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一章 再次重逢 这夜的月白得如纸,没有丝毫生气,一如无畏那张脸。她缓步登上了熟悉的城墙,眺望着远处曾经属于她们炎氏的疆土,眼里尽是酸楚流恋的泪水。 亡国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跑来告诉你已经亡国了。 身后城楼萧瑟,远处号角已停,戈国和稽国的大军或许半夜就会到,炎氏的一切都已经化为灰烬了…… 她双眼一闭,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男人曾经消瘦虚弱的面孔,不知道此时他身在何处,是否已在赶往稽国的路上,满心欢喜地去与他的青梅相会了…… 江应谋,若有来生,我炎无畏必与你血债血偿! 一阵彻寒的夜风刮过,她往前一倾,如一段风中飘零的华绸,坠下了高高城墙…… “公主!”婢女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了整座城楼,飘入夜空,飘散在了那些星星点点之中…… 未武七年,炎国亡,炎王室无一幸免。 两年后…… 郑国安于城西郊安家村,刚刚占领这儿的稽国晋寒部正在安营扎寨。被俘的村民们在利刀和血腥的恐吓下胆颤心惊地为这些入侵者干着活儿,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了一阵恐怖的气氛中。 村子西角,十来个村妇村姑正围在几口大锅前忙着。一个年轻副将领着几个士兵忽然气势汹汹地冲到了她们面前,将这些没见过大世面的女人吓得缩成了一团。副将扫视了一眼,大喝道:“谁叫林蒲心?” 女人们的目光一齐看向了那个穿藕荷色裙裳的姑娘,那姑娘从盛满了水和果蔬的大木盆旁缓缓地站了起来,寒风刮过她单薄雪白的脸庞,几丝耳发乱舞,她拢了拢耳发,声音轻柔且坚定地答道:“我是。” “带走!” 副将手一挥,身后出来两个士兵,架起她便走了。女人们一下子都慌乱了起来,却没人敢去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了。大家都在猜测她会不会是被送去给那个脾气不好的将军享乐了,那简直太可怕了! 村东那间修葺得最好的院子里,本次先锋队领将晋寒正焦急不安地在院中徘徊。副将刚将她带进院子,晋寒便一脸嫌弃地打量了她一眼,问道:“就她?” 副将答道:“她的确是林蒲心,本村也再没别的林蒲心了。” 晋寒抖肩笑了笑,像是在讥讽着什么,也像是在质疑着什么。他转身又在院子里徘徊了几步,仰头无奈地叹了一口,然后抬手道:“带进去吧!都到这一步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被带进院子西边一间房后,她才明白那个将领为什么要把她找来。半旧的纱帐里,一股接一股的血腥味儿向外扑来,那里,仿佛躺着一个伤得很重的人。 “别愣着了!”身后的副将将她往前推了一把,“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救活!他若活了,你便立了大功了,将军会重赏你的,快去!” “他怎么了?”她问道。 “胳膊,右胸各中了一箭,但这都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郑国那些箭卫队在箭尖涂抹了一种奇怪的毒药,我们用尽了随身携带的所有解毒药丸都没用。” “你们不是应该有自己的随行军医吗?” “问那么多干什么?要不是军医没了,还轮得上你?赶紧的!”副将又推了她一把。 迎着那浓烈的血腥味儿,她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撩开帘子,她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那个伤者的脸上,眉骨高耸,鼻梁挺直,两片嘴唇苍白,像一幅简单雅致的山水画似的,简单的几笔就勾勒出了这人清秀俊朗的面庞,可是,为什么这个人越看越眼熟呢? 天哪,竟是他! 一瞬间,她全身的热血都被点燃了,右手不自主地伸向了藏了小刀的腰包里—— “干什么?”那副将的声音冷不丁地在她身后响起。 她右手一僵,后脊背冒出无数冷汗!对,此时不是下手的好时候,在这副将的眼皮子底下,自己根本没可能下手,不行,不能如此鲁莽! “你到底会不会看诊?” “我会。”她强迫自己冷静,使劲地摁住了内心那个已经挥舞起小刀的那个自己,拼命地告诉自己杀他是必然的,但不能以牺牲了自己为前提,这种男人不配自己与他同归于尽! “那还不看?”副将的语气已经透着些不耐烦了。 “我知道了。”她尽量用波澜不惊地语气回答,但不住颤抖的双手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焦灼和压抑。 重逢不应该是这样的,在她无法安眠的夜晚和浑浊入睡之后的睡梦中,彼此的重逢应该是这样的——她忽然从人群中跳出,挥舞着手中银晃晃的匕首一刀刺进了他的心口,鲜血喷溅了她一脸,她却无所畏惧地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惊恐,看着他懊悔,看着他带着绝望的眼神缓缓倒下…… 在他临死之前,她会告诉他,她是无畏,那个讨厌他欺负他甚至曾一脚将他踹得吐血的无畏,那个被他背叛被他抛弃被他逼得最后从城楼上跳下去的无畏,想必在那一刻,他的眼神会更加惊恐和彻悟吧?他不会想到,连自己都没想到,坠下城楼之后,自己的灵魂并未消散,而是变成了林蒲心,安家村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女。 躺着的人的一声吃痛的吟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避开了那人的面庞,继续查看起了伤势。那位副将所言非虚,刀剑伤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毒。从脸上和指甲紫乌的程度来看,毒已入肺腑,但从嘴角微喷出来的鲜血的血色看,并未毒入膏肓,还有得救。 救他吗?简直就是笑话! 她起身垂头,走到那副将跟前道:“恕我实在无能为力,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一点法子都没有?”副将焦急道。 “我的医术甚是浅薄,不足以应对这样的症候。” “可你们村长说了,你的医术很好,连离这儿五十里的善县都有人来找你看诊,你居然说无法应对?你是不是不想治?”副将高声质问道。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二章 稽国贵公子 “我所医治的不过是妇女杂症,像这种奇门毒药,我见都没见过,又怎会解呢?我劝您还是别耽搁了,另外找医师吧!” 副将狐疑的目光在她那张干净纯白的脸上转悠了两圈,忽然沉声喝道:“来人!” 门外士兵进来应声:“在!” “去给本将把那个叫林秋心的丫头抓来!” “您想干什么?”她慌了,秋心是她妹妹,是这家父母留下来的唯一血脉,也是她的底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是郑国人,你自然不想心甘情愿地救我们稽国人了。既然你如此地不情愿,那我不得不使点手段了!” “他身重剧毒,我束手无策,实属无可奈何之事,您怎么能迁怒于我妹妹呢?” “我只再对你说一句话,他若不得活,你妹妹林秋心也别想活!” “您……” “阿拔……”帐内忽然传出了一个羸弱疲惫的声音。 “应谋哥!”副将疾步上前,单腿跪于床前,“你醒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放了她……” “放了她就没人给你解毒了!我们所携带来的军医尽数阵亡了,这方圆数十里内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会看诊的了!” “放了……不要……再造……杀孽……” “不能放!”晋寒跨步进来,脸色沉凝道,“你若死了,我必让这一村子的人陪葬!”说着他拔出了旁边士兵的佩刀,横着劈至了她冷白的脸庞,语气阴冷地威吓道:“这不是吓唬你,你若不尽力救治他,别说你的妹妹,就是这一整村人都别想活,听明白了吗?” 她紧了紧藏在袖中的双拳,咬牙道:“明白了!” 黄昏的余光从低矮半敞的屋门外斜照了进来,落了她一身金辉。她搂着膝盖,坐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药罐前出着神——本想让他不治而亡,可为了不祸及整个村子,现在又得救他了。亲手将濒临死亡的仇人从阎王殿拉回来,这感觉比捅死自己还难受! “姐姐!”妹妹秋心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秋心?”她抬头一看,果真是秋心。 秋心飞快地扑进了她怀里,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姐姐,刚才他们把你抓走的时候我可吓坏了!我想来救你,可三姑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喊出来,我都急哭了!” 她安抚着年幼的妹妹,声音轻柔道:“三姑是对的,以后万一姐姐出事儿了,你就要听三姑的话……” “姐姐不会出事的!”秋心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道,“那位将军大人说了,如果姐姐可以治好他的兄弟,姐姐不但不会死,全村人都不会死。姐姐医术那么好,一定可以治好那位将军大人的兄弟的,对吧?” 她凝着妹妹单纯清澈的目光,喉咙处生咽了一下:“好,我一定会救治好他的……” “所以我说姐姐是最厉害的!有姐姐在,我们都不会死!” 她心口在隐隐地痛着,现实告诉她,在履行炎无畏的职责之前,她必须先做好林蒲心。 送去的药汤每一碗都是经过她亲口尝过的。除了用药汤,她也使用了针灸,以活血放血为要,疏通伤者全身经脉和血液,促进血液周身循环,这对排毒和恢复都是有好处的。江应谋的病情没再继续恶化,反而日渐减轻。从最开始的苟延残喘变得可以坐起身来喝汤吃粥了。 现在,她只能盼着江应谋能早日康复,晋寒的军队能尽早地拔营往东,唯有他们离开了,她才能重新计划刺杀江应谋的事情。 清晨,她一如既往地为江应谋送粥菜和药汤去。迈出灶房时,她抬头就看见了江应谋。晨曦已掠过院墙篱笆,飞落在屋檐下,江应谋拥着厚厚的狐皮斗篷端坐在檐下那片柔光里,带着些许期翼的神色眺望着篱笆外的春色。 这竟与她第一次见着江应谋时的场景是那么地相似。早春三月,她表姐的长风候府里,那个独坐轮椅遥望天空竞飞的纸鸢的年轻贵公子也带着这样期盼的神色,也这样地默默地不发一语。 “他是谁?”她问表姐。 “从稽国来求医的贵公子江应谋。” “这样虚弱,连纸鸢都不能放,多可怜!” 谁会想到,日后那个可怜又虚弱的江家贵公子会成为她的夫君,与她夫妻六载,然后分道扬镳。 “公子,该用早饭了!”她收回了飘得太远的神思,努力地做好林蒲心该做的事情。 “不觉得惊喜吗?”江应谋那仍旧发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柔柔的笑容。 “惊喜?”她垂眸以避开那虚假的笑容,在她看,江应谋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我恢复得是不是比你料想的还要快?我已经能出来坐坐了,或许再过两日我便能下地走路了,这对你来说不算惊喜吗?” “算……”她奉上了粥碗。 “那么能否跟我聊聊你是怎么知道我天生体寒,脾气不足,一旦用了烈药极有可能会一命呜呼的?”他眼角含着笑,态度一如从前地温和礼貌。 “通过把脉以及询问您身边的人才知道的。”她敷衍道。 “晋寒或许知道我天生体寒,脾气不足,但对我从前用药的情况他应该是不清楚的。所以,我很庆幸遇见了你这样一位细心且医术卓越的医师,”他脸上尽是由衷的感激,“在不知道我过往用药忌讳的情况下,凭你的经验和所学给我开了十分适合我的药方,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恢复得这么快的缘故。你叫林蒲心,对吗?” “对。”她机械地回答着。 “昨晚你给我的药汤里多添了一味什么?” “酸枣仁。” “想让我睡得再好一些吗?” “安眠才能养神,您如今重在养而非治了。” “谢谢。” “不必。” “我是真的想谢谢你,”他双手捧着粥碗,目光又散向了篱笆外的刚刚发苞的桃树,嘴角挂着余味悠长的笑容,“我昨晚睡得真的很好,很久都没像昨晚那样做梦了。”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三章 偷袭她的男人 “您做梦了?” “不是噩梦,虽然那是家常便饭,是好梦。” 她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是梦见了你的魏竹馨吗?那个时不时向你寄来沾有她泪水和唇印的桃花信笺的女人吗?两年过去了,你们是否比从前更为缠绵恩爱了? “我梦到她了。”他口气里透着一股舒坦的滋味儿。 “还有你们的孩子吗?”她在心里暗暗地讥讽着。 “不,我们没有孩子,”他轻摇脑袋道,“我们还来不及要孩子。” “来日方长,你们会有孩子的。”其实断子绝孙更好! “来日方长?”他耸肩冷笑道,“不,没有来日方长了,两年前,她便与我阴阳相隔了。” 魏竹馨死了?她差点就问出了口。 谈话没有继续下去,因为晋寒走了过来。她伺候江应谋用完早饭和药汤后便回灶房去了。她洗碗的时候在想,魏竹馨死了?怎么死的?怪不得他会出来随军打仗,原来心爱的女人已经死了,待在空荡荡而又缺少女主人的宅子里有什么意思?报应,江应谋你看到了,这就是你的报应。 碗刚洗完,之前吼她的那个副将罗拔来了。罗拔递给她一只巴掌大的匣子,她双手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谢礼。”罗拔其实是个挺和善的人。 “给我的?” “应谋哥给的,说谢谢你连日来不辞辛苦的照顾。我们即将拔营,临走前一定答谢你一番。” “你们要拔营了?”她的心跳猛然加速了。 “对,下午便走,你收下吧!还有,”罗拔从怀里掏出一条皮绳项链放在她手里道,“这是我的谢礼。谢谢你救回了我应谋哥,将来你有什么困难,带着这条项链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受不起……” “拿着吧!”罗拔竟露出了一丝慌张,生怕她退回去似的,扭头就走了。 “哎……”她轻唤了一声,罗拔却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落荒而逃,她只好收回目光,打开了手里的那个小盒子——原来是三颗圆润洁白的大珍珠。她能猜到江应谋的心思,她是个医师,珍珠能入药又名贵,所以才赠她这个的吧?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细心周到呢!书房里什么东西摆放在什么位置,每只茶罐上贴什么花色的小签,给什么样的人送什么样的礼,他总能想得比旁人细致贴心,母后从前就最喜欢他这点,说虽然他的身体不足以上战场厮杀,但为人沉稳细心,绝对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但母后绝对想不到,炎王室就毁于这个栋梁之才手里。 想到炎王室三个字,她恨意渐起,啪地一声合上了盖子,顺手扔进了灶腔里。就在她准备转身出去时,忽感背后有异样,未及转身,那冰冷坚硬之物已抵在了她后颈处:“别乱嚷嚷!” 利刃的寒气由颈后向下往背脊延伸,令她不由地打了个冷颤,那犹如暗夜魔王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害怕吗?” “你是谁?”她秀拳捏紧。 “是你救回江应谋的?” “对。” “那就再让他死回去!” “我做不到。”她拒绝了。 “你是医师,让一个身体虚弱的人意外死亡不会是很难的事。” “的确,那并不难,但我不能冒着让全村人死的危险去干那样的事情。” “你不依我,你会死!”语气渐渐加重。 “没关系,”她凝着斜阳照在陶碗沿上的金辉,坦然一笑道,“我死,总好过全村人死。” 身后的人竟沉默了。她右挪眼珠,深深地吸了一口身后那人的气息,汗味儿,三七味儿,泥土味儿还有一股淡淡的樟木香,应该是个混迹林间常常露天而睡的男人,这个人大概不久前还受过伤。 “姐姐!”秋心措不及防地跑了进来。 她刚想大喊,身后那人却比她快了一步,一颗小石子飞了过去,可怜的秋心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仰头倒下了。 “秋心!” “闭嘴!”那人环手一扣,虎口就抵在了她白希的脖颈上。 “你不能杀她!” “不想让她死,那就让江应谋死。事成之后,我会把你妹妹和这一整村人的性命交到你手里。” “以你一人之力能抵得过晋寒两百精锐先锋队吗?” “别再啰嗦,照我吩咐去做!” “好……” 那人的虎口刚刚离开她的脖颈,她忽然就扣住了那人的手腕,一个敏捷且有力的过肩摔,将那人摔在了一堆干柴上。未等那人起身,她顺手抽出一片带尖的竹片抵了过去,那人瞬间僵住了! 那人的真容也在此时完全暴露了——遮盖头发和面容的黛色面罩被甩出去之后,一头微微带卷的湿漉漉的长发立刻散开,仰头时,首先跳入她眼帘的是那双黑亮有神的眼睛,不羁中带着些许的惊愕;其次吸引她的是男人脖颈上挂着一个蟠龙吊坠,在夕阳余光的浸泡下,熠熠闪光。 “我不愿做没把握的事情,更不愿将一村人的性命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握着竹片的手稳而又力,一如她说话的语气,“如果你真的想取江应谋的性命,我可以教给你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下午他们即将拔营,向东前去与晋源本部会合。途中会经过一个分岔口,向南是去与晋源本部汇合的大道,向北是通往白梨瀑布的小径,逼他们退向瀑布,他们就成了你瓮中之鳖,江应谋自然就随你处置。” “好主意啊!”那人抖了抖他浓黑而锋利的右眉,流露出了一丝可以聊下去的意味,“可你帮我的理由是什么呢?” “因为我是郑国人。”她淡然如素道。 “你就不怀疑我是他国的?” “那更好,反正这年月各国之间征战不断,你愿与稽国人斗个鱼死网破,这反而是我们郑国的大幸。等你们都斗得毫无力气了,我们就可以来收拾残局了。”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四章 郑国贵族 那人咧嘴一笑:“好有意思的想法!这小村落似乎藏龙卧虎了。” “如果我这点浅显的想法都能称之为藏龙卧虎的话,那我想郑国离亡国也不远了。” 那人笑意更浓了,用一根食指拨开了她的竹片,起身道:“郑国只要有我在,那就不会灭亡。收起你的竹片,别让那些稽国人误以为你是某国混进这儿的细作,那你可就保不住你这一村的人了。” 一眨眼的功夫,那人钻出灶房小窗,消失不见了。一阵风过,连他的气息都给吹得一干二净,仿佛他不曾来过似的。但事实上,这间灶房刚刚来了一个郑国人,应该还是个贵族。 他会依照那个主意去杀了江应谋吗?她满心期待着。 下午,晋寒军队拔营,浩浩荡荡往东去了。待他们一走,她立刻收拾了箭装,与秋心交代了一句,便一路追了上去。当她赶到白梨瀑布时,战斗似乎已经结束了。 杂乱的脚印,泛红的湖面,胡乱插在地上树上的长箭,在她未赶到之前,这儿似乎经历了一场小小的战斗,战斗并未持续多久,伤亡也不算大,一切结束得比她料想的还快。那个郑国贵族还是依从了她的法子,那么江应谋呢?是否已经死了? 在附近兜转了一圈后,她只发现有一支队伍朝东去了,没有发现江应谋的尸体,也没有别的发现,她有些失望,难道江应谋全身而退了? 那天之后,村子暂时安宁了,一切又恢复如往常。直到有一天,村子里来了几个郑国士兵,他们指名道姓要找她,不但带走了她,连她妹妹秋心也一块儿带走了。 接下来是三天三夜的颠簸跋涉,第四天上午,他们到达了郑国王城锦城,入城后,她和妹妹被直接带到了王城东边的金印王府。据她过往的了解,金印王府是郑国国君胞弟郑憾的赐府,郑憾便是金印王。 她所有的疑惑在见到这王府的主人那一刻被彻底地解开了。当她随婢女走上乐曲轻飘的楼阁上时,那个不久前偷袭过她的郑国贵族正衣衫半开,双眼微闭地斜躺在榻上,于他跟前,几个乐女正卖力地演奏着,却丝毫不能引起他半分主意。 “殿下,林蒲心带到!”婢女柔声禀道。 “退下。” 除了她,所有人都退下了。直到这时,榻上的人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也只是半睁而已,像只瞌睡未醒的猫。 “见到本王,没有一点惊喜吗?”他右手托着下巴慵懒地问道。 “不知道喜从何来,还请殿下明示。”她垂头应答着。 “呵!口才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啊!真是没令本王失望,也不枉本王派人千里迢迢地把你接到这儿来。林蒲心,是吗?是取自那句妾心当如蒲苇丝吗?” “民女父母都不认字,生民女时屋外蒲苇正茂盛,随口取的。”她应答如流。 “知道本王为什么把你接到这儿来吗?” “请殿下明示。” “上回你教本王的法子本王用了,但收获不佳,晋寒还是率着他的部下往东去与他爹晋渊汇合了,叫本王白使了一番力气,本王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所以……”他拖长了以字的音,狭长眼缝中流露出了几分戏弄之色,“所以本王把你抓来,打算让你赤身在王府的雨歌台上跳三天三夜的舞,以娱本王请来的宾客。” 她并未大惊失色:“民女这粗陋之姿只怕会吓到殿下那些尊贵的宾客。殿下要惩罚民女何必这般兴师动众?倘若在那雨歌台上,不巧有人青睐于民女,向殿下讨要,殿下那时只怕抹不开面子,不得不答应着。如此一来,殿下就不是在惩罚民女了,反倒是在成全民女。” “你这么一提醒本王还真觉得亏了,”他带着笑意缓缓坐起,贴在胸口的衣边坠下,健硕结实的胸肌大敞,“也对,何必便宜了别人,本王留着自个赏玩不更好吗?你个子虽不够高挑,容貌也并非绝胜,但胜在那两片鲜嫩欲滴的嘴唇片子够叫本王喜欢,吧唧吧唧地好会翻小话,本王或许已经等不及晚上再一尝它的滋味儿了。” “可是殿下不觉得留民女在您身边,您会睡得不踏实吗?聪明之人怎么会愿意放一只刺猬在自己脑袋旁边,稍不留神就会被扎的。” “原来你把自己比作刺猬?那本王更好奇你的刺究竟长在哪里,是后背还是前胸,又或者你那两条不长不短的秀腿上?”他的目光像一支白鹅羽毛,从上到下地轻轻拂遍了她全身。她微挑眼皮,迎着他那游移轻浮的目光浅笑道:“殿下想知道?不妨靠过来,民女必会让您大饱眼福。” “哈哈哈哈……”一阵掀底儿的大笑,他乐不可支,倒回在软枕上。她松了一口气,静静地等待着这个脾气有点怪异的金印王乐完,她不觉得这位王爷跋山涉水地把她找来仅仅只为了鱼水之欢,可能还有别的。 “言归正传吧!”他终于收起了笑容,抖了抖宽袍盘腿道,“本王找你来是为了让你医治一个人的。” “殿下想让民女医治什么人?” “于你来说,也算熟人了。他是这回本王偷袭晋寒部唯一的收获,本来本王是想杀之而后快的,但有人不许本王这么做,让本王美酒佳肴地好好招呼他,准备用他去跟晋源谈判。本王好容易说服自己了,可偏偏那个人要跟本王较劲儿,不求活路,但求死得舒服。本王怎么能让他死呢?他死了,本王拿什么去跟晋源交换本王想要的东西呢?所以,你务必要为本王保住他性命直至交换之日。” “不知那人是……” “你应该熟悉的,江应谋。” 她心下一沉:“江应谋没有死?” “看起来你比本王还失望啊?” “民女不是对江应谋没死失望,民女是对殿下失望,那么好的时机殿下却不下手,如今还要将他拱手送回去,等于是放虎归山了。”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五章 不速之客 “你说话就不能稍微讨好本王一些吗?一定要戳在本王最不舒服的地方?”他起身缓步走了过来,抬手挑起她耳旁几根青丝,随意地揉捻了几下,含笑低语道,“在江应谋这件事上本王让你失望了,但在别的事情上本王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她头皮不由地紧了一阵,往右回避道:“王爷还是让民女先去瞧瞧那江应谋吧!” “来人!” 在偌大的王府里绕了很久,她终于被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里。推开那两扇雕花漆门,扑面一股浓浓的沉香味儿,左侧,那半透明的落地屏风后,隐约躺着一个人。 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儿,这是中了什么魔咒?为什么要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来救这个男人?明明上一世是他欠了自己,可来问他讨个债却是这么地难。 她绕过屏风时,正好与榻上斜卧的人四目相对,他错愕了,错愕之后是一脸嘲讽且无奈的苦笑:“郑憾居然把你找来了。” “不止是我,我妹妹也被他抓来了,所以为了我们能活,请您也一定要好好活着。”她静静地打量着他,白绸似的面庞,还是那么虚弱,当真是想寻死吗?没了魏竹馨,世间的一切都如此不值得你流恋吗? “连死都这么困难……”他含着自嘲的笑,说得很心酸。 “死不难,得看在什么时候。” “抱歉,”他抬起那双灰暗却透着淡淡柔光的眼睛说道,“为了我这点破事儿,把你和你妹妹也牵扯进来了。” 她垂下眸光,以避开他眼中那一点点温柔:“那就请您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使我和妹妹不至于枉死就行了。” 她成了他的贴身侍婢,伺候他的起居饮食。她忽然觉得老天爷让她重生不是为了给机会让她报仇,而是在惩罚她,惩罚她曾经有眼无珠,没能看清他。 这几天春雨绵绵,江应谋都拥着厚重暖和的斗篷盘庚在那扇月洞窗前。他或是看书,或是发神,或是摊开一张素白的纸随意乱涂,一如他从前无聊烦闷时。不过,很快他就不无聊了,因为这小院迎来了位不速之客。 春分的第二天,她正立于月洞窗前将竹卷帘缓缓放下,以遮挡刚刚飘起的细雨。忽然,王府的崔管家步伐飞快地跑了进来,向她询问道:“江公子已起床了吗?” 她点头道:“已经起了,正在里面用饭。” “那就请他快些用完,立马有贵客临门。” “贵客?” “快去跟他通报吧!” 她收起抹巾,进屋将管家的话禀报了江应谋。江应谋没什么反应,目光凝在他新煮的茶汤上,许久后才回话:“江某乃是被困之囚,有何资格迎客?此处也不是江某居所,既便真有客,也不便相迎,请她回吧!” “是!”她应声出屋,刚一抬头,便瞧见崔管家哈腰驼背地引着一位华服妇人进了院子。那妇人年轻娇媚,步态婀娜,一身柳色春衫,肩披银灰斗篷,身后六七个宫婢侍者簇拥着,排场十足。 “林蒲心,江公子呢?”崔管家见只有她一人站在门前,立刻上前轻声问道。 “公子说了,不便迎客,请客回。”她依话答道。 “不跟他说了有贵客吗?知道是谁来了吗?你速速再去跟他禀报,说华阴公主来了!” “华阴公主?”她抬眉一扫,原来是郑国国君胞妹郑华阴。这位公主三年前嫁给了皖渠王,后皖渠王举兵不成,被杀于天南道。皖渠王死后,王太后将公主迎回,至今尚未再行婚配。 “快去啊!”崔管家着急道。 她撤身再去禀报,但得到的答案还是那两个字:请回。 当她将江应谋的原话转告给外面的人时,崔管家又急又窘,一副恨不得自己冲进去将江应谋拉出来的表情。而郑华阴,满带喜色的脸上扫过一阵失望后,并没有立刻气愤离开,而是款步迈上台阶,径直走了进去。 入内,江应谋丝毫没动,即便如此,郑华阴仍满怀期待地走到他跟前,先是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毫不避讳地在他对面坐下了。 “久闻江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俗,只是公子这气色未免差了些。听憾王弟说,公子身子欠佳,我看不止是欠佳吧?公子身旁可派有专门伺候药汤的?”郑华阴一点都不见外,仿佛跟江应谋一见如故似的,开口便对江应谋嘘寒问暖了起来。 “劳公主挂心,金印王照料得很周到。”江应谋也没起身行礼,仅仅是蜻蜓点水般的浅笑。 “崔管家?”郑华阴唤道。 “奴才在!”崔管家忙躬身应道。 “日常派的是哪位医师来为江公子过脉的?叫来我瞧瞧!” “这……”崔管家略带窘色道,“王爷并未指派哪位医师为江公子过脉,仅是送了一个叫林蒲心的婢女过来伺候,这丫头会些医术,所以……” “竟只派了个婢女?”郑华阴立刻秀眉颦起,“再能干的婢女也只是婢女,怎么能充任医师?怪不得江公子来了锦城数日,这脸色仍白得似雪一般,原来是这憾王弟欺上瞒下,连个好医师都不曾给江公子找来,真是过分了!亏他还有脸在王兄跟前说如待上宾一般地款待着江公子,竟全都是诓人的话!” 崔管家不敢接话了,默默地退到了一旁。郑华阴又道:“江公子虽是他掳回来的,但江公子身份尊贵,聪明睿智,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谋士,怎么能如此轻怠了?憾王弟舍不得动用他府上的医师也罢,我这就让人去把本城名医钟远医师请来,让他为江公子好好过一过脉,暖月……” “公主实在无需如此兴师动众,有蒲心照顾,江某实在用不着其他医师了。”江应谋匆匆打断了郑华阴的话拒绝道。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六章 请让我死去 郑华阴嫣然一笑道:“江公子乃我郑国上宾,仅是寻个医师看诊,何来兴师动众之说?况且那婢女终究是婢女,医术学得必然不精,耽误了公子贵体康复,那就糟糕了。” “江某自幼身子便弱,前阵子又中了贵国毒箭,恢复起来自然会慢些。蒲心所用之药十分合乎我的体质,实在不必另寻他医了。”江应谋仍婉拒道。 “哦,原是如此……”郑华阴稍显失望地点了点头,“既然她所用之药合乎公子体质,那就让她继续为公子调养着吧!崔管家,那叫林蒲心的婢女何在,唤来我瞧瞧!” 一直立在江应谋身后的她上前了一步,应声道:“奴婢便是林蒲心。” 郑华阴微抬双眸,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仔细,颔首道:“既然公子习惯用你的药,那你就尽心地侍奉着公子。公子乃是稽国第一谋士,你能侍奉公子是你的荣幸,知道吗?府中若有什么药材短缺,你只管跟崔管家提,崔管家办不到的,本公主自然会想法子的。总而言之,你务必尽快将公子的身子调养好,明白了吗?” “明白了。”她淡淡回应道。 郑华阴又将目光放回了江应谋身上,热情洋溢地把她为江应谋带来的礼物一一展示给了江应谋看,字画,笔砚,宝玉,样样都是精美名贵之物。郑华阴热情似火,畅聊诗词名家绘画,倾慕之情满溢秀目,江应谋却回应寥寥。 一炷香后,屋内终于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江应谋倦怠地撑着额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她取来了药汤,双手奉上道:“公子,服药的时辰到了。” 江应谋没动,她又再唤了一声:“公子,服药的时辰已经到了,您是睡着了吗?” “头疼……”江应谋低沉沙哑的嗓音中也充满了浓浓的倦意。 “是否因为在这儿坐太久受了凉?需要奴婢准备姜汤吗?”她明知故问。江应谋这人最怕吵,从前她欺负江应谋最常用的方法就是去书房把所有能敲出声音的东西都敲个遍,江应谋总是耸着高高的眉头,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你退下吧……”江应谋懒懒地回应道。 “那药……” “搁那儿……” 她退至廊下,静静地凝着廊外蒙蒙细雨,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刚才郑华阴那殷切又多情的眼神,看得出来,郑华阴对江应谋的倾慕并非一般地仰慕爱慕而已,每每投向江应谋的目光都是炙热柔情的,恨不能把自己化进江应谋的眼神里。 这也难怪,试问世间有多少女子不想求嫁于江应谋呢?从前便小有名气,炎国被稽国和戈国联手灭了之后,他更是名声大振,被稽国人奉为稽国第一谋士,更跻身三大谋士之列,与南象国的夫聪,巴蜀国的司栋齐名,且也是三大谋士之中最年轻的。 顶着如此盛名,多少女子不会主动扑求?就连郑华阴这样身份尊贵的公主,为了与他见上一面,也得放下矜持与尊位,主动投怀送抱。可惜,世间女子皆仅知他华丽风光的一面,未曾看到他算计别人,阴谋使诈的卑鄙面孔。 不过,如果郑华阴有下嫁之意,那么,这场戏似乎更有看头了。 半夜,她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吵醒,翻身下床,掌灯走到江应谋床边,撩开纱帐往里一照,只见江应谋满面通红,咳嗽不止。她伸手一探,额头滚热,烧得仿如炭火一般。 她忽然想起上午那阵江应谋独自撑在茶桌上小睡了一会儿,恐怕就是那会儿着了凉了。她放下烛台,将一侧纱帐扎起,正要转身去叫人时,江应谋忽然开口了:“等等……” “您烧得全身滚烫,得替您降温。”她说道。 “我能……求你件事儿吗?”他闭着双目,说话都有些喘。 “您说。” “你如此聪慧,必然能有法子带着你妹妹活下去,即便金印王对你有所为难,你也会巧妙应对的,是不是?” “您为何要说这些?” “算我欠你的……你和妹妹都是受我牵连才来到这王府的,本该我设法保你们周全,但是……”他睁开了虚弱疲惫的眼睛,侧脸望着她道,“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苟活于这世上了……” “公子何处此言?人都拼命地活着,没人会像公子这样拼命地求死。”她礼节性地劝着,没带丝毫感情。 “我有一千个活下去的理由,却抵不过一个非死不可的缘故……” “敢问一句,公子非死不可的理由是什么?公子声名显贵,又刚到而立之年,此时正是公子大展雄心,意气风华的时候,公子哪儿来非死不可的理由?” 他嘴角挤出一丝嘲笑,沉沉地喘了一口气道:“那不过是外人所见,又有几个人能真知我心中所思?诚然如你所言,此时该是我大展拳脚之时,但我每每看到狼烟四起的时候,我心里就一阵一阵地发憷。” “公子既然害怕战事,那为何还要跟随晋源一部前来攻打我们郑国?”这是她一开始就觉得好奇的事情。江应谋身体欠佳,不适合远行跋涉,更别提随军出征了,当时在晋寒军队里见到他时,她心里就落下了一个大大的疑问。 “我待不下去……”他轻晃着脑袋,怔怔地望着纱帐顶部的流苏香囊道,“我在博阳(稽国都城)待不下……” “是因为那儿有你不喜欢的人,还是……有你再也见不到的人?” 她想,那个人一定就是魏竹馨吧?果然,魏竹馨的离世带给了这个男人巨大的伤痛,以至于逃离博阳,随军出征。 魏竹馨是江应谋的青梅竹马,这事儿是她在婚后才知道的。那时,她时常去江应谋书房捣乱,因为她不喜欢江应谋,更不明白为何父王母后非要她嫁给一个病怏怏的人,因为或许两三年后自己就会成为一个寡妇,所以她经常跟江应谋作对。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七章 他不是绝无仅有 有一回,她乱翻江应谋的匣子时,在其中一个匣子里发现了藕粉色的桃花笺,那股淡淡的带有春日香气的味道她至今都还记得。不止是那味道,还有那娟秀小巧的笔迹,每一字每一行都在细心地书写着对江应谋的思念以及分别后的烦恼琐事。直到那时,她才知道江应谋与魏竹馨原本是有婚约的,就因为她父王招婚,江应谋不得不与魏竹馨解除婚约,留在了炎王宫。 打那之后,她越来越讨厌这段恶俗的婚姻,甚至觉得江应谋看自己的时候也一定带着嘲讽的心情,因为在江应谋心里另外有个完美的女人。而且,在外人看来,她和江应谋的这段婚姻一定是这样的:一个霸道自私又任性的公主活生生地拆散了一对青梅竹马的璧人,致使人间又多了一出悲剧。 但,那不是她想要的,她也不爱江应谋,一如江应谋不爱她一样。她不想做那个被骂的公主,她想活得理直气壮,骄傲而又任性,但每每看到江应谋那带着淡淡忧伤的眼神,她总会觉得心底少了一份底气。 她和江应谋的对话没有继续下去,因为江应谋随即陷入了昏迷当中。接下来是一阵手忙脚乱,快破晓时,江应谋的高热终于退了,她打发了秋心和婢女氏蝉去歇息,自己靠在床头合眼眯了起来。 这算是惩罚么?差点累死了就为了救他,这算是惩罚么?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当真是上辈子欠他么? 她心里这样抱怨着,渐渐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窗外有鸟啼声,睁开朦胧睡眼时,她看见月洞窗前坐着个人,正挥笔画着什么,窗外天色大白,还透进来一丝阳光。 江应谋?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回头往床上一看时,人早不在被窝里了。再往月洞窗那儿看时,那人面孔清晰了,果真是江应谋!高热刚退,他就起来画画,果然是想找死啊! “公子……”她走了过去。 “哦,你醒了?”江应谋那灰白的脸上扫过一丝笑意,心情似乎挺好的。 “您这么早就起来画画了?”她低头看了一眼画卷,就是很普通的院景,画的就是这院子里的一角。 “对。”他埋头专心地画着。 “用画画的方法求死,似乎愚蠢了点。” “我昨晚都跟你说了什么了?”他嘴角勾起月牙般的笑容,“忘了吧,蒲心,我不想死了。” “为何?”她有些诧异。 “因为有你。” “我?” “我几次濒临死亡,却都被你生拉硬拽地拽了回来,我想,这或许是天意。” 这是孽缘,她在心里暗暗地想着。 “或许冥冥之中有安排,我还不应该死,这世上还有我未完成的事情。不管昨晚我说了什么,那都已经过去了,去告诉崔管家,我要将这幅清晨之作裱起来,挂在这屋子的墙上。”他搁下笔,曲起拳头咳嗽了两声,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新作。 她听着有些失望,但反过来说也算好事,至少她和妹妹暂时是安全了。 画被送去裱了,但并没有立刻送回来。再次看到时,却是在金印王那儿。整幅画用素绫完好地装裱了起来,摆在了虎纹青铜熏炉旁边,供香榻上的郑憾慢慢观赏。 “那个江应谋死了没有?”郑憾照旧阔袖宽袍,坦胸露颈地斜卧在榻上。 “还没。”她回答道。 “什么时候会死?” “我想他不会死了。” “因为你医术高明吗?” “不是,是他自己不愿意死了,他说,要好好活下去。” 郑憾微微晃动的酒樽停顿了一下,右眉梢往上挑起:“他想明白了?他又不想死了?这是对你的怜惜吗?” “我想应该是对他自己性命的怜惜。” “哼!”他双肩轻抖,面露鄙色道,“真是个十分矫情的男人。一会儿想死,一会儿又怜惜起自己性命来了,又麻烦又啰嗦,真不知道那些女人到底看上他哪点了!你,不会也受他迷惑了吧?” “您想多了。” “别被他迷惑了,”他斜瞟着她,嘴角含着淡笑道,“那种男人十分地肤浅且自私,为他所迷惑,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噔噔噔急促上楼的脚步声。片刻后,郑华阴怒气冲冲地走了上来,大步迈至郑憾跟前,杏目圆瞪,一副要发作的样子。 郑憾懒懒坐了起来,轻扫大袖道:“王姐,何事驾临啊?” 郑华阴重重甩了一下袖子,到旁边横榻上坐下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何来找你,你就那么看不惯我下嫁给江应谋吗?” 她眼皮微挑,下嫁?这事儿提上日程了? “王姐,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不明白呢?”郑憾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个江应谋是绝无仅有的吗?他不就是个会写文会画画懂得如何讨女人欢心的贵公子吗?这样的人我郑国多了去了,你为何一定要下嫁给他?” 郑华阴振振有词道:“我仰慕江公子已久,好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身为王弟,你怎么能断了我下嫁之路?江公子并非一般学富五车的贵公子,他聪明儒雅,谋略棋术皆通,待人宽和亲近,我尚未出嫁时就已经对他仰慕不已了,千盼万盼,总算把他给盼到了眼前,母后也答应为我做媒,王兄也觉得我与他是天作之合,可偏偏就是你,鼓动那几个上大夫说江公子是什么红颜祸水……” “难道他不是吗?”郑憾拧着眉头问道。 “江公子哪里是红颜祸水?他才华横溢,是我郑国不可多得的人才,倘若能留下他,也算是为王兄多添了一只臂膀!” “臂膀?”郑憾冷笑了一声道,“王姐,难道你想做第二个炎无畏?” 立在一旁的她心里微微一紧,忽然闷得有些不舒服了。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八章 不穿他国衣 “别拿我与那炎无畏相提并论,我与她完全是不同的人!”郑华阴极力争辩道,“炎无畏性格似男子,十二岁便提刀上战场了,霸道又任性,何来一点女子的温柔体贴?听闻江公子在炎王宫时,时常被她刁难折磨,过着水深火热痛苦不堪的日子,江公子岂会愿意与她白头偕老?” “所以呢?所以他就勾结稽国戈国灭了炎王室,分割了炎国的土地?那男人狡诈自私,以病弱儒雅为伪装,先是讨得身边人喜欢,然后再暗中布局,一点一点地蚕食别人的疆土,这样的人留在我郑国不是祸害是什么?”郑憾厉声道。 “你怎可如此诋毁江公子?炎王室败落竟都要归咎于江公子吗?没有江公子,炎国土地就不会被稽国和戈国瓜分?再说了,不扳倒炎王室,你想让江公子一辈子受那野蛮公主炎无畏的欺负吗?若真是那样,江公子此生该如何度过?想想都让人觉得心寒!” “你是被他迷了眼,只看见了他的好,他的虚伪狡诈你一点都看不到。话既然说到这儿了,那我就给你句实在的,我是不会赞同你下嫁给江应谋的,不仅如此,我还会继续让人上书王兄,阻止江应谋留在郑国,因为我不希望我郑国是第二个被江应谋算计的!” “你……”郑华阴顿时气得花容失色。 “还有,你愿下嫁,人家江应谋就愿娶吗?话别说得太早了,王姐,”郑憾盘起腿来,眼含不屑地瞟着郑华阴dao,“倘若人家拒婚,到时候你怎么下得来台?江应谋什么女人没见过,娶过公主,与稽国贵小姐魏竹馨纠缠不清,还跟戈国的荥阳君夫人来往甚密,他为什么偏偏要选你?” 郑华阴霍地起了身,怒气浓浓道:“罢了,话不投机不必再说!可我也要跟你露句实话,江公子乃我心仪已久之人,此人我必嫁!你若存心阻扰,那就是坏了我们姐弟情分,将来你若有什么事情,可别怪王姐我不念旧情!”说罢怒气而去。 郑憾靠回软枕上,脸色渐渐阴郁了起来,目光落在了江应谋那幅画上,似在思量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问道:“你能从这幅画上看出什么吗?” 她摇头道:“什么都看不出。” “可我觉得江应谋又开始在耍小把戏了,”他紧舒了两次拳头,“这个男人大概想故技重施,以迷惑我王姐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我绝对不能让我王姐成为第二个可怜的炎无畏。” “您觉得炎无畏可怜吗?”她心颤地问道。 “她不仅可怜,还很可悲,她与那个男人夫妻六载,换来的却只是国破人亡而已。听说她是从城楼上跳下来自杀的,我想她跳下来那一刻一定非常地绝望,非常地痛恨江应谋。” “对……”不自主地,她声音有点颤抖了。 “我问你,有没有法子能让江应谋死得像老天爷杀的?”郑憾带着些许抱怨的口气问道。 “无论江应谋因何而死,只要他死了,郑国必陷危难之中。他一死,晋渊便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对郑国开战。” “可他若不死,我郑王室的那些女人必得为他打起来。你以为他迷倒的只有我王姐一个吗?这些日子,求与他会上一面的我已经推掉了好几个,那些庸俗滑稽的女人一听见江应谋三个字便失了魂魄,恨不能携带嫁妆立马嫁给他,真真好笑!”郑憾满口嘲讽道。 “他美名在外,自然不缺公主贵女求嫁。华阴公主前几日来求见时,奴婢已看出苗头了。”她面浮轻笑道。 “那江应谋有何反应?他可对我王姐献媚阿谀?” “他态度冷淡,似乎对公主没什么兴趣。” “哼,我早料到了!他阅女人无数,又岂会为了我那王姐动心?他不愿意也好,这桩联姻就更容易推掉了。你回去吧,替我好好看着他,保他不断气就行了。” “那画呢?” “烧了。” 江应谋心情转好,是真真的好,不是一时晴天一时阴天地那般好。他不再愁眉苦脸,望窗兴叹,每日以作画和竹雕为乐,似乎那一夜的高烧将他所有的痛苦悲伤都烧得一干二净了。 一夜春雨,院中桃花颓败了一地,江应谋早早便让她打起了竹帘,铺开白卷,挥毫泼墨。兴致正浓时,崔管家领着一个宫人进来了。那宫人向江应谋行过礼后说道:“王太后听闻江公子近来画意正浓,恰逢宫中各色玉兰尽数绽放,风姿绰约,正适合对景作画,王太后特设下玉兰宴,请江公子入宫一赏。” “昨夜刚发了雨,今日去赏玉兰,必然只会见到满地落红,又有何风姿绰约可言?劳烦上复王太后一声,江某画技拙劣,怕有污她老人家的圣眼,还是不去为好。”江应谋笔未停道。 那宫人想是头一遭被人拒绝,脸唰地一下红了,愣愣地不知说什么好了。江应谋却十分地淡定,只当那宫人已去,嘴里吩咐道:“往紫色盘里再兑些温水!” “公子,”她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道,“那位差使还等着呢!” “朱砂盘里再添些料,另外再碾些赭石和雄黄,三成赭石一成雄黄兑了水,搁那儿备用。”江应谋仿佛已将宫人来邀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只管向她吩咐着颜料的事情。那宫人脸色顿变,红中带着肝色,又再说了一句:“江公子,王太后还在宫中等候,请江公子速速更衣随我进宫去!” “上使让江某更什么衣?是贵国华服还是我稽国薄衫?江某不穿他国衣,若上使非要江某更衣,还请先放江某回国,换了衣裳再来觐见王太后。” “你……”宫人气得甩袖而去。 江应谋面浮轻笑,笔头轻点画纸,点点桃红色便跃然纸上,仿佛院中那一地桃花:“蒲心,你觉得我今日所作可好于昨日?”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九章 她是特产 她敷衍道:“奴婢不懂画,都一样。” 江应谋收了笔,将笔递给她,含笑道:“来,你也添两笔。” 她微微一愣,没有接笔:“奴婢不会作画。” “作画本就是随意涂抹,图的是个心情畅快,只要心情畅快,你怎么画都行。” “公子心情畅快?似乎刚才公子已将郑国最显贵的王太后开罪了,公子还能畅快如旧?” 江应谋牵过她的手,将笔放在了她手中,笑得清浅如露珠:“我怕什么?得罪与不得罪,我都只是一个俘虏而已。一个俘虏会有什么下场?或被杀或被囚,仅此而已。来,我教你画个最简单的,画落地的桃花花瓣,一笔即成。” 她握着笔,手有些发僵,要跟他学画画吗?从前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现在要来做?需要敷衍他至此吗?身体虽然是林蒲心的,但住在里面那颗心却是自己的,每日敷衍他那些话那些笑,敷衍他的起居饮食已经觉得够辛苦的了,现在还要敷衍着跟他学画画吗?他就在身边,近在咫尺,拿起任何一件尖锐的东西就能要了他的命,但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却像越离越远似的,始终不能完成。 “下笔轻,后笔沉,收起利索干净,就像这样,一朵桃花花瓣就成了。”江应谋执笔细心地讲解着。 “奴婢以为……”她搁下笔道,“奴婢学这些并没有什么用处,且奴婢天生愚钝,公子还是别费心教了。” “若你真愚钝,我又怎能活生生地站在你眼前?你我也算有过生死交情了,单单只有我们两人在的时候,不必如此多礼,拿我当朋友一般看待就行了。” “公子终究是公子,奴婢终究是奴婢,岂能逾越?” “那我问你,”江应谋搁下笔,反背着手笑问她道,“公子是人吗?” “那自然是。” “奴婢是人吗?” “自然也是。” “既然分属同类,又何来分别?” “人有三六九等之分,怎么会没有分别?” “那些分别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此刻,当下,这会儿,这屋檐下只有你我二人,你说我们需要做出贵贱之分给谁看?给树看,给花看,给这满院子的春景看,想必它们是极为不屑看这种事儿的,所以,”江应谋含笑低头轻语道,“你跟我不必太生分了,拿我当个朋友,这无聊的日子也能过得稍微轻松些。” 她心中暗笑,何来轻松?每日每夜地对着一个不能手刃的仇人,谁会轻松得了?或许那晚的高烧已烧尽了你所有的不快,但江应谋,我心里仍然深深地恨着你,还想杀之而后快! “蒲心?”江应谋亲切地唤道。 “呃?”她回过神来,“公子好意奴婢心领了,但奴婢对作画确实没什么天分,奴婢还是伺候公子画吧!” 话音刚落,院外响起了一声大喊:“江应谋!” 她抬头望去,原来是郑憾。只见郑憾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上了台阶,径直走到江应谋跟前:“江公子不愧是江公子呢!我听说你刚才拒绝进宫觐见我母后是吗?江公子,你是如此地不给我们郑国面子吗?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母后请你入宫的用意,还是没有察觉我王姐对你一片情深?江公子,你喜事将近了知道吗?” “不知喜从何来?”江应谋问道。 “我王姐说她仰慕公子已久,好容易盼着公子到了跟前,想委身下嫁与你,同你成就百年之好,这不是喜事儿吗?” “可我怎么听金印王你的口气像是在讽刺我呢?” 郑憾面带狡黠的笑容,迈近江应谋一步说道:“像江公子这样八面玲珑,老少通吃的人才怎能委屈地待在我们郑国呢?我是觉得我那王姐配不上江公子你,你应该另寻高就。” “看来金印王与我心有戚戚焉,我与华阴公主缘分太浅,怎可匹配做夫妻?是我高攀了!还请金印王代为向王太后禀报,我丧妻不久,不宜纳娶,王太后盛情只能辜负了。” “这借口好啊!一来显得江公子你长情,对亡妻情深意重,二来又能免于迎娶我那资质愚笨的王姐,江公子不愧是谋士中的高人啊,这借口想得真叫人感激涕零呢!”郑憾嘲讽不已道。 “事实原本如此,江某曾立下誓言,此生不会再娶。”江应谋口气淡淡道。 不会再娶?她挑起眼皮冷冷地扫了那男人一眼,果真是情深意重呢!即便阴阳相隔,也要为对方相守一生吗?大概你此生的情意都付诸在了那魏竹馨身上了吧! “好!好!非常好!”郑憾合掌高声道,“江公子此言真是感天动地啊!为亡妻孤守一生,试问世间有几人能做到?江公子,你这话我一定转禀我母后,我们郑国乃是通情达理之国,绝对不会勉强江公子辜负亡妻另娶的。你继续画,慢慢画,好好画!” “金印王且慢!”江应谋叫住了郑憾。 “江公子还有何事?莫不是顷刻就反悔了?”郑憾回身道。 “我听闻贵国要拿我去跟我姑父晋渊做交换,换取高越城,可有此事?” “有。” “以我一人换取高越城,怎么想都觉得贵国赚了,所以金印王不介意我问你要样特产带回去吧?” 郑憾拂袖道:“不介意,只要你乖乖地活着,再乖乖地活着离开锦城,你想要什么特产我都给你。” 江应谋抿嘴幽笑:“这可是金印王你自己说的。” “说吧,你想要我郑国什么特产?黄漆,玉石,还是你最爱的各色矿石颜料?” “林蒲心。”江应谋嘴唇一动,轻轻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郑憾一愣,笑容僵在脸上,她更是一惊,抬起惊愕的双眸把这男人看着——他说什么?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郑国特产了?他要把自己带回稽国去吗? “怎么?金印王顷刻间反悔了?”江应谋带着调侃的语气一字不差地还了回去。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十章 你是哪国细作 “你要她干什么?”郑憾不悦道。 “久闻郑国女子温婉如水体贴细致,来趟郑国不容易啊,带个郑国的侍女回去不为过吧?” “她不行。”郑憾断然拒绝了。 “为何?”江应谋追问道。 “你以为我金印府上的人是说带走就带走的?你要郑国女子这个容易,回头我就让崔管家给你精挑细选几个……” “金印王,”江应谋打断了他的话,眼眸微眯地看着他道,“你还是在反悔。一个侍女而已,用得着这么在意吗?更何况她并非你金印王府的人,她是被你从那村子强行带过来的,是被你掳至此处的。” “无论她是怎么来的,她终究是我郑国人,不是你想带走就带走的。”郑憾态度强硬。 “此事我稍后会面禀你王兄,我想你王兄应该不会吝啬你府上一个侍女。”江应谋一副不打算让步的样子。 “你还指望见到我王兄?就你今日拒见我母后之事,都已经够你死十回了,你以为你还能见到我王兄?” “能。”江应谋答得毫不犹豫,净白斯文的脸上透着从容和自信。 郑憾双眸一沉,眉心皱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气氛正压抑时,崔管家小跑了进来,向郑憾禀报道:“殿下,宫中传召!” 郑憾留下一瞥蔑光,拂袖而去。小院又恢复了宁静,江应谋重拾画笔继续作画,但她却有些不淡定了。她问:“公子为何要将奴婢带回稽国?” “难道你愿意留在这金印王府一辈子为奴吗?” “难道奴婢随公子回了稽国就不用为奴为婢了吗?” “回到稽国,我自会放你自由,但你留在这金印王府里,这辈子都会被锁在这儿。” “公子为何会对奴婢如此照拂?” “你忘了,”江应谋那渐渐红润起来的脸色拂过一丝浅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欠你不下一条命了,我脱离了险境又怎么忍心将你扔下呢?你只管安心跟着我回稽国,我会保你周全的。” 她心里没有一丝暖意,尽管这个男人的笑容看起来暖暖的。她不相信江应谋仅仅是为了救她,这男人心里仿佛有七七四十九道弯,你猜不出他会在什么时候拐一个弯把你抛下悬崖。 但跟着回稽国,这似乎是个很好的机会,其实她一直都在找机会前往稽国,稽国有除了江应谋之外更多的仇人。 很好,与其此刻就杀了江应谋,倒不如以林蒲心的身份跟江应谋回稽国博阳,或许自己的大仇便可一一得报了。 是夜,伺候后江应谋睡下后,她也准备歇息了,但郑憾那边忽然来人了。 第一次进郑憾的卧房,浓浓的暖香扑鼻而来,光洁灰黑的大理石地板上散乱地抛着一些东西,倾倒的银酒壶,女人的绣鞋,还有一条殷红色的刺绣小兜,仿佛一场颇为激烈的欢爱才刚刚结束不久。 郑憾就半卧在榻上,微闭双目,眉心仍旧有个浅浅的川字。她从那一摊凌乱中穿行而过,走近塌边,轻声问道:“殿下,不知有何吩咐?” “来了?”郑憾用拇指摁着太阳穴,嗓音沙哑道,“坐。” “请殿下吩咐吧!” “我没吩咐,坐。” 她犹豫了片刻,半跪在了榻前的软垫上,抬眉时,正好与郑憾那双微微带着幽光的眸子对上,直觉,这男人今晚心情不好。 “早上忘记问你一句话了,若是让你选,你是肯跟随我还是跟随江应谋?”他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似乎奴婢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她答道。 “你选,你选什么我都满足你。” “奴婢只想回家。” “哼,”他轻哼了一声,“好圆滑的答案。不好回答吗?怕得罪我,不敢说实话吗?” “这就是实话,奴婢只想回家。” “你也被江应谋迷惑了?” “没有……” 他忽地就坐起身来,大臂一扬,盖在他身上那条绸被哗啦一声飞了出去。他赤膊跃下,用蟹钳一般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颚,眸光发寒道:“那你为何不肯选?” “因为奴婢想回家,这儿不是奴婢的家……” “你家在哪儿?” “安家村……” “那只是个藏身点吧?” “殿下什么意思?” 他逼近她,冲她脸上喷着淡淡男人的气息道:“别告诉我你真的就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姑而已。我不识穿你,并不表示我没怀疑过你。身手敏捷,医术出众,还有敏锐的反应力以及对时局的判断力,这根本就是一个细作所应具备的,我没说错吧?” “原来殿下把奴婢当细作了,”她笑得轻讽,“那殿下倒是说说看,奴婢是哪国的细作?” “你可以告诉我。”他的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滑嫩的下巴道。 “如果殿下非要一个答案的话,那奴婢只能说是郑国。” “呵呵,”他咧嘴一笑,“你还是不肯跟我交底是吗?落到我手里却还这般冥顽不灵,你是见多识广毫不畏惧呢,还是瞧不起我金印王?” “没底,怎么交?”她拨开了他的手道。 “没底?”他眼眸微窄,“没底可交的话,交人也行。” 她听着这话不妙,正想起身后退,却被郑憾捏住了手腕。郑憾用力将她往身后一甩,她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柔软的被衾上。 “上回你之所以能得手,是因为我没想到你还有点身手,疏忽大意,但今晚,你可就没那么容易从我手心里溜走了,”郑憾缓步逼近道,“其实你是哪国细作我并不在意,因为我看得出来你跟我一样,都想江应谋死,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所以,我不会揭穿你,只要你顺从我。” 她翻身起来,半跪在榻上双目炯炯道:“我提醒过你,不要惹一只刺猬,那样,只会让自己浑身扎满了尖刺!” “本王铁壁金身,怕什么尖刺?本王今晚就只想驯服你这只刺猬,拔光你所有的刺,看看你尖刺底下是怎么一副柔软盈香的身子。”郑憾一只脚迈上,眼中充满了索取,“成为我的人,会让你的细作之路走得更顺畅些。或者,你可以放弃你原本的身份,在我身边做一个安分的女人。”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十一章 忘恩负义 “我看你想多了!”她抓起身边枕头砸向了郑憾,郑憾躲开之际,她一个侧翻下了榻,正想往外跑时,郑憾伸手扣住了她的肩头,她不得不回身撩开,与郑憾对打了起来。 她的身手并不差,从前在炎国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对手太强悍了,她很快觉得应对有些吃力了。一招疏忽,她被郑憾勾绊在地,压下。 “你真的别自寻死路!”她秀目圆瞪,愤怒不已。 “好美的一双眼睛,”郑憾目不转睛地凝着她,俯身含笑道,“不发怒的时候像粉白桃花上的露珠,一旦发起怒来,就像本王匣子里珍藏的那一对黑水晶。没人告诉过你,你有一种令人无法忘记的美吗?” “我只想提醒你,再靠近一点,你会死无全尸!”她咬牙道。 “是这样吗?”郑憾再俯身下去一点,鼻尖几乎与她的鼻尖贴近,“这样会让我死无全尸,那我一尝你这红润香甜的嘴唇呢?是不是得粉身碎骨?我喜欢冒险,我想粉身碎骨更适合我。” “还有种更刺激的,你想试吗?”她带着冷笑挑衅道。 “哦?那是什么?” “生不如死!” “那我更喜欢!” 他刚要吻下,门外忽然响起了他贴身侍从郑匡的声音。他不耐烦地抬起头道:“何事?” “殿下,”郑匡在外说道,“江公子求见!” “江应谋?他这个时候求见?” “对,已在院门外等候着了。” 趁着他走神之时,她忽然扬起上身,用额头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鼻梁,他顿时痛叫了一声,仰面倒下。郑匡在外忙问道:“殿下,没事儿吧?” “没事儿……”他捂着鼻梁含糊不清道。 “殿下?殿下?属下能进去吗?” “不能……” “殿下?” 他翻身坐了起来,垂头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带着红红的鼻头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怪异的笑容说道:“这就是你说的生不如死?挺有趣的,下回我们继续。来人!” 郑匡推门进来道:“殿下有何吩咐?” “让江应谋进来。” “是。” 郑憾起身走回了榻边,扯起一件宽袖白袍穿上,慵懒地躺下,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等待着江应谋的到来。片刻后,郑匡引着江应谋走了进来。江应谋迈进来的第一步便看向了她,看见她无事,紧绷着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郑憾右手支着额头,半闭双眼道:“江公子这么晚求见,不是为了来找本王下棋的吧?” “金印王这么晚叫了我的侍女过来,难道是为了下棋?”江应谋讥讽道。 “你的侍女?”郑憾嘲笑着抬起了头,“林蒲心何时成了你的侍女了?她只不过是本王暂时安排过去伺候你的,本王什么时候想召回她都行。” “金印王记性不好吗?早上那会儿,你已经把她送给我了。” “呵!有这么好笑的人吗?早上那会儿我答应你了吗?” “那你希望我答应娶你王姐吗?” “江应谋!”郑憾猛拍了一下枕头,霍地站了起来,他怒了。 “人不能太贪心了,金印王,世间的事不是样样都能如自己意的。你想让我乖乖地离开郑国,又想扣下林蒲心,会不会太贪心了点?”江应谋微笑道。 “本王倒是好奇了,你为何非要林蒲心不可?” “她是我救命恩人,我想带她回稽国好好报答,这个理由可以吗?” “可以,但人我不会给你!”郑憾大步走向江应谋,凝色道,“别以为我王姐青睐于你,你就得意忘形了!他们把你当奇才,可在本王的眼里你就是个卑鄙小人!” “彼此彼此,金印王。” “少拿本王跟你相提并论!本王就是再卑鄙,也不会灭了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炎国,更不会逼得自己的妻子跳下城楼无辜枉死!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你吗?说你是一个只懂谋略,贪心自私且冷血的蝼蚁!你的一身荣耀都是踩在炎王室所有人的鲜血上一点一点地得来的!报恩?哼!”郑憾眼含鄙夷,抖肩冷笑道,“你会知道什么叫报恩吗?你若知道,就不会灭掉整个炎王室,包括你自己的妻子!”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目光冰冷地看着对面那个男人,他表情如旧,平淡得像永远经不起微澜的湖面,似乎,郑憾的话像一阵风似的过了,并未在他那湖面上扬起什么涟漪。是啊,他若懂得报恩,若懂得怜惜,又怎么会联手稽国戈国灭了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炎王室呢?报恩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太像个笑话了。 “怎么?无话可答了?”郑憾挑衅道。 “我在等殿下您骂完,痛痛快快地把心中的愤怒发泄出来,殿下今晚或许能睡个好觉。”他答道。 “本王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不必,只要殿下肯兑现你的诺言,让我把林蒲心带回稽国,这就足够了。” “江应谋,你还真要跟我抬杠是吗?”郑憾瞪着他喝道。 “这不叫抬杠,这叫礼尚往来。”他浅笑道。 “你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郑憾眼露凶光道。 “不信。” 话音刚落,郑憾转身走到剑架前,哗啦一声拔出了明晃晃的长剑,将冰冷的剑尖抵在他喉咙处。他垂下长长的睫毛看了一眼那把透着寒气的长剑:“不必如此吧?你真的打算替炎王室手刃了我?你与炎王室的交情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像你这样忘恩负义冷血无情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你真的不打算再为你们郑国考虑了?我今晚横尸在此无所谓,但接下来的局势是你无法掌控的。” “你以为我们郑国真的怕了你们稽国吗?” “你们怕的不是我们稽国,而是我们稽国与戈国的联盟,我说的对吗?一旦你杀了我这个稽国第一谋士,稽国上下会十分震怒,稽国伐郑便有了十足的借口,届时,稽国与戈国会形成东西夹击,你们郑国将无路可逃。所以,还不如以我交换回你们的高越城,守住高越城,护住你们的东边防线,这才你们最明智的选择。”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十二章 我想跟着公子 “可本王就喜欢冒险,你能怎么样?” “愚蠢!” “你太轻狂了,江应谋!” “殿下,夜深了,我看您还是早些歇着吧!蒲心,我们走。” 江应谋一个飘逸的转身,镇定自如地走出了房间。她紧随其后,刚迈出院门口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他叫你来干什么?”江应谋问道。 “没什么,问问您的事儿而已。” “以后不要再去了。” “可他是金印王,是这府邸的主人。” 江应谋停下步伐,侧身对她微笑道:“但整个郑国不是由他说了算的。从此刻起,你就是我江应谋的贴身侍婢了,就算他是金印王,也不敢动你分毫。” “为何?”她微微仰头,带着迷惑的表情询问道。 “什么为何?” “您为何执意要带奴婢回稽国?” “我说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金印王府里,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而失去了自由。” “可是……” “可是我在金印王口中是那样的自私残忍冷血无情吗?” 她垂下细长的黑睫毛,心跳微微加速道:“那么,您真的如他所言吗?为了一身的荣耀而背弃了对您有救命之恩的炎王室?还有那位……那位无畏公主,她真的是因为您才跳城楼自杀的吗?” “无畏……”江应谋的神情忽然黯淡了下来,嘴里念着这个名字,缓步朝前走去。潮湿微寒的夜里,湖面曲折悠长的栈道上,淡淡的月光为他拖下一抹长长的背影,萧索且孤独。 “你相信吗?”他凭栏凝望道,“一个人死时若是极度地绝望,死后灵魂不会消散,会化作一道微风,盘亘在她不愿离去的地方。” “奴婢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难道公子认为那位无畏公主的灵魂也化作了一道微风,并未消散?” 他对着寒凉稀薄的寒气舒了一口气:“对,我总感觉无畏没有离去,仿佛她就在我身边。” 什么?她瞬间心脏紧缩了一下,砰砰砰地像马蹄乱磕似的跳动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发现了什么?难道他发现自己是炎无畏了?这不可能! “这道风会在我极其失落的时候飞来提醒我,一个人活着是多么地可悲,也会在我欢欣鼓舞时悄然从我耳旁刮过,告诉我,别太得意,有个人还在黄泉等着找我算账。”他怅然道。 “所以,您终究还是觉得对不起她?” “人都去了,谈这些对不对得起她有何意义?”他自嘲地笑了笑,仰头望月道,“她已化作一道风,飘渺而空洞,留不住也抓不着,只凭着仅有的仇恨盘亘在我身边而已。说声对不起,于她有何意义呢?” 她心口沉沉起伏了一下:“说得也对,一句对不起当真是弥补不了任何东西的。她若还活着,必找您拼个死活,对不起有何用处呢?” 他缓缓转过头来,凝着她,脸色淡如秋月,她微微颦眉,正欲开口,他却忽然伸出手来,轻撩她那飘飞着的耳发:“她好像刚刚又来过,就从你发丝间穿过了,她好像挺喜欢你的。” “是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没被戳穿之前绝对不能露出马脚!这些话可能只是他的试探之语,他一向狡猾,总喜欢旁敲侧击,攻人心防,别看他此刻一脸忏悔的模样,谁又能知道他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别慌,就算他察觉到了什么,也应该下不了什么定论,毕竟自己如今已经是林蒲心了。 “回去了。”他收回手,有些怏怏不乐地转身走了。她缓步跟在后面,暗暗思量,他今晚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为了抒发心情还是真的有所察觉了? 回去后,她照样伺候他睡下了,吹灭了所有蜡烛,她回到塌边,正要躺下时,她猛地感觉到靠墙的那扇屏风后有人,身子微微僵了一下后,她不动神色地躺下了。过了一会儿,那人好像走了。 会是谁?也是要江应谋性命的人吗? 翌日,江应谋被召入宫。她闲着无事,便坐在廊下清理药材。秋心忽然从身后扑了上来,笑嘻嘻地举起一样小东西说道:“姐姐,你看!” “什么?”她抬头看了一眼,是个精巧的小吊坠,白玉的。 “是公子赏我的!”秋心一脸欢喜道。 “他赏你的?” “对呀!早上我给公子送粥饭进去,公子夸我会做事,顺手赏了我这个玉兔坠子。” “那就好好收着。”她又垂下了头。 “姐姐,公子说要带我们去稽国博阳,说那儿比锦城好,到了那儿,我们谁也不用怕了!”秋心满脸期待道。 “你想去吗?”她问道。 “想啊!我想跟着公子,我从来没见过像公子这样平易近人的人了,他不但不骂我,还教我写字作画,对了,他还说要教我弹琴呢!说等回了博阳,他就送我一具琴!” 她拨弄药材的手微微停了一下,目光落在那枯硬的橘皮上:“他或许没你想的那么好,平易近人的人更容易使人受骗。” “公子不是会骗人的人,他是好人!”秋心强调道。 “真正的坏人是表面上看起来善良温和,但背地里心如毒蝎的人。不要轻易去相信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你会只着迷于他的表面,而看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姐姐,你很不喜欢公子吗?”秋心嘟起了她的小嘴,以示抗议。 “姐姐不是讨厌公子,”她抬头浅笑道,“姐姐只是告诉你一些小道理,让你学会怎么提防别人。” “这么说来,姐姐一定会跟着公子去博阳咯?”秋心心情立刻变好了。 “可能会,但姐姐不希望你跟我一块儿去……” “我要嘛!我当然要跟姐姐一块儿去!家里就剩下姐姐了,我不跟着姐姐,那要去跟着谁?姐姐,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好不好?”秋心央求道。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十三章 是谁砸了玉璧 “我当然不会把你丢在这儿,我只是想把你送回安家村……” 村字未完,几个人涌进了院门。依旧是崔管家哈腰点背地在前面引路,紧随其后被簇拥进来的不再是郑华阴,而是另外一位妙龄少女,她一走进来,整个院子的桃花都被灭杀了,因为香气太重太俗。 “梧子公主,这便是江公子的住处了。您小心些,早上飘过一阵小雨,台阶上有些湿滑!”崔管家殷勤地引着那少女往台阶上走去。 梧子?难道是郑国国君叔父郑享的女儿郑梧子?她心想着。 少女搀着侍婢的胳膊,提起裙边,婀娜地迈上了台阶。她和秋心起了身,静静地立侍在了旁边。少女斜眼往她脸上刚瞟了一眼,那崔管家便忙介绍道:“她们都是侍奉江公子的。” 少女不语,带着傲慢的神情迈进了江应谋的卧房。入得房间,她四下打量了一眼,径直走到了矮柜上,弯腰拿起了一只圆形浮雕玉璧,瞧了瞧问道:“这是华阴公主送来的吧?” 崔管家道:“是是,是前些日子华阴公主送给江公子的。” “她可真舍得,这仿佛是王太后送她的吧?不过,我觉得江公子或许不喜欢这样的东西,你说呢,崔管家?” “呃……”崔管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就在崔管家犹豫着怎么回答时,少女的手一松,那块小玉璧就滑落坠地,摔成了几块。崔管家顿时脸色大变,正要俯身拾捡时,少女阻止道:“别捡了,捡起来也是废物一件了。好在我带了一块来,是先王下赐给我爹的,摆在江公子这屋子里正好合适。” 她嘴角勾起一丝蔑笑,这是来争宠的? “那这东西……”崔管家有些为难道,“华阴公主问起,奴才该怎么说呢?” “这都不好说?枉你在憾哥哥府中待了这么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呢!华阴堂姐若是问起,你只管照实回答。”少女傲慢道。 “照实回答?” “对呀,你就照实告诉她,说伺候江公子的婢女清扫柜面时,不小心将玉璧摔碎了,为平她的怒气,你已经将犯错的婢女罚了,你说,是不是这样呀?”少女口含威胁道。 “这……是……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而已吗?”威胁的口气更重了。 “不,就是这样的!”崔管家连忙改口道。 “那还愣着做什么?说要罚,那就得罚,不然怎么好向华阴堂姐交代?我问你,刚才你看见是谁砸了这玉璧呢?”少女面含阴笑地问道。 崔管家往门口看了一眼,负责伺候江应谋的三个婢女都在那儿,该拉哪一个出来顶罪呢? “不知道吗?那我告诉你好了,”少女望向门口,手指着她说道,“喏,就是那一个,拖了去罚吧!” 她微微一愣,这是要拿自己当替死鬼吗? “她?”崔管家有些犹豫,“公主,她是江公子的医师,她若伤了,那江公子就……” “我早听说了,憾哥哥给江公子找了个乡野医师,还是个女的,应该就是她了吧?”少女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扫了她一眼,轻蔑道,“一个乡野医师有什么大不了的?伤了就伤了呗!没了她,江公子那身子就调养不成了?我家府上多的是医术高明的医师,回头就给江公子派一位来,保准比她这乡野来的强多了!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罚人?” 她眼含鄙夷地瞥了这少女一眼,真不愧是郑享的女儿,仗着自己父亲在郑国举足轻重,连国君都得礼让三分,就如此地嚣张跋扈了。若搁在从前,早一脚踹飞了! 她那一瞥不巧正好被郑梧子看见了,郑梧子顿时颦起了眉头,口气不悦地问她道:“你这什么眼神?不服吗?难道不是你打碎这玉璧的?” “是不是,公主心里不清楚吗?”她冷冷答道。 “呵!敢顶嘴?憾哥哥王府里的家教竟如此差强人意?像这种嘴刁的奴婢怎么能伺候江公子,会被江公子笑话的!来人,给我拖出去跪在廊下,罚她自己掌掴自己三十下!”郑梧子立马变了脸色。 “公主……”崔管家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郑梧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好闭嘴了。 随郑梧子来的一个中年妇人快步地走到了她跟前,厉声道:“没听见公主说什么吗?去廊下跪着,自己赏自己三十个巴掌,别等我动手,那可保不住你这张小脸了!” 秋心吓得脸色都变了,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惶恐道:“我姐姐没砸玉璧……” “秋心!”她连忙打断了秋心的话。 “呵!你姐姐没砸玉璧是吧?她没砸,那就是你砸的了,跟我来,廊下跪着去!” 那妇人气势汹汹地要来拉秋心,她忙挡住道:“这事儿与她无关,她不过是个孩子……” 话未完,那妇人扬手就甩了她一个巴掌,秋心尖叫了起来:“姐姐!” 一股刺痛伴随着灼热感迅速在她右脸颊上蔓延开来,她拳头一紧,浑身热血都沸腾了起来!在这世上,除了江应谋,还没人敢打她,找死么? “在做什么?”院门口忽然传来了江应谋那低沉且冰冷的声音。 她刚刚冲上头顶的血液慢慢退了下来,不能在江应谋面前显露自己会功夫的事情,那样,会很容易引起江应谋怀疑的。她强忍下这口气,舒开了拳头,做了一次深呼吸。 “江公子回来了?”郑梧子迈着盈盈娟步,满面春风地从房里走了出来。第一眼看见江应谋时,她含羞低头,袖遮半面,做足了一副惷心骚动又羞涩为难的少女模样。 可这娇羞美艳的模样并没有让江应谋顿时惊艳称绝,花痴呆傻,甚至连一丝丝好感都没有唤起。江应谋带着一张灰冷的脸缓步走近,口气冷硬地问道:“什么人?” 崔管家忙哈腰道:“这位是大国公家的梧子公主。”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十四章 恶紫夺朱 “来做什么?” “来……自然是探望公子您了。” “我人不在,她怎么探望?” “这……” “见不着我的人,便掌掴我的侍女为乐?” “你……”郑梧子有些窘迫地抬起头,眼中早已没了含春之色,尽剩惊愕了。如她这样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估计从来没被别人这样讥讽过吧! “梧子公主,不知我的侍女因何开罪了您?”江应谋眼含寒光道。 “她……她摔碎了华阴堂姐赠与江公子您的玉璧……” “不是我姐姐摔碎的!”秋心快嘴了一句。 “谁说不是?”郑梧子立刻厌恶地斜瞪了秋心一眼,“你自己问问这里的人,有谁没看见?小小年纪便知道撒谎了,长大了还得了?真该让憾哥哥将你发卖了!” “梧子公主,难道你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跟我玩这种十岁小孩爱玩的把戏?”江应谋冷冷道。 “你……你这话何意?”郑梧子柔声委屈道。 “你是主,他们是仆,你说玉璧是蒲心摔的,他们敢说不是吗?” “我……” “这种把戏我十岁之后就已经不玩了,太不新鲜了,请恕江某刚刚入宫觐见了贵国国君,身体倦怠,实在无法陪公主娱乐。蒲心,随我进去!” 郑梧子那脸色瞬间由红转紫,既尴尬又气愤,傻傻地立在房门口,真是什么脸都丢尽了!她可比不得郑华阴,郑华阴年长好几岁,成熟懂事,她只是个二八小丫头,里里外外都是蜜糖浇灌的,怎受得这样的闲气?更何况,她今日是带着仰慕之情前来探望传说中世间最聪明的男人,原有勾搭之意,谁料竟被这男人羞辱,叫她情何以堪呢? 羞愤之下,郑梧子捧起身旁侍婢手中的木匣子,高高举起,转身就砸向了江应谋。那匣子砸在江应谋左肩处,哐当一声落了地,摔了一地的姹紫嫣红。原来那匣子里是她精心为江应谋准备的作画颜料,她听说江应谋的画技出神入化,最爱收集郑国出产的上品颜料,所以特意准备了五六种送来,此时,这些颜料全瘫在了地上,红红紫紫,混成了杂色。 “哎哟,公主啊……” “一边去!”郑梧子满腮绯红,喝退了崔管家,又指着江应谋怒道,“你不就是我们郑国的俘虏吗?尾巴竟还翘到天上去了!我是因为听人说你画技超群,想让你为本公主作两幅春日画卷,谁知你竟如此轻狂,目中无人,真叫本公主好生失望!难道你们稽国人都是如此狂妄的?” 江应谋抬手揉了揉被砸的左键,俯身拾起了一只还未摔破的小瓷钵,瓷钵里尚有紫色颜料,他轻轻抖了两下,意味深长道:“可知这一点点紫色颜料作价几何?” “再贵本公主也费得起!”郑梧子竟没听出话外之意,也够蠢得离奇了。 “哼,”江应谋面浮鄙笑,举起那只小瓷钵道,“如今是紫色稀贵,无论国君大夫,皆以服紫色为耀,孔老夫子曾痛斥:恶紫夺朱,说朱色已不再是正统之色,而被这邪恶的紫色所替代,正因为如此,紫色颜料极为珍贵。此一小钵可作价三十金,三十金足够贵国十个村落活上一年的了,公主却这样地轻贱,可见郑国的奢靡之风当以大国公府为首。” “你……”郑梧子又被噎了个半死! “方才在朝堂上,大国公畅谈郑国重勤俭轻奢靡,全国上下齐心誓要捍卫住郑国每一寸疆土。我看,他也只是说说罢了。他连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住,何以引导全国上下重勤俭呢?” “江应谋!”郑梧子羞得眼泪花儿都要出来了! “崔管家,”江应谋将圆钵递给了氏蝉道,“着人将这堆杂色颜料好好扫起来,虽颜色混杂了,却还能用的,浪费了着实可惜了。” 崔管家只得哈腰应道:“是……” “哼!”郑梧子重重地甩了一下大袖,饱着两眶子眼泪,气急败坏地跑走了。崔管家和众侍婢连忙跟了出去。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江应谋转头看向了她,见她左脸颊已微微浮肿起来了,忙吩咐秋心道:“去给你姐姐煮个鸡蛋来敷敷。” “我自己去吧……” “你先坐下。”江应谋盘腿在茶桌前坐下了。 她跪坐在旁边,垂眉问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方才叫你受委屈了。”江应谋轻言细语道。 “做奴婢的受打骂是常有的事,说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暂且再忍耐几日,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很快?” “我姑父晋源已与郑国说妥,三日后郑国便送我前往高越城,到时候你就可以跟着我回稽国了。” 她内心砰然一跳,既喜又紧张。她喜的是终于可以前往稽国了,紧张的是,越靠近稽国,她的那些仇人就离得越近,接下来的路就越为崎岖颠簸。不过,她去稽国是为了报仇,秋心怎么办?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秋心牵扯进来了。 这天半夜,她忽然起身,手执灯笼往屋后走去,看上去像是起夜。走到一僻静角落时,她将灯笼吹灭,静静地站在那儿。她在等一个人,那晚悄悄潜入江应谋房间的那个人。如果她此刻不在江应谋的房间里,那人一定会趁机再潜入吧?她觉得,那人应该是去刺杀江应谋的。她很好奇,到底会是谁呢? 很快,前院某间房内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像是桌子被掀翻了。很好,已经打起来了,接下来院外的守卫应该要冲进来的吧?那个人是不是准备逃窜了呢?前院无路,只有这安静冷清的后院才是最佳逃跑路线,不过,那个人可能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躲在这儿。 一个黑影飞快地从她眼前闪过,翻墙而出,她嘴角勾起一丝蔑笑,重新将灯笼点亮,故作一副惶恐紧张的样子急匆匆地跑了回去。 江应谋没事,只是被那刺客踹了一脚,崔管家闻讯赶来,责问她道:“你刚才上哪儿去?”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十五章 谁派你来的 “奴婢去后院茅房了。”她回答道。 “偏这个时候去茅房?” “责备她做什么?”坐在榻上歇气的江应谋拧眉道,“她不去茅房,刺客怎敢进来?刺客早盯上我了,就是趁她去茅房,我一人落单时才悄悄潜进来刺杀的。金印王府不是号称铜墙铁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吗?看来,我应该换个地方了。” 崔管家忙道:“公子请放心,一定不会再让公子受到惊吓了!奴才立刻再增派两队人手来护卫公子,公子大可以安枕无忧。” “公子,”她插话道,“公子受了惊吓,奴婢先去给公子冲一碗珍珠定惊茶来吧!” “快去!快去!”崔管家挥袖道。 她去了茶水小间,秋心紧跟在她身后,牵着她的裙边惶然道:“姐姐,会是谁想杀公子呢?太可怕了!” “没事儿的,秋心,”她腾出手来摸了摸秋心的脑袋笑道,“一会儿你跟着姐姐睡,有姐姐保护你,你也可以安枕无忧。”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氏蝉捧着心口,脸色发白地走了进来。 “氏蝉姐姐,你也吓着了吧?”秋心道。 “可不是吗?我一听见响动就知道出事儿了!吓得我两腿发软,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呢!这会儿好容易才缓过劲儿来,能下地走路了。蒲心,到底怎么回事啊?是谁要刺杀公子?胆儿也未免太大了吧?这可是金印王府呢!”氏蝉满脸惶恐道。 “刺客跑了。”她往碗盏里冲着滚滚热水道。 “跑了?这么厉害?能飞还是能钻地洞呢?居然给跑了?” “秋心,”她将碗盏放在托盘里,吩咐秋心道,“好生给公子送去,别洒了。” 秋心捧着托盘走后,她将小间的房门关上了,转身浅笑道:“这个人不是能飞也不是能钻地洞,而是懂得隐藏自己。” “难道蒲心你知道是谁?”氏蝉脸色微微变了。 “这不难查出来,而且,明日一早金印王肯定会查。金印王极爱在公子面前争脸面,公子收押在他府上却遭行刺,他脸面上怎么过得去?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哦……你说得也很有道理,殿下他肯定会查的……” “今晚这事儿府中诸人的嫌疑最大,而我们院子里的人嫌疑就更大了。” “蒲心你这话是何意?伺候公子的便只有你们姐妹和我,难道你还怀疑我不成?”氏蝉略有些紧张了。 “不是我要怀疑,金印王迟早会怀疑到你头上的,不是吗?” “他也会怀疑你的,不是吗?” “他不会,”她从容淡笑道,“我在入府之前便与他打过交道,他很清楚我是怎么想的,所以他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我妹妹秋心就更不可能了,江应谋再糊涂,也不会弄错刺客的身量吧?我想你最好跟我说实话,或许我可以帮你逃过这一劫……” 劫字未完,氏蝉忽然从袖中抽出匕首,横劈而来。她反手扣住了氏蝉的手,一个九十度的旋转,将氏蝉死死地摁在了墙上。 “你到底是谁?”氏蝉咬牙道。 “这话应该我先问你。”她挑眉道。 “你既然知道我是刺客了,就该知道身为刺客是不可以出卖主子的。” “不出卖,下场就是死,你愿意?” “走上这条道,我早料到会有今日了!” “何必如此莽撞?世上还有比性命更宝贵的吗?我没想过要揭穿你,还打算救你。” “条件呢?你不会无缘无故救我吧?” “告诉我你刺杀江应谋的理由。” “我不能说,而且,你不怕我告诉金印王你也会功夫吗?” “哼,”她轻蔑一笑,“他早知道了。” “什么?”氏蝉眼眸微张,“难道说你是金印王派来潜伏在江应谋身边的细作?” “你问得越多死得越快,信不信?我可以在金印王面前保你,但你必须告诉我你刺杀江应谋的理由。” “你真的可以保我不死?” “可以。” “那好,”氏蝉目光沉下道,“我告诉你,我是奉了稽国少将军魏空明之命前来刺杀江应谋的。” 她眉心拧起:“你说魏空明?魏家和江家不是世交吗?” “我是这样猜想的,郑国想以江公子交换高越城,而高越城是郑国东边重镇,失高越城等于失去了一道重要的防线,也给稽国攻打郑国提供了便利,但现在,郑国要讨回高越城,稽国有些人大概就不愿意了。” “魏空明不愿以高越城交换江应谋?” “对,我是这么想的。” 她眼珠右挪,沉思了片刻道:“我想魏空明所怀的主意应该不止于此。不舍高越城是其一,想陷害金印王是其二。倘若江应谋被杀于金印王府,金印王难辞其咎,必遭人诟病,郑国因此也换不回高越城了,到那时,郑国上下必定会对金印王有所抱怨,而那些看不惯金印王做派的人绝对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可金印王岂是个好惹之人?必遭致两派恶斗,郑国内部一乱,稽国不就有机可乘了吗?” 氏蝉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你说的是呢!” 她松了手,将匕首还给了氏蝉:“别再跟着魏空明了,他不是个仁义之人。你身手不错,作为细作潜伏得也算成功,只是最后刺杀时失了手,另外换个主人吧!” “今晚之所以刺杀失败是因为我没想到江应谋身手还不错。外间皆传他体弱多病,可谁知……” “如果你这么想那就错了,”她冷冷一笑道,“江应谋是从小体虚,但身子好时,他也学功夫,因此练得一身很不错的防身术。” “原来如此!我误信外间传言,今晚险些就命丧在他手里了!”氏蝉懊悔道。 “他那人狡猾阴险,你若对他不够了解,最好还是先别动手。” “你果然是金印王派到他身边的细作吗?” “你不该问。你记住了,明日金印王叫我们去问话,你只说在房里睡觉,别的一概别说。” “明白了。”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十六章 前往博阳 翌日清晨,江应谋未起之时,她和氏蝉秋心便被叫到了郑憾的阁楼上。一番盘问后,她被留下来了。 郑憾手晃着半杯清酒,凭栏眺望道:“你跟那氏蝉是一伙的吗?” “若我们俩是一伙的,您觉得昨晚会失手吗?”她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要帮她说话?” “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昨晚我提着灯笼匆忙往回赶时,路过了她的房间,的确听见了她咳嗽的声音。” “你确认是她?” “确认。” “你不会是在替她掩护吧?” “我只是不希望她成为某个躲在暗处偷偷窃笑的杀手的替死鬼。其实昨晚可以下手的不止我们这三个吧?王府里仆婢众多,任何一个人都有嫌疑。” 郑憾浅酌了一口,砸了砸嘴回味道:“那你觉得除了你,还有谁想置江应谋于死地?” 她浅浅一笑:“那可多了去了。” “譬如说?” “与您不合之人,与江应谋不合之人,不希望稽国和郑国和和气气解决此事的人,又或者说想从江应谋之死捞到好处的人。” “看来我是给自己带回来了一个灾星,索性再过两日他便要走了,”郑憾说着转身迈向了她,“他已向我王兄提出了请求,我只能暂时让你跟她一块儿去了,但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是不是?” “多谢殿下成全。” “其实这也是成全我自己,”郑憾将酒樽放在她鼻边晃了晃,含笑道,“我也很想江应谋死,所以我放了你跟他去,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听到他的噩耗,这不是很好吗?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希望不会耽搁得太久,若你遇见什么阻碍,只管写信回来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来,喝了这杯酒,只当是提前庆贺你完成任务了。” 她看了郑憾一眼,接过了那只酒樽,垂眉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将酒樽里的酒全部倒在了地上:“我想这杯酒还是敬给即将奔赴黄泉的江应谋吧!日后能与殿下庆贺的时候多了去了,不急在这一时的。” “好个狡猾的妖精!”郑憾垂头朝她喷了一口酒香,笑得暧昧,“怕我在酒里下东西吗?还提防着我,怕我真的把你所有的刺儿都拔光了?你也把我金印王想得太龌龊了些,我若想要你,必会正大光明。” “正大光明地霸王硬上弓吗?” “说得本王忽然好想……” 她立刻后退了一步:“殿下不会想这个时候跟江应谋起冲突吧?江应谋如今视我为他的东西,你动他的东西,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郑憾笑盈盈地直起腰身道:“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带你回稽国吗?” “殿下以为是为什么?” “要么是看上你了,要么就是已经怀疑上你了。好自为之吧!”郑憾拂袖走回塌边坐下道,“江应谋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回了稽国后,他身边还有晋寒陈冯这样的人物,个个都是狡诈阴险的货色,你自己可得小心了。本王成全你跟他去,你也得成全成全本王的心愿。” “殿下有何心愿?” “守身如玉,”郑憾右手撑着下巴,眼含贪婪之光道,“可以为本王做到吗?即便江应谋向你示好,你也不许投入他的怀抱,你得时刻想着本王,让本王来问你讨花红。” 她嘴角勾起一丝轻蔑:“那就得看殿下那时候命还在不在了。” 眨眼间,江应谋一行人已经在前往高越城的路上了。颠簸摇晃的马车里,她搂着双膝,静静地听着秋心和江应谋说话。此去博阳,秋心很兴奋,一路都在向江应谋询问着博阳的事情,可她心里却泛着淡淡的忧愁。 博阳那儿会有一场血战在等着她,她不愿秋心涉身其中,也不放心秋心一个人回安家村去。如何安置秋心,成了她眼下最棘手的问题了。 三日后,路过高越,在离高越三十里开外的荆城停顿了一晚后,翌日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博阳。十日后,这趟颠簸了将近半个月的行程总算结束了。 这是她第一次迈进江府的大门。她与江应谋成婚后,一直没有回博阳拜会过江府长辈。江家人如何阖府出来迎接江应谋的就不必多说了,那是既热闹又温馨的。想想也该如此,江应谋在家中排行最末,又是男孙,且从小就聪慧过人,深得他父母和祖父母喜欢。他这回在郑国险些丧命,长辈们的心疼之意可想而知。 入府后,家人拥着江应谋往祖父母院子去了。她和秋心则被婢女带到了江应谋日常居住的地方——携柳馆。坐在携柳馆中某一间素净整洁的房间里,她静静地打量着这陌生的一切,秋心却推开窗户,欢喜大喊道:“哇!那有好大一丛杜鹃花!全是白色的,姐姐你看!” 她起身步至窗边,果见与窗斜对着的那个角落里盛放着一朵朵白色的杜鹃花。杜鹃花多是殷红丹红,也有白色种,却从未见过谁单种这白色的。她心中暗想,难道是为了祭奠魏竹馨? 秋心叽叽喳喳时,方才那个引她们入馆的婢女阡陌来了。阡陌送了一顶秋香色纱帐给她,笑语盈盈道:“这是新的,我一直拿香木熏着,搁在柜子里没用过。不知道公子带了你们回来,一时间备不上什么好礼儿,你可别嫌弃。” 她道:“还叫你破费了,是我们姐妹俩不好意思才对。” “往后便是一个院子相处的人了,别这么客气!公子这院子许久没添过人了,你知道他好清静,我们这院子从头数到尾,加上你们姐妹俩也不过七个。” “他倒真是好清静。”她点了点头。 “公子打小便是这样,不喜欢喧闹,就好窝在自个院子里读读书作作画什么的,连雀鸟都不曾养过一只。” “他那身子想必也劳累不起什么。” “说得是呢!” 阡陌正欲替她们换纱帐,外面有人在喊:“阡陌姐姐,太夫人说了,请林蒲心姑娘携了她妹妹一块儿过去!”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十七章 魏家二小姐 阡陌回话道:“知道了,这就过去!” 府中西南角那间古香古色的院子里,二楼上时不时传出一阵欢声笑语。她和秋心跟在阡陌身后,沿着那笑声的踪迹一路上了楼,楼上是间半敞的起坐室,红衣紫袍地坐了一屋,江应谋就紧挨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妇人,想必那位就是江府的老夫人归于氏了。 行礼毕,她与秋心便立于了众人好奇的目光之下。这些人像打量从别国贩卖来的布匹珠宝似的,目光在她们姐妹俩身上来回油走,把秋心弄得有些紧张了,小手伸出,紧紧地拽住了她的裙边。 “哎呀,这也是个可人儿啊!”归于氏慈眉善目地笑道,“姐妹俩都招人喜欢的小可人儿,人美心善,我瞧着都喜欢呢!那小丫头,你叫秋心是吗?” 秋心紧挨着她,有点胆怯地点点头,轻声道:“是……” “不怕,不怕,到了这儿,便跟到了自己家一般,不用害怕的。太夫人要好好谢谢你们姐妹俩,公子在安家村和锦城时多得你们姐妹俩相助了,你们往后就安心地住下,把这儿当自己家,知道吗?”太夫人笑逐颜开道。 “多谢太夫人!”她大方礼貌地回答道。 “嗯,懂礼知节,是个知进退的好姑娘,往后啊,公子的身子就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他,继续为他调养,助他能为我们江家添两个胖小子,那太夫人我就更高兴了,呵呵呵呵……”太夫人一笑,众人也跟着欢笑了起来。 江应谋轻拍太夫人的手背,浅浅含笑道:“奶奶真不知足,膝下已有四个重孙,竟还想让我添,您管顾得过来吗?我闲余时,多编两本书册子,让秋娘读给您听,您还舒坦些呢!” “那功夫就不要再费了,”太夫人忙摆手道,“还是重孙子来得实在!奶奶和你爷爷如今也不图什么了,就指望着你也能为江家添上一两个男丁就足够了!” “奶奶,”左侧穿杏黄裙衫的年轻妇人起身盈盈笑道,“您也太着急了!这小孙媳妇都还没进门儿,您上哪儿讨小重孙子去?我们得一茬一茬地办,急不来的!” “是了,是得一茬一茬地办,先得把聪儿与小竹儿……” “奶奶,”江应谋未等归于氏将话说完,轻柔地将归于氏抬起的手摁了回去,“您可是越来越急性了,我才刚刚回来,您不问问我在稽国遇见了谁就总提这事儿,您是不是一点也不在意我在稽国跟谁斗气了?” “谁?稽国哪个小王八蛋敢跟我家聪儿斗气?” 江应谋正欲开口,楼下传上话来:“魏二小姐来了!” 听到这个魏字,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哪家的二小姐?依稀仿佛记得与江家交好的那个魏家仅有魏竹馨一个女儿,莫非是别家? 方才起身的那位杏黄娇娘听见传禀后立刻往楼梯口迎去,片刻后,她亲昵地搀着一位年纪与她相仿的小姐走了过来,送至归于氏跟前打趣道:“奶奶这张嘴可真是灵便,念什么来什么,您竟跟竹馨说好了的不成?” 竹馨?她瞬间七孔俱张,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刚才这女人唤的是什么?竹馨?难道眼前这亭亭玉立,端庄娴雅的女子便是魏竹馨?这怎么可能?江应谋不是说彼此已经阴阳两隔了吗?况且,若魏竹馨真还在世,理应早就嫁与了江应谋啊! 她惊愕之时,斜前方那女子轻启朱唇道:“听说应谋哥哥平安归来,父亲特遣我来瞧瞧。母亲本也要来的,只是这几日伤了风寒,不好出门。应谋哥哥,这遭在稽国应是受了大罪了吧?身子可还妥当?” “无碍。”江应谋答得十分客套,脸上的笑容浅得转瞬即逝。 “无碍便好,回到家中,定要好好歇着,把亏的都要补回来。父亲前月收到一支极好的何首乌,头手都长齐整了,最适合给你补身子了,他让我带来给你,叫你安心养着,不必担心军中诸事。” “改日再当面谢过魏伯父。”又是一句客套。 “不知这两位又是何人,莫非是应谋哥哥从郑国带回的?” 女子轻挪身姿,带着一股她非常熟悉的柔香迎面而视。这香气不就是那桃花签上惯有的吗?还有那声柔肠寸断的应谋哥哥不也正是信笺上惯常有的吗?这真是魏竹馨?还活着,却尚未嫁给江应谋?怎么回事? 她大概是太惊讶了,眼中尽剩迷惑和茫然了,对魏竹馨的话竟听而不闻。直到右侧一中年妇人开口问她时,她才猛然反应了过来。那妇人道:“蒲心对我们魏二小姐仿佛是很好奇,看着竟呆了,蒲心,莫非你在郑国便听闻过这位魏二小姐的美名?” 她迅速整理心情以及表情,往右侧了侧身,垂头道:“奴婢有所耳闻……” “是吗?说来听听,郑国人是如何谈及我们这位魏二小姐的?”这妇人口气里夹杂着丝丝调侃。 “奴婢只是从金印王那儿听说了一点点。” “金印王?是那位传说彪悍且善战的金印王吗?他竟跟你提起了我们这位魏二小姐?听闻他身边女人多如牛毛,性情放浪,桀骜不驯,莫非他对我们魏二小姐有意?” “奴婢不知。” “舅母说哪里去了?”杏黄娇娘接过话道,“金印王离我们十万八千里呢,这笑话说得可一点都不绝妙,还是让我们最会说笑的奶奶给您说一段,让您知道知道什么是高手。奶奶,您说呢?” “说得好,”归于氏笑米米地点着头道,“那金印王与我们何干?任他再是个王,也不过是郑国的一个小王罢了!我们小竹儿岂会稀罕郑国一个小王?小竹儿要嫁之人,那必是我们稽国最聪明的,聪儿,你说是不是?” 江应谋嘴角勾起一丝乏味的笑容:“奶奶说是那便是,只是谁为稽国第一聪明人还得举国上下推举过才知道,若问我,自然陈冯是也。好了,诸位慢聊,我先回院沐浴更衣,一会儿再来陪奶奶闲话。”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十八章 白色杜鹃花 归于氏扬起的嘴角微微僵了,明显有些失望,却还是笑意满满地让阡陌等人好生伺候着江应谋回院去。回到院中,她被分派去为江应谋煮新茶,茶备,送入江应谋房中时,这人已经披着一头长长的青丝,盘腿坐在铜镜前,让阡陌为他梳头。 她奉上茶道:“公子,茶已备好。” 江应谋睁开微闭的双眼,抬手接了茶问道:“方才吓着你了?” “没有……” “还是听金印王说起过我和魏竹馨的事情,所以对她那个人有些好奇?” “一切都瞒不住公子。”她知道自己失态了,只能如此回答。 “我就知道,”他轻蔑地笑了笑,“金印王那人最擅长的不是打仗,而是闲话家常。比刀枪比不过,便言语中伤,也算郑国一国宝了。” “他必是嫉妒公子。”阡陌道。 “别提他了,”他浅酌了一口茶水,转脸对她浅笑道,“之前我应过你的事必定会兑现,只是眼下还急不得,我尚且需要你为我调养身子,不知怎么的,我这身子倒听服你的药,所以也只能委屈你暂时留在府里了。” “愿为公子效劳。”这正合她意,留在江府好处多多,要探听各方消息也方便得多,就算江应谋不留她,她也并不打算匆匆离开。 “平日里就跟在我左右,我院中仆婢很少,你应该能与他们很好相处的。对了,我还答应了秋心要赠她一具古琴,这话是要兑现的……” “真有这事儿?”她惊讶地抬头道。 “有,”他含笑点头道,“我还答应过她,会亲自教她弹奏,收她为我江应谋唯一的入室弟子。” “公子实在太客气了!”她忙婉拒道,“秋心资质愚笨,怎敢劳烦公子亲自教导?那不过是她不知分寸才说出来的话,公子可千万别当真!” “是蒲心你别跟我见外才是,又特别是在这携柳馆,这里是我独有的地方,你在这儿可以自在些,拿这儿当自己的家更好。” “公子……” 他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转正脑袋道:“我好容易收着个颇有天分的徒弟,想跟她来一出名师出高徒,你就别拦着了。晚些时候,让她到我这儿来一趟吧!” 她没好再说什么,只得默认了。她实在没想到秋心受江应谋蛊惑竟到了这种地步,还背着她偷偷拜师学艺上了,她可不想秋心跟江应谋有太多交集,秋心迟早是要先一步离开的。 沉默无语时,一个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刚进来,他便伏趴在地上,叩首道:“恭喜公子平安归来!” 江尘?她右眼皮往上蹦了蹦,又是一个熟人! 江尘是江应谋的伴童,自幼跟随江应谋,也是唯一带去了炎王宫的随从。从前在炎王宫时,江尘很护主,也很喜欢把魏竹馨搬出来向她示威炫耀,所以这小子没少挨她的揍。只是回府这么久,为何没见到这人前来迎候江应谋? “你有心了,下去吧!”江应谋竟只有这一句。 “公子,请公子准允江尘继续跟随公子,服侍公子!”江尘趴在地上不肯起身。 “多说无益。”江应谋将茶盏递回她手里,口气淡淡道。 “公子打发江尘去做官,可江尘深知自己并非做官的料,江尘从小跟随公子,以侍奉公子效忠公子为己任,离开公子,江尘内心惶恐,寝食难安,所以,恳求公子收回成命,允许江尘回来侍奉!”江尘再叩首道。 她斜眼瞄着江尘,又瞟了一眼江应谋,这主仆二人闹哪出呢?翻脸了? 江应谋依旧毫不动容:“之前我该说的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主意已定,你无需再多言,下去吧!” “公子……” 江尘还欲再求,阡陌忙向他摇了摇头,他只好起身退了出去。待他走后,阡陌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真的不打算让江尘哥回来伺候了?” “想替他说情吗?” “是觉得他可怜。公子有所不知,自公子随晋寒将军出征后,他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担心公子会遭遇不测。这回公子身陷郑国,他更是忧心不已,恨不能自己去郑国营救公子。他对公子确实是忠心一片,日月可鉴的。” “他之忠心非我所求,也受之不起。” 阡陌没敢再多言,默默地继续替江应谋梳起了头。她跪坐在旁边暗暗心想,这主仆二人究竟是怎么了?从前不是好得跟亲兄弟似的,怎么才两年的功夫就水火不容了? “公子!”秋心忽然蹦蹦跳跳地跑进来。 “秋心!”她忙转头轻声喝止道,“不可无礼!这里是公子的卧房,不容喧闹,赶紧出去!” “无妨,秋心你过来。”江应谋一点都不介意。 秋心冲她吐了吐舌头,小跑至江应谋身边跪下,故弄玄虚道:“公子,您猜我刚才做了个什么?” 江应谋含笑低头道:“猜不着,给我瞧瞧?” “你看!”秋心笑着将身后那东西嗖地一下递到了江应谋眼前,一张小脸溢满了甜甜的笑。 她定睛一看,那不是院子一角盛放的白色杜鹃花吗?这丫头不知打哪儿折了开了黄花的迎春花藤,盘成花环,上面缀了嫣色桃花,妃色海棠,以及几朵花朵硕大的白杜鹃花,乍一看,春日气息甚浓,可听阡陌说那白杜鹃是江应谋特意栽种的,不许人随意采摘的。 再看江应谋的脸色,笑容僵住了,垂眉盯着那几朵新鲜欲滴的白杜鹃,眼中满是失落之色,仿佛被谁摘去了心头之物。 “谁让你摘那白杜鹃的?”阡陌脸色微变,口气有些着急了。 “不能摘吗?我看它们开得那么美艳,添在我送给公子的这个花环上正好合适,您说是不是,公子?”秋心一脸天真地望着江应谋。 江应谋没说话,脸色依旧有些发僵。她连忙起身将秋心拽了起来,轻声训道:“之前阡陌姐姐不是告诉过你吗?院中的白杜鹃乃公子亲手所栽,不可随意采摘,你怎么没记住?”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十九章 心中疑惑 “我……我一时给忘了……”秋心抬手抹了抹额边热汗,垂头嘟嘴,又后悔又委屈道,“我只是想给这花环再添点颜色,做得美美的,好送给公子。我一高兴,就把阡陌姐姐的话忘记了……” “快向公子道歉,以后不许这样了。” “公子……” 秋心正要下跪道歉,江应谋却伸手接过她双手捧着的花环,脸上的阴郁和僵硬已散,浅浅的笑容浮现在眉眼之间:“很美,黄为底,妃色嫣色为点缀,再饰以大朵白色,主次得当,层次分明,很美。” 她微微一怔,竟不生气了? “公子是在夸我吗?”最开心的是秋心,或许因为开心,她竟毫不避讳地跪在江应谋跟前,双手攀着江应谋的胳膊,笑得像个娃娃。 “自然是夸你,也是在夸我,不枉我教了你如何配色,看来除了古琴之外,我还该教你如何作画,你或许还是个绘画奇才呢!” “多谢公子!” “秋心,”她再次将秋心从地上拉了起来,因为她明显感觉了到阡陌那异样且诧异的目光,“怎可如此劳累公子?公子不与你计较,你也不能放肆成这样,先退下吧,公子还要梳头更衣呢!” 秋心翘了翘嘴巴,往江应谋那儿偷偷地瞄了一眼,江应谋举着花冠笑道:“这东西我收下了,喜欢盘花冠,就去花锦园里自己采去,只记得一点,不可糟蹋了。” “还是公子最好!那奴婢先告退了!”秋心欢欢喜喜地走了。 她松了一口大气,垂头对江应谋说道:“公子太纵容秋心了,她年纪尚小,不懂事情轻重缓急,只怕将来尽会给公子惹事。” 江应谋凝着那满带春色的花冠微笑道:“她这年纪正是不必懂规矩,撒娇闯祸的年纪,你又何必处处约束着她呢?再过两三年,只怕你不想让她懂,她自己就会懂了。懂规矩,懂看人脸色,这其实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阡陌,一会儿拿个托盘盛着,我要拿去送给奶奶。” “公子要将这花冠送给太夫人?”阡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不好吗?此次从郑国回来,不曾给奶奶带回什么像样的礼物,这个出自郑国小姑娘之手的花冠倒可以聊表心意。接着!” 阡陌忙双手捧着,先搁在了旁边茶桌上。江应谋更衣时,她自行退出了房间,将茶具拿回了茶间清洗。秋心并不在茶间,她担心秋心乱跑,清洗完毕后就匆忙出去找了。路过后院那一墙迎春花藤时,她听见两个人在花藤另一边说话,是阡陌和江尘。 “你急也没用,公子的心意又岂是三言两句可逆转的?”阡陌道。 “那你时常在公子跟前替我说说好话,不是好话,常提到我也行!”江尘口气里有些急躁的味道。 “我倒以为与其我常在公子跟前提你,倒不如你常去那叫秋心的小姑娘跟前走走。” “为何?” “公子似乎十分地喜欢那个小姑娘。还记得那丛白杜鹃吧?一般人谁敢去碰?可方才那小姑娘不懂事儿去采了几朵来做花冠,公子竟一点都不生气,还要将花冠赠与太夫人,你说,公子待她好不好?” “竟有这事儿?” “所以,光在公子跟前提你没用,你得做点叫公子喜欢的事情。我这么说,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可我不明白为何公子会对一个那样的小姑娘感兴趣?我瞧着那小姑娘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公子的眼光向来与我们不同,你若能猜明白,也便成了公子了。你依着我的话去做,保你有机会回来侍奉。” “好,我明白了!” “那我先回去了,公子还得去太夫人那边呢!” 她急急地撤了身,往前院找秋心去了。江应谋不久后便带着阡陌去太夫人那儿了。晚饭过后,他才在阡陌的搀扶下回来了。他喝了些酒,她备了醒酒的橘络汤送去。伺候他睡下后,阡陌和她一并退了出来。她正待转身,阡陌却伸手将她拉住,说道:“秋心呢?太夫人有赏!” 柔和的烛光下,秋心满心欢喜地抚摸着太夫人赏给的衣料,交错的菱纹,石榴红丹红双色的糅合,这是一块上等的丝缎。秋心仰起头对她笑道:“姐姐,我们一人做一件,这衣料管够!” 她一直拧着的眉心微散:“秋心,你当真那么喜欢跟着公子吗?” “当真!”她又低下头去抚着衣料道,“我想一辈子跟着公子,公子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可这儿终究不是我们姐妹久待的地方。” “公子人这么好,姐姐你舍得离开吗?” “好?”她轻晃脑袋,笑得凄冷,“他的好你看得见,他的阴险与狡诈你是看不见的。” “姐姐你说什么?” “姐姐只想告诉你,这里是江府,不是之前的金印府小院,你怎么跟公子放肆都无所谓,公子不计较,可到了这江府,你得认清这里的规矩,你犯了错,公子是可以不计较,但别人会。” “可太夫人很喜欢我呢!” “她喜欢乖巧的你,喜欢不给她孙子添麻烦的你,若你不懂得收敛,一味地在公子跟前轻纵放肆,让公子被人非议笑话,她也会不喜欢你的。秋心,你记住了,”她轻握秋心双手道,“你我只是这府里的奴婢而已,是奴婢就该恪守奴婢的本分,只有做好的自己的本分,才能继续待在这府里。” 秋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好吧,我会好好遵守规矩的,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 “收拾了衣料,吹灯睡吧!” 躺在床榻上,她疲惫却不能入眠。新来江府,一切都得慢慢地熟悉,包括那个魏竹馨。今天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有两件事,一是魏竹馨尚未嫁给江应谋,二是江尘为何不被允许继续留在江应谋身边了?在自己成为林蒲心的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月末,万物不负惷光,恣意生长,携柳馆内处处都是红花绿柳。在江应谋身边的日子清长而悠闲,因为他不是个好折腾的人,每日起居定时,简单有序,偶尔会有密友来访,譬如陈冯。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二十章 娶是不娶 斜阳懒懒地伸进半敞的窗户时,两人的对弈还未定下输赢。她捧着药,立侍在旁,看江应谋和陈冯两人“厮杀”,一个被封稽国第一谋士,一个号称万事皆知,两人的棋艺不相伯仲,从这盘对弈就能看出来,已经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了。 “江聪儿啊,”陈冯笑逐颜开地唤着江应谋的小名道,“弃局吧!我看你也是苟延残喘啊!哥哥我实在不忍心看你继续劳心费神,也不愿意旁边这位蒲心姑娘一直这么站着,弃局吧!输给哥哥,那不丢人的!” 江应谋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右手捻着白子儿,左手伸向她讨要药碗。一口喝下那苦涩难咽的药,他眉头微皱道:“不知道你在急什么?又有佳人相约?” “有。” “谁?” “反正不是你的魏竹馨。” 刚要落盘的白子儿僵在了半空中,他抬头瞄了陈冯一眼:“连你挖苦我?” 陈冯呵呵笑道:“我这是吃人手软,替人消灾啊!” “我爹找你了?” “这回你猜错了,是你奶奶,太夫人。我说江聪儿啊,你拧什么呢?反正不该背的骂名你也背了,既然背了那总得捞点好处是不是?” “那算好处吗?” “不算吗?” “你若觉得是好处,你领了回家去。” “偏人家瞧不上我这出身啊!” 江应谋笑了笑,落下棋子儿道:“好个谦虚的伪君子!你什么时候把你的出身当回事儿了?你要计较你的出身,会去祸害人家宣小姐吗?” 陈冯举棋道:“先别扯那么远,江聪儿!这儿没外人,你给句实在的,娶是不娶?” “不娶。” “真不娶?” “真不娶。” “万一真闹得上吊呢?” “反正我已经负上一条命了,再多一条也无妨。” “哎哟!”陈冯将手中的黑子儿往棋罐里一扔,愁眉苦脸道,“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啊!全家老小都等着你玉口一开,应下这事儿,你倒好,谱摆了十里长亭那么远,是时候收尾了,老弟!” “不下了?也罢,我也乏了,你请自便吧!” “想想人家魏二小姐也是可怜,豆蔻年华已过,碧玉之年也逝,你不会真想拖到她徐娘半老之时吧?你与她,此时鸳鸯并蒂共结连理,不说天作之合,也该是顺理成章的,你又何必再拧呢?结下这门亲,两家欢喜,你也余生有伴,美事一桩啊!” “闹了半日,你找我对弈是假,想滥竽充数做冰人是真。你以为你这半吊子能说成什么事儿?”江应谋抹了棋局笑道。 “若非是你的事儿,谁能请动我做冰人?老弟,珍惜眼前才是真,空悲叹是没有用的,反而会伤了自己。蒲心姑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你家公子与那位魏竹馨小姐是不是天作之合,绝佳良配?”陈冯说着转头问起了她。 她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嘴上答道:“想必是,外面的人都是这样说的。” “且别管外人是如何说的,就你瞧来,他们可是璧人一双?” “奴婢不懂什么是璧人,回答不了先生的问题。奴婢只是奇怪,若果真如先生所言乃是天作之合,那为何公子不应?你们稽国人不是奉公子为第一谋士吗?谋士最好权衡利弊轻重,绝不轻易叫人占了便宜去,想必这桩婚姻对公子而言是弊大于利,公子这才迟迟不应。” “嘿!”陈冯抖肩笑道,“这姑娘说得倒是有趣儿!七句八句地说下来,竟叫我没法反驳了!我告诉你,你家公子虽是稽国第一谋士,但也有犯迷糊的时候……” “听闻公子与那位魏二小姐自幼相识,难道过往的三十年他皆在犯迷糊?倘若真是如此,他又怎配第一谋士之称?这不等于是你们郑国人自己打了自己的脸,选了个迷糊了三十年的人来做第一谋士?” “哎哟!”陈冯大掌拍腿,好生感触道,“你竟是如此地能说会道?方才见你斯文安静地站在一旁许久,只当你是个闷葫芦,没曾想一张口便压得我喘不过气儿来了!老弟,怪不得你要千里迢迢将她带回来,原来还是个宝啊!给她这么一说,我竟不好劝下去了!” 江应谋含笑瞥了一眼她道:“蒲心生于乡野,性子直爽,没有一般人那么多弯弯绕绕矫揉造作,这便是我留她在身边的缘故。如今不必我再多言了吧?蒲心已替我反驳了你,你还好意思充冰人吗?” 陈冯一面打量着她一面摇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再说下去,恐怕我就没脸出这个门儿了!老弟,这样的宝贝放在你身边糟蹋了,倒不如送给我……” “寻你的宣小姐去吧!”江应谋捻起一颗白子儿丢过去,打趣道,“去得晚了,怕是又得捧心写诗地哄了!要我赠你几样点心吗?带了去哄也好使。” 话音刚落,阡陌推门进来了,双手奉上一封黄皮信封。江应谋接了,问道:“刚刚送到的?” “是,人还侯在门外等回信。” “晋寒送来的?”陈冯问道。 江应谋拆了封子,从里抽出一张小签,展开一阅,右嘴角不禁勾了起来。陈冯又道:“有好事儿?” “高越城夺回来了。”江应谋说得轻描淡写,她却听得后脊发寒,高越城这么快就夺回来了? “哈哈哈哈……”陈冯一阵爽快大笑道,“必是你与晋寒使了什么诡计,不然那高越城怎么刚回到郑国人手里又给夺回来了呢?今儿我是不走了,非要听听你们耍的是什么花招才是!” “阡陌,蒲心,下去吧!” 她本想听个究竟,无奈江应谋打发她和阡陌去准备晚饭,两人在书房中密谈了些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不过,江应谋不愧是江应谋,才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与晋寒联手将高越城夺了回来,狠狠地甩了郑国一记耳光,不知道郑国那边会暴跳如雷成什么样,还有那金印王,估计又得砸东西了。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二十一章 大赐到府 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江应谋果非轻易能对付的。 月朗星稀时,陈冯离开了携柳馆,在馆外那片竹林尽头,一个婢女携灯笼早候,两人碰面后,一径去了归于氏院中。 弥漫着浓浓沉香香气的起坐室里,陈冯立在归于氏跟前,恭敬禀道:“公子他心意甚坚,纵使我也不能说服他。让他迎娶魏竹馨小姐一事恐怕得另想折子了。” 归于氏愁眉不展:“莫非真要逼得我走最后一步?” “非必要,我觉得太夫人还是别走这最后一步为好。公子的婚姻已被强求过一次了,若再强求第二次,只怕他心里连一点阳光都容不下了。” “难道你认为此时还不是非常必要之时?聪儿已到而立之年,小竹儿也二十有五,如何能再耽搁下去?唉!”归于氏摇头叹息道,“他二人实在是好事多磨。婚约早定,原该在小竹儿二八之年时就迎娶进门的,偏偏那时聪儿又旧病复发,难定生死,只能延迟婚期;后聪儿求医于炎国,身体日渐康复,本以为可以再论婚嫁,谁料中途又杀出了一个炎无畏,逼得他二人又不得不解除婚约;好容易炎无畏死,聪儿重返博阳,二人的婚事眼看就可履行了,谁料……聪儿却不应了。” “公子心中似乎对两年前无畏公主之死仍耿耿于怀。” “我何尝没有察觉到啊!聪儿本性仁善,虽与那炎无畏没什么感情,但那公主以自杀殉国,死得十分壮烈,这在聪儿心里必定会落下一个很深的印记。但,不能因为她炎无畏就断了我聪儿一房的血脉,断了聪儿与小竹儿的缘分,所以,我还是决定后日进宫去见崔姬夫人。” “若太夫人真打算走这最后一着棋,眼下倒是有个十分凑巧的理由。” “哦?说来听听?” “适才公子收到晋寒密报,高越城已夺下,我想捷报会于明早传入宫中。” “高越城又被夺回来了?”归于氏甚为惊讶。 “全赖公子的好谋划,晋寒的好身手。申国公上表国君时,必定会提到公子这一笔,高越因公子而失,又因公子夺回,这让忙活了半天的郑国人什么都没捞着,反倒成了笑话,国君心中必定大悦,嘉奖公子是必然的。太夫人何不趁此机会请崔姬夫人代为进言,那事儿也就必成了。”