1.梦起 写在前面的话: 喜欢一些心理的故事,总觉得人的心是像宇宙一样浩瀚的地方。 这个故事偏一些心理悬疑,也许题材会比较冷一点,希望能有一些共鸣吧。 「此故事纯属虚构,请大家不要对号入座。也不接受任何考据和推理。故事嘛,打发时间,博您一笑而已。」 谷雨白鹭 楔子 中国江城是一座没有春、秋的城市,这座城中生活越久,大家对此越有共识。十月里如果能遇到和煦温暖的太阳,那么你就是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到家家户户把花花绿绿的棉被、衣服齐刷刷晾在各个能够有阳光照拂的地方,夸张到连社区花园里修剪好的灌木丛上都耷拉着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东西,压得小树们都直不起腰。 刚晾完家里老棉被的退休老头、老太太们便开始悠哉悠哉地推着婴儿车开始在花园的小路上溜达。不但是老人,年轻人也喜欢出来晒这难得的日光浴。 浮生偷得半日闲! 公园的休憩亭中,季微尘懒懒地朝明艳艳的阳光伸了伸手。温热的阳光在手指中流泻,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洁白的手指在强光下变成半透明状,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红红的血管。 今天,她本来是约好和男友莫缙云一块吃饭的。不巧,市里医疗卫生系统服务突击大检查,全市医生都不许请假,约会只好取消。 难得这么好的太阳,不出来晒晒真是辜负。即使没有男友陪伴,季微尘也自在的,独自一个人坐在街心花园享受美丽下午时光,和阳光玩一玩迷藏游戏。 她玩得高兴,周围的孩子也被她的动作吸引着围了过来,兴奋地看这个大阿姨在干什么。 “过来、过来……”她笑着教孩子们一同在阳光下用手指做影子游戏。 “看,这是小狗、小猫、小鸟……” “哇——”孩子们发出惊讶地赞叹。 观者开心,季微尘也玩得投入极了。 这时,一辆黑色小车绕着街心花园转啊转啊,徘徊许久后终于停了下来。 季微尘被阳光烘焙得一身发热,阳光下如一只爱娇的小猫,一颦一笑都是娇媚。 她骨子里流露出自然天成的微熟,高贵典雅,又不是任何人都能靠近的亵玩。 突然,一片阴影从头顶落下,遮住她头顶的光。让她置身在黑暗之中。 阴影下,她的身体一阵发凉。 抬头,轻蹙,责怪眼前的人挡住属于她的阳光。 “先生,你挡住了我的光。”她道。 “微尘!” 她还未指责男人已先喊出她的名字。他戴着墨镜,穿一套黑色的贴身西服。样子模模糊糊,声音也模模糊糊。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季微尘愕然地问,表情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根本不认识这个男人! “微尘!”男人顿顿声音,不置信地问:“微尘!你怎么会不认识我?我是、是、是……” 他满含愤怒,她却一点都没听清他后面的话。 “你说什么?” “认真地看看,看看我是谁!”他愤怒地摘下眼镜,弯腰用一双大掌钳夹住她的胳膊提起来与他平视。 “你干什么,放开、快放开我!”季微尘吓得魂飞魄散,用力挣扎起来。 她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男人的模样。惶惶地只觉得想要逃离。 “先生,你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微尘,微尘!”男人用力把她圈入自己怀里用力紧紧抱住,如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喉咙里发出低低吼道:“微尘,这些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你真的不再爱我了吗?……你好狠心,安安有多想妈妈,我有多想你——” 怀抱何其温暖,何其熟悉啊! 季微尘怔怔地任他抱着,贪恋一刻的温暖,忘了要去推开他。 脸上凉飕飕的,滴滴答答头顶的天空下起雨来。她的身体被淋得透湿,心也从温暖冻成了冰块。 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和心跳,冷静地抽离他的怀抱。“对不起,先生。你认错人了。” 雨水把他的脸冲刷地越发模糊,声音也越飘越远。 “你——记得越郡吗?”他在暴雨中问她。 “抱歉,从没去过。”她不加思索地回答。然后,退后两步,转身离去。 雨越下越大。 微尘在雨中仰面,奇诡的男人,不知道是真认错人了,还是有病? 她不断揉捏着被他碰过的肩膀,那里火辣辣的疼,手臂小手指和无名指发出麻木的感觉一直绵延不绝传递到心脏。 心好痛、好痛! 好像有人朝上面开了一枪。 眼泪顿时如雨坠下…… 季微尘控制不住回过头去,眼前的景色已并非熟悉的街心花园。 是她从未来过的地方—— 黑夜,嶙峋。 大雪,纷扬。 烈火,如荼。 有人在叫、有人在哭、有人在发狂,怒吼…… 她害怕地往后退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梦,还是幻觉? 她害怕极了,脑子发懵,转不过弯来。着急地四处张望,想看一看有没有自己熟悉的事物,或是人—— 终于,她发现了。 刚才的男人,正蹲在地上! 她高兴地抬腿想跑向他,可双脚却像在水泥地上生了根似的,拽都拽不动! 张嘴想叫他,拼命想喊,拼命想喊,喉咙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明明熟悉,明明就在嘴边,明明就可以叫出来他的名字,但就是什么也说不出。 就像突然忘记,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蹲在地上,眼睛直直看着前方。他的目光越执着,她就越感到绝望。好像失去救命的稻草,被永远抛弃。 “……啊……啊……” 不—— 季微尘惊恐发现有另一个自己从身体里分离出去,哭喊着跑向那个男人,她大哭着仿佛像个和父母走散的孩子。拉住他的手,使劲摇晃,拳头如雨点,眼泪淌满脸颊。 她嘶吼着质问:“陈洛阳,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雪花霖霖,他的手是冷的,人是冷的,周围环绕的空气还是冷的……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这么对我……” 她哭着扑倒在他身旁,他动也不动,怀里正抱着一个女孩。女孩眼珠漆黑,脸色惨白,弥漫传来血腥气味。 “她……她……” 微尘的心痛到无以复加,心碎到几乎死去。 “求求你——”她哭着拉他的手,哀求道:“求求你,放下她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是爱你的啊,爱你的啊……” 她哭着在他脚边瘫软。 男人的脸越来越模糊,在她的眼前渐渐化为尘埃。 一切都消失了。 “啊——啊——”微尘尖叫着,发现自己躺在雪地里。 她动弹不得,无法动弹。 伸出的手沾满殷殷血红,头顶的大雪飞飞扬扬。 她知道,她失去了他,也失去全世界…… 白雪渐渐把她覆盖。 盖住她的眼睛、口、鼻,覆没住整个身体,也盖住她的心…… ——————————— 2.真的下雪了 “季微尘、季微尘……” “季微尘!” 感觉到肩膀上的力量,季微尘终于努力睁开眼睛。首先印入她眼帘的是窗外纷飞的鹅毛大雪,然后是米色窗帘,哑色办公桌,清新舒展的绿叶植物。 原来是真的下雪了…… “季微尘,你醒了。” 是的!她醒来了。 季微尘茫然看着眼前的女子很久很久才点点头。 她记得这是在“程露露心理治疗室”,眼前这位秀气白皙的女子是她的心理医生程露露。 “我睡了多久?程医生。”季微尘问道。 程露露抬头看看挂钟,“十分钟。” 只有十分钟吗? 季微尘闭闭眼,无力地靠在黑色真皮治疗椅柔软的枕头上。眼睛里潮湿的眼泪继续在汹涌的流出,长长流泄一地。 她捂住眼睛,泪水多得从指缝中挤出来。 “太不好意思了。”季微尘微笑着拿纸巾擦去脸上的泪水,朝程露露抱歉的说:“我什么都不记得,催眠后发生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现在心里一点伤心都没有,但不知为何会这样……” 泪流满面。 “你还记得刚醒来时的感受吗?” 季微尘想了想,平静地说:“刚醒来的时候,感觉好难受,很痛苦……一句话都说不出。而现在,没有什么感觉,心也不难受,也不伤心……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停地流眼泪,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季微尘自嘲地微微笑着。殊不知,自己一边流泪一边笑着擦眼泪的样子非常滑稽也非常恐怖。 “程医生,见笑。其实我从小到大都很不爱哭。”不哭是因为深知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季微尘擦干眼泪,顿了一会,“程医生,刚才催眠的时候,我有说什么吗?” “没有。”程露露摇头:“你的心理防御太强,什么都问不出来,我根本无法深入你的内心。” “是吗?”季微尘沉默片刻,眉宇间藏不住的失望。 “不过还是谢谢你。”季微尘起身告辞时,忍不住小声请求程露露:“程医生,请为我保守秘密,好吗?” 程医生点头承诺道:“你放心,保护病人的隐私是医生的基本道德。” 季微尘的表情好像并不为她的承诺放心。 程露露想了一会,恍然大悟。举起手来发誓,道:“莫缙云虽然是我的学长,但我也绝不会说。哪怕他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听到这,季微尘才莞尔一笑,亲切地握着程露露的手,致谢道:“谢谢你,程医生。再见。” 她撑起雨伞消失在茫茫大雪的长街。 程露露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回到诊所就让护士小薇推掉了后面的咨询病人。她靠在诊室的沙发椅上,神情疲倦。小薇轻手轻脚进来。 小薇踌躇片刻,小声问程露露:“程医生,刚才那位病人是城中季氏名媛三姐妹之一的大姐吧。” 程露露没回答,微闭着眼睛不置可否。小薇知道程露露没阻止就是同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啊,在八卦杂志上看过她妹妹的采访。她妹妹在江城也算个小明星嘛。结果,出镜的大姐和小妹也好漂亮。尤其是姐姐,柔若无骨,美若天仙,简直是男人心目中的尤物。” 尤物? 程露露被小薇的这个词逗笑了,她想:如果小薇知道季微尘得的是什么病后,一定就不会再这么想。 小薇端来一杯刚冲好的咖啡,殷勤地放在程露露的面前,轻轻问道:“程医生,她——没事吧?我还从没见过一个人催眠后哭得那么伤心,眼泪那么多,流个不停。醒来后又像没事人似的。她真的一点不记得催眠的事吗?她的悲伤、痛苦难道是假的吗?” 程露露睁开眼睛,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解释道:“小薇,人有时候流泪并不是因为痛苦、悲伤。而是身体的一种压力调节机制。相对于其他哺乳动物用于清洁眼球的眼泪不同,人类情绪性眼泪组成有比较大的差异,里面激素的含量明显增加。这说明,当人在情绪出现波动,或者承受巨大的压力时,我们的眼泪是身体自发的调节机制,以防过度偏离稳态的损伤。不管是委屈哭了、吓哭了,还是激动哭了,事实上都是如此。” 小薇点头应道:“她是在用眼泪保护自己?” “不错。当心里的猛兽过于强大,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它吞噬,人类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而哭泣是最常见的一种。” “季小姐内心有什么猛兽?” 程露露摇头,“我如果能晓得不就可以帮她了吗?但我感觉有人在她的心上筑起一道铜墙铁壁,让谁也无法窥探进去。” “这么奇怪?”小薇叹息道:“程医生季小姐真的是因为晚上睡不着才来看心理医生吗?” “你觉得呢?”程露露把头埋在柔软的沙发里,轻笑着把问题抛回给护士。 保护病人的隐私是医生的基本道德,对谁皆是如此。她连莫师兄都没说,会告诉她? 3.长了尤物的脸,却没有尤物的命 莫缙云乃是绝世好男友。当医生多辛苦,难得休息日,不好好睡觉补眠,一大早就上街赶去早市买菜做饭为女朋友做。爱心大餐。 百合炖土鸡、烤乳鸽、蒸粉卷、奶油芝士意大利面。菜色不多,心意足味。而且中西结合,养眼漂亮。 “味道怎么样?”他满怀期待的问女朋友季微尘。 季微尘夹着粉卷还未入嘴就先点头称赞,“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明知这是哄自己开心的话,但听了也真使人开心。莫缙云伸手马上又夹了一块乳鸽给她。 “讨厌。我不吃了。会胖——”季微尘娇滴滴的声音,软软糯糯,眼睛里是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莫缙云早看得心神荡漾,她又端起酒杯,摇晃着透明玻璃杯里的醇红液体,调皮地眨着眼睛,说道:“缙云,我们干杯!” 女人一旦千娇百媚,男人就快要把持不住。 酒杯的碰撞声清脆悦耳。 “干杯!”季微尘豪爽地将红酒一饮而尽,热辣辣的液体冲喉而下,一直烧到心脏。 “微尘?” “我干完,你随意。”她笑着又给自己倒酒。 “微尘,再喝你就要醉了。”莫缙云伸手握住拿酒的柔荑。 红晕染醉嫩白精致的小脸,她撒娇地拿手指在他胸膛前的白衬衫上画着圈圈,“我醉了……今晚……就留下来好不好……” 莫缙云一愣。 “任你予取予求。”她呵呵笑着,低头又猛喝几杯。 说得这话,可见她已醉得不堪,醉眼朦胧,歪在沙发里哼哼唧唧说胡话,一会嚷着要缙云抱抱,一会要缙云亲亲。 “微尘。” “缙云——” 季微尘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用力攀住他的脖子,笨拙地摸索着他的唇部线条。终于下定决心凑了上去。 她的吻根本不能算是吻,像一颗椰果直撞过来,带着千钧压顶的力气和决心。 “微尘——”莫缙云克制地拉开些距离,心痛的问:“你这是——” “缙,不要问为什么,爱我就好,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停下来好吗?哪怕我尖叫、发抖、哭泣、骂你、打你,都不要停下来,一直爱我到底,好吗?” 莫缙云沉默的看着女友,眼睛里的渴望刺痛彼此。 “微尘,我不想你难受——” “我不难受!不能和你在一起才真是难受!”季微尘用力地不顾一切的撕咬拉扯他的衣服,“缙云,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要你!我想你占有我!” “好!” 莫缙云胸膛起伏,呼吸炙热,决定不再忍下去。 他捧起她的脸,深深用力地吻下去。 他们的吻缠绵胶着在一起,交换热情的津液和体温。他失去理智,压抑太久的欲望像只野兽冲出围栏。欲望的热焰在他瞳仁里狂烧。 “缙云、缙云……对……对……” 季微尘伪装自己很享受、很热情。但很快她的心绪开始游走,心脏的节奏开始乱跳。 奇异的感觉从心脏发射到四肢,又从四肢百骸汇聚,点点滴滴涌到肚腹,沿着胸壁往上到达喉咙,慢慢汇聚一起。 莫缙云的手探入相贴的上衣,握住饱满弹性的胸。热烈地挤压那柔软紧绷的蓓蕾。 身体的热度越来越高,但不是承受欢爱的激动。 他的手翻山越岭,持续攻击她的感官,从柔嫩平坦的腹部,直接侵入双腿之间的秘密花园。 好难受……好讨厌……好不喜欢…… 她努力压抑心底的声音,强迫自己融入狂暴的爱中去。 可越是强迫自己去接受,大脑越是叫嚣着反对。 不要、不要碰我、不要摸那里、不要—— 我讨厌这样!不喜欢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微尘拼命控制自己身体里的反抗,她越控制身体越是僵硬,最后的结果只能像死鱼般直挺挺地躺着。 她的不对劲,他也注意到了。 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落下。 “微尘,如果你——” “不,不要停!”她尖叫,带着壮士断臂的坚决,如同死士。 “好……” 他也到了极限,缓缓用坚硬分开她的柔软。 “啊——” 季微尘娇躯重颤,强烈的噁心感席卷而来。 “走开!”她一把推开趴在身上的莫缙云,翻身倒在床沿下剧烈地干呕起来。 伴着她的呕吐声,莫缙云挫败地倒在床上。 一阵阵剧烈干呕声和混合着胃酸的食物能败坏世界上最美好的兴趣。 季微尘不停呕吐,翻江倒海把胃里所有能够吐的东西全吐出来后,还在不停呕吐,地板上一片狼籍。 莫缙云认命地穿好衣服,从柜子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 “微尘……”他的手刚触到她的背。 她就像触电一样弹起来,厌恶地大叫:“走开,不要碰我!” 他的脸顿时死灰一般难看,僵立的站了一会,默默放下毛巾,走到门外。 好久好久,房间里传来哭声。细细弱弱的可怜哭声从她喉咙里漫出来,像海绵里的水一样丰沛。透过虚掩地房门,他看见她正跪在地上清理呕吐出来的秽物。 他靠着墙,心都被她掏空。 过了好一会儿,他重新回到她的身边,默默拿起毛巾和她一道清理。 两人跪在地上,头碰到头。 “缙云……我们分手吧……” 她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响彻云霄。 这就是季微尘要找程露露看病的原因。 不能和爱的人做。爱,这是多奇葩和难以启齿的病。 虽然长着尤物的脸,却没有尤物的命。 4.传闻中的大人物 城里的权贵高官们今天怕是倾巢出动了,能容百桌的富丽华庭大酒店的荣华富贵大厅里被挤了个满满当当。 什么好日子? 城里富豪汪一伦娶妻结婚! 宴请八方宾客、席开两百八十八桌连宴八天。花钱如同仙女散花随便花、使劲花!也不怪汪富豪如此大方,年近古稀今年六十有八,貌美新娘青春二八。 现实版的一树梨花压海棠! "姐,我真担心。那女的会压断汪老儿的腰!”说着话的是季微尘的大妹妹——季微雨。一头俏丽短发,配上身上前卫时尚的朋克打扮。好看是好看,就是显得和这祥和的婚礼气氛有些适应不良。 季微尘笑着用胳膊肘顶了顶妹妹,优雅地举起酒杯小声说:“你啊,好歹是演艺界人士,说话怎么这么不注意,被那些网站小编们听到明天的报纸又不知道写出什么来。”她抬一抬下巴指着四点方向,有人正拿手机不停拍着微雨。现在可是全民狗仔的时代,有时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就上新闻了,“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看不出对他们夫妻房事还是挺关心!” 听了姐姐调笑的话季微雨毫不害臊,故意朝远处的人嫣然一笑,那人激动的差点把手机都掉地上:“姐你看,新娘胸都快把衣服撑破了,和我说话的时候我真是担心那隆的硅胶会爆到我脸上。” 妹妹夸张地说法,季微尘差点把口里的酒都喷出来。 “你是羡慕嫉妒恨吧?” 季微雨一向很恼恨自己是高瘦美型的太平公主,有时还大发感慨吵嚷着要去隆胸。 “说什么呢?”季微雨拿了杯红酒浅尝一口。别有用意地望了望季微尘酒红色礼服前气象万千的深沟。“要羡慕嫉妒恨也要挑个自然天生的,干什么眼红人造加工的东西,一点硅胶有什么好稀罕!” 今天季微雨特意为微尘挑了一件胸前开叉的礼服。那叉从肩膀一直开到胸下都是镂空的。就不是有一点点低,而是非常低,相当低。害得季微尘一晚上尽是给人眼睛喂豆腐吃。 “都是你,什么不好挑,偏挑这一件!”季微尘红着脸,不自然地拉了拉礼服前襟,试图遮着点胸前风光。 “干什么啊?”季微雨赶紧制止她的动作。“姐。这可是福利啊!我谨代表广大男性同胞阻止你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嘻嘻——”季微尘的魔鬼身材好得出奇,不大方露出来才是暴殄天物。 “去你的!”季微尘不好意思推了妹妹一下。 下次,再不能让她做主挑衣服。 “微澜呢?”微尘左右环顾,“怎么一晚上都不见她?” “忙着安慰汪悦生去了吧?”今晚季微雨喝得有点多,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在看、在拍。仰头把杯里红酒一饮而尽。“他爷爷找了个这么年轻的女人做奶奶,害得他们全家现在都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点!” 季微尘若有所思叹了口气,豪门从来恩怨多。她小声劝告妹妹:“少喝点,又不是你自己结婚,这么开心干什么。” 季微雨苦笑着点头,仍是不停的灌酒。看到微雨的行为已经引得大家议论,有人甚至已经在桌子底下拿手机偷拍。 “别喝了!”季微尘夺下她手里酒杯,命令她道:“去看看微澜吧,她是不带脑袋行事的主,现在人多事杂可不要出什么乱子。” “嗯。”季微雨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酒杯嘟嘟囔囔地走了。 都是不省心的主! 季微尘连连在心里叹气,她自己也是一堆子的烦心事。本来想借着参加宴会来散散心,结果,哪里都是烦心事。 她看着手里的红酒,鲜艳美丽的红色,像血珊瑚一样浓郁。汪家为了娶这个小媳妇真下血本,全是正宗法国进口红酒。 季微尘轻抿了一口杯中美味,赞道:“果然是好东西。” 因为身体的原因,她这几年都淡出江城社交圈,这样的party、这种场合更是能躲便躲。 今天来,是因为还有另一个原因。 纷传国内有名的陆氏集团的神秘总裁今日会出席汪家的婚礼。 季家和陆家在上上一代、上一代的老人颇有些交往。那个时候陆家还远远没有今天这么富有,所以两家走动,季家也不算是高攀。季微尘的爷爷,季老爷子那个势利鬼当然希望这种良好的关系可以在下一代中延续。眼见着陆家的生意版图越扩越大,和季家拉开了好几个倍数的差距。微尘是想都不敢想再和陆家有什么关系。她是架不过爷爷的软磨硬泡,就当来玩玩。撞上了打个招呼,没撞上也怨不得她。 季家的财富和陆家比起来当然如沧海一粟不值一提,但比起普通人家也是好得许多倍的。到底也算是积富经商之家,有存粮,做的是餐饮连锁买卖,名下有许多出名品牌。 本来季家大部分生意要交给季微尘这个长孙女。可是五年前她大病一场后,身体大不如前,不能操劳。现在的季氏生意基本委托给二妹季微雨老公姜玄墨打理,姜玄墨不仅是季微雨的丈夫还是季家养子。更是商道中的好手,对于他微尘很是相信。最近三妹季微澜的未婚夫谷自新也帮着一起打理公司,他聪颖好学,十分讨爷爷欢喜。 “喂,喂,你听说了吗?” “当然。你说的是陆家的那位——” “呵呵,年前我曾在纽约见过他一次,这是不敢相信,好年轻,而且帅得不得了。” “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什么,他的眼睛啊,美得像桃花一样。” 美得像桃花一样? 微尘举着酒杯,听着这样的话,差点笑出声来。 这些日子围绕这个陆家神秘继承人的传闻比地球上的白色污染物还多,听一次还饶有兴趣,听十次是嚼蜡,听一万次真的就是耳朵污染。 她们是不知其实说起来季微尘和陆家曾有一段姻缘! 如果不是几年前那场空难—— 不过,都已作古。 所以当季微尘听到关于陆家的一切时,心里就滋生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皮肤上爬来爬去一样恶心。 来不及多想,宴会门口人潮攒动起来,像推倒了一个多米乐骨牌接着所有的多米乐一个接一个的‘啪啪’倒下。整个宴会的人群涌动了起来,交头接耳,交织着兴奋和好奇。也许对很多人来说,一生也不一定能见到几个活生生的世界级的巨富,所以没有理由不激动。 看来传闻是真的,他来了! 季微尘不喜欢应酬这些人,什么神秘继承人她没什么兴趣!而且见了他又能改变什么? 与其看一出不好看的闹剧,还不如躲到外面吹吹舒服的夜风。 5.没有感觉的爱人 九十九层楼富丽华庭大厦顶楼全景玻璃,国内独无仅有的设计。鸟瞰夜景美轮美奂,人们如同站在半空的云层里,一览无遗的抛跳感,如同人也有了翅膀,在天空遨游。 季微尘特别喜欢这,隔开了宴会厅里喧哗的人群,独享安静片刻。 震动的手机惊动了她,从鳄鱼坤包里掏出手机,上面显示来电是男友莫缙云。 唉…… 季微尘咬咬牙,终究没有接。 莫缙云是绝世好男友,工作好,样貌好,对她更是呵护备至,百依百顺。 这么好的男友,她却不能…… 她烦躁地把手机甩进坤包,不自觉把里面的香烟带了出来。 心情好苦恼,她不想拖累缙云。人生那么长,她不能再耽误他。 莫缙云一直不知道季微尘有这个习惯,感到压力大或是烦躁的时候喜欢抽两口来舒缓放松。 自然娴熟的吞云吐雾,季微尘微迷着褐色双眸,凝视闪烁的人间灯火,密密麻麻的人造霓虹遮盖了夜空里星星的光芒,乌黑的夜空连月亮也没有,除了一颗星星在北方闪亮再也找不到任何星光。 你知道那是什么星吗? 脑袋里突然有奇怪的声音在和她说话,季微尘摸摸发涨的额头。 路西法!它叫路西法!也叫做金星,天空中最亮的星星!古希腊人称它为阿佛洛狄忒,是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而在罗马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是维纳斯,因此金星也称做维纳斯。但我喜欢称它为“启明星”,因为它总在清晨出现,告诉我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有无限的可能和未来! 这是谁告诉你的?一定是个女孩子吧。我猜,她一定很可爱,对不对?呵呵,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怕我嫉妒吗?呵呵,呵呵呵…… 一连串的笑声在脑海中回响,季微尘轻咪双目努力回想着是谁曾和她说过这些,可实在是想不起来。她摇头放弃,笑自己敏感,也许可能只是看过的电影对白。 “小姐,这里是禁烟区。” 沉稳、温厚的男人声音从季微尘身后传来,突兀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突然出现的声音差点吓得她把烟都掉在地上,季微尘不高兴地回头看到底是哪个讨厌的冒失鬼! 有些人天生适合穿西装,一穿就有威严,眼前的男人便是如此!剪裁得体,高级定制阿玛尼西装,近180的身高有种欧美人的挺拔感。可以窥见他高级面料下的厚实胸肌,平日应该没少上健身房。脚上的法国Berluti皮鞋,是世界上最贵的皮鞋之一,Berluti的宣传口号就是:“Whenshoeshaveasoul”(当鞋有了灵魂)。 男人品位不俗,长得也好,标准的美男子,那张脸至少是十分,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匆匆一对视,季微尘马上转过脸去。她不喜他的眼神,深邃的眼眸像要把人的灵魂吸进去一般。而且实在不会看脸色,她明显摆着大臭脸,他也不走。 季微尘不说话,男人厚着脸皮走过来,默默与她并肩站在一起看楼下风景。 季微尘有种隐隐的不安感,想马上逃跑。 “你还有烟吗?”好像知道她要走,男人在她想离开时突然问道。 原来是同道中人! 季微尘回头朝他微微一笑,如春花凝水,继续望着窗外的风景,慵懒地掏出烟递给他。娇媚地说道:“不过是女士香烟喔。” “没关系。” 男人接过烟,点燃,深深抽一口,缭绕的烟雾包绕了两人。 莫缙云是医生不抽烟,也反对抽烟。但季微尘一直在心里认为有些男人抽烟很性感,很有味道。 眼前的男人便是一例。 他吸了几口,然后优雅地弹了弹手指,眯着眼睛,叹道:“我都有五年没有抽烟了。” 季微尘惊异他的话,不解的问:“为什么今天又想抽一根?” 他目光从窗外移到她浅浅栗子色的披肩大波发,再到她白皙晶莹的脸盘,闪亮如星的双眼,小巧的挺直鼻梁,特别是她偏着50度微扬的下巴。性感、美丽,像只受尽宠爱的骄傲小猫。 他低头把手插进裤兜,看着地上干涩的说:“今天——我遇到,曾经深爱过的人,我的妻子。” 季微尘一笑,看他的穿着打扮不是一般人家,皮相又好。说话却古里古怪。她捏着小下巴,缓缓说:“你的妻子?我猜应该是你的前妻吧?” 他微微惊讶的眼神证实了她的猜测,“历经千帆过尽,蓦然回首你是不是觉得情人还是老的好,而对逝去的感情心生遗憾。” 他吐了个烟圈,苦涩的说:“最美的梦是未做完的梦。而世上最痛是她不记得我,我却还深爱着她。你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 他渴望的看着季微尘,期待她赐予一个靠近的机会。 “听上去是个凄苦的故事——”季微尘双手环抱自己,长发如波,眼神娇媚。看上去是十万分的感兴趣,没想到话锋一转,冷冷说道:“但是我没有兴趣。用这种花招把妹已经不流行了,先生,下次换个新鲜的吧。无聊!” 她彻底把他当成了随便搭讪的无耻之徒,骄傲地侧着身子穿过他身边准备回到宴会中去。 “微……”他错愕地伸手想去抓住什么,张开的手指在空气中只握到一阵虚无。 “啊!啊!陆先生原来你在这里啊!”火急火燎的汪钟情来得刚刚好,他身形肥胖大汗如雨,挡住了季微尘的去路,也挡在陆西法面前。 汪家和季家相识已久,季微尘和他们一家也都是相熟。看到汪钟情的模样,忍不住开玩笑,道:“钟情哥哥,你那后妈真是漂亮,什么时候给你添个小弟弟啊!我们是不是不久就能吃满月酒啊?” 汪钟情是出名的纨绔子弟,三十几岁都不务正业,只晓得吃喝玩乐,人心倒不坏。 “说什么呢?季微尘,能说好话不!”一句话玩笑话让大腹便便的汪钟情脸上搁不住难看,嘴角成了八字样。若是换了旁人这么说,肯定是要翻脸,可季微尘不怕他翻脸。 “别人这么说就算了,你也开我的玩笑。何况还有外人,也不注意场合。”他小声嘀咕着。 汪钟情一提醒,季微尘才想起身边还有个陌生人,马上歉意的吐了吐舌头。她那不合时宜的可爱样子与她的穿衣风格不符但却十分讨人欢喜。 6.被吻得晕过去 汪钟情一提醒,季微尘才想起身边还有个陌生人,马上歉意的吐了吐舌头。她那不合时宜的可爱样子与她的穿衣风格不符但却十分讨人欢喜。 “微尘,你不认识吧?这位先生就是陆氏集团总裁——陆西法先生,特意来参加我父亲的婚礼的。”汪钟情指着陆西法向微尘介绍,口气中有说不出的得意。他把‘特意’两字咬的极重,旁人一听还以为他们之间多么相熟。 “陆先生青年才俊,接收集团才几年,就把资产翻了几番。现在就连国际金融寡头都不敢小视他的能耐。” 父亲结婚能邀请到他出席,是想都没想到过的荣幸啊!汪钟情满是溢美之词,且不知在旁人耳里倒有些像是狐假虎威的味道。 路西法—— 金星! 季微尘有些错愕回头瞪大眼睛看他—— “你是陆西法?”她不置信的问。 “真名、真姓、真人。”他脸上淡淡的有些尴尬,好像很不喜欢她这么问。“不过……” 季微尘无心听他接下来的话,飞快收起自己的诧异,敷衍的扯了扯嘴角笑笑,“陆先生别介意啊,我是觉得陆先生很面熟。” “你觉得眼熟也不奇怪,财经杂志上不常有关于陆先生的专访报道吗?”汪钟情用一种少见多怪鄙视季微尘是‘土鳖’的表情,说道:“陆先生,见笑。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小姐就是我们市里有名的大龄美少女——季微尘小姐。” 季微尘听了笑着伸手作势捶他,娇嗔的骂道:“损我呢?我告诉你新妈去,看你妈怎么收拾你!” 她左一个你妈,又一个你妈,汪钟情痛苦的活像吞了颗苍蝇。 季微尘‘格格’直笑,一脸的自然生动。陆西法看着,温和地笑着什么都不说。 “季——小姐,你好!”他伸手,“很高兴认识你。” 季微尘迟疑一下,礼貌伸手:“陆先生,认识你也很高兴。” 两手相会,轻轻一碰,她及其不礼貌地马上缩了回去。 陆西法的表情有些尴尬,汪钟情也嘟囔,“微尘,你怎么……”转面又向陆西法道歉:“陆先生,真对不起。她——” “没关系,没关系。”陆西法微笑着说:“我知道季小姐是性情中人。” “对对对,性情中人。咯咯,咯咯。” 三人相相一笑,回到宴席。这时,宴会适时扬起舞曲,成功转移了刚才略微有点不愉快的小插曲。 新娘曾是新郎的舞蹈老师,两人也算由舞结缘。所以婚宴之中,特意请来市里歌剧团的乐队来个现场助兴。 白花花的新郎引领着娇滴滴的新娘,在场中表演了一支华尔兹。赢得不少掌声和喝彩,但这老夫少妻,看着总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满场飞的华尔兹完毕,乐队接着演奏的是一首阿根廷舞曲,探戈Porunacabeza。 陆西法微笑着侧耳细听,他很久都没有跳舞了,今晚突然很想舞动一曲。 他走到季微尘面前,身躯优雅地微微向前,像只天鹅般朝季微尘伸出自己右手。 “季小姐,请——”宛如骑士在向属于他的公主邀舞。 季微尘红了脸,本能拒绝,“对不起,我不会跳舞!” “少来,如果你连跳舞都不会,你还会什么。”汪钟情在一边夸张吐槽。 “你——”季微尘被人揭穿,大红着脸心里狂骂汪钟情这个多事精,尖尖地皮鞋狠狠踩在他的脚上。 汪钟情痛得跳脚,跳起来把季微尘硬推到陆西法怀里。 “去吧,你!” “汪钟情!” 微尘大叫,回过神时,已经被陆西法拥入怀中,翩然带入舞池。 事已如此,她如果当众把他推开就要糗大发了。看在他是陆家人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和他跳一支舞吧。 不过,他的舞跳得真不错!回旋、弯腰、勾腿、回眸,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季微尘不禁暗暗赞叹,即使自己费尽全力也只能跟着他的脚步在舞池滑动。他琥珀色的眼睛深情望着自己,那一汪秋水下燃烧的热情火焰沸腾着血液。 这么火辣、热情的眼睛,见过女人都会爱上吧。 如果每天都能被这双眼眸深情凝视,该是多么的幸福。 每一次靠近和对视,季微尘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他的热情几乎吞没她,他的唇几次几乎贴到脸上。 季微尘心绪澎湃,跳个不停。如同个初涉情场的新人舞步凌乱,越到后面越不能控制自己步伐,破碎的步子几次踩到他的皮鞋! Porunacabeza是阿根廷探戈无冕之王Gardel创作的舞曲,译成中文便是《只差一步》,这首Tango风格的曲子,曲式为ABAB,首段呈现慵懒以及幽默的口吻,进入到B段转小调,转而呈现激情的感觉,接着又转回大调。由小提琴和口琴作对位和声的表现。两个部分那种前后矛盾而又错落有致的风格充分的展现了探戈舞中两人配合的默契。进入B段后的激情将舞者与观众的情绪推到最高点。然后突然做减慢,回到首调收尾。整首音乐在帕尔曼精湛的演奏下委婉、激荡,尽现了探戈舞曲的精制。 一首曲尽,脑中的旋律挥之不去,犹如一场没有尽兴的舞蹈,永远只差最后一步! 男才女貌的两人随着乐曲的结束,在舞池中。共拥。运动过后,他们都微喘着。 热烈的掌声响起,胜过刚才给予新郎新娘新婚华尔兹的祝福掌声。乃是大家真心为他们的曼妙舞姿、为一对势均力敌的男女喝彩! “微尘,还记得吗?”他贴近她耳朵轻呼名字,小而轻。 “什……什么?”她的心咚咚咚跳得厉害。 他顺势一把将她带入怀里,深深忘情地拥住了她,薄薄冰冷的唇像钢刀一样贴合在她的嘴上。 大脑一片空白,季微尘像处在八级飓风中心,吹得心海一片翻腾。她咬住牙根,牙齿控制不住在嘴里嘚嘚作响。 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声音越来越远。 她不能呼吸,大脑缺氧,腿像面条软软的没有力气。 “天啊,她怎么晕过去了?”有人在尖叫。 “是因为和陆西法先生,兴奋过头?”有人在讽刺。 “微尘,快醒醒——”有人在担心。 “微尘——” “微尘!微尘!呼吸,张开嘴巴用力呼吸!” 7.迥异的三姐妹 “微尘——” “微尘!微尘!呼吸,张开嘴巴用力呼吸!” 陆西法猛拍着季微尘的脸蛋,撬开她紧闭的嘴把苏打水灌了进去,恐吓道:“季微尘,你不呼吸。是等着我给你做人工呼吸吗?” 谁、谁要你再碰我! “咳、咳——”她猛呛起来,不住咳嗽。溃散的神志终于一点一点归原。她此时才惊觉自己居然虚软倒在地上,周围环绕着一大堆好奇的“观众”。 始作俑者满脸苍白,看见她醒过来才稍稍恢复正常。 看她醒来,他终于松了口气,向她眨着眼睛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因为我的亲吻而激动得晕过去的女人。我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你少往脸上贴金!你、你这个登徒子!” 季微尘气得脸色烧红,一个激灵忙他怀里挣扎起来,嫌恶地拍开他的手,低呼道:“快放开我!” 汪钟情打抱不平道:“啧啧,微尘你也太过份了,一声谢谢都不说。刚才你晕倒的时候,陆先生不知道多着急。” 季微尘皱紧眉头,别过头去。要不是这个登徒浪子突然非礼她,她才不会晕过去!她没给他一巴掌就是好的。 “大姐!大姐!大事不好了!” 这时,季微澜拨开人群冲了进来,拉住微尘的胳膊就往外拉。 “怎么呢,微澜?”季微尘被她拉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身上披着件西装才不至于走光。西装有些眼熟,她定睛一看陆西法,果然是他的。 “大姐,怎么办?”季微澜白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刚刚……刚刚二姐来找我,接着玄墨哥哥也来。开始,是我和二姐吵架,玄墨哥哥帮我。后来就变成玄墨哥哥和二姐吵起来了。二姐还说要、要和玄、玄墨哥哥离、离婚!”季微澜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季微尘翻了翻白眼,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情!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从结婚的那一天起季微雨就嚷着要离婚。 “大姐!”看季微尘一副轻松的模样,季微澜着急地拉着姐姐的手语无伦次:“大、大姐,这次是、是、是真的。玄墨哥都同意了,还说离婚协议书都准备好了,只等二姐签字。连源源的抚养权都谈好了。气得二姐已经冲出去开车回家告诉爷爷去了!” 什么!! 季微尘脑子顿时乱成一团,这两个人搞什么名堂啊!多大的人,孩子都有了,离婚吵架还要闹到长辈那里去!不嫌丢人吗? 季微尘没功夫安慰妹妹,从坤包里摸出手机翻出熟悉的号码,可两个人的全是不在服务区。 “急死人了!”拨了几遍都打不通,季微尘有些恼了,命令妹妹道:“我今晚喝了酒不能开车,谷自新在哪?让他过来接我们。” “自新?”季微澜的表情急转直下,小声说:“他、他恐怕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不是在公司加班开会,现在这个时间会议也应该结束了。”微澜脸上的不自然让季微尘心里生出了隐约的不安,“微澜,姐姐问你,谷自新现在在哪?” “在——在深圳。” 深圳! 听到此季微尘什么都明白了,不禁大骂妹妹:“微澜,你是猪啊!居然让自己未婚夫去深圳幽会情人,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傻瓜吗?” “姐姐!”微澜涨红了脸,争辩道:“谷自新他是人又不是小狗,要走,我能拿绳子拴着他吗?想到自己在这段爱情中的委屈,负气加了句:“如果二姐真离婚,我也不结婚了!” “你——”季微尘恨不能踢她两脚,婚姻可是儿戏! “季微澜,你可想清楚了!谷自新可是你自己千挑万选的丈夫!” “我还不能反悔了吗?”微澜的粉唇嘟起有一丈高。 两姐妹还在争论,微尘坤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想到有可能是微雨或是玄墨打来的。她赶忙掏出来一看。 来电显示的号码和人名让她的心猛地下沉,是季老爷子。 “爷爷——”季微尘刚吐出个字,电话那头的人就吼了个没完,也不等她说话的份就挂了电话。 玄墨和微雨离婚的事情,已经很不幸地闹到老爷子那里。把个老爷子气得倒仰,十万火急的把另外两个孙女都召回家去。 两姐妹面面相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如果可以,不如让我送你们回家。如何?”站在旁边如透明人样听了半天两姐妹对话的陆西法慢慢开口,他比出一个请的手势:“我很乐意为你们效劳。” 微澜的眼睛看着陆西法时闪闪一亮,差点跳起来,“小、小——”看到陆西法朝她挤眼睛,马上改口道:“好,好啊。” “不用!” 季微尘恨不得掐死闹不懂状况的妹妹。 “为什么不啊,姐姐。我们急着回家哩!” “是啊,既然急着回家,坐我的车最快!”陆西法笑眯眯地说。 季微澜完全忽视微尘的不乐意,亲热地直接挽起陆西法的手。“小法哥哥,我们快走。” “小法哥哥?微澜,你——”微尘气急败坏地跟在他们后面,“季微澜!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姐,现在还讲究这个干什么?我们快回去才是正经。小心,二姐那个爆桶把爷爷气昏过去。” 此话确实正理,微尘先行闭嘴。到了酒店门口,看见陆西法的车后,微澜马上又尖叫道:“看,姐。小法哥哥开的还是你最喜欢的那款车!” “开的车我喜欢又怎么样?”她又不喜欢开车的人!季微尘恼羞成怒地用手肘顶了顶口没遮拦的妹妹。 “干嘛撞我!好痛的!” 今天晚上的微澜真是有点奇怪,季微尘别过脸看都不想看她的脸。 看两姐妹怄气斗嘴,驾驶室里的陆西法笑得一脸灿烂。 夜凉如水,深夜车少,城里的道路特别顺畅。不消一会,便到了城南半山亭的季家。 季微澜这个鬼灵精,一路上没有消停地找陆西法说话。 此时车到门口,她倒是第一个冲了下去。留下季微尘来应付,季微尘在心里咒骂一句,不得不堆起假笑,面对非礼她的色狼,礼貌致谢,“谢谢你陆先生,今晚充当了我们的专职司机。辛苦——” 陆西法站在车边,不说话,就是微笑地看着她,灼热的眼神看得她一阵心慌火热。 “我……我先进去了。” 他还是看着她,笑着,还是不说话。 神经病!季微尘气得要抓狂了。 她低头,恍然大悟,赶紧把身上的西服脱下来还给他,“对不起,我忘了,你的衣服。” 他接过西装,眼睛里好像有千万句话说,最后却欲言又止,轻声叹息:“再见,微尘。” “再见,陆先生。” 希望再也不见! 季微尘说完后,转身快速走向高高台阶,头也不回地向灯火辉煌的老宅走去。 8.他什么错都没有 季家是江城内为数不多还能算得上是名门望族的名门望族。季老爷子常常骄傲地摊开老地图,对着曾孙季小源说:“看,过去的江城的地有一半都是我们季家的!”这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故事了,季家几起几落,辉煌的半壁江山早灰飞烟灭。现在的家业是季老爷子在废墟灰烬上一点一滴、死攒苦熬重新赚下来的。和过去的财富是不可比拟,但也足以让老爷子骄傲,至少是重振了家风。在风云诡谲的国内,多少大家族、大财阀没落了或是逃走了。只有季家坚守下来,而且活得还比较好。老爷子是对得起季家的列祖列宗的,是死后可以昂首挺胸走着去坟墓的。 人世间十全十美难得。老爷子唯一最大的遗憾是独子早逝,余下三个孙女,季家香火后继无人。 无子传宗接代,季家的祖业眼看着要断在这里。老爷子到底厉害,十年前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接替者,父母双亡的姜玄墨。他收养玄墨为养子,改名为季玄墨。五年后,又主持了玄墨和孙女微雨的婚礼。他是把玄墨彻底留在季家,玄墨和微雨的孩子自然也姓季,男孩,四岁,叫季小源。 源源是老爷子心肝上最重要的一坨肉,如果谁敢带走源源那是拿刀割他的脔心肉。 姜玄墨——或者是现在的季玄墨如果和微雨离婚,源源就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多可怜啊!老爷子一听就不同意,气得血压都要爆头。 提起这个妹夫和微雨……季微尘就脑壳痛。他们闹离婚不是一日之事。她一直压着、劝着,但就还是压不住,管不住。 玄墨来季家时,微尘年长是姐姐,微澜年幼是妹妹,只有微雨和他年龄相仿。除了爷爷,他和微雨最是亲密。 脾气暴躁的微雨也只有在玄墨面前才会真的化作斜风细雨,温柔无双…… 季微雨不解曾经多么看好的一对,怎么到现在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再没有过去的恩爱甜蜜? 玄墨和微雨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真的要离婚? 她带着满腹疑问匆匆走进客厅。远远听见二妹季微雨的声音:“离婚是个人自由,谁也无权干涉。爷爷,我实话告诉你,今天我是铁了心,哪怕不要源源我也要离婚!” 季微尘倒抽一口凉气,忙不迭进来。 客厅里烟雾迷漫,季微雨还是在宴会上的一身朋克装扮,正坐在藤制沙发上吞云吐雾,眉目紧锁。小妹季微澜远远坐在另一张远离风暴中心的小沙发上朝进来的季微尘用嘴形问:“大姐,我们该怎么做?” 季老爷子站在季微雨面前一手抚着心口,一手颤巍巍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眼看着要倒下去。 “爷爷!” “爷爷。” 季微尘急忙走过去和季微澜一同扶住摇摇欲坠的老爷子坐下,俩姐妹又是拍背又是顺气。 “季微雨,你胡说什么,要气死爷爷是不是?”季微尘先骂一通妹妹,“离婚是开玩笑的事情吗?组成一个家庭多不容易。源源是你的亲骨肉,你倒能说不要就不要,我们做姨妈的还舍不得哩!” “大姐!你别管我的事——”季微雨烦躁地把手里的香烟按灭在桌上,“我的事情谁也管不了也帮不了我。”说完,抄起身边的皮衣外套往大门冲去。 “微雨、微雨——”季微尘拉住二妹的手,着急地说:“这么晚,你要去哪里?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商量,非要离婚呢?玄墨是那么好的男人,他有什么错?” “姐!他什么错都没有!”季微雨尖叫到:“是我不想再拖累他——” “微,微雨啊——”季微尘支吾着:“你怎么会是拖累呢?玄墨很喜欢你哩,你这么漂亮和能干……” “谎言说一万遍还是谎言。姐姐,我再不想自欺欺人。”季微雨用力甩开她的手,径直走向门外。 季微尘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去追她。 “微雨——” 留给她的只是门外机车摩托喷发的白色尾气和轰隆马达声。 季微尘站在呛人难闻的汽油废气里怔忪一会,默默摸了摸心脏,那里不知为何好像突然抽了一下。有一种特别难言的悲伤和难过。 为什么难过,为了微雨和玄墨即将土崩瓦解的婚姻,还是她那句,我不想自欺欺人。 转身回来,客厅里的老爷子倒在沙发里垂头丧气。别看他平日骂微雨最多,其实疼她也最多。 “爷爷——” “什么都别说了。”季老爷子对季微尘摆手,说多无益,他虽老但还不糊涂。“小澜扶我回房间去。” “好,爷爷。”微澜扶起爷爷往房间去。 “爷爷,你好好休息。” ——————— 混乱至极的一天,疲惫不堪,最后是一地鸡毛。 季微尘在浴室待了很久,有时候真希望不顺遂的杂碎生活能像蒸腾的热气慢慢消失不见,又希望能施一句魔法让坏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唉……… 哪里有那样的好事? 她笑自己天真,认命地披上浴袍从浴室出来。 “呀,你怎么在这?” 原来是季微澜正坐在紫色丝绒贵妃椅上玩着手机,看见她出来,吓的把手机都掉到地上。 “你在干嘛,和谁微信呢?”微尘看到手机屏幕一闪,微澜又这么慌张。 “我还能有谁,自新嘛。”微澜甜蜜蜜地笑着,赶紧把手机藏到沙发缝里,走过来讨好地给微尘揉肩松骨。 季家三姊妹,各有特色。小妹季微澜长得是如雨后雏菊,娇美秀气,却是新时代的女性,一张利嘴,骂人不带脏字;二妹季微雨是火热的玫瑰,爱得浓烈,恨得缠绵,靠着一副容颜演绎红尘男女的嗔痴爱恨,刀刀见骨,却解不开自己的心结情劫;大姐季微尘是高贵典雅的香槟牡丹,令人见之难忘。有绵软的身姿,动人的容貌,是颠倒众生的好胚子。 季微尘是长女本来应该挑起家族重任,从小到大季老爷子也是如斯培养长孙女的。什么事情都要求微尘要做到最好,要给妹妹树立榜样。她也是好孩子,再苦、再难的事情都承受下来努力做到最好。可怜天不遂人愿,大约五、六年前,季微尘在旅行时不幸发生车祸,撞伤头部,在医院休养了大半年。虽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但也算九死一生。从那以后,季老爷子像换了个人,再不敢逼她做任何事情。婚姻大事都随得她自己做主。 季微雨常常酸她是,因祸得福。 9.一闪而过的缘分 季微雨常常酸她是,因祸得福。 在季家,如果能逃离季老爷子的干涉,是多么幸运的事。 季微雨不能,季微澜也不能。父母双亲的早逝,让她们身上不但有自己的责任还有父亲母亲的责任。代替父亲尽孝,填满爷爷失去独子后的忧伤,还要撑起家业,维持门面。 季家无子,季老爷早做好安排。 二妹季微雨招婿上门,找的就是无父无母的玄墨。季家对玄墨有抚育之恩,他做上门女婿是最好不过。季微澜的未婚夫谷自新是出自书香门第谷家的孩子。谷家的长辈一百年前就在十里洋场上当律师打官司。现在的谷家赫赫有名的法律之家,家里的亲戚不是当法官,就是检察长,再不然就是开律师事务所。 大姐季微尘…… 曾经也有过一个未婚夫。非常、非常显贵的尊贵家族——就是今天的陆家。 陆家从民国开始就是豪富之家,随着政局的动荡几起几落,一直未有彻底倒下去。他们隐到幕后,一直与这个国家的高层集团维持良好的关系。 传闻中季微尘能入陆家的法眼乃是经过层层严格征选的结果,当然这些征选都是在她不知情的状态下暗暗进行的。她和陆家的长子陆泽阳也算打小认识,面对长辈的安排,微尘本来只能听从。 十九岁的季微尘对爱情没有幻想的,也不敢有幻想。书上写一入豪门深似海,是一点没错。深宅大院里的寂寞,会像无声的海水慢慢把人吞没。 大胆的季微雨撺掇着她跑,跑到天涯海角再莫回来。 她也想跑,但跑了她,微雨该怎么办,还有更不懂事的微澜该怎么办? 总不能让妹妹顶上去吧? 就在她惶惑、无助之际,陆家出事了。 飞机失事,撞毁在瑞士的雪山上,一家七口同时罹难。 有人说,爆炸的光芒像火山爆发,特别壮观又特别安静。 失去新郎,亲事自动告吹,陆家只余下一位七旬高龄的曾祖母。 她和季老爷子一样白发人送黑发人,季老爷子只失去儿子儿媳,陆祖母则失去所有全部的亲人。 陆西法是私生子,是陆祖母在失去所有亲人后千方百计寻回来的继承人。 他的命真不是一般普通的好。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季微尘坐到梳妆镜前开始进行晚间的护肤工作。再累、再乏任何时刻女人也不能松懈自己。 “姐姐,玄墨哥哥会和二姐离婚吗?我真不敢相信,玄墨哥哥会不爱二姐。如果他不爱二姐,那他为什么要和二姐结婚呢。他是为了我家的钱吗?我一想到这……就觉得毛骨悚然,好可怕。人怎么能这样?” 季微尘默默地拍着爽肤水在光滑的脸蛋上按压。她为妹妹的天真苦笑。 “不是所有人都像电影一样幸运地遇到又合适又互相喜欢的人,大部分的婚姻里爱情所含的比例真的很轻,所以婚姻才能在爱情没有后继续走下去。” 反正男女在一起开始是繁衍后代,后来是为了生活,爱情才是最后产生的附属物。 “大姐,话不能这么说——” “那你倒说说,你和谷自新是怎么回事?” 提到谷自新,季微澜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大姐,求你别问了。我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猪油蒙了心。” 她的话让微尘乐了起来,正儿八经地对微澜说道:“你不是挺喜欢谷自新的嘛?十二岁就在楼梯口堵着人家,向他表白。你忘了,我们都还没忘呢!呵呵——” 微尘打趣的话让微澜臊红了脸,她急吼吼地说道:“姐,求你了!十二岁耶!十二岁的话就像放屁好吗?我现在恨不得穿越回去,把十二岁的我爆打一顿。审美水平实在是低,不仅低还贱!” 微雨婚姻触礁,微澜也不幸福。微尘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好了,好了。我今天实在累了,你快点出去,我要睡觉!” “大姐。” “你还有什么事?” 微澜踌躇半天,小声问:“你,你今晚看见陆,陆,就是小法哥哥,心情怎么样??” “怎么样?没怎么样!” 季微尘累了一天,早没力气应付小妹无邪的问题,只好用武力请这位天真妹出去,“别用这种无聊的问题烦我,什么陆西法的,我全忘了!” 用力关上房门,不一会儿,微澜不死心地又在门外敲道:“大姐,开门——” “又怎么啦?”微尘快要疯癫了。 “我的手机。” 微澜颠颠进来从沙发缝里把手机拿出来,又颠颠跑出去,临出门不忘朝她挤眼,“姐,你可以睡觉了。我保证,再也不会来了!” 季微澜拿着手机,在昏暗的走廊上按亮了屏幕,凑近了小声说道:“小法哥哥怎么样?我这个间谍还称职吧?” 陆西法的俊脸在手机上一笑一笑,不吝啬地表扬道:“微澜,你有做奸细的潜质!” 微澜“切”地朝他翻了个白眼,间谍和奸细的含义可差远了! 她决定不理陆西法的嘲笑,仍笑容可掬地笑道:“小法哥哥,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喔。我要的爱马仕——” “放心,爱马仕限量版,应有尽有!” 送走话痨季微澜,微尘用力把自己抛进柔软的大床,阖上双目,很快就进入梦乡。 她的梦乡是一片浮浮的银白色海浪,她伸出手发现掬起的海浪并非是海水而是像风一样流动的东西。它们轻轻荡荡,在她指缝间溜走。她在海浪中滑行,左顾右盼,不知要往哪去。突然眼前出现一个男人,他穿着白色长袍,手里拿着一个古怪的像头盔一样的东西,严厉地说道:“季微尘,还愣着干嘛!治疗的时间到了。快过来——” 治疗?治疗什么! 微尘惊讶地说:“我并没有得病,不需要什么治疗。” 话音未落,她身后立即出现几个同样穿白衣的彪形大汉,拖手的拖手,摁头的摁头,把她压在一张黑色的治疗椅上。强光照在她的眼睛,耀得睁不开。可怕丑陋的头盔直接戴在她的头上。 “啊——啊——不要——” 季微尘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呼吸急促,眼睛睁得老大。她惊恐地摸索着被沿,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汗水。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梦,这是梦,这是梦。闭上眼睛继续睡觉,明天早上就去找程医生,她一定可以帮她。 10.人在哪,故事在哪 “你说什么?不是开玩笑吧。”程露露笑着推了推雪白鼻梁上的紫色眼镜,望着躺在治疗椅上的季微尘,呵呵笑道:“你不记得梦的内容,只记得醒来后找我?” “是……的。”微尘躺在治疗椅上,脸色发窘。早上一觉醒来,她把梦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唯独记得的是那些恐惧和害怕,以及她对自己讲的那句,来找程医生。 “程医生——” “季微尘,这我很为难耶。未卜先知,窥探人心那是哈利·波特都做不到的事情。心理医生能做的其实也很有限。” 微尘很希望地说:“程医生现在不是有很多新型的治疗方法吗?催眠、催眠好了,像上次一样……只要能治好病,我都愿意去做。哪怕尝试做一百次!” 程露露呵呵一笑,满头黑线,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小姐,治病没有捷径。”程露露把激动的季微尘重新按回沙发椅上躺好,“欲速则不达,你听说过吧?用这个来形容治病是再贴切不过。何况心理上的疾病不像身体表面看得见、观察得到的,它隐藏得特别深,非要抽丝剥茧一步一步来不可。你心里防御系统太强悍,上次催眠的效果就很不好。我不觉得还有再次进行催眠的必要。” 季微尘叹气地躺在沙发上,大道理她何尝不懂得?缙云也一直安慰她,不要着急,没关系。但是,相爱的人不能做、爱是多么痛苦。 她和缙云又不是顽石,生理需要是人之常情。 尤其在看过妹妹们不和睦的婚姻后,她更觉得真情可贵,爱人难得,想治愈的心情越发急切。所以一大早,没有预约直接来到程露露的诊所要求治疗。 “先喝杯茶。” “谢谢。”季微尘接过团龙青花瓷杯,碧螺春香气扑鼻而来,问道:“程医生也喜欢碧螺春?” “嗯,一个病友送的。”程露露轻描淡写,从柜子里抽出病历,笑着说:“要是喜欢,送你好了。” 季微尘摇头推辞。 “今天我们也别看病,聊聊天吧。”程露露轻松地拖过一把靠椅坐在季微尘的对面,“我们来说说你的爱好、兴趣,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还记得在哪里念的小学?” 季微尘知道,心理医生说随意聊聊从来都不只是随便聊聊那么简单。她放下茶杯,不由地挺直背脊,警惕地说:“你说的小时候是哪个小时候?” 程露露咪咪眼,明显的感觉到季微尘对她的防备。这种防备,她是无意表现出来的。说明她嘴上虽然一直要配合要治疗,但在她内心深处,非常的排斥治疗。 “随便什么小时候的事情都可以。”程露露支起下巴,漠视她的攻击,微笑的问:“比如,你的父母,他们是怎样的人你还记得吗?” 爸爸妈妈? 季微尘稍微想了想说:“我的父母和天底下的父母一样,很平常的恩爱夫妻,他们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我记得他们走到哪里都手牵着手。车祸时,两人的手也一直没有松开……” 程露露接着问:“当时,你很伤心吧?是不是哭了很久?” 季微尘愣了一会,才道:“最伤心的是我爷爷,老年丧子。” “你呢?” “我?也是很伤心。”微尘低下头轻轻地说,如果父母健在,季家现在就不是这副光景。 沉默片刻,也许是感到这个话题的压抑,程露露换了个话题问:“你还记得上学时发生的事情吗?” 季微尘偏着头想了一下,又摇头道:“没有特别的,和大部分人都差不多。” “呵呵,总有特别难忘的事吧。比如你喜欢哪一门功课?绘画、音乐、体育?” “不喜欢。我的艺术天分很差还五音不全,同学们常笑我是'鸭公嗓'。但我喜欢语文,小时候作文写得好,老师还常常把我的作文当作例文在全班朗读。” “是不是因为语文老师很帅,你才那么努力啊?”程露露开玩笑地说。 “才不是。”季微尘笑着扬起明艳的脸,整个人陷入到回忆里,“一般的小孩都不喜欢写作文,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写。坐在书桌前写字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会幻想很多很多的东西,在那里面虚构一个世界。仿佛所有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还记得你写下的愿望吗?” “第一个当然是时光倒流,车祸不会发生。爸爸妈妈永远和我们三姐妹生活在一起。小时候,我特别期待一家人都生活在海边,白天爸爸出去捕鱼,妈妈在家熬鱼汤。我和妹妹在海滩奔跑……” “你没预想过未来的生活吗?找一个白马王子之类的,应该每一个女孩都做过这样的梦。” “可能有吧……可能也没有……”季微尘心虚的笑,“太久了,我都不记得。谁能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啊。也许我曾经把这些心愿写在过我的日程本上吧。” 程露露突然眼睛一亮,“你喜欢写日程?那么日程本还在吗?” “有些在,有些遗失了。” “遗失?” “是的。大概是时间久远的原因。我也奇怪为什么会不见,虽然都是写些无病呻吟的蠢话。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季微尘耸耸肩膀,自己安慰自己的说:“可能是我把它们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地点,结果慢慢地连自己也忘记了。” “你现在还记日程吗?” “不。”季微尘摇头,“我不想写日程了,记录日程的过程太琐碎,我想写小说。”她吐吐舌头,开心的指手画脚:“程医生你不会笑我吧?一把年纪还这么幼稚。我心里有一个故事,一对情侣,一个爱情故事。每次我当我开始虚构他们的故事时我就特别心碎和难受,可当我坐到书桌前拿起笔时,我又感到特别可笑,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一件这样的事情上。那些故事有人看吗?写下来可能也是完全无意义的。” “无意义?怎么会没有意义?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有意义,只是我们的眼光看不了那么远大,就以为它们没有意义。”程露露走到电脑前,微笑的对她说:“我最喜欢看小说,通俗的、言情的、耽美的,只要文笔好都喜欢。季微尘,让我做你的第一个读者怎么样?” 季微尘噗嗤笑出来,为露露的真实天真。 “程医生,你会笑我的。” “不会,不会。”露露面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打,“你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慢慢把故事说出来。我把它们记到电脑里,发到网上,过不了几日,你就是网络红作家。” “程医生——”这个提议太疯狂,她是来看病的,现在变成写小说? “可以啦,有什么关系。快说,快说——小说的名字叫什么——” 程露露如此热心,弄得季微尘很不好意思。 “快说,小说的名字叫什么?”程露露不依不饶的催促。 季微尘沉默了一会,淡淡的道:“小说名是《浮生若梦》。” “《浮生若梦》吗?这个名字真好,南柯一梦,一梦南柯。故事的背景是什么时代?现代、古代、架空、科幻、修仙……” 季微尘摇晃着腿,整个人窝到沙发上,侧着头枕着自己的手腕,“就近代吧。我希望这个时代,既不太远也不太近。旧的还未死去,新的刚刚萌芽。” “女主角呢?女主角叫什么名字——” 季微尘的眼睛重坠下来,眼前一片黑暗,暗处又有朦朦光亮,一位少女笑着蹦跳着向她跑来。 “她叫无忧。无忧无虑的无忧,康无忧。” 敲击键盘的指头凝滞了一下,程露露起身调暗房间光线,接着回到电脑前继续问:“男主角的名字叫什么——” “……” “微尘?”程露露梦呓般的问她:“微尘,告诉我他的名字……” “……洛……阳。洛阳牡丹的洛阳,陈洛阳——” 11.去找心底的人 季微尘在程露露的心理咨询室醒来时,时钟已过了几个时辰。咨询室里空无一人,她静静一个人躺在柔软的咨询沙发椅上。周围很安静,唯一在动的是她的呼吸和心跳。季微尘躺了好一会儿,才翻身起来,她摸一摸脸上,再摸一摸胸前心脏的位置。似乎那里在过去的几个小时激荡过一种跳跃的花火,只是现在随着她的苏醒又泯灭了。 “你醒了?”程露露敲门进来,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 季微尘有一刻的放空,身体很舒畅,心情却感觉很累。像一个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为某一个问题思索了很久很久的时间。 “程医生,我……写了一篇什么样的小说?”季微尘不自信的笑问。她想知道在催眠之下她构思了一篇什么样的故事。 程露露抿嘴一笑,道:“季小姐,你的小说非常有意思。我相信它会对你的病情有很大的帮助。” “真的?”季微尘高兴的说:“可以把我写的小说给我看看吗?我想知道我写了什么?” “暂时恐怕不行。” “为什么?” “因为它还未完成,如果现在给你看的话,可能会影响你的想法。那么下次继续的时候你潜意识就又会防备,我们的治疗就没办法进行。” “我自己还会防备自己?”季微尘大惊失色。 “当然。”程露露点点头,“人最难改变和接受的其实就是自己。” 程露露看她一脸茫然,便拉过一张椅子,认真地解释到:“你知不知道,弗洛伊德把人的精神分为三个我,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潜意识形态下的思想,代表人最原始的、最本能的欲望。如饥饿、性,欲和逃避痛苦。它遵循的是享乐原则,趋福避祸。第二个我是自我,它是人格组成的心理部分。是从本我中分化出来,它来源于本我,又受制于超我,遵循的是现实原则。而第三个我是超我,是人格的管制者。由社会规范、伦理道德、价值观念的内化而来。它是社会化的结果,遵循的是道德原则。它抑制本我的冲动,对自我进行监控,还追求完美。简单的说,平凡人如你如我,所有的痛苦就是自我在本我和超我之间的拉扯和摇摆。我们想做圣人,可惜都是普通人。” 季微尘听得一头雾水,很难明白的样子。 程露露想了一下,尽量把话说得浅显易懂,“我的意思就是,比如女孩减肥,当她下决心开始减肥的时候,她的超我就会在心里大喊要不吃高油、高糖食物要多运动。而她的本我就会在心里抗议,它会故意赖在垃圾食物前挪不开腿,不停在脑海里回放各种美食的画面。然后,她的自我就在两者之间左右摇摆,所以我们的痛苦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产生了。” 季微尘大笑,“程医生,我懂你的意思。我们的痛苦就是人的本质就是一种既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既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想付出的自私鬼,对不对?” “差不多。”程露露把身体陷入到柔软的座椅皮革之中,摇晃着身体,微笑道:“你说对了一部分,本我确实就是欲望的化身。” “可是程医生,我没有觉得痛苦过啊?我并不需要减肥,也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想得到而得不到的。我出生在一个富庶的家庭,父母恩爱,姊妹融洽,感情生活也很稳定。我很Happy,每天都很Happy!为什么——” 程露露耸了耸肩,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站起来朝她笑道:“季小姐,今天的治疗就到这里吧。给你布置个家庭作业。” “作业?”季微尘也站了起来。“什么作业?”她有几百年没做过作业了。 “找一个人。” “谁?” “你心里的人,住在你心灵深处最里面、最里面的那个人。下周来看我的时候,告诉我他是谁,好吗?” “那我可要认真想一想?” “不,季小姐。”程露露笑着说道:“那个人不是想出来的,而是去找出来。” 季微尘拨了拨耳边的头发,对程露露布置的“作业题目”挑眉笑笑,实在搞不懂这位心理医生在卖什么关子。 “OK,程医生,我不敢保证一定完成,但我努力去找。” “好的,好的。”程露露笑笑,送季微尘出去。 ————————— 季微尘走出咨询室,拐过一条街面,看了看手里的腕表,径直来到一家咖啡馆前。 男朋友莫缙云早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今日他穿一件浅蓝色条纹衬衫,淡黄色的卡其色棉裤,棕色的小牛皮鞋,手里拿着一本书,斜靠在白墙上看着前方发愣。一反常态,他没带隐形眼镜而是在鼻梁上架了一副轻巧的银白色框架眼镜,再配上他忧郁深邃的眼睛更显得文艺气息爆棚。惹得经过的女人们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 “缙云。”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沉重的心,走上前甜甜一笑。 莫缙云身形一晃,手里的书瞬间落到地上。 “你在想什么啊,吓成这个样子?”季微尘笑着弯腰把书捡起来拍去上面的灰尘,全英文的封面。 “什么书啊?看得这么认真!” “一本医学期刊。”莫缙云低头接过她手里的书收到随身的包里,揉了揉眼镜后的鼻根,掩饰地笑道:“可能是我最近做手术太累,一下子走了神。” 季微尘眨着美丽的眼睛,含笑地看着英俊的男朋友,她是第一次看他戴框架眼镜,但一点也不觉得违和和别扭,“我觉得你还是戴框架眼镜比较好看。” “是吗?”莫缙云一惊,然后马上宠溺地拉过季微尘的手放到自己的胳膊肘上,附耳在她耳边说道:“那我以后就天天带。”话说完,他马上又把她的手放下,关心地道:“我碰你,你没什么不舒服吧?” 季微尘搓了搓手指,柔柔地笑着摇头。 感觉有点奇怪,但不得不承认。当她从程露露那进行过这次心理治疗后,她整个人都感到一种身心的愉悦。对男性反感的碰触也那么抵触,至少可以喝完咖啡后,能心情舒畅地和莫缙云小指勾着小指逛街,然后一起去江边漫步。 12.寡妇病 有一位漂亮的女朋友是值得骄傲的事情。莫缙云就极宠微尘,最喜欢带她去买新衣、新裙。 他喜欢微尘打扮得像个森林精灵,棉质长裙,长度过踝,针织外套,无害又温软。 今天又买了几条这样的裙子,微尘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真是…… 唉,她已经二十八岁!早过了嫩的年纪,还穿森林风的裙子实在难说喜欢。她甚至觉得还不如在宴会上微雨为她选的性感长裙。 她不中意,莫缙云中意。 女为悦己者容。 看着她的新裙子,他连说几个“漂亮”,马上去买单。 “下个星期,我们医院有聚会。你就穿这条裙子陪我一起去。” “好啊。”微尘自觉欠他许多,大部分的事情都随莫缙云做主。 江城、江城,这座城市既然叫江城,怎么能没有一条大江呢? 江城的大河穿城而过,千百年来,江城的人民都依着这条母亲河生活。 春天的黄昏是江城最舒适和惬意的季节,不太冷又不太热。恋人们最喜欢去沿江风光带上荡马路了,因为这里风景独好,月色也煞是漂亮。不到七点,一对一对人儿便开始在柳梢下相聚,旧的走了,新的又来,唯独柳枝条下迎来送往一拨一拨不歇气的人潮。 季微尘玩心大发,从岩石堤坝上沿着石阶下去,把鞋子勾在手指上,在江边踏水。 月光下,她像个孩子用玉足把水花踢得老高。晶莹的江水淋漓而下,沾湿了她的头发和笑容。 “微尘。”莫缙云走过去,伸手围成一个大圈圈。他没有碰到她,却仿佛好像把她揽在怀里一样,深深呼吸她头发里自然散发的清香。 “缙云。”季微尘乖乖地站着,一动不动。 “对不起。”隔了好一会儿,莫缙云才摊开手,满足地说道:“好了。” “缙云,谢谢你的包容。”季微尘翘起嘴唇,娇然憨笑,脸上现出难得的童真。 他偏过头来,试图吻她的唇。 一瞬之间,季微尘几乎下意识地偏过了头,弹跳开了。 美妙的气氛消失殆尽…… 耳畔有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细碎的浪花在脚底翻腾,温柔地轻吻她的足踝。 她懊丧地小声说:“缙云,你放心。还有对不起——” “微尘……”莫缙云深深呼吸一口长气,缓缓地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季微尘心里动容得很,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胸膛。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她的心又沉重起来。 ————————— 二妹季微雨曾经很贴切地取笑季微尘这种不能近男色的病叫“寡妇病”。三妹季微澜则说,这不是寡妇病,寡妇病是要男人,而不得男人。季微尘得的应该是“纯洁修女洁癖症候群”。因为你只有纯洁的生活在修道院里的修女才有对男人、对性有深深的恐惧和厌恶。她们和男人永远保持距离,不接触,不触碰。所以她们永远不会怀孕,永远不能生孩子,永远变不了真正的女人,到死也是处女。 她们当然都是胡说八道,季微尘当笑话听听。得了这种说不清也治不好的病,她也很苦痛。 有时候想一想,她并非一出生就是这样。依稀也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是对所有男人都会反感,至少对爷爷、姜玄墨、谷自新就没有这种感觉。曾记得,她最痛苦、最不知道如何办的时候。偷偷跑到“牛郎俱乐部”招来里面的男公关,她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对所有的男人都反感,还是只对莫缙云反感。结果,那些男公关一靠近她,她就开始抱着垃圾桶狂呕。 季微尘在心里默默叹气,人生果真没有十全十美。外人看起来,她什么都不缺。只有她知道和自己有多痛苦,和恋人的一个拥抱和热吻都无比艰难。 在季家星期一的早晨是最安静的,该上班的上班去了,该上学的上学去了,留下来的都是无所事事的闲适人群。每个星期一季微尘必是要睡到晌午,而今早,有个不识相的人就是要来坏她规矩。一大早把门敲得噼里啪啦作响。 唉,季老爷子也不是故意,人老耳聋,声音已经震耳欲聋,他还因为自己听不到而嫌弃声音太小。 “爷爷,什么事啊?”季微尘快要疯了,有气无力地打开门,“现在,才七点啊。” “什么叫才七点!”季老爷子扬了扬手里的拐杖,中气十足地说:“我告诉你,过去我要吃一碗头汤面,早上四点起床,骑上自行车从城东到城西,骑两个小时车程才能赶上——” “曾爷爷,曾爷爷!早上四点起床去吃面!”季老爷子身后冒出一个小布丁般的玲珑人儿来,四岁的季源源奶声奶气地摇晃着季老爷子的手,下了结论:“曾爷爷是个好吃鬼!” “曾爷爷哪里是好吃鬼,是真的好吃嘛?后来就是因为太好吃了,我就娶了那家面馆的老板女儿,让她天天在家给我做面。” “原来如此,”季源源小朋友点点头,捂着嘴巴偷笑道:“曾爷爷原来不是去吃面,是去谈恋爱。” 季老爷子马上吹胡子瞪眼,“嗬,小源源不学好。准是你那不学好的妈妈把你教坏了。” 季微尘无奈地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人儿,几次想插话愣没打断他们。 “爷爷,你把我叫起来,不会是让我看你和源源说和奶奶的恋爱婚姻史吧?” “当然不是!”季老爷子扫视孙女一眼,铿锵有力地说道:“快收拾好下楼,有客人!” What? 一大早跑来什么客人啊! “源源,我们下楼去。” “好喔。” 季老爷子牵着源源下楼时,不忘嫌弃地转头瞅了季微尘一眼,“穿漂亮一点,别邋里邋遢像个疯婆子。瞧你奶奶,当年就是去厨房下碗面也要穿着旗袍。你们三个怎么一点不像她。” 季微尘被挤兑得简直哭笑不得,超想顶嘴道:“现在只有餐馆服务员或是饭店的迎宾小姐才穿旗袍,好吧?”嘴上却笑着答一个“好”字。 季微尘的父亲是独子,车祸后就只留下三姐妹。季老爷子和老伴含辛茹苦把孙女们养大。早几年,奶奶心肌梗塞无力回天后,就留下老爷子一个人。人越老,性格越古怪,动不动就发脾气,还身体不好。微尘作为长孙女,理所当然承担起照顾老爷子的责任来。她深感自己不仅代表自己,更代表微雨、微澜的孝心。还肩负着她早逝的父亲和母亲未尽到的孝心,以及对奶奶的追忆。 13.不受喜欢的客人 接了爷爷的“圣旨”,季微尘不敢怠慢。先不管来客是谁,先梳洗打扮下楼是正经。不说穿上旗袍去艳压群芳,至少也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让人舒服。 季微尘从衣柜里挑了一条墨绿色吊带真丝长裙子,质地上乘,剪裁大方,得体宜人。她又是高挑身材穿上极显飘逸。再加上她鹅圆脸蛋,粉腮雪肌,青春美貌的很。装扮停当,步下楼梯。她未出声,便先看见落地窗前的小阳台上,站着一位男士和季老爷子谈笑风生。 男士背对着她,闲适打扮,淡灰色的悠闲服,合身的裤子刚到脚踝,脚上的皮鞋样子特别好看。落地窗外的晨曦透到他的身上,像一个光圈包裹住他。他就像一个发光体一样,散发光芒。 季微尘站在楼梯上迟疑了,脚迟迟落不下去,手紧紧握着楼梯的扶栏。 心脏的位置无端紧跳起来。 男人发出一阵笑声。 季微尘身上的汗毛瞬间全竖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呼吸困难,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逃走。 可是已经太晚。 季老爷子和男人已经转头。 是他! 季微尘倒抽一口凉气。勉强挤出一点微笑,“爷爷。” “微尘,快过来。你看谁来了?” 季微尘深吸几口气,忍着一股胆颤心惊缓缓步下楼梯往小阳台方向走去。走得近了,穿过阳光的逆光才看清他的面目。 “嗨,早啊。”微尘觉得自己的招呼变扭极了。 陆西法把手插在口袋,温和地点了点头,“季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季微尘呵呵回应一笑,心里大不自在。自从在汪家的婚宴邂逅这个姓陆的之后,他像缠上了她,三天两头往季家跑。 “陆先生,怎么又来了啊?”微尘摸着腮边的头发,假笑着小声对他嘀咕。 好无礼的问题,陆西法笑眯眯地回答,“我和季爷爷是忘年交。他邀请我来,我总不能拒绝。” 季微尘失笑。一个鲜亮蓬勃的青年才俊会和固执古板的老头成为忘年交? 快别搞笑了! 谁不知道,季老爷子嫌贫爱富,本来就对家世平平的莫缙云不太喜欢,陆西法的家世才是他心目中最如意的孙女婿人选。所以,老爷子的司马昭之心,真是路人皆知。 微尘当然是很无奈,她和莫缙云感情一直很好。现在冒出一个陆西法,像幽灵一样,时不时在她身边出现。虽然讨厌,但他极礼貌行为又极妥帖,让她恼不得又恨不得。 “呵呵,忘年交啊?”微尘不客气地说道:“我可以前从没听爷爷提起过你。” 他依旧笑咪咪的,“但爷爷常常向我提起你,”说完,又补充一句,“不光是你,还有你的两位妹妹。”说完,他正色回答她的问题,道:“我奶奶生前和季老爷子就认识,我们两家也算世交。我来看爷爷,也算一个晚辈对长辈的一点孝心。” 季微尘扬眉,他这个理由相当充分。他的奶奶就是陆家空难后唯一的活人——陆老太太。她以七十高龄力挽狂澜,不仅扶住了岌岌可危的集团,更是为陆家寻回最后的血脉。 陆老太太、季老爷子,经过动荡年代的他们比现代人更有一种不屈的韧性。无论被生活打垮几次,只要不死总能再站起来。 陆西法笑着凑近她道:“我还听说,季老爷子和我奶奶曾为我们定过娃娃亲。现在我们男未婚、女未嫁的是不是刚好——” “你真是负责来搞笑的吧!”季微尘狠狠地瞪他道:“我们怎么会刚好,刚好什么!”她越说越激动,“当初和我有婚约的也不是你,是泽阳!” “可是泽阳已经死了。我补上不刚刚好吗?”他微微偏头,漂亮的头型上黑发密布。 “你——”微尘气得说不出话来。呸!她本来想抬出陆泽阳来羞辱他。没想到,他打蛇顺棍,反咬她一口。 活久见,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咳,咳。”不甘被冷落的季老爷子咳了两声,提示两位这里还有一个老人存在。 “微尘啊,”老人发话道:“我们季家和陆家老几辈上是有渊源,小法远道而来,你也别太冷落了,尽一尽地主之谊,带他去江城逛逛,走走。年轻人,总是有话聊的。” 老爷子态度摆得不能再明显,活活把微尘往他身边推。 季微尘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回答得很不痛快。 陆西法倒至始至终笑得很愉快,还不忘对着季老爷子的背影说:“季爷爷,我下次来看你,陪你下棋。” “好好好。”季老爷子挥挥手,往玻璃温室去侍候他的花花草草去了。 季老爷子一走,季微尘迅速垮下脸来,斜眼瞪着罪魁。 陆西法依旧弯弯着嘴角,全程无视她的生气。 “微尘,我们先去什么地方?” 季微尘冷冷一笑,拿出手机飞速滑动,“陆先生,首先我要纠正。以我和你的关系,你应该称我为季小姐。然后,我也不打算带你去什么地方逛。喏,手机上什么都有,我发个链接给你,你跟着它去吧。”说完,她把手机往他眼皮底下一放,“再不济,我还给你介绍个司机,包接包送,随传随到。” 陆西法伸手摸了摸下巴,伸出头认真看着她手机上的页面半天。季微尘举得手都酸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才抬起头来,笑道:“我觉得,还是留下来陪爷爷下棋有趣些。” “不行!”微尘挡住他的去路,让爷爷知道她如此敷衍待客,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要不你做我司机,要不我去找爷爷。”他平静地给出两种选择。 季微尘气得跺脚,没见过这么这么厚脸皮不要脸的人。她把不喜欢摆在脸上,他还是腆着脸过来。像他这样出生尊贵,受尽宠爱的孩子不是特别骄傲,半点容不得人轻视吗? 陆西法却好像一点不在乎,面对季微尘的冷面笑得暖阳一样。 到了车上,季微尘更是一百个不乐意全挂在脸上。 陆西法自己当司机,径直把车开了出去。车出了半山亭,弯过隧道,直奔市区而去。 季微尘坐在车里,忍了半天。江城市区可没什么名胜古迹,他要把车开到哪里? “我们去哪?”她终于忍不住问。 陆西法淡淡一笑,“化龙池。” 闻言,季微尘脸色一变,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化龙池是江城乃至全国闻名的酒吧一条街。多少外地人一到江城直奔化龙池而去。原来,他也不能免俗。 14.反客为主的客人 闻言,季微尘脸色一变,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化龙池是江城乃至全国闻名的酒吧一条街。多少外地人一到江城直奔化龙池而去。原来,他也不能免俗。 她语带讥讽地说道:“这么早估计酒吧还没营业。” “它没营业才好,安静。” 江城的历史已有千年,在古代这座城有俊山、大河、还有书院。而今,它有热闹的夜生活,领先的娱乐。依托繁荣的电视产业,它的文化生活更是多姿多彩。化龙池在江城市区中央,紧贴着繁华的步行街。这里是老城区,改造后修旧如旧。底下铺着青石砖,街边是木牌楼,街角有影壁,水池。夜晚亮起霓虹,就有了活色生香,再来一群俊男靓女,添不尽这人间的荼靡绮丽。 白日的化龙池,季微尘从来没有来过。今日一来,感官和夜晚的完全不一样。 安安静静的一条长街,家家酒吧关门闭户,霓虹熄了,招牌暗了。街面上的风物却明显活泼起来。街角的影壁雕着花呢,前面的水池汪着一窝小鱼,里面还有水草,旁边还有两枝细竹。晨风吹过,竹影飒飒作响,不知谁家风铃在叮叮当当。 陆西法拿出手机边走边拍,不停喃喃自语,“真是可惜,中国仅存的这些古建筑都变成了酒肆茶馆。不,连酒肆茶馆都不如,是勾栏瓦舍……” 他这一副心痛至极的模样,倒惹得季微尘对他生出三分好感,先前的不快和讨厌松淡了很多。 突然不知从谁家跑出来个小童,一头碰在微尘的腿上,然后像倒葱一样翻倒地上。 “天啦,天啦!小朋友,你没事吧?”季微尘吓了一跳,忙蹲下身子把男孩扶起来。 小男孩也不哭,爬起来眨着大眼睛看着微尘愣了两秒。然后转身往来的地方跑去。不久,街上某一处的屋子里传来孩子的哭声。 微尘哑然失笑,对陆西法说道:“看,找妈妈哭去了。” “因为他知道找你哭没用。” “也是,”季微尘点头,“别看孩子小,其实聪明得很。最晓得家里每一个人要怎么对付,他心里门清。饿了该找谁、渴了该找谁?出去玩该找谁——”正说着话,她的肚子发出一声“咕噜”。 他噗嗤笑道,指着她的肚皮笑道:“它好像也知道,饿了该找我。” “切!”季微尘囧红了脸,抗议道:“你初来乍到,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吗?” “我当然知道。”陆西法得意得用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 他的身后是一片紧闭的酒吧门扉。 “跟我走就是。”他笑着,自顾往前走去。看季微尘呆在原地没动,冲她喊道:“这是你地盘,还怕我把你卖掉?” 那怎么可能! 季微尘把头一甩,快步跟了上去。 陆西法熟门熟路,带着她从酒吧间穿过去,拐到后面的小巷。有家卖馄饨面的小摊儿。无门无面,却人头攒动。 “老板,来碗馄饨!” “好嘞!” “老板,来碗干面加蛋!” “行嘞!” 季微尘还在发愣,陆西法已经走到油腻腻的桌边先占了两个座位。她后知后觉跟了过来,自己这个要尽地主之谊的主人在他面前却成了被招待的客人。 “两位吃什么?”老板站在白气腾腾的煮锅前大喊。 “我吃馄饨——” “这里的馄饨面才是好吃。”陆西法笑着向季微尘推荐。 “你怎么知道?”季微尘惊讶不已。 “网上有介绍啊,评论说这里的馄饨面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江城一绝。” “是吗?”季微尘将信将疑。 “老板,两碗馄饨面。”陆西法冲老板喊道。 “好嘞!” 趁着这空闲,陆西法已经从桌上的筷子筒里取出两双筷子,熟练地用热水烫洗。早餐的阳光下,他修长的手指十分美丽和漂亮,哪怕只是烫洗一双筷子也是一丝不苟。 季微尘支着腮,看着他低头的模样取笑道:“你很接地气耶,我真有点怀疑你是不是集团的掌门人?” “我是,我也不是。” “什么意思?” “当我叫陆西法的时候我是集团的核心,当我不叫陆西法的时候,我不是。” “还是没听懂。” 他笑了一笑,说:“你应该知道我不是生下来就姓陆,很长的时间里我只是杂种、野崽子、没有爸爸、不知道爸爸是谁的人。如果不是发生空难,我永远都不可能和陆家发生任何关系。” 微尘一愣,忽然而觉,她怎么会忘记这一茬? 陆家和季家渊源颇深,她还有幸雀屏高中被陆老太太选为长孙媳妇的人选。陆家长子陆泽阳和她有过数面之缘。曾记得,空难之前,泽阳曾来江城找她。至于他为什么来找她,他和她又说了什么? 不记得了,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连陆泽阳的脸,也模模糊糊远得像泛黄的照片。 “两位的馄饨面好啰!” 伙计大咧咧的端着馄饨面上桌,季微尘依旧仍在出神之中。眼见汤汁要泼到她的脸上,说时迟那时快,陆西法立即伸手一挡,任由滚烫的汤水淋在手上。 “啊,你没事吧?”季微尘反应过来后,着急得非要看他的手。 “没事,没事。”他拿出桌上餐巾纸把汤汁擦去。他不是白面书生,唯独一双手生得柔润纤长。红肿更显得触目惊心。 季微尘自责不已,陆西法一点不在乎地说,“我说了真的没事,快吃馄饨面吧。都要凉了。” 他如此就是不想她自责,微尘不好再执着。悻悻坐下,低头去看碗里的食物。 汤碗里的馄饨大软圆润,面条如银丝缠绕周围。汤汁里还浮着小巧黑色木耳和嫩绿的香芹菜叶,香气扑鼻。 季微尘看着热乎乎的食物,心情顿时舒畅。陆西法把烫好的简易竹木筷子掰开。 “谢谢。”她伸出手去想接他洗好的筷子。 “不客气。”他轻轻一笑,并不把筷子放到季微尘的手上,而是放在她的碗上。 “我先吃了!我很饿,你千万别嫌弃我吃相难看。”说着,他就低头开始猛吃起来。动作委实不太优雅,一顿难吞虎咽,风卷残云。 这个男人……吃到最后,把汤汁都喝得一滴不剩。 这吃相和胃口,哪里像一个大集团的继承者? 季微尘失笑,支着腮,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很饿?” “习惯,不要浪费粮食。” ———————————————— 15.备胎如许年 谁都不知道,程露露在市一医院后面的“现代城”小区里面有一套房。现代城离她的工作室其实挺远的,无论是开车还是坐地铁都很不方便。可是方便她的“男朋友”。所谓“男朋友”也不算男朋友。 莫缙云只把她当炮。友,是她一厢情愿陷了进去。 有人说最完美的爱情必定是始于颜值,终于才华。她对莫缙云便是如此。从大学时代开始,她的眼里就只有这位才华出众的莫学长。所以她才能无怨无悔,一做备胎如许年。 温馨的房间里还弥留着欢爱后的糜烂,程露露从激情中回不过神来。痴迷地趴在莫缙云的胸膛上,手指在他身上画着圈圈,低语道:“云,今天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不行,我下午科室有活动。”莫缙云翻身起来,捡起散落地上的衣服。 他去洗手间简单冲洗干净,出来时,发现程露露仍躺在床上没动。 “你下午没有病人?”他问。 “嗯。”程露露幽怨地说:“本来有的,为了来帮你泄火,全推了。” 她的话里三分调侃,七分玩笑。莫缙云轻轻一笑,扬起嘴角。他喜欢程露露这样的女孩,大胆、泼辣,凡事拎得清。但爱和喜欢是两回事,他爱的人是季微尘那种可爱、温柔,笑起来像小猫一样的女孩。 他拿起浴巾擦着头发,一边低问程露露道:“微尘最近的心理治疗进展如何?” “你是医生,我也是医生。知道我不能泄漏病人的资料。” 他冷冷笑道:“你知道我有女朋友,不还不是和我上床?” 程露露的心默默抽痛一下,脸上堆起满不在乎的微笑,希望自己看起来洒脱一点。 “就是老样子,不好也不坏。没有进展。”她撒了个小小的小小的谎言。 “没有进展就是最好的进展。” “你什么意思?”程露露笑着问:“你是不是也太漠不关心季微尘了?” 此时莫缙云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出发去医院,他没有回答露露的问题,偏过头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再见。” 他关上门走了,程露露摸了摸脸颊上尚且留着的余温。 唉……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骂自己一句——贱。多少次下定决心再不和他来往,但他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马上就让她丢盔弃甲,前事尽忘,乐颠颠跑过来。一番云雨,又被他扫地出门。 季微尘那傻女根本不知道,莫缙云多少次都是在她这“吃饱”了后去赴的约会。不然,他的欲望要如何纾解,靠手,还是靠意志力忍着? 程露露想了半天,翻出手机,上面储存着许多资料。最近,她看得最多的,就是季微尘所写的小说。 她的小说写得很有趣,非常…… 陈洛阳,陈洛阳,程露露皱着眉头,觉得这个男主角的遭遇实在是非常的……让人难以置信。 虽说人生往往比小说更精彩,但是这位男主角的经历未免也翻转得太厉害。从地上爬的虫到天上飞的龙,人和人差的只是一场机遇还是一个姓氏? 想着,想着。程露露翻身拿出手机。 “陆先生,对,是我。你那边进展得如何?没什么进展?好,我明白了。” 程露露挂了手机,找来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四个名字,季微尘、陆西法、陈洛阳、康无忧。 她仰面倒在床上,看着这四个名字,深觉有趣。 ————————— 莫缙云是江城中心市公立医院外科医师一个,平日工作忙而辛苦。偏偏科室主任又是酷爱热闹的人,隔三差五就组织全科医生来个欢乐的晚餐聚会,还必须要携家带口,大家一起嗨皮。 微尘精心打扮,特意穿上莫缙云喜欢的森女风格长裙。脸上的妆化得比平常的稍浓一些些。引得莫缙云盯着她的脸打量半天。 “怎么?” “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他摸着她的脸,道:“微尘,去洗洗吧。” 微尘努了努嘴,心里很不情愿。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穿衣打扮的风格。但她的嘴里却答出一个“好”字。 说完,即刻走入洗手间,褪去脸上的妆面,重新匀了个寡淡的裸妆。 “好看。清水出芙蓉。”莫缙云满意地拉过她的手放置在自己的胳膊肘里。 微尘挤出一个微笑,心里真不觉得清水芙蓉漂亮。 她喜欢的是明艳高雅的妆容,得体大方又凸显身体的高级成衣。 到了预定的饭店包厢,满屋子的小孩子噗通、噗通已经在撒欢儿。几位同事的太太已经在热烈地讨论起来,哪片区的房子有学区房、小孩该上几个课外班、到底是学古筝还是钢琴更加分? 她们看见微尘,立马转移话题,将她拉了过去。开始喋喋不休地向她提问:你和莫医生什么时候结婚,房子买了吗、装修搞好了吗?既然都有了,你们怎么还不结婚? 每每这个时候微尘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脸上还得带着微笑,好好和这群鸡婆的女人敷衍。 一顿饭下来,她真是食不知味。季家是城中餐饮大佬,把她姐妹的舌头养得又刁又难侍候。一般酒家厨子根本做不出她喜欢的味道,酒水也不好。 吃到后半程,醉醺醺的男人便开始荤素不忌,各种颜色笑话张嘴就来。 每到这个时候,微尘便坐如针毡。他们虽然是莫缙云的同事朋友,但总有几个男人饮醉后的目光总是充满欲望。 这让她惊惧胆怯,又让她对自己女性魅力得到自满。 每次和莫缙云赴宴,她又饿又累,身心俱疲。 散宴的时候,她只想和他说,下次再不想来了。但她犹豫再三,每次都把话咽了回去。 莫缙云开车送她回去,分别时,如常在她脸上亲吻一下,摸摸她的头。 他凑过来的时候,微尘闭了闭眼睛,感觉到自己像被主人亲吻的小狗。 莫缙云的吻寡淡得很,像一碗清汤的素面,一滴油花儿都没有。 —————————— 16.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做有钱人的最大好处,除了可以肆无忌惮地随时清空购物车。还有一个应该就是能够随心所欲的选择想要过的生活吧。如果是富家千金还要再加上一个,可以任性地不为生计考虑选择自己的职业。想一想,其实最后者才是最让人羡慕。 季家的三位姐妹在选择大学专业时便充分显示出这一点来,季微尘念的是动物医学,俗称兽医。季微雨念的是戏剧表演,俗称演员。季微澜念的是旅游管理,俗称导游。 三人之中,真正挣钱养活自己还能养得不错的是季微雨。她自从高中参加江城新秀小姐得到冠军出道后,影视资源一直不错。先是陆陆续续上本地的综艺节目混个眼熟,然后在电视台拍些自制剧磨练演技。最近还进入几个大剧组,虽然不是一线大咖的制作团队,她也非一号女主,好歹再不是十八线的路人甲。季微澜大学一毕业就订婚,没有任何职场经验,每天的日常就是美容、逛街、旅游、朋友圈晒各种美图。可往后出嫁从夫,她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该是谷自新操心的问题。再说,她至少学的是旅游专业。出门去个景点,至少能省下一点导游费。说起来,季微尘的专业应该最靠谱。现在国内的宠物市场一日红火一日,狗奴、猫奴们可舍得为自己的动物主子们掏钱。但季微尘心肠软,从大学时就沾上了动物保护这个东西,简直是不仅赚不到钱,还得往里搭钱。 江城的小动物保护协会,完全是民间的爱狗、爱猫人士自发组织起来的。成立也快十余年,成立时间很长,但一直发展缓慢。江城不像北上广,虽然是省会城市,但经济不振。人们有些时候生活都自顾不暇,哪里会有更有的热心奉献给猫猫狗狗。协会中心的救助活动,还经常收到市民的驱赶和冷眼。 微尘是协会的中流砥柱,不仅有钱、年轻、漂亮,还有专业知识。协会救助的小动物,绝大部分都是年老残疾、被人虐待、恶意抛弃、或是流浪日久。送到协会常常浑身皮肤病、肿瘤。受伤、骨折是家常便饭。微尘在协会的日常便是救助和治疗这些可怜的小生命。 喔,她还有另一项日常,就是为小动物去势。 去势,俗称割蛋蛋。 去势后的猫猫狗狗成了公公,就不能再祸害人间,性格也比较温和。所以一定给小动物做绝育已经是全世界流浪动物保护机构的通则。 协会中心的义工同仁称季微尘是“季一刀”,下手又快又狠,三五分钟就是两颗蛋蛋。 看过她手术的协会负责人鬼哥,曾对着割下来的蛋蛋地忧伤说:“微尘,如果缙云看过你这手起刀落的利落手法,我保证他一辈子都不敢出轨。” 微尘哈哈大笑,因为她和缙云是在小动物保护协会做义工活动时认识的。所以大家都知道她和莫缙云的事。 算起来,除了割蛋蛋,协会的工作还有重要一项,根据热心市民的举报,去江城各个地方救助那些可怜的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毛孩子。 这天早上,微尘清早六点就接到鬼哥的电话,说有市民打来电话,说在晨跑的时候在西秀湖的草丛发现一条急需救助的流浪黑贝。微尘看到鬼哥发来黑贝照片,脑子一下就炸了。 德国黑贝又称德国牧羊犬或是阿尔萨斯狼狗,是世界上最好的军犬之一。它们体型发达,在世界各地都担任着不同的工作,警卫犬,搜救犬、导盲犬、缉毒犬、看护犬。它们敏捷、热情、忠于主人,深受爱犬人士喜爱。而这张图片上的黑贝蜷缩在灌木的树丛中,骨瘦如柴,肌肉萎缩。深黑色的瞳孔散发着害怕和绝望的光。 “微尘,你看这只黑背,它的头部比例和耳朵的线条。一看就知道是狗场拿来做种犬的。妈的,这些无良的商人,利用完了就扔,一点道德都没有!“ 微尘一边匆匆穿衣服,一边冲着手机嚷道:“他们对人都没道德,你还指望能对小动物有道德?快别做梦!等我十五分钟,我马上出发。” “等你!”鬼哥挂了手机。 微尘飞速地梳洗,跑下楼直接往外冲去。不想慌手慌脚和迎面来的人撞个满怀,跌倒地上。 “你——你怎么又在我家?” 微尘气急败坏地爬起来。他真是讨厌,每次遇到他都没好事。 陆西法一身白色的休闲运动风,轻松地耸了耸肩膀,望着她笑道:“我是来陪老爷子晨练的,老爷子还嫌我晚了呢!” 微尘眉头一皱,真有些烦他。 “你去哪儿?这么早的。” “不用你管。”说了你也不知道。 “她啊,一定又是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爷爷!” 季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从温室出来,悠哉悠哉地端着一壶早茶。微尘朝着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极不高兴老头把她的事情全告诉他。 陆西法好奇地笑着问:“爷爷,是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季微尘鼓着腮帮子不说话,老爷子鼻子一哼,说道:“街上的流浪汉、小乞丐那么多,没见去献一献爱心。救了那些猫猫狗狗,给你说了一句谢谢吗?这不是吃力不讨好是什么!” 季微尘气得脸红脖子粗,又不能和爷爷争辩。她也是懒得争辩,老人家的观念很难扭转。她做了这些年的小动物保护协会的义工,爷爷愣是没说过一句好话,每次见她出去,还总是说风凉的刻薄话。 陆西法何等聪明的人,站在旁边听了几句就知道大概。 他笑着说道:“爷爷,生命不分贵贱。其实在许多人心目中,对小动物的喜欢就像您喜爱温室里的报岁兰和蕙兰老极品一样。也不是说多名贵的品种,主要是心里对这些生命的怜悯。温室里的兰花如果不是有你在照顾,一定就长不了这么好。我看,微尘这么富有爱心,都是随的爷爷。” 他可真会说话,三言两语把在场的祖孙两人都夸到了。 17.如果爱请深爱 1 他可真会说话,三言两语把在场的祖孙两人都夸到了。 老爷子承他的好口才,脸色稍缓和,眉头一抬,道:“这么多年,我还不是只能随她。出钱出力,只是求她别把猫猫狗狗弄到家里来,咬到源源我就不答应了。” 老爷子转身去到温室继续侍候他的兰花,微尘舒了一口长气。难得爷爷轻易放过她的。 她扭头看着身边一脸无害笑容的陆西法。要不是他在,爷爷指不定和她聒噪到什么时候。说声谢谢吧,有点说不出来。干脆一咬牙,做个没礼貌的人昂首往门外走去。 “喂,你要去哪里?”陆西法不急不缓,贴着季微尘步步紧逼,跟着她一直来到车库,不停地絮絮地在她耳边聒噪。 “你去哪里救助小动物啊?危险吗?要不要帮忙,我们要不要致电求救专业人士——” “闭嘴!“微尘转过头,拉着脸说:“我就是专业人士!你烦不烦啊?” “带上我,马上闭嘴。” “做梦!”微尘扫他一个白眼,径直跳上车库里的一辆灰扑扑的金杯小面包。 陆西法刚想上副驾驶,却发现车门被她锁了。 看着他在车外有点恼怒的样子,微尘心里真是得意。她面露微笑地系好安全带,将脚放在离合器上,准备启动。 “吭——吭——” 悲催的是,她弄了半天,小面包就是卧在地上不动。 陆西法桃花般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笑着敲她的车窗,指了指自己的车。 季微尘在驾驶座踢了踢不争气的金杯,心不甘情不愿地背着后座的工具包下车,朝他的豪车走去。 黑色豪华迈巴赫,金光闪闪,牛逼哄哄。 她狠狠地想,既然你要显摆,就别后悔! —————————— 现场救助小动物最重要的是安全,第一是救助者的人身安全,第二是小动物的安全。因为救助环境复杂,一般多是在野外、水沟、树丛。长期流浪或是受伤的动物心理脆弱,对人类的防御心很强。所以动物和救助人之间首先最重要的建立信任,当它信任你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救助。 季微尘是一个有丰富救助毛孩子经验的人,一路上她只有些担心陆西法。 他懵懵懂懂非要跟着一起去,又没有任何救助经验。任何的一个疏忽和不察都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在车上,她抓紧时间把工作服套在大衣上,再从工具包里把活套牵引带和火腿肠,和麻醉枪都拿了出来。 “你这是火腿加大棒啊。”陆西法不禁开玩笑到。 季微尘冷哼一声,“到时候,你就站着别动,发生什么都别瞎叫唤。” “不然呢?” 她把麻醉枪举起来对着他,道,“不然只好先让你睡一觉。” 陆西法哑然失笑,手指在她额头上用力点了一下,“季微尘,你放心。你要我不动,我绝对不动。你来动就好——” 他一语双关,季微尘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就给他一针麻醉药。 西秀湖离季家不远,驱车十余分钟即到。热心市民提供的地址十分详细,季微尘和陆西法很快就到达了黑贝的所在地。一个杂草丛生的桥墩底下。 和开始的想象不同,黑贝的救助过程顺利。因为这只黑贝已经极度瘦弱,用皮包骨来形容毫不夸张。瘦弱到根本无法用自己的腿站起来,肚子上的肋骨一根根地在皮下嶙峋。看见它的时候,微尘倒吸一口凉气。跳下来就往桥墩底下的草丛里走。 “小心!”陆西法着急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就不怕——” 微尘反手甩开他,“我说了,你呆着别动。” 只见,她走到黑贝身边,蹲下来,先拍拍它的头。然后,从口袋中拿出火腿肠来,喂到它的嘴边。 黑贝用鼻子嗅了嗅,张开嘴吃起来。 火腿肠吃完,季微尘也取得黑贝的信任,再慢慢地把它从草丛中抱了出来。 抱出来的黑贝更显得可怕,浑身的皮肤病,毛发稀疏,裸/露的皮肤红红的上有苔藓状的剥脱。 “还傻站着干什么?开门啦!” 季微尘一句怒吼,陆西法回过神来,忙把车门打开,和季微尘一起把黑贝抱进去。 黑贝脏得要命,一身泥污和恶臭。一上车,迈巴赫光亮的车座套上马上现出星星点点的梅花脚印和脏迹。 季微尘的心思全在可怜的黑贝身上,一边检查它的身体,一边大骂无良的商人。 陆西法老老实实在前头开车。突然想起,自己也是疏忽,刚才在车库,微尘的金杯坏了,明明还有其他几辆小车。她敢情是在故意整他啊!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此时,车后座已经完全不能看了,坐垫之上惨不忍睹。 搭载过这样一位“客人”,洗车还不如买辆新的。 季微尘嘴角上扬,微微一笑,“陆先生自己讲的,生命不分贵贱。植物是生命,小动物也是生命。” “季微尘,我是在爷爷面前帮你,你现在是恩将仇报。” 季微尘在后座送他一个白眼,意思是,鬼才管你! 她那可爱的模样让他忍俊不禁,他笑着问她,“行行行,季大小姐最有理。请问,我们现在去哪?” 微尘方想起一个大问题,鬼哥没来,说好了一起的! 鬼哥是退伍军人,在部队的时候就负责训练军犬,对犬类产生了深厚的感情,退伍后不但自己收养了几条退伍的军犬,还积极投身到动保的活动中来。 “鬼哥,你在哪里?对,我已经救到这只被人遗弃的黑贝。是,它情况很不好。我初步检查了,应该是有皮肤病、寄生虫、营养不良,其他的要回协会进一步检查。对了,鬼哥你在哪里?” “——” 陆西法从内后视镜偷偷观察微尘丰富的表情变化,一会蹙眉、一会咬唇、一会捏起拳头。他十分好奇,手机那头的鬼哥究竟说了什么。 “鬼哥,你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来!这些人,根本不是人!要是不能善待就不要养小动物啊!凭着一时心情愉快,根本没想过狗狗是什么心情!” 微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个音调,脸色难看至极。她挂了电话,把手机上的地址链接拿给陆西法后就一言不发地抱着黑贝,看着窗外。 “怎么呢?” “没什么!”她没好气地回答。 陆西法也不多问,把车调转,往导航指示的方向开去。 18.如果爱请深爱 2 陆西法也不多问,把车调转,往导航指示的方向开去。 惹季微尘生气的当然是那些养了毛孩子又对毛孩子不负责的主人。他们不知道,狗狗只是主人生命的点缀,而主人却是狗狗的生命。 鬼哥和微尘在通话里讲,他此时正在另一个紧急救助现场。有人电话到协会,老城区一个黑网吧老板养了一条金毛,本来很喜欢。后来金毛长大,,他就不喜欢了。把金毛成天拴在网吧,不闻不问。网吧里的网管们一不开心就暴打它。昨天还拿棍子猛打金毛的头,金毛被打得口吐鲜血,摇摇摆摆,站都站不起来。网吧里的顾客都看不下,拍照片发微博再@小动物保护协会。鬼哥气到爆炸,马上冲到网吧,正在网吧里要揍人。 金毛是出名的大暖男,最温和的犬类,从来不会主动伤人还特别喜欢陪伴小孩子。每年都是世界排名最受欢迎的犬种前三。 没想到,无情的人类居然连善良的金毛都不放过。一大清早,就遇到这两样糟心事,季微尘的心情恶劣得不行。根本没心思和陆西法好好说话,只想快点赶去救出可怜的金毛。 他们到达网吧时,网吧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稀奇的人。 国人心目中,我买的狗就是我的所有物,杀了炖汤都可以,打打又怎么呢?再说,打死也是我家的狗,与你一个破协会何来相干?这腔调是不是像以前老子打儿子,打死都是我生的,别人管不得。警察来了都管不了,因为是家事。直到这两年,出了好几起儿女不听话,被父母棍棒教育给打死的新闻。大家的观念才稍稍有改观。才知道,打死自家孩子也属犯法。因为孩子虽然来自于你,但他不属于你个人。他是国家的公民。可网上出了那么多虐猫、虐狗的新闻和视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台法律惩罚这些虐待动物的人? 基本是希望渺茫吧,小动物们是地球生灵,但不是国家公民,它们的权益根本无人保护。 像他们这样的小动物保护协会几乎都是民间自发组织,官方秉持的是不闻不问不管的三不政策。协会的每一步都是举步维艰。许多时候,季微尘都感到自己就像哈利·波特里面的赫敏,为了家养小精灵争取权益而备受耻笑和误解。但她不后悔,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浪费生命。 因为陆西法说得很对,“生命不分贵贱。”她还想再加一句,“都需要温柔以对。” 老城区里街道巷子狭窄,黑网吧又开在最最深的居民区里。宽大的迈巴赫根本开不进去。 “算了,你就停在这吧。”季微尘跳下车,看见陆西法也跟着下来,抢先一步说道:“你别跟来,这里很乱,我没空照顾你!你在车上呆着,帮我看着黑贝!” 说完,她就拨开网吧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挤了进去。 此时,鬼哥正大义凌然地在里面和一个中年男人理论,只听见他冲男人大吼,“既然决定要养就要养到底,对它负责到底!” 男人也嚷道:“我、我不是看电视剧上说金毛可爱、智商又高,就养一条啰。谁知道,它越长越大,还是条串串,就拴在网吧当看门狗!怎么呢?招你惹你了!” 鬼哥气得要揍人,怼他道:“当看门狗要拿棍子打头啊!我看你生得还没有这条狗可爱,你妈咋不把你扔大街上,让人天天拿棍子敲你头!” “你、你说什么?” “贱人!” “你、你——”男人没想到为了一条狗,居然遭来一顿暴骂。 “我说你下辈子最好投胎做条狗,还是中华田园犬,你就晓得你说的话有多贱!” “你他妈的!”男人也不是善茬,抡起椅子就要往鬼哥头上砸去。“实话告诉你,今晚老子就要把这条狗宰了炖汤,看你把我怎么样?” 谈判到此,彻底破裂。网吧人多势众,鬼哥被他们抬出来扔街上。他爬起来又要往里冲,结局依旧。 场面混乱不堪,吵嚷一堆。微尘见缝插针地检查那条窝在角落奄奄一息的金毛。她要防着网吧的人伤了鬼哥,又担心受伤的金毛,忙得不可开交。 她和鬼哥被网吧的人赶出来,微尘几乎急红了眼睛,对鬼哥说道:“鬼哥,我们今天一定要把那条金毛带走,它的情况不好。估计有内伤。那个男人真不是人,今天晚上不会真的——” 她急得要掉下眼泪来,偏偏又一筹莫展。 鬼哥也跟着点头,但接着又急得挠头。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在一旁做路人甲看了一个多小时的陆西法好不容易找到发言的机会,他轻咳两声,道:“两位,不就是把那条狗带出来吗?我帮你们去试试,如何?” “你?”鬼哥盯着他打量半晌,问道:“微尘,他是谁啊?” 微尘眉眼低低,一时还真不好解释这半路硬要跟来的陆西法,“鬼哥,我慢慢跟你解释。”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们搞定他们。我对这种人还是有些经验的。” “你有什么经验?”季微尘惊讶地问。在她的印象中开网吧的,来网吧的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一个正经人。陆西法是堂堂大集团的大掌门,坐的是豪华私人专机、端的是波尔多红酒,能有经验对付这隐藏在居民楼黑咕隆咚小门脸里的黑网吧?这可是连土生土长江城本地人的鬼哥都搞不得的场面。 陆西法转身往网吧里走去。 街道上,鬼哥和季微尘尴尬相对。鬼哥瞧看了她一眼,又问一遍:“他是谁啊?” 如果第一次问是不上心的随口,这一次就是审慎的口吻。 “一个——刚认识的朋友。”微尘摸着颈子后的头发,低头支支吾吾。 “你和莫缙云没事吧?” “我们能有什么事?鬼哥,你别乱说!”微尘急得皱眉跳脚。“我和缙云好得很。” 鬼哥怀疑地瞧着她,“微尘,你可从没有带过任何一位朋友去来过协会。其实,说起来,你和缙云还是在协会认识的吧?” 微尘的脸火辣辣地烧,她一刻也没忘记自己是莫缙云的女朋友,何尝不想把陆西法拒之门外。但他就像一快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正在这个时候,陆西法一个人从网吧的小门口悻悻出来,脸色沮丧。 “怎么,失败了?我就说了你怎么有经验搞得定他们,还是我去,他们这些人就是要钱——” 19.动保协会 “怎么,失败了?我就说了你怎么有经验搞得定他们,还是我去,他们这些人就是要钱——” “都怪我,都怪我!”陆西法挡住微尘,摊开手故意装得很抱歉而夸张地说道:“他们同意我把小狗带走,是我不敢抱它,它太大了!也——有点可怕!” 一个大男人居然怕金毛? 微尘觉得好笑,憋着笑,问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信,你们自己进去。” 微尘当然是要进去,她和鬼哥一道。这一次,待遇好多了。不仅没有被人驱赶,还有网管殷勤地泡了两杯茶给他们。 天差地别的待遇,让鬼哥对陆西法刮目相看。 他们把金毛包裹在一条大毯子里抬着出去,因为有内伤,现在的金毛经不起大折腾。每一步都要很小心。 鬼哥抬头,陆西法抬尾,鬼哥小声问道:“喂,你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会让我们把狗带走?” 陆西法笑笑,不回答。微尘在一旁小声嘀咕,“你不会是——给他们钱了吧?” 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给了多少?”她问。 “五万。” “你疯了!”微尘不自觉捶了他一拳,鬼哥也是一惊,五万不是小数目。这条成年的金毛是条串串,品色都不好,最多值个三五百块。 三人齐心协力把金毛抬到鬼哥改装后的金杯小面的上,一开车门,迎面铺来一股特殊的味道。差点没把陆西法熏晕过去。闻味道的浓郁程度,应该没少装特殊客人。 “喂,你也该说句实话了吧。”鬼哥朝陆西法睇了一眼。 陆西法露齿一笑,道:“鬼哥聪明。” 微尘左右看看两人,眼睛瞪得溜圆,“你们——你,陆西法,快说怎么回事?” 陆西法笑着在面的门口坐下,“他们什么都不爱,爱的就是钱。你要是提钱,别说无万块,五十万他们都能开得出。”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我就先装成上网的顾客,然后了在里面转了几圈,照了几张照片,上了会网。然后去找老板,把手机里的照片给他看。我说,我想要件东西,如果他不给,我就报警。其实老板人挺好,什么都没说。和和气气地就拿烟给我,说兄弟,有事好商量,你想要什么?我说,我喜欢他的狗,他说,赶紧拿走,我送你了。本来他还要帮我抬出来。我说,不用,我有伙计!” 他笑眯眯的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 “鬼才是你伙计!”微尘气得跳脚,“你这个滑头鬼!” 鬼哥会心一笑,天下乌鸦一般黑,天底下的网吧就没好货。网吧、酒吧、KTV是治安三大毒瘤,三教九流,藏污纳垢。特别像这种小黑吧,最多未成年人,再有就是在电脑存点小黄文、小黄片。警察真上门查起来,真够他们喝一壶的。 “喂,小子。挺上道啊!懂得不少,脑瓜子蛮灵!”鬼哥呵呵笑着,大力拍着陆西法的肩膀,对他的印象急剧增好中。“叫什么名字,我叫鬼哥。作鬼的鬼,哥哥的哥。鬼哥。” 陆西法笑笑,伸出手和鬼哥的手握了握,“鬼哥,我叫陆西法。有人叫我小陆,有人叫我小法,你叫我鬼弟,好了。” “好啊,鬼哥带鬼弟。小伙子,我喜欢你这名字,更喜欢你的性格。” 微尘目瞪口呆,讶异地半个字都说不出。 这男人和男人的惺惺相惜也未免来得太快。而且,鬼哥,你确定自己知道他的身份后会还喜欢他的性格吗? ———————— 微尘预料得不错,鬼哥看见陆西法停在巷口街边的迈巴赫时,非常震惊地在地上定了一下。毕竟是老江湖,虽然很快就恢复正常神色。 随后,鬼哥的金杯小面包在前开路,陆西法的迈巴赫在后跟着,两辆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车一前一后,七转八拐来到江城外几十里的丁家桥。江城的小动物保护协会就在这里。 见到土屋土房门口歪歪斜斜,风一吹就要掉的江城小动物保护协会招牌。陆西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的眼睛。一切和他的想像太不一样,简直可以说是大跌眼镜。 “怎么?吓着了?”微尘嘲弄地对傻站在门口的陆西法说道:“你别摆出一副受惊的怀孕样子,我们协会虽然看上去寒酸。但是我们在全国都算得上是骨灰级的动保。多少比我们早成立、晚成立的协会都垮了。而且我们协会现在收容一百六十多条流浪狗。去年我们接近做两百台免费手术,一千多台绝育。” 季微尘一边骄傲地介绍着小动物协会做的“丰功伟绩”,一边把车上最新救助的黑贝和金毛搬下车来。陆西法脸色发白,他拦住鬼哥,小声问道:“鬼哥,她说的绝育,是……” 鬼哥心里憋着狂笑,点头。用手做刀状在胯/下比了个挥刀自宫的动作,痛苦状地说道,“没错。太监。俗称割蛋蛋。”说完,又在他耳边小声说:“季微尘是把快刀好手,有机会让你开一开眼界。” 陆西法胯/下一紧,喉头紧缩。同为雄性,他觉得这个事情太、太残忍。 “喂,你们还傻在那干嘛?快来帮忙抬狗啊!” 听到这女中豪杰一声怒吼,两位男士赶紧过去帮忙。 做动保不易,做纯粹民间自发动保协会更是不宜。从成立开始,江城动保协会小挪动不计其数,大搬家至少搬了五次,从城里搬到城外,从近郊搬到乡村,反正是越搬越远,最后搬到丁家桥这山窝窝里。 动保协会起码要有几十间狗舍、猫舍。城里房租太贵,协会承受不了。而且一百多条犬类聚在一起也相当扰民,光狗吠声都能让邻居每天投诉一百次。所以只能搬到远离市区和人群的地方。 协会资金紧张,微尘和鬼哥考察许多地方后,终于选择丁家桥。租下来一家靠山的农户屋子和土地,建了狗舍和猫舍。也就雇请这对老夫妻平日照看,喂养这百把号毛孩子。当然光靠老夫妻根本照管不过来这么多毛孩子。协会也积极号召大家做志愿者、做义工来为毛孩子打扫狗舍,铺草甸,做身体检查等活动献爱心。真正体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秉承一切从节省出发,动保协会的狗舍,猫舍当然比不得外面宠物店的精美豪华。协会内也没什么装潢,两张烂桌子一拼上面盖块布就是办公桌。墙上挂着动保协会的牌。里面墙上看到最多的话就是“领养代替购买”。 —————— 希望所有人,爱护小动物,用领养代替购买 20 艰苦的生活 协会虽简陋、寒酸了些,至少让小动物们有了个家,不再流离失所。今天虽然不是星期六的公共开放日,但是因为在寒假的尾声。协会刚好还有几位资格比较老的大学生志愿者在。她们接到通知早已经做好准备。和季微尘、鬼哥一起把金毛、黑贝抬到治疗室。微尘要为狗狗进行详细的身体检查,他们就在一旁协助,然后做一些辅助工作。 一切工作有条不紊,因为不是专业人员,陆西法被很不客气的请出治疗室。他无事可干便在协会的狗舍四处溜达。狗舍里的小狗看见陌生人有些是乱吠乱叫,有些是不停地甩着尾巴向他扑过来。这些人类最忠诚的朋友已经离开人类怀抱太久,它们极度渴望和人亲近和玩耍。看见人靠近,一个个的眼睛都怀着喜悦。 “嗨,你是谁?在这干什么?” 陆西法回头一看,一个长脸,瘦高身材的女孩正站在他的身后。她的表情很严肃,身边站着一条巨大的白色毛茸茸的比熊,长白的大毛把比熊的脸全遮住了。 比熊朝陆西法咧着嘴,喉咙里呼呼喘气。这种巨型比熊现实生活中看见着实有点吓人。 陆西法忙解释,“我是季微尘和鬼哥的朋友,他们带我来的。刚才救那两条小狗的时候,我也在现场。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们。” 女孩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他好一会,拍了拍身边大白狗的头,“安静,大白熊。” 她的声音宛如有魔法,大白狗立即安静下来,如小白羊般老实地匍匐在地上。女孩不再和他说话,径直走到狗舍前为狗狗拍照。狗舍的毛孩子似乎都认识她,看见她后又吠又叫。看得出她也很喜欢毛孩子,每一条小狗都叫得出名字。 女孩不再理他,陆西法也觉无趣,溜达一圈,来到协会的后院。地上堆满了铺垫狗舍的干草,参差不齐的各种品牌狗粮、猫粮和一大堆的旧衣服。 “这些衣服是什么?”陆西法好奇地问刚好忙完出来的鬼哥。 鬼哥已经把做好简单清理和杀虫后的黑贝移到狗舍。 他拍着夹克上的灰土,说道:“我们协会穷得叮当响什么都缺,这些都是爱狗人士捐赠的物资,旧衣服是冬天拿来铺垫狗舍的。” 陆西法好奇地问:“你们协会的日常是如何运作?” “义工志愿者再加无偿捐助。” “这样能活下来。” “唉,勉强吧。”鬼哥嘻嘻哈哈的脸不禁阴郁下来,“协会只能说是一月混一月。下个月这些毛孩子的口粮还不知道在哪里。” “你们没想点办法?”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鬼哥颇有些无奈地说:“大家平日都有工作,来协会都是义务帮忙。别以为协会就是救助这些毛孩子,后面的琐碎事情太多,我负责协会的日常管理,微尘负责医疗,你刚才看见在狗舍拍照的萧萧了吧?她负责协会的对外宣传工作,还有刚才在的小乖,负责协会财务。要统计每一个月协会受到的捐助,再把每月协会的支出核算之后放在公众号上。因为协会所有的收入都是个人捐助,这方面一点马虎不得。” 确实辛苦! 陆西法叹了一口气,要是早几年,他一定会拼死反对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劝他们早日关门,各寻各自的出路去。就如季老爷子说的,真不必为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浪费生命。 “鬼哥,微尘来协会有多久了?” “有八九年了吧。微尘的资格比我还老,她高中起就是动保协会的志愿者。除了不在江城的两年,她几乎没落下过活动。” 陆西法点头,这么长久的时间,持续不断地付出,可见微尘对协会的感情很深。 爱屋及乌也好,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好。他很想为了微尘帮动保协会做些事情。 “咕咕咕,咕咕咕。” 只是他的肚子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忙了一上午早到了午饭时间。他还粒米未入。 听见他肚子里的空城计,鬼哥爽朗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走走走,吃饭去。” 鬼哥领着陆西法来到后厨,昏暗的农家厨房里弥漫一股臊肉的难闻味道,雇请的老夫妻正在吃饭。油腻的桌子上摆着两三个碟子。陆西法刚抬腿想往餐桌边走,就被鬼哥拖了回来,“别给老人家添麻烦。走,拎壶水。我们上外面吃去。” 陆西法不明就里,被鬼哥拉出来。鬼哥塞给他一个水壶,从车上取下一包。里面是些饼干、苹果。他拿一个苹果和一包饼干塞到陆西法手里。 “吃——” “就吃这个?” 鬼哥点头。 丁家桥地势高,山窝窝里的协会没通自来水。饮水全靠院子里的一口水井,在缺水季节,井水常常干枯,水资源属于紧俏物资。所以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来的义工们必须要自备饮水和干粮。 这条件委实艰苦。 当季微尘把救助的黑贝和金毛做完检查和治疗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她才觉得自己累得恍惚,瘫软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放空脑子。 忽然,她记起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丁家桥。好像有几个小时耳边没有听见陆西法喋喋不休的嗡嗡声。 她刚跳起来,想往门外走。义工小乖就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饭菜,推门进来,“微尘姐,快吃口热饭喝口热汤暖暖吧。我还是第一次在基地吃到热东西呢!” 微尘愣了一下,问道:“哪来的?是阿姨和叔叔,不是说了不给他们添麻烦吗——” “不是,不是。”小乖笑嘻嘻地说:“不是叔叔阿姨做的,是你男朋友送来的。” 缙云? 微尘有些不敢相信,莫缙云工作繁忙,自从动保协会搬到丁家桥,他就没有来过。 “他在哪里?” “外面啊,和鬼哥在一起。” 真是缙云?季微尘抱着一线希望,兴冲冲地跑到院外。果不其然,小乖的口中的男朋友是陆西法,莫缙云根本没有来。 小乖来协会时间不长,并没有见过莫缙云,错把陆西法当作了季微尘的男朋友。 此时,陆西法、鬼哥、萧萧都在院落之中不知在说着什么。季微尘惊讶地发现就连最难亲近、看事情最悲观的萧萧,今天也难得的露出微笑。 看见她出来,陆西法朝她展笑。 季微尘裹紧身上的大衣,不怎么客气地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等你。” 21 处处皆套路 “等你。” 微尘皱紧眉头,很不喜欢他这自来熟的样子,“不必,鬼哥和萧萧都有车。他们都可以送我回市区。” 碰了软钉子,陆西法也不泄气,仍好脾气地笑道:“他们不如我顺路。” 微尘气结,只把大衣裹得更紧些。 “微尘,刚刚陆西法和我们谈了很多。他提了不少建议,都挺有建设性的。我和萧萧、小乖都觉得不错。你要不要听一听?” 小乖在一旁附和,“微尘姐,他说得蛮有意思的。说什么让小动物做沙发客,把长期领养改成寄养,这样把小动物送出去,一则可以增加它们被领养的机会,二则又可以减轻协会的压力。他还要赞助我们一笔启动资金作为——” “小乖够了够了。”微尘白了陆西法一眼,故意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道:“他刚来一天,能提出什么好建议。你们可别被他吭了。让毛孩子去做沙发客,这对它们和协会来说都不一定是件好事。我看是难——” 说着,微尘就转身回协会拿包,出来对院子里的萧萧说道:“萧萧,一起走吧。我坐你的车回市区。” “微尘姐,恐怕不行。”萧萧摸着身边的大白熊的头,冷冷地说道:“我待会还有事。” 微尘眨了眨眼,转头看着鬼哥。 鬼哥马上说道:“对不起,我也有事。” “你们——”她满腔的怒火,马上要爆。 陆西法笑得藏都藏不住,“看来,你也没得选择。” 说完,他拿过她肩上的大包,轻松地甩到自己肩上,径直往自己的迈巴赫走去。 微尘没脸极了,气得跳脚,指着鬼哥、萧萧和小乖说道:“你们三个记住!没人性的家伙!” 回程的路上,季微尘气鼓鼓的一句话都不说。他买来的热饭也不吃,就着冷风吃了几块面包和蛋糕填饱肚子。 他望着她的固执直叹气,“微尘,你就要和我对着来吗?” 她脸一红,倔强地说道:“我才没有!我只是喜欢吃面包和蛋糕。” 季微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呢?以前她是最欢喜有人为动保协会出钱出力的。也能够不遗余力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但是面对陆西法的善意,她就是想去拒绝。 也说不清为什么,好像是一种本能。 拒绝他的靠近、拒绝他的好意、拒绝有关他的一切。 迈巴赫轻缓地驶入季家的车库,不等陆西法来开车门,季微尘径直跳下车来。 车库的灯很暗,春日的黄昏雾蒙蒙的。天色已经变成了幽幽暗暗的灰蓝。距离他们从这里出去,时间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 换言之他陪着她在外,颠簸了半日。吃辛苦不说,还吃她的冷脸和坏脾气。 微尘踌躇一会,站在车前,终于说出迟到的谢谢。 “不客气。”灯下的他依旧是帅气和好脾气,“微尘——” “陆先生。” 他一愣,为她突然的疏离。 她低着头,任由头发遮住半张脸孔,“往后你还是叫我季小姐吧,毕竟我们还不是很熟。” “微尘,我们还不熟吗?”他有些受伤地问:“我们一起吃馄饨、一起救助小小动物,如果这些都不算熟?那要怎么样才算熟?”说完,他伸出手去拉她的柔荑,“你告诉我,好不好——” “放开我!”她面红耳赤的退开两步,把手藏到身后,躲开他碰触。 她知道自己对他很坏,但她也没有办法。 她用巧克力色的大眼睛看着他,柔美的胸部在微微起伏。生气的原因一半是他的冒犯,一半是自己心底的悸动。他的碰触使她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芳心乱跳,不可自控。 “微尘——” 他又靠近一步。 她赶紧忙又退后一步,慌张地差点摔倒。 “你在怕什么?” 是啊,她在怕什么,她怕的也许只是害怕本身。 她抬起头,他亮亮的眸子像天边的星辰。 陆西法是美丽的金星和启明星。 她觉得双腿一软,不敢停歇扭头便跑回了家。 【作者的话:希望大家用领养代替购买,善待动物。】 —————————— 不知道感情进入稳定期情侣日常相处会不会也形成固定套路模式。 至少季微尘和莫缙云之间就有,比如不管多忙,每天必须通话一次,每周见面两次,纪念日送花,星期六晚上是他们的固定约会时间等等。 活泼的微澜常常说,大姐这种恋爱模式是大人带小孩,约会像上补习班,一周一次。是不是以后结婚过夫妻生活也要约定一三五。 微尘倒没考虑过往后,她暂时也不能过夫妻生活。不过,微澜有点说得很对。和莫缙云约会,微尘就如学生交功课,心里有愧疚,所以倍感压力。 约会固定节目,吃饭、电影、荡马路。 两个人都是很宅、很无趣的人,交往几年也是老三样。 又是星期六,吃饭定的位是城中最有名的潮汕菜馆,菜美、料足、味鲜、微尘特别喜欢。饭店样样好,就是位置难订。 为了这次晚餐,莫缙云提前了一个月预约。 民以食为天,能吃到心仪的好菜,没有人会不高兴。 菜式上足,两人刚准备举筷。一对颤巍巍的老夫妻循着每一桌缓缓走过来。刚巧正好走到他们桌前。 “小姑娘,我……我们……”老头话没说完,先喘两声,接着是连咳地咳,咳得脸红脖子粗。 “老爷爷,你——快坐下说话。”微尘看此老人一头花白头发像极了自己的爷爷,不禁恻隐之心大升。忙搬来椅子给两位老人坐下。 “谢谢,谢谢你啊!”老头身边的老太太慈眉善目,穿得干净体面,紧紧抓着微尘的手感激地说:“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和我老头每年都来这餐馆吃饭庆祝。今年他老糊涂了,居然忘了订位置。你们说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老头吹胡子瞪眼,鼻孔呼呼冒着热气,像小孩一样不停反驳老太太的话,“我才没有老糊涂,才没有!” 微尘忍俊不禁,“奶奶,如果你们不介意,我们一起拼桌。” “那就太好了!小姑娘,你真是好人。”老太太忙连口答应,和老头两个一起坐到桌前。 四人一桌,桌围顿显拥挤。七八个菜碟子,夹菜喝汤颇不方便。 最让莫缙云哭笑不得的是,这对老头老太真是老糊涂,居然错杂着坐在他和微尘中间,美好的二人世界变成四人聚餐。 22 灵与欲的分离 最让莫缙云哭笑不得的是,这对老头老太真是老糊涂,居然错杂着坐在他和微尘中间,美好的二人世界变成四人聚餐。 “小姑娘,你这么瘦,该多吃一点。”老太太笑眯眯的,“这里的香烤琵琶鸭最好吃。你尝尝。” “谢谢。” “小姑娘,吃这个!玉子松露饺,好吃!” “谢……谢谢。” 一顿饭吃下来,只听见这一对老头老太不停给微尘布菜。莫缙云生生被挤兑成了边缘人。 “你别不高兴啦。他们那么老,就像我的爷爷和奶奶一样。你就当献爱心好了。”季微尘拉着莫缙云的衣角小声安慰。 莫缙云还能说什么,忍着把饭吃完。 分别时,老太太一个劲地拉着微尘的手说了半天道谢。 “真希望我们老了也能像这对老夫妻这样恩爱。”微尘望着老夫妻的背影不禁感慨。 莫缙云舒了一口气,摇头道,“放心,我们一定会比他们更幸福。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了订位而要和年轻人挤在一起拼桌。” 微尘低头泯然一笑,也许所谓的幸福便是如此吧。 爱的人不仅在身边,更在彼此心里。 吃完饭,看电影。星期六的电影,热门的美国商业大片。 机器人、外星人、飞来飞去、打来打去。 电影院里人头攒动,微尘看着、看着眼皮儿开始打架。不消会儿便睡着了。 黑暗之中,她歪着脑袋甜睡的样子说不出的可爱。昏暗光线里更添柔美,卷卷的头发,微翘的嘴唇。 莫缙云的喉头动了动,慢慢傾靠过身体。刚想要一亲芳泽,身后就有人猛踢他的椅子,一对小青年嚷嚷起来,“喂,你有没有公德心啊!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我坐你后面是看电影,还是看你们表演!” 莫缙云大窘,尴尬地缩回身体。一顿吵嚷,季微尘也从梦中醒了过来。 “怎么呢?”她迷迷糊糊地问。 “小姐,刚才你身边的这位男士想要非礼你!”小青年得理不饶人,微尘羞得背都热了。 莫缙云生气地说:“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她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又怎么样?有女朋友了不起啊!就可以表演岛国片,你有没有道德啊?”小青年骂骂咧咧,声音叫嚷得在整个影院回旋。 莫缙云本来还想和他理论,但整个影院的人都鼓噪起来,嚷着让说话的人滚出去。 “走吧,走吧。”微尘赶紧拉住缙云出了电影院。 走在料峭早春街头,莫缙云仍旧在愤愤不平。今晚的不顺一波接着一波,从拼桌的老夫妻到电影院的小青年没有一样顺心。 微尘缓缓跟在他的身边,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她很想和他说说动保协会的事,说说最近的生活心情,讲一讲有一个男人正在无孔不入的侵入她的生活。他像洪水一样侵润过来,把她濡湿。但是从何说去? 莫缙云离她这么近,其实又离她很远。 她知道,他们是恋人,是深深相爱的人。但其他呢,更多呢?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始终在他们面前。 “你在想什么?从电影院出来就一直走神。” 季微尘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车里。莫缙云正关心地看着她。 “缙云,”她伸出手,主动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谁没有欲望呢? 谁又不渴望和另一个人类的取暖和慰籍? 缙云,快抱抱我,把我占有和填满。 在这个夜晚,她如此渴望去爱与被爱。 “缙云,今晚,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莫缙云怔然,艰难地偏过头,发动了汽车,“微尘,今天就算了,我没心情。” 他说的没心情是没心情再被中途打断,他又不是圣徒,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忍耐。 微尘的眼睛滑过一丝黯然,短短一刻,她感受到他未出口的嫌弃。 “我送你回家吧。” “好。” 还能说什么? 有时候一句话的选择就让事情陡然走向另一个方向。 将微尘送到门口,莫缙云头也没回,径直把小车调转方向,一骑绝尘而去。 莫缙云的心里分得无比清楚,爱是一回事,疏解欲望是另一回事。季微尘是他心灵伴侣,而他的身体需要契合度高的伙伴来填满空虚。许多事情总要旗鼓相当才更有趣。 银灰色的小车直接开到现代城的地下车库,莫缙云坐直升电梯来到程露露的家门前。 “你怎么——” 她的话未说完,他的吻已欺了过来。程露露闭上眼睛,身体随着他的力量往后退却。他趁机进来,用脚一勾,门“砰”地关上。 莫缙云和程露露的地下关系已经有三四年,开始的时候,他也有点负罪。但时间一长,也想开了。他没有对不起微尘。他骗自己和程露露的一切没走心,他把她当做发泄的工具。 “缙云!呵呵……呵呵……” 程露露娇娇笑笑,在他身下扭得像条小花蛇。地板上扔满衣物,他着急地甚至来不及到床上。在客厅的沙发上即展开一场限制级。 “疼……” 她的哀求并不能引起丝毫怜惜。他拽过她的身体肆意扭曲着、折叠着、摆布着。 “啊……”程露露细声尖叫,在他肩膀上留下一串牙印。 “过份了啊!”他掰过她的脑袋摁在沙发扶手上,不喜欢她在他身上留下印记,也曾警告过她不要放肆。 程露露媚眼如丝,洁白的指在牙印上抚摸,“有什么关系?她又看不见” 是啊。季微尘看见他的裸、露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怎么会来搜查他有没有偷腥? “哈哈哈——” 欢笑和香艳在狭小的房间回荡。 —————————— 昏黄的灯光下,安静的客厅里。黑白棋子摆开,陆西法和季老爷子杀伐几局。 陆西法心不在焉,频频看着手机屏幕。直到接到一个电话后才面露喜色。 “怎么呢?” “微尘快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陆西法笑而不语。 季老爷子捏着棋子笑骂一句,“臭小子。”后,便不再追问。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小车的引擎声,接着是落寞的季微尘推门进来。 看见仍在客厅一隅下棋的一老一少,季微尘微微愣了一下。 23 纾解不了的苦痛 看见仍在客厅一隅下棋的一老一少,季微尘微微愣了一下。 “爷爷,我回来了。”她轻声打个招呼,匆匆往楼上走去。 陆西法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抽了抽,脚步挪了挪。想到前几天在车库的不欢而散又坐了回去。 “还傻坐着干嘛!快上去找她啊!”老爷子转头看看楼上的房间,道“看样子,准是在以前的儿童室。你去找她吧。“ 老爷子的话像圣旨一样,陆西法立即起身就往楼上跑去。暗幽幽的楼道从窗外照进来几缕月光。不需要刻意寻找,她压抑的哭声就是最好的指引。 他扭开门把,儿童室里很空。这里以前是三姐妹学习、游戏的地方,随着她们的成年,房间便空下来,慢慢变成了杂物间。 “不——不要开灯。”她靠着墙蜷缩在角落里,捂着脸嘤嘤痛哭着。 她觉得好痛苦、好痛苦,得了一个这样的怪病,她像困在一个空房间,找不到出路,也没有出路。她该怎么办?她一点头绪和希望也没有。 “别担心,我不会开灯。” 他慢慢摸索,直到眼睛适应了房间的黑暗。 “嗨,别哭。”他走到她的身边,靠着在她坐下。 “不要碰我!”她大哭着叫道,缩着身体往角落躲去。 “我什么都不会做!”他发誓样的说道:“我只是想陪陪你。” 她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幽咽,萎缩着,不敢抬头看他。 他们静静坐着,看月色从窗外射进来,留在地上的清辉。 “有人说,没有长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语人生。所以,微尘,你别灰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擦着眼泪,哭着说:“我不想听你的毒鸡汤!它们对我没用!” “傻瓜!”他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 她大喊起来,“我说了别碰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他笑呵呵的,对她的又哭又叫完全不以为意。 “微尘,真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曾经比你更伤心、更绝望。我恨得想背汽油桶去大街上烧死每一个人,但是后来,我遇到一个人,她告诉我恨是无能又无力的低级表现,爱才是最高级的存在。所以要努力做一个高级的人。” “那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女孩。” 微尘马上说:“她是一个笨蛋!” “对,对。她是笨蛋!我也是这样说她的!”他呵呵笑着,显得非常开心的样子。 “你走开——”她捂着脸又哭了,根本不觉得他的安慰有多动听。反而觉得他笨嘴笨舌,让她的伤心成了一个笑话。 月娘的光越来越亮,柔白、皎洁。 他举着手指在月光下做着手影游戏,小鸟、鸽子、狐狸…… “知道吗?这是没钱人的游戏。” “谁教你的?还是那个女孩?” 他迟疑一会,说道:“另一个女孩。” 她这次没哭,而是笑了起来,在他身上拍了一下。 “为什么教你的都是女孩?” “哭泣让人成长,而我记得生命中的每一次疼痛。” “肯定不是,”她头摇得波浪鼓,“一定是你喜欢的女孩。所以才上心记住。” 他笑起来,“你真是想象力丰富,教我手影的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她也像你爱哭爱笑。我常笑她,看你那一哭,像只老母猪。看你那一笑,像河马在撒尿。” 她“噗嗤”笑起来。 月色优美,她渐渐有些恍惚。收了眼泪,身体也柔软下来。 他的手还在月下翻飞,嘴里边笑边念叨着那一句,看你那一哭,像只老母猪。看你那一笑,像河马在撒尿。 她的头沉沉落在他的肩膀上,梦呓般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洛阳,你是笨蛋……” ————————— 季微尘在程露露处预约的心理咨询是一周两次,星期一和星期五,每次一个半小时。 程露露的资费不便宜,微尘不在乎钱,她只在乎能不能快点治好她的心病。自从上周六和缙云的约会不欢而散后,她要治好的心情就更急切了。 星期一阳光驱走了几日的阴霾,碧透的天空云朵洁白。 程露露心情极好,迫不及待换上最新的春衫。优美的颈脖上系着一条价格不菲的爱马仕丝巾。透过丝巾,仍能在欲拒还迎间看见点点红痕。这样的遮盖,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 “程医生和男朋友很恩爱啊。” 面对季微尘的打趣,程露露面露粉红,娇羞地说:“哪里。言归正传,我们开始吧。” “好。” “微尘,你还记得我曾布置给你的作业吗?” 微尘恍然点头,此时,她才想起程露露让她往心里去找人的作业。 “你一定是忘了吧?” “没有,没有忘。”季微尘撒谎,不就是找出心底最重要的人吗?这有什么难的!她的亲人朋友就这么多,十个手指头就数得出来。每一个都无可取代。想都不用想,现在最重要的人除了家人就是莫缙云啊。 季微尘吐着舌头笑道:“程医生,只能一个最重要的人吗?可在我心里,我有许多很重要的人啊!” 程露露叹了一口气,“看来你真是没有回去想过这个问题。” 季微尘淡笑,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多重要。 程露露慎重地说:“一定要去认真的想一想,好吗?” “可是程医生,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 “这个答案很重要。”程露露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严肃地在她耳边说道:“你回去以后找一个安静的,能让自己感到放松的地方。你可以点一根清香或是一盏香薰。然后躺下去,闭上眼睛。然后慢慢地往心里面去,一直走进去,走到最里面。你就会看见里面的人。” “真的吗?”季微尘将信将疑,“程医生,你说得神乎其神。” “是啊,”程露露笑着做到电脑桌边,“心理学是一门科学,但更是一门玄之又玄的科学。” 既然程露露对这个问题契而不舍地追问,季微尘也提上心来,不得不决定回去好好想想看。 她开始预备打铁趁热,回到家就去卧室,点上一笼薰衣草精油,好好地躺下来想一想这个问题。 事与愿违,不速之客总是来得不是时候,她回到家的时候。只耳闻得温室里传来季老爷子洪亮的笑声。 “啧啧,你这小伙子,年纪不大,这着棋下得不错!” “爷爷承让。” 24 我想和你结婚 “季爷爷承让。” “话说清楚,我可没让你。能赢我是你本事。” “是,是。” 季微尘琢磨着,既然听出他的声音。不去打个招呼,总不成样子。好歹他们现在也算得上半个朋友。她边想边走,转眼来到温室门口。季家的温室出名的漂亮,里面的花草树木名贵不说,还养得特别的好。梅兰竹菊四君子中的兰花是老爷子最喜欢,也养得最多的。 温室全是玻璃透明幕墙,花木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楠木架上,温室中间劈出一方天地摆着一张老根木雕的茶艺桌子。闲来无事的时候,老爷子在这里温上一壶茶,看着心爱的兰花,哼两句皮黄,别说多得意。 今天根雕茶几上临时摆了一张棋桌,放上黑白二子,老爷子和陆西法正在大杀四方,战局正酣。 季微尘走过去在玻璃门上敲了两下,“Hello。”她向陆西法打招呼,笑道:“你还真闲,天天来陪我爷爷下棋。” 老爷子听了哈哈大笑。 “怎么不来,”陆西法也笑,“老爷子是围棋高手,和他切磋两局,我棋艺大涨。” “嗬,”季老爷子白胡子一吹,笑呵呵地说:“你这小子才是高手,边战边退,陪我这个糟老头子消磨时间。” “围棋这东西本来就是消磨时间。”陆西法笑着把黑白子从棋桌上收下来,不自觉地说道:“我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围棋,得过奖。” 季微尘大为惊讶,想不到他还有这段经历,不好多问,只顺着他的话头往下问道:“那么好的条件,怎么没有继续学下去?” 陆西法的手顿了一下,像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围棋这个东西和写作差不多,要不天生有大才,像吴清源和张爱玲。要不就要有大爱,耐得住寂寞,必须要有把一生的青春和时间耗费在上面的觉悟。可惜,我两样都没有。不如,趁早收心。” 他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移动,收拾起一枚枚圆溜溜的小子。 听了他的话,季老爷子也随声附和,“确实如此,围棋这东西学会不难,要下得好就太难。高手过招,差距哪怕只是半目到一目之间,棋力就差了一大截。” “所以说这围棋颇像人生,人与人之间一丁点差别往往要付出成百上千吨的汗水去改变。”他说着嘴里的话,却把眼睛看向季微尘,“你说是不是?” “什么?”微尘木然地问。 陆西法意有所指地说:“人的棋力和天赋就像他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注定在不同的起跑线上。后天的努力固然重要,但其实改变并不明显。就像有音乐天赋的人如果生在贫民窟,才华也只能是埋没。而一个资质平庸的人因为有一个好家庭、好父母为他铺路,他的未来总不会太差。” “也许吧?”季微尘笑笑的耸耸肩膀,总觉得他这话是有些针对。但又想不出他话里的意思究竟何在。 陆西法来了,季微尘想独处冥想的计划自然泡汤。 他闲得很,又很健谈,和老爷子上天入地一谈就是几个时辰。更称奇的是,季老爷子是性情古怪的人,和谁都和不来,陆西法却把他哄得服服帖帖。皮黄、围棋、养花种草,老爷子心里爱什么,他就往老爷子眼睛里放什么,老爷子如何不高兴、不喜欢他? 和陆西法的肯花时间和心思比起来,莫缙云在这方面就欠缺得多。 吃过午饭,季老爷子要去午睡。 回房之前,拉着陆西法的手,热情的说:“小法你别走,我先去眯一会眼睛就来,下午咱们接着下棋。” “老爷子,你放心休息。我不走!” “好好,”季老爷子高兴地说:“你在这里随意,不要拘束。”说完,眼睛嗖地扫到正垫着脚尖,猫着腰准备偷溜上楼的季微尘身上,“微尘!你来陪陪小法。” “好。”微尘在心里长叹,苦着脸回答从楼梯口折了回来。 一个中午她气鼓鼓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充满怨恨地瞪着他,陆西法精神奕奕,毫无疲态。 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季微尘的眼睛都快睁不开,坐在沙发上抱着方形抱枕瞌睡连连。 “我觉得你像一个人?”微尘半咪着眼睛,像小猫一样蜷缩在沙发上。 陆西法眼睛皮子直跳,手指微微发颤,他压抑着心头的兴奋,问:“你觉得我像谁?” “我爷爷的孙子。”季微尘为自己的笑话逗得笑出来,她没心没肺,并发现陆西法紧张地额头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 “你不要工作吗?”她打个哈欠把头歪在沙发扶手上,半闭星眸,“你来江城也快半个月了吧,你不需要回去管理你的公司吗?做总裁不都是很忙,日理万机。把所有的时间都献给工作。” 陆西法被她夸张的形容逗笑了,他低头继续翻着手里的书籍:“如果工作的终极目标是享受人生。那么我已经有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工作呢?所以是不是应该退居幕后把创造财富的位置让给那些比我更想要得到财富的人?” 这个想法可真是新鲜! 季微尘咂嘴,何为钱赚够了?太阳之上还有太阳,月亮之上还有月亮。稀奇,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说钱够了的人。 “工作的意义不仅仅是挣钱吧,它应该还代表自身价值的体现吧。” “当然是。”陆西法大笑,“但我现阶段的价值体现不是工作。” “那是什么?” “是恋爱结婚,找到人生伴侣。” 季微尘非常惊讶,堂堂一个跨国集团CEO,内心深处的首要任务不是带领集团冲进世界500强更创辉煌,而是像小女人一样渴望进入婚姻生活。 “你有结婚对象了吗?”她问。 陆西法沉吟一会,“有。” “喔,”季微尘抿起嘴来点点头,“那好事应该近了吧,先恭喜你。” 陆西法哑然失笑,悠闲地撩起二郎腿问道:“你怎么能肯定她会愿意嫁给我?” “你多金又帅,文质彬彬。是婚恋市场最好的结婚对象。”季微尘笑着端起桌上的咖啡,无心恭维道:“但凡是个母的都会想嫁给你这样的男人,要是我,我也——你,你干什么!” 看见眼前陡然变大的脸,季微尘差点把手里的咖啡泼到他身上。 他灼热地盯着她,吐纳之气浮在她的脸上,“季微尘,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季微尘嘴里的咖啡差点“卟”的全喷出来。 25 不省心的妹妹们 季微尘嘴里的咖啡差点“卟”的全喷出来。 “你别开玩笑。”她呵呵干笑,缩着身体退后一些,远离他的怀抱。“我不行,我有病。”她干笑着,似真似假推脱。 “微尘!”他好像急了一般,紧紧贴着她的身体步步靠近,道:“我是讲真的!” “真的,还煮的呢?我是真的有病!”季微尘把咖啡放到茶几上,躲避开他的眼神。 “你有什么病?” 嘿,他还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微尘的舌尖尝到咖啡的涩味,“一种你绝对不能忍受的病。” “你不告诉我,怎么知晓我不能忍受?”他倾身又坐得离她更近一点,差不多是把她困在沙发角上。 “我——我就是知道!”她脸红耳热地推开他刚站起来,又被他压着坐了回去。 “你不试怎么知道?” “你——” 他的唇凑过来飞快地亲了她一下,蜻蜓点水一样。她有些吃惊,傻傻地问:“你怎么可以吻我?” “我就是可以!”说完,他灼灼的吻漫天匝地地向她涌了过来。 天地顿时换了颜色。 这是他第二次亲她,认真的、热烈的,又带着小心翼翼。 她呼吸急促,更急促地是心跳,快要冲破胸腔。 “啊——天啦!” 大门突然打开,看见这一幕的季微澜发出一声尖叫,手里的手提包掉到地上。 “What!怎么回事?”微澜摘下墨镜,瞪大眼睛要把眼前的场景看清楚了。 沙发上缠绵的两人立即分开,微尘面红耳赤,完全说不出话来。只忙着整理衣裳。 季微澜美丽的大眼睛忽眨忽眨,揶揄道:“小法哥,你怎么在我家?还和我姐——” “我们,没什么!”微尘迅速地否认,“你别胡说!” “吻都吻在一起,还说没什么?当我傻瓜哩!”微澜笑得花枝乱颤。 微尘被妹妹取笑得脸色发窘,又红又烧,甚至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微澜怎么会在星期一回家? 这不符合科学! “小姐,行李放哪里啊?”门口登时出现两个物流公司的小伙子,他们提着大皮箱站在门口,冲微澜问道:“要不要抬楼上?” 微澜回眸一笑,娇滴滴地冲小哥们笑道:“当然是要抬上去。麻烦你们了啊!” “他、他们是谁啊?”微尘诧异地拖住妹妹,“你和自新是不是——” “姐姐,”微澜抱住微尘撒娇道:“我要搬回来和你们住一段时间啰!你不会不欢迎吧?” “这不是欢不欢迎的问题。你、你和自新——” 微澜和谷自新订婚之后,两家人为了这对未来小夫妻能幸福,特意买了一套小别墅让他们先培养培养感情。 “我和他达成了一个协议。”微澜眨着眼睛,笑容满面。 “什么协议?” “结婚前半年,咱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大家彼此都想清楚了,这个婚爱结结,不爱拉倒!” “拉倒个屁啊!”微尘气得脑袋充血,微雨为了闹离婚搬到外面住,爷爷已经气得血压高飙,现在才好一点,微澜又和自新闹翻跑回来住,这知道后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 “你就不能不给家里添乱吗?” “不能。”微澜笑嘻嘻地说:“我的事,你别管。帅哥,帅哥,箱子轻点放啊!我的香水、护肤品好贵的!”说完,急匆匆地赶着上楼照看她的箱子。 “微澜!”微尘跟在妹妹身后,不依不饶地拉住她追问,“你和微雨可不同,微雨和玄墨的婚姻完全是爷爷做主。而你和自新的婚姻是你自己的要求。你怎么能——” “姐姐,我后悔了,不行吗?”微澜把头发一甩,说道:“所以这才是法律既有结婚又有离婚的原因!人会变,感情也会!” 微尘怔然,半晌道:“季微澜,这不是理由。你把话说清楚!” “姐姐,你别逼我好不好!”微澜偏过头,无奈地长叹一声。有些事情如果她能说清楚,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就是没有办法说清楚,才想着逃脱。 她心情够乱的,真不想再说什么。 “小姐,箱子搬好了,你要不要上来检查检查里面的东西!” “好嘞!我就来。” 转眼之间,微澜脸上的伤感立即变成了嬉皮笑脸。她把挡在面前的微尘重重掀开。微尘站立不稳,直接倒在身后的陆西法怀里。 “微澜!” 微澜望着陆西法和微尘哈哈大笑,“呵呵,呵呵。姐姐,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吧。不妨碍你继续和小法哥哥卿卿我我。我先上楼啰!” “你——”微尘还想冲上去和微澜理论,却被陆西法拦住。 “你干什么?” “微尘,微澜不是小孩。你应该给她一些空间。” “你不了解情况,就请别指手画脚。”微尘不客气地回敬他,道:“而且她不是你妹妹。” “这和是谁的妹妹没有关系!即便她不是我妹妹,我也知道,她现在需要安静和独处!” “你真多管闲事。”微尘皱下眉头,嘴上抱怨着他多管闲事,心底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得三分道理。微澜再是她的亲妹妹,也毕竟是成年人。 微澜禁闭的房门,也许便是昭示无论失败或是成功,每一段感情都不容易。 晚餐的时候,微澜也没有从房间出来。微雨不在,玄墨也没回家。餐桌上只有季老爷子、微尘和小源源三个。冷冷清清,大家没说几句,吃完便各自散开。 微尘思前想后,到厨房煮了份饺子端到楼上。 “微澜,开门。吃点东西吧。” 微澜嗯嗯嗡嗡过来开门,脸上敷着面膜。 “我看你一点不伤心。”微尘进了房间,忧愁地说:“微雨和玄墨吵架,至少还流泪、伤心和大哭。你怎么像个没事人似的?” “因为他不值得!而且没有他,我更加要美美的!”微澜回答地铿锵有力。笑哈哈的把面膜扔到垃圾篓,顺手拿起筷子夹饺子吃。 “快去洗手!” “嘻嘻,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嘛。”微澜嘴里塞着饺子,含糊不清地问:“姐,我回来,爷爷没说什么吧?” “你还会关心爷爷的想法?” “我是怕他唠叨。” 吃饭的时候,微尘没有把微澜搬回家住的真实原因告诉爷爷,只骗他说是别墅房子装修,微澜怕吵,回来小住一段时间。 她的遮掩让微澜感激不尽,“亲姐姐、好姐姐、乖姐姐”的抱着微尘亲个不停。 26 毛孩子沙发客 她的遮掩让微澜感激不尽,“亲姐姐、好姐姐、乖姐姐”的抱着微尘亲个不停。 “你快点放开我。”微尘无奈地说:“我只希望你快点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 “知道、知道。”微澜吃完饺子,把筷子一甩。看见微尘看着她始终愁眉苦脸。 “姐,你别看着我愁眉苦脸啊。” “唉,你和微雨这样。我怎么能不愁眉苦脸!” 微澜一点都不歉疚,眼珠儿一转,走过去搂着她,在耳边悄悄说道:“姐,别说我了。倒是你和小法哥哥什么时候进展得这么快的?两人还接吻……” 微尘的脑子“嗡”的一响,这鬼丫头说着,说着,话题怎么又绕到她身上来了? “你别胡说,我没和他有什么发展!” “接吻的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微尘急得面红耳赤。 “我看你很投入啊!小法哥哥的吻技一定很棒吧,他又那么帅。” “你在说什么!”微尘跳起来,整个人都乱了。 “姐姐,”微澜笑着坐在地上横七竖八的箱子上,“男人对女人说白了就是那么一回事!所谓的心心相惜到最后都会变成身体相吸。有欲望又不可耻。正常人谁没有个七情六欲。” “我没有!” “不老实。”微澜白了她一眼,“你明明有!刚才抱着小法哥哥的时候,抱得多紧啊!表情简直陶醉极了!” “你、你胡说!”微尘拿起床上的抱枕猛扑妹妹,让她闭嘴。 微澜笑着在凌乱的箱子间跳跃,“姐,你那么讨厌男人,却接受了小法哥哥。真的可以考虑考虑,和他再来一发,说不定就直接治疗好你的恐男症了!” “去死!” 微澜迎面受到枕头的暴击,笑着倒在大床上。 —————————— 人常说不能在一个水坑跌倒两次,可怜的季微尘居然被同一个人非礼了两次。 一次在汪家的婚宴上,一次是在自家的客厅。 她懊恼自己怎么能如此大意,让他一次次有了可趁之机? 第二天,陆西法再来季家时,微尘的脸色骤然难看许多。难得升温的关系又打回冰点。 陆西法和季老爷子仍是坐在客厅一角下棋,老头装模作样一边看棋盘一边凑过来,说道:“你怎么又得罪她了?” “我不知道。”陆西法压低声音,眼睛飘向客厅另一头正在说话的两姐妹。 “你不知道女人要哄的吗?” 陆西法笑而不语,面对老爷子的指教频频点头。 两姐妹说完事后,微尘上楼。不一会儿换了一身轻便保暖的衣服下楼,未施粉黛头发高高盘起,看样子是要准备出门。 “爷爷,我去动保协会了啊!不要等我回来吃饭。” “嗯,好!”老爷子在桌底下猛踢了一下陆西法的长脚。“还傻坐着干啥!快去追啊!” 陆西法赶紧起身,追着她的背影来到车库。 车库确实乃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私密、低调,还无人打搅。 “微尘。” 季微尘不搭理他,故意走得飞快。 她拉开车门的一刻被他从身后直接把门关上,整个人被压在金杯车上,困在他的怀里。 “陆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 她的措辞,不禁让他好笑。现在又称呼他为“陆先生”。 他纹丝不动,绕过无谓的称呼,“你是不是去动保协会?我也要去,不如一起?” 一起个鬼啊! 季微尘眼冒金星,生气地说道:“你去干什么?你别缠着我好不好?” “我没有缠着你啊!”他回答得很无辜,“我和鬼哥商量要办一场'流浪动物沙发客'的活动。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讨——” “陆西法,你疯了吗?”季微尘怒不可遏地踢打着他,把他推开,急躁得眼都红了,“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别打动保协会的主意!” 一个堂堂大总裁不干正经事,围着一个江城动保协会干嘛! “我不是坏人,只是想帮助你们!”他回答得甚委屈。 “这不是帮助!”微尘激动地嚷道:“知道为什么流浪的毛孩子特别乖巧和可爱吗?因为它们知道自己和有主人的小狗不一样,它没有家!” “让流浪狗去寄养家庭做沙发客不正好让它们有个家吗?” 他的初心是好的。 “那然后呢?被寄养家庭玩腻了再送回协会,毛孩子的心会受多大的伤害!” “伤害我不否认没有,但是我相信也会有很多家庭会真心喜欢上这些小动物而留下它们。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更给那些小动物们一个机会?” 他说得苦口婆心,微尘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还抛出狠话,“不要以为你捐助了协会,就可以对我们指手画脚。” 陆西法退后几步,摊开手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对你指手画脚。我只是想帮助你——们。” 他生生把一个“你”字后加上一个后缀,也未平息微尘的怒火。 “陆先生,也许我不该称呼你陆先生。你利用这个姓氏肆意的侵犯我的生活,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呢?我和你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认识的陆家的人也从来不是你,而是陆泽阳!你不过是在他死后,雀占鸠巢!你不过是碰巧得到本属于他的财富而已!但请你记住,你即使继承了他的一切,也没资格干涉我的事!” 陆西法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极度难看,他深吸两口气,强压着奔腾的怒火,努力让自己平静。 “季微尘,我们在说动保协会的事情。你不要转移话题扯到陆泽阳的身上。你把你和陆泽阳之间说得情深义重,恐怕也是为了气我而已。据我所知,陆泽阳不过就是一个纨绔子弟。” “你才是纨绔子弟子弟!”微尘气得发抖,扬起手掌却被他在半空截住。 他狠狠将她手掌砸在车上,微尘疼的一抖。 “季微尘,我这一辈子被人骂过地痞、流氓、小杂种,就是没人骂我是纨绔!这个称谓我绝不接受!而且,你确定,陆泽阳值得你这么去维护吗?他死了后,有多少女孩子抱着孩子来讹钱。你知不知道?” “值不值得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 微尘抽出被紧握的手,不顾阻拦,跳上金杯,突突突突地开出车库。 呛人的尾气之中,陆西法抚了抚额头,狠狠咒骂一句。 —————————— 今日,丁家桥的动保协会安静透了,毛孩子们也像觉察到气氛不对,吵闹的吠叫声也比往日少了许多。 不管微尘对陆西法再有怨气,但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协会和以前已经大有改观。 最重要和困难的水,申请多年终于由自来水公司铺设到协会和狗舍,结束了协会多年吃井水的历史。有了捐助,动保协会粉刷了墙壁,翻新狗舍。招牌也焕然一新,重新钉在大门。微尘最想要的X光机预定到货。一家专营肉类连锁店也联系上协会,同意持续向毛孩子捐赠猪肺。用煮熟的猪肺切碎拌饭,这样毛孩子们的饭食也有了着落。如此七七八八一盘落下来,协会还能运营得两三年没问题。 看见协会有了未来,鬼哥别提多高兴,大家也都志趣高昂。 和微尘的反应不同,毛孩子做沙发客的建议,协会的其他人都很赞同。 “协会最要紧的是可持续发展,这些救助的毛孩子,如果不送养出去。留在协会只会越来越多,协会慢慢会运转不灵,就会被拖垮,多少动保组织就是这样被毁了的。” “对,宣传和教育是最重要的。我们必须引导市民养成正确的宠物观,建议大家用领养代替购买。不然,不管我们救助多少的毛孩子,都比不上他们弃养的速度。” “是,是。还有猫狗的绝育,这也是要宣传的重点。我们协会必须要走出去,让大家了解我们,了解动保是怎么回事。毛孩子沙发客,我觉得是条新鲜路。也许真能开辟出新天地。” “嗯,嗯!” 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鬼哥一言不发,眼睛始终关注着角落里的季微尘。和大伙的畅所欲言不同,季微尘一直很安静。讨论未结束就躲入狗舍去看毛孩子。 她在隔离狗舍前,蹲下来抚摸着和陆西法一起救助回来的黑贝,神情落寞。 显而易见,协会的所有变化都是她多年期盼的好的变化。 大家默契的都不提他的名字,但而这么多的好处变化的来源是谁,季微尘心知肚明。 不得不说,离去前向他撩下的那些狠话是伤人的。 陆泽阳是作古又作古的死人。 干嘛提啊! 而且陆泽阳是什么样的人? 微尘现在想破脑袋都想不起来。 依稀记得他的笑容,记得空难前,他最后一次来江城找她。 对了,当时泽阳来找她干嘛? 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照理说,应该是难忘的吧? 可她,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微尘。” 微尘的指尖一抖,回过头来,鬼哥正站在她的身后。 “怎么呢?你今天整个人都怪怪的?” “没事,就是担心上次救助回来的黑贝和金毛。春天嘛,雨水多,湿气重,怕它们得上狗瘟。” “是啊。”鬼哥嘿嘿笑着,伸手抚摸着黑贝稀疏的毛发,“冬天要保暖,夏天要防寄生虫和狗瘟。幸好今年的捐款多,我已经把夏季狗舍需要的消毒药水和杀虫剂都准备好了。你这个狗大夫终于不要再像去年一样发愁。呵呵,呵呵呵——” 微尘低头淡笑,她不问也知道捐款来自哪里。 尽管她为泽阳抱不平,骂陆西法是雀占鸠巢,但不可否认对于动保协会,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好的出现。 “微尘,我们下周在阳光美地开展毛孩子沙发客的推广活动,你来不来?” 微尘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浮毛,摇头道:“鬼哥,那天我有事,就不去了吧。” 27 记忆深处的忘却 (1) 陈洛阳和康无忧的故事发生在最热最热的夏天,起源不是陈洛阳也不是康无忧,而是上海大买办陈家。陈雪斌父子和朋友下河游泳,五个下去,三个上来,单单不见了陈家的人。 陈夫人接到电话就软了,白天办完丧事,夜里醒来想着儿子和丈夫,便在梁上挂根裤带,找他们去了。 一日之内,走了儿子、儿媳和孙子,七十岁的陈老太强撑着出来主持大局。 儿子是家族的希望,孙子是未来,争下满屋的金山银山若没有后人,钱财再多也是凄凉。 “老太太,陈家不能无后啊……" 陈老太太昏黄的眼睛流下残泪来,“老姜,去把人找出来,翻了天地也要把他找出来!” “是。” 陈老太太要姜管家去找的是陈雪斌的私生子,年少轻狂时在上海滩捧过的人称“风,骚娘娘”的头牌交际花十七娘给他曾诞下过一个男孩。 不消说,十七娘是想借着儿子风光上岸,一辈子赖定陈雪斌。哪知人算不如天算,陈家不要她,也不要她的儿子。 陈老太太硬气的表示,陈家书香门第,不要这来路不明的便宜子孙。十七娘子抱着儿子狼狈不堪地从陈家出来回到堂子。生过娃娃的倌人身价一落千丈,她门庭冷落,从长三堂子到幺二再到路边野鸡。随随便便扔个铜角子在后巷的无人处就能来一发。 陈洛阳从小就是这样看着他的母亲营生。离开的男人提起裤子后总要在他头上摸一下,带着完事后的满足喝骂道:“小兔崽子,滚!” 他跑出巷子,在脏水横流的小街上摔倒。没人人来扶他,他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土,坐在巷子口念歌谣,“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要媳妇干什么?点灯说话,吹灯说话,早上起来梳小辫……” —————————— “程医生——” 哒哒的敲门声,惊得程露露飞快地把电脑页面关闭,这是她整理的季微尘的小说。一个前言,一个楔子。一个故事的开端。就如世界上的每一条河流都有源头一样,每一个故事里都包含着作者深深的寓意。特别像微尘这种存在心理障碍的人,她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每一句起转承接都代表内心的投影。支离破碎的影子在她虚构的字里行间恍恍惚惚走来。 护士小薇笑盈盈地拿着病历夹进来,小声说道:“程医生,季小姐来了。” “好,请她去治疗室。” “是。” 程露露关上电脑,拿起病历和小薇一同来到宽敞明亮的心理治疗室。 “我们又见面了。”今天的季微尘比往常任何一次都显得轻松和自在。不用护士吩咐,她已经自动坐在治疗椅上。明媚地望着程露露微笑。 “今天你好像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没有,”季微尘摇头。“可能是最近没有做噩梦,每天都睡得很好,所以人看上去精神。” 程露露笑拿出一盏香氛灯点燃。治疗室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季微尘,我们开始今天的治疗,好吗?” 微尘把头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微微闭着眼睛,说道:“不,程医生,我今天不想写小说。我想找一个人。” “找人,谁?” “一个曾经很重要的人。我发现……我好像彻底把他遗忘了一样。好多年没想过他一回,仿佛生命里就没有他一般。这让我觉得很愧疚。” “是你小时候的伙伴吗?” “曾经的未婚夫。是不是很可笑?”微尘有些尴尬地低头玩弄着腮边的头发,如果不是突然出现的陆西法,她大概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想起陆泽阳。那个差点做了她丈夫的空难者。 “没,没有。”程露露的手一抖,手里的香氛灯差点落到地上。她压住内心的惊异,缓缓把绿色的香氛灯放在季微尘的面前。 “你为什么想去记忆中找他?” “不为什么!”微尘摇头,蔷薇的花香顺着空气丝丝飘入她的鼻孔。隔着流动的空气,程露露的脸也流动起来。 她就是想找他,想问一问自己为什么会把他遗忘。 “你想找什么时候的他,十年前、五年前还是三年前?” 程露露的声音随着香氛飘来。季微尘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眼皮沉沉往下坠去。 “泽阳已经死了……我记得,他死之前来江城找过我。但我一点也不记得,他为什么要来找我,和我又说了什么……” ———————— “爷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 十九岁的季微尘满含泪水,咬唇站在楼梯上跺脚。“我们也是你的孙女吧,是有感情的人,不是菜市场的牲口!” “哼!”季老爷子的鼻孔冷哼一声,慢悠悠地拿着软布擦拭着心爱的兰花叶子。经络分明的绿色叶片被他擦试得一尘不染。“养狗还能看门,养鸡还能下蛋,养了你们三个只晓得吃干饭!” “爷爷!” “别叫我,你要是不去,我就当没你这个孙女!” “没有就没有,我们还当没有你这个爷爷呢!”说这句话的是脚踢大门,暴怒进来的季微雨。十七岁的她身上穿着高中制服,头发像男孩剪得短得不能再短。她的身后跟着玄墨,眼神惶恐地看着屋里的祖孙。 季微雨把书包狠狠砸进客厅沙发,大嚷道:“季辉御,你是老糊涂了吧!清朝都灭亡一百多年了,还包办子女婚姻?你快省省,我们可以去法院告你。我还要找电视台曝光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恶心事情,然后断绝祖孙关系,让你无人送终!” “畜牲!”季老爷子气得脸如关公,顺手抄起花盆边放置的剪刀朝季微雨扔去。 “微雨!”季微尘捂住嘴巴。 说时迟那时快,玄墨一个推挡,剪刀擦过他的胳膊飞落地上。 季微尘赶紧从楼梯上奔下来,和季微雨一起查看玄墨手上的伤口。伤口不深,却很长,鲜红的颜色一下子浸染他白色的校服。 季微雨满脸愧色,焦急地说:“玄墨,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季微尘气不打一处来,冲妹妹吼道:“要不是你口无遮拦,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还磨叽什么!快送玄墨去医院!” “好,好!”刚刚张牙舞爪的季二小姐,此时变成六神无主的小猫,只差没急得掉下眼泪。 “谁都不许走!” “爷爷!”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他们都忘记了一个人。季老爷子大步流星走过来,挥手在微雨脸上连甩两个巴掌。微雨眼冒金星,跌坐地上。季老爷子犹不解气地还要冲上去,“我今天要打死你这个狗东西!吃我的、住我的、还要去曝光我!我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季老爷子身高力壮,即使快到七十,下起手来还是凶狠得吓人。不到一会功夫,微雨被揍得浑身带血,保护她的玄墨也是。 “爷爷,爷爷——”季微尘哭着把妹妹和玄墨的头护在怀里,“我去,我去见陆泽阳还不行吗?” 季老爷子终于停了手。他站在晚辈的身后喘着粗气,夕阳从身后的落地窗映照下来,他的影子像高塔一样压在孩子们的身上。 季微尘突然想起来,她怎么会淡忘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她的爷爷是比恶魔还可怕的人。他不喜欢女孩,不喜欢孙女。常常对母亲念叨,你为什么生了三个女儿,而不是三个孙子?尤其是在独子死后,他的怨念就更深。无缘无故就能发火,微尘长女为母,小心翼翼地把每件事情都做到完美,依旧讨不到他的欢心。微雨是个爆脾气,常常和老爷子对着干,挨揍也最多。而微澜尚年幼,什么都不知道…… 28 记忆深处的忘却 (2) 季微尘也想起来,说陆泽阳是自己的未婚夫是不合适的。她不过是陆老太太给他安排的一个生育工具。陆老太太和季老爷子一样,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她毫不掩饰地说:“我喜欢微尘,愿意她做我的孙媳妇。不过在那之前,她必须先给泽阳生个儿子。” 此话多么清楚明白,生儿子就做孙媳妇,生女儿就不能进门! 苛刻无情的条件,让不羁的微雨炸毛。她不忍看着微尘为季家牺牲。愤怒地说道:“重男轻女的牺牲品有妈妈一个就够了,现在还要搭上你!姐,我不同意!而且你和那个什么姓陆的根本没感情,还跟他生儿子!他干脆去找代孕妈妈好了!” 微雨不同意有什么办法? 她还那么小,微澜还那么小。 太阳之上还有太阳,月亮之上还有月亮。季家再富有,在陆家的权势面前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毛毛雨。 陆家希望在家世好的人家寻找儿媳。陆老太太深信,良好的清白家世是做她曾孙母亲的首要条件。以陆家条件,完全可以在各种优秀的女孩中间挑挑捡捡。季家的姑娘只有配合的份,季老爷子也愿意配合。孙女儿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反正是嫁,何不嫁一个对家族有助力的人家呢? 那年的富豪酒店刚刚落成,九十九层的高楼顶端能直落直升飞机。陆泽阳坐飞机从另一城市而来,他到达总统套房时,季微尘已经穿上最端庄秀丽的白裙等待着他。 有些牺牲总是要人去做,不是吗? 微尘望着陆泽阳一步一步走进来,感觉自己像粘板上的鱼,只能任他宰割。 看见是她时,陆泽阳微有一愣。笑着说道:“微尘,怎么是你?” 季微尘的心跳漏了一拍,“泽阳,你什么意思?不是我,那应该是谁?” 陆泽阳微微一笑,走到微尘的身后,捏起她耳边的头发,满意地看见她的耳垂红彤彤的。“我和老头子说的是微雨。” 微尘猛然回头,看见陆泽阳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男人不像女人,颜值定终身。男人则有格外多的加分项,他的财富、他的身高、他的衣品、他的学识、他的谈吐、他的出身,都可以加分。 陆泽阳就是这样一个颜值不算特别出色,但加分项特别多的人。外在的加分把他拱到高处,让他目空一切。 陆泽阳从口袋掏出一叠照片,张张都是青春靓丽的微雨。 “微雨是准备进军娱乐圈吗?我无意中看见她参加电视录影,还真是长大了。漂亮得像火玫瑰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的手在微尘肩膀上揉捏,唇在她脸上轻吻,“我本来想带她一同去瑞士滑雪,看来这次是不行了。微尘,你莫吃醋。奶奶说的话依旧有效,只是我再加一条。你和微雨谁先生下男孩谁就是陆太太。” 厚颜无耻的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微尘恶心得快吐出来。 陆泽阳看货不对版,对微尘意趣阑珊,稍稍坐了一会,即重坐飞机离开。 “微尘,再见!夜先生还在等我。我们下次再见!哈哈,哈哈哈——”陆泽阳在直升机上潇洒地向微尘飞吻。 望着旋转升空的直升机螺旋浆片,微尘在心里诅咒:“希望飞机落下来,希望陆泽阳被撕成碎片,希望永生不复再见!” —————————— 季微尘从回忆中醒来时,周围的一切是那么静,香熏灯已经早燃尽了,暗暗地呆在角落。她可以听见空气中有灰尘扑落的声音,一粒、两粒的尘埃轻轻落在桌上、地上。宛如阿尔卑斯山脉的雪花。 “醒了?”程露露端来一杯咖啡递给她。 “谢谢。”微尘接了,这次的催眠和往常都不用,她没有哭,没有眼泪,更没有伤心。 噩梦醒来,庆幸所有的一切都是过去。 幸好他死了,幸好他不用再回来! 陆泽阳的死对她、对微雨都是解脱。 季微尘深吸了口气,把咖啡杯放下,苦笑道:“程医生,这真的是很讽刺。对不对?没想到我从记忆翻找出来的会是这么一段不堪的记忆。还不如一开始就全部真的忘记,再不要想起。” “记忆——是会骗人的。”程露露十分理解地说:“随着时间,人脑会对记忆进行第二次加工。它会美化某些不好的记忆,或是丑化某些记忆。比如说,小时候父母体罚你的时候,你对父母和体罚这种行为深恶痛绝。当你长大做了父母,开始体罚自己的小孩后。你就会淡忘自己的憎恨,甚至说服自己,这没什么了不起,每个人都是如此长大,孩子不听话就该体罚,我小时候也是这样长大,现在不也好好的吗。所以那种痛苦只有你回到记忆中,再变成那个无助的可怜小孩,被父母打得遍体鳞伤,被他们的语言暴力伤害索在角落哭泣时。你才能重新领悟,体罚对你的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你有多伤心。” 微尘久久不语,放下咖啡,默默起身步出治疗室。 街上起了一点微风,嫩黄的树叶在风中卷曲,空气中满满都是春天的气息。 她走在风中,暂时不想回家。 季家的安宁祥和原来都是假象,爷爷从来不喜欢她的母亲,因为母亲生的都是女儿。从小到大,爷爷对她们三姐妹也多无好脸色看。 他的转变,是微雨和玄墨结婚之后生下源源后才有的。源源是男孩,季家香火终于后继有人。爷爷的怨念终于得到安放。 微尘浑浑噩噩,不知不觉来到阳光美地,动保协会的活动现场。 现场很热闹,横幅林立,许多热爱小动物的市民都带着自己的毛孩子前来支持。她看见鬼哥、小乖、萧萧他们都在尽力的向路过的市民宣传介绍。陆西法也在,穿着志愿者的马甲,被女孩子团团围住。 微尘突然感到很羞愧,为自己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财富应当和德行相匹配。 如其让龌龊的陆泽阳得到丰厚的财富,她宁可得到的人是陆西法。 陆泽阳的死她一点都不感到可惜。如果是她的诅咒让飞机失事,那么即使时间倒流,重来一遍,即使是下到地狱,她也绝不后悔。 ———————^_^ 黯然离开活动现场,微尘没有回家,她暂时不愿看见爷爷。脑子过滤一下,其实她可去的地方寥寥无几。 莫缙云看见季微尘来找他,倒是没一点意外。他刚刚和程露露通过电话,知道微尘失魂落魄地离开诊室。 “进来吧。”他打开门,让她进去。 “缙云,你可以抱抱我吗?” 他点点头,转身回到房间,拿来一个淡奶色的长枕头挡在胸前。 他们相拥在一起,隔着一个长长的枕头。季微尘的头紧贴在柔软的枕棉上,哀哀地说:“缙云,我怎么就忘了呢?爷爷对我、我母亲、妹妹们的伤害。我就好像完全不记得了一样!明明那些事情就在我的记忆里,他不喜欢孙女,他怨怪我的母亲,他干涉我的生活,他对微雨动粗。我们三姐妹的名字微尘、微雨、微澜,就是他认为孙女微不足道!” “嘘,嘘。”莫缙云隔着枕头,慢慢把激动的她带到客厅的宽大沙发上坐下。 29 人心里的小恶魔 “嘘,嘘。”莫缙云隔着枕头,慢慢把激动的她带到客厅的宽大沙发上坐下。 “微尘,”他看着她彷徨的眼睛,“别自责,也别被过去束缚。人类文明之所以能往前发展,就是因为我们的大脑不仅能记忆,它更能遗忘。你并不是刻意遗忘,也不是对过去的背叛。是你的大脑为了保护你而做出的无意识的选择。” “这话怎么说呢,缙云?” 莫缙云摸着她的头,“我说一个很简单的例子,爷爷永远是你的亲人,纵然他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情,但当他年老体弱需要你去照顾的时候。如果你的大脑如果不修改记忆或遗忘他对你的伤害,我估计你分分钟就会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摔得头破血流。” “你胡说!”季微尘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娇嗔地抗议,“我有那么坏吗?” “这不是怀,而是人性。人不能低估自己,更不能高估自己。子女与父母之间有多少爱恨情仇,多少小说都书写不尽。多少成年人不赡养父母,与父母关系紧张都是因为心理和大脑处理不了这种爱恨情仇。他一边知道父母长辈年纪大了,自己为人子女要对父母尽孝。但一边想起父母曾经幼年时有意无意的伤害,他又非常痛苦,做不到真心的孝顺。爱恨交加,痛苦不堪。” “是矛盾产生痛苦吗?” 莫缙云点头,赞许地说:“是的,矛盾不仅产生痛苦也产生分裂。心理问题由此而来。所以你要感谢你的大脑防御机制,它提前启动了保护措施,让你遗忘过去不好的记忆。你和爷爷和大家才会有现在的和平。” 听到莫缙云的分析,季微尘觉得心里的石头暂时被拿走了一样,她抱着枕头靠在莫缙云的怀里,舒心地说:“有一个学医的男朋友真是好,什么都懂!缙云,谢谢你。不过,你不是外科大夫吗,为什么对心理学也懂这么多?” 莫缙云的喉头一紧,咽了咽口水,自夸道:“因为我是天才。” 季微尘大笑着把枕头砸向他的身上,莫缙云笑着,目光无意间瞥到沙发转角玻璃小架上的外文心理杂志。他怎么也不会告诉微尘,他在医科大的第一学历就是精神科,精神科所研究的疾病就是常人所说的“精神病”,躁郁、分裂、抑郁都属此科。而心理问题不过是这些疾病最轻表现形式。 两人在沙发上腻歪一会,夜深了,莫缙云才送季微尘回家。 到了半山亭的家门口,莫缙云并没有陪微尘进去,因为老爷子一直不太喜欢他,见面也没好脸色看。 他也知道自己的不受欢迎,有些见面能躲则躲,免得微尘难做。 “你进去吧。” “嗯。” 微尘依依不舍,充满愧疚,“缙云,我——” “我没事,你也别多想。其实都没什么事,就是你心思重,想得太多的原因。微尘,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去做心理咨询了。” 季微尘脸色微变,手微微发抖,有点不敢相信地问:“是程医生告诉你,我在她那咨询的事吗?” “你是在程露露那儿做的心理咨询?”莫缙云摆出一副恍然大悟地表情,叹气道:“她那个人啊,念书的时候就是半吊子,你找她,只怕于病无好处。反会把你带到坑里。越来越把你搞糊涂。” 微尘的脸越来越黑,不知该说什么来回应他的话。莫缙云笑着走过来,满脸心疼,“微尘,你不要这样逼自己。我不想看见你这么辛苦。我可以等,等你慢慢康复。如果你真想找心理医生,我能帮你介绍一个靠谱又好的医生。” “再——再说吧。” 和莫缙云分别之后,季微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家来,远远听见一阵笑声。刚进门就看见季源源坐在老爷子身上骑马,七十好几的老爷子服服帖帖在客厅里驼着小孙孙在地上爬来爬去。 “骑马马啰,骑马马!” “曾爷爷快跑,曾爷爷快跑!”季源源扬起小手,做势在季老爷子撅起的屁股上拍打。 季老爷子和蔼地“嘿嘿”笑着,甘愿为小曾孙当牛做马。 此情此景,季微尘吓了一跳。忙把源源从老爷子身上拽下来,呵斥道:“源源!这是曾爷爷。” 源源撅着小嘴,不满地滴溜溜从季老爷子背上滑下来,顶嘴道:“大姑姑,是曾爷爷自己让我骑的。” “那你也不应该,万一闪了爷爷的腰该怎么办?” 微尘忙把爷爷扶起来,老爷子扶着腰一脸慈爱呵呵笑着,“没事,是我让源源骑大马马的。你就别骂他了。” 源源嘟起嘴来,一脸得意。 季微尘大喊一句,“爷爷,你这样也太宠着源源,会把他宠坏的!” “小孙孙嘛,看见他心里就欢喜。趁着我身体还好,就多陪他玩一下。”季老爷子笑得眼睛看不见缝。 季微尘心里的小恶魔张牙舞爪的跳了出来,她不由自控突然恶毒地说道:“是啊,幸好是小孙孙。如果是小孙女,估计爷爷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季老爷子顿时脸色灰黑,源源天真地问:“大姑姑,你说什么呀!为什么如果是小孙女,曾爷爷就看都不看一下!大姑姑,大姑姑——” 季微尘拂掉源源的手往楼上走去,心里的情感复杂极了。痛苦、后悔、难过、又夹杂着丝丝的快意,淋漓尽致的报复那些曾经肆意凌。辱伤害过自己的人,心里的满足真是——舒爽。 ———————— 季微尘怼了爷爷的事,须臾就传遍了季家的每一处角落。 季微雨晚间回家帮源源洗澡的时候,小家伙举着水枪,呼呼地问微雨,“妈妈,妈妈。源源如果是女孩,曾爷爷是不是就不会喜欢我啊!” 微雨一愣,小东西光着屁股跳到浴缸里抓黄色的塑料小鸭子,幼稚地说:“细姑姑说,曾爷爷是重男轻女。重男轻女是什么意思啊,妈妈,是男孩子重女孩子轻吗?可我们幼稚园有些胖妞可重哩!屁股这么大,胳膊这么粗!” 听着儿子的童言童语,微雨抡起袖子把他一顿狠搓,笑着说:“看不起胖妞妞,将来还就给你娶个胖妞妞做老婆。用大屁股压都压扁你!” “我不要,我不要!”源源大叫着在浴缸扑腾水花,边叫边跑,“胖妞妞好可怕——” 给儿子洗了澡,抱到床上塞到被子。季微雨总算歇了口气。她想起源源的话,还真是稀奇了,大姐居然怼了爷爷。 微雨寻思,这么些年,大姐不是一直对爷爷很尊敬和孝顺的吗? 自从爸爸妈妈去世之后,季微尘一直身兼父母之职,对爷爷恪尽孝顺。那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妹妹,更是为了死去的父母。无论爷爷多过份,多不近人情,她都默默忍了。是为了不让人指指点点,不让爷爷真的觉得女儿不如儿子。即使爸爸不在了,爷爷还有她,有她们三姊妹。年少时微雨多少次的叛逆、冲动、离家出走,都是微尘苦口婆心两头受委屈,两头做工作。 她和微澜有时候对爷爷过不去的心坎,还是她这个长姐来做工作。今天怎么轮到最懂事的她像青春期的孩子任性到直戳老爷子的痛处。 季微雨等到身边的源源睡着,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悄悄往季微尘房里而去。 30 黑暗虽然冰冷,至少安全 季微雨等到身边的源源睡着,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悄悄往季微尘房里而去。 此时的季微尘自然也没睡着,正披着一头松软的海藻般的长发在阳台吹着夜风。 季微雨进来后,发现阳台上的水晶烟灰缸积了厚厚一层烟蒂。她微微一笑,自顾自地抽出一支香烟来点上。两姐妹都有这癖好,心烦的时候,躲在无人处抽上一根。微雨看着手指间在暗夜燃燃的红光,不禁暗笑,她无比同意莫缙云医生说的,吸烟有害健康。可就是不戒。 “姐,今天刮的什么风,你居然把爷爷给撂翻了。”微雨优雅地弹走烟灰,眯着眼睛望着微尘一笑。“你自己不常说,老人家要哄着、供着。不能太较真吗?” 季微尘微仰起脸,坐在柔软的皮革躺椅上,垂下的头发遮住她大半张脸。 “微雨,我今天想起一些事情,过去的事情。他是怎么对妈妈、对我、对你、对微澜。我就忍不住——” 微雨叹了口气,靠过去把手放在她削瘦的肩膀上揉捏,“姐,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啰。爷爷老了,要是早几年你这么怼他。你看,他不大耳光削你。今天,一句话也没说,吃饭的时候还尽看你的脸色。” 微尘苦笑,心里不知是喜是悲。今时今日,爷爷还有能耐削谁? 早几年经融危机,公司和生意若不是玄墨力挽狂澜,季家早完蛋了。季老爷子现在还不晓得在哪打秋风呢!公司现在的最大股东是微尘和微雨,他怎么还能跳起来想骂谁就骂谁,想揍谁就揍谁? 他再想对着微雨扔剪刀,玄墨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想到玄墨,微尘担心地抬起头来问道:“你最近和玄墨怎么样呢?不会真的要离婚吧?” 看着微雨脸色难看,微尘忙握住她的手,说道:“微雨,你说玄墨不爱你的话,我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玄墨来我们家有多少年了,多少次你和爷爷起冲突,都是他挡在前面。还记得他手上的伤疤吗?那也是为了救你才弄上的。当时他在医院缝了几针,十针还是十二针?” “是二十四针。”微雨吸了口气,小声纠正,她的目光黯然下去,躲避开姐姐的探寻。 “微雨——” “姐,你不明白!”微雨很快地截断微尘接下来要讲的话,“玄墨是为了报答爷爷的恩情才和我结婚,现在,恩也报完了。我怎么还能厚着脸皮委屈他继续留下?他有他的世界,我也有我的世界。我比谁都清楚,唯有离婚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出路。” “你可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世上最难吃的就是后悔药。” 微雨故做潇洒地扬起一个微笑,苦笑道:“生了病,再难吃的药也得要吃啊。” 她看微尘还是一脸担心,转口说起微澜,“姐姐与其担心我,不如把心思放在担心微澜。她就是个傻姑,被谷自新吃得死死的。我看她这么闹下去,迟早玩完。” “哎,天下的傻姑娘,都傻到咱们家来了。”微尘头疼地又点起一支烟。 季微雨噗嗤一笑,靠着她说道:“其实我们家最傻的姑娘,是你!” “我?我哪里傻?” “傻而不知其傻,不是最傻的人吗?” “胡说!” 微尘睇一白眼给妹妹,不以为然的笑着。 “姐姐,”微雨试探性地问道:“你觉得陆西法这个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微尘耸了耸肩膀,深吸一口香烟,有点躲避微雨的目光。 “他有点让人看不懂。”她突然笑问道:“微雨,你和微澜为什么都这么关心我对他的好恶?” “因为——”微雨也笑着说:“因为他多金又帅,还出钱收买我。” “呵呵,原来我的妹妹微雨也可以被钱收买——” “姐姐,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微尘明知故问。 “他人不错的。” “缙云也很好啊。” 季微雨的脸色黯然伤过一丝疼痛,但很快就被遮掩过去,“我没有说莫缙云不好,但多给自己一次机会总没什么坏处吧。也许,说不定他能治好你的心病呢。我听微澜说,你们在客厅——” 香烟灼热烫伤微尘的手指,她低头忙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中。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她的手有些抖,心也有些颤。 “你别听微澜胡说,那天是个意外。” 微雨笑道:“天下哪里有这么多意外?” “你爱信不信。” 微尘闹了个大红脸,这个话题不敢再说下去,和微雨闲说几句空话,便催她回房。 ———————^_^—————^_^—————— 春雨绵绵,连着一个礼拜江城的雨没停歇过,一场接着一场,把这座城市带入湿漉漉的雨季。 程露露抱胸站在窗前,眼睛看着外面撑伞的行人。季微尘已经连着四次请假没来诊室,她那篇《浮生若梦》的小说还只完成了一个开篇。 “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要媳妇干什么?点灯说话,吹灯说话,早上起来梳小辫……” 程露露轻轻微笑着,儿歌里的小小子还没有长大,媳妇还没娶。 季微尘,你就打算不写下去了吗? “嘟、嘟、嘟……”桌上的座机电话响起。 她拿起听筒,“你好,我是程露露。” “你好,程医生,我是陆西法。” 程露露拿着电话,娇声笑道:“陆先生,真是抱歉。这两个星期季微尘都没有来过诊室。所以我这里任何进展都没有。还有就是,一个人养成习惯的时间是二十一天,我想如果下个星期她再不来,往后她也就再不会来了。” “你没想过,她不来做心理治疗的原因?” 程露露的手指敲着话筒,思忖片刻,“追问原因是没有意义的,所谓原因有时候不过是压垮病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真正害怕的是未知。现在微尘每走一步都如蒙着眼睛在黑暗中前行,她想后退是人之常情。若身后无人推她一把,她就会永远站在黑暗中。因为黑暗世界虽然冰冷,至少安全。” 听筒那头久久沉默,最后传来一声挂断的声音。 程露露亦沉默不语,放下电话,重新来到窗前,看屋外绵绵的雨丝化成暴雨成柱。 此时,陆西法也在看屋外的雨,雨沉闷坠下,嘀哩啪啦打在前坪的草地。水杉叶子被打得落下头去,叶片几乎垂在地上。 这是一所近郊的新式建筑,入口处简单低调,入门即是最具东方写意的苔庭,消瘦嶙峋的赤松斜生在苔岸之上,大片如中国画留白的砂石如流动的池水铺满庭院。把苔岸连接起来。整个建筑的设计借用了日本的枯山水庭院的灵感,再加上巨大明亮的落地窗,白砂青松,一切都掩映在自然的绿意之中。 陆西法揉了揉鼻梁,从松香柜里挑出一份茶叶,再在门口拿出一把黑伞,取车往城南半山亭的季家而去。 31 突然而至的客人 陆西法揉了揉鼻梁,从松香柜里挑出一份茶叶,再在门口拿出一把黑伞,取车往城南半山亭的季家而去。 来到半山亭的时候,雨势毫无减弱,还未到傍晚,天色已全暗下来。 下雨不能出门,老人小孩全部困在家里。源源和季老爷子一老一小两个人正窝在客厅的玩具角做着手工。季老爷子带着老花镜,一手举起一片小木头,一手拿着说明书,一个头两个大。他看见陆西法进来,视同看见救星。赶紧丢下手里的东西,冲陆西法喊道:“小法,你来了啊。” “老爷子,我刚得了一份铁罗汉,特意给您送过来。” “铁罗汉?那可是岩茶中的珍品,我去拿茶具,待会我们好好喝上一壶。” “曾爷爷!你答应的帮我拼房子的!”源源翘起嘴巴,拽着老爷子的胳膊,如魔罗合子般鼓起腮帮子表示他的不满。 “啊呀呀,”季老爷子满头大汗,指着陆西法推到源源跟前,沮丧地说道:“小法,我记得你大学是念的建筑系吧。你你你,来帮帮源源吧。我真是……毫无办法了。” “老爷子把源源交给我。你放心,保准完成任务。” “行,行!”季老爷子捧着铁罗汉飞也似的走了。 源源小嘴巴挂得起油壶,叉着腰,不客气地学着季老爷子的称呼:“小法,你会拼房子吗?” “应该……会吧。”陆西法对源源的不礼貌并不为意,他卷起袖子,不顾仪态地坐在玩具角开始摆弄那些奇形怪状的木头。 源源看着他神奇地把木头拢在一起,先从最大的一块开始,像变魔法一样瞬间就把各种木头配件直接准确地插上去。 “哇!小法叔叔你好厉害啊!”源源惊喜大叫,谄媚得不仅称谓变了,还立即把说明书递过去,“小法叔叔,这里有说明书喔!你要看不?” “不用!” 说明书都不用! 源源越发佩服得五体投地,完全忘记自己刚才是怎么轻视别人的。 陆西法忙乎一阵,房子大致拼完,只剩下一些点缀和装饰的工作。源源爱不释手地拿着拼好的房子雏形在手里颠来倒去。 “喜欢吗?”陆西法问。 “喜欢!”源源回答得毫不犹豫。 “曾爷爷不会拼这个吧?” “不会,拼了一下午都弄不好。” “大姑姑不帮你忙吗?” “大姑姑帮了,可拼了一会就发脾气,跑回房间去了。” “大姑姑发脾气了?” “是啊,”源源嘟起嘴来抱怨,“她最近总是发脾气,对谁都凶凶的!曾爷爷都怕了她。” 陆西法看了看二楼禁闭的房门,再看看眼前的源源,低头在源源耳边嘀咕几句。源源正是崇拜他的时候,有什么不答应的?听了他的话,捧着手工木屋就往楼上走去。 季微尘这一阵挺心烦,莫缙云真为她介绍了一个精神科廖博士。博士圆脸宽身材和汽油桶差不多,说话洪钟如雷。面对一个这样的粗男子,微尘怎么能坦然把自己的隐疾说出来? 病人躲躲闪闪,医生抓不到重点,治疗自然不可能顺利进行下去。廖博士的治疗不想去,程露露的治疗不能去,微尘确实是陷入自己所讲的矛盾的拉扯和痛苦中。脾气越来越大,冲谁都火。特别是在和季老爷子在一起的时候,一言不合就甩脸色走人,让人摸不着头脑。发了脾气后自己又很后悔,想着想着好几次难过得要哭。 刚刚和源源拼房子的时候也是如此,心浮气躁,越拼越乱,到了最后,索性拂袖走人。回到房间又觉得后悔,再想出去道歉,又拉不下脸面。 冷静下来后,微尘也琢磨,似乎还是在程露露处治疗更得她心。 程医生温言款语,能够把高深的心理知识解释得风趣诙谐。即便她真是半吊子水桶,至少和她聊天也觉受益。但那个廖博士,再有学问,也是茶壶里煮饺子,有货倒不出来。 微尘沮丧,突然想起程露露布置的作业。便从柜子里拿出香薰灯来,最近一直忙乱,早抛诸脑后。今日正好有时间,不妨一做。 不求治好心病,只求有个结果。 她拉上窗帘,调暗灯光,刚想点燃香薰,门外就响起敲门声。 “大姑姑、大姑姑!” 微尘打开房门,源源可爱的圆圆小脸摇头晃脑地立即出现在她眼前。 他把手里拼好的木质手工房子高高举到微尘眼前,高喊道:“大姑姑!好不好看?是我拼的喔!” 微尘惊讶地拿过源源手里的小房子,木质的日式居酒小屋玲珑精致,和风招招,酒家门口还有可爱的鲤鱼旗。 “你拼的吗?”微尘问源源。 “当然——”源源骄傲地仰头,乖觉地大声说道:“其实是小法叔叔拼的啦!” 小法叔叔?陆西法。 “小法叔叔说,让我把这个小木屋送给大姑姑。希望大姑姑不要生气,希望大姑姑天天开心!” 季微尘莞尔,捏着源源的小脸,说道:“小鬼头,小法叔叔在哪里啊?” “嗨,我在这里。”陆西法突然从侧面跳出来,映入她的眼帘。 “微尘。”他的笑容无比灿烂,似少年,似春天。瞧得微尘的春心轻荡,心虚不已。她低头把小木屋还给源源,“源源,你先下去,大姑姑和小法叔叔说说话。” “嗯。好。”源源乖巧地点头,小心翼翼地端着小木屋下楼去了。 车库的不欢而散,她以为他再不会理睬她了。没想到,他会主动来向她示好。 他并无任何过错,却向她低头。 直至源源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陆西法才问道:“我们就一直站在门口,你不请我去你的闺房看看吗?” “哪里什么闺房?你别开我玩笑。”微尘失笑,侧身打开房门,“想进就进,欢迎欢迎。” “那我就不虚客气了。”他越过微尘踏脚走入她的房间,笑着说道:“实话告诉你。我从青春期开始就幻想着有一天能被一位淑女邀请参观她的闺房。没想到这个愿望今天在这里实现了。你不介意我随意看看吧?” 他的俏皮话说得有趣幽默,让季微尘忍俊不禁。温和地低语道:“没关系,请随便看。” 陆西法环顾四周,发现她的房间布置极为简单,一切的家具都以白色为主。墙壁是白、家具是白、床单是白,白得给人一种想要逃跑的压抑。 “你是女孩,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房间装饰得多姿多彩一点了?” 季微尘笑了起来,“我哪还是什么女孩,早老了。也过了喜欢花花草草的年纪。” 陆西法走到房间唯一的色彩之前,桌上的绿色香薰灯。温柔地问:“你是准备睡觉了吗?安眠的香薰也拿出来了。若真是要休息,时间会不会太早了一些。”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有种魅惑的能力,让人不知不觉卸下心防。 “我不是睡觉,而是答应别人的一桩事情还没做。” “什么事?” 他眨着眼睛显得极为有兴趣的样子,季微尘的手在香薰灯上拨弄着,缓缓地说道:“我——有位学心理学的朋友告诉我,每个人的心底都住着一个人……” 她以为他会迷惑不解,没想到,他却说,“说的没错,每个人心底都住着一个人。” 季微尘的手停了下来,吃惊地看着陆西法,“你怎么这么肯定?” 32 心里的人是谁? 季微尘的手停了下来,吃惊地看着陆西法,“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见到过自己心里的那个人。” “啊!” “不要惊讶。”他温和地说道:“谁不曾有彷徨迷惑的日子?我也曾有过痛苦和迷茫,也曾求助过心理医生的帮助。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心理创伤不是肉体伤口,我必须往内心深处去找,他说只有走到自己的心深处,找到创伤的源头,才能止血疗伤。这一步没有人能帮助我们,能帮助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微尘有惊且诧,顿时觉得陆西法和自己莫名有种亲近感,她急忙问道:“你找到你心里的那个人了吗,他是谁?你认识他吗?” 陆西法沉沉看着她,嘴角扬起一点微笑,充满鼓励地说道:“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那个人都不一样。我只能告诉你,我心里的那个他,是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微尘继续追问道:“什么样子的小男孩?” “脏兮兮、破破烂,埋着头蹲在地上唱儿歌。当我走过去的才发现,他眼睛流着血,手里拿着一把刀在割自己。整个手都是伤痕和鲜血,他还在不停地一边割一边唱。我走过去问他,这样痛不痛?他却问我,陆西法,你痛不痛?” 微尘听得毛骨悚然,她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喉咙,努力想让自己镇定、再镇定。他说的这一切太可怕,像拍电影,又像是杜撰的故事。但他的表情又那么认真,根本不像玩笑或是说谎。 她脸色苍白,呼吸紊乱,扶着桌沿才勉强站住。 “对不起,不该和你讲这些,惹你不舒服。” “没有,没有。” “微尘,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也敢于接受命运的挑战。因为不管你是直面还是逃避,人生从不因谁的眼泪改变。早一日面对早一日找到出路解脱。” ———————^_^———————^_^———————— 陆西法的话给了微尘莫大的勇气,她觉得事情确实便如他所说的,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心里的伤口不好,病就永远好不了。 “你——可以陪着我吗?”她摩挲着香薰灯的边沿,眼睛始终没有抬起,“我,有些害怕。”特别是在刚才听了他的故事之后。 “可以。”他爽快地答应。 关了灯,房间光线顿时幽暗下来。 她点燃了熏香灯的蜡烛,淡淡的光盈满眼睛。用双手一掬,竟能感受到微微的暖意。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两次,薰衣草的香味轻轻淡淡的飘出,充盈她的肺腔。 微尘把熏香灯放在飘窗之上。让它如豆的光明和窗外的淡月辉映。她躺在躺椅之中,慢慢调整呼吸。 她感觉到他走了过来,轻轻蹲在她的身后。她感激他的安静的陪伴,给她一个自由而舒适的空间。 开始的时候,微尘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总是闭上眼睛又睁开,睁开后又闭上。直到他把手按在她的太阳穴上。 “陆——”她浑身紧张,僵硬着身体。 “不要动,放松,放松下来。调整你的呼吸,慢慢闭上眼睛——” 他的手指像带着魔法,揉压着她的太阳穴,她终于放松下来,在他的呼唤中合上眼帘。 “微尘不要慌,那是你来时之路,你从那儿来,必定能回那儿去。你想像自己在一片台阶之上,现在缓缓往下行,一步一步,直到最后一步。” “你慢慢睁开眼睛——” 季微尘睁开眼睛,惊奇地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她身上的衣服是白的,天地也是白的。 她要往何处去呢? 低头一看,脚底延伸出一条雪白大路,往前是一望无际的广袤白色天地,往后是隐隐约约没在白雾中的家。她想了一会,此时并非要往前走,往外走。 她是要往回走,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下去的每一步,脚趾就如触在海滩的白沙软软绵绵。寂静无声的天地,看得见自己的衣角在风中浮动,却感受不到风的摆动。 目光向前,脚不停歇地走着。 很快,她来到一座高大如教堂一般的白色房屋前。 这就是她的家吗? 她的手抚在白色发光的墙壁上,墙壁是有温度的微温。侧着耳朵,似乎能够听见里面传来的女人笑声和童谣声。 “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要媳妇干什么?点灯说话,吹灯说话,早上起来梳小辫……” 女人的声音轻软熟悉,分明是她自己的声音无疑。 她赶到一阵心慌,围着建筑物转了许多个圈。居然找不到大门。 季微尘着急坏了,拍打着每一处的墙壁,希望能找到所谓的暗门或开关。 直到她终于发现隐蔽角落的一扇小门,她猛然拉开…… “啊——” “微尘,微尘!” 陆西法紧紧抱住尖叫的季微尘,把她的头揽在怀里。 微尘惊魂未定,像受了极大的恐吓。 “微尘,你见到什么,什么!” 她的牙齿在“嘚嘚”作响,她口齿不清地说道:“没——没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陆西法!”她抓住他的领子,焦急地问道:“你,你知不知道,我们心里住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 陆西法的嘴唇动了一下,然后说道:“微尘,这个问题你最好去问,提问你的人。让她来回答才最合适。” 程露露? 微尘捏紧他领子的手轻轻松开,面露疑惑又忧愁,她不觉地说,“是吗,真是这样吗——” —————————————— 春意浓浓的早上,晨风里还带着侵骨的寒气,不知不觉日历已经来到最柔美的季节。 程露露穿着今年最新款的驼色风衣,小翻领的经典款式,黑色的长裤,红色的皮鞋,走在春意盎然的长街又美又潮,引得路人不断回头。她是美人,更是有才智和经济实力兼备的美人。国内一流医科大学毕业,跟随最好的导师攻读硕士研究生,不时在国内外的专业杂志上发表论文。年轻人中间这样的成就也算可观的了,小半辈子顺风顺水。她如何不每日意气昂扬,踌躇满志。 开设自己专属的心理工作室是程露露兴趣所在,比起每日在医院按部就班,看着常规的病人,开具常规的处方,她更中意去研究普通人的心理状况。 33 我把自己弄丢了 开设自己专属的心理工作室是程露露兴趣所在,比起每日在医院按部就班,看着常规的病人,开具常规的处方,她更中意去研究普通人的心理状况。 人的心就是一个黑洞,吸食一切,也能吞纳一切。挖掘平常人的心理历程,不亚于感受一场壮观的山呼海啸。 程露露的心理工作室位于中山路上,就如每个城市都有黄兴路、国庆路一样,江城也有一条繁华的中山路。路上有做中山花园,还有市青少年宫。和中山路迎面相交的节庆路是花鸟鱼虫市场,一日到晚,不是川流的少年,就是提笼架鸟的老翁。这条路已经热闹了二十余年,周围形成了不大不少的商业圈。有了人气,当街门楼的租金自然不菲。 一日二十四小时程露露心理诊室的招牌都在风中闪烁,门脸儿不大,胜在正正方方,格局周正。 程露露小步越上台阶,伸手推开诊室的门。门铃叮咚,特意做旧的大门,还是仿照着过去医院诊所下层木头,上层格子菱形花纹玻璃,玻璃上挂蓝色的小帘。若有人来,先拉开小帘子,屋里屋外彼此对视一眼。程露露喜欢这种感觉,像旧时的行医大夫,靠自己的精湛医术一人就能撑起一家医院。 程露露推门往里一入,季微尘正坐在门庭的沙发上,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小薇端着刚泡好的绿茶过来,笑嘻嘻地把茶递给微尘。她转过身来,对着程露露挤眉弄眼,大作表情。意思是告诉程露露,季微尘一大早就来了。 “程医生。” “季微尘。”程露露挂起笑容,走过去,笑问:“今天我们有约吗?” “没有,是我自己突然想过来。”微尘有些羞赧,自己推了几周不出现,谁都猜得到发生什么。江城有多大,程露露又在业内,心理方面的大牛逼医生不是她师哥就是师姐。季微尘另寻高枝的事多多少少也闻听到几句。 只是今日季微尘肯再登她门,就证明高枝和她不甚合拍,她还是来寻旧主来了。 程露露也不拆穿,笑着说:“找我肯定有事,待我换件衣服,我们再好好聊聊。” “好,谢谢你,程医生。” “不客气。” 程露露依旧是笑,走到前台,悄悄吩咐小薇,将她上午的安排能推的全推了。她要好好的和季微尘聊上一聊。 十分钟后,程露露已经脱下便服,换上洁白肃穆的医生袍。 季微尘在小薇的安排下来到惯常使用的治疗室,躺在舒服的黑皮沙发椅子上。 半月不见,成年人的外貌也很难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程露露却在季微尘的脸上看到了和以往不相同的东西。她的这位病人是有股与众不同的风味的女人,美丽柔媚,姣好的身材,穿任何衣服都是凹凸有致。她一颦一笑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魅力,吸引男人痴迷的目光,可她对自己的美丽毫无知觉,宛如像白纸一张。 今日的她,眼眸中盛满迷茫和惶惑,像迷途的羔羊急于找到回家的路。 程露露还未提问,季微尘的问题便连珠炮似的说了出来。 “程医生,我昨天按你的方法做了,去找我心里住着的那个人。” “怎么样,你找到了?” “嗯……”季微尘迟疑片刻,纤长的睫毛在平滑的脸蛋上投下一层阴影。“程医生,那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我要去找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程露露思忖片刻,将椅子往前挪了挪,双手十指交叉,道:“是你自己。我们往心灵深处去找的都是被我们自己忽略、压抑住的自己。因为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每个人所压抑和忽略的自己也不同。所以去往自己的内心看到的人和景象也不一定。有些人看见的可能是被父母伤害哭泣的孩子、有些人看见的也许被同学霸凌浑身是伤的少年、还有人看见的是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人物。有些场景非常恐怖,甚至血腥暴力。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无论我们看见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投影。” 季微尘的手紧紧握住了椅把手,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艰难地点头,“嗯,我猜到就是如此。” 她激动地往下说去,“程医生,我走啊走啊,走到一所白色房子前——” “然后呢?”程露露拿出纸笔记录。 “然后我就推开房门,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家具、窗户也没有吗?可以描述一下里面的场景和你当时的心情吗?” 微尘努力回想,“有窗,敞开的大窗户,外面有风吹进来,半透明的窗纱在风中摆动。屋里摆着一张婴儿摇篮,它在风晃啊晃啊,地上有奶嘴、婴儿的衣服。可是任何人都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季微尘低眉,突然激动地说:“可是程医生,我知道里面该有人的!绝对有的!所以这不对!程医生,有人带走了她,有人杀死了她!所以她不见了,所以我看不见她!” 微尘的情绪变得相当激动,她愤怒而悲戗地握紧手拳头愤愤不平。 程露露不得不放下手里的病历记录,握住季微尘的双手让她和自己对视。 “季小姐,请你冷静!”程露露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请看看你自己,你的本体好好的存活在这里!有心跳会呼吸,所以根本没有人能杀死你。你心里的自己只是暂时藏起来。她不想让你找到,如此而已。” 季微尘像抓到救命稻草,惶惑地追问:“程医生,她为什么不让我找到,为什么?” “你的心里防御机制那么强,一时半会找不到心里深处的自己也并不奇怪。”程露露拍拍她的手,安慰她道,“这也是我们坚持心理治疗的根本所在,发现内心的伤痛。然后,正面的直视它,治愈它。” 季微尘仰望头顶白色天花板,心情沮丧而失落。她有些灰心。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又添了一个问题。 她把自己给弄丢了—— “程医生,我的病还治得好吗?”她越来越觉得没有希望。 “只要坚持,一定会治好。” “是吗?” 微尘苦笑,如果坚持就能治好? 那么,成千上万因为心理健康自杀的人仅仅是不能坚持吗? ———————^_^—— 34 浮生——惊梦(1) 小时候的陈洛阳喜欢坐在巷子口,看街上人来人往。春天是卖玉兰花的老婆婆,跨着小竹篮,喊:“卖玉兰花啰、卖玉兰花啰——”夏天是推着西瓜板车的老汉,“吃西瓜啰、吃西瓜啰!”秋天是卖黄金瓜和葡萄,冬天则是热气腾腾的烧串。 他一日复一日的长大,终于到了进学的年纪。十七娘的皮肉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她索性收了艳旗,把洛阳送到街口的新式小学,自己在巷子口支起一张馄饨摊子。夜来只做几个相熟的老顾客。 畸形的家庭常常孕育怪胎,洛阳到了学校,也是古怪的个性。背着书包独来独往,不和人说话,也不常和人往来。学校里也没两个朋友。 同学们都知道,这精精瘦瘦的男孩有把硬骨头,打架从来没有怕的。揪住人的脖子不揍得人成个血葫芦就死不撒手。找家长来也没用,他的母亲比他还不如,长三堂子里的红牌出身。老虽老,风韵犹存,嗲着一副被烟呛坏的喉咙,动辄就要坐到校长腿上。请了两回,教导主任对校长坚决说:“校长,求你千万别再叫她来了,咱们这是正经学校!” 十七娘哑着嗓子,依在老校长身上,笑道:“校长是白天老正经,晚上……老不正经。” 陈洛阳在学校闯祸,十七娘从不问缘由,回家扯过他的头发就是一顿暴打,“死囡仔,老娘是上辈子欠你的!书不念书,学不进学,天天在学校打架,下次再这样打断你的腿!浪费老娘干饭,老娘早知道不如养条狗去,省得现在操心!” 十七娘暴打儿子是往死里打,小时候吃饭掉粒米也打,长大了看着眼神不大,朝起家伙就往头上劈去,不打到青红紫绿,皮开肉绽不罢休。 虽如是打,陈洛阳还是如野草顽强地在石头缝中长了起来。儿子大了,十七娘的打骂越来越不顶事。自从十三岁的洛阳把十七娘掀翻在地后。从那以后,十七娘就打不动儿子了。 十七娘的馄饨味道不好,她嘴也不饶人,总把顾客得罪。一天到晚,支足十个小时的摊,也难得卖出去十碗。洛阳吃饭都是问题,常常两三天才吃一顿饱饭。没有饭吃,十七娘更诚惶去教育她。 隔壁张妈家的女儿水灵和洛阳年纪相仿,看他可怜,常常从自己家的厨房偷半个玉米、一个饼的给他充饥。 水灵儿人如其名,模样儿水灵,性情也水灵,招人喜欢得很。街邻四坊都说,张家的鸡窝飞出金凤凰,生了这样一位美人儿,后半辈子都不愁啰! 有了这份打小的情谊,洛阳对谁都不好,唯独水灵的话能听两句。 下雨的时候,两人躲在屋檐底下,碎碎细语。 水灵伸手接着檐外的雨滴,天真极了地说道:“洛阳,洛阳,你快快长吧!长大以后就离开这里,跑得远远的。再不要回来!我阿嬷说,这条街上风水不好,出不了大人物。穷山恶水出刁民。呵呵,要做大人物就要去中英路上去,那里遍地是洋行、买办。个个都是通身绫罗,不知多富贵。” 陈洛阳低头咬了人一口酥饼,干涩的饼皮几乎咽住他的喉咙,他咽了几口唾沫,低声问水灵:“究竟是多富贵?是天天吃白米饭吗?” 水灵笑呵呵地仰头,“说不出的富贵,可以每天吃白米再加一个鸭腿。” “那是真富贵了。”陈洛阳咬了一口酥饼,低头喃喃地说。 洛阳十七岁的时候,十七娘的身体彻底垮了,馄饨摊只得收起来。每日还要去政府办的医院领药吃。街上的街坊渐渐知道十七娘得了见不得人的脏病,会传染。 大家找到里长,纷纷要求十七娘离开他们的小街。十七娘抵死不从。她知道,离开这漏风的破屋子,就是死路一条。 愤怒的街坊砸穿了十七娘的屋顶,家什也被人偷走扔在大街上。街上发生的所有坏事都被赖在洛阳头上。东家丢了鸡,西家少了鸭,李家阿爸麻将输了钱,张家阿嬷出门踩了狗屎。洛阳都要被揍,在破屋前被揍得奄奄一息。十七娘叫嚣着跑出去,拿着菜刀搁在脖子上叫道:“你们杀啊!杀啊!” 她嘿嘿笑着,扬手把胳膊割出血口子,把血挤出来往天外甩出去,“知道老娘有病吧,老娘要把病传给你们每一个人!看谁还敢来!”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立即作鸟兽散。 陈洛阳把十七娘扶回小屋,两人收拾停顿,胡乱睡下。入夜后,小屋燃起火花,顷刻变成火海。街上的窗户后面有许许多多的眼睛看着,但无一个人出来救火。他们都在期待一个结果,直到陈洛阳背着十七娘从火场跑出来后,他们的期待化成一声叹息。 破屋没了。陈洛阳带着十七娘和几件破烂家什叮叮当当离开住了十几年的长街。 十七娘的青春已经在动荡的生活中消失殆尽,现在的她远比同龄人更老。初夏还裹着厚厚褴褛衣服,佝偻着身板慢慢蜿蜒跟在洛阳的身后。朝阳站在这一母一子身上,拉走了影子。 “洛阳、洛阳——” 水灵儿从家里追出来,手里拿着一包纸裹好的食物。硬塞到他手里,哭着说道:“洛阳,你拿着!” 洛阳的手碰到她柔软的手指,牛皮纸在他手中裂开,油饼、酱肉咕噜咕噜滚到地上。十七娘蹲下身子,爬在地上捡起酱肉大口大口塞到嘴里。 “洛阳,离开这里。再留下来他们会杀了你的!”水灵儿的眼睛满是泪水,“我也要走了。我要和阿嬷去中英街的英国人家里做佣人。” 水灵儿说完,转身走了。 十七娘捡完地上的肉,又爬起来抓陈洛阳手里的肉,边吃嘴角边笑着说,“好吃呦,好吃。小囡仔,这么小就晓得勾妹子。你喜欢她吧,喜欢她就去睡了她,怀上小娃娃,她就再离不开你了。呵呵,呵呵呵……” 陈洛阳带着十七娘穿过脏街,露宿在桥洞之下。十七娘终日终日坐在桥洞里,时而冲着行人大骂,时而又挠首弄姿。从那时候开始,她的精神就有些不正常。陈洛阳在街上做了二混子,拜了一个大哥,跟着一帮子不学无术的少年,做些投鸡猫狗的营生来养活自己和十七娘。 桥洞中的十七娘只关心自己今天有没有肉吃,从不关心儿子脸上的伤、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十七娘,我是你儿子吗?” 从被小街赶出来后,洛阳这是和十七娘说的第一句话,淡淡的口吻好像询问的只是今天天气。 十七娘嘎嘎嘎地傻笑着,猛力摇着脏兮兮的脑袋,“不是,不是。我怎么生的出你这么傻的儿子!我的儿子聪明的很,他的爸爸是上海富豪,人称第一买卖的陈雪斌。怎么会是你这小囡仔!你莫做梦喔!” 陈洛阳沉默了,方才知道他的父亲是陈雪斌。 他偷偷溜到中英路的陈家,躲在铁门外一守就是一天。他终于看见陈家人,他们坐着高级小汽车,住着带花园的四层小洋房。穿着西服,打着领带,佩戴着金表首饰。父亲戴着眼镜温文尔雅,儿子仪表堂堂,正在圣约翰大学念书,母亲婉约俊秀,说话轻柔。 陈洛阳突然明白,水灵儿嘴里说不出的富贵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除非重新投生为人,否则永远成不了他们。他想到那些西装革履,兜里挂着大怀表的大买卖。他们嘴里冒着英文,口袋永远有花不完的钞票。 35 浮生——惊梦(2) 陈洛阳突然明白,水灵儿嘴里说不出的富贵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除非重新投生为人,否则永远成不了他们。他想到那些西装革履,兜里挂着大怀表的大买卖。他们嘴里冒着英文,口袋永远有花不完的钞票。 他也想做大买办!想要那说不出的富贵! 入夜的上海歌舞升平,百乐门和桃乐丝跳着永远不会结束的交谊舞,兰心大剧院永远放着好莱坞的大电影。 陈洛阳穿过蒙蒙细雨的街道,翻身进入一所大院。 英国神父亚瑟在梦中睡得正是香甜,他在酣然的睡梦里仿佛回到了自己在曼彻斯顿的故乡,一望无际的草地,在花间跑动的猎犬,随时扑上来在他脸上舔上一口。 它的大舌头又长又湿滑,冷冰冰的—— 冷冰冰—— 冷—— 亚瑟神父睁开眼睛,陡然发现床侧站着一位像狼一样的少年,他的眼睛发着凶狠的光,在暗夜莹莹亮亮像一头野兽。 “你——”亚瑟的脸稍一转动,便感到一阵冰凉。尖利的刀刃正贴在他的脸颊之上。 “你,你想干什么?”亚瑟质问少年,“我是一个神职人员,没有钱财。” “我不要你的钱,”洛阳手上的刀刃滑过他的脖子,“我要你教我学英文!” 亚瑟大感吃惊,“为什么?” “原因你就不要问了。也不是你能问得了的。” 因为陈洛阳想做买办,像陈雪斌一样趾高气扬在中英路上出没。 但怎么做买办呢?上海的洋行买办都被宁波人垄断,即使进去做学徒,也要熟行的同乡引荐。陈洛阳啥子都没有,一穷二白的小瘪三,人人看见打倒走的角色。怎么可能入得了洋行的大门。他想来只有一招,先把英文学好。买办是和洋人生意,说白了亦是洋人走狗。他只要学会了洋人的话,再和他们搭通天地线,不愁没有未来。 亚瑟停顿一下,看着男孩的眼睛,知道他认真的模样并非戏言。如果不答应他,恐怕有生命危险。 “明天晚上七点,你来圣心教堂找我,我们学习《圣经》。” 陈洛阳并不知道《圣经》是一本什么书,他收好刀,只问亚瑟,“我什么时候学得好英文?” 亚瑟神父被他的话难住了,支吾着说:“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这主要在于你的天赋和努力。” 陈洛阳没有再说一言,从原路又翻墙出去。街上寒风寂寂,这位瘦长少年衣裳褴褛,面带菜色。穿着布鞋,裤脚也不合身的长长吊起。顶着泠冽的冬风,却毫无萎缩。他仿佛与天地的清冷融为一体,穿过他的风也变得冰冻。一如这个世界从一出生就给他的寒冷,人间的冷漠和无情,他体会得比任何一个同龄人都要深刻。 ———————^_^———————^_^—————— 去找陈洛阳的主意是康无忧的妹妹康无雪提出来来,而人也是康无雪先找到的。 康无忧为什么要去找陈家的后人? 在陈辉阳溺亡之后,无忧和陈家的婚约便自动解除了吧?毕竟新郎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康无忧为这捡来的自由欢欣鼓舞,如果陈辉阳活着,她的未来就是要进入旧式家庭,一辈子匍匐在公婆长辈丈夫脚下做牛马。那样的生活宛如灰蒙蒙阴天永远没有阳光。而现在挡在头顶的乌云散去,她可以尽情享受阳光和美好的明天。 她和妹妹喜不自抑,每天活得都像在天堂。 陈家老太太却向康家老爷捎来口信,陈家还有后人,婚约依旧有效。 听到这个消息,康无忧哭了,康无雪傻了。 无雪愤愤不平,不客气地质问陈家人,“你们当康家人是傻子吗?陈老爷就陈辉阳一个独子,哪里还有后人?你们这是耽误我大姐的青春!” 来者客客气气,但尖酸无比地回敬无雪,“二小姐嘴真是厉害,将来可要匹配怎样一位姑爷?呵呵,陈家福泽绵长自然不会真的绝后,我们老爷还有一点血脉流落在外。老太太已派人去找了,寻得回来不就是正经少爷,和大小姐正好堪配良缘。这也算有缘千里来相会,千里姻缘一线牵。” 康无雪气得面色窘红,大声说道:“你们陈家也太过份了!以前不要的下流种子,现在又寻回来给我姐姐做夫婿。谁不知道,那胚子的娘是上海滩千人骑、万人压的主!他流落在外十几年,早坏成不晓得什么样子,你们也好意思!” “我们陈家有什么不好意思!”来者冷气哼哼,竖起眉毛,攻奸道:“当年大少爷在的时候,你们康老爷子哭着求着咱们老太太给两家定个亲。老太太可没说究竟定给哪个孙子?太太生的少爷是孙子,外面的女人生的也是孙子。老太太从未厚此薄彼,怎么你们现在倒先毁起婚约来了?我实话放在这,寻着少爷结婚,康大小姐是陈太太。寻不着,她就准备守一辈子活寡吧!谁叫她这么命硬,还未进门就把一家人都克死了!” 无雪气得倒仰,跳起来要和来人拼命,被家人死死拖住。来人慌张地弹了弹衣袖,脚底抹油,临出门还不忘再补一句,“康二小姐气性真大,所以说这女孩家家千万不能念书太多。不然,人大心也大……” “滚!” 陡然出了这变故,康无忧的眉间能拧一个川字。她本身是颇有大局观,能为大家牺牲小家的人。但面对这从天而降的新夫,心里能不打起退堂鼓吗? 陈辉阳是不好,纨绔子弟,但胜在还知根知底,他也是读了书的文明人。再坏,也还要顾及三分体面。这外面的孙子,不亚于从天上掉下的孙行者。你知他是善是恶,有无隐疾?先莫将读书写字,深明大义。就是有无口臭、脚臭、刷牙洗脸这样的小细节都要担心啊! 康无忧愁得唉声叹气,康无雪嘀嘀咕咕在她耳边出着主意。无雪大部分的主意都不现实,不是叫无忧逃走,就是让无忧坚决不从。 两姊妹说来说去,最后还有一个法子稍稍可行。她们也派人去找陈家的后人,如果他们先找到陈家的这个儿子,看他是丁是卯,才能从长计议。 ————————^_^——————^_^—————— 无忧见到陈洛阳的第一面是在无雪拿回的照片上,黑白的影像,显示出地点是在照相馆,身后的布景是白色的罗马柱和鲜花,他的右手轻轻搭在罗马柱上,微侧着身体,偏过头倔强地看着前方。 即使透过照片,无忧也感受到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直射过来。 她看了好几眼,心里翻了好几个跟头,面色平静地将照片翻过来盖住,问妹妹:“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36 浮生——惊梦(3) 即使透过照片,无忧也感受到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直射过来。 她看了好几眼,心里翻了好几个跟头,面色平静地将照片翻过来盖住,问妹妹:“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这个遗落的种子,陈老太太找了二年都渺无音信。硬生生把无忧耽误成老姑娘。眼见身体快要熬不过了,老太便从乡下的子侄中选了个聪明强干的侄儿放在身边。看样子是边找边做不时之需。听人言,这陈家确实子嗣不丰,老太千挑万选的侄儿也有些隐疾,腿不好。 无雪拢了拢耳后的长发,把照片从姐姐手里抽出来,道:“也算是机缘巧合吧。反正是误打误撞找到的。姐姐,这个男孩叫陈洛阳,今年二十一岁,现在在沙逊洋行做事,一口伦敦英语讲得地道极了。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我拿着照片找人问过,陈老爷葬礼上有人看见他来过。” 陈洛阳、洋行、英语、葬礼。 无忧把这些因素在心里过一遭,觉得还真是陈家的种子,行事风格如出一辙的相似。 看无忧阴晴变化的脸,无雪伸手贴在姐姐耳边小声嘀咕,道:“姐姐,其实这个陈洛阳不是陈家的孩子。” “啊!”无忧一惊,问道:“既然不是,你还把他的照片拿给我看做什么?” 无雪把手一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点。他自己都不知道呢!当初十七娘的孩子脐带绕颈生下来就死了。他是十七娘花钱从福利院买的!” 无忧望着妹妹花容玉貌的脸蛋,实在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姐姐,他是假的才好啊!”无雪把嘴贴在无忧耳边,嘀嘀咕咕好一阵说。 “这样可以!”无忧有点怀疑地问:“他会愿意吗?” “那有什么不愿意的!”无雪自信地说:“我有他的出生证明,上面印着他的脚印儿。事情揭穿,且容他抵赖?只要他和我们合作,老太太一走,陈家的家业都是他的,他求财,你求自由。大家各取所需,求仁得仁。” “老太太的身体还好着呢!” 无雪一跺脚,咬牙道:“姐姐,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放走了别后悔。” 无忧叹气道,“不管如何,我想先见他一面。” “这,我去安排。”无雪应得爽快。 ———————^_^—————^_^——————— 康无忧和陈洛阳的第一次见面是安排在教堂,这是陈洛阳的要求。 静穆的午后,空旷的教堂里一个人都没有,十字架高高耸立,它的神坛下却没有祈福的民众。 无忧并不信教,但进入这安静肃穆的圣殿心里自然涌现崇敬之心。她摘下白色的遮阳帽子,放在粟色的长椅子上,然后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大门被人推开,一阵清风随着打开的门掀起无忧的白色裙摆。 她有些紧张,应该说,她非常紧张。禁闭着双眼,双手合十抵在唇下喃喃细语。 陈洛阳站在大门前迟疑了片刻,他觉得自己该要离开,双腿却在慢慢走近。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容颜是无可挑剔的美丽。在他见过花花世界的许多红男绿女,莺莺燕燕的流娼暗妓。和他们不同,这个女孩有着干净的眉目。 白裙乌发,年轻蓬勃,圆润的肩膀、挺直的脊梁、曲线优美的臀背。是他不敢想象、不敢触摸、不敢企及的世界中的一部分。 他摘下自己的礼帽顺手和她的帽子放在一起。无忧感觉到一阵凉意,他像移动的冰块在她身边跪下,“耶和华远离恶人,却听义人祷告。” 无忧心里微微吃惊,直听见他又说:“当信主耶稣,你和你一家人都必得救。” 他的声音一点都不清润,甚至沙沙地像在地面摩擦。他的话也很少,说完这两句后,便是长久的沉默。虽然两人都没说话,但有股暗流在他们之间流动。 无忧的手指曲起又松开,松开又曲起,鼓起好几回的勇气,终于说道:“我们……的事,无雪都与你说了吧?只要你同意,你的身世陈家就永远不会发现。” “这样算起来,我得到的好处似乎比你要多得多。” “不要紧,我要的只是自由。我希望当你真正成为陈家的少爷的那一天能放我自由。” “这我怎能保证?陈老太太是多么精明干练的一个人。我要取得她的信任,让她把家业交给我,何其难?” “这个……我自然会全力帮你。” “是吗?” “当然。” 陈洛阳默默低头笑了笑,他拿起帽子站起来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忍不住回过头看着依旧还在神明前微微颤抖的背影。 多么可笑,像昙花一样娇弱的女子,甚至连正眼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居然说要帮他! 他这一辈子,靠的都是自己,从未靠过任何人的帮助,也不屑别人的帮助。 陈雪斌和独子死亡后,他躲了陈老太太二年,就是要把自己养得强壮,可以面对一切敌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们一招毙命。 在他面前,他们都是蝼蚁。 十七娘已经死了,他是她亲子还是养子又有什么关系? 他要去陈家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个叫康无忧的女人也是陈家的东西吧?陈辉阳未过门的妻子,半个遗孀。她和陈家所有的财富一样都是属于他的所有物,却还妄图来和他谈条件? 真是可笑、可笑啊! 康无忧是听见他的笑声才回头的,可他已经走出门外。 无忧有些泄气地瘫坐在地上,真恨自己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她瞥见长椅上的帽子,他拿走了她的帽子,留下了自己的。 “等等,等等……”她抓住帽子追出教堂,人来人往的大街,果然有一笔挺身姿的黑色西装男人,头戴着一顶女士的白色遮阳帽子。他翩翩走在人群之中,并不在乎众人的目光有多奇怪…… ——————^_^—————^_^———————— 四季的流转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从初春到仲春,人们恍恍惚惚还未发觉时,路边的花草树木就迅速映着节气长得欣欣向荣。 37 枯山水 四季的流转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从初春到仲春,人们恍恍惚惚还未发觉时,路边的花草树木就迅速映着节气长得欣欣向荣。 所有的事情就像河水缓缓淌过,毛孩子沙发客的活动影响远远大过于效益。虽然毛孩子没有领养出去几只,但是知道动保协会,来动保协会的志愿者明显增多。这也算是后福吧。鬼哥、萧萧还在策划下一阶段的活动,希望大家对善待动物有更深的理解。 什么都在变化,唯一不变的好像就只是季微尘和莫缙云的关系,永远的原地踏步。 星期六的约会变成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微尘的意趣阑珊在慢慢加重,莫缙云也似乎进入一种懈怠。雷打不动的约会也因为阴雨连着取消几次。微尘并不觉得可惜,反而有种轻松。 她心里很矛盾,明明是爱着缙云,为什么不见面还会感到松一口气呢?她想,一定是她的负疚吧。不愿意再看见缙云眼里的伤痕。 她的心病何时才能治好啊? 与之相比是她和陆西法的关系,在渐行渐近,缓缓靠近。知道他也有向心理医生寻求帮助的经历后,她突然对他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亲近感。 他们都是有病的人,所以更要相互扶持。 季微尘来陈露露心理诊室断断续续治疗两个多月。自从程医生用催眠的方法让她编故事后,她感到自己越来越累。来一次治疗室,整个人像被掏空一样。 感觉特别累,满满都是压抑、痛苦的负能量,思想像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看不见春天。 她最常问程露露的问题便是,她究竟在一个半小时里说了个什么样的故事。 程露露笑而不语,问得多了,才说,等故事完结就会给她知道。 季微尘不禁沮丧,如果这个故事一辈子不完结,她且不是永远看不到? “当然不会。你完全是多虑。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有时间,生命都要走向完结,何况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故事。” 是啊,每个人的故事再惊心动魄放在长河都是人类的小故事。可这些小故事,实实在在地在影响了每一个人前进的方向和决定。 正因为每个人是独一无二的活过,所以才会各有不同地结局。 治疗结束,微尘站起来,打开治疗室的门。 陆西法赫然坐在外面的茶色沙发上,他撩起一只腿,手里举着当日的报纸。小薇躲在前台后一脸痴迷地看着他。 自从陆西法顺路做过一次司机后,从此便成了微尘的专属司机。每次做完治疗,他都一次不落来地出现。 “结束了吗?”他笑着叠起手里的报纸整齐地放在沙发旁边的黑色铁皮报刊架上。 微尘点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每次都麻烦你,太过意不去了……” 陆西法笑容可掬,“这无什么!我刚好也正顺路。走吧,我的车在外面。” 微尘点点头,和程露露告别。他们一走,小薇兴奋地在前台后面直跺脚,“程医生,程医生,这个男人帅死了!也不是特别特别帅吧,但是抓人的很。他的眼睛在看着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软了,呼吸也不会呼吸,说话也不会说话了。啊呀呀,我的小心脏啊,现在还在乱跳呢!” 小薇把手捂在胸前,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对自己说:“镇定、镇定!” 她的模样逗笑了程露露,她笑着把病历夹在小薇头上打了一下,骂道:“花痴!” 回程的路上,微尘的情绪始终不高,她怨怨地眼神一直看着车外的倒影,手指在车玻璃上划拉着,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陆西法打开了车厢内的音响,舒缓的轻音乐慢慢流淌。 “季小姐,可否赏脸去寒舍,喝一杯清茶否?” 季微尘侧脸看他。最近他们关系猛进,彼此早直呼对方姓名。他此时文绉绉的模样有点可笑但又很可爱。 “我真的只是想请你喝杯茶,保证绝不会问你不想回答的问题。” 他慎重地保证让季微尘心酸,她病情确实堪忧啊! 征得微尘同意,陆西法把她带到了自己近郊的家。 微尘下车刚走到门口,眼前便是一亮。 她站在庭院之中左右环顾,笑着自嘲说道:“真是恕我孤陋寡闻,陆先生的庭院我觉得很有意境,但不知这些白沙和红参树都代表什么。这里没有水,也没有亭台楼阁,不是常见的苏州园林样式。你能为我解释一下吗?” 陆西法莞尔,领着微尘走上木制回廊,他指着那些寂寞空庭里的落落白沙,说道:“这座庭院的风格叫做枯山水庭院。” “枯山水庭院?”微尘站于他的身后,调侃地说道:“是枯了的山水吗?” “没错。你说得很对。”陆西法正色,道:“山水”代表有山有水,“枯”则是干枯,顾名思义干枯的山水。庭院没有真正的山水,白沙即是河流,岩石就是岛屿、船只,树木即是森林。枯山水庭院最早诞生于日本的禅宗庭院内,树木、岩石、天空、土地常常是寥寥数笔却包含深刻的寓意,在修行者眼里这就是森林、山脉、河流、瀑布。这样的景观和禅的思想相辅相成,而禅就是一种从自身找寻答案的修行。禅者终日面壁求的就是顿悟。开化之后无欲无求,浑然天成。” 说话之间,佣人们已经摆好茶具。精美的茶具摆在回廊之间,面对安静的枯山水庭院,两人相对而坐。 “陆先生是真风雅,我们这俗人能在家后花园修一池塘和凉风亭就觉得很有情趣了。和你比起来,真是差一大截。” 得她的青眼表扬,他笑得不知多得意,弯起来的眼睛像两弯小船。 “这庭院是你设计的吗?” “一沙一石皆是亲手挑选,亲手所造。”微尘目露惊讶,他越发得意地说:“我大学修读的就是建筑系,狠下过一番死功夫。曾经有一心愿就是要做梁思成先生那样的大建筑学家。” 他边说边娴熟地用右手拇指和中指勾住壶把,无名指和小拇指并列抵住中指,食指前伸呈弓形压住茶盖的盖钮或其基部,提壶。接着是温壶、注汤。冲泡手法无论是常见的凤凰三点还是回转高冲低斟都做得无懈可击。 微尘心想,如果说茶如人生,那么陆西法的人生境界几乎可看是完美。先苦后甜,先抑后扬。得奇财而不张扬,难得那份把持和始终淡定。多少人忍得住贫寒,却忍不过暴富。他年纪轻轻,却在两种境界切换自如。 38 只需要一个吻 微尘心想,如果说茶如人生,那么陆西法的人生境界几乎可看是完美。先苦后甜,先抑后扬。得奇财而不张扬,难得那份把持和始终淡定。多少人忍得住贫寒,却忍不过暴富。他年纪轻轻,却在两种境界切换自如。 茶已冲好,微尘将无名指和小指翘起呈兰花状端起品茗杯啄饮一口,叹道:“以你的财力,现在无论想追求什么样的生活都不在话下。真羡慕你啊,有钱有闲还能拥有自己的理想,人生的至高境界不就是如此吗?千百万人都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啊!” “那些不明真相羡慕我的人,羡慕的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东西。如果将我的生命全剥开给他们看,我估计他们会要痛哭流涕。给再多的钱都不换我这样的人生。” 微尘的手抖了一下,心脏不自觉地为他说的话感到心痛。他在说这一切的时候依然是在笑的,但有淡淡的寒霜裹在笑容上。像美丽的玫瑰上结上一层薄冰。 “在没有回陆家之前,你过得很辛苦吧?” “且只是辛苦。”他缓缓放下手里的茶盏,目光盈盈闪闪。他侧过头去,一颗眼泪如流星滑过天际。他停了很久很久,语调轻缓地说:“适当的苦难是财富,太多的苦难则是匕首。我拿着匕首伤害了许多人。谁越爱我、越想靠近我让我放下匕首,谁就伤得越重!” 他说得悲伤,又夹杂无限的悔恨,让微尘恻隐之心连连泛滥。 “你不是故意的!”她冲动地说:“怀匕之人必伤自己,我相信,当时你也受了伤!” 她的大声让两个人都吓一跳,他睁了睁眼睛,两颗眼泪簌簌而下,他流着眼泪的样子并不让人觉得怯弱或是难看。 他本是别样好看的男人,连流泪也是好看的。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的过去指手画脚……”微尘抽出纸巾向他递了过去。 他握住她的手,就着她的手贴在脸颊抚去眼泪。伤心地要命,“微尘,微尘,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季微尘的心像被巨石撞开一个豁口,她脸红耳热,不知如何是好。 “也许……这……并不是……个好主意……” “为什么?我只是要一个拥抱,又不会伤害你。” 微尘动摇了,他并不知她隐疾,此时又伤心得如一孩子。她感到如果狠心拒绝,也太不近人情。 身体不由自主向他靠拢过去,手指在桌面上滑动。 “你只可以……轻轻抱我一下下……” 话音刚落,已被他一把紧紧拥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顿时硬得像块石头。 “微尘,别动。让我好好的抱抱你。” 他的头贪婪地贴在她起伏的胸前,浓密的黑发在她的下颌处飘扬。声音蛊惑她的耳朵和心。 微尘的呼吸和心跳骤然停止了数秒,或许是更久的时间。她记得的是晕眩,天旋地转,无法动弹。等她有知觉的时候,双手已经插在他的黑发中,鼻腔里充满他的荷尔蒙味道。 天啊,怎么会这样! 不可想象,她居然也拥抱了他。而且坏的是,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当然有些心跳过速,脑子发昏,但没有呕吐、没有晕倒、没有尖叫! 微尘急忙要推开他。没想到,他利用身体的重量向她猛压下来。 她紧闭闭上眼睛,感觉他的气息、他的体重、他的力量像山一样向她垮塌下来。她紧闭眼睛,以为自己的脑后勺会狠砸在木质地板上。却没想,触到的是人肉做成的柔软肉垫。 “微尘,”他的手掌小心地搁在她的脑后。 微尘睁开眼睛,发现他的脸孔离自己只有0.001毫米的距离…… 似乎就要—— 她猛咽着口水,惊恐地看着他。 “微尘,我们结婚吧!” “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又说一遍,“我们结婚,好不好?我爱你。” “我,我……”微尘结结巴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理智,“不,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有病。” “什么病?” 他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她窘得闭紧眼睛大嚷道:“我不能和男人那个——” 风吹过树梢,他的吻像桃花落在唇上,轻轻凉凉,带着上好的茶汤滋味。 他们在廊下吻得如火如荼,她忘了天地,他忘了众生。 “信不信,”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哑,“如果是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会拒绝。” “登……登徒子……” 他的吻如此撩拨人心,她偏过头任他的吻如蜻蜓飞落。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身体软软的,发着微热。每一个细胞无不惬意。脑筋也停摆了。 她睁开眼睛,春光,在头顶洒泻。 四肢百骸都像泡在热水里…… 亲吻,原来如此美好。 微尘已经不记得他们是如何分开的,是佣人的突然出现打搅了他们的缠绵。 她尴尬地立起身体坐起,发现自己的胸口敞露着一大片洁白的肌肤,上面有猩红的吻痕。 不知他何时…… 她赶紧扣上扣子,努力让自己正襟危坐。 “微尘——” “你别说,什么都别说!”她面红耳赤,坐如针毡。 她居然忘了最最要紧的一件事,莫缙云!她是有男朋友的人啊! 强烈的负罪感袭上她的心头,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厌恶和恶心。 “我、我先回去了。” “微尘!”他站起来扣住她的手腕,霸道地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这么回去!你一回去又会要缩回自己的壳里。” “那你要我怎样?我是有男朋友的人,我爱他!” “你不爱他!” “我怎么不爱他?”微尘急了。 “既然你爱他,为什么刚才我示爱的时候,你首先说的是身体有病,而不是心有所属?” “我——”微尘顿时语塞,咬着嘴唇,许久才支支吾吾解释,“我不过是一时没想起来。” 他笃定地望着她,执着的目光看得她心慌意乱,“微尘,你接受现实吧。你想不起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你的心上!” “住、住嘴!”微尘脸色雪白,甩开他的钳制,“你,你不要再来找我,我,我也不会再,再见你。” 说完,她便像个丢盔弃甲的士兵,落荒而逃。 微尘的腿不停抖着,软得像面条一样。她害怕地回头,生怕他会追来。 是的,他说的没错。 她的身体一点没抗拒他的靠近,他若想把她如何便能如何。 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吻而已。 “缙云、缙云——” 她拿出手机,疯狂地拨打熟悉的号码。 手机那头仿佛是永远的无法接通,她对着手机屏幕,几乎要痛哭流涕,“缙云,缙云……求求你,快接电话,快来找我。再不来,我……我……我就要被人抢走了……” ———————^_^————— 39 高级爱情,低级情爱 莫缙云打开程露露的小窝门时,眼前有三秒的黑暗。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黑暗的尽头,朦胧中散发出一缕微光。 程露露穿着三点兔女郎造型比基尼,手里端着水果蛋糕,搔首弄姿,妖娆地唱道:“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亲爱的达令生日快乐!” 歌曲唱完,她整个人也正好款款站在他的面前,眨巴着风情万种的眼睛皮。 “喜不喜欢?亲爱的,你今天生日耶!三十三岁生日快乐,祝你永远十八!” 她奉上自己的唇在他脸颊上左右各印下一个香吻,甜甜地催促道:“亲爱的,快许愿吹蜡烛吧!” 黑暗中莫缙云瞪了她一眼,转手摁开墙壁上的开关。 房间顿时光明大作,他看也不看程露露,转身自顾地走进客厅,把包甩在沙发,又把领带松开。 他冲她嚷道:“有饭吗?蛋炒饭也行,我饿了。” 玄关处的程露露泄气地大翻一个白眼,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她把蛋糕甩在桌上,拿起举着火炬燃烧的小人倒插进水果奶油中。气嘟嘟地打开冰箱,拿出剩饭和鸡蛋、洋葱认命地去厨房。 她叮叮当当在厨房忙活一气,觉得自己真他妈贱到家。死乞白赖把他求来过生日,他倒还阴阳怪气给她脸色看。想想,如果是季微尘给他过生日,不知他该乐颠成什么样子! 她是贱货,莫缙云是贱人! 饭炒熟了,她端着盘子猛力扔到他面前的茶晶几子上,饭粒撒了一桌。她鼻子一哼,才不管呢,扭头回房间。 今天,要不是今天他是寿星,早把他撵出去了! 程露露对着镜子恨恨地把兔耳朵摘下来,头发乱成海带,一骨碌窝到床上。听见客厅里汤匙擦着瓷碗的摩擦声。 生日吃蛋炒饭,也是悲催。 唉,他的辛苦,她是知道的。 可怜的中国医生,每天都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莫缙云进来时,程露露并没睡着。 他脱掉衣服,修长的手伸进被子,顺着她光滑的小腿一路向上。 暖饱思淫。欲,真是一点没错。 程露露在心里骂了一句,找你的季微尘去啊! 她狠狠地踢开他的手,他不死心,过一会儿又来。 她又踢,他又来。 最后,她干脆躺着一动不动,任他四处点火。 看她毫无反应,莫缙云有些丧气地在她耳边说道:“露露,我今天生日。” “饭不是吃了吗?生日蛋糕还在呢!你去吃啊!” “我想吃你。” 她“扑哧”笑起来,就为他这一句话,怨气消散。她翻过身来,双手摸上他的衣领,两人在黑暗里中来了一记香艳的热吻。 成熟男女,最妙的就是富有默契。一伸手,一抬足,就晓得对方要的是什么。失去青涩和扭捏,让自己,让对方舒服变成最大宗旨。 性是人体的基本需要,像吃饭、喝水一样再正常不过。马斯洛需要论里,它是最低层次的需要,远远排在爱和被爱之前。 他像剥香蕉一样剥开她的衣服,直截了当进入她的身体。 他们都在发出满足的轻叹,黑暗中,身体依着最原始的节律起伏。 程露露爽得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你啊……”她说,“做,爱多爽啊!你的技术还这么好。女人怎么会没欲望?我从十五岁就——” 他脸色巨变,寒着脸,道:“别把你和微尘比,她不像你。” “她当然不像我。”她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咯咯轻笑,“我没她装!我不装柔弱、无辜、善良。我要什么我就说。比如,现在我就要你——” “住嘴!” “哈哈,哈哈——”她在他他身下大笑,摆动身姿像一尾活泼的鱼。 趁他分神,一纵翻身将他压在身下,“莫缙云,有些事情,你别自己骗自己,我就不信季微尘在你之前没谈过恋爱,没爱过一个人?她就没和那个男人——“ “住嘴——” 她被陡然掀翻在一侧,他阴沉着脸起来,翻身坐在床尾。嘎然而止得美好,程露露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没动,她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抿过一丝笑意。 季微尘近不得男人的痛苦反应当然不会是装的,战栗、呕吐、晕厥,是真的厌恶。 但她怎么会得这个病? 她故意诋毁的话,是要挑起莫缙云的心魔。 因为她不信,他对微尘能做到百分百的体谅。 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碰不得、爱不得,他的心里就没有一丝怨恨? 人性的黑暗往往暗到不可想象,培养光明要天长日久,毁掉它却在一念之间。 她如蛇蝎一般笑着,翻身从背后贴上他的背脊。 “你已经做得比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要好,换做是谁,早就放弃。” 他的肩膀开始还有些坚硬,后来,在她不懈地柔情攻势下才重新投入进去。 两人在大床上翻滚,缠绵。 他有些蛮横地命令,道:“以后别在床上提起她。” “是不是影响心情啊?”她“咯咯”笑着,一点也不怕将他触怒。 ———————^_^——————^_^———————— 爱是最高级的感情形式。 做、爱则是这种高级形式的具体表现。 面对来势汹汹的陆西法,季微尘决定再和莫缙云进行一次深入、坦诚的爱情高级形式具体表现。 她在富豪酒店订了最好的房间,像新房一样摆满了喜欢的粉红玫瑰,准备了红酒和美食,漂亮性感的睡衣,以及诱人的香水。 莫缙云下了班后风尘仆仆赶来,看见精心安排的一切,热情地给微尘一个拥抱。 这一次,他们的拥抱中间没有再隔阻一个枕头。 “微尘,你决定了吗?”他在她耳边轻轻说。 决定? 什么是决定? 微尘无语,她能决定什么,晓得的只是自己的心已经在不受控制的摇摆。 再不做一些下决心的事情,她真的会—— “微尘、微尘?” 微尘从愣神中清醒过来,勉强笑笑,努力挤出一个温柔如斯的微笑。如最体贴的小女人,娇羞的为心爱的男人解开领带。 她的素指挑开他的衬衣扣子,柔情似水地说道:“去洗洗吧,我等你。” 洁白的手指在拨开领子的那一刻,她的眼睛赫然在他脖子处发现一抹浅浅的红痕。 莫缙云一无所知,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嘴。 “等我!”转身去了洗手间。 微尘脑子一片空白,愣在原地有数十秒的时间。 那,应该是吻痕吧? 是谁留下的? 不管是谁,总之不会是她。 浴室之内,水声哗哗。 “微尘,帮我递块毛巾过来。” “微尘——” 莫缙云披着浴巾出来时,房间里早已经没有微尘的身影。 他四处搜寻一遍还是找不到她,可见,她又一次做了逃兵。 把他的欲望挑起,然后放了他的鸽子。 莫缙云颓丧地坐在沙发上,桌上的红酒杯在晕黄的灯光下闪耀。 像是嘲讽、像是怜悯。 ———————— 40 我很可耻,你也肮脏 她有权利生他的气吗? 一个正常的女朋友面对偷吃的男朋友当然能理直气壮的生气。 季微尘不行。 她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她不能提供给莫缙云正常的需要。 她喂不饱他,怎么能怨怪他偷吃? “小法哥哥,你快来!”季微澜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对着手机嘶吼,“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和姐姐在化龙池的DD酒吧。她喝醉了——怎么回事?哎呀,就是我姐本来想向莫缙云献身的,结果,发现他偷吃!你反正快来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陆西法接到季三小姐的线报,风驰电掣地赶到酒吧。 夜晚的化龙池热闹非凡,豪车云集,霓虹闪烁。数十家的酒吧,家家爆满,里面挤满了衣不蔽体的红男绿女。 陆西法拨开人群好不容易挤到里面,找到正在和人玩骰子 喝酒的微澜。 “你姐呢?” 微澜叼着香烟,往舞池中一指,“跳脱衣舞呢!谁都拉不住!” 陆西法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迷离灯光之下,喧腾的舞池中间,扭身摆臀、风情万种的女人不是微尘是谁? 裙子短得不能再短,紧紧包着浑圆的屁股,搔首弄姿间几乎要飞起。吊款的上衣,露出一截白色的肚皮,若隐若现的胸部波涛荡漾。 她在舞台中间旋转着,无数的男人在她身边围拱着,大喊着:“脱、脱、脱——“有好几个都在跃跃欲试地想在她身上揩油。 微尘醉得站都站不稳,扶着钢管,笑着从上衣中抽出隐形BRA向那些叫嚣的男人扔了出去。 人群中爆发一阵骚动。 陆西法骂一句娘,冲下舞池,脱下自己的外衣把她包了个结结实实。 “你干嘛、干嘛!”她醉醺醺地气嚷起来,“你放开我!我还要跳。” “喂,你哪儿来的?搅什么局!” “让小妞跳啊!” 底下的男人一个个色心正旺,拍着手大吵大嚷。 “跳你个妈逼!”陆西法忍不住爆粗,直接把季微尘扛到肩上冲过人群,径直扔到街边的车里。 他直接发动车子,恨不得时速飙到180。 “你干什么?”她拳打脚踢对他的相救一点都不感激。 “我问你在干什么才是?”他气得快杀人,离开车涌人多的化龙池,把车停到幽静的巷子里。 她怒冲冲地对他喊道:“我要男人!” “你真是——” 他气急败坏地抓过她的手腕,将她提到身上跨坐着。对着她说道:“我是男人!” 一挣一扎间,她身上的外衣褪了下来。 单薄的衣衫,浑圆的胸部,还有她夹在腰侧修长洁白的双腿。 她咽了咽口气,脑子清明了三分。 “你不行。” “为什么?我也是男人。” “我不知道,就你不行!”她不给理由地嚷嚷道。 他被她的话彻底激怒了,什么叫就他不行,刚刚还哭着嚷着说要男人! 现在换成他立马就说不行? 是不是她准备给莫缙云的身体,给他就给不得? 他低下头,狠狠咬住她衣衫底下轮廓分明的小小凸起。用牙齿轻咬舔舐。 “啊——”她尖叫一声,手掌握着他的肩膀,身体笔直地拱起。 “莫缙云也这样亲过你吗?” “住口!” 她气得脸色雪白,一个劲地扭动身体要从他身上挪下去。 身体的交叠摩擦却使得他更兴奋。 她想要走,他且会让她如意? 特别是知道她今晚准备干和已经干了那些的傻事上。 他不容她喘息,双手用力一扯,顶开她的膝盖,跳动的火热直堵在入口处。 微尘畏缩地像后退去,低声叫着说道:“陆西法,我不要——” 没等她说完,身体里一阵涨满,异物已经深入进来。 “啊——” 她抓住他的胳膊,咬牙。吃惊地感觉到他在一点一点嵌入进来。 “不、不——”她大嚷大叫着试图阻止,但一切都太晚了。 他们的身体像磁铁一样紧紧吸附在一起,认清这不可更改的事实后,她的眼泪坠坠的掉落下来。 她怎么能这样? 毫无廉耻地背叛了缙云,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接受了另一个男人。 她的身体微微颤动,私密处一阵阵电流乱窜着。羞耻感在心里蔓延开来,让她恨不得当场死去。 能死去倒也一了百了,偏偏还活着,受他的折磨。 那折磨就像在她身体掀起一阵暴风,无情地把里面的一切东西都摧毁了。只剩下纯粹的感官体验,愉悦、快乐、满足和享受。 性,确实是人间乐事。 一切结束的时候,她软得像猫咪蜷缩在他汗湿的胸膛上。 睁开眼睛一看,她居然在他的家中。 掀开被子,底下的身体寸缕都无,一只男性的大手正横在她的腰上。 昨晚—— 她又一次捂住了脸。 说好的恐男症呢?不能和男人坐爱的病呢? 怎么一夜之间全消失了? 她居然和他快乐地共度了一夜,开心地滚了一晚的床单。 季微尘慢慢把头缩到被子下,想化成纸片人从他的手臂底下溜走。 “大清早不好好睡觉,你想去哪?” 她的完美计划被完全破坏,他的大手一捞,重新和她眉对着眉,眼对着眼。 “精神这么好,我们再来一次。” 他大言不惭地把大长腿压到她的腰上,两人的重点部位羞羞地贴在一起。 季微尘呻吟一声,面红耳赤地忙不迭推开他。起身把衣裳胡乱地裹在身上,四处寻找散乱的零碎衣物。 “昨天晚上的事情你最好忘记,我也会忘记。” 他皱眉,“昨晚的事情多美好,为什么要忘记?” “呸!”她的脸红得像个西红柿始终找不到内裤的踪影,“有什么美好的!都是一场错误!我们是不应该——我的内裤呢?” 她实在找不到,只好气急败坏地求助于他。 “在我的口袋里。”他指了指搭在床尾凳上的长裤。 季微尘走过去,果然从里面翻出自己的小内裤。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昨晚在车里的疯狂。想死的念头一遍一遍在心里翻腾。 “微尘——”他从伸手拥了过来,轻声在她耳边念道:“昨晚的事情证明,我们是多合拍的一对。你的身体——” 身体个屁! 她猛地捂住他的嘴,一字一顿地说道:“陆西法,求求你忘了昨晚的事,那就是一个错误。” “如果是错误,也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他的情话说得飞起,她气得恨不得把内裤塞他嘴巴。 “我有男朋友。”说完,她拿起衣服钻入洗手间,开始把昨晚脱掉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上。 “莫缙云在外偷吃,你还承认他是你的男朋友?”他气得在外用力捶门,“季微尘,你未免也太没底线了吧!” “我是没底线!”季微尘用力打开洗手间的门,黑着脸把浴巾砸他头上,“我要是有底线昨晚就不会和你滚在一起!” “微尘!你醒醒吧!” “你别说了!”季微尘大嚷着捂住耳朵,“想一想我自己做的事,不也和莫缙云一样吗?我又怎么能嫌弃他呢!” “你不打算和他分手?”陆西法气的牙根痒痒,他本来以为经过昨晚,他们的关系柳暗花明,更进一步。没想到居然会—— “我从没想过和缙云分手。” “你——”他气得巴掌都举到空中,迟迟就是落不下来。 “季微尘,我从没有想过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是非不分!” “你以前难道认识我吗?” “滚!”他怒吼一声,转身进入浴室,用力把门甩上。 ———————— 41 灵魂洗涤 微尘浑浑噩噩地回到家,第一要务就是洗澡,在莲蓬头下洗刷了近一个小时,洗脱了几层皮才出来。 她把自己用浴袍裹得结结实实,不结结实实不行洁白的胸前,猩红点点,像梅花一样,都是昨晚的杰作。 “姐姐!” 微澜跳着出现在她眼前,把微尘吓了一跳。趁着微尘惊魂未定,微澜一把拉开她的浴袍领口,探过头去,坏笑着说道: “啧啧啧——姐姐,昨晚你和小法哥哥——” 微尘打掉她的臭手,忙把领口收拢,拧起妹妹的耳朵,“季微澜,我还没找你算账!你昨晚怎么能把陆西法找来!” “姐姐,昨晚是你有异性没人性,好不好?”季微澜疼得哇哇大叫,“酒吧里那么乱,我拉都拉不住你。你非要冲到台上跳舞,还要跳脱、衣、舞。你说,我能找谁去,是找爷爷还是莫缙云?” 季微澜的话让微尘无言以对,昨晚她是有些失控。 “我宁可你一棍子打晕我。”微尘说完,气乎乎地放了妹妹,转身去梳妆台前抹护肤品。 微澜揉了揉发红的耳朵,跳着跑到微尘身后,不依不饶地问:“姐,昨晚你和小法哥哥打底怎么样?你那男人近不得身的毛病治好了吧——哈哈哈——你是不是要感谢我啊!” “鸡婆!我要睡觉了,你快出去!”微尘羞得脸红脖子粗。下了逐客令把这位小姐请出去。 季微澜出去得不甘不愿,边走嘴里还边嘀咕。微尘依稀听见她在抱怨,姐姐们总把她当孩子,什么事都不告诉她。 送走这个小瘟神,微尘把自己抛到床上。 唉,一闭上眼睛—— 昨晚的事情就又开始在脑海中盘旋。 她说要忘、要忘,但他的手、他的吻、他的—— “啊——”她害臊地捂住脸。要死,一想到他,浑身上下都酥麻麻的。好想再和他来一次。 她已经欲罢不能。 “咚咚咚,咚咚咚。” “谁啊?” “姐姐,是我。” “我都要睡着了!”微尘气得把床上的枕头狠狠往门上砸去。 “我也不想来。”微澜在门外极小声地说道:“莫缙云来了,他说不见到你,他就不走。” 缙云?! 她把昨晚扔下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啊——”她简直要疯了。 不想面对又不得不面对! 她内心里涌起一股冲动,让微澜打发他走吧! 但她的身体却认命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开始匀妆敷面,一丝不苟地打扮成平日莫缙云爱看的模样。 季微尘打开房门,微澜还杵在门外等着。打量她上上下下好一会儿,嫌弃万分地说道:“啧啧,季微尘你这审美观还停留在初级阶段吧。” 季微尘斜瞪妹妹一眼,深吸口气,怀着壮士断腕的心情掠过她径直往楼下走去。 “姐,”微澜拉住她的手,悄声说:“你真别做圣母娘娘了。” 微尘不解这小妮子又要说出什么来。 “孔子都说,食色性也。可见这性也是和人吃饭、睡觉、打游戏一样要紧的东西。如果你和莫缙云不合适,趁早散伙,谁也别耽误谁。” “我哪里和他不合适呢?” “你们不能那个——”微澜说得振振有词。“那个都不能,还能合适啊?” 微尘羞得脸都红了,“季微澜,你真是龌蹉又下流!我和莫缙云不像你只贪图肉,欲的享受。” “肉。欲的享受怎么呢?爱的本身就是欲、望。” “滚!” —————————— 季微尘匆匆甩开妹妹,往楼下走去。 莫缙云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看见她下来,立即站了起来。 “缙云——” “微尘,我们去后山上走走吧。” 他突兀的提议让微尘一愣,她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吐出一个“好。” 家里人来人往,确实不适合谈私密话题。 季家的别墅靠着江城半山亭景区,从别墅后面的小路绕过十分钟的路程就是半山亭的后山,所以大家约定俗成把这里说成自家的后山。 春色深深,幽静的山林遍染新色,新抽出来的嫩芽,淡绿鲜嫩的像小鸭子身上的黄毛。 湿气逼人,微尘裹紧了身上的毛衫。 刚刚微澜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她不怪莫缙云偷吃。反而对他的背叛感到理解和同情。 美妙的爱情必然是离不开和谐的性、生活的。中国人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多少人都耻于谈论。但是不谈、不说,不代表问题不存在。 没有性,纯粹的柏拉图式的爱情能走下去吗? 微尘叹了口气,突然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缙云——” 莫缙云上前两步,看着她。 “微尘,你想说什么?” 微尘躲闪他的双眸,目光垂下看着地面。艰难地说道:“如果,你有合适又喜欢的女孩。我——我——我可以退出。” 她说不出分手两个字,一个退出也像使尽了全身力气。 莫缙云一点也不惊慌,他既不询问原因也不质问。走过来伸手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的眼睛和自己的目光对视。 “微尘,你看着我——” “缙云。”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他的眸子里像有磁铁一样,深深吸引住她的目光,她的身体、灵魂像被定住不由得不去看他的眼睛,仿佛他的眼睛里有璀璨的宝石。 “微尘,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话?什么话?”她茫然的问。 “你好好想一想。”莫缙云捧着她的头,引导道:“那些话就在你脑海里。也是这样的时节,空气里也是湿润的泥土味道。你坐在长椅上,看着我向你慢慢走来——” 她的脑子昏乎乎的,顺着他的声音开始回想。 ———— 你是谁? 微尘,我是你最爱。 最爱? 对,我是莫缙云。 他拿起她的手一笔一画在掌心用指写下他的名字。 微尘,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永远不要离开我,不能对我说不,不能拒绝—— ———————— 声音反反复复像有穿透的魔力,一遍一遍洗涤她的思绪。 她的想法、她的思想、她脑子里的问题都在它的洗涤下变得苍白。 “微尘、微尘——” 42 你和以前不一样 季微澜惊讶地发现,走着出去的微尘居然被莫缙云横抱着回来。 “我姐姐怎么呢?”她冲动地跑过去,不得不想最坏的事情,“莫缙云,你是不是怎么我姐姐了?” “微澜,你胡说什么?” 莫缙云怀里的微尘揉着太阳穴,抱歉地说道:“缙云,对不起。微澜有口无心,你别生气。” 她的表现让微澜更是大惊失色,“姐,你——” 出门之前态度明明是有松动,为何一回来又坚决地站到莫缙云那边。 莫缙云是给她灌了迷魂汤了吗? “微澜,你快和缙云道歉!”微尘气恼地说道:“我在山上走得有些头晕了,多亏缙云把我抱回来,你倒好——居然冤枉他——” “姐——”微澜急得跳脚。 “没事、没事。”莫缙云在一旁打圆场,道:“微尘,我抱你回房间吧。” “好。” 傍晚时分,季微雨收工回家。看见微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生闷气。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呢?” “不是我怎么呢?”微澜指了指二楼微尘的房间,“二姐,是大姐怎么呢,才对!昨天才出了那样的事,今天她就像全忘了。现在又和莫缙云腻在一起。” 季微雨心里咯噔一下,“莫缙云还没走?” “没有。”微澜叹气道:“两人在房间里看书、聊天、看电影呆了一整天。我真是服了他们!二姐,你说,莫缙云究竟有什么魅力?” “你别小看了莫缙云,他向来有这样的魅力。” “二姐,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季微雨耸了耸肩,“今天的事,你这个耳报神没有告诉你的雇主去?” “我哪敢告诉小法哥哥啊!”微澜尖叫,“不怕他来闹场子啊!” “他来闹不更好吗?”说完,面无表情地往楼上走去。 好巧,季微雨走上楼梯时,莫缙云正好下来。 两人相顾一眼,擦身而过,彼此均未说一句话。 经过微尘房间门口时,微雨思忖良久,还是敲了敲房门。 “姐。” 微尘半躺在床上,眼睛有些暗淡,亦有些无光。 “你在床上躺了一天了,还要躺着吗?” 季微尘点点头,她虽休息了一整天。但现在还是感觉到很累。累得不想动、不愿想、不想说话。 “你原谅莫缙云了?”微雨没有进来,站在门口问她。 是原谅吧? 微尘心里也说不清楚,她的心真的好像滑到了另一边。 像被什么蛊惑住了一样,无法向莫缙云说出再见和别离。 这也许就是爱吧。 微雨的手捏紧了冰冷的门把,鄙夷地说道:“姐,你越来越不像你。” “微雨,以前我是什么样的?” “勇敢热情,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是吗?爱情也许就是让人变得卑微——” “季微尘,你是被莫缙云洗脑了吧?” 微尘把身体缩了缩,深深把头埋住。 “微雨,你不要对缙云有偏见,她对我很好的。” “他对你好,会出去偷吃?你醒醒吧!” “是我不好。是我不能——” “季微尘!” “好了。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她闭上眼睛,也关闭心扉。 微雨走了。 微尘像鸵鸟一样把头藏起来,如果可以,她想躲到地心。 就可以不用理会这周遭纷纷的一切。 —————————————— 市公立医院楼下的“享·念”果子坊中,莫缙云头发凌乱地跑进来。 他瞥了一眼落地窗前堂食的顾客,然后直接点了一杯咖啡带走。 莫缙云拿着咖啡一出门,程露露便离开落地窗前的座位,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后面。 他七拐八绕两人很快没入医院后面的老院区小密林中。 每一个有年头的老医院,大概都有这么一个地方。幽谧安静,甚至是阴森恐怖的地方。不仅病人不去,就是本院职工也不怎么去的地方。 天空飘着细雨,莫缙云靠在灰黑色的墙壁上。他看着淡色的天空,目光烦躁。 “云,你好久没来找我了。”程露露把身体靠在他的胸膛上,女性的柔软正抵着男性的坚硬。她的小手悄悄往下,调皮地伸到他的皮带里,咯咯笑着,“你难道就不想我吗?这样常忍着可对身体不好。” 他的火热在她的抚摸下翘了起来,她踮起脚尖吻他的颈。 莫缙云一阵战栗,手里的咖啡掉到地上。 他猛地把她推开,恼羞成怒地说道:“该死的!我早说了,不要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程露露微愣一下,会意到什么事后,心里暗暗有些得意。脸上无比委屈地说道:“人家是——情难自已。那个时候谁能忍得住吗?” 莫缙云薄唇抿得死紧,他气程露露的故意,更气自己。在这个小妖精身上,他总是把持不住。 “下次不要来找我了。” 他撩下这句话,甩手往前走去。 “缙云、缙云!你别走嘛。我下次再也不了,还不成吗?” 程露露在他身外跺脚大喊,怎么也挽留不住他,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莫缙云,你这个坏蛋!” 程露露的眼眶浮上一层水雾,她踢了一脚身边的咖啡,没骨气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正哭得伤心,没想到莫缙云去了又回。直接把哭泣地她从地上提溜起来,狠狠摁在墙上一顿乱吻。 她又惊又喜,接着他的吻,双腿自觉地环上他的腰肢。 “缙云,要我,要我!” 他的手伸到她的裙下,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 “你这个妖精!” “快来嘛!”她不知廉耻地高高把腿翘起,勾着他的脖子。 莫缙云疯狂地把自己的欲望推入她的身体,马上就享受到了极致的欢愉和快乐。 点点细雨变成蒙蒙飞雾,遮住人间这一对痴男怨女。 —————————— 春末夏初的夜空繁星点点,季家的后园里大家正在举行周末烧烤大会。 熙熙攘攘的一大家子人全聚在一起,季家三姐妹,季老爷子,季源源,姜玄墨,谷自新,老爷子还把陆西法也请了过来。 季微尘无语,老爷子要请的客人,她总不好说不许他来。自从上次的事后,说没一点尴尬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是同滚床单的人,赤膊相对过的特别朋友。 一看到他的脸,季微尘便有难掩的羞愧,感到自己对莫缙云的背叛。一方面在羞愧之下,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和陆西法在一起的缠绵。那样的心潮澎湃,身体像在火里烤又像在冰里滚一样。 陆西法无疑是比莫缙云更会讨季老爷子欢心的人,背后原因,十分单纯,因为陆家富可敌国。 季微雨对季老爷子来一句非常中肯的评价,她的爷爷这一辈子除了爱奶奶外,然后贯彻终身的就是坚定不移地嫌贫爱富。嫌弃是赤·裸裸写在脸上的,热爱也是赤·裸裸的写上。 季老爷子对孙女们的唯一要求和指望就是将来她们找的女婿能为季家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长孙女季微尘最被给予厚望,曾经的陆家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夫英年早逝后,老爷子不晓得多扼腕痛息。人死不能复生,再心痛也只能了了。说来也是奇怪,陆泽阳去世之后,老爷子就像高抬贵手,轻轻把微尘从手心中漏了出去。放她自由去选择自己的夫婿,而不是像对底下的两个妹妹的婚姻横加干涉。 老爷子当然自己也有话说,他说,这是因为,季微尘因为车祸受过伤。他心痛孙女,不忍她再为季家付出,就让她自己去选择自己的婚姻吧。 43 遗失的欢乐 老爷子当然自己也有话说,他说,这是因为,季微尘因为车祸受过伤。他心痛孙女,不忍她再为季家付出,就让她自己去选择自己的婚姻吧。 不过话当如是讲,可季微尘真把莫缙云带回家,介绍给爷爷时。老爷子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没少让人难堪。 他一会嫌莫缙云家庭背景不够,一会嫌他学医赚不到大钱,一会嫌他买的房子太小……硬生生把个大家眼中的金龟婿挑得一无是处。 弄得微尘后来是轻易不敢再邀请莫缙云来家里做客,生怕爷爷咕噜咕噜又说出一大堆让人难堪的话。 陆西法识情懂趣,上季家来从不空手。今朝又给老爷子带了一把清朝陈鸣远制的紫砂东陵瓜壶。此壶模仿自然,以南瓜为壶形,以瓜蒂为盖,以瓜蔓为壶柄,以卷叶为壶流。南瓜、瓜叶、瓜蔓和瓜蒂的形态和肌理十分逼真,再配合砂质温润,色近橘红。让爱茶之人的老爷子爱不释手。 老爷子捧着紫砂壶,笑得合不拢嘴,厚实的大手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嘱咐他一定要留下来两杯好茶。现在,他对陆西法的喜爱远远超过了对玄墨的喜欢。 小鬼头源源看见陆西法来了,也像扭骨糖一样抱着他的腿说道:“小法叔叔,你说给我带的小家具呢?快拿给我看看吧!” “带来了哩!小鬼!”陆西法笑着把源源抱起来挠他痒痒,“待会就给你看!” “好啊!哈哈哈哈哈——”源源被他挠得哈哈大笑,腻在他的怀里,两人亲得不得了。 玄墨走过来把源源从陆西法的怀里拽出来,严肃地说:“源源,陆叔叔是客人!” 哪知源源坚决地抱紧陆西法的脖子就是不撒手,“不嘛,不嘛。爸爸,我就要和小法叔叔玩。小法可厉害了!” 玄墨脸色一变,似要发火,微雨忙走过去把玄墨推开。两夫妻在角落嘟囔有好一阵。 这对夫妻最近的关系好像日趋和缓,能一起出席家庭聚会,是件好事。 陆西法带来的小家具精美玲珑,样样可放手上,均是紫檀做成。 他一件一件指给源源道:“源源,你看。我做的这几件小家具都是中式家具,这个叫灯挂椅、这个叫玫瑰椅、这个叫官帽椅、这个叫六方椅,都是我国明朝家具。这些家具都未用一钉,都是采用的卯榫结构。你知道什么是卯榫结构吗……” 微尘躲在暗处偷听他和源源的说话,心里不禁疑惑,他这样一个对小孩温柔可亲、学识渊博的人,怎么看都不像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即便陈泽阳在世也永远变不得这样温润如玉。 他的目光淡淡扫视过来,两人眼神交汇,微尘忙把视线转开。走到僻静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微尘站在院中的水杉木树影下寻思一会,推说头疼,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拿出电脑手机翻遍了所有的搜索器都找不到关于陆西法以前身世的任何讯息。可见陆家的公关部能力强大,把他过去所有的痕迹全都删除得一干二净。 季微尘不禁有些泄气,这感觉很不好受。像走到路的尽头,你以为会出现一片海,结果出现一面高墙,阻隔所有的去路。 她越想越沮丧,她走到露台。花园里的男男女女正在烧烤架前欢乐地Barbecue,他们说话大声,笑得大声。 季老爷子忙着欣赏新得的紫砂壶,微澜和陆西法在烧烤架前忙忙碌碌。微雨、玄墨带着源源在摆弄他带来的小家具。 微尘看着人群突然很悲伤,不管多欢乐的场景,她总不能投入的融进去欢笑。她像一个冷清的旁观者,遗失了自己,也遗失了一种叫做欢乐的东西。 —————————— “大姐!” “进……进来。” 季微尘手里的香烟来不及掐灭,微澜就蹦蹦跳跳端着一大堆的烧烤食物走了进来。她朝天簇着可爱的琼鼻,大嚷道:“大姐,你又抽烟了!我要告诉——” 季微尘跳起来捂住她的嘴,叹道:“真是狗鼻子,我才抽一根。” “不可能!”微澜扒拉下她的手,指着她笑道:“待会让我找出罪证来,你可就百口莫辩。” 微尘笑着,拉着她的手可不许她去找什么罪证,两姐妹嘻嘻哈哈笑了一阵。 微澜笑得没力地坐在露台上的沙发躺椅上,微尘拢了拢如云的秀发问道:“微雨呢?” “玄墨哥哥来了,二姐眼里还有谁啊?我就没见过像她嘴硬的女人。自己好歹也是个电视台混脸熟的小明星吧。嘴上左一个我要离婚,右一个我要离婚,女人当自强。丈夫来了,立马挪不开腿了。我猜,一定是玄墨哥哥床上活儿够好,二姐才离不开他。哈哈,哈哈哈。” 微澜挤眉弄眼,话说得刁钻刻薄。 “你啊,有胆子把这些话在微雨面前再说一次,我就服你。” 微澜忙吐舌头,一副“死都不要”的表情。她放下托盘,讨好地向微尘撒娇,“大姐,千万不能让二姐知道啊。她会宰了我的。” 微尘笑着在妹妹的额头上点了几下,叹道:“你别笑微雨,我看你比她也差不多,一样都是谷自新的跟屁虫。别看你现在得意,将来有得你哭的。” “我才不哭,要哭也是他谷自新哭!” 微尘摇头。 “我们都是女人,看来看去,世界上真正洒脱的女人又有几个?生了孩子就越发割舍不下,许多时候宁可自己受些委屈。” “那可不一定。”微澜大大咧咧,口没遮拦地说道:“大姐,我就最佩服你的洒脱。说放下就放下了!连孩子,也——” “我?”微尘不解地看着妹妹。“你想说我什么?” 微澜突然住了嘴,眼珠咕溜溜乱转。 微尘压着心里的惊讶,笑着问道:“微澜,我到底怎么呢?你倒接着说啊。” “嘻嘻,嘻嘻嘻。”微澜转身把怀里的抱枕放到椅子上搁好,飞快地往门口跑去,边跑边叫:“大姐,你还是先吃烤串吧,我先下去了!” “微澜,微澜——” ————————^_^———————^_^——————— 吵乱的欢乐夜,大家尽兴而返。离去前陆西法置身在杯盏狼藉之中,回身望了望站在二楼露台的季微尘一眼。他的目光可能只是无意识的扫视过来,可能只是出于礼貌的招呼。四目交汇之际电光火石,吓得微尘赶紧躲到暗处。 夜阑人静,微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住叹息。 她的身体在叫嚣,心里的野兽它不满足。 微尘翻过身躯,眼前不禁出现陆西法离去前的那回眸的一顾盼。爱抚的目光像把她全身都看遍了。 唉,如果目光能变成手和他的唇—— 唉唉唉,她怎么能如此恬不知耻? 微风苏苏,吹动窗影,她翻来覆去,睡意朦胧。 突然一双大手抚上她的腰身,她吓得欲嚷。 44 被求婚 微风苏苏,吹动窗影,她翻来覆去,睡意朦胧。 突然一双大手抚上她的腰身,她吓得欲嚷。 炙热的吻便马上贴了过来。 “是我——” 登徒浪子,居然胆大妄为到擅闯香闺! 她在他辗转的吻下迷醉,心理是抗拒的,身体却诚实的向他靠近。 不知这几天她有没有想他,他想她却想得要命,身体的每一寸都痛了起来。 想起他们曾经在越郡的时候,每一个日日夜夜,莫不都是纠缠在一起。 她那时多热情,像沙漠中的绿洲滋润他的心。 “陆西法——” 他熟练地解开她的睡衣,手掌在她的丰盈上捏揉着。 她喘得不行,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兴奋。 “你别说话。”他堵住她的嘴,知道她一说话,准就是惹他生气。 如果现在,她说出莫缙云是她男朋友的话来,他会要掐死她。 想起以前,他和微尘之间何曾插得入针,那个莫缙云是个什么狗屁东西。 他缠着她的身体,慢慢磨了进去。上一次的急风骤雨比起来,这次他的动作要缓慢得多。 缠人的水磨功夫,磨得她眼泪都迸发出来。双脚、双手在洁白的床单上蜷缩着,美得如图如画。 刚才的春思已经让微尘的身体热软一片,在他怀里任由他颠来荡去的戏弄。 此时,她哪里还想得起莫缙云这个人,虚虚浮浮像飘在温暖的海面上,从心到身都感到舒服极了。 待她在怀里睡熟了,他细心地为她掖紧被子。穿好衣服重新走窗户跳了出去。 清早醒来,季微尘觉得通体舒泰。若不是双腿间滑溜溜的倒流出来的东西,她真要以为昨晚的事情是一场梦。 可哪能是梦? 看镜子中的自己,肌肤柔光,满脸润泽,眼角的笑和满足动荡着一股成熟的风情。连她自己都要被现在的自己迷住。 她从衣橱中挑了一件白色的修身女士西装,再配上同款的白色喇叭裤,显得一双长腿又美又直。走动之间不经意拂一拂耳后的长发,真是风情万种。 季微澜看见她的装扮,点头,道:“呦,不错喔!审美水平有提高。” 季微雨则投过来赞赏的一目。 季微尘落座在微雨身旁,发现她面色憔悴,一大早就在喝咖啡。 “怎么呢?微雨,昨晚没睡好吗?” 微雨不响,微澜这个多事精凑到她耳边说道:“二姐,昨晚性、生活不和谐。玄墨走了——” 微雨竖起两只眼睛,作势要把手里的咖啡泼到小妹身上。 “季微澜,你再胡言乱语,看我不——” “我有说错吗?”微澜跳起来,躲到微尘身后,嚷嚷道:“书上都说,爱情是女人最好的护肤品。如果你昨晚和玄墨哥哥——今早还不小鸟依人,百灵鸟似的开心啊!一看这满腔的怨妇脸,就知道一定是没吃饱!” “季微澜!” 季微雨手里的咖啡毫不犹豫地朝她泼了出去,微澜笑笑着往门口一躲。 要淋的人没淋到,正好全部泼到刚刚从温室进来的季老爷子身上。 “这是什么啊?”老爷子一摸脸,莫名其妙被溅了一身褐色的咖啡汁。 “爷爷!是咖啡——”微尘忙拿餐巾纸去擦。 “你们这是干什么?都多大的人了!”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往洗手间去。 留下三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爆笑出来。 ———————— 夏天来了,天气一天比一天明朗。季微尘和莫缙云又开始恢复星期六的晚餐约会。 季微尘也怀疑,她和缙云这样算什么、她算什么? 脚踏两条船的坏女人吗? 白天享受莫缙云的关爱,晚上享受陆西法的身体。 明明知道这样不好也不对,但就是戒不掉。 她不仅拒绝不了陆西法的身体,而且还越来越依恋。每晚都想要他来。 他的身体成了她的毒药,饮鸩止渴,越渴越要。 什么话都不消说,黑暗中靠着他、依偎着他就感到自己还是一个正常的女人。 有欲望,也能满足他人的欲望。 太阳升起,她又陷入自责之中,觉得自己淫/荡、下贱、不知廉耻。 在这恶性的循环里周而复始,不得解脱。 面对莫缙云,她又说不出分手的话。她不忍他伤心、不忍伤害他。更重要的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变得不像自己。无法出一个“不”字。他就像掌控了她的大脑成了她的主人。 星期六的晚上,莫缙云一反常态,没有带微尘去餐厅吃饭。他把车直接开上江城的望鹿山上。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莫缙云笑笑地打开车门,道:“这里适合看烟花啊。” 微尘恍然,时间好快,又到烟花季。 江城每年的五月到十月的每个周六都会在江心岛上燃放烟火。 正对江心岛的望鹿山是最佳观景位置之一。 他从车里取出野餐垫和野餐盒,不一会儿摆开架势。墨绿色的垫子上准备了三明治、洋果子、水果和咖啡饮料。 “缙云,你真是细心。”微尘笑着说道,心里歉歉然。和缙云的每一次出行,都是他在张罗安排,她永远都是那个被照顾的小公主。 “坐啊!”缙云拍了拍身边的垫子。“微尘,我们很久都没有这样一起在野餐过了。” 微尘点头。 “还记得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大家都一起蹲在野地里吃泡面。” 微尘笑了,优雅地拿起一块三明治。她微垂着头,始终没有抬头正视他的眼睛。 “虽然是吃的泡面,不过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泡面。” 微尘仍是淡淡的笑,没有回应。 “微尘!” 莫缙云的步步紧逼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她不想面对,更不知如何面对。此时此刻,她只想逃避。 “呼!嘭!” “嘭!” 人群发出惊呼,焰火表演开始了。 季微尘像得到救赎,跳起来眼眺远处的天空,嚷道:“缙云,快看!烟火燃起来了。” 从他们的位置看过去,江心岛屿上的焰火像雏菊一样可爱、明亮。一排排的明亮的白色火焰,然后是巨大的五颜六色礼花,朵朵盛。开,照亮整个天空。 “微尘——” 莫缙云走到她身边,拿出戒指,单膝跪地,“嫁给我!” 现场求婚自然比烟花更加好看,观景的人们也不看烟花表演了,大声起哄道: “嫁给他、嫁给他——” 众目睽睽之下,季微尘整个人都蒙圈了。 “缙云,快起来吧。”她有些尴尬地拉着莫缙云的手,“快起来。”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这句话简直就是耍流氓。 起哄的人群越来越兴奋,甚至变成了“接吻、接吻。” 微尘无奈地低声哀求,“缙云,起来。” “那你是答应我了!” 说完,他兴奋地一跃而起,飞速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微尘躲闪不及,被他吻过的地方一阵刺痛,心情也无理由地难过起来。 他低头把戒指套到她的指上,微尘拒绝不得。 “缙云,我们是不是还再考虑、考虑——”他们之间还有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就这样跨入婚姻的殿堂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 “微尘,我爱你。”莫缙云开心地吻着她手上的戒指,内心的雀跃无法用言语形容。他感觉自己正一步一步坚定地迈向成功的顶峰。 远处的焰火在闪烁,手指上的钻戒在晶莹,季微尘却感觉到心中的光在一点一点熄灭。 45 识破 “是!陆先生,他们今天没有去预定的饭店!” “对,也没有去看电影!” “是的,是的。所有的安排都没有按照原计划执行。” “您别急,我们会搞定的!” “是,放心!我们已经发现他们的行踪了。在望鹿山上的观景台。我们马上就过去——喂、喂——” 焰火表演结束,观景台上的人三三两两的四散而走。莫缙云推了推犹在发呆的季微尘。 “该走了,莫太太。” 他一句无意的玩笑话让微尘骤然变了脸色,她像吃了最腻人的肥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烦腻。偏她在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像个傀儡似的跟在他的身后。 车窗之外晚风习习,微尘眼睛望着窗外,任凭微风吹起她的长发。 她在发愣、她在走神。所有的思绪都在随风飘散。 “微尘、微尘!你在想什么?” 她扭头看着莫缙云,窗外的灯光一闪一闪在他脸上飞过。 “我——” “嗙!” 突然车身被猛烈撞击一下,她的身体随着撞击向前扑去。莫缙云一个急刹车,猛打方向盘。车体撞到山道上的围栏,差点就要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 撞车了! 莫缙云停下车后,自己的脸也吓白了。 惊险万分! 他回过神来,忙问道:“微尘,你没事吧?” 微尘摇了摇头,“缙云,你快下去看看。” “好!” 莫缙云立即下车查看情况,季微尘也马上跟着下来。 撞车几个小青年好无理,明明是他们强行并线超车还不认错。 他们占着人多,骂骂咧咧团团围住莫缙云不许他离开。 微尘也很气愤,她用目光瞪着那几个不讲道理的家伙。 夜色蒙蒙中,她发现其中的两个小伙子特别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微尘,我先帮你叫车送你回去。这里一时半会只怕完不了。” 可不是吗? 又要叫交警,又要通知保险公司,划定主次责任。今天一晚的时间都泡汤了。 “你也别耽误太长的时间,明天还要上班。” “我知道。”莫缙云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我帮你拦车——” 突然一个小青年看见他们卿卿我我,像受了刺激一样,冲莫缙云嚷道:“你这个人还有没有道德啊!把我们的车撞成这个样子,还有心情谈恋爱!” 莫缙云气得头顶冒烟,回头大声吼道:“关你屁事啊!”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把我的车撞成这样!” “明明是你撞的我!” 眼看两人要怼起来,微尘忙劝道:“缙云,缙云,你别和他们吵。我自己下山去叫车。反正这里离山脚也没多远。” 现在的时间才刚刚九点,山上还有大批夜跑和观景的人。独自一人下山也没有不安全。 “好,那你小心。” 季微尘和莫缙云分手之后,脑海中不禁反复回想着刚才小青年说的那句“你还有没有道德”。 她后知后觉想起,会不会太巧合了。这小青年就是上次在电影院和莫缙云吵架的人。 当时影院光线昏暗,人脸的轮廓虽然模模糊糊,但他那句“你还有没有道德”却让人记忆犹新。 “滴滴、滴滴。” 季微尘还在沉思,身后传来的汽车喇叭声将她吓了一跳。 “微尘,上车。” 陆西法的笑脸从车窗外探头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她惊讶地说。 “刚好路过。”他的解释实在牵强得厉害。“上车,这里很难叫车的。” 微尘略有一会迟疑,打开车门。 接二连三的巧合未免也太巧合了。 “吃饭了吗?肚子饿不饿,要不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季微尘撑着额头,审视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喜欢吃潮州菜,潮汕卤鹅、巴浪鱼饭、牛肉火锅,对不对?”他笑得得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已经在你最喜欢的潮州饭馆订了位置,去了就有的吃。” 对,非常对! 他说的都是她爱吃的东西。 微尘点点头。 但这不奇怪吗? 一个在偶遇的人,好像早已经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并且还没有吃饭。开口就说订了座位,要带你去吃你最爱吃的东西。 “唔——唔——”微尘突然捂着自己嘴难受状地干呕起来。“停车,我要吐了!”她叫道。 “怎么呢?”陆西法紧张地问道,忙把车停在路边。 微尘冲下车去,扶着路边的树干干呕起来。 “微尘,你没事吧?” “不知道,也许刚刚被撞到肚子。现在总觉得很不舒服——” 撞到肚子,又想吐。 陆西法不得不作出一些联想,手都在抖。半晌才说道:“微尘,你别急。我马上带你去医院检查。” “嗯。”她一边抚摸着肚子,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也许是刚才撞车的时候压到肚子,我自己也不记得了。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陆西法急得汗都快流下来,“车子到底是怎么撞过来的?你撞到什么上面?” “车子是从前面直接撞过来的。” 他急怒道:“不是说追尾吗?” 话一说完,微尘马上站了起来,竖起两只杏眼瞪着他。 “你怎么知道是——追尾?” 陆西法恍然大悟,才知道自己上了她的当,结结巴巴地撒谎,道:“不,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我根本没有!”微尘怒道,“陆西法,你太过份了!你不知道刚才我们的车差一点就掉到山底下去吗?你居然、居然——” “微尘、微尘——”陆西法慌张地伸手去抱她,“你别生气,我就是太嫉妒他了。我、我——”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对不对?”她气愤地捶着他的胸,骂道:“潮州餐馆拼桌的老人,电影院故意找茬的小青年——” “微尘,对不起。”他焦急地抱着她,低声在她耳边表达着歉意。“我不会了。真的,再也不会了。” “我永远都不原谅你!”微尘气得猛把他甩开,匆匆跳上路边停着的的士绝尘而去。 —————————— 季微尘的心里又痛又悔。她痛陆西法的欺骗,悔对莫缙云的淡漠。 她太傻,一次次伤害了无辜的缙云。 一连好几日,陆西法日日都来季家找她解释,她都选择不理不睬地漠视。 微尘决定,不管未来如何,她都不能再伤害缙云。 星期二的下午,微尘在程露露心理诊室做完治疗。 不出所料,陆西法出现在诊所里。既然微尘在家里不愿见他和他说话,他就堵到了这里来找她,逼得她不得不和他见面、说话。 46 她的决定 不出所料,陆西法出现在诊所里。既然微尘在家里不愿见他和他说话,他就堵到了这里来找她,逼得她不得不和他见面、说话。 “再见。” “再见。” 微尘克制礼貌地向程医生和小薇护士告别。 出了诊所的大门,微尘并没有一怒而去。而是跟在他的身后乖乖上了车。 陆西法微有些惊喜,没想到,她今天如此乖和。 他的车转在繁华的中山路上,人流汹涌,车行速度很慢。车子拐过一个路口,她突然说道: “麻烦你在前面停车!” “怎么呢?”他控制住手中的方向盘转到路边停下。只见街边是琳琅满目的各种风格小店。有吃的、有喝的。 微尘轻然而笑,解下身上的安全带,自然而然地说:“差点忘了,我约了未婚夫在前面的甜品店见面。” 她故意不说莫缙云的名字,而要强调身份,就是要告诉他,她的心意。 陆西法十指扣在方向盘上,脸上表情渐渐僵硬。 “未婚夫?谁是你的未婚夫?” “莫缙云。” “季微尘,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他气得怒号。 “要不一起下车,我介绍你们认识。” “认识你个屁!”他失去理智地骂道:“我和他有毛关系,我为什么要去认识他!” 她轻柔一笑,完全不在意他的怒气,妩媚地低头拿包,蓬松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披散下来,蜿蜒至洁白无暇的胸前。 “不要走!”他拉住她的胳膊,男性的身体直往她身上凑去,像孩子那样哀求她,道:“微尘,不要走。好不好?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会了。” “不会什么?”微尘笑得依旧温和而柔软,“陆西法,我想我们的关系就停在这里吧。” 陆西法眼睛突然变得像鹰眼一样锐利地瞪着她。 什么叫做停在这里?就是她要莫缙云,而不要他! 她看得见他身后有股汹汹怒火,烧得头发都根根竖起。 “即使他在外面偷吃,你也原谅他!” 她的表情有一丝的微变,但很快镇定下来。 “算起来,我错得更离谱,所以谈不上原谅不原谅。我知道,他的工作很忙,压力很大。而我能给他的又那么少。可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我们也有结婚的打算。总不能因为一两件小事就放弃几年的感情吧?” 他气得勾住她的后脑,直直吻上她的小嘴,获取里面的芬芳甜蜜。 她被吻得心跳如雷,结束时气息紊乱,双颊绯红。 “季微尘,莫缙云的吻能给你这样的悸动吗?他能让你兴奋起来吗?他能知道你身体哪儿最敏感吗?小傻瓜,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微尘捂住耳朵,嚷道:“反正我们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我不知道!” 说完,她打开车门,跌跌撞撞跑出去。 跑走的那么一瞬间里,季微尘觉得自己很应该与他说点什么,或是回过头去再看他一眼。但她没有,至始至终她都昂首往前走去,哪怕知道他的目光会一直追随着她。 “该死!” 陆西法的手狠狠砸向方向盘上,看着心爱的女子施施然走向另一个男人,他怎么能冷静得下来! 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好比在他心上插刀。 ———————— 夏日的甜品店里有各种各样品种丰富的水果和冰激凌,芒果沙冰、菠萝爽、西瓜饮料、牛奶咖啡、红豆冰、木瓜魔芋、慕斯杯、苹果醋……三三两两的女孩子挤在玻璃橱窗前犯起选择困难综合症。 季微尘心不在焉地一边挑着玻璃盏里的芒果西米露,一边支颐瞧着马路上的人来人往,自己碗里的冰凌淋已经融成了水也浑然不觉。 她的心思还停留在刚刚和陆西法的对话上。她不是傻子,知道陆西法对她好,更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真的喜欢他。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接近她,步履轻轻,甚至不敢呵一口重气,把她当成蝴蝶生怕飞走。 陆西法不仅对她好,对她的家人更是好上加好。爷爷早已经完全被他攻陷,微雨和微澜对他赞不绝口,连源源都小法叔叔长,小法叔叔短。 如果微尘再不悬崖勒马,对他说“不,不行”的话—— 微尘无奈地叹气,摇头把手里的银勺拿起然后放下。 她太矛盾、太难受了。 莫缙云才是她的男朋友! 她必须捍卫他的尊严和权利,而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和背叛。 莫缙云坐在她的对面,看她时而蹙眉、时而叹气、时而将手里的银勺拿起然后放下。这一系列的小动作里唯独没有抬眼看过对面的自己一眼。 “微尘,你在想什么?”最近的他,似乎经常问她这句话,“你在想什么?” 季微尘抬头,看见莫缙云英俊的脸,心里无限愧疚。最近她让另一个男人占据自己太多心思。 缙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依旧如往常一般爱她、信任她、怜惜她。 她却忽略他太久,太久。连做他的未婚妻都没有自觉。 “缙云,”她下定决心伸出手去,微凉的指尖贴着他的俊脸,“对不起啊。错过了你的生日。我们一起去度假吧,就当做弥补。好不好?” 莫缙云眼睛不置信地看着她。 成年男女的单独旅行,往往代表着感情的更进一步,更是向婚姻迈出的夯实一步。 “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不愿意?”她轻声问。 “不、不是!”莫缙云一把抓住她的手,“微尘,我是太高兴了!你居然主动约我出去旅行。” “嗯。”她的手在他的掌中一颤,命令自己不能收回来。 莫缙云傻瓜样紧紧握着她的小手,放在嘴边不停轻吻。 羞得微尘面如桃花,垂首莞尔,“快放开,别人会笑的。” “不行,我就要亲个够!” —————————— 高清的摄像头下,莫说人脸上的细微表情,就是脸上的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 陆西法的黑色大桌上摆满了私家侦探送来的照片,一帧一帧全是微尘和莫缙云。 恋爱中女人的幸福表情是骗不了人的。何况,陆西法比谁都熟悉季微尘的一颦一笑。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否认,莫缙云占据了微尘的心。 “陆先生,我们还听到他们在计划去千山湖度假。”桌前背着相机的男人说道:“就是这个周末。这是他们的行程安排和预定的酒店。” 陆西法的膝盖一跳,差点站起来掀翻桌子。 男子继续说道:“陆先生如果不方便,我们帮你处理一下,保证干干净净。谁都不会知道。” 不会知道?微尘不就全知道了吗? 陆西法淡漠一笑,下意识要去口袋拿烟时才发现烟已经戒了许多年。 男子殷勤地递上一根,“陆先生——” 陆先生? 火光迷离中,陆西法半咪了眼睛。 好多好多年了,真是好多年,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做了陆西法这么多年。 若不是看见程露露发来的文档,看见微尘写下的文字。他都要忘记,他原来还有过一个名字,有过另一种人生。 “陆先生?” 陆西法手一抖,烟灰燃在手背灼痛了皮肤。 “你走吧。”他抬手吹走灰尘,“不要做任何事情,继续盯着他们就行。” 47 浮生——甜梦(1) 陆西法手一抖,烟灰燃在手背灼痛了皮肤。 “你走吧。”他抬手吹走灰尘,“不要做任何事情,继续盯着他们就行。” 男人有些错愕,但很快退了出去。 他把未完的烟熄灭在水杯中。他坐在高大的真皮沙发,从这全城最高处往下望去。江水不过一条水带,马路是一根根的丝带,跑在上面的小车是一块块的巧克力。人,就更微不足道了,小如蝼蚁,微如草屑。 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熟悉的号码。许久之后,一个睡眼朦胧的小孩子头像出现在视频中,“Dad?” 陆西法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安安。” "Dad,whatcanIdoforyousolate?(爸爸,这么晚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爸爸就想看看你。”陆西法在屏幕上抚摸着儿子的脸,“每当爸爸要做错事的时候,爸爸就来看看安安的脸,爸爸就知道应该做。” "Dad,youcan'tdobadthingsbecausemyMatherandIwillbesad!Iloveyou.Dad!(爸爸,你不可以做坏事,因为我和妈妈会伤心的。我爱你,爸爸。)" 孩子天真的话语,慰寂了他苦闷的心。陆西法真想对儿子说:“如果不使坏的话,妈妈永远都回不来该怎么办?” 可他忍住了,因为知道说出来,不过是在今晚的世界上增添一个伤心痛哭的孩子而已。 “嗨,洛阳。”视频电话镜头一转,对准一个俏丽短发的女子,她转身不由分说把安安塞回床上,然后拿着电话走出了儿童室。 “你不应该这么晚打电话来,这里是美国时间,安安都已经睡了。” “Sorry。水玲。”他歉怀的说。 电话那头的女人深吸口气,叮叮当当传来冲咖啡的水声,“你在那里还好吗?” “还行。一切和我想象得差不多。” 水玲迟了很久才说道,“洛阳,你觉得这样好吗?不要用你的疯狂赌上安安的未来,好不好?我今天才知道,你在帮安安办休学手续。美国的教育难道不比中国更好?” 陆西法听见电话传来马克杯重重砸在流离台上的声音,“水玲,美国教育好的是大学,中国的基础教育更扎实。我和你不都是应试教育出来的人才吗?” 电话那头片刻沉默,其实两个人都晓得,问题的核心不是安安。 “洛阳,Whydoyouwanttogoback?(你为什么要回去?)”水玲激动地喊道:“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放弃了一切,放弃了你,放弃了安安!” 陆西法感到自己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揪起,他深呼吸几次,艰难地说道:"Icamebackprovemyself,forAnAn,notforher.(我回来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为了安安,不是为了她。" 电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他只听见她在电话那头克制的哭声和一句,"Youlie.(你说谎。)" ————————^_^— 一个女人的婚礼应该是她前半生最重要的事情。从少女时代就一直憧憬和计划,要挑选怎样的首饰、怎样的嫁衣、怎样的妆容、怎样的含羞带怯,满怀希望和忐忑地进入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陈辉阳如果活着,康无忧应该是八抬大轿风光大嫁。可迟了二年的婚姻,新郎也换了一位,陈家只用一顶小轿子就把新娘抬了过去。 陈老太太的话说得特别好听,“现在国家正在多事之秋,洛阳又才认祖归宗。婚礼简单些,等你们生了儿子,我们再大庆大贺。” 康无雪气得牙根嚯嚯,在无忧面前不断嘀咕,老太太人老成精,算计得严丝合缝。她是对着寻回来的便宜孙子不放心,走一步算一步哩。 无忧对着镜子抿了抿唇上的胭脂,老太太再算计得严丝合缝也没有想到她们会先下手为强,给她来了个釜底抽薪。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只祈愿这一切的事体快快结束。 “会结束的!”无雪握住姐姐的手,“姐姐,我和陈洛阳协定过的。最多三年,成与不成,他都放你走。我们一起去法国游学,再不回来!” “希望如此吧。”无忧轻轻一笑,涂上指甲的红手指拿起新娘的红盖头遮在头上。 确切的说,康无忧是在成亲的当日才见到陈洛阳的真容。第一次,在教堂的密会,她紧张得连头都未抬起来看过他一目。 合欢之夜,陈洛阳应酬回了房间。喜婆在一旁说了千百句的好话、巧话。指引他用漆黑秤杆挑开艳红的鸳鸯喜帕。 红烛跳动的影子里,他七分英俊三分邪气的眉眼望着她红若海棠的脸庞轻轻一笑。 “新娘、新郎喝交杯酒!”喜婆的吉祥话说得欢欢喜喜。 他大方地走到桌前端起两杯斟好的小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给无忧。 无忧拿着白瓷酒杯,在喜婆的注视下和他交颈喝下。 “新人喝了交杯酒,从此天长又地久。”喜婆笑哈哈地说:“我祝两位新人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即便知道这是一场假戏,无忧仍羞得头都要抬不起来,仿佛与他真成了夫妻一般。他却十分镇定地从衣兜抽出一张票子给喜婆道:“我们要早生贵子了,你还不赶快下去?” “是,是,是。”喜婆接了票子。他又嘱咐她道:“婆婆下去的时候,麻烦把窗根底下听声的小顽童一壁拎出去。我看我的夫人脸皮薄得很,可听不得污言秽语。”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陈公子贴心,夫人命好。你们今晚一定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喜婆笑哈哈笑着一叠声下去,果然把小童子们都扫带出去。 喜婆最后的话可臊人的紧,无忧手心都湿了,更不知和他说什么。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陈洛阳微微淡笑,撩起衣袍走到桌前。桌上的饭蔬早已凉透,他也不介意的大快朵颐。 “你不吃吗?呆坐了一晚难道不饿?” 无忧迟疑两秒,迈腿过去,立于他的身后小声说:“菜都凉了,让厨房备热的来吧。” 他在心里耻笑一声,嘴上说道:“不用麻烦,唤来唤去又是半天折腾。我是新少爷,你是新妇,一折腾他们,厨房的人不知把我们恨成什么样。明天传到老太太耳里,无端生出许多事来。” 无忧点头,深感他年纪轻轻考虑问题却比她更周详而长远。 她缓缓挨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紧张了一天肚中早已经饥肠辘辘。舀了一勺合家欢的杂烩汤,冷汤上面浮着的一层冷油败了胃口,立即放下。过了时间,青翠的蔬菜也失去形状,怪没好样子,伸筷的兴趣也没有。 陈洛阳抿笑,徒手撕下一只蜜炙鸡腿放入她的碗中,道:“这鸡肉吃冷的,无妨。拿手撕着吃还有趣一些。” 他的善意,无忧心里有些感动。低头默默地用手撕着鸡腿,吃得含蓄至极。 陈洛阳吃得酣畅,无忧则是胡乱吃点。 48 浮生——甜梦(2) 陈洛阳吃得酣畅,无忧则是胡乱吃点。 夜深人静,也到入寝的时候。古朴的雕花大床喜气洋洋,上面的花生、红枣、桂圆铺满一床,都等着迎接新人。 无忧红着脸还在琢磨谁睡床,谁睡地的问题时,他已经快步过去,“呼啦”一声扯下床单也将上面的果物甩到地上。房间的地上顿时噼里啪啦滚满了各种果子。 无忧还来不及反应,他就跃到了床上卧倒、躺好,一气呵成。 “你!”无忧奔过去两步,无声问他,你睡了床,我可怎么办啊? “你也睡啊。”他双手环胸,把嘴朝里侧努努,理直气壮地说:“如果我们不睡一起会引人怀疑,家里丫头、婆子满地保不准某天早上来早些些就发现了。小心方驶万年船,我们还是把戏做足了才好。” 他看无忧变色的脸,低声笑道:“你心里一定在想如果我半夜起了非分之想该怎么办?是不是?其实你大可放心,我就是色心再炙,只要一想起你手里还拽着我的小辫,我就如同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什么香的臭的想法全没有了。” 这是见面以来,他对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句句入情入理。对一个底层爬上来的男人而言,到底是往后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要紧,还是当下一时的下半身欲望要紧,是人都会分。 康无忧叹了口气,缓缓走去梳妆台前,对镜把头上的钗环、脸上的浓妆一一褪去。她的动作极慢,不时边卸妆边扭头看他是否偷看。 她的担忧实在多余,陈洛阳侧身朝里,呼吸均匀。看来已经熟睡。谢去沉重的妆裹,无忧摇了摇轻松的脑袋。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的嫁衣又唉声叹气。现在时节善凉,还着夹衣,到了夏天……希望到夏天这一切都已结束。 她走过去无奈吹熄双喜蜡烛,隐在黑暗中脱去厚重的嫁衣。不敢脱太多,穿着中衣,在黑暗中枯坐桌前的椅子许久。面对满桌的狼藉深觉自己是个傻瓜。 无忧不知自己坐在椅子坚持多久,几次拖腮差点滑到桌子底下,最后一次惊醒时,身体都快冻僵。 “不行、不行,果真不行。”她搓着胳膊摸黑摸索到床沿,不小心撞倒墩子发出巨响。无忧吓得脸都白了,整个人定在那里半天没动。还有床上的陈洛阳无知无觉,睡得香甜无比。 她抚了抚快停止的小心脏,哆哆嗦嗦爬到床上,幸好床上有两床被子。 康无忧睡下,长舒口气,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床更舒服的地方。她的头黏糊着枕头,很快就进入梦乡。 暗夜之中,时光静流。陈洛阳陡然睁开眼睛,他清醒地瞪看着床幔上的花纹,轻轻地拉开搭在他身上的玉臂。 这个姓康的女孩真是毫无警惕之心,迟疑半夜,躺在他身边不到三秒就困得香甜。他的手指顺着她的手臂曲线一直向上滑到她的喉部。 他的四指并列如刀,只要稍将用力下去,眼前的玉人儿便香消玉殒。 陈洛阳淡淡笑着,轻轻转身仰面躺在枕上,心里已经落了个主意。 新妇入门后为了显示自己贤良淑德,第一天要早早起床准备早饭,为公婆奉茶。 无忧一觉睡得天光,桌上的西洋钟“当当”敲了八下。她匆匆梳洗,责备丫头怎么不早些唤醒她。 丫头一脸委屈,“少爷说少奶奶昨晚累了,不要叫少奶奶起床,叫了要骂的。结果,没叫少奶奶起床,还是被骂。” 康无忧莞尔,觉得这丫头年纪小小,说话甚有趣。便问她叫什么、几岁了。 丫头叫红柳,才十四岁,是陈老太太派给微尘的跟前小丫头。一脸稚气,粗粗的大辫子甩在身前。 红柳扶着无忧来到正厅时,陈洛阳已经跪在地上准备向奶奶奉茶。无忧忙不迭低头走进去,挨着洛阳的身体退后半个位置也跪了下去磕头,道,“奶奶,孙媳妇该死,来晚了。” 穿着绛红色的盘扣立领夹袄子,坐在圈椅中。身量细瘦,脸上沟壑丛生,一双耳朵又大又长,上面还吊着硕大的金环的正是陈家的主心骨——陈老太太。 她已届七旬,晚年又遭丧子重创,有得现在这副光景已是不错。 老太太望着一对年轻人喜不自禁,伸出手笑道:“快起来吧。别吓着你了。刚才洛阳已经向我解释过了。” 跟前侍候的人看见新妇已到,转身把她的媳妇茶也端了过来。无忧接过茶,端端正正和陈洛阳一起给陈老太太磕头奉茶。 “起吧,起吧。”陈老太太一副观音菩萨的仁慈样,要下座亲自来扶。 “老太太,小心闪了腰!我来扶——”无忧只感到手肘处被人虚托一把站了起来,扶她的人笑盈盈的,正是几次来康家传话的女子——桃妈妈。桃妈妈侍候老太太几十年,是老太太第一信任的人。 “谢谢,桃妈妈。” “啧啧,”桃妈妈把微尘从头扫到脚,转脸对陈老太太说道:“老太太,这孙儿和孙媳妇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上天入地都找不出第二双来。明年再给您老人家添一双金童玉女就没更好的了。” 大家欢声笑语,无忧脸上火辣辣地烧得厉害。她抬头,身边的陈洛阳笑得含蓄,并不见一丝心虚。好像他生在斯、长在斯、所有的一切都是坦然。 陈洛阳像是注意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来,对着无忧绵绵一笑。 “大家在谈什么呢?怪我来得太迟,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呵呵,呵呵呵——” 无忧寻声望去,一个拄文明棍的男人出现在正厅门口。一看见他来,陈老太太立即笑道:“展姚,快来见见你的弟媳。” “是。”被唤作展姚的男子一瘸一拐地进来。他便是陈老太太找回来准备继承家业的侄儿。陈洛阳回来后,黄粱梦做到头。不过,他仍姓陈,这个家有老太太就有他一席之地。 陈展姚皮白肉净,太阳都不曾晒过几次,面容到干净秀气,身体瘦弱如柳,终年穿一套白色西装,走到哪里都不放开手里的文明棍。 文明棍是他的拐杖,更是他打人的工具,哪个丫头长工干活不合心意,劈头就是一棍子,就算不皮开肉绽也是一道青痕。 他的小眼睛在康无忧身上扫视一周,阴阳怪气地笑道:“弟媳妇,真不好意思,我今天刚从天津谈买卖回来,没来得及参加你和洛阳老弟的婚礼。先在这向你们两夫妻陪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千万莫怪。” 康无忧被他这自怪的托词弄得脸红一阵白一阵。陈展姚不等她说话,转头向陈洛阳点一点,算是招呼,陈洛阳亦回一笑意。 “洛阳、无忧,没事你们就先下去吧。我这和展姚还有话要讲。” “是。” “是,奶奶。” 无忧和洛阳相偕出了正厅,陈展姚已经在老太太耳边嘀嘀咕咕言语起来。无忧心慌一跳,不禁伸手去拉洛阳的衣袖。陈洛阳没有回头,衣袖里的大手反手包握她的柔荑。跨出门廊的那一刻,簇紧眉头,双目隐现杀机。 出了大厅,无忧遣红柳先回房去喂雪燕子。身旁无人,她才小声说:“那个陈展姚和奶奶支开我们说话,他会不会是找到什么关于你身世的——” “想得多!”陈洛阳冷笑,放开她的手,道:“当年知道这事的人都死了,我的出生证明还捏在你的手上。他想找也找不到什么。” “为什么奶奶要和他背后说话?” 49 浮生——甜梦(3) “为什么奶奶要和他背后说话?” 陈洛阳走到花园,伸手从一颗不知名的花木上揪下一片树叶在口中衔着,阳光耀在他的身上如金光铠甲。 “我的身世,老太太若是有半分怀疑,都不会许我认祖归宗。她要陈展姚去天津,是为了陈家的买卖、生意和钱财。” “什么意思?”微尘跟着他在花林间穿梭,觉得他这个人像迷雾一样越想看清越看不清。 他的脚步极快,眼见着在她面前失去踪影,只听见他的声音说道:“老太太虽认我回来,不过是想为陈家留住最后的血脉。她并不信任我,也嫌弃我的出身,所以暂时也不打算把家业交给我。” 微尘左右回眸,就是找不到他的位置,“那你准备怎么办?坐以待毙?”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不做不错、少做少错、多做多错。我只等着看陈展姚的好戏。” 这样看不见脸的对话,让无忧心生害怕。 “洛阳、洛阳,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他突然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她身后,她气结转头。 他手扬一挥,一朵秋芙蓉端端插在她的耳后。 康无忧微微一愣,也不知道要生气了,手抚上耳后的花朵,低头浅浅一笑。 这场算计里,谁是先动心的那个,谁也就是输得最惨的那个。 —————^_^—————^_^—————— 陈家祖籍宁波,靠的是洋务运动发的家,其祖父陈禹之少年时期曾在香港的马礼逊教会学堂接受六年的殖民教育。学得一口流利的好英语。离开学校,先后辗转拍卖行、洋行、政府工作。虽然担任的职务较低,但为开拓了视野,积累了人脉。 他先是在香港投资当铺,后来在上海一度出现的棉花进出口贸易的高。潮中,又从事棉花投机生意。因为他英语扎实,又善与外国人交道。他独自经营的修山棉花行成为外国洋行收购中国棉花的一个代理机构。他的儿子陈雪斌更是了不起,担任怡和买办十年,除了为怡和经理库款、收购茶丝、开展航运还在上海以外的通商口岸扩大洋务运动。他还投资当铺,经营地产、运销大米、食盐、甚至涉足内地矿场开发。 随着自身经济实力的增强,陈雪斌开始参与外国公司在华企业的附股活动。在华海轮船公司中,他是最大的股东之一。在公司一期股本的1600股中,他一人独占400股。他不但进入公司的董事会,还担任了公司襄理。他的附股还包括公正轮船公司、北清轮船公司、和另外几家轮船公司…… 陈家的如日中天都随着他的骤逝而告一段落,痩死的骆驼比马大。陈雪斌死了,他参股的轮船公司没有倒闭。陈家依然是最大的股东。他们的修山洋行依旧是洋人采买茶丝最重要的机构之一。 按理说,父传儿、儿传孙,陈雪斌留下财富应该由陈洛阳继承。而且洛阳说得一口流利英文,也在洋行浸淫。陈老太太早应该让陈展姚带着洛阳去洋行熟悉各类事物,慢慢上手做生意。 陈洛阳预料得不错,陈老太太她偏不发话。也不将生意上的事情多交给洛阳管顾。偌大的家业给他的不过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理由自然说得冠冕堂皇,怕他苦、怕他累,不想他过多陷在应酬上。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奶奶年岁已高,最想的是孙子在身边多陪陪她。洛阳不急,耐着性子在老太太面前装孙子。老太太喜欢他们小夫妻恩恩爱爱,快些开枝散叶。开枝散叶做不到,但他和和无忧还是能在人前装一对恩爱的小夫妻的。 无忧和洛阳在陈家的大宅做着少奶奶和大少爷,这个宅院里,所有的人都是里面长起来的。唯独他们两个是外生而来。说惺惺相惜也好,说同舟共济也好。在这颠簸的大海上,他们所能依靠的暂时就是眼前的彼此。 陈展姚对陈洛阳是没好脸的,在老太太面前善能装得三分客气,老太太脸一转,他就开始张牙舞爪。陈洛阳好脾气,不与他计较。 无忧有时候忍不过,他还劝她,“小人得志便猖狂。他的嘴脸奶奶未必不知道,她是在考量着我们。你若忍不得发了火,倒中了他的下怀。” 听他分析,无忧立即收了自己愤愤不平的脸,心想:好险,差点上当。 无忧看他老神在在,一点不担心的样子,倒不由地为他担心。她担心陈洛阳这副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会斗不过陈老太太和陈展姚。 “我斗不过他?”陈洛阳哈哈大笑,自信地说:“你等着瞧吧,我会把他吃得渣都不剩。” “你这么自信?” “因为机会总是亲昵有准备的人。” 陈洛阳的机会说来就来,晚饭吃完饭,大家喝起今年的新茶。陈老太太和陈展姚的话题自然而然转移到洋行的茶叶生意上。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茶叶的出口大国,红茶、绿茶、砖茶在海外大受欢迎。 洋行经营华茶出口,先是接受外国委托,再通过买办向上海的茶栈收购茶叶运装出口。茶栈大多是中间商,茶源靠的是各产地的内栈,内栈则是通过茶行向茶园或茶农收集毛茶。茶行加工处理包装成箱茶后运往内栈、内栈经理销往上海的茶栈,再由茶栈进行推销。换言之,洋行收购茶叶是通过洋行——茶栈——内栈——茶行——茶农来完成的。 但是洋行在向茶栈收购茶叶时,照例是无需先付款的。他们接受外国委托,再通过买办和茶栈经理人取得联系。由茶栈送茶样到洋行,由洋行买办交给外国试茶师。试茶师认可了,买办再与茶栈经理人议定数量和价格,由茶栈发一整箱大样到洋行,洋行核对无误,在洋行的成盘簿上记下一笔,算是成交。此刻全部货物仍由茶栈保管,洋行既不用给付货款也不要预付订金。等到茶栈把茶叶送到洋行栈房,拼堆打包,整船运往海外。洋行和外商银行进行汇结,取得款项,方始开始给付货款。 可见这茶叶生意如空手套白狼,自身不担任何风险,没有洋行资金流入。陈雪斌在世的时候,修山洋行的生丝生意已经做到欧洲美国。他最希望的是能把中国的茶叶也销售到海外,有了茶叶和生丝这两样拳头,洋行的生意就能更上一层楼。随着陈雪斌的去世,出口茶叶的任务自然落在陈展姚的肩上。 想做出口茶叶生意最好的突破口是在德国。因为德商洋行在中国做茶叶出口的只有新泰洋行一家,但是他们的规模很小,根本满足不了德国市场需要。大部分的德国出口茶叶业务掌握在了英商怡和洋行手里。怡和茶叶部的大班名叫F.P.Lachlan,大家把他译做“来去来”。他每年四月,茶叶上市时来到中国,一直做到九月结束回国。在向伦敦总行兜售生意后,再向德国、北非、美国兜售茶叶生意。第二年四月再来中国,如此反复十余年。通过这样来来去去、买进卖出,谋取巨额利润。但这茶叶的标准好坏很不容易掌握,有时业内人士也无统一标准,所以大家常常喊茶买办就“茶糊涂”。 茶叶的品质重在色、香、味,全凭茶师傅的眼睛、鼻子和口舌。茶师在洋行的地位很高。怡和洋行的茶师就由茶大班“来去来”自己亲自担任。欧美的经销商很迷信这类专家。销往德国、美国的茶叶只要写明“来去来”验收的,不仅价高得很,还不过验收照单全收。“来去来”不仅为怡和洋行评定茶叶,还接受其他洋行委托代验茶叶。但是他为别的洋行验收的茶叶等级总要比怡和洋行的低一个等级。哪怕茶叶出自同一个茶园也是如此。而且,不管他为你的茶叶评定的等级为何,你总要付他佣金——货价的百分之一。 50 浮生——甜梦(4) 这天,陈展姚又在为出口华茶的事和陈老太太商量,他的意思也是像其他洋行一样请“来去来”评定茶叶。陈老太太犹豫不决,正瞧见陈洛阳坐在一旁一边喝茶笑着摇头,似乎对陈展姚的话很不以为然,随即问道:“洛阳,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出路?” 陈洛阳放下茶杯,沉吟一会,道:“奶奶,请'来去来'评定,我们的茶叶等级永远都要低于怡和洋行,我们什么时候能打开德国市场?展姚哥,做生意这么保守怎么行?现在洋行的竞争这么厉害,不进则退。长此以往,修山洋行在上海滩可还有什么立锥之地?” 陈展姚冷笑,“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欧洲的经销商和消费者就喜欢F.P.Lachlan。要是不请'来去来'来评定,我们的茶叶不是卖不起价格,而是根本卖不出去!我倒问你,到哪里去开拓市场?” 陈洛阳挑眉回应,道:“奶奶如果把茶叶生意交给我,我有信心不仅让F.P.Lachlan来评定,还把我们的茶叶评得比怡和洋行的更高。” 陈展姚哗然,嚷道:“陈洛阳,你别信口开河!F.P.Lachlan是怡和洋行的茶大班,他碰了鬼也不会把我们洋行的茶叶等级评得比怡和的高!”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办不到的不代表我办不到!” 两人针尖对麦芒,一时间气氛紧张。无忧捏紧手里的茶杯,既为陈洛阳感到骄傲,又为他担心。不知他的底气从何而来。 “好了,”陈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思虑再三,开口道:“展姚,明天领洛阳去洋行,把出口茶叶的生意交给他。” “奶奶——” 陈老太太伸手阻止陈展姚的反对,“陈家三代都是做买卖的种子,洛阳毕竟是雪斌的儿子。” 茶叶的生意是试金石,陈老太太到底要看看他究竟有没有本事。 “谢谢奶奶。”陈洛阳大声说道:“奶奶,我决不会让你失望。” 回到房间,无忧比洛阳还要激动。 “你刚才看见了吗?陈展姚的脸,气得都变了形。” “看见了。”他还看见她的脸,不知多为他高兴。 无忧激动过后,又担心地问:“那茶叶的事,你有把握吗?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 “没有啊。”他十分认真地摇头。 “啊?”无忧忧心地说:“这可怎么办啊?你在奶奶面前夸下海口。” “嗯,是啊。”他装着害怕,欣赏她的焦急。 时间愈来愈晚,他看她的焦灼有增无减。心里不禁惊讶,“你是真的为我担心?” 无忧生气地说:“陈洛阳,难道我的样子很像玩笑吗?你怎么能问出这么幼稚的话!” 洛阳呆了一呆,在心里说道:“康无忧,幼稚的人是你。”自从洛阳接下洋行的茶叶出口生意,无忧对他的关心日益增多。看他身板儿比陈展姚那个残废多不了几斤肉,无忧每天吩咐厨房今天做个鲜笋炖排骨、明天弄个莼菜鲫鱼汤,只想把他养得壮实一点。 她的好意,陈洛阳来者不拒,喝完汤羹后,笑道:“我这个人对吃没什么讲究。如果每天能有只烧鸡吃,就觉得是神仙日子了。” 无忧笑他,土气。吃只烧鸡就是神仙日子,吃了凤凰还不成神仙? 我现在就是神仙,他很认真地看着无忧说道,你不就是活凤凰吗? 他的甜言蜜语说得无比顺当,出其不意又恰如其分。无忧听了,像泡在蜜里。一颗心就坐着秋千,忽来荡去。她爱怜这个从小流落在外的可怜人儿,心疼他无父无母,却生得如此乖巧体贴。她在他面前时而像个姐姐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时而又变成一个小女人沉沦在他的宠爱里。 接了洋行的茶叶生意,陈洛阳的生活也没多大改变,跑跑茶栈、见见茶栈经理人。陈展姚瞪圆了眼睛珠子也不见他去过怡和洋行一次。不是说要让F.P.Lachlan来评定修山的茶叶等级?怎么还不见动静!陈展姚窝了一肚子气就等着看他好戏。 陈展姚越心急如焚,陈洛阳越是稳如泰山。他每天花在洋行的时间不多,空闲的时候还陪无忧去服装店做洋装。 陪女人做衣服真真是男人的畏途,十个男人九个要怕的。他却无一丝不耐烦和一点难堪。坐在店里的沙发上看着报纸,撩着长腿看着报纸。如云美女在他眼前晃过,耳朵里灌着大家的打量和嬉笑。脸皮之上不见一点波澜,仿佛坐在自己家中。 洋装店的老板娘姓莫,身份背景颇具来历,裁剪、缝纫功夫更是一流。 莫老板风姿绰约地摇着手里的皮尺走到陈洛阳跟前,贴着他坐在沙发扶手椅上,五指纤纤往报纸上一压,问道:“陈先生,报纸好看吗?” 陈洛阳回答,“好看。” “今日的报纸有何新闻呢?” “新闻多多,不知莫老板问的是哪一版哪一条?”陈洛阳含笑回答。 莫笙箫朱唇一碰,嗲道:“我就想知道第四版的最左下方是什么?” 洛阳淡笑,缓缓说道:“几年闰六月,延长了夏天,欲消暑纳凉可到大华楼头。” 莫笙箫乍惊乍喜,眨着眼睛向他抛着媚眼,说道:“陈先生是邀请我去大华饭店吗?可是我已结婚——” 陈洛阳摇了摇头,手指了指桌上的报纸。莫笙箫将报纸展开第四版的最下角赫然印着大华饭店的广告。 莫笙箫微微一笑,将报纸叠好,脸上已收起刚才的媚态,站起来说道:“陈先生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多有得罪。” “莫老板,客气。”陈洛阳拿起报纸又读了起来。 莫笙箫拿着皮尺回到服装店的后面,后堂和前厅用一道帘子隔开。前面是做生意的地方,后面是店主伙计生活的地方。无忧和无雪两姐妹此时都在里面。无忧看见莫老板进来,迎上去问:“怎么样?他没生气吧?我就说了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无雪看了姐姐焦急的表情,道:“你是担心他生气,还是怕知道他轻佻孟浪过不了莫姐姐这关?” 无忧一时语塞。看两姐妹起了争执,莫笙箫忙笑着打圆场,道:“无雪,你没恋爱,自然不懂爱会让你忧、让你喜、让你情不自禁为另一个人牵肠挂肚。” 康无雪嘴巴一翘,自傲道:“莫姐姐,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一个男人左右我的情绪。” 莫笙箫噗嗤笑道:“小姑娘,你现在只管嘴硬。将来遇到了命中的他,就知道什么是前世的冤家!”莫笙箫笑着笑着,眉眼一低,道:“以我的眼光来看,这个陈洛阳将来一定会是个人物。” 无忧一脸喜色,嘴角忍不住地上扬,道:“你们该问的也问了,该试探的也试探了。我先走,少陪。” 无忧一打帘子出去,任无雪唤都唤不回。 “你这姐姐可是陷下去了。”莫笙箫陈述着一个事实。 “可不是?”无雪转头追问莫笙箫道:“莫老板,你何以见得这个陈洛阳往后会是个人物?” “一种感觉吧。”莫笙箫拿起皮尺在手中摩挲:“他年纪轻轻,心性那么稳重,一点找不出破绽。要不是个圣人,就是个魔鬼,总不会是个凡人。” 51 浮生——甜梦(5) “一种感觉吧。”莫笙箫拿起皮尺在手中摩挲:“他年纪轻轻,心性那么稳重,一点找不出破绽。要不是个圣人,就是个魔鬼,总不会是个凡人。” “那他对我姐姐?” “我只说他会是个人物,但没说他会是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人。” 莫笙箫的话音刚落,身后靠巷子的厨房传来“咕咚”一声,水壶砸在地上的脆响。 两人相视一下,出去。 莫笙箫的弟弟莫凌云正蹲在地上背对着她们收拾残破的瓷片。锐利的瓷片割破他的手指,他疼得一缩。 “凌云!我来帮你。” “不用!”莫凌云大吼一声,捂着受伤的指头跑走。 “凌云!” “无雪,莫追!”莫笙箫拉住无雪地手,摇了摇头,对无雪也是对莫凌云说道:“让他去吧。陷入爱情里的人就像陷于自己建造的心之迷宫,他们以为自己爱上的是恋人,其实大部分他们爱上的只是自己创造出的幻影。” 圣路易路上蝉鸣阵阵,高大的梧桐树叶被烈阳炙烤了一天。夕阳西下,它们无精打采的悬在枝头。 “洛阳,刚才真是对不起。念书的时候,莫凌云和我是校友。后来认识他的姐姐莫笙箫。莫姐姐衣裳做得好,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好朋友。她常常开玩笑说,如果我们将来找了男朋友一定带给她瞧瞧,她给我们把关。” 树影之下,他的脸斑驳不清,声音淡远地说:“我如果先成你的男朋友,估计就成不了你的丈夫。” “为什么?”无忧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进那间服装店的时候,她弟弟看你的眼神颇惋惜,看我的眼神多愤怒。” 无忧会意回来,脸红如霞,急急辩解道:“你莫乱讲,我和莫凌云什么都没有!” 听她如是着急,他仍是一副淡笑,好像在说,我和你也并没有什么,你何必着急解释? 无忧热得一脑门子的汗,她不停拿手绢拭汗,一边看他,同样走在热天的大马路上,清爽干燥,一点汗珠都没有。 “刚才莫姐姐还夸你,将来会是个人物。” 这回,他真哈哈笑了起来。“莫老板,一定是搞错了。” “怎么会呢?”无忧真心地说:“你不是把大华饭店的广告词都背下来了吗?” 陈洛阳轻轻说道:“那是因为我今日定了大华饭店的位置,想请你吃晚餐。” ————————^_^——————^_^——————— 时光里的浮光掠影是美的、灯光下的人如影是幻是美的、舞步里旋回扭转是美的,爱情里的暧昧更是美的。 康无忧的生命中没遇过像陈洛阳这样的男人,如此年轻,却事事周到。如此隐忍,却深藏不露。 他话不多,时常沉默。望着她的时候淡淡一笑,便如月投湖,动人心扉。 大华酒店顶楼的西餐是好的、咖啡是好的、无忧的心情亦是好的。 她的目光缱绻地绕着对面的男子,看他优雅地拿着餐刀,举起红酒杯时的从容。她好奇地问,你的西餐是和洋人学的吗? “嗯,”他摇晃着杯中的红酒,“是和一个神父。在来华之前他是一个英国贵族。他教了我许多东西,不幸的是,我没有什么可回报他的。” “你成为一个好人就是对他最大的回报。” 陈洛阳哈哈大笑起来,拿起酒杯和无忧地碰了一下,道:“你和他说的话一模一样。” “是吗?”无忧脸庞红红地问。他的脸靠得那么近,近得只要稍稍一碰就会贴上。无忧整个人都僵硬着,动都不敢动。 “无忧,”他靠过来,手指撩起她耳边的头发,微笑地看着她的耳朵从粉红一路燃烧到深红,“你知不知道。你就像天堂里的小天使。不,你比那些天使更纯真、更可爱……“ 无忧微颤着发抖,感到自己的身体像奶油快要化在高温里。 他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魅惑的笑近在咫尺,无忧缓缓闭上眼睛。 吻如期而至,无忧颤栗着接受命运对她的安排。 这个叫陈洛阳的男孩,因为一场死亡来到她的面前。她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却被深深吸引,不可自拔。天底下从没有一个人叫她如此痴醉。 无忧搂着他的脖子,娇羞地抱怨,他的唇冷得可怕,手指也很冷。 他抚着她樱花般的唇瓣,说:“我这么冷,是因为上帝想用你来温暖我。” 无忧羞怯而大胆地抱住他,紧紧的,想要像太阳一样温暖他。 ————————^_^———————^_^————— 自鸣钟刚敲五点,微茫的晨光中陈洛阳换好衣服,穿好鞋子,悄悄从陈家后门溜出来。 晨光太早,街上行人稀少,三三两两出早点摊的人家在忙忙碌碌。他走到热气氤氲的馄饨摊前,点了一碗馄饨面。 他不紧不慢地吃着,并不着急。吃完之后,拿出一张大钞票放在摊位上。摊主摸摸索索翻找好一会儿才把零钱找齐。他好脾气地在一旁等着,片刻之后,身影一闪而过拐入枇杷巷。 胡同幽深,青石板路两边宅门紧闭,家家户户门前摆着花木扶苏。偶尔有家老太爷提笼架鸟出来去喝早茶。陈洛阳从他身边经过,径直走到巷子深处的公寓。 陈洛阳扣了两下门扉,即有人出来开门,他侧身进去。 “陈先生来了。”佣人把陈洛阳领了进去。 “啊,洛阳来了啊。”张妈穿着一套碧青色的缎面旗袍站在门厅,看见陈洛阳进来,脸上堆满了笑,老褶子脸涂脂抹粉。 “灵儿呢?”陈洛阳淡淡地问她。 “一大早在房间里读英文呢。” “我去瞧瞧她。” “好好好,她念叨好几天,总说你怎么还不来。她是——望——望穿,什么来着。我一下子不记得了。” 陈洛阳没等张妈说完,即离开了。 “Goodmorning,Goodafternoon,Goodevening.” 房间里,张水灵穿着白色丝质睡衣,正坐在圈椅上一手拿着英文书,一手转着自己腮边的头发。明知他进来,就是不抬脑袋。她本来清瘦,这几年像没长一样,依旧少女的模样,身体包在蓬松的睡衣像一株含羞草一样可怜。 "Goodmorning." 听见声音,张水灵把书“啪”地一声盖上,没好气地说道:“妈!妈!你快进来!” “怎么呢?怎么呢?”张妈忙不迭地进来,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们两人,“水灵儿,什么事啊?” “稀客登门,你要中门大开、清扫石阶、焚香烹汤,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就让陈先生登门入室。也不怕我们这寒戗的陋室站坏了陈先生的脚。” 张妈脸上青红难看,不作声。 陈洛阳知她生自己的气,好言语道:“妈妈待我挺热情,不热情的人是你。知我是客,也不起身迎一迎。你这么待人,公寓怎么留得住客人?” 这话一出,水灵顿时“哇”地哭出来,稀里哗啦吵吵骂骂,陈洛阳的脸色也是不好看。 张妈走过去拍着女儿的背,支支吾吾地说:“陈洛阳,你成了大老板,我也要讲你一句。上海滩上谁不知道,灵儿就做你一家的生意。离了你,她就是鱼离了水。你讲这样的话好意思吗?” 听了妈妈的话,张水灵哭得越发可怜,“妈妈,他是有了冰清玉洁的新婚妻子,就记得我这个从堂子里出来的女人!真要是如此,当初何必去捞我出来,不如让我死在里面算了!” 陈洛阳一听她说起混账话,抬脚即往门外走去,水灵儿一看他走,更是撒泼一样的大哭,又喊又叫。 52 旅行记 (1) 陈洛阳一听她说起混账话,抬脚即往门外走去,水灵儿一看他走,更是撒泼一样的大哭,又喊又叫。 “洛阳、洛阳,”张妈妈忙跑出来把陈洛阳拉住,“你可不能走!你看水灵儿的样子,你走她准活不成。你别听她嘴上说得硬。其实她的心全在你身上,想的念的都是你,你去哄哄她、哄哄她。” 陈洛阳被张妈拉回房间,这次看见他进来,水灵终于没闹了。依旧窝在椅子上,抽吸着鼻子,肩膀抖得厉害。 张妈踱着脚出去,把房门轻轻关上。 “洛阳,你是不是嫌弃我?嫌弃我做过倌人。” “做倌人不是你的错,是你阿爹阿妈的错。何况,十七娘也是从堂子里的姑娘,算起来我也是倌人的儿子。” 听他这么说,水灵儿的心情顿时舒朗许多。 当初,她的阿嬷根本不是带她去中英街帮佣,而是把她卖到堂子做姑娘。她受尽凌.辱,生不如死。慢慢在老鸨手下操磨出来,从清倌人成了红倌人。 一次,出堂差的时候偶然遇到陪着洋人应酬的陈洛阳。两人相顾涕下,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陈洛阳今非昔比,几年不见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周旋在各等洋人左右。不仅会洋文,还会西餐礼仪,洋舞也跳得不错。更重要的事,他不仅和洋人有往来,还坐上买办,成了大老板。 水灵儿重遇陈洛阳后,一颗心便渐渐往他身上靠去。学洋文、学礼仪、学跳舞就是想和他靠得更近一些。 陈洛阳为水灵儿赎了身,却没有娶她。水灵儿气不过,又猜不透,一怒之下租了公寓在枇杷巷挂了长三的牌。 她重操旧业,他也不见恼怒,开业那日还叫局送了花篮。水灵儿方才知道,他心飘忽不定,根本还没落在她的身上。 一个无心的男人,你再撒痴撒泼都没有用。 水灵儿擦干眼泪,换过一套湖绿色软抽纱的大摆洋裙,薄施一点匀粉,整个人千娇百媚地依在他身边。这是堂子里姑娘的通病,也是出卖过灵魂和身体后的佐证。人总不自觉会用最省力的方法去得到想要的一切。如果卖笑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谁又会去下力气呢? 陈洛阳看着她像小孩一样和拉高音量夸张地说话,看她展览她新买的衣服、首饰。 他答应她一个又一个的要求,水灵儿喜得眼睛眯成一条小缝,像蝴蝶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又一个吻。 她央求他留下来陪她吃饭,他应允了。 她央求他送她弟弟一套洋房,他应允了。 她央求他陪她上街买珠宝,他也应允了。 水灵儿抱着他说:“洛阳,你对我实在太好了。” 他淡笑着,手指在她娇嫩的脸颊皮上一弹。激得她娇嗔的跳脚,骄阳照在脸上如华光荡水。 太阳已升中天,街上的车马比刚才的多了许多。他们坐着小车嘀嘀嘟嘟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中英街上的最大的百货公司——怡和商场。 女人进了百货公司宛如蜂儿掉到蜜缸,绸缎好看、珠宝好看、正好冬天的貂皮大衣在大减价、脚上还差一双小皮鞋…… 陈洛阳耐心地陪水灵儿东看西看,他们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旋转。 十分钟后,他已经站在商场大楼的后门。身边并没有水灵儿。 他抽出烟点上,眯起眼睛吸了一口,随手把烟扔进了水沟。 怡和商场的后门正对着怡和洋行的后门,跨过一条污水横流的小巷不过一分钟的事情。 一会儿功夫,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从洋行里出来。他毕恭毕敬地向陈洛阳行了个脱帽礼。 陈洛阳笑笑和他耳语,他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件,洛阳看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半个小时后,陈洛阳重新回到水灵儿的身边。水灵儿似有抱怨地依着他撒娇道:“买包烟也需这么久。”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 莫缙云是非常有计划性的人。十二岁的时候他立志要离开家一个人生活,然后他选择了寄宿制学校。十八岁的时候,他想要做一个医生。 稍后遇到季微尘,他便下了决心全心全意要娶她为妻。她代表世间最真、最纯、最美的一切。得到她,听到别人唤她一声“莫太太”是他人生的至高理想。 这个理想,曾经一度和他失之交臂,但现在它又回到他的掌控之中。 不是有人说,失去后又回来的东西就会永远不再失去吗? 所以这一次,他决定握紧双手,再不松开。 千山湖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凑,游水看湖。甜蜜的两人世界,即使不发生点什么,也是值得回忆的一段记忆。 只是…… 莫缙云不懂,他和季微尘的两人行,为什么最后会变成家庭游? 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想像! 季微尘很无奈地冲来接她的莫缙云耸了耸肩,她的身后站着季微雨和季微澜,三姐妹皆穿着同款轻便的运动装。 “缙云,我……” “嗨,准姐夫。你不会介意我们做电灯泡吧?”季微澜蹦蹦跳跳地从身后勾住季微尘的脖子,向着莫缙云可怜兮兮地说道,“我和二姐实在想和你们一起去玩!” “别拉上我!”微雨偏过头,没好气地说。 “我也要去玩!”源源戴着太阳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跑住莫缙云的大腿,嚷道:“云叔叔,求求你,也带上我!” 一大一小两个人儿胡搅蛮缠,莫缙云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 七人次的座驾,一路上可以说是欢歌笑语也可以说是噪音连连。小孩和女人永远是世上最聒噪的两种动物,没有之一。 驱车大半日,远离城市的喧嚣后,终于来到宁静的大自然。 千山湖以前是江城附近的一个地级市,它靠近洞庭湖,由数个湖泊和小岛组成的,这些小湖泊在五六月暴雨季节成为最好的蓄洪之处,洪水退后,这里又成为人们最爱的休闲乐园。 现在的季节,是上岛钓鱼吃湖鲜是最好不过。 到达预定的酒店,季微尘大吸一口清新氧气,活动活动腿骨。 莫缙云则准备往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看见他们进来,殷勤的服务员已经小跑过来,说道:“莫先生、季小姐,你们的别墅在六区,请上游览车吧,行李随后马上送过去。我姓张,大家可以叫我小张。是你们在度假酒店的别墅管家。简单的说,我的责任就是让各位在这三天两晚的旅程宾至如归,尽情享受。” 莫缙云和季微尘面面相觑,微澜笑道:“这里的服务不错喔。果然推荐得不错!” “小张,”微尘微笑着问道:“请问,是谁帮我们办的入住手续?” 小张微屈前身,恭敬地答道:“是一位姓姜的先生,他现在已经在别墅等着各位。” “哈哈!”季微澜在身后冲微雨发出一声笑声,说道:“原来是玄墨哥哥啊!” 微雨冷峻地甩给微澜一记冷眼当作回应。 既然是姜玄墨办的手续,微尘便放下心来。 53.旅行记(2) 微雨冷峻地甩给微澜一记冷眼当作回应。 既然是姜玄墨办的手续,微尘便放下心来。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乘坐观光车出发去别墅,一路上欣赏了小岛的秀丽景色,绿意盎然。远处的湖水波纹荡漾,细小的浪花轻拍着湖岸。一栋栋造型别致的度假小屋在岛上矗立,经过时还可看见小屋前的高大植物和掩映在里面的缤纷吊床和游泳池。 不一会儿,观光车停驻在6区别墅门前。看见门口站着的男人,小源源最先跳下车,欢欢乐乐地扑到他的怀里。“爸爸、爸爸”的叫着。 “玄墨。” “姐夫!” 季微尘和微澜紧随源源后面下车。 “大姐,微澜。”姜玄墨抱着儿子向两姐妹打招呼。他又向莫缙云礼貌地笑了笑,“莫先生。” “玄墨,你还是这么客气。称我缙云就好了。”莫缙云也跟着下了车。 微雨低着头,磨磨蹭蹭到最后。看见玄墨也如没看见一样,马上把脸扭了过去。姜玄墨对她也选择了漠视。 微尘心里叹气,看这样子两口子还在冷战期啊。 微澜朝微尘指了指微雨,然后做一鬼脸,率先进屋去看房间。 莫缙云和玄墨寒暄,微尘悄悄戳了戳微雨的腰肢,把她往玄墨的方向推去。 “出来玩就是要开开心心的,你这绷着脸算什么!” “我就绷着脸了,他爱看不看!我季微雨没求着他来。”说完,微雨一甩手,喊道:“源源,还不赶快过来。换了衣裳,妈妈带你游泳去。” 听见游泳,源源立马像小猴一样从姜玄墨身上滑下来。牵着季微雨的手,两母子一起往屋里走去。把晾在屋外的姜玄墨气得脸色发青。 微尘只好打着圆场,“玄墨,你别生气。微雨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她看见你不知多高兴。” “大姐,你别安慰我。”姜玄墨苦笑:“我认识微雨有十几年了,她是什么脾气的人我再了解不过。我们的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妻间的离离合合确实不是几句话说道得明白。 微尘也只能象征性地安慰他几句,进到别墅里。季微尘草草收拾行李,留着莫缙云陪着玄墨聊天,自己即去找两个妹妹。 两个懂享受的家伙,此刻正换了泳装在蓝色荡漾的游泳里畅快玩耍着呢。 季家的女子穿上香奈尔是名门淑女,换上比基尼就是火辣尤物。 微雨和微澜一个穿红、一个穿黑,最简单的款式配上凹凸的身材,已经是美丽的风景线。 “你们两个!”微尘走过去,往睡在躺椅上的妹妹们身上一人扔一条浴巾,骂道:“拜托!你们两个都是为人妻子的人,要不要穿得这么、这么——” 她实在说不出口那个字。 微澜顺口接道:“你是不是想说我们骚气啊!” 可不就是吗? “你可别教坏源源。”微尘一看,源源在泳池里扑腾着水上排球。 “现在不骚还等得什么时候去骚气,”微澜拿起身边的果汁喝了一口,道:“女人过了三十五,就是骚气得天上去也没人看啰。我还不赶紧抓紧时间骚气骚气。”说完,伸手调皮地在微尘的丰胸上压了一把,笑道:“大姐,莫装纯情。我们三人之中,你的胸最大。换上泳装肯定比我和二姐还骚气呢!快去换泳装,快去换!” “胡闹!”微尘推开小妹的魔掌,转目看着身边一直戴着墨镜不发一言的季微雨。“微雨,你和玄墨——” “缘分已尽。” “你这是不是把离婚挂在嘴里挂上瘾了,动不动就是这个!你要是——” 微雨“呼啦”一声把浴巾蒙在头上,表明不想听她说话。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微尘怒道,猛扯她头上的浴巾,“你就是被玄墨宠坏了,什么都依着你的意思!弄得无法无天!” 两姐妹一个怒吼一个就是死死抓住浴巾不放,在泳池边扭了起来。 微澜看情形不对,忙劝架道:“大姐、大姐!你别骂二姐了。你看,她都哭了!” 微澜的话让微尘一愣,微雨是像孔雀一样骄傲的女子,从不屑为男人落泪的。 而现在的她,可不是在哭吗? 伤心欲绝地把浴巾兜在头上,颤抖的肩膀哭得压抑而悲伤。 “微——” 微尘的手还才碰到妹妹的肩膀,微雨就像触电一样跳起来,径直往楼上跑去。 微尘愣在原地叹了好长一口气,再看看身边悠哉悠哉喝着果汁的微澜,转移火力地问道:“只晓得吃吃吃!刚刚微雨就没和你说什么吗?” 微澜快被口里的果汁呛死,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明明惹哭微雨的大姐自己,现在倒来质问她。 微澜嘟着红玫瑰般的嘴唇衔着透明吸管,说道:“大姐,这还要说啊!自从姜玄墨进了季家的门。季微雨所有的不高兴、不开心、不快乐全是因为他,从没有例外。” “你好好看着源源,我去找她谈谈。” “大姐,我劝你别去找她。”微澜放下果汁,重新把墨镜戴上,难得正经地说道:“她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什么事都是自己扛,比谁都能忍,也比谁都更能牺牲。” 十分钟之内,微尘即被最小的妹妹教训了两次。 第一次是“大姐,这还要说啊!”,第二次是“大姐,你还不知道吗?” 仿佛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就是她这个做长姐的一点都不知情。 多少年来,自从爸爸妈妈去世后,她一直是妹妹们的保护伞。 微雨信任她、微澜依赖她,她们无比的尊敬和驯服于她。 而今天,她才发现,妹妹们已经长大,她们拥有了自己的人生,去到了她也去不了的地方,遇到了她也难解决的问题。 越长大越觉得越亲密的人,拥抱起来越痛。 午餐的时候,微雨也没从房间出来。源源想去喊妈妈下楼吃饭也被微澜拉住。 吃饭时,微澜和莫缙云不停活跃气氛,微尘和玄墨一直心事重重。他们都在担心着同一个人。 说过饭后,姜玄墨主动来找微尘,微尘亦有一肚子话想问他。 他们来到别墅靠窗的沙发上,莫缙云和微澜则默契地坐在一旁。 “玄墨,你和微雨到底怎么呢?”微尘开门见山毫不含糊,“我看得出微雨爱你,你也爱她。感情方面你们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微雨总是吵着说要离婚呢?” 窗外的阳光从透亮的大玻璃窗前折射进来,凸显出姜玄墨身上的一股儒雅气质。他不仅斯文还非常干净,一身的书卷气,商场打拼多年却看不出半点商人的市侩和唯利是图。 他十七岁父母双亡后,是季老爷子收留他、资助他,等他长大又把家里最美的孙女嫁给他,于他不亚于再造之恩。如果说,他的人生里曾因为季家失去过什么,也是一点点的名声而已。 江城的生意圈中,许多势利的红眼小人在背后嘲讽姜玄墨是赘婿。生的儿子姓季,不姓姜。但其实他们更多是嫉妒罢了。 “姐,”姜玄墨长吸一口气,“不要再责怪微雨,离婚是我提出来的。她只是不想让爷爷对我失望,所以吵着说是她要离婚。” “啊——” 季微尘陡然感到一阵心痛和错愕,这才明白为什么微雨一边痛苦一边坚持离婚。 “玄墨,为什么?”她几乎是严厉地质问,“你为什么要离婚?是不是外面有人?” 这下,一旁莫不发言地微澜也怒了,走过来骂道:“姜玄墨,你狼心狗肺!你敢抛弃我姐,就准备身败名裂,一毛钱都别想带走!” “微澜!” 姜玄墨揉了揉鼻根,红着眼睛,说道:“姐姐,微澜,我向你保证不管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带走季家的一毛钱。我想带走的只有一样东西。我深爱的儿子和妻子。微雨坚持不肯与我离开,我就只能带走源源。” 54 旅行记(3) 姜玄墨揉了揉鼻根,红着眼睛,说道:“姐姐,微澜,我向你保证不管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带走季家的一毛钱。我想带走的只有一样东西。我深爱的儿子和妻子。微雨坚持不肯与我离开,我就只能带走源源。” 季微尘脑子快晕了,“玄墨,你什么意思啊?一会说深爱儿子和妻子,一会又要说离婚?源源是爷爷的命根,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啊?你又要到哪里去啊?”微尘抛出一大堆的问题,最后也急了,口不择言地说道:“你是不是介意源源姓季不姓姜,所以才——” “不是。”姜玄墨迅速打落微尘的话。眼里含着点点泪花,他难过地说道:“姐,我不是重男轻女的人。源源姓季还是姓姜都无所谓,总归他都是我的孩子。我到季家生活快十年,这十年里每一天我都莫不是在努力奋斗,不敢一日松懈。我想报答爷爷对我的养育,报答你们对我的善意。”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我也想过我自己的人生。我想放下关于季家的一切和我的妻子、儿子幸福的生活下去。我也有我的梦,我的理想和渴望的生活。你问我爱不爱微雨和源源?我爱,我深深爱恋他们。我想他们到我的世界中来,我要带他们去环游世界,去看辽阔的海洋、山地、平原。我想有更多的时间陪着他们,和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旅行。而且我发现,爷爷太溺爱源源,再这样隔代的教育下去会害了他。我是一个深爱儿子的父亲,我不能看着他被溺爱毁了!所以我想放下工作亲自教育源源。姐姐,你能理解我吗?请帮我把季家的重担卸下来吧。我太累了,我不想这样成为赚钱机器生活下去……” 微风轻轻吹开窗帘,微雨躺在床上,满脸泪痕未干。她现在终于尝到真正爱一个值得爱的人的滋味,为他喜、为他忧、为他泪流满面、为他痛苦流泪却从不说苦。 “微雨,微雨,”微尘在门外轻敲门扉,“开门吧。玄墨把所有的事都与我讲了。是我不好,错怪你了。” 微雨咬牙,泪如泉涌奔流枕上。她翻身起来,把门打开,门外的姐姐也是双目红肿。 微尘伸手抚摸妹妹的脸,“傻瓜,你为什么不同我讲实话?” “姐。”微雨扑到微尘怀里,哭得乱颤,“姐,我不想和他分开……” 微雨抽泣着说道,“玄……玄墨大学毕业的时候,就收到普林斯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醉心数学研究……但是为了我……为了爷爷,他放弃了。而现在,是……是他最后的机会……姐姐……姐姐……我怎么能再阻拦他……” “我知道,我知道。”微尘心疼地抱着快要崩溃的微雨,吸着鼻子说道:“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 “微雨——” 玄墨也走了过来,听见他的声音,坚强的微雨越发哭得泣不成声。 “玄墨……你走吧……我再不会拖累你——” “你胡说什么!” 玄墨把她从微尘的怀里接过来,深深拥抱着,“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拖累。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做所有的事。” 微雨伏在他的胸前哭得更大声,像个受伤的孩子。 微尘欣慰地看着这一幕,默默退了出去。 真的,有爱,就好。 无论多难都有可能走下去。 ———————^_^——————^_^——————— 为了迎接客人的到来,度假酒店特意在别墅的游泳池边安排了一场小型的欢迎party。 说小也不小,该有的布置安排一样不落。酒水、水果、食物、糕点都丰富多彩。还挂起闪烁的彩灯。 主人如此大费周章,客人自然欣然赴约。 季家的三位美人都慎重其事地换上了晚礼服。季微尘选的是一条墨绿色的丝质长裙,酥胸乳白再配上不盈一握的长腰,格外显得纤细动人。 “你今天很漂亮!”莫缙云赞道,紧着又说一句:“不过我还是喜欢看你穿上次我买的那条裙子。” 微尘呵呵一笑,不知该说什么好。 棉麻布料做家居服还行,做晚礼服就实在是—— 唉,缙云的审美真是初级。 莫缙云挽着她的手,来到泳池边。这时微雨和玄墨已经在陪着源源游戏。 今天的微雨也好漂亮,大红的礼服极衬她的肤色,白里透红像颗成熟的水蜜桃般。 微雨笑吟吟地看着儿子,玄墨笑吟吟地看着她。一幅有爱的画面,让人不忍打搅他们的幸福。 “咯咯,咯咯……”发出笑声的是舞池中的微澜。 微尘回头一看,微澜是穿着一身洁白,像落入凡间的天使在林间歌舞。 她眯起眼睛,想看清楚,微澜到底在和谁共舞? 那男人——是谷自新吗? 应该不可能吧。 一曲完毕,微澜甜蜜地挽着男人的手,施施然走到微尘和莫缙云跟前,极为自然地说道:“姐,这是我的新男朋友——陆西法。” 陆西法朝着季微尘灿然一笑,季微尘感到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 莫缙云同样一脸目瞪口呆,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死死地盯着陆西法。 “你们——季微澜你在搞什么鬼?”微尘气急败坏地拉过妹妹的手。 “姐姐,你弄痛我了!”微澜无畏地耸了耸肩,“我也没搞什么,就是谈恋爱啊。” “胡说!你谈什么恋爱,你是有未婚夫的人!” 微澜一甩头发,潇洒地道:“我和谷自新定了君子协议,结婚前半年互不干涉!” “可是——” “没什么可是!姐姐,你就是老古板。”微澜笑吃吃地伸出手来,把白腕上的钻石手链露给她看,“怎么样?漂亮吧,是小法哥哥送给我的。一百多万呢!” “你还收他东西!”微尘气得快疯,伸手就来拔她的手链。“季微澜,平日我是怎么教你的!快把手链还给他!” 微澜怎能让她得逞,把手藏到身后,嘴里喊着,“不还,不还,就不还!小法哥哥送给我的,你凭什么让我还!” “季微澜!” 两姐妹拖着长裙,在泳池和树影间你争我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打打闹闹是姐妹情深。 而此时,站在一旁的陆西法和莫缙云之间同样暗潮涌动。 莫缙云捏紧了拳头,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动。这次旅行的所有安排都超出了他的计划。 他努力调整呼吸,控制自己躁狂的情绪,决定率先打破沉默,“陆先生,什么时候来江城的?” 陆西法清冷一笑,淡淡地回答,“比你想的要早,也比你预料得要晚。” 莫缙云伪装出听不懂的样子,道:“你还是这么喜欢打太极。” “你也还是这么喜欢在背后出阴招。” 四句话,句句针锋相对。 他们都料到对手来者不善,但没想到,重逢时依旧喜欢的归喜欢,讨厌的归讨厌。 莫缙云看着和微澜追逐的微尘,头发乱了,粉脸菲菲,却无损她任何美丽。 他宣告主权般的说道:“如果你是为微尘回来的话,恐怕会要失望。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 陆西法哈哈一笑,大气地说道:“未婚夫妻而已,又不是丈夫。即便是丈夫又如何?又不是不能离婚!法律上人人都有婚姻自由,这既包括结婚自由,也包括离婚自由!”他凑近莫缙云的脸,嚣张地低语道:“莫缙云,你不要自欺欺人。我得到的微尘永远比你要多得多。” 莫缙云气得眼珠子都要迸射出来,抿了抿唇后又抿了抿唇。 他安慰自己,不要慌张,不要被他的气焰吓住。 这不是六年前,更不是在越郡。微尘也不是六年前的微尘。 “陆西法,登高跌重,你只管开海口吧。”莫缙云胸有成竹地说道:“比起恨你更无力的是,她根本就不记得你了。” 55 旅行记(4) “陆西法,登高跌重,你只管开海口吧。”莫缙云胸有成竹地说道:“比起恨你更无力的是,她根本就不记得你了。” 陆西法感到深邃的痛意从心房蔓延,他就知道,微尘所有的变化和莫缙云脱不了干系。但他不能怯弱,不能在莫缙云面前露出伤心和悲哀。 他越若无其事,对方越摸不着头脑。 “忘了我,不记得我也没关系。”陆西法轻柔地笑着,“回忆有什么用呢?大部分时候,不过是块绊脚石罢了。我有信心,只要我来到她的身边,她就会再次爱上我,就像六年前一样的疯狂和全心全意。” “你——” 陆西法不等莫缙云说话,便转身离开。他走到追逐的两姐妹之间,擒握住微澜的手,把她再次带入舞池。 “微澜,我们跳舞!” “微澜!”微尘气得在舞池边跺脚。 “小法哥哥!”微澜伸出红通通的手腕,伤心地说道:“你瞧,姐姐把你送的手链抢过去了,说要还给你哩!” “别理她。”他随着音乐笑着拉住微澜的手转一个圈,眼神转向池边的微尘,“你姐姐啊,就是个傻瓜。明天我再给你买钻石项链、耳环、手镯,看她怎么还?” “你、你们这是玩火自焚!”微尘怒道。 陆西法笑得坦然,“我和微澜都是成年人,自己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你——”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微尘脸色煞白,她陡然把手链摔在舞池,转身而去。她走了,莫缙云也紧跟着她走了出去。 看戏的人走了,舞池里的演戏的两个人也结束了表演。 “完了……完了……”微澜愁眉苦脸地说道。“小法哥哥,我姐好像真生气了!” 陆西法不说话,舌尖上像尝到一种苦味。 微澜又说:“我们刚才演得是不是太逼真了,我看大姐的表情,真是一点没怀疑。” “你怕了?”陆西法挑高眉头,“我们的戏如果不演得真一点,连你姐姐都骗不过,你又怎么去骗谷自新?” “我请你帮我这个忙,难道你一点也不怕?”微澜偏着脑袋,黑眼睛珠子圆溜溜地瞅着他说:“你不怕我姐对你的印象越来越坏?” 已经够坏了,还能坏到哪里? 他知道微尘在抗拒他,非常抗拒。他想要接近,却毫无办法。 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 答应和微澜假扮情人,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看最后能不能激她一下。为未来创造一个机会。 他最担心的其实是莫缙云,他就像幽灵一样,潜伏在微尘身边,时刻左右着她的思想。 他认识的微尘不是一个没有决断力的女孩,为什么偏偏在莫缙云的面前就变得一点都不像她。 她眼里揉不得沙子,却容忍了莫缙云的花心。 这真是太奇怪了。 —————————— 夜来微风,吹过湖面贴着草地而来。院落里的栀子花正簇簇开得馨香,暗夜中浮动着甜美的芬芳。 莫缙云匆匆赶上还在生闷气的微尘,“你何必生气呢?做错事的是微澜,又不是你?你和自己生气,不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吗?” “缙云,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微澜再怎么样是我的妹妹!我不能看着她做错事,走上不归路!” 微尘气呼呼地揪着院子里的花木树叶,她现在的心烦乱极了。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 莫缙云讨好地改口,把手在她光滑的肩膀上拍了拍。 微尘一皱眉头,不自觉退后两步。 这下意识地躲开真是伤人! 莫缙云面露尴尬,手难堪地收了回来啊。微尘倒浑然不觉,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室内的欢歌笑语阵阵传来,微尘的眉头越锁越深。 “微尘,我们今晚——” “缙云,我们先进去吧!”她转头看向室内卿卿我我的陆西法和微澜,“我还是要找机会和他们谈一谈。” 莫缙云挫败地拦在她的面前,小声说,“今晚——” “今晚?你是不是今晚已经累了?如果累了,就早点休息。” “微尘,你不和我说说他的事情吗?”莫缙云忍不住挡在她面前。 “谁?缙云你在说谁?” “陆西法。” 听见莫缙云说起他的名字,微尘骤然通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道:“他,他有什么可说的。就是普通一朋友。” 她嘴里说着普通,表情却没半点普通。 莫缙云当然不信她的话,“真是普通朋友。” “是。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 说完,微尘提起裙子,昂首从他面前走过。 —————————— 季微尘去而复返,陆西法和季微澜喜上眉梢。这至少证明,她是在乎他们的。他们在一起的事情重重地刺激到她。 两人故意在微尘面前秀起恩爱,一晚上不停地跳舞、情话、还互相喂食。 果真把微尘气得半死,坐在餐桌前,用银叉子把朱古力蛋糕戳了无数个洞。 她恨不得自己手里拿得是小钢刀,在这个男人的心窝上扎扎扎扎扎。 他确实可恶,早几天还对她献殷勤表爱意。转脸就和微澜卿卿我我,柔情蜜意。怎么不让她气恼交加? “你们这是干什么?”微雨踱到微澜身边,小声说:“别闹了。没看到吗?大姐都要哭了。” “你就别管我们了。”微澜嘲笑道:“上午还哭哭啼啼的小怨妇,快去找你的夫君玩去吧。” 微雨被取笑得脸上青红,她知道微澜什么下流的话都说得出。玄墨不明就里,还走过来对妻子说道:“已经不早了,我们回房去吧。” 他那情深款款的眼神,傻子也知道他急不可待地催着微雨回房是要做什么。 微澜爆笑,把微雨使劲往玄墨身边一推,啧啧道:“你们一下午还没缠绵够啊!现在又要。季微雨,快去、快去吧!过了今晚,你这欲求不满的小怨妇就变成性福的小主妇。” 微雨臊得脸无血色,咬牙跺脚,拿这个小妹毫无办法。 姜玄墨和季微雨带着源源走了,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舞会已经到了尾声。 微澜贪玩,还觉得意犹未尽。缠着陆西法带她出去继续玩。 “微澜,你还要到哪里去?”在舞池干坐了几个小时的季微尘终于发声,“你看都什么时候?都十二点了!” “十二点?下半夜才开始,好吗?姐姐,你真老土!”微澜拂开微尘的手,笑嘻嘻地挽住陆西法的胳膊,“小法哥哥,我们继续——这度假酒店应该有保龄球馆、K歌房、酒窖和桑拿洗浴中心吧。咯咯,咯咯咯——” “当然有。” “陆西法!”微尘气呼呼地掰开他们连在一起的手,嚷道:“深更半夜带我妹妹去那种地方,你想干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他巨不要脸地冲她挤眉,道:“我想带你去,你又不去。现在你还来阻止我带别人去。你有没有良心啊?” 微尘气得怒不可遏,微澜在一旁笑得弯了腰。 “女人是花,男人是水。这女人如果没有男人可怎么活啊?” “季微澜,你一天到晚的脑子里就不能想一想别的东西!” “不能!” “你、你还知不知羞啊?” “我遵从我内心的感受,为什么要羞愧!”微澜回答得理直气壮。重新挽起陆西法的手,就往大门外走。 “姐姐,莎呦啦啦!” —————————— 碰上一个这样不矫情的妹妹,季微尘能不头疼吗? 她躺在床上能睡着? 闭上眼睛,就觉得他们在眼前晃荡。 夜这么深,微澜和陆西法,会做什么? 保龄球、K歌、红酒? 唉,男女之间,玩什么都不如玩人来得有趣。 想到他们在一起可能发生的事情,她的身体慢慢升温,开始火热起来。 身体往往比心要诚实得多,她心里的怪兽在想他,念他,在—— 唉。 56 旅行记(6) 唉。 微尘的喉咙里发出一句不甚明白的低语,翻过身把头埋入被褥里。烦躁地又踢又骂。 第二天早上起床,没睡得好,微尘的脸色自然有些些憔悴,憔悴之中又带了些许火气。 她来到客厅,惊讶地发现,微雨和微澜都在。 这真奇怪了! 昨晚上微澜不是和陆西法出去浪去了吗?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床,还容光焕发地坐在桌边吃早饭。 “姐,你昨晚没睡好吗?”微雨关心地问道。 微澜端着牛奶嫣然一笑。“二姐,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我怎么呢?”微雨不解地问道。 微澜咯咯笑着说道:“你有人暖被窝,大姐没有啊!” “季微澜!”微雨伸手掐小妹的脸,“你倒是有完没完,天天挂在嘴边就是这个!” “难道我说错了吗?”微澜不甘示弱地也伸手也去掐她的脸,道:“看你这春光满面,昨晚上玄墨哥哥把你喂得饱饱的吧。” “你,真是——我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好啊,你来啊!” 趁着两姐妹互掐的时候,微尘什么胃口也没有,默默走了出去。 初夏的早上,湖边的风丝丝带暖,吹在身上一点都不觉得凉。 季微尘落落寡欢躲在院子的角落,装作欣赏眼前的风景,其实心里的绞痛早就风起云涌。 看见微澜的脸,她心里就好痛,好想哭,眼睛里却流不下眼泪来。 她伤心什么,痛苦什么?一切都是她首先作出的选择。 她选择了做莫缙云的未婚妻,放弃他们不道德的关系,不是吗? 为什么还要犹豫不决,为什么还要因为他和别的女人亲密而耿耿于怀,伤心得好像要随时都要哭出来—— “微澜。” “小法哥哥!我们今天去哪里?” “你跟我走就是了。” “呵呵,好。” 陆西法来接微澜,两人手拉着手消失在别墅门口。 微尘躲在暗处,目送他们远去。她咬着唇,不自觉地滚落落着眼泪。 整整一天,季微尘不管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莫缙云安排的许多活动,都没有大兴趣。好像有人把她的灵魂抽走了一样,让她对一切都失去指望。 “微尘,你说将来我们去哪里度蜜月好?” 微尘坐在船上,心不在焉地听着莫缙云说话,此时她正和他在千岛湖上泛舟。 “你想去国内还是国外?” “随便吧。”微尘低着头,眼睛看着层层叠叠的水面波浪。 “就去国外吧。去马尔代夫,还是巴厘岛?你觉得哪里更好?” 哪里更好? 微尘恍恍惚惚,无意识地说道:“都听你的,越郡就很好。” 她话音刚落,莫缙云脸色大变。他握紧手里的船桨,像木雕一样僵住。 微尘无知无觉还在在水面的小波浪。等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问呆若木鸡的莫缙云,道:“你怎么呢?为什么不说话了?” 莫缙云回过神来,使劲全力用船桨在水面划出一个大弧度。船身像前飞出几米远。 他沉默了,她倒有话要说了。 她前前后后把这几天的事想了许多,始终还是觉得他和莫缙云的婚礼应该再慎重地考虑一下。 季微澜说得对,遵从内心感受,不丢人。 “缙云。我们的婚事暂时——可不可以缓一缓?”微尘一直盯着水面,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你知道我爷爷,他……”她找了一个十分蹩脚的借口推诿,“我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可和祝福。你能谅解吗?” 莫缙云既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阳光下,他眯着眼睛,用木质的柳木船桨在水面划开一道又一道的波纹,那木浆好像一把利刀可以无情地削开脑袋。 游湖回来,莫缙云一直呆在房间,季微尘也是闷闷。两人怀着各自的心事。 如果说来千山湖之前是季微尘躲着陆西法,那么来千岛湖就是陆西法有点故意躲着季微尘。 他刻意地回避着和微尘的单独相处,然而却故意地和微澜在她面前秀着恩爱。 季微澜要和陆西法在一起,微尘怎么能袖手旁观? 微尘对两个妹妹的爱,一直是她身上最大的软肋。 陆西法利用得很巧妙也很彻底。 季微尘不想把事情拖到回到江城再解决,她说服自己是怕让爷爷看见陆西法和微澜在一起,气得高血压冲顶!而不是自己已经快受不了无时无刻的胡思乱想。 如果,微澜真的和他有个一二三四……她可真是想都不敢想。 思前想后,她第一次拨通了陆西法的电话。 “你有时间吗?我们见个面吧。” 她的邀请,陆西法欣然同意。 千岛湖的水面一年四季皆弥漫着薄雾,尤其是早晨和傍晚丝丝雾气像烟雨一样漂浮在水面之上,宛如人间仙境一样。 沿湖的环形栈道上,一抹身影在犹豫徘徊。陆西法跟在她的身后,明知故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希望你不要再和微澜在一起。” “你给我一个理由吗?我和微澜男未婚女未嫁——” “她不适合你!” 他望着她着急上火的样子,差点没笑出来。 她这算不算是吃醋?这个想法让他开心不已,至少证明她心里还有他的位置。 他故做正经地捏着下巴,思忖片刻,说道:“我也觉得微澜不太适合我。”他抬起头,觑着微尘道:“唉,若要是你来——” “住嘴,”她气得脸都红了,不容许他胡说下去,“我有未婚夫!” “未婚夫又不是丈夫。”他烦透了她成天把莫缙云做挡箭牌。 陆西法欺身上前,按住她的肩膀一直将她往后压在坡岸背后浓密的爬山虎树丛之中。 微尘惊慌地感到身后传来一阵清凉,植物的芬芳顿时包围了她。 “你、你要干什么?” “未婚夫可不受法律保护。”他奚落地在她耳边笑道。 “谁说的?”她面红耳赤,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和身后的泥土、树叶和混合的湿气。 他哈哈笑着,为她的惊慌。 她的心嘭嘭跳着,他靠得那么近,总感到会要发生点什么。 好多次,他都是出其不意的……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你,你……” 他的手拉开她的衣服下摆,大手贴合着她的腰腹,然后慢慢蜿蜒向上。 “……” 她满脸潮红,身体像弓一样绷得紧紧。不由地踮起脚尖,羽毛般的睫毛快速地轻垂下去。 她的样子实在可爱,颤颤的呼吸像等着骑士一亲芳泽的公主。 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有点兴奋又有点害羞。 “微尘……”他倾身靠近,用脸颊在她脸颊上蹭了一下。然后往下…… 他的头贴在她的耳畔,冰凉凉地让她颤栗又舒爽。 “陆西法……” 她搂住他的脖子,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陆西法,快吻我、快抱我、快把我—— 他们吻得缠绵,浑然忘了周围的一切。 直到一股力量从陆西法的颈后传来,把他从微尘身上暴力掀开。 莫缙云的脸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缙……缙云……”微尘脑子乱了,害怕地说道:“你……你别生气……我们……没做什么……” “我亲了她。”陆西法的声音飞快地压着季微尘的尾音说道。“我不仅吻了她,还对她做了许多其他的事。” 微尘身体筛糠一样发抖,几乎无法站立。 莫缙云同样是气得浑身发抖。 陆西法挑衅地看着莫缙云,好像在说,你看,事实就是这样。 “缙云,对……对不起……” “季微尘,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相爱不需要抱歉,不爱才需要。” “你住嘴!”她捂着脸,羞愧得快要哭出来,“你别说话,好不好?” 莫缙云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奇耻大辱,抄起拳头往陆西法脸上猛揍过去。 陆西法轻轻往后一闪,轻易避开。待他回头,狠狠就是一拳打在莫缙云的下巴。 莫缙云眼前一黑,昏昏往后倒去。 57 旅行记(7) 陆西法轻轻往后一闪,轻易避开。待他回头,狠狠就是一拳打在莫缙云的下巴。 莫缙云眼前一黑,昏昏往后倒去。 他不服输,擦了擦嘴角的血后,冲上来和陆西法抱在一起作势要同归于尽。 微尘望着眼前为她的男人们,心里直感到万念俱灰。 她为自己感到羞愧,无脸面对缙云,一次一次欺骗了他,还被他…… 这样不顾廉耻的女人,活着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她恍恍惚惚生出活不下去,无法面对的念头。 满池清碧粼粼的湖水也在引诱着她。 沉到湖底就结束了。 结束了、结束了、全结束吧! 这痛苦的一切—— “微尘!” “不要跳!” 一声巨响。 两个男人伸出的手都晚了一步。他们毫不犹豫接着都跳了下去。 莫缙云离微尘更近一步,率先抓住她的手。 微尘紧闭着眼睛,脸色紫白。 陆西法紧跟着过来,焦急地问道:“她怎么呢?为什么会——” “你还不懂吗?”莫缙云怒火朝天地把他推开,“你的出现只是会害她而已!五年前是、现在还是。” “不可能!” “你不信就等着瞧。五年前微尘为了你就死了一回,今天这是第二回。你要是真的爱她,就应该远远地离开她,再不出现。” 说完这些话后,莫缙云再不理会他,抱起微尘往岸上走去。 “莫缙云,我是不会信你的!” 陆西法站在湖水中,烦躁地捏紧拳头捶打着水面。 ——————— 莫缙云把湿漉漉的季微尘抱回了别墅。除了他以外,他不许任何人进微尘的房间。 他是医生,又是微尘的男朋友兼未婚夫。他的决定一时也不能让嚷你反驳。 “二姐,大姐没事吧?”微澜拉住微雨,问道:“这和上次又是一样,就他和大姐待在一起一整天……要是说他没对大姐做什么,我真是不相信了!” 微雨的嘴一直抿得紧紧的,她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要找个医生给大姐看看吗?小法哥哥也说了,他有很好的医生。” “莫缙云就是医生。” “也对。”微澜吐了吐舌头。 微雨很不情愿面对莫缙云,但为了姐姐,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敲响房门。 “噔、噔、噔。” “谁?什么事?” “莫缙云,你开门。” “微尘在休息,要是没什么事——” 微雨怒道:“莫缙云,季微尘是你的女朋友,也是我的姐姐。我有权利——” 房门“呼啦”一声被打开,莫缙云的脸阴沉沉地出现在她眼前。 微雨眉心一跳,每次看见他的脸,都让她想起不开心的回忆。 “季微雨,微尘不仅是我的女朋友,更是我的未婚妻。比起权利我比你更有权利。” 微雨牙齿的的的地冷颤,不仅如此,他还要再补上一句,“而且你放心,我对微尘绝对会比对你好千百倍。” “人渣、人渣!” 微雨气得哆嗦,跌跌撞撞跑下楼。 “二姐,怎么样?” “我不管了!”微雨勃然大怒,“随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微澜碰了一鼻子灰,吐了吐舌头更不敢去了。 ————————— 微尘觉得自己一直在海水中沉浮,她的身体没有重量,如羽毛在水面随波逐流。 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 “季微尘,我再问你一次。你一定要这样吗?” 浮动的水面映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她看不清她的面目,只觉得无比的熟悉和亲近。 “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要真心地想清楚了……” “这不是玩笑,决不是——” “微尘,微尘——” 迷迷糊糊中,她被人扶了起来。 “微尘,吃药。” 苦涩的药丸被塞到她的嘴里,强逼着她吞了下去。 她吃了什么药,什么药? 她不知道,也问不出。 黑暗再一次席卷她的世界,水中的女子和声音也跟着一起消失。 “砰”! “嘭”! 微尘是被巨大的焰火声震醒过来的,她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哪里,她又是在哪里。 她顺着光线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浑身乏力,好几次摔倒在地板上。 她趴在地板上,仰望窗外的天空。漫天烟花如梦如幻,远远听见有人在欢呼。她的脑海一片空白。直到身后传来声响。 “微尘。”莫缙云端着药水推门进来。 窗外的湖风吹起他的衬衫,亦吹乱了他的头发。唯独吹不乱他脸上从容淡定的笑容。 “小心感冒。夜风很凉。” 他放下药水,拿起一件外套,走过去把微尘扶起来,“你刚睡醒,没什么力气,所以才会跌倒。” “谢谢。”微尘低头拢了拢外套,问道:“缙云,现在怎么是晚上,我在房间呆了一天吗?” “可不是一天吗?你生病了,昏昏沉沉地在床上睡了一天。” “我怎么生病了?” “上午我们游湖的时候,你不小心掉到湖水里着了凉。你不记得了吗?” “啊,有这种事?” 她惊异地抬头,发现他也是一脸不置信地看着她,皱着眉头说道:“微尘,你的记性可是越来越差啊!你再好好想想——” 微尘揉着太阳穴,努力地回想。 她记得早上,她很早起床,在餐厅碰到微雨和微澜。然后和莫缙云一起去划船游湖。游湖回来……然后呢…… 然后,然后…… 怎么就到了这里? 时间也变成晚上! “嘣”! 室外的烟花又炸出一声巨响,她被吓得一弹,捂着耳朵蹲在地上。思绪被打得稀乱。 “好了,好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人你感冒了,脑子会有些转不过弯来。” 莫缙云轻柔地拍着她的肩,把她扶到床上。 微尘身体发着抖,不停地瑟瑟。 “来,这是晚上的药。吃过这些药,再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递过来的药丸,让微尘迟疑。摇晃的水杯像是虚幻的人脸。 “微尘,快吃下去。” 好吧!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继续想下去。接过白色的药丸,和水吞下。 她的表现让莫缙云很满意。他笑着擦去她嘴角的水渍。 “缙云。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 “真谢谢就一辈子别离开我。” 微尘怯怯一笑,低下头不自觉揉搓着双手,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好像是怕他问起什么,季微尘先发制人地转移话题,道:“你觉得玄墨和微雨往后该怎么办?” 看她不再纠结今天的事,莫缙云也很乐意和她说些别的。 不过季家的家事,他真不好发表意见。 只是玄墨带着微雨一走,季家的大摊子事都得微尘接手,再加上不喜欢他的季老爷子…… “如果可以,你再劝劝玄墨吧。季家离不开他,爷爷也离不得源源。实在不行,可以先让他带着源源和微雨搬出季家,到外面住一段时间。只要都在江城,爷爷应该也能接受。” 微尘叹息着说道:“玄墨的要求不只是搬出去住一住那么简单。他想要的是完全独立自主的生活。他想带上源源和微雨去美国求学。” “啊?去美国?”莫缙云眉头一皱。“你爷爷那,恐怕不得答应吧?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办法? 哪里来什么办法! 无语的死结。 源源是季老爷子盼了二十年的血脉曾孙子,是他暮年人生的最大安慰和希望。 他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句话就是,“源源。” 两祖孙从日到暮形影不离,做什么都是在一起。老爷子的溺爱确实也是有目共睹,要什么给什么,源源在哪都是小霸王。批评他两句,他就钻到老爷子身后。老爷子一护,谁都说不得。微尘、微雨都管不得。 58 旅行记(8) 两祖孙从日到暮形影不离,做什么都是在一起。老爷子的溺爱确实也是有目共睹,要什么给什么,源源在哪都是小霸王。批评他两句,他就钻到老爷子身后。老爷子一护,谁都说不得。微尘、微雨都管不得。 源源的教育玄墨就更插不上手。他本身也是忙,季家的一大堆生意,公司的各项事务都是他在打理。这几年,有他在遮风挡雨,真正季家的孩子倒成了甩手掌柜只顾吃喝玩乐。 他想和微雨及源源去过三人的温馨小家天经地义。玄墨和微雨都是很早失去父母的人,更渴望体会紧密的亲情。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微雨与我越来越是疏远。她有什么心事都再不会同我说了。” 微尘陷在自己的思考中,不觉莫缙云已经起身关上窗户,悄悄放下窗帘。 他瞥了微尘一眼,转身来到她的背后。 “微尘,别想了。” 他从身后把她环住,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知不知道,当玄墨说要带走微雨和源源的时候。我也好想说,我也想把你带走。” 微尘心里腻腻的,虽还不至于恶心,但已在反感他这不打招呼突然地靠近。 她忍着想把他的手从腰上扒拉下去的冲动,勉强开着玩笑,问:“请问,莫先生,你,想把我带到哪里去啊?” “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只有我和你!”他把她搂得越发紧凑一些。 微尘呼吸急促地说道:“只有我、我们两个人也太、太寂寞了吧?” “不寂寞,一点也不!” 他有些贪婪地想要得寸进尺。手也慢慢往上滑去,直接伸到她的前襟里面。 这下,季微尘完全忍不了。 她厌恶男色的病情虽然有了些许点点好转,但绝对还没有达到可以和他这样近距离的深入。 “缙、缙云——” 她慌地去拉他的巨掌,他的手掌却兜着胸前的丰盈揉捏、挤压。 “缙云,你放开我!” “微尘,今晚我们再试一试吧?上次,你也说过想再试一次!”他语气充满哀求,手臂却是坚决。 “可……可是……”她的眼皮暴跳,上次归上次,今天归今天。 现在她完全没有心情和想法! “也许这次可以呢!”他抬起她的下巴,用力痛吻下去。 不得不承认,陆西法的出现狠狠刺激了他。 微尘是忘记,他却深深记得! 她接受了他的吻、他的拥抱、他的体温,为什么就是要抗拒他自己? 他知道,她的唇吻过他,知道她曾在他身下承欢,知道她曾坦然接受过他所有的亲近、爱抚、给予和深入…… 今天,他也要! 不、不—— 季微尘在心里狂呼,他的舌又腻又滑让她极度恶心。 她被压在他怀里狂吻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拍打他的背。 不知何时,她惊讶地抬手发现,自己手腕上居然缠上了一条绷带。 “你——莫缙云,你要干什么?” 他红了眼睛,拉拽着她到床边,把绷带的一头拴在四柱床的床柱上。接着,他抽出另一根绷带,把她的另一只手也绑住。 “缙云!” “微尘,”他用身体把她摁在床上,头对着头,面对着面,“你知不知道有种治疗方法叫做突破心理临界点?” “缙云,你快放开我,放开我!” 她紧张到极点,六神无主地挣扎着。哪里有功夫听他说什么心理临界点! “临界点就是极限。像跑马拉松一样,当你觉得不行了、快要死了、再坚持不下去了时候就是极限。只要你越过你的极限,跨过临界点后,就谁都战胜不了你!心理学上,每一件事都有一个心理临界点。只要你越过去一次,就战胜了它。” “你什……什么意思?”她的牙齿格格打颤,很不想从坏处去理解他的意思。 “今天,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停。你或许会有些痛和难受,但没关系,过了今晚就好了。” 他搂着她,喃喃地说着,“微尘,永远记住。我爱你,非常爱你——” 不! 这不是爱! 不是…… 空气之中微尘剧烈地发抖,她听见自己的牙关声伴随着衣帛裂开的声音。 皮肤感到一股冷气,接着是无数的鸡皮疙瘩丛生在上面。 “啊——啊——”她尖声大叫,痛苦极了! “嘭”的一声巨响,无数的火光倒映在透明的窗玻璃上。 “嘭”的又是一声。 她呆然两秒,赫然明白,在这巨响的映衬下,谁会听见她的呼喊呢? “你别叫了,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多么熟悉的台词,像极了电影里遭受凌、辱女孩常听见的话。 女孩是遭受坏人恶霸的凌,辱,而她呢? 要被爱的人,以爱的名义,强、奸吗? 他侵犯的范围越来越广大,她的皮肤在空气中裸,露得越来越多。 她吐了,呕了一床秽物。 他也没有停止他的动作。 她的身体僵直得宛如一块石头,在抽搐。 他也没有住手。 他跪在她的面前,急慌慌地解开皮带。 眼泪模糊了微尘的眼睛。 是不是真的没人来救她? 她是不是今晚真的要被—— 她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几乎已死…… 她哭着,大喊道:“微雨——微雨——” 心里有那么一种感觉,能救她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妹妹,季微雨! “微雨、微雨——”她的声音化成低低哽咽的哭泣。 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边缘,门外终于传来急促地敲门声。 “姐姐、姐姐——” “是你在叫我吗!” “是、是……” “姐姐!” “姐姐!你快开门!” 莫缙云的脸色雪白,而失去一贯的从容和淡定。 他万万没想到,微雨会在这个时候跑过来。他不得不解开了微尘手上的绑带,把她身上的衣服拉好,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微尘别过头去,不停地流泪,不停流泪。她心里只觉得心里只觉得一股庆幸,好庆幸。 最坏的一切还没有发生。 “姐——” 房门一打开,微雨便冲了进来。 “姐姐,你怎么呢?”她焦急地问道。 “微雨……” 微尘哭着倒在微雨的怀里。泪流满面,浑身发颤。 微雨冰雪聪明,此情此景已经想到七八分的缘由。她跳起来,转身狠狠往莫缙云脸上抽一耳光。 “滚!” 莫缙云没有说一句话,默默退出房间。 他出来时和姜玄墨正好打一照面。玄墨看见他脸上的红印,颇为讶异。 莫缙云也没解释,轻轻说一句“请好好照顾她”,低头匆匆而去。 昏暗的房间里,微尘紧紧抓着妹妹的衣袖,哭道:“回家……微雨……我要回家……” “好好——”微雨脱下自己的衣服把微尘包裹起来,对身后玄墨说道:“玄墨,快去拿车。我们马上回江城。” 玄墨什么也没问,半个小时就把一切东西收归整理好。源源也被塞到车上。随时都可以出发。 “姐姐,我们走吧。”微雨把虚弱的微尘扶上车。 出发前,玄墨突然想到,“我们就这样走,要不要通知莫缙云和微澜啊?” 听到“莫缙云”的名字后,微尘明显把头摇了一下。身体直往车里靠去。 微雨一声冷笑,“莫缙云就不必了。而微澜跟着陆西法不知哪里浪去了?我们走吧。” 姜玄墨默默发动了小车。 夜风拂面,微尘靠在微雨肩膀上,哭了一程又一程。 59 浮生——若梦(1) 山风呼啸的蜿蜒山路,几辆车疯狂地在路上追赶着。 莫缙云把油门踩得最快,和甩不开后面的追击者。 “陆先生,我们快追上他了!” “好啊!” 陆西法捏紧了手里的气枪,他爬出天窗,对着前方飞驰的车胎就是一枪。 车胎爆裂,一声巨响,莫缙云的车直接撞上路边的护栏。打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滑向路边。 车头完全凹陷进去,弹出的气囊整个把他护住。 紧追的几辆小车在他后面停住,陆西法走下车来。手里紧握着他的气枪。 莫缙云艰难地从车里爬出来,眼帘之前是一片血海。 “你……你,”他指着眼前的陆西法,“你这是——谋杀!” 陆西法扯起嘴角冷笑一下,抄起枪托狠狠砸向他的头颅。 一下、两下…… “小法哥哥!”微澜从车里冲了下来,拉住他,“你别真把他打死了!我们快回江城吧!微雨说,大姐情况很不好——” “算你走运!”陆西法离去前还不忘在不省人事的他肚子上猛踢两脚。 —————————— 你知不知,我有多爱你 陈洛阳从梦中挣扎醒来,翻身坐起,身边的无忧揉着惺忪的睡眼,“怎么呢?做噩梦了吗?” 他没说话,径直跳下床,走到桌边倒了一大杯水咕噜咕噜灌下。他的身体发着抖,胸前被茶水溅湿一大片。 无忧思虑一下,下床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你是不是还在为茶叶的事情担忧?” “不是。”他摇头,“我梦见,一个人在悬崖边走,没有路,突然掉了下去。” “瞧你,吓得满头的汗。”无忧爱怜地用袖子擦试他额头上的汗水。“没事的。梦嘛,都是反的。这预兆着你正走一条平坦的大路,光明正道。”说着,她俏皮地笑了起来。烛火灼灼,摇曳的火光之下,她的眉目含羞带怯,动人心魄。 此时的陈洛阳已经恢复镇定,他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颌,窗户上印出两个交缠的影子。 他想,他对她是有这样的权力,把她推倒,将她深吻。 一开始,她只是接近陈家的工具。他需要一个这样的跳板,她就刚好出现。完全地信赖他,成为他的保护。 她从不知道,他和她是如此不同。像两束不同方向的光,一个照向天堂,一个照向地狱。 他要陈家的财产,她也算是一部分吧,差点嫁给陈泽阳的女人。 她问他刚才梦见什么,他梦见一觉醒来,自己又回到小时候,和十七娘一起住在肮脏的小屋被她毒打。这并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的身边没有她。他掀翻了十七娘跑出来,到处去找无忧。直到来到陈家,大红喜字高高悬挂,张灯结彩在举行她和莫凌云的婚礼…… 她是他的妻子,他绝不会放手。哪怕是死亡,她也要陪着他! “讨厌!”她娇嗔一语,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两人跌倒在床榻之上,嬉闹一阵。他的身体缓缓压了过来。无忧的心“咚咚”跳着,星眸半垂,心情既紧张又有些期待。 他呼吸得比往常粗重而粘滞,无忧惊喜地发现他的体温比往常热多了,像个大火球,摸上去滚烫滚烫的。他熟练地解开她的衣襟前扣,雪白肌理对着黝黑精瘦。两个人都憋着气,连呼吸都细巧起来。 “我……”他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双手把她的双手扣在头部。费力地咽了好几口唾沫,道:“我——我——” “洛阳,什么都别说,吻我!”她捂住他的嘴,声音柔媚得不能再柔媚,身体在他身下款款扭动。像长尾的金鱼在狭小的水池激起水花。再无什么可说的,他捉住这只调皮的小金鱼,抚摸修长的尾巴。看她脸色红红白白,努力咬牙强忍,更显得乌目黝黑,鬓角乌青。 “别怕,这是一件快乐事。”他抚摸她的脸蛋,柔柔地说:“第一次总有些痛。男人女人都是一样……” 她错愕,问:“你不是第一次?” 他只看着她,已和她融为一体。 “啊……”真的好痛,火辣辣地像烧穿了一样。 她咬着唇无力再思考其他,受着他带给她的疼和烫,变成软和涨,到后来的酥和麻。 原来男人和女人是这么回事…… 他不说多余的情话,只把她抱在怀里翻来覆去,颠来倒去。 她什么都不知道,随着他的起伏,大脑一片雪白。只知道此生此世,康无忧除了陈洛阳再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别的男人。 清晨,陈洛阳率先从睡梦中醒来。他一贯浅眠,窗外的一声鸟鸣即让他睁开眼睛。无忧的小脸近在咫尺,玉臂搭在他的腰肢上,长发蜿蜒遮住花瓣般的小脸,显出她的娇柔。 他把她的手缓缓拿开,轻巧地翻身下床往洋行里去。 今天第一批签着F.P.Lachlan评定最高级的茶叶马上就要整箱装船,良好的开始常常是成功的关键一步。 忙完公事,陈洛阳回到家时,无忧正在试穿新订做的罗裳。和水灵儿不一样,无忧喜欢的是漂亮合身的旗袍。高级的面料、素淡的颜色、得体的剪裁,穿在她身上说不出有什么好,就是韵味别致。 他有些疲累,但饶有兴致站在门口看她仪态万千在更衣镜前左看右看。 “好看吗?”她走过来向他展示自己的新衣,眉宇间宛然含有少妇的成熟。 “好看。” 旗袍真是一件奇怪的衣裳,穿的出寂寞也穿得出热烈。 她含笑看着他,心里有好多话要说。但看见他站在眼前又说不出来,傻乎乎地仅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你吃饭了吗?” “吃了。” “今日去洋行累吗?” “还好。” “肚子饿不饿?我让厨房备了老鸭汤,给你盛一晚,好不好?” “不用。我有些累,想睡。” “那……好吧。”她脸色绯红,不由地心往歪处想,转身把床整了一整。 他面朝里和衣倒在床上,丝被随意盖在身上,真的闭上眼睛睡了。 “哎……”他听到她的一声叹息,然后是脚步声。她走过来脱下他脚上的皮鞋,把丝被盖好,小心地把他的头放在枕头上。 她没有离开,一直就这么守着他。 陈洛阳醒来时,一转身就发现了睡在身侧的康无忧。 “醒了?”无忧揉了揉眼睛,“饿不饿?” “你一直在这陪我?”他问,伸了个懒腰。 “嗯。”无忧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到坐着坐着就睡着了。新裙子也睡皱了,得脱下来熨熨,特意准备明天穿回去看爷爷的,唉——”她坐起身,甚惋惜地抚了抚旗袍上的褶皱,朝门外唤道:“红柳,去厨房——” 他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转过她的脸深吻。 “洛阳……”她抱住他的脖子,任他将己放倒床上。唇齿间的交缠,软软绵绵。她化成一摊软泥。想着这必要天雷勾动地火吧。可恶,他刚才对自己的爱理不理,现在又是…… “去喝汤吧。”他在她耳边轻啄一下,笑着抽身而去。 无忧只感到胸前一片冰冷,脸孔一阵发烫。再看那可恶的始作俑者,已打开门叫来红柳去厨房盛老鸭汤来。 她看不见他的脸,但知道他一定在笑她。 60 浮生——若梦(2) 她看不见他的脸,但知道他一定在笑她。 “少爷,你今天去洋行了吗?走得时候也不说一声,少奶奶醒来不见你,把我给怨死了。”红柳手上熨烫着裙子,嘴上犹不饶人。年轻的女孩自带一种生命本身的天真,说话烂漫。 熬煮久了的老鸭汤,汤味鲜美,鸭肉则有些柴。陈洛阳津津有味地一边吃着,一边看无忧红晕满天,拿扇子扑打红柳。 “你这小丫头真是讨嫌,出去、出去!” “出去就出去。”红柳嘟着嘴,把熨好的衣服挂起来,端着空的汤碗出去。 “这丫头片子胡说八道,你别信啊——” 她的话被封缄在他的热吻里,手里的扇子掉到地上。这一次,吃饱喝足,他要做那刚才未完的事…… 热腻一阵,从她身上起来时,他浑身是汗,热得鼻尖都是汗水。 “少爷,老太太请你快去书房。”红柳在窗底下轻喊。 “知道了。”陈洛阳应了一声。 “是。” 无忧翻身起来,紧张地说:“奶奶怎么这个时候叫你,是洋行的事?” 他没说话。 “是出口茶叶的事?” 这次,他耸了耸肩。 “你请到了F.P.Lachlan?” “没有。”他穿好衣服,下床把毛巾打湿了,拿过来要亲自为她擦试。 “不要……我自己来。”她羞怯不已。他却十分坚持,故意一边为她服务一边欣赏她变化多端的脸色。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她娇喘着捶他。 他严肃地回答她:“我很正经。” 陈洛阳磨磨蹭蹭,不急不慌来到书房。不出所料除了陈老太太外,陈展姚也在。 看见洛阳进来,陈展姚哧哧冷笑。 洛阳笑着向高背椅子上的陈奶奶,甜甜地喊道:“奶奶。” 陈展姚决定先发制人,首先发难,“陈洛阳,你没忘记自己许下的海口吧?要F.P.Lachlan给我们的茶叶评定最高级,打开德国市场。” “我没有忘记啊。”陈洛阳惊讶地问道:“展姚兄,今日发向欧洲的货单上不清清楚楚地写着F.P.Lachlan的大名,茶叶特有级吗?” “狡辩,你这是狡辩!”陈展姚气得发抖。他不和陈洛阳争执,转头向陈老太太,说道:“奶奶,陈洛阳招来一个外国人做茶大班。把我们的茶叶评定为特优级,那个外国人还冒充F.P.Lachlan的签名。这不就是弄虚作假吗?现在怡和洋行的F.P.Lachlan已经知道这件事,正嚷着要和我们打官司呢!”说完,他不忘冷笑地扫了陈洛阳一眼,“赔钱是小,修山洋行几十年建立的名誉全完了。” 陈老太太紧缩眉头,嘴巴成一直线,眼睛望着洛阳,期待他给一个解释。 陈洛阳还是不急不缓,“做生意怎么能墨守成规呢?要是永远一尘不变哪里会有变革。奶奶,你说世界上有谁会比我们中国人还懂茶?为什么我们中国要让一个外国人来评定茶叶好还是不好?我们自己的品茶师不比F.P.Lachlan差。” “话是没错,但是外国经销商只相信'来去来'。”陈老太太不动声色慢慢问道。 “我请来的外国人叫罗宾,是F.P.Lachlan身边的跟班。他没什么能力,品茶师也做不得。不过,他有一项才能,就是模仿F.P.Lachlan的字迹惟妙惟肖。” “奶奶,你听,你听,他承认是伪造签名了。”陈展姚抓到把柄,不断向陈老太太煽风点火,“奶奶,再这么下去。我们修禅洋行都要跟着他吃官司。” 陈老太太看着洛阳,等待他接着往下说。 “展姚兄,修山洋行打开门来做生意,是赚钱,吃什么官司?”陈洛阳从口袋拿出一份文件,淡淡笑道:“喏,你看!罗宾来修山洋行之前,已经去香港改了名字。他现在也叫F.P.Lachlan。” “啊!”陈展姚接过文件,从下往上,从左到右,十双眼睛都不够用。 “法律没有规定只有一个人可以叫F.P.Lachlan,我们修山洋行碰巧刚好请的茶大班也叫F.P.Lachlan。他签自己的大名,把自己洋行的茶叶评定更高级有什么问题?欧美德国的经销商早不愿和'来去来'合作,我们的茶叶质量又好,价格优惠,而且又有F.P.Lachlan的签名,订货单源源不断地来。怡和洋行要告就去告,我们有法律文件,他就是告到大不列颠也不怕。再说,他告的是改名的罗宾和我们洋行有什么关系?即便法院判下来不许用F.P.Lachlan的签名,我们也早已打开德国和欧美市场。” 陈展姚恨得发抖,没想到他能想出改名的招数,心里佩服,嘴上不饶地说:“你这样做生意,就……就是没良心。” “良心?”陈洛阳哈哈大笑起来,陈老太太也跟着笑了。“展姚兄,世人都说,无奸不商。你要讲良心,我要讲吃饭,讲挣钱。” 怡和洋行的茶大班F.P.Lachlan果真把名字官司从上海打到香港,又从香港打到英国。最后,英国法院判决,怡和洋行和修山洋行都可使用F.P.Lachlan的签名。这对陈洛阳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再加上修山洋行出口的茶叶质好价廉,不仅一举打开德国市场,连欧洲、美国的订货单也如雪片飞来。 从此一役,陈洛阳凭借出口茶叶的漂亮战在修山洋行站稳脚跟。他用出口茶叶的经营权和陈展姚在洋行平分秋色,还获得陈老太太的信任。 陈洛阳出了书房,远远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藏在花园芙蓉树下。秋芙蓉花开得正是潋滟,她素淡的像一朵空谷幽兰,不夺芙蓉之美,芙蓉却成她的陪衬。 她担心他,一直在这等着。看见他终于出来,忙迎过来问:“怎么样?没事吧?” 他摇摇头,突然伸手把她抱起来。 “啊——”无忧无预警地跌坐他的怀抱,看他脸上的笑容,便知道他成功了。她笑得捶他,“你这家伙,白让我担心——” 她垂下头来,轻轻吻他的唇。他亦紧紧环抱住温暖的身体。 陈洛阳和康无忧从假夫妻变成真夫妻,说起来最不放心的人就是康无雪和莫凌云。 莫凌云始终有一种担心,无忧太单纯,根本没有涉事的经验,而陈洛阳生活环境又太复杂,早被世界磨砺得刀枪不入。 “无雪,这事千真万确!枇杷巷里的长三书寓张水灵和陈洛阳关系匪浅。” 无雪天真地问:“凌云,什么是长三书寓?” “长三书寓就是堂子、青楼、妓院,张水灵是妓、女,陈洛阳是嫖、客!” “吓!”无雪涨红了脸,她一个女孩子听到这些话总是害羞的。 莫凌云拉住无雪的手,哀求道:“无雪,你一定要去劝劝无忧。不能陷下去,陈洛阳不是好人!” 夕阳照在莫凌云的脸上,天气已经转凉,他还热得起汗。大约是为这件事情着急上火,下巴上冒起几颗小痘痘。 无雪抽回自己的手,踱步走到窗边,指甲敲打着木质的窗棂,“凌云……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姐姐?” 61 浮生——若梦(3) 无雪抽回自己的手,踱步走到窗边,指甲敲打着木质的窗棂,“凌云……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姐姐?” 暗涌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莫凌云深吸两口气,缓缓走到无雪身后,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无雪,你要是不喜欢我插手管无忧的事情,我就不管了。我是看她是你姐姐才……但你要是这样疑我——” “我不是疑你。”无雪回过头来,投在他的怀抱,小声说:“我是对自己不自信罢了,总觉得你不会喜欢我。” “谁说的!”莫凌云捧起无雪的脸认真端详,他当然喜欢这张脸。这张脸和无忧有五分相似,眼睛、鼻子、嘴唇…… 他吻着她的时候就幻想自己吻着的是心爱的女孩。 “凌云,抱我……” 陈洛阳和康无忧的感情一日千里,他一边管理着洋行业务一边做着好丈夫,陪着无忧一起回家看望康老爷子。 陈洛阳现在是无忧心尖尖上的人,她怜惜他幼年跟着十七娘吃过的苦,生活上更是细致入微地照顾他。把他当作婴儿那样,吃的、穿的、用的、百样儿好的送到他眼皮子底下。 小两口儿行走坐卧皆在一起,连体婴儿一样,亲亲我我,蜜里调油。看得康老爷子哈哈大笑,对自己的眼光颇为满意。这个孙女婿选得好、选得好。 康家最近不安宁,老爷子为二孙女无雪指腹为婚的孙女婿,无雪不喜欢,非吵着闹着要自由婚姻、自由恋爱。老爷子不答应,无雪便自己写信给未婚夫。信上云,大家都是读了书的文明人,不能再被旧思想束缚,应该各自追求理想的幸福。老爷子知道后,快被气死,狠狠揍了无雪一顿。 无忧回来劝说妹妹,摆事实讲道理,自己现身说法希望妹妹能回心转意。 “二表弟你从小认识,他人品好,学识也高,也许你们在一起会有共同语言。无雪,你为什么就试一试都不肯?” 无雪把嘴嘟得老高,就是咬定不肯,“姐,你别说了,我是绝不会喜欢二表弟的!因为我不喜欢比我小的男人!” “荒谬。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无雪被说中心事,脸颊一红,扭捏地把手埋在掌中,“才没有哩,你胡说什么!” “我看啊,你就是有。” “没有、没有!” 两姐妹说说笑笑,让坐在一旁偷听的陈洛阳不禁莞尔。他端起茶盏,撩起盖子吹了吹浮沫。 所谓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吧。 有家、有爱、有她在…… “无忧、无雪。” “啊,凌云!”无忧惊喜地扭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莫凌云走了进来,她走过去招呼道:“凌云,你怎么来了?” 莫凌云笑着说:“我是来找无雪还书的。” “什么书?” “《简·爱》。” 无忧笑道:“《简·爱》是本好书,我也很喜欢。” 莫凌云看着她笑了笑,突然他向无忧身边的陈洛阳发问道:“陈先生,你喜欢什么书呢?” 面对挑衅,陈洛阳扬了扬眉,平静地说道:“我和莫先生不一样……不爱念书。” 莫凌云昂声说道:“其实个人主观原因不应该成为追求知识的羁绊,我相信只要你奋而向上,就找得到向上的通路。” 陈洛阳突然笑了起来,端着茶杯回敬道:“没有通过书本,我也已经找到向上的通路,还娶了个好老婆。” 无忧羞得满面通红,莫凌云颇多尴尬。 “哈哈,哈哈哈。说得好,洛阳!”康老爷子亦在旁边附和,“尽信书不如无书。念再多的文章,最后还是要为己所用。走上社会,书书本本的东西就应该放下,多赚钱、能赚钱才是真本事!” “爷爷,你这话就说得不对!”无雪跳起来争论道:“我不许你这样批评莫先生。都说不以成败论英雄,当然也就不能以赚钱多寡来衡量本事。人人都提倡学习新知识、新科技。莫先生好学上进,是我们的榜样!难道我们都要汲汲名利,不择手段往上爬才算成功吗?” “无雪,你这话也说得不对。人人生活的环境不一样,做的人生选择也就不一样。也许你在安静的课堂念书的时候,有人却还在为三餐温饱担忧。所以,你怎么能要求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去学习上进呢!我觉得读书的本意是让人对自身对人类产生怜悯和同情,而不是优越和自傲。书本是阶梯,而不是界限。” 无雪的脸红紫一片,面对无忧的话反驳不得半句。 陈洛阳深望无忧一眼,站起来从莫凌云手里拿过《简·爱》,含笑说道:“莫先生,我确实不喜欢念书。但我记得书里有一句话,它说若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丢在地狱。” 莫凌云身体一震,不知陈洛阳这么说是何意,“请、请问陈先生,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这句话?” “我不记得了。”陈洛阳依旧笑笑,满目春风。 莫凌云放下书籍,悻悻告辞出来。 看着他的背影,无雪颇有许失落。 无忧欣喜地搂着洛阳,在他耳边厮磨,“洛阳,你说得真好。” 他笑着把她的胳膊从脖子上取下来,说道:“神说,不可含怒到日暮。去安慰安慰无雪吧,不要因为这样的小事伤了姐妹的感情。” “好。”无忧听话极了,又跑过去找妹妹谈心。 “姐,你现在真是完全被他迷住了。” “洛阳是真的好啊。” “哪里好?” “哪里都好。”无忧一脸幸福,不疑其他。 无雪望着姐姐,千万的话都堵在心里,“姐,你疯了。” “我没疯。” 无雪握着无忧的手,忧心地说道:“姐姐,看着你这么相信和迷恋他,我好担心。你知不知道,当你把命运完全交到别人手上的时候,你离死也就不远了。” “无雪!你真是傻瓜!”无忧捧起妹妹的脸,温柔而笃定地说道:“洛阳是永远不会伤害我的!” “你确定?” “我确定!” 从康家出来,陈洛阳的脸就冷淡下来,他把无忧的手从胳膊上褪下来,对司机说道:“送少奶奶回去。” “你呢?不和我一起回去吗?”无忧不解地问。 “不了,洋行还有些事。”他站在车旁,口气疏离而淡漠,眼睛也看着别处。 无忧觉得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但实在又不知道他哪里不高兴。莫名其妙就改变态度。 “洛……” “你回去吧,别跟着我,也别问。” 说完,他掉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留下一脸错愕的无忧。 62 浮生——若梦(4) 入夜的枇杷巷是最热闹的,张水灵在书寓前挂起橘红色的大灯笼,她偶尔出局,大部分的时候不出局票。待在家里陪着心爱的人,弹两首曲子,喂两颗海棠果,不知多惬意。 她知道陈洛阳今天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她也没问。 反正不是洋行的事情,在外做事他就像匹野狼随时能把不顺眼的人弄死。但他不喜欢直接一棍子打死,而是要看着你一点一点咽气。 “洛阳,吃点果子。”水灵儿收了琵琶,挽起袖子从水晶碗中捏起一颗娇艳欲滴的红果咬了一口,确定是甜,才放在他的唇边。 他无意识地用牙咬了,脱口而出地问道:“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张水灵差点被果子噎住,头也不抬地笑道:“我才不看书,不然打雀牌会输死。”她笑了两声,看陈洛阳毫无反应,眼波含情,站起来凑到他耳边,说道:“我最近也看了一本书,是清朝的画本子,待会我们一起——” 陈洛阳笑了起来,把果核吐到地上,伸手把张水灵搂到怀里。 “王八蛋,弄乱老娘头发了!”张水灵叫道。他越性把她新烫的发型弄得一团糟! “讨厌啦,死囡仔!让我起来!” 他们笑笑闹闹,陈洛阳陡然才有一点放松。他和张水灵在一起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自在,而和无忧在一起,永远都像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怕她会看不起他,怕她会离开他,虽然无忧一次也没有过,他就是害怕。怕自己配不上她的好。 “水灵儿,”张妈妈掀帘子进来,道:“门外有个莫先生递了局票,请你出局。” “不去,不去。妈妈,就说我身体不好,推了吧。” 张妈妈点头,刚要出去打发人走,又被陈洛阳叫了回来。 他把张水灵的身子扶正了,笑问道:“张妈妈,那个莫先生叫什么名字?” 张妈妈拿着局票左看右看,半晌后笑道:“瞧我这个老货,根本不识字。洛阳,还是你自己看吧。” 洛阳把局票在手心一展,然后合起来,道:“张妈,去请莫先生进来。” 张水灵去后厢整了整乱掉的头发,进来道:“他是谁啊?找到我这儿来了。” 陈洛阳脸上已褪刚才的轻狂,不屑地说道:“他就是今天质问我为什么不读书的人。” 张水灵一惊,知道这个莫先生是陈洛阳看重的人,忙准备凳子,让人重置杯盏。 莫凌云随张妈妈走进来时,就看见花枝招展的张水灵在吹拉弹唱,陈洛阳则坐在一旁拍手打着节奏。 “陈洛阳,你对得起无忧吗?”莫凌云满腹怒火,捏紧拳头冲上去,却被陈洛阳一掌撩翻在地上。 张水灵忙抱着琵琶站起来,望着地上的莫凌云笑道:“这位先生好大的脾气喔,一来就让人吃拳头。” 张妈妈把莫凌云扶起来,劝道:“小后生,有话好好说。我从小看着洛阳在街上打架,还没有人打得过他的呢。你也莫白费功夫。” 陈洛阳听了张妈妈的话哈哈大笑,他不知是要该喜该悲,好多年里,他的世界,拳头是最重要的武器。 “是无忧让你来找我的?”陈洛阳知道,莫缙云的姐夫是青帮大佬,上次也是他帮着康家找到的他。这次,他能再找到枇杷巷也不意外。 “不是!”莫凌云气恼地站起来,腾腾满腹怒火,举起拳头又要冲过去。想了半天又忍住了。“我是为无忧不平,她太可怜了!” 可怜?天下可怜之人何其多啊! “陈洛阳,你别得意!你根本就不是陈家的子孙,十七娘的儿子出生就死了。” “那又如何,你有证据吗?现在十七娘也死了!” “你的出生证明。” “呵呵,你以为一张纸会有用?” “你等着瞧!”莫凌云愤愤地说,“我一定会让无忧看清你的真面目!” “不自量力。”陈洛阳阴森一笑,早看莫凌云不顺眼,像只苍蝇嘤嘤嗡嗡在无忧身边转悠。 他拎过莫凌云的领子,重摔在桌案上。桌子翻了,瓜果糕点坠满一地。莫凌云踉跄着还没站稳,脸上、胸口又是一顿暴击。 水灵儿捧着琵琶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张妈妈哭天抹泪地嚷道:“啊呀呀,我就说了。他打架没输过人的,你怎么招惹这混世魔王啊!你们赔我的桌子、碗儿、碟子——” 陈洛阳打得顺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只会读书的莫凌云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灵儿,把他扔到后巷。” “张妈,”张水灵答应得清甜,使一个眼色递给身边的妈妈。 “哎呦呦,这个死囡仔!”张妈心领神会灵儿的意思,把莫凌云先拖到柴房锁起来。 现在公寓是一片狼籍,立脚的地方也没有。 “明天让人给你重新打一套家具。” “那是肯定要的,我妈妈的杯儿、盏儿、灯儿也少不得一个。”水灵儿千娇百媚,依着他的身体,说,“家里已经这样了,我们去卧室,给你看看我得的那个画本子。那里面——” “让别人陪你看吧,我没空。” 他把水灵儿的手从肩膀上放下来。说完,就去拿柳木架上的西服。 “你拿西服做什么,去哪里啊?”水灵儿错愕地问。 “回家。” 水灵儿生气地跺脚:“陈洛阳,把我家弄成这样,你不许走!” 陈洛阳瞥她一眼,嘲讽地笑了一下。 “陈洛阳、陈洛阳!”水灵儿大叫,抢过他的西服死活不肯还给他。 “水灵儿,把衣服还给我!” “不、不!” 洛阳和她抢了一阵,觉得怪没意思,索性衣服也不要,推开门就往外走。 “陈洛阳!陈洛阳!”水灵泪水涟涟冲出来,发狠地把西服朝他的背影扔去,对着黑暗的巷子挥舞着拳头喊道:“陈洛阳,我恨你!” 恨就恨呗!陈洛阳头也不回地想,在世界上走路,总难免招几个相憎恨的人,他才不怕! —————————^_^————————^_^————— 梦里面全是雾,漫天大雾,她慌不择路在黑暗中奔跑。 季微尘不知这是哪里,也不晓得自己要向哪里去,她慌乱地跑着,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追着她,赶着她,要把她抓住。 “微尘、微尘——” 他来了、他来了!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吓得脚跟发软,跌倒地上,慌地又忙爬起来。双腿像灌了铅一样爬着上坡路,跑也跑不动,还要不顾一切拼命向前。 她频频回头看着身后,脚步努力往前。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乱地道歉。 垂发的女孩,掩着面,脸藏在迷雾中。飘渺地站在她的面前。 看见有人,季微尘的心情是喜悦的。她像得救了一样,想和女孩说说话,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上居然、居然正拿着一把尖刀,血淋淋的,上面全是鲜血。 “啊——” 她尖叫着把刀扔到地上。 “你,你杀了我——” 女孩指着她,痛苦的呻、吟着倒在血泊里…… 63 我杀人了! “你,你杀了我——” 女孩指着她,痛苦的呻、吟着倒在血泊里…… “啊——啊——啊——” “姐姐、姐姐!”微雨用力摇晃着微尘的肩膀,猛扇了一个耳光,把她从噩梦中拯救出来。 “你快醒醒!” 微尘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妹妹。突然抓住她的手声嘶力竭地喊道:“微雨,我杀人了,我杀了人!” “姐,你是做噩梦。” “不、不——”微尘抱着妹妹惊恐地哭喊着,“我知道,我知道那是真的,是千真万确的杀人!我感到了她的痛苦和害怕,我听到她在求我放过她……微雨,微雨,我杀了她,杀了她……我是杀人犯……” “不是、不是。”微雨抱着她像小孩一样哄道,“姐,噩梦而已。你看一看周围,这是在家里。你连杀鸡都不敢,怎么能杀人啰。你一定是最近看恐怖片看多了,所以梦见杀来杀去的事情。” 千岛湖支离破碎的旅行,带给微尘无尽的梦魇。 微尘抽抽噎噎在微雨的怀里哭了许久,看见温暖的灯光和熟悉的环境,才慢慢冷静下来。 “微雨……” “没事,快睡吧。”微雨为她拉高被子,安慰地说道:“也别不好意思,我是你妹妹。而且这阵子你一定是太辛苦了。为了我和玄墨,勉强接下公司的事务。其实,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微尘摇头。 微雨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哄她把眼睛闭上。 微尘在心里祈祷,但愿事情真如微雨所言,一切身体都是太累的缘故。 她噩梦最近越来越多,纷纷扰扰。 该怎么告诉微雨,这个梦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梦里,她总是在杀人,不停地把女孩杀死,然后痛苦的尖叫着醒来,发抖哭泣。 微雨一直等到微尘再次睡熟后才起身回到卧室。 她的卧室床头亮着一盏小灯,丈夫姜玄墨还未入睡,正靠在床头看一份休闲杂志。 “还没睡呢?”微雨脱下睡袍,撩开被子从身后紧紧把他抱住,“好冷!” 姜玄墨摘下眼镜,转过身把妻子搂在怀里抚摸着,“我是被姐姐的尖叫声惊醒过来的。她没什么事吧?” 微雨长叹一口气,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道:“如果连你也听见她的喊声,大概全家人除了源源都听见了吧。” “姐姐最近梦魇这么厉害,是不是应该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微雨直叹气,“唉,她看过的心理医生还少吗?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吧。都是有名的医生,能真正帮她的又有几个?我看她今晚从梦中醒来的样子真是心痛。好像几年前……” “几年前什么?” 微雨迟疑了一下,眼眸低低垂下,“她刚从越郡回来,就像丢了魂一样。整夜整夜的不睡、不哭、不吃不喝。” 提到越郡,两人都陷于一阵沉默,微雨抱紧玄墨,害怕地说道:“玄墨,我真不放心姐姐。我好怕……” “怕什么?” “怕她会疯!今晚她的样子就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的哭着,收都收不住。” “傻瓜,不会,她不会,一定不会。”姜玄墨用力抱着微雨,想给她以力量。 “玄墨,我们……还是暂时不走了,好不好?姐姐这样子没法接下公司,微澜又是不靠谱的人。我们再一走,季家可就真的要天塌地陷。” 微雨的哀求娓娓动人,此种情状之下,姜玄墨还能说什么。抱着心爱的人儿,用吻当作承诺,背负起本属于她的重担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 糟糕透了的旅行,没有留下半点好的回忆。 回程的路上,莫缙云还遇到一场不小不大的车祸。 不小是因为车体完全报废,不大是幸好人没事,昏迷了几天,在加护病房住了半个月。醒来后,他有些逆行性的遗忘。不太记得车祸的具体情况。交警也辩不出是自撞还是被撞。 出于道义和责任,微尘去医院看过莫缙云两次。 面对躺在洁白床单上,遍身伤痕的他,微尘的心情五味杂陈。 看见她来,莫缙云勉强张合着嘴唇。微尘凑近了,听到他在说:“对不起……”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滴到他的脸上。 应该恨他,还是怜悯他呢? 季微尘自己也解不开心里的死结。她就像困在一个房间,四面都是墙。 不过,她总认为,事情不能全怪缙云。自己是有责任的。如果不是自己的心病难解,莫缙云也不会忍无可,对她用蛮…… 心魔可怕,把一贯温柔、好脾气的莫缙云也折磨得失去理智。 她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她和莫缙云还有没有未来…… 未来在哪里? 她该怎么办? 多少次,她都感到自己的每一步都像陷在安排好的迷宫里。她往左一点,迷宫就往左移动一点,她往右一点,迷宫就往右移动一点。不管如何行动都脱不了迷宫的左右。 她和莫缙云之间发生这么糟糕的事,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分手吗? 她一升起这个念头,心里就马上有个声音说,不行! 季微尘,你怎么能这样呢?缙云对你一直很好,一直很好。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做了这样的事情,你怎么能说分手呢?而且,男人对你有欲望,不正是爱你的表现吗? 那么,继续在一起? 她的内心一片沉默,空白,没有回应。但这沉默、空白不等于她愿意继续和他走下去。 她把戒指摘下来放入首饰盒里。 如果,如果…… 微尘不禁幻想,如果莫缙云能自己提出分手,该多好。 他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而不是恋人。 这一切的愿望、幻想和结果,都只有等到莫缙云出院再说。 她不忍心和一个病床上的病人讨论这个事情。 ———————— 陆西法每天都来季家找老爷子,谁都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微尘对他的态度降到了最冷的冰点。 她不理睬他,也不愿和他说话。而且无论老爷子如何撺掇、利诱。她都不为所动。 老爷子不知道,他孙女此刻心里正在进行的天人交战。她不恨伤害自己的莫缙云,却无比憎恨这样的自己。 恨自己的水性杨花、恨自己的不知廉耻,也讨厌自己的左右摇摆。 她怎么能在深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又一次又一次无情地背叛着他? 身体和心灵像两个背道而驰的双生儿,在对立中越走越远。 她对自己的评价和认知也降到历史的最低。 “微尘,你讨厌我了吗?” 她躲在温室的兰花叶后,躲闪陆西法亦步亦趋的追问。她怎么能说,她讨厌的是自己,而不是他。 “听说,你最近都睡得不好。要不要——” “不要,什么都不要!”她飞快地拒绝,飞快地转身逃离,飞快地跃过他的视线。 “微尘——” 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在四周砌起一道高墙。不许他进来,也不让自己出去。 “微尘,你开门。我和你谈谈,好不好?”他在房门外敲着门,一次又一次,“你开门。别把门锁起来。我们好好说,我什么都愿意告诉你——” 我不听、我不听! 微尘捂住耳朵,躲在洗手间里。她关上门,拉上窗帘,蜷缩在角落,紧紧把自己抱住。 64 我们过无性婚姻吧…… 微尘捂住耳朵,躲在洗手间里。她关上门,拉上窗帘,蜷缩在角落,紧紧把自己抱住。 “小法!” “爷爷!” “你跟我来。” 陆西法望了一眼微尘紧闭的房门,不得不暂时随老爷子离开。 “爷爷——” “小法,你先坐陪爷爷喝杯茶。” 长者为大,陆西法一贯尊重老爷子,顺着他的意思,两人坐在惯常一起切磋棋艺的座位上。 浓浓的普洱泡上,陆西法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一场长谈。 “小法,还记得你来江城找我的时候,我说的话吗?” 陆西法点点头。 “记得就好。”老爷子抿了一口茶汤,沟沟壑壑的皱纹布满苍老。 他缓缓放下茶杯,“我说过,一切都以微尘的心意为准。她愿意就愿意,她不愿意,谁也不能逼她。爷爷能帮你的就是这么多。” “爷爷,我希望你还能再给我一点时间。”陆西法哀求。 “时间不是给你,”老爷子叹了一声,“是你要给微尘一点时间。那孩子心里难受,你不能逼她这么紧。人就像一根皮筋,你不能老绷着不放。懂不懂,要有张有弛。” 陆西法心潮澎湃,她心里难受,他心里也不好过啊! 看他愁眉不说话,老爷子继续劝道:“小法,五年的时间都等了。不差这几天的功夫,对不对?” “爷爷,我把什么都放下。安安都留在美国,我就是——” 老爷子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要说的话,他都明白。 “既然爷爷明白,我也不说了。”陆西法把普洱一饮而尽,“我就听爷爷的话。” ———————— 五月十六,终于等到莫缙云出院的日子。 他特意约微尘来接他出院。微尘心想,无论怎样,今天都要和莫缙云谈个结果。 哪怕不分手,她也要分开。 在她的心病没治好之前,她再不要爱上谁又祸害谁。 在去医院的路上,她想了一百种开场白,一百种谈判结果,也想了一百种措辞。 但万万没想到,见到的却是…… “嗨,微尘姐,你来得好慢喔!” “就是,我们帮莫哥把出院手续都办好了。” “东西也收拾好了!” 病房里挤满了动保协会乌泱乌泱的熟悉脑袋,冲散了微尘脑子里所有想要和莫缙云说的话。 “鬼哥,萧萧,你们怎么都来了?” “接缙云出院啊!”鬼哥笑哈哈的,声如洪钟般爽快。 “不止我们,小乖还在缙云哥家里做饭呢。就等着我们回去!” “走啰!要不然赶不上饭点啰!”鬼哥把收拾好的行李包往肩膀上一背。冲门口站着的微尘喊到:“东西我们先拿上车,你把缙云扶下来。” “好——” 微尘不得不暂时放下心头的想法,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走过去,扶住莫缙云的胳膊。 “慢……慢慢来。”她轻声说。 “谢谢。” 莫缙云笑着,脸上一如既往的柔和。好像那晚的事是假的,是不曾发生过的幻觉。 一路上鬼哥和负责调节气氛,萧萧负责冷笑话,一行人聊天说话很快来到莫缙云家。 城南的高尚住宅,一百八十坪的四居室,像他的职业一样整洁、干净,一丝不苟。 小乖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看见他们回来。汗流浃背地举着锅铲出来嚷道:“缙云哥,缙云哥,可别嫌弃我把你的厨房弄乱了啊!我尽力物归其位了!” 大家哄笑,大家都知道莫缙云有点强迫症。 “没关系,没关系。”莫缙云笑着说,“你尽量弄,我不介意的。” 微尘忙要去厨房帮忙,小乖一把将她推了出来,嘻嘻笑道:“微尘姐,你去陪陪缙云哥吧。” “没事,我还是帮你吧。” 微尘实在不想待在客厅和他们敷衍,她宁可在厨房切菜、洗菜、端茶、洗碗。 小乖熬着鱼汤,笑着问道:“微尘姐,听说,你和缙云哥就要请我们喝喜酒了,是不是啊?” “你、你听谁说的!” 微尘惊愕地问,猛地把手里的抹布扔到水池。 小乖被她突然的怒气吓得呆了呆,小声解释:“我,我是听鬼哥说的。他说,缙云哥告诉他……你们就快要结婚了……现在整个动保协会的人都晓得……” 微尘脸色发白,心中的烦腻一阵强似一阵。像涌动的波浪塞堵在胃里,越来越难受。 吃饭的时候,她的情绪更是不好。一直冷着脸,怎么也不见笑容。 她不高兴,大家也觉尴尬,饭后略坐一坐就散了。不想干的人都走了后,只留下她和莫缙云两个。 “你是不是不高兴?”他问。 微尘气极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跟协会的人说我们结婚?” “难道不是吗?”他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好像她说了很不该说的话。“微尘,我们是未婚夫妻,结婚也是正常的事啊。” “那是——”微尘烦躁地瘪了瘪嘴,结婚是是在没有发生千山湖的事件之前。 如果他们真结婚,那晚的事情就会再次重演,而她绝对接受不了的! 莫缙云看出了她的迟疑,沉沉地在她耳边说道:“微尘,对不起,我不该逼你,也不会再逼你。结婚后,我情愿和你一辈子过无性的婚姻。” 微尘呆住了,愕然地望着他。 “你、你说什么?” 莫缙云跪了下来,单膝落地,慎重地牵起她的手。柔情的眼睛,宛如装满璀璨的星空。 “微尘,千人千面,爱情的方式也各有不同。世界上有许多夫妻都是过的无性婚姻。我觉得没有性,爱情会更纯粹。我不逼你,你也别逼自己。只要有爱,我们也可以走下去。” 微尘张了张嘴,想发出一些声音,喉咙里只发出嘎嘎的关节声。 她捂住嘴,觉得心里很荒凉、很空荡。 为什么缺陷被人接受,反而会觉得很恐怖? 他处处是体贴,为什么却让她想哭? “我们可以先订婚,你先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我会为你准备一个房间。我绝不会进入你的房间。我们一起生活,节假日一同去动保协会做志愿者。我们什么都可以在一起,就像正常的恋人一样……” 难道,我们现在不正常吗? 听着他描叙的美好,微尘颤颤地流下眼泪来。簌簌的泪珠模糊了眼睛。 “我……我……” 拒绝的话像鱼刺一样梗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 “傻瓜,怎么还哭了呢?”他捧起她的脸,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你不要有负担,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 ————————— “啊——啊——” 恐怖的梦魇在黑暗之中再次向微尘袭来。 她恐嚷大叫,冷汗淋淋地不停地抓持自己的脖子,“微雨,微雨,她又来了!她又来了!她说我——说我杀了她!杀了她!” “没有,姐姐,真的没有!” “有!有!她在窗户外面,在窗户外面!” 季微尘大叫着,把被子蒙住头大叫道:“微雨,你要她走,要她走!我不要看见她,不要看见她——” 怒叫变成哭喊,微尘蜷在被中簌簌发抖直至哭出来。 夜夜不停的梦魇造访,折磨着微尘,也折磨着和她一起生活的家人。 季家的房灯渐次明亮起来,老爷子在房间里唉声叹气,玄墨和微澜踩着拖鞋次第过来。 “怎么呢?” 65 微雨的心事 季家的房灯渐次明亮起来,老爷子在房间里唉声叹气,玄墨和微澜踩着拖鞋次第过来。 “怎么呢?” “姐姐说,窗外有人……” “哪里有人啊?”微澜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把每一扇窗户都打开给她看清楚,“没有!根本没有!姐姐一定是把树丫子看着影子了。” 玄墨皱了皱眉头。 微尘哭得岔气,缩缩抖抖躲在被子里面, “姐,你看。根本没人,什么都没有……”微雨耐心地像哄着小孩一样拍着她的被子,把她拉出来。 “不,不要……”微尘紧闭着眼睛哭着,抓着被角哭道,“微雨,我不,我不想,我不愿意……” “姐姐,你说什么啊?” “微雨,微雨……”她扑在妹妹怀里,哭着喊道:“救我,救我,微雨,救救我……” “你要我怎么救你?”微雨也快急哭了,这些天来,心力交瘁。想帮助她,却无从帮起。 “我……我不知道……”微尘呜呜哭着,痛苦地把头埋在枕上。 嘤嘤的哭声如泣如诉,直到最后哄着睡着,天边的天光云影已经泛起白光。 微澜无奈地伸个懒腰,“哎,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她倒好,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倒苦了我们这些陪着的人。”说完,她摇着头回屋去补回笼觉去了。 微雨小心地帮微尘盖好被子,玄墨去把窗户掩上。 他疲倦地揉了揉眉根,微雨也是一脸憔悴。 “这也不是个办法。我看,必须要去医院。” 微雨叹了口气,轻手轻脚把门合上,此时的微尘正睡得安稳。 这两天,她的噩梦变本加厉。更糟的是,醒来之后,她把夜里发噩梦的事情全遗忘了。还沾沾自喜地告诉微雨,她这几日都没做噩梦,睡得好极了。 不寒而栗,不寒而栗。 季微雨感到再这么下去,她都快要神经衰弱。 “微雨,你必须——” “玄墨,你再让我考虑、考虑……”微雨拉紧丈夫的手,道:“我真的不忍心把姐姐送到医院,她不是精神病。我不想她被人当作疯子关起来……” 微雨的眼泪唰唰直落,这些日子,所有人都在饱受煎熬。 “嘘!别哭——” 清晨的微光黎明中,他揽住她的头,爱抚着,亲吻着,喃喃轻诉着爱的语言。 ——————^_^—————^_^———————— 清晨醒来,又是一日。晨鸟啾啾,鸣叫清晨。阳光从云层中洒了下来,穿过树梢叶冠,点点金色像黄糖撒在地上。 今日,姜玄墨醒得比往常迟,应该是睡得不好的缘故。微雨窝在他的颈弯睡得香甜。 他故意呵气把妻子闹醒,微雨睡眼朦胧,他眼睛中的欲望藏都藏不住。 “昨天才——” “昨天是昨天的,今天是今天的?” “你真是——” 窗外的晨鸟呼叫一声,扑棱着翅膀快速飞走,好像看见什么使它害羞的东西。 “你再睡一会,我先下去。” 亲热过后,他笑着在妻子脸上甜吻一下,蹑手蹑脚起床,更衣下楼。 此时,季老爷子正在温室浇心爱的兰花,看见他来,两人站着在温室寒暄片刻。 “昨晚,她又发噩梦了?” “嗯。”玄墨点头,知道老爷子指的是季微尘。 老爷子一叹,把手里的水壶、软布放旁边一放,整个人都佝偻下去,“你说这是怎么呢?我就是过去做错了吧,也尽力弥补她们三姊妹!这几年,微尘要如何便如何!她要和那姓莫的小子在一起,我都随着她去了。她、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她要再这样闹下去,我,我都要去住院了!” “爷爷,你别激动。”玄墨极力安抚着老爷子,“我看,微尘姐姐是心魔难除。估计是最近是有什么人、什么事刺激了她,才会这样。” 老爷子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都嘱咐小法说,最近微尘情绪不好,要他别来家里。他都没来,为什么微尘还是——” “爷爷,这事急不得啊!” “也是,也是。” “还有爷爷,微雨要我提醒你,微尘姐姐晚上梦魇大哭大闹的事千万要对她保密。她一觉醒来什么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怕精神上会受不住。她本来心理压力就很大。” “我知道,我知道。你去吧。” 老爷子挥了挥手,玄墨转过温室,不经意发现儿子源源正趁大人们说话不留神躲在暗处,拿着小棍子搅着水缸里的小金鱼,小金鱼被他搅得头昏脑胀,在水缸中扑腾。 “你这坏小子!”玄墨走过去拍了一下儿子的脑袋,呵斥道:“小鬼,还在这里搞什么?校车都要来了,还不赶紧去上幼稚园!” 源源扭头一看是自己老爹,吓得把棍子都丢在水缸,转身就溜。姜玄墨跟在背后逮都逮不住。 “这家伙!”玄墨气得不行,只得挽起袖子自己把小木棍从鱼缸捞出来。 季老爷子在一旁看得嘿嘿直笑。 玄墨洗干净手,往餐厅走去。意外的发现,季微尘在,谷自新也在。 “玄墨,早啊。”微尘一如既往地向玄墨打招呼,“今天真难得,你都起晚了。” 看微尘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不记得昨晚梦魇的事了。 玄墨没解释,拉开椅子坐到自己惯常的座位上。 “自新来了,这真是稀客。”他笑着调侃谷自新一句。 同样是孙女婿,谷自新和季家的关系远远没有玄墨的亲近。至少,玄墨和微雨结婚还住在季家,微澜就是要嫁出去。不过最近,明眼人都瞧出来他和微澜在吵架,就只帮着瞒住爷爷。 面对玄墨的调侃,谷自新脸色有点僵,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匆匆告辞。 佣人为玄墨端上早餐,纯中式的酱菜稀饭,再来一碗季家独门的鳝鱼糊面。都是玄墨爱吃的菜式样,他挑起面条,望着谷自新垂头丧气的背影打趣道:“大姐,他这么早来,是昨夜酒没醒把车开错道了吧。” 微尘一笑,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拿药油揉了揉。不知怎么搞得,她明明天天夜里都睡得很好,不知道为什么每天早上都感到精神萎靡,困倦不堪。 “自新是来找我诉苦的!” “是吗?”玄墨惊诧地问:“这可是调反个儿的事儿,以往可常常是微澜来找你诉苦啊。” “是啊。”微尘又叹道:“微澜来诉苦是伤了心,谷自新来诉苦是伤了面子。因为微澜和另一个男人在江城同进同出,他的软件、硬件条件比他谷自新更优秀、更富贵。谷自新觉得丢脸。” “喔,江城里还有比谷家更富贵的,我倒要见识一下。” 微尘冷笑,“你早认识了。陆氏集团的大董事长——陆西法。” 她要不要去找微澜谈谈呢? 这还真是个问题。 —————————— 66 傀儡 动保协会“季一刀”的称谓可不是浪得虚名! 可最近,季微尘这把刀有点钝,下手的稳、准、狠都差了一点点。 大家都发现,她有点不在状态。以前割起蛋蛋手起刀落,现在变成拖泥带水,犹犹豫豫。 小动物做了麻醉不知道,看的人,倒是有点胆颤心惊。 “要不要休息一下?” 割了一下午的蛋蛋,也是累了。 鬼哥把微尘请出治疗室,动保中心的院子里正好洒着阳光。 五月的阳光正柔美,不强不烈,微风徐徐,正是好时节。 三两只小猫、小狗正在沐浴阳光的温柔。它们仰起肚皮的惬意样子,让微尘一眼看见它们肚皮上留下的去势痕迹。 她坐在门槛上,喃喃地把头埋在膝盖上。 “鬼哥,你说,我是不是遭到报应了。” “什么啊?” “割了太多的蛋蛋……”祸害了太多的毛孩子,所以下半辈子要过无性的生活! “你是造福人类,也是造福小动物。毛孩子要是不去势,一发情就狂叫、乱跑、四处撒尿。试问哪个主人受得了?” “去势这么好,人类为啥不去势?” 鬼哥差点把拳头吞到肚子里,尴尬地呵呵笑着说:“男人要是去了势,不就是太监了吗?那怎么行!” “动物行,你们为什么不行?” “你,你别闹好不好?”鬼哥跳了起来,这个问题太伤男性尊严。他的老二可是他最重要的器官之一,不,是最重要的,没有之一。 “季微尘,呵呵,你开我玩笑,是吧?”鬼哥突然坏笑道:“我倒想问你,要是莫缙云做了太监,你下半辈子的性福找谁去?我们男人不能太监还不是为了你们女人的性福!” 微尘脸上一热,感觉到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鬼哥也误会了她的意思。 但是鬼哥说得很对,性是夫妻之间很重要的一环,如果没有,真能生活下去? “微尘!” 微尘抬头,看见陆西法从院落外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站在她的跟前。 千山湖一别,他来季家的次数显著下降,他们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见。 此时,他身上正穿着动保协会的黄色马甲,上面还印刷着“领养代替购买”的字样。 “咦,你怎么在这里?”鬼哥疑惑地问道:“今天不是开展毛孩子沙发客的活动——” 陆西法才不理他,直劈对着微尘问道:“我听萧萧说,你还是要和莫缙云结婚,是真的吗?” 微尘眨了眨眼睛,眼神飘浮着往下。 “我——” “我们走!” “去哪?” 他不发一语拉住她的手就往门外走去。 “陆西法,你,你——” 她来不及挣扎就被他拖了出去,留下鬼哥在院中原地惊愕。 “你要干什么?” 他拖拽着她,一直拽到外面的荒地里。 丁家桥动保协会缺钱、缺水、缺电、缺狗粮、缺药品,就是不缺荒地和荒草。 出了动保协会大门,举目四望,所见之处都是山岭和野地。 “陆西法——” “你是不是真要和他结婚?” 季微尘张了张嘴,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别管!” “我怎么能不管?” “为什么要管我的事?就让我安静地待着不行吗?” 现在她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谁也不要来打搅。 “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烦恼极了。 “因为你是我的!” 他的话音未落,就捧着她的脸重重地深吻下去。唇齿相依的亲近,带着急切和热烈。 他吻得辗转而缠绵,久久不放! 四周的景色在她眼前飞旋。 十分钟,二十分钟…… 天旋地转,他们仿佛已经来到时间的尽头。 “微尘,还记得你和我说过的话吗?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他紧紧抱着她,像抱着一放开就会消失的宝贝。 微尘靠在他的怀里,脑子在晕眩轰鸣,但轰鸣之中又有片刻的安宁。好像倦鸟归到巢穴,船儿回到港湾。 她捏着他衬衫上的扣眼,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味道之熟悉。 简直,简直久久难忘—— “微尘,我带你去西林,去越郡。到了那里你就会全部想起所有的事情!想起我们有多相爱,多幸福——” “陆先生,你准备把我的未婚妻带到哪里去?” 莫缙云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他们的身后,微尘脸上的表情立即变成了退缩和怔怔。 “季微尘,现在是我的未婚妻。请你放尊重一点!” 莫缙云伸手抓住微尘的胳膊,用力往自己身边拖过去。 “住嘴!微尘根本就不爱你!” “是吗?”他阴森地笑着,两只眼睛像猫眼一样发出幽光,“你确定她不爱我?” “我确定!”陆西法感到口里含着一股火焰,他要是能喷火,早把眼前的男人焚烧殆尽。 “你的确定没用,还是让微尘自己来告诉你,她究竟爱谁。” 莫缙云捧起微尘的小脸,直视她的眼睛,道: “微尘,你看着我,看着我……告诉我,你爱谁?” 他纹丝不动,坚定地捧着她的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眼睛。 陆西法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切都太诡异,诡异到匪夷所思。 嘀嗒嘀嗒,时间划过。 如指针在皮肤上落下一个一个小点,小点里渗出血来,模糊她的眼睛,红色的血雾闭盖住一切。 “微尘,你忘了吗?你说过,你爱谁,爱谁……” 凝视之间,她的眼睛在与他交汇的视线里,慢慢变成直线,失去对光和焦距。 她喃喃地说:“爱……爱你……” “滚蛋!” 陆西法一拳打在莫缙云脸上,用尽全力把他打跌在地。 “微尘,微尘,你醒醒!”他抱过微尘,摩挲她的脸蛋,期待她能从这样的梦呓状态里清醒过来。 莫缙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缓缓站起来,山风吹乱头发,他脸上的笑容恐怖不已。 “微尘,你大点声音告诉他。你爱的是谁?”他吼道。 “莫……莫……莫……缙……云……”她像傀儡一样说道。 “呵呵,呵呵呵……” 莫缙云的笑声在山风的鼓噪下飞荡遥远,“你再说一次,你要和谁走?” “……莫……莫……缙……云……” “你要怎么对他?” 她大声说道:“一辈子不离开他,一辈子都爱他。” 再没有比这更恐怖、更难以理解的事情。 陆西法第一次感到人生中的不可控制,变数像脱缰野马,撒起欢来乱跑。他握住一个,更多的却在指缝间溜走。 他哆哆嗦嗦地用手在她眼前晃荡,“微尘,我,我是谁?” 季微尘木然地沉默着,眼神里全是陌生。 他的手轻轻拂过她两腮边的头发,托起如云的秀发,放在唇边亲吻。 “微尘,微尘,你怎么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 骄傲的他跪在她的跟前,伤心地握着她的手扑哒落下一颗眼泪,火种般的眼泪掉落在她的掌心。 烫热得她眼皮跳了跳,唇瓣轻动,发出梦呓。 “……” “微尘,你说什么,说什么?”他欣喜地凑过去,想听清楚。 “去死吧!” 莫缙云对着陆西法脑后就是一石砖,陆西法晕了一下,马上倒在地上。 “这是还给你的!因为我从来不欠人东西!” 莫缙云扔下板砖,转到微尘蹲着的方向,狰狞换成了柔和,“微尘,别怕啊。我带你回家!” 他搂住她,像背麻袋一样把她扛在肩上,往车的方向走去。 她趴在他的肩头,头发垂落下去,遮住世界。 她看着手心,里面有一滴泪痕。她的眼眶里眼泪无声落下,和那滴泪痕渐渐融为一体。 67 威逼 季微雨没想过莫缙云还会来找自己,她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五年前就结束得干干净净。 一场痛彻心扉的错爱换来对一个人的彻底认清也不算坏到底的坏事。 算起来,要不是和他的分离,她也认不到玄墨的真心。就没有现在的美满生活。 “你约我来出来,是想干什么?”微雨单刀直入,颇不想和他废话。 这家咖啡馆人来人往,是他们过去经常约会的旧地点。木纹桌上还刻着她一笔一画写下的雨和云两个字。 “云雨”二字是爱情浓到深处最美好的一幕。多少伟大的文学都在讴歌,多少故事由此发生。而现在,它却成为微澜心里的痛和悔恨。她只想抹杀和遗忘。 “别以为我想来找你,”莫缙云饮了一口浓黑咖啡,“微尘现在在我车里。” “啊?”微雨慌张起身。 “你别慌,”他瞪了他一眼,道:“她没事,就是睡着了。” “莫缙云,你对我姐做了什么?” “没什么。”他冷淡地又喝了一口咖啡,接着从兜里掏出一瓶药丸,“这是安眠药,每晚给她吃两颗,她会睡得很好。” “无耻!居然要我帮你喂我姐吃安眠药!”微雨怒火中烧,挥手把药丸打翻在地,“莫缙云,我要带我姐去看医生,我一定会把她治好的!” “你去啊,大明星!”他冷笑一声,从桌子底捡起仍在旋转的药瓶,重新放在桌上,“微雨,我不是威胁你。是你有些东西在我那,你没忘吧?以你的名气发给媒体顶多热闹三天,但是发给你老公……你想,他会怎么做呢?我觉得,玄墨是个很传统的人,顾家又心疼太太。如果一个这样好的人,知道心爱的人不如他想象中那样的美好,该是多么失望和痛苦!你说,这样的痛苦会不会伴随他的一生,让他本来幸福的婚姻生活蒙上一层阴影,或者直接土崩瓦解?” 季微雨气得浑身颤抖,腿脚发软地跌坐椅子上。 “莫缙云,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真恨我和你爱过!你究竟有几张面孔?” “我有几张面孔,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些都不要紧。”莫缙云敲了敲桌子,引起微雨注意他接下来的话,“我只要微尘嫁给我。” “你比谁都清楚,我姐姐根本不爱你!她爱的是——” “闭嘴!” 他的掌风袭来,微雨不得不闭上嘴巴。 她咬了咬牙,颤抖地伸手握住药瓶,“你,你想要我怎么做?” “好好配合我,直到微尘嫁给我。我安生了,你也得解脱” 微雨讥讽地说道:“然后呢,你一辈子给她吃安眠药,一辈子让她不要醒来?” “结婚生了孩子,她就会变。” “你做梦!” 又是一击掌风,这一掌显然比刚才要重得多,掌痕立即现在洁白的瓷脸之上。 “大明星,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在结婚生孩子后才真正爱上你的丈夫的。” 微雨抽泣着哭道:“玄墨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谢谢你对后来者的评价比前者高,我想将来微尘对我的评价也会比她的前任要强。” “无耻!” 他轻声笑着,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不忘嘱咐,“对了,你和微尘建议一下,不要再去程露露那里做心理咨询,她——不靠谱!还有那个陆西法,也远着点。微尘现在的心理很脆弱。外界任何的波动,放在她心里就是惊涛骇浪。我不是开玩笑,季微雨,你若不照我说的好好保护你姐姐,她会发疯……还可能会自杀。” ——————————— 夜晚来临,迫于压力,微雨不得不在微尘和玄墨中间作出选择。 这不仅仅是选择谁,更是关乎往后的幸福。 “姐姐,原谅我!”微雨在心里默默忏悔。 她从药瓶里倒出两颗药丸,哆哆嗦嗦地端起托盘,进入微尘的房间。 “微雨,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啊?” 白色的药丸像玻璃珠子在瓷盘里滚来滚去,微雨的手一抖,差点把水杯里的水都洒出来,“就是……一些镇静安神的药。希望你晚上能睡得好一点。” 微尘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的接过药丸和白水,一口饮下。 “也只有你最懂我啊!”微尘吃完药,仰面躺在床上,手指在额头来回按压,“不知是不是年龄渐大的缘故,我最近精力大不如前。常常犯困……还忘事……” “你忘了什么?” “就是今天……我明明记得是在动保协会……后来……醒来后发现自己在缙云的车上……中间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说怪不怪……” “姐姐!”微雨握紧了她的手,“还记得在千岛湖的事吗?” 微尘明显一抖,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还打算原谅莫缙云?” 微尘长叹了一声,朦胧地说道:“微雨……也不知为何……面对缙云的时候……我总说不出拒绝的话……或许是因为他很爱我……我不忍伤害他……” “姐姐,姐姐——” 微雨发现因为药力她已经进入梦乡。 “姐姐,这真的一点都不像你——”她掩面而泣,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又无可奈何。 寂寂深夜,难得未有的安静,大家都在自己房间睡得香甜。 姜玄墨找到妻子时,她正蜷缩在餐厅角落,痛饮着杯中之物。 “微雨——” “玄墨,”微雨三分醉意,七分伤心,举起酒杯向他敬道:“你要不要来一杯——” “你这是怎么呢?”玄墨拿过她的酒杯,蹲下来抚了抚她的头发,“今天难得微尘姐姐没发神经,你又在这发什么神经?” “玄墨!”微雨扑在丈夫宽敞的怀抱,哭得眼泪狂泻。 “我心里好难过,压力好大!” 玄墨皱起眉头,“是为微尘姐的事情吗?” 微雨摇头又马上点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和源源?” 他宠爱地笑着,打横将轻盈的她抱起来,往房间走去,“你这今天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真难得看见你露出脆弱的一面。季微雨不是最坚强和勇敢的吗?” “我就问你知不知道?”她哭着大吼,而不管静夜里自己的声音会传多远。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玄墨赶紧捂住她的嘴,一丝羞赧爬上他俊朗的面庞。 他快速地回到房间,把门合上,迫不及待吻上怀中人的小嘴,“微雨,你也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和源源?超越爱这世间的一切。” 微雨嘤嘤哭着,在他怀里撒泼哭闹,不知如何来发泄内心的郁躁。 “微雨、微雨!” 当语言已经没用的时候,行动往往是更直接有效的办法。 玄墨用力地吻她,按压在地板上撕拉她的衣物。她躲避着、扭曲着,其实是顺从地屈服。 云雨之后,两人精疲力竭,躺在凉丝丝的地板上喘着粗气。 他的进击给了她安定,也使她那颗欲躁的心重回宁静。 “你是怎么呢?”他拨开她额上的湿发,对她今晚的状态颇有疑惑。 此时恢复理智的微雨,决定继续对他欺瞒下去。 她了解玄墨,知道如果硬要说什么没有,反而会引起他更多的怀疑。 微雨决定祸水东引,转移话题,“我只是看见……姐姐现在的状态,再想起她之前的状态,心里难过。六年前的季微尘,可不是这样……” 68 原生家庭 微雨决定祸水东引,转移话题,“我只是看见……姐姐现在的状态,再想起她之前的状态,心里难过。六年前的季微尘,可不是这样……” 她的回答很恰和时机,姜玄墨完全不疑有他,他仰面躺在地板上,沉思着微雨的话。 “六年前……我还记得去参加微尘姐姐和陆西法的订婚宴……当时,我还心里嘀咕。这陆西法真的是陆家的孙子吗?陆家千百亿的家产可就交到他的手里。” “是,千真万确的是!”微雨叹了一口气,说道:“陆西法的身份是绝对毫无疑问,经得起反复考验的。陆老太太在让他认祖归宗之前,已经用现代的DNA遗传基因已经对他进行无数次的比较和对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没想到,姐姐会同意得那么迅速。” “同意什么?” “凭着一张照片就同意嫁给他。” “啊?”玄墨惊讶地张了张嘴巴。 微雨伸手拥紧丈夫,“你也觉得惊讶吧,我和微雨也觉得惊讶。因为姐姐本来可以拒绝。陆泽阳死后,我们和陆家的婚约也断了。她没有义务再对寻回来的孙子履行婚约。爷爷拿来陆西法照片的时候,大概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把握。没想到她就真的同意了。” 微雨的声音缓缓平静,像和缓的水流漫漫蜿蜒。 记忆中那段时光,是她和微尘感情最好的时候。她信赖自己的姐姐,什么心事都同她说。 “玄墨,你相信一见钟情吗?相信有人会像《时光倒流七十年》里的那样对照片上的人一见钟情吗?我还记得那天,姐姐拿起陆西法的照片仔细端详。片刻后,她害羞地放下照片,还刻意地把照片反了过来。好像怕照片上的人会看到她的心动一样。她坐在沙发上,细细询问关于陆西法的一切。他的幼年、童年、中学、大学,听到他受苦,她会蹙眉,听到他努力向上,她会微笑。最后,她又把照片拿在手里看着,笑了起来。她笑得真美,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孩,心动了。” 玄墨听得入迷,支起头来,问道:“微尘姐去西林,一开始就冲着和陆西法结婚去的吗?” “是也不是。陆家有规矩,必须先生儿子,再结婚。但是姐姐是抱着结婚的态度去的。” 玄墨不禁调侃道:“陆西法一定很高兴吧,微尘姐姐那么漂亮又年轻。而且还可以先试用再买单,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吧。” 微雨掐了他的胳膊一下,“你这觉悟——真低!和你想的恰好相反,陆西法很反感这种旧时代的包办婚姻。所有人里面,他是唯一坚决反对的人。” 玄墨揉了揉被掐痛的胳膊,嘶嘶叫道:“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因为是我陪着姐姐去的西林。在陆家的大宅里,我们第一次见到陆西法的时候。他是被陆家人押着过来,一脸的愤愤不平。听说,他正准备越过安保去机场。或许是他没想到我姐姐会那么美丽和漂亮,会温柔地一直看着他笑。他后来的态度慢慢软化下来,和姐姐站在窗边细语。” “我当时想,这应该是个好的兆头吧。陆西法确实比陆泽阳好太多倍。可就在我觉得一切都向好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意外。” “什么意外?” “大概是说话时,姐姐突然凑过去。结果,被他一甩手摔到地上。” “这么无情?” “对啊。我吓坏了,他也吓呆了。只有我姐姐跌在地上格格直笑。我要扶她起来,她不肯。笑着把手伸向站着的陆西法。” “陆西法伸手了吗?” “扶了。迟疑了很久,脸色涨得鲜红,连手背都是害羞的红色。” 玄墨笑起来,把微雨抱到床上。 “没想到,微尘姐曾经对爱情如此大胆和执着,而陆西法,会那么腼腆和害羞。” 他摸了摸她的眼睛,“睡吧。” 微雨合上眼帘,手指曲起紧紧抓住被角。 她的姐姐,是大胆而执着的爱情女神。她会对照片上的男人一见钟情,她会不顾目光向爱的男人献吻,她充满爱的活力。 她从来不害怕,从来也不彷徨,从来不噩梦连连,尖声惊叫…… ———————————— “你在我的电脑上找什么?” 程露露“吧嗒”一声摁响了房间里的灯,莫缙云仅穿条三角裤站在她书房的电脑面前。 他有些狼狈、有些不堪、有些羞耻、也有些恼怒。仿佛她来的不是时候,而不是自己出现得不是地方。 程露露裹着睡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看穿了一切,无限怜悯,无限同情。像看着溺水的人在河水里扑腾,自己却站在岸上看笑话。 “你——在找什么?”她走过去看了一眼闪动的屏幕,笑着问:“莫大医生,什么时候对女性读物感兴趣了?” 她伸手想把电脑关上,莫缙云一把打落她的手,现在的他已经恢复了镇定。笑着指着小说,说道:“应该是你一把年纪还看言情小说,无聊不无聊。不过这篇小说有点意思,不知作者是谁,可以发给我吗?” 灯光之下,程露露淡淡地笑着,手指在电脑的棱角上来回扶弄,“呵呵,真没想到你会喜欢。如果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我倒可以考虑一下。是因为它引起你的共鸣还是触发了你的心灵,值得你半夜三更不睡觉来读它。” 程露露的声音像丝帛一样裂开,暗夜里听起来让人心生不爽。 莫缙云皱紧眉头,看着她的手在电脑上按下关机键。 他怎么能告诉程露露,这篇小说引起他的回忆,有些情节和他的记忆重合。有种疼痛和耻辱似乎还留在脸上和心里。 屏幕转成了黑色,程露露问他:“你觉得这篇小说如何?从心理学的角度,不谈内容,只谈人物。关于康无忧,你觉得她往后会怎么样?” 莫缙云皱了皱眉头,“康无忧?她没什么啊,很正常的一个女孩子,对爱情充满憧憬,却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你不觉得,这里面真正有问题的是陈洛阳吗,他很有问题。” “什么问题?” “对康无忧而言,陈洛阳就是最可怕的危险分子,他会成为她所有不幸的来源。”说着,莫缙云已经走出书房,他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冰啤酒后又回到书房。看见程露露仍站在电脑前凝神。 “给——” “谢谢。”程露露接过啤酒,追问他道:“你说他会成为康无忧不幸的来源是什么意思?” 莫缙云喝了一口冰爽的液体,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有连续性的,过去、现在、未来因为时间连接在一起。我们因为过去才来到现在,再从现在去到未来。一个幼年遭受过冷漠、残暴的孩子,没有经过专业的疏导,长大以后自觉或不自觉他的内心一定会对人、对世界充满仇恨。最明显的就是那些长大后有暴力倾向,作出反社会行为的人。他们常常表现是与这个世界疏离,没有朋友,不合群,也不多话话,反而有时候还显得有些懦弱。但却心思缜密,敏感多疑。平日你不会觉得他很难相处,但一旦触碰到他的痛处,他就会像火山喷发一样爆发出来。而他们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破罐子破摔,把一切毁灭。” 他说完这一切后,窗外正吹来一阵冷风,吹得程露露的身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后呢?”她追问。对他的分析非常感兴趣。 “然后?”莫缙云停了一下,说道:“人是具有社会性的东西,外部所有的联系都是内心的投影。这意味着外部世界谁与他联系得最紧密,他在谁身上的投影就越强。心里的猛兽总要找到宣泄的地方。陈洛阳心里充满恨意,他越爱康无忧,他就越可能成为康无忧的地狱。” “他不是应该爱水灵儿吗?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对水灵儿又那么好。” 69 猫一样的直觉,大象一样的欲望 “他不是应该爱水灵儿吗?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对水灵儿又那么好。” “不,他不爱,应该至始至终都没爱过。他会对水灵儿好,容忍水灵儿的任性,是因为他把水灵儿当作幼年的自己。他是在救赎她,充当她的主人。”莫缙云很笃定的说:“他要是真爱水灵儿,早就把她毁了。根本不会容忍她在枇杷巷里重操旧业。他这种人如若真的爱上一个人,就是完全占有,绝对控制还有他的若即若离。因为他没有爱人和被爱的自信,所以没有爱的时候他会无比渴望爱,得到爱以后,他又会不停怀疑自己不配得到这样的爱。” “你觉得这会是怎么样的一个结局,喜剧还是悲剧?” 莫缙云停了很久,易拉罐里的啤酒快见了底,“按照人物的心理发展这必定是个悲剧。我很同情康无忧,如果这是现实,一个缺乏安全感的男人会把她拖到地狱。” “为什么不是康无忧把陈洛阳拉出地狱。” “那不可能,越爱越盲目。康无忧离陈洛阳太近。康无忧只要反驳他,他就会攻击她、伤害她、让她伤痕累累。就像我们往往都不会听身边最亲的人说的话,因为太亲,他们就像我们自己一样。” 程露露笑了,对莫缙云的话不置可否。 “所有编造的故事有意无意都带着意识的投影,这篇小说没完,但据我所知,里面的陈洛阳并没有到地狱。相反,他过得比一般人都要好。” “是吗?”莫缙云捏扁了手里的易拉罐,“那康无忧一定是死了。”说完,又觉得自己为一篇小说投入这么多情绪实在是件可笑的事情,自嘲地说:“这些写小说的作者,真是……唉。” “呵呵,呵呵。”房间里回荡着程露露悦耳的笑声,她笑着把手在电脑上抚着,“莫大医师宝刀未老,分析案例头头是道。不过这篇小说未完成,结局还不可知。不如等作者写完了,我再发给你。只是——”她的手又滑到他的脸上抚摸着:“你还没告诉我,在我的电脑里找什么?” 莫缙云看了她一眼,也不打算再遮着掩着,冷峻地直接向她要求:“我想,你把季微尘的病历给我。” 程露露的笑在脸上僵住,她抽回了手,冷笑:“莫缙云,凭什么?我们不过是炮,友关系。为你违反职业操守,你的魅力和颜值显然不够!” “魅力和颜值不够,拿爱来充数算不算?” “爱?哈哈,哈哈哈——”程露露仰天大笑三声,正色道:“莫缙云,你说的爱是爱我程露露,还是爱季微尘?” “你觉得我会爱你吗?你刚刚也在说,我们是炮,友关系。” 程露露的脸变成紫色,身体发颤,“你觉得你是爱季微尘的啰。那我问你,爱的第一步是什么?” “我们学心理治疗的都知道,真正爱的第一步是放下自我,放下所有的自我的感情站在对方的立场理解她、接纳她、给予她所真正想要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爱。而你,所有对季微尘的付出和爱都是你自己想要的付出和好。你强逼着她接受你的爱,还要她对你的爱感激涕零!你这根本不是爱,是给她的心灵套上枷锁。因为你比谁都清楚,她根本、一点、都不喜欢你!” “住嘴!”莫缙云的脸扭曲着,一把反手将程露露压在书桌上,冷笑道:“露露,在我面前装专家呢?嗯,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比谁都清楚。论文答辩要不是脱了裙子爬上段教授的床,你只怕现在还没毕业吧。” “你——” 程露露的脸贴在冰冷的桌面上一阵发烧,无奈被他压得死紧,动弹不得。 “挂个牌看两个病人,就真以为自己是心理医生。露露,你太嫩了!人心似海,你连皮毛都没摸到,你妄想给微尘做心理咨询!我告诉你,她的问题不是你可以解决的,你也解决不了!” “那、那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她的病是怎么回事!”程露露的脸压在桌面上,艰难地问。“莫缙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是不是你——” “你又搞错了,不是我!” 莫缙云狠狠把她的头撞向坚硬的桌子,程露露大叫一声,痛得头昏脑胀,滑倒地上。 “莫缙云,你这个混蛋!”她摸着撞痛的头,只听见传来关门声音。 ——————————— 随着白昼的时间越来越长,江城炙热的夏天终于来临。 “程医生,季微尘又有一个星期没有来复诊了。”小薇翻着预约单向程露露报告。 程露露摆了摆手,让小薇出去。 季微尘是她最重要的客户,可是说,这家心理咨询室的存在就是因为季微尘的到来而才有了意义。 程露露何尝不知,这位重要客户的缺席。不用想,这次应该和上次一样,都是莫缙云搞的鬼。 “露露,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心理学吗?因为它是可以掌控人心的科学。学一点心理学知识,就能不动声色把人抓在股掌之间。你可以分析出她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想法。然后抢先一步,把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手里。这样感觉真的很奇妙。” 该死的,突然想起莫缙云那个人渣说的话来了! 程露露把手指压在太阳穴上按压一会,然后起身打开抽屉,拿出文件径直出门。 楼高一层风景不同,人所处的层次高一等,眼界不同。 陆西法的办公室里有一大型圆桌,上面摆了许多世界著名建筑模型。无事的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摆弄那些模型。把它们一一分解,又一一组装。仿佛在手工之中,他的疲劳一扫而光。 秘书把程露露领进去的时候,他正聚精会神地拼接一座中国古塔。 塔的构造已初见雏形,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拿着镊子把一条条的小木片叠加上去。 “陆先生,好兴致。你的伤没事了吧?” “还好,没什么大问题。”陆西法不自觉摸了摸后脑勺的地方,那里还有一块硬结。 “你为什么不报警?” “我是男人,我揍他的时候,他也没报警。我可不想对他认怂!” “义气用事。”程露露笑着,走过来欣赏他的模型,“很精巧。” “人总要有点爱好。”陆西法轻轻地把最后一块木片粘贴好后,长长舒了口气。满足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然后把一透明的玻璃罩把古塔保护起来。 “而且这是给我儿子的回国礼物。” “好爸爸。”程露露扭着腰肢走过去,把一叠厚厚的报告放到他的桌上。“陆先生,季微尘这个月的心理咨询报告。” “OK!”陆西法摊手走到桌前,“昨晚上莫缙云到你家去了。” 他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是……”程露露有些尴尬,“你放心,我和他的事——陆总,这是我和他的照片。” 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般,程露露从皮包中掏出一叠高清照片。张张都是她和莫缙云的亲热照。 陆西法淡淡一笑,把照片翻盖过去后,似乎怕亵渎了她。他只从中抽出一张,说道:“程医生,这叠照片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只要这一张以备不时之需。” “陆总,你就不怕我感情用事?” “如果程医生真的感情用事,也应该是希望他们早日分开。” 他双手合十在下巴处轻笑,“程医生,这些照片保留在你那里,是我知道你对莫缙云有真感情。” “陆、陆先生……” 他仍是笑着,“爱不是过错。钱会按时拨到你的帐上,中山街的房子你也可以继续无偿使用下去。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逼你。这些照片我只有这一张,也难成大事。但你要仔细考虑,到底是一个不爱你的男人重要,还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未来更重要。” 程露露本还有些不安。但转念一想,她对莫缙云痴心,莫缙云对她不过尔尔。就算是她向他讨的一点补偿又如何?都是她该得的! 她媚眼如丝地笑着,猫儿一样地走近陆西法。 70 背道而驰的荒唐 她媚眼如丝地笑着,猫儿一样地走近陆西法。 说起来,眼前的男人才是真正挖不完的金山银矿,他能给她的太多太多,莫缙云快滚一边去吧! “陆先生,你知道我要的不止这些,”她的手绕上他的肩膀,下巴差点就要挨上去。 陆西法笑着,拿起桌上的报告卷起来重重将她的张狂爪子敲了下去。 “程医生,公归公,私归私。你若想做一个专业有所建树的人,操守一定要端正。不然,以后走上国际一流大学的讲台,可随时会被底下的学子耻笑喔。” 程露露摸了摸吃痛的手,冷哼道:“我在你面前还有操守吗?你们不都认为我的成功都是靠脱下裙子得来的吗?” 她说这话甚有些委屈,眼眶里泛起泪花来。 “怎么会?”陆西法看着她,认真地说道:“裙子能够脱下就可以穿上,没有污点洗刷不掉。我相信只要刻苦努力,就一定可以达到想要的高峰。只要你能帮我解开微尘的心结。就是我们陆氏集团的专属心理辅导师。我们陆氏集团会动用一切力量把你推上国内外最高的讲台。那样,再不会有人质疑你、抨击你的成功是脱下裙子得到的。” 程露露心里微微有些感动,叹道:“陆先生,你可真会说话。那我们不妨言归正传。” “好。” 程露露点头,坐到他的对面,“你能把你微尘的关系、时间,再说一遍吗?” “可以。”陆西法坐在黑色的沙发椅上摇晃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和微尘相识在六年前的西林,大概在一起的时间是一年多一点点。” “你们是怎么分开的?”程露露问。 他踌躇一会,神情复杂,“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分手的理由?” 这很可笑!不知为何分开而分开。 “当时情况可能有些混乱……”陆西法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事情隐瞒下来。“我们之间发生些误会。我当时受了很重的伤,休养了近一年的时间才恢复过来。但分手,确实是微尘提出来的。她说,爱我很累。她想回家。这样的理由,我无法挽留。” “你相信她说的话?” “我相信。”他很认真地说:“她说什么我都相信。” 程露露愣了一下,“那你后来是怎么发现的,发现她遗忘了你们的过往?” 他脸上的肌肉突然跳动了一下,似在回忆很难过的一件事。 “程医生,我和……微尘有个儿子。你知道吗?” “真的吗——”程露露摇头。 “安安是早产儿,六个月的早产儿,生下来只有八百二十克。”他极力克制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如果她恨我,不想见我,我不怪她。我觉得,可能是在一起的时候某些地方,我做得不够。但是……她怎么能连安安也忘记?” “她不记得儿子?” “是的。去年秋天在德国泰戈尔机场,我和安安转机去纽约。当时安安在候机室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撞倒一个女人,那女人就是微尘。你知不知道,当她把安安交到我手上的时候,她看我和安安的眼神,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陌生。完全没有一点点的讶异和惊慌,任何反常都没有。当时我都快疯了,差一点就……” “你是从那时候开始怀疑的?” “是的。回到纽约,我几天几晚都没睡觉。我拼命地想,就是想不出这是为什么?后来,我索性回到国内,联络了老爷子。他才告诉我,微尘在五年前从越郡回到江城,不久后就和莫缙云去川城,他们出了一场车祸,微尘头部受伤,记忆出现缺损。遗忘了关于我的所有记忆。” “你是怀疑——” “不是怀疑!而是没有车祸,根本没有!”陆西法的手狠狠拍在桌上,“我派人查过,高速路没有车祸记录。川城大大小小的医院那段时间也根本没有微尘因为车祸入院的记录。” “你是觉得车祸是托词,蹊跷的是莫缙云?” “是。”他的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之上,震得文件一抖,“我认识的微尘不是现在这样的女孩,过去的她,热情大方,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欢笑。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关于我的记忆突然就没有了,消失得一点痕迹都没有?她不记得我的样子,不记得我的声音,也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事情。她怎么会把安安都舍得遗忘?” “而且,我认识的微尘是绝不会和莫缙云谈恋爱的?” “为什么?” “因为,莫缙云当时和季微雨在一起。微尘怎么会对自己的妹妹横刀夺爱?” “这就奇怪了,照你的分析,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但不可能的事情却偏偏都发生了?” 他大胆地推测,“程医生,莫缙云会不会对微尘进行了催眠?上次在动保协会门口,微尘的状态就很像。” “不可能!”程露露斩钉截铁地说:“陆先生,不要把催眠想得太神乎其神。催眠作为一种辅助的治疗方法是有时间和场地限制的,再成功的催眠也不可能长达几年。这背后一定要有更大的意念支持着才行。我觉得更像是暗示。” “暗示?” “对。你也应该听说过一句谚语,谎言说一百遍就成了真理。暗示是非常重要的一种心理活动。但这里面也有很重要的一项条件,就是接受暗示之人必定是全心信赖着暗示者,她只有卸下心防才能听他的话。” 说到这里,程露露沉默了,她感到一种如临深渊的害怕。 人性和人心是世界上最高的山峰又是最低的峡谷,它兼有美丽和可怕这两种东西。围绕在季微尘身上的那些迷,拨开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像没有尽头。 沉默片刻,她紧缩眉头,深吸一口气,用派克笔在白纸上划下大大的两个圈,圈里面分别写着,“性冷淡”和“浮生若梦”。 她指着这两个词给陆西法看,“这两个是现在我们唯一的突破口,性冷淡是季微尘的心病,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性冷淡吗?” 陆西法马上摇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微尘热情得要命。每次都是她主动。 “那好。”程露露的笔尖在白纸上用力点着,“这表示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一个有欲望的身心健康的正常女性!她的病是从离开你之后才有的,对不对?” “大概吧,这需要你们专业来分析。” “季微尘也是因为这个来求医的。”程露露淡笑一下,把笔移到第二个圈“浮生若梦”上,“而这篇小说,就是她所有心理活动的投影。也是我们现在解开她心病和记忆的最最关键所在。所以,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再来诊所,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写完!我们才能得到完整的信息,找到她的伤害点来进行治疗!” 陆西法眉头深锁着点头。 “陆先生,我觉得这篇小说就应该是她和你感情的影射。你觉得,我分析得对不对?” 陆西法低下头,眉头簇起,缓缓说道:“程医生,我不否认。在我没有成为陆西法回到陆家之前我的本名就是陈洛阳。但我不承认她写的那个陈洛阳就是我。” “你们名字相同,故事的大致脉络和走向与你们的感情相似,你为什么还不承认呢?” 71 最佳演员 “你们名字相同,故事的大致脉络和走向与你们的感情相似,你为什么还不承认呢?” “没有任何相同!完全不一样。”陆西法突然很生气地说道:“这里面的陈洛阳和我没有任何相似!简直狗屁不是!” 程露露哑然失笑,“陆先生,一百年前的旧式生活是有些乏味,你一定是习惯了做总裁而不是洋行买办。但你得理解,意念中的小说和无意识的画一样。猪牛羊马在天上飞,太阳在地底下,都是正常的。因为这不是真的小说或画,它是心灵的投影。” 陆西法皱了皱眉头,他不赞同程露露的话,但又找不到反驳点。 “你现在想要我做什么?” “尽快把微尘带来诊所,我们要快点把小说完结!” “好。” 程露露把笔和纸放回提包,但也没马上急着走,而是坐下来,似乎还要说另外一件事情。 “陆先生,有些想法我今日也想一并告诉你。季微尘的心病我总觉得莫缙云是知道些隐情的。在大学的时候,他心理学学得比本专业的更好。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差一点就做了我的师哥。莫缙云昨晚查了我的电脑,一眼就发现了季微尘的《浮生若梦》。” “他看到了?” “是。” “发现了什么吗?”陆西法追问道。 “暂时没有吧。但是我电脑资料数以万计,他偏偏就挑到了季微尘的,不得不说,莫缙云做为一个医学工作者的专业素质非常高。毫无疑问《浮生若梦》是季微尘的心灵地图,是她过去经历的投射。我担心,莫缙云太聪明,他只要回去想一想就什么都明白了。你没发现吗,每当他向季微尘靠得越近,季微尘就离得我们越远。这就说明,在这段感情里,季微尘是被动者,莫缙云才是主动的一方。他可以任意地左右、操纵她。” 说到这里,程露露心悦诚服地夸奖,道:“抛开私人恩怨,凭心而论,莫缙云的把控人心、分析案例的能力远远在我的水平之上。昨晚他的分析很对,康无忧和陈洛阳的故事里,其实真正有问题的不是康无忧,而是陈洛阳。” 面对程露露的试探,陆西法的嘴角微抿,他把手里的报告放下,和她的眼睛对视着,问道,“你觉得他说得对不对?” 程露露尽量让自己装出无害的样子,垂下眼角,说道:“陆先生,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在季微尘虚幻的故事里,康无忧必然是她的投影。那么,陈洛阳的投影真的会是……你。” “我说了,书里的人不是我。我完全很不理解,为什么微尘写出的东西会是这样?”他很认真地说,“莫缙云也许说得没错,活在地狱的人很难见到光明,很难相信光明,也很难活得光明。我是曾很长时间生活在地狱里,不相信人生,不相信神,也不相信爱。但他只说对了一半,每个人都有自审的能力,自审让我们不断修正自己心灵地图,改正偏激的想法。因为总有一个人会像有金手指那样拨开漫天乌云,澄清世界。恨是最极致的爱,但恨永远战胜不了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总要保持信念的原因。” ———————^_^——————^_^——————— 经过和程露露的详谈之后,陆西法决定再去季家登门拜访一次。他想找微尘好好再谈谈。如果可以,他愿意敞开心扉,把过去的一切都告诉她。 只是没想到,他的请求遭到了季微雨的断然拒绝。 “陆先生,你回去吧。我姐姐身体不舒服,谁也不见。” “微雨,你是知道的。我和你姐姐——” 微雨深吸口气,叹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现在更不能让你们见面。陆西法,我姐姐根本就不记得你了。你这样步步严逼,她已经受不了了!” “我只是想让她想起——” “不可能!我问过医生,医生说如果大脑是器质性的损害导致遗失记忆的话,是不可能恢复的!我姐姐大概永远都想不起你。你还是回美国去吧,远远离开我们的生活。” “微雨,你姐姐的大脑没有发生器质性的损害,她——” “不,你走、你走!”微雨失控地大叫,脸色发白地摇头。 “你在怕什么?” 微雨的双手环抱自己的胳膊,微微有些发抖,别过头去,控制不了声音中的颤音,“我没有怕什么!也没有什么怕的!这几年来,我们一直生活得很好,没有你,没有……你走吧,求求你,快走——” 微雨快哭了,眼睛通红。 他沉默地凝视着她片刻,“好吧。如果你非要阻止,我也毫无办法。但我坚信,我一直在你姐姐心中。总有一天微尘会再想起我的!” 他走了,步履沉重。 微雨返回楼上,微尘在书房的长椅上睡着了。头发蜿蜒,垂到地上,睡美人一样。 她睡得很浅,微雨一推门就醒来。 “楼下是不是来了客人?”她问妹妹。 “是爷爷的花匠。”微雨撒谎道,垂眸捡起滑到地上的书,递给微尘:“你心情不好,应该看些轻松愉快的书。” 微尘摩挲着书皮,打了个哈欠。她的精神越来越不好,常常遗忘。 “微雨,我想去找程医生。” “程医生……的诊室在重新装潢,她现在也不在江城……” “是吗?”微尘的声音中浓浓透出失望。 “是的。”微雨走过去蹲在她脚边,低首把头放在她的膝盖上,“姐姐,你最近就在家好好静养。过一阵子就好了。” “好……”微尘笑着,抚摸着妹妹的短发。打了个哈欠,沉沉又闭上眼睛。 微雨的眼泪落在微尘的裙子上,庆幸又痛恨自己是个演员。 演得最自然的戏,居然是欺骗自己的亲人。 ————————— 这段时间微澜可没闲着,一直忙着一件事——谈恋爱! 对,就是谈恋爱! 在谷自新之前,她可没怎么恋爱过。 虽然人才出众的漂亮,但自从十二岁在宴会上堵了谷自新说,立志要做谷太太后,一门心思就不见外地把自己当成了谷自新的女朋友。 一毕业就软磨硬泡让爷爷出面,直接找谷家父母一商量,差点毕业礼一过接着把婚礼给办了。 女人不矜持的后果,就是男人的蹶子撩得高。总认为天底下你就爱我一个,得瑟着呢! 从一开始,谷自新骨子里就三分瞧季微澜不起,认为季微澜光长着一副好看的皮囊,没什么真本事。订婚都要靠家长搞定,能在他面前玩出什么花样子? 即使订了婚,谷公子还是可劲地在外面造、可劲地玩。根本不管微澜的感受,他那些女朋友也没把他这个未婚妻放在眼里。 微澜是没尝过恋爱的美,倒先试到了婚姻的涩和苦。好歹她也是妙龄美少女,活泼泼的佳人一个,怎么受得了谷自新这样的冷待! 各玩各的协议是微澜提出来的,但里面的细则是谷自新定的。 学法律的龟孙子都是脱了毛的猴子,一个一个比鬼还精。谷律师定的协议自然对别人没有一点好处。 再说,全江城的人都晓得他们已经订婚。如果不结婚,女方承受的流言蜚语绝对百倍重于男方。 微澜去找陆西法时哭得稀里哗啦,她知道所有人里面只有他能真的能从根本上帮她。 她的闺蜜也好、姐姐们也好完全指望不上。能说会道,就是可做的及其有限。 “你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要谷自新后悔?还是彻底对这段感情感到失望想放弃?” “小法哥哥,这有什么不同?”微澜哭得一抽一搭,在她心目中这两样完全一样。 对谷自新失望,不就是对这段感情失望吗? 陆西法像家长一样,怜惜地看着微澜,“如果你只是想要他后悔,还想和他在一起。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做的任何事都要过一过脑子,凡事都要留有余地。如果是想彻底放弃这段感情,那就好办。只要你爽,怎么高兴怎么来!” 微澜一听,可以怎么高兴怎么来!心花怒放地差点跳起来,乐了三秒之后,马上又耷拉下脸来,说道:“小法哥哥,我虽然是想怎么高兴怎么来,可是谷自新可不是吃素的……” 这么多年,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啥子方法都用上了,谷自新就是——不买账! 72 微澜的爱情 这么多年,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啥子方法都用上了,谷自新就是——不买账! “你别怕!”陆西法笑着说:“这次小法哥哥给你撑腰,一定要他痛哭流涕向你赔礼道歉。” 听到这样暖心的话,微澜仍不住激动得泪流满面,“小法哥哥……你对我真是太好……” 陆西法带着宠爱地摸了摸微澜的头,他发现,季家的三姐妹,大约是从小失去父母的原因。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特别的渴望去爱与被爱,又特别容易在爱中受到伤害。 她们就像温室里最美丽的花朵,沾上风和日丽的雨露分外娇媚,遇到室外的狂风暴雨又让她们迅速凋零。 关于和谷自新的未来,微澜一时半会也拿不出决定。 十二岁时就爱上的男人,好不容易变成未婚夫。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是儿时梦想成真。 可是,结婚了若还是不相爱,丈夫就要变成前夫! 任何一个女人遇到这问题都会举棋不定。 “那就先稳妥着走吧。”陆西法建议她道。 “什么叫稳妥着走?” “就是,我们先叫他后悔。你把主动权先拿在自己手上。” “他怎么会后悔呢?小法哥哥,我不懂你的话。我搬出来的时候,你不知道,他用多嫌弃的眼神看我!好像我是臭虫一样!” 陆西法微微一笑,贴在她耳边,笑道:“做我的假女朋友,他绝对会气得七窍生烟。” 微澜眼珠儿一转,顿时呵呵笑道:“让我做你的假女朋友?小法哥哥的算盘打得妙啊!那请问,这女朋友要不要告诉我姐姐是假的呢?” 只要不是谷自新的事,微澜的智商马上在线。 “你说呢?”他愉快地反问。“一石二鸟,不很好吗?” 微澜眯着眼睛点头,摊开晶莹的手掌说道:“也不是不可以啦!只是——小法哥哥,我啊,最近看中一条钻石手链。爷爷和自新都嫌贵,不肯买给我。它就在你们商场——你可不可以——”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笑着在她掌中拍一下,大方地说道:“你去买,我签单。” “谢谢,小法哥哥万岁!” 这是两人合作的开始,心怀鬼胎,各打算盘。 嫉妒往往是爱情最好的催化剂。 女人最会嫉妒的是天生丽质的女人,男人嫉妒的是难以企及的财富和权力。 陆西法和微澜在千山湖的亮相是在微尘眼睛里埋下一根针。也让陆西法有了更多出现在季家的理由和借口。 回到江城,微澜和他便明目张胆的四处活动,一齐做剪彩嘉宾、一齐出席重要的商会、一齐去舞会、一齐做慈善、一齐逛街、吃饭…… 无时无刻不在谷自新和他周围的朋友圈里晃荡,天天给谷自新上眼药。 试问,哪个男人受得了? 你嫌弃到死的女人突然被一个比你强千倍的男人捡起来当成宝贝,还要目睹你的女人日日夜夜在朋友圈秀恩爱。 谷自新的女朋友在朋友圈秀一个五位数的香奈儿,微澜马上秀一个六位数的爱马仕限量。女朋友秀一个海岛度假游,微澜马上秀一个迪拜奢华趴。女朋友幽怨地说,坐私人飞机就是冷清。微澜马上回敬,你真不必为我专开一条航线,这样太寂寞。 女朋友秀恩爱的背后,往往终极比拼的是男朋友。男朋友的财力、实力、能力和颜值。 陆西法样样在线,分分钟打脸谷自新,甩他一百条街。 随意拍一张陆总裁的侧颜放在朋友圈,也是低调奢华完胜小婊。子。 谷自新来找季微尘诉苦,微尘也莫可奈何。 这娘要嫁人,天要下雨,谁阻止得了?何况,最近微尘身体也颇不舒服。常常感到倦怠,无力,昏昏欲睡。 谷自新三番五次地找来,他真是怄不下这口气。 听说,陆西法又带着微澜去参加汪家的小公子满月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谷自新文不过他,武不过他,不去不甘心,去了又丢脸。 听了他的抱怨,微尘也很无奈。 “最近,微澜也是各种躲着我不见。”看在谷自新还是微澜未婚夫的份上,她无力地说道,“哎,我去找微澜谈一谈吧。” ———————^_^———————^_^——————— 今日汪家又开宴席,地点还在富丽华庭。上次季微尘来参加的是汪老爷子娶娇妻,今日便是儿满月。 掐指一算,这才小半年呢。可见,汪老爷子和小娇妻是奉子成婚无疑的了。 小娇妻也真争气,一索得男,喜得老爷子嘴都合不拢嘴,整个人都年轻二十岁。 看见汪钟情赔笑着忙前忙后招待客人,微尘心里特别有点过意不去。 她上次真真是大嘴巴,说要他小妈妈给他添个小弟弟。没想到,这小弟弟还真就呱呱坠地。 富豪之家多一个兄弟真不是小事,别的恩怨情仇不说,遗产立马缩水一半可是不争的事实。万一,老爷子再被小妻子迷了心窍,损失的可能就是一大半财产。 微尘决定过去安慰安慰汪钟情。 “钟情哥哥。” “微尘。”看见微尘出现,汪钟情的脸上喜色顿消,变成一张苦瓜脸,“你这家伙还敢来,都是你这乌鸦嘴咒得我,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也是玩笑,这事且能咒成的! 微尘笑道,“我自罚三杯向你赔罪!” “你这丫头确实是要陪哥哥喝几杯,哥哥心里烦死了。”汪钟情唉声叹气,看见微尘拿起一杯红酒,忙说:“喝这个怎么带劲?该喝白的、白的!” 失意人最大,她只好放下红酒,取了一杯白酒。浓郁的甘香扑鼻而来。微尘小抿一口,喉咙里烧辣烧辣的。 汪钟情端着酒杯和微尘站在角落大吐苦水,说到伤心处眼泪汪汪。 老父添子,小弟弟和相差近四十岁,他可成为了大家的笑话。那些狐朋狗友没有不奚落玩笑他的。 微尘一边听着一边唏嘘,不知不觉又喝了一点。 好在好酒不上头,喝完之后,她感觉还行。两人絮叨一阵,汪钟情不得不走的时候,微尘才问:“钟情哥哥,看见我妹妹了吗。” “微雨?她不是和玄墨在一起吗?我帮你去找——” “不是。”微尘一把拖住他的手腕,一张俏丽的脸蛋染上酒精的熏蒸后更显红晕,“我不是说微雨,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江城多大?最近圈子里热闹的一是汪家添孩,二就是季微澜和陆西法公然地出双入对。 他们这样嚣张,谷自新的脸往哪里搁!走到哪里都是戴绿帽的龟公,走投无路才去找微尘诉苦! 微澜这一阵子也是怕被家人念叨,早出晚归,躲着不见姐姐们。 微尘今儿也是来这里碰运气看能不能撞见他们。微澜和汪家的小女儿汪小清是同学加闺蜜,一向亲密。这日,这汪家的大日子,她应该会到。 “没有……看见。”汪钟情头摇得拨浪鼓,双腿像鸭掌一样划拨着要走。 “钟情哥哥,你就别骗我了!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是说谎!你这样,是逼我冲到宴会台上发一个现场寻人启事?” 汪钟情嘿嘿一笑,左右环顾后,在她耳朵边,小声说道:“微尘,哥不瞒你。微澜确实来了,还是和陆先生一起来的。我看他们那模样也是……唉,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但今天我们汪家办喜事,你们要闹回去闹,别闹了我家的场子。” “那是当然。钟情哥哥,绝不会让你难做人。” 73 砸场子 “那是当然。钟情哥哥,绝不会让你难做人。” “好吧。你是微澜的姐姐,告诉你也无妨。他们现在正在楼上的总统套房看孩子呢?——微尘,微尘,你可别告诉谷自新啊!” “知道了!” 微尘一甩身上的驼色长裙,径直往宴会厅的电梯走去。 她走得急匆匆的,身上一热,酒力涌动,头有些昏乎起来。 糟糕,是酒力开始发散了吗? 她扶着墙,用力甩一甩头,努力保持清醒。电梯越升越快,晕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季小姐,季小姐,你没事吧?” “没……没事。”微尘认出电梯里的眼前人是相识的熟人,只不太记得他是哪家的公子,她定了定身体,勉强立稳了脚步,问他道:“请问,你……你知道……总统套房在几楼吗?” 男人的手指在按下一个数字,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28楼。” “谢……谢谢。” “叮咚”,金色电梯门缓缓打开,微尘提着裙子,扶着墙慢慢向前移动着。 她的脑子一片晕眩,好几次感觉到墙在向自己倾倒。 她摔倒了,然后又爬起来。软软的向前移动,嘴里喃喃念着:“套房里看……孩子……孩子……” 富丽华庭大酒店越往上走越是VIP贵宾,金色的装潢,长毛的地毯,黑色大门虚掩着,里面有人在笑,婴儿的香味顺着门缝飘了出来。 微尘的脑袋越来越昏沉,吃奶的孩子有特有的香味,婴儿的哭声也是,软喵喵像小猫一样。 她不自觉地推开门,房间正中摆着一张白色的摇篮,是漂亮的粉蓝色,上面盖着纱幔,底下缀着柔软的花边。婴儿在摇篮里手舞足蹈,捏着有力的小拳头,逗得围观的人哈哈大笑。 “看,他真可爱。眉毛长得真像爸爸。” “呵呵,可不是?” “幸好只有眉毛像爸爸。” “呵呵,呵呵…… 微尘的心怦怦直跳,她口干舌燥地伸出手,迷迷糊糊地冲着围观的人群笑道:“给……给我抱一抱他。”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嘀咕声,大约是妈妈的漂亮女人迟疑一下,把孩子从婴儿床上抱出来,放到季微尘的怀里,问道:“你是微澜的姐姐吧?” “是,是……”微尘贪婪地看着怀里的孩子,眼睛眯成一条线,“安安,安安——” “季小姐,我的儿子不叫安安,他叫轩轩。”漂亮女人有些不开心地说。 “安安怎么是你的儿子呢?”微尘忽然冲着漂亮女人拔高声音,尖叫起来,“安安是我的儿子!” 漂亮女人呆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微尘已经抢了孩子跌跌撞撞往门口走去。 “喂——你、你要干什么!” “把我儿子还给我!” 漂亮女人跳起来争夺微尘怀里的孩子。 微尘死死搂在怀里不放,醉醺醺地说道:“这是我儿子!” 育婴室乱成一团,比起惊恐,大家更多是震惊。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居然抢孩子! “你要干什么!神经病吧!”汪家亲戚一边护住受惊孩子和母亲,一边推开醉醺醺又似疯癫的微尘。 “把他还给我,还给我!”怀里的孩子被抢走了,微尘又哭又闹,发了疯一样激动地要冲过围堵格挡的人群,“你们为什么不把他还给我,为什么!安安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连一次都没抱过他,你们就把他带走了!你们还是不是人!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激动的吵闹声惊动了酒店的安保,这又关乎孩子,谁都不敢大意。不一会儿,听到消息的各路人马都赶了过来。 微澜和陆西法过来的时候,入眼便是这混乱的一幕。 微尘坐在地上哭得歇斯底里,满脸泪痕。 陆西法顾不得别人,冲上去就把微尘紧紧抱住! “微尘,你冷静一点!”他在她耳边低喃,“你看清楚,那孩子不是安安,不是——” 听到他的话后,微尘停止哭闹。 她任他抱着,看着空荡荡的摇篮,手指伸过去仿佛要抚摸摇篮上的风铃。 “安安,安安,我的孩子……”她扑在他的怀里哭得像个走失的孩子。 “他不是安安,他不是!” 围观者看她暂时安静下来,忙不迭地簇拥着婴儿从她身边落荒而逃。 他的心像利剑划过一样疼痛。 疼痛后又是一阵欣喜,她至少还认得安安。 “微尘,你看看我。还记得我是谁吗?” 挂满泪痕的脸终于转过头来,用满是泪水的眼睛凝望着他。 “记得我吗?” 微尘伸出手,慢慢地,一点一点抚摸他的脸。眼泪像珍珠一样滚落。 “记得吗?” 她点点头。 “我是谁?”他握住她的手,用更轻、更轻地声音问道,“我的名字……” “你是……洛……洛阳啊。” “微尘!” “没错,我是洛阳。我是!” 微尘眼前一黑,身体突然软得像离枝坠落的花朵,软软飞离花枝。 ———————^_^——————^_^—————— 听说季微尘在总统套房大耍酒疯、抢孩子的事后,汪钟情几乎是屁滚尿流地爬了过来。 “微、微尘!”他看见陆西法小心翼翼地抱着失去意识的季微尘正往外走时,惊得下颌都快掉到地上。“陆、陆先生!” 陆西法两只眼睛鹰样的扫过来,怒气冲冲地向汪钟情问道:“是你让她喝酒的?” “啥!”汪钟情一颤一抖,小脸煞白煞白。不是传闻陆西法是和季微雨搞暧昧吗? 怎么现在变成季微尘! 在他如炬的目光下,汪钟情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喝了一些些。但、但是不多……” “她混身都是酒气,你还说不多!你不知道她酒量浅吗,不知道她一喝酒就会耍酒疯吗?” 汪钟情吓得几乎要跪下去了,“陆、陆先生,我、我就拉着微尘抱怨了几句,说我这老爸为老不尊,快七十还给我找小妈妈,生小弟弟,让我成了大家笑话……我没想到,微尘会为我去出头,闹他们啊……” “好啊、好啊!你这不孝子!” 正在这个时候汪老爷子领着委屈的小妻子和乌泱泱一大帮娘家亲戚赶过来,汪钟情的话全落到老不尊的耳朵里。 小妻子眼泪汪汪哭得梨花带雨,老爷子气得额头青筋迸现,嘴里大骂:“逆子、逆子——你真是活腻了,居然喊人来惊吓襁褓中的弟弟!看我不宰了你!” “爸、爸,你听我说——”汪钟情话没说完,脸上挨了一皮鞋。再看,老爷子已经脱下另一只脚的皮鞋。 《圣经》上说,如果有人打你左脸,你要把右脸也伸过去。 但如果是皮鞋呢? 汪钟情捡起老爷子的鞋子赶紧往外跑。汪老爷子气急败坏在后面追。 一场家庭闹剧活活在酒店上演。 陆西法低声咒骂,抱紧昏睡的微尘避开看热闹的人群走出了酒店。 室外夜色溶溶,月光皎洁,他看着怀里的人儿,忍不住在她柔滑的脸颊上亲吻片刻。 她刚刚那一声“洛阳”,仿佛鲜甜的葡萄落在他的心田,滋味甘美。 他忍不住把胳膊收得更紧些,小心脏愉快得要飞起来。 微尘还记得他,没有真的忘记! “陆西法!” 微雨和玄墨急急赶来,夜风中,微雨的短发飞扬,她焦急地问道:“你要把我姐姐带到哪里去?” 陆西法静静地站着,没有回头,风吹着微尘落地的长裙发出“哗哗”的声音。 “微雨,微尘已经认出我来了。”他扬高声音。“我要带她走!” “啊?”微雨捂住嘴巴。 他不等回答,转过身,抱着微尘消失于夜色之中。 “陆——” 玄墨拖住妻子的手,向她摇头。 “让他们去吧。微雨,解决问题最好方法是面对,而不是逃避。” 74 浮生——残梦 (1) 玄墨拖住妻子的手,向她摇头。 “让他们去吧。微雨,解决问题最好方法是面对,而不是逃避。” ——————^_^——————^_^——————— 陆西法把微尘带回了自己的家,他将她抱到主卧,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拆开她的头发,褪下礼服长裙,换上柔软的棉质睡衣。 他躺在她的身边,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微尘,晚安。” 乌夜沉沉,银钩西挂。 梦魇和暗夜一同袭来,微尘再一次陷在噩梦里找不到出口。可怜的女子又一次倒在她的脚边。鲜红的血漫过她的足踝,把她洁白的双足浸泡在红色的熔浆之中。 她哭到崩溃,祈祷有人快来拉她出来。 “杀……杀人……我……我杀人了……”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 她战战兢兢,突然有一个念头,与其如此遭受折磨,不如死去算了。 惨死的女孩仍在她脚边蠕动,微尘已经不感到那么害怕。 “别……别哭。我把命还给你。” 她也不想活了,哆哆嗦嗦拿起脚边的刀对准自己的胸膛。 “微尘,住手!” 一道强光袭来,她从梦境中惊醒。 发现自己傻傻地站在厨房,手里正拿着一把刀。 “微尘!” 陆西法忙走过来,将她抱住,夺下她手中寒光闪闪的水果刀。 他只咪了一眨眼的功夫,醒来就发现她已经来到厨房,拿着刀要自残。 “我……我……”她哆哆嗦嗦被自己吓得半死。 “没……没事,微尘,不要怕……” 他不停地用手指抚摸着她的额头,一下、两下、三下…… 这是古老的传统,老人们相信,当你遇到可怕的事情时。用手指在额头上抚摸三下,妖魔鬼怪就不会侵占你的思想。 微尘像得到救赎的罪人一样安静下来,站着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她的意识又沉入梦境里面,迷雾消散,被杀的女孩也不见了。 她在原地站着,环顾四周,虽还不知道这是哪里。但也不再急迫地想往哪里去。因为她知道,不用去找寻任何地方,这里很安全,非常安全。 程露露接到电话,天没亮就赶到陆西法的家。她还未坐稳,就问道:“你确定吗?是自残?她人是清醒的吗?” 此时,陆西法的脸上也是慌色一片,他反复摩挲着自己的手掌,不停地回忆,不停地否认。想起来就是害怕,他不敢想,如果自己迟两分钟会发生什么? “微尘现在怎么样?” “还在睡——” “你让她一个人?” “不,微澜在里面陪着她!”陆西法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微澜告诉我,最近她都是这样。每晚梦魇不断,又哭又闹喊着自己杀人了。醒来后,又什么都不记得。” “怎么会这样?”他的眼睛水润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咬着指头,“老爷子只告诉我,她有些不舒服。昨晚,她居然想要——” “你别担心!” 程露露走过去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知不知道,梦是最有意思的心理活动。我觉得微尘会这样,其实就是内心的本我被压抑得太久。在夜晚来临当自我和超我睡着之后,本我就从最深处来到最表面,给她制造无尽的梦魇。本我是通过这种方法提醒她,它已被忽略得太久。狭小的笼子怎么关得住老虎?想一想,一只猛兽在你心里横冲直撞,谁能不生病?” “程医生,有什么办法吗?”他快急死了,恨不得代她受过。 “心理治疗。想尽一切办法把她心里的猛虎放出来。” 陆西法点头,“程医生,我领你去见她。” “好。” 宽敞明亮的卧室,炙热的阳光已经慢慢从地平线上升起。耀到房间的白墙之上,明亮亮的。 季微尘坐在床上,一脸的惊恐表情,微澜在她耳边细语着什么。 她看见进来的程露露,立即转头向她,小声问道:“程医生你来了啊?微澜说的都是真的吗?我……” 她脸色煞白,咽着口水,“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她努力地压制自己紊乱的心跳,想否认,但胸口心脏处的划痕清清楚楚在说明。 她们说的都不是谎话。 “为什么会这样?”她捂住脸,低哑地哭道:“我,我怎么会这样——我是不是快要疯了——我是不是已经疯了——我不想这样,我不想——” “微尘——”程露露走了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 ————————— 爱是一线生机 迷迷糊糊之中,莫凌云感到有人把冷水泼到他的脸上。“谁?”他甩头一颤,睁开眼睛。 水灵儿蹲在地上,手里摇晃着水杯,脸上带着难以琢磨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想干什么?”他有气无力地问道。他想挣起刚强面对她,却无奈身体疼痛至极不能配合。他已经被关在柴房超过十二个小时,滴水未入。他甚至绝望地想,今天是不是会要死在这里。 他眼前的女子穿着华丽,身形消瘦。一大清早就浓妆艳抹,脂粉扑鼻。 莫凌云认得她,她是程洛阳的情人,叫张水灵。 “不想干什么!”水灵儿把水杯扔到地上,嘴角扬起古怪的微笑,道:“我就想知道一点关于康无忧的事情。” “做梦!我不会告诉——” 话音未落,他脸上已贴一冰凉的刀刃。 “有些话想清楚再说,莫先生。”水灵儿银铃般的笑起来,刀锋轻柔地从他的脸颊滑到脖子,阴沉地说道:“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是温室的花朵,我是花,但是一朵食人花。”说到此,她又笑起来,“但你别怕,我不吃你。因为我们目标一致,就是分开陈洛阳和康微尘。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作?” “合作怎么样,不合作又怎么样?” 冷汗顺着莫凌云的额头往下滴淌,他的喉头不知觉的上下滑动。 脸颊上的疼痛是血的味道。 “合作就是搭档,自然能够走着出去。不合作就是敌人——”水灵儿冷笑一声,“那就只能让收尸人抬着出去。” “莫先生,做个决定要这么难吗?”刀尖锋利,她竖起的尖端随时能在他身上戳个窟窿。眼睛里寒光闪闪,“再不回答,我是真要放血杀人。” 莫凌云喉头滚动,缓缓说道:“张、张小姐,我们既、既然是搭档,你就不该把刀对着我吧?” 水灵儿一愣,旋即笑起来。“咣当”把短刀扔在柴堆里。 陈洛阳回到陈家时,房间里的桌上昏惨惨亮着一盏小灯。无忧坐在桌前无神地挑着灯花,烛芯不时燃爆一下。红柳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回来了。”看见他进来,无忧忙站起来,眼睛里有一瞬间的光芒。 “还没睡?”陈洛阳问。 红柳揉了揉眼睛,嘟囔道:“少爷,你去哪里了,少奶奶等了你一个晚上。啊——少奶奶为什么掐我啊!” 红柳嘟着嘴,无忧满脸绯红,“谁叫你多嘴多舌!快回房去睡吧。” “哼,走就走啦!”红柳气呼呼地站起来说道:“刚刚不知谁说一个人怕黑,现在又赶我走。” “你怕黑?”他问。 “没有。别听红柳胡说。”无忧心虚地走去打水为他洗脸。 “你的西装呢?”她问。 “喔,”他低头一看,撒谎道:“忘在洋行里了。” 黑暗中,他就着月光走到她的身边,在脸盆架上的铜盆净手洗脸。淡光之中,她的轮廓像教堂壁画上的圣母美丽端庄。 他灼灼的注视让人脸红,她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衬衣上的口红鲜红如血,让她脸色顿时苍白。 “无忧……”他掰过她的脸来,重重吻着。 75 浮生——残梦(2) “无忧……”他掰过她的脸来,重重吻着。 她用指甲掐他,牙齿咬他,却被拥得更紧,带着虔诚的爱和罪孽。 他没有说一句话,用力量和温柔将她包裹,让她迷醉在他的怀里,沉沦于他的臂弯。 “男人嘛,外面的都是逢场作戏的啰!”第二天清早,红柳拿着衬衣向无忧抖落着说道:“少爷要应酬。少奶奶要——通情达理。” “小丫头片子!”无忧在她脑门拍了一下。当初做陈泽阳的未婚妻之前,她就有觉悟了,以陈家的财力物力,泽阳一定是三妻四妾,红粉不停。但现在换成了陈洛阳,昨晚她看到那一抹红痕,想到香艳情色,心里仿佛有一把锯齿在不断拉扯。 整一上午,无忧都在房间忧思那抹红痕的来历。直到陈老太太即派桃妈妈召她过去萱草堂一同午膳。 陈家并没有一起午膳的习惯,老太太来请,即代表她有话要说。无忧只得收拾纷乱的心情,重新更衣,淡化薄妆,带着红柳一齐出庭院,穿廊庑,走过月洞门,来到陈老太太居住的萱草堂。 老太太精细,屋里的红木家具虽有些年头,样样都擦拭得纤尘不染,镂雕的小洞也用抹布穿进去擦得干干净净。红木八宝桌上已经摆着几盘佳肴,有些是无忧爱吃的,有些是老太太爱吃的,有些是洛阳爱吃的。 老太太此时撩着小脚坐在圈椅上抽着水烟,陈展姚正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自从陈洛阳做成了茶叶出口的买卖后,在洋行地位陡然拔高。最近又插手陈展姚的丝料生意,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却把陈展姚撩在一旁吃凉水儿。 看见无忧进来,老太太把水烟交给身边的桃妈。 “弟妹来了啊!”陈展姚站起来,眼珠儿在无忧身上滚来滚去。桃妈放下水烟袋后,立即端来条红木圆墩放在无忧屁股底下。 “谢谢你,桃妈。” “少奶奶,客气。和我这下人说什么谢不谢的。”桃妈扬手为无忧盛半碗米饭,然后退到老太太身后。 陈老太太抿了口鸭汤,问道:“洛阳呢?好几天没见他人。” “少爷一早起来就去汇丰银行了。”红柳在一旁答道:“好像在为麻绣的事情去贷款。” “呵呵,他倒还没死心!”陈展姚冷笑,道:“只不过我看是没什么戏。 陈洛阳是头脑活络,相当有生意经的人。他随陈展姚去浙江收购过一趟生丝,路过八都源,发现当地的麻绣,精美漂亮,是一种兼具艺术的日常生活用品,应该是大有市场。 麻绣是一种绣在麻布上的挑花工艺。八都源的能手绣娘们用麻布和麻线为原料,绣上各种或古朴、或新颖、或讨巧的精美图案。再把它们做成各种日常用品。如背孩子用的背袋、上山种包芦用的饭袋、或是婚礼上的“传袋”,以及帐额、脚围、头巾、围裙等等,穿戴起来,既美观又实用,还有一股淳朴的古风韵味。而且这种麻绣只出品在浙江的八都源,外面很少见。 他嗅到麻绣的商机,想到若是能在八都源大肆收购麻绣产品,然后通过洋行货船贩卖到欧洲美国肯定是一道赚钱的买卖。 陈展姚对麻绣生意不放心上,觉得这小物件能有什么赚头?国外的洋人声光电影都看过了,会喜欢这土里土气的麻绣? 陈老太太听了两人的争辩,心里寻忖良久,定下规矩,洛阳要做麻绣生意她不拦着,但是这第一单收购麻绣的本钱洋行不给。陈洛阳得自己去筹,挣了赔了,一概与洋行无关。 陈洛阳一口应允下来。他看准麻绣赚钱,想着大举收购麻绣产品,正好趁着明年巴黎博览会的东风一定能大举打开欧洲市场,一定能大赚一笔。回到西林,他急忙跑了几家银行和钱庄就是没有一家愿意贷款给他。这几天全为麻绣的事情着急上火,到处想办法。 “无忧,吃饭。看你这小脸瘦得。”老太太不说一句,眯着眼睛用干瘦的手指夹起一块烤乳鸽放到无忧碗里,老态龙钟的脸上沟壑密布,笑宛如和哭一样。 陈展姚拿起一块芙蓉鸡翅,亦假意关切询问:“弟妹昨夜没睡好吗?眼窝子里青青的。女人可要注意保养啊!呵呵。你知道洛阳那张脸,可是最招姑娘喜欢的类型。我们同去洋行的路上,一路上多少女人偷看他呀。” “吃饭,吃饭!”老太太拿筷子敲了敲侄儿的碗沿,嫌弃地说:“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是是是。”陈展姚低下头去喝汤。 无忧食不知味,如同嚼蜡,一句话没说,心里却觉得委屈得不行,几颗眼泪都快掉到碗里。 “唉,傻孩子,哭什么!”老太太放下象牙乌木筷子,拿手抹去无忧的眼泪,“是洛阳欺负你呢?” 无忧摇头。 红柳忍不住在无忧身后插嘴,“老太太,少奶奶心里难受。昨晚少爷回来的时候衬衫上沾着女人的口红。” “红柳!”无忧轻声呵斥。洛阳毕竟是她丈夫,无忧听不得人说他不好。 老太太坐近一些,抚着无忧的背脊,道:“无忧啊,我知道嫁给洛阳是委屈了你些。洛阳不比泽阳,到底野性难脱,不服调教。” 陈展姚坐在一旁,又插嘴道:“他根本就是无心无肠。所有人都说他是没有心肝的搪瓷娃娃。做起生意,没规矩又霸道,上上下下没哪个不怕他的。” 老太太又瞪了侄儿一眼,说道:“做生意不是做学究,哪里还讲得许多规矩道德。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就是可以的了。” 陈展姚冷冷哼了两声。 “无忧啊。” “是。” 陈老太太转面,笑成老菊花的脸上横纹道道,干枯的老手抚摸着无忧的青葱玉指,“关于洛阳,你多担待些。许多事情,他做得不好,许也是没法子改了。那样的生长环境里出来的孩子,没有变成二流子地痞混混,我已经是谢天谢地。最要紧的是——”老太太松开无忧的手,枯柴般的指伸向她的肚子,使劲在她柔软的肚皮上揉捏一下:“你要赶快生孩子,为陈家开枝散叶。” 无忧的脸红得一簇一簇的发烧,僵硬的身体一动不动。直到老太太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老太太冲她笑道:“这是一块好地,一定能长出苍天大树。” 陈展姚“扑哧”笑出来,附和道:“那是一定。” 无忧羞得要钻地洞躲起来。 步出萱草堂时,无忧还是晕晕乎乎的,脚步虚浮。可见,面对陈洛阳的桀骜,陈老太太心里也明了。只是儿子一大不由娘,这半路的孙子,打打不得,骂骂不得,能做的实在有限。 “弟妹、弟妹——” 无忧和红柳走到半途,陈展姚拄着文明棍,嘀嘀咚咚地从萱徽堂追了出来。 “堂表哥,请问有什么事?” 无忧对陈展姚不仅是没什么好感的,还总有点不自在。再加上老太太当刚才说的那些话,更添三分尴尬。 “呵呵,弟妹。”陈展姚猥琐的目光在无忧的脸上旋转一圈后,突然竖起两颗眼珠,冲红柳骂道:“没长眼睛的蠢货丫头,天这么凉,也不知道给少奶奶拿件披肩来!” 红柳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上就遭他用文明棍敲了几下,喝骂道:“还不赶紧去拿衣服,像猪一样傻站着!” 红柳捂着被打痛的地方,红着眼睛跑走。 76 浮生——残梦(3) 红柳捂着被打痛的地方,红着眼睛跑走。 无忧望着红柳的背影,心里气愤不已,红柳可是她的丫头,怎么轮到陈展姚来教训! “堂表哥,你到底有什么事?”无忧寒着面,语气隐然怒气。“你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我也该回去了。这廊子里风大,仔细吹病了。” “呵呵,呵呵。”陈展姚腆着脸凑过来,说道:“弟妹,我当然是有事。还是关于洛阳的事……” 无忧眉心一跳,抬眼看他。一双亮色的眼睛看得陈展姚猛咽口水,“弟妹,我真是瞧着你可怜。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陈洛阳在外面有一姘头。” “你、你胡说!” “呵呵,我胡说什么!”陈展姚腰杆挺得直直地说道:“我的人跟着他去的,那女的是枇杷巷挂牌的女先生。呵呵,你不知道什么是女先生吧?就是高级妓、女、交际花!洛阳给她置房产、打首饰、两人还去荡马路、吃西餐。夫妻一般模样好不恩爱。” 无忧呼吸像凝滞一样,天旋地转,五脏剧捶。身形摇晃着,几乎要摔倒地上。 “弟妹,小心。”陈展姚趁人之危地扶起她的腰肢,眼睛的余光溜到无忧的腹部,笑嘻嘻地说道:“奶奶说得对,地是好地,但也需要条好牛来耕——” 无忧起得发抖,挥手便是一个耳光重扣在他脸上。陈展姚被重力甩打到地上。 “下流!” 无忧朝他脸上狠啐了一口唾沫。 ——————^_^———— 无忧的心情已经够不好的,下午接着又收到水灵儿让人送回来的西装。 西装已经经过水灵儿的特别“处理”,口红、香水、长头发,皱皱巴巴的折痕道道一样不缺。看到西装的无忧气得要立马撕了才好。 陈洛阳在外奔波一天,四大银行和钱庄都把他拒之门外。回到家里已经心力交瘁。看到正坐在窗下生气的无忧完全不知发生何事。 他心不在无忧身上,也没发现她的异常。吩咐红柳打水进来,自顾自地脱了身上的西装挂起,刚要摘手表。无忧气汹汹地指着桌上水灵儿送来的西装,问道:“你不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他伸过脑袋,看了看西装后,又转头去拿毛巾洗脸。 “这是什么?”无忧指着西装质问他,满腔的怒火已经压抑了一天。 “西装。”他轻松地说,顺手把毛巾扔在盆里,隐隐满怀怒气。“你没长眼睛,不会看啊。一件西装!” “一件西装?在你眼里它就是一件西装吗?”无忧哭着说道,脸上泪水横流,双手在西装上翻检,把那些证据拿给他看,“你不是说西装落在洋行吗?为什么是公寓的人送回来的?你昨晚是不是,是不是……”话没说完,无忧已泣不成声。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是!”陈洛阳伸手“咣当”一声掀翻了脸盆架上的铜盆,盆里的水泽翻泼满地,泼得满屋透湿。 无忧吓坏了,有水泽顺着小腿地曲线一直淌到鞋子。她震惊地看着他英俊的脸蛋变得狰狞起来。 他瞪着无忧,转身即往门外走去。 “洛阳,你去哪儿?”无忧后知后觉,哭着出来拉他袖子。 “不要你管!”他猛然掀开她的手,无忧摔到地上。 无忧“哇”地一声痛哭出来,打水回来的红柳忙放下水桶去拦陈洛阳,鼓起腮帮子喊道:“少爷,你太过份了!少奶奶又没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坏!” “滚!”陈洛阳大手一拨,掀开红柳,径直往前走去。 茫茫夜色,他很快消失于秋夜之中。 ——————^_^————— 陈洛阳这次一走,三天都没回来。陈老太太派了许多人去寻。人是找到了,在枇杷巷,就是不肯回。 陈展姚这个小人,自然不放过这样的机会,夹枪带棒在老太太面前阴阳怪气地说,天底下只有不贤惠的妻子才留不住丈夫。 老太太好不容易寻回的孙子,亲不亲单说,要紧肯定是相当要紧的。唤过红柳和无忧房里的老妈子,仔细问了洛阳冲出去的原因情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无忧道:“无忧,我早就说过,洛阳这个孩子难教难服。你最重要的是赶紧开枝散叶。而且,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有些事情你睁只眼睛闭只眼睛,大家得过且过。唉——你让我怎么说呢,现在他还没把人领回来,你就这么受不了。往后,他要是几房夫人娶回来,你且不是要哭死吗?” 听说他要几房姨太太的娶进门,康无忧感到心都碎了。她话都讲不出来,伏在老太太的膝盖上哭得悱恻,难道就因为她是女人就理当容忍他在外寻花问柳吗? 陈老太太抚摸着无忧乌黑的头发,心疼地说:“罢罢,你也别哭了。桃妈,你去唤章管事的来。我来问问这枇杷巷的女先生和洛阳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无忧收拾了眼泪,站到陈老太的身后。 章管事进来,先向老太太和少奶奶行礼,然后说道:“枇杷巷的女先生张水灵和少爷青梅竹马。前几年,张水灵的家在的街被火烧了,弟弟受了重伤。为了救弟弟,家里人只好把在中英街帮佣的她卖到堂子做起倌人。后来遇到少爷,少爷怜惜她可怜,就帮她赎身,安置在枇杷街。这都是少爷和少奶奶成亲前的事。” 陈老太太叹息一声,看着无忧苍白的脸说:“原来都是旧姻缘。无忧,我看——“ 无忧呜咽一声,转身跑出了萱草堂。 这样的难过真是无法言说地痛苦,他不回家,她就像没有目标的虫,从房间的这一头爬到另一头。委屈到了极点,在长辈面前还要强颜欢笑,也只有在无雪和莫凌云面前哭诉。 无雪是块爆炭,看到姐姐伤心简直比自己伤心还要难过,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真是傻!怎么能任由他们欺负你!都什么时代了,还要容忍男人三妻四妾!你好歹也是读了书的文明人啊!” 一听这话,无忧哭得泣不成声,两颗眼睛肿得像核桃。 “无雪!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无忧是你姐姐!”莫凌云出言喝止无雪,不忍地忙安慰无忧道:“,无忧,无雪心直口快,你别往心里去。说多无益,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打算?” “打算?”无忧一脸茫然。 莫凌云淡淡一笑,“当然。你必须有个打算我和无雪才能帮你。” 无忧擦着眼泪,道:“我没什么打算,只希望他……能和那女人了断,然后回来。” 77 浮生——残梦(4) 无忧擦着眼泪,道:“我没什么打算,只希望他……能和那女人了断,然后回来。” “这个不难。”莫凌云轻语道。 “你有办法?” “大办法没有,小办法还是有一点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她们这些风尘女子要的无非是钱、是钞票。” 无忧升起一丝希望,说道:“真的!不管多少钱,我都愿意给她。” “那就好办了。”莫凌云道:“不如,我们去枇杷巷走一趟,和那个女先生谈一谈。万一她愿意呢,是吧?” 听到这些话,无忧心里又升起希望。她忙拿出贴己,准备了珠宝和钞票和无雪、莫凌云一道去会会这个张水灵。 ——————^_^———— 最近几日,陈洛阳确实多待在张水灵这。但他不全是为了寻欢作乐。麻绣贷款的事终每个落实的,有两三家银行、钱庄表示有些兴趣,他总要活动活动,多去应酬。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溜走,真是心急如焚,又毫无办法。 他心里烦闷,在枇杷巷里脾气也很不好,对张水灵也是摔摔骂骂,态度恶劣。张水灵也哭了好几遭,自己偷偷抹眼泪儿。 无忧要来枇杷巷的消息,张水灵早接到莫凌云的电话。搁下电话,她的嘴边燃起一朵冷笑之花。 康无忧,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 如果没有无雪和莫凌云陪着,无忧是绝没有勇气跨入女寓所这种地方。她以为这里会像书里写的那样装潢奢华荼靡,女人庸脂俗粉。但没想到,寓所里面清淡素雅,院落也没有海棠、芍药这样的荼蘼之花,而是种着两尾凤竹正迎风摇摆。 张水灵未施粉黛,一身素白,如秋月一般站在屋内。 无雪和无忧对视一眼,这个女人和印象中的风尘女完全不一样。 无忧打量张水灵,张水灵也在打量无忧。她叹无忧端庄优雅,艳丽无边。再美的花在她身边也会黯然失色。 见面之初,大家还算克制,无雪面上有些愤然,言语还算得体。 莫凌云拿出财帛,把无忧的意思向张水灵转达。 张水灵梨花带雨,洒下几滴眼泪,悲悲切切说起,她和洛阳相识于微,又有患难的真情,实在不忍如此离开。她情愿入府做婢、做奴服侍左右。 无忧一听,心里凉飕飕的。她和无雪年轻皮薄,不知如何回话,来劝人的反被人拿住。 “张先生如果要这么说就没有办法了,既然你这么想去陈家做婢女。无忧你就收了她去,放在屋里端茶倒水,做个粗使丫头——”莫凌云说着话,伸出手去把桌上的钞票作势扫到怀里。 “慢着。”张水灵的手按住他的胳膊,一改刚才的悲切,笑着说道:“莫先生,好话好好说。” 无雪眼睛一亮,马上说道:“张先生,我们何不真诚一点,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看,你也并不是真的想去陈家。” 张水灵抿嘴,脸上尴尬一笑。 “张先生,是对钱数不满意吗?” “少奶奶聪明。” “你要多少?” “再加一倍。” 无雪大抽一口冷气,啐道:“你以为你是金子打的啊!把你换成黄金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 张水灵咯咯笑着,她不看无雪,眼睛一直看着无忧,柔柔的说道:“我一个倌人千人骑万人压,怎么能值这个数?在少奶奶心目中,值钱的是陈洛阳,不是吗?” 无忧深吸口气,道:“好。” 为了马上凑够钱数,无忧把身上最后的耳环、项链也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姐姐!这耳环——” 无忧伸手拍了拍妹妹的手,说道:“身外之物而已。” 张水灵笑着捏起绿碧莹莹的翡翠耳环戴在自己的耳垂上,摇着脑袋笑道:“各位,我戴这耳环也不错吧。哈哈,哈哈哈——” 无忧拉住暴怒的妹妹,轻轻说道:“张先生戴这耳环当然也是好看的。其实我来之前心里做了最坏的准备,我想,如果张先生和洛阳之间真有难以忘怀的感情。我愿意做出牺牲和让步。但是,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了。珍珠和感情,张先生选择的是前者的话。就请你说到做到,收下珍珠,放下感情。” 张水灵气得脸色煞白,完全没有刚才的温婉可人,一拍桌子,尖利地嚷道:“你给我滚!” “走就走,我还怕你这地脏了我的脚!”无雪一扬手拉着无忧就走。走到门外咯咯笑道:“姐姐,你刚才说的话太解气了!” 无忧笑笑,夕阳下,两姐妹挽紧手臂。 莫凌云去而复返,离开枇杷巷后,很快又出现在枇杷巷里。他像幽灵一样闪身进入寓所。此时,张水灵正站在房里等他。 张水灵披散着头发,脸上奇异带着一股凶狠的笑意,向他伸出脸去,道:“快些来吧,洛阳要回来了!” 莫凌云嘴角扬起,说了一句“得罪”,甩手便是一个大耳光子抽了过去。张灵光顺势倒在地上,人还未清醒,莫凌云拎起她来又是几掌耳光,走得她面部青紫,口唇流血。她像破布娃娃倒在墙边,指着房里的家具,道:“砸!通通砸了!” 莫凌云走上去翻倒了桌子、砸了家具、摔碎了碗盏。 噼里啪啦的脆响中伴随着张水灵张狂的笑声和叫声,“砸、砸、砸得好,好得很!” 屋里终于一片狼籍,张水灵满意了,幽幽的眼睛盈上泪光,声音冰冷地对莫凌云说道:“你可以走了,我要在这等着洛阳回来。钱我们一人一半,搭档关系就此结束。” “谢了。”莫凌云接过抛来的钱袋子,掂了掂里面钞票重量,将其收到怀里。 他没有直接出门,而是走到张水灵的身边,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笑道:“张先生,我给你添添柴,让这苦肉计还演得更真些。” “什么意思?”张水灵话音未落,双耳之上一阵剧痛。她尖声叫道,“啊——”耳上顿时鲜血淋漓。 “你,你——” 莫凌云小心的擦去翡翠耳环上的血迹,道:“张水灵,你不配拥有无忧的东西。” ———————^_^——————— 康无忧回到陈家,已感到是身心俱疲。红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嚷道:“少奶奶,少奶奶!我们快报巡捕!家里遭贼了!你的首饰盒——” 红柳再看无忧的耳朵、脖子,叫道:“少奶奶,你的翡翠耳环呢?你最喜欢的,还说是你父母传给你的——” 无忧心里痛得不得了,伸手握住红柳的手,道:“红柳,我们进去吧。不说了,好吗?” 红柳看她面容憔悴,“喔”了一声把无忧扶了进去。 无忧无力地靠在床上出神,红柳忙把梳妆台上的空空如也的首饰盒收到抽屉里。小声嘟囔道:“少奶奶,没得首饰,明日怎么配衣裳啊!这出去见客、会友没首饰很寒戗的。要是老太太问起……” “就说,色泽不亮,让人拿到金楼去炸一炸成色去了。” “没道理,总是炸成色吧?” “红柳,求求你让我安静安静吧。” 红柳嘟起嘴,嚷道:“少奶奶,你今日安静了,明日可就不得安静!” “我情愿过了今日算一日。” 两主仆叨叨半日,无忧心情总归沉重。晚饭只喝了半碗汤又歪在床上。刚才一时只想把事情了断,把自己陪嫁的珠宝都送了出去,万一…… 正在这时,突听见老妈子在门外嚷道:“少爷、少爷回来了!” “少奶奶在哪里?” 红柳跳起来说道:“少爷,少奶奶在房里。” 无忧心间一烫,周身像有暖流汇过一样。她站起来,看见他从屋外快步走来。 “洛……” 她还未说完余下的话,脸上猛挨一掌,清脆的耳光声震惊屋里所有人。 红柳像小豹子一样挡在他面前,说道:“少爷,你为什么一回来就打少奶奶?” 78 浮生——残梦(5) 红柳像小豹子一样挡在他面前,说道:“少爷,你为什么一回来就打少奶奶?” “滚开!”陈洛阳一把将红柳掀开,凶神恶煞指着无忧的鼻子骂道:“康无忧,你今天是不是去找灵儿?” 无忧捂着肿高的脸,眼睛模糊地看不清他的面孔。 “你真的好狠!把灵儿打成那副模样,把她的家全毁了!” “我没有!”无忧哭着吼道。 “没有,难道是灵儿自己打自己,自己砸自己!”陈洛阳怒火中烧又举起手来。 红柳狠狠把他推开,像母鸡护住无忧,眼睛也含着眼泪,说道:“少爷,你不可以打少奶奶,更不可以因为外面的女人打少奶奶!” 无忧像孩子一样窝在红柳的怀里哭得崩溃,“我根本没有……我走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的……” “我不要听你的解释!” 陈洛阳把手一挥,转身又冲了出去。 “洛阳少爷真是疯了!” 那一夜,陈家府邸灯火通明,陈洛阳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当晚就把水灵儿带入了府。外面吵嚷叫闹,人来人往,无忧躺在床上,默默地静静流了一夜眼泪。只有红柳守在她的身边拿手绢儿擦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无忧多想眼不见为净。但是,桃妈妈来请她,老太太在萱草堂等着。 “桃妈,是只有老太太在,还是——” “少爷也在,”桃妈同情地看了无忧一眼,垂下眼说道:“还有那位堂子里的女人也在……” 红柳气得咬牙,无忧迅速擦去坠下两颗清泪,道:“红柳,帮我更衣吧。” “是。” 无忧换好衣服,和红柳、桃妈一齐往萱草堂走去。 短短的一截路途,无忧从没有觉得那么长又那么短过。刚入萱草堂的大门就听见里面沸扬的声音。 “倌人怎么呢?十七娘是倌人,我是倌人儿子,娶一个倌人夫人合情合理。” “放肆!”陈老太太气得拿拐杖在地上猛敲,“陈洛阳,你是倌人生的,身上也还有一半陈家的血脉!我不允许她进门!” 无忧听得呼吸困难,手指紧紧抓住红柳的胳膊。 陈洛阳扬起声音,淡淡道:“奶奶,灵儿怀孕了。” 说完,他一旋身,刹那冻住,无忧正站在门口,愣愣看着他。 两人久久相对,俩俩无言。 红柳坏丫头,特意为无忧挑一件小立领对襟的鹅黄滚青色黑边的小夹旗袍,清秀淡雅,不需任何首饰,一张清美的秀丽面容就把张水灵打败下去。 张水灵站在陈洛阳身后的角落,看着无忧时,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陈洛阳咽了咽口气,心虚地偏过头,不敢多看她的眼睛。 他也知道,张水灵被打这件事蹊跷良多。但不知为何,他就是顺着灵儿的戏码演了下去。 “老太太,少奶奶来了。”桃妈扶着恍恍惚惚的无忧走到陈老太太跟前。 “奶奶。”心痛到再无以复加的时候,人大概就麻木了吧。无忧不禁佩服自己竟然还能挤出微笑。 “无忧啊,你看这怎么办?”陈老太太长叹口气,握着无忧冰冷的手轻轻抚摸。浑浊的目光嫌弃地在张水灵脸上扫过,不由地落在她暂时还稍显平坦的腹部。“孽障!孽障!无忧,我全听你的,你允不允她进门?你要是不——” “奶奶,我允。”无忧看着陈老太太,苦笑着缓缓说道,“她都有了孩子……” “无……无忧……” 陈洛阳脸上一阵发烧,心里突然为无忧涌起无数的忧伤和难过。 ——————^_^————— 张水灵的入门仪式进行得极为仓促和草率,陈家是有意敷衍,故意冷落。不管张水灵如何大吵大闹,陈洛阳也都没有如她心意的大操大办。甚至拨了最冷僻的西院给她居住,美名其曰安心待产。 “少奶奶,你说这奇怪不奇怪?”知道无忧心情不好,这些日子红柳总要和她说些话来逗闷子。当然有许多关于张水灵不好的话,则更是要说出来让无忧解气。“少爷开始吵着闹着非把这如夫人娶回来,现在真娶回来了,扔在家里就不管了。听说,少爷没去过她房里几次,每一次都是她哭闹得不行求着少爷去的。真是活该,这就是叫现世报!” 无忧坐在窗下,秋阳高照,萎黄的树叶成片飞下。 “少奶奶,少奶奶,你有没有听我说啊?” 无忧扯了扯嘴角,表示听见了、知道了。 “少奶奶,你说为什么少爷把他娶回来又不去看她?” 无忧苦笑,这还不简单,得到了便是嫌弃。她如是,张水灵也如是。 “少奶奶,别想不开心的了。”红柳笑着在无忧耳边说:“少爷刚才又派人送礼物来了。小指粗的金手镯,成色好,款式也不赖。少奶奶,你试一试?” “我不试!”无忧推开红柳递过来的手镯,转过头,厌恶地说道:“去把我的风衣取来。” “少奶奶,你要出去?可是少爷嘱咐过他会回来吃饭——” 无忧不等红柳,干脆自己起身去拿衣帽架上的风衣。 “少奶奶!”红柳着急地拖她的手,道:“少奶奶,你就等少爷回来嘛。老太太也说了夫妻之间,以和为贵的好。” 无忧拂开红柳的手,径直往外走去,红柳不依不饶追着赶着,“少奶奶,少爷回来不见你,教我怎么说?” 无忧站在门口住了步子,手指抠着门框,咬牙道:“就说,请少爷好好吃饭,不用等我。” “少奶奶!” 无忧几乎是跑到大街上,寒风阵阵,贴着地面钻入她的裙子。人冷、人心更冷。她不知道为什么,本以为会幸福圆满的婚姻会直转急下,像失了线的风筝,一顿乱飞。 在街上徘徊踟躅,不知不觉来到第一次见面的教堂。 秋阳西下,黄叶飘零,青灰色的教堂更添三分肃穆与安宁。 无忧推开厚重的大门,脱帽入内,跪在庄严的圣母像前泪水滂沱。 她不知做错了什么,更不知为何他会突然变成这样。 哭了许久,只到一只温柔的小手搭在她的肩上。是无雪红着双眼,和莫凌云一起站在她的身后。 ”姐姐。” “无雪!” 两姐妹抱头痛哭。 莫凌云伤感地安慰道:“无忧,别哭了。我是来帮你的。”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张。“这是福利院的收养契约,上面有十七娘的亲笔签名。时间、地点都对得上。” 无忧挂着泪水,愣愣地看着他。 “你拿着这张契约就拿住陈洛阳的命门,不但可以让他做任何事,更能毁了他!” 无忧看着那张泛黄的纸,不敢伸手去接。 “姐姐,拿着!”无雪把契约塞到无忧手里握紧,“有了这个,你就可以要求陈洛阳把张水灵撵出去!他要是不肯,就把契约交给陈老太太,让他和张水灵一起滚蛋!” 无忧心惊肉跳,手里握的仿佛不是契约而是火红的热炭。她看着妹妹,无言地问道,拆穿了陈洛阳的身份后,她又该如何自处? 无雪叹息一声,把无忧紧紧抱住,在她耳边说道:“姐姐,你回家吧。就当做了一场噩梦。忘了它,重新开始。” 无忧身体一抖,把头靠在妹妹的肩头。 回家?多美的词,她是真的累了,想要回家。 无忧从教堂出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和无雪、莫凌云一起去饭馆吃饭,看了场新电影。待她回到陈家时,夜已经很深。 沉沉黑夜,秋霜侵人。院落之中的银杏黄叶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没有看见他在屋里,无忧松了口气后又感到一点点的失落。 “少奶奶,少爷是吃了饭出去的。好像是在大华还有应酬,听说还是为了贷款的事——” 79 浮生——残梦(6) “少奶奶,少爷是吃了饭出去的。好像是在大华还有应酬,听说还是为了贷款的事——” “红柳,去备水吧,我要洗澡。”无忧倦倦地偏过头去,不愿听到任何关于他的事情。 红柳接过她的风衣,嘟长了嘴巴,道:“少奶奶,少爷——” 无忧吼道:“红柳,我头痛!” 红柳一吐舌头,转身道:“好啦,知道啦!我什么都不说了。” 果然,那天夜里一整晚,红柳都是锯嘴的葫芦,闷声不响。无忧心情不爽,也不大理会。草草洗漱,匆匆上床。辗转反侧,叹息不停。这些日子她一直困得不好,烦恼和痛苦压在心头,让她难以好眠。 迷迷糊糊之中感到冷风吹了进来,突然有一道影子立在她的床边。无忧一惊,刚想大叫。 “是我。”他冰冷的吻贴上她的柔颊。 无忧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不想相信他会如此厚颜无耻……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掀开被子,偷食她的温软和体香。 “放、放开我!”无忧躲开他的偷袭,口齿不清地说道。 陈洛阳置若罔闻,把头埋在她的胸前。 无忧涨红了脸,左右躲避,千钧一发之际忽地用力将他踹下了床。 “噗通”一声他落在地上,发出极大的声音。他站起来惊愕地看着她,好像她的拒绝是对他天大的伤害。 无忧用被子把自己裹住,身体激动地像海浪般起伏,她的手颤抖地指着他,声嘶力竭地吼道:“滚,滚出去!” 他没有说话,默默转身。待到他出去,无忧才伏在枕上放声哭出来。 好一会儿,红柳进来,嘟嘟囔囔地说道:“唉,是少奶奶不让我说话,少爷说他晚上会过来,让少奶奶先不要睡。” 无忧躺在床上又是一场痛哭,这几天里她哭了一场又一场,心像碎了一遍又一遍。她恨他,非常恨他。翻出那张薄薄生脆的契约合同,眼睛里的珍珠不由自主落在上面。 她把被子蒙着头,哭着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听到窗外有沥沥淅淅的雨声惊醒了她。 “红柳。”无忧把被子从头上拿开,“我渴了。” 红柳端来一碗清茶。 “外面下雨了吗?”无忧捧着茶碗问她。 “嗯。”红柳点头,转脸看着漆黑的夜,担心地说:“少爷还在外面哩。” 无忧一呛,差点被茶水噎住。 “你把少爷赶出去,少爷就一直在院子里等着。” “你去要他走!”无忧气愤地把茶碗塞到红柳怀里,“我是不会见他,更不会原谅他的!” 红柳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掸了掸身上的水珠,道:“少爷不肯走。” 无忧气得面红耳赤,想马上冲出去骂他一顿。思前想后,最终往后一倒,负气地将眼睛一闭,重新又把被子蒙住头。 雨势越来越大,从淅淅沥沥变成轰隆隆地夹杂着惊雷和闪电,黑夜被撕裂,被照亮。 无忧躺在床上圆睁着眼睛,一点睡意都没有。聒聒噪噪的红柳此刻像变了一个人,安静得不得了。无忧不禁气恼,这丫头,想她说话的时候她倒啥都不说了。 “哗哗”雨水滂沱冲刷着陈洛阳的身体,从头顶到脚趾,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头发丝是干燥的。佣人拿来雨伞都被他扔在地上。 也许有人会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鬼话。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去伤害她。其实他比谁都了解无忧,也清楚张水灵不如她外表的温柔。但事情发生时,他还是粗暴地不听任何解释,直接就选择了相信灵儿而不是相信她。 这种伤害他不是故意为之,但又是故意为之。看见她伤心,看见她对自己的憎恶,他的心突然有些安然。他又拼命地想去挽回,想和她重新开始。 只是还能吗? 无忧还会原谅他吗? 原谅他这个如怪物般的人。 “吱嘎”房门开了,无忧穿着单薄的薄丝睡袍,冲到雨帘之中,她手里攥着一把未撑开的油布雨伞狠狠打着他的身体,哭喊道:“陈洛阳,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闪电照亮了院子,她的脸色雪白,嘴唇发乌,脸上的雨和泪已经分不清了。 他夺过她手里的油布雨伞砸在地上,把她抱到怀里,紧紧拥着,深深吻着。 “陈洛阳,放开我!” “康无忧,我爱你。”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震撼。 她的挣扎消失了,剩下悲伤的哭泣。 “康无忧,我爱你。”他又说一次,捧着她的脸又说,“陈洛阳只爱康无忧。” 无忧哭了,任他吻着、亲着、紧贴着,感到自己就像被他拖入一个巨大的漩涡。 她想挣脱,却又无力挣脱。陈洛阳说得不对,其实应该是“康无忧爱陈洛阳,康无忧只爱陈洛阳一个。” 他打横将她抱起,走入房间。 夫妻之间的爱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爱,爱到浓时,恨不得你做了我来,我做了你。恨到极点,也能真的做到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这冤家孽障。你说,她拿他有何办法? 清晨醒来,他躬身在她身旁睡着,闭着的眼睛像个孩子。 她有些恼恨,又有些无奈。 “你哭了?” “没有!” 她转过脸去,就是不承认。 “傻瓜!”他从床上起来,神清气爽地开始穿衣。 红柳进来侍候,嘴巴笑得合都合不拢。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无忧的面上浮起一丝羞赧,虽然还是意不过,但他此时能在她身边陪着,毕竟就好受些。 知道少爷昨晚宿在无忧处后,张水灵的老母一大早就来请他过去,托词自然就是,灵儿有些不舒服,恐怕胎儿不好。 无忧不发一言,对镜梳理头发。陈洛阳睇了她一眼,对张妈说道:“不舒服去请大夫,我又不是郎中,去了也不管事。红柳,准备开饭了——” “是,”红柳俏生生回答,麻溜地铺好桌子,摆好碗筷。一边对无忧,说道:“少奶奶,少爷特意让厨房为您做了银丝鱼面。小银鱼可是从洞庭湖来的,又软又香,和面揉在一起做的鱼面。” 张母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愤愤离去。 鱼面端上桌来,无忧闻了闻味儿,心里就涌起一股恶心,干呕几声。 吐完才发现,屋里人的目光全在她身上。 “怎……怎么呢?” “没什么。”陈洛阳喜上眉梢,吩咐红柳立即去请德国医生来家里。 “你现在巴巴地去请德国医生干嘛,是不舒服吗?”无忧问。 “不是我,是你。”他笑着说。 “我?我有什么?” 她再问,他也不肯再说什么。 德国医生来到,仔仔细细为无忧看诊一遍。康无忧确实是怀孕了。 喜讯像长了翅膀,飞快地就传遍了家里的里里外外。老太太拄着拐杖过来,喜不自胜地把无忧左看右看。 “我就说了,这是块好地。”陈老太太拍了拍无忧的脸颊,笑道:“无忧,你真是争气!这一胎,一定是个男孩!他是我们陈家的长子嫡孙!” 洛阳也很高兴,破天荒地没有去洋行上班。他捏着笔在纸上为孩子取名字,济安、慈心、原青……各种各样的名字写了一堆。 “无忧,你喜欢哪一个?”他硬要无忧选。 无忧无奈地接过纸,扫视一眼,“孩子还没出生,谁都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这学名还是等他出生后再说吧。只是……”她的手指指着“安”字说道:“我喜欢这个安字,做父母的总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哪怕傻一点蠢一点都没关系。” 80 浮生——残梦(7) 无忧无奈地接过纸,扫视一眼,“孩子还没出生,谁都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这学名还是等他出生后再说吧。只是……”她的手指指着“安”字说道:“我喜欢这个安字,做父母的总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哪怕傻一点蠢一点都没关系。” “我们的孩子又怎么会是呆、蠢呢?”他十分开心地说:“将来不管男女,乳名就叫安安,好不好?” 几家欢喜几家愁,无忧这边热热闹闹,张水灵就委屈失落。她颇不甘心。借着肚子里的孩子,逼着张妈三番五次来请洛阳过去。 六十岁的张妈两头奔波,看得人十分不忍。 午饭过后,张妈又来了,两只眼睛肿得红红,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 洛阳冷眼旁观,没有挪脚的意思。张妈无奈,哭着走了。无忧叹息一声,走到他身边,推了推他。 “你就去看看吧。” “不去,”他闭目躺在窗下的贵妃榻上,甚至是开玩笑地调侃,道:“要去你去。” 无忧脸色一白,恼恨地在他胳膊上狠掐一下。眼睛倏然发烫。 他就是这样,常常伤人而不自知。 “少奶奶,你又何必哩!”红柳在一旁多嘴,道:“有些好人是做不得的!你做了好,未必别人会领你这份好的情!” 无忧无言,独坐到梳妆台前,想梳头,打开紫檀匣盒子才发现里面是空的。 她刚想关上,洛阳的手就压了上去。 “你的首饰呢?”他问。 无忧不语,拿开他的手把首饰盒盖上。 “我知道,你把首饰给了情郎了吧!” 无忧赌气地说:“我给了大灰狼!” “好啊,我看是哪只大灰狼,敢拿你的东西。抓到后,我非要扒了它的皮不可。” 陈洛阳笑笑,掐掐她的脸蛋。 “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舍不得!”无忧挡开他的手,冷笑道。 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怼他,洛阳也不恼。下午请来凤翔金楼的伙计,拿来各种金银玉器首饰,让无忧挑选。 琳琅满目的首饰在房间铺陈开,耀得满屋生辉。 “这个不错。”他饶有兴趣地拿起一个龙凤手镯,往无忧洁白的手腕上戴去。 “少奶奶,皮肤白,最适合戴着黄澄澄的龙凤镯子。”伙计眉开眼笑地把配套的金项圈递过去,说道:“这项链和手镯是一对。” “我不需要!”无忧褪下手里的镯子塞回到他手里,“我还约了人,不陪了。” 说完,她提起包就走,也不顾身后人事什么样的反应和感受。 秋日的天,昨日还是大雨暴注,城市像汪了海洋一样潮湿。今天就是暖暖的日阳,天气无比的好。金黄的银杏叶片像一把把的小扇子掉落在地面上。走在上面的康无忧落落寡欢。 刚刚她是不得不逃离,她害怕再靠近,又会沦陷于他反复无常的温柔。 难道她的宿命便活该如此吗? 肚子里有了他的货,要走也便得不那么坚决。 唉—— 无忧来到莫姐姐的裁缝店,来拿新做好的裙子。 格纹的亚麻贴身旗袍,蓝色波浪状的方块格子,盘花对襟扣子,在锁骨下堪堪扣上。 “真是好看。”莫姐姐蹲在无忧身后把裙角拉平了,“这块布料撂在柜子一年多,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无忧你穿,最好不过。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无忧对着更衣镜深呼吸两次,轻轻说:“莫姐姐,帮我把胸部改改,现在就有些紧,再过一阵,恐怕会——”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莫老板抬头,看见她满脸红云。 “你——是不是——” “嗯。” 无忧点头,满团红霞。 “无忧,恭喜你啊!要做妈妈了。” 无忧重重叹气。 “怀孕是好事,你为什么还满脸忧愁?” “姐姐,你不懂!”莫凌云端着茶水进来,他看着无忧,一脸煞白煞白。然后又低首看着自己的茶盏,说道:“不知道你怀孕了,绿茶寒凉,我去换红茶——” 待他换了红茶回来,房间里只有无忧一个人。她依在窗边看街上的风景,面目孤寂,像离枝的花朵,脆弱无依。 无忧看见莫凌云进来,忙站起来。 “来了客人,莫姐姐去前面招待去了。” 莫凌云的心颤颤的疼着,他痛苦,为什么每次他刚向她靠近一点,现实就把他们推得更远一点。 “喝茶。红茶。暖胃。” “谢谢!” 在挂满绸布面料的房间,两人的鼻腔盈满了新缎子芬芳。 两人久久无话,昨日,今日因为一个未成型的生命而让他们恍如隔世。 外间客人的笑声越来越浓,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我先走了。”无忧放下茶盏,告辞。 “我送送你。” 他搁下茶杯和她一起出门,从繁华的马路来到安静的青石小巷。 莫凌云鼓足勇气,从怀里拿出翡翠耳环,“无忧,这个耳环,物归原主。” 她有些惊喜,更多是惊讶。 “你怎么拿到这对耳环的?” “有些事情,只要肯想,总是有办法的。” 无忧欣喜地收下耳环,说道:“可是我现在没有钱,你这赊耳环的钱,我暂时没办法还你。” “见外!我们之间还需说这个吗?” 无忧笑笑着揶揄,“确实。等你成了无雪的丈夫,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句玩笑,让莫凌云从脖子红到发顶。他不好说是,更不好说不是。一路无话把无忧送回陈家。 日落时分,倦鸟归巢。黄昏的光影是一天中最不知如何消磨的时候。夜晚尚未来临,白昼已到尾声。 无忧回到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陈洛阳和红柳都不知去向。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首饰匣子,里面满满装上一匣子的金银珠宝。 那密集的满档,让她不禁想起杜十娘的百宝箱。 当年,杜十娘一样一样把宝贝撒到江心之中时,是否就如她现在一样,把这珠宝弃若粪土。 康无忧感到一阵心酸的疼痛和无奈,手滑到平坦的小腹。 新生命把她和陈洛阳紧紧连接在一起,从此往后,真的要是荣辱与共,祸福与共。 “少奶奶,你回来了啊!”红柳在门外嚷道:“大家都在等你吃饭呢!” 无忧收拾起情绪,擦了擦眼角的残泪。 活泼的红柳蹦蹦跳跳进来,走在她身后问道:“少奶奶,你看见首饰了吗?都是少爷给你买的!今天的凤翔金楼可乐坏了。说少爷一个人做了他们金楼半年的生意!少奶奶,你试试这镯子和项链吧,还有这耳环——” “不要!”无忧厌恶地躲开,她一看见这些东西,就想起张水灵和他的背叛。 “少奶奶,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身上太素净,老太太会问的!” 无忧从提包里拿出耳环递给红柳,道:“我就带这副耳环。” “咿,耳环怎么又回来了?” “你别问那么多,好不好?到底谁是主子!” “好。你是主子!”说完,红柳拂起她耳旁的头发,把耳环小心地戴上去。 “少爷,还在家里吗?” “少奶奶不是不问吗?” 无忧气红了脸。 红柳嘴巴一嘟,说道:“少奶奶你非要出门,少爷可不就被那些贱人给拖去她屋里了嘛!” “傻瓜!”无忧回头,葱白玉指在无忧额头点了一下,道:“他要是不想走,谁能拖得动!” 可见,他的心还是有一部分在张水灵身上。 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可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和谐共处。 老太太在、陈洛阳在、陈展姚在,张水灵也在,这对于陈家是破天荒的。 旧式大家族中,妾是没有地位的存在,生的孩子可以上桌吃饭,妾只能站着。老爷亡故,妻子可以把妾或卖或遣。陈老太太又最是讲究门第、规矩、贞洁的人,当初风,骚十七娘生了洛阳都不得进门,而被逼得要去重过皮肉生涯。和她比起来,今日张水灵的待遇要好得多得多。 这其中大部分也是因为洛阳的缘故,他的出身永远是一根刺,横在他心上,也横在陈家人心上。 81 浮生——残梦(8) 这其中大部分也是因为洛阳的缘故,他的出身永远是一根刺,横在他心上,也横在陈家人心上。 