陈冯含笑道。 归于氏精神一振,眉眼开了:“好主意!这主意真是妙绝!陈冯,若公子与小竹儿的婚事能成,太夫人记你一功!” 陈冯拱手道:“我本为江府家奴,承蒙湘国公和太夫人以及公子不弃,从小让我跟随公子读书,又教我明辨是非之能力,这才有了我今日之名。我虽略有成就,但为江府效力,依旧是我的本分,太夫人就不必跟我客气了!方才那事只怕要先斩后奏,切莫叫公子提前知晓了。” 归于氏颔首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能等事情尘埃落定了,聪儿才不会有反悔的余地。” 翌日,宫中传召,隔日,国君大赐到府,除了惯有的金玉玩物良田房屋之外,另外还有一件让江魏两府都欢欣无比的喜事儿——这事儿她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大赐到府时,她正好外出选购药材,不在府中。回到府里时,阡陌将两份太夫人赏的东西交给她时,她才知道国君亲下诏书,赐江应谋与魏竹馨择日完婚。 她第一个念头便是,江应谋改变心意了?又是什么事情让这个男人忽然改变主意,愿意娶魏竹馨了? 但当她送药汤去卧房时,塌上独自下棋的江应谋的脸色却让她又生疑端。江应谋一脸阴郁,似乎十分地怏怏不乐,捻着棋子儿的手,以手背撑住紧锁的前额,目光散涣地打量着棋面,仿佛在下棋,又仿佛在沉思。 这男人不快?为何?因为这桩婚姻终究不是他所愿意的,只是为了图谋什么东西而勉强答应的?江应谋,究竟婚姻在你眼里算什么?可以随意利用的摆件吗? “公子该服药了。”她打量着他,将药碗捧了过去。 “搁那儿。”他精神倦怠道。 “凉了恐伤公子的胃,公子还是趁热服下吧!” 他手中那颗捻了许久的棋子儿忽然落下,打乱了整个棋局,也似乎扰乱了他的思绪。他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药碗,仰头喝了个精光,便将那碗随手扔在了桌上。或许力度太大,那碗在桌沿边上旋转了两圈,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一声脆响仿佛将他整个人惊醒似的,他轻快地挑起眼皮,伸手握住了正欲蹲下捡拾碎片的她的胳膊:“别捡!” 那大手盈握的感觉顿时让她有些触麻,她急急地挣开了,后退半步道:“碎片散了一地,恐伤到公子,还是让奴婢先收拾了吧!” 那手僵在了半空中,他隐隐感觉到她对自己的避讳,略带尴尬地收回手道:“让江坎来就行了,不必你动手。” “公子似乎心情烦闷?奴婢方才回来时听闻公子即将大喜,原本还想来跟公子道一声喜,可瞧见您这脸色,奴婢那喜也不知从何开始道了。恕奴婢多嘴问一句,公子即将迎娶名门贵女魏竹馨小姐,公子竟一点都不觉得欢喜?” 他笑得怅然:“蒲心,这世上有一类事情,是天下人皆喜却惟独你不喜的,你不但不喜,还要陪着欢喜之人故作欢喜,你明白吗?” “公子不愿迎娶魏小姐?”她很想知道理由。 “愿与不愿此时此刻重要吗?”他转头凝着她,眼中蒙着浓浓的一层灰,“国君亲下之诏书就摆在我家神楼上,那是一把双刃剑,或能让你福寿延绵,或能让你祸及全家,试问再来说愿意不愿意,有何意义?” 她忽然觉得他那眼神里透出来的深深的哀与无奈不像是假的,一瞬间,有种让她信以为真的错觉。但她很快又回过神来,江应谋是不可轻信的,不要被他一个眼神就搅乱了立场!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二十二章 根本不愿娶 “公子竟如此地不愿娶那魏小姐?婚姻之事,若非两情相悦和睦恩爱,往后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公子乃稽国第一谋士,聪明睿智,或许能想到法子为自己周转。”她试探地问道。 他低头苦涩地笑了笑,随意地拨弄着棋盘上的残局:“我非圣人,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什么第一谋士,不过是个虚衔,到了紧要关头它救不了你性命的。蒲心,你想好了吗?离开江府,你准备带着秋心去哪儿?” 她眉心一颦:“公子要打发我们姐妹俩离开了?” “我曾答应过秋心要教她学琴和画画,看来只是失言了。郑国安家村你们最好就别回去了,你毕竟在我身边待过,我担心金印王不会善待你,不如就留在稽国吧!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个好去处,若遇难处时,我也还有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可以帮帮忙。你好好想想,这两日给我答复。” “哦……奴婢知道了……” “怎么?”他忽然挑起眼眉打量着她问道,“不舍离开了?” “不是,”她故作镇定地回答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公子的身子虽已康复,但仍需调养,奴婢此时离开,对公子来说不算是好事,对奴婢来说也有些遗憾,奴婢原本想为公子把身子调养到最好再离开的。” 但她心里不是这样想的,此刻,她心里跳如撞钟,有些焦急了。这么早就离开江府,这与她的计划完全相悖。失去了江府这个庇护,她想继续留在博阳,像一个隐形人似的做事,就十分困难了。 从江应谋卧房出来时,她内心十分地忐忑不安。她猜不透江应谋这么做的理由,也担心江应谋是不是早就疑心自己了。可若真早疑心上了,为何此时才来打发?江应谋,你心里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一个人影从她侧边闪过,她忙转身叫住那人:“等等!” “何事?”飞闪过去的人是江尘。 “公子说了,谁也不见。” “可我有很要紧的事情见公子……” “公子说了,即便是太夫人那边来人,他也不见。” “这样……”江尘面带失望地走了回来,“蒲心姑娘,公子是不是不太高兴?” 她点了点头:“应该说是十分地不高兴。” “我就知道……”江尘咬了咬下嘴皮,既失落又气愤,“我就知道公子心里会不好受!” “我劝你还是别这个时候去,他会更加不高兴的。” “我知道了。” 阡陌来了,两人又一起往后院去了。她四顾左右无人,便跟了上去。又是在那迎春花藤后,两人窃窃私语地说起了话来。 “太夫人是糊涂啊!她怎么能瞒着公子定下这样的事情呢?”江尘满腔不平和愤怒道。 “事儿已经有了,国君的诏书也下了,你着急做什么?再着急你也不能骂太夫人不是?”阡陌劝道。 “太夫人不知公子心思,公子根本不愿娶魏竹馨!太夫人就凭着自己喜欢定下这门亲,可曾为公子想过?公子从前已经被勉强过一次了,还要再被勉强第二次,公子容易吗?” “眼下是不得不娶了,”阡陌叹息道,“违抗国君命令,那可是重罪。你与其发这些没用的牢骚,倒不如想法子去宽慰宽慰公子,让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魏小姐。” “他本就不喜欢魏小姐,怎么心平气和?公子为江府为稽国费尽心力,到最后却只得到了一个不中意的女人,想想,我都替公子心酸!” 不喜欢魏竹馨?她右眼皮轻跳,心中大惑——江应谋真的不喜欢魏竹馨?从来没有喜欢过?可从前的种种都让她觉得江应谋与魏竹馨是一对恩爱缠绵的眷侣,怎么江尘会说江应谋根本不喜欢魏竹馨呢?究竟是自己错悟了,还是那当中有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 难道说一直以来,江应谋对魏竹馨也仅仅是利用而已,就如同对自己一样?她忽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那个男人,太可怕了! 晌午过后,她刚伺候江应谋睡下,太夫人那边便来人传了。这段日子,她来往于太夫人小院子与携柳馆之间的次数是最多的。这位祖母极其疼爱自己的孙子,每隔几日便会传她过去询问江应谋的病情,日常饮食以及心情。但这次有点出她的意料,因为在太夫人那儿,她见到了一位面孔陌生的夫人。 起坐室中央那张长形矮几上,摆放着几样据说是魏竹馨特意为江应谋挑选的补品——个头整齐硕大的牡蛎,东海大珍珠研磨的珍珠粉,稀罕少有的雪蛤,以及魏竹馨自家园圃里产的桃花蜜。 “竹馨听说应谋这几日有些咳嗽,便特意嘱咐我带来了这自家酿的桃花蜜,用桃花蜜蒸白梨,再添些贝母,十分地滋润止咳。还有这牡蛎,”右侧坐着的那位夫人含笑道,“是她父亲的旧部从夫聪国带回来的,上等好货,多炖些汤给应谋补补,大婚这段日子他有不少事情得操劳呢!另外,这雪蛤也是十分珍贵的东西,刚刚到府上,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分上一口,竹馨便催着我给应谋送来了。” 太夫人满脸悦色道:“小竹儿有心了!时时刻刻都是想着我们家聪儿的,上哪儿找这么贴心细腻的媳妇儿去?你也替我转告她,小心自个的身子,别为了婚事太过辛苦了。” “不敢让她太辛苦,每日都燕菜珍珠地伺候着呢!保准啊,大婚那日给您送来一个明艳动人的孙媳妇儿!”那夫人掩嘴笑道。 “那就好!对了,”太夫人这时才将目光转向了她,“桌上的东西都是魏小姐托秦夫人给应谋送来的,你带回去好生收着,最近这段日子,多给应谋熬些汤水补一补,叫他精精神神地做个新郎!” 她正欲答话,那秦夫人忽然朝她开口了:“这些东西当中数雪蛤最为金贵,收放时最要小心了,雪蛤你应该会做吧?”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二十三章 治标不治本 “不会。”她随便给了个答案。 “不会也没关系,交给阡陌就行了,那丫头应该会做。”立侍在旁的秋娘笑盈盈地接了一句。 “哦,那也行。”秦夫人嘴里说着这客气话,眼睛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有些嫌弃的意思。 “行了,蒲心你带着东西回去吧!”秋娘向她递了个眼色道。 她问:“这些东西都是要给公子用的吗?” “当然,这还用问吗?”秦夫人立刻接话道,“这些东西都我们家竹馨,你们未来少夫人特意为应谋准备的,当然都要让他一一品尝了。怎么?这当中还有你不会做的?” “恕奴婢冒昧地问一句,魏小姐可曾学过医?”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秦夫人的口气有些不痛快了。 “蒲心,”秋娘又发话了,“叫你拿了东西回去就回去,不必多言。” “魏小姐不通医理,何以知道以蜂蜜炖白梨,佐以贝母对公子有好处?”她继续发问道。 “这不过是常理,你竟不知?”秦夫人冷讽了起来,“你当真是个医师?这种连八岁小姑娘都知道的药食方子,你这做医师的难道就没听过?还是郑国那种偏远不毛之地,压根儿就没白梨或者贝母?” “这的确是一道极其普通的食疗之方,就因为用料方便易得,所以才会被广而用之,但殊不知,以此方调治公子咳嗽,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蠢办法而已。” “你……”秦夫人顿时气塞! “不可无礼,蒲心!”秋娘轻声喝道,“速速向秦夫人道歉!” 她压根儿就没把那秦夫人放在眼里:“奴婢可以道歉,但奴婢要先将话说明白了。蜂蜜的确有润肺止咳,补中益气之功效,贝母亦有化痰止咳之用,二者相济确能止咳。” “既能止咳,又何为蠢办法?”秦夫人秀目含怒道。 “止咳就行了?止咳只是标,而查出病根才是治本。蜂蜜贝母雪梨三者相并是能止咳,但却无形中将寒气锁住,久用此法,咳嗽会反复,无法治本,小儿或者体弱者,严重时会有气喘之症发作。” “简直危言耸听嘛!”秦夫人立刻不满了,转头对太夫人抱怨道,“究竟是上哪儿弄来的这么一个丫头,竟满嘴胡言!蜂蜜炖白梨贝母,谁家没吃过?要班门弄斧显摆才能,也不是这么个显摆法子呀!太夫人,我劝您还是尽早给应谋另外换个可靠的吧!这丫头说话实在太不靠谱了!” 太夫人眉头高耸,眼含肃色道:“蒲心,你方才说的那番话可是真的?你要知道,博阳名医无数,不是你三两句就能糊弄过去的。” 她含笑答道:“奴婢也正奇怪,博阳名医无数,却没一人提起吗?” “这口气太狂妄了吧!”秦夫人已是气变了脸色。 “秦夫人,你不必如此焦躁生气,”她转眸望去,“奴婢稍后将出江府,公子身体调养之事尽数都得交给别人了,届时,那位魏小姐想给公子服什么就给公子服什么,奴婢已是管不着了。” 太夫人微微一怔:“你要离开江府了?谁的意思?” “公子的。” “为何?” “还用问吗,太夫人?”秦夫人指向她蔑笑道,“必须滥竽充数充不过去了,被应谋识穿了!” “当真如此?”太夫人脸色收紧。 她摇了摇头,语气略显惆怅道:“公子从前带奴婢姐妹二人来博阳时便答应过,待他身子调养得当,再遣送奴婢姐妹。上午那阵,奴婢从公子口中听说他将提前打发了我们,奴婢心里也甚为纳闷,这让奴婢想到了在郑国金印王府的某一夜。” “那一夜怎么了?”太夫人追问道。 “那夜夜深时,公子高热不退,奴婢正欲替他降温,他却叫住奴婢。他对奴婢说,他无法保奴婢姐妹周全了,他想让奴婢放手……” “放手什么?”太夫人嗓子里透出了一股紧张。 “他想让奴婢放手,别给他治了,让他就那样慢慢地……死去……” 太夫人脸色瞬间僵了,右嘴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双目涌起了无数惊讶和纳闷。秦夫人亦双眼圆睁,愕然不解道:“这怎么可能?我看你这奴婢是得了失心疯了吧?应谋好好的为何要死?” “秦夫人,”太夫人很快恢复了脸色,含笑道,“这丫头大概是因为缺乏管教,今日多有得罪,还请你别见怪!回去之后,请替我转告小竹儿,我们江府上下已准备妥当,只等她过门了。” 秦夫人听出太夫人的意思,未敢再多留片刻,忙起身告辞了。秦夫人离开后,太夫人向秋娘使了个眼色,秋娘屏退了起坐室里所有的侍婢。 “你刚才所言可有半句是你瞎编的?”太夫人沉色拧眉道。 “太夫人若不信,大可去向公子求证。”她答道。 “之后呢?之后又怎么样了?” “之后奴婢为公子退了热,公子熬过了那一劫。” “你的意思是,应谋这回要提早打发了你,也是想……” “奴婢以为公子应该是这个意思。” “这不可能!”太夫人心口剧烈起伏,扭头僵脸地重复道,“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家聪儿绝对不会如此地目光短浅!” “奴婢句句实话,并没有任何兴风作浪之意。身为医师,奴婢自然也希望有始有终,将公子身子调养到最好,但公子自行放弃,奴婢也十分地无奈。至于这些东西,奴婢带回后只能交给阡陌,因为说不定明日奴婢就得收拾行装离开江府了。” “不行!你绝对不能离开江府!”太夫人大声道。 她心里暗笑,嘴上却道:“公子主意已定,恐怕奴婢不得不离开。” “你听着,即便公子让你离开,你也不能离开。你只管安心地留在江府,我会去跟公子说的,听见没有?” “是,奴婢明白了。”她很满意这个结果,安静退下。 退至一楼时,她略停了停脚步,只听见那秋娘在二楼上用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说道:“太夫人不要尽信!或许这只是那丫头想留在江府所使的手段。公子性情豁达,怎会有往死的念头?”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二十四章 唯一表姐 片刻沉默,太夫人那略显沉重的声音缓缓传来:“她能让我去跟公子对质,必是不假,真没想到聪儿竟有这样心思,实在太可怕了!秋娘,你速去将陈冯找来,我要好好跟他说一说!” 四月,草长莺飞,珠樱挂枝,晋源父子返都领赏。江应谋一时兴起,邀约晋寒陈冯前往城外曲江畔踏青。 江畔那离对岸樱树园最近的地方,灰褐色的帐子被搭起,三面围帐,一面临江,宽敞透气,既隐密又舒适,江应谋等人便坐在帐中饮酒闲聊。 不多时,魏空明来了。原来魏家今日也在离此一百步远的地方搭设了纱帐,阖家出来踏青。因大婚在即,魏竹馨并未前来,只有魏空明携了四弟魏空献来。 众男主子欢聚时,她离了纱帐,沿着江畔一路往下游而去。曲江的江水她早有耳闻,就靠着这一江之水,孕育了两岸生灵以及不远处那个国力强劲的稽国。凝着沿途的景致,她陷入了沉思。 物资丰裕的稽国怎能不强大起来?从前只是个低洼平地,不怎么惹人注目,但也就是这短短二十年,国力日益增强,成为了东边不可忽视的一霸。直到它强大了,父王和祖父才猛然醒悟,后悔没能早些遏制住它,没能设法阻断它与戈国的联盟,更没能及早发现稽国通过江应谋在炎王宫设下的埋伏。 炎王宫……她朝西望去,眼中婆娑,那熟悉的宫墙和母后轻唤她的模样又浮现在了眼前。那个地方已被戈国所占领,赏赐给了一个有功的诸侯,想必宫门上的匾额已被拆下,她住了二十二年的上吟殿也早已不复存在了吧? 江应谋,这仇我该怎么找你算?被杀的父王,自尽的母后,被践踏的炎王宫,还有那些无辜受累的王室宗亲,这些,都该怎么算?恐怕你一人是还不清的吧? 正当内心起伏难抑时,她忽然被一声呼救给打断了。她立刻循声追去,跑进岸边小树林,上了一个陡坡,声音便是从那陡坡上一堆坟包后传来的。 移步到坟包旁,往后一瞧,顿时毛骨悚然了起来——但见一蒙面男子骑坐在一年轻妇人身上,欲行不轨! 岂有此理! 她迅速翻过坟包,一脚踹在那恶徒腰上!那恶徒惨叫了一声,翻滚至旁边一泥水坑中。想是心虚,那恶徒连滚带爬地爬了起来,竟不顾是谁踹了他,慌张逃走。 她没去追那恶徒,先将地上衣衫凌乱,惊慌失措的年轻妇人扶了起来。就在扶起那一刻,她忽然怔住了——表姐? 眼泪差点就迸出来了!那一声表姐也差点从喉咙里迸了出来!这满脸泪痕,委屈娇弱的女子竟是自己的表姐? 怎么回事?表姐怎么会在这儿? 幸好,年轻妇人只顾着手脚颤抖地整理着衣衫,轻声抽泣,并未发现她那发红的眼眶里饱着一眶子呼之欲出的泪水。她心如刀割,痛得无法呼吸,怎么能这样? 表姐从小养尊处优,是母后姐姐唯一的女儿,十六岁那年嫁给了炎国贵族公子扈宁。因为彼此从小就认识,夫妻感情甚好,后扈宁不负表姐期望,以战功获封了长风候,父王还特赐了他长风候府,若没那场乱事,表姐与表姐夫原能白头到老的。 “求你!”表姐的一声急唤打断了她的思绪,“求你不要告诉别人!求你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纳闷地问道。 “我把所有东西都给你!”表姐手脚慌乱地去抹手腕上的玉镯,“我都给你!只要你别告诉其他人!若被他人知晓,我就活不了了!” “你冷静点!”她握着表姐的双臂用力地摇晃了一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也不用给我任何东西,你只用告诉我刚才那个混蛋是谁!” “你不用知道,你知道了也没用,”表姐含泪摇头道,“他是夏钟磬身边的人,你奈何不了他的!” “谁?夏钟磬?”她眸子里多添了几分惊愕。 “你不知道夏钟磬是谁吗?她是魏府少将军魏空明的夫人,你惹不起她的!” 原来如此!恶徒与歼臣终究还是联姻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夏钟磬?夏氏是炎国的旧派贵族,在那场乱事中,夏氏掌家人夏启提前倒戈了稽国,给予了炎*队一记重创。而夏钟磬正是夏启的女儿,那个外表故作清高,内里却深恋着自己堂兄的贵族小姐。哼!真是没想到,夏钟磬最后居然嫁了魏空明,豺狼配虎豹,绝配啊! 忽然,她感觉有人在往陡坡上爬。她让表姐别出声,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陡坡边缘往下一探,但见两个人正悄无声息地往上爬着。她立刻折返问道:“下面来了两个人,一身穿黄褐色,一头带青色发带,你可认识?” 表姐脸色更慌了:“莫非是夏钟磬身边的那两个婢女?” “又是夏钟磬?难道说今日之事是她一手安排的?” “夏钟磬一直想除我而后快,但我……但我没想到她会这样做……” “别哭!”她低声喝道,“那两人分明是来瞧你好下场的!我问你,你是不是在魏府?” “对,”表姐眼泪噗噗直落道,“我是在魏府。” “魏空明把你留在魏府的?” “对……你怎么知道?” 她紧了紧牙龈,倒吸了一口冷气道:“我听别人说的!你听着,我不会为难你,我反而会帮你,接下来你要听我的,只有这样,你才能安然无恙地度过今日!” “你想做什么?” 她附耳向表姐低语了几句,然后一掌将表姐掀进了旁边那小水坑里…… 既然撞上来了,那就从夏钟磬开始吧! 之前还气氛和谐的纱帐内,此时已被一股凝重所笼罩。她身裹一件灰皮斗篷,瑟瑟发抖地跪坐在几位男主子跟前,面色发白,一头乌青长发凌乱湿润地搭在肩上。 “没看清楚是谁吗?”盘腿坐在软垫上的江应谋眼眸幽冷地问道。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二十五章 一剑封喉 “没……那人……蒙着面……”她垂着头,用极纤弱细小的声音答道。 “一丝一毫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没有……” “没有也能找得出来!”旁边晋寒插话了,“今日这附近不过两家在此搭帐,除去我们,就是空明家了。寻常人家哪个敢动江府婢女?必是我们几家所带之人当中有吃了豹子胆的,欺负人家蒲心姑娘面生,这才起了歹意。” “若是我们这几家的人,那就更不可能了,”魏空明含笑接了话,“都知道她是应谋身边的婢女,谁敢动去?我估摸着是哪个路过的乡野蛮汉,窥见这蒲心姑娘年轻貌美,一时按捺不住这才动了歪念。” “说来……”她向魏空明微微弯了弯腰,“应谢过少将军才是。方才若非少将军小妾眉夫人碰巧路过,惊吓到了那歹人,想必奴婢已经……眉夫人奋力驱赶歹人时不慎被歹人推下水坑,未知此刻如何,若是病了,奴婢心中甚是愧疚。” “只是落水,不会有大碍,你只管放心。” 魏空明话音刚落,罗拔忽然拧着一个人冲了进来,将这人狠狠地扔在了众主子跟前。她斜眼一瞟,红褐色长衫,粗棍横眉,扁平小眼,已有六七分对得上了,应是此人了。 “应谋哥,方才我领人四处搜寻时,恰巧撞见这小子躲在樱桃园后面的坡上烧火堆烤衣裳,我见他形迹可疑,便给你拽回来了!”罗拔单手叉腰道。 “这人是谁?”江应谋问道。 罗拔正要答话,魏空明先开口道:“是我府上的,钟磬乳母的弟弟,从炎国带来的。怎么?罗拔兄弟以为他就是那恶徒?不过湿了衣裳,这也算形迹可疑?” 晋寒道:“蒲心姑娘,你先瞧瞧,可是这人?” 她故作胆怯之态,欲瞧不敢瞧。晋寒又道:“你壮着胆儿瞧一瞧,有我们在,不必害怕。” 她这才缓缓扭头,迅速地在那男子身上扫了一眼,又慌忙垂头道:“衣裳是认得的……只是那长相……却没见过……” “歹人蒙了面,你如何认得他的真面目?蒲心姑娘,你别害怕,再仔细瞧瞧,还有认得的地方吗?”罗拔忙道。 “那眉毛……那眉毛也认得……” “当真?既是这样,那必定就是这贼人了……” “胡闹!” 罗拔话音未落,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便从帐外传来。片刻后,在三四个仆婢的簇拥下,一位身材娇小的年轻贵妇匆忙而来,面带愠色,仿佛揣着一心窝子的气。 这贵妇便是夏钟磬。 “这是做什么?绑了我乳母弟弟来做什么?”夏钟磬一来便声声质问开来,“疑心他是欺辱那婢女的歹人?会不会太草率了?此人跟随我多年,向来踏实沉稳,岂会干那龌龊的勾当?罗副将,拿人且得有证据,你可有真凭实据?” 罗拔道:“那他浑身湿透,躲在山坡后面烤衣裳怎么解释?” 夏钟磬垂目喝那男子道:“还不好好跟罗副将解释?” 那男子慌忙说道:“小的是贪那一园子樱桃甚多,想翻墙入内偷一两把,谁料那园中大犬十分凶恶,小的吓得不轻跌下墙头,摔了一身泥狼狈极了!小的怕给人笑话,这才把自个从头到脚地洗了一遍,生了堆火儿在那儿烤着,谁料还没烤完,罗副将就把小的抓这儿来了。小的实在是冤枉啊!小的就想偷摘些樱桃,没干别的呀!” 她心里冷笑,多粗俗简单的借口啊!不愧是夏钟磬手底下的人,编借口从来都是顾头不顾尾的! 夏钟磬斜目鄙夷道:“罗副将听明白了吧?” 罗拔又道:“蒲心姑娘说认得他的衣裳,认得他这双眉毛,这又怎么说?” 夏钟磬目含冷色,轻轻扫过她的面庞,傲然道:“那一身红褐色衣裳谁家没两件?回去翻翻,指不定罗副将你也有。再有那眉毛,她果真看清楚了?受辱之时必定慌乱不堪,她瞧清楚了没瞧清楚,她自己都不知道吧?单凭这两点,怎可说我乳母的弟弟就是那歹人呢?” 罗拔一时竟无话可驳,略显尴尬了。夏钟磬见没人说话了,面浮轻蔑之笑,拂袖吩咐道:“不耽误你们找真凶了,人我带走了!” “慢着!”江应谋抬眸道。 “江公子,还有何疑问呐?”夏钟磬有些不耐烦道。 江应谋挪转目光,望向她道:“蒲心,我问你,你与那歹人可有过抓扯?” 她道:“有,挣扎时,曾向那歹人抓过几下,但不知有无伤到那歹人,另外……奴婢也曾踹过那歹人腰上一脚,可当时慌乱得很,奴婢记不清楚踹的是哪边了。” “扒了他。” 这三个字刚从江应谋嘴里冷冷迸出,那男子全然慌了,竟有想反抗罗拔之意。罗拔当即一脚踹翻了他,抓住他后领用力一拉,一身红褐色的皮儿便给扒了下来,左腰上那块红中带乌的痕迹立马呈现了出来! “这又是什么?”罗拔将他翻了个身,又在他胸口和右手肘处找着几处新鲜的抓痕,高声质问道,“说说,这些抓痕又是从何而来的?难不成这也是巧合?我们这些人身上,个个都有两处?” 夏钟磬脸色瞬变! 抓痕是眉夫人,也就是她的表姐齐玉眉在挣扎时所抓,腰间那踹痕自然就是她解救齐玉眉时所踹。她把整个故事颠倒了,把表姐变成了仗义相助之人,把自己变成了受害人,这样做不但可以让表姐远离被人欺辱的谣言,也能让那个凶徒和幕后指使哑口无言,自食恶果。因为夏钟磬再笨,也不会允许凶徒当着这几个男人的面儿说出真相,而这个凶徒,无论说什么,到最后都是死。 “罗拔!”晋寒忽然高喊一声。 一道剑光闪过,一股鲜血喷溅而出,秋心惊叫着扑进了她的怀里,她也垂下头,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罗拔的剑快得如闪电,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时,那凶徒就已经一剑封喉了!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二十六章 心口堵得慌 “弟弟!”夏钟磬背后的那个中年妇人噗通一声跪下,惨声高叫了起来。 而夏钟磬,她不必抬头去看也知道,这女人必是一脸猪肝色,仿佛被人抽过十巴掌似的,僵硬如泥了吧?其实她也没想到,晋寒会这么狠,直接让罗拔把那人给杀了,丝毫没给夏钟磬脸面。 “你……”夏钟磬气不成声! “弟妹,你知道她是谁吗?”晋寒指了指她道,“她不单单是个婢女,也是在安家村把应谋救回来的恩人。你手底下的人对应谋恩人图谋不轨,难道你还觉得这人可留?空明,你说呢?” 魏空明脸色看似平常,但笑容已夹复杂:“晋寒哥此言甚是。这人就算晋寒哥不杀,我也会杀,怎能叫应谋受这样的委屈?只是这样的一个贱奴,何须罗拔兄弟动手,下回留着让兄弟自己处置好了。” “空明……” “你还好意思在这儿留着?”魏空明变了语气,抬眸训起了夏钟磬,“瞧瞧你是怎么管教你手底下这些人的?速速抬了出去,看着碍眼!” 夏钟磬憋了一脸紫色,拂袖怒去。 血污被浓浓的调和之香熏散时,帐中仅剩下了江应谋,晋寒和陈冯三人了。江应谋双手十指交叉,撑于额前,从刚才魏空明离开时就一直沉默不语。 “应谋……” “为何没告诉我?”他冷冷地打断了陈冯的话。 “你说无畏公主表姐的事?” “这两年我虽未回过博阳,但你我时有书信往来,为何没跟我提过这事儿?” “应谋啊,你该明白的……” “是不是我爹或者我爷爷不让你说?” “他们这么做也只是不希望加深你与魏家之家的矛盾,不想你与魏家丝毫情分都没有。再说了,即便告诉了你,又能怎么样呢?魏空明把齐玉眉作为战利品带回来留在身边,名正言顺啊!你还能管到他身边去?” “情分?哼!”江应谋缓缓放下双手,目光幽冷道,“我和魏家的情分早就断了,别跟我说什么情分!他把无畏表姐带回到博阳,放在我面前糟蹋,他对我有过半点兄弟情分吗?” “要不然这样,”晋寒插话道,“想个法子把齐玉眉送出博阳?” “你可别在这儿添乱了,少将军!”陈冯面呈忧色道,“我这儿正劝着呢,你还火上添油了?让应谋跟魏空明闹起来,这事儿谁能捞着半点好处?” 晋寒瞟了一眼满脸阴郁的江应谋道:“可你没看见他心里堵得慌吗?想憋死他啊?” “眼下是什么时局?江家和魏家要联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让应谋和魏空明为了一个炎国女人闹起来,别人会怎么说?别人肯定会说应谋对无畏公主还旧情未忘,对炎王室仍存有念想!这话要是传到国君耳朵里头,应谋可就麻烦了!”陈冯敲着桌子激动道。 晋寒耸耸肩,颇感无奈道:“那倒也是。” “我跟你们两个说吧,你们不在博阳的这两年,有人在国君耳朵边吹了邪风的,好在老大人已经面禀国君以示忠心了,国君也愿意相信应谋对稽王室并无异心,这事儿才算平息了下来。”陈冯叹气道。 “谁啊?谁吃撑了没事儿干啊?说应谋怎么了?”晋寒不服道。 “你别跟我急,我说了你还能去杀了人家全家啊?晋寒你老这脾气,没应谋在,你保准闯祸知道不?人家看见什么那就自然说什么了,人家也没瞎说,只是传到国君耳朵里听着有点不舒服。当然了,老大人也跟国君解释了,应谋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与无畏公主夫妻六年,再怎么也是有点感情的,返回赫城(炎国都城)时发现公主已经跳城楼自杀了,始料未及,一时气血混乱吐了两口血也是人之常情,那不能说明应谋是偏心于炎王室的。” “就这个?”晋寒大失所望。 “对啊!” “我去他老娘的!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是谁到国君耳朵边去吹的邪风!”晋寒击桌道,“当时跟应谋一块儿返回赫城的,除了我之外再有就是阿连城,阿连城必是将应谋吐血那事告诉了他身在宫里的姐姐,让他姐姐去吹的枕头风是不是?那死小子等着!找个机会我非好好收拾他一顿不可!” 陈冯双手揣袖,抖肩笑道:“眼前就有个好机会,可以先拔了他在宫里的耳目,然后再逐了他出博阳,也算帮应谋出了口气了,有兴趣没有?” “有!不过,先说回齐玉眉那事儿,当真没法子了?” “据我观察,魏空明不至于苛待齐玉眉,从前他对齐玉眉早有觊觎之心,只是夏钟磬好像老是找齐玉眉的麻烦,但魏府里有一个人总在帮着齐玉眉,所以应谋你可以稍微放心了。” “谁?”江应谋抬眉道。 陈冯微微一笑:“当然是魏二小姐了。” “她?”江应谋有点意外。 “的确如此,这两年若非竹馨小姐从中周旋,齐玉眉在魏府的日子应该会难过许多。我想你也该明白她为何会这么做,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应谋,我不是不明白你心里还想着无畏公主,但逝者已去,可以铭记心中永远怀念,但日子咱们还得过是不是?魏小姐苦等你这么多年,你也是时候给她一个交代了。” “又来帮我奶奶当说客了?” “还用得找我当说客吗?国君诏书已下,你不娶也得娶。其实国君之所以这么爽快地赐婚,用意之一也是在试探你。虽然老大人已经向国君禀明忠心,但国君心中之虑无法尽除,他想以江魏两家联姻将你绑定,让你更好地为他效力。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江应谋面浮轻笑道:“为臣者,恪守尽忠之本分,为君者,却费尽猜忌揣测之本能,上疑下忠,有何意义?罢了,晋寒,我们俩还是出去打仗好了,总还能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之时,那倒还自在些!”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二十七章 酒如愁肠 三人皆仰头大笑了起来。笑罢,陈冯又道:“再跟你提个事儿。你赌气归赌气,江尘也该召回身边去了。无论江尘当初做过何事,他终究是尽忠于你的,况且经过无畏公主那事儿,他已老练成熟了许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单纯幼稚了。” 江应谋垂眉沉默了片刻:“我再想想吧!” 是夜,满院的人都睡去了,唯独她一人倚靠在温热的小炉前,眼里噙着泪水,一截一截地折着手中小棍。一想表姐那张惨白如月,惶恐无助的脸,她就心如刀绞。 亲族尽亡,背井离乡,还要忍受仇人的糟蹋和羞辱,她不敢想象,柔弱文静的表姐是如何将那一滴一滴苦涩的眼泪咽进肚子的。她很担心,尽管这次夏钟磬的阴谋未能得逞,但表姐在魏府的形势堪忧,那女人一定还会再下手的。 “茶呢?” 江应谋的声音惊了她一下,她慌忙擦拭了泪水,起身垂头道:“公子要茶吗?奴婢立马准备!” “还在想今天的事?”江应谋察觉到了她声音的异样。 “没有……” “哭过?” “奴婢这就给您准备茶水……” “顺便也准备一点酒和下酒菜,一块儿送到我房里。” “是!” 她转身去小柜前取点心时,江应谋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她刚才盘坐的小灶前,一堆东西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凝视了两眼后,他眉心渐渐锁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酒菜茶水送去后,她正欲退下,江应谋却让她坐。她跪坐在了茶桌前那团稀疏的月光中,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了她脸上和肩上,像是蒙了一层淡淡的灰,看上去极为地纤弱落寞。 江应谋亲手斟了一樽酒,推至她跟前:“想什么?能告诉我吗?” 她摇头道:“什么都没想,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博阳就是这样,外表光鲜得令所有人羡慕,但越光鲜的地方,丑陋恶心的事情就越多。” “这就是您当初为何不愿待在博阳的缘故吗?” “或许吧!忘了吧,蒲心,”他举起酒樽,轻轻地在她的樽沿碰了一下,“喝了这杯酒,好好去睡一觉,忘记所有的不快,我不会让它再发生了。” 凝着那醇香清澈的酒,她仿佛被什么鼓动了,双手捧起,一口饮尽。她原本不该碰酒,酒能令人神醉心迷,特别是在江应谋面前,丝毫的纰漏都会让她全盘皆输,她得时刻保持清醒,可是今晚,此刻,她忽然想醉个一塌糊涂,永远不醒。 从两年前醒来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会是个孤独的复仇者。内心所藏的秘密或许无人分享,但也得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她怕与人同睡,她怕喝醉,担心会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泄露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一眨眼两年过去了,一切原本好好的,可就在今日见到表姐后,心情变得不一样了。 “记得我上次问过你的话吗?想好回哪儿了吗?”江应谋又给她斟了一樽。 她垂搭下黑长的双睫毛,表情忧伤道:“还是想回安家村……” “但那并不安全……” “那又有什么?”她面浮轻笑,怅然若失道,“在这世上,哪儿又是永远的安逸之地呢?安家村或许不太平,但那儿毕竟是我的家,有我熟悉的屋子和亲人,甚至喝口水都是熟悉的味道,我……不想做一个一辈子回不了家的人。” “很抱歉,”江应谋语气低沉而幽婉道,“若非因为我,你和秋心原本是不会离开家乡的。” 很抱歉?此刻她听着这三个字,便觉得一阵心酸。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对一个救过你几次的普通村姑这么地好,却要如此残忍地对待我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这村姑于你没有利益冲突,你有太多的怜悯和同情可以施舍? 你欠我的,何止是一个安家村,还有炎王宫,还有我最深爱的父王母后,我上吟殿里刚刚种下的那两棵还未开过花的木樨树,江应谋,一句很抱歉,还得起吗? 毫无征兆,她忽然就眼泪婆娑了,惊了她自己,也惊了对面的江应谋。 “蒲心……” “别跟我说抱歉了……”她掩面低泣道,“你说过……事情已经发生了……说抱歉又有何意义?你不会明白……你又怎么会明白一个背井离乡孤立无援的人是多么地惶恐无助,是多么地想回家……” 余下的话她已说不出了,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哗哗往外滚着,好像她从来都没有哭过似的,这一回要哭个尽兴。 她已不受自己控制,放肆地啜泣了起来,完全忘记了还有另一个人在跟前,也根本没意识到,她和那个人之间隔着的矮桌已经被挪开了,那个人,张开双臂,轻轻地相拥。 她没有力气,也腾不出心思来推开这个男人,因为她太想哭了,想把心里每一道伤都好好哭一遍,想把对炎王宫和父王母后的思念全都哭出来…… 良久,她哭声渐弱,疲惫不堪时,那男人幽缓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我想……你还是留在我身边吧……那儿都别去了……” 她想问为什么,但已经疲于开口,就这么地,嗅着这男人怀里熟悉的艾草香味儿渐渐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窗外已是大亮,昨夜她就睡在江应谋的房间里,那张柔软馨香的锦榻上。昨晚的事她想想有些后悔,谁知道昨晚痛哭时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呢?她已经记不清楚了。 门忽然开了,秋心扬着手里的白色杜鹃花飞跑了进来:“姐姐!” 她眉心一颦:“怎么又去摘这白杜鹃了?不是跟你叮嘱过了吗……” “不是我摘的!”秋心眼眉弯弯地笑道,“是公子剪了送我的!姐姐,你赶紧起来吧!今儿咱们馆里有大活儿干呢!” “什么大活儿?” “就是这个!”秋心将那朵硕大的杜鹃递到她眼前,“公子吩咐了,要将这杜鹃扦插在馆内各处,还要将咱们这携柳馆易名为杜鹃阁呢!”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二十八章 瓶碎花残 “他怎么想起这活儿了?” “因为公子最爱这白杜鹃呀!姐姐,”秋心掩嘴偷笑道,“昨晚你在公子这屋睡的?” 她推开覆在身上的锦被,下榻道:“你这明知故问啊!” “姐姐,公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胡扯!”她正色道,“这样的话是你一个小丫头该说的吗?不许再胡说了,知道吗?昨晚公子饮酒太多,我担心他身子会有不适,这才留下照看的,没有其他。好了,出去吧!” 打发了秋心,她收拾了锦被,回房去换了一身衣裳。来到后院时,果见整馆的人都围在那丛杜鹃花前,剪枝的剪枝,扦插的扦插,仿佛江应谋真的打算把整个院子都种遍白杜鹃。 江应谋也在其中,着一身淡竹叶色的素衫,挽了衣袖,正躬身认真地剪着花枝。在他脚边,几支杂色的杜鹃花被丢弃在了一旁,她刚走过去,他便回头吩咐道:“你来得正好,把这些都扔了吧!” 她俯身拾起,诧异道:“为何要扔了?虽不是纯色白杜鹃,却也十分好看……” “公子不喜欢杂色杜鹃,”阡陌挨近她小声道,“混杂一丁点红色都不行,所以你还是赶紧拿去扔了吧!” 她记得江应谋从前没这怪癖的,或许又是近两年新添的吧。捧上花枝,正要转身去扔时,江坎引了一个婢女过来,禀报道:“公子,魏府上来人了。” “谁派来的?”江应谋没回头。 “是竹馨小姐。” “有什么事儿吗?” 那婢女上前道:“二小姐听闻昨日公子身边的蒲心姑娘受了委屈,心中甚是担心,特意吩咐奴婢过来瞧一眼,顺道也给蒲心姑娘带了几样药材,为她压压惊。” “蒲心的事传得满城皆知了?” “当然不是,”婢女忙解释道,“二小姐也是听大少夫人说起才知道了。” 江应谋将金剪丢给了身旁的婢女,转身从阡陌手中接过白巾擦拭道:“她有心了,替我谢过她。另外……秋心你过来。” “公子请吩咐!”秋心脆生生地应道。 “你不是喜欢缠花束吗?缠一束白杜鹃送给魏二小姐,就当是你姐姐的谢礼了。” “是!” 她纳闷地抬眼看了看江应谋,不是不喜欢魏竹馨吗?怎么又这么好心送别人花束了? 魏府内,魏竹馨那间香室里,秋心缠的花束正被魏竹馨摆弄着。她取了一只双耳白瓷瓶,小心翼翼地将花束放了进去,花束是以白杜鹃为主,辅以了半开的嫣色月季和翠色万年青,十分地养眼。 “小姐,您说江公子为何要送您这花束?”魏竹馨的贴身侍婢青笛笑盈盈地问道。 “想打趣我吗?只管打趣好了!”魏竹馨嘴角勾着甜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要说起来,江公子真的许久都没送过东西给小姐了。上一回是什么时候奴婢都已经记不清了。奴婢原以为江公子已经将小姐忘却了,没想到竟还有这峰回路转的一出,实在该贺喜小姐,终究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应谋哥哥不是那无情无义之人,我早知道他不会狠心待我的。”魏竹馨说得眉间都带上喜色了。 “我听青樱回来说,江公子在携柳馆中遍插白杜鹃,还要将馆名更为杜鹃阁,想必都是为了迎接小姐您这位新女主吧?旧馆更了新名,添了几分新气;等到来年那一院子的白杜鹃花齐放时,公子携了您,铺设了酒宴坐在花间欣赏美景,想想都是一副绝妙好景呢!”青笛恭维道。 魏竹馨嘴角的笑容更甜腻了:“但愿如此吧!” “本就该如此!” 话音刚落,婢女来报,说三公子来了。魏竹馨忙让青笛将弟弟请了进来。魏竹馨的三弟叫魏空行,与她乃是龙凤双生,感情最为要好。这两年魏空行不在博阳,受了委派,在景阳驻守。 “料你也该到了!”魏竹馨亲手为魏空行舀茶道,“母亲同我早早替你把院子收拾了出来,只等你回来了。来,先喝口今年的新茶润一润,你在景阳只怕也没功夫张罗这些。” 魏空行双手接了,浅尝了一口含笑道:“还是姐姐贴心,知道我想要什么。一听说姐姐即将大婚,我便准备着要回来了。姐姐,还是得恭喜你一声,虽然……我并不想你嫁给应谋哥。” “这想与不想我都得嫁了,”魏竹馨眸光轻柔地伸手拨了拨那白瓷瓶中的花枝,“再说了,不嫁应谋哥哥我还能嫁谁呢?打从娘胎里出来,我就注定要一辈子跟随他了。” “白杜鹃?”魏空行的目光落在了那堆素白上,“何人送的?这么喜庆的日子竟送这样晦气的花,姐姐还搁在屋内?” “你猜?”魏竹馨眉眼间落满了欣喜。 “猜不着。” “是应谋哥哥。” “谁?”魏空行眼眸瞬收,“你说是应谋哥送你的?” 魏竹馨抚弄花瓣道:“想不到吧?青笛说得对,我都已忘了上回应谋哥哥送我东西是何时了,仿佛是好久很久以前了,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应谋哥哥心里还挂记着我……你知道吗?应谋哥哥在他的携柳馆里遍种这种白杜鹃,还打算把馆名也改了,我知道他也想重新开始,重新过回从前的日子……” “你别傻了!”魏空行语气忽然变得焦躁了起来。 魏竹馨一愣,抬眸问道:“怎么了?” 话音刚落,魏空行抓过那只白瓷瓶就往地上一砸,瓶碎,花残,水淌了一地。 “你疯了?”魏竹馨惊蛰般地跳了起来,愕然地瞪着自己的弟弟。 “我没疯……”魏空行满脸青郁地转过脸来,“姐姐,你知道应谋哥为何要送你这白杜鹃吗?你知道他为何要在他的携柳馆中遍种这花吗?” “为什么?” 一缕轻愁飞进了魏空行的眼中,他扭脸,坐下,合上眼沉默了一小会儿:“你没见过自然不会知道……我亲眼看见过,所以永生难忘……” “你难忘什么?”魏竹馨追问道。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二十九章 染血的杜鹃 “无畏公主……她死时的样子……” 魏竹馨眉心一颦,下意识地捂住了忽然加速的心跳:“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 “那日,我随应谋哥和阿连城返回赫都,赶到时,公主已从城楼上跳下。她的身子正好压在了城墙根下那一大丛杜鹃花上,她的血……染红了所有的杜鹃花……” “天!”魏竹馨惊呼着,脸色瞬间白了! “我想大概就是从那天起,应谋哥见不得任何带色的杜鹃了,所以在他的携柳馆里只会种白色的。” “你怎么会知道?应谋哥哥告诉你的吗?” “是陈冯告诉我的,”魏空行垂眉伤感道,“陈冯家院里原本种了许多姹紫嫣红的杜鹃花,有一回应谋哥去了,看见那些杜鹃花时忽然吐了口血……打那之后,陈冯就让人把家中所有的杜鹃全部铲了。不但如此,江太夫人知道这事儿后,也命人把府中除了携柳馆之外所有的杜鹃花都拔了,就怕他再出什么事情。” 魏竹馨的表情霎时颓了:“那他……为何要送我……这白色的杜鹃花?” 魏空行轻叹了一口气,抬头道:“姐,我其实不愿意你嫁给应谋哥,因为……” “因为你知道他心里还装着炎无畏是吗?” “至少,我觉得是。” “可那都过去了!”她双眸盈泪,略显激动道,“再说了,应谋哥哥怎么可能会喜欢上炎无畏?谁都知道那个刁蛮的公主欺负他如同家常便饭,我所熟知的应谋哥哥又怎会看上那样无理取闹野蛮专横的女子?” “可他们毕竟做了六年夫妻!这六年里,在炎王宫里,在他们的上吟殿里,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是你我都无法知晓的。也许,应谋哥的心早就给了炎无畏,只是你没察觉罢了……” “别说了!”魏竹馨背过身去,眼角的泪水呈一条细线淌了下来。 “姐……” “别说了……” “我不说,你就能逆转应谋哥的心吗?他为何会在大婚之前遍种白杜鹃,为何会送你白杜鹃,这些都是为了告诉你,你永远替代不了炎无畏,你即将住进的携柳馆里到处都有他对炎无畏的思念……你,进不去他心里的。” 她低低地抽泣着,心中疼得如刀绞——原来应谋哥哥送她礼物不是向她示好,而是想告诉她携柳馆的女主人永远不可能是她,因为早有人在那里扎根了! “唉……”魏空行又叹息了一口,“倘若你们的婚事不是由国君亲定,我真的很想劝你放弃。你这样嫁过去不会幸福的,应谋哥心里始终放不下无畏公主。” “我真后悔……”她哽咽道。 “你后悔什么?” “第一次论嫁时,应谋哥哥病情堪忧,爹说要延迟婚期以免我过门便是寡妇,那时我就不该答应,那时我就该嫁过去……”她掩面啜泣了两声,“或许,后来就没有炎无畏什么事情了……空行,我该怎么办?我要嫁过去吗?嫁到那满是白杜鹃花的地方?不,我受不了,我会疯的!” 魏空行带着无奈的口气看着她道:“你还有选择吗?” 暮色时分,江应谋的书房里传来了一声接着一声并不成调的古琴声,那是江应谋正在教秋心弹琴。师徒俩正专注时,魏空行走了进去,调侃道:“应谋哥收徒弟了?” “空行?”江应谋停下抚琴的手,有些意外道,“你回博阳了?” “这不为了你和姐姐的大婚特意从景阳赶回来的吗?”他盘腿坐,“下午刚到,歇了歇脚就上你这儿来讨好茶喝了。话说回来,咱们俩有两年没见了吧?应谋哥你气色比从前好多了啊!果然在郑国觅得了良医?” 两人是有许久未见了,江应谋随晋寒行军打仗时,魏空行去了景阳驻守,连一封书信都没互通过。 旧友重聚,自然是要欢饮一场的。酒过二巡,魏空行摁住了江应谋跟前的酒樽,轻晃指头道:“哥,我知道你见了我高兴,但这酒你还是少喝为妙,伤身。” “我这身子骨什么都经过了,一点点酒又算什么呢?怎么样?还回景阳去吗?”江应谋为他斟酒道。 “那应谋哥你还会跟晋寒哥去打仗吗?” “说不好,得看接下来的时局如何。你不知道吗?郑国再失高越之后,军心已经不稳了,国君派了使臣前去和谈,若谈得拢,这仗就不必打了,若谈不拢,这仗就非打不可。” “我听说郑国再失高越是你和晋寒哥联手折腾出来的好戏?” “算是吧。” “应谋哥不愧是应谋哥,丢了的都能再找回来,佩服!”魏空行满腮酡红,竖起大拇指道。 江应谋抿了口酒,淡笑道:“我只是不想便宜了那个金印王而已。说真的,为何会去景阳?我听说你爹原本是想让你留在博阳,做驻城守将的。” 魏空行用三根指头捏着酒樽边沿,晃了晃,耸肩道:“博阳有什么好的?从小到大都待在这儿其实早腻了!我就想去外面走走,见识见识别的人物风景,就像应谋哥你一样。” “那稍后呢?稍后还打算回景阳吗?” “可能吧!”魏空行一口饮尽了杯中之物,随手往桌上一扔,双手撑在身后,伸直了双腿,仰头吐了一口酒气,缓缓道,“应谋哥,能求你一件事吗?” “在景阳闯祸了?” 他晃了晃脑袋:“不是为了我自己。” “那是为谁?有喜欢的女人了?你爹不答应?”江应谋含笑调侃道。 “也不是,”他重新盘起腿,目光直直地看着江应谋,“应谋哥,我姐姐有多爱你你心里应该清楚,在她心里,装不下别的男人,她认定的夫君就只有你一个。从前发生过很多事情我知道,但眼下你们即将结为夫妇,而且还是一桩彼此都无法逃脱的联姻,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既然终究都要携手走完这辈子,那你能不能……好好对我姐姐?” 江应谋眸光一僵,没有回答。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三十章 所剩无几 “算我求你了,好好对我姐姐,不要让她过得太痛苦。她是个好女人,也爱了你这么些年,得到你一丝丝怜悯的资格还是有的吧?我不求你轰轰烈烈肝肠寸断地去爱她,我知道那已经不可能了,我只求你……让她活得像普通女人那么简单平静就好了,可以吗?”魏空明言辞恳切道。 “你怎么忽然想起说这个?”江应谋垂眉道。 “因为你今日送她的那束白杜鹃花,或许别人不明白你的心思,但我明白。你心里还想着无畏公主是不是?你不愿意娶我姐姐,你想告诉我姐姐无畏公主才是你真正的妻子对不对?是,你可以把无畏公主永远地留在你心里,不管你怎么去思念她都好,没人可以阻拦你,但对我姐姐,你能不能稍微仁慈一点?想着往后半辈子会是她陪着你度过,你就稍微对她好一点,不行吗?” “原来我对她的仁慈还不够?”江应谋笑得清冷。 “应谋哥……” “她需要什么样的仁慈?我仿佛已经被你们剥夺得什么都不剩了,难道连最后一块白杜鹃花圃也要拱手让出去吗?你们真的曾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吗?或者说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正常男人来看待过?一个正常男人需要什么?他需要他爱的女人,需要跟他爱的女人缠绵于床榻之上,需要几个孩子,一个小院子,可你看看,我还剩下什么?”江应谋眼中扫过一丝灰冷,颓然道,“什么都不剩了,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你真的那么喜欢……无畏吗?”魏空行喉咙颤动了一下。 “我知道你也喜欢她……” 魏空行一愣,瞳孔散开:“应谋哥……” “我早知道了……”他默默地抿了一口酒,“无畏一根筋察觉不到,但我早看出来了,你很早之前就开始在意她了,对吧?” 魏空行有些尴尬,垂头下去灌了一口酒:“什么都瞒不过你那双眼睛……但我对无畏,没有觊觎之心……” “不必解释,都过去了,”他轻叹了一口气,怅然道,“而且无畏死了,你心里也不好过,对吧?其实这也是你不愿意留在博阳,不愿意留在魏府的缘故,对吗?” “对……”魏空行略显痛苦地垂眉道。 “别怪我,不是我不想善待你姐姐,只是她没你想的那么无辜,我曾警告过她,不要入局,但她不听,还是牵扯进来了。” “她只是太爱你了……” “这不是一个人失去本真最好的借口。你爹为了让炎王室灰飞烟灭,真的花不少心思,动用了他可以动用所有棋子,最后他也成功了,但我相信他失去的会更多。” “你会为了无畏杀了我爹吗?” “你会吗?”他抬眸问道。 魏空行表情略略僵硬了片刻,耸肩自嘲道:“我想我没那么个勇气,就像在赫城城门前看见无畏浑身是血地躺在那儿一样,我没有勇气像你那样奔过去抱起她……无畏嫁给你的时候,我心里真的很难过,但我想嫁给你总比嫁给别人好,她嫁给你不会亏的,你配得上她……” “我让你失望了……”他黯然垂眉道。 “不,那不是你的错,你不是完人,你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你已经尽力了……” “别说了……”他脸色渐变,撑住额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抱歉,应谋哥,我不该提起这些,今晚我来,只是希望你能善待我姐姐。无论你对我们魏家有多大的怨恨,可她终究是个女人,她终究是深爱着你的,她所做的一切仅仅是想跟你天长地久而已。” “我也很抱歉,我的后半生里早就没有天长地久这四个字了。空行,”他缓缓放下手道,“你跟你爹和大哥都不一样,不留在博阳是对的。还有,忘了无畏吧,她是我一生的伤疤,不该是你的。你还年轻,还会再遇见让你怦然心动的女人。” “那你呢?带着这伤疤过完后半辈子?” 他自嘲地笑了笑,端起酒樽一口饮下道:“别担心我,我已经习惯了。行了,过往的事就别再提了,难得你回来,咱们今晚喝饱了再说!” 半夜,她被阡陌叫醒了,说江应谋吐得厉害,她早料到了。又守了大半夜,次日清晨醒来,江应谋还在宿醉当中。她打着哈欠步出房间,抬头便看见了魏空行。 院子一角那丛雪白的杜鹃花前,魏空行沉默凝对,有些寞落哀伤。在魏家人里,她唯一不记恨的就是魏空行,彼此认识得太早,也兴趣相投,若没有那场乱事,原本可以一直称兄道弟的。 她走近花丛,向魏空行行礼道:“公子已经醒了?是否要奴婢准备早饭?” “哦,”魏空行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她,“你仿佛就是应谋哥从郑国带回来的那个良医是吗?若我没记错,昨夜里我听他唤过你的名字,叫蒲心对吧?” “对。” “早饭就不必备了,昨夜里灌了太多酒,这会儿还烧得慌,我这就回去了。不过,回去之前我想请姑娘帮个忙。” “公子请说。” “我有个乳娘,从前常喊骨头痛,一到阴雨天便整夜地睡不着。这趟我回来,发现她情况更糟糕了,手指都有些曲卷不能伸直了,我听说姑娘医术高明,想请姑娘去一趟魏府为我乳娘断症,不知可否?” “去魏府?”很好,这样一来,不就可以见到表姐了吗? “怎么?不行?” “公子相请,奴婢怎么好推辞?只是这事恐怕得先禀明我家公子才行。” “此事我已经跟阡陌交待了,相信应谋哥不会拒绝。明日上午,我会派人来接你。” “听凭公子吩咐。” 翌日上午,魏空行果然派人来接她了。入府,为魏空行乳母诊病开方后,她向那位窦氏提出想去探望那位救过她的眉夫人,窦氏欣然答应了。 再见到她,齐玉眉十分意外且激动。屏退左右后,齐玉眉立刻向她下蹲行礼,她忙双手拉住道:“夫人快请起!不必行如此大礼!” 齐玉眉眼中泛光道:“若非姑娘那日周旋,想必我早屈死在那儿了,这一拜姑娘受得起的!”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三十一章 偷窥之祸 “姐……夫人言重了!”她紧紧握着齐玉眉的手,心内感触万千却无法表达,只能强摁住那激动焦躁的心,温言安慰道,“那事既然被奴婢撞见了,奴婢自当出手,岂能由着恶人作乱?事情已过,夫人就别再念着了。” “那事只怕还没过去,”齐玉眉说着往窗外望了一眼,携着她的手绕到了墙角处的屏风后,低语道,“你可知那日死的那个是谁?” “仿佛是夏夫人乳母的弟弟。” “正是!夏钟磬嫁到博阳来时,便带了他们姐弟二人来,日常有事都是吩咐他们姐弟二人去办的,甚得夏钟磬宠信。如今死了,你说夏钟磬怎可罢休?我这两日正在为你担心,我怕夏钟磬会去找你麻烦。”齐玉眉紧锁眉头道。 “你不必太过担心,我人在江府,与我家公子几乎形影不离,她想下手恐怕也找不着机会。倒是你,回来之后她可有为难你?”她贴心道。 “唉!”齐玉眉愁叹了一声,“就算没那事儿,她也会时不时地为难于我,这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我早已习惯。” “奴婢有句话很想问问夫人,据奴婢所知,夫人原为炎国贵族,炎国长风候夫人,为何会沦落到魏府来做侍妾?”她很想知道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炎国贵族?”齐玉眉苦笑摇头,甚是无奈道,“那早已是黄尘飞土,不中用了。任从前多么地风光尊贵,如今也只是别人暖床的贱妾而已。想那日,我也想一剑封喉,随了我那夫君而去,却被随后赶到的魏空明所擒,强行带到了博阳,一住便是两年。” 她心上一颤,鼻头酸涩了起来:“您怎可如此地想不开?赫城已血流成河,不少您这点了。您该好好保重性命,为齐家留存下一点点血脉才是。” “炎国都亡了,留存齐家的血脉又有何用处?姑娘,听你这口气,仿佛也是炎国人吗?” “我母亲是,”她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可信的身份,“我外祖父原是炎国大将周成义麾下一员,后年老退任,一直在家闲养着。谁知,两年前那场战乱,我外祖父一家尽数被杀,我早年便失了双亲,如今又失了外祖父,心里既难过又气愤,真恨不得亲手为他报仇雪恨!” “原是如此!怪不得你对炎国怀有如此伤感之心,原来你也算得上半个炎国人了。可是,在这博阳,你千万不能提起你与炎国还有牵扯。稽国亡了炎国才两年,最忌讳炎国人了,即便在江应谋跟前也别提半个字。对了,你会一直在江应谋身边待下去吗?” “暂时会。” “待在他身边也好,有他护着你,夏钟磬是不敢拿你怎么样的。还有一件事你要切记……” “等等!”她忽然用极轻微的声音打断了齐玉眉的话,转过身去,朝身后靠墙立着的一只描金黑漆大柜看去。齐玉眉轻扯她的衣袖,嗫声道:“怎么了……” “嘘!”她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迈开步子,轻缓地朝那大柜子走去。步至柜门前,她双手握住两只门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一拉—— “呀!”躲在柜中的某个婢女抱头叫唤了一声,吓得颤抖不已。 齐玉眉闻声过来一看,掩嘴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躲在我柜里做什么?” 她蔑然道:“还用问吗?必是来偷听的!夫人,此人也是夏夫人的心腹?” 齐玉眉道:“不是,她是我院中之人,叫三月……” 话音未落,这叫三月的婢女忽然从柜中冲了出来,撞倒齐玉眉,仓惶想逃。她岂可让这婢女带着一肚子秘密跑了出去?一个秋风扫落叶,绊倒在地,拧反胳膊摁下。 “是夏钟磬让你来的?”她口气森冷道。 “是……是她……”婢女疼得嘴角都歪了。 “什么时候躲进来的?” “就方才,你来之前……少夫人身边的并蒂来找我,说你一会儿或许会来,让我先躲进眉夫人的衣柜里……” “那你听见什么?”口气里充盈着满满的威胁。 “没……我什么都没听见……” “你以为这样回答我就可以放你一条命吗?” “不!不!你不能杀我!这儿是魏府,你杀了我你也走不出去的!”三月慌了。 她略略俯身下,目光阴寒地逼视道:“你该知道我是个医师吧?让你服毒自尽不算难事,况且一个婢女因为忍受不了为奴为婢的痛苦而服毒自杀,哪个主子会来管?派你来的夏主子会管吗?” “不!不!不不不……求你了!眉夫人,求您了!就放过奴婢这一回吧!” “仅仅只有这回吗?”她蔑笑道,“如此老练,老练到我进屋时都没察觉到,这会是你第一回来这房间里偷听吗?说!夏钟磬是不是经常让你躲到这儿来偷听?” “也……也不是经常……偶尔……” “哪种偶尔?” “或是……或是二小姐来找眉夫人说话的时候,又或是……或是大公子来时……” “男女之事也叫你偷听?” “是……”三月满腮滚红道,“她想知道……知道眉夫人究竟是怎样伺候大公子的……” “怎么这么下作?”齐玉眉已气得双目含泪了,“她竟有这样恶心肮脏的癖好?那她自己怎么不来呢?” “听她的意思……好像不太明白为何大公子会如此迷恋于您……她说大概是您伺候大公子的手段了得,所以才叫奴婢躲在衣柜里偷听的。眉夫人,奴婢也是身不由己,求您就饶过奴婢这一回吧!”三月哀求道。 齐玉眉脸色如雪,颓废地走回塌边坐下,刚一坐下,眼泪就噗噗地滚了出来,全身忍不住地颤抖着:“你们真的太过分了……你们到底还想作践我到什么时候?还想怎么作践我?难道亡国之奴真的就不配苟活于这世上吗?早知如此,我何必还勉强撑着?早知如此……我就该随了扈宁去……”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三十二章 清明时节 她话音刚落,齐玉眉忽然扭身抓起针线篮里的一把金剪,作势要朝心口扎去,她忙松开三月奔了过去,一把夺过金剪,压低了声音喝道:“你死了,最欢喜的人是谁你知道吗?那就是夏钟磬!她没费丝毫力气就让你自己送了自己上黄泉,这正是她心中所想的,难道你真的要如她所愿吗?” 齐玉眉瘫在榻上,痛哭道:“若不然还能怎样?继续被她们这样窥视这么糟践?我在这魏府,甚至连条狗都不如,勉强活着也是因为心中有许多的不服气,想亲眼看见这魏府将来会如何地颓败,就一如当初的炎王室一样,可是……” “那就继续看着,”她扔掉了金剪,扶起齐玉眉双肩心酸道,“熬过这一时的痛苦,你或许真的能看见这魏府的颓败。被人窥视的确是种很痛苦的感觉,但反过来想想,夏钟磬能对你用这种恶心的手段,那就证明你在魏空明心里还是占有一定分量的。” “那又如何?他终究是我的仇人!” “还想听下去吗?”她转头望向地上那个满脸恐惧的三月,“被你听去这么多事情,你觉得自己还能活着走出这间房吗?” 三月如狗一般爬了过来,哀求道:“只要能给我一条活命,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那好,”她起身道,“那就回到那个柜子里去。” “就这样而已?” 她蹲下捏住三月下颚,目光阴冷道,“当然不止如此。我信不过你,你若跟夏钟磬告发,那我和你的眉夫人岂不是都没命了?我这儿有样东西,不会伤了你性命,只会让你有些许的痛苦,想要平安无事,就等出了魏府再来找我,听明白了吗?” “是……我知道了……”三月颤声道。 “滚回柜子里!” 齐玉眉不解,看着她将小熏炉移至柜边,并往里投了一枚梧子大的香丸后就更不解了,起身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拉上齐玉眉走到一旁低声问道:“魏空明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你吗?” “说不好。他最近没什么事儿做,随时都会来。” “那就想个顺其自然的办法让他来。” “然后呢?” “然后……”她斜目瞟向那个正充盈着迷人香气的大柜子,鄙夷道,“就让他自己来听听这奴婢是怎么说的!”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沉默不语,与她同来的婢女以为她受了欺负,便安慰道:“若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可别往心里去!魏府的人向来都是那么自以为是的,即便咱们是公子身边的人,他们有时也不会给好脸色看的。” “我刚才离开时正好撞见了那位夏夫人,她看我的眼神极为不好,想是十分讨厌我。”她淡笑道。 “你说那位夏夫人啊?她向来如此,看谁都不带正眼的!她爹是炎国旧臣,咱们稽国灭炎时立了大功,得了浩赏,位列国公,现如今算得上是赫城一霸了,你说她能不趾高气昂吗?” 趾高气昂?今日那位夫人再想趾高气昂,恐怕难了! 两日后,她再回魏府复诊时,从表姐那儿听说了事情的后续。当日魏空明当场发现了躲在柜子里且已经被熏晕过去的三月,三月被泼醒后,在魏空明的威吓下说出了夏钟磬,对其他的事情却只字未提。魏空明原本想杖毙了三月,但表姐求了情,最后被撵出了魏府。 至于夏钟磬,魏空明并未因为此事而向她发怒,甚至没有叫她到跟前来问一问,不明白的人或许会觉得魏空明已经不了了之了,但她很清楚,像魏空明那种人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被自己妻室唆使人窥探房事,这对魏空明一个男人来说那绝对是奇耻大辱,更何况魏空明对夏钟磬根本毫无感情,两人的这场联姻甚至比她和江应谋的更现实直白,所以一旦有机会,魏空明绝对会报复。 她在想,是不是应该帮魏空明找着那个机会呢? 清明时节,碎雨纷落,一上午的祭祀结束后,甚是疲惫,她在前往后厨的路上停下了脚步,倚坐在廊下,凝着眼前这片飞飞扬扬的雨出神。 今日是清明,江家阖府来到了这五里开外的族地祭拜,场面甚至隆重,而自己父王母后的坟墓,至今都没有见过。听说,戈国也以国君和王后之礼下葬了他们,但那葬礼一定很凄凉仓促吧?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熟悉的赫城,亲手为父王母后捧洒一点薄土呢?她不由心酸一笑,眼眸里多了些水雾。 正凝神时,她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忙起身回头,竟是江应谋。她正想解释为何还未去后厨热药,江应谋却先开口了:“等了你许久,原来你坐这凉处发神,我还以为你又躲在灶前抱膝伤心呢!走吧!” 她诧异道:“这就回府了?” “随我来便是。” 她没想到,江应谋竟领着她从这别庄后门出去了。后门上,江坎早撑伞候着了,把伞和手里提着的篮子递给江应谋后,江坎自去了。 沿后门小径朝东走,一百步开外的地方有一座单独的小木楼,细雨飞飞中,远望去甚是孤独冷清。步至楼门前,江应谋收了伞,掏出怀中铜钥匙,正欲开锁时,却愣住了。 她往门上的锁头一看,是开着的,仿佛有人已经先来了。而此时,一阵玄音从楼内飘出,婉转幽怨,一股愁肠瞬间逸散开来。她瞟向愣神的江应谋问道:“公子,这是什么地方?” 江应谋没有回答,揣回钥匙转身道:“走吧,蒲心。” “又走?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她有点不明白江应谋到底要干什么了。 “去个没人打扰的地方。” “没人打扰的地方?去了又要干什么?” 江应谋重新撑起伞,接过她手里提着篮子,笑容亲切道:“难道你不想今日为你的双亲也烧一捧纸钱吗?我若没记错,你爹娘早逝了,对吧?” 她忽然怔住了,冒雨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三十三章 永生之地 “不走吗?”江应谋转头笑问道,“别告诉我你原本只是打算躲在某个我看不见的角落偷偷哭一场的,我可不想我身边的人活得这般委屈。今日是清明,人人都该哀思逝者,你也不例外。” “您怎么知道我会躲起来偷哭?”她其实真的有这个想法,找个没人的地方,给父王母后捎去些心意,再默默地哭一场,谁知,竟被这男人全猜中了。 “你忘了我是谁了吗?江应谋,稽国第一谋士,如果连你那点小心思我都看不出来的话,我还当什么谋士呢?走吧,往前再走一段路,有一间乡野村人供奉山神的茅屋,我们去那儿……” 话未完,身后的楼门忽然开了,一个婢女飞快地迈了出来,语气略显激动道:“江公子您来了!” 回头一看,原来是魏竹馨身边的那个青笛,她眉心微拧,眼眸往上瞟了瞟,莫非刚才那弹奏哀婉琴音的人就是魏竹馨?这女人怎么会在这儿?难道这处木楼是他们二人时常幽会的地方? “江公子快请进吧!猜到您会来,我家小姐已备好祭品热茶,在楼上候着了!”青笛殷勤道。 “不必了,”江应谋淡淡回绝了,“蒲心,我们走!” “哎,江公子!”青笛忙将江应谋拦下,“公子怎好这就走?我家小姐已恭候多时了!难道公子是忌讳大婚之前彼此不可见面?您放心,小姐只带了奴婢,而您也只带了您的医师,不会有别人知晓的。我家小姐为今日这祭祀,从前日就开始准备了,一应祭品都是小姐亲作的,再怎么样您也得上去瞧一眼是不是?” 江应谋沉默了片刻,将伞递给了她,转身进去了。 木楼的底层昏暗潮湿,二楼却敞亮透气,靠窗的那张长形大几上,香烛油盏一应祭祀礼器齐备,糕饼熟肉,妆盒茶器,也一一摆放妥当,一具古琴横在魏竹馨跟前,月白素袍,白玉荷簪,朴素又清丽。 她不知道这一桌祭品是要给谁的,也不知道魏竹馨到底要祭拜谁,但凭桌上那些翠管脂盒来看,应该是个女人。 “应谋哥哥的身子似乎已经恢复过来了,”魏竹馨亲手为江应谋舀茶一盏,送至跟前道,“可喜可贺,我想这应该都是蒲心姑娘的功劳吧?” 她礼貌地点了点头,没多话。江应谋捧起茶,淡淡地抿了一口,魏竹馨问:“可还合你口味?早春第一茬新茶,前几日才送到府里的,我为你留了几罐,正想给你送过去。” “不必了,家园里也有几株老茶树,够我喝上一春了,”江应谋搁下茶盏,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的那一桌祭品上,凝视片刻道,“往后不必如此,今年到此为止吧!” “为何?是我哪里备得不妥吗?或者我并不清楚她的喜好?你可以告诉我,往后每年的这一日都由我来亲手操办,每一年的今日我们都来这里祭拜,你说可好?” “我说了,到此为止。” “我为你准备这一切不是想取悦你什么,只是想提前尽到一个妻子的本分,”听着江应谋的拒绝,魏竹馨的语气变得急促了起来,“往后的每一个清明都将是我陪你度过,由我来为你准备这一切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我不会嫉妒,我也不会憎恶,我只是想好好地陪在你身边,看你好好地活着,就这样而已……难道仅仅是这样,应谋哥哥你也不许吗?” “只想?仅仅?你从来不曾察觉你要的完全不止这所谓的仅仅,而是我的全部吗?你不会嫉妒,因为你已经无人可嫉妒了;你不会憎恶,因为你也已经无人可憎恶了,因为她已经死了!”江应谋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微微握起,“竹馨,我想你最好还是别再多想,除了一场浩大而华丽的婚礼,除了那个令人羡慕不已的名分,我给不了你其他,也请你……适可而止,不要再过多地介入我的生活,蒲心,我们走!” 她正欲起身,魏竹馨却先跃了起来,哗啦一声从那具古琴下抽出了一柄长剑,青笛立刻跳起,大喊道:“小姐,您要做什么呀?快放下!快放下!您可不能这么傻呀!” “你想干什么?”江应谋仰头看着她问道。 “是不是死了就可以在你心里留下烙印?”魏竹馨双手颤抖地握着那柄剑,眼泪婆娑道,“倘若是,我此刻就可以结束我的性命!应谋哥哥,我们耽误了这么些年,难道就不能有一个敷衍得过去的结局吗?你若弃我,我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倒不如死了痛快!” 江应谋垂下头,端起茶盏再喝了一口:“你们先下去!” 青笛和她只能先退下了二楼。在一楼徘徊时,她不时好奇地向上张望,到底江应谋会跟魏竹馨说些什么呢?楼上已经没那么大动静了,难道已经劝服了? 二楼上,一阵长长的沉默终于被江应谋打破了:“还记得这木楼的来历吗?” “记得……”魏竹馨颤声道。 “我十三岁那年,眼看快不行了,连寿衣都已经备好了,我那时以为我真的会去了,便跟晋寒说,我不想与那些长辈们一块儿埋在家族墓地里,跟他们说不着话,我要一个人待着。后来,晋寒和陈冯就在这儿起了这木楼,做我的永生之地。” “我都记得……” “若那时我真去了,这木楼便会被烧了,然后起一个衣冠冢,孤独地在这儿看一年四季的景致。” “我那时担心死了……”魏竹馨缓缓放下长剑,坐下来哀伤道,“我在家里不住地祈祷,祈求神灵能保佑应谋哥哥你熬过那一场生死劫。我还去捉了萤火虫,因为他们说萤火虫能通灵,可以将我的诉求传给神灵……我那时真的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我终究还是熬过来了,”江应谋凝着魏竹馨道,“竹馨,你放过这儿吧!我的打算没变,在我死后,这儿依然会是我安息的地方。”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三十四章 从未讨厌过她 “可以让我陪你吗?”魏竹馨哀婉请求道。 “抱歉,我已经有人陪了。” 一颗硕大的眼泪从魏竹馨右眼眶滚出:“你说的……是炎无畏吗?” “对,我已经有无畏了,多一个你,她会整天吵得我不安宁的。我从赫城带回了无畏的骨灰,打算在我死后与她合葬,就葬在这小木楼化作的灰烬中,所以,请你不要用你的血浊污了这儿……” “我不信……”魏竹馨肝肠寸断着,“我不信你竟如此在意那个炎无畏!你并不爱她,对吗?你对她仅仅是愧疚而已!” 江应谋轻晃脑袋:“那你就错了,我和无畏并没有外间传的那么糟糕。” “可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她是那么地蛮横无理,野蛮任性,她欺负你,嘲笑你,甚至还……还踹得你吐血过,到头来你竟还喜欢她?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一双黑长的睫毛垂下,江应谋回味道:“我和无畏的头两年的确是水火不容的,我们甚至连个像样的洞房花烛夜都没有。无畏不太喜欢我,但我很清楚,她不喜欢的不是我,而是这段被强迫被约束的婚姻而已。她天性率真,崇尚自由,其实这与我是不谋而合的。所以,在后来的相处中,我们的关系其实已经缓和了,我们过的也是正常夫妻的生活。” “你真的一点都不讨厌她?” “我从头到尾就没讨厌过她,只是旁观者加太多自己的揣测,以讹传讹,以讹传讹,就这么传出不一样的故事了。其实第一次在长风候府见到她的时候,我反倒有些好感,觉得她干净,透彻,虽有一些小瑕疵,却也不失为一块好玉,所以从我知道要娶她开始,我就已经安下心来做她的夫君了。” “可她并不喜欢你啊!”魏竹馨心酸道。 “开始她何止不喜欢我,简直是非常讨厌,不过后来事情有了变化,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她已经开始渐渐依赖于我了。” “或许那只是你的错觉……” “那不是错觉,竹馨,那是我和无畏这六年相处下来的点点滴滴。若没有你的那些信,原本我们可以好好的,或许连孩子都有了……” “应谋哥哥……” “不必解释了,都已经过去了。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爱无畏,她是我唯一的妻子,也是我唯一拥有过的女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应谋哥哥……”魏竹馨像只可怜的白兔似的爬了过去,趴在江应谋腿上,眼泪汪汪道,“从前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可以吗?我不该听我爹的话,不该写那些信,你原谅我好吗?倘若我知道你和炎无畏是有感情的,我绝对不会干出那样的事情,是我鬼迷了心窍,是我太想让你从炎王宫回来……我以为我是在救你,却没有想到会伤害了你……原谅我,就这一次,原谅我好吗?” 江应谋垂眸凝着她,脸色暗淡灰沉:“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对别人的夫君有觊觎的念头,这才是你最错的地方。” 魏竹馨抛下一切,双手攀上他的肩,急切又灼热地恳求道:“那就让我改过,让我赎罪,我会用我的后半生来偿还你,可以吗?”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江应谋眼神冷漠了。 “留下我,”魏竹馨眼眶红润,紧紧地贴在他怀里哀求道,“不能把我装进你的心里,至少可以把我留在你的身边,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像炎无畏那样伺候你……” “我从来不需要无畏伺候,我们的每一次都是相互的。” 霍地起了身,江应谋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打开楼门,他一头冲进了细雨霏霏中,大步地往前走着。 “公子!”她抓上雨伞和篮子,紧跟在后面。 江应谋不搭理她,脚步变得越来越快。她小跑着跟在后面,大声喊道:“公子,还是回去吧!这雨是下得越来越大了,您会着凉的!” 着凉了的后果又是她整夜整夜地守着,她是招谁惹谁了? 直到走到那间供奉山神的茅屋前,江应谋才停下脚步,钻了进去。低矮潮湿且热烘烘的茅屋里,江应谋长久地坐在那儿不说话,眉间脸上都落满了阴郁的灰。 她不知道刚才在二楼上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两人可能吵架了,但她不在意这两人吵什么,她在意的是刚才魏竹馨在祭拜谁,似乎这个人江应谋也很在意。 “蒲心,”江应谋终于开口了,“你有喜欢的男人吗?” “呃?”她瞟了一眼江应谋,挪开目光望向屋外檐下垂落的雨帘,“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好奇怪,平白无故问这个做什么?她微微颦眉,懒懒地回答道:“哦,没有想过,反正迄今为止也还没遇见过。” “如果你非常思念一个人,你会怎么办?” “就去见他。”她斜目道。 “如果你再也见不到他呢?” “那……就替他好好活着,因为既然已经见不到了,怎样的牵肠挂肚都没用了,还不如以他的名义活着,感觉自己和他是永远在一起的。” “所以蒲心你有喜欢的男人吧?”江应谋忽然转过头来,带着浅浅地笑意看着她。 “没有,”她还是摇头道,“没有就是没有,奴婢也犯不着哄您。” “可你刚才说的话仿佛曾经为某一个人牵肠挂肚过。” “为我父母,为我逝去的亲人,为他们不可以牵肠挂肚吗?公子,那么您呢?您有喜欢的女人吗?” “我?”江应谋对着闷热的空气呼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我还配去喜欢谁?我是一个连自己命运都决定不了的人,我爱谁,我喜欢谁,都不重要……” “那是有还是没有?” “有,”江应谋忽然缓缓抬起手,用纤长白希的手指轻柔地勾起了她左耳旁的青丝,一阵夹雨风穿过,吹得那几缕青丝在他指尖翻飞,“就像蒲心你这样的,明白自己的立场,虽任性却执着,尽管身处险境却从无害人之心,努力地凭借着自己出色的能力活着。”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三十五章 自杀 “我任性?”瞎掰的吧?身为奴婢,已经对您很千依百顺了好不好? “你不任性吗?”江应谋眼含笑意道,“虽然事事听我差遣,但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似乎也勉强不了你。” “譬如说?” “那晚我让你别哭了,你听吗?” 说到那晚,她有点尴尬和局促了,收回目光垂眸道:“公子怎么忽然又提起那晚了?奴婢都已经忘了。” “还想喝酒吗?” “不想了。” “真的不想?可我带了。” 江坎准备的篮子里除了有祭品之外,还有一小罐子上好的青竹酒。江应谋喝过一口后,整间茅草屋便充盈起了浓浓的酒香。他将酒罐递给她道:“嗯?” “不喝。”她才不上当了呢!真会挑日子给她酒喝,好灌醉了又看笑话么?江应谋你别想了! “怕喝过又哭吗?” “公子您明知故问。” “不怕,”江应谋将酒罐塞到她手里,含笑道,“喝完了,咱们俩一块儿哭。” 她抱着酒罐,转头望着他:“您为什么要哭?哭您爱的那个人吗?” “对。” “她是谁?” “把酒喝了我就告诉你。” 她犹豫一下,也沉淀沉淀了一下心情,估计自己这回不会再因为喝酒而哭了,然后才举起了酒罐,可刚举起,江坎的声音就在外响起了:“公子?公子在里面吗?” “进来。”江应谋回话道。 “公子!”江坎一身湿漉漉地跑进来,气喘道,“公子,大人让您立刻回去!”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竹馨小姐自杀了!” “什么?”她当即震住了! 刚才,在江应谋决绝离去后,魏竹馨留下一封短信,割腕自杀了。也许她认为,自己抛下颜面和自尊去苦苦哀求,最后仍旧被拒绝了,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魏竹馨自杀,魏家有多震怒可想而知。江应谋在回到别庄后便被父亲和爷爷叫去了,就连她和阡陌几个婢女仆人也一块儿被传到了太夫人和江应谋母亲沈氏跟前。但她当时在楼下,对楼上两人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盘问无果后,阡陌被留下,她和其余人被打发出来了。站在廊下等阡陌时,华夫人忽然走了过来。华夫人是江应谋二叔的正室,就是当日她初次拜见太夫人时提起金印王的那位中年妇人。 “你来。”华夫人招手让她往旁边走了几步。 “夫人有何吩咐?”她问道。 “你有麻烦了。”华夫人悄声低语道。 “麻烦?” “你是不是跟应谋去了不远处那间供山神的茅草屋?” “是……” “方才你们走后,有人在太夫人和我大嫂跟前告状,说你引诱公子,与公子过分亲密,有失奴婢身份,且又是郑国人,难免有细作的嫌疑,不该再继续留在江府了。” 她抬目愕然道:“怎可如此诋毁?”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拦得住吗?况且她早看你不顺眼了,这时候不下手,要候到什么时候去了?” “她?夫人是指……” “穆阿娇。”华夫人拢手轻声道。 “可奴婢与穆少夫人并无交集啊!” “你不知道吗?阿娇和竹馨是表姐妹,自幼一块儿长大,情分格外不同。其实呢,我早看出来了,竹馨是容不下你在应谋身边的,只是我人微言轻,说出来的话没人会信罢了。”华夫人挑眉叹息道。 “这是为何?奴婢似乎并未得罪那位魏小姐啊!”她诧异道。 “得罪?哼!”华夫人耸肩蔑笑道,“你若得罪了她,你早不在江府里了,知道吗?正因为你没有得罪她,你只是让她觉得不顺眼罢了,所以她才没对你这么快下手。不怕告诉你,那位魏小姐你别看她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心胸十分狭窄,应谋身边的婢女她是一个都容不下,恨不得把应谋就拴在她怀里,不叫别的女人碰一丝一毫。” “竟有这样的事儿?” “她身在魏府不好下手,阿娇便替她代劳了。你瞧着吧,一会儿就有人来传你了,说不定你就得出府了。趁着这会儿还来得及,你赶紧去找应谋,叫他想想法子才是,我走了!”华夫人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没过多久,秋娘真的来找她了。接下来的事情正如华夫人所料,江府要打发了她和秋心。 在没有见到江应谋的情况下,她和秋心被秋娘带回了江府,跟着收拾东西,领取归于氏的打赏,然后出府门上马车,一转眼,她们人就在博阳城外了。一切快得令人有些目不暇接,但这也符合像江氏这种大族的做派,快准狠。 归于氏不知道出于何种理由,坚持派了两个家奴护送她们姐妹二人回郑国去。马车上,一直没有缓过神来的秋心含着眼泪问她:“姐姐,我们真的要回去了吗?公子不要我们了?为何?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啊!姐姐,我们回去找公子好不好?” “不行,”她抬头瞄了一眼正在驾车的两个江家家奴,拢着秋心道,“我们回不去了。” “公子真的不要我们了?”秋心哽咽道。 “别哭了,秋心,离开也好,博阳毕竟不是我们久待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公子就不要我们了?公子不会是那种狠心的人,姐姐,我们回去找公子好不好?我们去求求公子,公子不会不要我们的!” 她不好跟秋心解释,只是一直安慰着。车行到日落西山时,在就近一处茶坞歇下了脚。 清明的雨下了一整天,到了夜里,还在纷纷扬扬。秋心早入梦乡了,她却还睁着一双眼睛,毫无睡意。她的计划被打破了,她需要重新盘算。 忽然,房门处有了动静,她立刻闪身蹲下。片刻后,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一条黑影溜了进来,蹑手蹑脚地往床边去了。趁那黑影弯腰朝床上探去时,她腾起一脚踹在了黑影肩上,只听见哐当一声,黑影撞在了旁边木桌上,惊醒了睡梦中的秋心:“姐姐……” “待在那儿!”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三十六章 可有想我 她轻喝了一声,跳出窗去,追至院外与黑影交起了手来。那黑影先被她踹了一脚,已占下风,十几招过后便被她擒下。借着从头顶树荫缝里透下来的月光,她看清了这黑影的面容,竟是那两个江家家奴之一。 “你想杀我们?”她沉冷道。 “大人猜得不错,你们果然是郑国的细作!”那家奴咬牙鄙夷道。 “江大人怀疑我们姐妹俩是郑国细作?” “难道不是吗?不是细作,为何会有如此好的身手?你们胆儿挺大的,竟敢假充医师混迹在公子的携柳馆里,还企图引诱公子,破坏我们江府与魏府的关系!实话跟你讲,大人与老大人已对你起了疑心,纵使你能杀了我,你也逃不出稽国!” “倘若我真是细作,我自然应该逃,可惜我不是。” “你休要狡辩!” “这不是狡辩,我不是什么细作,只是个医师而已。” “哼!谁信?一个医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这么敏锐的反应力?倘若想让你妹妹完好无恙地离开稽国,那你就必须留下,并且说出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这是大人对你救过公子最大的恩赐,否则……你们姐妹俩是走不出稽国的!”那家奴眼含杀气道。 “我不是细作,我又能交代什么?” “说这种废话毫无意义,决定吧!是你一人留下,还是你们姐妹俩一块儿葬身在这片竹林里?” “非得这样吗?” 那家奴不再废话,冲上前与她打了起来。两人越打越往旁边小竹林里钻,正当她想速战速决时,措不及防,一支短箭从她右后方飞射而来,正中那家奴的心口。一口鲜血喷出,那家奴双目一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她惊了一下,隐约察觉到身后有人,回身便是一刀,却被那人扣住手腕,三圈回旋,哗地一声被摁在了那排竹杆上。 “不想我吗?”一个熟悉且幽冷的声音响起。 “郑憾?”阴冷苍白的月光下,她认为了郑憾那微卷且湿润的长发,枭冷阴沉的面孔,还有那透着寒意的笑容。 “郑憾?才几月不见,竟连殿下也不称呼一声了,改直呼我名了?是因为随了江应谋的缘故吗?”他逼近她双眸道。 “这儿离博阳不远,你想干什么?”她真的有点意外,郑憾居然亲自伪装潜入稽国,这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回答我,”他一双幽目紧逼着她,“你是不是已经跟随了江应谋?别打算哄我,刚才你跟那人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勾引江应谋了对不对?有没有?” “有没有都跟你无关吧?”她冷眸道。 “你居然敢忘了本王对你叮嘱?”他张开虎口,掐住了她的下颚,“本王只容许你杀了江应谋,没有允许你去勾引他,你怎能如此地背叛本王?” “我又何曾效忠过您?”她轻笑道,“殿下,您就算想猖狂也别太猖狂了。这儿是稽国,还离博阳不远,您是打算在这儿就暴露自己吗?一路潜入,您费了不少心思吧?想在这儿功亏一篑?” “好,那你告诉本王,江应谋现在何处?” “自然在博阳。” “他最近都在干什么?” “你想找他?”她眉心微微拧了起来。 “回答。” “什么都没干,一如往常。” “听说他即将与魏竹馨大婚了是不是?” “对。” “为什么刚才那人说你勾引江应谋,企图破坏江魏两家的交情?是不是你已经爬上过江应谋的床榻了?”他又转回刚才那个问题了。 她不由地笑了,拨开他的手,用力推开道:“殿下,原来您远涉稽国是为了我?那我真有点受宠若惊了。请殿下别忘了,我并不效忠于您,我怎样对江应谋,我是否爬上过他的床榻,都没必要跟您禀报。您还是想想怎么处置被你杀掉的这个江家家奴,他很有可能让您大白于稽国人面前。”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他调笑道。 “理由呢?” “难道你想让我告诉那些稽国人你想杀江应谋吗?又或者告诉江应谋你早就是我的人了?蒲心,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怎么选吧?” “那你告诉我,你找江应谋做什么?” “当然杀他。”他说得轻描淡写。 “你想跑去博阳杀他?” “那个卑鄙的小人我已经容不下他一日了!”他紧了紧牙龈厌恶道,“他暗算我,令我无法领兵赶往高越救援,从而我郑国又再痛失高越,无奈之下,国君只能派使臣前往高越与稽国和谈,以保我郑国暂时安宁。” “他暗算你?什么时候?” “还记得他作的那些春日画卷吗?那个卑鄙的小人在颜料中掺和了一种香粉,这种香粉混合了郁金,丁香,兰草等花粉,初次接触并无异常,但多次接触就会有头晕目眩,身体疲乏的症状,是一种慢性毒药。” 原来如此!原来奥秘就在那颜料当中! 其实当时她也曾疑心过江应谋,也曾暗暗斟酌过那些画卷,以为江应谋想透过画卷向外传递什么信息,大概郑憾也是如此疑心的,所以江应谋所作的每一幅画卷他都会看很久,直到确实看不出什么异样时才会烧掉。 大概就因为这样,在她和江应谋离开锦城后,郑憾出现了身体异常,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晋寒领兵突袭高越,杀了郑国一个措手不及。郑憾因身体缘故无法前去救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越再失。 如此说来,江应谋早就盘算着夺回高越了!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此老谋深算的江应谋,自己真的能对付得了吗?那男人到底是个人,还是个妖? 一阵细碎的马蹄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好像有赶夜路的人靠近。她忙对郑憾道:“我得先回去了!若这赶路之人想在这茶舍歇脚,必会惊动起茶舍的人……” “殿下!”一条黑影嗖地一下跑到了郑憾面前,“殿下,前面来了人,属下看得分明,为首的正是江应谋!”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三十七章 我背你回去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是江应谋?带了几人?”郑憾脸色瞬变。 “四人,其中一人属下认得,是跟随晋寒的罗拔。” “那么就是五个,哼,才五个人,岂不是很容易对付?”郑憾带着阴笑转头看着她,“他不会是来找你的吧?你果然哄了我,你跟他早就好上了是吧?” “或许不是呢?”她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难道江应谋真的是来找她和妹妹的? “是不是一会儿我擒下他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你要在这里动手?” “否则呢?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郑憾摩拳擦掌道,“只要江应谋一死,我郑国就少了一个大敌!消息传回郑国,军心必定大振,夺下高越收服我东边疆土便指日可待了!” “万一你失手呢?”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真心疼起江应谋了?” “我只是不想你的冲动和愚蠢坏了我的谋划!” “今晚,我必杀江应谋,谁来阻止都没用!你听着,”郑憾逼近她威胁道,“乖乖回茶舍房间去,当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不然……我真的会连你也一块儿给杀了,回去,听见没有?” 马蹄声渐近,一股紧张感袭来——今晚,江应谋会葬身在这一片竹林吗?江应谋死了,她的谋划该怎么继续?因为她想要的不仅仅是江应谋的性命而已,她还有更远更长的想法。 离开郑国之后,她原本有很多机会可以下手的,就因为那些想法,她才一忍再忍,留着江应谋性命到如今,倘若此时被郑憾打破,那她之前的努力真的就白费了,而且随之而来的必定是杀身之祸,她和妹妹谁也逃不了了。 “押她回去!”郑憾冷冷下令道。 她一语不发,故作转身之态,但下一秒,她抽身便往竹林外窜去! “回来!”郑憾低喝道。 她没回头,直奔竹林外的那条小径,忽然,右后肩沉沉一痛,仿佛有什么冰冷刺骨的东西打入了她的身体里,郑憾还是出手了……她顿感两眼发晕,一头栽下,却在晕过去之前,努力地让自己出现在了那条小径上…… “保护公子!有刺客!”喧嚣骤起,她安心地晕了过去…… 且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地睁开了眼,出现在眼前不是翠绿竹林,却是一片雪白如垠的野地。她环顾四周,顿生出了些熟悉的感觉,这不是四年前外出狩猎被刺客刺伤的那一天吗? 前方拐角那棵松树后忽然冒出了一个人,她手摁佩剑做出警戒的姿势,大喝道:“谁?” “无畏?”竟然是江应谋的声音。 “怎么是你?”她没想到第一个找到自己的人会是江应谋。白雪皑皑中,那男人肩披暗绿色斗篷,鼻口都喷着白气,气喘吁吁而来。奔到她跟前,他跪下查看了一眼她的右腿问道:“伤得重吗?还能走吗?” “还能走我会留在这儿吗?有刺客想刺杀我……” “我都知道了,那两个刺客已经被骅里杀了。” “这么快就灭口了?为什么不留下一个活口盘问?” 江应谋笑了,摇摇头:“你这会儿还有心情顾忌这个?先起来,我背你回去。” “你?”她下意识地愣了一下,连连摇头道,“还是别了,万一把你摔了,我还得拖你回去,多麻烦呐!” 江应谋麻利地解下了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了:“我还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大用,连个你都背不起来了。别啰嗦了,回营地要紧,谁知道还有没有刺客混迹在这林间呢?” 她有点嫌弃:“你真的行吗?摔了胳膊摔了腿,我可没法跟你远在博阳的爹娘交代呢!他们肯定又会以为我在欺负你了!” “你天天欺负我,不少这一回了吧?听话,起来!” 她将信将疑地爬上了江应谋的背,说实话,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脆弱不堪,她原以为被江应谋伏着就犹如爬上了一节摇摇欲折的枯树干呢,没想到还挺稳当的嘛! “江小白……” “别跟我说话。” “你果然不行了是吧?还是放下我吧,累死你我可赔不起的。”她很清楚江应谋体力如何。 “我是母后救回来的,因为背她的宝贝女儿而累死,应该的。” “别人可不会这么说!”她翘嘴道。 “你管别人怎么说?你是活给别人看的吗?”江应谋喘了一口气道。 “回去不许跟母后告状知道吗?你不能跟母后说是我一个人跑开了所以被刺客伏击了,不然的话……我就把你炖了!”她磨着小牙威胁道。 “那得给我备个好点锅子,公主,最好是石头的,用石锅烹煮肉类是最美味的。”江应谋笑道。 “那得多麻烦呀!我还得去找人凿个石锅!算了,不炖你了,直接用火烤!” “那得配上上好的香料,丁香,白芷,川椒,茱萸这些一样都不能少,如果在腌制的时候加上一点点去岁存的桃花蜜的话,那就更好了。” “江小白你干嘛不去厨子啊?说起烹煮,你头头是道,把你困在我的上吟殿真憋屈你了!哎,本公主给你发个恩赦吧!”她忽然有了个主意。 “赐我毒酒一杯,保我一个全尸?”江应谋调侃道。 “不是!我问你啊,你在稽国有没有相好的?” “问这个做什么?” “说呗!”她拍了拍江应谋的肩头,“本公主允许你说真话,因为如果你说了真话的话,本公主或许能成全你!快说吧!快说吧!你在稽国到底有没有相好的?” “没有。” “骗我的!” “真的没有。” “怎么会没有?你江应谋好歹稽国鼎鼎有名的贵公子,再不济也会有三五个爱慕者吧!没事儿,你说吧,本公主恕你无罪!本公主向你保证绝对不会秋后算账!”她举起右手三根指头信誓旦旦道。 “就像你说的,谁愿意冷不丁就变寡妇了呢?纵使我是个贵公子,也没人愿意来做寡妇吧?”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三十八章 小白快跑 “哦……所以我就摊上这倒霉事儿了?”她爬在江应谋背上,撅着嘴,说得有些无奈。 江应谋忽然停下,缓缓将她放在了身旁的石头上,随即也坐下喘气了。她看了江应谋一眼,满脸通红,热汗淋漓,有些不忍心了:“哎,你还是去叫人吧!我怕你还没把我背到营地就已经累死了,到时候又要全国哀悼你,多麻烦呀!你就把我搁这儿好了,我会自己保护自己的!” 江应谋抬眸凝着她,微微喘息道:“你怎么想起问相好的事情了?” “因为我想给你恩赦啊!我想过了,与其让你陪着我在那上吟殿里孤独老死,倒不如我成全你和你相好,到那时,你们就可以躲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逍遥自在,而我,也可以另择我喜欢的夫婿了,多好啊!” “多谢公主恩赦,但我确实没有,或许你可以等到我有的时候再说。” “我真的不秋后算账的。”她摇着头,说得一脸坦诚。 “你想秋后算账又能怎么样?”江应谋忽然抬手拨了拨她那透着红润的脸蛋,含笑道,“你敢把我怎么样吗?你不怕又被父王罚禁足两个月?想清楚了,公主,不是两日,是两个月,还记得上回被禁足的时候是谁闷得都快发疯了吗?是谁来跟我说保证不再对我动手动脚了,让我去跟父王求情的?” 她微微一怔,心里忽然噗通噗通乱跳了起来,不是因为江应谋那些话,虽然那些话她也很想当没说过,是因为刚才这男人那个小小举动……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和他能这样亲密和谐了?干嘛拨自己的脸,不怕被斩掉手指头全部炖汤汤吗? “无畏?发什么神呢?” “没什么,”她回过神来,“我在想把你配什么汤头好!” “走吧,骅里和扈宁还等着呢!” “我不要你背了!” “别拧了,当心我回去跟母后说……” “江小白你最无赖了,说好不告状的!” “那你也得乖乖听话……” 话字未完,一道白影从绿松间嗖地一下飞了出来,她猛然警觉到是刺客,右手用力地将挡在面前的江应谋一拨,那刺客的长剑便刺到了跟前,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左胸…… “无畏!” “江小白,快跑……快跑……江小白……江小白……江小白……” 这个梦做到最绝望时,她猛然醒了。醒来后她才意识到,刚才不过是一场梦。 “姐姐!姐姐!”跪爬在床边的秋心握着她的手急切地呼唤道。 “秋心……你没事儿吧?”她顿感后背一阵痛楚袭来。 “没事儿!姐姐,你放心好了,公子来找我们了,有公子在,我们什么都不用怕了!”秋心眉开眼笑道。 “公子……公子人呢?” “公子在隔壁,他带了罗拔哥哥和江坎哥哥,要不是他,你就没命了!” “哦……”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门忽然开了,江应谋迈步走了进来:“醒了吗?” 秋心起身道:“醒了,公子!” 他步至床边坐下,见她大汗淋漓,抬手一抚,全是冷的:“做恶梦了?” “对……”她忽然不想直视这张脸了,有种错觉,还没从梦里醒来的错觉。 那个梦的结尾其实并不绝望,后来听堂兄骅里说,是江应谋拔出了她随身携带的短剑,趁那刺客还未从她身上拔剑之时,一剑将那刺客抹了脖子,再后来,堂兄带人找到了他们,安全地将他们带回了营地。 但她不明白,为何会在今晚忽然梦到那件事,仅仅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吗? “很疼吗?”江应谋的声音将她散出去的神硬拖了回来。 “还行……” “会疼上一晚,明早就好了,走得匆忙,没带止痛散。”他有些抱歉。 “您怎么会来?”这是她最好奇的。 “咱们好歹相处了那么久,怎么能不打招呼就走呢?” “所以,公子是来跟我们道别的?” “好好歇着,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放心,不会再有人来伤害你了,安心睡吧!” 从怀中掏出的手绢也带着淡淡的艾草香味儿,从她额前一抹,留下了浅长细腻的余味儿,她搭下沉重的眼皮,不愿再去看这个正在为她拭汗的男人。同样的温柔,离开了炎王宫,离开了原本的身体,感受起来有种莫名的心酸和忐忑。 罢了,太累了,也太疼了,先歇一歇吧…… 天边露出鱼肚白时,江坎推门进来,脚步轻缓地走到窗前椅边,弯腰朝正合眼打盹的江应谋小声唤道:“公子?公子?公子,您醒醒!” “呃?”江应谋眼皮一抖,缓缓睁开眼来。 “公子,晋寒少将军来了。” “他也来了?” 江应谋略略整装,带着一脸倦容出了房间。院内,晋寒正同罗拔说话,见他出来了,忙迎上前道:“昨夜一夜没睡?” “你怎么来了?”江应谋曲起拳头打了个哈欠。 “罗拔连夜命人回来报我,说你遇袭了。我就奇了个怪了,谁胆儿能这么大,敢在这地界刺杀你,所以便赶来了。林蒲心醒了吗?” “还没。” “昨晚问她了吗?” “没有。” “那你能猜着是谁吗?” 江应谋闲步道:“那帮人逃得很快,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所以无迹可查。唯一死的那个是我家的家奴,右胸口一箭毙命,箭我仔细看过,无毒,样式简单粗糙,没有号记……” “那也分辨不出是哪家的了?” “未必。” “未必?难道你已经猜出是谁了?” 江应谋再哈欠了一回,向江坎伸了伸手,江坎立刻去取了那支短箭来。江应谋接过递给晋寒道:“瞧瞧吧,能瞧出什么不同吗?” 晋寒捧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摇头道:“瞧不出来,你直说吧!” “这是郑憾的箭。” “什么?”晋寒大惊,“你说这是郑憾的箭?郑国那个嚣张王郑憾?” 江应谋抿嘴浅笑:“不信?” “你怎么看出来的?”晋寒心急道。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三十九章 隔院 “这箭的确很普通,而且极有可能箭头与箭杆并非原配,原来的箭杆可能折断了,郑憾便另外削制了一根粗糙的补上,因为是粗制,箭头与箭杆连接不够紧密,他便用布条将箭头处紧紧地缠绕了几圈,打结以固定。正是他缠绕打结的方式让我看出来了,这箭是出自他手的。” “你对郑憾所制的箭那么有研究?我怎么不知道?这么说来,郑憾来我们稽国了?他胆儿够大啊!他敢亲自来呢!”晋寒陡然兴奋起来了,“不过来了也好,我正愁没事儿干,把他擒住了往上一邀功,又是大功一件,应谋你说呢?” “邀功还是算了吧!”江应谋反背着手踱步道,“谁知道那国君又会赐下什么东西来?也赐你个不想要的女人,你肯吗?晋寒,擒郑憾是必须的,但目的不在邀功。” “那我们擒了他做什么?” “为我们自己留条后路。” “什么意思?” “炎国之亡让我明白了,如今七国纷乱,谁也不能说自己就是那屹立不倒的霸主。这广阔山河一日不统,战乱便会一日连着一日,炎国可以被灭,我们稽国为何不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们的国君并非上贤圣君,亡国之祸说不定哪日就降临到我们头上了,我们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不能全依仗于国君的恩赐。” 晋寒略有所悟,点头道:“我明白了。擒郑憾的事情就交给我,我会办得不叫别人察觉。你呢?你打算怎么处置林蒲心姐妹俩?” “带回博阳。” “带回博阳?你奶奶刚把她送出博阳你又带回去,岂不是摆明了跟你奶奶作对?” 江应谋朝着渐渐染红了的天边轻吁了一口气,眼神悠远道:“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应对他们的法子,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不会让他那么容易得逞的。眼下追击郑憾才是要事,一刻也不能耽误,拖久了,只怕他就逃远了。” “行,我留罗拔和这几个亲卫护送你回博阳,先走一步!” 当日下午,归于氏刚刚送走前来闲话的秦夫人后,秋娘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低声朝她禀报道:“太夫人,公子把林蒲心姐妹带回博阳了。” 归于氏老眉微皱:“回府了?” “没有,说是去了族地旁的小木楼。” “你说什么?去了小木楼?他把那姐妹俩带到那地方去干什么?”归于氏脸色瞬变。 “听川常回禀,说公子的确是送了林蒲心姐妹俩去了小木楼,好像是打算把她们暂时安顿在那儿。想必公子觉得这时候把他们姐妹俩带回来不合适,毕竟是太夫人亲自下令送她们姐妹离开的,所以……” “太夫人!”江应谋父亲江彻跟前的一个随从立在起坐室门口唤道。 “何事?” “公子已回府,请太夫人往大人那儿去一趟。” “公子已经回府了?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没有。” “只请我一人?” “不是,还有老大人,大夫人,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 “聪儿想干什么?” 归于氏带着满肚子疑惑来到了儿子江彻的院子。步入那起坐室时,果见长房诸人都在这里。坐定后,她问江应谋道:“聪儿,你请了大家来这儿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江应谋拱手向归于氏夫妻以及自己爹娘行了个礼:“请大家来是有一件事情想与大家商量,我想,我也三十而立了,是时候隔院了。” “什么?聪儿你说要隔院?”坐中诸人立刻不淡定了。 隔院之说在博阳并不稀奇,凡大户不愿分家者,大多都是用的这个法子。一个大族,儿孙渐多,同住一个屋檐下难免有所不便,分家是必然的,但诸如江氏这种大族,是不愿轻易分家,因为分家等同分薄了族力以及荣耀,所以就用隔院的方式,将某一房的院子与主宅分隔开来,中间另起一道门,以示单独过活,这就是隔院。 长房一支有四子,江应谋为最小,上面有三个哥哥,迄今为止,这三个哥哥都还没提过隔院的事情,江应谋忽然提起,这让大家都吃惊不小。 江应谋母亲沈氏面呈忧色道:“聪儿,你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为何要隔院?莫不是嫌那携柳馆已不够你往后与竹馨所用?” 江应谋回道:“不是,携柳馆净够了,即便她来了,也宽敞有余。” “那你为何要隔院?”归于氏纳闷不解道。 “隔院是迟早的事,也是族规家法所允许的,不是吗?现如今我已三十而立,自该我独立门户单独过活了,不能再一味地靠由诸位长辈以及三位哥哥照拂了。再者,稍后我又要成家了,隔院出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惜你身子素来单薄,奶奶担心小竹儿无法照应得你十分周全,还是由奶奶亲自照管着你比较妥当。”归于氏忙道。 “奶奶多虑了,”江应谋又向归于氏拱手鞠躬道,“得蒲心调养,聪儿的身子已经好过从前许多倍了。即便昨夜连夜赶路,今日匆忙归来,都不觉得疲乏了。自聪儿记事起,奶奶便为聪儿担了无数的心,忧了无数的神,您也是时候放下这胆子,好好颐养天年了。”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你那房人丁单薄,分不分出去都没什么妨碍,况且你三个哥哥照料你那是应该的,是他们作为兄长该尽的心。” “奶奶说得对,”江应谋大哥江应茂接话道,“四弟,哥哥们可从未为此抱怨过半句,你是家中最小,又自幼体弱,照料你是哥哥们的本分,你又何须隔院单过呢?” “哥哥们不抱怨,那是哥哥们心怀仁善,对应谋体恤包容,应谋心内十分感激,但不能因为哥哥们不抱怨,应谋就不知分寸了。哥哥们房中人口日益增多,侄子侄女们一年接着一年地出生,隔院是势在必行的,如今我提出来也不算早,还请爷爷和爹成全!”江应谋恭敬道。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四十章 折中之法 “倘若应谋提出隔院,那我也应该分隔出去了,不是吗?”江应谋三哥江应景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老三,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是不是?”江应谋二哥江应元颦起眉头,扫了一眼江应景道。 “二哥,咱们说的是隔院,怎么就成添乱了?应谋那话说得不错,就如同爹和二叔一样,两房早晚是要隔开的,但隔开之后还是一家,走动如常,同从前没什么分别,有什么大不了的?应谋今年也三十了,我也三十二了,按理说也是时候隔院了……” 江应景的话还没说完,归于氏就打断了:“既然隔不隔院都是一家,那还隔什么呢?聪儿一提,你也跟着起劲儿是吗?咱们江府宅大地阔,几房各住一处,与隔院也没多少分别了,不像从前那阵,宅子小地方少,几兄弟挤在一处的确是不像样的,这才想出隔院的法子的,如今还用隔什么院?” 江应景瞥了江应谋一眼:“应谋,你说呢?” 江应谋态度依旧:“隔!” 起坐室内忽然就一片沉默了,归于氏转头望向了自己的丈夫,一家之主江霍,意在让他说点什么挽回局面。如果江应谋坚持的话,大婚之后,这院只能隔。 江应谋已年界三十,且身有侯爵之位,早该分家隔院了,此时提出已经算晚了,而且他所获封的吾青侯是江氏同辈兄弟中位分最高的,若是搁在别家,早独立门户了,只因他身体不佳,父母长辈放心不下,这才一直没提过。 江霍沉吟半晌,抬眉言语道:“聪儿,你想隔院单过,想在成家之后以一家之主的身份管治你的小家业,爷爷能明白,这是一个男人应该要去做的,爷爷没有理由阻拦你。其实早在两年前,国君便有下赐你府邸的意思,但爷爷考虑到你身子欠佳,独自管照一个偌大的吾青侯府甚是吃力,所以婉言替你拒绝了。” “多谢爷爷替聪儿想得周到。”江应谋恭敬道。 “说实在的,你功勋卓越,于同辈中最是出色,若非身子的缘故,你早位及二等侯爵之位,功过晋寒空明之辈了。也正是因为你身子的缘故,我与奶奶不舍你离我们太远,就想剩下的日子能有你在眼前,那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隔院,聪儿与爷爷奶奶隔得并不远。” “但一个隔字会让我们生分许多的。所以,隔院一事你就不要再提了,爷爷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你不是喜欢种植各色药草吗?爷爷命人划出携柳馆下那片地方,专供你种植草药,旁人勿近,悉数都交给你打理,你若管不过来,就交给你身边那个林蒲心,她精通医术,想必对种植药材也是在行的,你看好不好?” 这话一落,诸人脸色都各有变化。 “聪儿,爷爷这办法很好,你就答应了吧!”父亲江彻劝道,“爷爷这番深爱之意你可不能辜负了。” 江应谋淡淡一笑,再拜江霍:“爷爷厚爱聪儿怎敢辜负?爷爷为聪儿想得如此周到,聪儿没有拒绝的理由,在此谢过爷爷了!” 气氛瞬间缓和了,归于氏和沈氏都略略松了一口气,江霍也捻须含笑道:“这才是我通情达理的小聪儿!好了,你刚回府,回去歇着吧!” “聪儿告退!” 江应谋自去,三位哥哥也陆续告了退。起坐间里仅剩四位长辈时,归于氏略显担心地问道:“这样做聪儿就不会再提隔院的事了吗?他今日闹这一出,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那两个丫头?” 江霍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道:“聪儿是大了,有他自己的心思了,谁也拦不住。咱们若不由着他些,只怕他会离我们越来越远了。那两个丫头只是个导火索,他想告诉咱们的是,他的东西谁都不要轻动,动,他必翻脸。” 沈氏眉心含愁道:“聪儿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他毕竟经历过了炎国之乱,哪儿还能跟从前一样呢?他已长大成熟,有自己主见想法,有自己想过的日子,有自己想拥有的女人,咱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么约束他了。”江霍略带感伤道。 “爹的意思是聪儿看上那个林蒲心了?”沈氏心紧道。 “他若真看上了,你们还能拦吗?”江霍斜扫了那婆媳二人一眼,板正脸色道,“聪儿与林蒲心的事情你们就不要再管了,顺其自然,也告诉阿娇,再无事起风浪,小心我家法伺候!聪儿说得对,竹馨无法令他有喜欢之意,这事儿能怪得了他吗?这该是竹馨自己反省的事情。聪儿那样的奇才,身边多几个女人又如何?竹馨不得他喜欢,他就不能找一个喜欢的?非得看魏家脸色?” 沈氏垂头不敢说话了,归于氏点头道:“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我虽偏爱于小竹儿,但聪儿的喜好才是最要紧的。若那林蒲心真能让聪儿欢喜,留下也是无妨的,魏府那边我知道怎么应对。”言罢,归于氏婆媳俩起身走了。 江彻朝立侍在起坐室门口的仆婢挥了挥手,仆婢尽退,随后他才开口说道:“爹,您当真要留那个林蒲心在府里?您不怀疑她是郑国的细作了?” 江霍摆摆手,又摇摇头:“你我二人皆过虑了。” “这话怎么说?” “聪儿已缓过来了,且比从前更为强大,林蒲心是不是细作这事儿他自会分辨,其实用不着我们来操心。我们之所以插手,皆是因为担心他还沉湎于悲伤之中会失去判断的理智,但如今看来,他已经缓过来了,”江霍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略略呈显出欣慰之色,“聪儿不愧为我们江家独一无二的瑰宝,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柔韧,沉稳内敛,将来的他势必无人能敌。” “但愿如此。” “去告诉应茂,我还没有老瞎,管好他自己。” “我会跟应茂说的。” “他身为长房长孙,更不能将精力花在没用的事情上。我已向国君上书,请国君更派应茂为使臣,前往高越与郑国和谈。此前国君派去的宋柳成迟迟未谈拢,国君已有抱怨,我想让应茂去试试,你让他自己争气点。”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四十一章 小叶子 “我想应茂自己心里应该明白的,这些年您不断地给他机会,他才能一步一步坐上少侍卿这个位置。” “想想真还是有差别的,”江霍摇头叹息道,“应茂需得我给机会才能成为少侍卿,而聪儿呢?所有功绩都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我知道应茂对聪儿有些芥蒂,认为我过分器重聪儿,凡事对聪儿有所偏袒,但你看看这差别,有几个不会更偏爱于聪儿呢?应茂必须得放下心中的芥蒂,咱们江家才能荣光下去,若兄弟之间互斗了起来,这江家也算完了。” “爹请放心,我会看着办的,我绝对不会让咱们江家在应茂这一辈就此灭亡。” 又是一日晨光入窗,她睁开微微发朦的双眼,凝着薄窗纸上那两对扑翅作飞的蝴蝶,不禁淡淡一笑,肯定又是秋心的杰作。为了她不烦闷,秋心这几日没少折腾,鲜花剪纸,蜻蜓蝴蝶,一样一样地往小楼上搬。 “秋心?”她轻唤着。 身后没人应,想必又跑出去寻新鲜东西去了。她试着撑起身来,后肩上隐隐还有些牵扯着的疼,这已经是第五日了,她的伤才刚刚结了疤,郑憾下手可真是不轻呢! “秋心?秋……谁?” 目光移向楼梯口时,一道黑影嗖地往下溜去,看着不该是秋心或者江应谋派来照顾她的那个婢女,她顿生疑心,挣扎着从塌上下来,一步一步地往楼梯口走去。 走到楼梯口往下看去,楼门大敞,从楼梯到大门,一排水渍脚印新鲜夺目,脚印不大,仿佛是个小孩子一路跑了下去。 她松了一口气,或许是附近哪家的孩子误闯了吧,正要转身时,大门背后忽然传来响动,她仔细往那扇门下一瞧,只见一双脏兮兮的鞋子正露在那儿,有人。 “出来吧!”她喊了一声。 那扇门缓缓被推开了,一个身穿青布衣挂小斗笠的女孩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孩子大概有十一二岁,比秋心略小,穿着单薄,一双破旧的鞋子沾满了湿泥,右手紧紧地拽着一个半旧的小包袱,眼神虽惶然却很干净。 “你是谁?”她好奇地问道。 “我……我只是肚子饿了……”她胆怯地垂下头。 “你一个人吗?” “对……” “你叫什么?” “我叫小叶子。” “肚子饿了是吗?你往右走,一直走到头,那儿有间厨房,你可以到那儿去找吃的。” “谢谢!”小叶子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飞快地去找吃的了。 她笑了笑,回榻上去躺着了。刚躺下没一会儿,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争吵声,像是秋心回来了。她还没来得及起身下楼,秋心就拽着那个小叶子噔噔噔地上楼来了。 “姐姐,抓着一个贼!”秋心将小叶子推倒在地,气势汹汹道。 “她不是贼,她只是肚子饿了,是我让她去找东西的。”她解释道。 “不是的,姐姐!她就是个贼!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溜进我们小木楼了!前几日她也来过一回,被我和桑榆姐姐撵走了,不信你问桑榆姐姐!”秋心叉腰道。 随后赶来的桑榆连连点头道:“秋心说得没错,这小丫头的确来过不止一回了。上回若不是秋心发现得及时,不知道会被这小丫头偷去什么东西呢!” “我不是贼!”小叶子一骨碌爬了起来,表情委屈而又倔强。 “你就是贼!”秋心回驳道。 “我没有偷你们任何东西!我只是想来这儿看看能不能找着一点点东西吃!” “狡辩!被当场抓住了当然会狡辩!倘若没被抓住呢?你是不是还得来第三回第四回?” “我真的不是贼!”小叶子转身看着她,眼眶微微红润却没有滚出泪水,“姐姐,我真的不是贼,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只是肚子饿想讨点东西吃。你要不信的话,你可以搜搜看,我真的什么都东西也没拿!” “你就是贼!”秋心坚持道。 “好了,秋心,”她开口道,“她也是饿慌了,想找口吃的而已。这年月到处都在打仗,没饱饭吃,流离失所的多了去了,不必为难她。” “谢谢你,姐姐!”小叶子感激万分道。 “桑榆,劳烦你带她下去,让她好好吃顿饭,再给她找双能穿的鞋子换上。” 桑榆领着小叶子下楼去了,秋心却还一副不痛快的样子,撅嘴道:“姐姐,你怎么还留着她呢?她分明就是一个贼嘛!这小木楼里每一样东西都是公子亲手置办的,万一被她顺手偷了,公子会多难过啊!” “她只是个可怜的没饭吃的孩子,跟我们一样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帮一帮她又何妨呢?” “姐姐你就是心太好,容易被人欺负。” “这话打哪儿说起?” 秋心跪趴在榻前,扬脸认真道:“就拿这回来说吧,那些人让咱们收拾东西走,你就真收拾东西走了,若再赖上一会儿,就不用白跑那一趟了,姐姐你也不用受伤了,你说是不是?” “可是秋心,姐姐说过,咱们早晚都得离开博阳的。” “我不愿意离开博阳,我更不愿意离开公子,”秋心晃了晃脑袋,“姐姐,咱们为什么非得离开博阳呢?公子待咱们这么好,甚至连夜赶路地来找咱们,你忍心离他而去吗?” “江家是大户,人多口杂,活着很累,咱们姐妹俩还是回安家村去,过咱们的清闲小日子好不好?”她劝道。 “不好,我就想跟着公子,哪儿也不去!” “秋心……” “姐姐你怎能这样呢?公子待你不好吗?那可是好得叫旁人妒忌了!你伤了,他亲自伏案开方,亲自掌称抓药,就差亲自取罐煎熬了。你再去瞧瞧楼下那小厨房里,乳鸽鲜鸡,黄芩当归,都是公子送来给你补身的。公子待你如此周到体贴,你竟还想着离开,你素日待人的亲厚都上哪儿去了?为何对公子就这般狠心呢?” 秋心的抱怨里竟夹杂着一丝埋怨,语气也激动了起来。她微微一怔,略有些伤神地看着秋心:“你就真的那么想留在公子身边吗?”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四十二章 你是我的亲姐姐 “即便一生为奴为婢,我也愿意待在公子身边。”秋心语气笃定道。 她愁绪渐生,垂眉叹息了一口气,心中隐约酸涩。秋心不解,逼着她问为什么,她只是摇头不语。 她无从解释,也无法解释,她不敢告诉秋心,那个秋心一心想要依靠的男人最后会死在她手里。秋心是她带到江应谋身边的,想要送走,竟显得这么困难了。 不一会儿,小叶子回到楼上,向她再三道谢。她问:“可有安身的地方?在博阳可有亲友能投靠?” 小叶子摇头道:“没有。” “那你离开了这儿,能去哪儿?” “姐姐,要不你收留我吧!” 话音刚落,秋心立马轻喝道:“不行!我们这儿不能收容一个小贼!” “我都说了我不是贼!”小叶子辩道。 “哪个做贼的会说自己是贼?想留在这儿伺机下手,是吗?别想了!” “姐姐!”小叶子噗通一声跪下,“求你收留我吧!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四处漂泊来到博阳,只为求一口饱饭吃。我真的不是贼,我进这小楼也是为了讨口饭吃而已,没有想过偷的。” “姐姐,别留下她,她准给你闯祸呢!”秋心态度坚决。 她垂眸斟酌了片刻,说道:“小叶子,此处并非我说了算,论起来我也只是个婢女而已,做不了主,但你可以先住下,待这儿真正的主人来了,我帮你问问他,你看如何?” “姐姐!”秋心着急了。 “谢谢姐姐!”小叶子脆生生地叫着,伏地磕头道,“姐姐,你以后就是我亲姐姐了!你有事儿只管吩咐小叶子就好了!” 秋心冲小叶子翻了个白眼,厌恶道:“谁是你亲姐姐?她是我亲姐姐知道吗?小嘴甜得似蜜,不该留在这儿,城里有好些歌姬馆,你应该奔那儿去……” “秋心!”她喝止了秋心,颦眉道,“你怎可这样说?歌姬馆是好地方吗?不许胡说!” 秋心甚是不悦,甩袖噔噔下楼了。小叶子一骨碌爬起来,露出新月似的微笑道:“姐姐,我下去帮桑榆姐姐了,你有事只管叫我,我什么都会!” 因为江应谋一连几日都没露面,小叶子就一直待在了小木楼里。这小姑娘十分勤快,什么活儿都帮着干,很快与她和桑榆熟络了起来,只是秋心仿佛还存有芥蒂。 转眼已经在榻上卧了十日了,她早厌烦了。小楼不远处有棵大榕树,树下绿草茵茵,兰花盛放,正是个春日望青的好去处。她让桑榆备了食盒和坐毯,自个扶了秋心和小叶子,一块儿到那大树下面晒春去了。 想从前在上吟殿时,各色花木繁多,一到春日便竞相拔长,随便在哪一棵树下铺上一重花毯,设两把酒壶四碟鲜果,便能清闲地过上一下午。那时,她最爱借着酒劲儿爬上树,将自己身上最贵重的饰物挂在树梢上,让宫婢们拿短箭来射,谁射中了,那便是谁的。这样的上吟殿的下午,总是最热闹的。 她眺望着远方,回想着上吟殿里曾经的欢闹,心里五味杂陈。回过神来时,秋心和桑榆不知上哪儿去了,唯有小叶子守在旁边。她正想开口问问时,眼角处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仿佛是表姐身边的三春。 她找了个借口支开了小叶子,起身缓步朝那棵大槐树后走去。绕过槐树,果然见到了三春。三春神情不安,愁眉苦脸,一见着她便道:“蒲心姑娘,你可得帮帮眉夫人!” 她心头猛然一紧:“眉夫人怎么了?” “她被大夫人关了起来,两天两夜没给过一粒米一滴水了!” “为何会这样?” “大夫人这几日心情十分不好,奴婢们稍有做错就会被罚,她不知道听谁说起眉夫人曾于清明时祭拜过父母,便动了大怒,呵斥眉夫人不安心思流恋旧主,还将她关了起来,不许任何人去探望。” “你家大公子呢?他竟不管?” “大夫人在府中向来霸道,纵使是大公子去说情也没用。我昨夜里好容易偷偷地去探望了眉夫人一眼,两日不见,她竟消瘦了一大圈。她跟我说,这博阳城里唯有信得过你,让我来找你想想法子。蒲心姑娘,你可得帮我们眉夫人这一回呀!若你都不肯相帮,那眉夫人这回铁定是凶多吉少了!” 若说魏家大夫人最近为何火气如此旺盛,想必就是因为魏竹馨自杀的事情吧。或许有人就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故意在大夫人耳边搬弄是非,想置表姐于死地,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夏钟磬。 “蒲心姑娘,你可有想到什么法子?眉夫人那身子怕是熬不住几日的,得尽快救她出来才是!”三春焦急道。 “一时半会儿我还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三春,你先回去,办法我一定会想,想到了再去找你。” “那你得赶快,迟了只怕就救不了眉夫人了!” “我明白,你先回去吧!” 三春再三谢过,然后匆忙离开了。她目送走三春后,回到了榕树下,小叶子已经提着新煮的茶叶回来了。她看了一眼小叶子,含笑道:“叶儿,再劳烦你跑一趟,我忽然想吃樱桃酿了,你帮我去南大街上的天禧斋买一罐子回来吧!” 是夜,秋心睡熟后,她悄悄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下了楼。穿过过道,来到小厨房,她静坐灶前烘着手,直到听见厨房后门传来两声蛙叫后,这才起身将门闩拔开了。 闪身进来的是三月。 三月进了门,轻手轻脚地将门合上,再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珠子,压低声音道:“外面又飘雨了,我还以为来不了了呢!” 她携了三月的手坐到灶前,塞了一个刚刚掏出炉腔的地瓜在三月手里:“找你来是有要紧的事儿问你。” “你说。” “我问你,三春可也是夏夫人派到眉夫人身边的?”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四十三章 府牌 “怎么?三春来找过你?” “上午那阵她来找过我,说魏府大夫人将眉夫人关了起来,不给米水,眼看就要没命了,让我想想办法。” “三春?不对,”三月摇头道,“这事儿还得再斟酌斟酌。” “为何?” “三春并非魏家原有的奴婢,是大公子将眉夫人从赫城带回来时半途给眉夫人添的,说起来她跟眉夫人原本是最亲近的,平日里瞧着也是那么回事,可三春这人的心眼很多,别人不知道我却早知道了,她老早之前就已经投靠了夏夫人,暗地里监视着眉夫人的一举一动。这回她忽然来找你,我觉得里头或许有诈。” 她眉心拧起:“莫非这是夏钟磬使的伎俩?” “这可就难说了。没准还真是夏夫人使诈,派她来告诉你眉夫人的事情,引你上钩,想趁机对付你。上回你助眉夫人脱险,又让夏夫人乳娘的弟弟没了性命,这口气夏夫人怎么咽得下来?她势必是要找你算账的。” “眼下表姐在魏府里是个什么情形你我都不知,得先弄明白了再说。” “这并不难。我还有几个熟知在魏府里当差,我去找她们打听打听便是。” “做得顺其自然一点,别露出什么马脚,以免夏夫人那边起疑。” “你只管放心,安心等我消息便是!” 想着表姐的遭遇以及如今在魏府里未知的情形,她一整夜都没有睡好。一道晨光穿透薄薄的窗纸照射到她脸上时,她才睡眼迷蒙地醒了过来。 “秋心?”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唤道。 “醒了?”江应谋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公子?” “这一觉睡得可好?”江应谋在塌边坐下,目光亲切地看着她,“昨夜是失眠睡不着吗?听秋心说你到破晓才安睡了,莫非因为这几日阴雨不断,后背伤口又疼了起来?” 她缓缓坐起,面容略显憔悴:“不是,是莫名其妙地就睡不着了。兴许这段日子躺在榻上的时候太多了,把瞌睡都睡饱了,公子怎么来了?” “忙完府里的事情就过来了。” “公子大婚在即,诸事繁忙,真的不用特意过来的。” “我的婚事自有人忙,我忙的是我携柳馆新添的几块薄地儿而已,哦,不对,我已将携柳馆更名为杜鹃阁,另外,我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 江应谋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了一个锦囊,她双手接过,从锦囊里掏出了一块令牌,仔细一看,竟是江府的府牌。握着这沉甸甸的府牌在手,她的心跳微微加快——拥有了这府牌,那就意味着她真正地进入江府了,也真正地成为了江应谋身边的人,这与她之前所设想的完全吻合,这不禁让她略微有些激动兴奋。 “不喜欢吗?”江应谋含笑问道。 “不,喜欢,不过……这府牌奴婢恐怕不能收。”她故意这样说道。 “为何?” “公子,您还是放奴婢姐妹俩回去吧!公子身子已然康复,且比从前更加康健精神,已经无需奴婢为您调养了,只要您平日里多多习剑,注意饮食便可。公子曾经答应过奴婢,待您身体复原后便会打发奴婢姐妹俩离去,还请公子兑现吧!”她垂着头,脸上透出淡淡的忧。 “是因为我爷爷派人杀你的缘故吗?” “奴婢姐妹终究是郑国人,留在公子身边,虽公子不疑,但终究会为公子带来麻烦,更何况,奴婢真的不想让秋心也身涉其中,只想让她如一般姑娘那样开开心心地活着就行了。” “可是蒲心,恐怕我暂时还不能放你离去。” “为何?” “我爷爷在府中为我新添几块薄地,我打算用来培植药草,你知道我对此一窍不通,还得你帮我才行。我明白你心里的担忧和不安,换做是我,也想尽快离开博阳以图周全,但你得相信我,我既然能带你回来,就不会再让人对你下手了。”江应谋说得坦诚亲切。 “但……” “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说出来,我给你想办法。” “公子盛情相留,奴婢不敢不从,愿为公子尽心尽力肝脑涂地,但秋心……奴婢仍然想将她送离博阳,送去一个较为妥当的地方。” “你还有妥当的地方可以送吗?” “有,奴婢家有一位舅舅,身在蜀地,也曾多次写信让奴婢带着秋心前去投奔,只因故土难离才没有前往。” “好,”江应谋颔首道,“秋心的事听凭你安排,你若真担心她留在博阳不妥当,送去巴蜀国也好。主意打定了跟我说一声,我派人送去。” 她俯身叩谢道:“那奴婢就先行谢过公子了!” 五月初二,是江应谋和魏竹馨大婚之日。提前两日,江应谋将她接回了江府。 回到从前的携柳馆时,已与之前有所不同。携柳馆原修在一高处,独立又僻静,如今携柳馆下那片翠竹林以及附近两个小花园已悉数被竹篱笆所圈,全归了江应谋,一同划为了杜鹃阁的范围内。如此一来,这片地方几乎为江应谋单独拥有了。 阁内也重新装点,处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因为大婚降至,外地宾客纷纷赶到江府,江府一时间热闹了起来。江应谋这时候也不得不亲自出去应对宾客,顾不上什么清闲雅致了。 她新伤初愈,没有跟着江应谋出去应对宾客,而是留在阁内烹煮汤茶。收到三月的消息后,她寻了个借口出府,与三月偷偷地见了一面。 “我已问过两个靠得住的人,眉夫人被禁足是真,却没有三春说得那么凄惨,并未断了米水。我想也应该是这样的,眉夫人有大公子,大夫人再霸道,也不得不顾忌大公子不是?”三月如此说道。 “这么看来,三春果真是夏钟磬派来引我入局的。”她点头顿悟道。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四十四章 合卺交杯 “明日便是魏江两府联姻的大日子,到那时,眉夫人自然就会被放出来,你根本不用去理会那三春,她也就是夏夫人身边的一条狗而已!”三月鄙夷道。 “不,她们既然设了局,那我就正好利用利用,她们想请君入瓮,我何不将计就计?”她眼中透射出了一丝寒意。 “你有主意了?” “我会去找三春,假作上钩,你继续让人盯着魏府里的动静。” “明白。” 这晚,刚刚从酒席上撤身下来的夏钟磬两腮酡红,斜卧在锦榻上,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乳娘马氏推门进来,弯腰低语道:“小姐,三春来了。” 夏钟磬打了个浅浅的哈欠,双眼半睁道:“让她进来。” 马氏点点头,忙回身开了门,将三春引了进来。夏钟磬右手撑额,欲睡未睡地问道:“如何了?” 三春眉带喜色:“她来找奴婢了!” “哦?”夏钟磬双眸微睁,流露出几丝兴趣。 “她跟奴婢说,眉夫人在魏府中,她一个外府人不好相救,着实有些困难。眼下,她是没招了,不过她还有朋友可求助。” “朋友?谁?” “她没说,但奴婢听她那言语仿佛也是和眉夫人认识的。” “与那践人认识的?难道也是炎国人?好啊!”夏钟磬冷笑了一声,缓缓坐正道,“炎国人来得越多越好,最好杀出个什么复仇军团最好了。只要我拿住了林蒲心和那些炎国人,看齐玉眉那践人还如何装腔作势!与炎国残党通气,那可是犯上作乱的死罪,就算是魏空明也保不住她!三春,这差你办得极好,事成了本夫人自有重赏,眼下你还得不动神色地回去伺候那践人,再不动声色地去与那林蒲心周旋。” 三春恭敬道:“全凭少夫人吩咐!奴婢不宜在此久留,先告退了!” 三春退下,马氏关紧了门户,折回身来道:“小姐,您此计甚高!不但可以除去齐玉眉那碍眼的货色,就连那个林蒲心也一并拿下,也算替奴婢的弟弟报仇了!” “林蒲心肯帮齐玉眉扛那样的事情,两人关系必定匪浅。不出我所料,她二人必定都是炎国人,同属炎国残党。我一网捞尽,不但能除去她二人,在国君面前,这也是尽忠的一件功劳,一举三得,我何乐而不为?” “小姐高明!”马氏眉飞色舞地赞道。 “你去盯紧那三春,告诫她不要心急,大鱼上了钩,用力猛扯只会让鱼溜了,咱们慢慢收竿,不急的。” “奴婢记住了。” “退下吧,”夏钟磬哈欠连连,挥手道,“明日就是咱们府里二姑子大婚之日,要张罗的还有许多,我得歇一歇了。最近这几日可算没把我累死,一波接一波的宾客上门,看礼单子都看得双目发酸了!” “二小姐这一出门儿,也算少了个碍眼的了。” “她是不碍我眼了,不过立马就得去江府碍别人的眼了。不是我笑话她,同为贵族小姐,活成她那样倒真真是一场笑话,又丢脸又寒酸,活活把自己作践成了一个下等贱奴,真白白糟蹋了爹娘给的这个好身份!”夏钟磬眼含讥笑道。 “奴婢听说大夫人恐她过府之后受人欺负,将常年伺候在侧的顺娘也陪嫁了过去,另外又再添了两个奴婢,奴婢以为,那江公子的携柳馆从今往后怕是清净不了了。”马氏摇头讥笑着。 “与咱们何干?”夏钟磬摊手一笑,“咱们照旧过咱们的,她嫁出去之后是死是活都跟咱们没关系了。江应谋是谁,我婆婆身边那一两个悍妇他都对付不了,就妄称稽国第一谋士了!瞧着吧,往后看好戏的时候多着呢!” 残烛冷却时,窗外已是大白,青笛挽起茜色纱帐,正要唤醒床上的人时,却发现人已坐了起来,且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青笛小小地吓了一跳,忙道:“小姐,您怎么这么憔悴?昨夜没睡吗?” “什么时辰了?”魏竹馨有气无力地问道。 “该上妆了,小姐!”青笛有些着急了,自家小姐气色差成这样,还能支撑到江府吗? 魏竹馨挪动双目,脸色灰白地望了一眼窗棂上透着的白,心口不禁沉沉地疼了一下。 她终于等到了出嫁的日子,所嫁之人还是她最爱的应谋哥哥,她本该欢欣,本该雀跃,可是……可是她将要去的地方却是盛开着无数白色杜鹃花的地方,那是炎无畏早已扎根的地方。她像一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像一个去破坏别人夫妻感情的无耻者,就要在今日厚着脸皮嫁过去了……这不是她想要的婚姻…… 但红妆已备,嫁衣已做,一切已经由不得她选择了。 今日,博阳城热闹非凡,江魏两府大开府门,施米送钱,邀全城人一同来庆贺这场举国瞩目的豪贵联姻。喧嚣和热闹散尽后,该是一对璧人红烛相对互诉衷肠的时候了。 大红渲染的新房内,魏竹馨的陪嫁顺娘手执莲花并蒂双耳银壶,向刚刚入洞房来的江应谋说道:“公子,该是喝合卺交杯的时候了,请公子与小姐一同举杯,互交双臂,宛如缠枝连理。饮下这一杯,夫妻情深似海永不分离,饮下第二杯,夫妻坦诚相待举案齐眉,饮下第三杯,夫妻荣辱与共……” “退下吧!”江应谋只回了她三个字。 “公子,合卺交杯乃是一对新人洞房之夜必成之礼,公子理应遵守礼法章程……” “江坎!” 江坎快步入内,向顺娘拱手道:“公子要歇息了,请!” 顺娘脸色微变,却拽着银壶不撒手:“公子要歇息也得完了这该有的章程方能歇息,如此才能对得住您与小姐这段天赐良缘……” “出去吧,顺娘!”与江应谋对坐的魏竹馨面无表情地开口了。 “小姐……” “出去。”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四十五章 那一曲安魂吟 顺娘咬了咬牙,搁下银壶憋气而去。江坎也带上房门,一并出去了。 暖香四溢的新房内,红烛摇曳,点点余辉撒在盛装的魏竹馨身上,竟像扑火的飞蛾一般瞬间没入了她那一身正红之中。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如木刻的雕版,冷冷灰灰,好无生动。 她惨然一笑:“我知道……你不会跟我合卺交杯的,对不对?” 江应谋自取酒樽饮下:“你知道就好。” 她笑容更酸楚了:“何曾想到你我的洞房花烛竟这般景象?若当初我能提前预知今日这一切,便不会白白虚耗我这么些年的光阴了。而后,我将虚耗更多……” “彼此彼此。”江应谋回复仅仅是这四个字。 “彼此彼此?”她心口一阵抽搐的酸痛,眼圈不由地泛了红,“你尚且还有过一段与炎无畏恩爱相依的日子,而我呢?我却是什么都没有……” “一场华贵的婚礼,一个响当当的头衔,这两样是世间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你岂会什么都没得到过?” “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要一个待我如初的夫君……” “这也不是我想要的,”江应谋冷冷瞥眼,饮下了第二樽,“我想要的也只是一个我深爱的女人而已。罢了,此时你我来说这些有何意义?歇着吧!” 房间左侧有一道暗设的门,门那一边就是江应谋的书房。他的卧室和书房一直都是相连的。今晚这道门派上了用场,他可以不出这扇新房的门,也能与魏竹馨分榻而眠了。 书房里冷冷清清的,暗沉得像个窟窿。他没有点灯,摸索着走到塌边,褪下大红喜袍,拥着一件狐裘斗篷躺了下去。一躺下去,他便想起了无畏。 今晚,他特别地思念无畏。与魏竹馨行礼时,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了与无畏成婚那日的情形。想着想着,他差点掉下了眼泪。 一支手掌长的短笛被他从怀里掏了出来,那是一支青玉短笛,用料讲究,做工也十分精湛,一条碧色的流苏垂在一端,小巧精细。无畏的东西除了记忆,他只留下了这个。 听无畏说短笛是一位叔父送的,因为特别喜欢,无论去哪儿她都带着。后来,那位叔父战死沙场,她十分难过,便跟母后学了一曲《安魂吟》,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便会吹奏那首忧伤的曲子。 听无畏吹奏过两三次,他基本上会了,在音律方面,其实他也是个高手。今晚,如此喜庆的新婚之夜吹奏《安魂吟》仿佛极为不合适的,但他还是没忍住。 静谧昏暗的杜鹃阁内,一段笛音冉起,空灵而又飘逸,如鬼魅般地飘散在了稀薄的夜雾中。这笛音惊了呆坐在窗边发神的她,仿佛被什么深深地刺了一下,她猛然回过神来,目光惊愕地望向了窗外。 安魂吟?真的是安魂吟! 一瞬间,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涌上了心头,交织在了一起。她既惊且喜,奔出房间,寻声而去,一直寻到了正院廊下。她不敢再往前,因为江坎青笛还守在新房外。她只能远远投目,隐约辨出那笛音是从江应谋的书房里传来的。 会是谁在吹奏安魂吟?江应谋吗?江应谋此时不应该正和魏竹馨鸳鸯共枕吗? 那书房里吹奏安魂吟的人会是谁? 她咬着下嘴唇,巴巴地朝书房看了两眼,然后寞落地躲回了大圆柱后面。笛音绕耳,她思绪万千,往日种种如同那蒙蒙泪光一般浮现在眼前。异地他乡,能听到熟悉的乡音,那是一种多么辛酸却又魂牵梦绕的感觉呢! 笛音消失时,她倍感忧郁地回去了。长长的回廊上,红绸灯笼拖长了她寂寞的背影,而暗影处,一个身影晃了出来,是顺娘。 次日清晨,魏竹馨起了个大早,收拾妆容衣衫后,便与江应谋一道去主宅那边拜见长辈了。本以为这两人晌午都不会回来的,没想到魏竹馨用过早饭便回来了。不但如此,这人一回来,便将阁内众仆婢唤到了主厅。 她去时,见长桌上摆满了各色礼盒和布匹,猜到是要馈赠礼物了。果然,顺娘出面磨叽了一堆开场白后,让奴仆们各自上前领赏谢恩。 阡陌带了个头,选走一个礼盒后,向魏竹馨深鞠躬行了个礼,正要开口说谢词时,顺娘忽然说话了:“这礼行得不对,重来。” 阡陌抬起腰身,纳闷道:“怎么不对了?” “青樱,”顺娘略显傲慢道,“出来做一遍他们看。” 青樱领命,走上前跪下,俯爬向下贴至地面,叩首道:“谢小姐赏赐!奴婢必当尽心竭力伺候小姐,为小姐肝脑涂地!”说罢,起身退至一旁。 “看见了吗?”顺娘目扫众人,口气威严道,“这才是晋见新夫人该行的大礼。我家小姐贵为护国金翎上将军与二品皓宣夫人之女,身份尊贵,岂能鞠躬了事?自当行叩首大礼以示尊敬。好了,礼数你们已经清楚了,那就让她先来吧!” 顺娘抬手一指,指向的正是她。她略微一愣,没有立刻迈出来。顺娘口气不悦道:“这奴婢莫非是个耳聋的?叫你呢,没听见吗?” 她眉心微颦,心中暗暗冷哼了一声,会不会弄错尊卑了?炎国的公主岂有向稽国贵族小姐行礼的道理? “莫非还要让我再重复一遍?”顺娘眸光微微暗下。 “恐怕真得请少夫人身边的青樱再重复一遍了,”她上前道,“奴婢出身乡野,对行礼之事向来不甚精通,方才也不过看了一遍,如何抬手,如何跪伏,如何叩谢,一一都没太看清楚,所以不敢贸然上前行礼领赏,还请少夫人见谅!” “没看清楚?我看你是有心推脱吧?怎么?你是觉得我家小姐不配让你跪拜吗?”顺娘拧眉道。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四十六章 六十二下 “奴婢是担心行错礼,唐突了少夫人。”她应对自如道。 “不会就学,一遍不会就练十遍,十遍还是学不会就练一百一千遍!你既如此蠢钝,让青樱多教你几遍也行,学会之后于庭院中央练上二百遍,大概你就能铭记心中了。青樱,”顺娘斜目道,“带了她去教习,不足二百遍不许让她停下。” 青樱迈出,姿态清傲道:“还愣着做什么?走吧!” “姐姐……” “闭嘴!”秋心刚开口,顺娘便呵斥了起来,“没到你开口时就得闭紧嘴巴老实待着,这规矩你也不知道吗?你若喜欢说话,也去庭院中央念叨二百遍姐姐如何?” 她转头朝秋心摇了摇头,示意秋心别出声了,然后便随青樱出了主厅,走到庭院中央。清晨飞了几颗雨,某些石板上尚有水渍,青樱故意将她带到了一滩水渍跟前,傲然道:“先做一遍给我瞧瞧,有不对的地方我再给你指出来。动手吧!” 她没拒绝,选了朝南的方向,行起了跪拜之礼。南边就是曾经的炎国所在,她每行一次礼,心中都默念了一遍父王母后。向父王母后行礼,别说二百遍,就是一千遍都无所谓。 魏竹馨,真是新妇进门三把火,只怕这头一把火会烧着你自己。 “手势做得还差了些,继续!”青樱像个监督官似的,趾高气昂地徘徊在她身边。廊檐下,一众仆婢都略带同情的目光看着她,已经做了五十八遍了,虽然只是一个跪拜之礼,但这一起一跪着实很耗费体力。大家都在担心,她到底能不能撑着做完那二百个。 “多少了?五十个了是吧?继续!”青樱眼含狡黠地报数道。 “不对!”廊下的小叶子立刻反驳道,“已经六十二个了!” “让你多嘴了?”青樱转头就瞪了小叶子一眼,“依你的数儿还是我的数儿?小孩子不会数数就一边待着去!再敢胡说,你也来练练试试?” “本来就是六十二个……” “你还敢插嘴?” “这是在做什么呢?”江尘忽然走了进来。 青樱略扫了他一眼,不屑道:“没看见吗?不会行大礼的正在这儿练着呢!” 江尘往正在练习行礼的她那儿看了一眼,忽然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她略微一愣,转头问道:“你干什么?” “江尘,你在干什么?”顺娘昂首阔步地迈出主厅门槛问道。 “我也正想问问魏小姐,她这是打算干什么?”江尘大声回道。 “我家小姐想干什么无需向你一个奴仆解释吧?你速速让开!” “魏小姐,”江尘口含不屑,双手叉腰道,“您这是打算替公子管教奴仆呢?您知道公子这杜鹃阁里行的是什么规矩吗?小的劝您一句,您魏府里的那些规矩未必合适这儿!” “放肆!” “到底是谁放肆?你哪位啊?”江尘上前指向顺娘道,“你知道这儿是谁的地方吗?这是我家公子的地方,还轮不到你一个魏家仆妇来发号施令!” “你竟敢对我家小姐如此无礼,不怕我这就去向太夫人禀报,赏你几十棍子?”顺娘威吓道。 “呵!”江尘耸肩冷笑道,“我怕吗?我江尘有怕过的时候吗?我最怕的就是看见我家公子不高兴不舒坦!行,你去,赶紧去,爱怎么说怎么说,看最后太夫人罚的是我还是你!魏小姐,小的得问问您了,您是来我家公子这小阁逛花园子的还是来做媳妇的?做媳妇是不是得有个媳妇样?您拿着魏家规矩来教训公子的这些仆婢,您想改江府姓魏啊?” “你实在太过分了!”顺娘怒喝了起来。 她没想到,真的没有想到,江尘对魏竹馨的态度竟变得如此恶劣了。想当初,魏竹馨在江尘心目中,那可是世间第一好女子,每每提起,那夸赞之词说之不尽,用之不完,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谁曾想到,仅仅两年过去了,江尘对魏竹馨竟如此厌弃了。 正剑拔弩张时,江应谋回来了。他一出现,秋心如见救星,带着哭腔飞奔了过去:“公子!赶快救救我姐姐!” “怎么了?”江应谋愣在原地。 “那个大婶,”秋心指着顺娘控诉道,“她非逼着我姐姐跪拜二百次,不够数还不让起来!” 江应谋脸色微变,目光望向了她,也看见了她那片被水渍浸湿了的裙衫和鞋袜。霎时,江应谋的眸光就暗沉了下来。 顺娘快步上前道:“公子请听奴婢解释。只因这叫林蒲心的婢女不熟悉跪拜之礼,又傲慢不肯听劝,所以我家小姐才罚她来院中练习的。” 她暗暗冷笑,好个坑主的奴婢啊!你就尽管把事儿都往你家小姐身上揽吧,看江应谋会不会给你家小姐好脸色看! 江应谋没回话,大步迈进了主厅。魏竹馨早起了身,将主位让了出来,其余人也跟随进来了。 江应谋坐定,问道:“是你让罚的?” 顺娘忙答:“今日是我家小姐过门的头一日……” “到底是你家小姐不会说话还是你话太多了?”江应谋冷冷蔑道。 顺娘脸色一僵,尴尬之极。江应谋又问:“是你让我这杜鹃阁的一众人向你行跪拜之礼的?” “我没那个意思。”魏竹馨整张脸都是木讷的,回答的语气也是乏力的。 “听见了?你家小姐并没这个意思。更何况,在我这杜鹃阁里,一切礼仪从简。” “公子,向我家小姐行跪拜大礼原本是应当的,这是对我家小姐的敬重,也是对我家将军和夫人的尊重,谁家不是如此?”顺娘还在极力维护主子家的颜面。 江应谋垂下头,抬手扶着额头,一副厌倦了的样子。一旁的江尘立马说道:“我说你这人,听不懂公子的话是吗?打算跟公子好好辨一辩舌是吗?你看你,把公子弄得头都疼了,公子头疼,太夫人会心疼,太夫人心口一疼,那这江府就得乱套了,你说你是不是个祸害?” “我……”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四十七章 放长线钓大鱼 “公子不喜欢听你说话,因为你聒噪,啰嗦,嗓门也大,打今儿起,在公子面前你都不许说话装哑巴,知道吗?吵得公子头疼,太夫人可不会轻饶你的,明白吗?” 顺娘整张脸都紫了,双唇紧抿,心口一下一下地起伏着,好像十分地不服气。江尘又挑眉讥讽道:“怎么?不服气?不服气就回去告状啊!你家小姐嫁进江府才头天,不好好捋巴清楚江府的规矩,倒先让你这碎嘴的妇人把魏府的规矩操兴起来了,这话问到你们魏家大夫人那儿,她也不好回答吧?她是嫁女儿,不是招女婿上门,你弄清楚了!” 话音刚落,魏竹馨霍地起了身,青着一张脸正要离开,江应谋却说话了:“你先等等!” “还有什么事情?”魏竹馨的语气里分明带着颤音。 “我不喜欢人多,你从魏府带过来的陪嫁就有十人,你只能留三人在杜鹃阁里,其余的都打发到药圃那边去。” 魏竹馨牙龈一紧,饱着一眶子委屈的眼泪,拂袖而去。顺娘等紧随其后。 行礼之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她回房换了件衣裳,出门来时见后院无人,便悄悄地溜到了江应谋卧室后窗之下。 “小姐呐!您这是服哪门子的软啊?您忘了临走前夫人是如何叮嘱您的?一来就得拿住威严,叫那些仆婢敬您三分怕您七分,您往后才能管得住这院子啊!再有,凭什么只能留三个陪嫁在您身边?没这样的规矩呀!依着奴婢的意思,您立马就得去跟太夫人说……” “别说了,行吗?”魏竹馨的声音还在颤抖。 “小姐,您这样可真是不行啊!您瞧瞧那叫林蒲心的贱婢,在公子跟前比您还得脸,长此以往,您可怎么办呀?”顺娘仿佛焦心不已。 “怎么办?就这么过着呗!”魏竹馨的口气里带着绝望。 “那可不行啊,小姐!您可是将军和夫人的掌上明珠,怎能委委屈屈地在这儿过着呢?说出去,将军和夫人也会没脸的!小姐,您听奴婢一句劝,该使手段的时候就要使手段,先收服这一院子的人,树立了威信,公子自然就不敢小看您了!” “我不想闹这些,我很累……” “小姐,如今不是服软的时候啊!夫人说了,您嫁过来势必会有一场硬仗要应付,若不应付过去,您往后哪儿来的好日子过?奴婢以为,这头一个要收服的就是那林蒲心!” “出去吧,顺娘,我想歇歇……” “小姐……” “让你出去!”魏竹馨不耐烦了。 听到此处,她撤身闪了。走到正院时,正好与那顺娘撞上。她绕开想走,却被顺娘挡住了。 “小践人,你才来博阳不久吧?”顺娘目光阴阴dao。 “对,没多久,那又如何?”她轻笑道。 “你最好去打听打听,博阳魏家是怎样的人家,我家小姐又是一位怎样尊贵的小姐!”顺娘言语里带着一股子杀气。 “我没兴趣。” “你说什么?”顺娘脸色骤变! “我说我对魏家是一户什么样的人家以及你家小姐又是什么样的一位小姐没什么兴趣。我需要打听这些吗?我的本分不应该是待在公子身旁,尽力服侍公子吗?我为何要去打听那些无聊的事情?”她挑衅得十分露骨。 “你居然说这些事情不值得你打听,是些无聊的事情?你可真是轻狂放肆呢!小践人,别以为有了公子做你的依靠你便呼风唤雨了!博阳这地方看似地方平坦,但坑坑洼洼很多,一个不小心摔下去,可能连命都会没了,你最好记清楚这一点!”顺娘目含恶光,牙龈咬得紧梆梆的。 “那照顺娘您的意思,我在博阳有公子这靠山都不行,我得打听魏府,还得讨好魏府,这样才能保我在博阳平安无事是吗?那我敢问一句,以您之见,在博阳这个地方,是公子厉害还是魏府厉害?” “小践人你……” 没等顺娘啰嗦完,她面带鄙色绕道而去,故意显得轻狂又傲慢。她含笑往前走着,不用回头看也能感觉到顺娘向她背影投来的那两道剑光——不必着急,这才刚刚开始,咱们日后有过招的时候。眼下还有个不要命的打算撞过来,得先把那一个收拾了。 再见三春已是三日后了,这丫头仍旧假言假语地哄着她,她也没让这丫头失望,给了这丫头一条足以去问夏钟磬讨赏的消息,这消息也是她引夏钟磬上钩的鱼饵。 当晚,夏钟磬卧房内,三春跪坐在夏钟磬跟前,眉飞色舞地将下午见面的过程一一禀报了:“她已十分信我了,跟我说,已知会了在城里的那位朋友设法里应外合救出眉夫人。她那位朋友还说未免眉夫人不肯相信,特地写了一封信,交托我转给眉夫人。” “信呢?”夏钟磬问道。 “在这儿!请夫人过目!”三春忙从袖兜里掏出那封信,双手呈上。 夏钟磬一面拆信一面懒懒地问道:“她可有告诉你那位朋友姓甚名谁?” “她没告诉我姓名,只说也是眉夫人的亲戚。” “亲戚?莫非真是炎王室那些残兵败将?” 说话间,夏钟磬已经展开了信笺,眼含讥笑的那双冷眸刚刚触碰到信笺上的字迹时,她唰地一下从榻上站了起来,脸色瞬白! 马氏十分诧异,忙问道:“小姐,怎么了?” “这信真是林蒲心给你的?”夏钟磬莫名地激动了起来,使劲抖索着信笺,连声音都变了。 “是……这的确是林蒲心交给奴婢的……”三春有些被吓着了。 “小姐,到底怎么了?”马氏再问了一遍。 夏钟磬颓然一坐,脸色由白转青:“三春你先回去。” 马氏忙将三春送出了房门,然后折身回来问道:“小姐,您是怎么了?这信上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四十八章 炎骅里 夏钟磬用颤抖的右手缓缓举起那信笺,眸子里泛着水雾道:“乳娘……这是骅里哥的字迹……这是骅里哥的字迹……是骅里哥……” “这怎么可能?”马氏也脸色大变了! “我不会认错,我绝对不会认错!”夏钟磬双手颤抖地捧着那张信笺,既欣喜又惶然,“骅里哥的字迹我怎么会认错?我从小在宫中伴读,对他的字迹再熟悉不过了……骅里哥没死……他没死!” “别傻了,小姐!”马氏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别说他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他与你也没半分毫的关系!” “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骅里哥是炎国最英勇的男人,他岂会轻易战死沙场?他一定设法活了下来,然后辗转到了博阳,他打算相救齐玉眉……” “我的小姐!”马氏弯腰握住她的胳膊使劲一晃,急得都快哭了,“您在说什么傻话呢?炎骅里已经死了!早在两年前就已经阵亡了!这消息是国公亲自派人查实的,不会有错的!小姐,您清醒一些吧!您如今已经贵为魏府少将军夫人,那炎骅里活着或是死了都跟您没关系呀!” 夏钟磬悲凉一笑,目光黯然道:“你以为我稀罕这个少将军夫人的头衔吗?魏空明岂能跟骅里哥相提并论?” “您可千万别这么想,少将军年轻有为,英武盖世,是稽国少有的将才,您与他是天作之合,夙世良缘。那个炎骅里,从前虽贵为王胄,但如今也不过是亡国之奴而已!他岂能与少将军相提并论?我的好小姐,信给我……” “别碰!”夏钟磬厌恶地推开了马氏。 “小姐,您还留着这信做什么呢?”马氏着急道。 “这是骅里哥写的信,不许你碰……”夏钟磬双手捧着,眼泪婆娑道,“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见到他了……你是知道的,我打小就喜欢他,入宫伴读也是因为他……” “可他不喜欢您啊!选妃之时,他宁可选了一个跟炎无畏差不多粗俗泼辣的女人,也不肯选您,他心里压根儿就没有您,您还记挂他做什么呢?再说了,即便他还活着,他会原谅国公吗?您别忘了,他的妻女都是国公下令杀的,他对国公恨之入骨,但凡还活着,必定会来找夏家报仇的!” 听着这话,夏钟磬双手一瘫,信笺飘落而下。 “此事小姐理应速速禀报少将军!”马氏继续说道,“倘若炎骅里真还活着,小姐您就危险了,他肯定会来找您报仇的!” “不!”夏钟磬断然拒绝了,“不能告诉魏空明!我要去见骅里哥,我要说服骅里哥!如今炎氏江山已没,凭他一人之力怎么可能重复炎王室?他必须看清大局,与我们夏家联手,方可东山再起!” “他的妻女都被国公杀了啊,小姐!”马氏急得跺脚道,“这仇怎么可能抹得过去?” “刑弄玉算什么?”夏钟磬眼含恨意,咬牙切齿道,“我很清楚骅里哥原本也不想娶她的!因为炎无畏的父王想拉拢刑家,这才在选妃之时暗箱操作了。骅里哥从来都没喜欢过刑弄玉,至于那个小丫头,没人要杀她,她是自杀的,我原本是想保她一条性命的……对了,乳娘,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为何这么久了都没有下落?” “您是说炎骅里小妾生的儿子?” “对!有下落了吗?” “小姐,奴婢不是已经跟您说过了吗?那小妾带着刚出生的孩子逃离赫城之后,被人发现死在了离赫城二百公里的回凉城外……” “可并没见到那孩子不是吗?” “她是被狼咬死的,那孩子自然已经入了狼腹了。小姐,您在瞎想什么呀?您找着那孩子又能如何?炎骅里就能原谅您了?不,夏氏和炎氏已成宿敌,再无亲和的时候了。”马氏连连摇头道。 夏钟磬垂首黯然,沉默良久,随后才抬手将信递给了马氏:“拿去给那践人。” “是……” “还有,此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 “小姐真的不打算告诉少将军吗?” “你若敢说,我必灭你全家!”夏钟磬威吓道。 “是,是,奴婢不会跟任何人说起的。” 这几日晴空万里,太阳晒得好暖心。那几块药圃也在江应谋和众仆婢的忙碌下收拾妥当了。为犒赏众人,江应谋在新搭建起的简易竹楼上设下了樱桃宴,让众人在樱桃将尽之时吃了个痛快。 为添气氛,江应谋让秋心把新学的曲子弹奏了起来,自己就在旁边击拍小手鼓应和。气氛正好时,太夫人院子里的柏翠踩着咯吱咯吱作响的竹楼梯上来了。 “公子,太夫人请您立刻过去一趟!”柏翠道。 “何事?”江应谋问。 “少夫人的母亲和嫂子都来了,太夫人让您带着少夫人过去。” “哦……”江应谋脸上原本松弛轻松的笑容一点点地散去了。 阡陌随江应谋回杜鹃阁更衣后,柏翠并未离开,而是将她叫下了竹楼,轻声道:“大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她有些纳闷,因为江应谋的母亲沈氏从未单独传过自己,便问道:“是有什么事儿吗?” 柏翠道:“我也不知道,你快去吧,大夫人还在她院子里等着呢!” 家中明明有贵客上门,沈氏不待客却单独传见她,她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别了柏翠,她一径去了沈氏院子。入内,侍婢引她进了起坐室,然后关门退了出去。室内只有沈氏一人,她行礼后问道:“未知大夫人传见奴婢有何吩咐?” 沈氏拿起右手凭几上的那张单子,垂眉展阅道:“这儿有一料方子,唤你来,就想让你瞧瞧这方子可合乎聪儿的体质,你且拿去瞧瞧。” 她上前双手捧过,目扫了几眼,脸色微微变了。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四十九章 轻狂放纵 “看懂了吗?”沈氏瞥了她一眼,扭头捧起了茶盏。 “夫人,此方……若是奴婢没看错的话……” “对,你没看错,你是个医师,自然明白此方的用途,我只是想问问你,倘若给聪儿用下此方,会不会伤到聪儿?” “夫人的意思是……要给公子用这增添男女欢愉的香丸?”她惊讶,且也觉恶心。 除此之外,她也深感诧异,照理说江应谋的身子已经恢复了,那男人身子好时与一般男人没分别,完全有同房的能力,何至于用这邪魅之物呢? “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旁的不用你过问。”沈氏口气略显不悦。 “夫人,那奴婢就直说了。此类香丸无论是用于公子之身还是普通常人,只要次数不多,不会有大的妨碍,但若连番长久用之,必损精折元,百害而无一利。” “那就是妥当了?” “若公子之前从未用过,便无碍。” “好,”沈氏略松了一口气,“此方就交给你,你去配好送来给我过目。” “夫人,请恕奴婢多嘴问一句,以公子身子,似乎并不需要用这样的东西。” “你懂什么?你尚未出嫁,夫妻之间的事情你一概都不明白,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就是了。你记住了,此事不许你禀报公子,若漏出一句半句,本夫人可是要重罚的。不要以为聪儿抬爱你们姐妹俩,你们便能事无忌惮不守规矩了,听懂了吗?” “奴婢明白。” “你是能明白,因为你年长几岁,又懂得看人脸色,可你那妹妹或许就未必明白了。” “夫人这话是何意思?”她隐约有些不安了。 “菊色!” 话音一落,沈氏身边的侍婢菊色推门进来了。沈氏道:“菊色,把你听到的跟她说说。” 菊色点点头,侧身道:“蒲心姑娘,昨日我奉夫人之命前去西府送东西,路过西府侧门不远的碧水潭时,听见令妹秋心正与华夫人身边的霜凌谈论杜鹃阁中的事,令妹说:‘少夫人十分地不得宠,公子两三日不与她说话那都是常事儿,且也从未见公子对少夫人笑过,两人处得就跟对方压根儿不在似的,还比不得我,我总在公子身边伺候着,还跟公子学琴学画,公子新教了我一首曲子,改日我拿了琴出来弹给你听听?’。” 听到这儿,她脸色已是变了。 菊色又道:“其实之前已经有人来跟我说,说令妹秋心在杜鹃阁里放肆无礼,对少夫人屡屡不尊,有些轻纵过头了,我原本是不信的,直到昨日我路过时听见了她那番话我才信了,她何止是放纵,听她那口气,仿佛是想越过少夫人凌驾其上,简直得意得不知所以了。” “这些话都是你教她的吗?”沈氏面色沉冷地问她。 “夫人请息怒!”她忙垂首道,“是秋心说话过头,不知轻重了,奴婢回去后一定严加管教,绝不会让她再说出这样放肆无礼的话来,请夫人宽恕她这一回!” “其实我可以不提醒你们姐妹俩的,”沈氏眼含冷色道,“我可以看着你们姐妹俩继续轻狂放纵,不知所以,直至你们闯下大祸命丧这博阳,但你们终究是我聪儿身边的人,我不想聪儿因为你们丢尽了脸面!林蒲心,送你一句话,盛宠必遭绝杀,一个人若拥有得太多,就会分薄别人所有,那么,这个人必成众矢之的,绝对活不长久,你好自为之!” “多谢夫人教诲!” “你能听进去最好,反正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也是最后一次。香丸务必傍晚之前备好送来,退下。” 沈氏冷脸逐客,拂袖往寝室而去。她揣着那张单子走出院子时,心还微微怦怦跳着。菊色刚才那番话真是把她吓了一跳,她实在没想到秋心竟然放肆到这种程度了。 她知道秋心对魏竹馨很看不惯,她也清楚秋心的态度取决于江应谋对魏竹馨的态度,江应谋对魏竹馨态度冷淡,秋心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前次她撞见秋心与魏竹馨顶撞时,她就已经告诫过秋心了,但没想到秋心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 博阳或许真的已经不适合秋心了…… 回到杜鹃阁后,她立刻将秋心叫回了房中。秋心知道她被大夫人唤去了,又见她一脸凝色,忙问道:“姐姐,是不是大夫人责骂你了?她都说了你什么?姐姐,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少夫人身边那三个跟屁虫总爱上太夫人和大夫人跟前告咱们的状,肯定又是她们在大夫人跟前搅了舌根子……” “你怎么知道她们爱去太夫人和大夫人跟前告状?”她打断了秋心的话。 “我跟你说吧,”秋心拿手拢了嘴,压低声音道,“是华夫人身边的霜凌告诉我的!华夫人有几回去太夫人那儿的时候都撞见了那黑面婆子,她后来一打听,原来都是去告我们恶状的!你说那黑面婆子可恶不可恶?自家小姐不得公子喜欢,把气儿都撒到我们头上了……” “啪”地一声,她抬手猛拍了一下桌面,秋心惊得双肩一抖,满目愕然地看着她问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你管的会不会太多了,秋心?少夫人是否得公子喜欢这用得着你来管吗?从入江府那日起,我便告诉过你身为奴婢的本分,你可有记住一二?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是打霜凌那儿听来的我就猜不着吗?这些日子你去找过霜凌几回我不清楚,但你自己跟霜凌说过什么你心里明白!” 秋心完全傻了,蒙了,因为她从未对秋心发过火。一直以来,她都是以娴静沉稳的姐姐的模样活在秋心面前,尽力地照顾好原主留下的这个妹妹,但今日,她觉得很有必要摆出另外一种姿态来。 “姐姐……姐姐你是怎么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秋心瘪嘴委屈起来了。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五十章 小贱人 “你错得太离谱了,知道吗,秋心?公子与少夫人感情如何是你该揣测并妄加议论的吗?你以为公子会允许你放肆成这样?” “我也没说什么呀……” “不必你说什么,就你平日里对少夫人那些态度和脸色,大夫人就可以将你拖到她院子里杖毙了!” “公子不会让大夫人那么做的……” “还想着你的公子?公子与大夫人是什么关系?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母子,就算大夫人杖毙了你,公子还能杀了大夫人为你报仇?他们照旧是母子!而你呢?你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自寻死路的奴婢而已!” 秋心无言以驳,面带畏惧地垂下了头。 “再说回那个霜凌,你以为她接近你是好意吗?她是华夫人身边的人,华夫人一直盯着公子这院子,绞尽脑汁地搬弄是非,所以我才跟你说别跟霜凌走得太近,谁知你竟都当了耳边风,还私下与霜凌议论公子与少夫人相处不和,甚至得意洋洋地炫耀公子对你有多好,你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你当太夫人大夫人都不在,你当魏府那些人都死了,由得你这么尊卑不分肆意张狂?” “你别说了,姐姐……”秋心吧嗒吧嗒地掉起眼泪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心火缓缓地压了下去。她也不想如此声严色厉地呵斥秋心,但若不给这丫头一击重捶,只怕那祸会越闯越大,甚至连性命都会耽搁在这儿了。 “秋心,”她握住秋心的手,缓和了语气道,“姐姐也不想发火,姐姐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闯祸,知道吗?少夫人就算再不得公子喜欢,她也是少夫人,她背后有魏家有太夫人大夫人给她撑腰,咱们只是小小的奴婢,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是首要,旁的一概都不要去理会,明白吗?” 秋心抹泪难过道:“明白……” “另外,我打算送你离开博阳,去巴蜀国舅舅那里……” “什么?”秋心愕然抬眸,“姐姐你要送我去舅舅那里?” “对,我已请公子派人给舅舅送去了一封信,下个月大概就能收到回信了。” “我不去!”秋心飞泪摇头道,“姐姐,我不去!我就你这么一个姐姐了,我要跟着你,我哪儿都不去!” “秋心,姐姐这么做只是想你余生都平平安安的……” “不要!我哪儿都不去!姐姐,我不会再乱说话了,我也不会再闯祸了,你别送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去舅舅那里,那儿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我会害怕的!姐姐,姐姐,我会乖乖听话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把我送走好不好?”秋心说着不禁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心里淡淡地泛着酸涩,无奈且又心痛——将秋心一人送去千里之外的巴蜀国,她也不忍心,但博阳并不适合秋心,这里满布荆棘和陷阱,稍不留神可能就会丧命,送走也是无奈之举。 日落之前,她将香丸送到了沈氏那里。沈氏验毒后,又命她转交给顺娘。顺娘取了香丸径直去了江应谋寝室,她知道,今晚那里将有一出活色生香的好戏上演。 她也知道,沈氏是故意这么做的,用她配制的香丸送江应谋和魏竹馨共赴阳台,既是警告也是羞辱。可惜沈氏并不知道她的心思,她不介意,她只是好奇,好奇江应谋和魏竹馨是不是真的还没有圆房。 思来想去,她觉得这个猜想最为符合常理。做娘的迫不及待地想给自己儿子用那样的邪魅之物,且又不让自己儿子知道,唯一的解释就是儿子不愿意洞房,一如当初她母后所想。想当初她和江应谋头两年都是分榻而睡的,后来也是母后在她的汤羹里动了手脚,才成了她和江应谋的好事。 不过,江应谋对魏竹馨的厌恶竟有如此之深吗?两人青梅竹马,互述衷肠的这些年攒下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真的太令人好奇了。 夜里,她是最后一个离开茶间的。锁门出来,夜风大作,吹得手中烛火剧烈颤动,她忙用手去遮,却已来不及了。就在火烛熄灭那一刻,她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 沉沉地一声闷响,她被摔在了地上,蒙眼的罩子被扯开了,眼前猛然袭来一道刺目的光亮,令她分辨不清是何人靠近。 有人掐住了她的下颚,用她熟悉的声音唤道:“小践人,没想到吧?” 是顺娘。 其实刚才被人偷袭时她就已经猜到了。能有这么大胆在杜鹃阁内绑人的,大概就只有顺娘那伙自以为是的嚣张玩意儿了。 “你想干什么?”她闭眼缓和了一阵,终于能睁眼看清眼前的一切了。没错,是顺娘,还有魏竹馨从魏府带来的那几个侍婢。一个一个满脸狰狞,凶神恶煞地看着仿佛是待宰羔羊的她。 顺娘半蹲着,捏住她下颚使劲摇晃了两下,仿佛恨不得将她的下颚顺手就拔下来:“我想干什么?咱们处了这么久,我想干什么你会不知道?我就想拔了你这一身皮,把你吊在城门口晾上几日,让全博阳的人都来瞧瞧你这下贱无耻的模样!” 她冷冷蔑笑:“不愧是魏府的奴才,胆儿就是比别家的大,在江府之内公然绑人,大概在你们眼里家规王法什么的都可以视若无睹了吧?王宫是不是也敢闯了?” “小践人,别跟我在这儿油嘴滑舌,你这股子得意劲儿很快就会没了,知道今晚我为你准备了什么吗?青笛,拿来!” 青笛从袖兜里掏出了个用手绢裹起来的小包,递到了顺娘手里。顺娘接过,一点一点地揭开了那小包,露出了两颗褐色的丸子。 “还认得这味儿吗?”顺娘捻起一颗丸子在她鼻边晃了晃。 “是我为公子配的……”她立刻嗅了出来。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五十一章 夜探魏府 “哼哼,”顺娘狞哼了两声,越发得意,“没错,这的确就是傍晚时你交给我的那盒香丸中的一颗,我已在小姐和公子的寝室内熏上了三颗,以助他们今晚鸳鸯共枕芸雨成狂,余下的这两颗我收了起来,我想你今日最是劳苦功高了,我理应替小姐好好谢谢你,这两颗就由我代小姐赏赐给你吧!” 青笛双手接过,快步走到了窗边竹几上放置的小熏炉前,将那两颗香丸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把人带进来!”顺娘缓缓起身道。 咯吱一声竹门响,两个体格壮实的仆妇拖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满面酡红,似乎酒意正浓,她抬眼望去,竟是江尘。 “我待你不薄吧,小践人,”顺娘抬脚蹬在她胳膊上,面带狞笑道,“江尘可是公子身边最得宠的人,让你伺候他,那是一点也不委屈了你。待你们今晚圆房后,明日我家小姐自会去禀明太夫人,让太夫人成全了你们这对苟合的鸳鸯,好好享受吧!” 一瞬间,顺娘等人撤得干干净净,竹门也被反锁了,只留下了这一屋子暧昧氤氲的暖香和那个已经醉得迷糊的江尘。 似乎是被那香气所迷惑,江尘开始动了起来,睁着一双醉米米的红眼四处张望,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右嘴角勾起了一丝邪笑,缓缓地爬了过来。 她立刻一个鱼挺坐起了身,从左至右横扫了一腿,正中江尘右脸颊,咚地一声,江尘倒地晕了。她松了一口气,左右看了两眼,想找件可以割掉缚住她胳膊的绳子的工具,忽然,门又开了。 “谁?”她紧张地问了一句。 “姐姐!”竟然是小叶子的声音。 “叶儿?” “姐姐,是你呀!”小叶子溜了进来,半蹲在她跟前悄声道,“原来她们抬进来的那个麻布袋里装着的人是你呀!这帮人可真坏!” 小叶子顺身携带有小刀,三两下就割断了绳子。她一面挣脱一面问道:“叶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因为我想看她们到底打算干什么坏事呀!” “你知道她们要干坏事?” “知道!晚饭过后,我看见顺娘手底下的那两个壮婆子偷偷地把江尘哥从外面扛了进来,就藏在这小竹楼里。我本来以为她们想害江尘哥,就一直在旁边那棵大柳树上候着,谁知道她们后来又抬了一个麻袋来,让我更没想到的是里面装的居然是姐姐你!” “看来她们是早算计好了!” “姐姐,是不是要去禀报公子?” “不,”她起身推开了后窗,又走回小熏炉前,用银夹子夹起了那两颗埋在香灰里的丸子,掏出手帕裹好踹兜里了,“叶儿,趁此刻没人发现你,立刻回去,不要声张。” “那姐姐你呢?” “我自有打算,你赶紧回去!我需用你时,自然会来叫你。” 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出江府的好机会,她也一直在等这么个机会,谁会想到,今晚顺娘成全了她。 潜出江府后,她直奔魏府,因为去过几回,所以她十分轻松地溜了进去,并摸到了表姐窗下。听见三春告退,表姐放帐上床后,她翻身入内,钻进了纱帐。 “谁……” “嘘!” “蒲心姑娘?”齐玉眉甚是惊讶。 “屋里没人吧?”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没人,我每晚睡之前都会仔细查一遍。蒲心姑娘,你怎么深更半夜地来了?是不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她缩腿坐了上去,悄声道:“夏钟磬打算利用您引我入局,我想她是有将咱们两个都一并收拾了的念头,所以我特意来瞧瞧,看你在魏府里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处。” “那女人果然是不肯罢休,只会变本加厉的,”齐玉眉摇头道,“我早料到了,她必会再使手段来对付咱们俩。自上回三月之事被揭穿后,魏空明表面上没有责怪夏钟磬,私底下却是大半个月都不进她那院子,她自己心虚,不敢去告魏空明的状,便寻了个由头在大夫人跟前告了我一状,跟着我便被禁足了。” “她让您身边的三春告诉我,说您被禁足,又断了米水,危在旦夕,让我速来营救你。” “那个三春你信不得,她早就是夏钟磬的人了。” “我知道,三月已经跟我说了,她早已被夏钟磬所收买。” 齐玉眉诧异道:“你竟跟三月还有往来?” 她点头道:“之前前去见她时,正巧遇见马氏派去的人想欺辱她,我便顺手把她给救了,她如今暂住在她舅舅的杂货铺里,为我办些小事儿。” “她那人可靠?” “可靠。” “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夏钟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一计不成,她必定还会再耍其他花招……” “不,不必她再耍其他花招了,这回我们就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我听我外祖父说起过,夏钟磬一直迷恋骅里殿下,我打算以骅里殿下引夏钟磬露出马脚,在此期间,你得帮我在魏府里秘密地做些事情。” 齐玉眉眼眸微亮,连连点头道:“这主意好!夏钟磬确实是谁都看不上眼,唯独一直迷恋着骅里,当初骅里选了刑弄玉为妃,她就变着法儿地跟刑弄玉过不去,这事儿王室贵族中没人不知道。你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一一办妥的。” “为了让夏钟磬相信骅里殿下真的活着,就得编造出骅里殿下活着的证据,”她从怀中掏出一块泛旧的古玉,放在齐玉眉手心里道,“此玉是我让三月于野市购买,请工匠做旧并雕琢而成。” “这玉竟跟骅里从前随身所带几乎一模一样,”齐玉眉捧在手里惊讶道,“你是如何得到这花纹的?若是我,也不能将这纹样画齐整了。”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五十二章 不想娶公主 “我另有些门路,这你就不必多问了。你要做的就是让夏钟磬看见这块玉,让她以为你和骅里殿下暗中已经有了往来,让她深信骅里殿下还活着。” “此事容易,我必能办得妥妥的。” “我不宜久留,你收好玉,我先走了。” “你千万小心!” 出院,原路折返,路过一处阁楼时,忽被一阵带着醉意的吟诵所吸引,停下观望,原来是魏空行在恣意高唱—— “魂兮,渺没云烟纵远去;歌兮,挑断玄琴愁知己;伤兮,何所依?何所依?” “公子,夜已深了,请您还是回院去歇息吧!”身旁仆从极力地劝道。 “庸奴!你可知本公子吟的什么?”魏空行挣开那仆从的胳膊,手执酒樽,醉步凌乱,“本公子所吟又岂是你这样的庸奴能明白的?不许你在此扰了本公子的雅兴,退下!” “公子……” “退下!”魏空行抬脚踹了那仆从一下,那仆从连忙滚爬起来,蹬蹬蹬下楼去了。 魏空行一口饮尽,将酒樽摔在地上,摇摇晃晃地步至那具玄琴前,哗啦哗啦地胡乱奏了起来,弹得花草变色,鸟惊云飞。 隐在暗处的她不禁好笑了起来,这魏空行还是老样子,遇见十分不痛快的事情,便饮酒耍疯,把他最不擅长的玄琴拨个人神共愤,鬼哭狼嚎,以此来宣泄心中的不快。明明,他压根儿就不擅长玄琴,也不擅长吟诵。 “将军令,昂长七尺黄沙掩,血泪冢,哭煞多少愁美人……” “你有完没完?”魏空明忽然上了阁楼。 “君子掩袖伤旧景,呜呼哀哉……” “老三!”魏空明板起脸来喝了一声。 魏空行双手往玄琴上用力一摁,琴音潺潺,余声响了许久。一阵静默后,他恹恹道:“行了,知道了,我换个地方,去找个吵不着你的地方总可以了吧?” “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怕你吵我吗?我怕你吵到爹娘吵到其他人!老三,你这是什么态度?全家为你欢喜着,你却在这儿伤春悲秋,你是什么意思?你瞧不上人家赫连公主吗?”魏空明满腔指责。 “哼!”魏空行抖了抖肩,熏红了的脸上流露出几丝自嘲,“娶公主有什么好?你看应谋哥娶了个公主捞着什么了?” “他什么没捞着?功名利禄,有一样他没捞着的吗?稽国第一谋士的虚名,吾青侯的封爵,国君对江家的浩赏,哪一样他没得到?空行,你该长进了!你不能继续如此碌碌无为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到了你这个年纪,早该成家立业做出一番功绩来,如今爹为你谋得了一个好机会,正是你扶摇直上的好时机,你该打起精神来,准备与赫连公主的大婚……” “不,不,不,”魏空行晃动醉步,连连摆手道,“我不想娶什么公主,娶公主不会有好下场的,看看应谋哥就知道了,娶了个公主,把什么都丢光了……” “别再提江应谋了行不行?”魏空明忽然变了脸色,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暴怒,“到底他是你哥还是我?你是姓江的还是姓魏的?是不是他跟你说娶个公主不划算你就不娶了?” “你这么凶干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清醒一点!空行,你知道你从小到大在江应谋面前像个什么吗?就像个跟屁虫一样!一口一个应谋哥应谋哥,把他的话都信到骨子眼里去了,就是不肯听听我这做哥哥的好意!” “好意?”魏空行双手撑在案桌上蔑笑了笑,忽然将案桌掀翻,桌上一应碗碟酒器全部飞落楼下,啪啪啪地连摔了好几声。 “你这是在发脾气给谁看?”魏空明冷色道。 “给我自己看,这总行了吧?”魏空行晃着步子朝魏空明走去,“你是好意?好在哪儿?让我迎娶赫连公主,涉足王室,掺和你们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这叫好意?” “身为咱们魏家的男人,就应该为咱们魏氏的繁盛尽一份心力。可你瞧瞧你,一副极不耐烦,厌恶至深的样子,这是一个血性男儿该有的态度吗?魏家亏待了你什么?” “我可以去战场上拼杀,也可以潜入敌国做细作,但我就是不想娶公主,得一个徒有虚名的侯爵之位!” “已经晚了,”魏空明态度冷淡道,“此事已由国君准允,不日将亲下诏书公告天下,那赫连公主你不娶也得娶。空行,我劝你别太跟自己过不去了。赫连公主仰慕你已久,她曾在国君面前说过,无论你是否完整地从战场上回来,都愿意嫁给你。公主一片情深,你实在不应辜负,好好想想吧!” 她这才明白魏空行今晚为何如此不快。赫连公主是稽国国君堂妹,是原胡也部落首领之女,胡也部落被夫聪国大败后,其母携一双儿女逃回了娘家稽国,国君因与这位姑母感情深厚,继承王位后,擢封了姑母的一对儿女,年幼的妹妹就被封为了赫连公主,今年也不过十七岁。 原来魏家即将与稽国王室联姻,让魏空行迎娶赫连公主,这恐怕是国君有意拉拢魏家的举动。将自己护若珍宝的堂妹下嫁给魏家三公子,可见国君在拉拢魏氏一事上是很下血本的。 以稽国如今的派系分支来看,国君极力拉拢魏氏这并不让人感到意外。稽国与炎国原为兄弟之盟,炎为兄长,稽为幼弟,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彼此之间是有很多联系往来的。 炎灭,稽国国君立刻清肃朝堂上亲炎一派,逐的逐,杀的杀,降职的降职,在不到两个月里,就将整个朝堂肃整一新。不少旧派贵族在这次清肃中被削减了势力,没落了下去,保留下来的只有四党——魏氏一党,江氏一党,成翎王一党以及毓氏一党。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五十三章 始料不及 成翎王为王室旁支,却拥有大多数王室的支持,不屑对国君阿谀奉承;毓氏是老族派,根基稳固,其家族历史可追溯至五百年前,一直掌国礼祭祀,族人向来清高,不是国君轻易能拉拢的;余下的江氏和魏氏都是尽忠于国君的,都值得国君拉拢,国君也唯有尽力拉拢这两党,方可平衡各派权势的争斗,保博阳不乱。而这两家之中,又以魏家最会向国君献媚,自然,国君会更亲信于魏家。 这些都是她最近在博阳暗中收集起来的情报。她一直没有闲着,见缝插针地收集着来自各个渠道的消息。 魏空明没再多言语,抽身下楼去了,魏空行一屁股坐在望月台上,四仰八叉地躺下了,寞落地望着头顶上的那盏橘光灯笼长叹了一口气。 她很想去宽慰两句,但她知道自己是不能现身的,而且这个时候她也应该离开了。 “炎无畏!” 忽然,粹不及防,魏空行竟高呼起了这三个字。正欲抽身离开的她浑身一僵,仿佛有谁一盆冰水从头淋到了她脚底——怎么回事?不可能会被认出来啊! “你死那么早干什么?死那么早有意思吗?你说你,白练了那么一身好武功,白有那么一颗热血忠心,到最后居然自己跳城楼死了,呵呵,这算不算挺讽刺的啊?你不是常说你宁可战死沙场,也不做龟缩之辈吗?” 原来,魏空行躺在地上说起了醉话。她松了一口气,回头望去,只见魏空行像个小孩似的,指着头顶上的灯笼继续碎碎念道:“你就是个小骗子,从小就骗我,有陷阱让我去踩,有埋伏让我去破,吃亏的事儿都骗我去干,你说你是不是很坏?”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倒是真的。 “无畏啊,你真的不厚道,明知道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的,这一辈子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你算什么兄弟啊?兄弟如今有难,你又在哪儿呢?又在哪儿呢?说什么我有难你在棺材里也会爬出来帮忙,你倒是给我爬出来啊?你就是个小骗子,大大的小骗子!” 看着魏空行指着灯笼数落她的那个小屁孩样儿,她真想走出去好好跟这家伙驳两句。不过,又有人跑了上来,是一个侍婢模样的姑娘,飞奔到魏空行身边焦急道:“公子,您怎可睡在这冰凉的地板上?快起来,会着凉的!公子,您喝醉了,不能睡在这儿啊!” “去把炎无畏给我刨出来,那个没良心!”魏空行高声叫嚣道。 “公子,您可别瞎说!这儿是博阳,怎好再提那个无畏公主?”侍婢慌忙劝道。 “我提又怎么了?我兄弟我还不能提啊?炎无畏,炎无畏,炎无畏就是个小骗子!你能怎样?” “公子……” 保重,兄弟。 她再看了魏空行一眼,撤回了步子,飞快地离开了魏府。 回到江府,她悄无声息地先去了小叶子房间里。她后面还有打算,需要小叶子配合,不过在见到小叶子后,她才知道江应谋已经发现她不见了。 事情还得倒回半个时辰之前说起。小叶子悄悄回了房间后,因为担心她,一直没睡,就守在窗户口那儿等动静。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正院里忽然传来了喧哗声,觉得甚是奇怪,立马跑去围观了。 这一去还真围观着了一个惊世骇俗的! 你猜怎么着?只见江应谋手捂额头,扶着门框踉踉跄跄地出来了,手指缝里渗出的全是鲜红的血水!守在门外的阡陌吓了个脸色发白,急忙奔过去搀扶住了他,偏头瞧见小叶子时,嘴里连声喊道:“去把蒲心叫来,公子受伤了!快去!” 小叶子当时一愣,哎哟喂,上哪儿去找姐姐呢?姐姐不还没回来吗?糟糕了! “然后呢?”她略显紧张地追问道。 “然后的事你该想得到啊!公子派人把咱们杜鹃阁里里外外地找了两遍,没找着人,又吩咐江坎哥带人去府里其他地方找,那肯定还是找不着你人影儿啊!这会儿江坎哥估计还在找呢!” “那江尘呢?” “江尘哥在竹楼被人找着了,大家都当他喝多了跑竹楼睡觉去了,也没人多说什么。姐姐,你怎么办呀?一会儿到公子跟前,你该怎么说呢?” 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期,也乱了她之后所有的安排,她原本是想悄无声息地去一趟魏府,再悄无声息地回来进行接下来的计划,但现在,因为江应谋伤了额头,她的计划被打破,只能重新斟酌。 在江应谋翻遍杜鹃阁和江府的情况下,她该以一个什么样的模样和借口出现在那个男人面前,才会不引起怀疑呢?话说回来,江应谋的脑袋是谁砸了的?难道是魏竹馨? “小叶子!”桑榆的声音急促地在门外响起。 她忙闪身一躲,躲到了竹屏风后。小叶子将门打开,问道:“桑榆姐姐,什么事儿啊?” “公子吩咐所有人都到主厅去。” “是找到姐姐了吗?” “上哪儿找去?江府都快翻两遍了,还是连个人影儿也没见着!公子是怀疑蒲心姐已经被人掳出府里去了,要找咱们所有人去问话呢!” “啊?” “别磨叽了,公子还等着呢!” 小叶子随桑榆走后,她也悄然地离开了,江府暂时是不能待了,得另想折子。 清晨,阴雨乱飞,沾湿了立在窗前凝神的江应谋的长睫毛,水蒙蒙的,像两只沾湿了翅膀的黑蝴蝶。阡陌送茶进来,见此情形,忙上前劝道:“公子,还是关了窗户吧!您额上有新伤,不可沾了雨水。热茶已经备好,您先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昨晚我娘传你过去了?” “是……” “你怎么说的?” 阡陌抬眸瞟了他一眼,表情略显忐忑道:“奴婢是照实直说的……夫人问奴婢为何少夫人要举香炉砸公子,奴婢说,奴婢在外面伺候着,只听见少夫人怒吼了几声滚,然后就传来了砸香炉的声音,就这样。”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五十四章 是何珍奇异宝 “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吧?”江应谋口气里带着轻讽。 “公子息怒!”阡陌立刻跪下,声音惶恐道,“大夫人说此事是有益于公子且也有益于江家的大事,公子与少夫人已成夫妻,岂有不圆房的道理?于魏家,也难以交待,所以……” “所以,你们一个个都瞒着不说是吗?”江应谋反背双手,面带寒色回身踱步,“蒲心亲手研制香丸,你亲眼看着顺娘放进香炉,你们都以为配合大夫人做得天衣无缝,就等着今晨剪取落红去向魏家交待了是吗?” “公子恕罪!”阡陌叩伏恳求道。 “蒲心倒也罢了,你居然也跟着掺和?呵!”江应谋摇头冷笑道,“越是与我亲近的人越是知道怎么出卖我……” “奴婢再也不敢了!”阡陌颤声道,“恳求公子宽恕,不要像逐江尘一样将奴婢逐出杜鹃阁!奴婢对祖先神灵起誓,从今往后绝对只效忠于公子,只听从于公子吩咐!” 江应谋垂眸打量了她一眼,弯腰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缓和口气道:“罢了,此事就算过去了,我也知你为难,在大夫人面前不敢不听话,但我也要你记住,你是杜鹃阁的人,还是杜鹃阁的掌阁侍婢,你要效忠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这杜鹃阁的阁主,也就是我,明白了吗?” 阡陌连连点头:“奴婢定会谨记在心!” “江尘呢?清醒了吗?” “奴婢方才去看过,还沉睡着呢!公子,奴婢以为江尘昨晚这遭醉有些蹊跷。” 江应谋盘腿坐下,捧起茶盏问道:“有什么蹊跷?” “奴婢刚才去看江尘时,发现江尘右脖颈处有一块儿青瘀,像是被人踢过的。可奴婢明明记得,昨晚晚饭之前遇见他时,他脖子那儿还是好好的。另外,江尘酒量不大,顶多四两,喝醉便要睡,睡上一夜也就清醒了,怎么这回睡得如此胡烂?仿佛不像是只灌过四两酒的人,所以奴婢觉得有些蹊跷。” “一个酒量仅四两的人醉得像喝下了一斤似的……昨夜江尘到底喝了多少酒?喝得烂醉如泥的他又是怎样爬到小竹楼去的?确实挺蹊跷的……” “是否要请医师来瞧瞧?” 正说着,陈冯迈步进来了。原来今早天未亮时,江应谋便派人知会了陈冯昨晚的事情,让陈冯着人在城内寻找蒲心。可惜陈冯并没带来什么好消息,暂时还没蒲心的任何下落。随后,江应谋让陈冯去看了看江尘,因为陈冯也略通医术。 可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把大家吓了一跳。幸亏陈冯去瞧得及时,否则江尘极有可能就此一命呜呼了。为什么?因为江尘沉睡不醒并非是宿醉的缘故,而是中毒! 陈冯着手为江尘解毒时,阡陌已去将昨夜里与江尘喝酒的那两个家仆唤来了。那两个家仆听说江尘中毒了,也吓得不轻,连忙将昨夜与江尘喝酒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两人的话中都提到了一个人,那就是青樱。 据那两人说,昨晚喝酒时,青樱送来了一罐子红枣粳米粥,还亲手为他们三人各盛了一碗。江尘起初不屑一吃,但经他俩和青樱殷勤相劝,江尘也勉强喝下了一碗。青樱走后,江尘又再喝了几口酒便醉倒了,他俩就将江尘送回了房间,然后各自睡觉去了。 听罢这两个家仆的话,阡陌问道:“公子,可要唤青樱来?” “不必,”江应谋垂眉沉色道,“去跟江坎说,将顺娘那几个魏府来的奴婢叫去厅中,着人看住,没我的吩咐一个都不许离开厅门半步;你,带着桑榆和紫罗去翻查她们的房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给我搜罗清楚了,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遵命!” 主厅里,魏府陪嫁的那几个奴婢已经心情忐忑地等候了大半柱香的时辰了。顺娘尤为心烦气躁,几次想出去都被江坎拦下了。正当她徘徊不安时,江应谋领着阡陌桑榆等侍婢走了进来。 于主位上坐定后,江应谋抬了抬手,阡陌和桑榆便将手中捧着的遮有蓝布的东西放在了地上,阡陌起身对顺娘道:“方才奉公子之命前去你房中搜罗,搜着两样东西我不认得,特地拿来给你瞧瞧,顺便向你请教请教这两件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们搜过我屋子?”顺娘脸色骤变。 “怎么?你的屋子还不许人搜?”阡陌冷讽道。 “为何要搜罗我的屋子……” “闲话少说,还是先来瞧瞧从你房中搜出来的这两件宝贝吧!” 阡陌弯腰扯起蓝布,只见那两块蓝布下各有一只匣子,一只略高,一只略方,都用精巧的黄铜小锁锁着。蓝布被撩开那一瞬间,那只木匣的真容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的那一瞬间,顺娘喉间忽然发出一声破音,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扶住脖子,像被什么极为邪恶的东西恐吓了一般,显得十分惊悚愕然。 阡陌将蓝布丢给了桑榆,手指两只木匣,笑容阴冷地问道:“敢问顺娘,这两只用小锁锁住的匣子里究竟装了什么宝贝?是你从魏府带过来的珍奇异宝吗?能否请你打开让我们瞧瞧,也让我们见识见识魏府的好东西?” 顺娘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十分尴尬地松开了扶住脖子的双手,并相互交握,不停捏揉:“我……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这样两只匣子了?阡陌姑娘,你真的是从我房里搜出来的吗?” “对啊,难道这两只匣子不是顺娘你的吗?” “你会不会弄错了?我记得我没有这样大小的两只匣子,会不会是你从别人房里搜罗出来的错记在我头上了?” “记错了?”阡陌眼含讽色道,“我一人记错,总不会桑榆紫罗她们也记错了吧?顺娘,你再好好回想回想,兴许你从魏府带来的东西太多了,一时没记起来呢?”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五十五章 闺中八宝 “这真不是我的,我没从魏府带来过这样的匣子,我自己有多少只匣子我自己会不知道吗?哎哟,这到底是谁呀?往我房间里送了这么好两只匣子也不跟我招呼一声,这可怎么好?”她满脸写着不知情,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那两只不停揉捏的双手,那双手彻底泄露了她此时内心有多么地焦躁不安。 阡陌冷冷瞥了她一眼,拔下乌髻中的银耳勺,蹲下摆弄了几下,那两只木匣便被打开了。一一掀开匣盖,阡陌再次起身道:“顺娘,再瞧瞧这里头的东西,我想你应该能有所回忆的。” “都跟你说了呀,阡陌姑娘,”顺娘笑得十分虚假,“这东西真的不是我的,我瞧了也不知道呀!虽说这两只匣子是在我屋里找着的,可未见得是我的东西呀!我那屋偶尔也不会锁门的,谁进去过我哪儿知道呢?” 阡陌眼逢一窄,透出了几丝寒光:“你的意思是旁人给你搬进去的?你倒真会撇清呢,不愧是在魏府大夫人身边伺候过二十年有余的老人儿呢!” “阡陌姑娘你瞧你这话说的……东西不是我的,我怎么认呀?万一里头装了什么金贵的宝物,我厚着脸皮儿认下来,别人会怎么看我呢?我看你呐,还是去找着那真正的主人,把匣子还给那真正的主人得了!”她越发地辨得起劲儿了。 话说到此处,陈冯迈步进来了。江应谋抬头问道:“江尘如何?” “无碍,毒已全清,调养上三五几日便好。他年轻身板子强硬,这点小毒伤不着他的,”陈冯在左侧首位坐下,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那两只匣子上,凝视片刻后,手指那略高的匣子道,“阡陌,把那匣子给我瞧瞧,哪儿来的?” 阡陌捧起匣子步至陈冯跟前,陈冯将匣子上下两层所放置的几个小盒子一一嗅了嗅,面露异色道:“此乃闺中八宝啊,阡陌你打哪儿弄来的?这等秽物,你们杜鹃阁也有?” 听得闺中八宝四个字,顺娘刚刚缓和的脸色又酱紫了起来。阡陌斜目冷冷瞥了她一眼道:“咱们这杜鹃阁向来是最干净的,哪儿会有这种乌七八糟的东西?再说了,咱们拿这闺中八宝来做什么?又不暗算个谁!” “陈冯先生,”小叶子好奇了,“什么是闺中八宝啊?” 陈冯笑了笑,放下手中小盒道:“你小孩子,不懂也罢,反正都是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而已。” “您说说呗!叫奴婢们知道知道是什么东西,往后见着了也好绕着道儿走呀!”小叶子嘴巧道。 “行,既然你们都瞧见了,跟你们说说也行。所谓闺中八宝,就一匣子里盛装着八样药丸,各有所用,有的是避孕,有的是催情,有的*,总之那八样药丸各有功效,是后宫后宅诸妃诸妇斗法的密备法器,最初是见于宫中,后流传至宫外,为贵妇们所效仿,一般人家是备不了的,因为要凑齐这八样药丸并非易事。” “那江尘哥哥是不是吃了这里头的药丸中毒的呀?” “这个嘛……恕先生医术浅薄,探不出你江尘哥哥所中之毒究竟是何毒,若换做你的蒲心姐姐,或许她能知道。哎,那玩意儿不会是巫卜卦封吧?”陈冯又指着另外一只匣子说道。 “先生说对了,还真是,”阡陌将闺中八宝放下,又捧起那只匣子递上道,“方才公子已经看过,的的确确是巫卜卦封,起卦之日是前两日,上面满满一排血指印,赫赫在目,再清楚明了不过了,有的人却还妄图狡辩,真不知道该说她蠢好还是傻好!” 闻得此言,顺娘顿时目瞪口呆了! 这真是百辨抵不过一疏忽,顺娘只顾着撇清干系,却遗忘了卜书上那些赫赫的血指印!那些可是铁一般的证据啊! 所谓巫卜卦封,其实就是一种祈祷神灵完成心愿的巫术,因为祈求完毕后,法器与卜书都会被封在一个布包里,暗藏某处,所以才叫巫卜卦封。 此术在宫内坊间并不稀奇,偶尔国巫也会使用此法向神明祈祷,后妃贵妇们偶遇不顺,也会动用此法,但在奴仆之间是严禁的,又特别是奴仆对主人使用此术,一旦查实,无论所求的是好是坏,一律杖毙。 陈冯取出布包中的卜书展开一阅,眉心不由地锁了起来:“应谋,此事你打算怎么办?要禀明太夫人那边吗?” “暂时不必,”江应谋抬手道,“我爷爷既将这杜鹃阁交由我一人打理,我便可自行做主,无需禀过主宅那边。巫卜卦封之事先搁一旁,江坎!” “小的在!”江坎上前应声。 “将青樱拖下,若没半句实话,就地杖毙。” “是!” 当下,江坎与另一仆人将青樱拖至院中,棍棒还未备好,那胆小的青樱便失声痛哭了起来,连滚带爬地爬回厅门外,嚎哭道:“公子饶命!巫卜之事奴婢真的毫不知情,请公子饶奴婢一条贱命!” “那就说你知道的,江尘是如何中毒的?”江应谋冷冷道。 “江尘?”青樱哆嗦了两下,轻声抽泣道,“是……是顺娘让我去的……” “顺娘让你去毒江尘?” “不,不,奴婢并不知道那是毒药!顺娘告诉奴婢,说那药能让江尘很快醉过去,仅此而已,奴婢没有想到江尘他会中毒……” “还有吗?” “还有……还有昨夜里……昨夜里顺娘领了丁婶青笛她们几个……在茶间门口……把林蒲心绑了……” “什么?把林蒲心绑了?竟公然在这江府绑人?你们的胆儿到底是有多肥啊?”陈冯惊讶道。 “人呢?”江应谋面无表情地问道。 “好像绑去了竹楼……” “将蒲心绑去竹楼,而江尘也在那儿,她们到底想干什么?”江应谋语气已经冷到了冰点。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五十六章 早有疑心 “她们……她们……”青樱面带惧色,垂首小声道,“听顺娘那意思,仿佛是要成全了江尘和林蒲心……” 江应谋脸色霎时变了,右手一挥,将主位旁高几上搁着的茶具啪地一声拍飞了! 茶具落地,哐当几声正好砸在顺娘跟前,顺娘惊跳了两下,噗通跪下,大呼道:“奴婢冤枉啊!” “你哪点冤枉?闺房八宝冤枉你了?巫卜封卦冤枉你了?为蒲心和江尘设艳香局冤枉你了?自你来了我这杜鹃阁,日夜不肯消停,不是去太夫人跟前告状就是挑拨装腔,也罢,你这等庸妇不搅人舌根不搬弄是非这日子怕也难过,我也不一一与你计较了,但我没想到你竟敢把你们魏府这些秽物恶习搬到我这杜鹃阁来!” 江应谋震怒一喝,众仆婢齐齐跪下:“公子息怒!” “说!林蒲心人呢?”江应谋喝问道。 “奴婢着实冤枉啊!”顺娘此时哭喊了起来,“奴婢何曾带过什么秽物来杜鹃阁?巫卜卦封是奴婢备下不假,但那闺房八宝确非奴婢所有呀!奴婢出身魏府,魏府府规严明,家风清正,岂会容许奴婢携带那种东西?请公子千万要明察呀!” “你魏府是什么家风是什么府规,你自己心知肚明!我再问你一遍,林蒲心人在哪儿?” “奴婢哪儿会知道?奴婢昨晚压根儿就没见过她!青樱所言皆非事实,必然是受了旁人蛊惑,恶意诬陷奴婢的!诬陷奴婢,等同于诬陷我家小姐,这人一定居心叵测,暗藏毒心,公子不能轻易上当啊!”她仍在喊冤。 “别喊冤了,”陈冯双手抄在袖中,冷色道,“喊冤没用,你家公子今日是发了大怒了,百年难得一遇,就算太夫人来了也未必劝得住。你还是识相点,老实招了吧!” “陈冯先生,奴婢没做过,奴婢能招什么呀?” “行,”陈冯抖了抖肩,抬眉扫了扫其他魏家奴婢问道,“你们这几个呢?也都死扛着不说是吧?别当江家小公子发的火不是火,棍棒敲到脑袋上的时候,再哭爹喊娘都没用了,说吧!” 魏家那几个奴婢诚惶诚恐地爬在地上,互相对视了几眼后,其中一个年长的仆妇爬了出来道:“禀公子,奴婢们确实不知道那林蒲心去哪儿了!昨夜里,奴婢们奉顺娘之命的确是将她送去了那竹楼里,但送去之后便离开了,她后来究竟去了哪儿,奴婢们真是不知啊!” “你们将林蒲心绑去竹楼和听说她失踪了之间间隔了多久?” “大概就一个时辰左右吧!昨夜里听说她失踪了,奴婢们也甚是惊讶,私底下也议论过,可没人再去过那竹楼,也就没人知道她后来的下落了。奴婢所言句句是真,还请公子和陈冯先生明鉴!”那仆妇叩首道。 陈冯斜眼瞟向江应谋,问道:“你怎么看?” 江应谋没答话,沉吟了片刻,吩咐道:“阡陌,你与江坎一道将这几个魏家奴婢,连同这闺中八宝以及巫卜卦封一并送到我奶奶那儿去,告诉她老人家,我本意是想就地杖毙了顺娘,但不愿这贱奴的恶血污浊了我杜鹃阁这片净地,就交由她代为处置。至于其他仆婢,拖下各行杖二十,青笛青樱留下,其余全数打发!” 此事就此先告了一个段落。阡陌与江坎押着顺娘去了太夫人那儿,江应谋则拂袖回了书房,陈冯紧随其后。刚坐下,陈冯便问道:“江聪儿,老实说,你就一点都不怀疑那个林蒲心吗?” “怀疑她什么?” “我不信你没怀疑过她,”陈冯直摇头道,“就昨晚这件事她就很值得怀疑,我都能起疑,如你这般聪明的人不可能不起疑。她失踪这事,有人直闯江府掳走似乎不太可能,毕竟江府府防森严,轻易是进不来人的,还要再掳走一个,更是难上加难了。或许……” “或许,她是自己走的?” “你已经想到了?” 江应谋抿了口淡茶,垂眉浅笑道:“她怎么可能不让我起疑呢?不止昨晚,之前有几件事也都让我心存疑虑了。” “那你为何还留她在身边?不怕她是细作吗?” “对,她很有可能就是个细作,但那又如何?这并不妨碍我将她留在身边。” “你不是疯了吧?明知她可疑,还将她留在身边,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你就不怕哪日她一把大刀从你头上挥下来?老实说,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江应谋淡笑摇头:“想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要没看上她,为何还要把她留在身边?” “你何时对自己那么地不自信了?她既能为别人卖命,难道我就不能收了她为己用?再说了,她若真是细作,草草打发而不追查她幕后主使,等于是放虎归山了。” “行,能听见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如此说来咱们也不必大费周章地去寻她了,兴许真是她自己跑出去的,过个三五几日自会寻个借口回来的。不过你猜,她会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回来呢?我真挺好奇的。” 江应谋微微一笑:“等她回来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吗?” 她的决定是,暂时不回江府。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她担心江应谋会起疑。在还没找着一个合乎情理的借口之前,她打算继续隐藏。 趁着这段自我隐匿的时间,她可以做很多事情,譬如收一收放去勾夏钟磬那只小鱼的线。 新鲜的夜雨刚刚收住,通往天禧斋后院的小巷子里便极快地闪过了一道紫色的身影。动作敏捷地翻过天禧斋墙头,紫影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其中一间房。 “可还顺利?”等了许久的三月连忙起身问道。 “还算顺利。”她微微喘息,褪下湿漉漉的紫斗篷,露出了浑身上下的男人装扮。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五十七章 小鱼上钩 “她没有起疑?” “应该没有,”她一面解下腰带一面浅笑道,“这得多亏你手巧,做出了这么一身男人家的行头,我肩不够,你用碎步做了垫肩,我身高不够,你就在靴子里加了厚底儿,如此一来,我所装扮的这个骅里殿下就像模像样了。” “兴许不是我做的这身行头靠谱,你得来的消息靠谱,那夏夫人对炎骅里殿下当真是十分迷恋的,若不然,怎会轻易上当?”三月双手接过她脱下的外袍道。 “我想起便觉得好笑,她一见着我的背影,便止不住地唤着:‘骅里哥!骅里哥!’,既是如此深爱,当初为何不仁慈些,别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太绝呢?如今就算骅里殿下还活着,恐怕也难以接受她这番深情。”她鄙夷道。 “我听外间传言,说骅里殿下的妻女皆是被夏夫人父亲夏国公所杀,连小妾所生的不满周岁的幼子都没放过,夏氏一族做事实在太心狠手辣了些!”三月摇头叹息道。 “你以为夏夫人的父亲不杀刑弄玉,夏钟磬就会好心放过刑弄玉母女吗?她恨毒了刑弄玉,恨刑弄玉夺了她的最爱,还与她的最爱生养了一个女儿,时时刻刻都想置刑弄玉母女于死地,长鹰王府之灭门,她父亲不过是操刀的,真正想要刑弄玉母女命的人,是她。” “想想也该是如此,那夏夫人原本就不是什么纯善之辈。对了,江府那边仍在寻你,你出入必须得小心些,被江府的人发现了,那你可就麻烦了。” 她弄干头发,坐下捧起三月备的紫苏姜汤,暖暖地喝了一口:“我还没想到一个万无一失的理由回江府,暂时只能隐藏踪迹。” “这也挺为难你的,你面对的可是我们稽国第一谋士,要想找出一个万无一失的理由去骗过他,倒真是件难事。先不说这些了,你喝着汤,我去取些热饭菜来……” “拿两只饼来就行了,我还得出门。” “你还要去哪儿?” “魏府。” “你还要去魏府干什么?” 她笑得狡黠:“看戏。” 夏钟磬带着一颗焦躁不安的心回到了魏府。一回房间,她便甩掉了斗篷,扯下了项链,双手抓起一只玉制凉枕就朝墙角砸去!马氏慌忙合上房门,拼命劝道:“小姐,小姐,不可如此心浮气躁!不可叫人起了疑心啊!” “你还敢出声?”夏钟磬回身指着她,气红了脸皮道,“方才为何要拦我?你若不拦我,我已将骅里哥追上,你这拔皮的践货为何要拦我?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带你出门!” “小姐,您别骅里哥骅里哥地大声嚷嚷,仔细隔墙有耳!”马氏压低了声音着急道。 夏钟磬全然不理,自顾自地来回踱步念念有词:“骅里哥来博阳要么是冲魏家的来的,要么就是冲他从前的妹夫去的,他一定有什么打算,一定有!难道他想刺杀我公公或者是江应谋?不可,万万不可,他一旦暴露,那就必死无疑了!都是你这践货拦着我,骅里哥要再出事儿,我就让人把你给剁了!” “小姐,您拦着他又能怎样?说不定他一把长剑就扎向您了,您别忘了,夏氏跟他是有仇的……” “你好不啰嗦!一遍又一遍地提,你以为我是傻子记不住吗?骅里哥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他会明白长鹰王府灭门之事其实是与我这个小女子没什么关系的。我一个小女子能做些什么?既不能阻挡稽国大军的铁蹄,又不能改变我父亲的决定,我也很为难很痛苦啊!”夏钟磬捧着心,作出一副饱受痛苦的样子。 “但您已是魏家大少夫人,您怎可再与他有往来呢?” “为何不可?”夏钟磬挑眉冷色道,“魏空明是骅里哥的对手吗?炎国败,不是败在骅里哥,而是稽国与戈国的联盟;稽国会赢,也不是赢在他魏空明,而是我父亲与我公公的里应外合!若真论实力,他魏空明压根儿就不是骅里哥的对手!江山王权,向来都是强者为尊,只要骅里哥灭了魏空明,我为何不能跟骅里哥再续前缘?” “您是疯了吧?” “闭嘴!听着,去给我把齐玉眉那践人叫来!” “您找她做什么?” “她知道骅里哥在哪儿,我要让她亲口告诉我!” “小姐……” “少罗嗦!去!” 过了好一会儿,齐玉眉才姗姗来迟。夏钟磬已换了身衣裳,手执酒樽斜靠在软枕上,懒懒地吩咐道:“全都下去!” 马氏略显不安,偷偷地瞄了夏钟磬一眼,退出去将门关上了。 “在魏府里这些日子过得还舒心吗?”夏钟磬饮了口酒问道。 齐玉眉立在她跟前,表情淡漠道:“你是找不着话聊了吗?” “我知道,你很不想在这魏府待着,想回赫城去是吧?其实呢,念在咱们从前的情分上,我倒是可以帮帮你的。” “我看还是不必了,你留着你那丁点善心多做些善事吧,以免报应得太早。若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站住!”夏钟磬轻喝道。 “还有什么事儿?” 夏钟磬嘴角一瞥,瞥出了一抹鄙笑,扬手就将酒樽砸在了齐玉眉额上。齐玉眉痛叫了一声,后退了两步,扶住额头,双目怨恨道:“你是故意寻我来开心的吗?” “你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你在这魏府里,连条狗都不如,还敢在我跟前摆架子?若不是你帐中功夫了得,哄得那魏空明不知所以,你还有命活到如今?践人,”夏钟磬轻挑柳眉,紧磨牙龈,“你最好老实告诉我,炎骅里在什么地方!” “谁?骅里?你问我骅里在什么地方?会不会太好笑了些?骅里在什么地方你会不知?他的坟墓在哪儿你从来没打听过?”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五十八章 步步诱敌 “少跟我耍嘴皮子,我知道他还活着,我也知道你跟他暗中有往来!你应该很清楚,倘若我公公婆婆知道你与炎国残党有往来,就是魏空明也难保你。说吧,他在哪儿?” “你简直可笑之极!你是不是思念骅里思念过头了?他都死了两年多了,你还没清醒过来吗,夏小姐?” 话音刚落,夏钟磬霍地起来,抬手就甩了齐玉眉一记响亮的耳光:“没清醒过来的人是你!都落到这步狼狈屈辱的田地了,没有学会像狗一样地来讨好我这个女主人的欢心,却依旧不改你长风侯夫人的脾气,你真以为你能一直这么好运气?信不信我立马杖毙了你,魏空明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我看你真是疯了!”齐玉眉捂着滚烫灼热的左脸,眼泪盈眶道,“你若当真那么思念骅里,就该一剑刎了脖子随他而去,何必在此委委屈屈地做了一个魏家少夫人呢?你曾经的梦想不是要做骅里的王妃吗?” “践人!”夏钟磬一脚踹在齐玉眉小腹上,恶狠狠地骂道,“还敢提那什么王妃?若不是刑弄玉那个践人半路杀出来,我又怎么会只是做了一个魏府少夫人?践人,我奉劝你还是老实说了,别逼着我去魏空明跟前抖落你私下与骅里哥往来的事情!想要保住你自己和骅里哥的小命,就什么都说出来!” “你真的疯了……”齐玉眉说着说着,忽然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开门奔了出去。夏钟磬先是一愣,跟着追出去大喊道:“把那践人给我捉回来!赶紧!” 齐玉眉忍着小腹上的疼痛,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着。她事先已经打听过了,魏空明在南边的露华台那儿,与魏空明在一起的还有魏空明的父亲魏乾。 奔到露华台下,守卫很自然地将她拦了下来。她故意高声喊道:“劳烦你们去通报一声,请大公子下来!” 她的喧哗惊扰到了露华台上的人,魏空明很快步下楼梯,迎着她问道:“怎么了?” 她拨开守卫,飞奔了过去,双手紧紧抓着魏空明的胳膊,眼泪汪汪神情慌张地说道:“她疯了……她疯了……她逼着我问骅里的下落……她真的疯了!” “谁疯了?”魏空明猛然发现她微微浮肿的左脸颊,诧异道,“你的脸又是谁给打的?” “夏钟磬……她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疯,忽然把我叫去,又打又骂,逼着我问骅里的下落,可骅里早死了啊!我上哪儿去找骅里的下落呢?我也希望他还活着啊!”她越说越伤心,缓缓跪下,掩面痛哭了起来。 此时,一直追赶她的马氏等人也跑来了,恰巧就听见了她最后几句。炎骅里那三个字清清楚楚地落进了马氏耳朵里,马氏当场吓了个脸色发白,忙叮嘱了同来的那两个婢女几句,又急急地转身往回跑了。 “谁说炎骅里还活着?”魏空明的父亲一等翔国公魏乾大步迈下楼来,整张脸都是青的。 “夏钟磬说的……”她不断耸泣着,眼泪几乎掉成了直线,“说我跟骅里暗中有往来,逼着我说出骅里的下落……” “你真跟炎骅里有往来?”魏乾目光阴冷道。 “有往来?”她捂着心口,笑得酸涩,“倘若真的有往来,那就是说骅里真的还活着……倘若骅里真的还活着,那便是我们炎氏不死,我们炎氏终有回复荣光的时候,若真是那样,该有多好……” “行了,”魏空明打断了她的话,对魏乾道,“爹,您先回去吧!左右不过是两个女人吵架而已,犯不着连您也惊动了,您也累了一天了,请先回去歇着。” “炎骅里的事问清楚了,倘若真还活着,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是,儿子知道该怎么办,您请回!” 恭送走魏乾后,魏空明抓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别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夏钟磬找你要炎骅里的下落做什么?莫不是你真跟炎骅里暗中有往来?” “那你告诉我,”她双手紧紧地抓着魏空明的胳膊,扬起满是泪痕的秀脸,反问道,“那你告诉我骅里在哪儿?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他若活着,他若知道我在这儿,他不会不来救我的!你告诉我,是不是从头到尾你们都在骗我,骅里其实没有死对不对?对不对?” “够了!”魏空明锁眉低喝道,“谁跟你说炎骅里还活着?谁说他还会来救你?夏钟磬那个疯婆子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行了,回去再说!” 魏空明拖着哭得花容憔悴的齐玉眉回到了夏钟磬院子里。一迈进夏钟磬那屋子,魏空明便有极不耐烦的口气冲夏钟磬发火道:“你又歇不住了是不是?好端端的提什么炎骅里?” 夏钟磬斜卧在那堆软枕里,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冷冷道:“只会冲我发火,算什么男人大丈夫?回头问问你后面那个跟屁虫,问问她,你什么都明白了。” “少跟我阴腔阳调的!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逼着她问炎骅里的下落,炎骅里不是已经死了吗?你又见着他了?”魏空明坐下道。 夏钟磬往上翻了个白眼,右手略抬,马氏就立刻将一样东西捧到了魏空明跟前。魏空明拿起瞧了瞧,问:“这是什么?” 马氏答道:“这是从眉夫人房间里搜罗出来的,听我家小姐说,这玉是炎骅里的。” 魏空明眉心一紧,抬头问立在身边的齐玉眉道:“这是炎骅里的?” “还给我……”齐玉眉伸出双手想去夺回来。 “我问你这是不是炎骅里的?”魏空明有些怒了。 “还给我……” 魏空明抬手就摔了,啪地一声,玉碎得四分五裂。齐玉眉微微一怔,两腿一软瘫坐下去,眼泪飞快地翻滚了起来。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五十九章 上当了 “瞧见了吧?心疼了,”夏钟磬带着说风凉话的口气道,“枉你捧她在手掌心百般呵护,她却由始至终都还想着她的炎王室,有了炎骅里未亡的消息不但不告诉你,还瞒着你偷偷私下与他相见,兴许那背地里还筹谋着什么大事情呢!我是一片好心呐,发现她有这玉之后便想逼着她说出炎骅里的下落,好跟你和公公禀报,没想到却遭你这么一顿恶声恶气,我招谁了?” 魏空明整张脸都阴沉下来了,仿如暴风雨将来的天色,他忽然抓住齐玉眉后脑勺处的发髻,用力拽住跟前厉声问道:“你真知道炎骅里的下落?你真跟他有往来?” 一颗清泪从齐玉眉眼角滚出:“骅里……骅里真的还活着?太好了……炎王室复兴有望了……有望了……” “说!”魏空明使劲晃了她脑袋一下,“炎骅里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已经到了博阳?那玉是他给你的?给你干什么? “骅里……骅里真的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炎王室有指望了……有指望了……”齐玉眉又重复着这句话,表情既绝望也凄凉。 “听不懂我的话吗?炎骅里在哪儿……” “大公子,好像不对劲儿。”候在门口的魏空明的贴身随从魏冉忽然开口了。 魏空明抬头问道:“怎么不对劲儿了?” 魏冉手捧一块刚刚飞溅到门外的碎玉片道:“这是做旧假玉,质地应该是东陵玉,若真是炎骅里的佩玉,怎会用质地如此粗糙低劣的东陵玉?况且,这做旧的痕迹太过明显,应该是仿的。” “什么?”夏钟磬顿时色变,惊得一下子从榻上站了起来。 “拿来我看。”魏空明松开了齐玉眉,接过魏冉递来的碎玉片瞧了瞧,果真是染色做旧的东陵玉,外面野市上或许一两银就能换上一块,根本不可能是炎骅里的佩玉。 “哪儿的?”魏空明的语气骤然变好。 “买的……”齐玉眉垂着头,声音细弱得像一条线。 “哪儿买的?买来做什么?” “清明那日,我路过城西散市,偶见地摊上有一块玉像极了骅里从前随身所配的那块,我没忍住,就把它买了下来……我知道这府里容不下任何炎氏或者跟炎氏有关的东西,但是,但是我就是想念赫城,我就想念我那些死去的亲人……随你吧,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反正在你们眼里,我也只是贱命一条罢了……”齐玉眉双眼一合,又滚出了两滴眼泪,堪比残花还憔悴。 “原来是这样……”魏空明点了点头,仿佛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脸色也好了许多,“这回我不怪你,但以后不许再买这样的东西了,会容易让人误会的。好了,三春,扶夫人回房。” 三春忙进了屋,扶着齐玉眉缓缓地站了起来。刚迈开腿走了两三步,齐玉眉忽然失了重心,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血!”一个侍婢忽然指着刚才齐玉眉坐过的地方惊恐地尖叫了起来。 魏空明回头一看,脸色顿时白了,一个箭步奔到齐玉眉身旁,飞快抱起道:“快去叫医师!” 片刻后,喧嚣远去,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夏钟磬呼吸沉重,脸色发白地看着织花地毯上那一小抹新鲜的血红色,嚅嗫道:“那践人……那践人居然怀上了……” “已见血,怕是留不住了。”马氏脸色凝重道。 “留不住就留不住,她原就不配生儿育女!”夏钟磬紧握双拳,表情狰狞。 “小姐,您不觉得奇怪吗?方才那玉竟是假的。奴婢总觉得炎骅里之事好像没那么简单,咱们是不是上了别人的当了?” “上当了?”夏钟磬一屁股坐下,一对眼珠惶恐地左移右挪,好像在盘点着所有有关炎骅里的细节,“假的?玉是假的,那骅里哥呢?骅里哥也是假的吗?可我明明看见他了,看见他了……” “您也只是看见一个背影而已,您怎么能断定就是他呢?小姐,咱们怕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 “谁的圈套?齐玉眉的?又或者……林蒲心的?”这三个字从夏钟磬嘴里迸出来时,她自己立刻倒抽了一口寒气,双手遮面,圆瞪的双眸中满满的全是惊愕和惶然! 玉是假的,骅里哥是假的,关于骅里哥活着的消息是假的,还有那些信大概也是假的,三春从林蒲心那儿带回来的所有消息全是假的! 压根儿就没什么玉,没什么骅里哥,更没什么骅里哥企图营救齐玉眉,骅里哥已死,再也回不来了……那一切统统都是假的! 是林蒲心,是林蒲心与齐玉眉里应外合设了一个请君入瓮的局,以信和玉引她入局,想置她于死地! “践人!统统都是践人!”夏钟磬幡然醒悟那一刻,暴怒不止,掀翻了凭几,蹬翻了花瓶,推翻了前来劝阻的马氏。正当她闹得欢腾时,魏空明忽然一阵旋风般地走了进来,一把拽过她,扬手就甩了一个巴掌! 她回旋半圈,重重地跌倒在地,顿时失了所有言语和怒气。马氏上前相护,却被魏空明一脚踹开,魏冉进来,强行将马氏拖出去,合上了门。 魏空明如一道令人窒息的阴影逼近了她,她浑身颤抖了一下,缓缓扭头,仰头望着像豺狼虎豹一般凶恶俯视着她的魏空明,声音碎柔得像一张被踏蹂了的白纸:“你凭什么打我……你是为了那个践人打我吗……魏空明你疯了吗……你知道我是谁的女儿……” “到底谁是践人?”魏空明屈膝蹲下,眼含讥讽,“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身份再高贵也只是无用的废物罢了!往后你还会不会跑到我爹娘和你爹娘跟前哭诉是我无法生养?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到底是谁不会生养!”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六十章 夏小姐当真痴情 “不是……” “那为何玉眉能怀上你却不行?你我成婚已两年有余,你肚子却依旧空空?你总说我常年在外奔战,伤过根本,恐难以生养,非要我喝这样那样的汤药,结果呢?真是我不能生养吗?是你夏钟磬罢了!” “齐玉眉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是你的……” “那就生下来,生下来就知道是不是我魏空明的种儿了!再说回炎骅里的事,你就瞥见了一块与炎骅里所佩相似的玉就立马猴急猴挠地向玉眉逼问炎骅里的下落了,你到底有多思念他啊?嗯?你心里装的恐怕全是炎骅里对吧?与我行夫妻之礼时,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吧?” “魏空明你滚!”她哭喊道。 “别不承认,”魏空明冷讽道,“你对炎骅里那份心有谁不知道?全炎国都知道吧?怎么?炎骅里死了两年多你依旧对他初心不死?当真痴情啊,夏小姐!打听到他的下落你打算怎么办?把我灭了,让他取而代之?” “你滚开!”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那么想炎骅里的话,就随了他去吧!我一点都不吝啬送个用过的女人给他!我看你是真的一想到他就肝肠寸断,伤心不已,是吧?那就好好哭哭他,也不枉你俩相识一场!不过我要提醒你,从今往后,不许你或者你的人再踏入那边斜梅阁一步,更不许你私下传见玉眉,你若不知收敛,你爹是谁都没用!” 魏空明扬长而去,留下夏钟磬哭得撕心裂肺。 “小姐……” “滚!”马氏刚刚近前,夏钟磬便一掌掀开了她。 “小姐,您别哭了!动静闹大了,传到大夫人耳朵里,您可不好解释呀!”马氏一骨碌爬起来,连声劝道,“您如今该知道了,压根儿就没什么炎骅里还活着,也就是齐玉眉那践人与林蒲心设下的圈套。如今您不踩也踩了,只能先忍过眼前这一时,再做打算!” “林蒲心……”夏钟磬怒目含泪,咬牙切齿地揉搓着手里的软枕,“谁给你这么大胆来算计我?你以为有江应谋撑腰我真就拿你没辙了?乳娘,去找阿连城将军!” “小姐您要做什么?”马氏紧张道。 “我要林蒲心!” “可奴婢听说,那林蒲心已经失踪三四天了,上哪儿去找她?” “她失踪了?怎么会失踪?” “个中缘由奴婢并不知道,这消息是从江府那边传来的,应该是错不了的。听说这几日,江应谋也在急着找她呢!” “那践人会去哪儿?难道已经逃了?乳娘,你还是得去一趟阿连城将军那儿,让他务必帮我找着那个践人!” 艾香氤氲的房间内,魏空明和众侍婢都已经离去了,齐玉眉睁着一双空洞乏光的大眼,怔怔地望着薄帐顶端垂下的大流苏如意球,灰白的面庞上泛着浓浓的忧伤。 帐前忽然闪过一个人影,齐玉眉挪转目光:“谁?” “是我!” “蒲心?” “别激动,快躺下!”她手脚轻快地钻了进来,将正欲起身齐玉眉摁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齐玉眉有些意外。 “我不放心你,怕你出什么意外,所以过来瞧瞧,没想到还真差点出事儿。真是抱歉,我不知道你已有了身孕……” “不,”齐玉眉轻声打断了她的话,笑容苦涩道,“我是故意没告诉你的。” “为什么?”她惊讶道。 “我没告诉任何人,其实一个月前我就知道自己怀上了,我不想告诉任何人,就是在找一个机会放弃这孩子……我不能生下这孩子,这是魏空明的孩子,我不能要他……”齐玉眉眼中闪着泪光,显得心酸且委屈,“我知道他很无辜,但一想到他是魏空明的孩子,我就觉得很难受,我不能对不起扈宁,不能生下魏空明的孩子。” “但你也太冒险了!万一今天有个好歹该怎么办?万一那夏钟磬对您下手再狠些,一脚踹得你们母子都一命呜呼了怎么办?那便是我对不起长风侯了!夫人,”她紧紧地握住齐玉眉的双手,眼眶湿润道,“下回不能再这样了,您若是出了事,我会一辈子内疚的。接下来,您什么都不用管了,好好安胎便是。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是与您缘分匪浅,您可别再放弃他了。” “这回咱们是不是算成功了?” “对,很成功,所有的事情都是顺着咱们的计划进行的。夏钟磬彻底让魏空明寒了心,她以后还想对您怎么样,怕是不能轻易得手了。” “这都得归功于你的好谋划,我只是在里面穿针引线罢了。夏钟磬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她为了一网打尽咱俩而设的这个局,反倒令她自己栽了个跟头。” “我以骅里殿下的信引她上钩,再让你悄悄露出那假玉给她瞧,让她误以为您与殿下果真有往来;随后我又安排了一场假见面,当她见到那个假骅里殿下的背影时,她就已经笃信殿下真的还活着了。她是个急性子,沉不住气,事后必定会回来找您逼问殿下下落。” “没错,她以为骅里真的还活着,以为我与骅里私下真有往来,我会顾及骅里,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骅里的存在,所以才敢明着逼问我骅里下落,她哪里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引她踩入陷阱所设的局罢了。” “您跟魏空明告发她时,她乳娘急匆匆地赶回去报信了。她当时也吓了个半死,立马让她乳娘到您房间里来搜那块假玉,想以此撇清,但她还是失算了,因为那玉根本就是假的。” “在魏府两年多,受她辱骂责打不计其数,直到今日方才觉得心口舒畅了些。蒲心,你接下来又有何打算?” 她替齐玉眉拢了拢被,浅笑道:“如今您身怀六甲,就算是魏大夫人也不敢轻易动您分毫,魏空明一直无子,您肚子里这个算是他长子了,所以您暂时是很安全的。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我不会再来找您了,您就只管安心养胎吧!”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六十一章 再遇氏蝉 “你不来找我了?你想一个人去对付夏钟磬吗?那可不行,太危险了!”齐玉眉有些着急了。 “您若真的想帮我,那就好好保重自己,您安全妥当了,我才能放开手去干。我不便在此久留,魏空明去跟他爹娘报完喜后随时都会回来,我得走了。” “你可千万要小心!” “您若有事找我,去天禧斋找三月就行了。” 魏空明的声音忽然在院中响起,她不敢再作停留,从后窗悄然离开了。 撤身魏府,她独自徘徊在夜色中,碰巧遇见一处卖酒的,便沽了三两。 于城内一处废弃宅院的高阁上,她悬腿而坐,迎着凉颈的夜风,一口一口地咂着壶中烈酒。今晚或许难以入睡了,因为有令她兴奋的,也有令她难过的,更有让她苦思无解的。 夏钟磬好对付,江应谋就难对付了,她至今还没想到一个万全之策,也隐隐有些后悔,当晚不该那么仓促地离开江府,至少该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唉……好累…… 一声踩踏木楼的咯吱声忽然从身后传来,她立刻跃起回身,刚想轻喝,却发现原来是熟人——氏蝉。 “酒意正浓?我走到这儿你才发现,这似乎不太像你平日里小心谨慎的做派。今晚是怎么了?有些伤春悲秋的感觉了。”氏蝉从楼梯口处的暗影下缓步地走了出来。 “你来博阳了?”她有些意外。 “来了也没多久,只是没想到今晚出来溜达的时候能碰上你。你这会儿不是应该伺候在江应谋左右吗?怎么跑到这冷清僻静之处喝闷酒来了?不怕江应谋起疑心吗?” “看来你真的刚到博阳不久,消息不够灵通,你若稍微打听一下,就应该知道我为何会在这儿了。”她踱到一张满布灰尘的香案前,轻轻扫着灰道,“你呢?你来博阳做什么?你还跟着魏空明?” “我倒是听了你的话,换了个主子,你猜猜是谁?” 氏蝉与她并肩在香案上坐下道。 “谁?” “郑憾。” “你降了郑憾?” “你随江应谋离开锦城后,郑憾出现了中毒反应,他下令彻查王府,并且怀疑到了我头上。我想既然已经决定不再跟着魏空明了,那总得换个更好的主子吧,于是就降了他。” “你来博阳不是为了找他的吧?” 氏蝉冲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见过他,但你并不知道那次竹林相会之后他去了哪儿。” 她眉心微拧:“难不成被抓了?” “对,他被抓了,这就是我为何会来博阳的缘故。” “被谁给抓了?” “晋寒。” “晋寒?”她锁眉深思道,“晋寒怎么知道他到了博阳附近?” “不是你告的密?” “你怀疑我?”她不屑一笑,“告发了他于我有何好处?他知道我一些底细,我不担心他被抓之后也会告发我吗?想灭了他,我大可亲自动手,无须借助晋寒。” “我想也不该是你,只是郑憾的亲信卫匡是这么认为的。” “郑憾被抓,为何博阳并没有传出这样的消息?”她有些诧异。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照理说,晋寒抓了郑憾,算是头功一件,晋寒理当速速向国君邀功才是,可自晋寒擒郑憾之后,对外只字未提,这倒也罢了,他还叮嘱被他放回去报信的郑憾随从,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否则郑憾必会没命。” “有这等事?”她眉心锁得更紧了,“抓了人不邀功,晋寒到底想干什么?不,晋寒那人脑子没有那么多弯弯拐拐,此事必定跟江应谋有关。” “卫匡派我潜入博阳,目的就是打听郑憾下落,我原想找你帮忙,在江应谋身上套取点消息,不过看你这样子仿佛也是回不去江府了,估计只能靠我自己去查了。”氏蝉无奈地耸耸肩。 “其实,与其以你一人之力孤军奋战,倒不如向你的旧主寻求帮助,你应该还没有跟魏空明撕破脸吧?” “我根本还没有告诉魏空明我已降了郑憾。” “那你完全可以利用魏空明帮你找郑憾。你想,若魏空明知道晋寒捉了郑憾而不上报,他会怎么办?他必会暗中寻出郑憾下落上报国君,届时,晋寒便有了欺君的嫌疑,这正是他打击晋寒的有力时机,他绝对不会错过。” “但晋寒也说了,消息外泄,郑憾必死。” 她含笑摇头道:“你们太过紧张了,晋寒根本不会杀郑憾,他花那么多功夫隐藏郑憾必定是有目的的,岂会轻易杀之?再说了,魏空明也不是傻子,一得到消息,绝对不会大张旗鼓地搜寻,所以泄密的可能很小。” “这主意倒是不错!”氏蝉眼前一亮,起身道,“但我还得先回去跟卫匡说一声。不耽搁你了,先走了!” 氏蝉走后,她又陷入了沉思,或者说更为深沉的担忧之中。原来郑憾已被擒,这就意味着郑憾极有可能已经将她出卖了。倘若江应谋从郑憾那儿得知自己曾想图谋他性命的话,江应谋应该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 那么,无论找什么样的借口回到江府,江应谋都已经不会再相信自己,自己继续留在江府的意义也已经不大了,反而还有杀身之祸。一想到这儿,她又猛灌了一口酒,从喉咙到心底,全都是刺骨的寒凉。 该赌一把吗?郑憾到底会不会出卖自己?江应谋对自己到底又知道多少呢? 她就窝在那高阁上待了一宿。清晨返回天禧斋时,她意外见到了小叶子。小叶子是来向她报信的,一件很要紧的事,她舅舅来了博阳,昨晚就住在江府。 原来自她姐妹二人被郑憾的人带走后,村中三姑便托人带信去了巴蜀国。她舅舅因为担心她们姐妹二人,不远千里地赶回了安家村,跟着又辗转打听到她们来了博阳,又一路撵到了博阳,昨日才找到江府上。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六十二章 甘之如饴 偏就来得那么巧,她此时又不在江府,关于秋心去留的问题便留给了秋心自己来解决。小叶子说,秋心不肯离开,定于今早送她舅舅离城,此时或许已经送走了。 她二话没说,急忙向西城门赶去。至城门口不远处,老远就看见秋心一人蹦蹦跳跳地往回走着,身旁没有其他,大概舅舅已经被送走了。 她奔了过去,将秋心拖至了旁边后巷子里。秋心正要大呼,她忙捂住秋心的嘴,低声道:“别吵,是我!” “姐姐?”秋心欣喜道,“姐姐你没事儿?太好了!” “舅舅呢?” “舅舅?舅舅他已经走了!” “为何没跟舅舅去巴蜀国?” “是舅舅说的,看公子待咱们姐妹二人那么好,留在博阳也不错,他也很放心,所以就自己回去了。” “是舅舅说的,还是你自己不肯去?” 秋心小唇微微嘟起:“我早跟姐姐说了啊,我不愿意离开博阳,我就想跟姐姐在一块儿,舅舅也答应了,这有什么不好的?公子也跟舅舅说了,咱们姐妹二人待在他身边很妥当,若不放心,日后随时来博阳探望都行……” “秋心……” “哎呀,姐姐!”秋心小脚直跺了起来,“你怎么非得我跟舅舅回去呢?连舅舅都放心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别再说舅舅了,咱们一块儿回去吧,公子这几日可担心你了,派人到处在找你呢!” “秋心你明不明白你待在公子身边有多危险?”她正色道。 “我明白,就像顺娘她们暗算你一样,她们也会暗算我的对不对?我是不傻的,姐姐,公子也不是傻的。你知道吗?你失踪的这几日,咱们杜鹃阁里大有变化了。公子查明顺娘暗算你一事,已将顺娘送返魏府,除却青笛青樱,魏竹馨余下的陪嫁也悉数都送到太夫人那儿去了,只要有公子在,只要咱们齐心,谁能伤得了咱们?” “你太幼稚了……” “是姐姐你太过担忧了!” “不行,趁舅舅还没走远,你跟他回去!” “我不回!”秋心抽回胳膊,后退道,“姐姐,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你能待在博阳而我却不能?我喜欢博阳,我喜欢待在博阳,我不想跟舅舅回那个鸟不拉屎的巴蜀国,你知道吗?我已经打定主意了,这辈子我就跟着公子,哪儿都不去!” “你还能跟他一辈子?你不用嫁人了?你不用伺候照顾你自己的夫君了?姐姐不想你一生都为奴为婢,姐姐只想你能有个安稳的小家……” “那只是姐姐你所想你所愿,那并非是我所求!待在公子身边哪里不安稳了?我觉得很安稳!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就想待在公子身边!”秋心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即便将来我要离开了,你也宁愿跟着公子,不肯跟着我离开是吗?” “对,”秋心的目光与语气都同样坚定,“即便姐姐将来打算离开了,我也不愿离去。我知道姐姐你想我过得好,但你不知道我怎么样才算过得好。离开公子,去巴蜀国那种偏远陌生的地方,我不会过得很好,我会伤心绝望至死的;留在公子身边,即使一生为奴为婢,我也甘之如饴。姐姐,你别再拦着我了,别再一句话就定下我的生死行吗?我已年满十四岁,我可以决定我自己的去留了!” 她心口隐隐地抽痛了一下,一口凉气倒吸入喉,堵在胸腔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秋心对江应谋……竟到了如此不肯分离的地步了?是一切发展得太快还是自己太过疏忽了?可仔细想想,跟江应谋有仇的只是自己,而非秋心,秋心会对江应谋心生仰慕之情,那似乎也是人之常情,毕竟秋心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像大多数女子一样,对江应谋那种无论长相家世能力都无可挑剔的男人有着无尽的向往。 那么,是自己错了吗?强行送走秋心,剥夺秋心留在江应谋身边的权利,这样做错了吗?因为自己的仇恨,而让秋心无法待在自己仰慕的男人身边,这听上去似乎有些残忍了。若是换做原主,原主会怎么做? “姐姐……” “回去吧!” “姐姐你为何不回去?” “不必多问,倘若你还当我是你姐姐,就别告诉公子你见过我。” “姐姐……” 她迅速离开了巷子,带着一团乱如杂麻的心情,飞快地混进了来往的人群中,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秋心了,她原本的设想并非如此……秋心对江应谋的感情仿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扎在了她自以为顺畅的复仇之路上。 她必须得承认,她忽略了秋心,更忽略了秋心对江应谋的感情。她埋头于与江应谋的周旋之中,与夏钟磬的博弈之中,却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已满十四岁,情窦初开的秋心,也忘记了江应谋那个男人本身不可否认的魅力。 那么,接下来,她到底该怎么办?让秋心继续留在江应谋身边,还是狠下心肠送秋心离开?还有,在不确定郑憾是否出卖了自己的情况下,是寻找借口回江府还是就此失踪? 她心乱如麻,思绪混杂,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待着,把内心那团纠缠不清的乱麻好好理一理,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却挡住了她的前路,她不由狂躁一喊:“让开!” 喊完抬头,竟是江应谋。 这男人也略有喘息,似乎追了她不短的一截路,她十分愕然,这男人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自己的?难道秋心出城送舅舅不过是这男人投下的一点鱼饵,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引出来? 莫非……这男人真的已经怀疑自己了?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六十三章 半真半假的措辞 她右手中指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暗藏在袖中的匕首,脑子里瞬间划过了一个惨白的念头——此时深巷中仅有她二人,又远离闹市街道,即便江应谋呼救,以她的身手也能迅速了断,正是刺杀的好时机,要不要就在这儿送这男人一程? “你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杀我似的,几日不见,你竟如此憎恨于我了?” 