无忧怀孕,大家众星拱月般地围在她的身边,老太太不停地给她布菜,只嚷着,“多吃些,多吃些!” 无忧进来后,张水灵就望着她耳朵上悬着的耳环。陈洛阳也看见了,拿筷子戳着眼前的粉蟹肉丸,笑着说话,不动声色。 吃过晚饭,洛阳跟着无忧一齐回到房间。张水灵气得银牙咬碎,无忧一脸淡然。 房间接了新式的自来灯,昏黄的灯泡盈盈柔亮,有些不知名的虫子扑着灯火而来。 无忧刚解下头发,陈洛阳便装作无意地凑到她跟前,痞里痞气地拿手指捏起她的耳环,笑道:“好漂亮的东西,是今天凤翔金楼送来的吗?” “不是!”无忧扭过头去,躲开他的碰触,“是我母亲给我的。” 今日明明看见匣子空空如也,她现在冒出一对翡翠耳环。 陈洛阳不怀疑,才奇怪! 他冷哼一笑,捏起她的下巴,硬转过她的头和自己的眼睛对视,“别是哪条大灰狼给的吧?” “陈洛阳!”无忧恼恨地甩他一耳光,“别贼喊捉贼,我没你那么恶心!” 他反手一把将她的手腕扣到身后,把她的手掌往后折去。 “康无忧,你知不知道。我十二岁之后,就没有活着的人打过我……” “是吗?”她逞强着说道:“我……可能是第一个,但绝不是……最后……一个……啊……“ 他的手掌在她腕骨处用力向后,她疼得皱紧眉头,再一使劲,她疼得脸色都变了。 “你今天下午去哪了?”他阴森森地问。 “不,不关你的事!” “是吗?”他再加三分力道上去,无忧感到自己的手像断了一样。 “说!” 她倔强地咬住唇就是不说。 “说不说?” “不说——” 对峙之中,只听见手腕处传来一声骨头的脆响。 无忧大叫一声,冷汗淋淋疼晕过去。 手是真掰折了。 红柳连夜请的接骨大夫来瞧的,不敢惊动老太太,悄悄地让医生从后门进来。 无忧疼了一整晚,真是火辣辣钻心的疼。 大夫给她的左手绑上了杉木夹板,嘱咐要好好休息三个月。 出了这么大的事,陈洛阳一丝歉疚都没有。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连着几日他不是在洋行就是在水灵房里,并没有去看过无忧。 无雪来看姐姐,担忧地说:“姐姐,我看你不能再在陈家生活下去,陈洛阳这个人有些暴力倾向。他这次能折了你的手腕,下次还不知做出什么事情来?” 无忧望着左手上的夹板,悲从心来。 都怪她太轻易就爱上他,爱得全心全意毫无保留,才会被他一次次伤害。 “无忧,我还能离开吗?”无忧黯然神伤,觉得这半年把一辈子该走的路都走完了,该吃的苦也吃尽了。 “姐姐,只要你下得决心,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无雪打气道:“我们一起去国外,离开这里!我都安排好了!” 无忧这里正在和妹妹絮絮,张水灵房里一片狼籍。 她所有的东西都陈洛阳翻倒在地,衣裳、裙褂、棉被,最重要的桌上摆着的首饰。是她没来得及拿出去变卖的康无忧的首饰。 康无忧是硬气的姑娘,大约也是嫌弃这些东西脏。张水灵食言而肥,她愣是没找她把东西要回去。 陈洛阳坐在椅子上,赏玩着手里的南红玛瑙项链。 “洛阳,我错了……”张水灵跪在他的脚边,嘤嘤滴滴地哭泣,清水般的眼泪簌簌落下。 “别哭,”陈洛阳不看张水灵,眼睛直看着手里的珠子,“快起来吧,地上凉。你还怀着孩子。” 他的怜惜让张水灵眼眶里溢过一丝欣喜,不敢太高兴了。扶着桌腿慢慢起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陈洛阳推过一张纸、笔到她眼皮底下,淡笑自若地说:“些吧。” “写什么?”张水灵不解地问。 “写一写另外首饰的下落,一样一样千万别漏了!”他脸上是笑的,语调却是冰冷无情。 “想一想,哪些首饰进了当铺,哪些入了金楼?我若寻得回便好,若寻不回……我的恐怖,你是知道的。“ 他一阵冷笑,看得张水灵头皮发麻,表情害怕。 她不敢说个“不”字,哆哆嗦嗦拿起钢笔,在纸上一笔一画。 陈洛阳是个什么样的人,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他的决断、他的无情、他的冷漠…… 谁若是敢在他眼皮底下玩花样,就便是花样作死! 片刻钟后,她脸色雪白地把密密麻麻的纸推了回去。 “就这些?”他问道。 她点点头,马上又想起什么一样,把纸扯回去,在上面飞快写下一行字。 陈洛阳看着那行字,嘴角跳动着扯了一下。未说一语把纸叠好收到口袋。 “你的房子的地契我也拿走了。” “洛阳,你——拿我的地契干什么?”张水灵呆然地问。 “你以为,赊回这些首饰不要钱吗?” 张水灵脸上像被人揍了一圈。她拉住他的手,苦苦哀求道:“洛阳、洛阳——我错了,好不好?你不要这样——” “灵儿,你不是最了解我的吗?当你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被我发现的后果。” “脸——还疼吗?”陈洛阳伸手,用粗燥的手指在她梨花带雨的脸皮上刮了一下,娇嫩的脸蛋上惊现一道红痕,“那天,是谁下手那么狠啊!连我也被骗过去了。灵儿,还记得长街上的那些邻居吗?” 提到“长街上的邻居”,张灵儿的脸陡然变换了颜色,惊惧和恐怖呈现在她脸上。 “不、不要走!洛阳,不要走——”她哭着跪倒地上,声嘶力竭地拖住他的手狡辩,“洛阳,都是莫凌云指使我的,罪魁祸首是他,是他——” “你放心,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不!”张水灵死死抱住他的大腿,“洛阳,你要是不原谅我,今天我就死在这里!” “想死就去死!”他烦躁起来,抬脚踢在她的肩膀上。 张水灵哀嚎一声,凄厉地控诉:“陈洛阳,我怀了你的孩子!” “张水灵,你别自欺欺人!那孩子是不是我的,你自己心里有数!” 张水灵身体颤颤,嘴唇在不停哆嗦。 “你既然晓得,为什么还——” 他冷漠一笑,头也不回地说道:“因为他是贱种,我也是贱种。同为可怜人,我愿意赏他一个身份,给一口饭吃。但是你得寸进尺,什么都想要!” 张水灵跌坐在地,她已经摸不清这个男人的想法。他的皮囊下面究竟装的是怎样一颗心脏。 82 浮生——残梦(9) 张水灵跌坐在地,她已经摸不清这个男人的想法。他的皮囊下面究竟装的是怎样一颗心脏。 那颗灰暗无光不见天日的心脏里又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 冷漠、无敌。 戕害得别人,也戕害得自己。 “张水灵,自己把孩子处理处理。你既然收了无忧的首饰和钱财,就不能不完成对她的承诺吧。” 无忧受伤后又兼之怀孕,胃口一直不好,晚餐时刚刚在房间喝完一点稀粥。 红柳就急急忙忙跑进来,说道:“少奶奶,少奶奶,西厢出事了!” 无忧一愣,不必开口询问,红柳咋咋呼呼地嚷道:“西厢那位张姨娘下午见了红,大夫说胎儿恐怕保不住!” 无忧心气一涌,掀被子要去看看。 她和张水灵到底同为女人,又同爱上一个冷心肠的男人。憎恨有,同病相怜的同情也有。 “好奶奶,去不得!你也怀着孩子,小心冲撞!” 红柳硬把无忧压回床上,许多丫鬟婆子都来劝无忧不要去。她的孩子管她留不留得住,总归自己的孩子要紧。 无忧心神不宁躺在床上,下半夜消息传来。 张水灵的孩子没有保住。 妾侍滑胎,陈洛阳仍在外忙着洋行事体。清晨回来,脚步虚虚浮浮。 他先到的无忧房里,红红的脸上,酒气熏天。 孩子没有了,无忧心里的遗憾比他多。 她一夜辗转难眠,眼睛瞪着这始作俑者的男人。 陈洛阳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残灯已灭,他支着额头,因为宿醉而感头痛。 “给你——”他坐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扔在桌上。 包裹散开,漏出里面的明丽鲜艳的彩珠宝石来。 无忧一望,就知是自己的首饰。 她偏过头去,叹气这说道:“张水灵的孩子没有保住。” “这是好事。”他呵呵一笑,转身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生在这人世来受苦,还不如不——” “你还有没有人性!”无忧怒而暴起,站起来将他手里的茶水打翻在地上。 他愣了一下,阴阴的目光冷峻地抬头看她。 “啪!”地一声,他直拍桌子站起,眼睛深红。 “康无忧,你想另一只手也折断吗?” 无忧害怕地看着他,手不禁抚摸到自己的伤手之上。 他不再看她,撞开她的身体,摇摇摆摆跌睡在床榻之上。熟睡的鼾声渐起,无忧身体冰冷如雪,她到底惹到爱上的是一个怎样的魔王? 张水灵的孩子没了,她在陈家也彻底失去立足点和依靠。 陈洛阳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再赖着不走,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她离开的那日,稀松平常,是任何一个最平凡的冬日。陈家里没有任何人去相送或是挽留,大家觉得此污秽,早应该快走。 冬日没有阳光,雾蒙蒙的。灰暗的天空,像画家故意铺在天空之上铺上一层灰暗色的暗光。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光秃秃的枝干直愣愣地朝天空伸展着。 离去前,张水灵来找无忧。 月子还未坐满,她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本已消瘦的身躯,愈发瘦弱。脸上的腮红涂得比往昔更加红艳,非要争出三分颜色,而凸显得外强中干。 “我有今时今日全是拜他所赐。”张水灵未语先流,两行清泪在脸上蜿蜒。 无忧语塞,莫名其妙成了这场爱情决斗的胜利者,她但却并不感到任何开心。 “孩子没有,我相信,洛阳也是伤心的。” “哈哈,哈哈哈——”张水灵摇着头,狰狞地笑起来,“你胡说,他肯定一点也没伤心。” 无忧眨了眨眼睛,惊讶她的了解。 张水灵脸上荡漾着笑意,慢慢靠近无忧,“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康无忧,孩子没有了,我也不伤心。” “你——”无忧瞠目结舌地看着她,“那你是——” “我只是想告诉你。洛阳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恨他,不管他怎么对我,我都不恨——我为他付出的一切,你永远都做不到。” 张水灵满意地看着无忧脸上升起恐惧。 她的细白手指,拉着无忧的手,低头笑道:“我——本来是不会沦落到堂子里做倌人的。虽然家贫但还不至于无饭可吃,爹娘俱在,弟弟又是读书的种子。学堂里数他最是功课厉害。只要我做几年佣人挣得他大学学费,生活就会苦尽甘来。然而一把大火烧毁了一切,烧掉了我的家,也烧掉整条长街。我弟弟的腿被燃烧的火柱子砸伤,送到医院做了截肢。为了保住弟弟的命,为了他的将来。爹娘求我,我不得不入堂子做倌人。” 无忧在心里唏嘘,此话说来,她也是可怜的女人。 望着无忧单纯的脸,张水灵又笑了,“你为什么叹息?为我吗?你简直太傻了。那场大火,烧死了长街上一半的人,能活着已经是大幸运。” 她笑着凑近无忧的耳朵,轻轻说道:“康无忧,再告诉你一件事。那场火是洛阳放的——” “不、不可能!” “也许我说过很多谎话,但这句是真的。”张水灵抽回自己的手,拢紧身上的貂绒,“洛阳是个有仇必报的人,长街的人烧了他的家,把他赶了出去。他怎么会放过长街的人?” 无忧咽了咽口水,慌地几乎要倒到地上。左手骨的痛,钻心刺骨的袭来。 是的,他就是一个反复无常,有仇必报的人! “还告诉你一件事,他流落街头的时候,就入了青帮。你知道青帮是干什么的吧?西林地界上的坏事,十桩有八桩都是青帮人所为。洛阳一日为青帮的人,终身都是青帮的鬼。他永远都逃不脱他们的控制。”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张水灵脸上呈现淡淡的笑意,“我只想提醒你,莫凌云现在处境危险。” 张水灵的话让无忧不寒而栗。皮肤上像爬满一层层的小疙瘩。 她把翡翠耳环摘了下来,塞到抽屉深处。咬着指头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思前想后,决定回家一趟,通知无雪,让无雪去再知会莫凌云小心。 “少奶奶,去哪?” 无忧刚踏出房门,红柳就跟了过来,伸长胳膊挡在她的面前。 “我回娘家!” “少爷说了,那也不行!” “红柳!” “少奶奶,这都是为了你的安全!你的胳膊还有伤呢!” 红柳不顾她的抗议,硬把无忧推回房间。 “红柳,红柳——” 两主仆还在争执,无雪已经小跑着从外面进来。 她哭着喊着,一脸哭相。 “姐姐,姐姐——” “无雪,怎么呢?”无忧心惊地问,心里有种不啊薨的预感。 “有事慢慢说。”她把无雪迎到屋里,“红柳,快去沏茶。” 红柳站着没动。 无忧怒道:“你少爷只吩咐你不许我出门,没吩咐你不许我见客吧!” “那——倒没有——” “那你还傻站着!” “知道,知道。我就去沏茶嘛。”红柳一吐舌头,小跑着出去。 “无雪,究竟怎么呢?”无忧搂着妹妹问道,“你别急,慢慢说。” 康无雪哭得像个泪珠儿,“姐姐,姐姐,凌云失踪有几天了——” 无忧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姐姐,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无忧拉着妹妹的手,一五一十把张水灵临走时的话全告诉她。 “姐姐,青帮全是地痞无赖。凌云可怎么办啊?” “无雪,你别急,别急——” 83 浮生——残梦(10) “姐姐,青帮全是地痞无赖。凌云可怎么办啊?” “无雪,你别急,别急——” 无忧抚摸着妹妹柔弱的背脊,好不容易把她劝了回去。 夜幕降临,陈洛阳忙碌一日,从洋行回来。 今天,他又跑了几家银行和钱庄,麻绣的资金仍没着落,观望气息浓郁。 他进来先睇了无忧一眼,无忧正坐在桌前发呆。看见他进来,才问:“回来了,吃饭了吗?” 他脸上一喜,深邃的五官浮现一抹笑意。 这可是这么多日来,她第一次对他和颜悦色。 “没。” 红柳玲珑,忙会意地端上几碗菜肴。家常的菜式中间搁着一碟他最爱吃的麻油烤鸡。 他撕下一只鸡腿,大快朵颐,动作神情有种孩子样的天真,看着也让人欢喜。 “少爷,麻油烤鸡有这么好吃吗?” “好吃啊!”他扬着手里的鸡骨头,笑着对红柳说:“我十二岁前都没吃过烤鸡,每次只能在烤鸡店前不停地走来走去,闻闻香味来解馋。你不知道,我小时候的心愿就是长大后去烤鸡店当伙计,这样就能站在烤鸡店里闻香味,而不是站在街上。” 人穷志短,没钱的时候所有的记忆都是和吃的有关。 红柳被逗得格格直笑,仰着头说:“少爷,你的愿望也太容易实现了吧!你现在可以开一百家烤鸡店!” “是啊,”他笑着把油腻的手指擦干净,“不过,人总是不知足的。我现在又有了更大的愿望。” “什么愿望?” 他看着无忧,无忧正偏着头,默不作声。 红柳会意,低着头轻手轻脚出去。 房间突然的安静,无忧倏然抬头,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她略有些不安地说:“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灯照之下,她被看得越来越紧张,不知接下来,他又要发什么疯。 “无忧。” 她扭捏一下。 只见,他伸出手,握住她未受伤的右手,道:“现在,我只希望,以后我们的感情能够更好一点。” 他基本不说温柔的情话,今晚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无忧一时颇难承受。 她坐着,不知如何回应。 “我知道,灵儿的事情伤了你的心。但是她已经走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他一句“好好过日子吧。“让无忧心脏跳漏了一拍。 天堂和地狱原来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她把爱交给他,便是把伤己的匕首交给他,伤也由他,爱也由他。 他的手抚摸着她乌黑的头发,她不自觉靠在他的胸膛,听到有力的心跳。 “洛阳——” “什么?” 她鬼使神差地说道:“你放了莫凌云,好不好?” 静谧的黑色幕布像被剪刀割裂了一样,他安静得像一尊石蜡做的雕像。 “呵呵,呵呵呵——”他松开她,坐在椅子上捂着肚子笑起来。 “我说,你今天怎么突然对我温柔起来。原来是为了莫凌云。他怎么了,死了吗?” “他失踪了。” “那太好了,世界上又少了一个我讨厌的人。” “洛阳——” “住嘴!” “洛阳——” “住嘴!我要你住嘴,你没听到吗?”他恶狠狠地捏起她的下巴往旁甩去,“康无忧,你要是胆敢再提莫凌云一个字,今晚,他就死无葬身之地!” “真是你抓了他!”无忧惊叫。她拉着他的手焦急地说道:“洛阳,你不能这样!凌云是无辜的,他只是帮我!” “凌云、凌云,叫的真亲热!” 他拂袖站起,脸色铁青,背在身后的拳头捏得格格做响。 竭力隐忍的怒气,是怕再出手伤害了她。 她包着绷带的左手像钉子一样嵌在他的眼睛,躲着不见她,就是怕看她的伤,怕引起自己的懊悔。 “洛阳!”无忧站起来拖去他欲去的脚步,“求求你了——” 她带着哭声,确实是毫无办法了。 “你求我没用,谁求我都没用!莫凌云死定了!” 无忧慌得手心出汗,想起他是绝情的人,张水灵的孩子也未曾打动过他的心。 “那——我们交换好不好?” 他迟疑地看着她,不知她的交换是什么意思。 无忧松开他的手,慌忙地转身去抽屉里找寻,抽屉中的书籍被翻了起来,散落地掉在地上。 终于找到了,泛黄的收养契约。 “我,我用这个来换莫凌云的命!” 他腾地站起来,抄过她手里的纸张,眼睛里冒出的火焰,剧烈地燃烧着。他的手在抖,脸也在颤,牙齿得得敲打得清脆。 这东西拿出去就是毁灭,是玉石俱焚。 “我真没有想到,至我于死地的人会是你!” “只要你放过——” 他狠狠抽了她一耳光。 重重的一耳光,打得无忧头晕目眩。 谁也没料到吧,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契约我收下了——”他掏出洋火柴,擦亮的火苗把契约吞噬。 薄脆的纸张在淡蓝色的火光中一簇而燃,灰黑色的灰烬飘落在地面上。宛如他们这段爱情,轻薄易碎,不能久留。 灰烬在地面萎缩成一小团,然后在他脚底灰飞烟灭。 他点着手指,几乎戳到她的脸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康无忧,我是个臭流氓,但也是个守信用的臭流氓。莫凌云,我会给你找出来。但是,你——” 他如寒冰像她罩下来,她只能一步步后退,退到最后无路可退后,几乎要摔到地上。 “滚!康无忧,你给我滚!” 无忧默默回头,收拾起属于自己的东西。 “少奶奶,你不要走——”红柳哭着挽留她。 “不许哭,让她滚!”他的怒喝像狮子的吼叫。 无忧没有停留,提着皮箱迈出了陈家的大屋。 临去前,她回头看这座大宅子。阴寒寒的雾气弥漫起来,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朦胧和不真实。 像长梦一场,从春到秋,她在这里经历的一个不到轮回的季节,得到的和错过的一样多。 爱情中,也许并没有人有过错, 只是,如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许就不应该勉强硬要在一起生活。 她和他分道扬镳,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 84 微雨的反击 依旧是曾经见面的咖啡馆,初夏的午后,最是人流稀少的时候。 莫缙云和季微雨仍坐在过去的旧座位上,桌面上暗黑色的刻痕被微雨用咖啡杯压了起来。她不想看见,那扎人眼睛的“云、雨”两字。 “微雨,你姐姐去哪了?”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不是她的保姆。她要出去散心,我不能干涉。” “她是你姐姐,不会连地点都不告诉你,就出去散心?” 微雨觉得他的话十分可笑,挖苦道:“你也做过我的男朋友,可也没告诉过我,你心里爱的是我姐姐!”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莫缙云的脸皱成难看的褶子状。 他已经有好几日没见过微尘,也联系不上。仅有的只是她报平安地短信。 她哪里去了,微雨自然是知而不讲。 她早厌倦了给莫缙云做枪使的生活。这个看起来优雅、迷人、条件不坏的男人现在真心让她感到厌烦透顶。 “你没什么其他事,我就走了。”微雨拿起身边的皮包。 “微雨,你就不怕——” 季微雨端起眼前的咖啡兜头冲他泼下,淋漓的咖啡从他脸上流下。 “莫缙云,我最怕是你不得好死!” 微雨戴上蛤蟆墨镜,转身婷婷离开。不管他在她身后,怎样大发雷霆,掀翻桌子。 她昂首阔步,走出了他的视线。 走到咖啡馆外,她即用手撑住墙面,大口大口地呼吸。 刚才,她的心脏差一点点就要停住了,腿现在还是抖着的。 她不后悔,但就不知道,他会要如何来对付她。 季微雨敛住心神,重新扶好眼镜,往地下车库走去。 ———————— 初夏的阳光柔艳,昨晚又刚下过一场雷雨,院落的树木干净芬芳,映着金子般的太阳。 季微澜拿着新出炉的《浮生若梦》囫囵吞枣地在半个小时飞速看完。 “这个故事就这样完了——”她气馁地把打印的小说扔到桌上,“程医生,这不能吧?” “你姐姐在催眠状态下明确地告诉我,这个故事完结了。她说了三遍,End、End、End!说完之后,她就醒了过来。然后,不管我再怎么诱导,她都没有再继续下去。” “这个故事完整吗?” “不能说完整,也不能说不完整。”程露露拿起《浮生若梦》翻看着,说道:“小学生、作家、剧作家写文章当然是有头有尾。但是微尘不是他们,她的小说不是小说,是心灵的投影。这种投影注定是断续的、破碎的、杂乱而没有规律的。我们应该感到庆幸,她比大多数的心理患者逻辑性都强。提供的线索非常、非常多。” 微澜耸了耸肩膀,也不纠结了,转头趴在沙发上,向站在窗前的陆西法,揶揄道:“小法哥哥,从我姐姐写的小说中来看,你还真是一个坏到骨子里,无可救药的男人。” “那不是我!”陆西法有些无奈,“她写的那些人物、情节,完全不知道从哪里杜撰来的,就把我的名字安了上去!” “呵呵,”微澜笑得花枝招展,“你就别否认,难道就你的名字是安上去的?我记得,你好像可是有位姓张的特别助理!她的名字和《浮生若梦》中的张水灵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别污蔑人!”陆西法转过头来,“我认识的张水玲是好人家的女儿,她的父母是我的恩师。她学习优异,聪明有才。是利川大学法语系的高材生。根本不是什么长三堂子里的倌人!” “呵呵,呵呵——”微澜越发笑得厉害,指着他说道,“你看,就因为你这样的偏袒,我姐姐才气愤不过。在潜意识里把你的特别助理给丑化了。我都看明白了,她就是嫉妒!嫉妒你的心不全放在她的身上!我以前看新闻,就看到台湾有个特别有名的女作家,她就把情敌的名字隐藏在她小说的角色上,各种诋毁和伤害!我姐姐一定是因爱生恨。” 陆西法瞪了微澜一眼,“按那小说里写的,我才真是十恶不赦的人。放火烧街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微尘也太过份了,这也想得出来!” 微澜咯咯笑着,问:“那你到底做过没有?” “滚!” 三人笑过一阵,陆西法的笑容中满是苦涩。 季微澜好奇地问:“程医生,你能从我姐的小说中看出什么线索吗?” “暂时——”程露露看着陆西法,眼神停顿了一下。 “程医生,有话不妨直说。” “好。”她合上文件夹,缓缓地说道:“如果小说中的每个人都有投射的话,康无雪是季微雨,莫凌云应该投射的就是莫缙云。我发现,在微尘的潜意识里,她没有对莫凌云动心的痕迹,她也一直记得季微雨和莫缙云恋爱的事。只是,她现在不记得了。真奇怪,她的记忆功能像被人损坏了一样。卡顿、凝滞、修复艰难。” “啊——”季微澜惊讶地尖叫起来,“天啊!缙云哥和我二姐恋爱过!我怎么不知道?” “你这个傻瓜!好好听着别打岔!”陆西法在季微澜头上拍了一下,让她安静下来。 “记忆也可以被损坏吗?” “当然会。记忆力下降,记忆遗失,记忆错置,这些都是记忆损伤。” “什么情况会导致这些情况呢?”他问。 “许多情况,年纪、创伤、刺激、药物都可以。比如老年人常得的AD,阿尔兹海默症,俗称的老人痴呆。就是记忆和推理方面的改变。不记得路、不记得人、不记得有没有吃饭。” 微澜插嘴问道:“拜托,我姐姐可不是老人家啊!” “对,微尘不是老人痴呆。她应该是另外的情况,外伤导致的大脑器质性损害。” “她没有发生过车祸。”这次说话的是陆西法。 程露露沉默了一会,“那就是另外一种情况——药物!” 面面相觑的沉默,门外传来三声轻缓的敲门声。 “先生,来了位季小姐,已经安排她在会客室了。” 两位季小姐都在这里,再来的,就是——微雨。 “好,我马上过去。” 陆西法赶去会客室,程露露开始低头收拾桌上的资料和文件。 “程医生,程医生,”微澜突然兴奋地凑近问道,“你刚刚说在我姐姐的小说里每个人都有投影,那么,你觉得我的投影会是谁?我看了又看,实在没有发现书上写还有一个妹妹——其实,微尘姐姐和小法哥哥谈恋爱的时候,我还去过西林!她怎么能把我给忘了呢?” 季微澜孩子气的话真让程露露好笑,她把资料抱起来。 “季小姐,你不觉得小说里的一个重要角色和你很像吗?” “谁?” “红柳。” “啊——我是丫鬟!在姐姐心目中,我就是侍候她的丫头!” ———————————— 85 没有开始的开始,没有结束的结束 庭院里风轻云淡,穿蓝色细花裙子的女子席地坐在木廊上。她拖腮看着院子里的白沙红参,眼睛眯成一道西线。白色的脚踝边错落散放着许多页白色A4纸打印的文字。 她冥思苦想,这些落在白纸上的黑字真是从她嘴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吗? 真不可思议,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谁是康无忧、陈洛阳、谁又是张水灵、康无雪…… 是记忆中真实的存在,还是臆想中的前世今生? “微雨,你在看什么?” 季微雨把窗帘拉紧一些,回头冲陆西法微微一笑。 “我在看姐姐在院子里发呆。她的情绪看上去稳定多了。” 陆西法点头,佣人端上茶盏,上好的碧螺春,香气扑鼻。 “喝茶吧。” “谢谢。”季微雨依依不舍离开窗边。 她走到桌边,漂亮的褐色木质条纹,配上青碧淡黄色的茶汤,典雅温馨。 “微雨,你信不信。至始至终,我爱过的女人只有你姐姐一个。”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季微雨淡淡一笑,洁白的指尖捏揉着茶盏。 微澜已经把微尘完成的《浮生若梦》发给她看了,说实在话,小说中的陈洛阳可真不咋地。 大家心里有杆秤,都会想,微尘在催眠状态下的梦呓,是不可能说谎的吧? 为什么陈洛阳的投射是一个这么坏的呈现? 陆西法自己也很烦躁,他一直自认自己是个好人。没想到,在微尘心里,他会是个杀人放火的坏蛋。 “六年前的事情——我没有负你姐姐。我和张水玲也没有任何暧昧。” “但张水玲喜欢你,不是吗?”微雨轻轻把茶盏放在白瓷托碟之上,“你和姐姐的过去,只要你们自己最懂。今天我是来接姐姐回家的。” 他脸上浮现一丝惊诧,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 “微雨,我们都没办法控制另一个人的想法,对吗?我没办法控制你,同理,我也没办法控制水玲。只是,我恳请你信任我。” “和莫缙云比起来,我自然是信任你的,陆西法。虽然在我心目中,你们都不是好人。” 他尴尬笑笑,端起茶润了润唇。 “如果你是个好人,五年前我姐姐也不会伤心欲绝从越郡回来。宁可将儿子都放弃。你世做了多伤害她的事。让她刻骨铭心到彻底把你遗忘?” “对不起。”他低下头,眼睛望着茶汤。 “你的对不起,应该对我姐姐说。”微雨叹了口气,“希望今天我所做的一切是真的在帮助她,而不是将她推到另一个深渊。” “微尘,你可以把五年前微尘从越郡回来后发生的事情给我说说吗?” “可以,但是你不要指望从我这里得到太多的讯息。因为当时我刚刚从一场失恋中还没恢复过来,就匆匆忙忙进入一段婚姻,马上就是怀孕——生活是兵荒马乱,一片狼籍。只记得,姐姐从越郡返回江城后,意志很消沉。常常一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因为当时我们都以为——” 她看了陆西法一眼,继续说道:“当时姐姐非常痛苦,失去你又失去了安安。直到某一天,我和微澜发现她在房间里烧火。原来她是把关于越郡、西林和你的所有东西烧掉。电脑、手机,所有电子设备中的影像资料都删除掉了。我们当时都以为她只是失意后的过激举动,过一阵伤痛淡忘了就会没事。没多久,她说要出去旅行……说是去散心……她还说,她要去三个月或是半年,要我们不要担心。回来之后她就会变成从前的季微尘,她会得到彻底新生。” “她是和莫缙云一起去的?” “是。这也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微雨脸色沉沉,回忆那段往事对她也是煎熬。 “旅行回来以后……我发现,姐姐真的变了,她果然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明亮开心,热爱生活,积极参加动保协会活动。那样的开心和平和满足不像是假的,更不是伪装。开始我们还很高兴,以为她是真的走了出来。随着时间推移,我们慢慢才发现,她有点不对劲……” “她怎么不对劲?” “发噩梦吧,开始也不是很频繁,在梦里面大叫、大哭。渐渐的她见人的时候会有退缩,害怕人群。还有——” 陆西法补充道:“还有是不能和男人亲密接触。” “这是后来恶化的情况。但是疾病总是一步一步发展而来。都怪我,那段时间对她太忽略了。”微雨的眼睛颇有担忧地说:“最近我还发现,姐姐会不自觉的发生遗忘。比如说,她会遗忘晚上发的噩梦,也会遗忘冲突和争执。” “是的。”陆西法捏着鼻根,叹道:“她不但不记得发噩梦的情景,还忘了记得我的事,还忘了在育婴室和人抢孩子。她什么都不记得,唉——” “莫缙云呢?他不关心,还是一点不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就当作不知道而已!” 提起莫缙云的时候,微雨脸上浮现愤怒。 “他说这些都是车祸后的创伤后遗症,唯有时间能够慢慢愈合。谁也没有办法。” 陆西法气得发抖,忍不住说道:“微雨,你知道吗?我查过,微尘根本没有发生过车祸。她的头部也没有受过伤。所有的事情都是谎言,而唯一知道真相的就是莫缙云!” 微雨震惊地张了张嘴,瞬间又叹息着摇头。 “莫缙云就像给我姐姐灌了迷魂汤一样,他说什么,我姐姐都信。连我姐姐自己都说,她无法拒绝他,没办法在他面前说,不。她也许唯一能说不的就是,他在要——” 接下来的话,微雨说不出口了。 “这几年,姐姐表面看上去很幸福,可那幸福是建立在流沙之上,风一吹就会散。我们也都看见,她在钢丝上舞蹈,下面看的人都心惊胆战,只有她自己浑然不知。她迟早会要掉下来,这只是时间问题。” 微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递给陆西法。 “这是什么?” “莫缙云拿给我的安眠药,你去化验一下吧。应该对我姐姐的病情有帮助。” “谢谢。” 陆西法握着冰冷的药瓶,棕褐色的普通药瓶是医院内部流通的最常见的一款,瓶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打开白色的塑料盖,能闻到一股淡淡地药味,白色的糖衣药丸,肉眼是无法看出端倪来的。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微雨抚着裙子站起来。 “微雨,你还是不信任我?” “不是。”她的神情疲倦地说:“你不要误会,是我姐姐和我妹妹总不能永远住在你这里吧。未来的路还很长,你总不希望现在就打草惊蛇,让莫缙云有了防备之心吧。我也劝你不要在我姐姐面前说莫缙云的坏话。这只会引起她的反感。” “好。” 陆西法也站了起来,微雨心思缜密,他不得不佩服。 “微雨,你等一等。” 他想起了什么,出了房间很快又折回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什么?” 微雨接过,抽出里面的照片。 她“噗嗤”笑了出来,笑中带泪,如钻石闪烁。 “希望这会对你有益处。” 她把照片塞回去,重新把信封递给他。 “陆西法,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他微笑着说:“我很高兴,你在困难时能想起我。” 季家的三姐妹婷婷而立,宛如三朵金花。她们站在眼前,盈盈而笑,便如人间最美的风景。 分别前,陆西法悄悄问微尘,“你怎得陈洛阳这个人怎么样?” 季微尘嘟起嘴巴,薄怒他也知晓她编造的可笑故事。 “就像你一样。” “像我怎样?” “就是不怎么样?”她咯咯笑着,走回妹妹们身边。 微雨和微澜笑着向他告别挥手,他点点头。 三人笑着携手而归,暂时忘却了烦恼和悲哀。徒让留下的他品尝怀伤。 86 莫缙云的病 微尘走了,回归有次序的日常对她的病情好处多于坏处。好处是她通过和外界的接触会淡忘自己的病情,坏处是她必又要和莫缙云或多或少的接触。 程露露也好、陆西法也好、微雨和微澜也好,都不想给微尘太多的压力。 心理疾病最重要的是病人的信心,要让她始终坚信能战胜心魔是治疗的根本。如果她的心理崩盘,洪水会瞬间冲毁心灵家园。 多少走不出困境,选择死亡的人都是因为信心大厦的轰然倒塌后的溃败。 拿到《浮生若梦》这几万字的中篇小说,程露露可干的事太多太多。 她写了个人物小传,仔细推敲了每一个情节和故事的进展。 其中有一些疑惑,也有一些体悟。 她不禁感慨,越来越多元化的生活不仅催化了许多亚健康的身体,也催化了许多新型心理疾病的产生。 有些疾病的发生、发展过程匪夷所思。 程露露是最晚离开陆家的人,她需要整理和记录一些东西。 她离开前,陆西法也问了她一个问题。 “关于莫缙云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程露露推了推眼镜,想了会,说道:“曾经我以为我很了解他,后来才发现我对他根本一点都不了解。” “你觉得他有问题?” “应该这么说,没有问题才是莫缙云最大的问题。他完美无缺,毫无破绽。如果说硬要说有瑕丝的话,是他有一点点轻微的强迫症。” “强迫症?” 程露露抱着资料盒,笑道:“你说是不是巧。他和你一样,原生家庭都不幸福。如果你的原生家庭是苦难的话,他的原生家庭就是混乱。父母离异,各自又组织家庭,然后再离婚,又和前任复婚后,最后还是离婚。他的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有五个。从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能不害怕混乱吗?所以,他很要有掌控一切的欲望。什么事情都要在他的控制之中。他不喜欢脱轨、意外、甚至不喜欢惊喜。” “我能了解的也就是这么多的他。陆先生,再见!” “再见,程医生。” ——————————— 季微尘回到家后,心情仍难平复。 她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举拿着《浮生若梦》的小说稿子,颠来倒去地看着。 文中人物多有些端倪,和现实之中带着三分像又带着三分不像。 她有些迷惑了,这杜撰出来的陈洛阳是真有其人还只是她的脑洞大开? 无雪是微雨吗? 那么莫凌云呢? 如此明显的指向,她不想认为是缙云都不可以。 凌云、缙云、无雪、微雨! 她的脑子一阵阵的抽痛。 唉—— 真是层出不穷难解的谜团。 微尘倒在床上,似睡非睡的眯上眼睛。 明亮的LED耀眼得像白昼一样,眼睛里都像装了小灯笼。 像极了江城夏日的太阳,白晃晃的如个洗白了的蛋黄。 八年前的夏天,动保协会刚刚成立不久,季微尘是最老的协会会员。 动保协会成立后的第一个活动就是硬战大骨头。 有人从武汉偷运一车毛孩子送往广东,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在高速路上撞上隔离带上翻了车。货车司机当场死亡,一车的毛孩子死的死,伤的伤。 江城离出事地点最近,接到临市动保协会的增援电话后。 鬼哥二话不说,拉上药品和物资就要出发。 “鬼哥,鬼哥,我也要去!” “你这小丫头——你知道现场有多危险和混乱吗?” “我不怕!我就要一起去。” 微尘执拗地爬上车,任凭鬼哥怎么说都不下来。 到了现场,她才发现,情况比现像中的糟糕得多,到处都是呻吟的毛孩子。它们被挤压着关在笼子里,哀嚎遍野。 动保志愿者一个人恨不得当两个人用,不停到处疾呼要人帮忙。 微尘也忙得不可开交,笨重的铁笼子,她费尽吃奶的力气也抬不起来。 “我来帮你。”一个男孩伸出援手,与她合力把铁笼子抬下来。 “谢谢——” 微尘不迭道谢,帮助她的男孩非常年轻,干干净净的脸,清清爽爽的打扮。 救助活动中,男孩便一直绕在她的身边当助手。帮她搬狗笼子,陪她一起安抚受惊的毛孩子,还帮她一起做紧急手术。 “你也是赶过来的志愿者吗?”微尘问他。 男孩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也是志愿者。”她笑着说:“我叫季微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莫缙云。” “我叫季微尘。” 有没有人说过汗水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如果那汗水中还杂有不到利益的善良,就更加难能可贵。 季微尘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莫缙云的心房。 他没有告诉她,那天他并不是去做动保志愿者。侧翻的毛孩子里有一部分是学校购买的动物实验活体。 换而言之,动保这一条路他和季微尘从来就没有真的走在一起过。 季微尘是真心爱护着毛孩子,而他只是爱上了她。 ————————— 医院的工作从来没有轻松、惬意的,越大的医院越是如此。 病人、病历、查房、手术、急诊,还要应付上面的花样繁多的检查和考试。 夏日又是急诊的高发时节,临近下班的时候来了一个加塞儿的急诊手术,谁都知道,莫医生是最不喜欢做急诊的人。 果然,手术时脾气巨大,一言不合,直接在手术台上摔了器械。医生在手术台上摔器械是对跟台护士极大的侮辱。 配台的护士胆战心惊,整个手术间里噤若寒蝉。 手术结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辛苦了。”莫缙云向配台护士说道。 护士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径直推着治疗车离开。 “我才不管他受不受得了,他朝我扔器械的时候,就考虑过我受不受得了?手术中,我没发火是因为病人在手术!而不是因为我怕了他!下了手术台,我更没必要看他的脸色!他以为他是谁啊!” “本来都是同事嘛,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行吗?每天上班受够了病人的气,难道还要受他的气吗?” “就是!” “——” 护士们议论的声音很大,在夜晚安静的空间里传得很远。 她们好像并不怕被谁听见,应该说,她们唯恐不能被谁听见一样说得激烈而暴躁。 “缙云,你别理她们。”更衣室里,同事小赵把手术衣脱下仍在污衣桶里,“一群小丫头片子,三分颜色就开染坊。蹬鼻子上脸。” “那也要注意点同事影响吧。”不知谁冒了一句,“手术室的小丫头片子可都是皇亲国戚,说不好就得罪了某某领导的千金还不晓得了。” 小赵马上收了嘴,呵呵笑着,“我还有事,先走,先走。” 须臾片刻,只留下莫缙云一个人落在最后面。 他恼怒地一拳砸在空空的铁皮柜上,“咣当”一声巨响,铁皮门上陷下去一块大凹。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在柜子里拼命震动起来。 他拿过手机,舒了好长一口气,才摁了接听键。 “缙云,是我,妈妈嘞。” “是,我听见了。” “我也没什么事——” “我很忙。你要没事,我挂了。” “啊?别,别、别挂!那,那,那我有一点事——” “什么事?” “就是,一点小事——” 莫缙云烦透了,瞬间把电话挂断。 一分钟后,手机又跳动起来。这回电话那头的人没再支支吾吾,“缙云,你看,你弟弟这马上要毕业了。他的就业问题,你有没有办法——” “我没办法!” “你没办法怎么能行?咱们家里就你一个在医疗系统当医生的。你不帮他——” 87 不见的日程本 “我没办法!” “你没办法怎么能行?咱们家里就你一个在医疗系统当医生的。你不帮他——” 莫缙云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暴躁地说道:“我怎么帮他?他念大学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们。三流中医医科大学的文凭没有任何用。西医院不要中医专业,中医院也不要。他自己又没本事,又不肯吃苦,能做什么!在大学玩了四年,毕业了来找我安排他就业?你以为我是谁啊?你要真问我的建议,去工地搬砖吧,至少养得活自己。” “可——可——”电话那头已经隐约带着哭腔。 莫缙云听见有人在电话那头吼着,“妈,不要求他!我饿死也不会到门口去讨饭!” “你来我家讨饭我也不会给你开门!”莫缙云同样地冲着手机那头吼了回去。 通话再次中断,这回,妈妈没有再打过来。 莫缙云换了衣服,神情疲惫地开车回家。凄凉的夜晚,他无比渴望一个人来陪着他。 季微尘可以吗? 不行。 他希望靠近他的人有柔软温暖的身体,包容他、爱护他、让他从这琐碎的俗世求得一夜安睡。 车子不自觉在程露露楼下绕了几个圈,小区的门卫在值班亭里直起身子看他去了又来,来了又去。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车拐上回家的路。 回到家后,他已经累到疲惫不堪,只想快点洗澡睡觉。 淋浴房匆匆洗个热水澡后,在路过书房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幽暗的房间里有着一丝不对劲。 他走过去,书桌上的电脑前放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他在熟睡和程露露交颈而眠。 “该死!”他揉碎了照片,脑子滴滴答答一片空白。 是谁,究竟是谁? 程露露? 停顿两三秒后,他伸手去拿手机。 想报警,可报警后和警察说什么? 说他遭人入室,放了自己的艳照!还是打电话给程露露? 这昭然若揭的警告,打给她也是自取其辱。 莫缙云睡意全无,他恍惚地跌坐在电脑椅上。伸手打开电脑,果然关于微雨和他照片全部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他捂住头,烦躁地抓挠自己的头发。 失控的感觉让他烦躁不安。 比起失去威胁微雨的照片,他更讨厌的,是这种无法预料后果的挫败。 家里已经不安全了,电脑他也不会再碰。 想到这里,他跳起来冲到房间,收拾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在夜色之中匆匆离开了家。 ——————————— “咚咚咚——” “砰砰砰。” 微雨被一阵重物坠地的声音惊醒,凝神静听是从微尘房间里发出来的。她马上从床上跳了起来,走到门口,正好遇见微澜。 “你也醒了?” “是啊,能不醒吗?“微澜把散乱的头发挽起来,无奈地伸手指了指微尘的房门,压低声音说:“我是怕了她——” “别胡说八道!”微雨瞪了妹妹一眼后,敲了敲门,问道:“还没睡呢,姐姐?” “是啊。”微尘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睡不着,找点事情做。” “喔,你没事就好。我们就走——” 微雨狠狠掐了微澜一下,咬牙切齿朝她努嘴。 微澜翻了个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嘟着嘴冲房间里笑问道: “姐,反正我们也睡不着了,可以进来一起说话吗?” 微澜的声音娇柔妩媚,让人不忍拒绝。 “进来吧。”微尘的回答明显多了些疲倦。 “好咧。”微澜对着身后的微雨挤眉弄眼,率先打开门进去,还未踏足,就惊叫起来:“姐,你这是干什么啊?乱七八糟准备搬家啊?” 最最整洁,井井有条的季微尘,一个必须把东西规整到位、衣服要按色分类的强迫症患者。此时正披头散发坐在一地狼藉中。 她身边堆满了各种东西,五颜六色衣服,鞋子、包包,各种书籍、期刊、杂志全摊开摆在地上。 “进来坐啊。”微尘看着妹妹们,挠了挠头皮,胡乱地从手腕上褪下皮筋把散乱的头发捆扎起来盘在头顶。 “大姐,你在找金银财宝还是银行账本啊?” 微澜踮起脚尖,在狭窄的空隙中一点点地找着落脚点。微雨跟在她的后面,两个人像过独木桥一样小心翼翼。 微尘叹了口气,拨开地上的杂物让妹妹们进来,“都不是,我是在找我的日程本。” 微澜立即和紧随其后的微雨交换一个眼神。 她们都记得,微尘从越郡回来后,就烧了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她的日程本。 微尘苦恼地说:“你们还记得吧?我以前有记日程的习惯。从初中开始,每一年都有一个日程本。” 日程本这个东西是舶来品,是从日本传来的。它和日记不大一样,日记记录的大多是个人的心路历程和一些悲春伤秋的小资小调。 日程本形式上就和日记不一样,它的规制一本就是一年,其中分了十二个月,从每个月的第一个开始记录。根据格式的不同,可以分为周记、日记、时记。它更多记录的是本人在时间段里客观发生的事情和一段时间的工作计划。比如今天干了什么,计划完成什么。具体到看了几页书,记了几个单词,做了几个平板支撑,到哪里吃饭,吃了什么东西等等等等都可以写在上面。 不仅如此,还可以根据各人不同的需求和喜好,把一些有意义的字条、收据、照片黏贴在里面。日积月累,许多年以后就可以作为一种美好的回忆。当你拿出日程本,几乎就可以回溯一年中经过的所有事情。 商家们看中商机,推出各种各样配合日程本使用的贴纸、胶带和图章。少女心泛滥的女人们便丧心病狂的使劲美化自己的日程本。有段时间,江城的女性从白领到家庭妇女,从学生到小孩,每个人的包包里都躺着一本日程本。街上甚至还出现了日程插画速成班这样的短期课程。 季家最开始写日程的是年龄最小的季微澜,少女情怀总是诗,诗开头的每一句都是谷自新。渐渐两个姐姐也加入进来,开始了放学后三人一起写日程的美好时光。 最先放弃的是季微雨,她性子火爆,作业都嫌麻烦不想多做,实在不能安安静静地写几个字。 真正坚持下来写日程的是季微尘,等到所有人都不写,街上的日程插画速成班也歇业的时候,她依然还在写。满满写了好多年。 “你们看,我曾经所有的日程本都在这里。”微尘指着微澜脚边的一摞厚厚新旧不一的日程本,说道:“我刚刚翻了一下。学生时代的都在,唯独找不到最后一年的。” “你为什么突然想找日程本啊?”微雨突兀地问道。 “因为——”微尘不知该如何回答微雨的问题。她能说,她突然发现自己只记得和莫缙云相识的过程。却怎么也回忆不起和他相爱的过程吗? 多么可笑,她觉得,她爱他。不否认地非常爱。 可就是,不记得两人最初是怎么开始的。 她只记得有种欢喜的美好感觉,像有一捧热血澎拜在胸中。 模模糊糊一个影子,时而遥远,时而亲近。仿佛是股温暖,像涌动的温泉不停向她靠近。 那个人是莫缙云吗? 88 必须要守护的幸福 她只记得有种欢喜的美好感觉,像有一捧热血澎拜在胸中。 模模糊糊一个影子,时而遥远,时而亲近。仿佛是股温暖,像涌动的温泉不停向她靠近。 那个人是莫缙云吗? 她在脑子中找不到答案,骤然想起曾经的日程本来。 找遍了房间的所有角落,把所有的日程翻来覆地翻阅。最后一本日程最后一页,嘎然记录到三姐妹的新年圣诞节。 接下来一年的日程本不翼而飞,尸骨都找不到。她不信邪地把屋子都翻过来,就是什么都没有。 “兴许是遗落在哪里吧?”微雨有些心虚地安慰她。 “兴许是被猫叼走了。”微澜在一旁嘀咕,“现在谁还写日程啊,待会我教你下个记事软件,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不占地还永远不会丢。” “手机上写的东西哪里有手写的温暖?” “切,还不是一样。”微澜随意地顺手拿起纸盒中的日程本翻开着。 古旧的日程本,纸张都泛起淡黄,尘封过去的回忆。微尘的娟秀笔迹稚嫩清新,一页页记录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她和妹妹们痛并快乐着的日常生活, 微澜打开一页,看看着着笑翻过去,靠在微雨的背上大声念道:“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微澜已经十二岁了,还不肯自己洗头发。我好心帮她洗。莲蓬头的水不小心冲到她的鼻子。她居然冲我大叫大喊,还哭着抱怨,怪我用莲蓬头冲歪了她的鼻子!真是气人!” “哈!“微澜把日程合上,佯装生气地说:“难怪上次那个美容师说我的鼻子有点不直。原来都是你害的。” “你还好意思说!”微尘也笑着,把日程从妹妹手里抽出来,到:“十二岁还不会自己洗头发,羞不羞?” “我是头发长,好不好?”微澜站起来,把手比到臀部,道:“还记得不,我的头发到这里,比我的手还长,我才十二岁,怎么能自己洗干净!” “狡辩!” 微雨也拿起一本,看着看着,眼睛湿润起来。 “写的什么啊?给我看看!”微澜一把将微雨手里的日程抢了过去,瞟了了两眼,马上啧啧地暧昧笑道:“大姐也真是的,记录我的糗事就算了。还记录二姐和玄墨哥谈恋爱的事干嘛?” “什么啊?”微尘早忘了自己写了什么,拿过去一看。只见日程本上写到: 今日微雨离家出走了,因为爷爷带回了一个男孩,说是收养的儿子。让我们叫他“小叔叔”。微雨很生气,那个收养的小叔叔不仅和她同龄,还是她的同学。死活不同意玄墨进门,还和爷爷大吵起来。我很能理解微雨,若要是我的同学突然做了爷爷的养子,我的叔叔,我也会尴尬死! 微雨失踪一夜,我快急疯了。第一次和爷爷发了脾气。如果微雨能平安回来,我什么都答应她。哪怕是搬出去靠我们的力量自食其力的生活也可以。 还好,玄墨把微雨找了回来。 谢天谢地,他们都没事。 “姐,你可从没有对我说过,什么都答应我。我以前那么求你搬出去住,你都不愿意。” 微雨把日程合上,感动地说道。 “姐妹之间,有些话放在心里就好,不必要说出来。”微尘笑着把微雨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我们当初要是真搬出去住,估计你和玄墨也没什么戏了。” 微澜眨着眼睛,马上接口道:“我知道,所以这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就你晓得多!” 微尘在微澜头上敲了一下。 “姐姐,”微雨咬着唇,心里惭愧不已,低着头,小声说:“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和微澜,这么多年,都是你在撑起这个家,保护我们。” “谁让我是姐姐呢!”微尘轻轻摸了摸微雨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我答应过爸爸和妈妈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们长大,要孝顺爷爷,做一个……” “别说了,姐姐。”微雨突然扑入她的怀里抱住了她,流着眼泪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非常好——现在,我和微澜都长大了,你放心吧。去找自己的幸福,去过想要的生活。” “就是——”微澜也扑过来抱住姐姐们,酸着鼻子说道:“姐姐,你就别担心我们。我们不但会照顾好自己,还会照顾好爷爷的!” 微尘抿嘴一笑,在妹妹们乱糟糟的头发上各亲一下。 到底是她从小照顾长大的妹妹。 亲! —————————— “季微雨!” 出了季微尘的房间,微澜就不客气地把二姐叫住。 昏暗的走廊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地灯,光影错落之下,两姐妹的容貌看起来出奇的相似。 微澜顶着丸子头插着腰,像个凶神恶煞的母夜叉。 “什——” 微雨感到胸口一阵蛮力袭来,转瞬之间,她就已经被微澜推得抵到墙上。 “微澜——” “季微雨,你是不是真的和莫缙云谈过恋爱?” 微澜的脸贴在离她两寸的地方,光落之下,她的脸带着三分邪气、七分认真。 “你这个戏精,刚才的眼泪真是恶心!” 微雨觉得胸口有血气翻腾,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 “你说,你是不是做小三——” “季微澜!” 微雨猛地推开妹妹,低吼道:“要不是你是我妹妹,我真是要一巴掌扇死你!我从来没有做过别人的小三,真正横刀夺爱的人是季微尘!” “你胡说!” “信不信由你!”微雨气得胸如波涛起伏,“莫缙云本来是我的男朋友,但是姐姐一场旅行回来,他就变成她的男朋友!” “你确定?”微澜扬了扬眉,问道。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微雨冷笑着越过微澜身边,“我和缙云是地下恋,唯一知道的就是姐姐。你想想我当时的心情吧,一夜之间,失去爱情和亲情。” “微雨,季微雨——” 微雨不再理会身后的微澜,回到卧室。 一如既往,卧室的床头亮着一盏灯她的灯。稍有不同的是,今晚姜玄墨没有看书,他侧身躺在床上。 微雨掀开被子,尽量不惊动他。 床褥下陷,微雨轻轻把手搭在玄墨坚毅的背脊上,玄墨回过身来,将她抱入怀里。 微雨知道这是她最最最来之不易的幸福! 这幸福不仅是她的,更是属于源源的。 她能做的就是拼尽力气去好好守护! 89 爱你所爱 微雨拿给陆西法的药物很快得到了化验结果。 这是一种只在医院内部使用的新型麻醉药物,成份由咪唑类的镇静安神的和一种酚类的麻醉药物复合而来。 酚类的麻醉的药物最常用于静脉麻醉的手术病人,常常做为一种麻醉前的诱导剂。它安全、高效,临床最为常用。而酚类都麻醉剂有一种很有趣的副作用就是逆行性遗忘。 所谓逆行性遗忘,简单的说就是会忘记吃药前发生的事情。 拿到化验报告单的程露露,轻笑道:“我们这总算是找到些线索了。咪唑类的镇静安眠药会让人意识下降,人在意识混沌的时候最容易受人暗示。而酚类麻醉药又能产生逆行性遗忘,难怪季微尘会会发生遗忘事件。” “你的意思是说——” “双管齐下,药物加上心理暗示。才会产生这么大的作用。” 陆西法眉头一锁,不自觉地紧闭着唇。他在书房踱了几个圈子。 “我们如果把报告书拿给微尘,她能不能清醒过来?” 程露露叹了口气,“不一定能。暗示的力量是因人而异的。有些人天生就很容易被人暗示,而有些人天生就很难受外界暗示的影响。这是因为每个人植物神经系统的强弱不同。” “难道就没有办法解除吗?” “有!”程露露低语,“最成功的暗示也好,催眠也好,并不在乎暗示者有多高的技艺。它在乎的是被暗示者对暗示者的信赖。当她感到对方是可信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形成一种心灵的默契桥梁。这是暗示成功的最主要条件。如果心灵桥梁倒塌,这种信赖没有了,暗示自然土崩瓦解。” “你的意思是?” 程露露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一颗水晶球,举起来向着陆西法说道:“你玩过斯洛克吗?白球和红球撞在一起,它们的轨迹都会改变,然后分开远离。所以最好的方法,不是我们去强力分开他们,而是通过碰撞产生的火花让季微尘自觉地慢慢对莫缙云产生怀疑,然后解除他们之间的心灵桥梁,彻底摆脱他的控制。” 水晶球在程露露手里折射出五彩绚烂的光芒,它映照得出世间万物,却映照不出人心的变化。 —————————— 自从在家里发现不该出现的照片后,莫缙云就直接搬到了酒店。 他只要一想起家里曾有过陌生人进入,就浑身不自在。 家里已没有安全,也住不安心。 即使住在酒店,他也总觉得有人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酒店里的保安是在看他、客人是在看他、连扫地的阿姨都是在打量和窥视他。 任凭酒店方如何解释都没有用,他一家一家的频繁更换着酒店。不到半个月已经心力交瘁,神情疲倦。 微尘对于自己的消失只是很简单地向他叙述了一下,和微雨的说辞大致相同。 只是现在的季微尘越来越忧郁和沉默,落落寡欢和闷闷不乐成为她的代名词。 也许说不出口的疾病和那梦呓中的故事总是像块大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中。但更多的忧虑是来自和莫缙云的未来。 难道,他们真的要做无性夫妻? 关于未来,她有些不敢往下想。 大约也是因为住酒店、换酒店的缘故,疲惫多莫缙云也没有和她再提起结婚的事。 他们的关系暂时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一日一电话,周六约会。 唯一改变的是,他们的周六约会在白天变成了去动保协会的义工活动。 和毛孩子呆在一起的季微尘是最开心的,她喜欢那些单纯没有心机的毛孩子。有时候比人还亲。 它们开心就摇尾巴,不高兴就趴在地上“呜呜”叫,生气总是很短暂。 两个月前救助回来的黑背和金毛已经康复得差不多,微尘这周来到动保协会,就听说一个好消息——黑背被人领养了。 毛孩子得到救助,然后找到属于它们的新家,这是最好的事情。救助链条的最后一环的完成代表着对黑背整个救助过程的圆满成功。 微尘马上向鬼哥请求,道:“鬼哥,下次领养回访的时候,让我去吧。我想看看巴蒂在新家过得好不好?” 私下里,微尘给黑背取了一个名字,巴蒂。 战神,巴蒂斯图塔是微尘父亲最喜爱的球星。微尘也希望黑背能像战神一样浴火重生。 鬼哥站在院子,汗流浃背地把新到的药品搬下他的“豪车”,“不要去了,他都已经来了。” 微尘一愣,回过头,发现动保协会院子前风尘仆仆,一路风烟。 正是陆西法的迈巴赫。喷着尾气和灰尘径直开到院子,直接停在鬼哥的车旁。 巨层般的灰尘喷得微尘灰头土脸,她皱眉拿手做扇子在脸前扇着。 陆西法跳下车,跟着下车的是季微澜。她风情款款,穿着真丝墨染的及踝长裙,大波浪的长发,墨镜红唇,美得像从电影中走下来的一样。 鬼哥看呆了眼睛,手里的活计也忘了做了。 “姐姐——”微澜跑过来热情地和微尘拥抱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微尘没好气地问。还是和陆西法一起来的。 “我看你呗!”微澜撒娇地马上改口,“不,我是来做义工的!” “哎呀,做义工的美女!我们最欢迎了!”鬼哥忙放下手里的药品箱子,拍着身上的灰尘,自告奋勇地说道:“你,你是微尘的妹妹啊?那就是自家人啰!美女第一次来,我,我——陪你进去参观参观,向你好好介绍一下,我们动保协会的前世今生。” “好啊!”微澜笑得清甜。 美色当前,鬼哥的三魂飞了七魄,乐癫得找不到北,像只小哈巴狗一样围在微澜身边。 陆西法走过去,趁微尘注意力在鬼哥和微澜身上时,趁机快速地抱了她一下,又飞快地分开。他眨着眼睛,脸上闪着调皮之光。 “你——你这家伙!” 微尘涨红了脸,捏起拳头来揍他。 他迈开长腿,顺着迈巴赫转起圈子,还不时回头冲她傻笑。 “你给我站住——” 微尘一半生气一半恼怒,两人你追我赶,笑得好欢。 “汪、汪、汪——” 迈巴赫的后座窗户上突现一张狗脸,微尘惊喜地叫道:“巴蒂!” 打开车门,一条健康、黝黑、目光有神的德国黑背优雅地一窜而出,跳着向她扑了过去。 “巴蒂!巴蒂!真的是你!” 微尘跪在地上把撒欢的巴蒂搂在怀里亲呢。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发现。“领养巴蒂的人是你!” “是啊!”陆西法吹声口哨,扭头往协会里面走去,“巴蒂,我们走!今天协会的事情可多着呢!我们要清理狗舍、给狗狗洗澡、剪指甲、打疫苗——” “汪汪——”巴蒂吠叫着跳跃起来,追赶陆西法而去。和刚救助时的瘦弱完全不一样。 陆西法和莫缙云在协会大门迎面碰上,莫缙云一脸阴云密布。 刚刚透过窗户,看见他们在院子里拥抱。 陆西法无谓地看着他冷笑,漠视着从他身边走过。 他听见莫缙云冲到院子,暴躁地和微尘说着什么。虽然他很想回头,但他控制住了自己。 因为,他知道有些幡然的醒悟必须由微尘自己去启动按钮。 他能推动她前进,但不能代替她前进。 90 我是你的宠物吗? “缙云,请你相信我,好不好?我和他真的什么也没有!他就是故意和我开玩笑!” “我、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抱住了我!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就已经放开了!” “是!我和他说了,说了很多遍。我有男朋友,是他——” “缙云,请你相信我,好吗?” “不,现在我还不能走!我还有手术,给毛孩子做绝育!” “缙云,缙云——” …… “你在干什么?读唇语吗?” 陆西法不用回头,季微澜已经趴在窗上,跳起来努力往外张望。 “他们在吵架吗?”她问。 此时,院子中的季微尘已经捂住了脸,痛苦地蹲了下去。 “喔,这个该死的莫缙云!” 季微澜转身要冲出去,却被陆西法拉住。 “你干什么拦我?”她挣了挣他的手臂,“我要去教训教训那个坏蛋!” “你去只会模糊矛盾。” “那我们该怎么办?” “安静的呆着。” 他们说话间,莫缙云已经走到微尘身边,他蹲下身体,在她耳边轻言细语。不一会儿,两人站起来,往后院的狗舍去了。 季微澜不满地甩开陆西法的手,说道:“看吧。错失良机,他们和好如初了!” 往后的时间,微尘一直待在协会的治疗室里,忙着给毛孩子们做手术。莫缙云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她有些感觉窒息,宁可在这面对一些不会说话的生灵。就是想要求得一份安静。 而缙云的误会,陆西法的步步靠近,都让她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她的人生已经够多烦恼,这些人还要往她的生命中挤入。 让她不堪重负。 这周的动保协会志愿者开放日是协会成立以来,志愿者来得最多的一次。 协会里乌泱泱来了一大群人,拖儿带女的中年夫妻有、你侬我侬的小情侣有、热情洋溢的大学生有、活泼可爱的小学生有—— 连着做完三台割蛋蛋的手术,季微尘舒了一口气。 她和莫缙云步出治疗室时,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乌泱泱的人群终于走了一大半。夕阳的余晖落在院子的墙上,小乖和鬼哥正在把散落的凳子拾掇起来。 “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志愿者啊?” 微尘觉得实在不可思议。以前的协会除了他们几个老铁,鸟都不会飞落一个进来。 “微尘姐,你多久没来了!咱们这是鸟枪换炮!主要是最近宣传做得好。你不晓得,我们连着开了好几场毛孩子沙发客的活动,又开了直播救助过程。网上好多人关注我们!” 小乖笑着说。 微尘乍舌,这连直播都开起来了,也太厉害了! 她深知,所有的变化都是陆西法带来的。 她无意中带他进入动保世界,他却给了她一片蓝天。 这时,萧萧捧着电脑过来,嚷嚷道:“鬼哥,网上有人向我们动保协会打赏问答!他问,万物都是生灵,给毛孩子做绝育是不是太残忍了?它们也是自然孕育的动物,除了割掉它们的生殖器,我们就没有更好的方法吗?” “唉,这些蠢人!”鬼哥把椅子往地上一摔,气呼呼地说道:“不设身处地的作想,只会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了多少次,我都不想说了。萧萧,你在网上问问这位网友,要是不给宠物做绝育,满大街的流浪动物,生下一大堆杂交。配种的串串!惹得人神共憎的,然后让城管当头一棍结果一个这就不残忍了?” “啊?鬼哥,这样回网友……不好吧?” 小乖立即说道:“萧萧,萧萧,我知道怎么回。微尘姐以前告诉过我。” “怎么回?”萧萧瞪着眼睛望着他们。 小乖清了清嗓子,说道:“宠物不是野生动物,它们是被人类的欲望圈养上千年后的特殊动物。它们的身上既保留了动物的本能但又失去独立在野外的生活能力。现代的宠物伴随人类而生,最大的功能是为了陪伴主人,缓解他们的寂寞和孤独。它们最大的欢喜和情感应该来自它们的主人而不是依靠本能去繁衍。不绝育的宠物,在成年以后到老年的漫长时光会经常受到内心原始繁衍欲望的冲击,发情期间,它们会狂躁会暴怒,甚至会抛弃主人离家而去。而那些离家的宠物,如折耳猫、布偶猫的下场常常是悲惨地死去。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在毛孩子成年之后即进行绝育手术。这样不仅能够防止它们离家出走更能杜绝许多疾病。所以一个负责任的主人一定要给自己的毛孩子做绝育手术!此乃利国利民之大计!” 小乖的话一说完,萧萧频频点头,直夸她说得好。 “不是我说的,是微尘姐姐说的!” 微尘心不在焉地听着,随口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我妹妹微澜?” “早走了。和小法一起走的。”鬼哥哭丧着脸说,“唉,我怎么留都留她不下来。” 微尘觉得鬼哥的样子好笑,莫缙云则一脸晦暗。 “如果你要问陆西法,可以光明正大的问,不必要拐弯抹角!” 他突然怒气腾腾向微尘大发雷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微尘也是一脸诧然,她完全没有任何要追问陆西法去向的意思。 “你误会了,缙云。我根本没有……我只是想知道微澜在哪儿?她是我妹妹。” 微尘无力的解释,她觉得一整天,自己都是在不停地解释。 莫缙云抿紧了唇,眉间打了个死结。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脾气的莫名其妙,他烦躁地说道:“算了,我不想再听你解释。我们回去,好吗?” 微尘的自尊受到极大的伤害,鬼哥都看不下去,为微尘抱不平,道:“缙云,有事好好说嘛。其实微尘已经比大部分的女孩都能迁就人了。” 莫缙云脸色还是阴沉沉的,他不听微尘的解释,也不听鬼哥的劝告,转身便往院外走去。 “对不起,我先走了。”微尘满怀委屈和无奈,和大家匆匆道别,追着缙云的脚步而去。 “唉,这个莫缙云,到底是怎么呢?”小乖站在院里望着他们的背影,不解地耸了耸肩膀。 ——————————— 回程的路上,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晚霞也消失在了茫茫山岗的另一边。 一路上,莫缙云都是沉默不语的。直到车开到市区,人声渐沸,车影灯光从车窗外滑照过他年轻的脸盘。他的怒气才像被这市井的烟火气揉散。 他把方向盘一转,车身像右偏移。 “我准备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换一套大一点的。有时间,你陪我一起去看看,毕竟你也是女主人。” 微尘微微吃惊,莫缙云现在住的房子非常的好。无论是地段还是楼层,都是上乘。” “为什么突然——” 他不回答她的疑惑,只接着往下说道:“下个星期六别来动保协会了。我们科室有聚餐活动,你和我一起去吧。” “一定要去吗?” “国家重点专科年会活动,院长、主任都会到,你说要不要来?”他暴躁地继续说道:“你就别问这样的傻问题,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打扮得多漂亮,端庄得体就好。” 微尘噤声,转头望向窗外。 莫缙云仍在喋喋不休地说道:“我也说过好多遍,你不要再去看心理医生,不要再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在这个世界上谁没一点病?心理疾病人人都有,根本没什么关系。你不要庸人自扰……” 车窗上倒映着一个女人,她的容貌非常美丽,却正用凄苦的眼神望着微尘。 微尘心惊一跳,只觉得这个女人好眼熟。 那不正是她自己吗? 她突然脱口而出道:“缙云,在你的心目中,我是不是就是你养的宠物狗?” 车体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莫缙云猛地把车停在路边。 “你、你刚才说什么?” 他扭过头来瞪她,仿佛她说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话。 微尘咬唇不语,直用大眼睛看着他。 难道不是吗?养宠物的目的是缓解主人无处安放的寂寞和孤独,满足他们的虚荣。 而她对于缙云呢? 是做一个乖乖听他的话,不要反驳,不要有想法,放弃自己的想法和欲望完全顺从他的女性。 她在哪里? 季微尘在哪里? 为了爱,连本来的自己也要舍弃吗? 91 回到最初 这是季微尘和莫缙云恋爱如斯之久后的第一次吵架。 他们甚至也没有争吵,说完那句话后,莫缙云默默驱车把微尘送回了家。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 他们像两个疲劳过度的旅人行过千山万水之后来到分道扬镳的路口。累得连再见也说不出来,转身默默走上各自的路。 微尘的心里有些哀然,她和缙云怎么就越来越远。 “姐姐!” 微尘回头,发现妹妹微雨正站在她的身后。微雨高挑骨感,漂亮的漏肩连衣裙穿得婀娜多姿。 “微雨,怎么还没休息?” “你不回家,我怎么睡得着!”微雨笑盈盈的,低头婉转而笑,口是心非地说:“我看见莫缙云送你回来,你怎么没邀请他到家来坐坐?” 初夏的院墙里,老爷子种的海棠、蔷薇正开得绚烂。夏夜之中,有一股淡淡的植物清香沁鼻扑来。 两姐妹趁着月色在院子里缓缓走着,聊着。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嗯。”微尘轻轻点头。 两个妹妹,微澜少不更事,微尘充当的是姐姐和母亲的角色。微雨则不一样,与她年纪相仿,共同长大的经历,让她们如姐妹更如闺蜜。许多事情,她瞒得过微澜,难逃微雨的眼睛。 微尘拉住妹妹的手,突然很焦躁地问道:“微雨,你是不是和爷爷一样,也不喜欢缙云?” 微雨迟疑一下,些许年来,她对莫缙云一直保持着疏远的距离。因为确实是憎恨和厌恶他的伤害和背叛。 “微雨,爷爷不喜欢莫缙云是嫌弃他的身份地位,那么你呢?你为什么也——” “因为他不够真诚。”微雨飞速地说道:“也许在别人的眼里完美无缺就是莫缙云的最大优点,但我觉得,完美无缺才是他最大的缺点。” “完美无缺怎么会是缺点呢?”微尘走到海棠花树下,粉白嫩红的花朵在她身旁随风而下。 “因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完美无缺。”微雨伸手摘下一朵海棠花搁在手里,递给微尘,“你看,海棠无香,鲫鱼有刺。世间万物都有缺点,一个食五谷杂粮的人怎么会毫无缺点呢?” “食色性也,人之本欲。五年可以忍着靠近你而不碰你,他不是有病就是在外偷腥。” 微尘燥热得脸上一红,微雨真是一针见血。 微雨鼓起腮帮子,“噗”地一声将掌心的海棠花吹落而去。 “这不是诋毁。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对假神性的厌恶。” “你厌恶缙云?” “姐姐,你不也厌恶他吗?” “我?”微尘惊愕地说:“我怎么会厌恶他呢?我——” 她挣扎许久,终于还是说不出,她爱他的话。 “当然是厌恶啊。”微雨抬起头,看着她。把手伸出来抵住她的胸口,“这里,你的心。若不是厌恶,又怎么会抗拒?” 微尘小声说道:“我是因为——生了病的缘故!” “身体往左,意识往右,人站在中间,怎么会不生病?爱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鱼水之欢,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逃不过的主题。姐姐,我演过戏,知道演戏是怎么回事,知道什么装,什么是演。不管多好的演员,不管他多么入戏。但总有卸妆的时候,没有人能永远伪装。你问问自己的心,爱或是不爱……” 微尘的内心一阵恐慌,她像遭受着千军万马的践踏,荒芜的心田被踏成一片泥泞。 “姐姐,还记得你和莫缙云是如何开始的吗?” 如何开始的? “是——”话到嘴边,微尘又不知如何说起。 她看着微雨,心里陡然升起一阵恐慌,她记得莫缙云相识,他们是在救助流浪小动物的现场结识成的朋友。 她清清楚楚记得,一开始,她对他并没有男女之爱的感情。大概是后来吧,从友情上慢慢地衍生出的爱情。 至于友情何时成为爱情? 她一点都回忆不起来,没有任何的印象。好像突然有一天,他来到她的身边就自然成为她所爱的人。 “姐姐,姐姐——” 微雨的声音隐隐约约、忽远忽近传来。微尘头重脚轻,脚下一滑,重重的摔到在地上。 微尘在海棠树下摔了一跤,所幸没有伤着哪里。 两姐妹的谈话随着她的摔倒而终止,微尘回到房间,揉着摔痛的膝盖,不停苦想。 电影里女主角常说,她猜到爱情的开头,没有猜到爱情的结尾。 她却是知道爱情的结尾,却忘记的开头。 冥思苦想一夜的结果,是熬黑了眼眶,总算想起,也不是想起,而是推理出她和莫缙云应该开始在她车祸的那几个月。 因为,她的记忆在那段时间是一片空白。 空白之前没有他,空白之后他就出现在她生活之中。 微尘寻思,惨烈的车祸过后,他一定是悉心地照料过她,才会让她把友情转化成了爱情。 过程一定是很美的吧。 但什么都不记得,总是觉得可惜。 如果说失去陆泽阳的记忆是大脑的保护机制,让她免受折磨。那为什么,她会失去和莫缙云的相恋过程呢? 她和缙云的爱应该是美好而甜蜜的啊! 直到现在,她仍觉得自己对缙云依旧充满了爱。 ————————————— 心理医生的一天是忙碌的,接待病人,分析病情。不仅身体疲劳,是劳力。更劳心的是看到各种光怪陆离的人生奇景后的心神俱疲。 从早上起,程露露的手机就没停过。嘀嘀嘟嘟全是各种病患的预约问诊,间杂的还收到一条莫缙云的短信。 把季微尘的病历交给我。 程露露冷笑,在心里骂一句傻,逼,气愤地把手机扔到一边。 程露露,季微尘不是你能治疗的病人。 把她的病历资料交给我,是为了你好。 面对莫缙云契而不舍的骚扰,程露露索性把他直接拖到黑名单。 程露露琢磨,能让莫缙云低声下气跑来问她要病历资料,可见,他和季微尘之间可能出了大问题。 会是什么问题呢? 她的想法刚冒了一个头,小薇就敲门进来。 “程医生,季小姐来了。但今天没有她的预约,你看——” 没有预约的不请自来? 程露露放下手里的笔,笑着说道:“让她进来吧。” 今天,这对小情人是怎么呢? 分别找上她! 片刻之后,小薇领着微尘进来。 “微尘,”程露露故意装得很抱歉地说:“《浮生若梦》的分析报告,我还没有做完……” “不不不,程医生,我今天不是为了分析报告而来的!”季微尘羞赧地映红了脸,“你今天有没有空……” 程露露微微咧嘴,轻柔地问:“怎么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是!” “今天我蛮多预约,如果不急的话——“ “不,我很急!”季微尘心神不宁地在座位上直起身体,说道:“程医生,我发现我又有一段记忆消失了!是关于我和莫缙云的!” 程露露心思一动,不动声色地安慰性笑了笑,她按住季微尘的肩膀,手有些激动地发抖,“微尘,你别急。我去帮你沏杯茶,我们去治疗室慢慢说。” 说着,她按响桌上的对讲机吩咐小薇进来,请她把季微尘带入治疗室去。 微尘跟着小薇而去,程露露调整呼吸,稍坐片刻,拿过手机在上面飞速地打下一段话。 陆总,季微尘来了。她似乎开始已经怀疑莫缙云。 她让我帮她找回关于和莫缙云的记忆。 绿色是一种能给人以安宁和平静的颜色,治疗室里淡淡绿再配上浅浅的奶白,给人一种和谐而雅致的舒服感觉。 躺在柔软的治疗椅上,微尘的眼睛就开始缓缓闭住。 92 事实如铁 绿色是一种能给人以安宁和平静的颜色,治疗室里淡淡绿再配上浅浅的奶白,给人一种和谐而雅致的舒服感觉。 躺在柔软的治疗椅上,微尘的眼睛就开始缓缓闭住。 她太想回溯到一切开始的地方,美好不应该遗失,因为生命的美好太短暂了。 她也总觉得,如果能想起和莫缙云相爱的开始,也许他们就能走出现在的困境也不一定? “微尘,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和莫师兄的记忆不见的?” “突然——的吧。”季微尘紧张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像一个惶惑的孩子,“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突然有一天就想到问自己,我和他是怎么开始的?没想到,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确定?” “非常确定。”微尘笃定地说道:“我记得我们的相识,记得我们一直是朋友。然后——然后——”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再后来,他就已经是我的男朋友。” 季微尘的脸上露出迷乱的神情,她张了张嘴巴,小声自嘲道:“程医生,我——我可能只是忘了吧。你知道,我曾出过车祸,脑子受过伤。也许我只是像忘了很多事情一样把和缙云相爱的过程也忘记了。” 会是这样吗? 程露露莞尔低首,季微尘太天真。怀疑往往是亲密关系坍塌的第一步。 深信和深爱时谁都不会向回忆里去追寻爱过的佐证。只有在摇摆和不安时,才会不停的回忆、懊悔,当初的自己真的是错了吗? “你想我怎么帮你?” “像上次一样,”季微尘充满希翼地看着程露露说道:“你曾用催眠让我想起了陆泽阳的事。这次,也一定可以让我想起和莫缙云的事。” 程露露只轻轻抬了抬眼,向着她说了个“好”字。 ——————^_^———— 如果把每个人的生命看成是一条河流的话,那么人与人的相遇就是河流交汇开始。 有缘分的人相遇,两条小支流能汇成一条大河,没缘份的人,不管多缠绵,总是要各奔东西。 微尘和缙云的交汇是在骄阳下的小动物救助现场,嘈杂而混乱的现场,她和莫缙云就这样不期而遇。 “你好,我叫莫缙云,是江大医学院的。” “你好,我叫季微尘,是农业大学兽医系的。” 年轻的手在闷热的空气中交握一下,交换了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他笑得憨厚而腼腆,像一只可爱的无尾熊。 “微尘,你还傻站着干什么?那边、那边又发现了压伤的小狗,急需人手帮忙!” “喔,好,我马上过去!” “我也去!” 微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漫天的黄沙扬了起来。灰,好多灰尘。迷住她的眼睛。 她伸手挥走呛人的灰土,睁开眼时,眼前又换了新的风景。 莫缙云正拿着鲜红的玫瑰站在她的面前,他的眼神充满渴望,他红着脸有点害羞地递过花束,“微尘,我爱你。” 她局促地站着,手微微向前伸着,嘴巴干涩地说句,“谢谢——” 话音未落,鲜红的玫瑰即被另一个年轻的自己拍落地上。 “莫缙云!”年轻的季微尘脸上红粉迸现,带着朝气和一丝责怨,“你不应该来爱我。你应该爱的人是微雨,真正爱你的人也是微雨!” “可是,我不爱她!” “我也不爱你!”年轻的她骄傲地扬起脖子,像只优美的孔雀,扭头道:“莫缙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你别再白费心机,除了他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莫缙云踉踉跄跄跑过来拖她,不停地央求道:“微尘,微尘,他不适合你!你也不能凭借一张照片就嫁给他吧。婚姻不是儿戏——” “我当然知道婚姻不是儿戏!”年轻的季微尘自信地说道:“我知道,我爱他!我也会让他爱上我!” “我认识你这么久,我不信我就输给一张照片!” 他扑过来强吻她,她恼怒地推开他逃走了。 “微尘——”他颓废地跪倒在地上。 忽起的大风扫起满地的血红,也刮走他的伤心。 微尘来不及多想,眼前的一切又是一变,像看着的电影,一幕一幕,跟着时间向前挪动。 寂静的山谷,青葱的绿叶阴影之下,墨绿色的长椅子,她穿着一身淡蓝色条纹色的病号服,神情漠然。 她抚着额头,很难受、很痛苦的样子。 远处走来一个男人,是莫缙云捧着玫瑰缓缓向她走来。 苍翠的树影下,他的脸上有斑驳的光影纹路。 “你是……谁?”长椅子上的季微尘疑惑地看着莫缙云,像在打量一幅画。 “我记得……你的样子,你的脸……” 她抱着头,突然大叫起来,“怎么办!我全想不起来了!你是谁?”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没关系!”他跪在她的脚边,把鲜艳欲滴的花朵放在她的膝盖上。 “微尘,永远都想不起来都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不要、不要答应他!“ 季微尘在一旁大叫着,伸手想要把她膝盖上的玫瑰花拨到地上。 徒劳无功,徒劳无功! 年轻的她看着膝盖上的鲜花,慢慢抚摸着娇嫩的花瓣。 她有些疑虑,低头看一看花朵,再看一看他的脸。 “你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叫莫缙云,是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她重复着这三个字,问道:“我……我爱你吗?” “当然。”他着拉过她的手,在唇边不断轻啄细吻。 “我们非常相爱,非常。全世界你最爱我,我也最爱你!所以忘了也没关系,永远不记得也不要紧。微尘,你只要永远记住你爱我的这个事实,就够了!” 她抱住脑袋忧愁地说:“我要怎么记住永远爱你这个事实!我的记忆力很差,很差——常常什么都记不住!刚刚就把你都忘记了!” “我该怎么办啊?”说着说着,她无助地哭了起来。 “微尘,微尘——”他捧住她的头,让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眼睛,“不要紧,慢慢和着我的声音,一句一句说,我爱莫缙云,永远爱他,永远听他的话,永远不让他伤心——” 她像失去意识的娃娃,木然地随着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反复诉说。 “我爱莫缙云,永远爱他——” 微尘看着眼前的一切,踉跄着退后两步。突然觉得有一种蚂行般的痒感在她的从她的指间向心脏处蔓延。 像有一百只虫子爬进心里,非常恶心,非常难受。 她低头不停揉搓这发痒发木地手指,用力地甩着,想把那难受的感觉甩掉。 当她再次抬起头来时,已经站在季家的大门前。 那是她第一次把莫缙云领到家人面前。爷爷鼻子冷哼一声,微雨脸色发白。 “姐姐,你不再考虑一下吗?莫缙云是不是真的适合你?” “他很适合啊!缙云对我也很好,我们很相爱。”她笑着从衣柜里拿出衣裳在身上比划,准备晚上约会。 “可是——” “微雨,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可是。我只知道我爱他!这就是全部!” 她换上漂亮的裙子,和微雨挥手拜拜。 微尘捂住眼睛,不忍看她身后的微雨伤心欲绝的眼神。 她做了什么? 直到现在才发现,微雨眼睛里曾因为她而有多少伤心和落寞。 她却一直、一直没有发现微雨的痛苦。 她已经不想再睁开眼睛看下去,但一切的场景还在变化。旧的在倒塌,新的在建立。建筑是这样,人与人的关系也是这样。 一切都在变化,唯独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 “微尘,你一定会喜欢我这么做的。” 她揽着他微汗的头颅,任他炙热的舌头在她身上舔。弄、轻咬,强烈地颤栗从他接触到的地方通往全身。 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又席卷而来,它们成千上万地爬满她的身体。那恶心的感觉就像一万只蟑螂爬满她的全身。 “缙、缙云……” “怎么?” “我,我不舒服。” “没事,待会你就舒服了。” 他迫不及待地脱下她的长裙和内裤,大掌在丰美的湿地来回抚摸。他低下头深深地吻她,在她口腔蛮横地肆掠。 不、不—— 季微尘捂住眼睛不想看下去。 她终于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知道,在面对莫缙云的亲近时,她心里的感觉不是激动,不是害臊,而是赤。裸。裸的讨厌! 没有一个女人会心甘情愿接受不爱的男人进入自己的身体,何况这个男人还是用欺骗的方式在她最虚弱的时候,取得她的信任。 她想起好多好多事情,想起他们的第一次。 再那之前,她身心健康,并没有排斥异性的怪病。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一夜开始的。 他强行地想要打开她的身体,想让他们连为一体,成为真正的恋人。 却没有想到,最后一刻,她会突然剧烈地恶心,把胃里的秽物吐了他一身。 一场欢爱自然败了兴致。 当时,他们都以为她只是吃坏了肠胃,休息几日就好。 没想到,所有的都只是开始,随着时间她厌恶异性的程度越来越深。到了最后,居然连和他接吻、拥抱都能使她强烈不适…… 一切的因由在不经意的时候豁然开朗。 ——————^_^———— 93 今生梦难圆 “微尘,微尘——” 微尘醒来时,手心里黏糊糊的全是汗水。 她惊惧地看着程露露,突然伸手用力抱住她。 程露露一愣,旋即发现她在发抖,颤动。 “别怕,微尘。就当做了一场噩梦。” “程医生!”桌上的对讲机突然亮了起来,小薇的声音惊恐地传了过来,“程医生,莫缙云来了,正往治疗室去找你!我拦不住他!” 一听“莫缙云”三个字,季微尘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慌地说道:“不不不,程医生,我不想看见他!不想——” 程露露也有些吃惊,没想到莫缙云会到她的工作室来。 “你别怕!跟我来!” 程露露拉住微尘的手往外走。打开门,已经来不及了,小薇的阻拦声和喧哗的脚步由远及近从楼梯处传来。 “程医生,怎么办?” “先躲一躲!” 程露露手忙脚乱地把她塞到隔壁的清洁用物收纳室里。 “先委屈你在里面躲一躲,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出来!” 微尘被逼着推入了扫帚、拖把、垃圾桶之间,眼前的世界旋即被马上程露露关闭成一片黑暗。 “程露露——” 程露露刚关好收纳室的门,莫缙云便出现在她身后。 她转过身来,职业化地笑道:“呵,莫学长,稀客啊!” “你少来这一套!我和你说的东西——” “老校友见面,就不能先说些拉近关系的客套话吗?我们去办公室里谈吧……” “你别和我打马虎眼!” “学长,我怎么敢和你打马虎眼呢?”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闷在狭小空间的微尘,眼睛失去辨别能力,脑子却异乎寻常的敏锐起来。 莫缙云为什么会来找程露露,他要向她拿什么东西? 他们之间很熟吗? 明明他们都曾对她说过,他们之间就是最普通的学长和学妹,连一般朋友都不是。 为什么,为什么? 莫缙云来程露露这里,如入无人之地? 微尘在黑暗中想得头痛,终于决定出去一看究竟。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不愿自己把身边人往坏处想去。 六月的初夏,阳光泠冽。她却觉得有股透骨的凉意。中央空调的冷风吹过来,贴着皮肤让人立马像被寒冰包住。 微尘哆嗦一下,将收纳室的门打开一条细缝。护士小薇不见影子。 她从收纳室出来,听见不断有尖叫和争吵声从走廊深处的办公室里传出来。微尘心跳得厉害,咽了咽口水,把身体贴着墙壁往里慢慢挪动。 “莫缙云,你闹够了吧!” “莫先生,你也是医生,有话好好说嘛。” “和你们没什么可说的!我说了多少次,我要季微尘的病历资料!” 房间一片劈哩叭啦物品翻倒的声音。 微尘透过虚掩的门,瞥见翻倒在地上的是程露露放置病历资料的病历架子。莫缙云正蹲在地上在狼藉的病历本里翻找。 “莫缙云,你好歹也是学医的!知不知道,不经允许私看病历是犯罪!”程露露冲上去和他争夺病历。 “滚!”莫缙云把程露露用力掀翻在地。“程露露,你来和我说犯罪?你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小伎俩还少吗?在学校的时候——” “啪!”地一声,程露露气急败坏地甩了他一记耳光。 不知是莫缙云提起程露露的什么伤心事,她像发怒的母狮对着他又踢又咬。 “程露露,你这个泼妇!真本事没有,旁门左道的东西学得飞快!是不是郑教授教你的!” “莫缙云,我要杀了你!” 微尘悚然,狰狞的莫缙云像魔鬼一样掐住露露的脖子,把她的头摁在地上,怒吼道:“把微尘的病历给我!” 季微尘捂住了嘴,呼吸都凝固住。 她印象中温文尔雅的莫缙云,怎么会…… “你……做……梦……”程露露死活不肯,任凭他把自己掐得快要断气。 “给我!” “莫缙云、莫缙云!你放开程医生。”小薇在一旁焦急地打他、推他,威胁他道:“你再不放手,我要打电话报警了!” “我真的要报警了——”小薇作势拿出手机。被莫缙云一把抢过,狠狠砸在地上。 “咳、咳——”程露露脸色发白,好歹趁着他抢夺手机的空档获得一丝呼吸的空间。 “莫缙云,你在怕什么——” 莫缙云冲过去又要掐住程露露的脖子。 “程医生、程医生!”小薇赶紧过挡在程露露面前,像母鸡护小鸡一样的护住她。 两个弱女子在暴力之下,被吓得瑟瑟发抖。 微尘浑身冰凉,冲着屋里的莫缙云大喊一声。 “莫缙云!你住手!” 莫缙云惊讶地回过头来,微尘转身往外跑去。 真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多讽刺! 熟悉的男人,她认认真真爱了五年要托付终身的男人。此时此刻在她面前摘下面具,露出魔鬼般的真面目。 她是不是傻,是不是蠢不可及? 微尘不停往外疯跑,愤怒和害怕让她一股脑跑到大街上。心跳得老快,咚咚像要从口里跳出来。 莫缙云怎么会变成这样? 像魔鬼,不,是比魔鬼还恐怖的人! “微尘!微尘!”莫缙云也冲到大街上。 他的呼喊,让她汗毛都竖起来。 艳阳高照的大太阳底下,汗水湿漉漉地像雨水一样沾在她脸上、身上、汗毛上。 不是热,是恐惧。头皮里也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跑吧! 快点,跑吧! 被他追上就完了! 她不敢回头,疯了一样往穷街陋巷里钻去,唯恐不能摆脱追兵。 跌跌撞撞,脚下一崴,跌坐于地上。双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几次挣扎着站起来,几次又摔倒而下。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 她好想站起来,就是站不起。 一道影子笼在她的头顶,她匍匐在地上,趴在地上尖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微尘、微尘是我!” 微尘转过头,身后的人不是莫缙云,是陆西法正站在她的身后。 她眼眶中含着泪水,是激动和如释重负。看见他的脸,好像自己终于爬上了彼岸。 “微尘,你在哪——”街上又传来莫缙云的声音。 “陆西法,求求你,快、快带我走!” 她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胡乱抓他的衣襟。 他没有问一句,没有说一句话。飞速脱下身上的黑色风衣把她从头到脚裹起来揽在怀里。 “不要怕。” 娇小的她像柔软的菟丝花依附在他身上,闻着他身上的烟草味,鼻端发红。 她抽泣起来,为可怜的自己,悲伤的哭泣。 不懂,缙云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要哭,为一个这样的男人,不值得你为他流眼泪。”他揽紧她的肩膀,从身后挺直她的腰杆。 他抱着她,像街上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穿过小巷,走入一栋灰色建筑物不起眼的后门,进入一家喧闹的电玩城。 震耳欲聋的嘈杂声淹没了莫缙云声嘶力竭的喊声…… ————————^_^——————^_^—————— “我看你这样子需要一杯热牛奶和毛毯。” 说完这句话后,陆西法直接把虚软的季微尘带回了家。不是回城郊那所有着枯山水风味庭院的家,而是回在市中心的另一个家。 用狡兔三窟来形容他最合适不过,处处都有落脚点。这套公寓藏在市中心的繁华深处。下楼就是商业中心,四通八达的地铁和交通网。最巧的是和程露露心理诊所步行只有五分钟的距离。 只能说,有钱真好。处处是家,时时能有温暖。 到达公寓,他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毛巾抛到微尘头上,“擦一擦吧。” 微尘还在发愣,没有接他的毛巾,任凭飞来的毛巾落在头上生根。 他有些生气地走过来,拿过她毛巾粗暴地帮她擦起脸来。 “怎么接受不了莫缙云的真面目,被吓成这个样子?” 一声“莫缙云”激红了微尘的脸,她跳起来,倔强地扯下他手里的毛巾,“谢谢。不用你帮忙,我自己可以。” 她转过背去。 他气得脸都白了,忍了又忍。深呼吸几次才勉强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厨房,为她温一杯牛奶。 事到如今,季微尘也觉得难过。 平心而论,从头至尾,陆西法对她一直很好。不管她多么刁钻古怪给他难堪,他都没恼过。 今天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她不堪设想自己现在在经历什么。 “喝牛奶吧。”他把牛奶端过来。 “不,我还是走吧。”她放下毛巾,走到玄关处准备换鞋。 和他单独相处,总让她感觉不自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她心里痛得很。 “季微尘,你往哪里去?莫缙云正在外面等着你呢!”他气得把牛奶重重地搁在桌上,牛奶溅到黑色桌面,如斑驳的地图。 她想到莫缙云在外等着,一只脚不自觉地立马收了回来。 看她站在门口的怂样,他叹了口气,“过来把牛奶喝了。过一会,我送你回家。”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微尘嘟起嘴,慢腾腾地走过去,低着头坐在沙发上拿起牛奶慢慢饮着。 94 注定的相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微尘嘟起嘴,慢腾腾地走过去,低着头坐在沙发上拿起牛奶慢慢饮着。 比起要出去面对莫缙云,她选择坐在这里和陆西法呆在一起。 至少和他待在一起,她不烦恼,心里也不纠结。 他们相对坐着,相对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一般情况下,沉默的独处,总要由一个人没话找话说开始。但他们显然不是正常情况,所以沉默才显得更加合适。 一杯热牛奶慢慢饮完,温暖了她混乱而无处安放的心。 她坐在沙发上握着牛奶杯,看着荡漾在透明杯面在上的奶色。突然很想问他,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她身边,偏偏又是她最需要的时刻? 让她明明想要抵御他的靠近,却无法抵御。 陆西法沉默地站在窗口抽烟,当然也不会自己主动告诉她,他是接到程露露的短讯后赶过去的。 其实每次微尘每次来心理诊室,他不陪在她身边就一定在这间公寓。 他希望她有任何事情,他都能第一时间赶到她的身边。 过去未做到的,希望现在和未来能为她做到。 “可以给我一根烟吗?” 他的手一颤,烟灰坠在高级羊毛地毯上。 她站在他的身后,目光带着一点恳求,“今天就不要说吸烟有害健康了。” “不,抽烟能缓解焦虑。”他从怀里拿出一支电子烟递过去。“一直为你准备着。” 微尘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好,“你为什么自己不抽电子烟!” “因为吸烟有害健康。但电子烟贵!所以……看我对你多好。” “假话!” 她到底笑了,他也笑了。 微尘抿了一口无色无味的电子烟,马上皱紧了眉头还给他,“这个电子烟我不喜欢,还是给我一根香烟吧。” “为什么不喜欢?” 微尘老实地说:“没有味道。” 她迷恋的是香烟那股焦臭的尼古丁味道,许多人都受不了的臭味,她却很喜欢。 闭上眼睛,在青烟袅袅中呼吸一阵,整个人就像静了下来一样。如同被谁珍惜地抱在怀里,温柔地爱着她一次又一次。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吸烟的?”陆西法问道。 “不记得了。”微尘耸了耸肩膀,并肩和他站在窗前吞云吐雾。 吸烟算得上是她最叛逆的行为,奔忙在娱乐圈的微雨不抽,放纵的微澜也不爱,唯独她这个乖乖女,不知什么时候就学会了。还一发不可收拾,越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越是点上一根。 窗外阳光正是灿烂,而窗内的他们,心情却各有各的沉重。 “陆西法,你说,一个人要怎么才算真的了解另外一个人?”她不懂为什么熟悉的人会突然变得陌生。究竟是她的感觉错了,还是莫缙云隐藏得太深? 季微尘低着头,边说边又向他要一根烟。 陆西法拒绝再给一根,突兀地牵住她的手往客厅走去。 “微尘,你来!” “干什么?” “坐下!”他把她按坐在客厅里宽敞的沙发上。 “干什么,陆西法?” 他不说话,径直从身后的玻璃柜里拿出一组憨态可掬、五彩缤纷的俄罗斯套娃,一个一个摆在她面前的黑色茶几台上。 “你……” “看见这些套娃了吗?”他明知故问。 微尘点头,她又没瞎,这么多的套娃怎么会看不见? 他的手在灵巧地把套娃码放整齐,“就像这些套娃一样,永远不要说你了解另一个人。你看,人就像套娃。开始出生时是最小的套娃,矇昧无知,天真无邪。第二个套娃,是我们的父母,他们就是孩子最初的世界,婴儿通过模仿和学习父母,然后与世界和其他人建立关系。心理学上把这称为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 说完,他把第二个套娃套到最小的套娃上头。然后,他又指着第三个套娃,“第一个可以看成,是一个人的儿童青年时期,他在学校、家庭所受教育。师长、同学、朋友融合成的小社会里生活。他会影响别人,别人也会影响他。经过相互影响后,形成一套自有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哲学。第四个套娃是他的恋爱、婚姻、和伴侣对他的影响,这个时候的他其实已经相当固化。而第五个套娃,才是你看见的他。” “一个完整的称为社会人的人,是把所有的套娃全部罩在里面,一层一层的人。你以为里面的套娃和外面的套娃是一模一样的就大错特错了。” 他的手哗哗哗地把套娃叠在一起又哗哗哗地拿开,微尘惊奇地发现,最里面的套娃变成了一个打火机。他又哗哗哗地一阵摆弄,这次打开,打火机不见了,换成一枚猫眼石戒指。 “看见没有。”他一手拿起打火机,一手拿起戒指,“都是一模一样笑嘻嘻的孩子,有些里面却是炸药包,一点就着。有些里面却是宝石!” 他丝丝入扣的分析,让微尘佩服不已。 “随时都不要觉得自己很了解一个人。了解一个人需要很大的勇气去抽丝剥茧。人心如此复杂。一层层剥下去,也许你看到的东西并不是你想看到的。” 说着,他拿过她的手,把戒指套到了她右手的无名指上。 微尘捏了捏指上的硬面戒指,这枚漂亮的猫眼宝石似曾相识。 “我应该怎么办啊?”她无奈地轻问。这不是问他,而是叩问自己的心灵。 陆西法压抑住内心的呼喊。他多想说,微尘,离开莫缙云,快离开他吧!但另外的声音又在说,不,不能说! 他要的不是简单的告诉微尘该怎么做,他要微尘找回她的本心! 他希望,她能回复她原本的快乐。 “陆西法?” 他回过神来,把散落的套娃重新套在一起。 “我不能帮你做决定,更不能告诉你怎么做。人性是不能揣度的东西,我也不能替你揣度你的心去做未来的决定。我只希望你所有的决定都是你的本心和本意出发。所以不管你是什么决定,继续或是结束,我都支持你。” 听了他的这些话后,微尘的心里定定的。 像刮来一阵大风吹走了乌云,心里再没有惶惑和不安。 “谢谢你,陆西法,你人真好。” “好?”他复述一遍这个词后,哈哈笑道:“以前可不会有人这么夸我。他们都说我做事冲动,莽撞,不守规矩。” 冲动,莽撞,不守规矩,这些只是代表对一个人行为的评价。和他的人品德行无关。 季微尘好奇地问:“你会冲动,莽撞,不受规矩?”她摇头,“但我看到的你不知多懂进退,你把我爷爷哄得服服帖帖,对待微澜耐心周到。定期参加动保协会的志愿者活动,还收养毛孩子。我的妹妹们和爷爷,哪怕是源源都喜欢你。我真不敢相信会有人说你冲动,莽撞,不守规矩。” 听了她的夸奖,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脸红,手指害羞地摩挲着鼻子。 “你夸我是因为不了解原来的我。” 他看着她,好想说,曾经的他多少次让她受尽委屈,泪流满面。所有真的改变,都是因为她让他改变选择。只有本心说我想变、我要变,改变才会真的开始。 他迟疑一会,笑着倾身把桌上的套娃一一摆开。这次套娃非一条直线,而是如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 “微尘,现在我们来探讨一个哲学问题,好不好?你相信命运或是轮回吗?” 从人的本性跳脱到哲学问题,脑洞有些大。 微尘坐在沙发,把胳膊支在膝盖上,点点头,马上又摇头。 “如果你说的是时间倒流或是穿越。我是不相信的。人生不是小说。一个人倒回过去重新开始,然后各种开挂,处处得意。其实这不就好像是考试作弊吗?知道考题了,然后再考满分。看起来很爽,但是如果真能这样,对那些努力学习的人不就是一种讽刺。” “不不,你误会了。我说的轮回不是指的这个,”他指着桌上的套娃说道,“如果这是一条时间之河,我们所有人包括地球、银河、宇宙都是从虚无中来,回到虚无中去。但一切都归于零,就是时间的开始。沉寂数万亿年之后,大爆炸开始,再次形成宇宙、形成银河、形成太阳系,地球、月亮。然后是地球的文明、恐龙诞生然后覆灭。沧海桑田,直到我们再次在这里重逢,再次坐在沙发上说起这个话题。” 微尘咯咯笑起来,把头支在膝盖上。 “一次重逢等了数万亿年。” “是,”他也把头支起来,和她眼睛对着眼睛,“改变自己本心是很难的事情。当初我也很抗拒改变。直到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跳开自我和生命的圈子,其实我们就是生活在一个大的循环里。如果今生我不改变,数万亿年的等待以后,错过的还是错过,永远都是错过。只有我在这次的轮回改变了,往后的轮回才能改变。时间是不会倒流,因为时间一直在倒流着。今生今世就是下辈子的来世来世。” 微尘认认真真地听了,最后不由自主拍了两声巴掌,笑笑着说:“今生今世就是来世来世,这辈子不努力改变现状,下辈子还是做屌丝。你的这番话是我听过的最有趣的心灵励志鸡汤。” “你不信?” “你说呢?”她不摇头也不点头。 “唉……”他苦笑着靠在真皮沙发,想想自己傻瓜一样,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不甘地凑到她跟前,说道:“季微尘,下辈子相遇时记得对我好一点。” 微尘心头一动,像被什么拨动了心里的弦。脱口而出道:“陆西法,如果有来生,下辈子也请我好一点。” 他愣了一下,说道:“我会。” 今生还未完结,他们已经想着来生的相约。 95 分手快乐 找不到季微尘的莫缙云像只困兽。只能采取最笨,但最有效的办法——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的地点自然是城南的季家。 跑得和尚跑不得庙,他不信微尘不回家来。 上门是客,况且还是微尘的男朋友。季老爷子心里再不喜欢,也是随他坐在客厅自等。 老爷子端着紫砂壶到温室察看他的花花草草。 微雨则很不耐烦,她讨厌他。生生的厌恶尽然浮现脸上。 “莫缙云,你要在我家待到什么时候?” 莫缙云坐在沙发上,双手环胸,手指敲打着胳膊,闭着眼睛,说道:“一直等到你姐姐回来。” 微雨咒骂一句脏话,超级想跳起来骂人。 “要是我姐姐今天不回来呢?” “我今天就不走。” 真是好人怕坏人,坏人怕流氓。人不要脸起来,神仙也难治。 莫缙云维持着惯常的姿势,坐着不动。 “你不想我赖着不走,就打电话给你姐姐,让她赶快回来。我见到她后,自然会走!” 微雨冷笑,“莫缙云,你是疯了,还是我是疯了?打电话给我姐姐让她回来?哼,你搞笑吧!这五年来,我最巴不得的就是看到你们分手,我求之不得她永远不见你,永远不回来!” “季微雨!” 莫缙云眼皮掀动,双目跳跳的燃烧火焰。 “你就不怕——” “怕什么?” “季微雨,微尘要是和我分手,我也要拖你垫背。我会要告诉姜玄墨——” “请问,你要告诉我什么?莫缙云!” 姜玄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只见他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牵着儿子源源的手。 “妈妈!”源源叫道。 “玄墨——”微雨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色雪白,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你怎么就回来了?” “今天正好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去幼稚园接源源放学。” 姜玄墨温柔如许,他走近微雨,笑笑着把公文包递给她,然后对源源说道:“去,去花房找曾爷爷玩一会。爸爸、妈妈和叔叔说些事情。” 源源撅着小嘴问道:“我不可以听吗?爸爸!” “不可以。” “那好吧。” 源源背着小书包,一扭三歪地往温室走去。 源源一走,三人间的空气顿时变得凝重而尴尬。 两个男人用眼神对峙,一贯爽朗的微雨抱着玄墨的公文包,紧咬着唇。 “玄墨,我先去把你的公文包放好——” “微雨,别走!” 姜玄墨一把拉着微雨的手腕,任凭她怀里的包落到地上。 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莫缙云,用平常的温和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微雨,有些事情你不能怕。你一退缩,就会让某些人觉得有机可乘!” 微雨捏紧拳手,根本不敢抬头。 姜玄墨转头和微雨并立着面对莫缙云,道:“莫先生想和我说什么,我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莫缙云清了清嗓子,不得不和姜玄墨对视。 说实话,他和微雨的过去,不说出来比说出来要好。他能以此为把柄要挟微雨那才是好上加好的最好。 “姜——玄墨,你别误会,我刚才是在和微雨开玩笑。” “莫先生,现在才是开玩笑吧。”姜玄墨凌然,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曾经和微雨谈恋爱的事情?” 微雨一颤,感觉到自己的手旋即被姜玄墨的大手紧紧包裹在掌心。 “微雨嫁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心里有人。但我现在也知道,她心里有我。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很想知道是哪一个男人久久占据她的心。我没想到的是,那个男人居然是你。莫缙云,微雨真心真意地喜欢过你,而你是个卑鄙的人渣。微雨爱上你是她年少无知,根本不会让我看轻她,我只是心疼没有给她更多的关心和爱护。” 姜玄墨平时那么沉默寡言的一个人,没想到护妻狂魔上身三言两语就把莫缙云狠狠奚落一番,连带的把身边的微雨感动得差点泪目。 “玄墨,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微雨忍不住哭起来。 他擦了擦微雨的眼泪,笑道:“傻瓜,你忘了。有一天晚上,你和微澜在走廊说话——我出来找你,正好听到了。” “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我对你只有心痛和不舍。” 恩爱的桥段演得感人肺腑。完全忽略身边的莫缙云还在。 姜玄墨回过头来,不客气地对他说道:“我们家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但是因为你现在还是微尘姐的男朋友。所以我容忍你在客厅等她回来——” “玄墨,在自己的家里,你不必要容忍任何人。” “姐姐!”微雨大叫。 莫缙云顺着微雨的声音望去。 微尘已经回来,她正在门口,身后跟着护花使者陆西法。 他不知道她在门口听了多久,但微尘脸上的神色和在诊室看到的已经大为不同。慌张和迷乱渐退,坚定和勇气在凝聚浮现。 “微尘,你听我解释——”莫缙云急急走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 季微尘反感地退后一步,躲开他的碰触。 “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微尘,你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 他不死心地把手伸出来,想捧她的脸,被她一把推开。 “你放开我!” 第一次,她清楚明了地甩开他的手,厌恶地别过头,眼神径直看着地面的地板花纹。 “你还要欺骗我到什么时候?我什么都知道了!” 莫缙云的脸在抽搐,额头上、颈脖上的青筋暴起。他使劲地噜嘴,想说一点什么,最后还是小声央求:“我们单独谈谈吧,我会把一切都说清楚。” “不用。”季微尘转偏过半个身体,愁眉深锁地说道:“缙云,我想……我们还是回到原点吧。也许做朋友,才更适合我们。” “微尘,我不同意!我——我——” 他伸出手去想抓取她的衣袖,抓到的却只是一阵空气。 季微尘已经转身跑上楼梯。 她不愿见他,厌恶关于他的一切。 “微尘!” 莫缙云想追上去,不料同时被陆西法和姜玄墨挡下。 “莫缙云,这里没有人欢迎你。你走吧。”姜玄墨的声音冷得像玄冰,“你再不走,我就要打电话报警了。” 莫缙云无奈,知道自己今天是越不过他们的防线。 陆西法亦对他说道:“莫缙云,你不能怪别人。今天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看着陆西法,冷笑道:“陆西法,你不要得意。终有一天,你们会后悔今天发生的一切。你的所作所为,不是害了我,而是坑害了微尘!现在只有我是在保护她,你知不知道?” “莫缙云,你给我滚!”微尘气得指着大门,“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总有一天,你们都会后悔!” 96 离开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 莫缙云不甘心地走了。 送走瘟神,季微雨忙上楼来看微尘。 “姐姐,”她在外敲着门,着急地问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房间里静静的。 “姐姐——” “姐姐——”微雨开始疯狂地敲门,她心里担心得很。“姐姐,你不要想不开,不要——” 趴在床上的微尘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把门打开,徐徐小声说道:“微雨,我没事啦!” 微雨看见她出现,心里不安的石头才落了地。 “没事就好。” 四目相对,门里门外姐妹两人都有些尴尬。 微尘抿了抿唇,小声说:“进来吧。我们两姐妹好久没有谈心。” 微雨走进房间,坐在床尾的尾凳上。她拿过一个抱枕搁在怀里。 “姐姐,对不起。”微雨首先坦白,道:“莫缙云拿我们恋爱过的事情威胁我,让我给你吃药。我怕玄墨知道,所以……” 微尘走过去坐在妹妹身旁,转头紧紧抱住她。 像小时候,刚刚失去父母。来到几乎陌生的爷爷奶奶身边,多少次姐妹两人在黑夜中紧拥着哭泣。 微雨想起稚嫩的自己,抱着姐姐,哭着要妈妈。 微尘抱着她,轻拍她的肩膀,“微雨,不哭。以后我就做你的妈妈,一辈子保护你。” 当时,微尘大? 十岁,十一岁?自己还是个孩子。 姐姐言犹在耳,她们却在岁月和误会中愈行愈远,直至分离。 “姐姐,对不起。” “微雨,我们之间就别说对不起了。说起来也许是我更对不起你。怎么会把你和缙云相爱的事情都忘了,还相信了他是我的男朋友。当时,你一定很伤心吧?” “我不是伤心,”微雨苦笑,“当时是愤怒和憎恨差点快让我发疯!我和缙云的相爱的事,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虽然我与他只交往了短短几个月,他未放任何真心在我身上。我却是全心全意对他的。没想到——” “所以你伤心之下就匆匆嫁给玄墨?” 微雨点点头,眼眶里一阵热红。 她是把玄墨当成了逃避的跳板,玄墨却包容的给了她一片爱的海洋。 “姐姐,我不懂。”微雨擦了擦眼泪问:“莫缙云是怎么做到的?让你忘了一切,相信了他的话。” “程医生说,也许是药物和暗示的作用。” “药物和暗示?” “对。药物能让我意识混沌。就像在做梦的时候,你会相信梦里面发生的一切,哪怕车在天上飞,船在陆上走,兔子会说话,死人会复活。你都不会怀疑。莫缙云是医生,他懂得这些。也许就是趁着我车祸受伤的时候,通过药物,再反复地暗示和加强,让我对爱他的话深信不疑。” 微雨听得目瞪口呆,紧紧抓住微尘的手。 “还好,这一切都雨过天晴。” “是啊,”微尘望着妹妹,紧紧回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 湍急的河水拐过一道道险滩,终于回归平静。 知道微尘和莫缙云分手的事后,季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晚餐的时候,欣喜地拿出一瓶陈年老酒,非要玄墨和陆西法陪他畅饮。 “我失恋是伤心事,为什么你们都好像是过节一样开心?”微尘有些不开心地说道。 陆西法笑眯眯地举起酒杯和她的碰了一下,“因为离开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 “不错,不错,”老爷子脸庞红亮地嚷道:“我早就看出那个莫缙云根本不行!还是小法好,小法好!微尘,你看——” 老爷子的手往陆西法身上一指,季微尘忙不迭把话岔开道:“爷爷!你少喝一点,血压高。” “没事,我今天高兴!”老爷子兴致高昂,“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虽年纪老了,看人还是很准。小法就很好,微尘你不要错过!你和他在一起也算破——” “爷爷,你喝醉了!”微尘被激得满脸通红,伸手去抢老爷子手里的酒杯。 “我再喝一点点,就一口。”老爷子像个顽童仍护着手里的酒杯,不让她抢走,仍在嘟囔:“我哪里有说错,哪里有说错?就是小法比较好。你不懂看人,不懂人情世故。” “爷爷,你别添乱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的我谁也不会考虑,我——决定一辈子不嫁人!” “呸呸呸,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还一辈子不嫁人?你看微雨微澜,都是妹妹,抢在你前面结婚的结婚,订婚的订婚,你害臊不害臊!快点找个男人嫁出去,再不嫁,我都不好意思出门见老朋友!” 一桌人都在捂嘴偷笑,陆西法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微尘臊得背上的汗都出来了,搀起老爷子,道:“爷爷,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房去!” “我,我没醉,没醉!微尘,你长大了,就不听爷爷的话。真是翅膀硬了……” 老爷子一路嘟囔,一路抗议。虽不情愿,可耐不过孙女,被强制送回房间。 季微尘安顿好老爷子,再回到楼下时,客厅中只留下陆西法一个人。 “他们呢?”她问。 “微雨和玄墨回房去了,微澜说约了朋友要出门。” 她“喔”了一声,又问:“你怎么还不走?” 无情无义的女孩,过完河就拆桥。对他这个救命恩人一点仅有的感激之心都没有。 “我想和你谈谈。” 微尘惊讶地问:“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说着,她打了个哈欠,“今天是谢谢你,不过我也累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微尘。”他死皮赖脸地挡在她面前,“爷爷的建议,你不考虑考虑?我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身心健康,而且你还试用过——” 微尘嗖地涨红了脸,白手掌直接拍到他脸上,骂道:“不要脸!” 说完,“蹬蹬蹬”地跑回房间。 ———————— 和莫缙云的爱情变成一场荒诞戏后,微尘真真是冷了对爱情的期望。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恩爱白头不相移。都是电视里骗人的,再不能相信。 她在家里窝了半个月,吃吃睡睡,什么都不干,醒来就是追肥皂剧。中英俄美,日韩泰印的戏看了个遍,大部分戏看个开头就忍不下去。 开始两天,陆西法每天都来“骚”她,她爱理不理人家。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被她无情拒绝多了,慢慢地他也不来了。 他不来,她也不去找。虽然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的欲望到处翻腾,啃噬她的心。 晚上的欲求不满,破坏白天的精神。 老爷子看她每天颓颓丧丧的样子,心里厌烦。 “不就是一个男人,世界上难道就莫缙云一个男人?”老爷子气呼呼地命令微澜陪微尘去温泉之乡的安宁乡散几日心。 大热天去泡温泉,这不是活活热死人嘛! 季微澜的嘴巴翘得老高,一百个不情愿。可爷爷的命令她又不敢说不。 还是微雨四两拨千斤地说道:“你就当去养颜排毒好了。你总待在家里不回去,在爷爷面前晃荡,小心他怀疑你和自新的关系。” 一听这话,微澜赶紧收拾包袱,款款和微尘一起去往安宁乡泡温泉。 安宁乡的温泉别墅是老爷子熟友的房子,两姐妹被司机直接送到别墅门口。 未进别墅,刚在门口大厅,就觉着这别墅和别的别墅不一样。里面金碧辉煌,到处金光闪闪,巨型的水晶吊灯光彩夺目,托着白毛巾的佣人恭敬地站在一旁。 这么大阵仗,可怪吓人! 97 微澜的新爱情 这么大阵仗,可怪吓人! 微尘扫视一眼,心情不佳,也没有任何想发言的意见。只觉得这奢华的风格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又说不上来是在哪见过。 佣人们领着两姐妹来到楼上的房间,房间的装潢的奢华程度和楼底下相比也是有过之无不及。任何的一样物事都是金色,只差没有像迪拜的土豪拿黄金直接刷墙壁。 她们稍做休息,便换了泳装去一楼的温泉房。 既然是温泉疗养中心,又是专门的疗养别墅。不泡一泡,怪对不住人。 私家别墅的温泉不比度假酒店,干净度高、私密性好。 这里的温泉一如它澎湃豪华的外观,首先温泉池就特别的大的环形,中间有一假山做了屏障,大概是方便男女分浴。池碧也是金光灿烂,夺目辉煌。闪耀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坐在蒸汽腾腾的温泉池中,真有种洗浴金箔的感觉。 微尘把身体埋在水里,琢磨道:这土豪的暴发户风格,倒是和以前陆泽阳的风格品味极其相似。 他说过,就喜欢金碧辉煌,被人诟病的各种俗器。 唉,逝者如斯夫—— 不知不觉,陆泽阳已经死了这么多年。 哎,人生在世,如梦一场。 微尘把头沉到水面之下,温热的水泽淹没了她的头顶。 最近,她最近常常感到生命的无常,悲春伤秋的时间特别多。 她的头沉到水中,咕噜咕噜…… 微尘猛然睁开眼睛,从水里探出头来,叫道:“微澜,我知道这别墅是谁的了?” 喷溅的水花把身边的微澜吓了一跳,“谁,谁的啊?” “是——” “哈哈,哈哈——” 一阵男男女女的欢笑声从温泉池的大门由远及近,两对吸人眼球的俊男靓女成功转移了微澜的视线。 她眯起眼睛,看清楚来人。 “小法哥哥!鬼哥!” “微澜,哈罗!”陆西法走过来,帅气地打个招呼,伸手摘下蛤蟆墨镜。 鬼哥潇洒地只穿着泳裤,他常年坚持健身。对自己身材爆棚自信。脱了衣服,换上泳装,轮廓分明的肌肉散发着迷人的雄性魅力。看得在场的女性大流口水,微澜是眼珠子都转不过来。 相比之下陆西法大概是自惭形秽,像女孩似的穿着连体的短袖泳衣,没得看头。 他们身边的两个美女很美,姿色撩人的小麦色皮肤,前凸后翘,三点比基尼火辣诱人。 “微尘,这是可晴和可仪,刚从美国回来。“陆西法指了指身边的两个女孩,“她们是我故友的女儿,一个毕业于英国帝国大学,一个毕业于斯坦福。” “哇,好厉害,都是名牌大学!”微澜啧啧赞叹,问:“你们是姐妹吗?” “是。”可晴点头。她比妹妹壮硕一点,肥腻滋润。 可仪瘦一点,同样年轻美丽,在看着微尘时脸上却没有一点微笑。 六个年轻人都下到温泉中,顿时显得颇有些拥挤。 不知谁提议玩水上排球,一致得到赞同。微尘虽不喜欢,但推之不过。 可晴和可仪是运动健将,水上排球打得又狠又准。鬼哥体力好,学得很快。陆西法也不错。只有微尘和微澜两姐妹吃亏。微澜娇滴滴地躲在鬼哥身后,左一个“鬼哥救我”,右一个“鬼哥救我”。丢尽天下女性同胞的脸。 微尘最可怜,运动神经缺乏,可仪像是瞅准了她,一个个的绝杀只冲她砸过来。她躲得好不狼狈。 “微尘,你要不躲到我身后来。” 陆西法笑眯眯,站在碧波荡漾的水池中,毫不吝啬自己的绝好身材。 “我才不要!”她嫌弃地说道。 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被排球重砸一下。 又是可仪…… 微尘被砸得头昏眼花,痛得想哭,好想大发脾气。 “sorry,季小姐。”可晴立即游了过来,抱歉地问:“你怎么样,要不要看医生?” 微尘低着头,心里烦躁得说不出话。可晴很担忧地又问一次,“季小姐,真是不好意思。” 陆西法走过来伸手揉着她被砸的地方,笑着说:“没事,她就是被砸晕了。” “要你来帮我说什么话!”微尘恼怒地打开他的手,早知道这是他家的别墅,她打死都不会来。 唉,她真是大意。且能忘了! 陆泽阳是死了,但是陆西法可是合理合法地继承了他的一切。 微尘忍性很好,绝少脾气。今天真是被他气到。 看见陆西法被凶,可仪站出来说道:“用排球打到你的人是我,你为什么要对小法哥哥发脾气。小法哥哥是好心,他又没有做错什么。” “我凶不凶他,要你管啊!”微尘没好气地说道。 “你凶就是不对,我就可以管!” “神经!” 可仪气得脸色发红,“季微尘,你必须马上道歉!” “可仪!”可晴拉住妹妹的手可耳语几句,“对不起,小法哥哥,我们先走。”说完,拉着妹妹要走。鬼哥马上爬上岸,拿过浴巾递给两位女士,“我和你们一起。” 微澜脸色微变,跟着出了泳池,说道:“我也累了。” 鬼哥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不自觉拿起躺椅上的浴巾递给微澜。 ———————— 四人披着浴巾各回各房间,鬼哥刚推开自己的房门,身后的女孩就像鱼儿一样贴着他的背脊溜了进来。 她丰满的胸部像两个温热的小白兔惹得他浑身颤栗。 “微澜!”鬼哥拔高音量。 微澜吃吃笑着,脚尖一勾,房门轻轻关上。 “鬼哥……”她软乎乎的身体贴上巨塔一样壮硕的身躯。无尾猫一样在他身上骚扰。 “你是不是看上那两个小妞中的一个呢?还给她们递毛巾。我看你只差没有给她们擦身体了。” “微澜下来!” 鬼哥气喘吁吁,被她骚得鼠蹊部发涨。 这小妮子,自从在动保协会认识后。两人眉来眼去,一来二去就对上了眼。 本来只是纸上谈兵的骚聊,没想到一次擦枪走火,微澜就动了真心。 鬼哥是和谷自新太不一样的男人。 怎么说呢,像个男人。无论是床上,还是床下。 微澜一跳,双腿就搭在鬼哥的胯上,“你最近忙什么哩,电话也不接我的,约你又不出来。” “我忙。” 他把她的腿从腰上推下去,大手忍不住在她的屁股上揉了一把。 “听话,出去。”他几乎是求她了。 微澜不情不愿地嘟起嘴,“我是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又不要你负责。” 鬼哥额头上的汗一颗一颗,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微澜又生得如此销魂可爱,他就是圣人也难抵挡。 可她是好朋友的妹妹,还有英俊多金,迷人又有前途的未婚夫。 而他比微澜大了一轮不止,还离婚有一个青春期儿子。真是不敢一错再错,耽误了她。 想到这里,鬼哥一咬牙。狠心把微澜硬推到门外。 气得微澜在门外跳脚。 98 更进一步 大家都走了,只留下陆西法和她。 微尘觉得心里甚委屈,她知道自己有不对的地方,但就是忍不住冲他发火。 不得不承认,她身边的男人乏善可陈,他却永远不缺乏美女相陪。 水蒸气弥漫在她脸上,眼前雾蒙蒙的。 她刚转身就被他拉了回来。 “可晴和可仪的爸爸是我的好朋友。” 不知他和自己说这些干什么! 她气恼地挣了几下,仍被他拉回温泉坐下。 “你不会吃小姑娘的醋吧?” “你才是连朋友的女儿都不放过!” “胡说八道!”他用拳头在她太阳穴顶了一下,笑道:“再说这样的话,我就敲开你脑袋。” “敲开就敲开。”不知为何,他的话让她放下心来。莫名的怒气也消散而去。 水温蒸腾,全身的毛孔都张开来。 慢慢的微尘鼻尖冒出汗来,随着体温升高,人也晕晕乎乎。 突然唇上一凉,她转头一看,原来是他把冰润多汁的西瓜贴在她的唇上。 “吃块西瓜,补充水份。” “我不——” “吃”字还没说完,艳红的西瓜瓤已经塞到樱桃小嘴里。鲜甜的汁水顺着她的口腔一直流到胃。 “怎么样?好吃吧。” 他笑着拿来冰袋,搁在她的头顶。 “夏天泡温泉,必须要吃冰西瓜和冷饮,这才够爽。” 说着,他又用竹签叉了一块送到她嘴边。 微尘脸色一红,接过浮在温泉水面的果盘西瓜,“我自己来。” 他不许,就是要亲手一块一块把娇红的西瓜喂给她吃。 西瓜甘甜,她脸红得诱人至极。换而言之,他何尝又不是在诱惑她? 欲望和对性的渴望并不会只存在男人心中。秀色可餐的男人同样让女性想把他推倒。 微尘热得不行,身体快要烧起来。 “我们还是出去吧,我想去找微澜。”她撒谎道,难以言说内心的渴望。 他慢条斯理地叉起一块西瓜,“我劝你现在不要去。” “为什么?” “她现在和鬼哥指不定在哪干柴烈火,你去不是破坏人家好事?” “你别胡说!”微尘大惊失色,有些愤愤地纠正他,道:“微澜和鬼哥怎么可能在一起!她可是有婚约的人!” “婚约又怎么样?又不是结婚。婚姻不幸福,结了婚还要离婚!”陆西法把水泽泼到肩膀,“我告诉你吧,自从微澜在动保协会见了鬼哥之后,两人就一直在交往,听说,还是微澜先追的鬼哥。” 微尘差点被嘴里的西瓜呛到。 “真的还是假的?”微她喃喃地问。觉得自己脑容量太小,消化不了这个讯息。 最近她是错过了什么,妹妹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 “可……可是,微澜的未婚夫是谷自新啊!” “你真觉得谷自新和微澜将来成了夫妻会幸福?” “自新是微澜自己选的丈夫!” “微澜说喜欢自新的时候才多大,和谷自新订婚的时候才多大?她都不能确定选择谷自新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虚荣?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她更多的一点时间和空间。” “不行,不行。”微尘低着头,拿银勺继续叉着西瓜。婚期就在明年,怎么能说改就改? 何况,何况…… “鬼哥比微澜大了十几岁,离婚带着小孩,不行不行!”她搬出世俗的道理。 陆西法哈哈大笑,自顾地转身从岸边的漆木托盘上拿过一个冰袋放在自己头上。 “为什么要给爱情设置这么多的界限呢?季微尘,这句话可还是你告诉我的。” “我?”微尘惊讶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很久很久以前——” 他转面正色看她,陡然把她圈禁压在池壁之上。 英俊的脸庞上沾着几颗水珠,他的脸近得就在咫尺。 “陆西法,你别开玩笑——”她有些发慌了,躲闪着他灼人的目光,“我——和你认识才多久,怎么可能——” “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也像陌生人一样,有些人刚认识,也会觉得很熟悉。” “这种事当然是有,但不是我和你。” “怎么不是!” 他的唇侵了过来,突然吻住她殷红的小嘴。 她睁大眼睛,呆呆地任他轻薄。 他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两人缓缓往水泽中沉没下去。 “啊!” 微尘吓呆了,手脚踢打着水花,企图逃开他的钳制。 水花在她周围翻腾,鼻子、口腔灌满了水。 半晌之后,她挣脱出他的禁锢。从池底浮上来,扶在岸边的池壁上,猛呛出口里的水。 “你,你这个——啊——” 她的话没说完,他又后面抱住她,第二次将她拖入水中。 她说不出话来,胸口闷得像死了一样。 眼前是他的笑和咕噜噜的水声。 微尘,你还记得吗? 我们在越郡—— 她摇头,不知他在说什么。 他用唇渡一口气来,她承接了。 索吻变成两人的热吻。 池中掀起巨大的浪花。 佣人听见动静,踌躇着站在门口,探过头来查看。 他们赫然看见水面翻起巨浪后,静静漂浮起一尾像红鲤鱼一样的泳装。 年轻的孩子绷不住脸,看着红鲤窃窃嬉笑,被前来的管事人轰走。 “不,不要……这样。我,我不行——” “啊,啊——” 她大汗淋漓,像无骨的鱼靠在他的怀里,散开的头发浮在水面像美人鱼一样可爱。 什么是柔若无骨,滑若凝脂。 眼前的她便是。 “陆……陆西法……”她揪着他的头发,矛盾地不知是要推开还是把他拉近。 他伏下头颅埋在她的胸前,她顿时浑身发颤,像筛糠一样地抖动。 “微尘,不要拒绝它,不要拒绝心里的欲望。想要,就跟随它去。微尘,它会带着你,去最美好的地方。” 她分不清脸上的是眼泪还是温泉,身体又热又暖,像被云朵包裹,软绵绵的,轻飘飘的,感觉如此美好。 他对她做了什么? 微尘最后虚脱得晕厥过去,只记得他在耳边的喃喃细语。 他说:“微尘,还记得越郡吗?我们曾那么幸福,差一点就……” 她的手指无力地动了动,陆西法,差一点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无比的甜蜜和羞涩,点滴的吻如羽毛又落了下来。 越郡、越郡? 微尘脑仁顿时炸裂般的疼痛,她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不! 她记得,漫天的雪花,片片鹅毛。从天空落下来变成黑色,烈火在他身边燃烧。 “洛阳、洛阳!”她拉着他的手跪在地上痛哭,“洛阳,我们走吧,走吧……你救不了他们的,救不了……” 他回过头来,眼眸里闪着连绵的火光。 她惊呆了,他看她的目光,透露出如此多的厌恶和憎恨! 而她,是爱他的啊! 那么爱他—— 季微尘是从惊恐中睁开的眼睛,她直起身体,手仍压在心脏的位置。 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心里面的痛楚,很痛,非常痛! 她的身边空无一人,陪伴她的只有自己的心痛。 “陈、陈……”她捂住脑袋,强烈地告诉自己不可忘记。但脑海中的影像不知觉地渐渐模糊,大雪、火焰、男人、女人还有她自己,像删除的影像,全不见了。 她重新倒在床上,意识渐渐模糊,直至最后又昏睡过去。 99 诱 宜人的小镇,太阳落下山后,地上的热气很快消散殆尽。 凉爽的微风吹拂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黎可仪光着脚从自己房间悄悄出来,她穿过走廊,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中安静极了,黑暗中隐约能看见床榻上有一个黑影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她踮脚走了过去,刚到床边,黑影便翻身坐起。 “可仪,你想干什么?” 黎可仪脸色涨得通红,趁夜而入,不是偷物就是偷人。 “我——”她低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陆西法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道:“出去吧。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为什么要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仪伤心地扑入他的怀里,“我爱你,小法哥哥!我爱了你整整五年!从你代替爸爸照顾我们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你。” 陆西法叹了口气,“你的父亲是我的好朋友,本应该是由他来亲自照顾你们。他因为发生了一些本不应该发生的意外,所以由我代替了他的位置。但是,可仪。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妹妹。如果我对你起了非分之想,我怎么有脸面对你九泉下的父亲?” “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可仪哭哭啼啼。甚至大胆地把自己的手伸入到他的裤腰。 “可仪!”陆西法猛地甩开她的手。 可仪嘤嘤捂着脸哭道:“小法哥哥,我真心喜欢你。” “对不起。和你一样,我也有所爱之人。” “她害死了我父亲,背叛过你,你一点不在乎吗?我不懂,世界上这么多好女孩,你为什么还要回过头来找她?” “谁和你说这些的?” 可仪哭着不回答。 陆西法很生气,觉得自己也和她解释不清楚。站起来匆匆套上衣服,往外走。 在他心目中,微尘就是最好的女孩。这一点,他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可晴进来的时候,可仪正躺在陆西法的床上。 她贪婪地呼吸着枕上残存属于他的气味。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有一种收集瓶子,让她把属于他的气味保留下来。想他的时候,嗅一嗅,幻想他就在她的身边。 “走吧。可仪,你这样只会让他离你越来越远。” 黎可仪把头深深埋在枕头上,嚷道:“黎可晴,你是一百步笑五十步,别说你没对他动过心!” “但我知道止损,知道悬崖勒马。可仪,我们都清楚。他照顾我们是出于道义,和爱情无关。” “你没看见吗?那个女人配不上他!” “爱情没有配不配得上,更没有先来后到。理智一点吧,别因为爱上一个男人,就把自己弄得像傻瓜一样。过去的事,也不能全信张特助的话。我看,季微尘不像一个很有心计又坏的女人。” 可仪翻身坐起,气愤地说道:“你有没有良心啊?她害死了我们的爸爸,你还为她说话!” “可仪,父亲是死于枪支走火,这是警察都定性的事情!是个意外,也没有找到凶手。” “这都是假的,假的!”可仪跳起来往外跑去,“我绝不会原谅她!小法哥哥和谁在一起都行,就不能和她在一起!” “可仪!” ———————— 新的一天,新的早晨。 今天的日出非常的早。季微尘很早就醒过来,睡觉时她是不能有一丝光的人。天空亮起的第一道光线,她就醒了过来。突然想起,今天是夏至,乃是一年中白昼时间最长的一天。 她翻身起来,发现床上还有另一个人,吓得差点尖叫。 该死的登徒子!不知昨晚什么时候爬到她的床上。 她气得抡起拳头在他肩膀上猛砸几下。 他闭着眼睛把张牙舞爪的她抓起来压到身下,死皮赖脸一阵狂吻。 “你,你——要不要脸啊!”像小狗一样把口水糊她一脸。 “走开啦!”微尘凶巴巴地再次把他推开,自己起身去洗手间。 刚刚挤好牙膏,准备刷牙,他“砰”地打开门,跟了进来。 微尘被吓了一跳,“陆西法,你干什么!” 他一手搭在门上,身上的睡衣半敞。刚睡醒的眼睛朦朦胧胧,“季微尘,如果我真死了,你会怎么办?” 微尘的手不由颤了一下,杯中的水都洒出来,“好端端的,一大早问这个问题干什么?” “我就想知道。” “我从不回答假设的和不会发生的问题!”她没好气地说:“你给我滚出去!” 死东西一大早就弄得她心烦意乱。 他对她的回答一半满意,“看来你还是心疼我的,想也没想过我会死。” 昨天温泉池里的孟浪,是他过份了一点,最后微尘受不了高温晕厥在他怀里。 他想,等她醒来后。迎接他的应该是她很辣的一记耳光才对。没想到,只是小猫一样的几下轻拳头。他已经很满足。 “滚!”她怒不可遏地把他推出去,“别往脸上贴金,我想你死,想你马上死!” “哈哈,哈哈哈。” 经他这么一闹,微尘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死亡这种事情她不陌生,幼年时父母的车祸让她心有余悸。 小孩子的直觉也是灵验,父母出事的那天,她就和平常他们出门的感觉不一样。总觉得爸爸妈妈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没想到,噩梦成真,双亲毙命车轮之下。 而陆西法早上三言两语的戏谑又让她升起小时的不安,他会不会也和爸爸妈妈一样骤然离去。 午后无事,大家都在凉房玩乐。凉房里准备了许多年轻人的休闲玩具。如桌球、桌游、乒乓球等等等等。 鬼哥如天才,拿起什么就会玩什么,还玩得不错。引得微澜像花痴一样跟着。 微尘什么都不会,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玩也挺高兴。 可晴没有出现,可仪…… 唉,比微澜还花痴,寸步不离地贴着陆西法,让旁人近不了他们的身。 “可仪,你不要这样子。” “小法哥哥,我真的不是出于嫉妒。好吧,我承认一半是出于嫉妒。但如果站在你身边的人换成水玲姐,我的嫉妒就会化为祝福。” “谢谢,那我宁可不要你的祝福也要听从自己的心。” “小法哥哥!” …… 凉房再大也隔不了多远,他们的三言两语总飘几句到季微尘的耳朵里。不用问,也知道她追着陆西法嘀咕什么。 微尘气得很,实在不喜欢可仪这个小女孩。 她季微尘肤白貌美大长腿,身家清白。怎么就被一个初认识的女孩嫌弃如斯? “我看,我这个可仪八成是爱上小法哥哥。”微澜笑眯眯地在她耳边说。 这还要说? 微尘低头哼哼。 “姐,你要小心。可仪年轻漂亮,学历高。万一一—” “呵呵,”微尘干笑,“你有眼睛没有?没看见是她缠着他吗?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世界上不是有句话吗?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争、抢、哭、闹都没有用。 “姐姐,霸气!”微澜伸手“啪”地在她屁股上一拍,举座四惊。气得微尘恨不得捶死妹妹。 “微澜,你和鬼哥的事不给我解释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微澜笑道:“我和鬼哥是男才女貌再加男欢女爱。” “你一个女孩子,要不要脸?” “我不要脸,我只要快乐。哈哈,哈哈哈……” 微澜笑完,又去黏鬼哥。缠着非要他教她玩飞镖。 鬼哥无奈,微澜是他躲都躲不了的冤家,甩也甩不开地牛皮糖。他只能认命地手把手教她。 飞镖运动玩起来容易上手,时间快。微尘跃跃欲试,她手感很好,连连出手获得高分。和微澜、鬼哥玩得不亦乐乎,热得满脸通红。 “屁股撅太高了。” 100 比赛 “屁股撅太高了。” 陆西法走到她身后,在她翘起的臀部上轻击一下。 “啊!”微尘一叫,手里的钨钢镖飞离了飞镖靶。 “你是不是存心害我啊!”她转身作势要用飞镖扎他。 “哪敢,哪敢。”他笑呵呵地,一点不怕她来扎他。 “你不要陪你的小追求者了吗?” “我的追求者?哪啊?”他装得什么都不知道,左顾右盼,“请问是不是你啊,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陆西法捏起微尘的小下巴,笑着问。早上起床后,她就怪得很。人是躲着他,眼神却总是追随他。 “没有,你看错了。”微尘拨开他的手,怎么能说,她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 好像在眼前晃悠悠的他不是他,真实的他早已经…… 她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微尘脸色白白的,他担心地伸出手把她的脸转过来,贴在她耳边,小声说:“宝贝,我们去房间,好不好?” 他想要她,狠狠把她压在身下。 季微尘差点又要伸手抓他的脸,碍在人多,只能狠狠瞪他一眼。 她走开一点,他马上又跟上来一些,就是赖定她。 微尘是烦他,可仪看起来他们是互动甜蜜,灼伤她的眼睛。 可仪忍不过气,走到飞镖靶前拿起筐子里的钨钢镖,突然对微尘说道:“季微尘,我要和你比赛飞镖?” 她目光凶狠,没有玩笑之意。 微尘睁大眼睛,不懂可仪为何处处针对她。 “我……不太会。还是算了吧。”微尘避其锋芒,不愿和她直起冲突。 “你只会躲在男人身后吗?”可仪很生气地把手里的钨钢镖飞出去,一镖正中红心。 可仪如此侮辱人的话,让微尘颇受不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躲在谁的身后了?”即便她是躲在陆西法身后,也是他允许她躲避,而不像她! “季微尘,我要和你比赛,如果我赢了,我要你离开小法哥哥!” 微尘冷笑,真是黄毛丫头,可笑得很! “比就比。”她大方应战。 看戏的不嫌事大,鬼哥在一旁偷笑得合不上嘴。胳膊肘子捅了捅身边的陆西法,说道:“呦,我只在酒吧见过男的争女孩子耍飞镖的。头一回见女孩子争男人耍飞镖的。呵呵,呵呵呵。” 陆西法眉头拧成一团,身为奖品很不开心。悄声附耳微尘,说道:“宝贝,你为我出头我很高兴。可仪只是个孩子,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微尘心里火焰烧得呼呼呼的,一辈子没这样丢脸过。 和一个小女孩争男人?她是没人要,还是这个男人刷了金! 陆西法谄媚地说:“宝,你是大姐姐就当让着妹妹。我去和可仪说。比赛取消。” “你敢!”微尘笑着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笑着说道:“我正好烦死了你。刚好故意输掉比赛,省得烦!” 鬼哥作为裁判,赛前尽职地指导可仪如何捏飞镖,投飞镖和飞镖比赛的基本原则。他发现可仪和微尘几乎一样,都是第一次接触飞镖这种运动,两个人比赛旗鼓相当,也不存在谁占便宜,谁比较有优势。两人赛前热身的成绩也大致相同。 比赛开始,微尘和可仪一进入比赛模式,就都投入进去。 人都有好胜心,不管奖品是什么,没有人会愿意输。 一时间,你来我往,钨钢镖在空中直飞。鬼哥监督,微澜计算数字,陆西法铁青着脸站在一旁。 比赛比赛,在两个实力差不多的人之间比得就是心态、耐力和信心。 可仪的心理素质、身体素质明显优于微尘。压力之下,微尘的手已经有些发抖,鼻尖也渗出汗水来。相反,可仪越战越勇,分数已经遥遥领先。 最后一镖,微尘拿在手里千斤之重。 按照分数,她只有射中双倍分区才能获胜。可是,玩了一下午,她从没有射中过双倍分区。 该怎么办?要怎么做? 她不安地望向抱胸站着的陆西法,刚才真不该大夸海口,说把他输掉也好的话。 愁眉苦想,不得有出路的时候,陆西法开口说道:“这个比赛既然和我密切相关,我可以修改一下比赛规则吗?” “你想怎么修改?”鬼哥憋着笑问。想他是要使坏,微尘领先的时候不说修改规则。她分数落后,马上按耐不住跳出来修改。护短之心,不要太明显嘛。 陆西法走到窗台,拿起一个小盆栽顶在头上。 “你们把我当靶子如何?谁射中花盆谁算赢。” “我不同意!”可仪叫道,“万一射中你的眼睛该怎么办?” “你们会在乎我的眼睛吗?连我的心都不在乎了,还在乎眼睛干什么!” 可仪的眼眶涌起了眼泪,她抽了一下鼻子,低声说:“小法哥哥,Sorry,我输了。” 陆西法拿下头上的盆栽走过去抱了抱她。 ———————— “……可仪还好吗?” “张特助,谢谢你的关心。可仪现在还有些沮丧,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走出来的。” “可晴,其实你——” “其实我们本不应该来,虽然我和可仪不了解季微尘。但是我们应该相信小法哥哥。他一直是一个善良,睿智的人。他所爱之人一定不会是个坏人。” 电话那头半晌沉默后传来冷冷地一句:“听你这么说,真让我失望。可晴,你太不了解人,也不了解人性。季微尘这个人——” “张特助,你还不了解吗?季微尘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法哥哥爱她。” 黎可晴放下手里的电话时,屋外已经是漆黑一片。看看时间,差不多是要出去的时间。 她换上纯色的长裙,扫上一点胭脂和口红。淡淡的浅妆会让女人在月光下格外美丽。 虽然她早知道,不管打扮得多漂亮,来见她的那个男人也不会对她动心。 花园之中绿影婆娑,宽大的热带植物张着巨大的叶子,隐在叶片下的不知名小虫子在齐声歌唱。 陆西法手指上夹着一根烟在小道上徘徊,他不时抬头,窗影帘动。他在看风景,有人在看他。 “小法哥哥!” 他回头,可晴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嗯。”他笑了笑,扔掉手里的烟,“有什么话在屋里不能说,一定要约我出来?” 可晴亦笑着扬起脸,“我决定要和托尼结婚。” “是吗?”陆西法很惊讶,“从没有听说你们在一起过,不过托尼是个好男人。” “是的。”可晴想说,如果注定得不到所爱之人,就爱一个爱自己的人好了。 “恭喜你们。”他伸出手来。 “谢谢!”可晴恋恋不舍松开他的手,说道:“我听说今天下午的事了,可仪……她不是输给季微尘,她是输给你。” 他不置可否,只觉得讨论这个问题很尴尬,“总有一天,可仪会像你一样找到像托尼那么好的男人。” 可晴一愣,不禁感慨,原来他并非不懂她的感情。只是心中另有所爱,装作不懂罢了。 “小法哥哥,我可以抱抱你吗?”当作是对少女时代自己的一个交代和完结。 皎洁的月光下,两个影子慢慢重叠在一起。 101 偷看的她 皎洁的月光下,两个影子慢慢重叠在一起。 季微尘猛地把窗帘拉上,回到床上把脑袋蒙到被子中。 该死的东西,亏她还对今天的事心存愧疚,觉得对不起他。想着晚上好好给他道个歉。 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微尘越想越气,恨不得冲下楼把那对狗男女给劈开。 这对姐妹,真是阴魂不散。 不一会儿,有人在外面敲门。她不说话,陆西法直接拿钥匙把门打开。 来了也不客气,径直坐在她床上。 “这么热的天包得像个粽子也不怕中暑吗?”他的手从被子底下滑进来,在黑暗中摸索她的脸。 微尘张开嘴,对着他的手指咬下去。 “啊!”他疼得抽回手来。 她一掀被子,骂道:“混蛋!撩完妹妹撩姐姐,你真是一个都不放过!” 他揉着被她咬到的地方,脸上笑笑的,“我就晓得你在偷看。” “我才没有!”微尘被戳中心事,“是你们光天化日下表演限制级!还不许人看!” “限制级?哥哥抱一下妹妹就叫限制级?那我现在给你表演一下什么是真的限制级!” 他哈哈大笑,跳起来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大约也是太兴奋,完全没有留意到微尘在看到他赤,裸身体时骤然大变的脸色。 “你——你——”她后退两步,指着他身上的伤疤。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躯,马上拿起床上的薄毯遮住。 她走过去两步,把他身上的薄毯用力拽下。 他的前胸腹部上布满了数十条狰狞的白色伤口,深深浅浅的伤口和周围皮肤融为一体,手指是摸不出来的,但在光下是如此触目惊心的可怕。 所以他连游泳也要穿着连体泳衣,不是因为身材不好,而是为了遮蔽这些丑陋的伤疤! “陆西法——这——这是怎么搞的——”微尘脸色雪白,不敢相信他曾经历了什么。 “是……刀伤吧吗?”她不敢肯定地问,手指在刀口上流连。 她的心好痛,非常痛。 好像看见他在火光中被人…… “别哭,我早没事了。”他把伤遮好,怕惹她再伤心。 她哭了吗? 微尘擦擦眼角才发现自己真的哭了,“这是怎么搞的?” “惹了不该惹的人呗!”他把生死轻描淡写。 “你的钱多得可以把人砸死,还有不该惹的人?” “这就叫做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傻瓜,怎么怕成这个样子?”他拿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她哀求他道:“你以后,不要再惹那些人了,好不好?” 她的眼泪让他一阵心软,伸手把她揽入怀里。 在她耳边发誓样的说道:“我答应你,永远都不再惹他们。看见他们就绕着走。” “嗯——”她扑在他的怀里,战栗着低哑哭泣。 她心里的害怕像海啸一样巨大,深邃而悠长,在胸腔中引发振动。 好像她曾失去过他,好像她曾被他重重推开。 心里的空洞像散场后的篮球馆,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曾经有人欢呼、曾经有灯光喝彩,现在却覆盖皑皑白雪,寂静空荡。 还有比这更使人伤心的吗? 不知为何伤心。 “当时好痛吧?”她小声问,洁白的指头颤巍巍地一条一条抚摸着。 “痛不是最难过的,难过的是痒。你知道吗?长肉的时候,那种痒,简直要人命。”, 微尘的手顿时曲起来在他肩膀上的伤口挠了两下,他享受地叹了口气,“真舒服啊!” “这样呢?” 她踮起脚尖顺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一道一道吻下去。 像是无声的安慰和补偿,总觉得这些伤口好像和她有关,总觉得她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虽然伤口已经康原,都来不及。 温柔的吻像蝴蝶一样可怕的伤口上轻点,有一条伤口从腹部一直延伸到左边胯骨的方向。 “可以再往下一点吗?”他目光深得像黑潭,说完,又马上后悔。她一向矜持,男女之事常常被动,怎么可能会为他…… 男人嘛,总想…… “当我没说。” 微尘脸红如血,蹲下身来,吻沿着那道伤疤滑行。心甘情愿想他快乐。 “哎……微尘……” 他满足地闭上眼睛,头往后仰着,手指插。入她的秀发之中。 梦中才能幻想的场景,今天终于实现了。 激情喷发的一刻,他想他彻底地原谅了她。手术台上的孤独,病床上的痛苦,两百个日日夜夜的煎熬和别离全化成齑粉消失不见。 ———————— 他走的时候,微尘是知道的。虽然他很轻,生怕惊动了她。她当时确实没醒。直到他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才把她惊醒。 她装作继续熟睡,知道他这么早是要去送可晴和可仪姐妹去机场。 她不阻止他,他也不央她同去。他们之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这种默契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舒适,她很喜欢。 等他走了,微尘慢慢起床穿衣梳洗,来到餐厅。 微尘刚刚坐下咬了一口嫩滑的水波蛋,鬼哥就端着碟子,笑笑着坐到她的身边。 “微尘。” “鬼哥。” 微尘忙放下手里的刀叉,知道鬼哥一定是有话要对她讲。 “什么事?”她问。 “你吃,你吃。别紧张——” 鬼哥呵呵笑着,踌躇着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许久。 “微尘,其实我们,就是我、萧萧和小乖都看出来了。你和莫缙云迟早会分开——” “啊!”微尘惊讶不已,没想到鬼哥是和她谈莫缙云。她以为,鬼哥要和她谈微澜呢。 “鬼哥,我和莫缙云的事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知道,微澜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我。”鬼哥低着头,脸上有一丝难为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时你在局中不明白,我们这些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还记得那次去医院接缙云出院吗?其实是缙云自己打电话请我们去的,你们要结婚的事情,也是他告诉我们的。当时我们就纳闷,莫缙云虽说是动保协会的老成员。但这些年动保协会的活动他几乎没怎么参加过和大家私下联系也很少。听说那天小乖惹你生气了,她也挺后悔的。都怪我们太鲁莽了。” 微尘忙说:“不不,鬼哥,你们千万别这么说。那一阵我也是心情不好,情绪波动厉害。那天冲小乖发了脾气,我也很后悔。” “微尘,我们都有感觉,莫缙云和你站在一起时,你永远是远远的,低着头。所以,分了好。坏的缘分,早分早好!” “鬼哥,谢谢你。” “没什么,我只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鬼哥憨厚的笑道:“微尘,还有一句话。小法不错,是个好男人。” “鬼哥,你怎么说来说去,又绕到他身上。”微尘嘟着嘴嘀咕道:“你见过他几回就帮着他说好话。” “看一个人好不好,看他做几件事就知道了。你看,昨天飞镖比赛。他就是息事宁人,事情处理得漂亮又圆满。很不错的。这样的男人错过一个少一个!” 微尘的耳朵热辣辣的,正不知如何回答,微澜不知从哪蹦了出来,冲着鬼哥嚷道:“我这样的女人也是错过一个少一个,怎么没见你珍惜我?” 微澜的出现挽救了微尘,鬼哥不得不结束和她的谈话,而去应付牙尖嘴利的季微澜。 102 夏天迫不及待的来到,阳光刺目,蝉声轰鸣。 陆西法从机场回来,时间不过十点,天气已经热得不行。他还没来得及饮一口水,佣人便来请他马上去书房。说季小姐在等。 季小姐? 他两个小时前才和微尘分开。是微澜吗?有可能,这小姨子最喜欢缠他买奢侈品。 陆西法乘电梯来到三楼,书房里挂着沉厚的窗帘,一缕缕的烈日从墨绿色的窗帘缝隙中透过来。照在窗上前捧书的人身上。 有时候,阳光像白雪一样耀眼夺目。 他恍然以为是在冬天,窗外大雪纷纷,她靠在窗前,笑得如冰魄动人。 微尘抬起头来,微微向他一笑。他立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他以为是微澜,没想到会是她。 微尘的头发编成松松的麻花蜿蜒搭在胸前,青春美好的身段,简单的丝质白裙。如初见时,她拿着他的照片放在唇前,依在雪花飘飞的窗前,含笑如画,轻声问他: 陆西法?这个名字真有趣……咯咯,咯咯。听说,是你给自己取的? 是的! 呵呵,你为什么给自己取这样一个怪里怪气的名字? 很怪吗?我不觉得!相反,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它有什么意思吗? Lucifer是罗马神话的晨星,代表光之使者。也是金星和启明星的意思。 光之使者?咯咯……你是光之使者吗? 不……不是。 晨星、金星、启明星,你很喜欢研究星星吗? 不是。是我有一个朋友,她很喜欢…… 咯咯…… 爱笑的女孩,像一股暖光照亮世界的黑暗。 谁不为她的温柔所折服,谁不拜倒在她美丽的石榴裙下? 如花朵美丽的女孩,款款笑语,呵气如兰地在他耳边呓语厮磨。 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 “陆西法、陆西法!” “啊?!”他从怔忪中回过神来。 “你在发什么呆?”面对她好奇地探寻,他既无言以对。 “没什么。”他摇头,失神地用手指压了压自己的额头,“你找我什么事啊?”必须慎重其事地让人把他请到书房。 “喔。”她沉吟一声,合上书本,脸色染上一层薄晕般的彩虹。 她转过身,把手中书插回书柜。 手指拨了拨耳后的芙蓉花发带,桃红色的发带随着她的手轻轻荡漾。他的目光亦随之迷离起来。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她低着头,绕着书桌迂行,洁白的手指在宽大的书桌上滑动着。可见,她的心正在受着巨大的煎熬。 “什么忙?”他盯着她海棠花般的脸孔,亦跟随她的脚步在书桌边徘徊。 两人成一直角,互看而不相望。 “就是,就是……”她的脸热极了,实在有点难堪启齿。 “微尘——”他的手指突然压上她的指尖,屋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合掌之上,“你想让我做什么?直说——”他们之间不需要这样遮遮掩掩。 他的温柔和坚定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我……我想问……” “你知道,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十指交握,他紧紧握住她的柔荑。 她抬起头来,唇与唇,像磁铁一样吸引在一起。 一吻结束,她的脸上带着无比满足的甜蜜。 “你上次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她鼓起勇气问道。 “什么话?” “就是……我们在一起的话。” 她在贫瘠的爱里跋涉太久,心也累了,身体也像被掏空。慢慢感觉自己像离水的鱼,在一点点的干涸。 越来越不会爱,也不懂去爱。 直到他带给她的关于爱的体验和幸福感。才让她恍然发现,原来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她也有无法启齿和言说的欲望。 她渴望去爱,更渴望被爱。 “我们恋爱吧。”她心跳加速,脸红得不能再红。羞耻自己居然向一个男人百般示爱。 “不!”他摇头。 “为什么?”她的脸上露出失望和生气。 “我不要做你的恋人,我要做你的丈夫。” 她笑了,双手挂在他的脖子,眼神缠绵。“想结婚,至少也要先恋爱吧。” “不行,我要结婚!”他把她抱起来,脸埋在她柔软的双峰里,“季微尘,我要和你结婚!” 微尘痒得哈哈大笑,浑身发麻。 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她总有种难得的满足感。 和莫缙云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同,她发自内心的愿意他的亲密和靠近。 爱的第一步不正是人和人之间相互的吸引和靠近吗? “爱,是一件美好的事。你说,是不是?” “当然!” 他把她抱起来,吻着她的琼鼻。 两人嬉笑着,厮磨着,不愿分开。 ———————— 两个小时后,当两人手牵着手从书房出来,身份就变成了男女朋友。 作为第一时间知道的鬼哥倒没显得特别的惊讶和意外,多是祝福。 微澜的反应则不一样,她坐在紫罗兰色的长沙发上,捂脸哀嚎,“唔……所有人都晓得小法哥哥是我男朋友,现在小法哥哥变成姐姐的男朋友。我可怎么混啊!太丢人了!你们得要赔偿我!” 陆西法微澜身边,笑笑着问:“你倒准备要我们如何赔偿?” 听见他肯赔偿,微澜立即停止假哭,睁着漂亮的大眼睛,撒娇地说道:“小法哥哥,我的要求不高。一台车。我刚看中一台新车,不太贵,二百多万而已——” “微澜!” 微尘恼火地在妹妹头上拍了一下,这小妮子,狮子大张口啊! 微澜嘴巴撅得一寸高,扭头气哼哼地说道:“小法哥哥又没说贵,姐姐你打我干什么?可见爷爷说,女孩外向真是一点没错!姐姐还没嫁给小法哥哥,就心疼未来老公的身家。” 面对混不吝的小妹妹,微澜真是哭笑不得。难怪微雨很多时候都被她惹得炸毛。 不过三姐妹里,微澜确实远比上头两个姐姐世故和聪明。常常能用最省的力得到自己的所想所要。 “你想要车,自己挣钱买啊!”微尘板起面训她道。 “能靠脸吃饭为什么要靠实力,躺着把钱挣了何必要站着?微澜不满地说:”姐姐和我一样,一天班都没上过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自己挣钱买车!” “闭嘴!”微尘同样气起来,觉得微澜太不争气。 “凶我干什么!”微澜嘟起嘴巴有一尺长,口无遮拦地嚷道:“姐姐是命好嘛,大学毕业就遇到小法哥哥,吃穿不愁,我——” 陆西法赶紧捂住她的嘴,笑道:“好了好了,别说了。你想要什么,小法哥哥给你买就是。” 一听陆西法同意买车,微澜的脸笑成芙蓉花一样,搂着陆西法的脖子在他脸上大亲一口。 “还是小法哥哥待我好。”微澜蹦蹦跳跳地跑回房间,从杂志上撕下自己喜欢的车型。刚一转身,便发现鬼哥站在她的身后。 “干什么啊?”她笑笑着走过去,把撕下来的纸页在他面前扬了扬,“新车到了,我们去兜风。” 鬼哥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来,“这样不好吧,微澜。豪车又不是玩具车。” 微澜把嘴一翘,“切,这有什么!小法哥哥是我姐夫。” “姐夫又不是丈夫,对不对?”他把她圈在怀里,哄着。 男色当前,微澜被他迷得五迷三道,昏昏乎乎。任他的舌在她耳朵骨上流连。 丈夫? 她迷迷糊糊地想,她的未婚夫谷自新哪怕做了她的丈夫恐怕也不会给她买这么贵的车。 如果换了人做她丈夫,鬼哥…… 那就更不用想了,把他身家性命全当了也买不起。 想到这,微澜所有的理智马上回笼。她冷静地把鬼哥推开,手指娇滴滴地抚摸着他衣服下的胸肌,说道:“等等我,先去把车搞定,再回来陪你!” 说完,她立即从他怀里钻出去,像阵风似的跑了。留下鬼哥无力地看着她远去。 103 相爱的因由 微澜看中的新车,陆西法豪气地付了全款。微澜作为既得利益者,自然开心得合不拢嘴。 毕竟是自己妹妹,微尘再觉得不好,批评两句便也过去。只是鬼哥对微澜的态度越发冷冷淡淡。 微澜百样哄他,鬼哥也不见缓和一丝一毫。 男人的自尊心,是和玻璃一样脆弱的东西。陆西法深知是自己和鬼哥悬殊的经济实力让他心生不快。 某富二代不是说过吗? 我不在乎我的朋友有没有钱,他们反正都没有我有钱。 富豪的钱多到一定程度,真就对金钱变得迟钝起来。 陆西法也是一样啊,比如你没钱吃鲍鱼,好久好久吃一个小的都觉得好幸福。如果有钱,天天让你吃一个2头鲍,恐怕舌头也会变得麻木,吃不出它的滋味。 他现在交朋友根本不管对方有没有钱,只想对方是不是有趣。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你惹的麻烦!” 精致的露天花园四人晚餐,菜单有舒芙蕾草莓卷、法式白汁烩鸡、酥皮洋葱汤、干煎塌目鱼、土豆泥焗牛绞肉、苹果黑血肠,还有一道蚝汁蒸鲍鱼。 鲍鱼味道不错,但没有鬼哥的鬼式幽默风趣插科打诨,漫长的晚餐时间过得一点都不轻松愉快,一处处冷场。 微尘吃着鲍鱼,听着陆西法小声在他耳边说着鲍鱼和朋友的理论,一边用脚在餐桌底下踢他。 “如果你不给微澜买车,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微尘举起酒杯,有点心酸地看着妹妹在鬼哥面前卖力逗他欢笑。她有点害怕,鬼哥会是第二个谷自新。微澜这个人,一爱上谁就是百分百的投入。只不过,她百分百爱的是钱,所以才会抛下鬼哥,坚持买车。 陆西法端起香槟和她碰杯,饮了一口,然后轻声说道:“宝,我即算这次没给微澜买车,下回也会给她买别的东西。二百万的车鬼哥接受不了。那么百万的手链,四十万的包,他能接受得了吗?如果鬼哥真心喜欢微澜,想给她幸福,那他就必须要克服自己这个心理关口。如果做不到,不如趁早分开。”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得轻松!”微尘嘀咕道,优雅的长脖子像白天鹅那样漂亮、灵动。 微澜是妹妹,鬼哥是朋友,她可不希望因为微澜的贪玩让她顺势一位挚友。 “如果某一天,我挣钱比你多,名誉地位权力都比你高,看你还能这么说。” 他莞尔,放下手里的酒杯,捧着她的手在唇边亲吻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就做你的小绵羊,让你的皮鞭轻轻抽打在我身上!” 她噗嗤笑出来,“我就没见过比你油嘴滑舌的人!”咬了唇,白手指在他额头上点道:“你这条好舌头,不知诓骗多少女子……” “就骗了一个傻瓜,其余的都是被人骗。” “鬼才相信!”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打情骂俏,微澜和鬼哥什么时候不见的也不知道。 吃完晚餐,时间已经快到十点。 唉,吃法餐就是这样,从头盘到最后的甜点,没有四五个小时,愣是吃不完。 夜凉如水的月色之下,他突然揽住她的腰肢,在她耳边轻咬。 “微尘,我们跳舞,好不好?” 他的手像蛇一样在她腰上滑动,她被逗得哈哈大笑,扭捏着说道:“不行,不行,我没力气了……” “不要你使劲,你只要跟着我就好。” “没有音乐。” “我来唱给你听。” “真是受不了你。” 他拿住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搂着她缓缓踢踏着步子。 她依在他的怀里,听到他哼唱的曲子是熟悉的《一步之遥》。 静静的月光照着,两位舞者在没有观赏者的舞台,为对方尽情歌舞。 他们的步子越来越快,酒精加上探戈,让她眩晕。 她不敢睁眼,趴在他的怀里,享受着这美好的夜。 “你……要带我去哪……” 她闭着眼,也能感受到方位的改变和移动。他带着她旋转着,不知要去哪里。 也许她是知道的,不过是装做不知道罢了! 成年男女的情情爱爱,相处在白天,升华却是在夜晚。 “陆西法……” 她感觉到他旋开了一扇门,她来不及反应,身体瞬间被压入了一张柔软的床褥之上。 房间里好黑,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靠手心里的触感,来感觉他的存在。 他的脸好热,身体也是热,贴合她的身体的地方,蠢蠢欲动,温度更是高得可怕。 “微尘,你爱我吗?”他的声音压抑着极大的渴望和痛苦。 她脸红极了,幸好他在暗处瞧不见。心里有点生气,事情都到这一步,他还来问她爱不爱他? 她若不心动,不爱他,怎会厚着脸皮要做他女朋友? “不……爱……” 陆西法一愣,没想到她会说出“不爱”。早知道就不问了,搞得现在后悔得连吃黄莲的心情都有。 他无奈地缓缓抬起身体,突然听见身下传来一声娇滴滴的笑声,“笨蛋,骗你的!” “你这家伙!” 他扑了上去,像大灰狼扑食着小红帽。吃了一晚上,渣都没剩。 清晨来临,微尘在阳光中醒来。 她累得动都不想动,暗暗地躺着,他的头依在她的肩窝,睡得香甜。 真的只有亲身体会过后,才发现原来爱像最好吃的芝士蛋糕,一层一层剥开,一层层浓郁,一层一层的富有不同的滋味。 唉,真只有体会过才知道,过去的她,真算是白活了。 她悄悄地坐起来,看见被褥下交叠的大脚和小脚,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没有吵醒他,轻轻下床。 她未着寸缕,一丝,不挂地站在窗前。小心地拉开一条帘缝,凝视窗外的景色。 因为身心的满足,她感觉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和以往不同。 和昨天相比,世界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 山更青,天更蓝,阳光更加明媚。所有的景物在她眼前都变得可爱起来。 阳光透进来的一刹那,他就醒来了。 朦朦胧胧看见一位赤身的女子沐浴在阳光中,恍惚以为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微尘,我发现你总喜欢站在窗边。” 她抿嘴微笑,像被抓住辫子的姑娘。犹记得微雨的陋巷里,她坐在老旧的沙发上看图画书。妈妈坐在她的对面,一边勾毛衣一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哔哩啪啦打在屋檐,直到一抹身影出现在巷子口。 湿漉漉的春雨沾湿了爸爸的头发,妈妈起身去那干毛巾。爸爸拦住她,从怀里拿出温热的枣泥糕塞到妈妈嘴里。 胖嘟嘟的她从沙发上爬下来,攀着父亲的手吵着也要吃。 妈妈一直,一直笑着。 她想,一定是枣泥糕很甜,甜到妈妈的心里。 往事对景难排,微尘不忍再想,重新回到他的身边躺下。 “陆西法,你知不知道。你很像我爸爸。” 他和惊讶地问:“是长得像吗?” “不是长相,是感觉。清澈干净,像被雨水洗过的湿润。” 她拉着他的手,小声说:“我的妈妈是孤儿,她和我爸爸是大学同学。他们在校园中相识相爱,没毕业就有了我。爷爷很生气,他嫌弃我的妈妈来历不明又无权无势。是爸爸坚持要把我生下来,要给妈妈一个家。” 她的指尖和他的指尖相对在一起,说道:“看见了吗?家是什么,家就是屋檐,爸爸是一片瓦,妈妈是一片瓦,合起来就能为孩子遮风挡雨。如果失去其中一个,孩子就要被风雨打湿,如果两个都不在,他们就成了孤儿。” “你……不是还有爷爷奶奶吗?” 微尘把手合成拳头收回来,脸上的笑意不见了。 “爷爷不喜欢孙女,他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孙子。” “老人都有一些重男轻女的观念。但重要的是我们年轻人自己要有主见。我想,你爸爸从未嫌弃过妈妈生了三个女儿吧?” 她点点头,投入他的怀抱,紧紧抱住他叹息道:“爸爸很爱妈妈,一直一直……大货车压下来的时候,他把妈妈护在身下。可是……也没办法……妈妈还是走了……他也……” “别说了!”他抱着她,不断用手掌摩挲着她冰凉的胳膊。“微尘,都过去了。现在你长大了,能够自己为自己遮风挡雨。” 微尘抓住他的胳膊,长长地吸气吐气来舒缓心里的压抑。 她是不愿向人回忆过去的人,三个孩子中,她陪伴爸爸妈妈的时间最长,失去父母的悲伤体会也最深。 失去父母后,她觉得自己就成了孤儿。最最渴望的事就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一对相爱的夫妻,生两个可爱的孩子。 可她这么简单的心愿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爷爷养育了她们三姐妹,她不能再任性地去伤他的心。 “陆西法,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肯爱我,接纳我的家人,还让我真正体会到做女人的幸福。” 他嘿嘿笑了,坏坏地在她身上上下其手。 “我倒要问问,你说的是哪种幸福?” “……” 清晨的大好时光中,他不遗余力地又让她体会了一次做女人的性福。 104 四人远足 安宁镇依山傍水,水是温泉水,山是平缓起伏的安宁山脉。 来到乡野村镇,怎么能不去爬山郊游?不然,且不辜负了怡人的景色和身边的美人! 远足登山是行程中早就安排好了,也是此行的最后一个节目。 一大早起床后,四人便换了了轻简的便服,去山间踏青。 安宁山脉并不陡峭,胜在山谷蜿蜒曲折,溪道纵横,翠影绿色浸染得山林风景秀丽。 陆西法和鬼哥在前开路,两人年轻力壮,都是远足高手。娴熟地手挥脚踢,把道路上的乱枝踏平,开出一条道路给身后的女孩们。 “小法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啊?”微澜跟在后面娇气地问道。她养尊处优惯了,不耐长时间的运动。 陆西法指了指前面的山头,“听说前面有个废弃的古村落,我想去看看。” “废弃的——村落!”季微澜大叫,一张俏脸马上垮下来,“小法哥哥废弃的村落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我们回江城,去新光天地、去万象广场!这一季的夏装我还差几条合适的度假长裙呢!” 微澜的话刚说完,鬼哥的脸立马黑得像锅底一样。微澜吐了一下舌头,赶紧乖乖闭嘴。 荒芜的深山参天大树蔽日,四人越走越深入,渐渐的耳边只剩下啾啾的鸟声和脚下踏折枯木的脆响。 一路上,陆西法和季微尘的手一直紧紧握在一起。 就在微澜牢骚满腹,再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陆西法一句“到了,就在前面。”彻底压垮了她。 “啊?还在前面啊!我不走了。” “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嘛!” “我不去,我不去!”季微澜瘫软在旁边的草地枯木之中,死活不肯再走一步。 “你们去看什么古村落吧,我真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给你买新车,有没有力气跟我们进去?” “不去、不去!死也不去!”微澜大嚷,她确实是累坏了。汗流浃背,满脸通红。 陆西法拿她无可奈何,“你这个懒虫,在这里等我们。” “好!”微澜满口答应,环顾一下四周,马上又可怜兮兮地说道:“可是……我怕。” 鬼哥说道:“小法,你和微尘去吧。我在这陪她。” 荒山野岭的一个女孩子,确实让人不得放心。 “好吧。”陆西法牵住微尘的手,两人继续往村落的方向走去。 看着他们走远,微澜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贱贱地戳了戳鬼哥的屁股。 “小鬼,干什么?” “哈哈,还叫我小鬼?你才是老鬼呢!” “没大没小,”鬼哥瞪起眼睛,“小心我揍你——” “你敢!” 微澜挺起胸膛,站在他面前。波浪般起伏的身体线条在零乱的阳光下发光。 鬼哥微红了脸,把头偏开,走到另一边,说道:“我懒得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 “呵,我才不是小孩子。” 微澜故意跳到他身后,冷不丁地问道:“我是不是孩子,你不是最清楚吗?那天晚上——” 鬼哥被她的直白吓了一跳,他不否认开始是被微澜的美色迷住。但慢慢的,越相处得久。他越觉得,微澜身上的浪漫、天真和可爱是很难能可贵的东西。 她越美好,他越动心,越觉得自己高攀不上。 “鬼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微澜站到他的跟前,非要他看着她的眼睛。 “去去去,你别乱想!那次……那次就是个意外……”鬼哥口是心非地推开她。 微澜的未来,他负担不起,他怕自己无法给她幸福。所以只能一次一次把她推开。 “鬼哥,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就试着接受我,好不好?” “不行,我不喜欢你。” “不可能!” “真的。” …… 陆西法和微尘终于来到目的地,这个在山谷之中的荒废村落并没有微尘想象中的荒凉。 一座座废弃的矮屋,失去了门窗,像野兽张着空空洞的大嘴。不过可爱的是,所有的屋子都被绿色的爬山虎包围起来,微风一吹,绿波荡漾。让人觉得大自然偶尔也会萌得可爱。 “这村庄怎么就荒废了呢?”微尘不解地问正在疯狂拍照的陆西法。“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又安静又清幽。” 陆西法跳上土坡对着绿茵茵的屋子一顿猛拍,哈哈大笑道:“千万别说这里好,请你来住你都不会住。没有网络,没有快递,没有连锁卖场和购物中心。你是一天都呆不下去。” 微尘在他身后扮了个鬼脸,随着他往前面走去。 陆西法走走停停,扒开爬山虎的叶片仔细观察底下建筑物的形式和构造。 他拍着坚硬的青色石头,心痛地说道:”房子是给人住的建筑,修建得再坚固如果没有住也是废物。但是现在的都市就像一个吸血鬼,把周围县市的年轻人全吸纳走。年轻人的远离,咱们这些老村庄不可避免就要衰败。也许再过几十年,屋子一倒,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被荒草掩埋。” “那你来一个衰败的村落找什么?” 陆西法笑笑,“找古建筑。” “古建筑?”她反问。“这里既然都衰败了,哪里还有什么有价值的古建筑?” “总有一点。” 陆西法从背包里掏出纸笔,径直往前走去。 “过去的中国人,无论是读书人还是经商之人,衣锦还乡,光耀门楣的最佳方法就是修宗谱,盖祠堂。所以祠堂代表着一个家族和村落的最高水准——” 微尘恍然,想起爷爷曾经提过,陆西法在大学修的就是建筑。所以他喜欢这些破旧倒塌的古建筑也不出为奇。 陆西法很快就找到祠堂的位置,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巍峨的祠堂已经倒塌。 他拿出尺子左右前后地围着倒塌的殿阁、石阶测量,“太可惜了,多好的东西。你看,那些雕梁,上面的西番花雕刻得多漂亮精美。还有这些绘画……” 说完,他又蹲下来,用纸笔认真描绘石条上西番花的图案。 陆西法沉浸在自己的建筑世界里,不停摇头不停叹息。 微尘被他失望的样子逗笑,一个男人不为钱、不为利,为一堆快要腐朽的老物唉声叹气。 她摇摇头,绕到祠堂后院,站在断石之上,注视着满园枯草。 突然一只不知是狐狸还是黄鼠狼的小动物,“蹭”地一下从她身后飞窜出去。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身后的地上有一个黑色裸露的大洞,黝黑深邃,阴冷的风阵阵像她吹来。 “这……这是地下室吗?”她喃喃地低语。 微尘感觉“地下室”三个字像冬雷一样在她心里爆开,无数的脚步和喊声在她心里响起。 地下室! 她被关在地下室! 陆西法,你不要去…… 求求你,我……我不舒服…… 你不顾我,也不顾我们的孩子吗? 求你了,求你—— 微尘捂住眼,仍看见眼前的红色火光,漫天的白雪在天空燃烧。她心里喘不上气来,不得不张嘴呼吸,喘着粗气,慢慢弯下身子。 “啊,啊——”她的尖叫像破碎的琴音在山谷回荡。 陆西法赶紧丢下手里的笔跑过去。 “微尘?” “陆,陆——” 季微尘扭曲着身体在地上痉挛,她的四肢蜷缩在地上,手指张着伸向空中。 “微尘!”他抱起她,忙从水瓶中倒出水泽扑在她的脸上,“微尘!” 清新滋润的水,让她一抖激灵。终于大口大口呼吸。 “陆……陆西法……” “是,是我。” 溃散的视线渐渐凝聚起来,终于看清眼前的人影是谁。 微尘能感觉新鲜的空气舒缓地正随着呼吸穿过她的肺叶,进入她缺氧的大脑和心脏。 刚才的那种窒息感和濒死感,慢慢在一点一点消退。 “微尘,你是怎么呢,哪儿不舒服吗?”他也仍在惊魂未定之中。 她勉强地坐起来,颤抖地说道:“没、没什么……就是刚刚一只老鼠跑出来……把我,给吓住了……” 她捂着心脏的位置,没说真话。 105 他的故事 她捂着心脏的位置,没说真话。 刚才一瞬间里,她脑海中确实是响起了一些声音,让她害怕到失去理智尖叫。但现在,随着他的出现,不仅脑海中的声音消失了,就是她的害怕惊惧也在烟消云散。 “姐姐,姐姐——” 听见尖叫声的微澜和鬼哥循声也赶了过来,看见微尘瘫软在陆西法怀里,微澜焦急地问道:“小法哥哥,我姐姐怎么呢?” “没事。”陆西法小心翼翼把微尘扶着坐起,“瞧你姐姐,胆子小得可怕,被一只老鼠吓得差点晕过去。” 听见是老鼠,鬼哥不自觉也笑了起来。微澜则同样吓得脸色发白,在原地跳脚:“啊,这里有老鼠啊?我就说了,不要来。你们看——” “好了,好了。你就别说了!”鬼哥在微澜头上拍了一下。“先吃一点东西,恢复些体力。”陆西法从背包中拿出一些糖果、饼干和巧克力。 微尘吃下一块巧克力,腿仍软得抬不起来。 陆西法只得抱起她,四人沿原路返回。 微尘被老鼠吓到的事情为这趟旅途画上一个句号。大家接受微澜的建议,看村落不如逛商场,第二天即返回江城。 看见微尘和陆西法手拉着手回来,从普通朋友上升为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恋人。最开心和高兴的人莫过于季老爷子。 他早想陆西法当他的孙女婿,这下终于如愿以偿。 微雨也为微尘感到高兴,她倒不是像微澜喜欢陆西法的豪气,而是高兴微尘找到所爱。 ———————— “陆先生,季微尘的心理分析报告出来了。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 “程医生,你觉得还有必要吗?” 陆西法身心愉悦地在电话那头轻笑,道:“微尘,现在和我在一起,不知道多正常。” 他的话里三分得意,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时时刻刻在一起。微尘再也不是原来的性。冷淡患者,相反,她很热情。 许多时候他们比最热恋的情侣还要腻歪。 床上、床下,恨不得化成连体婴。微尘的心病早已治好。 他和程露露通话的同时,微尘容光焕发,正哼着歌儿在厨房里为他做着午饭。 “看到微尘能恢复正常,我做医生的也为她感到开心。陆先生,如果方便还是请来一趟诊所吧。也算为这次治疗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陆西法想了一下,笑道:“那好,明天下午两点。我带微尘过来,怎么样?” “可以,我们明天下午见。” 程露露刚把手机挂断,陆西法的短讯马上传来: 程医生,请放心。我承诺过的事情绝不食言。待会我的律师会同你联系。诊所的房产会尽快过户到你名下。 程露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把手机捏在手里亲吻了好几下。 真是开心,从今往后,这里的所有一切都变成她的私人财产。 江城市区中心地段,临街的独栋房产,少说也得近千万吧。 陆西法还真是慷慨。 “程医生,什么事情啊,这么高兴?”护士小薇拿着病历进来。 “有一点开心事——”程露露笑着对她说:“小薇,这个月给你涨工资。涨一倍!” “真的啊!”小薇乐得跳了起来,搂着她又亲又笑:“程医生,你太好了!” 程露露笑得嘴都合不拢来,指挥道:“反正今天也没预约病人。走走走,我们一起逛街去!” “可是——”小薇苦着脸指着桌上的文件,“这份季微尘的报告,我还没整理完——” 程露露扫了一眼文件,大手一挥,说道:“算了、算了。她反正也好了。报告写再好,估计也没有人看。明天上午随便弄弄也来得及。” 小薇欢呼一声。 程露露像蝴蝶一样飞入更衣室,迫不及待地换衣服。 老板都走了,打工的更是唯恐落后。 小薇把资料往抽屉里一塞,匆匆追赶程露露的脚步而去。 走得太急,抽屉都没关住。 《浮生若梦》的几个大字在资料文件夹上晦明晦暗,隐隐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手。 中午吃过饭后,饭气攻心,大家各散回房休息。陆西法待在书房处理一些公司事务。 微尘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已经不像她的房间。原来的整齐划一,白成一片虚无,变成现在的…… 两个人的东西永远比一个人的难整理,多一个人,房间分一半、衣柜分一半、洗手间还要分一半。 他像个孩子,喜欢摆弄手工玩具。睡觉之前要玩一会,睡醒来之后还要玩一会。小木头房子、小木头家具,各种模型建筑。 房间里的梳妆台上、桌上、地板、洗手间处处堆着成品或半成品的模型。 微尘无奈摇头,挪开他的宝贝。从抽屉中翻出《浮生若梦》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眉头深锁,以前没想通的事情,现在仍然想不明白。 这些故事是从哪来的? 她在催眠中为什么会写下这些故事? 康无忧,陈洛阳,张水灵,红柳……他们为什么会进入她的意识,组合成一个故事。 她本来只是想通过心理治疗治好自己的心病,没想到生出这么多意外的故事来。她的心病治好了,写下的这些故事又像成了一桩新的心病。 微尘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纸来。笔芯在上面写下一句一句的段落,然后又一笔一笔全划掉,最终都被揉成纸团扔进废纸篓里。 心里有股想要诉说的冲动,像关在牢笼里的野兽,撕咬着要冲出来。但要说什么,写什么,笔落在纸上,又显得苍白乏力。 算了,干脆放下! 微尘咬了咬唇,趴在桌上。眼帘缓缓闭了起来,虚无的梦境很快席卷她的整个意识。 风,轻轻的风拂面而来。 海水顺着潮汐从她的趾缝里涌了上来,海水退下的时候,细幼的白沙留在脚面上。 一只小螃蟹从她的眼前横行而过。 微尘笑起来,跳起来去追它们。她伸出手,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又小又白,小心地捏起小螃蟹,转身兴奋地嚷道:“爸爸,妈妈。快看,我抓到它了!” “微尘!” 哪里有爸爸妈妈,眼前的爷爷大手一挥狠狠拍掉她的螃蟹。 “微尘,你是姐姐,知道吗?必须要给下面的妹妹树立一个榜样!” “爷爷,我不想去……一个陆泽阳还不够吗?我不想——出卖自己,嫁给不爱的人!” “住嘴!” 她感到脸上火辣辣地一阵疼痛,整个脑袋都在轰鸣。 “你要是不去,那就微雨或是微澜去,反正我有三个孙女!” “好,我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清楚楚说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请你放过微雨和微澜!” …… “微尘,微尘。” 陆西法摇晃着她的肩膀,微尘勉强睁开眼睛,“想睡去床上睡,在这趴着会着凉的。” 算算时间,不过睡了十五分钟,却像做了几个世纪的梦。 桌上的纸笔依然还是入睡前的样子,洁白的纸张上缭乱的笔迹写着开头的三两句话。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自己的字迹,伸手把纸笔塞到抽屉中央。 他眼尖地看见她藏起来的东西是什么,“怎么了?” “陆西法!”她扑到他身上,像一株野生的藤蔓紧紧缠住他。 她梦到一些旧事,差一点嫁给陆泽阳,陆泽阳死后,又被逼着要嫁给别人。 他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轻柔地说:“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一个人重要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 微尘点头,只把他拥得更紧。 真不敢相信,她从惧怕男人靠近到无时无刻不想和他在一起。 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声音都像在歌唱。 “陆西法,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事。”她迫不及待想要更多的了解他。因为只有了解他的过去才能走入他的未来。 “我?关于我的什么事?”他笑着问,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我的所有事,你不都知道吗?” 她摇头,手指伸入他的衣襟,顺着他身上的伤口慢慢轻抚。 “我想知道你的所有事情,爸爸,妈妈,童年,少年,初恋,初吻还有——” “搞了半天,你就是想听我的初夜吧?”他笑着拧了拧她的鼻子,“原来是声东击西打听我的恋爱史!” “我——才——没——有!”她涨红了脸,气得在他肩膀上咬下一口。 “别生气,”他搂紧她哄着,“宝,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听他如是说,她才松开牙齿。 106 残忍的人生 听他如是说,她才松开牙齿。 从哪里说起好? 网上都查不到他以前的资料,不如就让他自己招供。 她调整了会姿势,把头舒服地搁在他肩膀上,说道:“说说你回陆家之前的事吧?有人说,你一直生活在国外,是不是?” 他的胸腔发出闷闷的笑声,反问她:“你信吗?” 微尘想了想,摇头。 她从来没有听爷爷说过陆泽阳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而且,陆西法待人接物接地气,国语说得贼溜,一点都不像陆泽阳嚣张跋扈,堕落沉沦。 “如果不是发生空难,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在我的前二十年里,私生子就是我身上最大的标签。” “啊?”微尘惊讶地说道:“难道陆家人是在空难之后才去找的你?” “是的。空难之后,陆家的人只留下一个七十多岁的奶奶。偌大的家业总要一个人来继承,我很幸运成为最后的遗珠。” “你妈妈呢?”她好奇地问。 笑容在他脸上凝滞,有时候,越是亲近的人越难以开口诉说或是描绘,爱恨太多,感情太复杂。 “我的妈妈是一个很笨,很笨的女孩,长得漂亮又是一种更大的不幸。以为能用美貌把栓住去换取下半生的幸福,却没有想到,美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对于男人而言,不过是会贬值的附属品。” 他说得很慢,低缓的声音中饱含了对生他之人无限的爱和同情。 “我妈妈年轻时在陆氏酒店客房部做服务员,无意中认识了陆景胜,然后……有了我。不过,陆家人并不需要我妈妈,也不需要我这个便宜儿子。妈妈带着我既得不到实惠,还要付出心力养育一个男孩。她的脾气很大,我们一直生活得很辛苦。” 微尘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手,这种感觉,她太知道。亲人和亲人之间不仅仅全部是温情和爱意,即使是母子,天长日久的琐事折磨下,所有的爱都能转化为怨恨。 “她打过你吗?”微尘问得很轻,害怕他的童年会像她一样,时不时得忍受爷爷的巴掌和呵斥。 “打?那是最轻的,好吗?” 他拉下衣领,让她看肩膀上的一道伤口,“这是我妈用菜刀砍的。” “啊——” 微尘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趴在床上倒如同说着别人的家事一样。 “我十八岁,念大学前几天,我老娘突然犯了毒瘾,要把我勤工俭学的钱拿出买毒品。我不肯,她就在家发疯,拿菜刀砍我。幸好我躲得快,不然,脑袋就要被她开瓢了。受伤后,我又舍不得花钱去医院。就在小诊所找了个医生,伤口感染得了败血症,差点就挂了。” 微尘听得心肝胆儿颤,他倒轻松地笑着问:“这伤口很难看吧?”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木木地摇头后又点头。 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网上关于他的过去一点翔实的资料都没有。有一位这样的母亲,难怪陆氏集团的公关部要想方设法为他抹去。 “你还疼吗?我是指你的心。” 他“噗嗤”一笑,把她抱在怀里搂着。 “我也不是恨她,当时只是觉得她太傻,因为贪慕虚荣,好逸恶劳把好好的一个人生变成这副模样。我也是到了最近两三年才慢慢理解,她也不容易。当一个人从捷径上取得过成功,摘取过胜利的果实。那么她的脑海里就已经形成定势,无法再去认真努力的生活。真正应该责怪的是对她始乱终弃,许下空头支票的男人。如果说我的人生有后悔的事,没有好好的孝顺我妈妈应该算是一件。我只想着逃离泥潭,却没有想过带着她一起逃离。她死的时候,我甚至隐隐感到一种轻松。觉得她是解脱,我也是一种解脱。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陆西法……”她吸了吸鼻子,在他的肩膀上印下一吻,“真希望我能早点遇到你。” 她恨不得能飞到十八岁的他身边,在病床前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他不愿用自己的过去博得同情,故意调节气氛地说道:“我真受不了你们这些女人,看见我的伤口就母爱泛滥,恨不得做我的妈妈。” “难道还有谁知道你的伤?”她吃味地问:“是可晴还是可仪?” “都不是。”他丝毫没觉察她的醋意,滔滔不绝地说道:“有一年大学开学,我帮一个学妹搬行李上七楼。我把她的箱子扛在这个肩膀上,压出几条红道道。她看见以后吓坏了,请我吃了两个月的早饭做补偿。唉,那两个月我真是幸福死了。因为没钱,从小到大我都没怎么正经吃过早饭。那两个月我每天早上吃一份牛肉面条上四个包子,涨得我胃都要炸了。哈哈,哈哈哈——” 微尘心里难受极了。 吃一顿早饭就能感到幸福,他的幸福感是有多低。 现在他说起来云淡风轻,像桩趣事。而当时,少年心中的痛苦何等巨大。 他回陆家之前和母亲几乎挣扎在生存线上。他的母亲光有色相而没有一技之长,生活很快陷于困顿,不得不靠着皮肉生涯来养活他,后来还染上了艾滋病和毒瘾。 从这样的畸形家庭出来,他变得多坏,做多坏的事情都都情有可原。 因为,他生在那样恶劣的环境,活下来都很难。 但他没有沉沦,他在困境中努力,奋发向上。 陆泽阳死后,陆老太太找到他时,他正靠自己勤工俭学,半工半读奋力念到大学毕业。 正所谓人要自重才能被人重之。 陆西法若烂在泥里,成了一堆烂木头。 陆老太太即使找到他,也不会认他回去。现代社会,对家族企业而言血缘关系固然要紧,但面对未来,面对着手下千千万万的员工来说,领导者的能力和本事,眼光和胸襟才是重中之重。 此种道理,季微尘何尝不知。她不仅知道,而且比普通人体会更深。 季老爷子收养玄墨,执意要把微雨嫁给他,都是因为看中他身上的能力。 事实也证明,这么多年季家的公司幸好有玄墨在支撑,如果是交给三姐妹中的任何一个早垮了无数次。 她抱紧了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以后,我每天给你做早饭,好不好?” 他惊喜地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107 阴影 程露露心理工作室 就像所有的河流最终都要归入大海,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结局一样。所有的治疗最后都有一个转归。 治疗成功,病人转归出院,治疗失败,病人死亡。 结果对于病人来说是重要的,但对一份病历和报告来说。结局不过是一个终结。 季微尘的心理治疗,随着她心病的好转,来到最终的收梢。 从哪开始,在哪结束。 一个完美的HappyEnd! 所以今天的治疗,大家都无比轻松,基本没有人把它当作一次治疗。 她们随意的说话,聊天,大笑。 季微尘对程露露的治疗室是无比熟悉的,断断续续来了半年,睡在这张柔软的治疗椅上的时间也不算短。 你看,知道她怕吹空调的冷风,护士小薇贴心地拿来一张珊瑚绒薄毯盖在她的小腹;熏香灯里燃的也是她喜欢的柑橘精油。 当淡淡的橘子香味飘散在空气之中时,就像谁的手在慢慢剥开橙红的橘子皮。刺激的香味激得鼻子一酸,让人直想打喷嚏。 “微尘、微尘,季微尘……”程露露把睡着的她推着摇醒。 微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忙又不好意思地捂嘴:“程医生……” “你最近很累吗?五分钟的时间也能睡得这么熟?” “呵呵,”微尘拉住身上薄毯,脸色窘红。 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夜总有许多可做、可想、可干的事。 “你……最近睡得好吗?”程露露在她对面坐下,笑着问道:“还做噩梦吗?” “没有。”微尘摇头,自从她和莫缙云分手后,噩梦就再没有光临。 “程医生,连你也知道我做噩梦的事情?”季微尘打了个哈欠,困顿地说:“程医生,你帮我分析分析。为什么我以前总梦见杀人,为什么我会找不到心里面的自己?” 程露露扬了扬眉,抽出文件夹里的报告书,手指在上面轻点着说道:“梦是潜意识的投影。微尘,因为你杀死的人就是你自己,你把自己都杀了。当然也就找不到心里面的你。” 季微尘脸色顿时比纸还白,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清楚。 “程医生,这,这……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程露露微笑着说道:“但你别怕。世界上每天都有许多人在杀死自己。试问,有谁是真的能随心所欲的生活呢?每一个人从童年到成年,屈服于外界的压力下或多或少都要杀掉一些自己。只不过有些人杀得多,有些人杀得少。还有些人是把我杀得一点痘没有,都还不知道。” “我也是这样吗?”季微尘问道。 “是。”程露露笃定地说:“你明明不爱莫缙云,却不得不违心地接受他的爱情。这本身就是违背了你的本心。你杀了心里真实的我,真实的我却在潜意识里对你进行了疯狂的反扑和报复。所以,你才会得心理疾病,所以,你才会怎么都接受不了莫缙云的靠近。你看,当你和他分开,你的心病自然就好了,噩梦也没有了。” 季微尘支着脑袋,听得十分专注,像小学生一样举手发言。 “程医生,程医生,那我将来还能找到心灵深处的'我'吗?” “我想假以时日,应该是可以——” “我今天就想在这里再试一试,你看可以吗?” 程露露面露难色,但想到陆西法给的房产,马上改换脸色,笑着说:“好……吧。” 她调响了一点轻音乐,是悠扬的钢琴声和着自然界的细细雨声。在这个夏季,更显得清凉而低婉。 季微尘慢慢闭上眼睛,随着她的声音起伏。 “……低头看着你的脚,脚底下有一条路。这条路是你来时的旧路,弯曲而又笔直,宽大而又窄小。你回头看,景色是不是很熟悉,因为从起点一直走过来,风景还是旧日的风景。现在我们要往回走,一步一步走到开始的地方……” “往前、往前、一直往前。你会遇到许多人,都是你熟悉大。她从你身边走过,她看不见你,你却能看得见她……” “微尘,你仔细看,她是谁?” 她是谁? 他是谁? 他们是谁? 她认得那些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她眼前晃动,偏偏就是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微尘紧闭着眼睛,细密的汗珠从微尘的头上成串坠下。她的手不由自主捏紧身上的珊瑚绒毯子,呼吸短促到憋得满脸通红。 她的异常引起程露露的警觉。 “微尘?”程露露搁下录音笔,唤了一声。 面对她的呼唤,微尘毫无反应。相反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几十秒后整个人在治疗椅上身体僵硬,强直发抖。 程露露忙站起来,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用力拍打她的脸颊,试图把她从幻梦中叫醒。 “季微尘、季微尘!” “不!不!难——难——”季微尘僵直着,在梦魇中发出凄厉地尖叫。叫完之后,她又浑身痉挛,四肢拘成一团,嘴巴无意识地喃喃低语。 “……” “季微尘,你说什么?什么!” “……难……难……” “什么难,什么难?” 程露露凑近她的嘴,渴望听得更清楚些。 “微尘,微尘!” 听到微尘尖叫声的陆西法不经敲门便冲了进来,他看见季微尘的样子,急得脸色都变了。 “她怎么呢,程医生?” 程露露脸色雪白,从事心理咨询这么久,她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有些蒙,有些慌张,有些不知所措。 无计可施之下,程露露冲动地从桌上的花瓶中倒出冷水扑在季微尘的脸上。 冰冷湿润的刺激,让梦呓中的她猛咪了一下眼睛。然后像像电击了一样清醒过来。 “我……我怎么呢?”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举起满是水珠的双手,错愕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已经忘记在催眠中发生的事情。 陆西法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和程露露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现在的情况有点像“走火入魔”。 他们越不说话,微尘心里的不安越多。 “程医生,你快告诉我!”她求救般地看着程露露。 程露露安抚地说道:“没什么。就是在催眠过程中,你真的睡着了。叫也叫不醒,把我和陆先生吓坏了。” 程露露的解释牵强附会的很,季微尘怀疑地看着她,不太能信服。 “是吗?” “是的,有些事实听起来像故事一样,但它确实是事实。” 程露露从容地笑着,把掉在地上的报告书重新塞回到抽屉里,说“我突然觉得这份报告还没尽善尽美,等我把它改好了,再交给你们,好不好?” 微尘点点头,身体虚软无力,努力几次也没成功站起来。 陆西法俯身将她拦腰抱起,附在她耳边,笑着说道:“想要我抱就明说。” “谁要你抱了!”微尘一脸羞红,被他抱着步出诊室。 季微尘和陆西法走了,程露露则推了下午接下来所有的预约。 她重新拿出季微尘的报告书,审慎地一页一页翻着。 迷雾像黑夜一层一层包绕在她周围,和微尘的迷惑一样,她冥思苦想也得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浮生若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它对季微尘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潜意识想透露出一些什么讯息? 程露露想得头痛欲裂也没有结果。 其实,她本已可以放下这一切,心安理得地接受陆西法的馈赠。 但她一搁下笔,莫缙云的声音就像鬼魅一样充斥在她脑海之中。 他仿佛就在她的耳边嘲笑:“露露,在我面前装专家呢?嗯,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比谁都清楚。论文答辩要不是脱了裙子爬上郑教授的床,你只怕现在还没毕业吧。我早说了,别以为挂个牌看两个病人,就真以为自己是心理医生。你太嫩了!人心似海,你连皮毛都没摸到,你妄想给微尘做心理咨询,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莫缙云,难道我永远都要被你看扁吗? 程露露不服气地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下一个“难”字。 “难?难什么难呢?”她揉着眉心,把头搁在旋转椅被上,喃喃念道:“难,难——” 108 嫉妒之心 “难?难什么难呢?”她揉着眉心,把头搁在旋转椅被上,喃喃念道:“难,难——” 突然就在她念到第三遍的时候,她的脑子突然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人影、一个念头、一个影像。 她跳起来在屋里里来回踱步,不时地打着电话又不时地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 陆西法抱着微尘急匆匆地从程露露处出来,他小心地把她放在副驾驶座位上,一边驱车回家一边不时打量她。 他满怀担忧,又不敢多问。 “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现在的微尘几乎都已经恢复,她用手指拨了拨头发,“和平常一样啊。” 他决定闭嘴,把车一路飞回城南的季家。 看见微尘和他一起回来,微雨和老爷子一点都没惊讶。 他和微尘的关系趋于明朗,对于他们在一起的消息,季家的各位都是抱着乐观其成的态度。 老爷子的态度就自不必说,就是对陆西法持保留态度的微雨也难得地没有说“不好”。 微尘知道,要收买微澜是很容易,漂亮奢华贴上限量版标签的东西总能让她瞬间臣服。但是想收买微雨,那就很难。 理智又高傲的季家二公主隐忍内敛,不常说人坏话,更少说人好话。 从她对莫缙云的背叛,暗暗忍了这么多年就能够知道。她是一个外冷内热,把家庭和爱人至高于一切之上的人。 “姐姐,回来了啊!”沙发上的微雨正在看一本小说,她向陆西法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陆西法冲她笑笑,左右环顾,问道:“老爷子呢?” 微雨用手一指,爷爷还能在哪? 温室呗! “你们先聊,我去看看爷爷。” 微尘笑着点头,目送陆西法往温室走去。 “姐姐,来坐啊!” “嗯,好。”微尘笑着走到微雨身旁,“最近看你挺闲,工作减少了吗?” 微尘说话客气,如果换做微澜,一定又要嘲笑微雨是没通告,没流量,没话题,没有人关注的四没过气女明星。 “我们这一行本来更新换代就快,我又不是特别有事业心。许多别人能吃的苦我吃不了,别人能忍的委屈我忍不了。所以,慢慢请我的工作越来越少。” 微尘懂得妹妹心里的无奈,她拉过微雨的手轻轻握在手里,道:“凡事尽力而为也就问心无愧。也许你事业上没有达到预想的成功,但是生活上你有玄墨,有源源,也算一种满足,对不对?” 微雨笑着点头,“我没有什么不满足,上天已经待我不薄。我也知道一个人不能什么都好处都占尽了。人生总有一些不完美和遗憾。” “是啊,趁着没工作就多享受生活,工作忙碌的时候就全力工作。” 季老爷子一辈子钟爱兰花,也养了一辈子的兰花。他常自豪,季家的三朵金花生得好,但都没有他养的兰花长得好。 那品相,姿态,花色,拿出去盆盆都是参展的花。 不知培育兰花有没有博士,不然,老爷子绝对是博士后。 此时,他正带着眼镜,拿着软布精心精意地擦拭他的兰花叶片。得意处边擦还边哼着歌儿。 陆西法推开温室的推拉门,喊道:“老爷子。” 老爷子从耷拉的眼镜片上方看着他,笑着说道:“呦,小法啊。快来,快来看看我这盆翡翠兰。这可是号称世界上最名贵的兰花品种之一。” “好啊。”陆西法笑着走过去。他其实一点都不懂花木,装模地欣赏片刻,连连夸赞,“不错,不错。爷爷不愧是培育兰花的高手。”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他的话哄得老爷子喜上眉梢,连连又带他欣赏几盆平日的心头爱。陆西法也都虚头巴脑地评论一番,说得不中,谦卑的态度是中老人心意的。 温室的兰花看过一圈,季老爷子终于用手指了指靠窗的藤椅,“坐吧,咱们好好聊聊。” 老爷子人老心不老,说是颐养天年,心里明镜似的。知道陆西法来温室应该是有事找他。 “好。”陆西法殷勤地从茶壶中倒了一杯茶递到老爷子手里。 老爷子慢条斯理抿了口茶,然后放下。表示他已经做好准备。 陆西法也不藏着躲着,再他对面坐下,直接说道:“你说的要求我都做到了。我先向你提亲,我要和微尘结婚。” 老爷子闭目养神,嘴巴里“嗯”了一声。 “半年前,你来见我的时候,我就早说了,微尘的事她自己决定。这孩子遭了太多罪,我不会再逼她做任何事。她是愿意嫁给你,还是不愿意嫁给你,我都不强迫她。只要她愿意,我做爷爷自然是同意的。” 陆西法亦笑着说道:“既然爷爷同意,那我就准备把安安接回国。” 这句话说完,老爷子的眼睛陡然睁开,看了他半晌。 “这事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安安虽然说是微尘的孩子,但她现在可一点不记得安安。你这样——会不会吓到她?” “我当然不会告诉微尘,说安安是她儿子。但爷爷,您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微尘永远都恢复不了记忆。安安该怎么办?我始终相信微尘心里是割舍不下安安的,血浓于水,安安也是想念着妈妈的。我们一家人分开五年,我要的并不只是一个妻子,还有安安,他需要母亲。” “微尘可怜,你也可怜,安安就更可怜。”老爷子叹了口气,把眼镜带好,重新走到花架前擦拭兰花叶子,“小法,你好好地和微尘说安安的事,尽量取得她的谅解。” “爷爷,我知道的。”陆西法站起来,走到温室门口,像想起什么,突然回头说道:“我奶奶也很喜欢养花,但不知道为什么,西林的温室中从来没有过兰花。” 七月流火,院子里的海棠花谢了,树上的绿叶枝繁叶茂。盛夏的傍晚,虫蛙咕咕,唱着属于它们的夜曲。 陆西法走在院子里的鹅卵石上,蛋形的圆面抵得他的脚底生疼。 季微尘刚刚洗完澡,正坐在树下的秋千上发呆。微湿的头发一缕一缕搭在胸前,染湿了粉红色的前襟。 她不常穿粉红色的衣服,觉得粉色俗艳。但偶尔一穿,却给人一种和往日不同少女感。 衣服是粉嘟嘟的、脸蛋是粉嘟嘟的、嘴唇也是粉嘟嘟的。 陆西法走过去,站在她的后面。将手轻轻一推,她便荡了起来。 微风吹起她的头发,微尘不自觉地握紧绳索,迎着风笑了起来。 “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她笑而不答,没有告诉他,她一直在思考那篇《浮生若梦》的小说。 微尘甩了甩头,用脚在地上一颠,利用身体的重量把秋千荡得更高一些,高得有一种凌空的抛洒感。 “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一种观点,”她咯咯笑着说道:“有人说,中国女人的命运好比荡秋千,总要依靠着外力才能飞起来。如果没有外力的帮助,她们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 “你觉得,推动她们的外力是什么?” “男人。”她抬起头,风吹乱头发。千百年来,女人依附男人。借力东风,才能乘风而起。 他在后面又用力推她一把,“你想荡多高,我就推你多高。” “不行、不行!”微尘扭着身体让秋千停下来,“不能再荡了,我头昏眼花,再荡就要吐了。” 他笑着把秋千扶稳。微尘脚步虚虚,站起来时一个踉跄栽入他的怀里。 两人甜蜜地抱个满怀。 傍晚的天空,淡淡的浅浅蓝色,身边的草木虚成一个影子,只闻到草木的芬芳萦绕鼻前。 她紧紧抱着他,有种不踏实的感受。好像,她一松手,他也会消失在空气中。 他们之间的爱情发展得太快了,像坐了火箭,一日千里。 三个月前,她还觉得他是一个讨厌的陌生人。而现在,靠在他的怀里,闻到衬衫上的体味,他就是她最亲的人。 就像他所说的,他们已经在宇宙的洪荒里相识、重逢了许多回。 如果想要不辜负,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抱紧,再抱紧。 比深爱更加爱彼此。 他的手指把她的柔荑抓得牢牢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 “微尘,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你别生气。”他首先给她下套。 凡是说“你不要生气”的事,百分百是惹人生气的事。 “什么事?”微尘急躁地揪紧他的衣领,问道:“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 女人倒一直没有,不过—— “微尘,我……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他说得很轻,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说出了“我们”。 五岁的儿子! 微尘的脸立马变了颜色,她用力抽了抽自己的手。负气地说:“放开我!” 陡然听见要做人后妈,估计没有几个女人会是心情愉悦和快乐的。 “微尘,”他捏住她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安安很可爱。你看见他,一定会喜欢他的。” 她嘟起嘴来,一言不发,转身要走。 “微尘——”他从身后把她抱住,紧紧箍在怀里,脸埋在湿润如海藻一样的头发中摩挲着。 微尘一动不动地站着,任他厮磨。敏锐地从他的肢体动作中感受到了他未说出口的祈求、怜悯、和渴望。 该如何说? 她不是生气他瞒着她有儿子的事,而是突然知道的那一刻。心里面升起好多好多难以克制的妒忌,她怨恨那位和他同床共枕,生下孩子的女人。 109 心理系的疯子 她不是生气他瞒着她有儿子的事,而是突然知道的那一刻。心里面升起好多好多难以克制的妒忌,她怨恨那位和他同床共枕,生下孩子的女人。 “微尘,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他无比地低声下气,“即使要生气也不要生安安的气,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从小没有妈妈。” 他说得可怜,她的心立马软了,瞬间就原谅了他。 “唉,我不是不喜欢你儿子,我是嫉妒——” “嫉妒什么?” “嫉妒那个和你生儿育女的女子!如果我早认识你几年——给你生孩子的人就应该是我……陆西法!你笑什么?笑什么!讨厌、可恶、我再不要理你了!”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不笑了。” “你明明就还在笑,还在笑!” “不笑,不笑。这次真的。” “我再也不相信你!” …… 欢笑之声从蔷薇树下阵阵随风传来。 微雨临窗侧耳细听,直到笑声渐渐不闻才不舍地关上窗户。 她感概,爱情不愧是上帝对人类最大的馈赠。它能让人垂头丧气也能让人欢欣鼓舞。 姜玄墨缓缓走到妻子的身边,吻着她的耳垂,轻轻说道:“现在,你总该可以放心了吧。” 微雨闭着眼睛靠在丈夫怀里。 是的,当她看到花园依偎的幸福恋人,听到他们的欢笑。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放到地上。 “既然微尘姐姐和陆西法已经开始新生活,我们也可以开始我们的新生活吧。” “什么意思?” 玄墨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我已经和陆西法商议过,我想慢慢的把公司的事务移交给微尘姐。” “我姐管公司?”微雨马上摇头否认,“不行,不行。她从没有管理经验,一天也没有上过班。” “凡事都有第一次。再说,有陆西法在旁边看着,他能管一个跨国公司。咱们这小企业在他眼里还不是一个小芝麻。” 微雨不否认陆西法的实力,她担心地是,“爷爷那里……” “爷爷那里,我也会找机会好好与他说的。” “爷爷会听吗?估计他会恨死你。”微雨担心地握紧玄墨的手,“爷爷虽然是我的爷爷,虽然他现在慈眉善目像位普通的老人。但是我知道,在他心里一直想的就是把你彻底留下来。不管用什么办法。” 玄墨伸手抹平她的愁容,右手上的伤口像条毒蛇,“不相信我吗?这么多年,支持我留下来的唯一希望就是能带你离开。爷爷也许还是十年前的爷爷,我却不是十年前的我。他不会,也不能在欺负你。” 微雨还能说什么? 为了带她离开,他都已经设想了十年。 她除了点头说“好”,投入他的怀抱,真不知道能说什么! ———————— 陆西法再次来到“程露露工作室”时是第二天上午八点左右。 程露露的电话很急,语焉不详,大意是有紧要的事情是关于季微尘的。 他不敢怠慢,必须得来,微尘昨天催眠的反应也有些瘆人。 他要了解,她在心理咨询的时候,和程露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医生,我就想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见他的到来,程露露非常兴奋,像挖到宝藏的孩子。雪白的脸蛋上露出一丝欣喜,茶水也没有奉上,便马上毫无保留地说道:“昨天我是在为季微尘做找到自我的一种催眠。在催眠的过程中,她突然陷入一种失控的错乱之中。不管我怎么引导,她都不能恢复正常。不停地说着一个'难,我做不到'。” 听了程露露的话,陆西法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如果微尘觉得很难,以后就不要再进行催眠。反正,她的心病也治好了。” “不不不,”程露露立刻阻止他的话头,说道:“我开始也以为,这个'难'是艰难的难,困难的难。后来,我突然想到这个'难'可能不是艰难的难,而是南方的'南'。” “南方?” “也许该说,是'南柯一梦'的'南'。” 陆西法皱起眉头,不解她越说越是离奇。 “你知道南柯一梦的典故吧?”程露露变得很亢奋,她不等陆西法回答,马上接着说道:“我念大学的时候,有一位很牛逼的心理系学长,他非常推崇中国这个《南柯一梦》的古典故事,他说'南柯一梦'就是中国心理学开山祖师,它不仅有哲学意义更有心理上的伟大意义。为此这位学长把自己的名字也改成南柯,要大家都叫他南柯。结果,到后来,大家都渐渐忘记他的本名。他的女朋友也是心理系的,受他的影响,那位师姐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庄周。” “庄周梦蝶?” “对。” “他们和微尘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程露露撅了撅嘴,不满他的打断。 “南柯师兄是狂热的心理试验的实践者。他说,不以主体为人的心理研究都是耍流氓!在学校的时候,他最迷恋的就是拿身边人在各种生活情景中做心理实验。他觉得人的意志可以训练,心理活动也可以训练。我们可以像训练肌肉一样训练大脑。让它变得像你希望的一样有力而强大。” “Carzy!大脑如何变得有力?这真是一群疯子。” 程露露沉默一会,“确实。在他们念研究生的时候,庄周师姐疯了。” “啊?”陆西法忍不住地愕然。 学心理系的学子把自己学疯了? “这不奇怪。”程露露看着窗外,幽幽叹道:“我们这行有句魔咒,不是有心理问题的人不会来读心理系。如果做一个统计就会发现,学心理学的人,包括他们的家人、朋友心理障碍和精神疾病的远远多于常人。” “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微尘的病和你的这位南柯师兄有关?” “也许。”程露露收回自己的视线,说道:“南柯和莫缙云同学,两人是莫逆之交。我觉得,微尘失忆和南柯有关系。” 陆西法沉默了,是继续深挖还是就此打住。 他和季微尘的关系已经柳暗花明,莫缙云也再不可能来捣乱。但是如果不深挖下去,那些迷永远都是迷。 “程医生,这些话只是你的想象而已。并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 “是。单凭一个'南'字什么都无法证明。但陆先生,有时候揭开谜底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气。季微尘的心病虽好了,但她身上还有那么多的谜团。她和你共有的记忆到哪里去了?她既然没有出车祸,为什么又会说自己出过车祸?她在催眠状态下写的《浮生若梦》又代表了什么?还有,她在今天催眠时突然发生的抵抗都是为什么?你想过没有?” 陆西法思索了三秒,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好吧。那现在我们就去找那个叫南柯的人,问一问他。就什么都清楚了。” “你以为我不想啊?”程露露叹道:“为了找他,我已经打了一天的电话了。庄周师姐疯了以后,南柯师兄就和她一起辍学。同学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教授们也对他们的事情讳莫如深。所以,找他的事情只能拜托你。” 找一个不见几年的人,除了强大的政府,剩下的就是财大气粗的他。 “程医生,你在开什么玩笑?” 陆西法有些懊丧,但看看程露露执着的表情,知道她是赖定了他。 “我去试试吧,但别抱太大的希望。” “谢谢。” “不过找到后,我要全程参与你和他的谈话。我要彻底搞清楚微尘身上发生的一切。” “OK!” 110 白眼狼 程露露自从电光火石地找到关于南柯师兄的这条线索后,除了继续分析《浮生若梦》这篇故事,余下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了不停的翻同学录,然后不断骚扰同学、校友打听南柯的下落上面。 她像着了魔,但没有人愿意陪她一块疯。 毕业后的学子忙忙碌碌投入广阔的社会海洋,有人出国深造,有人忙着赚钱。一个中途辍学的同学,在他们的记忆中像沧海一粟那么渺小。 程露露把所有的人都找遍了,晚上还和几个大洋彼岸的同学聊过视频,都是一无所获。 凌晨两点,刚躺下去咪了一会眼睛,迷迷糊糊听见门锁转动,钥匙开锁的声音。 她睁了睁眼睛,还没来得及翻身起来,一双大手就适时地从她的裙底滑了上去。 “莫缙云!”程露露不客气地伸腿踢掉他的手,“我们不是分手了吗?你又来找我干嘛!识相的给我赶紧滚,不然,我打电话报警了。” 她可一直没忘记上次两人的不欢而散,他差点把她掐死。 “分开?露露,我们的关系不一直是锅里的两颗绿豆?在床上就在一起,在床下自动分开。” 他仰面躺在她的身侧,表情是不要脸的贱。 “滚、滚!” 程露露气坏了,拿白净的脚丫子狠狠踢他的肩膀,想把他推到床底下去。 他一动不动,疲倦地用手在脸上盖着,任她脚踢手推。 “我们的裸照是你给陆西法的吧?” 程露露一愣,怔怔的。白脚丫子还搁在他的肩膀上。 她强辩道:“是,是我拍的!怎么就你对我那态度,我就不能报复你一下?” 莫缙云把脸埋在掌心中,苦涩地说道:“可以,当然可以——” 今晚的他真是有点莫名其妙,知道她的陷害也没有大发雷霆!整个人和过去的他也大不相同,很软弱、很颓丧的样子。 程露露把身体躺平了,和他并肩躺在一起,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说吧,这么晚的深夜,你找我什么事?” 故意把“这么晚的深夜”强调出来,其目的便是有些昭昭。其实他们在深夜见面的目的,大部分都是用身体做,而不是用嘴说。 他靠在身边,她就有些蠢蠢。没有男人滋润,心里总有些落落的空虚。 “露露,我病了。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常常集中不了注意力。科主任批评我好几次了,再这么下去,恐怕我就要被调到乡下去扶贫。” “扶贫好啊。你是该去做做善事。”她挖苦道。 “你来做我的心理医生吧。” “你还是另请高明吧。”程露露眼睛一闭,不高兴地说:“我那三脚猫的功夫,你看不上。” “我是说真的。” 他黑眸一闪,突然翻身过来,压在她身上。 她的身体因为他的撩拨,开始微微颤抖。脸颊和身体开始一片一片的发红。 他太晓得怎么把她弄得舒服,就像她永远知道如何让他满足。 她的眼神迷离起来,狂乱地配合他的进攻。 性是男女之间最好的调和剂,性和谐的夫妻不一定能白头到老,但是不和谐的夫妻绝对走不到最后。 他需要的安慰是床第间的杀伐对抗,是男女之间的旗鼓相当。 他的要的东西,唯有她能给予。 酣畅淋漓之后,两人相拥而眠。 清晨醒来,空气中甜腻的肉欲味道还没有消失。程露露的小脸埋在棉被之中,犹带着三分倦意,她的身体和大脑还残留着愉悦的感觉。 莫缙云合眼睡了一会,短暂的休息已经让他重新恢复精神。和昨晚的颓丧比起来,现在的他才更像他。 说的没错,程露露是他的医生,最好的医生,用身体就能把心灵抚慰。 早上两人在床上醒来,没有普通情侣的相拥,尴尬气氛慢慢酝酿。渐渐的心里的隔阂又渐次升了起来。 程露露裹了条浴巾,跳到洗手间冲凉。 莫缙云在依靠在床头点燃一根女士香烟,烟是程露露的,他会抽,但是一般不抽。 烟能缓解忧闷,但会损害健康,得不偿失。 他是一个理智的人,不会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 洗手间的玻璃门上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问:“程露露,你是不是在找南柯?” “你说什么?”程露露怕是自己没有听清楚,立即关了莲蓬头冲出来。 “莫缙云!” 房间里空荡荡的,他已经走了,唯有床头留着半支未抽完的香烟。 —————————— 季家 “你说什么?要带着微雨和源源去美国!我绝不同意!” “哐当”一声,季老爷子把手里的紫砂壶砸得粉碎。 客厅里谈笑的三姐妹面面相觑。 今晚,微雨特意把姐姐妹妹都召回家来吃饭。吃完饭之后,玄墨便和爷爷去温室…… 微尘连忙起身,微雨紧跟着也站起来,“微雨,玄墨是不是在和爷爷摊牌?” 微雨点点头。 “我不是说让你们等等吗?” “等?姐姐,你说等到什么时候合适?玄墨用十年青春赌在我身上,我怎能忍心让他输?” “可是,可是——爷爷血压高!你们懂不懂事?”微尘急了,一时只能把爷爷的身体搬出来。“有些事情总要分轻重缓急。我知道你们的心情,但也要给爷爷一点时间。” 微澜耸耸肩膀,无所谓地嚷道:“我看,这件事情对爷爷而言什么时候都不合适知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挺好,长痛不如短痛。也许爷爷比我们想象的都坚强——” “哐啷”温室里又是一声巨响。 听声音像是花盆! “坏了。爷爷把兰花都砸了,可见气得不轻!” 微尘赶紧跑到温室,拉开门一看,果然是砸了一盆蕙兰。温室中满地狼藉,泥土满地。爷爷没有把最喜爱的鬼面兰砸掉,证明尚有一丝理智。 “你、你就是白眼狼!亏我把你抚育成人,把微雨嫁给你,还准备把这一切一切的家产都留给你!你居然、居然——” 老爷子捂着自己的胸口,气得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金钱、财富,玄墨都不屑一顾。说走就要走,还要去遥远的美国。 “爷爷,您待我的恩情,我永远记在心里。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我用十年时间经营好了季家的生意。现在,我只要一点点的时间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现在的生活你有什么不满足的!还有什么是我没给你的!” “我想去念书!” “你都多大了,还念什么鬼书!” “爷爷,你别急!有话好好说!”微尘跑过去扶着老爷子,不停用手顺老爷子的气,忙指挥微澜,“微澜,去拿爷爷的救心丸。玄墨,你就少说两句。你和微雨——” 老爷子越想越气,一把推开微尘。指着进来的微雨,怒喝道:“玄墨,你想走可以!马上和微雨离婚,把源源留下。” 微尘被老爷子摔到地上的泥土中,一身狼狈。 微雨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她哆哆嗦嗦站在玄墨身后,坚决地说道:“我不离婚,我永远都不会和玄墨离婚!” “你——”老爷子挥舞着拳头朝两个人冲过去,玄墨一个箭步,如门神一样把微雨护在身后。 “玄墨!” “哇……哇……”源源站在温室门口大哭,眼泪像珍珠一样落下,“曾爷爷……你不要打……我爸爸……妈妈……我不要爸爸……妈妈……离婚……” “源源!”微雨奔过去,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哭得伤心欲绝。 老爷子看着哭泣的两人,捏紧的拳头缓缓垂下。 微尘从地上爬起来,推着玄墨把微雨和源源先带走。 微澜拿着救心丸姗姗来迟,微尘拉住她,责备地骂道:“是不是你把源源带来的?” 小妮子把嘴一撅,小声说:“姐,不把源源带来,爷爷会善罢甘休?你就等着出人命吧!” “你啊!”微尘戳了戳妹妹的额头,拿过她手里的救心丸去安抚老爷子。 一晚上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老爷子态度强硬,微尘口水讲干就是不松口。颠来倒去一句话,源源姓季,谁也不能带走。玄墨要走,净身出户,季家的一毛钱都不想带走! 这样的要求真是无理,微尘敢怒不敢言。 她觉得像回到小时候,爷爷依然是这个家的霸权,说一不二,至高无上。她深深觉得挫败,一边是要尽责保护的妹妹,一边是需尽孝的爷爷。 “微尘,微尘!”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手拍着藤椅的扶手,“明天你去公司,把一切事务都接手过来!我现在就撤了玄墨总经理的职务!他以为没有他我们就不行?别忘了,还有小法!他也是我的孙女婿!一样能帮我!” 微尘一个头两个大,“爷爷,我们的家事……就不要把陆西法扯进来吧?” “混账!你是什么话!”老爷子把拳头又举了起来。 微尘闭紧眼睛,缩在椅子上。 掌风袭来,老爷子的拳头擦着她的额头飞过,“滚,滚出去!” 111 我的儿子——安安 要微尘接手玄墨的工作,这真是天方夜谭。 季家经营的是最传统的生意——吃。 老爷子是爱吃,会吃之人,靠着祖上秘制私房菜起家。再加上后来娶了江城最有名的汤面师傅女儿,学得一手不外传得独门酱汁更是如虎添翼。在江城饮食界响当当一块金子招牌。 老爷子爆喝一声,要把玄墨革职。 他以为玄墨真稀罕这个总经理的头衔。 现在的风口是互联网、是金融、是融资、是上市,年轻人玩得是空手套白狼,一本万利。几个人愿意做实业,累死不活,挣辛苦钱。 听说老爷子开口要把生意交给微尘,玄墨一百个心甘情愿。第二天,忙不迭带着微尘去公司办交接。 “玄墨,玄墨!我真不行!”微尘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自己几斤几两重还不知道啊!她一辈子最大的事业就是救助流浪的毛孩子,没拿过菜刀杀鸡,只拿过手术刀割蛋蛋。 餐饮这条线水深门道多,淫浸几十年的老厨师自己开店都要被呛水。她一个嫩皮薄脸的年轻女孩不被后厨的老东西像小老鼠一样拿捏? 玄墨叹了口气,微尘的担心他当然懂。当年他入后厨,杀鸡宰鸭切土豆,受了多少白眼和苦楚。每一步都是心酸的眼泪和汗水。 “姐姐,你别怕。不交接好,我也不会走。” 微尘苦笑着说道:“那只怕你三五年都走不了。” 玄墨抽了抽嘴角,拿出一大叠的资料,说道:“姐姐,你先看看这几年的营运报告,都是我接手后的。上面有我们每一年的计划、目标、完成情况。还有我们每一季的新菜、活动、和优惠政策。还有28家分店的——” “够了、够了!”微尘呻吟着把脸埋在掌心中,“求求你,别说了。让我自己看吧!” 看事容易做事难,微尘翻着一页一页的营运报告,看到的不是一张张纸上的数字和图片,而是玄墨付出的青春和时间。 付出辛劳的成绩要他交出去,他毫不犹豫就交了出去,是因为玄墨从来就没有私心。 除了微雨和源源,他不要季家的任何东西。 微尘看着报告,看着看着在书桌上趴着睡过去。直到陆西法把她抱起来,她才迷迷糊糊地说道:“你和爷爷下完棋了啊?” 这几天家里一直低气压,还好他能来,陪着爷爷下棋,开解老人。 “老爷子也是人,动之以礼,晓之以情,他总会改变。” 微尘打了个哈欠,往他怀里窝去,“我那个爷爷,不是一般的人……固执、死硬又不讲理……” “爷爷固执不肯后退,微雨和玄墨又很坚决。你准备怎么办?” 微尘叹气,道:“你又有什么好建议没有?” “我觉得你应该支持微雨和玄墨,做他们坚强的后盾。” “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这次的事情明显是老爷子不对,倚老卖老可不好。” 微尘用小拳头砸他坚实的胸,笑道:“亏得爷爷那么喜欢你,你居然在背后说他倚老卖老。” “我说的是事实!”他也笑着说,“错了就是错了,和年纪无关。源源做错事我们批评他,为什么老爷子做错了事,我们要哄着他,难道年纪是特权吗?我觉得这就是一种错误。我们应该站在真理的一边,而不是为了息事宁人对老人不断无原则的退让。”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知道爷爷有多凶,他虽然七十几岁,打起人来可疼呢!” “如果爷爷打你,就让他来打我。我皮厚,不怕。” “呵呵,只怕到时候你比兔子还跑得快。” 微尘把头再一次搁在他的肩膀上,深爱之人的心意和支持让她的内心充满勇气。 晨风习习,最是好眠时候。一只早起的鸟儿总在耳边啾啾闹她。他一会拨她的耳朵骨,一会捏捏她的耳垂,一会吻她的额头。 “干嘛啊?”她半梦半醒,半笑着推开他。眼皮还处在瘫痪状态哩。都怪他昨天晚上欲求不满,让她颠来倒去,不得安睡。 “快起床,小懒猫。”他随意从柜子里搜出一条长裙套在她身上。 “干嘛?”她闭着眼睛问。 “去机场接人!” “谁?”她依旧闭着眼睛,任由他来服务。“我们去接谁啊?” “接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笑得神神秘秘,嘴角荡着温柔的笑靥。 他不讲,她也懒得问了。让他把自己抱到车上继续睡觉。 不管哪里的机场永远是相聚和分离的集散地,人来人往,人潮涌涌。微尘醒了瞌睡举目四望,在场的人中也只有她头发凌乱,穿得如此不修边幅。 “我们到底接谁啊?”她拿着可乐,拉住他的手,不安地扒拉扒拉头发。如果是来见一位重要客人,她的样子就太随便。 “在那!”他笑着指了指前方,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士正牵着一个剪着西瓜头小正太的手,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 陆西法冲着男孩喊道:“安安!” “爸爸!” 小正太大叫,毫不留恋地挣脱金发碧眼的手,飞速向他跑来。 陆西法蹲下身体,伸长了手臂张开大大的怀抱。 原来是带她来接他儿子,微尘闷闷地揉了揉头发。 小正太欢欣鼓舞地错过陆西法张开的怀抱,用力抱住了微尘的大腿,甜腻腻地叫道:“妈妈——” 陆西法一脸黑线,季微尘一脸懵逼。 她的手还在揉着头发,眼神儿不知往哪里看。 “呵呵,呵呵——小朋友,你,你认错人了!” “妈妈,你就是我妈妈!”安安固执地抱紧她的大腿。 “谁说的啊?” “爸爸。”安安回答得更大声。 微尘瞪着陆西法,他则不断向她眨眼睛。 想一想,这样说好像也没错。她和陆西法结婚后,他的儿子不就是她的小孩吗? 她蹲下身体和小正太平视,真真是可爱的肉丸子。吹弹可破的皮肤,红润润的小嘴,乌黑的西瓜头。合身的条纹西装,小书包。 看起来……如此眼熟…… 微尘摸着他的头发,笑着问道:“小朋友,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安安用力点头,“妈妈,我在梦里天天和你见面。” “你这小嘴真甜。”微尘笑着捏他脸颊上的红苹果,突然尖叫道:“德国……泰戈尔机场!原来是你们——” 陆西法叹息着说道:“微尘,你终于想起来了。” “你——”季微尘涨红了脸,抡起粉拳在他身上猛击。“坏家伙,当时把我吓坏了。” “你那时跑得比兔子还快,根本没见你怎么害怕!”他呵呵笑着,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亲了一下,“当时害怕,现在不害怕了?” 她讪笑着,在他怀里笑得如沐春风。“那是因为你现在和当时判若两人嘛。你是不是当时就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娶?” “是你偷了我的心。”他咬着她的耳垂,“让我不得不来!” 她笑得咯咯,旁若无人卿卿我我,也不管是不是少儿不宜。 “爸爸,妈妈——”安安嘟着小嘴说道:“我也要亲亲!” 陆西法弯腰抱起安安,笑着说:“好。安安也来亲亲!” 安安伸出两只手,左边爸爸,右边妈妈,一人脸上各亲一下。 不知道别的女人在面对继子继女时会不会涌现出白雪公主后妈一样的心情。 不过微尘在遇到安安后,却只剩下满心的欢喜和亲近。 这个孩子讨她喜欢,看见他的第一眼,她的心里就像伸出藤蔓把两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一路上,她拉着安安肉乎乎的小手,亲切地问个不停。 “我叫陆子安,大家都叫我安安,今年快五岁了!”安安认真地伸出五个手指在她面前比划一下。 微尘心里一荡,像雪天饮了热可可,莫名地一股暖流从心田流向四肢百骸。 “安安”这个名字简单,寓意非凡,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一样。 她来不及深想,安安大叫“妈妈”!又亲昵地在她脸颊上各吻一下。 “我的妈妈好漂亮!” 微尘笑不可支,这孩子鬼马精灵,可爱透了。 她抱起他来,在他脸上也各亲一下。 两个人刚见面十分钟,就亲热得像从未分开过一天的母子一样。倒把陆西法这个从小照顾儿子长大的好爸爸给甩在脑后。 “安安,这么久没看见爸爸,也不给爸爸一个亲吻?”陆西法佯装生气地说。 “Don'tbeangry,dad.Iloveyou!” 安安甜甜笑道,从微尘的怀里扭过身体,朝陆西法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天真可爱的软萌小正太,真把人的心也柔化了。 112 两对父子 陆子安跟着微尘和陆西法回到季家后,在季家刮起一阵小旋风。 他是如此地软糯甜蜜,看见谁都是“Uncle.Aunt”的唤个不停,看见老爷子一点不怯生,乖乖地一声“曾爷爷”叫得字正腔圆,哄得老爷子眉毛都笑掉下来,一扫这些天的阴霾。 家里来了小贵客,女人都去厨房忙活,要给远道而来的小贵客做好吃地道的江城美食。季家可是江城餐饮界的扛把子,一定要让小客人吃好、吃饱。留下两个爸爸和曾爷爷陪着孩子们玩游戏。 季源源放学后回到家里,看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同龄的小朋友,不知多高兴。 “她是妹妹吧?” 源源的话逗笑了大家。 也难怪源源认错,安安比他大一岁多,身材比他还要矮小、瘦弱一些。再加上大眼睛、白皮肤,活脱脱像个小妹妹。 季源源小朋友的高兴维持三五分钟后就发现情况不对,这个好看的小哥哥是来砸场子的吧! 把他爸爸妈妈、姑姑们的宠爱抢走不说,连最疼他的曾爷爷也倒戈。 源源的小嘴翘得一寸高,心里生起小意见,决定不和安安做朋友,玩具也不给他玩。 季老爷批评孙孙不讲道理,源源吸溜着鼻子直哭。 他一哭,玄墨的火气就往上冒。 小孩才不管这些,玄墨越冲他发火,他就哭得更厉害。最后索性在地上打滚耍赖起来。 老爷子也犯了难,源源的任性是打娘胎出来他给惯的。以前每逢他哭闹,家里人是百般的哄着,疼着,天上的星星也要为摘下来。 可今天,手心手背都是肉,安安还是第一次来的客人,更应该多疼一些。 玄墨气得要命,把源源双脚腾空狠狠地提起来。 源源不依不饶,扭股糖般挣扎着身体,小老鼠一样挣扎出来。重新趴在地上,滚得一身脏兮兮的。 “你这小子,真是欠揍!”玄墨大喝一声。就要去拿尺子打儿子。源源也不怕,还是在地上滚。 “玄墨,玄墨。教孩子光打光骂可不行。”陆西法止住暴怒的玄墨。“孩子们的事情就应该让孩子们自己解决,我们去坐一会。让他们自己处理。” 说完,他推了推身边的安安,道:“安安,你和弟弟好好玩。爸爸和叔叔都不管你们。” “好啊!”安安回答得清脆,像个小大人。只见他走过去蹲在号啕大哭的源源身边,双手支着下巴,“源源弟弟,你别哭了,我不要你的玩具,我自己会做玩具。”软甜的声音镇定无比。 “你会做什么玩具啊?”源源哭得一抽一抽,仍然被他的话吸引。 “我会做小兔子、小青蛙、小狗。” “你怎么做啊?” “我会用彩泥还会用纸——” “骗人,大人都做不出,你一个小孩怎么会做!” “不信,我做给你看。” “呜呜——我不要看!” 玄墨看到儿子如此油盐不入,气得又要上前教训他。 安安倒是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褐色的小狗递到源源面前,“源源你看,这是我用彩泥做的小狗,没骗你吧?” 听见有小狗,源源忽闪着带眼泪的大眼睛,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 “真的耶!”他把小狗拿在手里左摆右弄,那彩泥小狗不过寸长,首尾皆有,憨态可掬,甚为可爱。 源源爱不释手,兴趣盎然地说:“安安,你怎么做的?你可以教我吗?” “当然可以。” 片刻功夫,两个小孩就马上忘记刚才的不快,兴奋地黏在一起玩嗨了起来。 安安虽然人小,个头不大,手十分精巧,彩泥捏的小动物栩栩如生,还会用彩纸做青蛙、小兔子、小老鼠。 源源羡慕极了,直缠着他玩。 小孩子相处愉快,大人看着也开心。季家人对懂事又乖巧的安安越发喜欢,也更佩服陆西法可以把孩子教得这么好。 “安安,这些都是谁教你做的啊?”面对满桌的手工玩具,源源惊讶地问。 “我爸爸啊!”安安忍不住声音中的骄傲。 “哇——”源源的表情无限的崇拜和羡慕,“你爸爸真好!” “以前小时候,我经常生病。生病的时候不能出门,爸爸就陪我在家捏彩泥,做手工!我们还在一起搭小房子、做家具呢!你爸爸难道不教你这些,不陪你玩吗?”安安捏着手里的彩泥,问得理所当然。 源源的嘴巴一撅老高,站起来学着玄墨发怒的样子,说道:“我爸爸只会说,我好忙、好累。你自个玩去!要不就是找你妈妈!我不听话就骂我,再不听话,就拿板子打手心。” “你爸爸怎么这样?”安安惊讶地总结,“Heisnotagoodfather.” 源源马上附和,“对,安安你说得没错,他就不是一个好爸爸!” 听到孩子们的吐槽,姜玄墨真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脸红得发烧。 季老爷子站在一旁表情似有所思。 其实在中国,和周围人比起来,玄墨倒是不太觉得自己做为父亲的不称职。但是今天听到两个小孩儿的对话,他才有一种深刻的不足和羞愧感。 源源是任性、顽皮的孩子,他何尝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他的时间都奉献给工作,以为供给她们衣食无忧的生活就是做到了尽责任。 其实亲子关系中,孩子的感觉是最重要的,他觉得你不好,就是不好。这和金钱、地位毫无关系。 “别介意,童言无忌。”陆西法走过去轻拍玄墨的肩膀。 “是我做得不好。陪他的时候太少。”玄墨汗颜地说:“我总认为往后的时间还长,等他长大一点,懂事一点,再和他慢慢交流。没想到——” 陆西法地位比他高、钱比他多、对孩子的陪伴和照顾比他多,他怎么能不感到汗颜? 陆西法真诚地说道:“我们都以为时间很长,其实我们的时间是越过越短。玄墨,圆满的人生就像一个木桶,婚姻、家庭、孩子、事业、健康这五块木板,缺一不可。这个木桶装多少水,不在于最长的那块木板有多长,而在于最短的那块木板有多短。你别自责,现在来补救还来得及。走,我们一起和他们玩去!” “好!” 看见爸爸们也加入进来,安安和源源别提多高兴。特别是源源,兴奋得跳上跳下。但是只要安安一喊“Stop!”,他马上就乖乖坐下。 可见这世界上是没有教不好的孩子,只有不懂教育方法的大人。 113 仇人相见 晚餐丰盛而味道鲜美,地道的江城风味,鲜、香、辣样样俱全。 笋尖粉丝炒田螺、小炒河鲜、紫苏黄瓜、手撕泥鳅、干锅鹿子肉、江山一片红…… 菜式家常,十分接地气。家常味道,主客尽欢。 安安坐在微尘和陆西法中间,源源坐在微雨和玄墨中间,都是两大一小,其乐融融。 老爷子看着源源,又看看安安。端起酒杯,冲玄墨说道:“玄墨,今天怎么不给我敬酒啊?” 玄墨精神一震,忙端起酒杯站起来。 自从他向老爷子说出他要离开的话后,老爷子就没和他说过话。 “爷爷——”他端起酒杯。 千言万语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十几岁就在季家生活,苦有、乐更多。 若不是爷爷,他没有今天。没有微雨,也没有源源。现在翅膀硬了,就要飞走,听上去是有些忘恩负义。 “爷爷。”这一次,玄墨的声音都哽咽了。 “什么都不要说。”老爷子大气地举起杯子和他的碰了碰,霸气地说道:“玄墨,只要是为了孙孙好,我做曾爷爷就支持。无论他在美国还是中国,源源永远都是季家的人,永远是我小孙孙!” “是、是!”玄墨激动地把杯中的酒都要洒出来,“爷爷,源源永远都是你的小孙孙!” 微尘和微雨相视一笑,知道老爷子这才是从心里真正默许和接受他们的离去。 倦鸟归巢,小鸟离巢。 人生各有各的选择和方向,家也像机场,来来去去。 有聚,有散。 —————————— 安安很顺利的融于微尘的生活中,一点都没有引起她的反感。自然得好像他本来就应该出现在她身旁,现在的他不过是回到他应该呆着的地方。 人和人的相遇是想像不到的一种奇妙缘份。就像我们从河水中捡起的漂流瓶,如果不打开,永远都不知道里面会有些什么。 陆西法没遇到微尘之前从来没想像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似她般的女孩。 他不爱甜,偏偏她如糖似蜜。他推开过她,却又接受她的靠近。 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在离不开的亲人关系中苦苦挣扎。有时候,她笑得越开心,底色就越灰败。 曾经的她可爱、爱笑、爱粘着他、紧紧不松开…… 她想要一个家,他也想要一个家。他们克服困难,憧憬过美好的未来。 幸福嘎然中止在那一刹那。 是谁的错? 只能说错不在他们,是强大的命运和外力扭曲他们的爱情…… 他很渴望,一直渴望能够回到最初美好的相见。 为此,他努力去寻找微尘的记忆。翻天覆地都要找到程露露嘴里的“南柯”。 整版整版的占领报纸的寻人启事,所有汽车站牌的巨幅广告,全城而动的私家侦探,都是为找到一个隐姓埋名消失多年的人。 他就是要声势浩大,打草惊蛇,要把所有和这件事相关的人都震出来。 果然,半个月后,莫缙云主动他见面。 “做贼心虚。”他在心里嘀咕,看来,莫缙云真的和这件事有关系。 他和莫缙云从一开始就像站在河的两岸,相互而望,脚下泾渭分明。 有些人从见面的第一刻就知道彼此能做好朋友,而有些人从伊始就知道,不可能! 他和莫缙云第一次见面是在西林,当时他刚和微尘在一起没多久。 莫缙云是路过…… 现在想起来他应该是特意从江城飞到西林去看微尘。 陆家老房子,梧桐成阴,花园石缝地里的苍苔也是一百年前的。 他还未进门,就听见微尘的笑声。她笑得那么欢畅和愉悦,像百灵鸟一样的快乐。 她巧笑倩兮站在玄关和一个年轻男人寒暄,看得出她和那男子很熟。披着件睡袍就从房间跑下来。碧绿暗底红花的丝质睡袍搭在她身上。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里面的柔滑嫩白。 “陆西法,这是我的朋友——莫缙云。他要去北京参加医学年会的,路过西林来看我。” 莫缙云看向他,嘴角微动,眼神里满满都是不甘和嫉妒。 他已经记不清楚,当时和莫缙云说了些什么,也许只是聊了几个无关痛痒的话题。 他只记得那天的微尘非常美,娇滴滴的笑容,软乎乎的身体,磨蹭得他心猿意马。 他严肃地揶揄了她不像样的穿衣风格,把她窘的无地自容。她微红的脸顿时像窗外三月的夹竹桃,又艳又美。 一段小插曲,一点没放心上。现在想起来,应该对她好一些。 都怪他把爱情想得太简单,没想到他们分开得会太匆匆。 总以为相见还有时日,他们还有长长的一生相守。 陆西法按照莫缙云发来的地址,出城上环城高速,开了近四十分钟后再下高速,然后走一段乡村公路,七抹八拐在荒郊野岭中穿行了半个小时,终于来到目的地,一处叫“流云”的茶室。 中国的乡村最不缺的就是安静,穷乡僻壤的茶室最多的也就是幽静。 窗外是细竹流水,窗下是木桌竹椅,最适合三五好友闲坐聊天。不过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偏僻程度比动保协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哪里会有客人登门喝茶! 盛夏的季节,白晃晃的太阳照得路上的树叶都泛起油亮的光彩。乡间的小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农忙时节,大家都在田地里劳作,谁都没有闲工夫在茶室喝茶。 陆西法推开咿咿呀呀的竹门,进门就看见,整个茶室只有莫缙云一个客人。 他斜坐在竹背椅上若有所思,桌上摆着一杯清茶。空气中应时应景的回荡着林海的《秋月夜》。 陆西法站在门口的脚步像黏在地上生了根,他深深吸了口长气,半晌才拔开它往前走去。 他径直走到莫缙云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两位同样优秀的男子隔着桌子默默对视,用目光在空中交汇厮杀。彼此都想用自己的思想把对方碾压,用气势把情敌剿杀。 隔了好一会儿,莫缙云用手里的白瓷杯盖碰了碰瓷杯,道:“陈洛阳,你再这么继续下去,最终伤害的永远是微尘一个人。” 114 术业有专攻 隔了好一会儿,莫缙云用手里的白瓷杯盖碰了碰瓷杯,道:“陈洛阳,你再这么继续下去,最终伤害的永远是微尘一个人。” 莫缙云的话让陆西法默默吃惊,好久都不曾有人唤过他本来的名字。 他一手压在桌上,一手指着莫缙云。 “住嘴。你没资格说这句话,我今天来是最后一次问你,你对微尘究竟做了什么?” 莫缙云不说话。表示他不屑回答,也永远不要妄想从他的嘴巴里撬出什么答案。 “你永远都不要想从我嘴里知道些什么,我答应过她,永远都不告诉任何人。也包括她本人。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对她的爱。” “啪”地一声,陆西法猛击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碗盏弹得乱响。 “莫缙云你不配说爱!要是你还有一点良知,就老老实实地快说!微尘失忆的事是不是和南柯有关?” “哈哈,哈哈哈——南柯?什么南柯?”安静的茶室突然扬起一阵狂狷的笑声。 也许是他笑得太厉害,吧台之后的茶室老板皱眉地抬起头来看着两位奇怪客人。 “南柯一梦,你的好友——南柯!” 莫缙云收敛了笑,他冷冷地看着陆西法,讥讽地地说道:“你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真的明白什么是南柯一梦吗?不过我也是小看了你,连南柯的事情都知道,是不是程露露告诉你的?一定是她。” 他自问自答,并不需要谁的佐证。 “少废话!”陆西法又猛击了一下桌面。气愤地说:“你是承认了吗?是你和南柯——” 莫缙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无比鄙视。 “陈洛阳,如果时间的轮回是大轮回,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的小轮回。我、你、微尘,我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们的过去在支配。你和微尘的过去就是她的南柯一梦,只要你在她身边,她就会不断深陷这种痛苦的轮回不可自拔。” “我不是奉劝你,而是警告你。不要去追寻过去的往事。有些坏的情感最好埋葬,因为挖开真相也是重蹈覆辙。知道吗?这不仅仅是为了微尘也是为了你。” 陆西法气得牙齿打颤,强忍内心要揍人的冲动。 这个莫缙云比想象中的更无赖、更难对付。他就像一个完美的球,根本让人找不到突破的地方。 “莫缙云,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可是微尘身上发生过什么我是一定要弄清楚。” 莫缙云从容而淡淡地笑着,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拿起茶杯轻饮一口。 “你去找吧,找到柯南,找到过去。我保证你会后悔莫及。我也保证微尘恢复记忆后会离你越来越远。” “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陆西法不愿再进行无意义的交谈,索性甩手拂袖而去。 茶室的门关关合合,随着客人的离去而重新回归一室安静。小桥流水的潺潺音乐之声再次缓缓而起,音乐像飘在空中的小蝌蚪,争先恐后钻入耳朵。 茶室的老板提着茶水壶走到莫缙云的桌前,他默默地不发一语重新把他的杯子沏满。 老板中等年纪,面容冷峻,本是一位帅哥,却有一双太多秘密和沧桑的眼睛。 大约是看多了人性和世事,眼神里已没有生活的火花和热情。 “他就是陈洛阳?”老板放下茶壶,径直坐在莫缙云的对面,“果然是一表人材。难怪季微尘对他倾心。” 莫缙云苦笑着喝了一口茶,心里苦,清香的碧螺春也喝出满口的苦渣味儿。 “他已经知晓我的名字,找到我也只是时间问题。缙云,我要躲起来吗?” “齐心,你不是坏人,也没有做坏事。为什么要躲躲藏藏?他执意要找你,就让他们找好了。” 老板扯了扯嘴角,手指交叉抚了抚无名指上的戒指。 “人心的两大缺点,贪心和遗忘。比起遗忘自己遭受的伤害,他们更容易忘记对别人造成的伤害。以为所有人都会像圣母一样的包容和原谅。一段感情里的爱恨还没了结,他又来种下一段的因果。我们都是一样。” 莫缙云站起来,一边往茶室外走一边落寞地说道:“齐心,他们执意要打开的房间,一定会让他们惊诧莫名。不过,我和你都知道,那间房子没有门。” 莫缙云走了,茶室老板呆呆木木坐在竹椅上,眼神飘转到了吧台之上。上面放着一个栗树木做的相框,里面有个年轻的女孩正望着他甜甜的笑。 ———————— 和莫缙云见面的心情恶劣程度,绝对排在陆西法有史以来的第一位。 陆西法心情烦躁地顺着原路七拐八绕地出来,乡野岔道众多,一不小心就走错了路。又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出来。上了高速又下错路口,生生多开出去几十公里。气得他恼怒地拍打方向盘,洋骂、国骂个不停。 他想到莫缙云的话、想到他的笑、想到他的笃定就不由地毛骨悚然。 第一次,他在莫缙云身上知道边界,更知道术业有专攻。 如同程露露所说的一样,莫缙云非常聪明,专业强悍,在他的领域他是碾压众生的王者。 他知道怎么拨弄人心,怎么在人心中制造恐慌,怎么一步步掌控事情的发展。 陆西法把心情平复又平复,定了定心神,缓缓把车开往市区,来到季氏餐饮集团的大门前。 季微尘最近已经开始在集团上班,慢慢接替姜玄墨的工作。 但是谈何容易? 虽然她挂着总经理的名头,但是疏懒了四五年。在风云变幻的商场几乎就像白痴一般,什么都要重新学。 说实在话,她又不太愿意学。这大摊子还不得陆西法纡尊降贵来帮她盯。 人前人后,陆西法莫不也自己笑。他就是怕烦,陆家几十亿的生意,也是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点。现在来给她盯几百万的生意。 季微尘天真地说:“要不,我也请个职业经理人吧?大家都省时省力。” 陆西法翻着季氏的营业报表,道:“唉,职业经理人?你们一年的营业额都不够给他开年薪。” 微尘乍舌。 陆西法泊好车,心事沉沉地走进微尘的办公室。 这中国吧,但凡和吃扯上关系的生意,总免不了一股油烟味。 季家又是做餐饮起家,手上有七八个大的连锁餐饮品牌,都是江城老字号。特别是季氏面馆是闻名遐迩的铁招牌,它们的汤头一绝,最妙的是他们的酱汁配料,别的面馆怎么都仿不出来。 生意的前景不错,就是铺店琐碎、辛苦、麻烦。做吃的钱都是苦里来的钱,张张不容易。 办公室里装潢得再高档,也是一股子油臊子味,七八个糟老头围在桌旁,拉拉杂杂你一言我一语。 厨师界讲资历,最喜欢排资论辈,老头们都是后厨的大佬。微尘见了都得毕恭毕敬。 看见陆西法进来,苦着脸的季微尘立即绽放一朵笑容。 陆西法向她摆手,示意她不要分心。 他坐在旁边的软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梳起蓬松的头发,穿起剪裁利落的职业装,在一大圈老爷们中指点比划。他的心里才涌起一丝活气。 只要她还在,安然无恙望着他笑,他就安心。 莫缙云的那些话像立即像乌云消失在阳光后。 好不容易等到老头们出去,季微尘在座位上伸了个大懒腰。 做老板真不容易,面面俱到才行。 员工们陆陆续续出去,她转头一看,陆西法已经歪着脖子在沙发上睡着。 他侧颜睡得正酣,乌黑的头发,白皙的脸庞,薄薄的唇…… 她轻轻抿嘴一笑,童心未泯地拿出自己的口红,轻手轻脚走到他跟前。 微尘憋着笑,悄悄拧开口红,刚想给他画个大花猫。 哪知他突然从睡梦中大叫着醒来,在她面前张牙舞爪。 “啊——”微尘吓得把口红都扔掉了,才发现他一脸奸笑,故意逗她。 115 一梦南柯 “啊——”微尘吓得把口红都扔掉了,才发现他一脸奸笑,故意逗她。 “你,你——” 她狠狠在他胸膛捏了两下,皮深肉厚,指甲都掐不下去。 “坏人!”她气呼呼地说。 “还不是你先使坏。”他伸手一揽,轻轻把她揽在怀里。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她坐在他的腿上,捏着他的耳垂,“你今天去哪了?” “去见一个朋友。” “男的还是女的?” 她像一个管家婆,不知觉管起他的所有事。 “男的。”他笑着说,“有了你,每天晚上都要缴械给你,我能去找什么女的!” 微尘羞的捂住他的嘴巴,满脸绯红。 他拉下她的手突然问:“微尘,你知道南柯一梦的故事吗?” “南柯一梦?” “对。南柯一梦。”他半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在黑暗中闪动。 “唐代有一个姓淳的书生,嗜酒任性。有一天生日,他在门前的大槐树下和朋友饮酒作乐,喝得烂醉,朋友把他扶到廊下休息。迷迷糊糊走来两个穿紫衣的使者请他上车,马车朝大槐树下的一个树洞驶去。一入洞穴,里面别有洞天,晴天丽日。车行数十里,行人不绝。景色繁华。前方朱门上悬挂金匾,上书'大槐安国'。丞相出迎,告之淳书生,国王愿将公主许配,招他为驸马。淳书生十分惶恐,不觉已成婚礼,与公主成亲,并被委以'南柯郡太守'。他到任后矜矜业业,把南柯郡治理得井井有条,二十余年,上得君王信任,下受百姓拥戴。和公主婚姻和美,子女众多。不料檀萝国突然入侵,他率兵抗敌,屡战屡败,公主又不幸故亡。书生连遭不幸,万念俱灰,辞去太守职务,仍由两名紫衣使者护送回乡探亲。车出洞穴,山川依旧。书生返回家中,只见自己的身子仍睡在廊下。不由吓了一跳,惊醒后,发现落日的余晖照在墙上,仆人正在打扫庭院。朋友们都以为他只是小睡了片刻,而其实他梦中的那些经历整整像过了一辈子一样。” 故事讲完,两人皆是一时沉默。 “南柯一梦,一梦南柯。微尘,你说对那书生而言哪一刻才是真实,哪一刻才是幻境?你说他留恋的是自己的醉生梦死的逍遥自在还是和公主的鹣鲽情深?” “你今日是怎么呢?”她捧起他的脸,小声问:“还没到晚上,就给我讲睡前故事?” “你这傻东西。”他被她的话逗乐。 “陆西法,你突然说这些怪力乱神的话让我好害怕。” “不要害怕,我也是有感而发。”陆西法抱紧她,说道:“微尘,你知道吗?我的人生就像极端的两个世界,前二十年把人生的苦全吃尽了,过了二十岁,就像南柯梦中的书生,突然被两位紫衣使者接到了大槐安国,做驸马,娶公主,当起南柯郡守。我有时候也会害怕,一觉醒来,一切都是梦境。要不是陆泽阳死了,我就永远不是陆西法,不会遇到你,更不会和你在一起——” “我不喜欢听你这样的话!”微尘坐起来,直直地看着他,仿佛好像要一直看入他的心里。 “你是陆西法,今天是,明天是,永远是!为什么要对发生了事情还要进行怀疑呢?没有人能拿走属于你的东西。你的人生也不是南柯一梦。” 安静的办公室里,她的眼睛亮亮,晶晶闪动的是人的眼泪。 “陆西法,你摸摸我。我是真的,是真的!你别吓唬我!我害怕——”她把他的手贴在脸上,冰冷的眼泪润湿他的掌心。 人生如幻,都是梦境而已。 佛都言,走到最后终是一场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季微尘不知道,他是在害怕。害怕在这宇宙洪荒的一点点小命运,那么巧刚刚好就遇到了她。 也许在遇到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花光此生所有的运气。 在荒芜的世界行走,再没有,再落寞,再一无所有。 他都想能收获一点什么,哪怕明明知道伸出手后握到的不过是什么也没有的空气,也想伸手去紧紧握住。也许这就是这无聊的人生和愚蠢的人类所孜孜以求的未来和希望。 他有些累了,有些倦了。轻轻说:“微尘我想要你,我想要和你结婚。” 前面的“要”是欲望,后面的“要”是情感。 “嫁给我吧。” 这应当是世界上最草率的求婚,她嘤嘤哭着,失去的恐惧让她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 他伸过头来用吻堵住她的哭泣。 “我想要你——” 感情得到满足,现在他需要满足原始的欲望。 “陆西法,不可以!这是办公室——” 他才不管,情欲上脑,还管这里是哪里? 先上了再讲。 他放肆的大掌放肆游走,勾动她的心弦。 头发乱了,妖娆地散落在胸前,更添几分妖艳。 他的大手绕到她的身后,在背脊上缓缓滑到臀部。 “别啊——”她被吓得夹紧双腿,无意中却让他更加兴奋。 他吻着她的小嘴,勾挑着她的欲望。 微尘的眼睛随着他的手指而变得迷离,嘴唇徐徐轻吐幽兰。 “你想要我做什么?” 她如何回答得出来,他又要她回答。 “我……也要你……”她被欲望支配着,完全失去意识。 “你上来,自己动。” “你——” 她气得要杀了他,咬了咬唇,慢慢爬到他身上。 两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在嘈杂的办公室沙发上热情地进行了一次从心灵到情感的深入接触。 —————————— 陆西法是恐怖的行动派,说要结婚,下午就昭告天下。 微尘还来不及酝酿心情,季家人的祝福纷至沓来。 听说他们要结婚的消息,大家好像都不意外。陆西法居然说,趁热打铁,不如下个星期就把婚礼办了吧。 老爷子一翻老黄历,曰:成,下周三是黄道吉日!宜婚嫁! 季微尘拼命抵抗,大骂他们是疯子! 女孩子的婚礼,一生一次,怎么能这么潦草? 她对自己的婚礼和未来还有许多憧憬,要铺满鲜花的礼堂、要祝福欢笑的人群、要拖满二十米的漂亮婚纱、还要美丽的珠宝花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去准备。 陆西法急了,抱着她一遍遍地吻着,说道:“宝贝,我们可以先结婚,然后再慢慢筹备婚礼。” “不行!”她窝在他的怀里笑得妩媚,琼指按在他的薄唇上,笑道:“我不能这么急忙地嫁给你,因为我这一生只嫁一次。” 她的话让他无法辩驳,但也想出一个对付的坏招。 他含笑着衔着她的珠贝耳垂,坏笑着说道:“我劝你还是快快准备,早早嫁给我。” “为什么?” “万一肚子大起来——” “陆西法,你这个坏蛋!”她跳起来拧他的耳朵,“结婚前,都不许你碰我!” “那可不行!”陆西法抓过她的手,无赖地在她耳边笑道:“就是我愿意,你也忍不了啊。” 她真是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微尘的爱情婚姻有了着落,结婚的对象又是如此优秀。老爷子兴致高涨。趁着这个机会,玄墨向爷爷再次说出了自己想要求学的心愿。 老爷子依旧是强烈反对,但也不是像第一次狂风骤雨般的激烈。他是阴阳怪气的语调再加上淡淡的不屑。一口一个,随你们去吧,源源反正是你们的孩子。你们的未来,你们自己决定。 比起暴烈的强悍反对,老爷子的消极抵抗,更加显示出一位老者在失去力量和权力后的落寞和孤单。 自从知道玄墨、微雨、源源要走,老爷子的精神就开始萎靡,性格也开始阴郁。也失去侍弄兰花的兴趣,常常枯坐在温室,一呆就是一整天。 看到爷爷心情不好,微尘严令任何人在这段时间内惹到他,尽量地要哄着他,逗着他,顺着他。 如果以为家里只有老爷子一个唉声叹气就大错特错。老爷子是大叹气,微澜是小叹气。 从安宁温泉回来之后,谷自新来找过微澜好几次,在爷爷面前对自己过去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检讨和忏悔。 谷自新都如此低声下气,微澜还是对他提不起劲来。 浪子回头金不换,谷自新能改过自新,季老爷子很是高兴。 “微澜,见好就收,你也别再乱七八糟地东想西想。我看,自新那孩子已经很不错。你也快快准备准备婚礼,嫁过去吧。” 老爷子圣旨一下,微澜不想回去也得回去。 116 微澜的为难 老爷子圣旨一下,微澜不想回去也得回去。 微尘和微雨都来劝她。微雨是想微澜和谷自新和睦,哄爷爷高兴,她和玄墨的日子也好过些。微尘想的是,微澜回去后自然就能慢慢丢开鬼哥。和谷自新比起来,鬼哥的各方面都差了一大截。 谷自新来接微澜走的那天,微澜显然是不乐意的。收拾个行李在房间磨磨蹭蹭几个时辰。 谷自新的情绪很高,在客厅和爷爷高谈阔论。一下子是房地产,一下子是金融股票、信托基金,说得眉飞色舞。 微尘很不喜欢他这一点,太张扬,一点不像季家的女婿。 姜玄墨、陆西法商海淫浸不比他懂得更多。回到家之后,在妇孺老人面前,他们都从不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虽然还没结婚,微尘心里已经把陆西法当作了老公。」 微尘陪着略坐了一会,便上楼去看妹妹。 江城的夏天像个巨怪,白天酷热,晚上是个蒸笼。热岛效应让整个城市像沸腾了一般。 微尘刚打开微澜的房门,一股热浪就席卷了她。 “天啦!微澜,你不热吗?”季微尘叫道,“怎么不开空调?会中暑的!” 微澜站在窗边,喃喃地说:“还好吧,我不觉得热啊?你瞧,我身上一点汗珠都没有!” 微尘一惊,赶紧跑过去,手往微澜额头上一放,心里“咯噔”一下。 她哪里是不热,是中暑了! 夏天中暑非同小可,搞不好是会死人的。 微尘慌了神,忙去告诉爷爷和谷自新,微澜中暑,今天不能随他回去。又急急忙忙去拿刮痧板和温水,忙忙呼呼折腾半个晚上,直到微澜发了一身大汗,知道说热、说冷,她才安下心来。 微澜下半夜醒来,看见姐姐还守在自己的床旁,颇有点不好意思。 她一动,靠在床边的微尘也转醒过来。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她的体温。 “还好,体温正常了。” “姐,你回房睡吧。我没事了。” 微尘冷哼,啐道:“你这个鬼妹子,躲得初一躲不得十五。你以为中暑了,就永远不要面对谷自新?” 被看穿的季微澜也不遮掩,大大方方说道:“姐姐,能躲一天就是一天。” “你真的不喜欢谷自新了?” “不喜欢。” “你喜欢鬼哥?” “我现在觉得鬼哥比自新哥哥好。” 微澜坦率得真实,真实却让人害怕。 “为什么?”微尘觉得很不解,“谷自新比鬼哥年轻、有能力、工作有前途又是未婚。无论从哪一方面想,你为什么不选好的非挑个差的呢?” “姐姐,爱情里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真正的好坏不是你认为的年轻、能力、前途。真正的好坏只有一个条件,就是相爱。我和自新哥哥总是错过,我爱他的时候,他不爱我。他现在追着我,我对他又没有感觉。” “现在,你对鬼哥有感觉?” “我觉得鬼哥合适我。他像爸爸一样宠我,包容我,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快乐和温暖。这是我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时体会不到的。” “微澜,鬼哥比你长,世事也比你经历得多。你觉得他温柔可靠。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就只有温柔和可靠。你可能——” “姐姐,你别说了。”微澜把被子蒙住头,“不管爷爷和你们怎么说,也不管我和不和鬼哥在一起!反正,我是不会和谷自新结婚的了。” 微尘叹了口气,“我们三个迟早把爷爷给气死。” 微澜拉下被子,甜笑道:“放心。气死爷爷的是我和微雨!你马上要和小法哥哥结婚,爷爷心里不知多开心。” “我是你们的姐姐,能没有责任?”长姐如母,微尘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要求自己。 “姐姐,我也不能为了让爷爷高兴,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吧!” ———————— 微澜不愿嫁给谷自新,做姐姐的也不能强求。微尘只好背着爷爷,找谷自新私下里商量。 谷自新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气! 从最开始嫌弃微澜到死,现在死活不同意解除婚约关系,非就是一条心要和微澜结婚。 微澜知道后气得要命,这个谷自新是她的冤家吗?什么事情都是和她拧着来。 事情变成反了个个,以前是女缠男,现在变成男缠女。 不变的依旧是微尘,一个头变两个大。 她白天要去忙着应付公司的事,晚上回来还要哄着爷爷,关心妹妹。真是头痛上火,睡眠质量急剧下降。 幸好诸事不顺,爱情顺利。大情人对她好,小情人对她更好。 “妈妈,妈妈。” 每天早上她都是在王子的亲吻中迎来清晨的阳光。 “妈妈,你醒了!”王子的大眼睛像星星一样,灼灼燃烧着好奇光芒。 微尘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到旁边,微微残留的余温。 可见,陆西法是刚刚起床不久。 “妈妈,快起床喔。我给你做了好吃的!” “你给我做了好吃的?” 微尘不敢相信,安安的身体还没灶台高呢! “是啊,是啊。你快来!” 安安拖起微尘的手往窗前的贵妃榻上走去。微尘赶紧把睡衣的前襟系好。洁白的胸部猩猩红红都是某人的杰作。 “妈妈,你看!” 安安骄傲地拿过一个纸碟子,上面放着彩泥捏成的汉堡、可乐、薯条。每一样食物都只有指头大小,不仅玲珑可爱而且还惟妙惟肖。汉堡里的蔬菜,可乐上的白色LOGO清晰可见。 微尘赞叹地拿起来一个一个慢慢欣赏,“哇,安安!这太漂亮了,我都舍不得吃。” “妈妈,不能不吃早饭喔。”安安乖乖甜甜地,说道:“不吃早饭会不漂亮。我喂你吃!” 说着,他捏起小小的汉堡,送到微尘的嘴边,道:“妈妈长大嘴——” “好!” 微尘笑眯眯地配合着张大嘴巴,作势咬了一口。然后装得很美味地咀嚼着。 “好不好吃?” “好好吃!”她捂着腮,陶醉地说。 “再喝一点可乐,好不好?” “好!谢谢你喔!”她的声音不由自主也变得甜软起来。 陆西法推门进来,看见这甜化人心的一幕。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儿,在艳阳暖暖的窗前阳光之下。你一口我一口吃着彩泥食物,玩得不亦乐乎。 他看了好一会儿,生怕这是一场梦,直到眼角湿润,才冲二人说道: “嘿,别玩了。要吃早饭了。”他穿着阿姨的花布草莓围裙,搞笑十足,又架势十足。 微尘哑然失笑,问道:“怎么你亲自下厨了,阿姨呢?” 陆西法走过来牵起儿子的手。 “国内的饭菜油水太重,安安吃了拉肚子。今天早上我给他做一些燕麦和沙拉。” 陆西法是二十四孝的好爸爸,儿子亲自带、亲自教、还亲自养。 微尘感动地牵住他的另一只手,在他耳边甜软软地说道:“爸爸,我有没有?” 他回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热乎乎地说:“你没有,你只能吃我,我也只能吃你。” ———————— 早餐准备得极丰盛,煮熟的鱼肉被撕成一条条的白肉然后和青翠欲滴的蔬菜沙拉混合在一起,味美又营养。全谷物的燕麦里浇上一点蜂蜜,再加上坚果滋味很好。 “安安是早产儿,身体不好。三岁之前就没怎么离开过医生。我一到公司,就接家庭医生的电话,马上又要赶回家。所以,我干脆在家照顾他。病久成良医,我现在也成了他的半个医生、半个营养师、半个看护员和一整个全职老爸。” “男人和女人天生不一样。女人自一出生就是一个天生的母亲,把婴儿抱到她们手上,她们就知道该怎么去照顾!哪怕她们没有做过一天母亲。而男人不同,做父亲、当爸爸参与家庭生活这件事情,我们几万年前才开始慢慢学习。所有我是在一边学一边做……” 他在料理台前一边娴熟地处理食材一边叨叨,微尘坐在他的对面,一旁慢条斯理地咬着全麦面包一边听他叨叨。 幸福有时候如此简单,你做菜,我吃饭,一起谈天说地。 “你照顾安安,公司怎么办?” 他低头把沙拉也拨了一份放在她的碗里。 “公司只要交给合适的COO,业绩一样会蒸蒸日上,而我不能把儿子交给别人。” 无味的全麦面包吃出些许甜味,微尘呆呆地看着他。 看过太多中国式的育儿,父亲在家庭中的缺席司空见惯。像陆西法这样亲力亲为的反而成了异类。 “怎么呢?”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发什么呆?傻了吗?” “你是一个好爸爸。” “就这些?”他皱眉。 “你还想听什么?” “我以为你会感动得哭起来,抱着我说,要为我生猴子!” “哈哈,哈哈哈——”微尘笑得颤起来。 “使劲的夸我,我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再大的赞美都经受得住。” 微尘又是一阵咯咯大笑。 听见她笑声的安安从沙拉碗中抬起头来,“Dad最好!比所有人都好。Iloveyou.” 安安脸上沾着糊糊,开心地手心比赞送给父亲, 微尘感慨,遇到一个疼爱孩子的男人,她是一个有福的女人。 她真庆幸,能和他们相遇,相爱走在一起。 “陆西法!”她扶着桌子踮起脚尖,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我爱你。我要为你生猴子!” 幸福来得不期而遇,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咯咯,咯咯咯!”她又发出快乐的笑声:“没听清楚就算了——” “不行,必须要再说一次!”他掐着她的胳膊非要她说。 她红着脸,含着笑意满满的眼睛,“我说,从今以后,就让我和你一起照顾安安。” “不是,不是这句!” “没有,真没有别的。” “季微尘!” 