江应谋那熟悉且低沉细腻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时,她脑海里犹如飞过一道白色闪光,瞬间捅破了那个抽刀刺进江应谋胸口的幻想画面,整个人忽然间清醒了许多—— 不,不能冲动,不能在这个时候杀了江应谋,赌局输赢还未定,这个时候原形毕露,只会得不偿失! “蒲心?”江应谋又唤了她一声。 “是……”她略显慌乱地垂下了头,努力地平复着心情。 “你怎么了?才几日不见,仿佛憔悴了一大圈,又仿佛不认识我了似的,想必身在府外这几日一定不好过吧?” 她眉梢微抖,摸不清这男人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只好回答:“还行……” “走吧,先找个地方歇歇,吃饱喝足了再说其他。” 江应谋将她带到了偶尔会去的丹艺阁,挑拣了二楼凭窗的一间茶室。新茶糕果铺上桌后,江应谋屏退了江坎和伙计。 “尝尝这里的糕点,算是博阳城里别具一格的了。外面无论大茶楼小茶楼所售卖的,不过都是些日常食用或者依照名家留下的食谱各凭本事做的,这里就不同了,这里有位独具匠心的厨子,好自创样式,所制点心尤为不同,值得一品,其中这一款莲冻是我最喜欢的,你可以尝尝。”江应谋抬手捻起了一块莲花状的青色糕冻,轻放于她面前的白瓷小碟中。 她没动,只是安静地垂首对坐着。 “此莲冻以春日茂生的艾草,秋日剥取的莲子,以及上好的马蹄粉制成,点缀了干桂花以增添香气和风味,装入莲花木盒中静置一夜即成。用料简单,但过程繁琐,没有耐心是做不成的。蒲心你这么聪慧,尝过之后或许能悟出个中要诀,往后我若想吃时就不必专程来这儿,你做给我吃就行了。” “公子还愿意留奴婢在身边吗?”她垂眉问道。 “为何不?” “公子竟一点都不好奇奴婢失踪这几日都去了哪儿吗?公子连问都不问,似乎不太合常理,又或者公子早就知道奴婢的下落了,只等奴婢乖乖地现身了。”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没错,秋心送你舅舅出府后我便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我想,或许你会出现,没想到你还真出现了。” “看来公子对奴婢失踪这事儿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我怎么猜测都只是猜测而已,你告诉我的才是事实,不是吗?倘若你愿意,那咱们就来聊一聊你失踪这事,你是自己出府的,对吗?” “对。” “为何?” “我想带着秋心离开了。”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 一丝苦涩的笑容飞过她嘴角:“或许在公子看来,这么做颇显幼稚不懂事了,公子待奴婢姐妹俩这么好,奴婢却要带着妹妹不告而别,仿佛有些辜负了公子,但只要能保住性命,奴婢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倘若只有奴婢一人,奴婢怎么都好,可奴婢还有秋心,奴婢不能让秋心有半点差错。” “听你的口气,仿佛你们姐妹二人会有性命之虞,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其实有件事,奴婢从头至尾都瞒着公子。” “何事?” “公子可否还记得上回外出踏青那件事?” “记得,那又如何?” “其实上回那歹人真正想侵犯的不是奴婢,而是眉夫人。” 江应谋眸光微暗,眼露诧异:“你说齐玉眉?” “对,就是眉夫人。” “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那日的事情奴婢并未作假,只是颠倒了受害者和施救者。当日奴婢无意中撞见了那歹人意欲侵犯眉夫人,一时抱打不平出手救了,因见那眉夫人着实可怜,这才自告奋勇地出来帮眉夫人掩盖事实,顺便惩治恶徒。奴婢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哪儿知道……竟后患无穷。” “谁找你麻烦了?夏钟磬?” “是。” “所以是夏钟磬派人对齐玉眉下手的?” “眉夫人是这样说的,说她在魏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夏夫人因嫉妒她常能留住魏少将军,屡屡暗算,甚至不惜使出那样阴险狠毒的招数。近日,眉夫人暗中向奴婢托话,说夏夫人对奴婢已有了杀意,让奴婢尽快带着妹妹离开博阳。” “为何不直接向我说明?” “说明了又能怎样?”她眼含无奈地摇摇头,“公子还能杀了夏夫人不成?她终究是高高在上的魏府大少夫人,夏国公掌上明珠,位高身贵,奴婢只是一介小民而已,何苦与她抗衡?倒不如就此销声匿迹永不来博阳,换得一世宁静得好。” “原来如此……” 江应谋口中念完这四个字,垂眉默默地喝起了茶来。沉默间,她心内小鼓咚咚作响,忐忑且焦急,她不知道江应谋会不会相信她这番半真半假的措辞,这措辞虽不完美,略有瑕疵,但也是她此刻能想到的最好借口了。 只要郑憾还没出卖她,江应谋应该就会相信。 良久后,她等待已久的那个声音终于又缓缓响起,语气又变得如往常般亲切温柔了:“没想到蒲心你也有颗热血心肠,路见不平也会拔刀相助,若非你,那位眉夫人大概已经香消玉殒了。你也真是,什么事儿都憋在自己肚子里,竟不拿我这公子当公子了?身边明明有个稽国第一谋士可求助却当他只是个摆设,我在你眼里,竟真的只是个摆设?”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六十四章 柑橘树下的女人 “奴婢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给公子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她略略宽了宽心,连语调也轻松了起来,看来江应谋是信了。 “你的事怎会是麻烦?你若如此灰头土脸地离开博阳,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罢了,夏钟磬那事你悉数都忘了吧,别搁在心里忧着,还有我呢,别真把你家公子只当摆设了。来,咱们还是说回眼前这一桌可口美味吧,细细品品,能琢磨出一两道制法最好,我想这对蒲心你来说不算难事吧?” 满满一桌细巧糕点有一大半都进了她肚子,糕点确实美味,离开炎王宫后,她再也没有吃过这样精心巧做,堪比王宫御点的东西了。她和江应谋的话题后来也没再提及出府失踪的事情,全在这些糕点上了,似乎江应谋确实已经打消了疑虑,真正相信她了。 不过,她仍心存一丝疑虑,江应谋真的完全相信自己了吗? 初夏,草木繁盛,日光渐渐灼热,若无要紧之事,江应谋极少出门。他新得一具古玄琴,甚是钟爱,便翻出旧时整理的琴谱,整日醉心于抚琴与谱曲之中。 眼看五月将逝,炎热一日比一日来得浓烈,今夜,太夫人在瑞照阁内设清凉宴,阖府都去热闹了,阡陌秋心桑榆也都随江应谋去了,唯独她没去,头脑昏沉地靠在榻上读一本不知是谁写的西游札记。 昨日在药圃里忙碌了一整日,临近天黑收工时,一场急雨忽至。她本以为淋上几颗雨不碍事,自己身体向来结实,谁曾想昨晚半夜竟烧了起来。 读完一小半,她倦意自来,手中札记一落,歪头睡了过去。仿佛快要入梦时,忽感一股危险气息逼近,猛地睁开双目,右手攥起拳头正欲出击,一张熟悉的侧脸却如梦境般出现在了眼前—— 不知何时,这男人进了她房间,拣拾起了她掉落的札记,铺放在左手掌上,一页一页地捻来读起。轻晃摇曳的烛火颤巍巍地扑在他眼眉之间,仿佛一位羞涩的少女,想惊动他却又不敢,不敢却又想靠近,唯有轻摇身姿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男人天生一股温润贵气,又因病自带一番忧郁,二者相融,竟让他生出了与别人不同的气质,宛如一块隐卧在山涧清泉下的温凉宝玉,时而温柔细腻,时而幽凉孤僻。 面对这样一位公子,一位主子,也难怪秋心那小丫头会心生爱慕,愿意一世相随。身为奴婢,能跟着这么一位身世高贵且聪明狡猾的主子,也算人间幸事了。为此,她这几日都在琢磨到底该怎么安置秋心,是顺其自然,还是狠心送走? 凝神间,江坎进来了,她忙又合上了眼睛。 “公子,陈冯先生家的明伊姑娘求见,您见吗?”江坎轻声禀道。 “喻明伊吗?她一人来的?” “对,说有要紧的事想求见您。” “领她到我书房。” “是。” 江坎退下,她原以为江应谋会立马离开,谁知等来的却是额头上的轻轻一敲,她轻叫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神情略显无辜地问道:“公子您这是干什么?” “别装了,你压根儿就已经醒了,你以为闭上眼睛就能骗得了本公子吗?本公子若那么好骗,称什么稽国第一谋士呢?”江应谋轻晃着手里的札记,笑容清浅,语气调侃。 “哦……原来公子早知道我醒了……”她有些尴尬。 “一个人是否沉睡,看她眼珠子就知道了。” “这也能看得出来?” “想知道的话以后再教你。这儿有一罐子好东西,在我奶奶的小厨房寻着的,我顺手给拿了过来,你应该会喜欢。” “那是偷啊?”她有点哭笑不得。 “怎么能这么说一位体面又尊贵,而且还不远千里给你带樱桃酱回来的公子呢?起来吧,我已经让小叶子给你盛荷叶梗米粥来了,取一勺子樱桃酱混在里面,再撒上点干桂花,你立马就有胃口了。” 江应谋走后,她喝下小叶子送来的粳米粥,又继续拥被夜读。才读了两页,窗外夜风大作起来,仿佛有一场蓄势已久的暴雨即将到来,惹得屋内异常闷热。 她略思片刻,取出那件鸦青斗篷,揣了那本从阡陌那儿借来的札记,开门出去了。 她本意是想去小竹楼那儿讨个清静凉爽,可刚在廊下走了没多远,那大颗大颗的雨珠子就迫不及待地砸了下来。一股泥土清香扑面而起,她驻足望向庭院时,发现有人立在院中那棵柑橘树下,仔细一看,竟然是魏竹馨。 雨点越坠越急,越坠越大,但魏竹馨并没有撤身离开的意思,背影安静而萧索,仿佛完全没察觉到大雨将至。 她带上斗篷帽,默默地走到了魏竹馨身后:“少夫人,夜雨很急,您该回廊下避雨了。” 片刻静默后,魏竹馨仿佛才回过神来,缓缓扬起头,容碎雨滴从树叶缝隙落下溅到她脸上:“下雨了……下得好……有句俗语你听过吗?春雨贵如油,没有这金贵的春雨,地上的任何东西都长不了。” 答非所问,好像这女人仍旧游离于自己的遐思之中。最近似乎都这样,明显能让人感觉这女人仿佛有些抑郁了。这也难怪,活在一个几乎不怎么理会自己的夫君面前,根本寻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又怎么能不抑郁呢? “少夫人,您最好回房,雨只会越下越大,您既非草木,又何必等在这儿受它浇灌呢?”她道。 “屋内闷热,倒不如这儿清凉,”魏竹馨慢腾腾地旋回身子,与她平视了一眼,目光落在了她肩上,“这鸦青色的斗篷真配你……你知道吗?我最不爱这样沉重浓郁的颜色,往身上一裹,仿佛隐身了起来,别人就会看不见我。但你不同,你生得秀清绢白,裹上这鸦青色,不会让你失了颜色,反而会衬得你宛如一条莲藕。应谋哥哥真是好眼光,把这斗篷赏了你,他真是好眼光。” 她感觉这女人不是在同她说话,而是自言自语。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六十五章 心内一刺 “今晚我又听了那首《箜篌引》,你知道是谁作的吗?是应谋哥哥十七岁的时候所作,那年太夫人生辰,应谋哥哥以此作为礼物送给太夫人,太夫人非常喜欢。没想到十多年后,我还能听见这首曲子,只是弹奏的人已经不是应谋哥哥了。” “这些感慨少夫人还是回房去细说吧,恕奴婢身子单薄,不能继续陪你欣赏夜雨了,告退。” 她正欲抽身离开,魏竹馨却叫住了她,她侧身回望:“少夫人还有何吩咐?” “咱们都是过客……”魏竹馨目光清幽道。 “什么意思?” “无论你,我,秋心,又或者那个阮执素,在应谋哥哥身边都只是过客罢了。” “我不懂……” “你懂,”魏竹馨抬手轻拂着她肩上的雨滴,长眉低垂,“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姑娘,你清楚你的妹妹喜欢着你想要的男人,她拼命地在那个男人跟前展露她所有的芳华和才艺,就像今晚,就只为那个男人夸赞她一句……” “少夫人或许有所误会,秋心对少夫人,绝没有界越之心。” “不,”魏竹馨收手竖指,轻轻晃动了两下,脸上拂过 一丝难以读懂的笑容,“我不介意她心存界越之心,因为她就算界越了我,也得不到应谋哥哥任何真心。我只是觉得她很像从前的我,努力地想成为应谋哥哥的女人,努力地想把自己变得最美好,但没用,即便她能成为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她也无法拥有应谋哥哥。” “为什么?因为公子已经心有所属了?” “他似乎没跟你提过,但这不要紧,你和你妹妹爱上同一个男人也不要紧,反正你们爱的男人永远都不会爱上你们,你们就没必要争宠夺爱,像两只小兔子安静和睦地待在应谋哥哥身边就行了……” “少夫人可能误会了,”她打断了魏竹馨的话,“奴婢对公子从无他念,虽然秋心对公子感情如何奴婢不敢保证,但奴婢对公子绝不会有任何男女之情。” “你看不上应谋哥哥?” “世间女子都得为他一人癫狂吗?在奴婢看来,他只是一个很聪明的贵族公子罢了。少夫人,雨真的下大了,请回吧!” 她刚转身,江应谋就从回廊下冒雨大步地走了过来。目光捎带过了她,留下一句“蒲心你赶紧回房去!”,然后打横抱起魏竹馨,转身匆匆离开了。 她立在原地没动,心里仿佛被什么轻轻地刺了一下…… 她能说,江应谋毫不犹豫地选择抱起魏竹馨那一刻,她内心微微颤抖了一下么?分明不应该失落的心情此时此刻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大雨中的橘树下,两个都被那男人娶过的女人,他选择了魏竹馨。 对,他应该要选择魏竹馨,因为自己仅仅是一个侍奉在侧的奴婢罢了,终究不能和那位明媒正娶的少夫人相提并论;即便,即便自己的真身回来站在那儿,自己与他的那六年也应该抵不过人家的青梅竹马吧?炎无畏,大雨滂沱,你为什么还要站在这儿琢磨这样的事情?你妒忌吗?不,你没有嫉妒的理由。 她缓步走回了廊下,却没立刻回房,而是躲进了旁边那个阴暗角落里,目光发直地盯着那一排垂直而下的雨帘。 她想,大概仅仅是因为自己也是女人的缘故,看见前夫抱起现任妻子而弃她于不顾,出于虚荣和不服气,会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舒服吧,毕竟女人都很小器。 可为什么自己还一副憋闷不乐的样子缩在这个阴影里面呢?为什么脑海里会忽然闪现出自己与那男人拥吻于寝殿内那张宽大柔软的床榻上呢?呵,原来自己与那男人还有如此香艳的记忆,若不是这场雨,大概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吧? “怎么还没回去?”那男人的声音像梦呓似的忽然钻进了她耳朵里。她稍微怔了一下,缓缓向左转头,这才发现离她六步远的台阶上真的站着那个男人。 四目相对,各含讶异。她惊讶于这男人去而又返,而江应谋惊讶于夜雨这么急,回廊上这么冷,她为何还要靠在那个角落不回去。 “你不冷吗?为何待在这儿不回房间去?”江应谋靠近道。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变了,下意识地收了声。 “你傻了吗?”他伸手探摸了摸她藏在湿漉漉斗篷里的胳膊,“欣赏夜雨也不在这个时候,刚刚中完暑又想伤风吗?好歹还是个医师,就不能顾及点?衣裳都湿了,赶紧回房去换了。” “你回来干什么……”她还不死心,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听你这话,我是不该回来还是你没想到我会回来?” 她无言以对,轻轻拨开了他:“奴婢先回房了……” “等等!”他转身握住了她的胳膊。 “公子不是让奴婢回房换衣裳吗?您要有什么吩咐,能否等奴婢换了衣裳再说?”她面朝着廊外铺天盖地的雨帘,眼眶微微红了,所以,不敢回头。 “去我书房,那儿有热茶。” 她没动,因为眼角有那么一滴不争气的眼泪滚了出来,就像面前这不断坠落的雨帘——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不,应该说为什么要对林蒲心这么好?难道就像之前所想的那样,只因为她是个对你毫无利益冲突的村姑? 江应谋,我是炎无畏,如果你知道我是炎无畏,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我真的,真的很想告诉你我是炎无畏…… “走吧,蒲心……” 她睁开了他的手,背对他泪光蒙目:“不了……奴婢还是回房去更衣吧,多谢公子好意……” 快步走回房间,关上门,捂上耳朵,仿佛雨声消失了,仿佛整个天地都宁静了下来,仿佛这世上就剩下她一个了……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六十六章 和谈崩裂 炎无畏,你为什么要想起……你为什么要想起那些已经被遗忘的事情?想想你的父王母后,想想你的上吟殿和拥戴你们炎王室的臣民,想想赫城那一城的血流成河,想到这些,你怎么还能去想你和江应谋那些浅薄短暂的缠绵呢? 曾经,有那么一段日子,当她从欢愉后的沉睡中醒来时,睁眼看见那个被称作她夫君的男人就躺在她身边,目光清亮幽远地凝望着薄纱帐外的晨曦,左手温柔地握着她右手时,她真的有点开始相信这男人便是她的夫君,此后余生将要永远相伴的夫君。 她对江应谋动过心,虽然只有那么一霎那…… 在炎国被灭后,她让自己遗忘了这段记忆,或者说,强行封存了。 直到今晚,这暴雨如注的夜晚,江应谋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触发了记忆之门的按钮,如这奔山似的雨水,她所有的记忆都涌了出来,拦也拦不住…… 门后,她哭得悄无声息,却是肝肠寸断,门外,夜雨如注,却有个人驻步沉思。 原来,江应谋并没有回书房去,而是尾随至房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时,忽然听见了从门缝里传来的丝丝压抑着的抽泣声,他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 默然良久,他转身离开了。 相隔不远的一根回廊柱子后,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正在偷瞄着这一切,待江应谋远去后,这人才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是秋心。 秋心远远地望了望江应谋的背影,又转头打量了一眼姐姐的房门,嘴里嘀咕着:“难道她们说的是真的?公子真正喜欢的……是姐姐?” 一夜夜雨的冲刷,使得天明后的空气显得格外清爽宜人。她收拾了茶水准备送去时,阡陌回来告诉她,说江应谋出门了,大概一整天都不会回来。她想,今日是个出门与三月碰头的好机会。 两人约定的见面地点已经不在天禧斋了,因为她发现最近出门仿佛有人跟踪,在不确定到底是哪帮子人跟着自己时,她不打算打草惊蛇,只是换了和三月碰头的地方。 那地方就是上回她寻着的那家废弃院落的高阁。见面后,三月将眉夫人的话一一转给了她:“夫人说魏空明向国君请战,已得准许,不日将出发前往高越,她有所担心,怕一个人在魏府里会有危险,想问问你的意思。” “魏空明要出征了?还是打郑国?”她纳闷道。 “消息应该不会错,是她亲耳听见的。据说,江公子的大哥前往高越与郑人和谈不成,魏空明便立马向国君请了战,国君已经准许了。” “派去与郑人和谈的前后已经去了两拨了,先是成翎王妹夫宋柳成,后又是江应谋大哥江应茂,两次都未有结果,国君打算开战也说得过去。不过,这郑国忽然间怎么这么有骨气了?两次和谈都谈不拢,难道真的想跟稽国决一死战?” “或许条件太过苛刻,郑国无法答应吧。眉夫人那边你打算怎么回话?” “让她挪出魏府,魏空明应该会答应的。” “我也这么想,魏空明一走,魏府没人会真正地护着她,她处境很危险,倒不如挪出府来。对了,你回江府后,江公子没对你起什么疑心吧?” “好像没有……”她略锁眉心地摇着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江应谋那人心机深似海,摸不清他到底有没有怀疑我。你回去吧,小心点,别叫人跟踪了。” “知道。” 目送三月离去后,她倚在窗边思量起了魏空明出征一事。按理说,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郑国不应该轻易毁了和谈,即便条件稍显苛刻,也应该咬牙应下,至少能保一时安宁才对,可为何两次和谈皆谈崩了,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隐情? 陈冯家院子南角的茶室内,歌姬喻明伊一双玉手轻挥上扬,为刚才这一曲《禅吟》留下了一段久久挥之不去的尾音。 “下去吧!”纱帐后,陈冯轻挥手道。 “是。” 喻明伊退下,斜卧在陈冯对面的晋寒意犹未尽道:“怎的如此小器啊?唤回来,再弹一曲。” 陈冯手指正靠在茶桌旁酌酒的江应谋道:“瞧瞧这位公子的眉头,都快皱成百褶裙了,我怕我家明伊再弹下去,会惹恼了这位尊驾。” 江应谋略挑眉眼,浅笑道:“多品了你一两口青梅蒸也叫你心疼了?晋寒说得不假,你当真是小器。” “应谋,”晋寒缓缓坐起,打了个哈欠道,“你是不是有心事啊?今儿应该是高兴的日子,你怎么还愁眉苦脸起来了?国君已经应允了魏空明的请战,那蠢货已经依着咱们给他设好的路径一路踩下去了,你还在愁什么?” 江应谋轻晃酒樽:“我不愁魏家那俩父子。” “那你愁什么?说说!” “魏竹馨最近很不对劲,言语行事都慵懒颠倒,有些肝郁不解的征兆了。昨夜里,她打我奶奶那儿回来,非要待在那柑橘树下乘凉,青樱多番劝她回房她都不肯听,只好来找我,我去时正好下起了暴雨,知道劝她无用,只得将她抱回了房间。” “唉……”陈冯轻拍了两下小腹,感触良深道,“她有此症也是能料到的,长此下去,她那个人也便毁了。应谋啊,说到底她也只是因为爱你至深的缘故才会相助她父亲,她本意是不想伤害你的,如今都落到如此田地了,你何苦真将她逼上绝路呢?对她稍微好些吧!” 江应谋咂了一口酒,回味了片刻道:“所以我打算将她送去未梁一段日子。我在未梁有田宅,那儿景色宜人,空气舒畅,送她去了那儿,远离了博阳的一切是是非非,或许会好些。”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六十七章 炎骅里的幼子 晋寒赞同道:“这样也好,总比整日憋在你那杜鹃阁里要好。我虽也不太待见她,可万一她要是疯了,倒也挺可怜的,你往后也多了一桩麻烦事儿,还得伺候个疯子,那多无趣啊!” “主意不错,打算什么时候送去?”陈冯问道。 “就这几日。” “你既有了主意,那为何还愁眉不展的?不会还有别的事儿吧?”陈冯说着坐起身来,伸手夺过江应谋手中的酒樽,笑得贼霍,“让我猜猜,不会是跟那个林蒲心有关吧?呃?聪儿啊聪儿,你不会让我给说中了吧?你看上她了?” “什么时候的事?”晋寒脸上写着大大的两个茫然。 “听他瞎说吧,”江应谋往后一靠,懒懒地靠在软枕上,“一提女人,他那满脑子的就是情情爱爱,我能跟他一样吗?” “那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在愁林蒲心的事?”陈冯追问道。 “是,我是在想她的事……” “那不就结了?大白天的,你满脑子就想着她,你还不是看上她了是什么?无碍的,聪儿,即便你真喜欢上她了,那也没事儿,无畏公主也不会怪你,人生在世,毕竟得找个伴儿啊,要不然这长夜漫漫的,你拿什么打发?” “那倒是啊,应谋,”晋寒也道,“喜欢就收了,侧室不行,侍妾总可以吧?正好你奶奶不是催你生几个小聪儿出来吗?与她生上两三个,也好跟你奶奶交差不是?” 江应谋翻了个白眼,仰头枕手,长舒了一口气道:“真受不了你们两个,一提到女人,哪儿都兴奋起来了。不用你们替我忧心,长夜漫漫,我自有书与茶可共度,何苦非要女人呢?” “你不喜欢她,那你老想她干什么啊?”晋寒纳闷道。 “因为琢磨不透,所以才老想,明白了吧?” “哟?这世上还有你琢磨不透的人?说说,她怎么地让人琢磨不透了?你磨不透她,不如送到我府上,我磨光滑顺手了再送还给你?”晋寒眉开眼笑道。 “省省心吧,我杜鹃阁内就那么几个人,你就少打我主意了。我是在想,她会不会跟炎氏有关。” “怎么这么说?”陈冯问道。 “起初发现她有可疑之处时,我也疑心她是某人派来的细作,或许就是郑憾安插在我身边的,但相处久了,我对我的这个怀疑又不确信了,我总觉得她不是谁派来的细作,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因为一些缘故所以才来到我身边的。” “因为一些缘故?譬如说?” “她最有可能会是炎氏族人,试问在这世上谁最想杀了我,那自然是炎氏族人了。赫城一战,炎氏几近灭族,但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炎氏族人存活下来。不过……” “不过你派人去安家村查过,林蒲心和林秋心两姐妹的身世背景并无作假,祖上三代你大概也查过,没有任何可疑对吧?” “对,”江应谋点头道,“在回到博阳不久后,我就派人去安家村查过。上回他舅舅找来时,我也顺道探了探底儿,也没有觉察出什么可疑之处。但很多细微的事情都让我对她产生了怀疑。” “就像上次她私下出府?” “除此之外,她对我偶尔会不用尊称,而且每回都是在她没法控制情绪的时候。当一个人无法控制情绪时,说出来的话才是最真的。所以,我有些疑心她之前是不是认识我,或者说她与我的身份其实根本就是一样的。” “那会是谁?”晋寒插话道,“与你身份不相上下的人必是王室贵族,是炎王室的人吗?不太可能,炎王室已经不存在了,就算炎骅里那幼子侥幸存活,也还是个小屁孩啊!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应谋?她可能就是一个细作,只是将背后主谋隐藏得比较深罢了。” “无论她是什么,应谋,你都不应该把她留在身边了,我说真的,”陈冯表情严肃道,“将她留在你身边,又探不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不单单对你来说是个危险,对整个江府来说都是一个潜藏的危险。我以为,你尽早打发了为妙。” 江应谋凝视着房梁上高高垂下的那个银丝笼子没说话,仿佛在思量着别的事情。晋寒轻蹬了他腿一下:“又想什么呢?叫你尽早打发了,别搁在身边,早晚是个祸殃子,听见没?” 江应谋缓缓坐起身,面带微笑地看着晋寒:“你刚才提醒我了。” “我提醒你什么了?” “想知道她是不是炎王室的人,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炎骅里的幼子。” “你知道炎骅里家那小子在哪儿吗?我派人找了都快两年多了,一点音讯都没有,我都怀疑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晋寒有些沮丧道。 “我知道。”江应谋嘴角勾起了一丝贼贼的笑容。 “你知道?”晋寒和陈冯同时愣了。 “我一直没告诉你们,那孩子我藏了起来,当初我离开赫城前去跟你们汇合时,就已经有些担心魏乾会出尔反尔,所以提前做了些部署,其中之一就是让人暗中护送炎骅里的小妾和儿子离开赫城。” “什么?”晋寒激动了,音量高得能震破房顶了。 “小声点,少将军!”陈冯连连朝晋寒挥手,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嚷得全城皆知啊?我这府里也不敢保证没一个半个细作的!” “应谋啊应谋,你当我是兄弟吗?啊?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一直瞒着我?咱们俩一块儿出去打了两年的战你都没跟我提过一句,你很憋得住啊?怎么没憋死你啊?你该一直憋着不说啊,为什么又说出来呢?” 晋寒激动不已,陈冯倒地笑得肚子疼,江应谋也抖肩笑了起来。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六十八章 郑憾被劫 “你俩笑个屁!亏得我还一直内疚着呢,想着从前放了大话给炎骅里,说好歹能顾及他妻儿老小,结果全都给夏都玄杀光了,赶去一个也没捞着!就为这事儿,我前两日还在琢磨着要不要偷偷寻个没爹没娘的娃,过继到炎骅里名下,替他守守坟也好,哪知道人家亲儿子还在呢!江应谋,我是不是你亲哥?是不是?你可真对得起我啊,死活愣没吐半个字出来,我都快被你气死了!” 晋寒越激动,这俩笑得越欢畅,气得晋寒都想踹他们俩出去了。 也难怪晋寒会激动,炎稽两国开战之时,他与炎骅里曾有过约定,无论最后是炎灭还是稽灭,活着的对方都要保住另一方的妻儿老小,谁知道夏钟磬的父亲夏都玄心狠手辣,没等他赶到赫城,王府就被屠了,就为这个事儿,他心里不痛快了很久,也把夏都玄和魏乾这两人恨死了。 “还不给我闭嘴是吧?人呢?那孩子人呢?”晋寒指着江应谋问道。 “自然在很安全的地方了。”江应谋笑道。 “在哪儿?别给我藏着掖着了,说!” “说了你还能接回来?那孩子如今待的地方十分安全,也不会有人怀疑那是炎骅里的儿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不说出来也是为了那孩子的安危着想,他大概是炎氏最后的血脉了。”江应谋感触道。 “唉!”晋寒长叹了一口气,冲着半空抱了抱拳道,“炎骅里啊,我没本事,你的王妃和女儿都被夏都玄杀了,我一个也没救下来,不过还好,我弟弟替你捞回了一点根,你就安心地去吧,那孩子我一定帮你看好!” “我好像明白你想干什么了,”陈冯抄袖冲江应谋抖了抖眉,“你说想知道林蒲心是不是炎氏族人,炎骅里的幼子倒是一枚很好的诱饵,若她真是炎氏族人,必定会在意这个孩子的去向。不过相比这个我更担心另外一件事情,倘若你证实了林蒲心就是炎氏族人,就是为了替炎氏报仇才蛰伏在你身边的,你还会留着她吗?” “不会。” “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会,我会送她离开,让她放弃复仇。” “你以为她会放弃复仇吗?” “她会,”江应谋深邃的眸子里微微闪着幽光道,“如果她知道炎氏的血仇我会亲手讨回来,她一定会。” 三人欢聚闹到日落时分才算罢休。陈冯送江应谋走后,揣手于袖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正打算离开的晋寒回头道:“好端端的,又叹什么气呢?” 陈冯远眺着江应谋马车消失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没发现吗?他跟从前不一样了,外表看起来还是那么温雅从容,但心里却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他已不甘于只是做一个听从吩咐的谋士而已了。” 晋寒耸肩道:“这样不好吗?应谋原本就不该只是一个谋士而已。” “好,当然好,所以偶尔想起我也能明白当初江尘为什么没把那封信交给无畏公主。” “这话你最好不要让应谋听见了。” 陈冯笑了笑,笑得略显苦涩:“我知道,能明白并认同江尘的人或许只有我一个,为什么?因为我们都是从小追随于应谋的仆人,他是我们的公子,保全他的生命以及一切就是我们的职责。江尘之所以选择把信收起来就是因为他很清楚,倘若当初无畏公主独活了下来,应谋将不会是如今这个应谋,或许已死,或许正过着颠沛流离亡命天涯背离亲族的日子。” 晋寒抄手点头道:“那倒是。倘若无畏公主独活,应谋就必须得面临一个更为艰难的抉择,是弃离公主回归江氏,还是选择与公主一道逃离赫城,从此踏上遥遥无期的逃亡之路?无论是哪条路,对应谋来说都是艰难无比的。我也能明白当初江尘的一片护主之心,但倘若你当时人在赫城城门前,亲眼见过应谋何其伤心绝望的话,你也就不会赞同江尘的做法了。” “唉……”陈冯迎着西向而来的残阳余晖又叹了一口气,“前尘往事,哪里是过眼云烟?那事那人那情那景或许可以转瞬消散于尘埃之中,但残留下来的回忆却是深刻心底的。但愿,但愿应谋今生还能觅着一位知己,伴他度此余生吧!” “他与林蒲心倒是挺投契的,不过那女人又是个细作,唉,他此生的情路还真是坎坷呢!罢了,我先回去了!” 晋寒撤身欲走,忽见罗拔飞奔而来,他连忙迎上去问道:“何事?” 罗拔气喘不及道:“郑憾被人劫走了!” 晋寒瞬时呆立:“你说什么?” “事发应该不出一炷香的时辰,我已散出人去追踪,或许还能追得回来,可万一要是追不回来……” “追!死活都要给我追回来!” 今晚夜色寥寥,凉风幽幽,吹得魏空明心情大好。根据细作氏蝉所报,他果然在晋寒自以为防守严密的密牢中劫出了郑憾,你说,他心情怎能不好呢? “哥,如今咱们有郑憾在手,应立刻上报国君,狠参他晋寒与江应谋一笔,向国君揭发这二人私藏重犯,图谋不轨的心思,国君必会雷霆大怒,到时候绝没他二人好果子吃!”近旁,魏家四公子魏空见拧眉飞色地说着。 “不,”魏空明轻轻抬手,“郑憾我要留着。” “哥你留着郑憾做什么?” “与其这个时候去向国君告密,让晋寒和应谋稍有难堪,倒不如等我大军杀至郑军跟前,将郑憾挥剑斩杀于阵前来得实惠。” “这主意妙啊!”魏空见抬手拍膝,兴奋不已,“如此一来,必振我魏家军雄风,使那些胆小如鼠的郑国人更为恐惧,咱们不就可以轻易击破了吗?哥,你是不是早有这主意了?”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六十九章 觊觎之心久已 魏空明眼含黠色,摇头道:“不是,此前我的想法也与你一样,想禀明国君,由国君向那二人发难,但眼下局势已变,我即将出征郑国,我就想何不好好利用利用那个郑憾呢?毕竟郑憾也算郑国一员猛将,将他斩杀于阵前,不仅可以大褪郑军士气,也可扬我魏家军威名,何乐而不为呢?” “大哥高瞻远瞩,确实非弟弟们可以相比的。” “届时,我收服郑国归来,空行又迎娶赫连公主,咱们魏家必定异常风光威武,在这博阳,还有谁能与咱们家相比?” “不过可惜啊!”魏空见略带惋惜的口吻摇头道,“三哥竟与咱们想的不一样,这几日遇见他,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仿佛是谁拿了把刀子逼着他娶公主似的,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我来娶。” “怎可如此胡说?赫连公主即将是你嫂子,这等妄言不可再提起,被别人知晓,还以为你对公主有觊觎之心。” “哥,你误会了,不是我对公主有觊觎之心,我只是觉得娶公主对咱们魏家来说,那可是大事一桩,不能怠慢了,搁在谁身上都该恭敬小心地应对着。可你看三哥,老是一副厌烦的样子,叫外人见了还以为他对这门婚事有多大不满呢!早知道他是如此地不情愿,倒不如派了我来应对这门亲事,我必定会办得好好的,我是这么个意思。”魏空见解释道。 “他不愿意也得愿意,让他娶赫连公主,那是一点也没亏待他的。他是脑路子还没开,等日后尝到甜头了,自会明白爹的那一番苦心。至于你,不必着急,爹心里已有了盘算。” “不知爹为我相中了哪家小姐?” “阿连城除了宫里那个姐姐之外,家里还有一个小妹你该知道吧?” “你说那位叫乌可沁珠的小姐?”魏空见脸色渐变,似有嫌弃。 魏空明用余光扫了扫他,右嘴角微微扬起:“怎么?瞧不上她?” “不是……” “在大哥面前何须遮掩呢?瞧不上就瞧不上,其实大哥也瞧不上那姑娘,模样算不得秀丽精致,举止也尽现蛮族的粗鄙,还不能及你大嫂的一半,就更别提你小嫂子了,但你要明白,爹之所以看中她并非是因为她有多么物尽风华,而是因为她哥是阿连城罢了。” “这我明白。” “爹想拉拢阿连城,希望朝堂上多一个帮扶的胳膊,而在宫里,咱们姐姐也能多一个盟友。当然,娶了个看不顺眼的丑妇回来谁心里都不舒坦,所以在纳妾这件事上爹是放宽了尺度,只要是你喜欢的,他便不会反对,无论她出身如何。” “就像哥纳了长风侯的女人爹也不会说什么,对吧?” “对,所以你完全可以放下心来娶了乌可沁珠,左右不过是个女人,也不是洪水猛兽,不必像空行那样又怕又忧。不喜欢,十日半月不理会她她也莫可奈何你,喜欢的时候,与她做对恩爱夫妻也行,总之,娶进门来那便是你说了算,你又何须忧心那么多呢?” “哥这话倒是点通了我,”魏空见连连点头道,“多谢哥一番教诲,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哥,眼下我还真有个瞧得上的,只是得手起来有些困难,不知道哥能不能给我出点主意。” “说。” “陈冯府上有个歌姬名唤喻明伊,弟弟看中她已久,想要了过来做贴己的人儿,私下也暗暗递了话给陈冯,可陈冯就是不接话,大有割舍不下的意思。” “陈冯?”魏空明抖肩轻笑,“那个狗奴才的女人你也要?不过你说的这个喻明伊我倒是见过几回,不俗,雅致从容,也是个明媚秀丽的可人儿,跟着陈冯算是糟蹋了,给了你倒也不错。你既看上了,回头我便跟陈冯提一提,一个女人罢了,料他也不敢明着跟我过不去。” 这话刚落,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魏空见扭头望去时,见齐玉眉扶着栏杆上来了,忙起身迎上去道:“小嫂子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屋里待着?这攀上爬下的,多危险啊!你快过来坐吧!” “不必劳烦四公子了,”齐玉眉轻轻挡开了魏空见伸来搀扶她的手,十分客气,“只是爬个楼,还没娇弱到那个地步。我没打扰你们吧?” “没,我正说要回去了呢,那大哥,我就先走了。” 魏空见招呼了魏空明一声,自下楼走了。魏空明起身过来,扶着齐玉眉到凉塌边坐下:“这时辰你该安睡了,跑出来做什么?又是哪儿不舒服了吗?” “我是来问问你,上回我跟你说挪出魏府的事情你可有跟大夫人说?”齐玉眉道。 “最近太忙,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不过你放心,我离开之前会安顿好你们母子的。既然你不愿意一个人留在这府里,我就另外给你找个住处,如此一来,你可安心了?” “那就好……”她垂眉略略斟酌了片刻,“还有个事儿……” “还有什么事儿?” “关于骅里……” “怎么又提这个人了?夏钟磬又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她坐直了身子,侧身看着魏空明道,“她最近没来找过我麻烦,只是我自己暗地里想了想,你说会不会骅里真的没死呢?” “你是不是想多了?”魏空明表情略略不快道,“让你静心安胎,不是让你静心去想什么炎骅里的,那人死了两年多了,你们怎么都还这么惦记?” “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他要是活着就会来救你?你死了这条心吧,就算扈宁能活过来我也不可能再把你交还出去,更别提一个炎骅里了!他要真活着,行,我把夏钟磬给他,他也不亏的。”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七十章 氏蝉之劫 “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吗?”齐玉眉轻言细语道,“我只是最近又再将从前的事情想了一遍,当初骅里战死,是夏钟磬的爹派人去收尸的,可尸骨并未带回来,说是天气炎热,再运尸至赫城势必腐烂,这才就地火化了,随战袍一并带回,所以……” “所以你就以为他没死,对吗?” “难道没有这个可能吗?当时骅里他们是中了你们稽军的火攻计才大败身亡的,炎国士兵大都烧得面目全非,谁知道夏都玄派去的人有没有认错?” 魏空明双手捧住她的脸,掰正,认真道:“夏都玄派去的人敢认错吗?他们比我还恐惧炎骅里活着,所以宁可错烧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你真的想多了,不要再去想任何炎骅里的事情了,你如今是我魏空明的侧室,是我儿子的母亲,你该想的是如何安胎产子,以后如何相夫教子。” “真的……没那个可能吗?”齐玉眉眼中抖索着泪光道。 “没有,”魏空明表情严肃道,“绝对没有那个可能。” “知道了……”齐玉眉很是失落。 “回去吧,你不困,孩子都困了,以后不要再顶着夜风跑出来了,也别再提什么炎骅里了,当心给夏钟磬那个疯子听见了,又得没完没了发疯了,走吧。” 魏空明送齐玉眉回了斜梅阁,伴她入眠后,这才起身打开房门,对等候在门外的魏冉问道:“那叫氏蝉的在哪儿?” “还在城内等候传唤。” “明日去见她,好好送她上路。” “公子要杀她?” “她毕竟在郑憾府里待了那么久,她是否还忠心于我是很难说的,她相助我得到了郑憾,也算完成了身为我门下细作的使命,该让她功成身退了。” “遵命!” 她隐约察觉出事了,因为晋寒这几日总往杜鹃阁跑,与江应谋窝在书房里一待就是老半天,仿佛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商量。她能想到的且能让晋寒如此紧张的事,就是关于郑憾的,所以她决定去那高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氏蝉。 趁单独出府的空隙,她溜去了高阁。迈上阁楼时,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迎面扑来,她立刻警觉了起来,从袖中拔出防身匕首,左右探看,寻找气味儿的来源。 阁楼一角放置着一套三连落地屏风,气味儿正是从那屏风后传来的。她握紧匕首,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往后一探,不由地呆住了——满布灰尘的地毯上,一个浑身是血面如纸色的人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竟是氏蝉! 她急忙奔了过去,先探脉息,再用随身携带的应急药丸予以急救。忙碌之时,氏蝉苏醒了过来,瞳孔泛灰道:“你……你总算来了……” “你待这儿多久了?”她寻了个废弃的小枕给氏蝉垫上。 “好几天了……我都以为……得这么去了……” “谁干的?” “魏空明……” “那混蛋?他怀疑你了?” “不知道……你说得对……他的确不是仁义之辈……”氏蝉深喘了两口,呼吸沉重道,“我想……魏冉一定还在城内搜寻我……我在这儿不安全……” “卫匡在什么地方?我去告知卫匡让他来接你。” “我与卫匡有过约定……若出事,便在躲避之处的屋顶上挂一只破了的白色燕子纸鸢……那纸鸢我已挂了上去,可过了这么几日他都还没来,我担心……” “你担心他也出事了?” “蒲心姐……你能不能……” “嘘!”她忽然以手遮住了氏蝉的嘴巴,悄然起身,绕出屏风,蹲守在了楼梯口处。一道人影斜斜地落在了楼梯转角处,然后一点一点地往上移动,显得十分小心谨慎。当那人渐渐露出他的庐山真面目时,她松了一口气,是卫匡。 两人见面时,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氏蝉为何会倒戈于郑憾,大概就跟这个卫匡有莫大的关系。久别重逢的场景她不好打扰,也不敢多看,绕出屏风走到凭栏前,反背起双手候着了。 不多时,卫匡走了出来,冲她拱了拱手道:“多谢你帮了氏蝉。” “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她问道。 “我已探得魏空明藏匿殿下的地方,打算趁夜救人。” “就凭你?” “随我前来博阳的人除了氏蝉,另外还有三人,如今氏蝉重伤无法出力,唯有我们四人拼死一搏,另外,我也想请蒲心姑娘你伸一回援手。” “我?你想让我跟你一道去救郑憾?” “想必蒲心姑娘不会拒绝吧?”卫匡面含隐笑道,“我可听殿下和氏蝉提过,蒲心姑娘的身手绝不亚于氏蝉,倘若这回营救殿下能有蒲心姑娘相助,肯定会顺利很多。其实,救出殿下,安全护送出城,对蒲心姑娘来说也颇多益处,你说呢?” 她双眸略窄,阴色沉沉:“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这不算威胁吧?殿下与蒲心姑娘你不早有往来吗?既然是盟友,互相帮助是理所应当的,对吧?” “盟友?”她轻抖眉梢,口含讥讽道,“你家殿下当我是盟友吗?那日在竹林旁,你家殿下随手甩出一只银镖就险些要去了我的性命,难道金印王府的人都是如此对待他的盟友的?” “我家殿下已经下手很轻了,难道你没有察觉吗?你与他之间的距离是如此地近,他若真想要你性命,何必打在你后肩上,直接正中你后颈不就行了吗?而且,出手之后,他也有些不痛快,说不该对你出手,还一直担心江应谋是否能把你救活过来。” “是吗?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他了?” “谢就不必了,帮我救出他就算你谢他了,如何?”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明日子时。” “明日不行,后日。”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七十一章 滚 “为何?” “等江应谋离开博阳之后,我出入会更方便。” “江应谋要离开博阳了?” “对,他打算带着他的少夫人前往未梁避暑,因我中暑外加伤风刚好不久,不会跟他们一道出发,会稍后再去。” “那好,后日就后日,咱们一言为定!” 回去的路上,她脑海里一直盘亘着这样一个问题,郑憾为魏空明所劫获,魏空明很有可能会拿这事儿大做文章,晋寒已经着急上火了,为何江应谋却显得悠闲自在,还要携妻带婢地外出避暑?难道此事江应谋已有了对策,不惧怕魏空明任何小动作? 转眼,杜鹃阁里已空,除了看门的小婢,就只剩她和小叶子紫罗了,其余人都随江应谋夫妇去往了未梁。当晚夜里,她将小叶子叫到房中,仔细叮嘱了一遍,这才悄然离开了江府。于约定地点与卫匡等汇合后,一道潜入了魏府西侧。 魏府因为两年前那场浩封,凿开了西侧围墙,将府邸往西又延展了一大截,修葺成了府中园林,仅作赏玩宴客之用,平日里,那儿是十分冷清的。 卫匡手底下的一个细作告诉卫匡,这几日,西侧园林的出入忽然看严了,除了惯常在园林中伺候花草的,其余人都被挡在了外面,对外则说因魏空明喜获麟儿,要重修园中一两处景致,以改善风水,所以暂时不允许随意出入,因此,郑憾被藏在园林中的可能性很大。 子时时分,一行五人潜入了西侧园林,分作两队,以半个时辰为限,分开搜寻。她与卫匡一路,沿南边假山群搜寻而去,沿路果真是十分冷清,丝毫没有一点住人的气息。 犹如大海捞针般地逛了一大圈,颗粒无收,她不禁疑心道:“你真认为魏空明会把你家殿下藏自己家里?若被人揭发,他也百口莫辩。” 卫匡道:“无端戒严,必定是有猫腻的。咱们这边没有动静,那边或许有,先折回去与他们汇合,然后再作商量。” 二人正要撤回,空灵静寂的园子上空忽然传来一声类似于鸟鸣声的长啸,瞬间划破了这一园子的宁静。卫匡陡然兴奋了起来,目光嚯嚯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下落了!” 二人迅速寻声奔去,渐渐靠近时,厮杀声隐约传来,这让他们更快地锁定了位置——离这儿不远有间不怎么起眼的小院子,动静正是从那小院子里传出的! 翻墙入内,先前分道而行的那三个金印王府手下已与人拼杀开了。她与卫匡互对了一下眼神,绕开了这些人,直奔小院里房门大敞的那间房。 房内已倒下两具魏府护院的尸体,东墙上有一道半敞的暗门,血迹斑斑,她飞奔过去,抬脚踹开了虚掩的血门,一眼就看见了郑憾。 被囚多日,郑憾那外形自然好不到哪儿去,蓬发垢面,满脸胡茬,完全没了他昔日的王族贵气,但他力道仍在,听见外面厮杀起来了,他很果断地用拴锁自己的铁链绞死了在密室内看守自己的两个护卫,她进去时,他还绞着其中一个不放手,撕牙裂齿,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她拔下藏在发髻中的银勾针,蹲下为郑憾开脚锁道:“别较劲儿了,先离开再说!” “林蒲心?”郑憾仿佛被什么抽醒了,松开手,铁链哗啦一声落在了地上,呆呆地把她看着。 “您不会是被关傻了吧?”她迅速解开了郑憾双手双脚的铁锁,将腰间佩剑取下丢给他,“只来了几个人,现已闹出了动静,他们随时会发现增援,咱们得赶紧杀出去!” 郑憾立马回过神来,与她一道冲了出去,三两下解决了剩余护卫,翻墙逃了。 营救还算成功,余下的就是连夜出城了。几人奔至西城门附近,取出了预先备好的翻墙工具,准备逃离博阳,而她的任务也到此为止。 “你们好自为之吧,我先走了!” “等等!”郑憾叫住了她。 “殿下,”她回身道,“话别还是免了,时间紧迫,您还是请吧!” 郑憾抬了抬手,卫匡等手下退至转角处待命。他缓步靠近,语气轻缓而沉厚:“为何会来救我?” “被您的卫匡要挟的。”她轻描淡写道。 “那伤呢?好了吗?” “多谢您手下留情,早好了。” “还怪我呢?” “岂敢?” 他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抿笑,双手往她后背靠着的墙壁上一摁,微微前倾,凝着她毫无惧色的双眸道:“跟我回去,怎么样?” 她左眼皮微抖了一下:“回去?回哪儿去?” “郑国,我的金印王府。” “不可能。” “认真地回答我……” “我对殿下的回答从来都是认真的。” “可我离开这儿之后,或许会很思念你,那该怎么办?” “殿下的调侃到此为止吧!”她扒拉开了郑憾环绕着她的胳膊,“别辜负您手底下这几位拼死把您从魏空明那儿救出来的忠心,再不走,您可真就插翅难逃了。我也不能久留,告辞!” 刚转身,郑憾忽然从后相拥,她立刻抬肘反击,却无奈始终不是这男人的对手,被贴面摁在了冰冷坚硬的石墙上,她恼怒了:“郑憾你到底想干什么?能逃而不逃,你是打算魂归他乡吗?” “不,”他一枚热吻轻柔地落在了她浓密芬芳的青丝间,“我只想好好地跟你道个别……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你我有心灵感应似的,被囚禁的这些天我总感觉你会来救我,没想到你还真来了。林蒲心,你我或许缘分早就注定,始终是要做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我不着急将你带回去,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滚!”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七十二章 秋心去哪儿了 “不要爬江应谋的床,那是我最不能容忍的。倘若你的任务进行不下去了,随时回金印王府来,无论你背后的主使是谁,我都不会让他伤了你分毫的。最后一句,记得想我。” 暧昧低沉地落下了这最后一句后,郑憾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长巷中。 她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这个男人了。 出逃似乎很成功,至少后来没听说什么郑国贵族翻城墙被抓的事情了。三日后,她与小叶子等出发前往未梁,临行前,同行的又多增了几个,江应谋那位才华横溢的表弟沈石,江应谋二哥的两个女儿,以及华夫人的表侄女阮执素姐弟。 盛夏莅临,蝉声嘶鸣,明亮灼热的阳光每日都如约而至。绿荫成片的西院里,闹成一片,她路过时探头往里一瞧,原来是一群斗蛐蛐作耍的。此时,公子已不是公子,奴婢也不是奴婢,都赤脚撅臀地趴在廊下地板上,对几只会跳的玩意儿可劲儿地吆喝着。 她打了个哈欠,撤身要走,小叶子忽然手扬着狗尾巴草冲她喊了一声:“姐姐!” 她回招了招手:“自个玩吧!别输光了,离下个月还早着呢!” “姐姐等等!” 小叶子胡乱套上了鞋子,奔到她跟前,将一对银质的马蹄莲耳坠子塞到她手里:“姐姐,这是秋心的,你替她收着,省得掉了。” “秋心方才也在这儿玩吗?”她掂了掂耳坠子问道。 “玩了一会儿,那场还没论输赢的时候就走了,阮小公子说她人不在,不算她的份儿,你就帮她收着,回头再给她吧!” “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 “行,我收着,你去玩吧!” 她收了耳坠子,回后厨上忙碌了。今日江应谋与沈石受未梁当地几个子弟邀约,外出游玩去了。刚才传回话来,晚上要开席回请那几个子弟,她不得不上后厨帮忙去。 热烘烘的后厨间里,几个婢女仆妇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个个都汗流浃背了,晚上开席所需的酒水菜肴鲜果茶点才算备齐整了。 桑榆停下手来时,顺手给她递上了一碗茶:“蒲心姐,歇歇吧!这余下的活儿我们几个就能干完,你累了一身热汗,赶紧回房去换了,仔细又中暑了。” “是呀,蒲心姑娘,赶紧回去换了,别又中暑了,那可不好受啊!”另一个帮厨的婆子连声附和道。 她干了那碗茶,递还给了桑榆笑道:“我没事儿,只是出了几身汗罢了。咱们一块儿把余下的活儿都收拾了,各自再回去擦洗一番,换身衣裳,省得待会上菜时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味儿叫别人嫌弃了。行了,都快干吧!” 又收拾了一会儿,她回了房间,褪去了满是汗渍的衣裳,躲在屏风擦洗了起来。还未捣弄完,小叶子就贴在窗户上小声叫起了姐姐。 “别闹了,一会儿就出来。”她隔窗笑道。 “姐姐,我给你冲一盅橘皮薄荷水,最是解暑解凉了,你快开门呀!” “不会是来问我借钱的吧?小机灵鬼,今儿又输了多少?”她取笑道。 “输倒是输不少,可阮小公子一文钱都没收我的,说我兜里也没几个,要搜罗了去,恐怕连买脂粉的钱都不够了,他下不了那个狠心。” “他倒是个善解人意的,可便宜你们那几个爱玩又不肯下本钱的。” “嘿嘿,没我们那几个,就两位小小姐陪他玩,他有什么意思呀?只当他花钱请了我们几个呗!对了,姐姐,你见着秋心了吗?” 她系腰带子的手略顿了顿:“没有,好像一下午都没见着她了,她跑哪儿去了?” “我刚才去冲凉茶的时候苏婶她们都说闲话了。” “她们说什么?”她开门放了小叶子进来。 小叶子搁下茶盘,一面斟茶一面说道:“苏婶她们说个个都在灶上忙得热汗直滚,要死不活,连姐姐你这个公子御用的医师都来帮忙了,她却连个人影都不见,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说得可生气了。” “打晌午之后我就没瞧见她了,莫不是自个跑出去找公子了?”她颦眉道。 “她上哪儿找公子去?她连公子去哪儿都不知道。” “也是……” “哎,姐姐,你说不会是阮小姐那边叫了她去吧?最近阮小姐好像特别喜欢找她说话,好几回我看见她俩坐在南边那锦鲤池边上琢磨东西,她该不会又去阮小姐那边了吧?” “秋心最近总跟阮小姐一块儿吗?” “可不?前晚我起夜的时候,她才刚从外面回来,我偷瞄了一眼,发现送她回来的就是阮小姐身边的思楠。” “前晚?前晚我记得她早睡下了,后来还出去了……” 了字刚说出口,房门忽然被人掀开了,秋心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将手中一小盘子切好的西瓜往桌上一抛,柳眉横飞道:“你可真是个喜欢嚼根子的呀!当初我可真没错看你,你哪儿是当奴婢的命呢,这么喜欢说三道四,去当伶人多好啊!” “喂,别动不动就骂人行吗?我说错了吗?你本来就是三更半夜地被思楠送回来的呀!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至于这么上火吗?”小叶子反驳道。 “我就不爱听你在我背后说三道四,怎么了?” “我哪儿有说三道四呢?姐姐刚才问起你一下午上哪儿了……” “你可给我打住吧!”秋心气哄哄地打断了小叶子的话,“谁是你姐姐啊?这是我姐姐,知道吗?不说你你还真打算厚着脸皮把这门亲认了是吧?我可不认,我可没你这样背着人就说闲话的妹妹!” “我也没认你呀,我认的是姐姐!” “你还真想跟我吵一架是吧?” “我可不想跟你吵,有那闲功夫倒不如去后厨上帮两把手,姐姐,我先走了,凉茶记着喝!”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七十三章 月中仙子 “哎,你什么意思啊?” “好了,”一直没吭声的她叫住了秋心,“你也消停些吧,一身汗味儿,这一下午上哪儿去疯了?” “哦,”秋心收起怒容,换了副笑脸道,“没去哪儿,就在这附近逛了逛,刚才回来的时候听说姐姐你在后厨上忙了一下午了,特意切了冰窖里凉过的西瓜给你送来,姐姐,你尝尝吧!” 她瞟了一眼秋心,接过西瓜轻轻咬了一口:“下回不许这样了,所有人都在后厨忙着你却不在,旁人会说闲话的。” “咱们原本就用不着去帮忙呀!”秋心理直气壮道,“姐姐和我是伺候公子的,后厨上的杂事自有那几个婆子和桑榆紫罗料理,咱们去帮忙没准她们还嫌咱们多管闲事了呢!” 她没接话,目不转睛地将秋心看着。秋心见她脸色变了,吐了吐舌头,垂眉道:“我又说错什么了呀?” “阡陌也时常去后厨帮忙,怎么我就从来没听见她抱怨过什么呢?阡陌是公子杜鹃阁的掌阁大侍婢,在公子身边她位分是最高的,她都能亲下后厨帮忙,你我又算得了什么?”她目光中略带肃色道。 “好吧,我知道了,下回我一定去帮忙,而且绝对不抱怨。”秋心撅嘴承诺道。 “你最近经常去找阮小姐吗?” “没有,我从来没主动去找过阮小姐。姐姐你不是说过吗?华夫人是有居心的,与她有关的人都最好不要太靠近了,所以我不怎么跟她说话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她偶尔会拿曲谱来跟我研习,我不好拒绝,所以才勉强应承着她的。” “那晚呢?你已睡下,为何又去了她哪儿?” “是她让人来叫我的……” 秋心尚未解释清楚,阡陌就来了。阡陌回来了,这就意味着江应谋已经领着客人回来了。她只好先打住话题,领着秋心去后厨开席了。 这院子许久没待过客了,所以今晚江应谋花了一点点小心思。他命人敞开了他那间自用的凉室的六扇小门,室内廊下俱挂上了各式手描花灯,灯内柔光,灯下银铃索索流苏飘逸,高低错落星星点点,让身在其中的人有种乘轻舟遨游于天河之中的感觉。 那几位子弟大赞,又是吟诗又是作画,气氛好得不能再好了。就在这当口,阮执素朱口轻启:“应谋哥哥,我忽然有了个小提议,不知道你应允不应允?” 酒意正浓的沈石抢先道:“执素妹妹,说来听听!” “今晚这意境真是妙不可言,单是题诗作画饮酒抚琴,实在不足以衬托此情此景。诸位想,到了那天河银月处,怎能少得了月中仙子?有仙子,必有盛舞,诸位想不想一睹那仙子舞姿?” “好呀!”沈石合掌叫好,“执素妹妹若肯亲自来一段,咱们今晚这天河夜宴也算齐全了!表哥,你说是不是?” 阮执素掩嘴娇笑:“我哪里敢出来献丑?不过我倒是请来了一位,诸位请稍后,我这就把仙子给你们请来。” “当真有仙子?” 众人翘首以盼时,思楠取来了阮执素的玄琴,琴音方起,一柔白身影便从东边廊下翩跹而至,面薄纱,挥长袖,纤腰缠茜带,额前缀明珠,于花灯柔光下曼舞轻飞,乍眼一看,真颇有一股仙风袭来的感觉。 此情此景,众人不醉也醉了,彻底陶醉在了这“仙子”的曼妙舞姿当中。个个皆痴迷时,她却缓缓垂下了头,脸色异样。 或许别人不认得,但她却一眼就看穿了,这所谓的仙子,其实就是秋心。 整整一下午,满满一身汗,此前又总是与阮执素暗有往来,她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秋心如此娴熟老练的舞姿不应该是一日半日练就的,即便颇有天赋,最少也得需上半月,那么,秋心大概早在半个月前就偷偷地跟着阮执素习舞了,什么都没跟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琴声忽停,“仙子”也舞毕,众人齐齐拍手称赞了起来。阮执素歇了手,起身笑问:“诸位哥哥,这仙子之舞可还入得了你们的法眼?” 沈石赞道:“袖风轻快,舞姿翩然,实在太行了!执素妹妹,你打哪儿请来了这么一位仙子,莫不真是现成去月宫请的?” 阮执素俏抖眉梢,面露神秘:“沈家表哥不妨猜一猜,其实也是你认识的。” “我认识的?是咱们从博阳带过来的吗?” “正是。” “咦?那会是谁?”沈石转头向含笑不语的江应谋求助,“表哥,你可瞧出是谁了?我倒真没瞧出是咱们园子里哪一位。” “是秋心吧。”入席之后一直没说过话的魏竹馨忽然开口了。 “秋心?”沈石伸长脖子瞪圆眼珠子,努力地往那“仙子”身上瞧着,“真是秋心吗?瞧着一点都不像呢!” 阮执素回首点了点头,那“仙子”便抬手摘去了薄面纱——但见小山黛眉微微耸,胭脂红浸染双颊,两片薄唇犹如刚刚咬破过樱桃果,红润透亮,别说遮上面纱瞧不出来,即便摘下面纱,猛一看也叫人分辨不出。 哪里还有十四岁少女的稚嫩,分明一位刚刚学艺归来,娇艳妩媚的美姬。 她仅瞧了一眼,便又垂下了头去,耳边,沈石与那几个子弟惊艳赞叹了起来,又是拍案叫绝又是解佩相赠,连江应谋都跟着起了一回哄,问秋心想要什么样的赏赐。她坐不住了,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于院门外矮子松旁闲站着。 正垂头摆弄着盆栽中的石子儿,忽觉身后有人来了,回头一瞧,原来是魏竹馨。 “怎么躲到这儿来了?”魏竹馨走近她,嘴角含着一股置身事外悠闲自在的浅笑。 “少夫人不也出来了吗?”她口气淡淡地回了一句。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七十四章 不二夫君 “是不是看不下去了?” “不知少夫人何意。” 魏竹馨抬手一根一根地拔着翠色松针道:“你以为她会让着你吗?你会自谦,她可不会,你可以因为她是妹妹而让出那个男人,她却不会因为你是她姐姐而有所收敛。方才看到了吧?她已迫不及待裹上红妆,穿上舞鞋,尽露风骚。才十四岁呢,已懂谄媚与you惑,果真是颇有天赋的。” “她不过跳了一支舞,少夫人又何必大兴感叹呢?”她故作淡然道。 “看来你果真是不介意的,哟,有人大概得失望了。” “有人希望奴婢介意吗?” “你不介意,不嫉妒,后面的戏会有什么看头?” “那她是枉作小人了,就算公子真的纳娶了秋心,奴婢也丝毫不会介意。” 魏竹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林蒲心你快别逗了,你自己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又何必说出来敷衍我呢?纳娶秋心?方才的秋心是多么地艳俗,多么地做作,多么地阿谀谄媚,连你都看不下去避了出来,试问应谋哥哥又怎么会看上那样一个俗不可耐的她?” 她脸色微微收紧:“少夫人也不用这么说秋心吧?” 魏竹馨右手一开,满满一手掌松针如细雨般坠地:“好,我不说,我就等着看,等着看她会穷尽多少姿色和风骚去讨一个根本不可能讨着的欢心。真是有趣,十分地有趣,这趟未梁之行我颇为满意的缘故,正是因为可以亲眼目睹一个卑贱俗气的奴婢如何受一个自以为是暗藏心机的践人的调教,从她亲姐姐手里一点一点抢男人的好戏。呵呵,我忽然觉得我这日子好打发了许多了,养奴婢就该养这样的,你说是不是?” 袖风一扫,魏竹馨傲然自去,留下一股她所熟悉的淡淡的桃花香气。她没话驳魏竹馨,因为魏竹馨所说的全部都是事实,今晚的秋心或许是最美艳动人的秋心,却是让她觉得最失望也最心痛的。 酒席闹到很晚,散席时,已近子夜时分了。收拾完后厨,其他人都各自回去歇息了,唯独她还坐在案桌前,就着一盏昏黄的烛火,细细地擦拭着明早要用的茶具。 一阵风过,一股腻味的香气飘来,她抬头看了一眼,秋心来了。 “姐姐……”这声音明显带着胆怯和不安。 “怎么还没去睡?”她淡淡地回了一句。 “姐姐,”秋心与她对坐下,“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我只是担心你不会答应,所以才想着要先斩后奏的。姐姐,你不会真生我的气吧?倘若你真的不想我跟着阮小姐习舞,我以后都不学了,行吗?” “你喜欢跳舞吗?” “喜欢……” “那你喜欢公子吗?” “姐姐……” “倘若这两样你都喜欢,那我凭什么拦你呢?”她抬眉望向秋心,目光中微微含愁,“你喜欢公子,你愿为你所喜欢的男人学琴习舞,做一切可以讨这个男人欢心的事情,世间女子大抵都是如此,你只在做世间女人都会做的蠢事,我又凭什么拦着你呢?” “姐姐,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可以劝说你的理由之前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不认同,也不愿意听从,我也无可奈何,毕竟你已经十四了,论说也可以出嫁了……” “姐姐,你听说我,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傻。你不让我靠近阮执素,是因为她很有可能会利用我,我也知道阮执素教我习舞并没安什么好心,但我不会被她利用,相反,这回被利用的那个人是她,因为我既没损失什么,又从她那儿学会了跳舞,还得到了公子的赞赏……” “会利用别人了,你觉得这是多自豪的事情吗?” “但至少这不是坏事啊!” “抱歉秋心,”她轻晃脑袋道,“请恕姐姐无法认同你如今所做的这些事,虽然姐姐能明白,你爱公子,愿为他做任何事情,但在姐姐看来,苦守在一个对你毫无心意的男人身边一辈子,是件很不幸的事情。” “姐姐想法与我不同,自然不能认同了。姐姐一心只想离开博阳,寻到一位中意的姐夫白头到老,但我不是这样想的,遇见公子后,我便只愿追随于公子,即便此生都要无名无分地苦守,我也愿意,因为在这世上,已寻不到能比公子更近完美的男人了。此生能遇见公子,已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她苦涩地笑了笑,又垂下头继续擦拭手中的茶盏。秋心一双小手握了过来,精致的妆容上仍旧浮着天真与稚嫩:“姐姐,我真的很喜欢公子,我已视他为我今生不二的夫君了,你就成全我吧!你不喜欢博阳,不喜欢跟那些女人争争抢抢,但我觉得无所谓,只要能留在公子身边,我怎么都好。” 或许,人跟人的想法真的是不同的,有人喜欢干脆利索,清静自在,但有人却热衷于女人之间的你坑我斗,还乐不知疲。她还能说什么呢? 所以,顺其自然吧。 “姐姐……” “回去吧,你也累了,我也累了,擦完这点东西我也要去歇着了。” “那姐姐不生气了吗?”秋心晃着她的胳膊撒娇道。 “我没什么好生气的,回去吧!” “那好,姐姐也早点歇着,我先走了!” 秋心满心欢喜地跑走了,她却停下手来,撑住前额黯然伤感了起来。为什么非得是江应谋?换作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为什么秋心爱上的非得是江应谋?果然,老天让自己重生过来其实就是没安好心的。 门外,一道身影幽然飘过,缓步往东而去。回了房间,大竹椅上靠坐下,双目一闭,静静地养起了神来。没过多久,江坎推门进来,弯腰低声道:“公子,江尘来了。”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七十五章 主和 “让他进来。”竹椅上的人声音低沉轻缓道。 片刻后,江尘快步走了进来,解下斗篷和佩剑交给了江坎,江坎自行退下。 “博阳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他十指交叉,轻晃竹椅道。 “郑国再次提出和谈了。” “和谈?”他眼眉间流露出一丝鄙色,“郑憾会答应和谈?我原以为他一回到郑国就会立刻发出战书呢,看来他那趟博阳之行没白走,学乖了,知道避避风头了。” “他也该知道收敛收敛了,以郑国如今的实力,根本敌不过咱们稽国,若旁国再插手,他们只等灭亡了。” “这两日朝堂上必然很热闹吧?” “热闹极了,主站派和主和派吵成了一团,分不出个胜负来。” “魏空明是不是坚持出战?” “对,但成翎王反对,认为稽国灭了炎国后又连番出征郑国,太过劳民伤财,恐伤了根本。” “成翎王一直反对魏空明出征郑国,好不容易逮住了这个机会,怎能不竭力反对?” “少将军让我来问问您,您的意思是什么?郑憾这一回国,打乱了咱们之前的计划,是继续按照计划进行还是另辟蹊径?” 他没立刻作答,竖起两根食指放在唇边对碰了碰,沉吟了一番后说道:“告诉晋寒,主和,阻止魏空明出战。” “倘若阻止魏空明出战的话,公子之前所谋划好的就会全部落空,公子真的打算这么做?” “我的目的只是想对付魏空明,不是真的想引发郑国和稽国大战。我之所以让晋寒捉了郑憾秘而不宣,只是为了逼郑憾亲舅舅破坏第二次和谈,从而令魏空明主动请战,一步一步落如我设好的陷阱当中。不过如今局势不同,若继续支持魏空明出征,郑国和稽国就会真的开战,那不是我所想的。” “明白,我会转告少将军的。另外,关于林蒲心,少将军希望您再考虑考虑,既然知道她与郑憾往来密切,极有可能就是郑憾安插在你身边的细作,那就不应该再留她在身边了,据咱们的探子亲眼证实,说林蒲心的身手那也是一等一的。” 他嘴角勾起一丝淡定闲适的笑意:“早猜到了,不是高手又怎么会来我身边?” “公子还是不要过分掉以轻心,留这么一个高手在身边,实在是太危险了。” “是你们想得太过简单了,”他睁开双眼,起身踱步至香炉鼎前,捧起錾梅花银制小香盒,捻起一小撮纷纷扬扬洒下,“林蒲心没那么简单。” “公子不认为她是郑憾的细作?”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不是。” “仅仅是凭直觉?” “还有秋心。” “秋心?” “自来了博阳,她就一直在设法送走秋心,她对秋心的那份担忧是真的,我能看得出来。若真如你们所言她是郑憾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的话,就不应该携带上自己妹妹来干这么危险的事情。照常理来说,秋心应该会成为人质被郑憾押下,可事实上郑憾并没有这么做,反而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秋心在她身边碍手碍脚,这完全不合常理,郑憾也没那么蠢。” “所以,您还是怀疑她是炎氏族人?” “不能说没这可能。” “可无论她是谁,她都是个危险所在,公子应该远离。” “我自有分寸。” 翌日清晨,柔金般清澈的阳光斜铺进凉室花窗时,江应谋已晨读了小半柱香了。阡陌跪坐于他跟前的凉席上,素手剥莲,玉腕处的银圈子不时地相互轻碰一下,发出了利利索索的清响声。 江应谋忽然从书本上抬起了头,凝着阡陌低垂的侧脸久久没说话。阡陌歇手时,扭脸就和他的目光撞上,笑问:“公子盯着奴婢发什么愣呢?” 江应谋抽回了神,将书搁下:“阡陌,你今年也有二十二了吧?” “公子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你竟二十有余了,我怎么把你耽搁到了这个岁数了?”口气中略略有些自责。 “哪里是公子耽搁的,是奴婢不愿稀里糊涂就嫁了,”阡陌将新剥好的莲子用银盘盛了,双手捧上桌道,“早先大夫人也替奴婢张罗过,可奴婢没答应,一个比一个看不顺眼。大概是从小在公子身旁伺候太久,凡夫俗子一应都瞧不上了吧!” “那江尘呢?江尘可瞧得上?”江应谋含笑问道。 “公子最近果真闲得慌了,都闲得替奴婢张罗起婚事了。奴婢这样很好,公子再说,奴婢可真的收拾包袱走了。” “哎……” 阡陌不等江应谋说完,端起那只装了残壳的圆托盘就走了。她出门时,沈石正好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走了进来,她一声招呼没打,径直出去了,沈石略愣了一下,指着她背影问道:“阡陌好像生气了,谁惹她了?” “我,”江应谋将书合上放好,“你怎么回事?昨夜里喝不少,这会儿就起来了,跟谁约好了吗?” 沈石先斟了一盏茶,狼饮而下:“昨夜里那善公子不是说他姑母是未梁本地玄琴大家吗?家中藏有古琴谱好几册,我就一直惦记上这事儿了,打算今日邀上他去他姑母家瞧瞧,能讨得一两本回来就更好了。” “还真不贪心呢?真是古琴谱,自然奉若珍宝,堪比性命还紧要,怎会轻易舍与你?不过你去也好,正好我有件事想托付他姑母。” “什么事?” 言谈间,秋心捧盘进来了。沈石见了她,不由想起昨晚那场舞,调侃道:“我这真来得巧了!仙子亲自送粥饭来,送的可是月宫里的琼浆玉露?” 秋心面露羞涩,低头摆饭道:“沈公子就别取笑奴婢了。” “一点也没取笑,”沈石爽朗笑道,“我夸得可是真心实意啊!我说表哥,让这么一位舞姿艳丽的小仙子在你跟前打杂送饭,着实是浪费了些。你不如请一位舞师在家教习,不出两年,她必能名噪博阳。”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七十六章 阮执素的劝解 “其实秋心最擅长的并非是舞技,而是玄琴。你瞧瞧她那十根嫩葱似的白玉指,又长又细,且灵活纤巧,是个做琴师的好料子。”江应谋道。 “是吗?”沈石捧起秋心双手细看了看,赞道,“果真是细长纤巧,撩拨起琴弦来,必定是灵活轻盈的。表哥,这等好料子你可千万不要荒废了,细心栽培,三五几年后必定又是一个荥阳夫人。” “谁是荥阳夫人?”秋心问道。 “荥阳夫人是戈国荥阳君的继室,她出身也非显贵,但凭得一手绝佳书法和琴艺被戈国的鹿遗侯收为义女,后又得荥阳君垂涎,嫁与了荥阳君。” “原是如此,不过,奴婢不愿做什么荥阳君夫人,也不愿做什么鹿遗侯义女,奴婢只愿能伺候在公子身旁就好了。”秋心垂眉乖巧道。 “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却犯不着真的待在我身边做一辈子的奴婢。你有这等天赋,我怎能视而不见,故意糟蹋了?那等于是暴殄天物了,就是我这位表弟也是不肯答应的。石弟,”江应谋又转脸对沈石道,“方才你不是说要去拜访善公子姑母吗?劳你代为转达,我想送了秋心去她那儿学艺,不知道她肯答应吗?” “什么?”秋心瞬间变了脸色。 “好啊!”沈石拍膝叫好,“这主意实在是绝妙!我以为善公子姑母是绝对不会推辞的,一来是你吾青侯亲自开的口,二来秋心又有此天赋,她必定不会推辞!” “公子,”秋心声音微微颤了,人也慌了,“公子要送奴婢去学艺?怎能如此劳烦公子?奴婢只要能在公子身旁伺候就好!” “我原也没想过要留你们姐妹二人一辈子,若有好出路,我自当尽心为你们争取。你别小看了善公子那姑母,我在博阳时也听过她的大名,你随了她学艺,必定能有所成就的。” “奴婢不求什么成就,奴婢不愿离开公子,更不愿离开姐姐!” “你的意思是,我也得把你姐姐送去,是吗?” “不是……” “你姐姐暂留我这儿几个月罢了,我答应过她,等药圃秋收之时便放她离去,届时她便可来未梁与你团聚了,仅仅几个月,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公子,”秋心急得眼眶都红了,趴在地上委声道,“奴婢哪儿也不想去,奴婢只想待在公子身边,即使一生为奴,奴婢也毫无怨言!公子,您就收回成命吧!” “哎哟……这可怎么办?看她的样子是十分不愿意啊!表哥,那善公子姑母那边还说不说?”沈石怜香惜玉了起来。 江应谋凝了秋心一眼,问:“你果真不愿去学吗?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秋心使劲摆头:“不愿!” 江应谋轻吐了一口气,颔首道:“好,你既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了,但方才你说一生为奴那话,你还是收回去吧!正如我之前所言,我根本没想过要留你们姐妹为奴为婢,日后各自寻个良人相夫教子才是正经。行了,你下去吧!” 秋心起身飞奔而去,背影匆忙且狼狈。沈石凝视了两眼,回头笑道:“这丫头仿佛真伤心了。表哥,她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 江应谋捻起一颗新鲜莲子放进嘴里,细嚼慢磨道:“一个小丫头而已,哪里说得上是喜欢,顶多是像依赖兄长一般的依赖罢了。你不是着急去拜访善公子姑母吗?还不用饭?” 秋心十分伤心,独自藏在池边假山后小哭了一场。一想到不久后将收拾行装离开公子,她心里既难过又害怕。试问离开了公子,还有谁能给她如此安稳惬意的日子过? “原来真是你。”阮执素的声音忽然在她背后响起。 她微微一惊,忙收起眼泪打算躲开,她不想被阮执素瞧见这狼狈的样儿。阮执素却一把将她拉住,言语亲切道:“你还把我当外人了?到底怎么了?为何哭成这副模样了?快说说!” 兴许是真的想诉苦,阮执素一问,她便一股脑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阮执素。阮执素听后却丝毫没有惊讶,反而携着她的手同在石头上坐下:“就为了这个伤心?值吗?若换了我,一滴眼泪珠子都不掉,反而还要笑。” “笑?这怎么笑得出来?”她很诧异。 “妹妹啊,你别怪公子不拿你当回事,你才多大,公子多大,以公子的岁数做你爹都行了,你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小姑娘,他岂会钟情于你?他不钟情于你是我料想中的事情,他那样的男人,身边女人络绎不绝地过,你往里头一站压根儿都看不见,你说是不是?”阮执素含笑温柔道。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不过……” “不过你心里还是难过,对不对?别瞎难过,眼前还不是难过的时候呢!等再过三两年,你拔了个儿,挺了胸,长得亭亭玉立婀娜多姿了,那时候他再说不要你,你再来难过也不迟,如今有什么可难过的?” 秋心当真思索起阮执素的这番话来了,沉吟片刻后,还点着头道:“那倒是啊……” “所以我说你压根儿不该哭,该笑呢!你想想,公子身旁侍婢这么多,唯独替你想得如此周到,还送你去什么善公子姑母那儿学艺,这份思量旁人岂会有?” “公子待我,确实挺好的……不过,公子那话已经放在那儿了,等到药圃秋收之时,便会打发我随姐姐离去,已经等不到三两年后我长成大姑娘模样了,您说该怎么办?” “要我说,想留下来也不难,就看你能不能劝住你姐姐了。” “我姐姐?对呀!”秋心恍然大悟,“留住我姐姐,不就可以继续留在公子身边了吗?公子那么喜欢我姐姐,我姐姐不走,他肯定不会撵我们走的!”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七十七章 掐架了 阮执素笑吟吟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真是个聪明的丫头,一点就通!只要劝服了你姐姐,你还怕没机会留在公子身边吗?容我说句大胆的话,你姐姐若做了公子的女人,你便是小姨子了,你家中已无其他人在,一世跟着你姐姐姐夫那倒是名正言顺的,谁敢撵你?你说是不是?” “对呀!”秋心眼眉立刻开了。 “好了,既然想明白了,就别躲这儿哭了,仔细再被其他人看见了笑话你呢!” “那行,阮小姐,奴婢就先走了!” 目送秋心那欢喜的背影远去后,阮执素那双狭长黑眸微微一窄,嘴角勾起一丝狡笑:“真是个好糊弄的丫头,一说她全信了,那林蒲心怎会有一个如此愚钝不堪的妹妹,她两人当真是姐妹吗?” “小姐,您就不担心她真把林蒲心给说服了?”阮执素的贴身侍婢莼儿问道。 “那你说林蒲心会答应吗?”阮执素抽回莼儿手中凉扇,轻晃慢摇了起来。 “多半会应,能留在公子身边,这是多好的事儿呀!” “可我说她林蒲心就是不会答应。” “为何?” 阮执素微露几分鄙色:“林蒲心那丫头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她明知应谋哥哥待她甚好,却故意端着架子,一不过分亲近,二不十分讨好,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拿捏得恰到好处,心思重着呢!” “她想以此欲擒故纵之姿来吸引公子吗?” “这是其一,其二,在外人看来,必定会夸她稳重矜持,不见宠忘本,其三,她身边还有个盯着应谋哥哥不放的小狼女,她敢跟应谋哥哥好吗?一好上,一做了小妾,那岂不是一辈子都甩不掉那团粘人的玩意儿?”阮执素顺手折断一条新柳,往池中一抛,“所以,她是不会答应那蠢丫头的。趁着这个机会,把那蠢丫头送得远远的,她再一人回来独享应谋哥哥,多好啊!” “哎,小姐,您说咱们要不要提醒提醒那个蠢丫头?” 阮执素凉扇一抬,摇了摇头:“不急,这会儿提醒她,她肯定会疑心咱们是故意挑拨她和她姐姐的关系。等她求助无门的时候,咱们再雪中送炭,她必定会信得服服帖帖的。对付她那样的小蠢货,不必太费心思,偶尔提点她那么一两句,她就能叫咱们回回都看好戏。” “就像昨夜那样,是不是?她真以为自己迷倒众生了,其实多看两眼都能让人恶心到抽搐!我这会儿一想起她使劲冲江公子抛媚眼的那个表情,我连午饭都吃不下去了,呵呵,真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风骚!”莼儿一边说一边捧心作着呕吐状。 阮执素以扇掩鼻,莺莺地笑了两声:“行了,你可别再说了,再说我连晚饭都不想吃了。走吧,回去了,这外头还真挺晒的,不小心中暑了,连好戏都瞧不上了,多不划算呀!走吧!” 夜里,她正同桑榆在后厨准备夜宵,紫罗忽然火急火燎地跑来了,进门便说:“蒲心姐,你快去公子那里瞧瞧吧!小叶子把秋心给揍了!” 她抬头一愣:“你说什么?” “小叶子把秋心给揍了!” 当她赶到凉室时,秋心正跪坐在江应谋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那青肿的眉角和鼻梁格外醒目,她十分惊讶,这真是一向乖巧懂事的小叶子干的吗?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小叶子打起来了?”她跪坐到秋心身边问道。 “听秋心刚才说,是和小叶子吵了几句,不知怎么的,小叶子忽然发怒了,摁着她就一顿狠揍。”旁边的阡陌回道。 “姐姐,那小叶子可狠了!”秋心抹着眼泪花儿哽咽道,“摁着我就揍,跟疯了似的,我都吓死了!” “小叶子平日里挺乖巧懂事的,怎么忽然就这么狠了呢?”她分外不解。 “你还不信?你不信问问紫罗姐,要不是紫罗姐刚巧打哪儿路过,只怕我的小命就折在她手里了,呜呜呜呜……” 紫罗点头道:“是呢!我瞧着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你们说小叶子平日里也不那样的,怎么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骑在秋心身上就一顿拳头,可把我吓坏了!我上前去拉的时候,都怕她忽然转过身来冲我脸上揍一拳,那可毁了容了。” 这时,江坎快步走了进来,向江应谋禀道:“公子,小叶子不见了。有侍婢说,看见她打后面跑出去了。” “瞧见了吧!心虚了,心虚了!”秋心略显激动道,“准是没脸回来见公子了,自个先拔腿跑了!我就说当初不该收留她,可姐姐偏不信,打小就做贼,品行能好到哪儿去?” “好了,秋心,”她轻拍了拍秋心的肩,“伤了就回去歇着,先把小叶子找回来再说。” “姐姐你还去找她?你找她回来干什么呀?” 她没回答,起身往外走去。江坎紧跟了出来,取了灯笼与她一道出门找去了。 离宅子后门外不远处那棵大槐树下,夜风轻送,将一阵凄凄的哭声送到了他们耳边。两人举着灯笼快步走到槐树下,只见小叶子独自蹲在树根那儿,抱膝痛哭着。 她看得心里一酸,忙上前相拥道:“好歹是找着了,夜里不许瞎跑,知道吗?” “姐姐……”小叶子趴在她温暖的怀里呜咽道,“我不是故意揍秋心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她太过分了……” “秋心把你怎么了?”江坎在旁问了一句。 “秋心……秋心骂我是贼,骂我是厚脸皮,还说让我滚回我贼爹贼娘那儿去,还……还打了我一巴掌……” “你说什么?”她忙拨起了小叶子的脸,果见右脸颊上印着清晰可辨的三根手指印,紫红紫红的,看着让人心颤。 -本章完结- 第一卷七十八章 我娘不是贼 “姐姐……我知道不该打秋心……可她骂我娘是贼,我娘不是贼,她只是命不好遇着了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她不是贼……” 她鼻头微酸,一把将小叶子紧紧抱住,嗓音略微发涩道:“姐姐明白,小叶子的娘怎么会是贼?小叶子压根儿就不是贼呢!小叶子是姐姐的妹妹,谁说小叶子是贼那就是说姐姐是贼,好了好了,咱们先回去,顶着这么大的风哭,灌了风进肚子就不好了,咱们回去了。” 小叶子这孩子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打第一次遇见起,从未看这孩子掉一滴眼泪。这回估计是真戳心尖骨上去了,一直哭一直哭,哄了许久才收住口。 回了宅子,她让桑榆把小叶子带回房去,自己则匆匆去了凉室。秋心还在凉室,已经不哭了,肿着一张青青的脸趴在江应谋的案桌上,看江应谋写字。 阡陌先看见她,抬头问道:“找着小叶子了?” 她点了点头,缓步走到秋心跟前,跪坐下:“秋心,我问你,你是不是打了小叶子?” “是她先骂我的……” “我问你是不是打了小叶子?还是你先动手的?”她轻喝道。 秋心撇了撇嘴,委屈之色上脸:“是她先骂我的……” “为什么打她?” “她骂我呗!骂得可难听了!她说我穿成一只花蝴蝶在公子面前扭腰舞胳膊,分明就是想勾引公子,你说我生气不生气?说我也就罢了,怎么能说公子呢?公子待她不薄,她竟然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是不是很过分?” “这是实话吗?”她盯着秋心,眉心拧成了川字。 “当然是实话了!姐姐,你不会相信那个小叶子都不相信我吧?我才是你亲妹妹呢……” 没等秋心说完,她就扭脸朝向了一旁,一副不愿意再听下去的脸色。秋心觉得很委屈,撅嘴低头道:“姐姐太偏心了,宁可相信小叶子也不相信我……” “小叶子是怎么说的?”江应谋问道。 “小叶子刚才跟我道了歉,承认骂过秋心,也揍过她,但她呢?”她转回头尽显失望道,“丝毫不觉得自己错了,从头到尾都认为自己是对的。秋心,我问你,小叶子说了你的公子,你可以抬手就甩她一巴掌,那你骂她娘是贼,她为什么不能揍你?” “我没骂她娘!”秋心理直气壮地辩驳道。 她眸光微收,眉心更紧:“你还不肯说实话?非得我把人叫来跟你对质吗?你和小叶子掐架的时候,另有两个婢女在房内擦洗身子,你们说过什么她们听得一清二楚,要我找来跟你对质吗?” 秋心脸色唰地一下紫了!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对比你小的妹妹动手?为什么要骂小叶子的娘是贼,小叶子是贼吗?她偷过你什么了?” “可小叶子也骂我呀!”秋心激动了,带着哭腔大声回驳道,“她骂我勾引公子,骂得那么难听,为什么姐姐就不说她呢?为什么她什么都是对的,我什么都是错的?我被打得这么惨,为什么姐姐不安慰我反而要赶着去找小叶子,到底谁才是你亲妹妹呀?” 她牙龈一紧,放在左膝的手掌瞬间握成了拳头——若是自己的亲妹妹,这巴掌早打下去了!来了博阳才多久,为何变得这么蛮不讲理了? 秋心忽然起身飞奔了出去,她正想去追,阡陌却摁住了她的肩膀,先一步追了出去。 “蒲心……” “她太过分了……”她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你说秋心吗?” 她没回答,垂头沉吟了一小会儿,面泛忧色抬头道:“公子,您还是让我们姐妹离开吧。” “因为秋心?” “秋心不适合博阳,她变得太多了,变得我都有些不认识她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或许离开博阳,她会变回那个单纯懂事的秋心。” “你确信你带她离开了我,离开了博阳,她就会变回从前那个秋心了吗?蒲心我告诉,人会变,其实不是因为周遭所处的境况变了才改变的,而是她内心本就不够坚强,经不住you惑,无法坚守自己的原则,才会随着境况的改变而改变。” “但我不觉得让她继续留下会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我明白,秋心的变化我也是最近才察觉到的,或许之前我真的太过纵容她了,以至于让她觉得在我身边可以高人一等,为所欲为,若想要改变她,离开我或许是个办法,但还有另外一个不那么麻烦的办法,那就是让她远离我,之前我曾想过把送去善公子姑母那儿学艺,你以为如何?” 她略显疲惫地晃了晃脑袋:“不,要离开就真正地离开,不要只是远离,那会让她对您留有念想。公子,我姐妹二人已经叨扰您许久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她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秋心可能真的就不是原来那个秋心了。她之前一直在想办法送走秋心,却从来没有想过亲自将秋心送去巴蜀国,因为她还必须留在博阳,进行她盘算好的每一步。 但如今,她只能暂时放下手中的事情,先安顿了秋心再说,尽管巴蜀国路途遥远,尽管要失去江府这个庇护。复仇非一日能成,但秋心却是一日复一日地在她眼前改变着,她不愿看到这种变化,更不愿曾经单纯可爱的妹妹变成一个市侩且俗气的女子。 “公子,”她俯身趴下,“请您准许我们姐妹离开,这才是您对我们姐妹最大的恩德!” 江应谋伸手扶起她,宽慰道:“要离开也不是说走就走的,巴蜀国路途遥远,单单你们两个姑娘上路我肯定是不放心的,这样,你先回去,容我再斟酌斟酌。” -本章完结- 第一卷七十九章 箫可鹫 她退出了凉室,江应谋则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阡陌回来了,江应谋问起秋心怎么样了,阡陌一脸失望地摇头道:“怎么能不叫蒲心失望伤心呢?这丫头真是变了。方才我去安慰她的时候,她抱怨了一大通,横来竖去都是说蒲心不明白她,偏疼小叶子,还死活要送她去那鸟不拉屎的巴蜀国,一点都不明白她的心思。我听着都替蒲心凉了半截心。若说蒲心对她不好,那真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江应谋微微叹息道:“大概真是我太纵容了。方才蒲心跟我说要带了秋心离开,你觉得我应该让她们离开吗?” 阡陌双手捧起提梁茶壶,轻盈地为他注了一盏,含笑道:“公子这么问,必然是不舍。那让奴婢来猜一猜,公子是不舍秋心还是蒲心呢?” “调皮。” “公子不舍的必然是蒲心,可留下蒲心就必然会留下秋心,她们姐妹二人是一体的,所以奴婢以为,倒不如放了蒲心去,日后公子若是念她,派人打听到她安身之处再接回来也不迟,您说是不是?” “我何时说过不舍她了?我留下她,有我的用意。” “公子的用意是想探明她究竟从属何人,可这活儿也未见得非要公子亲自来做。奴婢偶尔也会想,究竟是公子日子太闲了呢,还是蒲心真有旁人所不能有的能耐,可以让公子亲自上阵应对。” “我太闲了,行了吧?”江应谋抬手指了指阡陌,浅笑道,“我发现你这嘴是愈来愈刁了,是不是平日里也太闲了,没事儿就练你那张嘴了?看来,我是该寻摸个人给你配了,让你生一两个娃来给我杜鹃阁添添喜气。江尘,江坎,都是自幼与你玩耍长大的,随便挑一个吧?” 阡陌掩嘴俏笑:“他们俩啊?公子还是留着看院子吧,或是配给紫罗桑榆也成,再不配给你最心疼的蒲心也行,横来竖去就是别塞给我,我可不想要那两个臭脚货!” 正说着,江坎进来了,双手奉上了一封信。江应谋拆开略读了几行,眉心微微收紧了些:“他怎么想起来拜会我了?” “谁?”阡陌问。 “你的老情人儿,萧可鹫。” 那三字才刚刚从江应谋口中吐出,阡陌那原本俏笑如花的脸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色儿:“他?” 江坎在旁眯眼笑了:“公子,您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谁阡陌的老情人儿了?那就是一从前在博阳街头挨揍的小混混罢了!” 阡陌斜瞪了江坎一眼,江坎忙笑着掩嘴,躲到江应谋身后去了。阡陌又问:“公子,他要来拜会您?” 江应谋抬手将信笺递了过去:“你自己瞧吧,他如今已是同洲副中军帐下郎,位居从四品,以同僚之礼前来拜见我也说得过去。” 阡陌不接,扭脸不屑:“无论他是以何种礼节来拜见您,大概都是没安好心的。想必是他前来博阳述职,这才顺道前来巴结巴结您,公子,这种人您还不见为好!” “阡陌啊,”江坎又添嘴了,“你也别一巴掌将人打飞了,兴许啊,人家就是冲你来的。他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你一封都不回,肯定着急了,只能厚着脸皮找上门来了。” “萧可鹫给阡陌写过很多信吗?”江应谋笑问。 “写过,公子您随晋寒少将军出征的时候,那是每月一封呀…… “你给我打住,”阡陌手指一抬,愠色渐起,“再说我可给你松筋骨了!什么信?我可一封没瞧,压根儿就不知道!” 江坎吐吐舌,从江应谋背后附耳嘀咕:“公子,拢共有十八封呢,我都是数过的,每一封封贴上都印了一枚蓝色梅花鹿纹印,她还说没看见……” “江坎!”阡陌一下子蹦了起来,江坎赶紧一溜烟跑得没影了。阡陌要追,江应谋忙叫住了她:“你着急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既与他已断得一干二净了,就不必为了他的事情如此着急上火。” 阡陌双颊微微泛着怒红:“谁让江坎那么嘴碎?我都忘了的事情他还记得一清二楚,跟他和那个萧可鹫有往来似的!公子,那俗话说女大不中留,我瞧您身边自幼养着的这两宝也是不中留的,赶紧找人配了,多生几个娃出来给他们闹闹,他们就不闲了!” “好大的火气!”江应谋笑了,“行,你说配那就给他们配,你拿主意。不过萧可鹫明日便到,我还是得许他进门拜见的,你若想回避,那就回避一下也行。” “他明日就到?” “他日前到博阳送贡礼,本想去江府拜见我,哪儿知道我人早已在未梁了,他便又往未梁这边赶来了,明日应该就到了。” 阡陌冷哼了一声:“如此殷勤,不知又有什么事情相求于公子,公子应酬他几句便是,懒得与他那种人多费唇舌!” 关于离开一事,她想说走就走,省略去那些没必要的道别和絮叨,收拾起两个包袱就带着秋心离开。虽然这趟远赴巴蜀国会耽误不少功夫,会延后她的盘算,但她认为是值得的。秋心若继续待在江应谋身边,那便不是秋心了。 翌日清晨,她给秋心送去了早饭,并将离开的事情告诉的秋心。秋心自然又惊又愕,又急又气,一叠连声问了她好几个为什么。她淡然答道:“此事我已禀明了公子,等公子发下话来咱们就走,也不必收拾太多行装,带够盘缠就行了。” “非要那么赶吗?咱们真的非要去舅舅那儿吗?就因为我和小叶子打了一架咱们就要走吗?”秋心带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口吻激动地向她质问着。 “其实我早有此想法,既然你不肯一人前去,那就咱们姐妹二人都去,反正我迟早也是会离开的。” -本章完结- 第一卷八十章 非走不可 “公子未必会答应……” “我已下定决心,想必他也不会为难。” “姐姐!”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这两ri你收拾一下必带的东西,公子一发话,咱们就走。” 她起身要走,秋心忽然激动地从榻上跳下:“姐姐!” “你还想说什么?”她背对而问。 “我说过了,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想走,即便你想去舅舅那儿,我也不想去!” “你想留下,也得问公子答应不答应。” “好!我这就去问公子!公子未必不会答应!” 江应谋的小院内,凉室外廊下,江应谋正握笔正跪在一张凉爽舒适的大席铺上,抬腕舞墨。阡陌和小叶子侍奉在旁,都专注地看他练字。 忽然,一声噗通从旁边传来,吓得三人都转过了头去。本以为是梁上掉下了什么物件,岂料竟是秋心跪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江应谋搁笔问道。 “公子,”秋心满眼清泪,凄楚异常,“求公子容留秋心!即便做个洒扫小婢,秋心也心甘情愿!自秋心侍奉在公子身侧起,便打定了一世都只侍奉公子的念头,求公子成全!”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 “姐姐虽想走,但那只是姐姐的想法。秋心已大了,可以自己做主,秋心愿留公子身边一世追随,请公子一定要成全了秋心这小小的心愿!”她再拜首道。 “你先起来。”江应谋抬手道。 “公子若不肯应允,秋心就长跪不起!” “这是胡闹,”跪坐一旁的阡陌脸色微肃,“你是来求公子的,还是来要挟的?你来求,公子就非得应着吗?那试问外间有多少奴仆想容身于公子处,公子是不是都得应着?公子平日里待你和善亲厚,你竟越发地骄纵放肆了起来,像你这样的奴婢留在身边又有何用?” “阡陌姐姐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要挟公子,我只是实在无法了,这才说了不该说的话,求公子宽恕!”秋心俯爬在地,泪成千行。 “秋心,”江应谋语气轻缓道,“你们离去这事的确是你姐姐的主意,你有所不赞同我能明白,但我问你,你真的舍得下与你相依为命的姐姐独自留在这儿?” “舍得。” “为何?” “姐姐不是去别处,姐姐是去巴蜀国与舅舅团聚,有舅舅照应姐姐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可她毕竟是与你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你真愿为了本公子而舍她一人远去巴蜀国?” 再一次地重复这个问题,秋心也隐约察觉到了江应谋语气里的那一丝丝惋惜,她慌忙抬起身子解释道:“公子别误会,奴婢自然舍不得姐姐,奴婢与姐姐感情深厚,一旦分离必定会十分牵挂,但公子恩深情重,奴婢怎能如此自私,必要先报了公子恩德为先!” 阡陌双眸一窄,窄出了几分冷讽:“果真是在公子身边待过一段日子的,读了几本书,也知恩深情重了。可惜,你这理儿有些说不通,公子待你们姐妹二人这样地好,不是施恩,而是报恩。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姐姐救回了公子性命,公子如今所作的一切皆是在报恩。如今恩德报完,你难道还要继续赖在江府不走?” 秋心哑然,不知该如何分辨了,到底书读得没阡陌多。 “不知你有无读过这样一句话,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人一旦变得贪心而不知足,便会轻贱了起来,为旁人所鄙夷。试问这些日子,公子待你们姐妹二人如何?虽说不上视为上上之宾,但至少也是绸衣玉簪,美食良酒地养着,杜鹃阁内还有谁能有你们姐妹二人这样的好待遇?该知足了,秋心。” 秋心脸色微窘,泪珠挂腮,垂首没了言语。江应谋抬了抬手,示意阡陌不必再说:“秋心,公子身边实在无须太多人侍奉左右,相比我这个半道上遇见的公子,你更该珍惜为你焦碎了心肠的姐姐。咱们分别了,也不是此生不复再相见,日后若得机会,或是你们来博阳,或是我派人去接你们,总有再见面的机会,你说是不是?别伤心了,开开心心地去巴蜀国吧!” 秋心缓缓抬起泪眸,忧伤难抑:“公子是答应放我们姐妹二人离去了?” “我昨晚思虑了一夜,觉得你们去巴蜀国也好,说不定哪日我一时兴趣也会去,到时候你们还得做东呢!” “公子……” “好了,”江应谋抬手摁了摁她小肩,笑容和蔼亲切,“去与舅舅舅母团聚是件喜庆的事情,不该如此伤心难过。临行前你想要些什么尽管跟公子说,只当是公子送你的嫁妆了。” 秋心肩头耸起了两下,颓然地掩面垂下了头去。此时,外面来报说同洲副中军帐下郎萧大人到,她不得不先起身退下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还是要走,连公子都不肯挽留,怎么办? 秋心一腔幽怨地走了出来,形神俱散地在宅子里闲逛着。走了没多远,迎面撞见了阮执素,阮执素疾步上前,双手扶住问道:“怎么了?怎么哭成这副模样了?” “我要走了……” “走?回博阳?” “不,去巴蜀国,我舅舅那儿……” “何时动身?” “就这两日……” “这么赶?” 秋心轻耸了两下鼻,点了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忽然之间就要走了?莫非是因为昨夜你与小叶子打架的事情?可就算为了这事儿,也闹不上立马动身离开呢!”阮执素一副为秋心愁苦的口吻说道。 秋心深吸了一口气,悲怨凄凉道:“我姐姐非走不可,我能有什么法子?就连公子也不肯留我在身边了……阮小姐,您说我还能怎么办呢?” “唉……你问我,我也是无法的。倘若应谋哥哥也不肯留你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本章完结- 第一卷八十一章 秋心去了哪儿 “阮小姐,您这么聪明,替奴婢想想法子,日后奴婢必定重重谢谢您的!”秋心握着阮执素的胳膊,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里充满了渴望和哀求。 “这……主意我倒是有一个,可你姐姐要是知道我给你瞎出主意,她会怪我的……” “放心!”秋心急急道,“我打死都不会说是您给出的主意,您就快说吧!” “路有一条,我可以给你指明,就看你有没有胆子走了。” “只要能留在公子身旁,什么路我都敢走!” “你且附耳过来。” 深夜后厨里,她还在一遍又一遍耐心地教桑榆如何煮茶,因为江应谋应下了离开的事情,后日她将离去,桑榆得知后,恳求她将煮茶之法传授一二。 正忙着,莼儿忽然怀抱了一个包袱走了进来,她抬头问道:“有事?” “这是我家小姐给秋心的,”莼儿双手奉上道,“听说你们就要走了,小姐为秋心准备了一点心意,我方才去她房里时,怎么敲门都没人应,以为她在这儿,所以就来了。看来,她也不在这儿,那就交给蒲心姐你吧!” “秋心不在房里吗?” “不在,我敲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来应,兴许是跑别的姐妹房里道别去了。东西我搁这儿了,蒲心姐你收着。” “我稍后再去谢过阮小姐。” “客气了,我先走了。” 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也忽然想起傍晚之后便没再见过秋心了,这么晚不在房里,会去哪儿呢? 她忙停下手,匆忙走回院子,推开秋心那没有反锁的房门一看,衣箱盖大敞,三两件衣裳颓然地挂在箱边,仿佛主人走得太匆忙,它们被主人抛弃了。她不由心里一紧,秋心不见了! 宅院里外,附近田野,能找的地方全都找了,依旧没有秋心的影子。问过所有人,都说傍晚之后就再没见过秋心了,谁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去哪儿了! 她忽然有些心慌了,不会因为想逃避去巴蜀国,这孩子真的离家出走了吧?算算时辰,应该是傍晚时分走了,独自一人赶夜路,谁知道会遭遇些什么?她不敢往下想了。 江应谋将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连沈石都骑马外出帮忙了,大家伙一起搜罗了半夜,方圆五里之内都寻遍了,可还是找不到秋心。 江应谋没有放弃,立刻修书一封让江坎连夜赶往十里外的蓬安镇,那儿有一路驻军,将领隶属晋寒手下,让他们帮忙寻找或许会快些。 她忙了半夜,身子疲乏地坐在江应谋的凉室歇息,一面歇息一面不断地思量秋心可能去的地方。忽然,她想起了一个小小的细节,也想起了一个人。 她立刻起身奔出了凉室,江应谋在她身后喊了句什么她也没顾上听,直奔向了阮执素的小院。进得院来,见阮执素寝室还亮着灯盏,奔到门前一脚踹开,惊得房内二人惊声尖叫了起来。 阮执素主仆二人尚未歇下,着小兜卧在榻上说话,见她一脸凶相地闯了进来,一面扯衣遮身一面惊叫道:“你这是干什么?谁许你闯进来的?出去!” 她几步上前,质问阮执素:“秋心去了哪儿?” 阮执素脸色微变,口中却争辩道:“你是疯了吗?你跑来找我要秋心?我哪儿知道?林蒲心,你是不是太放肆了?立刻给我滚出去!” 去字刚落下尾音,她扬手就给了阮执素一个清脆响亮铿锵有声的耳光! “天哪!”莼儿吓得再次尖叫。 “你别给我来这套,”她杀气微露道,“也少跟我摆什么穷小姐的谱儿,告诉我秋心去了哪儿,不然,今晚你别想活着睡过去!” 阮执素哪里想得到她真的会动手,一个脆响的巴掌足以让这个从未受过责打的千金小姐软了腿脚,失了魂魄,连嚎哭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能软瘫在榻上,瑟瑟发抖。 “再问你一遍,要再不说,我直接送你回祖坟去!”她威吓道。 此时,紧随而来的江应谋和阡陌赶到,阮执素见这两人,如同见了救星一般,颤手颤脚地爬了起来,失声痛哭道:“应谋哥哥,救命……” “蒲心你这是在做什么?”江应谋伸手去拽她,她却用力甩开了。她扭头道:“这两人一定知道秋心去了哪儿,一定知道!” “冤枉啊!”阮执素嚎啕大哭道,“我哪里知道秋心去了哪儿?难不成我藏了秋心吗?你倒是找啊,你能找出秋心来我把我这条命都赔给你!” 她回头瞪了阮执素一眼:“你是没藏,但你知道她的去向!” “你为何说她会知道?”江应谋问。 “之前莼儿来送东西,跟我提了一句说秋心不在房内,我这才发现秋心不在的。大夜里的,要送东西也不必非赶在那时候送来吧?我和秋心又不是明早就走,明早送来不行吗?这分明就是她故意指使莼儿来提醒我秋心不在的。”她怒道。 “不是的,”阮执素还在辩解,“我正好收拾了一些不用的东西,想着可以送给秋心,就顺道让莼儿送去了,我也没在意那是什么时辰了啊!” “阮小姐,”阡陌找了件外袍给阮执素披上道,“若您真的知道秋心在哪儿您还是说吧!您看大家伙儿忙了这么半宿了,都累得要死不活了,您也不忍心大家继续累下去吧?” 阮执素含泪委屈道:“我真是不知道啊!我知道难道会不说吗?” 话音刚落,她忽然拨开了阡陌,直奔莼儿。莼儿见她奔自己来了,吓得四肢乱蹬高声哭叫了起来。但是没用,她摁住莼儿,右手掐下,莼儿顿时两眼翻白,一点声都没有了。 “再不说,我就先送你上路了!”她厉声道。 -本章完结- 第一卷八十二章 你与府再无瓜葛 “未梁……未梁……”莼儿到底怕了,什么都说出来了,“她去了……未梁城……” “她去未梁城干什么?” “拜……拜拜拜……师……” “拜师?” “秋心不会自己去了未梁城找善公子姑母绮罗夫人拜师去了吧?”阡陌忽然明白过来了。 “当真?”她不敢相信,又再多问了一遍。 “真……真……真的……傍晚的时候……我看她……从后门走的……” 她表情一怔,缓缓松开了手,脸上尽是灰白色。阡陌开始质问起了阮执素:“你们既然知道,那为何不一早说出来?知道我们这些人忙活了大半夜有多累吗,阮小姐?” 阮执素脸色不比她好哪儿去,慌忙辩解道:“我真不知道啊!莼儿也没跟我说过啊,我……” “阮小姐,您觉得这话谁信?” “是真的,我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转过身来寒光咄咄,“恐怕连主意都是你给她出的吧?阮小姐,你当我这样的奴婢是那么好欺负的吗?你以为你在背后捣鼓些什么我不知道吗?你当秋心猴耍,你以为我也属猴的吗?” “你……” “我警告你,”她抬手指着阮执素威吓道,“秋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绝对活不过今年!” “不必多说了,”江应谋脸色冷沉地插了一句,“阡陌,让她们收拾东西即刻离开!” “什么?”阮执素这会儿才真慌了神,“这时候是半夜呀!” “还半夜呢?我们为了找秋心都已经忙了好几个时辰了,再过一个时辰天都亮了,还半夜呢!”阡陌冷冷道,“阮小姐,您可真会折腾人,咱们杜鹃阁往后也应酬不起您这样的贤惠人物了,您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桑榆,紫罗,进来替阮小姐收拾东西!” “应谋哥哥……” 再喊多少遍应谋哥哥都没用了,阮执素主仆几人当真是被阡陌连夜赶了出去,送上了马车,由她们上哪儿去。 天明城门开时,江应谋派去的人进城寻善公子打听了一下秋心的下落,那丫头果真是进了未梁城,现如今已在善公子姑母绮罗夫人府上住下,被绮罗夫人收作徒弟了。 那仆人又疾奔回去,将打听到的事情一一禀明了江应谋。当她听说秋心安好,并没出什么意外时,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了下来,斜斜地靠在茶桌旁,缓缓地吐着气儿。 “阡陌,你去一趟绮罗夫人府上。”江应谋沉吟片刻后吩咐道。 “我也去……” “你不必去了。”江应谋叫住了她,“让阡陌一人去就行了,你有什么东西要转交给秋心,就收拾了交给阡陌,让阡陌带去。” 她看了江应谋一眼,仿佛明白了江应谋的心思,默默地又坐了回去。 秋心大概怎么也没想到,无论是公子还是姐姐,竟没一人前去绮罗夫人府上与之分享这一喜悦,翘首等来的仅仅是阡陌罢了。 阡陌拜见过绮罗夫人之后,将秋心叫到了秋心房间内,把一样一样的东西转交给了她道:“小匣子里的东西是公子送给你的,算是作别之礼,另外两个匣子是你姐姐收拾给你的,小包袱里装着你没来得及带走的衣裳,你都收着吧!” “为何我姐姐没来?”秋心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姐姐已随公子回了博阳。” “什么?”秋心脸上笑容尽失,“难道公子和我姐姐不知道我拜了绮罗夫人为师吗?” “知道,那又如何?难道你想公子和你姐姐敲锣打鼓地来为你庆贺吗?好了,我该交待的都交待了,临别前还想再叮嘱你最后一句话,往后说话别总是把公子挂在嘴边,你与江府再无瓜葛,公子与你自然也再无瓜葛。” 秋心脸色腾地就白了:“阡陌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那好,我就跟你说个明白。自你昨日入了绮罗夫人门下,成了绮罗夫人高徒,便与江府再无瓜葛,这下明白没有?” “什么意思?”秋心仍旧有些发懵,双手拉住阡陌的胳膊,慌张问道,“阡陌姐姐,你刚才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我与江府再与瓜葛了?难道是公子不要我了吗?” “公子何时要过你?”阡陌拨开她的手,冷冷反问道,“你虽年纪小,但说话也要掂量着些。你本就与我们江府没有什么瓜葛,一非家养奴婢,二非外买牙口,是借着你姐姐的方便暂留我们江府的而已。如今你转投绮罗夫人门下,那便是绮罗夫人府中人了,怎还会与我们江府有瓜葛?” “可是……是公子让我来投绮罗夫人门下的呀!”她叫起了屈来。 “你闹清楚了,秋心,是公子让你来投绮罗夫人门下的吗?公子当日的确是想送你来绮罗夫人处学艺,但你自己拒绝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而后,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拜于绮罗夫人门下,公子可没对此言语过半句,甚至你何时离开宅子都不知情,你怎可说是公子让你来的?” “不,”她颤声摇头,“不,我是听了公子的话所以才来投绮罗夫人的……公子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因为我昨日的不告而别公子生气了?我这就回去跟公子解释清楚,我不是不想说,只是想给公子一个惊喜……” “惊喜?”阡陌轻抖冷眉道,“你可知你昨晚失踪闹出了多大的动静?险些连临镇军队都惊动了!一大宅子的人为你担惊受怕,累死累活,特别是你姐姐,一整夜一张脸全是白的,一宿都没合眼!秋心,长进些吧,任性妄为也该有个度量!行了,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好好待在绮罗夫人这儿吧,往后你能过什么日子,那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本章完结- 第一卷八十三章 山涧倩影 “别走!”她再次将阡陌胳膊抓住,“我要跟你回去,我要去见公子和我姐姐!” “随你!”阡陌抽手拂袖道,“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公子是不会见你的,即便你回到博阳守在江府门外,你也别想再踏进江府府门半步!至于你姐姐,她倒是可以见你,但你也别妄想借她再回江府,江府的大门可不是修给你跨着玩的!” 阡陌抽身离去,秋心瞬间崩溃,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回博阳的马车上,她一直沉默不语,她心里难受,这谁都看得出来。与秋心相处虽才两年多,但已有了很深的感情。这回将秋心一人留在未梁学艺,她多少有些担心,可这又有什么法子呢?秋心渐大,已有了自己的想法,谁也拦不住。 “你其实无须这么担心,我已转托了善公子看顾她,绮罗夫人也是个仁善之人,她在未梁不会吃亏的。只要她专心学艺,以她的资质,不出三年必有小成。”同车的江应谋忽然开口了。 “多谢公子为她想得周全,希望她真的能收心在学艺上吧。”她抱膝靠着车厢壁,回应得懒懒的。 “要是困了,就睡会儿,到下个驿站还早。” “好……” 她真的困了,昨晚累了一夜,早已精疲力竭。合上眼还没一会儿,她便歪头沉沉地睡去了。 江应谋顺手拿起自己的斗篷,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了。经昨晚那事,越发地让人觉得她对秋心的感情并非作假,也越发地让人好奇是什么原因让她带着感情如此深厚的妹妹潜伏在自己身边。 或许,她不是细作,虽然她反应灵敏,身手不凡,喜欢夜里出没,心底还藏了很多秘密。如果真是细作的话,也有可能并非是想对付自己的。 她活得很累,拖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且任性贪心的妹妹,她真的活得很累。什么时候,她才能把心底那些秘密全都说出来呢? 到了下一个驿站时,江应谋没将她叫醒,而是悄然下车,留她安静熟睡。马队暂时不会立刻启程,因为要等阡陌赶上来汇合,所以江应谋带上了几个随从去附近闲晃去了。 正熟睡中,不知什么东西砸中了她的脚腕,她猛地一下惊醒了。起身一看,原来是自己翻身的时候不小心踹在了放置在车厢角落的两只匣子,放在上层的匣子翻落,这才砸在了她的脚踝上。 那匣子里装了一些印章信件之类的东西,全都打翻掉了出来。她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动手收拾了起来。当目光随意地落到了那几封信上时,一个大胆的念头油然而生。 她偷看了那几封信,其中一封给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那信是别人写给江应谋的,信中不断提到一个叫稚儿的孩子。这孩子仿佛还是个小婴孩,因为对方提及这孩子时用了两次“恐夭折”,并且还让江应谋尽快送去小儿枇杷茶,此膏是专治小儿肺热咳嗽的。 另外,从字里行间能看出这孩子与江应谋关系极深,对方似乎是受江应谋所托照料那个孩子的。 她不禁纳闷了,江应谋有孩子?亲生的还是收养的?为何不养在身旁,而要送给这落款为纭纭的人养着?纭纭仿佛是个女人的闺名,难道会是江应谋养在外面的女人? 车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她忙将信收好放了回去。刚撩开车帘便看见罗拔纵身从马背上跃下,忙跳下问道:“罗拔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应谋哥何在?”罗拔满面热汗地问道。 “不知道,想必去附近闲逛了。” “速速请了他回来,陈冯出事了!” “什么?” 紫罗立刻前往附近小河沟处将江应谋请了回来。一问才知道,陈冯真性命堪忧了。昨日,司刑派人捉了陈冯,奉国君之命下了大牢,不日就要被施以车裂了。陈冯之所以遭此横祸,皆因为有人向国君出首,说陈冯编艳赋嘲讽国君生母黎后,国君大怒,这才下诏严惩陈冯的。 而这个出首告发的不是别人,正是魏空见。 江应谋赶回博阳后,片刻没有歇息,立刻与晋寒汇合商议营救陈冯的事情。奔波忙碌了两日,事情并没有转机,因为证据实在太确凿了,人证也齐全,陈冯根本无从狡辩。 七月初七,鬼门大开那晚,城中街道空无一人,除了一股接一股的浓郁的香蜡味儿。一辆精巧小马车滴滴答答地慢驶至两扇贴了镇鬼宝符的小宅门前,车帘被打起,露出了江应谋那张轮廓分明却略显忧郁的脸。 江坎扶着江应谋下车后,几步上前拍门,片刻,门子裂开一条缝问道:“何人叫门?” “江家四公子。” 门子一听,忙将两扇门拉开,出来行礼道:“小的见过江四公子!不知江四公子驾临有何吩咐?” 江应谋问:“我大哥来了吗?” 门子道:“大公子没来,就连我家小姐也不在家。” “他们去哪儿了?” “这……” “我既找到这儿来了,我大哥和你家小姐之间的事情我肯定就是一清二楚的了。你不说,是否要我去告诉穆家的人,让他们来这儿送你家小姐上路?” “是是是,小的不敢有所隐瞒,小姐去了薄凉馆,临走前吩咐说夜里不必等门,她今夜是不会回来了。” “与我大哥一道?” “想必就是去见大公子的。” “你回吧!” “多谢四公子!” 打发了门子回到车上,江坎问:“公子要去薄凉馆吗?” “去,怎么不去?如今是我要求他,我自然该亲自登门去找他,掉头去薄凉馆。” “是!” 薄凉馆内一间铺设华丽的寝室内,年轻貌美的女子刚刚从情夫的胳膊中抽身出来,脚步轻盈地走到大铜镜前坐下,一头乌黑青发垂直落下,紧贴在她微微透汗的雪凝脂一般的后背上,衬得她肌肤更胜精雪了。 年轻女子从妆匣中挑出一只月牙犀梳,将长发挑起盘在脑后,瞄了一眼铜镜里印着的人儿道:“你饿了吗?我去给你温两样下酒菜来。” 仰卧之人轻叹息道:“不用,就让我这么躺一会儿。” “不知你最近在愁什么,你那些事儿我也不好问,可既是来与我开心的,那便开心些,何苦一直愁眉苦脸的呢?” “你是家中独女,自然不知道兄弟姐妹多了的苦,我身为兄长,底下有一堆弟弟妹妹要照料,照料得好,无人夸赞一句,照料得不好,便全是我的错。这倒也罢了,照料弟妹原是我身为兄长该做的,我尽心去做便是,可谁能想到……” “想到什么?” “有些人,就算你费尽心思去照料他,他也不认你半点情,背地里反咬你一口,你避都来不及。” “你说的是你哪位弟弟?” 话音刚落,门外小婢禀道:“小姐,江四公子来了,说要见大公子。” 仰卧之人猛然起身,面飞惊色:“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年轻女子也神色慌张了起来:“坏了,他必定是知道了你我二人之事了!大公子,我恐怕不便久留了,还是速速收拾东西回去了……” “罢了,”榻上的江应茂抬了抬手,脸色发青道,“他既已知道,就没再躲避的必要了。拿了我的衣裳来,我去见他,我看他到底想怎么样!” 江应谋在小厅内闲喝了半柱香的茶,江应茂才缓步走出来与他见面。兄弟二人见面,丝毫没有融洽亲切之感,互视的眼神里都带着些许敷衍。 “四弟,深夜出门,不怕着了风寒吗?”江应茂那微暗的眸光中浮起一丝丝虚笑,“你可是咱们江家一宝,万一又病了,全家都跟着操心呢,你自个也该珍重吧?” 江应谋也笑得宛如蜻蜓点水:“只因事情紧要,哥哥又连日不回,所以才会寻到这儿来的。哥哥请放心,你与封家小姐之事家中没人知道,我也不会多嘴,坏了哥哥与封家小姐的好事。” “是吗?”江应茂眼中闪过一丝蔑笑,“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呢?你直说吧,应谋,你费尽心机找到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想请哥哥出面为陈冯说句话。陈冯所作的那篇艳赋不知道哥哥看过没有,倘若哥哥看过,理应还记得那是许多年前我们去清凉山时陈冯随手所作,并非是有意诋毁黎后之作。” “有这等事?”江应茂轻抖了抖眉梢,讶异中掺杂着些许窃笑道,“为何我记不起来了呢?应谋,我劝你还是别再为陈冯之事奔走了。国君已下惩诏,判他车裂之刑,你再费尽心思为他辩驳也是无用的,因为他所诋毁的那个是国君之生母黎后,国君岂能容了他?我也替他惋惜,但为了咱们江家,这趟浑水你最好别再淌了。” “他并没诋毁黎后,当日咱们一行在清凉山逗留,于半山遇见一位美貌村姑,陈冯一时兴起才以那位村姑为题写了那篇《山涧倩影》,当中内容所指皆是那位村姑,何来半点讥讽黎后的意思?” “唉,你稍微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事儿仿佛是有那么个事儿,不过,你以为让我出来为陈冯说句话就行了吗?”江应茂双手一摊,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根本不可能,国君已经认定那艳赋里就是有诋毁他生母之意,我多说几句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而且国君此时正在气头上,谁去说都会挨一头青苞,惹怒国君,对你对我,对江家有何好处呢?我虽也想助陈冯脱离困境,但为了江府,我不能冒此大险啊!” “看来哥哥真是忘了,当日我们在半山腰所作的辞赋,后来都被哥哥收走了,如今呈上给国君的那篇陈年艳赋也在其中,我能问一句,被哥哥收走的旧赋为何会出现在魏空见手里?”江应谋双目紧盯江应茂道。 “呵!应谋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你认为是我翻出那旧赋交给魏空见去诬陷陈冯的吗?对,当日在半山腰所作的辞赋是我收走的,但回府后我随手搁在哪儿我都不记得了,你若不提,我根本想不起还有这档子事儿来。再说了,我为何要这么做?帮着魏空见去诬陷陈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这对江府有什么好处?”江应茂极力狡辩,可越辨越显得假,越显出他是一早就想好了借口的。 “哥,你也知道,陈冯归根到底是从咱们江家出去的人,他摊上如此恶劣的罪名对咱们江家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且不管那旧赋魏空见是怎么得到的,咱们先齐心为陈冯洗脱冤屈,还以清白再说,你认为呢?” “抱歉了,应谋,”江应茂冷冷回拒了,“我没法答应你这过分的要求。我不认为他陈冯值得我为他冒这样大的风险,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打咱们江家出去的奴才罢了,为他得罪国君连累江家,身为江门长子嫡孙的我做不出来,我得为江家考虑。应谋,陈冯事小江家事大,你若为了陈冯而陷江家于不义,爷爷和爹都不会答应的!” “这么说来,你当真是不肯为陈冯出面说一句话了?” “即便你去向爷爷告发我养有外室一事,我也是不能答应你的。为了一个奴才,而置江氏一门于刀俎之上,恕我办不到。夜深了,你请吧!” 江应茂拂袖要去,江应谋忽然又开口了:“魏空见垂涎于陈冯家歌姬喻明伊之事我已早知晓。喻明伊也曾来找过我,让我劝陈冯舍了她与魏空见,以免陈冯惹上麻烦,但我没答应,我想陈冯也不会答应,因为不是任何东西只要他们魏家开口我们就得给。我料到魏空见会出暗着,但我怎么也没料到我的亲哥哥会与他沆瀣一气,暗中对陈冯下手。陈冯虽是奴才,却也是我兄弟,我不可能不救他。” 江应茂背影微僵,片刻回过身来时,脸上已满布阴郁:“随你,你爱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情,但我得提醒你一句,别太一意孤行了,小心众叛亲离!” 江应谋缓缓起身,眸光尽冷:“看来大哥与我是谈不到一块儿去的,那行,我也不打扰哥与封小姐的良辰美景了,告辞!” 一记沉沉袖风甩下,江应谋抽身离去。方才那年轻女子见他已走远,这才从门外奔了进来,面色慌张道:“这该如何是好?倘若四公子向江府长辈揭发你我之事,穆阿娇必定不会放过我,大公子,眼下我该怎么办?” 江应茂不答,扬袖哗啦一声扫掉了几上茶盏,脸色又紫又白,仿佛蒸烂透了的茄子似的。年轻女子耸肩颤抖了一下,惶恐不安道:““大公子,此时不是砸东西出气儿的时候,若被穆阿娇知道咱们俩的事情,她必向我报复,我可不想横尸在博阳啊!” “闭嘴!”江应茂扭头狠狠地瞪了年轻女子一眼,“你慌什么?我既然养着你,就不怕谁来过问!我江大公子在外养个外室还得看她穆阿娇的脸色吗?回房待着,不许来吵我!滚!” 喝退年轻女子后,江应茂反背着手在厅内烦躁地踱起了步子。 应谋啊应谋,你真不愧是稽国第一谋士,不但聪明,记性也是一流,十年咱们偶然路过清凉山陈冯所的那篇辞赋你居然都还记得!你可真本事啊!你可真没辜负稽国小神童这个名儿啊!说什么想请我出面为陈冯的清白说句公道话,其实根本就是威胁! 是,我是不怕穆阿娇闹,但江府家规甚严,纳妾尚且只许两个,更别提养外室了,养外室在江府和毓府这种书香门第之户看来无异是脱了裤子在外胡来,若被爷爷和爹知道了,那可真就麻烦了,而且,穆家那边也好不交待! “公子,四公子已经走了,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江应茂的近侍江榆快步走进来问道。 “你说,老四会不会去告发我?”江应茂快步地来回着。 “小的以为,四公子想告发您和封小姐之事其实是无凭无据的。只要咱们立马送走封小姐,随四公子怎么说,您咬着不认,他也拿你没办法。到时候您说不定还能反咬四公子一口,说他恶意诽谤,欺辱兄长。” “你是第一回跟老四那鬼小子打交道吗?身子是弱了点,但肚子里的小九九一抹多!这会儿,指不定就派了谁在这门外候着,咱们一送人出城去,不正好给他抓了个正着,自现原形吗?笨啊!”江应茂挥袖烦闷道,“再想想,看有什么好主意可以瞒过这事儿没有!” “有了!”江榆忽然眉飞色舞了起来,“让魏四公子一口应下封小姐,那不就成了吗?” -本章完结- 第一卷八十四章 茉莉词赋 江应茂立刻停步,回头盯着江榆,忽地就笑了:“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魏空见呢?应谋要回去告发我,我大可说封小姐是魏空见外面养的,与我毫无关系,他又能拿我怎么样?魏空见那边肯定是会答应的,他要不答应,我就把他邀约我一块儿陷害陈冯的事情捅出去,他也会吃不了兜着走,好主意!妙!” 翌日清晨,菜市口又有新诏示贴出,陈冯将于五日后执行车裂一事正式昭告民众了。国君昭告天下而不秘密惩处,其意大概是想杀鸡给猴看,警示那些心存诽谤念头的人赶紧消停,不可再对他生母黎后妄加议论了。 据她所知,黎后原是稽国先王侧姬,曾在有孕之时送至戈国为人质。传言,这位黎后与戈国尚武王私交甚好,在戈国时,多得那位尚武王相助,黎后才能平安产子并随后携子返回稽国。关于两人的传言,市井坊间甚多,各种艳俗的版本都有,这也是稽国国君最为头疼的事情。所以,一旦抓住一个,国君必然会严惩公示。 看过榜后,她退出人群,正打算去采买,一个人影却匆匆从她眼角闪过,她回头一看,依稀仿佛有些像陈冯家的那个歌姬喻明伊。 喻明伊脚步十分匆忙,转入一条后巷子之后,便靠墙痛哭了起来。她轻快地跟了进去,抬手轻拍了拍了一下喻明伊的肩头:“明伊姑娘,你没事儿吧?” 喻明伊双肩一抖,像是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看是她,又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 “你特意来看诏示的?”她有些同情喻明伊,据说这姑娘原是苎麻园的一名女奴,后被陈冯看中带回博阳,请师教习,这才渐渐成了如今略有名气的歌姬,但这姑娘并没因此浮躁傲娇,一直尽心侍奉在陈冯身边,从不理其他公子搭讪和馈赠,又特别是像魏空见那种登徒浪子。 “是……我一直以为先生之事或许会有转机,但今日瞧见那诏示时,我才知道真正是我把我先生给害了!”喻明伊又掩面痛哭了起来。 “你先别绝望,我家公子还在想法子……” “没用的……”喻明伊甚是绝望地晃着脑袋,“诏示已出,先生必定会执以车裂之刑,谁也救不了了……若然先生去了,我也不必苟活于这世上,当替他报了血仇再去追随他……” “这些话说得太早了。我告诉你,昨夜一夜我家公子都没回来,不知道上哪儿倒腾你家先生的事情了。你得相信,在我家公子还没放弃之前,你不能放弃,你得相信他。”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江应谋,可面对这楚楚可怜无计可施的喻明伊,她还是希望江应谋说一定会救回陈冯这话是真的。 “没用的……国君诏书已下……先生救不回来了……” “明伊姑娘,此时不是伤心之时,你赶紧跟我去个地方躲起来,这两日正到处抓你呢!” 她正想搀扶起顺着墙根滑下的喻明伊,巷子口却走来了三个人,为首的大摇大摆走至她俩跟前,冲着喻明伊便道:“明伊姑娘,我家公子要见你,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魏空见要见我?”喻明伊见到这三人微微有些激动了。 那人昂首傲慢道:“诏示你看见了吧?你家先生立马就要被车裂了,陈府没了,你也很快会被抓了去官卖。明伊姑娘,你真想被卖到那种小馆里去?那日子可不好受啊!眼下你还有别的路可走吗?不如随我去见我家公子,求他开个恩,给你指条明路。” “好!”喻明伊含泪咬牙道,“我跟你去!” “明伊姑娘……” “你回吧!”喻明伊轻轻推开了她,表情悲痛又决绝,“别再管了,我自有主张……” “可是……” “一边去!”那人朝她不耐烦地挥挥袖子,带着喻明伊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她很不放心,一路悄然跟着,最后发现那几人进了城内一间茶舍。 她翻入墙内,沿那几人的足迹找到了二楼某间屋子,从窗户缝那儿往里一瞄,只见琴具香茗已备,阵阵暖香氤氲,盘腿坐在地毯上把玩着小物件的男人正是魏空见。 门忽然开了,喻明伊被推了进来。魏空见挑起眼皮瞄了瞄,嘴角挂着的笑意更浓了,仿佛期颐许久的猎物终于乖乖地扑倒在了自己的利爪之下似的。 “请你来不容易啊,明伊姑娘!”魏空见用大拇指轻抹着手中那枚吊坠,洋洋得意地感叹着。 喻明伊抬起一双满带恨意的双眸:“我家先生要被执行车裂之刑了,你可满意了?” “哼哼,”魏空见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先生?你还真把那狗奴才当先生了?他是个屁的先生,追根究底就是江府里跑出来的一只狗罢了!别以为在这博阳城混出了点名堂,进过几回宫就了不得了,招惹到本公子,他的下场便是如此!过来,瞧瞧我为你备下的这几样礼物,可还喜欢?” 喻明伊一步一步地走近了茶桌,双膝跪下,垂头佯装打量那几件美玉的样子。当魏空见一双色目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那个美人儿垂涎欲滴时,喻明伊忽然双掌掀了茶桌,从袖中拔出了一柄匕首,没头没脑地就刺了过去—— 很明显,因为太激动太慌乱,又太没有近身肉搏的经验了,而且对方又是个常年习武的武将,这一刺根本刺不着任何东西,只是把魏空见吓了一跳而已。 魏空见灵敏跃起,一脚踹飞了喻明伊手里的匕首,像抓小鸡崽子似的将这个柔弱的女子提量了起来,再狠狠地赏了一巴掌! “行啊,能耐啊!居然敢行刺本公子,你胆儿真够肥厚的啊!有好日子不过,却要为了陈冯那个狗奴才自寻死路,你到底看上那狗奴才哪一点了?”魏空见气得两眼都冲血了。 被抽得动弹不得俯爬在地的喻明伊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颤巍道:“我虽贫贱……却也想配个人夫……你乃畜生……岂能与你作配?” “岂有此理!”魏空见大怒,双手将喻明伊抓起,狠狠地往窗边摔去,只听得一声惊叫,喻明伊头磕在窗沿上,瞬间晕厥了过去。 魏空见大步走了过去,弯腰抓起喻明伊一只脚,用力地拖到了地毯上,蹲下蔑然道:“敢骂我是畜生?哼,待会儿你就知道我是谁了,总有你哭着求我的时候!” 眼中色光渐起,一双歹手开始不安分地撕扯喻明伊的腰带,就在魏空见热血涨脑毫无警惕之时,她从窗外打进了一枚随手捡起的石子,正中魏空见左太阳穴,噗通一声,这七尺壮汉也倒下了。 她扯出袖中丝帕,蒙面翻入,以腰间香囊将喻明伊熏醒了。喻明伊醒来时十分慌乱,正要大呼,她却嘘了一声,指了指敞开的窗户。喻明伊立刻心领神会,在她的帮助下,翻窗下至一楼,迅速逃离。 折回身来,她飞快搜遍了魏空见全身,搜出了一串钥匙,外带一封信。钥匙一共四把,把头标记有库一库二的字样,应该是魏家某处库房的钥匙;信是江应茂写来的,不读不知道,一读还真让她吓了一跳。 两样东西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收好后,抹擦掉了翻窗的全部痕迹,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魏空见守在门外的那几个手下以为魏空见正在享受软玉温香,谁都没敢去打扰,直到房内传来魏空见暴怒的声音时,他们这才意识到出事了。 冲进屋去,只见魏空见抱头坐在地上,一副头疼不已的样子。一手下忙奔过去问道:“公子,您怎么了?喻明伊人呢?” 魏空见揉了揉左太阳穴,一脸怒红地缓缓抬头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刚才本公子被人偷袭了你们都还不知道!还有脸问喻明伊人呢?她逃的时候你们都没看见?” 手下们互相对视了几眼,一齐摇了摇头。魏空见又骂道:“真他娘的没用!扶我起来!” “谁会这么大胆?”那手下扶起他又道,“这可是大白天,又是人来人往的茶舍,您还是魏府的四公子,谁会这么大胆来偷袭您?” “去!给我把整间茶舍仔细盘查一番,问问有什么陌生人出入没有……坏了!”魏空见随手往怀里一掏时,整个人忽然僵住了,脸色霎时由红转黑! “公子怎么了?” 信不见了,连最要命的钥匙都不见了!信倒是不那么打紧的,可那钥匙却是轻易不能丢的!那可是自己费了千辛万苦才弄回来的钥匙啊!丢不得啊! “公子……” “还愣着做什么?滚!滚去给我把那人找出来!就算挖地三尺也得把那人给我找出来!对了,还有那喻明伊,立刻派人去城里找,那贱女人肯定还在城里!” 喻明伊此时早逃得没影儿了,而她也采买好了所需食材匆匆回了江府。 回到杜鹃阁茶间,婢女们正议论着陈冯的事情。桑榆见了她便问:“蒲心姐,你上街瞧见了吗?我听说今儿菜市口那儿贴新诏示了,说真的要车裂了陈冯先生。” 她将菜篮子递给了紫罗,点头道:“瞧见了,好多人围在那儿瞧呢,我挤了老半天才挤进去,所以耽搁到这会儿才回来。” 紫罗撇撇嘴,摇头惋惜道:“陈冯先生多好的人呀!又爱说笑又爱帮人,怎么能这样对他呢?难道公子一点法子都想不出来吗?” 她抖了抖围裙,系上道:“他诋毁的可是国君的生母,国君又最在意谁对自己生母说三道四,他这回是撞在刀口上了,纵使咱们公子聪明,遇上这事也是难办。对了,公子回来了吗?” “回了,你刚出去他就回来了,像是一夜未睡,脸上胡茬子都出来了。方才问你要茶你却不在,我就依着你教的法子煮了送去,他竟没泼不要,蒲心姐,我算是出师了吧?”桑榆眉开眼笑道。 “算!” 再送茶过去时,江应谋书房内的情形让她着实吓了一跳。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灰尘和墨香的味道迅速扑鼻而来,地上铺满了各种卷轴书籍,五六个门客模样的男人散乱地坐在其中,正各自埋头翻阅着。 江应谋不在,阡陌也不在,只有江坎拿一本书盘腿坐在榻上埋头苦翻着。她刚将手中托盘放下,其中一个门客忽然跃起,兴冲冲地跑到江坎跟前,指着手中那本书的其中一页道:“找着了!找着了!你瞧,此处也用了茉莉二字,所写也是茉莉易残易败,不比寒梅傲雪牡丹大气。” 江坎脸上倦容顿消,伸手接过一看,眉梢处更添了一丝欣喜:“是已过世的梁世侯所写,写于十年前中秋入宫赏月之时,很好!继续找!有第一处必有第二处!再多找几处出来,公子必定重重有赏!” “是!”那六个门客齐齐应着,然后又继续埋头翻找开了。 听到这儿,她依稀仿佛明白了江应谋在干什么了。这男人一夜未归,应该是去各处搜罗书本去了,地上堆着的这一大摊书想必就是他昨夜的战果。 他搜罗这么多书本的用意,恐怕就是为了找有关茉莉的题咏,因为国君生母姓黎名薛,小名茉莉,而陈冯那篇旧赋刚好以茉莉抒发情感,指茉莉娇弱易败,香气易散,不及山花杜鹃烂漫坚强,被有心人曲读后,认为那是隐指当初黎后受不住you惑和寂寞,娇烂于尚武侯怀中的意思。 可世间题咏茉莉的如此之多,难道个个都是隐射黎后品性残败,不堪为国母吗?想必正因为如此,江应谋才动用了这么多门客来翻阅过往所有有关茉莉的记载。 不过,翻找出来又如何?江应谋还能拿着那些证据去找国君理论吗?江应谋有那个胆子敢为了一个小小的陈冯去跟国君对着掰扯吗? 退出书房,她正欲回茶间,抬头就看见阡陌颦眉愁脸地回来了。她有些奇怪,迎上前道:“你上哪儿去了?不是说公子回来了吗?你没跟他一块儿?” 阡陌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别提了,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就给老大人那边请过去了。” “是因为陈冯的事?” “可不是吗?这会儿,一家子男丁都聚在老大人那间起坐室内,劝着公子不要再翻查什么茉莉了,也不要再救陈冯了,由着他去吧!我看那边还早,就回去跟你叮嘱一声,熬一锅养神宁神的好汤,今儿咱们公子又要费大神了!”阡陌口气十分不爽利。 “老大人和大人都不许公子再插手陈冯的事情吗?”她问。 “我在外面听了听,也听出了挑事儿是谁了,不就是那大公子吗?是大公子将西府那边,二公子三公子叫到老大人那儿的,他力主放弃陈冯,说怕惹恼了国君给江家惹来麻烦,咱们西府那位大人又是最怕死的,三公子也是个顺墙溜的,一听大公子那么一说,个个都嚷着不许公子再管了,你说气人不气人?不救陈冯,难道眼睁睁地看着陈冯被车裂吗?再怎么说,陈冯这些年也没少为江家尽忠啊!”阡陌甚是不平道。 “那老大人和大人怎么说?” “还在那边争着呢!我听着都头疼,更别提公子还要在里面跟他们说理了!大公子还拿分家出来说事儿,说咱们公子要真这么不管不顾江家一门几十口人的死活,为了个陈冯要去跟国君当庭对辨,那就索性分了出去,以免殃及无辜池鱼。你听听这话说得多仁义呢,可谁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那咱们公子可就麻烦了。” “麻烦大了!” 此时,归于氏那间起坐室内,刚才那番争辩暂停,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氛正盘旋在上空。江应谋二叔江行侧身而坐,板着一张国字老脸,甚是不悦地抿着嘴,摇头,摇头,再摇头。 “老二,有话就说,别只是摇头,这儿没人让你说话。”江霍道。 江行撩起干松松的眼皮,瞄了斜对面的江应谋一眼,耸肩冷笑道:“说了没用,我还费那些唾沫子干什么?爹,我看应茂那话不错,分,分出去了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若爹不舍这宝贝了三十年的乖孙子,那就把我分出去,我怕死我认,我不想为了个陈冯就把一家老小的命搭进去了,所以爹,您还是把我分出去吧!” 与江应谋正面对坐的江应茂也抬眉扫了他一眼:“应谋,闹得一家大小这样,值得吗?家和万事兴,这可是祖先留下的训诫,你都忘了吗?咱们这儿谁不想救陈冯,可他自己招了那么大的祸怪得了谁?他谁的疮疤不去捅,偏偏去捅国君的,那不是自寻死路吗?他要往火坑里栽,没道理江家几十口也跟着栽进去吧?别怪大哥狠心,是你太冥顽不宁了,若要分,也是把你分出去,断断分不到二叔那儿。” -本章完结- 第一卷八十五章 告密信 “是啊,应谋!”三哥江应景捧出一脸惋惜痛心的表情,曲指敲了敲跟前茶桌:“你就别再拧了行吗?哥哥能明白你自幼与陈冯为伴,感情颇深,好得跟自家兄弟似的,他快没了,你难过我也难过啊!但你好歹得先为养育了你的江府想想吧?国君正在气头上,这当下去顶撞他,谁去谁都是死啊!” 江行又耸了耸肩,嘴皮子底下流露出一抹鄙笑:“别劝了,应景,没用,人家是稽国第一谋士,稽国第一谋士要是连自个的兄弟都救不了,说出来得多丢人你知道吗?你没担过那些虚名儿,不知道应谋人在高处的为难之处,你就由着他寻死去吧!” 又是片刻沉默,江彻将目光转向江应谋,问道:“聪儿,你怎么想?你是不是还坚持要救陈冯?” “对,”江应谋答得轻缓却清晰了当,“我刚才已经跟诸位长辈以及兄长解释过了,此番救陈冯,其实也是在救咱们江家。说到底,陈冯也是打咱们江门出去的,他的一言一行与咱们多多少少是有关系的,若此番真被国君定下了如此重罪,那将来咱们江家有难时,绝对会有人把此事翻出来大肆胡说,所以陈冯的罪名不能这么任由他人定了,我得替他找回清白。当然,我的一意孤行不能连累各位,所以我赞成大哥的话,分了我出去。” “老四,”二哥江应元忙道,“咱们别这么冲动,想想再说好吗?把你一个人分出去,我想着心里就不舒服啊!” “应元你要不舍,你跟他一块儿分出去啊!”江行冷漠道。 “二叔,话不能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啊?说来说去他都要去跟国君掰嘴皮子,那是国君,不是那外头谁谁谁,稍不留神脑袋就没了,知道吗?我可没嫌我命长,我可还想再多活几十年呢!”江行激动地当当当连敲了几下桌子。 “应谋,”江应茂抬眸瞟向对面,“你决定好了?自愿分出去?可别说我找了一家子来为难你,我方才也说了,我这么做也都是为了江家,你可别怪我。” 江应谋脸色如水,微微点头:“不怪,大哥有大哥身为长子的职责,我怎么能怪你呢?不过,我也希望大哥能再思量思量,别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一点后路都不留。” “我已经很仁慈了。” “是吗?” “当然,”江应茂眼盯着他,答得眼皮子都没眨一下,“身为哥哥的,这些年对你可算是竭心尽力,尽到了一个做哥哥的本分,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我……” 江应谋口中的我字刚刚蹦出口,一个茜色身影忽然旋风般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了江霍江彻跟前,哭嚷道:“求爷爷给我做主!求爹给我做主!” 一屋子男人定睛一看,竟是穆阿娇! 江应茂格外惊诧,缓缓起身道:“阿娇你发哪门子疯啊?这是干什么,赶紧给我起来!没见这儿正说事吗?” “正事儿?”穆阿娇扭头冷哼了一声,“你也有正事儿?啊?我以为你满肚子满脑子都只有那个叫封姿的小妖精呢!江应茂,你在这儿跟我装什么装?你有本事当着爷爷和爹的面儿把话说清楚,你打算什么时候娶那小狐狸精进门?” 这番话如同晴天一声霹雷,震得江应茂目瞪口呆! “我穆阿娇自入江门,自问循规蹈矩恪守妇道,虽仅为江氏添得一男一女,但也算没功有劳,可我夫君呢?竟视我为无物,辜负我情深,偷偷在外养小,弃江氏和我娘家穆氏脸面于不顾,爷爷,爹,你们说这口气我怎么忍得下去?”穆阿娇言罢呜呜地掩面痛哭了起来。 “养小?”江行和江应景合声惊道。 “这话打哪儿说起啊,阿娇?”江霍忙问道。 “爷爷请看!”穆阿娇起身奉上一张信笺,“这是方才有人放在我院门口的,我起初不知道是什么,拆开一看才明白,这是一封应茂写给魏四公子的信,信中说他养封氏之事已被应谋所知,恐应谋告发,请魏四公子代为应承着,家中若是问起,便说封氏是魏四公子养的外室!” 眼见着那信,江应茂心里唯一那一点点想辩驳的念头都只能栽了下去!那脸色如同青衣再染过一回似的,缓缓地由深青转为了浓浓的黑青……猛地撩起彻寒如冰的双眸,目光直逼对面的弟弟——是他吗?他终究还是告密了? “哥不会是怀疑我吧?”江应谋给出的反应却一脸茫然,还带点无辜。 “不是你吗?”江应茂藏在袖中的拳头攥握。 “哥你想想,这信上提到我了,我要是还把信交给大嫂,让大嫂公诸于众,那不等于是把自己给暴露了吗?我有那么傻吗?我大可以暗中派人引大嫂去封氏家中,以大嫂的脾气,闹得满城皆知也不是不可能的。” “应茂!”江霍读完信后,整张脸都是青的。 江应茂连忙起身,几步上前,噗通一声与穆阿娇并肩而跪,开始坦白从宽了:“爷爷请息怒!此事是应茂一时糊涂,应茂也想过禀明爷爷和爹,将封氏正大光明地收入院中,但因近来公务繁多,应茂还没来得及向你们禀明一切,还请爷爷和爹宽恕!” “什么意思?”穆阿娇怒气熏天,含泪忿忿,“你还当真要将她娶回家里?” “那封氏是何人?”江彻问道。 “爹,您不记得了?你手底下原有个姓封的执笔,早几年病死了,家里仅剩下一个略有姿色的小狐狸精儿,当初奶奶和娘还怜惜过她孤苦伶仃,还周济过她,谁知她不但不报恩,还勾引主人家公子,这样的女人怎么能进江府大门?”穆阿娇控诉道。 “哦,”江彻忽然明白过来了,“原来是那个叫封姿的姑娘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此女万万不可入江府!此女狐惑阴险,暗藏包心,让这种狐媚妖精入府,府里绝没安生日子过!求爷爷和爹给我做主!”穆阿娇说着又哭了起来。 江霍抬手道:“好了,阿娇,你也别哭了。她进不了我江府大门,这是肯定的。若我开了这个先例,往后外面那些不安分的人肯定都会以为只要做了江府公子外室,便可大摇大摆地入江氏大门,那咱们江氏规矩何在?此事爷爷必定会为你做主,狠狠惩罚应茂,另外也会着人打发了那封氏,让她永远也回不了博阳。你也别哭了,起身回去吧!” 穆阿娇叩谢之后,斜目狠狠地瞪了江应茂一眼,这才气哼哼地起身走了。江霍垂眉凝视了江应茂片刻,转头江应茂:“聪儿,你是怎么知道你大哥在外面养了个外室的?” 江应谋道:“提起这话恐怕又要说回陈冯的事了。” “这与陈冯的事情何干?” “不瞒爷爷说,我是因为派人跟踪过大哥,所以才知道他在外养了个封氏。” “你派人跟踪你大哥?这是为何?”江霍颦眉问。 “爷爷可知魏空见为何忽然会出首告发陈冯?” “你说来听听。” “说到底其实就是为了一个女人。陈冯府中有一名歌姬,名唤喻明伊,色艺俱佳,心志颇高,为陈冯最钟爱的美姬。不料,自魏空见遇见后,一直垂涎不已,多次讨要均无果,后魏空明又出面问陈冯讨要,陈冯还是拒绝了,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你是说魏空见出首告发陈冯,就是为了那个叫喻明伊的歌姬?”江行一脸惊诧地插了那么一句。 “正是。”江应茂点了点头。 “可这与你大哥有何干系?”江行接着问。 “魏空见出首时曾向国君呈上一篇辞赋,名为《山涧倩影》,正是这一辞赋,让陈冯万死难辨清白。其实那辞赋我和大哥早就见过,且是当着我们面写成的。我找大哥其实就想是请大哥出面为陈冯说一两句,向国君禀明事情始由,但自我从未梁回来之后,大哥一直避而不见,甚至数日不归家,无奈之下我才出此下策,确实没料想过会撞上他和封氏那段事情。” “应茂,”江霍脸色更沉了些,“聪儿所言可是真的?你早见过那篇辞赋,也知那篇辞赋的由来?” 江应茂牙龈微紧,呼吸沉重:“没有,我没见过那篇旧赋,我更不记得应谋说的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所以应谋来找我的时候,我没有答应他,因为我根本不记得那样的事情了,怎能撒谎?我想会不会是应谋为救陈冯心切,自己记错了。” 江应谋早料到了,大哥是绝对不会承认见过那篇辞赋的,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想说出来,可谁知道半道杀出了封告密信,还提到了他,爷爷问起,他也不得不把事情解释一下。 “哎哟,那到底你们俩兄弟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呢?”江行问。 “无所谓,大概真是我记错了吧,”江应谋淡淡一笑,“反正我已找到解救陈冯的另外一个办法,大哥出不出面都不打紧了。咱们还是说回刚才分家的事情吧……” “分家的事情打住吧!”江霍凝色道,“爷爷没想过要把你一个人分出去那么残忍。爷爷想过了,你说得对,陈冯得救,不管是为了昔日的主仆之情,还是为了咱们江家的脸面,陈冯那罪名不能就这样被人定了。聪儿,你放心去做,有爷爷在,国君怪罪下来还有爷爷呢!” “我说爹……” 江行刚说了三个字就被江霍抬手打断了:“不愿与我荣辱与共的,此时提出分家也可以,我绝不会为难。” “这……罢了,由着应谋去吧!”江行悻悻而去。 随后,江应谋三兄弟也相继离开,仅剩下了江应茂。江应茂缓缓起身,带着一种不甘心的口吻问道:“爷爷真的打算让应谋冒险?” “那篇《山涧倩影》是你给魏空见的?” “爷爷……”江应茂愕然抬头! “你与魏空见联手对付陈冯就是想为难你弟弟,对吗?” “我没有!”江应茂断然否认! “没有?”江霍挑眉冷哼,扬手将那张信笺丢给了他,“你与魏空见之见没有任何牵扯,你为何要将封氏之事委托于他?你很清楚咱们江家规矩,养外室是绝对不允许的,传出去也是全城的笑话,这么要脸面的事你却托付于一个平日里不怎么往来的魏空见,为什么?应茂你告诉我为什么?” 江应茂右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理由只有一个,他若不帮扛上此事,你极有可能会受应谋要挟而将你们背地里的勾当托盘而出,所以他必须得帮你扛着,我说得对吗?” 面对曾经战功赫赫威震四方的爷爷以及满腹才学聪明睿智的父亲,江应茂辨不出也不敢再辨,再辨只会让自己更加尴尬和窘迫。沉吟片刻,他点头道:“对……陈冯的事情是我和魏空见弄出来的……那篇旧赋也是我翻找出来交给魏空见的……” “能给我个理由吗?你对付你弟弟的理由,你就那么容不下他吗?” “不,”他抬起头,眼中激起怒火,“不是我容不下他,是他容不下我!你们可知道上回我与郑国和谈为何会失败吗?就是因为他,他抓了郑憾,以此要挟郑憾舅舅鹿国公破坏和谈,所以我的一切用心都白费了,你们知道吗?” 两位长辈都愣了一下,对视了一眼后,江彻道:“竟有这样的事?谁告诉你的?” “早在和谈之时我就觉察到一些不对劲儿,鹿国公曾不止一次地跟我摇头叹息说成败都在我们江家公子身上,我当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他说的江家公子是我,直到后来我听魏空明说起那事的时候,我才彻底明白了!” “魏空明告诉聪儿抓了郑憾?” “魏空明说他安插在郑憾身边的细作告诉他,郑憾潜入博阳附近意图刺杀应谋,却被不幸被晋寒所抓擒。他为了证实细作所言非虚,暗中派人监视晋寒,果真被他找着了关押的地方,跟着他派人夜袭将郑憾掳走,可惜没过几日,郑憾又被另外一帮人给劫走了,据猜测应该是郑憾手下。” “你相信魏空明没有撒谎?” “没有,”江应茂摇头笃定道,“我去和谈过,我与鹿国公打过交道,我知道他其实也想和谈成功,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而故意从中作梗,那个原因就是郑憾!” “可聪儿为何要这么做呢?” “爹,应谋已经变了,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江应谋了。赫城一战,无畏公主死了,他就觉得全天下都欠着他似的,他心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已经不是您和我能猜得到的了!” “魏空明告诉你这些,你就一点都不怀疑他的用心?”江霍问道。 江应茂苦涩地笑了笑:“我知道,他是想挑拨我和应谋之间的关系,可我和应谋之间的关系还用得着挑拨吗?其实早没什么情分可言了。他对我还不如他对陈冯一半好,他从未真心地把我当成他大哥看待。他看不起我,因为他聪明,因为他是全稽国最聪明的人……” “唉!”江彻轻叹了一口气,“你对聪儿的偏见还是一如既往啊!虽说我并不清楚聪儿威胁鹿国公破坏和谈是为了什么,但我相信聪儿并非是要针对你,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应茂,多宽待些你弟弟,他虽聪明却从小吃尽苦头,不比你们其他三个好过多少。他对你这个大哥由始至终也是尊重的。” “陈冯一事就交给聪儿去办吧!咱们江家人自己捅的篓子,得咱们江家人自己去补了,”江霍道,“应茂,无论你此回是出于什么缘由,你都犯了三个错,其一,与咱们的政敌魏氏联手,蠢之又蠢;其二,对付陈冯这个从咱们江家出去的人,等于是在打咱们自己的脸,一点都不高明;其三,不问清楚缘由就暗算兄弟,这是爷爷最不能容忍的。” 江应茂缓缓跪下:“我知道错了,若是爷爷和爹打算逐我出家门,我也没有怨言。” “你是江家长子,岂能轻易逐了?这就是为什么刚才我没有当着你的弟弟们揭穿你的缘故。你既知错,就该好好反省改过,不可再有下回。对你和聪儿,我和你爹是一样看待的,你们都是有能耐的江家子孙,我们都希望你们能为江家日后的荣光多多尽力,而不是互相争斗。兄弟之间,不该有隔阂,更不该有暗算和猜忌。此回我罚你去昭思楼面壁思过,你可服气?” “服气。” “那好,此事就此打住,至于为何聪儿要阻止你和谈成功,你不必太过介怀,日后我会问清楚的。” 江应茂拜谢后,怏怏不乐地走了出来。侯在门外的江榆急忙上前,轻声禀道:“公子,方才小的派人去问过魏四公子了,魏四公子说他今早被人偷袭了,信也是那个时候不见的……” -本章完结- 第一卷八十六章 有负公子 “你说什么?他在博阳都能被人偷袭了?他是猪吗?能窝囊愚蠢成那样?”江应茂压低着声音发怒道。 “他说他也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嚣张。” “不是人家嚣张,是他蠢!哼!”江应茂重重甩袖,大步走出他父亲的院子,“我也蠢,当时怎么就答应和他联手呢?那魏空见是个什么玩意儿?狐假虎威,见利忘义,贪得无厌的败类罢了!在博阳,在自己的地盘上都能叫人给偷袭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在博阳混?他一定也还没查到是谁干的吧?” “对,他正在查。” “指望那蠢猪查出来,那得猴年马月去了!郑榆你听着,能递信到我院门前的人必是这府里的人,你去给我仔细查查,今早都有些什么人经过了我院门,又有谁去找过我和大少夫人。” “公子不怀疑四公子?” “应谋有嫌疑,那两个一样的有嫌疑!还有西府那几个,从来没消停过的,都给我派人好好查一查,看到底是谁把信递到大少夫人手里的!” 江应谋带回了江霍的指令,全杜鹃阁为之精神一振,但凡能识字儿的都来帮忙翻找,忙碌到夜里,拢共找出了三十二处题咏茉莉且贬斥茉莉不易留存花香易残的。之后,江应谋又连夜动笔,为明日进宫书写呈书。 正当众人都歇了一口气时,死牢里却传来了坏消息,说陈冯快不行了。 陈冯身子向来不算很结实,自成了名人以来又经常往来于各府酒宴之间,人刚到中年便有些小肚腩了,平日里又从不练拳习剑,久而久之那身子就越发地虚了起来。这回下入死牢,可算遭罪了,吃不下也睡不好,偏又是大暑天,一个不小心就得上了痢疾,拉过几回,人已经瘫了。 她随江应谋赶到死牢里见到陈冯时,陈冯已面色发紫,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吃力地抬起两条脏兮兮的胳膊,向江应谋比划着什么。 她忙将带去的急救药丸给陈冯服下,然后才开始诊脉开方。服下药丸没多久,陈冯能吐出一两个字来了,咿呀啊呀地冲江应谋嘟囔了几句。江应谋弯腰问道:“你是不是想吃什么?我来时让阡陌顺手带了点荷叶粳米粥来,你要不要吃一口?” 陈冯晃了晃脑袋,含糊不清道:“我……我恐怕……不行了……” “什么?”江应谋侧耳细听道。 “有话……托付给我……” “什么有话托付给你?” “你……”陈冯又指了指江应谋,“有话……托付给……我……我帮你……帮你带给……无畏公主……” 她摁在陈冯右手腕上的两指指头下意识地重了一点点,抬眉怪异地瞄了陈冯一眼,真是病迷糊了吧?这时候带什么话给无畏公主呢? 江应谋也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你死不了,有蒲心在呢!小小一个痢疾罢了,蒲心说难不住她,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唉……”陈冯从干瘪的喉腔里发出了一丝气息微弱的叹息,左手颤抖地握住江应谋的右手腕,“早晚车裂……倒不如这样……这样去了好……” “谁说你要被车裂?”江应谋抬起左手摁了摁陈冯的左手背,语重心长道,“事情还没到绝望之时,怎能轻言放弃?我已备好呈书,明日便进宫为你辩驳,你安心在此养病就是了,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被放出来了。” “什么?”陈冯那张紫灰紫灰的干皮脸上划过一丝惊诧,猛地抽回了被她摁着的右手,双手一并抓住了江应谋的胳膊,显得又惊又慌,“你说什么?你说……你要去……去和国君……辩驳?不,不,别去……别去……” “你放心,我做足了准备……” “不!不!”陈冯一激动,额上青筋凸显得更明显了,凌乱的发丝也随着他那身子微微抖动着,“听我说……别去……国君不会听的……他恨毒了……恨毒了那么辱骂他母后之人……他是不会……不会同你讲道理的!” 江应谋眼含浅笑,腾出手来将阵阵战栗的他摁下:“你就这么看不起我这稽国第一谋士?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绝不会闹到鸡飞蛋打这样的地步的。好了,安静躺着,让蒲心为你诊脉开方,这样你才好得更快。” “公子……”陈冯眼角居然涌出了一丝丝水光,又是感动又是激动,这让他原本就不顺畅的呼吸更加地急促了起来,“陈冯……陈冯该怎样报答您……怎么样……” “陈冯哥,”立在旁边的阡陌微微弯腰劝道,“你好生歇着,把病养好,那就是报答公子了。你可知这几日公子为了你这事各处奔波,甚至拉下脸面去求人,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公子费了这么大心力来救你,万一国君真的宽恕了你,你自己却暴病而亡,那不枉费了公子这些辛苦了吗?快赶紧躺下,好好养病。” 陈冯居然像个孩子似的轻声抽泣了一下,将一头凌乱埋于江应谋臂弯里,声音沙哑且苦涩道:“公子从前所提醒的话……如今果真应验了……我真是……悔不当初……若真得公子相救不死……陈冯自此仍是公子仆从……愿一生追奉……” 得江应谋一阵安慰,陈冯终平复了下来。陈冯虽是痢疾,但所幸发现及时,又得她以缓补之道医救,当晚过后,情况已经大有好转了。 当晚,江应谋回府继续修改呈书,她与桑榆则留了下来照看陈冯。天明时,陈冯从昏睡中醒来,翻了个身,哑着嗓子问盘坐在草席上的她:“什么时辰了?” “早过了吃饭的点儿,先生感觉如何?” 陈冯点点头,从胸前内舒出了一口气道:“浑身上下仿佛斜下了百余斤重铅似的,轻松了许多。蒲心姑娘,实在辛苦你和桑榆了。”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分内之事。” “这时辰……应谋恐怕已经进宫了吧?”陈冯满面憔悴,神情忧伤地往牢门外那昏暗的过道看了看。 “想必已经进宫了。”她答道。 “唉……应谋不该去……”陈冯缓闭双眼,不住摇头,“应谋不该为了我这样的人去冒那么大的风险……压根儿就不值得……若是惹恼了国君,今日恐怕是出不了宫了……我对不起他……对不起……” “他做足了准备,应该没事的。” “即便他能说服国君,赦我不死,恐怕在国君心里也会留下一个梗。你是不了解我们国君,那是一个有仇必报,且略有些刚愎自用的人。唉,说到底还是我自己太过狂妄自大了……” “这话怎么说?” “蒲心你有没有听应谋说过我的事情?” “没有,我只是知道你号称万事通,天文地理你都略通,是吗?” 陈冯缓缓坐起,神情疲惫地望着过道里的昏暗,叹息道:“我哪里是什么万事通,只不过读过的书比别人多一些,记性比别人好些罢了。我自幼随奶奶卖身给江家,因为应谋身边缺个伴读的,大人见我识得两个字又说话机灵,便将我送给了应谋。” “这我知道,你出身于江府,曾是公子身边的仆从,后来才华渐露,又遇六年前稽国与夫聪国那场雄辩,一战成名,被人奉为了稽国的万事通。” “对,”陈冯点头道,“正是六年前稽国与夫聪国那场雄辩成全了我如今的名声,可你知道当时举荐我的人是谁吗?” “是公子?” “正是他,”说到此处,陈冯又叹息了一声,“我年轻时心境很高,十三四岁时便已不耐烦困在江府为仆,总想到外面去闯荡一番,总觉得自己这辈子绝对不是屈居人下的。那年应谋前往炎王宫,大人原本是想派我和江尘一同随应谋前往的,但应谋却拒绝了。” “他为什么要拒绝?” “也就是那年,他放了我自由,我不再是江府卖身契奴,我以门客身份活动于各贵族王胄府内,渐渐地,我略略积攒了一些名气,偶然听说夫聪国为了南边边界之事派人与我国和谈,会于彭地,我当时便想若能让我去,我必然可以驳倒夫聪国,为本国争取最大利益。于是,我修书给了应谋,应谋向当时的先王举荐了我,我果得任命,一战成名。” 话语落时,一件原本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却没让陈冯有多么欣喜开心,反倒是垂下一窝乱发,久久地黯然不语。 “先生为何这般伤感?难道一战成名对先生来讲不是件好事?”她问。 “是,是好事,”陈冯又缓缓抬起疲惫的脸,“它成就了我如今的一切,却也令我变得自大狂躁,除了名利,忽略了其他所有。就在我沉湎于那些声色犬马之时时,我已经彻底忘记了,应谋一个人在炎王宫过得是多么孤单萧索。” 她眉心微皱,很不自然地将脸扭向一旁:“大概是吧……” “我什么都忘了,忘了他不仅仅曾是我的公子,也忘了是他给了我读书的机会,成就了我后来的一切,我那时只记得要获得更多的名声,要有更多的膜拜,要让稽国青史上留下我更多的印记……我那时完全把他给忘了,偶尔会有一两封书信,写的也是我被哪位贵族邀请了,我又被哪位小姐看中了,一堆一堆俗不可耐的东西!”陈冯摇头苦笑道。 “然后呢?他没告诉你他在炎王宫里过得有多难受?”她心里带着些许的讥讽。 “他没提过,他在炎王宫里的事情他在信里从来没提过,他只是劝诫我不要太过得意忘形,做人要有所收敛。但我那时候怎么可能听得进去?”陈冯摊开手,自嘲地笑了笑,“我正处于翱翔之颠,又岂能听见其他的声音?我那时还很肤浅地认为他一定是嫉妒我了,身为公子的他肯定没想到我陈冯能有今天!呵呵呵呵,我那时是不是特别可笑?” 她实话实说:“挺欠揍的。” “直到这回因为明伊的事情被魏空见那王八蛋陷害入狱,在这冰冷潮湿又臭气熏天的死牢里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我才开始特别特别想念应谋藏书间里那张大地毯。那张地毯你见过吧?” “我从来没进过他的藏书间,所以没见过。” “小时候,每到冬天,为了让我们能安心读书,大夫人在地毯上铺了厚厚四层褥子,我们再拥着厚厚的皮裘,那样就可以很温暖地读书了……”陈冯说着眼眶竟红润了起来,垂头捂额,伤心难抑,“我挺对不起他的……我没能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助他……他却在我生死攸关的时候冒死帮我,你说得对,我真特别欠揍。” 这一刻,她略略有些恍惚了,陈冯说得声泪俱下的这位公子真是江应谋吗?为何她总觉得像是在说另外一位素不相识的人呢?陈冯眼里的江应谋待仆从亲厚,肯与人方便,还厚道仗义,可为何她所认识的江应谋不是这样的呢? 两人俱默时,过道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连忙起身往外一看,只见四个身着金肩的侍卫阔步而来。走到牢门口,什么也没说,钻进来就拖着陈冯要走。陈冯惊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她也愣了,慌忙问道:“你们这是要把他带哪儿去?我家公子已经入宫觐见国君了,国君未必会让他死,你们这又是干什么?” 其中一个回头冷脸道:“与你无关,一边待着去!” 她直觉是要出事了! 为什么?这四人均穿着金肩软袍,此乃稽国四品武官服,属于近侍袍服,也就是说这四人是隶属于国君直接统管的内廷近侍门下。若是江应谋劝说失败,国君要对陈冯执行车裂,也应该是司刑局来执行,不该是由内廷近侍来代办,这分明有些秘密处决的意思! 坏了,一定是江应谋在国君面前已有了胜算,国君见不能堂而皇之地处决了陈冯,便先下手为强了! 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那个借题发挥草菅人命的国君!更不能让那个卑鄙无耻,仗势欺人的魏空见得逞!若陈冯真死了,喻明伊料想也不会独活,江应谋辛苦数日是白费了,自己送到穆阿娇那儿的密信也算白废了! 眼见这四人架起陈冯要走,她忽生一主意,抢先一步出了门,哗啦一声将门上铁链拉紧锁上了。门内近侍一愣,向她喝道:“你干什么?找死不成?打开!” 她圆瞪双目,后退道:“你们又是来干什么的?陈冯先生有罪没罪,自有国法处置,怎能任凭你们这几个随意带走呢?” “简直无知!来人!来人!外面来个人把这门锁打开!”那人又朝外喊道。 她可不笨,直接奔到过道的另一扇门前,一脚踹退了赶来送钥匙的狱卒,再顺手夺了钥匙,将那扇门也紧紧锁死。这下,那两拨男人傻眼了。 那扇木门是分隔重犯和死刑犯之间的一道门,狱卒们必须通过那道门才能进来给那几位内廷近侍送钥匙,如今一拨被锁在外面,一拨被锁在牢里头,只能远远地含泪相对了。 “这疯女人,”刚才吼她的那个近侍喝道,“你是江应谋府上的吗?你胆儿还真大!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她其实一点都不怕,但为了身份只得装出那么一丝丝害怕:“我不管……我不管你们是干什么的!反正……反正你们不能就这样把陈冯先生带走了!我家公子很快就来了!” “死丫头!”那人指向她威胁道,“你再不开门我直接一刀子把他给抹了!听见没有,开门!” “抹了?抹了的话……你们也跑不掉啊!把你们关在这儿,至少待会我家公子回来的时候能知道是谁滥杀无辜的啊!” “你……都别愣着了,把铁链砍了!” 这人一声号令,两拨男人都拔刀出来砍铁链了。可用在这牢房里的铁链是那么容易砍断的吗?为防劫狱或者犯人出逃,这牢房用的铁链那都是国库里的精铁打造的,一条条又粗有壮,轻易是砍不断的。 两拨男人忙得满头热汗,她倒是挺清闲的,盘腿坐下,右手紧紧抓着那串钥匙,抄手看他们瞎忙活了。砍了半天,粗壮的铁索依旧没有断,这些人甚至动起了砍门的念头了。 就在此时,晋寒领人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之后的事情她就不知道,因为放了晋寒进来后,她和桑榆也收拾了东西回府去了,不知道后来晋寒和那几个近侍怎么样了。 回府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宫内传出消息,说陈冯被赦。与这个好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一个坏消息,却不是有关陈冯的,而是魏空见。据说,国君以魏空见夸大事实造谣生事为由撤了魏空见的职,命其在家禁足反省,未有赦命,不得复职。 宫内的那场辩驳很明显是江应谋赢了,而且应该是大获全胜,不但让陈冯脱罪了,还让魏空见恶有恶报。 -本章完结- 第一卷八十七章 喻明伊的相告 她真的很好奇,到底江应谋是如何说服国君改变心意的,但同时,她也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江应谋的确是一个能撼动他想撼动的一切的人,与这样一个人谋皮,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打从宫中回来后,江应谋便闭门谢客了。埋头一睡,竟从当日下午睡到了翌日上午,直到陈冯过来拜谢时,他都还没有起来。 阡陌传话让她送饭过去时,江应谋还一副睡意犹浓的样子半倚在垒得高高的金丝蚕枕上,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地打着,眼中血丝满满,分明操劳过度。 阡陌手执檀香小扇跪坐在他侧后方轻轻摇着:“公子,多少吃点,没什么胃口米粥也喝两口,瞌睡要紧,那肚子也不落下啊!” “随便吧……”江应谋又一个哈欠,一双又细又黑的长睫毛往下一搭,仿佛又开始酝酿起了瞌睡。阡陌忙轻轻推了他一把,忍不住笑了起来:“才说完三个字呢,您又接着睡上了,快醒醒,喝了米粥再睡!” 江应谋勉强睁开了倦色浓浓的双眸,抬手接过了她递上的清粥,略略抿了两口,忽然好像想起什么来了,吩咐道:“阡陌,去我藏书间里把我昨夜写的那个药方子拿出来。” 阡陌进藏书间取了那张药方子出来,江应谋递了给她道:“你瞧瞧,这方能给小孩子用吗?” 小孩子?她猛然想起了那日在马车上偷阅到的那封信。 “不知道公子是要给多大的孩子用,”她双手接过,故意探道,“给小孩子用药,也得看年纪的。” “呃……大约四岁左右。”江应谋回道。 “四岁?”她目光浏览着方子道,“此方是治肺燥肺火旺的,对大人无碍,对小孩子就有些下药过重了。” “我果然是半吊子,被你一眼就看出来了,罢了,”江应谋笑了笑,扯过那张药方随手揉了扔在一旁,“我有一朋友的孩子,今年四岁,容易上火口臭,还偶带咳嗽,也问了医,但总治不了根,听说我身边有位好医师,特写信问我求个方子,我不好推辞,你就帮他写个吧。” “恐怕不太好写,”她道,“咱们这行讲究望闻问切,然后再对症下药,公子方才所说的不够详细,奴婢恐怕难以作为下药的依据。倘若方便的话,请公子那位朋友带了他家小公子来博阳,我亲自看看会更好;若不方便的话,也得问个清楚仔细才行。” “她家离博阳甚远,往来十分不方便,这样,蒲心你想问什么一一写下来,尽量仔细些,等她回复了你再做决定。” “好。” 说话间,陈冯来了,她和阡陌一齐退了出去。转头时,喻明伊正站在廊下微微含笑,见了她们二人,喻明伊屈膝行了深深的一个大礼。阡陌忙双手扶起:“你这是做什么?要谢也该进去谢公子才对,对我们俩行这么大个礼,我们可受不起。” 喻明伊道:“两位受得起的,我家先生身在狱中时,两位和这杜鹃阁上下没少为我家先生出力,正因为诸位的同心协力,我家先生才能清白出狱。” “都是一家人,何须说这两家话?谁也不想眼睁睁地瞧着陈冯哥被那歼人给害了,”阡陌携了喻明伊的手步至院中藤萝架下坐下,“要照我说,对那魏空见的惩戒也太轻了,不过就是去了他歃血营旗官的职,罚他反省己过,再没别的了,分明就是偏心。那样心肠歹毒见色忘义之人就也该下入死牢好好遭罪一番,他才知道什么叫日子难熬!” 喻明伊轻叹道:“他有魏家护着,国君也偏帮魏家,又能奈他如何呢?如今这结局对我而言已是最好的了。今日前来,一是为了答谢公子与诸位,二则也是来与你们作别的。” 她坐下道:“你要走了?” 喻明伊点点头:“这是先生的意思,要送我去别的地方了。魏空见此时必是恼羞成怒,恨意满满,先生恐他狗急跳墙对我下手,便想把我送走。我当然是不愿意离开先生的,可先生那话说得也对,我在他身边他还要忧心我,我若妥当了反省了他许多担心,我想想也是。” 阡陌道:“陈冯哥的思虑不假,以魏空见那不沉稳的性子,家里若管束不住,不知道还得惹出什么祸事来,你去别的地方避避也好,陈冯哥也会少了许多担忧。你既要走,我倒是有两件好东西送你,你先坐坐,我取了来。” “你别太客气了……” “咱们姐妹哪儿来的客气,你坐着,我去取了便来。” 阡陌匆匆离去,她正思量着是不是也该送一两件东西给喻明伊做留念时,喻明伊忽然伸手过来,轻握住了她的手,眼含感激道:“真得谢谢你,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你。” 她听着微微一愣,含笑道:“你这也太客气了,方才不是刚谢过吗?我也没干什么……” “若非你,先生早被那帮心狠手辣的内廷侍卫带走灭了口,纵使公子说服了国君,也未必能救得了先生。还有……”喻明伊眼中更添了几分笑意,“你如此地喜欢乐于助人,日后必定会有好报的。” “哪里,你太客气了,我那时也慌呢,一慌脑子就轴了,自己干了些什么都不知道了,如今想想还是挺后怕的。”她敷衍笑道。 “蒲心姑娘,你心地善良又肯乐于助人,往后一定可以找到一位心疼你一辈子的夫君。你说咱们女人,无论是做什么的,闺阁中的千金也好,贫贱卑微的小妇人也罢,最终也都得找个归属不是吗?” 她听得不是太明白,只能含糊地点了点头。喻明伊又道:“你如此善良且又如此能干,所以老天是十分眷顾你的,在这博阳你有江公子作为庇护,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你可得好好珍惜。临别前,我也没什么东西好赠予你留作纪念的,就跟你说说我这几年留在博阳的一些所见所闻吧!” “愿闻其详。” “蒲心姑娘认为我家先生那事儿算完了吗?” 她略想了想,轻轻摇头:“或许没完?” “当然没完,”喻明伊面浮鄙色,目光笃定道,“棋面上的确已经分出胜负了,但棋盘之下暗涌不断,往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好。蒲心姑娘在博阳这么久,可听人说起过魏氏的发迹史?” “听人说起过一些,说魏空见的爷爷原是驼山县一名小县吏,当年因驼山县匪乱不断,魏空见爷爷收治贼匪有空,得朝堂封赏,这才渐渐发迹了起来。” “匪乱那事却也不假,后被魏空见爷爷收治这也不假,但当年魏空见爷爷是如何收治山匪的坊间却另有说法。” “什么说法?” “他们说,当初魏空见爷爷并非是平定了匪乱,而是招安。” “招安?” “所以,一直有人说魏氏是山匪起家,说那时魏空见爷爷与山匪头目勾结,为壮大自己势力,招安了那些山匪,背地里胡乱弄了些尸体以及山寨残墟来糊弄朝廷,其实那帮子山匪一直都没有剿灭过。” “原来魏氏竟是这样发家的?”她渐渐明白了过来。 “魏空见爷爷得势后,离开驼山投奔当时盛极一时的东都侯,后东都侯势败,他又转而向先王靠拢,助先王击败东都侯残党,得先王浩封,这才洗脱从前的黑历史,蜕变成如今风光无限尊贵无比的魏家。可不管怎么变,山匪始终是山匪,魏氏一族的行事做派始终都有山匪的影子,又特别是睚眦必报这一点,他们可是当成了祖训在传承。” “你的意思是,依着魏家那山匪脾性,报复我家公子是必然的?” “他魏府一家报复倒也不算什么,江府也不是那么好得罪的,可如今另有一人,也对江公子虎视眈眈了。” 她眉心微收:“你说国君?” 喻明伊面带肃色地点了点头:“正是。昨日之事,看起来是国君被江公子说服了,可事实上呢?咱们的那位国君也不是什么宽宏大量,明理识体的圣明之君,况且昨日朝堂之上,逼得那位国君更改主意的不仅仅是江公子的据理以争,还有另外一个缘故。” “什么缘故?” “宋后。” “宋后?你是指现稽国王太后?” “国君生母为黎后,但黎后早故,黎后身故后,国君便过继到了无子的宋后名下抚养。宋后为正王后,所以先王崩逝后,国君名正言顺地继承了王位。但就在国君继承王位刚刚一年的时候,他追封了他生母黎美人为后,这件事成了他和宋后不合的开始。” “所以,黎后不是先王追封的,是国君自己追封的?” “没错。” “你方才说昨日在朝堂之上,迫使国君改变主意的不仅仅是我家公子,还有宋后,也就是说昨日宋后也去了开仁大殿,帮着我家公子为你家先生平反?” “正是。” “她为何要这样做?仅仅是因为与国君不合,想跟国君闹闹别扭?” “她为何那样做我倒没去细细琢磨,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看清楚眼前的形势,你与公子十分亲近,难免会遭人嫉妒暗算,所以你千万要小心些。” “明伊姑娘的话我会记下,多谢,你也要保重。” “当然!” 那日作别后,她再也没在博阳看见过喻明伊了,谁也不知道陈冯将喻明伊送去了哪儿,可不管是去了哪儿,想必都是清静自在的地方,她挺羡慕的。 转凉也就一个晚上的事情。从头一日下午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像个哭得止不住的怨妇,一直哭到了半夜,那盘亘已久的酷暑之气这才偃旗息鼓,缓缓褪下了。 初秋气候清爽宜人,正是外出狩猎的好时机,正因为如此,此时此刻她才得以如此悠闲地盘腿坐在这顶碧纱大帐内,一面剥着山胡桃一面看帐外人来人往。 今日国君率众来到这半湖围场狩猎,江应谋魏空明等贵族子弟作陪,十几顶颜色各异的大帐在湖畔东侧依次罗列开来,仿佛一朵朵硕大的木棉花从天而降。 湖畔很热闹,唯独她家公子的碧纱帐里稍显冷清了一些。魏竹馨一来便去寻穆阿娇说话了,帐内仅剩下她和阡陌桑榆低声闲话。 正聊着,一宫婢忽然步伐匆匆地走了进来,问道:“哪位是林蒲心?” 她起身答道:“我是。” 宫婢道:“那你速速随我去那边帐里走一趟。” “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明姬夫人传你。” “明姬夫人?”阡陌与她对视了一眼,脸色诧异地问那宫婢,“不知明姬夫人传召蒲心去做什么?” “去了不就知道了,走吧!” 阡陌不放心,跟着一块儿去了,可到了明姬夫人专用的那顶玄青色大帐外,还是给挡了下来。 她随那宫婢进了帐,但见几位衣着华贵的妇人谈笑其中,魏竹馨也在,正与一位着紫色裙袍的贵妇人并肩而坐。 宫婢禀报了一声,那紫袍妇人便打住了话,转头打量了她一眼,眉眼处带着些许的傲气,抬起玉腕往旁边一指,道:“叫她过去给明姬夫人瞧瞧吧!” 说话间,早有宫婢跪下,为旁边那位着湖蓝色裙袍的贵妇褪下了绣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铺了丝缎垫子的脚凳上。方才领她进来的那个宫婢碰了碰她的胳膊,吩咐道:“快去给夫人好好揉揉,夫人方才一直说小腿肚子抽痛得很,不过你要小心了,夫人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你要拿捏得当。” 她猛生一股发自心底的恶心感! 原来,如此匆忙地将她叫到这儿来,竟就是为了给这位明姬夫人摁揉腿脚?明姬夫人身边难道会少了善于掐肩揉背的宫婢?她忽然有些明白这些无聊的贵妇想干什么了。 “快去呀,还愣着做什么?”穆阿娇也在,此时正笑得像只偷过腥的狐狸,“夫人赏识你,你就该好好伺候着,千万别给我们江家丢了脸了,知道吗?去吧!” 她一步也没往前挪,垂头回应得淡淡:“奴婢不会揉捏。” “别怕,明姬夫人十分地平易近人,你若伺候好了,她还会有赏呢!快去吧,别在这儿愣着了!”穆阿娇含着浅浅的阴笑催促道。 “奴婢真的不会。”她不打算让步。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能为明姬夫人和她腹中小王子效力,那是你的福分,那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知道吗?快去!”穆阿娇收敛起笑容正色道。 “奴婢自小福薄,恐怕承受不起明姬夫人如此厚爱,况且夫人腹中怀有王子,更不应该让奴婢这个丝毫不懂揉捏之术的人来伺候,万一伤着了,奴婢万死难以恕罪,所以,奴婢是万万不敢动手的。” “你可好啰嗦……” “罢了,”那紫袍贵妇轻抬手腕,打断了穆阿娇的话,“她不会就不勉强了,况且她也说得对,明姬夫人怀有小王子,若叫一个不懂揉捏之术的人胡乱按揉一通,乱了血气就麻烦了。” 穆阿娇含笑冲那贵妇点点头,再换了副冷色,斜眉瞪着她道:“真是没用!白白便宜你一回得夫人重赏的机会,你却是一点都不争气,真是给我们江府丢人!滚出去吧,还愣着这儿做什么?” 她刚转过身去,那贵妇又开口了:“慢着!” “大堂姐还有何吩咐?”穆阿娇殷勤问道。 “不会归不会,不会就由着她不会,那怎么行?”那贵妇说着握住了魏竹馨的手,眼含一番体贴备至的微笑道,“像咱们竹儿家的那位吾青侯,身子偏弱,又时时得为王上分忧解难,可谓费尽了心神,倘若身边侍奉的人连个掐肩揉背的活儿都不会,那可怎么好?所以,不会就学,也不是什么大难事儿。竹儿该知道,我身边的丁香最会这活儿,让她亲自传授,想必你家这位医师一定学得快。丁香?” 一宫婢应声从贵妇身后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了明姬跟前半跪下,双手托住明姬的双脚,让人撤掉了小脚蹬,然后转头朝她说道:“你过来。” 她往前走了几步,却并没有蹲下去的意思,只是好奇这宫婢到底打算怎么教她。见她还站着,这位叫丁香的宫婢又道:“得蹲下来,像我这样半蹲着,然后将夫人的玉足放在膝盖上,小心一点,别让夫人的玉足掉了下去,往怀里捧一点,这样才能更好地为夫人揉捏。听明白了吗?来,你来捧着夫人的玉足,我来揉捏,你很快就能学会了。” 明姬斜倚在那叠垒得高高的蚕丝花枕上,微微扬起下颚,盘亘在心中的那些高傲冷漠一一地浮现在了她那张描抹得很精致的脸上——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这女人像极了阿连城,与阿连城一样,都带有赫苗蛮部特有的宽鼻厚唇的特征,虽使尽世间最昂贵的脂粉,却也难掩其年近三十,长相平庸的本来面目。 -本章完结- 第一卷八十八章 借刀杀人 正是因为阿连城灭炎有功,这个于先王在世时就入了宫,一直未得受任何恩宠的女人这才一跃而起,成了国君身边仅次于魏姬和扈姬的宠儿。听闻这女人为了讨好国君,还曾亲手射杀了不肯降稽的炎国史官庐子遥。 姐姐是杀手,弟弟也是屠夫,试问如此冷血恨毒的乌可氏怎配她下跪捧脚? 她的拒绝很明显,静静地站着,便是最好的拒绝方式。正等待她卑微逢迎的明姬忽觉自己可能无法如愿了,脸色瞬变,抽回了丁香怀中的双脚,眸光尽冷:“这是什么意思?让本夫人晾着脚侯你这么久,万一凉着本夫人腹中的小王子你担待得起吗?” “林蒲心你是怎么回事?”穆阿娇霍地一下起了身,板正脸色道,“方才魏姬夫人的话你没听清楚吗?平日里在家倒聪明得不行了,今儿怎么到了两位夫人跟前就这般木讷了?怎么?让你跟着丁香学你竟不愿意?这儿有你说不的份儿吗?立刻跪下!” “我看还是不必了,”明姬已由宫婢穿回了绣鞋,缓缓地起了身,“人家是不愿意,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江大少夫人?哟,我算见识了,吾青侯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旁人不敢说的话敢说,旁人不敢违的命她敢违,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呢!” “明姬夫人请息怒!”穆阿娇忙笑容殷切道,“这奴婢才来江府不久,又出身村野,实在是还没调教好。初次见到打宫里出来的夫人们,脑子大概有些蒙了,还没回过神来呢!我这就叫人把她带回去,好好管教管教!” 明姬没接话,扶着一宫婢的胳膊缓缓走到了她跟前,一双被描得又黑又粉的窄眸从上至下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原以为还会呵斥,却没想到这位出身赫苗蛮族的女人却另有自己训人的方式——尽管身怀有孕,且才过了三月之期,却敢忽然抬脚发力,一脚踹在了她小腹上! 哐当一声大响,她后背撞上了摆放金鸭香炉的高几,金鸭像失了魂魄的疯鸭一般飞出了帐外,高几和她则双双跌倒在地。 “哎哟,哎哟,夫人息怒!夫人快请坐下歇着!”穆阿娇压根儿就没瞧一瞧倒在地上的她,反而是急忙上前搀扶住了明姬,“这等贱婢何须夫人您亲自动手教训?那也太看得起她了!夫人千万别动气,您还怀着小王子呢,快坐下歇歇吧!” 明姬挥袖弹了弹微微皱起的丝裙,傲然转身,扶了宫婢和穆阿娇的手慢条斯理地走了回去,坐下,冷眉道:“本夫人不喜欢啰里啰嗦地讲道理,又特别不喜欢跟那些压根儿连字都不认识的贱奴们废话。贱奴就贱奴,跟她们说太多道理,只会让她们误以为自己也是个人才,可以跟主子分庭对抗,对付贱奴,无需太过文绉绉的,像鞭挞畜生一样狠狠教训一番,她们就知道听话了。” “是,是,夫人说得极是!像她这样的贱奴实在是没必要跟她废话,拖回去打几顿也就听话了!来人,还不把林蒲心给我拖出去!”穆阿娇转头发话时,嘴角窃笑难掩,仿佛一早预谋好的歼计终于得逞了似的。 对,这大概本就是一出早就预谋好了的好戏。挑大梁的正是这位身怀六甲的明姬夫人,穆阿娇和丁香是捧角,魏竹馨以及那位紫裙贵妇只是旁观的甲乙丙丁,她们之所以安排这场好戏,其目的可能就是为了给自己难堪,或者说也是为了让江应谋难堪。 她忍着腹部的疼痛,吃力地爬了起来,脸色已近暗灰色。穆阿娇又冲她喝了起来:“你说你还能做点什么?真是给应谋惯得有些不像样儿了!好意让你来见识见识大场面,你倒好好,一来就惹得明姬夫人上火,真是没用透了!还杵在这儿做什么?难道还想挨上一脚?还不滚?” 她往前迈了一步,眼神中带着幽幽的青光:“明姬夫人不惜以带孕之身教诲奴婢,奴婢怎能就此离开?理应向明姬夫人叩谢才是。” “哼哼,瞧见了吧?”明姬耸肩抖眉,摊开双手,得意非常了起来,“我方才说的话一点都不假吧?与贱奴说道理她们压根儿就不会听,好好地替她们松松筋骨,反倒变乖了。行,看你这般懂事知趣,本夫人就勉强受你一拜,过来吧!” 一步一步地,她捧着小腹慢腾腾地挪了过去,到了明姬跟前,她缓缓倾下上身,作一副将要下跪的姿态,可她压根儿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根本不可能跟着这个蛮妇杀手下跪叩谢,她真正想干的只是这件事—— “噗!”一口带着浓浓腥味儿的鲜血喷口而出,仿佛莫名迎来了一场血雨,明姬的胸口和小腹瞬间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滴! 众宫婢顿时惊声尖叫了起来,而明姬,身子彷如触电般地震了一下,手中茶盏哐当落地,缓缓垂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目瞪口呆了片刻后,忽然跳起扬手,狠狠地朝她脸上抽了一巴掌过去! 可惜,那一巴掌打空了,她很灵巧地后退躲开了。 不过没完,扑了个空的明姬更怒了,掀开扶住自己的宫婢,抓起手边凭几上的茶壶便冲她砸了过去,她又躲开了,紧接着,那只小脚凳也撩了过去,她还是躲开了,最后,直到明姬双手抓起那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凭几时,那紫袍贵妇这才忙开口制止道:“快放下,仔细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夫人,夫人,赶快放下!赶快放下!”刚才躲得老远的穆阿娇这时又凑了过来,“您还怀着小王子呢,怎能如此动怒?快放下,这等贱婢用不着夫人您亲自动手的!哎,你们几个,都傻呆呆地看着夫人生气是吧?还不给夫人绑了那贱婢过来请罪!” 穆阿娇这么一说,伺候明姬的那几个宫婢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了她。她知道自己不能出手,更不能被明姬给绑了,于是转身飞快地往帐外溜了。 那几个宫婢一窝蜂似的追了出去,整个大帐忽地又安静了下来。这时,紫袍贵妇起了身,款步走到明姬跟前,摁了摁明姬的肩头道:“你说你,怎么还跟一个奴婢生起大气来了?万一伤着你腹中的小王子,王上该多心疼呀!好好的,别再气了,万事还有王上替你做主呢!” “真是贱婢!”明姬怒气难消道,“又刁又恶,还胆大包天,怪不得竹馨妹妹拿她没法子!且等着,今日我非要给她好好长长记性!” “好了好了,处置那贱婢的事情就留给王上吧,你先去换身衣裳,消消气儿,我去瞧瞧那贱婢捉住了没有。” 安慰过明姬,紫袍贵妇领着魏竹馨和穆阿娇出了玄青大帐,回了自己的绛纱帐内。屏退左右后,穆阿娇问:“大堂姐,咱们要不要派个人去瞧瞧林蒲心给捉住了没?” 紫袍贵妇双手捧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摇头笑道:“不必了,捉住没捉住,今儿这事儿都得闹到王上跟前去了,咱们无需费那个功夫,只等瞧好戏吧!” “呵呵呵呵……”穆阿娇掩鼻贼笑了几声,乐可不支道,“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那明姬夫人简直就是一泼妇!哎哟哟,方才瞧她抓东西砸林蒲心那贱婢的样子,我真真吓得心口扑扑直跳,活脱脱地一只母老虎呀!” 紫袍贵妇往帐外飞了个冷眉,不屑道:“你才知道?别看她平日里在王上面前温柔体贴,可关起门来,那也就是一只爱撒泼的母狼罢了!从前做女官的时候,倒还是知道克制,如今得了王宠,愈发地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了,早晚得出事。” “真可怜了咱们王上,竟要敷衍那种人,唉……” “可不是吗?你以为王上有多亲爱她,不过是看她弟弟阿连城能打战罢了!” “哎,竹馨,”穆阿娇唤了一声那一直都在出神的魏竹馨,“你怎么了?怎么还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林蒲心快要没命了,你还不高兴吗?” 魏竹馨收回神,看着紫袍贵妇问道:“大堂姐,我想问问,今日这事儿是您故意安排的吗?” 紫裙贵妇道:“自家姐妹,也不瞒你了。想收拾林蒲心这事儿我前些时候的确有意无意地跟明姬提过,今儿阿娇提议让林蒲心过来给明姬揉腿时,明姬一口应下了,我就知道她打算下手了。她也算没辜负我,方才干得也还算漂亮,我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 “收拾林蒲心是您的意思,还是我娘的意思?” “既是我的意思,也是你娘的意思。怎么?你是在担心江应谋吗?你只管放心好了,这回林蒲心要有个三长两短,江应谋要报仇也会找明姬,断找不到你头上。” 魏竹馨轻轻叹息了一声,晃了晃脑袋道:“其实你们都想差了,我与应谋哥哥之间的事情远不止一个林蒲心那么简单。就算没了林蒲心,我与他也回不到从前了……” “让林蒲心消失也不完全是为了挽救你和江应谋之间的感情,你娘之所以要这么做,是想给你的吾青侯一个警告。还记得上回顺娘的事情吧?你的吾青侯完全可以关起门来自己处置,可他偏不,还将事情闹到了江府太夫人那儿,结果太夫人动了大怒,杖毙了顺娘,还将此事告诉了崔姬夫人,这让你娘失了大脸面,你娘对他这个唯一的女婿真真是失望透顶了。” “不止如此,你的这个吾青侯真的是专干吃里扒外的事情,”穆阿娇也忿忿道,“就拿陈冯那件事来说吧,为了一个奴才,他居然能拿江府一干人的性命去冒险,还能在朝廷上倒打空见这个小舅子一棒子,害得空见丢了官职,至今都复不了职。他背着他大哥干的那些事儿我就不一一说了,总之,自打他从赫城回来,我就没见他干过一件为自己家好的事儿!” “竹儿,不是姐姐非得咒你这段来之不易的姻缘,是你的吾青侯已不再是从前的吾青侯了。倘若他执意要与咱们魏家对抗下去,他迟早会成为咱们的敌人。到那时,你的境遇就尴尬了。所以,姐姐想劝你一句,趁早抽身,别再为了一个对你毫无怜惜之情的男人继续蹉跎耗费下去了,明白吗?”紫袍贵妇握着魏竹馨的手,眼神诚恳道。 魏竹馨敷衍地笑了笑,没别的话。 这时,一名宫婢快步地走了进来,弯腰向紫袍贵妇禀道:“夫人,那几个人没能抓着林蒲心,说给林蒲心跑进林子里去了。” “大堂姐,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帮着逮出来?”穆阿娇难抑兴奋道。 “不用,”紫袍贵妇摇摇头道,“明姬自己会派人去找的,明姬找不着,那不还有王上吗?咱们什么都不用做,等着看明姬怎么收拾那个林蒲心就行了。” 直到狩猎归来,江应谋才知道她出事儿了,当下立刻派人进林寻找,连晋寒和成翎王次子文源公子的人马都动用了。 夜幕渐渐降临,湖畔旁越发地热闹了起来,各家大帐升起了明灯,五六处篝火熊熊燃起,国君稽昌正与他的臣子们分享着今日狩猎所得。而江应谋,敷衍了两口酒后,起身走到稍远的地方,静静伫立在湖旁,凝眉望着远处的漆黑。 她到底跑哪儿去了?他在隐隐担心着。 虽然早知她身手不错,但听阡陌说明姬曾一脚踹她吐了血,那必是受了内伤,万一在林中遇见什么不安好心的歹人,她未必能对付得了…… “公子!”江坎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 “找着了?”他忙转身问。 “您瞧瞧这个!”江坎递上了一枚小小的耳坠子,兰花样的。 江应谋接过捧在手心里仔细瞧了瞧,忙抬头问道:“哪儿寻找的?” “就离咱们这处不远的林子里!另外,发现蒲心耳坠子的地方还有些凌乱的马蹄印儿,有一枚十分特别,仿佛不是寻常人能用的,我描了下来,您再瞧瞧!” 江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破布,又将火把凑近了些,江应谋摊开那张破布,借着不停摇晃的火把光细看了看,脸色微微变了。 “应谋!”晋寒奔了过来,“是不是找着你家林蒲心了?” “差不多了……”江应谋握着破布的双手缓缓攥起。 “什么叫差不多了?那是找着还是没找着啊?” “不必找了,”江应谋脸色肃冷了起来,“不出意外,她应该在王上那儿。” “什么?”晋寒瞪圆双眼,“你说她在王上那儿?你怎么知道的?” “你自己看吧!”江应谋将那片破布丢给了晋寒,转身迎风道,“这马蹄印十分特别,若我没辨认错,应该是属于王上御马的。王上御马所用的铁掌全是精心设计过图案的,我还记得其中一款叫飞马踏云,也就是你手中的那款。” “照你这么说,林蒲心在王上那儿?那王上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把林蒲心藏起来让你好找?” 江应谋嘴角一撇,撇起一抹蔑笑:“这已经很明显了,他是故意的。我也料到了,陈冯之事后他肯定会找我不痛快,但我没想到他会对蒲心下手。” 晋寒来回踱了两步,皱眉道:“倘若林蒲心真在王上那儿,这事儿可就有些不好办了。王上这么做,会不会太小孩子脾气了?应谋,你打算怎么办?” 江应谋没回话,拂袖往最热闹的那堆篝火去了。最大最热闹的那堆篝火旁,稽昌正与他的几个臣子姬妾相饮甚欢,见江应谋一脸灰冷地走了过来,他眼眸里闪过一丝讥笑,搁下酒盏问道:“应谋,你怎么回事?来来去去的,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难道你不愿与孤在这儿同乐?” 稽昌身边的明姬先开口了:“王上,您忘了?之前妾身才跟您提过,人家吾青侯丢了个婢女,正心急如焚地寻着呢!” “哦……就那个叫林蒲心的婢女吗?”稽昌表情挺做作的,很假。 “对呀!”明姬娇滴滴地回应着,又斜眉飞了江应谋一个白眼,“可不就是下午冲撞妾身,对妾身大不敬的那个贱婢吗?自打下午跑进林子后,就再没出来过了。不过,妾身以为她也不敢出来了,她不怕妾身,难道还不怕王上吗?” “应谋,那婢女你还没找着?”稽昌眼含阴笑地问道。 “还没,”江应谋盘腿坐下,拿起自己的酒樽饮了一口,口气淡淡道,“但臣相信她应该就在这附近,走不远的。” “那可说不好啊!”稽昌眼瞄着他,笑意更浓了,“万一她一时惊慌跑叉了路,奔南边那青衫岗去了呢?听说那青衫岗上偶有大虎出没,十分暴戾凶狠,她若不巧撞上了,你恐怕连个尸骨都收不回来了。” “是吗?”江应谋迎着稽昌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回话道,“王上认为蒲心会去南边的青衫岗?” -本章完结- 第一卷八十九章 前往青衫岗 “孤也是随口一猜,孤又怎么知道她去了哪儿呢?”稽昌双手一摊,呵呵地笑了起来,同样,很假。 “吾青侯,一个贱婢而已,何用你如此费尽心思地找?就算找回来,她顶撞明姬夫人在先,也是要受到王上惩处的,倒不如由着她去那青衫岗自生自灭吧!”同坐的阿连城满口讥讽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阿连城将军,”成翎王次子文源公子含笑开口道,“虽只是一个婢女,却伺候得当,拿捏你脾气得当,一百个里挑不出那么一个,也是当该珍惜的。况且,那位蒲心姑娘于吾青侯有救命之恩,岂能就此放弃?这似乎与先王所教导的怀仁天下不太相合吧?当然,要依着阿连城将军你们赫苗部落的规矩,那贱婢就当真是连头畜生都不如的。” “文源公子,你这是在讥讽我们赫苗部落野蛮嗜血吗?”阿连城那黑亮的阔眉皱起,十分不满地质问道。 “这还用讥讽吗?事实就摆在眼前,”文源大开双臂,说得一脸坦诚,“赫苗一部虽归于我稽国多时,但蛮夷族风不改。我听闻下午吾青侯家的那个婢女之所以会冲撞明姬夫人,皆是因为明姬夫人作无理之要求,那婢女不肯从,明姬夫人甚至在帐中大打出手,毫不顾忌她腹中怀有王子,以及她身为王上姬妾的尊贵身份,试问,这不够野蛮吗?” “我姐姐性情豁达,做事直来直去,虽举止莽撞了些,但心地是十分善良的。若非那贱婢一口鲜血吐在我姐姐小腹上,她又岂会火烧心口?文源公子通晓南北,难道竟不知孕妇小腹染血乃是不祥之兆?我姐姐也不过是心疼她腹中的小王子罢了!”阿连城驳道。 “那又是何人将林蒲心一脚踹出血的?想我太奶奶从前治理后宫时,时常告诫众姬应和睦相处,修养身心,不可借宠骄纵,恣意妄为,明姬夫人既怀有王子,就更该修心养性,如此动则暴怒动则出手,于后宫于王上子嗣有何益处?” “文源公子管得会不会太多了?王上后宫之事你也管?” “我乃稽氏宗室王孙,关心王上子嗣有何不对?” “好了,”眼见两人快吵起来了,稽昌不得不出来打圆场,“今日是来狩猎作乐的,别为了一点点小事就闹得不痛快了。至于那林蒲心,寻着再说,来,咱们接着喝!” 江应谋稍坐片刻,寻了个借口又离开了。晋寒紧随其后,问道:“你真信王上的?真要去青衫岗?” “蒲心肯定在青衫岗,他刚才暗示得已经很明显了。” “等等!”晋寒伸手扯住江应谋,“你既知他故意暗示于你,就该知道青衫岗上未必太平,你就这么去了,恐怕太危险了。” “那我可以不去吗?” “这样,你别去,我带人去瞧瞧!” “没用的,”江应谋摇头道,“他设这陷阱是为了我,你去,恐怕不止你会有危险,就连蒲心也难以救回,所以这趟,我必须去。” “那我与你同去,多带点人手,我还不信了,他真敢在国都之外将你暗杀了!”晋寒略显气愤道。 话音刚落,稽昌身边的一位侍臣快步地走了过来,双手捧上一个檀香香囊:“吾青侯,王上赐您香囊一枚,说香囊内有祈福宝珠一颗,可助吾青侯早些寻着您想要寻的人。另外,听说青衫岗上那大虎还是有灵性的,心诚则独自前往,它非但不伤,还会放了你,心不诚且去得人多了,只怕它真的会暴怒。” “有这么玄妙?”晋寒抖眉不屑道。 “奴才是这么听人说的。”那侍臣将香囊递与了江应谋,转身走了。 江应谋打开那香囊,从里面掏出了一件小小的东西,哪里是什么祈福宝珠,是蒲心另外一只耳坠子。晋寒脸色瞬变:“这是什么意思?这坠子是林蒲心的?” “晋寒你留下,”江应谋收起耳坠,“我带江坎去。” “就你们俩?那不是去送死吗?” “以为他傻吗?他不敢杀我,他想要什么我已经猜到了。” “他想要什么?” “回来再说,”江应谋抬手拍了拍晋寒的肩,“你先留下,帮我做点事情。” “你说!” 青衫岗上,夜风习习,静谧得像个大黑洞。她坐在一块大石上,静静地眺望着眼前那片黑漆漆的山坳,一个念头不停地在她脑海里盘旋:到底稽昌想干什么? 她为何会被绑在这儿? 这话要从下午她打明姬帐内跑出来说起。出了帐,她径直跑向林子,直到看不见身后那一帮子追兵了,这才趴在一棵大榆树上使劲地喘气。 那个乌可明珠真不愧是自幼习武的,刚才出脚力度非常,若是普通人,恐怕早一命呜呼了,自己虽然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但还是给踹出了内伤。 疼痛感渐渐加剧,她的意识也在慢慢地趋于模糊。就在那半醒半昏之时,她灵敏的耳朵忽然察觉到有靠近的脚步声,慌忙挣扎着爬了起来,可刚起身,一支长箭嗖地一下从她右脸颊旁飞过,她惊了一下,又跌坐了回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冰冷的剑锋已经抵了过来:“什么人?” 她忙答:“路过的。” “怎么?不是鹿,是人?”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听着有些耳熟。 “回王上,是个婢女,却认不得是谁家的。”握剑的男人道。 王上?难道是国君稽昌?她暗暗一惊,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稽昌。 “抬起头来。”那略带威严冷肃的声音命令道。 她只得听从吩咐,缓缓地抬起了下颚——清澈耀眼的阳光从树冠缝隙间倾射而下,一个着紫金袍束紫玉带的男人正用一双充满疑惑的双瞳俯看着自己。这男人年纪与江应谋相仿,却显得比江应谋更深沉事故,或许朝政事务太过繁琐压抑,使得颦眉时他额心处那三道褶痕特别地明显,没错,的确是稽昌,稽国的国君。 “你哪家的?”稽昌并不认得她。 她垂头没答。旁边一个近侍倒开口了:“王上,她是吾青侯身边的。” “江应谋身边的?叫什么?” “好像叫林蒲心。” “哦……”稽昌口气陡转,换了一副大彻大悟的口气感触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林蒲心?那个在郑国把江应谋救了回来的郑国女医师?” 她还是没答话,不想说话,胃疼,也不想跟这个下令灭了炎国的屠夫多说什么。 稽昌缓步迈近了她些,一面打量她一面在旁边大青石上坐下了。片刻沉默后,稽昌又问:“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迷路了?” “王上问你话呢,是哑巴吗?”一近侍喝道。 “孤见你脸色不太好,又一直用手扶着小腹,是受了伤吗?谁欺负你了?”稽昌继续问道。 “不敢说欺负,这是得明姬娘娘教诲所致。”她轻描淡写道。 “明姬?你是说欺负你的人是明姬?”稽昌略感讶异,也仅仅是略感,仿佛对明姬喜欢欺负人这事儿并不意外。 她又扭头不语了。 “明姬对你动手了?为何?”她的态度并没让稽昌失去对她发问的兴趣。 “奴婢也不知。” “不知?” “对。” “怎么会不知?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或许孤能为你做主。” “奴婢方才已经说过了,奴婢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怎么跟王上您说呢?或许王上回去问问明姬夫人,会更快知道为何她要一脚踹飞了奴婢,还骂奴婢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不该说的话敢说,不该违抗的命令敢违!” 一丝冷凝拂过稽昌面庞,仿佛对她那冷冰且略带嘲讽的口气有所不满了:“性子挺拧的,当着孤的面也敢如此嘲讽孤的女人,难道真是你家公子教的?” “奴婢没嘲讽明姬夫人,奴婢只是照话直说。” “哼,有点脾气,看来江应谋平日里一定挺惯着你的。早听说江应谋在郑国能死里逃生,全靠你这位妙手灵医。今日一见,没觉察出你医术多么精进,这一身的脾气倒是与那江应谋挺像的,怪不得他宁可冷落了孤赐下的名门淑媛魏竹馨,也与你亲厚,果真应了那个词儿,臭味相投。” “王上与明姬夫人又何尝不是呢?” “什么?”稽昌听出了她的讽意,语气骤冷。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几声呼唤,唤的正是她的名字。她依稀辨认出是江坎和阡陌的声音,忙扶着旁边小树站了起来,刚想往前走,稽昌却说话了:“站住!” 那近侍立刻拦住了她,她转头瞪目道:“王上这是什么意思?” “把她带走,”稽昌缓缓起身,眸孔里透着丝丝阴冷:“孤想跟江应谋玩个游戏,孤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是稽国第一聪明人,带走!” 她双拳难敌四手,又受了内伤,根本敌不过稽昌随行的那几个近侍。随后,她被带到了这青衫岗上,扔在了这块近崖的大青石上,一待就待到了这会儿。 她回头朝身后林间望了一眼,压抑危险的气味儿仍在,押她前来的那几个近侍似乎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隐身在树林子里。她很疑心,难道这几个人是在候着谁吗?江应谋?不会是在候江应谋吧? 一声哨鸣忽然划破了静寂的夜空,她的神经也跟着陡然绷紧了。虽然不明白这声哨鸣是什么意思,但似乎是在暗示有人靠近了。她再次回头,往那漆黑如墨的林间深深地看了一眼,会是谁来了? 稍候了一小会儿,一个微微发白的身影从那片漆黑中突兀了出来,渐渐靠近,有淡淡月光照拂,那人的身影越发地明朗了起来。那一身雪白,那总是从容淡定的走路姿态,除了江应谋,还能有谁? 认清来人是江应谋后,她全身无数汗毛都竖了起来,果真是江应谋来了,那么,稽昌究竟想干什么?以她引江应谋来此,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吗?这男人,还当真来了?他不是顶聪明的吗?难道察觉不到这个陷阱? “蒲心?是蒲心吗?”江应谋冲她轻唤了一声。 “公子您怎么来了?”她回应道。 “还真是你!”江应谋几步奔过来,略显激动,“你没事儿吧?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只是把我搁在这儿了。公子,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江应谋拔出匕首,割断了她身上的绳索道:“有人指路我才能来。” “谁给公子指的路?公子,绑我来的人或许还在林子里没走……” “我知道,”江应谋替她松了绑,将绳索抛下了悬崖,“我来的路上就察觉到了。你没事儿吧?我听阡陌说乌可明珠把你踹出血了,脏腑疼吗?我带了点药,你先服下……” “公子,”她摁住了江应谋掏药的手,扭头望向漆黑的林间,“好像有人靠近!” “先别管他们,他们爱怎么就怎么样,你先把药服下才是,内伤是耽搁不得的。” “不管?” 江应谋从怀里取出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子,打开盒盖,拿出了两粒猩红色的小丸子,放在她手掌心里笑了笑道:“这会儿就咱们俩人,你说能敌得过人家王上身边精挑细选出来的近侍吗?” 她捧着药,抬头愕然:“你知道是王上绑了我?” 江应谋点点头:“路是王上给我指的,你说我能不知道吗?先别管那么多,把药吃了,再喝点水,歇口气再说。” 好淡定的江公子,一如他平日里的做派,可平日归平日,此时此刻他居然还能这么淡定从容,她真有点纳闷了。眼看稽昌那个卑鄙小人安排的近侍在步步靠近,而身后就是青衫岗最深的绝壁悬崖,只要对方稍一攻击,落下山崖的可能性很大很大。 “公子……” “别怕,”江应谋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抖了抖,给她披上了,“左右是要不了咱们性命的,咱们就坐这儿等着看,他们到底打算把咱们怎么样。” 她咽下药丸,不解道:“公子怎知王上不会对您下狠手?” 江应谋慢条斯理地替她系着斗篷带子道:“他没那个胆儿,他很清楚我在这稽国还是有些分量的,杀了我,等同自断一臂,给敌国多了一分机会。他是气我帮了陈冯,驳了他脸面,但为了他的王座不垮,他还不敢把我怎么样。好了,还冷吗?” 其实这句话应该先问他吧?看他单单地穿着一身深青袍子,她不禁有些担心,夜风如此寒凉,受得住吗?别回头又着凉发热了,她又有一摊事儿好忙了。 江应谋发现了她那略带嫌弃的眼神,微微笑了:“干什么?怕我冷着了?” “算了,斗篷还是还给您吧……” “这么信不过你家公子?还是信不过你自己的医术?”江应谋伸出温热柔软的大手摁住了她正欲解带的凉手,“你以为我还是大病初愈般的弱不禁风吗?方才我从那下面一路爬上来,一回都没歇过,就是微微喘了几下而已,比从前好许多了吧?” 江应谋,身为男人,爬个山不歇气儿这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她在心里送了这男人一个大白眼。 “难道咱们就坐这儿干等着?”她不安地往暗影里瞟了一眼。 “回头看看,”江应谋盘腿坐了上来,抬头望月道,“王上还是给咱们挑了个好地方。今晚月色虽不佳,略显惨白了一点,可胜在这地势够高,赏赏月聊聊心事,还是可以的。” “赏月?聊心事?”她好冲动,正想一巴掌拍这男人后脑勺上,敌人就在后方,后方,能先想想怎么对付敌人吗? “蒲心我问你,”江应谋还真跟她聊开了,“你平日里有观察过月亮吗?” “公子咱们好像不应该先聊月亮吧?”她牙龈都紧了。 “此处只有月亮,不聊月亮,聊什么呢?” “公子……” “别去管他们,”江应谋捏住她下颚,拨正道,“他们不敢靠过来的。” “为什么?” “你信不信,只要咱们一直坐这石头上,他们就不敢过来?” “什么意思?”她大脑飞转,想努力跟上江应谋那大脑的节奏。 江应谋替她拢了拢斗篷,将她两只冰凉的手藏进了斗篷里,含笑道:“他们得到的命令不是杀我,所以他们不敢贸然地靠过来。你想,咱们右边是悬崖,万一惊了咱们,咱们双双堕崖了,那明日王上该拿什么话去敷衍我爷爷和爹呢?” “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别管,”江应谋笑得轻蔑,“管他们想干什么,反正咱们就坐这儿不动,由他们在那儿蹲着去。” “就一直在这儿坐着?” “不会太久,晋寒的人稍后会赶来的。咱们还是说点别的吧,蒲心你生辰是哪日?” “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你先回答我。” “哦,”她想了想,“九月初十。” -本章完结- 第一卷第九十章 一群蠢货 “那已经不远了,说说,想要点什么?首饰,脂粉,书籍,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说。” “真的?”她瞄了江应谋一眼,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江应谋颔首笑道:“真的,只要我能办得到。” “那……公子可以允许奴婢进您的藏书间吗?” “就这个?” “嗯。” “你早就盯上我的藏书间了吧,蒲心?” “也不是早就,只是听阡陌说,那里面有好多好多的书,连很珍贵的医书也有,所以奴婢想进去瞧瞧。” “行!”江应谋很爽快地答应了,“我许你可以随意进出我的藏书间,但有一点,我的书只能在我书房里读,不能出书房门的,记清楚了?” 她在脸上送这男人一个微笑,却在心里又丢了他个大白眼——一百年都变不了的脾气做派本公主怎么会不知道?于书本方面,您是极尽吝啬刻薄,只许进不许出的,谁还清楚您那点怪癖好?答应就好,反正本公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两人对坐于月下石台上,娓娓聊着一些可有可无的家常时,躲在暗影里的几个近侍有些呆不住了。其中一个道:“怎么办?吾青侯跟那丫头完全没有动静,不肯往这边靠过来,要直接冲过去抓了他们吗?” “不可!”另一个断然否决道,“万一惊着了,让吾青侯堕了崖,王上不好交待,你我也性命难保。” “难道咱们就这么一直侯下去?那得候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第三个道。 “吾青侯不愧是吾青侯,”第四个居然感触起来了,“他大概已经察觉到咱们了,按兵不动,让咱们拿他没法,真是一只十分狡猾的狐狸!” “那到底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第五个问道。 没有答案,五个一起沉默了。今晚仿佛已经不能再上演让吾青侯与他的婢女双双坠入粪坑中的好戏码了,眼前出现的画面已经变成这样了——一轮不怎么皎洁的明月下,临崖的大青石上,温柔博学的公子正与他俏丽聪明的婢女就着月光,侃侃而谈。远远望去,那景胜似一对神仙眷侣偶临人间,正煮酒论青梅。 不知是那景致过分动人,还是这几个近侍已经疲惫不堪了,他们丝毫没察觉到另一小撮人正在缓缓靠近。就在他们猛然警觉那瞬间,一股淡黄色粉末腾空扬起,他们还没起身,便相继咚咚倒下了。 当粉末的气味儿散尽时,晋寒大摇大摆地从不远处的大树后走出,面带鄙色道:“收拾了!该搬哪儿去不用我吩咐了吧?” 同来的罗拔贼笑道:“当然,我会看着办的!刚上山的时候我已经看中了一个好地方,保准让这几个兄弟今晚过好!” “真是的!”晋寒随便踹了两脚,嘴里骂道,“出来狩个猎还不叫人清静!非得整这么多事儿出来,到头了谁倒霉啊?还不是你自己的人!去,跟应谋说一声,可以撤了!” “先别!”罗拔碰了碰晋寒,往悬崖边使了个眼色道,“您瞧,正聊得起劲儿呢,咱还是不去打扰了吧?” 晋寒弓腰眯眼往崖边一瞅,笑得嘴裂了:“是聊得正欢呢!瞧瞧这两人的架势,哪儿是来身赴陷阱的啊,分明是来月下贪心的!你说,咱要不招呼他俩,他俩是不是得聊明早去了?” 罗拔笑道:“我觉着吧,应谋哥跟蒲心姑娘倒挺配的,就这么一块儿过下去也挺好。” “不错什么不错?那女人是郑憾的人,能安分守己地随了应谋吗?别看了,你赶紧去把那几只蛤蟆给我弄走,我去叫他俩。” 晋寒一步一步地靠了过去,偷偷摸摸的,仿佛有心想偷听点什么。摸索到离那两人大概二十步远的地方时,一块*的东西忽然砸在他右眉骨上,疼得他立刻从杂草里蹦了出来,大喊道:“谁?” “少将军?”大石上的她诧异道,“怎么会是您?我还以为是那些王上的近侍藏在那儿呢!” “你手劲儿挺行的啊,林蒲心!”晋寒揉着生疼的眉骨走过去抱怨道,“好心来救你俩,结果还挨你一石子儿,我这招谁惹谁了?” “都妥了?”江应谋起身跳下道。 “妥了,五只蛤蟆全弄晕过去了,罗拔正绑着呢!” “行,那咱们也该回去把这戏帮王上演完整了。蒲心,下来吧,咱们回去了。” 三人一块儿往山下走时,江应谋忽然打了个喷嚏,晋寒问:“怎么?冷啊?哎,那个林蒲心,斗篷还你家公子……” “别理他,”江应谋曲指揉了揉鼻头,伸手将晋寒的斗篷解开来,抖落抖落往身上一披,“这不有了吗?走吧!” 晋寒眼珠子陡然大了:“江聪儿你……” “你应该不会怕冷的吧?大雪天你都能领兵赤膊操练,这点小夜风能把你难住?”江应谋说得一本正经。 她回头看了看这两人,没理会,继续往前走了。晋寒瞟了她背影一眼,然后用一副很嫌弃很嫌弃的表情看着江应谋:“重色轻友……你怎么不去剥她身上的?” “一件斗篷还跟我计较?”江应谋笑如一只小小得逞的狐仙公子。 “我如今连个林蒲心都不如了是吧?” “她哪儿能跟你比?你是郑国名声赫赫的晋少将军,这件斗篷在你身上,不足以显示出你少将军雄浑魁梧的气魄,还是在我身上合适点,走吧!” “去!” “走吧!” 一行人下岗后,飞奔回了大本营。安顿好蒲心,江应谋又往稽昌跟前去了。稽昌正喝得意气风发,高声笑语,忽然瞥见他面带微微发阴的笑容缓步走来,脸色瞬时变了。 文源察觉到了稽昌脸上的异样,回头一看,不禁笑了起来,问:“江四公子,你这来来去去了好几回了,你家那婢女到底找着没找着啊?” 江应谋走近坐下,捧起满满酒樽望向稽昌含笑道:“多亏王上指了条明道,王上不愧是王上,果然是另有神君庇佑的,臣在此先行谢过了!” “找着了?”稽昌整张脸都是青灰色,妖冶摇摆的篝火光在他的瞳孔里印着,像极了那不安分且狂躁的怒火。 “找着了,”江应谋却淡笑如云,“确实是在青衫岗。下午那阵明姬夫人的人追赶她时,她一时心慌跑叉路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哪儿去了,天黑之后就更分辨不清方向了。” “好啊……”稽昌猛拍了一下右膝盖,牙龈微微咬紧,勉强挤出来的那一丝笑容像一碗清水上漂了点黄漆,跟不是他笑出来似的,“找回来就好,找回来了,那应谋你就可以安心坐下来喝酒了吧?” “喝酒不慌,”阿连城搭话了,眼挑着江应谋道,“既然那贱婢已经寻回,那吾青侯是不是应该带了过来,先向王上和明姬夫人谢罪呢?” 江应谋道:“我寻着她的时候,因为又饿又怕,兼之又被明姬夫人踹成了内伤,所以已然是奄奄一息了。我恐抬过来会吓着明姬夫人和她腹中的小王子,已命她回帐反省了。” “哼!”阿连城抖肩冷笑了,“照吾青侯这么说,你家小婢冲撞明姬夫人和她腹中小王子一事竟可就此作罢?吾青侯你眼里还有王上,还有本国律法吗?” 江应谋又道:“律法不外乎人情,今日蒲心并非有意冲撞明姬夫人,况且明姬夫人也亲自施以惩戒了,那一口吐在明姬夫人小腹上的血就是最好的证明。我相信,王上宽宏大量怀仁厚德,势必不会再为难我家那么一个小小的婢女了。王上,您以为臣说得对吗?” 稽昌绷着脸,大概正在思量如何答话,身旁的明姬却坐不住了,开口便道:“吾青侯真不愧为稽国第一谋士,这张巧嘴也未免太会辨了!可就算你再能辨,事实便是事实,若随便谁都能向本夫人腹中小王子吐一口血的话,王上威严何在?只不过是一个小小贱婢,吾青侯竟这般不舍那般不肯,真叫人好奇了,你与那贱婢到底是何关系,竟如此地护着不撒手!” “那臣也好奇了,”江应谋接话回道,“明姬夫人身边仆从众多,为何非要唤臣身边的一个小小婢子去伺候?明姬夫人既知自己身怀有王子,更该小心谨慎,事事以王上后嗣安妥为重,不该让一个陌生小婢来伺候,倘或这当中夫人和小王子有何差池,那臣岂不是万死难以恕罪?” “是你家大嫂,江大少夫人向本夫人推荐,说你家那贱婢精通医术,最会按揉,本夫人这才召她过来侍奉的!”明姬越说越恼,“怎么?传召了吾青侯身边的一个小小贱婢,竟惹得吾青侯如此不快了?吾青侯不是说过,会一世效忠王上效忠稽国的吗?只是让你的婢女为本夫人腹中的小王子微微效力,你竟就如此不愿意了,何谈效忠王上效忠稽国?” 江应谋冷眉微抖,答得沉稳:“臣忠君当属本分,而君待臣是否也该宽厚大度?倘若王上管治臣子也如明姬夫人您一样,动则飞脚大踹砸杯摔桌,试问这一朝人马该如何管治?只怕早就人仰马翻了!臣对王上之忠心,日月可鉴,无须细说,但明姬夫人对臣呢?打狗尚且看主人,夫人何曾为臣留过半分颜面?臣乃王上亲封侯爵,您打臣脸,岂不是在王上的脸?” 明姬脸色顿时僵了,急于再辨,却被文源打断了:“明姬夫人啊,安胎当以静心,您如此心浮气躁,何以能为王上辅育出才德兼备仁厚稳重的王子呢?吾青侯是否效忠王上效忠稽国这事儿您还是先别忙着琢磨,您先把如何安胎养心这事儿弄明白了再说吧!” “文源公子你什么意思?我姐姐怎么就不能为王上抚育出德才兼备的王子了?”阿连城立刻不痛快了。 “瞧瞧!瞧瞧!”文源抖了抖肩,笑得轻蔑,“姐弟二人是一个样儿,一说便急,急便要撒泼,若咱们稽氏王子都是这般,往后怎么治国平天下?” “你……” “够了!”稽昌将酒樽往桌上一摆,脸色甚是难看,“本是来散心消遣的,怎么就闹得要打起来了呢?本是一朝臣子,当齐心协力才是,哪儿有那么多酸腐之言?罢了,孤也有些沉醉了,回帐!” 明姬连忙伸手去掺,稽昌却冷冷扯回,摇晃起身,将胳膊递给了另一边的魏姬。稽昌一走,这篝火盛宴也散了,都各自回帐歇息了。 魏姬刚搀扶稽昌回了帐,明姬后脚便跟了进来。明姬刚想说点什么,魏姬忙摆了摆手,示意别再说下去了。恰巧,魏姬那摆手的动作被刚刚躺下的稽昌瞟见了,一个鱼挺坐起来,狠狠地瞪了明姬一眼:“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方才在外面脸还没丢尽?” 明姬被喝得有些迷糊了:“王上,您怎么还骂起妾身了?最可恶的当是那江应谋呀!” “你算什么东西?你有资格论及朝政吗?你还不自量力地去跟江应谋辨嘴,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能辨得过他?还居然把什么效忠稽国都扯出来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不清楚吗?好了,自己把脸伸出去叫人扇了不说,连孤的脸都给你丢出去叫人扇了一巴掌,解气吗?” “王上……” “滚!”稽昌怒喝道。 明姬一怔,又尴尬又惶恐,扭头一路飞奔了出去。魏姬追至帐外叮嘱了从人几句,又折回帐来温言细语地宽慰起了稽昌:“王上,明姬是难得有了您的王子,太在意了,这才有失分寸的。” “她就是蠢!”稽昌沉脸骂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她不清楚吗?越发地蠢了!” “王上先请息怒,明姬有不是的地方,可以慢慢教来,何必发这么大的火伤了自己的身子呢?说来也是妾身失职了,当时妾身就在那帐内,若能及时拦着明姬踹那林蒲心,怕就没后来的事情了,可妾身也万万没想到,明姬居然真的会动手,妾身还以为她会顾忌腹中小王子……” “那就是一蛮妇!”稽昌重重甩袖,起身踱步道,“她会顾忌什么?打小养成的野性,你以为给她一个夫人的尊位她就会收敛吗?不可教也!” “王上……” “行了!”稽昌不耐烦地扫了扫大袖,“你先下去吧,让司马震进来!” “那妾身去为王上备点清火消暑的凉汤,先告退了!” 魏姬退下,稽昌近身侍卫司马震快步走了进来。司马震道:“属下方才已经派人去青衫岗一探究竟了……” “还用探吗?”稽昌仰头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拼命压制怒火,“江应谋与他那婢女都完好无缺地回来了,还有什么好探的?那几个蠢货铁定是没把事情办成,不知道给人丢到哪儿去了……怎么孤身边都是些蠢货呢?” 司马震请罪道:“是属下安排不够妥当,请王上降罪!” “你啊,还是太年轻了点,比心眼,还是比不过江应谋那只老狐狸,”稽昌摇头叹息道,“他毕竟是在稽国和炎国混迹多年的人,脑子又比别人好使一点,你会栽在他手里,那也不意外。” “他还有晋寒相助,自然更如鱼得水了。”司马震又添了一句。 “他和晋寒,陈冯,还有晋寒身边的那个罗拔,都是自幼玩耍长大的,感情比亲兄弟还好,自然会沆瀣一气了。唉……”稽昌又轻叹了一口气,“孤这王座看似高高在上,底下却爬满了异心种种的野驹子老狐狸,以及像稽文源那样自以为是的宗室王孙,孤这王座是一点都不安稳,时时都有倾塌的危险……” 司马震道:“王上不必过分忧心,王上还有魏氏的辅助,另外王上也一直在暗中扶持新人,假以时日,这些人必定能为王上分忧解难,与江晋两家以及成翎王一党分庭对抗。” “分庭对抗?”稽昌嘴皮下溜出一丝蔑笑,“你以为孤费尽心机只是为了扶持几个人起来与那帮乌合之众分庭对抗吗?孤执掌的天下只能有忠心于孤的臣子存在,一切违抗孤诋毁孤瞧不起孤的人统统都得给孤滚出朝堂去!” “是,王上英明!” “陈冯那笔账孤迟早会跟江应谋算的,敢与宋后联手让孤在朝堂上丢尽颜面,他以为说几句谢罪就可以大事化了了?孤且留着他几日,日后再与他慢慢算来!” 翌日清晨,稽昌与众臣子又收拾箭装出发了。为期五日的半湖围场之行照旧还是要继续的,除此之外,头日没来的魏空明兄弟俩以及江应茂也赶来了,看这阵仗,这场君臣同乐的狩猎之行是越来越热闹了。 -本章完结- 第二卷第九十一章 与炎无畏神似的她 上午,魏姬在离湖不远的小坡上搭了帐,邀约了众女眷去品评刚刚送到的新鲜贡梨。还未散席,魏竹馨便提前告退了。魏姬放心不下,忙让穆阿娇跟着去瞧瞧。 两人出了帐,沿小道一路往下走去。走到半坡处,远远望见某个碍眼的身影在湖畔边上晃悠,穆阿娇不禁皱眉冷哼道:“又能活蹦乱跳了?你家吾青侯没把她送回去?” 魏竹馨望了一眼,扭脸朝向了另一边:“我怎么知道?或许是觉得放在自己身边要安心些吧!” “竹馨啊,你怎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呢?吾青侯是你夫君,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室……” “只是继室,”魏竹馨继续往前走道,“说来,我也只是他的继室罢了,他真正的妻室是炎无畏。” “那女人都死了这么久了,还提她做什么?竹馨,我得正正经经地问问你,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真的就想这样似有似无地过一辈子?方才在席间,那几个女人瞧你的眼神你看见了吗?个个都带着些同情怜悯,你在她们眼里早已不再是风光无限的魏二小姐了,而是个被夫君冷落楚楚可怜的小妇人,竹馨,难道你真打算这么楚楚可怜的过下去?” 魏竹馨向着满山苍绿抱以自嘲:“不然我还能怎样?” “你得振作啊!”穆阿娇扯住魏竹馨的胳膊,愁容满面道,“不然,你还真打算就此颓废下去?你已为江应谋那个不解风情的负心汉子白费了前二十五年,难道还想耗尽一生?你魏竹馨无论样貌家世都算得上是稽国出类拔萃的,却要守着一个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夫君,这得多暴殄天物呢!” 魏竹馨只是凄冷一笑:“那你们打算让我怎么振作?去跟林蒲心抢,去跟林蒲心夺?如此抢夺来的恩爱情分还有何意义?” “那就离开江应谋,另作别的打算。大堂姐那话你不妨仔细考虑考虑,真真是错不了的!” “罢了,我不想再说这事儿……” “不说也得说,”穆阿娇又一把扯住了想避开的魏竹馨,“就算会说得你一时难过,我也要把这话说出来。竹馨我问你,你可曾见过无畏公主的画像?” 魏竹馨摇头道:“无论是她本人还是画像,我都没见过,怎么了?” “炎无畏长居宫中,即便出来行军打仗,也是带了一副特制的银丝面罩,所以外间很少有人见过她本来面目。但大堂哥手底下的部将庄宴曾与炎无畏操练过兵法,见过她本人,前几日庄宴偶然对大堂哥说:‘少将军,您可曾觉得那林蒲心与无畏公主略略有些神似?模样是两个模样,但侧脸眉梢处却有着那么一丝丝相似。’。” “相似?”魏竹馨双眸无意识地张大了些。 “对,相似。大堂哥听庄宴这么一说,细细想来,也觉得那林蒲心哪里跟无畏公主有点像。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为何江应谋会对那贱婢百般袒护?不就是因为她与无畏公主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吗?就因为那贱婢眉眼处与炎无畏略略相似,江应谋就弃你而顾她,你说你待在江应谋身边还何意义?” “真的很像?”魏竹馨那被穆阿娇扯住的胳膊微微颤抖了一下。 “不像,就是侧面有点神似,模样是两个模样,林蒲心要生得清秀些。” “会不会是庄宴感觉错了?” “庄宴一个人感觉错了,难道大堂哥也能感觉错了吗?他们俩都是亲眼见过炎无畏,且与炎无畏相处过的。竹馨,你别再傻了,江应谋的心是唤不回来的了。即便你苦守在他身边一辈子,除了等得两鬓发白,容颜枯萎,旁的什么都得不到。”穆阿娇苦劝道。 魏竹馨再次从穆阿娇手里扯回了胳膊,却带着微微的颤意。她回过头去,往山脚下湖畔望去,那碍眼的背影仍在,像碧绿的地毯上有一只纯白的蝴蝶在来回似的,是那么地显眼夺目—— 会吗?林蒲心真的与炎无畏神似?是不是有了林蒲心这个替身,应谋哥哥的心就不会再醒过来,会永远沉睡在还拥有炎无畏的美梦里? 不,那太残忍了…… 当“碧绿地毯”上停伫的那只“白蝴蝶”又窜动了起来时,魏竹馨感觉眼前全是蝴蝶,白的,一团接着一团,就像满布杜鹃阁的那些白色杜鹃似的,得意着,狞笑着,欢快地向自己扑来…… “竹馨!” 那一抹湖蓝色身影一倒,穆阿娇等人的惊叫声便响彻了整个半坡…… 这打击有多沉重,唯有魏竹馨自己心里清楚明白。原本,在杜鹃阁内江应谋心里,已经满布了炎无畏的存在,如今,就连阁内一个婢女也与炎无畏扯上了关系,是不是自己此后余生都将活在炎无畏的暗影环绕中?自己所接触到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都会带着炎无畏的气息? 这绝对是一场绵延漫长的噩梦,怎么捶墙挣扎,仿佛都醒不过来了。 碧纱帐内那张幽香四溢的床榻上,昏迷中的魏竹馨发出了低低的呓语。刚刚赶回来的江应谋正坐在塌边询问青樱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听见几声嚅嗫,忙伸手轻拍了锦被两下:“竹馨?竹馨?” “不要……别杀我……别杀我……我爹很快就来了……”含糊不清的几个词从魏竹馨微微颤动的薄唇中抖落了出来。 “你说什么?这是在说梦话吗?” “你不是……你放开……你放开……你放开……” “竹馨!醒醒!醒醒!”江应谋唤道。 “不……你跟我没有关系……放开……放开……放开!” 随着最后那一声放开,魏竹馨触电般地弹坐了起来,浑身颤抖,双瞳里布满了恐惧和茫然——像被什么噩梦折磨了,额上全是冷汗,脸色如秋霜扑在了青蒿叶子上,看了让人乍寒。 “做噩梦了?”江应谋扶住了魏竹馨的双肩,低头问道。 魏竹馨哆嗦了一下下,眼神还是直勾勾地盯着身上盖着的团花锦被,嘴唇微张,仿佛还没从刚才噩梦中的惊恐里抽神出来。 “竹馨?”江应谋再唤了一声。 “小姐?”青樱也吓着了,弯下腰来唤道,“您怎么了?您还好吧?您说话呀!” 一点一点地,魏竹馨抬起了那张青白青白的脸,满布血丝的瞳孔里,恐惧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渐渐盈起的泪光和无助。 “噩梦而已,你无须如此紧张。”江应谋安慰着。 “应谋哥哥……”魏竹馨那干涸苍白的嘴唇轻抖了抖,“你真的会离开我吗?” “你先躺下行吗?你脸色差成这样,应该好好歇息……” 话未完,魏竹馨忽然扑上前,一把抱住了江应谋的脖子,紧紧的,像永远也不愿撒手似的。江应谋一怔,没有推开,也没有相拥,只是微微颦起眉头问:“到底怎么了?” 青樱见此情形,很自觉地退下了,顺手将里间与外面的隔帐放了下来。 “你会离开我吗?”魏竹馨趴在江应谋肩上哽咽地问道。 “你先松手躺下,有什么话咱们可以慢慢说……” “你一定要离开我吗?”魏竹馨不肯撒手,像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道,“不能是别人,一定要是我吗?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竹馨……” “可以换做别人吗?可以吗?” “竹馨你先清醒一下,”江应谋扯开了缠绕在脖子上的那对胳膊,“你先好好回一回神,这会儿不是在梦里了,你已经醒过来了,你方才在半坡那儿晕过去了,魏姬夫人派人知会了我,我已经赶回来了,听明白了吗?” 魏竹馨双眼噙着泪,目光略显呆滞:“你回来了……那你还会离开吗?是不是我一躺下,你就会抽身离开?你就回到林蒲心身边去?” “你到底怎么了?为何说话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我方才听青樱说你晕过去的时候正在跟穆阿娇说话,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江应谋纳闷地问道。 魏竹馨凝着他,一颗水亮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其实……我也是个很可怜的人,或许比炎无畏和林蒲心更可怜……我拼命地想要拉住你,就是想让你成为那个可以把我从可怜中拯救出来的人……用你的英明睿智,用你高贵的身份,用你所有的温柔,让我变成一个真正幸福而又华贵的女人……”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你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为何还抓着这个执念不放呢?” “不可能的理由是什么?是无畏公主早已带走了你的心,还是林蒲心可以满足你对无畏公主的所有想象?” “什么意思?”江应谋颦眉问道。 魏竹馨酸涩地笑了笑:“他们说,你的林蒲心从侧面看上去与无畏公主有些神似。他们能看出来,想必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吧?你告诉我,你留下林蒲心又如此地袒护着,是不是正是因为她与无畏公主神似?” “你晕倒就因为这个?” “能告诉我吗?”魏竹馨双手抬起,紧紧地握住了江应谋的右手,目光殷切且忧伤地看着他,“能告诉我实话吗?你留下林蒲心正是因为她与无畏公主神似,对吗?” “你想听实话吗?” “想。” “不是。” “不是?真的不是吗?你无须骗我……” “我没有骗你,”江应谋目光淡定道,“我之所以留下蒲心不是因为她跟无畏神似,而且我也没发现她跟无畏有神似的地方,或许真有,但我没在意过。我留她在身边,最初是因为我需要她的医术,后来是因为她再回安家村已经不安全了,留在杜鹃阁也无妨。” “仅仅是这样?”魏竹馨眼眸里仍有浓浓的疑惑。 “你知道我和蒲心之间有过约定吗?倘若你知道,你就无须如此忧心了。” “约定?什么约定?” “我与她约定,药圃秋收之后便会放她离开。” “真的?” “真的。” “她会舍得离开你吗?” “为何不会?离开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你对她那么好,你把她当宝似的捧在手心里,她会舍得离开吗?你们约定是从前的,到了如今,她真的还愿意离开吗?” “竹馨……” “不,你别骗我了,”魏竹馨晃着脑袋,拒绝江应谋的辩解,“你怎么会舍得她离开?你那么心疼她,在意她,昨日找不见她的时候,你像丢了最心爱的玄琴琴谱似的,站在那湖畔忧心忡忡。你根本舍不得她离开,她对你而言就像一剂止痛散……在你特别思炎无畏的时候,你只要看她一眼,你心里就没那么疼了,不是吗?” 是吗?江应谋心里不自觉地冒出了这么两字。 是吗?只要看蒲心一眼,心里的伤痛就会有所缓和了? 是吗?真的是这样?为何自己以前从不这样觉得?蒲心与无畏神似……哦,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侧脸,凝眉不说话的时候,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相似,竹馨不提,压根儿就没往那儿想过。 “你已经把她当作炎无畏的,对吗?只要有她,你就不再需要别的女人,你的心会永远沉浸在还拥有炎无畏的美梦里,对吗?”魏竹馨还在忧伤地“痛斥”着。 他回过神来,摇摇头:“我没有把她当无畏,无畏是独一无二的,她不是无畏,这一点我很清楚。” “可你需要她……” “但她不需要我。” “她不需要你……” “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围着我这江四公子转悠的,蒲心她表面看起来对我顺从恭歉,但却从来没有真心对我拜服过,或许在她眼里,我根本算不上一个好男人。当然,”江应谋自嘲地笑了笑,“我本就不是什么好男人。罢了,不说这些了,你躺下歇着,我去让青樱给你把药端来。” 江应谋抽回手,撩开帐帘出去了。片刻后,青樱捧着药碗快步地走了进来,将碗送到魏竹馨跟前,轻声道:“小姐,将药喝了吧!”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魏竹馨双目空洞地望着角落问道。 “他?您是指公子吗?” “他真的会让林蒲心离开吗?”又是答非所问。 “小姐……” “他不会舍得的……”魏竹馨红润的眼眶中又泛起了水光,直晃那一头散发,“他不会舍得的……他对那女人已经着魔了……” “小姐,无论公子怎样,您也得保重自己的身子呀!您的身子若垮了,又谈什么与公子天长地久呢?您方才说公子要放林蒲心走,这事儿奴婢倒是偶然听桑榆这么说过。桑榆说,林蒲心的确是秋后便要走,至于去哪儿还没定下来。” “假的……”魏竹馨轻抖双肩,笑得心碎,“那都是说出来哄你们的……你以为她真的会走?你以为她真的不会爱上应谋哥哥?那都是她故作姿态的招数罢了。瞧着吧,秋后,她还是不会走。” 江应谋没再去狩猎,命人搬他的长案,在湖畔设了软毯,盘坐在案前整理着他从野外挖回来了几株药草,将新鲜的药草整株放在用几层绢帛制成了夹袋里,压实,外面再用厚实透气的麻布袋套两层,最后还得用一种特制的吸潮炭袋再装一层,如此之后,再平整地压在了一块沉甸甸的大鹅卵石下。 这样制作出来的压花,色泽形状会保持得比较完整,一个月后取出来,薄透轻巧,颜色如旧,再封装在册子里面,可以保存很久。 这法子是跟无畏母亲姜后学的。姜后不但医术精湛,手也十分巧,曾亲自收集百草,制作了一套百草压花集。赫城一劫时,姜后寝宫被烧,他虽尽全力抢搬里面的东西,但最后还是没能救出那套制作精美的百草集。 他心中留有遗憾,这两年也在慢慢地收集着各种草药,希望能照姜后原来那本重新制作出一本新的百草集,以此纪念姜后。 一个身影在他长案旁边晃动了起来,他以为是阡陌,随口问了一句:“蒲心今日怎样?你去看过没有?” 那身影停住了,往他长案前移了两步,跪坐下:“好多了。” “蒲心?”他抬头一看,不由地愣了。 “公子在做什么?” “哦,压花。你怎么起来了?不疼了?为何不在后面帐子里多躺一天?” “今早起来就不疼了,公子还喜欢摆弄这种活儿?”她垂眉好奇地往江应谋手里看了看,忽然有种回到了母后寝殿长案前的感觉。 母后也爱压花,长长的案桌上,新鲜花草刚刚从泥土里或者枝头上取来,由宫婢擦拭干净,柔软吸水的软帛成了它们的小外衣,经母后灵巧纤细的手,被小心翼翼地包裹在了里面,等待水分尽干,保留最初的模样。 -本章完结- 第二卷第九十二章 稽昌遇刺 她自小在母后跟前耳濡目染,却没学到一丝一毫,反倒是这个男人,母后就教过他一遍,他便深谙其意了。从前在上吟殿就爱摆弄,没想到如今还保留着这习惯。 “公子这是什么草?”她抬眸时,忽然发现这男人微微偏头,锁眉深凝着她的右侧脸,仿佛在为某种疑惑寻找答案。 “公子……” “别说话。” “呃?” 呃字刚落,江应谋伸手轻轻捏住了她柔嫩的下巴,将她的脸往左侧拨了拨,然后再次凝神端详,一小溜子风从他手边窜过,调皮地卷起了她耳畔那几丝小发,发丝胡乱活泼地扑飞在他手背,这瞬间,他眼中迷茫尽释—— 原来,原来真的略略神似,特别是风起时,她耳畔几丝青发绕舞,右眼眉处所透出来的那股清秀和灵慧与无畏真像是同出一脉的。 他忽地就笑了,松开了手,垂头晃脑,豁然开释的笑容中略略带着一丝丝无奈和自嘲。他开释了,对面坐着的那位却由始至终都一脸迷茫,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不能自已的微笑到底打哪儿来。 “公子,您在笑什么?是奴婢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纳闷地问道。 “没有,我是笑我自己。”他还在笑, “笑您自己?” “蒲心你会治蠢病吗?” “呃?” “人蠢是没法治的,对吧?”白朵棉般的笑容里夹杂着满满的自嘲之意,紧接着又是一声云淡风轻似的叹息,眼角眉梢处,竟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丝调皮。 