他狠狠拽过她的脑袋,贴身来个法式深吻。 “哇喔!我什么都看不见——”安安羞羞地用手遮住眼睛。 117 时光为师 幸福的日子像水一样缓缓流过,静水深流,无波无澜。 历经过风雨的人而言,风平浪静不就是人生的至高追求吗? 姜玄墨把公司事务全部交接给微尘,经过两个月的学习,微尘大致已经了解公司的运作规律和动向。她发现季家的餐饮集团虽然在江城的富豪界不显山不露水,财力却相当雄厚。 不仅有餐饮集团,在城西还有大片的土地。前几年房地产欣欣向荣,季家通过卖地大赚一笔。 离别的日子终是来临。 微雨、玄墨和源源是在一个初凉的秋日早晨出发。 临别前,老爷子抱着源源,昏黄的眼珠里滚下两颗眼泪来。 终是不忍,但还是要放开手。 因为禁锢从来不是爱,放手与他自由才是。 微尘、微澜和陆西法一直把他们送到机场。安安和源源这对刚成为好朋友的小人儿也是拥抱了再拥抱,悄悄话说了一箩筐。 “安安,你要来看我喔!” “源源,你也要来看我!” “安安,我们可以视频通话!” “对的,我怎么没想到呢!”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微雨含着眼泪,对微尘说道:“姐姐,你和微澜回去吧。帮我去宽解宽解爷爷,我怕他会受不了。” “嗯。”微尘缩缩鼻子,低头拼命把眼眶里的眼泪眨回去。“我们看着你们进闸就回去。” 微澜看两个姐姐哭得惨兮兮的,心里难受,故作轻松地嚷嚷道:“哎呦,我的两位姐姐!美国又不是火星,搞得如生离死别多让人笑话!你们想见面了,坐一个飞地过去就是!别这样哭哭啼啼的矫情,好不好?” 微澜一顿没心没肺的话,倒让微雨和微尘收起眼泪。 微雨擦了擦眼泪,瞪着微澜,道:“我还没说你呢!我走了,你就别惹爷爷生气,安安分分和自新把婚结了。” 微澜一听这话,马上不依地跺脚嚷道:“二姐,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都成年了,自个的事自个有打算!” “什么打算?我看,你就是根本没有打算!” “我——”微澜被堵得面色通红。 微尘忙出来拉开乌鸡眼似的两姐妹,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反正微澜的事,我就说一句。微澜,婚姻自由,你可以不嫁给谷自新。我也不管你未来的结婚对象是谁,但是必须要得到爷爷的首肯。因为爷爷把我们养这么大,是我们的长辈,你要尊重他的意见。好不好?” 微澜嘟着嘴,想了半天,才回答一个“好”字。 话说到这份上,微雨能有什么不肯。她心里也是疼着微澜的。她终是希望微澜既能拥有爱情也能拥有面包。 “好了,时间差不多,我们该走了!”玄墨过来拍了拍微雨的肩膀。 “姐姐,微澜——” “微雨!” “二姐!” 三姐妹忍不住拥在一起依依惜别。 “再见。” 随着他们一家三口消失在闸口处,刚刚嘲笑姐姐们矫情的微澜转身立马哭得稀里哗啦。 “你瞧你,刚刚还死鸭子嘴硬……” 她把头埋在微尘的肩膀,不认输地强撑道:“我不是舍不得二姐,我是舍不得源源和玄墨……” ————————— 立秋往后走,昼夜温差加大,白日阳光却无比悠长起来。 江城也到了一年最美的时刻,没有了夏日的泠冽逼人。秋阳高照下,蓝天白云,黄叶红枫。每一日都勾引着人们去郊野游玩。 秋日看枫,是江城人千百年的习俗,自从唐朝某位诗人大笔一挥写下豪情诗句之后。秋霜之时,江城人不登临麓山看枫,就不算过了秋天。 待到枫叶最美的时候,季家人一起登山欣赏艳艳红叶。 登上山顶,看到烟波浩渺,奔流不息的江水,再看巍峨壮观的麓山丽景。眼前的美景洗荡了老爷子多日来的阴霾,源源走后久不露面的笑容再次于他脸上绽放。 “曾爷爷,快看我摘的枫叶红不红啊?” “红,这片枫叶好红啊。”季老爷子笑呵呵地把安安抱起来。 安安这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多多少少弥补了老爷子的空虚。 陆西法和微尘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看这漫山红叶,层林尽染。让人不禁深深陶醉在这自然的美景中。 只是,煞风景的…… “微澜,微澜!” “谷自新!你别跟着我好不好?” “我们是未婚夫妻,天经地义就该黏在一起。” “你恶心不恶心?” “不恶心。” “你——” 季微尘和陆西法无语对视,最近几个月,微澜和谷自新的关系一直不浓不淡地吊着。 微澜对谷自新的态度从开始的黏糊火热到现在的冰冷如霜,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是想把他们的关系冷处理让他知难而退。 没想到,她的若即若离,歪打正着激发起谷自新的斗志,越发得追得狠起来。身边的莺莺燕燕都处理了不说,还几次提出,想把明年开春举行的婚礼提到年前。微澜死活不同意才作了罢。 婚礼不提前,他天天往季家钻。日也守,夜也守。还在老爷子处使起柔情攻势,弄得微澜烦不胜烦。 一气之下,微澜干脆做起微尘的小跟班,跟着姐姐朝九晚五一起去公司坐班,也不愿面对谷自新这个缠人精。 “你既然来都来了,就帮我分担一点。别一日到晚的玩手机。” 微尘抛出一大叠的报表、合同,扔到微澜眼皮底下,生生打飞她手的手机。 手机掉到地上,微澜心痛不已,她可是一等一的守财奴,完美滴继承了老爷子的优良传统。 能省一分是一分,能抠一毛是一毛。世界上最快乐的事,就是她请客,别人买单。 “姐,坏了你赔我一个不?”季微澜嚷道,把手机捡起来,在掌心擦了又擦。 “你要是把这些工作做好了,一个月买十个铂金包都有多。” “真的?” 一听到有钱,小妮子两只眼睛都红了。忙把手机一扔,喊道:“姐姐,你还有什么工作统统交给我,我全部搞定!” “工作不是游戏,说到要做到,你可不能三分钟热度。” “我发誓!” 季微尘心里暗笑,她是为自己找了个好帮手。 微澜接了她的工作,她才有更多的时间去约会啊。谁想被工作束缚住一辈子,反正她又不缺钱。虽然这样做好像挺对不起微澜。 有了工作,确实把微澜带来解脱。 她有了这个连老爷子也不能反驳的完美借口去避开谷自新的纠缠。 没想到,最不学无术,懒到极点的季微澜学起做生意比两个姐姐好太多。悟性好,上手快,而且知道借力打力,在油滑的餐饮行业吃得香得很。 才一个多月,就把后厨的叔叔伯伯哄得喜笑颜开,推行的几条新措都收到不错的成绩。 微尘默默在心里期望,不管为了什么,都希望微澜能把这势头坚持下去。 “微澜,你别走,听我说好不好?” “我什么都不想听!你也别跟着我!” “微澜!” 谷自新追着微澜在登山道上跑起来,看着谷自新满脸大汗又做小伏低还得不到好的可怜模样,微尘是好气又好笑。 她虽然也不太喜欢谷自新的自大和花心,但在同年纪,同阶层的人中间比起来,他不算最好,亦不能算最坏。 可能正如微澜所说,他们爱不在一个频率震动。 微澜情窦初开,一心扑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还要玩还要浪。当微澜想去看更广阔世界的时候,他却又想安定下来。 爱情没有绝对公平,总会有所牺牲。 看着微澜和谷自新跑远的背影,陆西法拉着微尘的手,说道:“你别担心,有些事情唯有交给时间去解决。” 微尘点点头。 时间是个好老师,每一个人都在它的熏陶下成长。 118 柳暗花明 微尘忙着,陆西法这边也没闲着。一边谈情说爱照顾儿子一边派人继续寻找“南柯”的下落。 爱情磨损意志,寻找南柯的力气比原来的减弱不少。 有时候,他也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和微尘就要结婚了,还有继续翻旧账的必要吗? 五年前的旧事重新想起来,他和微尘的关系又要经受一次考验。 微尘忘记的过去,真的有必要再想起来吗? 不过,他又想,他只是想搞清楚微尘身上发生过什么,记忆可以再创造,爱情也是。 聘请的私家侦探终于发来翔实报告,排查近千人后,付出无数的人力物力到底挖出程露露嘴里“南柯师兄”的庐山真面目。 陆西法看到侦探发来的资料和地址,眉间的结锁成川字。 可笑不可笑? 南柯的地址就是莫缙云上次约他见面的茶室地址。 莫缙云欺人太甚! 居然这样赤。裸。裸地羞辱他! 他把手拍在桌子上,拍飞了桌面上所有的资料。 莫缙云越是如此目中无人,他越是坚定要拨开一切谜团的信心。 “程医生,南柯已经找到了。不如我们一起去会一会他吧!” 接到电话,程露露来得很快,刚坐上陆西法的迈巴赫。 一个牛皮纸袋就飞到她的腿上。 “程医生,看一看吧。资料上的人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位。” 程露露抽出牛皮纸袋里的纸页,一目十行飞速地看了起来。 资料上详细记录着:齐心,39岁,别名南柯,江城大学心理系研究生,肆业。已婚。妻子,言希叶,38岁,别名庄周,江城大学心理系研究生,肆业…… 20**年,两人放弃学业,同年6月于川城的下谷镇开办“南庄”的疗养中心,专门收治有心理障碍、抑郁、躁狂、偏执、多动症的病人进行疗养…… “齐心、齐心……”程露露兴奋地叫道:“没错,我记起来了。南柯师兄的本名就是齐心。果然是他!原来他一直还在从事心理方面的工作,真是太好了!你看,南庄,不就是从南柯和庄周中各取一个字吗?” 程露露接着又往下念道:“……据查,病人对南庄疗养院褒贬不一。但肯定的是,南庄疗养院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在南庄治疗过的人有人说南庄是天堂,齐医生和言医生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他们建造了一个世外桃源,让所有人安心生活。也有人说,南庄是地狱,齐心和言希叶是最可怕的人。他们对待病人如奴隶,稍有不满就用电击、水冲、不停劳作来做惩罚……” 程露露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念下去! 两极分化的评论只能证明一个问题,南庄疗养院所用的治疗方法是极端,粗暴的。接受它的人自然对它歌功颂德,不接受它的人就会恨之入骨。 “程医生,我建议你继续把它看完,最后一页会有大惊喜。” 什么惊喜? 程露露迟疑一会,越过中间把资料直接翻到最后。 三年前,疗养中心被人举报有人非法行医,被迫休业整顿。病人离散,齐心和言希叶被拘留。拘留期间言希叶精神分裂发作,不久,投湖溺亡…… 看完之后,她的手在空中打着颤,足足看了三四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真……真不敢相信。他……他们可是好朋友啊!” 陆西法把油门加得最大,在高速上几乎要飞起来。 “这真是应了那句古话,人心叵测。学心理学的人从天到晚的琢磨人心,却没摸透身边人。” 程露露沉默了,把手压在资料上,心情沉重。 心似离弦,他们朝茶室飞驰而去。 到达后却不想扑了一个空。茶室人去楼空,门上挂着一把锁将军,哼哈二将左右镇守。 程露露丧气地拽了拽门上冰冷的铁链,不死心地朝里嚷道:“请问,有人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寂。 她又踮起脚尖透过玻璃窗往里瞧去。单看桌椅落灰的程度,只怕南柯是在陆西法来过之后的第二天就走了。既然是存心躲着,最近也不会再回来。 陆西法不甘心,绕着茶室左转右转想要找个门路进去。还是程露露机警,想到找茶室的房东打听些情况才是最可靠的。 村里面的地一般都是自留地、宅基地。南柯不是本地人,没有买卖土地、修建房屋的资格。 所以这间茶室最大的可能是租,而不是自建或是买卖。 果不其然,两人到村里一打听。热心的村民马上指出房东的家在哪里。 房东是村里土著,正在屋里休憩。听见门前引擎巨响,一辆豪车径直逼停到自己院的窗下。车上又下来两个光鲜亮丽的年轻人,一脸严肃,不好相与的模样。吓得老汉披件外衣忙不迭地从屋里跑出来,双手胡乱在胸前摸索着外套上的扣子问道:“怎、怎么回事?你们都是谁啊?怎么——跑——跑到我家的院子里来了?” 程露露笑嘻嘻地说道:“大叔,你别怕。我们是来向你打听些事的?” “什——什么事?”房东挺直腰板,一点没有发现自己胸前的扣子都扣反了。 “南柯的事。” 程露露看房东一脸茫然,即刻改口,“齐心。齐心协力的齐心。请问,租了你房子做茶舍的人是不是就叫齐心?” “不是,不是。”房东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租我房子的人不姓齐。” 陆西法和程露露心里一沉,感叹线索又要断。 “不姓齐,那姓什么?” “姓莫。帮莫先生管理茶室的打工仔好像姓齐。” 程露露一听这话,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所有的线索都连在一起。姓莫的先生不就是莫缙云吗? “没错,没错!我们要找的就是他们。大叔,请问你知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房东狐疑地看着他们,“你们是他什么人?” 没事瞎打听。 陆西法一看房东戒心上来,恐怕问也难问出有价值的东西。忙拍拍房东的肩膀,掏出一支香烟递给他。 “大叔,你别紧张。我们是莫先生的学弟、学妹。听说他在这开了茶室,特意来看他的。” 房东听见是旧友,明显表情一松,接过烟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啊?” “江城大学。” “我的娘啊!呵,那可是好大学啊!” 程露露笑笑,“一般吧。” “别谦虚了。谁不知道啊。江城大学一般一般,世界第三。”老头把烟点上深吸口,马上打开了话匣子。 “我当时他娘的就纳闷了,两个好好的年轻人跑到咱这穷乡僻壤来开茶馆。是不是脑壳摔坏了,还是犯了事躲仇家。这茶馆也开了几年,客人没来两个,鸟倒养了几窝。” “大叔,你能领我们进茶舍看看吗?” “行啊,那有什么不可以的!” 房东大叔爽快地取了钥匙和他们一起来到茶舍。 陆西法推门进去,发现里面的陈设和上次并无二致,桌椅凳子摆得整整齐齐。鸟笼也是空的,看来人走的时候,并不匆忙,还有时间放走了一切活物。 “快看!” 程露露从茶舍的吧台底下发现一个跌落在嘎叽角落的相框。她抹去上面的浮尘,上面笑吟吟地站着四个人,分别是齐心、言希叶、季微尘和莫缙云。他们身后依稀可见“南庄疗养院”的招牌。 “快看时间——”程露露指着照片左下角的红色时间,小声说:“时间是五年前,刚好吻合微尘所说自己出车祸的时间。” 陆西法拿过照片,面色一沉,恍然间已有些明白。 五年前的川城,季微尘不是出了车祸,而是去了齐心的“南庄疗养院”,当时莫缙云也在。 所有的真相仿佛在一刹那间全揭开了面纱。 “大叔,你知道齐心现在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房东摇头,“他走的时候把房子都退了。说不搞了。” “你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吗?” 119 病在心头 “你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吗?” “他没有手机。”房东很无奈地说:“他很怪的。在这两三年和我们从来没有交道。” 这可真是,又没手机又没去向,人海茫茫上哪儿去找? “他没有说去哪儿吗?大叔,麻烦你想一想,我真的有急事找他!”程露露不停追问。 “我真不知道。” 陆西法把烟扔在地上,从裤兜的皮夹中掏出一叠钞票塞到老头干瘦的手心里。 “你,你这……这是干什么?” “大叔,你别多心,就想请你好好想想。”陆西法不容拒绝地把钱压在他的手心。 老头看着头顶空空的鸟笼,再看看手里的人民币,憋了半天,说道:“我以前好像听见他自言自语,说冬天来了,要回去看看媳妇,媳妇怕冷……” “怕冷?言师姐明明就已经死了,他是回乡去看她吗?” “我不晓得。”房东快被程露露问得崩溃。 “还有没有什么朋来看过他?” “有啊,莫先生两个月来看他一回。给他送一些钱来。” “送钱,莫缙云为什么要送钱给他?” “你们也看见了,我们这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会有生意?莫先生要是不送钱来,齐先生早饿死了。” “你确定是莫缙云吗?他——” “我真的不知道别的事了。”房东老头被程露露问得快崩溃,“你们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老头兜里揣着钱,想了半天,又说道:“齐先生就是这么个怪人。神神秘秘,每天不是喝茶就是发呆。你们是不知道他刚来的样子,像游魂一样。这一年多才好一点,不过,也是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要是晓得,也不存在不告诉你们。” 回程的路上,陆西法的心绪早已平静。对他而言,所有的疑问都找到答案。虽然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还是不知道的,但大约的来龙去脉是知道的了。 五年前的“南庄疗养院”里,微尘把关于他的记忆按下了删除键。 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一种可以让记忆回复的复原键,但他已决定不再寻找。 他和微尘现在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 和陆西法的释然不同,程露露是一脸愤然,她不停地看着手里的资料,反复琢磨着齐心会去的地方。 她甚至决定要去齐心的老家碰碰运气。 “程医生。” 程露露抬起头来,知道这样严重凝重的开场白是有话说的前奏。 “陆先生,什么事?” “我想这件事情就到这里终结吧。” 她惊讶地问:“你不打算继续找下去?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啊!” “不找了。”他摇头,“生命短暂,何必把人生和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我想,我已经差不多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样吧。我不想找了。” “陆先生,我们花了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现在也证明齐心的线索是多的,我们只要找到齐心——” “找到他又怎样?” “可以帮助季微尘恢复记忆!” 他笑了一下,“程医生,你没发现吗?微尘从来没有纠结于她消失的记忆过。也许我们的过去对于她也不尽全是美好的回忆。既然不美好,她忘记就忘记吧。往后我和她一起制造完美的记忆就好。所以,这件事情,我想到此为止。” 程露露有些挫败,绞尽脑汁也无法组织起说服他的语言。 “陆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没完。就像季微尘的《浮生若梦》一样。总不像是个最终的结局。” “过去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吧,再纠结它也改变不了。不像结局的结局也是结局。微尘现在很好、很快乐也很正常。我们正在计划结婚。我想的就是把这件事情快点翻篇过去。就当她这几年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 听到他们结婚的消息,程露露的心脏率先居然是为莫缙云感到了一阵心痛。 脑子里首先冒出来的问题是,季微尘要结婚了,莫缙云该怎么办? “陆先生,恭喜你们啊。”程露露后知后觉,补上一声祝福l “谢谢!”陆西法笑得很知足。“我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为这个事情见面。希望你能理解我。” —————————— 理解,当然是理解。 除了表示理解,程露露实在也暂时不能表示别的想法。她难道还能强迫他改变想法不成? 不过,心里的沮丧是真沮丧。 莫缙云骂她是三脚猫的功夫,她承认。这么多年她一直顽强努力就是像摘掉头上这顶大帽。 本来想着在季微尘的这件事上咸鱼翻身,结果还是阴沟翻船,功亏一篑。 到了小区楼下,她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停车库里徘徊很长一会。 她在慢慢思量,该怎么回去面对另一个人。 莫缙云把房子卖了之后,不请自来地把自己的东西全搬到了她的小公寓。 “你怎么住我家了?” “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回答地言简意赅。 程露露倒不明白,她的家怎么就成为他眼里最危险的地方? 如果她的家是最危险的地方,她又是什么! 对他而言,最危险的人吗? 莫缙云住下之后,分走她一半的床、分走她一半的书桌、还更分走她一半的电脑。 他看着电脑里的病案资料分析,常常是不客气地批评,“露露,你这样分析的方法不对。还有和病人说话时太不坚决,随和过头。是你帮他治病,还是让他的情绪带着你走?这样的温柔,你的主动权就丧失了啊……” 程露露讨厌他对自己的工作指手画脚,但又不得不佩服他的专业水准。 有了高参的指导,她的业务也来了个质的飞跃。心理咨询室的生意翻了几倍,客似云来。 “你无须谢我,就当是我付的房租好了。” 程露露听了这话真有些哭笑不得。 莫缙云什么时候对她都不忘强调互不相欠的这个原则。 在楼下磨磨蹭蹭半个小时,她终于磨磨唧唧上楼回家。 “我回来了。”她推开门,有气无力地说道。 坐在沙发上的莫缙云眉头一动,嗅到她声音中的沮丧。 “你吃饭了吗?”程露露问道。 “没有。”他手里拿着一本像砖头那样厚的专业书籍。 “我去炒个蛋炒饭,随便对付着吃吃。今晚我还要赶一个病例分析报告。” 程露露扔了包,去厨房三五分钟端出一碟子炒饭来。 心里有事,做出来的炒饭巨难吃、巨难吃。 两人默默无言,不停喝水,才把难吃的炒饭咽下去。 吃完后,莫缙云去厨房洗碗。程露露拿出纸笔和电脑窝在沙发上开始忙碌。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莫缙云终于忍不住放下手里的书,问她:“你在做什么病案分析?” 她扬了一下眉头,笔尖在纸上点了两下。 “你想知道?” “对。” 她头也不抬地说道:“一个病人,不典型强迫症患者。因为原生家庭父母关系的混乱。长大以后强迫症似的要求生活中的控制感和次序感。最大的表现——任何东西和事情都要在他的控制之中。如果失去控制,他就会变得狂躁和易怒。而且哪怕明知道是自己错了,也决不悔改——” 莫缙云冷笑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啪”地把书合上。 “程露露,你忙活一晚上是在分析我吗?” “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套呢?莫缙云,难道是我的分析入了你心,让你觉得像是你?换一句话问,我分析得对不对?” 程露露笑着把手里的纸笔放下,继续说道:“还要听下面的吗?你不仅有强迫症样的控制感,还有偏执症。” “这又从何说?”他凑过头,咬牙切齿笑着问。 程露露凑过头,和他面对着脸,小声说道:“对季微尘非要得到的爱不就是偏执吗?如果把任何人换做你,早该放弃了吧。我猜,你即使在现在,坐在这里,心里还是想着要回到她的身边。哪怕明明知道她不爱你、知道你们结婚之后还会要离婚,但只有一线希望,你就还是会坚持要和她结婚,对不对?因为你就是放不下。” “程露露,考试——不及格。如果我做你教授,二十分都打不到!”莫缙云不怒反笑,“偏执狂的名词解释可不是这样。偏执狂是以被害妄想为突出症状。我没有。” “我有说你是偏执狂吗?”程露露依旧笑着,“你还不至于是个狂人。你只是一个偏执型病态人格,俗称——变态。” 莫缙云脸色一变,难看极了。 “程露露,你觉得分析我有意思吗?” 120 莫缙云的逃避 “程露露,你觉得分析我有意思吗?” “没意思。”程露露把身体靠回到沙发,默默拿起笔来又在白纸上写起来,“我只是想分析分析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惜分析的结果却让我感到很痛心。其实偏执型人格不要紧,强迫症型的控制人格也不要紧。现代人谁没两三个心理疾病。但可怕的是你却是一个冷漠无情,心肠狠辣的人!”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程露露跌下脸,手指着他问道:“莫缙云,我问你!齐心是你的好朋友吧?五年前,是你带季微尘去的南庄疗养院吧?你敢说,季微尘消失的记忆和齐心没有关系?若不是他帮你,季微尘怎么会认为你就是她的男朋友?” 程露露觉得自己快要发疯,站起来冲着他一顿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莫缙云!齐心和言师姐为什么会退学?齐心进行心理实验,玩弄人心。他把师姐都弄疯了,不得不退学!这件事情,当时在学校里人尽皆知!谁又不知道,你,齐心和言希叶是形影不离的铁三角!他们出事,你却独善其身,这不是很奇怪吗?” “别说了!”莫缙云烦躁地把着自己的头发,吼道。 程露露一步一步靠近快要发狂的他,把他推倒在沙发上跨坐上去,捧着他的脸缓缓问道:“缙云,你告诉我。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对季微尘做了什么?她的记忆呢,去哪里呢?”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嘴唇发抖。 “齐心师兄在哪里,言希叶师姐在哪里?” 听到他们的名字,莫缙云的心脏上像被人狠狠扎上一刀。他推开程露露的手,大口喘着气,“露露,我不知道。” “你说谎!”程露露恨极了,猛地抽了他一个耳光,“你这个禽兽!齐心帮了你,你居然举报'南庄疗养院非法行医。害得疗养院被迫关门!害得齐心和言希叶深陷囹圄!你的举报诱发了言希叶的精神分裂,她投湖自尽!你还说你不知道!” 莫缙云有十秒钟的僵立。 “你找到齐心?” 他避重就轻,并不为自己的行为解释。 “莫缙云,你是混蛋!” 程露露怒道:“你不配做朋友!你怎么能够这样对齐心师兄,他是你的好朋友!你的做法是过河拆桥,落井下石!你是不是怕被挖出季微尘曾经去过南庄的事实,所以把疗养院一网打尽!” 莫缙云舔了舔唇,面对程露露的滔天怒气,没有辩解,也没有如往常一样的抵死不认。 他偏过头,把眼睛看着乌黑的窗外。 “莫缙云,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什么可说的。”他默默起身,转身去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 “你不为自己解释吗?” 程露露追过去,她骂了他、打了他,但她心里多想听到他的辩解和一声“不是我”。 哪怕他只是在骗她,都好! “露露,你说的都是事实。我对不起齐心,对不起叶子。我做的一切都是错误。”他草草收拾几件衣服塞到旅行箱中。 他的承认突然让程露露感到一阵害怕。她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缙云——” 他垂着头,毫不犹豫走到门口。 “缙云……”程露露哭了,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莫名就是感到一阵心碎。 这无力的人生,苍白的世界,现实打败我们每一个人,所有人是胜利者。 “露露,听我一句,不要去打搅齐心,他已经——非常可怜。” “缙云——” —————————————— 冬天往往是动保协会最忙的时候,天寒地冻,阴雨绵绵。气温的骤减和食物的短缺是走失的毛孩子和流浪小动物生存的最大障碍。 动保协会在这个月已经组织了好几次为流浪野猫送猫粮的爱心活动,也在网上呼吁所有的便利店收留那些无家可归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猫咪。 参加动保协会的义工活动是季微尘雷打不动的日常工作。最近受她感召来参加活动的人不少,陆西法、安安,还有破天荒的季微澜也来了! 以前的季微澜对动物的热爱可只局限在它们做成大衣披在身上的时候。对于活生生、毛茸茸会动,还经常脏兮兮带着皮肤病的小东西,她一向是有多远躲多远。 参加动保协会的活动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 季微澜这凌厉的攻势,鬼哥抵挡得甚为艰难。 这不,今天参加义工活动,鬼哥把十二岁的儿子王厉也带了过来。 试图用儿子来告诫微澜,真要跟了他,是做后妈的命。 王厉是皮孩子,又是在皮得要命的年纪。上蹿下跳像猴一样。别人看见巴蒂都是拍拍脑袋,摸摸背脊,夸一夸“这狗好看!” 他走上去抱住巴蒂的狗头揽在怀里就是一通狂揉,看的旁人目瞪口呆。揉完后,巴蒂头都昏了,两只眼睛打旋旋。 “厉哥哥,巴蒂不喜欢你这样!”安安很生气地对王厉说。 王厉眼睛一挑,怼道:“它不喜欢我怎么样啊?” 安安伸出手模仿他手的样子,“就是这样——” 王厉走过去抱住安安的脑袋搁在怀里同样一顿摇晃乱揉,边揉边笑,“小屁孩,是不是这样啊,这样啊——” 安安从没遇过这样乱来的小孩,被他揉得眼冒金星,脑子摇得如浆糊。 “王厉!” 安安突然觉得王厉的手一松,箍着他脖子的力量消失。 原来是王厉被他父亲鬼哥踢飞了出去,重重摔在水泥地上。 安安看得脸都白了,哆嗦着说:“叔叔,哥哥他——” “他就是欠揍!” “老鬼,你以为我不痛喔!”王厉拍拍屁股站起来,冲着鬼哥嚷道,一脸的叛逆。 “安安,你没事吧?”微尘急急忙忙走到安安身边。 安安摇摇头,趴在她的怀里,眼睛前的影像还在晃啊晃的。他不可思议地发现,在公园的广场上,王厉和他的父亲,正你一掌我一拳的斗得正欢。 “妈妈,厉哥哥和叔叔——” “没事,别管他们。” 微尘笑着把安安抱起来,“你别担心,王厉哥哥是武术学校的,每天就是好精力,不发泄出来不行。” 两父子打来打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武术表演,里三层外三层围拢起来。 微尘叹了口气,往往只要王厉一来,鬼哥几乎就只能带着他,做不了任何别的事。 王厉这个皮孩子,鬼见鬼愁,人见人怕。 她只得暂替鬼哥的工作,安排大家去公园的各个流浪猫集散地,分发爱心猫粮。再去找一找有没有被母猫遗弃的或是需要救助的小猫。忙忙乱乱弄完这一切,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微澜还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鬼哥两父子发愣。 “微澜——”微尘拉了拉妹妹的袖子,把她从围观的人群中拉走。 天底下的妈都不容易,做后妈就更不容易。做得再好也难得落一个好,不好倒经常有。再碰上王厉这么个混皮小子,是难上加难。 季微澜的表情木木的,和微尘一起站在公园的大樟树底下。 “微澜,你也看见了。事实就摆在眼前。鬼哥什么情况,他是没有骗你的。你若是一定要选择他,将来可就不能为了这样的事情后悔。” 微澜摸了摸头,心里一团乱。她现在心里才有一点明白,天差地别是什么意思! “姐,我有些累,想先回去。” “好。” 微澜恍恍惚惚地走了,微尘看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 这时,鬼哥和王厉也结束了“比武”。“比武”的结果就是姜还是老的辣,老子镇住小子。鬼哥一个反腿锁喉,把王厉压得求饶。 “你这浑小子,还不去向安安道歉!”鬼哥冲王厉屁股上猛踢一下,王厉踉跄着往安安和微尘的方向冲来。 “安安,安安,对不起——”王厉心鼻青脸肿,一身尘土。 “没事,没事。”安安腼腆地说,被这对粗鲁的父子吓到。躲在微尘身后怕得很。 “微尘!”鬼哥气喘如牛地走到微尘身边,他擦着脑门上的汗,感叹岁月不饶人,再过两年他真要比不过王厉这孩子。 “协会的事情都安排好了?”鬼哥问,眼神一直在周围漂浮。 “嗯。”微尘点点头,“鬼哥,你别找了。微澜已经回去了。 “她回去了?”鬼哥神色中有隐藏不了的失望,遇到微尘犀利的目光马上改口,道:“她回去的好,反正留在这也是碍事。” “你真是这样想的?”微尘靠近他说道:“我妹妹可是很伤心的走的!” 鬼哥的眉心一跳,似被蜜蜂蛰到。有些疼痛来得又快又密。 “鬼哥,我不是保守的人。但微澜是我妹妹,最重要的是她未来的幸福。你懂吗?你要是真的爱她,就要努力给她幸福,如果不爱,就请离开。” “微尘,你要说的话,我都懂。我经过婚姻,知道婚姻是怎么回事,我也经过爱情,晓得爱情是怎么回事。我更知道人生是怎么回事。” 鬼哥笑笑着,表情尴尬中带着落寞,“微澜年轻,我不能耽误她。” 121 归途(1) 跟随动保协会做义工活动之后,微澜的变化大家能看在眼里。 她对鬼哥的感情冷了一点,可她的笑容也随之少了许多。谷自新完全不知道鬼哥的事情,对微澜追得又急又凶。老爷子又在一旁不停敲边鼓。 初冬来临,微澜终于跟谷自新搬回离开了快半年的家。 微澜回到谷家之后,情况并没有多大改善。微尘只看见妹妹每天上班的时间更长,节假日也不休息。 “微澜,一定要这样吗?”微尘拉着妹妹的手,担忧地问:“你真不能试着接受他?” 爱情这个东西真是奇怪,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肉麻的事都是可爱,可当不爱时,任何可爱的事都能让你恶心。 微澜摇头,她不是不能接受,而是真的不爱了。 微尘叹了口气,跟着妹妹一起愁眉。 爱情这个东西,真是个难题。 隆冬来临,白雪皑皑。 借着在国内的这个冬天,陆西法准备带安安和微尘一同回故乡越郡。捎带也把微澜带上,就当个旅行给她散心。暂时躲开逼人的谷自新。 越郡靠近西林,是出名的水泽之乡。 两百年前西林开埠,多少面朝黄土的越郡人洗干净脚上的泥,摇着小舟顺着交错纵横的水道来到繁华的西林外滩打拼天下。 陆家可算是其中最幸运的一支。动荡的时代,他们创建了辉煌,和平年代,他们守住了辉煌。 越郡风景秀丽,至今仍还保留着他们家的祖宅——九夷居。 老宅历经百年风雨,苍天依旧、祖屋依旧。 留守祖宅里老佣人们接到继承人要回来的消息,早几个月就忙里忙外忙碌起来。 老宅子被重新修缮一遍,连犄角旮旯也没漏下。不仅如此,为了迎接贵客,还从专程从法国预定来秋水牡丹、香槟、红酒…… 大家都期待着这位常年旅居海外的继承者能在老宅多住几日,老房子已经许久没有姓陆的人回来居住过。 最近一次,还是五年前。 没人气,就荒凉。 过去的陆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孩子必须在越郡长到十八岁才能离开去外面闯荡世界。 这是长辈为了防止小辈过早踏入花花世界,失去本心而立下的规矩。 随着时间的推移,世界越来越发展,老人的规矩也慢慢荒芜。 从过去的十八岁离开,变成童年在越郡、后来是暑假返乡。到了安安这一代,是根本没有回来过。 所以这次的旅行更添加了一道含义在里面——寻根。 农老头是老宅的老人又老人,老得几乎成了镇宅之宝。所有人中也只有他还记得关于陆家的一些旧事。 他见过陆家的所有人,包括陆西法,包括陆泽阳。 老头的脸年轻时被火蛇烫伤过,留下一道吓人的疤痕。让他来照顾泽阳,还是陆老太太钦点的。老太太说,农老头这一脸的烧疤,人见人怕,鬼见鬼怕。他来照顾泽阳最好,牛鬼蛇神就不敢来碰泽阳了。 想当年,陆泽阳七八岁,从西林回越郡过暑假。 农老头领着他上街、看灯、玩耍。那时的泽阳比比今天的安安大不了几岁,刚刚上学。初来乡下,看什么都很兴奋,最喜欢骑在老头肩膀上去田间看稻子、捉蜻蜓、扑蝴蝶。 农老头虽是粗粗的一个男人,待小孩却特别温柔。 陆泽阳也很喜欢他,临走时,还拉着老头的手流下眼泪,嚷着,要农爷爷和他一起去西林。 老头很感动,和泽阳约定,第二年依旧在老宅子等他回来。这一等就是三十年,从中年人生生等成了老人。 当年骑在他肩膀上看麦穗、捉蜻蜓的泽阳是再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 下雪的夜里,老头躺在被褥里翻来覆去地想,阿尔卑斯雪山是个什么样的雪山,滑雪又是什么样的一项运动? 他就整不明白,为什么泽阳一家都会把命留在那里。 现在老宅的日常管理人是农老头的儿子农元,他是条重实务的中年汉子,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一年前因为厌倦了北上广的繁忙和高压,便回家接了老头的班。平日的生活就是喝喝茶,喂喂鸟,负责老宅子的日常维修、养护和翻修。 说起来,他这小日子过得比镇上的公务员还滋润。公务员还要应付检查,考试,他什么都没有。陆家人并不回来,农元要直接面对“领导”的日子几乎没有。 越郡的生活安逸,陆家给予的薪资可观,他过得像个土皇帝。直到这次陆西法回来,可像中考、高考一样把他搅得神经紧张。 中考、高考至少还寒窗苦读十余年,他这短短数日要把一切做好,真如油煎火炸。而最要命的是,他对着要来的“领导”性格、喜好一点都不知道。 这不是抓瞎吗? 作为成年后才认祖归宗回来的孩子,陆西法和陆家的老一辈不亲。大家之间淡淡的总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他知道陆家要的不过是他身上的血缘,他不过是依靠着陆氏少奋斗几十年。大家各取所需,继承了家业后,他更是深居简出,常年待在国外。越郡好几年都不会回来一次。 农元找谁也问不出一个关于陆西法的所以然来。最终还得搬条小板凳,老老实实坐到自己父亲跟前。好歹自己的父亲农老头几年前亲自见过这位继承人。 听说,当时陆西法和老头还走得颇近。 冬日的晴阳之下,农老头正在小花圃里晒太阳。 花圃里摆了许多小型的盆栽花朵,都是小巧玲珑,好看的紧的品种。老头不喜欢儿子从法国预定的牡丹花,说,那些花美得招人恨。 您不喜欢不要紧,别人喜欢就好。 农元就这样把自己老头给怼了。 他是打听出来,陆西法这次随行有两位女性。 男人爱枪,女人爱花。一般女人都喜欢荼靡浓艳的花朵。他才投其所好。 老头黑乎着脸,几天没理他。 自从农元回来后,父子俩没少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生气。 阳光有些刺眼,农元眯着眼睛,恳切地说道:“爸,你也给我说说,五年前的一些事情嘛。听说,当时可是发生了不少的事情。你不告诉我一些情况,我怕没弄好要卷铺盖走路啊。” “你早应该卷铺盖走路!”农老头生气地说道:“你自己看一看,一处好好的房子,被你弄得土不土、洋不洋。先生回来准被你气死!” 农元知道,老头说的是屋子里他放的外国名画,蕾丝,瓷器,地毯。 他嘟囔抱怨一句,不和老头争辩,低低说道:“现在还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他们就要来了。若是这关我过不了,明年恐怕就只能重新出去打工。我倒没什么,就是伽罗要跟着我一起吃苦——” 农老头一听他提起孙女的名字,整个人像被揪了起来,儿子不要紧,孙女可是他的心肝。 老头靠在竹椅子上,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把我的茶端来。” 农元知道,老头是要准备开腔,忙奉上一杯新烫的君山毛尖,老头老家是岳阳人,从年轻时开始就爱这一口。 老头喝了口茶,把头靠在摇椅上,叹道:“唉,可惜泽阳少爷走得太早太早啊……” 老头多年的开场白,说起陆家的旧事,必须先从惋惜惋惜陆泽阳的死开始。 哪怕陆泽阳只在越郡待过一个暑假就再没有回来过,老头心里总记挂着那个拉着他的衣袖,跟着他的脚步去田地里看稻花的男孩。 在他的心目中,陆泽阳从来不是嚣张不讲道理的富家子,他就是一个可爱,又有点任性的孩子。 “老太太可怜,她知道不能让血脉断在这里。咱们中国人,挣下金山银山,没子孙继承又有什么用……” 122 归途(2) “老太太可怜,她知道不能让血脉断在这里。咱们中国人,挣下金山银山,没子孙继承又有什么用……” 农元宽厚的脸膛上嘴角向下,发出嗡嗡的附和,只想老头赶紧跳过去说正题。 “老爹,你就快说吧。” “急什么!”老头摇晃着哼哼唧唧的摇椅,“泽阳少爷死后,老太太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先生寻回来。人寻回来了,接下来就是认祖归宗的事。本来老太太是想把老宅子推倒重修,去去晦气。没想到,先生倒挺喜欢咱们这老宅的布局,就和我商量是不是可以把老宅修旧如旧,重新修缮一道……” 陆西法年纪不大,农老头却一直称呼他为先生。 农元心里嘀咕,“翻修老宅子?不去找设计师,却和一个糟老头商量?只怕脑壳摔坏了吧。” 农元尽量心平气和地听着老头的啰啰嗦嗦,这一段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他是听得耳朵都生茧,只盼着快快跃过去。 终于旧事说完,老头饮了口茶,顿了许久,“唉,我没想到,先生年纪轻轻可是行家里手,这修房子的事办起来一点不含糊。” “老爹说重点。”农元提醒道。 “什么重点?” “就是、就是——”农元压低声音,“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听说,他是来越郡准备结婚的!可是婚礼莫名其妙就没有了!他也受了重伤,差点就——他们都说,当时安安少爷差点就生在雪地里,是不是啊?” 老头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你还听说什么?” “死人!有人死在这老宅子里!”农元指着楼上一扇紧闭的窗户,说得绘声绘色,“子弹从窗户打进来,直接在眉心的位置,后脑勺都爆开了。抬出去的时候脑浆糊了一地。他们都说,是仇家寻仇——” “你这是听谁说的!”老头怒得把拐棍在地上敲道:“先生有什么仇家啊?派出所都说了,是枪支走火!是意外!” 农元一脸怀疑地说:“走火能那么准,正好从眉心进去,后脑勺出来?” “胡说八道!”老头吹胡子瞪眼,气得要揍人。“黎先生中弹的地方是胸部,怎么是眉心?我亲自把他抬出去的!” “您晓得这桩事啊?” 老头鼻头一哼,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农元一看不对,忙转换话题,问:“他们为什么取消婚礼?” “你知道什么!没有婚礼是没有婚礼,但季小姐已经过了明路。陆家的老理儿,媳妇要等生了儿子再过门。而且先生来越郡就是为了季小姐才和老太太生的嫌隙。” 农元瞪大眼睛, “老爹,那、那……季小姐真是安安少爷的生母?” “那还有假?她来越郡的时候肚子都已经有六个月了。” “怎么连儿子都生了,她还是走了?我可听说,江城的季老爷子爱钱的很。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且能错失? “当时的情况一言两语说不清楚……”老头幽幽一叹,“老太太也有老太太的为难处,先生也自顾不暇,安安少爷又小,都凑一块了。主要是这——” 农元张大耳朵凑过去听,老头突然又闭了嘴。 关键时刻掉链子。农元满脸失望,“老爹,你怎么又不说了?” “你想问什么?” 一个大汉子,抓耳挠腮地憋红了脸。 “就是——就是,乡里乡间的人都传——这,这继承人当年和聂家后人争女人,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他一把火把……把聂家的祖宅都烧了,自己也受了重伤——” 阳光下老头的脸皮绷得紧紧的,手指关节在拐棍的龙头上握得泛白。 “老爹、老爹!你到底知……不知道?” 农元连叫两声,老头突然腾起身体,猛地抓起拐棍。劈头劈脑朝儿子头上一顿猛打。 “要你不学无术,包打听!别的不琢磨,专琢磨这些没用的东西——” “老爹、老爹——” 农元被揍得满头是包,落荒而逃跑出小院。 今天真晦气,羊肉没吃到,尽惹一身骚。 农元到了前厅喝了一杯茶后,忍不住还是在唉声叹气。 “农先生,农先生!”负责内务整理的晴姨慌里慌张地沿着廊子过来,吴侬软语在很远的地方就嚷道:“他们来了,来了!” “你嚷什么嚷!谁来了?”农元喝了一口茶,呵斥道:“慌个什么劲。” “总裁,陆总裁来了!” “噗——” 农元一口浓茶全喷出来,他忙不迭地放下茶杯,说道:“你说什么?你可看清楚了!” 晴姨撅嘴比划,“我看见门口停着金闪闪的商务车,开门的司机绿色制服上喔,有个金色的L——喂,我还没说完呢——” 农元扔了茶杯,小跑着往大门冲去,“L”是陆氏集团的专用符号。颜色越贵重代表所来之人越尊贵。 他心里直纳闷,不是说好周末到吗? 这才星期二呢! 怎么就到了? 他娘的! 搞什么突然袭击,还让不让人活了! ——————— 江城大学 “毫无疑问大脑是人体最重要也最精密的器官之一,一个成年男性的大脑,它重1400克,占体重的百分之二,耗氧量却占到全身耗氧量的百分之二十五,血流量占到心脏输出的百分之一十五左右。可见,我们的身体为了负担这个鬼东西已经竭尽全力。想一想,我们每一个人也许不能拥有几百亿人民币,但是都可以拥有几百亿个脑细胞,每个脑细胞大约有几百条脑神经,每条神经上大约有几百个突触,每个突触有几百到几千个蛋白质,一个脑细胞的作用相当于一台大型计算机,一个突触的作用大约相当于计算机的一块芯片。所以说,电脑想打败如此精妙绝伦的人脑,是不可能的!” “可是教授——”台下的学子举手,说道:“现在不是出了阿法狗吗?它不就打败了所有的围棋高手,像韩国的、中国的围棋高手都没胜过它!” “没错。它是赢了。但阿法狗下棋靠的是单位时间里的纯粹计算力,人类自然比拼不过。可是,我问你,和它下棋有意思吗?毫无美感,让人乏味。我们应该让阿尔法狗和另一条阿尔法狗比赛。这才比较有趣。对不对?“ 底下的学子一阵轻笑。 “大家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我们的大脑具备电脑永远无法拥有的一个功能。”台上的教授转背在黑板上的大脑两个字画下一个大圆圈。 “大脑,我们的大脑,作为地球上最高等的统治地球的动物大脑。我们的智慧所在源泉除了计算、听说读写外的另一项功能——” “教授,什么功能?”台下一个学子大声问道。 “感受情感的能力。简单地说,我们都是有感情的人,悲伤的时候会哭,开心的时候会笑。不仅如此,我们还会感受l同类的感情。比如说我们看电影时会哭,看到老人、小孩受苦会特别难过。还有些人会特别痴迷某样东西,比如绘画、比如运动,还有些人会为心中的理想或爱情奋不顾身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这些很感人、很伟大的感情电脑永远不会有!电脑会的只是计算。” “教授,这不是伟大是愚蠢!”阶梯教室哄然大笑。 台上的教授也笑了,他丢下手里的电子笔,笑道:“是啊,看起来很愚蠢。但你不要小看情感的力量。我们的世界往往就是那些愚蠢的人在推动发展。” 下课铃响,学生们熙熙攘攘收拾课本步出教室,张维在讲台上慢慢收拾自己的讲义,幻灯。 同学们都走尽了,程露露才缓缓步下台阶,走到讲台,曲起手指在桌面上敲打三下。笑盈盈地说:“张教授、张大教授!” 张维抬头,惊喜地说:“啊,露露!你怎么来了?” 程露露弯着一叶新月眉毛,笑着说道:“无事来看看师兄是如何在三尺讲台上教书育人。” 张维睇她一眼,指着她笑道:“特意来取笑我的,是不是?教书育人?我是混口饭吃,你刚才没看见,现在的小孩多难教。哪还像我们那时候,老师说什么是什么。不仅要完成功课,还要帮老师做课题。现在的学生是贼精贼精,我是日日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程露露露齿一笑,言归正传,“师哥,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 “知道,知道。无事你也不登我这破庙。” 123 归途(3) “知道,知道。无事你也不登我这破庙。” “师哥!”一声娇软的“师哥”能催软所有男人的骨头,何况是象牙塔中做学问的张维已经早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呵呵笑着,快速收拾了教具,和程露露一起步出教学楼。 深冬时分,正是江大最萧索的时候,林荫道上的银杏树只留下光秃秃的树丫子。道上来往的人无不是缩着脖子,裹紧衣服匆匆而过。 张维身材不高,普通的中等个头,越往中年越有发福的倾向。胖而白,常年的伏案,眼镜片像啤酒底一般厚。 作为一所有名望的大学,江大在最近几年挑选教授上越发谨慎。非海归不要,还一定要在国内外的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才行。 张维硕士研究生毕业,本来并没有留校的资格,因为超强的发表论文能力而被江大破格录取。现在已经在强手如林的大学内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也算是同学中比较成功的代表。 寒潮来袭,寒风彻骨,是要下冻雨的预兆。 程露露慢慢走着,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小声问道:“师哥,你还记得以前学校里的南柯师兄和庄周师姐吗?我记得庄周师姐和你好像还是老乡,你还和南柯一起追求过她。是不是有这回事?” “庄周、庄周——”张维咀嚼着这个名字,道:“什么庄周?不就是言希叶,叶子嘛。你说得我还愣住了。” “对对对,就是言师姐。”程露露尴尬地笑着,撒谎道:“我不是不记得她的名字,只记得大家庄周、庄周的叫她。” “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啰。”张维笑笑着回答,突然又面露疑惑之色,问道:“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问他们两人的事?我听说你最近在同学群里放肆找齐心,你是找他有什么事吗?” 程露露“嗯、嗯”地点头,撒娇道:“是有些事,你就说知不知道嘛。” “齐心的事我是不太清楚,叶子的事情倒还晓得一点。毕竟我们都是从一个小镇出来。小地方能有多大,彼此总归是晓得一点情况的。” 程露露心里升起无限希望,言希叶和齐心是夫妻,顺藤摸瓜从张维的话里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她欣喜地说:“师兄,那你快说说——” “唉,你想我说什么?叶子已经死了。” “我知道。”程露露心痛地说:“就从师姐的去世说起,如何?” “三年前的事吧。”张维踏着落叶缓缓往前走去,“我记得就是在这样的季节。寒冷的冬日,叶子被人发现沉湖在家乡的玄湖里。” “你是不是很意外?” “你我应该知道精神分裂再加上抑郁症,这样的结局不算意外。” 程露露面色煞白,呆呆地手脚发麻,她只知道师姐是因为心理障碍退学,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么严重的结果。 “其实我有点不解,师姐病了,南柯师兄应该会一直在她身边啊。他是专业人士,怎么会让事情走到这地步,就没有想过帮帮她吗?” “帮?怎么帮?”张维气愤地说道:“说起来,叶子的病,齐心要负一大半的责任。他在学校的时候就喜欢搞什么前瞻性的心理实验和研究,把身边的正常人都当做自己的心理试验品。叶子本来又是一个容易受人影响的人,才会陷入进去,被他搅坏了脑子。” “南柯师兄到底做了什么试验?” “不知道。”张维气呼呼地说道:“他就是一个疯子,是他亲手毁了叶子。”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们踏入心理学殿堂的第一课,教授就说过,意识可以把天堂造成地狱,也可以把地狱造成天堂。我们对未知要永远保持敬畏之心。不要亵渎,也不要藐视。” 张维越说越气,“而齐心把人当作小白鼠一样的试验品,他做的那些实验不是心理学的进步,而是心理学的倒退。一个人得有所敬畏,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不止宇宙和自然有难以窥探的秘密,就是一个人的大脑也是经不起玩弄和欺骗的。” “师兄,他究竟做了什么?”程露露不依不饶地追问。 “他企图欺骗大脑!”张维突然大声说道。 程露露听得一头雾水,“师兄,你说什么?” 张维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将手在空中挥舞两下,“你别再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师兄,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吧,师兄!” “我不知道!对不起,少陪,我还有课。”张维掉头,撇下程露露,匆匆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人迹罕至的林荫道上,他的脚步显得格外沉重和快速。 程露露望着他的背影,眉头深锁。好不容易得到一点点的线索又断了。张维已经对她生了戒心,再要问出什么,只怕是难上加难。 再看张维痛苦、愤恨的表情,可见他心里是对言希叶的死依旧耿耿于怀。 看见心爱的女孩所遇非人,一步一步走向沉沦。程露露能理解,他心里的痛苦和绝望有多深刻。 就像她每日看着莫缙云努力向季微尘靠近,明明已经不可为,他还要去为之飞蛾扑火。 天空飞起细雪,轻飘飘地吹落她的头顶。 程露露伸手接住一粒雪子,又轻又冷。 网上说这是从西伯利亚来的冷空气,是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寒潮。 ——————————— 越郡 农元的猜测没错,来的人果然不是陆西法。 飒飒寒风中,高级商务车里,下来一位头戴枣红色圆帽,身穿淡黄色羊驼毛职业裙的婀娜女子。 接近零度的湿寒天气下,她面带笑意,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装束不见一点马虎,冷冰着面部表情朝农元走来。 “你好,我是陆总裁的特别助理——张水玲。” 张水玲? 张水玲! “你、你就是张特助啊!”农元后知后觉,马上兴奋地伸手和张水玲带着皮手套的手指握了一下。 “张特助,幸会、幸会啊。” 农元早听说,陆西法身边有位漂亮的特别助理,与他青梅竹马。 农元再看眼前的张水玲,穿着简单优雅、背脊挺得笔直。她身上的珠宝品味不俗,定然价值不菲。 声音相貌,举止谈吐,这位张特助貌似不像总裁特助,倒像发号施令的总裁夫人。 张水玲温文一笑,从农元的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转身率先往屋里走去。农元稍一愣神,紧跟着几步上前。 “张——” 张水玲一边摘手套,一边抬步进入山庄正门,绕过影壁,走入大厅。 她扫视左右,显然室内富丽堂皇的装饰和陈设并不得她心。农元看见她眼睛中透出的不满,看哪都是一副嫌弃。 农元的心跳跳的,他是大老粗,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雅”,什么是“俗”。就更做不到雅俗共赏的超高境界。 他只知道一条,“贵就是好,就是漂亮。” 所以他把房间里摆满了各种贵重而繁复的装饰物,恨不得地把世界上最稀奇的东西都放在老宅之中。 农元买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每一样都是稀世珍宝,但当它们密集地出现在一起的时候,就失去本来独特的美感。 确实如旧话所说一样,钱能买得到古董,买不来文化,能买得到珠宝,却买不到审美。 “这、这、这——都取下来收好。”张水玲颐指气使,指着墙上、桌上不合心意的东西发号施令。 “啊,可是——这是——”农元还未反应过来,即刻上来两个男子,动作迅速地执行起张水玲的命令。 “张特助,这、这不大好吧。这些都是为欢迎总裁准备的东西。” “农先生,”张水玲笑得温柔,嘴巴中吐出的语言却十分刻薄:“欢迎总裁当然是要用总裁喜欢的东西。请问,你知道洛阳喜欢什么吗?我自认世界上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喜好。因为我和他认识已经超过二十年。” 有时候,人与人的亲密与否,相隔的只是一个名字的距离。 她能直呼陆西法曾经的名字,农元能吗? “是,你说得对。”农元被迫闭嘴,退后。任由她为所欲为。 张水玲微笑着走到桌上摆放的鲜花面前,曲起手指抚摸法国牡丹娇嫩的花瓣。 她微闭了闭眼睛,像沉醉在花雾芬芳之中。 农元感到松了口气,女人爱花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他总算准备好了一样东西。 突然,张水玲伸手一推,琉璃花瓶应声落地而碎,花朵和瓷器在地上淋漓。 124 归途(4) 突然,张水玲伸手一推,琉璃花瓶应声落地而碎,花朵和瓷器在地上淋漓。 农元一脸难看。 一位随从的男人恭敬地给张特助递上洁白的蕾丝手绢。 张水玲笑接了手绢,轻轻擦去手上的水泽。 “世界上最美的花就是玫瑰,任何花都比不过玫瑰的美丽。把宅子里的花都换成凯蒂玫瑰和索尼娅玫瑰吧,记得插瓶的要选用长着花蕾的花。桌布也要换成白色和桃红亚麻桌布,这样才显得够美丽。农先生,希望你拿支笔,拿张纸把我的话给记住了。” 她边走边说,径直往里面一一指点而去。 农元在心里叹苦,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纸笔,小跑追上去。 —————————— 张水玲是一位有着巨大执行力的女人,在她到达后的三天之内,老宅进行了一次从上到下的再次修饰。 大刀阔斧是来不及了,小打小闹的改变还是可以的。 你别说,有时候仅仅是改变一下灯具,挪一挪家具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农元再不满张水玲的多管闲事也不得不承认,清空古旧的家具,换上简洁充满线条感的家具后,老宅子里面完全变成了一所现代化的家园。 三天之内,农元总共收到一万多朵通过航空直运过来的玫瑰。他分不清凯蒂玫瑰和索尼娅玫瑰之间有什么区别,它们看上都是一种桃红色的花朵。但女人们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凯蒂玫瑰更大,花瓣更红。 佣人们对每朵玫瑰进行整理,切掉底叶和刺,重新切了花茎。他们准备六十多个容器,小心地将玫瑰和奶白色的丁香花配在一起。再把容器摆满了老宅的每一处角落。 陆西法和季微尘到达之前十分钟,一切都终于准备到最完美的状态。 时间很匆忙? 没关系,刚刚好,就行。 张水玲微笑着注视着一切,对自己的安排感到再满意不过。 她永远都是完美的效率之王。 和张水玲的精益求精不同,来的客人可显得随意轻松得多。 陆西法,季微尘带着微澜和安安从江城坐飞机到西林,再驱车去越郡。大家一路上有说有笑,丝毫没有倦意。 旅途的风光一扫微澜多日的阴郁,她是在西林念的大学,对西林周边的景点如数家珍,越郡自然也是十分熟悉。再加上本身的学的是旅游管理,暂时便充当起了临时解说导游。 越郡是水乡,依山伴水,得天独厚。山有秀丽的越郡山,水有迷人的镜湖。山环水抱,把个小城紧紧搂在中间。 舒适的黑色商务车里,陆西法环着微尘,安安倒在微尘的怀里。微澜坐在他们的对侧。一切都是最好的状态。 “你以前来过越郡吗?” 季微尘身穿过膝的奶白色羊绒大衣,颈子处系着一条爱马仕真丝围巾,薄薄的淡妆,温婉怡人地怀抱着睡着的安安。 陆西法收回凝视车窗外的视线,笑着说道:“来过。” 难道是近乡情怯的原因? 她感到越近越郡,他越是沉默,眉宇之中愁色亦多。 “怎么呢?”她捧起他的脸,小声问道:“近乡情怯,你是不是想起曾经遗留在这的某段风流债,而感到难以面对良心上的不安?” 他笑着捏紧她的手,凝视她的眸子送到嘴边轻吻了一下。 “风流债没有,伤心事倒有一段。” “是什么?”她问。 “有一位朋友把生命留在这里。” “谁?” 他深吸口气,什么都没说。 车入越郡境内后,乡间景色越来越秀美婀娜。冬日的江南水乡寒气逼人,湿气茂盛。但再寒冷的风也掩不住寒风底下的娟秀容姿,像一位贫苦的少女,赤脚蓑衣,提着鱼篓站在烂船之上。贫穷、无知、艰苦,任何一切都遮不住她风华绝代的容色。 镜湖水面开阔,倒影着巍峨的越郡山,像极了一男一女,一双恋人。 微尘看着窗外的风景入了神,不知为何她对这景色莫名有股熟悉。 依依的水乡,纵横的小楼。像在梦里来过的无数回。 “咦,我们是不是快到了?”微澜嚷道。 车速越来越慢,路尽头的深宅大院显露出全貌来,加长车拐过一个花圃,径直停在老宅九夷居门口。 寒风之中,九夷居前并排站着两行穿制服的男女佣人。这样冷的天气,裁剪贴身的制服御寒功能实在不行,不少女佣已经冻得嘴唇发紫,口红也遮不住的铁青色。 “啧啧,”微澜在车上轻叹道:“小法哥哥,你这是回老家呢,还是衣锦还乡?我看,只差挂个红色横幅上写'热烈欢迎归国华侨回国投资建厂'。哈哈,哈哈哈——” 陆西法嘴巴不高兴地抿起,他早已经吩咐下去,这次回来是纯私,安安静静地即可。 现在整这么大阵仗,摆给谁看。若依着他几年前的脾气,早甩手走了。 三人下车,人群齐刷刷地鞠躬敬礼,高喊“欢迎总裁回家。” 狂风吹起微尘的头发,她穿着大衣,下车又搭一件加长棉袄披在身上还觉得脸冷、手冷。 “陆西法,快让他们散了吧。”她拽拽他的袖子,说道:“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陆西法点头,刚要说话。一抹俏影缓缓从门里而来。 “Aunt!”看见那抹俏影,安安立即挣脱微尘的手,飞跑着往来人怀里扑去。 “安安!” 张水玲弯下腰,把飞奔而来的安安抱在怀里,爱不够地亲吻着。 “Anna,Howareyou?Howiseverythinggoingrecently?Didyoumissme?Imissyouverymuch,Iloveyou.baby.”{安,你好吗?你最近怎么样?你想我吗?我非常想你,我爱你,宝贝} 安安在她怀里磨蹭着,在耳边与她低语,模样儿亲昵极了。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们是母子。 微尘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阵心痛和憎恨。 一瞬间里,她恨极了眼前的女人。 她感到自己好像被她夺走了一样非常珍贵的东西。她想抽出一把刀扎向她的心脏。 “微尘,微尘。”陆西法在她耳边轻唤两声。 微尘定了定神,理智恢复。刚才的恨意像冰雪化冻消失在无形中。 她想自己是疯了吗? 为什么会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这位是我的特别助理,张女士。”陆西法在微尘耳边轻声说,刻意隐去张水玲的名字,“她一直协助我照顾安安。” 刚刚的微尘恍神的三分钟时间里,陆西法已经吩咐农元让佣人们赶快散了。 农元一脸委屈,有点吃力不讨好的味道。 微尘不自觉地靠紧陆西法,挽着的胳膊往张水玲看去。 她心想,她不应该是吃醋吧? 安安和谁亲? 自然是和对他好的人亲。人之天性,孩子也不例外。 张水玲看见季微尘时,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她的怨恨。她掩饰得很好,飞快地让不宜出现的情绪消失于空气。 她不看微尘,眼睛直盯着陆西法,抱紧了怀里的安安,退后一步说道:“洛——” “张特助。” 陆西法用严肃而冷漠的声音断了她的后话,他在称呼上的公式化让这位久经人事磨练的特助,马上调整了自己的位置。 “陆总裁。”她轻轻说。 他微笑赞许,点头道:“谢谢你刚刚为我举办的欢迎仪式,不过下次请不要这样了。我不是国家元首也不是英雄人物,这样隆重的欢迎让我很尴尬。” 他说尴尬,张水玲笑得更尴尬。低着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这是我深爱的未婚妻,季微尘小姐。”他自然的牵着微尘的手,将她介绍给张水玲。 微尘有些脸红,为他在未婚妻前还加上“深爱”这个前缀。 这恩爱秀得很让她很难为情,恼怒地用高跟鞋踩了踩他。 他被踩痛脚也不以为意,反手把她搂得更入怀一些,笑着吻她的鬓角。 “怎么我说错了吗?” “别这样——”她害羞地躲开。 “不要哪样?”她越躲,他越靠过来。 “爸爸,妈妈,”安安马上嚷道:“我也要亲亲!”说着,马上就从张水玲怀里转移到微尘身上。 安安一句“妈妈”出声,张水玲的脸色就不单单是难看那么简单。 他们三个拥拥抱抱俨然就是一个和美的家庭。 125 归途(5) 他们三个拥拥抱抱俨然就是一个和美的家庭。 “季、季小姐,你好。”张水玲勉强地伸出手。 “你好,张特助。”季微尘甜美地笑着,伸出手去。 她们的手握在一起,电光火石间,微尘像被一阵电流击中。 张特助冰冷的手指像电源开关,微尘看见眼前有一些景、有一些人、还有一些…… “微尘,微尘——” 季微尘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仍伸在空中,张特助早已经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她狐疑地看着微尘 微尘尴尬地笑笑,赖在陆西法怀里撒娇,道:“我大概是真累了,有些恍恍惚惚的。” 张水玲忙说道:“季小姐,请跟我来。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微尘转头去叫妹妹微澜。“微澜——啊——” 突然一阵眩晕,她整个人已经被他凌空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她惊呼。 “你累了嘛,就由我做人肉电梯好了!” “放我下来!” 微尘嘴上不停地抗议,心里却受用极了。索性大大方方地搂着他的脖子。 一行人随着张水玲往房间走,边走边公式化地介绍:“总裁和安安的房间在二楼的东面,两位季小姐的房间在西边……” 陆西法眉毛一动,马上说道:“把微尘的行李直接搬来我的房间。” 微澜在他们身后“噗嗤”一笑。 微尘不好意思极了,他说得这么明显。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多恩爱,一时半刻都离开不得。 微尘瞪了陆西法一眼,脸红发烧地对张水玲说道:“张特助,不要听他的。请按安排把行李搬到我的房间。” “我们都快要是夫妻,你还这么害羞!”陆西法靠在她的耳边旁若无人地又亲又吻。 “未婚夫妻就不能害羞,你这什么逻辑?我是纯情不可以吗?” 他的亲昵让她躲不得,退不得。面上羞怯,心里高兴。 陆西法笑笑着,佯装气气地样子,说道:“纯情女孩,记得别锁门,晚上我来找你。” 此言一出,季微澜终于笑得直不起腰来,微尘无地自容,张水玲的脸则比锅底还黑。 —————————— 陆西法的强烈要求下,微尘的行李最终还是被搬到他的房间里。 “你看你做的好事。”微尘嘟着嘴,一边整理行李,一边抱怨道:“张特助该怎么看我?还有那么多的工作人员……” 他靠在床头,笑道:“她们想怎么看怎么看!我们在一起合理合法,住在一间房本是天经地义。” “你别搞错了,我们哪里合理合法?还是未婚夫妻,礼义廉耻——” “真看不出,你还是一个五好青年。”他跳起来拉住她的手,顺势把她压在绣满马蹄莲的真丝被上。 “我当然是个好青年!” 她笑笑着瞧他,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手指在他身上滑行。葱白的指在黝黑的胸膛前一路往下,诱惑地在他的鼠蹊部来回抚摸。 “你知道什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撑起身体,享受地看着她。瞳孔中慢慢卷起黑色的暴风。 心照不宣地默契,明白她已经知道他为什么要不停在张水玲面前秀恩爱。 但——此情此景之下,他没空解释。 她的手好舒服,揉搓得让人发疯。 他呼吸急促地说:“五好青年……会做这样的事……小姐,你这套勾人的功夫是在东莞学的吧?” “嗯……”她媚眼如斯,搂在他耳边轻轻呼气,“你不知道吗?我可是有名的妈妈桑……” “我今天有福,倒要试一试你这妈妈桑的功夫正不正宗?” 微尘一愣,傻乎乎地问:“怎么试?” 他大手一搂,直接把她从床上翻过来。 没有温存,没有前戏。 涩得发疼。 这样当然不比以前恩爱柔和,但…… 咬着唇,亦感到一种别样的刺激在身体回荡,身体的水泽慢慢地比往前出得更多。 她扭过头去,摸着他的脸颊,说道:“老爷,小女服侍得可舒服?” 娇言浪语下,他薄弱的意志一泻千里。 她微缩着身体,每个毛孔愉悦得像在叫喊。 他压在她的唇上吻着,“小妞侍候得爷舒服,这次换爷来侍候你!” 还来? 微尘尖叫,“他、他们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让他们等去。” 男女主角久不下楼,楼下的女配可等得心急如焚。 微澜不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坐在餐桌旁斜眼打量着身边的张水玲,几年不见,这位张特助样子一点没变。 可见,健身运动没少练,拉皮抽脂没少做。 想想曾经彼此间的交集,微澜满脸微笑不怀好意地问道:“张特助,几年不见,应该早就结婚生baby了吧?” 张水玲淡定自若地回答:“没有,我现在还是单身。” “真的假的?”微澜若做惊奇地说道:“女人不结婚可不行,再等两年,你就是高龄产妇,身体吃不消喔!” “现代医疗技术昌明,我早已经在美国做了冻卵。韶华易逝,我劝季小姐也去试一试冻卵技术,毕竟你的青春也没几年了。” 微澜惊得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到她脸上。 冷冻卵子?亏她做得出。 这个张水玲,简直是超级难搞定的女人。 “冻卵虽然好,但怎么也比不上自然受孕的孩子。我劝张特助还是要多位自己想想。如果被工作耽误人生大事就太划不来。我想,小法哥哥也不愿看着你白白浪费青春。” 微澜哪壶不开提哪壶,微澜明里暗里把张水玲损得下不了台。 张水玲气得牙根痒痒,真恨不得当场和她撕起来。 “张特助,我看农元总管人不错喔。听说是离异带着个女儿,你看,如果你和农总管在一起,连孩子都不要生了。冻卵的钱都省了喔!” “季微澜!”张水玲被气得脸色通红,“你现在不是小孩,不要以为大家永远要让着你!说话得有点分寸。” 季微澜笑笑着,并不被她的怒气吓到,“说话没有分寸不是大事,做事没分寸才是大事。张水玲,有肚子自己去生一个孩子,安安是我姐和小法哥哥的儿子。你算哪根葱横插进来。想做安安的后妈?你做梦!轮都轮不到你。五年前你赢不了我姐姐,五年后也是一样!” “你们两姐妹还真是和过去一样,大的奸,小的刁,没一个好东西!” “彼此彼此,你也非什么好货色!” 微尘和陆西法腻腻歪歪手牵着手下楼的时候,微澜正和张水玲剑拔弩张,随时要打起来。 “你们……怎么呢?”微尘看看妹妹,再看看张水玲。 微尘一脸慵懒无力的满足表情,谁都明白刚刚漫长的时间究竟干嘛去了。 微澜心情突然转好,故意说道:“姐,你和小法哥就这么迫不及待给安安添弟弟妹妹啊!一会时间都忍不得,就等不到天黑?一点不顾及我这个单身狗受的伤害!” 张水玲恨得牙齿打颤,陆西法轻咳一声,说道:“准备开饭吧。微澜还是这么没大没小。” 微澜嘎嘎笑着,花枝乱颤。 微尘恼火地在她腰肢上狠掐一把。 ———————— 华美的餐厅以奶白色的基调为主,张水玲淘换了所有古旧的家具,换上设计感十足的新家具。 凯蒂玫瑰和索尼娅玫瑰桃红粉色,郁郁芳芳。再配上白底桃红的桌布更是显得典雅大方,充满格调。 晚宴餐单也很得体,纯西式的餐点安排。加有羽叶薰衣草的春豌豆汤、配鱼子酱的意大利香葱华夫饼、夏多滤葡萄酒、杏色多佛塌鱼、嫩羊羔里脊肉、鸡油鹅肝菌、娃娃菜大杂烩、农场奶酪。世酿伯格2004年香槟玫瑰酒“玫瑰花”…… 这样的菜色堪比国宴安排,样样精美绝伦,秀色可餐。 让吃惯山珍海味、奇鲜异宝的季微尘对张特助的细致不禁连连称赞。 张水玲谦虚地表示,是因为安安的肠胃功能不好,受不得多盐多油重口的中餐才改换的西餐。而且她觉得中式餐点也不利于对孩子的身体发育。 “张特助这么喜欢安安,实在也应该自己去生一个。”还冷冻什么卵子啊! 微澜一句调侃像踩痛了张水玲的尾巴,她激动地看着微澜,口气不善地说道:“季小姐,我除了没有生育安安外,其余的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季微尘一愣,是错觉吗? 她从张水玲的眼睛中看到了怨恨和不甘心。虽然转瞬之间,张特助的神情又恢复到了正常。可讨厌和敌意是藏都藏不住! “张特助!”陆西法低眉轻咳了咳,“你也累了一天,回房休息去吧。” 126 归途(6) “张特助!”陆西法低眉轻咳了咳,“你也累了一天,回房休息去吧。” “对不起,我失言了。” 张水玲转身离开,挺直的背有多直,心里就有多痛苦。 微澜冲着张水玲的背影摇头叹息,对陆西法说道:“小法哥哥,几年不见。你的那位特助还是像刺猬一样一碰就炸。” “还不是因为你,人家不喜欢什么,你偏偏说什么,在她心上撒盐。” “这才有趣嘛!” “不知哪里有趣?我看下次把鬼哥和谷自新全约到你面前才真有趣——”他低头切着牛排,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微澜的对话提到了过去,猛地抬头看着身边的微尘。 微尘正笑望着他和微澜。 “微尘,你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微尘笑着,眼神透出一股犀利。比起张水玲的小情绪,好像他和微澜瞒着她的事情更多,更有趣。 从他做微澜的“男朋友”开始,不对,是陆西法来江城,出现在她面前的第一天起。微澜就和他亲近得不得了。为他讲好话、做他耳报神。 虽然微澜爱钱,喜欢占陆西法的便宜。但她占便宜是有原则的占便宜。不是谁的她都要。 “陆西法,你不和我解释一下吗?” 微尘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两下。凉飕飕的手好像在说,你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就等着瞧! 微澜一看大事不妙,眼珠子一转赶快脚底抹油。带着安安先撤再说,留下烂摊子交给陆西法处理。 “微尘,我和张特助没什么。”陆西法捏着微尘软绵绵的小手放在唇边轻吻着。 “我有问你和张特助吗?我是问你和微澜。” “我和微澜就更没什么了。” “言下之意和微澜没什么,和张特助有?” “也没有!”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她笑眯眯地把手抽了回去,心里不悦他的马虎眼。 陆西法把她的手又拿回来贴在心上,看着她像傻瓜一样笑啊笑啊。 “不要脸,人家和你吵架,你还笑得出来!” “我是开心。” “我生气,你还开心?”微尘气得在他身上猛捶几下。 此时,偌大的餐厅中只留下他们两个人。窃窃私语,柔情蜜意。 微尘也不记得最后有没有问出什么名堂,只记得最后是他抱着她回的房间。 季微尘为自己的欲望感到脸红,现在的她和曾经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陆西法常笑她是喂不饱的野猫,天天吃都嫌少。 和他在一起,她才知道自己是多正常的女性。 喜欢爱,和喜欢的人一起不是丑事。 取悦自己的身体也并不可耻。 她来到越郡后,发现好像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唤醒她,让自己身体里的原始欲望越来越强烈。 她渴望他的拥抱和爱抚,浓烈的爱让她更加期待彼此能更近一步。 —————— 越郡是古朴宁静的,江南的水乡,时间的长河来在这古旧的城镇印下岁月的痕迹。斑驳的石墙上冬日的阳光一道一道,照在夏天留下的爬山虎枯枝叶上。 不管过多少年,山依旧是那山,水依旧是那水。青山如旧,绿水依依。 陆西法很早起床,他没有吵醒任何一个人,悄悄出门。 他顺着门前的大路来到镜湖边,坐上小船去往越郡山。登山而上,顺着山道来到半坡。这里有用简易木栏围起来的一幢废墟。 轻轻一推,木栏轻松推开。 漫步在断壁残垣之间,他的心也跟着灰暗起来。 踏在残石上,举起手机拍下废墟。 五年,整整五年。 美丽的房子已经变成荒芜,荒草遮住大火焚烧过的痕迹,把一切都遮掩过去。 五年的时间很长,五年的时间也很短。 站在废墟的制高点眺望,眼前青山绿水,景色如昔。 寒风中,他把手机中的照片点击发送出去。 不一会儿,对方发来一条文字。 洛阳,过了这么久,我还是没有勇气回去。因为令我心生恐惧的不是危险,而是人心。 ———————— 微尘清早醒来,不见陆西法,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 “爸爸太坏了,自己一个去玩也不带我们!”安安鼓起腮帮子,像生气的小青蛙。 “爸爸有爸爸的事。”微尘笑着安抚安安。 作为补偿,吃过早饭微尘带着安安到乡间去玩耍。陆家老宅的风水好,依山傍水,门前是大片的田埂。冬天的田埂上草麦凋黄。虽没有好景色,却也不影响微尘的好兴趣。 她和安安嘻嘻笑笑在田埂上奔跑,他们摘草看云,越走越远,渐渐远离九夷居的视线范围。 “妈妈,妈妈,我们回去吧!” “回去?时间还早,安安,我们再到前面的湖边去看看。” 微尘指着田埂尽头,意思是要走过去看看。 安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立马摇头:“不要,不要。妈妈,我们还是回去吧!” 微尘的脚像在泥地上生了根。她挪不动腿,眼睛一直看着远方。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田埂尽头的山峦上有一条小道,两边种满了竹子。春天的雨后漫山遍野都是新鲜的竹笋,夏天的时候竹叶青翠欲滴。冬天的黄竹盛满落雪,白白一片。 她还有一种更强烈的预感,从小道下去就是一片湖海,湖水清澈,微风徐徐,湖的那一面有山,山上有一座大白房子。 “妈妈,妈妈,你不要去啊!” “妈妈,妈妈——” 安安的哭声惊醒了微尘,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踏上去通往湖边的道路。 “妈妈……”安安摔倒在她身后的田埂上,正朝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天啊!她在……她在干什么! 微尘抚了抚额头,抛开杂念。赶紧跑回安安身边,把他抱起。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尘,喃喃轻语:“安安,对不起,对不起。” 安安搂着她的脖子哭道:“妈妈,妈妈,不要离开我!” 微尘很愕然,安安怎么会说不要离开他的话? 她慢慢哄着安安平静后,才知道。刚刚的几分钟里,她不顾安安的哀求哭喊,理也不理他径直往湖边走去。 哎,有这样的事?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脑子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远处似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往前、往前。 这段小插曲,微尘觉得疑惑,但也未十足放在心上。 安安是童心童性,很快也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两人牵着手回到家时,佣人们正噤若寒蝉。原来是陆西法早已经回来,现在正在书房大发脾气。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明朝的老古董了!谁让你放到库房里的?” 农元的声音像小媳妇一样的委屈,小声地说道:“是张特助!”陆西法满怀的怒气全被堵了回来,他气得脸色发红,半晌才说,“傻站着干嘛!还不赶快搬出来!” “好、好!”农元小跑着出来,迎面遇上微尘和安安,低头哈腰,“季小姐好。” “农总管什么事啊?”微尘指了指书房。 “唉,一言难尽。我是替罪羊啊!”农元狼狈一笑,低头匆匆而过。 微尘低声吩咐安安去找微澜阿姨玩,她去厨房和面快速煎个鸡蛋饼,再煮一碗燕麦。看时间,料想他气得差不多,才搁在托盘里端到书房。 没想到,他今天的气性特别大,农元出去一大会儿,他仍还坐在书桌前不高兴。 微尘笑着把点心放在他面前的红木桌上。走到他跟前,用手指抚着他眉心的褶皱,说道:“再生气也要把东西吃了。这件事农总管也挺无辜的。你要怪就得怪自己。” 她晓得他对老家具、老建筑有种狂热的爱。 一个人再好脾气也有不允许人碰触的禁区,张特助的手伸得太长。 “我为什么要怪自己?”他不高兴地问。 “因为是你聘请的张特助,所以她的错就是你的错。你有眼无珠请错人,气死活该!” 她的歪理解释让他心里一荡,觉得好笑,又觉得有意思。 “还吃不吃?” “你做的?” “嗯。” 本来气都被农元气饱了,但是她做的早餐,他又舍不得浪费不吃。 阳光下,微尘笑盈盈地坐在书桌上,玩心大起地说道:“好宝贝,别生气。阿姨喂你吃!” 127 归途(7) 阳光下,微尘笑盈盈地坐在书桌上,玩心大起地说道:“好宝贝,别生气。阿姨喂你吃!” 她拿起瓷碗,里面是稠软的燕麦粥,正经八百地伸手喂了他一勺。看着他把燕麦粥咽下,问道:“小朋友,好不好吃?” “不好吃。”他皱眉摇头。 “怎么不好吃?我喂你吃,还嫌不好吃!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阿姨,我要吃奶奶!” 微尘忍不住一笑,骂道:“色胚!” “人家是蜡笔小新!”说完,他像流氓一样把头埋在她的胸前,使劲用脸揉啊搓啊。 “你——你——” 心里的欲望涌得那么快,转眼已经被他拖到怀里,疯狂地吻着。 胸前的扣子松了,她绵软地抱着他的头,轻轻哼哼。 张水玲推门进来就看见这你侬我侬的一幕,尴尬地站着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手中托盘上琳琅满目的早点变成可笑的讽刺。 “张……张特助!” 微尘想从陆西法身上起来,却被他死死搂住不准离开,她只得把头埋在她的颈窝, “总裁,你的早点。”张水玲硬着头皮说道。 “谢谢。我已经在吃了。” “好。那我先下去了。“ 张水玲欲往后退时,又被陆西法叫住,“张特助,有一件事要交代你。” “什么事,总裁?” 陆西法含笑地拉着微尘的手,说道:“张特助,我希望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老宅的本来面貌。因为我这个人和别人不同,别人喜欢新,我喜欢旧,旧房子、旧家具——”本来,他还想说旧人,可看怀中她一脸懵懂的脸,转口说道:“你去通知公关部,协调安排,抽调人手。我要和微尘结婚了。” 说到这里,他的手紧紧握住微尘的指尖,坚定果决。 意思再明白不过。 “是。” 张水玲未发一语,雪白着小脸退了出去。 同为女人,季微尘对张特助升起同情。 对一个人的情深,意味着对其他人的无情。 她从他身上起来,把未吃完的燕麦粥塞到他手上。 “快吃,都凉了。” 闹了一早上,他也真的饿了。端起碗来狼吞虎咽。 “慢点吃。”她叹息着说道:“其实你不必如此对张特助,我又不介意。” 微尘并没有说假话,女人的第六感,不让挑明,也知道张特助爱着他。 她在他身边非一朝一夕,这么多年,两人都没有发生些什么。可想而知,现在和未来也不会有什么。 —————————— 张水玲从书房出来,即看见农元在指挥众人从库房重新把原来的旧家具搬出来。 旧家具又大又重,还得小心不能磕着碰着,许多时候农元不得不自己亲自上阵,弄得灰头土脸。 “张特助。”他睇了张水玲一眼,看到她手上原封不动的早点,心下已经明白三分。 “农总管,”有人嚷道:“家具都换了啊?” “换、换!”农元一嚷,回头看见张水玲的表情,陪笑着说道:“张特助,你别介意。这都是总裁的意思。一大早,他就把我叫到书房,骂了一场。你说,我招谁惹谁,吃力不讨的。早知道,我们就不费这个白功夫。你说,是不是?” 张水玲捏紧了餐盘,脸色越发难看。 “总管,家具换了,花花草草也换吗?”又有人问。 “你们这些人不知道自己看着办啊!”农元气得回头大骂,再看张水玲的脸色。想到未来她还是总裁特助。俗话说,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反正陆西法也没说花草不要,不如卖一个人情给张特助。 农元轻咳两声,说道:“花花草草的就留着吧。玫瑰花也挺好看,插几个花瓶送到房间里去。” “是——” “张特助、你看这样好不好?张特助、张特助——” 张水玲懒得理他,转身径直走开。 ———————— 微尘从书房出来,不经意来到花园。 好巧不巧,张水玲正落寞地站在院子里的水池前,看着里面的锦鲤发呆。 相见尴尬,不打一声招呼抬脚离开更是尴尬。 “张特助。”微尘硬着头皮上前与她招呼。 张水玲防备地看着她,回句:“季小姐。” 不可否认,张水玲和季微尘都是女人中的女人。微尘是妩媚偏甜美,张水玲则是风情中带着一丝冷艳。 一个的美像玫瑰,一个的美像牡丹,同样都是顶级美人。 “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刚刚陆西法说话有点冲。” 张水玲抿了抿嘴,不客气地说道:“季小姐,不必代替他来说谎话安慰我。我认识陆西法超过二十五年,他心里怎么想的,我比你更清楚。我和他之间,不需要对不起。” 掷地有声的宣战书,让微尘讪然又气愤。她一片好心,换来的是张水玲对她得寸进尺的敌意! “张特助,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笑着问,脸上维持着一贯的甜美。 张水玲漂亮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终于低头又去看池水中红红绿绿游弋的锦鲤。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误会,有的是事实。” “什么事实?” 张水玲的话让季微尘吃惊不小,她才和张水玲认识不超过三天,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实。 “张特助,你的话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呢?我是诚心诚意想和你交朋友。” 张水玲冷笑:“季微尘,我和你是永远不可能做朋友的。你让我感到这个世界对我最大的恶意和深深的不公平。” “什么恶意、什么不公平?”微尘听得一头雾水,“你可不可以说得清楚一点。” “高智商的人依靠智力碾压我,我无话可说;勤奋的人用努力超过我,我也无话可说。可你,只靠出身和脸蛋就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这样的世界何来公平和公正?” 微尘越听越糊涂,心中好无奈,脸上的笑也要挂不住。 张水玲撇了撇嘴,看向微尘的目光越发地意味深长和耐人寻味。 “季小姐,你看,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仅把犯过的错一笔勾销,还得到了一切。” “我得到了什么?”季微尘拦住欲走的张水玲,想问个明白。“我又犯了什么错?” 张水玲冷冷地把她推开,“杀人算不算错?你得到了陆西法,也得到了陈洛阳。还不算得到一切?” ———————— 农元的安排之下,九夷居的家具在一天之内都换了回来。 古朴厚重的老古董家具一摆马上让整个老宅去掉了浮华,换上了古朴和厚重。 微尘坐在明式太师椅中,有种穿越的感觉。 仿佛许多年前,她也坐过这张椅子。坐在同样的位置,喝茶、聊天。 她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有人在她身边亲切地交谈。睁开眼睛,一切又都消失。 上午晴好的天气过了午后突然起了长风,乌色的黑云在天空盘旋。窗棂被狂风刮得呼呼作响。院子中吹掉的树枝飞起来打在窗玻璃上。巨大的声响让坐在沙发窗边的微尘吓了一跳。 她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望向阴沉沉的窗外。 白日里,张特助说的那些话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懂,张水玲怎么知道陈洛阳? 陈洛阳不应该只是她小说中杜撰出来的人物吗? 张特助最后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杀人! 她杀了谁? 难道是听错了? 应该不是—— 清清楚楚的“陈洛阳”三个字,差点把她的魂魄都震出来。 等她反应过来,再要去找张特助问个明白的时候,她早就不见了踪影。接下来一天的时间,都推说身体不适,躲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微尘越想越是迷糊,恍恍惚惚渐渐越来越不肯定。 那些话是真实的吗,还是她的想象? 她感到自己像做梦一般,现实和虚幻交织在一起。让她分不清楚。 “季小姐,你在这儿啊?”门被打开,闪进一张年轻的脸庞。 女孩站在门口,小声说:“这间房不能进的……” 微尘站起来,很疑惑地左右环看。 128 归途(8) 女孩站在门口,小声说:“这间房不能进的……” 微尘站起来,很疑惑地左右环看。 她恍恍惚惚怎么走到这里,这房间细看之下和普通的书房没有不同,只是书桌上布满灰尘。 刚刚坐过的沙发暗红如血,灰尘密密麻麻铺在上面。 她好奇地问:“这间房为什么不能进?” 女孩引着她出来,小心地把门关上,“听说,这里死过人。老总管就把这间房关起来,谁都不许进。” 微尘一抖,鸡皮疙瘩丛生。“死了谁,怎么死的?” “不知道是谁,听说他站在窗边看风景,被外面打鸟的流弹射中脑门。” 微尘的脑海中突然出现可怕的一幕,一个男人站在她刚刚站着的地方,满脸是血,仰面倒在她的脚边。 她打了个寒噤,匆匆离开。 ———————— 永城 永城距离江城有两百多公里,是一个煤炭资源丰富的地级市。可这几年,随着煤炭产业的全面衰落,小镇仅有的支柱工业走向衰亡。 能走的年轻人都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不能走的老弱病残。 冬日的荒凉再加上气温骤降,永城的街上莫说人无两个,野狗都找不到一只。何况这还是城里,乡下的情况就更堪忧。 乡间的坟山上荒草连天,冰冷的墓碑前摆着新上的供果和祭品。 热闹的鞭炮声尖锐地响过一阵后又归于死一般的平静,满天弥漫的呛人硝烟,青黄紫雾升腾。 如果有地狱,这里肯定是地狱的入口。 这里的一切就像被灰尘和煤粒子笼罩住了一样,任何的悲伤、高兴、痛苦、开心、伤心、兴奋都蒙上灰尘,所有的情绪都是无声的、压抑的。 模模糊糊的烟雾后面,年迈的老妇人并着一个男人和墓碑上照片里的女孩相对而视。 互望一阵后,老妇人终于伤心地转过脸去不停抽泣,幽幽的哭声在山谷回荡,男子在她身边沉默地站着,不发一语,表情麻木。 阴冷的山风把程露露吹得腿肚子都在打颤,穿再厚的衣服也抵挡不住湿气的慢慢浸润。 她咬着嘴唇,把手插在衣兜,低着下巴压住胸前的羊绒围巾期待能阻挡住一点点冷风的侵入。 今天乃是言希叶的忌日。 这仅有的线索是她费劲心力找到的结果。 程露露安安静静地等着,远远观望等待远处的人完成对亡魂的祭奠。 她有些心疼,言希叶毕竟是她师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怎能一个苦字能概括? 程露露从派出所的户籍处了解到,言希叶是独生女,故去后一年不到,其父随之郁郁而终,留下风烛残年的寡母独自一人生活。 可怜、可悲又可叹。 齐心跪在地上用手绢沾着清水和酒,一遍又一遍擦拭着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他擦得极其认真和仔细,边擦边在嘴里向着照片里喃喃念叨。 香烛燃到尽头,思念也诉说完毕。 言母一边哭着一边收拾起东西,和齐心相互搀扶着,悲戚地准备打道回府。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程露露踩着山间的枯枝,匆匆挡住他们的去路,“请……请……问……你……是……南柯……师……兄……吗?” 寒风把她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 “不!应该是齐心师兄!” 言母面露吃惊,她身边的齐心,沧桑地脸上肌肉则明显抽搐一下。仿佛程露露话里的某些信息刺痛了他的心,片刻之后,他木然地坚决摇头。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师兄……”程露露不死心地跨前两步,“我知道你一定是齐心师兄。我认得你,江大的风云人物。师兄,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低你几届的学妹,我叫程露露。” “程小姐,你认错人了。”齐心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 “不,不可能认错,我知道你就是。”程露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冻僵的脸恢复些知觉,低哑地说道:“师兄,除了你,还会有谁来祭拜言师姐呢?” 程露露的目光转向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年轻女孩巧笑倩兮,永远停在年华最美好的时候。 齐心的脸像被人揍了一样,难看得要命。他死命控制着,低头把随身的包包背紧一些,搀扶住身边的妇人,低声对她道:“妈,我们走吧。她认错人了。” “师兄、师兄——” 程露露自追上去,脚踝不慎崴在凹凸不平的山坡路摔了个狗啃泥。 看见露露摔倒,面容憔悴的言母撇开齐心,走过来把她扶起。 “谢谢您,伯母。”程露露尴尬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妈,我们走吧。”齐心站在旁边急急催促。 “齐心——”言母微红的眼珠在眼窝中转动着,看着程露露的目光伤感而流连:“既然这小姑娘是你的学妹,你们不妨谈谈。” “妈,没什么可谈!” 齐心突发起一阵狂火,拽起言母的手就往山下冲去。 “师兄,师兄——” 程露露不顾体面,张开双臂再次挡住他们的去路,诚恳地说道:“请等等,齐心师兄,我知道你也许有很多难言之隐。但无论如何请一定要帮帮我,有一个女孩,叫季微尘的女孩!你记得吧?几年前,莫缙云曾带她去找过你。现在只有你能帮她!她,她——” “滚!滚!”齐心气得发抖,狠狠推开挡路的程露露,道:“程小姐说笑话。有病去医院,没钱上银行。我齐心无德无能,不是医生,不是银行,爱莫能助!” “师兄!”程露露气得跺脚,“我知道你和师姐在川城——” “住嘴!”齐心一声暴喝,两只眼睛瞪圆得像铜铃,“对我而言,过去的事情都入了坟墓!你再说什么也都是没用的!” 程露露揪住他的胳膊,同样把声音提高,怒道:“你对季微尘做了什么你自己应该知道!她这几年痛苦得都快死了!你跟我回去把所有的一切缘由都解开!让她解脱!” 齐心粗暴地推搡着眼前的程露露,吼道:“别来烦我!” 程露露憋红了脸,站得像根定海神针,也不顾他受不受得了,说道:“你心真狠!看着言师姐死了,现在还要再搭上一条人命吗?” “闭嘴!”齐心被彻底激怒,恼羞成怒狠狠地用力一推,把程露露推倒在山坡的泥地上,指着她喝道:“我只说一次,我从来没有对季微尘做过什么。你如果不想她有事,最好就是维持现状,不要再去刺激她!也不要来烦我!” “你为什么这么说?”程露露爬起来,追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是什么?” “啊——啊——不要问我——不要——” 齐心捂住脑袋,疯狂地大喊大叫。 “啊,啊——”他的眼神流露出难以明状的烦躁,呼吸急促,胸部轮廓剧烈地起伏着,猛力揪着自己的头发。 “啊——啊——” 程露露惊诧地喃喃道:“师、师兄——” “滚、滚——” 齐心挥舞着双手,推开所有向他靠近的人,一路叫喊着,发狂地往山下跑去。 这是怎么回事? 程露露望着他的背影又呆又蒙。 为什么齐心会这样? “呜、呜……” 言母的眼睛蓄满了眼泪,用手绢压着眼睛,哭泣道:“求求你,别再问了,别再来了……失去一个叶子还不够吗?你们再逼下去,齐心也会受不了的……” “阿姨,我没有恶意,更不会逼师兄做什么。我只是——”程露露不知该怎么解释她的来意,急急忙忙从皮包翻出一张名片,递过去,“阿姨,这上面有我的电话,请你转交给师兄。也请你告诉他,现在我真的很需要他的帮助,希望——他能来找我。” 言母犹豫一会,终于缓缓伸手接过烫金的黑色卡片。 ———————— 越郡 “你在想什么?”陆西法走到微尘身后轻轻抱她。 微尘看着窗外黑色的群山,不知不觉已经出神半个小时。 她身体一紧,陡然又放松下来。 “没什么。”她把身体往后靠在他的怀里,眼睛仍望向山峦的方向。 谁能告诉她,黑俊俊的山上到底有什么在吸引她的目光? 总感到有莫名的东西在招引她,而不能挪开眼睛。 “晚了,睡吧。” 他放下窗帘,桃红色的窗纱飞下,遮住视线。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她在梦里面辗转起伏,有人在追她、有人在赶她。她在迷雾中东奔西跑。 “微尘、微尘,你看,我给你和宝宝勾的帽子,好不好看?” 一个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她眼前。 “你喜欢吗?”那温柔的声音问道。 帽子落在她手上,她轻抚着,柔软的浅蓝色婴儿软帽,像湖水蔚蓝…… “喜欢……”她轻轻说。 声音又说:“喜欢!喜欢就拿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 “你的心!” 129 归途(9) “什么东西?” “你的心!” 说完,一双骷髅般的手伸进她的腹部,血淋淋地在里面搅动。 “啊——” 她猛地睁开眼睛,胸口憋闷,喘不上气。 “微尘,怎么呢?” “没事、没事。”她摸摸自己汗津津的额头,“做……噩梦了。” “一个噩梦吓成这样?” 陆西法爬起来,把她抱在怀里重新躺下。 “睡吧。” 她点点头,梦都是假的,人不应该害怕自己的梦。 “咳、咳——” “咳……咳……” 噩梦醒来后,微尘的咳嗽声就开始连绵不绝地此起彼伏。肺像烂了的风箱,呼呼地响着。 陆西法抚着她的背,担忧地问:“怎么,是感冒了吗?” “嗯。大概是晚上站在窗边吹了冷风。咳、咳——” “我去叫医生——” “不要,我躺一会就没事了。” 到了下半夜,她咳得变本加厉,甚至难受得喘起来,躺都躺不下去。 “这可不行,我还是去请医生吧。” 陆西法下床,打开橘红色的大灯。抬头一眼,不经意看见床头柜上的玫瑰,愣神三秒,立即按铃叫来佣人。 “快把房间里所有的花都拿出去扔了!” “是。” “还有,其他的玫瑰花也都扔了。” “是。”佣人面面相觑,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依旧行动迅速地马上把桌上、梳妆台上、镜子上,所有的玫瑰快速清除。 “怎么呢?”微尘不解地问:“陆西法,这些花挺好看的,你为什么让她们都扔了?” “你这么咳嗽,我想可能是对花粉过敏。”他走到窗前,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 冷风吹来,吹散满室馥郁甜蜜的香气。季微尘打了个喷嚏,陡然觉得呼吸顺畅许多。 “我过去没有花粉过敏症啊。”她有些不确定地说。 “单种花当然没有问题,但有时候某些花卉搭配在一起就会产生过敏反应。比如玫瑰和白丁香——好了,不说了。你先躺下,看有没有好一些。” 他把她塞到被子,小心把被角压好。 “你什么时候做起医生的?”对他的话,微尘将信将疑。 不过说来奇怪,自从漂亮的玫瑰花拿走之后。她很快沉入梦乡,没有气喘和咳嗽,梦魇也消失了。 ———————————— 面对陆西法的怒气,农元有些战战兢兢。 这位继承人真不是很好打交道。白天换家具的事已经训了他一顿。听说昨晚,季小姐对花粉过敏。今天一大早,又把他提溜进来。 农元有什么办法,他心里也很绝望啊!不过是借花献佛,没想到踩到狗尾巴上。 “花是张特助预定的,玫瑰配白丁香。她说这两种花美国国宴都用过,最好看、最合适不过。我才——” 陆西法眉头拧成一团,“她什么时候来的?” 农元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她”指的是张特助。 “张特助是星期二到的。” “谁准许她来的!” 农元舔了舔舌头,心想:她是你的特别助理。你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 陆西法的寒眸一射,农元马上说道:“张特助是总裁行政特别助理,她说来越郡亲自督查接待工作,我、我不好拒绝。” 他是不能拒绝! 农元偷觑着陆西法的表情,心里有些揣揣。 集团内部的包打听告诉他,张特助是陆总的红粉知己。两人关系匪浅,六年前陆总刚到陆氏集团就把她带过来,空降特别助理位置。 这样的交情,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所谓特别助理,重要的是当然是前面“特别”二字。 陆氏集团的张特助,基本属于挂头衔,这几年几乎就是光拿钱,不干活,和陆总在国外悠哉。 陆西法看农元一副“我也没办法,我也很无辜”的样子,心里无由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他也知道张水玲挂着特别助理的名牌,在陆氏几乎是畅通无阻。她想做什么自己给自己安个名目就行。 微尘说得对,他骂农元不如骂他自己。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你去请张特助过来。” “是。”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找她。” “是……” 农元刚走到门口,马上又被他叫了回去。 “农主管,你父亲呢?我回来好几天,怎么都没看见农老的人?” 农元一愣,支支吾吾。 “怎么呢?” “最近天气冷,老头旧毛病犯了,咳嗽吐痰。张特助说,怕老头把病传给安安少爷。让他暂时远着点……” “胡说八道!”陆西法彻底怒了,“既然说是老毛病,怎么会传给安安呢!让你父亲过来,我知道他一直很想见安安。” 农元眼睛一亮,连连说道:“是啊,老头就是想看小少爷!他盼星星盼月亮,等这天等了五年!我就去告诉老头去,告诉他——” 农元小跑着出去,大腿差点挂倒门口的矮柜。 陆西法哑然失笑。 他目送农元远去,在书房内思踱忖度。 男人最难面对的除了母亲外,就是初恋。 难以拒绝,也难以应承。尤其是早已经不爱的初恋,更是尴尬。 他挨到再不能逃避,才去敲响张水玲的房门。 “进来吧。”张水玲淡淡一笑。好像知道他会来一样。 房间里正放着轻缓音乐,她褪去了职业化的套装,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裙。松散的头发斜披在肩膀的一侧,上面别着一个白蝴蝶发箍。 她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随意,好像所做所为都是无意的表现,她的优雅是骨子里的天赋。 只有及其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张水玲的一颦一笑从来没有随意的时候。 她的一切都是后天精心锻造的产品,从头发到指甲,从脸上的笑或哭都是对着镜子千百次演练的结果。 学生时代多少同学在背后挖苦她,是死之前去火葬场也要化一个极美丽的妆才肯落气的人。 “进来啊。”张水玲笑容甜美地又说了一次。 陆西法踌躇,他们之间有些距离还是保持比较好。 “陈洛阳,怕我吃了你啊?”她发出一阵笑声,叮叮当当像风吹过冰凌。 他终于走了进去。 “喝酒吗?我这有一点点清酒。当然比不了去年我们去日本喝过的。” “水玲,对不起。”他打断她的话,决定长话短说,“我希望你能离开越郡。”甚至是离开集团,离开他的身边。 张水玲的手颤了一下,少少的酒液泼到高级地毯上。她从容地掩饰过去,“你是嫌我碍事吗?” “你明知道玫瑰加上白丁香会让微尘过敏,为什么还故意要准备这两种花?” “我只想试一试她是真的失忆了还是——” “无聊!”陆西法气愤地说:“请问,你这样做,试出什么结果?” 张水玲直直看着他,“她果然是忘了一切,连玫瑰和白丁香都忘记。她真是一个虚伪透顶的女人,为了忘却自己的罪过,把你和安安都舍下了。洛阳,遗忘就是背叛。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呢?她不记得你,不记得安安,这样的女人值得你付出吗?她做过什么你忘记了吗?在这里、就在她下午呆着的房间,那里发生过什么?你真的都忘记了吗?因为她的自私死去的人不会瞑目的!” 他闭紧了唇,喉头不断涌动。此时此刻,他有一种深深后悔。回到越郡也许是一种错误。 往事不堪回首,也不忍再想。 “洛阳……你想一想可晴和可仪吧。那么小就失去父亲。都是季微尘的错,都是她。” “不要说了!”他大声阻喝:“张特助,我以CEO的身份命令你马上离开这里。” 张水玲难堪地把手里的酒杯放下,幽幽地说道:“洛阳,我认识你这么久。你从没有用CEO的身份命令过我什么——” “凡事都有第一次。”他神情肃然,转身往门走去,“机票已经准备好了,时间紧张。张特助,我就不打搅了!” “陈洛阳!” 130 归途(10) “陈洛阳!” 张水玲把酒杯狠狠摔在地上,疯也似的跑过去抱住他,伏在他的背脊上哭道:“洛阳,我不甘心……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如果是泡泡,我认!但是她……她为你做过什么?什么也没有,不过就是坐享其成而已!你不爱泡泡了吗?你忘了她对你、对泡泡做过什么吗?她差一点——” “够了!” 陆西法回头把张水玲掀开身体,“不要随意批评微尘,她再不好,也是我妻子!” “她配吗?她配吗?”张水玲歇斯底里的吼道:“你醒醒吧。如果你不是陆西法而是陈洛阳,她永远都不会多看你一眼。她那样的女孩说好听是为了家族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婚姻去联姻,其实就是为名、为利,她根本就不懂得感情是什么?如果她真懂你,懂得感情是什么,就不会背叛,更不会在最后选择离开!” “张水玲!”他气得脸都白了。 她看到他克制的愤怒,不敢再说,唯唯拉着他的手哀求,卑微得只差没有跪下。 “洛阳,她和我们,和我、和你、和泡泡都不一样……我们就像长在两个世界的树,生长环境不同,生活观、价值观、人生观都不一样。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幸福的!” “是吗?”他冷冰冰地问。 她抬起头坚定地说:“是。当然是。” “未必吧?”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你忘记了吗?泡泡和未然就生活得很幸福啊。” 张水玲整个人像被冻结住一样,脸色雪白,身体摇摇晃晃,晃晃摇摇。 陆西法把手从她的掌心中抽出来,漠然而又无比心痛地说:“张水玲,你不要骗自己。我们的爱在我回到陆家之前就已经消亡。真正爱名、爱利、又虚荣的人是你。” “在这个世界上真让我体会到爱情美好和温暖,让我觉得成长、让我觉得被深爱的人是微尘。不管她以什么方式和目的来到我身边,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是我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哪怕她伤害过我,伤害过我的感情。可我不怪她,经过得越多,我越理解。当初我应该更加保护她,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我爱她,过去爱她、现在爱她、未来依然爱她。” —————————— 永城 程露露在永城小镇上盘恒两日,齐心始终没有和她联系。不禁有些灰心。层层的线索,层层地断跌。 她就像陷在一个大迷团里,不停地深入答案,却又发现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远。手里仅有的也不过是一叠季微尘在催眠下的故事而已。 她反复看着那个故事,能看出的端倪真的很少。 故事的主线不过是一个痴情女子被有心病的负心汉抛弃的苦情爱情戏码罢了。 它和现实有联系,但陆西法说,那些联系,风马牛不相及。 唉! 越琢磨脑袋越痛,程露露觉得自己都快得病,要看心理医生。 小薇好几次催她赶紧回去,心理工作室已经积压许多病人。逼得程露露不得不放下齐心的事,预定返程的高铁列车。 她本来都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去高铁车站时,突然接到言母的电话。 “喂,请问你是——“言母的声音非常虚弱,“程……程小姐吗?我看到你名片上写着心理咨询师……请你马上来县人民医院的急诊室一趟……好不好?” 说完,言母便哭得泣不成声。 程露露不敢耽搁,放下行李,匆匆把季微尘的资料抓起来塞到包里。在酒店门口招了辆接客摩的,迎着寒风往县人民医院赶去。 到了县医院的急诊楼前,程露露感到自己快吹成了冰棍,四肢僵硬像个火柴人似的往急诊大楼里走去。 言母仍旧穿着两天前的衣服,头发凌乱,目光呆滞地坐在急诊室外的等候区椅子上。 “阿姨。”程露露跑过去,轻轻问道:“出了什么事?” 言母什么话也没说,眼睛一直盯着医院的麻色地面,突然伸手紧紧抓住程露露的胳膊,双眼中涌出泉水一样的眼泪。 “阿姨,怎么呢?齐心师兄呢?” 言母的手颤巍巍地举起,指着走廊尽头的房间。 程露露抬头一看,赫然发现上面三个大字“急救室”正亮着红灯,紧闭的大门上还贴着四个大字,“闲人免入”。 “齐、齐心师兄在里面?”她不敢肯定。 言母点点头。 “他发生了什么,车祸?” “自……杀。” “啊!”程露露呆若木鸡,一时难以消化听到的讯息。 言母在她身后,终于沉痛而压抑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孩子—个一个都要走这条路?” 言母狠狠捶着自己的胸膛,咚咚的闷响和哭声在空旷的走廊传得悠远。 “阿姨,你别哭、别哭。”程露露蹲下来,搂着言母的肩膀安慰着。“可能……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他就是和叶子一样……他们……他们……都一样……都是一样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失去一个还不够,还要加上一个吗……” “阿姨,你别哭。有话慢慢说。” 程露露从悲伤的言母口中断断续续得知,自从言希叶去世后,齐心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稳定,饱受躁郁症的折磨。 两天前祭拜完师姐,回到家后,情绪就很低落。 他把自己关在言希叶以前的房间中,不吃不喝不说话。当时因为刚刚祭拜完爱女,言母自己心绪也很灰暗,没多在意。 哪知道今日一早,打开房门,就发现他倒在地板上,身边放着大量的酒瓶和药物。 120送到医院,医生诊断:酒精中毒、巴比妥类药物中毒? 稍学过医的人人都知道,巴比妥类药物是强效的镇静安眠药。它和酒精加在一起会发生不可逆的化学作用,严重的至会造成肝脏组织的坏死。 齐心医科高材生,不可能不知道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的厉害。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对生命厌倦到了极点。 不是自杀是什么! 程露露的心不禁内疚起来,自己不听莫缙云劝告,冒冒失失跑过来找齐心,确实太、太鲁莽。 齐心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且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程露露满心愧疚,陪着言母一刻都不敢离开。 两个小时后,急救室的灯终于由红转为绿,医生推门出来。 “医生,怎么样?”言母和程露露忙迎了上去。 谢天谢地,因为送医及时,齐心转危为安,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言母放下心来,程露露心里却有一点悲凉。 急诊医生医得好齐心身体的病,却医治不好他心里的病。 她不知,齐心和言希叶究竟经历了什么? 才会一个又一个精神失常后,走上这条不归路? 齐心经过紧张的急救后,从抢救室转到留观室继续治疗。程露露把言母劝回去休息,自己留下来陪夜。 她太想第一时间和齐心师兄说说话,她想,齐心醒来的时候也许会想和人谈谈。她留下来或许能有一线机会。 夜深人静,灯火通明的留观室并不安静。不时有医生、护士走动。滴滴答答的心电监护上红红绿绿跳动的波形数值。门外是人来人往的人群也在演绎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陪夜无聊,又是守着一个不亲不挂的人。 为了打发无聊,程露露从包里拿出季微尘写的《浮生若梦》解乏。 看着看着她的眼睛皮就粘在一起,脑袋一歪趴在齐心的病床边睡着了。 程露露醒过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窗外天色大亮,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 131 归途(11) 程露露醒过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窗外天色大亮,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 她睁了睁眼睛,僵硬的肩膀半晌也活动不了,只能硬挺挺地暂时趴在床上。 “你倒睡得蛮香的。” 程露露眼睛一瞪,直直地坐起来。僵着脖子和身体转过来望向声音的来源。 齐心半坐在床头,手里正拿着《浮生若梦》和程露露写的分析报告。 “齐——” “你们这些学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齐心鄙夷地把报告扔到她的眼前,不等程露露说话。接着说道:“我看了你的记录和分析,大半年的治疗,每个星期两次。你能从她身上得到的讯息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如果你不是江大的学生,我真是要怀疑你是一个江湖流医骗子。” 程露露腾然热红了脸,辛辛苦苦照顾他一夜,得到的没有一句“谢谢”不说。醒来后立即就对她专业素养和人格进行全面攻击。 他不愧是莫缙云的挚友,两人真是一模一样。 齐心嘴巴毒辣,讥讽得程露露却连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在心理专业和建树面前,她连莫缙云都比不过,更不要说厉害的齐心。 被他骂,没什么不服气。 “师兄,有什么指教?”她虚心地问。 “我的指教怕你也领受不了,只有一点忠告。”齐心轻蔑地说道:“程露露,我只能说,你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 “打开季微尘心扉的机会。” 程露露脑子呼呼转着,死命想着她哪时间错过的,什么时候错过的? 她可一点没预料到啊! 齐心专业而镇定地说道,“第一次。季微尘来找你的第一次。” “第一次?”程露露眼睛直转,目光都快直了。她记得第一次来诊所的季微尘哭得要命,眼泪像小溪那么长,醒来后止都止不住。 她忙着安慰还来不及—— 程露露正在出神,突然眼前一个拳头袭来。 “啊——”她大叫着退后,站立不稳差点摔到地上。 齐心微微一笑,再伸出拳头来。这一次,程露露皱眉轻退,轻松躲开。 “你闹够了没有!”她怒气冲冲地说,“齐心,你想干什么?” “我是给你做个试验,看到了吧。就像挥拳攻击你一样,第一次是大脑最没防备的时候,你的反应也最真实。而越往后大脑就像经过训练,越来越有准备。而你,给了季微尘的大脑太多时间去准备。” “她的大脑准备了什么?” “准备组织语言、组织材料、组织事实情节来蒙混你。” “啊!”程露露不自觉地变了脸色,“你是说她一直在骗我?” 齐心扯起嘴唇笑了。 “你不要以为长在你身上的器官就是属于你的。你的大脑是属于你的吗?真的完全受你控制和支配?别傻了,大多数时候,我们的意识受到大脑的支配,你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能控制它。而且大脑很聪明,它非常善于欺骗人。婴儿从三个月开始就知道通过改变哭声来吸引注意,可见伪装是它的天性。” “大脑为了保护自己,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把许多事情合理化。你看看季微尘这篇故事的名字《浮生若梦》。” 齐心突然冷笑一下,“它是不是和南柯、庄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它从一开始就告诉了你,全是假的,这就是场梦。你不过被它骗着白做一场分析。” “不可能、不可能……”程露露脸色惨白,着急地说道:“虽然《浮生若梦》很乱,但心理患者提供的信息本来就是杂乱无章,千头万绪。我们要做的就是去伪求真,找到千万点中的一点!” “哈哈,哈哈哈……” 齐心大笑,“你觉得《浮生若梦》写得很乱吗?恰恰相反,我倒是看它结构条理上乘,逻辑人物严丝合缝。它把真正的季微尘牢牢包裹起来,你连一点缝都看不到。” 程露露急燥地在病房里嚷嚷道:“师兄,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五年前,季微尘和莫缙云去南庄时,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事?” 听到南庄这两个字,齐心的脸震颤一下,他低下头,手指把床单紧紧捏在手里。 “你连南庄也知道了?” “是——”程露露不安地问,“师兄,微尘究竟去南庄干嘛,你们做了什么?” 齐心的神情突然变得恍惚,语气也不似前时的镇定,而变得期期艾艾起来。 “是,她是去了。接待他的是我的妻子……” “言师姐?” 齐心点点头。 “不管是谁接待的都好。总之,你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吧?” “我——”齐心不说话,浑身肌肉紧绷,脸上的表情又开始陷入一种半封闭的自我之中。 程露露怕再问下去,他会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狂。 “师兄,我们谈谈别的吧。”她意识到必须换一种提问的方式了。小心翼翼地问,“平常你和言师姐在南庄主要是研究什么?” 齐心的表情和缓一些,轻轻说道:“潜意识。” “你能说说吗?”程露露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听到聊“潜意识”,齐心的情绪明显好起来。 “这也许是所有人类都不愿相信的事情,但是潜意识确实左右了我们的行为、思想。换句话说,小到中午吃什么,大到和谁结婚。所有人都以为这会是无意而随机的选择,其实它后面都是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潜意识在左右我们。” 程露露点头,这个道理她懂。 齐心突然很开心地问程露露,“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世上的许多人总容易犯相同的错误,在同样的水坑跌倒,爱上同一类型的坏男人,剁手党每月月月光?” “是因为潜意识在支配?” 齐心淡淡一笑,“不错,还有一样东西。”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大脑。” “大脑它很懒,懒得动、懒得想、懒得费力。它听之任之把一切都让给潜意识去把握。” “你和言师姐做的就是激发人的大脑能力去控制潜意识,是吗?” “你答对了。”齐心的脸又抽搐一下,黯然地说:“我们太天真。大脑像陆地,潜意识像宇宙。以人类现在的思想和脚步根本无法丈量。” 程露露观察他现在的情绪比较稳定,小声问道:“师兄,季微尘到了南庄做了什么,也是去研究潜意识吗?” 齐心的脸骤然剧烈地跳起来,肌肉在上面突突抽动。 “季微尘找叶子修改记忆。” “修改记忆?” “是的。”齐心古怪地笑起来,笑得床垫前后摇晃,“你以为你的眼睛和大脑像摄像头一样把你所有看到的、听到、经历过、感受到的东西全如实记录下来,供你日后回味?你错了,人的记忆一半是真实,一大半是虚假。甚至在许多时候大脑还会对已经形成的记忆进行加工、篡改、捏造。你每次回忆一件事都是在重建它,确切地说,你对一件事回忆得越多,这段记忆就会越不准确,它更多的变成你自身的某种体现,而不再是实际发生的记忆。因此,有一个荒诞的说法,最安全、从未污染过的记忆,只存在于那些罹患了遗忘症的病人头脑中。” 程露露为他的说法感到毛骨悚然,口干舌燥地问:“你们是用什么办法让记忆被修改的?” 齐心茫然地抬头看她,说道:“20世纪70年代,诺贝尔奖获得者坎德尔,发现了神经系统中突触传递的分子机制。他通过对蜗牛神经元进行研究,发现了短时记忆和长时记忆机制。短时记忆涉及细胞之间突触的暂时改变,而长时记忆则是突触联结发生了结构上的实质改变。这就是记忆的基础……四十年后,一位年轻的博生后卡里姆开辟了记忆研究的新视角——记忆提取的神经机制。在他之前,我们常常认为记忆就是电脑中的硬盘内存。我们输入的东西,提取的时候依然还是那个东西。但是自从卡里姆开始,这个传统的观念就完全颠覆了!他的研究证实了一个震惊学界的新观念——记忆提取的过程会改变记忆本身。” 齐心的语速越来越快,像背书一样。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师兄,师兄——”程露露慌张地拍拍他的脸,企图使他冷静下来。 132 归途(12) 齐心的语速越来越快,像背书一样。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师兄,师兄——”程露露慌张地拍拍他的脸,企图使他冷静下来。 齐心脸涨得通红,话速越来越快,快得像连珠炮。他跳下床,像疯子一样掀翻房间里的所有东西,振振有词地吼道:“实验第一步,完全复制经典条件反射,同时施加中性刺激和痛苦刺激于小白鼠,多次重复后对中性刺激产生恐惧反应,然后——” 巨大的动静招来了医生。 “怎么呢?病人怎么呢?怎么下床了!” “快、快——” 医生、护士齐涌而上。 “放开我,放开我!” 齐心挣扎着把控制他的人都甩开,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程露露。继续说道:“然后给小白鼠注射含有抑制蛋白质的药物,在对小白鼠实施中性刺激,此时,小白鼠没有了恐惧反应。这说明,我们在提取记忆的回忆时对记忆进行了重新的构建,发生了记忆的消除。” 医生们被摔得鼻青脸肿,高喊道:“快、快!病人躁狂了,快拿镇静剂来!把他绑到床上!” 程露露脸都吓白了,跌跌撞撞向后退去,同时喊道:“这一切都是试验,是动物试验。” “第一次是动物试验,第二步就是人体试验。” “快、快把他压到床上!” “给他注射!” “是!” 齐心被医生护士压到床上,白色的丙泊酚缓缓顺着他的血管流入。 “程露露、程露露!”他突然大叫大嚷,回过头看着程露露狰狞地说道:“你绝不能让季微尘恢复记忆,绝不能!” “为,为什么?” “她会、她会——” “会——怎么样!” 程露露毛骨悚然,感觉自己快疯了,她冲过去拨开医生,冲床上的齐心吼道:“齐心,你快说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 “阀——阀门——” “什么是阀门?阀门在哪里?” “不……在她……心里。” 白色的幽灵夺走齐心的意识,陷入黑暗之中,他还有一句话没说。 阀门一旦启动,就会在她头脑中引发天崩地裂。 “小姐,请你快出去。现在病人的情况已经不适合探视了。” 程露露看着床上因为昏睡而安静的齐心,着急地问道:“医生,他到底怎么呢?” 白大褂的医生看了眼床头病历又看一眼她,“你是他女朋友还是妻子?” “都不是……” 医生叹惋地说道:“小姐,我实话告诉你。这位病人有精神病史,精神分裂和抑郁症。他昨天的自杀也是因为这两个病。如果你是他女朋友,我介意找他父母来。如果是你丈夫,则劝你早日把他送到精神病院。” ———————————— 黝黑深峻的暗夜里,她感到自己像踏在泥地里行走一样。 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迈着不知道去往哪里的脚步。 墙壁在燃烧,火在上面蔓延,它们烧过屋檐、烧过墙角,烧过她目所能及的一切。 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飞来一群莹火,微微闪亮着向前方飞去。 她伸手,萤火落在手上,变成黑色的死亡之虫,僵硬着扭曲,化为灰土。 “洛阳,洛阳——” 幽幽哭声像暗夜的一点精灵,吸引所有的萤火向声音之源飞去。 她顺着光点看过去。 哭泣的女孩并不是求救,她无力地坐在地上,捂脸痛哭。 “洛阳,求求你。我不为我自己,不为我的孩子。如果要有所牺牲,我情愿他们踏着我的尸体开始——强权之上还有强权,人性之上却再无人性……洛阳,世界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有些人高高在上,有些人却生如蝼蚁……谁能保护我们,谁能拯救我们……” “小鱼,你放心!我会去救未然的!我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任何一个人去死!” 微尘一呆,一愣。 陆西法的身影出现在萤火之中,他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亮白的刀光在她眼前闪过。 长长的撕裂从他肩膀一直到臀,破开的伤口鲜血喷涌出来,涨满她的眼帘。 他倒在血泊中,倒在殷红的血海之中。 她的肚子好痛,像撕裂一样。 伸手一摸,双手上沾满血液。 “洛阳——” 季微尘在噩梦中汗浸浸的醒来,手脚冰冷,浑身发抖。 挥之不去的噩梦像魔鬼一样缠着她,断断续续袭来,整晚不得安睡。 她左右一顾,没有看见陆西法的影子。 他有晨跑的习惯。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为清晰的梦境和脱口而出的“洛阳”惊讶不已。 她是怎么呢? 为什么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更奇怪的是,醒来后,她没有遗忘。 梦境中的真实像在她的眼前徘徊,仿佛还闻到空气中有被火烧焦的味道。 她慢慢起身,不自觉又站在窗边眺望越郡山脊。二楼主卧视线最好,能看见山脉也能看见波光粼粼的镜湖。 她的心还在悸动,总觉得…… 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夫人。”两个年轻的女佣轻轻敲门进来整理房间。 望着年轻的女孩,微尘突然问到:“你们是本地人吗?” 两个女孩抬起头来,一个微微摇了摇头,另一个眉清目秀的轻声说道:“夫人,我是越郡本地人。” 微尘一笑,冲那微微有些紧张的女孩说道:“江南水乡养人,你们果然一个比一个漂亮。” 女孩不好意思地低头,说道:“夫人才是真漂亮。” 微尘笑着,指了指窗外的越郡山,问道:“越郡山这么美,山上还有人家吗?” 女孩走过来,踮起脚尖冲窗户外张望一下,摇头,说道:“以前有,现在没有了。现在山上是一片废墟。” “废墟,为什么是废墟?” “夫人不知道,我们越郡出过的两大家。一家姓陆,就是我们。一家姓聂。陆家行商,聂家为官。在越郡可是花开两朵的并蒂莲。陆家的老宅在东边靠水的地方。聂家的老宅就在越郡山上。” “越郡山上可比这儿好啊!”微尘叹道:“可见经商就是比不上做官!” “是啊。”女孩笑道:“和九夷居一样,聂家的白屋也是百年的大宅。当年,越郡山圈旅游保护区的时候。所有人家都迁移出来。白屋是保护文物才得幸没有被拆掉。” “那么你说的白屋现在在哪里?” 茫茫山岗上,她没有看见任何一幢房屋。 “几年前,白屋发了一场大火,烧得骨架都没剩下。现在只剩下一片废墟。” 听到火字,微尘心头一凛。仿佛有滋滋的火苗贴着她的皮肤烧灼而来。 “怎么起的火?” “这就不知道了,谁都说不清。好像说是——电路老化。反正火灾之后聂家后人再也没回来过。” 女孩说完,微笑着离开窗户,继续自己手中的工作。 微尘沉默了一会,静静地转身也离开窗外那片氤氲的蓝天。 ————————— 微尘梳洗完毕,同时整理心情。她先去儿童房找安安,安安并没有在儿童房里。 这么早,他会去哪里呢? 随意抓住一个打扫的女佣,女佣回答,小少爷在陈列室里。 “陈列室?” 女佣头如捣蒜。 微尘将信将疑,安安怎么会去陈列室? 像每一个国家都有历史博物馆一样,充满悠久历史的家族也有关于自己的历史。 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们的祖先曾经是如何生活、奋斗、努力,都在小小的陈列室里展览出来。也算是小小的一次爱国、爱家的民族教育。 微尘走到陈列室门口,听着安安奶声奶气地声音从里面传来。 “农爷爷,农爷爷,这些照片上的人是在干什么啊?” 微尘透过虚掩的门,看见里面一老一小的人儿正背对着她坐着。老者佝偻着身体指着墙上的一幅幅的黑白老照片说道:“呵呵,他们在做买卖。那个时候交通不发达,买卖人要挑着货箱走街串巷去各家各户。” “农爷爷,你说的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从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开始,就是做买卖。那时候的生意还不叫生意,叫做买卖。老板也不叫总裁,叫买办。你看,这就是你爷爷的爷爷,他顶聪明,把茶叶、麻布一船一船卖到国外。当时是西林最大的买办之家。” “一船一船的买,外国人有那么喜欢我们的东西吗?” “当然喜欢啦!”老头呵呵说道:“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很厉害的人,什么东西都能卖出去。最有名的就是他打败了怡和洋行把茶叶卖到了欧洲,还把麻布送到了法国万国博览会!” “真的吗?” “当然!”农老头骄傲地说:“家史上面全有记载。” “什么是家史?”安安又问。 “呵呵,就是把家里面发生的重大事件记录下来的东西。” 安安眼尖地瞥到门口的微尘,高喊一声,“妈妈——”然后,连蹦带跳地向她跑来,一头扑入她的怀里。 “安安!”季微尘抱起安安,在他脸颊上狠亲了亲。 “你在和谁说话呢?”她笑着问儿子。 “和农爷爷!”安安稚气地指着陈列室里的农老。“农爷爷说每一个陆家的人都要来陈列室上课,而我是他最小的学生。” 听见他们的谈话,农老头颤巍巍地挪过身子。鱼目般的眼睛在看见微尘时发出惊喜,欣喜地嚷道:“啊,微尘,你来了啊。” 微尘暗暗吃了一惊,身体硬得像一截木头。 133 归途(13) 微尘暗暗吃了一惊,身体硬得像一截木头。 “老……爷爷,你认识我?” 她的话让农老头也迷惑了,打量她半晌,“你是——微尘吧?” “我是。” “那就没错嘛。”农老头笑呵呵地走过来,摸着安安的头,“时间真快,一晃几年。你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三十年前的泽阳第一次来越郡的时候也是这么大。像安安一样,可见我们如何不老!” 提起陆泽阳,老头的话里充满了怅惘和惋惜之情。 微尘润了润唇,闹不懂老头是老糊涂说胡话还真有其事。 她以前来过这里吗? 她—— “妈妈,你快来看,看这照片里面的大船!” 微尘不及和农老多聊,即被安安拖拉着走到陈列室里。 头顶的灯光明亮柔和,光影照在墙上,陈年的照片更显得黄而旧,带着徐徐往昔的尊荣和旧梦。 季微尘被墙上的照片吸引住,黑白照片已经模糊,一个个黑马褂的男人白的脸,黑的衣,站在轮船旁摆出正经的姿势。 “……陆一博,开创修山洋行,开创先河,打败怡和洋行的茶叶大班F.P.Lachlan,将茶叶远销德意志。慧眼独具,看中麻绣生意,将麻绣推到法国……” 微尘觉得脑门一阵发紧,扶着墙壁才没滑倒下来。 “妈妈,妈妈,你怎么呢?”安安摇晃着她的手,不解地抬头仰起小脸。 微尘只感到背脊上凉飕飕的。 老天,这也太,太奇怪了! 《浮生若梦》里的情节居然,居然一百年前就存在于这陈列室里。 不是空穴来风的故事,更不是—— 她身体麻麻的,眼睛贪婪地一遍一遍地读着照片下的文字。 —————— “姐姐,一大早你让我看什么?” 微澜打着哈欠被季微尘拖着来到陈列室。 “微澜!你快看!” “干嘛啊!” 微澜眼窝子底下还黑青着一片呢,就被姐姐连拖带拽地拉到陈列室的橱窗前。 “你看——”微尘激动地指着照片下的小字,“看到没有!” 微澜的嘴唇嘀嘀念诵一遍,呵呵笑了两声。 “这可有意思?” “哪里是有意思?”微尘不满地说:“我真是觉得这一切好诡异。太奇怪了——你不觉得吗?” “一点点吧?” 面对微澜的马虎眼,微尘尖叫:“哪里是一点点!” 她感觉自己像在看恐怖片一样,突然自己就成了女主角。 太可怕了! 如果你幻想的一切一百年就真的出现过,你该怎么办? 是一笑了之,还是彻夜难眠? “唉,你也别乱想了。”微澜安慰性地抱了抱姐姐,“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巧合就巧合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微澜,我是不是……是不是以前来过这里?”微尘抚着额头,毛骨悚然,“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怎么都想不起来?” “好了好了!”微澜忙阻止她继续胡思乱想,“别想了,别想了。想多了又该脑仁疼了!我昨晚也一夜没睡呢,正头昏脑胀。头正好痛、好痛、痛得像炸了一样。姐姐,你陪我去看医生吧!” 微澜的话成功转移了微尘的注意力。她马上从自己的事情上转到妹妹身上。 “你头疼得这么厉害?”她关心地说,“我陪你去看医生。” “唉,我们先出去,这里空气不好。这么多一百年前的死人看着,我头昏。” 微澜抚着额头,赶紧把微尘带离陈列室。 ——————— “你要不要紧,真不要找医生?” “不用。我呼吸些新鲜空气就好。” “你昨晚干什么,怎么又没睡好?是不是还在想鬼哥和谷自新的事?” “姐姐,我能不想吗?” 爱情和面包,千古难题。 她一个二十出头,大学毕业,无多少人生经历和阅历的女孩能在这短短几天想得清楚? “姐,我饿了。咱们下楼吃早饭去吧。” “嗯。”微尘回头,安安依旧牵着她的手,农老头则不见踪影。 “姐姐,你还在看什么?” 微尘无奈一笑,“没什么,一个怪老头而已。” 他们三人来到餐厅,娇艳的鲜花已经全部撤下,桃红色的桌布也不见了,露出里面桃木色的桌面。 微尘在餐桌边坐定,佣人马上奉上精致小巧的糕点,长方形的原木桌子,银制的三层餐盘错落地摆着漂亮的点心。 西式早餐,微尘只取了片草莓蛋糕。 安安吃惯了西餐,她可是土生土长的中国胃,早上喜欢的就是汤汤水水的稀粥、油饼、面条。冷冰冰、甜津津的蛋糕真不太喜欢。 微澜没胃口,要了一杯黑咖啡。她饮了一口咖啡,左右环顾一下,慢悠悠地问道:”今天怎么不见张特助?” 微尘的手一抖,草莓蛋糕差点掉下来。她没有说话,继续吃着蛋糕。 “姐姐。” “什么?” “没什么。”微澜悠然地端着咖啡,年轻的眼睛似笑非笑。 “季微澜!”季微尘把手里的刀叉放下,正色说道:“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绝对信得过陆西法,他和张特助是不会有什么的。比起张特助,我倒觉得你比她更可疑!” “我哪里可疑?“微澜嘴里的咖啡都要喷出来。 “你——”微尘拿刀叉指着她说到,“鬼鬼祟祟,说话藏一半露一半。一遇到关键时刻就左顾言其他,还不可疑?” “姐,你不会怀疑我和小法哥哥——” “那还还不至于。”季微尘摸着自己的脸,甚为得意地说:“你没我生得美,也没我长得好看。陆西法没道理喜欢鱼目不要珍珠。” 季微澜望她一眼,笑了出来。 “确实是,确实是!我是鱼目,你是珍珠。”难得微尘幽默一回,她就勉为其难配合一下。 两姐妹暂时忘却陈列室的不快,愉快地吃着着早餐。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大得像是礼炮爆炸。 两人刚刚交换一个眼神,佣人中已经开始骚动。 “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不确定地说:“是……撞车了吗?” “快去看看!” 窗外有人影匆匆跑过,农元的声音焦急地传来:“呀,是张特助的车!” “人有没有受伤?” 微澜放下咖啡杯,朝门外偏偏头,露出白牙,“我要出去看看?” “微澜!别去凑热闹。” “我就喜欢看热闹!” 微澜不顾劝阻,离开餐桌,向着大门外走去。 —————————— 天空阴蒙蒙的,要下不下的雨,盘在天空之中,把天都压低沉了。 大门外的马路上,白色的宝马直直撞在一棵百年古木上。车盖全翻了起来,车灯闪烁,鼓起的安全气囊后趴着一个人影。隐约可见是个女性。 “她只怕是想死吧?”微澜双手环胸,小声嘀咕。 大道通天,笔直的车道能直接撞到树上。 不是找死是什么? “快,快把张特助抱出来!”农元在车外急吼吼地吩咐:“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打电话叫120啊!” “是,是。” 人群间有些慌乱,好在训练有素,七手八脚把已昏迷的张水玲从驾驶室抱出来。 “张特助、张特助!” 张水玲紧闭着眼,一言不发,任谁呼喊都不回应。 微尘在她身上上下扫视一眼,并没有看见明显的外伤和伤口。 “农主管,张特助怎么呢?”微澜好奇地凑近了问:“她这是急急忙忙地要去哪啊?” “去机场赶飞机。” “她要去哪里?” “回美国。” 农元苦着脸,忙着回答微澜的问题还要给张水玲掐人中,不停地在她耳边喊着: “张特助、张水玲,你快醒醒!” 熟悉的三个字像热流激荡过微尘的脑袋,一刹那间,她几乎是被吓到。 “农主管,你刚才叫张特助什么?”她抓住农元的手问道。 微尘的反应把农元也吓了一跳,“就,就是张特助啊!” “不对!她的名字——” “张水玲!” 微尘感到脑子一阵发黑,无知觉地问道:“哪个水玲?水灵灵的水灵吗?” “不是不是。”农元不耐烦地说:“是喝水的水,玲珑的玲。” 微尘的脑子乱了,刚才在陈列室里的恐怖感又回到心里。 明明熟悉的东西,明明应该记住的东西。 就是,就是—— 一片雪白! 像她的房间,也像她走入过的内心深处,全部都是雪白,茫茫白雪…… 救护车呼啸而来,医护工作者把张水玲抬到担架上,呼啸着往医院而去。 “散了吧,散了吧。大家回去!”农元像轰鸭子一样把围观的人驱散。 “姐姐,姐姐——”微澜拉了拉微尘的袖子。 她呆然地立着,“微澜,你刚才听见了吗,张特助的名字?” 微澜点点头。 张水灵、张水玲。 “微澜,你觉得这还是巧合吗?” 陈列室、张水玲还有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梦。 “姐,你不要想那么多啦!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可多了,一两个重名的不奇怪!” “我不信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 “姐姐,你是不是想起什么?”微澜狐疑地打量她。 微尘拼命地想、努力地想,费劲心力和脑力。她想要凿开心灵上的梏檺和藩篱,穿越那片墙。 “陆先生来了!” 134 归途(14) “陆先生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让陆西法通过。 “小法哥哥,你快来看看我姐姐。”微澜着急地说。 “微尘,你怎么呢?” 他的手指刚碰到她的肩膀,微尘像电击一样捂住脑袋尖叫。 “啊——啊——啊——” 高分贝的尖叫声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陆西法最先回过神来,“微尘、微尘——”他掰过她的手,让她的眼睛直视他的眼睛,“怎么了?” “啊——啊——” 微尘尖叫着,拉着他的手,语无伦次地说道:“陆西法、陆西法——” “微尘!你冷静点!” “陆西法,我怕……我怕……” “你怕什么?”他抚着她的头,柔声地问。 怕什么? 怕离开、怕分别、怕永远不能再和你相见。 她说不出自己的心慌,像有一头怪兽始终藏在她的身边,又像高悬头顶的宝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陆西法——”她啜泣着,反复念叨地只有那一句,“我怕,我怕……” 她的失常和痛哭,让他心痛不已。 “傻瓜,我在你身边呢。你还怕什么?” ————————— 江城·关爱康复中心 “既然你们都是同行,还是江大医学院毕业,有些情况就不需要我们再详细介绍。” “大夫,你说的我都懂。” “那好。我长话短说,齐心这名病人的精神分裂现在已经非常严重。不但有幻听、幻影,还有自残行为。必须要刻不容缓住院进行系统治疗。” “我明白。” “他留在我们这里,你们放心。我们有专业的医生、护士。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监控,随时随地能发现他的异常。如果没有问题,就请你拿着这张单子去窗口把住院手续办一办。” “好,麻烦你们费心。我马上去。” “不客气。” 莫缙云捏着手里的住院收费单跟随着白袍子的医生,穿过层层铁门、铁锁、感应门后,来到一楼大厅办理入院手续。 冬日严寒,空旷安静的大厅,一个女子坐在黑色的长椅上窸窸窣窣地哭泣。 她捂着脸,眼睛肿得像核桃。不经意抬头和莫缙云的眼神对视一眼,马上低垂下去,哭得更加大声。 “唔、唔——” 她哭得难止难休,莫缙云叹了口气,走到她的身边。 刚才的医生说得很对,正因为他们都是学医的,不用解释也知道齐心的病最后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以现在的医疗能力和水平,精神病能维持不发病就是最好的情况,想要自理生活,重返社会,这是想都不要再想的事情。 精神病没有治好的。 根本没有! “齐、齐心师兄怎么会变这样?” 程露露的问题在莫缙云的耳朵里听起来极为幼稚。 知道原因又能怎么样了? 齐心疯了,就是疯了! “我说了,要你不要来找他。” 程露露猛地又红了眼眶,抱着莫缙云痛哭起来。 “缙云,我不知道,他有这个病史。我要是知道,就不会——” “行了,行了。别哭了。” 莫缙云叹息着拍了拍她的背,再责骂也没用。不过添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暂时只能让齐心住在这里。” 程露露抽泣着问道:“缙云,齐心师兄真的是精神分裂?” “专业的诊断、专业的分析,我都不怀疑,你也不需要有什么疑问。” “可、可他昨天早上和我说话的时候头脑好清楚,条理分明,一点也不像——” “齐心不会让你发现他的异常的。一个研究心理十年的人,对人类各种各样的反应早就了然入心。怎么会让你这丫头发现端倪。” 套一句话说,齐心的大脑也在欺骗着她的感知。 “我真的是太差劲了。学了点皮毛就班门弄斧,害了齐心师兄。”程露露自责地又要流泪。 “都怪我大意。小看了你。”莫缙云是真没想到,程露露会这么执着,穷追不舍,“齐心这三年躲在茶舍,就是想躲开人世。你一出现,逼得他没办法。他没办法面对自己,没办法面对叶子的死。” 程露露擦了擦眼泪,小声问道:“这三年都是你在照顾齐心师兄?” “是。” “他的家人呢?” “齐心是孤儿,他从小和爷爷一块长大。”莫缙云长叹了口气,“他的妈妈有精神分裂病史……所以他得病,很难说是因为某一件事的刺激。也许他本身就是一个精神病的易感者。叶子的死正好触发了他的脆弱。” “缙云,你告诉我吧。把你、齐心和叶子的所有事情——” 莫缙云不回答,牵着她的手往大门走去。 “缙云!” “看,要下大雪了。露露,我们回家吧。” “缙云——” ———————— 一夜大雪,从北到南,覆盖半壁江山。 房间里是温暖如春,粉嘟嘟、肉乎乎的多肉植物代替了玫瑰和奶丁香摆上了窗台,桌子。出乎意料,那来自热带的植物和中国的古典家具格外相配,暗夜里欣欣向荣着。 陆西法的手机闪了一下,是他的经理人向他汇报集团工作。 年底的工作任务比较平日要多得多。 经理人很称职,安排工作井井有条,甚至工作到废寝忘食。让他这个总裁倒反显得很闲,在老家悠哉悠哉享受美好时光。 面对夸奖,大洋彼岸那头的人笑了起来。 “我是没办法,上有老下有小,必须要努力工作。” 陆西法也笑,“谁要你那么能生,三个儿子还不满足。” “不满足。我老婆基因那么好,多生孩子是造福全人类。” “你老婆基因有什么用,你的基因差,正负平衡归结为零。” “哈哈,哈哈!好歹不是负数!” 真难得,现在两人能如老友一样玩笑。 谁能知,他们也曾水火不容。 青葱岁月,激荡的青春。美好的日子一去不返。 “你和季微尘的事情怎么样?” “一切顺利,准备明年开春就结婚。” “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那当然,呵呵。” “恭喜你终于把美人拐上了贼船。”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陆西法知道,他这位好朋友始终对他的选择持保留意见。 “听说,张水玲受伤了?”电话那头的人突然问道。 八卦新闻可传得真快,这么快就传到了世界的另一头。 “是的。” “严不严重?” “没大事。你晓得她的性格。不撞南墙不回头。”有时候,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两人之间突然一阵静默,“需要我回国吗?最近风声也没有那么紧,我想也许可以回来参加你们的婚礼。你知道,泡泡一直抱怨在美国很闷。我又让她不停地怀孕生孩子。” “呵呵,”陆西法笑了,他是很想朋友能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但是…… “算了。结婚又不是大事,不值得冒险。等我回美国,大家再聚。” “好。如果你需要,随时找我。” “好。” 收了电话,陆西法的脑子有点沉。 每当到了下雪的天气,茫茫大雪一片一片就像压在心上一样沉重,他反反复复响起的都是一句话: “强权之上还有强权,人性之上却无人性。” ——————— 陆西法处理完挤压的工作,时间已接近黎明,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 他伸了个懒腰,回到房间。 季微尘正在床上睡得香甜。 他轻手轻脚脱了衣服,钻到温暖的被中。把她的头揽在肩上。 张水玲发生车祸后,微尘的情绪也频临失控。 她不停地哭着,不停地说着“害怕”。具体在怕什么,又说不出来。 医生来看过后,说是看到车祸后的应激反应,没有大碍。开了一些镇静安神的药物。 说也是奇怪,微尘吃了安神药,睡了一觉起来后,对自己失控的事情完全不记得了。 她记得张水出车祸,记得和微澜去看热闹。往后的,就一点想不起来。 这种情况不是孤例,以前也发生过。但那时候,是因为有药物和莫缙云的暗示。而现在…… “洛阳、洛阳——”睡梦中的微尘挣扎起来,皱紧眉头,嚷道:“洛阳,走、走啊!你救不了她,救不了——” “微尘、微尘——” 他翻身起来,拍着她的脸。 “洛阳——危险——”微尘越来越大地嚷道:“危险——” “微尘!” “啊——” 睡梦中的微尘惊慌地跑着,她被困在火场,地上的雪在燃烧,天空中飘的全是朵朵火焰。 “啊——洛阳——”她大哭着,声嘶力竭地叫喊,无处躲避满天坠落的流星火焰。 “救我、救我……” “微尘,微尘!” 她感到水落在脸上,凉凉的,好冰、好清凉…… 是雪花,漫天匝地的雪花覆盖了火焰。 拯救了她的世界。 “……” 她终于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看清眼前的人脸,情不自禁地喊道:“洛阳!” 一声“洛阳”如同幻灭的魔咒。 陆西法的眼睛里有闪烁、有不确定。他不知微尘是不是还处在梦呓中,还是真的已经完全醒过来。 “我……我怎么呢?”她坐直身体,捂着额,惶惑地摸着自己的脖子,“我……我叫你什么?” 洛阳、陈洛阳! 清清楚楚的喊出来,清清楚楚地听见! “陆西法!”她抓住他的手喊道:“陆西法,我是不是——” 是不是病了,还是——疯了…… “什么都没有,你只是太累了。”他把她的秀发抚到脑后,轻轻吻着,一遍一遍低诉,“别想了,快睡吧,快睡。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135 归途(15) 夜晚是最好的魔法师,它让身体得到修复,也让大脑得到休息。 微尘再次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午后。 朦胧的冬日天气永远是阴沉莫辨的,它让人有种幻觉,不看时间就分辨不出是上午还是下午。 从朦胧中醒来,她有片刻恍惚。 突然还以为自己在江城的千山湖,她生了病,莫缙云在身边照顾她…… 她不动、不说地躺了好一会儿,周遭静得出奇。能感觉脑子中的记忆像潮水一样哗哗涌来。 千山湖之后,又发生了好多事情。 她叹息着想,莫缙云早已经是过去式了。 季微尘坐起来,嫩白的脚趾刚落在地板上。就听见一个声音,“你醒来了?” 她扭头,他正站在窗台前,朦胧的光晕在他的身后。 看不清他的脸,却有熟悉的感觉。 “洛……” “睡醒了没有?”他收起书,缓缓走到她跟前。撩开她的额发,想从她的眼睛中发现一些端倪。 “你这一觉睡得真长。还记得做了什么梦吗?”他笑着问她,怕说得严重会吓坏她去。 他没有从她眼中发现端倪,她却在他的双目中看到担忧。 那种担忧,她不陌生。曾经有一段时间,当她噩梦连连不可自拔的时候。爷爷、微雨、微澜、玄墨的眼睛里每天都是这种光。 这次醒来和往昔大有不同,她还记得梦里面的情景。 漫天燃烧的雪火,落在皮肤上灼痛的伤口,心里交织的悔恨和难过以及她醒来后唤他的名字——洛阳。 “我……”她突然想问他,你是谁?是陆西法还是陈洛阳? 又觉得这样的问题太愚蠢,他怎么会是陈洛阳呢?问出来的傻问题只会图增他的担忧。 “微尘!” 她扬起明媚的笑,抱住他,说道:“我什么都不记得。” 微尘的话让过他舒了口气,曾经的爱情他很想让她想起,现在却很担心。 她的思想,她的头脑就像脱缰的野马,根本不受掌控。 ———————— 张水玲受伤的事情,宛如在沸腾的油锅里浇上一滴水,刹那间激地油花四溅。 各种流言嗖嗖地在九夷居内流传,桃色消息以光的速度传递着各种各样的版本。 张水玲受伤后,陆西法没有去医院看望过她。只吩咐农元照顾好她。 这也许是一种绝情,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慈悲。 农元在医院和山庄来往穿梭,两头传递消息。 张水玲的伤并无大碍,锁骨骨折,医生说可手术,也可静养。 陆西法的冷漠旁人不敢指摘,微尘倒为张特助伸张过几回正义。 “你应该去医院看看她,毕竟她是你的属下。” 陆西法坐在书桌前,不急不缓地翻着一本古籍,说道:“我在世界各地有三万六千零七十名员工。如果个个生病住院都要去看望的话,我就没法生活了。” “但是,张特助她不同!” 季微尘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就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张水玲有什么不同,是名字、还是她特助身份? 他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她。自从车祸后,她就有些奇怪。情绪总有些无由的低落,在他面前却又强颜欢笑。 “微尘,你是不是对我和张特助的关系有所误会?”他小心询问。 她勉强笑笑,不否认地说出心里的疑问。 “陆西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特助她是认得我的,而我也应该是认得她的。可是我就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她和我有什么关系、和你究竟又有什么关系?” 他拉过她的手,柔软的小手微微冰凉,放在粗糙地掌心不断揉搓,想把体温传递给她。 “张水玲的父母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恩师。在我生活最困顿、最无助的时候。张氏夫妻一直无私的帮助我。” 微尘的心缩了起来,果然是青梅竹马,患难之情。 “你们相爱过,是吗?” 他停了许久,舌头舔着干涩的唇。 “少年时代,我——我很仰慕水玲。” “仰慕”一词用得真是贴切,恩师的女儿,宛如令狐冲和小师妹,不仅是爱慕还带着仰望,一开始就把自己降到尘埃。 她久久不语,他忙急躁解释:“微尘,那都是过去。现在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她不忍看他着急,压下心中的不爽,搂着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在他耳边说道:“原来他们说的果是真的。张特助真是走的裙带关系进的陆氏,因为她是你的初恋。” 他的脸上升起一丝羞赧,“唉,你别笑我。我是喜欢过她,她却不喜欢我啊!” “怎么会呢?”她惊讶地搂着他的脖子,“陆西法先生英俊潇洒,多金富有,张特助不知道多喜欢哩!” 他把头深深埋入她的肩窝,叹道:“水玲爱的是金钱、地位、和权力,唯独不爱我。从少年时代开始,她就把我当做她的备胎。我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认清这个事实,当时我觉得真是灰心极了,觉得世界一点都不公平。” 微尘心思一跳,“公平”这个词她最近常常听见。 张水玲提过,陆西法也在提。 “后来呢?” “后来——”他笑了一下,“穷人的孩子唯一的路就是发狠努力念书,最好能出国留学。” “你申请到了?” “申请到了,美国耶鲁大学。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雅思考试可要了我亲命!” 微尘笑了,他现在说得轻松,当年一定一点都不轻松。 “早晓得陆家的人会来找我,我就不那么拼命。白白浪费了考雅思的钱和时间。” “陆家人找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像做梦一样?”她重重的在他脸上亲到。 “开始是不相信,相信了后就一直、一直像在云里面飘。天下掉下的大馅饼砸中了我,我很高兴。但又有谁能分享我的喜悦呢?大学后不久,妈妈就去世了,我身边一个分享喜悦的亲人都没有。走在大街上,张张都是陌生的脸。走着走着就哭起来,眼泪洒了一地,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傻瓜。” 她紧紧抱住他,不知如何安慰。如果时间倒流,她一定要去抱住那个在路边哭泣的男孩,给他以爱和温柔。 “我要是张特助也会要想不通,自己原来扔掉的石头是颗钻石,怎么不扼腕叹息,想把它再捡回来?人人都说情人还是老的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又回头追你,你就没有一丝动心?” “我生命中只有一个女人是最特别,那就是你!我都这么说了,你还要试探我?” “我哪里是试探?我是——”她戳着他的胸膛,泄气地说:“我是希望你不要后悔!” 没有陪伴过他的时光,是一段一段的艰辛和眼泪。她就像横空出世的无赖,收割了别人的果实,得到一个最好的他。 张水玲如何不憎恨她、不嫉妒她? 连她都要嫉妒自己得到他的宠爱。 “陆西法,永远不要离开我,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 “好。”他嗅着她秀发中的馨香,落下吻和承诺。 ----------------- 茫茫细雪的日子,陆西法带领安安、微尘在僧侣的引导下完成了返乡重大内容——祭祖。 庄严肃穆的祠堂,缭缭升起的青烟,靡靡佛堂之音。搭建了现实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季微尘站在他的身边,站在属于他妻子的位置。 从此在家族的族谱之中,江城季氏微尘的名字庄严地和陆西法的连在一起,先于法律承认她的身份。 祭拜完成,象征着回乡之旅接近尾声。 张水玲这枝横生旁溢的枝节像庭前的白雪在阳光下消失得悄无声息。 听闻,她没有回美国公司,而是选择拿走一大笔钱。 这样也算另类的慈悲吧。人生多苦,能用金钱了断的东西,就不要牵扯感情。 次日,公务冗长一些,待陆西法处理完公务从书房出来。下楼时便只看见微澜带着安安在客厅中玩手机游戏,两个人玩得正是开心,在沙发上笑得前俯后仰。 “你姐姐呢?”他蹙眉问道。 “那不应该问你吗?你们日夜都在一起。” 陆西法走过去,抽掉微澜手里的手机。 “安安,上楼去。” 看他严肃的脸,安安应了一声,赶紧拿着玩具回房。 微澜忍不住嚷道:“小法哥哥——” “你不知道这几天你姐姐总是失眠吗?” “知道——” “知道!”他拉高声音,“知道还不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她说要出去静静,不要我跟着!” “你也不怕她出危险。”陆西法把手机砸到微澜身上。 微澜痛得跳起来,大叫:“大白天的一个大活人能出什么危险!你不要神经过敏,好不好!喂,喂——” 136 归途(16 微澜痛得跳起来,大叫:“大白天的一个大活人能出什么危险!你不要神经过敏,好不好!喂,喂——” 这几日微尘确实夜睡不宁。 好几次,失眠的她悄悄起床,在昏昏的灯光下奋笔疾书。待到黎明时分又悄悄地溜回到他身边躺下。 她在写什么? 他在抽屉中找过,却一无所获。 她越遮掩,越不让他知道,他越疑心。 现在不知她又跑到哪里去了。 雪后初晴,等待已久的大雪终于如约而至。一日一夜的纷纷扬扬后,皑皑白雪覆盖了地面上的一切。 微尘站在聂家的废墟前,心有些惆怅。 雪把一切都覆盖住了。 这片废墟对她有种莫名的召唤力,让她离开越郡前,鬼使神差一定要到这里亲自看看。 衰草枯杨间有什么、断壁残垣里有什么? 绕着废墟步行很久都找不到答案,空气只有雪花散发在空气中清清的素凉味道。 她蹲在地上,不死心地扒开白雪,企图在湿润的残骸上找出一点熟悉的线索。残雪下有的不过是一些断掉的柱子。 “微尘,你在做什么?” 季微尘一愣,惊觉自己的双手还在雪地里扒拉。 “陆西法……”她像犯错被逮到的小孩,面红耳赤地站起来,把手藏到身后。 他从残垣上跳过来,掬起她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双掌之间揉搓着。 “你这傻瓜!疯了吗?” “不是。我——” 他伸出手来把她抱住,用力抱住。 “微尘你有什么事都可以问我,都可以对我讲啊!” 她手足无措,看到他的担心,愈发觉得歉疚。 “我,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总有一种来过的感觉。就想着过来验证一下——” “你想验证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里起过大火,而我最近总是梦到火。所以……” 她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身体后知后觉的开始瑟瑟发抖。 “陆西法,我头有些晕。” 他心痛地抚了抚她汗湿冰冷的额发,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我们先回家。” “嗯。” 他的步履咯吱咯吱踏在雪上,留下一串暗黑的沉重脚印。 季微尘回到家后,佣人们立即端来热饮。喝一点热腾腾的可可,身体很快暖过来。 “姐姐,你可真会让人操心!” 微澜的抱怨让她深感今日的反常不该,“放心,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啊!”微澜尖叫,“小法哥哥都快把我骂死了!” 微尘把脸藏在可可杯后,抬起眼睛不经意和他的对视一眼,忙又落了下去。 她爱他,此时此刻更害怕拖累他。 她的噩梦,她的感觉,还有她写下的的那些文字,都像如影随形的恶魔缠着她不放。 吃过晚饭,陆西法在庭院中闲坐一会。回到屋内,又不见微尘人影。 不等询问,微澜忙说:“姐姐回房间去了。” 陆西法回到房间,她又在伏案写着什么。 看他进来,她吓一跳,赶快把桌上的东西扫到抽屉。 “什——什么事?” 看她紧张到脸色都变了,他心里一阵抽搐。 “没什么事,就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他走过去拉她的手,变戏法样的用一条布带束住她的眼帘。 “干什么啊?”她不安地想去拿。 “别动,跟我来。” —————————— 江城 经过医院系统地治疗,齐心的病大有改善。 当然,这种改善是看对于什么人而言。对家属而言,病人不吵不闹、不亢奋、不砸东西、不自残,不说莫名其妙让人害怕的话就是治疗的成功。 但对于病人来说,这远远不是。他们所谓的安静和正常,不过是利用现代的药物让他们的神经系统处于抑制的状态。 一半治病、一半损伤。它药物不仅抑制了亢奋的神经系统,更抑制住正常的神经系统,对病人健康的神经系统是摧毁和破坏。 简单的说,如果你是一个天才,服用精神病药物后就会变成弱智。 齐心的病情获得医学上的稳定后,院方开放探视。接到通知,程露露和莫缙云第一时间赶到医院。 整洁的病房里,齐心头歪斜着,坐在床上。 他表情呆滞,看着面前素白的墙壁念念有词,手无意识地翻动着腿上泛黄的书。 “齐心,你看,谁来看你了?” 白袍医生欢快地进来,热情地对床上的齐心,说道:“今天很听话,吃药的时候也很乖。” 程露露迈前一步,心里隐隐作痛。同为医师,她太明白这样的治疗意味着什么。 “齐心师兄。” 听见程露露的声音,齐心歪着的脑袋终于抬起来。嘿嘿一笑,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程露露退后两步,惊恐和错愕同在。 “你们来了啊。”他很慢很慢地说道,接着又傻起来。 “是,我们来看你。” 程露露迟疑很久,终于走过去,小心地挨在他的身边。 “在看什么书啊?”她低头瞥见齐心手里正拿着一本发了毛的童话集。 “《格林童话》?” “嘿嘿,是啊。” “好看吗?” “嘿嘿,好看。” 齐心一边傻笑,一边流口水。 “你们慢慢聊。”临走前,医生悄悄在莫缙云耳边嘱咐,“虽然是主任特许你们来看他。但还是要小心,不要刺激他。人身安全最重要!” “我们知道。”莫缙云点头,“谢谢费心。” 主治医师的白袍消失在门口,程露露便迫不及待地拉住齐心的手,问道:“师兄,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齐心的声音平缓无波,眼神呆滞。他的手在翻动书籍的时候微微发出不自觉的震颤。 斜颈、震颤、站立不稳这些都是精神药物的后遗作用。 现在的齐心和在县医院急诊室内和程露露滔滔不绝的齐心已经大相径庭。 毫不夸张地说,齐心现在就是一个在法律上没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也就是老百姓口中的杀了人也不要负法律责任的精神病患者。 一个傻瓜说的话尚且不可相信,何况是一个精神病? 程露露病急乱投医,也不管身边的莫缙云如何使眼色给她,执拗地问道:“师兄,你上次说的阀门是什么意思?” “啊……”齐心痴呆呆地看着她,双眼的焦距在程露露脸上慢慢凝聚。 “露露,你别问了!”莫缙云拉住她的胳膊。 “为什么不问?你看,齐心有反应,他听懂我的话了!”程露露甩开莫缙云的手,向着床上的齐心说道:“你还记得上回在急救室吗?我和你一起分析季微尘这个病例,你说到关于阀门的事,你还说阀门在季微尘心里是什么意思?齐心师兄,你还记得吗?” 齐心脸上的肌肉快速抽动起来,眼睛和鼻子挤到一块。斜颈的幅度更大,还在不停抖动。 “露露!你够了没!”莫缙云怒了,把程露露拉开,“齐心是病人!” “齐心是病人,季微尘也是我的病人!” 她不放弃一丝一毫的机会,加紧地又对齐心,问道:“师兄。阀门,阀门——” “阀门、阀门……”齐心小声念起来,若有所思后又恍然大悟。 他从床上起来,跌跌撞撞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整肃干净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阀门,阀门——” 他在房间找不到合适的东西,便往外走去。 “齐心!你去哪?”程露露和莫缙云忙跟上去。 “阀门、阀门……” 齐心不理他们,穿过走廊,不时冲病房张望。从一间病房出来又冲到一间病房。出出入入,不停来回。 “齐心,你在找什么?” 他不理程露露的阻拦,不停走动,嘴巴喃喃念叨,“我要去找阀门、阀门……” 直到路过医生办公室,他看了一眼径直冲了进去。 在人们的惊愕之中,来到饮水机旁把接水开关全打开,哗哗的水快速流下。 他开心地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喂,你们干什么?”齐心荒唐举动立即被人阻止。 他沮丧地站起来,转身看见壁角的洗手水龙头。模式化地走过去把它拧开,然后对一脸惊怖的程露露,说道:“看,阀门、阀门——” 137 归途(17) 微尘眼前一片黑暗,只能随着他的牵引。 没有视觉,听觉和嗅觉的灵敏度直线上升。 她扶着他的胳膊,温热的身体传来的体温如丝如弦。她几乎能听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微尘不陌生于黑暗,她常常徘徊在暗夜里,走在未知的道路,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寒冰。 他们来到户外,冬夜阴冷,未融的雪让气温比白日再陡然下降好几度。 她骤然打了个寒颤。 “冷吗?”他脱下外衣,拢在她的身上。 “陆、陆西法,我、我们去哪——” 寒冷和饥饿一样,都让人难以忍受。女人又比男人惧怕寒冷。 他不说话,默默地牵着她的手径直往前。 她感到走了很久很久,行了一段平路,上了一段土坡,然后是鹅卵石的小径。 渐渐的,她听得到耳边的水声。 “小心台阶。” 她被搀下台阶,脚踏在木板上发出悦耳的声音。 再行了数米,蒸腾的热气让她感到一阵温暖。 “到了。”他解开她脸上的布带。 “这、这是哪啊?” 温气腾腾的蒸汽熏热她的脸,她左顾右盼,发现自己正置身一座木制日式温泉小屋内。屋内白雾缭绕,屋外挂着橘黄的暖灯在风中摇曳,似在招手迎接晚归的人。 “你就是想带我来这?这是哪?” 他含笑轻轻解她的衣扣,幽默地说:“陆氏洗浴中心。” 她咯咯笑了,抓紧衣领,“隔墙有眼!” “我早嘱咐农元,今晚这里就是杀人毁迹都不许靠近!” 他说得凶神恶煞,她则哈哈大笑。 两人缠绵地吻着、亲着,抛却身外之物,投入温暖的池水之中。 越郡号称温泉之乡,越郡的温泉比安宁乡的更出名。越郡的温泉含硫,微带一股刺鼻的味道,对皮肤特别的好,深得女性喜爱。 九夷居也修有温泉房,古老的温泉房也是一百年前的建筑了。碍于当时的修建水平,温泉房和老宅还有一段距离,久而久之便已荒废。 大兴土木重新修筑,引水入室不是不行,而是用处不大。陆西法索性修旧如旧,留得木屋,还得一份原始的趣味。 “啊,陆西法!” 季微尘双手撑在池壁上,为自己的娇滴亦感到脸红。他好像对温泉水池有一股迷恋,一到温热的水中就特别,特别热情。 还一边在她耳边说各种脸红耳热的情话,“微尘,你好软,好甜,好好吃……” “陆西法——”她低迷地呼唤他的名字,“我好热!” 快要分不清了,是水热还是他的体热,一股一股地激荡着她的身体。 他抱起她的腰,举起来,再放下。 她尖叫着勾着他的脖子,身体像弓漂亮的向后倒去。 不可否认,他们是最好的情侣,完美得简直如天设地设。 不知谁说的,性是情人间最好的调节剂。一次不行,那么请来两次。 亲热过后,微尘头都热昏了。趴在他的胸前,勾着他的后颈,被他不时轻啄一吻。 有他在身边,一切都不重要。 “微尘——” “陆西法。”她叹了口气,把脸窝在他的胸膛,“我知道我最近有点怪。但已经没事了。有你在,我就觉得安心。” 水体温暖地包围他们,陆西法一遍一遍抚摸着她光滑的背脊。在她耳边轻轻问道:“微尘,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他的唇像羽毛一样刷着她敏感的耳垂。 微尘咯咯笑着,一扫阴霾。 “不知道,大概……因为你是色狼!”她调皮地说。 他把她的湿头发撩到脑后,在她耳边低喃:“我的第一次就是在这里——” “什么第一次?”她开始不懂,会意过来,脸色骤变。 一股热血冲上她的头顶,脸红如血,心里面像打翻了油盐酱醋坛子五味杂陈,难过极了。 “还记得……”他舔着她的耳垂,缓缓说道:“她把我带到水中,拉着我的手一颗一颗解开衣扣。当时我的心都要从嗓子跳出来了,脸比温泉还要热。她——” “住嘴!”季微尘气得要命,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甩了一耳光。 “我对你的情史不感兴趣!你这个混蛋!” 说不感兴趣是假的,真的是心里嫉妒的火焰。 “你是对安安的母亲是谁一点不好奇吗?” “我、一、点、都、不、好、奇!” 说完,微尘推开他,爬上池岸,哆哆嗦嗦披上浴袍,吼道:“你真是无聊透顶!和我说这些有意思吗?把我带来和别的女人做、爱的地方!难道你想听我的初夜是和谁过的?” “微尘——” 他像幽灵一样跃上岸,扯过她的手,狠狠吻着。 是时候说出一切。 “你放开我!”微尘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视线变得模糊。“陆西法,你给我滚!” “微尘,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和别的女人来过这里,这小屋自始至终来过的女人,你是唯一仅有的一个!” 微尘呆住,他的话让她脑子短路。 “你说什么胡话,我——我今天可是第一次来这里……” 她心里乱乱的,比刚才听见他说初夜还要不舒服,像有一千只蚂蚁蟑螂爬在手上,她只想赶紧甩掉。 “陆西法,你说这样的话,我会更混乱的。本来我就已经……”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他还有捣乱,她怕自己会真的—— “微尘,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目光执着地看着她,捧起她花瓣样的脸,吻去眼泪。 “六年前你引我来这里,吻我的眼、吻我的唇、吻得我毫无招架之力陷入你的温柔……” 他的吻一个个落下来在她的眼皮、眉角、嘴唇。 “让我明白,女人的温柔像网。” “你不要说了!再说我就要生气了!六年前我还根本不认识你!”微尘在他怀里激动地说。 她越否认,越不安。越感觉蚂蚁从她的胳膊往上爬到心里面去了。 他深吸口气,抱住她的胳膊把她转过身来。 “你看我的手机——” “我不看!” “微尘!你看看这是谁?” 手机快速地翻动。一帧一帧的照片在她眼前晃过。 一晃而过的笑容,一闪而过的青春容貌,全部都是她的样子。 “给、给我!”微尘冲动地抢过他的手机,不置信地看了又看。 手机里的她女孩千真万确是她! 垂肩的直长头发,稍稍还显得十分稚嫩的脸庞,是六年前年轻的她,一点没错。 每一张照片中或站、或坐、或躺,都是几乎贴挂在他身上。最后几张,他们甚至是—— “你、你在哪里合成的?”她把手机扔给他,仿佛那是个烫手山芋。 “我能合成你我现在的照片,能合成你六年前的?” 他的反问让她哑口无言。 “可、可是——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夹杂着惊慌和害怕。 “陆西法这是梦,对不对?对不对?”她不安地问。 “微尘,你冷静一点!”他拉住她的手,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摸一摸我的脸,是不是热的。” 她麻木地点点头,“是……” “想一想,你写下的文字,如果不是来过越郡,来过陈列室。你怎么会写出和陆家先辈一模一样的情节故事?因为那些故事六年前就印在你的脑海。” 是,如果照他的解释,一切就都解释得通。 所有的巧合就不足为奇。 她只有来过越郡,进过陈列室,看到那些历史,才能写出毫厘不差的故事! 她雪白着脸,身体轻颤。 该要相信,还是该要远离? 既然爱过,为什么她会没有记忆!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陆西法,我的记忆呢?它为什么没有……你!” 微尘捂着嘴,流下眼泪。 她害怕,害怕这陌生的一切,害怕自己的不同与遗失。所有人都说她应该有的东西,她就是遍寻不着。 无力感摧毁她的自信,不禁产生深深怀疑。 她的一生中,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伪? 如果记忆都不复存在,那么—— “微尘!”他搂着她,用体温温暖她冰凉的身体,“微尘,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们不纠结。我爱你,六年前爱你,现在也爱。没有什么能影响我们的感情。” “唔……陆西法……我……我……” 138 归途(18) “唔……陆西法……我……我……” 她开始是轻轻的哭,渐渐变成很大的声音。 哭声像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宛如她心深处的恐慌层层累加冲刷着她的心灵城堡。 总有一天,海浪会冲垮围墙…… “安安……安安……” 她揪着他的衣领,根本不敢再问下去。 “我们的孩子。” “我们……” 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一年前 德国·柏林泰戈尔机场 陆西法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富人,不管他的财富数字如何秒秒都在递增。也不管财经杂志和新闻媒体对他的事业如何歌功颂德。 许多时候,他依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中国北方因为贫穷连早饭都舍不得吃的孱弱少年。 贫穷是一种感觉,而不完全是财富。 离开国内的这几年,他看过很多地方的云,走过许多地方的桥,也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 许多人没有钱,还是很开心。 他们没有钱,骑着自行车也能穷游世界;他们没有钻石,也得到美好的爱情。 他羡慕那些心灵富足的人,他们心里像有一台制造爱的永动机,爱人也被爱。而他匮乏爱这种难得的财富。 他的钱能买到喜欢,却买不到深爱。 想要买爱的人不屑于卖给他,愿意卖给他的人他又不屑于买。 手机在口袋里振个不停,他躺在机场的长椅上就是不去理它。 不用猜,一定是他的特助。 这位张特助现在已经严重干涉他的私人生活。 张水玲要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时间不回头,感情也不会! 远离陆氏的日子,他尽量让自己成为一个普通人。 普通男人、普通父亲,普通芸芸众生。 他不请保姆,自己照顾儿子。 他为安安下厨烹调食物、为他做手工玩具、生病的时候亲力亲陪伴照顾。 人人都说他是一个好父亲,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私心。 希望将来有一天再见的一刻,她能感叹他一个人把儿子照顾得这么好。 再见亦是朋友,再见亦能聊天,他的要求卑微得几乎没有。 如果,她能不吝啬给他一个拥抱。他是否可以不让眼泪流下来。 冬日来临,全世界的民众都在欢庆节日。欧美的圣诞,中国的春节,每一处机场都是回家团圆的人群。 他无处可去,无家可回。带着安安四处旅行。 从英国到法国、从西班牙到葡萄牙、从意大利到德国。半个月里辗转几个城市,看了几处风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兜兜转转干什么。 他总马不停蹄地赶到每一处的风景,每次又马不停蹄地匆匆离开。风景如诗如画,看起来永远像缺一点。 缺什么,没人能答得出来。 心里有个地方空了几年。 他总想把它填满,但又怎么也填不满。 那个地方遗失的是一块拼图,不大不小,恰恰是她的模样。 巧合发生故事,故事则延伸精彩。 离别后的四年,恰恰巧合的一天、一刻、一分、一秒,在德国的泰戈尔机场。 是巧合吗?还是缘份未完。 在这座冷门,但他钟爱的充满自由精神和理想主义的六边形旧式机场里。他曾雄心壮志地要带她一起去参观的机场。 看见她再一次走入他的视线…… 最美的六边形,她们再一次相逢在人和人的维度空间。 她美丽的脸藏在大大的黑色线绒黑白熊猫帽子下,和离去前的模样分毫不差。 她正拿着登机牌左右张顾,找寻属于自己的航站楼。 这是一次三姐妹的欧洲圣诞旅行,微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旧旧的老机场升起一种隐隐密密的奇异感觉。 她感觉自己来过这里,对这里的一切感到熟悉。但她确定自己没有来过。 突然之间,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撞到她的怀里。 是小狗吗? 她的怀里的线绒帽子下露出一张小脸,委屈的伸出小手。 原来是她手上的咖啡热液泼到他的手上,烫红一片。 “对不起、对不起!”微尘忙不迭低下头为他擦试,情急之下忘记这是柏林,脱口而出冒出中文。 “没关系。”小男孩甜甜地笑了,一张天使的脸孔。 听见他也说中文,微尘的心顿时柔软起来。 “嗨,小朋友,你是中国人吗?” 她蹲下来反复检查柔嫩的小手,真确定没事后,才舒了口气。 “是。” “中国哪儿啊?” “越郡。” “喔!”微尘可不知道越郡在哪,她笑眯眯地摸着他的头,“你的爸爸妈妈呢?” “在你的后面啊!” 安安的手一指,微尘回过头去。 身后的男人像熊一样站着,直愣愣地看着她。 说他是熊一点不夸张,没有熊的雄壮,但有熊的毛茸和邋遢。 头发乱糟糟、满脸络腮胡不知多少天没刮过,脸上的灰尘多得起垢。灰扑扑的冲锋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身后背着一个比他头还高的登山包。 他一动不动,出神地看着她。 微尘被他看得发慌,忙站起来,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他的。他突然跑出来,我不小心——” “微尘、微尘!”熊男人激动地拽住她的肩膀,冲她喊道:“是我!” “先……先生,你,你是谁啊?” 微尘被吓坏了,被他摇晃得头晕眼花。 他陡然伸出手,抠住她的后颈,把她朝自己拉过去。 “嘣”的一声,他们的额头猛地撞到一起。 “啊——”微尘痛得尖叫,脑子里晃荡得直痛。 睁开眼睛,他邋遢的脸孔近在眼前,一双猫科动物般的眼睛。摄人心魄的就在她眼前。 “Sir——” “季微尘,你需要和我装得这么不熟吗?” 她有些哭笑不得。“先生,我们真的不认识你!谈不上熟不熟吧?啊——啊——” 他的手劲加大三分,扭得她的脖子都要断了。 她确定如果她再说不认识,生命堪忧。 “先——生,你快放开我!不然,我要喊了——” “你喊啦!”他暴躁地嚷道:“你就这么怨恨我吗?不管我的死活,也不认安安!你要多少钱,多少钱我都给你!” “你在说什么啊?”微尘用力地推搡着他,高喊道:“HELP、HEIPME!” 她的高喊引起机场警察的注意,他们吹着警哨嘟嘟过来。 男人还是不放开她,他捏得紧紧的,用吻堵住她的高喊。 一秒、两秒—— “Sir,letgoofthislady!”「先生,请你放开这位女士!」 "I'llsayitagain,sir,letgoofthislady--"「先生,我再说一次,请你放开这位女士!」 高大的警察抽出电棒在他脖子处用力一按,他倏然像前倒去。 三五秒的时间,所有事情一气呵成。微尘跌倒在地,她的脑子里有十秒的失神。 她不知道自己是失去意识还是意识放空了一会。 耳边慢慢传来孩子的哭声、人潮的喧哗声,还有微雨和微澜在不停地喊着:“姐姐、姐姐!” 她惊魂未定被两位妹妹搀扶起来,倒地的男人也清醒过来。他被警察拖开,眼睛还一直死死地看着她。 微尘惊慌失措,顾自己还来不及。完全没有看见两个妹妹在看见那个男人时惊讶的表情。 她们有多惊讶,就像……看见一个人死而复活。 “Areyouallright,ma'am?”「女士,你还好吗?」 警察端来一杯热咖啡给她,"Doyouknowthisman?"「请问,你认识这个男人吗?」 "No."微尘坚定摇头,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他一眼。 听见她的回答,男人无力地嘶吼: “Sheliedandlied!”「她说谎、说谎!」 “Shutup!”「闭嘴!」 另一个警察过去狠狠收拾他一下。 "OK,doyouwanttosuetheman?"「女士,你想起诉这位先生吗?」 "No!" 微尘讶异地回头,异口同声回答的是她身后的两个妹妹,微雨和微澜。 “姐姐,你听我说——” 微雨和微澜果断分开,一个安抚微尘,一个和机场警察交涉。 陆西法坐在椅子上,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愤怒极了,也烦躁极了。 深爱、深念之人,重逢之时如此冷漠、如此无情。 她说根本不认识他,眼神真诚得像没有谎言。 连他都要怀疑,难道说谎的是他吗? “Dad,don'tcry.”安安稚嫩的小手抚上他的脸颊。 他摸了摸脸,湿漉漉的全是眼泪。 安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陪着他一起流泪,还安慰他,“爹地,不要哭,不要哭……” “安安……”他再忍不住,抱住儿子嚎啕大哭起来。 季微尘,你能忘记我,怎么能把儿子也一同忘记? “姐,你看,都是中国人。他也许是一时伤心,情绪冲动。” 微尘摸了摸脖子,唇上还留着一点属于他的温暖。 她向后退着,一步一步走出那对父子的视线范围。 139 归途(19)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醒来啊?” 安安趴在床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床上的微尘。 陆西法摸了摸儿子的头。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想一想,自己一股脑地把事实告诉她,也太鲁莽。 微尘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直接就吓昏过去。 她最近情绪波动很大,承受不住也是情有可原。就像恐怖片演到最高的顶点,心脏再也承受不住。 “嗯……”床上的人动了动眼皮。 “妈妈,妈妈醒了——”安安直起身体,凑近脑袋去看。 微尘慢慢睁开眼睛,眼帘里映出安安的小脸,圆圆的眼睛,充满关切和焦急地看着她。 “妈妈,妈妈!” 一百万句话堵在微尘心里,她好想说:“安安,我不是你妈妈。” 她的脑海中没有任何怀孕、生产的记忆。 可仔细看着,安安的眼睛和神态多像她啊!粉红的小嘴,柔软的头发,温温柔柔的笑容。 她又做了什么,连心爱的人也遗忘、孩子也不记得! “妈妈……” “妈妈!” 她把被子蒙住脸,羞愧得无脸见人。 “微尘,”陆西法也跟着紧张地,说道:“你若要是不信,这里有你怀孕后全套医院检查和生产记录。还有你和安安的DNA生物遗传比对,这些全都是证据。” 他提供的证据,她不想看也不必看。 愚人节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啊! 她捂着脸在被子中哭了好一会,平复情绪后,才从里面钻出来。 通红的两只眼睛,像小兔子一样。 “安安,对不起……”她把安安搂在怀里好一会儿。亲着他的脸蛋,不停道歉。 看见她哭,安安跟着也哭了起来。 两母子抱头痛哭,陆西法心酸地拍这个,摸摸那个。 微尘擦擦眼泪,吸溜吸溜鼻子,说倒:“安安,你先出去。我要重要的事情要和你爸爸说。” “好。”安安乖巧地点头,安静地溜下床出去。 “安安,安安!” “小阿姨!” 微澜在楼梯口向安安招手。 “你爸爸和妈妈怎么样了?”微澜揉着他的粉脸,小声问。 安安嘟起嘴摇头,表情又严肃又迷茫。 “小阿姨,我不知道耶。妈妈只让我出来,说有话要和爸爸讲。” 微澜长叹一声,世事艰难,为什么这世界上的事就没一样既简单又完美的呢? 微雨的是、自己的是、大姐的也是! —————————— “说吧!” “说什么?” “我和你怎么认识认识、怎么相爱、为什么又分开。?” “你怎么确定我们是分开?”他拉着她的手问。 季微尘瞪了他一眼,经过最初的震惊,她的脑子开始运转起来。 “我是失忆,不是变傻!我想……”她抚着额头,蹙眉道:“应该是五年前的车祸让我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我一直觉得失去一、两年的记忆对生活没什么大影响。是我没想到,我会在那段时间恋爱、生子。” 谁能想到,一两年的时间就能完成几样人生大事! 季微尘想不到,他也想不到。 还有,微尘现在把记忆的丧失归结到车祸。他如果告诉她根本没有车祸,她的思维会不会又陷入另一波的混乱? 该怎么办呢? 他真有些乱! “你说话啊?”她急躁地要他马上交代。 他是当事人、是安安的爸爸,有责任和义务向她交代清楚。 “你干什么?”微尘陡然看见他把浴袍的带子解开。 “我到床上和你好好交代。” “你——这个龌龊鬼!下去啦!” 在床上还能谈什么谈! 她的拳打脚踢不起作用,他坚强地爬到她的身边,把人搂住,开始痛诉“革命家史”。 “你要从哪里说起?”他找一个舒服的位置,两人都倒在枕头上。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空难之后,我回到陆家。奶奶说陆泽阳的一切都属于我。不管我愿意还是不愿意所有的一切全部必须接受。这其中也包含了你——他的未婚妻季微尘!” 微尘鼻子冷哼,能想象得了,爷爷是干得出这种事情的。能把她打包送给陆泽阳,就也能打包送给他! “我当时一定激烈地抗议了!”她愤愤表示。 “没有!你很顺从地就答应他们的要求。” 他当头泼她一盆冷水,气得她大叫,“这不可能!” “你不信可以去问微雨,是她陪着你一起来西林与我相亲的!” “微雨也知道?我们还相亲!真土!” 她呻吟着把脸捂住,简直不忍听下去。 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 女追男,还倒贴! 比起来,她和微澜还真是一个妈妈生的。 他呵呵笑起来,“我也觉得土,相亲前一直想着的是要逃走。可有个土掉渣的女孩,从江城飞到西林来见我。吓得我啊——” “你是说我吗?”季微尘生气地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难道我很丑吗?笑我土得掉渣!吓死你了吗?” 她对自己的容貌可是百分百的自信。 他笑着吻了吻她的耳垂,支起下巴,用发梢扫着她的脸颊。 “倒没有把我吓死,不过也差不多。每天不停地要亲亲、要抱抱、要举高高、要……” “我不信你——”她气得在他身上挥拳,“还举高高,我是小狗吗?” 他堵住她的嘴,四片交织的热唇越吻越缠绵。 相爱的细节不必细述,她毫不怀疑。他如此优异和伟岸,比起无才无德的陆泽阳,她如何能不爱上? “陆西法,”她抱着他的脖子,久久不敢问出心里的疑问,“我们为什么分开?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 既然情深似海,怎么忍得住相思难捱? 他抚摸着她的脸,认真凝望一遍又一遍。 “微尘,我来找了你。就在微雨婚礼的当天。可你已经忘了我,待我就像待一个陌生人。” “然后呢?” “我伤心难过,离开江城。发誓再也不要回来找你。” 她瘪了瘪嘴,伸出手来,狠狠揪住他的腮帮子用力地扭曲着。 他巍然不动,任她发泄。 微雨结婚是在她车祸之后,她早已经忘记了他。 “陆西法,我恨你!” 为什么恨,她又说不清楚。 是为心里的苦,不知觉等了五年。还是分离的原因太苦、太痛? 所有的荒诞都有原因,一切只取决于你有没有看见事情的全貌。 他的愤怒有了解释,她的冷漠也有。 “微尘,我们再爱一回吧。像不曾相识,也不曾受过伤害。” 清晨起床晨跑的时候,陆西法难得看见微澜起了个大早。 正坐在楼下的沙发上玩手机。她大概一直没睡,才能起这么早。 “小法哥哥!”微澜跳起来叫道。 “什么事,微澜?” “我姐姐还好吧?” “别担心,比想象中的要好。” 微澜抚了抚胸口,宛如放下重担。“我担心了一个晚上,就怕她受不了。”她虽是受尽宠爱的小妹,其实却是刀子嘴豆腐心。嘴巴上把两个姐姐损得不行,但别人不能伤害她们一根手指头。 “快去睡吧。”陆西法拍拍她的肩膀。 微澜甜甜而笑,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一贯的油嘴滑舌。 “小法哥哥,吃水不忘挖井人。你和姐姐柳暗花明,是不是要感谢我这个恩人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财迷到任何时候都是财迷。 他哈哈大笑,爽快地说道:“是,好的!季微澜小姐。看中什么尽管买,我买单。” “OK!”微澜笑着比个手势,她的人生哲学,有便宜不占,过期作废。 ——————— 一年前圣诞节 寒风凛凛,冬雪纷纷。 张水玲收到总裁在德国机场和人发生冲突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坐飞机赶过来。 不过她晚了一步,在她到达的一个小时前,陆西法已经带上安安坐私人飞机离开柏林。 她愕然听到的消息,隐隐感到不安。 五年中,陆西法从没有动用过自己的私人飞机,他一直把自己放在普通人的位置上,尽量和一切超乎的奢侈绝缘。 而这次,他急着坐私人飞机离开。一定是有立即、马上、必须去处理的急事。 什么事能让他如此着急? 张水玲实在想不出来,他闲云野鹤般的过了五年。每一天都是晃荡,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从一处风景飞到另一处风景。 他像在追寻更像是在等待,像孤雁、像风筝,四处飘荡。一个人如果没有方向,任何一个方向吹来的风都是逆风。 140 归途(20) 他像在追寻更像是在等待,像孤雁、像风筝,四处飘荡。一个人如果没有方向,任何一个方向吹来的风都是逆风。 赶在暴风雪之前回到纽约曼哈顿家中,陆西法修去毛茸茸的胡子,脱下脏污的冲锋衣,换上剪裁得体的阿曼尼西装,端上红酒拿上雪茄,和在德国柏林的他立即判若两人。 从中央公园南侧的432ParkAve的95层鸟瞰下去,整个纽约美景尽收眼底,烟波浩渺的云朵好像就在唾手可及的地方。 以这豪宅、天空为背景无论从哪个角度截取照片,张张都能刊上杂志封面,引得男人嫉妒,女人尖叫。 这是他的家又不是他的家,豪宅虽豪华,却无他的家人。有的是冰冷的家具和四面墙,灯虽光明,却带不了温暖。 整整一个小时,他的手指一直在桃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富有节奏和韵律。 他的COO坐在他的对面严肃地凝视着他,他目光沉静,表情镇静,谁也猜不出此刻他内心正在经受的汹涌澎湃。 “我要回国。” 他的对面,好友兼集团COO屈未然明显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头,好像他做了一个愚蠢透顶的决定要把自己带往死路。 “你还不死心?” “是。” “洛阳!”屈未然的声音陡然升高,痛心疾首地说道:“一次两次地去找她有意思吗?她如果真的对你有感情五年前就不会不来看你一次!不会签下协议连儿子都放弃!” “或许她有苦衷。” “苦衷?什么苦衷!”屈未然无力地把手撑在桌子上,叹道:“你——真是——无药可救。” 还能说什么? 当一个人坚定不移地相信另一个人的时候,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使杀人也能找到理由为她去圆说。 “未然,请你理解我。这几天,我的脑海中一直回闪和她见面的情形。她眼神太干净、太清透。看着我的时候就像真的看着一个陌生人。我……” 褪去最开始的怨怒、疯狂,他剩下太多的怀疑和不解。 “洛阳,她可能是演戏呢?” “戏当然是由人演出来的,但她不是演员。而且再好的演员再遇到自己五年不见的儿子时也不会像她那样无动于衷,目光里没有一丝波澜,连多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也许她本身就是冷酷无情。” “不是!”他激动起来,脸突然变得通红,“微尘绝对不是冷酷无情的人!恰恰相反,她喜欢动物,富有爱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无需再说。 屈未然拍拍他的肩膀,默认他的决定。 “你是老板,你决定。说到底这是你的感情私事,只是,你要回国,你自己同你的特助解释。不然,她回来知道我没把你留住,非把我家闹翻不可!” 陆西法笑着说:“解释什么?哪里有老板向助理解释自己的行踪的道理。” 他的窗外晴空万里,柏林现在暴雪大风。 等到张水玲从柏林回来,他的飞机早已经降落在江城。 ———————— 来到江城,他没有急着去找微尘。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他首先需要一个耳报神和消息的来源,毫无疑问季微澜是最好的人选。 要找微澜简直不要太容易,江城夜店一打听。季三小姐的名号绝非浪得虚名。 看见陆西法出现在她眼前,季微澜也一点不惊讶。笑嘻嘻的像花蝴蝶一样扑到他身上。 “小法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五年前的女孩变成大女孩,什么都有变化,唯独不变的是她娇滴滴的声音和对人自来熟的热情态度。 她和两个姐姐是那么不同,微尘是温柔如水的、微雨是寂寞高冷的、而她是扮猪吃老虎,小爪子伸出来随时能把人挠得出血。 夜店里灯光闪烁,音乐震天。小妮子靠在沙发椅上,交叉的长腿雪白修长。她笑盈盈地摇晃着自己的手指头,对他说道:“一个问题,一个包!随我挑!” “公道。” 微澜欢呼一声,向酒保要来纸笔,正正经经准备在纸上打正字。 陆西法先点了杯酒,不急不忙喝下肚。不知是不是迷离的音乐和夜色让他手心冒汗。 他很紧张,非常。害怕听到的一切都如屈未然所言,一场空,通通一场空。 “小法哥哥,快问吧!”她已经急不可待地想要开始。 “在泰戈尔机场,你姐姐为什么说不认识我?”他单刀直入。 微澜划下一横,轻描淡写,“因为她失忆了!” “什么?”他惊讶地像吞下的不是酒而是酒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会失忆的?” 微澜低着头嗖嗖地划着,“就是从西林回来后半年,车祸。” 桌上的酒杯打翻在地上,他脑子晕乎乎的。大有些后悔不该喝酒。 “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也不是。只是忘了你和在西林发生过的事情。” 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小法哥哥,你去哪?” “我要去找她!” 微澜拉住他的袖子,把他拖住,“我姐姐有男朋友了!现在的你就是陌生人一样,你觉得她会接受你,然后相信你说的故事?” “我和你姐姐不是故事!微雨和你都是证人!” 微澜松开他的袖子,缓缓坐回沙发中。她的手指绕着蓬松的头发,淡淡说道: “五年前,我和微雨去西林姐姐的时候,你的那位特助可是清清楚楚告诉我们,你已经死了。” 陆西法都快要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微澜耸耸肩膀,“没听清楚吗?Youarealreadydead.” “No!”他喊道,脸和脖子连成一片血红。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他还活着为什么要说他已经死了? 微尘为什么又会突然发生车祸,把他遗忘? “微澜,你和他说这些干什么?” “微雨?” 他抬头看见季微雨站在他的面前,怒气冲冲,火气极大。 “是我打电话给二姐的!”微澜撩起二郎腿,得意地对微雨说道:“在飞机上,我就说了小法哥哥会来找我们的!” “多管闲事,你以为你做得对吗?”微雨踢开微澜的脚,拿起桌上酒狠狠泼到他的脸上,“人渣!你为什么不待在地狱?居然欺骗我们说你死了!” “微雨,我没有欺骗你们!我自己都不知道!” “住嘴!”微雨的耳光毫不留情抽上他的脸颊,她气得发抖,牙齿都在打颤,“你知不知道,知道你死了。姐姐有多伤心,有多痛苦!我姐姐连抱都没有抱过孩子就和他分开。你们……你们……”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满眶泪水,狠狠抓起身边能抓起的一切东西向他身上砸去。 “陆西法,你去死、去死——在德国的时候,我们正应该让警察把你抓起来!投到监狱中去!” 他不躲不让,任微雨发泄。 她们说的一切,他都不知情。 微雨抄起桌上的水壶要往他头上砸去,微澜吓得赶紧抱住她,“你这一咣当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人命就人命,反正他也是个死人!”微雨气汹汹地把水壶砸在地上,拉起微澜的手,道:“季微澜,我警告你,再不许和他见面,也不许把姐姐的事告诉他!” 微雨正在气头上,微澜不敢反驳,鸡啄米似的点头。离去前,倒没有忘记把桌上的纸笔扫到包包里一起带走。 ———————— 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是故事也是事故,是人性在强权下的无奈抗争。 生命和生命相撞时,能活下来的一定是强大的一方。 事情发生后,他受了很重的伤,康复之后,微尘已经离开西林…… 当时主持大局,处理善后的是陆老夫人,他的奶奶。 老夫人是知情人,可早已故去,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她身上显然不公平,因为死人没有办法出来为自己辩解。 他能做的,也许就是从头开始。 重新接近微尘,让她重新接纳他。 他登门拜访季老爷子,老爷子正悠闲地在温室浇花,微雨和微澜也都在。 看他进来,老爷子一点没惊讶。看来,两姐妹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老人。 窗外是严寒的深冬,屋里温暖如春。 “爷爷,我是陆西法。” 老爷子透过镜片好好打量了他一番,“呦,真是你啊!和照片上一模一样。一表人才,难怪微尘会爱上你。” “爷爷!”微雨气得背过身去,觉得季老爷子和微澜一样,对他太宽厚。 “爷爷,我想再追求微尘一次。” 141 这是真相吗?(1) “爷爷,我想再追求微尘一次。” 老爷子哈哈大笑,用喷壶把叶片喷湿了,用软布一点一点擦拭着。 “你追就追,和我说什么。” “我希望得到您的同意。” “我同不同意有什么要紧。” “爷爷,我知道微尘一向很孝顺您。如果有你帮我,我一定能事半功倍。” “我老了,不中用了……” “十天前,江城刚刚产生的地王,如果我和微尘结婚,老爷子,它就是聘礼!” 老爷子镜片后小眼睛闪过精光,高兴地说:“小法你看着比那个姓莫的强多了!我不可能同意他,不同意你!” 微雨气得脸都白了,“爷爷,你这是卖孙女!” 说得这么难听!老爷子把眼一瞪,凶巴巴地道:“微尘难道嫁给那个姓莫的就有幸福吗?他那小子要什么没什么!如果不是——” 他看了陆西法一眼,收住话头,嘀咕道:“你不也不喜欢他吗?” 微雨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诚然,她是半点都不喜欢莫缙云和微尘在一起。可陆西法也非良选。 “陆西法,我不管你和爷爷达成什么协议!但我告诉你,如果你敢伤害我姐姐,我绝不饶你!” 说完,她甩门而去。 “爷爷,我支持你!”微澜嘻嘻说完这一句,跳起来挽住陆西法的手臂,“小法哥哥,你在酒吧问的问题还没付钱呢?” “你姐姐的男朋友究竟是谁?你爷爷说姓莫的,是不是莫缙云?” 微澜吃吃笑着摇晃两个指头,点头道:“就是莫缙云,你认识他吗?” “怎么会是他?”他实在不能相信。 在他的记忆中,莫缙云是微雨的男朋友啊! 微澜看他脸色难看,越发笑得厉害起来,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小法哥哥,我告诉你一件事喔……” “……” “你姐姐准备看心理医生?” “是啊!她还向我打听有没有知道的比较好的心理医生。”微澜笑得前俯后仰,“五年不能近男色多可怜!我都心疼她了。你说,她是不是在守身如玉地等着你。哈哈哈哈哈——” 微澜没心没肺,陆西法心脏咚咚直跳。 他抓住微澜的手,着急地说道:“微澜,你给我三天时间。我会心理医生的名片给你,你帮我给你姐姐!” “好啊!”微澜笑着在他手心写下一笔,“给我这个数,就行——” 微澜财迷入骨,一夜之间收了200多个爱马仕,真真是拿包拿到手抽筋。 微雨恨铁不成钢,几天都不理睬她。 “好姐姐,你就别生我的气嘛!”微澜撒娇地抱着微雨一顿猛揉猛亲,“看中哪个包就拿去,全拿走都没关系!” “我不要!”微雨气愤地说:“你这是出卖,你知不知道?” “好姐姐,真没有那么严重啦!”微澜笑嘻嘻的,“晚上我还送了三个包包给大姐,她不知道多高兴。还一个劲地夸我长大了!” 微雨听了她的话,简直快哭笑不得。 “姐姐没问你,包从哪里来的?” 爷爷是守财奴,每个月的零花钱虽有,但也不能支持她如此大肆购买。 “问了,我说炒股赚的!”微澜眨巴眼睛,回答得理直气壮。 微雨拿她彻底无语。 “微澜,你知不知道?姐姐为了我们牺牲了很多,她像妈妈一样的照顾我们。” “我知道啊!”微澜点头,“我知道,我能和自新哥哥订婚都是姐姐的功劳。她希望我得偿所愿,得到幸福。” “你知道还——” “正因为姐姐对我好,所以我也希望姐姐能得到幸福啊!你没发现吗?她最喜欢、最爱的就是小法哥哥。现在小法哥哥回来了,他们就应该在一起!难道你觉得姐姐和莫缙云在一起会开心?她连和他做、爱都不可以,痛苦得都要看心理医生了!谈什么往后的幸福呢?” “我觉得陆西法不可以?” “为什么?” 微雨叹了口气,伸手拥了拥小妹,“微雨,当我们太爱一个人的时候,往往就是失去他的开始啊!” ———————— 江城 程露露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 长期和心理患者打交道的职业病就是随时随地觉得自己也有他们的症状。翻看书上的每一章,感觉描述的症状自己全都有。 她已经在车上唉声叹气许久,想来想去,凶像毕露地看着身边的莫缙云。 “现在,四个人里面,一个死、一个疯、一个失去记忆,只有你一个是正常人。你不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吗?” 说完,她直接用手去掐他的脖子。 “喂——”莫缙云猛打方向盘把车停在了路边。 “姑奶奶,你疯了!我在开车!我们一起冲到田埂下面,看你怎么办!” 程露露气哼哼地坐着,冷眼一扫,一个字:“说!” 莫缙云叹了口气,“很多事情我真不想说——” “必须得说!” “露露,很多事情根本说不清楚!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四人中我还稍微正常一点的原因?” “是什么?这也是我好奇的!” “因为我自始自终是一个旁观者,是一个比你知道真相早不了多少的人!” “莫缙云,你放屁!”程露露气得张牙舞爪地挠他,“我给季微尘做催眠的时候,你就出现在她在川城的记忆里,你给她做暗示!让她以为你是他的男朋友!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现在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放手!” 莫缙云抓住程露露的手,把她摔到座位上坐好。 “你坐好!”他气急败坏地把了把自己被她揉乱的头发,“我承认,在微尘的事情上我是小人了,但也是因为我真的爱她!” “狡辩!” 程露露眼睛冒火地瞪着他,他无奈地说道:“好,不跟你争这个。我错了,确实错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齐心师兄都已经是这样了!” “具体的情况其实还是要问齐心!”他又绕起圈子。 “莫缙云!”程露露火大得很! 莫缙云见瞒无可瞒,只得老老实实说道。 “我和齐心、叶子认识是在大学。因为对心理学的爱好,我们组织了一个秘密社团。专门研究潜意识和大脑。社团里的人不仅学习最前沿的心理学知识,还翻墙去国外的网站下载一些不被人们接受的极端实验来研究人在极端情绪和心理变化下性格的改变。这在当时是非常前卫和大胆的事情。” “我知道他们在学校里就做了许多轰动的随机试验,效果非常不错。” “对,但那些只是明面上的。我们真正想做的是要深入大脑,启迪人心。” “如何深入大脑、启迪人心?”程露露脑子电光一闪,想到齐心的话,“卡利姆的改变记忆理论!” “是。卡利姆的研究为改变记忆提供了理论基础。在白鼠身上的实验也可以在人体进行。” “疯狂!你们在季微尘身上试验吗?” “微尘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言希叶。” “什么?”程露露像看着巨怪一样看着莫缙云,“师姐居然让你们在她身上试验!你们——你们——” 她快要无法形容心里的感觉,有一种恶心,像吞了一只苍蝇。 “很可耻,但也很幸运,试验成功了。” “师姐遗忘了什么?” “她把齐心忘了。” 程露露闭上眼睛在心里呻吟,“你们都做了什么?让师姐把齐心忘了。” 莫缙云的表情凝重得像雕像一样沉重。 “总要有一个人先去吃螃蟹。谁能预料这个试验会不会像七十年前的额叶切除一样的轰动呢?” “你们真是疯了!”程露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心里的感觉。呻吟着把脸埋在掌心,但她现在明白不是指责谁有错的时候。 “言师姐真的忘了齐心师兄?”她不敢相信。 “很成功。”莫缙云的声音没有任何开心,“她全忘了。” 程露露不难理解记忆遗忘发生后言希叶是什么情况,季微尘就是最好的佐证。 “然后呢?”她问。 “因为我们并不是要叶子真的忘记齐心,所以很快齐心就为她启动了记忆恢复。” 说到这里,他久久的停住不言。程露露几番催促,他才慢慢接下去。 142 这是真相吗(2) 说到这里,他久久的停住不言。程露露几番催促,他才慢慢接下去。 “是我们太小看人类的大脑,也太高估自己的水平。齐心和叶子这种修改记忆的方法并不是像电脑硬盘永久的删除记忆,而是像储存物品一样把它封存起来。每一扇门都有钥匙、每一个封罐都有封条。在修改记忆的过程中一定会有这样一个阀门,只要触动这个按钮,记忆就会恢复。我们以为这记忆是慢慢的按着进度条一点一点从头恢复。没想到它是如洪水,让所有的记忆和片刻一下蜂拥入大脑里。叶子的大脑受不了这样的冲击,她身体的应激反应、精神系统全部崩溃。从那以后她开始时而清醒、时而疯狂。疯狂的时候就像精神分裂完全不受控制。” “后来越来越严重,她出现了自残和伤人,就只能退学了。老师们知道她和齐心还有社团的事情,马上采取了紧急措施。他们毁掉了社团的所有资料,也不许人再提、再说。看到叶子的情况,我也彻底死心。考研的时候放弃攻读心理学,改读外科。” 程露露听得心里突突直跳,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面前。 她不知道自己抬起的脚迈出去会是什么? 在他们这些牛人面前,她就像一个稚嫩的小孩。难怪,莫缙云和齐心总嘲笑她是半吊子水平。这一个个把自己玩疯了的人,究竟是天才还是傻瓜? “张维是不是也是社团的成员?”她突然想到去找张维时,他和学生讲课也是“大脑、大脑”的不停。 “张维?他哪能够得上门啊!”莫缙云颇有些看不起地说道:“我们的社团可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收的难民营。不过,在叶子出事后。他是和老师一起协同处理过社团的事务。大概对这件事有些许的了解吧。” 他眉头一皱,问道:“你为什么突然问起他,你去找过他?” “我——” “别人是宁撞金钟一下,不敲木鱼三千。你倒是弄个反的?” 程露露被讥笑得脸上火烧火燎。 “我、我不是病急乱投医吗?”她气汹汹地掩饰自己的窘态, “谁让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说完,伸腿踢他,道:“明明晓得言希叶已经是这样了。为什么还把季微尘推去!你真是——” “我没有!”莫缙云非常无辜地躲开她的无影脚,“看到叶子疯了,我吓得都放弃心理学科!怎么会把微尘往火坑里推!” “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去川城,找到齐心和言师姐的?” 莫缙云懊恼地拍着方向盘,“我不知道!微尘是背着我和叶子联系上的!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不该把齐心和言希叶的故事告诉过她!让她在失恋后为了逃避痛苦想到去记忆遗忘!” 看见他后悔不迭再加心痛的样子,程露露冷笑着刺激他道:“我能理解,男人嘛。都想在心爱女人面前表现一下自己有多狠、多厉害。你没想到吧,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微尘会对这些事上了心!” 被她看穿,莫缙云嘴唇颤了两下,脸色发青。 扳回一程的程露露也没有丝毫开心,气馁地说:“我们不要说季微尘了,说说齐心师兄和言师姐吧。” “齐心和叶子退学后,我一直和他们有联系。他们在川城的乡下弄了一个南庄疗养院,我也是知道的。他们毕竟要生活、要治病、要吃饭。南庄疗养院是他们的家也是工作室。叶子的病情经过治疗后进入一个相对平稳的阶段,情况好的时候她也帮着齐心照顾病人。” “你是怎么去知道季微尘去南庄,你又怎么去南庄的?” “是齐心通知我的。他说,言希叶瞒着他在帮一个女孩遗忘记忆。那个女孩叫季微尘,他问我认不认识?” “是言师姐帮季微尘修改的记忆,不是齐心师兄或是你吗?” “你以为我和齐心会做那样的事吗?”莫缙云勃然大怒,道:“我们这些亲身经历言希叶悲剧的旁观者会再去犯一次同样的错误吗?哪怕这样的方法是确实可行的!哪怕这种论文发出来会引起世界轰动也做不到。我和齐心都想把这一切忘记,我们恨不得根本没有这种事情。因为没有修改记忆这件事,叶子就还是一个心智健康的女孩子!我赶到南庄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莫缙云的声音压抑得快要哭出来,”我当时的心情……当时就哭了。我抱着齐心死劲的哭。齐心也抱着我流下眼泪,他说,缙云啊,往后你就和我一样了,今生今世就是守着她……” 程露露对他的悲伤毫无所动,飞快地继续问道: “所以,你就趁着她修改记忆时的混沌状态把是她男朋友的记忆植入季微尘的脑子里。” “对。是我的私心。”莫缙云擦了擦眼角,不自觉地拭去眼泪,“既然要看着她、守着她。为什么不拿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呢?当时微尘意识混沌,是做暗示的最好时节。” 程露露可以想象,他在微尘脑海里做下的暗示高级而完美,牢固而不可动摇。 她有些同情又有些可怜眼前的男人。 他守了一个女人五年,五年中胆战心惊,不停地想办法加深暗示,只是没想到,再完美的暗示和苦心终敌不过一个人的本心。 程露露忽然也明白了,莫缙云一直阻止她不要帮助微尘的深层原因。 这是一个无底洞的深层漩涡,靠近它的人都会被拉扯着沉没下去。 “这些年,你也活得挺苦的。一直守着一颗定时炸弹。” 莫缙云苦涩淡笑,“谈不上苦不苦,我是有我的私心。如果微尘成为我的妻子,这就都是我的责任。” 娶她为妻,一直是他的梦想,从来没有改变。 “你知道季微尘的记忆阀门是什么吗?” 他摇头,“不知道。修改记忆的时候就叶子和她在一起,知道的人除了微尘就是叶子。”但叶子故去都已经三年。 “一定会留阀门吗?” 莫缙云瞥了她一眼,仿佛在嘲笑她的智商。 “必须。阀门是预留的后门通道。就像你和病人做催眠和一样,必须要约定一个阀门来苏醒。修改记忆可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它要借助心理、药理、反射等等一系列的过程来完成。不留阀门,这种连接建立不起来。” “你们一般会预留什么来做阀门?”她追问。 “这不一定啊?“莫缙云又鄙视她一眼,“阀门本来就是随心所欲,想定什么定什么。一花一沙、一景一物都可以。比如,叶子和齐心约定的阀门是一首诗,一首我们都很喜欢的诗。” “什么诗? ”约翰·多恩的《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突然,他们在车体中静然地沉默了四五分钟,一半时间在想这整个事件,一半在想这首诗。 程露露低着头,缓缓说道:“这首诗选得好。” 应该再没有任何人再比学心理的人更懂这首诗的含义。 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有秘密通道的孤岛,人们通过这些通道与外界联系。而心理工作者就是这些修桥铺路建造通道的人。 没有谁能像一座孤岛 在大海里独踞 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 连接成整个大陆 如果有一块泥土被海水冲击 欧洲就会失去一角 这如同一座山岬 也如同你的朋友和你自己 无论谁死了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在死去 因为我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里 因此我从不问丧钟为谁而鸣 它为我,也为你。 143 贫穷不是罪过 返乡之旅顺利结束,陆西法、季微尘、季微澜和安安一行人平平安安从越郡到西林,再从西林返回江城。 他说的故事,季微尘从最初的不相信到将信将疑再到现在的不得不信。 信或不信,她的记忆里仍旧一片空白。 任由怎么想,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无。想得头痛索性丢开,不想去想。 回忆再重要,也重要不过现在握在手里的幸福。 过去决定现在,现在决定未来。如果为失去太阳而哭泣,那么她马上就会失去月亮。 既然什么都不能阻挡,大家一致赞同他们能早日结婚。也算了结一桩心事,早结早安定。 陆西法当然愿意,微尘也找不到理由来说反对。 季老爷子拿出挂历,黄道吉日吉日掐指一算,婚礼生生提前三个星期,从仲春挪到初春。 新人怕累、怕麻烦,都想一切从简。 老爷子不答应,他要婚礼盛大喜庆。江城上上下下都要看见,季家没儿子,但有后人。 婚礼时间提前,该准备的东西一样不能少,反而多起来。 喜饼、喜帖、蛋糕、礼服、场地、鲜花、珠宝统统不能马虎。 有钱能使鬼推磨,想要什么都不再话下。 筹备婚礼的忙碌,扯淡了季微尘的心思,胡思乱想都变成难得的空闲。 微雨不在,微澜自动生成她的婚礼小策划。给她做参谋、出主意。 过去是小瞧了这位最小的妹妹,微尘和微雨,一个把她当小孩,一个把她当米虫。 经了一些爱情的挫折后,微澜越发越坚强起来。每天按时按点去公司上班,跟着叔叔伯伯打理生意。 “姐,咱们也得改一改,这么多年没推出过新菜谱,顾客们不腻,我都腻了。你看,洋快餐三个月就有新东西上推广。我们怎么比得上啊?” 婚纱店里,洁白的婚纱在季微尘身后铺坠得层层叠叠。 春天的阳光美丽着呢,照在她的身后,柔和的光衬得她的肤色极好。 “姐,你有没有听我说啊?” 身边的微澜在向她跺脚,她笑了,不过是冲着镜子中的自己。 “你也姓季,公司的事你看着办,不用事事都来问我。” “可是——”微澜捏着手里的报表,指着她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微尘弯下腰,方便设计师把头纱戴上。 “我也想过,微雨和玄墨是不会要家里的生意,我……只怕也有心无力。现在除了你还真找不出合适的人来。” “嗬,你们做姐姐的是甩烂摊子给我!” “哪里是烂摊子?季家的生意每年都在扩大经营,业绩蒸蒸日上!你接就接,不接的话。我要不花几十百万请职业经理人,要不自己熬几年后交给源源。” “要倒不必!”微澜眉头一扬,下定决心,道:“我是季家的一员,生意我也有份。不过——” “不过什么?” “你得把付职业经理人的年薪付给我!” “财迷!” 微尘笑骂,推她去试伴娘礼服。 不一会儿,微澜从更衣室里出来,轻柔的粉蓝色缎面裙子,简洁明快,半长的裙衬托得她像花间仙子。 “我的妹妹真漂亮!” 微尘走过去,为她挑选合适的胸花。 “星钻玫瑰好不好、还是铃兰好一些?”微尘拿起胸花在微澜胸前比划。 三姐妹中,现在唯有微澜的终身大事还未归属。 “你是不是拿定主意了?”微尘边把选中的胸花别到微澜的礼服上边问她,“是谷自新还是鬼哥、爱情还是面包?” 微澜提了提礼服,骂道:“老土!新时代的女性怎么能纠结于这个问题?” “你是——” 微澜搂着她笑道:“脚踏两条船,你说好不好?”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呆了,服装师手上的活都停住。 微尘瞪了她一眼,“别胡说八道!” 转身对着更衣镜调整一下衣服的位置,对身边的服装师小声说:“腰线这里还可以再拉高一点吗?我觉得这样能显得腿更长一点。” “好。” 这时,她才转过身体对妹妹说道:“脚踏两条船的下场,一般是阴沟翻船,什么都没有。” 微澜咯咯直笑着说:“没关系,我平衡感很好,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姐,你慢慢试,我先回公司。那里还一大摊事等着我。” “微澜!” 看到她似动了真怒,微澜这才化玩笑为正经。 “姐,我已经想清楚。面包我自己挣,我爱的他只要负责给我爱情就好。” 话里之意,再明白不过。 微尘的手紧紧握了一下妹妹的柔荑,眼神中有担忧,更有激赏。 不为金钱左右,自由选择人生,这不正是金钱的最大意义吗? “你确定?”微尘问。 微澜哈哈大笑起来,帮微尘把耳后的头纱放好。 “姐姐,我现在才发现,亲爹、亲妈不如钞票亲!不是所有人都如你、如微雨能找到样样皆好的男人。不如意、不完美才是人生的常态。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就是喜欢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人。我爱的人他只是贫穷而已,又不是罪过。” 微尘眼睛润润的,微澜说得太对。 贫穷不是罪过。 鬼哥是没钱,但他品格高尚,充满爱心,谷自新有钱,但他花心、好高骛远。 “我相信,即使小法哥哥没有继承陆家的遗产。如果你遇上,也一样会爱上他,对吗?” “是……” 还用问吗? 微尘抱着妹妹,任由眼泪弄花妆容。 金钱不是万恶之源,也不是幸福之源。真正让人感到快乐和幸福的是所爱之人。 是他为你做的事,他为你付出的感情,时间,和心意。 “姐姐,你别哭。也别为我担心。”微澜含着眼泪,笑着擦去微尘眼角的泪,“我已经长大了,不管发生什么,请支持我!” 微澜洒下一句“拜拜”,潇洒而去。 微尘在泪光中哭了许久。 “你们姐妹的感情真好!”服装师羡慕地说。 微尘点点头,她们三姐妹一直很好。 “请再帮我把袖子改改。” “好。” 她和服装师交换几个小意见后,遂脱下礼服。 试完礼服时间还有一点富余,微车便去分送请帖。虽然有婚庆公司全程安排,但有一些重要的亲戚朋友还需自己亲自去才显得有诚意。 汪家是其中一位,汪钟情笑眯眯地接过请帖,连说了几个恭喜、恭喜。揶揄江城的大龄美少女终于要出嫁了。 百日宴闹场子的仇还记着呢!汪老爷子抱着小儿子,看了一眼请帖上新郎的名字,难听的话终于还是没说出来。不看僧面看佛面,顺水推舟卖个情面给陆家。 微尘接着去了好几家相熟的人家送请帖,大家接到请帖皆是又惊又乍,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嫉妒的有、羡慕的亦有。 144 浮生——幻梦(1) “小薇,给我倒杯水!” 程露露探望过齐心回到工作室,刚推开门就嚷道:“我快累死了!” “程医生,你这是去哪儿了?累得像狗一样。”小薇殷勤地倒上一杯蜂蜜柚子茶。 可不是吗? 康复中心远离市区,去一趟开车得两个小时,若是再遇上早晚高峰的塞车,一天的时间几乎都耗在上面。 最烦躁地是,探病探病,病人能一日一日好起来,大家都欢喜。 齐心这个病…… 好不好就只能这样了。 “我不在的时候,工作室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病人我都排后预约。对了——”小薇敲了敲头,“刚刚季微尘来过。” 程露露嘴里的茶快喷出来。 “季微尘?” “是。”小薇不等问话,花痴状地说道:“她来送请帖的,结婚请帖。我偷偷打开看了一下,是她和那位帅哥喔。不是和莫医生。” 小薇笑得贼眉贼眼,程露露却很平静。 季微尘和陆西法结婚是她意料中的事情,只不过比预料中的稍快了一点。 “程医生,季小姐还有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小薇跑出去,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的文件夹又跑回来。 “就这个!” “给我。”程露露忙放下手里的柚子茶,牛皮纸袋打开。 是一叠打印的文字,清秀字迹的纸条端端正正贴在第一页。 “给我的第一位读者: 程医生,你好。 我是季微尘。我们的治疗虽然早已经结束,但总觉得还有一些故事未完。最近我身上又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深有感触。《浮生若梦》又续写了一部分,你就当我写的都是一些无病呻吟吧。 无事的时候,打发时间。 还有,我的婚礼请一定要来喔! 再次感谢你对我的帮助。 微尘” 程露露草草看完,心情燥乱。微尘感激她的帮助,她为这句话感到脸红。 她看到纸上,赫然的大标题: 《浮生若梦——续》。 心情一愣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 齐心明明说《浮生若梦》是一篇大脑谎言,为什么季微尘还要把它再写下去? 她飞快地看着《浮生若梦》的续篇,几乎是一目十行。看完之后,呆坐数十分钟,然后不相信地再次从头看起一遍。 —————————— 这天一早,刚蒙蒙亮。 陈洛阳便坐车从西林到杭州、再从杭州到建得、再从建得到淳安,然后坐民船进入八都源。 渔船在青碧的新安江上滑行,两岸山泽流翠,如一幅流动的山水画卷流光溢彩。 陈洛阳毫无心思欣赏美景,和无忧的分离他面上平静无波。其实难过得像在他的心上剜肉一样。 他不敢再待在西林,怕听见关于无忧和莫凌云的消息。干脆来到八都源,麻绣的事情虽然迟迟没有进展,但他决定来做最后一次努力。 他坐在船头,迎风而立。突然江面之上对面滑过来一挺小舟,和普通渔家船比起来要富丽堂皇地多。船尾之上立着一穿锭青色的渔家女,迎风送来一支山歌。 “小小的鲤鱼红红的腮, 上江游到下江来。 上江吃的金丝草, 下江吃的水青苔。 过了几多桃花渡, 过了几多钓鱼台。 金的金丝草啊, 水的水青苔……” 歌声随着小船渐行渐远,陈洛阳听得混身一个激灵。 他赶紧回船舱去找船主,大声嚷道:“船家,我是西林修山洋行的少东家,要见你们'九姓船家'的船老大。我要重要的事要和他商议。” 船家被他的声音吓住,一看这位少年相貌堂堂,衣着不凡,又说自己从西林来,还是洋行老板少东家。不敢怠慢,忙把船浆一滑,把他引到船老大的渔船上。 所谓“九姓船家”指的是在新安江上住的水上人家,即陈、钱、孙、林、袁、何、叶、许、李九家人。据说,元末明初,他们的祖先都是陈友谅的旧部。战败后,明太祖朱元璋限定他们为“渔户贱民”,以船为家,不得上岸落户,不许与岸上人家通婚。即便上岸买东西也必须赤脚,不得穿鞋。一旦上岸穿鞋,被人告发,即要受砍断双足的酷刑。 几百年来这九户人家一直漂泊在富春江和新安江上,以打鱼和载人为生。即便现在清朝都灭亡,他们的生活还是依旧离不开水。 如今的九姓船家早不是过去的渔户贱民,他们垄断江面航运,通过江水把米面粮油,布匹生丝从零星的小山庄里收购上来再运送出去。他们还自成组织,推举德高望重,有能力的船老大为领导,带领他们。 船老大一定是九姓人家中的一员,如今这位姓林,是一位面堂黝黑,说话洪亮的汉子。 陈洛阳见到船老大后,迫不及待向他提出,要和船老大合伙做麻绣生意。 林老大眉毛蹙成一团,大声问道:“请问先生,这麻绣生意怎么做?” 陈洛阳朗朗道:“由九姓船家做担保,先挨家挨户把麻绣收购上来。等到运到巴黎参加博览会后得了货款,就可以连本带利还给提供麻绣的八都源家庭。我们再五五分账。” 听起来真是上好的买卖。 船老大哈哈大笑,脚下的船支晃晃悠悠,“后生仔,我看你是个脑瓜子灵活的人。这事听上去一本万利,但谁能担保你不过河拆桥。卖了麻绣不回八都源。你要晓得,我们水上人家是不落岸上生活的。更不可能去西林找你。” “船老大,你没听说过我,总该听说过修山洋行和它的买办陈展姚吧,他每年都来浙江收生丝,你们不可能没见过。陈家的大孙子前几年溺在河里,我就是他们家现在唯一的孙子。船老大帮我这一次,过两年洋行交到我手里,老大的好处应有尽有。” 船老大黝黑的圆阔大脸在听到“陈展姚、修山洋行、收生丝”这些的时候肌肉微微颤了几颤。他扭头和自己身边人嘀嘀咕咕商量起来。 过了半刻,船老大转过脸来,说“后生仔……咳、咳、咳……”船老大捂嘴,改口道:“陈、陈少爷是吧。这八都源的麻绣,我们水上人家可以做你的担保人,先拿货,后付款。” “谢谢,谢谢!”听到麻绣的生意有眉目,陈洛阳精神一震,连说两句。 “但是——”船老大话锋一转,道:“你是提供了麻绣的销路,我们水上人家拿信誉担了风险。要你回了西林屁股一撅不认账——” “船老大,你放心。洋行生意最重要的是信誉二字。” “光说无凭。” “您说如何?要不我马上立一个字据给你。” 船老大哈哈一笑,把手一挥。“我不识字!” 陈洛阳犯了难,“那您说如何办?” “我要派个人跟着你,从八都源去浙江到西林,一直把卖了麻绣后的钱拿回来为止。这个,你同不同意?” “这个简单,我同意。” “好!爽快。”船老大打了个响指,从船外进来一位少女,穿着青色的麻布衣服,一根粗大的长辫,赤着双脚,裤腿挽到膝盖上。 这就是刚才在船尾唱山歌的少女,她径直走到船老大面前,笑嘻嘻地唤道:“爹爹。”然后,扭头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盯着陈洛阳,说道:“我认得这位先生,刚才在江面上一直盯着我看。” 陈洛阳惊叹地发现,少女身材纤小动人,眼睛明亮如星。他脸上发红,轻轻说道:“我刚才是听闻姑娘歌声悦耳动听,所以多看两眼。多有得罪,请姑娘海涵。” 145 浮生——幻梦(2) 陈洛阳惊叹地发现,少女身材纤小动人,眼睛明亮如星。他脸上发红,轻轻说道:“我刚才是听闻姑娘歌声悦耳动听,所以多看两眼。多有得罪,请姑娘海涵。” “哈哈,哈哈哈。”船老大声音洪亮地说:“这是我的女儿,船上生,船上长,小名渔儿,今年十五。渔儿,你不总嚷着要到岸上去看看吗?这几个月就跟着陈先生,让他带你去西林见见世面。” “谢谢,爹爹。”渔儿一甩长辫子,自动走到陈洛阳的身边。 “陈先生,请多指教。” 陈洛阳后退两步,尴尬地笑着说道:“船老大,这不好吧?男女有别。渔儿总归是女儿家,将来说出去……我倒不怕,就怕影响渔儿的清誉。” 船老大豪气地大手一挥,“怕什么怕,我们水上人家没这么多瞎讲究。你要是看得起,就收了我这姑娘也成。” 陈洛阳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已娶妻。” “陈少爷,你这样的家世人品多讨几房妻妾是再平常不过。我们水上人家的女孩最心胸大度。绝不会干涉你。” 渔儿咯咯笑着,脸上并无少女的羞赧,纯然一片天真。挽着陈洛阳的胳膊道:“我不介意。哈哈,哈哈哈……” 渔家儿女果然是不一般的质朴热情,陈洛阳不敢推脱太过惹恼老大,只能半推半受地笑着。 船老大和陈洛阳把事情一谈妥后。渔儿马上摇着小船带着他去八都源的各家各户去收麻绣。 八都源是一条狭长的山谷,两岸悬崖峭壁,地形险要,交通不便。自古以来,这里一直是古越人的聚居之地。吃的是包芦,穿的是手织麻布。 麻绣的制作工序十分古老,从种麻、剥麻皮、捻线?纺织直至挑绣,全是手工操作。巧手的八都妇女用脚踏手穿梭的木质织机织麻布,用桐子饼或炉灰水来煮漂白,连染色用的靛青也是农家自种。每年农历十月包芦收获后至次年农历三月上山?火地之前。姑娘、妇女的主要工作就是织麻布、挑花。这里的女人,个个是挑花能手,人人身怀绝技。姑娘从七八岁起,就开始学着织布,并由母亲传授挑花技术。待到十七八岁出嫁时,挑花技术已十分娴熟。按当地习俗,新娘出嫁前要亲自为丈夫挑绣两条围布、两条饭袋、也为自己挑绣两条围裙。也有绣四、六、八、十条的。总之要成双成对。成亲之后,新郎出门干活,便围上新娘做的围布,背上新娘的饭袋。大家就以围布和饭袋的好坏作为衡量新娘巧笨的标准。因此新娘为出嫁做的麻绣总是别出心裁、精心挑绣。麻绣图案也不断翻新,争奇斗艳。 陈洛阳有了渔儿这个助手,在八都源收购麻绣是如鱼得水。 渔儿是八都源土生土长的水上人家,江上来浪里去,与妇女姑娘都熟。 她四处对人鼓动说这些麻绣是要坐上洋船去到欧洲的,说不定就得了某位外国公爵的青眼。拿着这麻绣围布来八都源找媳妇!大家听了哈哈大笑,纷纷拿出自己最好的麻绣作品交给她去。 他们走街串巷,不遗漏山窝窝里任何一小户人家。七八天里,就收了大量的麻绣,有壁挂、围布、饭袋、围裙、窗帘……这些麻绣白底蓝花、蓝底白花、青白相间的传统色调,无论怎么看来都散发着古朴的东方迷人魅力!陈洛阳心里明白,这清新淡雅的麻绣一定会在浮华奢靡的巴黎刮起一阵古拙之风。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陈洛阳也发现渔儿还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片子。终日嘻嘻哈哈,笑起来没心没肺。说起要给他做老婆的话其实更像一句戏言。但是必须得承认,收购麻绣幸亏有她帮忙才能这么顺利。 他们在八都源收完麻绣,连夜分门别类打包整理好,明早即坐船溯流到新安江后,再按来时原路返回西林。然后把麻绣交给洋行,再用轮船运往法国。 收购麻绣的最后一天,忙活下来,时间已经到了下半夜。天已由油布的黑色转成浓墨的深蓝色。终于歇下一口气的陈洛阳坐在船头喝着船夫的糙酒,看着船底的水光。 “喂,你在想什么呢?” 渔儿从船后咚咚跑过来,一双赤脚寒冬腊月也不穿鞋。朝陈洛阳背上一拍,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 用力过猛,陈洛阳嘴里的一口老酒都要喷出来。 这姑娘做得兄弟,可做不得老婆。大大咧咧没影。 陈洛阳还没说话,渔儿自己说道:“我晓得,你一定是想你媳妇儿了,呵呵……” “多嘴!”陈洛阳苦苦而笑,心里自然是想她的,这世上除了无忧,大概谁也费不得他半点心思。 他费了心思又如何,并没有得她理解。她想他、她看他依旧是宛如看街上的青皮混混。 “你媳妇儿是不是很漂亮?” “她是个大美人。” “真的!” 渔儿很兴奋地说:“有多美,比月份牌上卖雪花霜的女人还美吗?” 她能想到的最美就是月份牌上的女人。 “比她还美十倍。” “哇,真的!”听见他的话,渔儿眼睛都在发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了笑容,转口道:“我不信,你肯定是骗我!情人眼里出西施。一定是因为你喜欢她,才觉得她特别的美。像我哥他就总是说三姨家的芹妹妹漂亮,我就觉得很一般。” 陈洛阳的手颤了一下,酒差点洒了出来。月光之下,渔儿的脸可媲美如皎月。 他心想,渔儿真做不得老婆,太聪明。 渔儿笑着,盈盈如湖水的眼睛望着东方泛白的天空,喊道:“陈洛阳,你快看,启明星。” 陈洛阳抬头,顺着她的手指确实看见一颗很亮的星星挂在东边的云雾之中。 “启明星?” “对,就是洋人说的金星。又叫做路西法。它升起日出的东方,象征着太阳马上就要升起,预示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你喜欢星星。” “对!”渔儿趴在船身上,双手支着下巴,无邪地望着天空。 “喂,陈洛阳,你说世界上有没有一种职业可以天天看星星?” “应该有吧。”陈洛阳含着一点醉意的说道:“如果天天打渔能成为一种职业,看星星为什么不可以?” “哈哈,哈哈哈——”渔儿被他的话逗笑了,兴奋地嚷道,“这种职业在哪里有?招不招人?我可以去吗?” “应该在、在外国吧。”国人暂时果腹问题还未解决,哪里有心情研究星星。 渔儿的眼神一阵失望,陈洛阳忙安慰她道:“不要紧,到了西林我帮你打听打听。”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_^—— 收购好麻绣,陈洛阳沿着水路返回。此次去八都源,前后二十余日,不仅带回了麻绣,还带回一位渔家少女。 陈洛阳前脚还刚跨入陆家的家门,红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少爷,你回来了!我去通知少奶奶——” 陈洛阳一惊,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没错。”红柳笑盈盈地说:“少奶奶回来了。是老太太亲自把她接回来的。” 原来如此。 陈洛阳热了的心马上又一点点冷下去。 他脱下沾满灰尘的外衣交给红柳,道:“你先不忙着去通知少奶奶。帮我为这位客人选一处好院子安置。” 红柳嘟着嘴,应了一声。满眼好奇地打量他身后懵懂的渔儿。 陈洛阳知道下人素日有些跟红顶白的坏德性,对红柳不客气地说道:“我这次收购麻绣,多亏这位林小姐帮忙。你们可要给我细心侍候着,不得出半点纰漏。” 大家一看,为了这个新带回来的渔家小姐,少爷把少奶奶的丫头都刺落一阵。哪里还有人敢不小心侍候? 红柳莫名其妙受他几句不中听的话,心里大不高兴。 她不解少爷在想些什么,刚走了一个张水灵,这里又来一个乡下的土妞儿。 陈洛阳带一八都源的姑娘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得府里人尽皆知。和对待张水灵的冷漠不同,陈洛阳对渔儿非常上心,亲自检点佣人侍候得用不用心,东西用得好不好。还带着她一同上街买衣做鞋。把她打扮得和城里的淑女一样光鲜。 “少奶奶、少奶奶,这可怎么办啊?” 小红柳着急的在康无忧身边转来转去,“你不着急吗?” 145 浮生——幻梦(3) “少奶奶、少奶奶,这可怎么办啊?” 小红柳着急的在康无忧身边转来转去,“你不着急吗?” 无忧手里拿着绣线,面无表情地在自己头皮上刮了刮。 心都死了,外界的一点点风浪又算得了什么? “少奶奶!”红柳着急地夺下她手里的针线,道:“你不为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啊!他若还未出生就失爱于父亲将来可如何能好?” 无忧心中一荡,手不由地滑到微微隆起的腹部。 若不是因为有着这个小生命在,她早就和微雨登船离开西林了。再不愿承认,心里还是存着一点念想的,才回到这个家来。 只是他们之间的误会深如天堑,何时才能转回得头来。 陈洛阳不来看无忧,无忧亦躲着他。 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许多时候再躲着、再避着,也有避无可避。 饭桌之上,陈洛阳和康无忧各怀着彼此的心事。一个闷头喝酒,一个低头不语。 在座的陈展姚知晓前因后果,后来的渔儿什么都不知道,大大咧咧,一个劲地盯着无忧的脸上瞧。 无忧被她瞧得坐如针毡,忍不过问道:“林小姐,请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你已经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了。” 渔儿开开心心地笑着说道:“洛阳说你比月份牌上卖雪花膏的美女还漂亮,我就是想认真看看是不是真这样。”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陈展姚是笑喷了出来,低声骂一句,“土妞!” 陈洛阳红了脸,无忧则有些尴尬和难堪。 陈展姚捏着酒杯,问道:“那是不是真的比月份牌上卖雪花膏的还漂亮?” 渔儿搜索了一圈,笑道:“漂亮是漂亮,但少奶奶就是不常笑。如果笑一笑,会更漂亮!” 康无忧一愣,为渔儿惊人的敏锐。 她落下眼帘,轻声说:“这里最年轻的就是林小姐,再过两年,林小姐便会如玫瑰一样盛,开,谁都比不上你的美貌。” “真的吗?”渔儿害羞地捂住脸,“我真的会变漂亮,很漂亮很漂亮的那种?” “是……” 陈展姚冷笑,“再漂亮也是一身土气。” 陈洛阳一双眸子寒光迸现,“展姚兄,请你说话客气一点。渔儿是我重要的客人。” 陈展姚把酒杯中的酒一口喝干,笑得暧昧,“重要的客人?你是不是应该把'客'字去掉,光留下一个'人'字。哈哈,哈哈哈——“ 陈洛阳拍桌而起,和陈展姚剑拔弩张。 “你们慢慢吃,我饱了。”无忧一推碗筷,扶着肚子慢慢站起来。 等她站起来时,陈洛阳才发现,无忧的肚子已经这么大了。 “少奶奶,我扶你回去。”红柳过来搀扶着她,一主一仆的两人慢慢往门口走去。 陈洛阳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他的啊! 虎毒不食子。 他和无忧有再多的恩恩仇仇,孩子他是爱和喜欢的。 陈洛阳愣然片刻,匆匆跟着无忧的脚步而去。 “他们是怎么呢?”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渔儿不解地问。 “人家两口子的事,你管得着吗?”陈展姚不屑地说道。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不想脚刚迈出去就被渔儿伸出的长腿勾住。 陈展姚本来腿脚不便,一生就为这个自卑。 没想到渔儿这么一勾,让他毫无准备摔了个狗啃泥。 侍候的佣人们想笑不敢笑,赶紧扶他起来。 渔儿不怕他,笑得前俯后仰。 陈展姚拿起身边的文明棍站起来,怒不可遏,劈头要打她。渔儿一把握住他的文明棍,抬头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说:“活该!谁叫你刚才骂我是土妞!还骂了我好几次!” 她的眸子像孙行者的火眼金睛,又明又亮,让人移不开眼睛。小小的身体像蕴含着无穷的生命活力,看得陈展姚心里发虚。 康无忧刚才说得很对,林渔儿这副身胚过两年将真是个美人胚子。 陈展姚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人捶了一下,突然就慌乱地跳起舞来。在她的注视下,他的脸红了,气息乱了,声音也颤了。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他费力地把文明棍中她的掌中拽出来,虚张声势地说道:“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渔儿无所谓的耸肩,朝他吐舌头。 陈展姚浑身一抖嗦,只觉得她那柔嫩的粉红色小舌头像毒舌信子滋滋舔着他的身体,吓得他扭头就跑。 “哈哈,哈哈!胆小鬼!” 渔儿被他的慌张样子逗得乐不可支。 ———————— 陈洛阳跟着无忧的步子缓缓进入她长居的院子。他有许久没来,感到满园萧索,冬日的寒露像凝在石阶之上,踏上去从脚底直凉到心里。 “红柳,我有些腰疼,你拿一枕头给我垫垫。” “哎。少奶奶要不要紧啊,要不请个大夫——” “不要。我躺躺就好。” “少奶奶我给你沏杯茶吧。” “好。调一点蜂蜜放在里面。” “是。” 红柳出来,正撞上站在门口的陈洛阳。她眉头拧起,刚想张大嘴巴冲里嚷嚷几句。不料,碰上陈洛阳一双深潭一样的眸子,话深深咽回心里。 “少爷……” “去,烧水去吧。”陈洛阳压低声音吩咐。“没喊你,不许进来。” “是。”红柳嘟着嘴,一步一回地走开。 红柳走后,陈洛阳立在湿漉漉的台阶上又站好一会儿。直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咳嗽声才掀开帘子进去。 无忧倒在床上的软枕上,双眼微闭,一手支着头,一手搭在肚子上。听见有人进来,轻咳道:“红柳,把抽屉里的枇杷糖给我吃两颗。” “不舒服就去看医生。你现在的身体不能乱吃药。” 无忧一愣,不消抬头,满屋里骤然丛生的寒气不是他来是谁? 他就像一个移动的冬天,到哪哪下雪。挨着他的人都冻成冰块。 这些日子里,他还是第一次进她的院子。 她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心里还痛着呢! 他刚才为渔儿的冲冠一怒,让她的心像撕裂了一样。 “放心。枇杷糖不是药,伤不了孩子。” 陈洛阳静静坐到桌边的椅子上,远远地看着她,从她低头的柔美脸庞到起伏的胸部曲线然后是微微隆起的腰身腹部…… 他难道只是担心孩子? 他是—— 唉,他们之间的误会有时候真是解释都解释不清楚,他又不善于解释。 他把眼神转开,从她身上挪到灰色的地面上。 “莫凌云找到了吧?” 无忧的手终于缓缓从支额的姿势放到被褥中,含糊地嗯了一声。 其实莫凌云根本没有遭人禁锢或是绑架,不过是和几个同学去乡下玩了几天。是无雪给错情报,让她误会了他。 看她的表情,陈洛阳冷笑,道:“现在总算知道是把屎盆子扣我头上了吧。” 无忧羞愧难当,立即回击道:“我把屎盆子扣你头上,你不也把屎盆子扣我头上吗?” 他说那些话难道就不伤人? 那晚的决绝还留在彼此心里,思起来总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关卡。老话也有老话的理,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就看你怎么去做而已。 两人静默地坐着,一个迟疑,一个惆怅。 他努力想发出一些声音,她期待他能说出一些她想听的话。都想靠近,又都在等待对方靠近 “你——好好休息吧。”他起身离开。 她想听的话他始终没说给她听,也许能说出转圜的话来的他也就不再是他。 茫茫深夜,不过又是一次不欢而散。在彼此伤痕累累的心脏上再添一道伤痕。 —————— 147 浮生——幻梦(4) 正如陈洛阳预料的一样,麻绣在法国的万国博览会上大获成功。古朴的麻绣作品在法国引发抢购风潮,修山洋行再一次挣得盆满钵满。 通过麻绣陈洛阳在洋行的地位进一步稳固,从和陈展姚平起平坐到高他一头,到现在愈来愈有取而代之的趋势。 论亲疏,陈展姚比不过陈洛阳,论能力,陈洛阳也比他强。老太太心里的天平慢慢地开始倾斜。 洋行的伙计也好,陈家生意伙伴也好,大家都认清一个现实。 这个家是属于姓陈的,姓陈的人里面和老夫人最亲的就是陈洛阳。 他回来了,陈展姚这些子侄辈的人就要往后靠。 陈老太太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洋行的重心在一点一点往洛阳身上转移。 陈展姚颇多不满,也无可奈何。 西林对于林渔儿就是一个色彩缤纷的万花筒,她喜欢这里的一切。沉迷在见也没见过的电影、咖啡、书本和美食之中。 陈洛阳领着她在各个地方穿梭,洋行带她去过、咖啡带她喝过、电影带她看过、市里面的图书馆都带她进去过。 渔儿喜欢看星星,他还特意领着她去圣约翰大学。大学教授告诉它们,研究星星的天文专业,国内大学暂时没有。如果渔儿想要学习天文学就必须要去国外。 渔儿本来挺遗憾的,但听说可以去国外又兴奋起来。 她对于星星真有种执着的爱好。 看她如此钟爱和喜欢,陈洛阳特意买了许多关于星空和星星的著作,还请老师在家帮助渔儿补习英文。 他不避讳地对她施之以关爱,大家看在眼里,都在盛传,这位新晋的小夫人势头很猛。 所有人都搬来小板凳在等着看两位夫人斗法。处于暴风中心的人却安静得出奇。 无忧感到自己的心像死了一样,也许只有死了的心才能对这一切做到不为所动。 渔儿超乎想象的聪明,学习的速度堪比光速。 教她的老师个个夸她是天才,加上本人十分用功,学习一日千里,让人刮目相看。 暮气沉沉的陈家因为有了她而倍添许多朗朗的念书声。 天真烂漫的渔儿常来找无忧解闷,她毫无城府地把陈洛阳给她买的裙子展示给无忧看;兴致勃勃说起和洛阳一起走家串户收购麻绣的趣事;在无忧面前念叨,洛阳如何在她父亲面前恳切地哀求帮助。 说到有趣的地方,她“嘎嘎“笑着,比划着父亲要洛阳娶她的话。 无忧死了的心弥漫起一股历历在目的疼痛。 原来他的心不是不会温柔,而是要看是对谁。 寂静的深夜,眼泪沾湿了无忧的枕头。早上醒来,留下的不过是两行风干的泪痕。 从不羡慕任何人的康无忧从心里羡慕渔儿,羡慕一个乡下来的什么都没有的赤脚姑娘。 羡慕她能走到他的心里,而不像她永远都只能在他的心门外徘徊。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冬衣愈穿愈厚。无忧的身形不见臃肿,脸颊反而日渐消瘦。与此相加的是红柳的叹息一日比一日要多。 “少奶奶,你要吃多一点。” “少奶奶,你要穿暖一点。” “少奶奶,少奶奶——你要照顾好自己,坚强一点。” 无忧微笑着点头,明知道答应的事情做不到。 肚子越来越大,身形越来越显笨重。 日光晴好的早上,趁着晨起尚好的精神在花园中散步。 渔儿朗朗读书声传来,无忧站在湿地里听她念诵着李白的古诗。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 无忧呆呆听了,不觉流下两颗眼泪。 正感叹着,渔儿放下古诗又开始念洋文儿。叽叽咕咕大声大气,无忧听了几句,忍不住破涕为笑。 她读得认真,发音却很不标准。和无忧在女校念书时的英语老师口音相去甚远。 阳光正媚,她不知不觉往小西跨院的书斋走去。 晨光熹微,透过虚掩着的半扇窗户。书桌之前白色毛呢大衣的娇俏女孩一手握着书,一手拿着笔。一抹蓝色长衫的男人,含情脉脉地正看着她。 他的眸子凝成一汪深情,指着书上的洋文,道:“这里不对,音不是要吃进去,而是要读出来。 “怎么读出来嘛?”她撒娇般地问。 “这样——”他凑近她,亲自示范一遍。 渔儿哈哈笑起来,伸出手贴在他的喉结处,嚷道:“你再念一次,再念一次……” 水汽模糊了无忧的眼睛,她拼着最后一口气转身离开。 …… 红柳正在屋子里掸灰,看见她失魂落魄的回来,急急匆匆,汗水沾湿了脸颊和衣背。 “少奶奶,怎么呢?”红柳忙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 她抓住红柳的手,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眼泪终于如瀑布一样坠下,无声无息,成河成海。 红柳被吓坏了,抓住她的手,“少奶奶,你是不是要生了!我去请医生!” 她抓住红柳的手久久不放,哭到身体都变干涸。 “少奶奶——” “我没事……”她擦去眼泪,故作坚强,“躺一躺就好。” 永远都是“躺一下就好”,仿佛所有的悲伤都会自动烟消云散。 “好,我扶你上、床。” 无忧这一躺又是一整日,茶饭不思,滴水不入。 孕妇不吃不喝还得了!阖府上下都被惊动。 入夜,陈洛阳来小院看她。 无忧知道,他不是来看她,是来看她肚子里的孩子。 “为什么不吃饭?”他站在床边,在她干涸的眼睛中面目模糊。 无忧眼睛热起来,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觉得他身上的蓝衫蓝得刺眼、蓝得心慌。 她转过脸去,把头对着床里的白墙。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陈洛阳一愣,手立即就捏成了拳头。 “如果你是这么讨厌我,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和你一样,为了孩子。” 违心的话一说出来,无忧便眼泪成行。她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身体一震,恨不得立刻伸手掰过她的身体,要看清楚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和面目。 但是看得清一个人的面目有什么用,他永远也看不清她的心。 无忧默默向隅哭了许久,直到红柳蹑手蹑脚进来轻轻碰她的肩。 “少奶奶,少爷走了。你想哭就哭吧……” “红柳、红柳……”无忧终于压抑而放肆地哭出来。 她终于看明白,渔儿不是张水灵,她比自己更堪配洛阳。 渔儿年纪轻,聪慧,甜美。最重要的是她的简单。 她和洛阳在一起不像她一开始就充满算计和目的。 感情一旦计较得失,爱就开始变质。 如何能不伤心,不知不觉走到这一步,他们永远都好不了了! “陈洛阳、陈洛阳!你怎么站在这里?”渔儿拿着西式望远镜从陈家最高的塔楼之上下来。 今天星空灿烂,正是观星的好时辰。不想下来时在僻静的花园角落遇到陈洛阳。 陈洛阳神色落寞,冲着渔儿的笑容也是落寞的。 “你又在看星星啊?” “是啊!”渔儿开心地说:“今天我看见了猎户座、大犬星、小犬星!我指给你看啊——”她拉住他的袖子非要他看,他偏着头,把脸藏在暗处。 “陈洛阳,你怎么呢?” “没什么。”他用手擦了擦眼睛。 渔儿乐呵呵地笑着说:“我知道,星星落到你的眼睛里,疼得流出眼泪来了。” 陈洛阳被她天真的话逗笑。 “陈洛阳,你应该去找无忧姐姐,让她把星星从你眼睛中拿出来。” “她会吗?” “她会的。”渔儿认真地点头,“因为你也把星星放在她的眼睛。” 148 浮生——幻梦(5) 天气一日日越来越冷,冬日漫漫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无忧的心也在冷下去,一寸寸心如死灰。 她几乎终日也不出房门,天天窝宅在室内,连花园都不去了。这两天连东西也不想吃了,一大早就歪在床上发呆。宛如一个宣判死刑的人,就等着最后的枪决。 “少奶奶,东西你好歹多吃一点。”红柳端着热鸡汤哄着她,“不为自己也为肚子里的小少爷。” 无忧苦笑,所有的人现在都拿孩子来劝说她。她不是不能忍耐,而是忍过了尽头。 “少奶奶,你别伤心了。少爷就是一会子心情来了,觉得那土妞有趣。过一阵土妞走了,少爷还是会回来的。男人嘛,哪里有不花心的?” 红柳的安慰听起来真是耳熟,张水灵入门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说的吧。 她是说对了,张水灵是走了,但他回来了没有? 走了一个张水灵,来了一个林渔儿,将来呢? 走了林渔儿又来哪个? 她真是心倦了也冷了。 “红柳,你错了。” “我错了?我哪儿错了?”红柳不解。 “你的少爷不是花心,他是动了心。” 无忧不思饮食,倦倦寡欢,红柳不敢不告诉陈洛阳。 少奶奶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少爷,出了什么事,谁都担不起责任。 听了红柳的转述,陈洛阳的眉就没舒展过。渔儿的事情已经够恼人,再加上她!这个家里还有没有一个懂事的人! 他气得在屋里转来转去,冲红柳怒道:“去转告少奶奶,请她自己做好份内的事就好,我动不动心,为谁动心不劳她操心!” 红柳唯唯诺诺,缩着脖子跑走。 回到小院,她当然不敢把这些话告诉无忧,无奈地继续劝说无忧吃一点东西罢了。 “少奶奶——”红柳正端着鸡汤劝说着,陈洛阳怒气冲冲一个健步推门进来。 红柳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叫了一声,“少爷——” 无忧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他,干瘪的脸蛋上,两只眼睛格外地显得突出。 “少爷——” 陈洛阳一把掀开红柳,抓住无忧的两只手腕把她从床上用力提溜起来。 无忧被他拽得生疼,还没会意过来,竟然就被他从床上提到了桌子旁的椅子上。 她目瞪口呆,不知他要干什么。 他拿过红柳手里的鸡汤,用汤勺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嘴边,“吃!” 这下,她才会意过来,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你聋了?” 他掰过她的脸,用手掌的力量撬开她的嘴,把碗沿塞到她的嘴边上,狰狞地说:“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你肚子的孩子!你吃也得给我吃,不吃也得给我吃!” 她狠狠地瞪着他,没想到他会使这种流氓手段。 他像看穿了她的心,邪佞地笑道:“我本来就是流氓。还有许多手段你没见识过呢。” “我不——” 他手一倒,鸡汤从她的嘴里灌了进去。 无忧不料他真会动粗,鸡汤猝不及防地涌入她的嘴巴和鼻子。她挣扎着猛咳起来,难受得脸都憋红了。 “少——少爷!” 红柳扶过无忧时,她的脸上、身上、衣襟上全部都是鲜浓的鸡汤。 “当”的一声,他把碗用力扔在桌上。 “红柳,去厨房把鸡汤全端过来!” “陈洛阳,我说了,我不吃!” “好啊!”面对她的执拗,他发出一声冷笑,“就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我管不了你,但孩子我也有一半。” 他张口闭口就是孩子,让人气结。 红柳磨磨蹭蹭从厨房端来鸡汤,看着冒着热气的肥腻鸡汤,无忧眼神都慌了。 “我来还是你自己吃?” 无忧咬牙,好汉不吃眼前亏,没必要拿自己的身体和他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置气。 “我自己吃。” 红柳赶紧把鸡汤搁在她面前。 她举起汤勺拂开黄澄澄的鸡汤,欣喜地发现汤里面不是老的发柴的老母鸡,而是鲜嫩肥美的菌子。 她最喜欢吃和鲜汤炖的菌子蘑菇,只是这大冷天的菌子难得。刚刚经过他那么一闹,自己一番折腾,确实也有些饿。慢慢地拿筷子挑着把菌子一颗一颗吃完。 看着她肯吃东西,陈洛阳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但她一抬头,他马上收敛了笑意,仍是一板一眼的严肃。 “我吃完了。” “好。”他起身,“我明天早上会再来。” “你还来做什么?”她气急败坏地问。 “监督你吃饭没有。你饿死不要紧,但不能饿着我儿子!” —————————— 被人监督着做任何事都是难受的,哪怕是吃饭这种满足身心的愉悦事情,在另一双眼睛的凝视下,总会觉得不自在。 他们这样相对无语的吃饭已经快有半个多月,无忧的肚子越来越圆滚,孕像也凸显出来。好几次,她都发现,陈洛阳望着她的肚子出神。 “我吃饱了!”她把碗筷一推。 陈洛阳收回自己的视线,夹起一个蟹黄小笼包放到她的碗里。简单利落地说道:“吃。我儿子喜欢吃。” 无忧憋红了脸,闷不作声,重新拿起筷子把小笼包的皮子挑开。 她是认命了,知道和他怼起来,准没好处。 陈洛阳吃完早饭起身,红柳屁颠屁颠跟在身后,问道:“少爷,你晚上回来吃饭吗?你要是回来,我让厨房做几道你喜欢吃的小菜。” 陈洛阳接过她递过来大衣,眼睛转向无忧的方向。 “我无所谓吃什么,你让厨房做几道少奶奶爱吃的吧。” “是!” 陈洛阳走后,红柳欢喜地跑到无忧身边。 “少奶奶,你看,少爷多心疼你——” 无忧的心头漫上来的都是苦涩,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后,她不敢再奢望什么。 “多事的蠢丫头,他才不是心疼我,他是心疼孩子! “那还不一样吗?” “怎么能一样?”无忧偏过头去叹息,“永远是不一样的啊!” “少奶奶你别不承认。我看,最近少爷常过来吃饭。你的胃口也好些,精气神都足些。” 无忧摸着自己的脸,悲哀地想,她终究是个女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在渴望爱情、渴望呵护、渴望黑暗中会有一双手紧紧把她牵住。 “一日夫妻百日恩。少奶奶,你就别生气了。不管少爷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你。我觉得,他能有这份心就是好的。等到你生下小少爷,慢慢地一切都会好起来。” 无忧恻然,无奈笑着,说:“红柳,谢谢你。” —————— 红柳不喜欢张水灵,也不喜欢渔儿,恨不得做个小人天天扎她。谁让渔儿让少奶奶伤心呢! 她等啊盼啊,或许是她的诚意感动了老天,终于让她等到渔儿出丑 这个丑—— 可真是有点大,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陈府里上上下下几乎都传遍了。 “少奶奶,少奶奶!”红柳喜滋滋地跑去告诉无忧,“出大事了!” 现在的陈家还有大事? 陈洛阳几乎只手遮天,没有什么事不在他的掌控之下,再大的事也不算事。 “少奶奶!是真的!”红柳凑近她的耳朵嘀咕,“我听说——林小姐怀孕了,孩子是表少爷的!” 无忧的脸色从红渐白,直至难看。 见她不信,红柳跺脚嚷道:“老太太都赶过去了。听说,少爷气得不行!当时就把表少爷往死里揍了一顿!现在还不晓得要怎么办?搞不好——”红柳越说越急,拉着无忧的手,劝道:“少奶奶,你也去看一下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她也要去吗? 无忧踌躇一下,想来想去最终还是不能置身事外。她毕竟还是陈家的孙媳妇。这件事又发生在女眷身上,她有责任过问。 话不多说,她与红柳步履蹒跚地去往小西跨院。 小西跨院里肃然悄静,闲杂人等统统被赶了出来。 出了这样的大事,这样的静,反而生出一种诡异。 149 浮生——幻梦(6) 小西跨院里肃然悄静,闲杂人等统统被赶了出来。 出了这样的大事,这样的静,反而生出一种诡异。 女孩名节珍贵,一位外姓姑娘在家发生这样有辱名节的事,不管如何,维护渔儿的体面,给予她一个交代是最重要的。 “你也不要跟我进去了,就留在这里吧。”无忧低声对身边的红柳说道。 有些事情,越少人知晓越好。 红柳不高兴地嘟了嘟嘴,说道:“少奶奶,你可自己要小心。” 无忧一个人穿花拂柳走过月洞门和小花园,来到院外,半合的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采花贼陈展姚鼻青脸肿,瘫在椅子上。陈洛阳怒目而对,他的拳头突起处有新鲜的擦伤。 可见,陈展姚身上的伤—— 看见无忧进来,陈展姚朝她咯咯笑起来, “混蛋!”陈洛阳劈手就是一掌,打在他的脸上,怒道:“你还有脸笑!陈展姚,奶奶把这件事交给我全权处理!我现在就要你滚蛋!” 陈展姚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轻蔑地说道:“陈洛阳,走就走。我陈展姚去到哪里都是一条好汉!不过,我要带渔儿一起走——” 听他提起渔儿,陈洛阳提起他又是一顿狠揍。 “洛阳、洛阳——”无忧冲上去拉他的手,“你这样会打死他的!” “打死就打死!” 他疯了一样甩开无忧,忘了她的身体里还有一个小人儿。 “啊——” 无忧向后倒去,腰身直直撞在桌角之上。 他呆诧地惊住,马上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跑过来做什么!滚!” 无忧揉着撞疼的腰肢,咬牙直起身体。 她深吸好几口气,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陈洛阳,这件事应该听听渔儿怎么说?” “渔儿还是个孩子,根本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她父亲把她交给我,却被这个畜生给糟蹋了!” 陈展姚哈哈大笑,破裂的嘴角一直在不停流血。 “我糟没糟蹋渔儿还不一定!陈洛阳,你倒是千真万确糟蹋了康无忧!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句话,他们的脸在一刹那间皆变得雪白。 “来人!”陈洛阳吼道。 “是!” 两个家丁听见动静从外面进来。 “把他扒干净了——”陈洛阳指着陈展姚,一字一顿说道:“扔出去!再也不准他踏入陈家一步!” “是!” ———————— 今冬的一场初雪纷纷扬扬而下,无忧不能想象陈展姚被光溜溜扔在大街上的情形。 对一位公子哥来说,赤身的侮辱比凌迟还更可怕。 陈展姚是可恶的,但陈洛阳的做法也太有点太过份。 仆佣之间纷纷传言,对待渔儿,陈展姚也并非完全是霸王手段。只不过,他比渔儿要长许多,利用了她对男女之爱的一知半解。在爱情明暗不清的交界处,占有了这朵纯真的小花。 想一想,她和陈洛阳的开始不也是这样的浑噩吗? 他待她难道从一开始就没有一点利用和心计? 也许还是陈展姚说得对,他不一定是糟蹋了渔儿,但陈洛阳却真真实实地毁掉她的一生。 “林渔儿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面对无忧的提问,陈洛阳显然一愣。赶走了陈展姚,时间也不会倒流。渔儿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消失。她是失贞少女的标签不会被撕掉。 “我……可以娶她吗?”他底气不足,试探地问。 娶她不是因为爱情,而是责任。是他把渔儿从八都源带出来,他无法把一个残缺的她送回船老大身边。 “我只是想给她和孩子一个名份,希望他们将来能安身立命。” 无忧笑了,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 “我明白,我明白。”她主动地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她不想听他继续向她表白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意。他不知道,那又多残忍,像拿着刀在她心上扎窟窿。 一个一个的血窟窿,慢慢流尽身体里的血。 他欣慰地反手握住她的柔荑,为她的懂事和体贴。 “无忧,你能明白就好。” 她低着头,淡淡又说一遍,“我明白。” 真正不明白的人是他,爱——是自私和独享。 —————— “哎呀,少奶奶,你怎么又站在窗口吹风?”红柳拿着药酒进来。看见她不听话地又站在窗户前,马上上前把窗户给严实。 “少奶奶,你为什么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呢?这腰伤还未好,再惹上风寒可怎么办?你的预产期克就在这个月!” 无忧被红柳推着回到火炉旁,红柳塞一个汤婆子到她的手里,开始一边念叨一边为她的腰伤涂药。 “渔儿还好吗?”她抚着手里的汤婆子小声问道。 “听说,还是老样子,和平常一样。少爷——一直陪着她。”红柳抬头看了一眼无忧的脸,小声说道:“少爷也真是!明明少奶奶怀着他正经八百的孩子不管,去管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这不是瞎了心吗!我还听说,少爷正在联系外国的学校,好像是等她生了孩子后,还要送她出国念书。说她去念了书,就会忘记不好的事。” “读书好啊。女孩子就应该多读些书。早两年,我也想去,只是现在不能了。” 无忧轻轻笑了起来,原来真正的爱是送她高飞,而不是禁锢。她就没有渔儿的好命,一辈子困在牢笼里。 “少奶奶,对不起。”红柳停下来,说道:“我不该——告诉你这些的。” 无忧抚了抚红柳的脸,“傻瓜,我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再没有任何幻想。” 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前一次还未消融,后面的接踵而至。 夜里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见雪花把树枝压断的声音,噗通噗通的坠雪之声像极了绵绵的脚步。 无忧在床上转了一身,幽幽长长叹息。 启明星的升起预示着新的一天,无雪登门来探望姐姐。看到她的处境和颓丧的心情,不由地落下几滴眼泪。 “你哭什么?”无忧笑着伸手。 “姐姐……”无雪扑到她的怀里,哭着说:“姐姐,我决定听爷爷的话和表弟结婚。” 无忧怔怔地看着怀里哭得一颤一颤的妹妹,长长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长发,道:“也好。如果爱情注定是被伤害。和爱自己的人在一起,伤心也会少一些。” “姐姐……”无雪呜呜地在她怀中低泣。 150 浮生——幻梦(7) “姐姐……”无雪呜呜地在她怀中低泣。 时间一天一天恍恍惚惚中过去,预产期越来越近,无忧的精神却越来越差。 一日之中大约一两个的小时是清醒的外,其余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睡。 迷迷糊糊中,她总听见红柳的叹息、抽泣。 傻孩子,一直在默默为她担心。 那年冬天,无忧已经记不得下了多久的雪,也许她的心中纷纷的大雪就从没有停止过。 最大的雪来自那一日—— 风雪飞扬了一日,到了夜里也没有停歇的意思,绵绵地下到深夜。 她睡得很浅,一点点轻微的脚步就把她惊醒。红柳还未靠近她的床榻,她就已经醒来。 “少奶奶、少奶奶——”红柳急躁地嚷道:“我们快走!家里起火了!” 听到起火,无忧混沌的脑子陡然清醒了七分。她忙扶着肚子缓缓起来,不遂灵活地穿上衣服。她现在的手脚都肿了起来,行动比正常人要缓慢得多。 红柳不敢催她,小心地服侍,不停张望外面的火光。不时有嘈杂的人声从院门外传来。 “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无忧问,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担心。 “好像是祠堂。一定是哪个下人又在偷偷生火取暖的时候睡死了。” 红柳扶起无忧笨重的身体往外走去,无忧走一步,就感到肚子里的孩子在踢她一下,肚腹一阵紧缩,双腿之间一阵湿润。 “怎么呢?少奶奶!” “没事!没事——”她深吸口气,搭住红柳的手往外走去。 院子外已经是人影憧憧,多少人在大雪里奔跑,洁白的雪地上压上许多来来回回脚印。 无忧抬头望去,扑目的白雪把天地都染成白色。黑色的烟雾和红色的火光和白雪组成一幅奇异的图画。 瘦小的陈老太太坐在藤椅上,正被人抬着在院外的空地上指挥救火。 姜还是老的辣。只见老太太在人群之中毫不慌张,从容地指挥着所有人。 “奶奶!”无忧走了过去,满头大汗,手紧紧地护着肚子。 老太太的眼睛在她的肚子上搜寻一圈,冷漠地说道:“无忧这里人多手杂,让桃妈和红柳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吧。” “好——”她冷汗淋淋,左右张顾,焦急地问道:“奶奶,洛阳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不仅仅是洛阳,无忧发现,渔儿也不在这里。 再看燃烧的火光,是从小西跨院的上方—— “啊——”无忧尖叫起来,差点跌坐地上。 “少奶奶小心!”红柳紧紧搀扶住无忧的胳膊。 “把少奶奶带下去吧。”老太太轻轻一句吩咐,掷地有声。 无忧慌了,奶奶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个时候非要让她离开? 她再看看那些仆佣,他们虽然慌张地跑来跑去,但没有一个提水、没有一个拿着灭火的工具。 “洛阳是你的孙儿!”无忧冲老太太叫道。她肚子越来越痛,双腿间的潮湿感也越来越来多。 “康无忧,不要真以为我老糊涂了!你们做的事你们自己明白!他是不是我孙儿,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无忧踉跄一步,脸色惨白。 “少奶奶!”桃妈过来扶起无忧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少奶奶,你也别瞒着老太太了。红柳在你的抽屉里看到过陈洛阳的出生证明。他不是少爷的种!” 在无忧的注视下,红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嘤嘤抽泣着哭道:“少奶奶……少爷对你太坏了……我……我……” “住嘴!”无忧抽过手狠狠甩她一个耳光,打得红柳一个踉跄,“他对我再坏也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谁让你这么做的!你要他死不就是要我死吗?” “你们不去救他,我去!” “少奶奶,不要去——”红柳哭着过来拉她的手。 “红柳别拦着!”桃妈过来掰开红柳的手,嚷道:“老太太念她是故人之女,给条活路她不走,非要往死路上撞。你由得她去——” “妈、妈——”红柳哭着在桃妈脚边哀求。 无忧气得浑身打颤,滴水成冰的大雪天里热得冒汗。 红柳原来是桃妈的女儿! “对不起、对不起——”红柳跪在在地上,哭着向无忧说道:“少奶奶,我不是故意告诉我妈的,是少爷待你太坏,我气不过——” “你还告诉他们什么?”无忧心里冷荡荡的。 红柳小声说:“就——就是,少爷的收养契约。” “死囡仔!”桃妈狠狠在红柳脸上打一耳光,啐道:“一点时都做不好!看见契约那么久,现在才来告诉我们。把小狼都养成了虎豹!” 无忧无意再听桃妈训女,她望了高高在上的老太太一眼。瞬间明白,她眼前的路要不就是死,活下来也是生不如死。 她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往火海最深处走去。 —————— 那是无忧一生中最后一次看到天的模样,暗夜无边,雪花飘舞。空气中一边是雪花的凉一边是火里的热。 她一边看着天空的雪一边在口里默诵,“洛阳、洛阳——” 原来他们早就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渔儿住的小西跨院中早已经燃成一片火海,插脚不入。 “洛阳——洛阳——”无忧在风中一阵大呼。 冰冷的雪花在空中扑飞过来,沾湿她的发梢,冲进她的口腔。 她不顾一切往里走去。她不惧怕火舌的亲吻,只恐怕不能到达爱人的身边。 命悬一线的生死时刻,剥开包裹在心灵上的所有苍夷和脓疮。 她只想马上见到他,到达他的左右。 告诉他,她是爱他的深深的爱着他。哪怕他并不爱她。 “洛阳、洛阳——” 焦灼的臭味蔓延入无忧的喉咙,黑色的浓雾熏得她眼睛都看不见。 眼泪如雨,已经分不清是烟雾的力量还是她心里的悲伤。 ”洛阳!洛阳!” 她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弱,顺着墙根从院前一直找到院后,肚子里的绞痛几次都让她痛得蹲了下去。 烟雾和火势让她的神志和视线都模糊起来。只能依靠着感觉向着心中的他不断前进。 屋外的雪飘到屋里,四周静悄悄的。 天上的雪,地上的火,中间是她和他…… 她终于发现了他。 “洛阳——”她欣喜若狂地叫道,泪流满面。 “无忧!”他蹲在地上,脸被烟雾熏得漆黑,一双如星星夺目。“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和你在一起,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他笑了,虚弱地坐到地上。伸出手抚摸着她颈后的白肉。 “洛阳,我们走,好不好?”无忧扑到他的怀里泪流满面,“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她不要任何一切,只要他! 他紧紧抱着她,哽咽地说道:“无忧,太晚了。” “不晚,不晚!”她慌张地直起身体,把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想把他拉起来。 他趴着没动。 她低头一看,鲜红的血汩汩从他的腹部流出来。稍一移动,涌动得更快。 “无忧,你走吧。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天知道,忘了他,她该怎么活下去! “不……”她哭着摇头,泣不成声。 “他们只是想要我的命,我即使能从这里出去也会被外面的打手乱拳打死。离开我,你才有活路。” “我不要活路,我只要你!要死大家一起死!” 火势越来越大,滋滋在他们周围燃烧。很快就要吞没他们。 “不行!”他撑着站起来,两只眼睛充血似的把她往外面推去。 “走、走!” 她帅到地上,肚子里翻江倒海。 “洛阳,你不要我,也不要我们的孩子吗?” “是!”他像野兽一样,用尽浑身力气把她往院子外面推搡 ,“康无忧,我恨透了你!是你出卖我的!” “我没有!” “滚——” 巨大的推力,让无忧从火海中抛了出来。 “洛阳!”她尖叫一声,落在身后的人群中。 陈洛阳消失了,他的身影在火海中化成一个黑点。 肚腹中的疼痛阵阵袭来,下半身的潮湿,举起到眼前是鲜红的血…… “啊——啊——” 她在悲伤中大哭,跌坐在地上。 四周静静的,雪花慢慢从头顶落下,一片一片覆盖住她的脸、她的肚子、她的身体…… 生命好短暂,既没来得及好好相遇,也没有来得及好好告别。 昏死之前,无忧看见一片火海,一地血红…… 如果死亡,她想和陈洛阳埋在一起。 做他的伴,陪他说话…… 小胖墩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要媳妇做啥?点灯,说话,吹灯,做伴儿,明儿早起来梳小辫。 151 不愿回忆的痛苦(1) “你怎么还哭了?” 莫缙云拿了杯温水递给程露露,这回他的眼睛里并没有嘲笑,“你还真是不适合做心理咨询。太容易对你的病人产生共情。” 程露露接过水杯,撅起嘴说道:“季微尘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我看她十分了解读者的心理,一个坑比一个坑挖得深。这像一个完结吗?怎么我感觉还像未完待续!你说,陈洛阳和康无忧究竟死了没有?” 莫缙云哈哈大笑,“你真是傻。” 季微尘把续写的《浮生若梦》拿给程露露,程露露看完就交给莫缙云过目。现在她也不瞒他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他们倒更像一绳上的蚂蚱。 莫缙云淡淡一笑,走到阳台的落地窗前看外面的风景。 暗夜茫茫,霓虹闪烁。从高楼往下望,世界就像微型玩具。 “你说着后面还有故事吗?”程露露不死心地跑过去追问。 “《浮生若梦》是交织了微尘心路历程的投影,她写到这一步,不是情节和故事的需要。而是她的心路发展到这里。继续写还是不写,她自己都不知道,我和你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康无忧真死了?” 如果康无忧是季微尘的投影,也就是她的本心。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写死呢? 莫缙云想了一会,“有时候死亡并不代表不好。一段关系的终结、一个再也不见的人,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就是一种死亡。而且也只有死亡才能带来新生。“ “齐心师兄说得真对。从一开始,季微尘的大脑就在欺骗我!《浮生如梦》那么长的故事里,把我的注意力全引到陈洛阳和张水灵的身上。但其实,真正让它痛苦和伤心的东西只字没有。” 陈露露气愤地摇头,想一想人心和大脑真是复杂。 “看来,我写的人物分析全作废了,完全要推翻重来。谁能想到张水灵只是一个过客样的人物……” 她咬着手指喋喋不休地念叨,回头发现莫缙云坐在窗前的地板上发呆,眼神直愣愣地看着窗底下的车水马龙。 “喂,喂——”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摇晃。“莫缙云,回魂!” 莫缙云瞪她一眼。 “想什么?” 他沉默一分钟,道:“我在想,如果这段故事是微尘潜意识中一直躲避的伤害。她为什么会突然把它写下来。是不是在越郡有什么东西触发了她?” “你是说——阀门?” “不。”莫缙云摇头,“阀门一旦打开,所有的记忆就会像潮水涌来,收都收不住。她不可能这么正常,我想应该是和阀门有关的东西。我还是要去找她谈谈——” “你想去就去,何必找什么借口!”程露露偏过头去,一脸醋味。尖刻地说道:“她马上就要结婚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去力挽狂澜。” “你以为我和微尘还能在一起?” “世事难料,季微尘是你床前白月光,是你胸口的朱砂痣,是你——” “你想说什么就什么。”莫缙云冷着脸也不辩解。 他的沉默勾起程露露的火气。 贱人啊,季微尘都不要他了,他还是无时无刻挂念着她。 说他贱,她不比莫缙云更贱? 备胎这么多年…… 想到这里,程露露暗暗发誓。真心不要再爱人,辛苦又没尊严,还要卑躬屈膝! 如果他不愿谈感情,那么一个问题他没解释清楚。 “莫缙云,我还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明白。” “什么问题?”他谨慎地看着她。 程露露努嘴说道:“放心,不是季微尘的事!” 莫缙云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尴尬。 她望着莫缙云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浮生若梦》上敲打。莫缙云知道她一旦出现这个小动作,就代表她在怀疑、在思索。 “你想问什么?”不谈感情、不谈季微尘,莫缙云对程露露容忍度大幅提升。 他舒服地坐在地板上伸长双腿。 “露露,你把你心里的疑问彻底说出来吧,我们之间不需要拐弯抹角。” 程露露在心里嘲笑,他们也许就只有在这样的事情上可以直来直往。 “好。”既然他开了口,她也不必虚客气。 “齐心师兄和言师姐本来在南庄疗养院好好的,你为什么要举报他们非法行医?齐心师兄和言师姐是你的好朋友,不是吗?” 莫缙云的嘴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上次面对这个问题,他可以选择避而不谈。今天,程露露又再一次问出来。 “你还是什么都不说吗?”他的沉默让程露露真有些气了。 莫缙云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沉思许久。 “我如果不讲,就要背着背叛朋友的恶名一辈子。但我说出来,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 “你说啊,我信!”程露露马上说道。 他看着她,心里被她那句脱口而出的“我信”震撼住。 打炮也能打出感情。没有想得到,最后对他深信不疑的人会是他一直看不上的程露露! “其实,真正举报南庄疗养院的是人是——齐心。” 程露露讶异地张了张嘴巴。 “啊?怎么……怎么回事?” “你不信吧?说出来所有人都不会相信。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还记得三年前齐心来找我,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他从川城赶来,瘦得像鬼一样。站在医院楼下的雪地里等了我一个多小时。见到我,就逼着我马上打举报电话给卫检局举报自己小鸟衔枝一样建立起来的南庄疗养院。我拗不过他。打完电话,他马上就返回了川城,一刻都没停留。”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程露露喃喃自语。 他低低一笑,自嘲地说:“这就是我不愿说出来的原因。因为我知道,谁会信齐心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出来只后所有人只会认为我是栽赃嫁祸给齐心。反正他和叶子,一个死了,一个疯了。我想怎么说都可以。” 程露露低头捋了捋腮边的头发,靠着他慢慢坐下。 “齐心让你去举报南庄,你就没问他原因吗?” “问了,齐心说这是为了救叶子,让她好好的活。” “你信?” “我当然信。”莫缙云用很不能理解的目光看着程露露,“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佩服的人就是齐心。他有天才般的智慧,睿智的头脑。你从没有见过像他一样的人。简单、纯粹。醉心于心理研究,四季都可以遗忘。他的世界只有两个部分,一个是叶子,一个是心理学。他爱叶子,叶子病了后。他坚持要和她结婚,担负起照顾她的任务。他辛苦建立起来的南庄,也是为了叶子能更好的生活。他说,是为了救叶子,我毫不怀疑,也不可能怀疑。” “齐心是我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是我像仰慕星空一样仰慕的人。你不知道当时他来见我时是什么样子,我无法拒绝他。我也不知道电话打出去会发生什么后果,我以为他都计划好了。没想到,叶子——” 说这话时,莫缙云的眼底都渗出了泪意。他痛苦地张开手掌,压住头顶太阳穴的位置。 程露露心中涌起痛惜,莫缙云没有说下去后面的事情,她已经知道。 齐心始料不及,自己毁了南庄去救叶子,却变成叶子的催命符。 叶子投湖,他也疯了。 出于愧疚也好、出于补偿也好,齐心疯癫以后都是莫缙云在照顾他。陪他治疗进行治疗,出院后又租下江城近郊的农庄给他休养。 这一切多么相似,拯救和救赎,一个连着一个像手拉手的木偶跳到深渊。 程露露的心里涌起痛惜,忘了刚刚在心里发的再不要爱上任何人的誓言。 她拥他入怀,揽过他的头搁在自己怀里,温柔的手抚上他的脸颊。 “露露……”他靠在温暖的怀,沉溺温柔之中不可自拔。 “缙云,你说——齐心为什么说要毁掉南庄来救言希叶?” “程露露!”莫缙云气急败坏坐直身体,美好的气氛被她破坏殆尽。“你可不可以停止?” “不行!莫缙云,南庄里到底是做些什么的,你去过没有,问过没有?齐心和言希叶——” “哎,你为什么要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啊!”莫缙云痛苦地叹气。 152 不愿回忆的痛苦(2) “哎,你为什么要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啊!”莫缙云痛苦地叹气。 “因为这就是我啊。什么都一定要为个为什么!” 莫缙云无奈地说道:“我只知道南庄是做心理辅导和疗养的地方。” “具体一点,”程露露地手摊开在空中比划着,“你就没问过齐心?” “问过。他从不说详细内容,只说南庄主要做一些自然疗法。这几年,他入了教。和我常常说得多的,是自然奥妙,人生无常。我们要敬畏生命,敬畏未知的世界。我研究生转到外科方向,他很高兴。还说很开心我没有继续走心理研究的路。” “言希叶呢?” “我一般是和齐心联系得多。叶子的情况不是很了解。” 程露露沉思片刻,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心。 “我要去川城,去南庄。” “露露,我求你不要再深入下去。” “为什么要阻拦我?缙云,难道你不想查明真相?” “真相固然重要,但活下去更加重要。齐心什么都不说,要我们远离,一定有他的苦衷。” 他的苦口婆心丝毫没有动摇程露露,一件事情她不做则已,做就要做到最好。 想到这些劝告的话都是出于他对自己的关心,程露露脸上不自主又扬起微笑。 “你别担心,”她搂着他的肩,轻轻说道:“我这个傻瓜虽然没有你和齐心师兄的天赋和聪明,但我有天下无双的努力。老天疼憨人,我一定会找出真相。” 莫缙云的头搁在她的怀里,眉头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颤抖。 —————————— 程露露有无双的努力也有强大的执行力,她说干就干,比一般的男孩更果断和勇敢。 川城的南庄已经不复存在,原来的南庄的位置上变成休闲娱乐的农家乐。嬉笑怒骂的人们并不知道这里曾经住过一群和他们完全不同的人。 程露露不甘心,从农家乐杀到川城卫监局。听说是为南庄而来,有一位熟知过去情况的工作人员出来接待了她。 “你是齐心和言希叶的同学?”这位工作人员身穿制服,中等身材,看上去非常老成。听到程露露提起南庄,他飞快地说出了齐心和言希叶的名字。 “不。我是他们的学妹。”程露露解释。 “喔。江城大学。” “是。” “一流名校啊。” “过奖,过奖。” “请问,你是——”程露露问。 “我姓江,叫我老江吧。”老江伸出手和程露露的手握了一下。“南庄的案子当年经手人是我。” 老江的厚手沉沉的,欲言又止,压低声音,问道:“齐心,他现在……” “齐心师兄的病犯了,正在江城精神病院治疗。” 老江点了一下头,嘴角越发地向下,脸色严峻。 程露露直觉,这位老江一定知道许多关于南庄的内幕。 程露露说出她的来意,老江也没有保留,慷慨地拿出南庄厚厚的卷宗,惋惜地说道:“言希叶和齐心的事太可惜了。如果他们能走一条正道,应该是国家和社会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们怎么——不走正道呢?”程露露对老江的话莫名惊诧。 南庄难道是走歪门邪道吗? 她想象不出来,两个正经的心理学天才会做出什么歪路来,让老江发出这样的感慨。 “你可以自己看,”老江把蒙灰的卷宗放到桌上,“你边看我边和你说。” “好。” 程露露忙把卷宗打开,一页一页翻阅着。 “据我们卫监局的调查,南庄的经营范围报备的就是休闲养生会所,和医疗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开始确实也是这样做的。齐心带领大家做冥想、劳动。那时候南庄不出名,来休养的人也不太多,都是一些避世的人为主。” 老江双手抱胸,继续说道:“后来,南庄就变了。” “为什么变了?”程露露问。 “人才毕竟是人才,金子到哪都会发光。南庄后来收治了一个毒瘾患者,还帮他成功戒除毒瘾。这个事引起很大的轰动。南庄一下子声名鹊起,来寻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 “戒除毒瘾?”程露露大感兴趣,问道:“他们怎么帮人戒除毒瘾?” “你看,”老江翻开卷宗,指着里面的照片,“你们是同行,应该比我更懂。” 程露露拿起卷宗,照片上是许多穿病号服的人坐在教室里。他们的身体挺得笔直,双臂各贴着三个芯片,连接着心电监护。每一个人头上都戴着一台白色的VR眼镜和硕大的耳机。 这是什么? 程露露快速翻过照片,卷宗下赫然写着:VR戒毒,新型方法。一个疗程六次课,每次课的内容是一段大约五分钟的VR影片,影片分三个阶段:第一步,诱发毒瘾。通过身临其境的毒品吸食场景和相关吸毒用品的呈现,诱发戒毒者的心理毒瘾;第二步,厌恶治疗。展现长期吸食毒品带来的生理危害,引起戒毒者的厌恶和恐惧情绪;第三步,调动戒毒者对家对亲人的思念,坚定其戒毒的意志。 看完之后,程露露马上明白,南庄里的戒毒疗法就是心理学上的厌恶和对撞放射理论。 将毒瘾和厌恶恐惧建立放射,这样吸毒者只要看见毒品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厌恶情绪而达到彻底戒除毒瘾。 “利用自己心理学的专长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这是好事啊!”她说。 “是的。但是这种好事到了后面就变了味。” 程露露不发一语,表情凝重地看着老江。 “南庄的名气越来越大,来求诊的人也越来越多。治得的治不得的,他们都收。到后期不仅用VR,还用电击疗法。” 程露露深吸口气,电击! 电击的原理和厌恶一样!将要戒除的东西和电流结合在一起,用电流产生的疼痛来达到戒除效果。 “不仅对病人非法使用电击疗法,我们在南庄里还发现大量的麻醉、镇静剂和各种各样的仪器设备。说它是个小型的科学实验室一点都不夸张。” “他们要麻醉药品干什么?” “也许,是为了让病人更易控制和听他们的话吧。我们事后推测,精神病人被家属送到南庄,吃了南庄这些含有镇静的药物之后变得不吵不闹。家属就会觉得他们的病情真的有了好转。南庄也可以据此收取高额的治疗费用。” “这我绝不相信!”程露露气愤地说:“齐心和言希叶不是这样为了钱可以伤害别人的人!你们公职部门不可以这么不负责任的说话,不能冤枉人啊!” 老江摊开手,无奈地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银行的流水显示,言希叶每月都会把南庄账面上的钱提取一空。但这些钱到哪儿去了?随着她的死,都成了谜。我们去南庄检查的时候,言希叶像疯了一样又叫又骂,还组织里面的病人和家属对我们进行抵抗!在社会上造成极不好的影响,我们那年局里的绩效考核全部为零!在市里省里都抬不起头。” 老江的话虽是他一面之词,程露露也无法反驳。 卷宗里的人证物证,页页在目,完整清晰。 “两个大好前途的青年,他们犯下的过错,按照法律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但他们最后一个死一个疯。这段公案随着他们的病不了了之。我们卫监局、司法部门承受外界多少冤枉和不解,我们才真是有苦说不出!” 程露露浑浑噩噩从川城卫监局出来,脑子虽然稀乱,但她不相信老江的话,更不信齐心和言希叶是贪钱的人。 她想来想去决定去找曾经在南庄治疗过的病人,他们才是真实接触过齐心和言希叶的人,他们应该能还南庄一个清白。 153 越接近越恐怖 程露露通过各种渠道,想联系上曾经在南庄治疗过的病人。大部分的病人听说她的来意不是委婉拒绝,就是断然否认自己有过心理疾患。 心理障碍患者的痛苦,常人难以想象。他们既受着心理的创伤,还要面对社会的不理解。 他们大部分人不愿承认也羞于承认自己的病。 好在程露露交游广阔,江大的同学网发挥了巨大作用。病人永远是要看病的。南庄取缔后,病人分散到临市或临县继续求医。多多少少总有一部分来到江城的各级医院,而江城医院的精神科就是江大基地。报上学籍,不是学弟、学妹,就是师哥,师姐。 老天果然疼憨人! 通过发动校友的游说,终于有一个病人同意和程露露谈一谈。关于南庄,关于南庄里神秘的生活。 “程医生,你——想问什么?” 来见程露露的是一位憔悴的中年妇女,她衣着朴质,面容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她坐在工作室里,双手局促地捏转着茶杯。眼神不断瞟向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小雨,二十三岁。此刻如像孩童在和小薇玩剪纸游戏。 校友电话中向程露露介绍过,小雨是因为高考失利后引发精神分裂。她的母亲朱慧女士曾陪伴她在南庄进行过半年的治疗。应该说对南庄的生活和治疗有一定的了解和发言权。 程露露轻咳一声,决定从小雨身上开始话题。 “朱阿姨,小雨病了有多长时间了?” “唉,”朱慧把视线从女儿身上收回来,悲叹着说道:“我都不记得有多久。她病了以后,我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我的一天如同别人的一年……” “我明白家庭中只要有这样一个病人,最辛苦的不是病人而是家属。日复一日,耗尽心力。” “是……就是这样……”朱慧颤抖一下,低头啜泣起来。“这些年,我就想疯了一样。只要有人说哪里有好医生,可能治得好小雨,我连夜就去。只要能治好小雨的病,我就是倾家荡产,给他做牛做马都可以。” “朱阿姨,您别哭。”程露露抽出面巾纸递给朱慧。 “谢谢。” “阿姨,您还记得在南庄的事吗?” 朱慧的手顿了一下,马上点头,道:“知道。我和小雨在南庄生活了五个多月。” “你能简单的说给我听听在里面的生活吗?” “可以。”朱慧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我也是听一个病友的介绍,说川城有一个疗养院,专门收治像小雨这样的病人。他们说效果不错,那谁谁谁家的孩子治好了,还回学校念书考了大学!我打听到地址,马上就带着小雨去到川城。” 程露露听得手心发麻,仿佛去看病的不是小雨,而是她一样。 “阿姨,您喝口水慢慢说。” “好。”朱慧饮了口茶,润了润喉,“最开始接待我的是一个男医生,他姓齐,大家都叫他齐医生。他看了小雨的病历后,说他治不了,让我把小雨带回家。去正规的医院治疗。我一听他说不治就急了,跪在地上哭着求他。求他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也许我哭得太大,惊动了别人。有人喊来了齐医生的妻子——” “是言希叶吗?” “对。是的,就是言医生。” “言师姐来了后又怎么样?” “言医生看了小雨的病历后,觉得还是有希望吧。就把小雨留了下来。” “齐医生没同意的事,言医生同意了?” “是的。”朱慧点头。 “小雨的日常治疗归谁负责?” “言医生。南庄里所有病人的治疗几乎都归她负责。” “齐医生呢?他不管吗?” “齐医生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他一般负责南庄的日常事务。或是带着病人散步、冥想。言医生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她治疗病人很有一套,小雨在她的治疗下,病情大有改善。差不多都快好了——” “你知道她是用什么治疗方法治疗的小雨吗?” “这怎么说呢……”朱慧眉心一簇,面色迟疑,肩膀往下缩去,“程医生,对我们这些家属来说,只要能治好病,医生用什么方法都可以……我也能接受。” 可见,南庄的极端治疗方法她是知道的,也默许。 “她是用电击吗?”程露露问。 朱慧讶异地说:“程医生,你知道啊!对,就是电击。言医生说电流很小,不伤人。我亲眼看见用电击治好了许多毒瘾患者,还有人送锦旗来呢!” 程露露心里无奈地叹息,病分各种,电击能治毒瘾,可不能治疗精神分裂啊! 程露露转换话题问道:“朱阿姨,你在南庄那么久。觉得言医生和齐医生的感情怎么样?” “言医生和齐医生的感情?”朱慧不解地看着她。 “对。就是他们两夫妻——” “两夫妻?”朱慧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言医生从没有说过齐医生是她丈夫。而且他们还经常吵架,言医生很讨厌齐医生的。她曾悄悄告诉我,她的男朋友在江城,是个很有名气的心理医生。他可厉害了,经常发表论文。言医生还说,她留在南庄是为了做科研。等科研做完,她就要回江城和男朋友结婚。” 听了她的话,程露露讶异地不能再讶异。 而且是越来越糊涂。 言希叶和齐心经常吵架,还另外有男朋友,她做科研,做完就要和男朋友结婚? 这乱得和八宝粥似的! “程医生、程医生——” “什么事,朱阿姨?”程露露从自己混乱的思维中挣脱出来。 “程医生,你的工作室有没有电击。” 程露露一愣,“朱阿姨,您是——” “不瞒你说。我这次来,也是因为小阳医生向我介绍,你是言医生和齐医生的师妹,自己开心理工作室。我觉得吧,小雨在南庄的时候治疗效果不错——” 程露露恍然大悟她话里的意思,“对不起啊,朱阿姨。我这里没有电击疗法。因为按照规定,电击属于高危险的治疗方法。我的心理诊所不能使用。” 朱慧脸上现出失望之情,“我还以为你这里和南庄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的。”程露露笑得虚汗都要流下来。“阿姨,就如齐医生所说,小雨的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真是要到大医院去正规治疗。” 朱慧望着远处的小雨,叹了口气,说道:“我何尝不知道。但大医院的医生都说,这个病不能根治。我做母亲的要的不是她一辈子的吃药维持,而是希望小雨能像正常人一样的好起来。” 所以哪怕是电击或是更极端的方法,她都能接受。因为有些痛是一时,有些痛是一世。 说着,朱慧的眼泪再一次地流下来。 中国有数不清的心理患者,发病的、没发病的、隐性的、显性的。多少人在求医路上苦苦挣扎,还有更多的人,把自己的病隐藏起来。伪装成一个健康人。 程露露对南庄的调查越深入,谜团越滚越大。 和朱慧的佐证一致,在南庄里真正起主导地位的是言希叶而不是齐心,齐心在南庄的地位很边缘,某些时候甚至虚化。 大家众口一词,言医生能力卓绝,专横霸道,说一不二。 这又让程露露不解,在学校里的时候,言师姐是大家公认的温婉美人。言不高声,几不动怒。 怎么到了南庄,一切都变了? 温婉变成了跋扈,深情变成背叛。 154 婚礼前奏 陆氏集团总裁大婚不是小事,即使请了国内最专业的婚礼策划公司,配置一百号人的团队。需要季微尘确认的事情还是太多,忙里忙外,不得清闲。 首先便是宾客的名单,罗罗杂杂一大堆,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要请到。 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客人!精简又精简还是远远超出预期。 “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她向陆西法抛出那几米长的宴客名单,“全部!” 陆西法不为所动,趴在地上和安安做着手工木屋。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是陆氏集团的朋友,是客户、企业和关系户。大部分人我只有一面之缘,小部分见面不超过三次。” 他把头往名单上看过去,“我真正的朋友不在名单上。” “你没邀请他?” “他在美国,不方便过来。” “比你工作还忙?” 陆西法笑着,“他叫屈未然,就是我聘请的职业COO。你想一想,他若是不在公司坐镇,我能潇洒地在这和你结婚。” “陆西法……”微尘哀嚎着投到他怀里,“唔,早知道办结婚这么麻烦,我们就旅行结婚好了!” “我是举双手赞成!” 安安看见陆西法举手,马上站起来举手,“我也赞成!” 望着一大一小,声音、神态如此相像的父子。 季微尘嘴角上扬,春风含笑。 ———————— 康德说:“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中唤起的赞叹和敬畏就会越来越历久弥新,一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 美国新泽西州Moorestown,连续几年被杂志评选为最宜居的小镇之首。 Moorestown不但风景优美,住房漂亮,最重要的是适合养育孩子。小镇上禁止销售酒精饮料,但是距此十五英里的费城夜生活非常丰富。 莫里斯敦交通便捷,去泽西海岸只需要一个小时,去纽约也不过九十分钟。 屈未然下班回家,特意在院子里站了一小会儿。 一天之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间。黄昏的夕阳在他身后,灿烂的金红给云朵镶上金边。风轻轻扫过院角,院子里的樱花又到快要绽放的时候。 世人只知道日本赏樱,殊不知每年的复活节华盛顿满城飞樱。飘扬过海的淡淡粉花,飞坠眼帘。 如此美好的春天,他常常在自家的樱花树下沉思,人的境遇是说不清的,一半来自命运一半来自自身。 穷人占领社会资源越少,选择的范围越窄。而一个有钱人,一个上层社会占领社会资源多的人,能选择的生活方式就太多了。 陆西法的命是先抑后扬,苦尽甘来,屈未然则是先甜后苦,为了爱情自愿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 艰难的路上有泥泞和艰险,也有风景和欢乐。 他的前二十五年太顺遂了,出生名门,该有的不该有的应有尽有。圈子里的人提起他,莫不是感叹地说道,屈未然啊——拉长的尾音意味深长。 以前从没想过,这一辈子会沦落到为人打工,起早贪黑挣钱养家。 有人问他,后悔吗?后悔也许还来得及。 他说,不后悔,没有什么后悔的。沦落又如何,也没觉得不好,反而心里有种踏实。 靠自己的幸福是长青的松柏,战霜雪,傲严寒,靠别人的幸福是枝头的流樱,一年只有两周的花季。 他站在自家的院子中做了两次深呼吸,推门就看见三个儿子在客厅各自玩耍。妻子梁泡泡则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轻快地哼着歌曲。 任何时候回到家,只要看见这幅融洽安详的景象,他就觉得疲劳尽消。 “爸爸!” “爸爸!” 三个孩子老大家谦五岁,老二家和三岁,老三家礼一岁,一水的男孩,站在一起齐刷刷地整齐模样。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样的纯净眼睛,光看着就让他心里幸福。 “你回来了!”妻子梁泡泡在厨房嚷道,“等一会啊,我在做饭。” “宝贝,今天过得好不好?”他走到妻子身后,深深把她拥住。 “好啊。”梁泡泡笑着,举起手里的锅铲,“今天——我做了你喜欢的牛排。” 他抬了抬眉,梁泡泡的厨艺乏善可陈。牛排是她为数不多可以做好的菜色之一。往往她做这道菜,就意味着……有求于他。 “未然,”果然,牛排还没煎熟。梁泡泡就扭过头来,踮起脚,勾住帅气老公的脖子。 “未然。”她娇滴滴地又叫一次他的名字。 梁泡泡是理智卓然的工科女生,几乎很少向人撒娇。屈未然本不应该大意,但眼前撒娇的不是别人,是他心爱的妻子。 “说吧,你想要什么?”他的鼻子嗅着牛排油脂的诱人味道,手从她的背脊往下滑到她丰满的臀。 “等工作忙完,带你去新西兰的特卡波。那里有世界上最纯净的星空,最适合你这种爱好观星的人。” “什么叫做,爱好观星的人?”梁泡泡嘟起嘴抱怨,道:“说了多少次,我学的是天体物理!” 屈未然温柔地笑着,不和她争,叫什么还不一样? “未然,你是不会弄错了?”梁泡泡揪起他的衣领,说道:“我们是去新西兰的特卡波吗?洛阳要结婚了,我们不是应该回国参加他的婚礼!” 屈未然脸色骤变,把回国一途当作了畏途。 “怎么?你脸色这么难看?”梁泡泡捧着丈夫的脸左右摇晃,突然叫道:“你——不会到现在还没定机票吧!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回去!” 知夫莫若妻。 “泡泡,你听我解释。”屈未然口干舌燥地扒拉下她的手,“我和洛阳一致认为,现在回国不行,条件不成熟。” “你说,要等到什么才算成熟?” 梁泡泡气急败坏地叉腰,跺脚:“屈未然,躲躲藏藏一辈子有意思吗?” 屈未然不知如何安抚暴怒的妻子,只好把孩子抬出来挡驾,“泡泡,我们不吵架,好吗?至少不要让小朋友看见我们的不开心。” 梁泡泡的目光转向客厅,大儿子家谦正从沙发上抬起头来打量厨房中的他们。 “妈妈,你和爸爸怎么呢?” “没事,我们好着呢。” 梁泡泡挤出一个比哭要丑的笑,气汹汹地扯下围裙甩在灶台上。 “宝贝,你这是干什么?你看,牛排都快糊了。” 屈未然用锅铲手忙脚乱地在平底锅中翻牛排,梁泡泡的厨艺差,他的更糟,完全不会。 “我不管了,你爱怎么做怎么做!”梁泡泡生气地将手一推,转身噔噔噔上楼。 ————————— 中国·江城 “陆西法、陆西法,快醒醒……” 春日的阳光照在季微尘身后,她站在院子里的树花底下,笑容明媚。 安安站在她的身边,亦笑着向他挥手,“爸爸,快醒醒啊!”稚嫩的童音,软软糯糯。 “汪、汪!”巴蒂在他们周围环绕着,尾巴欢快地快速摇动。 阳光那么暖,一切都像梦一样—— “陆西法、陆西法!你怎么哭呢?”季微尘吃惊地看着身边的陆西法,手不自觉伸过手在他脸上抚了一下,不敢相信他在梦中哭起来。 陆西法努力睁了睁眼睛,窗外的阳光正强烈着。他的手指触到脸颊上的液体,果然是一颗眼泪。 他是哭了吗? “爸爸,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安安注视着他的脸。 他盯着手上的眼泪出神。 为什么哭? 他已经不记得梦里面的情景,醒来后只记得很难过。 “别担心,安安!”他抱起儿子,安慰他,道:“这不是因为噩梦吓出来的眼泪,是阳光太强。” 他的解释很合理,微尘毫无怀疑。 她走过来,在他脸上亲亲,挽着他的胳膊,“你忘了我们要做什么吗?快起来吧。” 155 强敌(1) 她走过来,在他脸上亲亲,挽着他的胳膊,“你忘了我们要做什么吗?快起来吧。” 他又有一会失神,想起小睡前发生的事。 姜玄墨和季微雨从美国回来参加婚礼,他和微尘约好要去机场接机。 “你真是未老先衰,刚刚说的事情就不记得!”微尘似真似假的抱怨,拿过车钥匙,道:“你这样子,还是我来开车吧?” “不必。”他笑笑着抢过她手里的钥匙,道:“还是我来。” 现在的他已经从初睡起的混沌完全恢复,梦里的情景他全不记得,也相信了自己醒来后的解释。 微尘的手机恰时地响了起来,她拿出来一看,神色凝重三分,匆匆握着手机往门外走去。 “喂,微尘,是我——” 莫缙云的电话让季微尘有点意外。 “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可好?” “我……现在很忙……” “不会耽误你多长时间的,我想和你谈一谈。” “……” 她在手机这头踌躇不已,站在门口不停踱步。 莫缙云要见面的请求颇为强烈,她支支吾吾找不到拒绝借口。 他跟在她身后出来,看她为难的表情。朝她用唇语,问:“是莫缙云吗?” 微尘点点头,同样用无声的哑语回应他,“是,他约我见面。怎么办?” 他沉思一会,用目光向她点头。 “啊?”微尘意外极了,挂了手机,她叉着腰不满地说道:“我现在哪里有时间去见他?我们要去接机!微雨和玄墨要回来!” “知道你挂念微雨。”陆西法笑着说:“所以——我替你去见莫缙云。” “你——” “走吧!” 他笑着在她耳边说道:“有一种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我要去点醒点醒他。让他别再惦记别人的媳妇!” “谁是你媳妇啊?” 微尘甜蜜地靠在他的肩膀,小声说道:“你们可莫胡来啊!” 她和莫缙云之间五年,没有爱情总有一点感情。无论谁出状况,她都会要难过。 “放心。我只是让他对你死心。”陆西法的大手安抚地在她背脊上抚摸。 初春的江城难得好天气,没有阴雨氤氲,没有暴雨如注、更没有灰扑扑的满城雾霾。碧透的天空,云朵都无一朵。隔着车窗玻璃向外望去,漂亮的阳光让人乍然以为是在夏季。 迈巴赫在机场高速上飞驰,陆西法含笑看着身边的爱人。微尘怀抱着安安,两人脸贴着脸,唱着不成调的童谣。 什么是岁月静好? 这便是岁月静好吧。 妻子、儿子还有前方幸福的未来。 江城机场,送走微雨和玄墨仿佛还刚刚是昨天的事,今天又迎接他们的归来。 陆西法和姜玄墨皆是一脸宠爱地看着姐妹两紧紧拥抱在一起,像小孩一样开心地又蹦又跳。 “微雨,在美国生活得怎么样?”微尘亲昵地抚了抚妹妹的头发。 “还行吧!”微雨抬了抬肩膀,脸上的表情可爱又充满嫌弃:“总之一句话山好水好寂寞。我嘴巴淡得快出鸟来!只想赶快回来吃一碗地道的江城米粉!” “哈哈,哈哈——” 原来最深的乡愁是吃。 “微澜呢?她怎么没来?”微雨左右张顾,不见那最爱和她斗嘴的小妹。 微尘拉着微雨的手,笑道:“她的事情,我慢慢同你说。你可别太吃惊,我们的这位往昔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大小姐现在可是大转性了。” “她怎么呢?”微雨跟着微尘的脚步,好奇地说:“是改邪归正做贤妻良母了吗?” “比那还让你吃惊。” “是吗?姐,你快和我说说——” “好。” 望着两姐妹径直而去的背影,相视苦笑。这对姐妹花,完全忘记有他们的存在。 两个小朋友见面,同样也是亲亲热热。比第一次相见时亲热百倍。 “安安,这个给你!”源源拿出自己做的小手工。“是我自己做的!” 安安惊喜极了,礼物是用小铁丝缠绕而成的花朵,中间还穿了彩色珠子做花心。东西虽丑陋,心意难得。 “谢谢你源源,谢谢!”安安抱住源源亲了一下。 源源一愣,扭捏道:“你干嘛呦!两个男孩子亲来亲去,羞不羞!” 安安脸上一红,有些腼腆地缩回手脚。 源源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推了安安,接着又笑着去拉他的手,“安安,快回家吧,我想曾爷爷了。” “嗯。” 陆西法开车把一行人送回家,老爷子看见微雨、玄墨、小孙孙源源一起回来,开心地不知如何是好。 “二姐!”微澜一回家就给微雨一个大大的拥抱。 微雨惊讶地发现,微澜现在地装扮活脱就是电视上干练的职业女性。一丝不乱的头发,笔直的西装小腿裤,黑色羊皮皮鞋。 “微澜你——是改行做演员了吗?”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 微澜娇嗔地说道:“二姐,你别开玩笑,好不好?家里有你一个演员还不够吗?我现在是工作,是上班族!这样的衣着打扮很正常啊!” “你上班?”微雨的头摇的拨浪鼓一样,“不可能,哪家公司敢请你啊?” 微澜拍着胸膛,骄傲地说道:”爷爷请了我、大姐请了我、季氏的上百号员工同仁请了我!“ 微雨的眉头皱得更紧,口气严肃地对老爷子,说道:“爷爷,您快辞了她吧!让她去祸害别人!微澜怎么能打理好公司!她是恋爱大过天,只会吃喝玩乐!” “你才只会吃喝玩乐!季微雨,你别瞧不起人!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懂不懂?” 季微澜叉腰挺胸,气势汹汹,一副老娘谁都不怕的架势。她下定决心要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没想到微雨一回来就不留面地打击她。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要狂怒,发飙! 一旁的微尘看看微澜,再看看微雨,笑着说道:“你看,我就说她变了,你还不信。” “是啊。”微雨这才低头,“噗哧”笑了出来。 微澜看看两个姐姐,叫道:“哇,你们两个坏蛋——你们居然耍我!” “好了,别生气了。”微雨笑笑着拿出礼物,“新款的爱马仕包包,特意给你买的!” “啊——”微澜捧着鳄鱼皮的包包,尖声叫道:“谢谢二姐、谢谢二姐!” “我就知道你是包治百病!” “没错!没错!” 一家人其乐融融,满屋子欢歌笑语。 ————————— 吃过午餐,陆西法看着欢乐的孩子们和姐妹,真有些舍不得离开他们。可又不得不走,距离莫缙云约好的时间已所剩不多。 “你早去早回。”微尘笑笑着把他送上车。 他在她腮边印下一吻,“别太累了。晚上等我回来!” 故意把重音落在“晚上”,还让她别太累。简直一瞬间在她周围升起粉色的暧昧泡泡。 她的手指甲在他掌心掐了一下,媚眼如丝地回答:“嗯。” “你要这么看我,我都要等不到晚上了。” “快走吧!”她被他调、戏得哭笑不得,推他出去。 他的车终于依依不舍驶离她的视线,微尘转身,惊讶地发现微雨即站在她的身后。 微雨依旧喜欢风格强烈的衣着打扮,但目光中多了许多柔情。 “陆西法赶着去哪?” 微尘没有瞒她,很痛快地说道:“他去见莫缙云。” 微雨微微有些震惊,马上很释然,“由他去见莫缙云,比你去要好得多。” 微尘一愣,也是吃惊。 该说什么,一句话而已,微雨就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了解莫缙云远胜过和他相恋五年的季微尘。 用心的爱和流于形式的爱大有不同。 微尘轻叹,心疼地抚了抚微雨的头发,“莫缙云,永远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你是他最不该辜负、最不该错过的女孩。” 微雨咯咯一笑,坦然的笑声中没有不甘、没有愤怒。 许多事情必须要亲身经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爱如此,恨也如此,她只庆幸自己终于走了过来。 “你怎么认为陆西法去见莫缙云更好?”微尘勾住微雨的胳膊小声问道,两姐妹在院子中闲闲散步。 “因为你太感情用事,心又软。陆西法大概也是害怕,你和莫缙云见面会把事情越弄越复杂,所以不如他快刀斩乱麻,免得夜长梦多。” 156 情敌 (2) “因为你太感情用事,心又软。陆西法大概也是害怕,你和莫缙云见面会把事情越弄越复杂,所以不如他快刀斩乱麻,免得夜长梦多。” “还有什么夜长梦多,都是你们杞人忧天。我和莫缙云是万万不可能——”她说着,突然像想到什么,停住脚步,向身边的季微雨严肃问道:“我和陆西法的事情,你和微澜为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 微雨低下头去,“对不起。那段时间我自己也是自顾不暇,所以……” 有些事情开始是不想说,后来是没法说,最后是不能说。 “微澜也早就认识陆西法吧。” “嗯。微澜高中毕业的时候去西林度过整整一个暑假。陆西法很宠她,常常让她坐自己的私人飞机去香港、日本购物。你没发现,微澜一直很喜欢他?都是钱作祟。” 微尘轻笑一声,对微澜的所作所为只有摇头的份。 “陆西法说,当年是我倒追的他。是这样吗?” “这——你都知道了?” “我真的倒追的他啊?”微尘惊讶地问。 “嗯。”微雨点头。“凭一张照片深深爱上他,无法自拔。” “真的还是假的?” 微尘不好意思皱眉,脸蛋烧得绯红。她虽然长着一副尤物的身材,内心却很传统和保守,曾经的自己居然会倒追男人! “微雨,你能和我讲讲吗?我和陆西法的事。”她拉住妹妹的手,“过去的事情我真是一点都不记得。无论我怎么拼命回忆,就是一点记忆的痕迹都没有。我——” “姐姐,”微雨紧紧握住微尘的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有时候许多事情,不记得有不记得的好处。” ———————— 陆西法的车在路上飞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喂——” “洛阳,是我。”手机那头的声音透出十分的疲倦。 陆西法抬手看了看腕表,蹙眉道:“未然,你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我在公司加班,已经三天没回家,身上都快臭了。呵呵——”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明明知道我和泡泡不能回国参加你的婚礼,干什么还把结婚请柬寄来我家!你知不知道,因为我不同意她回国,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和我说话!” 陆西法边听边笑,幸灾乐祸地说:“泡泡是我学妹,我们不但是好朋友,她还叫我一声'哥哥'。按礼数我得给妹妹发张请柬吧?至于能来不来,就是你的问题!” 大洋那头的屈未然差点气得吐血,陆西法啊、陆西法,简直精得如脱毛的猴子。 “好好好,我现在没精力同你说这些。我是告诉你一声,我提前把半个月的工作都做完了。明天开始我就要休假——” “休假?休什么假!”陆西法这下慌了。屈未然一走,公司的事情不就全不都压在他身上吗? “我的年假啊,老板!我妻子都不理我了,我不要去安抚安抚她吗?我决定带上她和孩子们去新西兰的特卡波看星星当作赔罪。” 陆西法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梁泡泡是天体物理方面的高材生,一生最爱的就是看星星。前不久,刚发现了一颗小行星而得到命名权。 “行。带着你的孩子老婆一起玩去吧,旅行的费用我全出。” “这可是你说的啊!”手机那头的屈未然口气大有要敲竹杠的味道。 “是我说的。”陆西法笑言,一副财大气粗的土财主样范。 “谢谢老板!我和泡泡先恭喜新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早生贵子、越活越年轻!” “谢谢。” “不能参加你的婚礼,我和泡泡在美国等你。到了这边给你大庆三天!” “好。”陆西法轻松地笑着,“到时候到你家,吃垮你们。” “欢迎至极。” 挂了手机,陆西法望着车窗外的阳光,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 江城大学 校园从不是最后一方净土,大学也不是象牙塔。 “郑教授,你别这样……求求你……” “怕什么,我就摸一摸。” “教授!你再这样,我就要喊了——” “好啊!你喊啊——你还想不想毕业!你的硕士文凭还要不要?” “教授……” 张维为难地看了身边的程露露一眼,站在办公室门口低头捂嘴轻了几声。 听见他的咳嗽,办公室里传来呼里哗啦一阵声响,不一会儿,一个女孩眼眶红红地低着头出来,快速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要进去吗?”张维问身边的程露露。 为什么不进去? 程露露苍白着脸点头,至始至终做错事的人又不是她。 她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要胆怯? 就像刚刚逃走的女孩,满脸的通红和做错事后的惭愧。 “进来吧。” “好。” 张维将程露露领进办公室,里面一个消瘦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在架子上那资料文献。背影没回头,尖尖地发出刻薄的声音说道:“是张维吧?” “是我,郑教授。”张维说。 “嗯。”郑教授慢条斯理地推了推金丝眼镜,“看到你新发表的论文。大体不错,就是比以前的内容少了一点新意,太老生常谈了。” “是,我最近也是太忙,课题研究得不够深入。写得不好。郑教授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不过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给你们年轻人的一点小而不成熟的建议——”郑教授回过头来,眼神先是在张维身上转了一圈,再落在他身边的程露露身上时,气氛顿时凝结。气温回暖的初春,却让人如同回到飘雪的冬天。 程露露告诫自己不能屈服,不能露怯。两只眼睛直直瞪着郑先进教授,像火球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两个窟窿。 对视之下,郑先进先撤回目光,极尴尬地放下手里的文献,低头讪讪走出了办公室。 国内的医疗界有句私底下的玩笑话“北协和,南江大”。说的是长江以北的医疗前沿是北京协和,南方则是江城医大。 这句话当然夸张,解放前的话了,哪能拿到现在来说。但至少江医大还是算得上是国内医科大学的翘楚。其中的精神科又是首屈一指的扛把子。多少有志学子慕名而来。 郑教授是系里的学科带头人,也是出名的毒瘤。科研基金他拿,课题任务他分配,低下的研究生累死累活做实验写论文。到最后他拿过去改一改,堂而皇之挂上自己的名字做第一署名人。可恨的是,剽窃他人的劳动成果不算,第二署名人也不给底下的学生,比黄世仁还要黄世仁。 男同学吃亏,不过是被占有劳动成果。女同学就难逃魔掌。他特别喜欢漂亮的女孩,摸手、捏臀、带着她们去各地参加学术会议。白天开会,晚上……呵呵,不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学校里背后戏说,念他研究生的女孩没一个清白。 程露露即是郑教授曾经的学生,她的研究生挂了一年才毕的业,就是论文卡在老畜牲的手里。 她是有骨气的女孩,虽然天赋不高,多少师姐、师妹都从了。只有她一直一直倔着,不肯交出自己…… 最后实在走投无路,她只给过他一次,唯一仅有的一次。 却足以成为她人生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 “露露、露露——” 程露露抬头,面对张维关心的目光,掩饰地苦笑。 “我真没想到,这个人渣还在这里。他还妄图指导你的论文,真是不要脸到极点!” 张维憨厚笑笑,自嘲地说:“唉,现在就是这风气。社会上不是说,教授的著作只需两步操作,复制加黏贴。” 他的话逗笑了程露露。 “你别自谦。别人的不说,你的论文我倒真都看过。那些可不是复制加黏贴可以完成的东西。我觉得,以你的实力去国外的大学都绰绰有余,何必屈才在江大。” 张维的脸涨得红红的,很享受美女的殷勤恭维和赞美,嘴上背道而驰地说道:“你不会是特意来和我说这些吧?” 程露露眼波婉转,“师兄,知道你会不高兴。但我今天来还是为了齐心和言师姐的事……” 张维看着程露露叹了口气,指着办公室里的大椅子,说道:“你先坐吧。我们慢慢说。” “好。”程露露飞快地坐下。 “齐心和言希叶的事情,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几乎是全部吧。言希叶因为遗忘试验变疯,他们在川城办的南庄。后来南庄被查,言师姐投湖,齐心发狂。这些我都知道了!”她像个好学生一样向老师做起汇报。 张维沉默许久,缓缓而道:“真没想到,你居然会知晓这么多。事已如此,如果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帮忙的,就尽管开口吧。” 听到终于有一个知情者愿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程露露别提有多高兴。 “师兄,有些地方我想不明白。言希叶是你的老乡,你们又是同学。请问,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程露露迫不及待地想要拔开迷雾。 157 情敌 (3) “师兄,有些地方我想不明白。言希叶是你的老乡,你们又是同学。请问,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程露露迫不及待地想要拔开迷雾。 “叶子是一个温柔、可爱、文静、体贴人的好姑娘。”说起言希叶,张维的话里话外全是褒扬。 “她和齐心的感情——” “叶子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容易听信别人。”提到齐心,张维满脸愤愤,“若不是齐心做那些试验,叶子若不是为了帮助他,也不会把自己给弄得神志不清。你怎么问这个?” 程露露苦恼地叹了口气,“我们都知道,言师姐和齐心是夫妻。言师姐为了齐心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齐心为了言师姐建立了南庄。按道理,他们应该伉俪情深,是让人称羡的一对……” “你是发现了什么?” 程露露点头,“我接触了一些在南庄治疗过的病人。他们都说,齐心和言师姐关系紧张。许多人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夫妻。言师姐还曾对人说,她有男朋友,男朋友是江城的心理学教授。张师兄,你是他们的同学,有没有过一点耳闻言师姐另有男朋友的事?” 张维皱紧眉头,取下眼镜用手指在鼻根处捏了捏,“露露,不是我不想帮你。心理学教授?江城的大学少说有数十所,心理专业的不在少数。而我们大学老师之间关系疏远。上班时间大家平日各忙各的,下班后又各玩各的。很难深入的了解。你能确定是江城大学的老师吗?” 程露露摇头,“我也是将信将疑,但是能和师姐进行学术上的思想交流,并给她指导和帮助的人必定是个很厉害的业内同行!年轻一代里面,我知道最厉害的就是齐心。但齐心又不可能。想来想去,我就想到母校。” “你的分析固然没错。可你的范围中算漏了一个人。” “谁?”程露露直起身体。 “莫缙云。”张维把手里的眼镜重新戴好,“在念书的时候,他的能力比齐心的不会弱。只是他比较低调,善于蛰伏。你再想一想,如果叶子真有一个暗暗在交往的人,他的身份应该是经过处理和模糊的。心理学教授?在医院通过职称考试获得高级职称的医生也会被人称做教授。” 张维的话让程露露有种醍醐灌顶的彻悟,她怎么就一点没想到? 能力方面,莫缙云确实是仅次于齐心的存在! 她脸色煞白,只感到人心难测。莫缙云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她,每次都要她像挤牙膏一样挤一点说一点。 “别想了、别想了!”张维拍了拍她的肩。 程露露茫然,抬头一看,他已经拿上外套。 “你带我去看看齐心,可好?都是老同学,他这样……我心里怪不好受的。” ———————— 这些天的阳光一反常态的明媚,疗养院的草坪上,许多病人在陪护的牵引下或走、或坐、或在做简单运动。 探望的次数多了,疗养院的医生护士大部分都认得程露露。经过他们身旁时不由地给予一个善意的微笑。 “吃橘子吗?齐心师兄。” 程露露坐在花园的木凳上,拿出黄澄澄的橘子来。纤纤素手破新橙,Vc的芬芳在空气中扩散,慢慢充盈鼻腔。 “橘子、橘子——”齐心歪斜着身体倒在轮椅上,伸出手指着橘子,“叶子最喜欢吃橘子,给——给她留着。” 齐心的话,却让程露露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药物让他的大脑思维混乱,这到底算一种幸还是不幸。 疯癫之前,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 “放心,我已经留了许多给言师姐吃,这些是给你吃的。” 程露露安抚地把橘子分成一瓤一瓤放在齐心手里,齐心也不吃,维持着原有的姿势歪斜着眼睛看着手里的橘瓤。他呵呵笑着,像一个真的傻瓜。 “师兄,我今天带了个人来看你,也是你认识的人。” “缙……” “不,不是莫缙云。是张维,你还认识他吗?” 听见张维的名字,齐心思索良久,他眉头紧皱着,像在脸上跳舞一样簇簇地摆动。 “齐心,是我。” 张维从齐心的身后出现,转过轮椅,蹲下身体,和齐心的眼睛平视。 齐心看着他,眉毛跳得越来越厉害。 “齐心,你和叶子的事情,露露全告诉我了。你太不够朋友,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同学和老师?同学一场,我们都会帮助你的啊!”张维心痛地拍了拍他的手,“让我说什么好?你也——” 盯着张维的脸,齐心无神的眼睛鼓圆起来。他伸直了歪斜的脖子,掌心里的橘子被捏得爆出浆来。 “齐心,你说什么?”张维伸过耳朵,凑近去听。 程露露也张大耳朵。 齐心的脸扭曲得越来越厉害,狰狞得像要吃人一样。 “齐心师兄!”程露露惊愕地尖叫。 “齐心,没事。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对我慢慢说。”张维的脸色依旧如常平静。 “张……张维……” “是,齐心是我!” “你好……”齐心用力咬紧牙齿,从齿缝中挤出这两个字后瘫软地倒在椅子上。 “你放心,我很好。”张维笑笑着握着齐心的手,坚定地对程露露说道:“我相信在我们的努力和现代的医疗技术帮助下,齐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一定会好的。人类能征服宇宙,自然也能战胜自己。”程露露对齐心的康复同样充满信心。 ———————— 享受阳光的休闲时光结束,齐心被陪护送回病房。 “这里不错。”张维摆动肥嘟嘟的脑袋环顾疗养院,“莫缙云对齐心有心。” 程露露没说话,她心里对莫缙云有存疑。 张维把手背在身后,不经意说道,“想当年在学校,齐心、莫缙云和言希叶是出名的三剑客。我们这些同学简直难望其项背。齐心和叶子像小龙女和杨过,双剑合璧的神仙眷侣。莫缙云像周伯通,虽然不像他那样玩世不恭,却是世外高人。不知多少学妹被他迷得晕头转向。” “我也是其中之一。” “哈哈,”张维大笑,“露露,你就是率直得可爱。爱也不藏,恨也不藏。” 程露露不隐瞒自己对莫缙云的偏爱,爱又不可耻,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说出来。她喜欢莫缙云,世人都知。 莫缙云也知,他装得看不到她的深情有多深。 一眼的误会,注定终身。 “叶子和齐心出事后,我和老师们一起协同处理。为了这事,莫缙云挺怨我的。” “他怨你什么?” “没有为齐心和叶子求情。其实,莫缙云误会了我。我当时不过是一个学生,哪里有能力去左右学校和教授的安排?说穿了就是一个跑腿做活的人。叶子的事,我很难过。现在齐心出了这样的事,我就更难过了。” 说着,张维哽咽住。 程露露知道,他对言希叶有情。兔死狐悲,且不哀伤。 “逝者如斯夫,你别太伤心。齐心师兄的病也不是无药可救的绝症。医学突飞猛进,说不定哪天就有更好的治疗方法和药物。” 程露露的话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张维静默好一会儿,问道:“季微尘这个病人,我觉得很有意思。她和叶子的情况,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 “是吗?”程露露马上地追问,“师兄,你觉得有哪些不同?” “嗯。”张维憨厚地笑道:“叶子出事的时候,我也算半个善后处理者。她的某些情况,我是知道的。如果你把季微尘的资料给我看看,说不定我能找出一点线索。” 听到这里,程露露又惊又喜,嘴巴掀动,却没有立马应承他的要求。 张维看出她的犹豫,笑道:“我虽在大学教书,也算半个从医者,知道你的顾虑。这样,你把她写的小说给我看看即可,好不好?” “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程露露从包里拿出《浮生若梦》,长叹一声说道:“季微尘新写好的部分,本来我是想拿给齐心师兄看的,现在——估计他的情况也没法看。” “别灰心。”张维接过小说,充满信心地说道:“露露,齐心和莫缙云能做的事情,我也一样能做。” —————————— 莫缙云不喜欢嘈杂,他约微尘见面的地方是一处安静的清吧。上午的时分,清吧又格外清净。 门铃轻响,侍者将陆西法领到莫缙云的桌前。 看见是他,莫缙云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他淡淡而平静地说:“你来了。” 陆西法一愣,伸手拉开椅子隔桌在他对面坐下。 “我来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我本来要见的人就是你。”莫缙云的嘴角扬起一个不自觉的微笑,洁白的指搅着咖啡,看方糖在里面起起伏伏,“我知道,如果我说要见你,你一定会推三阻四。但我约微尘的话,你就不会放心而要横插一杠。所以,我干脆打电话给微尘。” 158 小鱼,小渔(1) “因为我本来要见的人就是你。”莫缙云的嘴角扬起一个不自觉的微笑,洁白的指搅着咖啡,看方糖在里面起起伏伏,“我知道,如果我说要见你,你一定会推三阻四。但我约微尘的话,你就不会放心而要横插一杠。所以,我干脆打电话给微尘。” 不经意着了他的道,陆西法脸色黑黑。在揣摩人心方面,莫缙云占尽上风。 猜度人心真是件有趣的事情,尤其是在看到预料的一切和自己的结果一样,就像买的彩票中了大奖! 低缓的清音乐在他们身边缓缓流淌。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陆西法也不客气,坐下后点了份清茶。 “莫缙云,你处心积虑约我来,究竟什么事?” “给你先看样东西。”莫缙云从口袋掏出十余张纸扔到陆西法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陆西法满腹狐疑,不知莫缙云搞的什么鬼。 他展开纸张,《浮生若梦》几个字赫然出现。 “你从哪里得来的?”陆西法边看边问,他以为这件事已经完结。怎么现在又开始? “是微尘拿给程露露的。还有——”莫缙云严肃地说道:“陆西法,我要和你说一个故事。关于我的一对朋友,齐心和言希叶的故事……你不要以为我接下来所说的话是危言耸听。”莫缙云的语气中带着风暴后的无奈平静,“今天,我所来、所作、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微尘。你可以理解为是我的补偿或是救赎。我选择把所有的事实告诉你,是因为这条路上已经有人疯狂、有人死亡。而你是唯一能拯救微尘的人。所以我不得不来求你,虽然我万般不愿意。” 陆西法愕然地听着,并没有打断莫缙云的话。他想过他们见面的各种情景,就没想到会是这种。 杯中的清茶慢慢失去温度,茶汤之中泛起涩味,是便宜的老沫茶叶特有的廉价味道。 好久好久,他们的谈话还是没有一个头绪和结果。 莫缙云口中的故事,在他听来就像天方夜谭。青天白日之下,真难相信这种荒唐又没有逻辑的故事。 说不信,在越郡,微尘一系列的反常又如何解释? 如果真像莫缙云说的,他承受不了这样的风险! “人类,这浩瀚宇宙中孤单智慧体。它的探索的方向一是向外去了解世界,二就是向内了解自己。千百年来通过不懈地努力,我们终于可以去往太空,登月旅行探索宇宙奥妙,而向内面对我们的内心时,又有多少人能说,他真的了解自己,认识自己呢?如果把人的心比喻成一张地图,我们谁都还不能真的说,到达和了解我们心灵地图的十万分之一。” “莫缙云,你到底想说什么?”陆西法的眉宇拧成了结。 莫缙云沉默地看了陆西法好一会儿,“《浮生若梦》里的所有人物和故事,都是微尘潜意识的投影。现在只有你知道里面投影一个一个到底是谁?我怀疑启动微尘记忆阀门的就是小说里出现的——渔儿。你的身边有没有一个叫渔儿或者类似渔儿的女孩出现过。她现在在哪儿?在事情没弄清楚前,千万不要让她和微尘见面!你身边有没有一个这样的女孩?” 陆西法揉了揉眼皮,叹道:“有。” “真的有?” “是,我大学学妹。她叫梁泡泡,十六岁就读滨江大学天体物理系的超高智商天才少女。小鱼冒泡泡。大家私下为她取了一个外号,叫小鱼。” “小鱼、小渔。就是她,一定没错!”莫缙云喊到,转脸又叫道:“你和那个梁……泡泡是不是——” “放屁!”陆西法知道他问什么,一拍桌子怒道:“梁泡泡早结婚了!她的丈夫是我集团的COO!我把小鱼当妹妹看重。别把你那肮脏的思想套在我们头上。” 莫缙云冷笑,“我肮脏?看看《浮生若梦》、看看微尘的潜意识,她的想法可和我的一致。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你们恐怕不单纯!” 陆西法被他的话激得羞赧,心里滋滋地像浇上一瓢热油。 “微尘……是对我、对小鱼的关系有所误会。” 莫缙云冷笑,双手环胸,“是不是误会,我一点不关心。只要你能保证她暂时不出现在微尘面前即可。” “你大可放心,”陆西法说:“梁泡泡在美国,近期都不会回国。” —————————— 美国 忙完休假前最后的工作,窗外已经接近午夜。屈未然伸了伸懒腰,疲倦地提起公文包下楼开车回家。 他很疲惫,精神却很好。想到马上回家可以看见妻子和孩子,嘴角不自觉就扬起微笑。 想当年,他可是风流无双的纨绔公子,哪能想到变成现在的正经八百的顾家男人。 改变他的是爱情,是迷糊无比,智商超人的梁泡泡。他的妻子是暖人心的女孩,融化世间坚冰和阻隔。 他把车停在地下车库,走到院子,惊讶地发现,客厅的窗前燃着一盏微亮的灯。 他的心里顿时暖暖,已经好几天没有和泡泡见面,心里早已经想透了她。 “泡泡——” “泡泡,怎么不开灯?” 屈未然摁亮客厅的灯,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她在沙发的光晕后面,脸模模糊糊,肩上头发松垂。 不是泡泡,泡泡从来不烫头发,也不会穿正式的套装,她怕一切束缚。 “张……水玲?” “未然,是我。”张水玲的脸在光影中清晰起来,像从水底浮上来的一样,干净,清透然后消瘦。 屈未然没功夫管她为何消瘦,也无意询问她回国如何,甚至她的伤,他都不关心。 深更半夜,张水玲出现在他家显然非常不合道理。 他的妻子、孩子不在就显得更加不合理。 “你怎么在我家?” 张水玲落寞一笑,现在的她是有多讨人嫌,走到哪里都是多余。 “屈未然,好歹我和梁泡泡做过室友,我来拜访老校友亦不至于吃闭门羹吧。” “泡泡呢?” “你说小鱼……”张水玲先动嘴唇,轻轻说道:“她和孩子们现在应该已经在江城了吧。她说,她一定要去参加洛阳的婚礼。你不带她去,她就自己去。” 屈未然手里的公文包瞬间掉到地上,他愣了足有十秒,然后转身疯狂地奔上楼。 主卧室没有、儿童房没有、游戏室、书房……都没有,打开衣柜整整齐齐空了一截,底下的行李箱也不见了。 他觉得心里冷冷的,心脏像被冷冰碰了一下,缩在一起。 张水玲跟着他上楼,靠在门框,看他蹲在空空的衣柜前发楞。 “未然——” “不要叫我!”他怒道。 “小鱼就是这样,轻易就为洛阳的事情冲动。” “住嘴!” “你也不想她回去吧?为什么要去送上祝福?因为毫无必要地嫉妒,季微尘差一点就害死了小鱼和家谦!置你和洛阳于危险之中!世上的好女子多如牛毛,洛阳找谁不比季微尘强?因为她,洛阳伤成什么样?现在一句失忆就把一切都抵消了。洛阳,真是天真,小鱼也是。” “张水玲,我说了要你住嘴!”屈未然站起来,面对着她,两只冷眸在暗处闪着火焰。“你说什么都没用,我说什么也没用!洛阳如果能忘记季微尘早就忘了!他不像你,也不像我。他和泡泡一样,都是把感情藏在心里,爱也不说,痛也不说的人!” 有些人天生相信人性本善,有些人天生崇拜人性本恶。 善良是一种选择,天真亦是。 —————————— 江城 陆西法心情无比烦躁,口袋里的手机又跳了起来。 “喂,未然,什么事?我现在正有些忙——什么!泡泡回国了!你确定?” 听到一句“非常确定”的回答后,洛阳脸色转青。半晌后,说道:“你别急,既来之则安之。一切的事情先等你回国再说。我会马上安排人去查她的航班。你放心,有我在,她会无事的。” “唉——”挂了手机,陆西法揉了揉眉心的鼻根,向着对面的莫缙云说道:“对不起,我要收回刚才的话。梁泡泡已经回国。她要来参加我的婚礼。现在大概已经到了江城。” “什么!”莫缙云的脸抽搐着,眼角怪异地弹跳,“你刚刚还说——”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我也是才接到的电话!我也不知道她会突然回国!” “你能保证她不去见微尘吗?” “不能。” “为什么?”莫缙云暴躁地问道。 “因为我现在也联络不上她!所以我什么都不能像你保证!” 两个男人面对着面,陡然沉默片刻。 159 小鱼,小渔(2) “因为我现在也联络不上她!所以我什么都不能像你保证!” 两个男人面对着面,陡然沉默片刻。 “我必须要走了,微尘还在家等我。”他现在能做的也是回去守着季微尘,严防死守。 陆西法才刚准备起身,手机又猛地响起来。这次,他没好气地说道,“喂,谁——” “呵呵呵,是我啊!”隔着手机,梁泡泡的声音冲耳而来。 “洛阳,你想不到吧?哈哈,我现在带着孩子们在江城——” “什么?”陆西法惊得站起来,手心出汗,脚心发凉,“梁泡泡,你说你在哪里?” “吃惊吧、惊讶吧?哈哈哈,刚刚的飞机呦!从美国飞香港,再从香港直飞江城。现在就在你家门口。不对,是在季微尘的家门口。哇,我的记忆力减退了,愣是想了老半天才想起微尘告过诉我的地址。不过,是她家没错,和她描叙的一模一样。红砖白泥的房子,黑色的铁门,看得到里面的蔷薇花和温室——温室里有兰花,还有一个白胡子老爷爷——” 梁泡泡视力惊人、观察力更惊人。 听她的话,陆西法几乎身临其境站在季家门口一样。 “你,你不是在美国吗?怎么会跑到江城来?”他浑身冰冷,脑子混乱,嘴巴还在不急不痒的提问。 “来参加你的婚礼啊!未然太过份,不许我来!幸好我聪明。你看,没有他,我自己也能来!我把孩子都带回来了!我很厉害吧!” 厉害、很厉害! 陆西法的头皮一阵发麻,“泡泡,你暂时不可以进去!” “为什么?”手机那头的梁泡泡很不开心地说:“陈洛阳,你到底怎么呢?奇奇怪怪,说话吞吞吐吐!未然不许我来,连你也——” “不是,我不是不欢迎你!”陆西法急躁地解释,“因为——季微尘五年前出了一点状况,她不记得你了。” “我知道。”梁泡泡很镇定地说:“水玲告诉我,微尘失忆了。” “是的,泡泡,你冒然出现会吓到她的。” “不会,我怎么会吓到她?”电话那头的梁泡泡很不开心地说:“水玲都没吓到微尘,我就更不会了。” “小鱼,听我的!马上离开。” “可是……我大老远回来,就是想见她。”梁泡泡悻悻地说。 “拜托,泡泡,你先离开。过几天,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好不好?”陆西法白脸急赤,嘴上还轻言细语地哄着。 梁泡泡的一万个不情愿回答一个“好”字。陆西法才松一口气,又被她吊起心脏。 “……洛阳,温室里的老爷爷出来,好像朝我走过来了……” 季老爷子早发现门口的这个女孩不寻常,鬼鬼祟祟在他家门口徘徊。穿的什么衣服,花花绿绿,衣服像斗篷,裤子像灯笼。 老爷子走近梁泡泡,才发现这个女孩身量小小,貌不惊人。圆圆的脸,乱乱的发,大大的眼镜后有一双灿若繁星的眼睛。 套用一句俗气的话,从她的眼睛里看得到大海和星辰。 老爷子惊讶地是,她的身边一字排开,跟着三个和她相像度甚高的男孩。更可怕的是,她身后的行李,大大小小堆得比她的身高还高。 “小、小姑娘,你,你从哪里来?”老爷子指着她身后的行李。“这么多东西,不会是从美国来吧!” “老爷爷,你真聪明。我真是从美国来!”梁泡泡跳起来抱了季老爷子一个满怀。 老爷子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热情的洋礼仪,他可不喜欢。 “你,你是谁啊?找谁啊?” “我来找季微尘,我是——”梁泡泡想起陆西法的话,眼珠儿一转,说道:“我是陆西法先生的妹妹。” 季老爷子胡子一飞,哼道:“陆西法根本没有妹妹!也不可能有妹妹!” 想骗他,没门! “不是亲妹妹,是干妹妹!” 老爷子人老心不傻,从古至今,没有亲源关系的男人女人之间一旦扯上“妹妹”,不管干的湿的,总没有好的。 “他没有亲妹妹,干妹妹就更没有,你走吧!” 老爷子大手一挥,把来历不明的狐媚子扫荡出去。 梁泡泡被推得差点倒退几步,差点摔到地上。三个孩子见妈妈受委屈都急了。 屈家的儿子们虽小,可在屈未然的耳濡目染之下,视保护母亲为男儿天职。 “妈妈,你没事吧?”最大家谦忙去搀扶梁泡泡。 “你敢欺负我妈妈!”老二家和从小学习跆拳道大叫一声,往老爷子身上直接撞过去。 家谦看见弟弟发动攻击,自己也马上冲过去帮忙。 两个孩子拼死力气,季老爷子虽是大人也招架不住。被撞得抵在身后的铁门上动弹不得。 两岁小家礼望望他们,“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小鱼,小鱼——” 手机那头嘈杂一片,陆西法脸色骤变,他赶紧问身边同样紧张的莫缙云,“泡泡,就是小鱼她回国了。她现在就在微尘家门口,我们该怎么办?” “啊?”莫缙云一脸惊恐,他能知道怎么办? “我……我们先过去再说吧!” “好!你坐我的车。”陆西法用毕生最快的速度出门、取车、加足火力以两百码的车速往城南的季家赶去。 “该死!”他咒骂,冲莫缙云嚷道:“微尘如果见到小鱼,想起过去的事情会怎么样?” 莫缙云的脸也是瞬间苍白,在几乎飞起来的车厢里开始语无伦次,“不知道微尘会怎么样?我只知道,当时,叶子恢复记忆时是——不停尖叫,不受控制歇斯底里的尖叫!“ 陆西法想起在越郡的雪地,微尘也确实是尖叫不断。 “尖叫之后呢?” “晕厥。” “晕厥?”陆西法嘴巴发干,“晕厥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叶子醒来后会进入一段时间的恍惚和呆滞期,这段期间她对自己的行为出现否定和再否定,人格呈现多种改变,俗称精神分裂。再往后……人格分裂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行为越来越不受控制。” “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恢复记忆而已,为什么会发生精神分裂?世界上有那么多失忆后又恢复的人,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恢复记忆会导致精神分裂!” “那些人和言希叶和微尘不一样。言希叶和微尘是人为的改变记忆,是对大脑的逆向压制。我和齐心后来分析,应该是大量涌入的片刻回忆在瞬间严重损害大脑的记忆系统。让大脑出现了器质性的损害!” “什么器质性的损害?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那么专业的术语?” “就是记忆混乱,所有的记忆错杂地在大脑里重现,而不是呈现正常的线性。而且记忆在提取的时候又发生修改。你想一想,如果你在回忆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大脑每一次呈现的东西都不一样。你能不疯吗?” 陆西法大骂一句,猛地拍击方向盘,“莫缙云,你他妈的当时怎么就没阻止她!”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是……等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对,现在说这些也是晚了! 莫缙云的手紧紧抓住扶手,祈祷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人的疯狂是没有办法治疗的,不管是自动还是被迫走上那条路的人,永远没有归途。 —————————— 陆西法把车飙得飞起,来到季家门口,车门都没锁上就往里面冲去。 “微尘,微尘!” 他一口气跑进大门,走入垂花门的客厅。温室的门轻关着,透过棱形花玻璃推门,兰花郁郁葱葱,老爷子的金鱼正在鱼缸中安逸地游来游去。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没有半点异常。不应该说……安静得反常过头,激得他的害怕铺天盖地。 他想起莫缙云的话,想起微尘在雪地的尖叫,腿像棉花那么软,软得挪不动步子。 160 小鱼,小渔(3) 他想起莫缙云的话,想起微尘在雪地的尖叫,腿像棉花那么软,软得挪不动步子。 直到一只小手轻轻在身后拉他的衣角。 “Uncle,”捏着薯片的家礼,正抬头看着他,“吃不吃?” 小家伙递给他一块薄薄的薯片。 “家礼!”他把小家伙抱起来,“你妈妈呢?还有你两个哥哥,他们在哪里?” “喏——”家礼胖乎乎的小手朝后门方向一指。 陆西法放下家礼,脚步虚虚浮浮往后门走去。 莫缙云在季家大门外徘徊着,要不要进去呢? 这是个问题—— 他很想进去探个究竟。 但是微雨在、玄墨也在,上次的不愉快也还在。 抬起的手从门铃上滑下来,无力地落在他的身侧,他拍拍口袋,发现自己并不抽烟。更不会用香烟来疏解郁闷。 唉—— 他绕着大门又转了几个圈。 干等着也是着急,不如进去吧。 莫缙云刚抬腿想往里走,陆西法满头大汗,急急忙忙从里面出来。 “微尘还好吗?”莫缙云冲上去问道。 陆西法皱起眉头,退后两步,狐疑地看着他。 “你快说,到底怎么样?” “莫缙云,你是不是耍我?”陆西法的反问,让莫缙云微感吃惊。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微尘很好,她和梁泡泡已经见了面,没有任何异常。” “这不可能!” “这就是事实。”陆西法长舒口气,微风吹乱他的额发,他用手一揉,把它们揉得更凌乱。“我也是犯傻,被你三言两语给吓死。莫缙云,你走吧,别再来吓唬人。” “陆西法,我说的一切不是吓唬你!它是真实发生又存在的事情。如果你不引起重视——” “我会重视!”陆西法斩钉截铁地说:“微尘和我马上就要结为夫妻,关于她的一切我都无比重视!我会把微尘的资料送给最权威的心理专家,也会从国外最好的团队为她治疗!这不是第一次但是最后一次,请远远离开我们的生活。你对微尘最大的善意就是放开你的手!” 说完这些,他转身往家里走去。 铁制的大门缓缓关上,合拢一扇门,关阻一个世界。 —————————— 有些女孩是用脸蛋决定人生,有些女孩用屁股,有些女孩则用脑袋。 很显然,梁泡泡是属于后者中的佼佼者。 天生智慧型脑袋,从小念书一路跳级,幼儿园里她的梦想就是做科学家。 小时候她都不知道科学家是干什么,但就觉得自己应该是。 读大学选专业,她问爸爸,什么最难? 她的父亲是个理发师,一手拿梳子,一手拿着剪刀想了半天,不确定地说道:“天文吧?” 遥远的孤独星球,广袤的宇宙,永远不能达到和触摸的边界。这应该就是人类能想到最远的距离,最深奥的知识。 梁泡泡选择了乏人问津的天体物理。 天才的存在不就是为了推动科学的发展吗?学习最难、最枯燥的专业,就是为人类做贡献。 所谓天体物理学,说白了就是既学习天文又学习物理,它是利用物理学的技术、理论、方法来研究天体的形态、结构、物理条件、化学组成和演变规律。 光听一听,解释一遍就要脑子发晕的东西。梁泡泡一念就扎了下去。 如果没有意外,她本来应该完成学业出国进修,硕士、博士、博士后再科研所一路下去,进入航天局,最后走上诺贝尔领奖台。而不是成为一个家庭妇女,大量的光阴在不停的怀孩子、生孩子、养孩子上。 屈先生安慰失落的太太,“孩子也是美丽的星星,你如果把他们当作星星那样热爱和具有爱心,就会觉得每一天都很快乐。” 梁泡泡不否认,孩子当然是美丽的星星,甚至许多时候他们堪比外星生物一样叫人抓狂,但她还是喜欢真正的星辰大海,喜欢无知的宇宙,奥妙的星球。 不用说,一个钻研书籍,钟爱科学的女孩,容貌和身材远远比不上经常打扮,精于修饰的季家姐妹。 但谁都不能否认,梁泡泡有一双如星辰般闪烁的眼睛,晶莹剔透,乌黑发亮。里面盛满了智慧和诙谐及勇气。凡是和她交谈过的人,无不被她的睿智和聪明倾倒。 星辰从不想着要颠倒众生,默默发散的光芒,自然吸引人类为她目眩神迷。 三个孩子继承了她的才智,又继承了她先生俊逸的容貌。 屈未然人中龙凤,举止优雅,在外形上强过梁泡泡数倍。 传统的男才女貌变成女才男貌,可认识他们的人从没有觉得这有任何问题,一个女人能利用屁股让男人留下来一夜,脑子才会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一辈子。 门口的喧哗惊动了屋里的人,大家被孩子的哭声吸引过来。 “怎么回事?”姜玄墨从老爷子怀里拨开家谦的小脑袋,“你们是谁啊?” “唔——哇——哇——”家礼在一旁哭得惊天动地。 微尘和微雨面面相觑,微澜看见行李、小孩、女人,脑洞大开地说道:“咦,这是——来寻亲的吗?是不是电视台在拍情感记录啊?”说完,她夸张地到处找寻摄像机。 安安和源源最后出来,一瞥见三个熟悉的小身影,安安马上跳起来,嚷道:“家谦、家和、家礼!” “安安!”家和认出安安,马上高喊:“安安,快来帮我!这些坏人欺负我妈妈呢!” 安安冲了过去,对着三兄弟大喊:“不,他们不是坏人,这是我妈妈家!” 孩子们的对话显然是相识的,微尘拉住安安,问道:“安安,你认识他们?” 安安掰着手指头,回答:“是,泡泡阿姨是爸爸的朋友,家谦、家和、家礼是我的朋友。我们去年还一起去新西兰旅行!” 说到这里,老爷子也从混乱中抽脱出来,嚷道:“这女的说是陆西法的干妹妹——” 微尘的目光移到梁泡泡身上,梁泡泡也正抬起头审视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像要穿透人心,看得季微尘心里一阵鸡皮疙瘩翻涌。 “你……好!请问——” 梁泡泡走到季微尘面前,咧嘴一笑,突如其来的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微尘,真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微尘大吃一惊。 她们认识吗? 真的认识吗? 心中没有熟悉的感觉,但眼前的拥抱温暖如春,她的笑声真诚爽朗。使人想起海边的风铃,用紫色贝壳穿成挂在廊下,风一吹叮叮当当,让她欢喜又伤感。 眼泪慢慢渗透在她的眼眶,无声地一颗一颗坠下。 “小鱼……你还活着——真好!” 梁泡泡一呆,激动地叫道:“微尘,你认得我了!你认得我了吗?” 微尘被梁泡泡惊喜的叫声惊到,从失神中恢复过来。 她甩了甩头,脑袋中一阵眩晕,刚刚自己说了什么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确定嘴确实是吐出语言,可那些话不是从脑子发出去指令。 微尘的脑子越来越晕,她摇晃要倒的身体,呼吸紊乱。胸膛里有一股喘不了气的压迫感。 “微尘,微尘——” 梁泡泡的声音在耳边忽近忽远,她的脸也在她面前模糊成形。 “我叫梁泡泡……梁泡泡……我是……学妹……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朋友……” 微尘的手脚冰凉,像坠在深井。 她大叫一声,“梁泡泡!”从陷入黑暗之前把自己拉出来。 随着她的喊声,世界在她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梁泡泡的脸也从扭曲变得正常。她甜甜地笑着,“微尘,你记得我了?” 微尘摇头。 梁泡泡的脸上显出失望,很快她又开心地安慰着说道“没事、没事——忘记过的事情,我们可以再补起来。爱情是这样、友情也这样。” “既然是陆西法的朋友,大家就先进屋再聊吧。”玄墨在一旁说道。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 “好啊!” 梁泡泡毫不见外,紧紧拉住微尘的手,笑容可爱。 她的掌心又小又软,让人心安。 161 过去已死 (1) “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 陆西法放下怀里的屈家礼从后门出去,偌大的花园,盈盈嫩红的蔷薇花架下,所有人正双手沾满面粉地包饺子。 有人负责和面、有人负责擀皮、有人负责合馅,孩子们也挽起袖子帮忙,安安和源源脸上沾了白色,家谦和家和在打打闹闹。 梁泡泡身上系着围裙,咯咯笑着一边揉面,一边说道:“在美国,我最想吃饺子。不知道为什么,在美国包的饺子怎么吃也觉得不是国内的味道。不知道是面粉不同还是水不同?” 家谦在一旁吐槽道:“妈妈,爸爸说,什么都相同。不好吃是因为厨师不同。” “你这小鬼!”微尘举起手里的擀面杖要敲家谦的头,小家伙一猫腰,飞快地跑了。 源源听安安说,泡泡阿姨是能给星星取名字的人,好奇十足。缠着她问个不停。 “泡泡阿姨,你能给星星取名字啊?我也能吗?” 梁泡泡哈哈大笑,严肃而认真地回答,“不行。” “为什么?”源源失望的说。 “因为你必须是发现的主导者,或是出资者。其次,发现的小行星必须是得到IAU认可的。通常要求就是计算出轨道,并且能够得到确认你的轨道是正确的。还有一点最重要饿是,必须是前人没发现过的。只要满足上面的条件,拿到正式编号,你就可以为星星取名字了。”梁泡泡解释得煞有介事,并没有因为源源是个小孩子而有任何敷衍,“哈哈,小朋友,你可不能指着天上的月亮说这是你发现的呦!” 她的解释一大堆源源都听不懂,选择直接跳过去,“泡泡阿姨,你为你的星星取了什么名字啊?” “我为它取名——” “微尘!”陆西法站在门口轻声唤道。 微尘正站在桌边包饺子,看见他回来,抿嘴笑道:“你回来了!快看,家里来客人了!你的干妹妹喔!” 梁泡泡挤眉弄眼向他眨眼睛,“你回来得真及时,我们的饺子下锅,你就回来。” 陆西法不看梁泡泡,走过去把头靠在季微尘的肩膀。 “干嘛?”微尘咯咯笑着,他的手扶在她的腰肢上痒得很。“别闹,我在包饺子呢!” 他不动,就是抱着,也不管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 “讨厌!”她放下饺子,用白兮兮的手扑他的脸。 英俊的脸庞粘上白色面粉,傻傻的样子充满喜感。 “微尘,你还好吗?” 微尘被他的奇怪举动、奇怪的问题羞红了脸。好像他不是出去一个小时,而是几年。 他抚过她的长头发,在她耳边轻轻又问一次。“你好吗?” 所有人都被他的话逗笑。 微澜酸溜溜地说:“小法哥哥,要不要这样秀恩爱啊!我这个单身狗伤不起啊!” “我,很好,很好——”微尘别扭地小声回答,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陆西法不管莫缙云说的话是真是假,但看着正在准备料理的微尘,明眸皓齿,巧笑倩兮。头顶阳光灿烂夺目,怎么会发生疯癫的荒谬可笑事呢? 人类的大脑是不会像水管一样安上阀门的! 既而为人,应该就能做到自己主宰自己的一切。 “喂,傻愣着干吗!不知道包饺子要所有人一起帮忙吗?” 微尘的娇嗔让他表情一松,他笑起来,撸袖子洗手,加入包饺子的大军中。 饺子真是一件美好的食物,能代表幸福的食物不多,饺子绝对是其中之一。它需要家人的齐心协力,共同力下。 滚烫、松软的面皮包裹烫嘴的肉馅,综合了碳水化合物、蛋白质和蔬菜,再蘸上味蕾偏爱的酱料,吃一口满满都是幸福。 不知谁说了一句,“吃饺子能不能配酒啊?” “当然可以!”微澜大笑着,从酒窖中拿出一瓶法国红酒,开瓶、醒酒、每个人都斟上一点。 从包饺子到吃饺子,天色已到傍晚,阳光灿烂到余晖西下。 摇晃着杯中红色酒精,梁泡泡的双颊泛起红潮,她兴致大发,拿起筷子在薄薄的玻璃酒杯上边敲边唱。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她念得婉转动听,让人心荡神驰。 片刻之后,梁泡泡把红酒一饮而尽,挠了挠头,“好久没有念唐诗。今日意境太好,忍不住,忍不住……” 陆西法在她身边冷哼一声。 梁泡泡悄悄踱到他的身边,刚想说话。就被他瞪了回去,“梁泡泡,你有什么事别和我说!等屈未然来了,你和他说去!” 梁泡泡像不倒翁般摇晃两下,心虚地嘟起嘴。 “你结婚我怎么能不回来参加呢?我和未然怎么都说不通,只好先斩后奏,回来再说。” “未然都快急疯了,你知不知道?” 梁泡泡耸了耸肩膀,表示结果她早料到。 她低着头继续揉着料理台上的白色面团,一下一下无比用力。用手指在上面戳下一个一个的洞洞。 “陆西法,你知不知道,去年我发现了一颗小行星。” 梁泡泡突然的话让陆西法的脸色稍稍和缓下来,“嗯。未然向我提过,听说国际天文学协会已经向你发出确认通知,你有命名权。” 梁泡泡把脸转向陆西法,认真地说:“未然也应该告诉你,我为那颗新行星命名什么了吧?” 陆西法的表情顿时稍显难堪,“泡泡,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为什么不说,我不想再躲下去!洛阳,我想去许多许多地方,可以自由地观测浩瀚星空的地方。你们都知道,那是我的梦想!但你们限制我的自由,让我哪里都去不了,我什么也干不成——” “如果你想要,陆氏集团能为你造一个天文台。” “但你们不能为我造一个宇宙!” 梁泡泡的话掷地有声,她转头看着在院子中欢快奔跑的孩子们,非常有决心地说道:“每当我看着家谦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过去。会想起他和我的生命是由另一个人用生命捍卫的。听说,她很怕冷,也很怕水……” “梁泡泡,不要再说了!” “好。”梁泡泡莞尔一笑。 ———————— 程露露到家的时候,莫缙云已经喝得有点醉。 “莫缙云,你喝了多少?” 桌上摆着两瓶空着的干酿,莫缙云抚了抚额头,低头笑道:“你也来一点吗?我给你拿杯子——” 说着,他站起来想走到厨房去拿酒杯。无奈,酒精冲头。身体向前滑去。 程露露手急眼快,用身体兜撑住他下滑的身体。 “你真是——” 他的头无力靠在她肩膀上,硬硬的头发扎着她娇嫩的颈皮。 她晓得今日他去见季微尘。 “露露,你今天去哪了?一天都不见人影。” 他喃喃的醉话,像极了一个等待晚归妻子的丈夫,似抱怨,似撒娇。 “我……去了江城大学,见……到了郑先进。” 程露露木然地抚摸着他的发,不知怎的避重就轻讲起人渣来。 莫缙云一呆,头在她肩膀上磨蹭两下,“好好说他干嘛?” “我心里难过。为二十岁的自己难过。郑先进逼我,如果不和他上、床,就永远不要想毕业。我的论文已经被毙了一次,再来一次……” “别说了,那不是你的错。”他摸了摸她的脸,摸到一片湿润。 “缙云,我和他就一次,唯一一次。就被你看到——” 世界真是太小,千挑万选逃离江城市区最远的酒店,居然是莫缙云父亲的私产。 清晨的黎明升起,郑先进春风得意地拥着满脸惨白,眼睛红肿的她出来退房时。谁能想到,前台坐着的服务生会是——莫缙云! 羞愧、难堪、恨不得挖个地道钻进去。 鄙夷、恶心、他不屑地不再多看他们一眼。 她错了吗? 屈服在强权之下,屈服在淫、威和自己的怯弱。 “缙云,缙云……” 没有人知道,年轻的露露、纯真的露露,早死在那个早春的清晨,死在两个男人手里。 一个深恨之,一个深爱之。 今天,她重遇到深恨之的男人就联想到深爱之的男人,想到最难过的一天,想到自己的死亡。 162 过去已死(2) 今天,她重遇到深恨之的男人就联想到深爱之的男人,想到最难过的一天,想到自己的死亡。 “好了,好了。这不是你的错。” 程露露泣不成声地拉着他的手,痛哭道:“这怎么不是我的错呢?如果不是错,为什么你到现在心里还在轻视我、看不起我!我爱你,比季微尘百倍的爱你!你的心、你的身体也是爱我的,可你就是,就是越不过那道坎去接纳我——” 喝醉的他完全醒了,她却像醉汉一样哭着滑倒到地板上,拉都拉不起。这些年不断刻苦努力,向上爬的原因,就是想洗刷他那天早晨目光中的蔑视。 程露露不知自己哭多久,哭得泪水干涸,把那天早晨应该滂沱的眼泪淋漓尽致全哭出来。 莫缙云拉她不起,傻傻地陪着她坐在地上。 “露露……” 他的手刚碰到她,她就像触电一样弹跳起来。 “缙云,”她擦干眼泪,从崩溃中振作起来,“你走吧。马上收拾起你的东西离开我的家。” “嗯?”莫缙云不相信地看着她,伸手想摸一摸她是真还是假。 “我是说真的。”她亮起一个带泪的微笑,“我不要再做季微尘的替代品。如果你爱我,就请光明正大地和我在一起,如果不爱,请你离开。” 他醉意熏染,脑子转不过弯来,摇晃着身体,“露露,我们一直很快乐。” “对,只是快乐……”程露露凄苦地说:“一个人的人生光有快乐是不够的。它需要力量、认同、自我承认也被另外的人类承认。” “马斯洛的自我实现,程露露,你现在是在和我上课吗?” “是。我要去追求更高级的幸福体验。所以你走吧,莫缙云,我要依靠我自己的力量去发掘你隐藏的所有秘密。” “露露,不要再追查下去——” “你是怕真相,还是怕季微尘出危险,还是都怕?” “你调查这么多,就应该知道,叶子在恢复记忆之后,人格大变。她的本我、自我在她的脑子里不断在拉扯,让她在一天之内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面貌。她白天也许激进冲动进取的人格表现,到了夜晚,她就能转换成温柔软绵的人格。她可以在上一秒还深爱齐心,下一秒就把他贬得一无是处!” “你是说,她在恢复记忆后变成了双重人格?” “比双重人格更糟。”莫缙云痛苦地说:“自私自我自恋,心理最阴暗的一面都被激发出来。她怨恨齐心,不停地折磨他……” “莫缙云,我真恨你!所有的事情都知道,却要我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绞着出来!” “露露,知道这些有什么用。有些真相永远不知道最好。我担心微尘——” “啪”的一声,程露露突然甩出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莫缙云猝不及防,脸上立马浮现五个鲜红手指。 “你这个人渣!谁允许你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说起季微尘的!我的话你没听明白吗?我和她之间,你只能选一个!”“如果——我一个都不选呢?” 所爱之人求而不得,索爱之人又非良配! “滚,从我家滚出去——”程露露看穿他的心思,手指颤颤地指着大门的方向。 两人对视十秒,她转身回到卧室,重重将门关上。 ———————————— 来者是客,梁泡泡虽然是不请自来的客人,也不能怠慢。 泡泡一直嚷着要住酒店,陆西法哪能同意。强制把她的行李、儿子和她全塞进车里。 “你就先在我的蜗居里委屈两天,等屈未然来了再说!” 梁泡泡做一个鬼脸,从车里伸出脑袋,笑笑着说:“明天,我可以去——” “乖乖地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他把五指压在她脸上用力塞回车里。 梁泡泡的头重重的地砸在柔软的皮垫子上,“明天我总可以来找你和微尘吧!”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喂——” 车子呜呜开走,看着梁泡泡消失在眼帘,陆西法的心情反而沉重至极。 鸠占鹊巢,梁泡泡和孩子住在了陆西法的家。陆西法和安安则住在季家。 夜晚来临,季微尘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她偏着头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 房间里的陆西法正拿着手机遥控指挥,“对。是。让安保公司多派人。两倍……不、不,三倍!四倍都可以。务必一定要保证她和孩子们的安全。派一些脑子好使的,她非常聪明,智商超高。” “你在干什么?”微尘坐到床上,湿漉漉的头发搭在她的肩膀。娇嗔而含醋味地瞪他一眼,“陆先生,梁泡泡真的只是你的学妹吗?” 她的笑里有点质疑、有点调笑。恰好地惹起你的注意又不至于反感。 “我看你对她——” “我对她怎么?”陆西法收了电话,走到床边。他用毛巾将她头发擦至半干,又用吹风机,小心翼翼把发根吹干。然后才慢慢把她拉起撩翻压在身下,徐徐巡吻着她的脸颊一直往下。 他的吻像蝴蝶掠过,让她发痒、发笑,如花朵乱颤。 女人都是敏感的,从天而降的梁泡泡像一颗深水炸弹。在季微尘的心里翻起滔天大浪。 梁泡泡给她的感觉和张水玲的完全不同。 微尘对张水玲的进攻和敌意基本无感。因为知道,风动心不动,无论张水玲做什么,陆西法都不动心。 梁泡泡则截然不同,她温和无害,笑容甜美。有丈夫、孩子,千里迢迢来为参加他们的婚礼。 如何看微尘都应该对她心存感激。可面对泡泡的一颦一笑,她的心里筑起高墙,丝毫不允许她渗透进来。 更可怕的是,她看见梁泡泡和陆西法之间有一根无形的纽带。 有一些东西是属于他们的,无论她多深爱、多走近都分割不了。 想到这,微尘拥抱着她,紧紧抱住。 “告诉我,她有什么特别,让你如此宠爱她?” 陆西法停下进攻的吻和手,翻过身在她身侧躺下。 微尘趴到他的胸前,幽怨地说道:“你对她好得我都要吃醋。” 时间好似静止,他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微尘,我对泡泡不是宠爱,是感恩。” “感恩?”微尘惊讶他会用这个词。 这个词一般不都出现在长辈和晚辈、师生之间吗? 为什么会用在一对学妹和学长身上。 “为什么是感恩?”她用下巴抵在他的胸,忽闪着大眼睛勾引他。 “是感恩。因为除了之外我找不到其他词汇来形容我和泡泡的关系。你不知道大学的时候我是什么光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每日光想着活下去,就耗尽全部力气。为了吃饭,我什么都做。给同学们跑腿、给新生抬行李、去学校门口的奶茶店打工、去山上卖玉米……能做的、能想到的全做了,只为活下去。” “我是在最困难的时候遇到的梁泡泡。开学的时候,我帮她抬行李,讹了她两百块。”说到这,他脱下衣服露出肩膀。指给她看,上面有一道浅白色的疤痕,“我和你说过吧,这道疤是我妈妈砍的旧伤。我骗她是抬行李弄的。她真相信了,急红了眼睛,请我吃了两个月的早餐做补偿。哈哈哈哈——” 他笑得胸膛震动起来,“两个月的早餐,每天吃得要撑死。午饭都省下来。” 她依稀听过他讲这段往事,没想到主角会是梁泡泡。 季微尘突然明白,除了早餐,他们之间一定还有许多更多的故事。这张网形成带刺钩的无形线把梁泡泡和他紧密联系在一起。 “你不知道她有多聪明又有多傻。为了义气,一大锅红油锅底就能喝下去——” “你喜欢过她,是吗?” 陆西法顿住话头,语塞。 163 重生(1) 陆西法顿住话头,语塞。 他和泡泡之间曾经有过往前一步的机会,可那机会稍纵即逝,早已经化成时间中的尘埃。 “不能说吗?”季微尘有些幽愤。 “不是不能告诉你——”陆西法侧过头,吻着她的顶发,“微尘,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对泡泡的感情纯粹得像清水一样。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的女儿。我祈望她幸福,如此而已。” 他发誓般的话,让她觉得好笑,突然又非常心酸。 祈望她幸福而不是亲手给予她幸福,是甘愿放手的退后。大概是因为梁泡泡身边有了更适合她的人。 “什么叫做看着她就像看着女儿?”季微尘努力让自己摆正心态。 “就是——长辈对晚辈的期许、怜惜和大部分时候的恨铁不成钢!” 她彻底被逗笑,趴在他的怀里喘不过气来。 陆西法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怕她会逃跑一样,“微尘,如果你希望我说下去,把一切都告诉你。” “不。我不希望你说了。”她捂住他的嘴。 在床上听他说和另一个女人的故事感觉太坏情绪,她也怀疑自己听了太多后会耿耿于怀,难以释怀。 “我只是害怕。” 世间好物不长存,彩云易散琉璃脆。 “我越是幸福越是害怕——” 害怕留不住他,害怕留不住幸福,害怕幸福会像手中的沙从指缝中溜走。 每当感到幸福的时候,她就会想起爸爸妈妈,想起下雨的午后,水滴如线从屋檐滴下。 “别怕、别怕!”他把她再次用力搂在怀里,“微尘,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永远不分开!” —————————— 长途飞机委实熬人,长长的十个小时,通宵不眠的屈未然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看着窗外的云朵,看到海洋和天色连成一片,夕阳在机翼后面坠下。 他很不安心,更不放心。 刚刚在电话中,已经向泡泡大吼一顿。结婚五年,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去年,母亲来美国看他的时候,还夸他,长了心,小了火气。没想到,一遇到棘手的事,马上现出原形。 手机震动,哥哥聂跃然的来电。 “哥,泡泡带着孩子跑回国了。” “嗯。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她在江城,是吗?” “是!” “好。我会和江城军区的人联系,派人过去。” “好……”三十多岁的人,在至亲面前,害怕得尾音发颤。 “未然,你别急。我查过,贺兰家的人现在在伊斯坦布尔。而且年前有人还见过花蕊夫人,听说她身体不错。” “哥,有人说五年是一个坎……” “医学上的事我不懂,也许是这样吧。但你也不要太担心。今天的我和你已经不是五年前的我们。不如趁着这次机会来帝都,咱们哥好好聚聚。也让孩子们在一起多熟悉、熟悉。不说了,等你飞机落地再说。” “好。” 手机收起,屈未然的心情没有任何放松。 五年前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中回放,混乱、慌张,永远的不确定…… 无序的法度,无论你在多高层,一个风浪就能让你全军覆没。 —————————— 莫缙云走了。 清晨,程露露打开房门,公寓里冷冷清清的。属于他的东西还有一点零碎,房间里已经没有他的味道。 他真走了,不忘最后把垃圾一并整理带走。 既然选择自强,夸下海口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开谜底。她就不允许自己再自怨自艾。伤心一秒。立即挽起袖子把他留下的零碎统统收到袋子中扔到门口。 再用干净抹布把家具里里外外擦拭一遍,然后跪在地上,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像把心灵上的尘埃也扫除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浑身被汗水湿透了。 痛快地冲上一个热水澡,换上最美的衣裳,涂粉画眉,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又精神奕奕。 打开门,她像一个勇士一样昂首迈步出去。 她要去打战,一场许多年前就要去奋斗的战役。 战役虽然早已结束,战败的士兵从未屈服。 江城的人际圈子不大,圈子里的稍稍的风吹草动须臾就会传遍。 莫缙云上午连着做了两台大手术,回到病房,科室里的小赵医生正拿着手机嘿嘿直笑。 小赵看见莫缙云,立即向着他说道:“嘿,莫医生,是江大的吧?” “是,怎么呢?”莫缙云心不在焉地问。 “你还没看今天的朋友圈吧?”小赵医生不停地绕圈圈。 “没有,怎么呢?” “我的朋友圈都快刷炸屏了。江城大学的老色狼郑先进被人实名举报,利用职权奸污女学生。大字报直接贴到宣传栏里。整个学校都沸腾了!” 莫缙云心里咯噔一响,没由来地想到露露。 昨天,她提到郑先进…… “你知道是谁举报的吗?”莫缙云等不及打开手机,忙问小赵。 “一个毕业许多年的学生,姓程。” 莫缙云感到一口喷薄之气全堵在心口,真是她! 疯了吗? 郑先进在江大树大根深,嚣张这么多年。莫说在校的学生难以撼动,就凭程露露,没凭没据,还时间久远。这不是把脏水往自己身上引吗? “这女的不是疯了吗?”小赵低头刷着手机,喃喃着说道:“男教授女学生的事哪里有公论讨?毕业了赶紧翻篇忘了就行。你去贴大字报,闹他没脸,自己不也没脸。将来还怎么嫁人?真是蠢啊,蠢!江大就是知道郑先进是衣冠禽兽也只能打断牙齿合血吞。这样的丑事不是给学校抹黑--你看,郑先进报警,说程姓女士污蔑罪,要到法院告她赔偿精神损失费!学校也发声明,说郑教授是一位有德有才受学生爱戴的好老师——” “放屁!郑先进恶人先告状!他根本禽兽不如!” 小赵举着手机,讶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莫缙云口干舌燥,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喝水。要去拿水杯,手却伸到口袋去摸手机。 想打给她,想怒斥她的不自量力把自己置于尴尬又难看的境地。 光鲜美丽的活着不好吗? 为什么要撕开衣襟给人看底下血淋淋的伤口! 多少人,就如郑先进那种人渣,衣裳底下内裤都不穿,照样活得人模狗样,潇洒自在。 莫缙云握着手机,斟词酌句把要发出去的讯息改了又改。他的脑子里哗哗闪现着,昨日里伏在他怀里哭成泪人的程露露,那天早上站在郑先进身边红着微肿的眼睛的程露露。她们在他面前闪回,来回穿梭。 郑先进不是东西,他何尝就是个东西? 还不是一边享受着她的美好,一边在心里鄙视着她。他若真的爱她,就应该伸手圈住给她以保护。 “咦--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小赵医生又在嚷道。 “怎么呢?” 小赵拿过手机,伸到莫缙云眼皮底下,说道:“你看,这里我校友发来的最新消息--郑先进教授事件不断发酵,在程姓女士大字报公开举报事件后,已经有三个女生同时向学校和教育局反应情况,称在念书期间遭受到和程姓女士一样的不公对待,其中还有一名是江大在校研究生。江城大学刚刚做出回应,绝不容许害群之马玷污学校的校纪校风。暂停郑先进教授一切职务和授课安排,如涉嫌刑事犯罪移交法办绝不姑息。” 事情峰回路转,来个180度大回转。 莫缙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输入键还在闪烁: 露露,需要帮忙吗?我—— 现在,她已经不要帮助。没有他的指点,她过得更好。 莫缙云默默删除所有文字,把手机放回口袋,滑滑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164 男人的友情(1) 在外奔波一天,人是很疲累的,特别又是在高度的神经紧张的时候。 程露露已经记不得今天和多少人说过多少话或理智,或感性,或声嘶力竭……她不要理解,不要赔偿,只要一个公道。 有人说公道自在人心。 不! 一个社会有没有真正的公道,只有去问那些受到冤屈,受到不公正对待,处于劣势的人才能知道答案。 如果自己都不为自己发声,那么世界上就再没有人能为她发声。 她的被迫就会成为自愿,所有人都会默认程露露就是一个靠脱下裙子去获得一切的人。 她把自己抛到柔软的床上,累得一动都不想动。 很累,却不觉得脏,一切都很干净。 房间很干净,床很干净,她的心也很干净…… “叮——叮——” 她拿出手机,是楼下的物管。 “什么事?”程露露有气无力地说道。 “程小姐,有一台白色宝马,车牌H7863088的小车在我们小区门口绕了快两个多小时了。有人说,是你男朋友的车,是这样吗?” 程露露从床上一跳而起,冲到窗前,她猛地拉开窗帘。她忘了从落地阳台上是看不到小区正门的。 她又跑到厕所,拿来椅子搭起小板凳,踮起脚爬到墙上的小窗口上。 好久好久,终于看见一辆白色的车影缓缓开过。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车。 今天她一直没哭,面对所有人的轻视没哭,面对郑先进的辱骂没哭,哪怕是后来面对声援解救她的帮助也没哭…… 她告诫自己是在做一件正确,正义的事。没有丢脸的,不需要眼泪来博取同情或是申诉。 此刻,看见楼下一闪而过的车影。她坐在厕所冰冷的瓷砖地板上嚎啕大哭,像个泪人。 “程小姐,程小姐……”手机那头的声音不住传来。“我们要不要——” “不要……什么都不要做。”程露露擦了擦满脸的泪水,抽泣着说道:“不……不要管他,等一会儿,他就会走……” 她挂了手机,爬起来摸摸索索把房间所有的灯都打开。 视线模糊,双手颤抖,好不容易发出一条朋友圈: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很好,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半个小时后再打电话去物业,果然他和他的车都消失在黑夜。 程露露黯然,不得不接受。 莫缙云对她的关心终不过是如此! 再急切也还有限,比朋友多一点点,远没达到奋不顾身的程度。 陡然出现的莫缙云,让程露露哭过一场,也哭走她身体和心理的疲倦。她用冷水洗一个脸,把头发挽起来盘在头顶,开始工作。 季微尘,齐心,言希叶,莫缙云还有一个未知的人。 记忆,遗失,阀门,精神分裂。 所有的千丝万缕,她要一层一层抽丝剥茧全理出来。 ———————— “微尘,微尘……” 冰冰的小手拍打在她脸上。 “别睡了,快跟我来!” “去哪啊?叶子,这么早!” “不早,不早了。快来吧。” 微尘知道这是在梦中。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梦了,自从从越郡回来后。 她知道这是个梦,清清楚楚知道。 温婉的声音,轻柔绵软,又有不可抗拒的魔力。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顺着声音走去。 屋外的空气新鲜得很,闻得到植物吐纳的香味。 是昨夜里下过一场小雨,地上泥土松软软的,像发胀的面包,踩下去就从她的趾缝间涌了出来,漫过洁白的脚掌。 她不觉得脏,反而觉得很净。 人都是从尘土中来,终也要到尘土中去。 她跟着女孩走到一个大棚中,棚中的地上种着草莓。 “微尘,你尝尝。”女孩蹲在地上,笑着递过来一枚鲜红的果实,“这是我和齐心亲手种的。他知道我喜欢吃草莓。” 微尘接过红果子,拿在手上。 真好,她心想:和爱的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幸福。 女孩满脸幸福的笑容,自顾地边摘边吃。 如果人也能像植物这样简单就好了,种什么长什么,从不复杂。 “叶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你想清楚了吗?”女孩把手里的草莓在白齿之间咬下,鲜红的汁顺着她的唇角流下,她闭着眼睛轻轻说:“这种事是没有回头路的。” “我想清楚了,我一定要这么做!” “你——明明还爱着他啊!如还有爱就不应当遗忘,强行遗忘,你会受不了。” “不!如不忘却,我现在就会受不了。” 微尘湿湿的眼泪滴到透红的果子上。 “快别哭了,我最看不得人哭……”叶子悠悠长叹。“但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医生的天职不就是减轻病人的痛苦吗?我已经被这段感情折磨得生不如死。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来解脱。” “微尘,痛苦和快乐一样,是上天给我们的财富。生命本来就不完美。只有体验过痛苦的人,才能体会出幸福。不要试图去逃避痛苦,要学会接纳……接纳自己的懦弱、胆怯、犹豫和自私。” 微尘感到凉凉的,她低头一看,手上的果子在掌心中化成一滩鲜红的水…… 她陡然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周围的一切静悄悄的,身边人的呼吸浅薄而均匀。 浮生若梦,若梦浮生。她快要分不清,哪一个是梦境,哪一个是她的浮生。 ————————— 屈未然下飞机后,直奔陆西法的家。 他的心里憋了一大团的火气要发出来,车速已经开得很快,依然嫌弃司机开得太慢。 充满意境的枯山水庭院,他无心欣赏,踏过细软的白沙,大力踩在枯木之上。 知道他要回,梁泡泡早已经站在日式的回廊上等着。 看见他怒气冲冲地过来,迎上去的第一句话,就是:“未然,我错了。你骂我吧。” 聪慧的女孩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什么时候以退为进。 她站在春风里,深情地望着他。伸手搂住他的肩,把脸贴在他的胸前。 他本来脸色阴沉,风雨欲来。她软软鸡心脸蛋一靠过来,心霎那间柔软下来,喷薄的怒火也变成似水柔情。 那一年,劫后余生的重逢时,她也是如此静静地贴在他的胸前。 他紧紧环抱着她,像环着世界的珍宝。 屈未然低下头,揉了揉她的短发。 她那么矮小,在他怀里像小兔子一样。 “下次,绝不饶你!”算言之,这次就算了。 梁泡泡抿嘴,知道这个男人永远拿她没辙。 “我已经见过季微尘。”泡泡又说:“她真不记得我了。” 他“嗯”了一声,示意她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她把脸在他衬衣上来回地蹭,像小狗一样。 “未然,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好不好?她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不代表没做过。” 泡泡有些气结,伸手在背后掐他精壮的腰,故意激他,道:“你这个人,就是不大度!” “她如果伤害我,我绝无多话,但她伤害的是你。” “我都不计较!” “我不能不计较。” “你——” 梁泡泡踮起脚气鼓鼓捏他脸蛋,他像孩子张大嘴去咬她的手。 两人你来我往,在回廊上嬉笑起来。 “瞧瞧,瞧瞧,多黏糊的夫妻!” 屈未然顺着声音望去,说话的正是陆西法,他的胳膊肘里挽着一位美人。美人薄薄粉黛,粉粉香腮,飘逸的长裙直垂脚踝。 屈未然扬了扬嘴角,梁泡泡拉了拉他的手。 屈未然背过脸,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用只有妻子听得到的声音说:“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让洛阳为难。” 他转过头去,已然换上真诚的微笑,张开双臂和陆西法拥抱一下。 “微尘,这是我的好朋友——屈未然。千里追妻从美国回来。” “什么千里追妻!”梁泡泡在一旁嚷道:“你别夸张!” “哪里夸张?未然真是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你!既然敢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长途旅行。你讲,你是不是疯了?” “你才疯了呢!” 衣香鬓影的三人从微尘眼前谈笑风生,这样的场景使人恍惚。她收回心神,最近是怎么呢?无论做什么,总有些走神。 “你好。”她轻笑着向屈未然伸出手。 “你好。”眼前的屈未然露齿而笑,眼梢带着风情。 有些男人生下来就是为了颠倒众生,屈未然就是如此。秀眉高鼻,凤眼薄唇,比女人生得秀丽。精雕的五官,再加上得体的谈吐和衣着,毫无疑问,他就是上帝偏爱的宠儿。 屈未然的目光在微尘脸上流连一会,笑着收回微凉的手。 165 男人的友情(2) 屈未然的目光在微尘脸上流连一会,笑着收回微凉的手。 欲言又止的目光,让微尘心里燃起一股不适。 他和梁泡泡一样,像陡然出现的流星,照亮了黑暗。让习惯站在黑暗中的人,非常不适。 微尘搓了搓自己的指尖,他掌心里的凉从相触的地方一直到达心田。 “微尘,你还愣着什么?我们快进去吧。” “好。” 夜晚渐深,孩子们早已入寝。屈未然进得家后,首先去儿童室看了看三个儿子。看他们睡得正香甜,才出来。 “快来,吃点东西。” 客厅的餐桌上已经摆好几样餐碟,精美的江城美食尽在其上。 “哇,鲜笋炒腊肉,毛氏红烧肉,这可是江城地道美食啊!” 微尘没想到,屈未然是个饕餮。 “你来得巧,现在正是春天,刚好是吃笋的好季节。过了这半个月,笋长老了,就不好吃了。” “我们来得还真是时候。我得尝尝——”说这话的梁泡泡率先夹起一块淡黄喷香的笋肉,吃到嘴里就叫道:“好烫、好烫。”囫囵吞下去,马上去喝冰水。她滑稽的样子惹得大家都笑了。 一顿简餐,倒也宾主尽欢。吃完后,女人收拾善后。男人则有默契地去院子里吸烟。 袅袅轻烟雾中,两位人中龙凤静静伫立。 “你打算怎么办?” “你这院子不错。” 陆西法瞪了他一眼,“别开玩笑,好不好?” 屈未然笑着猛吸口烟,“说你这院子美,怎么是玩笑?” “我和你说正事!泡泡这么一动,只怕贺兰家已经收到风声。” “既来之则安之吧。”屈未然抬起头,看着茫远的苍穹,“泡泡有五年没有看见她爸爸,她早受不了。躲藏着做个活死人,是不可能一辈子的。” 陆西法眯起眼睛,点头,“也是。有些事情总该是要个了结。我们以不变应万变。” 屈未然看着陆西法,突然笑笑,不解岁月这只翻云覆雨手,如何把他们两人的关系倒了个。 穷小子成了大富豪,他却成了上班族。 “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新郎官吧。”他把手搭在陆西法的肩上沉沉压了压,“泡泡嫁给我,我会照顾她一辈子。不仅是我,我的家人都会帮我。在飞机上,我哥已经告诉我贺兰一家正在伊斯坦布尔,花蕊夫人身体很好。” “那就好。” “你就别替我操心,只是你孤家寡人,身边唯一一个安安。你考虑清楚没有,结婚可是大事,往后身家性命都和另一个人息息相关。”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陆西法诚恳地说道:“不管微尘做了什么,我就是喜欢她,忘不了,也改不掉。” 回程的时候,已过午夜。 陆西法载着微尘在路上飞驰,雾霾严重,江城的天看不到星星。 微尘有些困了,捂嘴打了个哈欠,“刚才,你们在庭院里说什么啊?” “没有什么,一些琐事而已。” “真的是一些琐事?”微尘把头靠在车座,微微闭着眼睛,又说:“明明看你们很严肃认真的样子,你同他讲什么?”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很关心,好像小时候做错事怕被告状的小孩。不依不饶非要他一五一十说出来。 他凑过头去,飞快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爱你。这就是我同他说的全部。你满意了吗?” 满意,怎么不满意? 他一瞬间看穿她的心,给的爱语让她的心落回到原处。 微尘抚了抚脸,笑得如花灿烂。却只轻轻,道一声:“开车要专心。” —————————— “程、程医生,你没事吧?” 小薇咋咋唬唬跑过来抱住摇摇欲坠的程露露,程露露有气无力地说道:“小薇给我倒杯咖啡。” “啊,这一大早的,就喝咖啡啊!你昨晚又熬通宵了啊!” “嗯,”程露露点点头,把自己摔在诊所等候区的沙发上。她这一个多星期像侦探一样一遍一遍翻找资料,一遍一遍梳理关系。都快把自己熬出乌鸡眼儿来。 “程医生,你的咖啡——”程露露闭着眼睛伸出手去,接到的不过是一张轻飘飘的纸。 什么东西? 她定睛一看,是张紫色请柬,清新典雅上面印刷着白色的百合花。 “是早上在信箱中发现的。” 程露露打开一看,原来是微尘结婚前夜的单身告别趴体。 这些有钱人真会玩!什么由头都能拿来嗨皮一下!小节天天过,大节三六五。每天都能醉生梦死。 “程医生,你去不去啊?”小薇这回把咖啡端了过来,程露露饮了一口,“再说吧,我最近实在没空。我让你帮我整理的资料整理了吗?” “整理了、整理了!我眼睛都快看瞎!”小薇抱怨地拿出一大叠资料,分门别类用各色夹子别好。她把资料摆到程露露的桌子上,“这里是近五年来江城大学医学院教授在国内外发表的论文汇集,我又把其中和心理研究有关的全收集出来。由少到多,全排列好了。还有莫缙云医生最近五年发表的论文我也收集到了。” “薇薇,你真是太棒了!中午我请你吃饭!”程露露高兴地马上翻阅起来。 她先找到莫缙云发表的论文,一共是七篇,也算高产,可见他的努力。 “怎么有问题吗?” “没有。”程露露摇头,莫缙云的每一篇的论文都是干货,内容丰富,有料十足。但是,都是和他现在的外科方向有关,和心理学风马牛不相及。 如此可知,这几年,他真是把心理学放下。 程露露又翻起其他的论文,江城大学发得最多的就是郑先进。他的论文重量不重质,水份多多,毫无新意。 莫缙云没有论文,郑先进肯定也不是,那么严希叶口里很有名气会写论文的那个男朋友究竟是谁? 程露露脑子都快炸了! “程医生,你在烦恼什么?” 程露露捧着脑袋呻吟,“我在找论文,论文!很重要、很有名气——” 小薇嘴巴一撅,说道:“虽然我是按论文多少来进行的排列,但是要说起有名气和影响力,谁也比不上这一篇——” 她伸手从程露露胳膊底下把资料抽出来,啪啦啪啦翻开,指着最下面的一篇说道:“你看,这个,他发的关于使用VR戒毒的论文得到国家司法部的认可。司法部还举行了主题为'提高司法行政戒毒教育戒治工作科学化,专业化水平'的新闻发布会。将VR正式引入戒毒工作。对VR戒毒疗法在小范围内的试验取得的良好效果得到肯定,未来将在全国更大范围普遍推广。这个基于厌恶心理学疗法在戒除心瘾上能大面积长期有效,也得到持续的现实验证。” “这、这是谁发表的论文?”程露露尖叫,看清署名后更是发出一声惨叫。 —————————— 夜晚的医院是安静又不安静的,空旷的走廊上没有了白日的人来人往。灯光下,偶尔有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巡房检查。精神病室不同于普通病房。门前三道锁,门里三道锁。白大褂们身上挂着的皆是沉沉的钥匙。 听见门铃声,小护士把头一抬,摄像头外站着一个戴口罩穿白大褂的医生。她拿着钥匙叮叮咚咚去开门。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有什么事啊?” “老师,我是实习生。白天有份病历忘记写了,老师让我回来补一下。” 护士打了个哈欠,叮叮咚咚拿出钥匙开门把他放了进来。 “谢谢,老师。” 小医生捏了捏口罩,在医生办公室装模作样写了一会病历。 夜色越来越深,忙忙碌碌的护士进进出出。 小医生磨磨叽叽在办公室里溜达,趁着护士不留神,取了抽屉中的备用钥匙,往病房中走去。 黑黝黝的走道,莹莹亮着黄色的地灯。一路走过去,人的影子被拉得又远又长。 他走到一间病房门口,摘下口罩。 昏昏的月光下,张维白胖的脸染上一层冷霜。他小心地把口罩折叠好放进口袋,然后开门进去。 床上的齐心侧身躺着,呼吸均匀,临睡前的药物让他的睡眠沉沉如海。 张维默默站在他床前好一会儿,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 “齐心,我没想到连你也会疯。” 他轻声笑着,满脸得意,没有丝毫同情与怜悯。 “也对,你的母亲有精神病史。你不犯病谁犯病?呵呵,呵呵呵——因果报应啊!” 166 黑幕(1) “也对,你的母亲有精神病史。你不犯病谁犯病?呵呵,呵呵呵——因果报应啊!” 齐心睡得香甜,完全没有理会张维的话。 张维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在听,自言自语地往下说去:“齐心,你不知道吧。叶子是我的校友,我们一起在永城一中念书。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我整整暗恋她六年。为了配得上她,我努力念书,终于和她一起考到江城大学。我以为我终于可以走到她身边。没想到,她居然在大学第一个月就找了你。做你的女朋友是她一辈子最大的错误。” “她第二个错误,就是不该帮助你做那些荒谬的心理试验。修改记忆的点子是你首先提出来的,该采用什么样的方式、方法也是你做的设计。明明说好试验的主体是你,你这个懦夫临阵脱逃,是叶子顶了上去。她太傻、太傻——你毁了她的一生!” 风静静地、呼吸静静地、抽泣声亦是静静。 张维取下眼镜擦了擦,擦去上面的泪水。 “你的试验彻底失败了!叶子的大脑记忆被修改得支离破碎。她的本我和超我完全消失,剩下的全是自我。你这个混蛋,毁了叶子人性中最美好的部分。你也知道,她就像变了一个人。自私、贪婪、冷血、钻营向上。所以才要把她带到南庄,和所有人隔绝起来。但你没想到,叶子会来找我,她渴望成功,渴望过功成名就的生活。她不愿住在乡下地方和你一起种草莓!我……和叶子终于在一起,我得到她的身体,也得到她的心。但我一点都不开心!这个叶子和我有相同的灵魂,却不是我爱的灵魂。齐心,你知不知道,你杀了叶子,是你杀了她!你杀了她的灵魂也夺走她的生命!你以为把南庄毁了,叶子就再没办法进行试验,她和我就没有联系!不,你错了,大错特错!” 张维越说越激动,面部表情也越扭曲。他深深呼吸,在房间不停踱步。 “重现遗忘记忆试验是我和叶子的梦想,如果这个试验能再次完美重现。那么发生在叶子身上的事就不是孤例。我们能写一篇轰动世界的论文。到那时,我和叶子就可以像弗洛伊德一样在人类的心理研究上留下一笔。但是你,你——你这个比猪还愚蠢的人毁掉了一切!” 张维鼻孔用力张着,气愤的他突然开心地笑起来。 他走到齐心床边蹲下去,看着他熟睡的脸,说到:“呵呵,呵呵。齐心,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和叶子实验的最后一步就要完成了。呵呵,那个女孩叫季微尘,对不对?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叶子一死,我本来都已经完全放弃。没有实验的个体,论文就站不住脚,也发不出去。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们。你们被学校赶走后,老师让我把你们社团的东西全毁了。但我舍不得毁啊,那么多的实验,理论和数据,都是发表一流论文的干货。许多东西我穷其一生都想象不出。呵呵,你们反正已经被逐出,我正好拿来一用。”说到这里,他有些得意,“你知不知道,靠着你们留下来的东西,我顺利地在国内外发了好几篇学术论文,即使那些论文都是由郑先进的名号发出去的。” 齐心的睫毛扇动两下,他皱了皱眉,把脸埋在被褥中。 “齐心,叶子真和你不一样。她是有抱负的女孩。她不愿意和你窝在川城的小山沟里,她要去美国、去斯坦福、哈佛、耶鲁。以她的天份配得上世界一流的大学,一流的实验室。” “你觉得她像不像程露露?呵呵,呵呵。她们都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知道要怎么去为此努力!可惜——” 张维的眼睛蒙上一层悲伤,“可惜叶子去得太突然了。都是你——” 他狠狠地指着床上酣睡的齐心,“都是你的自私,你嫉妒我和叶子的关系。你让莫缙云告发了南庄,彻底逼死了叶子!她做的实验、她的实验人,也随着她一起在人间蒸发。” “呵呵,呵呵。”他怒到捂着肚子靠着墙笑起来,喃喃自语,“齐心,试验最后一步——启动阀门。阀门我已经找到了。让我们一起期待那一刻吧。你猜,她会不会像叶子一样?呵呵,呵呵呵——” 长长的冷风穿堂而过,映照在人间的月光也是昏黄昏黄。巡夜的护士裹紧了身上的黑色毛衣外套,走过去,一扇一扇把窗户关好。 冷夜中,她不经意地发现18床的房门虚掩着,随着风在晃动。 她狐疑地走过去,轻轻一推。 安静的房间空无一人。 既无来访者,也无病人。 ———————————— 程露露拿着VR戒毒论文去江城大学找张维时扑了个空,打听后才知道张维已经向学校递了辞职报告。 算算时间,正是在几天前。 毫无疑问,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张维就是叶子口中的男朋友。从程露露来找他的第一天开始,张维就在积极寻找退路。 程露露发现自己实在太容易轻信人,被张维的三言两语就转移视线。她不仅中了张维的圈套,误会了莫缙云。还在张维身上形成了盲区,想来想去就没想到会是他! 实在有够笨蛋! 她无奈又泄气地坐在校园的长椅上,懊恼地咬着指甲。 想着要不要给莫缙云打个电话,说说最近她做的傻事。 缙云知道她做了这些无脑的事之后,一定会骂她吧。 骂她又呆又傻,又蠢又犟,不撞南墙不回头。可骂就骂啊,骂完了,他会告诉她该怎么做。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只要有他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就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喂,缙云——”思前想后终于拨通号码,程露露捏着腮边的头发把玩着,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我们见一面好不好?” “恐怕不行,露露。我现在有点忙——” “喔,那好。你忙……”程露露压抑不住心里的失望,每次她渴望他出现的时候,他总是缺席。“缙云,你到底在忙什么?是不想见我吗?” “不是。”莫缙云的声音透露出无比的疲倦,“露露,齐心不见了。” 程露露挂了电话,跳上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城郊的康复中心。 此时的莫缙云正在安保办公室,一遍一遍看着监控。他眼睛布满血丝,眼眶下乌青乌青。看见程露露进来,木然地说了一声,“你来了。”本来磁性的声音变成砂纸,粗糙得让人难受。 程露露点点头,慢慢走到他身边,心疼地说:“吃过饭了吗?来的路上我买了汉堡和咖啡。” 他接过汉堡,啃了一口。 她拿过条椅子,坐到他的身边,“齐心师兄,什么时候不见的?” “前天晚上。” “你一直在这呆了两天?” “除了这里,我还去了警察局、广播台、救助中心……”方法用尽,实在找不到后,只有回到康复中心一帧一帧的找线索。电视小说不都是这样演的吗?通过持之以恒的努力,终于在监控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你找到什么了吗?” 莫缙云摇摇头,疲倦地用双手摩挲着脸。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愤怒地伸手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汉堡、咖啡掉在地上,地板之上一片狼籍。 “缙云,你冷静一些。”程露露拉住他的手,怕他冲动之下伤了自己。“你听我说,这所康复中心关一关普通精神患者还可以。想要关住齐心师兄是万万不可能的啊!他学什么的、做什么的?小半生就是在和精神病人打交道。他如果是清醒过来想要走,谁都拦不住啊!你也别在这耗时间,和我回去吧,好不好?” 莫缙云沉默不语,任由程露露牵起他的手,把他带到车上。 他靠在车座上,闭着眼睛。不一会儿,头缓缓偏到一侧。 看着他熟睡的侧脸,程露露把车开得更平稳一些。 她认识的莫缙云是一个特别要求次序和控制感的人,无时无刻都要把周围的所有人、所有事做到心中有数。他不允许一点点意外,如果有谁不按照他的思路去做,他就会狂躁易怒。 其实一个真正有安全感的人,从来不会想要去控制别人。周围环境的变化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压力。 167 黑幕(2) 其实一个真正有安全感的人,从来不会想要去控制别人。周围环境的变化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压力。 莫缙云一直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他控制一切就是害怕失去。 他害怕失去,最终还是失去,失去季微尘、失去齐心,也失去自己热爱的心理学。 她把车开到自己公寓楼下的车库。 “缙云,醒醒!到了。” 莫缙云睁开眼睛,看清是她楼下,脸色顿时变了三变。 上次她把他赶出来的事情,还才过去几天? 看他坐着不动,程露露柔声哀求道:“做不成情人,至少也是朋友。你这样子回去,我也不放心。你先上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她低声下气,他便也顺水推舟。随她上楼,回到公寓。 他洗澡,她做饭,仍是蛋炒饭。 吃过饭,他便上,床睡觉。头粘着枕头,沉入梦乡。 程露露的这间公寓是四十坪的单身公寓,家里唯一只有一张床。望着床上的他睡得酣甜,程露露长叹气一声。 几天前把他赶出去时话说得那么满,刚才在楼下还说做不成情人,至少是朋友。现在总不能厚着脸皮和朋友挤在一个被窝吧? 她认命地从柜子里拉出棉被,走到客厅的沙发,打算就此窝一夜。 沙发细窄,程露露窝窝缩缩,辗转反侧许久才进入梦乡。 睡得也不甚安稳,他从房间出来,她就知道。待到走到身边,她已经完全清醒。 “怎么?” 他蹲下身来,平视她的脸,“我想要你。” 说完之后,莫缙云也便觉得自己太恬不知耻。他们之间难道能更近一步的就是身体吗? “对不起。”他起身欲走。不料,她从背后把他拥住。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往后,你可不可以把'我想要你'中的'要'字去掉,变成我想你啊!” 他深深一震,刚想说话,嘴唇上已覆盖两块柔软的红唇。 “什么都别说了……抱我。” 她的睡袍瞬间滑到脚底,美好的身体像花瓣徐徐张开。 狭小的沙发根本容不下他们,但也管不了了。 往常做、爱,他们像是不知满足的饕餮,淋漓尽致享受着对方美好的身体,恨不得要至死方休。 今晚,在经过那么多事后,身体的欢乐依旧战栗灵魂。更多的是——接近。 身体连接起灵魂,像建立起一种新的联系。 他们气喘吁吁,黏糊潮湿地拥抱在一起。突然明白了所谓爱情是什么。 爱情应当就是理解和陪伴。不发一语,已明白你在想什么。 —————————— 莫缙云在程露露的小公寓住了三天。 这三天里,齐心毫无消息。他就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无从寻觅。 顺着时间的推移,莫缙云的情绪也从焦躁、混乱中慢慢恢复。 某些时候,也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齐心或许就是迷路的小孩,玩累了才会回家。 “张维是叶子的情人?”莫缙云的表情是难以置信的惊讶。 “你是不是搞错了?” 程露露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摇头。 莫缙云还是不相信,张维那个人,读书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各方面都很不如人。最会做的事就是跟在老师身后拍马屁,心高气傲的叶子怎么会看上他? 他抿了一下唇,显示出对张维的十分不屑。 “我也很不愿相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程露露说道:“他发表并得到国家司法部认可的推广VR于戒毒应用的论文,其实就是以齐心和叶子在南庄所进行的试验为基础。他如果不是和其中的某一个人过从甚密,怎么可能拿得到第一手的资料?我真是太傻了,还带他去见齐心师兄。” “他去见过齐心?” “嗯。” “看见他齐心没有什么反应吗?” 程露露摇头,努力回忆,“齐心师兄……没有什么异常。不过——” “不过什么?” 程露露月白色的脸抵在膝盖上,轻轻说道:“张维从我手上拿走了季微尘的《浮生若梦》。” “啊?”莫缙云大惊失色。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转身去厨房喝水。 “你也真是太傻了!”莫缙云在厨房里说道:“张维能反馈给你什么有用的意见和想法。念书的时候,他就是跟在老师后面的应声虫。连要论文的署名权都不敢的人。他能在江城大学做教授真是——” 命运弄人,大学时代的庸才,过了十年,成为他们之中混得最好的人。 名、利、财富、资本应有尽有。 莫缙云喝完水回来,程露露还是维持原来的姿势坐在沙发上没动。 “你觉得张维去哪呢?逃跑了吗?” “逃走?他没有理由走。而且像他那样的人,是舍不得到手的一切的。”莫缙云走过去,和她挤在一张沙发上,开始翻看张维撰写的VR论文。 “你有什么头绪?” “不可多得的一篇好论文,一看就是叶子的构思和语言风格。” 莫缙云沉思一会,拿出电脑和手机开始左右开工。 “你找什么啊?” “我把张维找出来,然后揍扁他。” “怎么找?”听到可以找到张维,程露露立马来了兴致,凑到他的跟前去看闪烁的电脑屏幕。 “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地从世界上消失,再说,张维没有自动消失的理由和道理。除了法律之外,不要指望道德能对坏人进行审判。” “张维做的事,恐怕连法律都无法审判他。” “对,所以他更没有躲起来的理由。”莫缙云在搜索栏上敲下“戒毒中心,VR新型戒毒”,然后点击。 “VR戒毒法既然得到司法部的认可并进行推广,那么就一定代表会紧锣密鼓地投入应用。表明这个项目是有公司在跟进的。” 莫缙云的手指在屏幕上飞点、划开,从戒毒中心到VR戒毒项目介绍,果然,其中赫然写到,VR戒毒系统的研发方为张维博士,塞翁公司。 看到张维的名字,程露露的眼睛都直了,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她气愤地说:“高校不是对教授从商有明确规定吗?他们这些所谓教授拿着国家和纳税人的钱,做着研究,最后拿研究成果去开公司,真是太过份了!我要去江城大学告他!” “你怎么告他?他都已经辞职了。而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民不告官不究,大家心照不宣。” “我们下面该怎么做?任他逍遥?” “别急,善恶到头终有报。”莫缙云的手指在电脑上敲击,进入全国工商企业登记信息公示网。输入“塞翁”公司的名字。不一会儿,公司的注册信息、法人代表、地址、电话全显示出来。 好巧,塞翁公司的注册地就在江城。 他拿起手机,拨通号码。 电话接通,响起前台小姐公式化的声音:“你好,塞翁公司。” 程露露咬着唇,把耳朵紧紧贴着他,生怕漏掉一个字。心里很忐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莫缙云清了清嗓子,道:“你好,我是都市频道的莫记者,司法局的张局长介绍我来,采访你们公司的VR戒毒疗法作为今年戒毒日的特别节目。” 程露露瞪圆眼睛,发现他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一听是记者又是局长介绍,前台小姐的声音立即变得非常恭敬和谦卑。 “莫记者,你好。请问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我想找你们的张维,张博士。” “对不起,我们张总已经下班了。” “这——” “小姐,我的事情可是很急。如果不告诉我的话,恐怕你是承担不起责任的。”他说得不慌不忙,煞有其事。 前台小姐被他的口气唬住,说道:“我……也不知道张总去哪儿呢?只好像听见他要司机送他去庭兰小轩。” 程露露默念着“庭兰、庭兰——”,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她跑到玄关,打开平日常背的皮包,从里面翻出一张淡紫色的请柬,大声叫道:“缙云,你快来看!张维去了季微尘和陆西法的单身告别趴体!” 168 罪与赎(1) 庭兰小轩其实不是单独的建筑体,它指的是富丽华酒店的顶层开辟出来最高三层。 最顶一、二层是连在一起开辟出来的空中园林,这里还有国内最大、最多、最集中的室内雕塑喷泉群。大部分喷泉仿制世界名家雕塑而成,兼具艺术感和观赏性。让观景之人除了看夜景还能欣赏世界各地的喷泉。 通过四周的螺旋型楼梯,可以登上东南西北四个瞭望塔。瞭望塔的前可鸟瞰全市夜景,身后即是喷薄而出的音乐喷泉。自然和人类智慧在此完美融合。 第三层是宴会厅,季微尘和陆西法的单身告别趴体即开在这里。 屈未然是天生气氛活跃分子和组织者,一出现就是全场焦点。他不多话,但一发言,所有人都在聆听。季微尘和陆西法的婚礼热场活动被他搞得火热极了。 衣香鬓影、推杯换盏,来的又都是年轻人,热闹到不能再热闹。 微尘喝了一些些红酒,已经不胜酒力地靠在陆西法怀里。 “早知道你请的这个COO这么厉害,我们的婚礼就交给他打理好了。” 陆西法摸了摸她的脸,闷声笑道:“你想得美,还真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职业经理人?” “那不然还是什么?” “未然当然不是普通人!” 陆西法拥抱着微尘,眼神中带着欣赏。 “知道你不关心政治时事,但聂树荣这个名字,听说过吗?” 聂树荣? 曾任中央政治局局长,商务部部长,建西省省长,六年前因为严重违纪,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对其立案调查的聂树荣! 这件案子当年轰动全国,万人空巷。 政治黑暗,微尘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耳闻还是有的。 “未然是聂树荣的儿子。”他又补了一句,“私生子。也不算秘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季微尘恍然,原来如此,从小衔玉含金见惯大场面的人果然非同寻常。所做之事,一个词形容便是气派。 “你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做的朋友?” 陆西法笑着说:“我和未然是不打不相识。” “为什么打架?”她笑着问道。 “为了——”他笑着拍了拍她的背,没有把话说完。“走吧,我们跳舞去。” 音乐声响起,季微尘抿嘴而笑。恰好的曲子又是探戈《只差一步》。 他牵起她的手,把她带入怀里。 回旋、跳跃、舞动、飞扬…… 他们相视凝望对方,眼神包含深情。 一年之前,当他第一次牵起她的手时,她完全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深陷在他的眼眸中不可自拔。也想不到自己身上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现在,幸福只差一步,就在门外。 音乐停止,她跌入他的怀中,踮起脚尖,迎接也给予他深情的一吻。 她听见周围有掌声,有祝福,有喝彩! 陆西法,我们会幸福的,很幸福,很幸福…… —————————— “快一点吧!还非穿什么裙子!”莫缙云焦躁地按着电梯按钮,一路上不停地指责程露露磨叽。 程露露委屈地说:“请柬上注明了女士要着晚装出席,我总不能穿牛仔裤和跑鞋来吧。” 莫缙云没有听她解释,只顾皱着眉头疯狂按着按钮。 自从知道张维来参加微尘的单身告别趴体后,他的心神就一直处于癫狂易怒状态。 他想不通张维为什么要来这里,他和微尘有什么关系? 他是不是…… “该死!”他猛地把手敲在电梯的按钮上,顿时引得电梯中其他人侧目。 程露露站在他身后,手指捏住了裙摆。 气温再冷,也比不过心上的寒意。 电梯终于到达,他们递上请柬,进入喧哗、迷离的宴会。 到了这里,他们才发现,整个会场被布置成童话故事里的场景。有南瓜马车、小木屋、森林公园、小老鼠、小狐狸等等等等。 程露露拿起一杯玉米汁,发现杯子也设计成可爱的卡通形象。 “缙云,你看这杯子多可爱!” “露露,我们先做正经事,好不好?”莫缙云粗暴地把她手里的杯子夺下,“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找微尘,你去找张维。” 程露露的心凉凉的,没说话,点点头。莫缙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她视线。 偌大的会场,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况且,她在明,张维在暗。 露露负气地饮了两杯玉米汁,正准备喝第三杯时,胳膊被人用力拉了一下。 哪个倒霉鬼? 害得她把玉米汁差点倒在地上。 “喂,你讨不讨厌——” 她回过头来,看清来人,这次,玉米汁彻底洒在地上。 “陆西法,微尘人呢?” 莫缙云匆匆越过人群,找到陆西法时,他正在和一位相貌端庄,上了年纪的女士交谈。 面对突如其来的他,陆西法显得很惊讶。他不记得自己邀请过他,微尘也没提过会要邀请他。 “廖夫人,对不起。”陆西法歉然一笑。 廖夫人笑笑,转身翩然而去。 陆西法有些微怒,这个莫缙云永远都出现得不是时候。 “莫缙云,你想干什么?还是你今天又要来告诉我什么稀奇古怪,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是!我是有许多事情想要告诉你,但你现在得马上告诉我微尘在哪里?” 他追问微尘去向的理直气壮让人生气,陆西法觉得是时候让他晓得谁才是微尘的未婚夫。 “莫缙云,你得记住,我才是微尘的丈夫。你没权力要我告诉你她的下落!” 莫缙云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嘶吼道:“陆西法我不是求你,你现在必须马上告诉我!因为也许有人已经找到微尘的记忆阀门!” “你又想哄我吗?” “不是哄你,”莫缙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道:“是血和生命的教训!” —————— 今年三月的气温特别反常,气温上升得非常快,像越过春天直接来到夏天。 无故反常,非贼必妖。 有经验的老人都知道,这热是不正常的。倒春寒往往会跟在阳光之后进行猛烈地反扑。 程露露追着齐心的背影来到顶层的喷泉群中,他们在林林总总的雕塑中来回穿梭。 “齐心师兄,你别跑了!”程露露气喘吁吁,脚上的高跟鞋真是累赘!她狠狠把鞋子摘下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露露,不要停——”齐心同样是喘不上气。他的身体已很是消瘦,裤管在腿上荡来荡去。 “齐心师兄,你要带我去哪?” “去、去救人。” “救谁啊?” “季、季微尘!” 程露露大喘气儿,把高跟鞋又套回脚上。 “齐心师兄,你可不可以把话说清楚、你为什么要从疗养院跑出来、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如果是要救微尘,也不应该来这里,她在楼下的宴会厅。” 齐心脸色苍白,把手掌支在膝盖上,低着头,任汗水顺着额头一颗一颗滴下。 “我、我是跟着张维来的。露露,他已经找到解开微尘记忆的阀门开关。我们再晚,就来不及了。” “齐心师兄,这事真的和张维有关系?” 齐心抬出头来,目光炯炯望着程露露。 张维说得很对,许多方面,程露露都像极了死去的言希叶。 也许,能救赎众人的就是这个勇而无畏的人。 “露露,你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勇敢的从来都不是男人。” “师兄,你想说什么?” “我和叶子从一开始,她就是主导地位,我永远都是跟随她、仰望她的那个人。她有伟大的梦想,渴望有一天能走到世界的中心。希望人类不仅能去了解浩瀚的宇宙更能多的了解自己的内心。大学里,心理社团的所有实验从收集资料、设计方案,到实施。分析、撰写报告论文都是她在主导。” “所有的工作都是师姐完成的吗?可所有人都说是你啊!你是天才,能力卓越。” 齐心站起来,靠在墙壁,嘤嘤哭泣起来。 169 罪与赎(2) 齐心站起来,靠在墙壁,嘤嘤哭泣起来。 “不,和叶子比起来,我就是一个蠢蛋。不仅是个蠢蛋还是个怂包。我是懦夫,彻底的懦夫。遗忘试验的时候,本来是应该我来。临场时,我害怕,后悔。叶子勇敢地顶了上去。她做了许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既然这么多事情都是叶子师姐做的,那她为什么一直对外都宣称天才是你?甚至连莫缙云都骗了。” “因为她爱我,因为她骨子里还是一个女人!而我,而我——”齐心痛苦地哭起来,狠狠把拳头砸向自己的头。 “师兄,你不要自责!面对未知谁都会害怕,怎么能说自己是懦夫呢?师姐情绪失常,也是你一直在照顾她,还有南庄,不都是为了师姐吗?你如此有情有义,师姐没有爱错人。” “不!不——”齐心痛苦地说道:“试验失败,我和莫缙云都怕了。缙云转了专业方向,我寄情宗教和玄学。但是叶子没有。在南庄里,她只要神志清楚,就一直不停地进行心理方面的研究。我们所有人、健康人、病人都是她研究的对象。她不止一次向我提起,要重新设计遗忘记忆试验,她要发一篇世界级的论文。她要人们看看,大脑虽然是一件精巧的玩意,但人类一样可以主宰也可以修改它。” “季微尘是师姐的试验对象?” “是!”齐心面无表情地点头,空洞而无神地看着前方,“应该说,季微尘是言希叶和张维的试验对象——” —————————— 室内空气闷热,喝了一些酒后更加。 微尘便走到外面透透气去。 今晚,她是多喝了两杯,多跳了两曲。酒意上头,人有些晕乎。 服务生递来一张纸条,她捏在手心把看了好几次。 季微尘: 谁的浮生,不若梦呢? 请来南面的瞭望塔,让我一切都告诉你。 微尘踌躇思索,不解这是谁的恶作剧 她把纸条捏在掌心,脑子始终晕晕。 如果是恶作剧,不要理睬就好。可是,她的双腿不由自主往外走去。 “微尘,你去哪里?”陆西法轻步过来,握着她的手问道。 “我想上瞭望塔吹吹风。”她笑着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叮嘱他道:“你快进去陪陪廖夫人吧,她还在等你。我去去就回。” “你先上去,我马上就来。” “好。” 她笑着点头,依依不舍又在他脸上印下一吻。 微尘扶着墙壁,顺着楼梯慢慢往上移动。喷泉的清水流淌声和水雾湿气越来浓。 高处不胜寒。 九十九层高大楼的顶层,三层楼高的环形露台设计,一层一层让人拾阶而上,中间是波光粼粼的喷泉。 微尘微笑想起,一年前,她和陆西法就是在这里相遇。 他问她要一根烟,她耻笑他低级的搭讪技巧。 幽静的顶楼,来瞭望塔欣赏夜景的人并不多,耳边沙沙是喷泉水滴落的声音。 微尘她沿着旋转楼梯层层往上,一直走到南面的瞭望塔。 一个男人背身而立,他的双手搁在身后,拿着一本厚书。 “咳、咳!”微尘轻咳两声,“请问,是你约我来的吗——” 张维回过头来,笑得如春风拂面。 “季微尘,我们终于见面了。” 微尘看着他,惊讶他话里的意思。 见面?什么叫终于见面? 他们应该见面吗? 奇怪,她并不认识眼前的男人啊。 难道他也是她遗忘记忆中的一部分? 张维笑着,不急不缓地说:“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微尘,你一定很惊讶我为什么会对你如此唐突和冒昧?因为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已经认识你超过五年。这些年,我一直朝思暮想和你见面。有时候,我都会把你当我的心上人那般想念。” 他的声音像薄薄的钢刀刮在微尘皮肤上,她不喜欢这个人,也不愿听他说话。 “这位先生,我想我是来错了地方?” 她转身欲走,马上又听见他在身后说道:“季微尘,过去的一切,你真忘了吗?” 微尘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瞪着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时间宝贵。” “还记得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吗?” 微尘眨了眨眼睛,在心里咀嚼着这拗口的诗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血管、脑海中翻腾。 “这段序里有一句话,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是不是和你的《浮生若梦》有异曲同工之妙?浮生若梦,若梦浮生,这真是个好名字。你还记得言希叶吗、还有齐心、南庄,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啊!有人说遗忘意味着背叛,但遗忘和背叛是人类最有价值的基因。呵呵,背负着沉重的壳,开心就会和你绝缘。” 微尘表情震动,尖声问道:“你是谁?” 他说的那些名字,像咬破舌头尝到的血味,口腔淡淡地充满铁锈的腥味。。 张维微微一笑,“我是谁,对你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自己是谁?你是季微尘,还是康无忧,还是两者皆不是?“ “你——你——”微尘退后两步,脸色雪白。 “叶子死之前,曾给我寄过一封信。信里面什么也没有,就一张照片。我百思不解其中的意思,只到看到你写的《浮生若梦》。真真是一个好故事。我能看见你用生命发出的余味,绕梁三日。” 说着,他把手里的书在手上翻动,呼呼的页子像风轮在飞转。 他抽出夹在其中的照片递给她,笑道:“季微尘,看一看吗?这照片上的人是谁?” 微尘伸出手,颤颤接过。 她深吸口气,把照片翻过来。 —————————— “你——你一直知道叶子和张维的事?” 齐心痛苦地点点头,“张维是一个有野心而又没实力的人……他是叶子的校友和暗恋者。叶子出事后,性情就变了。她的自我和超我被本我吞噬。露露,你懂我的意思吗?” 程露露摇头。 齐心艰难地解释,“就是人性中恶的一部分占了上风,它把人性中善的一部分全杀死了。在南庄,叶子只有在极少数的时间能维持原来的她,而绝大部分时间,她都变成一个唯利是图,不顾道德的人。” “所以她在南庄对病人进行点击疗法,也架空你的权力,和张维暗通款曲!” “是……”齐心点点头,“我太懦弱,明明知道她背叛了我,明明知道她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还是,还是——一次一次原谅了她。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任她而去……直到五年前,他们决定重启遗忘试验。张维负责提供药品、器材和设备。叶子负责实施操作。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在南庄内部的疗养者身上试验,但都失败了。叶子发现必须要一个正常的健康人来做遗忘试验才有标的意义。这个时候,季微尘刚好找到她——” “微尘,当时知不知道师姐的真实用意?”程露露急躁地问。 “谁会愿意做试验的小白鼠呢?”齐心望着程露露,苦笑道:“叶子连我都瞒住了。我一直以为她是真的不忍看到季微尘痛苦。根本没想到,她是把人当作试验。她把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加到别人头上。她从帮微尘遗忘开始就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她恢复。只有从遗忘到恢复,试验才算成功完成!” “你什么时候发现她和张维的计划?” “三年前。”齐心说道:“我发现她和张维的邮件,终于知道他们在做的事情。我和叶子大吵一架,又无计可施。走投无路只好请莫缙云举报南庄非法行医。把我和叶子全抓起来。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阻止叶子启动季微尘脑子中的阀门,完成她试验中的最后一环。” 听到这里,程露露的牙齿轻寒打颤。 太可怕,太不可想! 170 罪与赎(3) 他们在季微尘的脑子中埋下一颗定时炸弹,还曾计划引爆它。 齐心痛苦地捂着脸,含着哭腔说道: “我没想到,真没想到——叶子在看守所里情绪崩溃,诱发了精神分裂。出来没多久,就蹈水自杀。我不是要她死——我想救她,我想救所有人——” 齐心伤心地痛哭起来,用力地把自己的头往墙上砸去。 “师兄、师兄——”程露露抱住他的头,不让他再自伤。 “为什么不让一切停在这里,为什么要滑向深渊——”齐心的质问空空无力。 宇宙中的两个黑洞,一个在外太空,一个在人心中。 它们吞噬宇宙,也把人类自身也吞噬。 齐心把头靠在程露露的怀里,软弱地哭泣。 “露露,拜托你去救救微尘吧。你知不知道,叶子的遗书上写着什么——” “师姐写了什么?” “她写……齐心,救救我们……我知道,最后的叶子还是叶子。她是受不了自己,受不了自己的变化而选择死亡。叶子死了,微尘还活着啊!露露去救救她吧——” “我可怎么救她啊?”程露露也要哭出来,“我和你和师姐比起来,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连你们的皮毛都比不上——” ——————————— 没有人会遗忘爱,没有人能舍得遗忘真情。 第一次见面的怦然心动,第一次遇见的昭然含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的欢喜和轻愁。 还有、还有、后来的那些误解和放手。 季微尘捏着手里的照片,心脏上像被打了一针。 心肌顿时有了两种不一致的频率。 照片上的男孩,她认识,是陆西法。 不,是陈洛阳。 是真实存在的陈洛阳,不是从《浮生若梦》中走下来的陈洛阳。 现实和虚幻、虚幻和现实。 梦境幻灭,现实也在坍塌。 视线中一道一道白光,飞旋过来。 “洛阳、洛阳!” 眼泪无意识地从她眼眶中落下,她把照片紧紧贴在胸前。 她怎能忘记? 永远也无法忘记啊! 漫天的大雪,他倒在血泊中。 他死了、死了—— 她失去所爱,永远失去。 “啊——啊——啊——” “啊——” 她捂住眼睛,蹲下身体,凄厉的叫声像海浪一样从嘴里喷薄而出。 高频率的声音传得极远、极远—— 听见叫声的程露露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谁在叫——” 齐心脸色雪白,身体骤然绷紧,筛糠一样发抖,转身往南面的瞭望塔爬去。 “齐心师兄,怎么呢?”程露露紧追不舍。 “晚了、晚了——”他哆哆嗦嗦地往上走着,嘴里念叨,“阀门,张维启动了阀门——” “谁?”程露露追着他问道。 “张维、张维!”齐心大嚷着,甩开程露露,突然像豹子一样往声音地来源跑去。 事情越来越复杂! 程露露现在能做的就是跟着他。 他们来到南面的瞭望塔,观景台上围满因为尖叫声吸引过来的人。 微尘的喉咙已经喊哑,痛苦地跪在地上,浑身肌肉痉挛。酒店的工作人员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张维站在她的对面,疯狂地拿着手机对着她一边进行拍摄一边用进行语音记录。 “你这个王八蛋!”程露露冲过去狠狠把包砸向张维。 张维不察,一个不留神把手机掉到地上,程露露上前把它踢飞。手机飞了两圈,掉到楼下的喷泉池中。 “张维,你还不是不是人?” 程露露跑到微尘身边,冲破尖叫声在她耳边嚷道:“微尘,是我,我是程露露!你清醒一点,快醒醒!” 张维抚着打痛的后脑勺,冲露露说道:“程露露,没用的、没用!” 微尘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匍匐在地上,身体抽搐。 众人面面相觑,相互退后几步,宛如躲避瘟疫。 程露露焦急地望向木然的齐心,“齐心师兄,你有什么办法?” 齐心痴痴地看着,嘴角颤抖。 “没——没有!阀门一旦开启就没有办法阻止,所有的记忆会在瞬间回来。而记忆在提取时又会发生第二次改变。也就是在她脑里,只要她去想就会产生各种各样无数套不同回忆。” 充斥不同回忆的大脑,就是充斥满满的谎言。 “齐心师兄!” “哈哈,哈哈哈——”张维张狂地笑起来,瞪着他们说道:“没错,就是这样。现在,她只要越想越会混乱,但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无法停止。想得越多她的大脑损害得越多。你没有办法、毫无办法!哈哈,哈哈哈——” “微尘!” “微尘!” 莫缙云和陆西法匆匆赶来。 微尘的反应让他们惊惧大叫。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程露露气得浑身发抖,“张维,你太自负了!” 张维蔑视地看着她,似乎在说,连齐心和莫缙云都无可奈何的事情,一个区区的程露露又有什么办法? “你别小看人!”程露露和张维对视着,目光阴沉。 “程露露,你根本没有办法。” “你确定?”程露露揪住微尘的头发,狠狠将她的头往透亮坚硬的大理石上砸去! “嘭——”的一声巨响。 微尘的脑门重重的撞上地面,清脆的撞击声终止了凄厉的尖叫声。 “张维,你没想过吧?如果遭受外力的打击导致阀门中途停止会发生什么?” “你——”张维张了张嘴。“程露露——” “对待一个坏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更坏!” 说完,程露露疯了一样把微尘的头往地面狠碰下去。 一下,两下…… 直到季微尘晕厥。 “程露露,你疯了!”陆西法冲上来,一嘴巴甩在她脸上。 程露露没有动,非常之事非常之法。她不后悔。 “微尘,微尘——”陆西法把季微尘搂在怀里,倒吸凉气。 微尘的额头淤青一片,慢慢在隆起一个红色的鼓包。 “微尘,没事吧。”莫缙云的目光也一直没有离开过季微尘。 齐心缓缓走过来,将手搭在程露露的肩膀上。 “程露露,你做得好极了。”他说。 程露露抬头,看见齐心的眼睛显出笑容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像回到校园,意气风发的学长带笑地走在微风拂面的林荫路上。 “齐——” “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齐心的指在她肩膀上压了压,“露露,记住我的话。毁灭人类的终将是我们自己,而解救人类的也只有我们自己。” 他的眼睛跳动地望着还在懊恼的张维,“还有,把我和叶子埋在一起。” 说完,齐心像火箭一样奔向张维,抱住他的腰,一个纵身两人从瞭望塔上翻了下去。 “师兄!” 程露露大嚷,冲过去想抓住他们。 她的半个身体挂在栏杆上,看到底下的齐心和张维。他们的头刚好砸在喷泉的石阶上。喷溅的血液染红了池水—— 程露露看着、一直看着。直到有人把她从栏杆上拖下来。 一双温柔的手轻轻蒙住她的眼睛,在她耳边低喃: “露露,没事了、没事了——” 她没哭,一直没哭。 因为人在面对巨大的悲伤时是哭不出来的。 只需要去记住,永远记住。 ———————— 意外叠出的夜晚,如闪电撕裂天空。 长鸣着警笛的警车来过,白色的救护车来过,眼前来来往往,晃动的影子都是穿制服的人。 有人向她询问,有人在做记录,她痴痴地坐着,语焉不详。 莫缙云反复地向警察解释张维和齐心的恩怨,说到最后自己也闭了嘴。 是啊,没有人会相信。许多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一切是真。 他搀扶着程露露从酒店出来,一夜之间,江城的倒春寒席卷大地。春雨淋淋,飞雾蒙蒙,寒风吹来。露露打一个哆嗦,拢了拢身上的外套,骤然发现这并非自己所物。 “给你。”她把西装脱下来,还给莫缙云。 “你穿着。”莫缙云执意,他瞥见她憔悴的脸,宛如揉皱的纸,上面还残留着昨夜褪色的胭脂。 “脸还疼吗?”他讪讪地问。 程露露摇头,脸再疼也比不过心疼。 “露露——” “什么都别说。我想去医院看看季微尘。” “好。” 程露露的想法也正是莫缙云此刻的想法,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必须活下去。不仅活,还要活得好。 171 失去灵魂的新娘 程露露的想法也正是莫缙云此刻的想法,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必须活下去。不仅活,还要活得好。 市立医院的高级病房外季家人都在,微雨、微澜,季老爷子还有鬼哥。 他们看见程露露,自然有愤怒和不解。 “程露露,你为什么要撞晕我姐姐?”微雨的质问代表了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大家的眼睛像寒箭一样射向她。 莫缙云挺身而出,“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露露是为了救微尘!“ 为了救人?人群中有些嗡嗡。 季微雨望着莫缙云,厌憎地说道:“莫缙云,谁不知道你和程露露的关系!你没资格在这里说话!” “季微雨,请你放下你的成见。今天晚上已经有两个人死了。还有三年前的叶子。如果我们不快点想办法的话,微尘会是第四个。” “你胡说八道,我姐姐怎么会死?她好端端的!你别咒她!”季微雨气得浑身发颤。 久不出声地陆西法环胸靠在墙上,望着莫缙云和程露露,缓缓说道:“微雨,我信他所说的话。” “啊——” 这次,大伙的眼睛齐刷刷转到陆西法身上。 经过一系列事情,陆西法已经从最初的震惊、疑虑、焦躁中缓过来。他疲倦地挥了挥手。 “这些事情,我以后再和你们解释。鬼哥麻烦你,帮我送微雨,微澜和爷爷回去。” “不,我要留在这里。”微雨一脸固执,看向莫缙云的目光像刀片一样锋利。 “微雨,”陆西法拉高声音,“爷爷需要休息,老人家经不起折腾。而且玄墨一个人在家看顾源源和安安。” 提到玄墨,季微雨终于不再坚持,和鬼哥及微澜搀扶着季老爷子离去。 片刻之后,病房外安静下来。 陆西法的头靠在墙壁上,很久才道:”我问你们,微尘醒来后会怎么样?” 程露露是回答不出,莫缙云是没有回答。 “微尘已经做了脑部核磁和CT吗?”莫缙云问。 “刚刚做了,医生说暂时看不出异常。应该没有脑震荡,但具体情况还要等她醒来才知道。” 他们谁也没再说话,像要上刑场的罪犯,竖起耳朵聆听即将到来的终审枪声。 加护病房的门终于开了,陆西法第一个冲了过去。 “医生,她怎么样?醒了吗?” 白袍医生解下脸上的口罩,摇头,“还没有,病人一直没有醒来——我们尽力了。但很奇怪,这个病人就是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也许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的详细检查和治疗——” 他听不完医生的絮叨,迫不及待走到病房里面。 微尘娇小的身体平躺在蓝色的病床上。她闭着眼睛,像睡着一样平静。呼吸均匀,睫毛轻动,唯有额头上隆起的淤青在诉说她刚刚经历了什么。 没有人能叫醒装睡的人! 如果是一个失去灵魂的人又该如何唤醒? 病床上的季微尘像一个熟睡的洋娃娃,躯壳在这里,意识早已飘散。 任何人都没有想到,启动她记忆的阀门会是——他的照片! 她终于想起一切,他们的曾经,过去,甜蜜和伤害。 陆西法眼眶里有热热的液体在滚动,他用额抵着她的额,“微尘、微尘……”一遍一遍轻轻唤她名字,“微尘,你快醒来,我们还要结婚啊……” 他不停地吻着她的额、眉、眼、鼻、唇,喃喃低语,“微尘,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从江城来见我,我把你推到地上……你很气我吧,气我不解风情,气我是截木头……微尘,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紧张……我……我有多……还记得吗?你教我跳舞、教我规矩、教我与人相处、什么是好、什么是爱……什么是……真正地做自己……” 话已经说不下去,房间里隐隐是压抑地哭声,黑色的头颅靠在微尘胸前紧紧埋住,她毫无表情,兀自熟睡。 谁都不敢确定,她何时会醒来,最可怕的结果,谁都不敢想,更不敢说。 按照道理,微尘早应该要醒。但她一直没醒,也许是大脑还有没有检查出来的后续伤害,也许是她的潜意识不愿醒来。 大脑这个人类构造最精密的器官,一贯只按照自己的运作方式生活。 “对不起。”程露露满怀歉意,她当时情急之下确实也想不出更多、更好的办法。这已经是她今天不知道多少次说出这句话。 她很委屈,明明是为帮人,现在却成祸首。 “出去。”陆西法紧紧抱着微尘,伤心地怒吼道:“你们都滚出去!让我们安安静静地待一会!” 程露露的眼眶蓄满眼泪。 “陆……”莫缙云掀掀嘴角刚要说话,露露拉住他的衣袖将他拖出病房。 “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出了病房的,莫缙云愤愤不平。 程露露缩缩鼻子,眼神飘忽。 终于,她放开他的衣袖,把身上的西服一并脱下来。 “你干什么?”他问。 程露露没说话,她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 陆西法的悲伤她懂,对他的伤心感同身受。 可悲的是,季微尘至少还爱着他,而她求而不得一个男人的关心。 莫缙云永远都不懂,能带给人温暖的是拥抱,不是一件衣服。 她又苦笑,也许他不是不懂,而是装做不懂。 “露露。”莫缙云迟迟没有伸手接住衣服。 “拿着。”程露露把西装硬塞到他手上,强颜欢笑道:“对不起,我很累。想先回家。” “我送你——” “不要。” 她飞快转身,不让他看见已决堤的眼泪。 “露露——” “不要追我!” 他的呼唤让她飞跑,怕再被他追上,也怕控制不住自己再沦陷在他的眼眸。 她跑了好一会儿,远远逃出他的视野范围。 江城的黎明终于来了,程露露在冷雾靡靡的寒风中上气不接下气。 春早的湿气粘在她脚踝的长袜上,湿乎乎,凉飕飕。 浑身都像陷在冰窖,唯一冒热气的是脸上的眼泪。 她想知,世界上有没有一种男人,一爱上就永远不说再见。 如果有,她想提前预定。 已经受够相爱没有结果,受够爱过却要分离…… ———————— 季微尘在大风中跑着,风吹乱长发。她光脚踩在燃烧的火焰上,通红的火焰烫得她要飞起。 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只觉得身后有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是人还是鬼? 她不敢回头去看,只顾跑着,奋力向前。跌倒后站起来,拼尽全力。 “季微尘、季微尘!你要到哪里去?” 惊悚的声音贴着她的鼓膜吹拂而来,她惊得要跳起。 可怖的是那声音如此熟悉、如此—— 她鼓足勇气回过头去,一望吓得跌坐地上。 腿软得犹如面条,身如筛糠。 “你,你——” 季微尘的眼皮前,站着另一个她,活生生一模一样。 她开口问她:“季微尘,你要到哪里去?” 她的问题像无形抓住微尘的脖子,让她口舌干燥,说不出完整的话。 天啊,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你要去哪里?” 她越走越近,微尘惊恐地在泥地上往后退却。 “我,我想回家。” “家?”眼前的她停了下来,咀嚼着她的话,眼睛飘忽地看向另一个方向,说道:“你走错路了。家在那个方向……来吧,我带你回家。” 她伸出手来。 微尘哭着嚷道:“不,不!我不去,我不去……” 她激烈地挣扎,失去仪态在地上撒泼打滚,只为避开抓她的手。 鹅毛般的大雪从天空中飘散下来,飞飞扬扬,在她们身边扑落。 奇异的雪和火交织在一起,时间和空间像静止一般。 黑色的天空,白色的大雪,燃烧的陆地,以及身在其中的面对面的两个相同的人。 她们同时被雪花吸引住,停下来,伸出手去,雪花落在掌心。 一朵一朵宛如绒花。 用手指一搓,雪花融化了,化成血,顺着指尖流淌下来…… 172 光之使者 季微尘从睡梦中猛地坐起。 太可怕了! 她做了恶梦—— 胸口的位置,咚咚跳着。手抚上去,长舒一口气。 幸好,幸好,是梦。 她今生今世最大的噩梦是陆泽阳,他死了,噩梦自然结束。 窗外擦黑一片,星星也看不见一颗。 空气凉爽干燥,身上的绿色织锦绣花被子松软软地搭在身上。 她眯着眼睛努力想着,这是哪里?她为什么在这里? 记忆有片刻的凝结,断断续续像水墨画在脑海中铺陈开来。 淡米色窗帘绣着银色菟丝花,胡桃木色的梳妆台,琳琅满目的护肤品化妆品,墙上贴着漂亮的墙纸,玻璃柜里摆着精美玲珑的手办玩偶,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个木质的八音盒。 季微尘拿起八音盒,把它转过来,拧紧下面银色发条。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音乐声像泉水一样慢慢流淌,盒上的芭蕾舞者顺着音乐旋转起舞。 微尘高兴极了,认出这八音盒是父母送给她的十岁生日礼物。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重新发现它的踪影。 她欣喜地捧着八音盒,极有兴趣地再次拧紧发条,放了几遍音乐。 静静地夜里,八音盒的声音传得很远。 “这么晚不睡觉,玩什么八音盒!”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惊得她把手里的八音盒摔到被子上。 顺着声音望过去,门缝外面一个男人蓬乱着头发,穿着纯色睡衣。脸隐没在暗处,有些不高兴地看着她。 即使什么都看不清,微尘也能想象他帅气的嘴角正不高兴地微扬起。 她八音盒关上,重新端正地放到床头柜上。 哎,她怎么不记得了呢? 这里是西林,是陆家老宅。 她是来相亲—— 不,是来订婚,然后结婚。 陆泽阳死了,根本没关系。老爷子还是把她推了过来。 爷爷要什么,要她和陆家的继承人结婚。 至于继承人是阿猫、阿狗都没所谓。 微尘想拒绝又能拒绝吗? 她还有两个妹妹,倔强的微雨懵懂的微澜。如果牺牲她一个人的幸福就能换得妹妹们的自由。她愿意一试,因为许多年后前,她就已经把自己放在祭台上。 她是有罪之人的女儿,亦是有罪之人。 “你快点睡吧。”门外的男人,执意要为自己取名陆西法,就是被陆老太太寻回来的继承人。 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情景有够糟糕,面对她的示好,他全然冷漠,简直是无动于衷。 她的献吻,也只得到无情的推拒。 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对她说,我不喜欢你,偏偏无法拒绝。 她是陆泽阳的未婚妻,是陆氏集团的一部分,是他必须要接受的一部分。 良久对视之下,他终于气呼呼地准备转身。 “别走!”微尘掀被下床,踮起赤脚像梅花鹿一样灵巧地跳跃走到门口,来到他的身边。 “陈洛阳!”她叫他名字。 他片刻迟疑,在这里没有人叫他的本名。 她是第一个。 “你也睡不着吧?”她装作可怜地拉住他的手,“我也睡不着,我有点……害怕。陪我聊聊天,好吗?” 他没有拒绝,但不甘心在她面前承认,他的确因为睡不着,才会夜深人静还在屋子里四处徘徊。 突然得到的一切,让他惶惑,从最初的不相信,到怦然,再到害怕。 梦魇中醒来,发现一切都在手里。和微尘一样庆幸这一切都不是梦。 不同的是,微尘庆幸的是噩梦消失,他则庆幸美梦成真。 相同的是,他们都是上帝的宠儿。 得到梦寐以求想要的一切。 “去哪?”他问。 去他或她的房间都不太合适,孤男寡女,纵然是有婚约,总得顾着一点廉耻。 微尘想了一下,转身跑回房间拿了一条大毯子裹在身上跑出来。 “我们悄悄去温室吧,上午路过的时候,我看见里面有休息的小沙发。” 他点点头,在这住了半个月。他只知道家里有温室,还从来没有进去过。 这间百年的老宅多年来一直没有闲置过,来来往往总有些人住。陈洛阳之前的主人是陆老夫人,她已经在这宅子中住了二十多年。本来也要继续住下去,无奈身体不好,为了健康原因,前不久搬到城郊疗养院的VIP病房。 老一辈的人都爱侍候花花草草,季老爷子是、陆老太太也是。 可能是养花育草比和人打交道容易,真心待人不一定能得一个好,拿心去侍候花草,结果总不会太差。 春的花,秋的果。植物从不不辜负雨水和阳光。 暗夜中,他们冒着寒气,穿过走廊,移步台阶,一前一后,推开温室的玻璃门。 温室的花草在夜间吐纳,散发出淡淡的清气。头顶的七彩琉璃灯,散开成一花形投射在地面上。 季老爷子爱兰,陆老夫人爱花,馥郁的花香萦绕在他们鼻尖。 鲜花拱簇的温室中间摆着一张古董贵妃躺椅,上面搭着暗色绒毯。季微尘裹着毯子走过去,盘腿而坐。 “你也来啊!”她向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陈洛阳迟疑,芬芳的花香熏得他头疼。这里的一切都让他适应不良。 他是乞丐,不是王子。要坐在公主身边难免诚惶诚恐。 沙发软得不像话,他坐下去,身体就往她滑。 他不是故意的,但头实在是疼,已经分不清是她身上的体香还是花香。 “冷吧?”季微尘自然地打开身上的毛毯,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倏然一弹,忍着没有跳开。 认识他的人都晓得,陈洛阳不怕冷,是下雪天还要喝冰水的热火炉。 “你冷?”他问。 “嗯。”微尘点头,伸手搓了搓冷冰冰的双手。 他不由地把身体向她挪了挪。 靠近了才发现,姿势太亲密,像情侣一般。 发现过界,尴尬气氛顿时蔓延。如果分开,又显得太刻意。不分开,总要说点什么冲散这难言的尴尬。 “陆西法、陆西法?嗯……你这个名字还真有趣……呵呵,听说,还是你自己给自己取的,是吗?” 微尘耳闻,他因为这个摩登新名字还和陆老太太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老人保守,不喜欢怪里怪气的名字。 他则不以为然,执意要用此怪名。 “是的!”他回答得相当干脆。 “你为什么给自己取这样一个怪里怪气的名字?” “很怪吗?我不觉得!相反,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你觉得奇怪,是你不懂它的美。” “陆、西、法。”微尘在毯子中耸了耸肩膀,女性的体香从绒毯的空隙中钻出来,直冲他的鼻腔。 她好奇地问:“它美在哪里?” “Lucifer是罗马神话的晨星,代表光之使者。也是金星和启明星的意思。” “光之使者?咯咯……你是光之使者吗?”她笑得沙发都震动起来。 “当然,不……不是。”他有些恼火她的嘲笑。 微尘偏着头,遥望窗外的夜空。城市阴霾,看不见一颗星星。 他所说的启明星在天空哪个方位? 东方还是西方? “晨星、金星、启明星?”微尘掰着手指头,问:“你很喜欢研究星星吗?” 他抿了抿嘴,神情变得很哀伤,“不是。是我有一个朋友,她很喜欢……“ “他现在在哪?” “不知道。”他木然地看向窗外,“一年前,在去美国留学的路上忽然消失了,再也找不到,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他——也许是去星星上了。” 微尘吐了吐舌头,无意地说了一句俏皮话。 “你别胡说!”他怒得站起来,像激怒的狮子。 毛毯从他肩膀滑落,季微尘冷得一个哆嗦。 “对不起。”她小声说:“你别生气。” 他叹了口气,亦觉察到自己的失态。 她不过刚好说中他最害怕的事。 “算了。”他重新坐了下来。 两人亦重新裹在一条毛毯中。 “你还在生气吗——”看他闷闷低头生气,她不安地问。 他的表情冷得让她发寒,白指从毯下越过界想去抓他那边的毯子把两人裹得紧些。 黑暗中,她凉凉的指碰到他肚腹精瘦的皮脂,像水珠落在滚烫的铁板上,吱吱冒烟。 小手一路滑过去,像钢琴师在弹交响曲。 他猛地按下毯子,把她的手也压下:“你是不是女人、知不知羞耻两字如何写?” 173 爱不复杂 他猛地按下毯子,把她的手也压下:“你是不是女人、知不知羞耻两字如何写?” 她被骂得一愣,脸上陡然热辣起来。再看他把她的手压的位置—— 光线几近于无也没关系,上升的体温和蓬发的热力在她手下蠢蠢欲动。 形状像一只欲飞的鸟……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她突然很想逗逗他。 “有没有女人这样摸过你?”她坏坏地问。 他庆幸她在黑暗中看不到他涨红的脸,嘴硬地道:“我——当然有!我什么没做过,我有女朋友!” 她噗嗤笑出来,“你胡说!你根本没有女朋友!” “我怎么没女朋友,你怎么知道我没女朋友?”他强硬地问。 她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数道:“陈洛阳,男,二十四岁,身高179,体重72,汉族,滨江大学建筑系毕业,健康体健,无不良嗜好。母亲魏斯燕,二十五年前在海滨度假酒店做服务员——” “别说了!”陈洛阳咬牙切齿地捂住她的嘴巴,制止她再说下去,“这都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季微尘拉下他的手,“你奶奶。” 他不屑地说,“她给你的资料都是死的,我是活的。” 她忽闪忽闪大眼睛。 “她能查得出我的身高体重,在哪念书,在哪长大。但她能查出我心里想什么,装着的又是谁吗?” 他的话让微尘听得心里蛮不是滋味,撒娇样地揽住他的脖子,靠近他耳边低嚷,“告诉我,你心里装的谁……” “你、你、你放开我!”他张皇地想站起来,无奈她揽得好紧。像无尾的树袋熊紧紧攀附。 他一辈子从没有和哪个女人如此亲近过,记忆中他的母亲也未这样抱过他。 女性的柔软贴合他的身体,饱满圆润。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美好的形状。 她好软,好甜,像最昂贵的巧克力,稍热就会融化。他僵硬地绷紧身体,怕自己一用力又会像今天上午那样把她推倒。 “我想睡了……”她打了个哈欠,头颅在他怀里蹭着。毛茸茸的长发,像茂密的野草,柔软而蓬松。 女人和男人……真的很不同。 身体不同,大脑的运行方式也很不同。 陈洛阳僵硬的身体渐渐柔软下来,任由她抱着、挤着、贴着,和他一起窝在沙发上。 慢慢地,她在他怀里安静地发出均匀的呼吸。 他把她的手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拨开她脸颊腮边的长发。 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和女人也很不同。 她不同于他认识过的任何一个女孩。 季微尘不仅有秀美的容貌,甜美的笑容,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从远方来,是奶奶为他选定的未婚妻。 他很生气,难道他继承陆家财富的同时,还要接受未婚妻这种遗产吗? 没见她之前,他就已经非常反感和不齿,见都不想见她! 现代社会如果不是嫌贫爱富,毫无感情观的女人,怎么会一次、两次地接受家族的安排,和毫无感情的人结婚。 见到季微尘真人后,他有片刻发愣。 她好美,非常美,笑如飞花,天地失色。 他的心跟着她的笑容荡漾起来,让他忘记自己本来是要逃走的初心。 也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不是陆泽阳的死,如果他不是陆西法,就永远也没办法遇上她。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刺到眼睛。 季微尘揉了揉眼皮,发现自己躺在舒适的大床上。 不用说,一定是他把自己抱过来的。她低首微笑,如糖似蜜。 陆泽阳的死是她运气,遇到陈洛阳更是她的运气。 娶妻当娶淑女,嫁人当嫁好男。 什么是好男? 有担当、有责任、在困境中不断努力上进、不改志气的男人毫无疑问是好男儿的代表。 季微尘的世界中从没有一个像陈洛阳这样的男子——完全地靠自己。 昨晚,她没有告诉他,奶奶给他的,关于他的资料足足有一本书那么厚。 从他身高、血型、体型、三围,到出生年月、接生医生都有。更不消说,他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努力上学、刻苦上进、勤工俭学……点点滴滴都让她了解到他是一个多难得、多少有的好男人。 照片引来的只是肤浅的倾慕,了解才能带来深刻地爱意。 陆泽阳的龌龊彻底恶心到她,也让微尘明白,纨绔出不了伟男。 现在老天送来一个陈洛阳,让她渴望相濡以沫,白头到老的爱情之心得到安放的依靠。 她想,只要付出真心,他也会拿真心来对待她吧。 怀抱温暖,再冷的石头也会被捂热不是吗? 而且,他不是坏人。 昨晚软玉怀香也没动她一根手指头,若换了别的男人,早饿狼扑虎将她吃干抹净。 想到这,她甜甜一笑。起床对镜整装,描眉画眼,好好把自己打扮一番才下楼去。 百年老宅,雕花的木质楼梯都老得有了发亮的包浆。用手摸上去,触手发凉。 她起得不算晚,客厅里却没有他的踪影。 季微雨坐在古拙的沙发上,若有所思地托着腮,膝盖上摊着一本休闲杂志,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 “咦,微雨,你发什么愣啊?”她的手指绕过来,在妹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季微雨抬头,把手里的杂志合上。 “姐姐。” “什么时候的飞机?”微尘顺手拿起妹妹手里的杂志,随口问到。 微雨暧昧地笑笑,揶揄:“别催,我就要回去,不会打搅你的好事。” 妹妹话里有话,微尘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没有多少不好意思。 她捂着发红的脸,幽幽说道:“微雨,你也笑我太主动吗?天知道,我们能遇到一个真正的好男人有多难!” “所以你才厚着脸皮一定要把他抓住!”微雨仍在笑个不停。 “是!”微尘大胆地说,“不仅因为他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更因为陈洛阳是好男人。我——希望能和他共度一生。” “姐姐,你并不了解他。”微雨担忧地说。 “傻瓜!我们必定是先爱上一个人,才会有去了解他的欲望。而不是因为了解之后才会爱上一个人。” “他成长的世界和我们的不一样。他是在艰难环境中生长起来的种子,一切都是靠的自己。我担心,他自我意识太强,不受控制。姐姐,三观不一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就像硬把寒带和热带的树种在一个院子。会产生许多不可调和的矛盾。” 微雨的担忧,微尘都考虑过。但她想赌一把。 “微雨,好妹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任何人和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无论三观合不合都会有矛盾。我相信一个人本性是好的话,不管他画什么图画,总归是温暖的底色。未来……如果我们有未来,我和他都做出一点改变,也许事情就会大不一样。” 微尘目光坚定,言语间也是信心满满。微雨知道自己说不过她,现在的季微尘就像着了魔,一门心思要在荆棘丛中走出条新路来。 “算了,我说不过你。”微雨叹气,承认道:“不过,他确实是比陆泽阳好太多的人。” 微尘道:“是啊,如果陆泽阳还活着,我们两姐妹现在还不知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提到陆泽阳,两人一阵静默。然后相视一笑,长舒口气。 为一个人的死亡感到庆幸是可耻的,但她们控制不住每次想到这件事时心里的喜悦。 两姐妹依依不舍聊了许久,离别的时间越来越近。 微雨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飞机不等人,姐,我得走了。” “嗯。”微尘点头,一直把妹妹送到门外。佣人们正在把她的行李搬到车上。 微雨的神色始终有淡淡清愁。 微尘知道她在忧心什么,爷爷要微雨和玄墨订婚,而微雨正偷偷和莫缙云恋爱。 一边是爱情,一边是亲情,一个小女孩怎么展得开眉? 微尘拉着妹妹的手,在她耳边小声低语,“微雨,我知道你忧心和莫缙云的事。但也别太多虑。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想到办法的。” 这样哄人的玩笑话不知听过多少。 “姐,你哄我。” “我哄你什么?”微尘抱着妹妹,自信地在她耳边嘀咕,“爷爷答应我,只要我和陆西法结婚。他就不干涉你和微澜的婚姻。” “真的!”微雨高兴地跳起来,可马上又忧愁地说道:“可这么做,太为难你了!他们家的那位老太太可不好对付。都什么年代,还非要先生下孙子再结婚。姐姐,我听说不止你一个,老太太还在物色其他的女孩。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我——” 微尘拉着微雨的手,笑着摇头。 “陈洛阳是好男孩,我是真的喜欢他。”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又可帮助到两个妹妹,且不是两全其美。 “姐姐,如果你说你喜欢他的话,那我也真是无话可说。祝福你。” “谢谢。” 微雨展眉微笑,低头钻入小车。 车影渺渺,最后终于连空气中的白烟也消失不见。 174 最大的不驯 “你妹妹走了?” 季微尘回头,陈洛阳就站在她的身后。穿着T恤和夹衫,清爽干净。额头上有薄薄汗水,裤腿上沾着露珠,可见刚刚从外面散步回来。 “你非要这样吓我吗?”她娇嗔一笑,表情中蕴含着无限柔情。 陈洛阳摆出正经八百的严肃表情,说道:“你妹妹走了,你不跟着一起回去?” 他的话直白得毒辣,浑然不顾昨晚两人几个小时独处的情谊。 季微尘笑着,把手背到身后,用脚尖踢着地面,“我来是和你结婚的。没结婚,我怎么敢一个人回去?” 听到她说要“结婚”,他像被惊着了一样,忙不迭地跳开她三尺。 鬼知道昨晚他经历了什么,鬼知道为了躲开她,一大早他在花园里转悠多久! 结婚,他怎么能和一个毫无感情的女人结婚!他又不是养殖场的牲口!不可能随便和一个女的……爱情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但他一直坚信它的存在。 他瞅了微尘一眼,心想:即使……她如此漂亮,也不行! 结婚不一定要找漂亮的,至少要相爱! 陈洛阳捂嘴轻咳,“季微尘,你别犯神经!我们才认识几天,结什么婚啊!你快点从哪来到哪去!” 他满脸躲瘟疫的厌恶样子,微尘越发觉得他很是可爱。 她总觉得,他的厌弃是因为不了解,而不是真的讨厌。 “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也无法成为夫妻,有些人刚见面就知道对方是一生的挚爱。时间并不是衡量爱情长度的标尺。”他的唇抖动,眉头簇起,很不客气地昂着头说道:“你说得很对。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也无法成为夫妻,有些人刚见面就知道对方是一生的挚爱。昨晚,我就已经说了——我有心爱的人!我爱她,她也爱我——” 他一再的强调,让微尘心倏然冷了三分,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微笑。 她眨了眨眼睛,小声说:“能告诉我你喜欢的女孩是谁吗?既然你爱他,他也爱你……那么请你把她带来,让我见一面,我也就死心。” 陈洛阳的脸骤然泛红,心虚的表情出卖了他。 微尘看穿他刚刚的话不过是在骗她,甜蜜地笑起来,甜腻腻地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大胆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洛阳,我们虽然才认识几天,同睡一夜。但是来日方长,慢慢你就会了解我——” 陈洛阳忙打断她的话说道:“你可搞清楚了!昨晚我们在一起清清白白!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你!” “没碰过不要紧,今晚,我让你碰就是。不但我的小指让你碰、中指、食指、大拇指都让你碰!” 陈洛阳今天算见识到,什么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尤其还是个女流氓! 他抓耳挠腮,不停甩开她攀上来的手。 “你、你走开——” “咯咯,咯咯……” 花园中,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像孩子一样在葱茏的绿意中躲来逐去。 不按牌理出牌的季微尘打乱了他要说的话,一大早在花园中思前想后要把她吓退的托词全被打乱。 “你走开!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可以!” “不行!” “行的。” 微尘的鞋子勾到横伸的树丫,重心不稳向前摔去。 她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会要在他面前摔个狗吃屎的狼狈模样—— 千钧一发,一双暖暖的手稳稳扶住她的腰。 “小心啊。”他在她耳边低喃。 她轻轻笑了,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是善良的人。 “陆总、陆总——” 陈洛阳片刻恍惚,看清婆娑树影下走来的来人,下意识地把手收了回来。 “啊——”微尘直挺挺摔到地上,气呼呼地爬将起来,揉着摔痛的地方,嚷道:“放手的时候能不能先说一声。” 陈洛阳没理她,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来人。 “喂,叫你呢?”季微尘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才收回目光。即使“陆西法”的新身份已经有了半年,他始终难以找到归属感。许多时候,当人称呼他“陆总”或“陆西法”时,他总有一会茫然,后知后觉他们叫的是自己。 “黎……黎顾问,有什么事吗?” 穿着定制西装的黎辉是陆氏集团高级顾问。他在陆氏集团工作超过二十年。面对年轻的继承人,他微低下头,既显出恭谨的姿态又包含尊严。 “陆总,时间到了。董事会的几位老臣都在会议室等着见您。大家想商议一下下个月集团庆典以及您和季小姐的订婚——” “哗啦!”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黎辉身后站着一位手捧文件,穿着精致制服的女人,手上的文件掉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她满脸通红,慌张地蹲下来捡拾掉落的文件,洁白的指在黄色的文件夹上微微发抖。 黎辉皱起眉头,似不满身边年轻的下属让他在总裁面前丢脸。 陈洛阳眼光四看,就是不看出错的职员。 年轻的职员手忙脚乱,视线模糊。地上的文件掉了又捡,捡了又掉。 微尘走过去,把地上散落的文件捡起来,交还给她。 “谢谢……”她低着头,不敢抬头,依旧满脸通红。 微尘看看她,再看看刻意别过头的陆西法,嫣然一笑,回答一声,“不客气。” “咳,咳,”陈洛阳轻咳两声,把所有人的视线拉回到自己身上,“嗯,黎顾问。刚刚我们说到哪里?” 黎辉道:“车是在门口。陆总,我们边走边说。” “好。” 陈洛阳刚迈出脚步,不料,袖子就被人扯住。 微尘笑盈盈地说:“你急什么?” 他有些火大,“别闹,我现在是去干正事!” 微尘抿嘴笑着,手仍揪着他的衣袖不放, 他高声,她还是笑盈盈,“我当然知道你是去办正事。可是去工作衣裳总得换一件吧。你穿这样,进了董事会旁人还当你是送快递的呢!” “在场的都知道我是谁,没有人会以貌取人!”他回答得铿锵有力。 年轻的女秘书站在黎辉身后,脸色绯红,宛如要滴下血来。 微尘不依不饶,就是拉着他。 “换一身正式的衣裳,不是害怕别人会以貌取人。而是对你自己、对别人的一种尊重。董事会的大股东谁不知道你的身份?说起来在座的都是长辈,第一次见面,大家看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态度。” “一件衣服能看出什么态度?” “看出你是狂傲不驯,还是低调谦和。” “你刚才还笑我穿得像个快递员,不正好低调吗?” “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的事!你的行为举止、言谈衣着必须合乎陆西法的身份和地位。一切不符合常理,不符合规矩,不按常理出牌的表现就是最大的桀骜不驯!” —————————— 华侨友好医院的高级VIP病房中,加湿器徐徐吞吐白色的微小气雾。漂亮的护士小姐正在床边协助陆老夫人使用超声雾化器。 季微尘把带来的淡黄橙色的秋牡丹插到紫色的琉璃花瓶中。回望一眼,病床上快要萎缩成人干的陆老夫人,瘦弱得像十余岁的孩子。 完成治疗,护士收起仪器,优美地推着治疗车离开。步出病房后,不忘轻柔地关上房门。 “请不要说太久。”看护微笑着摇高床头,向微尘嘱咐。 微尘点头,把手里的花瓶和鲜花交给她拿去放在玄关。 “奶奶,你觉得好些吗?”微尘走到床边,轻轻问床上的老太太。 老夫人身体本已残弱,再加上丧亲剧痛,早已如风中残烛。能勉强支撑到找到陈洛阳已经是个奇迹。 老夫人听见微尘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睛,脸上的皮肉虽已尽松弛,从五官轮廓也已很难辨认年轻时的清秀样子。但长久的养尊处优,她的皮肤比同龄的老人显得要光洁和漂亮。 她打量着微尘,费力地思考。 老人不是出生就老了的,他们也有辉煌的岁月,是时间赶着他们往前,逼着把手里的青春交给后来者。 “微尘……”她终于认出眼前的玻璃美人是谁。 “奶奶,是我。”微尘伸出手,握住她干瘦的手掌。感受到老人从手心传来的微凉和温暖。 “你爷爷……还好吗?” “我爷爷很好,他让我向你问好。” “谢谢他有心。”老人低弱的笑笑。人老肺功能差,不能说太长的话,“我听说了,上午洛阳在你的劝告下,换了西装……去的董事会。谢谢。” 175 夺走的人生 “谢谢他有心。”老人低弱的笑笑。人老肺功能差,不能说太长的话,“我听说了,上午洛阳在你的劝告下,换了西装……去的董事会。谢谢。” 老夫人紧紧握住她的手,传递的是嘱托亦是无奈。 所有一切本来都不会发生,可命运的手像风吹乱白球,把一局好球撞得支离破碎。 这家族、这事业、这未来都要交给一个有血缘却没有亲情的人手上。 碰着谁,谁心里不痛呢? 虽然彼此有着血脉的联系,可之间还有更多的恩怨情仇。 她已经没有时间去化解,只能把未来交给命运去安排。 找回来的孙子倔强得很,他有自己的思想,什么都要拧着来。 穿衣、吃饭、连姓名都不要她给的选择。 陆西法、陆西法,多怪气的名字。老夫人为他取的陆泽海、陆泽昶等等。他一概不用,非要坚持用这个名字。 为了这事,老夫人气得从家里搬到这,眼不见为净。 “奶奶,你别说谢。我觉得,洛阳是懂道理的人。说得对的事,他是会听的。” 陆老太太点头,眼睛里闪闪盈满眼泪。 “我知道洛阳这孩子肯回来这个家,不是因为对陆氏、对我有感情。而是回来能改变他的命运。他得到一切也不见得会有任何感激。许多话,我、陆氏集团的所有人大概是劝不得他的。即使劝了,他也未必会听,恐怕还会引起逆反效果。微尘,将来就只有靠你从旁多劝劝他,开导开导他。” 要被委以重任,微尘突感肩上责任重大。 “靠我?奶奶,我人微言轻,恐怕在他面前说不起话。” “今天,你说的话,他不就听了吗?” “凑巧罢了。”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凑巧?所有的凑巧都是有原因的。”老太太抚着微尘的手,声音越来越微弱,“微尘,我知道你很喜欢洛阳,喜欢他喜欢得甚至超过泽阳。” 微尘脸色飞红,不便解释也不便承认。 “洛阳确实比泽阳讨人喜欢。他努力、上进、生活在阴沟,却心向光明。只是那个孩子和我们生活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他既然要继承陆家的一切,就要学习我们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我希望你帮助他,从一点一滴开始学习。他或许开始不会理解你,但时间会让一切沉淀。他终会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从来都是强者在制定。想要赢得游戏,首先要成为强者。” 微尘心里有些毛毛乱乱,光她喜欢他有什么用,洛阳现在根本不肯接受她。 她说的喜欢,也是合则来,不合则去的试探。她在他跟前的大胆、撩拨、打情骂俏是对他人格的坚定相信。 陈洛阳不是陆泽阳,他不会猥琐、不会揩油、不会厚颜无耻! 但让一个有成熟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的成年人重新建立三观可比教一个孩子难多了。就好比在白纸上画画远远比在一幅画上重新作画要容易得多。 她懂和陆西法之间太多的不确定,更确定陆老太太对家族企业的执着。与管理权和所有权分离的西方家族不同,中国企业的继承为双重继承,继承人既是企业的所有者,也是企业的管理者。 家族企业在选择和培养继承人上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很多企业家会根据子女表现的优劣不断调整“太子”人选,甚至出现多次反复。 做为长孙的陆泽阳做为接班人,从小学习。培养他的课程五花八门。从管理学、财务数据分析、到打高尔夫、骑马再到红酒品鉴等,都有涉及。 而陆西法的继承完全出于意外。 他的幸运只可以用爱默生的话精辟地描述,“机遇其实不具有任何规律性,它不仅属于极少数对它有所准备并善于把一切抓牢的人,也往往属于某些命中注定与它有缘的人。它通常是带着可望不可及的偶然性降临在人头上的。否认这一点将无法解释清楚——为什么一个一辈子守着轮盘赌的人最终仍是穷光蛋,而一个仅进过一次赌场的人,却转眼间带着获得的一百万赢码离开了。” “奶奶,我怕我做不到。” “你怎么会做不到?”陆老太太干枯的手抚摸着她的发髻,“微尘,你长得这么漂亮?美丽的脸,善解人意的性格就是你最好的武器。洛阳不过是个毛头愣小子。只要你愿意去做,他一定拜倒在你石榴裙下,会对你俯首帖耳。” “奶奶——”微尘的脸颊发烫,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心事被人窥破的心虚。 姜还是老的辣!老夫人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她答应过爷爷,身负重任而来,就是打算用美人计一步一步攻陷他的心防。 “微尘,你想结婚……就快点生孩子……”老太太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必须要生……” 微尘的手心湿漉漉的,豪门最重要的就是子嗣,她的母亲因为生不了儿子而成为罪人,被爷爷一辈子深恨。对老夫人而言,急切地想看见下一代有更深的意义。 孩子意味着希望,意味着这个家的未来。陆西法不是按照继承人的方式培养长大,而新生的孩子则可以。有了孩子,脱轨的一切就能恢复正道。 “奶奶……” 护士走过来轻轻为老夫人扣上氧气面罩。 “季小姐,请回吧。老夫人现在需要休息。” “好……” 微尘客气地被请出了病房。离开前,她回头看见老太太正在护士的协助下在呼吸面罩里费力地呼吸。 此时此刻,钱、名、利有什么用呢? 老夫人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吧! 可在人生的最后,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最先进的医疗和服务。 —————————— 请问,你喜欢你的名字吗? 你的过去和姓名对你意味着什么? 如果给你一百万你愿意把它卖掉吗? 一百万如果不行,一千万、一亿、十亿、一百亿呢? 给你一辈子、十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任由是个神仙也要动心。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买卖的,只看钱够不够多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履历变成这样?” 巨大的议室里,安静得一根针都可以掉到地上。各位股东神情严肃的犹如寒钟。 “你们没有权利篡改我的过去!什么自小留学欧洲,生活新西兰!去你妈的,我长这么大,香港还没去过!”陈洛阳怒气冲冲地把桌上的文件全摔到地上。彼时,他还是莽撞的青年,在这个充满棱角的世界横冲直撞。陆氏可以花钱买下他的名字,却不能改变他既有的性格。 会议室中有人忍不住低声嗤笑出来,几位董事交头接耳,对他的勃然大怒不以为意。 黎辉使了个眼色,数分钟后,会议室里只留下陈洛阳和黎辉两人。 陈洛阳佝着背,很颓地坐在黑色皮椅上。 黎辉油滑地说道:“陆总,请你明白。履历就像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叫陆西法、陆西南、陆西北都是你。在国内读书,还是在国外读书其实都差不多。” 陈洛阳冷笑,“黎顾问,请问你的孩子现在哪读书?美国还是英国?如果在哪读书真的一样,你为什么不让你的孩子在国内接受教育。” 黎辉依旧笑着,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陆总,董事们是希望你能和过去能做一个彻底的切割。虽然你有合法的继承权,但是如果股东们联合起来,还是能把你弹劾出董事会。你也不愿意把这即将要到手的一切拱手让人吧?而且我知道,你愿意回来还有另一个目的。” 陈洛阳一颤,抬起头来。 黎辉笑笑,手指轻轻在黑色透亮的桌面上敲了敲。 “听说,在大学里,有一个女孩和你过从甚密。是叫梁泡泡吗,她已经失踪一年多了吧?” “你知道小鱼?”陈洛阳隐藏不住地激动起来。“你知道她在哪里?” “当然——是不知道。”黎辉不停打着马虎眼,“不过……如果动用陆氏集团的力量去找,我想应该很快能把她找出来。当然这一切都必须是在老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进行。” 陈洛阳沉默着,黎辉太厉害了,把一切都挖出来。 他和梁泡泡是能交付生死的朋友,一年前,泡泡在去留学的途中突然失踪,什么都没留下。 他渴望能快点把梁泡泡找出来。可他现在说好听是陆氏集团唯一合法的继承人。羽翼未丰,在老夫人和董事们的夹持下,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老夫人是他奶奶,祖孙间毫无感情。有的是疏远和冷漠。 商道艰险,董事会上每一个大股东,皆是老奸巨猾,他们不管你是谁,来自哪儿,姓甚名谁。最重要的是为集团、为他们创造财富。反之,如果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若有丝毫损害到他们的利益,随时会把你捏碎。 他身上的血一半高贵,一半污秽。董事们要他切割掉那不完美的另一半。 陈洛阳恨到脸色发白,大怒之下,气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群斯文败类,披着高级成衣,说着流利外语,用最得体的话作肮脏的事。 “陆总,资本决定一切。在这个世界上,谁有资本,谁就有话语权。公关部会把你过去的资料完全清理。你会有一个新的身份和过去。在集团的五十年庆典之前,希望你能背熟。” 黎辉的话说得克制而不容拒绝,他不等陈洛阳回答,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这不是建议,是董事会向他下达的命令。 陈洛阳要做陆西法,必须就一定要如此。 他气得扯下领带,把西装脱下来扔到地上,冲着黎辉的背影吼道:“你们别威胁我!我大不了回去继续做我的陈洛阳好了!这狗屁继承人我不当了!” 他的任性、他的愤怒无人回答,静静地空气满是压抑。 会议室里又大又明亮,陈洛阳却觉得浑身难受,他像被人用锁链束缚住的困兽,扔进四面都是铁柱的铁笼。 烦躁得要吐出来! 他无力地趴在桌面上,使劲捶着桌面。 176 什么最重要 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张水玲都有些心神不宁。文件发错,归档搞错,连煮咖啡都放错糖。 不只是这些错,是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她抚额沉思,世界上有没有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像电影、似小说。麻雀飞上枝头做凤凰,穷小子突然得到巨额遗产。 这样的情况电影中常见,可现实生活中真有? 容貌再像,眼神也不可能一样。他看她的眼神,明明就是陈洛阳! 从陈洛阳到陆西法,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不止一个宇宙洪荒。 随黎辉从陆宅回到集团,张水玲忍不住见缝插针的厚着脸皮去询问不相熟的同事——总裁陆西法的来历。 这样做是不计后果的飞蛾扑火。在一个等级制度森严的集团,一位低等职员越界地打听总裁的私事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果然,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人人笑而不语,或是转背耻笑。见了一面天颜,就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简直异想天开! “Miss张,Miss张——水已经满了。” “啊?我的天——” 张水玲弹跳起来,慌张地去关饮水机的开关,手忙脚乱中滚烫的开水溅到手上。 来人撅了撅嘴,面色相当不悦地抽出台上的纸巾递给她,“这里我来收拾,你马上去顶楼的总裁秘书室。” “谢……谢!”张水玲接过浅黄色的柔软纸巾,低头轻拭手上的水珠。接嘴问道:“LILI,我去总裁秘书室干嘛?我——” “我怎么知道!”来人没好气地抽出一大把纸巾擦拭水迹,嘟囔地嚷道:“这是总裁室秘书发出的命令!”说完,又颇恶毒地补上一句,“你今日一天不都在打听关于总裁的事吗?你看,这不正好可以亲自去问问!我想,再没有比问本人更靠谱的了。” 听到这话,茶水间里荡漾起低声的轻笑。 张水玲没有说一句话退出了茶水间,她不急着离开,而是靠在茶水间门外的墙上慢慢轻舒口气,把手里的纸巾揉成小团。 面对同事的奚落和嘲笑生气吗? 没什么可生气的。 她轻轻抚摸着手掌上的红痕,今日,她们看不起她是对,就像往后她发达后也会看不起她们一样。 世事难料,谁也不必着急笑话谁。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张水玲把手里的纸团扔到废纸篓。 她整了整衣裳,摇曳着身体走进电梯。 顶层的风景果然不同,自报姓名后,总裁室的秘书小姐亲自把她领到高级顾问秘书办公室前。 “进来!”黎辉的声音在门里响起。 张水玲深吸口气,推门进去。 “黎顾问。” “张小姐,请坐。” “谢……谢。” 张水玲坐下,心里隐隐升起不安。她不知道黎辉把她招来有什么事。她的级别根本不够和他平起平坐。 “张水玲,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招你入陆氏集团?” 水玲摇头,她入职时间不长。一入职就被调到集团中枢神经的公关部,还得大佬黎辉青眼相看,把她放在身边历练。 公关部里卧虎藏龙,随便哪位同仁的简历和家世单拎出来都甩她八条街。再看看她可怜的稀薄履历,既没名校加持也没特技傍身,每个人的笑里倏然多了些别的味道。 直到现在,张水玲自己也搞不懂。以招人严格出名的黎辉为什么会在近一千个应聘者中挑中自己?毕竟和那些人中龙凤比起来,她实在卑微。 “因为陆西法总裁就是你认识了十几年的陈洛阳,他的亲身父亲是去世的总裁——陆雪成先生。”黎辉开门见山,直捣黄龙。“张水玲,这就是我们招你入职的原因。” 张水玲听到这,错愕中又带着种果然是他的释然。她僵硬的背放松下来,突然在黎辉面前有了一种优越感。 她必定比黎辉更熟悉程洛阳,无形之中,在陈洛阳面前,她就比黎辉更有优势。 “你想要我为你们做什么?” 黎辉微微一笑,第一次觉得张水玲聪明得很,知道他叫她来一定是有目的。与其虚以委蛇,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让大家都轻松。 她在屋檐下,能选择的机会根本没有。其实她又何必向黎辉去要求什么?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见到洛阳,待在他身边,还怕想要的东西不能手到擒来吗? 洛阳的个性她是了解的,耿直的男孩,除了比较小气外,真还找不到什么缺点。但他的小气确实也是因为确实什么都没有。 “我们先请你去劝劝总裁,让他接受我们的建议,不要意气用事。” —————————— 人和人的关系就是一张网格,纵横交错,四处蔓延。不停和别人产生联系,别人也不断和另外的人发生联系。真正孤独的人是不存在的,没有人能一个人什么都不依靠而活下去。 鲁滨逊漂流到荒岛上,还要用废弃的皮球做一个假人陪伴自己。可见人类对感情的需求和水、阳光、食物一样重要。 陆西法和张水玲没有任何关系,陈洛阳则和张水玲有深厚的关系。 一条街上长大,左右相邻的邻居。张水玲的父母是老派的好人,留有旧氏知识分子的清高,严谨。对邻居家单亲的男孩怀有一视同仁的怜悯。 陈洛阳的母亲是不靠谱的女人,没有正经工作,好逸恶劳,不迭地更换着男朋友。对于儿子,大部分时候疏于照顾和教养。 幸好有张氏夫妻的接济和资助,洛阳才能求学,念书。直到他和张水玲一同考上大学,然后渐行渐远,了无音讯。 为什么会渐行渐远,了无音讯? 过去之事不需细说,是非对错转头空。戏文是这般唱的。 郝思嘉都说,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 重要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 张水玲推门进入会议室时,陈洛阳还趴在黑色的长桌上,地上扔着皱巴巴的黑色西装。 她走过去,把西装捡起来拍打干净。上乘的衣料,细致的做工,拿在手上的分量就不同一般。 张水玲想到,早晨花园中,季微尘拉着洛阳衣袖的娇俏模样。 毫无疑问,她爱着他。才能低声下气为他打点张罗。 “洛……洛阳。”柔软的小手搭上陈洛阳的肩膀。 他猛力抬起头来,正对上的张水玲的眼眸。下意识地喊出:“水玲……” 片刻静默,张水玲轻笑着把西装放在他的旁边,“我没想到真的是你。” “最后我们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说要去美国留学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摇身一变成了陆西法。” 她一连串的问题,陈洛阳唯有苦笑。 命运的玩笑有时候就是又巨大又惊喜,谁能想到,他会在去美国的飞机上半道中被人劫持下来。 他本来打算去美国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没想到,命运只要他在几张纸上签下名字,即刻便被改变。 早知道今日的幸运,他又何必前几十年地发奋念书。到如今,突然要过醉生梦死的颓废日子,反而不适应和鄙视自己起来。 他张了张嘴,突然又想起黎辉的交代。 “……水玲,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他的好运都是源于他的父亲和家人子女的死亡,他人的不幸成为他的幸运。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有些话很难启齿。”张水玲善解人意。她转过黑色大皮椅子,和他面对面坐着,“我还以为你去美国和小鱼在一起了。” 提到梁泡泡,陈洛阳的脸上闪过疼痛,“小鱼,她没有去美国。” “啊,那她去哪呢?”张水玲故做惊讶,“还在国内吗?” 陈洛阳摇头,起身走到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前。 梁泡泡的失踪是他心上郁结的伤口,找不到她的踪影,他始终放不下。 张水玲走到他的身后,小声说:“屈未然会不会知道一点线索?” 陈洛阳皱眉,屈未然会和小鱼有什么交集?他们是八杆子打不到的两个人。 “屈未然喜欢梁泡泡。” “啊,不可能!”陈洛阳坚决地反驳。 张水玲叹息道:“你是觉得小鱼小,把她当妹妹。屈未然可不是你。想一想在学校发生的事情,他处处针对你,处处为难小鱼。不就是一个男人在爱上女人后的笨拙表现吗?” “啊,不会吧?”想到屈未然喜欢小鱼,陈洛阳脸都白了。 “你再想一想,是不是小鱼去美国后,屈未然也好像从我们身边消失了一样。” 177 人浮于事 “你再想一想,是不是小鱼去美国后,屈未然也好像从我们身边消失了一样。” “你——你的意思是——” “我想,他会不会追着小鱼而去,或者,小鱼的失踪就是他在背后操纵。” 陈洛阳嘴唇直抖,伸手去掏手机。 “洛阳,你干什么?” “我、我要报警!” “你疯了!”张水玲夺过他的手机扔到地毯上,厚实的地毯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商不跟官斗。 陈洛阳变成陆西法,不过是和屈未然平起平坐,想要凌驾于他之上,还远远不够。 曾经仰望的天堂,到达后才发现也是飞沙走石一片狼籍。螺旋形上升的世界,哪一层都是恶人当道。 “洛阳,你别哭!”张水玲从身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背脊试图安慰、试图呵护。 “我没哭。”陈洛阳擦擦眼睛,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小时候睡桥洞没饭吃都没哭过。 “过去你和屈未然不在一条起跑线上,现在你成了陆氏集团的继承人,他就不得不买你的帐了。” 张水玲的话点醒了他,他跳了起来。 是的!他怎么没想到呢! 陈洛阳灰暗的心像注入一道阳光,要找小鱼的下落,一穷二白的陈洛阳拿位高权重的屈未然束手无策,可陆西法的身份则大大有益处的多! 他转过脸,巧妙地躲开张水玲的碰触。腼腆地说声:“谢谢。” 张水玲尴尬地收回双手,“洛阳,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谢谢……是不是你还在怪我?” 突兀的问题,打破了和平气氛。 陈洛阳看着窗外的风云,摇头道:“水玲,我早就不怪你了。” 没有爱,哪里来的恨?没有不甘,哪里来的怨怪? 看你再无悸动,如那花、如那草、如那家具一角再无任何感觉。 黎辉看着监视器中的陈洛阳和张水玲,嘴角微微扬起笑意。几位大股东站在他身后,同样有长舒一口气的轻松。 “黎顾问不愧是高级顾问,知道来招美人计。” “哈哈,哈哈哈。” “这小子就是孙悟空,也翻不住如来佛的五指山。” “虽然有继承权,不过是个愣头青。我们大家齐心协力,把他撵出董事会。” “啊,张董。这不太好吧?老夫人还健在——她对我们恩重如山。” “赵董,商场如战场,不是讲人情的时候。老夫人常年住在医院,大不了,我们等她百年后后再动手。哈哈,哈哈,反正我们也等得起……” —————————— 洛阳早上穿着笔挺的西装出去,晚上到家就换回了早上的休闲服。 微尘看见佣人手里的西装皱巴巴,上面有些许灰尘。 她没问什么,他也没说什么。两个人静静地吃完晚饭。 他起身去到书房,她在客厅翻开时尚杂志。 时髦的衣裳、时尚的妆容都入不了她的眼,枯坐一会,终于起身去敲书房的门。 她问:“洛阳,我可以进来吗?” 他没说可以,亦没有说不行。 “我进来了啊!” 她推门进去,印入眼帘的是满室缭绕的烟味。他站在窗前吞云吐雾。 “你——是在熏烟肉吗?”她半开玩笑,走过去把窗户打开。 清新的风吹散尼古丁的臭味,微尘规劝,道:“抽烟对身体不好。” 陈洛阳把香烟在她面前滑一下,“抽烟对身体不好,但它有助于心情——放松。” “尼古丁只能治标不治本。一个强大的人能自我调试心情。” 他笑,“可我不是一个强大的人。” ……他只是一个懦弱的人,所以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想伸手又想后退,想得到又不想付出。如果他能真的醉生梦死也就好了,偏偏他卖掉自己的名字又还想要尊严。 “怎么呢?”她问。 “没什么。”他趴在洞开的窗棂上,眼睛看着远处。 他不愿谈论这个话题,微尘也不深究,“今天我去看奶奶了。” “她还好吗?” “挺好的,有最好的医生护士,专业的治疗和护理在身旁照顾。但我看得出来——”她瞅了一眼仍在身边吞云吐雾的他,“奶奶很想你去看看她。” “我上个星期不是去看过她吗?和黎顾问一起。” “奶奶希望的是你以一个孙子的心去看望她,而不是作为继承人在股东们和黎顾问的注视下像例行公事那样一板一眼。” 陈洛阳皱起眉头,把手里的香烟摁灭在水晶烟灰缸中。 他的力用得很急,像要把缸底戳个洞出来。 “洛阳,我们明天一起去看奶奶,好不好?”她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带着哀怜,带着祈求。 烟灰缸翻倒在地毯上,灰色的烟灰倾泻一地。他甩开她的手,残忍的话像剪刀割开布帛:“季微尘,你们要求得太多了!如果二十年前她就出现在我生活中,抱过我、亲过我,哪怕看过我一次。我现在马上就去看她,给她端茶倒水,养老送终!如果没有,就请你闭嘴!我没有奶奶、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 他气坏了,话说得无情又刻薄。最后拂袖而去。 微尘愣愣地坐在书房的沙发上,任窗外的冷风把自己吹成冰棍。 哪里出了错? 为什么事情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人是有脾气的,再好的人都会被惹火。原来他对陆家、对奶奶、甚至对她都有敌意。 手机呼呼响起,微尘才回过神来。 “喂,微雨啊——” “姐姐,你还好吗?” “我很好。”她的身体寒颤一下,手机都快拿不稳。 “姐姐,你真没事吧?可别骗我!” “没事、没事……” 微尘发着抖,使劲用手掌摩擦着胳膊,企图取暖。 “撑不住就回来吧。”微雨在电波那头劝道:“天底下的好男人那么多,何必在姓陆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微尘“嗯嗯”地答应着,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真想买一张最快的飞机票回江城! —————————— 阳光明媚的星期天,西林市的小动物流浪中心门口比往日热闹多了。 许多人在拍照、留影,各种各样救助小动物的药品和物资被抬送进来。 “请两位笑一笑,靠得更近一些——对,对,就这样!” 微尘笑眯眯地抱着小狗凑近陈洛阳的身边,他的眉心细微地攒动一下,不自觉地退后一点。 “陆总,请靠近——一点。”陈洛阳不笑,倒是公关部负责拍照职员,脸都快笑僵。 好不容易合影完毕,公关部的职员刚收起相机。陈洛阳马上步出房间。 季微尘将小犬在手中摸了摸。 今天是陆氏公关部特意为他们两人安排的慈善秀,也算是把陈洛阳推到台前的提前预热活动。 公关部准备一系列的活动,最重要和要紧的是下个月的集团五十年庆典。不仅有庆典活动,当天还要宣布陆西法和季微尘的订婚。 陈洛阳心情不好,一是为梁泡泡的失踪烦恼。二是觉得自己像台前的提线木偶,旁人说要笑,他就要笑,旁人说哭,他就必须要哭。第三是因为季微尘,这个陆氏集团费尽心机塞给他的未婚妻。像练了化骨绵掌,什么拳法打在她身上都被一一化解吸收。 他骂她、气她、损她、不给她好脸色,都没把她吓走。 她像女金刚,越挫越勇。像那天晚上,大家不欢而散,她含着眼泪离开。第二天早上,又像没事人一样向他靠近。 他想:如果不是这样的境遇环境之下,他是会喜欢她这样爽朗不计较的女孩吧。 即使做不成恋人,至少,能心平气和做朋友。 现在,他和微尘之间隔着陆氏、隔着奶奶、隔着海深山高的鸿沟。 他转过头,正好瞥见微尘在房间里为小犬掏耳朵。她戴着橡胶手套,低头莞尔而笑,动作娴熟。 她……真的是很善良的女孩,对小动物都能如此温柔。 “洛阳,洛阳——” 178 奇特的祖孙关系 她……真的是很善良的女孩,对小动物都能如此温柔。 “洛阳,洛阳——” 陈洛阳脸上突然被冰了一下,他回过神,才发现是张水玲笑嘻嘻地把一瓶冰镇过的矿泉水在他脸颊上冰了一下。 “喝吧。”张水玲笑着把水递到他手上,她知道他一年四季都喝冰水,即使是寒冬也不改变。 “谢谢。” 陈洛阳拧开瓶盖,饮了一口。 “你的工作完成了吗?”他问。 “嗯,快了。”张水玲耸耸肩膀,左右环顾,“你知道,都是做样子,摆摆拍拍而已。没有技术含量的。” “不会吧。”他又饮了口水,眼睛不由自主又看向微尘的方向。“她很喜欢小动物,说起保护流浪小动物也是头头是道。不像是作秀。” “呵呵,呵呵——”张水玲轻盈地笑起来,“你真是太落伍了!难道你不知道吗?在台湾和香港多少贵妇豪门的女儿学的都是人类学、护理学、康复学这样的大学专业。不是因为她们有大爱,而是为了婚后辅佐夫家更好的做慈善事业,博取大众的亲近。” 陈洛阳目瞪口呆地望着张水玲,水洒出来都不知道。 “洛阳,你还像以前一样天真。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努力读书是为了改变命运,而他们不需要。他们有资本、有背景,轻轻用手一勾,多少人的生杀就在一笔之间。说难听的话,如果你只是陈洛阳,哪怕跪在她面前,季微尘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微尘喜欢小动物,每到一处必要先打听此地的流浪小动物保护中心在哪。万一某天顺手遇上救助的猫猫狗狗也知道往哪送去。 现在的网络科技如此发达,全国元老级的小动物流浪中心彼此间也多有交流。 从事小动物救助多年,她深深明白,许多事情明明是好事,但也不一定能得到别人的理解。 看陈洛阳的表情就知道,他大概不怎么喜欢小动物。 拍照完毕,远远地就走到室外。宁可在走廊上徘徊,也不进来。 黎辉耐心地陪在微尘身边,看她认真细致地在为一条有皮肤病的腊肠狗掏耳朵,小腊肠被小毯子包裹起来,很舒服地靠在她的怀里。 “——长耳犬的耳朵潮湿,最容易滋生寄生虫,所以必须定期为它们掏耳朵。” 黎辉扬眉,他是有洁癖的完美主义者。 养宠物,还为它们掏耳朵? 下辈子都不可能! “看来黎顾问也不喜欢小动物啊?” 黎辉淡笑,“季小姐,下次不妨让集团的宣发部安排几场真正的慈善秀,如何?比如去养老院、福利院、特殊学校,这样我们发给媒体的通稿也比较有内容。” 季微尘明白他的意思。 在资本家的眼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赚钱的资本。慈善是一场秀,何不秀在更好看的地方? 微尘叹气,把手里的小腊肠交给中心的工作人员。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陈洛阳正在走廊一隅抽烟。一位年轻的职员匆匆跑过去给他递了一瓶水。 微尘认出年轻职员美丽的脸,回头问黎辉,道:“洛阳身边的女人是谁?” “季小姐,不可以再称呼陆总为洛阳了——”黎辉的目光朝外望去。“是公关部的新进职员——张水玲。她也是陆总青梅竹马的——朋友。” 黎辉在“朋友”处突兀地停顿,意味深长。微尘心中了然,但也不去追问。 陈洛阳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她懂。最好的办法是以不变应万变。让人琢磨不透。 “股东们一直要他和过去划清界限,为什么又把这个女人留在他身边?” 黎辉回答,道:“这是老夫人的意思,大概是觉得有这么个人在陆总身边,某一天可能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也不一定。” 微尘目光如水,凝视窗外的两人。她不喜欢张水玲,她的目光侵略性太强。 贪心和眼红,那双凤眼中全有。 “黎顾问,她和洛阳太近,我不放心。”微尘的话相当直白,“洛阳现在都不肯接受我,你们再放一个青梅竹马,我该如何?” “季小姐是陆总的未婚妻,当然是该如何便如何。” “黎顾问玩笑,我这个硬塞给他的未婚妻,每日如芒在背,坐如针毡。” 微尘的话说得诚恳,黎辉沉思两秒,点头轻声道:“季小姐的顾虑,我深知。张水玲的事,我会安排。” “不需要同奶奶商量商量吗?” 人既然是陆老太太要留下的,现在要把人撵走,至少应该知会一声。 黎辉从容而笑,道:“应该没有这个必要。在老夫人心目中,季小姐的分量比陆总还要高,我想,她一定不会愿意看到你在陆家过得不舒心。” 黎辉瞅着微尘长吁短叹,小心而谨慎地说道:“我看陆总裁似乎还不能适应现在的生活。” 微尘微笑着说:“成长本来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我相信他会慢慢适应。” —————————— “作秀”完成,陈洛阳和季微尘从小动物保护中心出来。 时间还早,两人相对而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该往哪里去。 “嗯,你——今天还有什么安排?”微尘不安地拨了拨头发,眼睛的余光看见公关部的职员正忙忙碌碌收拾东西,张水玲低着头,跟在黎辉身后。 陈洛阳摸了摸耳朵,说:“我——” “要是没什么事,我们一起去看奶奶吧。” 他看了她一眼,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探病的鲜花是早准备好的,还有水蜜桃。 桃通逃,祈愿地是逃过一劫。病人哪怕不吃光看看心情也能舒舒畅畅。 病房之中,微尘欢笑不断,像亲孙女一样。一会插花,一会洗水果,一会安排看护把轮椅推来,趁着阳光好,带奶奶去花园散步。 真正的亲孙子,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远远观望而立。 他不善与人打交道,更不善和亲而不熟的人打交道。 因为不熟而无话可说,又要偏偏装出亲热的模样。 “陆西法,你来帮我推一推奶奶。” 陈洛阳后知后觉,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微尘在说什么。 花园有一截上坡,稍有些幅度。 他走到她的身后,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两人一同用力,把轮椅推了上去。 上了平路,他刚想把手缩回来,却被她一把抓住。 她的小手又柔又腻,紧紧地不许他走。他迟疑片刻,终于没有把手抽回来。 花园里鸟语花香,陆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孙辈,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皱起来。 有些幸福和快乐是钱买不来的。 阳光很好,花园中的木芙蓉开得正是浓艳,粉白艳红压弯枝条。 “奶奶,我去摘几朵花来给您戴。” “我不戴,我不戴。”陆老太太像小孩一样笑着摆手,“要戴也该你戴。” 微尘笑着跑到木芙蓉树底下,踮起脚尖去够,伸长的身体像优美的白鹤,优雅高贵。 偏偏看中的花那么高,费尽力气伸长的手,还是差一点点。 陈洛阳走过去,轻易折断花枝。 他问:“是这朵吗?” 她答:“是。”指着略高处的花苞,“还有那朵,那边——” 一会功夫,她的双手兜满芙蓉,小心地捧着花跑回来,堆满陆老太太的膝盖。 老太太高兴极了,干瘦的手指在柔软的花朵上抚摸着,珍惜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花朵美丽,光阴不多。 生命已处于倒计时的她,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看到明年的芙蓉花。 “小法,去给微尘戴上!”老太太颤巍巍地从花丛中捡出最美的一朵,向陈洛阳递去。 微尘害羞地站在他的身边,既期待又很害怕,怕他会拂袖,扫了老人的兴。 没想到,他接过木芙蓉,马上插在她的耳畔。 鲜花配美人,至理名言。 他的目光灼灼,她的脸上热热。两颗年轻的心在萌芽,又在蠢蠢而动。 陆老太太拍起手,笑道:“真好看、真好看。” 微尘低头,笑着把摘来的木芙蓉一朵一朵簪到老太太的银发里,“奶奶,你也该戴一朵。你戴着才是最好看——” “你啊,就是哄我。”陆老太太点着她的琼鼻,“我哪能有你漂亮!” 季微尘把嘴一嘟,拉着陈洛阳的手非要他来做裁判。 “陆西法,你说,奶奶是不是很漂亮?” 陈洛阳有些尴尬地被微尘扯到陆老太太跟前,祖孙二人第一次如此靠近。 此时,在花园中,没有了黎辉和股东,他看到的不仅仅是自己感情寡淡的奶奶,更是一位残老赢弱,生命以近尾声的老人。 “小法……”老人用枯瘦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顺着他的脸颊轻轻慢慢。 一种深邃古老的情感河流在心田缓缓涌动。他闭起眼睛,感受到她指尖的轻颤,沉重的恨像羽毛漂浮起来,被河水冲向远方。 他安慰自己,没有起身离去不是代表原谅,而是不再恨而已。 179 诡计 回程的路上,陈洛阳越想越有些懊恼。 他是怎么呢? 脑子进水了吗? 美色当前,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明明下定决心要和季微尘划清界限,三言两语之下,他又头脑发昏,随她摆布。 她——真是情商高得令人发指!懂得利用他的弱点,一步一步把他绕起来。 再这么下去总有一日,他会慢慢被她蚕食同化。 想一想,这样可不行。 订婚是权宜之计,他不能真和她结婚,更不能爱上她! “我看你,真的很会讨老人的欢心。”车里静得可怕,他非要找一些话题来打破这种沉默。 微尘望了他一眼,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在她眼中,他就像一个小男孩,很不会和人相处。 相处的方式笨拙而有些愚蠢。明明不是坏人,说话却夹枪带棒让人无语。 “如果你有一个固执的爷爷,和两个个性迥异又十足任性的妹妹,你就会知道和人相处是门艺术,如何把他们都哄好,平衡好各方面关系。不亚于写好一篇论文。” 说话时,车窗外有淡淡的阳光照在她白洁光滑的皮肤上。 “你说的是左右逢源吗?” “为什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不是一句好话了呢,”她大度地抿嘴笑道:“不过,我就当你是句夸我的表扬把它收下了。” 陈洛阳鬼使神差地问道:“我们下个月就要订婚,你会不会在心里觉得对不起陆泽阳?” 季微尘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没想到他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起泽阳的名字。 陆泽阳让她恶心,她讨厌他,从没有任何好感。 可此情此景之下,她怎能敞开心扉把对陆泽阳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我们可以不说起他吗?往后——” “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他转过脸去,不想听她余下来的话。 他已认定他想要认定的误会。 她如果忘不了陆泽阳,又来向他示好做什么! 心隐隐在痛,有点难过,有点狼狈。 明白自己可怜的身份,就是一个替代品。张水玲说得很对,如果陆泽阳不死,她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换而言之,今天坐在这里的不管是张洛阳、李洛阳、王洛阳,只要他是陆家的继承人,她都会用那双充满柔情的眼睛看着他,握住他的手,吻他,爱他…… “你让我恶心。” 季微尘鼓了鼓嘴,眼泪含在眼眶。 “陆西法……” 他的手机响得那么不是时候,他拿出手机,伸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喂,水玲,什么事?” 车停了下来,他打开车门飞快冲了出去。 微尘看着他飞速消失的背影,隐隐只听到他在一遍一遍焦急地说着什么。 —————————— 张水玲的调令来得又急又快,她完全还没做好反应,文件就从总裁高级顾问室发了出来。 她掀开文件夹,上面写着让她马上随技术部和陆氏集团合作的“FLOWER”公司做生物基因合作。 张水玲吓了一大跳,这是什么工作? 她大学学得是法语专业,和生物技术风马牛不相及! 张水玲拿着调令去问黎辉,结果碰了个软钉子。 黎辉公式化地安慰她,不必要多想,这都是公司行政安排。并不是针对谁,更不会是针对她。年轻人就应该历练历练。 张水玲攥紧了拳,克制地笑道:“黎顾,不是我对工作挑三拣四,实在是我对生物工程一窍不通。去了怕不但做不好,还给你、给公司丢脸。” “那绝对不会!”黎辉笑道:“你就放心去吧。你去了FLOWER公司不过就是登记登记人名,做一个稀有血型的分型采集。” “稀有血型?”张水玲问:“你是指熊猫血吗?” “你也知道熊猫血?”黎辉惊觉自己说得太多,忙咳嗽两声掩饰过去,把话锋一转,“你看,张小姐,你都晓得熊猫血是什么?这项工作还真没挑错人!呵呵,呵呵呵——” 张水玲从高级顾问办公室出来,心里堵着一口气。 她走上天台,在冷风中咬着指甲思虑半刻,拨通了陈洛阳的电话。 “黎辉故意整你?他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道理。你别多想。我看过FLOWER公司的资料,他们是一家在美国注册的正经医药生物公司。”陈洛阳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带着几分疲倦。 听到他并不为自己出头,张水玲心里燃起一股愤怒。 陈洛阳真是变了,过去即使有梁泡泡在,他对她也不会是如此敷衍和不耐烦。 “黎顾问当然不是为了整我,我看,他和你未婚妻是不放心——” “微尘会不放心什么?”他问得有气无力。 “我们的关系太近。” “唉,她是庸人自——” 陈洛阳声音突然顿住,像想到什么。 “洛阳,洛阳——” “嗯。水玲,你先别急。或者你可以不要去。” “怎么,你有办法?” “说不上办法。到时候还需你配合我一下。” “好。” —————————— “……陆氏集团现已形成新能源,影视文化,酒业,地产商贸,金融投资,稀土资源等几大产业,所有产业由集团集中管控,使每个产业的管理更加科学,严谨。我们的集团全面实施国际化战略,现代化的计算机管理。是一个具有国际竞争力集生产基地,全球营销和服务网络为一体的新型企业……” 宽敞的会议大厅里,陈洛阳认真听着台上口沫横飞地报告。 受于安排,他现在最大的工作就是每天在会议室听各位主管、部门经理述职。外加老臣子们痛说革命家史——陆氏集团的前世今生。 号称世界上最柔软最符合人体力学的皮椅坐久了也会腰酸腿痛。他在椅子上挪了挪位置,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马上抬起头来看着他。 台上讲解者也停了下来,半秃脑袋的中年男人,好似是哪个重要部门的经理。此时正满头大汗地看着陈洛阳,说道:“陆总,我是不是哪些地方讲的不明白?您请指教。” “没……没有。”陈洛阳拿起桌上的水杯,示意他继续。“我就是……换个姿势。” “好,我接着往下讲。”男人拿出纸巾擦擦脑门上的汗水,继续说道:“人才是一种战略资源,我作为HR经理,着重研究人才对推动企业可持续发展,长远发展的作用,紧紧抓住培养人,吸引人,使用人,挖掘人这个核心,聘用国内外顶尖人才。对人才培养,使用和吸引作出重大的,宏观的,全局性的构思与安排……” 安静的会议室滔滔不绝的声音,每个人都昏昏欲睡,但没有人敢昏昏欲睡。他们低着头翻看各自眼前的资料,即使早已经烂熟入心。 经过一上午沉闷的企业文化学习,午休时刻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大家都舒了口气,起身收拾东西离开。 陈洛阳想起,今天念了一上午经的中年男人是管理人事的HR经理。 “王经理。”他叫住汗流浃背的HR经理。 HR经理低头快步走到他面前,陪笑道:“陆总,我姓黄,黄瓜的黄。” 陈洛阳尴尬地笑笑,挠了挠头,自解,道:“差不多吧。王经理,黄经理。” “是,都差不多,差不多。”HR经理依旧陪着满脸的笑意,“陆总,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陈洛阳点点头,众人见状,识趣地加快步伐。不一会儿,偌大的会议室里只留下HR经理和陈洛阳。 该怎么说呢? 陈洛阳的手指不安地敲着桌面,他这一辈子还没有走过后门。虽然不是为他自己,也挺难开口。 “陆总——”黄经理把头凑过去,纳闷把他留下又迟迟不说话。 “王经理。”他一紧张,把“黄”又叫成了“王”。 “什么事?陆总。” “我有一位学妹,在陆氏工作……叫张水玲。她……现在在公关部。我知道她的工作能力还是不错的,希望……HR部门能物尽其用,让她发挥自己该有的作用。” 无由来的,陈洛阳感到背脊骨上火烧一样烫,热浪慢慢涌到脸上,耳朵根都红了。 黄经理聚精会神地听着,像接了圣旨一样不住点头。 “陆总,您的意思是——” 陈洛阳凑近他的耳朵,手在空中比划一下,轻声说道:“王经理,我们集团有没有一种职位可以让她离我——物理距离稍近一点?” HR经理小声说:“陆总,你看总裁秘书这个职位——” “什么?你说,总裁特别助理?我看这个职位好!”陈洛阳一拍桌子,一锤定音。 “啊,这、这——”HR经理哭丧着脸说道:“总、总裁,咱集团没有特别助理的职位啊!” “没有,可以创造嘛!这个集团都是创造出来的,何况一个职位!”他笑笑着站起来,心情特别愉快,“黄经理,照我的吩咐去办吧!我是总裁,要升一个特别助理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 “那好,这个事我交给你了。宜速不宜迟,一个小时内希望你办得妥妥帖帖。” “我……我尽量吧。”HR经理有苦难言,心里不情愿,也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去办。 180 她的待客之道 “我……我尽量吧。”HR经理有苦难言,心里不情愿,也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去办。 黄经理做事挺靠谱,一个小时后名不见经传的张职员已经变成张特助,办公桌直接搬到总裁办公室外。张特助的名号传遍集团上下。 张水玲趾高气扬地在公关部同仁们的眼睛里迈步出来,她很享受这种被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洗礼。 不被人妒是庸才,比起死亡寂寂无闻才是最可怕。 黎辉没想到,他不过是出去吃个午饭,回来之后,他对面的办公室门牌上已经贴了特别助理四个大字。人事部的公函已经发到公司内部管理层的网页上,所有人都看见,有陆西法的签名,亦有集团印鉴。 张水玲换了头衔、换了办公室,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也马上换了。 她现在的级别已经和黎辉平起平坐,不必看他脸色。 下班时间一到,她即去敲总裁办公室的门,花枝招展的宛如蝴蝶。 不等里面的人回答,她径直走了进去。 此时,陈洛阳和黎辉正在商量下周工作安排。 “张水玲,你干什么?”黎辉呵斥。 张水玲并不害怕黎辉的怒喝,优美地向微微发愣的陈洛阳 莞尔一笑,转身便又走了出去。 洛阳一愣,反应过来。站起来对黎辉说道:“黎顾,今天是周末。我还有一个约会。赶时间,先走了。” 他边说边拿起西服出去。 黎辉追到门口,看到的是他和张水玲相偕离去的背影。 唉,真是引狼入室! 张水玲一点都不简单。 “黎顾问,不必自责。我省得,变数永远比计划多。就这样吧。好的,再见。” 季微尘挂了电话,心里一阵寒意。 陈洛阳这颗水泼不入的顽石,就是不肯接受她的好意。 她要赶张水玲走,他就故意升她做特别助理。两人公然在集团出双入对,给她难堪。 她明白,他是在逼她走。 可是,他明不明白,她无路可退。 她来,就是和他结婚。如果结不了婚,她回去又将面对什么?不过是在爷爷的安排下一场一场的相亲会,像柜台上任人挑选的商品挑挑捡捡。 想着想着,微尘觉得烦躁极了。从桌边的抽屉拿出一盒女士香烟,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马上被呛得半死。 她把烟掐灭了,枯坐一会,又抽出一根,反反复复,几个小时后,香烟夹在手里,已经能熟练地吞云吐雾。 微尘看着燃烧的烟头苦笑。 这个世界上真没什么是学不会的。 吸烟是这样,爱一个人是这样,恨一个人也是这样。 ————————— 莫缙云的出现完全不在季微尘的意料之中。他没有预警,忽然而至,出现在她面前。 佣人把她从睡梦中叫起来的时候,她犹如在梦中。 周末的阳光极好,雨后初晴,空气中有湿润的水气在氤氲。 微尘很惊讶,当然也很高兴。 她最近过得太憋屈。陈洛阳过分极了,不仅带着张水玲吃饭,两人还一起看电影、逛街。总之两人出双入对做了一切男女朋友能够做的一切。 微尘现在极需朋友和家人的抚慰,她猜测缙云的到来或许是受微雨的嘱托。 想到千里来的问候,她来不及更衣,拿着一件床边的睡袍,披在身上冲下楼去。 “缙云!”她大叫一声,笑着向他跑过去。像看见好朋友的小学生,兴奋地拉住他的手。“你怎么来了?是微雨让你来看我的吗?” 莫缙云尴尬地笑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微尘,你这一个多月过得好吗?” 一个月不见她,他的心快被思念折磨疯了。好不容易从微雨口中知道她来西林市结婚的事情后马上坐最快的飞机赶了过来。 他想说,微尘,你疯了吗? 为了爷爷,去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微尘在他的痴情的注视下,微红了脸。 今天的莫缙云很奇怪,明明已经是微雨的男朋友。可是,看他的目光却像——看着心爱的恋人。 “我,我很好的。”微尘撒谎道,不自觉想把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回来。 她有点后悔刚才自己的热情。 莫缙云紧紧握着的她的手不放,痴痴地看着她蓬乱的头发,干净没有妆容的脸。 他突然用力一扯,将她拉到自己怀里。 微尘毫无预警,额头猛地碰到他的胸膛,吃痛地尖叫一声:“缙云,你干什么?” “别动。”他伸手拨了拨她发顶的乌发,把鼻子埋在里面嗅了嗅,“微尘,你抽烟了。” 尼古丁的味道即使洗了澡也还闻得到。 “我——” “抽了还不止一包!” 身为医生的莫缙云,生平最厌人抽烟。在他眼里,抽烟等同慢性自杀。 “微尘,你不仅抽烟,还骗我,说你过得好。”如果过得好,又何必抽烟? “缙云,你先放开我。好不好?”微尘挣扎着,不知如何向他解释现在的处境。 两人拉拉扯扯中,微尘睡袍上松垮的带子滑脱开来。 “你们一大早在这里做什么?” 清冷的声音伴随脚步声而来,陈洛阳面色冷峻,没想到自己一大早起来,就看见她和一个男人的香艳景色。 莫缙云回头看他,季微尘趁机忙把手抽了回来。 她的脸红得不能再红,像被丈夫捉到出轨的妻子。 陈洛阳的目光落到她滑开的睡袍上,微微敞开的睡袍下,洁白的皮肤细腻柔滑,比上好的缎子还要有光泽。 他忍不住看了又看,不消说,莫缙云的目光也流连不已。 微尘昨晚没睡好,脑子里恍恍惚惚,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 “陆西法,这——这是我朋友,莫缙云。他今天刚从江城过来。” 陈洛阳在心里冷笑,从江城到西林可不是短距离。刚刚他们还把头靠得那么紧。 两人是普通朋友? 陈洛阳眼睛瞟了一眼莫缙云,他无畏无惧地同样看着他。 “缙云,这是陆西法。” “你好,陆先生。”莫缙云大方地伸出手。 “你好。”陈洛阳和他手掌一碰。 两位雄性动物,在最短的时间和接触中,已经将对方的实力和自己的做了全方位的比较。 傻子都看出来,莫缙云对微尘的爱,满得要从眼睛中溢出来。 莫缙云越是爱,越是在乎,陈洛阳越是邪恶地要去破坏。 他故意转身,亲昵地掰过微尘的肩膀。 微尘愣愣的,不知他要干什么。 “小傻瓜,”他摸了摸她的脸,有拨了拨她腮边的头发。弯腰把头凑到她耳边。 从莫缙云的方向看过去,他几乎是在吻她。 微尘的心被他弄得咚咚乱跳,紧张得动都不敢动。 他是在调情吗? 只听他低声粗气地说:“季微尘,低头——看看你的衣服吧。” 她低头一看,窘得马上把睡袍拉紧。再抬头,正对上他黑黝黝的眸子。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她脸色晕红,像三月的夹竹桃。 他挑眉,轻佻地说:“我以为这是你的待客风格。” 鬼啊! 鬼啊! 微尘一走,空旷的会客室里就只剩下陈洛阳和陆西法。 气氛骤然沉闷,好在仆人送来待客的茶水和糕点,消解了一些些独处的尴尬。 微尘不在,陈洛阳心里的怒气渐渐平复下来。微尘气得跺脚,娇憨的脸色粉团团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你这个坏蛋!”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他笑着握住她的拳头,刚才的不爽一扫而光。 他们的打情骂俏深深刺激到一旁的莫缙云,他知道这是陈洛阳的故意,笑着喊一声“微尘”打断他们。 微尘摸摸头发,满脸霞光地看着他。 她向着莫缙云娇羞微笑的样子,重新勾起陈洛阳的火气。 气她如此秀色可餐,让人觊觎。 他的目色瞬即变得暗沉,低哑地吼道:“季微尘,还不上楼去换衣服。还要待在这里给人吃豆腐吗?” 微尘脸像要滴下血来,抓住前襟,匆匆跑回房间。 ———————— 他想到自己毕竟是主人,来者是客。太失礼,总是不好。 想到这里。陈洛阳收起脾气,招呼莫缙云随意坐、随意饮,不要拘礼。 “不知莫先生是从事什么职业?”陈洛阳无话找话和他寒暄。 莫缙云从善如流地回答:“我靠手吃饭,普通医生而已。” 当医生还叫靠手吃饭,明明是靠脑,好不好? 181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莫缙云从善如流地回答:“我靠手吃饭,普通医生而已。” 当医生还叫靠手吃饭,明明是靠脑,好不好? 他的针对,让陈洛阳非常反感。没有道理的,突然想刺他一刺。 “莫先生来西林看我未婚妻,不知是顺路还是特意?” 莫缙云脸上肌肉一抽,他直直地看着陆西法好一会儿,认真地说道:“陆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今天我是特意来带微尘回家。” 听到莫缙云是来带微尘回家,陈洛阳本应该是欢呼雀跃,一百个高兴。 可实际上,他一点都不高兴。甚至还有一点难过。 他可以赶她、气她、不理她,但她不能被别的男人带走! “莫先生,是不是搞错了。微尘是我的未婚妻——” 莫缙云的声音飞快地压着他的尾音说道:“陆先生是念过书的人,怎么能听信老人的话呢?” “百行孝为先。”现在他倒把奶奶抬出来压人。 “那也要看什么事情。微尘是愚孝,陆先生应该比她理智。你们又不相爱,勉强在一起有什么幸福,到头来不过是毁了两个人的生活。” 我的生活要你来指手画脚?陈洛阳有些火大地想,嘴上仍客客气气地说道:“这些话我也对微尘说过,可她不肯离开。” 他一副,她就喜欢我,赖定我的表情。 莫缙云低头,“我想,一定是陆先生的态度不够坚决,让微尘误会。” “请问,我要怎么才算态度坚决!”陈洛阳快要发飙,他还不够坚决。为了让她死心,他拉着张水玲一起演戏。 天知道,他有多不情愿! “请你用力地推开她,不要再看她一眼,不要再和她说一句话!” “你——”陈洛阳气得站起来,“你不要得寸进尺,这始终是我和微尘的事!” 莫缙云也站了起来,坚定地说:“陆先生也承认微尘是好女孩吧。一个好女孩是不是应该得到一个好归宿!你自认是她的好归宿吗?如果她过得幸福,为什么在西林的短短一个月内就学会了抽烟!请你不要对微尘的痛苦视而不见!你连自己的幸福都给予不了,拿什么去给她幸福!” “我怎么不能给她幸福,我有的是——” “你想说的是钱吗?”莫缙云冷笑,“就凭你这素质,什么都是钱开道!财先行!陆先生的人生和自由也许是可以用钱买得到的,但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用金钱衡量价值!微尘要的不是钱,她要爱情和安全感!” —————— 该穿哪一件衣服呢? 微尘在衣橱里翻翻找找,挑了件小香家的白色立领小洋装,大方的式样,优雅迷人。 她刚穿上就改变了主意。 也许,她该更大胆一些。 她脱掉洋装,立马换了一件同样密不透风的裙子,可这件蕾丝裙,包在身上就像第二层肌肤。比什么都不穿还要性感十倍。 薄薄扑上一点淡粉和口红,她不需要化妆,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是他贴在她耳边低语时染上的胭脂。 他笼过来的气息,到现在还让她浑身发烫。 微尘急急忙忙下楼,到达会客室门口时,还在别着耳环。 陈洛阳阴沉着脸劈面从里面出来,他目不斜视,看也没看微尘一眼。 “洛阳,你去哪里?”她拦住他问。 “我约了人。” 微尘没问是谁,小声地哀求,“今天,我的朋友来了。” “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他凝着眼,冷冷抽身而去。 —————————— 西林经济发达,食肆林立。走在大街上,不仅有各地名肴高档饭店,更有许多私房菜馆。现在的年轻人标新立异,又开始追逐起定制。 张水玲和陈洛阳来的这家寿司店连个名字都没有,藏身在高楼之内。每日只接待两桌,还不接受预定。便这样苛刻的条件,上门的宾客仍络绎不绝。 陈洛阳对吃毫无讲究,他吃不出神户牛和非神户牛的区别,也吃不出洋酒好坏。 他对寿司没什么特别好感,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他认识的人里面,真正喜欢吃寿司的人是小鱼。 她爱寿司。 寿司明明是生生冷冷的食物,她却说,寿司有温度。吃的时候,从指尖到唇,再从舌尖到心,用心体会,能感觉到厨师掌心的温热。 后来,小鱼不在的日子,陈洛阳慢慢也喜欢上吃寿司和日本菜。安安静静一个人坐在一隅自斟自饮,看斜阳,喝清酒,体会一下掌心的温度。 张水玲和陈洛阳的话题很少,围绕的话题大部分都是一个人——梁泡泡。 说她的聪明、说她的傻气、说她的固执。 张水玲知道,这是她和陈洛阳唯一的话题。而今天,这个话题也失去了吸引力。 陈洛阳吃得很少,一杯一杯饮着度数不高的清酒。 他不说话,也没听张水玲在说些什么。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雨水点点落在寿司店的玻璃窗上,霓虹被雨水冲刷成赤橙黄绿青蓝紫。 他想起莫缙云说的“爱和安全感”,突然想起生命中出现过的各种女人,最后,他想起他的妈妈。 一个单纯美丽的笨女人。 很笨,很执着,结局很惨。 没有人相信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高高在上的陆氏集团小开。 六岁那年,母亲带着他来找,连那始作俑者自己也不相信。 对着当时还是秘书的黎辉说,一次而已,哪有那么巧。一定是讹钱的女人,给几千块钱打发他们走。 他连亲子鉴定都吝啬去做,也许在他心目中,是或不是都不重要。 他不喜欢,也不需要陈洛阳这个儿子。 六岁的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他这一辈子都是陈洛阳,他就要做陈洛阳。 爱和安全感。 不仅仅是女人需要,孩子需要。 他心里小小的陈洛阳,被亲身父亲拒绝的陈洛阳,比谁都需要! 需要被爱、被接纳、被认同,被呵护—— “洛阳,洛阳——你饮醉了。要不先去我家醒醒酒?” 他跌跌撞撞在寿司店门口差点摔倒,斜出去的半边身体马上被屋檐下的雨水打湿。 张水玲扶着他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边拉。 出租车来了,她好不容易把他推上车。刚想挤上来,却被他用手挡住,“你……回你……家,我回我家。” 说完,用力把车门关上。 出租车一溜烟消失在倾盆大雨中。 张水玲咬牙跺脚,亦是无可奈何。 ———————— 魂不守舍,食不知味的并非陈洛阳一个人。同样面对是丰盛的花样菜式。微尘勉力劝着莫缙云多吃一点,而她自己举筷的次数少得可怜。 陈洛阳走后,她脸色的红润就消失殆尽。双目毫无光彩,常常失神。 她在想什么、她在惦念什么? 惦念的是心上的人,迟迟不归。 “你说什么?”微尘从失神中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莫缙云,“缙云,你刚才是和我说话吗?” 莫缙云默默地叹了口气,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宽大的豪华餐厅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不和她说话,难道是和空气说话? “微尘,和我回去吧。不要再待在这里。” 微尘低了低头,像个小女生般局促地揪着手里的餐巾。 “你和微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不能?”莫缙云痛心地说道:“就因为你爷爷希望你嫁过来,不管对方是猪是狗,你就真嫁过来!微尘,你醒醒,你父母的死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任何错!” 提到死去的父母,微尘像被蜜蜂蛰了一下,雪白的脸顿时涨成紫红。 “请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随你回去的。”她站起来,心神不宁地往餐厅外走去,“谢谢你来看我,希望你在西林玩得开心。” “微尘!”莫缙云追了出来,上前两步扣住她的腕子,“你听我说——” 他的手热得像燃烧的火炭,在她的皮肤上吱吱冒烟。 “微尘,我爱你!” 微尘仿佛被闪电劈中,哆哆嘴唇,半晌道:“你——你说什么?” “我爱你。”他坚定而毫不迟疑地又说一次。“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我已经深深爱上了你。” 微尘感到头昏目眩得快要摔倒,一瞬间里,她想到的不是和莫缙云的种种过往。是微雨离去前笼罩着淡淡忧伤的脸,她的忧愁、伤心和纠结都是为这个现在站在她面前情深款款的男人。 “你……爱我?那么微雨是什么?” 莫缙云眨了眨眼睛,对微雨他感到愧疚。可感情真没有办法,它不是比较谁对谁爱得更深,更不是比赛谁认识谁的时间更长。 他用微雨当作替代,更是用她来接近微尘。他也是对自己毫无办法,爱得如此卑微而下贱,犹如罪人。 “微尘,和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伸出手,抚摸她雪白的脸。 这梦寐以求的容颜,他魂萦梦绕。 掌心很热,手指微凉。轻轻颤颤,像膜拜稀世的瓷器。 微尘感到仿佛有十条小蛇在她脸上蜿蜒,恶心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到全身。 “你别碰我!”她叫起来,推开他。不看一眼,掉头而去。 182 胆小鬼 雨越下越大,打在透明的温室屋顶,溅起一朵朵透明的小花。 半夜睡不着,微尘心烦意乱,又无处可去。 莫缙云的表白让她气愤,气愤他对微雨的利用和欺骗。 唉,她该怎么办呢? 微雨爱他爱得那么深—— 往后,她如何去面对微雨? 因为莫缙云,她似乎也成了共犯。 她来到温室,想在花海绿植之中坐一坐,让清新的植物散走心中的郁闷。 没想到,有人比他来得更早。 陈洛阳正慵懒地坐在复古沙发上抽烟,他看见她,在暗夜中向她招了招手。 微尘走过去,闻到他浑身的烟酒味。 很臭,很难闻。 饮醉酒的他和平日颇有些不同,很痞气的样子,放浪形骸。 他拿出香烟,敲了一根递给她。 微尘已是愣住。 他邪气地说:“别装,我知道你会。” 她接过香烟,他用打火机点燃。 他的香烟不知什么牌子,很糙,呛喉咙。 微尘皱了皱眉头。 他又为自己点燃一根。 不知他抽了多久,地上已经铺了一层烟屁股。 “你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他鬼魅地一笑,用力再吸一口,道:“你看,好男人会劝女人戒烟,坏男人则会开烟给女人抽。季微尘,你怎么就不会选呢?” “你别误会莫缙云是我妹妹微雨的男朋友!” 她向他解释,想起莫缙云的表白心里又是一阵烦乱。 今天实在没心情和他说话。 “你慢慢抽吧,我先走了。” 她刚站起身来,马上又被他扯回去。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微尘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压在柔软的沙发上。 “季微尘,我是男人,他看你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他喜欢你,他爱你!你不懂吗?”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 他憎恨陆西法这个名字! 他曾对自己发过誓,一辈子就做陈洛阳,永远做陈洛阳! 而现在他屈服在庞大的金钱之下,改头换面背叛了六岁的自己。 他厌恶这里的一切,这个名字、这个集团、它的财富、荣耀…… 只是,唯独,他不讨厌她。 这个美丽的女孩,赛过最美丽的仙女。 在他的身下微微喘息,面色潮红。 他的手背顺着她光滑的脸颊一直往下,抚过她的颈,来到锁骨。 她还能呼吸吗? 越来越是不能了,胸膛剧烈地起伏,像要欲飞的小鸟。 他把手掌摊平,手指撩开她的睡袍,伸了进去。 女性的柔软是造物主的恩宠。 他发出一声轻叹息,双眸越来越深邃,像永恒闪烁的恒星。 微尘气愤地把手里的香烟直接按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猛地松开了手。 “你——”他恼羞成怒,不过疼痛确实让他的理智回炉。 “我看不懂的人是你!”微尘坐起来,把衣襟拉好。“我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 他抚去手背上的黑色烟灰,不甘示弱地说:“我没有怕什么!” “没有怕什么,就光明正大的来!” “什么光明正大?”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撩起袍子,大胆地跨坐于他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肩,堵上他的唇。 他惊呆了,顿时酒意全消。 “你来啊!”她激他,故意把睡衣褪到肩膀下,露出半个圆润的胸。 “刚才不是摸我吗?为什么现在不敢了?” 陈洛阳赶紧把她推开。 老天,他不过趁酒发疯想把她吓退。 这女人,还真能! “陈洛阳,你怕什么?”她拉住他的袖子,反正已经是没廉耻,干脆全豁出去。“今天我们必须有个了结。” “怎么了结?” “要不是你上我,要不就是我上你!” “你这个疯子!”他掰开她的手指,从她身下钻出来,跑得比兔子还快。 “陈洛阳!”她在他身后跺脚。“你是不是男人!” 他没骨气地说道:“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来大姨妈!” “你去死!”微尘气得脱下鞋子砸他,鞋子落在他背上,他也没回头。 有贼心没贼胆的臭男人,没胆又要来撩她。要动真格,马上又打退堂鼓。 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明明已动心,就是不靠近。 —————————— 陈洛阳不是害怕,而是没有勇气去靠近。 他连自己的未来都承担不起,怎么轻易再附上微尘的未来。他怕自己的靠近,会害了她。 一个从来没有体会过爱和安全感的人,如何给另一个灵魂安慰。 温室的骚聊之后,陈洛阳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和微尘说话。 表面上他用沉默对抗周遭的一切。其实,他默默在心底拿定主意。 他已经被微尘逼到悬崖,只能背水一战。 时间像按部就班的齿轮一步步向前滑动,哒哒哒的链条把所有的人和事绞榨进去。 陆老夫人授意黎辉,把微尘和陈洛阳的订婚与集团的五十周年庆典分开。 先行庆典,把陈洛阳继承人的身份公开,然后再行订婚。 “微尘,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老夫人慈爱的问。 天气渐渐转暖,她的身体也好了许多。虽然仍住在医院,但已经比初时离不开氧气管的时候有天壤之别。 微尘温柔笑着,把黄色的文心兰插到水中。 意见? 在这里,她能有什么意见? 她遵从爷爷的意思而来,也深懂陆老太太的意思。 陈洛阳与奶奶再不亲,身上也货真价实地流着陆家的血。季微尘不过是个外人。 对于陆氏集团继承人的婚姻,最重要的是传宗接代。 不要以为一定要生男孩,是封建残余。 天知道,全中国至少有一半的家庭抱有这种想法。 老夫人一定要寻回陈洛阳的用意也在此,要把血脉传下去。 陆家好几十年的规矩,入门前必须要先生儿子。 有儿子才结婚。 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做不得陆家的媳妇。 这条件苛刻? 季老爷子还觉得合理,他深悔当初没有在独子身上实施这条家规。要是早一点说要生下孙子再同意结婚的话,也许他也不至于弄得老来丧子的苦痛。 男孩对老人而言真莫过于是命根。 老夫人看出来,微尘美则美矣。可惜,陈洛阳不喜欢。 现代男女,未婚夫妻。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两人关系一点进展都没有。 “微尘,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有时候,你要主动一点。你来,把耳朵靠近一点,我教你个秘方——” 老夫人话里有话,微尘笑着摇头面红心跳地逃开。 “你这孩子害什么臊!都是一家人!” 她能不害臊吗? 在他面前已经够没脸,一次的尝试足矣。 她已渐渐绝望,他或许是真的不喜欢她。 ———————— 订婚宴无限期的往后推延,微尘的心蒙上一层灰雾。 订做的衣服送来,本来是特意为订婚准备的。 现在—— 唉,她好像连抱怨的资格也没有。 陈洛阳不理她,奶奶也嫌弃她,她在这里真有种举步维艰的感觉。 订制的男士西服和女士晚礼服并排挂在一起,神采奕奕。 微尘抚摸着西服笔挺的衣领,踌躇一会,还是决定上楼请他下去试穿。 陈洛阳没有拒绝,随她下楼。 虽然仍是没有什么多话,两人之间的气氛还算融洽。 他身上穿了一件眼生的衣服,款式登样,料子也不错。 “脱下外套,试试吧。”微尘拿起西装,亲自服侍他穿上。 两人靠得很近,他一闭眼就闻到她发梢上散发出的茉莉香味,眨眼间已有些目眩神迷。 他伸出手,把西服套到身上。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英伦订做西装上身,整个人都显得和刚才格外不同。 更衣镜中的男人标准的衣架子,一挥手一投足已然充满派头。 他回头看向微尘,她正地站在他的身后,一袭白米色百褶长裙,领子处系着暗蓝色长带蝴蝶结,腰身处是同色的细腰带。 她的胳膊上搭着他脱下来的外套,正低头把外套的衣领抹平。她把外套抚了一遍又一遍,静静地出了神。 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发现他也在看她。 “这外套是张特助送的吧?” 他木然地点点头。 “很衬你。”她含笑把外套挂起来,笑容中全是苦涩。 “把手伸出来。” 他不解她要自己伸手干什么,很配合地伸出右手。 “知道吗,穿西装的时候,衬衫袖口应露出西服袖口一英寸。这不是西服的穿着规矩,而是衬衫的穿着规矩。正式场合,要是不懂,会被人笑的。” 她轻轻在他的衬衫袖口别上一枚银质黑钻石的袖扣,袖扣在灯光下闪烁微微光芒,显得很有格调,又不夺目,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成熟感。 他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感到自己在她面前,许多时候就像蠢笨的丑小鸭。 傻傻呆呆,什么都不懂。不懂西餐礼仪,不懂红酒、雪茄、不会高尔夫、网球、潜水…… “洛阳,你会跳舞吗?” 他的脸瞬然热起来,支支吾吾地说:“在——学校学过一点。” “那可不算。”微尘迷人浅笑,一手优雅按下音响遥控,一手拉住他。 “来吧,我们来跳舞!跳一曲探戈!” 183 热血青年 “来吧,我们来跳舞!跳一曲探戈!” “不——” “不能说不!在舞会上拒绝一位女士的邀舞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她俏皮地用指尖压在他的唇上,挺直背脊,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腰身。“到时候,你来邀请我跳舞,怎么样?” “啊,可——可我不会啊!”他手脚同用地像只笨拙的小鸭,终于承认自己不会。 “不会没关系,我教你,跟着我的脚步——一二、一二、转圈——扶着我的腰——” “微尘!微尘!” 他急得满头大汗,越是怕踩到她的脚,越是手忙脚乱,在她软羊皮鞋子上留下无数个脚印。 “对、对不起。” “没关系,陆西法不要看我的脚,要看我的眼睛。” 优美的音乐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回荡。 她嫣然转身,粲然一笑,颠倒众生。 他的脚步从跟不上节拍,到跟错节拍。从走对了手,又忘了脚,到手脚一致。 他颠颠倒倒,和她共舞许久。 “这是什么曲子?” “探戈!” “什么!探戈!?太难了!”他喘气如牛。 她一个回眸,将藕臂挂在他的颈脖上,脸贴着脸,眼望着眼。 “我只会跳探戈。因为它来自孤独,代表三分钟的爱情!” 他身体一立,半晌没有动弹。 她亦静静站着,似梦,似呓,“洛阳,我不要你爱我很多,一点点就足够。” “对不起,”他不由自主地抱歉,“微尘,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或是让你难过。” 何况她还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女孩,有娇美的容貌和温柔的性格。 可她的生活和他有天壤之别,她是连喝矿泉水都要订制的人,而他冬天里饮自来水都可以打发。 正如张水玲所言,她要嫁的人是陆氏的继承人,而不是他。 微尘,你爱的人是我吗?还仅仅爱我的姓名。 面对他的沉默,她低头含笑,颤颤的飞睫上沾着水气。 又一次被拒绝。 她没有责怪,更没有谴责。 “洛阳,你听,这首探戈是西班牙名曲PorunaCabeza,这是一句赛马术语,指的是'差一个马头的距离'。翻译过来就是只差一步或一步之遥。洛阳,我总觉得,我和你的距离只差一点点。每次我向你靠近一点,你就远我一些。是什么在我们中间阻隔?” 阻隔他们的是什么? 是他的怯弱和怕辜负。 陈洛阳知道自己话不能多说,她有魔力会牵着他往前走。 “你别乱想。”他伸手像个狂妄的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 动作做得粗旷,内里的底色却是情深款款, “脱下鞋子,让我看看你的脚。”刚才他可是猛踩了她好几下。 她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又转移了话题。 微尘收拾情绪,顺着他的意思,把脚上的白羊皮鞋踢掉。 雪白的小脚上,青青红红。 “你不痛吗?”他皱眉。 “我心里痛。” 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俯身把她抱起来。 “对不起。”他说:“你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阻隔。舞步不在一个频率上,勉强只会受伤害。” “我不怕受伤害。”她任性地抱住他的脖子。 “我怕!” —————————— 季微尘和陈洛阳越离越远,张水玲是高兴的,这代表着她又有了几分希望。 她的特助身份也越来越受到同仁的重视,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谁也猜不准这位吹枕头风的特助将来会升到哪一步。 做了特助这么久,张水玲真正用心去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追寻梁泡泡的下落。 她知道梁泡泡是她和洛阳之间最后的纽带和联系。 只要有这张筹码,她就可以把洛阳紧紧拴在她身边。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她契而不舍的坚持追查下,梁泡泡的下落终于有了些眉目。 陈洛阳贪婪地看着她带过来的资料,上面明晰地写着,一年前梁泡泡在蔚海出现过。她不仅出现在蔚海,还在海边客栈打过几个月的工。只是几个月前,她又忽然失踪。直到现在也了无音讯。 “小鱼不去美国念书,跑去蔚海干什么?”陈洛阳迷惑不解。“而且,现在她又去哪里呢?” “不知道,”张水玲为难地摇头,“据客栈老板说,看见过一个男人来找小鱼。然后小鱼就辞职和那男人一起走了。” 陈洛阳大惊,“那男人是谁?”他不敢相信心里奔腾的答案。 “屈未然。” 真的是他! “是,我拿未然的照片给他们辨认过,他们一眼就认出来就是照片上的男人带走的小鱼。” 陈洛阳胸中燃起一股怒气,手指成拳捏攥得紧紧。 “砰”地一响,他的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 “屈未然现在在哪?”他和小鱼无冤无仇,他带走小鱼想干什么? 桌上滚烫的咖啡从杯子中泼溅出来,倾在他的手背上。 张水玲情急地嚷道:“洛阳!”马上用纸巾替他擦去污渍。 “未然带走小鱼,一定有他的用意。”说到这里,张水玲的心里也泛起隐隐苦涩之意。 “你别着急,着急也没用。我已经以公司的名义向屈家发去邀请函,邀请他们参加公司的庆典宴会。我想以陆氏集团的财力和实力,屈未然一定是会来的。” 陈洛阳眼睛一亮,他现在的身份是陆氏集团的继承人。屈未然还不知道他的新身份,待他来了的时候就可以逼问他关于小鱼的事。 “水玲,你真是聪明!”陈洛阳的心情稍稍好转。 “这没有什么,我是你的特别助理嘛。”张水玲耸耸肩膀,自嘲的口吻,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的关系外人看着羡慕,其实是不知底细。 她和他,就如一般同事,上下级。 “听说,庆典宴会上你要和季微尘开舞,是这样吗?”张水玲无话找话,“你可要好好练习练习。我记得大学的时候,你可是同手同脚大王。” 陈洛阳怔忪,被她的话提醒。 “你会跳探戈吗?”他问。 张水玲一愣,茫然地表情已经泄漏她的不会。她马上说到:“没关系,我可以去学!一个星期的时间足够了,我一定能学会的。” 女人的野心一旦蓬勃,起来,男人都要胆寒。 陈洛阳看了她一眼,从抽屉中拿出一张银行卡,“拿去,请老师,订礼服都需要钱。” 张水玲踌躇着,似想接,又怕接。 “我有钱……” “拿着吧。这是工作。” 张水玲最终还是收下了,即使她不收,陈洛阳想方设法也会让她收下。 经历了种种点点的事后,洛阳明白一个道理。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尽量用钱去解决,不要牵扯感情。 一个人的感情才是最贵的奢侈品。 —————————— 人类是群居动物,每一个人的生活总离不开人。 在信息交通不发达的过去,聚会是非常好的沟通渠道。即使到了现在,传递消息的功能减弱。人们还是保持了小事小聚,大事大聚的习俗。 