此情此景,又再次让她有了些许的错觉,刚才恍惚地以为这儿是母后寝殿的长案前,此时她又仿佛回到了上吟殿自己的寝室窗前,明晃晃的阳光从雕窗空隙间斜射而入,铺在长几上,映下了她和江应谋两人的头影,一晃一晃,特别可爱—— “不要啦!太丑了!太丑了!我不喜欢那颗,跟泥丸子似的,一点都配不上我母后雍容华贵的气质!换了,换了,江小白,我要那颗砗磲的,白的才能衬出我母后皮肤白希滑腻,快点,换了,江小白!” “这你就不懂了,公主。这颗檀木珠香气清淡,色泽正宗,还有金星点缀其间,是难得的一颗好珠。放在为母后串制的这条手串中,既能增添香气,又能为母后安神养眠,正当绝配。” “不懂配色就不懂配色呗!不懂还借口多多,江小白你可真能掰扯!不管,我不喜欢,你快点给我换了!” “不换。” “真的不换?” “说了不换。” “想被我一脚踹下去吗?” “想被母后提着耳朵说一点都不听话吗?” “你就会拿母后来吓唬我!” “你也就会拿你的拳头来吓唬我。来,瞧瞧,这手串难道真的不好看吗?” 她翻起一双卷翘浓黑的睫毛,带着将信将疑的表情看了一眼江应谋手里的东西,很不在意地说了一句:“不好看,你眼光太差了,江小白!” “你说什么?” 当江应谋那真实而又惊讶的声音像一道闪电般从她浮想联翩的大脑里跳出来,清清楚楚地响在耳边时,她才猛然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产生幻觉了,以为是在上吟殿寝室里同江应谋说话,连忙仓促地回道:“没什么……” “我只是让你帮我拿着这张丝帛,你说什么不好看?你觉得这张丝帛不好看吗?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白?” 她顿时汗毛竖起,脸色微变,慌忙辩称道:“什么白?哦,我是说这张丝帛不够白,所以不太好看,跟您要压的这朵野黄菊一点都不配呢!” “用来压花而已,不必那么花哨,朴素一点好。” “也是。”她笑得心惊胆颤,连手心都冒汗了。 江应谋将那张丝帛递给了她,又垂头去摆弄别的了,似乎并没起什么疑心,她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她双手微微颤抖地拿着那张丝帛,暗暗地努力地平复着自己那颗噗通乱跳的心——怎么会产生那样的错觉?差点就成了致命的错误!炎无畏你在干什么?你千辛万苦地蛰伏在这男人身边就是为了看着他那张脸回忆过去的? 不可以,不可以再有下次,他真的会起疑心的。 远远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她朝西望去,只见一骑轻骑飞奔而来。奔至两人跟前,马上的人纵身跃下,大口喘息道:“四公子,王上遇刺了!” 什么?她立刻抬头,满目愕然。 “王上遇刺?”江应谋旋即起身,目含惊讶道,“那王上现下如何?” “小腿处受了箭伤,疼痛异常,随行医傅已经在为他治伤了。” “那晋寒呢?” “少将军领着罗拔副将去追刺客了,打发属下回来向您禀报一声,他担心咱们的营地这边会有变。” “可知是什么路数的?” “刺客隐匿在林间放了暗箭便溜,没有交手也没有打过正面,根本无法知道他们是什么路数的。” “只是放暗箭,并不明着交手?行,我明白了,你速速回晋寒身边去,营地这儿就交给我。” “是!”那军士又上马飞快离去。 “蒲心,”江应谋转身凝色道,“速速去将看守本营的高副将请过来!” 稽昌遇刺的地方其实离营地并不远,就在偏西的一个山窝子里。发现刺客后,晋寒阿连城首先率人追击,魏空见紧随其后,魏空明则留下来保护稽昌。 “啊!” 一声惨叫从临时搭建起来的一处简易帷帐里传来,魏空明与江应茂面色各异地立在帐前,四周布满了随行侍卫,将帷帐团团围住,手持利刃严正以待。 忽然,随行医傅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少将军,情况不妙!王上所中之毒厉害非常,远超出下官所料,下官以为不可再耽搁了,理应扎起担架,速速送王上回宫!” 魏空明拧眉道:“如此厉害?刚才你不还说可以先清了毒再送回去吗?难道你竟一点法子都没有?” 医傅莫可奈何道:“下官此前从未见过此毒,依据常法解毒对它根本无效,随身所携带的药物又有限,王上伤口眼见愈加肿大,若不及时清毒消肿,恐怕会有性命之虞!” “你好歹宫中一等一的医傅,你都无法,那究竟是何等厉害的毒物?”江应茂焦急道。 医傅直摇头道:“下官此时也探不明白,眼下只能先将王上送回宫中,召宫中众医傅群策群力,或许能为王上保住这条腿!耽搁不得,速速起行吧!” 江应茂道:“那还等什么?立刻扎担架护送王上回宫啊!” “慢!”魏空明却抬手阻止了。 “慢什么慢?”江应茂摊开双手,焦急万分道,“你没听医傅怎么说吗?再晚,王上和王上的那条腿就保不住了!” 魏空明道:“你有没有想过从这儿回王宫得多久?快马也得半日,更何况王上如今身体孱弱,不能太过颠簸,送回王宫恐怕已经是今晚天黑之时了。你问问医傅,王上和王上的腿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江应茂扭头看向医傅,医傅愁眉苦脸,万般无奈道:“下官也不好说,但若不尽早送回宫去,留在此处也是没有半点用处的,倒不如及时送回,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江应茂脸色微微泛青:“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了?那……空明,咱们到底是送还是不送?” “以我之见,王上此时伤情严重,不易奔波劳累,倒不如使快马回宫报信,将宫中医术最上等的几位医傅召来,或许更为妥当。眼下咱们要做的,就是将王上先安全地送回本营,妥善安置,使刺客不再惊扰到王驾才是。” “行,就照你说的去办!” “魏冉!”魏空明侧身唤道,“领几个人先行探路,我与江大公子护送王上随后跟上!” 另一侧,江应谋与留守本营的副将高已成重新部署了营地防守,见魏空明等人尚未护送王上归来,心中隐隐不安,便领了一小队人赶去接应,她也在其中。 行至一僻静弯道处,右边竹林间忽然传来江应茂一声惨叫,江应谋立刻勒马急停,回头问江坎:“方才仿佛是大哥的声音?” 江坎点头:“仿佛是!” “坏了!进竹林!” 江应谋狠夹了一下马肚子,一头冲进了茂密的竹林,江坎和她紧随其后。于林间疾驰了片刻,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随林风迎面扑来,但见前方,五六个侍卫横七竖八地卧尸地上,一道道殷红的血迹凌乱地飞溅在四周的翠竹叶儿上,格外刺目。 刚才那声惨叫的主人,江应茂,此时正俯爬在某个人身上,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就在江应谋等人赶到的那瞬间,有两个身影迅速地从江应茂身旁撤开,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茂密的竹林深处。 江坎正想追,却被江应谋喝止了。江应谋翻身下马,快步走向江应茂,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问道:“大哥,您没事儿吧?” “先别管我,”江应茂沉沉地喘了一口气,指着身下那人道,“赶紧……赶紧先瞧瞧王上!” 直到这时,大家才发现江应茂一直护着的那个人竟是王上稽昌! 此时的稽昌哪儿还有一点半点的王者风范,头发蓬乱,浑身血污,从头到脚全是枯白的碎竹叶子,最令人乍舌的是他浮肿的右小腿儿,已不见原来的形状和面目。 “蒲心,过来!”江应谋大喊一声。 她几步上前,伸手探过稽昌颈脉,确认他只是晕厥过去了之后,再用匕首挑开了缠裹着伤口的那些染血麻布,低头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口和浮肿程度,抬头对江应谋说道:“必须尽快清毒去腐,否则这条腿和这个人都保不住了!” “好,你来动手,其余人立刻警戒!” 她让江坎生起一堆小火,将匕首擦净放于火上炙烤片刻,然后手法娴熟地向稽昌肿烂的伤口处划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后,稽昌再次晕了过去…… 再有知觉时,稽昌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生是死了。之前所经历的仿佛一场接着一场噩梦似的重新浮现在他脑海,先是中了暗箭惨痛不已,跟着又中了埋伏几乎没命。在他晕过去之前,除了那令人胆颤心惊的厮杀声,他唯一记得的,是江应茂在他耳边不停地喊着他王上。 “应茂……应茂……”稽昌声音虚弱地呼唤着,希望能有所回应。 “您醒了?”一个熟悉却又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谁……”稽昌努力地睁开眼,眼前十分阴晦,仿佛暴雨将至,但那片阴森恐怖的竹林扔在头顶,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他感觉见过却又想不起是谁的脸正停留在他眼眶中央。 “王上,您已经恢复知觉了吗?”眼前的人再问了一遍。 “你……你是谁?”他依旧有些神智不清。 “您不认得奴婢了?王上,您还记得自己刚才在哪儿吗?” “刚才?刚才……你又是谁?”他抖动着干瘪的嘴唇,望着眼前这张熟悉且又陌生的脸,脑子里始终是一片空白。 “奴婢是谁不要紧,王上,您大概还没恢复过来,请合上眼再睡一会儿吧!” “那些刺客呢……”这是最让他心颤的。继承王位三年,他还从来没遭遇过刺客,第一次遭遇,竟是如此的狼狈不堪。 “王上,您请放心,刺客不会再回来了。” “真的?” “是。” “那你……不会离开我身边吧……” “不会。” “那好……” 稽昌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轻轻放下,他安心了,又重新合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稽昌再次醒了过来。当他睁开朦胧疲惫的双眼,用目光搜寻着那张熟悉且又陌生的脸时,明姬泪汪汪的模样却忽然跳进了他的眼眶。他猛地一惊,浑身打了个冷颤,一下子完全清醒了。 “王上!王上您总算醒了!天哪,可吓坏妾身了!王上!王上您听得见妾身说话吗?王上您怎么睁着眼睛却不说话呀!您还认得妾身吗?妾身是您最心爱的明姬呀!”明姬扑在枕边,哭得眼泪横飞,有几滴都落到他眉额上了。 “滚……”他甚是厌恶,从干瘪的喉咙里挤出了这么一个字。 “什么?王上您说什么?难道您真的不认得妾身了?王上……” “好了,明姬,王上才刚刚醒来,你先容他回回神吧!”魏姬双手拉开明姬,俯身低头,温柔安抚着稽昌道,“王上,您别担心,您已回了本营,安全着呢!王上,您口渴不渴?妾身扶您喝口水好不好?” “孤……已经回来了?”他望着淡紫色的纱帐顶喃喃自语着。 “是呀,您已经平平安安地回来了,那些刺客再也惊扰不了您了。” “怎么回来的……” “是空明和阿连城将军护送您回来的。” “是他们?那林蒲心为何也在那儿……” 就在刚刚惊醒那一刻,他脑海里那些模糊的片段瞬间又清晰有序了,他终于想起,那张熟悉且又陌生的脸是林蒲心的,江应谋身边那个女医师的。 “王上,您还是先别管这些了,”魏姬温柔地替他拢了拢被子,笑容亲切道,“您瞧您这张脸,白得像刚从粉扑堆里出来似的,妾身方才见着时,都不敢相认了。好了,您合眼再歇一会儿吧,待药汤得了,妾身再来唤您。” “孤的腿……” “毒已经清了,您就不必担心了。来,好好睡吧!” 魏姬像母亲拢着孩儿一般拢着稽昌,一面抬手轻拍锦被一面向立在一旁的明姬使了个眼色,暗示明姬先出去。明姬略显不快,收起眼泪,扭身出去了。 出了帐,迎面遇上了弟弟阿连城,明姬叫住问道:“可查出刺客的来路了?” 阿连城耸耸肩,一脸无可奈何道:“刺客溜得一个不剩,根本无处查去,哪儿还知道他们是什么来路?王上呢?醒了吗?” 明姬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醒是醒了,可醒过来却像个傻子似的,什么人都分不清了!” “怎么一脸不高兴了?王上又惹你了?” “像个孩子似的还要魏姬哄着,叫人瞧着真不舒坦!” “王上就那小孩性子,也最吃魏姬那一套,你又不是不知道。为这点事儿还生气,当心气着了你肚子里的小王子了。” “罢了,不说他了,你也累了一身热汗,回帐歇着去吧!” -本章完结- 第二卷第九十三章 刺杀疑云(一) 碧纱帐内,长案上,十来枚滚圆大珍珠被江应谋随意地挪动着位置,时而两三一堆,时而三五一群,仿佛在研习着什么兵法似的。 她跪坐一旁,双手捧着刚刚从粥罐里舀出的碧羹粥,一面吹着凉气儿一面好奇地打量着桌上那十来颗珍珠的位置变化,心想,难道他是在琢磨今日那些刺客的动向? “公子,粥凉了。”她双手奉上道。 “嗯……”江应谋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伸手接过道,“是韭花羹吗?我闻着味儿了。记得给晋寒留一碗,他也喜欢阡陌酿的韭花酱,待会儿他回来肯定是又气又饿,喝上一碗,什么火气消了。” 她好奇道:“公子怎会料到晋少将军待会儿回来必定是又气又饿的?难道公子已经猜到晋少将军他们搜罗围场不会有所收获?” “蒲心你以为王上所种之毒如何?” “毒性剧烈,中毒者所呈现出来的情状与中了蛇毒有些相仿,王上的右小腿虽只是擦破了一点点皮,却弄得最后险些要将腿锯了,可见毒性非常。奴婢猜,此毒当中必定略含蛇毒。” “我亦有同感,”江应谋放下调羹,伸手从珍珠最多的那堆移了两颗到左边,稍事斟酌,又将那两颗移到了右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公子这样移来移去,到底是想拼凑什么?” “案发经过。” “案发经过?” 江应谋一口喝下余粥,递碗给她,再用大拇指轻轻抹去了嘴角的粥汁儿,若有所思道:“今日这场刺杀,其实一共分三处,第一处是在往西去的山窝子里,第二处是山窝子外不远的小道上,第三处就是咱们救下王上和我大哥的竹林子里。” “这有什么令公子疑惑不解的吗?”她问道。 “太多不解了,其中最让我不解的是,刺客人数到底有多少?” “刺客的人数?”她往桌上珍珠瞟了一眼,“这些珍珠就是公子估摸出来的刺客人数?” “没错。”江应谋点头道。 她略数了数,拢共十五颗,看着这白灿灿的十五颗珍珠,她的眉心也渐渐收拢了,这似乎不太符合常理。 身为曾有过无数次暗杀行动的刺杀头领的她来说,要潜入半湖围场这种王室御用围场,绝对不会带十五个这么多。像这种御用围场,在接到御令之后会用半个月的时间驱散附近百姓,地毯似的清查围场内部,最后再封锁四周,务必保证不放进一只外来的苍蝇,所以单是潜进来就已经很困难了。 像类似的暗杀行动,换做她来做统领的话,她会只挑反应最好身手最好的六个。这样规模的一支小队可以做到撤退和进攻都流畅自如。另外,在如此高风险的刺杀任务中,有一件事是统领者必须考虑的,那就是万一被俘,自己所带去的这些人能否守口如瓶。 所以,一般来说,统领者只会挑选最忠心于自己的那几个人,就算被俘,也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国家,像类似于这回一次带十五个这么多进来的,很少见,要么是统领者太过鲁莽仓促,要么就是另有蹊跷。 “公子是如何推算出刺客拢共有十五个的?”她好奇地问道。 “第一场刺杀时,晋寒在,是晋寒告诉我,刺客大概有五六个人,”江应谋拨了五颗珍珠在旁,“第二场刺杀正是我大哥和魏空明护送王上离开山窝子返回营地的半路上,我大哥跟我说,他当时很慌,但也隐约感觉到刺客不低于五个;第三场刺杀在竹林里,我大哥与那几个刺客有过近距离的接触,所以他可以断定刺客就是五个,三五一十五,我就是这么推算出来的。” “会不会是第一场刺杀的那五个返回再次行凶?” “不可能,”江应谋轻摇食指,神情笃定道,“第一场刺杀后,晋寒和阿连城紧追那拨刺客而去,这两人绝对不是轻易可以摆脱的,所以进行第一场刺杀的刺客绝对抽不出身来进行接下来的刺杀,唯一的解释就是,还有另外一拨人。” “十五个?”她垂头思量道,“于围场里潜伏十五个这么多,驻守围场的人很难不会发现,要么是他们潜伏手段高明,要么就是……” 江应谋嘴角勾起一丝蔑笑:“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您也认为……有内鬼?” “这是为何围场里会潜伏下这么多刺客最合理的解释。” “那么围场一直都是由谁统管?” “魏空明。” “他?”她眉心又锁上一重,“如果是他的话,似乎又说不过去了。如今魏家正得王上信赖,灭了王上,那不等于断了他们自己的路?” 江应谋面带一丝轻笑,晃了晃脑袋道:“你如此想,就太小看魏氏一族了。你可知道魏氏的发家史?” “明伊姑娘离开时曾跟奴婢提起过。她说,坊间一直都在传魏氏是山匪出身,并非正良之家,难道公子也这样认为?” “魏氏是否真是山匪出身,其实如今也无从考证了,魏氏一族已经将其族谱重新翻过,甚至连他们原先所居的旧村也重新翻修,将从前点滴洗得一点都不剩。可尽管如此,魏氏这些年来的种种做派和野心其实都足以说明他们的匪姓。” “譬如说?” “当初魏氏投奔先王兄长东都侯,信誓旦旦地要为东都侯夺下稽氏江山,可后来呢?东都侯势败,他们立马转投先王,不但如此,他们还劫掠了东都侯府数年来积攒的财宝,毁弃了与东都侯女儿稽莘莘的婚约,劫掠,始终是他们魏氏不变的本色。” “所以您认为,就算没了王上,魏氏仍可不倒?” “不,我是认为,金银财宝高官厚爵魏氏可以劫掠,那么……王位呢?” “王位?”她一双睫毛陡然挑起,目含愕然地将江应谋望着,浑身忽然有种汗毛竖起的感觉,且不知怎么的,脑海里无法遏制地浮现出了炎王宫被焚烧,魏乾逼死母后的那个情形,脸色霎时就变了。 “怎么?吓着你了?” “没有……”她一双睫毛慌乱地扑眨,嗓音里冒出了难以抑制的颤抖,可越是慌乱,有些她深藏起来尽量不去想的情形就越放肆清晰地浮现了出来,母后,母后举剑自刎前也说过,魏乾是个狼心狗肺残忍自私的人,不懂女人,也未曾爱过任何一个女人,不配拥有一个善终或者子嗣,母后,母后,不,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脑子可能真的就不受控制了! 当母后与魏乾最后那场对白出现在脑海时,她心如刀绞,头脑发胀,好像又回到了母后的寝殿内,好像又一次亲眼目睹了母后自刎,伏尸父王身边的场景,她忽然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呼吸变得急促,双手也哆嗦了起来,脸色越涨越红,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从心口迸发出来了似的! “蒲心?”江应谋发现了她的异样,伸手想去将她揽过来,却被她就手推开了。她很慌,心口很堵,有种再不冲出去就会窒息的感觉,于是,她转身想要爬起来,可一双腿竟在这个时候不听使唤了,爬起来又跌了下去,爬起来又跌下去,耳朵里开始充斥起了无数声音,母后的,父王的,魏乾的,还有大哥的,乱七八糟,一片轰鸣……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的那瞬间,一双胳膊忽然从后面毫不迟疑地拥住了自己,然后又有一只手,手心温暖且宽厚,将她轰鸣不已的脑袋摁在了一处坚实暖和所在:“不怕,不怕,蒲心,有我在呢!深吸一口气,想想开心的事,没事儿的,有我在呢!不怕,听话……” 过了好一会儿,耳朵里的声音渐渐消散,脑海里的各种浮影也默默退去,狂跳不已的心脏也渐渐趋于了平静,她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终于有种找回自己的感觉了。 “好点了吗?”江应谋温柔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她缓缓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正贴在江应谋宽厚的怀里,像只受了伤的小壁虎,紧紧地贴着,几丝湿漉漉的发丝也像受了惊吓似的凌乱地贴在她灰白如土的脸颊上。 天,怎么每回失控伤心后自己都在这男人怀里?是自己真的离不开斩不断,还是这男人对林蒲心这个村女太好了? 还有,刚才是怎么了?一瞬间仿佛失控了一般,什么都控制不住了,大脑,双手还有那怦怦直跳的心脏。 难道自己压抑得太久,病了? “是我刚才说的话吓着你了?”江应谋双臂环绕,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后背。 “不是……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喘不过气来了……”她目光呆滞地盯着双耳瓶里插着蟹爪黄菊道。 “或许是你太累了,内伤并未完全康复,该好好歇着才是。” “公子……” “你说。” “您……为何会对奴婢这么好?” “好吗?我只是想尽量不让你受到伤害罢了,但事实上,我却是很失职的,至少此刻你身上都还带着伤。这会儿好些了吗?缓过来了没有?” 她抬起上身,缓缓地离开了那个已经被她汗渍打湿了的怀抱,仰头望着江应谋,点点头道:“好多了……” “我叫桑榆来扶你,回后面小帐里好好歇着,不要再随意起来走动了……” “奴婢没事儿,缓过这阵子就行了。” “蒲心,”江应谋抬手顺了顺那几丝紧贴她脸颊的发丝,语气和蔼亲切道,“在我身边,没人逼你要强,也没人逼你非要怎样,所以,你犯不着时时刻刻都将自己绷紧,逼着自己把事情做到最好,放松一点,就像同自己家人相处一样,喜欢怎么样那就怎么样。” “家人?” “或者,你也可以把我当成足以信赖的兄长,其实你我之间原本就不算是主仆关系,更像是朋友,或者兄妹,你说对不对?”江应谋目光亲切地看着她问道。 “兄妹?”她嘴角往两边轻轻一扯,扯出一个干涩敷衍的笑容,“公子真高看奴婢了,奴婢怎能配与公子称作兄妹?” “因为你我有缘。别人看中出身贵贱,而我,相信缘分。其实想想,蒲心你比我小,做我妹妹其实正好合适。” 她露出一丝酸涩的笑容,垂头晃了晃:“多谢公子抬爱,只怕奴婢没那个福分……” 分字还未出口,阡陌匆匆走了进来:“公子,王上那边传蒲心过去。” “传蒲心过去?说什么事儿了吗?”江应谋颦眉道。 “没有。” “那奴婢要过去吗?”她问。 江应谋略略思量了片刻,起身道:“阡陌,蒲心不舒服,你扶她回帐歇着,王上那边我自去应付。” 此时,紫纱大帐内,稽昌已无睡意,尽管十分疲惫。魏姬手捧一碗人参鸡汤,一面吹冷一面朝他嘴边喂去。江应谋进帐时,他微微一愣,本就郁青的脸更加阴晦了。 “下去。”稽昌略带沙哑的嗓音吩咐道。 魏姬看了他一眼,放下汤碗起身离开了。 江应谋上前作了礼,说道:“看来王上圣体果然异于常人,受了那么大的苦楚立马就缓过来了,先王有知,必定甚是欣慰。” “林蒲心呢?”稽昌目光冷冷地问道。 “王上应该还记得,蒲心被明姬夫人踹伤过,之前臣又带着她前去救了驾,她身子支撑不住,刚才险些晕了过去,所以臣让阡陌送她回帐歇着了。” “是这样……”稽昌脸色明显好转。 “不知王上传召蒲心所为何事?若是想召蒲心过来侍疾,恐怕她是无能为力了。” “罢了,让她好生养着吧!应谋,孤想听听你对这回行刺有何看法?”稽昌垂眉下去道。 “臣尚有些凌乱,况且刺客一个都没追回,来路不清,要想猜出什么动机意图,那就更难了。”江应谋并没有说实话。 “晋寒他们那边还没传回什么消息吗?” “暂时没有。” “那会是什么人呢?”稽昌挑起一双充满狐疑的眼睛,扭脸望向了纱帐一角放置的金狮六角垂铃大香炉,“什么人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混入围场,对孤痛下杀手?对了,之前为孤治伤的可是林蒲心?” “是,”江应谋回道,“当时情况紧急,臣随行并未携带别的医傅,只得由蒲心动手。” “听闻你的这位医师是个妙心圣手,医术出类拔萃,她可能分辨孤所种的是何毒物?” “臣也问过她,她说应该是一种添配了蛇毒的毒物,至于是何出处,世间毒物众多,她也分辨不出。” “蛇毒?”稽昌抖肩冷笑了笑,“若非孤避闪及时,只是擦破了一点点皮儿,只怕孤已经身中蛇毒,七窍流血而亡了吧?孤真好奇,到底是谁这么痛恨于孤,要置孤于如此难看的死相!应谋,你是咱们稽国第一聪明人,孤想把清查此案的大权交给你,你可愿为孤分忧解难?” “臣领命!” “对了,你也转告林蒲心一句,此番她救驾有功,待她身体康复后,孤会好好封赏她,你下去吧!” 江应谋抬眸瞟了稽昌一眼,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回到自己大帐时,抬头就看见晋寒盘腿坐在长案前,捧着那一罐子碧羹粥,仰头哗啦哗啦地往嘴里倒,便抖了抖宽袖,走过去笑道:“一无所获?” “啪!”晋寒将喝了个底朝天的粥罐拍在桌上,扯袖横抹了一下,不解气道,“搜遍了整个围场,除了一些脚印,别的什么都找不着!这真是活见鬼了!那么些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这韭花粥还有吗?再给我来点!” “知道你回来定是火气冲天,已经让阡陌给你留了一罐子了。”江应谋盘腿坐下,脸上挂着轻松无比的笑容。 “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你已经猜到谁是主谋了?”晋寒盯着他那张笑脸纳闷道。 他摇摇头,依旧含笑:“还没猜到。” “那你笑个屁啊!” “王上方才将清查此案的大权交给了我,你说我能不觉得好笑吗?” “真的?”晋寒双眸微阔,“王上将清查这案子的大权交给了你?他没交给魏空明?倒是稀奇了啊!他向来对魏空明信赖有佳,怎么这回反倒让你挑大梁了?莫非……他疑心起了魏空明?” “难道魏空明不值得人怀疑?” 晋寒朝江应谋跟前坐拢了一点,满腹不解道:“说说,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 江应谋斜眼瞥了瞥桌上那些珍珠,笑容浓郁道:“难道你丝毫没发现前来偷袭的人过多吗?三轮偷袭,看似事先安排妥当的,一波接着一波,可你仔细想想,若换做是你,你会领着一大群人去偷袭别国国君?屁股后面跟那么一大截尾巴,不怕随时暴露?” -本章完结- 第二卷第九十四章 刺杀疑云(二) 晋寒略有领悟道:“的确是啊……” 江应谋又道:“再回头来想想第二次遇袭时的情形。当时有刺客半路杀出,魏空明领他手下抵御,让我哥护送王上先往前走,这个决定其实无可非议,但却经不起推敲。” “何解?” “当刺客杀出来时,第一个重击的就是王上的近侍司马震,司马震一倒,王上身边就没有可以护卫的高手了,我哥一文官,刀剑都拿不动一柄,让他护卫王上逃命,等于是让他俩一块儿去死。在这个时候,若是你,你会作何判断?” 晋寒脱口而出:“自然先保王上无虞了!” “而魏空明呢?”江应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魏空明却是让手无寸铁的我哥去护卫王上,自己去殿后。难道他丝毫不怀疑前方还有伏兵吗?在那个时候,他不是应该时刻留守在王上身边吗?” “对,”晋寒一脸凝重地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应谋你脑子就是能比我多想几分。你这么一提醒,我倒真觉得之前他那番解释漏洞多多了。如此说来,你怀疑魏空明与刺客联手伏击王上了?” “目前还不能下此定论,但魏空明绝对有嫌疑。” “真是个贼心不死的狼子!”晋寒沉色骂道,“身享二等侯爵之位却还想图谋叛逆,这魏氏留于稽国早晚是个祸害!” “我想王上之所以将清查大权交于我,就是对魏空明起疑心了。王上知道,我与魏氏之间有些不合,由我出面去查,必定不会包庇魏氏。” “那你打算从哪儿查起?” “我打算明早前往三个遇袭的地方看一看。另外,你仔细跟我说一说,在围场之内哪些地方发现了可疑的脚印,最好能给我画张图标注出来。” “行,再上一罐韭花粥,我画!” 这不平静的一天终于悄悄地平静在了夜色之下。稽昌伤势不轻,无法即刻动身回宫,只能暂时留在半湖围场,晋寒和魏空明留下驻守,其余人明日一早返回博阳。 从魏姬的帐中出来后,魏空见找到了正在湖边散步的哥哥魏空明。魏空明眺望了一眼远处浓浓的黛青色,反背着手问道:“她怎么说?” “大堂姐说,王上醒来之后一直不太高兴。她对王上两次提起是你和阿连城将军护送他回来的,他都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期间,他仅仅传召过林蒲心那个贱婢,但林蒲心没去,是江应谋代去的。哥,你说王上是不是疑心上什么了?” “他怀疑管用吗?他怀疑就能直接下令拿下咱们吗?他怀疑也只能怀疑罢了,”魏空明的口气是那么地不以为然,“只要咱们将所有的事情都做足了,就算他让稽国第一聪明人去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这回时机很好,足以将王上去除,但可惜,中途江应谋带人来插一脚,不然,王上和江应茂都已经没了。” “对啊,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江应谋那个病夫居然会前去迎驾,”魏空明面带鄙笑,不住摇头道,“看来从前那个病怏怏的江应谋已经不复存在了。有了那个贱婢林蒲心,他不但把身子养好了,就连心情也渐好,什么无畏公主,只怕他早忘脑后去了。” “他本就是个伪君子!”魏空见咬牙切齿道,“只因为他生得白面秀气,叫旁人见了误以为是善良儒雅之辈,但事实上他也就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罢了!今日在竹林子里见着他时,我真想狠狠地捅他一刀,以报当日在朝堂上欺辱之仇!” “不必如此焦躁,”魏空明安慰似的拍了拍魏空见的肩头,微微含笑道,“迟早的。江应谋,以及江氏众人迟早会像丧家之犬一般跪伏在咱们脚下,甚至整个稽国,也终将是咱们魏氏的囊中之物。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可急躁冲动,明白吗?行了,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吧!” 魏空见走开了,魏空明又面向沉静碧黑的湖面,陷入了浓浓的愁思当中。 到底,今日放箭暗杀稽昌的人是谁呢?逃逸的速度那么地快,必是受过良好训练的,且又能瞒过围场守卫暗中潜入,那就更不简单的。 总感觉对方残留下的气味儿很熟悉,却又分辨不出到底是谁,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必须在江应谋找到对方之前将其灭口,否则他临时策划的后两起刺杀很有可能会大白于天下。 翌日清晨,湖畔边的人都在悄无声息地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博阳。江应谋会暂时留下,她和阡陌等女婢则会随魏竹馨一道先行回府。 正在帐中收拾碗碟,稽昌那边忽然传召,她不得不先放下手中事情,随那侍卫去了稽昌帐内。 入了帐,帐中并无他人,只有稽昌与那名近侍。屏退那名侍卫后,稽昌招她至榻前,态度十分温和,问她道:“听应谋说你身子抱恙,昨日险些晕倒,今日可好些了?” 她垂首应答:“好多了。” “你很怕孤吗?孤记得昨日在竹林里时,你是一点都不怕孤,还掏出匕首直接给了孤一刀,让孤于昏迷中疼醒,跟着又再昏迷了过去,可是如此?” “昨日情非得已,若不及时为王上排出脓血,清除腐肌,只怕王上的右腿就不保了。” “怎么越发地紧张了?”稽昌呵呵地笑了两声,“孤与你说笑呢!孤明白,昨日若不是你快刀斩乱麻,孤恐怕就要成为稽国有史以来第一个独腿国君了。说到底,孤应该好好好谢谢你,对你重赏才是。你说吧,你想孤赏赐你什么?” “奴婢什么赏赐都不要。”她答。 “这是来之前你家公子教你的客套话吗?其实不用,此刻就你我二人,客套就免了,你可以对孤说真心话,想要什么孤一定满足你。” “回王上的话,奴婢真的什么都不要。”这稽昌的态度俨然与之前有着天差地别,这令她十分地不适应。她只想草草结束了这场无聊的对话,回去收拾东西离开。 “是真的?”稽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你不肯说,那孤来想想该赏赐你什么好呢?对了,应谋似乎还没有带你去过王宫是不是?你来到博阳之后,可曾想过去王宫?” 不要紧吧?难道稽国国君你还想带本公主进王宫?你这是安的哪门子黄鼠狼的歹心啊?她在心中暗暗地冷哼了一句,开口回道:“奴婢并不想去王宫,因为那并不是奴婢该去的地方。” 稽昌微微一笑,更露出几分和蔼可亲:“是觉得王宫太虚无缥缈了吗?其实不然,王宫也是住人的地方,只是所住的人有所不同罢了。顾想,你精于医术,一定很喜欢钻研医术。王宫里的百字库有不少珍藏医书,想必你一定很感兴趣,想去瞧一瞧吗?” “回王上的话,奴婢来到博阳后全依仗于公子,奴婢不敢擅自做主,凡事都得听从公子吩咐。”她索性将江应谋这块挡箭牌抛出,去王宫,又不是东门大街,去了还能出来? “是不是应谋许你进宫,你便进宫?” “是,奴婢听公子的。” “你还是那般倔强,”稽昌微笑着摇头道,“正如孤第一次在林中遇见你时的那样。其实想想,那回孤说错了,你与江应谋并非同一类人,你性子直爽,说话恳切,没有那么多虚词媚言。第一次见你,就像被一根长针无礼地扎了一下,但第二次见你,却觉得你像一根会治病的银针,知道扎向哪儿会让人解忧。” “王上过奖了。王上没有因为奴婢的无礼而责备奴婢,奴婢已经感激万分了。王上大伤未愈,应该好生歇息着,若无其他事情,奴婢就先行……” 行字尚未说完,明姬忽然撩开帘子直直地闯了进来,一副进来兴师问罪的架势。 她忙打住话,往右侧退后了两步。明姬拿眼斜瞄着她,态度倨傲地走到了稽昌塌边,语气有些生硬地对稽昌说道:“王上,您怎么不歇着呢?您身子还没痊愈,该躺下歇着才是。对了,这贱婢又怎么会在此?” 稽昌脸上笑容飞散殆尽,冷冷道:“不要再贱婢来贱婢去了,林蒲心救过孤,是孤的恩人,往后不许你再这么羞辱她。” “王上,是我弟弟和魏少将军一路护送您回来的。这个贱……这个侍婢只不过是略略替王上您包扎了一下,怎么说得上是您的恩人呢?”明姬扭过脸,甩了她一个傲慢冰冷的白眼。 “若非她替孤治伤包扎,你以为孤还能等到你弟弟和魏少将军来见孤吗?怎么?孤还伤着,你这就等不及要来替你弟弟讨赏了?”稽昌口气明显不悦了。 “王上,妾身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稽昌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明姬的话,“你当孤的大帐是什么地方?无人看管的乡野戏棚吗?想闯便闯,一声通传都没有,你素日在王宫里学的那些规矩都上哪儿去了?白学了?” 明姬被训得面红了,嘟嘴委屈道:“妾身不是担心您的伤势吗?妾身不放心您,怕您醒来后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才匆匆赶过来的,王上您怎能这样说妾身呢?妾身一片好心,到您这儿全成多事儿了,妾身冤不冤啊?” 稽昌翻了个白眼,扭脸不语了。气氛忽然就变得尴尬了,明姬立在榻前,稽昌又不言语,明姬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人一个沉脸冷漠,一个红面委屈,看得她心里一阵好笑,这也算夫妻?比她和江应谋从前还不如吧? 忽然,明姬转过脸来看向了她,目光锐利地瞪着她问:“是不是你惹王上不高兴了?还是你在王上面前说了我什么不好听的话?” 她反问道:“夫人您认为奴婢会在王上跟前说您什么不好听的话呢?奴婢对夫人并无怨言,为何要说夫人的坏话?即便奴婢真说了,王上一定会信吗?奴婢与夫人相比,难道王上会更信奴婢吗?” “好个啰嗦爱显摆的贱婢!真跟你家那公子如出一撤!是不是打你们江府出来的,嘴巴都那么利索,每日不翻个一两百回心里就不好受是不是?”明姬立刻竖眉训道。 她顿时笑了,语含讥讽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岂敢与公子如出一撤?奴婢顶多与公子如出一辙罢了!” 噗嗤一声,稽昌先笑出了声儿。明姬先是没明白过来,一脸茫然地盯了稽昌两眼,跟着才猛然醒悟过来——一个撤,一个辙,字形相似,读音却大相径庭,一针见血地将明姬这个半调子暴露得一览无余! 读书少不可恨,可恨的是明明读书少,还故意拿出来高调显摆,真真是自取其辱。 “贱婢!”明姬顿时羞红了脸,习惯性地抬起右脚,作势又要踹去。这回她可没那么笨,侧身一闪,围着榻绕到一旁,躲开了。明姬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怒喝道:“来人!给本夫人将这贱婢拖下去绞死!” “放肆!”稽昌瞪眼喝道,“你当孤已经去了吗?孤尚在,何时轮到你在这儿大呼小叫了?” 明姬跺脚甩袖道:“王上,您方才没听见吗?这贱婢嘲讽妾身,以下犯上,对妾身不敬,就是对妾身腹中您的王儿不敬呀!王上,您说这等贱婢怎可轻饶了?” “自己才学有限,还怪得别人?”稽昌鄙夷道。 “什么?王上您竟这样说妾身?”明姬脸更红了,气得心口一阵一阵地起伏,“王上您怎能这样?妾身读书不多这您是知道的,您从前也说过不会介意的,您就喜欢妾身性格直爽不娇作,为何今日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竟嫌弃妾身读书少了?” 稽昌脸色也很不好了,乌紫乌紫的,像有什么短处被暴露在人前了。他不再理明姬,朝外冷冷地喝了一声:“来人!去把魏姬夫人请来!” 明姬不依了,高声嚷嚷了起来:“王上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把魏姬请来做什么?难道还要当着魏姬的面儿讥讽妾身吗?王上,您怎能这样?妾身虽才学不高,但妾身对您是忠心耿耿的,妾身和妾身的弟弟一样,对您那都是绝对的忠心耿耿!” 稽昌扭脸不语,直到魏姬匆匆赶来。魏姬一进帐就察觉气氛不对,正想开口询问时,稽昌先冷冷道:“魏姬,孤无后,你执掌后宫法令,孤问你,后宫姬妾惊扰王驾,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这……”魏姬看了一眼面红耳赤怒火难灭的明姬,惊讶道,“王上,您说的是明姬吗?明姬怎么了?她冲撞了您吗?” “孤问你,你就答。” “是,惊扰王驾,以下犯上,当处于脊杖二十,罚禁足一月。不过王上,明姬身怀有孕,怎能处于脊杖?若真要罚,不如罚她禁足一月吧!”魏姬说着忙冲明姬使眼色,可明姬正在气头上,眼里心里全都是满满的委屈的泪水,哪儿还看得见魏姬的眼色?头一扭,怒气冲冲地走了。 魏姬一愣,脸色瞬间也变了,忙回头安慰稽昌道:“王上请息怒……” “息什么怒?孤还用得着息怒吗?孤还敢怒吗?外头人可以对孤放冷箭,就连孤身边的人也敢对孤使脸色了,孤还是稽国国君吗?”稽昌是真怒了。 “王上,明姬是孕火太重了……” “我看她是心火太重,太自以为是了!她从前任性无礼,孤都念在她怀有王儿的份上宽恕了她,谁知她竟变本加厉,不知所谓!魏姬你听着,传孤旨意,降乌可明珠为左庭舍人,禁足三月,非召不可见!” “王上……” “难道你也要违抗孤的旨意?”稽昌目含冷色地瞥着魏姬,“乌可氏嚣张跋扈,难道你魏氏也要跟着她恣意生事?” 魏氏忙屈膝垂头道:“妾身不敢!王上顾念妾身伺候多年,交妾身执掌后宫法令,妾身自当为王上分忧解难!乌可氏惊扰王驾,态度倨傲,任性妄为,降为左庭舍人已经是王上对她最大的宽恕了。此后,妾身定会对乌可氏严加管教!” “那还不去?” “是!妾身告退!” 魏姬匆匆离去后,稽昌头靠在软枕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闭眼道:“孤这国君做得可真够累心的,你说是不是,林蒲心?” 她道:“奴婢不懂,倘若王上真觉得累了,就歇一歇。” “嗯,这话挺有道理的。累了,就歇一歇,何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呢?”稽昌睁开眼来,扭头看着她,“孤觉得与你挺投缘的,孤相信一定会在王宫里见到你,到那时,孤再告诉你孤打算赏你什么吧!好了,你身子也不好,回去歇着吧!” -本章完结- 第二卷第九十五章 你是否愿意割爱 退帐,路过明姬的玄青大帐时,内里响起一阵高嚷怒诉:“什么?这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王上下的旨意!王上怎可将我降为左庭舍人?我还怀着王上的王儿呢!不,别拦着我,我要去见王上!” 魏姬那略略压低却肃冷的声音随后响起:“你还不知消停吗?当真是要闹到王上与你翻脸不成?你该庆幸腹中尚有王子护佑你,否则一个左庭舍人都没你份儿做了!王上面前,你扫袖则来拂袖则去,眼里还有半点尊君尊夫之道没有?罚你禁足一月,已算王上宽厚了,你若还不彻底反省,只怕往后真得跟王上夫妻情断了,听明白了吗?” 帐内忽地就沉寂了,明姬此时此刻的脸色她完全能想象得出,必是紫红得如同爆了酱的龙葵果,掀了天的怒气憋在心口无处发泄,只能阵阵沉喘。 一个入宫多年,曾丝毫不起眼的女官,忽地就因为弟弟显赫的战功爬上了稽昌的王榻,得享无数女子都梦寐以求的尊位,成了人人都要跪拜的明姬夫人,那份欣喜若狂可想而知。但,喜可以喜,却不能狂,一旦自喜成狂,便是明姬如今这般下场。 同样,在博阳这片繁华荣耀之地,轻狂自傲的远不止明姬一个,也远不止乌可氏一家,魏氏也亦然。 当江应谋提到魏氏与王位的时候,她忽地就意识到从前过低地估计了魏氏的野心。魏氏想要的,只怕并非简单的高官厚禄,王位,或许才是这个以匪起家的家族最想要的。 哼,想登高问鼎号令天下,轻狂的魏氏,我倒要亲眼瞧瞧你是如何掉下万丈深渊的! 江应谋一早就出发去三处遇刺地点了,直到日落时分才一身疲惫地回到营地。远远地,他看见那铺满浅金色残阳的湖畔深处,一股炊烟袅袅升起,炊烟旁,一抹石榴红背影正躬身爬在那儿,对着火堆瞧着什么。 蒲心没走?他微微一笑,缓步走了过去。 “戳一戳……破皮儿了……那应该是熟了……扒一个出来瞧瞧……” “在玩什么呢?” “烤红薯……公子?”她立刻抬起了头,可刚一抬头,挂在额前的一小抹烟灰就扑扑地掉了下来,呛得她直咳嗽。 江应谋蹲下,抬手替她拍了拍灰,笑问道:“怎么没回去?” “阡陌着了风寒,奴婢让她回去歇着了,咳咳!”她摁着心口咳嗽了两声。 “你自己不还伤着吗?” “奴婢已经没事儿了,奴婢生来皮厚肉糙,那一点点内伤根本算不得什么。公子您请先回帐,奴婢已经备好晚饭了,这就给您送过去。” “怎么想起烤红薯了?”江应谋接过她手里的掏棍,往火堆下扒拉了几下,两只烧得皮焦肉黄的红薯便咕噜咕噜地滚了出来,一股焦糖香扑鼻而来。 “阡陌临走的时候说,您来了这野外不喜欢大鱼大肉,就爱吃点野味儿,或是给您拌一碟野菜,或是蒸一碗茴香蛋羹,您都能佐下一两碗饭。奴婢想想,估摸着这野地里挖出来的红薯您大概也爱吃吧,就架火烧了几只。” “我还真爱吃,”江应谋拾起一只,用手掰开,轻轻地吹了一口腾起的热气,小小地咬了一口,回味道,“说起这烤红薯我倒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那时候,我还在炎王宫,宫里并没有红薯这种东西,偏我那日又十分想吃,江尘就私下偷偷出宫去买了点。买回来之后就在我上吟殿后刨了坑,也像你这么架了一堆火烤着。烤得快熟时,我有事离开了一小会儿,等我回来时,坑还在,火堆也还在,只是我嘴馋的那几只烤红薯全不见了,就剩几块皮儿了。” “哦……那烤红薯去哪儿了呢?”她明知故问道。 江应谋笑了笑,递了一半给她道:“被一只馋猫先下手为强了。” 馋猫?本公主是馋猫吗?几年前吃了你几只烤红薯,你至今都还记得,江应谋你会不会太小器了?再说了,在本公主那么漂亮的上吟殿后院你挖坑烤红薯,只是没收了你的烤红薯而已,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那只馋猫吧,吃了还不认,非说是给别的猫偷吃的,可她一打嗝吧,什么原形都露出来了,满满的红薯味儿,”江应谋说着又耸肩笑了笑,直摇头道,“没法,我馋了整整一日的红薯就这么进了她的肚子,我是哭也不是笑不是,只好认栽了。” “那您就没好好惩罚一下那只馋猫?”她捧着那半只热乎乎的红薯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怎么舍得?进了她的肚子跟进了我的肚子是一样的,难得她嘴馋喜欢吃,吃再多都无所谓,只不过,”江应谋说着咯咯直笑了起来,“吃完之后,她那晚没少放气,后来不好意思了,自个抱了个枕头去书房睡了。” 她瞬间有些窘了,身子下意识地往右边侧了侧,生怕真漏个屁出来就尴尬了,娘的,什么没记住就记住这个了,本公主在你心目中就是一爱放屁的馋猫吗?还说得那么暧昧,怎么舍得?你要真舍不得,后来为何要私下逃出赫城,独奔前程去? “怎么了?”她那一点点细微的小动作被江应谋尽收眼底,抿笑道,“你也要烟雾缭绕了?我不介意,只是你别憋坏了才是。对了,今晚给我备了什么?趁着这夕阳甚好,让人抬了桌出来就搁这儿吃也不错,你说呢?” “哦,随公子乐意。您稍后,奴婢这就去让人把桌子抬出来。”她捧着那个滚烫的红薯飞快地走开了。 江应谋望了一眼她的背影,盘腿坐下,重新拿起掏棍掏剩下的红薯:“江坎,你也来尝尝,是好东西呢!” 江坎凑过来蹲下道:“闻着这味儿确实馋人,公子,甜吗?” “甜,比甘蔗还甜呢……” “怎么了,公子?”江坎发现江应谋忽然盯着一小堆木棍子发起了愣。 江应谋伸手抓起了那堆小棍子,再普通不过的山柴棍子,被折得几乎长短一样,且整整齐齐地放着。若没记错,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看见这样的东西了,上回在杜鹃阁茶间的小灶前也放着这么一把小玩意儿,当时他便疑心是蒲心折的,却不肯定,此刻他算是肯定了。 真是奇怪,蒲心跟无畏居然有相同的习惯,在赌气或者烦闷无聊时,喜欢折棍子玩,一截一截的,长短几乎一样。 “那棍子怎么了,公子?”江坎又问了一声。 “没什么。”江应谋掂了掂那把小棍子,轻轻一抛,抛进了微微冒着红星的火堆里,扭头朝自家大帐望去时,但见那石榴红身影正在帐前晃来晃去,招呼侍卫搬桌子。 蒲心与无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性格也迥然,可不知为何,最近他越发地觉得两人之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不仅仅是侧脸眉额处的清秀,以及这堆被折得整整齐齐的小棍子,还有一些地方,也都让他有似曾相似的感觉。 难道这仅仅是因为人有相似吗?还是自己对无畏的思念真的已经转挪到蒲心身上了?就像竹馨说的那样,蒲心是一剂止痛散,能让自己鲜血淋淋的心稍微好受一点? 无畏,蒲心会是你派来的小祭仙吗? 就着渐渐落下的残阳,他吃了一顿十分惬意的湖光晚餐。碗碟撤下后,他让江坎煮了一壶茶来,与她坐在湖边闲聊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晋寒迈着大步子过来了,一屁股坐下,手里的马鞭往桌上一拍,问:“有吃的吗?” 江应谋含笑道:“烤红薯吃不吃?” 晋寒冲他翻了个眼:“本将军跑了一天,你就给本将军吃烤红薯,江聪儿你也太吝啬了吧?林蒲心,去取了你家公子的酒,另再烤两只鸡来,肥点的,饿死我了!” “她还伤着呢,使唤她干什么?江坎去吧,”江应谋转头吩咐道,“把咱们今儿在林子里射中的那只灰兔给少将军剥了,拿这儿来烤,另外再取壶十里红来。” “林蒲心你伤着也没回博阳去?”晋寒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 “阡陌病了,奴婢得留下不是?要不,谁伺候公子一日三餐?”她提起茶壶梁子给晋寒倒了一盏茶,“少将军嘴皮子泛红,舌苔苔色也重,奴婢觉得您还是先喝两盏清茶,把您那一腔子火气消下去再说吧!” 晋寒一口灌干,拍了茶盏在桌上道:“能不火气大吗?来去奔波了一天了,什么玩意儿都没查到。应谋,你让我去附近村落走一圈,方圆五里之内我今儿都走遍了,什么可疑的人都没找着,就累一身热汗了!哎,我说,你今儿打林子里转悠了一圈,有什么发现没有?” 江应谋右手灵巧地转着那只白玉茶盏道:“痕迹都给弄乱了。” “什么?弄乱了?什么意思?” “我依照你昨晚画的那个形迹追踪图一一走了一遍,发现三个刺杀地点的脚印十分凌乱,乱到好像有人故意破坏似的,所以我原本想取获几枚完整脚印的打算也落空了。” “你怀疑有人事后去破坏过?” 江应谋抿了口茶,轻轻地点了点头。晋寒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道:“你觉得是那帮山匪干的?” “没有证据,我无法下这样的定论。” “去!”晋寒收回身子,轻拍了一下桌面悻悻道,“那你不跟我一样都是白忙活了吗?依着我说,这事儿怕是查不清了,那帮人既然敢冒这样的大不韪,那必定是做足了收尾功夫的,你去还能查着什么?” “急什么?王上给了半个月的功夫,够我慢慢查了。即便什么也查不着,王上也降不了我的罪。其实真正该急的那个人是王上,因为刺客一日找不出,他也就一日没法安枕。” “哎,林蒲心,”晋寒转头问她,“你当真看不出王上中的那毒出自什么地方?你从前治过的毒伤里面就没一个是相似的?白养你了?这么要紧的时候你得有点用啊!” “中毒症状当然有相似的,但仅凭这回王上中毒的症状很难判定毒物是出自什么地方,就好比一千个人闹肚子都会肚子疼一样,你能凭肚子疼分辨出那一千个人打哪儿来的吗?”她一字不差地还了回去。 “哎哟?”晋寒又拍了一下桌面,故意吓唬她,“敢跟本将军顶嘴啊?你家公子把你纵得有些不像话了啊,得管教啊,回头送我那儿去,看我怎么把你训得服服帖帖!” “少将军有那闲工夫,倒不如去把刺客找出来训一训,那才算威武呢!” “赌我找不出来是吧?” “就跟您赌,看是您先找着还是我家公子先找着,少将军您敢不敢?” “哟哟哟,挑拨离间啊?我为什么要跟你家公子打赌啊?我跟你家公子是博阳最有名的双剑无敌,我武最强,他文最厉害,这一文一武加在一块儿那就是天下无敌,知道吗?小丫头片子,还挑拨上了,应谋我跟你说,这小丫头尽早扔了,别要了,回头我再送你一个!” 三人正坐湖畔说笑,稽昌身旁的一个侍臣快步走了过来,拱手行礼道:“见过少将军,见过吾青侯。” “有事儿?”江应谋抬头问道。 “王上请您过去一趟。” “行,知道了,这就去。” 那侍臣走远后,晋寒问江应谋:“去了你怎么说?倒不如跟他辞了那活儿,让他自个去跟魏家那帮山匪较劲儿去,咱且坐山观虎斗着!” 江应谋浅笑了笑:“这撒气儿的话说说就罢了。就算不是为了他,为了咱们稽国这社稷不垮,我也得把那帮子刺客找出来。行了,你等这儿吃烤兔儿吧,我去应付那王上。” “我可不给你留了啊!” “让蒲心帮我吃点就行了。” 见到稽昌,气色已比昨日好了许多,毕竟是正当壮年的男人,又得群医竭尽心力地救治,恢复得自然比普通人快。 今日侍奉在侧的已不是魏姬,更不可能是乌可舍人了,而是急从宫中召来的毓姬。魏姬和乌可舍人已于今晨返回了王宫。 “王上面容好多了,想必再过一两日就能拔营回宫了。”江应谋在榻前的方凳上坐下道。 “其实孤还不想走了,”稽昌接过毓姬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道,“难道应谋不觉得这儿挺好的,正适合养伤吗?回想小时候,每年最盼的就是父王领我们来这儿,没有宫规约束,放箭就能射兔子,真是快活极了!” “臣小时候身子太弱,每回哥哥们来围场伴驾时,臣都只能躺在臣的书房里望窗羡慕。” “是啊!你小时候的身子真的是太弱了,孤想找你下下棋都得挑你身子好的时候,唉,”稽昌摇头苦笑道,“忽然这么念及旧时,莫不是心真的已经开始老了?” “王上正当年,怎么会老?” “倒是应谋你,似乎越发地神采飞扬了,”稽昌抬眉打量了江应谋一眼,口中含着浅浅的笑道,“孤还一直担心你会长久地沉溺于无畏公主的过世,看眼下情形,你已经是挺过来的,孤心里也甚感安慰。” “劳王上忧心了。”江应谋客套道。 “其实孤能明白,无论从前你是以何目的前往炎王宫的,但毕竟与那炎无畏夫妻共室多年,怎会没有半点感情?草木尚且有灵性,人岂可无情?所以,当有人跟孤说你痴迷于无畏公主时,孤仅是一笑了之,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那是再平常不过的儿女情长了,你说是不是?” “王上能这样体恤臣下,乃是稽国臣民之福。” “唉,孤也是人啊,也是一个昂长七尺胸有热血的男人,又怎会不明白你与无畏公主那些心事呢?孤虽为一国之君,但也想像普通人一样寻得一位佳丽,两情缱绻,白头偕老。”稽昌又叹息了一声。 “王上迟早是会达成所愿的,又何须这么早叹息呢?王上,您让臣过来,是不是想知道刺杀一案的进展?臣今日……” “不是,”稽昌打断了他的话,“孤找你过来并非是想过问刺杀一案,孤知道,这案子不简单,不是一日两日能破的。孤找你来,其实是为了一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他脸上浮着的浅笑慢慢褪去,“王上对臣会有什么不情之请呢?请王上直说无妨。” “那孤就直说了。不知道应谋你可愿割爱,将你身边的那位女医师林蒲心送进宫来?” “蒲心?”他双眸瞬间收拢,“王上想要蒲心?” 稽昌微笑点头,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道:“孤觉得,与她相遇是种缘分,而且还是一段不多得的良缘。自那日在竹林间被她救治之后,孤就一直惦念着她,她对孤温柔照顾的身影,孤怎么也忘不了。” “哦,是吗?”他紧了紧牙龈,回了一丝隐忍的浅笑。 “孤知道你身子能好起来全靠她,你或许还需要她留在你身边,但孤也知道你对无畏公主情深似海,此生不可能再有别的女人了,留下她也只会白白耽搁她一生,倒不如送到孤身边,成全她此生的富贵荣华,其实这也算是你对她曾救过你最好的报答了。你以为如何?”稽昌满面笑容,狭长的黑眸里却闪烁着点点阴光。 这仿佛不是个疑问句,而是个肯定句,更何况,稽昌的要求听着也不算过分,只是问他要一个服侍在侧的婢女,他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从听出稽昌的用意开始,他心里就翻腾出了无数的厌恶,脑海里也不自主地浮现出了倘若蒲心已不在身边的情形,一股打心底升起的凉意渐渐溢满了他整颗心,令他阵阵发寒—— 哦,原来自己竟是这么地舍不得蒲心离开…… “应谋,怎么不回答?是不舍吗?”稽昌又再问了一遍。 他回过神来,缓缓起身,拱手肃色道:“王上的这个不情之请其实算不得什么,身为臣下,理应将最好的献给王上,但蒲心,请恕臣无法割舍。” “为何?”稽昌眸子里的那些暗光全都飞了出来。 “蒲心她并非臣的婢女,在臣看来,她更像臣的妹妹。因为臣的缘故,她无法返回安家村,所以臣曾答应过她,会保她周全,并随她自己的心意想留便留,想走便走。王上能看中她,自然是她的福气,但她野性难驯,只怕并不适合留在宫中。” “哦?看来应谋你还是不舍啊……”稽昌垂下双眸,脸色发冷了起来。 “请王上恕罪!”江应谋没再多说,因为多说也无用,稽昌不高兴是必然的,除非真的把蒲心送进宫去。但要蒲心进宫,除非蒲心自己愿意,否则,休想! “罢了,孤也只是随口说说,你不必这么紧张。好了,孤也累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 转身时,他故意重重地甩了一下袖子,以示不满,也在提醒稽昌,不要再妄想了。出了帐,走了没多远,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唤他,他转身一看,原来毓姬。 “是王上还有何吩咐吗?”他问。 “不是,是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这儿没别人,你还是叫我子今好了。”毓姬原名毓子今,与江应谋同岁,是毓家曾孙辈之一,入宫多年。如果正要论江应谋真正的青梅竹马,那就得是毓姬了。 “你说。” “崔姬夫人下个月初六会出宫去你家赴宴,届时我会随她一块儿去,王上已经恩准了,到时候,你能不能……” “你想见弩儿?会不会太冒险了?” -本章完结- 第二卷第九十六章 引蛇出洞 “可你想想,我一年到头能出宫几回,我已经有两年没见过他了,这回机会正好,而且你又回了江府,是天赐的好时机,你得帮我啊,应谋!”毓姬心急道。 江应谋颔首沉思了片刻:“行,我来安排。” “再有,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把林蒲心给王上?” “怎么这么问?” “昨晚半夜,王上给噩梦惊醒了,他说,他梦见自己孤身一人在陌生的林子里逃命,身后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刺客,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尖刀,都想置他于死地。” “然后呢?” “然后他就看见了林蒲心,也在那片林子里站着,仿佛是来救他的,跟着他便惊醒了。” “他这是受惊过度吧?”江应谋脸上浮起淡淡的蔑笑。 “无论怎样,这回他说想要林蒲心的事儿似乎并不是说说便罢了,他好像对林蒲心另有一份挂心。我是想,倘若你是打定主意不会把林蒲心送进宫,那就得尽早打算,省得日后多出不必要的麻烦。” “嗯,”江应谋点头道,“多谢你提醒,我知道怎么做,你回去吧!” 毓姬转身走了,江应谋抬起双眸,目光幽远且冰冷地朝稽昌的紫纱大帐处望去,蔑笑更浓了——连自己的性命都快保不住了却还想打蒲心的主意,稽昌啊稽昌,你以为你从先王手里接过的是太平盛世吗?其实不然,这场惊魂的刺杀不过是场序曲,日后,还会有更多你意想不到的,收收心吧! 深夜,她卧于江应谋榻旁,久久没能入睡。今日她本可以回府的,阡陌那点伤风也不至于不能留下伺候,但那场刺杀勾起了她心中的好奇。 江应谋的怀疑完全是可能的,魏氏表面忠心不二,对稽王室感恩戴德,但劫掠乃是他们的本性,能从驼山县一个小家族变成今时今日风光无限的魏氏,他们的野心可见一斑。 倘若,真让魏氏篡谋了稽氏江山,对稽国百姓来说会是一场劫难,对她来说,复仇之路就更加漫长了,所以她决定留下来,寻找一切可以指证魏氏的证据,让魏氏阴谋破败。 她久久不睡,是在脑海里拼凑整个刺杀的过程,希望能从中找出些破绽,但苦思良久,还是一无所获,难道魏氏真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睁那么大两只眼睛做什么?还不睡?”江应谋那懒懒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翻身一看,原来这男人也没睡,盘腿坐着,左手肘撑在膝盖上,右手随意地甩着一条挂了镂空玉球的流苏,正微微含笑地俯看着塌边的她。 她也盘腿坐了起来,问:“公子也没睡?公子是不是还在想王上被刺的事情?” 江应谋垂头捏了捏眉心,嗯了一声道:“想到某些地方又想不过去了,根本睡不着。你呢?是不是哪儿又疼了?” “不是。” “那你在想什么?” “奴婢说出来,公子不会认为奴婢多事吧?” “你说。” “奴婢从前还在安家村的时候,村里发生过一件很令人气愤的事儿。村里有位长得挺漂亮的嫂子,她男人在离村不远的安于城给人做工,不常回来,有一晚,那嫂子给人强行玷污了,把我们那一村都给轰动了。” “后来呢?找到凶手了吗?” “最开始没找着,因为那凶手溜得贼快,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不过后来,等那嫂子平静下来仔细问过才知道,原来那晚事发之前,她家后院就有人闯入,意图对她非礼,她一叫,招来了路过的同村汉子,那汉子就帮她把那歹人赶跑了。她以为没事儿了,哪儿知道回房睡下不久就出事儿了。” “真正玷污她的就是救了她的同村汉子吧?”江应谋嘴角勾着一丝阴阴的笑容道。 “对,就是那汉子,”她点点头道,“打安于城来的那个差爷听说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插曲,立马就起疑心了,几番追查拷问,那汉子终于说了实话。原来帮那嫂子赶走贼人后,那汉子又折返了回来,躲在她家后窗下,等她睡下了再翻窗进来行凶。” “那汉子以为大家必定会怀疑是之前那个贼人贼心不死,又折返回来作案了,是吗?” “嗯。” “这叫障眼法,以为有别人给自己当替死鬼便可任意胡来,但若是遇见诸如安于城那个差使那般聪明的,仍旧逃不过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八个字。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所以你也认同后面两轮行刺的刺客与第一拨刺客不是一路的?” “奴婢也不知道这样想对不对。” 江应谋微微一笑:“完全正确。” “公子也这么认为?” “对。三场刺杀是接连进行的,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同一路人所为,但事实上,第一拨刺客和后两拨刺客并非一路,或者压根儿就毫无关联。我猜,第一拨刺客行刺失败逃逸后,有人便临时起意,策划了后两起刺杀,其意图就是想把所有的罪名都推给第一拨刺客,而他自己则隐藏起来。” “可这也只是公子的猜测,公子手里其实并没有什么证据的。” “对,”江应谋又甩了甩手里的流苏球道,“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推测而已,但这些推测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只是需要时间证明。” “怎么证明啊?”江坎忽然裹了条薄毯,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笑米米地凑过来问道。 “你也没睡着?”江应谋笑问。 “本来睡着了,可外面巡夜的拿火把子从帐子外头一过,我又给弄醒了,跟着就听见公子和蒲心在里面嘀嘀咕咕说话,就溜到屏风那儿听了听。哎,公子,你说说看怎么证明啊?要不要我出把子力气?” “闹了半天你一直在屏风后面偷听呢……偷听?”江应谋重复念着这两个字的时候,脸色微微变了,拧眉斟酌了片刻,一片淡笑从嘴角浮起,“有了!” 翌日上午,魏空明绕着整个半湖巡逻了一圈后,准备去见稽昌,却被毓姬告之稽昌还在歇息,便先回了自己大帐。 坐下才端起茶盏,魏空见忽然匆匆闯了进来,他抬头瞟了一眼魏空见,微微颦眉道:“又出什么大事儿了?就不能稳重些?” 魏空见屏退左右,盘腿坐到魏空明跟前,神情略显紧张地说道:“哥,江应谋大概是疑心上咱们了!” “疑心上了?”魏空明又抬起眼皮瞄了魏空见一眼,“你怎么知道?他来问过你了?” “刚才我从西边巡逻回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那林蒲心在我后面,跟了多久我不知道,但我手底下的人说那女人一直在盯着我背后瞧。你说,会不会是我从竹林子里撤退的时候给那女人留下了什么印象,她是不是认出我背影了?” “你就为这事儿慌?赶紧先给我好好喘口气,把你脸上的那些慌色儿都去了再说吧!”魏空明重重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搁,沉色道,“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儿?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即便江应谋亲自来问你,你也不要慌更不能露怯,照着咱们原来商量好的说法回复他就是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魏空见纳闷道:“可你说那林蒲心为什么要盯着我后背瞧呢?” “那女人爱怎么瞧就怎么瞧,你根本不用去管她。即便她真的认出了你的背影,你也没什么好慌的,江应谋也顶多只能怀疑怀疑,难道他还能以一个或许相似的背影将罪名给你定下来?” “不过哥,我觉着江应谋多半是怀疑上咱们了。你看咱们要不要商量点什么对策?” 魏空明轻轻晃头道:“不用,一动不如一静,就让他怀疑好了。没有证据,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可难保他不会去向王上说些什么。” “说了又怎么样?手里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你以为王上敢与江应谋联手来对付咱们吗?”魏空明笑如狡狐,“王上也不是傻的,他很清楚,他的王位还需靠咱们魏家擎着。一旦咱们撒手,成翎王那边,后宫的王太后,哪一个不赶着踩死他取而代之?所以,你根本不用去管江应谋怎么疑心,王上怎么疑心,因为疑心归疑心,他们不敢轻易动咱们魏家的。” 听到这儿,魏空见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哥你这么说的话,那就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唯一需要担心的,恐怕就是那几个逃走的刺客。” 魏空明又端起茶盏,笑容狡黠且悠闲:“那几个,可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岂会轻易被江应谋或者晋寒抓住?晋寒昨日已带人搜遍了附近所有村落,毫无收获,可见,人早已经逃之夭夭了。” “倘若他们不死心,还想再来刺杀王上呢?” 魏空明眼眶里迸出几道寒光:“那很简单……一旦再遇上,杀无赦!” “少将军!”帐外侍卫忽然高声禀报道,“吾青侯来了!” “他来干什么?”魏空见眉心又立刻皱起。 “来就来,咱们还怕他不成?请了进来!” 帐帘被打起,只见江应谋带着一脸浅笑走了进来。魏空明起身道:“有什么事儿吗,应谋?” “奉王上口谕,搜帐。” “什么?”魏空见霍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愕然道,“你说搜帐?你是想搜我哥的帐吗?凭什么?” 江应谋含笑答道:“当然不止是你哥的帐,在这半湖湖畔的所有大帐小账都会搜。” 魏空明从桌后绕出,笑容显冷道:“大帐小帐都要搜?为什么?这是王上的意思还是应谋你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禀过王上,王上已经准许了。” “理由呢?” “因为我怀疑刺杀一事……有内鬼。” 内鬼二字刚刚从江应谋口中蹦出,立于魏空明身后的魏空见的神情就不由自主地变了,但魏空明还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抄起手来,慢条斯理地问道:“内鬼?应谋你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你的意思是,在这半湖围场中有人里应外合,配合那些刺客刺杀王上?” 江应谋道:“刺客进行了三轮刺杀,总人数不下十五。守卫如此森严的围场居然能潜伏下如此多的刺客,难道空明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所以我疑心,这回的刺杀是有预谋的,刺客提前潜伏在了围场护卫当中。” 魏空明左眉梢轻抖了抖:“你的意思是,我所统管的半湖围场护卫队里潜伏着刺客?让你做出这样的判断,仅仅是因为你估算出刺客总人数不下十五个吗?会不会太儿戏了点?” “我知道这样说空明你心里肯定不太舒服,但我也只是就事论事,想尽早寻出刺客罢了。” “什么就事论事?”魏空见压不住火地顶上了,“你这分明就是质疑我哥统管护卫队的能耐!那些刺客怎么会藏在护卫队里?半湖围场的护卫队是我哥手底下的精锐卫队之一,当中的每一个都是我哥为王上精挑细选的……” “空见,你不必激动,”江应谋轻轻地打断了魏空见的话,含笑道,“我并不是头一天认识你哥,你哥做事向来细心谨慎,对王上忠心不二,这些我都知道。但眼下王上的的确确是在半湖围场出事的,我必须得从围场护卫队查起。其实这么做也是在帮你哥,查明了护卫队与刺客毫无牵扯,等同是灭了外面那些对你哥不利的风言风语,你说呢?” “哼!”魏空见扭脸冷笑道,“说什么你都有理儿,我哪儿说得过你?” “空见,不许这样,应谋说来也算你的兄长,你怎可对兄长如此无礼?”魏空明假仁假义地训了一句,然后又转过脸来对江应谋笑道,“明白,应谋,查清楚也好。倘若我卫队里正有刺客或者细作,借此机会查出来,对我,对卫队来说都是好事。行,你要搜帐是吧?那就搜吧!” “哥……” 魏空明抬了抬手,示意魏空见不必再说了。魏空见只好翻了个白眼,往旁边让了一步,满脸不悦道:“行,搜吧!我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儿来,搜啊!” 江应谋冲魏空明拱了拱手:“那就得罪了,搜!” 从上午开始,直至下午临近黄昏时刻,整个搜帐行动才算告一段落。 今晚的晚餐是香煎豆蔻饼,咸水鸭,以及火葱小豆腐。她刚刚铺上桌,江坎就扑了过来,猴急地捻了一块儿咸水鸭放嘴里,嚼吧嚼吧说:“行啊!蒲心你这厨艺真快赶上阡陌了!公子,咱杜鹃阁养出了两个厨神,咱以后可有大口福了!” 江应谋抛下手中那卷护卫队名册,接过她递上的酒盏道:“有你这么个吃神,公子能不养两个厨神来供着你吗?” 江坎笑得眼眉都弯了:“公子待我真好,不枉我今儿忙前忙后地演了一天的戏,哎,公子,您说,那魏空见真能来偷听吗?咱们今天搜帐搜了一整天,闹出这么大动静,万一那魏空见不来呢?” 江应谋抿了一口酒,拿起瓷白调羹舀了一勺子嫩嫩的拌豆腐,放进嘴里细品了品,神情笃定道:“他准来。” “公子为何这么肯定?” “他偷听墙根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有一次在王宫里我还撞见过。他就是有那癖好,打小养成的,改不了。” “可万一魏少将军拦着他不让他来呢?那咱们今天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她有些担心。 鱼饵是撒了老多,扯鱼的动静也整了老大,万一魏空见那条鱼不上钩呢?魏空见不够狡猾,魏空明却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货色呢! 江应谋却始终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你太高估魏空明兄弟俩的感情了。蒲心你知道吗?魏空见并非魏大夫人所生,是魏乾的一个小妾生的,根本无法跟嫡出的魏空明和魏空行相比。” “还有这样的事儿?” “竹馨的母亲十分地霸道,早先你已经见识过了吧?” “嗯。” “正因为竹馨母亲为人十分地霸道,所以魏乾身边前前后后总共就只有两个小妾,一个是魏空见的母亲容氏,而另一个是一直没有生养的户氏。原本,以竹馨母亲的霸道,这俩小妾都生不出儿子来的,但魏空见的母亲是个十分八面玲珑的人,就算有竹馨母亲的为难和压迫,她还是把魏空见给生出来了。” “这么厉害?”她道。 “可能是受容氏的影响,魏空见从小就是个急功近利,善于阿谀奉承讨好谄媚的人,且也继承了他母亲的自私和狡猾,他信不过任何一个人,包括他的兄长魏空明魏空行,一旦有事儿,他绝对会先保自己。” “那奴婢明白了,”她不住点头道,“公子今日弄出这么大动静,魏空见心里肯定会发怵,一发怵就会想要知道您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关于刺客的事,所以,只要公子再稍微引那么一引,他肯定上当。” 江应谋含笑道:“这就得看今晚晋寒的表现了。咱们前头的功夫已经做足了,只要晋寒依计行事,今晚咱们就可以肯定魏空见到底是不是刺客之一,肯定了魏空见,那我就能大概地推断出当日参与刺杀的人究竟有哪些了。把这一条线索理清楚了,想逮大鱼,那就不难了。等着吧,等着晋寒的好消息!” 又是一个静谧美丽的湖畔夜晚,萤火虫点亮了尾部,轻盈地穿行于绿草与湖面之间,一切看上去是那么平静温柔。但不远处,一个身手敏捷的黑影绕过了挡在中间的几个大帐,十分诡异地停在了那顶碧纱大帐外。 巡夜的刚刚过去,此刻的碧纱大帐外是十分安全宁静。那黑影卧倒在齐膝的草丛里,全神贯注地窃听着帐内的对话。 没过多久,江应谋和晋寒打碧纱大帐内走了出来,由罗拔和江坎领路,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后面那片密林里。见他们走远,黑影起身,猫腰跟了上去。 入了林子不久,黑影停在了一棵大柏树后,因为江应谋等四人就在离他大概二十步远的地方。他清楚地听见晋寒说:“这便是上回那胆大妄为的刺客!倒挺会隐藏的,化身一种田农夫瞒过了我头回,可我也不是那么好哄的,终究还是给我识破逮住了!应谋,你说怎么办?” 江应谋的声音随后传来:“问问他,到底是哪个路数的?” “喂!问你呢,到底哪个路数的?说了或许可以保你一条命,不说的话,今晚就地把你处决了!”晋寒威吓的声音响起。 “我说我说,”一个十分陌生且颤抖着的声音飘了过来,“只要你们肯饶我一命,我什么都告诉你们!其实……其实我是从属于安山将军手底下……” “是已故东都侯旧部安山将军派你们来的?”江应谋问。 “对!”那人答。 “你们拢共有十五个人潜进来了,对吗?” “没有!我们就六个人,没有十五个那么多!” “那就奇怪了,刺杀一共三次,每一次几乎都是五个……” “不,江四公子,您会不会弄错了?我们就刺杀过一次,刺杀失败后我们就逃出了围场,根本没有后面两次啊!”那人大呼道。 “没有?后面那两回刺杀都不是你们干的?”江应谋又问。 “真不是我们干的,第一回是我们,可您说的后面两回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啊!” “奇怪了,”晋寒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他们,难道真是魏空明指使魏空见和魏冉干的?他们也太嚣张了吧?” 原本跪靠在大树后偷听的黑影忽地就站了起来,一副神经绷紧了的模样朝江应谋等人偷望而去。 -本章完结- 第二卷第九十七章 没有任何居心 殊不知,当这黑影暗藏树后窥探一切时,另有一只黄雀悄无声息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尽管林中月光很暗,但仅凭不远处扑散过来的微微火光也能看清楚,他此刻是极为紧张不安的,特别是当晋寒提到他的名字时,他整个人像被人刺了一下似的,猛地弹跳了起来。 毋庸置疑,那两场刺杀行动里必定有他,魏空见。 这个男人丝毫没辜负江应谋的苦心,当真如约而至。而她,作为这场好戏的一份子,不必亲自上阵演戏,只用跟在这男人的身后,观察他的一言一行。 另一头不断地传来晋寒和江应谋议论魏氏是否是刺客的声音,而树后的魏空见越发地焦灼不安了起来,甚至有两次已经将手放在了佩刀刀柄上,有种想冲出去将那五个人都灭了的架势。 她躲在暗影里冷冷地注视着魏空见,蔑笑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们魏氏不是强大无敌吗?我倒要瞧瞧这回刺杀国君的谋逆大罪你们魏氏怎么扛过去! 忽然,她察觉身后异样,正要转头时,一双大手绕了过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条胳膊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脖子! 不好!黄雀之后还有黄雀,被人跟踪了! 这人必定是个男人,力气很大,比她高出至少一个半头。控制住她后,用力地往后拖去,似乎不想惊扰到那边的人,打算秘密地将她处决了。 可她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只见她双腿迅速往旁边一棵大树蹬去,以全身力气向后顶,这男人果然没有料到她能有这么快的反应和这么大的力气,往后踉跄了两步后撞在了后面树上。趁此机会,她灵巧地挣脱了男人的束缚,拔出暗藏的匕首,一个九十度回旋,匕首横挥至男人鼻前,险些就刺中了! 男人一个侧翻滚躲开了,跃起,空手与她打斗了起来。与此同时,这边的动静惊到了魏空见,魏空见往这边瞄了一眼后,迅速溜了。 或是看魏空见溜了,这男人也想撤身,想走,没那么容易! 她快奔几步,斜踏旁边树干,从男人头顶跃过,拦下了男人的去路。她有种直觉,尽管这男人蒙了面,但很有魏空明的感觉。 行,反正不遇都遇上了,那就新仇旧恨一并算了吧! 灰蒙蒙的月色下,她如一只矫健的小猎豹,时而腾空凌越,时而极速翻滚,一只小巧的匕首在她手中翻腾得如一朵银色莲花,惊艳而又致命。 但对方明显身手也不差,对她的进攻丝毫不感到恐慌,应对自如的同时,也一直在设法脱身。最终,对方寻了个空隙,嗖地一下钻进了黑漆漆的林子里,迅速消失不见了。 她追了一段路,直到确认那人已经逃了,这才返回了刚才的地方。见她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江应谋连忙上前问道:“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魏空见刚才来过,”她深喘了一口气道,“我正盯着他,却被另一个人偷袭了。” “偷袭?你没事儿吧?”江应谋忙打量了她一眼。 “我没事儿,只可惜,给那人跑了。” “知道是谁吗?” “那人蒙着面,很魁梧,身材有点像晋少将军,我感觉……” “感觉像魏空明?”江应谋眉心渐渐拧起。 “对。”她点了点头。 “魏空明也跟来了?”晋寒略显惊讶道,“他怎么会跟来?按理说魏空见要来也不会带他来啊!难道他已经看穿了咱们想引魏空见上钩的事儿?” 江应谋往旁边踱了两步,橘色的火光下,他脸色渐渐灰暗了起来:“不太妙……魏空明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这才尾随魏空见来了这儿的,他应该已经猜到我这步棋想干什么了,也应该知道魏空见暴露……” “那你猜他接下来会怎么办?” “怎么办?”江应谋嘴里念着这三个字,缓步来回了几步,脸色愈发地凝重了起来,“魏空见暴露了,咱们也可以肯定魏空见参与了那两场刺杀,如此一来,足以断定魏空明是主谋,魏空见,魏冉以及魏空明最近身的那三个侍卫必定是从犯,这根本就是一场想鱼目混珠的刺杀计划。晋寒,你立刻去找魏空见,无论如何,要保他不死!” “你认为魏空明会对魏空见下手?”晋寒脸色微微变了。 “你以为他做不出来?”江应谋回过身来,瞳光迸冷道,“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只要是为了他的狼子野心!你记住了,万一,我说的是万一,万一魏空见真的死了,千万不要顾着发火,立马去找魏空明的另外三个侍卫。” “为何不找魏冉?” “魏冉是不会出卖魏空明的,找他也没用。” “行!我立刻去!” 回到营地,湖畔那些萤火虫还在静静地飞舞着,江应谋没回大帐,而是反背着双手,一言不发地朝湖畔走去。 驻足湖畔,眺望远处黛青色山峦许久,他冲着凉薄的空气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脸上一直挂着的青色褪去,露出了一个惯常有的微笑:“这局棋,我和魏空明打了个平手。” 立于一旁的她转过脸来,望向他道:“公子何以这么早就下定论了?兴许少将军可以将魏空见和那三个侍卫找回。” 江应谋轻晃了晃脑袋:“魏空明那个人我很了解,他是不会因为魏空见是他弟弟而手软的。倘若事败,将要粉身碎骨的那个人不止是他,而是整个魏家,若能杀一个而保全家,他绝对会下手。” 她唏嘘道:“这就是所谓的兄弟之情?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真应了那句话,大难临头,各自飞。” 江应谋转过头去,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口气不必如此悲观,那只是魏氏,世上也还有真情厚谊的。” “就譬如你和晋少将军?” “我和你不也一样?” “我跟您?”她微微一怔,避开了江应谋那亲切的目光,望向湖面道,“奴婢跟您怎会有真情厚谊?公子实在高看奴婢了。”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药圃秋收之后还继续留在博阳?” 她眉心轻收了一下,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事儿?难道是在试探? 她会功夫这件事,在不久前已经跟江应谋坦诚了。 上回在未梁时,她因为心急而对莼儿出了手,事后她其实有些后悔,当时江应谋也在,江应谋很有可能看出什么了。 果不其然,回到博阳后,一次闲聊中,江应谋提到了在未梁的事情,并开门见山地问她是不是会功夫,她当时斟酌了片刻,点头承认了。 已经暴露了的事情去否认反而讨不到什么好处,倒不如索性承认了,因为会功夫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况且她已经跟江应谋解释过了,因为要保护妹妹,所以才学了几手,因为怕再被误以为是细作,所以一直没敢说出来。 当时,江应谋只是微微一笑,还说会替她保守这个秘密,此后也再没提过了。但这事儿一直让她有些提心吊胆,总感觉像江应谋这种心机深厚的人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此时此刻,江应谋忽然拿秋后离开的事情来问她,她不由自主地就想到暴露功夫这件事,心想,这会不会是江应谋故意在试探她?该回答离开还是不离开好? “我是这样想的,”江应谋没等她想好答案便又开口了,“眼下秋心正在未梁学艺,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倘若要你抛下她一人在稽国,独自前往巴蜀国的话,你肯定于心不忍,所以,你不如留下来,等秋心学艺有成时,你们姐妹二人再商量去留,你说呢?” 她顺势接了话:“前一阵子我也思量过这事儿,不瞒公子说,要我留下秋心一人在稽国独自去巴蜀国,我确实不放心,所以我打算离开江府后前去未梁,在那儿找份能养活自己的活儿干,这样,还可以不时地去看一看秋心。” 江应谋笑道:“何必去未梁找活儿干那么麻烦?就留在江府,依旧替我打理药圃,你若想秋心了,我吩咐个人送你去,也是很方便的。” 她的确是打算继续留在博阳的。之前是为了避免江应谋起疑心,这才一直推说要走,其实这些日子她也没少费思量,盘算如何名正言顺地留下来,甚至她还想过,万一江应谋不留她了,她就算潜藏在博阳,也得留下来。 这会儿,江应谋居然主动留她,对她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但她还是隐隐地觉着不安,猜不透江应谋如此热情主动的用意。 “怎么?不愿意?”江应谋问道。 “其实留在江府也不是不可,只要公子不嫌弃,奴婢愿意留下,但……” “但什么?你尽管说出来。” “奴婢仍有些担心秋心……” “你担心自己留在杜鹃阁,会让秋心仍抱有一丝念想,以为还能回到我身边,是吗?你担心多余了,蒲心,”江应谋收回目光,轻轻晃头道,“我已让阡陌转告了秋心,她再无回江府的机会,她日后的出路唯有靠她自己努力挣得,与我再无瓜葛了。” “公子当真让阡陌这样跟秋心说了?” “当然,因为我并不希望秋心继续浪费光阴在我身上。她是个习琴的好手,她有那个天赋,再过三四年,必定会出落成一个窈窕娇美才华出众的好姑娘,必定会有赏识她的男人出现,她日后的前程其实十分光明。倒是你,”江应谋又将目光落到了她身上,“总是替秋心思量,就从来没替自己思量过?” 她勉强露笑,笑得心累:“奴婢是一个不打紧的人,怎么过都行,只要秋心日后能找着一个好归属就行了。” “那好,你既没有打算,那不如就依了我的打算,继续留在杜鹃阁替我照管那几块药圃,如何?” “公子,”她抬眸望向江应谋,眼中充满了真实的疑惑和虚假的客套,“您为何非要留下奴婢?像奴婢这样的人,您随手就可以挑拣出上百个来,您何以会为奴婢设想如此周到?说实话,奴婢心中甚为惶恐,或者说受宠若惊也行,奴婢普普通通一个安家村的村女,怎配公子如何厚待?” 换句话问,你究竟是在步步诱我深入,还是真的仅是单纯地想对一个平凡无奇的村女好? 江应谋凝着她,目光里缓缓透出了淡淡的忧伤,片刻后,垂下头,轻握住了她的右手,沉默良久。 那神情,像已经被她伤害过了似的,看着叫人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愁绪。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有力地握了回去,然后,他开口了:“你是第二个……第二个总是质疑我的人……质疑我为何会对你们这么好,质疑我的用心……” “第二个……” “对,”他双眸缓缓抬起,灰黑色的瞳孔里全是绵绵的忧伤,“我是稽国第一谋士,我可能真的比别人更聪明,但是蒲心,除去那高高在上的头衔,我也仅是一个年满三十的普通男人而已。对你,我没有别的用心,仅仅是想力所能及地照顾好你。” 她正想开口插话,他却忽然松开了她的手,张开双臂,像拥抱一只小兔似的将她拥进了怀里。 她瞬间呆立……这男人是想干什么? “我不想对你怎样,蒲心,我说的是真话。我对你的好里,没有掺杂任何的居心不良以及儿女情长,我将你看作妹妹,我只想好好照顾你,让你安稳地留在我身边,日后亲自送你出嫁,就这样而已。你能相信我吗,蒲心?”他轻声问道。 你相信吗,炎无畏?她在心里又问了自己一遍。 没有不良动机,没有儿女情长,他此刻抱着你,从前尽力保护你,将来还想亲自送你出嫁,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他将你看做了妹妹?你信吗,炎无畏? 她茫然了,眼神掠过江应谋的肩头,呆呆地望向了那一片萤火虫飞舞的夜景——这男人是怎么了?病了?又或是找不到可以施以善意和温柔的人了?需要将自己当做妹妹来用心地呵护? 江应谋,我果然从头到尾就没了解过你一丁点,是吧? “还是不信吗?”他又嗓音低低地问了一遍。 “信……”她抽回神,给了他一个圆满的答案,也顺便给了自己一个圆满的答案,因为这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下来了。 “那就好,”他松开了她,脸上带着些许轻松的笑容说道,“那打今晚起,在我面前,你不必再奴婢奴婢地称呼自己了,像江坎那样,喜欢怎么说话就怎么说。” 她眼中仍有迷茫:“好……” “行了,咱们回帐吧!该歇着了……” “您不等晋少将军回话了?” “不必了,”他摇头蔑笑道,“大概的结果我已经猜到了,结局不会比我猜想的好多少,否则晋寒早回来了。走吧,那些烦人的事儿明日再说!” 两人走过那片萤火虫堆儿时,惊得萤火虫们翩然翻飞了起来。她就手捧住了一只,与他说着话,慢慢地走回了他们的紫纱大帐。 殊不知,有一双眼睛一直在不远处那棵榕树下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因为睡不着,稽昌让人将他抬到了榕树下,打算用欣赏这湖光山色来消磨无聊的时间。原本心情挺好的,直到那两个人走进了他的视线,彻底坏了他所有的兴致。待那两人离开后,他也沉着脸吩咐回帐了。 刚才离帐时,稽昌并没有惊动毓姬。直到他回来时,毓姬才发现他出去过,忙起身披上斗篷,迎上去道:“王上,您怎么还出去了?外面多寒凉啊!” 稽昌不发一言,冷着脸由侍卫抬回了榻上。侍卫退下,毓姬捧来了温着的热茶,双手递上道:“您怎么不叫妾身?是睡不着吗?睡不着让妾身跟您读两个故事可好?” 稽昌接过茶盏,瞟了毓姬一眼,问道:“你好像跟应谋也很熟是不是?” 毓姬道:“他曾拜我父亲为师,说来也算我师兄。王上,您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莫非刚才出去的时候遇见吾青侯了?” 稽昌没说话,闷闷地喝了一口茶,咽下后,又从心底呼出了一口闷气。毓姬有些奇怪,又问:“是不是吾青侯又跟王上顶撞了?又或者刺杀一案吾青侯依旧没能查出个头绪来?这事儿只怕急不来,刺客没有抓到,一点线索都没有,他查起来也很费力的……” “你当他真的在用心查案吗?”稽昌将茶盏丢还给了毓姬,翻了个白眼气愤道,“他的心思哪里用在了查案上?全都扑在了与女人打情骂俏上了!孤委以他重任,以为他半夜不睡是为了查案,结果?哼!只是在忙他自个的事儿罢了!” “到底……吾青侯怎么了?他跟谁打情骂俏了?”毓姬忙问道。 “哼!说什么视她为妹妹,任凭她来去自如,他真拿孤当傻子诳吗?分明是他自己贪恋上了,不肯舍了给孤罢了!”稽昌抖肩冷笑道。 听到这儿,毓姬算有些明白了:“王上说的是那个叫林蒲心的姑娘吧?王上,您还惦念着那位姑娘吗?” “怎么?孤不能惦念她?”稽昌斜目瞥着毓姬冷冷道,“孤惦念她了又怎么样?因为她是江应谋的女人,所以孤没资格惦念她,是吗?” “王上息怒,”毓姬态度认真地恳求道,“您脚伤未愈,实在不宜大动肝火。妾身知道您还惦念着那位蒲心姑娘,可她已是吾青侯的人了,您就只当吾青侯为稽国劳累多年,赏他一个侍婢吧!王上若嫌后宫太冷清了,不如让侍书郎写一纸诏示,于民间甄选绝色佳丽送入宫中,想必其中定有胜过林蒲心的。” 稽昌收回目光,懒懒地靠在背枕上,表情既显无奈又嘲讽:“甄选佳丽?毓姬你一天入宫侍奉吗?孤可以甄选出孤喜欢的佳丽吗?瞧瞧王太后给孤挑的那些,再看看孤自己挑的那些,有一个是孤喜欢的吗?” 毓姬道:“妾身明白,王上其实是很委屈自己的,能入宫侍奉的,多半都出身于战功显赫的王公贵族之家,为了稽国的江山社稷,王上不得不做出有利于社稷的决定。但是王上,妾身须得劝您一句,君子不夺人所好。妾身瞧那吾青侯似乎真的挺喜欢林蒲心的,王上倒不如宽厚怀仁,成全他们这一回吧!” 稽昌扭脸不屑道:“孤成全他们,谁又来成全了孤呢?这些话你怎么不去劝江应谋?他身为臣子的,若肯体恤孤的辛苦,别说一个女人,就是他那条命都该一块儿献给孤。罢了,孤知道,在你们眼里,孤是连一个江应谋都不如的人。” “王上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别说了,”稽昌抬手打断了毓姬的话,皱眉厌烦道,“你那些说教孤听着头疼,倒不如给孤来碗烈酒得好。现如今,孤身边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了,自然你们个个都敢欺负到孤的头上来了。” “王上……” “打住,孤不想再听你那些奉承之言,什么孤是稽国国君,孤是天赐之子,孤真是天赐之子吗?孤要从这王位滚了下去,孤还会是你们眼中万人景仰的王上?哼,”稽昌冷漠一笑道,“孤心里清楚得很,你们须得哄好了孤,你们在后宫的日子才好过,你们的娘家才有封侯拜将的机会,孤对你们而言,不是国君,也不是夫君,只是一个捧着王玺坐等给你们的荣华加印的闲人罢了。行了,孤乏了,退下!” -本章完结- 第二卷第九十八章 随便说说 毓姬温顺退下,稽昌合眼仰头,只感觉头顶上垂下的五色结条大香球快要砸下来似的,压抑得很。 继位三年,什么牛鬼蛇神山精妖怪没遇见过?他都咬咬牙挺了过来,但是这回……当那垂死窒息的感觉渐渐如潮水般地包围住他时,他真的什么勇气都没有了,只是在心里拼命地唤着母亲,祈求天神能将母亲送来,救他出水火之中。 可惜母亲并没有出现,闯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干净清秀的面孔,林蒲心。 打那天之后,他脑海里会时不时出现林蒲心的样子,甚至做梦也会梦见她,他觉得或许这是一种契机或者暗示,暗示他留下林蒲心会让自己日后更加地平平安安,于是,他动了收林蒲心入后宫的念头。 但,江应谋,那个从来不屑将他放在眼里的伪忠臣子又一次打击了他,仅仅是个侍婢而已,江应谋依旧不让他如愿。 这个王权是名正言顺地得来的,但用起来却是那么地不顺手。他不能掌控的何止是江应谋,魏氏,成翎王,晋家以及王太后的娘家宋氏,也都是牵制他随心动用王权的阻碍,又特别是魏氏,这回刺杀,魏空明的嫌疑实在是不小。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如父王那样意气风发,号令天下呢? “报!”帐外忽然响起一声长令,这是有紧急事情夜报的口令。 他睁开眼,坐起身来,高声问道:“何事?” 帐帘掀开,一近侍疾步走进来禀道:“王上,魏四公子出事了!” “什么?”他惊得睁圆了双眼。 “方才魏少将军巡夜归来,带回了重伤的魏四公子,据说,他是在离这儿半里处的地方发现魏四公子的……” “可又是刺客在作乱?”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是,据魏少将军说,看当时情况,极有可能是魏四公子与几个侍卫用野香草烤了野兔,未能明辨香草是否有毒,这才中毒昏迷的。” “仅救回他一个?” “是,另外同行的三人已中毒身亡了!” “怎么会这样?”他垂头低语了两句,又立马抬头道,“你速去那边瞧瞧,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后,晋寒那热汗淋漓的身影出现在了碧纱大帐外。帐中坐着的江应谋冲他举杯一笑:“夜宵好酒,已为你备妥,快进来享用吧!” 晋寒解下外袍内衫,赤膊上阵道:“你这是打算庆贺吗?” 江应谋递上酒樽,笑得清浅:“说不上庆祝,但也不得不说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晋寒夺过酒樽,一口饮下:“线索断了,魏空明那小贼匪抓不着了,这还值得高兴?只是死了几个侍卫,毒了魏空见一个不省人事罢了,有什么可乐的?难道说这回刺杀的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青瓜肉片汤,最解渴降火,”江应谋盛了一碗汤,双手奉上道,“事已至此,你急也无用,先喝口汤渐渐火气吧!魏空明咱们是抓不着了,但咱们这回至少逼得他自断了一臂,你说这不是好事吗?愚公移山,非一日可成,想击垮魏氏,咱们也得慢慢来。” “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倒也不那么堵得慌了。不过王上面前,你打算怎么交差?抓魏氏的小尾巴是抓不着了,而第一拨刺客又逃得没影儿了,根本无处查找,我看你这回真摊上件棘手的事儿了,”晋寒喝了一大口汤,抹嘴道,“不如这样,你就装病辞了,让那王上自己折腾去!” “这事儿没完,还有后章。” “什么意思?你得了什么线索了?” “不急,先填饱肚子,让我慢慢跟你说。” 魏空见被连夜送回了博阳,大概两三日后,当江应谋随稽昌返回博阳时,听说魏空见已成了无法动弹说话的植物人了。 回到阔别了几日的杜鹃阁,江应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熏香睡个饱觉。一觉睡醒,窗外已经发黑了,他带着浓浓的哈欠翻身下了榻,口中唤道:“阡陌?阡陌?” “公子!”小叶子那个鬼机灵推门跑了进来,“您醒了?是要先喝茶还是净面?” 江应谋盘腿在茶桌前桌下,揉了揉朦胧的双眼道:“阡陌呢?阡陌不在,蒲心呢?” 小叶子笑米米地说道:“方才太夫人把两位姐姐叫过去了,让奴婢在这儿守门呢!公子您稍后,奴婢这就给你取茶去!” “嗯。” 小叶子飞快地出了门,刚把门关上,门忽然又被推开了,他以为是小叶子折返回来了,抬头笑问道:“傻丫头,又忘了问什么啊?” 岂料,那进来的却不是小叶子,而是魏竹馨。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起,下意识地拢了拢蚕丝睡袍的领子,问:“有事儿?” “不打扰你吧?”魏竹馨缓步至桌前坐下。 “不打扰。”夫妻俩客套得像路人。 “空见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实在是令人惋惜。从前多壮实的一个孩子,如今却成了活死人。我娘说,是我们魏家杀戮太多,降祸于魏家子孙了,打算前往族地请斋半月,为空见祈福,她想让我也去,所以过来跟你说一声。”魏竹馨神情忧伤道。 “这是你做姐姐该尽的心,去吧。”江应谋点头道。 “下月奶奶生辰之前我会赶回来,不会耽误。” “好。” 好字一落,两人都沉默了。待小叶子送了茶和点心进来后,魏竹馨这才又开了口:“我听说,王上想要林蒲心?” 他抿了口茶道:“王上不过随便说说的。” 魏竹馨挑起眼皮看向他:“王上似乎从未向哪个臣下要过女人,林蒲心是第一个,会是随便说说?依我看,之前你跟我说过的那些话才是随便说说的,对吗?林蒲心根本不会走,无论是今年秋收还是明年秋收,她都不会走,因为你根本舍不得,对吗?” “对,我的确是舍不得。”他索性如实相告。 一抹碎了心的失望与无奈从魏竹馨眸子里飘散了出来:“应谋哥哥,你已经中了林蒲心的毒了,而且越来越深,你当真要沉沦在她与炎无畏那一点点相似之中吗?难道你从来没有疑心过她或许是谁故意安排到你身边的吗?” “你想说什么?”他迎着魏竹馨那质疑的目光问道。 “我只是不相信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情,林蒲心谁都不像,就偏偏与你的炎无畏相似,”魏竹馨不住摇头道,“不会有那么巧合的,绝对不会。应谋哥哥,你抽身出来好好想想,把你和林蒲心相遇到至今的事情再从头好好想想,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怀疑她吗?” 他付以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垂眉斟茶道:“她可疑不可疑我心中有数。” “这么说,你其实也疑心过她?” “你不必在意这些,这是我的杜鹃阁,谁暗藏了祸心谁捣弄了诡计,我比谁都清楚。” “你既然对她有过疑心,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你就不怕哪日她对你暗下毒手吗?” “竹馨,我有分寸……” “一个身中剧毒的人早已神志不清,他还能有什么分寸?” “好了,疑心蒲心的话我不想再说下去了,只要她不想离开,她就可以永远地留在杜鹃阁,我不疑心她,没人可以疑心她。” “你这是在玩火*……” “无所谓,”他带着一抹绿茶般的微笑,打断了魏竹馨的话,“倘若她真的存有异心,而我又当真死于她手,那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只当将从前种种全都还给了无畏,只当是天意如此……” “你果真又在自寻死路了……”魏竹馨面容僵硬地喃喃说道,“仿佛不以死谢罪,炎无畏就无法原谅你似的。可她若真心疼你,又怎么会不清楚你心中的苦?你夹在炎氏和稽氏之间,既想保住炎氏又想保住江氏,费尽了心机,倘若她知道,她就不应该怪你,因为你已经尽力了……” “可她不知道,”他轻轻晃头,“你父亲食言了,在我还没来得及赶回赫城就找了个借口大开杀戒,杀害了无畏的父王,逼死了无畏的母后,最后还编造瞎话说我不会再回赫城,我已赶往博阳与你双宿双栖了……我没有那个机会……在无畏跳下城楼之前告诉她真相,你又凭什么怪责于她?” 魏竹馨的脸色更僵了,且泛起了白纸似的白。 “别再质疑我和无畏之间的感情,不是因为你爱我更多,所以有资格指责她不够爱我,是因为我们相处的时日太短,还没等到我们融为一体的时候,你父亲,夏钟罄的父亲以及无畏同父异母的兄长就用卑鄙的手段让我们阴阳两隔了……”说到此处,他微微有些愤怒了,“你应该管好你自己竹馨,而不是来过问我的事情。从前无畏怎样,将来蒲心怎样,那都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呵!”魏竹馨抖肩笑得凄然,“所以你终究还是会向我们魏家报复的,对吗?怪不得我大哥说,空见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功不可没……你恨毒了我们魏家,你回到博阳就不是为了跟家人团聚,你就是为了替炎无畏报仇的,对吗?” “你应该好好去问问你大哥,魏空见之所以变成如今这模样到底是因为什么,我只怕你没那个勇气知道事实真相。我最后再跟你说一句,竹馨,别看不清善恶,因为善恶到头终有报。” “好……”魏竹馨微微颤抖,紧咬了咬牙龈,“我看着,我看到最后我是替你收尸还是替我父兄收尸……” “好,随你!”他起身往屏风后去了。 魏竹馨呆坐在桌前,目光望向了墙角处搁置的三连扇屏风,屏风后人影晃动,屏风上翠鸟扑翅,但那一切都不属于她,她没有资格去触碰屏风后的人,也没有资格去撤换掉不怎么喜欢的翠鸟屏风,屋子里的所有东西她都没资格去动,这些日后恐怕都会属于那个叫林蒲心的女人。 她知道,应谋哥哥的心已跌入了林蒲心的怀里,那里有炎无畏的影子,很难再拔出来了。 屋外传来了小叶子与桑榆的嬉笑声,魏竹馨抽回神,意识飘浮地出了书房门。华灯已上,精巧曲折的回廊下,一群侍婢正坐在那儿低声说笑,那个特别刺眼的也在。 “少夫人,”阡陌走过去说道,“方才大夫人说,为了贺下个月太夫人生辰,阁内各处都要重新装点……” 没等阡陌说完,魏竹馨径直走向了廊下,朝那个最刺眼的走去了。 这女人想干什么?原本坐着的她缓缓起了身。 魏竹馨停步在她跟前,带着一副审视般的清高打量了她一眼,很直接地问了出来:“林蒲心,身为细作,你最大的能耐是什么?” 她微微一愣:“少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好奇啊,”魏竹馨笑得阴沉,“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细作,从前也只是听说或者在书里看见过,如今有一个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真的好奇想打听打听。我问你,像你们细作,是不是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若有半点违抗,你们的主人是不是就会手起刀落,像杀死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猎狗似的?” “抱歉了,少夫人,我不是细作,我也不是小猎狗,谁若想杀我如同杀死一只小猎狗一般,也不会很容易。”她觉得这女人一次说话比一次怪异了,病得越来越重了吧? “我告诉你吧,”魏竹馨往她跟前凑近了些,声音放轻,笑容诡异,“你迟早会死的,就你这点本事,你怎么斗得过我们稽国的第一谋士?我不会劝你离开,我反而想你留下,因为只有你留下了,我才能一睹你与我们稽国第一谋士的对决。我想看看,到最后你是怎么死在他手里的,那必定十分地精彩惬意,你说对吗?” “是吗?”她挑起冷眸回道,“少夫人竟无聊到这种地步了?看完了秋心在未梁的表演,又想看我会如何死在公子手里,少夫人日子是否真的只能这样打发了?您嫁来杜鹃阁,原来不是来做少夫人的,原来是来看戏的,怎么?您娘家魏府连几个会演戏的奴才都请不起吗?不会吧?我要没记错,您大哥魏少将军就是演戏的高手。” “大家都来瞧瞧,”魏竹馨往后退了一步,面含浅浅的讽笑道,“也顺道都来学学,身为细作该如何在主人面前辩解,或许将来也有人会找你们做细作……” “少夫人您不必混淆视听了,您无聊想玩想演戏,只管说一声,咱们这些奴婢谁敢不从?今晚月色好,现下又有这么多人,少夫人又特别钟爱细作这段子,不如咱们就来演一出关于细作的本子吧?”她打断了魏竹馨的话,目含挑衅道。 “你想演什么本子?” “这本子很简单,说有一位包藏祸心的歼臣,明明是别国细作,却还要显得自己忠心无比。有一日,他意图谋逆国君,谁料事败漏了马脚,于是他痛下杀手,将参与过此事的所有人都灭了口,甚至……包括他自己的亲弟弟!” “你胡扯!”魏竹馨脸色顿时变了。 “这本来是胡扯,”她轻松微笑道,“这个本子原本就是我们村里一个无聊的老翁想出来的,瞎编的,少夫人何须如此激动?难道少夫人真见过那种猪狗不如的人?这世上真的有那种泯灭良心冷血无情的人?倘若真有,该是长成什么模样的?他怎么能如此狠心,像他那种人还配称作人吗?” 魏竹馨右掌挥起,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朝她拍去,只听见啪的一声,魏竹馨挥过去的手腕被牢牢地抓在了她的左手里,想收回来,却又被她往跟前拽了一下:“少夫人,您怎能如此粗暴?奴婢未来博阳之前,可是听说过您的大名的。传言都说,魏府二小姐貌美如花,冰肌玉骨,宛如桃花仙降世,还说这位小姐不但出身名门,还博览群书,温柔娴雅,乃是博阳城第一闺秀……” “放手!”魏竹馨整张脸都紫了,拼命想抽回手,却太过纤弱,完全不敌身手矫健的她。 “唉,”她紧握着魏竹馨的手腕不放,轻叹息道,“原来传言终究是传言,博阳城的第一闺秀也是会动拳脚的,这跟我们村那些动不动就跳上墙头骂人的村妇有什么分别呢?真叫人失望……” 稍势往后一推,魏竹馨就撞后面墙上去了。一旁看呆了的青樱这才反应了过来,急忙上前扶住了魏竹馨,慌声道:“小姐……小姐您没事儿吧?” “别愣着了,赶紧扶了少夫人回房去!”阡陌三两步走了过来,与青樱一道将面色全无的魏竹馨搀扶住了。 方才的清高冰冷,故作姿态的嘲讽不屑,只是被她那么轻轻一推,就推得撞墙碎了——此刻的魏竹馨,像一只被撞破了外壳的小羊,显得虚弱狼狈,除了沉沉喘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青樱和阡陌搀扶回房了。 回到房中,两人将魏竹馨轻轻地放在了榻上。魏竹馨仿佛被抽了筋骨,软软地爬在了侧旁的凭几上,如同刚刚遭遇了什么暴打似的,无力地喘息着。 青樱手忙脚乱地去斟了盏茶,捧到魏竹馨跟前道:“小姐,喝口茶缓缓气儿吧……” 魏竹馨嘴角一撇,撇出了两道清泪。青樱更慌了:“小姐,小姐您别这样,小姐……” “少夫人,或者说,奴婢应该称呼您为魏小姐更合适。”阡陌立于一旁轻声道。 “阡陌姐,你就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小姐正难过着呢!”青樱哀求道。 “青樱,”魏竹馨哽咽着,“你先出去。” 青樱只好听命,开门出去了。青樱退下后,魏竹馨缓缓地撑起了上身,伸出纤纤手指,轻轻地抹去了眼角泪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反正我已经无所谓了……” “您真的已经无所谓了吗?魏小姐,奴婢以为,您真的别再自己骗自己了。” “我骗了我自己什么?”魏竹馨看着阡陌质问道。 “您的心里有一个脓包,已经很久很久了,从公子前往炎王宫起,那脓包就存在了,且日益胀大,占据了您整颗心。” “是吗?”魏竹馨抖肩冷冷一笑,“我怎么没有感觉?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必在我面前显摆那些你从应谋哥哥那儿学来的才学。” “我此刻要做的就是想将您的脓包挑开,让那些恶脓全部流出,因为只有这样,或许您才能真正看清自己。” “哦?那你打算怎么挑?”魏竹馨冷漠道。 “您是不是真的以为,倘若当初公子没去过炎王宫,您必定能与公子喜结连理共度余生?” “你什么意思?” “奴婢只想告诉您,公子从来对您都没有过儿女之情,就算当年公子没有去炎国求医,没有被炎国国君相中,到最后您也未必可以嫁给公子。”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这些不够吗?还是您觉得都无所谓,只要能嫁就好,别的一概都可以忽略不管?要这样说的话,您如今已经如愿了,您的的确确已经嫁给公子了,您没什么好抱怨的了,但为何自您来了我们杜鹃阁后就总是一副所有人都欠了您的模样呢?” “我有吗?”魏竹馨冷冷反问。 -本章完结- 第二卷第九十九章 您其实一直都在等 “您看似对阁内任何事情都毫不在意,对公子亲近蒲心也丝毫不在意,但那只是您伪装出来的,您其实一直都还在等,以一种漠不关心的样子在等,等公子回心转意,等日后或许会出现的机会;您还憧憬着与公子花前夕下,朝朝暮暮,白头到老,奴婢说得对吗?”阡陌轻声问道。 “错得离谱,”魏竹馨绷着那张冷冷的脸,使劲绷着,像怕稍微一松劲儿,那张脸就会垮下来似的,“真的错得离谱。我像是在等吗?我等了又如何?应谋哥哥不会回头了,他已经有另外一个炎无畏了。” “倘若您真的这么想,奴婢或许可以稍稍安心了。您能明白这一点,就不该再对公子抱有假想,您真正该做的是为您将来打算。无论是公子还是奴婢,都希望到了最后您能有个好归属。而公子,奴婢更加希望他不再郁郁寡欢,能有个中意之人陪他度过余生。” “即便是那个假炎无畏?” “对,”阡陌语气笃定道,“即便公子真的将蒲心当做了无畏公主,奴婢也会十分欣慰,因为那样,公子就不会过分痛苦。公子从小吃了许多的苦,一次又一次地险些丧命,奴婢真的不忍心见他余生都要在悲苦自责中度过,所以,魏小姐,请您放弃公子,让公子过得开心一些。” 魏竹馨缓缓转头,目光像薄纱似的落在阡陌身上,又轻轻划过:“多么难得的忠心,多么感人肺腑的倾告,实在叫人感动啊……可是阡陌,谁又来怜惜我从前的那二十多年呢?你们一个一个地都要我放弃,难道你们从来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你们是在掏我的心……” “奴婢能明白,您痴恋公子多年,公子的身影早已镌刻在了您的心上,要您抹去,谈何容易?可是,空留着那个印记,您又能怎样?倒不如咬紧牙关将它剜去,日后又能长出新的来。魏小姐,您饱读诗书,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您应该明白,望您多加斟酌!”阡陌言罢,屈膝行了个礼开门出去了。 阡陌一走,魏竹馨脸上那层冰冷就缓缓地垮了下来,心中的悲,伤心,哀怨,难过全都涌了出来,轻轻地,她从榻沿边滑坐了下来,眼角渗出了一滴大大的眼泪。 青樱开门进来,见此情形吓了一大跳,忙奔过来搀扶她,她却推开了青樱。青樱心疼道:“小姐,您又何苦如此作践自己呢?您这样子哪儿还是从前的您呢?快起来吧!” 她悲得满脸落白,深情憔悴:“青樱……你不懂……你不知道……她们是在挖我的心……” “她们?” “无论是大堂姐还是阡陌,她们都想让我放弃,她们都断言我今生与应谋哥哥再无可能了……她们要我忘了……她们说得好轻巧好轻巧……” “小姐,不是她们说得轻巧,是您把江公子看得太重了。” 青樱跪在一旁劝道。 魏竹馨软软地靠在榻边,合上眼,轻叹息了一口气。青樱又劝:“其实奴婢觉得,魏姬和阿娇小姐说得没错,您该为自己打算了。既然江公子已经不打算回头了,您留在这杜鹃阁又有何意义?别白费了您这二十来岁的大好年华啊!” “年华?对,我尚有屈指可数的几年年华,可我余留着这年华又有何用?炎无畏什么年华都没有了,但她却还有应谋哥哥,而我呢,我看起来听上去都像一个傻子一出悲剧……”魏竹馨莫落地摇着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低落,“我就是一出悲剧……” “小姐不会是悲剧,小姐重新振作起来,一定会过得比江公子更幸福的!要知道,江府之外,还有很多人仰慕小姐的!” 魏竹馨没再说话,默默垂着泪,神情黯然得如一朵折了茎的焉色美人蕉,颓废而又娇弱,仿佛心里的那个大脓包真的被人刺破了,恶脓淌出,熬染着伤口,阵阵灼痛,直到痛得没知觉…… 终究还是败了吗? 终究还是得像个败兵一般狼狈地收拾起浑身伤痛离开这儿吗? 母亲决定带自己去族地,并不是真的想自己去为空见祈福,是为了让自己离开江府……这一踏出去,会不会再回来谁都不知道了,因为母亲已经无法忍受应谋哥哥对魏家的步步相逼,魏氏与应谋哥哥的对立已经显山露水了。 这是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结局,炎无畏,你看到了吧?你终究还是得逞了……你用你的死换走了我此生的幸福,你跳下城楼那一刻,心中必定也是这么诅咒的吧? 你好残忍…… 好残忍…… “青樱,收拾东西!” 清晨,她站在杜鹃阁门前,目送魏竹馨主仆三人远去。那女人的背影像一只没了绳线牵绊的风筝,懒懒散散,一点精神都没有。 魏竹馨,你终究还是没得到江应谋吧?那男人复杂多变的心你又怎能看透? “姐姐!”小叶子飞奔出了大门。 “哦,小叶子啊,”她收回目光转身道,“有事儿?” “姐姐,你今儿出门不出门呀?” “你想出门?” “嘻嘻!”小叶子笑眉弯弯道,“上回桑榆姐姐买回来的那个铜钱糖实在太好吃了,我嘴又馋了,你把你的腰牌借我,我上街买了就回来,保准不多待!” 她笑道:“原来是馋猫又馋了呀!行,给你一炷香的功夫,买了就早点回来,不许在街上逗留知道吗?” “遵命!” 得了腰牌,小叶子取了钱袋子开开心心地上街去了。先到那家饼铺买了几色糕点,又去脂粉铺里溜达了一圈,给姐姐买了盒好香好香的脂粉,这些买齐整了后,才神神秘秘地来到了事先约好的地方。 在那地方等她的是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头儿。老头儿见了她,十分热情地迎了上去:“我怕你不来呢!” “老铁叔,精神了呀!都换行头了!”她打量了那老头一眼笑道。 “还不是托你的福?”老头儿笑米米地说道,“我拿你给的那些东西换了点钱,在西门那边赁了间小屋,在门口卖点家乡的小吃食,没想到买卖不错,如今能盘活我和索儿了!” “说这话就客气了,你们从前不也帮过我吗?如今我在江府里有好日子过了,当然得照应你们了。对了,我要的那钥匙带来了吗?” 老头儿往怀里一掏,笑道:“这儿不是?咱别的不在行,唯独这配锁配钥匙的活儿上手!” 她忙接过来,如获珍宝般地摸了起来:“能打开吗?” “咱铁家配出来的钥匙,那绝对是能开的,除非你给我的那个泥印子不对!”老头儿自信满满道。 “我信您!”她满心欢喜地收起钥匙,又问道,“怎么铁索哥没跟你来?又跑哪儿去胡闹了?” “咱如今不当乞丐了,索儿就帮我去菜市买东西,搬扛的活儿只能他去做,我是捣鼓不动了。” “那行,老铁叔,我有事儿再找您,先走了!” “叶儿啊,”老头儿拉住她叮嘱道,“你一个人在江府可得留神点,大户人家的主子们脾气都不好,要受了委屈干脆就不干了,来我们那儿,也能养活你。” “知道,先走了!” 别了老铁叔,小叶子揣着那把来之不易的钥匙兴高采烈地回江府去了。走到一半时,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往西边走去。 绕了好大一圈,终于来到了一处冷清的街口。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街口处墙上画着一些符咒,一条条辟邪福带又旧又脏,凌乱地系在旁边大黄果树上,风一过,令人不寒而栗。 不用问也能知道,这里发生过不好的事情,被封了,没人愿意靠近,所以才这么冷清。 她像游览某处名胜一般,慢腾腾地往里走着,这条街的尽头是一处大宅子,但昔日的繁盛早已不在,一场大火毁掉了这里的一切,如今伫立在她眼前的,仅仅是两只被砍去了脑袋的石貔貅,再往里,一眼望去,全是废墟。 早就想来瞧瞧了,但又怕自己会难过,今儿终于鼓起勇气来了。 娘,从前这儿就是您的家吗?这儿好大,以前一定很漂亮吧?您说您的院子在靠东的位置,院子里养了许多特地从巴蜀国买来的锦鲤,还有从夫聪国带回来的一对白貂,以及八只很有灵性的雀鸟,让我想想,那一定是个很热闹的小院吧。 可惜,这儿除了裂成两半的房梁和碎瓦砾,什么都没有了…… “小姑娘……”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她双肩惊得抖了一下,立刻转身一看,原来是位大叔,没见过的。 大叔穿着淡蓝色的宽袖袍子,玉带束腰,一只精致的鱼形荷包从腰间垂下,看上去像是个很有身份的人。她忙弯了弯腰,说道:“我不是故意闯这儿来的,我才来博阳,我迷路了。” “可你胆子不小,”大叔踩着碎瓦断木走近道,“你应该看见了街口的符咒了,却还是走了进来,小姑娘,你很有胆子呢!” “我只是好奇……” 大叔浅浅一笑:“我猜你也是因为好奇才来的。能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小侍婢吗?” “不行,公子说了,出门在外不要随便自报家门。” “好,那我不问,但我得提醒你,不要再来这儿了。” “为什么?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吗?”她明知故问。 “这儿啊……”大叔朝眼前那片看不到边尽的荒凉望了一眼,语气略显忧伤,“这儿曾遭遇了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什么都烧没了。” “是有人放火吗?” “不是,是先王下令烧的。” “他为什么要下令烧了这个地方?” “因为有人跟先王说,住在这儿的娄氏族人曾以巫邪之术暗害过先王最心爱的姬妾黎美人,先王大怒,下诏书赐死了娄氏满门,并烧毁了这片娄氏宅邸,还在街口处画下咒符,生怕这里的阴邪之气外溢。” “难道娄氏族人真的暗害过那位黎美人吗?” 大叔收回目光冲她微微一笑:“不必去追问真假,当个故事听听就行了。小姑娘,你该回去了,你家里的公子会找的。记住我的话,没事儿不要再跑这儿来了。” “那大叔您为何要来这儿?”她双眼充满了好奇。 “大叔闲得无聊,到处逛逛罢了。好了,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 走出老远,她又回了回头,发现那个大叔还站在那片废墟上,孤零零的一个身影,显得特别莫落。 娘,那个大叔是谁?他会不会就是您口中所说的那个曾经倾慕过您的叔叔晋危吗?这个叔叔挺好的,倘若当初您选的是这个叔叔那该多好啊!可惜,您当初辨不清真伪,选了一个让您后悔终身的男人,唉…… 小叶子已经走远,那片废墟之上,那个男人却还在驻足沉默。 过了许久,又有人靠近了,他缓缓转过头去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晋少将军,好久不见了!” “回家找你你却不见,我娘说你出来溜达了,我猜你肯定会上这儿来,果不其然!”来者正是晋寒,快步走过来后,与他相拥了一下。 “刚从宫里回来?” “对,王上遇刺的事情你该知道吧?王上将此事交给了应谋,我今儿陪应谋一道进宫说这事儿去了。” “应谋找着刺客了?” “其实有一半的刺客已经找着了,我们眼下要找的是另外一半刺客。” “哦?听起来这事儿挺复杂的,一半儿一半儿的,难道刺客分两路?” 晋寒搭着他的肩头笑道:“不急,容我慢慢跟你说,走,咱们先去陈冯家!” “应谋也在吗?” “在!你回来了他怎么会不来给你接风?美酒女人已经备下了,走吧!” 晋危是晋寒的堂哥,离开博阳多年,一直在外油走,偶尔会回博阳一趟。 陈冯家茶室内,几番推杯换盏之后,晋危酒意上头,摁住陈冯斟酒的手笑道:“别灌我了,我还想跟你们几个说说话呢!这酒留着下一场再喝。” 晋寒道:“别扫兴呀,哥!应谋都还喝着呢,你怎么能推杯了?你的酒量总不会比他还差吧?接着来接着来!” “说到喝酒,回回就你最起劲儿,”晋危转头看向江应谋:“应谋似乎真的比从前好了许多,实在可喜可贺,来,哥陪你喝最后一杯。” 