即使不在日常生活中聚,网络上的聚合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集团庆典是昭告天下陆氏集团终于有了新的继承人。 这是陆家的大事,更是商业上的盛世。 许多宾客提前从各地汇来,他们携芳带柳,要一睹陆氏集团继承人的真容和风采。 庆典开始前几天,陈洛阳便开始不停地和各等人物会面。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每一个都是集团的生意伙伴,涉猎行业的上游下游。 大家聚在一起,玩玩高尔夫,网球,弄弄红酒和雪茄,也谈论各自的生意经。 大部分时候,陈洛阳听得义愤填膺。 这些可恶的资本家,想得不是做实业,振兴实体经济,开口闭口就是资本、股票、上市、快速圈钱。 所有的宾客中,陈洛阳只对一个人感觉比较好。 从美国远道而来的FLOWER公司的老板,姓贺兰,名夜。 没有人向陆西法详细介绍过贺兰夜的身份。哪怕是黎辉,他也是支支吾吾,飞快掠过。 虽然没有更多的资料,但所有的人都很尊敬贺兰夜,包括不见任何来宾的陆老夫人单独见了他三次。 贺兰夜低调,话不多。吃素,不沾烟酒。这一切都和常见的商人都很不同。 他英俊非凡的脸上常常没有任何表情,个头很高,身材匀称,咖啡色头发在阳光下微微发淡。出奇的是,他的两只眼睛在晚上是一眼黑,一眼蓝,在白天又呈现出一眼红、一眼金。 贺兰夜指着自己的双瞳告诉陈洛阳,会变色的眼睛是一种病,叫做虹膜异色症。是虹膜色素缺失引起的,这是一种基因病。 对了,他在国外进行人类基因研究。这次回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完善人类基因库的采集。 “人类的许多病症都是基因引起,如果能破解基因密码,许多疾病将不药而愈。” 贺兰夜的言论激起陈洛阳无限好感,他终于遇到一个不谈生意、不谈标准杆、大师杯,不逼他喝威士忌、不抽科伊巴的人。 他大力支持贺兰夜的基因采集工作,如果有需要陆氏集团将会坚定地支持。 拥有巨额财富的人应该为社会做更大的贡献。 面对陈洛阳的热血,贺兰夜微微扯了扯嘴角,双瞳的颜色变得奇异而危险。 184 小诡计 六月高考结束,季微澜迫不及待从江城来西林找姐姐。 她早腻烦了爷爷没完没了的唠叨。微澜告诉微尘,微雨则为了躲开爷爷的逼婚,接了真人秀的外景主持,跑到内蒙大草原风餐露宿去了。 微澜十八岁未满。生得又娇又俏,说话甜丝丝的。看见陈洛阳,亲昵地即是满口“小法哥哥”长,“小法哥哥”短。 陈洛阳也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小妹妹很是客气与照顾。远远超过对微尘的细心关照。 订婚的时间后移,微尘身份没变。众人都知她是陆西法的未婚妻。 结婚,时间问题而已。 真的只是时间问题吗? 微尘越来越不确定,陈洛阳始终不能接受她的靠近。 在黎辉和公关部的落力操办下,庆典酒会安排得井井有条。大集团的公关部可不是吃素的。每年花那么多钱雇请他们,为的不就是这一天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吗?真可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按照安排,微尘早早地来到会场的休息室里,她的礼服、首饰、鲜花、都已有专人准备好。 公关部的小姐们和她对了几遍流程单子。 她的身份是陆总的女朋友,今天的开舞女主,未来的总裁夫人。 “季小姐的礼服好漂亮,是法国高订吧?” “哇,首饰也好漂亮,现在的东方人带珍珠的越来越少了!是卡地亚吗?” 面对众人的恭维巴结,微尘笑而不语。 现在的一提礼服必是香奈儿,一提珠宝就是卡地亚。恶俗到了烂大街的程度。 他们不知道吗? 东方也有顶级的珠宝品牌,御木本的珍珠典雅完美,工艺精良。是日本皇室御用的珠宝品牌。 和外面会场的热闹忙乱不同,此刻的休息室内安安静静,似乎还有些出乎意料的——闲。 能不闲吗? 大家虽心知肚明她的身份,到底还未公开。未婚妻才算半个主人。她这还没公布身份的,半个主人都不算。怎么好意思喧宾夺主,大剌剌地去外面招呼客人? “微澜,你干什么?” 微澜正蹲在首饰盒前一件一件翻看着珠宝,听见姐姐叫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过脸来。 微尘把小妹拉起来,整整她的紫色小裙,又帮她把头上的发带束正。 紫色是难以驾驭的颜色,微澜却穿得很好看。 百褶小洋裙,细细碎碎的同色紫水晶镶在裙褶之间,灯光之下影影绰绰。 “姐姐,关在房间好闷。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微澜嘟起小嘴。小孩子耐不住寂寞,早想要出去跳舞。 “不行,还不到时候。”微尘捏捏妹妹的手。 女孩子理应矜贵的地方就应该持重,这等重要时候,他不慎重其事地来请,她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自扑上去。 可看看时间,舞会早开场了,为什么陈洛阳还没有来? 休息室里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帮微尘把礼服裙子整了一次又一次,妆补了一回又一回。 休息室里的所有人不时频频抬头看钟。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为何迟迟不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浮躁的因子开始在空气中增多。受到它的感染,每一个人都心浮气躁起来。 微澜趴在微尘的肩膀,小声问:“大姐,小法哥哥还没有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微澜你压到我衣服了。”微尘动动肩膀,把妹妹的手拨了下去。“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他的脚。”她语气笃定,心里却颇没有底。 会不会真有什么意外? 她的手心密密渗出汗水,有些不安和慌张。 “既然有事情绊住他,我们可以自己去啊!” “不行。” “为什么?” “因为女孩就像珠宝,太随便,男人就会不珍惜。” “嘭”地一声,休息室的门被打开。 不是陈洛阳,是黎辉。 他满头大汗地冲进来,模样狼狈,往日板正的发型失去形状,和着汗水湿答答地贴在头皮上。 “季、季小姐!”他一时间匀不过气来。 他的样子,一定是出了大事。 季微尘挤出笑来,温柔地说道:“黎顾问,不慌,有话慢慢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她的从容给黎辉吃了一颗定心丸。 “是,是。”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走过去,在微尘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微尘的身形晃了晃。 “姐姐,怎么呢?”微澜扶住她的胳膊。 上佳的胭脂水粉遮住她的脸色,可遮不住肌肉不由自主地颤动。 “没事。”微尘用微湿的手心拍了拍微澜,挤出笑容,“微澜,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会场吧。” 微澜讶异地说道:“小法哥哥还没有来!” 微尘苦笑,“他太慢,我们不等他了。” “可你刚刚还说——” “此一时彼一时。” “姐姐,你变得可真快!” “两位季小姐,我们快去吧。再不走,就真怕来不及了!” 黎辉忙不迭地打开休息室厚重的大门,把两位红粉佳人推了出去。 ———————— 从休息室去往会场的路铺就着一寸厚的红色地毯,它蜿蜒向前,像没有尽头的深渊,笔直向下蔓延。 微尘走得很急,不记得在当时自己心里想过些什么。也许想过些什么,后来终究不记得。 她这一辈子参加过无数宴会,唯独对这一次心里什么底都没有。 “季小姐,这边——” 黎辉推开会场大门,喧闹的声音和音乐冲泻出来,雷鸣轰动。衣香鬓影,把万丈红尘中的痴男怨女汇集一堂。 没有人注意到会场入口处的他们,但微尘和微澜一眼看见会场中心,焦点所在的地方。 宴会的议程刚好进行到陈洛阳作为集团下一代继承人上台发言。在记者媒体面前,他落落大方,侃侃而谈,稳重谦和又能不时说一两句俏皮话,逗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他身边本来应该的位置,本来应该站着季微尘,他女朋友、未来妻子的位置上。 现在站得人是——张水玲。 她穿着香奈儿黑色小礼服,脖子上戴着硕大的卡地亚珠宝,如同一个暴发户女子。 微尘恶心地转过头去,她发誓这一辈子都不想看见这两个品牌。 台上的张水玲也看见微尘。她得意地轻笑,故意走近两步,紧紧贴在陈洛阳的身后。 发言结束,掌声中张水玲挽着陈洛阳的手款款下台。 掌声停歇,大家低头热议,这位穿香奈儿的女士是继承人的女朋友吗? 谁知道呢?有人兴趣盎然地说,等一会,开舞的时候就晓得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微澜怒指着会场中的陆西法和张水玲,冲黎辉嚷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她是谁?你们——你们——” 说到这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指责黎辉。 “唉,唉,”黎辉连叹两声,他也很无奈啊!实在没想到陈洛阳会来这么一招。直接把张水玲带来宴会,拉她站在自己身边,承受所有人的检阅。 张水玲是什么身份,陈洛阳什么都没说。他的所作所为比语言还要有力一百倍。 黎辉焦急地说:“季小姐,你看怎么办?知道不知道的股东们都在问,站在继承人身边的女人是谁?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和开始说好的不一样!现在开舞时间就要到了,如果他真和张水玲开舞。明天还面对的可不只是董事们的坏脸色那么简单!” 陈洛阳就是一个坏小子,破坏规矩。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桀骜不驯会给董事会的长辈们留下极为不好的印象。比起无能,董事们更不喜欢的是他的任性妄为,不服管教。 微尘沉思,瞬即从侍者的托盘中端起一杯鸡尾酒塞到微澜手上。 “微澜,去把酒倒在那女人的裙子上。” 微澜一时没有会意,“谁,姐姐你说谁?” “陆西法身边的女人。” “收到!”微澜会意过来,立刻接过酒杯,“姐,你放心,看我的!” 说完,她端着酒杯,径直往张水玲的方向走去。 望着妹妹的背影,微尘转头吩咐黎辉,“黎顾,等一会张水玲去洗手间清洗衣服,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不要再让她出现在舞会上。” “是,是。我马上安排。”时间宝贵,黎辉马上转身小跑离开。 185 世界上最难的事 陈洛阳心不在焉地听着耳朵边的喋喋不休,那些唾沫横飞的资本家在说些什么,他十句话难得听进去一句话。 他的眼睛不时望向会场大门入口处的季微尘,她的愤怒、责怪、怨恨…… 她是应该怪他,他这样的——混蛋。 应该被她深恨。 “洛阳、洛阳。”张水玲拉了拉他衣袖,“你在看什么?” 他“嗯”了一声,掩饰地问道:“宾客名单里有没有屈未然的名字?” 张水玲摇头,“没有,我刚刚还确认过。他有送致贺的礼品过来。可人没有来。你也知道——” 张水玲没有说完余下的话,虽然说“官商勾结、官商勾结”,都是老百姓讨厌的一丘之貉。可两者之间,永远是官在前,商在后。 陈洛阳现在是有钱,远远没有权势来得尊贵和崇高。千百年的“官本位”,一时还难以被“金本位”替代。 屈未然的家世背景,注定他能傲视群伦。 陈洛阳的眼睛显出失望,落寞地饮尽红酒。 唉,终于相信,他所拼尽全力到达的终点,不过是别人的起点。 “小法哥哥!”微澜嘟着嘴,端着酒杯婷婷走来。她眼眶红红,似有泪意。 “微澜,你怎么呢?” “我的脚崴了……” 陈洛阳刚伸出手扶她,微澜手一偏,酒杯中的的液体径直泼向他身旁的张水玲身上。 —————————— 微尘凝视看会场中央,突然焦点中心发出一阵骚动,像沸腾的水花从锅里冒出来。 不一会儿,张水玲脸色铁青,从人群的包围圈中出来。黑色的礼服上扑满琥珀色的酒液,一条上好的裙子全毁了。 微澜正举着空酒杯,站在陈洛阳身边诚惶诚恐,眼睛中难掩小小得意。 张水玲气急败坏地往洗手间方向而去。 微尘低手抚抚鬓角,深吸口气,提起裙摆缓缓而优雅地向他走去。 她穿过会场,人人自动让开一条路来。 奶白色的裙摆沙沙扫着地面。 刚刚休息室的女人们都猜错了,她的裙子不是法国高级订制。而是,在上海老师傅处订做的改良旗袍。 老师傅一月才做一套,预定得提前三年。 为了保持身体,她坚持不懈地坚持健康饮食、运动慢跑、健身瑜伽。就是为了穿上这袭旗袍,美美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她坚信,曾经所有的纠结、难过都是在遇见他之前所付出的必要代价。 女人美在风骨,不在皮相。 一件人人都能买来即穿的奢侈品,和一件必须等待三年才能穿的旗袍,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身上的白不是白,是云朵。云朵上的金丝银线是太阳的霞光,照在海面升腾的波浪上。 这件衣裳搁在谁身上也是要喧宾夺主,使主人黯然失色。 没想到,穿在微尘身上,它就服帖得像只宠物猫,尽心尽责地烘托出主人美丽的小脸。 “陆西法……”她带着笑,走到他的跟前。 陈洛阳收回自己视线,脸上浮现半刻的羞赧。 他懊恼自己太没用,又被她的美色迷住眼睛。 “我们能谈谈吗?”她说。 距离开舞的时间已经不多。 “嗯。”他点头。 “我们去外面。” “好。” 他随着她的脚步来到室外,会场外有一露天的花园。 宾客众多,这里也算补充会场,给大家一个缓冲的半私密地带。 虽是缓冲地带,一眼扫过去,该有的准备一样不拉。 花柳扶苏,小型餐台上有鹅肝、鱼子酱、法国蜗牛和松露。光线昏暗,暗夜闻到扑鼻的花香。 绚烂和奢靡,尽在此刻。 他端起一杯黑品诺一口饮下,面对美丽的她,他极需要酒精来镇定心情。 “微尘……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他的指腹摩挲着杯壁,不敢抬头看她,“你说过的,只要我能把喜欢的人带到你的面前,你就会离开。” 微尘忍着心里的愤怒。想大叫、想大喊、想狠狠抽他耳光。 “你骗我,对不对?”她强颜欢笑,努力使自己语气和缓,“喜欢不需要道歉,欺骗才需要。我知道张特助不是你喜欢的人。你带她来不过是想羞辱我,让我知难而退。” 她太聪明,一眼看穿他的把戏。 微尘的话,他无法否认,就像无法否认他的过去。 如他身体里肮脏丑陋的另一部分血液。她不喜欢、不认识、不了解的另一部分他。 是陈洛阳,不是陆西法。 他默默把酒杯放下,决定快点离开。 “我要回会场了,开场舞马上就要开始。” “陆西法!你想带张特助开舞吗?”微尘失态地擒住他的袖子。 “不可以吗?”他无礼地说:“水玲最近都在学习探戈,老师夸她跳得不错。” 微尘的手捏得紧紧,咯到柔软掌心的坚硬是她送他的袖扣。 “你死心吧,今晚上张水玲都不会回来!” 他眨了眨,低低怒道:“季微尘,你对水玲做了什么?” “你不能带她开舞!” “为什么?”他火冒三丈地掀开她的手,“你非要这样?会场里有那么多的女孩,没有张水玲,我随便邀请谁开舞都行!” 她立马怼了回去,“你大可试一试,看谁敢接受你的邀请!” “你——”他快气得要跳起来,才发现自己像跳梁小丑,一步一步全被设计。 做继承人有什么好,生活的每一步都不由己。 爱谁、和谁在一起、结婚、生孩子,都要被人安排。 “你,你们——”气到发狂,他终于冲她吼出心里的话:“季微尘,我不是陆西法,我是陈洛阳!” 冲动之下,他掀翻了身旁的桌子,桌上的佳肴美酒哔哩啪啦全砸到地上。 他瞪着她,周身散发怒火。 污渍泼到微尘的裙摆上,玷污了云朵的洁白。 她含着眼泪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不知道的人是你!你就是你,不管是陈洛阳还是陆西法都是你!在我心中重要的不是你的名字,而是你这个人!但你走到会场,到达别人的视线,你的名字就是陆西法!陆西法代表责任。你今晚的任性不是伤害我,是伤害奶奶、陆氏的股东、千千万万的员工。他们的希望很简单,奶奶希望你能顺利继承家业,发扬光大,股东们希望你能带领集团,每年分花红,员工希望年年加薪,生活安逸!这件事只有陆西法可以去为他们做,陈洛阳不可以!你懂不懂?” 同样,他也声嘶力竭地吼道:“我想做陈洛阳,我不想背叛我自己!如果我都不是我了,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季微尘猛地一耳光甩上他的脸。 她的掌心很热,巴掌很冷。一瞬间打掉他满腔的火热。 “如果你执意要纠结做陈洛阳还是陆西法,谁也没办法把你拉出死胡同。可我告诉你,人生的意义是靠你脚踏实地去开创出来的,而不是靠别人赋予。如果你要用别人的看法来左右自己,就永远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希望你明白,你已经足够幸运。可以有力量去做许多自己过去想做又做不到的事情。” 他呆呆站着,左边脸颊热红热红。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转身一刻,微尘眼中泪雨如暴。 她终于知道,世界上最难的事就是改变一个人的观念。 泪水冲花了精致的妆容,本来应该展现美丽的时刻,却狼狈不堪。 “姐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啊?”微澜匆匆过来,拿出纸巾给她,“大不了我们马上回去,我去买机票。” 微尘用湿巾用力擦去脸上的花妆,她是要回去,但不是现在。 “微澜……我们进去会场。” “姐,你还要去啊?”微澜气恼地跺脚,“小法哥哥和他们也太欺负人!我们还去干嘛!” “不,我要去。“微尘坚定地说。“一码归一码。” 不管发生什么,至少也要把这舞会撑完。 纸巾擦得去泪痕,擦不去红肿的眼睛。看见她和微澜独自回来,黎辉的脸色又黑了三分。 “季小姐,会场里的宾客们都在等着——总裁开舞。” 微尘点点头,朝黎辉小声说道:“黎顾,陆西法在花园。麻烦你再去劝劝。告诉他,无论他想请哪位小姐开舞都可以的。不要让舞会缺了男主角,成了明天的笑话。我明天一早就会离开。” 黎辉钦佩地看着微尘,刻不容缓,也说不得安慰她的话,点点头,马上转身去了。 “姐!”微澜的嘴嘟得老高,“都这个时候,你还顾及他什么?他要作死,让他去作死去!我们才不管!” 舞会开天窗,股东们将怎么看待这位马上要全面接掌陆氏集团的继承人? 他的莽撞、天真、不按牌理出牌的任性都是致命伤。更可怕的是,他的不慎将关系集团千万员工的未来。 186 原地等待的幸福 “她被你气跑了,不去追吗?” 贺兰夜从花木掩映的绿色植物后侧身出来,他望着脸上犹带着五指红痕的陆西法。嘴角抿起一个微笑。 他常是冷漠,更难开口管他人的闲事。 可能是今晚的月亮、可能是今晚的音乐,让他从暗处走到台前。 “贺兰先生。”他没想到贺兰夜会在这里。 “我不是故意想听。实在一时没有走出来。”贺兰夜微笑着说道:“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既然是喜欢,为什么又把她逼走呢?” 他踌躇一下,“我虽然爱她,但恐怕不能提供给她想要的幸福。” 贺兰夜轻笑起来,宽阔的肩膀微微颤动。 “陆先生,一个人的幸福从不是来源另一个人的给予。我想,你也是误会那位女士的意思,她爱你本身就是幸福,你接受她的爱意就是幸福。你知不知道否认她对你的爱和关怀会给她带来巨大的痛苦。要珍惜为你流泪的女人,因为没有任何人会永远在原地等你。” 陆西法的脸色变得难看,他想起微尘离去前绝望的眼神。 他一直希望微尘能自动地离开,但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心情却十分沉重。 “陆总、陆总!”黎辉噔噔噔地小跑着过来,满脸大汗地对陆西法说道:“舞……舞会马上要开始了,大家都等着您去开舞呢。” 黎辉看见陆西法身旁的贺兰夜,脸色微微吃惊,立即恭敬地半低着脑袋,喊了一声:“夜先生,您也在啊。” 贺兰夜没有说话,转头重新返回阴影之中。 陆西法片刻之间,已经重新做了决心。 为什么要放弃自己钟爱的人或物呢? 如果真爱都无法给予一个人幸福,那么什么才能给予幸福! 他应该相信自己能给微尘想要的一切,包括爱和安全感。 “黎顾,张水玲在哪里?” 黎辉眉头簇成麻花,没想到火烧眉毛,他还在操心张水玲在哪里。 “张特助应该在张特助应该在的地方。总裁,我们就别管她了。快去会场吧。” “不行。我必须要看见张水玲才入会场!” 时间紧凑,黎辉无法,只能先让人把张水玲带到陆西法跟前。 原来这短短的数十分钟里,张水玲都被黎辉派去的人关在洗手间。 张水玲被吓坏了,看见陆西法,眼眶不由地马上红起来。 “张水玲,你没事吧?” 她摇头刚想抱怨几句,不想他更快一步地对她说道:“水玲,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先入会场吧。” 黎辉扼腕叹息,张水玲一脸喜色。 ————————— PorunaCabeza的音乐响起,会场中的众人都在翘首以待陆氏集团新任继承人的开舞。 像王子挑选王妃一样,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究竟谁是这个幸运的灰姑娘能被王子选中。 音乐激亢,微尘却感觉曲子催人泪下。 她吸吸鼻子,告诉自己不能哭,要忍耐。视线还是一遍一遍被泪水模糊。 比起自己的难过,她在心里默默祈祷,陈洛阳不要再任性、不要再任性。 求你了,快点出现吧。哪怕是和张水玲开舞她都可以接受。 不要以为你手里的东西是天经地义地得到。 老天爷像听见微尘的祈祷,陈洛阳终于出现了,他的身边站着得意的张水玲。 黎辉跟在他们身后,一脸无奈,默默看着会场中的微尘摇头。 微尘咬住嘴唇,转过身去,实在控制不住滂沱的眼泪。 委屈、心酸、难受,满溢在她心间。 这个结局,她实在是难以接受。这个伤心的地方,她也真是待不下去。 “姐姐……”身边的微澜看着她伤心也跟着心痛。 微尘哭得肩膀耸动,心里发恨地想:大不了回江城,随意找个人嫁了,也比着他要强。 “洛阳,我们跳舞吧!” 陈洛阳目光追随着远处的微尘,不自觉地迈开脚步向她走去。 信心满满的张水玲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撇下她,径直往微尘的方向走去。 “洛阳,你不是要和我开舞吗?”她失态地拉住他的袖子嚷道。 “张水玲,谁说我要和你开舞?” “你不和我开舞,为什么又让黎辉把我带来?”张水玲气急败坏地问。 “我请黎顾问把你带来,只是是想确定你没有因为我的莽撞受到无妄的伤害。我要邀请跳开场舞的人从来就不是你。” 张水玲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傻傻看着陆西法一步一步走向会场角落季微尘站着的方向。 回荡的小提琴声绵绵如泣,压过了季微尘软弱地抽泣。 她背对这会场,完全没有预料到他还会来邀请她开舞。 “姐姐,姐姐。你快看——”微澜在身边使劲拽着她的胳膊。 看,看什么看! 微尘甩了甩手,她什么都不想看见。 “姐姐!你快看啊——”微澜不依不饶,几乎要把她的胳膊拽断。 “微澜!” 她转过头来,惊讶地发现,陈洛阳居然就站在她的面前。 英俊的脸庞上还带着浅浅的巴掌红痕。 他犹豫一会,向她伸出右手,“微尘,我们开舞吧。” 她傻乎乎地望着他,对现在的状况有些搞不懂。 他不是要和张水玲开舞吗,他不是叫嚣着要去找别人开舞吗? 为什么又来找她? 她难道很丑,还是很差,除了他就找不到男人共舞? 见她迟迟不答应他的邀请,他着急地说道:“微尘,我们一起开舞吧。你看,在这宴会里。我除了你,谁也不认识。” 他不等她同意,大胆地伸手握住她冷冰冰犹在颤抖的素指。 音乐响了一次又一次,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多年的教养让微尘知道,她应该笑,可她的眼中只挤出透明的液体。 他的手很暖,微微渗出汗水。目光如水,步伐稳健。带着她滑入舞池,翩翩起舞。 相比之下,她这个舞林高手狼狈极了,紊乱的心跳让舞步也纷纷乱乱。 再也找不到比今天更糟糕的男女主角,一个带着巴掌,一个满脸泪痕。在舞池中,步伐凌乱,跌跌撞撞。 一步之遥,永远一步之遥。 音乐停止,会场响起雷鸣掌声。 “微尘……”他的脸贴过来,轻碰她的脸颊。 “……” 他说什么,她已听不清楚。 她泪沾在他的脸上。 只听见,自己内心的低泣。 陆西法,再见。 可能就这样吧,失之交臂,最后相忘江湖。 187 谁愿意? 开舞之后,一切回归正常,插曲永远只是插曲。大家纷纷携伴进入舞池,女士们飞扬的裙摆相互交错。 黎辉松了口气,今晚的经历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好在——也算有惊无险吧。 他有些气愤地看着坐在会场一角沮丧发呆的张水玲。 该死的女人,差点把他害死。 幸好陆西法及时悬崖勒马,没有铸成大错。 陆西法呢? 刚刚还在跳舞—— 黎辉在会场绕个大圈,终于找到在会场外台阶上抽闷烟的他。 “陆总,你怎么在这里?”黎辉生怕他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快随我进去吧,还有许多人正等着和您认识呢!都是集团的老朋友们。” 陆西法点点头,心情还在波澜起伏。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蠢,纠结于一个无用的姓名做什么! 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不能决定他的未来。 微尘说得没错,他想做谁,要成为谁才是最重要的。 执着是苦海,何不放下。 跟着心里的感觉去走就好。 去做一件事就用尽全力,喜欢一个人就不瞻前顾后。 不管是叫陈洛阳还是陆西法,不管微尘是因何缘故来到他的身旁。 他喜欢她,就喜欢她。 他要放下心中的扭捏,以拥抱的心情接受这段关系。 他陈洛阳,也是陆西法,要和季微尘恋爱、结婚、给她幸福。 放下心中的纠结,他无比地轻松和雀跃,脸上的笑容也轻快起来。 “黎顾,以前的我是不是很傻?” 黎辉被他的话弄的莫名其妙,紧张地说:“陆总,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吗?” 陆西法哈哈一笑,站起来拍着黎辉的肩膀,说道:“黎顾,你别紧张。真没事,没事。我们进去吧。” “好好。” 他们还未踏入会场,微澜便像火箭炮一样像陆西法冲过来。 “小法哥哥、小法哥哥——” 她咋咋呼呼地冲开两人,冲他们嚷道:“我姐,我姐不见了!” ———————— 微尘失踪? 确切地说,她是无脸见人躲了起来。 为什么躲起来? 不想被人看见她的伤心、难过。 她也无法面对自己心里的无力。 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却无法去改变。 就像过去,她感受到会要发生的危险,可还是松开了爸爸妈妈的手。 她逃出喧哗热闹的宴会,失魂落魄地沿着繁华的大街徘徊。 身上云朵般的长裙沾上泥土,变成风雨密布的乌云,眼睛中下起大雨。 她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也无心知道,只顾着自己内心的彷徨和伤心,低头疾驰。 “呦,小姐,你这是怎么呢?” 微尘迷茫地抬头,不知不觉误入后巷肮脏之处,被几个目带淫色的猥琐男人挡住去路。 “啧啧,小姑娘。看你哭得眼睛都肿了,真可怜!” 微尘想往后退,其中一个男人截了她的后路,另一个把熏黄的指差点伸到她的脸上。 “小姐——” “别碰我!”微尘吼道,打落他的脏手。 “这小妞还蛮厉害啊!” “呵呵,呵呵。” 男人丑陋地笑着,团团把她围住。 微尘边躲边退,被他们逼退到墙角,心里的恐惧一层一层累积。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呵呵……” 微尘后悔不迭,都怪自己太没警惕性。现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放开她!” 尾随微尘而来的莫缙云抄起地上的木棍,向地痞们挥去。 “滚!” 坏人怕猛汉,莫缙云毫无章法一顿乱挥。地痞们无心恋战,转瞬之间四散而逃。 微尘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腿软地顺着墙根滑了下去。她把脸埋在掌心,瑟瑟发抖。 “微尘,别哭。”莫缙云脱下身上的西装,披在她肩膀上。“他们都走了。” “你……你也走……”她把西装甩回到他身上。 “我不走。”莫缙云固执地说道,大掌温柔地摩挲着她圆润的肩膀。“我走了,谁来保护你!” 黑暗、孤独、害怕吞噬了微尘。 一瞬间的懦弱,她被莫缙云拥入怀中。 他紧紧的搂着她,大手在如云的秀发里穿梭,贪婪地嗅闻其甜美。 为什么? 陆西法,为什么出现的人不是你? 她鼻端充满奇异的香,是雄性荷尔蒙的味道。 他的唇压了过来,扑满她的口鼻。 轻颤、侵入,一点点漫过她的皮肤。 他爱她,全心全意,心无旁骛。 她的手指颤抖地握住他的衬衫,只要轻轻一抓就获得她一直求而不得的爱情。 可是,可是—— 她要这样的爱情吗? 甘愿退而求其次吗? “不,不——”微尘猛然推开他。 她不要这样的爱情,不要这样的男人。 莫缙云错愕地看着她,不解为什么突然改了剧本? “缙云,谢谢你对我的帮助。”微尘用自己的力量慢慢站起来。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眉眼里藏不住厌恶。 “微尘……”莫缙云靠近一步,伸出自己的手。 面对他伸出来的手,微尘抱紧自己,退后一步。 “对不起,缙云。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 想到自己差一点就软弱,差一点就陷到他的温柔,忘记了微雨。她就为自己羞愧。 “微尘,是不是因为微雨?我可以马上和她说清楚,我可以马上和她分手——” “够了!”微尘凶狠地像母老虎一样地瞪着他,“缙云,我再说一次,我们不可能,不是因为微雨,是我心里没你。而且如果你敢伤害微雨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微尘……” “不要叫我,也不要再跟着我!”微尘转过身,挺直脊梁往巷口走去。 ———————— 微尘出了巷子,冷风一吹,吹干脸上的泪痕,脑子也清醒七分。 真是傻了,两手空空稀里糊涂走到此陋巷,差点遇到危险。 爱情让人愚蠢,深陷爱情果然让人智商为零。 她正准备扬手招辆出租车,一辆加长林肯停在她的面前。 司机下车打开车门,弯腰恭敬地说道:“季小姐,请上车吧。老夫人在医院等你。” 看来,今晚宴会上的事情已经传到奶奶耳朵。 “奶奶找我有什么事?” 司机摇头,“还是请季小姐亲自去一趟吧。” 微尘咬了咬唇,把头一低,猫腰钻入林肯。 车行缓缓,到达疗养院时已过午夜。 疗养院里静悄悄的,微微的路灯像萤火虫一样。 老夫人的病房灯明窗亮,孱弱的老人正带着珐琅眼镜靠在枕头在灯下读着原文书。看到有趣处,她笑着把书里的段落指给身边的陪护看,陪护看了一遍后,也笑起来。 微尘进门后才惊觉身上还披着莫缙云的西装,想脱下来已是来不及。 陆老太太眸光一扫,什么都没说。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陪护站起来,准备出去,也被陆老太太摆手制止。 微尘注意到这位陪护眉清目秀,虽然身上穿着护士服但和一般的护士截然不同。 她更美、更媚、更让人感觉舒服。 188 哭得眼睛都肿了 微尘注意到这位陪护眉清目秀,虽然身上穿着护士服但和一般的护士截然不同。 她更美、更媚、更让人感觉舒服。 “微尘……”陆老夫人微笑着,把手里的书本合上。用手指了指身边的陪护,“这是胡斌爷爷家的小孙女胡笑笑,在美国专门学的老年康复护理。没想到,一回国就先侍候我这个老东西。” “奶奶,才不老呢!”胡笑笑站起来,贴心地为陆老太太调整床头的高度。 微尘心里冰凉凉的,如寒风呼啸。 她知,她不是唯一的选择。若是她不行,必还会有许多其他的女孩补上。 “奶奶,今晚的事情——” “你不用解释。”陆老夫人,慈爱的说道:“今晚的事情,你也累了。” 陆老夫人越是客气,微尘越是害怕。 她宁可老人批评她、骂她,也不愿意被他们疏远。 “奶奶,对不起……”她低下头,像考砸考试的孩子惶恐不宁。 这个时代早就不流行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要的是强者和强者的结合,资本和资本的联姻。 陆西法是香饽饽,陆家儿媳的位置多是名门淑女垂涎。和她们比起来,微尘并没优势。 陆老夫人轻眨眼睛,扫一眼微尘身上的西装,幽幽地叹道:“我渴了,把茶端过来。” 微尘刚站起来,胡笑笑已经把茶送到老太太手上。 老太太拿茶盖撇着茶沫,慢慢道:“小法刚回陆家,和我不是很亲近。所以,我特别希望他能找一个他喜欢我又中意的女孩做妻子。微尘,你懂我的意思吗?” 微尘木然地点点头。 她当然懂。 奶奶的意思很明确,希望孙媳妇成为她和陆西法之间的纽带。有事无事吹吹枕头风。 陆老夫人审视地看着微尘,把手上的茶递回胡笑笑手里,“姣好的容貌固然是一个女子的武器,但光有脸蛋是不够的。要有心、有算计。如果连一个小小的特助都对付不了。往后怎么去对付更多、更强大的女人?” 老人的话软绵绵的,语重心长,每一句都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叮咛。 微尘的脸火辣辣的烧着,无声的耳光扇打个不停。 蜿蜒的清泉从她眼眶中涌出来,她没有擦,任由它挂在脸上。 “不要哭,孩子。这个世界从不相信眼泪。眼泪只是弱者无能的一种表现。”陆老夫人柔软的指轻轻擦去她的眼泪,“这几个月辛苦你了。明天,我让他们送你回去。” “奶奶,人不是货品,我也有感情……” “当然。”老夫人依旧和蔼,“我不否认你对小法的喜欢,但你也不能否认,小法不喜欢你。” “姐姐,别哭。你就安心地回江城去吧。”胡笑笑站在一旁莞尔笑道:“我会让小法哥哥爱上我,然后心甘情愿和我结婚。” 微尘呜咽着,泪水把纸巾全沾湿。 “咚咚咚!”门口传来三声轻稳地敲门声。 “进来。” 黎辉推门进来,“老夫人,总裁听说季小姐在你这里——” 他看见一旁泪眼朦胧的微尘,有半秒惊讶,立即掩饰下去。 “总裁现在在门口,马上就坐电梯上来。”说完这些,他对微尘小声说道,“季小姐,你去哪儿呢?知道你不见,总裁不知道多着急!” 陆老夫人沉吟,“黎辉,你带微尘先出去回避一下。笑笑——” “奶奶,我知道怎么做。我就下去接他——”胡笑笑天真一笑,两颊如染醉霞,施施然转身出去。 黎辉的惊讶之色再掩饰不住,可再讶异,他也无权过问。 “季小姐,请跟我来。” 微尘坐在椅子上没动,黎辉又说一次,她仍是没动。 “对不起了。”黎辉咬牙,低头去扯她胳膊。 “放开我!” 微尘挣扎着拂开黎辉的手,“奶奶,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相信陆西法会改变主意的。” 陆老夫人无力地摇头,“微尘,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如果有时间她可以再培养一位接班人,而不是想方设法去改变一棵长成的树。 有生之年,她只渴望看到集团的顺利交接,一切按部就班走上正轨。 如果能,看见下一代的诞生就最好不过。 “季小姐,出去吧!”黎辉扭过她的肩膀,把她往外拖去。 “奶奶——” “奶奶!我是真心喜欢他的!”微尘冲病床上的老夫人嚷道。 陆老夫人深深凝望她一眼,缓缓摇头。 感情,感情有什么用? —————————— 长夜的冷风刺骨,微尘哭得眼睛都快肿起来。 黎辉掏出最后一张面巾纸,这是他口袋中仅剩下的。 她若再接着哭,他也没辙。 “你不是认为我很傻?”微尘啜泣着问。 “没有。”黎辉尽量装得若无其事,让自己的声音充满感性,“每个人都会有失控和无能为力的时候。季小姐,明天回到家,睡一觉,吃一碗好吃的。什么事就都没有。你这么年轻、漂亮,多的是男孩子追求。就当这一切是个梦。将来一定会有幸福的人生。” 听到要回家,微尘哭得更厉害。 “季小姐,季小姐!”黎辉手忙脚乱,这样安慰都不起作用,他真没办法。 “我不能回家……爷爷答应过我,只要我和陆西法结婚,他就不干涉我两个妹妹的婚姻……” 微尘哭得难以自抑。 “还有这样的事情?”黎辉不敢相信。 微尘哭着点头。 回去,微雨就会要被逼着嫁给玄墨,微澜将来也会不由她自己做主。 她不能让两个妹妹再遇上像陆泽阳那样的人渣。 “你……爷爷真专制。”黎辉叹息,想一想和陆老夫人还真如出一辙。 利用亲情高压和对财富主导对孙辈们的生活进行无孔不入的侵入和操控。 他怜惜地说:“你和总裁是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的人要相互扶持,而他们却是互相背离。 她的救世主在哪里? 她的人生一团黑暗。 “别哭了,季小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黎辉无力的安慰,不过是让一切更加苍白。 189 所谓感情 “奶奶,你看谁来看你了?” 胡笑笑领着陆西法一路欢歌笑语地进来。嘴如连珠炮似的说道:“你看,多巧!我在电梯口撞到他。一问之下才晓得是奶奶的孙子。呵呵,呵呵……奶奶,我就领着他一起进来。” “那真是无巧不成书。”陆老夫人腿上摊着书,笑容中略显有点疲倦。 “小法,这么晚你怎么来了?今晚,集团的庆典宴会举办得成功吗?” “嗯,挺好的。”陈洛阳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往病房中一扫,并没有发现想找的人。 “奶奶,微尘来了吗?” “没有啊!”老夫人装得很惊讶地问:“这么晚,她怎么会过来我这里,你们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皱皱眉头,黎辉明明说微尘来了这,空气中明明有她留下的香水味,为什么奶奶要说谎? “小法,别站着,快坐下。胡家和我们也是世交,笑笑是个好姑娘。你们都是青年人,聊聊天熟悉一下。” 陆西法耳朵根痒痒,这些话听上去耳熟的很。 他和微尘刚见面的时候,他们也是说这样的话。犹言在耳,现在却换了对象。 陈洛阳屏息打量胡笑笑一眼,他们把他当什么? 配种的公猪吗? 硬塞一个女人又一个! 他刚刚才确定自己的心意,爱上微尘,他们就—— 胡笑笑切好橙子,用果盘端出来。 “小法哥哥,吃橙!”她用竹签插起橙肉送到陆西法的嘴边,自来熟得很。 “对不起,我不喜欢吃橙。”他毫不犹豫避开她的殷勤。 爱上和自己一样的同类没有什么了不起,爱上不同才是孤勇! 胡笑笑尴尬地举着橙肉,干笑着放回果盘里。沮丧地嘟起嘴转过身向陆老夫人做鬼脸。 “小法,不要对人家女孩子这么冷淡嘛。多聊聊——” “奶奶,既然微尘不在,我先走了。” “小法,再坐坐。笑笑——” 陆西法抿抿嘴,走过去低头凑到老夫人耳边,一挑眉头,把陆老太太膝盖上摊开的书拿过来摆正。 “奶奶,你手里的书——拿反了。” 陆老夫人脸色顿时僵硬,“是吗?还真是老了。” 她镇定地把书摆正。 “奶奶,中国有句古话。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我和微尘挺好。你别担心,我会和她结婚。还有就是……我不喜欢看见有人欺负她,谁都不行,哪怕是您!” 陆西法说完即走,片刻的停留没有。 陆老夫人气得嘴唇哆嗦,胡笑笑立在一旁,小声地说:“奶奶,他——” “不识好歹的东西!像死了他下贱的妈!”老夫人闷哼一声,把手里的书重重合上。 “奶奶,我们该怎么办?” 老夫人寻思一会,孙猴子再能耐能也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陈洛阳再不服管教,也难玩出花来。 “笑笑。” “是。” “你今晚就随小法一起回去,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胡笑笑甜甜地笑道:“奶奶,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 陆西法没有想到,微尘一夜之间就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她和微澜的房间被收捡得一干二净,她们的东西都被搬空。取而代之的是胡笑笑的进驻。 胡笑笑带来一只纯种的波斯猫,蓝眼白毛,走路悄无声息。 脱下蓝色的护士服,胡笑笑像魅惑的妖姬,曼妙身姿,真丝睡袍摇摇荡荡。 “小法哥哥……” “你干什么!”陆西法像被火烧到一样跳起来。“你来我的房间做什么!谁准你进来的!” “你怕什么?”胡笑笑呵呵笑着,怀抱猫咪,撩开被子侧身躺在他的床榻。 “女皇漂亮吧?泽阳哥哥送我的。”她用手支起头颅,一手抚摸着白猫的长毛,睡衣宽大领口露出整个滑腻的胸部。 她看他一眼,缓缓除下身上的肩带、裙子、内衣、底裤…… 陆西法站在床旁,长叹一声。 他无法理解这些女孩,前赴后继地爬上他的床。 不,她们要上的是陆氏集团继承人的床。 胡笑笑趁他愣神的片刻,已把他的手压在自己胸上。 “我不喜欢你。”他抽回自己的手。 “呵呵,呵呵呵。”胡笑笑笑得欢乐而肆意,“我也不喜欢你。可这不妨碍我们上、床、做爱、结婚、生孩子。和我结婚,你会有许多许多好处。” 她搂着他的脖子,把自己丰满的胸压在他的胸膛。近得可以听到他粗重的呼吸。 “和你结婚有什么好处?” 她笑,粉红的舌头舔舐他胡渣初生的下巴,“我不会干涉你、给你充分的自由。你想花天酒地就可以花天酒地。” “对我这么多的好处,那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的儿子是你的继承人,我能分到相应的股权,这就是我要的好处。” 简而言之,婚姻就是一桩买卖。夫妻双方各取所需,各得其所。 爱情已经在这赤裸裸地撕裂。 “你和陆泽阳上过床吗?” 胡笑笑不可自抑地笑,“你不会是要求我是处女吧?” “微尘呢?” 胡笑笑皱了一下眉,“我听泽阳哥哥说,季微尘就是一节木头,他喜欢的是季微雨。” “是吗?” “是啊!想一想,做女人做到她那份上也是可怜,没爹没妈。陆泽阳不喜欢她,你也不喜欢她……”胡笑笑的手滑入他的裤头里,一直往下延伸。 “你看,它翘起来了。”她笑得毫无矜持。 他巍然不动,任她非礼。 “那天晚上,她是来找奶奶了吧?” “你是说——季微尘?” 胡笑笑皱了下秀眉,厌恶地说道:“是啊,哭哭啼啼的。说喜欢你,对你有感情……多可笑,和奶奶说对你有感情。” 她皱起的眉头好像成年人谈论“感情”就像小孩玩泥巴一样的幼稚。 “你对我有感情吗?” “有啊。”她扑哧一声,像听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陆西法,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因为什么东西都不能把它固定下来。所以因为爱情结婚的人往往会离婚收场,以利益结合的夫妻才牢不可破。” “我真是难以理解你们的哲学。”陈洛阳冷笑,把她的手从自己裤裆里拿出来。“为了少奋斗五十年,我把我的名字和人生卖掉了。我不想再把我后半生的感情也卖掉。” “你——你不会是真喜欢那截木头吧?”胡笑笑错愕地问。 “你才是没有感情的木头。” 胡笑笑气白了脸,曲起手指差点就要甩他一记狠辣的耳光。想到陆家媳妇的头衔,忍下嚣张气焰,手指在他胸膛上点着,笑道:“你试过就知道,我是不是木头?” “谁的床都能往上爬,不是木头是什么?” “你——” “陈洛阳绕过她往门外走去,“我劝你快点离开,我宁可做和尚,也不会碰你!” “陆西法!你以为你是谁?”胡笑笑抄起床上的枕头朝他砸去,“要不是陆泽阳死了!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陆西法回过头来,冷冷地注视着她,道:“胡笑笑,现在你终于像个人有点感情。今晚上你说那么多话都像放屁一样。但这句话你说得对,如果不是陆泽阳死了,我也——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你——你——” 骄纵狂浪的胡笑笑从没有被人这样羞辱过,何况羞辱她的对象还是一个她看不起的人。她冲过来,曲起指甲想抓破他的脸。 “泼妇!”陆西法抓过她的手狠狠把她摔到门外。“来人!把这个泼妇给我扔出去!” 巨大动静惊起的佣人们,踌躇地站在廊下。 “还愣着干什么!”他大吼一声,“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姓陆,叫陆西法!是这个家的继承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站着的佣人飞快上来,把赤身的胡笑笑用被单包裹住。 “陆西法,你记住,你记住!” 他站在廊上,看着胡笑笑被没有尊严的抬出去。深知把胡笑笑抬出去的不是自己,是胡笑笑谄媚的权贵和金钱。 他继承了陆泽阳的一切,好的坏的,都可以拿来己用。 金钱并无善恶,恶的是人,不是金钱。 190 用心看世界 “季小姐,请你在这休息两天,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 “黎顾,你费心了。”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房门徐徐被合上,微尘疲倦的脸在黎辉面前慢慢消失。他站在门口叹了口气,才转身离开。 “姐姐,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回江城?”房间里的微澜跳起来,使劲拉拔着门闩,“可恶,他们是软禁我们吗?” 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做囚室,她们也算高级待遇的囚犯。 “可恶!这群混蛋!”微澜拳打脚踢一阵后,不得不放弃,“姐姐,婚事都黄了。他们为什么不放我们直接回去!” “不知道。”微尘木然地摇头,把自己抛到柔软的大床上。 她不愿意想,也不能想原因。 脑子昏昏沉沉,倦、累和难过。 “姐姐!”微澜走过来,把她脸上的乱发拨开,“你真喜欢他啊?” 什么是喜欢? 如果离开他会舍不得,失去他会心痛的话,那么她是喜欢他的。 喜欢有什么用? 在利益的结合体里,爱情往往是最不堪一击的东西。 谁动心,谁就是傻。 “微澜……”她伸出手,抚摸着妹妹的脸。“如果爸爸妈妈在就好了。”她就不必这么辛苦,一直伪装坚强。 “姐姐。” 她觉得好累,早就累了。许多时候想坚持都无法坚持,好想做断线的风筝被风吹落山谷。掉在哪儿就化在哪儿,裂成碎片。 “姐姐,你不要说丧气话!爸爸妈妈要是活着——” “他们死了。” “姐姐!” 父母死的时候,微澜才两岁,父母的印象早已模糊。她不像微尘肖母,她和微雨肖父,比较得到爷爷喜爱。失去父母的痛远不及微尘深刻。 微尘把头埋在洁白的枕上,让眼泪一颗一颗沁润下去。 —————————— 胡笑笑不见了,如同微尘一样如空气般从他身边消失。 第二天早上,坐在陆西法旁边吃早餐的乃是一个秀丽带着腼腆笑意的女孩。 张笑笑、李笑笑、王笑笑?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早餐都吃不下就匆匆出门。 “今天是什么安排?”坐在车上,他想不起今日的工作日程。 黎辉回答:“约了贺兰夜打高尔夫。” “好啊。”他说,打高尔夫可比面对笑笑们舒心多了。 今日阳光和丽,宽阔的绿荫高尔夫球场,忙碌的是奔跑的球童。 陆西法和贺兰夜悠闲地挥杆,黎辉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一边闲聊,一边漫步。 “做了继承人感觉如何?”贺兰夜打出一记标准杆,赢得声声喝彩。“一定不好受吧。哈哈,哈哈哈。” 陆西法一愣,没有想到贺兰夜会窥透他心里的苦。 有钱人的世界真是累,心累。 自从当了集团继承人之后,比做穷学生的时候累多了。 以前虽然没钱,可每一件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知道努力念书,就会有好成绩,期末就会有奖学金。假期找一份暑假工,兼两三份家教,发狠干两个月,下半年的生活费凑合着又能弄出来。 而现在,衣食不愁,不要为钱担心。可每一份摊在他桌上的企划书比高考卷子还难。每一个人都殷切地望着他提笔签下“同意”或“批准”两个字。 他手中的笔千斤重,因为不知道在企划书上签下同意或是不同意的后果是什么。 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陆氏集团的辉煌和成就代表的是过去,它的未来在他的笔下。 如果企业的发展是场大考,不待时间揭晓的那一天,谁都不知道结果。 这场考试,不能补考,没有重来。 好多次,他汗水淋漓从噩梦中醒来,梦见公司破产,集团倒闭。 他似一个罪人站在门前被人唾弃,胸前挂着一块大牌子: “我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输了。” 这句话,是诺基亚在被微软收购时,诺基亚的CEO约玛·奥利拉在记者招待会上最后的说话。 拥有得越多,责任越大。 他真害怕自己的失职会让这艘航空母舰沉入海底。 为了成为一个完美的传统家族继承人,他需要全方面的包装和学习。 股东要求他最好既是生活中的谦谦玉公子,又是能上场杀敌的大将。既能看得懂企业报表和股票K线图,又热爱运动,富有高雅的爱好。既能稳重得体尊重各位叔伯,又能在记者媒体面前风趣幽默。 简直恨不得能十项全能,样样冠军。 他们关心他的一切,唯独不会关心他的感受。 “有时候不要太在意别人的感受,”贺兰夜带领着他往前方走去,“你要做真实的自己。” 陆西法微微叹息,“谈何容易?” 贺兰夜向他摇了摇手指,“一无所有的时候当然不能说要做自己,但你现在已经拥有许多,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钱财的终极意义,是做它的主人而不是奴隶。我看得出来,你不是有野心要把所有人踩在脚底下的人。” 是的,他不是。他只想宁静的生活。 贺兰夜掏出小白球亲自摆好,说道:“人上人的世界不是一般的世界,要想在我们这个世界生存,必须要有一些狼性。想一想吧,每天你经手的资金小则百万,多则亿万级,任何一个差错都能万劫不复。而你面对的是瞬息万变的市场风向,每一次的决定也许就要改变企业未来的命运。许多优秀的企业家都难以熬住这种非人的生活。金钱、毒品和性,这是我见到过最多的东西。所以,如果不能改变,就保持住你想做普通人的心。也许关键时刻,他会救你一命。” 陆西法笑着点头,表示他的话已入他的心,“贺先生,你的基因库的收集工作完成得如何?”他带着白手套,转换话题。手起杆落,高尔夫已经打得像模像样。 听见陆西法说“基因库”三个字,他身后的黎辉眼皮一跳,不自觉地望向前方的眼眸深邃的贺兰夜,迅速垂下眼脸。 “还不错,比想象中顺利,也比想象中不顺利。” 贺兰夜的话模凌两可,倒激起陆西法的兴趣。他停下手上的球杆,问道:“什么意思?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地方,你可以随时找我或者是黎顾问。” 贺兰夜的目光梭巡到黎辉身上,烈日阳光下黎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笑容也僵硬起来。 “现在……确实是有些地方需要陆氏集团帮助……” “哪些地方?” 贺兰夜眯起眼睛,目光望向远处,“我们的基因公司想进入高校和工厂收集更广泛的基因模本。但我们毕竟是外来企业,难以在短时间取得大家的信任,所以我希望能依托陆氏集团良好的本土化上,进行推广和宣传。” “爱出者爱返,福出者福至。我相信完善人类基因库是一项有益的事情。贺先生,你放心,只要有需要我们能帮助的地方,我们集团一定义不容辞。” 听了陆西法的话,贺兰夜笑得如鬼魅一样。 “陆先生,谢谢你和你集团的慷慨和善意。比起你的前任继承者来说,你真如天使一样。” 前任继承者? 陆西法的心思一动,贺兰夜说的是和他感情寡淡的父亲,还是陆泽阳? 他还想再问几句,黎辉指着手表,急急说道:“总裁,时间到了。我们该去商务会了。” 陆西法脸上有些羞赧,这个被权力和金钱分割的世界,他就像误闯进白球里的黑球,努力学习,努力适应,努力褪去本来的颜色。 “贺先生,对不起,我要先告辞了。” “没关系。”贺兰夜谅解的一笑,挥起球杆,打出一记漂亮的老鹰球。“陆先生,有时间我们再切磋切磋。” “好。” 贺兰夜的话让陆西法思索良久,财富于他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自从做了陆西法,他变得快不像自己。 易怒、暴躁、多疑、容易沮丧又容易自责。失去用心看世界的能力。 他喜欢微尘,喜欢她的温柔美丽、善解人意。 和胡笑笑们比起来,微尘简直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如果她和胡笑笑一样抱着别样的目地接近他也没关系,他爱她,会用爱把她留下来。 “黎顾,带我去见微尘吧。” 黎辉手一震,资料差点滑到地上,“陆总,季小姐都已经回江城去了。” “准备飞机,我马上去江城找她。” 黎辉干笑两声。 陆西法嘴角弯出幅度,似笑非笑,“别骗我了。我没和任何一个笑笑在一起,奶奶是不会把她放走的。我想见见她。” “陆总,别让我为难。”黎辉注视着他的眼睛,陡然心里没了底气。 渴望的眼睛,光芒都是一样。让人容易想起自己年幼的孩子。 191 心爱的花 微尘和微澜被迫搬到总统套房已经五天,微澜闷得不得了,又吵又闹。迫不得已,黎辉同意她能在酒店里自由活动。 现代酒店涵盖娱乐、游戏、休闲、购物功能,完全能满足足不出户、应有尽有。 微尘心情不佳,整日待在房间。不愿意和微澜出去。 她像在等待宣判的犯人,等着最后的子弹。 陆西法进来的时候,她愣了半秒,以为是自己眼花。 她挪了挪椅子上的身体,感到心脏刺痛。原来,他就是她的子弹。 “微尘。”他大步流星走进来,拉过椅子坐在她的对面。 “嗨,陆西法。”微尘挤出一丝笑容。 他是来告别的吗? 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离开这里,回家了。 她现在的状态和初见时判若两人,明艳的笑容没有了,饱满的脸颊也陷下去。 “微尘。” “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他没回答。 “奶奶一直把我留在这里,你来是不是表示我要走了?” “她一直把你关在这?” “是。” “你为什么不反抗?” 微尘笑起来,“怎么反抗?除非我从这里跳下去。他们不会永远关着我的,得到想要的东西,自然就会放我走。” “你爱我吗?”他问。 她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深叹口气。事已至此,为何还来刨根问底? “我想知道,我在你的心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你为什么会来西林和我见面?是因为我的财富、地位还是继承人的身份?” “都有,”微尘诚实地回答,“就像你耿耿于怀的一样,如果你不是陆西法。我们根本不会相识。但如果你不是你,我们即算相识也不会相爱。” 陆泽阳的死让微尘暗暗庆幸很久,她觉得一定是天上的爸爸妈妈在保护自己和微雨,让她们摆脱魔掌。 没有陆泽阳的影子,她的生活阳光明媚。 直到爷爷拿来一叠资料。 “过两天你就去西林市吧,这是陆家新找回来的继承人。” 老爷子指着照片对她说道。 “他们找到继承人就找到继承人好了。我为什么要去西林市?” “因为他是你未来的丈夫!” “不,爷爷!我——” 微尘拒绝的话未说完,脸颊上便吃了一掌。 “你有什么权力说不!”老爷子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妈妈害死我儿子,害得我们陆家后继无人。我老无所依,无人送终!你还在我面前谈条件!” “我妈妈没有害死爸爸!” “住嘴!”狠狠的掌又落在她脸上。 微尘感到脸颊火辣辣的,更辣的是她的心。 季家和陆家的财富并不对等,她到西林意味着失去自我,而成为陆家的附属品。 附属品是什么,就是没有价值的东西。 她会被物化成一件商品,没有尊严,存在的终极意义就是生育,而且一定要生儿子。 老爷子粗声粗气地说道:“明天,陆家会派私人飞机来接你。” “如果我不去呢?” “除非你死了!”老爷子吼道。 “如果我真死了呢?”她同样吼回去。第一次和爷爷直面怼起来。 老爷子盯了她好一会儿,“如果你不去,就让微澜去。” “微澜才十七岁!” “十七岁已经可以……”已经是成熟女性,可以生儿育女。 “微澜不会去的!”她的牙齿颤颤抖动。 “微澜不像你木讷,又聪明。也许让她去会比你更合适。” “不、不!”微尘尖叫。眼前的老人像一个恶魔,把他一次次推向深渊。偏偏她还不能恨他,因为他是她的爷爷,他是她的血亲。 “你可以考虑一夜。” “不要考虑,我去!”微尘凌然耿直脖子,“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放过我的妹妹!让她们自由。” “好。”老爷子爽快答应,站起来,说道:“好好看熟那些资料,揣摩一下他的喜好。” 老爷子走了,微尘无力跌坐在地毯上。 她本来渴望走上一条平安喜乐的平凡之路,现在却被迫着选择那条凶险、非议、满是荆棘的路。 默默呆坐天色泛白,时间过了这么久? 她翻起资料,一张张看下去。 ———————— “看到我资料的时候,你想到什么?” 微尘抬眼望了他一眼,眼前的咖啡都冷透了。坦诚心迹,让她放下一切包袱。反正都要离开了,把一切说开,也就了无遗憾。 “你和我一样,我失去父母,你是单亲家庭。我有专横跋扈的爷爷,你有专制主义的奶奶。我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想法,你和陆泽阳一点都不一样。我们也许能够真的相爱。成为有真感情的一对恋人。” “你真的因为一张照片而爱上我?” 微尘的脸上浮现浅浅的微笑,“你听谁说的,微雨还是微澜?你的容貌确实让我心动,可真让我产生共鸣,萌发欣赏和爱意的是资料上记录的所有关于你的故事。自强不息、勇敢奋斗。那才是真的你,不是吗?一步一步靠自己双脚走出来的路。我猜,陆家的私生子不止你一个,为什么奶奶偏偏就挑中了你?一定也是你身上这些坚韧不拔的勇气打动了他。” “你恨你爷爷吗?” “想恨又不能恨。” “为什么?” “他只是一个不能从丧子悲伤中走出来的老人。”微尘捏起咖啡杯,把冷透的咖啡拿起又放下,“你的奶奶……也是可怜的老人。”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我的奶奶,你的爷爷……” 微尘叹息,她不喜欢论人是非。尤其是自己的长辈。 “现在也没所谓。”微尘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有人说爱一个人不是罪过。我爱过你,只是想让你知道罢了。好了,我该去收拾东西!” 微尘站起来,起身准备离去。 他马上站起来,把她牢牢揽入怀中。 时间静静流淌,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回抱这个迟到的拥抱。 这是告别,还是挽留。 “微尘,我是陈洛阳,我也叫陆西法。季微尘从今往后,让我爱你、保护你。” 她终于伸出手来,哽咽地吸了吸鼻子,“可是……你奶奶……” “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包括我奶奶,也包括你爷爷。” “陆西法、陆西法……” 激动的眼泪洒在他的肩膀,微尘压抑的悲伤放声大哭起来。 他在心里发誓,要一辈子守护这朵心爱的花。 192 美好的电影 陆西法把第七个想爬上他床的笑笑从房间扔出去后,老夫人终于坐不住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 天仙一样的美人放在眼睛里也不动心? 可别是一个…… 老夫人思前想后,不得不先服软,让黎辉把陆西法召来。 陆西法装傻充愣,和黎辉一起带着最近一月的集团报表来向奶奶汇报。 他的表现可圈可点,不得一百也得九十分。 老夫人翻看着一张张的数据,欣慰地把报表合上。 “小法,最近辛苦了。” “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工作要紧,个人生活也重要。” “现在我就想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 “成家立业并不冲突。” 他故意露出嫌弃的表情,说道:“女人麻烦,太不省心。还是男人简单。” 陆老夫人顿时语塞,别是自己矫枉过正,送去的女孩太多,惹起他的反感。“小法,我时日不多,想看着你结婚,为陆家开枝散叶。” “奶奶,正好,我也想结婚了。” 老夫人马上心头一喜,“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我喜欢微尘。” 陆老夫人眉头紧皱,微尘确实是她最早选定的姑娘。但这女孩心软又感情用事,连张水玲都弹压不了。将来难成大器。 可是现在,陆西法又一心想要她回来。 “奶奶,微尘去哪儿呢?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老夫人干干笑两声,没有回答。 从疗养院出来,陆西法马上接到微尘的电话。 她的声音在手机那头轻轻地拨动他的心弦,“陆西法,奶奶刚刚打电话给我。” 他微笑着问:“她说什么?” “她约我明早去见她。” “她也约了我。”他笑起来。 “真的?”微尘有些不安地问:“我……该怎么办?” “她既然那么喜欢演戏,我们就陪她演戏好了。” “这样好吗?” “好啊!演完这场戏,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回到我身边,我也再不想面对那些笑笑们。” 她的心咚咚跳着,娇嗔地小声说:“谁知道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兴许你还乐在其中。” “我只会对你乐在其中!” “讨厌!” 第二天清晨,微澜还在睡梦之中,就被微尘拉起来。 “姐姐——”她睁开眼睛,瞥一眼窗外,嘟囔道:“时间还早!你拽我去哪?” “别问了,快起来。”微尘点点妹妹的额头,把她推到洗手间里。 微澜嘟着嘴,不情不愿梳洗、更衣。然后下楼,上车。 坐上黑色的劳斯莱斯,她才后知后觉,“姐姐,我们是回江城吗?不对,我的行李还没收拾……是,是去医院?” 微澜冰雪聪明,一猜就对。 微尘点点头。 微澜不甚礼貌地切了一声,陆老夫人眉理由地关了她半个月,她能有礼貌才有鬼。 以前看望奶奶,微尘每次都准备鲜花和亲手做的点心,这次也不例外。 今天她准备的是火鹤花,鲜艳的红色花朵,花瓣像展开的红掌徐徐摊开,中间悬着黄色花蕊微微颤动,碧绿的叶子青翠欲滴。 微澜无聊,坐在车上拿着花鹤花用手指捏来捏去。 “微澜,别玩了。” “有什么关系——” 微尘把火鹤花从妹妹手里抢救出来,道:“你再揉捏下去,花都要被你揉乎得光秃秃的。怎么送人?” 微澜吐了吐舌头,“不送就不送呗!” “奶奶毕竟是长辈。” “长辈就可以横行霸道,不讲道理?” “微澜!” 微澜被凶得一愣,微尘一贯温存,端得是大姐风范,离经叛道的是微雨作派。 “姐,不生气嘛!”微澜撒娇地把头靠过去,像小太阳用力环紧微尘,“我知道你伤心,但也别太伤心。他不喜欢你,是他的损失。天底下好男人多如牛毛,难道非赖他们家不可!” 妹妹的安慰让微尘心里很甜,她一直想把自己和陆西法走在一起的事告诉微澜,就怕她的嘴是没把的门走漏风声。 “这话是微雨说的吧,你这小鬼,是不是把我的事都告诉她了?” 微澜缩着脖子嚷道:“不告诉她,告诉谁去!姐姐,我们是姐妹啊。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微雨知道后,也是这样说的,让你别再为家、为爷爷耽误青春!去找一个真正爱你,你也爱他的人。” “知道了!”她轻轻拍拍妹妹的脸。 —————————— 清晨的医院静悄悄的。 微尘还在担心,会不会来得太早打搅到奶奶。 没想到,远远听见陆老夫人病房里传来阵阵笑声。 微澜推门进去。 果不其然,黎辉在、陆西法也在。 老太太半靠在床上,身上穿着浅蓝色的绒色线衣,精神非常好。看向她的目光充满爱怜。 “微尘、微澜,你们来了!”老太太和蔼可亲地招呼姐妹两过去。“快进来啊!” 微尘和微澜进去,她的目光和陆西法的视线在空中碰合一下,迅速地又马上分开。 “奶奶。”微尘微笑着把火鹤花放在老人眼皮子底下。“喜欢吗?” “呵呵,喜欢。这花真好看!”老太太的手指向窗台上的花瓶,笑道:“今天可真巧,你送火鹤花,小法也是送的火鹤花。” 可不是吗? 窗台上的紫色花瓶,怒放的不正也是火红的火鹤花。 他们的眼神再次在空中相遇,她实在不是好演员,绷不住被他看得满脸火热。 “奶奶,花好漂亮!”微尘低声说。 黎辉识趣,半拖半请把微澜带出病房。 “奶奶,我把花插起来,好不好?” “好。”老太太始终微笑看着他们。 “我来帮你。”他忙说一声。 “不……用,你陪奶奶吧。” 微尘怕他靠近,转身匆匆拿着火鹤花去流离台,一支一支清理干净,然后插到浅蓝色的广口大花瓶中。 陆西法委屈地对奶奶说道:“奶奶,你看,微尘根本不肯原谅我。” 不一会儿,微尘捧着花出来,“奶奶,摆在桌上可好?” 陆老太太说道,“摆到窗台上吧。” 两束花鹤花被并排摆在一起,红彤彤、红艳艳。再洒上几滴水珠,更显得花枝招展,惹人怜爱。 “这花真好,摆在一起像对恋人。”陆老太边欣赏边赞叹。 “是啊。”微尘走到她跟前,蹲下来细心地盖紧老太太膝盖上的小毯。“奶奶,小心着凉。” “微尘,”陆老太太拉住她的手,“以前的事都是小法不对,我代他向你道歉。” 微尘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把小毯子捂盖得紧一点。不需道歉,她早已原谅了他。 “奶奶……” “你说什么?”老人耳背,没有听清她的耳语。 陆西法在一旁叫道:“奶奶,微尘说她要回江城!” “是不是想爷爷?”陆老夫人慈眉善目,“离开他这么久,是应该怪想念的。让小法陪你一起回去,他也该去见见你爷爷。” 微尘面红耳赤,欲解释又不能解释。 “小法,你快向微尘道歉!”老太太命令道。 “对不起。”他拉住她的手,促狭地使劲向她眨眼睛。 戏演得太过! 微尘一撅樱唇,干脆配合他一路演下去,无比委屈地说道:“奶奶,你看吧。他就是这样欺负我我——道歉都是在敷衍!” “季微尘,我怎么敷衍你了?”他佯装气得咬牙切齿,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你——你既然和奶奶告状我欺负你。我就欺负到底。你跟我过来!” 他抓住她的腕子用力提起来。 微尘被他扯得趔趄,来不及反应,即随着他的步伐出去。 听见里面动静,再看见他们拉拉扯扯出来,黎辉早带着微澜躲到护士台后面。 “我要去帮我姐姐——” “大小姐!”黎辉捂住微澜的嘴,把她摁到台子底下,“你别去坏好事!他们是在谈恋爱!” “这是什么鬼恋爱!” 微澜刚冒个头,又被黎辉压了回去,“恋爱的本质就是男女互相争夺感情的制高点!” “季微尘,你跟我过来!” 他将她扯到走廊拐角,不见人的墙角。身与身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那么近、那么紧。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脸上的毛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突然,两个人都笑了出来。 他朝着她的朱唇扎扎实实亲了下去。 软软的唇像极柔软不融化的果冻,他的舌头依靠着本能伸探进去。 微尘怔然一下,瞬间发现他正在做什么。 她想说,这样不好,会被人看见。 可是一秒的迟疑,她的檀口微启,已经默许他的侵入。 身体永远比心更诚实。 她那么爱他,那么想靠近,怎能忍心拒绝他的亲近? 他的吻又甜蜜又青涩,紧紧地捧着她的脸好似她会跑了一样,鼻孔全被堵住快不能呼吸。 愚蠢的男人,压得他都快不能呼吸了! 她在心里尖叫,又舍不得推开他。 有再多的财富又怎么样? 在幸福面前,所有人都是卑微的祈食者。 缠绵得不知吻了多久,他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太好了,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抱着你。” 他们之间再没有那些笑笑们。 她的心被他暖得要融化,只有一丝忧郁,“我怕……奶奶万一知道……” “我爱你!” 她婉转一笑,踮起脚尖。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穿射进来,照在窗棂前的二人身上。斜斜的身影拉得好长。男的俊,女的美,像一出美好的电影。 193 先斩后奏 事情峰回路转快得让人措手不及,最、最惊愕的人莫过于微澜。 本来以为可以回家,没想到,不过是从酒店搬回陆家, 她不怎么喜欢陆西法和他奶奶,更不喜欢姐姐迅速倒戈的态度。 “姐姐,你是复宠了吗?” 微澜的话让微尘俏脸一红。 “女人恋爱,智商为零,真是一点没错。”微澜愤愤不平地向千里之外的二姐微雨抱怨。“天下有这么蠢的女人吗?她还是我姐姐!” 电话那头的微雨听了直笑,“你真是笨,真以为他们是在医院和好的吗?姐姐真厉害了一回。呵呵——” “啊,二姐,你是说大姐欲擒故纵?” “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明明就——” 微澜气得要摔电话,这个两个姐姐,永远把她当小孩。 不是骗来骗去,就是装来装去。 “季微雨,你再不说——我就要去问大姐!” “你别——”听到微澜发脾气,微雨才说道:“我是想说,陆老太太可是比爷爷还厉害的人物。她人在医院,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以姐姐的个性能在她眼皮底下玩出花样,简直登天!但是,陆西法可不一样。你想一想,姐姐一大早把你拉到医院,带的花还是和他一样的火鹤花。你就没有一点怀疑?” “啊?你说,他们联合把奶奶给骗了!”微澜无比耿直地说,“他们骗奶奶干什么?奶奶让姐姐过来就是想他们在一起啊!” “老太太的在一起和我们理解的在一起可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微雨叹息,道:“所以我才不愿和你说这些!你真是头脑简单!” “简单一点不好吗?我看,你和姐姐就是喜欢把简单问题复杂化。把自己弄得很累。” “爱情是每个人都要经过的一课,将来某一天,当你遇到一个真爱的人,你就晓得!” “他爱我,我就爱他。他不爱我,我马上离开。二姐,人不要自虐啊。” 微澜说得信誓旦旦,微雨在电话那头哑然而笑。 世界上的许多事情,往往是嘴上承诺得到,脑子和身体却做不到。 说要潇洒放手,最后却往往失去仪态,毫无下限地一次次跪求。 “你怎么不说话了?” “不说了,和你这小孩子也无什么可说的。” “看不起人!”微澜挂了电话,气得腮帮子也鼓起来。 ———————— 月朗星稀,正是情人呢喃的好时候。 低低的娇喘从温室传来,羞得月娘也要闭上眼睛。 挤窄的沙发上,微尘的身体像染上红胭脂,微喘的娇滴,在他怀里轻颤。 说好来温室聊天、说话、看星星…… 结果,径直把她推倒。 骗子! 他像疯了一样,把笑笑们勾起的欲望统统发泄在她身上。 怎么拥有都还不算够。 “陆西法……疼……” 他赶紧把力收一点,“好一些吗?” “嗯。”她害羞地点头。 他侧身在她身边躺下,温柔地像海浪一样推着她。 她嘤嘤嗡嗡,享受一波又一波的冲刷。 一切归于宁静,她靠在他的怀里累得一动都不想动,闭着眼睛休息。他的长手扯过沙发上的旧毯子,把他们两人包裹住。 “今天我被微澜笑了?”她嘟起嘴,小声抱怨。 “她笑你什么?” “她笑我像你的妃子,一会儿被宠爱,一会儿被你打入冷宫。” 他发出爽朗的大笑,感觉自己爱极了怀里的这个妙人儿,吻一个接着一个落在她光洁的额头,“明天,我们就去结婚。” 成为他的妻,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担忧。 微尘猛地睁开眼睛,身体在他怀里颤了一下。 “你冷吗?”他用毯子把她裹紧些。 她确定自己不是冷。“你刚刚说什么?” “我们去民政局,把结婚证扯了。怎么样?” 这次听得一清二楚,她的脑子“咣当”一响,猛地坐起,直愣愣地看着他。 “你是说真的还是逗我玩?” 婚姻不是儿戏,富豪的婚姻更是如此。它代表的是两个家族的利益捆绑。 说句难听的话,没有婚前协议的婚姻,一个签字下去,就要被人分走一半身家。 多少豪门在结婚前,律师要草拟出来用法律固定下来的条条框框就能写满十几页。 他看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着急地说道:“我这么求婚是不是太草率了?没花、没戒指……” 要花还不简单! 他的目光搜到身边的花盆,伸长手臂掐下一朵紫红色的花。 花有了。 他又拽下身边一根藤萝的柔茎,在她指上编了一枚草戒指。 微尘哭笑不得,他随意摘下的紫色花,可是牡丹中的稀罕品种——魏紫。出自五代十国洛阳魏仁博家。花色紫红,成皇冠形。被后人推为“花后”。 他不识货,一点不心疼。伸手就摘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不后悔吗?”她小声说:“如果我生不出儿子,像我母亲总是生女儿……” “别说你生女儿,就是一辈子没有孩子。我也要和你结婚。” 对微尘而言,最动听的情话莫过于此。她心底的隐忧被他一眼看穿。 他的唇贴在她耳边轻语,“傻瓜,别哭。我说过的,我要保护你,不许任何人再欺负你。” ————————— 打雁的被雁啄了眼睛! 几十年的老江湖居然被刚出道的小年轻摆了一道!演得一出好戏,把个吃盐比吃米多的老人结结实实堵了一回! 陆老夫人气得把桌上的花瓶打翻到地上,“还有没有办法补救!” 黎辉头垂得低得不能再低,哆哆嗦嗦地说:“除非……季小姐同意补签婚前协议。法务部已经……加班加点把协议拟了出来。” 真真是个补救的好法子! “婚都结了!你以为她还会签字!”陆老夫人冷笑。 “是……是有点难……” 上车再补票,猪才会同意。 黎辉额头直冒冷汗,谁也想不到,陆西法会来这招。 釜底抽薪,把结婚证扯了。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普通人家结婚都不是小事,况且一个百亿继承人的婚姻。无钱无势的穷光蛋可以闪婚,他也选择闪婚不是害人吗? 知道他闪婚后,黎辉腿都软了,连滚带爬来到医院。 黎辉来时,一对新人正站在老太太跟前,金童玉女似的,身后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老太太哑巴吃黄莲,气得舌头打抖,装笑都装不出来。 黎辉汗流浃背,忙出来打圆场,道:“恭喜恭喜,预祝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陆西法把微尘搂得紧紧的,笑道:“谢谢你,黎顾。只是最近三五年,我都没有要小孩的计划。我想和微尘先过一过两人世界。” 三五年不要小孩! 黎辉脸色都变了,老太太更是脸色难看。 她的身体如风中残烛,一两年都不知熬不熬得过。何况三五年!看不到陆家的下一代,她死都闭不上眼睛。 “微尘,你也是这样想的吗?”奶奶直问站在他身后不发一语的微尘。 “我——” “奶奶,微尘的想法自然和我是一样。” 陆老太太气得把头偏向一侧,话都不想说。 气氛难堪,陆西法不想微尘继续受奶奶的冷脸,坐一坐便带着她告辞而去。留下黎辉冲当炮灰。 黎辉何其无辜,祖孙斗法,他受夹板气。 “老夫人,你别气坏身体。我看,季小姐还是通情达理的女孩子。如果我们私下找她商量——” “是啊!往后什么事都要通过她去吹枕头风,让她蹬鼻子上脸,在我头上拉屎!这就是你这个高级顾问做的好事!是我把陆西法交给你带出来的好结果!” 爆头一顿数落,黎辉噤若寒蝉。 老夫人气愤难平,瘦弱的手指曲得泛白。 “黎辉,去把那个特助给我叫来。” 黎辉一时愣神,特助,哪个特助? “就是小法自己升的特助,他的初恋——张水玲!” 从疗养院出来很长一段路程,微尘还在不安地频频回头。 “你可真不怕!”她握住他的手,说道。 “怕什么?”他笑着说:“她永远是我奶奶嘛。” “中国人的恶劣根,就是爱演。彼此都已经恨得老死不相往来,在外人面前还要演父慈子孝、以德报怨、母子情深。” 他笑笑着拉住她的手说道:“我不但不喜欢演,还要戳穿他们的假面具。” “你这个坏蛋!就不怕把奶奶气死!” 194 一个人的战斗 “你这个坏蛋!就不怕把奶奶气死!” “哈哈。”他大笑着,跳上花坛边的马路牙子,像孩童一样张开双臂,“放心,奶奶久经风浪,这点打击经受得住!” 微尘轻叹摇头,身边的他已经是她的丈夫。直到现在,她还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 “微尘,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婚礼?”他突然跳过来,凑近她的耳朵边问。 他猛然近在咫尺的脸,让微尘退后一步。 什么样的婚礼? 她从没有想过,这件事,他们自己能做主吗? 按常规,继承人的婚礼不是要交给公关部,配合集团的发展,或简约、或隆重的操办。 “微尘?”他揽住她的腰又问一次。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怎么样都可以。”她靠在他的怀中,轻轻说。“陆西法,我们真的不要孩子吗?” “当然要。她年纪大了,我们早生早育,她也早开心两年。” “那你刚才还说三五年不要孩子?” “我刚才是故意骗奶奶的,因为我不喜欢她总是用孩子来要挟你。人应该是喜欢孩子而决定生养,而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或是养儿防老。” “你这个坏蛋。”她轻笑着在他胸膛上捏一把。他就像个少年,调皮得让人又爱又恨。 他搂着她的腰,轻声说:“我们快回去吧,努力造人!” ———————— 医院是禁烟区,黎辉躲在摄像头看不见的地方快速地吸了两口。 老夫人的房门关得紧紧,谁也不知道她和张水玲在说些什么? 以老夫人的性格,八成不是好事。 黎辉有些为微尘和陆西法担心。 等到老夫人再次召见黎辉时,黎辉看看老夫人,再看看张水玲。他知道这两个女人已经达成某种只有她们才知道的秘密协定。 “黎辉。” “是。” “从明天开始,张特助就会到静华轩做主管。你安排一下吧。” 静华轩是陆西法和季微尘居住的主宅!派她去做主管,这不是日夜都在他们眼前?相反,他们也日夜都在张水玲眼前。 “老夫人,这不太好吧?”黎辉鼓起勇气说道:“总裁和季小姐新婚燕尔。张特助也非家政人员,去到静华轩不是屈才吗?”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黎顾问。”张水玲浅浅微笑,踌躇满志地说道:“是人才到哪个岗位都做的好,我相信我在集团内部做得好,去了静华轩也一样不会让老夫人失望。” “黎辉,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吧。”老夫人疲倦地把手挥挥,示意她已作出决定,不容商量。 “是。” 黎辉不再说话,和张水玲一同退了出来。 “张水玲,你到静华轩想干什么?”黎辉知道自己不该问,即使问了,张水玲也不会说实话。 张水玲骄傲地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这高级定制的成衣就是不同。穿在身上让她趾高气昂。 “张水玲!” 她半转过头,轻蔑地望他一眼,慢腾腾地说道:“黎顾问,我去静华轩自然有我该做的事,与你无关。” ———————— 第二天一早,当张水玲穿戴整齐的佣人服站在餐厅中时。惊讶得说不出话的不仅是微尘和微澜,还有陆西法。 “水玲,你怎么在这里?” 张水玲微笑着说道:“洛阳,公司安排。” “谁的安排?”陆西法又问一次。 “老夫人。” 微澜脸色一变,微尘赶紧握住她的手,不许她轻易妄动。 “姐姐,欺负人都欺负到头顶上了!”微澜在她耳边小声说。 微尘当然清楚奶奶的用意,她是在向她宣战。 “这不行、不行。你一个法语高材生怎么能做这些伺侯人的工作?”陆西法坚决地表示反对,“我去和奶奶说,马上调你回集团。” “工作不分贵贱,我既然是你的特别助理,理应是万能,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陆西法的眉头拧成川字,他认识的张水玲一直是很有抱负的女孩。怎么会—— “陆西法,你就让张特助留下来吧。” “姐姐!”微澜跺脚,闹不清她为什么要引狼入室。张水玲一看就不是善茬。 微尘不理气急败坏的微澜,笑着走过去,把陆西法肩上的西服抹平整了。 四目相对,陆西法很想从她的眼睛中看出一些端倪。 “微尘,你刚刚说让水玲留下是真的还是假的?” 微尘点头,“既然奶奶让她来,我们就让她留下好了。老人有老人的想法,太忤逆也算不孝。只要我们相爱,过得好。所有的妖魔鬼怪就会自动退散,你说是不是?” 他被她的幽默逗笑,咧嘴拥了拥她的腰肢,“都听你的。她要留下就留下。我们吃早饭吧。” “好。” 她深吸口气,明白有些路必须得一个人走,有些战只有她一个人去战斗。 奶奶说得很对,如果她连张水玲都对付不了,将来还有什么资格去面对更凶险、更复杂的女人。 吃早饭的时候,张水玲挺直脊梁一直在他们身后。端茶倒水,无不殷勤。吃完早饭,又马上指挥佣人们收拾残羹冷炙、打扫餐厅。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干,她拿上抹布亲自擦拭桌子。 她的用力过猛,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别扭得很。 “张特助。”微尘微笑着把跪在地上擦拭的张水玲唤起来。“张特助,你要记住,你是总裁特助,要做一些符合特别助理身份的事。不要给总裁抹黑。” 微尘的话软绵至极,却十分有力量。 张水玲捏紧手里的抹布,她才不是勤劳的小蜜蜂,是为了不让季微尘挑出毛病,才这么亲力亲为的劳动。 没想到,她鸡蛋里挑骨头,这也能挑出毛病! 张水玲不甘示弱地反问:“那么,请问季小姐,什么是符合我身份的事?”张水玲不甘示弱地反问。 “你是总裁特别助理。”微尘故意惊讶地问:“难道你不知道特别助理该做些什么吗?一个优秀的总裁助理,她素养应该是方方面面。工作方面暂且不提,生活方面必须熟知各种礼仪、佳肴名菜、名酒鉴赏、水晶银器、西装及正式礼服保养、雪茄收藏和保养,以及团队服务演练、人事组织架构。你不仅要安排整个家庭的日常生活,更兼具有私人秘书的多重身份,既是总裁的好帮手,也是总裁的亲信。我想你也是想成为这样的特别助理吧?” 微尘慷慨激昂一大段话,恨不得张水玲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陆西法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微尘,你刚刚说的那些,张水玲都做不到。你别为难她了。” “我不是为难谁,她不会可以学啊。她在特别助理的位置上,就要做特别助理的事。不然,别人会批评你走裙带关系提拔她。” 他无法反驳她的话,说起把张水玲提为特别助理,他也是“功不可没”。 “微尘,张水玲的父母对我有恩,” “我知道,”她紧紧用手把他的大掌包裹住,“放心,我这么做也是为她好。走吧,再不出发,上班要迟到了。” 陆西法迟疑,微尘笑着说道:“你还怕我吃了她吗?快走吧!” “好。”他深深看了微尘一眼,放心地离开。 陆西法一走,张水玲马上卸下面具,“季微尘,没有想到你是这么厉害的女人!” 面对张水玲的激动,微尘脸上挂着笑,始终维持良好的风度。 “我不是厉害,我是做人妻子后不得不坚强。我要保护我的家庭。” “你别得意,我是不会放弃的。即使你们现在是夫妻,但不会永远是。” “那好啊,”微尘笑笑,转身往楼上走去,“你就尽管来试试吧,我会让你见识什么是坚不可摧。” ————————— 午后突来一场急雨伴着冰雹,哔哩啪啦砸在空旷的操场上。熙熙攘攘的招聘会顿时做鸟兽散。许多学子拿着应聘简历站在屋檐下观望这场难得一见的奇观。 盛夏的冰雹多让人鲜见! “夜先生,你看——”黎辉拿进来几个冰雹,个个有乒乓球大小,“气象局报告今日有强对流天气,下午的招聘会只能取消。” 贺兰夜双手环胸,看着黎辉手里的冰雹,漠然地说道:“招聘会不能取消。”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陆先生可是答应过我,要尽一切力量帮助我们。这小小的冰雹怎么能退缩?我在俄罗斯的时候,大暴雪都没有退缩过。” “夜先生,我们已经采集了很多人的血液标本。” “但我还没有找到我要的人。” 贺兰夜的声音越来越冷,落在黎辉身上的目光比室外的冰雹还要痛,“黎先生,记住我的话。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我一定要找到!学校、工厂、企业,基数越大,找到的可能性就更大。” “是……”黎辉哆嗦一下,赶紧安排人重新把“FLOWER公司”招聘会的台子支起来。 学子们看见招聘台一拥而上,把自己的简历迫不及待地投入到HR的手里。 “FLOWER公司是做什么的?卖花的吗?你看,他们招聘这么多人,要求不高,待遇又好。” “就是,”几个学子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我听人说,他们的通过率很高,我有几个同学都通知去体检了!” “真的!你同学是什么专业的?” “信息工程。” “你呢?” “公共卫生。” “啊,差别这么大啊!” 学生的对话不时飘来两句,落在现场的黎辉耳里,他在心里叹息一声。 忙碌一天,FLOWER公司的人甄选出一百多号人。黎辉拿着表格去找贺兰夜。 “夜先生,明天就能通知这些人去体检。” 贺兰夜点点头,命令道:“黎先生,我希望明天能扩大招聘会的范围,能去更多的学校和社区。” “是……” 195 不要离开我 忙了一天,脑子和身体累得一塌糊涂。 吃过晚饭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点属于自己的时间,他拿起心爱的手工工具,想为心爱的人打造一个飞机场。手里摆弄摆弄着,就趴在工具台上睡着。 微尘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趴在桌上睡着。睡颜俊美,手里的工具还松松的握着。 她轻手轻脚走进来,把他手里的戳子拿下。小心地坐在一旁,凝神看他。 奶奶和股东们对他的要求和希望多如繁星。 陆泽阳在世的时候,绝不可能听他们这么摆布。因为泽阳不是陆西法,他生下来万千宠爱于一身,名正言顺就是继承人,不怕奶奶不把集团交给他。 陆西法不同,突如其来得到的幸运,始终让他揣揣不安,生恐辜负上天的恩宠。 他每一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星期天都没放松。 上午去公司,下午练习高尔夫和网球。晚饭前,和外教进行英语的对话口语练习。临睡前,还要抽空看一看公司最近的财务报表,分析分析未来前景。 她不忍心叫醒,就这么好好地安静看着。 最近,他好忙,要学、要处理的工作堆成山。早出晚归,他们连好好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书房里安安静静地,不安静的是她的心跳。微尘注意工作台上摆着一些未晚餐的小房子。 她好奇地打量着那些小房子,把它们拿起来放在手上端详。 这是一个木头搭建的手工模型的机场,有跑道、飞机坪、飞机和泊车,样样东西皆是精巧无比。 这个飞机场和普通的飞机场不同,从空中看,它的平面是简洁鲜明的正六边形,像人的两个眼睛。内圈是机场的迎客面,有汽车和公交,把乘客送到登机门,外圈有飞机靠港接驳。 更叹为观止的是整个机场的所有结构,大到路网、连桥、跑道,小到天花板、地板、楼梯与家具设施的安排,都采用正六边形几何模数,贯穿使用于建筑的每个角落。 微尘看得有趣,如天真孩童一会拿起飞机在跑道上呼呼飞行,一会揭开机场的顶盖欣赏里面的陈设,直到陆西法醒来都不知道。 “这是你设计的机场吗?”她看着他,兴奋地说:“太棒了!”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不是我。这是德国柏林泰戈尔机场。” “德国的机场?你去过吗?” “没有。”他耸耸肩膀,“以前是想去没机会去,现在是有机会没时间。” 他伸手拿起一架飞机放在手上,“德国柏林泰戈尔机场是一个冷门又被低估的机场。它建造于1965年,是建筑师辈出的黄金年代。” “1965年?”微尘吓了一跳,问道:“它现在还在使用中吗?” “在啊,不过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好的机场取代它。它就会慢慢消失。毕竟已经使用这么多年。” 他站在她的身旁,把飞机在跑道上模拟起飞,下降,靠近航站楼。一扫刚才的困倦,兴致勃勃地说道:“你知道吗?这座机场有着全世界最短的步行登机距离——30米。它所有的设计元素都指向一种建筑的乌托邦——六边形、非中心化、无隔离。无任何多余的商店和曲折的路径,使乘客可以方便快捷地登机、达到疏散。因为它所有的设计宗旨就是围绕飞行。一切以天空、飞机、乘客服务。” 他在大学学习了四年建筑,如果不是奶奶找到他,现在他已经在国外继续自己的建筑梦。从他接触、认识到这座机场,他就对它充满神往。 “不可复制的泰戈尔机场——代表自由。”他把飞机嗖地从她眼睛旁擦过,然后停在她的手上。 “六边形是世界上最美形状。” 微尘看着手上的波音飞机,好奇地问:“最美的形状不应该是代表金星和维纳斯的五角星吗?” “五角星代表的是美丽,六边形代表的是无限。” “怎么说?” 他笑着走到窗前,指着园中大树上啾啾归来的小鸟说道:“地球上小到蚂蚁、蜜蜂,大到非洲草原迁徙的角马,天空中的大雁,海洋中的鲸鱼,它们都是成群结队,高度统一,一致行动。最神奇的是它们的群体没有领袖,但是它们都知道该如何行动。而我们人类倘若没有人领导,就是一盘散沙。” 微尘轻笑,即使有了领导,许多时候还是一盘散沙。 “迷底就是,所有的动物在集体行动中遵循的都是一条非常简单的原则:它们在行动中彼此只看周围六个同伴的行为,只要和它们保持一致就行。所以,我们才能看到,罗马上空的欧洲椋鸟,像巨大礼花爆炸,在空中绽放,却能彼此牢固地粘在一起。然后又像一朵游动的云,飘到其他地方,继续绽放……仔细想一下,这个规律和斯坦利的六度分割理论又许多雷同之处。世界上所有不认识的人,最多只要通过六个人就可以互相知晓。即使到现在,依然有学者通过互联网证实地球上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建立社交网络的最短路径平均只需要六个人。这在数学模型上被称为小世界现象。” 微尘饶有趣味的听他高谈阔论,她喜欢他侃侃而谈沉浸在自由的思想国度。 他的话刚停,她刚好走到他的身边,手指慢慢抚摸上他的衣襟,扬起热切的眼。 “陆西法,你到底想说什么?六个人,六边形……” 他凝视她的眼睛,伸手把她抱住,“微尘,我想说,其实我们早以认识,不过隔着六个人而已。” 她咯咯笑起来,为他蹩脚、难得的幽默。 “我不是开玩笑,”他把她抱得更紧一些,“真希望通过那六个人早一点认识你。” 微尘大笑,这个可爱的大男孩。 “是的。我们早应该认识。” 她爱他。 深深的爱又让她深深不安,越在乎的越怕会失去。 害怕某一天,他们会走入人海,再也不见。 “陆西法,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不管到哪里,你都要来找我。” “我们永远不会走散。” “不要说永远,永远不要。”她捂住他的嘴,“命运这个恶魔是听不得人类说永远的。如果有人说了永远,他就会要来打破。” 她的梦魇,是父母离去前的最后一夜。 爸爸妈妈去看一位老朋友,素来乖巧的她像有心电感应一样。抱着妈妈使劲大哭,不许她走。伴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妈妈不停在她耳边的“微尘宝贝,好乖乖。放开妈妈,让妈妈去吧。妈妈爱你,永远爱你。” “永远有多远?”她哭着问妈妈。 “永远就是大海和星辰都消失了,妈妈的爱也不会消失。” 她放开手,看着爸爸牵起妈妈的手,向她挥手说“再见”。 那一晚,大海和星辰都没有消失,而她的爸爸妈妈没有再回来。 她失去了爸爸妈妈,失去幸福的家。过了一个礼拜,懵懵懂懂的她和妹妹们一起被人送到不常来往的爷爷家。 送她们的人是社区的阿姨,一直在她们耳边叹气。 黑色的玄铁大门前,迟迟不见人来开门。 三个孩子哭成一团,嚎啕之声震天动地。微雨吵着不要待在这里,要回自己家;微澜吵着要爸爸妈妈。 悲痛过度的季老爷子在屋子里听见孙女们的哭声,冲出来狠狠甩了微尘一个耳光。 “哭什么哭!都是你妈妈那个丧门星害死我儿子!” 说完,他转身回去,狠狠把门关上。 老爷子的举动把三姐妹吓得忘记哭泣,微尘捂着脸,身体都是麻木的。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抽打耳光。 “老头子,你是干什么?” 她听见,奶奶在屋里和爷爷大吵,“微尘是你的亲孙女!” “你看她的脸——”季老爷子同样吼道:“长得那么像她的母亲!是她母亲害死了我们的儿子!” 社区的阿姨也被吓懵,等到奶奶出来开门。她才回过神来。 “微尘,你……要乖喔。”阿姨低下头来,担忧又心疼地说:“你爷爷是难过。有委屈多想想妹妹们。” 微尘捂着脸,看着奶奶一手牵起微雨,一手牵起微澜。 她跟在奶奶身后,眼泪簌簌地滑下。 好多年,她不知挨过爷爷多少个耳光,也一直记得他那句“是她的母亲害死了我们的儿子!” 活在丧子的爷爷奶奶膝下,她的心始终是沉重的。 没有把父母留下来是罪、长得像母亲更是一种罪过。 回到爷爷奶奶身旁,她就是来替母亲赎罪。 早失去童真的欢乐、照顾妹妹、答应爷爷各种无理要求、牺牲自己的青春和爱情…… “微尘,你怎么哭了?” 她擦了擦眼睛,想起自己过去受的苦。 “陆西法——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 他不懂她为什么伤心,被她汪洋般的眼泪吓住。手足无措,傻乎乎地抱着她,不住点头。 “别哭。你都是我的妻子了,我怎么会离开你?” 她像失孤的孩子,使劲往他怀里钻去,祈求温暖和爱。 他们的唇合在一起,他们的心贴在一起,他们的身体慢慢合二为一…… 196 潘多拉宝盒(1) 无声地暗夜,悄无声音,一切都静悄悄的。 张水玲已经来静华轩三天。 微尘说得不错,她和陆西法深深相爱,并没有任何破绽留给张水玲。 非常之事,非常之法。 张水玲披上黑色的外衣,匆匆从大宅出来。她来到西林最昂贵的酒店,顶楼的总统套房必须要门禁电梯才能到达。 “对不起,小姐。我们酒店没有一位夜先生。”前台小姐委婉客气,直接把张水玲拒绝。 “请你转告夜先生,我知道他想找谁,我也能帮他找到。” 五分钟后,电梯中下来两个身高马大目测二米的彪形大汉。 “是你找夜先生吗?” “是……”站在他们面前,什么都不说都能感到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 “我……我……”张水玲深呼吸数次,鼓足勇气,“请带我去见夜先生,我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里。他见了我,一定不会失望。” 张水玲被彪形大汉客气地带上总统套房,贺兰夜坐在窗前的皮椅上。他微笑地看着她说道:“张小姐,希望你的消息不会让我失望。” 黑夜中看着异眸的男人,不管他的脸有多英俊,那鬼魅的感觉如影随形。 张水玲觉得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人,而是面对着一个不出声的魔鬼。她的心思全被他看穿。 她的眼眸轻垂,避开他的眸子,“夜先生想要找的是不是AB型RH阴性血型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想找AB型RH阴性血的人?” “我曾无意中接触过FLOWER公司的资料。”张水玲毫不掩饰:“我发现你们公司所谓的基因收集不过是在做大范围的血型筛查。你们寻找的是稀有血型,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熊猫血。” 贺兰夜没有否认张水玲的推测,他站起来走到酒柜,为自己倒了杯酒。 他很兴奋,很高兴。长久的等待,希望之光在一点一滴地泯灭,连他这个从不感觉希望和失望的人都快撑不住的时候。张水玲的到来,就像上帝的旨意,给他这个罪人最后以光。 他抿了口酒,缓缓说道:“人类的血型并不只有ABO一种系统,除了ABO系统外,最重要的就是RH系统血型。该系统的重要性仅次于ABO系统,也是人类33个红细胞血型系统中最复杂、最富有多态性的系统。RH血型是因发现恒河猴Rhesusmonkey红细胞免疫所产生的抗体也可使人红细胞发生凝集而被发现。说明人的红细胞和恒河猴红细胞具有相同抗原。故取Rhesusmonkey字首的两个字母将其命名。” 他说得很慢,并不着急,因为既然命运之神现在来到他的身后,他不着急马上推开幸运的大门。他要享受这种站临在命运之巅,扼住命运咽喉的痛快感。 贺兰夜摇晃着红酒杯,用鼻尖嗅着酒体的芬芳甜味,优雅无比地叹息,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得太久……中国人中间A型血28%、B型血24%、O型血41%、AB型血只有7%。汉族人口中99%的人都是RH阳性,RH阴性血型的人不足百分之一。而AB型RH阴性血更是百万分之一的机会。我如大海捞针,在海滩上找寻一颗沙砾。张小姐,我要找的人是你吗?你是——AB型RH阴性血的人吗?” 他的话音刚落,张水玲的身后即出现三个彪形大汉把她团团围住。 “我不是——” 张水玲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压在桌上。 她感到有人粗暴地抡起她的袖子,手臂上一紧,一根尖针刺入她的血管中。 “啊——”她尖叫,“放开我!” 红色的液体顺着采血针流到试管,有人把试管拿走。五分钟后,贺兰夜收到简讯,气得把酒瓶摔到地上,酒瓶粉碎,玻璃四溅。 “你玩我!” 张水玲抚着被强行扎针抽血的胳膊,怒道:“我从没说过是我!我是O型——” “闭嘴!”贺兰夜失控地冲上去甩她一耳光,“说——AB型RH阴性血的人是谁?” 张水玲的脑子嗡嗡做响,她心里升起恐惧,强烈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下致命错误。 “说、快说!”贺兰夜快要失去控制,他掐住张水玲的咽喉,两只眼睛发出嗜血的光芒。 “……是……” “是谁?” 不能和魔鬼讲条件,再不讲他一定会掐死自己,死亡的恐惧让张水玲心惊胆寒。 “小……小……鱼……” 贺兰夜松开了手,张水玲脸色苍白,她的肺像回到水的鱼大力呼吸着新鲜空气。 “小鱼是谁?如果你敢骗我,你将会看到你的血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尽了!” “我没有骗你!” 张水玲缓过劲来,不再拐弯抹角,在最短的时间内在脑子里进行语言的组织。 “小鱼是我大学的学妹,本名叫梁泡泡。如果你在寻找RH阴性血型的人应该知道,在中国苗族是RH阴性血型最多的一个民族。汉族不足百分之一,苗族RH阴性血型却有百分之十几。” 贺兰夜的眉头舒展一下,张水玲说得没错,许多医学文献和资料都有研究,中国苗族的RH阴性血型率和白人的比例差不多。 “梁泡泡的父亲是苗族人,所以她是RH血型一点都不不奇怪。” “她也是AB血型?” “是!”张水玲回答得肯定又坚决,“念大学的时候,我和她一个寝室。我曾陪她去医院挂急诊。当时医生还开玩笑说。这种AB型RH阴性血型比熊猫血还稀少的珍贵血型的人可千万不能出事。一出事就是大事。” 贺兰夜脸上突然浮现一丝笑容,如被某一样柔软的东西撞入胸怀。 他恢复平静,重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今晚上情节的大起大落,让他有如在做过山车。他开始觉得自己被命运珍惜,马上又被抛弃,现在又觉得命运还是待他不薄。 “你要喝酒吗?”他温柔地问。 “不,不用。”张水玲害怕地从地上爬起来,双腿仍在发颤。 有些人越温柔,越可怕。 贺兰夜慢饮着问:“梁泡泡现在在哪里?” “那就要靠你了。” “靠我?” “是。因为梁泡泡已经失踪一年多了。我猜,她现在是和屈未然在一起。” 贺兰夜放下酒杯,感觉张水玲一直在带着他兜圈子。 但想到要找到这个AB型RH阴性血型的人还得靠她提供线索,所有的不耐只得暂时忍下去。 “屈未然又是谁?” “不知夜先生知不知道聂树荣这个名字。” “聂树荣?”贺兰夜在心里翻找关于这个名字的蛛丝马迹后,说道:“我对你们中国的政治体系一点都不敢兴趣,不过聂先生还是有耳闻的。他是红色后代里少见的一位强悍的实干家。这件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197 潘多拉宝盒(2) “聂树荣?”贺兰夜在心里翻找关于这个名字的蛛丝马迹后,说道:“我对你们中国的政治体系一点都不敢兴趣,不过聂先生还是有耳闻的。他是红色后代里少见的一位强悍的实干家。这件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屈未然是他的私生子。这就是为什么,我和陆西法明明知道梁泡泡和他在一起,也撼动不了的原因。他像铁桶一样保护着她。” 贺兰夜眨眨眼睛,为她的话感到有趣。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对他构成防御。 美国总统、英国女皇的办公室也能如无人之境,一个小小的屈未然,他能放在眼里吗? “张小姐,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找到梁泡泡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夜先生若能找到梁泡泡,让她来见一见陆西法,就是对我最大的好处。” “你的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份,我一定会满足,也应该满足,因为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谢谢。夜先生,我就不打搅了。”张水玲扶着沙发椅背站起来,迟疑半刻,明知道他可能不会回答,但仍忍不住问道:“夜先生,请问你要找AB型RH阴性血的人要干什么?” 贺兰夜诡秘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抛出一个问题,“张小姐知道潘多拉的魔盒吗?祸害在最高层,瘟疫和灾害在中间,希望则永远被锁在盒底……” —————————— 爱到情深,就想天底下的人都来分享他的幸福。 陆西法想给微尘一个盛大婚礼的想法死死卡在陆老夫人那。奶奶死活不松口同意,咬定非要等微尘生下儿子或是等她死了。 如此之下,陆西法决定越过奶奶,自己亲自来操办婚事。 首先第一步是要一个得力帮手,他琢磨来琢磨去,最合适的就是墙头草——黎辉最合适。 “我?我来操办婚礼?” 黎辉惊讶地看着给他下达消息的陆西法,他可没接到老夫人关于陆西法和季微尘结婚的指示啊。 “黎顾,结婚是我的意思,婚礼也是我的意思。” “结婚是好事。”黎辉圆滑地说:“成家立业,当然是先成家,后立业。总裁结婚,不仅是你一个人的大事,更是陆氏集团的大事。我想,老夫人知道你的心意后,一定会大力支持。要不要我陪你去一趟医院,和老夫人再说道说道?” 陆西法最近和着这些人精,也历练出一套皮笑肉不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策略。 他笑着说道:“黎顾开玩笑,陆氏的明规矩、暗规矩,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我擅自和微尘办了结婚手续,奶奶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她不同意,我还是要结婚。黎顾,你直管公关部,这几个月把别的事情都放一放,先管管我的婚礼。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你能帮我去说服奶奶,有些要不得的老规矩不能再遗祸下去。” 黎辉这下装笑脸都装不出来,陆西法是老板,老夫人也是他老板。 皇太后和太子打架,他这顾命大臣很难办啊! 黎辉苦着脸说道:“总裁,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最难坐的船就是脚踏两条船。” 他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陆西法哈哈大笑,幽默地回应,“黎顾,那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难穿的鞋就是小鞋。你想一想,船翻了,顶多呛两口水。一辈子穿小鞋的滋味可不好受。” 黎辉咽咽口水,鞋子里的脚趾头不由自主地往回缩了缩。没骨气地做着最后的挣扎,“总裁,要不,你再和微尘小姐考虑……考虑……” “为什么要考虑?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吗?难道黎顾也觉得重男轻女是对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 “既然你也知道这完全没有道理,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推阻我?” “老人的心意也必须要考量。”黎辉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们毕竟是孝为先的国家,对不对?” 陆西法心里飙起三丈高的怒火,极为愤怒黎辉和稀泥的市井做法。但他没有像从前冲动的发泄出来,而是皱着眉头,装作思忖片刻,“我理解你立场的为难,因为奶奶不仅是长辈,还是你现在的衣食父母。可是,黎顾,奶奶不会永远都是你的衣食父母。历史的长河总是往前发展。如果你不信,大可试一试。我听说黎顾不但有两位掌上明珠,而且女儿们都在国外念书,一年的花费不小吧?”” 黎辉听了这话,后颈的寒毛陡然根根竖起。他坐直身体,大气不敢再喘一个。 打蛇打七寸,很显然,陆西法的话只戳黎辉要害。 威信有了,陆西法马上又行怀柔政策,安抚他道:“黎顾,你也不需要多紧张。我这个人最是非分明,我也不会让不公义的事情在我身边发生。” 陆西法软硬兼施,黎辉瞬间失去往日的风度,老老实实坐在他面前唯诺点头。 他的女儿一个在英国读高中,一个在美国刚进大学。所谓中年危机,就是他这种男人。上有老,下有小。病不得、懒不得,甚至死都死不得。 陆西法笑道:“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黎顾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的父母拿无子的理由要求你和太太离婚,你会不会同意?将来,你的女婿向你提出要生儿子才娶你女儿的要求,你会不会像今天这样大度地让你的女儿理解老人的做法,再考虑考虑?” 黎辉低着头不说话。 将心比心,如果真有这样的事。当然绝对是不能考虑的! 提出这种要求的家庭是永远不可能提供给女性尊严和幸福。 “你也不会同意,对不对?有些事情落到别人身上总可以把话说得很轻松,真临到自己头上,就一点都不可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黎顾,我真得要求不多,希望你能帮我。有时候,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 黎辉吸纳吐气,考虑良久后。站起来,大胆地说道:“人人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今日我还要说一句后生可畏。看得出来,这几个月你成长了。真的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集团继承者。不但有有自己想法,还有了把想法转变为行动的办法。往后我会像追随你父亲一样的追随你,尽心尽力!” 听到赞扬陆西法没有得意非凡,他同样站起来,向黎辉伸出自己手,非常真诚地说道:“你不是我的跟随者,而是我的的合作者和师长。往后我要学习的地方还有许多,我做得不好,请多包涵。” 他的话真诚得让人动容。 优秀的品质和高贵的人格从不会被时间淹没,相反在时间的磨砺中会越来越显出它的珍贵。 人有棱角和性格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 黎辉伸出手,和陆西法的手紧紧相握。 这个有着温暖掌心的年轻继承人他不畏强权、不畏势力、难能可贵还是一个好人。 198 爱情傻瓜 陆西法和微尘结婚的消息须臾传遍集团上下,听到这个消息最高兴的是远在内蒙大草原的季微雨。她喜极而泣,在手机那头呜呜哭得像个孩子。 “姐姐,刚刚爷爷给我打电话了。他让我回去,说再也不逼我了!” 微雨得偿所愿,终于不必在爱情和亲情中艰难选择。微尘为她感到高兴,隐隐约约又有些不安。 “微雨,既然爷爷没有逼你,你就回来吧。我也有些话想对你说——” “嗯,好……”微雨抽吸着鼻子,笑道:“姐,我不跟你说了。我要马上给缙云打电话。” “微雨、微雨!” 微雨的手机挂得急促,微尘再打过去已经是忙音。 唉…… 这个微雨在爱情中就像个傻瓜。 微尘变成陆太太,回江城的计划自然取消。微澜见姐姐不回去,自己也不肯回去。 不懂事的孩子,季微尘和陆西法正浓情蜜意,蜜里调油。她屁颠屁颠跟在人身后,真是三伏天的大太阳灯泡,照到哪里哪里亮。 陆西法恼她的不合时宜,又不能真恼。渐渐地倒也折出和这位未来小姨子的相处门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爱情事业双得意。陆西法走路都带风。 贵妇人的日常四大样,健身、购物、烹饪和妈妈经。 微尘暂时没有孩子,最后一项便更改为养花。 受爷爷的影响,她对花花草草还懂得一点点的皮毛。闲暇时光和着花匠一起,把陆老太夫人的温室培育得欣欣向荣。 今天阳光正好,温湿度正适宜。她带着手套,在温室的操作台前为植物分盆。 只见她把头发简单地旋起来在头顶盘成一个螺髻,未施粉黛。身前挂着防水的蓝色乳胶工作围裙,手上戴着粉红的橡胶手套。 她低头专心致志分根的动作不知多细致,看着花根的眼神不知多含情。 一点没发现门口有一个人斜倚门框已看她许久。 陆西法含笑凝视,走过去,轻轻从身后把她拥抱。他们之间的相处,已与普通恋人毫无二致。 他的手轻轻在她腰腹摩挲,不安分地轻咬她的耳。痒得她呵呵笑起来。 微尘的身体在他怀里颤栗,从最开始的生涩到现在的炉火纯青,他撩人的手段越来越高。他们的步伐越来越一致。往往他的一个眼神送来,她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相爱的人,天生的就会相互吸引。再木讷的男人,一旦爱上也会变成调情高手。 “工作忙完了?”她仰面,亲昵地磨蹭他微生胡须的下巴。 “嗯。”他点头,贴在她的唇上轻吻。 微尘咯咯笑着,转过头来在他怀里,两人立即来个深情的法式长吻。 她与他靠得越近,越是喜欢。 他的善良、睿智、聪明、博学,处处让她倾倒。同样,他也折服在她的温柔、大方、得体和美貌上。 “大姐——” 伴随着一声嚷嚷,微澜大叫着出现。很不客气地又当一回“破坏者”。 相拥的两人迅速分开。 微尘极度不好意思,扭头继续手上的活,企图用忙碌来冲散尴尬。 陆西法清了清嗓子,对微澜说道:“微澜,你怎么就回来了?” 今天,他不是安排她去逛街,买买买了吗? 这就是他讨好这位小姨子的策略,逛街、买东西、买东西、逛街,少来打搅他和微尘。 “不逛了!”微澜双手环胸,一屁股坐在温室的沙发上,眼睛盯着微尘,“我都逛了一个星期,腿都酸了。” 这就腻了? 陆西法眉头微动,没来得及说话。 微澜揉着发酸的小腿,狡猾地嚷嚷:“西林逛了一个星期,也就这样吧。”该买的买了,不该买的也买了。 “如果……” “如果什么?”陆西法不明就里。 “如果你能同意让我坐你的私人飞机去香港,说不定我能待得比较久。” “香港?”他想了想,应该没问题。 “微澜!” 妹妹的无理让微尘气得跺脚,她扯下手套,走过去使劲戳着微澜的额头。 “你——你是女孩子!懂不懂矜持?” “不懂,也不想懂!”微澜吐着舌头,跳到陆西法身后,朝微尘扮鬼脸。 “不许去!”微尘下了死命令,直接截了微澜的胡。 微澜气得眼泪都快流下来,嘴巴嘟得一丈高。“姐姐,你坏!有异性没人性,只喜欢小法哥哥,不喜欢我!” 说完,小妮子把头一甩,赌气走了。 微尘秀眉轻簇,这个妹妹外表已是成人模样,内里其实还是个小孩,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 “你就让她去吧,反正……”陆西法看着微澜的背影说道:“别为这样的小事生气。” “这不是小事。”微尘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眉头深锁。 某些方面,微澜像极了爷爷。爱占便宜,自私任性。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我得去找她谈谈。” 微尘追着微澜的脚步来到她的房门前。房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微澜趴在床上。 伤心的孩子也正等着亲人进去哄她呢。 “微澜。” 微尘走到妹妹的床边,侧身而坐。温柔地抚过她的黑发,惊讶地发现,微澜脸上满满挂满泪水。 “怎么?真的生我的气呢?哭成这个样子?” 微澜把她的手一推,把头闷在枕头上不说话。 被推了一把的微尘不恼不怒,好脾气地细细宽慰妹妹,“你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刚刚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心里没有点数吗?有些事情,小法哥哥不方便说,姐姐也不说?难道眼睁睁看着你被人耻笑?” 微澜哭得稀里哗啦,也知道自己做法欠妥,嘴硬的就是不说。 “你要是喜欢什么,姐姐给你买,好不好?” “我不是要你给我买东西。”微澜哭得瓮声瓮气,“我是——心里不舒服。” “什么事情不舒服?” “你有小法哥哥对你好,微雨有玄墨哥哥,而我……我这一辈子就喜欢自新哥哥一个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可惜,无论你是女人还是女鬼,谷自新都不要!” “姐!”微澜大嚷,翻身坐起,满脸通红,脸上犹带泪痕。 十七八岁的女孩,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看见姐姐们觅得佳偶,自己难免有些嫉妒。 微雨和莫缙云的事情瞒得铁桶一样,微澜并不知道,她看见围绕在微雨身边的是一往情深的姜玄墨。 “你和微雨姐姐就不能不笑话我吗?我这从十二岁开始,年年过生日吹蜡烛许的同一个心愿就是做自新哥哥的新娘!多忠贞不渝的纯洁心愿,你们不支持也别打击好不好?” 微澜的豪言壮语让微尘叹息不已。 谁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谷自新号称江城美女收割机,阅女无数。若靠微澜的这半吊子魅力,她这心愿只怕一百年都难实现。 “姐姐,你们怎么都不帮我?我真喜欢自新哥哥嘛!我就想嫁给他,给他生猴子。最可恶的就是他身边的那些坏女人,一个个都是坏妖精。都是她们把自新哥哥带坏了!” 每次提到谷自新,想到自己的单恋,微澜就伤心不已。 她多想,她的自新哥哥能像陆西法疼爱姐姐一样的疼爱她! 小法哥哥不仅对微尘好,对她的家人一样好。 看到微澜撒孩子气的样子,微尘在心里不禁又是一声长叹。 微澜啊,微澜。 女人是男人的学校,男人何尝不是女人的学校。就凭借你现在遇到问题撒泼打滚,怨天责地的模样,谷自新如何可能死心塌地地爱上你? “姐姐,姐姐——”微澜眨着大眼睛,一颗晶莹的眼泪从里面滚落下来,“我好羡慕你,小法哥哥对你真好。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和你结婚。” 微尘心疼微澜,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我的妹妹美丽又可爱,谷自新总有一天会回头看见的。到时候,他会追着你满世界的跑。” “真的?” “真的!” 微澜破涕为笑,不害臊地说道:“我也觉得他会,所以我要一直不放弃地等下去。” 微尘也好、微雨也好亦或是微澜,她们都是爱情中的傻瓜。 ———————— 199 错误的努力 “微澜睡了吗?” 微尘点点头,轻轻依偎入他的怀抱。 “你们两姐妹说了什么,说了这么久?” 他的吻一点一点落在她的头顶,微尘叹息一声,想到微澜又想到微雨。 “陆西法,我想喝点酒。” 暗夜对饮,解乏,解愁。 陆家的地下室有巨大的酒窖,电脑控制衡温衡湿,珍藏大量稀世名酒。每一个房间都有酒柜,酒柜中常备好酒。 他从酒柜中随意取下一瓶红酒, 微尘接过,手指在标签上滑过。 是号称“生命之水”的轩尼诗李察干邑。 陆西法是不懂酒,不然,心都要痛死。美物被毫不珍惜当可乐一样随意喝掉。 “干杯!”她拿起酒杯,笑着自斟自饮。 他什么都不说,就陪着她痛饮。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想喝酒?” 酒精染红她的脸,红扑扑的脸蛋像香苹果一样好看。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想说的故事。”他靠在她的身旁,微笑着说道:“许多事,如果你不想说就不必告诉我。你只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旁。” 说完,他用自己的红酒杯轻轻地和她的碰了一下,“祝你也祝我!” 微尘笑起来,脸上洋溢起真心的笑。 她是苦闷,想到微澜爱上不该爱上的谷自新,想到微雨和莫缙云。这些苦说不出,只能靠自己慢慢消融。 酒瓶见了底,她仍感觉意犹未尽。 “我再去酒窖拿酒。” 陆西法把头搁在膝盖,迷迷糊糊点头。 喝酒伤身,为了让她少喝一点,他拼命向自己灌酒。谁知,酒量太差,一会就醉了。 夜已经很深了,温室的花朵都沉入梦乡之中。 张水玲还没有睡,自从见过贺兰夜之后,她的神经一直处于亢奋之中。 不,应该是强烈的忐忑不安中。 贺兰夜是她见过的最恐怖的人,没有之一。 他是鲜活的人,可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没有温度。笑像在哭,话说得越轻柔越让人胆怯。 她不知道贺兰夜有没有去找梁泡泡,也不知道他找到梁泡泡后想要干什么? 外面的世界静悄悄,一切都风平浪静…… 张水玲感觉自己像处在暴风的风眼中,四周都是风,卷起一切,马上就要把她吹到天际。而她却感觉不到一丝风,发丝也不见飘动。 时间滴滴过了午夜,她仍在翻阅杰西斯·罗宾逊的《世界葡萄酒地图》。她的书桌上摆满了诸如此类的众多书籍《葡萄酒宝典》、《最全咖啡知识》、《雪茄的保养与储存》、《世界奢侈品之最》等等等等。 黑暗让所有的感官都敏锐起来,她沉浸在书本中,亦听见沙沙脚步穿过门口。是裙摆扫过地面,步伐很轻,却很有韵律。 她的寒毛竖起,怒火从脚趾燃烧到头顶。 她放下手里的《世界葡萄酒地图》冲了出去,跟踪着脚步穿过幽暗的长廊,走过玻璃温室,径直来到酒窖的位置。 从厨房延伸一条长长的梯子一直通往地下酒窖。 微尘喝了点酒,有些醉醺,她略带着酒意,回头看向张水玲,“张特助,请问这么晚不睡,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谢谢你的。”张水玲冷冷地说道。 “谢我?”微尘顺着她的话无意识地回问:“不知道张特助要谢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找到自己的位置,以什么样的身份在他身边待下去。” 微尘脚步晃动,以手抚额,微微笑着。原来张水玲是来示威,让她难堪的。 “张特助,不必客气。往后我和陆西法仰仗张特助的地方还有许多。你是奶奶亲自送到我们身边的,我不会亏待你。” “季微尘!”张水玲捏紧拳头,冲站在橡木门入口处的季微尘,嚷道:“你不要得意,我已经联系上了梁泡泡!” 微尘的手搁在门把之上,傲气地回过头来瞪着她,脑子里晕晕乎乎,“那又怎么样?” “你等着瞧吧,泡泡来了之后,你就会知道——洛阳爱的到底是谁!” “是吗?”季微尘笑颜如花,“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陆西法爱的是谁。我看,真正不明白的人是你!你既不知道陆西法爱的是谁,也不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 “你别胡说,我不明白什么?”张水玲怒道。 “你——根本不爱陆西法。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所有的好处都和自己无关!” 张水玲气得脸孔变形,恨恨地说道:“季微尘,你会为你今天的话付出代价!” ———————— 加湿器徐徐吐出湿润的温热气息,房间里温度二十六摄氏度,湿度百分之五十,刚刚好控制在人体最适宜的范围。 陆老太太做完治疗,正斜依在绣着海棠花的缎面枕头上半闭着眼睛。 董事们齐刷刷地站在她面前,一个一个挨这向她做汇报。 经过半个多世纪的老人,看过的风雨比他们的晴天还要多。任何的狂风暴雨都没有把她摧毁,即使现在垂垂老矣,可集团的任何事都休想瞒过她的眼睛。 黎辉站在队列的最前面,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神和几个董事在空中交汇,平和地马上错开。好像真是不小心对上,而不是有心。 他在心里默数,张董、王秘、杜总监、黄经理……这里半数人都和他一样,慢慢倒戈,投靠到来陆西法的麾下。 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越往后这种情况会越来越多。也许某一天,高床软卧上的老妇人就真变成孤家寡人。 部门主管们做完最后的汇报,鱼贯走出病房。 最后由黎辉向老夫人报告陆西法这个月的行踪、安排、生活动态。 黎辉言简意赅,报告完毕后合上平板,说道:“老夫人,总裁最近工作十分努力,不但配合我们的工作,自己对工作的参与度也非常高。董事们很满意,看见他走上正轨,终于像继承人的样子。” 听了黎辉的话,陆老太太欣慰地点头,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小法不能只是像一个继承人,他就是继承人。” “大家都说,总裁的改变都是季小姐的功劳。”黎辉一句画蛇添足的表扬,让老太太顿时拉下脸来。 “黎辉,你们不要掉以轻心。有时候成事在一个人,败事也在一个人。小法对微尘有心,当然是好事。可太有心,就是坏事。大丈夫不能太感情用事。” 爱情再美,能当饭吃,能做衣裳? “老夫人,结婚是件好事——” “没有孩子,怎么结婚?” “总裁和季小姐都年轻,一定会有孩子的。” “黎辉,你是不是被他们收买了。总是为他们说好话?” “不是。”黎辉立即改口,“老夫人,你要是不爱听,我就不说了。可总裁的决心是谁也阻止不了的。我怕老夫人将来会因为这个和总裁疏远。总裁和老夫人在世界上是唯一彼此的亲人,重逢不易。如果又为这疏远,那样就得不偿失。” 黎辉的话说到陆老夫人的耳朵里,唯一的亲人,仅有的指望。 “微尘来了没有?” 黎辉忙道:“季小姐早来了,一直在门外等着,老夫人不叫她,她不敢进来。” 老夫人一抬眼皮,开恩般地说道:“还算懂规矩,叫她进来吧。” 黎辉出去,把门外的季微尘请进来。 “季小姐,”他小声在微尘耳边说道:“待会儿你就多顺着老夫人,先哄着她同意。谨记,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微尘点头,低眉顺眼跟着黎辉走进房间,走到陆老太太床前。 “奶奶,你还好吗?我来看你了。”她的温顺稍微抚平了陆老太太不顺的心气。 200 小鱼(1) 微尘点头,低眉顺眼跟着黎辉走进房间,走到陆老太太床前。 “奶奶,你还好吗?我来看你了。”她的温顺稍微抚平了陆老太太不顺的心气。 “微尘,事还是那么个事。小法不懂,你应该懂。” “我……” “他说结婚你就结婚,是不是要经过我的同意?我们的家庭和普通人的家庭不一样,牵一发动全身,小法也不是过去的陈洛阳!你是不是想生米煮成熟饭,逼我就范!” “奶奶,我没有!”微尘急切地想解释。 “你没有就好!”老夫人下巴一抬,暗示她看床头小桌上搁着的东西。 微尘眉尖儿一跳,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文件。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婚姻协议》。 她草草扫过几行,差点气背过去。上面苛刻的协议条件,桩桩件件都是对她极为不利。 “微尘,希望你明白。正因为小法才回到陆家什么都不懂,我不得不保护他。这份协议就当做是你们婚姻的补充协议。该你的绝不亏待,不该你的你也休想带走!” 微尘又羞又气,手捏着冰冷的文件,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想袖手而去,黎辉殷殷的目光注视着她,要她忍耐。 可继续忍耐下去,她又觉得枉顾了陆西法捍卫她权力的付出和义愤。 “奶奶——” “季小姐,老夫人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吗?明白了,就先签字吧!”黎辉打断她的话,匆匆递过去一支笔。 微尘很生气,小声向黎辉抗议道,“黎顾,我想和奶奶把话说清楚。我是真心喜欢陆西法,我不是贪图他的钱!” 黎辉用身体荡在她和奶奶之间,小声说道:“微尘小姐,和一个病入膏肓,土埋在脖子处的老人有必要说清楚吗?她的想法真的重要吗?我知道,今天你签字,是让你受了委屈。但请你想一想总裁,集团内部派系林立,总裁根基不稳。老夫人在集团还是有一呼百应的能力的。万一他们正因为你的事闹僵……你也不想给总裁添麻烦吧,他已经够辛苦。即使富甲天下也有许多做不到的事。再说,这份协议是为宽老夫人的心,只要总裁在,他不会任由老夫人胡来。” 黎辉的话说得如此,微尘还能说什么。陆西法的辛苦她看在眼里,他不是陆泽阳,没有天生任性的资本。 她拿起笔,颤抖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黎辉长舒一口气,把协议合起来。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微尘低着头,退出病房。 黎辉把她签好的文件递到陆老夫人眼前过目,老夫人淡扫一眼,冷哼,“算她识相!还摆脸色给我看!” “没有,季小姐不是摆脸色给老夫人看。她……就是一时半会没想通。” “她想不通,我还想不通哩!”老夫人气愤不平地道:“若是泽阳还在,根本轮不到让我操心这种事。泽阳比小法能耐多了!轻而易举就和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结婚,这是愚蠢至极的事!” “是,是……泽阳少爷在这方面那是没得说。”黎辉低声附和。 陆泽阳就是一个人渣,玩女人玩出名。老夫人偏还夸他好,陆西法对感情一心一意就成了愚蠢。 黎辉越想越觉齿寒,老夫人表面上看着是在不停抬举陆西法,骨子里不知道对他有多冰冷。 “哼!都是一群给脸不要脸的下里巴人!”陆老太太手一伸,无意中抚落床旁桌上的外文书。 黎辉忙弯腰捡起来。“老夫人——” 老夫人看了一眼书皮,想起那晚陆西法来找微尘是,扫到书页上对目光,嫌恶地说道:“扔了。” “是。” 书被无情地抛进垃圾桶,发出沉闷而令人窒息的声音。 老夫人抿紧了唇,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她的人生已行江结束。本来应该安享晚年,没想到年迈如斯还要和命运进行抗争。 “还有什么事吗?” 黎辉摇头,“没什么,就是——” “就是什么?” 黎辉踌躇着,也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不是总裁的事,是夜先生——” “贺兰夜?他怎么呢?”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FIOWER公司突然中断了和我们的合作,也没有给我们集团任何的解释,突然就这样消失了。” 老夫人沉吟片刻,干枯的手指握在一起揉搓着,“贺兰夜是不是找到他要找的人?” “应该没有吧。”黎辉摇头,“这几个月来,我们地毯似的搜索,不计后果地投入人力物力。AB型血型的人很多,RH阴性血的人也找到不少。但同时是AB型血RH阴性血的人却只有三个,而这三个里面没有一个能达到夜先生的要求。” “那就不要管他,随他去好了。” “是。”黎辉应到,“老夫人,还有一件事。有风声说,聂家被盯上,上头有人要动。” “早晚的事,他们攀得高,风头太健。”陆老太太把身体靠回身后的软枕上,安稳地闭上眼睛,“政治这东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和我们虽然都出越郡,可素无往来。他们倒或不倒和我们集团没什么关系。咱们静观其变就好。” “是,是。”黎辉不断点头。 “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黎辉退出病房,长长地出了口气。 万事纷杂,千头万绪。没有一件舒心的事。 ———————— 她又做噩梦了。 一个人在风雪里飞奔,穿着薄衫,打着赤脚,跑得飞快,手心里捧着一颗流血的心脏。 心脏在跳动着,温热地充满旺盛的生命力。 血滴在洁白的裙摆上,绽放开成美丽的梅花,一朵两朵…… 裙子上的梅花掉到地上,转眼拔地而起无数棵鲜树香花。 硕大的花朵开放在枝头,洁白如雪。 她看呆过去,忘记自己要干什么。 用手一触,血迹沾到花瓣,花朵迅速萎谢、凋零。 花树枯死了,她手里的心脏也停止跳动,变成黑色的焦炭,成沙滑落。 “咚咚咚,咚咚咚。” “微尘,微尘,你醒来了吗?” 她从梦中惊醒,手脚冰凉。明明知道自己刚刚做了梦,用力去想,却是马上忘记。 “什么事啊,陆西法?”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打个哈欠。 “我来了个朋友,想介绍你们认识。” 他的声音很激动,像中了彩票一样地高兴和亢奋。 微尘心里猛然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经过张水玲、再经过奶奶,她很难相信有什么好事降临。 她赶紧起床,开玩笑般地问道:“我马上下楼。请问,是你的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他在门外哈哈大笑,“你出来就晓得。” 微尘不敢耽搁,快速地梳洗打扮,出去前对着镜子快速在脸上抹了两把粉底,化一个淡妆。 女人可怕的直觉,往往好的不灵,坏的灵,准确得可怕。 微尘一开房门,惊讶地发现他仍站在门外等她。 “你……” 他春风满面,兴奋地说:“我太激动,太想第一时间告诉你。来的朋友是我失踪一年的学妹梁泡泡,今天她来找我了!你看,多巧,原来她也在西林市!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微尘心情一坠,五味杂陈。 “她是不是……你提过喜欢星星的女孩?” “是,就是她!” 她话没说完,就被陆西法扯住柔荑拖着下楼而去。 “微尘,去见见她吧,你一定会喜欢小鱼的。” 她会吗? 201 小鱼(2) 她会吗? 微尘苦涩地想:她应该很难会喜欢一个在他心目中占据着重要位置的女人吧。 花园中水柳婆娑,扶木桥尽头的古典凉亭中。翩姿的少女在凉亭中踟蹰,她一会儿张望、一会儿踱步,一会不安地看看手上的腕表。 这位稍显稚嫩,有着明亮双眸的少女,便是消失了一年多的梁泡泡。 她的出现和消失一样的突然和没有预警,像三月的春雨,忽然而至,被惊到的不仅有陆西法也有张水玲。 她突然到来,孤身一人。干干净净的天蓝色过膝长裙子,头发高高束起马尾,不变的是脸上依旧天真甜美的微笑。 她看见陆西法,像看见多年不见的亲人,如小鹿一样热情地奔入他的怀抱。 “洛阳、洛阳!真的是你!” 陆西法呆然了三秒,手掌僵硬地在她背上滑动一下。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是永远错过。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当初所有的萌动和惆怅都化为乌有。 他承认,如果梁泡泡没有失踪,如果他没有成为陆西法。他和她的未来会有不同。但现在,雨过了天晴,他的心境也产生了变化。 “洛阳,我现在是不是该称呼你为陆先生?”梁泡泡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雪亮雪亮。 对视之间,他瞬然明白,怀里这个敏感的优秀女孩,心如他一般明透。 他们走过那段青春岁月,经过洗礼,缔结了比友谊更深邃的感情。即使不能成为对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位异性情缘者。心里的感情不会变,真心也没改变。 他们以默默把对方视为知己,视为和亲人一般重要的人。 他释怀了,彻底放下。 他不再是孤独的陈洛阳,他是有妻子,有家人的陆西法。他兴奋而迫不及待要把梁泡泡介绍给微尘认识。 季微尘、梁泡泡,这两个女人都是他生命中最要紧的女人。 他像所有的男人一样,希望她们能相处融洽。 水榭中的梁泡泡不停徘徊,直到看见陆西法牵着微尘的手从远处走来,她忧愁的脸上才现出一抹开心的微笑。 “她就是你说的人?”微尘问道。 “是。” 见到梁泡泡的第一面,微尘才真正明白张水玲在酒窖前说那番话的意思。 梁泡泡有一双漂亮灵动的眼睛,她眼睛中流出的光,和陆西法眼睛里流出的光芒一模一样。 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对这个世界充满信仰,如同少年虽然愤世嫉俗但依旧相信爱和正义。 “微尘,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梁泡泡。小鱼吐泡泡,所以我们大家都叫她小鱼。” “小鱼,你好——” “你好!”不等微尘说完,梁泡泡非常热情地上前拥抱了她 一下,“我知道你是洛阳的未婚妻!太好了!我真怕他一辈子都交不到女朋友!没想到居然比我还早婚。呵呵——” 梁泡泡不停说话,拉着微尘的手看上看下,“你叫季微尘,长得真漂亮!比照片上的还要漂亮!不介意我叫你微尘吧。洛阳真是好福气。” 梁泡泡真心的赞美没有让微尘心里有多少高兴。她一直微笑地看着泡泡。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微尘有点违心地说道。 “小鱼、小鱼——”张水玲兴冲冲地从水榭的另一端跑过来。宛若高兴得语无伦次,她错开微尘,上前用力抱住梁泡泡。 “小鱼,你这一年多去哪儿呢?把我和洛阳可担心死了!特别是洛阳,你再不出现,他都要把地球翻过来!” 张水玲一边说,一边含笑,目光挑衅地看着陆西法身后的季微尘。好像在说,看吧,看我说过什么? 梁泡泡的出现猝不及防,张水玲不知道,她的出现和贺兰夜有没有关系。如果没有,那她算是白求了贺兰夜,如果有关系,那么贺兰夜的手段确实厉害。云淡风轻把梁泡泡轻轻推到他们面前。 想一想吧,凭陆氏集团都无法做到的事,他不动声色就完成了。可知,他的能量在更高的地方。 张水玲的话使梁泡泡羞红了脸,她不好意思地看了微尘一眼,腼腆地从张水玲的怀抱中滑脱出来。 “水玲姐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我是说真的,你别不信。”张水玲瞪大眼睛,执着地抓着她的胳膊说道:“洛阳委托了许多人去找你,要不是为了找你,他也许根本不会回来继承陆家的家业。” 气氛顿时尴尬,梁泡泡和陆西法面面相觑,张水玲的说法很让人不舒服,也许她就是想让人不舒服。 陆西法岔开话题,“都家别傻站着了,都坐下说吧。” “是啊。小鱼,你是客人,快坐下说话!”张水玲喧宾夺主,摆出女主人的架势。 这下弄得小鱼这个客人不好意思,偷看季微尘的脸,担心她会生气。 微尘笑若繁花,说她会生气不如说觉得张水玲可怜。故意把梁泡泡找来给她上眼药。 一个人自导自演兴趣盎然,却没有一个观众肯陪她入戏。 “小鱼,你坐吧。”微尘大方地说道。目光一转,看到凉亭石头桌上简单的水果拼盘。对陆西法笑道:“贵客来了,光有水果怎么够?我再去准备些慕斯蛋糕和锡兰红茶来。” “你别去,让佣人去就行了。”陆西法心疼地拉住微尘的手,不许她离开。 “不好吧?”微尘俏皮地朝他眨眼睛,“你和小学妹,一定有许多话说。我坐在旁边……你们说话不自由!” “有什么不自由的!你别瞎想。”他说得义正严辞,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梁泡泡也在一旁推辞,“微尘,你不用忙。我不吃什么。” “不行,你第一次来我家做客。”微尘执意要去吩咐人多准备些食物。 陆西法眼睛一瞟,看到一旁坐着的张水玲,说道:“水玲,你去准备些吃的吧。你同小鱼做过室友,知道她的喜好。” 张水玲气得嘴都歪,又不能拒绝。瓮声瓮气地答应一声,扭头而去。 看到这一幕的梁泡泡,捂着肚子笑起来。 “我没看错吧?陈洛阳你真的是变了——居然敢指使张水玲跑腿!到底是做了豪门继承人,底气十足!” 陆西法也笑,“你别笑我!有时候我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可人总会变,对不对?立场改变,观念也会变。” “小鱼,吃橙。”微尘笑眯眯的,亲自剥橙。 “谢谢。” 血橙清甜,甘美的甜味中蕴藏着一丝丝的酸苦。可那酸苦太淡,回味起来只会把甜衬托得更甜而已。 陆西法激动的心情,微尘看在眼里,显而易见梁泡泡的出现让他兴奋地乱了方寸。 他的眼里、心里只有这个乍然出现的梁泡泡。 微尘说不嫉妒是假的,但再嫉妒,她也提醒自己要谨记陆西法已经是她的夫,她不能像张水玲一样失去分寸。 “小鱼,这一年多,你究竟去哪里呢?为什么没有去美国念书?” 他的提问连环炮似的,一个接着一个。 面对提问,刚刚话多得不得了的梁泡泡突然变成哑炮。目光躲闪,搪塞道:“这一年多,我……不过是四处旅行。看看不同地方的云,走一走不同地方的桥,认识认识不同的人。哈哈,哈哈哈!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你真的好?” “好……好啊。” 她越吱唔,越是让人起疑。 “这一年中,你都是一个人?旅行也是一个人?” 梁泡泡窘得头都抬不起来,干笑两声,“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你就别问了。好不好?反正,我很好。” “如果真好,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我?” “你以为是柯南啊,还实情?我说的就是实情。” “你这一年多的失踪是不是和屈未然有关?”他刨根问底,步步紧逼。 梁泡泡听到屈未然三个字,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尖叫着跳起来,“呵呵,呵呵。和他有什么关系?你别乱猜!” 有时候,越是想隐藏自己的情绪,越是泄漏得越快。 陆西法也站了起来,腾腾升起怒火。 “小鱼,你忘记屈未然是怎样一个人?他是怎么对待你、对待我的!他就是一个纨绔!” 陆西法的怒火澎湃得像沸腾的海水,咕噜咕噜要溢出来。 202 小鱼(3) 陆西法的怒火澎湃得像沸腾的海水,咕噜咕噜要溢出来。 梁泡泡挨了骂,努起嘴,眼睫上挂满了露珠。“洛阳,我不否认未然曾经做过许多坏事。可你也说,人是会变的。我——我现在发现他也不是一个坏人……或许是你对他误会太深。” “误会?我对他没有任何误会!他就是一个不学无术,只会仗着父荫横行霸道的公子哥!你说你了解他,泡泡你说你有多了解他?” 梁泡泡心虚地低头。 她不知该怎么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看过不知算不算对一个人的彻底了解? “洛阳,今天时间不早了。我要先走。有些事情以后再和你解释——” “小鱼,你要去哪里?我们才见面。”他挡在她面前,表情异常严肃,“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不许走!” “我真的要走。”梁泡泡愁苦地说。 她今天还是偷溜出来,再不回去,被屈未然逮着又是不得完。 “不行!” 微尘在一旁看得好气又好笑,这两个人争执起来像极孩子似的,一点都不成熟。 “陆西法,”她笑着出来打圆场,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委婉地说道:“你别这样。哪怕再好的朋友也没权力限制对方的人生自由。对吧?” 哪知,他把手一挥,吼道:“对个屁!我就是不能让她和屈未然在一起!” 微尘没有防备,被他飞来的拳头重重地打中鼻子,鼻根一酸,眼泪哗地就流下来。 “微尘!”陆西法来不及说抱歉。 张水玲慌慌张张跑过来,叫道:“洛阳,洛阳。那……那个……” “那什么?”他冲张水玲吼道。 “屈未然来了!他说是来接——小鱼。” 张水玲最后的话音刚落,陆西法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洛阳!”梁泡泡脸色骤变,马上跟着追出去。 跟在后面的微尘揪住欲走的张水玲,问道:“张水玲,这些都是你干的吧?招引来梁泡泡不够,把屈未然也招引来!” 张水玲冷笑,“季微尘,问那么多干嘛?你说过的,你做你该做的,我做我该做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 屈未然是跟着梁泡泡的脚步追到陆家来的。他有些懊丧,自己的眼睛只是稍许离开一会,小鱼就调皮地从他指缝溜走。 他报上姓名,很快陆家就有人引他进去。 他的父亲和家族背景是无往不利的通行证。他也早已经习惯被人拱着、捧着,簇拥着从一扇门到另一扇门。 开车经过繁华叠障的花园,来到金碧辉煌的前门,穿过挂满名画肖像的长廊,目所能见的是鲜花、草皮和阳光。 屈未然的嘴角微动,说不出是笑还是讥讽。 没想到,麻雀真有变凤凰的时候。 他很早就收到消息,陈洛阳将要成为陆氏集体的继承人。他还惊讶,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如此多。没想到,无巧不成书,偏偏是他认识的那个傻瓜被金蛋砸中脑袋。 陆氏集团庆典的邀请函早早放在他的案头。 他就是不想来。 为什么要出席为陈洛阳或者叫陆西法举行的宴会? 想看他屈未然下巴掉地上的吃惊表情? 想在他面前抖落抖落威风? 不好意思,他不奉陪! “屈先生、屈先生请往这边?” 屈未然微微一笑,指着墙上的肖像,问指引者:“这位就是你们新晋的继承人——陆西法先生?” “是,”指引之人很高兴地说道:“屈先生怎么知道?我们总裁出现在公众视线里的时间还不长,许多股东都不识他哩。这张肖像也是不久前才挂上去的。” “哈哈,哈哈哈。”屈未然大笑,不客气地挖苦,“因为我看这一排的肖像中,就这张一脸穷酸相。” 说完,他不理别人惊愕的目光,径直往前走。 屈未然被领到偏厅的小会客室,请他稍坐一会。窗外的风景不错,点心和茶水滋味不错,不过还是比他家的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永远不会承认,陈洛阳会拥有比他更好的东西。 “屈未然,你有胆子来这!” 声音如暴雷响起,屈未然手里的糍米团子骨碌碌滚到地上。他在心里头可惜两声,扭头看着会客室门口脸色铁青的陆西法心里泛起嘀咕,乡巴佬的泥腿子,穿上西装学雅痞,人模狗样。 屈未然抬抬眼皮,优雅地用温毛巾去手指上沾到的糖粉,道:“陈洛阳,这里是你家?我没记错这家人可姓陆,你姓陈——” 陈洛阳私生子的出身是忌讳,屈未然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往人痛脚上踩。 “屈未然!” “算了!我也懒得和你说闲事!”屈未然把毛巾往桌上一扔,阻喝住他的话道:“小鱼在哪,我是来接她走的。” “小鱼不会和你回去!” 屈未然眉头一掀,眉宇之间风雨欲来。 “陈洛阳,这可由不得你说!” “屈未然,你大可试试。”陆西法抡起袖子,准备好好教训他。 “好啊!试就试!”屈未然不甘示弱,将身上的西装一脱,像老虎一样冲礼物过去。 微尘和梁泡泡赶到会客室时,温馨的会客室已经乱成一锅粥。 陆西法和屈未然,抱在一起,你来我往地扭打着。 “你们、你们别打了!”梁泡泡的声音宛如火上浇油,让两个成年男子放弃高级谈判形式,像小学生一样说不过就动拳头。 “放手!放手啊!”梁泡泡势单力薄,怎么也拉不开他们。 “谁也不许来帮忙,今天看我不揍死他!啊——”陆西法气喘吁吁。说话间,下巴被狠揍了一拳。他气红眼,顺手给他揍回去。 这些人…… 微尘抚额轻叹,男人幼稚起来,智商直接倒退回幼儿园。 “大家都散了吧,这没什么可看热闹的。” 微尘挥手把远远躲在暗处的佣人遣走,微笑着对焦急的梁泡泡说道:“小鱼,你就随他们吧。他们打累了,自然会停。” “可是、可是——”梁泡泡左看看陆西法,右看看屈未然。都是人高马大的大个子,他们不累,她已累得够呛。“微尘,真的不管?” “不管!”微尘坚决地拉过梁泡泡的手,往外走去,“看他们自己要不要脸。多大的人,念的书都白念了!爱打架就打去!让他们打个痛快!走,我们去喝茶!” 听到她这么说,拳来脚往的两个大男人停下来。 他们大汗淋漓,模样狼狈。 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互相恶狠狠地瞪着对方。结束武力,改用目光做起武器。 默不作声地相互盯了对方好久,屈未然首先反应过来。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黑着脸过来抓住梁泡泡的手往大门方向走去。 “小鱼,我们走。” “屈未然,你、你不许带小鱼走!”陆西法指着他们的背影嚷道。作势又想追上去拦住他们。 “陆西法!”微尘拖住他的手,“你疯了吗?他们在恋爱!” “不可能!小鱼绝对不可能喜欢屈未然!”他气急败坏,坚决不相信。 “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是你傻才没看出来!没有人逼梁泡泡,她是自愿跟着走的!你傻吗?梁泡泡喜欢屈未然,笨蛋!” 微尘的话如当头棒喝,让愤然的陆西法安静下来。 说得没错。如果不愿意,不想走,梁泡泡不会自动自觉地任由屈未然把她带走。 他啊,真是傻! 梁泡泡的支吾和对屈未然的维护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在爱着对方。 ———————— “疼不疼?” 微尘心疼地用药棉花涂在他眉角处的擦伤上。 “啊——”他龇牙咧嘴地怪叫一声。“痛——” “知道疼,刚才就别逞能啊!”微尘气愤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脸上挂彩,奶奶看见该多心疼!明天上班,下属们问起来,你要怎么回答?” 他无赖地说道:“就告诉他们是你家暴我!” “你才家暴!”微尘气得把药棉全扑他伤口上。 “啊,好痛!你谋杀亲夫啊!”他捂住嘴角叫道。 微尘扭过头不理他。 “真生气了?”他把药棉扔到垃圾桶,讨好地说道:“我就开个玩笑,你别生气。明天把你的化妆品借我涂涂,能出门见人就行。” 看他知道错了,微尘也不得理不饶人。重新用药棉帮他涂搽伤口。完了,又拿热鸡蛋在肿起来的地方慢慢揉着。 她的动作轻轻的,他舒服得闭上眼睛。 “你是不是喜欢过梁泡泡?”她冷不丁地问道。 他怔忪一下,还没说话,脸就先红了。 203 小鱼(4) “你是不是喜欢过梁泡泡?”她冷不丁地问道。 他怔忪一下,还没说话,脸就先红了。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微尘把鸡蛋在他脑门上狠敲一下。 “哎呦!” “陆西法,我们离婚!” “微尘,微尘。你别生气!”听见她说要离婚,他忙抓紧她的手,嘴不停地解释:“是。我是曾经有一点点喜欢过小鱼。可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一直像兄妹一样互相关心、互相爱护。现在我有了你,她也……”想到屈未然,他的喉咙又像被棉花塞住一样,“不管怎么说,反正都不可能了。” “你也知不可能,为什么还和屈未然打架?” “我是气不过。” “你是嫉妒,是心里还有梁泡泡?” “不,不,不!你别瞎猜!”他急躁地说道:“我现在只把小鱼当妹妹。我喜欢的人是你!我和你是夫妻,才是一家人!” 他是不会说漂亮话的人,情急之下说出来的每一句都是实实在在的肺腑之言。 微尘脸上的表情仍沉着,心里笑了。觉得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番。 “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说给我知道,受伤的事情可以瞒着奶奶。可你明天这样子出现在公司,董事会的叔伯们会看见,公司的部门主管们会看见,他们该怎么想?多少风言风语要流传开来。有心的人会要大作文章,说你和别人争女人。说出去,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是,是。”他低着头承认错误。“我今天是冲动了,是我没想到屈未然会有胆过来。我一下子就控制不住自己。” “你说,把梁泡泡当作妹妹。又怎么会控制不住自己?妹妹有人喜欢,你应该为她感到高兴。” “高兴个毛!”他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小鱼可以和任何人谈恋爱,就是不能和屈未然!” “梁泡泡自己喜欢,他们相爱。你说不行有什么用?” “你不认识屈未然,他就是一个地痞流氓,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小鱼一定是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 微尘无奈地叹道:“我看你就是横加干涉,要是你真把泡泡当妹妹,就应该接受她选择的爱人。” “谁都可以,就屈未然不行!”他梗着脖子,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坚决不行。 一副头可断,血可流,主意绝对不可改变的慷慨。 这时,他手机铃声响起。 他掏出手机,眉头紧皱,“小鱼……” 微尘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侧耳听着。待他结束通话,才问:“怎么呢?” 陆西法有点愤慨有又点沮丧地对微尘说道:“是小鱼。她说屈未然要请我们吃饭——当作道歉。” 微尘“噗嗤”一笑,伸手把污染的药棉扔到垃圾桶。 “我看,这位屈先生挺有风度。你打了他,他还请你吃饭。” 陆西法还想说什么,微尘把剥开的白水鸡蛋塞到他的口里,笑道:“吃个鸡蛋消消气吧,陆先生!你今天的表现可连一个三岁的孩子都不如!” ———————————— 古人云:宴无好宴,鸿门宴。 充分说明,虽然国民信奉民以食为天,但有些白食可不怎么好吃! 要心情、要胆量,还要吃下去消化得了。 高级泰式料理店,东西好吃又贵。冬阴功汤、炭烤大头虾、青咖喱鸡、咖喱炒蟹、青木瓜沙拉、咖喱炭烧猪颈肉。 样样招牌又美味,和两个男人的食不下咽比起来,两个女人的胃口要好得多。 季微尘和梁泡泡笑笑谈谈、吃吃喝喝。完全不管身边的男人在大眼瞪小眼,想用目光震慑对方。 微尘是江城人,无辣不欢。今日的菜色中有好几道咖喱菜,她吃得不亦乐乎。 梁泡泡也是资深美食爱好家,美食当前,男人走开。 再英俊的男人都比不过美食的诱惑。 陆西法和屈未然脸上挂彩,同样的双手环胸,想用目光把对方震慑。 “屈未然,你不是要道歉吗?为什么我来了又什么都不说了?” “陈洛阳,我从没说过要和你道歉。是小鱼说你要跟我道歉,我才来的!” 四道目光齐整整地向梁泡泡射去。梁泡泡手一抖,筷子上的大头虾掉到桌面上。 “呵呵,”梁泡泡干笑两声,把筷子放下。“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我们都是朋友!” 陆西法和屈未然异口同声地说道:“谁和他是朋友!和他做朋友这辈子休想!” 梁泡泡的脸全皱起来,像个苦瓜一样。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望着身边的屈未然,“你昨天还说永远会对我好,再不惹我生气。怎么转眼都了今天就全变了?” “我没变。”屈未然小声说。 “你就和洛阳道歉嘛。” “昨天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柔情攻势之下,屈未然嚣张的口气明显低弱起来。 “昨天没做错,以前总做错了嘛!屈未然,你说一句对不起会死吗?”梁泡泡说得烦躁起来,大眼睛圆滚滚地瞪着他。他不道歉,饭也没法吃了。 “屈未然,你要是不道歉,我就——再不理你了!” 面对威胁,屈未然毫无招架之力,马上低声下气地改口道:“小鱼,你别生气。我道歉还不成吗?” 此情此景,不难看出,梁泡泡一直被屈未然深深宠爱。 微尘亦在陆西法耳边,说道:“别人都放低姿态,你也就见好就收。” “我为什么要——” 微尘同样瞪了他一眼,“你还有完没完!你要这样,我也再不理你!” “好好好。你别生气!”他马上在她耳边小声说:“我总看一下他道歉的诚意吧……” “你也不能要求太多。杀人不过头点地,意思意思就行。” “嗯。” 陆西法正襟危坐,等着屈未然向他说对不起。 气氛微妙的尴尬因子在空气中成倍增加起来。 一辈子没向人低过头的屈未然要向从来都看不起的陈洛阳道歉,别提心里多不是个滋味。 他的目光在陆西法的脸上梭巡到桌上的佳肴上,迟迟没有说话。 “未然。”梁泡泡着急地在桌子底下拉他的衣袖。 屈未然一动,垂下眼帘,拿起酒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他的手指摩挲着杯壁,低着头说道:“陈洛阳,我一辈子没和人说过对不起。我觉得……和你也不必说这个——” “屈未然!”梁泡泡火大地在桌子底下揪他的大腿。她的手指掐住一点点皮肉。屈未然脸色不变,把她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 “泡泡,听我把话说完。我不说对不起,是因为我和陈洛阳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我们从一开始就互相看不上。虽然我到现在还是看不上——” 陆西法脸色骤变,气到差点没拂袖而去。 “不过,陈洛阳,我这一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你是一个。” 屈未然仰头把杯酒饮下,辛辣的酒精从喉咙一直流到胃。 “也许我看不上你,是因为你明明和我一样,却选择了一条和我完全不一样的路。你是私生子,我也是。”屈未然低着头,表情全然不似刚才的玩笑,“别人看我鲜衣怒马,拥有许多常人没有的特权和物质。他们是体会不到,叫自己的爸爸为叔叔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204 汹涌暗流 屈未然自嘲地笑着,又为自己倒上一杯,慢慢饮啄,道:“原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爸爸明明在眼前,你却要叫他叔叔。哈哈,哈哈哈——”屈未然的笑声中充满苦涩,“我恨我父亲,却又离不开他的庇护,离不开他带给我的特权。养不教,父之过。所以我有时候耀武扬威,横行霸道。也许是想试探,我要堕落到什么程度,他才会痛心疾首?但是我错了,在某些人心目中,什么都比不上他们的名誉地位。私生子不过是滥情后的赠品,可有可无。” 他酒杯中的酒又空了,这次,陆西法伸手为他满上。 “你比我幸运,至少你的父亲还允许你叫他叔叔。我的……爸爸,根本就不承认我的存在。”陆西法想起自己父亲轻蔑的笑,“至少,你还有一个深爱你的母亲。” 屈未然落寞一笑,举起酒杯,“敬你一杯,为我们共同没有的东西。” 两人的酒杯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声叹息,一饮而尽。 男人之间不需要道歉,他们需要的是互相理解和支持。 不同的环境,却有同样的人生。 带着烙痕、带着印记、带着原生家庭的锢锆,努力去走出一条不同父母的路,不让悲剧在下一代中重演。 “喝酒。” “好,不醉不归。” 相逢一笑泯恩仇,所有的恩怨尽在推杯置盏中。 微尘和梁泡泡相视一笑,什么都不说,豁达和了解已经在四人中间蔓延。 余下的时间,稍许还会有点沉闷。可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间的相处会越来越融洽。 临到分别,微尘拉着梁泡泡的手,热情地邀请他们来参加婚礼。 梁泡泡点头应道:“有时间的话我和未然一定来的。” “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继续旅行,走走看看。”梁泡泡幸福地拉住屈未然的手,“未然已经答应我,明年和我一起去美国,我想回学校重新念书。” 陆西法马上对屈未然说道:“小鱼智商200,不念书简直可惜。你真要带她去啊!” 屈未然微微而笑,“放心,学校我已经重新在申请。过不久,我就过去陪读。谁知道呢。人生处处皆精彩。” 陆西法点头,突然问道:“你回越郡去过没有?” 屈未然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故作无所谓地说道:“陈洛阳,你能认祖归宗,更名改姓。我用什么身份回去?他们姓聂,我姓屈。越郡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利川。再说,我也不想回去。” 话说到如斯,再深就是荒凉。 “保重!” “你也保重。” 四人挥手,在茫茫灯火如海的繁华街头告别转身。 现在的人已经太习惯轻易别离,总以为时间是花不完的储蓄,未来是没有尽头的延伸。 回家的路上,陆西法半道即带着微尘下车。他让司机开着车远远在后面跟着,自己则紧紧握着微尘的手缓缓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 安静的大道上,梧桐树叶片片金黄。风吹过时,叶片叠在一起在风中翻飞。 他时而看看她,时而低头微微傻笑。 微尘不说话,任他牵着走着。 好想两人一辈子就这么手牵着手,走到人生的终点。 他不是高兴,也没有兴奋。心情宁静平和,宛如漂泊的小船终于驶入安全的海港。和微尘在一起,千头万绪的慌乱都找到出口,心也找到安放的地方。 “累吗?”他问。 “一点点。” “来,我背你!”他蹲下去,把宽阔的背给她。 “不用。” “来吧。趁着我还年轻,变成老公公,你想让我背你都不可能。” 微尘哈哈大笑,顺从地趴上去。 “辛苦你了!” “为老婆服务是男人义务。” 他背起她,缓缓前行。路上行人不多,这甜蜜的一对羡煞旁人。 她伏在他的肩膀上,听到他的呼吸声渐渐粗重,不忍心地说道:“我已经不累了,放我下来吧。” “没事!我可以的。” 他固执地不肯放手,“信不信,我可以背你一辈子。” 风吹过树梢沙沙沙,落叶飞起,微尘在他耳边轻轻说:“你信不信,我可以爱你一辈子。” 相爱一生,再没有比这更大的承诺和赌注。 他抱紧她,一步一步踏实地往回家的路走去。 张水玲看见陆西法和季微尘手牵着手,一脸甜蜜地相偕回到家,吃惊地下巴都要掉下来。 她是预料错误吗? 梁泡泡的出现居然对他们的感情没有形成任何冲击!反而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的好。 “张特助,”微尘挣脱陆西法的手,笑眯眯地叫住看见他们回来而准备转身溜走的张水玲。 “什么事?”张水玲脸色难看地问。 “我是来谢谢你。” 面对微尘真诚的笑容,张水玲的脸瞬间闪过各种情绪。 “呵呵,谢?你谢我什么?” “谢谢你找来梁泡泡,解开陆西法的心结,也解开了我的心结。” 梁泡泡的出现让他们更加坚定,彼此就是对的人。 张水玲一脸血红,挺住僵硬的背脊,硬邦邦地说道:“不客气。” —————————— 张水玲是不屈不饶的小强,顽强不息地在她身边。不管微尘如何刁难她,她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想她知难而退,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又是奶奶故意放在他们身边,她自己不主动离开,微尘投鼠忌器,还真不好打发她。 他们的婚礼,奶奶使起“拖”字诀。没有刚开始的坚决反对,却在日期上挑三拣四。明面上说,陆家继承人的婚事不能马虎,必须样样准备齐全。日子要好、排场要足、方方面面的安排要妥妥帖贴。 唉,老人的心思。还是想着微尘能先个一儿半女。哪怕先怀孕也行。 奶奶的心愿化成微尘的压力。 她一想起奶奶,就想起被逼着签下的协议。心里如堵着一口郁气,久久不能散发出来。 可喜的是,微雨结束真人秀,从遥远的内蒙回来。她没有回江城,而是来西林。 三姐妹重聚在异地,开怀畅饮,其乐融融。有了两个妹妹的陪伴,微尘的心情舒畅许多。 她的幸福有了着落,两个妹妹也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愿去生活。如何能不让她高兴? 陆西法看见微尘高兴,爱屋及乌。对微雨和微澜也特别好。 微尘的妹妹也是他的妹妹,微澜的生日近在眉睫,他遂提议为她办一个小型的生日会。 有吃、有玩还能得生日礼物,微澜自然乐意。女孩十八岁成人礼,办生日会庆祝一下也不为过,微尘也不好再强力拒绝。 静华轩上上下下开始为生日会忙碌起来,微澜每日乐癫癫的。唯独微雨终日落落寡欢,莫缙云对她时而冷淡,时而疏远,让恋爱中的她患得患失。微尘欲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微雨深爱莫缙云,她害怕微雨如果知道事实,后果会不堪设想。 “姐姐!你看谁来了?”未见人影先闻其声。 一大早,露珠还凝结在花瓣上,微雨笑意满满地挽着莫缙云的胳膊出现在微尘面前。 微尘站在温室中,手里的剪刀无意识地“咔嚓”一声,上好的花枝应声而落。 205 爱与悲伤 微尘站在温室中,手里的剪刀无意识地“咔嚓”一声,上好的花枝应声而落。 她和莫缙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然后两人相互非常默契地展现出得体的笑容和礼貌。 “缙云,你怎么有空来西林?”她的口吻自然而轻松,像许久未见的朋友。 “刚巧西林有个研讨会,我就向主任申请了这个名额。”莫缙云的借口和上次如出一辙。 微尘淡笑,柔荑拨了拨腮边的头发,“最近的你们学科的研讨会挺多的。不是在西林就是在西林附近。呵呵……” “是啊,好巧。”莫缙云依旧含笑,真诚得好像所有的一切真的都是巧合。 微雨紧紧挽住莫缙云的手,将头靠在他的肩膀,笑颜如花,“姐姐,这次缙云来,正好能参加微澜的生日会。” “那……很好啊。又多一个熟人朋友,微澜一定很高兴。” 微尘言不由衷,看着一脸幸福,沉浸在爱情中的微雨,满心满意都是莫缙云三个字。 “姐姐,谢谢你。”微雨拥抱着微尘,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因为有了你,我才能理直气壮地拒绝了玄墨。” “玄墨向你表白了?”微尘惊讶地说。 “是啊。”微雨嘟起嘴,任性地说道:“我告诉他,我已经又了心爱的人,让他死心!” 不知是不是花香太过馥郁的关系,微尘觉得心里胃里一阵翻涌。 玄墨何其无辜,这么多年,他对微雨乃是一片真心。 真应古话“我本有心托明月,哪知明月照沟渠。” “微尘,你好像脸色不好?” 面对关切的莫缙云,微尘的难受越来越强烈。 恶心中夹杂着难过,越发不舒服。 “我没事。”她勉强笑着。 揭穿莫缙云的假面具,最受伤害的人不是莫缙云,而是微雨。 两个妹妹对她而言有多重要,莫缙云比谁都清楚。他牢牢抓住她的弱点,有持无恐。 “你们先坐坐,我去去洗手间。” 微尘遁走,逃到温室外的走廊深深吸气。她努力想平复自己的气息。但是心烦意乱,更添烦闷。 她得想一个办法,既把实情让微雨知道,又能把对她的伤害减到最小。 有什么办法? 无论何种方法告诉微雨,只要她知道就都是伤害,而她也是伤害之一。 微尘冥思苦想,不得其法。烦躁地揪起窗台上插瓶的索尼娅玫瑰在鼻子底下嗅着。 花香带给人安宁,让她烦躁的心暂时安顿下来。 她深深呼吸,一会功夫,不适感越来越强,伴随着阵阵头晕目眩。 “微尘。” 突然的声音使她的手一抖,玫瑰掉到地上。 “缙云。”她回头看看莫缙云,相对无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很高兴你能来西林,如果是作为朋友……” “你明知道我和你不仅仅是想做朋友。” “不……”面对他的执着,微尘只觉得头晕目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们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不爱你。” 他炽热的目光让微尘胆寒,她逃避地低头弯腰去捡地上掉落的玫瑰。 俯身的一刹那,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栽向地面。 “微尘,你怎么呢?”莫缙云牢牢扶住她下滑的身体,用力拍打她雪白的脸。 微雨跑出来看见这一幕,“我姐姐怎么呢?” “不知道!”莫缙云冲她大嚷,“不要傻站着!去叫医生!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她需要新鲜空气!” “好……”微雨慌乱地边打电话边开窗户。 莫缙云小心翼翼地把微尘抱回房间,眼神中满满都是藏不住的关切。 “缙云,医药箱——” “给我!”他急切地从微雨手中夺过医药箱,在里面寻找合适的药物。“医生来了没有?” “已经……在路上。”微雨小声问:“我姐姐怎么突然晕倒?” “不清楚,具体原因必须要通过详细检查才能知道。”莫缙云拿出血压计、体温表,一边仔细地检查微尘的上下眼睑、脉搏、呼吸,“微尘好像有点贫血……眼睑这么白。她是对什么东西过敏吗?手腕和颈子处都有小皮疹。” “我从没听说我姐姐对什么过敏的。”微雨蹲下身体,果然在微尘的脖子处发现一些小红疙瘩。 “你确定这是过敏吗?”小红疙瘩的颜色和数量并不明显,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我当然能确定。”莫缙云自信地说:“没有人我更了解!” 微雨的心抽痛一下,他最了解什么,是疾病、是病情还是指这个——病人? 看着、听着莫缙云殷切的动作和声音,季微雨第一次对自己的姐姐产生嫉妒。 爱要怎么隐藏,有时候越是隐藏越是明显。 陆西法赶回家的时候,微尘已经脱离危险,转危为安。 家庭医生来后,大力赞了莫缙云处理得及时和正确。 微尘确实是过敏,她对索尼娅和白丁香的混合香味产生过敏。 “花香也能过敏?” 张水玲不无惊讶,心里再一次对微尘的身娇肉贵感到愤愤。 某些人得病都比别人矫情。 “世界上的人千奇百怪,病症也千奇百怪。对花香过敏不奇怪,我还见过对米饭、牙膏过敏的。不过……” 家庭医生淡淡笑着说:“季小姐这个病治疗起来可其他人麻烦一些。” 微尘紧张地问道:“医生,要不要紧?” “你放心,没大问题的。” 莫缙云对微尘的诊断答对了一半,微尘身上起小红疙瘩确实是过敏。上下眼睑苍白却是因为…… 陆西法在房门前和微雨及莫缙云匆匆打个照面,微雨的表情和莫缙云截然不同,相同的是两个人都心事重重。 他微微向他们点一个头,算作招呼,转身进入房间。 他们的大主卧,布置得色彩斑斓。 因为微尘喜欢热烈而富有生命力的颜色,桌面、窗台、沙发上批搭着漂亮的祖母方格手工毛毯。各种毯子色彩艳丽,一入房间就能感受到蓬勃扑面的热情。 “微尘,你还好吗?” 他走到床边,捧起她的脸端详。 比娇艳的玫瑰花还动人的脸蛋,和今天早上离去时一样并无任何变化。若非要说有变化,那就是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染上一抹绚丽的红。 “别这样看我,我没事了。” 陆西法皱眉,有点不相信,十万火急的把他召回来一定不是小事,再联想到微雨和莫缙云的表情…… “真的没事?” 他莽撞地去揭她身上的被子。 “你干什么?”微尘尖叫,笑着张开双臂,把这个大男孩揽入怀里。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傻瓜!我怀孕了!” 他愣了足足有十秒钟,不置信地说:“真……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假的?还煮的呢! 微尘把脸贴在他的脸颊,嘀咕嚷道:“是真的!你要做爸爸了!” 206 保护色 莫缙云呆呆地望着房门,他能够想象里面那对恋人如何甜蜜地分享着属于他们的喜悦。 这种快乐与他无关,他心中的恋人与他渐行渐远,终于要到达他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缙云……” 此时此刻,微雨关切的目光更让他难过。 相似的眼眸,却偏偏不是她在凝望。 “你——” “微雨,对不起。请让我一个人待会。”他粗暴地抚开微雨的手,转头离开。 他需要安静,需要一个人来品味这场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的爱情战争。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许一开始爱情就没有对错,只有爱或不爱。 “姐姐,怎么办?缙云突然说他要离开……” 微雨哭得梨花带雨,微尘心里戚戚然。妹妹的眼泪把她怀孕的喜悦冲走了一大半。 她深知莫缙云要离开的原因,不知道的却是可怜的微雨。 “我去和他谈谈。” “你和他谈什么?”陆西法粗声说道:“还是让我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事情必须我去才能说清楚。我也希望,他能放下心中的执念,看清谁才是真心对他好的人。” 微尘敲开莫缙云的房门,他的床上凌乱的摊满东西,他正坐在沙发上苦闷发愁。 “缙云,研讨会还没开完吧?你就准备回江城吗?” 莫缙云的视线从床上移到微尘身上,依旧是她常穿的洋白色丝质长裙,圆润的肩膀上斜斜披着一条色斑绚丽的流苏披肩。波浪的栗色长发,妩媚又充满异国风情。 她完全符合他的理想型,但永远不会是他的女人。 他微微挤出一个微笑,“恭喜你。” “谢谢。”微尘峨眉婉转,“今天真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缙云,我是喜欢你的。可这种喜欢不是爱情。你知,真正爱你的人是微雨。” 莫缙云良久没有说话,绝望到毫无指望,只能红了眼睛。“缙云,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他还是不说话。 “缙云……” “微尘,我能抱你一下吗?” 微尘一愣,轻轻点头。 他的怀抱很干净,味道清爽,像抱着一颗热带雨林的大树,有雨和植物以及泥土的芬芳。 微尘承认能被一个人深爱是很感动的事情,但感动不是悸动,更不是心动。 “微尘……”他的泪落在她的头发上,压抑地低泣,“我明白你的心情。你对我的感情,如同我对微雨……” “莫缙云,你不要伤害微雨,好不好?”她无奈地低声哀求。 “我们交换。” “交换什么?” “你不要结婚。” 他直直地看着她,一点没有觉得自己的过份。 “缙云,求求你,忘了我吧。试着去爱微雨,试着和她走下去。你会发现,微雨是很可爱,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她不但美丽,而且善良。” “对不起。不管她多好,我都无法爱她。” “为什么?”微尘几乎要愤怒地嘶吼,“微雨那么好、那么爱你!” “因为她是你妹妹!我每一次看见她,就想起你!” 微尘说不出一句话来,无解的难题。 因为她的存在,剥夺了微雨所有的指望。 莫缙云无奈松手。冷静下来的他,虽不见泪痕,眼睛依旧红肿。他伸手为她把滑落的披肩拉好。 “我听你的话,会学着忘记……忘了有关你的一切。” 他说得绝望,陡然让微尘害怕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和你说过齐心和言希叶的故事吧。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去一趟南庄——” “莫缙云!”微尘恨不得抽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你是在威胁我吗?拿我们的友谊、拿微雨的幸福!” “如果能威胁你,我毫不犹豫会!但我不是,我是真的痛苦,痛苦得快要活不下去。微尘,要从心里把深爱的人拿走会有多痛,希望你永远不会了解!” 微尘沉默了,无法再说下去。她裹紧身上的披肩往门外走去,“缙云,请你不要乱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要自己毁了自己!” “不毁了我自己,我就会死。毁掉一部分,我至少还能活!” ———————— 莫缙云骤然离去给微尘的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他不说明原因的冷落,让微雨备受煎熬。微雨难过,微尘的心也跟着揪心。 许多次,她从梦中惊醒,满身大汗地坐起来。 她梦见知道真相的微雨与她渐行渐远,留给她一个转身的背影…… 最不解世事,开心过活的要数微澜,每天乐乐呵呵,掰着手指头数,谷自新还有几天能从江城来西林参加她的生日会。 微雨骂她不长脑子,和谷自新的关系八字还没一撇呢! 谷自新凭什么来参加?又用什么身份来参加? 恋人、朋友? 微澜俏嘴一撅,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已经让小法哥哥以陆氏集团的名义邀请他!” 微雨冷笑,“蛮好的主意,到时候谷自新携带女友而来,你的脸可丢到太平洋去了!” 微澜气得豆大的眼泪在眼眶打转转。 姜玄墨忙立即出来解围,“微澜别哭,你二姐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姜玄墨,你错了。我是刀子嘴更是刀子心。”微雨冷傲地仰头,甩头就走。 微澜拉着玄墨的衣袖,哭得稀里哗啦,“玄墨哥哥,你看她……” “好了,好了。微澜,不哭啊!” 姜玄墨在心里叹气,他这次来西林一半是来参加微澜生日一半是为微雨。 他和微雨的关系老爷子是大力撮合,他自己也心慕佳人,可微雨的态度…… 姜玄墨安抚好微澜后,才去找微雨。 远远听见她在回廊下的金松后不停地拨打手机,久久地等待后,爆发般地把手机怒摔在地上。 摔完之后,掩面痛哭。 姜玄墨走过去,默默把手机捡起来。手机屏幕碎成了放射状。 “微雨,打不通的电话就不要再打。你知道说微澜,怎么不知道反省自己?” “姜玄墨,你闭嘴!”骄傲的微雨失去理智后痛哭流涕,“你是我的谁?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我不是管你,我是不允许任何人作践你,包括你自己!” 微雨一愣,没想到说出这句话的人会是姜玄墨。 她一直认为他是木讷的,只会对爷爷的话言听计从,像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 微雨胡抹一把脸上的眼泪,“姜玄墨,你别以为这名说就会感动我!我告诉过你的,我有喜欢的人!我不喜欢你!滚开,别挡在我前面——” 玄墨半寸不让,反手把她抱入怀中。 “微雨,你睁开眼睛快看清楚吧。你爱得那个男人根本不爱你!” “胡说,你胡说!”她用力地推搡他坚实的胸膛,试图把他推走。"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咬你了!" 他巍然不动,微雨气得朝他壮实的胳膊张嘴狠狠咬了下去。她用尽全身力气,重重一口,牙齿陷入皮肉,舌尖顿时尝到血的涩味。 他越抱越紧,血味越来越浓。 她害怕了、软弱了,无力地在他怀中滑软。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她把脸埋在掌心,哭得肩膀一抖一抖。 笑不能由她,哭也不能由她。 “微雨,我是男人。我懂男人真爱一个女人时是怎样的表现!他要是真爱你,就不会舍得让你哭。” 微雨捂着脸,在他怀里呜呜哭个不停。 叫幸福的这条路上荆棘丛生,谁也不能代替谁勇敢,谁也不能代替谁去披荆斩棘。 207 送别 有了玄墨陪在微雨身边,微尘稍稍放下悬着的心。 她那个笨妹妹,在爱情中又执拗又脆弱。有玄墨在,痛苦的时候至少有人能拉她一把。 其实看到微雨为另一个男人伤心泪流,玄墨也很痛苦。 因为真爱微雨,他忍了下来。 他的爱是希望微雨幸福,而不是独占。 “玄墨,谢谢你。”比起莫缙云,微尘觉得包容忍耐的玄墨说不定更适合外刚内柔的微雨。 “这是我应该做的。”玄墨眉头轻颦,问道:“微尘姐,你能告诉我。微雨爱上的男人究竟是谁吗?他利用爱情伤害微雨,太卑鄙了!” 微尘在心里叹息,确实如此啊! 莫缙云的所作所为,许多时候让人简直忘了他是一个男人。 不过看到玄墨义愤填膺的脸,没有半点对自己的自怨自怜,全是为微雨的惋惜,微尘又感到很欣慰。 世界上有许多坏男人,也有许多好男人。 有玄墨在,微尘不再担心,哪怕有一天当微雨知道真相。微雨会因为受伤害远远逃开她的关心,和她冷落、和她疏远,都不要紧了。 真心爱她的人会阻止她在悲伤中滑向深渊。 “……玄墨,微雨外表看起来坚强,内里非常软弱。如果有一天你走入她的心房。我想,她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把她就交给你了。请你一定好好地陪着她、珍惜她、爱护她。” 微尘慎重其事的托付让玄墨有些困惑,出嫁到西林又不是断绝关系,有必要说得好像托孤吗?可他又觉得不便再深问下去。“微尘姐,你放心吧。微雨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她的选择是什么,我都是她的亲人。” 微尘感慨地说道:“玄墨,我爷爷这一辈子做得最对的事情就是收你为养子。” ———————————— 微尘的怀孕让陆老夫人非常、非常满意。推三阻四,迟迟预定不下来的婚礼日期终于提上议程。 有了孩子,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微尘难免有些难过,人人称羡的豪门媳妇,说到底不过是生育工具。可以预见,她往后的生活便是不停地怀孕、生子、怀孕、生子中渡过。 她的身份明朗,称呼她为“季小姐”的人越来越少,她的头衔变成“陆太太”。 沾这新晋陆太太的光,微澜的生日会办得盛大而热闹,完全是鲜花和美酒汇聚的海洋。 季家的三姐妹好比三朵最美的花,大姐娇、二姐魅、小妹俏,一出场就夺走所有男人的呼吸。 谁说女子不如男? 不如男,一定是女孩不够漂亮! 如果长得如天仙一般的美丽,那便是父母天大的福气。 三位骄花,除了微尘有护花使者,其余两位都无男伴。 谷自新终究还是没有出现,千里迢迢快递一个hellokitty的毛绒玩具。 微澜嘟着嘴,一点都不高兴地用力揪着粉红猫猫的耳朵。 十八岁的早熟女孩,早就对毛绒玩具不感兴趣,谷自新却还把她当十二岁的小女孩。 微雨身边有玄墨,但她视而不见,坚决把冷漠贯彻到底。走到哪都不给他一个好脸色看。 陆西法紧跟着自己漂亮的妻子,半步不离。一会怕她累了,一会怕她热了,一会儿又怕她摔了。 这般腻腻歪歪,微尘既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 开舞之后,跳了一曲。微尘便催促他去邀请微雨和微澜跳舞。 陆西法好心邀请两个小姨子,微雨心情不好,直接拒绝。微澜倒没拒绝,边跳舞边哼哼唧唧向他磨要两个爱马仕包包。 曲子结束,他摊了摊手,无奈地走回微尘身边。 她的两个妹妹,都被宠坏。 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满肚子小主意。 “辛苦你了!”微尘笑着在他脸颊亲了亲。 “不辛苦。”他弯下腰,笑着伸出手,“看来还是得请你和我共舞。” “乐意至极。” 一对新婚夫妻在富丽堂皇的舞池共舞一曲华尔兹。他们起舞、翩飞,用舞蹈表达美好。 和谐的画面看起来有多美好,会场外的张水玲就要多妒恨。 毒蛇缠绕她的心脏,把她揪得喘不过气来。 季微尘,如果没有你。这一切都会是我的! 嫉妒冲昏头脑,张水玲冲动之下拨通贺兰夜的电话。 “请问张小姐,您找夜先生有什么事?”手机那头,贺兰夜秘书的声音礼貌而冰冷。 “我想问一问夜先生,他答应我的事情准备什么时候兑现?” 两分钟后,声音像穿过西伯利亚的寒风,重新冷冰冰传来:“张小姐,夜先生让我转告你。如果你是向我们提供线索,我们非常感谢。如果你是质问,你无权,我们也不会回答。还有就是,请你放心,夜先生答应过的事情,从没有食言过。” 说完之后,手机那头只传过来“嘟嘟”的忙音。 张水玲感到咬牙切齿的深恨,可有什么办法,高高在上的人不是自己。海洋法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人越底层,受到的不公越多。 她并非努力不够,也非天资愚钝,只是因为起点太低,就难以伸手摘星。 生日会后,微雨玄墨即要启程返回江城,微澜大学开学在即,她也要和他们一同回去。 微雨迫不及待想回去和莫缙云见面,微澜则恋恋不舍。 “姐姐,我不回去。” 微尘安抚微澜道:“你都要开学了,还不回去啊?你也该回去看看爷爷。等我举行婚礼的时候,再过来玩好不好?” 微澜磨磨叽叽就是不撒手。 陆西法站在一旁,笑着说道:“微澜,你要的包包,我会派人给你送过去的。” 微澜眼睛一亮,“小法哥哥,说话可要算话。” “一定。” 听到他的保证,微澜这才安心登上飞机。 比起微澜的物质和虚荣,微尘更担心的是归心似箭的微雨。她头也不回地离去,却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人各有命,你也别太担心。”陆西法揽着她的肩膀安慰。“这个关卡微雨必须自己去面对,我们谁也帮不了她。” 微尘苦笑,如果有选择,多希望所有人的人生都仕阳光普照,而不是风雨兼程。 208 不能原谅 送走两个妹妹,微尘的心也像失落一块。 好在婚礼和怀孕分散她的愁绪,让她有更多的时间憧憬未来。 怀孕后她的体力变得很差,嗜睡、无力,不愿动脑筋。陆西法笑话她是,结婚礼服修改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腰围增加的幅度。 微尘娇嗔,“乱讲,我的腰才只长了一点点,好不好?” 幸福胖,是每一个女人最快乐的时光。 陆西法太忙,集团的事物越来越多。他不在时原来莽撞的少年,肩膀上的责任越来越大。可再忙,微尘产检只要工作排得过来,他绝对亲自陪伴。 他说,有些事情可以缺席,这个不能。 孩子是两个人的结晶,却让女人承受怀胎十月的辛苦,再不陪着太太去做产检,太不尽责。 怀孕20周,到了做四维彩超的时候。陆西法早早排开工作,亲自护送微尘来到医院。 他们选择的待产医院是一家久负盛名的高级私人妇婴医院。 例行的B超检查是产检的常规项目,每一次检查前微尘都很紧张,准妈妈的忐忑心情,生怕孩子有什么异常或是不健康。 “别紧张,不要自己吓自己。”他吻吻她的额头,柔声鼓励,“别怕,我在外面等你。” “你一定要在外面等我。”怀孕后,她变得异常粘他。行为能力日益倒退,恨不得时时刻刻他都在身边。 微尘被护士小心地扶入B超室,说要她不紧张的陆西法,自己陡然紧张起来。 他想抽根烟缓解缓解情绪,想到医院是禁烟区。起身走到吸烟室。 “黎顾,你怎么在这里?” 正在吸烟室的黎辉手里拿着香烟干笑不已。人算不如天算,居然被他遇上。 “你来妇幼医院是来自己生孩子,还是做做产检?”陆西法开玩笑道。 “都不是。老夫人关心微尘,让我来问问情况。” 陆西法不疑有它,匆匆抽完根烟,和黎辉返回B超室门口。 彩超光滑的探头在微尘涨圆的肚皮上徐徐滑动,一会滑到左边、一会滑到右边。 B超医生是位温柔的年轻女医生,她温柔地边做边把屏幕上模糊的轮廓指给微尘看,“……这是宝宝的脸……呵呵,是个害羞的孩子喔,总是用手遮着脸,不想和我们见面……” 微尘的目光顺着她的指引,模模糊糊中她看到一个小小的人脸形状,贪婪地久久凝视,“她好小,好瘦……” “当然小。”医生笑道:“宝宝现在才20周,刚刚是人的雏形。身体骨骼才形成,要到七个月后才是生长肌肉和脂肪的时候。” 肚子里的胎儿像是听到她们的对话,挪挪身体,终于把挡在脸前的手移开。 “她很漂亮。”微尘激动地说。 “确实是漂亮的宝宝。” “可以让我先生也进来看看吗?” “当然可以,我去叫他。”B超医生笑着请身后的护士去请门外的陆西法。 望着屏幕上的孩子,微尘幸福达到顶点。 B超室的门突然被打开,进来一个表情威严的中年女医生。 她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 微尘一惊,连忙拉过身边的软毯盖在肚子上。 “张主任,”B超医生吃惊地说:“有什么事吗?” 微尘有些不懂,不是去叫陆西法吗,为什么叫来了主任? “陆太,不要紧张。小梁医生年轻,有些地方怕看漏了。我来给她把把关。”张主任气势惊人,径直走到B超仪器前,熟练地拿起探头。 她揭开微尘身上的小毯,冰冷的探头贴在微尘腹部,她顿时感到一冷,有点害怕地问道:“张主任,小梁医生哪些地方没有看清楚吗?我的宝宝是不是——” “不要说话。”张主任的眼睛直直盯着屏幕,手劲奇大地把探头压在她的肚皮上。 微尘呻吟一声,感觉她手压过的地方好痛。 “吸气——用力吸气——” “痛……” “还差一点点。” 想到是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微尘咬牙坚持。感觉做完B超下来,腰都断了。 简单的例行检查,做了一个多小时,比平日久,比其他人的也久。 “怎么这么久?”连等在B超室外的陆西法也急躁起来。他扶着摇摇欲坠的微尘,担心不已。 黎辉安慰他道:“你别着急。有时候时间长代表医生看得仔细。” 主任跟在微尘身后出来,春风满面。看见黎辉邀功地对说道:“恭喜你们,是个健康的男孩。我看得很仔细。” 黎辉脸色骤变,再使眼色都迟了,在场的所有人,清清楚楚听得分明。 男孩?! 陆西法一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他是个直男都晓得,国家明令禁止用B超来鉴定胎儿性别。 微尘咬着唇,没有说话。检查的后半截,她大抵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 难受、难过、不甘、委屈…… 又能如何?她只能静静地躺着,任由他人像看货品一样把她的肚子瞧个仔细。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陆西法的脸涨成紫红色,愤怒地质问:“是谁让你来用B超看我孩子的性别?你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我要去检举你,你这是违法行为!” 张主任一脸懵逼,从医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鉴定为男孩,还要被人告的! “黎顾问,这……怎么回事?若不是你求着我来……我才……才不帮你们看呢!现在居然还要告我……” 黎辉的冷汗都要流下来,医学昌明,女人怀孕后鉴别胎儿性别的方法多种多样。陆老夫人是早忍不住想要知道,偏偏撞上陆西法这个魔星,就是要顺其自然。不肯用任何方法去提前知道。逼得老夫人出此下策,用这种极端方法。 “走吧,陆西法。走吧。”微尘拉着他的袖子,哀求地请他离开。 是谁比他们更关心孩子的性别,甚至急得连等他出生都来不及就要知道。 还未步出医院大门,微尘忍不住伤心地痛哭出来。 母亲因为生下三个女儿一生没有得到爷爷的谅解,因为是女孩,她们得不到爷爷的爱,连名字都卑微。 “微尘,别哭。” 她怎能不哭? 她不仅仅是为自己,更是为母亲,为她的妹妹们。 女孩是错吗? 试问,哪一个人不是妈妈所生呢? 怀男孩生儿子对她而言是幸运的好事,她可以扬眉吐气,可她没有感受到丝毫开心。她瑟瑟发抖,胆颤心惊。不敢想象如果医生宣布她怀的是女孩,将会掀起一场怎样的风暴。 命运都会要改写吧? 每一个都有妈妈,每一个人都是女人所生,为什么生女孩就是罪过。 “微尘,我不会原谅她的。绝不会!” 209 宿命 知道微尘怀的是男孩后,陆老夫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改变。从对婚期挑三拣四不满意到马上上赶着定婚期要他们结婚。而且一定要倾全力打造一个世纪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陆家的喜事。 其中的变化,耐人寻味又不需要多寻味。 鉴定胎儿性别的事,把本不亲密的祖孙关系彻底撕裂。 陆西法和奶奶的关系跌到谷底。 他算是懂了,屈未然说得没错。高处不胜寒,越往上走越是感情寡淡,身家性命、名誉地位,每一样都排在爱前面。 奶奶看中他,也只是因为他是唯一的继承人。 所谓难得也不过是在“唯一”之上。如果陆泽阳还活着,如果还有别的选择。那么陈洛阳永远就是陈洛阳,而成为不了陆西法。 陆西法一怒之下,掀翻桌子,决定这个婚礼他不参加! 简单的说,就是——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他要结婚的时候,奶奶不许。现在奶奶让他结婚,他也不参加! 你们爱谁谁去吧! 集团的事也不管了、奶奶的事也不管了。 如果奶奶和董事们看中的只是他身上流淌的陆家血脉,他也没必要委屈自己来顾及他们的感受。 两祖孙公开的不和,在集团内部造成不小的震动。 派系林立的集团迅速分化成两部分,一部分人公开支持陆西法,另一部分人还在静观其变。 老太太这时才惊觉,一年光景而已,她能左右的已经相当有限。陆西法不知不觉撤掉她的左膀右臂,等她发现的时候,回天乏力。 不要小看年轻的力量,世界永远是年轻人的。 “你们这些人,吃里扒外!一个一个对得起我吗?都倒戈向着他去了吗?” 部门主管低垂着头站在老夫人床前听训。 良久,队伍末端的一个小主管,小声说道:“老夫人,哪里有什么倒戈?你和总裁是一家人,同一个姓。我们忠于的是集团。” 话音刚落,其他高层主管纷纷点头附和。 “老夫人也希望集团欣欣向荣吧。总裁年轻有为,正领导集团步上新的台阶。” “是啊,这一年多。总裁不容易。” “不错,不错。”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陆老太太气得,手指着门吼道:“出去、出去!” 主管们像得到大赦,马上溜之大吉,唯独留下了黎辉。 “哼,黎辉,你怎么不走?” “老夫人,别生气。气坏了身体划不来。”黎辉皮笑肉不笑。 老太太脸色稍霁,挪了挪身子,问:“陆西法是回越郡了吗?” “是。” “你这个高级顾问不跟在他身边,还留在我这里干什么?” “有些话总裁让我转告老夫人——” 陆老太太抬起松垂的眼皮,瞅了他一眼,“什么话?” “总裁说,他已经决定把和季小姐的婚礼搬到越郡,不宴宾客,只请好友。” 老太太眉头直跳,她没听错吧? 陆氏集团继承人的婚礼,就在越郡的小镇上草草了事! “他——他敢!”老太太气得捶胸顿足,“去把他还有季微尘给我叫来!真是无法无天!他以为她的好日子是谁给的!是我、是我!” 黎辉没有被老太太的怒气吓退,面不改色,轻言细语地说道:“总裁还说,老夫人年事已高,是该要颐养天年的年纪。有些事情,该操心就操心,不该操心的事……就放下吧。集团有总裁在,您就放心吧!” 老太太气得肌肉发颤,“你、你、你去告诉陈洛阳!我还没死!就是我死了,也容不得他来做主!” —————————— 从西林来到越郡,微尘的心情得到极大的放松。 小镇怡人安逸的氛围感染了她,让她从陆家压抑和紧张中松脱出来。 回到祖籍,也让陆西法从满满当当的工作中得到片刻的放松。他当然不是真的要弃集团和奶奶不顾。 他舍弃名字回到陆家,拥有了财富,拥有了心爱的人和彼此的骨肉。一年的时间,他已经和陆氏融为一体。既然要长久生活,有许多的陋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下去。他的心愿很简单,希望每一位家人无论是奶奶还是微尘都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半路回家的路西法不是生在越郡,长在越郡。只缘于骨子里流淌的那份血脉,让他一踏上越郡这片土地,心跳就像和地下的祖先连接在一起。 越郡的小桥流水、镜湖长山、祖屋的典雅厚重都让他有莫名的熟悉感。 他喜欢这里的山山水水,尤其喜欢老宅子的古旧。门前的石狮子、屋檐上褪色的雕梁画栋、围墙上随着时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的爬山虎、哪怕房间幽暗角落散发的霉味都让他痴迷。 老屋经过百年风雨,许多地方都已残破,再加上家具陈旧,电路老化。陆泽阳生前就向奶奶提过几回要把老屋推到重修。 陆泽阳走了,陆西法来了。 老太太也动了重修老屋的心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没想到,陆西法听说要把老屋推倒重修,竭力反对。他学建筑出身,爱旧惜旧。建议应该把老屋的大体外貌结构修旧如旧,在里面重新按照现代的居住条件进行装潢,这样既能保留老宅的风味,又能恢复它的建筑特性使人能够居住。 他的提议得到老屋管家老农头的大力赞同。 老管家农老头长得黑黑丑丑,貌不惊人。没上过英国管家学校,当起管家却是一把好手。陆家大大小小所有事情都在他的肚子里装着。老宅子哪片瓦掉一粒灰尘,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一老一少围绕老屋的重建和修缮少不得出谋划策,一个承担设计、一个落实施工。依靠着电话、视频和传真还真把这件事完成。 老屋拆除外墙脚手架,重见天日的那天。 陆西法特意从西林赶回越郡,给老屋取了个新的名字——九夷居。 此名取自《论语》,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陆西法亲力亲为重修九夷居是好是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自身专业是建筑学,这一次他把课本知识转化为实践,挫折多收益亦多。 他体会到,比起坐办公室运筹帷幄,更喜欢亲自动手参与的感觉。喜欢建筑、喜欢设计,看着一样东西从脑海中构思到慢慢搭建构造起来的幸福感远远超过做跨国生意,签超亿合同。 可事实就是如此,尽管他有万贯家财也不能按自己想要的方式去生活。 现在的他不能放下集团的总裁去做建筑师。反过来想,他如果不是继承人,每日就得为着生活四处奔波,即使有幸入了建筑事务所的门,熬到头发白了大概也不可能亲自主持设计一幢心仪的大楼。 往前往后,都是不可得的宿命。富豪尚且,更别提芸芸众生的普通人。 陆西法这次回越郡,因为随行有了微尘,意义更加不同。 他兴奋地带着微尘参观九夷居的一点一物,告诉她哪一件巧心设计是他的杰作。他最喜欢的是什么、最得意的又是什么。 每每如是时候,微尘像个听话的小学生,充满好奇和崇拜地看着他。与其说微尘欣赏九夷居,不如说是欣赏他,欣赏他对建筑的热爱和赤诚。 越郡的生活是安逸而宁静的。时间像镜湖里的水,一日一日,夜夜流淌,又日日如此。 九夷居设计得太人性化,也要人住。屋子是死的,必须要人才能赋予它们生气。 210 幸福 九夷居设计得太人性化,也要人住。屋子是死的,必须要人才能赋予它们生气。 老管家农老头脸上留着烧伤后色泽不匀斑块,看上去很凶,人心却很好。 微尘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吓得往陆西法背后一缩。老头的目光明显受到伤害。 “微尘,别怕!农管家是好人!”他笑着把微尘从她身后推出来,“你别看咱们的农管家没有出过国学习过什么家政管理。但他比英国管家还厉害。只要是关于老屋、关于陆家的故事,他没有不清楚的。” “真的?”微尘腼腆地问。 “真的。”陆西法朝农老头眨眨眼睛,说道:“下午让农管家和你说道说道,你就全知道了。” 微尘满怀期待,她很想知道,不生男孩不结婚的规矩究竟是陆家的哪位祖先爷爷定下来的!这祸国殃民的臭规矩到现在还在祸害人哩! 看见微尘兴致勃勃,农老头也来了兴致,泡上一杯好茶,领着她在陈列室开始从头到尾痛说家史。 农老头太久没有这样的机会,说得眉飞色舞,高兴处手舞足蹈,仿佛自己身临奇境。一百年的荣辱兴衰,族谱中冰冷的名字,都变成他嘴里的口若悬河。 直到最后,农老头的手指落向最后一个名字陆泽阳时化成一句长长的叹息。 消逝的年轻生命,总让老人心头一痛。 微尘不好意思,红着脸问出心中的疑问。 农老头饮了口茶,把族谱合上道:“陆家是有这么个老规矩,所以在过去,陆家男丁娶妻和孩子办满月酒是同一天。可能是有些不合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过去若是没有儿子,在乡族中是抬不起头,做不起人。死后不能入祠堂,也不可进祖坟。你问我是哪一位定的规矩,我真不知道。可能也正因为它理亏,所以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农老头把族谱收到松木柜中小心收好。夕阳西下,窗外的光一格一格照在南墙肃穆严正的人脸之上。 微尘回头,最后一眼扫过他们。 一帧一帧的过去定格的黑白照片,一个个穿长马褂、拄文明棍的陆家人,在变幻的风云中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历史。 他们是值得骄傲的、也是应该被子孙铭记的人物。 微尘突然好奇地想,不知再过多久,会再有陆氏集团的后继者来。他会像她一样好奇地打量着这些照片上沉默的人物? 她好像看见,一双魔合罗的小童子手推开这扇沉重的房门,蹦蹦跳跳左右张顾着进来。 ———————— 远离城市的喧嚣,越郡的夜比其他地方来得更早一些。小镇上的人们依从着古老的节奏,顺应四时的变化。该起起,该睡睡。绝不在不应当的时候做不应当的事。 睡梦之中,陆西法感到一股灼热的热流从头顶汇聚而下。他睁开眼睛,发现微尘正含笑坐在他的床边。 “微尘——” 她像无骨的柳条一样跌入他的怀里,四唇相贴,温柔怡人。 “陆西法,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来,跟我来。”他顺着她的脚步,感受到她掌心的暖意。 “微尘,你带我去哪?” “你来,就知道了。” 她笑着,洁白的拖地长裙衬得出她婀娜有致的身材,好看的蓬松长发披在肩后。五个多月身孕,脸上一点孕相都没有。 他痴迷地看着她,心想,差一个头顶的花环,微尘就是下凡的仙女。 不,即使没有花环,在他心目中,她也是仙女。 不管她带他去哪,他都愿意跟随。 暗夜里,他听见潺潺的水声越来越近。远远看见,室外的木屋温泉亮着黄莹莹的暖灯。 “这么晚,你不会想去鸳鸯浴吧?”他开玩笑地说。 “如果我想呢?”她笑着回应。 他们在木屋门口脱去鞋子,光脚步入。 木屋里温度很高,温热的湿气黏在身上。不一会儿,两人的额头上皆有小水珠滴落下来。 她笑着摇晃他的胳膊,“你这个傻瓜,怎么把眼睛都闭起来了?” “我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你——你有没有穿衣服?” 她哈哈大笑,“你睁开眼睛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他的脸涨得通红,猛力摇头,好似睁开眼睛会亵渎了女神。 “傻瓜!” 微尘抓起他的大手伸到衣襟中。 “陆西法,我是你的——全部都属于你,身体和心灵的每一个部分你都可以占有。” 柔软的凝脂在他掌中滑过,丝丝细滑。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 他的眼皮一跳,瞬间睁开眼睛。 氤氲的热气糊住眼睛,白雾中她踮起脚吻住他的双唇。 芳香的气泽拂面而来,甜美的舌在齿间游移。 “抱我、爱我。” 他的呼吸重滞起来,喷薄的鼻息像要将她淹没。手掌开始用力揉压美好的肉、体。 “微尘……”他快要爆炸,恨不得立即埋入她的身体。 “不好,不好。”她突然退开他的怀抱半许。 “怎么不好?”他的火气被撩到烧起来,她说不好? 微尘眨着眼睛,俏皮地说:“女孩子……太主动,不好、不好。” 他一愣,刚想说:“这样没什么不好,他就喜欢主动的女孩。” 她却踮起脚尖,调皮地在他耳边说道:“我的少年,这次换你主动可好?” 他舒展眉头,会心一笑。 衣带尽解,罗衫轻褪。年轻的身体像发光的自然体,在袅袅雾气中散发荧光。 爱让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充满好奇、欣喜和期待。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入温泉池中。 她心跳如雷,为即将要来的亲密羞红了脸。池水泛起涟漪,他感受到她和他一样的紧张和对未知的害怕。 “微尘,相信我。我会对你好。” 相信,她当然相信。 他是她赌上后半生幸福,竭力去得到的人。 她爱他,胜过爱自己。 他借由水的浮力,腾出一只手把她的秀发拢在手心。 她红着脸,直视他的眼睛。 怜惜、顾盼、深情…… 他把她逼到池壁,动作急躁,她的背被坚硬的池壁硌红。因为怕沉没而不得不攀紧他的双肩。 最坚硬的从来不是自然之物,是柔软的身体化成利剑,在她身体驰骋。 因为爱,她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进来,让他得到。 高、潮之处,她夹紧他的腰肢,伏在他的胸前频频喘息。 无力的脚在池水里滑了一下,落到水里猛呛了一口水。 他朗朗发笑,拥抱着可爱的她,吻了一回又一回。 等她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阳光从轻纱绵绵的窗外漏射进来,一点一点洒在暗红色的木地板上。地板上有窗纱的阴影,隐隐约约的小格子,缓缓迎风。 他从身后环拥着她,紧窒的怀抱一点空隙都没有。 感觉到她的微动,他亦马上苏醒过来。 交缠的双腿翻过身,把她压在底下。 她潮红的脸突然笑了起来,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 “你笑什么?”他问。 “还以为你是柳下惠,原来是个色鬼。” “还不是因为你太甜。” 他把头埋入她的美胸,一室缱绻,被风吹得涟漪阵阵。 211 花之心蕊 (1) 冬日来临,街道上的梧桐片片飘落。它们掉在地上被风卷到路边。人们裹紧身上的大衣从落叶上跳过,生怕肮脏的叶子会沾到自己身上。 老人比年轻人更能感受到寒冬的无情,每一个冬天对他们都是一次考验。 “咳、咳、咳!” “老夫人——” 陆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喝了口茶,平息一会胸中的郁结之气。问道:“他还没回来吗?” 张水玲摇头。老夫人口中的他即是她现在唯一的孙子。 “这都已经回去快一个月了,他真是准备在越郡结婚吗?” 老太太气得一拍身下的软枕,“陆氏集团一个堂堂的继承人跑到荒山野岭,简简单单就把婚事办了!说出去且不被人笑话死!” “老夫人,你别气坏身体。”张水玲幽幽地说道:“我想来想去,我记忆中的陈洛阳可真不是今天的样子……” 陆老太太脸红脖子粗地怨道:“哼,还不是季微尘!我真是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 黎辉站在一旁不表态、不发言。 奶奶和孙子斗法,就看谁先妥协。陆西法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唯一继承人的地位,无人撼动。 陆老夫人狠狠瞪了默不作声的黎辉一眼,说道:“你们会后悔的!” 黎辉还是不说话。 “黎辉,你就没什么话说吗?” 黎辉如梦初醒,点开随身携带的平板,开始汇报集团最新的动态。十分钟后,一切汇报完毕。他又收起平板笔直地站好。 他汇报的内容和往常一样平淡无奇,唯有一条吸引起张水玲的兴趣。 她屏息静气,等从老夫人房间出来。才迫不及待地抓住欲走的黎辉,问道:“黎顾,你刚刚说贺兰夜也在越郡,是真的吗?” 黎辉抖了抖衣服,把她的手拨开,没有说一句话往前走去。 冬日暖阳,难得闲暇时光。陆西法和季微尘一起泛舟游湖。 镜湖原来是一条小港,扩修之后,变成一个半人工半天然的湖泊。它背依长山,水面宽阔,泛舟其上,说不出的安宁惬意。 微尘坐在小舟上,远眺长山,山峦的半山腰上有栋灰白色的欧式建筑,古色古香,十分别致。它有高高的塔楼、细长的柳叶窗和球形的头饰物。 “咦,那栋洋房好特别。”微尘指着山上的白屋,问身边的陆西法,“是谁家的房子啊?” “喔,你说的是山上的白屋吧。”渔民摇着船浆,在水面上划开一道长长的水纹。“那是聂家的祖屋。” 微尘愣了一下,悄悄拉了拉陆西法的袖子,“是……” 陆西法点点头,表示她的推测是对的。 “咱们越郡的两大族系,一个为官,一个为商,都是大人才。大树底下不长草。老帮子都说,聂家和陆家的两幢老屋把越郡的龙凤宝地都占满了。所以我们这的经济一直发展不起来。做农农不行,做工工不行,招商引资也进不来。因为所有的福泽都流到他们家去了。” 渔夫的似真似假的抱怨逗得微尘轻笑。 “都什么年代,还相信风水?” “小姐,你别不信!”渔夫摇起船橹,“老祖宗的东西,还是有它的道理的。我听老人说,百多年前,聂家和陆家差不多时候发达。两家同时修缮老屋,都找风水先生来看风水。两位风水先生同时选中聂家老宅那块地。可见那里的风水确实好得不得了!依山傍水,听说无论从哪一个房间的窗口都能看见湖水。早两年,政府把它和越郡山一起划入保护区,现在属于文物!” “既然两家人同时看中,为什么聂家人得了先机占了好地?”微尘不关心屋子本身,她好奇后面的故事。 渔夫嘿嘿一笑,把小舟大力划摇出去,“那我就不晓得了。不过,他们两家皆出越郡,按道理应该互帮互助。可陆家和聂家这么多年一直素无多少来往。所能说,这里面就没有一点蹊跷?” 微尘听得入迷,转头看向陆西法。 他站在船头,一言不发,久久凝望着那栋树荫掩映中的洋房。 “你在看什么?”微尘拢了拢他的衣袖。“是不是也觉得那幢洋房很漂亮。” 他回头酣然一笑,轻声说:“确实是不可多得,保存完好的老建筑。”说完,他补上一句,“如果屈未然在这里,我还真想去看一看。” 他们坐在小舟远眺白屋,山道上忙忙碌碌车来车往。摇动的窗帘后影影绰绰,朦胧中站着一位看不清面目的苗条女子。 “咦,那会是小鱼吗?”微尘激动地指着窗户问陆西法,“陆西法你看,有人站在窗前——好像还是个女人。” “应该不是她吧?”陆西法不确定地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拨通电话,终是忙音,“上次屈未然说得斩钉截铁不回越郡,估计不会是他们,大概是聂家其他的后人回来了。” “可能。” 微尘笑笑,缩入他的大衣中。 小舟在平静的湖面泛起一阵涟漪,绕了一圈,重新回去。 ———————— 冬日的气温一日寒过一日,差不多快要到下雪时节。 微尘懈懒晏起,次日醒来,时间已快中午。 她梳洗下楼,刚走在楼梯口,就听见小偏厅里笑声朗朗。陆西法的笑声中夹杂着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微尘侧耳倾听半晌,疑惑自己第一次在一个人的声音中同时听出稳重和倨傲、温柔和冷漠。 微尘推开半虚半掩的门,偏厅中阳光刺目。她闭闭眼睛,躲避强光。再睁开时,猛然觉得眼帘里看见一幅精美绝伦的古典油画。 整个九夷居修旧如旧,唯独这间小偏厅是繁复华丽的欧式风格。 罗马柱的大落地窗前,白色圆形金色镶边的矮桌上,红色的线绒花花团锦簇。旁边白底绣线玫瑰的欧式沙发上坐着一位女士,她的脸小小如巴掌大小,淡淡的眉、淡淡的眼、淡淡的轮廓,像中国清淡留白的水墨画,微微一点就会在水中渐渐散开。 女子的身后左右各站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左边的高大,右边的俊美。他们穿着同样的西服,同样的款式、同样的颜色,同样审视防备地看着来者。 右边的是俊美的半大男孩,大约十余岁吧,正处于疯狂长高的阶段。身体纤瘦,眼眸如炬。少年还没学会隐藏自己的目光,藏不住犀利。 男孩超乎年纪的成熟,男人脸上的表情就更难琢磨。 微尘发现那陌生的成年男人给人一种形容不出压迫感,他好像极力在遮掩这种压迫,可他与身俱来的威严藏都藏不住。丝丝褐色头发在阳光下飘动,像欧洲人一般白皙的脸,双色异眸,阳光下好像是金色又好像是红色。 他好像不常笑,现在突然笑着,脸上的笑肌僵直得似在抽、搐。 “微尘!”陆西法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把她往陌生男女面前引去。“还记得我们昨日游镜湖时还在猜测是谁住在山上的白屋吗?” 他将贺兰夜向微尘引介,“原来是贺兰先生一家。这是贺兰夜先生和他的妻子及儿子。” 贺兰夜? 微尘心里咯噔,一触之间,联想到什么。 贺兰这个姓氏并不多见,她在哪里听过,还是在哪里见过。她确定自己不认识,也从没见过眼前的这一家人。 “你好,贺兰先生。”微尘伸出手。 贺兰夜优雅地弯腰低头,像对待公主一样在她手背轻施薄吻。“你好,季小姐。” 他如王子般优雅。唇如冰雪,触之冰凉。 微尘发愣的空档,陆西法已经把她牵引到沙发前的女士跟前,“这是贺兰先生的太太——花蕊夫人,她和贺兰先生刚从伊斯坦布尔回来。” “你好。”微尘伸出手,还未靠近,便已闻到一阵缥缈的轻薄花香向她袭来。 “你好。”贺兰夫人弯起淡淡的眉眼,想站起来和微尘握手。不想,她的肩膀上被贺兰夜一压,重新坐了回去。 “对不起,女士。”她身后的男孩非常礼貌上前一步,用手背托起微尘的掌心。如其父一样,在上面落下一吻,“我母亲身体不好,不能劳累。” 212 花之心蕊(2) “对不起,女士。”她身后的男孩非常礼貌上前一步,用手背托起微尘的掌心。如其父一样,在上面落下一吻,“我母亲身体不好,不能劳累。” 微尘错愕,只是——站起来握一下手,能有多劳累? “景一,你会把别人吓坏的!”贺兰夫人拨开儿子,温柔坚定地说道:“我还没有那么虚弱。” 她站起来,温和地握住微尘的手。 微尘感到自己的手像握到一截半透明的水晶,半截在手上,半截在泥土。没有温度,一直冷到心里。 “你好。”贺兰夫人说话时明显中气不足,虽然笑得很美。 充满温情的笑让她整个人鲜活起来,像水突然开始流动,充满灵动和活泼。 “见到你真高兴。昨天的时候我看到你在小舟上游湖。”她微笑着伸过头,和微尘行贴面礼。 “昨天窗户后的女人是你?” “是的。”贺兰夫人笑着说道:“景色很美,相爱的人更美。” 微尘被恭维得脸红,小声说:“我当时和陆西法还在想究竟是谁在聂家的老屋?没想到是夫人您。” 贺兰夫人迷惑地望向丈夫,显然不知道微尘所说的聂家祖屋就是她现在居住的房子。 微尘比划着解释:“我说的就是长山上的奶白色洋房。每一个窗口都能看见镜湖的房子。” “喔……是的。”贺兰夫人笑眯眯地说道:“我住的地方确实是奶白色的外墙。如果有时间,欢迎你们来做客。” 微尘看了陆西法一眼,记得他昨天说想去参观的事。 “我们可以去?” “当然可以。”这次说话的是贺兰夜,他走过来两步扶住妻子的腰肢,用冷冰冰的声音发出热情的邀请,“我们诚挚又热烈地欢迎你们。” ———————— 大约是乡下的生活太寂寞,回到白屋的贺兰氏夫妇,正式递送请柬向微尘和陆西法发出邀请。 白底印松果的绿色金边请柬,简洁素雅。 贺兰一家的短暂造访给微尘留下深刻印象,她有种时光穿梭的感觉,像回到十九世纪的古堡。见到不多见的国王、皇后和王子。 “我想不通,贺兰先生一家——怎么会借住在聂家?” 世上这么多地方,越郡这么多房子,偏偏就在这遇上? 太奇怪了! 微尘手上的花枝颤动一下,黄色的向日葵应声而落,硕大的花盆落在胡桃木的桌面。 陆西法好玩地拿起掉落的向日葵,捏在手上,从左手抛到右手,再从右手抛到左手。 能够去白屋做客,让他兴奋不已,“你也看出来了吧?贺兰夜夫人的身体不好,越郡的空气正好适合她疗养。” 微尘不置可否,越郡的空气适合疗养吗? 冬天冷得滴水成冰,哪儿也不想去,也去不了。既然是养病何不挑一个温暖宜人的地方,阳光海滩,草坪绿地,多好。 这个理由实在不能让人信服。 她顺手从桌上的花束中挑出尤加利插到广口的长瓶中。再从陆西法手中把修剪好的向日葵花盆塞到长瓶的最下面。 黄色的向日葵象征希望和热情。 想起贺兰夫人身上的死亡气泽,微尘不寒而栗地打个寒颤。 “贺兰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她一边继续把浅绿色的丝带绕到花瓶上,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 陆西法努力回忆,“生物基因医疗工程,他这次回国就是为了完善人类基因库的采集和完善。他们负责提供技术,我们负责推广和协助。” “怎么推广和协助?”微尘对生物工程一窍不通,可忍不住多问几句。她总觉得贺兰先生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正经生意的人,他的眼神凌厉,看向周遭又太不屑。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FLOWER公司的事都是黎辉在负责和跟进。好像就是在大学和医疗中心,采集血液标本做基因筛查,然后进行比对。找出基因表达异常的人。” “你还说不懂,说得这么专业。” 微尘笑着把插好的向日葵向着阳光摆弄一番,这是送给贺兰夜夫人的礼物,去拜访做客,空手而去,可不成样。 比起花钱就能买到的东西,自己做的礼物更显得有心意和诚恳。 一个富贵到头的人,物质的欲望往往都很低。 能够无所不能的拥有后,就会发现有或者没有都无所谓。。 “好不好看?” 微尘捧着花瓶,嫣然笑兮地问郎。 “好看、好看。” 情人眼中出西施,微尘就是插一根狗尾巴草,情郎也会觉得好看。 ——————— 陆西法和季微尘按照请柬上的时间,如约带上礼物去白屋回访。 陆西法非常兴奋,他早就想亲自去探访这幢百年老建筑。一路上滔滔不绝地向微尘说着各种建筑术语和趣事。 微尘一边认真地听着(虽然听不懂)一边宠溺地看着他。 小车顺着山道蜿蜒上升。 天寒,一个路人都没有。越往上走,山上的寒雾越浓。 长山现在是自然保护区,早已禁止在保护区私搭私建。过去的老屋子也能拆就拆,最终留下来的都是有保护意义的文物。聂家的老屋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 和远远从湖面上眺望的不一样。走近了看,才发现掩映在山岗大树后的大宅比想象中的更巍峨秀美,历经百年风雨后依旧完好无损。像一个历经岁月的男人,有风霜却不佝偻。 聂家大宅仿的是欧洲古典建筑形式,从外观看有科林斯檐部、大型科林斯圆柱、阁楼镶板浮雕、垂花饰和圆花饰檐壁、夹层窗、竖向直拉窗和带山墙的主厅窗…… 这一切光看着都让陆西法激动得不得了,他摩拳擦掌,急不可待要用手和尺去记录下关于这幢房屋的所有建筑特点。他要通过建筑这凝固的艺术和过去的设计者、工匠们进行对话。 “微尘,欢迎你!”贺兰夫人穿着厚厚的大衣,寒风中裹得只看见一双眼睛。 和昨天一样,她很热情上前和微尘拥抱了一下,“谢谢你们能来。” “夫人客气,应该是我们要感谢你的邀请。” 今日的贺兰夫人化了厚妆,浓郁的色彩让她终于有了真实感。不再像昨日的水墨画,一点就会消融。 “请叫我花蕊,或是蕊蕊吧。称呼我夫人总有些怪怪的。” “世界上的夫人有很多,而我妈妈只有一个。”贺兰景突然在母亲身后说道。 贺兰夫人回头嗔怒地轻轻拍了一下儿子的头。 “对不起,请不要介意。”贺兰夫人接过微尘带来的向日葵和结婚请柬。欣喜地说:“天啦,你们要结婚了!真是恭喜你们!”她倾过身体再次热情地抱了抱微尘和陆西法,“祝福你们!” 微尘甜蜜地笑着,“我们的婚礼就在下下周日,我和陆西法都决定要一场小而温馨的婚礼。希望您和贺兰先生及全家人都能来。” “我们当然会来!”贺兰夫人愉悦地转头问身边的丈夫,“夜,你说是不是?” 贺兰夜点点头。 “我可以随意看看这所房子吗?”陆西法向前来门口迎接他们的贺兰夫妇提出请求,眼睛闪闪发光。他早就迫不及待。“因为我是学建筑出身,最喜欢研究老房子。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弄坏任何东西。” 贺兰夫人友好地说道:“当然可以——” “今天恐怕不行。”贺兰夜截断妻子的话,伸手指了指门口,那里正有许多穿工作服戴口罩的工人来来往往把各种建筑材料搬进去。 “陆西法,真对不起。这房子实在是太老,我正准备把里面的某些房间好好改造一下。不如等到改造完成再请你好好观赏。” 听说他要对屋子进行装潢,陆西法忍不住马上说道:“贺兰先生,你准备怎么装潢?这么难得的老屋子,如果拆了就太可惜。” 贺兰夜像看透了陆西法的担忧,“请放心。我不过是改造几间地下室。不说这个,外面太冷。请,两位往里面来——” 被拒绝后的陆西法一脸失望,他不高兴,贺兰夫人也是一脸不忍。 “夜,你就带着陆先生四处看看嘛。地下室不可以,楼上的房间总可以吧?” 213 花之心蕊(3) “夜,你就带着陆先生四处看看嘛。地下室不可以,楼上的房间总可以吧?” 贺兰夜的眉头不满地簇了簇,很不想同意又不忍妻子伤心,思索半天,勉强说道:“如果你一定想参观,我带你去楼上看看。” “好啊,我想看看。” “那——请这边——” 陆西法高高兴兴地跟着贺兰夜走了,微尘则跟着贺兰夫人往温暖的会客室走去。 走过长长的回廊,微尘的目光不经意瞥到窗外。她注意到道路两旁和花园里堆着许多高大的箱子。上面用英文写着:医疗设备。 如此大型的医疗设备是干什么用的? 难道贺兰夫人的身体有这么不好? 她的视线从窗外移到室内,屋子里的走廊上摆满了鲜花,粉月季、康乃馨、洋桔梗、绣球、金鱼草和秋牡丹,一年四季的鲜花都在这里盛放,还有许多微尘叫不出名字的花朵。 “进来吧。”贺兰夫人招呼微尘进去。 “好。” 会客室的温度高得离谱,微尘忙不迭地脱掉外套,贺兰夫人也脱去厚重的大衣。贺兰景很体贴地为母亲把大衣挂起来。 “妈妈,我帮你把向日葵放好。” “不,景一。这个我要亲自来放——”贺兰夫人爱不释手地捧着微尘送的向日葵插花花瓶左右旋转看个不停。“这向日葵插得真好看,我要把它放在最醒目的地方!” 微尘被表扬得颇不好意思,“贺兰夫人过奖。插花我是外行,随意搭配着玩,只求一个好看。” “能求一个好看,最难得了。”贺兰夫人笑着,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不是说了叫我花蕊或是蕊蕊吗?如果我们是朋友,请再不要叫我夫人。” “恭敬不如从命。”微尘笑着点头。 越过花蕊夫人的肩膀,微尘才发现整个房间和走廊上的花海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风貌。肉眼所能见的全是绿色植物。墙角摆着高大的琴树榕,高枝像树一样,下面全是茂密的叶片。它的旁边是可爱的小芭蕉,搭配着亚麻的编织筐和木头家具。深绿深绿的龟背竹在窗边张牙舞爪,窗台上还有高矮不等的虎尾兰。天空中还挂着各种垂吊类的植物,把整间屋子装点得如热带雨林。 “咦,你是再做雨林缸吗?”微尘走近桌面,上面正摆放着一个方形透明玻璃缸。里面铺着一些泥沙和苔藓,和金线莲。 “是的!”听到她说雨林缸,贺兰夫人非常高兴,“你知道雨林缸?我最近正在研究,可是感觉好难!” 微尘微笑,她为了讨好爷爷,从小在温室侍候各种花花草草。雨林缸当然不陌生。 各种园艺门类中,雨林缸绝对是最吸引眼球的那一类,因为它就像微型的森林景观,令人着迷。可它看起来美,操作起来难。因为它需要一些高科技设备作为基础,如专业的缸体、喷淋系统、植物灯等等。 但别以为用钱砸出设备就可以,制作者本人要具有相当水平的植物知识,才能选对植物、摆对植物。有时候,一株植物位置相差一厘米,就决定成败。还要对它进行美学排列,使它看上去浑然天成。 因为雨林缸可以人为控制内部环境,不易受外界影响。微雨青春期特别叛逆,有段时间在家养一些奇奇怪怪的热带雨娃,必须养在恒温控湿的雨林缸中。 后来,微雨的雨蛙死得没一只,微尘为雨蛙做的雨林缸倒生长得欣欣向荣。 “微尘,你懂啊!那太好了,可以帮帮我吗?” “当然——” “夫人,您该吃药了。” 像演电影似的,门口突然出现一位高大的外籍女侍。她面容端庄,满头银发。托穿着黑色拖地裙子,腰身上围着白围裙。衣裳浆洗得一尘不染,熨烫笔直。 随着她的出现,贺兰夫人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 “夫人。”女佣走到贺兰夫人跟前,用严厉而不容拒绝的眼神凝视着她。 贺兰夫人深吸口气,三分厌恶,七分无奈,抓起药丸对女侍叹道:“特蕾莎,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仰头把药塞到嘴里,咕噜咕噜把水喝下。然后张开嘴“啊”给女侍看,“看清楚了,特蕾莎,我都吞下去了!” 特蕾莎点点头,目光瞬间又变得柔软而富有感情。粗厚的手轻抚贺兰夫人柔软的发。叽里咕噜用微尘听不懂的语言交流。微尘确定她们不是说英语、也不像是德语或西班牙语。 女侍不知说了什么,让贺兰夫人笑了起来,她扑入女侍的怀里紧紧抱住她。女侍的吻怜爱地落在她的发丝上。 贺兰夫人伏在她的肩膀,慢慢地她的脸憋得通红,呼吸急促。 “妈妈——”贺兰景大叫。“你怎么了?” 贺兰夫人捂住嘴,转过身奔到垃圾桶上把刚吃下去的药和水全呕吐出来。 她吐得越来越厉害,呕吐出胃内容物后,是大团大团的血从口里喷涌出来。 看到这一幕的微尘,腿都软了。 她没想到一个人呕血的时候是如此可怕! 不停地、不停地呕吐,像破了血管一样涌出。 “啊——”特蕾莎大惊失色地尖叫,不停大声说着一大串微尘听不懂的语言。 “妈妈——”贺兰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我马上去找夜!” “蕊蕊——” 不必贺兰景去喊,他的父亲已经出现。 他镇定地抱起吐血的妻子,吩咐儿子马上去请医生,然后让慌张的特蕾莎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服。 时间不到五分钟。若不是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微尘真以为这一切会是假的。 贺兰夫人突发疾病,微尘和陆西法只能匆匆告辞。 直到离去,都没有人来告诉他们或是解释一句,贺兰夫人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呕血又是什么回事? 尽管什么答案都没有,微尘也知道,贺兰夫人的病很重、很重。 —————————— 从白屋告辞回来,陆西法和微尘心情还没完全恢复。刚进九夷居,就看见黎辉在里面等着他们。 “陆总。” “黎叔,”陆西法大步走进来,笑着说道:“我不是说了嘛。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好。” 微尘紧跟其后,同样冲黎辉莞尔一笑,道:“黎顾就是放不下规规条条。说了一百遍叫我微尘,他仍不是季小姐就是微尘小姐。大概也是想远着我们的关系吧?所以不愿往亲里面叫!” “哪里、哪里。微尘小姐就是爱开玩笑。” “陆西法,你看——他又来了!” “哈哈,哈哈哈——” 黎辉被揶揄得面红耳赤,在陆氏集团内部确实讲究按资排辈,上下严明。但现在陆西法和微尘都这样说了。他再不改,反而显得不通世故。 “那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黎辉笑笑着问:“这么冷的天,你们这是去哪里逛去了?” 214 隔夜仇 陆西法抿了口农老头端上来的热茶,不在意地说道:“不是逛街,是去拜访贺兰先生。” 黎辉手里的茶杯“咣当”掉在地上,农老头低头用手帕一卷,拾掇起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黎辉紧接着问道:“你说的贺兰先生是贺兰夜吗?” “是啊。”陆西法点头,“他一家人都在这。” “一家人!”黎辉的声音这下是压抑不住的拔高,引得微尘和农老头都转头看他。 “怎么呢?”陆西法疑惑地问:“有什么奇怪的吗?黎叔,你怎么这么吃惊!” 微尘从茶壶中又倒了一杯清茶递给黎辉,笑着说:“黎叔,喝茶。” “谢……谢。”黎辉伸手去接,慌张中不小心把茶水又泼溅出来洒在手上。 “黎叔,小心烫啊!” “好、好。”黎辉强自镇定镇定精神。“我听说,贺兰夜的夫人身体不好,一直在国外疗养。没想到,他会把夫人一起带到越郡。” “是啊。贺兰夜来拜访的时候,我也是吓了一跳。FLOWER公司和我们不是在搞基因工程吗?他们怎么突然就撤资走了?贺兰夜又突然出现在越郡。” 陆西法连珠炮似的问题,可见他对贺兰夜的事情也是一头雾水。 黎辉说道:“你没亲口问问贺兰先生?” “我问了,他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FLOWER的事暂时只能放下。”陆西法叹道:“我看他是一个传统又nice的人,把家庭和妻子孩子始终放在第一位。他妻子的身体不好,今天还呕血,刚巧微尘也在,把她吓坏了。” “我倒不是害怕。”微尘想起贺兰夫人的样子,同意叹道:“只是贺兰病得那么重,实在应该上医院才好。” 黎辉若有所思地坐着,一言不发。似在思索着什么难解之事。 “黎叔,黎叔。” “喔,怎么?” “我离开这么久,奶奶和公司还好吗?” 黎辉回过神,脑子许久才反应过来,陆西法在问他话哩。“集团里的一切都好,完全是按着总裁离开前的部署按部就班。大家的情绪也比较稳定,董事会的各成员也是各司其职。老夫人在医院有医护人员照顾身体还行。我昨天还去看了她,向她做汇报最近工作。” 听说一切都好,陆西法露出笑容,“我和微尘要在越郡办小婚礼。奶奶气坏了吧?是不是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他调皮地眨眨眼睛,能想象奶奶气急败坏、歪嘴大骂的样子。 一生要强不低头的陆老夫人,临老临老,阴沟翻船被自己找回来的孙子摆一道,不动声色架空她的实权,焉能不气? 结婚生子,如斯大事体,他也不按老人心愿。 黎辉看了一眼微尘,轻声说:“老夫人是有些不高兴。祖孙哪有隔夜仇,你毕竟是她唯一的血脉,再气也不会顶真。只是微尘——将来恐怕要多花些功夫去哄哄老人。” 微尘长年和老人打交道,懂得黎辉话里未说出口的意思。 奶奶哪怕明知道所有事都是陆西法所为,怪也只会怪到她身上。 她不能真恨自己的孙子,也不能和自己的孙子生分。唯能做的就是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都是她这个孙媳妇教唆的。 微尘说道:“黎叔,我知道该怎么做。” “也不是没办法补救。”黎辉看微尘脸色不好,忙说:“你将来生下小继承人,往老夫人怀里一放,保管她眉开眼笑,什么都不记得。” 黎辉表情夸张,大家被逗笑起来,陆西法和微尘相视一眼,手紧紧握在一起。 “黎叔,别急着赶回去。在越郡住一天,后天再回西林。晚上我们好好的吃一顿饭,再畅快地喝一瓶酒!” “好。”黎辉点头答应。 “总裁,婚礼都安排好了吗?要不要我从公关部调两个人——” “黎叔,你又叫我什么?” “呵呵,一时改不了,改不了——” —————————— 整整一天,陆西法神经一直很亢奋。晚饭之后,回到房间,微醺着醉意下拉着微尘的手反复念叨着今日在聂家老屋看见的那些柱子、窗户、门栏和浮雕。 “……古典柱式是古典建筑的首要组成部分,由柱础、柱身、柱头和檐部构成。通常将古典柱式分为五种,分别是塔斯干柱式、多立克柱式、爱奥尼柱式、科林斯柱式和复合柱式。其中威望等级最高的科林斯柱式,是专门为建筑的主要楼层或是最重要的部分保留,柱头有——” “你觉得贺兰夫人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微尘的问题,瞬间打乱了他沉浸在古典建筑结构中的思路。 “什……么?”他皱了皱眉头,努力回忆贺兰夫人的音容笑貌。半刻之后,他放弃了,这种穿过身体看透人心的事情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 他反问微尘,“我不知道啊,你和她待了那么久,没问她吗?” “没有。贸贸然问别人是不是有病、得了什么病……总感觉怪怪的。” 微尘走到窗边,夜里气温骤降,干枯的树枝在寒风中颤抖,光秃秃的树干在月光下尤显可怕。 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来临,雪季马上就要到了。 本来她并不把贺兰夫人的病放在心上,可今日黎辉听到贺兰夜及其夫人的反应,惊吓成那副模样,不得不让人起疑。 她慢慢回忆,感觉贺兰父子对贺兰夫人的病讳莫如深。所有人皆看出贺兰夫人身体不好,他们还在欲盖弥彰地在粉饰太平。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使人敏感,她总觉得贺兰夫人的病很重,而且是恐不会有未来的不治之症。 “不会吧?”陆西法不相信地说,“如果贺兰夫人真是那么重的病,应该去医院赶紧找医生。贺兰先生怎么会带她来越郡?” “你怎么知道他没找医生,说不定他们随行的人里就有医生。反常之事,必有其妖。所以我总觉得有些不安。”而且是深深地越来越浓重的不安。 “你别胡思乱想,”相比之下,陆西法豁达乐观得多,“我看,贺兰先生和他夫人鹣鲽情深,是很难得的恩爱。贺兰夜还吃素,可见心肠应该很好。” 贺兰夜对他夫人可称得上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怀。 “好了,好了。”陆西法走到微尘身后,双手环住她的腰腹,头靠在她的肩膀,含情脉脉地说道:“娘子,时间不早。我们该歇息了。” 微尘被逗得一笑,反手抚摸他头上扎手的头发,抬起头来与他深情一吻。 时光凝固而包容,两个相恋的年轻人亲呢地耳鬓厮磨,暂时忘了一切。 —————————— 孕妇是最渴睡的人群,冬日的早晨又是最好眠的时候。被恼人的铃声打搅,微尘满脸怒气。 气过之后,睡意全无。嘟囔两句,认命起床穿衣。 打来电话的是贺兰夜,请她去看望贺兰夫人。病人家属的请求,她不好拒绝。更要命的原因是,贺兰夜根本不容她拒绝。 “微尘,你起床了吗?”农老头在门外弱弱地问。 215 贺兰景(1) “微尘,你起床了吗?”农老头在门外弱弱地问道。 “嗯,起了。”微尘含混地说,床气明显。一边说一边把毛衣套到头上,“农老,帮我准备些清淡的早饭,今天我想喝粥——” 农老头为难地左右看着身边凶神恶煞的人,贺兰景站在门外高声说道:“季女士,早饭已经准备好。请你动作快一些,我们可以在车上吃。” 微尘一愣,忙走过去把门打开。 贺兰景真真实实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来了?” 贺兰景把微尘上下打量一番,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季女士既然已经洗漱完毕,我们就走吧!” “我还没……” “请——”贺兰景优雅地比了一个手势。 走过来两个女人,一左一右不容分说夹起微尘的胳膊把她抬起来,直接架到门外的车上。 “贺兰景!”微尘在宽敞的商务车里大叫。“你有没有礼貌!” 这个富有的小男孩究竟懂不懂尊重人!这样把她“请”去做客! “我会告诉你的父母你的行为!” “随便!” 贺兰景完全漠视微尘的感受,径直对身边的女人说道: “请为季女士开餐吧。” “是。” 不一会儿,在疾驰的车厢内,微尘的眼前变戏法一样摆上餐桌。她想吃的清粥、小菜,一二三样琳琅满目。 “请用——”同样是硬邦邦而不容转圜的口气。 微尘拿起汤勺,然后又赌气地放下,“我……我现在不想喝粥。” 贺兰景对身边的女人低语两句,清粥撤掉,桌板上马上换上新鲜的水果、面包和蛋糕。 “我也不想吃这些。” 一分钟后马上又换上寿司卷和味噌汤。 微尘无语,更对贺兰景的做法感到无语。 这个世界有许多霸道的人,可霸道成这样完全按照自己想法行事的孩子也是少见。 微尘愤愤地用叉子把寿司挑起来,塞到嘴里,“我知道你很担心自己的妈妈,可你妈妈不会希望看见你这样!” 微尘马上就要当母亲,天底下每一个妈妈的心愿应当都是相同。希望孩子善良、懂礼、快乐、单纯有幸福的一生。 英俊的少年什么都不回答,用似近又似远的目光看着窗外飞驰的风景。 到达白屋后,贺兰景并没有直接领着微尘去见母亲。而是把她带到昨天他们见面的堆满绿色植物的会客室。 “你妈妈呢?”微尘问他。不是说好来见贺兰夫人吗? 贺兰景戴上手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先把雨林缸端到她的面前,说道:“你先教我做这个。” “可是你父亲是请我来看望你妈妈——” “如果我能把这做好,妈妈看见会很高兴。” 少年端着雨林缸,眼神里难得地涌出柔情,柔情下又有忧伤。使微尘想起,昨日他看见母亲吐血时的惊慌失措。 也许冷漠是他的保护色吧,剥去外壳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对世间的苦难还知之甚少,母亲的苦痛兴许正是他此时生命中最大的困境。 想到此,微尘心里涌出柔情。 她戴上手套,指导贺兰景把背景板放进雨林缸,这是许多植物赖以生存的地方。然后制作关键的“假底”。假底能把整个雨林缸的土壤架空,使其底部透气,不受积水浸泡。在假底上铺一层生化棉,不让土壤落到缸底,接下来是铺土。然后是摆树枝,树枝是植物生长的地方,好摆树枝就能多种植物。但要注意不要重叠挡住阳光。之后是选择植物,积水凤梨、空气凤梨、附生的蕨类、附生兰花爬藤植物、苔藓、金线莲、草坪植物…… 微尘讲解得很仔细,贺兰夜操作得很认真,一丝不苟。她让他用根把苔藓包好,再用两根牙签插到背景板上。 “景一,你妈妈是得的什么病啊?” 牙签猛地插到贺兰景的指甲里。他皱了一下眉头,伸手把牙签拔出来。 “什么病?”微尘又问一次。 贺兰景还是没有回答,低头转身拿起桌上的工作剪刀剪去牙签的多余部分。 微尘讨个没趣,但看见少年的脸变的雪白。 花费几个小时,雨林缸终于做好,贺兰景用干净的白毛巾小心翼翼将它擦拭得光鲜可见。 —————————— 虚弱的贺兰夫人看见雨林缸后非常高兴。 虽然她还很虚弱,半躺在床上,鼻子上挂着氧气管,说话费气。但她仍兴致勃勃地询问贺兰景和微尘,雨林缸是怎么做成的?是不是很难? 看见贺兰景给她演示雨林缸中的自动喷水和光照系统后,高兴得笑起来。 “真好,有了自动的雨水、阳光,不用人照顾,它们也能活得很好。” “不,妈妈。你可不能偷懒。”贺兰景温柔地搂着母亲,眼神中满是依恋。“妈妈,你不知道吗?植物学家经过研究发现。植物也像人类一样,不仅需要阳光、水份,更需要人类的爱抚和关爱。没有主人,它们就会不健康。” “呵呵,景一,你把妈妈抱得喘不过气来。” 贺兰夜伸手把儿子从妻子身上提拎起来,“小子,你都快成年了!知不知道自己多重?” “贺兰夜,不管我多重,妈妈都是我的妈妈!妈妈,你说是不是?” “是、是……” 贺兰夫人笑得如花一样。 温馨的一幕,微尘光站在一旁看着都很动容。 这间房,如其说是卧室,更不如说像一间病房。贺兰夫人更像一个病人而不是女主人。 房间里的床是医院的功能床,上下遥控,左右床档。贺兰蕊的手臂上挂着吊瓶,鼻子上悬着氧气,床边的心电监护滴滴在响,更有许多微尘不认识的仪器在运转。 “微尘,谢谢你来看我。”贺兰蕊向微尘微笑,她可怜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痛。 “贺兰夫人,你没事吧?”微尘轻声问,好怕自己声音太大,会震飞这只脆弱的蝴蝶。 贺兰蕊勉强笑着,说道:“就是一高兴,吃药吃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一些……旧毛病。” “有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高兴,吃药都吃不安心。”贺兰夜脸色铁青地说:“你知不知道多危险——” “有朋自远方来。”贺兰夫人虚弱地堵住他的话。“以后我会小心的。” 贺兰夜望了微尘一眼,不经同意亦不询问地说道:“如果你希望,以后季小姐每天都会来看你。” 微尘大吃一惊,贺兰夜太专制了吧! 她就站在这里,他根本不问她的想法,武断地就替她做了决定!她好歹也是孕妇,怎么能天天过来探望病人?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 “微尘,你别听他的。”贺兰夫人的脸隐在阳光中,笑容越发显得淡淡。“夜刚才是开玩笑。你不用天天过来。就算你过来,我也……没有那么多精神。” 她如此客气,微尘反而说不出推辞的话。 “贺兰夫人,你放心,要是有时间,我会经常来看你。” “真的!”贺兰夫人的脸上难以自抑地涌起高兴。马上说道:“微尘,你快坐啊。和我说说话吧。每天面对着这两个大男人,我都快闷死了。” 贺兰夫人一脸嫌弃,微尘倒非常想笑。 能面对英俊得一塌糊涂的父子,是多少女子想不来的日子,居然还有人嫌弃。贺兰夜对其他人冷冰冰的,但对自己的夫人却很温柔。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贺兰夫人细瘦的手指从枕头下拿出一团浅绿色的毛线球球和一支粉红色的钩针。 “这是——” 贺兰蕊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是我打发无聊时用的玩意!” 看见毛线和钩针,贺兰景不高兴地簇起眉头,“妈妈,医生说了,你要多休息,不能太累!” “景一,不累,真的一点不累。”贺兰夫人叹息着说道:“相反,做一做手工能让我内心平静。” 216 贺兰景(2) “景一,不累,真的一点不累。”贺兰夫人叹息着说道:“相反,做一做手工能让我内心平静。” “你是在编帽子吗?”微尘好奇地拿起半成品,放在手上打量,想不到贺兰夫人会喜欢这种老奶奶级别的爱好——编织。 贵妇人的生活不都是买买买,买尽天下一切。 “是的。你看它们可不可爱?这是我编的青蛙帽子。” 说着,贺兰夫人把未完成的青蛙帽子戴在自己头上,道:“怎么样?很可爱吧!这是给景一织的。” 青蛙帽子翠绿翠绿,白底黑色的大眼睛,和红色大嘴,配在一起呆萌呆萌。 “我?”贺兰景帅气的脸马上露出马脚不掩饰的厌恶,“我不要!” 微尘的脑海浮现英俊严肃的少年头上戴上这滑稽的帽子的反差,心里真忍不住要哈哈大笑。 贺兰夜在身后踢了儿子屁股一脚,直接把他推到贺兰蕊的跟前。 “景一,你会喜欢的。”贺兰夫人笑着把帽子扣在儿子头上。 “妈妈,这是给小孩戴的!” 贺兰蕊笑着抚摸儿子的脸,“我的景一,永远是我的孩子。” 贺兰景的嘴里说着不要、不要。却任由母亲把帽子戴到头上。 柔软的毛线帽子毫无形状,左右两边各还有两个长长的绿色耳瓣。用力一拉把高冷的王子瞬间变成傻瓜。 “真好看、真好看!我的景一,有了这顶帽子冬天就再不会冷了。” 贺兰景把头埋在贺兰蕊的膝盖上,肩膀颤抖,像在极力忍着什么。 青春期的孩子总是骄傲而不屑的,微尘以为贺兰景会发怒,跳起来把帽子扔下。 “景一,你怎么呢?”贺兰蕊摇了摇他的肩膀,“你不喜欢吗?” “没有……” 贺兰景声音哽咽,一直不肯抬头。贺兰夜蹲下来,俯身把手搭在儿子肩膀,在他耳边低语。 显然贺兰夜的话没起作用,贺兰景甩开他的手,抬起头来,红着眼睛说:“妈妈,我不要帽子,我只要你活着。” 贺兰蕊的眼睛湿润了,脸上却仍在笑。“景一,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不说这个——” “不。我要你活着。” 少年忍不住哭起来,“妈妈,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活下去……” “傻孩子,没有人能永远活着。” “不,妈妈。一定有办法……” “景一。” 贺兰夜从身后抓起儿子的后领,把他从贺兰蕊的怀里拖开,“贺兰家的男人才不流泪!” 说完,把儿子直接拖了出去。 房间里的气氛既悲伤又温馨,微尘感到自己的鼻子酸酸的。 “别担心。”贺兰蕊疲倦地对微尘笑着,说道:“他们是去进行男人的对话。” “贺兰夫人,你的病很严重吗?” 贺兰蕊点点头,微笑着说:“可是我不怕。谁都有一死,对不对?动物也好、植物也好、人类也好,都会。在这个世界我爱过、恨过、痛过、笑过、伤心过也高兴过。已经很满足了。”她的目光流连在微尘涨大的肚腹上,叹息般的说道:“要是不嫌弃,让我为你和你的宝宝也织一顶帽子好不好?” 贺兰夫人的口气十分的低微和小心,和他霸气的丈夫刚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除了微笑着说谢谢,微尘还能说什么? 她无比同情贺兰夫人,拥有一切,唯独没有时间。 分别之时,贺兰夫人靠过来拥了拥她。 一股弥漫的花香把微尘整个笼住,她知道这不是贺兰夫人身上的自然香味。是夫人为了掩盖自身的不健康所喷洒的人工香水。可不管她用多高级、多名贵的香水也盖不住步步逼近的死亡气息。 一恍惚,微尘好像看见死神就站在她的身后亲吻她的头顶。 祈祷有奇迹,能让这个可怜人脱离死神的魔爪。 —————————— 夜寒露重,正是冬眠的好时节。她的头沾上枕头,很快就进入梦乡。 今日的她很是忙碌,被贺兰景接去白屋探望贺兰夫人、做雨林缸、陪贺兰夫人说话,回来后又忙着筹备自己的婚礼。 虽然说是小型婚礼、小型婚礼。可要准备的琐碎也不少。三五朋友,三五亲戚加起来就不是小数,该准备的一样不能落下。 睡梦中,她恍恍惚惚像坐在小船在梦海里颠簸,海面上全是漂浮的雾气,她看不清前方、也看不清去路。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她不安地问摇船的渔夫,四处张望不见陆西法的踪影,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渔夫站在船头,像没听见她的话。 微尘加大声音又问一次。 渔夫回过头来,冲她咧嘴傻笑,“微尘……你还记得我吗?” “啊——”微尘被他的笑吓得魂飞魄散,“泽阳!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已经——” 陆泽阳嘿嘿地笑着,“别怕,我是来接你的。” “接我?不、不!”微尘站起来,摇摇晃晃想逃,可四周都是迷雾,船底是深不可测的水泽。逃也没处可逃啊! “陆西法、陆西法在哪?”她急慌慌地嚷道。 陆泽阳的脸上显出惯有的不屑,嘴角上扬,“你说陈洛阳吗?我回来了,他自然就要滚蛋!” “我问你,他在哪里?” 他用手一指,船边的水泽漂来一具尸体。仰面朝上,正是陆西法。微尘趴在船边,不由自主地痛哭出来。 “陆西法、陆西法——”她伸出手抚摸他冰冷而潮湿的脸,哭的歇斯底里,深邃的伤心穿透梦境直达心里。让她在梦中也流下眼泪。 “别哭了!”陆泽阳过来粗鲁地掀开她的手,揪起她的头发,把她拖拽起。“走吧,微尘,我们一起去见夜先生!” “夜先生?什么夜先生?” “呵呵,呵呵……”陆泽阳不说话了,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古怪的笑声。 “你知道的,微尘,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你看,你看啊——” 陆泽阳放开她,伸手去扯自己的头发。 转瞬之间,他的整个头盖骨被掀开,脸在扭曲变形,喷涌的血从顶端倾泻。把白色的脑浆被染成粉红色…… —————— 217 阴谋(1) “咚咚、咚咚咚。” 焦急的敲门声把睡梦中的两人惊醒,微尘睁开眼睛,双臂凉津津、被冻得硬邦邦。 原来是搁在被子外面冷着了。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做噩梦的吗? 她忙把双臂收回来,在温暖的被褥中紧紧团住自己的身体。 “陆西法,”外面传来农老头低缓的声音,“有件事你可能需要起来处理一下。” 陆西法嘟囔一声,从梦乡醒来。 微尘看了下时间:四点过五分。 这个时间怎么也不是一个正常处理事务的时间。 陆西法坐起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睡眼惺忪,头发蓬乱。看他起床,微尘也跟着起来。 “你再睡一会吧。” “没事。”微尘固执地说道。这么晚来的事,绝没一件好事的。 “农老,什么事啊?”陆西法打了个哈欠,眼皮都睁不开。 “我们刚刚抓到一个小偷——” 小偷! 老农头的话让陆西法的瞌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下意识地紧张地问:“报警了吗?” “我看这那小偷和其他的小偷不一样,偷偷摸摸进来,也不偷任何东西。见到我们也不跑,他说你的朋友,要和你见面。” “他说他是谁了吗?” “他不肯说,非要见你才肯说。” “好,我马上来。” 微尘的吃惊不比陆西法的少,她匆匆套上睡袍和陆西法一起随着农老头出去。 清冷的夜,万物都静悄悄。 空旷的黑夜,他们的脚步比白日听起来更沉闷和压抑。 “他在哪里?”陆西法问道。 “偏厅。” 微尘不由地开始紧张,噩梦中的陆泽阳变成血葫芦的可怖模样历历在目。 一个噩梦,一个小偷,一个陌生的来访者。 三样东西加在一起,那么一刻,她极想揪住陆西法的袖子,要他不要去。 面对未知的危险,男人的知觉迟钝至极。 “陆西法,小心。” 他冲她笑笑,毫无一点惧色地大步走入偏厅。 昏昏的灯光中,一个黑衣男人正坐在木质沙发里,头发凌乱,眉头紧皱。身上的衣服皱得像个球,好几天没洗澡吧,有股酸味从衣服和头发上飘散出来。 “啊!”看到沙发上的男人,陆西法立即向他快走两步,“屈未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真的是你朋友?”农老头更加惊讶。 “是的。农老,他确实是我的朋友。”陆西法说道:“而且他绝不可能是小偷。因为我们家应该还没有他看得上买不起,非偷不可的东西。这应该是一场误会。” “不是小偷就好,不是小偷就好。”农老头讪讪,浑浊的眼珠瞅了一眼依旧坐在沙发上的屈未然,不懂他既然是陆西法的朋友,为什么不白天大大方方来拜访,而是深更半夜偷偷摸摸潜入。 屈未然看见农老头怀疑的目光,这种目光也在陆西法和微尘的眼眸中出现。 “屈未然,你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他异常严肃认真地说道:“洛阳,我有话同你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一贯玩世不恭的人严肃起来,比一般严肃认真的人更使人害怕。因为那预示着事情真的已经非常严重和糟糕。 “先生,你们慢慢谈。我下去准备些点心和茶水。”农老头下去了,离开前不忘轻手轻脚为他们把门带上。 幽闭的房间里压抑的气氛在凝固下沉,微尘感到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屈未然周身的气氛大变。和上次见面的阳光朝气完全不同。他眉头深锁、死气沉沉。身上的黑色大衣上沾染着草屑和寒露。 “未然,出了什么事?”陆西法靠近屈未然的沙发,被他感染得也凝重起来,“小鱼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屈未然抬头,目光锐利如尖刀剜肉剃刀一般看向他。突然他站起来挥起一拳,重重砸在陆西法的脸上。 陆西法猝不及防,毫无预警地摔倒在地上。 “你——你干什么?”微尘不顾自己身孕,下意识出手护夫,挡在继续要揍人的屈未然面前,“你大晚上跑过来就是要打架吗?别忘了,这是谁的家?我可以马上报警把你抓走!” 屈未然握紧拳头,狠狠地指着地上的陆西法,“陈洛阳,小鱼——看错了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到底做了什么?”陆西法擦了擦疼痛的下巴,被揍得莫名其妙。“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小鱼看错了我什么?这一个多月,我见都没见过她,根本没有对她和你做过什么?你别冤枉人!” 屈未然冷笑,“我冤枉你!贺兰夜是你的朋友吧,我看见你们去拜访他们一家人,真是其乐融融,无比和谐。” “这——这又如何?” 陆西法站起来,更加是搞不懂贺兰夜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他和贺兰夜是正常的朋友交往。 “陈洛阳!”屈未然眼睛通红,失控地嚷道:“贺兰夜抓了小鱼!他要小鱼的肝脏,你知不知道?” 微尘血管中的血液都像凝固一般,大脑没有办法感觉刚才一瞬屈未然说了什么。 陆西法呆然三秒,嘀嘀咕咕地说道:“屈未然,你、你没搞错吧?肝脏!贺兰夜要小鱼的肝脏做什么?” 屈未然颓丧地跌坐在沙发上,深深把头埋在手掌,压抑的眼泪顺着他的指缝流下。 “不是贺兰夜,是他的妻子,花蕊夫人,肝癌。需要做肝脏移植手术。和小鱼一样,她的妻子也是AB型RH阴性血。” “啊——”这下陆西法也蒙了。从刚刚的不相信到怀疑。到现在抱着一线希望,“即使如此……贺兰夜应该也不会强行把小鱼的肝脏拿给他的妻子。” 微尘捂住嘴巴,腿软软的,心里有一股恶心。 屈未然通红的眼睛,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他,“陈洛阳,你别说你不了解贺兰夜,就和他做朋友!” 陆西法舔舔唇,感到口干舌燥。他确实是不太了解贺兰夜。 他了解的贺兰夜是片面、扁平的贺兰夜。是一个普通商人,是一个从事医疗科技的人,是一个茹素爱家爱妻子孩子的人。 看到他的表情,屈未然越发是气不打一处来。揪住他的领子怒道:“你这个蠢人!不知道他的底细就敢和他做朋友!” 陆西法抱着一线希望,泄气地说道:“我不知道——那你说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屈未然把他狠狠摔到沙发上,说道:“贺兰夜和他身后的贺兰家族是巨量级的存在。他们从事这个世界最黑暗的生意,石油、军火、毒品、钻石。在国与国之间贩卖情报、导弹、核设施。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每一次巨变,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微尘腿软地问道:“那么……他这次回国进行基因筛查……” “幌子。全是假的。是为了他的妻子筛选合适的肝脏移植供体。” “肝脏移植供体”这六个字说出来,极为冰冷无情。 供体不是人,是组织,是器官。是能够被定价、标的和买卖的东西。像寒夜落下的雪花,寂静无声又散发着透骨的寒意。 “小鱼没做过筛选,他怎么知道小鱼的血型?” 陆西法的问题一出口,屈未然两道目光像剑一样射过去。 “屈未然,你不是怀疑我吧?”陆西法生气地说道:“我以我未出生的孩子发誓,我从没有和谁说过小鱼的血型!更没有对贺兰夜提起过!” 屈未然颓然,沉沉落坐在沙发上,悲怆地说道:“小鱼怀孕了。” 怀孕是好事,此时却让所有人感到窒息。 陆西法站起来在房间如困兽一样走了几圈。他始终很难相信,一个深爱妻子、从事医疗科技、吃素的男人会是一个地道的恶魔。 微尘不安地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马上去找贺兰夜,去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他绑架了小鱼,我会让他把人放了!” “呵呵,你以为他会吗?”屈未然宛如哭一般地笑起来,“贺兰夜不是一般的人。为了找到合适的肝源,他花了多大的功夫,布下这么大的局。为了让我们妥协。他甚至把我父亲都拉下马,我哥哥的前程都被他毁了……” 冉冉升起的聂跃然是明日的政治明星,是家族的希望,全毁在他手里。 “未然,你别急。我马上给贺兰夜打电话!” 218 阴谋(2) “未然,你别急。我马上给贺兰夜打电话!” “陆西法!”此时的微尘还稍有些理智,“如果贺兰夜真是像未然说的那样。你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那怎么办?”他如困兽,左右为难。 “问问黎叔。”微尘说道:“你没忘吧?昨天黎叔听到贺兰夫妇时讶异的反应,可能是知道些什么。” 陆西法恍然想起,FLOWER公司和陆氏集团的对接工作都是黎辉,他一定知道FLOWER公司的基因工程究竟是搞些什么! 黎辉被农老头从睡梦中叫醒的时候,还神游在梦中。 老头连让他穿衣的时间都未给,仅仅披着条睡袍便来到偏厅。 偏厅里端来了热茶和食物,屈未然补充了食物和水份后,精神状态明显改善许多。 房间中的气氛依旧低压,每个人头上都笼罩着乌云。 “陆总,这么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情急之下,黎辉脱口而出又是改不了的称呼。陆西法也没时间和他计较称谓问题。严肃地说道:“黎叔,是出了点事。这是我的朋友屈未然——”他指着沙发上的屈未然说道:“他带给我一个不能相信的惊人消息,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过他们都说,你能分辨真伪。未然,你把事情说给黎叔听吧。” 屈未然坐在沙发上,缓缓地把对陆西法和微尘说过的话又在说一次。 黎辉的脸越来越白,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黎叔,未然说的是不是真的!” 黎辉惭愧的表情已经是在承认。 “黎叔!”陆西法气得浑身发颤,揪住黎辉的衣襟,提起来问道:“那么说奶奶她从一开始就知道FLOWER公司挂羊头卖狗肉!什么基因筛查,全是放狗屁。贺兰夜真正的目的是为找出适合他妻子的合适肝源,对不对?你们这是在助纣为虐,你们、你们——” 黎辉腿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身体筛糠一样抖着。“你……你全知道了啊?” “你的意思是,我的话全是真的!”陆西法真想冲上去抽他两个耳光,微尘一个箭步挡在他的面前。 “你现在再骂他也没用,他只是一个高级打工仔。能有什么权力去阻止贺兰夜。” “是……是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微尘把黎辉从地上扶起来坐到椅子上,“黎辉,你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吧。” “说!全说出来!” “好、好。”黎辉被吓得战战兢兢,完全失去往日的镇定和意气风发。哆哆嗦嗦说道:“贺兰夜不是一般人,他身后的贺兰家族也不是一般的家族。像罗斯柴尔德家族、洛克菲勒家族、福特家族和摩根家族一样。贺兰氏是中国最古老、传承最久远的家族。从几个世纪之前开始他们的祖先就在累积财富,对铁路、矿山、造船、机械、纺织、军火、银行、现代金融都有涉猎。世界首富比尔盖茨的财富大概有五百亿美元,而贺兰家族拥有的财富保守估计有五十万亿。” 微尘被惊得目瞪口呆,五十万亿是什么概念,说他富可敌国简直都是小看。 黎辉擦了擦头上的汗,接着说道:“贺兰夜有八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又长着一双阴阳眼。一开始在贺兰家并不受人重视。他十五岁去俄罗斯莫斯科留学,加入了战斧。因为个性强硬,敢拼敢杀,很快成为他们的头目。” “什么是战斧?”微尘小声问道。 黎辉解释:“就是俄罗斯的黑帮,贩毒、洗钱、走私军火,连政府都忌惮三分。” “黑帮啊?”微尘惊得皱紧眉头,她的生活中可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物。 “后来呢?” 黎辉舔了舔唇,“后来,他回到贺兰家,血洗家族,变成庞大帝国的拥有者。” 这样的经历背景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童话。童话残酷的一面往往都是真的,温情的一面常常是假的。 “贺兰夜找到老夫人的时候,他只对老夫人说,老夫人帮或不帮,他都能找到合适的肝源。他只是给陆家一个机会,是选择做他的朋友还是敌人。” “所以奶奶就答应了他?” “老夫人也是想为以后的集团修路搭桥。他利用我们集团在国内良好的口碑和信用,通过招聘、体检、筛查的方法寻找想要的人。我们将来就可以借着他的东风去俄罗斯、欧盟、北美做生意。” “无奸不商,奶奶还真是——” “你们还找到其他AB型RH阴性血的人吗?”屈未然问道。 黎辉点头,“有……有几个。” “贺兰夜为什么没有用他们的肝脏?” “因为有两个人本身是乙型肝炎病毒携带者,一个超过六十岁,都不适合移植。唯独一个适合的,是一个二十岁的大学生。等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他又不幸遇上车祸去世了。” 屈未然冷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功夫不负苦心人,他就找到小鱼。我真纳闷,小鱼从未参加过你们的招聘,也没进行过任何体检。贺兰夜就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这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一些特殊的途径知道的吧。贺兰夜和他的FLOWER公司一夜之间就从西林消失,什么话也没跟我们说,也没留下。我也只是知道他来到越郡,不知道他把妻子和儿子也带来。现在想想,他是找到合适的肝源,所以……” “我要去找他,马上、立刻!”陆西法站起来,要往门口冲去。 “求求你,别冲动。好不好?”微尘把他从门口拽回来,紧紧握着他的手,劝道:“我听黎叔和未然这么说,都觉得贺兰夜是很可怕的人。你冒冒失失去该多危险!贺兰夜来越郡就很奇怪,再带着生病的妻子就更奇怪。现在也算是解开谜题。如果他真像说的那么可怕,我们就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微尘转头问屈未然道:“你确定他抓了小鱼,那小鱼被关在哪里?” “越郡山上——聂家的祖屋。” 微尘和陆西法面面相觑。 “我昨天在你家祖屋转悠不下三圈,根本没有看见、听见任何异常。”陆西法眉头紧皱,怨恨自己原来和小鱼隔得那么近都毫无知觉。 “小鱼被关在地下室。” 陆西法想起贺兰夜说过的话,还有那些来来往往的工人。 “他不会是准备在你家的祖屋进行移植手术吧?” “有什么不可能?我家的祖屋的设计者乃是德裔设计师,修建的时候又是战时。地下室修筑得特别坚固耐用,稍加改装即可媲美一般医院。” 微尘的脑子嗡嗡乱想,她回想起在花园中看见的那些高大木箱,上面写着的医疗设备。还有贺兰蕊房间中那些说不出名字的仪器。这些都在一步一步佐证屈未然所说的真实性。 “即便手术室能装潢,那么医生呢?这么没节操的事,也会有人做吗?” 219 黑暗(1) “即便手术室能装潢,那么医生呢?这么没节操的事,也会有人做吗?” “杀人放火的事都有人做,何况是手术?换肝对小鱼是被迫,是死亡,对贺兰夜的夫人却是新生和希望。”屈未然望向窗外,哑哑地说:“据我所知,贺兰夜只等地下手术室装潢完成。就会聘请最权威的肝胆外科医生到达越郡……” “黎叔——” “啊!?”黎辉惨白着脸看向怒容满面的陆西法。 “我要求你马上整理一份关于FLOWER公司的资料,马上把它公布于众!让全世界都来谴责他!” “啊!” 这次惊讶地不光是黎辉一个人,在场的微尘和屈未然也都愣了。 “总裁,这不行、绝对不行!” 黎辉双手告饶,“你要是这么做,救不救得人还是其次,重要的是我们集团就真的毁了!你会被董事们赶出董事会失去管理权,明日股价就会暴跌,我们……我们会……” 说到这里,黎辉已经是声音哽咽。 人到中年经不起折腾,求的是三餐温饱,养育老小。 “黎叔,我会担起责任。向公众道歉!” “你能向公众道歉,能向失业的员工,买了集团股票的千万股民道歉吗?”黎辉激动地说道:“你要为你的朋友两肋插刀,没有人会反对。但是不要搭上集团,不要搭上千千万万员工的命运!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活!” —————————— 风很冷,贴着地面一层一层刮来。像贴着脸皮的利刀一刀一刀,把皮生生全刮下来。鲜血淋漓的伤口裸露在空气中,看着都疼。 屈未然出现后,微尘就一直觉得头痛欲裂。他带来的那些消息,蚕食着她本来良好的情绪。 棘手的坏消息总让人烦躁,不是吗? 黎辉在寒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狂风把他的头发吹得稀乱,他干燥的嘴唇在风中抖动着,“对不起……微尘,我……” 微尘点点头,勉强地挤出笑容。 逃跑很没骨气,但却有用。黎辉只是出卖劳动力给集团,并非要卖命。 他和陆西法的那些话,句句肺腑,句句怼到人心里。 陆西法听了后,怒不可遏,直接掀翻桌子。 “黎辉,你被解雇了、解雇了!滚、他妈的懦夫,给我滚蛋!” 黎辉站在风里,颤抖着说道:“你知道,我……我还有两个女儿,妻子还是家庭妇女。” 他声音越来越低,微尘体谅的说:“黎辉,陆西法的气话,你别放心上。每个人的立场不同,选择自然不同。你的选择没有错。回去吧,车已经来了。” 黎辉的脸上惭愧而火辣地燃烧起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贺兰夜和他的FLOWER公司在干什么。他一直瞒着不说,是懦弱。而现在,他又选择自保逃避。 “微尘,”他吸吸快要冻掉的鼻涕,嘴里哈出的白气飞快消散在空中,“你去劝劝小法,不要去找贺兰夜。我听过许多关于贺兰夜的传闻,没一个是好的。想一想,他能从俄罗斯杀回到贺兰家,就能知道他是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角色。这样的人不信天、不信地,字典里没有规矩和道理,他信的只有他自己。小法太年轻,许多事情只靠激情和正义是做不到的。我怕他会……” “黎叔,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对他说。” “我……说不出口……” 黎辉的话让微尘无言以对,她很愤怒,如果黎辉早一点向陆西法把事实说出来。事情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现在他还说,激情和正义是年轻人应该摈弃的东西,可失去激情和正义的人还是年轻人吗? 不,没有激情和正义的是像黎辉这样的中年人,汲汲于名利地位却还把责任推卸给他的妻子和女儿。 贺兰夜坏吗? 黎辉、奶奶何尝不坏? 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恶魔在人间驰骋。 黎辉低垂着头,黑色的头发丝底下泛白点点。佝偻着身体轻轻说,“对不起啊……我该走了。” 他那可怜虫的样子,或许也并非不知道自己的错,确实是因为情势逼人,容不得他去选择。 俱是可怜人啊。 微尘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 “黎辉,走吧。” —————————— 黎辉跳上车,飞也似的走了。汽车尾气的白烟在寒风中飞起。 陆西法和屈未然已经关在书房中一上午,不知在说些什么。 等待越久,微尘脑子里的想法就像爆炸的礼花灰烬落在地上,四处产生火花。 她东想西想,想了无数种的可能性。大部分是坏的,很少有好的。 屈未然也解决不了的问题,能把聂家拉下台的势力,令人恐怖的黑暗…… 如果连食物链顶端的聂家都要屈服,陆西法又有什么办法? 正如黎辉担忧和害怕的那样,也许最后不过是白白付出代价和牺牲。 “微尘,你中午想吃点什么?” 微尘惊然,一看时间,天啦!都已经过了中午。送走黎辉之后,她呆坐着已经有两个小时。 “我帮你准备一些吃的——” “不,”微尘揉了揉额头,“我什么都不想吃。农老,你准备一些食物送去书房吧。” “好。”农老佝偻着背,接着说道:“我刚受到一个果篮,是山上的夜夫人送来的。” “什么夜夫人……” 微尘的心脏顿时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突然握住,悬在空中。 “你是说贺兰夜的夫人?” “是啊。” 微尘想起来,梦里面的陆泽阳。 不是梦中的陆泽阳,而是陆泽阳来江城。 他们见面的最后一次,泽阳清清楚楚地说,他必须要走了,夜先生在等他。那么按照这个时间推测,陆泽阳是和贺兰夜一起去瑞士滑的雪。 贺兰夜的笑,明灭的双色瞳孔,突然像鬼魅一样出现在她眼前。 微尘越想越怕,背脊上森森凉凉。 “微尘、微尘!喝点粥吧。” 微尘从怔忪中清醒,眼前的农老头已经端着冒热气的稀粥看着她。 不知不觉,她出了这么久的神。 “你怎么呢?” “没、没什么……”她木然坐到红木桌前,看着大家把食物一碟一碟放上。 “微尘——” “农老,把这些都撤了。准备一点干的食物和饮料,我要送到书房去。” —————————— 220 黑暗(2) 微尘端着面包、牛奶进入书房的时候,陆西法和屈未然还在书桌前激烈地争论。 “你来干什么?不是叫你回房休息吗?”因为愤怒,陆西法口气很不好地说。 微尘把托盘放在书房一隅的小圆桌上,佯装刚睡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 “我都睡了一觉起来,看见你们还没出来,就想着送一点吃的进来。” “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也要吃饱才有力气。”她拿起牛奶杯,给口干舌燥的两个人送去。 牛奶沾唇,两人顿时感到饥肠辘辘,暂时放下争论大口大口塞起面包。 微尘走到摊开的书桌前,发现上面摆满了图纸,画了又改、改了又画,横横叉叉许多线条和图形。 她看图纸上的窗户和柱子,问道:“这是聂家祖屋的平面图吗?” “是的。”陆西法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包。 “你能确定小鱼被关在地下室?” “我和未然刚才研究过,如果要藏人还要改建手术室的话。聂家的地下室是最佳的选择。” 屈未然走过来,用手指着祖屋侧面的地方,说道:“虽然我没住过祖屋。不过听我哥说,祖屋修筑的时候正逢战时,修得特别结实。地下室如防空洞可容纳百人避难。” 微尘啧啧称奇,这是修房子还是修碉堡。 “过去的祖屋承载的是一个家族的命脉,许多衣锦还乡的人几代人的心血都在房子上。动乱的时代官盗、贼匪猖獗。所以越老的房子越比现在的新房修得还坚固也不出奇。几千年前的长城不也还在?十几年的大桥却垮了。” 微尘点头,她的手指点着图纸上用红笔划写的地下室入口的地方,问:“你们讨论这么久有什么方案吗?是决定报警还是求援?” 两个大男人顿时沉默。 “难道你们——想硬闯!” “当然不是硬来!”看她脸色都变了,陆西法把最后的面包塞到嘴里,“微尘,你先出去吧,我和未然会商量出一个最好的办法的!” 陆西法推着微尘的肩膀,把她往后撵走。 微尘转个身,避开他的力量,激动地对屈未然说道:“按你那么讲,贺兰夜就是一个比恐怖分子还可怕的人。他既然有持无恐把小鱼软禁在你家祖屋的地下室,就证明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他一点也不害怕被你们发现。或许你们现在的谈话,他也都知道!” 微尘的担忧像密密急急的雨点砸在车窗上,车窗外是狂风暴雨。他们现在虽安稳地躲在车里,可一旦打开门走入雨中,恐怕就是有去无回。 恼人的沉默再一次出现在房间中。为另一个人赌上性命的事情在成人世界是不可相信的。谁能想起最近一次为理想和正义奋斗?而不是在电影中看哈利波特对抗伏地魔。 “我知道这样要求你们帮助是不通人情的。”屈未然放下面包,缓缓说道:“遇到贺兰夜那样的敌人,我强大的家人和朋友无一例外都退缩得无影无踪。多可笑,过去我用权力欺凌别人,今天别人也用更大的权力欺凌我!我终于体会到当初洛阳被我霸凌的愤怒、压抑和无法宣泄。我厚着脸皮来找他,是因为现在只有他才能最理解我,才会真心地帮助我和小鱼。” 他说得很慢,眼睛慢慢涌起眼泪。陆西法未说一句,默默地看着他,男人的安慰和理解,无声而有力。 “我被人欺凌是活该,可小鱼不该。她是怎样一个人,洛阳比我更清楚!小鱼说过,强权之上还有强权,人性之上却无人性。现在想想真是经典。她说过,不要总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话。一个人在金钱和权力之外还应该有一些别的追求。不应该迷失在有形的物质之中。我嘲笑她傻、我嘲笑她蠢。可现在经历过不平,我才知道失衡的世界对所有人都是不公平。不管是被欺负的人,还是欺负人的人。因为权力没有尽头,永远会有更强大的人来碾压。所以再苦、再难,我也不能退缩。我要去救小鱼,哪怕会失去生命。因为我不仅仅是去救她,也是救赎我自己。” 微尘鼻子微酸,眼睛湿润。 突然一刻,她明白了上天为什么让梁泡泡和贺兰夫人是相同的AB型RH阴性血。 老天对这两个男人的惩罚,就是让他们看着心爱的女人受苦,一步一步离开他们。 “洛阳,救小鱼是我的事。” “你说什么,屈未然,你一个人能行吗?你要是能行,我倒是真不管你。” 微尘从陆西法坚毅的目光中看出他的决心,他会竭尽全力。 “让我去吧。” “你?” 陆西法惊讶地回头看着微尘,马上说道:“不,你不能。那太危险。” “能有什么危险?贺兰夫人只是一个病人而已。”微尘笑着从餐盘山拿起一个橘子,塞到他的手上。 “这是贺兰夫人送来的橘子,她邀请我明天上午去她家做客。我就帮你们去探探消息。” ——————————— 女人的友谊和距离有很大的关系,离得近的容易走得近,离得远,慢慢也就疏远。它们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莫名其妙。 她与她亲近或许是她们都喜欢同一个明星、或许都讨厌吃草莓冰淇淋、更或者只是因为她送的鲜花,刚巧是向日葵。 世界上千种万种的鲜花中,不早不晚,恰恰是向日葵。 贺兰夜会买成千上万种鲜花送给他的妻子,也能培育出各种新花。但惟独他的花圃中不会出现向日葵。 向日葵永远向着阳光生长,这是他的忌讳。 白屋中温暖如春,大朵大朵的紫藤从花瓶中像瀑布一样悬挂下来,蜿蜒在地面。白色的长毛地毯,赤脚走在上面,绒毛像婴儿柔软的手指挠着脚心。 静谧温暖的房间,一切都是柔软安详充满温情,花朵、毛毯、沙发上散落的毛线球、地板上的竹筐里放着针头线脑和织好的小帽子和玩偶。房间一角靠墙有黑色的钢琴,带着青蛙帽子的少年在叮叮咚咚敲击琴键。 空气中散发着花和蜂蜜、蛋糕甜美的芬芳,它使人微醺、沉醉。 微尘却没有丝毫醉意,她的神经紧绷着,反复思量她接下该怎么做。 摸清这座屋子的结构,最好能无限接近地下室,如果能进去见到梁泡泡就更好了。 可能吗? 221 黑暗(3) 可能吗? 她对面的贺兰夫人比昨日的精神好多了,穿着白色的高领编织毛衣,底下是墨绿色的海马长裙。 她那么瘦,膨胀的白色也没有让她看起来臃肿一点点。虽然手臂上仍在挂水,腿上却搁着编织书,她瞟一眼书,然后用细长的手指捏着精巧的勾针上下翻飞。 婴儿的漂亮小帽已经有了雏形。 她身旁的微尘无心编织,一条围巾勾得满是洞洞眼眼。 “今天贺兰先生不在吗?”微尘装得尽量很随意地问道。 “他有事出去了。” “去哪?”这句问得有些急躁。 贺兰夫人微微一笑,靠近微尘的耳朵小声说,“景一想养只小狗,他去狗舍挑小狗去了。我们想给景一一个惊喜。”说完,她抬眼偷瞄仍在专心致志弹琴的儿子,“拜托,请为我们保密,景一还不知道哩。” 贺兰蕊字里行间的快乐,处处昭示着这是一家幸福的三口人。 微尘点头,手心里的汗密密渗出一层。她低头勾了两针,又问:“贺兰夫人是第一次来越郡吗?” “是。”贺兰夫人绵绵笑着,“我的故乡也是一个小城,种植花卉闻名。最有名的就是玫瑰。各种各样的玫瑰,漫山遍野。我姓花,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所以爷爷给我取名叫花蕊。” “你和贺兰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 贺兰景的钢琴声突然变得巨大,盖住谈话声。 “什么?贺兰夫人,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和夜……相识于一场误会。” “误会?浪漫的邂逅往往来自误会。”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贺兰蕊笑了起来,脸颊微红,“我的意思是,按常理,我和夜是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现在偏偏在一起。就像一场误会一样,不该发生偏又发生。” “不能在一起,偏偏又在一起,可见贺兰先生和你真是有缘分。看得出,他很爱你。” 贺兰夫人放下手里的帽子,悠悠地说道:“有时候太多的爱,对我而言是一种负担。” “夫人为什么这么说?”天底下的女人只唯恐得不到丈夫全部的爱,她却害怕得到太多! “因为我现在的身体——负担不起太多。” “妈妈!” 贺兰景一突然的声音,吓得微尘把手里的勾针滑脱到地上。少年从钢琴前起身走过来,他高大的身影让微尘深有压力。 “我真是笨手笨脚。”微尘解嘲地一笑,扶着腰肢伸手去地上捡起勾针。“肚子一大,真是越来越不方便……” “季女士,我来帮你。”贺兰景灵活地弯腰为她拾起勾针。 四目相对,他锋利的目光像刀片一样。 “谢……谢。”微尘收起勾针,也收回自己的目光。 花蕊微笑着看着她,“没关系,刚开始都是这样,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贺兰景绕到母亲身后,双眸依旧凌厉地看着微尘。 这个少年,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微尘突然感到火心烦热,薄薄的汗从背脊上流淌下来。 她想到这温馨安详的楼板底下,梁泡泡正被关在幽暗的地下室就觉得万分可怖。 “季女士,你很热吗?”贺兰景问:“额头上的汗都流下来了。” “喔……是的,有一点点……”她尴尬地伸手掩饰,手指微颤。 “贺兰夫人,你愿不愿意出去走走?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一起去划船,好不好?” “这……”贺兰夫人停下手里的勾针,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有些为难。 “谢谢你的好意,季小姐。我母亲不喜欢水。” “不喜欢水?” “是……”贺兰夫人看向儿子,微微抿嘴,“我这个人很笨,胆子又小。怕马、怕狗、还很怕冬天的湖水……” 提到冬天的湖,贺兰夫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妈妈,我不许你这么说。”贺兰景亲昵地从身后环住抱住母亲。“你一点都不笨。你是最好的妈妈。最善良的妈妈。” 倨傲的少年变成妈妈身边的羔羊。他紧紧抱着母亲,好似怕自己一松手,母亲就会消失不见。 贺兰夫人轻笑,伸手拍拍儿子的脸颊,“是的。我是最好的妈妈,景一是最好的儿子。去吧,再为我弹一首钢琴曲。我想要听愉悦开心的曲子。” “好。”景一松开她,重新走回钢琴前。 泉水般的声音再次在房间中回荡。贺兰景的钢琴弹得极好,从小的熏陶和训练,再加上名师指导,完全不亚于专业演奏。 贺兰夫人支着腮,迷醉地看着儿子。微尘无心欣赏,只觉得耳朵中的琴声纷纷扰扰,听起来声声像催命的鬼音。 她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借口透气走到室外。 来到走廊,面对窗外碧浪粼粼的镜湖,她感到越发呼吸困难。肚腹中的孩子仿佛感知到她不安的情绪,不停地在子宫里踢她。 “宝宝,再坚持,坚持一下。” 她深吸口气,不敢耽搁。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贺兰夜不在,家里只有贺兰景和贺兰蕊。现在这一时半会,他们应该发现不了她的失踪。 微尘摸抚着肚子,左右环顾。刻不容缓,她马上顺着走廊一直走到楼梯,再从楼梯到一楼。出后门,绕到屋子的侧面。 巨大的屋子,绕得人头晕。 她不停加快脚步,越走越急,心跳越厉害。 果然,像屈未然说的一样,地下室的入口在主屋的侧面。大门被换过。是崭新坚固的电子门,严丝合缝,一点缝隙都没有。 微尘急躁得不得了,暗黑色的门上除了一个密码盘和指纹按键什么都没有。 “小鱼、小鱼……”她忍不住在门上拍打。“你听得到吗?听不听得到——” “她听不到。” 贺兰夜冷漠的声音在微尘身后响起。 微尘感到自己的身体瞬间变成冰柱,动也不能动,一点一滴在他的目光下变成冰渣。 不是说他去狗场了吗? 怎么这么快回来? 是贺兰夫人骗她,还是他骗了贺兰夫人? 她不敢看他,扭头欲逃。却被贺兰夜一把抓住手腕,“季小姐,跑什么?不是来找人?不如,我带你一起进去看看吧。” “不——” 贺兰夜完全不顾她的挣扎,更不顾她已怀孕,一手把指纹放在感应器上,一手用力扣住她。 门开了,长长的白色楼梯。深不可测地通达地底。 “你放开我!”微尘吓得要哭了。 “哭什么,我带你去见梁泡泡。” “不!” “走吧——” 他把她推下去,微尘尖叫着攀住扶手,才没有掉下去。 这个男人好恐怖! 没有怜惜之情、没有同情之心。 “走吧。”贺兰夜眯起眼睛说道:“不需要我再说第三遍吧?” “我自己走!”微尘梗直脖子,往楼梯下走去。 楼梯又长又陡,往下螺旋形的延伸。这里没有一般地下室的幽暗和潮湿,反而温度适宜,光线明亮。 微尘战战兢兢,仿佛底下有枪林弹雨,无数陷阱。或者像屠宰场鲜血淋淋。 “快走!”他毫无感情地在她身后推了一把,“再慢慢腾腾,我就把你踢下去。” 222 黑暗(4) “快走!”他毫无感情地在她身后推了一把,“再慢慢腾腾,我就把你踢下去。” 他们下得楼梯,走过一条狭小的隧道,来到一间空旷的圆形房间。这里完全没有不像地下室,装潢得如最高级的医院病房。淡淡的消毒水混着药水的味道,有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正在忙忙碌碌地调试机器。那些机器屏幕红绿闪烁,正滴滴发出声响。他们看见贺兰夜,立即停下手里的活,恭敬地向他鞠躬。 贺兰夜用流利的日文和他们交流。说完后,大家重新投入工作。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微尘真怀疑这会是梦。 “来吧,去见见你想见的人。” 贺兰夜推着她的肩膀,示意穿过圆形房间。微尘无奈,只能顺着他一直往里走去。 恐惧到达尽头,怕的感觉也就变得迟钝。微尘木然地任他牵引,好像腿不是自己的,脑子也不是。 他们走到尽头,贺兰夜扭开房门。 微尘发现这间房完全是电影中特护病房的式样,病人在房间内,隔着墙上的透明窗,外面不仅可以看到里面情况,全天二十四小时还有各种医疗设备在检测病人的生命体征。 “贺兰先生。”房间里的屏幕窗前的护士站起身来。 “她今天怎么样?” 微尘顺着贺兰夜的手,透过隔窗望向房间里面。里面穿着宽松衣服在床上看书的人正是小鱼。 “小鱼!”微尘尖叫。 房间中的其余二人对她凄厉的叫喊置若罔闻,护士拿起桌上的记录本,认真汇报:“供体生命体征平稳,没有异常,符合手术要求。” 贺兰夜很满意,点点头,示意护士开门让微尘进去。 病床上向隅而坐的梁泡泡看清进来的人是微尘后,有三秒的时间是放空的。 “小鱼——”微尘奔过去,搂住她的肩膀,强抿着嘴哭了起来。 一瞬间里所有的害怕、痛苦、挣扎、恐惧以及看到梁泡泡的同情和心酸全部涌上心来。 相比之下,漩涡中心的梁泡泡比她要镇定和勇敢得多。 “微尘,你怎么来了?”梁泡泡紧紧握住微尘的胳膊,焦急地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小鱼,陆西法和我都知道了……”微尘的眼泪还在噗嗤噗嗤地坠下,“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梁泡泡长长叹气,尖细的巴掌脸现在是更加尖细。微尘的话不能给她任何安慰,这里围得如铜墙铁壁,救她出去,谈何容易? “小鱼,你还好吗?” “我没有别的期待,只希望能先把孩子生下来。” 强行的手术不但摧毁她的身体,更会让她失去正在孕育中的小生命。 “小鱼……” “叙旧叙完了没有?我们该走了。”贺兰夜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微尘气怒交加,“贺兰夜,你不是人!” “哈哈,哈哈。”听到责骂,贺兰夜不怒反笑,“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走吧,季小姐。恶魔可没什么耐心!” “你——” “微尘,你别和没有心的说话。”梁泡泡把微尘的手握得死紧,殷殷的目光无尽嘱托,“你能走就赶紧走!看见未然,转告他,不要做傻事。” “小鱼——” “天才少女就是天才少女,知道什么是审时度势。” 贺兰夜笑得张狂,他重新揪过微尘的肩膀,把犹在啼哭的她拖出去。 ————————— 微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主屋。 从地下室回到地面,看着地下室的门在眼前徐徐关上,恍如回到人间。刚刚十分钟的地下世界,哪怕是亲身经历也宛如梦里。 她的双手环住自己的胳膊,掐着手臂上的肉,用疼痛来让自己镇定。 眼泪对贺兰夜是没用的,收起来吧。 “贺兰夜,你这是犯法,你知道吗?”微尘怒火中烧地说:“小鱼怀着孩子!你这么做是违反她意志的!” 面对微尘含恨带刀的目光,贺兰夜毫无愧意,嘴角反而轻佻地扬起。 “季小姐,别和我谈法律。在这个地方,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每天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买卖器官,活体移植,屡见不鲜。” “不可能!” “哈哈,哈哈哈——”贺兰夜又笑了,笑得愉悦快乐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你觉得买卖器官就让你受不了,那我告诉你在这片土地上罪恶远远更多。国际上最富权威的医学期刊《柳叶刀》从不接受中国关于移植论文的发表。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医生解释不清供体的来源。其实来源大家心知肚明。想一想,也就不难明白,为什么国内不废除死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冤假错案、为什么死刑犯的家属去监狱领回来的是骨灰而不是尸体。” 他的声音悠扬如音乐诉说丑陋,“在古代死无全尸是最恶毒的诅咒和重罪。而在今天,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每天都在发生。让我告诉你,那些身负罪孽的可怜人。在进监狱的时候就被抽血做了配型检查。执行死刑的那一天,你以为是去刑场吗?不、不。是在夜里被带上手术台。被执行药物注射之后,睡梦之中被人开膛破肚。他们的心脏、肝脏、肾脏、眼角膜……全部被卸下来。交给在门外专候等待的人,用冰袋保存起来马上坐飞机送到全国各地的医院。到达医院后,他们会和家属用现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以你去问问,为什么医院的移植手术都是在夜里,为什么香港、台湾、马来西亚的衰竭病人会排着长队来内地住院等待移植?在夜里,当你熟睡的时候,罪恶无处不在。黑色的利益链条在繁衍生息。参与其中的人都分得一杯羹。想一想参与的部门和人都是一些什么人,想一想那些人在白天和黑夜呈现的不同面貌。和他们比起来,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甚至是个圣人。因为我从来不道貌岸然,虚情假意。我要什么,我就拿什么。” 把恶魔送进地狱,己身也在地狱。 微尘双腿发软,艰难地靠着墙壁不让自己滑下去。 “季小姐,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他越说越是滔滔。 “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 “我、我不舒服!” 223 黑暗(5) “为什么不说?” “我、我不舒服!” 微尘感到肚子里的孩子在不停踢踏。 “你不舒服,又不是我不舒服。” 贺兰夜残酷而温柔地笑着,像在嘲笑她的无知。“你以为那些失去所有器官的可怜人就这样结束了吗?万万没有,医生会继续把他们大卸八块,把身体中的骨骼也取出来,因为这些也可以卖钱。最后送到火葬场的就是一堆七零八落的软肉而已。混在一起,合在一起。喔,对了。因为每次做这样的事情都是一批犯人,所以最后大家谁也分不清谁。所以那些可怜的家属,拿在手里的骨灰是不是自己的亲人的,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知不知道,我行过那么多国家之后,发现这片土地上的官员是最惬意和舒心的人。他们享受高爵厚禄,享受着人民的供养。他们踩在大众头上,得到想得到的一切。甚至在生病之后,不管得什么病,都不用担心。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眨了眨异色的眼睛,像谈论天气一样平和地笑着。 微尘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离开,贺兰夜这个男人以吞噬别人的快乐为乐。 她不能否认他所的事情,可她不相信所有的人都如他一样。 “贺兰夜,你做的这些事情,你的妻子和孩子也知道吗?贺兰夫人那么善良温柔,我不信她会残忍地要小鱼的肝脏!” 贺兰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还维持着笑的模样,笑意则已经完全不见。 “是吧?我猜得没错!你所做的事情,夫人完全不知!我要去告诉她!” “砰”地一声,微尘感到肩膀一阵剧痛。 贺兰夜把她摔到坚固嶙峋的墙壁上。 他贴近她的眼眸,眼对着眼,鼻对着鼻,“季微尘,中国人讲知恩图报。你应该感激我啊?” 微尘冷笑,“贺兰夜,我和你素无交道。要感谢你什么?” “如果陆泽阳不死,你能遇到陆西法?你能过现在这样幸福的生活?你和我都知道,陆泽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寒意从脚底直达牙关,她牙齿打架,当当作响,“你……是你。” “是我。陆泽阳太嚣张,居然敢冒犯蕊蕊。”贺兰夜温和地笑着,“我只是给他一点点教训。” 飞机失事,一家七口全无活命,叫做一点教训? “你……为什么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微尘痛苦地想: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比现在幸福一点。 “因为蕊蕊喜欢你,做手术之前我希望你能一直陪着她。” “我不会!”微尘尖叫。 “你会……”他笑眯眯地用手掌比刀在微尘的肚腹上划一下。 微尘瞬间全身僵直,呼吸凝滞。 他和煦地笑着,说道:“别担心。你是蕊蕊的朋友,我不会对你做残忍的事。不过——”阴厉的眸子闪着寒光,“我警告你,如果蕊蕊发现了一切,或是移植手术没有进行。我会亲手当着你的面把陆西法的肝脏挖出来,然后吃下去。你说是烧烤着吃,还是油煎着好吃?” 他不是开玩笑,不是恐吓。他清清楚楚表达的就是话里的意思。 微尘脑子里一想到,陆西法被他用刀割开肚子,他冰冷的手伸到温暖的腹腔,把肝脏拿出来血淋淋放到嘴里的情景…… 恶心得简直要吐出来。 “你简直没人性!” “季小姐,如果不想对人性感到失望,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对人性抱有希望。” 贺兰夜又一次哈哈大笑,直起身体,神情在一秒钟内切换正常。 “我送你回去。离开这么久再不回去,蕊蕊该生疑了。她生病之后变得敏感又很多心。你在她面前说话可要十分小心……” 微尘紧紧咬着唇,用愤怒的眼神来表达不满。 “我不像你,我做不到!” 贺兰夜拈起她的下巴,无情地说道:“做不到的时候,就想一想陆西法。想一想他像陆泽阳一样浑身带血躺倒在你面前,你应该就什么都做得到了吧?呵呵,呵呵。” —————————— “根据气象台最新监测结果,今年最大的寒潮已经在西伯利亚上空形成。它将给我国大部分地区带来雨雪冰冻天气。我省已经启动防寒蓝色预警,请广大听众朋友做好防灾减灾工作……” 新闻里正在播报寒潮最新资讯。道路边的树枝好像已经提前感受到西伯利亚寒风的威力,被风吹得在风中打架。人在室外待一会,鼻子马上变得不是自己的,不受控制流下鼻水。 陆西法从温暖的车中下来,宁愿站在泠冽的路旁,只为在这里能看得更远一点。 他冻冻缩缩,抽着一根一根香烟。 “别担心。”屈未然也从车上跳下来,“微尘那么勇敢,我相信她不会有事。” 陆西法笑笑,关心则乱。 他心里此刻可是后悔透了,大不该让微尘去做情报刺探工作,即使她信誓旦旦一再表示没事。 道路上远远行驶来一辆黑色的越野小车。 小车摇摇晃晃停在他们跟前,陆西法把香烟踩灭在地上。拉开车门急切地喊道:“微尘!” 微尘裹着长过膝盖的黑色羽绒服,小脸儿雪白雪白。 天知道,她今天上午经历了什么? 像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知道的事情足以让她颠覆三观,把三年前的饭都呕吐出来。 看见陆西法的脸,如果可以,她好想投入他怀中,尖叫着大哭一通。诅咒该死的贺兰夜不是人,他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微尘,怎么样啊?”陆西法跳上车拉住她的手又问一次。 “对不起,我没发现什么。”她伸手摸了摸他真实的脸,有血有肉,温暖而富有弹性。“贺兰夫人那里什么都打探不出来。人前人后,我一点单独行动的时间都没有。” “你去了地下室吗?哪怕靠近一点点。” “我……有……”她小声说,“我趁着他们不注意,进去了一下。地下室……和普通的地下室没有任何……异常……一模一样。” 她撒谎了。 屈服于魔鬼,欺骗了善人。 “没有就算了,人回来就好。”陆西法伸手抱了抱她,他这一上午,心惊肉跳惶惶不得终日。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度日如年。 “你说,他们人前人后的跟着你,你又怎么接近的地下室?” 屈未然狐疑地看着微尘,小鱼不在地下室,这不可能! 白屋虽然大,但是能藏匿人不被发现的地方不多。 微尘的心突突跳着,小声道:“我——我也总有上厕所的时间。” “上厕所的时间就能接近地下室,还把里面看得仔仔细细?你确定看到打开的是地下室?” 一个谎话常常需要九十九个谎言来圆。面对屈未然的咄咄逼人,微尘越来越乱。 “是……也许……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224 所谓好坏 “是……也许……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我……我不记得了!”微尘抱住陆西法,浑身发抖,嚷道:“我当时好怕,好慌!匆匆看一眼就跑了——” “未然,别问了!”陆西法皱起眉头,不喜欢屈未然对微尘的口气。“微尘已经尽力。” “好吧。”屈未然泄气地下车,钻入路边的另一台小车中去。 “微尘,你怎么在发抖?” “陆西法,我冷。”她贴在他冰冷的衣襟前,努力想感受他衣服底下心脏温热的跳动。 心是热的、血也是热的! 如果蕊蕊发现了一切,或是移植手术没有进行。我会亲手当着你的面把陆西法的肝脏挖出来吃掉! 想起贺兰夜的话,她陡然尖叫一声。 “怎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微尘喃喃自语,手撑着青筋跳动的额头,“我只是太累了,头有些疼……” “乖,我们马上回家。”他倾身吻吻她的额头和太阳穴,命令司机开车。 谎言说一百次就会成为事实,微尘恨不得真能把自己的谎话也相信了。 回到九夷居,屈未然就把陆西法叫到书房。 这一次,他们将门锁得紧紧的。一个字也偷听不到。 微尘的头疼得快裂开,她多想敲开门,告诉他们实话。多想说在巨人面前,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的。 可她没有力气了,身体的能量全被耗光,只能返回房间,把身体交给大床,把思想交给梦魇。 —————————— “你说什么?你怀疑微尘!” 明亮的灯光之下,陆西法的眼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屈未然攒起半边眉头,手指在唇前摩挲,“你就不觉得微尘今日回来后就很奇怪吗?她说的话也前后矛盾。” “我不觉得。微尘怎么会骗我,她根本不会!何况她是一个孕妇,又受那么大的压力,慌乱和害怕不可避免!” “她当然不会存心骗你。可如果贺兰夜逼她呢?” “你是说贺兰夜已经知道我们晓得?” 屈未然依然维持自己的姿势,就像坚持自己的想法:“我有很确切的消息,小鱼就被关在地下室,为什么微尘会说没看见?如果她不是找错地方,就只有一个可能,她是受到贺兰夜的威胁没有说真话。” 陆西法脸色同样凝重,紧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黎辉说得很对,他想舍生忘死是他个人英雄主义,不要影响集团,更不应该影响到亲人。 微尘无辜,如果真的受到贺兰夜的威胁,他光想想都为她感到心痛。 “洛阳,你有什么打算?” 陆西法看着屈未然,眼睛里透露出坚决。如果是屈未然,他会有什么打算? “小鱼那儿不能再拖。肝胆移植专家今天已经到达了越郡,我不能再等。如果贺兰夜已经知道我们知道,这里夜不安全,我会马上离开。” 说完这一句,屈未然起身。 “未然,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救小鱼。” “你一个人?” “是!” “你一个人怎么能行?” “有些行动,知道的人越少成功率越高!” 陆西法没有留他,因为知道,如果他是屈未然会和他做同样的选择。 如果贺兰夜已经知道,他们的身边人就全置身危险之中。 时间越长,危险系数越高。 他坐在书房中冥思苦想,终于下定决心,拿起电话…… ———————— 要下雪了! 气温已经降到零度以下。 陆老夫人一会看看窗外灰色的天,一会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孙子的照片集。 说是陆西法的照片集,其实并不是。不过是张水玲带来的几张照片。大部分都是张水玲和陆西法小时候的集体照。 稚嫩的眉眼,纯真的笑容。从小学到高中,直至成年。 “你说这孩子怎么一点没变?”老夫人抚摸着照片上小人儿的脸,叹道:“眼神直愣愣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洛阳从小就是这样。”张水玲在一旁插嘴,道:“念书的时候,别人喜欢银魂、喜欢科比,他就喜欢金圣叹。” “喔,”老夫人欣喜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喜欢金圣叹?” “是。他常常和我讲起金圣叹的趣事,还说他虽然一无所有,但一辈子都要像金圣叹那样,活着做自己,死不服输。” 听到这里,陆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 这孩子像孤独的朝圣者,走了万水千山不改初心。 陆老夫人把照片集还给张水玲,“也许我该打个电话,让他们回来。” 崇拜金圣叹的孩子,是不屑做个坏人的。 做个好人也许没有好结果,总归不会有太坏的结局。 张水玲脸色微变,老夫人的意思是不是表示,她要妥协? “老夫人、老夫人……” 黎辉带着哭腔在外拍门,他冲到老夫人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好端端一个大男人,像个孩子一样。 “怎么呢?黎顾!”老夫人惊异地问道。“你不是到越郡吗?出了什么事?” “救救,请救救总裁吧?” “小法怎么呢?” 黎辉哽咽着好不容易把话说完,他为自己逃避的行为愧悔,又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 “聂树荣私生子的女朋友真是熊猫血?” “是。” “贺兰夜抓了她?” “是。” “她和小法是朋友?” “是。” 老夫人长长沉默。 “老夫人,我们该怎么办啊?”黎辉擦着眼泪,说道:“贺兰夜把他的妻子也接到越郡,听说手术就在最近。我担心总裁会冲动做傻事啊!” 老夫人闭目冷哼,“他哪一次不是做傻事。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世界上有比他更傻的人吗?” “老夫人,”黎辉急得差点跪下去,“您就快找人去越郡把总裁带走。他好歹是您的孙子啊!” “血浓于水。黎辉,莫以为我真的铁石心肠。” “老夫人?” 陆老太示意黎辉起来,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我把他找回来,把偌大的集团家业交给他,就把陆氏的未来和希望都交出去。事已至此,我这把老骨头也只有跟着他去搏了。” 张水玲煞白小脸,双手捏得紧紧。 “老夫人,你的意思是——” “按小法的意思,马上整理所有关于贺兰夜和FLOWER公司的资料送去小法手上。希望能帮他拖延时间。我马上联络其他人。你告诉小法,在援兵没到之前,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知道吗?” “是、是。我马上去办。” 张水玲混沌沌地走出病房,她无力地跌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 并非因为梁泡泡的境遇和陆西法的选择让她感到世界可怕而害怕,而是想到如果梁泡泡获救或是贺兰夜告诉陆西法,是她提供的关于血型的线索。 不,后果对她而言不堪设想,她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后万劫不复。 她该怎么办啊? 张水玲把脸埋在掌心。 直到口袋中的手机一阵跳动,她被惊醒过来,是陆西法的来电。 她忐忑不安地按响接通键,“喂……洛阳……嗯……好……放心吧……我们是老朋友了……” 225 宝贝,不哭 微尘沉入梦境,却不能得到安宁。大脑中纷乱的思绪绞在一起。 一会儿是死去的陆泽阳、一会儿是狞笑的贺兰夜、一会儿是可怜的梁泡泡被人摁在手术台上、一会儿是贺兰夫人坐在沙发上编织帽子。 贺兰夫人低着头织得飞快,脚边横七竖八躺着倒下的尸体。白色的毛线球滚在地上的血泊中,被渐渐染得血红。贺兰夜和贺兰景站在她的身后,每个人头上都戴着滴血的红帽…… “啊——”她呼吸急促地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喘着粗气,肚子里的孩子在疯狂地动来动去。 她赶紧躺下去,一边深呼吸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别怕,宝宝!别怕。妈妈在这,妈妈会保护你。” 一会儿后,胎动渐渐平缓。微尘看看时间,凌晨五点,身边的空床上空空如也。 他一整晚又没回来。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脚步。她忙蜷起身体把自己用被子包裹起来,装出酣睡的均匀呼吸。 陆西法轻手轻脚进来,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他没有马上钻进被窝,而是坐在床边凝望着微尘的睡颜。 感受到他留恋的目光和不舍的情愫,深深沉沉,她的心绵绵像有无数的小针在扎。 她痛苦万分,轻动一下,伪装着从梦中醒过来。 他忙跳起来,快速地钻入被中,把眼睛闭上。 微尘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他的侧颜,伸手把他抱住。 他们都在佯装,佯装没有灾难,佯装岁月静好。 “洛阳,快醒醒,宝宝在踢我了!” 她已许久没喊过他“洛阳”,久违的名字像冬日的温泉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没错,骨子里他还是桀骜不驯、不服管束的莽撞少年。美酒、西服、雪茄、豪车只是装点他的外表。内心的少年依旧要和世界对抗,和所有的不平对抗。 微尘拿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腹上,涨紧的肚皮下,生命在掌心跃动。 孩子像感受到父爱,用力地朝着他的手掌踢了一下。 “他、他动了!”他欣喜地嚷道,为新生命感到喜悦。 “为他取个名字吧。”她渴望用孩子来绑住他,束缚住他的双手双脚。 “嗯……”他沉思,为人父母不求子女大富大贵,只希望他以后平平安安。“就叫安安,怎么样?” “好啊!安安,这两个字给人一种安宁和温和的感觉。他一定像你体贴又温柔。” 两人三个紧紧拥着,贴合温暖。 “洛阳,亲亲我。” 他低头吻住她柔软的唇,辗转轻吻,像舔舐一块上好的蜂蜜。 火焰的温度渐扬而升,吻渐渐不够。 他们合二为一,依着人类最原始的节拍律动。她坐在他的身上,长发飞扬,身体像一架发光体,四肢依旧纤瘦,唯有肚子膨隆出来。 他的掌从她的胸滑到肚,想到他们这样对孩子胎教不好,但又忍不住不去碰触。 “微尘,我爱你。”他坐起来,翻过身将她压在身下。把控制权夺回到自己身上。 他的进攻温柔细腻,像微风吹过山岗,像海浪冲击礁石。她在大海中颠簸又像徜徉小溪。 她在颤抖中抽、搐,不禁流下眼泪。 上帝既然予他们巨大幸福,为何又要降临巨大危险? 难道神真是一半爱人、一半爱他人的魔鬼? 回归平静,他们仍如连体婴一样抱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怕打破这份美好、怕未知的世界将他们分离。 不管如何祈祷黎明慢些,白日的光还是穿透低压的寒冷云雾射穿而来,房间慢慢亮堂,光落在地板,照在他们的身上。 他靠在她的身后,轻吻发丝,“我安排好了飞机,等一会你起床,你收拾收拾东西,先回江城。“ “我先回江城?”微尘惊讶地说:“我们的婚礼怎么办?” “我想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能在越郡草草结婚。我应该给你一个盛大又终身难忘的婚礼。” “不,我不要盛大的婚礼!”微尘尖叫,“我只要你,洛阳!我不要回江城!我讨厌江城!” “乖。我把这一切都处理完,就来接你。” 微尘的心难受得一紧一缩,知道他是她推开去做危险之事。 她扑在他的怀中抽泣,“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很快,最多一个星期。” 微尘呜呜哭着,他拼命哄着。 恍惚一刻,她恨起了屈未然,也恨起了梁泡泡。多令人讨厌的两个人,他们如果不出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陆西法身体微动,似要翻身起床。 她连忙拉住了他,重新霸占他的胸膛,“你看过《泰坦尼克》吗?” 他不懂这个时候,她为什么突然和他说起电影。“看过。是不是要我再陪你看一遍?”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电影中,我记忆最深刻就是最后泰坦尼克撞上冰山就要沉没的时候,海水冲破窗户,有一对老夫妇在床上相拥着接受死亡的洗礼。你还记得吗?” 陆西法点点头,“记得。” “这对夫妇是有原型的,他们就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百货公司梅西百货的创始人斯特劳斯夫妇。当时,斯特劳斯是世界上的第二首富,登船之前怕船上的服务生不够用,自己带了十几个侍从和服务生。可想而知,他们的富有和气派。当泰坦尼克下沉时,救生员请67岁的斯特劳斯先生上救生艇。被他坚定地拒绝,他说,他绝不会在别的男人之前上救生艇。其后,他的夫人一只脚已踏上救生艇后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和丈夫一起留下。她说,多少年来,你去哪我去哪,我现在去你去的地方!她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她的女佣,并把毛皮大衣脱下来送给她:我用不到它了。然后,这对老夫妇手挽着手,蹒跚走到甲板上的藤椅上安详得等待最后的时刻。” 微尘边说边哭,脸颊像潮湿的海藻,湿漉漉的。 “人们为了纪念他们,在斯特劳斯夫妇的纪念碑上刻着这样的文字:再多再多的海水也不能淹没的爱。洛阳,我不是斯特劳斯夫人,没有她那么伟大的灵魂。只求求你不要以卵击石。我们走吧,我们一起回江城,或是回西林,或是隐姓埋名生活下去。怎么样都可以,我只希望你不要死。” 他的心翻腾着,酸楚着,努力隐忍克制。 他爱她,恨不得能答应她所有的事。可人生不是爱一个人就够了,生命还有许多事等待他去完成。 他从底层而来,从小看得最多的是冷眼和嘲笑,知道有许多人努力也得不到结果,有许多事在没有发生之前就已经被人安排。 寒风中被人蹂躏、糟蹋是什么滋味,哭诉无门是什么滋味? 只有体会过不平等的人才会真的懂得公平与正义意味着什么? “微尘,无论我是陈洛阳还是陆西法,这件事我都会去做,不是因为有结果,而因为它是对的。我庆幸我是一枚磕磕碰碰的鸡蛋。鸡蛋有生命,有希望,要么粉碎、要么孵化新生。而石头永远都是石头,不变不化,不老不死。你不是一直我鼓励我做自己,去定义自己的意义吗?你看,斯特劳斯先生并没有因为他的财富被人深记,被人缅怀的是他高尚的情操,就是一个人的意义啊!去做一个好人!” “洛阳,不……不……” “别哭了,快起床收拾收拾东西吧。” 226 不堪一击的反击 微尘的眼睛红红肿肿。 她不愿意离开,容她收拾行李的时间又短暂而匆匆,心情都没收拾好,更不用说行李。 “好了,别哭了。”陆西法舍不得地拥了拥她,“你哭得太多,对孩子不好。” 腆起的肚子隆隆拱在他们中间,两人的目光落在上面,同时变得温柔而多情。 “你还记得孩子啊?”她这句话颇多责怨,说着眼泪又来了。 他无奈地再次拥了拥她,“走吧。” 微尘深知,她不得不走,强留下来,大家还要照顾她,终究是个累赘。 一辆白色商务车从门外急驰在他们身边停下。 张水玲率先从车上跳下来,她穿着一身轻便的冲锋服。 “她怎么来了?”微尘惊愕地问。 “我让水玲陪你一起回去,你这么大的肚子,路途颠簸,我不放心。” “洛阳,你看我带谁来了?”张水玲冲陆西法喊道。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从商务车上下来。 “黎叔!” 黎辉走到陆西法跟前,尴尬地说道:“小法,我……我考虑了很久,觉得应该……还是要来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 “黎叔,你没必要犯险。没有人会责怪你什么。”陆西法的表情挺激动。 “不,即使没有人责怪我。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黎辉低声说道:“养活妻子和女儿固然很重要,让女儿以父亲为荣也很重要。我也是苦出身的孩子,人生的不幸也经历过许多。后来,越走越高,对不公义的事情渐渐麻木。看见别人在遭受痛苦也无动于衷。小法是你让我想起我的过去,想起——我的少年!” 陆西法伸出手和他紧紧握住。 “黎叔,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少年。” 黎辉呵呵笑红了脸,脸颊上显现出光亮。那是高尚的人格赋予它的魅力。 “我回去把FLOWER公司的资料通通整理在一起,”黎辉拿出一个U盘。 看到黎辉手上奶白色的小东西,微尘脸都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面。我想,有了这个,我们就有和贺兰夜谈判的条件。” “好,好!” 陆西法高兴地一把握住黎辉的手,把U盘紧紧握在手里。 微尘心咚咚跳着,像一千只兔子在里面起舞。 老天、老天,她该怎么办? 她要不要把地下室里看到的一切都说出来? 难道看着他们去送死吗? “天冷,你要多穿衣、多吃饭——” 微尘木然点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陆西法。看他一遍一遍为她整理衣服。 “你也是。” “知道。快上车吧!”他拉开车门。不愿离别的时间拉得太长。这对一个怀孕的人是种坏刺激。 “陆西法——”她鼓足勇气。 “走吧,你要说的我都知道。” 他拍着她的肩膀,几乎是把她塞到车上。 微尘按下车窗,喊道:“陆西法!你听我说,保护好你自己!”她急切地看着他的脸,要把他的容貌刻记在心上。 “走了!你们小心。”张水玲最后把目光在留下来的两位男士身上流连一番,转身上了副驾驶。 “开车!” 流线型的长车缓缓滑动,车窗外的人脸在微尘眼眶中颤动模糊起来。 “陆西法,你一定要来接我,一定要来!” “好。”他挥动手臂,朝着消失的小车,大声说:“微尘,我一定会去江城找你的!” 他听不见她的回答,隐约是说了个“好”吧。 —————————— 微尘一走,萧索的冬天越发显得萧索,周围的世界渐渐安静下来。 她的离开。 陆西法只允许自己悲伤了十秒,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不应该让悲伤的气氛影响情绪。 “黎叔,我们进去吧。我要看看你的U盘资料。” “好。” 黎辉不愧是公关部的老大,资料整理的详实丰富,证据确凿,FLOWER公司和贺兰夜想抵赖都无从抵赖。 陆西法捏着U盘兴奋地说:“有这份资料,我们就占了主动权。总能让贺兰夜投鼠忌器,不能那么嚣张。” 两人正在高兴的时候,农老头来敲门。 “先生,有客人。” “客人?男人还是女人?” “是位先生。” 陆西法把U盘交给黎辉道:“黎叔,你好好保管U盘,可能是我的好朋友屈未然来了。” 他步出书房往会客室走去。 出乎意料,等着他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好久不见。” 面对陆西法紧皱的眉头和不欢迎的脸,贺兰夜比他要愉悦许多。 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出现会招惹来不快,甚有兴趣地在房间里绕来绕去。 “不得不说,”贺兰夜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方瓶,笑道:“你的审美比国内一般的富豪都要好。至少比你的前任就要好得多。” “贺兰先生不是专程来和我谈论审美和花瓶的吧?” “我知道你会要来见我,不如我先来见你。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他笑着把手里的粉彩放下,垂眼睁眼之间,完全换上另一种狰狞表情。“陆西法先生,把U盘给我!” 陆西法瞠目结舌,U盘的事他一个小时前才知道。贺兰夜怎么会马上就赶过来? “你怎么知道U盘?” “我知道的远远比你多。”贺兰夜笑笑着,又恢复到刚才温和,他走到窗边撩起窗纱,看向远处,“把U盘交给我,现在马上坐车去机场,还赶得及和你未婚妻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你就不要卷入进来,我也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明年我们可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见面,也可以在伊斯坦布尔见。你们公司的业务可以拓展到欧盟、北美。我们可以进行深入的合作。” “贺兰夜你疯了,但我没有疯。我不会把U盘交给你。”陆西法气得指着他骂道:“我和你合作,和一个沾满鲜血的人合作!让我的双手也沾满鲜血!” “你确定不和我合作?”贺兰夜温和地又问一次。 “确定!” 贺兰夜微微移动身体,从窗口离开。陆西法赫然发现在胸前心脏的位置出现一个红色小点。 热血沸腾上他的脑子,这是手枪的红点瞄准器。 代表着他已经在枪手的射击范围内,他是被瞄准的目标。只要枪手扣动扳机,他将马上倒下。 “现在还确定吗?” 害怕吗?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生平第一次被手枪瞄准,满腔的怒火让他感受不到恐惧。他挺起胸膛咬牙切齿,冲贺兰夜坚定地说道:“我确定。” 贺兰夜微扬起嘴,轻声说:“真可惜,一个好人。” “嘭”地一声,惊起安眠的冬鸟。 —————————— 没有风、没有太阳。 227 神在哪? 没有风、没有太阳。 第一片雪,轻轻从天堂落下。 有人说,雪花是天使的羽毛,当他们抖动翅膀,从天空飞过时,人间就降下了雪。 微尘伸出手,试图接着窗外的飞雪。一片一片的六边形小东西,顺着风扑扑打在掌心。上帝像施了魔法,长山上的白雪像圣诞蛋糕上点点白糖,微甜美貌。 双手冻得麻木了,微尘还是执着地不肯收回。 张水玲把冲锋衣的帽子拉上,领子的拉链拉到脖子底下。 下雪的天看着车窗,再好的空调都没有效果。 张水玲沉默着,当她知晓梁泡泡的遭遇时,她感到更多的是莫名的害怕。 她固然害怕被揭穿,更胆颤贺兰夜的权势和财力。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屈家的势、陆家的财已经到达她想象的顶峰。没想到,还有人能集合这两点远远在他们之上。 她总算明白,这个世界有两个生态,普通人活着的看到的是一个。还有一个是普通人看不到摸不着,到死也想象不到的世界。 福布斯富豪榜上的富豪是真富豪,日日出现在新闻媒体上的大人物是大人物。更有一些人,他的财富从不出现在富豪榜上,是因为没有人能知道他们拥有多少。他们也不在公众视线内,但他们的一言一行能撬动地球。 “关上窗吧,”张水玲被冻得哈出白雾,说道:“如果你想感冒的话……”说着,她喵了一眼微尘的肚子。 车窗徐徐关上,窗外的景色在微尘的泪眼中婆娑着遥远朦胧起来。 “擦擦你的眼泪吧,如果哭泣有用。空气里飘的就不是氧气而是眼泪。呵呵,呵呵。” 听了张水玲这酸柠檬般的幽默,微尘气愤地说道:“你和梁泡泡也是朋友,你就不担心她吗?在这里说风凉话!” 张水玲眼看着车前,平静地说道:“有些于事无补的廉价关心,问了还不如不问。” “冷血。” “我和你不一样。”当沸腾的热血被世界一次一次浇得透心凉的时候,骨子里的血就会渐渐冷却。“你也什么都不知道,我比小鱼更早认识未然。一开始……他是我的男朋友……” “所以,你恨小鱼?” “如果小鱼抢走洛阳,你会原谅她吗?或者这么说,小鱼和陈洛阳里只能活一个,你希望谁活下来?如果你选择了陈洛阳活下来,小鱼去死。活下来的洛阳是感激你还是恨你呢?” “这样的选择题毫无意义!”微尘冷着脸,说道:“他们都不会死!” “呵呵,”张水玲又笑了,“如果他们不死,贺兰夜的夫人就会死。你说,贺兰夜会答应吗?他的夫人如果死了,恐怕他会把陈洛阳碎尸万段。两权相害取其轻。现在只要小鱼付出半个肝脏就能救所有的人。你说,这个交易做不做得?” 微尘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神,谁都没有权力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指责另外的人。”张水玲转过头,望着微尘的脸,说道:“只是季微尘,如果我是你。哪怕撒泼打滚,用孩子威胁,无所不用其极也会把洛阳带走。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还不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寒气凝结在微尘胸中,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既傻气又执着,像蛮牛一样在世界横冲直撞的人。 一个喜欢金圣叹,满怀一腔热血的人。 他的倔强、孤傲、不服管教,现在虽好了一些,可骨子里仍是一个不驯的少年。满腔热血,一团火热。随便一点火星就能燎原。 “你留下他,就不怕真的失去他?” 她当然是怕,非常怕。现在都恨不得回头去找他,把他拖走。 可他会吗? 根本不会! 他要是走了,他就不是他! “季微尘,你心真大!什么都不怕!”张水玲的话三分故意,七分难听。 微尘的心里像塞了块泡水的棉花,被水涨得严严实实。 正在这时,微尘的手机响了。她飞快地拿起来,正好借此逃避和张水玲的谈话。 “喂——” “微尘,帽子做好了!”贺兰蕊的声音从手机那头兴奋地传来。“我马上拿过来给你!好不好?” 微尘呆了呆,心里的棉花越涨越大。 “我……” “你在哪里?” “我在——”微尘压低了声音,看着窗外的雪景,小声说:“对不起,贺兰夫人,我……现在正在赶去机场。” “机场?你要走?为什么?” “这……”微尘支吾着撒谎道:“我必须回家一趟,有些急事……可能最近都不会回来。” “是吗?”贺兰蕊的声音蕴含无限的失望,“我的帽子勾得很漂亮……啊!不要急,你在机场!等着我,我马上过来!夜、夜,你在哪——” “贺兰、贺兰夫人!” 微尘焦急地喊道,手心攥得热出汗来。如果拨过去硬是拒绝,一定会引起怀疑。 “发生了什么事情?”张水玲问 “贺兰夜的妻子要来机场送我。” —————————— 陆西法闭上眼睛去迎接死亡。 生死一瞬,脑海中全是空白。时间短促,他要回想的人和事太多。 一、二、三、四……时间过了五秒,他才反应过来。 没有、身体没有任何疼痛。睁开眼睛,他的双腿依旧站在地球上,而没有倒下。 可刚才的声音 他跑到窗户前,往外张望,田野、山岗和往日一模一样。 几只野鸟在田野中鸣叫着飞过。 “贺兰夜,你做了什么?”他揪住贺兰夜的前襟。 贺兰夜一如既往的微笑。 “咚咚咚。” 一个高大的外国男人出现在门口。他不发一语走进来,递给贺兰夜一个带血的奶白色U盘。 陆西法呆住了,那个奶白色的U盘就是他刚刚交给黎辉的啊! 他猛地冲向二楼书房,心跳飙到两百。 不可能、不可能…… 书房门紧闭,他推开门进去。 “黎叔!” 黎辉躺在血泊之中,胸前的弹孔中咕咕冒血。 “黎叔、黎叔!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去叫医生!”他急得快哭,傻子似的企图用手去压制他的的伤口。 “来……来……不及……”黎辉艰难地咳了一下,随着他的声音胸口的血涌得更快,他在空中挥舞着双手。“他们……拿走……了U盘……”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了!” 黎辉又咳了一下,口中的鲜血喷涌而出。 “小……小法……帮我……照顾……” “你别说话了!保留力气,等待医生——”陆西法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黎辉微笑着,紧紧握住他的手,“告诉她们……我很棒……” 黎辉的腿在地上踢蹬两下,瞳孔失去对焦,缓缓闭目。 “黎叔、黎叔!你快醒醒、醒醒啊!”陆西法拼命的掐他人中,做心外按压。 他流着眼泪一边奋力抢救,一边祈祷发生奇迹,直到背后抵上坚硬的枪管。 “他已经死了。我的枪手百发百中,他能坚持到见你已经是个奇迹。” “贺兰夜!” 陆西法跳起来,猛地向他扑去一拳。 贺兰夜弯腰躲开,狠狠在他肚腹一击。 “啊。”他闷哼着倒下。 “三脚猫的功夫还想偷袭我?不自量力。陆西法,你不想看见更多的人为你送命就乖乖地跟我走。你们这些苍蝇害不了我,不过飞来飞去也着实烦人!” “先生,夫人的电话。” 贺兰夜接过手机,皱眉说道:“蕊蕊,你说什么?你要去机场送季微尘?” 陆西法浑身一个激灵,他冲上去想夺下贺兰夜的电话。 高大的男人以掌当刀冲他肩背狠狠一劈,他闷声倒下,丧失所有意识。 ———————— 大雪让路面湿滑,道路拥堵。一路上还目睹几起追尾事故的发生。 微尘赶到越郡机场时,比预定的时间要晚了一些。 没想到的是,贺兰蕊比她来得要早。看样子还已经等了她一会。 “贺兰夫人!” “微尘!”贺兰蕊高兴地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还好没有错过!我真担心你已经走了!一路上我使劲催着夜把车开得快一点。” 这车速赶得上飞车,真不愧是战斗民族的后裔。什么事都不当回事。 贺兰蕊穿着一件内地少见的白色长裘,滚滚的白毛一直拖到脚踝,绒绒一团托着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蛋。 冬天穿貂,这也很俄罗斯。 她身后的贺兰夜像保护神,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 微尘微笑着看着贺兰蕊,眼睛瞟向她身后的贺兰夜,“贺兰先生,你好。” “季小姐。”贺兰夜的阴阳目充满警告地看着她。“怎么不说一声就走?连个告别的时间也不给我们。” 228 神在心中 “季小姐。”贺兰夜的阴阳目充满警告地看着她。“怎么不说一声就走?连个告别的时间也不给我们。” “正巧有急事。没想到,贺兰夫人还亲自来送我。真不好意思。” 贺兰蕊打开精致的礼盒,碎花纸中放着三顶漂亮的手工蓝绒帽子。 “微尘,你快看看,我刚刚勾完成的帽子!我都不敢相信我可以勾出这么复杂的花样。爸爸、妈妈和宝宝,一家三口!大家都有。” 柔软的帽子像浅蓝的天空、又像宁静宽阔的大海。 宝宝的柔软、妈妈的俏丽、爸爸的大方。戴上这样充满爱心的帽子拍张全家福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她不知这样的机会还会不会有? 微尘努力呼吸,胸中之气始终难以畅快呼出。 “谢……”低头之间,一滴眼泪从眼眶直接掉在贺兰蕊的手背上。 怕被贺兰夜发现,微尘赶紧以手覆手,遮去泪珠。 “微尘?”贺兰蕊抬起双眸,端详着她的脸。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没什么,”微尘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满脸笑容灿烂。“我是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能和您这样的人交朋友是我的荣幸,贺兰夫人你是世界上最难得、最有善心的人。希望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四目相对,贺兰蕊眼神中的笑意在缓缓消失。 君子之交淡如水,微尘和她的交往从没有如此肉麻过。 所有的反常即代表异常。 是什么,让微尘发生改变? “微……” “蕊蕊,我们该走了。”贺兰夜簇起眉头,“医生只准了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时间快到了。” 微尘在贺兰蕊的手心用指甲重重地抠了一下,贺兰蕊如梦初醒。 贺兰蕊扬起微笑,瞬间恢复正常。“我有些伤感了。夜,你知道我不喜欢离别。好不容易认识一个新朋友,又要和她分别。” 贺兰蕊同样用力握住微尘的手,和她目光对视。 “我们拥抱一下吧,微尘。” 微尘点头。伸手抱住像兔子一样毛茸茸的贺兰夫人。 蓬大的毛皮之下,她的身体那么瘦,微尘的鼻间闻到熟悉的花香味。 “洗手间,等我。” 微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短短五个字,足够。 抬头时,贺兰蕊已经盈盈笑着松开手。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贺兰蕊退回到贺兰夜的身边,挽着他的手一道转身消失在机场大厅。 嘈杂的大厅,微尘却感觉周围静得很。 心里的千头万绪如欧洲上空成千上万的椋鸟盘旋。 她做了什么? “贺兰夜的夫人看起来好像也不过如此。” 张水玲幽幽的一句话如惊醒梦中之人,微尘把手里捧着的帽子礼盒塞到她手上,命令道:“在这等我!” “你去哪?” “洗手间。” 微尘大叫,匆匆抓住机场的地勤人员,询问洗手间的方向,直奔而去。 她不知道这么做是对还是错,贺兰夫人究竟是救他们的浮木还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祈祷命运的轮盘转起来,正中她压下的数字。她赌的是人性中最后的怜悯和善良。 ————————— 机场洗手间里人来人往,微尘站在外间的洗手台前不安地翘首。进来一个人,她就用充满了期待的眼神看过去。 等待是焦灼的煎熬一点没错。 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傻,把真相告诉贺兰蕊,是期待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要她放弃生的希望?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这对贺兰夫人太残忍。 可是、可是—— 面对贺兰夜那样强大的敌人,贺兰夫人也许是最后的希望。 微尘想救小鱼、想救洛阳、想救所有的人,包括贺兰夫人…… 她的手机又在口袋中狂响,她匆匆拿起来,刚说一个字。 贺兰夜的声音便穿透而来,“季小姐,我知道蕊蕊待会会要来找你……” “贺兰夜,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如果你不干什么的话。” “你什么意思?” “陆西法和U盘现在都在我手里。” 微尘身体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乖乖按照我的话做,他就没事……” “微尘!” 贺兰蕊气喘吁吁地走来,昂贵的白貂帽子不知掉到哪里,露出里面乌黑的头发。 她脸色雪白,进来便无力地攀扶着洗脸池的大理石台,“对不起,我……来晚了。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夜不在,你刚好可以说了……” 贺兰蕊如此敏感、如此善解人意。她什么都明白、对自己的病情、对贺兰夜的为人。 微尘鼻子发酸,眼眶瞬间通红。 “贺兰夫人——” 贺兰蕊走近她,虚弱地安慰:“微尘,你别怕。夜是一个强势又不容别人改变的人。我知道你这么匆匆离开一定是有原因。是因为我吗?还是因为夜?” 微尘摇头。 “你说啊?”贺兰蕊急了。“你别骗我,我知道一定有!夜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你说出来,我帮你,一定帮你!” “贺兰夫人,真的没什么,你让我走吧!我——” “微尘!” 贺兰蕊拖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放开我!”微尘猛地掀手,虚弱的贺兰蕊像破布娃娃一样往后仰去。侧着头重重砸在大理石上,她的眉角破了,鲜血直冒。 “贺兰夫人!”微尘尖叫。“你怎么样?” 洗手间里的女客见此情景,立即蜂拥而出,生怕惹祸上身。 毫不意外,骚动之后首先冲进来的人是贺兰夜,他看见触目惊心的血,脸上的表情变得比室外的天气还要寒冷。 “蕊蕊!” 贺兰蕊揪住他的袖子,愤怒地说道:“夜,我都知道!” 他眉间突然杀气迸现,转目腾腾望着微尘。“季微尘,你告诉蕊蕊什么!” “我没有说,我什么都没有说……”微尘的声音中带着哭腔,“贺兰夫人,你告诉夜先生啊。我什么都没告诉你!” 鲜血流到贺兰蕊的眼睛,血红的眼睛执着地望着贺兰夜。 “没错,微尘什么都没告诉我。夜,我等你来说给我听!” 原来她是使诈。 贺兰夜的脸色又坏又难看,“蕊,我们先回去。” 贺兰蕊身体软软向后倒去,激动、奔跑、气愤、难过,发生的一切早已经超出她身体的负荷。 “蕊蕊,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回去!” 见他们要走,微尘也管不得,激动地把他们拦住,“贺兰夜,你把陆西法怎么样了?你不告诉我,休想离开!” “那我就杀了你!”他作势要从口袋掏出手枪。 贺兰蕊大叫,她已经毫无力气,拼着最后一点气力,说道:“夜,你要是敢伤害微尘。我绝不、永远不原谅你!” 229 最值钱的是你的心 陆西法被贺兰夜带回了白屋,他终于一偿宿愿得以完全欣赏到这幢老建筑的全部风貌。 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地下室都无一遗漏地参观到了。 果然像屈未然所言一样,地下室像防空洞,坚固宽大。装潢一新后,堪比一座现代化的小型医院。许多穿白袍的人在里面穿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 陆西法的心空洞洞的,黎辉的死像在他心上砸了一个大洞。 悔恨、自责、痛苦占据了他的心,他不能不怪自己,都是他的错。 他的执着、自私、自以为是,白白让无辜的黎辉送命。 陆西法被推到幽禁梁泡泡的房间,泡泡看见他,扔下手里的书,尖叫起来:“洛阳,你怎么来了?” 他的神情恍恍惚惚,看见梁泡泡宛若隔世,呆呆地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小鱼!你真的在这里?” “是我。洛阳,你怎么呢?身上怎么还会有血!”梁泡泡非常激动,急得要哭起来,“我不是让微尘带话给你们,不要来救我吗?未然怎么样?他没事吧?” 陆西法摇头,感觉到胸膛中一阵一阵的疼痛。 梁泡泡的话佐证了屈未然的猜测。 “你见过微尘?” “是啊。” “什么时候?” “就在几天前。她和贺兰夜一起。”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紧紧抓住梁泡泡的手,眼泪簌簌流下来。 “洛阳,你怎么呢?” 梁泡泡从未见过他这样伤心,眼泪像河水一样流淌。 “小鱼,请你原谅微尘。” 梁泡泡一愣,冰雪聪明地马上猜到原因。 她点点头,不发一言和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 北风呼啸,镜湖上吹来的风能把人冻成冰棍。 回到白屋的贺兰夜把妻子交给医生,自己去到楼顶。他站在楼顶抽烟,一点不惧狂风,单薄的衬衣之上只着一件黑色长呢大衣。 他不冷吗? 不。 世界上并没有天生不怕寒霜的人,有些人冷着冷着,他的衣服、身体、内脏便对温度失去了感觉。 许多人说他是冷血的鳄鱼,凶残、丑陋、不畏一切。 他觉得这是对他的夸奖而不是批评,他喜欢被人畏惧,喜欢寒冷。 信奉无欲则刚。 这个世界无所渴求,也就不受它控制。 “先生,”一个胡子花白的红鼻子老头,声音轰隆隆的在他耳边说道:“必须尽快安排手术时间,夫人的身体越来越差。再等下去,她会连手术也无法耐受。” 不能做手术,即使有健康的肝源也是枉然。 死神还是会把她带走。 “布莱克,你马上安排。不管怎样三天之内一定要把手术做掉。” 布莱克说道:“时间不是问题,是夫人自己——” “蕊蕊会同意的,因为她没得选择。”他把雪茄踩灭在脚底,转身而去。 “妈妈,你吃点东西吧,哪怕喝一点水。”贺兰景半跪在贺兰蕊的床边,低声哀求母亲。 贺兰蕊自从回来后,便痴痴地躺在床上,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东西也不吃。眼睛直直地看着桌上的雨林缸。 “夫人,你这样是残害自己的身体。”特蕾莎也站在另一侧苦劝,“你和夜先生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伤心?” “妈妈,你和我说说话吧?求求你。”贺兰景害怕地拉着她的手。“妈妈——你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儿子的呼唤让贺兰蕊回过神来,她轻轻说:“景一,如果你是妈妈的儿子,就马上带妈妈离开这里,我们回伊斯坦布尔去。” 贺兰景的手往回缩了缩,“妈妈,现在不回去好不好?等过了这个冬天——” “景一,连你也在骗妈妈!” “没有,妈妈!” “你还在骗我!”贺兰蕊怒然抽回自己的手,“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血像从贺兰景的脸上抽光了一样,他悲伤地咬着唇,拼命忍住。特蕾莎跑过来把他的头揽在怀里,轻吻安慰。 贺兰夜走进来,正好看见这一番情景。 “景一,你出去。特蕾莎,你也出去。” “不,我要留下来。贺兰夜,我不许你伤害妈妈!” 贺兰夜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在贺兰景的脸上,“你他妈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贺兰景不服气地还要顶嘴,被特蕾莎一把捂住嘴,“好乖乖,让先生和夫人说话,你先和我出去。” 贺兰景被特蕾莎强拖着出去。 房间中剩下他们两人,安静中,雨林缸中自动喷洒系统徐徐启动,在缸中喷洒雨雾,植物被浇得青翠欲滴。 “你儿子长大了,知道要保护妈妈。”他的手指在雨林缸上轻轻滑过。“蕊蕊,你是不是觉得景一已经长大,所以,你就算死了也了无牵挂。” 贺兰蕊的心里像万箭穿心一样痛。 她忍着,就像这么多年一贯忍着一样,“贺兰夜,你把事实告诉我吧。为什么要带我来越郡,不会真的是游山玩水吧?” “好啊,我告诉你。”他无所谓地把手从雨林缸上收回来,坐到床上,和她眼对眼,鼻对鼻,“你知道我的个性,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我不说出来是怕你受不了。现在你知道,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讨厌你为我的事情做决定!”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为你做决定,更知道你一直讨厌我。” 贺兰蕊的眼泪再忍不住,像珍珠豆子滚滚而下。“我是讨厌你,讨厌你干涉我、控制我、什么都要求要听你的!连生病都不得安宁!” “更因为我害你失去唯一的孩子!” 他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失去孩子是痛,更痛的是他无所谓的口气。 “是!”她痛苦地伏在膝盖上,嚎啕大哭。心里的悲伤压都压不住。 她喜欢小孩,渴望做人妈咪。她本来有这个机会,却永远失去。 贺兰夜低头,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抖动。第一次,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伸出左手把颤抖的右手抓住,“我已经找到和你血型匹配的肝脏,移植手术完成后,我会让昼来接你。” 花蕊哭得喘气,好不容易平息下来。 “我要你把所有的事情全告诉我!”她流着眼泪问他:“提供肝源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孩,二十岁。” “她是自愿的还是被迫?” 贺兰夜看了她一眼,避开这个话题,说道:“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有价格,我会赔偿她的损失。” “你准备怎么赔偿她的损失?” “十亿美金,如果不够一百亿如何?”他的不屑写满整张脸。“她一辈子都赚不了这么多钱!半个肝脏,她也并不会失去她的性命。” 钱能代表一切吗? 床上的贺兰蕊气得想要扇他耳光。 “我想见见她——” “不行。”他飞快地说。 花蕊望着他,是因为太了解他的性格。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抿紧嘴唇。 “说啊!” 贺兰夜深吸口气,这次,他的两个手都在发抖。 “那……那个女孩怀孕了。” 静默、长久静默后。 她颓然倒在床上,“贺兰夜,从此往后,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他起身就走,没有任何留恋。 骄傲的人,自尊和自卑一样强烈。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好像她的抽泣。 她的心在哭着问他,“夜,我失去的孩子值多少钱?” ———————— 230 请原谅 “夜先生,季小姐来了。” 季微尘被人粗暴地推入幽暗的房间,昏黄的光,只能再见在窗前的阴影下,贺兰夜半佝着身体坐在椅子上。 “贺兰夜,陆西法在哪?我要见他!”季微尘捏紧握痛的胳膊跌跌撞撞冲过去。 她的呼吸起伏着,巨大的愤怒要从心里喷薄而出。 阴影中的贺兰夜用手指轻压自己的眼皮,如果能够,他真想用枪砰了眼前的女人。 捏死蝼蚁不可怕,可怕这些蝼蚁死了,蕊蕊又该-- “贺兰夜,我要见陆西法!” 贺兰夜深吸两口气,尽量平息自己的呼吸,和缓地说道:“你想见陆西法,就去好好安慰一下蕊蕊——”想到蕊蕊的哭声和伤心,他暴怒地狠狠地用拳头砸向桌面,“让她该死的不要再哭!” 微尘吓了一跳,退后两步。“你害怕女人的眼泪?” “不。”他瞪着眼睛看她,黑暗中他的眼睛像猫眼一样发出莹莹的光。 他连子弹都不怕,根本不怕任何东西。 只是蕊蕊的眼泪让他心——烦! 对,是心烦,不是心痛! 贺兰夜颓丧地坐在椅子上,身体和心疲累不堪。他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以前在刀尖上舔血,几天几夜不眠不休都没有这么累。 坐下去就像再也站不起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微尘出去,“你去陪陪蕊蕊,只要她顺利做完移植手术。我保证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微尘缓缓退了出去,她走到门外,腿软得差点跌倒。 特蕾莎扶住她的腰肢,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小心。” 贺兰景端着托盘站在特蕾莎的身后,他的右边脸颊红肿,眼睛通红。 “请劝我妈妈吃一点东西,哪怕喝一些水也可以。她今天什么都没吃。” 贺兰景低下头,低声哭泣,握紧托盘的手指泛白。 微尘看见托盘上有清淡的鱼粥、小麦面包、车厘子和草莓。 她多想一挥手把托盘掀翻,多想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的妈妈就是妈妈!难道小鱼就不是女儿、不是母亲吗? 但她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睛在不停地流着眼泪。 她泪流满面,颤抖着从贺兰景手里接过托盘,双臂抖得像弹琴一样。 费尽全力也只说出一句话,“你……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少年低着头,喃喃哭道:“对不起,请原谅我们不能失去她。” ———————— 张水玲如暗夜的幽灵一样悄悄进来,她像漆黑的猫,毫无声息融入夜色之中,又从夜色中分离出来。 这一次她不需通报直接推开贺兰夜的房门。 她是有功之臣,若没有她的通风报信,贺兰夜怎么会知道黎辉带着U盘从西林回来的事。 “我从不亏待为我办事的人,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季微尘和陆西法分开。” 贺兰夜微微动了动嘴角,“即使他们分开,你和陆西法大概也不可能。” “我知道我和他也许不可能,但我——就是看不得季微尘好!” 她不仅仅是嫉妒季微尘,许多时候她是恨。 恨老天的不公平,恨命运从一开始就把两人判为云泥。 贺兰夜讥讽地笑道:“一个毒如蛇蝎的美人,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陆西法身边怎么都是一些这样的女人。” “我们至少有个健康的肝脏——” “住嘴!” 锋利的裁纸刀贴着张水玲的脸颊飞过去,“当”地一响后牢牢插在门上。 张水玲的话击中他最软的软肋。 他从没有否认自己是禽兽,老天爷把他四分五裂、天打雷劈,他也毫无怨言。但是要把他的罪报应在蕊蕊身上,他绝对、绝对不接受! 他要和天斗、和地斗、和一切的神灵、妖魔决斗! “我不杀你,因为你是蕊蕊的救命恩人!你的要求我答应,但是现在,你给我——滚!滚!滚!” ———————— “贺兰夫人,我可以进来吗?” 微尘轻轻敲了三下门,当她端着托盘进去的时候。一位年轻的医生刚好拿着血压计蹲在床边帮贺兰蕊测量血压。 看见有人进来,医生匆忙收起血压计,低头匆匆从微尘身边经过。 两人擦肩而过,微尘眼睛的余光扫视一眼,马上回到床上的贺兰蕊身上。 “微尘。” 微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把托盘上放在床头桌上。 “贺兰夫人,你应该吃一些东西。”说着,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贺兰蕊叹了口气,“对不起啊,微尘,把你卷进来。夜实在太坏了。可我也劝不了他。”她满眼泪花,伸手紧紧握住微尘的手,保证道:“不要怕。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微尘点点头,她和贺兰蕊,一个身怀六甲,一个重病在床。简直如插翅难飞,安全,谁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贺兰夜还……抓了我的先生……” “啊?他真的抓了陆先生?” “嗯……”微尘哭着点头。 贺兰蕊气得哆嗦,“夜向你提了什么条件?” “他……希望你……不哭……吃饭……配合……手术……” 贺兰蕊咬紧了唇,抓起身旁的呼叫铃,对着外面叽里咕噜大说一通俄语。 “贺兰夫人,你吃一点东西吧。”微尘小声地请求,“你的儿子很担心你,一直在门外哭。” 贺兰蕊接过她递过来的瓷碗,一颗眼泪顺着腮帮子滑下。 “微尘,你知道吗?其实景一——” “夫人。”特蕾莎进来,小心翼翼地垫着脚尖,像怕踩死一只蚂蚁。 “微尘,你和特蕾莎去吧。不要怕,她是带你去见陆西法先生。” 微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左看右看,犹豫不决。 “去吧。”贺兰蕊再一次坚定地握紧她的手,“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你们一家三口都会安全回家。” ——————— 微尘跟随特蕾莎上楼,她惶惶不安,脚步走得又快又急。 房间门被打开的一刻,坐在沙发上的陆西法赫然坐直身体,弹站起来。 他被贺兰夜带回来后,就一直被关在楼上的房间。心急如焚又毫无办法。 “微尘!” “陆西法,是你吗?”她轻轻地问,生怕他是一个幻影。 “是我。” 她奔了过去,紧紧把他抱住。 兵荒马乱后的相逢让两个年轻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微尘哭得不可自抑。没看见他的时候尚能有力气支持,看见他后软弱得一丝力气都没有。 她看见他衣服上的血迹,脸色都变了,反复地检查,“你怎么呢?受伤了吗?我去叫医生!” “不要走。”他拖住她的腕子将她拉回来,紧紧抱住,“别走,微尘,我有话……问你……” 她被压在他怀里气都喘不上来。“什么话?” 黎叔死了,是不是你—— “陆西法,什么话啊?” 他咽了咽口水,把喉咙里的话吞了回去。 她是一个孕妇,忙碌奔波,在外煎熬了一天。他不忍心再给她添加负担。 他相信即使是微尘把U盘的事告诉的贺兰夜,她也一定是情非得已。 这在这个时候,特蕾莎敲门进来。她端来热饮和食物。闻到食物的香味,两个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唱起空城计。 “先吃东西吧,”他把她引到桌前,“今日你受苦了。” 听到这话,微尘的眼睛又泛起红。 简单面包、三明治加牛奶,已经让微尘吃得很满足。 吃饱后,陆西法又推她入浴室。洗过一身尘埃,再把她抱到床上。 “快睡吧。”他用毛巾擦着她的长发。 微尘是真累了。 四肢软得没有一点力气,困乏得很。 “我只睡一会会……” 她拉着他的衣角,话没说完,就已经沉人梦乡。 他轻轻掰开她的指,把素手蜷在手心摩挲,坐在床边久久凝视这张睡颜。 “咚咚,”敲门声后进来一个手提医药箱的金发洋大夫,他戴着口罩,用很轻的声音说:“是贺兰夫人派我来为夫人检查身体。” “我太太现在睡着了。” “没关系。”大夫关上门,走进来。 陆西法退后两步,腾出位置。 大夫边走边摘下自己的口罩、帽子,小声而快速地说道:“洛阳,是我!” 陆西法大吃一惊,“未然,你的头发?还有眼睛——” “头发是染的,眼睛是美瞳,难受死我了。”未然摸了摸自己的头,急促地说道:“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 确实不是。 睡梦中的微尘发出一声梦呓,翻身朝里睡去。 231 永不染尘的白手套 睡梦中的微尘发出一声梦呓,翻身朝里睡去。 陆西法忙做一个“嘘”声的手势,和屈未然走到房间一角。 万念俱灰中看见屈未然,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他压低声音说道:“未然,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陆西法的目光看向床榻上的微尘,低沉地说道:“你的推测是对的。我见过泡泡,微尘确实去看过她。” 屈未然抖了抖唇,问道:“黎辉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是意外还是被人出卖?” “未然!”陆西法的手重重拍在屈未然的肩膀上,示意他这位好朋友不要再追问下去。杀死黎辉的直接凶手是贺兰夜,他很悲痛。 “我会补偿黎叔的,帮他照顾好他的家人。” 微尘是他的妻,她的错就是他的错。 “想补偿也得我们能从这里出去。”屈未然叹道。 “你有什么办法吗?”陆西法问。 “有。但需要一个强大的内应帮我把贺兰夜引开。” “我可以吗?” “你不行!”屈未然冷静地说道:“你做什么,他都不会上当。甚至会在没行动前就把你宰了!” “你想找谁做内应?” “贺兰蕊。” “啊?”找同伙找到敌方阵营!“她不会同意的。” “她已经同意了!” 陆西法惊得目瞪口呆。 贺兰蕊可是这手术的既得利益者啊!她这么做不亚于放弃生命。 “我没想到,她是如此通情达理的一位女士。非常优秀、非常善良……” 一阵静默后,陆西法强迫自己甩掉脑海中的悲伤。 “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长话短说,明天晚上一点白屋的监控系统会被切断破。这个时间贺兰蕊也会把贺兰夜引开,我们大概有三十分钟的时间。接应我们的车就在在山的小树林里。你带着微尘,我去救小鱼。一点半,如果没到就不要再等!听清楚了吗?凌晨一点——” “你怎么救小鱼?”陆西法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话说清楚,你救小鱼的计划!” 屈未然本来不想把全部计划告诉他,“我在白屋的四角、厨房安置了引火装置,火势一起,所有人都会忙着逃命——” “你想毁了这座房子!” “房子是死的,人是毁的,我必须要救小鱼!哪怕不能救出小鱼,只要把地下室毁了,或是烧了那些医疗设备。也做不成手术!一发大火,消防和警察就会出动,到时候——” 他居然想到用火灾来诱发奇险来险中求胜。 “我和你一起去救小鱼!” “不行!”屈未然坚决地说道:“水火无情,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还有牵挂,还有责任。” 他们同时看向酣睡的的季微尘,屈未然叹道:“明天晚上能跑一个是一个吧。” 微尘睡了一觉醒来,发现陆西法依在床旁的椅子上睡着了。 入睡前,不知在思考什么艰难的问题,眉头紧锁。她伸手想去摁平他眉间的隆起。 “醒啦!” 他点点头,目光凝重地看着她。 “看窗外下了雪。”她指向窗外,屋脊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粒子。天色没有放晴,灰蒙蒙的。有人说这种雪是前哨兵,暗示着还有大雪来临。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喃喃地说:“这是昨晚的雪。” “是吗?” “微尘——”他张嘴想和她说说屈未然的计划,张嘴即被她阻止。 “嘘,不要说话。” 她把头放在他的膝盖上,静静地躺着。 大难来临,他们心里有许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又像无话可说。在这宁静的上午,即将要来的大危险面前。她安静地躺在他的膝盖上,任由他的手指在她的黑发中穿梭、抚摸。 如果时间能在这一秒停止,该多好。 ————————— 又下雪了。 本来停歇了的雪花在傍晚再一次从天空降下,在原来的深雪之上再慢慢,一片一片铺上一层。像俄罗斯套娃,一层包裹一层,再看不见原来的初心。 “妈妈,你该睡觉了。”贺兰景不敢进来,站在门口,轻声说,“明天要……” 他低着头,像个罪犯。 昏暗的光线中,贺兰蕊坐在床上拼命地摆动手指织着什么。最后一针完成时,她舒了口气。 “景一,你过来。” 贺兰景走进去,纤长的身体像芦苇一样摇摆。 “把手伸出来。” 贺兰景伸出双手,递到母亲眼皮底下。 自从妈妈说过,她没有他这个儿子后,少年的心里不知有多伤心。 “我儿子的手真漂亮。”贺兰蕊捧起贺兰景的手,细细摩挲,“这可是一双弹钢琴的手喔。景一,可要好好保护它。” “妈妈,我还是你的儿子吗?”贺兰景问。 “当然。”贺兰蕊将刚刚织好的白色并指手套戴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很大,带上手套更显巨大。她的手很小,和他的大手并掌比起来更显得小。 “景一永远是妈妈的儿子,不管妈妈去到哪里,妈妈的爱永远和他在一起。” “妈妈——”贺兰景感到鼻子发酸,又感到不祥。 像是要岔开这个话题,贺兰蕊微笑着一边抚摸贺兰景的脸,一遍夸赞自己,“景一,妈妈的编织手艺越来越好了吧?” “是的,妈妈。” “记住不要让你的白手套染上尘埃。” “好的,妈妈。” “晚安,好孩子。”贺兰蕊倾身吻了吻儿子的额头,“回房去吧,我要睡了。” “妈妈晚安。” 贺兰景走到门口,又被叫住,“景一……” “什么事,妈妈?” “请你父亲进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贺兰景迟疑一下,点点头。 “好。”他从房间退出来。 贺兰夜正在走廊外站着,看见儿子出来,眉头一扬。 “你妈妈说什么?” “没什么。”贺兰景低头把手套取下来,“她给我织了双手套,嘱咐我不要把它弄脏。” 贺兰夜从他手里把手套抢过去,左右翻看。 “这是妈妈织给我的!贺兰夜!” 贺兰夜冷笑,把手套扔到贺兰景的脸上,“不让白手套染上尘埃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它永远锁在抽屉。你妈妈真是个笨蛋。” “你才是个笨蛋!”贺兰景像发怒的小狮子,“贺兰夜,下次你再侮辱我母亲,我会杀了你!” “呵呵,”寒风中,贺兰夜的笑声阴森恐怖。被自己养大的孩子威胁,这感觉可真不怎么样! “我——等着你!贺兰景,若不是有蕊蕊在,你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我掐死了!” 少年气得要命,鼻子呼呼冒气。 “你妈妈还有没有说别的?” “她让你进去。” “你怎么不早说?”贺兰夜咬牙切齿,扬手就想给这小子一拳。 “我根本就不想说!” 贺兰景拿起手套,一溜烟的跑了。 232 最冷的一天(1) 贺兰蕊睡着了。 短短的一小会功夫,睡得又香又甜。很快,她又从梦乡中醒过来。 他的目光如火,没有人能在他的凝视下安睡。 “夜。”她向他伸出柔荑。 他毫不迟疑握住那只冰凉凉的,像贝尔加湖水一样寒冷的小手。 “你真的让昼来接我?” 他点点头,还真是说到做到的个性。 贺兰蕊叹息一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说道:“今晚,我想去湖边。你陪我,好不好?” “等你做完手术。” “做完手术,贺兰昼不就来了吗?我们还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 贺兰夜思量着,理智上他应该坚决地拒绝她,情感上他又做不到。 他这一生拒绝过她太多的请求,到现在,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对他提过任何要求。 到了明天早上,也许她将永远地离开他去往另一个人的怀抱。 这也许是她最后对他请求。 “看过像海一样的贝尔加湖,这里的湖就像小水洼一样。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再次回到俄罗斯,去看一看贝尔加湖。” 他的唇动了动,起身拿起架子上的大衣、围巾、帽子一股脑全扔在她床上。 “穿多一点,我不想你感冒。如果你咳嗽一声,我就马上把你带回来。” “好。” ————————— 整整一天,陆西法都在心绪不宁中度过。 他望着墙上的挂钟,开始时是祈祷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真正越来越接近的时候,他又祈祷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零点四十五。 离约定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陆西法对了对表,对身边的微尘,说道:“你准备好了吗?” 微尘点点头,大腹便便的她换上轻便衣服的依然显得臃肿。 “陆西法,我有点害怕。”不是有点,而是非常害怕。 她严肃地皱起眉头,小脸都挤在一起。 “没事。我在这里。”他伸出手和她的紧紧握在一起。 “屈未然的计划能成功吗?” “相信他吧。”陆西法将吻落在她的额头上,现在除了相信毫无办法。 “上帝会保佑我们的。” “咚咚。”房门敲了两下。 陆西法心中一动,差点脱口而出喊出“屈未然”三个字。 “对不起。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是贺兰景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跑过来? 微尘和陆西法的手在暗处用力握了一下,彼此交换心中的不安。 陆西法朝微尘使了一个眼色,她赶快爬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 如果贺兰景进来看见她不睡觉,全副武装的样子,一定会起疑心。 陆西法把身上的外套一脱,快速套上睡袍。 “对不起,我不请自入了。” 贺兰景推门进来,陆西法堪堪把头发揉乱,装出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 “这么晚,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非常时期,演技大爆发。不用看,陆西法自己都能猜到脸上的表情是何等自然、何等真实。别说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就是贺兰夜也要被骗过去。 “我是特意来感谢你的妻子。谢谢她对我母亲的陪伴和照顾。我准备了一件白裘送给她御寒。” 贺兰景一直微笑,今天他得了母亲送的手套,心情特别好。爱屋及乌,忍不住要在深夜来表达自己的谢意。 白裘温软细腻是不可多得的御寒佳品。 “谢谢……”陆西法装作无奈地转身看了一眼床上紧闭眼睛的微尘,“可是,她已经睡了。” “没关系。”贺兰景愉快地把白裘放在桌上,“明早起来交给她也是一样的。” “好、好。谢谢你。我明天会交给她的。你请回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马上就要都凌晨一点,陆西法迫不及待地想赶快送客。 贺兰景放下白裘转身,目光不经意扫到陆西法的脚上。 “这么晚,陆先生穿着山地靴是要去哪啊?” “我——”陆西法一时语塞。 一直偷听他们说话的微尘手心攥出水来。 “陆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的问题?”贺兰景步步相逼,如炬的目光没有丝毫少年的稚嫩。 陆西法被盯得口干舌燥,这个小鬼不好糊弄。稍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 零点到了! 房间里的灯一闪后,完全陷入黑暗。只有应急灯的淡光在寒夜幽幽散发亮度。 微尘轻手轻脚爬起来,抓起床头柜上的台灯狠狠砸向贺兰景的后脑。 “啊!” 砸完之后,她吓得一哆嗦把台灯扔到地上。 贺兰景捂着疼痛的后脑蹲到地上,疼痛让他头昏脑胀,意识模糊。 “怎么办?”微尘吓得直问陆西法。 “还能怎么办?跑啊!” 他脱了睡袍,抓起微尘的手就往外走去。 屈未然的计划非常准点,他们一出房门。整个白屋的烟雾警报响成一团,袅袅的青烟四处扩散,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往这边!” 黑暗中,他依靠着对建筑结构的了解。靠着知觉往外走去。 贺兰景捂着流血的后脑勺,跌跌撞撞跟着出来。他被烟雾呛出眼泪来。 他并没有去追逃走的陆西法和季微尘,而是转过头去向母亲的房间。 “特蕾莎、特蕾莎——”他抓住撞上的特蕾莎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妈妈呢?” “夫人和夜先生一起去湖边了!” “啊!”贺兰景大叫一声,“坏了,我妈妈——我妈妈——” ———————— 微尘牵着他的手在黑暗中快速移动。 奔跑、紧张让她很难受,肚子涨痛起来,走几步就要扶着墙喘气。 “怎么呢?” “没事。”她倔强地直起身体,不想拖慢他的速度,“我可以。” “好,坚持住。” 陆西法虽然很担心,非常时刻除了把她赶快带到安全的地方,他也没有更多的办法。 火势超出预料,明火开始在屋子的各个角落蔓延。惊慌的人群越来越多。人们放肆往外涌,只求赶快脱身。 她快走不动了。 肚子好涨,像装满水的皮球沉甸甸地压在骨盆,随时都能把她压垮。 好热、好热! 她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到处都是火,都是发烫的墙壁和尖叫的人们…… 当她走到门外,呼吸到清凉的自由空气时。双腿一扑,整个人跪倒在雪地里。 好凉的雪,好舒服,好舒服。 终于自由了! 微尘大舒一口气,望着身边的他傻笑。 “陆……” “微尘,你快去山坡下的小车!” 他把她扶起来,拍干净膝盖上的残雪,“十分钟后,如果我没回来。你就马上开车走!” “不!”微尘拉住他的手,激动地叫道:“你不和我一起吗?陆西法,你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救未然和小鱼。” 白屋已经燃烧成一片火海。 “不、不!”她尖叫着抓住他的衣襟,心里有种预感,他会一去不返。 小时候,父母车祸那天,她也是这种感觉。 他们会再也不回来,结果,真的没有再回来。 她错放过母亲的手,令三姐妹痛苦不堪。这次,她不能再放开他的手。 “陆西法……”她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哭着说道:“别离开我,好不好?我有些不舒服!快送我去医院吧!求求你——” 他的大手在她胀满的肚腹上流连,目光也变得缱绻起来。 空气中的焦臭味越来越浓郁。有些事情再不做就永远没有机会做了。 他的手抖了一下,往回缩去。 “难道他们比我、比安安更重要?”微尘要疯了。 “对不起,我必须要去。”他退后两步。 人总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黎叔已经死了,他不能再看着未然和小鱼去死。 “陆西法——” “对不起。”他转身重新奔进火场。 微尘模糊了眼睛,向着他的背影喊道:“陆西法,如果你死了!我恨你一辈子!永远都不原谅你!” 233 最冷的一天(2) 天空中又下起雪,鹅毛大雪,铺天盖地。 镜湖上结了一层薄冰,用船浆一敲便立即散开。 贺兰蕊坐在船头,伸手接着雪花,欣喜地看着它们在手心融化。 “你还看不够雪吗?”俄罗斯的冬天又冷又长,无尽无休像世界尽头的白雪和寒冷。 她微笑着没有反驳他的话,小心地凑近他,抚摸着他的脸。轻轻、深深地印下她的吻。 船停在湖中,他不敢动,生怕这是个梦。 一动就会醒来。 她离开他的唇,坐回原处。 “夜,我恨你,你知道吗?” 白雪和恨意很配,像冬天喝冰水,凉到脚趾。 他顿了一下,用船浆把水面推开。将小舟划到湖的中央。 他知道她恨他,就像知道四季与白昼。 “我恨你看着我掉到湖里也不救我,贝尔加湖那么冷,我就像掉到地狱。” 他冷冷地说:“地狱远比贝尔加湖更冷。” “呵呵。”她笑了,轻松地说:“是啊,人间比地狱更冷。” 船在水面滑行,水中心荡出一圈一圈涟漪。 贺兰夜背对着白屋的方向,没有看见熊熊燃烧的大火。贺兰蕊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舒了口气,再一次凑到他的面前,温柔地把他脸端起来和自己对视。 “夜,我爱你。你知不知?” 贺兰夜再次僵硬身体,任她搂着。 “如果我的爱是个错误,我也不想改变。我就是不能……对你恨到底……” 她笑得如此美貌、温情,像初次相见,还不知彼此底细,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那样的客气和礼貌。 贺兰夜像被施了魔法,浑身发硬。 他好想把心里对她的爱、对她的抱歉和后悔全说出来,可对他来说表达爱比爱本身更难。 天知道,他希望她活下去。如果能够,他可以把自己的生命给她。 她笑着抚摸他的脸,温情脉脉,“知道我最爱你什么吗?我最爱你冷漠无情,从不认错,又从不为谁改变。” “蕊蕊……你知道,我……” 他好想说,他不是这样的,他知道自己做过太多错事,伤害太多的人。如果上帝让她活下去,他愿意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夜,不要说。我全知道。” 温热的眼泪糊在他的脸颊,是她最后的不舍和温存。 天上的白雪落在她的眼睛,也落在结冰的心里。 “夜,我喜欢你冷漠又高傲的样子。所以不要变,不要后悔,也……不要哭……像在十三年前的贝尔加湖……只看着我,而不救我。” “蕊蕊,我们回去吧。天太冷了。” “好。” 她缓缓松开他的手,目光流连在他脸上。 “蕊蕊——” 他感到一阵心慌,松开船浆想去抓她。 太晚了,一瞬之间。微笑的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跃入冰冷的湖水中。 “蕊蕊、蕊蕊——”贺兰夜紧跟着跳了下去。 湖水寒冷,迅速淹没她的头顶。 他抓住她的手,却阻止不了湖水浸润入她的衣襟。 “夜,你知……” “闭嘴!”他托起她的下巴,奋力地朝岸边游去。 刺骨的寒意透进来,她的体温在快速下降。 她仰头看着燃烧的火和落下的雪,心在尖锐地抽痛,一下、两下…… 终于成为静音。 夜,你知道吗? 斯多葛主义哲学家塞内卡有一个超有意思的想法。 他说,我们的房子、财富、社会地位;我们的眼睛、手、身体;我们的亲人、子女、朋友;我们所珍惜的一切,都不是我们的,包括我们自己。它们只是命运女神借我们暂用一下。我们要像虔诚的、神圣的保管着那样好好保管它们。但如果命运女神有一天要把它们收回了,我们也绝不会抗命不从,而是满心欢喜、不带怨气地说:“谢谢您让我拥有并保管了这一切。我已悉心保管,现在如数奉还。” —————————— 风声飒飒。冰冷的雪花子像扯破的棉絮,在空中漫天飞舞。 “妈妈!妈妈!” 踏雪的少年跑得飞快,脚下溅起水花,向着岸边的两人跑去。 “妈妈!”贺兰景嚷道,连滚带爬地扑倒在贺兰夜的身边。贺兰夜一言不发奋力地为死去的妻子不停地做着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 “贺兰夜,我妈妈怎么样了?她怎么会掉到水里的——”贺兰景疯了一样的大吼,“我妈妈最怕水的,你不知道吗?” 他怎么能不知道? 自从十二年前,贝尔加湖的落水后。她就惧水,连游泳池都不敢靠近。 他太大意了,根本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多大的决心、多大的毅力、多大的绝望,才让她在今天义无反顾纵身跳下冰冷的镜湖。 “蕊蕊、蕊蕊!” 他将妻子紧紧抱在怀里,把她的脸紧贴在自己脸上。 没有泪腺的他第一次让肆意的眼泪如潺潺小溪流下,“蕊蕊,我错了,我错了!” 他是错了,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她。 他的悔恨、他的痛苦,他对她的愧对和抱歉。 “蕊蕊!蕊蕊!” 多少金钱能挽留一个人的性命,奉上世界都不可能。 “贺兰夜,放开我妈妈!”贺兰景抠不开他的手指,气得大叫:“我要带她回去,我要去找医生!” 贺兰夜纹丝不动,贺兰景气得在他背上猛揍他两拳。 “贺兰夜!” 贺兰夜抬头冲着头顶的天空,发出一声的凄厉如野兽般的哭嚎,“景一,你妈妈死了、她死了……” “不可能!”贺兰景站起来,用脚狠狠踢打贺兰夜,骂道:“贺兰夜,你住嘴!贺兰家的人全死光了,我妈妈也不会死!” “没有用了,没有用了!”贺兰夜睁红眼睛,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儿。 除非有奇迹,心跳呼吸停止后,大脑的供氧时间是五分钟。如果超过五分钟,即使救活也是脑死亡的植物人。 伤心弥漫在贺兰景心间,他转头看向熊熊燃烧的屋子。心中的愤怒和仇恨越来越强烈。 悲伤的贺兰夜是指望不上了,他要靠自己! “都是那些该死的蝼蚁害死了我妈妈,我要杀了他们!” ———————— 微尘哭了,声嘶力竭地哭泣。 她匍匐在雪地上,一步一跌往火光的方向爬去。有人把她拉回来,她又冲过去。 圣洁的白雪在头顶飞扬,红莲之火在前燃烧,前方是茫茫高山,身后是安静的镜湖。 还有什么比这一切更美,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壮。 她哭着往前,忍受着腹里的疼痛。 一路拖行,一路迂回,听到沸腾的人声,看见有人影从屋里跑出来。 她哭着抓住每一个出来的人,不停地问。 “你有没有看见陆西法?” “你有没有看见梁泡泡!” “你们有没有看见他们?” “没有、没有——” “NO!NO!” 庄严的老屋变成燃烧的火球,掩隐在皑皑白雪中腾空。它的骨架在发出最后的挣扎,所有人都在尖叫。 “它快倒了!快倒了!” “啊——” 一声尖叫。 火场中冲出两个人,微尘欣喜不已。是陆西法护着屈未然背着小鱼从里面跑出来。他们的头发被烧焦,衣裳褴褛,小鱼亦是奄奄一息。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看见他们平安无事,微尘不由自主搓着手指哭泣。 她感谢上帝、感谢神灵、感谢一切。 “微尘!” 他向她走来,眼睛红通通。 她哭泣着用拳头使劲打他,“你这个坏蛋,去死,去死啊!” “别哭,我回来了。”他紧紧抱住她,“我们安全了,我们得救了。” 微尘在他怀里点头,哭得没有力气。 他们真的安全了吗? 最危险的时候,往往是在松懈的那一刻…… 狂风卷起雪花,尖锐的刀在地上划出难听的声音。 贺兰景满脸冰泪,杀气腾腾。 “贺兰景,你想干什么?”最先发现他的陆西法马上把微尘护在身后。 “我要杀了你们!” 贺兰景举起屠刀,狠狠朝他劈去,“我妈妈——死了!” 贺兰夫人死了! “我要杀了你们!”贺兰景手起刀落,招招致命。 微尘眼前一片黑影,是有人把她紧紧环住。 一刀、两刀—— 是谁温热的血喷到她的脸上、手上、眼睛中—— 全部都是…… 世界都被染成红色。 杀戮、伤口、死亡。 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血、白色的雪、烧燃的火和倒下的爱人…… 是谁说,强权之上还有强权,人性之上却再无人性。 是谁说,这个世界从无胜利者,也从无无辜者! 234 再深的爱恋也会淡忘 “呼吸、用力呼吸!” “能听见我说话吗?” “如果能听见,请配合我们在宫缩时用力。孩子不大,应该可以自然顺产。” “啊——好痛——” 撕裂般的痛楚让微尘猛地睁开眼睛。她看见头顶明晃晃的手术灯和围绕在她身边绿色衣服的医护工作者。 “这里……是哪?” “医院!” 她得救了吗? 那么,他们呢? 陆西法、梁泡泡、屈未然、还有……还有…… “把流眼泪的力气保留下来生孩子吧!” 护士把氧气面罩扣在她的鼻唇部,“你不知道,你是孕妇吗?出现在那么危险的火场附近,能活下来真是命大!” “啊——” 疼痛再一次袭来,她紧紧揪住身下的垫子。 持续的阵痛,整整几个小时。 微尘几次失去意识,感觉自己在生死线上徘徊。 她在和恶魔搏斗、在和自己搏斗。当孩子离开身体伴随着助产士激动的“生了”、“生了”的那一刻,她感到一种彻底的解脱和放松。 “快……把孩子……抱给我……看看……”她虚弱地说。 助产士利索地擦去婴儿身上的羊水和血迹,把婴儿包裹起来。 “……我想看看……” “喏,看吧。”助产士远远地把襁褓中皱巴巴小婴儿举起来给她看。 孩子很瘦、很小,脸蛋皱在一起全是褶子像个老头。 微尘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第一次看到安安,她内心的坚强和柔软同时在一种心情中呈现。 “我想抱抱他。”她哭着说,“让我抱抱他。” “暂时不行。”医生低声吩咐助产士把孩子放进恒温箱。“孩子是超低体重新生儿,八百五十克,必须马上进重症监护室。” 微尘的眼泪簌簌滴下来,不确定地说:“医生,他不要紧吧,他会好起来吧……” “这很难说,我们只能说——尽力救护。” 她躺在产床上眼睁睁看着孱弱的孩子被抱走,毫无办法。 只能说,她不是一个好母亲。把自己置身危险中,完全忘了肚子中的孩子。 恰恰怀孕七个月,二十八周。 “请你们……一定要救救他。” 微尘虚弱不堪地说完这一句,意识便又陷于昏暗之中。 她太累,这几天经历过的事情像潮水一样在脑海中翻涌。 大雪、烈火、死亡、新生—— 热情和冷漠,卑鄙和高尚,都在眼前恍现。 意识模糊中,她感觉到有人在她身边焦急地走来走去。 他们在说着什么、讨论什么、有人拿起她的手臂,尖锐的针尖用力刺下去。 好痛! 她忍不住皱眉,往意识的更深处躲去。 “姐姐、姐姐……” “微尘,快醒醒啊!” 是谁在呼唤她,微雨还是微澜? 她像经历海浪从大海的潮汐中沉重地挣扎起来,四肢沉重,茫然四顾。 微尘发现自己站在回忆的大海边,七岁的她正在沙滩上和微雨垒城堡。 小小的微尘脸上沾染着沙子、手上脏兮兮。笑得无比灿烂。 “爸爸,爸爸,再帮我们挖条沟吧。”她央求。 “好啊。”爸爸笑着拿起她的蓝色小铲,弯腰挥舞胳膊,像机器人一样快速挥动。 爸爸滑稽夸张的样子逗得微尘大笑,微雨也笑了,在一旁抱着微澜看着他们玩耍的妈妈也笑了。 孩子的杰作,几个大大的沙堆和一条小水沟就是城堡。最后,微澜胖嘟嘟的小手在城堡上插下一面小红旗,微雨在旁边用手指写下“我的家”。 “不对,不对!”微尘大叫,走过去用脚抹去妹妹的字迹,重新写下四个稚嫩的大字“我们的家”。 “妈妈,你说,应不应该是我们的家?” “是,当然是我们的家!”妈妈笑眯眯地抱着她亲昵地吻来吻去,“微尘真不愧是妈妈的大宝贝,是妹妹们的好姐姐。” “好了,我们该走了。” 爸爸拉起小微尘的手,一家五口在微尘的视线里越来越远。 “爸爸、妈妈!”微尘的双脚像在海滩上生了根。 他们走后,海水过来。巨浪卷起,小红旗在巨浪中飘向远方,家园被冲得一干二净。 “汪、汪、汪……” 海滩上跑来一只三条腿的小狗,它摇尾乞怜地在她脚边环绕。 微尘蹲下身,它立刻四脚朝天把白色肚皮露出来给她抚摸。 “快看,它在这儿!” 几个抡着大棒子穿城管制服的男人怒气冲冲地过来,他们凶神恶煞地围在微尘和小狗身边。 “奶奶,奶奶,小狗多可怜!我们养了它吧。如果不养它,它就会被人打死的!” 十五岁的她抱着小狗不断向奶奶央求。 季奶奶也很为难,“微尘啊,你不是不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你爷爷不喜欢狗,他不会允许的!” “奶奶,求你!先养两天!我再想办法找人收养它。” 她抱着小狗嘤嘤哭起来,觉得自己就像这走投无路的小狗,孤零零地在世间跋涉。 “奶奶、奶奶……” “好吧。”奶奶不忍看着孙女伤心,同时亦提出要求,“我可以买下它,但不能带回家。你只能把它养在外面。” “行!我一定会帮它找一个家。” 大雨倾盆,小狗在门外的简易笼子里“呜呜”叫着。 微尘从屋里撑着伞跑出来,她从怀里拿出火腿、鸡肉、面包放到小狗面前,小狗摇着尾巴狼吞虎咽。 “狗狗,快吃啊。对不起,不能让你到屋里去。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寄人篱下……” “微尘,你在干什么?”爷爷突然一声爆喝,“谁让你把它养在这里的!” 爷爷一脚踢来,微尘看见,少女时代的自己抱着小狗跑入雨中,超时的水泥地上印下一串脚印…… “微尘,你醒醒吧。我是爷爷,我来看你了。” 爷爷,谁的爷爷? 微尘在沉睡中挣扎,如果能选择,她宁可自己没有爷爷。 她所谓的监护人不过是一个重男轻女的老人。 因为法律,他迫于无奈接纳她们。 “微尘,泽阳是死了。可陆家没亡,他们还有其他后人。你妈妈害死了我儿子,我还把你们三姐妹养得这么大。你是不是应该知恩图报。嫁给陆西法吧,我们就算两清。微雨、微澜的事情我也不管了。就看,你这个姐姐肯不肯为妹妹们牺牲……” 她一向是最肯的,为妹妹们付出。 也许总认为是自己的错吧,在该留住父母的时候没有尽力留住他们。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想留的,总是……费尽心力,怎么都留不住…… 没有留住父母,也未留住他。 贺兰景凌烈的刀划过他的背,长长的伤口在空中裂开。 飞溅出来的血像燃烧的火苗,在她脸上肆虐。 陆西法啊,陆西法…… 你还活着吗? —————————— “姐姐!” “动了,她动了。” “姐姐!” 微澜欢快的声音带着欢喜和激动,“医生快来!我姐姐醒了!她醒了!” “姐!”谁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姐,是我!微雨!” 确实是她的妹妹微雨。 微尘睁开眼睛,想说:微雨,你瘦了…… 她惊讶自己的喉咙完全发不出声音来,干涩的喉咙像被粗粝的砂纸打磨过一样疼痛,嘴唇像干涸开裂的土地,舌尖尝到血的味道。 “你别说话,姐姐。别哭,能醒来就好。” 她点点头,发现头也动不了。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累,非常累! 沉沉的身体和思绪,像被亿万吨重装卡车碾过变成纸片在空中飞舞。 她找不到家,亦没有重心,在天空飘飘荡荡。 多希望有人接住她坠落的身体,一辈子温柔呵护。 ———————— 陆老夫人的病房这几天安静得异常,又人多得异常。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面色凝重。 耄耋之年的老人还不能颐养天年,强打精神来收拾烂摊子。 到目前来说,只能说结果喜忧参半。 “……好,祝你们一路平安。”老人长叹口气,颤动地摁断通话键。 她的沉默让房间更显得寂静。 “老夫人,是——”张水玲走近两步。 陆老夫人摆了摆手,“听说,微尘醒过来了?” “是的。”张水玲恶毒地说:“季小姐福大命大。” 陆老夫人无奈摇头,然后又长长叹了口气。 “小法的事告诉她了吗?” “是,按照老夫人的吩咐,我们告知她的是总裁的——死讯。” “她有什么反应?” “哭得死去活来,差点就要——” 张水玲站在陆老夫人身后,她现在的身份依然是总裁特别助理。不过助的不是陆西法而是陆老夫人。 熬到最后的人果然才能笑得最灿烂,所有人都获救了,她最怕揭穿的秘密反而沉入海底。 贺兰蕊救了回来,受到重创,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无法再耐受手术。贺兰氏一家无心恋战。匆匆离开这片大地。 离开之前,贺兰夜履行了对张水玲的承诺。他向老夫人提出,贺兰家不愿意看见陆西法和季微尘再在一起。 贺兰夜的要求很有意思也很可笑,这样的要求真让老夫人不懂。 是嫉妒、愤怒、伤心后的报复吗? 想一想也能明白,如果不是他们,贺兰蕊不会自戕,不会危在旦夕,不会差一点把命就留在镜湖。 她得感谢上帝,在最后一刻眷顾了陆家,是贺兰蕊的生命延续了奄奄一息的陆西法。 老夫人坐在床上,垂垂老矣,眉头深锁。 想要拆开深爱的两人,她只能谎称其中一个的死亡。 “贺兰先生一家要走了吗?”张水玲小声问。 “嗯。”老夫人点点头,“幸好贺兰夫人抢救回来,贺兰夜震怒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小法怎么样?” “昨天已经做了第三次手术,还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最乐观的估计还要三次手术。恢复时间最少需要10个月到一年。” “通知医生,情况稳定,立即先转院去香港,然后去美国。” “是。”张水玲微笑着说道:“国际救援飞机已经准备,随时可以起飞。” “公司——” “已经下发通知,总裁最近身体不适,由老夫人暂代处理一切事物。” 老夫人点头又摇头,“陆西法还活着的事一定要瞒住季家人,一个字都不能透漏。” 两权相害取其轻,孙媳妇可以慢慢再找,贺兰家族万万不能开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陆家有了孙子、曾孙,还怕未来不能开枝散叶? 一个季微尘算什么? 再深刻的爱恋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忘。 235 一切都可买卖 “老夫人,”新来的秘书恭敬地敲门进来,说道:“江城的季理老爷子到了,见吗?” “喔。季理来了啊!”老夫人伸出秀气的手指揉了揉眉心,“让他进来吧。我们是许久没见的老朋友。时间真快,一晃五十年。我认识他的时候,和你们还是差不多的年纪。现在老得都动不了了。” 选择微尘是因为她是故人之女,现在她得向故人做一个交代。 分开,就分开吧。 孙媳妇可以有千千万万个,孙子她可只有陆西法了。 陆老夫人摩挲着自己柔软的手掌,季理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了解。优点突出,毛病也多。嫌贫爱富、重男轻女、利字当头。 “老爷子,里面请——” 季老爷子被礼貌地请进来。 因为腿脚不灵便,他已经许多年没有离开过江城。这次来西林,若不是情况紧急,他也不会出山。 “季理。” “美柔。” 陆老夫人苍老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早没有人记得我的闺名了,亏你还记得。” “你也还记得我的名字啊。不像他们,在背后都叫我糟老头,老古板。” “坐吧。”陆老夫人含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两位老人相对坐下,张水玲端上清茶。 季老爷子捧起茶盏,惊喜地说道:“六安瓜片——你还记得!” “呵呵,想忘也忘不了啊!” 老爷子饮了口茶,叹道:“唉,朋友还是老的好啊!” 茶叶的清香在空气中蔓延,两位老人一时都没说话,静静地捧着茶对饮一口。 一个是亲孙、一个是亲孙女。出了这样的事情,老人们心里都不好受。 “微尘醒来了?” “是。” “情绪还好吗?” “不好。”老爷子把手里的茶放下,昏黄的眼珠子浑浊不堪,“小法的事对她打击很大,她好几次都——”说到这里,老爷子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夫人,想从她的脸上瞧出一些端倪。 这位历经沧桑的老人,面对至亲的骤逝,表现得太冷静和无情。 “孩子们变成这样,我们做长辈的有推卸不了的责任。都是我们没有来得及阻止他们,才让他们高看自己的能力,把自己置身危险中。” 季老爷子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话。 老夫人流下两颗眼泪。她不是不心疼微尘,而是更心疼陆西法和她可怜的曾孙。 七个月降生的安安,生下来不到两斤,比猫崽子还轻。快两个月了,还躺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里。 想到这,她又不得不怨微尘。 怎么做母亲的? 没有想过自己是孕妇吗? 如此莽撞根本不配做一个妈妈! 事有轻重缓急,她不懂吗? 自己是什么身体不知道吗? 置身危险中,差点就—— 这样不思前想后的智商和情商—— 老夫人放下茶杯,言归正传,“季理,小法不在了。我们陆家也不能耽误微尘的未来。她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 话中意思,昭然若揭。 “微尘很爱小法,也舍不得孩子。” “安安姓陆,是陆家的血脉。微尘就把他留给我这个老人吧。” 季老爷子皱眉道:“恐怕……微尘不愿意。小法不在,安安是她最后的指望。” “微尘难道为小法守一辈子活寡?”老夫人冷然一声轻笑,“她现在在伤心中,当然是愿意。再过几年,伤心淡了。再爱上别人,怎么办?到时候,安安怎么办?” 人越老,心肠越硬,利益和钱财永远先于感情之前被考虑。与其到时候打官司、争家产,不如现在就分割清楚。 老爷子默不作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他和老夫人经过世事,面对苦难,他们的目光看得更远。 这世上有啥熬不过去的? 天崩地裂不过再来一回。 爱人死了,再可找一个爱人。孩子没了,再生一个孩子。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一点没错。 陆老夫人看季老爷子不说话,从身边床头柜的抽屉中上抽出一份文件。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江城的这块地。不值什么,就当我们对微尘的补偿吧。” 世界上任何一样东西都有标价,只看你买不买得起而已。 老爷子拿过土地转让书,心理天平在一点一点倾斜。 陆老夫人拿出的土地,是老爷子祖上的老地。他一直希望能买回去,现在老夫人拿出来,无偿给他…… 孙女固然重要,可远远不能凌驾所有。 说到底,他让微尘来西林不就是嫁人,嫁人的目的不就是在此。 “你若是不愿意——”老夫人作势要抽回转让书。 老爷子立即把转让书塞到怀里,“不用考虑,就这么着吧。” 不就是一个儿子吗? 微尘以后生他十个八个,都不在话下。 —————————— 新生儿监护室的透明玻璃窗前,是季微尘醒来后去得最多的地方。她常常一站就是几个小时,谁来劝都劝不走。 “姐姐,你也坐一会吧。” 微尘摇头,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安安。 这个早产的孩子命运多磨,能活下来实属不易。 她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醒来后收了一辈子最多的病危通知单。每天听得最多的,就是医生说,安安是坚强的孩子,闯过了许多关,呼吸关、感染关、饮食关…… 每天对他而言,都不容易。不能自己呼吸,要带上呼吸机,不能吃东西,要把管子插到胃里,不能…… 许多次,微尘听得都不忍再听下去。每次透过玻璃窗看见他布满导管的小身体。她就止不住的落眼泪。 护士姐姐们说,早产儿的胃很小,像玻璃球一样,一次只能滴一两滴牛奶进去。 安安却很坚强,像父亲。用力向命运挥舞拳头,一次又一次地闯过来。 “微澜,你看,他醒来了。还朝我看——” 微尘脸上洋溢起欢笑,激动地紧握着妹妹的手。玻璃窗中的小人儿的一举一动时时在牵引她的心。 她为他骄傲,一天一天的成长,九百克、一千克、一千三百克、两千克、两千六百克…… 他的生长是用黄金的克数来计算。 珍贵的孩子,承载她所有的希望和未来。 等他长大了,她要告诉他,他有一位世界上最勇敢、最善良、最好的父亲。 “姐姐,我们先回去吧。医生都说,过几天就可以把安安转到普通病房。你们就可以真的团聚了!” 微尘消瘦的脸颊上露出一点难得的笑容,失去陆西法后,她已经不知道笑是怎么回事。 微尘在微澜的搀扶下,恋恋不舍地离开。 她回到自己的病房,发现张水玲正坐在沙发上。 “张水玲,你来干什么?”微澜生气地质问。 张水玲隐隐含笑,嘴角上扬。 上帝真是公平,终于把所欠她的东西,一夕之间全还给了她。 张水玲冷笑着,抛出一份文件扔到微尘面前。 “自己看看吧。” “什么东西?”微尘颤抖地接过,头皮一片发麻,这是她被逼无奈签下的《婚姻协议》。 “看看第四章五条的补充协议。” 微尘快速翻阅,找到第四章五条,“……如果男方不幸身故,女方将自愿放弃未成年孩子的监护权。男方将在经济上予以补偿……” 微尘尖叫一声,把协议扔到地上,指着张水玲说道:“这份协议不公平!我是安安的母亲,为什么要放弃他的监护权?” “上面可有你的签字。你是同意的。” 眼泪成串从她眼睛中落下,“当时我是不得不签字,我连内容都没来得及看!黎顾问可以做证!” “黎顾已经死了。” 面对微尘的气急败坏和无能为力,张水玲几乎要笑出来。 因果报应,她对这一幕满意极了。 “哈哈哈,”她忍不住张狂的大笑,“季微尘,你也会有今天!” 微尘摇摇晃晃往后倒去,幸亏微澜扶住。 “姐姐、姐姐!” “安安、安安……”微尘抓紧妹妹的手,气若游丝地喊道。 她挣脱了妹妹的手,像炮弹一样跑出去。 “姐姐!”微澜紧跟在她身后,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刚刚才离开的新生儿重症监护室。 微尘从窗口朝里面望去,安安的恒温箱中空空如也。 236 缜密的大脑 微尘从窗口朝里面望去,安安的恒温箱中空空如也。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她疯狂地拍着窗户,猛力地摇晃着感应门。拉住出来的医生,尖声问道:“躺在17号恒温箱的孩子呢?怎么不见了?” “被他的监护人抱走了。” 微尘顿时天旋地转,差点晕厥过去。 她紧紧拉着医生的手,额头上的青筋全爆出来,心痛得哭都哭不出来。她恨不得立即马上死掉,他们抱走她的孩子,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抱一抱他,就被抱走了! “姐姐、姐姐——你哭吧,哭一哭——” 微澜使劲拍抚着她的背,着急地说道:“我、我帮你去找安安。我去报警、我去找人调监控、我去他们家——我让他们一定把孩子还回来。” “微澜,你哪也不能去!” 季老爷子的拐棍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爷爷,我要去找安安!陆家人把安安偷偷带走了!” “你去哪里找?” 微澜还是孩子,一时被爷爷问住,皱着眉头,说道:“我……我们先报警!然后上法院!” 老爷子抢过微澜的手机,砸到地上,“你要报警抓谁?安安现在在飞机上,和他的亲奶奶在一起。” “可是、可是——他是我姐姐的儿子啊!”微澜大叫。“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安安带走,什么都不做?” “是。如果真为安安好,就当他死了!”老爷子把拐棍在地上敲得咚咚乱响。 “母亲的天职就是为了孩子奉献一生,让他过更好的生活,飞到更高的天空是每一个母亲的希望。微尘,安安不属于我们季家,他有他的生活。他不能跟着你在一起。将来他不会愿意看到你和他曾奶奶起冲突,你也不想让孩子陷入两难之间吧?你要真是个好母亲,就是把他忘记。当从来没有生过他。” 为什么要忘记、为什么要忘记? 她明明生养了他,她深爱他、一如深爱他的父亲。 微尘伏在地上,哇地一声哭出来。 她哭得那么伤心,天都像塌了一样。 无力、挫败,她的人生一片灰暗。 “微尘,爷爷心里也痛。但这就是人生,有些事,你必须接受。” “不、不、不——” 她心痛地捶着自己心脏的位置,痛苦不堪,泪流满面。 “我要我的孩子,我要他——” “呜……呜……” 张水玲怀里的安安嘤嘤哭了一声,像是感受到母亲的绝望和伤心。微弱的声音像猫叫一样淹没在远处嘈杂的人声中。 “喔,好孩子,不哭。从此往后我就是你的妈妈。”张水玲得意地看着微尘哭得晕厥。抱着安安,转身离开医院。 ———————— “微尘,飞机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爷爷,回哪里、和谁?” “和我、微雨、微澜,一起回江城。” “不。我不走!”她激动地跳起来,披头散发像个疯子。“要走,我要带上安安一起走!我要去找我儿子!” “安安,他姓陆!” “可他是我儿子!”微尘激动地嚷道,“我是他妈妈!” 季老爷子叹道:“老太太没有孙子,唯一只有这个曾孙。她能留给你吗?贺兰家没有赶尽杀绝,是给她这个老人最后一点面子。你不应该再要求更多。和我回江城,把在这里的一切都忘掉——微尘、微尘——” 她冲到大街上,跑到和他生活过的静华轩。 人去楼空,喊破喉咙也没有任何人来为她开门。微尘又跑到陆氏集团总部,她要见老太太,她要和她见面。同样人人都把她当疯子,没有人理睬。 最后最后的希望,她拨通了张水玲的电话。 “张水玲,我要见奶奶,我要我儿子!” 面对她的歇斯底里,张水玲轻快地笑了,咯咯如水击银盘。 “季微尘,虽然我也很同情你,不过想要安安,这是不可能的。老夫人不会见你,安安也不会给你。” “张水玲,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我——” “季微尘,你想怎样?”张水玲冷漠又带着笑意,说道:“别忘了一开始在协议书上签字的是你,拿了土地做补偿的也是你爷爷。你现在还想要儿子,世界上哪里有这么美的事?” “你说什么?我爷爷拿了什么土地,你把话说清楚!” “去问你爷爷吧,他可是把亲外孙卖了个好价钱。”张水玲邪恶地大笑。 “不可能、不可能!” “呵呵……还有,季微尘,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和你通电话了。但愿我们再也不要相见。” 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她视而不见。 手机掉到地上被飞驰的汽车碾碎成渣,呼啸的汽车贴着她的身体擦过,司机从里面探出头来,大骂:“找死啊!” 微尘脑海中灵光一闪,死! 原来她还可以去死! 失去丈夫、没有儿子,被爷爷出卖,她还可以去死。 她迎着飞来的汽车而去,直直把肉、体撞上去。 “撞死我吧、撞死我!” “姐姐!” “姐姐!” 尖锐的刹车和喇叭声中,微雨和微澜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三个女孩都摔倒了,她们被车撞得跌倒地上。 微尘的头重重碰在地上,失去意识前,她看到左边躺着妹妹微雨,右边躺着妹妹微澜。 她们紧握着她的手,一直紧紧握着…… —————————— “程露露,如果想知道所有的故事,这就是所有的故事。比小说精彩,比童话残酷。” 说到这里,陆西法声音哽咽。他揉了揉自己的鼻根,他把过去的故事讲得很详细,因为知道把过去说得越仔细,对昏迷中的微尘帮助越大。 程露露听得很认真,故事完结,过了半晌,她才按下录音笔的暂停键。 不得不说她的心灵被深深震动,不是被他们的过去,而是微尘大脑的缜密和细腻。 正如齐心师兄所说的一样,季微尘为了逃避和陆西法和安安分离的巨大痛苦选择抑制和遗忘。她的大脑完美地配合她出演了一场跳脱的戏。骗过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用一篇虚实夹杂的小说,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 最可笑的是她这个心理医生,还真把她的小说当做心灵的投影长篇大论。 “程医生,你在想什么?” 程露露叹息着摇头,“我是在想,人类的头脑真是一件艺术品。有时候真分不清是是我们主宰它,还是被它主宰。微尘的《浮生若梦》骗了我们,甚至把她自己也骗住了。” 陆西法也很迷惑地说:“程医生,我不懂,微尘为什么要在小说中丑化我?我实在不是一个那样坏的人。”他说得委屈,又颇有些愤愤,“如果我真那么坏,她也不会爱上我啊。” 经过一次的错误推演,程露露这次的回答谨慎得多。 “我想,正是因为你太好、太优秀。所以她失去你的痛苦越强烈。为了抵消这种痛苦,她的潜意识只好把你想得坏一点,不那么好。失去的痛苦才能不那么强烈。” 这解释也真让人无语,陆西法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优秀和好某些时候也会变成一种罪过。 程露露收起录音笔,问道:“陆先生,最后我可以你问一个题外话的问题吗?” 陆西法点头,“程医生,随意问。” 只要能帮到微尘,什么问题他都愿意回答。 “你是怎么得救的?” 陆西法沉默一会,说道:“我只能说——上帝在最后一刻救了我们所有人。” “世界上没有上帝。” “确实没有。”陆西法无奈地笑笑,“但关键时刻本不应该出现在那的人出现在那,不就是神的旨意吗?” “贺兰昼,他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一天。正好出现在最危急的时候。” 237 黑色的心 (1) “贺兰昼,他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一天。正好出现在最危急的时候。” “贺兰昼是谁?” “贺兰夜的哥哥,贺兰蕊曾经的未婚夫。他乘坐直升飞机而来,飞机上有医生和药品。程医生,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清楚,人的大脑缺氧五分钟就会不可逆的脑死亡。可能那天太冷,大雪让湖水都结冰,贺兰夫人掉到水里后瞬间就心脏骤停,丧失意识。她是死了,但寒冷为她的大脑延长了时间。CPR恢复了她的心跳,她被救活了,转送到医院。” 程露露感慨道:“这真是奇迹!那位夫人的运气太好了。虽然我们在医学院都学过CPR,但真正能实施成功的少之又少。” “对,她的好运蔓延到我们身上。托她的福,我们所有伤者都被及时送到医院。屈未然和小鱼并无什么大碍,他们很快被聂家的人秘密接走送到国外。而我伤得最重。做了十六个小时的紧急手术,输了一万CC的血,全身八处骨折,摘取脾脏,在床上躺了近十个月。” “微尘一直没出现,你没问过吗?也没怀疑过?病好了后,没来江城亲自找她,两人面对面地谈一次?” 程露露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陆先生,我不能想象,你们曾经爱得那么浓烈。即使微尘受了蒙蔽,你应该没有” “有时候正因为深爱,所以……人对一样东西越想得而越不可得得时候,爱就会变成恨。病床上的我对微尘越是渴望,就越是憎恨。恨她居然来看都不看我一眼。后来我来江城找她,更是伤透了心。” 他的眼睛中浸出泪来,心痛自己,更心痛当时的微尘。 他们被迫分开的手,整整耽误了五年。 程露露从房间中退了出来,把此刻的静谧留给这位伤心人。 ———————— 程露露整理完陆西法提供的资料,马不停蹄地拿着资料来找莫缙云。 对于她的出现,莫缙云一点都不意外。 “进来吧。”他打开房间,邀请露露进去。“进来慢慢说,我有好几天的时间可以和你说。” 程露露迟疑一下,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味。 “你大白天的就喝酒,不怕病人投诉你?” “我申请了公休,这个礼拜都不用上班。进来吧,随意坐。” 露露跟着他进门,这间小屋,她第一次来,是莫缙云新买的。 他买得很急,各方面都比不上原来的。 狭小的房间,到处都是乱乱的,桌上、地上、衣服、袜子、餐碟和纸杯…… 真不像莫缙云的风格。 “喝点酒吗?”他问:“红的还是白的?” 程露露轻咳一声,“我今天是来谈正事的。” “好,那我自己喝。” 他站在酒柜前,透明玻璃上现出他颓丧又悲壮的脸,淡淡笑着,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今天,他必须要喝一点酒才能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因为他害怕,自己的心思但凡有一点想掩盖自己曾经的龌龊,大脑就会不由自主地避重就轻,甚至是下意识说谎。 透过反折的镜面,他看见露露正捏起沙发上的袜子拿开坐下。 她的脸白净透亮,如内里的灵魂虽有瑕丝,底色却是干净。 露露很坚强,也很有勇气。 所以他也不能懦弱,哪怕说出一切后,会被鄙夷和看不起。 莫缙云深吸口气,把酒一饮而尽。带着三分醉意,坐到她的对面。 “你想知道什么?” “五年前,微尘从西林回来,发生的一切。”这一段故事他是当事人,也只有他最清楚。 程露露拿出录音笔放在桌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职业化。 莫缙云舔了舔干燥带着酒精的唇,此刻他和程露露的相处模式完全颠倒了过来。 慌张不安的是他,犹豫想逃跑的是他。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们去看齐心的时候,我就说过——” “是。你是说过。但我需要再听一遍,完完整整,从头到尾。” 莫缙云颓然地倒在床上,喝一大口酒,呵出一大口气。 他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谁说的,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他的肮脏的小心眼终于要被程露露的手术刀一刀一刀划开,流出里面肮脏的黑汁…… —————————— 五年前江城 得不到的爱情最美,触不到的恋人最好。 听说微尘从西林回来的消息后,莫缙云死灰般的心重新燃起了火花。 在他的心目中,不管微尘经历了什么,不管她如何厌恶他、推开他,他始终觉得她是最好。 对微雨冷落已久的他发出邀请,请微雨去相熟的咖啡馆喝咖啡。 莫缙云突然的热情,微雨一点怀疑都没有,欣然赴会。 微雨打扮得楚楚动人,一双大眼温柔似水。 是人都不会忍心欺骗这么好的女孩,而他却只是为了接近她的姐姐。 “微雨,你的伤没事了吧?”他找了一个不错的开场白。 微雨羞涩地抚了抚额头上的淤青,“没事,已经好了许多。” 莫缙云的心砰砰跳着,迫不及待切入正题,“你姐姐真的和陆西法分开了?” 微雨悲伤地说:“陆西法死了,陆家把安安抢走。姐姐快伤心死了。” 莫缙云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该死的人死了就死了,孩子抢走就抢走吧。他终于等到机会,接近心中的女神。 “微尘还好吧?”他的关心急切得快要从脸上满溢出来。 卑劣的男人,能做微尘的奴隶,匍匐在她脚边。却不能把这温柔给予无辜的微雨一分一毫。 微雨痛苦地摇头,提到姐姐时不由地长叹。脸上的双眸因为他而闪着爱情的光。 “怎么会好呢?”微雨搅动着杯子中的卡布奇诺,“如果姐姐能哭一哭,闹一闹,我们倒还能放心些。可她什么都不做,就是发呆,流泪。我都快急死了!” 听了她的话,莫缙云也快急死。 “带我去看看她吧。兴许能帮你们开解开解她。毕竟——我也是她的朋友。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朋友。” “缙云,谢谢你。” 此时的微尘正和爷爷一起在温室照顾兰花。她痴痴呆呆,刚刚拿着剪刀给兰花剪得根都没有,现在又没完没了地拿着水壶给一盆兰花浇水。 “你、你、微尘!”季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存心想把我的兰花都弄死,是不是?” 微尘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把半桶水都浇到同一盆蟹尾兰花里。 她把手里的水壶放下,想把蟹尾兰搬到阳光充沛的地方。没想到,手一滑,整个花盆砸到地上。 “哎呦!”老爷子捶胸叹息,心痛得要命。 这盆可是他最心爱的兰花呦! 微尘低头去收拾残局时,莫缙云和微雨正好进来。她心不在焉,用手直接去碰瓷片锋利的锐角。 “微尘!”莫缙云忙跑过去,抓起她的手,焦急地放在眼睛中左右细看。“你不会痛吗?” 他捧着她的手像捧着珍宝,亦像捧着上好的瓷器。 “姐姐!”微雨也跟着进来,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看见妹妹,微尘立刻把自己的手从莫缙云的手里抽回来,藏在身后。 “出去,出去。微雨,你快把她带走,这里我来收拾。” 238 黑色的心(2) “出去,出去。微雨,你快把她带走,这里我来收拾。” 老爷子受不了地挥手,命令微雨立即把微尘带出温室。 他们离开温室,来到客厅。 “你们先坐。”微尘借口去洗手间洗手,她在洗手间磨蹭许久,双手搓了又搓。 等她不得不从洗手间出来,微雨小鸟依人地靠在莫缙云的身边,笑得一脸幸福。 “姐姐。”看见微尘,微雨变得很不好意思,立起身体,微微羞红了脸,“姐姐,你和缙云先聊一会,我去泡茶。” “微雨,我不想喝茶。”微尘挡在微雨前面,不许她去。 “姐,缙云又不是外人。”微雨笑着抹开她的手,凑到她的耳边,说道:“而且他是医生喔,最会帮人做心理辅导工作。你和他聊聊,说不定你的心结就解开了。” 微尘望着微雨傻乎乎的背影,心里痛得什么话都说不出。 傻妞,蠢得透顶。 “微尘!” 微雨一走,莫缙云就急切地绕过长沙发走过来。他毫不遮掩自己目光中的痴心,不停上上下下打量她。 她瘦了、黑了。不仅瘦了黑了,更多是憔悴,像失去水份的花、像失去家园的流浪狗。 “听说你在西林遇到车祸,怎么样?” 微尘低着头勉强扯起嘴角,“谢谢你关心,我很好。而且,你应该更关心的人是微雨。她为了救我,也被车撞到。” 莫缙云才不管微雨怎样,眼睛里只有她,“微尘,你说谎!你明明就不好!” “我好不好,与你何干?” 莫缙云气结,憋了半天,红着脸说道:“我们是朋友。我不愿看到你受苦。” 微尘眼神中倦倦地充满厌恶,不耐烦地起身,“够了,缙云。既然是朋友,就该停留在朋友的位置。” 他是微雨喜欢的人,这一点,她永远不会忘记。 莫缙云随着她站起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我不愿意。”微尘飞快地说,“莫缙云,好好地当微雨的恋人吧。我不懂,有一个女孩这么死心塌地地爱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明知道我不爱微雨,我爱你!” 他的表白激起微尘更多的反感和愤怒,“莫缙云,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她的心已经随着陆西法死了,留着这躯体活着,不过是因为两个日夜为她担心的妹妹。 “你怎么知道没有用呢?没有陆西法之前,我们不就是最好的朋友吗?我们在一起参加小动物保护工作、我们一起聊天、一起散步,我们一起分享许多快乐和悲伤。微尘,如果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的。” 微尘无力地笑,面对他的执着。她实在是没有力气解释,只能说,“莫缙云,我爱的人不是你。未来也不可能是你。” “为什么?” 她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悲伤,“因为……你是微雨爱的人。” “姐姐,缙云。”可爱的微雨端着茶水和饮料过来,“你们想喝什么?红茶、绿茶还是咖啡?” 看见妹妹,微尘像看到救星,站起来说道:“我什么都不想喝。对不起,微雨,我先回房了。” “姐姐,你再坐一会。再和缙云聊聊。” “不了。”微尘低头,绕开微雨。 微雨一头雾水,不解微尘为什么突然变的冷若冰霜。 “微尘,”莫缙云朝着她的背影,急切地喊道:“微尘,总有一天你会忘记他的、忘记发生过的一切!” 微尘站在楼梯口停顿一下,抬起的脚停在楼梯上,似像被莫缙云提醒着想到什么。 也许,莫缙云的意思应该是指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吧? 而不是、也不应该是别的意思。 —————————— 莫缙云说得没错,在陆西法没有出现之前。他和微尘是很默契的朋友。在不懂的外人看来,他们出双入对,好得就像情侣一样。 他们在一起做义工,救助流浪小动物,也在一起分享彼此生活、学习中的趣事。 谁爱得深,谁就往这段感情中倾注得深。 毫无疑问,这段关系,莫缙云一直期待着它能开花结果,许一个未来。微尘则理智地从没有放入过自己的心,她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知道自己不可能为了莫缙云反抗爷爷。她必须要为两个妹妹多做考虑和牺牲。 莫缙云从季家铩羽而归,颓废、不开心了好几天。 微雨打电话来,向他赔罪,说抱歉。没想到姐姐失恋后会变得不通人情。 莫缙云敷衍两句,草草挂断电话。 微雨像个小孩,永远get不到他心里的痛点,她给他的所有安慰就是隔靴搔痒,除了徒添更多的烦恼,毫无作用。 “叮咚、叮咚。”门铃揪响。 莫缙云敛神,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敲他的房门? 他还刚搬来新居不久,知道他这去处的人不多。 “叮咚、叮咚!”门铃持续不断地响起。 “谁啊?”他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他惊喜不已。 “微尘!”他迟疑三秒才知道要把人请进来,“快、快请进——”他忙不迭地把她让进来,“家里挺乱的,你别介意。” 自谦过份就是骄傲。 纤尘不染的家具、分门别类的归纳、桌面上看不见一样杂物、玄关处的鞋子摆放得整整齐齐。 “喝茶。”他激动地端来茶点。 “谢谢。” 微尘捧着茶杯,始终低垂着她的眼帘。 “微尘,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茶喝了半刻,他终于鼓足勇气。 “是……”她略有迟疑,如果能有其他选择余地。她绝不会来找莫缙云。可这件事唯有他才能帮助她。 “微尘,我们之间,你有话不妨直说。”莫缙云谦卑地几乎要跪在她的面前。 爱一个人就是把自己低到尘埃。 “缙云……”季微尘抬起眼帘,眼皮底下乌青,比前几天相见时更加憔悴。“我想忘记陆西法,忘记过去一年里发生的所有事。” 记忆太痛苦,夜夜来搅扰她的灵魂。 “微尘,”莫缙云开心得快要飞起来,忍不住越过雷池抓住她的手。“你终于愿意走出来!只要你有这个决心,就一定可以忘记的!” 动机是决心的第一步。 第一次,微尘任由他握着自己的双手,一动不动。 陆西法死了,安安走了。她的心对周遭的一切变得麻木不仁。 哪怕世界末日就在明天,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早就已久在地狱。 有时候,活着比死还痛苦。 是莫缙云提醒了她,如果不想过这样的生活还有另一种办法。 “微尘、微尘!” 神游的季微尘抽回自己的神丝,在他的呼唤中,轻轻说:“缙云,你帮帮我吧,好不好?” “好!”他坐在她的身旁,贴心地用手指拨开额前的乱发。“微尘,相信我。我肯定会帮你呀!” “那好,把南庄的地址和电话给我。” “你要南庄的地址和电话干什么?” 莫缙云的心咚咚跳着,脸上的笑容明显不自然起来。“如果你想散心或是疗养,我可以陪你其他地方。南庄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 她直视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你懂的,我的痛苦只有南庄的齐心和言希叶能够帮我。” 莫缙云的脑子轰地像炸了一样,他松开她的手,走到窗边。 “微尘,微尘——” 他该怎么说,他不知该怎么说? 齐心和言希叶的故事,他曾说给她知,但那就是无意中的闲聊,是一个男孩在追求女孩时的无话找话。 “缙云,连你也不帮我吗?” 239 黑色的心(3) “缙云,连你也不帮我吗?” “不是不帮!”他相当烦躁,也对自己过去的失言相当恼火,“微尘,你不知道强行遗忘记忆后对大脑和身心的损害有多巨大!到现在,叶子还是个——精神病患者。我不想你变得和她一样!” “我宁可做一个精神病,也不愿忍受这样的痛苦!” 微尘举起自己的手腕,解开上面缠绕的白色绷带和纱布。她笑着把上面纵横交错的伤口给他看,“这一条是昨晚割的、这一条是前天、这一条——” “别说了!”莫缙云紧紧握住她的手,“你——” “知不知道……我想死……好多次,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我恨不得从窗台上跳下去,一了百了。死了都比活着好。但是微雨和微澜日日夜夜的守着我,她们一直求我,一直求我。我死了,她们该怎么办?我怕我死了,她们会遭受我一样的命运。我失去幸福,怎么能看着妹妹们也失去。” “微尘,我明白你的痛苦。”爱一个人,求而不得。甚至连倾诉的地方都没有,那种感觉就像被关在一间空房间,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门、没有窗。你走不出去,别人也走不进来。 他走过去轻轻揽住她,任由她的眼泪绵绵不绝洒落在肩膀上。 “微尘,你要坚强。” 她默默无声留下眼泪。 “缙云,你帮帮我吧。懂不懂,只有成为一个活着的死人,我才能活下去。”她要活下去,保护姊妹。 面对她泪眼婆娑,没有生气的眼睛,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也许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上帝没有向他开一扇门,却向他开了一扇窗。 他需要自己努力,从窗户爬进去,走入她的心扉。 莫缙云手心冒汗,艰难地说道:“帮你……可以。微尘,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低着头,将她的柔荑捏在手里玩捏,摩挲,半晌说道:“做我女朋友。” —————————— 莫缙云答应帮助微尘。 但他的帮和微尘理解的帮助有本质的区别。 微尘要的帮助是南庄的齐心和言希叶,希望通过他们把陆西法从记忆中深深剜去。 删除记忆的后果她当然清楚,言希叶的遭遇就是她的前车。可一个没有未来,对自己的生命和身体没有任何怜惜人,用这种极端残忍又自虐的方法来伤害自己又有什么值得奇怪? 她不想活,又必须活,唯有这种办法才能逃避现实。 莫缙云想给微尘的帮助并不是真的给她地址,让她去南庄找齐心或言希叶。 他想用男朋友的身份给予她陪伴、温柔、开解,用他的男友力去抚平她内心的创伤,而不是极端的强力遗忘。 让微尘到南庄去? 那是万万不可的! 微尘想找到齐心和言希叶,必须要通过莫缙云。 她卑劣地利用这一点对她进行要挟。 说是无耻之徒,趁人之危,毫不过份! 微尘内心对莫缙云的所作所为充满厌恶,龌蹉的行径冲毁了她心里最后一丝对他的朋友之意。 为了得到南庄地址,微尘不得不违心答应他的条件。 “莫缙云,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是首先要瞒着微雨。” “可以、可以。”莫缙云欣喜若狂,高兴得无以复加。完全忘记,畸形的树苗注定只能生出畸形的果实。 两个心思南辕北辙的人,怎么可能到达一个共同的目的? “咿,莫缙云,你又来接我姐姐去动保协会啊?” 炎热的夏天,微澜穿着艳丽的热裤和吊带正在花园中,拿着长长地水管给花木浇水。 西林的陆家,去年的差一点成为她姐夫的陆西法,统统已经成为这位美少女心中的一个小黑点。偶尔,在翻出去年的旧包时才想起,曾有一位慷慨的准姐夫。 去岁的花是去岁的花,今朝又有今朝的花! 遗忘是人类本能,微澜深知有些事情越早遗忘越比较容易快乐。 不过,眼前这位莫先生大大地没有陆西法的慷慨。每次上门,两手空空,半包茶叶都没见带上门过。更别说卖给限量版的包! 微澜反正是不大喜欢他的,扔了水管,甜甜说道:“你在这等等啊,我去叫大姐。” 大热的天,也不请人进去。微澜继承了老爷子的看人下菜,眉高眼低。 “微澜,刚才是谁在按门铃?” “就是那个莫缙云来了啊!”微雨蹦蹦跳跳从冰箱中拿出一盒草莓冰淇淋,心不在焉地说道:“二姐,你说她是不是在追咱们大姐啊?最近来得这么勤——” 微雨把手一扬,粉红的冰淇淋直接堵在微澜的鼻孔。 “喂——季微雨!”微澜气得跳脚,赶紧跑去洗鼻子。 “缙云,”微雨气喘吁吁跑出来,拉着莫缙云的手嚷道:“快进去吧,外面多热!” 院子的海棠树下,莫缙云笑笑着拿开微雨的手,“不用,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缙云——” “真的没事,没事。” 一个强力相邀,一个落力拒绝。 微尘站在二楼的卧室窗前,七月的盛夏,心里发起十二月的寒风。 “大姐,莫缙云来了。”微澜擦着湿漉漉的鼻子敲门进来。 “知道了。”微尘放下窗帘,走到梳妆台前描眉画唇。 多久不曾修饰妆容,自从陆西法不在后,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到今天整整半年。 生疏的手指好几次把眉笔逸到别的地方,口红也画得不成样子。 “姐姐,我来帮你。”微澜跑过来,热情地拿起桌上的眉笔、口红。“你想画一个什么样的妆?裸妆、清透的还是艳丽的?” “随便。”微尘语气淡漠。 微澜拿着粉盒,眼珠子一转一转,笑道:“那就画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哈哈——” “微澜——” “别说话!”微澜抬起她的下巴,“把嘴巴闭上。” 微澜涂好口红,退后两步,欣赏欣赏,“好了!姐,你刚才想说什么?” “你是真的喜欢谷自新吗?” “是啊。”微澜点头,把口红卷起来扔入化妆包里,“我十二岁的梦想就是做谷太太,现在也是。” “好。姐姐帮你完成这个心愿。” 微澜不敢置信地说道:“姐姐,真的假的!你莫哄我,好不好?如果自新哥哥真的答应娶我,我去死都甘愿!” “傻瓜,死了还怎么实现梦想做谷太太。”微尘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放心,他一定会来向你求婚的!” 微尘下楼出现在莫缙云和微雨面前时,正如微澜所说,果然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丽脸孔。 现代的化妆术像整容一样,修饰了她所有的憔悴。 五官本又是生得精致,再加上微澜的手艺,阳光之下美得不可方物。只是那位美人,美则笑已,却没有任何灵魂。 “微尘。”莫缙云候补忌讳地撇开微雨走过来,眼睛直直盯着微尘的脸,“我们走吧,车就在外面。” 微尘点头,跟在他身后往门外走去。 “缙云……”被冷落的微雨追赶几步,心里火辣辣地燃烧着嫉妒的火苗。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还是误会什么? “还看什么看啊?季微雨,他们都走了!” 微澜耸耸肩膀,往屋里走去,徒留惶惑的微雨在暴阳下惴惴不安。 —————————— “缙云,今天我不想去协会。”甫一上车,微尘就提出要求。 “不去协会?你想去哪?” “你家。” “我家?”莫缙云心脏一跳,手上的方向盘一转,绕上去他住所的环线。 240 黑色的心(4) “我家?”莫缙云心脏一跳,手上的方向盘一转,绕上去他住所的环线。 当一位细心装扮的女子说要去男朋友家时,他不敢深想往下的情节,又忍不住去幻想。 他们在一起已经一个月十天。成为所谓男女朋友,却没有任何实质进展。 牵手她不喜欢、接吻更不喜欢,不用说更深入的接触。任何身体的接触都让她抗拒。 他越急躁,她越冷漠。 心思各异的两个人,都没有得到彼此想要的东西。 微尘没有从莫缙云身上得到南庄的地址,莫缙云也未从她身上得到梦寐以求的爱情。 不仅如此,迂回婉转之间,他们都隐隐猜到对方的想法。 虚假的爱情与她有何意义?不过是在耽误她的时间。 微尘决定主动出击。 回家之前,莫缙云开车先去超市,采购一些食材,准备做一桌好吃的填饱她的胃。 他想得很妙,暖饱思淫欲,男男女女酒酣耳热才能卸下心防更进一步。 一切都是好的,微尘愿意接纳他,他有信心带她走出泥潭。 “进来吧。”莫缙云提着沉重的购物袋,刚打开房门。突然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力将他往里面一推。 他靠到白墙上,两片柔软的唇紧跟着贴过来。 “……” 红润的唇上有玫瑰汁的香味,舔舐之下,她的双唇干燥得像荒芜的沙漠。 “微尘……” 手中的购物袋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明知道她是欺骗,明知道她是有所图。他依然被巨大的狂喜席卷,像饮鸩止渴的人,忘乎所以地去爱。 他搂住她的腰肢,狠狠回应她的吻。他抱着她,旋转着跌到柔软沙发。 “缙云……”她把他的手伸到自己的衣襟中,“你想要我吗?” 动人的唇说着诱人的话,又如此冷漠无情。 还需要问吗? 他的眼眸中卷起黑色旋风。即使她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娃娃。 他也想要啊! 粗指在柔软的皮肤上滑动,美好的身体,让他不停吞咽口水。 他弯下头颅在她的胸前,拼命呼吸她的美好。 “缙云,我……想去南庄……他们的地址和电话……” “不、不行!” 他艰难地把手从她的胸部挪开。 她飞快地按住他想逃跑的手,“缙云,你不想要我吗?” 不是不想要,而是言希叶的遭遇太恐怖了,他只要一回想起叶子发疯的过程,整个人就浑身颤栗。 “微尘,你知道我爱你。我不能把你推向深渊。” “不管你推不推,我现在就在深渊!”她还是牢牢抓着他的手,“你以为我不去南庄,靠自己、靠你就能忘记陆西法吗?根本不可能!两个月也好、两年也好、可能二十年,我都没有办法忘记他!我念着他的好、想着他的可爱和温柔,是永远不会爱上你的!” 和心爱的陆西法比起来,莫缙云就像沟渠里的臭虫。 “那……那……也不、不行。”他目光躲闪,言辞已经不似原来的坚决。 “我们不说这个,我去给你做饭。” 他匆匆捡起地上的购物袋跑进厨房,忙忙碌碌洗菜、切菜、炒菜、布置餐桌。 锅碗瓢盆是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于这宽敞明亮的新式公寓里却是安静得可怕。没有人声,唯听见滋啦的爆炒声和锅铲声。 “吃饭吧。” 饭菜做好,莫缙云招呼微尘从客厅来到餐厅。 三荤一素,两个人吃绰绰有余。 他们吃得不多,饮得比较多。 一杯接着一杯,没有碰杯,没有说话。沉默中,不知是敬对方,还是敬自己。 他很快饮醉了,埋头在沙发深处。 “缙云?”她走过来推了推他的肩。 他闭着眼睛没动,她走开了。再睁开眼睛,白色的裙摆像蝴蝶一样飞进他的书房。 “微……”他的手指动了动,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要的东西,就放在他书桌抽屉的最上层。 没有上锁,没有刻意收藏。 也许,他的心里也在等待着这一刻吧。 她自己找到,他心里会好过一点。 他也想,她能彻底忘了陆西法、彻底忘记西林、忘记所有的往事。 微尘走了。 轻轻关上门,没有丝毫留恋。 最后一刻,他的眼泪无声顺着脸颊滑下,仿佛看见她踏上去往地府的路。 上帝原谅他吧,因为太爱一个人而犯下过错。 ————————— 暗夜无声,微尘赤脚踏上光滑的地板。不能明状的冰和冷从她的脚趾一直传到心房。 她要去做一件事,一件想了很久,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爷爷,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 老爷子还没有睡,正戴着老花眼镜在灯光下查看这个月餐馆的收入报表。他动了动眼睛,小眼睛从老花镜片上方打量着孙女。 “有什么事吗?”他用手指舔了舔唇,然后埋头在数字上。 “是。”微尘面无表情地说:“爷爷,我想要陆家给你的那块地。” 老爷子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抖了抖手里的表格,气呼呼地说道:“你要那块地干什么?那块地不能给你,它是属于——” “它不属于任何人!”微尘从身后抽出刀来,狠狠插在他面前的报表上,“你没有权力为它卖掉我儿子!”总有一天,她会把地还回去,把儿子要回来。 她面脸狰狞,握着刀的手在微微发抖。 明晃晃的刀锋吓得老爷子鼻梁上的眼镜都掉下来 “你疯了!”他怒气腾腾地把手里的报表砸在桌上。 “我是疯了!”微尘抽出刀狠狠地在桌面上疯狂又砍又刺,报表被刀划得面目全非。 “信不信!”她扬起刀指着老爷子的鼻子。 “你、你——”老爷子站起来,第一次感到孙女的可怖和压抑,“微尘,有话好好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那块地谁都不许碰!” “好、好。我答应你!” “不得干涉微雨的婚姻和爱情,除非她自愿嫁给玄墨,你不能逼她!” 老爷子若有迟疑,她挥舞着刀近在他的鼻前。 “好好好,我答应你——” “还有,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谷自新来向微澜求婚!” 三个要求,样样不容易。 讲理的怕耍横的,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不答应也得答应。 “微尘……” “不要叫我!”微尘叫道:“你接受陆家土地的那一刻,我就没有爷爷了!不,也许在我爸爸妈妈死掉的那一刻,我们三姐妹就再没有一个亲人!” “微——”老爷子面如土色,难堪有难过地看着她。 “我会看着你的,一直看着你有没有做到。” 老爷子呆呆地站着,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刚才发生的事是微尘吗? 确定不是脾气火爆的微雨,温婉的微尘居然会以刀相逼?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额头上滴下来的汗。 看来,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241 真正爱你的人 闷热的夏季,微雨和微澜两姊妹在院子中乘凉。 微雨叼着烟,微澜拿着冰激凌。两人默默相视站着,谁都不开口说话。 微雨想着莫缙云忽近忽远,莫名其妙的态度;微澜则想着微尘说的,谷自新会向她求婚的话。 微澜想到她的自新哥哥举着玫瑰,单腿下跪的场景,微澜激动得手里的冰激凌都掉到地上。 她一弯腰,再抬头,一股浓烟从二楼的窗户飘出来。 “糟了!是姐姐的房间!”微雨扔了手中叼着的香烟,率先冲上楼,“姐姐、姐姐——” “快开门!”微雨猛拍着房门。 “让我来!”紧跟其后的微澜拽起楼梯口的灭火器,用力砸过去。 “姐姐!” 两人大叫,冲进烟雾迷漫的房间。微澜举起灭火器的喷头对着火源的中心。 “你们要干什么?” “你这是干什么?”微雨和微澜难得的异口同声地怒问。 微尘木然地看着眼前火盆中燃烧的火苗,把手里的资料一页一页撕下来扔进火里。 “我在烧一些东西。” “烧什么啊?” 微雨抢过她手里的资料,这些是陆家曾交给她的所有关于陆西法的资料。 他的出生、他的幼年、他的童年、他的少年和学生时代。 一张张、一页页,曾经看得意乱情迷,芳心暗动。 “姐姐!你——为什么要把这些资料烧了?”微雨不安地握紧微尘的手。 烧掉资料,就代表着关于陆西法的一切都消失了啊! 微尘笑笑,从微雨手里把资料拿回来,重新撕下一张张扔到火堆中。 “微雨,我想得很明白,人死不能复生。人心也是一样。我的心也随着他一同死了。还留着这些资料干什么?” 微雨一愣,这样冷漠的话不像用情至深的人所能说出来的。 微尘是真的看透了、放下了,还是—— “姐姐,你要是能早这么想就好了!”微澜在一旁叽叽咋咋嚷道:“人死如灯灭!总记挂着死去的人,他不安生,你也不安生。烧吧、烧吧——通通烧掉!” 微澜说着,凑过手来,和微尘一起把资料扔进火盆。 “姐姐,还有什么要烧的?” “手机、电脑……” 微澜一拍脑门,“我懂。全给你删除,还是不能恢复的那种。” “对。” “那太简单了!”微澜跳起来冲到电脑旁,说道:“这种事交给我吧。”天晓得,她把谷自新从她的手机、电脑删除过多少次,又恢复过多少次。 该烧的烧,该删的删。 一切完毕后,微尘的房间肮脏得几乎看不见原来的面目,墙壁被熏得漆黑。床上、桌上、衣柜中落满黑色的灰尘。 三姐妹也乌黑乌黑的,向挖煤一样。 微雨环顾房间一眼,叹道,“今晚,你和我睡吧。明天请个师傅来,重新把这房间粉刷装潢。” “全扔了。”微尘起身,淡淡说道:“告诉明日来的师傅,房间里所有的家具、衣裳我都不要了。刷成四面墙的雪白。” 全刷成白色多单调? 微澜嘟嘴,道:“姐姐,要不我和你去挑几幅画挂上?” “不用。” 微雨心里打鼓,今晚上的微尘太奇怪。说话奇怪,事也做得奇怪。她勉强打起笑容,小声说:“明天师傅来了,你自己向他说就是,何必我来转达?” “明天一早我要出门,大概要去很久。”微尘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白色的裙子脏得不成样子。 “去哪?” “很远的地方。” “再远的地方也应该有个名字吧?”微雨追问。 微尘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说。 “微雨,我是去散心的。就是想躲开人。” “去多久?” “不知道,也许很快回来,也许很久。” 模糊不清的回答,微雨的心跟着七上八下。 “姐姐,我陪你去。” “不用。”微尘拒绝得冷硬。 “我不同意你去!” “微雨,你不同意有什么用?”微澜豪气地拍着微尘的肩膀,说道:“大姐,去散散心也好。人生就是需要这样说走就走的洒脱。说不定,你旅行回来后柳暗花明又是新的一春!哈哈,哈哈——哎呦、哎呦!微雨,你掐我做什么!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 有时候,微雨真觉得微澜没心没肺得令人发指。 微尘身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能嘻嘻哈哈,一点都不当回事。 微尘在浴室呆了几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清晨。 微雨还没睡,正坐在椅子上发愣。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碟江城有名的小吃——姐妹团子。 “谁送来的?”微尘问,这些东西决不会是微雨做的,更不可能是微澜。爷爷虽会,但久不入厨房。帮佣的阿姨也不会在三更半夜弄这个。 “是玄墨。”微雨说。 微尘捏起一个松松的团子,掰开里面流出软糯的甜豆沙。 姐妹团子是江城名点,源起民国时代一对姐妹花,走街串巷卖团子。甜团子软腻,咸团子香甜,久而久之这甜团子咸团子就被人称为姐妹团子。 “做得真好。”微尘夸道。姐妹团子看起来容易,做起来艰难。要好吃不腻更是一门学问。 “他真是有蛮烦人,我真不知道要拒绝他多少次?他是不是有病啊!”微雨烦躁不安地嘟囔,厌恶地看都不想多看桌上的姐妹团子。 微尘低敛眉头,口中吃着团子,眼前却好像浮现出玄墨深夜在厨房忙碌的场景,一招一式、一静一动,都是因为对一个人女孩的喜欢。 他不是喜欢餐饮,不是喜欢季家,他只是喜欢微雨而已。 多好的男孩,却一直得不到微雨的青眼。 微尘吃完团子,用纸巾擦去上面的糖霜,对妹妹说道:“你要是真不喜欢玄墨,就去和他认认真真谈清楚,或是明确地告诉爷爷,死也不能嫁给他。我想,玄墨不是不通道理的人,也并非一定要你不可。没有你,他也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微雨抿了抿嘴,强词夺理,道:“我一直在拒绝他,谁说我没有!” “微雨,你拒绝得还不够坚决。真正的拒绝,就是不能给他留下一丝幻想和余地。甚至要抱着老死不相往来,连朋友都不做的决心。” 听到说和玄墨连朋友都不做,微雨脸都白了。 “如果你心里还有一点舍不得,那么你对玄墨就不是绝对无情。何不试着去爱他,接受他,也许——” “不可能!”微雨叫道:“我不爱他!我有喜欢的人!” “莫缙云?”微尘厌恶地说道:“他给玄墨提鞋都不配。”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缙云对你多好,他一直在帮你,他——” “够了!” 微尘起身到床上,侧身朝里躺下。 “我累了。” “姐姐!” “关灯睡吧。”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微尘闭上眼睛。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经过一番阵痛,微雨总会了解。缙云和玄墨,谁才是真的值得她去爱的人。 ———————— 242 自己骗自己(1) 川城的下谷镇是个很宁静的小村庄。 它如国内的许多村庄,没有年轻人,没有旺盛的生命力。老人、小孩和狗是下谷镇上最多的活物。 地域形成一条条无形的分割线,隔绝城市的繁华,也隔绝城市的活力。 来到下谷镇,没有指引想找到南庄疗养院是不容易的,疗养院无门无牌无标示。当地人不知道,生活在它周围的村民也不知道。 它就像一座世外之地,在重山之间,包裹在大片的密林深处。 青山、绿水、木屋和竹林…… 远远看去,真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世风味。 在齐心面前,微尘隐瞒了自己的来历,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 她来南庄,就是为了忘却刻骨铭心的爱情。 粗衣粗裤的齐心,手捏着佛珠,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听到她的想法后,齐心勃然大怒,“季小姐,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些关于遗忘记忆的故事。我只能告诉你,这些都是荒谬的无稽之谈!世界上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也不存在这样的事情。你快快回家去吧,从哪来到哪儿去!” “齐医生,我是抱着真诚而来的!”微尘相当执拗,“我知道你和你的妻子在学生时代做过这样的实验。请帮帮我吧,不管什么后果,我都能承受!” “不、不行!”齐心烦躁地挥手打落桌上的茶杯,“你要我做的不是帮你,而是害你!人不要想着遇到一点痛苦就去逃避。我告诉你吧,谁的人生不是千疮百孔后的负重前行。人活着就是不停锤炼身体、锤炼意志、锤炼心灵的过程!你看,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通过冥想净化和自然融为一体——” 激动的齐心挥舞起手臂,手腕上分金丝楠木佛珠在阳光下散发莹润的光。 “呵呵、呵呵……”一阵轻笑从窗前掠过。 “齐心,你又在跟谁上课?”笑随人动,一眨眼的功夫,言希叶掀动门帘走进来。 她和布衣的齐心不同,她虽素面朝天,身上却穿着挺括的医生白袍。与她温润面孔不相符的是,眉目之间隐约可见凌烈的寒气。 言希叶扫视微尘一眼,向齐心问道:“这位是新来的病人?” “不,不是。”齐心快速地摇头。 言希叶气势凌人,高压之下他刚刚慷慨的声音马上变得虚弱而低微,“她是客人。” “客人,你的客人?齐心,我们之间还有你认识,我不认识的客人?那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 微尘大声说道:“我不是客人,我是来求医的病人!” 齐心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 言希叶审慎地看着微尘,说道:“你是病人?” “是!”微尘用力点头,向着言希叶再次阐明心意:“请问你是言希叶医生吗?言医生,我是特意来向你求医的!我有一段痛苦的回忆,想请你和齐心医生帮我把它遗忘!” 言希叶先是一惊,然后眼神中浮现出笑意,“我是言希叶,没错。可我不是什么医生,向我求医就更言重了。” 微尘失望地以为,言希叶是和齐心一样在拒绝她。没想到言希叶话锋一转,突然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说道:“不过,助人为乐为快乐之本。我很愿意帮助你。来吧,把你的苦恼说给我听,看我能不能真的帮助你。” 她笑得亲和温暖,让人没有防备。 “好……好啊。”微尘的心里热热的。 “叶子!”齐心忍无可忍,站起来挡住言希叶的去路。“你别乱来,她根本就——没想清楚!” “你怎么知道她没想清楚?”言希叶挑眉,转过头来向着微尘,问道:“你想清楚了吗?” 微尘连忙点头。 “看到没?”言希叶向着齐心倨傲地说道:“齐心,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测别人的心思。任何一个年满十八岁人,法律都承认她已成年,你为什么还要对她的所作所为横加干涉?” 齐心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他仍不肯放弃,坚持自己的立场,“叶子,你不要——” 言希叶微笑着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道:“齐心,别忘了是谁把我害成这样的!现在我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想重现遗忘试验的人,你休想阻止我!” —————————— 微尘做梦没想到,齐心不愿意做的事,言希叶一口答应。 她能感觉到,不仅在齐心和言希叶的关系中,甚至在整个南庄里,言希叶都占着主导。齐心反对,但也毫无办法。得到言希叶应承的微尘便在南庄疗养院住下。 言希叶对她非常热情,详细地为她量身制定方案。 “言医生,你和齐医生不是夫妻吗?如果你帮我,他会不会生气?” 微尘的本意是为自己能遗忘痛苦的回忆,并不想言希叶和齐心为她的事情发生争执。 “他要生气就生气好了,”言希叶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把手中的AR设备戴到微尘头上,“齐心这个人是好人,就是有些前怕狼后怕虎。其实以他的能力,自己再努力一把,在学术界一定会声名鹊起。可惜,他就是安于现状……蜗居在下谷镇这个鬼地方,一辈子难成大事。” 言希叶嫌弃的态度让微尘大感意外,她很难相信,言希叶和齐心如果生活理念不同,如何能走到一起做夫妻。 “我看得出,齐医生很爱你。” “不能以我所爱的方式来爱我,就不是爱,而是自私。” “言医生,你不爱齐心医生吗?” 言希叶冷漠地说道:“有时我觉得自己很爱他,像爱着可爱的孩子,伟大得能包容他所有的缺点。有时我又觉得我一点都不爱他,像带着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生活在梦中。不能提供我想要的生活固然不是他的错,但是,我心里会不知不觉涌现出许多对他难以制止的怨恨。他却什么都不知道,无端承受我的怨恨和怒气。” “或许过了一定时间的夫妻都如我们这样,一边爱着,一边又相互憎恨着。这样可以吗?紧不紧?”言希叶手没停地为微尘调整设备,说的爱情像说着另一个人的故事。 “可以。”微尘摇晃摇晃脑袋,头上的AR设备不紧不松刚刚好。 言希叶取下AR,“微尘,虽然你说你想得很清楚,也能接受遗忘记忆后带来的任何后果。但是我还是要再说一次。以我们现在的医疗和科技,记忆是不能真的被删除的。我们做的只是改变了大脑在提取它时的路径。简单的说,这是一种骗术。诱导我们的大脑欺骗我们自己。让我们产生遗忘的幻觉。” “我会真的想不起来吗?” 243 自己骗自己(2) “我会真的想不起来吗?” “一点都想不起来。不但想不起来,大脑在回忆的时候还会把过去的记忆加工形成新的记忆。这样做的好处是,你会离真实的记忆越来越远,坏处则是你会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微尘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也接受。 “言医生,你放心。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OK。”言希叶微笑着说道:“你真是一个勇敢的女孩,也是一个百分百配合的病人。现在,我们进行最重要的环节。” “什么环节?”微尘问道。 “为你的记忆定一个阀门。” “阀门?” “是。”言希叶微笑着拿出笔,在纸上画一个圈,“简单的说,就是一个后门。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恢复这段记忆的时候。我们就把后门打开,后门就是启动阀。” “我永远都不会需要启动阀,”微尘着急地央求,道:“言医生,求求你。不要给我留后门。我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遗忘爱情,更是为了埋葬自己。从此以后,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快乐,也再不会真的快乐。我再也不要想起。”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言希叶用手指在空中又比画出一个圆形,“任何事情都有头有尾,有起点才有终点。即便是一个圆也是如此。试想一下,如果没有终点哪来的起点?没有后门,我们这个试验无法实施。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起点和终点完美的连接在一起,让别人找不到它。这样即使它有也等于没有。” 微尘似懂非懂,问道:“那……我们该怎么来定这个启动阀?它是什么样的?” “阀门千变万化,你想它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可以是一首歌、一句话、一声叮咛,或是某一样东西。只要它对你有非一般的意义,当你看见它,听到它,遇到它会触动你的心就行。” “非一般的意义。”微尘咀嚼着言希叶的话,在这个世界上对她非一般意义的就是陆西法和他给予的爱情。 没有他的世界,她的天空一片黑暗。 微尘想了好一会儿,不确定地问道:“言医生,照片可以吗?” “当然可以!” 微尘从钱包中拿出最后陆西法存在过的证据。那天晚上,所有的一切都烧掉了,唯独遗忘了这张夹在钱包中的漏网之鱼。 照片中的陆西法望着她落落而笑,洁白的牙齿像湛白的雪,像他在黑暗世界永不变的善良。 现在想来,也许皆是命运中冥冥中注定好的吧。他们缘起于这张照片,最后缘灭于此,用它来做她记忆的后门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微尘把照片递给言希叶,她的心虽还在摧肝裂胆一样的疼痛,但她已经能够控制自己不再哭个不休。 不是因为悲伤消减,而是知道,她将把一部分的自己永远与他合葬。 “决定了吗?”言希叶问道。 “嗯。”她点头。 “那好。”言希叶说道:“我们就把这张照片作为后门。” 说完,言希叶把照片慎重地夹到微尘的病历资料中。 “言医生,我希望记忆遗忘成功后,你能把这张照片烧毁。”这样,圆就变成彻底的死结,再也没人能让她恢复记忆。 言希叶看了微尘一眼,笑着点头。“但是我还是要再问你一次,或许某一天你会希望……” “不。我永远也不会希望想起!甚至我希望,你能把我来南庄、找你和齐心医生的记忆一同抹去。我要把我埋葬在同他一起的回忆中。” 她心中有一片海,永远只有他们两个人。 “好吧。” 接下来,她们再商讨几处细节,把一切安排妥当后,才步出简陋的治疗室。 夏日的夜空,挂满闪烁的星星。 抬头看天,微尘突然想,如果人死后能去往星星,不知逝去的他在哪一颗星星上,会不会是他喜欢的启明星呢? “言医生——”微尘叫住前面的言希叶。 “还有什么事吗?”言希叶疲倦地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记忆恢复了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 隐隐约约的淡淡灯光下,言希叶的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鼓起腮帮子,像被抓到恶作剧的孩子用手指戳着自己的下巴。 “你……也许会像我一样,也许和我不一样。” “言医生,和你一样是什么样,和你不一样又是什么样?” “呵呵,我怎么能知道和我不一样的事情呢?我只知道,如果你变得和我一样,就会变得你不像你。” “什么意思?”微尘没听明白。 言希叶大笑着,边退边说:“一个人心中有多少个我,没有人能说清楚。住的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也没有人能说清楚。如果内心的本我本来就是天使,一切好说。如果你心里的本我是恶魔,它就会被释放出来……知道吗?天性被释放出来后,你一边会感到很痛苦,一边又会感到很快乐!哈哈哈哈……” ————————— 山里多雨,入夜后淅淅沥沥下得一阵细雨,滴滴答答扑打在窗户上。沙沙沙沙,沙沙沙,伴随着风的呢喃,像极情人的耳语。 仿佛有人在身后拥着她,轻柔地抚弄她的耳垂。她向着梦中虚幻的温暖靠去,迷雾中的人脸离得她越来越远。 “微尘。” “陆西法,不要走……”呼喊着熟悉的名字,梦中都要哭出来。 沙沙沙、沙沙沙。 风吹纱帘。 “微尘,微尘——” 这回,她听分明。 不是梦,是确实有人在耳边呼唤她。 微尘擦了擦眼角,翻身起床。 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站在门外敲她的窗户。 “言医生!”她跳下床,跑过去开门。 言希叶正站在门外,她看起来和往常看到的她很不一样。 虽然衣服一样,发型一样…… 给人的感觉却很不同,这位言希叶身上没有凌厉、专横和飞扬。她笑起来很软,很甜,像流动的溪水,轻灵而蜿蜒。 “言医生,这么早——” “微尘,你快点跟我走。”言希叶焦急地抓起微尘的手往外跑去。“再玩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 清晨蒙蒙亮的山岗上薄雾弥漫,空气褪去燥热,乃是一日中最凉的时分。 两位身着睡衣的女子,赤脚跑在黄色的泥地上,留下一行浅浅的坑。 “言医生,我们去哪儿啊?” 言希叶不回答,拉着她的手一口气奔到南庄的大门前。她打开竹门,气喘吁吁手指向南庄门前乡村小道的尽头。 “最早一趟去镇上的早、早班车马上就会到。你、你快走吧!” “言医生,你开玩笑吧。”微尘呵呵干笑,心中隐隐有些感觉。 有些时候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说不出口。 她身穿睡衣,身无分文,即使上车又能去哪? “你忘记我们今天要开始治疗的事吗?言医生,我们回去吧。” “不!季微尘,你必须要离开!”言希叶抓住她的胳膊,尖声说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你根本不知道记忆遗忘有多可怕,趁现在还来得及快走吧!” 244 彻底的失败 “你根本不知道记忆遗忘有多可怕,趁现在还来得及快走吧!” “不,我不走!” “你一定要走!” 争吵声中,早班车从道路尽头行驶而来,叮叮咚咚停在拉拉扯扯的两个女人身边。 车门打开,肥胖的司机打量着这对奇怪的女人。 “快上车!”言希叶奋力将微尘往车上推去。 “言医生——”微尘用力挣扎,双手紧紧抓住言希叶的衣襟,死活都不肯上去。“不,我不走!” “快走!” “不!” 突然微尘听见言希叶表情扭曲,怪腔怪调地说道:“叶子,你这是干什么!她又不想走,你何必逼她呢?” 推挤微尘的力量一松,微尘从车门的台阶上摔了下来。咕噜咕噜像案板上的土豆滚在地板上,沾染一身灰土。 “你们到底上不上车?”油腻腻的司机大嚷。 “不上了,不上了。”微尘大叫。 “神经病啊!” 司机大骂一句后车门徐徐关上,早班车摇摇晃晃开走。突突的尾气在空气中余留下一截长长的黑烟。 微尘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言希叶还僵硬着身体跌坐在泥地上。她两只眼睛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浑身肌肉痉挛。 “言医生,你没事吧?”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言希叶发抖地往后退着,脚后跟在泥地上扬起灰尘,不许微尘靠近。“季微尘,你快走吧。我是不会给你做记忆消除的,永远都不会!” 微尘愣了,这昨天还说得好好的事,怎么今天就变卦? “言医生。”她走近两步。 言希叶身体立即紧张得绷起的弦,“你别过来!滚、滚啦!”说完,她马上嘤嘤哭起来,表情扭曲得狰狞,“季微尘,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啊!遗忘记忆是不成熟的试验,它违法自然法则,也违反了人类心理机制。“ 突然,言希叶的表情又变得严肃,冷漠异常地说道:“微尘,你别听她的。留下来,我会帮你完成试验!我也会帮你删除痛苦!” “根本不可能,根本做不到!”说到这里,言希叶对着天空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要骗她?言希叶,你比谁都清楚,试验改变的不仅仅是记忆,它把大脑也改变了!记忆不会被删除,只会改变它的提取路径。而且每一次当你准备提取记忆时,路径都会不一样。就像一座房子,你在上面开了千百个门和窗走进去,最后的结果,就是房子的轰然倒塌!大脑系统的整个崩溃,最后的结局就是——疯狂!成为像你一样的疯子,精神病!” “啪!”地一声,言希叶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说道:“是啊!我是精神病,我又为什么成为精神病?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善良、你的愚蠢,因为你要代替齐心那个笨蛋成为试验品!言希叶,你为他付出那么多,最后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不过是一辈子困在这地方,成为一个病人被人笑话!” “不是、不是!”言希叶接着哭着叫起来,“我爱齐心,我愿意为他付出!我愿意——” 看着眼前言希叶的自问自答,季微尘感到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风起云涌。 她看明白了,这是内心深处的两个言希叶。她们在一个身体中纠缠,互不相让,互相撕咬。 一个言希叶说:“你要是真愿意,无怨无悔,为什么还会哭、还会痛苦、还会把我释放出来去折磨齐心!承认吧,言希叶,你不爱他了,早不爱了!你对齐心是深深的恨,你恨他!” 一个言希叶在否认:“不,我爱他——” “言希叶你投降吧,承认变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法律又没有规定婚姻要从一而终。想想吧,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早就已经背叛齐心好多回。偷·情的感觉真好,惊险、刺激让人欲罢不能。张维比齐心可好多了,他现在是大学教授,未来还有可能升为主任。你只要——” “不,不……” 言希叶整个人战栗起来,发疯一样地暴打自己的脸和头,“我不原谅你,不原谅你!” 她打得毫不留情,红色的血顺着她的鼻子流出来。然后是眉骨,接着是嘴角…… 微尘吓得尖叫,“言医生!不要——” 她想阻止言希叶自残,却被她推倒地上。 “叶子!” 齐心急匆匆地赶来,他从身后抱住言希叶制止她的疯狂。 “啊,啊——齐心,你放开我,放开我!”言希叶拼命地想要甩开钳制。宛如一个真疯子,从攻击自己到攻击别人。 须臾之间,齐心的面部已经被暴击数下。 “齐心,这都是你欠我的,欠我的!” “我知道。”齐心沉着脸,用膝盖和肘部力量将言希叶压在地上,飞快从口袋中掏出注射针对准她的胳膊扎下。 透明的液体快速进入言希叶的身体,她仍在挣扎,一双眼睛充血而充满仇恨地看着齐心。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言希叶终于安静下来,硕大的眼睛变得无神空洞。 “齐医生,言医生怎么呢?” 齐心把言希叶抱起来,不知该如何回答微尘这个略显天真的问题。 他痛苦地说道:“季微尘,你看见了吧?言医生病了。很重很重的病。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从哪里知道关于我们的故事。现在你看到言医生的情况,她就是遗忘试验活生生的牺牲品。都怪我们年少时太轻狂,把自己的本事看得太大,把生命看得太轻。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终有我们的智力和科技到达不了,也左右不了的地方。” 微尘期期艾艾地说道:“你们的记忆遗忘确实是成功了啊。” “把一个人搞疯,让一个人变成精神病,是成功吗?”齐心的双目中流下成行的眼泪,“那是彻底的失败。” ———————————— 事情再次陷入僵局中。 微尘执着着不肯离去,言希叶的疯癫并没有吓退她。她固执地认为,言希叶会疯,是因为启动阀门,恢复记忆后造成记忆混乱。 她从没有想过恢复记忆,随着阀门销毁,她的记忆就永没有重新恢复的可能。 不可能恢复记忆,她就不可能思维混乱,更不可能会疯。 只是,言希叶发病后,齐心向微尘下达逐客令。他希望微尘尽快离开南庄。 恢复理智的言希叶样子变得很可怕,鼻青脸肿,右边眼睛肿得像个桃子,眉骨和嘴巴都破了。 “你看我多笨,居然从床上掉下来摔成这个样子。”她呵呵笑着,向所有人解释自己为何受伤。 微尘心里戚戚的,言希叶完全不记得发生过的事情。她也不知道,眼前的言希叶究竟是本我、自我、还是超我人格。 微尘拖着行李,失望地向言希叶告别。 “季小姐,听齐心说你要回去了,是不是?” 眼前的言希叶提到齐心时,眼睛中闪动着依恋的爱意。微尘猜想,这个言希叶应该是深爱齐心的自我吧。 她点点头。 言希叶不无可惜地说:“我们南庄虽然简陋,可是作为禅修之地是非常清静和适宜的。在这里住上几天,你会感到神清气爽,把俗世的烦恼洗涤一净。” 微尘眉间儿一弹,感觉她话里有话。立马接着言希叶的话尾小声说道:“言医生,我也很想继续留下来。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言希叶扯动变形的嘴角,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大声说道:“什么?你想明年再来,那太好了!我们在南边新修的小木屋下个月就能投入使用,到时候你就可以住在那里。那里比这里清净,也比这里安全。” 微尘笑笑,感觉手掌心中被塞入一个硬邦邦的钥匙。 245 你说我是被鬼迷了心窍 美国·加州 “小宝贝,快快睡,梦中会有我相随。陪你笑陪你累,有我相依偎。小宝贝,快快睡,你会梦到我几回。有我在梦最美,梦醒也安慰……” 摇篮中的婴儿睡得香甜,兀自酣睡在自己的美梦中,不知人间世事。 张水玲心满意足地为安安把被角压紧,眼睛眯成道缝。 “安安,好好睡。妈妈明天来看你。” “安安有妈妈,你充其量只能算他的阿姨。” 张水玲猛然一惊,回头发现,陆西法正拄着拐杖,站在婴儿室的门口。 他站在暗处,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拄拐,表情凝重,一双眸子晦暗不明。 张水玲从摇篮边站起来,尴尬地说道:“洛阳,你怎么起来了?医生说,你还需要多休息。” “我已经休息得足够久了。”他慢腾腾地挪进来。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整整十个多月的修养时间,他感觉把一辈子的住院份额都用光了。 加州的天气四季如春,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十分适宜居住。这里的人们很平和,街道干净,房屋鳞次栉比。走在街道上,他不用再担心突然会遇到的不可控的危险。 “老夫人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回集团上班?” 陆西法凝视襁褓中的儿子,说道:“你刚刚不是说医生让我静养吗?为什么现在又催我工作?” 张水玲陡然语塞,现在的陆西法已经不是以前的陆西法。受伤之后,他像变了一个人,对谁都很刻薄。 “你毕竟是集团的继承人,不可能永远不回去。” “集团没有我也能运作良好。对奶奶而言,我活着就已经足矣。”他艰难地蹲在身体,勾起食指轻拂安安胖嘟嘟的脸蛋。 他心爱的孩子,像极了他的母亲。 他到现在都无法相信,微尘会抛下他们。 十个月光阴的不闻不问,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的决绝。 “洛阳,你就……不要再想着她了!”张水玲轻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重重地捏住他骨瘦嶙峋的肩骨。 他瘦得可怕,严重的创伤消耗他的体重,身体的蛋白质快速丧失。能活着已是奇迹,接下来是漫长的康复时间。 “如果不是季微尘,黎辉不会死。她大概是没脸来见你,来见安安……” 他的脸色变得死灰,“黎叔的死不是微尘的错,是贺兰夜,是他杀了人。微尘最多是被他蒙蔽或是威胁!我要回国,我要去江城见、见她——”说到激动处,他剧烈地咳起来,捂着胸壁最痛的地方。 “洛阳、洛阳。你还回去做什么?她都不要你,不要安安了!” “我要回去!” “这次我支持水玲的意见!” 不知什么时候,屈未然出现在婴儿室门口。 陆西法生气地看着挚友,他知道屈未然对微尘有心结。可微尘是他挚爱之人,他也生她的气,但不许其他人说她不好。 天下的偏爱之心大概就是如此吧。 “我知道你听不得我讲她不是。”屈未然走进来搀扶起瘦弱的陆西法,几乎是把他扛在肩上,“忠言逆耳,作为朋友我还是要说,做人总有个底线。季微尘未免也太过份。知情不报,出卖朋友,现在来认错的勇气都没有。扔下襁褓中的安安,根本就不配——” “屈未然,你住嘴!”陆西法捏起拳头狠狠打在屈未然结实的胸膛上。 他用尽全力,力量却不足健康时的三分之一。 挥出的拳头,只让屈未然更为他心痛。 张水玲忙在一旁劝道:“我们出去说话,别吵醒安安。” 他们一起来到客厅,刚刚生产完的梁泡泡圆润润的,正哼着儿歌坐在沙发上叠着孩子们的小衣服。看见他们下来,赶紧把沙发上衣服收在一起拾掇出一块地方。 她是新妈妈,有些手忙脚乱。 “我去泡咖啡。”张水玲说。 “我也去,家和该要喝牛奶了。”梁泡泡站起来和张水玲一起去了厨房。 滴漏的咖啡壶渗出沁人心脾的香味,美妙的咖啡浓香在空气中蔓延。 屈未然和陆西法两人隔桌相对坐在温馨的客厅中。 十个月前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一切像做梦一样,若不是身上的伤,和在依然窥伺在暗处的贺兰家,谁都会要生出怀疑。 越郡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大火、白雪、鲜血和死亡是真实的存在吗? 逃出生天的人是到达了希望的天堂,那些埋葬在地下的灵魂呢? 他们又去了哪里! 陆西法的眼睛不经意看到屋角堆积如山的各种营养保健品。有中国流行的人参燕窝、鹿茸阿胶,也有老外喜欢的蛋白粉和营养补充剂。 “这些都是贺兰家送的?” 屈未然望了一眼,厌恶地说:“我正准备送到慈善中心,分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记,贺兰蕊没死,是好事也是坏事。 她还活着,梁泡泡就依然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匹配的肝源供体。 基于这点,贺兰家的所有人像达成共识,要好好的对待梁泡泡,细心呵护她的健康,就是为贺兰蕊照顾未来的“肝脏”。 昂贵的补品都是贺兰景命人定期送过来,屈未然气得想杀人,偏又没办法。你扔,他送,没完没了折腾。贺兰景不累,自己倒先趴下。 “洛阳,我决定带着小鱼和家和隐居起来。”贺兰蕊的这个事情就像定时炸弹似的,他总感觉不踏实。 屈未然迫切地想保护所爱之人的心,陆西法是理解的。他问:“你想往哪隐居,西藏、贵州、密西西比还是亚马逊?天下是大,失事的飞机难以找到,贺兰夜要找你还是找得到的。而且,你和小鱼总要生活吧?小孩要上学,你也要工作。你父亲和哥哥的关系网都在国内,出了国,一切大打折扣。没得靠山,你怎么养活他们?” “你帮我分析得这么透彻,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 “帮我来管理陆氏,做集团COO。你就可以调动整个集团的力量来保护家人。” “你,你这是——”屈未然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他拿起桌上的糖袋向他扔过去,骂道:“陈洛阳你想得美!做你集团的COO,你想把我累死!” 陆西法伸手把糖袋挡开,糖袋在空中飞旋着掉到地上,“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法子吗?依靠你自身的力量去保护小鱼?回国去投靠父兄就是给他们惹麻烦。你也看清楚了,你父兄不但于事无补,关键时刻还起反作用。陆氏现在也许还不足以和贺兰夜抗衡。可如果你接手了集团,把它发展得蒸蒸日上,说不定未来就可以和他们斗一斗。赢不赢得了,我不敢说。我们至少不会如十个月前那样被动。” 这安排听起来很美好,设想得如花儿一样,样样妥当。 屈未然的经商才能,陆西法是知道的。他如果来陆氏上班,自己就能从繁重的日常工作中解脱出来。 最重要的是,陆西法一点都不喜欢从商。 屈未然饮了口咖啡,抬眼看看身边的妻子和摇篮中的儿子。“我去也行,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如果我做了陆氏COO,我会把集团慢慢从国内撤资出来。因为我厌恶了国内的商场必须和官场打交道的潜、规则。我只想安安静静做生意,不要不必要的应酬,下班可以陪老婆、孩子。” 陆西法微微一笑,没想到现在的屈未然会变得如此恋家。 “如果你做了COO,全由你做主。” 屈未然还能说“不”吗?只是有一样…… “总裁,我把你的活全干完了,你又干什么去?” 陆西法转着手中的马克杯,苦笑着说道:“我自有我的去处。” “你是不是想回国去找季微尘吧?” 陆西法的眼晦暗不明地闪烁着,像有流星在里面划过。 246 守着她一辈子 陆西法的眼晦暗不明地闪烁着,像有流星在里面划过。 他曾答应过微尘,一定要回江城去接她。 “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 “屈未然,如果你是我,犯错的人是小鱼。你也舍得一次改正的机会也不给她吗?” ——————————— 中国·江城 秋天来了,江城终于在苦熬四十天的连续高温后迎来了秋爽。经过一个苦夏,每个江城人都像微波炉中转脱水的馒头,干了、硬了。 早晨没有胃口,粥铺的早餐摊生意最好,大家都想吃一点软的、稀的东西补充水分。 “莫医生、莫医生!” 一双大手在莫缙云眼前摆了摆,他回过神来,原来是站在早点摊前太长时间,挡住身后同科室的小赵医生。 “对不起,对不起。”他退后两步,把早餐车前的空档让给小赵。 莫缙云刚走出去两步,又被小赵从身后追上来,“莫医生,你的早点。” 莫缙云一拍额头,接过早点,忙不迭地道谢。 “莫医生,最近怎么呢?魂不守舍啊!”小赵咬着油条,口齿不清地调侃,“黑眼圈越发明显,该不会是晚上陪伴女朋友操劳过度?哈哈,哈哈哈……” “胡说八道。”另一个同事走过来拍了拍小赵的肩膀,“你以为莫医生像你,业余爱好就是更换女朋友?莫医生是大好青年。” “是是,大好青年和我这老油条就是不一样。” 莫缙云心不在焉地听着同事的玩笑,从早点摊到医院科室,不长的距离,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两三次。 见状,小赵指着他又笑道:“你们还别袒护他,看这不是等女朋友的电话是什么?” 大家哈哈一笑,进了医院,各自散去。 小赵推算得不错,莫缙云确实是在等电话。 自从微尘从他书桌抽屉中偷走南庄的地址,他已经忐忑不安地等了三个月。 一百个日日夜夜的煎熬,一会期望齐心和言希叶能帮她,真的把过去遗忘,一会又希望她被拒绝失望而归。 三个月来,他常常失眠,即使睡着,睡眠质量也很差。不时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他不知日夜高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何时会掉下,只知有一天它终会掉下。把他这个卑微的罪人,无情刺穿。 随着时间的一天一天推移,再加上微尘的迟迟不归。 莫缙云几乎可以断定,她已经是开始在进行记忆遗忘,按照时间推演,现在已经快要接近尾声。 如果齐心的电话再不来,他考虑是不是要亲自去下谷镇。 正在他准备打包行李出发的时候,久等的召唤姗姗来迟。 “喂,缙云,缙云吗?”齐心的声音从手机那头焦躁地传来。 “是,齐心是我。” “唉,我有件事要和你说。你……你能来南庄一趟吗?” 能,他当然能。 这三个月,他一直在等着这天。 莫缙云向科室请了公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下谷镇。 齐心早已经在下谷镇的高速公路出口处等着他的到来。好友相逢,两人紧紧拥抱一下。 齐心招呼莫缙云上了他的破皮卡,在颠簸的烂泥路上,两人边驱车往南庄边走边聊。 经过一个酷暑的夏季,道路两边的田野荒芜得像大火烧过一样。凋敝的村庄因为年轻人的外出更显得荒凉,行过许久的路,才远远看到田埂上站着一个驼背的老人。老人站起来向他们张望,然后又佝偻下身体。 齐心很瘦,穿着不讲究的粗布衣裳,这一个夏天,他都忙着南庄的基建。初夏到来的嚷嚷着要遗忘记忆的季微尘早被他抛之脑后,他以为她被言希叶的疯狂吓走,再不会有愚蠢想法。 “微尘在南庄还好吗?” 破皮卡发出尖锐的刹车声,在泥地上掀起一阵尘烟。 “你、你认识季微尘!”齐心喊道,充血的眼睛像猛兽一样竖起。看着他的朋友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她是我女朋友。” 车厢中气氛凝结三秒,三秒之后,齐心打开车门,怒气冲冲地绕过皮卡,揪着莫缙云的领子把他从副驾驶座位上拖下来。 “下车、你给我下车!” 齐心狠狠把莫缙云摁在皮卡脏兮兮的引擎盖上,拳头直抵在他的下巴,“莫缙云,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她是你女朋友还是你仇人?你让她来南庄——” 莫缙云不说话,此刻他真希望齐心的拳头狠狠砸下。 他不是人,为了得到微尘,不惜毁了她。 齐心的拳头迟迟下不去手,他了解自己的兄弟,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他是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去对待自己深爱的人。 “齐心,你揍我吧,狠狠地揍我。”一颗眼泪顺着莫缙云的脸颊滑下。 “王八蛋!”齐心气愤地把他摔在地上,转过身去,面对着茫茫荒芜的宇宙长长高声呐喊一声,来疏解自己胸中郁闷之气。 莫缙云摔倒在地上,爬了几次都没有爬起来,狼狈不堪。 齐心走到皮卡后面拿出一瓶劣酒,灰蒙蒙的瓶身标签都模糊不清。他一屁股坐在莫缙云身边,用牙齿咬掉瓶盖,咕噜咕噜先灌一口,然后把酒塞到莫缙云手上。 “说——你和季微尘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缙云接过酒瓶,刚张嘴说了一个,“我们——”就被齐心粗暴地打断,“你别想骗我!如果微尘真是你女朋友,她不会到南庄来!” “好!我全告诉你!”莫缙云饮一口劣质白酒,含着眼泪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听完他的故事,齐心抢过白酒猛灌一口,骂道:“你这个人渣!省省你的眼泪。莫缙云,你要有觉悟,一辈子守着她。要我守着叶子一样守着她!记住,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不管她对你做什么,你都是咎由自取!” 说着这些话的齐心眼睛红了,听着这些话的莫缙云哭了。 夕阳之下,两个大男人背靠脏车,对着落日晚霞,你一口我一口,喝着辣喉呛人的高浓度白酒。时而疯癫地哭,时而疯癫地笑。 —————————— 言希叶是天才。 她设计的记忆遗忘试验在自己身上获得成功,在季微尘身上完美再现。 莫缙云来到南庄的时候,微尘的大脑记忆提取路径已经被封闭。她完全遗忘了她和陆西法的点点滴滴,她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没有痛苦。但又和婴儿不同,她也没有过多的喜悦和快乐。 一朵花、一片景、一个好笑的笑话都没法招引她的快乐。 随着痛苦的消失,她的快乐也随之消失。 因为帮助微尘进行记忆遗忘,触景生情,诱发了言希叶精神分裂。这也是齐心能够最后发现的关键。可惜发现得太晚没有办法挽回。 “齐心,帮帮我。” “莫缙云,你想干什么?” 齐心压低声音,此时微尘正抚着额头坐在竹林的长椅子上沉思。记忆删除之后,她的大脑正在非常脆弱的时刻。任何的暗示都会让她深信不疑。 莫缙云也压低声音,“我想照顾她一辈子,哪怕她变得和叶子一样。齐心,我爱微尘。我认定她是我的妻子!所以——我要把她深爱我的信息种植进她的大脑。” “你这是欺骗!” “善意的谎言。” “站住!站住——” 微尘觉得头疼极了,她屈起手指像弹钢琴一样在额头上敲打。 她这是怎么呢? 为什么头疼得如此厉害? 她每天都感觉自己很累,每次用脑就会头痛。 “微尘!” “啊?” 微尘吓了一跳,一张男人的脸孔瞬间就出现在她的眼帘前。 “微尘。”莫缙云扬起笑脸,把鲜艳的玫瑰花捧上。 微尘畏缩一下,打量着这个凭空出现的男人。他的脸很熟悉,有印象,却偏偏叫不上名字。 “你……是谁?”她问。 “我叫莫缙云,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她感到这三个字像利剑一样插在她的脑海中,把她的脑子搅起一片血红。 “是啊,”他牵起她的手,温柔地说:“还记得吗?我们一起照顾流浪小动物,一起做义工,一起逛街、看电影、一起做、爱……” 微尘脸涨得通红,喃喃地说:“怎么办……我完全想不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莫缙云伸手温柔地按压她的太阳穴。“想不起来没关系。微尘,你只要记住我是你的男朋友,你最爱我,我最爱你。” “我爱你?” “是,你爱我,非常爱我!”他跪下去,虔诚地吻她洁白的手指。 她一想到“爱、男朋友”就感到头痛,密密匝匝的刺痛绕着她的额头一圈一圈。 ”好痛!”她捂住额头,小脸像一团揉皱的纸。 莫缙云抚摸着她的脸,试图想要吻她。微尘猛地推开他,她慌不择路地跑着,直到看见齐心。 “医生,医生——”她惶惑地跑向齐心,害怕地指着身后的莫缙云,说道:“他……他说他是我男朋友……” 齐心看了看微尘,再看看她身后的莫缙云,违心地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你男朋友。” “啊!”微尘尖叫一声,捂住脑袋。 “微尘,不想了,不想了!”莫缙云抱住她,揽住她的头放在怀里,“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知道我们相爱,永远记住我们相爱。” 247 远离痛苦,也远离快乐 美国加州万圣节 热闹的万圣节来临,家里的玄关处应景的摆上许多南瓜灯。外国人的鬼节,陆西法不大感冒。体会的也只是一个气氛。 他通过复健,现在已经能够不用拐杖行走。每天除了完成医生给他安排的运动,他还要给自己加码,一个人练习上下楼梯。 “叮咚、叮咚!”门铃响起。 他猜是隔壁讨糖的孩子,玄关的桌子上有果篮,早准备了许多糖果。今晚,帮佣的阿姨已经打发了好几批穿着幽灵服装,戴着獠牙的孩子。 不知怎的,这次阿姨迟迟没去,门外的孩子契而不舍地唱起来。 “Trickortreat.trickortreat.trickortreat.” 陆西法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慢慢挪动脚步往门口走去。 求好心切,他给复健的运动量加得太大,身体吃不消起来。每走一步,都感到小腿在发抖。 “Trickortreat.trickortreat.trickortreat.” 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穿黑色斗篷,戴着兔子面具的孩子。 陆西法拿起玄关处的糖果递给她们。 孩子们对视一眼,接过糖果,并没有急着离开。 "Whatdoyouwant?" 孩子们伸手摘下脸上的面具,两张清秀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其中一个高个子女孩,小声说道:“我叫黎可晴,是黎辉的女儿。这是我的妹妹可仪。是水玲接我们来的。” 听到黎顾的名字,陆西法的心脏像被石头狠砸了一下。 他蹲下身,和两个女孩平视。 “你叫可晴?” “是。” “你叫可仪。” “是的。”黎可仪用力点头,泪水含在眼眶。 陆西法伸出手和两个女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黎辉的死被定性为枪支走火,就像烧掉的百年老宅一样都被定为意外。 大火烧掉一切,黑暗和罪恶都被粉饰过去。 他可做的就是代替黎辉照顾他的家人,让他的一双孩子完成学业。 “你们的父亲是一个很伟大的人,不愧一个男人,不愧一个父亲。他希望你们能以他为荣,他也值得你们以他为荣。” 可晴点点头。 “好孩子!” 南瓜灯的莹莹灯光下,一大两小的影子相拥在一起。 张水玲站在花园的暗影中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她希望打张亲情牌,能把陆西法留住,不要想着回去,也不要真的回去。 陆西法款待黎可晴和黎可仪在加州玩了一个礼拜,这对小姐妹也喜欢上这里,天真的可仪直嚷着明天暑假还要再来。 看到可爱的两姐妹,陆西法不由地想到远在地球的另一端也有三个同样情深的姐妹花。他还记得在静华轩的花园,堪比花儿样的美人儿交头接耳,开怀大笑的温馨场景。 微尘对微雨和微澜的疼爱远超过可晴疼爱可仪,她可以毫无保留的完全奉献给亲情。 送走黎氏姐妹,他有了一个主意,“我想成立一个基金会。” 张水玲问:“什么基金会?是基金公司吗?” “不是。”陆西法兴奋地说:“是成立一个专门帮助失去父母尤其是失去父亲的孩子的基金会。我的帮助对象可以先从集团内部开始,比如像可晴和可仪这样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帮助对象。” “做慈善当然是很好,集团的重心转移到北美市场后,高税收一直困扰我们。而捐款和办慈善既可以增加我们企业的知名度和高感度,还能冲抵高税收,当然是好事。但是——”张水玲皱了皱眉头,提出自己的异议,“为什么要指定失去父母,而且是失去父亲的孩子?俗话常说'宁可跟讨饭的娘,不跟做官的爹。'我觉得我们应该更多的帮助特殊孩子,像孤儿、聋哑儿童、自闭症孩子。这样公关部才能更好的进行宣传——”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宣传!” 张水玲尖叫道:“Why?洛阳!花那么多钱不做企业的正面宣传,钱就白白浪费了!” 陆西法的脸被张水玲气得发紫,“我是真的想帮助那些孩子。不是为名利或是宣传。” “Oh,myGod!”张水玲同样非常气恼,她转过头向着墙上巨大的视频屏幕,委屈地说道:“未然,你说我的话错了吗?我不是谋私利,或为自己。我是从集团特助的身份出发和考虑!” 视频那端,陆氏集团COO屈未然点头,“水玲,我知道你的意思,也很明白你一心为公的心意。”说到这,他摊了摊手,深吸口气,很纠结地说道:“但是——从私人的心情来说,我支持陆西法。” “为什么?”张水玲惊问。 “我和陆西法从小都是父爱不完整的孩子,我是在母亲的溺爱下长大,他是在母亲的怨恨下长大。母亲是孩子的臂膀,父亲是孩子的天空。缺乏父爱的支撑,孩子的人生观很容易发生偏差。就像砌房子,不管外表修葺得多漂亮,没有承重的房梁,就经不起风吹雨打。我希望这个基金会不仅是关爱那些失去父亲的孩子,更是引导男性回归家庭。而并不把育儿的重担全交给父母和妻子。” 陆西法听得心情激动,拍手叫好,“对!未然,我就是这个意思!你要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 屈未然在屏幕上不谦虚地偷笑着点头,表示自己很应该得到老板这样的表扬。不过他话锋一转,马上说道:“总裁——你看你也赞同男人回归家庭的提议,是不是从我做起?小鱼怀了二宝,我可不可以休假——” 屈未然这个小人,可真是不辜负他的商人本色,什么时候都不忘为自己谋福利。 “嗯,确实应该照顾……”陆西法真诚地点头表示赞同他的提议,“但是,我也有儿子。安安还没有妈妈。所以要照顾也不是我照顾你。如果你能找到接替你,董事会又同意的人。我很乐意批准你休假——” 话没说完,屏幕上砸来一份文件,屈未然大骂一句,愤恨地掐断视频。 ———————— 莫缙云对季微尘的暗示立竿见影,他在微尘的大脑深深种植下他们相爱的概念。 在南庄见过他们的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对微尘的爱。 慢慢地,微尘也从将信将疑到笃定信任。 因为她想不出,如果不是爱,他怎么会大老远从江城跑来照顾她? 他对她的照顾、温柔、体贴,不是爱又是什么? 微尘摸着自己的心,心跳平和、规律。想到莫缙云的时候,没有小鹿乱撞,没有心跳加速。它非常平静地往前走着,一秒一下节拍,压着时间的尾音。 她想,或许经年累月的爱情都是这样吧,激情化成平淡的日常。 莫缙云也曾追问齐心,知不知道恢复微尘记忆的阀门是什么? 齐心摇头,所有试验过程叶子都是瞒着他在暗地进行,怎么会把阀门告诉他?现在叶精神分裂发作,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南庄十天,微尘已经把莫缙云真的当作自己的男朋友。 虽然心里的悸动依旧没有,但她可以任他牵住她的手,四处向人介绍这是我女朋友。 她想,如果爱是不讨厌的话,那么她是爱着莫缙云的。 告别的时间终于来临,齐心开着他的破皮卡,叮叮当当把两人送到车站。 深秋的田野更加荒凉,开出悠长一段山路,这次连老妪都没有遇到一个。突然下起一阵细雨,雨势不大,却把离别的愁绪渲染得淋漓尽致。 “齐心,你和叶子……” 细雨纷纷扑湿齐心的脸,他苦笑着拍拍好兄弟的肩膀,说道:“回去吧,好好照顾微尘,我和叶子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和微尘也是一样。我们这一生就是守着她们,向她们赎罪和忏悔。” “缙云,爱是义无返顾,爱也是负重前行。当初,叶子为了我勇敢地做了牺牲,遗忘了记忆。可是微尘,她只是为了逃避痛苦。人心是贪婪的东西,它经过的地方寸草不生。有痛苦的时候人类憎恨痛苦,无痛苦的时候人类又会怀念痛苦。你要紧做的就是要千方百计地阻止她去回忆,最好是让她把遗忘这件事也彻底忘记。无论是南庄也好,还是我和叶子,都不要想起。” 莫缙云点头,他理解齐心的担忧和嘱托。 失忆后的微尘是一个不完整的微尘,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失去那段记忆。无知的她也许会拼命去寻找那段回忆。 过去的微尘最要对抗和提防的恢复她记忆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现在的她自己。 莫缙云扭头看着身旁大巴车里的微尘,她正一脸茫然和无辜地看着他们。 “齐心,你放心。我誓死都不会让她恢复记忆。这不仅是我对你的承诺,更是对微尘的承诺。她受过那么多的苦,是应该远离痛苦,得到幸福。” 248 暗示有毒 三人挥手告别,大巴车载着微尘和莫缙云慢慢离开。 川城的风物越来越远,萧索的村庄消失在身后,繁华城市逼近而来。 大巴车颠簸得厉害,微尘一路上吐了好几回,回到江城已近黄昏。她昏昏乎乎靠在莫缙云的肩头,直到他拍着她的脸把她摇醒。 “微尘,微尘,到家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窗外熟悉的房子,玄铁的黑色大门,红色屋顶,温暖的屋前小灯。 微尘精神为之一震,某些记忆顷刻鲜活地回到她的脑海。 对,没错! 这是她的家,她和妹妹们共同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她怎能不熟悉这里? 黑色的玄铁大门,院子里的海棠树,墙角处的月季花,都有她的回忆。 她跳下车,用力地揪响门铃。 “微雨、微澜!”微尘激动地大喊妹妹们的名字,“我回来了!” “天啊!微尘回来了!”应门的佣人看见她回来,大叫一声,赶紧欢欢地打开铁门。 “姐姐、姐姐!” 听见声音的微澜像百灵鸟一样飞出来,扑入她的怀里。“姐姐,你可终于回来了!” 紧随其后出来的微雨站在门口立了一下,像不敢相信。等把眼前的人完全看清楚。才跑过去抱住微尘嘤嘤哭将起来。 三个花样女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微尘也跟着流出眼泪。 她抚摸着妹妹们的头,安慰她们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只说去旅行,小半年电话也没一个,让我们多着急啊!”微澜连珠炮似的抱怨:“你不在,微雨可把我怨死了!说我不该同意你去散心。大姐,你说我错了吗?她是不是乱冤枉人?” 微雨不等微尘回答,直问道:“姐姐,你这半年多去哪儿了?” “我……”微尘刚想回答,太阳穴突突跳起来。她表情痛苦地按住跳动的太阳穴。 “让我来回答你们的问题吧,”莫缙云从车上提着行李下来。他双手温柔地按压在微尘的太阳穴上,亲昵地在她耳边低语:“微尘,想不起来就别费力去想,我来和她们解释。” 莫缙云的所作所为让微雨瞪大了眼珠,微澜同样目瞪口呆。不过她的吃惊和微雨的有本质不同。 微澜指着微尘和莫缙云,嘟嘴,道:“喔——我猜得不错!莫缙云你真的是在追我我姐姐——” 莫缙云不顾微雨雪白的脸,一把搂住微尘的肩膀,“没错。就像你们看到、想到的一样。微尘是我女朋友,我是她男朋友。” 微雨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怒波涌涌,恨不得要扬起手掌,给这对奸夫淫妇一人一记耳光。 莫缙云像看透微雨的想法,抢先一步说道:“微雨,微尘刚刚出了场车祸,伤得很重。” 微雨一愣,微澜赶紧问道,“啊?我姐姐出了车祸!不要紧吧?” 微尘表情痛苦地继续揉着额头,很勉强地说:“没、没事。” 她的样子哪里像没事! 神经大条的微澜也看出微尘的不适。 “微雨,你看到你姐姐的状态了吧?”莫缙云的目光深沉地望着微雨,“她头部受了重伤。医生交代,不能刺激她。以前这么多年都是微尘在照顾你和微澜,现在是不是该换你们来照顾她?” 他的话说得动听,却十分无情。用亲情把微雨架起来在火上烤。 微雨整个人像筛糠一样发抖。 她咬紧牙关,心底里仿佛烂了一个大窟窿。终于明白眼前的男人是多么可耻又卑鄙。 “莫缙云,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姐姐的?” 她愚蠢到底,还要追问明白,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傻瓜一样的备胎姑娘! 莫缙云轻轻一笑,说道:“从我见她的第一面,我就爱上了她。” 微雨感到自己的牙齿在嘴里哒哒乱响,她捏紧拳头,心里的苦,痛到极点。 一瞬间里,她对他从至极的爱到极致的恨。 这个男人甚至连一句“对不起”和正式的“我们分手”都不愿给她。 炼狱在哪?就在他无情的转身之后。 “好、好。”微雨心痛到麻木,“我、我祝你、你们百年好合。” 微澜不懂他们之间的波涛汹涌,在一旁向着微雨嘀咕,“大姐现在又还没和他结婚,你说百年好合会不会太早啊?” “一点也不早!”微雨冲着妹妹大吼,悲伤地抿住嘴,转身往房间跑去。 “她这是怎么了?”微澜吓得吐舌。 “大概是看见姐姐喜极而泣吧。”莫缙云说完,低头把微尘扶进大门。 ——————————— 微尘的回家让季家人且惊且喜,听说她出车祸的事情后,彻底勾起季老爷子对她的怜惜。 最近这两年来,微尘经历太多的事。 相亲、订婚、结婚、怀孕,失去陆西法、失去爱情、失去孩子又遭遇横祸。 “爷爷,微尘遇到车祸,损伤了一部分的记忆。过去的事,关于西林、关于陆西法的,她都不记得了。医生也说,最好不要再刺激她。” 莫缙云的话让老爷子惊讶不已,“微尘真忘了?” “是。而且她是器质性的大脑损伤,失去的记忆是不可恢复的。” 看着微尘坐在沙发上木木呆呆的样子,老爷子心痛地说:“哎,你这孩子,出车祸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一声啊。我们毕竟是你的家人。” 微尘呆呆地看着老爷子摇头,她知道眼前的老人是她的亲人,可心里对他似远似近地感到陌生。 “微尘——”老爷子伸出手去想拉一拉孙女的手。微尘却往后缩了缩,躲开他的触碰。她并非害怕,而是不愿与他亲近。 老爷子尴尬地收回手,颇觉受伤。 人老了,心也慈悲了。没有早几年前失子的酷戾之气,微尘的退缩仿若让他又想起与儿子的不和,和失去他的悔恨。 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地重男轻女,儿子不会和媳妇带着孙女们搬出自住,如果他们没有搬出去住,那天晚上的车祸就不会发生。其实他怨恨媳妇、怨恨微尘,是他迈不过自己心里的关卡。 害死独子的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偏见和自私。 微尘拿刀威胁他让微雨和微澜自由,更是惊醒了他。 钱财、名誉、地位,即使拥有全部,但如果身边没有亲人,也是寂寞。 孤独的老头捂着脸伤心地哭起来,他哭可怜的微尘、哭早丧的儿子、也哭自己。 微尘愣了一下,老人呜咽的哭声像胡琴拨动她的神经,坚硬的心房慢慢从里面渗出血来。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老爷子的肩膀。 “微尘,爷爷以后再不逼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吧,微尘听了后,心情却很平静。没有所谓的高兴,更没有所谓的不高兴。 她说累了,老爷子立即让她回房休息。 微澜和莫缙云左右护法似的搀扶着她,把她当成易碎的瓷器娃娃。 回到房间,看见满屋的雪白。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家具、白色的地毯,所有一切都是冰冷的白。 “姐姐,你觉得怎么样?是按你的要求,全部做成白色。”微澜看她半晌不说话,马上接着说道:“要是不满意,我们明天——” “不,我很满意,非常满意。”微尘疲累地窝进白色的软被中。渐渐闭上眼睛,她喜欢白色,白色象征着虚无,不代表任何感情。就像现在的她,什么心情都没有。 “微澜,你先去休息,我来照顾你姐姐。” 微澜打量了床上的微尘一眼,点点头。 微澜走了,莫缙云从口袋中拿出药粉,把它们溶解在水杯中。 “微尘,喝点水再睡。”他把微尘从睡梦中扶起来。 微尘在半梦半醒间喝下大半杯水。 “微尘,别睡,”莫缙云放下水杯,拉着她的手,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看着他的脸,模模糊糊地说:“莫……莫缙云啊。” “对,我是莫缙云。”他高兴地说道:“我是你什么人?” 微尘久久凝视着他,迟迟难以说出他想要的回答。 “微尘,我爱你。我是你爱的人。” 她的目光溃散,意识越发地恍惚起来。 “跟我一起说,一起说——微尘爱莫缙云。” 微尘张了张嘴,无意识地跟着一遍一遍念叨。 “微尘爱莫缙云、微尘爱莫缙云……” 249 姊妹团子 莫缙云从季家别墅出来时,已经过了九点。 路旁的灯在夜空中闪烁着昏黄昏黄的萤火,不知名的小虫在它周围扑腾扑腾地撞击着灯罩。 一下,两下,巨大的碰撞声在夜空中传得极远。 深秋来临,这最后的夏虫也许以为这光是太阳吧,拼命地想要汲取最后的热。 “莫缙云!” 莫缙云没有回头,依旧维持着原有的姿势,靠在路灯柱下。 微雨隔着四五米的距离看着他,眼睛红肿,脸庞清澈。可知,她曾惨兮兮地哭过后,匆匆洗了把脸赶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面对质问,莫缙云只觉得好笑。 为什么,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不过是你刚好出现在那里,刚好能被我所利用。 人本来就是自私的灵魂,纯粹的利己主义者。不过有些人伪装得巧妙,有些人比较露骨。 “莫缙云,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 “因为对不起没有任何用处。季微雨,我对你最大的慈悲就是让你对我彻底死心。” “卑鄙小人!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原谅季微尘!” 爱情和亲情的双重背叛让她哭得泪如雨下,她深恨眼前的男人,亦恨她亲爱的姐姐。 “季微雨,我不求你的宽恕,你亦可以恨我到天荒地老。但你想想你姐姐,这十几年来,你因为肖父,得到爷爷的偏爱,微澜因为年幼,得到奶奶的宠爱。只有微尘承担了所有的怨恨和重担。她永远站在你和微澜身前,为你们挡风遮雨。她爱你们更甚于爱她自己。如果你觉得可以伤害这样爱你、呵护你的人就去吧。你把微尘推远一点,她就离我更近一些。我求之不得她能快快来到我的身边。” 微雨好想嚎啕大哭一场,悲愤郁结在她心中,像一团一团的钢丝刮着她的心房。 她还没哭,刚一抽泣,钢丝就刮着心壁上的肉血淋淋地掉下来。 莫缙云好狠,句句话直戳她的软肋。 姐姐最亲的是她和微澜,她最亲的不也是她们吗? 她怎能忍心去伤害? “微雨,微雨,你怎么在这里?” 秋雨靡靡,入秋后的第一场雨。玄墨深夜返家撑着伞,提着今日刚做好的点心,站在她跟前。 他促起眉头,把伞遮在她的头顶。不顾自己的身体在细雨中被淋湿半边。 微雨蹲在路灯下,湿淋淋地发抖。目光无神地看着路的尽头。 “你是在等人?”玄墨试探地问,而不敢问是不是在等他。 微雨点点头,路灯下,蜷缩的身体像小虾米一样可怜。 “……墨……你……爱我吗?” 玄墨脸色涨得通红,她不喜欢他缠着她,他就避开她。早出晚归,尽量不出现在她眼前。现 在她又来问他,爱不爱她? “微雨,我爱你。比你想象的还要更爱。” 微雨抽泣一声,擦去眼泪,“玄墨,我们结婚。马上结婚。” “你说什么?” 微雨抬起眼帘看他,又说一次:“我说,我们结婚,我要给你生孩子。” 玄墨手里的点心袋子掉到地上,白面红点,白白胖胖的姐妹团子从里面滚出来,沾满灰尘。 ————————— 江城 重回这片大地,陆西法感觉自己像取经的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千辛万苦。 十个月的漫长康复治疗,在生死线上徘徊,足以消磨殆尽一个人所有的期待和爱恋。 他踌躇很久,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在一片反对声中开始这趟路程。也许是不死心,希望给自己一个最后的交代。总不愿相信,她是无情的人。 熟悉的普通话在出租车里响起,电台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在插科打诨。她一下播报路况,一下说着办公室笑话。把开车的司机逗得哈哈大笑。 这里的人们很简单,从南到北,听着一样的歌曲、笑着一样的笑话、说着同一件网络新谈资。 一路上,他催促司机把车开得更快一点,惹得司机好不高兴。 “小伙子,这条路可是限速、限速!”司机从后视镜中横了陆西法一眼,若不是从机场接的这位客人。他真要以为,这位削瘦的男子是从戒毒所里出来的人。 陆西法不说话了,静静地把头靠在不柔软的靠椅上。 近乡情怯,近爱情炙。 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他在思考待会见到微尘时该讲什么? 看见他出现,她又会说什么? 他已按照约定来了,不知她的爱情还在不在?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大红旗袍的媒人婆婆拿着精美的木梳在微雨头上认认真真地梳了十下,每梳一下,嘴里便念唱一句吉祥话。 微尘站在一旁,激动得快要热泪盈眶。 微雨和玄墨的婚礼算得上是最近几年季家最喜庆的事。 老爷子乐开了花,微雨和玄墨结婚是他长久的心愿。不仅老爷子高兴,季家的每个人都是高高兴兴,乐观其成的。 玄墨的为人大家看在眼里,他少年老成,有担当,不用说会一辈子对微雨好。 微雨的婚礼岁匆忙,但该准备的一样没落下。 纯中式的典礼,大红盖头、凤冠霞帔、龙凤手镯……要显的就是那份热闹和红红火火的喜庆。 季家是江城的餐饮老字号,自家小姐出阁,又是嫁给自家人。老爷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在自家的老字号门楼里大摆喜宴。 这……这…… 嗯,好吧。 只要您高兴。 微雨无所谓,她什么都无所谓。 她感觉自己已变成麻木的行尸走肉,喜也随人,哭也随人。 老字号门楼本来就不是为摆喜宴设计,虽然事先做了许多准备,婚礼当日仍免不了手忙脚乱。加上微雨又是江城地界不大不小的明星,季家的老字号又是江城叫得响的餐饮品牌。举行典礼的时候,接亲的、观礼的、看热闹的、宾来客去堵了大半条街。 人群太多,作为伴娘的微尘和微澜都被从新娘子身边挤散。 微尘势单力薄,渐渐地被越挤越离舞台越远,慢慢地眼睁睁变成局外人。 哎,人生大事,最常见的就是忙乱不堪。 司机把陆西法送到街尾,说什么都不肯往里一步。 “先生,你也看见了。还怎么进去?全堵死了。” 陆西法无奈,只好下车步行。他的身体还未好得彻底,长途旅行又十分辛苦。艰难地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蹒跚前行。 他不知道微尘的家在哪里,只记得她告诉过他,季家的老字号是老招牌。到了江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商业街上季家古拙的三层门楼,像极了电影中的老酒楼。 不需走近,远远就能看见。 今天它门前飘的不是迎风招展的酒旗而是大红喜字。 横幅高高挂着,“主家喜事,特惠三天”! 老爷子果然是真财迷,什么时候都不忘扯上生意。难怪酒楼会被人挤得水泄不通。 陆西法走得累极,气喘如牛。他的身体复原得极慢,肺功能下降,心功能也不好。 从街尾走到街头,心跳如鼓。 越过层层人群和阻碍,终于来到门楼前。他想抓住一个伙计问问,认不认识季微尘? 话还未出口,便看见一个熟悉的倩影从门楼里被汹涌的人群挤出来。 粉红色的丝质长裙,桃花样漂亮的脸蛋。 微尘转过头来,看着这位陌生的观礼人。 两人四目相对…… 250 纵使相逢却不识 微尘转过头来,看着这位陌生的观礼人。 两人四目相对…… 他心慌得要从口腔中跳出来,口干舌苦。 “……微……微……” 酒楼中发出吵闹的喧哗声盖过他的声音,她的眼神充满距离和陌生感。 直视他,眼底没有任何感情,如一潭死水,毫无涟漪。 “微……微……”他伸出手,感觉胸口像堵着一团火气,压得喘不过气来。 “姐姐,你愣着干嘛!快进来,真他妈快挤死我了!”微澜的手从人缝中伸出来,抓住微尘的腕子将她重新拽了进去。 那么快速,猝不及防就从他眼前消失。 像鱼消失在大海,再也不见。 “微尘、微尘!”他后知后觉,大叫着奔过去。 汹涌的人群阻碍了他们,她夹杂在人群中没有再回头。 幻想过千万次的相见,她的所有对白,原来不过是一双空洞的凝望。 他奋力想要跃进去,一次一次都被人群推隔出来。 “微——微尘——” 胸口一阵剧痛后,他无力地跌坐地上,冷汗淌淌而下。 “洛阳!”张水玲从他身后冒出来,搀扶起他。 汗水流到眼睛,又痛又辣,顺着脸颊汩汩而下。 “不——”他激动地要进去找她问个清楚。 “洛阳,你一定要去找她吗?我刚刚收到的信息,奶奶病危。” 上亲席位上的微尘突然站起身来,她好像想起什么,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伴随着一阵阵强烈的心痛。 微澜在她身边拉了拉她的手,“姐姐,你干什么?” “微澜,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 “你听错了吧。”微澜举目四望,“你看,这里人山人海。” 可不是吗? 混乱的婚礼现场,宾客喧哗,围观者众。耳朵中能听到的不过是一尺之内的声音。 “姐姐,你去哪?” 微澜抓不住微尘的手,她挣脱往外跑去。 她艰难地从人群中钻出来,重新来到长街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张张脸孔看着这位美丽的女孩。 她抓住一个人,再抓住一个人…… 不是、都不是她要找的人。 “姐姐,你干什么?”追出来的微澜,不迭地向路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 “季微尘!”微澜掀过她的胳膊,怒气满满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疯了吗?在大街上干什么?快随我进去吧,今天微雨结婚!” 微尘怔忪,她在做什么,做什么啊! 像个傻瓜在找谁? 心里面有一块缺了,像遗失的拼图,她想把它找到。 “姐姐,我们回去吧。”微尘的样子让微澜害怕。 微尘木然地点点头,跟着妹妹回到上亲席。 她的心里空荡荡,像飓风刮过的草原,什么都没有,一片荒芜。 席面上摆着待客的香烟,她伸手拿过,熟练地敲出一根。 打火点燃,她惊讶自己第一次抽烟,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看见她抽烟,微澜更加不安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微尘拿着香烟,愕然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的,拿起来好像突然就会了一样。 她敲了敲烟灰,闭上眼睛,沉浸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 这淡淡的焦味,让人心安…… ———————— 心电监护的数值在起伏波动着,所有人在屏息等待。 弥留之际的老人拼着最后力气,坚持看一眼生命中唯一的亲人。 他终于来了,满头大汗,步履匆匆。 陆西法被引导到床前,他扑通一声跪下。 “奶奶……”未语先流出两行眼泪,“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道歉什么。也许是惋惜彼此相处的缘份那么短吧。如果知道会这么短,他应该要更孝顺、更懂事才对。 原来成长就是不断咽下苦水,化成眼泪再流出来。 “洛……阳……” “奶奶,你想说什么?”他抓住老人骨瘦如柴的手,凑近耳朵。 “……家……就交给……你了……” 眼泪从他眼睛一涌而下,他拼命点头,一说话便泣不成声。 老夫人伸出手,抚过他的头发。 他能来见她最后一面,此生也无憾了。 “……不要再想……贺兰……不要……再找他……”最后一刻,老人仍担忧着这个孩子的冲动。没有她在给他兜底,再出了事该怎么办。 “好……” “……还有微尘,微尘——” “奶奶,奶奶!你想说什么?” 监护器的报警声越来越尖锐,老人的表情越来越狰狞。直到最后成为一条直线。 他被人潮推开,满眼都是白衣,他们轮番上阵,不停抢救。 直线依然是直线,没有丝毫变化。 “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吧。” 寂静的三分钟沉默,大家默默退了出来。把时间留给这对在最后一刻达成谅解的祖孙。 压抑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着,久久不散。 他跪在奶奶面前,哭了许久,比失去母亲还要难过。 再伤心他也要振作起来,他再垮,陆家就全完了。 他克制自己的情绪,迈出房间时虽然眼睛红肿,却能强忍悲伤向医护人员致谢,并妥善安排奶奶的后事。 “洛阳。”张水玲走过来,眼睛也是红红的。“奶奶去世了,要通知季微尘吗?” “不必了。”他转过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的泪水,“处理完这一切,我就会去美国。” 这个伤心地,他永远都不想再回来。 ———————— 莫缙云的家里没有烟味,萦绕在空气中的是浓郁的酒味。 酒精的发酵味道在狭小的空间中变得刺鼻难闻。 他埋着头,久久没有说话。隔了许久,才抽泣一声。 程露露亦是沉默,她收起录音笔。走到窗前,把四面的窗户打开,让清新寒冷的夜风吹散房间中污浊的空气。 离去前,她默默地将桌上的空酒瓶和垃圾收集起来。 “对不起……”他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 她的手停顿一下,怕是自己听错了,然后又接着叮叮当当地收拾。 “对不起。”他又说一声,比刚才更显得诚恳。 “你没有对不起我。”程露露把垃圾袋提起来带走,关门的那一刹那,他仍像雕塑一样垂头坐在沙发上。 “莫缙云,听过一句话吗?当爱渐渐死去,人心不过是活着的坟墓。你不懂爱的意义,也不懂爱的真谛。你对不起微尘,更亏欠微雨一声抱歉。” 微雨关上门,把他的哭声和悔恨都关在门里。 下楼扔掉垃圾,她感到自己也快要哭了。 在这个故事里,没有人是胜利者。每一个人都伤害过别人也被人所伤害,大家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全部。 是不是人生就是如此,得到一些又失去一些。 你最想要的东西,上帝总不会轻易就放到你的手上。 251 睡得太久 天空中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春雷滚滚,云涛翻滚。 这个城市马上要进入漫长的雨季,江城的春天是在春雷中惊醒,被雨水浇灌而复苏的。 病床上的季微尘无知无觉地躺着,像睡美人一样安详。 从一天天的期待到一次次的失望,她不醒来,大家的心始终悬起。 “妈妈,什么时候醒来啊?” 安安的问题没有人能回答,所有人都在等待。 “别急,安安。妈妈一定会醒来的。她现在只是有点累,等她休息够了,就会醒来。” 安安点头,很信任地依赖在父亲怀里。 微尘昏迷后,陆西法就搬到医院陪床。 他要陪伴她、守着她,要她醒来后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夜晚来临雷声又响,哐喳喳近在耳边,震得房间都在颤抖,能把人从最沉的梦中惊醒过来。 接着春雷,大雨倾盆而至,像豆子一样噼里啪啦敲打窗户。 陆西法靠在小陪床上,被大雨惊醒。窗户外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电光照亮了房间,他发现微尘的手指动了动。 “微尘!微尘!”他大叫起来,顾不得去关窗户。一手抓住她的手,一手猛力按响呼叫器,“医生、医生!她要醒了——” 医护工作者的脚步声和着雨声而来,病房中顿时涌入一大圈医生和护士。 十几双眼睛看着、盯着、屏息观察着。 “你确定她的手动了吗?” “是,我确定!”陆西法激动地说。 等了一会,毫无反应。 有人说,“大概是无意识地肌肉收缩吧。”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判断不对,微尘的手又动了一下。这次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啊——”小护士尖叫,“她真的动了,眼睛在转!” 病床上的人儿缓缓慢慢抬起沉重的眼皮。 她从梦中醒来,又像走入另一个梦中。无数张脸在她面前晃动,熟悉的、陌生的、男的、女的…… “季微尘,你感觉怎么样?听不听得到我在说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冰冷的手指撑开她的眼睛,穿白大褂的医生用手电筒的强光照在她的瞳孔。 她猛地闭眼,感到眼前一片雪白。 “季微尘、季微尘。” 医生走过来在她面前摇晃手指,圆形的听诊器按在她的胸前。 “冷……”她皱眉想把那冰冷的物件推开。 “微尘!”陆西法扑到她的身边,捧起她的头,把自己的脸印满她的眼帘。 微尘看着他眨了好几次眼睛,晶莹的泪花挂在浓密的长睫毛上,眼泪点点成行。 “陆……陆西法……”她艰难地唤出他的名字,“你……怎么在这里?” “傻瓜。我当然在这里!” 听到她喊出他的名字,陆西法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太好了,她醒了过来,还认出了他。 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让她感受温热的泪滑过脸颊。 “真的是你啊。” 她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终于从梦中醒来。 眼泪流到她的掌心,她笑起来,“为什么哭啊?” 他擦了擦眼泪,同样笑道:“没什么,我就是想哭。看到你,就想哭。”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搜寻,吃惊又不安地问:“我……我看见贺兰景……你流了好多血,你没事吧?” 接到陆西法电话的季家人立即赶到医院,微雨在病房外看见陆西法劈头就问:“我姐姐真的醒来了?她还好吗?有没有、有没有——” 玄墨环紧妻子的肩膀,让她镇静。 “微尘是真醒来了。医生刚刚给她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复查了头部的CT和核磁,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那太好了!”微澜高兴地叫道。 微雨也是松了口气,喃喃念叨两遍,“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当然可以。”陆西法说道:“不过——” “不过什么?”微雨和微澜异口同声地问道。 “她现在的记忆停留在五年前,意外刚刚发生过的那个晚上。” “啊?” “怎么会这样?”微雨的身体再次在玄墨怀里摇摇欲坠。 陆西法苦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但她确实一点都不记得这五年发生的事情。” 玄墨叹了口气,说道:“别问那么多。先进去看看姐姐。” 微雨和微澜走进病房。 看见妹妹们来,病床上的微尘绽放出一个明亮的微笑。 “微雨、微澜!” “姐姐,你可终于醒来了!”微澜跳过去,搂住她,亲热地抱着。 微雨站在床旁看着她们。 自从五年前,微尘和莫缙云相携从川城回来后,姐妹之间之间就生出一层隔膜。 “微雨,你怎么呢?”微尘望着不靠近的微雨,眼神有点受伤。 微雨抿了抿嘴,弯下腰和她抱了抱。“姐,你能醒过来,真好。” 微尘笑起来点头,有些不安地问:“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总觉得错过了许多事一样。” “没有睡很久。”微澜摇头,“几天而已,不过你总不醒来,挺叫人担心的。” 听到妹妹的话,微尘笑了。 她抚着微澜的脸,若有所思地看了又看。 “怎么呢?姐姐,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她把微澜的头发搁在掌心撩起,看着青丝顺着手掌缓缓滑下。 “姐姐,姐姐。” 微尘回神,惊讶地看着微雨身后的玄墨,“玄墨,你也来了?” “是,我和微雨一起来看你。源源也吵着要来,我没同意。” “源源?源源是谁?” 微尘的话一出,四座皆惊。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西法所说的话一点没错,她真不记得这五年里发生的事情了。 微雨坐在她的身旁,缓缓说道:“姐,源源是我和玄墨的孩子!” 微尘惊讶地看看她又看看玄墨,“你、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孩子都有了?” “五年了。” 微尘捂住脸,叫道:“天啊!我居然睡了五年!” “没有、没有姐姐!你没有睡五年,你只是不记得了。”微雨着急地说。 看到微雨急得快哭,微尘笑嘻嘻地反手拉住她的手,说道:“我逗你的!刚刚陆西法把这五年里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微雨,看见你和玄墨真的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微雨负气地问。 “我一直就想找个机会告诉你,莫缙云待你不是真心,他不会珍惜你。可你陷得太深,我怕你接受不了,所以才没敢和你挑明。不过现在好了,你和玄墨在一起。玄墨是好男孩,现在也许有许多方面不如莫缙云成熟,但是他会慢慢长大。你们将来一定会很幸福。” 微雨点头。时过境迁,她在今天终于听到一句来自姐姐的真心话。 微尘拉着两个妹妹的手,好奇地问:“爷爷怎么样?” “很好。” “我这五年过得怎么样,幸福吗?” 微雨偷偷看了陆西法一眼,决定暂时不说实话,“幸福得让人嫉妒。” 听到这里,微尘脸上荡漾出羞涩的笑容。不好意思地看着一旁的陆西法。她明白,她的幸福应该都是来源于这个男人。 “好了,你们也该累了。明天再聊吧。” 陆西法拍了拍手,示意三姐妹应该停止谈话。 微雨心事重重地站起来告别,心里总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 252 她来找他?(1) 夜静月稀,微尘睡在床上有点辗转难眠。 陆西法缓缓向她走近。掀开她的被子钻进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开始的时候,她有些害羞。 陆西法长手一捞,团团将她整个抱入怀中。 她顿时像襁褓中的婴儿动弹不得,乖乖地靠在他的怀里,听他的鼻息在耳旁吹拂。 “陆西法,”隔了一小会,她讷讷地问:“我们真的在一起五年了?” 他没有说话,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他不忍心说,这五年里他们根本没有在一起。 “我、我想见安安。”她揪着他的衣襟小声说,“非常、非常想见他。” “我知道。明天早上你就能看见他们,安安和源源还有爷爷。” “安安不会怪我吧?居然把他忘了。”她担心地问。 她记得怀孕,记得大腹便便后的各种不适。却不记得生产,不记得孩子的脸和笑容,五年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 “安安不会怪你。”他向她保证。 她不语了,手指在被子中抓挠着掌心。不知为什么心里始终很不安、很害怕。隔了一会儿,她又问:“陆西法,这五年我们幸福吗?” “幸福。”他回答得很坚定。 “真的吗?” “真的。” “你说说,我每天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早上干什么、中午干什么、晚上干什么?” 他舔了舔唇,开始说道:“你每天早晨大概七点多起床,为我和安安准备早饭,然后送安安去幼稚园。回家的途中,你会去菜市场买菜。你常说,家人吃的食材要自己亲自挑选才能放心。每周一、三、五的下午,你会在家看书、养花、做皮肤护理,二、四则是姐妹时间。你们会一起逛街、吃饭,交流心事。夜晚和周末是我们一家三口的悠闲时光。我们在一起做饭、说话、陪着安安玩耍。每年我们都会出去旅行,去世界各地,看山山水水……” 她听得笑起来,非常高兴,也很满足。陆西法描述的生活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家庭生活。听到自己的憧憬变成现实,她心满意足地靠在他的怀中。 “我一早就知道我们会很幸福。” “你怎么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不停地问? “因为我们相爱啊!”她吃吃地笑起来,问道,“是不是这样?” “是。是这样的。” 微尘拥抱着他,感慨地说:“我虽然失去了五年的记忆,不过醒来发现大家都过得很幸福。有一种长舒口气的感觉。希望再过五年、十年,大家都能这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会的,我们都会。”他拥紧她,心里的痛楚像海浪一样,一波跟着一波涌来。 他们失去的五年,是永不回来的五年。他为她勾勒的画卷也是他心里的图画。 面对微尘现在的记忆混乱。他不能倒下,不能投降,不能懦弱。 这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路。 没有后路可退,只能靠自己淌过去。 ———————— 清晨的第一道穿透空气照进来的时候,陆西法就朦朦胧胧醒来。 他发誓,真的只是在黎明前眯了一小会眼。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微尘就不见踪影。 四处都找遍了,房间、走廊、楼下的花园、甚至医院外的街道,都没有她的身影。 微尘会去哪? 急匆匆地、迫不及待,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和他的男士拖鞋。 她要去哪儿呢? 甚至没有告诉他。 “陆先生,你看——监控显示,季小姐是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的。时间是凌晨五点十分。” 保安队长一个头两个大,汗珠滚滚,差点没有跪下。 病人从医院走失,问题可大可小。要是出了意外,可够他喝一壶。 陆西法的眼睛看着监控,眉头越皱越紧,监控画面上穿着蓝条纹的苗条背影在他眼前闪了一遍又一遍。 她回头张望,像兔子一样警惕,然后慌张地跳上一台红色的出租车扬长而去。 微尘,你要去何处? “可以查到出租车的拍照号码吗?” “我们……尽量,尽量。” 监控摄像模糊,保安队长费了老鼻子劲还是分辨不出出租车的拍照号码。不过想到一个笨办法,通过出租车顶的标志,认出出租车公司。然后再通过出租车公司通过内部无线电和广播,一台一台排查。 终于找到一位刚下夜班的出租车司机,微尘就是上了他的车。 “师傅,请问你还记得那个女孩去了哪里吗?” “当然记得啦!”出租车司机的大嗓门从手机那头传过来,“我从友好医院接的她,然后又把她送到市立医院。这姑娘看上去漂漂亮亮,结果身上没有钱、手机也没有,还是她男朋友下来给的车钱……” 陆西法听到这里,脑子嗡地一声炸开。 莫缙云就是市立医院的医生。 “莫医生、莫医生——” 莫缙云从梦中惊醒,他一翻身坐起,摸起枕边的眼镜戴到鼻梁上,问道:“怎么呢?是病人不舒服吗?” 今天是他轮班,白天收了七八个病人,再加上三四个手术病人和危重病人。忙到快早上,他刚躺下囫囵睡了一个小时。 值班室的门外小护士逆光站在门口,是新来的小护士小芹,刚来他们科室才三两个月。 “来了一个新病人。” “新病人?”莫缙云一看时间,六点多。这个时间来新病人很少很少。 他起床拿起白大褂穿上,问道:“什么病?多大年纪?” 小芹满脸愁容,支支吾吾说道:“我问什么她都不回答,一直哭一直哭的,说要找莫缙云医生。我也没办法,莫医生,你去看看吧。估计是你的老病号来了。” 莫缙云不敢耽搁,赶紧来到办公室。 他做梦也没想到,安静的医生办公室里等待他的病人,居然是季微尘。 她坐在高椅子上,低着头不停擦拭眼泪。身边坐着一个怒气冲冲的油头中年男人。 “微尘!”莫缙云惊讶地喊道。 微尘刚抬起头,身边的油头男人马上站起来,对莫缙云说道:“医生,你认识她?那太好了,快把我的车钱付了吧。这小姑娘大清早让我把她从城北拉到城南,结果钱包不带钱包,手机不带。坑人啦!” 莫缙云压下疑问,直问司机多少钱,打发他走。 送走了油头司机,莫缙云小心地靠近微尘,问道:“微尘,你怎么来我这儿了?” 他并不知道她已经醒来,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跑到他的医院。 微尘哭得一抽一抽,眼睛通红,“缙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我一觉醒、醒来……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说到这里,她“哇”地一声大哭,捂住绯红的脸,“缙云,我完全不认识他啊?为什么会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我快吓死,又怕吵醒他。偷偷跑出来,叫了一辆出租车想去你家找你。可楼下的保安说你早已经搬走了。我……我只好让出租车把我送到你医院来!” 说完之后,她扑到他的怀里哭得好不伤心,热热的眼泪滚落在他的胸前。 莫缙云的心像搅起来的麻花,头绪纷纭,滋味复杂。 这是怎么回事?微尘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她的情况和叶子的情况相似又不相似。 “缙云,我是怎么了啊?我怎么在医院啊?那个男人又是谁?” “我……我以后再和你解释。”他拍着她的背,虚弱的安慰。 “嗯。”微尘依偎在他怀里乖巧地点头,“我知道,只要我找到你,一切就会好起来。” 莫缙云在心里苦笑,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她曾经不愿给予他的亲近,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给予了他。他唤来小芹泡一杯牛奶给微尘定神。手机在口袋中疯狂地震动起来。 “喂——” “莫缙云,微尘是不是在你那里?” 253 她来找他?(2) “喂——” “莫缙云,微尘是不是在你那里?” “是。” “你对她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去你那?”手机那头的陆西法怒不可遏。出租车司机的话还让他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他不愿相信微尘苏醒后真的去找他。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莫缙云自己恐怕都不能相信。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微尘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他不禁质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和程露露?我不是一再交代过你,微尘醒来后,你第一时间必须马上通知我们。” 陆西法气得直挠头皮,很久才回他一句,“我现在通知你,晚不晚?” 莫缙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最担心的不是微尘醒不过来,而是醒来后发生的各种难以预估的情况。 “微尘到底怎么呢?莫缙云,她为什么会去找你?”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莫缙云气得快要摔手机。他也快抓狂。 “缙云,你在和谁打电话啊?”微尘端着牛奶杯怯生生有点害怕地站在他的身后。 他忙把手机一收,匆匆挂掉。 “没什么,和一个病人。” 微尘落落一笑,“你可真是一个好医生。” 他很尴尬,把手机收到口袋里。 “吃饱了吗,还饿不饿?我再帮你去买一些早点。你想吃什么——” “我已经吃饱了。”微尘摇头,伸手捂嘴,没有仪态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缙云,抱抱我。我想睡了。”她踮起脚尖,向他伸出双臂,像个撒娇的孩子。 莫缙云迟疑着,不知该伸手还是该退后。 “缙云——你怎么呢?”她嘟嘴撒娇。 “我——我的白大褂很脏。每天和病人打交道有许多细菌。”他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没事。” 微尘“噗嗤”大笑,扑在他的怀里,紧紧把他抱住。 “真的想睡觉了。”她趴在他的肩膀,“头沉沉的、眼皮也是重重的……” 莫缙云不敢越雷池一步,像松树一样站得笔直。 “缙云,你干嘛害羞嘛!”她嘎嘎笑着,伸手把他的手环在自己的腰肢上。 “这样真好……你抱着我……我抱着你……” ———————— 陆西法和微雨一起赶到莫缙云的科室时,微尘正躺在医生值班室的高低床上睡得香甜。 莫缙云坐在她身旁守着,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看见他们进来,他才把手松开,有点尴尬地说道:“是微尘说,不握着手睡不着。” 陆西法气得脸色铁青,把莫缙云用力提到空中。 “陆西法!”微雨阻止不及。 三人动静过大,把梦中的微尘也惊醒过来。 她眨眨眼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特别是凶神恶煞的陆西法。 她认出陆西法就是早晨醒来,躺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的陌生男子。 “你——”微尘指着陆西法尖叫起来,紧张地对微雨和莫缙云说道:“就是他,这个男人!我不认识他!他怎么会跟我来到这里?” 陆西法如遭雷击,松开莫缙云,转身抓住微尘的手,说道:“微尘,你怎么连我也不记得了?我是陆西法,陈洛阳啊!”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微尘尖叫地甩动头颅,奋力想挣扎他的钳制,“我不知道陆西法,更不认识什么陈洛阳!” “你张大眼睛看清楚!你怎么可能会不认识我!”陆西法像疯了一样摇晃她的肩膀,摇得她头昏眼花。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微尘发疯样的尖叫,拒不承认认识。 “我、我要吐了!” “陆西法,你住手!微尘是一个病人!”莫缙云抓起陆西法的后领,想把他甩到一边。 “放开我姐姐!”微雨也站到莫缙云的阵线上,强烈谴责陆西法太粗鲁。 “微雨……”微尘捂着脸,躲在妹妹的身后。 微雨心乱如麻,抱着发抖的微尘,恳求道:“陆西法,拜托你给我姐姐一点时间!” “时间、时间。我们浪费了五年的时间。请问,我还要等多久?” 微雨心乱,他更乱。 好好的一切,醒来后全变了样。 “没有办法,我们现在除了等待就是等待。” 莫缙云的话让他更愤怒,“我们等什么,等她会自己好起来,还是越来越严重?” 他的问题,莫缙云无法回答。 没有人走过的路,谁知道那条路上有什么风景。 微尘怯弱缩起躲在床上,陆西法稍有要向她靠近,她就往后退缩,躲到更深、更暗处去。 “微尘……”陆西法好不甘心。 “不要、不要!”微尘尖叫着逃向莫缙云的方向,“缙云,救我!” 陆西法气得狠狠一拳砸在床板上。 微尘吓得直扑莫缙云的身上,“缙云!” “好了,我们先出去。”微雨推着把陆西法往值班室外推,“出去等吧,我们在这也帮不上忙。” “你就让他和微尘待在一起?”陆西法指着莫缙云,异常地愤怒。 “你以为呢?”微雨生气地从身后打他一下。现在微尘脑子里就把莫缙云当作亲人,他们留下来只会产生反作用! 陆西法捏紧拳头,冲了出去。 “微雨,”微尘可怜兮兮地叫住紧跟其后的妹妹,细若蚊蝇地说:“对不起啊。” 微雨愣了一下,对不起什么? 再看到她躲在莫缙云怀里的小媳妇模样,前一秒还说,莫缙云不是好人,不能托付终身。下一秒,自己就钻入他的怀里,叫得口甜如蜜。 如此人格分裂,让她这个正常人看着都快感觉受不了。 “没事。你们——慢慢谈。”这句话,微雨是对着莫缙云所说。 离去前,微雨轻蔑地凝视让莫缙云的脸火辣辣地烧着。 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他算是彻底领教到了。 —————————— 陆西法暴躁地像匹困兽,在医院的走廊上走来走去,嘴巴里骂着各种各样的脏话。他抽着电子烟,抽了两口又扔在地上踩个稀烂。 不过说人生只要努力就会有一个不错的结局吗? 为什么他已经超过百分之百的努力,还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的双手撑在走廊的窗户上,头快垂到胸口。 很想哭,眼睛涩得发痛。 这无语的人生,癫狂可笑至极。 微雨走过来,她刚刚去楼下买了一包香烟。 “要抽烟吗?” 他点点头。微雨把烟和打火机都递过去。 “你不要吗?” “我早戒了。” 他不再多问,拿出香烟用力吸了一口。透过徐徐的烟雾,他的表情越发凝重和难过。 “别灰心,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看着她,恨不得从窗户里跳出去。” 回忆往事,微雨亦有许多难以诉说的伤心和难过。能走出来是一种幸运,但不代表不憎恨。 “但是……想一想,我们也许还只是在地狱的门口徘徊,而她已经身在地狱。” “微尘,来再喝一点牛奶。” “我已经喝过了!” “再喝一点,牛奶有助于安神。” “好吧。”微尘扬起笑容,说道:“这可是你求我,我才喝的。” 她接过莫缙云递过来的牛奶,看着杯子中白色的液体,突然慧黠地问道:“你不会在牛奶中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东西吧?” 莫缙云一震,刚想否认。微尘笑着说道:“其实,你放了什么我都不怕,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可怕失去的呢?” 她端起牛奶杯一饮而尽,白色的液体顺着她的滑动的喉咙而下。 喝完之后,她像小猫一样舔了舔唇,把牛奶杯还给他。 “拿着啊,傻瓜,你在想什么?” 他呆若木鸡,被她咯咯的笑声招引回魂。冰冷的杯子在他手中一滑,落到地上砸得粉碎。 “可惜了,一个好杯子。”微尘无限惋惜。 254 自作孽,不可活 “可惜了,一个好杯子。”微尘无限惋惜。 莫缙云忙说:“没有关系,杯子再买一个就是。” “一杯子,一辈子。”她指出手指撩开他的白袍,从衬衫的缝隙戳到他的心脏,“是不是什么东西在你这都可以重新买一个?” 她的指尖很冷,戳得他很痛。 “微尘——” “呵,我真的要睡了!”她伸了个懒腰,宽宽大大的睡袍露出丝般滑腻的肩膀。“不要吵我。”说完,妩媚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然后钻入被里,“缙云,你不想和我一起睡吗?” 莫缙云局促不安地眼神不知道往哪里看。 “别开玩笑,这里是医院。”他眼睛看着地板,像长辈一样为她把被子拉到脖子底下掖紧。 她“咯咯”笑着,把被子拉下来。他又拉上去,她又拉下来。 “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好吧。”她终于乖乖躺好。 “缙云,刚刚那个男人是谁?” “你记得他是谁吗?” 微尘摇头,“我应该认识他吗?” “应该啊,他是你很重要的人,深爱过的人。” “我深爱的人,不应该是你吗?是你告诉我的啊,我最爱的人是莫缙云,一辈子都要爱他,永远爱他,永远听他的话!” 她的话让莫缙云哑口无言。她的眼仿佛穿透他,说到爱的时候,让他毛骨悚然。 莫缙云感到自己的心脏像被她拿在手里揉圆搓扁。 “微尘,你是病了。你爱的人真的是陆西法。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请他进来和你说明。” “不要!我不想见他,不想认识他!如果你让他进来,我就从这窗户跳下去!”微尘指着窗口严厉地拒绝。 说完,她似感到自己的无理,重新又拉着他的手撒娇,道:“缙云,除了你,我不想认识别的男人,我就想要你陪着我。” 莫缙云还能说什么,他感到世界上的一切语言都变得匮乏和苍白。 你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无法救活一个死去的人。 微尘的灵魂已经支离破碎了。 他呆然地坐在她的身边,等待安眠药慢慢渗透入她的神经…… 微尘酣睡后,他才把手从她的紧握中抽出来。 莫缙云刚打开值班室的门,陆西法就迫不及待地揪起他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质问道:“莫缙云,微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先带她回家。” “你说啊!我马上就要知道!” “我会和你们解释的!”莫缙云同样愤怒地揪起他的领子,“你现在来怪我?我早说了,千万不能让她恢复记忆!千万不能!你不相信,现在是自食恶果!” “我自食恶果那也是因为你种下的是恶果!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失忆后又恢复记忆,微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微尘的失忆和他们的不同!那些人的失忆是大脑受到创伤后的应激反应,是大脑不得不发生的记忆丢失。而微尘,她是改变大脑,欺骗大脑。她的记忆没有损失,而是错乱。你懂不懂?不懂就滚蛋!” 莫缙云气的头发丝都要根根竖起,他心情同样是愤怒而沮丧的。 “别吵了!” 微雨稍微还有些许冷静,“你们现在吵吵闹闹还有什么用?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陆西法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微雨说得不错,争吵解决不了问题。他气冲冲地走进值班室,把微尘抱出来。 “微雨,我们走!” 微雨点点头,“莫缙云,我们现在走了。但我们会等你的解释。” 莫缙云局促地站着,有些话他怕自己不说就再没有机会说了。“微雨——” “什么事?”微雨转头问道。 “对……对不起。” 男人都不擅长道歉,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就是不能低头。 “你说哪一件?”微澜明知故问,道:“你是对不起我姐姐还是——” “我说的对不起是你,我那时候不该骗你。” 迟到的歉意,晚了好几年。 微雨愣愣地,还以为他永远不会说对不起了。 没想到今天,他会说出来。 “微雨,请不要再恨我了,也不要恨微尘。她当时什么都不知道。我欺骗了她,骗她说我是她男朋友。” 望着眼前忧郁的颓丧男人,微雨轻蔑地笑了。 “莫缙云,我早已经不再恨你。因为恨和爱一样是一种很高级的情感,而你不配得到我的恨。”说完这些,她裹紧身上的大衣走了出去。 你以为她会有有扬眉吐气,一雪前耻的感觉吗? 不,微雨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她身上的恨和棱角都被另一个男人打磨光滑。 玄墨用爱包容她的不完美,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的过去和不堪,他全接受。 —————————— 程露露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了。 现在她就躺在凌乱的书房里,合衣倒在地上各种各样的资料、文献和研究报告中。 狭小的书房已经快伸不进脚,客厅里还有几大摞资料没打开。 她觉得自己睡着了,又觉得没有睡着。她关闭大脑,大脑却还在梦中运转。 一会梦到齐心师兄、一会梦见张维、一会儿梦见季微尘、一会儿梦见莫缙云。 “露露,露露!” 她睁开眼睛,发现莫缙云并不是梦。 “你怎么在我这里?”程露露挣扎两下,发现自己正被他抱起来往卧室走去。 卧室的床,应该是唯一没被资料和故纸占领的地方。 “你昨晚不是应该值大夜班吗?忙了一整晚不回去睡觉,跑我这——”她话没说完,人就被放在床上,随即而来的是他把自己的体重也压到她身上。 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不解他为什么突然出现? 自从她向他采集过资料后,他们就一直没有再见过面。 不是故意避而不见,而是他们之间本没有必须见面的理由。 炮,友嘛,你情我愿的松散组织,合则来不合则去。 他们偏偏还撕去彼此身上文明人的最后一点遮羞布。 见面也是尴尬。 “露露,别说话——”他附在她耳边低喃。 她以为他是要和她做、爱,旋即闭上眼睛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推推身上的人,才发现他已经趴在她身上睡着。 “我就这么没魅力吗?”程露露气得想把他踢下床。 莫缙云咕噜一声,翻身缩到床角。 值大夜班非常辛苦,再加上跑来的微尘,莫缙云的黑眼圈像熊猫一样。 看着他可怜的样子,程露露心生不忍。 她也在医院值过大夜班,知道那种长年累月,没有节假日三班倒的辛苦。 “看你值大夜班的份上……”她嘟哝着,好心地把自己的被子分他一半。 她靠着他躺下,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什么是爱,这就是爱吧。 是有勇气向对方坦诚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是看过对方最不堪的一面后,依然能包容。 255 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春天终于来了。 雷声震震之后,淅淅沥沥的雨丝接踵而来。连绵不断的雨季要在这偏南的城市缠绵数十日甚至几个月。 花园里的蔷薇抽出了嫩芽,新生的叶片毛茸茸的蜷缩着,像离开母体的婴儿在雨丝中伸展开肢体。 微尘在软软的细被中舒展眉头,低头嗅了嗅被子。这里不是医院,没有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微尘。”陆西法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像是怕惊醒了树梢的雏鸟。 她伸出手,抚了抚他下巴上的胡渣。 “陆西法,你该刮胡子了。” 他伸手握紧她的细手,想哭。 “微尘——” 她又睡着了,手无力地任由他握着。 “噔噔。”敲门声响。 微澜探出头来,“小法哥哥,莫缙云和程露露来了,大家都在书房等你。” “好。”陆西法擦了擦眼角,说道:“微澜,你守着你姐姐。” “小法哥哥,你放心,这里有我!”微澜走进来,耸耸肩膀表示小菜一碟。 她觉得所有人都有些大惊小怪。微尘姐姐能走、能笑、会跑、会跳,能有多大的病症? 瞧把他们急得,像得了不治之症一样伤心! “你要好好看着你姐姐。” “知道、知道!” 书房宽敞,光线明亮。气氛却是沉重低压。 莫缙云、程露露、微雨和玄墨,再加上陆西法一共五个人.。 莫缙云是微尘丧失记忆的始作俑者,程露露是旁观者,微雨和玄墨是微尘的亲人,陆西法是她的爱侣。在座的都是脱不了干系与她最亲的人。 “莫缙云,人都齐了。我们现在等你的解释。”微雨首先发难,“我的姐姐,她现在的情景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病了吗?还是——” 微雨说不出“疯了”两个字,玄墨在一旁与她把手紧握,给予她力量。 莫缙云冷静地回答:“微尘没有病,也没有疯。” “那她是怎么回事?” 他舔舔干燥的唇,努力整理出在座的人能听明白的的语言去解释,“微尘出现的情况可以说是记忆遗忘的后遗症,简单地说就是她的大脑出现了混乱。” “你能再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吗?” “可以。”莫缙云说道:“你们谁都知道,我们的大脑是全身最精密的器官。它储存记忆,加工情感,让我们与动物区分开来。微尘通过非常规手段,逆行遗忘了一段记忆。破毁了大脑储存记忆的区域。当她恢复这段记忆时,大脑读取记忆的时间点就被打断了。就是说,我们的记忆都是以时间为轴线发展,秒、分、时、年、月、日。而微尘的记忆是以事件的发生为单位,从一件事开始到结束。她记得的是事,而不是时间。” “为什么开始认得我,睡了一觉后又不认识了呢?”陆西法攥紧拳头,“刚刚她在迷迷糊糊中,好像又认出我来了。这又是为什么?” “人在睡眠状态下,大脑其实并没有休息。潜意识仍在工作中,它在不停地加工白天的记忆,不停地整理,汇总。当微尘醒来时,她的潜意识可能刚好提取到这一段记忆,或者是正好加工到这段记忆。她想起的就正好是这段。不是说她把其他人都忘记了,只能说在她这次醒来的时候,她对你的记忆刚好在沉睡中。” 陆西法低声咒骂一句脏话,“莫缙云,我真想把你给宰了!” 莫缙云心想,他何尝不想把自己给宰了?最近,他常常有这个想法。 在座的人中间唯独玄墨还有几分理智,知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那么,微尘姐姐除了记忆方面的问题,大脑还会有其他的问题吗?” “有。”这次是程露露回答玄墨的提问,“随着记忆的改变,她的情感的处理也会发生变化,渐渐的人格也会发生变化。” “人格也会变化?” “是的。人是一个社会、自然的和谐整体。没有任何人是非黑即白的存在。每一个人身体里都住着善恶两种人格,甚至有时候比善恶更多人格。呈现出来是哪一种,只能代表某一种人格占了主导。而不是讲他彻头彻尾就是某种人格。简单的说,我们夸一个人的善良并不代表他心里全部都是善良,只是他心里的善战胜了邪恶,所以我们大家看见一个善良的人。相反,一个恶人也不是全然没有善意,只是谋些时候,心里的恶战胜了善,让他呈现出邪恶的状态。” “你说的这些和我姐姐有什么关系?” 程露露伸手阻止微雨的激动,“当然有关系。记忆、情感、人格这是一个人统一的存在。记忆发生改变必定导致情感异常,情感又会影响到人格。慢慢地你们会发现微尘会变得不像微尘。她心里隐藏的人格会爆发出来。长此以往,多种人格在她身体里冲突,她的精神就会崩溃,她会疯狂。然后会自残,会自我放弃,也就是自杀。” “程露露,你危言耸听!”陆西法猛地一拍沙发。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可以去江城大学、去川城的南庄打听,问一问言希叶是怎么死的?”程露露把脸转向陆西法,酌字酌句低说:“言师姐是记忆遗忘的第一人,恢复记忆后她的情况就和现在的微尘一模一样。先是记忆改变,然后是情感。发展到最后,她就是人格改变,导致精神分裂。你想知道,她最后的结局吗?因为清醒的时候受不了自己,又没有办法拯救自己而跳湖自尽。” 陆西法的脸似雪一般难看,“我可以请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学专家!” “可以啊。陆先生。”程露露微微一笑,“你当然可以请世界上顶级的专家,实话告诉你,我和莫缙云确实也没什么办法。齐心师兄是天才一般的心理大师,是能和弗洛伊德媲美的人。面对言师姐的疯狂毫无办法,把自己的才华和人生都磨折都没有改变她。你以为,我能有什么办法挽救,还是我们故意在这里危言耸听?人的心就是一座迷宫,外面的人走不进去,许多时候,自己都走不出来。因为如果那么容易走出来,我国显性和隐形的精神疾病也不会数以千万计。这种病比癌症更可怕。” 说完这一切,房间中死一般的寂静,一点声响都没有。能耳闻的唯有大家粗重的呼吸声。 微雨忍耐不住地含着哭腔,向程露露吼道:“我姐姐不会疯的,更不会自杀!” 冲击炮一样的喊声过后,房间再次陷于寂静。 她的否认太无力了。 程露露叹息一声,扔下手中的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每天我面对病人和他们的家属,告诉他们罹患精神病症的时候。他们都和你的反应一样,否认、愤怒、不承认。但事实就是事实,疾病就是疾病。逃避和讳疾忌医没有任何益处。” 微雨含着眼泪,愤怒地说道:“你说的都是狗屁!” “啊——啊——” 一声尖锐地叫声传来,书房中的所有人都站起来。 “是微澜!”玄墨的话音刚落。 微澜就推开门,大声嚷道:“快、快——” 她跑得太快,一手扶着门框上喘气,一只手指着微尘的卧室。 “是不是姐姐?”微雨声音发颤,身体不受控制的摇晃。 微澜刚点了一下头,陆西法已经冲了出去。他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往微尘的房间跑去。 来不及敲门,一脚踢开半掩的房门。 “微尘!” 寒风从敞开的阳台吹过来,他身体一颤,手臂上鸡皮疙瘩丛生。 “啦啦、啦啦——好不好玩!” “好玩!大姑姑好好玩!我还要玩!” 紧跟其后的微雨尖叫一声,差点昏过去。 房间通往阳台的门洞开着,春早的料峭寒风呼呼。 微尘穿着单薄的睡衣,伸长两只手,身体倾斜到了阳台的护栏外面。 源源正抓着她两只细弱的胳膊在护栏外,像荡秋千一样荡啊荡啊。 源源身体扎实,不轻。微尘亦不胖,拉扯着十分吃力。 房间中,季老爷子软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捂着胸口,一手颤巍巍地指着阳台,有气无力地说道:“放……放……” 256 事实甚于雄辩 房间中,季老爷子软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捂着胸口,一手颤巍巍地指着阳台,有气无力地说道:“放……放……” “微尘,你过来,把源源给我好不好?” 微尘咯咯笑着,小脸冻得发青。向着陆西法说道:“你是谁?还来管我家的事。源源喜欢这样玩,你没看见他很开心吗?” “这样很危险!”陆西法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担心源源,又怕刺激到她。 “不要过来!”微尘像知道他的意图,“这样很危险吗?小时候,我爷爷也是这样带我玩的。爷爷你说是不是?呵呵——” 她笑起来,故意把手假意一放,众人发出一阵尖叫。 “呵呵,怕什么。”她笑眯眯地冲沙发上气得心脏病都要发作的季老爷子叫道:“爷爷,你还记得吗?我妈妈说这样玩很危险。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一个小丫头,摔死了就摔死了!” “季微尘!”季老爷子怒得大吼。呼啦一下,身下尿了一大摊。 “爷爷!”微澜奔到老爷子身边,季老爷子已经被气得口眼歪斜。 混乱的场面,坚强的微雨忍不住哭起来。 正如莫缙云所说,微尘已经变得不像微尘。 她心里的恶战胜了她的善良。她恨老爷子的重男轻女,恨他曾经的忽视和轻蔑。所以她要报复,她要用爷爷最心爱的源源来报复他。 “你们谁也不许过来!”面对步步紧逼的陆西法和姜玄墨,季微尘如失去理智一样,大叫:“再过来,我就和他一起跳下去!” “大姑姑,拉我上去吧,我不想玩了。”源源哀求道。 “闭嘴!” “大姑姑——” 源源见她不愿拉自己上去,因为害怕而不安地扭动起来,更加加重了他的体重。 微尘的胳膊在寒风中不由自主地发抖,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再加上躁动的源源,好几次她都要抓不住他。 “别动!”她冲着源源吼道:“再动,我就把你扔下去!” 源源可不管这些,哭着喊道:“妈妈救我,爸爸救我!” 微澜直接捂住眼睛,不敢直视。 “姐姐,姐姐……“微雨冲了过去,几近崩溃地向她喊道:“求求你,源源是我的儿子啊!” “妈妈,妈妈救我!大姑姑要杀我!” 微雨和源源的哭声让微尘头脑在一秒钟内全部放空。 她在做什么,想杀人吗? 想杀自己的妹妹和侄儿? 念头一闪而过,双手突然就失去力气—— “啊——” 伴随着微雨撕心裂肺的尖叫,玄墨跃出半个身子从阳台外抓住儿子的衣领,陆西法把微尘从阳台旁拉了过来。 混乱的一日,听得最多的就是尖叫和哭喊。 陆西法觉得精疲力尽,像攀登了无尽高峰后发现还远远没有到达顶峰。 “微尘、微尘!” 他怀里的微尘紧闭双眼,浑身冰凉,嘴唇发紫。他用力拍打她的脸,试图把她唤醒。 她半睁半闭眼睛,无神地望着他。 “……” “你想说什么?”他焦急地凑近她的唇,“还是想我做什么?” 微尘点头,然后绝望地又摇头。 她望向抱着源源痛哭的微雨,一颗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 陆西法感到她的头一偏,晕厥了过去。 —————————— 事实胜于雄辩。 不管微雨信还是不信莫缙云和程露露的话,微尘的反常行为扎扎实实给她上了一课。 震惊的不止微雨,玄墨和陆西法也感到事情比想象中更棘手。 熟悉的人变成陌生人,不知道她在醒来后还会发生什么变化。 “微雨,你和玄墨先带着源源住到酒店里去吧。” “不……”微雨抱着源源痛哭,一边是姐姐,一边是儿子。“我不走。” 陆西法无奈地说道:“微雨,现在情况越是艰难,我们应该越冷静。莫缙云说得很对,我们对微尘有感情,但感情毫无用处。我们必须冷静。” 相比微雨的混乱,玄墨要理智得多。他赞成陆西法的提议,规劝妻子,“微雨,你听陆西法的吧。去酒店住一段时间,不但是为源源,也是为了爷爷和微尘姐姐。她现在的情况,不要说源源,我恐怕她的情况连安安都不适合见面。” 微雨抬头望向陆西法,他向她点点头。 “我姐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微雨抱着儿子,再度哭得泪水涟涟。 “哎呀、哎呀!你们怎么能这样悲观?”一向咋乎的微澜抹去脸上的眼泪,在一旁嚷道:“难道失忆了,姐姐还不是我的姐姐了吗?我才不相信这样的鬼话!你们等着——我一定会让姐姐回来的!” 微澜激动地跑走,任谁都召唤不回来。 “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她?”玄墨问道。 陆西法摇头,“随她去吧。你们先收拾东西,待会我送你们去酒店。” “好。” 微澜站在房间的窗口,看着微雨和玄墨把行李搬上小车。不争气的眼泪在她眼眶里转着,“懦夫,胆小鬼!季微雨,你走了就别回来!” 她不信这个邪!发誓一定要把姐姐夺回来。 ———————— 微尘晕厥后,整整睡了十四个小时。 她睡得很沉,多大的动静都不曾把她惊醒。微澜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床边。 待她醒来后,第一时间把脸凑到她的眼前。 “季微澜,你干什么?”微尘被吓了一跳,张开五指把她的脸推开。“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是信用卡透支了还是又看中哪款包包?” 微尘站起来,去洗手间。 微澜愣了一下,这反应……未免太正常了吧? “姐姐、姐姐——”她想起自己的目的,后知后觉地跑去猛敲洗手间的玻璃门。 “微澜,你干什么!”微尘拉开门,大声呵斥妹妹的无理行为,“我命令你马上从我房间出去,有什么话待会说!” “不行,我就是要现在说!”微澜任性惯了。 微尘竖起眉毛,扬手在微澜头顶拍了一下。 不太疼,不过挺伤面子。微澜一下红了眼睛。 “你有什么事必须把我堵在洗手间的门口非说不可?”微尘气冲冲地走到窗下的椅子下坐下,“但愿你是言之有物!”说完,又自言自语没好气地嘀咕:“都是爷爷把你宠坏了!” 微尘的一挥手,打掉微澜一半的志气。 这盛气凌人的女人真是她温婉的姐姐吗? 微澜嘟着嘴走到对面的椅子坐下,“你还记得昨天发生的事吗?” “昨天什么事?”微尘问。 “你把源源吊在栏杆外面,差一点就把他摔死。” 微尘皱了皱眉,手指着微澜,严肃地说道:“不可能。我不能做这样的事。这种危险的行为,只有你这种小孩才会做。是不是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想赖到我身上?” “我——”微澜被堵得气结,“明明是你,好不好?” “我、不、可、能!”微尘理直气壮地说道:“以我和你平常的为人处事来比较。你说,谁做这样的事情的可能性更高?” “啊——”微澜挫败地倒在椅子上。思忖半天,说道:“好好,我不和你说昨天的事!我和你说说小法哥哥?” 微尘更是眉头一皱,“一个自新哥哥不够,你又从哪里认识一个哥哥!是你的情哥哥?” “呸呸呸!”微澜怒道:“季微尘,你别乱说!陆西法是你的情哥哥,好不好?” 微尘给予妹妹一个冷眼,冰冷地吐出两个字,“神经!”站起来作势要走。实在是不能再和她进行如此没营养的交谈。 “我说的是真的!”微澜急得拦在她面前,“姐姐,你爱小法哥哥,非常爱!” 微尘看着妹妹,微澜同样看着她。 “别走,姐姐。我发誓——”微澜举起左手,想一想好像不对,马上又举起右手。“我拿我的脑袋担保。” 微尘点点头,重新坐回椅子上。 微澜舒了口气,觉得大有希望。刚把自己的屁股放到椅子上,就听见微尘说道:“不说我的事情了,我们聊聊你吧?” “我?”微澜不解地问:“我有什么可聊的?” 257 做自己 “我?”微澜不解地问:“我有什么可聊的?” “你和谷自新什么时候结婚?” 听到“谷自新”三个字,微澜马上一个头两个大,干笑着说道:“我……和他早玩完了。” “真的?” “真的。” “撒谎!”微尘目不转睛地瞪着她,说道:“如果你们真玩完了。就应该正式解除婚约。不是拖拖拉拉到现在。” 微澜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哼哼唧唧,“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微尘严肃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道:“季微澜,都是爷爷和奶奶把你宠坏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三心二意下不了决心!想要爱情,又吃不得苦,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微澜脸涨成猪肝色,几乎快要哭出来。她是想来帮人,结果反被训斥。 “你干嘛骂得这么难听嘛?”微澜忍不住哭起来,“我也很为难的。我是真的喜欢鬼哥,但是做谷太太是我十几年的梦想,现在梦想就要实现,我舍不得放弃。如果放弃,我觉得对不起坚持了十几年的自己……” 微澜哭得梨花带雨,微尘只是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胸冷冷看着她哭。“如果真这么为难,不如就让我来替你做决定吧。” “什么决定?” “谷家和我们门当户对,你嫁给谷自新,做谷太太。既实现小时候的理想,爷爷高兴,对我季家的生意也有帮助。很难得的举措,一举三得。” “啊?”微澜脸上还挂着眼泪,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姐姐,你开玩笑吧!” 微尘旋转着椅子,笑了起来,“微澜,今天早上,你和我说的话句句都是玩笑。可我和你说的没有一句是玩笑。现在,Yougivemeout!” 微澜哭丧着脸被赶了出来,陆西法正站在门外等她。 “小法哥哥……” 她现在无比后悔,大不该逞强。绕来绕去,最后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进去。 “怎么呢?” “姐姐要我嫁给谷自新。” “那很好啊。正好你迟迟下不了决心。” “我不要——”微澜抓着陆西法的手,哭道:“小法哥哥,我不要嫁给谷自新!” 陆西法叹了口气,说道:“既然知道自己不想嫁给他,为什么几个月都下不了决心?” 微澜抽噎着,眼睛红得像小兔子。 她知道,谷自新也知道,她的毛病。舍不得金光闪闪的漂亮首饰、舍不得限量版的名牌包包、也舍不得光鲜亮丽的美丽外表…… ———————— 气走了微澜,微尘认认真真洗澡,梳洗,然后来到楼下的餐厅吃早饭。 微雨和玄墨带着源源搬去酒店,微澜躲到房间,爷爷还在气头上。餐厅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悠闲地边喝牛奶边看手机,翻一翻今日都有哪些新闻。 “微尘。” 微尘的三明治含在嘴里,看着走到她面前的陆西法,问道:“你是谁?” “我是陆西法。” 经过这几天层出不穷的状况,陆西法的心态已有了很大的转变。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况,让自己不要发飙。因为打人、摔东西、哭泣都毫无用处。 冷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你有没有觉得我的名字很耳熟?”他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对面。 微尘抿了抿嘴,老实地说:“是有点耳熟。” 他心里一阵狂喜,“你再想想——” “先生!”微尘断然打断他的话,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角,“这么怪的名字,我想只要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何况刚才微澜还向我隆重介绍了你。她称呼你为小法哥哥,对不对?” “是。”陆西法试图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我们能谈谈吗?” “谈什么?” “我们的过去。” “我们的过去?”微尘噗嗤笑起来,开始是轻轻的笑,接着是捂着肚子,大声放肆的笑。 陆西法印象中,她从没有这么大声的笑过。 微尘笑得停不下来,眼泪都快流下来。 “先生!陆先生!我根本就认识你,我们何以有过去啊?”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们——” “算了!”微尘立马阻止他往下说,“你说的事情,我一点没有兴趣。” 陆西法惊愕她态度的恶劣,“你连听都不想听吗?” “不想!”微尘站起来往外走。 “不许走。”他拉住她的腕子。“你放开我!” “放开我!”微尘挣扎道:“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不过是我爷爷安排给我的相亲男之一吧!依仗家里的横行霸道的二世祖!我一点都不想——认识你!” 说完,她在他目瞪口呆的反应中,挣脱他的钳制而去。 “微尘!”陆西法追赶不及,空留一声呼唤。 ———————— 微澜以为,微尘让她和谷自新结婚只是一句气她的戏言,哭了两声,自己也未放在心上。 法律保障结婚自由,也保障不结婚的自由。 她不肯,谁能拿枪逼着她。 不过,慢慢地她就发现事情的不简单。是不会有人拿枪出来,不过他们会像绞毛巾一样一点一点把她绞得同意。 首先站出来举大旗和微尘站在同一阵线的就是爷爷,他老人家是大力赞同微澜和谷自新结婚的。 “微澜老大不小,早应该结婚了。” 微澜气得脸红脖子粗,“爷爷,我哪里老大不小!现在女人三十不嫁的一抓一大把。我二十三,还早得很了!” “哼!”老爷子不以为意,“你以为自己还年轻啊?二十三,奔三十的人了!” “微澜,”谷自新兴高采烈地说道:“按照法律,你都达到晚婚的标准了。” 关于结婚,第二个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谷自新。他在微澜这半年多的冷眼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自新哥哥——”微澜跺脚叹气,烦不胜烦,“我、我达到晚婚年龄,也不代表我就要结婚啊!” “你和自新都已经订婚了,接下来不就是结婚吗?”微尘硬邦邦地声音传过来,顶得微澜胃疼。 “我——我——”我不爱他的四个字,微澜鼓了几次嘴就是说不出来。 感情算什么,在这个爱情快餐的时代,人人谈的都是感觉。有感觉晚上就一起走,感情留给家里的老爹老妈。 微澜想了半天,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谷自新施美人计。 “自新哥哥——”她嗲声嗲气地说道:“不要这么急着结婚啦!宝宝还想多玩两年。” “不害臊吗?”微尘凑近她的耳边,“想想他送你的礼物吧?珠宝、钻石、项链、包包……你好意思在这时候说'不'?” 微澜气得牙根发抖,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季微尘,我和你有仇吗?” 微澜的歇斯底里毫无用处,想阻止历史的进程,她的力量是螳臂当车。 “姐姐……” 当她晚上哭哭啼啼出现在微尘房门外时,微尘一点都不惊讶。 她看着微澜,说道:“进来吧。” 微澜拖着十几个名牌包包进来,伸手都甩在她床上, 扑上去哭道:“……我把他送我的东西都还给他,可不可以就不和他结婚?” 微尘抽眼一看,大部分包包可都是要提前预定的限量版。 不知该说谷自新高级起来,还是谷自新眼里的微澜高级起来,礼物终于不再是可笑的毛绒玩具。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以为白吃的午餐好吃又容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微澜你还是拿的着么多的限量版包包。谷自新又不是吃素的和尚,他会没有所图?” 微澜越哭越厉害,像条死鱼拖都拖不起来。 “好了、好了,起来吧!”微尘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只要你舍得这些名牌包包和自己的虚荣,也不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选择幸福,至少能选择避免不幸。” “什么办法?”微澜迅速抬起深埋的头。 微澜坐在床边,翘起二郎腿,道:“我们先看看谷自新要什么吧。” 微澜不解,是她想要解除婚约,为什么姐姐要问谷自新要什么? “起来吧。”微尘拍拍微澜的肩膀,示意她先站起来。 “干什么啊?”微澜看到微尘走到衣帽间,然后听到里面传来一连串衣架、鞋架碰撞的声音。 不一会儿,微尘出来把挑的战袍扔到她身上。 “换衣服,和我一起出去。” 258 计中计 “换衣服,和我一起出去。” “去哪?”微澜懵懂地问。 微尘笑着用指尖挑起微澜的下巴,流里流气地说道:“去你平常最喜欢去的地方,去浪、去嗨、去放纵——” ———————— 最浪、最嗨、最放纵的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夜店啰。 江城本来就是酒吧、歌厅文化起家,化龙池酒吧一条街彻夜不眠,灯红酒绿。 鳞次栉比房屋前闪耀着各种光线暧昧的霓虹灯,不时从沉重的门里走出香艳的姑娘和肥硕的男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尖叫和打碟声。 微澜坐在最热闹的夜店中,目不转睛地看着舞池里狂扭的女人。 她第一次知道,她的姐姐居然这么会跳舞。 也对!微尘的探戈跳得一绝,一通百通,别的舞蹈自然都能比划两下。 迷离的灯光下,微尘身上的紫蓝色亮片紧身小裙像着了魔一样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她狂扭着身体曲线,洁白的胸像随时要从低胸衣服里飞出去,修长的大腿撩拨着在场的每一个男人的眼睛。 相比之下,微澜今晚的打扮朴素得多。微尘给她挑的衣服,黑色长袖、长裤、黑框眼镜外加黑色帽子。坐在嗨吧的角落,活像走错时空的修女。愣让酒保们没有认出她这个常客。 来之前,微澜也抗、议,为什么你穿这么漂亮,我就像木乃伊一样? 微尘不客气地回答她,“因为今晚你只是一个观众,而不是主角。观众嘛,坐着不动就可以了。穿那么漂亮给谁看!” 微澜望着开开心心涂脂抹粉的微尘气得几乎吐血,拼命安慰自己,忍一步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微尘的妖媚的舞姿赢得在场所有男士垂涎的目光。 “微尘!”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微尘微偏头瞧他,露出一个魅惑的微笑,“嗨,自新!” 谷自新浑身一抖,骨头都软了。眼神迷离地说道:“没想到你这么会跳舞。刚才我在下面看了二十几分钟,真不敢叫你。就怕叫错了人。” “现在怎么又敢叫了?”微尘笑着,娇媚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半拖半拽地把他带入舞池。 “因为你实在太美。”恭维之后,谷自新扭捏了一下后,然后果断地随她加入。 “呵呵,你真是嘴甜,难怪微澜那么喜欢你。” “微澜不过是小孩,你才是尤物。” “哈哈,哈哈哈!” 本质上微澜和谷自新是一类人,衣食无忧的富二代。小半生靠着家里的关系,顺风顺水。该要的学历、文凭、人脉、资本,几乎都搭建完成。钱和地位虽不能多得呼风唤雨,号令天下,但在属于自己的层圈里还是挺吃得开。 微澜和谷自新都特别会来事,嘴甜会哄人。微澜能哄得爷爷开心,谷自新能哄得他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乃至成千上百个女朋友开心。他们通过一张嘴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行动力却远远落后于嘴巴。 越是性格相像的人越是做不成夫妻一样的道理,太爱玩的两个人做狐朋狗友可以,真正要做自己的灵魂伴侣又是相互的看不上。 微澜在谷自新心中的定位,除去她天真懵懂的豆蔻年纪,成人后,简直就是太妹。说好听,充其量就是有钱的太妹。他瞧不上她这玩起来疯癫不管的模样。玩分很多层次,高段位的玩应该是玩别人而不是被别人玩。 微澜年岁渐长,认识的男人多了,生活阅历丰富起来。慢慢也发现谷自新远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好。漂亮斯文的皮囊下,他也像那些上了年纪的油腻大叔一样。满嘴跑火车,四处约妹子。睡妹子就睡妹子,睡完之后说彼此人生观价值观不同就让人恶心了。 “微尘,我的位置在那边,我们去喝一杯。”谷自新搂着她,一颗心跳得飞快。 微尘美艳绝伦,笑起来更是惹火,“不好,不好。我们应该去这边——”她手一指,指向和他位置相反的方向,“我可不想被熟人看见。” 谷自新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我们毕竟——” “呵呵,知道就好。” 微尘笑着依偎入他的怀抱,两人半走半搀地来向微澜的方向。 微澜气得骨头都要烧起来,还要往暗处更深处躲去。 随着微尘有意地指引,谷自新刚好落座在微澜的身后的卡座沙发上。 “微尘,我们喝点东西吧。” “好啊!我不常来这种地方。”微尘眨着大眼睛,细白的手指挑逗地按压在谷自新的手背上:“你帮我点吧。不要喝酒,就喝些茶吧。” 谷自新心花怒放,伸手招来酒保。点完后假心假意地对微尘说道:“不会喝酒就喝点茶,LongIslandIcedTea正好!” 微澜听得火冒三丈,该死的谷自新玩套路居然玩到她亲姐姐这儿。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倒是什么花花草草都不放过。 长岛冰茶就是披着羊皮的狼,说是冰茶,其实是鸡尾酒,度数还不低。 喝几杯下肚,大老爷们也干得翻。夜店里多少初次进来的少男少女都被它的名字迷惑,稀里糊涂就被人灌醉带走。 长岛冰茶端上来,微尘和谷自新慢饮慢聊。 色字当头,谷自新是被迷得昏头转向。一颗心早悬在微尘的身上。微尘很配合,不管他的笑话讲得再弱智,她也捧场笑得开怀。 谷自新本来已经喝了不少酒,再加上LongIslandIcedTea,晕晕乎乎地说着蹩脚的笑话,“你知不知道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之后记忆就全没了。有一天,一只小鱼哭哭啼啼找到鱼妈妈,它问,妈妈,妈妈,为什么我们的记忆只有七秒?鱼妈妈想了一会,说,你说什么?小鱼愣了一下,说道,我说了什么吗?我不记得了。” “……哈哈,哈哈哈——”微尘捧腹,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 “自新,你真幽默!”她向谷自新挪了挪,漂亮的大眼睛如丝般温柔,“如果……”说着,她用手轻轻在他的手背上轻划。勾得谷自新心猿意马后,马上又说道:“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们还是——” “微尘,为什么要说没用呢?”谷自新一把抓住她欲走的柔荑,色欲昏心的说道:“如果有爱,什么时候都不晚。” 他满嘴的酒味熏得微尘恶心,她半皱眉半含笑,用手挡住他凑过来的嘴唇,“听到这些话,微澜可是会伤心的。” “我们这么好的气氛,提她做什么?” “她可是你的未婚妻。” “什么未婚妻!我根本就——”他步步紧逼,眼看着要把微尘逼到沙发角落霸王硬上弓。 “根本就什么嘛?为什么不说了?” 他闻到她身上幽幽清香,色急得整个人都扑在她身上,“你爷爷承诺我,如果我和微澜结婚,他就把城西的地拿给我去——” “谷自新,你这个龟孙子王八蛋!”随着季微澜拔地而起地一声怒吼,谷自新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上就挨了一啤酒瓶的暴击。 “我操!”他摸着流血的脑袋,酒醒了一大半。 “操你妈!”微澜伸腿就是一脚,毫不留情踢在他的子孙根上,谷自新捂着裤裆,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希望你明年坟头草两尺高!” 说完,她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在在一旁看戏的微尘轻轻一笑,拿起自己的提包,潇洒地越过还跪在地上谷自新扬长而去。 ———————— 长岛冰茶后劲极足,微尘欲醉未醉之间。勉强自己从夜店出来,微澜早跑得没有踪影。 “小姐,要车吗?” “小姐,我送你回家吧。” “小姐——” “小姐——” 看她单身又浑身酒味,四五个不怀好意的男人立马将她团团围住。 “走、走开……” 微尘努力睁着眼睛推搡他们,一只咸猪手都碰到她的肩膀上。 千钧一发之际,陆西法像从天而降一样,拨开那些臭男人,把她护在怀里。“微尘!” 他表情冷得如寒冰,微尘笑颜如花,步履踉跄地靠在他的怀中。 “你怎么来了?” 他生气地扶着她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微尘被塞进车后,不高兴地又问一次,“我问你怎么来了?你为什么不说话?”她现在已经有了五分醉,胡闹得像个孩子。 “你自己看。” 陆西法拿出手机,微尘迷糊着眼睛,屏幕上正播放着刚刚她和谷自新调情的一幕。再加上夜店中嘈杂的声音和喧嚣的音乐,他们的对话听不清楚。但是谷自新猴急地要往她身上爬的样子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季微澜,你这个小人! 微尘在心里咒骂一句,脸上挂着不在乎的笑容把手机还给他,“拍得不错!” “微尘!”他气得猛拍她身后的车座。 看到微澜发过来的视频,他差点都要炸了! 连闯红灯飞车过来。他—— “别生气,别生气,生气容易老。” 微尘嘎嘎笑着,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突如其来的吻让他呆若木鸡。 “怎么还不满意?”微尘皱了皱眉头,倾身捧着他的脸,再次献上加深的吻。 她的吻比糖甜、比云轻。甜中带着咸,轻浮中又有沉重。 他没想过,她会吻他。 他们已经这样了…… 陆西法回过神来,抱着她的背想更近一步地加深这个吻。 她突然抽离出来,捂着嘴欲呕不已。 “快送我回家!”她倒在车座上,半闭着眼睛烦躁地喊着,“我要回去!” 259 到你的心里去看看 回到家后,陆西法把昏昏欲睡的微尘抱进去。刚进屋,就听见书房中一老一少的咆哮声。 “等等……”微尘勉强睁开眼睛,示意陆西法她要听那一老一少在说些什么。 “爷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 “谷自新明明不喜欢我,你用钱、用地去诱惑他!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这样的婚姻我能幸福吗?” “你和谷自新再不幸福,也强过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 “爷爷,鬼哥比谷自新好一百倍!” “哼,再好也是一个穷鬼!” 微澜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我死都不会和谷自新结婚,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 “反了你!”清脆的巴掌声随后扬起,接着是老爷子的暴怒,“你要是不嫁给谷自新,我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孙女!” 书房中传来微澜的啜泣声,她和两个姐姐不同,从小到大,嘴甜人乖,最得老人的欢心,手指头都没碰过。 “我进去劝劝爷爷吧。”陆西法刚说完,微尘马上摇头。 微澜都已经成年,许多事情她必须学会自己处理。也要明白,成人世界是有取有放,你选择了某一些,就必须放下某一些。 是向爷爷妥协接受谷自新,还是要一无所有的鬼哥,她必须作出选择。这道单选题,不能无期限地拖下去,更不能是你说几句“你给我爱情,我自己赚面包”的漂亮话就能粉饰过去的。 陆西法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不担心微澜会——” 微尘表情严肃,手指不由自主抓住他的衣襟。 “爷爷,我宁可流落街头也不和谷自新结婚!” “滚、滚!给我滚出去!”老爷子用更大的声音回应,“明天开始,你不要再想花我一分钱!” “不花就不花!”微澜硬气地冲出书房,和门外的陆西法和微尘打个照面,哭哭啼啼地跑回房间。 不一会儿,拖着行李箱又跑下来。被老爷子在楼梯口堵住,“有种就别带走季家的一样东西!” “不带就不带!”微澜哭得眼睛像桃子,负气地把行李箱一扔,身上的提包甩到地上,大吼,“可以了吧,你满意了吧!” 说完,哭着跑了出去。 微澜走了,留下老爷子和微尘四目相对。 微尘心里想吐的恶心感再忍不住了,她挣脱陆西法的怀抱,冲回房间。 ———————— 不知道二十三岁离家出走,会不会太晚了一点?但是在季家,微澜二十三岁才挨到老爷子的耳光,的确是个奇迹! “好了,别哭了。”微雨轻言细语地哄着痛哭流涕的妹妹。 想一想,她的十七岁叛逆的青春期,几乎都是在反抗、镇压、挨打中度过。微尘就更不用说,从回到爷爷身边的第一天起,爷爷给她的见面礼就是一耳光。 “二姐,爷爷怎么会变这样?” 微雨一愣,差点笑出来。 她们的爷爷一直如此啊!从未改变。是微澜一直生活在玻璃塔中。 微雨不说话,微澜拉着她的手又问一遍。 “爷爷哪里会变啊?”微雨叹息一声,道:“从始至终他就是他。你也不小了,从他对姐姐,对我婚姻的干涉,就应该能够了解,他是不过放过你的。你觉得他好,是因为你的行为刚巧符合他的要求。” 微澜抽泣一声又埋下头去。微雨抚慰她好一会儿,“你打算怎么办?还回不回去?” “不回去!想要我嫁给谷自新我宁可去死!” 微雨拍着她的肩,无奈地说道:“你先好好休息,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 从微澜的房间退出来,微雨惊讶地发现玄墨就在门外等她。 “怎么还没睡?源源呢?” 玄墨牵过她的手,小声说道:“我把源源哄睡了,就想来看看你们。又怕打搅你们两姐妹谈心,所以一直在门外等着。” “你真是傻!”微雨娇声一笑,依偎入他的怀抱。 有了玄墨在,她就有了终身的依靠,“唉,我真不懂姐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呢?” “你觉得她对微澜是不是太狠了一点?” 玄墨想了一会,道:“表面上看方式方法是激进了些,可仔细想想。要把微澜劝醒,不用激烈的方法怎么能行?你们曾经苦口婆心劝过微澜多少次,她就是像鸵鸟一样沉迷在物质世界不能自拔。微澜多聪明,谷自新的突然转性,她能没有一点怀疑?不过就是自己骗自己罢了。微尘姐姐把她逼得和爷爷撕破脸,从长远看对她是件好事。因为微澜总要认识到,虚弱的人生才需要外界的物质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你的意思是,姐姐是对微澜做了一件好事啰?” “我只是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这件事情,不代表微尘姐姐的想法。也许她还有别的想法也不一定。” “我想帮姐姐再找心理医生。你看,程露露可不可以?” 玄墨实话说道:“这个问题,我和陆西法也商量过。不过,好像被微尘姐姐一口回绝。她说,她正常又健康,绝不会需要看什么心理医生。” 唉,心理疾病的最坏便是这样。得病的人强烈地否认自己有病,痛恨医院和医生。 微雨忧愁地向丈夫说道:“现在我真想到姐姐的心里去看一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玄墨笑道:“这件事情恐怕有一个人比你更想做。” LongIslandIcedTea说是茶,其实是酒。它含有金酒、伏特加、银龙舌兰、白朗姆酒、白橙皮酒。五款烈酒的平均酒精基数达到四十度。 谷自新喝高了,微尘也醉晕得厉害。回到家不停地狂吐,胆汁都要呕出来。 她虚脱地趴在马桶上,无力地看着身后的陆西法。此时他正用一种看待陌生人的目光,审慎地看着她。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微尘从抽纸桶中抽出一大把纸巾。她用白色的纸巾捂住嘴,咯咯笑起来,“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西法感到,眼前的微尘陌生极了。她的行为处事和过去的她完全不同。 一个躯壳中,怎么住着两个灵魂。她们南辕北辙,让他迷惑不解。 微尘把手里的纸巾扔到垃圾桶,接着又抽出一大把,有气无力地扶着墙壁站起来,“我……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要把她们都赶走。呵呵,呵呵——” 她望着他笑得特别可爱,手舞足蹈,“她们都走了,这个家就是我的。所有的家产都是我的!” 他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一点不相信她的话,“如果你要钱,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钱。” “我不要你的钱!”她生气地用力推他,“你是骗子、你是坏人!” “微尘,我哪里是骗子,我怎么是坏人?”他急了,抓着她的手不停要问答案。 醉酒的微尘摇摇晃晃,脚尖在地板上颠来颠去。她看着他的脸,像穿透岁月看到他们的过去。溃散的目光中他的面目越来越模糊。是她的眼泪在凝结成霜。 “微尘……”你知不知道,看见你这样我的心有多难过。 眼泪从她的眼眶流下,“你、你骗我过的幸福,但我一点都不幸福!” “微尘!”一时间,他不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善意的谎言。“我是——” “我不要听!”微尘摇摇晃晃猛地一呕,全吐在他的身上…… 260 一个身体,两个灵魂 陆西法照顾了微尘一晚上。微尘上半夜昏沉,下半夜狂吐。她自己只感觉出饮醉后身体的难受,不知道照顾她的人有多辛苦。 天色将暗将明,最是人渴睡的时候,累了半宿的陆西法和衣睡在她的身边。 他睡得很香,梦里面出现的微尘都是温柔可爱的她。 是谁说,只要是人都会变。 温柔可爱会变成张牙舞爪,纯洁会变成邪恶。 “哗啦——” 陆西法在睡梦中被惊醒过来,定睛一看,身边的她不知踪影。 他跳下床,冲出房。思忖声音是从何处传来。 不用看,书房里源源不断地传出声音。和他担心的不一样,不是争吵,而是欢笑声。 他轻敲了敲门。 “进来!”微尘的声音愉悦而高扬。 陆西法推门进去,今天的微尘容光焕发,特别漂亮、特别精神。美极了,充满朝气。 老爷子同样也是一扫昨天的颓败,笑呵呵地说道:“小法,你快来。刚刚微尘跟我说了一个季氏餐饮集团的发展大计。” “什么大计?”他嘴上问着老爷子,眼睛看着季微尘。 季微尘不惧不躲,笑吟吟地迎着他的目光,说道:“开店!像麦当劳、肯德基一样开连锁店,遍地开花。我们季氏的餐饮要走到全国,承包全国人民的早晨!” 她的豪言壮语哄得老爷子呵呵直笑,老爷子的软肋就是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这块江城餐饮老字号的金字招牌能走向全国。 “爷爷,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实现心愿。” “好好好。” 陆西法眉头紧锁。 有脑子没脑子啊! 像肯德基和麦当劳一样,承包中国人民的早晨? 问题是肯德基和麦当劳现在的盈利都不是靠炸鸡和汉堡。 “大规模的铺店需要大笔启动资金,你有没有准备?”他看过季氏的财务报表,虽然每年都是增长,都是要维持遍地开花的铺店恐怕很难。 “这你不用担心。”微尘微微一笑,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把我手上的地卖了,我们就有钱了。铺一千家店不是问题。” 陆西法差点没站稳,她是疯了吗?把手上看得到增值的资产去投入看不见收入的无底洞?别说一块地,十块地也不够赔啊! “微尘,你不能胡闹!”说完,他又转头向老爷子说道:“爷爷,你不能任由她。这个决定不好,会把整个生意都拖垮。季家这块招牌是江城人人认可的老字号没错,但是走出江城,外面人就不会买账。口碑的建立不是一年两年,它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听了他的话后,老爷子略有踌躇,“微尘,我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用了,爷爷。”微尘笑笑着,说:“做生意就不能前怕狼后怕虎。这可是最后的机会。” 两人出了书房,陆西法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微尘,你听我说——” “你说个屁!”微尘扬手就是一耳光扫在他脸上。“不要跟着我了,陆先生!你很烦人,你知不知道!而且——我有男朋友!” —————————— 屈未然找到他的这位挚友的时候,陆西法已经在夜店喝下八杯不加水的威士忌。纯高浓度的酒精烧灼着他的胃壁,却混淆不了他的脑子。 始终不醉,就要始终保持痛苦的清醒。 “洛阳,振作一点。”屈未然拍了拍他的脊梁。 他自嘲地低笑,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振作,他还不够振作吗? 不错,他是得到了普通人梦寐以求的所有一切。但他也失去了很多东西,不幸的童年,破碎的亲情,一波三折的爱情。如果可以交换,他宁可用财富去换一个宁静、平凡的人生。和微尘一辈子携手走下去。 “季微尘现在在哪里?”看到挚友这样,屈未然忍不住怒气冲冲地问道。 他一问微尘在哪里,陆西法的酒喝得更凶。 微尘现在在哪? 刚刚莫缙云打来电话,微尘又跑到他医院,死活赖着不走,要陪他上大夜班。 可笑不可笑,这个世界总是让人匪夷所思。 “未然,”他拿着酒杯,里面的冰块哐嚓、哐嚓乱响,“微尘这么抗拒我、讨厌我。我是不是应该离开她。” “你能这么想最好。”屈未然阻止他继续喝下去,起身买单结账,“和我一起回美国。你不想想自己,也想想安安,他需要一个和谐的家庭,需要一个情绪稳定的妈妈。微尘目前的精神状况,你能把安安带到她面前,跟她说,这是你儿子?” 陆西法抹了下眼皮,趴在吧台上。他内心非常痛苦。这种痛苦不仅仅源于他自己对微尘的无能为力,也是为儿子经历的种种而伤心。 无论过去命运给他多少厄运,他都坚持自己的信念。一手保护自己和家人,一手帮助别人。今天他微尘给他的一耳光,把他世界观都震碎了。 微尘不仅是不记得他,甚至是在厌恶和驱逐他,这才是让他最受不了的地方。 失去曾经的记忆不要紧,他可以重新让她爱上自己。但她现在捉摸不定又漂浮不定。 “醉了,也该走了。”屈未然把他的手臂扛在自己肩上。 ————————— 陆西法以为季微尘的出现会让莫缙云感到很高兴,很开心就大错特错。 灯火通明的医生办公室里,他也正是焦头烂额。 恢复记忆的微尘在莫缙云的心目中,就是一个病人。 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说着不该说的话。他想做的就是把她抓起来送到医院,进行治疗,而不是和她虚以委蛇。 “缙云,你尝尝。这些都我专门为你订的——” 莫缙云双手环胸,逼着自己不要发火。 他是工作,工作。医院是工作场合。微尘给他订了一桌堪比满汉全席的酒席送到医院。医护就餐间都放不下,现在他放眼望去,八张医生办公桌上全是硕大的盘子、盘子!摆得玲琅满目,香气袭人! 送餐的快递员是极诧异,桌上已经不安全放不下了,他端着盘子小心地问:“小姐,可不可以叠着放?” “你放屁!”微尘杏眼儿一瞪,把筷子一摔,骂道:“盘子碟盘子那是死人饭的放法!” 快递小哥被她的气势震撼,一碟声地说着“对不起”。不得已把盘子放在窗台上。 病房里的病人们被香味吸引过来,围在办公室门口东张西望。几个认识莫缙云的病人大胆的问道:“莫医生,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摆着么大阵仗!” “是结婚吧!”一个病人起哄,大家哈哈大笑。 “莫医生,女朋友很漂亮啊!” “哈哈——” “大家赶快散了散了啊!”当班的护士赶紧过来,驱散看热闹的病人和家属。她悄悄地在莫缙云耳边提醒道:“莫医生,快点吃,吃完快点撤盘子!还有一个小时院查房就要来了。今天查房的是张副主任,他四十几岁单身。最恨家属探班,小心秀恩爱死得快。” 莫缙云有苦说不出,他这哪里是秀恩爱,明明就是受活罪!她来了两个小时,搅得他什么都干不成,计划要补的病历一个都没完成,还成笑谈。 “微尘,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了。” “急什么!你还没有吃完饭哩!我陪你啊!”微尘娇憨一笑,温柔地戳下鱼肚子上的嫩肉,递到他的嘴边,“清蒸桂鱼,很鲜的!” 261 害死人不偿命 “急什么!你还没有吃完饭哩!我陪你啊!”微尘娇憨一笑,温柔地戳下鱼肚子上的嫩肉,递到他的嘴边,“清蒸桂鱼,很鲜的!” 莫缙云百味杂陈,吃到嘴里的鱼肉也变得苦苦的。 “是不是我吃完了,你就走?” “嗯。”微尘点头。 “那好。”他拿起筷子和碗,风卷残云般地吃喝起来。一辈子吃饭没这么快过。 微尘甜甜地笑看着他,灵巧地用手中的筷子把桂鱼的眼珠子戳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鱼的眼珠子是留给心爱的人吃的。我就不懂,为什么深爱的人要吃鱼眼珠呢?现在我明白了,因为要带眼识人!越是爱得深越是要看得清对方的真面目!” 望着她递过来的鱼眼珠,莫缙云一口饭堵在嗓子眼,哽得满脸通红。 “缙云,你没事吧?”微尘惊慌地问。 他喝了两口水,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没、没事。我吃完了!” 微尘翘起嘴,说道:“吃完了不代表吃饱。你吃这么快一定没吃饱——” 莫缙云无奈,端起碗又扒拉几口。第一次觉得吃饭的人不对,山珍海味吃起来也是痛苦。 “我吃饱了。你可以走了。” “不行!”微尘温柔一笑,“我还没吃完哩。”说完,她哼着歌儿看见慢腾腾地夹鱼、吃鱼。 莫缙云生生要喷出一口老血,墙上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院查房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倒是一点不着急,尽是吃一些带壳难剥的食物。 “微尘,你先回去!”莫缙云的耐心消失殆尽,把微尘从椅子上拉起来,往门外推去。 “我不走嘛,我还没吃完!” “我要工作了!” “吃饭皇帝大——” 两人正在拉拉扯扯之际,查房的张主任已经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来不及躲闪,张主任已经看见他们。此微尘手里还举着未曾放下的筷子。 “张主任。”莫缙云尴尬地解释:“这是我……朋友,陪我吃晚饭。” “我是他女朋友。”微尘笑盈盈地补充。 “咳咳咳——”张主任睇了一眼莫缙云身后医生办公室里满目的盘子菜,挖苦道:“莫医生吃个晚饭也太讲究了吧?这都赶上摆宴席。这么多菜,你们两个人吃得完吗?虽然有钱,但也不应该这样铺张。传出去对我们医院的影响也不好,对不对?” 张主任在医院是出名的吝啬鬼和笑面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莫缙云马上谦虚地说:“是,是是。主任批评得对。” 微尘在一旁不高兴地说道:“我们花自己的钱,怎么呢?吃了你家的米还是你家的油啊?我们每天都是这么吃的,你管得着吗?” “微尘!”莫缙云恨不得拿胶带封住她的嘴,张主任被怼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把手背到身后,对莫缙云说道:“小莫啊,不错。女朋友蛮有个性。” “主任,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还解释个什么啊!”说完,张主任转身就走了。 望着这一切发生的护士摇头叹息,远远地向莫缙云递过来同情的目光。 莫缙云欲哭无泪,得罪了张主任,往后的日子可不好受。 “缙云,讨厌的人都走了。我们进去继续吃饭。” 莫缙云甩开她伸过来的手,烦躁地说道:“还吃什么吃!你走好不好?” 微尘愣了一下,脸上有点受伤,可马上又重新挂着笑容。把手里拿着的筷子塞到他手上。 “没关系。我知道,你今天有些心情不好。我先走了。” 她如一个最贤惠体贴的妻子,微笑着大度离去。 莫缙云拿着他留下的筷子回到办公室瘫软在椅子上。 盘子里的菜冷了,他的心也冷了。 ————————— 屈未然把陆西法抬回家,醉得不省人事的他睡得如死猪一样。 梁泡泡望着陆西法的睡颜,有些不相信地问丈夫:“他真的和我们回美国?” “嗯。他亲口说的。”屈未然点头,把丝被给他盖上。拍拍妻子,关灯关门,出去。 到了卧室外面,梁泡泡迫不及待地说:“我估计他是说醉话吧?他能舍得微尘,就不会回来找她!” “你怎么不说是酒后吐真言呢?”屈未然道:“事情纠葛这么多年,他真是累了。没过几天好日子,都和她在折腾。这样的生活对安安的影响也特别不好。” “那倒也是。”提到安安,梁泡泡叹息道:“安安这几天总在问我,为什么不能去看妈妈?他想妈妈,想和妈妈在一起。孩子可怜。” “安安是可怜。现在微尘连洛阳都不认识,更不认识安安。一个五岁的大活儿子往她面前一推,她还不把安安扔下楼?” 梁泡泡被他的夸张逗笑,拧了一下他的胳膊,“你别胡说!我相信不管微尘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她和安安之间是有亲情这根纽带的。” 屈未然揉着被捏痛的地方,抱着妻子龇牙咧嘴地说道:“我也相信。但谁敢冒险呢?微尘的疯狂是现实存在的事实,就是洛阳自己也不敢冒然啊。” 梁泡泡窝在宽厚的胸膛上,叹息又叹息。 是啊,谁敢冒这个风险? 心理有疾病的人,后果无法预想,做什么都有可能。 “等会我就订机票……”屈未然在她头顶嘀咕。 她眨了眨眼睛,拥紧他,“未然,你这么急着回去,是不是还担心别的……” 屈未然没有回答梁泡泡的问题,他只是低头把怀里的她抱得更紧些。 贺兰蕊还活着,梁泡泡就依然是她最好的肝源供体。 屈未然能不担心? 陆西法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长长的睡眠没有消除疲乏,反而让他更觉疲乏。 他洗了个澡,刮完胡子,在洗手间静坐了一个小时。直到肚子不停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才拖起疲累的身体去开门。 门一打开,一个小身体就滚了进来。 “安安!” “爹地!”安安叫道,接着扑入他的怀抱。 “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你醒来。”安安揉着泛红的眼睛,“爹地,我想妈咪。你带我去见妈咪好不好?” 孩子童言童语惹得他鼻子发酸,“安安,妈咪生了病。现在……她不认得你了。”他只能如此解释,微尘的情况太复杂。 安安摇头,漂亮的眼泪噼里啪啦把毛衣都打湿了。 “没关系啊,爹地。妈咪不记得我,我记得妈咪。妈咪永远是我的妈咪,我永远是妈咪的儿子。” 听到这里,陆西法再也忍不住。所有的坚强和委屈一泄而出,他抱着儿子难以自抑地哭起来。 怎能不伤怀? 爱人还在,爱情却莫名其妙消失了…… 哭过一场,再吃下一顿丰盛的晚餐后,陆西法的精神状态明显要比下午好了很多。 “什么?你要住到季家去?”梁泡泡一手拿着木勺子,一手捧着大碗,正把碗里剩下的玉米粥刮到儿子家礼的碗里。 “小鱼,你的厨艺有进步!”陆西法微笑着左顾言其他。 “你别岔开话题!”木勺咚咚咚地敲着锅底,最后一丝糊糊也落到家礼的小碗中。家礼快乐舀了一口糊糊,吃得欢天喜地。 “未然说你要和我们一起回美国。” “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梁泡泡摘下头上的发带,一屁股坐在他的对面。 天知道,女人照顾孩子之累。 陆西法看看身边安静喝汤的安安,无奈地抬了抬肩膀,“为了安安,为了微尘,也为了我。” “她已经不认识你了。”梁泡泡为他的决定感到忧心。 “微尘是不认识我,但我认识她。” 262 爱抵得过千言万语 “她已经不认识你了。”梁泡泡为他的决定感到忧心。 “微尘是不认识我,但我认识她。” 一句他爱她,就足够。抵得过千言万语,抵得过万水千山。 “小鱼,我和微尘之间的一切都消失了,所有,包括她对我的爱也随着她的记忆消失。但我的记忆没有消失,我的爱还在。” “你要去唤醒她?” “不是唤醒。我是去陪着她。当那个爱我的微尘醒来时,我希望她第一眼就能看见我。而不是我为了躲避伤害远远离开。” “你这样靠近,可能会伤得更深。” 他目光坚定,已经下定决心。 梁泡泡收起继续劝阻的话,“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笑了,害羞地说道:“小鱼,请祝福我。还有,帮我照顾安安。” “好!”梁泡泡点头,伸开手臂给予好友一个人情而深带祝福的拥抱。她拍着他的背,小声说道:“如果下定决心要走就快快收拾东西离开。待会未然回来,又得解释半天。他那个人,巴不得我们马上回美国的。” “谢谢提醒。”陆西法笑笑,飞快抽身。 ————————— 微尘清早起来,看见陆西法穿着整齐从自己卧室隔壁出来,下巴都惊得快飞出去。 “你为什么在我家?” “老爷子邀请我来的。”他微笑着回答。 “你——放屁!” “女孩子一大早就屎尿屁,真不文雅。”他轻语批评,转身往楼下走去,“早餐想吃什么?年奶面包还是饺子馄饨?” “我什么都不想吃!”微尘对着楼下大叫。 听到她的拒绝,陆西法顿了顿步子,转过头来朝她走来,“不吃饭可不行!一日之计在于晨。” “你、你想干什么?” 看见他越来越近的脸,微尘想逃跑已经来不及,转眼就被他扛在肩上。 “啊——你想干什么?” “绑架你去吃早饭。”他哈哈笑着,一个翻手,把她抱到怀里。 “你快放我下来!”微尘面红耳赤,双颊像红苹果一样可爱。 他忍不住内心的悸动,低头在红苹果上狠亲一下。 “再看我,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啊——”微尘尖叫一声,赶紧捂住双颊。后知后觉发狂地骂道:“你这该死的、该死的男人。” 到了餐厅,微尘几次想逃跑都被他用武力抓了回来。 她是女人,他是男人。胳膊比她长,腿比她粗。三四次逃跑计划失败后,微尘自动选择放弃。 算了,吃了一餐早饭又不会死。 他做的早餐自然是好吃又营养的,微尘夹着私怨还是吐槽了一百个糟点。 吐司太硬,汤太咸,蛋太老。各种各样的奇葩理由都用上来。 他像练了化骨绵掌,哼哼地一个劲地点头,脾气甚好。 吐槽到最后,微尘也真饿了,省着力气先把早饭吃完。 “今天你有什么安排?”他起身收拾盘子,发现她把早点吃得干干净净。 大概是吃了他做的早饭,微尘的态度也变得和软起来,“没什么。帮爷爷打理打理温室吧。” 最近这几天,老爷子的温室遭遇有史以来最大危机。不知怎么搞的,他心爱的兰花耷头耷脑,日见萎靡。 这不是好现象,代表着也许侍弄多年的兰花们可能要撒手人寰,离他而去。 老爷子心急如焚,又回天乏术。因为受不了这种心痛,这几天,他已经不到温室里去。只让微尘告诉他消息。 微尘也想报喜不报忧,但那些兰花太不争气了,争先恐后地消亡而去。气得老爷子差点心脏病发。 微尘在温室忙碌一上午,累得满头大汗,也算对爷爷的兰花尽心尽力。 陆西法在温室外观察许久,总觉得有点奇怪。趁着她去洗手间的空档,他走到温室。左瞧瞧右摸摸,手碰到浇水的水壶后,心里恍然大悟。 吃过午饭,微尘又回到温室。浇了两盆兰花后,大约也是觉得没意思。低着头,久久看着花盆中的兰花出神。 “怎么不浇了?”陆西法在她身后碰了碰她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我提了刚烧好的开水来。” 她的脸顿时涨成关公,一点小秘密全被他看穿。 老爷子的兰花接二连三地死去,原来都是她在捣鬼。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别血口喷人!说话要小心!”她大声嚷嚷道,想用气势压倒对方。 “放心,我不会告诉爷爷的。” 听到这话,微尘像戳破的气球“嗖”地瘪了下去。 她转身要走,不想这个讨厌鬼足足挡在她的面前。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 “你想干什么?” 他放下水壶,说道:“浇花也浇累了吧,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 面对她的凶脸,陆西法不以为意。笑着、揽着、抱着、拖着、拽着把她夹持上车。 一路上,不管陆西法如何逗她开心,招引她说话。她总硬邦邦地甩给他臭脸。 说得多了,她就狠狠地说道:“你是我的谁?别妄想,我有男朋友!我要下车、下车!” 陆西法心头滴血似的痛,所有一切就像回到原点。 不,甚至比原来更糟! 怀女孩,在他心上撕开口子,还往里面撒盐。 ———————— 到了丁家桥的流浪小动物保护中心门口,叫嚣着“我要下车”的微尘死活不肯下车。她紧紧拽着车门,陆西法使用非常手段才把她抱了下去。 “你带我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干什么?我要回家!” “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这里又臭又脏!” “我不要穿——” “我不要——” “我不——” 微尘发了一连串的不要、不要的怒吼,仍抵不住力气的悬殊被强迫套上工作服。 流浪小动物协会的鬼哥、乖乖、萧萧远远看着他们。 乖乖有点害怕地说:“微尘姐从来不会这样高声说话。” “她也从来没有说过保护协会又脏又臭。” “不仅自己没说过,旁人说,她还会发脾气。” “她真的像变了一个人。” “确实。” 小乖和萧萧,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鬼哥站在一旁一句话都没说。 陆西法把微尘推到院子后面的狗舍,狗舍中的小狗看见有人来,兴奋地冲着他们狂吠。 微尘捏起鼻子,转身要往外走:“我要回家!” “来都来了,还回什么回!”陆西法强悍地抱住她的腰,把她拖回来。拿起墙角的扫帚硬塞到她的怀里。 “去,把毛孩子放出来,把狗舍扫了!” “我不去!”微尘一个劲地跳脚。“我要回家!” “想回去可以,你自己走着回去。这里离市区有多远,你是知道的吧?只怕你两条腿走到天黑也走不到家。” 微尘气得发抖,把手里的扫帚狠狠扔在地上。 “捡起来!”陆西法怒目瞪着她。他不知道现在这具躯壳里的灵魂是怎样的灵魂。但他知道,微尘对流浪动物发自内心的真心关爱。她绝不会希望看见自己这样。 “捡起来!”他又说一遍,口气相当生气地说:“我不管是在想什么,但只要有我在,你就不能做伤害微尘的事。如果你出格,信不信我会打你!” 他说得凶神恶煞,微尘一哆嗦,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扔掉的扫帚捡起来。扬起脸,傲慢地说:“难道你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手机这样东西吗?我可以打电话让我男朋友——莫缙云来接我!” 她得意地看他,伸手去掏口袋。左右一拍,慌张地发现,手机居然忘带了。 “你的手机在我这里。”陆西法从自己的口袋掏出手机在她面前扬了扬。 微尘气结,扑上来就要打他。 他抓住张牙舞爪的小手,看着像小恶魔一样的她,发现一件很悲苦的事情突然又变得可笑得很。 “去,干活去!”他推着她往狗舍走去。看她苦着脸,不忍地安慰她道:“做完了我请你吃好吃的!” “谁要你请好吃的!我不吃!”她气汹汹地走到工具区,把脚上的白羊皮鞋换成了黑色的橡胶雨鞋,指着陆西法的脚说:“白痴,你要换鞋。没消毒的鞋底很容易带细菌进去,还会交叉感染!” 263 把我的肩膀借你哭 陆西法走去工具区换鞋,一转眼,微尘就跑去打开十几扇狗舍的门,呼啦啦十几条狗全跑了出来。 “喂,你干嘛!”陆西法鞋都来不及穿,跳着脚就去抓害人的始作俑者。 “你害我,我也害你!”微尘用扫帚挑起狗舍中的干草甩他一身。呛得他灰头土脸。“快去追狗吧,跑了一只都不行喔。” “季微尘!” 他气急败坏,光着一只脚在院子中到处撵狗。 她哈哈大笑,看戏一样高兴。 忙活大半个小时,终于把她放出来的小狗关回笼子。陆西法累得快瘫软。 “萧萧、小乖。你们去看着她。我实在是累不了。” “嗯。”小乖点头,豪气万千地说道:“陆总,你就看我们的吧!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你们别说大话,试过就知道她的厉害。” 陆西法回到屋里,倒在竹子躺椅上喘气不赢。 鬼哥一直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认真地观察着院子里的微尘。 “鬼哥,你看那么久,看出什么名堂没有?”陆西法喝了一整瓶矿泉水后问。 鬼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你捕狗的技术真不怎么样?” “滚!”矿区水瓶直接扔到他头上。 他摸了摸头,嘿嘿笑道:“我看了这么久,觉得微尘没有你说的那么恐怖。虽然声音比以往高一些,脾气大一些。口口声声嫌弃这、嫌弃那。但你看,她做事的样子,还是和往常一样。打扫狗舍认真又仔细,每一个角落都清扫得干干净净。她还是原来的她,对待毛孩子的爱心一点没变。” 陆西法顺着鬼哥的视线望过去,果然如他所言,微尘在狗舍里努力干活。 她并不懈怠,也不偷工减料,一点一滴都要按照要求做得最好。 这是不是暗示着转机啊?他的小心脏激动地一颤一颤, “张萧萧,你这期的宣传文案我真忍不住给点一万个——差评!我们是救助流浪小动物,不是卖苦。你着写得像悲情小说似的。你自己看了没有,你吃得下饭吗?我都快吐出来了!” “还有你,乖乖!溜到哪里去?看看你的收支财务报表。你不知道这是要发到网上接受网友们监督的吗?就不能有任何的疏漏!财务上任何一点点的不严谨,别人都会以为我们是用爱心谋取私利!不管是十块钱还是一块钱都要交代得清清楚楚!i还有——你、你、你——走什么!” 不到半个小时,萧萧和小乖哭丧着脸进来。 “鬼哥,这搞不下去!微尘姐不停地数落我,我受不了了!” “她不停地打击我,我再也不想和她说话了。” 两个小女孩哭哭啼啼,让陆西法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火噗地熄灭。 鬼哥把脚一跺,一拍胸脯,说道:“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让我去和她说说——” “你不用来找我,我来找你说!”微尘扔了扫帚,大踏步进来,粉红的脸庞上闪着亮亮的汗水。“鬼哥,你和我妹微澜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想老牛吃嫩草!你有房子吗、车子吗?有正式稳定的工作吗?有没有给她幸福的能力。如果没有你别害她,我就两个妹妹。” 一连串的问题直问得鬼哥脸色发白,他倒退两步,转头同情地看着陆西法,说道:“晚上请你喝酒,哥的肩膀借你哭。” —————————— “程露露心理工作室”关张许久,程露露一头扎在微尘的病案中,根本没有心思打理生意。医生懈懒,渐渐地门可罗雀。最后她把护士小薇也介绍去别的医院上班。 季微尘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了局,不必要耽误小姑娘的青春。 “小薇的青春不能耽误,你的青春就不怕耽误?” 莫缙云带了许多吃的、喝的来工作室看她。 虽然她言辞凿凿声明对季微尘的病况毫无办法,但她一直没放弃地在寻找方法。 她的小窝已经容不下堆积如山的资料,索性一股脑搬到工作室来。最近好几天,她吃住都在工作室。 齐心和言希叶留下的资料,从张维那收集来的资料加在一起浩如大海,真让她吃不消。 “谢谢,有什么吃的?”程露露从堆积如山的资料后面露出蓬头垢面的脑袋,把莫缙云吓得差点倒退三尺。 “你——好歹也稍微注意点形象好不好?” “形象?女人的形象都是假象。我们一旦邋遢起来比男人还可怕。”程露露打开饭盒盖子,没气质地用牙齿咬开筷子。不停往嘴里塞着排骨,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你看了那么多齐心留下来的资料,有没有一点点头绪?”莫缙云勉强扫出一块能坐的空地。 “没有,完全没有。”程露露扒拉着米饭,如实回答,“我只发现齐心师兄真是一个天才,他几乎把从有心理研究开始所有的书都涉猎了一番。留下无数的笔记和自己的看法。然而……” “然而什么?” 程露露地筷子停顿一下克,呼噜呼噜喝汤,酒足饭饱后才说:“齐心师兄那么有才,都对言希叶的疯狂毫无办法。我觉得以我这种中等偏下的资质就更不用想能有什么办法。” “你别忘了,齐心最后让你救救微尘。” “这也是我不懂的地方,”程露露双手插在头发里,把头发挠得稀乱,“天才那么多,你的能力和水平明明远超过我。为什么齐心不拜托你,而要拜托我?我真的不行,我不行啊!” 她垂着头,疯婆子一样把头在桌上砸得咚咚响。 “别砸了,本来脑袋就不聪明。再砸只怕更蠢。” “莫缙云。”程露露气愤地抬起头来,鼓起腮帮子要掐他脖子。 他微笑着也不躲,从袋子里拿出刚买的纸皮核桃在掌心捏碎了。把露出来的白色核桃仁喂到她嘴里,“吃吧,以形补形。” “我有那么蠢?”她低声抱怨,放肆压抑心里的甜蜜。 莫缙云拍了拍手,抚去手指间的灰尘,“露露,也许齐心让你救微尘的用意就在此吧。因为我和他都太聪明,许多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事件的开始就是我们目空一切,太相信自己的才华和聪明。如果我们笨一点,做事情再扎实一点,今天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 程露露吃着他剥的核桃仁,懂他的内疚和后悔,嘴上却还要不饶人地挖苦他,“我知道你还是说我笨嘛,你这种聪明人真是讨厌,骂人都把自己夸一夸。” 莫缙云被她逗笑,低头把核桃握在手心捏碎了,“是,笨蛋就要多吃核桃。” 宽大的工作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核桃在空气中爆裂开的声音响了一个下午。 莫缙云本来还想待得更晚,陪着程露露吃晚饭,送她回家,然后…… 微尘的来电打乱了他美好的计划,她在电话那头又哭又闹,吵着要他必须去接她。 他无奈地挂了电话,眉心中间打个川字。 “微尘怎么呢?”程露露问。 “陆西法把她带去小动物流浪协会,现在她吵着要我去接她。” 程露露呵呵一笑,掩饰自己心底的难过,“她叫你,你就快去吧。” “可是——”他望了望她身边的资料山和吃剩下的残羹冷炙。 “你别担心我。我是野生动物,怎么样都能对付着活下去。再说,我还打算今晚都留在这里。你走了,我正好清净。” 说完,她的眼睛又转到手里的资料上,忙忙碌碌地勾勾圈圈画画。 莫缙云只得告别出来。 夕阳挂在天边,云朵像打翻的颜料盘,赤橙黄绿渲染一片。莫缙云站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上,驻足一小会儿,便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 264 爱成愁(1) 莫缙云在赶去小动物保护协会的路上接了四五个微尘的催命电话。 她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威逼一会自怨,情绪像坐着过山车跌宕起伏。 “缙云,你是不是腻我了?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是哪个不要脸的小婊子?我要杀了她!” 过一会儿,她又打电话来,哭着说道:“缙云,我错了。都是我没做好,是我……你千万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缙云,你快来吧。我受不了了,他们都欺负我。” “莫缙云,你怎么还没到?是想和我分手吗?” …… 如此的分裂人格,每次通话都没有莫缙云插嘴的余地。 他飞车赶到小动物保护协会门口,还没有见到微尘就感到身心疲惫。 现在的他无比怀念起以前那个温柔乖顺,无趣少言的季微尘。过去的她再多缺点,至少不会给他添麻烦。 “缙云!” 莫缙云刚打开车门,微尘就朝他跑了过来。可见她是一直站在门口等着他。 她不等他说话,直接跳上他的车,嚷道:“我今天真是受够了!我们快走!” 陆西法和鬼哥跟随她而来,莫缙云坐在车里尴尬地看着他们苦笑。 意淫过无数次,微尘会转身投向他走来。没想到梦想成真,他却坐如针毡。 “缙云,你还愣着干嘛?快走啊!我今天在这待了一天,浑身都是臭的!我不能穿着这样的衣服回去,我们先去买衣服。去哪里呢?先去新泰广场,那里的货最多、最全。” 微尘的催促声中,莫缙云发动小车。尘土飞扬,协会的黑白招牌越来越远。 陆西法和鬼哥的身影变成两道黑影后,车里的微尘陡然安静下来,静静地像冻结成的冰雕。 陆西法狂奔几步,狠狠把拳头砸在路边的树干上,树叶沙沙。 “小法!”鬼哥走过去拉住他,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气、你恼都没有用!” “鬼哥!看着微尘跟莫缙云走,我心里痛啊!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心里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 “其实,我想你心里是有答案的,为什么要怀疑微尘对你的感情?爱的核心只有一个,但它的表达方式却多种多样。有时候的爱是给予和拥抱,有时候的爱是独占和自私。你没看见莫缙云的表情吗?他是真明白,微尘靠近他并非因为爱,她离开你可能也不是因为不爱。也许真相正好恰恰相反。” 离开是因为深爱,靠近则是会互相伤害。 ————————— 莫缙云把车开到新泰广场的停车场,微尘才恢复点生气。 她直起身体调皮地看着他,问道:“莫医生,你今天可带钱包?我可是身无分文喔。” 新泰广场是城中奢侈品牌最集中的商场,也是消费最高的地方。 江城人民有句笑话,小妹子交朋友,想知道对方是不是真有钱,去一趟新泰就晓得啦! 新泰广场是真假富人的照妖镜。谁去谁知道,一个小手包都要普通人大半年不吃不喝攒薪水。没有那个经济实力,进去逛一圈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添堵。 微尘是不用攒薪水来买买买。穿衣打扮上,老爷子从不小气。他知道孙女们要打扮得高级又靓,才能吸引富家子。有了富有的老公,置行头的钱迟早会回来。 灰姑娘不过是骗骗穷女孩的毒鸡汤,男人喜欢的一直是门当户对的精致公主。 以前和莫缙云在一起,微尘体恤从未说过要来新泰。他们每次逛街都是去一些中档商场。森女系的衣裙走得就是都市小资路线,大路货,平价款。东西再贵,亦有限。不至于能把人买穷,可是到新泰,买到破产就真不是一句玩笑话。说起来,莫缙云倒是和程露露来过两三次,买过小香家的衣,驴牌的包。 今天不同往日,微尘一入新泰,气场全开。 “这件、这件……还有这件……全包起来!啊,对了,我还要这个包。” 微尘大买特买,莫缙云买单的时候差点吐血,签单的时候手都在抖。 “季小姐,你男朋友对你真好。”面对金主,店员点头哈腰,不停恭维。 季微尘眉毛一扬,甜蜜地挽着莫缙云的手说道:“是。而且他以后会对我更好。” 莫缙云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脸上的笑僵得发硬。 出了新泰,微尘马上说:“缙云,我们去你家吧。你不是搬了新家吗?我还没有去过呢。” 莫缙云拗不过她,打转方向盘往他家的方向而去。 车流如海,荧光闪烁。正值晚高峰,车行缓慢。 微尘安静地坐了三分钟,开始在车座上左移右扭。 “缙云,这车也买了好几年吧?是不是考虑换一辆了。我总觉得这车坐着不如德系车舒服。” 莫缙云一句话都不说,他确实早想要换车,这不是一直在存钱嘛。 她刚才一挥手,生生在他的储备金中挖走一大坨。 他心里还流血哩。 “你觉得迈巴赫怎么样?我很喜欢耶,要不就换它,如何?” 莫缙云如五雷轰顶,迈巴赫! 是他这种阶层的人能指染的吗? 他只是想换一个比现在好一点的代步车而已。如果不是认识微尘已久,他真要怀疑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物质女郎。不难预见等会她会把他的小公寓嫌弃得一无是处。 果真,如预感的一样。从下车开始,她就没停止过吐槽。 地下停车场太黑、停车位离家太远、电梯太旧、门口的保安太老、绿化太少…… “缙云,这也太小了,格局、采光都不好。我觉得,你还是需要再买一套房子。” “不用了吧,我刚刚才买的房子。不想再折腾。” 莫缙云心累地在厨房做饭,季大小姐坐在客厅悠闲地磨着指甲喝咖啡。 被婉拒的季微尘一点没觉得自己管得太多,继续说道:“我觉得医生这个职业就是名好听,其实又累又辛苦。升官发财全沾不上边。缙云,你不如趁早改行,做生意去。” “哐当”一声,莫缙云手里的锅铲重重地砸在锅边上。 他气得抓狂,太过份了!从刷爆他的卡,到嫌弃他的车,现在又干涉他的生活。 改行? 他从读大学开始就是学医,一步一步走过来。现在三十几岁,除了做手术,当医生,什么别的都不会。 “缙云,你怎么呢?生气了吗?”微尘来到厨房,从身后把他抱住,撒娇又带着可怜地说道:“别生气啦,我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莫缙云嘴角抽动,想到世界上多少自私事都是打“为你好”的旗号肆虐。 见他没反应,她越发地往他怀里钻去。像小可怜一样踮起脚尖吻他的唇。 记忆中这是微尘第一次主动吻他,柔软的舌像蛇一样钻入他的口中。 他呆然站着,头皮一阵发麻,猛地把她推开。 她不解地看着他,一脸受伤。 “缙云,你不喜欢我吗?” 还喜欢她吗? 莫缙云自问自己,他喜欢的是以前那个温婉优雅的季微尘,不是现在这个尖酸刻薄的季微尘。 这个季微尘像盆冷水浇灭他所有欲望和火热,他躲她、逃她、避她都来不及。他想到齐心和叶子,在南庄,齐心要他有一辈子守护微尘的觉悟。相比之下,他既没有齐心的勇气,也没有他的担当。 他难以启齿内心的想法,转身对着炒锅,说道:“我是怕菜糊了。” “不是,你是不爱我了!你是心里有其他女人!” “没有。” “有!” “我说了没有!”他不耐烦地大声吼道。 眼泪噼里啪啦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说哭就哭,一点不含糊。 “微……微尘……” 莫缙云手忙脚乱地过来安慰她,“我不是凶你,我只是——” 微尘不听解释,一把抽出案台上的水果刀。明晃晃的刀锋直直抵着莫缙云的脖子。 “说!你外面是不是有女人?” “你先把刀放下来。”莫缙云僵硬着手脚,不敢乱动,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划破他的颈动脉。 “说——”她把刀逼得更紧一点。 265 爱成愁(2) “你先把刀放下来。”莫缙云僵硬着手脚,不敢乱动,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划破他的颈动脉。 “说——”她把刀逼得更紧一点。 锋利的刀刃贴在他的皮肉上,顺势一压,血丝就冒了出来。比痛更率先感受到的是空气中的血腥味,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下。 他惹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孩?或许说,是唤醒了一头沉睡的母狮。 生死关头,他决意欺骗。微尘情绪不稳,他怕如果坦白了程露露的事,她会做出更过激的事情。 “没有,绝对没有任何别的女人!” “真的?” “千真万确。我发誓!”男人的誓言果然不能相信。 微尘的眉眼皱在一起,手一软,刀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转瞬之间,她扑到他的怀中,含着眼泪说道:“缙云,对不起,对不起……我就知道你还喜欢我。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没、没事。”莫缙云有气无力地抱着她,颤着手抽出几张纸巾压在脖子上的伤口处。 皮外伤,血很快就被止住。 事无大事,却对莫缙云的心理造成极大的冲击。 他坚定一个信念,微尘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任何时候都会爆。 “缙云,你不会怪我吧?”她抬起泪水涟涟的小脸,问。 “我说了,没事。”他言不由衷把沾了血的纸巾揉成团扔到垃圾桶。 “等等。”她梨花带雨的笑着,拉下他的脖子,伸出粉嫩的舌头在他的伤口舔了一下。 莫缙云混身一颤,只听见她在耳边说道:“莫缙云,记得你自己说的话吧?你爱我,我爱你,我们永远相爱。所以你永远都是我的人。如果你真在外有人,我会戳瞎她的眼睛,再在她脸上划几刀。” 莫缙云感到自己像飞蛾掉入蛛网中,他怎么挣扎都挣脱不了。更想到现在还埋首在电脑前找寻解救方案的程露露,心脏处像撕裂一样的疼痛。 世界上如果有后悔药,他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真是作茧自缚! “莫缙云,你听见了没有啊?”微尘的手指绕着他渐生胡茬的下巴绕圈圈,把他神游太虚的眼睛对准自己。 他惊悚地看着她,这张熟悉的容貌,却分明是一个陌生人! “你在想什么?害怕成这样……”她笑着吻他,把舌伸进他的双唇间。 他尝到属于自己的血液味道。 —————————— 终于熬到吃饭,莫缙云毫无食欲,微尘倒吃得挺欢。 当然伴随着的还有她继续不断地挑剔这不好吃、那不中意的声音。 吃过饭,莫缙云洗碗,刷锅,清扫厨房。 微尘一直坐在客厅看电视、吃水果、喝茶。 他是奴隶,她是女皇。 时钟滴滴答答走到九点,莫缙云解下围裙,才慢腾腾地从厨房出来。 “时间不早,我送你回去吧。”和微尘在一起五年,他从未有如此期盼时间快点流逝的时候。 “我不回去。”她咬了一口梨子,眼睛看着电视屏幕。 不走?他明天可还要工作! 他发急,冲到客厅的沙发,好说歹说,“微尘,不回去。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我都是成年人,他们担心什么?”她扔了梨子,含了颗樱桃。 “我……” 他还在搜肠刮肚想法子说服她,她已经跨坐在他腿上。 “你,你要干什么?”他浑身紧张,背脊硬挺挺地靠在沙发上。 “你说呢?”她魅惑地眨眨眼睛。把手伸到衣服中,从领口把Bra拽摘下来。 香软的紫色蕾丝Bra上幽幽带着女性独有的芬芳,一点一点抚在他惊讶的脸上。 她咯咯直笑,直问他,“香不香?” 跌宕起伏的情节,莫缙云感觉自己一晚上在云霄飞车上没下来过。中年人的心脏快要受不了。 “缙云,和我做、爱。” 她用馨香的Bra捂住他的眼睛,如无形之手掐住他的咽喉,让他呼吸困难。 她是他的梦中情人,是他梦寐以求,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的女人。 五年中,他好多次怨恨过她,不能把自己交付给他。没有满足他的欲望,没有…… 今天,现在,一切都要实现! 而且是她要求,是她主动。 情欲冲昏他的头脑,他忘记刚才在厨房里发生的一幕。 他翻身把她压在沙发上,疯狂地撕拉她的衣服,像一头野兽一样只想着冲锋、冲锋。 “等等……”迷乱之际,他打开茶几的抽屉,从中拿出一个避孕套。 “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个吗?”她媚眼如丝,抽走他手中地套子呼地扔进垃圾桶。 “缙云,我想给你生孩子。”她扑到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身体摩擦,“我测过的,今天是我的排卵期,只要我们做、爱,一定会怀孕。缙云,我要给你生个儿子。让他和源源一样也姓季,你从医院辞职出来跟我做生意。这样爷爷就会喜欢你,将来他会把所有的财产都给我们。” 头皮发麻、头皮发麻…… 生个儿子姓季,他不是就和姜玄墨变成倒插门的女婿? 莫缙云身体里的欲望像潮水一样哗哗退去,硬邦邦的小弟弟也软了下来。 他刚刚是在女色之下被冲昏头脑,以微尘现在的情况,和她做,爱可以,结婚生小孩绝对不行。 她的病不知道治不治得好? “缙云,你怎么呢?” 莫缙云泄气地坐起来,将衣服给她整理好,“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 “我送你去看医生。” “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累。” “没事”重复两遍其实就是有事。 莫缙云虚弱地站起来,庆幸自己在关键时刻刹车。 “微尘,时间真的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啊。” 这次微尘没有拒绝,穿起衣服,拿起自己的大包小包哼着小调率先走出他的小公寓。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莫缙云陪在微尘身边是度秒如年,陆西法待在家里也是度秒如年。 鬼哥邀请他去喝酒,他喝了多少都清醒得不得了,鬼哥自己喝了三杯就滚到地上。 鬼哥迷迷糊糊打电话找人来接他,没想到来的是微澜。 看见陆西法,微澜大大方方的。 “是啊,我现在是和鬼哥住在一起。男未婚,女未嫁。他喜欢我,我喜欢他。有什么不可以的?” “微澜,我没说不可以啊。”陆西法叫了杯威士忌加冰给微澜。 微澜看他和颜悦色,也放下防备,饮了口威士忌,说道:“小法哥哥,我们现在那个家还是家吗?微雨和玄墨带着源源住到外面,姐姐又变成那样……我还不是找个能容身的地方。” 陆西法笑笑,没有揭穿微澜,完全是借机赖上鬼哥。 “微澜,你不需向我解释什么。你和鬼哥开心就好。” “我很开心,非常开心!” “那就好。” 微澜扶着鬼哥走了,陆西法也回到季家。 夜深人静,曾经欢声笑语的季家变得空荡荡的,能走的都走了,独留下他在等着、守着、盼着。 他十分痛苦,一杯一杯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声刹车,惊醒在客厅中发呆的他。 不一会儿,微尘哼着歌,提着战利品进来。漆黑的房间一盏灯都没有。她把购物袋往墙边一扔,踢了鞋子往楼上走去。 “你到哪儿去了?” 陆西法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你没事不开灯,坐在这里吓人干什么!”她嘟嘟囔囔骂人,摸索着要去开灯。 “我问你和莫缙云去哪里呢?”他猛地站起来,狠狠把拳头砸到身边的茶几上。 微尘同样嚷起来,“我们能去哪?逛街吃饭去他家啰!” 她无所谓的态度和“去他家”三个字深深刺激到他,他气得胸廓剧烈起伏,鼻翼煽动。 “你去他家做什么?” “做什么?你可真是——爱问!”她耸耸肩膀,故意大声说道:“做什么!做、爱啰。啊——你干什么!” 微尘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拖到沙发上压住。 她哀怨自己是什么命? 一个晚上被两个男人压在沙发上。 266 两对情侣 一个晚上被两个男人压在沙发上。 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洒洒了进来,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眼前的男人眉目俊朗,脸颊绯红,比上一位不知好看多少。 他拉扯她的衣服,Bra被再一次解下来扔在地上。 “你想干什么?” 他不说话,用行动来回答。 她没有过激挣扎,象征性地扭捏做作一下,就被他脱得精光。 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悄悄说:“我今天是排卵期喔,你怕不怕?” “怕个毛线!” 他大掌压着丰盈,下半身一冲到底。 热辣、缠绵的感觉让两人都忘乎所以。他撑起身体激动地在她体内驰骋。 “你骗我!”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没和他做、爱。” 他能感觉她的渴望,不停地抬臀向他索取,哪一点像刚偷吃回来的人。 她嗯嗯唧唧地点头,不高兴的用长腿勾住他的腰肢,骂道:“做的时候可不可以专注一点,提那个烂人做什么!” 他喝得醉醺醺的,听到她这么说,马力全开,像机关枪一样把她顶得荡起。 “啊……啊……” 她叫着,嚷着,把他弄得更加兴奋。 没有抵抗、没有痛楚、没有不适,有的只是盈满的幸福。他的每一次离开都让她空虚,他的每一次深入都让她欢呼。 她的爱火和欲火在体内纠缠燃烧,让她如坐着直升机不断盘旋。 柔滑的爱液浸透了沙发,她紧紧抓住沙发上的贵妃毯。 她知道自己的模样一定很放荡,可她忍不住抬臀贴近,更淫媚地去讨好他。 疯狂索取中,她把一切都交付给他。 月光洒在他的肩膀,炙热的爆发之后,他的分身从她的身体中滑出来。 “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啊?”她打了个哈欠,把毯子盖到自己身上。 “怀孕。” “是啊,我是排卵期。怎么呢?又不是排卵期做、爱就一定会怀孕,机率会比较大而已。” “是吗?”他有些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一定会怀孕,刚才把洪荒之力都发出来了。” 她哈哈大笑,“我怀孕,你有这么高兴?我告诉你,生了小孩得跟我姓,做我爷爷的孙子。” “跟你姓就跟你姓。”跟谁姓还不都是他孩子? 他把头埋在她的肩窝,小声嘟哝,“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 她的心情舒畅,抚着他熟睡的脸,渐渐也沉入梦乡。 ——————— 莫缙云驱着车,按下窗户,长冷的夜风瞬间降低了车厢内的温度。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处的伤口,不很分明。不过压上去,有点痛。 今天晚上,他真是受够了! 从荷包缩水、到受伤、再到做一半又停下的床上运动。 他是身心俱创,人财两空。 特别是微尘看他的那双眼睛…… 她是故意的吗? 他强烈怀疑她是! 可他知道不是,她所有异常的表现,是曾经压抑的她,反弹后的大爆发。像青春期爱玩游戏的孩子,如果放肆压抑他们的欲望,在某一个时间节点,一旦爆发出来,就是沉沦在游戏中不能自拔。 夜深沉,商业街上的人潮散去,迎来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 程露露趴在资料上,一叠一叠分门别类。她看到其中最厚的那一叠文献资料。 上面的内容被齐心划了许多红色的“叉”号。不知是什么时候画的,更不知因何而画。一页一页的叉号力透纸背。 死去的齐心再不能和她对话,但从这些字迹,她能体会到他的伤心和绝望。 看着心爱的女人因为自己一步步走向深渊,无法救她、无法帮她的巨大悲哀会不停地折磨他的每时每刻。 程露露拿起那叠资料,年代久远的笔记上上齐心潦草的字迹写着:你是想做一个活着的怪物还是死去的好人? 这是一句电影对白,也是对心理疾病最好的诠释。 程露露一页接着一页翻阅。正在她聚精会神的时候,手机响起,是莫缙云。 “露露,开门。我在工作室门口。” “咦,你怎么又来了?”程露露开门,惊讶地发现莫缙云在消失几个小时后,重新出现在关张的心理工作室门口。 “露露……” 余下的话蕴含在他的吻里,他把她推进去,用脚把门关上。 狭小的行军床是程露露对付着睡觉的地方,细小的骨架难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在黑夜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喘着气,承受他给予的一切。 程露露比他更了解他,知道他在感情中遇到挫折,就喜欢用性来发泄。 在他的潜意识中,爱和性就是和谐统一的整体。 爱情的另一面必然是性,在爱情中得不到的满足,必定要通过性来弥补。 他不滥交,只是分裂。把感情交给一个人保管,把身体交给另一个人。 “啊……” 跌宕的高,潮中,她发出一声盖过一声的呻吟。 他很努力,她很配合。 男欢女爱,尽兴而为。 行军床也很给力,如此激烈的双人运动后还支撑着没垮下去。 程露露埋首在他的胸前,手指揪着他的体毛。不用问,一定又是季微尘让他吃瘪。 “微尘今晚上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开心?三更半夜还要来找我。” 提到微尘,他眉头皱起,在小床上吱吱呀呀翻个身。 想一想,微尘做了什么,她什么也没做。就做了一个正常女朋友该做的事情。 逛街购物刷男朋友的卡、回家吃饭调情耍小性子、怀疑男友二心拿刀要死要活,这些不正是许多情侣日常的经历吗? 她拿刀伤了他,他确实也是偷吃,和程露露在一起三四年。 只能说以前的微尘太好骗,太善良,被他捏在手心。 他在外面有女人,过去的微尘不一定不知道。因为自己不能和他做、爱而备感愧疚,选择了隐忍和求全。 “缙云,怎么呢?为什么不说?” “睡吧,露露。”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没什么好说的。” 再抱怨,他都为自己感到汗颜。 —————————— 第二天一早,帮佣的阿姨起床,惊讶地发现客厅的沙发上趴着一个半裸的男人。 陆西法的背部裸、露在空气中,而微尘正穿着桃红色的丝质睡袍在厨房准备早饭。 “微……微尘,”阿姨看看半裸的陆西法,结结巴巴地说道:“陆先生就这样睡着,要不要紧啊?” “没事。”微尘放下手边熬着的小米鸡粥,走过来拿起毯子把他覆盖住:“他昨晚喝醉了。阿姨,你不用管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好。”阿姨点头,看看陆西法,看看微尘,转身去杂物间拿出吸尘器。 阿姨在二楼的卧室清扫一遍,下楼又问:“微尘,你放在玄关的购物袋,要不要我帮你拿到房间?” 彩色搪瓷锅里的蘑菇鸡肉粥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微尘搅动鲜粥的汤勺,眉头慢慢拧在一起。 “微尘?”阿姨又问一次。 微尘的手停下来,先尝一口鸡粥的味道,很美味。 “阿姨,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就留下吧,其余的都扔到垃圾桶。” “这可全是新的啊!啊呀,新泰广场的袋子。不便宜啊!” 阿姨拿起袋子一惊一乍,似喜如颠,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喜欢就全拿走吧,还有地上的那一身衣服我也不要了。你即使穿不了,卖给二手店也不错。” 鸡粥熬好了,微尘慢条斯理坐在桌边,小心地一口一口把滚烫的鸡粥吹凉了。 喝完鸡粥,胃里面热热的,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她一手支腮,一手敲打桌面。桌面上放着一沓纸,纸上写着《浮生若梦》几个大字。 她翻了几页纸后,起身上楼,换衣整装,光鲜亮丽地出现在玄关处。 “微尘,你现在要出门吗?”阿姨放下吸尘器,热络帮她把皮鞋拿到门口。“这么早去哪啊?” “我有点事,出去一下。”她把鞋穿好,又看了一眼沙发上的陆西法,“阿姨,陆先生爱睡多久就睡多久,不要叫醒他。醒来让他喝粥。如果他问是谁做的,你就说是你做的。” “好。”阿姨笑着问:“你打扮得这么漂亮是去逛街吗?” 微尘摇头,低头把手腕上精致的手链摸平。“吃饱了有力气,正好去找人算账。” 阿姨惊讶地问:“找人算账?有人欺负你吗?” “有啊。”微尘冷笑,把杏黄色的袖口拉下来盖住钻石手链,“阿姨,我这一辈子过得苦啊!” 阿姨看着她的背影一头雾水,锦衣玉食,蜜罐中泡大,去新泰广场买东奢侈品像买白菜一样的孩子有什么可抱怨生活苦的! 267 敌人?朋友?我想杀人 微尘开着车在街上没有目的地乱转,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只是感觉心里有个地方在呼唤着她去。 副驾驶位置上放着《浮生若梦》,纸面上除了她的名字,页脚下还印着“程露露工作室”几个字。 “程露露工作室”是什么地方? 程露露又是谁,人名吗? 听起来耳熟,像一个女人的名字。她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 她打开手机,搜索出“程露露工作室”的地址,然后在城里兜转了几个圈后终于停在中山路上一栋不起眼的绿色洋房门前。 洋房上的招牌已经摘了,大门紧闭,三层小楼的窗户也是关得紧紧的,一丝缝都没有。 微尘有种直觉,这里就是程露露工作室。 她认得那台阶,认得那墙壁上浅浅的绿色墙漆。她听过那玻璃门打开时的叮当声。 微尘下车,踏上台阶,揪揪门铃,门铃毫无反应。大概是时间太长,门铃的电池耗尽,也没人给更换一下。 “有人吗?”她不死心地拍打着玻璃门。 玻璃门哗哗响着,震天动地。 “有没有人?” 透过玻璃门后的布帘,微尘窥见一个女人的身影慢腾腾地走过来开门。 “谁啊?”程露露睡意朦胧,顶着鸡窝头来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人,不由地叫出她的名字:“微尘!” 话一出口,便收不回来。 微尘狐疑地看着她,问:“叫得出我名字……你认识我?你是程露露?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微尘不等她招呼,自行越过她走进工作室。 “我是……程露露。”再百般抵赖说不认识就相当尴尬,程露露勉强地笑着说:“你曾经是我的病人。” “病人!我有什么病?”微尘很惊讶地反问她。 昏暗的工作室中,阳光正透过帘布一条条的照射进来,割裂的光印在地板上,堆放无序的资料上,光影中有飞扬的小尘土。 电脑桌上同样惨不忍睹的乱,资料、电脑、笔记本、和吃剩的餐具和零食。 旁边的行军床因为人气倒显得三分温暖,床边的女士Bra下藏着一只黑色的男士袜子。 微尘陡然明白,这空气中荼靡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请、请坐啊!” 程露露尴尬地打扫战场,清理出一块可坐的地方。 “喝……喝茶吗?” 微尘反问,“你有吗?” 程露露呵呵干笑,扒拉扒拉乱糟糟的头发。和微尘的精心打扮比起来,她就像一个提早跨入更年期的中年妇女。上有老下有小,终日碌碌无为还抽不出时间来拾掇自己。 皱巴巴的睡衣对着高级光鲜的成衣,睡眠不足的眼睛对着精描细画的妆容,暗黄的皮肤对应光彩照人,还有…… 唉,程露露暂时也只能自暴自弃。 微尘打量她许久,实在有点难以相信自己以前会找这样一个邋遢的女人看病。她勉强找到一张没有对方杂物能坐的椅子,缓缓坐下。 “请等我一下!”程露露赶紧到洗手间,三下五除二,快速地漱口洗脸,然后把头发扎起来,睡衣上裹一件外套。出来后,搬条椅子坐到微尘对面。 两个女人,相对坐着。一如这大半年来的每周两次。窗外是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窗里面安静得可怕。 程露露首先问道:“你今天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她边问,心里不由暗暗庆幸,幸好莫缙云先走一步,不然这面对面地撞上,后果难以想象。 微尘沉思两秒,低头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一把水果刀来。明亮的刀尖正对着程露露。 “啊——”程露露脸被吓得雪白,心提到嗓子眼,不由自主挪着身体往后靠去,“你——这、这是要干什么?” “程医生,你莫害怕。”微尘莞尔,把刀在手里玩耍。手指在锋利的刀口上滑动,“这是我从我男朋友的厨房带出来的,昨天晚上这把刀上还沾了他的血。” 季微尘昨天晚上让莫缙云见了血? 程露露这时才反应过来,莫缙云昨晚异常的原因。 “你闻闻,上面还有血的味道!” 水果刀割破空气突然晃到程露露的眼前,吓得她从椅子上摔下来跌坐地上。 她的慌张让微尘备感有趣,哈哈笑起来。 “季微尘,你想干什么?”程露露气得发抖,感到自己完全在一个不安全的环境和一个不安全的人待在一起,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证。 “没什么,就是请你闻闻而已。”微尘委屈地说。“一个小玩笑。” “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我想世界上应该也没有人喜欢这样的玩笑。”程露露爬起来,思考自己需不需要报警处理。“如果你想好好谈话和倾诉我欢迎,但请你把刀扔掉!如果——” “程医生,别生气。我说了只是一个玩笑,刀我扔了就是。”微尘爽快地顺手把刀扔到一堆的垃圾中。 “怎么样,够诚意吧?” 程露露深吸几口气,捋了捋头发,用力摆正椅子,重新坐下。问道:“你想说什么,还是想问什么?” “也没什么,”微尘嘟起嘴,似在思考一个艰深的科学问题,“只是我有一个难言的问题得不到纾解。” 程露露心脏一跳,拿出录音笔开始记录,“你愿意告诉我是什么问题吗?” “我想杀人。” 程露露手里的笔当地一响,掉到地上。待她镇定下来,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均在发凉。 “你为什么想杀人?” “因为有人要杀我。”微尘的表情无比认真,“所有,与其被人杀,我宁可把那些要杀我的人全杀掉。” “季微尘,没有人想杀你,这些都是你的幻想。” 微尘微笑着,并没有否认她的话,而是从侧面反驳,道:“程医生,杀死人的肉体是一种消亡。占领人的思想,夺走人的意志就不是一种死亡吗?” “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还是你觉得我好笑?”微尘把双手环在胸前,目光深幽,“我常常噩梦,梦里面许多人都在追着我跑。我无处可走,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追我的人无处不在,他们身上长满嘴巴。不停地张张合合,要我听它们说,顺从它们。可我不想听他们说话,不想顺从他们。我不是机器,不是他们身上长出来的枝桠,为什么要我听他们的呢?我恨他们这样摆布我!” 说到这里,两颗眼泪从她的眼眶中坠下。 “也许,你该把你的心里话告诉他们。” “不,没有用。他们从不听我说什么。他们想听的只不过是从我嘴巴里说出他们想听的话,做他们想要我做的事。这样的做了,反而说是我的自己的决定。” 微尘偏过头,笑着用纸巾吸去眼眶中的眼泪,恢复自然的神情,“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能控制我的嘴,却永远控制不了我的心。” “你应当试一试,也许情况会有所不同。” “没有不同,我也绝望了。” “也许——” 微尘摆手阻止程露露继续说下去,她站起来走到行军床边,用手撩起藏在Bra下的黑色袜子,“程医生,你做心理咨询,见过不计其数的人。有没有觉得,许多人天生就不知道感激,他们把别人的付出视为是理所当然。也许只有当一切失去的时候,他们才会知道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幸福。命运的每一项馈赠都有价格,失去的都会得到补偿。” 程露露面红耳赤地跳起来,抢下她手中的袜子,赶紧塞到自己的口袋中,“对不起,这是我男朋友的。” “好巧,我男朋友也喜欢穿这个牌子的袜子,而且他只穿这个牌子和这个颜色。” 两个女人的目光在空中纠缠,不是医生和病人,而是两个个体、两位女性。她们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绳索,中间站着一个名叫莫缙云的男人。 “微尘,你要相信,我和……”程露露舔了舔唇。好险,刚刚差一点就把莫缙云的名字说出来,“我和所有的人一样,都想帮助你。” “我相信你,程医生。如果不是相信你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程露露很好奇,她是怎么顺着记忆的旧轨道找到她的。 “是这个——”微尘从白色的香奈儿皮包中拿出《浮生若梦》,“我在我房间的抽屉中发现了这个,上面有你工作室的名字。” 程露露的眼睛流连在《浮生若梦》上,问:“你喜欢这个故事和里面的人物吗?看过之后有什么想法?” 微尘想了一会,笑着把《浮生若梦》收到皮包中,“没有很多的想法。我只是觉得陈洛阳很可怜。他就像我一样,幼年被人忽视成人后又被人误解。” 她背起提包,说道:“再见吧,程医生。我该走了。” 她的背影像摇曳的人鱼,在光影中摆动。 程露露出神许久,忍不住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季微尘,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微尘的手握上冰冷的门把,透明玻璃上印着她美丽的笑。 “程医生,你看。你也莫过于此啊。想要我记着该记得,忘记不该记着的。而我偏偏记得你们都不想我记得的东西。” 玻璃门吱吱呀呀关上,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程露露如抽光力气一样跌坐地上,她的手在口袋中紧紧握着那只黑色的袜子,紧紧地仿佛要攥出水来。 268 欠她一句对不起 陆西法从沙发上醒来的时候,时间已是中午。微尘早不见踪影,他有些宿醉的头疼。 帮佣阿姨贴心地为他把鸡粥温热后端来。 “谢谢。” “呵呵,不用谢我。”阿姨笑呵呵地说道:“鸡粥是微尘早上出门前特意做的。还嘱咐我等你醒来后给你喝。” “她做的?”他很诧异,若不是穿着裤衩睡在沙发,都要怀疑昨晚的春宵一梦只是他的春梦而已。 “是啊,”阿姨擦着手,说道:“大概是不好意思,临走的时候,微尘还特意交代我不要告诉你是她做的。” 阿姨倒戈的速度堪比光速。 “是吗?”陆西法听了,心里热乎乎的。觉得微尘对他嘴上凶得很,其实内心温柔。 有这么一点盼头,他所受的苦,遭的罪也不算什么。鸡粥全灌到胃里还嫌少。 微尘进门的时候正撞见他在擦嘴,鸡粥的甜香味在嘴里回味无穷。 他兴高采烈地对她说:“鸡粥很好喝。” 微尘翻了个白眼,嘀咕阿姨真是不守信用。 “你为什么不要阿姨告诉我鸡粥是你熬的?” “因为我下了毒,想把你毒死。”她低头在玄关处换了拖鞋,往楼上走去。 “微尘,”他挡在她面前,“我们——” 经过昨晚,他们之间应该有些不同。 “我们个屁——”微尘的手指点着他的胸膛,面无表情地说道:“昨晚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要以为和我上了床,就能和我怎么样。我们的关系说文雅是露水姻缘,说难听是发泄生理欲望。不过是我有需要,你刚才就在。你刚刚喝了鸡粥,就当我昨晚付的夜资了。现在我累了,需要睡觉。”她打了个哈欠,警告他,“不要来烦我,也不要以为对我有什么特权。” “微尘,我们谈谈。” “我和你无话可说。” “为什么和我就无话可说?”他不依不饶拦着她就要问个究竟。她和任何人都能交谈,为什么偏偏对他就是一脸的不耐烦。 “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不想面对你。面对你的时候,我觉得心很累。”说完,微尘越过他,往楼上走去,“所以别来烦我。不然,我真会把你从这个家里踢出去。” “我不会放弃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他捏紧拳头。 话说给她听,也是给自己鼓劲。 “你简直——”微尘站在房门口停顿一下,“比猪还蠢!” —————————— 知道微尘去找过程露露后,莫缙云很是担心,声音中透出浓浓的关心。 “露露,你没事吧?微尘有没有为难你?” “我没事。”程露露同样很担心地问:“你呢?昨晚她拿刀刺伤你了吗?” “微尘和你说了?” “是的。” 莫缙云摸了摸脖子上的刀痕,伤得很轻,但这件事的威慑力远远大于实质的伤害。 “我没事。你今天和微尘见面,她有没有说什么?” 程露露咽了咽口水,想到微尘拿刀的样子。 “露露——” “微尘说起《浮生若梦》,说她同情陈洛阳,还说她自己就是陈洛阳。”程露露决定绕过微尘拿刀出来的那一段,“缙云,我们是不是都错了?其实《浮生若梦》中陈洛阳的投射是季微尘自己。她从小父母双亡,带着年幼的妹妹们,在粗暴专制并不喜欢她们的祖父身边长大。她把所有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在爱情,寄托在陆西法身上,却又遭到重创。她就像陈洛阳一样,恨这个社会,恨所有忽视过他,伤害过她的人。所以现在的她,记不得曾经带给她美好的人和事,记不得爱情。萦绕在她心头的都是一些伤心、难过、辜负和对不起她的人和事。她还说她想杀人,因为觉得生活憋屈,许多人在逼她。她非常痛苦。缙云,我觉得她这种状态和危险,否定他人,接着就会否定自我。她在自我毁灭。” 听了她的论断,莫缙云在电波那头静默很长一段时间,“露露,你很棒。” 她的努力和勤奋远远超出他的想象,齐心没有托付错人。 笨鸟先飞,或者她真能带领大家走出困境。 “你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程露露坐在工作室的椅子上,脑海中回想起微尘坐在椅子上玩刀时的笑,挑起袜子时的笑,拿过《浮生若梦》时的笑…… 三次微笑,每次都不同。 程露露确定又不确定地问:“缙云,微尘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了?今天她发现你留下来的袜子后,说的话很奇怪。” “她说什么?” “她说,她的男朋友也喜欢穿这个品牌的袜子。” 季微尘的男朋友不就是莫缙云吗? 莫缙云舔了舔唇,额头上流下些许的汗珠。“你别自己吓自己,她应该不知道我们的事。如果知道了,今天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也是。”程露露看着窗外大街上的人潮。 现在的微尘真就像一个孩子,没有善恶,没有对错,不管别人只想着自己。如果她真握着莫缙云背叛的证据,估计今天的刀会毫不犹豫地插进程露露的心脏。 “露露,你害怕吗?” 程露露抚额叹道:“缙云……我,我说不怕是假的。但是我心里又很觉得对不起微尘。那么长的日子里。我做她的心理医生,被她信赖,知晓她全部的秘密。却一直在暗地和你……” 说到这里,程露露说不下去了。 她的良知、她的道德、她的职业操守都在叩问她。 这肮脏事,换成任何人晓得,都会忍耐不住想劈杀了她吧。 “缙云,对于她,我就是混蛋。”程露露目含泪花。 “露露,你别这么说……”莫缙云也声带微颤。 “我想,我们真的欠她一句对不起。” —————————— 枯萎了的兰花成堆成堆地从温室被清理出去。老爷子心里如刀割样痛,看着的时候痛,不看的时候也痛l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老爷子失去心爱的兰花,全副精力都放到把季家的餐饮推向全国的宏图上。 他让人买来一副巨大的中国地图挂在书房的墙壁上,有事没事即在地图上用小棋子标上时间和地点。老爷子都想好了,革命是农村包围城市,他的大业是城市包围农村。他首先要在一线城市开餐饮连锁店,然后是中西部省会城市,饱和之后是二线城市…… 看到红黄蓝色的地图上插满写着季字的小红旗,他的内心不知道多高兴。像冲上制高点的战士,雄赳赳气昂昂地要吹响胜利的号角。 梦想是美好的,什么年纪追求梦想都不可耻。想象落到现实,需要的就是支持它实现的基石。 一般而言,梦想无非三要素,想法、时间和金钱。 老爷子有想法,时间有点紧迫,只要资金到位,有生之年,他是能够看见街头巷尾布满自己的餐饮王国。他觉得如果有时间,他也能像那个美国卖快餐的白胡子老头一样让世界各地的人都认识他。 微尘很给力,交给她的地一卖出去,她就来向老爷子报喜。 “爷爷,地卖了!” “真的!”老爷子一脸兴奋。 “是。” “卖了多少钱?” 老爷子早已经计划好了,第一批一百十家店需要近五千到六千万的启动资金,然后还要—— “五千万。” 老爷子怕自己耳朵不清楚,又问一次,“卖了多少,五亿?” 微尘笑吟吟地说道:“不是五亿,是五千万。” “五千万!”老爷子一口气闭在胸中,差点气背过去。 五千万是什么概念,他的餐饮版图是什么概念,两者相差十万八千里。 五千万让墙上插满红旗的地图转瞬变成一个笑话,他不老的雄心也变成一个笑话。 “你——你——你是不是疯了!”老爷子扯下墙上的地图,猛地甩到地上,噼里啪啦的小红旗掉满一地。 爷爷的愤怒微尘看在眼里,完全不为所动。 “你、你把地还给我!”老爷子冲了过去,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他的双手狠狠掐在她的脖子上,双眼睁得通红。“你把地卖给谁了?把它还给我、还给我!” 他一生的心血和未完成的梦想都被她毁了。 微尘凝着双眸看着爷爷,目光结成一片寒冰。 “爷爷,你是不是太老了,忘记那块地本来就是我的!需不需要我来提醒你,我用什么换来那块地,又用什么和你交换!” “你——”老爷子双唇微微发颤,渐渐地越抖越厉害。 “我想要的一样都没有得到!微雨和玄墨结了婚,微澜也没嫁给谷自新。” “这能怨我吗?”老爷子怒吼道,激动地额头上青筋暴起,“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把我的地五千万就卖了!” 钱是他的命啊! “我没有得到我想得到的,你也不能得到你想得到的。地是我的,我想怎么卖就怎么卖。” 微尘无所谓的表情近乎于无赖,像极了多年以来的老爷子。倚老卖老,任性得毫不在乎旁人的感受。 老爷子捂住胸口,气喘吁吁地坐下。 微尘拿来救心丸,“爷爷,吃药。别气坏了身体,反正地已经卖了。” 老爷子指着她,骂道:“你……你会遭报应的。” 微尘淡淡笑道:“我最大的报应就是有个重男轻女的爷爷。” 老爷子气得脸色从红到白,从她手上把药一把抢过来,塞到嘴里,“微尘,我会看着你的!看你是什么结局!” “好啊。”微尘甜甜笑着。“爷爷,你千万要长命百岁。” 269 恶毒的真心 商人本质,自然是追逐最大的资本和利润。 面对到手的肥肉,在屈未然这吃还是不吃从不是问题。 他现在是集团CEO,照道理有权做下任何对集团有利的决定。但是,距离他签下那份文件后三天。他的脑子都在嗡嗡做响。 他自许久经商场,看透人性。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看不懂。 看不懂人,也看不懂她做的事。 思索半天,终于拿起手里的电话。 接到屈未然电话时,陆西法正把买来的盆栽摆到房间。微尘把兰花弄死后,他干脆买来假花装点房间。虽然说假花不够真实,可遇到微尘这么个辣手摧花的主,还是别糟蹋花花草草。 陆西法惊诧屈未然会打电话给他,听梁泡泡私下说,对于他的出尔反尔,他的这位好朋友非常生气。前所未有地好几天没有理睬自己的妻子。 “未然。” “洛阳,有件事我得先向你道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就代表集团签字同意了。” 听到好友严肃认真的道歉,陆西法更是惊讶。 “什么事啊?” 屈未然犹豫许久,才不得不说:“是季微尘。” “微尘怎么呢?”他紧张地问。 “她一直要求我要保密,不能说。” “你都已经打电话来了,还保什么密啊!”陆西法气得要摔手机。“快说!” “微尘把城西的地贱价五千万卖给陆氏——” “五千万!你确定是五千万不是五亿?” “对。我亲手签的文件能有错?” 区区五千万! 微尘是疯了吗?那块地五年前保守估计就在一亿到两亿之间,随着这几年城区扩大,周边开发完善起来,已经涨十倍不止。 她五千万就卖了!败家子都不是这样败的! “屈未然,你签字了?微尘可是我的女人!她的便宜你也敢占!”陆西法一时间不知道是喜是悲,恼得直骂屈未然孙子。 “我能不签吗?”屈未然在电话那头懊恼地说:“她说如果我不签字买,她马上卖给别人。一分钟的考虑时间而已。我想与其给别人占便宜,不如让我们集团占了这个便宜。那块地本来就是属于我们集团的。” “操蛋!”陆西法骂了一句,也不知是骂卖地的季微尘还是签字买地的屈未然。 五千年能干什么?想起季微尘在老爷子面前夸下的海口,铺店铺到全国,承包全国人民的早餐! 简直疯掉! 他想起老爷子晚上匆匆搬走,是不是和这有关系? 陆西法摁断手机,跑上楼。 “微尘——” “你进来不会先敲门吗?”微尘正躺在房间的躺椅上敷面膜。看着他的表情一脸嫌弃。 “我有话问你。” 她闭上眼睛,用手指压着脸上的面膜,说道:“没看见我在忙吗?一概不回答你任何问题。”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脸上的面膜揭下扔到地上。“我必须和你谈!” 面膜下她的脸水润光洁,精致如玉。就是……一副生气的怒相。 “陆先生,你想问什么?” “昨天爷爷要玄墨把他接走,是不是因为你把城西的地五千万就卖了?” 她眨眨眼睛,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是不是?”他又问一遍。 “是啊。我是卖了。”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往后舒服地躺下,“我家的地,我想怎么价卖就什么价格卖。看顺眼白送也可以。” 陆西法气得从椅子上把她拽起来,“季微尘,你是故意要把爷爷气死吗?” 他愤怒极了,这些日子一直的隐忍终于爆发出来。 “是啊,我是想气死他!他害死了我的爸爸妈妈,害了我半辈子,我难道不想他死,还想看着他长命百岁吗?” “住口!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控制不住自己,猛地扬起掌风,“他是你爷爷、爷爷!” 掌风凌厉,在她脸上印出手指。 愤怒印在微尘脸上,她的目光中流出少见的伤心。 “我从未一天忘记他是我爷爷,是他从没有把我当做孙女!” 不被承认的痛苦,不被接受的彷徨折磨着她。如果爷爷不是她的亲爷爷,也许她的痛苦会少一点。可是割不断的亲缘,让痛苦更添痛苦。 “微尘,爷爷只是一个老人……” 她低头冷笑起来,笑过之后跳起来将他往外推去。 “你给我滚出去!” —————————— 陆西法心烦意乱地从微尘房间出来,空荡荡的房子往哪去?去哪里他都不想去。 微尘坐在房间心情也很乱,陆西法的话比爷爷的话更让她烦躁。 她是难过吗? 心里面痛痛的。 把他赶出去,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光线暗下来,黑色的云像落下来的墨汁,黑得看不见一点星光。 微尘想起陆西法的凶神恶煞骂她的话,叹了口气。翻身起床,摸索着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张支票。 她刚打开门,一个蜷缩的身影从门外滚了进来,像不倒翁一样倒在她的脚边然后立起。 陆西法从地上爬起来,懊恼地看着她,问:“你的脸还疼不疼?” 刚刚在门外,他已经后悔了千万遍。不该对她发火,不该干涉她的事,不该…… 微尘翻个白眼,拉过他的手把支票往里面一拍。 他把手心里的支票摊开看清楚。 “不是给你的!”微尘不等他提问,直接回答。 “不是给我,又交给我干什么?” “我知道你们集团有一个专门帮助孤儿的基金会,这五千万是我的捐款。” “你把钱都捐出来?”他对她的决定非常、非常惊讶。 “我的钱,我想捐就捐。”微尘依旧是无所谓的表情,谈论五千万的天气像谈论今日的天气一样轻松。“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陆西法问道。 “我这五千万希望不仅仅是帮助那些失去父母的儿童。我希望能更多的帮助年轻人,帮助他们学习、成长、哪怕是去旅行都行。” 她的话让他感到又惊讶又有趣,上半夜发生的不痛快一扫而光。 “微尘,我们坐下来谈。好不好?”他拉过她的手,把她牵引到椅子上坐下。“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捐钱帮助年轻人?” “为什么?因为我有钱呗!” 她轻轻一笑,转而笑容马上变得黯然。 大概是夜色让她对眼前的男人升起不一般的信任,她在长长地沉默后说道:“记得我们在中学时学过哥白尼吗?他发现了地球是围绕太阳转这条真理而推翻了教会宣传千年的地心学说。想一想不可笑吗?现在连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的真理,几百年前的大学教授都不相信。那些坚持地心学说的教会、大学、天文学家不停地嘲笑哥白尼。逼迫他否定自己的学说和研究成果。” 微尘笑笑着问:“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在强大的科学实验和真相面前,那些人改变他们的立场了吗?你会觉得他们变了,对不对?因为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 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几个小时而已,年轻的下巴上生出密密匝匝的青色胡渣。 “不。陆西法,那些坚持地心学说的人到死都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他们没变,他们只是死了。把陈旧迂腐的观念带到坟墓。” “微尘,你想说什么?”陆西法紧紧握住她的手,他害怕她往下说,又不能阻止她往下说。 “我想说,无论我们做什么,有些人都不会改变。但不能因为他们就裹足不前。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要鼓励他们飞起来。我想用钱送给他们翅膀,飞去我想去而去不了的地方。” 270 往事不如烟 现在的程露露心理工作室和一个星期前微尘来时已经完全不一样,窗户擦过,窗帘洗过,地板拖过,这幢闹市的小门脸虽然还是没有开门迎客,但里面已经焕然一新。 程露露剪短头发,穿上干净利落的女士西装希裤,挽起袖子在一片支起来的巨大黑板上用白色粉色写下一排大字。 她奋笔在黑板上重重写下:“失忆、微澜、结婚、悔婚、莫缙云、杀人、卖地、爷爷、捐款……”这些汇总来的名词代表着微尘恢复以后发生的事情。 它们杂乱无序,没有联系吗? 不、不、不! 程露露拿起粉笔把它们都圈起来,然后连在一起。每一个字按照时间顺序如火车一样的排列在她眼前。 她不停地看,不停地找,不停地想,想要找出蛛丝马迹。 看了十分钟,程露露能看到微尘对季老爷子重男轻女的怨恨,看到她对老爷子的报复。就再看不出别的。 谁欺骗过她,谁伤害过她,谁逼迫她做自己不爱做的事,她要报复谁,包括爷爷,包括莫缙云,也包括她程露露。 程露露的面部抽动,她在一个个名词上划上“叉”再用板刷子擦去黑板上的粉笔字迹。黑板左侧的桌子上摆在微尘的《浮生若梦》,右边摆着言希叶发病后的所有资料。 微尘的情况和叶子有相似又不相似,叶子是在正常人格和变态人格之间交替跳换。开始是正常人格占上峰慢慢往后才是变态人格占主导。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微尘苏醒后,她身体中正常的人格就在第一次出现后再没有出现过。虽然第一次出现的她,记忆也出现残缺,但行为处事远远没有今天的她这样偏激。 “程医生,关于微尘的心理变化,你有什么看法?” 陆西法的声音让程露露从自己的世界中拉拔回现实。她低头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写下“原生家庭、伤害、痛苦、压抑”。 写完后她把粉笔扔下,“暂时我能看见的就是这些。爷爷的重男轻女在微尘心里留下很大的阴影,以前的她因为亲情、因为害怕等等原因把对爷爷的恨压抑起来。拼命说服自己不要恨,不要怨。内心的恨越积越多,现在随着人格变化,全部爆发出来后,就变成不受控制疯狂地报复和反噬。接下去,她不知还会做出更多、更难以想象的事情。”说到这里,她回头看向着陆西法,严肃地说道:“你真心想听我的建议吗?” 陆西法点点头。 “送微尘去专业医院接受系统治疗。你帮不了她,她需要医生。” “你是说,让我把她送到医院,变成和齐心一样?” 程露露沉默了,她知道这样做很难。把微尘送到精神病院,不亚于判决她的死刑。她的人生、她的未来,都会因为这次入院而改变。 “陆先生,我知道你爱微尘,舍不得她。但现在的情况是我们都帮不了她。她留下来,情况会越来越严重。某一天,也许在某种刺激下,她也许会做出更过份的事。到时候我们会追悔莫及。” 陆西法听完程露露的分析和建议,静静地很久没有说话。“程医生,我同意你的分析。可还有一些东西呢?还有一些不完全是恨的东西又怎么解释?”他走到黑板前,刚劲有力的笔力在上写下:“流浪小动物、捐款、姐妹情深”三组大字。 穿过迷雾看透本质,他离微尘最近,看得最深刻。 他指着黑板上的三组名词依次说道:“在流浪小动物保护中心,微尘嘴上不饶人,对待毛孩子却一如既往的温柔。她对爷爷铁石心肠,却把钱不吝啬地捐给基金会。从表面看她是赶走两个妹妹,但微雨和微澜现在离开季家,离开爷爷,都过得比原来好。我不认为微尘是个坏人,也不是心理变态,即使她现在看起来残酷又冷漠,但是她依然有她的温柔。我们都没有到达她的心灵深处,谁都没有看见在心深处的她是在笑还是在哭。也许现在的微尘正等着我们去救赎。” “她需要的治疗不是去精神病院,而是一个真正关心她,懂得她的心理医生。”说到这里,陆西法稍做停顿,真诚地说:“程医生,你愿意再次做微尘的心理医生纾解她的痛苦?” “只要微尘愿意,我自然是愿意帮她的。”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在帮微尘吗?微尘此时的近况,程露露也有脱不了的责任。如果她一意孤行,不听莫缙云的劝告,如果不是她三脚猫的功夫探究不到事件的真相,今天的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谢谢你,程医生。”陆西法感激地伸出手来,“其实上次你说过那些话后,我的心都灰了。其实谁来做微尘的心理医生,我都不放心。微尘的情况你最了解,我信赖你一定可以拯救她。” “不必急着谢我,“程露露伸出手握住他温厚的大掌,她感到自己任重道远,“陆先生,你应该谢谢你自己。在我的眼睛中,我只看到了微尘的病和症,而你看到她的苦和痛。医者医心。也许真是那句俗话,爱才是世界上最好的良药。” ————————— 陆西法借给屈未然和梁泡泡暂住的枯山水庭院来了位不速之客。 张水玲千里迢迢从美国赶来,她一开口就是质问。 “What?洛阳胡闹,你们也由着他胡闹吗?” “水玲,你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小鱼,我能不急吗?人不能在相同的地方跌倒两次!你们怎么能任由他在季微尘身上犯同样的错误?他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洛阳是成年人。在不干涉和伤害别人的情况下,他有权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梁泡泡解释得口干舌燥。 “MyGod!泡泡,按你们的说法。现在的季微尘就是一个精神病!Doyouknow?Mentalpatient!(精神病人)你们不考虑他的安全吗?如果她伤害他该怎么办?安安呢?安安未来该怎么办?我真是不能理解你们,你们究竟是不是洛阳的朋友!任由他和一个精神病,一个潜在的危险呆在一起!” 张水玲喷薄的问题和指责铺天盖地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砸得人无处躲闪。 梁泡泡词穷地低头抚额逃避,张水玲调转矛头,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屈未然发难,“未然,你应该劝他,让他回美国,而不是继续留在这里,留在危险中。” 梁泡泡马上用手肘抵了抵身边的丈夫,屈未然恼火地瞪了妻子一眼。他是一直劝说陆西法和他离开去美国的人,飞机票都买好,结果被猪队友给放走。现在,张水玲来找麻烦,猪队友又把他推出来挡枪! “未然,你说话啊?” “就是,未然来和水玲解释!”梁泡泡相当没有义气。关键时刻,老公都可以卖。 屈未然伸出手,冷不丁在梁泡泡背脊上最怕痒的地方掐了一把,当作报复。梁泡泡果然像蛇一样扭曲身体,凶气十足地瞪他。 “咳——”屈未然清了清嗓子,“水玲,清官难断家务事——” “未然,我们十几年的朋友也要说这样的套话吗?” “这不是套话,是事实!”屈未然无奈地摊开手,“他就是爱她啊,哪怕季微尘就是一个Mentalpatient!哪怕我们所有人都说和她在一起不会幸福,但他爱她啊。我有什么办法?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水玲,你要学会接受现实。” 张水玲就是不能接受,咄咄逼人地说道:“我为洛阳不值,交了你这样一个假朋友!” “张水玲,你住口!”本来想心平气和好好说话的屈未然听到这句话后勃然大怒,“你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和陆西法的友情?如果我们的友谊是像你一样的横加指责和自以为是的好,那么他才真是看错我,交了一个假朋友!” 张水玲的脸上白转红,红转白,站起来冲到门外的院子里。 一分钟后,梁泡泡才反应过来。她追到门口,看到张水玲站在院子里的枫树下。 271 迟到的歉意 一分钟后,梁泡泡才反应过来。她追到门口,看到张水玲站在院子里的枫树下。 “水玲,”梁泡泡大声喊道:“未然不是故意的,他就是不会说话而已!” 他还不会说话? 屈未然坐在沙发上猛翻白眼,想当年在利川,他靠着一张嘴骗到多少女孩!现在变成不会说话! “老公,你刚刚真是说得太棒了!”梁泡泡跳着脚跑回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小声说道:“水玲哭了,我先去安慰安慰她。” 得到香吻的屈未然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说道:“别去犯傻。我们认识的张水玲需要人安慰吗?” “哎,我就是陪陪她。”梁泡泡拍拍丈夫的肩膀,跳着脚跑到屋外。 屈未然看着屋外的枫树,一高一矮的两个女子在树底下嘤嘤嗡嗡。他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光看情景,猜也猜得到一定是张水玲不断说三道四,小鱼拼命安抚。 他的小鱼一贯如此善良,对人从不往坏处想,哪怕遇到慢待,也会为对方设想借口。 突然一刻,他就懂得陆西法的选择。 真正爱上一个人,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那一个人,谁也不换。 ————————— 阳光正好,微尘正坐在温室一边晒太阳一边和陆西法吵架。 “我又没有病,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 “不是治病,和心理医生说说话会让你心情愉悦,身心更加健康。” “我已经很健康了,不需要更健康!” 陆西法已经苦口婆心地和她说了快一个小时,微尘死活就是不同意和程露露见面。 “微尘,程医生以前就是你的心理医生。你很喜欢她的。” 微尘狐疑地看着他,说道:“你骗我。” “程医生就在外面,如果你不信,我马上叫她进来——” “如果你敢叫她进来,我马上就走!”微尘态度强硬,摆明拒程露露千里之外。 她说不清道不明不见程露露的原因,知觉就是不想和她讲话。 程露露在温室外徘徊了近四十分钟,温室里两人的谈话不时飘过来几句落到她的耳里。她的出现极不受微尘的欢迎。 微尘不想见她,连一个机会都不给。 程露露沉思,微尘不想见她的原因也许是这么久以来,她们的病患关系中,她一直缺乏一点真诚。 仅仅把病人当做病人,把她和她的病当做生活吃饭的工具。 想通这一点,程露露马上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敲了敲温室的玻璃推门,推开门进去时,陆西法还在劝说着微尘。 “陆先生,请让我们谈一谈。” 看见程露露的出现,微尘表情顿显不悦,她拿起一本旧杂志盖到脸上,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陆西法有些担忧地看着程露露,程露露点头向他露出一个微笑,他才安心出去。 温室里空荡荡的,所有死掉的兰花被清理扔掉。环顾四周,角落里只剩下余着的几盆不知名的小花。 “微尘,你不想和我说话吗?” 微尘在杂志下猛烈摇头。 “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说话?” “我一说话,就会中你的圈套!”微尘大声说。说完,她赶紧闭上嘴。生怕自己说出不该说的东西。 程露露面露羞赧,静静地坐在微尘对面等了很久。 脸上的杂志微微一动,听见声音马上又盖了回去。 “对不起。”程露露长长吸气又呼气,像把多年的包袱卸下来,“对不起,微尘。我早应该向你道歉。” 杂志挪开,微尘清秀的脸出现在她眼前,“程医生,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呵呵,你是帮我治病的医生,我应该感谢你才对,你哪里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程露露微笑着拨了拨耳后的短发,认真地看着她,说道:“微尘,其实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所有的事情,你的心里早有判断。你能骗所有人,但骗不了我。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你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在你的脑子中。被压抑的是你的人格。再过去我作为你的医生,一边窥探你的内心,一边和莫缙云在一起……”提到莫缙云,程露露相当地难过,“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莫缙云,从学生时代起他就是我倾慕的对象。所以,当他向我抛出橄榄枝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我不求你的原谅和放过。微尘,我希望你能放过你自己。” 程露露提到莫缙云,提到他们的苟且时,微尘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好像她早已经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等着她把话挑明而已。 “程医生,你是不是认为说一句对不起,我就一定会原谅你们。坏人恶事做尽,到头来用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好人受过的伤害吗?你的道歉不过是再一次消费我的善良来换取自己良心上的平静。我的原谅虽然廉价,但我也不想给你们!” “不是,微尘。我的道歉不是祈求你对我的原谅,是我深深的忏悔。我希望你能原谅自己对别人的恨,接纳自己,让不同人格的自己在身体中共存。人这一辈子最大的功课,一半是学会和世界共存,一半是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和自己共存。这个世界有很多很多的恶,也有很多很多的善。我相信在你的回忆里有许多温暖的善良曾经打动过你,比如陆先生,他有多爱你,你应该比谁都知道。” 阳光静静的,空气也静静的。 隔了很久很久,微尘重新拿起手上的杂志覆到脸上,“谢谢你的心理建议,程医生。我也接受你的道歉。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原谅你和莫缙云犯的错。” 程露露有点落寞,说了这么多,她最后得到的也不过这么一个不好不坏的结果。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 “嗯。”杂志底下的微尘点头,“程医生,既然你是我的心理医生。我们就从下星期开始治疗吧。” 程露露惊讶无比,话都说得语无伦次,“你愿意,还愿意我做你的心理医生?” “你这个人做朋友是负分,做医生还是勉强及格的。” 听到她故意沤人的话,程露露一点没生气,反而笑得想冲过去抱她狠亲一口。 看见程露露喜滋滋地从温室出来,陆西法忙问她:“微尘是不是同意了?” 程露露高兴地说:“是,她同意了。还是和原来一样,每周两次心理治疗,请你按老时间送她来我的工作室,好吗?” “好。”陆西法用力点头,脸上乐成花。“程医生,我就知道找你没错。有你在,微尘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的高帽子让程露露不敢领受,她可还没忘过去给微尘做心理治疗时被她大脑戏弄得啪啪打脸的疼痛。 “陆先生,我们还是先别太乐观。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是那句话,我天赋能力有限,尽力而为,如果实在不行。还是需要寻求其他更好的帮助。” 程露露的谨慎丝毫没有影响陆西法的好心情。 “陆先生,我还要回去再看一些资料,就先走了。。” “好。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不用。” “没关系。” 送走程露露,陆西法一扫多日的阴霾。对他而言,微尘愿意接纳程露露,这就是一种积极的进步。 他走回温室,微尘还半躺在椅子上,脸上依旧盖着旧杂志。 “微尘,”他拿开杂志。 她的眼睛圆滚滚地从挪开的杂志下望着他,“程露露走了?” “嗯。”他忍不住满溢出来的喜悦,把季微尘紧紧抱在怀里。 “你干什么?”微尘气呼呼地推他,实在推不过也只能让他抱着。 “有这么高兴吗?” 他用力点头,抚摸着她消瘦的肩膀,把头深深埋在她的肩窝。 微尘撇了撇嘴,很嫌弃地说道:“我的事情不知关你什么事。” “哎……你这个傻瓜。” 他看不见,她也没有发现自己的目光变得有多温柔。 272 陪着她一辈子 程露露把微尘和言希叶恢复记忆后的情况做了一个对比分析,恢复记忆后的季微尘是个无比理智的破坏分子,有条理、有计划地闹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把身边人全气走。 爷爷走了、微雨走了、微澜走了、玄墨走了、源源走了……在季家服务了二十年的老阿姨都受不了微尘的吹毛求疵要辞职不干。独留下一个陆西法,怎么样被她嫌弃都是不走。 “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温室的兰花全被浇死之后,陆西法改在家里摆放假花,这样不管她怎么折腾都没关系,不用再心疼娇贵的兰花。 “我不走。因为我走了,你就成了孤家寡人。”想他从一个逍遥的跨国集团老总,变成忙忙碌碌的家庭煮夫。每天不仅要照顾她的一日三餐,还要应付她的调皮捣蛋。现在再添一桩正事,就是每周要去两次心理治疗。 她就像一个小孩,虽然自己答应程露露每周两次心理辅导。真到去前,依旧是各种不讲理和任性。 说也是奇怪,每次她的胡闹、发脾气都是针对他一个人。待到见到程露露后,她立马又变得乖顺起来。 你看,这次为了把她绑上车,她直接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陆西法撸起袖子,给程露露看手臂上的牙印又深又红。 程露露笑着对满头黑线的陆西法分析道:“微尘这种行为,心理学上称为退化。退化就是指成人出现小孩的心理和行为。在父母面前比较任性和娇纵,一遇到陌生人或陌生环境马上变成坚强懂事的乖宝宝。这证明你在微尘心目中是信赖和依靠的对象。你应该感到高兴!” 高兴? 他能高兴吗? 从程露露工作室出来,她又开始发脾气。对他挑三拣四不断找茬。 “走走走,你快点走!”她指着门口的方向,说道:“我成为孤家寡人才最好,一个人自由自在。不要管老也不要管小。不知道多舒服!” 他在厨房,围着围裙切着土豆,不管微尘怎么和他吵、和他闹,不按牌理出牌,惹麻烦,他都是一副好好先生模样。像一块海绵吸收她所有的戾气和不满。 “微尘,一个人很孤单的。说话也没有人,吃饭也没有人,世界就变成你一个人。我受过那种滋味,知道那种滋味不好过。” 微尘闭了嘴,嘟囔道:“你守着我干嘛,应该去找一个对你好的人。” “你说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清。”他哒哒哒地切着圆滚滚的土豆,正琢磨着待会要不要再加一个江城出名的青椒姜母砂锅鸡下饭。 他西餐做得不错,中餐就强差人意,偏偏微尘生在饕餮之家,舌头刁钻得很。他的每次下厨都被暴击万点,一会嫌弃肉炒老了、一会嫌弃汤咸了、一会嫌弃饭煮硬了……总能有话讲。所有他每顿饭都要花尽心思。 “没听清楚算了。”微尘把嘴一嘟,转身往房间跑去。 “微尘,你说什么!”陆西法刚想追上去问她说了什么,正巧门铃响了,他只能先解下围裙去开门。 “爹地!”门刚打开,安安就冲进来抱着他的大腿,哭到不行,“爹地,我不要回美国。我要和爹地、妈咪在一起!爹地,你不要让我回去嘛!” 这时,屈未然、梁泡泡和张水玲都站在门外。 “安安,不哭,不哭。”陆西法抱起儿子,大手抚摸着他细软的头发。再看看门外关心他的朋友们,说道:“先进来再说吧。” 咖啡壶里的水滋滋冒着热气,张水玲和梁泡泡无声地站在厨房。她们机械地冲泡咖啡,然后端到客厅。 客厅里有些凌乱,安安懂事地在角落里玩着手工玩具。不时地抬头看一看面色沉重的大人们。 “对不起。我必须马上离开中国。”屈未然深色凝重地看着陆西法说道。 “是——出了什么事吗?”陆西法的目光向厨房里望了一眼。 屈未然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昨天,我收到贺兰夜送到你家的参茸。” 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记。 陆西法气得想骂娘,“他们还真是阴魂不散,都五年了,都不放过。追了大半个地球,他们也不嫌烦!” 面对远超过自己实力的强大对手,抱怨是没用的。 屈未然此时想做的就是赶紧飞离贺兰家的视线。 “喝咖啡吧。”梁泡泡和张水玲端着咖啡过来,屈未然马上停止这个话题。 屈未然接过妻子递过来的咖啡,故意对陆西法说道:“我今年的年假、明年的年假后年的年假都休完了。公司里挤压的工作堆积如山,不得不回去。总裁,要不你再批我两个月?” “洛阳,你的咖啡。不放糖的绿山。” “谢谢!”陆西法接过张水玲递过来的咖啡,强颜笑道:“再批你两个月,公司且不是要倒了?你快给我回去!” 梁泡泡靠在丈夫身后,忧心忡忡地说道:“洛阳,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小鱼,不是早说好了。”陆西法看着杯中褐色的咖啡,心痛如裂。 微尘现在的情况,他不能回去。但把安安留下,他又分身乏术无法照顾。微尘对源源所做危险之事让他心有余悸,“我暂时不回去,未然和泡泡帮我把安安带回去。我——” “爸爸,我不要!” 听见要送他回去,安安又哭起来。 安安早产,从小身体不好,打针吃药受不少磨苦。锻炼得他坚韧而少哭。这次,听见陆西法一再坚持要把自己送走,伤心得不停地哭。 屈氏夫妇才把他带过来找爸爸。 “安安,不要吵到爸爸和屈叔叔聊天。阿姨带你去外面。” 张水玲拉过安安的手,替他擦去眼泪,哄着把他到室外的花园。 “这样不好吧?”看着安安依依不舍地频频回头,梁泡泡不忍心地说道:“安安还这么小,你和微尘在国内,把他送到国外。安安这样和留守儿童有什么分别?再说虎毒不食子。我相信微尘再怎么不通情理……应该不会对安安怎么样的。” 陆西法皱着眉头,把手里的咖啡放在桌上的假花盆栽旁边。 从破碎家庭走出来的他比谁都渴望拥有一个正常完整的家,和美的家庭生活是他多年梦寐的生活。可现在的微尘比安安更需要他的照顾。 正如程露露所说,现在的微尘就像一个小孩,没有善恶,没有对错,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他精力有限,实在不能同时照顾两个孩子。而且未来,微尘的情况是好是坏真不一定。如果她发起脾气不小心伤到安安,他且不是要后悔死,如果有一天微尘恢复正常也会把怨死他啊! “别想了!我们一起回美国。你带上微尘,到了美国,我们能请世界上最顶级的医生团队为她治疗。说不定对她的病情也会带来转机。” 梁泡泡马上附和丈夫的话,道:“未然说得没错。洛阳,换一个环境可能真会有不同。微尘在哪?我去找她,和她说——” “小鱼,你别去找她。微尘不会同意去美国的。” “为什么?你试都不试,怎么知道她不会同意?” 陆西法愁眉不展又叹了口气,“微尘现在连我都不接纳,怎么可能跟随我去美国?安安虽然是我和她的儿子,也没法依这个为理由强行把她带走。她的人格改变,思维能力,行动能力都是正常的。我们总不能把她绑上飞机吧?而且去一个陌生的环境,对她的病有害无益。我只能留下来照顾她。” “你就这样陪着她一辈子?” 273 就你不能 陆西法苦笑,如果能一辈子陪在她身边也是一种幸福吧。 他恨过、恼过,泄气过也沮丧过。所有的不安、愤怒都是因为他内心的摇摆。 自从他下定陪伴她走到底的决心后,所有的不安反而烟消云散。 ———————— 微尘回到房间,仰面朝天躺在床上。 她把手指轻轻压着心口靠左侧的位置,感觉那里很不舒服,钝钝的,像有人在里面流眼泪。 每当陆西法站在她面前,和她说话,哪怕他不用说话,光用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她就有一种心碎的感觉。 绵绵无尽的痛,让她也想流泪。 所以,她不喜欢他,希望他能离开。 她想,只要他离开了,心口就不会再痛痛的、酸酸的。 微尘在床上保持姿势躺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是在等待,等待他来敲她的门,进来和她说话。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 不是想他走吗? 为什么又想着他靠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陆西法迟迟没有上楼。 她越等越不耐烦,鼓着腮帮子着恼地坐起。寻思着是不是要下楼找他算账! “安安、安安,别哭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她窗户外隐隐约约传来。 “我陪你玩球,好不好?” “Aunt,我不想玩球,我不要回美国。我要留在这里和爹地妈咪在一起……” “好安安,别哭。”张水玲拭去安安脸上的眼泪,“你爱你爹地吗?” “爱……” “安安,要是你真的爱爹地,就不能说不回美国的话。你应该劝爹地和我们一起回去。对不对?我们还像过去一样,快快乐乐的在一起,好不好?” “……” 他们是谁,微尘不知道。她站在窗边听着一字一句传来,心头火起,越来越生气。她噔噔噔地跑下楼,直冲到花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但就是控制不住,气得浑身发抖,心脏难受。 一大一小两个人儿正坐在草坪上的秋千上。男孩低着头,闷闷不乐。女人手拿着小皮球,蹲在地上,哄着他。 微尘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男孩,嘴巴却下意识地却叫出他的名字。 “安安,安安!” 看见微尘,安安从秋千上跳起来,“妈妈!妈妈!”他向着她跑过来,像火箭一样直扑入她的怀里。 “妈妈!” 他叫她“妈妈”? 微尘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她想着要不要推开他,告诉他,自己不是他妈妈!可抬眼看向脸色铁青的张水玲。她瞬间转变念头。 “安安。”她露出温柔的笑容,蹲下来把安安搂在怀里,又吻又摸。“宝贝,你刚刚说你要去哪里?” 安安看见微尘像见到救星,嘟起嘴,拉着她的手,哀求道:“妈妈,爹地说要把我送回美国。我不想回去,你去求求他,不要把我送回去,好不好?” 安安的话让微尘听得一头雾水,可在张水玲凝视和打量的双重目光下,她笑着把安安柔软的头发捋了一遍又一遍。 “妈咪,你去找爹地说一说嘛!爹地最听你的话了!” “呵呵,呵呵呵。”微尘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老天,他爹地,他爹地究竟是谁啊? 她可不认识啊! 这稀里糊涂的小孩子,长得挺乖巧可爱,怎么脑子这么不好使。连妈妈都搞错。 “季微尘!”张水玲把皮球抛到地上,缓缓向她走来,挖苦地说:“听说,你又失忆了。” 什么叫做又失忆?话说得真难听! 微尘冷哼一声,她可不喜欢说话难听的女人! “失忆真是一个好借口,可以用来逃避所有过错。你是不是用习惯了?” 微尘冷笑着怼道:“如果你想也可以啊!其实也不难……”她凑近张水玲,小声说:“把你脑袋放在车轮底下。” “哈哈,哈哈——”微尘笑得肆无忌惮。 张水玲咬着唇,怒道:“陆西法真是瞎了眼,被你一次两次迷惑!” 听到这里,季微尘才明白张水玲的敌意从何而来。 看来她是讨厌鬼的爱慕者喔。 知道这点,微尘得了底气,故意说道:“有什么办法,他就是喜欢我,赶都赶不走。我也好苦恼喔!” “你——” 张水玲没想到,今日的季微一点都不好对付,不似往日的温吞。 “妈咪,我们去找爹地吧。”安安摇晃着微尘的手臂,把她往屋子里拖,“爹地,爹地——妈咪同意我留下来了!” 微尘牵着安安的手出现在客厅里时,陆西法大吃一惊。 自从发生源源的事情后,他就不敢把安安带过来见她。一是怕危险,二是怕安安发现妈咪已经不记得他而伤心。 没想到今天,误打误撞地见面后。微尘没有像推开他一样推开安安,甚至还默认这个儿子。 同样讶异的还有屈未然和梁泡泡,在他们看来,微尘的表情、动作、模样、表现和正常人几乎一模一样。 “微尘……” “妈咪,你快告诉爹地啊。说我不回美国,就和你们在一起!” 微尘头皮发麻,无缘无故给自己惹上一小孩。没想到,这孩子还是讨厌鬼的儿子。 她本来作势要甩开安安的手,努力好几次,就是狠不下心。安安柔软的小手像黏在她的手心生了根。 她握着安安的手,对陆西法说道:“小朋友既然不想去美国,你就别逼他。在国外也是长,在国外也是长。未必美国的水就养人一些?我就不信。” 听她如斯霸气,陆西法心情止不住的激动。 血浓于水,看来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有觉醒的母爱。 “你真的是这样想吗?” 她点点头,“我就是这样想的啊。崇洋媚外有什么好。” “你愿意和我一起照顾安安吗?” 微尘眼睛不自觉地圆了起来,差点脱口骂出来,“你的儿子,为什么要我来照顾?你自己照顾不就好了嘛!” “妈咪,妈咪,你就说好嘛。”安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她违心地挤出一个笑脸,“我可以——说不吗?” “当然不可以!”安安欢乐地大叫,跳起来在陆西法和季微尘的脸颊上各吻一下。 “我可以留下来啰!太好了!我可以去找源源玩啰!” 安安高兴得欢蹦乱跳,陆西法同样喜得不行,这是他这一阵来最高兴的一天。 —————————— 接下来的这顿饭吃得挺和谐,大家宾主尽欢。虽不是满屋子欢声笑语,好在微尘也没闹妖蛾子折腾人。 难得她今天没有挑剔他中餐水平,不时还递送给他一个微笑。让他受宠若惊,感到春天般的美好。 微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变得会顾虑人,变得会思量他的处境。 屈未然和梁泡泡夫妇是他的朋友,张水玲也是他的友人。她对前者无感,对后者则…… 她不喜欢张水玲,非常不喜欢! 不是嫉妒、不是羡慕,是从心里涌起一股股的讨厌和鄙视。 她甚至连抬头看她一眼都觉得不屑。 吃过饭后,男人们收拾残局,女人们休息。 微尘和梁泡泡在客厅陪着安安玩扑克牌,三人坐在沙发上抽牌比大小。 张水玲走过来,讨好地对安安说道:“安安,你在玩什么?aunt也加入你们好不好?” 自从有了妈咪,安安对张水玲的依赖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嘴里念的、心里想的都是妈咪。张水玲像争宠一样,处处讨好孩子,想把安安的心再夺回来。 听见还有人想加入游戏,安安开心地说:“好啊!” “好个屁!”微尘不文雅地说道。把手里的牌一收,身体往后倒在柔软的紫色沙发靠垫上,倨傲地对着张水玲说道:“谁都可以玩,就你不能。” 274 人格如钻石 “好个屁!”微尘不文雅地说道。把手里的牌一收,身体往后倒在柔软的紫色沙发靠垫上,倨傲地对着张水玲说道:“谁都可以玩,就你不能。” 张水玲难堪地说道:“为什么我不能?” “因为你是坏女人。” “季微尘,你不要含血喷人!”张水玲气坏了,想到季微尘在安安面前说她是个坏女人。多年树立的美好形象轰然坍塌。气不过的她慌不择口地说道:“恐怕真正坏的人是你吧!当年要不是你出卖黎叔,他会被你害得惨死贺兰夜的枪口下!” “水玲,别说了!”梁泡泡阻喝道。“微尘,她——” “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微尘像没听见一样的掏掏耳朵,“莫名其妙。我这一辈子没有害过人,只被别人陷害过。再说,我不喜欢你又怎么样?这是我的家,我要在自己家里听一个不喜欢的人废话吗?请你趁着我没发脾气前马上从我家滚出去!我不欢迎你,我家的大门也永远都不会向你敞开。”微尘的话说得刻薄而无情。 张水玲羞愧难当,感觉自己在这里像个小丑一样。 季微尘说得没错,在这里,陆西法不属于她,安安也不属于她。她付出的青春、时间和精力,宛如镜中花水中月,终成一场虚幻。 “季微尘,我要和你单独谈谈!”张水玲发出挑战。 “我和你没有什么可谈的。” “你的过去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也不想知道吗?” “抱歉。”微尘把手里的牌翻得哗哗作响,“我对我的过去一点没兴趣,更没兴趣从你嘴巴里知晓。” —————— 屈未然乃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家务活不干便不干,若动了手,就非把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陆西法洗好碗,沏好茶,他还趴在地板上一根一根捡头发。 “未然,你慢慢扫啊,我先出去。”陆西法端着茶从厨房出来,发现微尘和安安嘻嘻哈哈还在沙发上玩牌,梁泡泡则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表情若有所思地沉重。 “小鱼,喝点茶。” “谢谢。”梁泡泡绕过沙发来到桌前,她端起茶杯和陆西法对视一笑。 “水玲呢?”陆西法在房间梭巡一圈,没有发现老朋友的身影。 现在的张水玲已经不是他的特别助理,朋友关系依旧,她要来关心他、关心安安。总不能生生把人往门外推吧? 张水玲的好意,他只能视而不见,尽量以礼处之。 梁泡泡抿了口茶,道:“别找了,水玲被微尘气走了。” “微尘把水玲气走了?”陆西法看向沙发处的季微尘,她正哈哈大笑,前俯后仰,没有一点形象和气质。 “是啊。把我都吓了一跳。”梁泡泡饮着茶,道:“微尘真的很以前不一样。” 曾经的微尘远远不是这样,过去她谨小慎微,活得努力而憋屈。在季家永远是最被忽视的孩子,连爱情都被用来牺牲。到了陆家,又被奶奶要求着每一步都要合乎所谓的规矩和想法。做人要八面玲珑,做事要滴水不漏。哪能像刚才那样肆意的发火,把自己的心里话想说就说。 “中国人最爱演,亲人之间犹甚。不仅自己要演,还要对方配合着一起演。如果你不演,就被斥责为不懂事,拎不清,是傻冒。”梁泡泡把茶杯放下,轻轻说:“我记得微尘曾说过,如果有选择,她希望能活得简单而纯粹,无忧无虑像个孩子。不为任何人就为自己而活。我看,她现在是做到了。虽然这样的她显得自私和自我,可是很真实。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叫你滚开。试问,多少人能做到?我看,她并没有病。而是把心里压抑的自我释放出来。我们不能因为有些人和我们不一样就说她有病,对不对?” 陆西法笑了,能发现星星的眼睛果然有与众不同的见地。 “我相信,在科学研究还无法到达的内心深处,爱和情感一定早已经抵达。” 无论微尘变成什么样子,隐忍的、直言的、谦逊的、傲慢的…… 她就是她,人格如钻石,折射的每一扇面都是她的存在。 —————————— 夜晚来临,繁星闪烁。黑色的天鹅绒幕布上挂满璀璨如钻的宝石。 安安被留了下来。陆西法虽还没松口准许他不回美国,暂时算是“查看”阶段。 查看的人不是安安,是情绪变化多端的微尘。 玩了一天,晚上洗完澡后,陆安安还是不安生,缠着微尘非要和她一起睡。 陆西法拎起他的领子,想把儿子抓回房。安安像滑溜的泥鳅从他手心逃脱,抱住微尘的腰肢不放,“我不要一个人睡。我要和妈咪睡,妈咪身上香香的。” 微尘刚洗完澡,此时正偏着头,用毛巾擦头发。脸色红润润的,像颗甜甜的水蜜桃,被小家伙摇晃得要从树枝上掉落下来。 “别摇了,我头都要被你摇昏过去!” 她的疾言厉色吓得安安赶紧站直身体。陆西法心脏一紧,忙走过去把安安抱在怀里,小声安慰道:“安安,别吵妈咪,爹地陪你,好不好?” “不好。”安安跺着脚委屈地快哭起来,“我就要妈咪嘛,我长这么大,还从来都没有和妈咪一起睡过。” 安安的话让陆西法倍感难过,儿子的伤心他懂,可微尘现在的情况,能体谅吗?他若开口求她同意,同意则好。她要是不愿意。反而弄巧成拙,让安安更难过。 他跌下脸做恶人,“安安,你是男子汉——” “你是不是傻啊!”微尘把湿润的头发往后一甩,细点般的水珠扬到他的脸上,“才多大的孩子,你就叫他做男子汉?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只怕还在妈妈怀里吃奶。安安,去,给我暖被窝去!” 安安一听高兴得一跳三尺高,欢欢喜喜马上钻到被窝中去了。只露出两只小眼睛在被子外眨呀眨呀。 陆西法被她挤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郁闷得不行。 微尘撩起被子躺下,安安马上像婴儿一样紧紧靠将过来,把头在她怀里蹭啊蹭啊,兴奋地说:“妈咪身上真的好香耶!” “小傻瓜!那是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味!”微尘长指点着安安的额头,把他戳到另一边,“老老实实不许说话,马上睡觉!” “是!”安安乖乖地闭上眼睛。 微尘翻个身,把头支在枕头,斜眼望着还坐在窗前小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平板的陆西法。 “你——”她把手往门口一挥,摆动两下,意思是“老娘要睡了,你还不滚出去!” 陆西法不急不缓,把二郎腿伸直放平了,调整一个舒服的位置。“安安,晚上睡觉不老实。我等他睡着再走。” 微尘本想说,夜里她会照顾安安,可想一想照顾小孩多累。还是算了吧,索性任由他去。孩子在这,他也不敢胡来。 小孩玩了一天,闭上眼睛很快睡着。 睡着后,安安有些扑腾。十余分钟浑身大汗,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微尘大感吃惊,着急地问陆西法:“他怎么了,是发烧吗?” “不是。”陆西法放下平板电脑,拿来毛巾、电吹风和干净的睡衣。轻柔地把熟睡的安安抱在怀里擦汗、换衣服、吹头发。 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别看他是男人,照顾孩子的细腻微尘身为女子都要自愧弗如。 做完这一切,他把安安重新裹进被子。 275 下雨天 做完这一切,他把安安重新裹进被子。 “安安是不舒服吗?”她看着安安的睡颜,不放心地又问一次。在养孩子方面,她实在欠缺经验。但不晓得为什么如此忧心。 “没什么,”他顺势坐在她的身边,“小孩子基础代谢率高,入睡后发些汗是正常的。你安心睡吧,他不会再大汗了。” 微尘“喔”了一点,心里对他的好感度蹭蹭上升好几度。 “看不出你对小孩这么细心。” “因为我们家情况特殊,我是又当爹又当妈。”他不吝啬地表扬自己。 微尘做个鬼脸,心里的小恶魔跑出来怼他道:“我看,肯定是因为安安是男孩,所以你才特别上心。如果她是女孩,你就不会这么疼爱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季老爷子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微尘认定天下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 陆西法笑了笑,“我可不重男轻女,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重女轻男。” “你怎么重女轻男?你又没女儿!” “我儿女双全。” “你还有女儿?”她惊讶地问。 “我女儿就是你啊,照顾你吃、照顾你喝、收拾你的烂摊子,不是像爸爸一样包罗万象吗?而且你比安安的心理年龄还要小。” “你——嘴贱!”她推他一下,用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他巍然不动,两只眼睛火热地直视着她,看得她脸红耳热。 “你看什么看,没看过吗?” “不是没看过,是看不够。” “恶心!”她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 “我爱你。” “更恶心!”她捂住耳朵。 “为什么要害怕?”他拉下她的手,在她耳朵大声问:“有一个人爱你、喜欢你不好吗?” “世界上没有爱是无条件的,父母的爱、朋友的爱、情侣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当我犯了错,不如你的期望,你就会离我而去。你只是看到爱,我却看到爱的结局。” “爱的结局是什么?”他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道:“你不相信我吗?我会永远包容你,爱护你,接纳你的一切!无论你做什么,在我心里,你都是一个好女孩。” 他的手好热,从掌心传递的热量让她的身体也跟着热起来。像在荒野上燃起火种,一簇簇火苗在她心里狂烧。 “微尘,我永远在你身边。我爱你,爱如深海。”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急风骤雨地舔舐她唇腔中的一团甜蜜。 她呼吸困难,被吻得喘不过气来。 这男人是恶魔吗? 用一个吻就把她的七情六欲全勾出来。 吻到最后,分不清谁缠着谁了。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鼻息贴合着鼻息,房间中气氛暧昧非凡。空气中的小电流噼里啪啦火花四溅。 微尘心里刮起大风,荒野上的大火越烧越旺。火已经变成邪火,升起欲望。 她把他压倒,两人粘密地结合在一起。 “别走……” 她勾起长腿,把身体贴住他的下半身。 “你说什么?” 微尘的脸红透了,漆黑的卷发蓬在枕上,像一朵娇花沾上露水。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在向他求欢! “微尘,微尘?” 这个呆瓜! 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用力把他拉向自己,命令道:“你今晚也睡这!” 他绽出微笑,遵从她的吩咐,顺手拉高被子把身边熟睡的安安盖住。 ————————— 心理学这门科学像鬼,听的人多见的人少。 许多莫名其妙的事和病解释不下去的时候,都能往这上面引,靠着这门科学写书立传,吃饭发财的人就更多。 现在社会但凡有个什么失恋、离婚、上银行和工作人员吵个架都能说你伤害了我的心,得给我精神赔偿。 人的心究竟有多脆弱? “所有的今天的痛苦都是由无数的昨天造就的,所以想解决痛苦,最好、最偷懒的办法就是追根溯源,去过去寻找答案。” 微尘躺在黑色的皮椅上,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程露露。 其实……她现在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痛苦,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心理问题。 同意程露露做她的心理医生,同意来工作室接受心理辅导。是因为她觉得陆西法和程露露都很想她来,她就同意来了。 可当她坐在椅子上时就开始后悔,强烈地不愿听,也不愿说。 “微尘,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摇摇头,“我想睡觉。” 程露露非常挫败地苦笑,这已经是第三次,她说想要睡觉。 她的抗拒和不合作表现得淋漓尽致。 程露露心想:也许这并不是微尘的有意抵抗,而是她的大脑在无意识地防御和保护。它不想被人窥破它的忧伤和痛苦。 “我们说说你的小时候,好不好?”程露露努力笑着,试探地引导微尘说话:“说一说,你小时候最喜欢什么,比如说,你最喜欢吃什么?” 民以食为天。联系着人类感官享受的食物在许多时候都是相当安全的话题。 它不容易引起人的反感,容易让大脑卸下强烈的防御。 “我喜欢吃辣的东西还喜欢吃河鲜,手撕泥鳅、香茅草捞河丁、酸萝卜紫苏炒田螺、小炒河虾都是我喜欢吃的。” “很地道的江城菜,光听着就流口水了。”程露露呵呵笑道。她知道微尘的父亲子承父业很会下厨做菜。 “在家一般是爸爸做菜还是妈妈做菜?” “妈妈。爸爸挺忙,总不在家。” 要养活妻子和三个女儿,父亲不忙才怪。 “妈妈做菜好吃吗?” “没有爸爸做菜好吃。我最喜欢吃爸爸做的田螺烧鳝鱼。每次只要爸爸在家,他都要给我做这道菜。” “你很爱你爸爸吧?” “是的,”微尘的记忆像随着田螺和鳝鱼游回过去,“知道我喜欢吃河鲜,每到春天,爸爸就会拿水桶在家养泥鳅。他说,泥鳅要养几天吃起来才没有土腥味。而且河鲜越新鲜越好吃。” “有一个这么疼爱你的爸爸,真的很幸福。” 微尘微微笑着,“但我印象中最幸福的不是吃爸爸做的菜。是下雨天……” “为什么是下雨天?”程露露敏锐地问道。 “因为可以吃合桃酥。” 程露露穷追不舍,“为什么要下雨天才能吃合桃酥,平常不可以吃吗?” “下雨天爸爸才能早下班,他下班后就会带我和妈妈去长平老街买合桃酥。因为只有陈记的合桃酥才最好吃。”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小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吃合桃酥,是不是最幸福的事?” “是。”微尘低下头去。她想不通,为什么生命中的幸福就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 ————————— 和往常的从心理工作室出来的大吵大闹不同,今天的季微尘静悄悄的。坐在车上一句话都不说,任凭陆西法说多少逗她发乐的笑话。甚至她连骂他,要他闭嘴的话都没说。 她坐在车上看风景,他在旁边看她。 “微尘,晚餐想吃什么?酸菜猪手、白辣椒土泥鳅还是招牌蒸虾?” 她还是不说话。 “微尘——” “你烦不烦啊?”她不耐烦地说道。 “我就想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吃,我就想吃合桃酥!” 她想吃合桃酥! 陆西法不解,街头巷尾,每家糕饼店都有的合桃酥有什么好吃的。甜腻过头,吃一块就觉得很腻。她可是很少说要吃中式点心。 “我下车去买。”他好脾气地说。 “哪家的我都不吃,我只吃长平老街陈记的合桃酥!” “好,那就去长平老街。”他调转方向,迈巴赫掉头转向市中心。 开了半个小时,迈巴赫好不容易来到市中心的长平街外。这条街紧挨着江城的母亲河,一百多年前就是最繁华的商业街。现在依旧是,而且经过新时代的包装改造,更是成为民俗、小吃、怀旧为一体的江城名片。 长街上密密麻麻开着无数的小吃、饭馆、咖啡、刺青和奶茶店……从早到晚都是热热闹闹,人声鼎沸。从街头走到街尾,不长的距离,没有一个小时还真走不到。 人多,预示着车也不少。 陆西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把车停好,准备松安全带。就听见身边的微尘说道:“我还是想吃泥鳅,我们回去吧。” “既然都来了——” 她转过头来,一字一顿说道:“你听不懂吗?我说,我想回去!” 他也气了,这不是故意玩他吗? 他说吃晚饭,她说要吃合桃酥。跑了这么远,停车位也难寻,突然又不吃,连车都不肯下! “微尘!我们刚到。不吃合桃酥,我们也可以去吃别的东西。”陆西法尽量心平气和地劝她,“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逛逛街,然后去江边走一走。好不好?” 微尘鼓着眼睛,猛地弹开安全带,“要去你去!” 她跳下车,像鱼般钻入大海。 陆西法赶快下车去追,“微尘!” 一分钟的时间而已,婀娜的倩影已经消失在人海中。 276 回不去 “……好。我知道了。”程露露挂了手机,不禁陷入沉思。 陆西法刚才打电话来,说心理治疗后微尘心情很坏,突然地想吃合桃酥,突然又不想吃。 “吃吧。”莫缙云递给她一个合桃酥。 “谢谢。你觉得微尘为什么到了长平街又还是走了呢?” 程露露把手里黄澄澄的合桃酥掰开,还给莫缙云半个,在自己的那半个上咬了一口。 他们是盟友也是战友,微尘的心理医生并不只有她一个,莫缙云也算一个。 “大概是内心无法面对过去再也回不来的甜蜜。” 听说微尘说到合桃酥后,下班后,莫缙云过来时顺带在街边的糕点铺买了半斤。甜味的合桃酥有,咸味的合桃酥也有,黄色的龟裂酥皮上洒着白芝麻的是甜味,洒着黑芝麻的是咸味。 莫缙云买来的合桃酥虽不是陈记合桃酥,但也很好吃。 合桃酥甜是甜、香是香。对于吃惯了芝士、蛋糕、面包、鸡蛋仔的现代人来说。老气的合桃酥简直就是奶奶零食的代名词。 多少年轻人都不知道合桃酥是什么的时候,微尘却还心心念念没有忘记。 合桃酥甜得腻人,程露露勉强吃下半个就不要了,喝了口茶漱口。 比起程露露在微尘面前坦诚错误的勇气,莫缙云就像躲在她影子中的小人,始终踏不出去向微尘说“对不起”。 说实在话,他有点害怕面对微尘。上次她来医院送饭的事到现在他都心有余悸。怕她再来一次更猛的报复,恐怕他就连工作都要丢掉。 他就像缩头乌龟,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就是不出去。 “你和微尘在一起的时候,她有没有说过她喜欢吃合桃酥?” 该吃的吃完,就到了两人的讨论时间。 莫缙云认真想了想,“从来没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微尘几乎不吃任何甜食点心。 程露露点点头,又喝了口茶,“我想,合桃酥一定包含她很多的回忆。是和她爸爸、妈妈有关的回忆。” “也许。” 说到这里,程露露很突兀地说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节点。” “什么节点?” 程露露站起来,从办公桌里拿出厚厚一叠整理好的文件放到他的手上。 “时间。” 莫缙云翻开着文件,上面都是齐心的字迹,“这是——他关于记忆遗忘机制做的研究和笔记?”他惊讶地问。 “嗯。”程露露认真地点头。 “你想干什么?”莫缙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有一个想法,现在说也许还为时过早。如果……真的有一天,微尘会变得像言师姐一样不可控。我觉得倒不如试一试。” 莫缙云瞬间明白她的意思,手里文件掉到地上,“程露露,你想了这么久,就想出这么个主意?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不仅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而且还很危险。” “所有的治疗方法都是有风险的。”程露露说道:“缙云,微尘如果能维持现在的状况还不算最糟。可她一辈子都生活在玻璃罩中吗?不受一点刺激,没有一点波澜。我怕将来,她情绪一旦波动,就会做出自己也控制不了的事情。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们都不愿意悲剧重演吧,所以要做最坏的打算!” ————————— 她又开始做梦了…… 身体轻轻地飘荡在空中,像坐着飞机在蓝天上翱翔,白白的云从身边滑过,一丝丝一缕缕,棉花糖般绕在她的指尖滑动。 羽毛落到地上,她踩了踩脚下的地板,发现自己来到一幢老旧的屋子里。 有人匆匆从她身边经过,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 他们对她视而不见,带着口罩,手里端着一个金属的治疗盘。 金属盘上赫然跳动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啊——” 微尘尖叫着从梦中醒来,跳下床冲到洗手间。她趴在马桶上不停呕吐。 太恶心了,不仅恶心还夹杂着难以言表的可怕。 翻江倒海吐了好一会,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不经意看到自己的肚子。 “天、天啦!”她的手在肚皮上左摸右比,又伸到衣服下去摸。 她的肚子胀得像个球,这是……这是…… “咚”地一声门被撞开,几个白衣男人冲了进来。 微尘认出他们就是在她梦里捧着心脏的医生们! “你、你们想干什么?” 医生们叽里咕噜相互交头接耳几句后,几个人一拥上前抓手的抓手,摁头的摁头,把她压到床上。 “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 明晃晃的手术灯在她眼前一闪,刺得睁不开眼睛。不管她如何挣扎,那些穿着白衣的野蛮人,把她强行捆住,脱去她的衣服。 “啊——” 她感受到薄锋刀片冰冷地贴在肚皮上划开。 “不要,不要!”她痛苦地大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要拿走他,不要!” 她知道她在失去,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失去。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对孩子的所有权。 孩子从她的肚腹中被取了出来,医生倒提着他的双脚拍打他的屁股。 “哇——哇——” 随着嘹亮的哭声,眼泪瞬间模糊她的眼睛。 翻腾的母爱战胜了心里的恐惧,从她子宫孕育的婴孩,是从她内心生出来的渴望和爱。 “快把安安抱给我。”她冲白衣人叫道,奋不顾身伸手想去抱孩子。 白衣人掠过她的手,把沾着她血的婴孩用被子裹好抱在怀里。 “季微尘,安安不属于你。”白衣人取下口罩和帽子。 白衣人是张水玲! 张水玲把安安抱在怀里,脸贴着他的脸,说道:“安安是我和陆西法的儿子……” ———————— 要下雨了! 乌云压顶,潮湿的回南天,空气中的水份饱满得要溢出来,黏在皮肤上湿哒哒。 湿、热、闷、潮。阴暗角落里铺着一滩一滩的水洼,墙壁在流眼泪。 陆西法起得很早,没想到微尘比他起得更早。她背对着他站在厨房。 “微尘,你在干什么?”他问:“想吃什么,我帮你做。” 他不像玄墨,会做各种各样的早餐。早餐,充其量就是热热面包、蒸个馒头、泡个牛奶。所以总被她诟病,各种嫌弃和不喜欢。 “要不叫醒安安,我们一起出去吃——” “不用。冰箱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好了。”今天的她异常好说话。 打开冰箱,还有一些手撕奶油馒头。拿蒸锅蒸热,再现打现磨一杯米浆。 二十分钟后,两人就坐在餐桌边,开始不丰盛也不寒酸的早餐。 她吃得很慢,低垂着头,像老人家一样,一一点把馒头撕碎泡在米浆中再吃下去。 昨天的不开心已经消散,他像不记得了一样,咿咿呀呀又在和她重复昨天的笑话。 她边吃边笑,不知是被他的笑话逗笑还是被他这个人逗乐。 吃过早饭,她主动要求洗碗。 “我一直说要每天做早饭给你吃,结果反而是我吃你做的早饭比较多。” “那有什么关系。”他挠挠头,被早上的温暖气氛感染,心情有点激动。如果每天早上都是这样就好。 “爹地——爹地——”安安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快去吧,安安在叫你。”微尘站在水槽前说道。 “一定又是找不到袜子。”他转身上楼,不忘嘱咐她:“还有馒头和米浆吧。放在锅子里温着别凉了。” “好。” 隔了一会,微尘才抿起嘴,轻声说:“陆西法,好好照顾我们的儿子。” “是不是袜子又找不到了?” 安安揉揉眼睛,可怜兮兮地说:“找到了一只,还有一只怎么也找不到。可能是被人偷走了。” “谁会要你的臭袜子。”陆西法叹气,无奈地边找边说:“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提醒你要把袜子收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不然,每天早上都要找袜子。”他从枕头、被子、床底一直找到天花板。 安安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最后,他一把将儿子抱起。果然,小袜子就在他的屁墩底下。 “哇,爹地厉害!”安安高兴地说。 安安穿好衣服,两爷仔下楼。厨房不见微尘的踪影。陆西法揭开锅子,按他的要求馒头和米浆放在锅里温着。 微尘很乖,很听话。 他却不由感到心慌。 她刚刚还说,应该是她做早饭给他吃…… “微尘!微尘——” 他扔下锅盖,往楼上跑去。房间没有、书房没有、温室没有—— 玄关处,她的鞋少了一双。 277 微尘怎么呢? 风吹着窗树梢发生沙沙声,雨水滂沱如注,雨帘在地上溅起水花噼里啪啦。 暮春的花被雨点砸落地上,春天的妩媚一扫而光。粉红色的花瓣碾压在黄褐色的泥土中,肮脏零落。 暴雨摧花。 雨水在雨帽上哩哩做响,微尘坐在花坛前的石凳上喃喃念叨:“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要媳妇干什么?点灯说话,吹灯说话,早上起来梳小辫……” 雨点从雨帽上流下来,溅到她的脸上。冰冷的雨水无孔不入,顺着她的下巴,流到颈子,再流入衣襟,贴在她胸前的皮肤上蜿蜒向下。像不像手术刀,细小锐利,无情寒冷。一刀一刀划开皮肤。 随着时间,雨水越来越多,她已经感到麻木。张张合合的嘴巴吃到不少雨水也不管。 临近中午,静谧的花园一个人也没有。 她在等待,等一个早应该来,而迟迟未来的人。 她们有恩怨需了结。 最近几天,梁泡泡都很忙。忙着整理回美国的行李,还要照顾三个儿子的吃喝拉撒,时间急剧缩减。加上屈未然又是一个只知道陪儿子们疯,而不约束孩子的人。她简直是快要被逼疯! 好不容易,收拾得差不多。想起是不是要去酒店看一看张水玲。 自从被微尘怼了之后,张水玲一直闷闷不乐。持续低压,时时散发着离我三尺远的讯号,谁都不敢也不愿靠近她。 “水玲、水玲!” 手机不通,房间里并没有张水玲的身影。 “请问,你们知道住这里的房客去哪里儿了吗?”梁泡泡抓住正在清扫的服务生问道。 “可能是去楼下的喷泉花园。刚刚她向我打听坐哪台电梯去花园更快。” “叮叮叮,叮叮叮——” 梁泡泡接起手机,问道:“洛阳什么事啊?” “水玲?我也正好在找她。没有看见她人。可能在酒店花园,我就下去找她。嗯。如果看见微尘,我马上联系你。好。拜拜。” 雨势渐大,寂静的花园小路上一把红色的伞蜿蜒而来。 张水玲穿着格纹的巴宝莉风衣,黑色的皮鞋,裸色的丝袜。雨水溅湿了她的鞋、袜,整个小腿湿漉漉的,步伐却不见一丝凌乱。 雨水顺着红色的伞檐滴落下来,缓缓落在微尘的面前。 “季微尘,你找我有什么事?” 皮鞋伸到微尘的眼睛下,她抬起头,满脸的水迹,洗得一张小脸雪白。 “张水玲,你为什么骗我?” “我骗你,骗你什么?” “你说,他死了!” 不等张水玲反应,季微尘站起来狠狠在她脸上抽了一耳光。 张水玲错愕不及,红伞掉到地上。雨水立即落在她的身体上,五个手印清晰可见。 “都是因为你的欺骗,我才会失去指望!放弃了安安,也放弃了自己。我恨你!” 整整五年,青春中最美好的光阴,她在蹉跎和浪费中度过。 被人深爱不自知,被人深恨也不自知! 不甘示弱的张水玲同样狠抽了她一记耳光,重重还回去。“季微尘,你只是错过五年,而我失去一切,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你不可耻吗?出卖了黎叔,害得他家破人亡,这一切都是你的报应!” “我没有!”微尘愤怒地和她撕打起来。 她恨极了。原来在不知道的五年里,她一直背负着这罪名。在别人的鄙视下生活。 “季微尘,放开我!” 微尘像红了眼睛的猛兽,揪着她的头发,用力拉扯,疼得张水玲尖叫不止,痛得眼泪都流出来。 她最引以为傲的精致、美丽变成狼狈不堪。 “季微尘,你这个疯子!”张水玲猛地推开她。 微尘摔倒地上,她爬起来。突然从雨衣中抽出一把刀来。 “你、你想干嘛?”张水玲慌不择路往后退却。“你想杀我?” “是!我就是要杀你!” 大雨落在头顶,隆隆像巨雷在她耳边回响。 “你们这些坏人,与其被你们所害,我宁可把你们都杀死!” “季微尘!杀人是犯法的,你不知道吗?” 她笑着摇头,“我只知道必须杀光你们这些坏人!” “You'recrazy.crazy!” 风雨中,透湿的张水玲被绊倒。 微尘呆滞着眼睛,扑上去。 “啊——” 刀扎在张水玲的风衣上,她吓得失声尖叫,“救命、救命、救命——” 微尘把刀拔出来,再次向她刺去。 “微尘!住手!” 急忙赶来的梁泡泡顾不得其他,她像炮弹一样用身体撞到微尘身上,想把她从张水玲身上撞下来。 失去意识的微尘像巨怪一样,纹丝不动。 梁泡泡急躁地大雨中握住微尘拿刀的手,冲她嚷道:“微尘,把刀放下!水玲有再多的错有法律审判,你不能杀了她!” “她这种人游走在法律边缘,法律根本治不了她的罪!”说到这里,微尘已分不清脸上是雨还是泪。“五年,五年!如果陆西法不来找我,我的一生都被她毁了——” “那你就更不能杀了她!想一想陆西法,想一想安安。你放下刀,你们还有幸福的五十年。如果你放不下仇恨,那么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五年!” 微尘的手在颤抖,一边是恨,一边是爱。中间是她不得救赎的痛苦。 她想放下,另一个她在身体里坚持。她想坚持,身体里另一个她在哭泣。 她感觉整个人,整个心都在撕裂。 她快要疯了…… “啊——”微尘尖叫起来,涕泪俱下,心痛如麻。 “微尘,把刀给我!”梁泡泡夺刀。 张水玲也伸手手去,尖锐的刀锋在一瞬间改变方向。 它刺向了一个本不该刺向的人。 红色的血顺着身体流下,在雨水中蜿蜒扩散。 “啊——啊——”张水玲尖声大叫跑开,“杀人了、杀人了!” 微尘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的梁泡泡,“你……你……怎么呢?”她用手推了推梁泡泡,“小鱼,你……你快起来啊……” 梁泡泡没动,血从她的身下浸透而出。 ————————— “呜——呜——呜——”救护车一路长鸣喇叭。 屈未然死死握着妻子的手,他感觉到内心深处的害怕和无助。和五年前一样,握在手心里的东西也会失去。 命运给人一种绝望,是你无论做什么,怎样做都是无能为力。 “让开、让开!” 救护车到达医院,急救员跳下救护车。 “一、二、三——”早在急诊处等候的医生护士,把救护车上的梁泡泡抬下来。推着担架直接从急诊一路送往手术室。 屈未然脑袋一片空白,麻木地跟着担架往前跑。 “对不起,先生。手术重地,请留步!” 他被挡在手术室外。 收到急诊手术通知的莫缙云医生穿着白大褂匆匆而来。他没想到今天手术的对象是陆西法的好朋友。 “莫医生——” 屈未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握住,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屈先生,请你镇定。”莫缙云快速翻着梁泡泡的病历,眉头深锁,“你太太脾脏刺穿,现在我们马上要行脾切除手术。手术不复杂,但是……” “但是什么?”屈未然的心脏都要从口里跳出来。 “脾破裂会导致大量失血。我看病历,你太太是熊猫血,我们医院血库没有常备这种血型。” 屈未然两眼一黑,差点软倒下去。 “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救她!” “我尽最大的努力,但要做最坏的打算。” “不行!”激动的屈未然失去往日的风度,他的焦急、痛苦、不安,如果有可能,他宁可躺在里面的人是自己。 “请你冷静。” 屈未然根本无法冷静,“你能不能救她,不能我马上转院,我可以请最好的医生!” 莫缙云冷然把病历合上,“如果你现在签字,我马上让护士把你太太从手术室里推出来。” “莫医生,快进来!”手术室门猛地打开,护士焦躁地喊道:“病人的血压已经掉到60的40,你还磨叽什么!” 屈未然脸上一抽,颓然地瘫坐地上。 莫缙云忙让护士把他扶到等待区的椅子上坐下。 “屈先生,你别太担心。我们已经向其他兄弟医院,以及市里和省里的血库发出急电,请求他们的协调调血。还有市交通广播电台都会滚动发出求援。希望市民中能有熊猫血的人前来献血。期待世上好人好,能有好消息吧。” ————————— “警察,抓她、抓她!她是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窗外依旧暴雨倾盆,张水玲裹着干净的毛毯,激动地向着出警的民警大呼小叫。 “张小姐,你坐下!” “警察同志,你快去把她抓起来,要不就关到精神病院去。她就是一个疯子,拿着刀到处乱杀乱砍。我就是证人,证人啊!” “张水玲,坐下!” 警察被歇斯底里的张水玲弄得烦不胜烦。 陆西法心里乱成团麻,从接到电话到赶到酒店看见浑身染血的微尘,他每一步都如在地狱深渊中行走。 现在的微尘痴痴呆呆,叫她不应,说话不听,整个人像失去灵魂的娃娃,不停地在嘴里喊着:“安安、安安……” “微尘,安安很好。你放心。”他摸着她的脸,试图让她看他。 微尘不搭理他,继续念叨着,“小鱼、小鱼……” “姐姐,姐姐!” 微雨、玄墨、微澜和鬼哥都赶过来,看见微尘带血的样子,两姐妹吓得半死。再听说,微尘在酒店花园把人刺成重伤,几乎晕过去。 “怎么会这样啊!”微雨急得抱着微尘要哭起来。“我姐姐为什么要伤人?” 持刀伤人是刑事犯罪,情节恶劣者可判三到十年有期徒刑。 “对不起,都是我没有看好她。”陆西法不住自责,自己太大意了,让微尘发生了这样的事。 微尘有错,他的错更大。 警察问完张水玲的口供再结合现场勘验结果,认证物证齐全,事实非常清楚。微尘无可抵赖,她现在的情况也无可抵赖。 “季微尘我们现在依法逮捕你,请你随我们回警察局接受近一步的调查。” “不!你们不能带走我姐姐!”微澜尖叫着挡在微尘前面,“我姐姐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她慌不择言,“我姐姐伤人是因为精神出了问题,你们不能把她带走!” “季小姐,我们警察不会错抓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如果你姐姐真的是精神状况有异常,请出示三甲医院诊断证明。如果你们若再是这样的挡着,就是妨碍公务了!” “不,不行——”微澜抱着微尘,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微澜,你这样子不是帮她!”鬼哥抱住悲伤的微澜,把她拖开。玄墨也把微雨拉开,“相信警察,他们不会伤害她的。” 痴痴呆呆的微尘被警察带走,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痛哭的妹妹们。脸上几乎恐怖的冷漠和不在乎。 278 救与被救 脾脏是腹腔内血液供应丰富而脆弱的器官,在遭受外力的打击下,是最容易发生破裂和出血的器官之一。 强光下的无影灯,莫缙云准确定位切开腹部。鲜红的淤血顺着刀口流了出来,洗手护士源源不断递上垫巾、纱布和纱条。 他在争分夺秒进行手术,麻醉医生眼不眨地看着心电监护的屏幕。 血压在一点一点往下,监护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不敢惊动正在手术的莫缙云。他低着头,手指用钳灵活地在血海中找寻破裂的血管。 “莫医生,怎么办!病人的血压快维持不住了。已经是休克血压,再做下去……” “准备输血!” 麻醉医师脑门子直冒汗,“省血库刚刚通知我们只有在林市的株县血库才有AB型RH阴性血。最快还要一个小时才能送到我们医院。” 一个小时,人都冷了!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莫缙云问道。 “能……能用的办法全用上了,胶体、增容剂,能用的都用上了。”麻醉医生声音都在抖,“这些方法治标不治本。脾破裂本来就是大出血,出血量达到两千Cc都是常事。你是外科医生,一个人出血达到两千CC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当然比你清楚是怎么回事!”莫缙云猛地把瞪着眼吼道:“但我们必须要尽力而为不是吗!我尽快把手术结束,你去想其他办法。因为病人还在坚持,我们就不能放弃!” 手术室里静悄悄的,谁也不敢说话,滴滴答答只听见监护机的嘟嘟声。 敬畏生命,争分夺秒从不是一句空话。 “太好了、太好了!” 手术室的门打开,带口罩的小护士在门口嚷道:“刚刚接到化验室的电话,有人来医院献血。是AB型RH阴性血!让我们赶紧抽血下去合血。” “真的!”麻醉医生喜得一跳,赶紧说道:“快、快!快抽血!合血匹配马上让人把血拿上来。有救了,有救了。先有这应急的血,再等到株县的血源。” “继续手术。”莫缙云沉声道。 “是……是。” 死一般寂静的手术室重新忙碌起来,每一个人都在动,都在怀着热血和死神搏斗。 一分钟,两分钟…… 直到看见鲜红的血液从输血管中一滴一滴注入梁泡泡的身体,每一个都恨不得能欢呼起来。 “莫医生,莫医生。”莫缙云感觉有人站在他的身后,“转过头来,擦擦汗吧。你的衣服都汗湿了。” 莫缙云结束手术下台的时候,鞋子中都是汗,脚趾头像泡在泥水中一样黏腻。 他累得动弹不得,靠在更衣室的柜门上闭目养神。 “今天的莫医生真帅!” 隐隐约约女更衣室里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值班的小护士在说话。 “呵呵,我记得早两个月,你被他扔器械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一辈子都不想再和他同台。” “一事归一事。你看,今天他多镇定。在手术台上力挽狂澜,丝毫没有退让。我都快要紧张死了。你看,当时麻醉师的脸,如果是他主刀,八百年前就放弃了!当医生要临危不乱,临危不乱。说得轻松。试问,几个医生能真的做到?所以啊,年轻医生里,我就服他。他有本事,有扔器械的资格。” “你这小样,今天怕是被莫医生迷了心了!告诉你,他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喔!” “呵呵。我就服气他的专业能力!好不好?和他个人生活无关!” “说一千道一万。今天是病人命大,幸好有人来医院献血!熊猫血多稀少啊!如果没有好心人献血,一百个莫缙云也没用。” “你知道是谁来献的血吗?” “不知道。化验室讲,是一对夫妻,说是听到广播来的。” “那可真是巧……” “对啊。如果没有那一袋救命的血,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唉……” “……” ———————— 莫缙云振作精神换了衣服从手术室出来,等待在门外的屈未然焦急地冲了过去。 “莫医生,手术怎么样?” “手术已经完成。很幸运,她保住性命。” 屈未然长松一口气,后知后觉才知道要说:“谢谢。” 人间的手术室就是地狱的生死门,一扇门开是死,一扇门开是生。 短短几个小时,对手术外的家属,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莫医生,我妻子情况如何?” “暂时稳定,过两三天应该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谢谢,谢谢。” 此时此刻,屈未然反反复复能念叨的也是这两个字。 “请问,你是莫缙云医生吗?”这时,走来两个穿制服的民警。他们亮出自己的工作牌。“我们能和你谈谈吗?” “我是莫缙云,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梁泡泡小姐的手术怎么样,她清醒了吗?我们方不方便进去问她几个问题?” “这……暂时不方便吧。她现在麻醉未清,还在复苏室里。我建议你们过几天再来会比较好。” 两位民警小声交换了会意见,说道:“好吧。我们过几天再来。” 望着民警离开的背影,屈未然突然问道:“莫医生,你知道是谁刺伤了我妻子吗?” 莫缙云摇头,从刀口的大小和锐利程度猜测,他估计行凶者是一位女子。 屈未然叹了口气,“你想不到吧,是季微尘。” 和屈未然分开后,莫缙云急忙打电话给陆西法。 “微尘现在怎么样?” “小鱼现在怎么样?” 听到梁泡泡手术成功,由危转安,陆西法大感放下心中的石头。如果小鱼有个好歹,微尘的罪名就会成伤人变成杀人。他也难以面对好友。 “微尘被警察带走。因为是故意携带刀具,持刀伤人,情节非常严重。” “你请了律师没有?” “我已经请了最好的律师。不止一个。不过微尘情况不太好。” “哪方面不太好?” “她的情绪和精神方面都受了很大的刺激。开始的时候无论谁同她说什么,都没有回应。现在一觉醒来后,不管谁和她说什么,就是不停地哭,哭个不停。我已经委托律师申请取保就医,为她做一个详细的精神检查。” “这是最好的。”莫缙云没想到,自己今天救治的病人和微尘会连上关系。 “其实自从恢复记忆后,微尘的精神就有问题。是我们掩耳盗铃。一直不肯正视。” 怕发生的事迟早会发生,意外也就不意外。 “是我害了微尘,是我!” 莫缙云听到手机那头压抑的哽噎,心里也不好受。 陆西法的错,可以原谅。 而莫缙云自诩深爱微尘,却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渊。 他对她就不是犯错,而是犯罪。 “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补救吗?”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吗? 当年,言希叶疯狂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想尽了办法,什么方式都用上了,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一步步看着她,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不可挽回地走到灭亡。 莫缙云突然想起程露露的提议,她那疯狂的脑子想出的办法。 “我也对不起微尘,事已至此,只希望能帮得上一点忙。是去找程露露吧。最近她一直泡在齐心留下的资料中,或许能找到出路。” 什么是出路,出路就是没有人走过的路。 ———————— 一觉醒来,天地都变了颜色。 季微尘羁押在看守所里,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无缘无故”成了阶下囚。 “不……不可能……”她啜泣地哭个不停,坚决不承认自己会伤人。“我和梁泡泡是朋友,我怎么会杀她呢?不会……不会!” “你想杀的人不是梁泡泡,是张水玲。你打电话约她去酒店下的小花园,随身携带水果刀袭击她。当时梁泡泡刚巧出现。” “我想杀张水玲?”季微尘更加惊讶,满脸挂满泪珠,“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和她无冤无仇。平日我连鸡都不敢杀,怎么会杀人?” 警察无语,把物证一样样摆在她的面前。 “季微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没有人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当看到梁泡泡满身是血,再看见自己双手握刀,目光呆滞的照片后。微尘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她精神越来越不好。要不就是哭闹,要不就是不断寻找机会自残。 鉴于她糟糕的状态,外出就医的申请很快批复下来。 陆西法是在医院见到微尘的。 她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可怜至极地蜷缩在病床上,瘦得眼眶中的两只眼睛也凹陷下去。她抱着自己的膝盖不知在碎碎念叨什么。 自从到了拘留所,她就没有好好吃过饭,也没有好好休息过。每天都在惊惧、忧愁和自我否定中度日如年。 陆西法走过去,摸了摸她枯糙的头发。听到她在不停念叨:“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他鼻尖儿发酸,搂住她瘦弱的肩膀抱到怀里。 “微尘。” 微尘在他怀中呆了三秒,嗅到熟悉的气味,终于“哇”地一声爆发出来。 “陆西法……他们说我……说我杀了人……”她紧紧抓住他的领子,像一只迷途的羔羊不停流眼泪。“我……我……” “没事了,没事了。”他吻着她的头发,把她抱起来,“我们回家,回家。” 279 爱的真谛 毫无疑问,微尘是在复制言希叶的遭遇。 身体中两个我,一个本我、一个自我,两个我无法相兼融合。人就会陷入不断的否定和自我否定中。 没有出路,也找不到出路。最后的结果必然是精神分裂,自我丧失。 通过这次的事件,微尘被陆西法严密保护起来。 他雇请了保镖和专业看护,确保她身边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有人在守着她。 程露露去看望微尘,也经过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关卡,只差没搜身检查。 看见她来,微尘非常高兴。 “程医生!”她叫道,脸上的表情是曾经一贯的温柔甜美。 不。经过这次的重创后,她的甜美中还带着三分怯弱和回缩。目光总是讨好地看着所有人,严重地缺乏自信。 清空了兰花的温室,搬入一些新鲜的花卉。微尘戴着皮胶手套在操作台前忙碌。 “程医生,坐啊。”她不安地擦着胶皮手套的泥,笑着说道:“不知怎么呢。过了一个冬天,兰花全死了……只能新种。” 她不记得兰花的死因,也没有人会告诉她真实的原因。 “你种不种兰花啊,程医生?”程露露久不说话,微尘紧张地没话找话,“兰花很好种的,待会带一些花苗回去。只要有水、太阳和肥料,它们就会长得很好。” 可怜的微尘看上去让人心碎。 她像做错事,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孩子,站在暴怒的家长们面前惶恐不安。使劲地讨好你,使劲地想要粉饰自己的错误。 这样的她,应该就是刚刚失去父母回到爷爷身边的写照。 过了十几年,她内心深处幼小的微尘依旧可怜兮兮地祈祷能被人爱,被人接纳。 一个她在乞求,一个她用冷漠来抗拒,两个都是她,两个都是在渴望被靠近和温暖。 “送我两盆兰花吧,我很喜欢。但我不能保证能把它们养得像你养的那么好。” 听到她愿意接受自己的馈赠后,微尘受宠若惊。高兴地说道:“没有关系,兰花很好养的。” 程露露和微尘聊了一小会,刚出温室,迎面看到一直在等着她的陆西法。 “陆先生。” “我们去书房。” “好。” 程露露跟着他来到书房,刚进门,陆西法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程医生,你觉得微尘的精神状态怎么样,她真的有精神分裂吗?”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专业的诊断啊!”程露露叹口气,“我不评价微尘现在的状态怎么样,就她在伤人时的状态而言,她的精神一定是出了很严重的问题。陆先生,我们不能再逃避下去。” 再逃避,问题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有没有什么办法治疗?”陆西法颓丧地问道。 “精神类的药物和心理治疗对她的病情都有益处。” “可是我听说精神药物对身体副作用很大。” “是,药物是有一些副作用。但是只要利大于弊,对病人的病情有好转,我们就要使用。不能因噎废食吧。” 陆西法咽了咽口水,他爱微尘,不希望她的身体出现一点点损伤。 “吃了精神类药物能彻底治好吗?” “不能。药物永远是辅助手段,治标不治本。我们也只能是通过药物控制病情,让她能维持在正常的心理状态。比如说,不伤人,不自伤。” 程露露的话让陆西法完全无法接受,愤怒地说:“什么叫维持,什么就不伤人,不自伤?我希望的是她能康复,能回到以前像正常人一样开心和快乐!程医生,现代医疗技术如此昌明,我们进行换脸、换头、换掉全身所有的器官,我们可以治疗癌症、治疗艾滋病。为什么还拯救不了心理疾病的患者?他们的身体没有损伤,医生们为什么就医治不了他们的心理呢?” 他的问题代表了许多精神病患者家属的心声。看起来又不是大不了的问题,为什么就治不好呢? “陆先生,人心是浩瀚的大海,也是浩渺的宇宙。一个人穷尽一生能做的也不过是无限接近另一个人。不管你再爱她,和她生活多久,你也不可能成为她。经历她经历的一切,感知她的痛苦和欢乐。最亲密的人尚且如此,何况是我们医生?得到的资料不过是家属对病人病情发作时语焉不详的外观描述,或者是病人自己颠三倒四经过有意无意记忆加工后的篡改。就依靠这些东西,我们怎么能在浩瀚的心灵大海中找到她心理问题的症结对症下药呢?期待医生包治百病,那是痴人说梦。” 程露露的话振聋发聩。 如果身心合一,各占一半。那么医院中心理疾病和身体疾患的病人应该各占百分之五十。但事实的情况是,许多潜在的、亚健康的、轻微的精神类患者在社会中苦苦挣扎。 他们的家人不相信他们病了,他们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病了。直到某一天,疾病爆发出来成为重症才得以重视。可那时,再找医生,一切都晚了。 他们的心灵布满癌症一样的肿瘤,封闭堵塞和外界的通道。 谁也进不去,他们也出不来。 陆西法枯坐着,痛苦地说道:“微尘不是精神分裂,她和普通病人不一样。就没有一点办法吗?我就只能看着她一步步——” 程露露手指捏握在一起摩挲着,掌心渗出汗液。她不确定接下来的话该说还是不该说。 正因为微尘和普通的病人不一样,她的病和记忆错乱有极大的关系。如果能够拨乱反正,恢复她正常的记忆系统,是不是能够让她的偏离轨道的人格回到正轨。 “陆先生,你不要太悲观。我知道这个事实很难接受,不过也许……” 她吞吞吐吐的话让陆西法看到希望,“程医生,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程露露犹豫片刻,从包中拿出一叠资料。 陆西法接过来,上面划满了大大的红色的叉,布满字迹缭乱的涂鸦。 “这是什么?” “是齐心和言希叶留下的关于记忆遗忘的方法和程序图。” 他厌恶地皱起眉头,“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恨透这个。 遗忘记忆它改变了他的生活,毁掉了微尘。 “看过齐心师兄留下来的资料后我才知道,原来齐心师兄和言师姐最开始研究记忆遗忘的初衷是希望能帮助那些老年丧子而沉浸在痛苦中不可自拔的人。” “用夺去记忆的办法来减轻痛苦,这样能好吗?”他愤怒地说。 “是啊,齐心师兄很快就发现,这样做是违背自然,也违背人类发展的规律。”程露露说道:“我还记得你曾说过,每一个人都有修正自己心灵地图的能力。不仅如此,其实每一个人的心都有自愈痛苦的能力。它或许长、或许慢。每个人自愈痛苦的时间不一样。但总有一天我们能淡忘刻骨铭心的苦痛,而记取在记忆中美好的部分。” “既然如此你还把这份资料给我干什么?” 程露露半晌没有说话,迟疑许久,“齐心和言希叶的记忆遗忘确实是逆行倒施。但是不得不承认,它是一个设计完美的方案。微尘的记忆遗忘十分彻底,如果不是莫缙云横插一脚,硬要通过暗示做她的男朋友,引起她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我想,她根本就不会有要想起那段记忆的欲望。” 仔细想一想,确实如此。 季微尘从第一次来找程露露进行心理治疗,她的主诉就不是想要恢复丢失的记忆。她是不能和莫缙云做、爱才想到的找医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西法对接下来的话隐隐有种不安。 “微尘再这样继续下去只会重蹈言师姐的覆辙。我想,唯一的办法是再为她做一次记忆遗忘。” “还做一次?”他几乎跳了起来,“不行,再做一次,她且不是疯得更彻底!” “陆先生,你看——”程露露伸出手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圆,然后在它的外面又画一个更大的圆。 "看见没有,一个同心圆。在季微尘混乱记忆的外面再做一次记忆遗忘。扩大范围让她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遗忘。就像做肿瘤手术,不仅仅切去肿瘤,还要把周围的淋巴、肌肉、皮肤、一部分正常组织全切掉。" “你要扩大到什么时候?” “十岁。还未失去父母,没有爷爷虐待。心灵还未被扭曲的时候。” 回到那个还喜欢吃合桃酥的爱笑年纪,一切还是好的模样! “我不同意!”陆西法痛苦地说道。 这算什么,再次把他忘了。拯救她的方法难道就是再次把他赶出她的生命吗? “程露露,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微尘再次恢复记忆该怎么办,她且不是遭受更大的创伤!” “如果上次不是张维有阀门,有你的照片,她能恢复记忆吗?她都跟你去了越郡,就站在真相的大门面前,她都恢复不了。如果当时,言师姐真的把阀门毁了,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微尘永远都会幸福地生活在无知中。” 他心跳得好快,唯一的办法,唯一能救她的途径。 是的,失去记忆没有关系。只要他们还在一起,他可以让她再爱上他,完全可以。不过是重来一次。 “我去和微尘说——”只要一线希望,他都要去努力。 “等一等,你不能告诉她。”程露露凝重地看着他,说道:“如果真要实施这个从没有人做过的双重遗忘。我要从原来的阀门开始。从它开始,从它结束。让微尘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记忆被封存。当一个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变成空白,她就永远不会想着去恢复它。” 她低着头看着桌面无形的同心圆,说道:“你的照片是她阀门,也是记忆的开关。那么这次,除了用照片外,我还想用一个更强大的阀门!” “什么阀门?” “你。” “我?”陆西法惊愕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为什么用我?” “现在的季微尘对所有人都是不信任和不相信的,唯独对你是全然相信。所以只有用你来做阀门她才会卸下防御走到其中来。遗忘完成之后,她会忘了我、忘记莫缙云,也会忘记你。我和莫缙云都会离开她,再不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程露露,你在说什么!”他现在真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了。 他还活着,但在微尘的心中便宛如死了。 “你是要我也离开微尘!”陆西法激动地说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不管发生什么!” “你就一步步看着她疯,看着她走向癫狂?” “她不会!” “她不会?”程露露同样提高声音,“你还没认清真相吗?她已经持刀伤人!再往下走,她会越来越严重。身体中的两个相反方向的灵魂会撕裂她的身体。在恶魔面前,不要天真,不要有任何幻想。你根本就没有见过一个人被自己的意识撕裂是什么样子!她会无比痛苦,甚至会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受控制。发抖、寒颤、不想吃东西或者暴饮暴食这都是轻的。到最后她会连时间、空间都忘记,大小便失禁,骨瘦如柴。不要等到一切不可挽回才想着补救!” 他面如纸白,颤抖着跌坐在椅子上,把头埋入大掌,喃喃自语地说道:“我不能和她分开,我爱她!” 程露露感到很无奈,“我爱她”这三个字她听莫缙云说过,现在又听陆西法说。 爱的真谛是什么,设身处地为爱人所想,哪怕被她误解也不后悔。 “如果你真的爱微尘,就应该听见她内心的呼唤。她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她希望你能帮她。” 280 我不原谅 温室忙碌一天,微尘感觉很累。 身体累,脑子更累。看着经过她的努力,花架上终于摆满鲜活的花苗又是一件令人身心愉快的事。 她抚摸着娇嫩的花蕊,心里隐秘地感到一阵难言之痛。 为什么痛,痛在什么地方。她又说不出来。 “妈咪,你在干嘛?”小小的安安,出现在温室门口。 安安西瓜头太久没打理,慢慢长长变成童花头,乍一看真有点像个女孩子。 微尘招手让儿子过来,她伸手轻轻把他拥一个满怀。 “安安,妈咪爱你。你知不知道?” “知道。” “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妈咪。” “安安永远都不会忘记妈咪。” 她很欣慰,抱着儿子吻了又吻,舍不得放手。 吃完晚饭,讲了三遍《三只小猪》哄睡安安。陆西法仍没有从书房出来。 下午他和程露露聊过之后,书房门就一直紧闭着。 他在思虑什么,要如此久的独处和冷静? 微尘几次想敲响房门,最终是忍住了。不用猜,他在思考的事一定和她的病有关。 她真的会疯吗? 像他们所担心和害怕的一样,变成另一个人。 “微尘、微尘……”微尘从怔忪中清醒过来,迷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陆西法。 “几点了?”她问。 “十点。” 十点!不知不觉她靠在熟睡的安安身边沉思了一个小时。 她挪动一会身体,半边肢体都是麻木的,左边下肢从趾头到膝盖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行一样。 “微尘。”陆西法定睛看着她,双手在她肩膀上捏了捏。 他在观察,不知她是哪一个她。温柔的还是暴力的、熟悉的还是陌生的。 “我没事。”微尘微笑着说道:“你忙完了吗?” 他松口气,现在的她是他熟悉的季微尘。另一个季微尘态度恶劣,从不会这么和言细语。 “微尘!”他紧紧拥住她,用力地想要几乎压断她的肋骨。 她很痛,却静静地什么都没说,也不问。 最近,他们经历太多事情。她有种感觉,能拥抱的时候要尽力拥抱。一旦错过,不知何时才能再来。 她感觉自己的头抽痛了一下,疼痛传递到身体使她猛地一弹。 “怎么呢?”他放开她问。 “没什么,就是头痛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听到她说头痛,他心里像打起架子鼓,不安地又问一次:“你——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我又没变傻!”她捶他一下,这些天的记忆断断续续的,时而想起一点点,时而又想不起。温室的兰花怎么全死了,她觉得应该知道,但一点印象都没有。偶尔一点的片刻印象,她马上又否定! 还有微雨、微澜和玄墨、爷爷,他们为什么都搬出去住? 是因为她失忆的缘故吗? 她害怕地抓住他的手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害大家的事?所以他们都离得我远远的!”她的话听得陆西法心碎,伸手帮她按摩太阳穴,“陆西法,如果我做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我——” “没有,没有。”他苦涩地说。实在是不想说出实话让她伤心。 听到他说没有,她放下一半的担心。窝在他的怀里,“今天程医生和你在书房谈些什么,两人谈了那么久。” “她不也和你在温室谈了很久吗?你们又谈了什么?” 陆西法不愿回忆和程露露谈话的过程,把问题抛回给了她。 “我们今天没有说什么,就是聊天。我教她怎么养兰花。” “程医生喜欢兰花吗?” “不喜欢。我看得出她装得很喜欢的样子,其实不很喜欢植物。” “她一定是怕伤了你的心,所以才装得很喜欢。你不要怪她。” “我不怪她,早就不怪她了。”微尘幽幽地说道:“当她请我原谅她的时候,我就很想告诉她,我不怪她了。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里说的又是另一回事。我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和莫缙云。看着她那么失望,我真的……也很难过。我不是一个坏人,也不是揪着理不放的人,为什么偏偏当时就像鬼迷了心窍一样,就是不能放过……” “微尘,你说什么?” 季微尘愕然地捂住嘴巴,老天,她在说什么! 她根本无意识自己在说什么,脱口而出就说出了那些话。 “陆西法,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结结巴巴,自己被自己吓得脸色雪白。马上紧张地直起身体,轻呼道:“我……我刚才说什么了,我说了什么……”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想要抓住刚刚所说之话,那些话却像消失的文字骤然一个个离去,余下一片空白。 “好了,好了。我们不想了,不想了。” “陆西法,我是不是真的会疯!”她抱着他,嘤嘤哭起来,“我是不是会像言希叶一样……” 他紧抱着她,想给予她勇气和力量,“许多时候我的身体变得好奇怪,我感觉到它在变化,我在慢慢失去了对它的控制。许多时候我会莫名其妙的发呆,脑袋空白。我越来越害怕,也许真的是我伤害了小鱼。不仅伤害小鱼,也许我还做了许多其他更可怕的事。我,我——” “微尘,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她看着他,从他的目光中看到坚定。 “陆西法,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疯子。你还会爱我,在我身边,牵着我的手不放开吗?” “我永远会。”他揽过她的头,深深吻她的耳,印下誓言。 ———————— “陈洛阳,你希望我干什么?” 张水玲愤怒地把手里的支票扔到对面男人的脸上。这几年来,她很少连名带姓地叫过他原来的名字。上下有别,过去的陈洛阳早已是镜中黄花。 “对不起,水玲。”陆西法无奈地抹了一把脸。 “你要我在谅解书上签字!你知不知道,季微尘差一点要了我的命,现在小鱼还躺在医院中!你指望我能谅解她吗?你做梦!” “小鱼已经在谅解书上签字。在她的口供中,这件事纯粹是一桩意外。微尘没有故意杀人。” 张水玲气得头发都要竖起,她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逮到的机会,居然又要从手中溜走。 梁泡泡会受伤,微尘有一半责任,她的责任更大。是她让刀偏移了方向,刺向小鱼。本以为可以一箭双雕。 “小鱼是小鱼,我是我。我是不可能原谅季微尘的!” “我可以补偿你的损失。” 张水玲气得抖起来,“青春能补偿吗,感情能补偿吗?你现在怎么也变得一身铜臭味,张嘴就是钱,张嘴就是补偿!” 陆西法舔了舔干燥的唇,在椅子上挪了挪腿的位置。 他和张水玲纠缠这么多年,明示、暗示,各种方法都用尽了,她就是执着地不死心。 几个月前,他在越郡出钱买断他们的关系。 今天,他还是只能用钱来买她的谅解。当所有的关系只能用钱来衡量的时候,感情就已经荡然无存。 “你开个价吧?” 他叹了口气。律师一再告诉他,最好能取得受害者的谅解。有了谅解书。向法官求情,微尘的罪责可以从轻。 张水玲从他决然的表情中读出,这场战役中,她从来都是一个失败者。 季微尘变成什么样,哪怕她疯、哪怕她癫、哪怕她狂,都不会影响陆西法对她的爱。 张水玲的心彻底冷下去。 没有男人的爱,女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无事生非地作。 她无力地软倒在椅子上。 “对不起,”陆西法很抱歉地拿起桌上的黑色万宝龙钢笔,“我知道钱不是万能的,但如果它能弥补你所受的万分之一创伤,我就很感激了。” 张水玲笑了起来,为他得体的谈吐,动人的语言。 这个男人再不是十年前、五年前的愣头青,时间把他包裹得如珍珠一样圆滑、诱人。 可他再好,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属于别人的。 她抽出桌上摆的香薰面纸在眼睛上压了一下,他仍维持低头的姿势,等待她开出吓人的数额。 等了许久没有回音,他不得不抬起头来。 张水玲的脸看着窗外,莺啼鸟鸣,正是一年春光最美的时候。 “陆总,你忘了吗?我很有钱,你早几个月用一笔巨款买断我们之间的友谊。我们现在的关系都不能称为是朋友,所以请你把谅解书收回去吧。我不原谅季微尘,也不会原谅你!” ————————— 281 不速之客 手术后的梁泡泡在丈夫屈未然的细心照顾下恢复得很快。十余天已经可以下床活动。 小两口的感情经过这么一遭,更上一层楼的恩爱。 关于季微尘的刺伤,梁泡泡倒很坦然,爽快地在谅解书上签字。屈未然虽没表明反对,心里颇有些为妻子不平。他深爱妻子的健康更甚于爱自己的健康。 陆西法知道好友心里在想什么,也不言明。他能做的就是用最好的物质来弥补梁泡泡所受的伤害。最好的医疗团队、最先进的药品,器材,各种玲琅满目的补品络绎不绝地送到梁泡泡的病房,堆得放不下要从窗户溢出去。 “不是打电话说了嘛,不要再送了。吃这么多补品,正常人都得吃出病来!”梁泡泡指使来人把东西拿回去,“告诉你们陆总去,我真不需要了!” 她已经推脱了许多次,今天真有些火。 来人相看两眼,摇头道:“屈太太,我们不知道什么陆总,水总的。就知道把东西按时按量送到您这儿来。” 梁泡泡和屈未然相视一眼,不是陆西法送来的,还有谁? “咦,你们不是陆西法派来的人,那是谁的指派?” “我们也不清楚,反正上面有人交代,我们按吩咐做事。” 如此神神秘秘更使人好奇,屈未然追问道:“不知道是谁,至少有个姓氏或者公司名字吧?” “这我们也不知道。”来人依旧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别问了,是我。”病房门被推开,一位高硕身材的来者不客气地长驱直入。黄澄鲜艳的向日葵挡住他的脸。 当他把向日葵挪开时,屈未然吓了一跳。 贺兰景! 几年不见,他再不是单瘦如芦苇的清俊少年。运动增肌让他的身材比以前壮实不少,脸孔也丰满刚毅起来。褪去少年的青涩,现在的他是风姿卓越的青年。朝气蓬勃,精神饱满。 “屈太太,祝你早日康复。”他把向日葵放在梁泡泡的膝盖上,弯腰鞠起她的手印下一吻。 梁泡泡呆呆地看着他,被他迷花眼睛。 “你……你是……”五年前,她一直被关在地下室,并没见过贺兰景,故一点都不认识。 “我叫贺兰景,花蕊夫人是我的母亲。” “啊!”梁泡泡指着他尖叫,“你是花蕊夫人的儿子,她有这么大的儿子!” 梁泡泡夸张地伸手比了一下,贺兰景的身材。动作无比滑稽。 “是,”贺兰景依旧笑眯眯的,恋恋不舍地握着梁泡泡的柔荑,充满关切地问:“屈太太,出门在外一切务必千万小心。水火无情,刀枪无眼啊!” 梁泡泡被他温柔的眼睛看得三魂丢了七魄,东南西北都要分不清楚。根本忘了自己的丈夫正站在旁边,自己还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她傻傻地顺着贺兰景的话点头,说:“谢谢……” 贺兰景的眼睛变成好看的月牙形状,真诚而又心痛地说道:“万幸只是脾破裂,不是肝破裂。” 这话听得梁泡泡心里“咯噔”一响,这意思……他们贺兰家还惦记着她的肝脏哩! “贺兰景,你什么意思!”屈未然看见贺兰家的人就有脾气,听见这话更只气不打一处来。揪起贺兰景的后衣领,把他往门外扔。 贺兰景经过这几年的打磨,早已练出一副油滑。他被推搡着倒退两步,脸上没动怒,亦没露出不高兴的神情。微笑着说:“屈先生别急,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二位。问完了就走绝不耽搁你们的时间。” “什么事?”屈未然没好气地问。 贺兰景沉吟一会,道:“请问,我的母亲现在在哪?” 屈未然眉头打结,觉得贺兰景是故意找茬,“你的母亲自然是和你们家人在一起。你跑来问我们干什么?” “三年前,我的母亲就和贺兰夜一起离开了贺兰家。他们隐姓埋名,四处旅行,我找了他们几年。每次都是要找到的时候扑了空。” 梁泡泡脑子转得飞快,脱口而问道:“你找到我这里,是不是花蕊夫人也来到国内?” “是。”贺兰景说道:“我母亲听说你用她的名字命名了自己发现的小行星非常感动。一直说要当面向你道谢。” “这没什么。”梁泡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必须感谢花蕊夫人。五年前,她把生的希望留给我和我孩子。应该是我向她道谢。可是,这次她真的没来见过我,我也一直没有见到过她。” “你不要骗我了,屈太太。”贺兰景依旧是笑着,“世界上有多少AB型RH阴性血型的人?那么巧就正好出现在你需要的医院楼下?” 梁泡泡叫道:“你是说,为我献血的人是花蕊夫人!” “没错。就是我妈妈!” —————————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送走了潮湿粘糊的回南天,初夏的太阳金灿灿的,洒在地上像流动的金子。 为了庆祝梁泡泡康复出院,陆西法特意在家安排了一场BBQ。 BBQ要好玩,最要紧是人多热闹。小孩、大人、男人、女人大家共聚一起。 季家的花园正是BBQ的好地方,为了烘托气氛,树枝上吊上彩带,扎起气球。大方桌上摆上汽水果汁和鸡尾酒,盘子里还有各种水果和烧烤食材。 季家好久没有如此热闹,微雨都是携家带口地回来,微澜把鬼哥和王厉也带来了,屈未然和梁泡泡身后跟着他们的三个捣蛋鬼。该来的都来了,除了依旧不能释怀的季老爷子。陆西法亲自登门去请老爷子回来,承诺把地还给他,老爷子还是迈不过自己心上的坎。 孩子们带着彩条帽子在花园中欢呼雀跃,追逐着跑来跑去。王厉人小鬼大,是孩子王,领着一大群男孩子撒野。 微尘站在二楼的窗户前,闭着眼睛凝神听着楼下的笑语声。 多么熟悉的声音,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全家人也是在这个花园里聚会。 大家说说笑笑,吃吃喝喝。 “微尘,”陆西法走到她的身后,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光看着,我们也下去吧。” 微尘低着头,没动。 她害怕自己一走下去,美好的一切就像肥皂泡一样幻灭。 他像看穿她的害怕,在她耳边加油鼓劲,“别怕,他们都是你的家人。” 陆西法牵引着她,一直把她带到楼下花园。看见她下来,众人纷纷围拢过来与她寒暄。 “姐姐,你今天气色很好!” “裙子也很漂亮。” “人更漂亮!” “先喝点饮料?还是吃点烤串?” “我口有点渴,先……喝点东西吧。” “橙汁吧,你最喜欢的。” “谢谢。”微尘放下心来。她走到漂亮的肥皂泡中,肥皂泡也未破裂。 “大姑姑!”欢蹦乱跳的季源源早忘记曾经发生的事,看见微尘立即亲热地投入她的怀中,热情地喊着,“大姑姑、大姑姑抱抱!” 微雨赶紧走过来,拉住儿子的领子,把他从微尘身上揪下来。“源源,别把大姑姑撞倒了。” 看着微雨,再看看源源,微尘心里泛起隐隐的痛, 怕惹微雨担心,她忍住把源源抱起来的冲动,摸了摸他的头,说声:“源源,乖啊!” “微尘!”这时梁泡泡也走过来。她已康复,身体复原得极好。 微尘虽不记得自己行凶的过程。不过人证物证俱在,众口铄金,她好像也不能坚决地否认下去。 “小鱼,真……对不起。”她歉然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 梁泡泡大度地笑着,“不要再说对不起,你已经向我说了很多遍。而且我已经好了。” 少了一个脾脏,还能说好。大概也只有梁泡泡这样心大的人才觉得无所谓。 陆西法端来鸡尾酒递给两位女士,屈未然接过梁泡泡手里的鸡尾酒,“你伤才好,不宜饮酒,喝果汁吧。” 梁泡泡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模样儿像极了胀气的蛤蟆。大家哈哈大笑。 陆西法饮口酒,对着屈未然问道:“找到贺兰夜没有?” 屈未然摇头,天下之大,找不找得着一个人全看能力。梁泡泡是一直没离开过贺兰家的视线范围,而他们反过头想找到贺兰夜真如大海捞针。 贺兰景的出现和他带来的消息像深水炸弹一样在本来已经不平静的生活中又添波澜。 最烦恼的人莫过于屈未然,贺兰这个姓氏简直是他心中的刺。 五年来,他防着他们、躲着他们,以为逃脱了、安全了。没想到,阴魂不散的贺兰夜又追到了江城。 这难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永无宁日? 比起屈未然的忧虑,梁泡泡则看得开得很。一点没把这事当回事。还嚷着要登寻人启事找到花蕊夫人,当面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听了她心大无脑的话,屈未然差点没吐血。 陆西法也觉得梁泡泡是脑袋里少根筋,冤家路窄,别人见着冤家躲还来不及,她偏偏还要撞上去插一脚。 “微尘,他们都不理解我!你总应该明白我的心情!花蕊夫人是你的好朋友吧。你知道她是一个好人。当年的事,她也是毫不知情。而且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致力于帮人,做了许多慈善。” 屈未然鼻子一哼,对妻子说道:“你是被他们蒙蔽了,慈善不过是贺兰夜为了合法避税和树立家族良好形象。” “屈未然!”梁泡泡的小粉拳雨点似的落在他身上,“你就能不能呢个说点好听的!一定要这样歪曲别人的好意?” “和贺兰夜挂钩的事就没好的。” 梁泡泡手捶痛了,屈未然眉头都没皱一下。两夫妻亲近的爱意倒也在其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282 虚假的快乐 梁泡泡手捶痛了,屈未然眉头都没皱一下。两夫妻亲近的爱意倒也在其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得不到理解的梁泡泡拉着微尘的手,非要她来评理。 听到他们的对话,微尘忙问:“你们刚才说什么?花蕊夫人,是贺兰蕊吗?” 梁泡泡点头,道:“没错,就是贺兰蕊。想不到吧,我做手术还是她为我献的血。” 听到贺兰蕊的名字,微尘突然惊惧起来,激动地抓住梁泡泡的手往外推去,“小鱼,你快跑!贺兰蕊来了,她又会要你的——” 微尘用尽力气,把小鱼推得连连后退几步,几乎差点摔倒。 “微尘、微尘!你别激动。”陆西法赶紧放下鸡尾酒,松开微尘紧抓的手。 “陆西法,你快让小鱼走啊!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这里很危险,很危险——”她的脸雪白得吓人,摇着头嘴巴不停喃喃自语。 陆西法抱紧她,轻轻抚慰,“你放心吧。我们已经不是五年前的我们,贺兰夜想要再伤害我们也没那么容易。” 今非昔比,磨练五年,就是为了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即使得了保证,微尘还是不受控制的发抖。她的意识已经缩小到不能接受外界的任何信息,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不可自拔。 “不行、不行!”她靠在他的怀里不断重复,“他……他……他很凶……很凶……” “陆西法,快带微尘去休息吧。”梁泡泡担忧地说。 这种情况,微尘的状况不是全疯,也是半疯了。 “好。” 陆西法不敢怠慢,马上打横抱起微尘快步离开。 空气中依旧还在传递吱吱的烤肉声音,微尘的突然离席让快乐的BBQ蒙上阴影。 玄墨在安慰红了眼睛的微雨,鬼哥也紧紧握住微澜的手。他们想要拧成一股力,拯救那个下滑的不幸者。 回到房间,陆西法拿出镇静药给微尘服下。吃过药以后,微尘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大概也非真的好,而是镇定剂让她安静下来。她躺在床上,有些想睡。 “想睡就睡吧。”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鬓角头发,把苦痛埋到心里。 “对……不起。” 他摇头,“没关系,下次再约大家就是。我们不仅可以BBQ,还可以一起旅行、度假。你说,好不好?” 微尘笑着点头,她深爱的人,因为她笑的时候也是眉头深锁。 “对不起。” “我说了没关系的。” “不是这个……”她叹息地说道:“……当时,张水玲告诉我,你已经死了……” 她是一个懦弱的人,无法跨越痛苦,最后选择逃避。 到头来,不仅自己要被反噬,更连累家人、朋友、爱人一起受苦。 是不是她注定拥有不了某些幸福,就像站在幸福的大门前却永远无法推门进去。 他抚摸她的发,擦去她的眼泪。 这也许就是她内心深处不能原谅张水玲的原因吧。如果没有欺骗,她不会陷入这沼泽深渊。 药效越来越强,把她的意识覆盖。 “我……我……” “微尘,你说什么?” 他凑近她的嘴,“我……没有……没有出卖黎叔……” ———————— 陆西法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屋外的欢乐的气氛已经烟消云散。大家都在门外紧张地等待着他。 “我姐姐怎么样?”微雨首先问道。 “现在已经睡着了。” “我要进去看看她。” “请便。” 微雨和微澜赶紧进去。 屈未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去楼下再喝一杯。” 楼下的花园,不知愁苦的孩子们依旧开心地在吃着烤串,喝着饮料。他们踩破气球,欢喜地听着巨大的响声,然后哈哈大笑。仿佛这就是世界上最值得快乐的事。 梁泡泡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担忧地看着远处的树荫。男人们在聊他们的心事。 “张水玲还是不肯在谅解书上签字?”屈未然问道。 “是的。”陆西法无奈地抬肩,“我好话歹话都说尽,她就是不愿意。听说,还请了律师准备官司打到底。” “你准备怎么办?” “交给律师处理。”没有她的谅解书是有一些麻烦,但也不至于坏到底。微尘的精神诊断证明书才是起关键作用的东西。那么做的结果,就是他也承认微尘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姜玄墨叹息一声,“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多善良的一个女孩,救助那么多的毛孩子。偏偏摊上这样的事。现在谁又能来救救她!”鬼哥的痛心地说。 屈未然望着脸色凝重,一言不发的陆西法。他知道,如果能维持现状都是比较好的结果。但是微尘今天的情况,显然维持现状都很难。再往下走,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你还是不打算接受程露露的终极方案?” 他们把程露露的提议笑称为“终极方案”,大家都很同情陆西法和微尘,也不知这个方案到底可不可行。 “我知道你的难过。”玄墨说道:“一段感情,你还记得,她却已经忘了。换了谁都受不了。但如果,微尘姐姐再发病怎么办?也许可能某一次后,她就再也恢复不了正常。” 姜玄墨的话像一颗生鸡蛋放在陆西法的喉咙。如果能选择,他是绝不会考虑程露露的建议。但是看着微尘受苦,他的心又比谁都痛。 他无法原谅这么自私的自己。 ———————— 虚假的欢乐过后,一切都归于沉寂。 送走两个恋恋不舍的妹妹,看着她们和心爱的人远走的背影。微尘终于卸下脸上的微笑。 她太累,伪装得太累。 微雨和微澜本来执意要留下来照顾她,也被她劝走。 演戏时很累心的,在重要的家人面前要伪装自己很幸福,伪装自己无所谓,伪装自己无所畏惧太辛苦。 而且,恰恰相反的是她很怕,非常怕。 她见过言希叶发疯的样子,记得她在双重人格中摇摆,受尽苦痛。当时,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不会像言希叶一样发疯。而现在……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在被子中沾湿过多少回衣襟。 她恨自己给别人添这么多的麻烦。 她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爷爷、对不起妹妹们、对不起陆西法和安安…… 所有人都因为她的病而在忍耐痛苦。 “妈咪,我不要,我不要!”安安坐在床上不停哭泣,“妈咪,我不要走嘛!” “安安乖啦。”微尘抚摸着安安的头,把他揽在怀里,哄道:“和梁阿姨、屈叔叔一起回美国。你要上学了,功课不能再耽误的。” “爹地说在国内也可以上学的!” “不行。” “为什么?”被拒绝的安安号啕大哭,道:“妈咪,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送走?” 安安的问题让微尘心碎,如果他们从没有分开,如果她没有失去过记忆。今天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可世界上没有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她无法对一个孩子解释,是深深的爱让他们必须分离。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不忍安安看着她发疯、发狂,成为别人口中的神经病被人耻笑。 她站起来,装出发怒的样子,厉声说道:“你要再这样子,妈咪就真的不喜欢你了!” “妈咪,你不要不喜欢我!”安安害怕地紧紧抱住她,痛苦流涕,“妈咪,妈咪——” 心碎还能更心碎吗? 她弯下腰,把安安深深抱入怀中,大脸贴着小脸,泪水融合在一起。 “对不起,安安。对不起。”她擦去孩子脸上的眼泪,“记住妈咪爱你。记住……不要做像妈咪这样软弱的人,你要坚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做自己的主人。” 她能留给安安的也许就只有这一句带着血的箴言了吧。 陆西法敏锐地发觉,微尘变了,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她不爱说话,也不和人说话。常常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花开了、花谢了,一坐就是半天。 “微尘,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她笑了笑,“……对不起,我有些累。” “如果累,就去床上休息。”他把她扶到床上。 她闭上眼睛,装得自己很想睡觉一样。 他知道她在装睡,纤细的眼睫在细微地颤动,呼吸也不自然。 她就像飘在水上的浮萍,周围的任何一丝涟漪都能引起她的动荡。她的心灵和身体再承受不起一丝重量,连他的爱也不能负载。 ———————— 失眠,不断的失眠之夜。 看着窗外的太阳升起,看着光落在房间的地板上,看着它们慢慢倾斜,看着光线一丝丝暗淡下去。周围全部变成寂静的一片黑色。深夜是沉在海底的无声寂寞。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失眠人的脑海还在飞速地旋转。 她感觉自己很累了,闭上眼睛。一会儿醒来,才发现自己睡了十分钟而已。 漫漫长夜又是一道轮回。 身边的他不眠不休地照顾她,同样累坏了。 陆西法睡得很沉,微尘爱怜地帮他把被子盖好,希望他在梦中能有片刻的轻松和惬意。 她起身下床,想去楼下走走。刚撩开被子,一道黑影闪身来到她的眼前。 来不及喊叫,口鼻处就被覆住,她的意识马上沉入黑暗。 283 无处安放的灵魂 望鹿山是江城市内最高的山峦,古有闻名天下的书院,也因为某些气势盖天的伟人而名震天下。 初夏的风还是有些微凉,再加上在山峰之上,贺兰蕊穿了毛衣、外套,贺兰夜仍怕她着凉。 “夜,我不冷!”贺兰蕊兴奋地直跳。 站在巨大的德国双筒天文望远镜304APO下的贺兰蕊如同一个小女孩,六月的初夏她仍戴着线绒帽子,头发很长,垂到腰际。 和五年前比起来,虽然依旧瘦弱,脸上却有了生气。 “为什么是这样?”她瞅了一眼望远镜镜头,然后很迷惑地看着身边的梁泡泡。 梁泡泡被冻得瑟瑟发抖。 真是碰了鬼! 在家睡觉睡得好好的,一觉醒来就到了山上。贺兰夜请人做客的风格一如既往的豪放。 贺兰夜一点不愧疚,也不觉得冷。着一件单衣站在风口也面不改色。 事情的来由都是因为梁泡泡用花蕊这个名字命名发现的小行星。 贺兰蕊知道后,当然很高兴。 请问,世界上能有几个人能用自己的名字命名星星。 所以,她想亲眼看看用自己命名的星星是一颗什么样的星星。 想法是美好的,不过就是——方法太蠢! 梁泡泡快被气死了! 看星星,你以为购置最好的天文望远镜就可以了吗? 简直天真! 现在的污染有多重,到处都是光污染,想看明亮的星星先请离开市区两百公里再说。 梁泡泡很想用脚踢荷兰夜的猪脑子,你能买得到最好的器材,能拨开漫天云雾! 山风吹得贺兰蕊的脸色泛白,面对曾经舍命救她的弱女子,梁泡泡不忍心说伤她心的话。而且那德制望远镜真真是好东西啊!好得她心肝都在颤。 “今晚想看小行星有点难耶,方位不对,城市里的光污染耶太严重了。如果你想看行星和星团,我建议你去新西兰的奥拉基库克山国家公园,它临近麦肯奇盆地,是全球最大、也是第一个暗天保护区。在那里常年能看到银河系卫星星系——麦哲伦星云。” “真的!”贺兰蕊叫道,“我和夜明天就要离开,正好可以去新西兰。泡泡,你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听到妻子的声音,贺兰夜的锐利的目光扫视过来。 梁泡泡赶紧拨弄着望远镜,转移话题:“喜欢星星也不一定要去那么远。小白可以从基本的星座看起。你瞧,夏季天空最明亮的就是天蝎座,它有华丽的尾巴,在星空中拖着长长的火红尾巴。像不像蝎子?还有天鹅座,它张翅欲飞,像只火鸟……” 微尘从一阵寒意中清醒过来,山风很冷,虽然身上盖着薄毯。惊醒的时候,皮肤上仍爬满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她打个哆嗦,把薄毯披在身上。 这是哪儿? 怎么在这儿? 是被人掳来的吗? 谁把她掳来的? 举目四望,发现自己在一辆房车中。 打开车门,不远处传来阵阵笑声,萤火虫般的灯光下,有人聚拢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微尘摇摇晃晃下来,风在草丛间窸窣,山岗上的野草贴着她赤裸的脚踝,毛毛刺刺的痒感。 她扶着车努力清醒头脑,想要弄明白自己在哪儿,为什么会在这里。 想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微尘甩甩头,脑袋重沉沉的。 她赤着脚慢慢往远处的光亮走去,借着朦胧的月光,她分辨着他们的脸。 从模模糊糊到逐渐清晰。 她认得他们,第一个是贺兰夜! 高大的他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卓然挺拔。 微尘的脑子像灌入一股清凉的冷水,她定了定神,看见贺兰蕊,也在!还有……还有小鱼! 贺兰蕊正拉着小鱼的手,她们在干什么? 贺兰蕊想干什么? 情急之下,微尘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冲了过去。 “放开小鱼!”她抓住贺兰蕊的头发,猛地把石头往她头上砸去。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一下、两下、三下,她压着贺兰蕊的头砸得稀巴烂,嘴里念念有词。 “小鱼,快跑!快跑——” 一旁站着的梁泡泡和贺兰蕊惊呆了,刚刚微尘冲过来的那一刻。贺兰夜眼明手快地把她推了一把。微尘跌跌撞撞朝着望远镜过去,把望远镜推倒在地砸个不停。 “小鱼,快跑,快跑——” 贺兰蕊在夜的怀里轻抖,“微……微尘这是怎么呢?” 一言难尽,一时也解释不清。梁泡泡跑过去,拉住微尘的手,叫道:“微尘,微尘,你醒醒!这不是贺兰夫人,这只是一架望远镜!” “是她,是她!”微尘像着了魔一样使劲砸着。 “季微尘,你看看,你看看!” “别拦着我,别拦着我!小鱼,你快走,快走!” “微尘!” 梁泡泡逼得没办法,不得不扬手给她一记耳光,企图打醒她。 微尘停止了手里的打砸。 “微尘,微尘!”梁泡泡焦急地摇晃着她的肩膀,“醒一醒,醒一醒啊!” 微尘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石头,再看看左手的破碎的镜面。她的手指被磨破,鲜血一滴一滴滑下来。血腥味突突地刺激她本已向单脆弱的神经。 她慌地赶紧把石头扔掉,害怕地说道:“小鱼,我、我这是怎么呢?” 梁泡泡看着她,什么话也说出不口。 “看来季微尘是真的疯了。”夜风里,贺兰夜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把他人的悲伤当做可怜的笑话。 他的声音吸引了微尘的目光,她看着他的脸,再看向他身后的贺兰蕊。一时之间浑身颤栗,抓着石头尖叫着向他们冲过去。 贺兰夜眉头也没动一下,护住妻子,从怀里掏出黑洞洞的手枪对着她,微笑着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怪不得我!” “夜!不要!”贺兰蕊在丈夫身后发出尖叫。 子弹“突突”地在地面摩擦飞溅起石子,火花四溅。 季微尘毫无惧意,继续冲了过来。 贺兰夜微笑着,手掌一转,用枪托重重砸在她头顶。 “好好睡一觉吧。失去灵魂的可怜虫。” 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浑浑噩噩的黑暗世界什么都看不清楚。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无尽地往下坠,风从耳边呼啸过,伸出手想抓住一些东西,哪怕是一根吊在岩壁上的藤蔓也好。 可她的身边不过是泥沙俱下,一片狼藉。 “呜……呜……呜……我要妈妈……我要爸爸……” 揪心的哭声传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终于坠落地底下的深井。 她努力寻找声音的来源,一个幼小的孩子正缩在角落哭泣。 那可怜的孩子不正是幼年的自己吗! “不哭、不哭。”她走过去、抱着她、哄着她,“微尘,不哭。爸爸妈妈不回来,你还有我。” 说着,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不滴下。 这种安慰的话,她对微雨说过、对微澜说过、对爷爷奶奶都说过。偏偏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大家好像都忘了一样。她也只是一个孩子。成人世界的责任、义务早早全压在她身上。 他们有她,她又有谁? 她能依靠谁,能把悲伤向谁倾诉? 小女孩哭着,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微尘,为什么爸爸、妈妈会出车祸?为什么爷爷不喜欢我?他们为什么要骗我说陆西法死了,为什么把安安从我身边带走,让我活不下去……我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女孩越说越是愤怒,“还有……还有莫缙云,我根本就不喜欢他,他却一再骗我,把我骗得好苦!我那么信任程露露,什么心底话都告诉她。她还和莫缙云背着我厮混……”女孩越哭越伤心,她的身体在哭声中越来越变得透明,“我的出生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错,如果我没有出生,如果我是男孩……” 所有的一切应该就不会发生吧? “不要再说了!”微尘捂住耳朵,她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但那些话从她的心一直传到脑。不听不行,句句入耳,声声入心。 “如果没有我就好了……如果没有我……” 微尘哭着,不断重复。 ———————— “贺兰夜,你这个混蛋!” 陆西法揪起贺兰夜的身体恨不得把他从窗户扔出去。 “隔了五年不见,你就是这么招待朋友的吗?小法。”贺兰夜笑容可掬地伸出两根手指四两拨千斤地把陆西法的手从他衣领上挪开。 他是空手道黑带,擒拿、格斗、泰拳、白眉都练过。几个练家子等闲近不了他的身,何况是一个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 陆西法感到手掌发痛,脸憋得通红。僵持一会后,不得不松开。 “贺兰夜,你还敢出现!我要报警抓你!” 贺兰夜动了动眉头,好笑地问:“请问,陆先生,你用什么罪名报警抓我?” “五年前你杀了黎叔,今天又劫持了梁泡泡和微尘!” 贺兰夜哈哈大笑,“指控是要讲证据的,五年前你有我杀人的人证和物证吗?没有吧。今天我是请两位女士去山上看星星而已。如果真是绑架,我也不会安然送她们回来。” “你就狡辩吧!总有一天法律会制裁你!” “好啊。我等着神圣的法律制裁我。”贺兰夜微笑着把皱了的西装抚平。 在他面前,陆西法永远像男孩一样。天真冲动,满身毫无用处的正义感。 贺兰夜低头捏去沾在西装上的一根长发,这是敲昏季微尘时,她晕倒后扑在他怀里沾染上的。松开手指,长发无力地垂落地上。 “人送到了,我也该走了。”他还计划带蕊蕊去新西兰看星星。 “你儿子景一在找你们,你知道吗?” “找就找呗。”贺兰夜无所谓地说道:“都是蕊蕊把他宠坏了,十八岁的男孩早应该独立。” “你——站住!” 贺兰夜走到门口,又被他叫住。 “什么事?” 陆西法知道有些事情现在如果不问,也许将来永远没有办法澄清。 “我想问你,五年前是谁告诉你U盘的事情的。” 这个问题,他一直没问。是他也在害怕,害怕说出来的答案会让他难以承受。 贺兰夜看着他,露出鬼魅般的笑容,“你确定想要知道?” “是,请你告诉我实话。” “陆西法你很勇敢,无论是谁告诉我的,这个人一定与你关系非同一般。很多人,走到这一步,就选择放弃而不想知道。”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哈哈,哈哈!可歌可泣的勇气。”贺兰夜鼓起掌来,“为了表扬你的勇气。五年前,告诉我梁泡泡血型的人和U盘的人是同一个人,一个女人。” 陆西法喉咙发紧,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阻止贺兰夜把名字说出来。 “是——你以为是季微尘?”贺兰夜哈哈直笑,把手插到裤兜里,“NO,不是。是张水玲。” “水玲?张水玲,你确定!”陆西法愕然。 张水玲怎么会和这件事搅和在一起,五年前她就像一个局外人。 “贺兰夜,你没骗我吧?” “哈哈,哈哈哈。没有。为了报答她提供的线索,我离开前应她的要求,给了她一点小小的好处。” “什么好处?” “让你和季微尘分开。” 一瞬间里,陆西法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冲到头顶,他握起拳头,猛地像他挥过去。 贺兰夜没有躲避,迎面受他结结实实一拳头。 “贺兰夜,我要宰了你!”陆西法下死力揍了他三四拳。 到第五拳的时候,贺兰夜伸手抵住他的拳往下一压。陆西法感到手腕处撕裂般的剧痛。 “我一般都喜欢亏欠人东西。张水玲的我还了,欠你的也还了。” “你欠我的你还得清吗?”陆西法愤怒地吼道。 他和微尘的时光、青春和误会,还有她失去的健康和自信。 “啊——” 厉声的尖叫让陆西法放弃了再找贺兰夜算账的打算,他撇开他,急步跑了出去。 “微尘!” 他三步并做两步奔跑上楼。 微尘的房门洞开着,梁泡泡虚软地坐在床边的地上。 “我……我看她……睡了很久……就……就……”说到后面,梁泡泡无助地哭起来。 床上的被子揭开一半,微尘细瘦的胳膊露了出来,殷红的血浸染了半床褥子。 陆西法快要崩溃,他顾不得哭泣的梁泡泡。奔过去用床单把流血的手腕处用力捆住。 “叫医生、快叫医生!” 他的声音在抖,在压抑哭声。 不得不承认,程露露和莫缙云是对的。 微尘最后也会步上言希叶的后尘,因为无法控制自己,也无法接受自己。 分裂的时候痛苦,清醒的时候更痛苦。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会发疯。她无法帮助自己,甚至无法阻止自己对其他人带来伤害。 也许,在清醒的时候,她能为自己,为他人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就是放弃自己的生命。 284 最后最好的爱 贺兰夜潇洒地走了,带着心爱的妻子和跟屁虫一样讨厌的儿子。应梁泡泡的要求,他把望远镜留下来,捐给当地的小学。 微尘的自残给陆西法重重一击,他认识到许多疾病和痛苦是爱也无法跨越和救赎。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次把程露露和莫缙云请来。他们来后,他又开始长时间的沉默。 “陆西法先生,你准备等到什么时候?”程露露焦急地问:“出现自残行为,表示微尘的情况已经发展得很严重了。”再不想办法,结局堪忧。 “这个实验有没有痛苦?对微尘的健康不会有影响吧?” 莫缙云道:“世界上没有百分百没有任何风险的事,我们只能权衡利弊。” “她再次忘记一切后。我不能再回到她的身边吗?” “如果你真爱她,就不要再出现。你们的爱情对她影响太大。你的脸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所以最好不要冒险。” 陆西法痛苦不堪,原来他对她最好的爱就是离开,彻底离开,永不出现。 “我知道这很难,你需要更多的时间考虑。这么做的后果,无异于把微尘的痛苦转移到你的身上。一段两个人的感情必须由你一个人负担。这种痛也许也会把你逼疯。” 陆西法苦笑,他是宁可自己发疯,也受不了微尘在他眼前沉沦下去。 能帮她,他就一定要帮她。 哪怕失去一切,哪怕被她遗忘。 “作为人,最应该做的尊重自然。尊重生老病死,尊重花谢花开。甚至是尊重生命中的每一种喜怒哀乐。期待幸福,就不能逃避痛苦。不想体会痛苦,同时也会失去幸福的资格。如果微尘遭受的一切,是造王者对她的惩罚,我愿意替她承受这份痛苦。” “陆先生,你是表示同意了吗,不再考虑一下?” “不用了。”陆西法深吸口气,下定决心,“请你准备吧。” “好。” 莫缙云长叹一声,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对不起。”他诚恳地说道:“因为抵挡不了自己的自私,我亏欠微尘,也亏欠你。也谢谢你们,你们比我无私也更坚强。和露露一样教会我许多东西。” 陆西法感慨万千,伸出手,握住他布满厚茧的大手。 都说相逢一笑泯恩仇。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什么原谅不原谅,遗忘之后,他们这三个人都会从微尘的生命中消失。 愿她此后的生活没有黑暗,只有阳光。 ———————— 微尘已经分不清时间,日和夜在她的思维里已经失去固有的概念。 世界是旋转的木马,时间是破碎的片段。 失去时间的概念后,早餐、中餐、晚餐,对她已经毫无意义。食物的味道渐渐在她舌尖失去滋味。 她知道她在一步步失去,大脑不由己身的退化。 “嗨,你醒来了?” 她点点头,无力地动了动手指。手腕处的伤口让整条胳膊都在发酸疼痛。 陆西法凑近她,温柔地在她额头上亲吻。 从开始的失眠,到现在的睡眠时间超过十六个小时。大脑机能的紊乱导致她的睡眠也跟着紊乱起来。如果再这么下去,不用自残,她的身体自己都会倒下。 她伸出手,微笑地拭去他眼角的水珠,“不要伤心,我还好好的。” 他笑了,转过脸去。回过头来,依然是一副笑脸。 “微尘,”他摸着她的头发,温情脉脉地说:“知道吗?我们找到一种方法,可以把你的病治好。” “真的吗?”她的眼睛里洋溢出一丝欢乐,紧紧抓住他的手。 她渴望能恢复正常,渴望和他和安安在一起幸福生活。 “你高兴吗?” “嗯。”她点头,“如果我好了,安安就不必送走。我欠他的,欠你的东西太多。余生作为补偿都不知够不够?”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忍不住潺潺眼泪。 窗外满天星光,亿万灿烂。 她坐起来,在他眼皮上落下一吻,“陆西法,不要哭了。我把你眼睛中的星星拿出来的。你再也不会痛了。” “微尘……”他抱住她,紧紧地把头埋在她的胸怀。 他知道过了今夜,也许他再不能如此深情地抱住她。 “不要,不要……不要忘记我们的爱。”他哽咽着。 “傻瓜……”她呢喃着爱语,更紧地回抱于他。“亲爱的,我爱你。像天天空爱着星辰。 她又睡了。在他的怀里像小孩一样温顺、香甜。 她的手指轻轻抓着他的指尖,像怕失去一样。 他痛哭一会,终于擦干眼泪。下定决心离开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又睁开眼睛,“……陆西法……我还能见到你吗?” 泪水模糊眼睛,他猛地点头。眼泪坠下,待能看清楚时,她已经微笑着闭上眼睛。 陆西法从微尘的房间出来,季家的老老小小已经在门外等着他。连许久没回家的季老爷子也回家来了。 微雨红了眼睛,啜泣着说道:“对不起,我们知道要你这么做很自私。但是……” 说到这里,微雨已经再说不出话来。 陆西法拍了拍微雨的肩膀,表示自己的理解。 和只有一次的生命比起来,爱情不值一提。 “小法哥哥……”微澜扑在他肩膀,抱着他不停地哭着说:“我会想你的,我永远会……” ———————— 人一旦陷入偏执就会变得不可理喻,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认为自己是对的。 张水玲坐在酒店的咖啡卡座,看着手表,冷漠地对屈未然说道:“对不起,我已经约了律师。而且我和你无话可谈。” 屈未然嘲讽地掀起嘴角,拉开椅子坐下,“张水玲,周律师已经回北京了。” 张水玲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怒得几欲把咖啡泼到他脸上。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屈未然,没有周律师。我可以去请王律师、李律师!我就不信全中国所有的律师都会被你们收买!” “张水玲,我们不是收买谁。是全天下稍微有头脑的人都不会帮你。你做过什么,你自己知道!贺兰夜已经全说出来了!” 屈未然肉眼可见张水玲的脸慢慢在他面前变得面目全非得难看。他突然发现一瞬间里,已经不认识眼前的女人。或许她的内心从来就没有人进入过。她心中的那块地是开花、养草还是飞沙走石,都没有人知道。 张水玲坐在卡座沙发上,知道自己在失去所有曾有过的朋友。 “陆西法知道了吗?”她问。 屈未然点点头。 “小鱼呢?” 他还是点点头。 “你们准备怎么对付我?”她冷眼扫过去,一脸倔强。 “你想多了,没有人会对付你。”屈未然站起来,优雅地把椅子归回原处,“他们只是永远都不会再和你相见。” “那天好了。”她故做高兴地说道:“请你也转告他们,我一直在等着这天。我已经受够了和傻瓜在一起!” 屈未然冷冷一笑,转身头也没回地离去。 他的背影从旋转门外出去,消失在大街上。 张水玲不想哭,但忍不住眼睛中下滑的眼泪。 她以为自己会很高兴,终于和愚蠢的小鱼和陆西法划清界限,从此成为陌路。 没想到,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她会不自觉因为伤心而流泪。 她安慰自己,自己并没有把小鱼当过朋友,一直把陆西法当成跳板而已。为了不重要的人为什么要伤心呢? 喔,天啊! 她绝望地想到,他们居然连来抽她一个耳光都不肯。她连为自己申诉的机会都没有就判了死刑。 那么一刻,她想到可怜的郝思嘉,在媚兰死后哭得差点昏倒。 郝思嘉多么可怜,以为的恨、嫉妒早就变成了喜欢和依赖。原来失去媚兰的痛远远超乎失去卫希礼的痛。 ———————— 闷热的夏天,最是难以好眠的时候。 半燥半热、半温半凉,半湿半干。一切都是一半一半,就像一半白天,一半黑夜。 微尘觉得自己睡得不踏实,总像有许多人在她耳边嘤嘤嗡嗡说话。好不容易睡着之后,又做起大梦。 忽而真、忽而假、忽而清醒、忽而梦魇。 醒来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睁开眼睛就看见床头上的八音盒滴滴答答在针走歌唱。 她按下八音盒的盖子,伸个懒腰,掀开被子下床。 美好而平凡的新一天。 她想起今天要去流浪小动物保护协会做义工。看看时间,还早,正好能安安逸逸吃个早饭再出发。 她从衣柜中挑出衣服,简单地梳洗打扮。离开前,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有种不一样的小感觉,总感觉这里有一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出了房间,越往外走感觉越是强烈。 那光,那影,那窗,那树,甚至是那即将踏上的楼梯。她凝神静待,悬空的脚迟迟迈不出第一步。 踏下去,踏下去就能走到未来。 她却偏偏伸不了…… “姐姐,你起来了。”微雨从楼梯下凝视着她,殷切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下来啊!” 微雨的笑脸让微尘如梦初醒,她终于顺着木质楼梯往下走。 她的手抚摸上经过多年岁月洗礼的楼梯扶手,木质的润泽感漫过指尖。像有一双男人宽厚的大手,它用掌心的温暖度温暖她,一边在靠近,一边又在远离。 她家人都在等着她,大家在餐桌前屏息看着她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玄墨绅士地拉开椅子,微雨笑着说:“姐姐,吃早餐。” 桌上有她喜欢的牛油果沙拉,栗子味的千层蛋糕,还有中式的葱花烫饼,小面。 微尘坐下,微笑地拿起一块不起眼的合桃酥。 “姐姐,快吃!”微澜说道:“这是天平长街陈记的合桃酥!刚刚才买回来的。” 微雨瞪了微澜一眼,责怪她的多嘴多舌。 微尘低头咬了一口。柔软细腻的合桃酥融化在舌头上,香香软软,和幼年时吃过的一样好吃。 “好吃吗?”微澜迫不及待地追问。 “好吃啊!”微尘点头,陈记的合桃酥买一百多年,能不好吃? 犹记得小时候,妈妈、爸爸牵着她的手走过雨水沾湿的青石板上。 她穿着红皮鞋踏在翘起的石板上,石板下的水溅出来。路边的白狗冲着她大叫。 合桃酥香喷喷的,妈妈拿出一块递给她。她开心地拿在手上。 长街两旁,白色的槐花开得馨香,一簇簇垂下来,花瓣上的水珠正巧滴在手里合桃酥上。 她闭着眼睛咬上一口,吃到了酥皮、雨水和花香。 “微尘啊,慢慢吃。”妈妈的手在她头顶拂过,温柔而充满爱意。 她很幸福,非常安全。 食物调动起她的嗅觉、味觉、触觉,记忆中的香味和口腔中的甜味汇合在一起。如同一个人从开始走到结束然后又回到结束。他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也可以说什么都发生过了。 吃完手里的合桃酥,微尘环顾四周,发现重要的家人中少了一个。 “爷爷呢?”她问身边的微雨。 “爷爷在温室,他在……养花。”微雨不知该怎么往下说,自从患病以来,微尘无论何时对爷爷都很冷淡。 老人想见她,又怕见她,今天一早就在温室侍弄花草。 “爷爷,就吃完早饭了,我去温室看看他。”微尘站起来,往温室走去。 微雨欲站起来跟过去,被玄墨拉住。 他在她耳边小声,说:“让微尘姐去吧,这一关是她和爷爷的。”谁都帮不了。 “就是。”微澜舒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大力用叉子叉起蛋糕塞到嘴里,“刚才我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生怕自己表现得不自然。哎呀呀,我们这关算是完了。接下来该是爷爷了。” 微澜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微雨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她笑着嘟起嘴,“我又没有说错,谁让爷爷以前重男轻女,犯过那么多错!功不唐捐,错也一样。” 季老爷子一大早就在温室忙碌,微尘进来的时候,只见他弯着腰把刚买回来的琴树移植到花盆中。 “爷爷,你在种琴树?”微尘很疑惑地问老爷子,她走过去,洁白的手指抚上琴树墨绿色的宽大叶片。 她很喜欢琴树,爱它在光下的斑驳影子。老爷子却嫌弃琴树叶子破破烂烂,像叫花子的破衣裳。他不喜欢的花木,休想能进得季家的大门。 “爷爷,你不是不喜欢琴树吗?” 老爷子呵呵笑着,把手上的黑泥搓下来,“有些东西久了久了,也就喜欢了。” 微尘的手指在叶片上流连,叹息般地说道:“哎,我妈妈就很喜欢琴树……” 说到这里,她的手指突然停在叶片上。有些害怕,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季老爷子。 在这个家,妈妈是禁忌。是和琴树一样不能出现的东西。 微尘舔了舔唇,觉得自己实在应该要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份尴尬。 “爷爷,我来帮你吧!”她低头去拿水壶。淅淅沥沥的雨丝滴答在琴树的叶片上。 老爷子浑浊的眼睛盯着孙女秀美的侧颜,她的脸像极了一个女人,他此生最痛恨、最不可原谅的人。 “……”老爷子捂着眼睛哭了起来,粗糙的大手盖住苍老的脸。他像孩子一样肆情流泪。 “爷爷,怎么呢?”微尘赶紧放下水壶,“您怎么哭了?” “微尘,爷爷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妈……”老爷子呜呜哭着,痛哭流涕,“那天……晚上,你爸爸和妈妈根本不是去什么宴会,是被我逼着去见一个包生男孩的妇科圣手……我太想要一个孙子……” 没想到,却因此失去儿子。 “爷爷,都过去了。”微尘拍着老爷子的肩膀,像哄着小孩一样哄着他。“这不是你的错,撞到爸爸妈妈的是失事的大货车。爸爸妈妈不会怪你,微雨、微澜也不会怪你。” “真的吗?” 微尘点头,觉得今天的爷爷反常得可爱。 也许是他老了,周身的盔甲被时间腐蚀,有了漏洞和缝隙,不经意流出年轻时不会有的慈悲和忏悔。 微尘想,自己无法不去原谅一个充满悔意的老人。她是失去了双亲,而这位孤独的老人则是失去了唯一的支柱。 水泽清清洒下,移植好的琴树被移到温室的阴凉处。过几天,它们就会被搬到这个家庭的各个角落,开始新的生活。 莫缙云关掉了监视器的开关,微尘的笑脸在屏幕中渐渐转为黑色,然后消失。 “从目前的情景看,一切正常。” “是的。比想象中的好。”程露露安心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长舒了口气:“接下来,她的生活会一步一步走上正轨。” 屈未然担心地看着呆坐在屏幕后面的陆西法,知道他很难过。 所谓的正轨,不过是他壮士断腕慷慨就义。 一个人承担两个人的回忆。 “陆西法,我订了明天的机票。和我一起走吧。”屈未然拍拍他的肩膀,试图把他从沉默中唤醒来,“你就当离开是另一种成全。” “是啊……”程露露也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关键时刻笨嘴笨舌不知说什么好。 陆西法摆手摇头,痛苦地垂下头去,“你们都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有些悲伤能说给人听,而有些只能自己慢慢消化。 “我们走吧。”屈未然向莫缙云和程露露比了个请的手势。 程露露叹息一声率先出去,莫缙云紧跟其后。临到门口,他回头佩服地说道:“陆西法,微尘没有爱错人,你也没有辜负她的爱。她忘却了记忆,却不会忘却你给予过的爱情。” 陆西法仍是一动不动,他在阴影中垂默着头颅像个烈士。 “走吧。”屈未然推走了莫缙云,轻轻关上身后的门。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唯能听见眼泪在脸颊滑过。 再见了,吾爱。 再见…… 285 不是结局的结局{END} 一年后 人来人往的机场是分别聚合的大舞台,行色匆匆的旅行者拖着行李在这里川流不息。 莫缙云抬手看看腕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他目看着程露露换好登机牌,步态轻盈地走到他的眼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学长,我们就在这里别过吧。” 一声“学长”既亲热又苦涩,仿佛回到初见的光阴。他还不是心思沉默的莫医生,她也不是一只呛口小辣椒。 人生的际遇说都说不清楚,青葱校园里的他们哪里能想到后来这么多的纠葛和恩怨。 他不说话看着她,看得她轻咳几声来掩饰自己的不舍。 “我……我们再抱一下吧,就当是离别的拥抱。”她哈哈笑着,用微笑来掩饰愁绪。 他张开双臂,她投入他的怀抱。 昨夜两人紧紧拥抱缠绵一夜,但远远抵不上此时的这个拥抱来得动人心肠。 她贴在他的胸口轻轻说:“我会想你的。” “不许想我。”他在她头顶严厉地说:“去念书就要全心全意地读书。” 她想笑,鼻子酸得说不出话来。 经过微尘的事情后,她燃起重回校园的打算。 人心浩瀚,科学无涯,有志者应该努力攀登。 “露露,去努力学习。带着齐心、带着叶子的心愿,去完成他们未完成的事业。” 程露露被他逗笑,如此老气横秋的话像五十年代出生的训导主任。 “放心,我会好好学习。”她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万一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就不回来了。呵呵,呵呵呵……” 莫缙云轻笑着,终于放开她的手。 他们之间从开始到现在,没有约定,没有承诺。松散而自由的男女关系,超越朋友,甚至超越恋人。再没有人能像他们相爱相杀后又一笑而过。 “再见,莫缙云。” “露露,再见!” 好几次,他都忍不住要挽留她。可话到嘴边,他又忍了下来。 爱她就是理解她,支持她的梦想,看她飞到更远的地方。 爱情的小鸟飞走了,就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次飞回来。 再次拥抱后,程露露提起行李,头也不回的走掉。 许多女人把生命寄托在感情,还有一些女人把时间花在追逐梦想上。 不一样的选择,同样的精彩。 繁忙的机场,有人正在离去,有人正在归来。 目送程露露消失,莫缙云落寞地转身离去。一不小心,他撞到一个棕色西装的男人身上。 “对不起。” 男人摘下墨镜,俊美的容颜像阿拉拍王子,深邃的双眸,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下巴。他抽动嘴角,似有话要说。 莫缙云纳闷,自己又不认识他,他要说什么? 大概是外国人吧,听不懂中文。 莫缙云笑着又说一句,“Sorry。” “没关系。”男人把墨镜戴上,越过他走向机场外明媚的世界。 莫缙云愣了一下。真可惜,如此英俊之人,声音粗得像沙纸打磨过一样。 五月初夏,花园的蔷薇开得正是灿烂。挤挤密密堆在一起像幼儿园开班会一样。大家张着嫩嫩的脸,你一言我一句,说得不亦乐乎。风一吹过,空气中都散发着迷人的香味。 “……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季家在江城饮食界的地位!一百多年的老字号了,轻易是能被超越和山寨的吗 ?对对对,选择我们就没错!嗯……好,可以。我们下午见面再谈。” 微澜收了手机,现在的她俨然已经是一个成熟果断的女强人口吻。 自从一年前接手了家族的生意后,她成长得飞快。季老爷子从商得基因像从她身体觉醒了一样,噌噌飞涨。连姜玄墨都感慨,曾经是小看了微澜,原来她才是三姐妹中最精明能干的。 微澜在经商中找到人生的价值和乐趣,把微雨也拖进来,非拉着自己二姐,这个过气女明星做形象代言人。一会上打广告,一会上电视美食节目。生生把微雨又折腾回大家视线。 这不,上午又有一档美食养生节目请微雨去做特邀嘉宾。 一大早的两姐妹就在楼下的餐厅碰头,商量下一季要配合推出的新鲜美食能不能搭上这档养生节目的顺风车,来个先声夺人。 季老爷子乐呵呵地看着孙女们热烈地讨论,事业后继有人,他能不高兴? 经过这么多事,老爷子终于也想通。 不管是孙子还是孙女,重要的是后人要有本事。没有本事,生十个儿子也是白搭,有本事,一个女儿也足够。 公事谈完进入私事,微雨抿了一口咖啡,眼睛看了看二楼的方向,“听说姐姐最近几天都把自己闷在房间?她在干什么?” “不知道。”微澜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她忙来忙去还不是忙着动保协会的事?还能有什么其他的。” 微雨伸手在微澜头上拍了一下,“你呀,什么时候能真的学会关心人,体贴人。” 微澜不服气地放下咖啡杯,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努力挣钱,一辈子供养她做慈善,不是做好的体贴和关心吗?” 这一年来,动保协会的财政状况大有改善,全靠微澜这位大金主的鼎力支持。不得不说,正是因为两个妹妹接下家族生意,微尘才能够真的从责任义务的枷锁中解脱出来,随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风轻轻,草青青,窗外的蔷薇飞落在她桌前。 微尘从梦中惊醒过来,粉红的小花在笔端跳跃着飞过,落到脚边。 “姐姐。”微雨在门外唤她,笑笑着走过来。现在的她留着披肩的长发,娴静如水。有时微尘都不敢把眼前岁月静好的女子和青春期的叛逆少女联系起来。 微雨,是什么人摘去了你身上的戾气和不忿? 不用问也知道,好的爱情是所学校,爱能包容万物。 “姐姐,你在写什么?好几天都不下楼!” 微澜抽过她手下压着的信纸,调侃地说道:“呦,真是大才女。还手写的哩!” “别笑我,好不好?”微尘立马把信纸抽回来,放到抽屉,“没有什么东西,就是写着好玩?” “究竟是什么嘛?”微雨撒娇地拉着她的手,像小时候一样的喜欢向她撒娇,“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微尘赖不过,从抽屉把写好的东西拿给她,“没有什么,就是我在书柜中发现小短篇故事。我觉得结局不好,就自己续写了一个。” 微雨把信纸拿在手里,看到名字时心里咯噔一下。 《浮生若梦》还是这篇《浮生若梦》。她说不出话来,草草看了几页。 “姐姐,你……为什么想写一个续?”微雨有点不敢往下问。 她不知道微尘从哪里翻出的这个故事,页面泛黄,页脚卷曲。 微尘不说话,把手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的蔷薇。 这个无意中看到的故事让她心碎,像有人在她心上重重地击打了一下。悲伤忽而袭来,让她不得不提笔写下一些什么来纾解。 “姐姐!”看她发愣,微雨害怕地碰了碰她的肩膀,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微尘哈哈大笑,转身把妹妹拥抱。这一年来,她被家人超乎寻常的关心和照顾。 她失去一些记忆,但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还是她,她很快乐,生活幸福。 “我很好。我是觉得我这么幸福,所以不希望看见别人过得不幸。” 哪怕只是一个小说,也希望是快乐的Happy end。 所有人都是上帝的孩子,应该被原谅,也值得去爱。 “好了,我该去动保协会了。今天是基地开放日,会有许多爱心市民来领养毛孩子。鬼哥他们可忙不过来。” 微尘背起双肩包,笑笑着一蹦一跳的下楼。 她是单纯的,亦是快乐的。从来不去追寻,也不觉得遗憾。 微澜在楼梯口和微尘道别,见微雨久久没下来,索性叼块面包,上楼看个究竟。 “怎么呢?”她问正在聚精会神的微雨。“看什么呢?” 微雨叹了口气,把小说递到她眼前,“你自己看吧。” 微澜看过,手里的面包都掉到地上。 “我的妈啊!她是不是晓得了什么啊?我们还是早两天才知道小法哥哥的决定,这也太——你说,她是不是真的——” 说到最后,微澜语气急躁起来。 微雨摇头,“我看她不像是知道了什么。也许只能说,是心有灵犀。” “那我们要不要告诉小法哥哥?” “不用吧。”微雨把稿子塞回抽屉,轻轻关好。“风起风停,都自有天意。” 注定的缘分,只需静静的等待。它自会悄悄来到你的身边。 星期六的开放日,动保协会里热热闹闹。 现在来做义工的热心市民越来越多,大家对流浪动物的保护意识在不断提高。 保护动物不仅仅是保护珍稀的野生动物,也是保护身边和我们朝夕相处的小生命。 每当这个时候就是微尘最忙的时候,作为动保协会最漂亮,最美丽,正儿八经大学毕业拥有兽医执照的人。理所当然充当起热心市民的解说员,她带领大家参观动保协会,介绍动保协会,指导如何清扫狗舍,为狗窝铺草甸,换清水,以及回答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问题。 今天的热心市民中不同往常的出现了一位不一样的脸孔。 年轻人很帅,像一尊雕像。他深邃的眼睛像卫星一样凝视在她身上,使她的身体像着了火一样热起来。 微尘躲开他的目光,忍不住又去追寻他的目光。 他们来到狗舍,在工具区领工具准备进行清扫时,一个男人突然开玩笑样地问道:“季小姐,我看现在的动保协会条件很好啊!一点不像你说的没水,没电。冬天冻死猫,夏天热死狗。” “哈哈,哈哈哈……” 大家哈哈大笑,微尘也笑。“是因为有善心人士的捐赠。” “哈哈,这么善心的人——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我猜,他肯定是个男的,而且八成是季微尘小姐的仰慕者!季小姐,我也给协会捐钱,想今晚请你吃顿晚饭,不知你赏不赏脸?” 微尘淡淡的回以微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现在来动保协会的社会人士一多,各种各样的人鱼龙混杂。 她未婚,美而善,多少男人垂涎欲滴。 见她不说话,男人得寸进尺地凑上前来,“我捐一万,怎么样?” 微尘很想赏他一个耳光,但她是在工作。传出去说,动保协会的成员动手揍了热心市民多难听。 “先生,无论动保协会还是我个人欢迎一切对毛孩子热心善意的捐助,但是吃饭就免了吧。不如把饭钱也捐赠出来。” 微尘越客气,男人越觉得自己有戏,“季小姐,别害臊嘛。你这么漂亮,天天围着小动物多浪费,我捐十万。” “我捐一千万!” 某人话一出口,当场震得鸦雀无声。 一千万是什么概念,全国各个省份所有的动保协会一年所受的社会捐助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么多。 钱多得能砸死人,一点没错。 微尘感激地看着出声帮她解围的男人,是那尊漂亮的雕像。 调侃男冲着雕像男叫嚣道:“一千万,你开什么玩笑?你拿得出吗?” “我说得出自然拿得出,而且我绝不会用这个作为借口去要挟一个女孩!” 雕像男长得那么英俊,说话如此充满正义。引得人群中阵阵喝彩之声。 “大家都别开玩笑,快来拿工具。既然是来做义工。出钱出力,爱心无价。” 调侃男望了一眼雕像,自惭形秽,灰溜溜地走了。 微尘把工具递给雕像男,小声地向他道谢。 “还不知先生姓名,刚刚真是谢谢你。” “我叫陆泽海。” 陆泽海,陆泽海,这个名字很好听。 微尘低头,发现陆泽海熟门熟路地走到门后拿起黑色的橡胶鞋和工作服换上。惊讶地说:“陆先生,你是第一次来动保协会嘛?我看你很熟悉我们这里的流程和规矩。” 陆泽海声音暗哑地说道:“我和鬼哥是朋友。” “喔,原来如此,”他说是鬼哥的朋友,微尘的心里对他的好感又升起三分。自发地也穿上橡胶靴子和工作服,拿出水管冲洗狗舍,进行消毒。 这是最脏最累的活,不一会儿,两个人都累的气喘吁吁。 微尘脸上闪着晶莹的汗,眼睛笑成一道缝。 “季小姐,有男朋友吗?”陆泽海看着她,声音越来越哑。 “你的嗓子怎么呢?” “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再向人提问。” “有时候,我们不能事事都按顺序来做。偶尔也要打乱顺序。” 她的话让他无言以对,“好吧。我的嗓子是被烧灼过,毁坏了。” “是火灾吧。”微尘同情地说,“你能活下来真是幸运。” “季小姐,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你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 “我晚上可以请你吃晚饭吗?” 微尘脸红了,太阳像被种到眼睛,耀得睁不开眼睛。 有些人,你见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会发生点什么。不管他伪装成什么样子,变化成什么面目,他的眼睛永远不会改变。 微尘傲气地扬起头,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他的脸顿时黯然失色,微尘噗嗤一笑,乐呵呵地说道:“我为什么不答应?一千万啊!” 说完,她像孩子一样欢快地跑出去,一边跳一边兴高采烈地嚷道:“鬼哥,乖乖,萧萧,今天晚上有人请我们吃饭啰!” 阳光洒在院子里,正在躺椅上休息的鬼哥听见有人请吃饭的高兴地一蹦三尺高。 “谁,谁请吃饭?微尘,你请吃饭?” “不,”微尘笑着摇头,指指狗舍,“里面有个冤大头,说要捐一千万给动保协会,还请我们吃晚饭!” “一千万!我的娘!”鬼哥一抹脑门,不正宗的东北话都冒出来。“我得去看看这个冤——不对,是好人,好人……” 微尘待在院子,回头看着静静站着,脸上笑成一朵花儿。 她想起一首烂熟的老诗: 我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 早晨,阳光照在草上 我们站着 扶着自己的门扇 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有门,不用开开 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 早晨,黑夜还要流浪 我们把六弦琴交给他 我们不走了 …… “妈妈、妈妈——” 安安推开门进来,脏兮兮的小脸上闪着晶莹的汗水。 “你又野到哪里去了?满脸是汗的!”无忧放下手里的备课本和钢笔,提起窗下的热水瓶倒出一些热水,温柔地为儿子洗脸擦手。 “我没有野到哪里去。”安安把小手伸到铜盆中打湿,乖乖地搓上肥皂,“对街的教堂里来了位中国先生,他专门教小孩学英语。还不要钱!” “真的啊?”微尘惊讶地说。 “是啊。”安安在毛巾上擦干手,站起来像模像样地说道:“What is your name ?My name is Anna !How are you ?I am fine。” 微尘忍不住笑起来。 五年了。 时间像推土机一样把旧的东西都推倒。 她离开陈家,和过去的一切都断了联系。 五年前,陈老太太最初只是想烧死陈洛阳。没想到,夜里刮起西北风,火势越烧越大,整个陈家老宅顷刻陷入火海之中。烧死、烧伤了许多人,也烧掉她的希望和爱。 她不忍去辨认面目全非的尸体,是给自己留一个虚假的希望吧。 阳光下,安安的眉眼像极了他。举手投足都是父亲的风采。 “妈妈,妈妈!”安安在口袋里使劲掏着,翻出一颗糖。 “你吃。”他撕开糖衣,塞到无忧嘴里。 甜滋滋的,带着一股枇杷味。 “这是枇杷糖,叔叔说了对嗓子好。你天天给小朋友上课,嗓子会干。” 无忧含着枇杷糖,问儿子,“哪个叔叔?” 安安天真地说:“教堂里的中国先生啊!上次我带回家的烤番薯也是他给我的!” 无忧心儿一颤,她在这里做了五年数学老师,只说自己丈夫死了。校长同情她,拨了一间小屋子给她和安安住。 寡妇门前是非多,有过几个男人垂涎她的美色打过歪主意,都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渐渐的,大家也就晓得这个严肃的数学老师不好招惹。 “安安,你下次再不能要叔叔的东西了!”她抓住儿子的手认真地说。 “为什么?” “因为……”她也不知如何向一个孩子解释。想起锅里蒸着的花卷,用纸包起两个,塞到安安手里,道:“把花卷送给叔叔。妈妈不喜欢欠人的东西。要他以后不要再送东西给你,你也不许再去。” “妈妈,为什么?”安安又问一次,眼睛里噙满眼泪,“叔叔是好人,我喜欢叔叔。” “那也不行!快去!”无忧在儿子身上打了一下,安安哭哭啼啼地走了。 口里的枇杷只剩一丝回甘,无忧在家里越等越不耐烦。 天已擦黑,炉子上的排骨萝卜汤已经煨得满室飘香,安安为何还没回来? 她锁了门,往对街的教堂走去。 黄昏的阳光柔和宁静,太阳像搅碎的蛋黄泼在天空,东一点,西一点,把蓝天染得五彩缤纷。巷子里穿行的年轻少年载着女孩在脚踏车上骑得飞起,他擦着无忧的身边经过,落下一串笑声。街角有老妪在卖白兰花,馨香的花蕾勾着她回忆的思绪。 走到教堂门口,天地幽暗下来,天空把碎了的蛋黄也收走了。 教堂里,一个男人在摸着安安的头。 “不要哭,安安。妈妈有妈妈的难处。你是男子汉,要体谅妈妈。” 侧影中,男人的脸上布满火吻后的痕迹。 无忧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午夜梦回,她埋怨命运为何给她如此多的厄运。直到她再遇到他的那一刻才知道,她今生的所有好运气都在此刻花光。 回家吧。 手牵着手,在街尾买一朵玉兰花,喝一碗爱人亲手做的汤。 (完) ———————— 后面的话: 当这个故事行将完结的时候,我敲下了这段话。 本来以为只会写三个月而已,结果预计的时间远远超过。 半年的煎熬后终于要说再见。 有不舍也有感慨。 和超过的时间一样,我真没想过写这么这么长。这是我写过的故事中目前最长的一个。 它也给了我折磨,也给了我信心。 这个故事不是终结,最开始我想写的人物也不是微尘和洛阳的故事。比如小鱼和未然的故事、花蕊夫人的故事都是久久盘踞在脑海中的。 希望有一天能有时间和精力写出来。 感谢火星小说,感谢我的编辑,感谢一直忍耐着我坏脾气的家人和朋友。 希望未来还能有机会再用小说和大家见面! 最最衷心的感谢给我留言、赠送月票和推荐票的你们。大家的支持对于我就是冬夜的炉火,温暖又充满力量。 谢谢支持,谢谢支持。 最后:希望大家支持我的新文《珍重待春风》。民国故事喔,长长的,长长的,许多人的故事。 谷雨白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