两人对碰了一杯后,晋危放下酒樽道:“到此为止,我可不陪晋寒你这个酒疯子疯了。对了,应谋,我听晋寒说你在查刺客的事情?查到哪一步了?” 江应谋道:“有了一些些眉目,正派人严密监视着。” “晋寒说刺客分两拨,一拨查到了,另一拨还没查到?那查到的那一拨是什么来路?” “不就是魏家那帮山匪吗?”晋寒翻了个白眼道。 “魏家?”晋危微微颦眉道,“他们就已经这么坐不住了?” “坐得住就怪了!现如今,魏家人的眼睛都长头顶上了,就眼巴巴地瞅着王上那王位,盘算着什么时候把王上从那位置上给打落下来,他们就好爬上去了!哥,你太久没回博阳了,不知道现如今魏家都嚣张成什么样子了,哼!”晋寒不屑道。 晋危又看向江应谋:“王上没有起疑心?” 江应谋喝了一口,浅笑道:“他也不傻的,心里能不疑心吗?之前在半湖围场的时候,他打发了魏姬和乌可舍人回宫,偏召来了毓姬侍奉,可不就是生疑了吗?可疑心归疑心,他还得靠着魏氏,没十足证据之前,他是不会对魏氏怎么样的。” 晋危颔首道:“也难怪魏氏会如此嚣张,连王上都要忌惮他们三分,能不妄自尊大吗?稽昌继位才三年,魏氏就想打落他取而代之了,魏氏的野心真的不可小觑。那另外一拨刺客呢?可查得是什么路数?” 江应谋摇头道:“暂不清楚。目前来说,一动不如一静,先监视,看他们有何动向再说。” “大公子,”陈冯插话道,“您这趟回来又打算什么时候动身离开?” “暂时还没定。”晋危道。 “依着我说,就别走了,外面还没看够吗?你好歹也是晋家一份子,传宗接代的活儿我包了,你也总得干点别的什么吧?哥,”晋寒满身酒气地凑近晋危,勾肩道,“别走了,咱们哥几个待一块儿多好啊!又能喝酒又能把姓魏的那群山匪给咔擦了,我看姓魏的那帮人已经很不顺眼了,你帮我把他们收拾了,顺带也给应谋把仇报了!怎么样?” “对啊!”罗拔也附和道,“有你在,我们心里有底多了!再说了,你一说要走,干娘准又这儿疼那儿疼了,何苦折腾她老人家了呢?就留下来,有酒咱们一块儿喝,有喜欢撞咱们刀口上的就一块儿收拾!” 晋危笑道:“我怎么觉得像是进了山匪窝子了呢?还拉帮结派上了,要不要再给我封个什么头衔啊?” 江应谋道:“你要肯留下,这山大王就给你了,我们这几个给你当当小喽喽就行了。” 一席话说得几个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罢,晋危又道:“山大王我就不做了,事儿多,还是留给应谋这脑子好使的吧!我当个酒主事,专替你们张罗酒席消遣之类的事情,你们以为如何?” “只要你肯留下来,你爱干什么活儿干什么活儿!来,”晋寒开心地举杯道,“为我哥重返博阳干了这一杯!” 席散,晋寒照旧醉卧在陈冯家。江应谋和晋危同乘了一辆马车,轻快地往江府去了。马车上,晋危问江应谋:“跟我说说实话,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江应谋笑了笑道:“跟你从前是一样的打算。” “魏氏可不好对付。” “难道会比先王更难对付吗?” 晋危转过脸,与江应谋相视一笑:“也是,至少眼下的魏氏还不能跟先王比,你还有胜算。” “难道哥你已经放弃了?我知道你只是在等机会罢了。” “其实想想,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了,好像不提就已经忘记了似的。”晋危感触了一声。 “可你能忘得了吗?娄氏一族,那场大火还有琬蕙姐,这些我都没忘,你又怎么会忘呢?不提不意味就忘了,只是更加深刻地记在了心里罢了。” “你如今是不是特别地有感触?你我的遭遇竟是那么地相似,同样都是因为一场变故而失去了最心爱的人,只不过你比我有好点,你至少还同无畏公主相处了六年,而我同琬蕙,连夫妻都没做成就天人永隔了。”晋危有些感伤道。 “到了那个时候,琬蕙姐已经很清楚到底谁才是最在意她的那个人,谁才是真正背叛她的人,倘若她没死,必定会与你结为夫妻的,所以,有没有那么一场婚礼已经不打紧了,她心里有你就行了。” “你和你大哥呢?从赫城回来之后跟他相处得还好?” 江应谋轻轻晃头,流露出一丝心累的表情:“他还是一如既往,从不把我当外人也不会把我当自己人,在他心里,我就是江家最多余的那个,也是最该早死的那个。” “听说他娶了穆家小姐之后,日子过得挺好的?”晋危口气里隐隐含着讽意。 “看如今是挺好的,但若是有朝一日,穆氏也和娄氏一样遭遇了飞来横祸,他也会像当初弃离琬蕙姐一样,弃离穆阿娇的。我哥那个人……”江应谋讽笑道,“最爱他自己,最爱他江家长子的身份,他每做一样缺德事都会拿那个身份来当借口,我都听厌了。” -本章完结- 第二卷第一百章 进宫诊脉 “明白,”晋危拍了拍江应谋的膝盖,“他一直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将外表用江府大公子的身份装点得光线无比,但内里却依旧是个自私无情的人。那些所谓要捍卫江府荣光,将江府传承下去的豪言壮语不过是他遮掩自己的自私胆怯的法衣罢了。” “你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吧?” “原谅他?那样的人值得谁去原谅?可以对自己的妻室说出卖就出卖,可以对自己血脉相连的幼弟说下手就下手,还死不悔改,那样的人有什么可原谅?应谋我跟你说,你如今已回了博阳,凡事对你大哥还是该提防着点,他想亡你之心从来都没灭过。” 江应谋笑得无奈:“这一点我何尝不知道?从他第一次对我下手开始,我便知道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妨碍,而不是可以疼爱的幼弟,我与他早无兄弟之情,仅仅是挂了个兄弟之名而已。” 马车缓缓停下,江坎打起了车帘子,扶着江应谋的手接了他下来。此时,大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抬头望去,江应茂也正从里面探出头来。 下了马车,江应茂瞥见了江应谋,正要走上前来说话时,却见江应谋背后的马车里又钻出了一个人,等那人抬起头来,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应茂,许久不见,近来可好?怎么?不认得我了?不会是我这几年又长苍老了吧?”晋危含着清风般的笑容迎上前道。 “晋危?呵呵,是好久不见了,你又回博阳来了?”江应茂笑得有些僵硬。 “我婶娘一连发了四道令牌,逼着我回来见她一见,没办法,我只好回来一趟了。几年不见,应茂你越发威武了,听说你又升官了,前途真是一片大好啊!” “好什么好?不过就是瞎混混罢了!我其实挺羡慕你的,辞了官到处油走,什么山水人物都见过了,也不枉此生了。哪儿像我,整日奔波劳累,什么好处都捞不着,反倒累出了一身病。”江应茂客气地回道。 “咱们还别站在门口说话,进去吧!”江应茂提醒了一句。 “今晚叨扰了,”晋危冲江应茂供了供手道,“时辰太晚,不好去惊扰几位长辈,只得明日去拜见了。我先随应谋去他那儿了,咱们兄弟明日再聊?” “好,明日再聊。”江应茂简单地回了回礼。 目送江应茂和晋危远去后,江应茂脸上那一点点客套的笑容慢慢褪去了,眼中露出了阴阴的寒光。 “公子,这人怎么又回来了?”站在背后的江榆问道。 “不知道,”江应茂凝着那两人的背影,缓步往大门里走去道,“但这两人凑一块儿,必定没有什么好事!” “难道他是回来帮四公子的?” “那更好!”江应茂眼露不屑道,“老四现如今一副要在博阳闹出点大名堂的样子,他赶着回来帮老四,正好,魏家要收拾也好把他们两个一并都收拾了!” “那要盯着他一点吗?” 江应茂沉默了片刻,抬起右手吩咐道:“找个做事稳当的,给我十二个时辰地盯着,看看他到底回博阳来干什么的。” 夜谈至三更,两人才和衣在榻上睡下了。一觉醒来,外面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晋危悄然翻身下了榻,将身上覆着的软被给江应茂加了一层,然后开门出去了。 廊下,一梳了两只小辫的小丫头正蹲在地上逗兔子,一片一片地往兔子嘴里喂青菜。晋危缓步地迈了过去,停在这小丫头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忽然,那小丫头好像察觉到身后有人了,回头一看,眼睛顿时亮了:“大叔!” 晋危也很意外:“是你?你是应谋家的小丫头?” “哈哈!大叔,原来真的是您呀!您是我家公子的朋友吗?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昨夜里。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叶子!” “小叶子?”晋危的目光轻柔地落在了小叶子的脸上,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道,“这名字跟你很配,你就像极了清晨橘树上的一片带着露珠的小叶子。” “多谢大叔夸奖!” “叶儿,”阡陌跨上了台阶,匆忙走了过来道,“公子还是歇息,说话别这么大声。还有,这位是晋少将军的哥哥,你该尊称一声晋大公子。” “晋大公子?”小叶子那盛满了金色晨辉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惊异,“大叔您是晋大公子?是不是叫晋危?” 晋危含笑点头道:“对,怎么?你听过我的名字?” 小叶子忽觉失言了,忙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敷衍过去道:“听过听过,听府里的姐姐们提过呢!说您从前是祭天司的,可厉害了!” “晋大公子,奴婢先去为您准备浴汤吧!”阡陌道。 “好。” “那您请这边!” 阡陌引着晋危走了,小叶子满心欢喜地朝晋寒的背影盯了几眼,迅速蹲下去将那只白雪白雪的兔子抱起,凑那双长长的兔耳朵小声兴奋道:“我猜对了!我猜对了!大叔真的是晋危呢!小兔子,我的运气是不是特别地好?” 江应谋醒来时,已接近晌午了。阡陌送茶进来时,他问道:“晋危哥去哪儿了?” “晋大公子早起了,都已经自个去老大人和大人跟前问安了,”阡陌双手奉上热帕道,“公子,您近来这么劳累,就少喝一点酒,瞧您这脸色像挂了霜似的,别以为有蒲心在,您就能随意胡来了,自个的身子还得自个保重。” “蒲心呢?” “她老家三姑来了,她去府外安置她三姑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江应谋抬头询问道。 “就半个时辰前的事儿。” “是打安家村来的?一个人?” “对,是打安家村来的,可是不是一个人奴婢就不知道了。兴许老家日子不好过,听说蒲心在这儿过得不错,就来投奔吧!” 江应谋垂眉凝着盏里的清茶想了想,没再说什么了。 三姑不是一个人来的,儿子孙子媳妇全都带来了。听三姑说,老家赋税又添了一层,单靠那几亩地已经养不活全家人了,这才携家带口地来投奔的。 她在城北给这一家五口找了间小屋子,又帮他们买了些日常用品,留下了一点钱,这才匆匆往回赶。路过天禧斋时,她习惯性地往里瞟了一眼,不曾想,一眼就瞟见了表姐齐玉眉。 两人已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此时的齐玉眉腰身圆了一大圈,小腹高高隆起,走路都得人搀扶着。 “你当真几个月都不来找我,害我一直挂心着你,生怕你出点什么事情。还好,你留了三月这个传话的,我多多少少也能知道点你的事情。我听三月说,你在问魏府府库钥匙的事情,你问这个做什么?”齐玉眉握着她的手亲切道。 “不瞒你说,我手里就有一把,还是从魏空见那儿得来的,只是一直不知道那钥匙是做什么的,所以才让三月打听打听。再过俩月,你就要临盆了吧?不知不觉这孩子在你肚腹里竟长成这么大了……”她垂头轻轻地拍了拍齐玉眉那圆滚滚的肚子,含笑道,“我盼着是个女儿,模样像你,性子也像你。” “魏大夫人找人替我看过,说我这胎形不像是个男胎,多半是个丫头,她听了有些不高兴,我倒是很开心的。女儿好,女儿大概会像我,不至于像她那心狠的爹。” “怎么这么说?” “你可知道魏空见是怎么出事的吗?” “你知道?”她眉心微微拧起。 “魏空见被送回博阳那晚,我从花园里散了步往回走的路上正好遇见了容姨娘,她那模样我至今都记得,妆被哭花了,眼神也特别地阴森恐怖。” “她跟你说了什么?” 齐玉眉垂头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小腹:“她当时眼神狠狠地盯了一眼我这肚子,跟我说:‘在这家里,生儿子也是没用的,只要当娘的命不好,做儿子的也会跟着命贱!’。我起初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后来回院经过魏空明的书房时,听见他在和魏空行吵架……” “魏空行回来了?” “回来了,景阳那边的差事已经交了,这趟回来就是为了与赫连公主的大婚。我听见魏空行很生气地在说:‘是不是咱们家人的命都攥在了你一个人手里?是不是你想让谁死谁就得死,不管他是谁?为了你那点破野心,你是不是得把全家人的性命都赔上?倘若真是那样的话,我不如索性抗旨不婚,先替你把全家人都灭杀了算了!’。” “他们吵得很厉害?” “何止吵,我还听见耳光声了,应该是魏空明打了魏空行。后来,魏空行又嚷着说:‘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反正这一家子到最后也是个死,我何必还娶什么公主?白把人家给连累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今早魏空行就不见了,魏大夫人满府地找,到我出府的时候都还没找着。” 她眉头微微皱起:“他不会真的逃婚了吧?” 齐玉眉摇头道:“我看不像,顶多是跟他哥哥赌赌气罢了。毕竟抗旨不婚,这可是欺君大罪,魏空行应该不会真的那么想不开。蒲心我问你,魏空见出事的时候你也正好在围场,魏空见是不是真是给魏空明害了的?” 她轻轻地拍了拍齐玉眉的手道:“这就是我想提醒你的。魏空明杀人如麻,连他自己的亲弟弟都不会放过,你在她身边待着,凡事都要小心些。若有机会,我立刻安排你离开博阳,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带着孩子重新来过。” “先别顾着我,我还有这孩子在腹中,魏家的人暂时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倒是你,总在干着些冒险的事儿,你要当心才是。对了,你把你从魏空见那儿得到的钥匙画给我瞧瞧,我看我能不能寻着些蛛丝马迹。” “行,不过你得当心点,别叫魏空明瞧出什么不对劲儿来,凡事都以自己和腹中孩子为要。” “明白。” 离开天禧斋后,她加快步伐赶回了江府。走到杜鹃阁下那几块药圃地时,抬头就看见江应谋着一身天青色的素袍,正弯腰在那丛茂密青翠的藤蔓里掰着南瓜花儿。一旁捧篮的小叶子看见了她,脆生生地叫道:“姐姐,你回来啦!” “都安顿好了?”江应谋轻轻一掰,一支鲜灵灵的黄色南瓜花便到手了。 “安顿好了。” “老家过不下去了,是吧?” “是,说是赋税又重了一层,实在是盘活不了了。” 江应谋合眼嗅了嗅手里的那朵南瓜花,面露嘲讽道:“想也该是如此。郑国虽避免了战乱,却因此要负担起很重的岁贡,每年都得向我们稽国缴纳岁贡。可这些岁贡打哪儿来?不就是一点一点地从百姓们身上榨取吗?郑国若长期以往,必定会落得十村无一人的境地。” 她点点头道:“公子说得很对。” “人家既然来投奔你了,你就应该好好安置,正好陈冯打算在博阳开家小酒馆,人手不齐,你就让他们去陈冯那儿上工吧!” “陈冯先生要开酒馆了?”她有点意外。 “别小瞧了他,以他的口才和在博阳的人脉,开酒馆绝对能赚。如今,他于政事上淡了兴致,突发兴趣地想摆弄买卖行当了,也算找了件正经事儿干,你说咱们能不帮他一把吗?”江应谋迈步走出藤蔓丛,拿那朵黄色南瓜花在她肩上比划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问道,“小叶子,你说是浅黄更配你蒲心姐姐还是嫩黄?” 小叶子很会答话:“都配!” 江应谋笑了:“小滑头越来越会说话了,等个三两年,你都能赶上阡陌了!依着我看,浅黄更配你蒲心姐姐,与她气质正相符,雅致又不失娇俏,嫩黄稍显稚嫩了些。” “公子怎么想起替我张罗衣裳了?若是为了下月太夫人生辰,是不是太早了点?”她好奇地问道。 “因为明日一早,我要带你进宫。” “进宫?”她微微一怔,“为何?是谁的命令?” 稽昌那家伙不会还没死心吧?腿还瘸着呢,又想闹什么花样? “不必紧张,明日只管跟着我去就是了,”江应谋将南瓜花儿丢进了小篮里,拍了拍自己的素袍道,“你要做的就是帮宫里的崔姬夫人看看诊,适当开出一两个药方,别的事儿你就不用管了,至于有些人,我相信你也不想理他,不管他做什么,你只当轻风扫耳,不必多加在意,明白了吗?” 不是稽昌传召,她稍微放了放心,点头道:“明白!” 崔姬夫人是先王未登位前娶的侧姬,虽不及黎后那般受宠,但凭着温婉得体的性格,一直都被先王器重,所以先王归天后,这位夫人依旧住在明惠殿内,并没像其他太姬一般被打发到偏远冷清的宫殿去。 又因为与江太夫人归于氏是知交,所以彼此往来十分亲密。这回是听别人说江应谋身边有个女医师善于妇女疑难杂症,用药特别,这才托归于氏代为转告,想请了入宫一诊。正是因为这样,江应谋才没找借口推脱。 清晨时分入宫,到了明惠殿,崔姬夫人刚刚用完早膳,正在庭院中散步。江应谋领她拜见了崔姬夫人后,留她在殿内为夫人诊病,自己先去了供医局。 细细为崔姬夫人诊脉之后,她又详细地询问了夫人日常饮食以及生活习惯,最后才提笔开出了几个调养之方。崔姬夫人挺喜欢她的,正预备赏赐她几件东西时,外面来禀,说王上驾临了。 禀报的宫婢刚刚退下,抬着稽昌的软轿便进来了。崔姬连忙起身相迎,将他让到了主位上,这才坐了下来:“王上今日怎么有功夫来我明惠殿?若是有事,只管派个人吩咐一声便是,您腿伤未愈,怎能到处走动?” 稽昌瞥了旁边立着她,含笑对崔姬说道:“听闻夫人最近身子抱恙,宫中众医傅都束手无策,孤有些不放心,特地过来瞧瞧。孤看您似乎从宫外请了一位医师来,不知这位医师对夫人的病可用帮助?” 崔姬客气道:“怎好劳王上费心?我这一身的毛病都是生养你王弟留下的,老毛病罢了。因听江府太夫人说应谋身边有个专治妇女杂症的高手,这才请了进宫,并不是嫌弃宫中医傅医术拙劣。” 稽昌一脸亲和的笑容道:“夫人别多心,孤不是来问罪这个的。宫中医傅毕竟都是男子,对妇女杂症难免有顾忌不到的地方,您外请一位医师入宫诊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说起来真是有缘,为夫人诊病的这位也是当日在半湖围场救孤的那位,看来蒲心姑娘果然与咱们稽王宫十分有缘,你说是不是,蒲心姑娘?” 她走了出来,垂头答道:“当日不过是略尽绵力,王上言重了。” 稽昌微微一笑道:“是你太自谦了,蒲心姑娘,你的医术丝毫不逊于宫内二等医傅,能由你来为崔姬夫人诊病,孤是十分放心的。崔姬夫人侍奉先王多年,先王在世时屡屡称赞夫人品性娴熟温婉聪慧,临去时也叮嘱过孤,一定要好好善待夫人,倘若蒲心姑娘能治好夫人这一身病痛,孤又得另外再谢你了。” “奴婢自当竭尽心力。” “蒲心姑娘你是否还记得?当日在半湖围场时,孤说过会赏赐你一样东西作为你救孤的谢礼,正好你今日进宫了,孤也是时候把这份礼送给你了。夫人,”稽昌含笑对崔姬道,“不介意孤领蒲心姑娘离开片刻吧?” 崔姬看了一眼她,摇头道:“不介意。” “那好,夫人请歇着,稍后孤会派人将她送还回来的。” 就这样,稽昌大摇大摆地领着她离开了明惠殿。在前往某一处地方的途中,高高坐在软椅上的稽昌俯看着问她:“你能猜到孤想送你什么吗?” 她缓步跟在轿旁,表情很平淡:“奴婢猜不着。” “你可以试着猜猜?”稽昌很有兴致地邀请道。 “请恕奴婢见识浅薄,王上。奴婢从未来过王宫,也不知道王宫里有些什么东西,那就更不清楚王上到底会赏赐奴婢什么了。其实王上根本不用再记挂着上回的事情,举手之劳,怎敢接受王上的大恩赐?” “孤可以给你一点提示,不是惯常女子们喜欢的东西,譬如脂粉,布匹,首饰等,是一件可以令蒲心姑娘你耳后生风,心旷神怡的好玩意儿,你见了它第一眼,必定能喜欢上,孤这样说了之后,你应该能猜出来了吧?” 这真是个十分无聊的国君啊!她在心里哀叹道。 有什么不好猜的吗?是马吧?能让人尔后生风,心旷神怡的玩意儿应该就是马了吧?稽昌你哄女人也挺有一套的,不送脂粉偏送马,心思是花了的,但可惜了,本公主自小与马为伍,养马驯马甚至给马接生都手到擒来,见过的名马或许比你还多,真的是一点都不稀罕的。 可为了避免你继续无聊地问下去,说出来也无妨。 “是马吗?”她敷衍了一句。 “哟?猜着了?不错,的确是一匹马,蒲心姑娘知道孤为何要送你马吗?” 因为你无聊呗!真是的,有完没完? 她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摇摇头:“不知道。” “蒲心姑娘骑过马吗?”稽昌仍旧兴致勃勃,仿佛想带她去骑马似的。 “没有。” “那想不想试一试在马背上的感觉?” -本章完结- 第二卷第一百零一章 秋华园(一)〔补强推) 她最想试的,其实是一脚将这啰嗦又无聊的男人踹下去,看他抱着伤脚嗷嗷叫痛的样子。 “怎么?害怕了?”稽昌又笑问道。 “王上这是要带奴婢去骑马吗?” 稽昌正要答话,可第一个字还没出口,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就缓缓褪去,因为正前方不远处,正有一堆姹紫嫣红缓缓走来。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魏姬,被降了位的乌可舍人以及另外两位姬妾。 “好巧,王上是刚刚从崔姬夫人那里回来的吗?妾身与乌可舍人,以及裴美人姐妹俩听说崔姬夫人身子抱恙,正想去探望一眼呢!”魏姬上前施礼,款款道来,仿佛这番偶遇真的是偶遇一般。 “哦,崔姬夫人并无大碍,稍稍歇息便可,你们就不要去打扰她了,都回去吧!”稽昌语气里分明有些逐客的意思。 但,抱定主意要来搅场的人又怎么会轻易离开? “咦?旁边这位不是吾青侯家的林蒲心吗?今日吾青侯也进宫了?”魏姬又将目光转向了她。 “是。”她微微点头,算是向魏姬行了礼。 “那王上这是要带蒲心姑娘去哪儿?”魏姬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孤上回答应过她,要送赏她一件礼物,以答谢她对孤的救命之恩,这会儿正要带她去……” 稽昌刚说完这句,魏姬立马又接了一句:“那王上能让妾身们也一块儿去吗?妾身也想知道王上究竟会赏蒲心姑娘什么东西呢!王上,您说行吧?” 稽昌扭脸朝向一旁,面无表情地吐了一个字出来:“行。” 目的地是宫里的秋华园,那是设在宫中的一个小小练马场,为稽昌专用。进了马场大门,一侍马倌牵着一匹中等个头的杂色马小跑了过来,稽昌抬手指向了那马道:“蒲心,你瞧瞧,这匹马可好?” 这马她挺喜欢的,虽是杂色,却只是白与黑相间,又特别是那四只马蹄子,皆是白色,有一种踏雪奔来的感觉。只是,稽昌这一声听着让人有点恶心的蒲心,让她彻底倒了胃口。 跟你很熟吗? “这马真好!”魏姬替她答了,“这蹄儿真白,毛色也好看,你说是不是,乌可舍人?乌可舍人,你们赫苗部也产好马,你以为这匹如何?” 乌可氏当真抚着肚子走上前去,十分认真仔细地将那马瞧了一遍,然后走回对稽昌微笑道:“王上挑马的眼光果然是极好的。这马四肢壮硕,身姿挺拔,而且脾气还温和,确实是一匹上等好马。” 言罢,乌可氏噙笑候着,以为稽昌多少会回答一两句,可稽昌依旧没什么表情,直接掠过眼前的人,吩咐后面侍马倌道:“换一匹来!” 乌可氏脸色瞬间僵了。 这一巴掌打得是实实在在的,甚至比那打在脸上的耳光还令乌可氏无地自容。要知道,自从稽昌回宫后,从不传召乌可氏,即便乌可氏主动前去送汤送羹,稽昌也是拒之门外,乌可氏失宠,已成了最近宫中姬妾们说得最多的话题。 而稽昌这一句简单的“换一匹来”,更坐实了众姬妾们的揣测,乌可氏真的已经失宠了。 立于稽昌后侧的裴美人姐妹眼神都变了,看乌可氏的表情略略带些同情,也有点幸灾乐祸,她们心里大概在想,好了,这下可大快人心了,往后不必再收这老女人的冤枉气了。而乌可氏本人,则像一块十分多余的胖木桩似的杵在稽昌面前,又窘又急,憋得整张脸都红了。 “王上眼光果真是不同的,”魏姬见乌可氏脸色全变了,连忙出来打圆场道,“乌可舍人,看来你还得跟王上学学,王上能看上眼的马匹绝不是这种货色。你也别站在那儿了,当心背后的马踢着你呢!快,扶了乌可舍人过来!” 两个宫婢飞快上前,半架半扶地将乌可氏扶到了一旁。乌可氏双手一挣,怒气冲冲地将胳膊收了回来。魏姬回头盯了一眼,仿佛在警告着什么,乌可氏这才咬咬牙,扭过脸去缓和心里快要迸发出来的火气了。 又一匹棕色大马被牵了过来,稽昌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又转过头来问她:“瞧瞧这匹,喜欢吗?但棕色似乎不太衬你,不如咱们再瞧瞧别的?” “王上,奴婢其实用不着马,就算您赏赐给了奴婢,奴婢也没地方放它,公子的杜鹃阁就那么大,根本没有养马的地方,所以,还请王上收回成命。”她也喜欢这匹棕色的,或者说她其实很喜欢马,只是不喜欢在这儿看稽昌的这些姬妾怎么演哑剧。 但稽昌似乎没打算这么快放弃:“孤早料到应谋那小阁里是养不下一匹马的,这不打紧,马就留在孤的秋华园,你想骑的时候就进宫来,很方便的。” 这还叫送么?拿匹马就想把本公主诱进宫来,稽昌你会不会太幼稚了? “去,蒲心,让侍马倌扶着你上马,不要害怕,骑马其实没你想的那样难,有侍马倌在,你很安全,去吧!”稽昌热情邀请道。 可她一点都不想骑,不想如同这几个姬妾似的在稽昌面前扮跳梁小丑,她不禁想起了江应谋,那个男人也太不地道了,说什么只管安心跟着进宫便是,有些人不愿理睬的就不理睬,可是一进宫就把自己撂崔姬夫人那儿了,自个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唉,遇上一个这么缠人的已经很倒霉了,偏偏还遇上了一个那么不靠谱的,能指望什么呢?早知道就不来了! 见她没动,稽昌又道:“不用害怕,侍马倌熟悉这儿的每一匹马,你听他的就行了,保准不会让你跌下来的。” “王上,”魏姬又插话了,“妾身以为,蒲心姑娘之前一定没骑过马,或许连摸都没摸过,忽然叫她骑上去,她肯定会害怕的。妾身听人说,要想学骑马,先得学会怎么跟马相处,先摸摸它,跟它说说话,与它亲近亲近,这样它不会怕,蒲心姑娘也会觉得放心许多。侍马倌,你说是吧?” 那侍马倌答道:“夫人说得极是!” 她右眼皮子微微一跳,斜眼瞄向了魏姬,你两口子真的是在宫里闲得过分了是吧?拿本公主当御猴耍呢?还得在你们跟前表演如何与马亲近?门儿都没有!江应谋,你不出现是不是?那行,反正本公主还挂着你家侍婢的身份,闯出祸来,你自己摊着! “去吧,蒲心姑娘,”魏姬转身含笑道,“去与那马亲近亲近,你就不怕它了,这种事儿是一回生,二回熟的。” 她看了一眼那匹马,缓步地走了过去,从侍马倌手里接过缰绳,依照侍马倌的话轻轻地抚摸起了那匹马。摸着摸着,她就绕到了马的另外一边,曲起食指,趁所有人都没注意时,用力地朝马颈下方的穴位上一戳,那马瞬间就狂躁了起来! 一声长嘶后,那棕色大马高高地扬起两只前蹄,挣脱了她手里的缰绳,没头没脑地往旁边撞去了。稽昌身边的侍卫眼疾手快,抬起软轿,转身就撤,旁边那几位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四散跑开,不过,有一个人倒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了。 “保护王上!保护王上!你这侍马倌是怎么当的?赶紧把它制服牵走!来人!保护王上!” 谁也没有料想到,乌可氏这时候居然大腹便便地冲了出来,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架势挡在了稽昌前面,一面张开双臂阻挡一面高呼保护王上。那情形看上去实在是有些吓人,因为马正不受控制,万一一个蹄子踹过来,乌可氏肚子里的孩子就麻烦了。 “乌可舍人你疯了?赶紧回来!”连魏氏都看得眼皮子跳了三跳,大声喊了起来。 可乌可氏并没后退,面对四蹄乱蹦的棕色大马,十分地英勇无畏,嘴里一直在喊保护王上。她也不禁为乌可氏肚腹里的孩子担心了,她只是想用这马吓一吓无聊的稽昌和魏氏,并不是想伤害到谁,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小生命。 忽然,已经被侍马倌拽在手里的缰绳忽然又被挣开了,那马像牛见了红色会发狂似的,竟直接朝身着石榴红袍的乌可氏奔去,旁边立刻响起了一片姬妾们的尖叫声! “保护乌可……” 稽昌口中的可字还未完,她几步奔了上去,动作灵敏地翻上马背,两腿一夹,勒紧缰绳,使劲地将马脖子往另一方扯去,然后驾马在整个场子里奔了起来。 见此情形,所有人都惊呆了,大裴美人手指着马背上掌控自如的她喊道:“天哪!她会骑马!瞧见没有?她会骑马!” 废话!无畏公主两岁就上了马背,五岁就能自个骑马溜达了,七岁就能偷马溜出王宫闯江湖了,这点算什么? “没错!”魏氏也目瞪口呆地将正在驯马的她看着,“她会骑马,她真的会骑马,王上,您看见了吗?林蒲心她不是不会骑马,她是会骑马的!” 此刻,稽昌也满眼讶异地看着纵马奔驰的她,仿佛见到另外一个人似的,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温婉娴静的她就化身成了英姿飒爽的女骑手,太快了,稽昌有点应接不暇了。 “王上!王上您快看呀!”乌可氏像发现了什么重要的敌*情一般,飞奔回稽昌的身边,手指着她激动道,“您瞧!您瞧!这贱婢会骑马,她会骑马!您瞧,她骑得多好,一准是个骑马老手了!她真是胆大妄为,她居然敢欺骗王上,说自己不会骑马,真是罪该当诛啊!” 稽昌完全没反应,一双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马上的她,乌可氏以为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继续眉飞色舞道:“妾身刚才看见了,她还有些身手,妾身看得是一清二楚!魏姬,裴美人,你们也看见了吧?她不但会骑马,还身手了得!王上,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儿,吾青侯可重来没有跟您提过她会骑马也会拳脚啊!王上,王上您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稽昌已听不见了,整个人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场面中。那场景里,没有魏姬,没人烦人的乌可氏,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人,只有他和她。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女子骑马也能如此地飒爽潇洒。马背上的她丝毫没有显得粗俗蛮力,反而另有一番说不出的魅力。这与他从前看乌可氏骑马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一个画风粗蛮,一个清新脱俗。 他想,若能将这样一位女子留在身边,那该多好…… “王上!” 乌可氏一声粗狂的呼喊声像一把钉锤,啪地一声击碎了他脑海中的那个美妙场景,他所有散出去的神一下子收了回来,同时,对乌可氏所有的厌恶也爆发了出来—— 他缓缓抬起头,狠瞪着乌可氏,眼中充满了厌恶和杀气:“你嚷什么?孤是腿伤不是眼瞎,你可知道你这聒噪的声音有多难听?你刚才在那喊什么?疯了是吗?你想替孤挡住那些马吗?孤就算腿伤了也不必你来替孤挡着,更何况孤身边还有这么多侍卫,你当他们也死了吗?蠢货!” “什么?王上您刚才骂妾身什么?”乌可氏傻了,根本没想到稽昌会这样骂自己,蠢货,乌可氏这才知道自己在稽昌眼里就是个蠢货。 “不蠢吗?你肚腹里还怀着孤的王儿,你这样扑上去,万一马真踹你肚子上了,孤的王儿怎么办?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稽昌继续冷色训道。 “妾身只是想保护王上啊……” “你那叫保护孤吗?你那叫发疯自寻死路!简直蠢得无可救药!孤的王儿在你肚腹里养着,真是白白糟蹋了!滚回你殿里去!” “王上,您怎么能这样说呢?”乌可氏伤心不已,“妾身也不过一片好意,生怕那马伤着您了,这才出来拦着的呀!妾身一时脑热,只想着来保护你却忘记了肚子里的王儿,妾身是有错,但王上您也不该这样责骂妾身呀!” -本章完结- 第二卷第一百零二章 秋华园(二) 所有的好兴致都因为这个女人败得一干二净! 他知道魏姬是故意的,什么特意领着一干姐妹去探望崔姬夫人,什么碰巧,统统都是瞎扯!魏姬有耳目在他身边,他一往明惠殿去,那耳目自然就会去跟魏姬禀报,所以魏姬才会带着这几个赶来“偶遇”! 统统地都是些什么人?这是孤的王宫,还是你们自娱自乐的后花园? 此时,她已将那匹棕色大马驯服,交给侍马倌上前道:“王上,马已驯服,奴婢可以告退了吗?” 听见她的声音,稽昌稍微缓下了一点火气:“干得很好,孤又欠你一个人情,你刚才不仅仅是救了乌可舍人,你也救了稽国的王子,孤应该加倍谢谢你。” “王上还谢她?”乌可氏眼中噙着泪,愤愤不已道,“林蒲心欺君在先,明明会骑马却说不会,分明是有心隐瞒,不知心底打的是什么主意,王上不押下她彻查,还要加倍打赏,这是何道理?反倒是妾身,一见那马扑过来了就极力地护着王上,结果还被王上骂作蠢货,妾身觉得实在不公!” “乌可舍人,”她看向乌可氏道,“奴婢的确会骑马,也的确没向王上如实相告,若您非说奴婢有何不可告人的居心的话,那奴婢只能说奴婢不愿在这秋华园里骑马。” “狡辩!”乌可氏转头怒瞪着她,“你还不愿在秋华园里骑马,你可知秋华园是先王所筑,是宫中唯一的驯马场,为王上所专用,你还不愿?我看你是找不着借口开始胡乱瞎编了!” 她一脸比清风更清的表情道:“是,您说得不错,这秋华园的确是一处尊贵无比的驯马场,有最健硕的马匹,有最昂贵的马厩,连侍马倌也都是最好的,奴婢此生有幸来此已经算是奴婢的福气了,但……” “但什么?”稽昌语气温柔地接了话。 “但在奴婢看来,这儿并非是驰骋的地方,而是如同宫中其他殿阁一样,仅仅是作观赏之用罢了。既然是用来观赏,那就好好地放在这儿观赏,王上让奴婢也参与其中,奴婢感觉自己也成了这些马中的一匹,成了王上观赏的玩物,所以奴婢不愿意。” 竟是因为这样?稽昌隐约觉得有一支隐形的小箭从他右心口穿过了,令他微微一震。 “能成为王上观赏的玩物已是你最大的荣幸了,你竟还不愿意?不想成为玩物,那你想成为什么?难道也痴心妄想着与我们这几个平起平坐?”乌可氏那张嘴还在讥讽着,聒噪得令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刺耳了。 “回乌可舍人的话,奴婢并没有那样胆大妄为的想法,奴婢也从来没有奢望过成为王上身边的什么人什么东西,后宫这地方对奴婢来说,就像是处于云端的仙殿神阁,高不可攀的。”她说得很委婉,但稍微长点脑子的人都听出来了,她不稀罕留在宫里。 “你是攀不上吧?”乌可氏的冷讽仍旧继续,这女人或许真的不懂如何讨好男人,说话做事永远不会转头去瞧一眼身旁男人的脸色,只顾着我行我素。 “当然,奴婢也的确是攀不上的,像奴婢这样的人就适合待在我家公子身边,做个小小的奴婢,做些简单的事情,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像王宫这种地方,也只有像舍人您这样外表虽朴实无华内里却贵气无比的人才配住着。”她轻轻地回了个酸讽。 乌可氏两条粗眉立刻竖了起来:“你方才说什么?你说我朴实无华?你是说本夫人长得不好看吗?你自个又长得多风华绝代了?真是江应谋惯出来的啊!主仆俩都是一个腔调!王上,这贱婢出言实在太猖狂了,理应即刻逐出宫去,永世不得进宫才是!” 话落,无人应答,她没说话,稽昌也没说话,连最喜欢出来打圆场的魏姬这会儿也保持沉默了,就更别提裴美人俩姐妹了,整个场面忽地就冷清尴尬了起来。 直到这时,乌可氏才想起转头去瞧瞧自己的天自己的夫君稽昌,可稽昌那脸色已经是青紫青紫的了。乌可氏见了,又搬弄出旧招,柔柔地凄楚可怜地唤了一声:“王上……” “魏姬出来!”稽昌那张脸寒得像是要降霜了。 魏姬连忙走了出去,弯腰道:“王上请吩咐!” “当ri你向孤举荐乌可舍人时说过的话你自己还记得吧?” “这……”魏姬脸色有些窘了。 “你对孤说,乌可舍人久居宫中,贤德聪慧,温柔可亲,又掌御书库多年,熟读诗书明理大体,如今你且瞧瞧,你引荐的这位乌可舍人可是你眼前这位?是否当时宫中乃有两位乌可舍人,是你引荐错了?”稽昌字字酸讽。 “王上……”乌可氏脸色顿变,颤声地叫起来。 “魏姬,孤无后,后宫交你打理,孤对你也是信任有加,可你自己瞧瞧,你所引荐的那位温婉贤惠的乌可氏究竟是副什么模样?孤两句未完,她竟像孤的王似的喋喋不休说了个没完,如此女子便是你说的温婉贤惠?魏姬,你实在有些辜负孤对你的信任!” “王上,妾身……”又是一声企图自辩的呼唤,但还是无情地给稽昌打断了! “魏姬,孤觉得你最近也有些心浮气躁了。人在高位,难免迷茫,这一点孤是感同身受的,但越是在高处不胜寒的地方,你就越该保持冷静谦和,孤希望你能永远记住孤方才说的那番话,好好回宫自我反省!” “王上……”这回该轮到魏姬惊诧了,反省?这话可大可小的。 “回去吧!”稽昌垂下头,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魏姬只好收了言,转头盯了盯仍旧一脸苦相的乌可氏,领着裴美人姐妹俩匆匆地离开了秋华园。乌可氏本想再说点什么,但一看稽昌那快发怒的脸色,也只好把话咽了,满腹幽怨地走了。 耳边总算安静了,稽昌又缓缓抬起了头,冲眼前的她笑了笑道:“孤以为咱们还是别骑马了,你也累了吧?咱们先去月色小筑喝口清茶,去一去那些烦人的声音。来人,去月色小筑!” 魏姬的蘅萱殿内,魏姬与裴美人姐妹刚刚在茶室里坐定,乌可氏便风尘仆仆地追来了。一坐下,乌可氏那嘴又喧嚣开了:“那小践人实在可气!半湖围场那儿耍了手段,如今竟跑到宫内来作死了,方才真想抽她两个大嘴巴子!魏姬,你瞧见了,王上仿佛迷她得很呢!连欺君之罪都不追究了,王上真是糊涂了吧?” 裴美人姐妹捧着茶盏不答话,将脸扭向了一旁。魏姬挑起眼皮,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丝厌弃道:“王上果真迷上她又如何?你还能拦着?顶多就是咱们再多一个姐妹罢了!” “就凭她?打郑国那小地方来的一个女奴也配与咱们平起平坐?她也太痴心妄想了!”乌可氏忽然瞥见了裴美人姐妹俩的表情,见她二人都露出了鄙夷的神情,立刻不痛快了起来,高声喝道,“你俩在那儿嘀咕什么呢?有话就说出来,背地里说人闲话算什么玩意儿?” 大裴美人脸色一窘,重重地搁下茶盏驳斥道:“我算什么玩意儿你还不知道?我好歹还是王上身边的美人,比起你那乌可舍人来说也还高出了一个位分,你说我是什么玩意儿?” 小裴美人也鄙色道:“可不是?咱们姐妹俩好歹好捧着美人的金印,乌可舍人你呢?身为舍人,见到比你位分高的美人和夫人理应行礼回避,可你呢?一旦不行礼还出言讽刺,你又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你俩反了是不是?”乌可氏顿怒。 “行了,”魏姬瞥了一眼裴美人姐妹俩,“你们俩先回去吧,我有话跟乌可舍人说。” 茶室内仅剩这二人时,乌可氏问魏姬:“你打算怎么对付那林蒲心?这小践人太会使手段了!一个不小心,没准她真就跟咱们平起平坐了,咱们得先下手为强才是!” 魏姬瞅着手中那盏镂空海棠花雕青玉盏道:“别想着去对付林蒲心了,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吧!我实话跟你说了,瞧着今儿这光景,我手里的后位之权怕是攥不住了,迟早要分摊给毓姬去的,而你呢?我也是保不住了的,你还是趁早派人去与你弟弟阿连城通通气儿,早做打算吧!” 乌可氏道:“你这话是何意?难道王上还想再降我位分不成?他难道就不思量思量我弟弟了?” “再降位分倒不至于,一来你弟弟是有功之臣,二来你肚腹里还怀着王上的王儿,为避免王子生母出身过低,王上是不会再降你位分的,但你已失王心,待日后产下小王子之后,遭受冷落是必然的。” “你是说王上不会再怜惜我了?”乌可氏脸色微变。 “至少,我是没有那个能耐再让王上怜惜你了,或者,你弟弟还有那个本事吧!让你弟弟在王上面前多为你说几句好话,王上念及旧情,或还有回心转意的余地,可若王上真的死了心肠,日后你在这宫中就真成了众人口中的失宠之妾了。唉,”魏姬长叹息了一声,情状无奈道,“只管我本事太小,没法拢住王上的心,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你好自为之吧!” 听了魏姬这番话,乌可氏整张脸都青淤了起来,稍坐片刻,拂袖而去。“夫人,乌可舍人出去的时候脸色可不大好呢!”魏姬的贴身侍婢回阳推门进来道。 “人蠢如她,能会有什么好脸色?”魏姬捧盏饮啜道,“想我当初费尽心力地捧她上来,以为她能成我的左臂右膀,岂料,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唉……” “一朝得志便猖狂,说的可不就是她吗?她是太狂妄了,以为外有阿连城将军助她,她便可以在这宫中任性胡来了,她也不想想,王上始终是王上,是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吗?她以为自己真是艳绝后宫,是王上的心头宝呢!”回阳鄙夷道。 “所以呀,今儿她在秋华园中发疯的时候,我是一句话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一个已经废掉了的棋子,还用得着我费心挽救吗?索性让她闹去,借由王上的手将她除掉,也省得我整日瞧着她头疼!” “听王上今儿那口气,她失宠是必然的了,等她产下王子,兴许连王子都不会让她抚育。” “王子?你瞧她有那福气生王子吗?能给她个公主,保她在后宫不死不废已经算很好的了。对了,你若是在宫里遇见了空明,你就告诉他一声,乌可氏是没用了,说不定哪日惹怒了王上就会火烧上身,你提醒他,别跟阿连城靠得太近,那姐弟俩使拳头还行,用脑子,也就俩废物!”魏姬打了哈欠恹恹道。 “乌可氏这一废,夫人在宫里可就孤掌难鸣了,毓姬自持清高不与你亲和,费美人又不得王上喜欢,裴美人姐妹俩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竟没一个值得帮扶的。倘若……” “倘若什么?”魏姬斜眼瞄向回阳。 “倘若王上真的收了那林蒲心在后宫的话,那女子必然会分得王上一份恩宠,另外,郑国派来和亲的两位公主也即将嫁临,咱们这后宫很快就会多出一些碍眼的人,奴婢只怕到时王上会无暇分身来亲厚夫人。” “说得是呢!”魏姬抬手揉了揉右太阳穴,锁眉思量道,“本月月底,郑国派来和亲的两位公主,郑梧子和郑燕娥便要抵达博阳了,倘若连林蒲心也来掺和一脚的话,咱们这宫里可真就热闹了。对了,咱们走后,王上又领了林蒲心去哪儿?” “听说是去了月色小筑。” “哼,看来王上对这个林蒲心还真上心了!”魏姬长眸微窄,“不得不说这女人确实是十分有手段的。先是套住了竹馨的吾青侯,跟着又与王上打情骂俏,若叫她也进了宫,咱们这宫里就没有安宁之日了。” “要不,咱们去跟王太后那边通个气儿,叫王太后出面管管?” “哎,你倒提醒我了,”魏姬眼前一亮,坐直了身子道,“林蒲心是江应谋身边的人,而王太后十分欣赏江应谋,若是得知王上企图霸占江应谋身边的侍婢,必然会大怒吧?王太后如今看王上是越看越不顺眼,还比不得外面的臣子了。这主意好!回阳,你速去打探打探王上与林蒲心在月色小筑干什么,再派个人去跟王太后那边通通气儿,明白了吗?” “是,奴婢这就去!” 幽风正清爽的月色小筑上,湖光斑驳的影子借由阳光一颤一颤地印在了中央那座八宝亭里,亭的八只宝檐下各吊了一串银铃,风一过,脆生生的,显得这小筑之上格外地幽静。 据稽昌说,这小亭是先王为他生母黎后所修,也是据稽昌说,夜里来此更好,因为月光倒影在四周湖面上,听银铃轻动,赏湖光月色,再酌一口美酒,心情瞬间就大悦了。就这样,她已经坐在这儿听稽昌说了快一炷香的功夫了,这男人丝毫没有停下了的意思,一个国君话这么多,也实属难得。 “蒲心,你好像对孤的话没什么兴趣,是不是?”稽昌终于从他陶醉的话题里抽回了神,开始注意她了。 “奴婢正听着呢。”她客套了一句。 “可你似乎一点都不敢兴趣,是不是正如你之前所言,你觉得王宫就像云端高处的仙殿神楼,缥缈不可及?” “大概是吧!” “原来如此……”稽昌垂眉想了想,又抬起头来道,“不如这样,咱们来说些你感兴趣的事情,譬如说,你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东西,你老家安于村都有些什么景致,你觉得呢?” “我老家没什么景致,”她口气淡淡道,“住在那儿的人都因为过重的赋税而逃离了,留在那儿的已经没几个了。” “郑国又增加赋税了?那真是十分不明智的决定。以向百姓苛增税收来满足自己的*,郑国国君迟早是要遭受灭顶之灾的。不过蒲心你放心,我稽国降服郑国要不了多久了,往后郑国归于孤的管治之下,绝对不会出现苛增赋税这样的事情。”稽昌略带自豪的口吻道。 “奴婢不懂这些,只是希望战乱能少些,安定的日子能多些。” “那是迟早的事,”稽昌含笑,满怀信心道,“先王曾有想一统七国之夙愿,而孤也继承了先王遗志,誓要统一天下,平定战乱,让天下百姓们都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孤先是灭了炎,跟着会再收服郑,一步一步地将其余六国拿下,实现先王所期盼的大统一。” 一抹蔑笑划过她脸庞:“王上的野心可真是不小。” “孤只是不愿意看见各国纷争四起,战乱不断,因为最终受难的只会是那些无辜的百姓而已。罢了,咱们也扯得太远了,来月色小筑聊政事,是我母亲最不喜欢的。说说你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吧?伺候照顾吾青侯偶尔会不会很累?” “公子待奴婢不错,奴婢并没觉得太累。” 其实跟你聊天,我更累好不好?她心里暗暗这样想着。 “嗯,那就好。方才孤看你驯那匹棕色大马驯得很顺手,孤就把那匹叫宝胜的马赏赐给你吧!当然,孤不会再强迫你在秋华园内骑马,因为你刚才说得对,放在秋华园里的马几乎都是摆设,真正的马应该是驰骋于疆野的。孤得空,便传召你和吾青侯去城外骑马狩猎,那才是大快人心之事。” “王上好意奴婢心领了,奴婢还是那句话,奴婢不需要任何赏赐,要那匹马也无用,还请王上把那匹马赏给真正用得着的人。” “蒲心,”稽昌双眼落在了她低垂的眉间,“你如此反复地拒绝于孤,可曾想过孤可以治你的罪的?你能告诉孤,为何你不肯受领孤赐给你的东西?是你家公子不许吗?” 她正要作答,一侍臣快步地从水面栈道上走了过来,禀报道:“王上,吾青侯来了!” 她立刻转头向湖岸边上一望,那抹熟悉的身影果然立在那儿,不由地松了一口大气,好了,总算来了,得救了,江应谋你敢不敢再晚来半个时辰? 可稽昌明显有些不痛快,挥挥手,让那侍臣去引了江应谋过来。江应谋进了亭子,在她让开的软垫上坐下,朝稽昌拱了拱手含笑道:“没打扰王上与蒲心聊天的雅兴吧?” 稽昌稍露微笑:“没有,正说到你呢!” “是吗?”江应谋转头看着她问道,“说我什么呢?” “王上要赏赐奴婢一匹大马,奴婢自知无功不受禄,所以不敢要。”她跪坐在江应谋身旁答道。 “马?哦,我知道了,方才听崔姬夫人的人说,王上领着蒲心去了秋华园是不是?王上是打算送蒲心一匹自己心爱的良驹是吗?”江应谋再次拱手,“那臣真得待蒲心谢过王上了!能得王上如此厚赐,实在是蒲心之幸。” “应谋你把你身边的人调教得果真不错,就连孤的赏赐都要先问过你,孤身边的人却不是这么地听话,孤真想向你讨教讨教,你是如何管教身边人的。”稽昌脸上带着笑,语气里却夹杂着一丝丝讥讽。 “蒲心拒绝王上的赏赐?”江应谋故作微微惊诧的语气,又转头看向她道,“你可到哪儿都能张牙舞爪呢,进宫之前我不是叮嘱过你吗?进了王宫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王上的赏赐你怎能拒绝呢?你只当是平日里我给你的那些小玩意儿,你爱要不要?这可是王上,岂可轻易顶罪冒犯?还不向王上谢罪?” -本章完结- 第二卷第一百零三张促膝长谈 她作势要请罪,稽昌忙抬手道:“不必了,小小事情闹不上什么请罪不请罪的,是你家公子言重了。” “那臣就代蒲心谢过王上了!”江应谋微微躬身,又拱手行了个礼,“王上,若是没其他事情了,臣这就领着蒲心去拜见王太后了。王太后听闻臣带了个专治妇科杂症的医师进宫来,也想见识见识,那臣和蒲心就先行告退了!” 稽昌的脸色霎时青了。 离开月色小筑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江应谋扭头笑问道:“这个王上不好应付吧?” 她故作欣赏风景,将头扭向了一旁,没有回答。 哼,谁理你?你怎么不等到明年的今天再来呢? “怎么?生气了?给你家公子脸色看不是什么好习惯啊!”江应谋笑道。 “是公子说话不算话,”她有些不痛快道,“公子说进了宫只管跟着您便是,不必去理会那不想理会的人,谁知道公子把我扔在明惠殿后便走了,害得我听了那王上一大篓子废话。”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要赏赐你大马一匹?话说回来,你直接说收了不就行了?你越是不收,他废话就越多,你想想,一个国君送件东西出去还送不掉,他得多掉面子?他可不得变着法儿地让你收下吗?” 她翻了个白眼:“这么说来我在他面前耽误了这么久,还是我自己的不是了?公子不愧是公子,怎么都说不过您。” “那送你一件东西消消气儿,如何?”江应谋像变戏法似的手里忽然多了一样银晃晃的东西。她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只镂空银香薰球,纯银制的,里面装了香料,可随身佩戴。她双手接了过来,放在鼻边嗅了嗅:“您方才去供医局就是弄这个去了?” “方才去供医局原本不会耽搁这么久的,正要走的时候遇上了我师傅……” “您还有师傅?” “供医局的大名医雷若坎,他从前帮我诊过病,还教过我一些些医术,所以算是我半个师傅了。我正想走,他就把我叫住了,顺手给了我这个香薰球,还跟我说起了七连庄的事情。” “七连庄?那是个什么地方?”她嗅着香薰球往前走着。 “离城六里处的一个庄子,我师傅最近发现那个庄子上的人接连犯病,有些疑心是疫情,就打算先禀报王上禁严,以免病情传开。这个香薰球里的香料便是他配的,有预防之用,送给我防身的。” “那我还是给您吧!”她一听那话,忙把香薰球递了回去。 “干什么?”江应谋停下脚步,含笑看着她问道,“你今儿是特意进宫来给人找堵的?王上送你大马你不要,本公子送你个小香球你也不要,我好歹是你公子,这点面儿你总得给吧?收着,这小香球可是我师母亲手做的,我师母家世代都是为宫里造银局办差的,能得她亲手制的一个小香球不容易,外面花钱还买不到呢!” “哦……”她缓缓收回手,心里的湖水微微起了些涟漪,好像有一股不温不火的暗流轻轻地在她心湖里搅动了一下——似乎,已经很久没收到过礼物了,而且还是江应谋送的。犹记得上回江应谋送她礼物时,正是他们俩冷战得最厉害的时候,江应谋送了她一把银梳,她直接给一掰为二了。 有人过来跟江应谋打招呼,她只好先退至一旁静静等候。手里紧攥着那只银香薰球时,她脑海里不由地再次浮现出了那把断梳的样子,也让她想起了与江应谋关系恶劣的起由。 那时,她在江应谋的一只匣子里发现了许多从稽国寄来的信,字迹出自同一个人,魏竹馨。她当时没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偷偷拆读了其中一封,这一读把她什么嫉妒愤怒都读了出来。 信中,魏竹馨缠绵多情地诉说着离别相思之苦,还提及了曾与江应谋有过的婚约,言语之间充斥着对她拆散鸳鸯的愤慨和无奈。她当时真的惊住了,又顺手拆读了另一封信,依旧是情意绵绵难分难舍,还提到日后与江应谋将重会博阳的誓愿。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江应谋在博阳还有个青梅竹马叫魏竹馨,两人还曾对月起誓互不背叛,再会博阳。看到再会博阳那四个字,她心如针扎。如何再回博阳?除非自己死了,除非整个炎王宫没了! 所以,打那时候起,她不再相信江应谋了,她觉得这个男人是带着目的进宫的,她对江应谋的猜忌和疑心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境地…… 那段日子她很难受,甚至有些歇斯底里。过端午时,江应谋送了她一把银梳,水鸟星星纹的,其实挺好看的,可一想到魏竹馨那些缠绵暧昧的字句,她便再难有任何好感,想也没想,啪地一声掰断了…… “啪!”一声碎响忽然撞进了她的耳朵里,她惊了一下,四处张望,有种忽然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感觉,那种心紧胸闷的感觉再次袭来,慌得她不知所措,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公子……” “在这儿呢!”江应谋一双大手有力地抓住了她两只胳膊,轻轻地晃了晃她,“怎么了?又不舒服了?没事儿,公子在这儿,你先喘口气!” 她只感觉心在砰砰砰地狂跳,脑子里的轰鸣声渐渐退去,背脊上一股冷汗渗出,慌张的感觉也消失了。 “要不要送到供医局去?”刚才与江应谋聊天的那个人好心问道。 “不必……我已经好多了……”她脸色微微还有些白。 “我看还是送去供医局过过脉吧!瞧她脸色怎么忽地就白了,难道方才被王上叫去吓着了?” “东方兄你先去忙吧,有事儿我再找你。”江应谋转头对那人道。 “好,有事儿只管找我,我先去了。”那人拱拱手后离开了。 江应谋将她扶到旁边绿荫下坐着,又转身将掉在地上的银香薰球捡了起来,她这才明白刚才那一声脆响是哪儿来的,可能自己想得太入神了,香薰球掉了都不知道。 “好些了吗?”江应谋把那香薰球递到她鼻边问道。 “好些了……”她深吸了一口香气,顿觉胸膛清朗许多。 “你这样子已经不适合去见王太后了,我把送你到刚才那个人那儿,你稍等我片刻,我去见了王太后就来带你出宫,好吗?”江应谋轻声问道。 其实,她此刻并不想这男人离开,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随江应谋去了刚才那人所在的祭天司。 坐在祭天司阁楼上的屏风后时,她略显忧郁地望着不远处稽氏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口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自己好像真的是病了,好像一想到从前最悲伤的事情时,脑子就不受控制了,或许是压抑太久的缘故,或许是夙愿久久不得实现的缘故。 母后,怎么办?您说世上最难治的是心病,我该怎么去应付我的心病呢? 江应谋回来得很快,随后他们便离开了王宫。回到杜鹃阁后,她一直在房里歇息,连午饭都是小叶子送来的。直至傍晚,阡陌来叫她时,她才裹了一件薄斗篷去了江应谋的书房。 进去后,江应谋并不在外间,阡陌往藏书间里指了指,示意她往那里面走,她这才迈开步子缓缓地走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江应谋看作比命还重要的藏书间,也是第一次见到陈冯口中所说的那张铺在中央的大圆毯。江应谋正盘腿坐在圆毯上,面前一张长桌,桌上摆满了佳肴珍馐以及一把银壶。 什么意思?又想让自己哭? “坐。”江应谋抬头冲她笑了笑。 “公子这是要单独请我吃喝吗?那可怎么好?”她坐下纳闷道。 “不好吗?”江应谋拿起银壶为她斟了一盏酒,含笑道,“你今日险些在王宫里晕了过去,我回来想想还觉得心有余悸,所以就让阡陌备了这些好吃的给你补补。不要客气,最好把这一桌都吃下去。” “公子,我不是牛……”她说得很无辜。 “那就挑喜欢的,酸溜肘子喜欢吗?这可是阡陌的拿手好菜,尝尝?” “其实我没什么胃口……” “那就来一碗枸杞蒸蛋,不油也不腻,滑嫩可口,也是阡陌的拿手菜。” 低头看了看蒸碗,黄嫩嫩的蛋,红猩猩的枸杞,五六点葱花,确实养眼又美味,她拿起调羹尝了一口,点头道:“阡陌的手艺确实是好,这江府上怕都找不出第二个了。公子,您是不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您不如直说吧!” 江应谋夹了一小撮清炒葫芦片儿在她碗里,说道:“吃饭的时候不宜说话,好好吃,吃完了咱们再说。” “哦……”她默默地吃起了蛋羹,跟着又吃了很多江应谋夹过来的东西,肘子,烟熏鸡肉,糟酿掌中宝,油炸南瓜花,一样儿接一样儿的,直到微微打嗝了才放下了筷子。 “饱了?”江应谋抿着酒问道。 “嗯……公子有话可以说了吧?” “不急,来,喝口咱们自己种的覆盆子酿的酒,缓缓油腻。” 她垂眉瞄了一眼跟前这满满一盏酒,没动。江应谋不由地笑了:“怎么?怕我灌醉你,又哄你说出一大堆子伤心话?实话告诉你吧,今晚我叫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伤心话。” “公子想听我什么伤心话?” “你最不愿意说出来的。” “既然是我最不愿意说出来的,公子为何还要让我说?公子不觉得有些强人所难了吗?” “蒲心,”江应谋缓缓放下酒盏,眉间凝着一丝沉重道,“今日在宫里的时候,你真是吓着我了。若我没记错,这是你第二回出现那样的症状了,是吧?我虽不是个医师,但也能看出来,你心里有块儿心病,正是因为那块儿病,让你反复地出现惶恐不安浑身冒冷汗的症状,这是不好的,有心病就得治,不能拖下去。” 她双手捧起酒盏,浅浅地抿了一口:“公子没听说过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句话吗?连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药在哪儿,又如何医治呢?” 江应谋颔首道:“对,心病是需心药医,但找不到心药时,将心里那些伤痛全都倾诉出来,至少可以缓解疼痛,让你恢复冷静。当然,我不是想窥探你心中的秘密,就用不指名道姓的法子,你不必说出具体的时间地点,连人名也可以隐去,只用说说那些事情,困扰在你心里的那些事情,你说呢?” 她垂眸凝着盏面轻轻晃动的酒水,右手大拇指反复地在盏沿上来回了几下:“如果公子真的那么想知道,那我说说也无妨。公子应该还不知道我曾经定过亲吧?” “在安家村的时候?” “对,”她又抿了口酒,点头道,“那男人也是安家村的人,比我年纪略大些,在我本家堂叔的撮合下,我跟他定了亲。我一开始并不喜欢他,嫌他笨,又没什么气力,不知道能不能养活我们往后的那个小家。” “不过后来你又改变了想法?” “算是吧!后来慢慢相处,我发现他也不是一无是处,他也有他本事的地方,也就定下心来真的打算跟他过一辈子了。” “既然你跟他定了亲,为何在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尚未成亲?后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仿佛在释放压抑于心底的燥闷之气,然后又继续说道:“因为人心……因为人心是最难看透的东西。没有东西可以去丈量它的长度,也没有方法去称重它的重量,它隐在你心口最深的地方,你不说,谁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骗了你?”江应谋问得很轻,仿佛怕说重了会伤着她。 “与其说骗,不如直接说背叛好了,因为从他骗我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背叛我了。后来,他悄无声息地走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像他从来从来都没在我身边待过似的……”喉咙处微微起涩,她的话也凝滞了,一抹淡淡的忧伤飞落在她眉间,令她更像一只失了魂的可怜小兔。 “你后来没去找过他吗?”江应谋又问了。 “后来我见着他了,他已经跟别人成亲了,但他过得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开心,他似乎也不太喜欢他如今的妻子,所以我真的有点迷惘了……”她缓缓抬起双眸,迎着江应谋温柔倾听的目光,心里微微地绞痛了一下,“我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从前他让我以为他是深爱那个女人的,他也是为了那个女人才背叛我的,但我后来看到的却是他对那个女人无尽的冷落,他并不爱那个女人,或许从前爱过,但至少现下已经不爱了……公子,您如此聪明,您能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江应谋伸手拿走了她手里那盏酒,因为她刚才说到后面几句时,双手有些颤抖,酒洒出了些许:“你为何不直接问他?” “他不会给我真话的……” “但他至少可以给你一个谎话,”江应谋拿起桌旁的蚕丝手绢,轻轻地替她擦拭着手背上的酒渍道,“明知道他是一个满口谎话没有一句实话的人,却还想从他身上要来真话,这是你自己骗自己,而不是他在骗你了。若换做是我,我会直接去找他,他给什么答案我就信什么答案,信完之后,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那您觉得要是我去找他,他会给我一个什么答案?”她眼眶已经不由自主地红润了起来,凝着这个为她细心擦拭手背的男人,只感觉有瓶陈醋打翻在了心口,熬着伤口,又酸涩又沉痛。 “不如你带我去见他,我替你问?” 她苦涩一笑,垂下头,轻轻收回了手。 想什么呢,炎无畏?你对面是一只狡猾无比的老狐狸,你还想趁机从他那儿套出点什么东西来,是不是太痴心妄想了?再说了,难道你还期盼着他能为他过去所做的点点滴滴来个彻底的辩驳,然后你就相信他无辜了?你是不是有点想多了? “公子我回去了……”她怕自己又哭了,起身想走,江应谋却叫住了她。 “不想听听我的事?” 她微微一怔,跪起来的腿又曲下去,眼含疑惑地看着他:“公子想跟我说您的事情?” “回去之后你除了胡思乱想和伤心之外,你还能做什么?倒不如留下来,也听我发一会儿牢骚,”江应谋说着一口饮下了酒盏中剩余的酒,久久地回味了一阵,然后神情寞落道,“我的事情你多多少少也听别人说过一些吧?” “哪些?您和少夫人之间吗?” “我与竹馨之间十分地清楚明了,不过就是从小认识的青梅竹马罢了,并没有外面传言的那么暧昧情深,什么天赐良配,七岁定终生之类的。我与她,仅仅是朋友而已。” 朋友?那你匣子里藏着的那些粉色信笺呢?也仅仅是朋友之间的礼貌问好? 江应谋又斟了一盏,喝了半口:“我与竹馨之前是有过婚约,但那也只是我奶奶她的一厢情愿。竹馨小时候常来我家,我奶奶非常喜欢她,一直想收了她做孙媳妇,所以在我十三四岁那场大病之后,我奶奶便跟魏大夫人商议,替我们俩定下了这门亲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江应谋又咂了一口,笑得甚至无奈,“我家里人就是这样,凡事都是先替我安排了,然后再告诉我。其实这也不怪他们,因为我从小就体弱多病,很多事情我自己没力气去思量,他们便代办了。” “您竟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少夫人吗?”这是她一直最想问的。 “若喜欢,我与她的日子又怎会过得如此凄凉惨淡?我心里若对她有半分怜爱之心,我又怎会对她视而不见?我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可是……” “可是什么?” 那些信,她想知道那些信是怎么回事。倘若此时此刻江应谋没说假话,这男人的确对魏竹馨无意的话,那为何两人可以保持长达两年之久的暧昧通信?说不过去啊……除非,这男人又在撒谎。 “可是什么,蒲心?可是外面那些人都在说我与她情深似海,甚至当初背弃炎氏也是因为她对不对?呵呵……”江应谋从喉咙底发出了一阵微寒的冷笑,“你觉得可能吗?我若对她情深似海,当初为何又会留在炎王宫?我完全可以为自己想出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带着她远离博阳,远离所有熟悉的人,与她双宿双栖,别忘了,我可不是一个可以任人随意摆布的人。” “那我能问问您,当初为何会留在炎王宫吗?” “我二十来岁的时候,病又复发了,与竹馨的婚事也再一次被耽搁了。在博阳遍寻名医无果后,我爷爷托夏钟磬父亲向当时的炎国国君恳请,请他准许我前往炎王宫求医,因为炎国医术最好的人在炎王宫里,也就是当时炎国的王后。可谁也没想到,我这一去竟是六七年,连亲都成了……”江应谋摇着头感触万分道。 “后来呢?您病好之后就留在炎王宫里了?不过我听说,您似乎对那位无畏公主也并无好感,与那位公主势如水火,日子过得也不算很舒坦。”她一点一点地深刨下去。 -本章完结- 第二卷第一百零四章 三天三夜的回忆 “无畏?”这男人口中轻轻念着这两个字,脸上的表情和身体都有些小小的变化。他曲起右腿,撑住了右肘,两根纤长的手指落在了他微微皱起的眉间,面庞上闪过一抹淡笑,像回味又像是在自嘲。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还是与炎无畏六年的夫妻生活真的是苦难多多,不想再提?又或者,一个被你利用过又抛弃过的女人已经不值得你再提起了?还或者…… 当她脑海里的那些或者还没有一一编完时,江应谋忽然开口了:“你听过的关于无畏的传言大概不止这些吧?外间对无畏的揣测和猜疑很多很多,原因大概有两个,一是她很少露面,真正见过她并与她接触到的人很少,二是她有别于正常女人的做派和性格,那让她饱受争议。” “然后呢?在您心里,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先说说我和无畏是怎么认识的吧,那年我去了赫城,暂住在长风侯府里,等待炎国王后姜后的召见。就有那么巧,我住下的第三日长风侯府里来了不少炎国的名媛贵女,听说,是长风侯夫人齐玉眉办了一场纸鸢宴,对,那个时节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赫城的天空中时不时会有一只姿态悠闲的纸鸢飞过。” 记得,表姐齐玉眉是个悠闲却又闲不住的人,一年之中的所有节气都会精心安排着过,只不过那一年的纸鸢宴是不同的。那年的纸鸢宴目的不在纸鸢,而在你,江应谋。 在你抵达赫城的第一日,城里便传遍了你的消息,正如同在郑国一样,总又一些心急也胆大的贵族小姐按捺不住对你的仰慕之情,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你。表姐的纸鸢宴其实是受了另外一位贵族小姐的哀求提前办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见到你。 “我听得院墙外嬉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天空中的纸鸢一只比一只精美,知道必是长风侯府里办了什么宴会,想去瞧瞧,又不能吹风,只好让江尘江坎把我抬到院子里,望望那些自由自在的风筝,饱饱眼福了。坐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个人从圆拱门那儿跑了进来,我不知道她是谁,还以为她是府里的下人,因为她梳了个双元宝髻,髻上缠着茜色发带,一副侍婢的打扮,就那么,她跑到了我跟前,对我说……” 当那句话从江应谋口中原原本本说出来时,她脑海里也有共鸣,几乎同时回响了那句话——“哎,你想要只空白纸鸢吗?你不能出去放,可以画好,我帮你放,你一会儿呢就朝天上看,保准能看到你画的风筝,怎么样?” 这就是她对江应谋说的第一句话。 出于同情,她在得知这位是从稽国来求医的可怜公子后,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当然,她绝不是故意穿成侍婢的模样去哗众取宠的,她是跟表姐打赌打输了,要扮成侍婢伺候表姐半个时辰,这才把自己弄成那样的。 “我以为她只是个普通侍婢,”江应谋还在娓娓述说着,“是因为看见我坐在这儿不能动才同情地想帮我放纸鸢,所以我答应了。她取来了一只空白蝴蝶纸鸢,我提笔画了几笔,然后就交给她了。这便是我同她的第一次碰面,是不是挺有趣的?” 她笑如蜻蜓点水:“是挺有趣的。然后呢?你什么时候发现她不是普通侍婢的?” 江应谋端起酒盏又浅浅地啄了一口,索性靠在后面软枕上慵懒地回忆了起来:“我第二次见到她是在姜后的寝殿里。姜后自己有一间专用的供药房,很大,存了许多珍贵的药材。姜后第一次为我诊脉后,安排我暂时待在她供药房里的其中一间隔间里,没过多久,她就来了。” “她来干什么?” “给我送药,可她穿得还是不像公主,更像个小药奴,没了元宝髻,扎了个高高的马尾甩在脑后,额前缀了颗红碧玺,特别明亮耀眼。我当时都愣了,心里很奇怪她怎么也来王宫里了?是随长风侯夫人来的吗?结果你猜她怎么说?” “猜不着。”事实上,她记得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她哈哈大笑了,笑得特别带劲儿特别爽朗,指着我说:‘还说你是稽国第一聪明小神童呢!不知道我为何在这儿吧?这样,你猜,你猜着了这些药剂全都免费送给你,要是猜不着,你就得当着大家的面儿承认我才是第一聪明人儿,怎么样?’。” “那您猜着了吗?” 江应谋笑了笑:“她那么一说我心里就有谱了。你想想,谁敢在姜后的供药房里笑成那样?再说她额前那颗大碧玺,值价千金,一个小小的药奴岂会有那么珍贵的宝石?由此,我推断出来了,她必定是姜后唯一的女儿炎无畏公主。” 哦……原来如此,原来当时出卖自己的居然就是父王赏了那颗红碧玺,想想也是,装药奴也该装像一点,哪儿有带一颗能买下一座城的碧玺去当药奴的呢?不过江应谋你既然已经猜到了,那当初为何没有说出来?是不是担心惹恼了本公主,连病都不给你治了?当真是很狡猾的啊! 见她垂下头做了个奇怪的表情,江应谋微笑着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太冗长了?想瞌睡了?” “不是……” “其实我和无畏之间的事,要认认真真的说的话,真的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 “她的事情……你真的记得那么多?”她很疑心,在这个男人心里,自己留下的烙印不就是野蛮粗暴不讲理吗?难道还有别的很多很多? 江应谋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记得,几乎全都记得。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回她踹伤了我,父王一气之下罚她禁足两个月,她几乎快憋坏了,天天望着墙头发愁。” 她藏在桌下的拳头一紧,磨了磨小牙,能别再提那事儿了吗,江公子?保不齐我真的会动手的。 可不怕挨揍的江公子还在继续说着:“你不知道,无畏平时是困不住的,我找不着她的时候就得去宫里各处找,母后的供药房,父王的玉漱殿,宫里禁军校场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地方,她天性喜欢玩,跟一只从来不受管束的小母狼崽子似的……” “什么?”她有点憋不住了,那两个字哗啦一下就冲出了嘴巴,拦都拦不住。 小母狼崽子?你可真会找类比呢,江应谋!你怎么不直接说母老虎呢?闹了半天,本公主在你心目中就是一小母狼崽子,去!你最好别再说下去了,小心你今晚就得去见祖宗! “怎么?觉得这么说一位公主很奇怪是不是?”江应谋脸上却流露出了轻松淡定的笑容,偏了偏头,右手撑着额头道,“可无畏就是一位这么特别的公主。用金枝玉叶,千娇百媚这些词语来形容她,真的是十分不合适的,最贴切的说法就是一只活泼任性却不失可爱风趣的小母狼崽子。” 没用了,江应谋,别以为加上后面那句不失可爱风趣挽救一下场面就能平安无事,小母狼崽子?你才是小狐狸崽子呢!她牙梆子真的已经咬紧了,两只手也攥成拳头,在桌下躁动不安了。 “就因为她太活泼好动了,所以禁足两个月对她来说等于凌迟处死,她整个人差点在上吟殿给憋疯了。后来,不知她从哪儿听说了,倘若我肯去向父王求情的话,父王就会网开一面,赦她提前出去,于是……” 别再说了,你敢翻开本公主耻辱的一页,本公主真的就拧断你的小狐狸脖子,你信不信,江应谋?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也不用把我以前干过的那些囧事儿拿出来津津乐道吧?做人会不会太过分了? 不得不说,那些的确是她当时和后来都不想提起的事情,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向江应谋示弱,或者说谄媚。为了能从上吟殿出去,她听了贴身侍婢蕊珠的话,因为蕊珠说,男人也需要哄,兴许哄那么一下下,江公子就高兴了,她就能出去了。 她当时非常纠结,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哄过谁谁谁,更何况还是个大男人。不过,为了不憋死在上吟殿里,为了重获新生,她决定试那么一试。 在江应谋那充满回忆的讲述中,时间仿佛在他们俩人身上静止了,轻轻一转,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上吟殿的某个清晨—— “给!”一大碗金丝咸沫儿被重重地搁在了凭几上,她像极了一个不称职的服务员,没有笑容,没有客气,连轻轻放下这种事儿也忽略了,就这么,把东西放在了正在读书的江应谋跟前。 “干什么?”江应谋微微吓了一跳,抬头愕然地看着她。 “吃不吃?”她朝那金丝咸沫儿努了努嘴。 江应谋迟疑地看了一眼那一大碗东西,摇摇头:“不吃。” “放心好啦!里面什么都没加,你所担心的那些东西本公主一样都没加过,这里头只有蛋丝儿,黄花菜,鸡菇丝儿,青菜丝儿,豆腐丝儿,以及用六个时辰煨出来的鸡汤,绝对的美味可口,吃吧!”她一手叉腰一手搁在桌上,那架势真的不像是来好心送粥的,更像是来逼着善良公子就范的土匪婆子。 旁边蕊珠急了,一把扯过她小声道:“公主,咱们不是说好了的吗?说话轻点声,脸上带着点微笑,跟公子客客气气的……” “我刚才不够客气?”她斜眼瞄着蕊珠咬牙道。 “您刚才那也叫客气?您那叫霸气还差不多!奴婢问您,还想不想提前出门儿了?想的话您就得先把您的霸气收起来,露出一点点您的温柔。” “温柔?呵呵!”她耸肩干笑了两声,然后转身爬上榻,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江应谋对面,拿一对大眼睛圆溜溜地把江应谋盯着,嘴角挂出一点点挤出来的笑。 江应谋放下书,坐直了身子,打量了她一眼问:“怎么了?你到底怎么回事?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喝粥吧,夫君!”她逼着自己恶心了出来。 果然,江应谋被惊着了,眼珠子瞬间张大:“你……方才说什么?” “喝粥吧!”她主动给江应谋盛了一碗,双手奉上道,“你读书都读了那么久了,一定很累了吧?来,尝一口蕊珠做的这金丝咸沫儿,保准好吃又提神,来吧!” 江应谋似乎意识到她想干什么了,收起惊诧的眼神,微微一笑,接过她手里的粥碗道:“想干什么明说吧!” “没想干什么呀!我只是看你读书读了这么久,给你送点吃的来。” “能别卷着舌头跟我说话吗?”江应谋咯咯笑了起来,“挺逗的,像个不会说话的小麻雀似的。” 她脸色瞬变,一掌拍在桌上,霸气又露出来了:“喂,姓江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本公主跟你客气你还嫌本公主舌头太卷了,说本公主是小麻雀?你……” “公主……”蕊珠已经在旁边急得跺脚了。 “别说了!”她左手一抬,大气道,“你那些招儿根本不管用,人家江公子是吃硬不吃软的!江小白,我跟你说,你要想长命百岁的话,就此刻,立马去父王面前跟父王说,我没必要再禁足了,可以被放出去了,听见没有?” 江应谋舀了一口咸沫儿尝了尝,浅浅笑道:“哦……原来是想让我去父王跟前求情呢!我说你今早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原来是为了这个……” “那你去不去?” “不去。” “什么?不去?你当真不去?”她拳头都捏紧了! 江应谋含笑抬头,喝着可口的咸沫儿道:“我为什么要去?因为想长命百岁吗?那你就错了,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想过要长命百岁,能活得开开心心就好,你说是吧?嗯,这咸沫儿做得是挺不错,蕊珠,你厨艺见涨呢!” 蕊珠尴尬地笑了笑:“多谢公子夸奖!” “哼!”她狠狠地瞪了江应谋一眼,一屁股坐下,腮帮子鼓起,像个快要爆炸了的火筒子。 江应谋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威胁不成,这是要翻脸呢?我知道你已经在这上吟殿里憋了五六日了,你的魂儿都快憋得飞出去了,你的御兆卫们还在校场等着你,你的长剑隐在剑鞘里都快要发霉了,你那两条每天不蹦一蹦的小腿也要给憋坏了……” “别说了行不行?”她扭头阴阴地盯着江应谋,像要一口把这男人吞下去似的。 “想提前出去吗?” “废话!” 江应谋把喝光了的粥碗递过去:“那就得照我说的去做。嗯?愣着干什么?身为人妻,侍奉自己夫君每早用饭这是最基本的,你不知道?” 她瞪着江应谋,很想一把夺过来砸这家伙脑袋上,可一想到还有一个多月的禁足,一个多月啊,想起来就能哭上两场,所以,她也就忍了。 “除此之外,夫君读书的时候你要陪伴在侧,研墨斟茶,捶背揉肩,夫君想出去走走的时候,你也要陪伴在侧,时时照顾夫君所需。” “那我不成了宫婢了?我都伺候完了,还要蕊珠江尘他们干什么啊?”她递上粥碗翻了个白眼道。 “那你依不依?”江应谋略带挑衅的笑容问道。 她咬了咬牙,一掌又拍在桌上:“依!” “那还不动手?” “动手……动手干什么?” “揉肩捶背啊,公主!”蕊珠在旁提醒道。 “这会儿就要揉肩捶背?不是说要等读书的时候吗?行,别那么看着我,揉就揉!那什么……蕊珠你先出去吧!” 打发了蕊珠,她极不情愿地溜下榻,再爬到江应谋背后,两只小手放上去,十分僵硬地揉了起来。 “你想掐死我啊,公主?轻点行吗?”江应谋慢条斯理地喝着粥道。 “行……”她面露狼光地咬牙道,“这样总行了吧?舒服吗?合适吗?感觉怎么样啊,江公子?” “嗯,”江应谋十分享受地点着头,“还行。手法是粗糙了点,但力度还行,继续!” “哼!” “怎么?又要翻脸了?” “没有没有,奴婢赶蚊子呢!来来来,江公子,再喝一碗,多喝点撑死……” “呃?” “不是不是,是多喝点长得高!来,继续喝!继续喝!” 就这样,她做了江应谋五日的小跟班小跟屁虫小奴才,最终换得了父王的提前赦令,但那段日子也成了她最不想提起的尴尬之期…… 一阵急促脚步声把她脑海里所有的回忆和江应谋娓娓的述说都打断了,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在江应谋的藏书间,江应谋也还在她对面,不由地一股冷汗侵骨,听得太入神了,不会又露出什么马脚来了吧? 所幸对面那个男人一直是垂着头的,直到外面响起脚步声来时,他才缓缓抬起了头:“谁?” “公子是我!”匆匆进来的居然是江尘。 “有事儿?” “对,很要紧的事儿!” “蒲心你先回去吧!” 她缓缓起身,又缓缓地走出了藏书间。外间并没有人,她忽然停了停脚步,侧耳偷听起了里面的动静。江尘刚才如此着急,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不利于江应谋的大事了?对了,江应谋不是撵了江尘吗?怎么江尘又像跟他主子和好了的样子呢? “公子,我找不着蕊珠了!” 什么!她霎时惊呆了! “怎么会不见了?你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江应谋问。 “我刚刚见到了英娘,英娘说三日前她就不见了。发现她不见之后,英娘立刻让人到处去找,可始终没找着。她只好让人继续在那边找着,然后自己跑博阳来找我。公子,您说蕊珠会去哪儿?别是谁把她给带走了吧?”江尘着急道。 “这很难说,当初在炎王宫里的时候,也并不是没人见过她的。但你已经很小心了,只是搁两三个月才去看她,英娘又十分可靠,按理说应该不会泄露了她的身份。你自己再想想,你上回去看她的时候,她有没有说要去哪儿?” “上回……上回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没说要去哪儿,只是问我为什么要搁这么久才去看她,就这样而已。” “我问你,蕊珠恢复得怎么样?” “几乎算没恢复,还是老样子。怎么?公子您是怀疑蕊珠自个来了博阳?不太可能吧?她根本找不着路啊!她就一七岁小孩子的脑子,她能跑哪儿去?” “眼下别说死了,找人要紧!你让英娘先回去,回去之后还得接着找,另外,我立马让陈冯和晋寒动用他们的人去找,一定要把蕊珠找着,倘若被那帮居心叵测的人发现了,那她就麻烦了!” 冲回房间时,她以最快速度关上了房门,然后靠在门背上瑟瑟发抖——蕊珠没死,蕊珠没死,江应谋和江尘说的那个蕊珠应该就是自己的那个蕊珠吧?对,错不了!错不了! 天!蕊珠没死,这是多么让人意外的结果啊! 相比表姐齐玉眉,她与蕊珠的感情更为深厚。在她很小的时候,父王就送了她一对双胞胎作为侍婢,也就是蕊珠和蕊荷,而她和蕊珠脾气更投,所以感情最为要好。 炎王宫大劫那日,蕊荷被稽国人所杀,蕊珠也因为赶去救母后而被魏乾的手下所杀,没错,她当时真的以为蕊珠死了,谁也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峰回路转! 可是,刚才江尘说蕊珠不可能一个人来博阳,说蕊珠只有一个七岁孩子的智商,这又是怎么回事?蕊珠后来是不是又遭遇了什么事情?不行,得尽快找到蕊珠才行! -本章完结- 第二卷第一百零五章 你得幸福开心地活下去 深夜,魏府斜梅阁上,齐玉眉正半躺在一张美人榻上,合眼养神。楼下传来夏钟磬声音时,她忽然被惊醒了,睁开眼,抚着肚子起身道:“谁来了?” 噔噔噔几声楼梯板响,一侍婢匆忙跑了上来,禀报道:“眉夫人,夏夫人说有事找您。” 齐玉眉好不纳闷:“她可有说是什么事儿?” 侍婢摇头:“没有,她只说是很要紧的事儿,若您不去见她,怕是会后悔。您看,见还是不见?” 如今在这魏府里,齐玉眉和夏钟磬的位置仿佛已经颠倒了。过去齐玉眉要去拜见夏钟磬,需得恭恭敬敬地侯在院外等着,无论刮风下雨,如今呢,夏钟磬若想见齐玉眉,也得通传等待了。 斟酌了片刻,齐玉眉下了楼,此时仆婢众多,料想夏氏也不敢太过张狂。彼此坐下后,夏钟磬瞥了一眼身旁那些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跟眉夫人说。” 伺候齐玉眉的侍婢都不敢退,因为魏空明说过,不可留眉夫人与夏夫人单独相处,恐伤了小少爷。 “夏夫人有话就直说吧!”齐玉眉道。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夏钟磬仍旧一副冷傲的表情道,“就算我想对你怎么样,也犯不着亲自上门来找你,我只是有些陈年旧事想跟你絮叨絮叨,打发打发这些无聊的时间罢了!” 齐玉眉抬抬手,侍婢们尽退,一楼小厅里就只剩下了这两人。 “你有什么就直说吧,我想你应该不是来找我叙旧的。”齐玉眉开门见山道。 “不,”夏钟磬阴阴地哼笑了两声,“我的确是来找你叙旧的。在这府里,就咱俩是打赫城来的,我叙旧不找你那要找谁去?回头想想,炎国亡了快三年了,赫城如今也变了模样,从前的种种仿佛真如过眼云烟般都消散光了。” 齐玉眉眼中含着隐隐的恨意,目光落向了窗台上那一抹淡色的月光:“你大概能忘,我却是此生都难忘的。你从未将自己当做过炎国人,自然可以轻易地忘却你曾是炎国人的事实,而满心欢喜地投入稽国人的怀抱,我却做不到。从前发生在赫城的种种,我全都记得。” 夏钟磬一瞥轻蔑的目光扫了过来:“你如今不也正投在一个稽国人怀里吗?连孩子都怀上了,装什么清高忠贞呢?” “你来不会就是为了讽刺我几句吧?”齐玉眉冷冷道。 “哦,当然不是,”那一抹蔑笑撤下,取而代之的是隐隐含着得意的歼笑,“说是来叙旧的,那当然就得叙旧了。对了,你还记得炎无畏身边的那两个侍婢吗?” “蕊珠蕊荷?”齐玉眉脱口而出。 “对,似乎就是叫蕊珠蕊荷。唉,你要不提我真的险些就忘了,果然还是你记得牢呢!” “你什么意思?你忽然提起蕊珠蕊荷干什么?蕊珠蕊荷已死,难不成你昨夜还梦到过她们?” 夏钟磬掩鼻贼笑了一通:“我梦她们干什么呀?她们俩又不是我下的手,我只是今日忽然见着了一个人,觉得那脸盘子特别像蕊珠蕊荷,所以就随口问问咯!” 齐玉眉双眉收拢:“这不可能,蕊珠蕊荷已死,你见到的不可能是她们俩姐妹,或许只是人有相似罢了。” “说实话,起初我也这么认为,或许就是人有相似罢了,这世上难免会有三三两两长得相似的人,你说是吧?”夏钟磬低头整理着自己的那串玉叶佩,嘴角含着阴阴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后来当我跟她说上了三五几句话后,我也是惊了,她还记得炎王宫的事情,甚至在我提醒之下,她还能认出我是夏家的小姐,你说奇怪不奇怪?” 齐玉眉霎时愣了:“这怎么可能?” “哼哼,再给你瞧瞧这个吧!当ri你用一块假玉来哄骗我相信骅里哥没死,今日我就送你一块儿真的,我是不是没你那么缺德呢?” 一块系了红黄两色流苏的白玉佩从夏钟磬袖筒里缓缓抽出,一晃一晃地送到了齐玉眉眼前。齐玉眉双手接了,捧近眼前一看,脸色更白了! “这块是不是真的你应该能瞧得出来吧?虽然下面缀着的流苏不同了,但那块玉还是从前那块。炎无畏那个闲不住的,为了显摆自己多么多么了不得,多么多么能打,自己组建了一支御兆卫,清一色的女子,蕊珠蕊荷便是这支御兆卫的正副卫领,而你手中这块玉便是属于正卫领蕊珠的,你应该没忘吧?”夏钟磬傲慢且缓慢地说完了这番话后,侧过脸去,目光沉沉地看着齐玉眉,“这下你该相信我看到的那个是焉蕊珠了吧?” “这不可能……”齐玉眉捧着玉的双手不禁颤抖了一下,“蕊珠不可能还活着……” “怎会不可能?当时王宫里那么乱,兴许她装死逃了出来呢?怎么?听说焉蕊珠还活着,你还不高兴了?她若活着,你不是又能多一个叙旧的?”夏钟磬嘲讽道。 “只是一块玉罢了,一块玉能说明什么?你休要拿这来诳我!”齐玉眉将玉往凭几上一扔,扭脸道,“你想怎么样直说吧,何必绕那么多弯子呢?”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轻易相信的。那好,找个适当的时候,我让你们见上一面,不过……” “不过什么?”齐玉眉斜眼冷冷道。 “不过你最好别让魏空明知道了。倘若魏空明知道焉蕊珠还活着,你盖清楚焉蕊珠会是个什么下场,所以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千万千万别在魏空明耳边露了风,知道吗?” 带着一脸歼计得逞的阴笑,夏钟磬拂袖而去。齐玉眉连忙将凭几上那块白玉佩收进了袖子里,匆匆上了楼,关起门来,又再细细地琢磨了一番——佩玉正面雕刻有朱雀的图案,背面是朵山茶花,茶花中央有一个兆字,那是无畏给自己卫队起的番号。无论从手感还是形制,都像是真的。 难道蕊珠真的还活着? 可即便真的活着,如今又落在了夏钟磬手里,那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分别?那女人似乎已有了什么盘算,不然今晚不会登门相告。 怎么办?怎样才能确认蕊珠是真的还活着又能将其安全救出? 齐玉眉知道自己是没那个能耐的,而在这博阳能求助的人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她。 她也正四处寻着蕊珠,可惜,一连几日的寻找并没有任何收获,江应谋那边也没传来什么好消息,直到三月托小叶子转告她说有消息了。 次日上午匆忙赶到天禧斋后,三月将齐玉眉所托转述给了她,她这才知道蕊珠或许就在夏钟磬手里。一得到这个消息,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将夏钟磬抓来问个清楚。 但她没有冲动,因为蕊珠是否真在夏钟磬手里谁都不清楚,或许只是夏钟磬为了对付表姐摆了一起迷魂阵罢了,眼下,探清蕊珠踪迹才最要紧的。 离开天禧斋后,她一面往东大街走一面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接近夏钟磬。走着走着,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又出现了。接连这几个月来,只要她上街,几乎都有人跟着,之前是没空理会,今儿她打算好好理一理了。 绕弯进了后巷子,一路往里走,越走越偏僻,然后闪身躲了起来。当跟随她的那个人小心翼翼地跟上来时,她忽然从侧旁冲了出来,一脚踹在那人小腹上,跟着举起右手肘狠狠地往这人后背上一击,这人立刻趴下了,连嚎都没来得及嚎一声。 拖至更僻静处,脱下这人的外套,将他的四肢捆做乌龟爬地状,然后再用香袋将其熏醒了。那人醒来时挣扎了一下,见手脚都被缚了,而她也正在眼前,整个人也就颓了。 她半蹲下,哗啦一声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在这人眼前晃了晃道:“跟了这么久,咱俩也是时候碰面打个招呼了。我是谁你自然应该知道,那就说说你是谁吧!或者聊一聊是谁派你来跟踪我的。” “没想到你身手会这么好……” “别怪我身手好,”她拿匕首在手掌心里拍了两下,蔑笑道,“是你跟踪的本事太差,太自以为是了,早几个月前我就感觉到有人跟踪了,只是那个时候没空理你,谁知你脸皮够厚还跟着,那我就不得不跟你算算帐了。你可想好了,是要忠心保主还是明则保身,你给我句痛快话,我这把匕首上可是涂过蛇毒的,轻轻往你脸上一划,保准你死得痛快,说吧!” “是阿连城将军派我来的……” “阿连城?那野蛮子为什么要派你跟踪我?” “起初是因为夏小姐,就是魏府那位大少夫人。” “夏钟磬?”她眉心微微拧起。 “对,就是她。她父亲与我们将军交好,所以她派人来找我们将军,说你使诈害她,还说你极有可能是炎氏残党,将军便吩咐我来跟着你,看能否找出你是炎氏残党的证据。” “而后呢?” “而后是因为明姬夫人,将军的姐姐,从半湖围场回来之后,将军十分生气,说若非你,夫人就不会从夫人降为舍人这么丢脸,所以吩咐我一定看好你,若时机合适,便将你擒回去拷问。” “哼!”她耸肩一笑,冷冷道,“自己不会做女人,不讨自己夫君喜欢,却把罪责都怪在了我身上,一点都不反省己过,我看她日后大概连舍人都做不了!除了这些,就没另外的人想置我于死地?” “没有了。”那人摇头道。 “你如今是回不去了,倒不如多告诉我些阿连城的事情,或许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怎么样?这买卖划算吧?” “你真是炎氏残党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倘若你真是炎国残党,那这个消息或许对你有用。大概在三日前,将军从街上带回了一个疯疯傻傻的姑娘,就锁在府内地牢里面……” “什么?”她眼珠子瞬间瞪圆了,“一个姑娘,多大?长什么模样?真的是疯疯傻傻的?” “那姑娘大概二十多岁,疯疯癫癫的,不像正常人,至于模样嘛,我当时只是路过并没有看清楚,不过隐约觉得好像是从前炎王宫里的人。” “关在地牢里?” “对!” 难道是蕊珠? 对,极有可能是蕊珠!阿连城与夏钟磬的父亲的确交好,两人可谓是蛇鼠一窝狼狈为歼。这么说来,是阿连城抓了蕊珠而非夏钟磬,夏钟磬只是通过阿连城知道了这件事,人并不在那女人手里。 可恶,简直就是狐假虎威! 不过蕊珠怎么会来博阳?一个脑子不好使的人是怎么一路流浪到博阳的?蕊珠会不会不是真疯,只是装的? 想得到答案,那就必须见到蕊珠本人,那么,夜闯阿连城的将军府就是必然的了,反正她一直都想干这件事。 可夜里单独出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小叶子的配合之外,还得江应谋不在家。她卯足了耐心,等了足足两日,总算在第三日晚成行了。因为那晚陈冯的小酒馆开张,江应谋自然要去给陈冯捧场热闹了。 还是老规矩,叮嘱了小叶子之后,她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江府。从之前那人手里讨得了一张阿连城将军府的大概地图,她没费什么功夫就溜进去了,然后直奔位于西面的地牢。 刚刚绕过中庭,一阵急促匆忙的脚步声便从南侧回廊上传来。她立刻闪身于一旁大柳树后,但见约莫二十多个府卫手持佩刀急匆匆地往西边赶。 “怎么回事?”有人高喊。 “有人潜入西边地牢,速去增援!” 坏了!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计划落空了,地牢去不了了…… 整个将军府已经被先于她潜入地牢的人给惊动了,她余下可做的就是立刻撤出,以确保自己不被发现,尽管眺望向西边那片灯火辉煌时,她心里隐隐有着不舍和失望,但已没多少时间留给她伤感了,她必须马上撤离。 原路折返时还算顺利,但当她正准备翻墙而出时,仅一墙之隔的那个小花园里忽然响起了某个府卫的高喊:“刺客在此!必须活捉!” 救还是不救? 片刻犹豫后,她拔出匕首,飞快地穿过了中间的圆拱门…… 还是在那个偏僻的高阁上,她藏了第二个人,因为除了这个地方,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是相对安全的,她只能暂时将这个从阿连城将军府救出来的“刺客”送到这儿来。 “啊!”一声隐忍的痛叫声在空寂的阁楼响起。 “你最好别叫,这附近时常有暗探路过,这儿并不算很安全。”她轻抖右手,将药粉一点点地扑洒在了血淋淋的伤口上。 “抱歉……” “你真蠢……” “你说什么?” 她停下手,抬眸凝着这个被疼得大汗淋漓的“刺客”,心中隐隐不忍道:“我要没记错,你不久之后将会迎娶赫连公主了吧?像你这样富贵又悠闲的人,何必去闯将军府那么危险?你这不是蠢是什么?” 没错,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魏空行。 当她在小花园里发现自己救下的是魏空行时,也吓了一跳。 “那你呢?”魏空行沉沉地呼吸着,用满布血丝的双眼斜瞄着她问道,“你为何又要夜闯阿连城的将军府?还带着面纱,说话用假音?你一定是我认识的人吧?” “不要试着猜我是谁,你若猜中,我不会留你活口。” “你果然是我认识的人?” 包扎完毕,她起身退至窗边,朝外探视了几眼,回头道:“这儿暂时是安全的,但你最好在天亮之前回魏府去,否则,你很难跟你的父兄解释你为何带伤归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魏空行眼中充满了不解和疑惑。 “倘若你非要问,那我只能说算是跟你一路的。好了,换我问你了,你去阿连城的地牢做什么?那儿有你想找的人吗?” “莫非你也是去地牢的?” “先回答我。” “对,”魏空行点头道,“那儿有我想找的人。” “什么人?” “我的朋友。” “阿连城敢抓你的朋友?你毕竟是魏家三公子,他会这么地不给你脸面?” “你仿佛是在向我打听什么?”魏空行扶着旁边满布灰尘的高几,缓缓地站了起来,沉沉地喘息了两口后说道,“姑娘,我想咱俩应该不是敌人,或许想救的还是同一个人,既然如此,那何不坦诚相待?咱俩联手的话……” “你真的是太闲了吗,魏三公子?”她看着魏空行,稍带责备的口气说道,“就算不想娶赫连公主,也不必寻这个死路吧?方才在那小花园里,若非我赶来得及时,你恐怕早给阿连城抓了。你以为阿连城抓了你会手下留情吗?不会,他绝对会杀了你。所以,回去安心地等着做新郎吧,别再插手这件事了,我先走了!” “姑娘!”魏空行叫了一声。 “还想说什么?”她没回头。 片刻沉默后,魏空行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御兆卫的人?” “不是!”她回答得很干脆 “可我觉得像……” “御兆卫是什么,我不知道。” “炎国的无畏公主曾有一队自己的亲卫,取命叫御兆卫,你没听说过?” “没有。” “可你的身手和招式为何都那么像御兆卫出身的人?姑娘,其实你不必害怕我,倘若你真的是御兆卫的人,你可以跟我说实话,我不会出卖你的。”魏空行耐心地劝说道。 “袒护炎国的余孽,难道魏三公子你不知道是什么重罪吗?” “我知道,但拥有御兆卫的无畏公主曾是我最好的兄弟,不管炎国跟稽国打成什么样了,她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即便你真是御兆卫的人,我也不会出卖你的,我甚至已经猜到你今晚潜入将军府是为了什么,你也是想去救那位御兆卫的正卫领吧?” “你想多了,我不是什么御兆卫的人,你歇一会儿就回去吧!” “姑娘……” 她落荒而逃,像个做了亏心事的小贼似的飞快地冲下了阁楼,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后,若无必要,还是尽量少跟魏空行接触为好。这个男人太熟悉自己了,对自己的身手和招式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今晚只是怀疑自己是御兆卫的人,往后呢?谁也保不齐他会不会怀疑自己是炎无畏。刚才他一问出那话时,她便已经惊得毛骨悚然浑身发冷了。 魏空行,好好回去等着娶你的赫连公主吧,别来掺和这样的事情,咱们兄弟两个,至少要有一个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至于蕊珠的事,你已经给我了答案,余下的就由我去做吧! 回到杜鹃阁时,阁内依旧安静如斯,江应谋也尚未从陈冯的小酒馆里回来。她换好了衣裳,去到茶间,见桑榆独自坐在灶前烧水,便问道:“公子是要回来了吗?” “蒲心姐你好点了?”桑榆起身问道。 “睡了一会儿,肚子没那么疼了。”她让小叶子撒谎说她肚子疼,要睡会儿。 “你一定是给上回那个明姬夫人踹坏了,落下了毛病。你快坐,水立马就好了,我给你煮一壶新鲜的茶叶儿你尝尝!” “这水不是给公子烧的?我还以为公子要回来了呢!” 桑榆开了茶柜取茶叶罐子:“公子今晚在陈冯先生那儿高兴,兴许喝一整夜都不知道呢!蒲心姐,方才大夫人那边送来了几罐新茶,咱们先尝尝?” “什么新茶?” -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零六章 弩小公子 桑榆取下一罐,双手递给她道:“听说是大夫人娘家侄儿那边送来的,你瞧瞧。” “那位沈石公子又来了?”她接过问道。 “没有,是另外一位沈公子,是沈石公子的哥哥。” “沈石公子还有一位哥哥?” “有是有,不过去世得早,我来公子身边伺候时他就已经不在了。这回,是他家小公子送来的,叫沈愚若,小名弩儿,府里人都叫他弩小公子。” “原来是这样啊,行,那咱就先替公子尝尝这茶。” 茶得了,两人对坐于桌案前闲聊着,也不敢去就寝,怕江应谋半道又回来了。聊了一阵,小叶子忽然跑了进来,面红耳赤,发髻歪乱,浑身还沾满了泥土,像是刚刚与人交过手似的。 她不由地一愣,放下茶盏问道:“你这么一小会儿跑哪里胡闹去了?怎么滚了一身泥回来?是去药圃那里玩闹去了吗?“ 小叶子就手拍了两下,背着她往凳子上一坐,耷拉个脑袋不说话了。见此情形,她心里也猜了个大概,一面替她理着乱髻一面说道:“又闯什么祸了?这会儿不吭声,待会儿肯定会有人来跟公子说的,你倒不如这会儿告诉我一声,我和桑榆好替你想个主意。” 桑榆也道:“小姑奶奶,你这架势像是跟谁掐了架的呀!说说,跟哪个丫头不痛快上了?“ “不是丫头……”小叶子埋头嘀咕了一句。 “不是丫头?难不成你跟哪个小子掐上了?哟,咱叶儿果真不是好惹的,连跟小子都能使上拳头,往后我可不敢招你了!”桑榆逗趣道。 “叶儿,”她将小叶子掰过来,认真地问道,“你老老实实跟姐姐说,你到底跟哪个小子掐架了?为什么跟人掐架?” 小叶子嘴巴翘得老高:“我以为他是来偷咱梨小贼嘛,哪儿知道他还是什么小公子呀……” “什么?”桑榆忙打断了小叶子的话,惊讶道,“你是跟小公子掐架了?哪位小公子呀?咱府里的小公子你都认识呀……坏了!不会是今儿傍晚才到的那弩小公子吧?” 小叶子撇了撇嘴,一脸沮丧地点了点头。 “哎哟喂,叶儿,你这下可闯大祸了!我跟你说吧,大夫人最疼那弩小公子了,就因为他打小就没爹,格外受大夫人心疼,回回来都当宝似的,咱公子也很喜欢他,你怎么就跟他掐上了呢?”桑榆替小叶子着急起来了。 “谁让他不问自取的呀!”小叶子嘟嘴抱怨道,“那梨是咱们这一年辛苦的收成,他趴那树上就啃,啃半个扔半个,多浪费呀!” “你管他啃几个扔几个呢?那都是公子的,公子是不会心疼的。哎,我问你,伤着他没有?要是伤着了,那你可麻烦大了!” “也就……也就额头上一个青苞吧!” “啊!” 桑榆这声讶异刚刚落下,外面菊色唤了起来。 她连忙起身出去应道:“大夫人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菊色脸色不太好:“大夫人唤小叶子过去问话。” “是因为方才小叶子与弩小公子闹误会的事儿吗?” “误会?”菊色沉哼了一声,“那叫误会吗?她小叶子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也跟从前你妹妹秋心一样张狂是吗?问也不问,上来便揍,弩小公子上咱们府里来了多少回了,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窝囊气儿?你也不必跟我掰扯了,大夫人还候着呢,叫了小叶子出来!” 她不放心小叶子,便陪着一块儿去了。到了大夫人那儿见着那小公子时,十三四岁的模样,肤色略黑,眉眼处跟江应谋有些相似,额前真的有一处微微肿起的淤青。 “跪下!”沈氏高喝道。 小叶子乖乖跪下了,但脸上却是十分地不服气。沈氏见了更生气,训喝道:“你打哪儿来的野性子?在我这江府里待了这么久,竟半点规矩都没学会?知道你方才揍的这位是谁吗?打残你一条胳膊都赔不了他额头脸上那些伤,知道吗?” “夫人,”她忙替小叶子辩解道,“您先别生气,这当中有些误会。小叶子不认识这位弩小公子,见他爬上树摘梨,啃了一半就扔了,着实有些可惜,这才跟小公子起了冲突的……” “不认识她不会问?她是哑巴来的吗?”沈石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她的话,“就算是个哑巴,眼神儿总好使吧?不会拿眼睛多看几遍?谁家小奴才能有我们弩儿这样的贵气?我看是平日里聪儿太纵着你们了,完全不拿江府的规矩当规矩了!小叶子,你听着,今儿你揍了小公子,以下犯上,依着江府的规矩理应脊杖二十,念你是初犯,姑且杖你十下,以儆效尤!“ “夫人……” “林蒲心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沈氏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夫人,小叶子还小,施以脊杖恐怕不合适。小叶子是随奴婢进府的,如今她闯了祸,奴婢难辞其咎,不如就由奴婢代她受罚吧!” “你……”沈氏气得眼珠子都瞪起了。 小叶子也忙抬头拽了拽她的衣袖:“不用了,姐姐,十下而已,不用你帮我受了!” “那不行,”她垂头心疼地看着小叶子道,“你还小,后脊万一被打伤了,那可是要落下一辈子残疾的。没事儿,姐姐皮糙肉厚,伤不着什么的。” “哼!”沈氏冷色道,“林蒲心你这是在摆脸色给本夫人看吗?故意为难本夫人吗?本夫人杖了你,你要出点什么状况,回头聪儿不得来找我兴师问罪?” “夫人罚得理直气壮,公子又怎会来找夫人兴师问罪?除非夫人您自己也觉得惩处过重。” 沈氏顿时有些尴尬了,正欲再驳,立于沈氏侧旁的弩小公子却开口了:“罢了,不计较了!姑婆,弩儿不想跟个小姑娘斤斤计较,您就饶过她,罚她回去面壁思过吧!” “当真吗,弩儿?”沈氏抬头望着他,心疼地说道,“可这小丫头到底把你打伤了,姑婆不好好惩罚她,你就白受委屈了!” “念她是四叔跟前的人,我就暂且饶她一回吧!喂,那什么叶子,”弩小公子双手反背,垂眉瞄着小叶子,口气傲慢道,“这回本公子就饶过你,下回揍人之前先问问清楚,别以为你那点小拳脚有多么厉害,今儿不过是本公子让着你罢了!回去吧!” “还不快谢过小公子?”沈氏目光阴沉地看着小叶子道,“日后再敢如此鲁莽,本夫人定罚不饶!” 出院门不远,那位弩小公子竟追了上来。她转过身去,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问道:“小公子,是还有什么训诫没有说完吗?” 弩小公子上下打量着她,问:“你叫林蒲心?” “是。” “在我四叔身边伺候多久了?” “几个月而已。” “几个月而已?”一抹不可思议爬上了他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不会吧?你是不是跟我四叔早认识了?” “小公子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她笑问道。 “你是第二个,”弩小公子依旧一副傲慢高贵的样子,来回地在她身边踱步,“除了阡陌姐姐,你是第二个能让我姑婆有所避讳的侍婢,可你仅仅只在我四叔身边伺候了几个月而已,阡陌姐姐却是从小就在我四叔身边伺候着了,所以我有些疑心你们从前就认识了,我猜得对吧?” “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 “公子声名远播,奴婢早有耳闻,说一早就认识他也不为过,但奴婢也仅仅是听说过,没真见其人真听其声,彼此并无往来,所以说不认识也行。”她含笑答道。 “哟?挺巧言令色的啊!” “这词恐怕小公主子您用错了,巧言令色是说一个人擅长花言巧语阿谀奉迎,且心思不端,倘若奴婢真是那样的人,您认为以您四叔的聪明睿智会察觉不出吗?只怕奴婢早不在他跟前伺候了。您这样说不是在羞辱奴婢,而是在羞怒您的四叔。” “喂……” “呵呵!”躲在她身后的小叶子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哎呀,这大概就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姐姐,咱们还是赶紧回去了吧,万一公子回来了,喝不上你煮的茶他会着急的。” “说我什么?”绿径另一头的暗荫深处缓缓走出了江应谋。 “四叔!”弩小公子瞬间兴奋了起来,转身飞快地迎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这弩小公子将之前与小叶子掐架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江应谋,既没有偏袒自己的过错,也没有放过小叶子的,讲得还算公道。江应谋听了呵呵了几声,送了他们一句“不打不相识”,这事儿就算彻底了了。 当晚,弩小公子便在江应谋书房里挤下了。天明送茶去时,这叔侄俩竟已经在窗前对弈了起来。可一局胜负尚未定下,大夫人那边就派人过来请弩小公子了,弩小公子只好乖乖地先过去了。 “撤了吧!那小子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的。”江应谋将手里那把黑子儿往桌上一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眼眶里顿时泛起了莹莹水光,映得他眼眶中的血丝更红了。 她双手递上茶:“您宿醉未醒就起来了,还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 江应谋懒懒地伸手接了茶,合眼抿了一口,摇摇头道:“被那小子吵醒了,已是睡不着了。唉……半大小子精神头儿就是足,不管昨儿干了些什么,一早还是能爬起来,相比之下,我果真是老了许多。” 阡陌在旁笑道:“连儿子都还没生呢,提什么老?您要有了一两个孩子,再说自个老还差不多!” 江应谋摇头笑了笑:“别指着我,我还指着你呢!哦,对了,提到这茬,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事儿,昨夜里在陈冯的雨休馆里你知道我遇见谁了吗?” 阡陌仿佛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爱谁谁,反正跟奴婢没什么关系。”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没错,我遇见箫可鸠了,还一块儿说了一会儿子话。托了你的福,他跟我说了件要紧的事儿,解了我这几日的大迷惑。” “什么迷惑?” 江应谋睁开倦色重重的眼皮,指了指房门,阡陌立刻领会,飞快地走了过去,打开门四下瞧了两眼,然后关上走回道:“公子您放心说吧!” “阡陌你大概知道我这几日在为什么忙,蒲心或许不知道吧?”江应谋看了她一眼道。 “奴婢确实不知。”她其实一清二楚。 “如今你也算我身边得力的人了,有些事你也有必要知道知道。最近几日我在找一个人,这人算是我从前的故交,失踪了好些天了,疑心她是来了博阳,但我在博阳苦寻了几日始终没查到踪迹,刚巧昨晚遇见箫可鹫的时候,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他知道公子朋友在哪儿?” “据他说,是被阿连城带走的。” 很好,两方证据,足以证明蕊珠就是在阿连城府中的地牢里。 “他的话可信得过?”阡陌质疑道。 江应谋斜瞟了阡陌一眼,微微含笑道:“咱们家阡陌是一朝被蛇咬十年都还怕井绳呢!不过以我看,那蛇不算毒,即便有毒,也不会毒你,毕竟他是舍不得的。” 阡陌故意板起脸道:“公子,咱能说正经的吗?” “好,说正经的,”江应谋缓缓坐起,又再打了个欠欠的哈欠道,“他的话我认为是可信的,所以眼下可以确定,我的那位朋友的确在阿连城手里。“ “那公子打算怎么救?”阡陌问道。 就在这瞬间,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主意,既然江应谋已经知道蕊珠在阿连城那里了,何不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透露一些给江应谋,好有助于尽快将蕊珠救出来?嗯,就这么办! “公子,”在江应谋还未开口前,她先说话了,“我想问问,您要找的那位朋友是否叫焉蕊珠?” “你怎么知道?”阡陌有些惊讶道。 “看来有些事情我还是实话跟公子说吧。早两日前,魏府的那位眉夫人托人找过我,说请我务必帮她一个忙,她说她也有一位朋友落入了阿连城手中,性命堪忧,想请我帮忙搭救出来,但我怎么也没想到眉夫人口中的朋友其实也是公子的朋友。” “齐玉眉是怎么知道蕊珠在阿连城手里的?”江应谋问道。 “听她说,是夏钟磬告诉她的,还以此作为要挟。” “夏钟磬?很好,”江应谋略有领悟地点点头道,“如此一来,蕊珠身在阿连城府内的这件事就必真无疑了。想必是阿连城抓了蕊珠,然后告诉了夏钟磬,夏钟磬才以此去威胁齐玉眉的。对了,夏钟磬可有对齐玉眉提过什么要求?” 她道:“暂时没有,只是说过有机会可以让眉夫人与那位蕊珠姑娘见上一面。” 阡陌鄙夷道:“这个夏钟磬可真是无孔不入,但凡有能使坏报仇的机会,她是一个都不会放过。我看阿连城抓了蕊珠其实于他自己也没什么大用处,就是一个炎国余孽罢了,就地杀了也说得过去,辛苦带回府中藏起来,大概还是为了讨好夏钟磬,毕竟当初正是因为有了夏钟磬父亲的引荐推举,阿连城才能从赫苗部众王子中脱颖而出。公子,您有了主意了吗?” 江应谋垂眉沉默了,稍稍思量了一会儿,开口道:“阡陌你说得很对,阿连城抓蕊珠而不杀,大概就是为了交给夏钟磬。夏钟磬有了蕊珠在手,便可肆无忌惮地威胁齐玉眉了。她想置齐玉眉于死地之心久已,必会趁此机会,让齐玉眉母子俩都一命呜呼,所以咱们绝不能让夏钟磬得逞了。” “那公子打算怎么办?”她忙问道。 “很好办,”江应谋那疲倦的瞳孔闪过一丝狡黠,“夏钟磬既然有诚意让齐玉眉与蕊珠见一面,那就先见一面好了。人家盛情难却,咱们就将计就计,先把蕊珠从阿连城府中引出来再说。蒲心,你去转告眉夫人一声,这回可能需要她出面引一引,不过也请她放心,绝对不会伤害到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夜幕刚刚落下,魏空明便一身酒气地从宫里回来了。路过魏空行院子前的凉亭时,抬头就看见魏空行独坐在凉亭中,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的那柄长剑。他走了过去,冷冷问道:“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擦剑?今日竹央在宫中设宴,请你前去,你为何不去?” “怕扰了你们的雅兴……”魏空行仍旧低头,答得冷淡。 “你什么意思?” “我不会说话,也不懂怎么去讨好别人,怕到了王上和魏姬夫人跟前说错话了,反倒扰了你们的雅兴,这该懂了吧?” “你这是在故意推脱吧?你是因为知道赫连公主的母亲司元夫人也在,所以才没去吧?”魏空明拧眉看着他道。 “你既然都猜到了,又何必拆穿我呢?”魏空行耸耸肩,一抹蔑笑浮起,“我不想把我自己弄成一个急于去抱未来岳母大腿的谄媚女婿,希望大哥你能理解……” “我看你是不知所谓!” “大哥,你不用这么动怒,我知不知所谓有什么打紧的?在这个家里,你知所谓就行了,有了你,这个家就不会垮,难道不是这样吗?” “为了空见的事情,你还要在这儿哀怨多久?”魏空明有些怒了。 魏空行擦剑的手略略停了停,侧脸抬起,目光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大哥:“那你觉得我应该哀怨多久?三日,五日,半个月,一个月?就跟死了条从小陪伴自己的狗一样,伤心个几日便收起眼泪另寻新欢,是吗?抱歉,大哥,我可没你那么豁达!” “你到眼下为止,仍觉得空见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我吗?你有没有想过空见一旦被你的应谋哥揭穿,咱们魏府会怎样?我这么做也是以小保大,迫不得己。倘若当时空见能听我的,不去踩江应谋设下的陷阱,他又岂会变成如今这样?” “哼!”魏空行收回目光,轻蔑哼笑道,“那为什么你不想想,你若不对王上暗下杀手,又岂会有后来诸多事情?空见不听你的话,私下去跟踪应谋哥是为了自保,那你呢?你毒得他只剩下半条命,难道就不是为了自保?没你那份野心,他又岂会落到如今这生不生死不死的下场?” “这是我一个人的野心吗?魏空行你别说得好像你不是魏家人似的,这也是魏家的野心,也是你的野心……” “我没那野心,”魏空行苦笑着摇摇头道,“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当王子,也没想过要名垂青史,我只是想还跟从前一样,有兄弟陪有猎打有野猪可以烤来吃。” “哼!”魏空明沉哼了一声,翻背着手踱步道,“说到底,你还对当初炎无畏的事情耿耿于怀是吧?你喜欢她,对吗?你总说她是你兄弟,其实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喜欢她才接近她的,我说的对吗?” “对……”魏空行那幽黑冷郁的目光落在了那柄明晃如镜的剑身上,映出了他忧伤的脸,“我是喜欢无畏,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了,不可以吗?难道这是多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吗?无畏比任何女子都明媚活泼,有她在,你永远都不想知道明天会怎样,只想好好地同她度过眼前的每一刻……” “何其愚蠢……”魏空明回头冷冷瞥着他道,“你竟一早就沉湎于这样的情情爱爱当中,将父亲和我的叮嘱完全忘在了脑后,甚至,因为炎无畏的死而对我们抱有怨恨,魏空行,你还配是魏家人吗?” -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零七章 赫连公主 魏空行脸上的苦笑更浓烈了,拿手指轻轻沾下尝尝,或许就如同那泡得过于浓苦的醒神茶:“我或许已不配为魏家人,但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我还是魏家人,祸福同享的魏家人……” “所幸你尚未忘却这一点,但愿您能尽早地从你那些伤春悲秋中抽身出来,不求你为魏家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应付好眼前将与赫连公主的大婚就已经算对得起父亲和我的了,你好自为之吧!” 魏空明重重拂袖,扭身正要下台阶时,魏空行忽然又叫住了他,然后放下手中长剑,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目光彻寒道:“你们还想瞒我多久?我是不太理会你们那些野心,但你们也别拿我当个三岁戏儿。不求我为魏家做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只用应付好与赫连公主的这场小小联姻就行了?这场联姻真的只是攀附王上那么简单吗?我看不止吧!” “你知道什么?”魏空明表情淡定地问道。 “起初我也以为,爹为我拣选赫连公主是为了攀附王上,与王室联姻更能获取王上的信任,但这几日我获得了一个消息,是关于胡也部落的,你想听听吗?” “好,你说。”魏空明流露出一丝不屑。 “我得到的消息是,胡也部落的首领拓塔前几日暴病而亡了,这消息虽还没有传散开来,但应该是确凿无疑的。我记得那位拓塔首领不过四十多岁,身体一直康健,骑马涉猎样样在行,又怎会忽然暴病而亡?后来又有人告诉我,拓塔首领之死甚为可疑,他死时正与他新宠的那位姬妾鱼水之欢着,他死后,那位姬妾也失踪了,可就算有可疑之处,胡也部落的人似乎也不打算追究了。胡也部落的大夫人那拉氏不单没有立刻发丧,还将事情隐瞒了下来,秘密地在着手于拥推新首领上位的事情。哥,你猜猜那位那拉氏打算拥推谁?“ “看来你也没闲着,最近打听了不少事情。没错,那拉氏的确打算拥推齐舍为新首领,因为那拉氏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尚且年幼,不足以出来支撑胡也部落的局面,所以便想到了请齐舍回去主持大局。”魏空明坐下道。 “拓塔不还有个已成年的儿子吗?为何非得赫连公主的哥哥齐舍回去?”魏空行也缓缓坐下了。 “那人是庶出,且不堪大用,做不了部落首领。齐舍本就是原首领之子,回去继承是名正言顺的。” “当初夫聪国打败胡也部落,驱逐了齐舍兄妹俩,拥立了拓塔为首领,如今拓塔病亡,胡也要迎回旧王子齐舍,这不就意味着打算跟夫聪国对着干吗?夫聪国会轻易答应吗?必然会出面干涉。可胡也部落似乎一点都不害怕,为什么?”魏空行质疑的目光轻落在了哥哥脸上,“这大概是因为有人对胡也部落作下了承诺,倘若夫聪国正派兵灭胡也,这人必会出手相救,对不对?” 魏空明迎着魏空行的目光,微微含笑道:“其实于军务政事方面,你还是很有天赋的,只是一直没上心罢了。你说的都对,胡也之所以不再惧怕夫聪国而敢于迎齐舍回国,正是因为我答应了那拉氏,只要夫聪国出兵,我就会立刻前去救援。” “哼,我从前真的是太低估哥你的野心了,”魏空行轻晃脑袋,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丝无奈和鄙夷,“我以为你只是想做稽国第一名门,但怎么也想不到连王位你都想摄入囊中;当我真的开始相信你只是想做稽国国君时,你却让我发现你想要的远不止此。你和父亲其实早安排好了的吧?拓塔之死,胡也迎回齐舍,我娶赫连,这些事情其实是你们早就安排好了的吧?” “没错。”魏空明应得理直气壮。 “其实你们一早就盯上了胡也那块肥肉,也在暗中策划谋害拓塔,拓塔一死,那拉氏便可提出迎回齐舍,齐舍有那拉氏和稽国两重助力,回胡也继承首领之位是必然的,而我,偏在这个时候娶了齐舍的妹妹赫连公主,这就意味着我将是胡也新首领的妹夫,咱们魏氏与胡也也扯上关系了,是这样吧?” “是这样的,”魏空明颔首道,“你说的正我和爹所谋划的。咱们魏氏单靠稽国国内这点势力,根本不足以强大起来,除了需要王上的扶持,也需要胡也部落的依附。胡也迎回齐舍之后,将会脱离夫聪国,归于稽国门下,不过看似是归于稽昌的,但事实上是归于咱们的。” “哥,你能告诉我,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吗?”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又何必再问呢?” “你非得把咱们魏家推到那个刀尖浪口之处?”魏空行眉心紧缩地问道。 “你这么说就错了,在咱们魏家,除了你,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不是我想把魏家推向刀尖浪口处,而是大家团结一心,努力地想让魏氏成为这片王土的一霸。空行,大哥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今早抛弃你那些无稽的想法,回到大家中间来。“ “有那么容易吗?”魏空行不住摇头道,“事情会像你们想象中的那么一帆风水吗?你们的大业才刚刚开始,就把空见舍弃了,将来呢?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问鼎中原的时候,身边还剩下几个亲人?” “你还是太儿女情长优柔寡断了,做大事者,岂能为小节所绊?”魏空明起身拍了拍魏空见的肩头道,“好好想想吧!在大哥眼里,你其实是个并不输于晋寒江应谋的人才,只是你的想法都太妇人了,哥希望你能打起精神,做哥的左臂右膀。好了,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魏空明那一掌拍下去时,并没看见魏空行的脸色,待他走后,魏空行才咧嘴无声地弯了弯腰,下意识地用左手扶了扶疼痛无比的那个伤口—— 人才?原来在哥的心目中自己只是一个人才,而非一个弟弟。自己与其他从小从军的人或许不同,正因为见过太多征战,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了,如今的自己只想有一个哥哥和一个温暖的家。问鼎中原,雄踞一方,这样的事情根本想都没想过。 他轻叹了一声,挑起双目望向了眼前这片院景,心中生起无数寒凉……将来的魏府会是怎么样?真的不敢想…… 无畏,你若还在,你会怎么帮我? 对了,那晚那个姑娘着实有些奇怪,初见其身手,真的像是出自无畏的御兆卫,或许她真的就是御兆卫的人,当初侥幸活了下来,如今潜伏在博阳罢了。她是一个人吗?还是有同伴的?御兆卫里到底还有多少人余下? 唉,要是无畏也侥幸逃了出来,那该多好啊! 收起长剑,他正打算回去了,一转身,一张请帖便送到了他跟前。他问:“哪家送来的?” “是郝大公子送来的。”他的侍婢答道。 “回了,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去不了。” “哎,公子……” 最近魏空行不想出去见人,因为一出门,无论谁见了他,都会拱手笑米米地送他一句:“魏三公子,恭喜了,立马就要迎娶赫连公主,真是好福气呀!”,那腔调仿佛自己正是个抱着未婚妻大腿等待平步青云的人似的,听着就让人心烦! 怕郝大公子再来请,魏空行早上起来后便独自出门了。他骑了匹马,咯噔咯噔地往城外去了。半路上,江应谋的马车缓缓从前面驶过时,他赶紧躲了,因为上回围场的事情,他最近觉得很不好意思见江应谋。 出了城,他直奔玉骨姑姑那儿。玉骨姑姑是穆阿娇父亲的一位小妾,从前是一个小部落的祭司,后来被穆阿娇父亲所救,收在了身边。在他小时候,玉骨姑姑曾做过他的养娘,所以他特别亲这位姑姑。如今,姑姑已经不住在城里了,而是搬到了城外一间小宅里独居了。 来了野外,心情分外不同。他骑在高高的马背上,远眺着不远处连绵的金黄和油绿,烦心的事儿瞬间抛在了脑后。正心情畅快地欣赏着野景儿,前面转弯处忽然急匆匆地奔来一个人,仿佛是个姑娘,十分慌张,他刚想大喊一声姑娘怎么了,结果仔细一看,居然是自己的二姐魏竹馨! “姐?”魏空行立刻跳下马背迎了上去。 魏竹馨此时尚未发现前方是他,一直在紧张着身后什么东西,所以他刚把魏竹馨拦下时,魏竹馨还惊慌地叫了起来,直到看清是他时,魏竹馨这才双腿一软,瘫倒在他怀里。 他忙将魏竹馨扶上马,送到了离这儿不远的玉骨姑姑那儿。一阵安抚之后,魏竹馨这才恢复了脸色,并告诉他和玉骨姑姑,自己只是出来散散步,却不知不觉就走远了,正想折返时,竟遇见了两只恶狗,这才吓得夺命狂奔的。 不一会儿,魏大夫人也从族地那边赶了过来。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玉骨姑姑又不得空跟自己说话,魏空行便先出去转悠了。走回刚才他遇见二姐的地方,他沿着二姐逃命的足迹反跟踪了回去,走了一段路后,他心里产生了一个疑问。 这路上的确有二姐的足迹,却并没有二姐所说的两条恶狗的足迹,狗跟人的足迹那是差别很大的,一眼就能瞧得出来。不单如此,沿着二姐足迹一路出现的却还有另外两副不同的人的足迹,照足迹大小来判断,应该是两个女人。 他不禁纳闷了,摸着下巴垂头看着那些足迹心想,明明没有恶狗追赶二姐,二姐为何要撒谎?明明是人在追赶二姐,二姐为何不说实话? 背后忽然响起了一阵树叶抖动的声音,他立刻回头喝道:“谁?” 离他十来步远的那丛黄荆还在颤动着,那背后分明有人在。他警惕地往前迈了一步,右手摁在了腰间:“谁?出来!再不现身,我手里这匕首可不认人了,出来!” 片刻后,一个月白色的影子从那丛黄荆后缓缓地挪了出来,他虚眯着两只眼仔细瞧了瞧,顿时觉得后悔了——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来这儿?早知道就不叫她出来了嘛! 能猜到这个人是谁吗?魏空行最近最不想见到的人是谁呢?不是江应谋,也不是各路朝他恭喜恭喜的人士,而是她——赫连公主。 没错,这个从黄荆丛后面鬼鬼祟祟冒出来的人正是他魏空行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赫连公主。 今儿,这位公主没有一身华服,一头金贵宝簪,而是一身十分朴素的打扮,月白色的素衫儿,小蝴蝶髻,耳垂上缀了两颗小小的翠翠的祖母绿,乍一看,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家碧玉。 魏空行纳闷了,宫门今儿没人看着吗?她怎么跑出来的? 被魏空行这么死死地盯着看,这位公主也很不好意思,侧身站着,脸朝右后侧,显得有点尴尬局促。 “你不是赫连公主吧?”魏空行心里这么期盼着,嘴上居然也这么问了。 这位公主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又把脸转了回去:“不是的话……那……那你觉得我是谁?” “你真是赫连公主?那……那我就搞不懂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会一路跟我来的吧?” “对呀!我是一路跟你来的,那又怎么了?” “你跟我干什么啊?”魏空行更纳闷了,叉腰问道,“还有啊,你怎么跑出宫了?跟谁出来的?你随你母亲司元夫人出来郊游的?” “不是……” “一个人溜出来的?” “对……” 魏空行倒吸了一口冷气,脑子里的疑问就更多了:“那你……那你是在宫里太无聊了?所以才一个人出来溜达溜达的?这也不能啊!你母亲司元夫人会许你一个人出来溜达?”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这位公主终于又把脸转了过来,但也还只是四十五度角地瞄着他,“难道你真的看出来我是一个人从宫里逃出来的吗?逃,不出来溜达,是逃!” “逃出来的?你逃什么呢?” “谁让……谁让你昨儿不进宫,今儿也不去郝大公子府上的?那我……那我只好出来找你了……” “呃?”魏空行在脑子里反应了一下,这两件事儿跟她逃出宫来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这公主又偷偷地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双手绞在身后,然后故作轻松地望向远处山景道:“昨儿本来以为你会来呢,结果……你连你大堂姐的面子都不给,我母后可生气了……还有……还有你好像见了谁都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好像……好像跟我成婚比送你去死还难受,我就想问问你……” “你想问什么?”魏空行有点尴尬了。 “我有那么招你讨厌吗?你……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我……”轮到魏空行浑身不自在了,这公主没事儿吧?会不会是赫连公主的双胎妹妹或者姐姐?怎么跟平日里遇见的那位赫连公主完全不一样呢? 赫连公主从前给魏空行留下的印象也就是端庄温柔,娴静客气,与宫里其他公主没什么分别,但今日见到的这位公主就完全不一样了,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但整个人给人的却是另一种感觉,有点傻,还有点小姑娘的俏皮。 “没事儿,你说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公主居然还鼓励起魏空行了,这让魏空行更尴尬了。 “那什么……公主啊……您看要不要让我先送您回去呢?”魏空行想岔开话题。 “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的,你先回答了我的问题吧!” “可……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个呢?有和没有,对你我来说似乎没什么分别吧?咱们俩的事儿就跟从前应谋哥和我二姐一样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所以这个有没有……” “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难道还不许我问个清楚吗?我也得有点心理准备呀!” “啊?”魏空明右眼皮蹦了两下,您得要什么心理准备呢?提前打探清楚,日后施以报复?别这么吓人行不行?还没成婚了,魔爪就要伸过来了? 话说回来,无畏都入土为安了,她上哪儿伸魔爪去? “哎,”这公主又偷瞄了他一眼,“到底有没有啊?” “算是有吧……” “哼!”这公主鼓起小腮帮子轻哼了一声,略略露出了小怨妇的表情,不过不招恨,倒挺招笑的。 “哼?”魏空行忽然有种手捧炸药的感觉,问得格外小心翼翼,“您……哼什么呢?” “果然啊……” “果然什么?” “你那么不情愿,我猜着也是因为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果不其然!” “然后呢?您算是有点心理准备了吗?” “她喜欢你吗?” 又来了!魏空行觉得自己都快给这公主跪了,大老远地从宫里溜出来,难道就是为了挖自己的私事儿来的?这公主适合去做敌情探查,憋屈在宫里真浪费了! “问你呢,她喜欢你吗?”这公主斜眼瞄着他问道。 “公主,您看啊,咱们在这儿说这事儿好像不太合适。要不这样,司元夫人一定在急着到处找您了,咱们不如一边回城一边说,好吗?” “不敢回答呀?那她肯定不喜欢你咯!” “不是……” “那你怎么不敢回答?她嫁人了吗?嫁的谁?我认识吗?过得好不好?你是不是还老想着人家?“ “我……” “觊觎别人的妻室是一种很不道德的行为,跟卑鄙无耻的偷牛贼没两样,你知道吗?” “我不是偷牛贼……” “不是就好。行了,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要回去了。哦,对了,我方才跟着你的时候,发现有两个人跟我一样地鬼鬼祟祟,在你出来的那间小宅子外面停留了一小会儿,然后就走了。“ “两个人?什么样的人?男的女的?”魏空行忙问道。 “你想知道的话就送我到宫门口吧!” “喂……” 今儿本来是出来散心的,到最后却成了陪人散心的。 送至宫门前不远处的街口,赫连忽然站住了,冲魏空行浅浅一笑说道:“你知道是谁让我下定决心要来问一问你的吗?” “不知道。” “是吾青侯。” “应谋哥?”魏空行有些惊讶。 “对!”赫连点点头道,“是吾青侯跟我说,你是一个好人,让我别错过了一个好人。他还说,没有相处过只靠猜测去猜想对方是个什么人的话,那样是很不靠谱的。我得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得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彼此了解了,日后或许就不会过得太痛苦了。你还算老实,没有撒谎骗我,不像其他的男人为了娶我,什么谎话都编得出来。行了,我回去了,有空我还会再去找你了。” “哎……” “对了,”赫连又回转身来,伸出右手食指指着他道,“不要再一脸苦兮兮的了,跟我成婚,没有那么难过吧?高兴了点不行吗?” 魏空行觉得自己只想哭,这是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公主啊! 目送赫连进了宫门后,魏空行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那街口稍等了等。他记得刚才江应谋的马车是朝宫门这边来的,很有可能江应谋是进宫去了,他忽然想见见江应谋了,便在原地等着了。 没过多久,江应谋的马车果然缓缓从宫门里驶出。 跳上马车后,魏空行直接了当地问江应谋:“应谋哥,你跟赫连公主很熟吗?” “我跟她不熟,她跟晋危哥熟。” “他俩怎么会熟?” -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零八章 塔顶那场雨 “晋危哥魅力难挡,回祭天司才上任几日,据说宫里的公主宫婢们都快要把祭天司门外的草地踩平了,你的赫连公主也是其中一个。前几日去祭天司找晋危哥遇见了她,随口跟她聊了几句,发现这小公主比从前更有趣了,跟你挺般配的。” “怪不得……”魏空行往上翻了个白眼,“你也不用这么着急灭了我这个情敌吧?” 江应谋笑了笑,转头看着他道:“不好意思,从来没把你当过情敌。“ “喂,要不要这么说啊?” “好了,言归正传,那小公主果然来找你了?” “吓死我了都,”魏空行摁了摁仍在扑通扑通作跳的心口道,“就跟我后面,我一直都还没察觉到。一来就问我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吓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其实那小公主挺可爱的,你不这样觉得吗?跟这样一位性格率直的公主生活,你往后的日子不会枯燥的。” “那叫直率吗?那叫傻吧?” “傻有什么不好?傻傻的,好哄,还不给你添麻烦。” “这是你身为过来人的经验?照你这么说,无畏从前也很傻,也很好哄了?“ “你以为她有多聪明?犯傻的时候多着呢!” “你这么说无畏我可听不下了啊,你就不怕今晚无畏来找你算账?哦,说起来这个的话,我倒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儿?” 魏空行将自己发现阿连城在街上抓走了蕊珠,以及深夜潜入阿连城将军府营救蕊珠失败,反被人救了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江应谋。魏空行之所以没提前告诉江应谋,是想先把蕊珠救出来,然后去找江应谋邀功,哪儿知道计划失败,还差点把命丢在了阿连城那儿。 “你说那救你的人很有可能是无畏御兆卫的人?”江应谋颦眉问道。 “很有可能!”魏空行一拳头砸在手心里,语气笃定道,“她出手的方式,对敌的招式我一看就很熟。当初吧,无畏组建御兆卫的事还是我给她出的主意,御兆卫组建之后,我跟她又经常一块儿去野外练兵,御兆卫的那些门路我基本上都通。” “但你没问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可以断定的是我肯定认识她,否则,她怎么会带面纱的同时又用假音呢?摆明了是不想让我认出来。话说回来,当时炎王宫那么乱,蕊珠能逃出来,御兆卫的逃一两个出来也不是没可能的吧?你说呢?” 江应谋垂眉思量了片刻,颔首道:“确实,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当时王宫里那么乱,谁死谁生,没人细查过。这么说来,无畏的御兆卫还有人留下,但是……” “但是什么?” “倘若御兆卫有人留下来,为何没来找我?要复仇的话,她们第一个应该来找我。” “或许只是暂时没行动,先潜藏起来了。” “也有这可能……空行,反正最近你也没什么事儿做,你帮我把这个人找出来,你看行吗?” “你还信我吗?”魏空行斜瞟着江应谋问道。 江应谋抬手在他膝盖上拍了拍道:“我早说过了,你是你,你大哥是你大哥,你跟他是不一样的。我若疑心你,就不会叫你上马车了。” “我这几日都不好意思来找你,想想我哥做的那些事儿我就……” “你不必去想那么多,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好好跟赫连公主过日子就行了。你想再多,你做再多,也拦不住你哥那颗日益膨胀的野心。“ “也是,”魏空行无奈地吐了一口气,耸耸肩道,“我在他眼里就是一只螳螂,又怎能挡得住他那前进的车马呢?行,那姑娘的事就交给我,我会尽快把她查出来的。” 跳下江应谋的马车后,魏空行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刚才送赫连公主回来时,赫连公主跟他提到了那两个徘徊在玉骨姑姑宅子外的神秘女人,一个约莫三四十岁,另一个大概也有二十来岁,都以围纱帽遮住了脸,看不清真容。两人在宅外探了探屋内的动静,然后便撤走了。 那两人会是之前一路追击二姐的人吗?倘若是,二姐为何隐瞒不说?从族地到玉骨姑姑那儿,说远不远,但说近也不近,二姐一个人散步怎会走那么远? 昼短夜长,越是入秋,黑夜就越发地降临得快,今晚似乎显得更快些,因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儿,仿佛有场蓄谋已久的暴雨即将来临。 夏钟磬手捧着一只錾银小香盒,倚在窗台边沿,一小勺一小勺地往那袅袅生烟的雕四面貔貅大香炉里撒着香粉。香粉腾起,星星点点地往火灰里坠落,那感觉既优雅又无可挽回,就像今晚即将上演的那场好戏一般。 门忽地就开了,马氏匆忙走了进来,近前低语道:“阿连城将军那边已经回话了,一切安排妥当,都是依着您的意思办的。” “让他不要着急抓人,等我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这一点你转告他了吗?” “转告了,他说会等您下塔的时候再冲上去抓人。” “很好,”夏钟磬抬手将小香盒递给了马氏,眼含蔑笑地走开窗边道,“那咱们就只用等了,等齐玉眉那践人先咱们一步离开府里,随后咱们再动身也不晚。今晚可算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魏空明,魏空明那一对爹娘都不在家,正是我与那小践人算总账的好时候,原来老天也是会帮我的。” “小姐,您当真不给齐玉眉留余地?”马氏略呈担心的神色。 “我为何要给她留余地?” “她腹中好赖还有个孩子,且立马就要临盆了,若产下是个男孩的话,您也好收在自己这边……” “混账!”夏钟磬扬袖一甩,狠狠地甩了一袖风在马氏脸上,“我会稀罕她齐玉眉肚子里生出来的种儿?你还真信了魏空明的话,以为本小姐生不出来吗?” “可是小姐,您嫁入魏家已快三年了,三年都无所出,就连您父亲那边也都着急上了……” “好了!”夏钟磬十分厌烦地打断了马氏的话,“这会儿是说这些无聊事情的时候吗?去,给我盯着那践人,看她有没有照我们约定好的那样提前出门,快去!” 也就过了一小会,那布满天空的潮湿还是化作了一颗接一颗的雨珠子落了下来。幸好,齐玉眉的小轿已赶到了双锋塔外,侍婢撑伞,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迈出了轿门,然后送至了塔门前。 塔门原本是该锁上的,但今晚却一把锁都没有。齐玉眉抬手轻轻地推了一下,门便吱地一声开了。侍婢收了伞,打发了轿夫,问道:“夫人,您真要上去吗?” 齐玉眉往里探了一眼,祥明灯绕着螺旋楼梯一层一层地点了上去,浓郁的松香和檀香的味道迎面而来,塔一共有十二层,夏钟磬约在了最顶层碰面,那女人有什么用意似乎是一目了然的了。 这主仆二人像游览景致似的慢慢地爬了上去,至最顶层,举目远眺,大半个博阳城的夜景便尽收眼底了。齐玉眉感触了一声:“来博阳快三年了,却从未上过这座双锋塔,你瞧,朝南看能看见南城门外的那座高峰,朝北看能看见北城门外的那座高峰,因此此塔得名为双锋塔。” “夫人,”侍婢提醒道,“您还是别靠栏杆太近,风大,仔细着凉了。” 齐玉眉望着坠落成直线的雨帘无所谓地笑了笑:“我都已经来了这儿,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你记住了,待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别管我,保住你自己性命就行了。” “夫人既知夏夫人邀约您来此没安好心,那为何还要来?” “因为她手里有一个我想见的人。” “是什么人如此要紧,竟能使夫人不顾腹中即将出生的孩子?” 一道闪电划破夜的黑寂,紧接着又一阵震天动地的雷响,这雷声仿如沉睡已久的醒狮怒吼了一声似的,震得这顶层微微颤抖。侍婢忙扶稳了齐玉眉:“开始闪电雷鸣了,夫人还是别太靠近窗户了,上那边坐着歇会儿吧!” 暴雨如期而至,下得像一场哭丧之礼,仿佛在为谁伤心着。齐玉眉捧着圆滚滚的肚子,靠在内侧廊椅上坐下,心情平静得像之后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一样,直到楼下传来了轻缓的咯吱声后,她才微微一惊,扶着侍婢的手站了起来。 夏钟磬也如期而至了,但身边只领着马氏,没有其他人。 “蕊珠呢?你说过会让我见蕊珠的!”齐玉眉质问道。 “急什么?哪儿有一上来就要兑现承诺的?你我条件都还没谈好呢!”夏钟磬笑得阴沉。 “那你想怎样?你有什么条件?” “是不是我说什么条件你就答应什么条件?”夏钟磬挑眉问道。 “别废话,直说好了!”齐玉眉冷冷道。 夏钟磬哼哼地笑了几声,踱步至窗边,眼望着外面的大雨如注道:“你知道,我从来没把你当做过对手,在我眼里你就是魏空明从赫城俘虏回来的一条小狗,可你呢?偏偏不安分,拼死拼活地都想挣扎起来成为我的对手,你说你是不是在自寻死路?” “你想让我死?” “你不该死吗?”夏钟磬甩头回来,语气森冷了三分,“你引诱魏空明,霸占我的夫君,还怀上我夫君的孩子,这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该做的吗?” “夏钟磬,你以为你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你贬低我是一条狗,那你自己呢?也不过是只满手沾着血腥的毒蝎子罢了!” “贱婢!” 夏钟磬高喝了一声,扬手就朝齐玉眉脸上甩去,一如从前傲慢霸道的做派,但这一回,齐玉眉没再任打任骂,而是用力地扣住了那只向自己挥过来无数次的手:“夏钟磬你别太得意,你夏氏偷盗回来的所有终有一ri你会还给炎氏!你终有一日也会如我一般,因为父兄夫君的没落而没落成为别人的摇尾犬,你在我面前,其实没什么可骄傲得意的!” 重重一甩,夏钟磬往后踉跄了两步,马氏立刻上前扶住了:“小姐,您还是别跟她废话了,言归正传吧!” 夏钟磬抬起阴毒冰冷的双眸,沉沉地呼吸着:“你听好了,齐玉眉,要么你从这塔顶跳下去,带着你肚子里的孽种一块儿去找你的长风侯,或许我还能绕了焉蕊珠一命,否则……” “我连蕊珠的人都没看见,凭什么相信你?” “养娘!” 马氏从袖中抽出一方红色丝绢,转身面朝窗外挥了挥,稍候了片刻,旋转楼梯上又传来了咯吱咯吱上楼的声音,齐玉眉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快步走到楼梯口处,低头一看,只见两个护卫模样的男人正押着一个头戴黑罩的人上来,忍不住喊了一声:“是蕊珠吗?” “别着急,”夏钟磬揉着刚才被捏疼了的手腕,冷冷道,“我会让你死得瞑目的。” 人终于还是上来了,不必其他人动手,齐玉眉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一把扯下了那人头上的黑罩,一张熟悉的脸猛然出现在了眼前,那一刻,齐玉眉惊呆了—— 是蕊珠,真的是蕊珠!尽管人消瘦了许多,但模样还是那个模样,这真的是蕊珠! 忽然再见到从前熟悉的人,齐玉眉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了赫城被破炎王宫被烧的画面,那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伤痛又被狠狠地扯了一下,她不禁掩面痛哭了起来。 “看见了吧?用你那双会勾魂的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你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焉蕊珠。我说过会让你死得瞑目,那就不会骗你,会让你安安心心上路的。”夏钟磬那冰冷傲慢的声音再次响起。 齐玉眉收住了眼泪,转身瞪着夏钟磬:“我死了,你真的会放过蕊珠吗?” 夏钟磬嘴角浮起一抹蔑笑:“你认为你还有别的选择吗?你放心,我犯不着杀一个傻子,你死了之后我会放了她,让她自己去自生自灭去!” “傻子?”齐玉眉连忙回头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蕊珠,上前双手捧住了这丫头的脸,满目惊愕地说道,“怎么会是个傻子?蕊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玉眉小姐啊!” “嘿嘿……”这姑娘只是咧嘴冲齐玉眉一笑罢了。 “蕊珠!”齐玉眉急了,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变成傻子? “没用的,”夏钟磬在背后冷冷道,“她已经是个傻子了,你再怎么喊她,她也都只是个傻子而已,或许能记起你是谁,但永远都变不回当初那个焉蕊珠了。怎么样?一个傻子,你救还是不救?你也可以选择不救,但你若不救,我留着也无用了,今晚将要从这塔顶上坠落下去的便是她了。” “怎么会这样?”齐玉眉捧着蕊珠的脸眼泪哗哗直落,“怎么能变成傻子?蕊珠你从前是那么精神聪明的,怎么能变成傻子呢?无畏要是知道了,该会多心疼啊!” “你要真替炎无畏心疼的话,那你就该选择从这儿跳下去,好了,你们也是久别重逢,就先让你们叙叙旧,你一会儿再告诉我答案吧!养娘,咱们去下面等。” 夏钟磬向马氏使了个眼色,马氏飞快地跟着她下楼去了,那俩护卫也紧随其后。下至一楼,夏钟磬往上冷漠地望了一眼,然后问那俩护卫道:“阿连城将军在外都布置好了吗?” 其中一个护卫答:“一切布置妥当,只等夏小姐您出去了。您一出去,咱们的人便会冲进来抓人。” “不急,”夏钟磬抬手在那只搁于中央的大铜鼎上抚了抚,笑容更加地阴毒了,“就让那俩人在上面叙叙旧好了,几年不见,她们一定有好多话想说吧?” “小姐,奴婢以为就不用再等了,快刀斩乱麻呀!万一大公子发现齐玉眉不见了,找了过来的话,事情恐怕就不好处置了。”马氏有些心急道。 “慌什么?”夏钟磬继续在这一楼的佛厅里转悠,“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就算魏空明来了又怎么样?齐玉眉贼心不死,夜会炎国余孽焉蕊珠秘密商讨复国大计已成事实,他来了这事儿就能抹得过去吗?” “可是……” “你可真够啰嗦!你能不能别那么多话?” “小姐,夜长梦多啊……” 马氏口中的那个啊字未完,原本好好地立在身后的那两个护卫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上。马氏惊了一下,刚一回头,一道黑影便嗖地一下从螺旋楼梯上飞落而下,一掌落在马氏颈部,马氏连嚎都没来得及嚎一声,便哐当一声倒下了。 “来……” “别喊!” 夏钟磬此时再想高呼,已经来不及了,一柄短而精巧的利刃已经直抵其柔软的喉部了。 “听得出来我是谁吗?”蒙面者口气轻蔑地问道。 “林蒲心?”夏钟磬双眉惊悚地抖了抖,愕然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没错,是我。” 面罩往下一拉,露出了蒙面者本来的面露,没错,是她无疑。 “真是你?”夏钟磬又怒又愕。 “没想到吧?” “是齐玉眉那个践人叫你来的?哼,来得好,来了正好将你们一并拿下……” “别做梦了!”她蔑然道,“就在方才这两个护卫押蕊珠进来之后,阿连城设在这塔外的伏兵就已经全部被我们的人灭了。” “什么?”夏钟磬惊得目瞪口呆! “你以为你和阿连城设下的这个局很漂亮吗?你做事始终是这样,想好了开头,却从来顾不上结尾,总觉得事情再糟糕也会有人帮你收拾残局。夏钟磬,你和从前没有变,只是比从前更狠毒更愚蠢了些罢了。” “你想怎样?”夏钟磬声音已经颤抖了起来,“你不能杀我,你也不敢杀我对吗?我是魏府的大少夫人,你杀了我,你绝对逃不出博阳!” 她冷漠一笑:“这会儿想起自己是魏府的大少夫人了?你不是一直很嫌弃这个身份的吗?你做梦不都想做炎骅里的王妃吗?还记得那封信和那块佩玉吗?我仅仅是伪造出了这两样东西就把你哄得天旋地转了,你说你,得有多蠢?而蠢如你这般的人,又怎么配得上炎国最厉害的王子炎骅里?” “那信……那信是你伪造的?”夏钟磬气得瑟瑟作颤。 “对,是我伪造的,你是不是丝毫没看出破绽来?” “你……” “别激动,事情都已经过了,你激动也没用了。” “你到底想怎样?”夏钟磬有些歇斯底里了。 这时,齐玉眉牵着蕊珠,同那个侍婢一块儿下楼来了。她转头看了一眼蕊珠,对齐玉眉道:“先出去,外面有人接应你们的。” “那你呢?”齐玉眉担心道。 “我很快就来。” 齐玉眉瞥了一眼夏钟磬,带着蕊珠和那个侍婢匆匆离开了这塔底。 屋外,雨声仍大作,塔内,安静又闷热。 “你到底……到底想怎样?”夏钟磬眼里噙着泪水,双臂抱住自己不住地颤抖。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样,今晚我们的目的只是想带走焉蕊珠罢了。” “你果然是炎氏余孽?” “你打算去跟人告发吗?”她含笑挑衅道,“你确信你说出来的话会有人信吗?阿连城或许会信,但有一个人一定不会再信你。” “谁?” “你的夫君,魏空明。” “他未必不会信……” “那咱们就走着瞧,”她收回了那柄短剑,面浮轻笑道,“看你回去之后,他是信你说的炎氏余孽还是信他最心爱的小妾已经遭了你的毒手了。” “你什么意思?”夏钟磬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零九章 一刀毙命 “自己想吧!” “喂……” 不等夏钟磬说完,她开门便消失在了密密麻麻的雨帘里。夏钟磬追至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了,气得跺了几下脚,然后奔出来朝地上晕着的那两个护卫踹:“没用!没用!你们都给我起来!起来!阿连城手下的究竟是些什么饭桶,个个都这么不中用,起来啊!” 见护卫不醒,她又奔至马氏身边,同样用脚狠踹道:“你也是个笨蛋!你还好意思躺着?赶紧给我起来! 忽然,一声悠缓的咯吱声响起,仿佛有某只脚轻轻地落在了楼梯板上,她犹如惊弓之雀似的跳了起来,转身后退,声音颤抖地问道:“谁?谁?” 一道黑影斜斜地落在了一楼和二楼之间的转弯处,似乎又有某个神秘人往下来了。夏钟磬吓得不轻,惊叫了一声后,夺门而逃! 顶着阵阵雷鸣,铺天盖地的暴雨,夏钟磬惊慌失措地奔跑着。双锋塔外是一片小树林,树林之外才是通往大街的小道。她拼命跑着,却因湿滑的泥水一再摔倒,最后一次重重摔下去时,她只感觉整个胸腔都快裂了,疼得爬都爬不起来了! “救命啊!有没有人?救命啊!”夏钟磬全身湿透地趴在污泥水中嚎哭着。 背后,某个跟她一样顶着暴雨追到这儿的人正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当她回头时,见身后杵着一个幽暗高大的身影,顿时吓了个魂飞魄散,不能言语也不能动了。 轰隆隆的雷声滚过,那人哗啦一声从腰间拔出了佩剑,用冷冰冰的剑尖对准了夏钟磬的鼻子。夏钟磬惶恐地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瑟瑟抖动,因为除了瑟瑟抖动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太恐惧了,从出生到如今,她从未如此恐惧过。 “知道我为何会来找你吗?”是一个低缓沙哑的声音。 “你……你你你……” “辱骂别人是狗,你又是什么?你们夏氏又算得了什么?玉眉说得对,你表面娇小玲珑,但内心毒如蛇蝎。夏钟磬,咱俩的新仇旧恨也是时候算一算了……” 一道闪电划过树顶的漆黑,为夏钟磬那惶恐颤抖的眼眶添了那么一瞬间的光亮,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光亮,她看见了这个男人的脸——瘦削微尖的脸,笔直高耸的鼻梁,一双无法洞清内里的暗黑眸子,还有那不断被雨划过的单薄嘴唇,以及整张脸上所呈现出来的蔑恨…… “啊!”像被什么给狠狠地刺激了一下,她连滚带爬地从泥水坑里爬了起来,疯狂地往后跑去,但跑了没两步,她还是摔了。 那人不紧不慢,手握冰冷的利刃缓步靠了过去:“你不是很想见到我吗?你不是还对我情深似海吗?怎么?当我真正出现在你眼前了,你却如此地害怕了?” “救命!救命!”夏钟磬喊破了音,可雨声雷鸣夹杂,谁也听不见她的呼救。 “夏小姐,原来你所有的情长情短都是你自私虚伪的卖弄而已。你所深爱的,始终是你内心身为夏氏小姐的骄傲。但今晚,你的任何骄傲都保护不了你了,你得为你所做过的一切错事付出代价……” “不!不!”夏钟磬哀号着,不断往后退缩,“别杀我!别杀我,骅里哥!我知道你肯定没死,我是一直在等着你的,骅里哥……” “你如何等的?灭光我王府所有人,是用这种方法来等吗?” “不是我!骅里哥,那不是我干的!是我爹他们,是我爹他们干的,我一个小女子也阻止不了啊!其实我也想阻止,但我真的阻止不了啊!”夏钟磬嚎啕大哭道。 “哼,可真会给自己找借口!倘若说弄玉是你爹杀的,那我女儿呢?你给过她一条活路吗?” “她是自杀的……” “你要将她赏给你爹的那些手下凌辱,她不自杀还有什么活路?我们炎氏的人,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她和无畏都选择了同一条路,但是……就是你们这样的乱臣贼子逼她们走上绝路的!今日,我先用你祭我们炎氏的族旗!” “不!骅里哥……” 一记暗沉沉的银光闪过,潮湿的空气里骤然多了一丝浓烈的血腥味儿,啪地一声水响,夏钟磬硬邦邦地倒在了泥水里,脖颈上的鲜血顺流而下,顷刻将身下染红了一大篇……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夏钟磬的尸体一眼,缓缓扬起头,迎着不断坠落的雨滴轻声嚅嗫道:“弄玉,兔儿,这是给你们送去的第一个人……你们得保佑我,保佑我顺利地杀了稽昌,也保佑我能找到弟弟。” 收起那把已经被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长剑,那人转身没入了雨帘中…… 夏钟磬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死在最心爱的人手里,此刻的她已无力回天,只能奔赴黄泉与她的死对头刑弄玉碰面了。到了那儿,她大概再也摆不出什么夏氏小姐的架子…… 这一夜,注定是十分不平静的。 当魏空明高高兴兴地从穆府回去时,他惊讶地发现他的一妻一妾都不见了。询问过下人后他才知道,这一妻一妾一前一后地出去了,至今未归。他立刻下令全城搜寻,但等来的消息却是那么地令他瞠目结舌。 齐玉眉没找着,找着的仅仅是夏钟磬僵冷的尸体,据说是在双锋塔外的小树林里找着的。 “她不开口就招呼所有的刑具!但别弄死了,拿人参汤吊着命,看她能受得住多久!” 与夏钟磬尸体一道被带回来的,还有塔中晕厥着的马氏和那两个阿连城的手下。马氏一被带回,魏空明就吩咐给她上刑,她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听说自家小姐被杀了,自己也要被上刑,吓得什么都招了。 阿连城抓了焉蕊珠,夏钟磬以焉蕊珠引齐玉眉去双锋塔,两人意图联手陷害齐玉眉与炎国余孽勾结,以及神秘人救走了齐玉眉和焉蕊珠,这一切统统都在魏空明的威吓下一一招供了出来。 但,究竟是谁杀了夏钟磬,马氏无从知晓。 弄清楚了所有事情后,魏空明在正厅内焦躁不安地踱步起来了。坐在主位上的魏乾沉色道:“先要弄清楚是谁救走了齐玉眉母子俩,这人或许就是炎氏余孽。看来,齐玉眉并没有她说的那么清白,她私底下与炎氏余孽还是有往来的。” “她夏钟磬就清白了?”魏空明转身回来质问父亲,“得知阿连城抓了焉蕊珠,便与阿连城联手陷害玉眉,丝毫不顾及玉眉肚腹中还有我儿子,我魏空明的长子,还有那个阿连城,他什么意思?他不知道齐玉眉肚子里怀的是什么人吗,他也敢动?” “你先别激动,空明。阿连城和钟磬这回做得的确是很过分,里应外合地来暗害我魏氏的子孙,实在可恶。但眼下并不是急躁不安的时候,得先找到齐玉眉,查清楚与她暗中有往来的炎国余孽到底是什么人,钟磬很有可能就是被那些炎国余孽杀害的,另外,焉蕊珠在哪儿,那个丫头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可惜,”魏空行在旁添了一句,“今晚这场暴雨冲刷了行凶现场所有的痕迹,可见对方是很会挑时机下手的,或许……那人一直都跟着大嫂,一直在找机会下手。” “那么谁会跟钟磬有如此大的仇恨呢?”魏乾沉思道。 “大概不是跟夏钟磬有仇,怕是跟夏氏有仇,”魏空明冷笑了笑,回身坐下道,“爹,看来炎氏真的没灭尽,他们开始杀来博阳复仇了,夏钟磬不过是他们予以咱们的一个警告罢了!我方才甚至还联想到了上回稽昌遇刺的事情,那第一拨的刺客没准就是那些苟延残喘的炎氏余孽所为。” “极有可能,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魏乾问道。 “封城,搜人!” 暴雨下至半夜才停,天明出院来,气温又凉下来许多,分明是深秋已到了。 她坐在锦鲤池旁,凝着那十几尾轻盈穿梭的身影,脑海里浮现出了刚才被叫去书房里的情形。 夏钟磬昨夜里被杀之事是陈冯今早前来报的信。今早天未亮时,他的雨休馆就被敲开了,一大拨人涌了进来搜查,他还以为城里出了什么乱子了,后来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夏钟磬出事了。昨晚江应谋在双锋塔外的布局他是知道的,所以连忙跑来报信了。 江应谋刚才将她叫去了书房,问了些她独自与夏钟磬呆在一块儿的事情,然后便让她离开了。她从江应谋眼中没瞧出什么来,但却从陈冯眼里瞧出了些事情,仿佛,陈冯是怀疑她的。 昨晚,暴雨如注,塔外林间有江应谋埋伏下的人,而塔内又有她,这人能巧妙藏身,应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会是谁呢?为何偏偏要杀夏钟磬?是冲着夏氏去的,还是冲着魏家去的? “蒲心!”阡陌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公子要茶了吗?”她抽回神,起身问道。 “不是,”阡陌冲她笑了笑:“公子没要茶,我过来是想跟你说一句,你别多了心去,陈冯哥那几句话不是冲着你来的,他只是想弄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 “没事儿,我没往心里去,”她回以淡笑道,“就算陈冯先生对我有所怀疑,那也不奇怪,因为昨晚是我最后一个撤离的,也是最有机会下手杀夏钟磬的。” “但你没有杀夏钟磬的必要,不是吗?依照公子的计划,仅仅带走眉夫人与焉蕊珠,放夏钟磬回去,让魏空明认为眉夫人已经遭了夏钟磬的毒手,使这两人彻底闹翻,跟着咱们才好进行下一步。” “没错,”她点头道,“此计既可以让魏空明彻底恨毒夏钟磬,也能使眉夫人名正言顺地消失,可谓是一石二鸟,所以我根本没有从中捣破坏的理由,因为我也想眉夫人能顺利地离开魏空明那个恶魔。但只可惜,中途杀出了个不知名的杀手,就那么一刀,夏钟磬就没命了,也坏了公子之后的计划。” “这倒无所谓,世事总是难料的,预设好的时常会有被打乱了的时候,公子可以再重新布局。眼下咱们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只当昨晚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 “那我能问一句,眉夫人和焉蕊珠如今在哪儿吗?” “已经送出城了。” “何时?昨晚吗?” “对。” “昨晚连夜出城?那岂不是要惊动城防巡守?如此一来,魏空明必然能查到啊!” 阡陌正要答话,桑榆匆忙跑来了,说魏空明兄弟俩来了。两人对视了一眼,杀来得可真快呢! 送茶进去后,所有仆婢都被屏退,仅剩下了江应谋陈冯和魏空明魏空行。陈冯抄手坐在江应谋左侧,眼望着前方,口含不屑道:“魏少将军,不知道你火气掀天地杀到应谋这儿来干什么啊?搜罗完整个城,这会儿已经开始逐户逐户地查这些大府了?哎哟,不知道你这么查下去能管用吗?那杀手也不傻的,还能蹲那墙角落里等着你去抓吗?恐怕早溜出城了!” 魏空明垂头抿了一口茶,脸色略显沉凝道:“我昨夜就封城了,除非那杀手是长了翅膀会飞,否则他是出不了这城的。你放心,今儿我来应谋这儿,不是为了搜那杀手,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来的。” “哦?”陈冯挑了挑眉梢,斜瞟着他问道,“你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来麻烦我们公子呢?” 魏空明看了对面江应谋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我希望应谋能告诉我,齐玉眉在什么地方。” “谁?”陈冯的眉心立刻皱了起来,但江应谋却丝毫没有任何反应,听着那句话,就跟喝了一杯温凉适中的白开水似的,半点没有扰乱他的心情。 “应谋,夏钟磬联手阿连城以焉蕊珠引玉眉出去的事情,马婆子都已经招了。据马婆子说,玉眉和焉蕊珠是被一神秘人给救走的。其实呢,我应该感谢那位神秘人才是,因为若不是她出手相救,夏钟磬企图陷害玉眉的卑劣伎俩就会得逞,到时候,玉眉和她腹中的孩儿会怎样,谁都不好说,所以,”魏空明将手里的茶很慎重地放回了凭几上,“我今日来,不是兴师问罪,只是想知道玉眉的下落,并且多谢这位神秘人的相助。” 江应谋含笑反问了一句:“你是认为我就是昨晚那个勇救齐玉眉的神秘人?” “应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在这博阳城,除了我,谁最关心玉眉,那就得是你了。虽然你从来没问过我关于玉眉任何事情,私底下也没与玉眉往来过,但你却是很关心她的。为什么?因为无畏公主的表姐,我说得对吗?” “对,那又如何?” “你一直不满我将玉眉从赫城带回,留于身边做了小妾,在你看来,我这样做是糟蹋了她,所以你有想将她从我身边带走的念头是可以理解的,但可惜,你并不了解我和玉眉之间的事情。” “呵!”陈冯耸了耸肩,几丝蔑笑浮面,“少将军和眉夫人之间还有什么轰轰烈烈忠贞不二的事情吗?前情后事加在一块儿,不就是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掳回来睡了的时候吗?真是奇怪,难不成里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真情所在?” “陈冯……”江应谋抬了抬手。 “是,”陈冯见好就收,点点头道,“我不说了,应谋,你们继续。” “空明,你方才说的那些我都承认,我的的确确是想让齐玉眉离开你身边,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是因为你让她做了个小妾而想让她离开你,而是因为她心里根本没有你。倘若她是心甘情愿地想跟着你,我不会那么多事儿,可偏偏,她只是被你强掳回去的一个睡奴而已。”江应谋口气淡淡道。 “应谋,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齐玉眉上心的吗?那比你去炎王宫还早。” “哦?是吗?” “大概十年前,我第一次前往炎王宫觐见当时的炎国国君时,正好撞上了齐玉眉和扈宁的大婚,在那场婚礼上我见到了齐玉眉,一见我便后悔了,后悔为何我没早些认识炎国的这位小姐,倘若早认识,扈宁未必会是她的夫君。” “明白,”江应谋点点头道,“你是对无畏的那位表姐一见钟情了。” “后来我每回去往赫城,我都会找机会去拜访扈宁,其实我的用意不在于与扈宁结交,我仅仅是想见一见她而已。扈宁战死后,我一得到消息便下了决心,这回我一定要把齐玉眉带回去,所以在攻破赫城之后,我立刻派人去将齐玉眉保护了起来,否则,以当时之乱,她很有可能早死于夏都玄和夏都玄的党羽手里。” “这么说来,我还得替无畏感谢你仗义相助了?” “不必,”魏空明眼色冷冷道,“你只用告诉我齐玉眉在哪儿就行了。应谋,咱俩兄弟这么多年,我真的不想跟你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齐玉眉是我的女人,我一定要把带她回去。” “我女人也没了,那我是不是也该向你要呢?” “应谋……” “空明哥,”江应谋轻晃了晃脑袋,打断了魏空明的话,“世上的事情不全是那样的,不是你伸手跟别人要,别人就一定得拱手让给你。更何况,齐玉眉不是一件东西,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她的想法我不用问也知道,她是不愿意跟着你的。” 魏空明眸光全阴:“这么说来,你是不肯把她交还给我了?”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又怎么交还给你?” “你知道她在哪儿,她就在你手里。” “倘若你认定齐玉眉在我这儿的话,你可以向国君请令,下令彻查我杜鹃阁。” “你不会那么笨把人藏在杜鹃阁的,”魏空明紧了紧牙龈,往江应谋跟前凑了凑,语气变得低缓阴冷了起来,“应谋,何必呢?你非得跟我作对到这一步?你对付空见,时不时地冲我们魏家捣捣乱,这些我都可以忍你,但你不能动齐玉眉,你动了你不该动的东西,你会因此付出代价,并且后悔一辈子的!” 江应谋笑得平淡如水:“这句话应该我跟你说,你动了你不该动的东西,你也会因此付出代价,且抱憾终身的。” “说到底,你就是想为炎无畏报仇是吗?” “倘若昨晚死的那个是齐玉眉,你会不为她报仇吗?” “应谋,你这是在自掘坟墓你知道吗?” “不,”江应谋笑容如狡狐道,“我是在替你掘坟墓。” 魏空明双眸微微一紧,起身拂袖而去。魏空行跟江应谋招呼了一声,紧跟着追了出去。陈冯往门外瞥了一眼,冲江应谋竖起了大拇指:“你行,你真的是撒谎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高手!你哪儿是稽国第一谋士呢?你就是稽国第一谎话精啊!” “那要不你来?” “我可不敢!”陈冯摆摆手,“对着魏空明那副要吃人的模样,要我眼睛不眨地说不知道齐玉眉在哪儿,我还是有点发怵的。不过,江公子啊,他方才那话一点不假,您动了他的齐玉眉,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啊?” “按兵不动。”江应谋抿茶笑道。 “也行,按兵不动,看他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可是啊……” “你能别那么多不过可是吗?有什么话直说。” 陈冯凑到他旁边,略略放轻了声音道:“昨晚那事儿,我是说夏钟磬被杀的那事儿,你就一点都不怀疑林蒲心?” -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一十章 美人与公子 &nb“你不正怀疑着吗?” &nb“我怀疑有什么用?得你自己提高警惕啊!还有,这回双锋塔的事情你原本可以不让林蒲心插手的,为何要派她去打头阵?你说说,你说说你那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哪门子的耗子药?” &nb江应谋瞥了他一眼,笑了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怕我被林蒲心牵着鼻子走?有那么容易吗?想要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把她困在这杜鹃阁是困不出个结果的,唯有让她参与其中,才能慢慢摸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底细。” &nb“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十分地不靠谱呢?你不会真的掉林蒲心的美人坑里去了吧?” &nb“有你和晋寒耳提面命地提醒着,我想掉下去也不容易,是不是?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 &nb“那依你看,魏空明接下来会怎么办?你的的确确是一把抓住了他的痛处,他这条老鱼大尾巴一弹,肯定会折腾起不小风浪的,你打算如何应对?” &nb“等着。” &nb“等着?” &nb“等着看他到底会掀起多大风浪,”江应谋盏手捻盏,淡笑如斯,“他也身在这摊浑水当中,风浪掀得过大,他也未必能明则保身。” &nb出了江府,魏空行拦下了准备离开的魏空明,魏空明瞪着他怒红未消道:“看清楚了吧?看清楚了你的应谋哥到底是什么嘴脸了吧?你不是一向认为他光明磊落大仁大义吗?瞧见了吗?他也不过是个胁持弱小卑鄙无私的小人罢了!” &nb“哥,你何以断定眉嫂子是被应谋哥救走的?” &nb“玉眉在博阳可算举目无亲,平日里也甚少出府,同外面的人很少有往来,唯独江应谋身边的那个林蒲心,两人见过数面,颇有交情。不出我所料,夏钟磬向玉眉施以威胁时,玉眉向林蒲心求助,继而再被江应谋利用,使夏钟磬那个蠢妇惨死双锋塔,更使玉眉落入了他的手里,想想真是可恶!”魏空明气愤难平道。 &nb“你认为连大嫂都是应谋哥杀的?” &nb“你认为你的应谋哥干不出这样的事情吗?” &nb“应谋哥没杀大嫂的必要,若说眉嫂子在他手里我还信,但要说大嫂是被他所杀,我觉得实在是有些蹊跷。” &nb“这有什么好蹊跷的?他的用意还不够明显吗?他就是想杀了夏钟磬来挑拨咱们魏家与夏氏的关系!” &nb“哥,你有些不冷静了,眉嫂子失踪和大嫂被杀这两件事或许不能混为一谈,我认为应谋哥不会下手杀大嫂,杀大嫂的或许另有其人……” &nb“行了!”魏空明冷冷地打断了魏空行的话,“空行,为何你至今都还觉得江应谋是个好人?他方才所说的你句句都听清楚了吧?他要为炎无畏报仇,他要对付咱们魏家,他不亲眼见着咱们魏家万劫不复他是不会罢休的,到了这时候,你是不是还打算与他称兄道弟?” &nb魏空行看着自家哥哥,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一丝丝无奈爬上了他稍显落寞的脸上。随后,魏空明翻身上马,带着一身怒气抽鞭离去了,仅留下他一人伫立在江府门前。 &nb眼望着大哥绝尘而去的背影良久,魏空行这才从胸腔里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然后默默地往回走去——魏家和应谋哥之间的裂痕越大,他越觉得自己在中间无所适从,明明姓魏,却无法苟同姓魏的一言一行,明明是认为应谋哥是对的,却无法抛舍魏氏这股血脉,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了。 &nb但有一点他十分地确信,以应谋哥一惯的做派,是不会下手杀大嫂的,那么,杀害大嫂的应该另有其人。这个人会是谁?为何会对大嫂下此狠手?会与那日追赶姐姐的两个神秘女人有关吗? &nb赫城,夏府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夏都玄院子里传出。就在刚刚,魏空明派去报丧的人已经抵达,夏夫人在得知爱女被杀后,立刻嚎啕大哭了起来。 &nb与此同时,阿连城派去的人也抵达了夏府。夏都玄打发了魏空明派来的人,唤上了阿连城的手下,脸色发青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nb那手下道:“阿连城将军甚感难过和抱歉,他说,当晚若是他亲自去双锋塔看着,夏小姐或许就不会遭此横祸。” &nb“双锋塔?钟磬去双锋塔做什么?你,”夏都玄手指那手下,眼露杀气地轻喝道,“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了!一个字都不许漏掉!” &nb“是!” &nb随后,那手下将当晚的事情详细地跟夏都玄说了一遍。言罢,那手下又道:“事后将军派人去塔附近找过,当晚将军派去保护夏小姐的那六个护卫全部毙命,被人抛尸在了离塔两里之外的一个废弃小院里。对方手段之狠,可见一斑。” &nb夏都玄的长子夏景声拧眉问道:“博阳那边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吗?” &nb那手下摇头道:“暂时还没任何线索。那晚偏是暴雨,下了整整一夜,行凶者所留下来的痕迹全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留下……” &nb“可恶!”夏都玄一掌劈翻了手边的那只小仙鹤香炉,满面涨红,怒不可遏道,“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要如此卑鄙下作,不冲我夏都玄来,却杀我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实在是太可恶了!不可饶恕!这种卑劣残忍之辈绝对不可饶恕!” &nb夏都玄次子夏景望忙道:“爹,保重身子!妹妹已去,您却不能再气出个好歹来了。以我看,凶徒必是盘算已久,特意选在雷雨大作之夜才对妹妹下手,心机之深思虑之祥,绝非普通人也。” &nb“我问你,”夏景声反背着手,一脸肃色地问那手下道,“阿连城将军难道就没有一两个怀疑对象?” &nb那手下忙道:“有!” &nb“谁?” &nb“江应谋!” &nb三父子顿时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暗沉了许多。夏都玄拳头攥紧,重重地捶了一拳在扶手上,眸光冰冷道:“要说是江应谋……那我倒是一点都不奇怪了!但,那小子敢在博阳对我女儿下手,他竟肆无忌惮到了这种地步?你们博阳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nb那手下道:“将军说,江应谋自打从郑国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从前总是心不在焉听天由命的样子,而如今,他不但私下与成翎王毓家来往越发密切,还敢公然在朝堂上与国君辩驳,一扫之前颓废迷离的模样。” &nb夏都玄缓缓点着头,语气低沉幽缓道:“不用说,那小子已经缓过来了,想在博阳干出点事儿来了,那么咱们夏家就必成他眼中钉之一。很好,他竟敢如此挑衅咱们夏家,实在是非常有勇气的!” &nb“爹,”夏景声接过话道,“说是江应谋所为那也仅仅是阿连城自己的怀疑罢了,不能当真。孩儿以为,应即刻赶往博阳,一来送妹妹安心上路,二来,务必要让稽昌和魏家给咱们一个交待。” &nb“爹,不如派我去吧!”夏景望拱手请道。 &nb“我知道二弟很想去送妹妹一程,但我以为眼下保护爹的安危才是重中之中。有人敢在博阳这种王城里对妹妹下手,难保那些张狂凶狠的人不会在赫城来次偷袭。爹,”夏景声也对夏都玄请道,“孩儿以为,留二弟护佑您的周全,让孩儿前去博阳与稽昌和魏氏交涉更为妥当。” &nb“大哥别忘了,你之前与魏空明有些嫌隙,这回又去为妹妹奔丧,我担心与他言语不合又会冲突起来,倒不如让我去,我与魏氏兄弟都熟络,相信处置起事情来更为方便。”夏景望又道。 &nb夏都玄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好,就由景望你前往博阳送你妹妹最后一程,记住了,一定要让你妹妹葬得风光体面,决不能有失咱们夏氏的脸面!” &nb夏景望躬身道:“爹请放心,孩儿不但要让妹妹葬得风光,更会让稽昌和魏家给妹妹一个满意的交代,咱们夏氏的人绝不能这样白白没命了!” &nb夏都玄略显疲惫地挥挥手:“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nb深夜,琴音袅袅的金春阁终于安静了下来。琴台前的美人冉冉而起,款步走到窗前那一直品酒不语的男人跟前,莞尔一笑道:“大公子,夜已深了,您明日还有事情要做,早些安歇着吧!” &nb“睡不着。” &nb“何以睡不着?是因为你妹妹的事情而哀伤吗?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得节哀顺变才是。” &nb“如梨,他终于开始动手了……”男人眼望着窗沿上的那盆君子兰喃喃道。 &nb“是吗?”美人拿下了男人手里的酒盏,另换了一杯热茶奉上,“那很好,事情原本就该如此,他活着,就得复仇不是吗?否则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nb“我知道……我知道是他杀了钟磬的……根本不是江应谋,而是他……他已经到了博阳,已经开始着手他的复仇计划了……”男人说得轻缓而低沉。 &nb“那就让他去好了,大公子何须忧愁那么多呢?”美人顺手捻起香扇柄,轻轻摇扇道,“谁也不会想到,当初会是大公子放了他一马,让他逃过那场死劫,重新做人,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以大公子就更加不用忧心了。咱们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好看戏就行了。” &nb“你说……”男人缓缓绕过美人的纤腰,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失落道,“你说我这样做,对吗?” &nb“有何不对?” &nb“我放了他,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杀光我们夏氏的人,我这样做对吗?” &nb“大公子的决定从来没有错过,奴婢一直都这样深信的。大公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夏氏,并没有半点私心。” &nb“第一个是钟磬,你猜第二个会是谁呢?呵呵……我发现我只是在某一瞬间改变了一个小小的主意,就让整件事情变得格外有趣了……如梨,我是不是真的很聪明?” &nb“当然,”美人贴近男人的怀里,绕着他的脖颈茜笑道,“大公子是这赫城最聪明的,就连江应谋都赶不上。江应谋费尽了心机也对付不了的人,您只是改变了一个主意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您可不是最聪明的吗?” &nb“我不想做最聪明的……”男人方才眼中的迷惑和失落像烟雾一般散去了,浓浓的阴沉和狞笑渐起,“我只想做那个最悠闲的……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坐在旁边搂着你看戏就行了……哼哼哼哼,江应谋,魏空明,夏景望,还有……炎骅里……” &nb“大公子,不可再提这个名字!”美人轻掩了掩他的嘴。 &nb“不怕,”男人缓缓扯下了美人的手,“这里就你我二人,提了又如何?没人会知道当初是我放过了炎骅里……在那一堆被烧得看不清楚脸的炎国士兵里面,我意外地发现了装扮成士兵的炎骅里,我本来应该将他尚未咽气的消息禀报我爹的,但是我没有,哼哼哼哼,我改变主意了,我把他留了下来,还让人治好了他的伤,然后放走了他,谁都不知道是我干的,谁都不知道……” &nb“就连您父亲夏大人也没料到,您会对他撒谎,说炎骅里已死且已经被火化了,大公子真是太英明了!”美人赞道。 &nb“不是我英明,是他太蠢了……” &nb“当然,整个夏家还有谁能英明过大公子您呢?好了,大公子,夜已经深了,咱们歇着吧!” &nb美人从那男人怀里起了身,刚转身,那男人忽然伸出胳膊猛地一下绕在了美人的脖子上,美人惊叫了一声,惶恐道:“大公子……大公子您……” &nb“对不住了,如梨,”男人的面孔愈加地阴冷,“我也舍不得你,但你知道炎骅里被我所救的整件事情,我害怕你会背叛我,我害怕你会去告诉我爹,所以……我只有让你彻底地闭嘴……” &nb“大公子……大公子您为何要这样?”如梨垂死挣扎着,“奴婢……奴婢一直忠心于您……您为何要这样对奴婢?” &nb“倘若你真的忠心于我,那就为我去死吧!” &nb“不……” &nb咔嚓一声,美人折颈而死,缓缓地从男人怀里滑落,哐当摔在了地上。男人垂下长长的一双黑睫毛,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凝了片刻道:“身为一个女奴,在身故之前能得受本公子最温柔的宠信,那是你此生的福气,你已经没有遗憾了,知道吗?好好上路吧!来人!” &nb一侍从模样的人推门走了进来,见到地上躺着的美人,稍微一愣后问道:“大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nb“舞姬如梨是细作,方才趁我不备时想暗杀于我,幸好我反应够快,已经将她灭杀了,但此事不好张扬,毕竟如梨是我父亲送给我的。你速将她拖出去掩埋了,不可叫旁人知晓,若有人问起,只说如梨去府外探亲去了。” &nb“是,大公子!” &nb侍从扛走了如梨,屋内却还残留着她那一身蔷薇花香。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一股盘亘不去的香气吸进了鼻腔里,回味良久,这才缓缓吐出。步至窗前,他望着头顶上那一轮银灿灿的圆月,笑如幽狐:“这赫城太寂寞了……还是博阳热闹些……江应谋,你等着,我迟早会去博阳找你的……” &nb翌日清晨,夏景望率一队人马出发,快行了七日,终于在第八日下午赶到了博阳。此时,离夏钟磬过世已经有那么几日了,天气虽凉爽,但尸身不易久放,故而夏氏与魏氏商议,第二日便正式出殡下葬。 &nb因夏钟磬被杀一事,原本该在魏氏族地修养的魏大夫人和魏竹馨不得不折返回来,着手料理夏钟磬的后事。出殡前一晚,魏空行在灵堂内巡检完毕,正要折返房中歇息,却见姐姐魏竹馨独自站在荷花池旁的小假山处,望着一塘子颓败的残荷出神。他有些好奇,缓步迈了过去,轻轻唤了一声:“姐……” &nb“谁?”魏竹馨竟吓了好大一跳,语气里充满了惊恐。 &nb“是我,空行,姐姐你怎么了?我吓着你了?”魏空行关心地问道。 &nb“哦……没什么,你忽然冒出来,我是有点被吓着了,”魏竹馨连忙收敛起了慌张的神色,冲魏空行淡淡地笑了笑,“怎么还不回去歇着?明日大嫂出殡,咱们自家人还有很多要忙的呢!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nb“姐姐怎么不去歇着?这几日姐姐也没少劳累,瞧着你人都瘦了一圈似的。” &nb“我没事儿,我睡不着,就想来这儿瞧瞧月亮。” &nb“是因为大嫂的事情睡不着吗?我也有点,”魏空行抬头望了望黑漆漆的云朵里半掩着的月亮道,“不久前还活生生地站在面前的人,如今却只是一具躺在棺材里的冰冷尸体,想想,还真令人乍寒不已。” &nb-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一十一章 揣着秘密睡太累 &nb &nb“人死不能复生,谁也挽不回的……”魏竹馨也跟着感触了一句。(百度搜索给 力 &#25网更新最快最稳定WwW.GeiLWX.Com) &nb“姐姐,”魏空行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凝重道,“我真的希望,咱们一家人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像普通人家那样,我不希望再看到咱们家任何一个人出事了。” &nb“是啊,这样的生离死别最好不要再有了,”魏竹馨双手搂住了自己微微发凉的胳膊,垂头叹息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无论是家里还是……我都希望平平安安的。但空行,有时候咱们的想法只能骗骗自己,哄自己开心片刻而已,它左右不了其他人……” &nb“姐姐……” &nb“我知道,在这个家里与我心意最通的便只有你了。父亲和大哥,以及那不能动弹的空见,都有着一颗雄心勃勃的野心,而唯独咱俩,从来都只是想过风平浪静的日子。不想与人勾心斗角,不想与人争这抢那,就像你说的,一家人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就好。” &nb“唉……”魏空行侧身靠在冰冷的假山石壁上,眼望着这一池残荷感触道,“对,在这魏家,咱俩就是格格不入的人,我比你或许更加的格格不入,你可以嫁人离开,而我不行,我还得与父亲大哥一道面对将来魏家所要面对的一切。最近这段日子,我常常不敢想将来,一想……有些画面就会自己跳进我脑海里,赶都赶不出去……” &nb“空行,”魏竹馨伸手握住了他的右胳膊,紧紧地握了握,眼含些许期许道,“听姐姐一句话,若有机会就离开博阳,带着赫连公主一道离开。天地这么大,总会有你们容身之处,你真的不必始终困在这儿。” &nb“离开?”魏空行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离开你,离开母亲,离开这自幼生长的魏府,可以吗?抛离了这一切,我便可以获得那所谓的幸福快乐?” &nb“魏府早已不是你儿时的魏府,将来也不会是你所期许的魏府,你不肯容于这魏府,又不肯抛离,难道要一直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吗?何苦呢,空行?无论是父亲和大哥,还是应谋哥哥,你都阻拦不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何不撒手离开,不作那无谓的挣扎呢?” &nb“那姐姐你呢?你可曾为你和应谋哥哥的将来打算?你与他一直要这样互不理睬地过下去吗?” &nb魏竹馨若有所思地苦笑了笑:“我已经是个不打紧的人了,怎么都好,所以将来如何已经不那么要紧了。” &nb“你怎能这样说……” &nb“空行,听我说,”魏竹馨再次打断了魏空行的话,语重心长道,“姐姐这辈子还有没有将来不好说,但你还有,姐姐不希望看见你憋屈在这魏府里为了良心和血缘苦苦挣扎,趁如今还可以抽身的时候及时抽身,那才是你最该做的。” &nb魏空行凝着她:“那你为何不趁早抽身?你明知应谋哥已不会回头了,何不自己早回头?你会劝我,自己为何却想不明白?姐姐,或许别人不会在意你过得好不好,但我很在意。你说,世上有多少人能像咱们这样一胎双生呢?这样的缘分是求不来的,你是我唯一的姐姐,所以我更想你能过得开心。” &nb魏竹馨眼里扫过一丝晦暗,嘴角那一抹苦笑仿佛变得更苦了:“一胎双生?是啊,一胎龙凤,这样的好事是任何金钱或者祷告都祈求不来的,弥足可贵,但是……” &nb说到但是二字,魏竹馨缓眼中的晦暗愈加地灰暗,松开了搭在魏空行胳膊上的手,扭过身去,将脸上的表情隐在了沉沉的月影当中。魏空行纳闷地看她一眼,问道:“但是什么,姐姐?” &nb“没什么,”魏竹馨背对着说道,“空行,你一定要把刚才姐姐跟你说的话牢记在心里,一旦有机会,就带着赫连公主离开博阳,或者离开稽国也行,总之,不要留在这儿了。好了,天儿不早了,你回去歇着。” &nb魏竹馨的背影匆匆地消失在了小石径的尽头,魏空行一直凝着,直至那个颓然萧索的背影完全从脑海里消失了为止——姐姐仿佛有心事,是跟那两个女人有关吗? &nb这几日,魏空行一直在暗中寻找着那两个女人,但却一无所获。正因为这样,魏空行时而想起时,心都是空凉空凉的。倘若那两个女人真的进了城,凭着赫连公主的描述,再怎么样也该能寻着点痕迹,但几日的搜寻下来,城里根本就找不着那样的两个女人,仿佛她们一进城便消失了一般。 &nb隐藏得如何之好,分明有些细作的味道。 &nb可回过头来想想,自己的姐姐又怎会和细作有所牵扯呢? &nb魏空行想不出个结果,如今他能做的就是派人暗中保护好姐姐,不让那两个可疑的女人再次靠近姐姐。 &nb夏钟磬的丧事办得十分风光,可再风光,也仅是丧礼而已。灵堂一撤,解秽酒一散,所有的真悲假哀也随之而去了,活着的人照旧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nb夏景望在丧礼之后并没有立刻动身回赫城,而是以等待凶手被缉拿为借口留在了博阳,下榻于专为贵宾准备的凤溪馆内,整日赶赴酒宴,与博阳的旧识们轮流欢聚。 &nb但这种轻松愉快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因为就在此人下榻的第五日深夜,此人就遇刺了。 &nb说起那晚之事,夏景望不得不感激一个人,那便是她。那晚,她随江应谋从陈冯的雨休馆回府。车行至半路,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呼救声,得江应谋允许后,她立刻跃下马车,朝叫声那处奔去。 &nb人还未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便夹杂在风中送来。她隐约觉得有大事儿发生,呼啦一声从袖中拔出,迎着那股腥味儿冲了过去—— &nb但见一壮硕高大之人双手舞刀,高高扬起,正欲朝地上那呜呼嚎叫的男人下手,忽然见了她,立刻收手撤离,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nb她凝着那人的背影,一种熟悉感跃然而出,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nb“快!快!”地上的男人喘息着朝她喊道,“快救我!” &nb她侧脸看了看那个男人,一半脸被血迹模糊了,但仅凭声音她就能认得出,可不就是夏家的夏二公子夏景望吗?早知道就不这么着急地赶来,让那人得了手再说。 &nb与夏景望随行的六个人全部被一刀毙命,不是划脖就是穿胸,手法极为干净利落,在离开现场之前,她认真仔细地查看了一遍,不得不说,这个刺客是个顶尖高手。若非自己半道出来多事,估计夏景望已经一命呜呼了。 &nb重伤中的夏景望被江应谋用马车送回了凤溪馆,随后,魏空明兄弟俩也匆忙赶来了。夏景望已陷入昏迷,跟随的人也都死了,魏空明只能向她询问当时的情形。她依照实情讲述了一遍后,却分明察觉到魏空明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狐疑。 &nb但魏空明并没有为难于她,当即放了她随江应谋回府去了。回去的路上,她略有些担心,问江应谋:“公子,我方才瞧着那魏空明仿佛有些疑心咱们,您说他会不会借此机会摆弄出什么事情来?” &nb江应谋正合眼养神:“我说会的话,你今晚是不是又该睡不着了?我与他已成对立之势,只要有机会让他扳倒我,他都会不遗余力地下手,今晚这事儿他或许也可以寻些莫须有的证据根源来疑心疑心咱们,但没有实实在在的东西在手,他也不敢怎样。” &nb“那公子觉得今晚那个刺客会是哪个路数的?” &nb“以你所见,会是哪个路数的呢?” &nb她瞟了一眼微微合眼的江应谋,沉吟了片刻道:“我说不出来,就见着一个背影,只觉得那人消失得很快,快得一眨眼就不见了,必然是个高手。” &nb江应谋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高手是必然的,否则,怎敢公然地在大街上对夏景望这种权贵子弟下手?夏景望随行的六个人全部毙命,出手之快,下手之狠,可见一斑。” &nb“其实啊,”赶马车的江坎回头笑道,“有这样的人对付夏景望,对咱们来说是很有利的。最好就让他重伤不治死在博阳,让那些姓夏的都知道知道,博阳城不是那么好进的,进了那可就出不去了!” &nb“公子,您觉得此人会跟上回刺杀夏钟磬的刺客是同一人吗?”她又问。 &nb“说不好,或许同一人,或许同一伙,正如江坎所言,有这样的高手对付夏家倒省下咱们不少事儿了,你去重金聘招,或许还招不着这样的人才。” &nb“公子不单单是想对付魏家,连夏家也想灭了?” &nb“怎么?怕了?是不是忽然觉得你眼前的公子就如同外面传言的那样狡猾歼诈自私自利?” &nb“不是,我是担心自己蠢笨,待在公子身边会成为公子的累赘。” &nb“你蠢笨吗?”江应谋抬起手,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左胳膊上,“你太自谦了,你一点都不蠢笨,让你待在我身边,其实是委屈你了。但留在我身边,你永远不必担心会被人背叛,可以闲适地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林蒲心,多好,你说呢?” &nb“公子……永远都不会背叛你身边的人吗?”她低垂着头,目光停留在了江应谋那白希纤长的手指上,内心隐隐有东西在晃动。 &nb“不会。” &nb“从来都没有过?” &nb“没有。” &nb她深吸了一口气,把那句“那我呢?”哽在了喉咙里。 &nb江应谋缓缓睁开了眼睛,侧过脸去,借着一晃一晃昏黄的马灯灯光看了看她:“怎么了?你觉得我会背叛你吗?这是不是就是你一直无法安心待在我身边的缘由呢?” &nb“公子觉得我一直无法安心待在您身边吗?” &nb“你安心过吗?至少在我的记忆里,你总是揣着一副忧心忡忡,即便睡着了也还拧着眉头,仿佛在你心里,始终有无法完全放下的东西。那或许是你的秘密我不该过问,但揣着秘密睡觉,对一个姑娘来说太累了,那样会让你花容早逝的。” &nb她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难道公子不是这样?在公子心里也一定有很多秘密?公子每晚揣着秘密睡觉,也一定很累?” &nb“我心里没秘密,倘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nb“真的?”她缓缓抬起了头。 &nb“当然,”江应谋轻握了握搭在她胳膊上的手,含笑道,“你问,我一定告诉你,我说了,我想跟你做朋友,彼此之间没有秘密的那种朋友,所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nb“什么都可以吗?” &nb“对。” &nb“那……”那字问出口,她又犹豫了,问什么好呢?问了会不会就暴露自己了?问了得到的答案会不会还是一句谎话?问还是不问?江应谋,你真的可以对我一个婢女敞开心扉吗? &nb“这么难吗?”江应谋忽然又开口了,“让你问你想知道的,就这么难吗?蒲心,你心里到底在犹豫什么?” &nb“我什么都没犹豫……”她口中这样说,但难掩脸上的愁容,或者说纠结。 &nb“算了,别想这个了,”江应谋的大拇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像是在安慰她似的,“这会儿想不起来就算了,不必去死抠,等哪ri你想起问什么了再问我!” &nb回到杜鹃阁之前,她和江应谋都没再说什么了。回房后,她盘腿坐在榻上,没有卸妆,也没有更衣,而是望着凭几上摇曳的蜡烛火芯儿出神,她睡不着,她在脑海里整理着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以及江应谋。 &nb这回她不再是隐约觉得江应谋怀疑她了,而是多多少少可以确信江应谋已经怀疑她了,并且在以不同的方式探寻她的底细。刚才江应谋那么主动地邀约自己去问他事情,其实那也是一种试探,从她想问的事情中来推测她的目的,她的来路。 &nb对,没错,江应谋已经在怀疑自己了,确确实实是在怀疑了,留自己在身边,或许仅仅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而已。可惜,她身后并没有什么大雨了,她只是一条孤身奋战的鱼罢了。 &nb那么接下来,是继续留下还是迅速消失呢?同江应谋博弈,自己的胜算到底有几成? &nb门上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她随口应了一句,原来是桑榆。起身开门后,桑榆问她:“小叶子在你这儿吗?” &nb她摇摇头:“不在,这时辰了她应该在房里?” &nb桑榆道:“我方才去她房里找过,不在,我还以为她上你这儿来了呢!不用说,准又溜出杜鹃阁玩去了,这小丫头就是只小野猫子,到了晚上都还消停不下来呢!行了,我不打扰你了,蒲心姐,我自个找她去。” &nb“你找她有什么事儿吗?” &nb“傍晚你随公子出去的时候,**小公子来过,交了样东西给我,让我记得给小叶子,我忙起来就给忘了,方才出茶间的时候才想起呢!” &nb“那给我!”她道,“你也累了,去歇着,我去找她。” &nb“你不也累了吗?还是我去找……” &nb“我睡不着,正好出去走走。” &nb顺手抓了件披风,她顶着淡淡的月色走出了杜鹃阁。石阶梯下,便是小竹林和江应谋那几块小药圃,小竹楼也在旁边。她以为小叶子又躲小竹楼里折腾什么新鲜玩意儿了,上竹楼去找了一遍,可惜没人。 &nb她想反正闲着也闲着,出去逛逛顺便也能找找小叶子,于是,她下了竹楼,出了围着药圃的篱笆,朝中庭那边走去了。 &nb小径上一个人都没有,又凉又静,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脑海里还在想着之后的盘算。步至一三叉小路口时,一条黑影忽然从左手旁那丛又高又密的绿植后面窜了出来,直接撞进了她的怀里。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往后跌去,那黑影停留了片刻,嗖地一下溜得无影无踪。 &nb她好不诧异,难道江府也有刺客闯入?爬起来正想追时,身后左边那条小径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穆阿娇院子里的三个下人便气喘喘地奔至了她跟前。其中一个见她忙问:“蒲心姑娘,方才可见到谁跑过去没有?” &nb“方才……你们这是怎么了?有贼吗?”她打量了这三人一眼问道。 &nb“不知是什么东西,横竖方才有人闯进了大公子院内,被发现时便翻墙逃了,你方才到底是看没看见谁打这儿经过?”那人急躁地问道。 &nb“这么严重?哦,没有,我才走到这儿来,并没有看见谁。” &nb这三人立刻分作两队,往两个不同方向追去了。她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正打算折返回去时,忽然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便弯腰蹲了下去,捡起来对着月光瞧了瞧,是一小串水晶珠子,六颗,用银线穿着,仿佛是从什么佩饰上刮落下来的。 &nb“会是方才那个人掉下来的吗?”她用手指轻轻地拨着那几颗小水晶珠子,看着看着,一道白光从她脑海里闪过,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nb是叶儿的!叶儿斜跨的那个小包下方就缀着这样几串小水晶珠子,还是桑榆帮着缝上去的。 &nb难道说,刚才撞了她立马就跑的人就是叶儿?叶儿翻墙闯进江应茂的院子干什么? &nb想到这儿时,她立刻蹲下,在地上仔细搜寻了起来。她担心还有其他珠串遗落了下来。正寻着,一阵噪声更大的脚步声打左边那条小径逼近了。起身时,四五个护院拿着灯笼已经杀到她跟前了。 &nb“你在这儿干什么?”其中一个护院厉声问道。 &nb“我来这儿散步,怎么了?”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掌心里的那串小珠子。 &nb“没看见什么人?”和刚才同样的问题。 &nb“没有,就我一个人。” &nb“赶紧回去,大公子院里失窃了,有人闯进府里偷东西,我们正在搜寻,你最好别在外面晃悠碍事!” &nb“什么?失窃了?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nb回到杜鹃阁后,她径直往小叶子房间走去。那丫头的房间没灯,看上去好像已经睡下了。她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了小叶子十分慵懒的声音:“谁呀?” &nb“叶儿,开门。”她一面应着一面朝身后瞟眼。 &nb“蒲心姐姐,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呀?” &nb“姐姐有东西给你,开门。” &nb片刻后,一身睡衣的小叶子将门打开了,嘴里不住地打着哈欠,又用手揉着眼睛:“姐姐,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东西给我啊?” &nb“进去再说。” &nb“呃?” &nb她迅速进门,将门关后,把桌上的蜡烛也点亮了。小叶子有些不解地问她:“姐姐,你到底要干什么?” &nb“一会儿有人会来杜鹃阁搜人,”她走到窗边四下瞧了两眼,确认没人偷听之后,走回小叶子身边语气严肃道,“在这些人来之前,你最好告诉我,今晚你去哪儿了。” &nb小叶子的表情顿时有些僵了:“我……我没去哪儿啊?” &nb“那你的小包呢?” &nb“哪个小包?” &nb“就你今儿背的那个,桑榆帮你缝了水晶流苏的那个。” &nb“那包……” &nb不等小叶子说完,她将藏在手掌心的那串断的珠子递到了小叶子面前,小叶子一见,脸色顿时变了,两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抬来捂住了脸。 &nb“你方才撞的人是我,我也听追你的护院说了,大公子院子里失窃了,你是不是去了大公子院子里?叶儿,你得老实地告诉我,否则我没法帮你!” &nb-本章完结- <font 第三卷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最爱的是炎无畏 “我……”小叶子分明有些慌了,“我……我方才……” “你拿了大公子什么东西?东西在哪儿?”她着急地问道,“你不想被搜出来送去官办吧?倘若你真的拿了大公子的东西,立马拿出来,咱们找个地方藏妥当了,不然你的小命难保了!” 小叶子垂下头去,略显愧疚地说道:“我跑回来的时候,把它藏阁门外那块大石头底下的缝子里了……” “你以为藏那儿就安全了吗?万一被找着,你让公子怎么去跟大公子解释?而且咱全阁的人都会被怀疑上的。” “我没想那么多……” “这会儿再去拿回来已经有些危险了,但愿你运气好,不会被那些护院找着,否则……记住了,待会儿有人问你的话,你就说你又爬梨树上玩了,玩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因为之前桑榆去你房间找过你,可你不在。” 小叶子忙点头:“我知道了 !” 护院们前来打扰时,江应谋还没睡下,稍微搜查了一遍并简单地盘问过众人后,那些护院也就退下了。江应谋也没多问,吩咐大家各自歇息去。 众人回房了,她和小叶子却偷偷地翻墙出了杜鹃阁,从那块大石头下取出那样东西后,又再翻了回去,然后直奔她房间里。 当小叶子将包裹着那东西的绛红色锦缎轻轻揭开后,内里所迸发出来的耀眼光色瞬间震撼住了她的目光——在那层轻薄简单的锦缎中,一块罕见的琥珀原石静卧其中,石头有巴掌大,两寸来厚,通体润透柔腻,上层粗雕成了凤鸟的样子,下层隐隐浮现出了两三只昆虫,看上去古朴厚重又不失华贵大气。 “真美!”她叹为观止。 “美吧?”小叶子满眼憧憬地抚摸着它,“告诉你吧,蒲心姐姐,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它。” “为了它?你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吗?” “这是我们黎山族的神物,叫琥珀凤鸟尊,看见上面这只鸟了吗?”小叶子轻抚那鸟儿的脑袋,含笑道,“这鸟叫黎山凤鸟,是我们黎山族人的神鸟,传说,当初黎山族人原本会被一场暴洪给冲走的,但正是因为神鸟报信,族人们才得以活了下来,所以在这件神物上,我们的祖先刻下了神鸟的模样,希望神鸟能世世代代护佑族人。” “你是黎山族人?”她抬起头来,略感惊讶地看着小叶子。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小叶子满含歉意地对蒲心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也知道你一定可以帮我保守秘密,但在博阳这个地方,黎山族人并不是那么讨人喜欢,甚至是遭人厌弃的……” “我知道,”她不住地点着头,“我知道大概在很久之前,黎山族人被稽国从前的那位国君驱逐灭杀,后来,几乎没再听到任何关于黎山族人的消息了。小叶子,我真没想到你会是黎山族人,这也就是说黎山族人还有活着的,并没有灭族,是吗?” “对,黎山族还有人,并没有被灭族。当初博阳那一难的确死了很多黎山族人,但也有一小部分人逃了出去。” “你也是逃出去的吗?” “我?”小叶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琥珀凤盏,点点头道,“也算吧!当初我娘逃离博阳的时候,肚子里正揣着我,所以我也算是从博阳死里逃生出去的吧。” “那我能问问你娘是谁吗?” “姐姐,你有没有听说过黎山族娄氏?” “听说过,当初稽国先王平定稽国内乱时,正是黎山族的娄氏帮助先王收服了西南一方,后娄氏族长得先王浩封,官至祭天司掌司,定居博阳,难道小叶子你就是娄氏一族的人?” “嗯,”小叶子再次点头,“其实我不叫小叶子,我本名娄萱,这次为了掩人耳目才改名叫小叶子的。我娘她叫娄琬蕙,我外公就是当时的祭天司掌司,也是黎山族的族长娄……” “等等,”她轻声打断了小叶子的话,“你方才说什么?你娘……她叫娄琬蕙?倘若我没记错的话,江应茂的第一任妻子正是娄氏一族的娄琬蕙,难道你会是……” “对,”小叶子稍稍紧了紧牙龈,垂下的目光中夹杂着些许的失落和隐忍,“其实……其实我是江应茂的女儿……” 她眸光微张:“真是?” “虽然我一直不想承认这件事,不想承认有这么个父亲,但我的确是江应茂的女儿 。当初我外公一家身陷囹圄时,江应茂不单没有出手相救,反而当庭与我外公断绝关系,将我娘休弃。他根本不知道,在我娘逃离博阳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我,不过,他也根本不配知道这些。姐姐,”小叶子抬头来握住了她的手,眼含恳切道,“你能不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是江应茂女儿这件事?” “当然,”她回握了握小叶子微微寒凉的小手,“就算你不提,姐姐也不会往外说半个字的。小叶子,你真太不容易了,也真太勇敢了,居然敢自己一个人回到江府来拿这尊琉璃,再想想姐姐那些事儿,忽然都觉得不是事儿了。” “姐姐,我知道你也有秘密,但我不会问也不会跟别人提半句,因为姐姐是好人,我只用知道这点就行了。” “谢谢你,小叶子,”她由衷地感激道,“其实之前几次,若非你从旁相助,我只怕早露馅儿了。你放心,这回该轮到姐姐帮你了,姐姐一定会让你安全地将这尊琉璃带回去的。” “我想尽快送出府去,我在城里有两个很好的朋友,我想先把琉璃交给他们……” “不可,”她摇头道,“如今事情闹开,琉璃在谁手里都是烫手的,交给你那两位朋友,只怕会连累上他们。” “也是,那姐姐你说怎么办?” 她沉吟了片刻,抬眉道:“我想到了一个地方,又安全又方便咱们照看,就公子这院子里。” “就藏在公子的杜鹃阁里?不会被江应茂搜出来吗?” “你以为江应茂敢寸土寸地地搜查公子这杜鹃阁吗?以他和公子如今的关系,就算他得到江家长辈的准许,也不敢在这阁内太过放肆的,所以将琉璃尊暂且藏在这阁内是最安全的。待风声不那么紧的时候,咱们再挪出去也不迟。” 小叶子使劲地点点头:“好!就照姐姐说的去办!” 清晨起来时,她特意绕道去她藏琉璃尊的地方逛了逛,见并无什么异样,这才放心地去了茶间。备茶间隙,她出阁去了药圃,打算摘几片紫苏叶子混在茶里,因为昨晚听江应谋说话有些鼻音,稍不注意,这男人又着了风寒,真是不让人省心。 走到那片紫苏丛旁,她刚弯下腰准备摘叶,背后忽然来了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她。她扭头一看,原来是两个护院,忙问:“这是做什么?” “无须嚷嚷,跟着走就是了!” “哎,你们……” 那两个护院不由分说地架起她就往篱笆外走去。走了大概两射地之远,转弯上了旁边回廊,抬头望去,回廊的深处有个人正反背着手在那儿等着,是江应茂。 “公子,人带来了。” “下去。” 俩护院退至廊外等候,长而幽静的回廊上便只剩下了她和江应茂两人。江应茂侧过脸,眼神冷傲地看了看她:“知道我为何要让人把你带到这儿来吗?” 她挪开目光,斜望旁边正开得如火如荼的牵牛花:“奴婢不知,还请大公子明示 。” 江应茂嘴角一勾,撇出淡淡蔑笑:“不愧是应谋身边的人,傲气起来阡陌都赶不上你。话说,你来我们江府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竟能哄得应谋事事护着你,你也算本事人了。” 她回以蔑笑:“大公子过奖了,奴婢这点傲气还真不是公子惯纵的,天生如此,到哪儿都改不了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公子见谅。” “哼,”江应茂收回了目光,又望向了廊外景致,“是你天生如此还是深谙权术争斗之道,你心知肚明。我叫你来只为了一件事,我听昨夜追赶盗贼的护院说,曾在半路上遇见过你,你能告诉我,为何你那时会出现在那儿吗?” “奴婢当时已经跟那位护院大哥说了,散步而已。” “散步?那么巧?刚巧我院中失窃,你就去那儿散步了?” “公子不信,奴婢也没办法。奴婢昨夜有些失眠,一路从药圃那儿散步出来,走到那小岔路口时就遇上了追贼的人,事情就是这样。”她脸色丝毫没变,答得平静如水。 江应茂又蔑笑了笑,转身踱起步来:“难道你就没看见个谁打那儿经过吗?那贼是顺着那一路逃的,我不相信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大公子何以肯定那贼就是打那一路逃的?若是,大公子为何到这会儿都还没抓着人?兴许昨夜里大公子您那些手下并没有探清盗贼逃逸的方向,盗贼其实根本没经过那小岔路口,那么奴婢,也就无从遇见谁了。” 江应茂转回身,笑意阴阴地看了她两眼,缓步靠了过去:“这借口是不是来时就想好了的?想得不错,这么一说,你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推得一干二净了,确实是有点脑子呢!可是林蒲心,你以为全天下就你聪明吗?你当本公子真的是傻子吗?能被你这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实话告诉你,本公子知道从你这儿问不到实话的,像你这样狡猾多端的人又怎么会轻易露出马脚,本公子叫你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大公子请说。”她面无表情道。 “知道你所伺候的江四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哦,大公子是想说这个,”她嘴角的蔑笑更浓了,“大公子是不是想告诉奴婢,奴婢所伺候的公子是个背弃了妻室,为功名利禄不折手段,阴险自私的小人?关于公子的从前种种,奴婢早听说过了,实在无须再让大公子多费口舌了。” “呵呵呵呵……”江应茂居然仰头笑了起来,继续踱步道,“你若这么想,那你就错了。我知道,外面把应谋传得很厉害很凶狠,说他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为了成就自己名声,不惜抛弃妻室背叛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炎王室,对吗?所以,外面那些人真的都以为应谋是无坚不摧,强悍无比的,可你知道吗?事实并非如此。” “那么在大公子看来,事实又是怎样的呢?” “我这个弟弟的确是有几分聪明的,虽然从小体弱,但脑子却很好用,自小就有稽国小神童之称。正因为有神童这层神秘薄纱始终笼着他,所以在外人看来,他是那么地高不可攀神秘莫测。特别是在炎国灭了之后,他的凶狠无情深不可测传得就更加地光怪陆离了,呵呵,可惜了,”江应谋轻蔑地笑了笑,不住晃头道,“传言也仅仅是传言,传言永远不会是事实。倘若他真是那么厉害残忍,我会毫不犹豫地邀请你们俩狼狈为歼,联手来对付我,因为那样会更加有趣,但可惜,他不是 。” “他不是?”她转身看着江应茂,“什么意思?难道在大公子看来他没有传言中的那些凶狠强大?” “你以为他有吗?那都是他装出来的,以及外面那些无知崇拜者瞎嚷嚷出来的,”江应茂眼含讥讽道,“真正的他根本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坚强,他也是个普通人,一个很普通的男人,会哭,会伤心,会为了一个女人肝肠寸断。” “为了……一个女人……肝肠寸断?”她眉心微微拧起。 “是不是有点意外?是不是没想到向来风轻云淡,火烧眉毛都不会着急的江四公子也有那么颓废不堪的时候?林蒲心,他不是你该追随的人,像你这样医术和心术双绝的人,理应追随一个真正的强者,而不是他那样伪装出来的强者,你说是吗?” 她明白了,江应茂在玩挑拨离间,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刚才那句肝肠寸断。 第一次在那间窄小闷热的小屋避雨时,就听江应谋说过心里住着一个女人,她当时就很好奇江应谋心里的女人会是谁,可尽管好奇,却一直没有机会弄个明白,而且她也下意识地在回避这个问题,认为与复仇无关的事最好不要理,以免牵扯过多,而且听江应谋与魏竹馨在小竹楼的对话,那女人好像早死了。 这会儿,江应茂忽然又提起了,她的好奇心彻底地被撩了起来,忍不住问了一句:“敢问大公子,真的有这样一个女人?可以让四公子为她肝肠寸断?” 江应茂回身笑了笑:“你不信?” “确实很难相信。” “这也难怪,想必应谋也从来没跟你提过,他身边那几个人更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了,毕竟那是他们公子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是看蒲心姑娘你是个人才,不想继续被应谋那层假强悍给蒙骗了,希望你能找着真正该追随的人,所以才告诉你的。” “那么……那个女人是谁?” 江应茂嘴角微微往两边一抿,缓缓吐出了那三个字:“炎-无-畏。” 轰地一下,仿佛有人在她脑子里炸一下似的,大脑空白的同时,言语也失控了,吐口而出了四个字:“怎么可能?” 对,怎么可能,江应谋所爱之人怎么会叫炎无畏?她可以叫张无畏谢无畏,但绝对不可能叫炎无畏,不可能! “是不是又被吓到了?是不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那个炎国的公主炎无畏?” 不,这不是真的,这是谎言,是江应茂为了离间现在的自己和江应茂的一种手段,不可信的…… “你的脸色很难看呢,林蒲心?你的表情让我有种错觉,你是在吃醋吗?莫非你已经爱上了我那令很多女人神魂颠倒的四弟了?”江应谋调侃着。 “不会……”她的神抽回了点点,但脸色仍旧如死灰。 “什么不会?” “他爱的女人不会是炎无畏……” “呵呵,你真的是在吃醋吗?林蒲心,你真的爱上了我四弟?还是忽然发现被我四弟给哄骗了?我四弟是不是告诉你他从未爱过任何一个女人?他是不是向你许诺,只要你留在他身边帮他,他就会给你应有的名分……” “不会 !”她藏在袖中的拳头隐隐蜷起,语气加重,但眼神却没拳头那么坚定,“不会……大公子,您别当我傻的,我不会相信您这种毫无新意的挑拨离间。四公子他怎么会喜欢炎无畏?您不觉得这是全稽国最好笑的笑话吗?” “你想看证据吗?”江应茂居然说了这句话。 “证据……”她心口颤了一下,还有证据? “我就知道你会那么容易相信的,因为世人都说我四弟对炎无畏是无情无义的,但事实上,他很喜欢炎无畏,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炎无畏,”江应茂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薄绢,递给了她,“想看看吗?” “什么东西……” “我四弟写给炎无畏的祭信。” “您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当初我四弟被接回博阳时,人十分虚弱,全家人都以为他又要去了,这份祭信就是他在那个时候写的,为了祭奠他最深爱的妻子,不想看看吗?” 她有点犹豫,垂眸打量了一眼那张薄绢上的字迹,隐约像是江应谋的,但…… “拿着吧!”江应茂很主动地塞到了她手里,“你是个聪明人,明白知道真相总比自己骗自己要好。看看你的四公子是如何缅怀他亡妻的,不要再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浪费功夫在他身上那是很愚蠢的。” 留下那张薄绢,以及一抹略含歼色的微笑,江应茂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空荡冷清的长廊上,一缕晨风扫过,吹得她手里紧握着的薄绢使劲乱扑,她的手在微微颤抖,止不住地抖,就如同她此刻的心一样。 证据,这就是江应谋深爱着炎无畏的证据吗?一张薄绢,一张满布江应谋字迹的薄绢就能证明江应谋深爱的那个女人是炎无畏了吗? 江应茂,你真当我炎无畏是三岁小孩吗? 你真的以为我觉察不出你所使的是什么招数吗?昨夜你院内失窃,而我恰巧又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我便成了你的怀疑对象,你便愚蠢地认定那事儿是我干的,主谋则是江应谋,苦无证据,无法堂而皇之地登门问罪,所以就使了这招挑拨离间,对吧? 你以为我是因为喜欢江应谋所以才留在江应谋身边的,只要告诉我江应谋另有所爱,我便会死心,我便会跟江应谋分道扬镳投效于你,是这样的吧? 何其愚蠢,告诉我江应谋深爱的女人是炎无畏,何其愚蠢。我怎么会相信江应谋会为了炎无畏肝肠寸断呢? 那男人……他有爱过我吗? 又一阵晨风扫过,薄绢乱拂在手指上的滑腻感让她慢慢地抽回了神。她垂头凝视着手里紧握着的这张薄绢,上面的确是江应谋的笔迹,甚至能看见妻和沉痛这样的字样,或许这真是江应谋写给自己的悼念祭信。可那又怎样?没有感情地堆砌文字,写得再漂亮又能怎样? 扔了吗?或者看看? -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一十三章 吾妻小蛮 &nb“哎,你在这儿干什么啊?”弩小公子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她耳边的宁静。 &nb她微微一惊,紧握的手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刚巧一阵风过,薄绢翻飞腾空,飘悠悠地扑在了廊外的喇叭花藤上,她正要跨步去捡,却被弩小公子抢了个先,一把拽住手里,高高地站在廊椅上,得意得晃了晃道:“这是什么啊?” &nb“小公子,麻烦您把那东西还我。”她抬头道。 &nb“问你呢,什么东西。”弩小公子不给。 &nb“是奴婢的一些私人物品,还请小公子还我。”她耐着性子劝说道。 &nb“私人物品?是谁写你的情信吗?” &nb“请您别闹了,把东西还我。” &nb“让我瞧瞧……”弩小公子正要瞧,见她往前了一步立马跳了起来,三五步窜上了回廊围着的那座小假山,然后挥舞着薄绢朝她示威道:“怎么?还想来抢吗?你这奴婢是不是太没规矩了?我四叔虽惯着你,但也没让你这么没规矩呀!这么紧张这小绢,到底上面写的是些什么呀?让本公子瞧瞧……” &nb“小公子……” &nb“哎,”弩小公子又往假山最顶上蹭了蹭,“别逼我啊,逼我就往下跳,摔了胳膊摔了腿你可是要受罚的。别紧张,本公子就是瞧一瞧,要真是谁谁谁写给你的情信,本公子是可以替你保密的……” &nb没等这啰嗦的小公子说完,她踩在廊椅上纵身一跃,跃上假山,再伸手一抓,最后轻盈落下,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那小公子呆呆地似个猴儿一般挂在假山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这身手也太好了点不是吗? &nb“哎!林蒲心!林蒲心你胆儿够大的啊!你敢从本公子手里抢东西……哎,喊你呢,回来!回来!你还当真不回来了?” &nb抱着假山石头嚷了半天儿,没一个人理会,弩小公子只好自个灰溜溜地溜了下来,落地时,没怎么留神,居然噗通一声栽进旁边小水坑里了。爬起来时,哪儿还有什么小公子,只剩一只小落汤鸡了。 &nb揣着一肚子闷气,顶着一头湿发,弩小公子气哼哼地去了杜鹃阁。一掌推开江应谋那书房门时,他那狼狈又湿润的模样把里面的三个都逗笑了。阡陌正在给江应谋束发,一见他那样儿,笑得手都抖了起来:“小公子,您一大早是去哪个坑打了滚回来啊?这要叫大夫人给瞧见了,您又得挨骂了。” &nb江坎也笑得合不拢嘴,起身迎上去道:“您还是赶紧脱下来吧!湿衣裳裹在身上会着凉的,嘿嘿,您是跟谁掐了架吗?不会又是咱院子里的小叶子吧?” &nb“她有那么肥的胆儿吗?四叔这院子里,谁最张牙舞爪江坎哥你不知道吗?”弩小公子一面扒拉衣裳一面气哼哼地说道。 &nb江坎笑着捡起地上被弩小公子扔了的衣裳:“我还真不知道。咱这院子里都是些老实人,除了小叶子活蹦乱跳了些,别的都还老实本分。” &nb“什么老实本分?”弩小公子立刻转身跟江坎理论了起来,“你说那林蒲心老实本分吗?你要真这么认为,那你肯定是给她骗了!” &nb“闹了半天,是蒲心惹了你?”江应谋含笑抬头问道。 &nb“四叔,”弩小公子一屁股坐在了江应谋身边,神情格外严肃地说道,“我告诉您吧,那林蒲心其实一点都不老实本分,她贼着呢浪着呢!” &nb“说什么呢?”江应谋拿小香勺敲了敲他的脑袋,“浪这字儿能随便乱说的?我家蒲心怎么招惹你了?说说。” &nb“就方才,我从姨奶奶那边过来的时候,瞧见茂大叔叔跟林蒲心在外面回廊上说话,说什么我一个字儿也没听见,我怕给他们发现了,就躲得远远的。后来,茂大叔叔给了林蒲心一样东西,一张薄绢,上面写满了字,我抢过来的时候瞟了两眼,打头两个字好像是吾妻什么的。我还没看完呢,林蒲心那个大胆的就从我手里直接抢走了,好像很紧张那张薄绢似的,你说可气不可气?这也太放肆了是不是?”弩小公子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刚才的遭遇。 &nb“你是说,你茂大叔叔单独见了蒲心?”江应谋眉心微微拧起。 &nb“对,”弩小公子很认真地点点头,“就方才,我亲眼看见的,就他两人,站那回廊上偷偷摸摸地说着什么事儿,说完了之后,茂大叔叔还往林蒲心手里塞了那块薄绢。” &nb“她拿着薄绢是什么表情?” &nb“呃……很难过的样子,眼眶子里好像都盈出眼泪珠子了。四叔,我觉得吧,那肯定是一封情信!” &nb江坎抖肩笑了:“哎哟,小公子您连情信都知道?怎么?您也给哪位小姑娘写过情信了?” &nb弩小公子斜瞟了江坎一眼,不服气道:“别瞧不起人了,情信是什么样儿的我还是见过的,虽然我自个没写过!据我推测,那林蒲心肯定是个细作,而且还是茂大叔叔派到四叔身边的细作,她不听茂大叔叔了,茂大叔叔就拿从前她夫君写给她的情信威胁她,逼她就范,所以据此推测,林蒲心很有可能是个有妇之夫!” &nb他一说完,这三人都笑了。他嘟起个嘴巴,把眉头拧得皱皱的:“怎么了?你们还不信呢?别以为我是个小孩,我说的话就不可信,不然你们来说说,为何茂大叔叔会单独跟林蒲心见面,还给了她一张情信?为何林蒲心看见那封情信的时候会那么难过,眼泪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江坎哥你笑得那么厉害,你来说说!” &nb江坎冲江应谋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请公子来回答他。他又转头看向江应谋:“四叔,那您来说说吧,除了我方才那个解释,还有别的吗?” &nb江应谋抿了一口茶,含笑道:“让人伤心绝望的并非只有情信,家书也可;至于你茂大叔叔与林蒲心单独见面的理由,那就更多了,或许是为了询问昨晚失窃的事情,或许是两人私下有什么事情要解决,但林蒲心是你茂大叔叔派来我身边的细作这个可能几乎是没有的。” &nb“为什么?”弩小公子分外不解。 &nb“时间,地点,情况都不对。” &nb“什么意思?” &nb“小公子,您还没有真正地跟细作打过交道,自然不能明白他们是如何隐匿处事的,”阡陌给弩小公子递上了一盏茶道,“身为细作,是轻易不能与主人见面的,因为一旦被怀疑跟踪,他们就全完了。倘若蒲心真是大公子安插在公子身边的细作,他们最有可能做的就是互不往来,尽量避免单独见面,以免引起别人的怀疑,使他们的关系大白于天下,那就更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在府内秘密接头了,那样是十分危险的,您说是吧?” &nb“是这样啊……”弩小公子一脸茫然地抓了抓脑袋。 &nb“公子!”桑榆忽然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握着一封拜帖。 &nb阡陌快步走过去取了拜帖,回来呈给江应谋道:“这么早又是谁来邀约公子了?公子最近的邀约可越来越多了,昨夜才饮了酒,今日还是不出门为好。” &nb江应谋展开拜帖,弩小公子也凑过去瞄了一眼,念念有词道:“是一个……一个叫箫可鹫的人……这人的名字还真有趣,兀鹫的鹫,听着挺吓人的呢!” &nb阡陌脸色微微变了:“公子,真的是他送来的拜帖?” &nb“嗯,”江应谋合上拜帖扔在了茶桌上,“他请我前往城内海棠馆里坐坐,说有些事情想向我请教。” &nb“那公子去吗?” &nb“为何不去?”江应谋含笑看着阡陌反问道,“他一次又一次地向我靠拢示好,向我递送有用的消息,我想他应该不仅仅是想赢回你的芳心,他应该还有别的打算。去同他聊聊,又有何妨呢?” &nb“哦!那个箫可鹫是阡陌姐姐的相好啊!”弩小公子像发现什么稀罕物件似的嚷了起来。 &nb“谁跟你说的?别瞎说!”阡陌抬手就丢了一把梳子过去。 &nb弩小公子弹起,躲到江应谋身后,搂着江应谋的肩头央求道:“四叔,您是不是要去见阡陌姐姐那个相好?带我去嘛!带我去嘛!我也想见见那个兀鹫长什么模样!” &nb“行,就带你去瞧瞧那兀鹫长什么模样,不过,你总得先把衣裳穿上吧!江坎,吩咐个人去大夫人那边取了小公子的衣裳来,顺道把蒲心叫回来,说我们要出门了。” &nb“别叫她!别叫她!四叔您也不是去哪儿都得带着她呀!今儿带我,我也能伺候您呢!好不好,四叔?好不好,四叔?就带我嘛,不带她!不带她!” &nb弩小公子撒起娇来也挺可爱的,逗得江应谋呵呵直笑:“好,今儿不带她,带你,带你总行了吧?别晃了,晃得我头都晕了,那可去不了了。” &nb弩小公子蹦起来欢呼道:“四叔真好!” &nb她用了整整一上午来平复心情。 &nb没读那封信之前,她也觉得无所谓,不过就是一篇江应谋卖弄文采的小作罢了,即便辞藻华丽动情深刻,也不会触动她任何东西。但读过之后,她的心情却久久未能平复。 &nb那祭信很短,五六十个字,看过一遍后她几乎就能背下来了。整整一上午,她脑海里都会时不时地浮现出那信中的某些字句,特别是提首那四个字:吾妻小蛮。 &nb若非看到这封信,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个绰号叫小蛮,而私底下江应谋也常常这样叫她。 &nb最初她并不知道自己有了这么一个绰号,是偶然间听几个宫婢闲聊时才知道,江尘居然背着她给她起了个蛮公主的绰号。她当然生气了,拖着江尘就去找江应谋算账,没想到江应谋这个主子很仗义,帮江尘扛下了这件事,说蛮公主那绰号是他起的。 &nb就这样,她在江应谋口中多了一个称呼:小蛮。 &nb当她在那封祭信上看见小蛮二字的时候,眼泪忽地就涌了出来,止不住地涌着。那两个字就像一把钥匙,轻轻往她心上一捅,就又把她伤心之门打开了…… &nb原来自己挺脆弱的,仅仅两个字,就让自己泪如泉涌。 &nb身边忽然传来脚步声,她忙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低头整理手边那堆何首乌。 &nb“公子不在?”走来廊下的是江尘。 &nb“哦,”她敷衍地笑了笑,“对,公子出门儿了,不在。” &nb江尘在她对面的廊椅上坐下,悠闲地四处看了看:“连阡陌也不在?” &nb“阡陌去了太夫人那边,对了,”她抬头问道,“眉夫人和焉蕊珠你安顿好了?” &nb江尘点头道:“嗯,安顿好了。” &nb“不会被魏空明找出来吧?” &nb“不会,你放心好了。” &nb“那就好。你才回阁吗?吃过午饭没有?我去给你弄点……” &nb“不必了,”江尘抬手道,“你忙你的吧,我吃过饭回来的。” &nb她又坐下,将一只又一只的野生何首乌铺在了竹篾箩里晾晒,她想问问蕊珠怎么样了,那晚匆匆见过一面之后,又匆匆分开了,蕊珠那痴傻的笑容让她觉得心里像哽了一根鱼刺似的,隐隐作痛,想知道究竟为何蕊珠会变成那样,可她又不知道怎么提起这个话题。 &nb“何首乌谁挖的?”江尘又开口了。 &nb“弩小公子去城外挖的。他听说公子最近偶有失眠,何首乌炖乳鸽有宁神之用,便去挖了些回来。” &nb“那小公子对咱们公子是真有孝心,拿咱们公子当半个亲爹了。”江尘笑道。 &nb“听说那小公子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 &nb“你说沈迁大公子?对,那位大公子很早就过世了,在小公子不到两岁的时候就病故了,小公子一直是由他母亲郑少夫人养着的,每年都会往咱们府上跑一两趟,最粘的就是咱们公子了,当亲爹似的。不过这也难怪啊,”江尘晃了晃翘起的二郎腿,靠在廊椅上悠闲道,“打小就没爹,遇着咱们公子这样适合当爹的,能不亲吗?要换了是我,我也亲。” &nb“咱们公子适合当爹?”她抬眉扫了江尘一眼。 &nb“你不觉得吗?咱公子那脾气和性子多适合当爹啊!只是可惜了,”江尘略带惋惜的口吻,摇着头说道,“咱公子一个儿子都没有,你说,要是咱这院子里能多一两个小孩热闹热闹,那该多好啊!” &nb“公子不是说了吗?让阡陌,你,还有江坎各自都加把劲儿,该嫁的嫁,该娶的娶,早点给他这杜鹃阁添几个孩子,那他就满足了。” &nb“我是指望不上的,我还得照顾蕊珠呢!你见过蕊珠的,你觉得蕊珠适合生养吗?” &nb她伸出去拿何首乌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缓缓抬起双眸,眼含诧异地看着江尘:“这话什么意思?你要照顾那位蕊珠姑娘?你的意思是这辈子就不打算另娶了,就拿她当你妻子?” &nb“嗯。”江尘居然点了点头。 &nb她眉心微微拧起,眼中的惊愕也渐渐涌起:“你说真的?” &nb“嗯,真的。”江尘说得十分轻松淡然,略略有点江应谋俯身的感觉。 &nb“为何?哦,我的意思是说……” &nb“你不必解释,我明白,”江尘打断了她的话,微微一笑道,“我是个正常人,而且还是公子身边得力的人,像我这种人不说娶什么贵女公主,至少能找个千娇百媚,温文尔雅的吧,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nb“对。” &nb“蒲心,有些事儿你不知道,所以你大概不能明白我为何会有这样的决定,”江尘说着这话时,眼眸里多了一层淡淡的阴郁,“这世上的事,是有其因便有其果的,我一手造就出来的错误我没法完全弥补,唯有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能稍稍使我自己安心一些。蕊珠……她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我脱不了干系,所以把她从炎王宫带出来之后,我便下定决心,这辈子不会再娶了,照顾好她就行了。” &nb“那位蕊珠姑娘……是你从炎王宫里救出来的?” &nb“你如今已是公子身边的人了,咱们也算自己人了,告诉你也无妨。当初炎王宫里很乱,魏家夏家只顾着杀人抢东西,而我就趁着这股子乱把蕊珠装在了一只藏宝箱里搬出了王宫……” &nb“天哪……”她不由自主地摁住了怦怦乱跳的心脏,不是她太大惊小怪了,而是亲身经历过那场乱事的人都会知道,当时的炎王宫是多么血腥多么恐怖,能活着从那里逃出来是十分不易的。江尘虽是稽国人,但要顺利地把蕊珠带出王宫,也是需要很大勇气和努力的。 &nb她真的没想到,真的真的没想到最后救下蕊珠的居然会是江尘。她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自己最心爱的侍婢会是江尘救下的。想当初,江尘和蕊珠是那么地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nb这是怎么了?难道眼看炎王宫沦陷了,这男人忽然涌起了一丝丝同情?这是在赎罪吗? &nb“可你并不喜欢她,对吗?”她问得很直接。 &nb“喜欢?”江尘眼含惆怅地摇了摇头,“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没有资格再谈喜欢了。我余生除了效忠公子之外,都会用在照顾蕊珠上。做好了这两件事,我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nb“那你是在赎罪吗?” &nb“可以这样说。” &nb“向蕊珠赎罪?” &nb“可以说是在向蕊珠赎罪,也可以说是在向……我曾经的女主人赎罪。” &nb“你曾经的……女主人?” &nb“无畏公主,你听说过吧?” &nb她瞳孔微张,没有答出话来。 &nb“我曾经做过一件很对不起那位公主的事情,正因为那件事,公子不再要我,把我弃留在博阳二年,让我去做官,而他自己却跟着晋寒少将军外出征战。你知道吗?他当时走的时候,一个随从都没带,就那么孤零零地跟晋少将军走了,他从没这样过,他那样看着就像是去赴死的,我当时担心死了,真恨不得化身成一匹马跟着,唉……”江尘沉沉地叹息了一口气,“都是我害的……是我害得公子那样的。公子是那么地善良仁慈,把我当做亲弟弟似的看待,而我却……不说了,好像弄得你也心情不好了似的,咱们说点别的吧!” &nb“没事儿,”她其实还想听下去,“谁心里都有一段过不去的伤痛,说一说,或许会好些。” &nb“那你呢?”江尘冲她笑了笑,“你心里是不是也有一段过不去的伤痛呢?” &nb“我?”她垂头下去继续晾晒何首乌,“没有,像我这样无关紧要的人何来过不去的伤痛呢?有些小伤心小难过,自己躲起来哭哭也就过去了。” &nb“罢了,你不愿意说我不会勉强,因为公子跟我们叮嘱了,别问你的过去也不要打听你的将来,除非你自己愿意说出来。” &nb她拨拉何首乌的手微微僵了:“他真这么说?” &nb“嗯。” &nb对话没再继续,因为弩小公子忽然肩扛一只肥滚滚的灰兔子跑了过来,笑嘻嘻地喊道:“江尘哥!” &nb江尘起身道:“去打猎了?” &nb“肥吧?我自个猎的,晚上庖了烧上咱一块儿喝酒!哎,”弩小公子顺手就将那只肥兔丢在了蒲心跟前,“还坐这儿干什么呢?这么没眼力劲儿啊?拿着,收拾干净了,晚上烧一锅菜,记得多放丁香,本公子喜欢那味儿知道吗?” &nb“公子呢?”江尘又问。 &nb“后面呢,走,江尘哥,我带你去瞧瞧我和四叔今儿的收获,可不止这点呢!” &nb-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可这样离开 &nb弩小公子兴奋地拉着江尘去迎他的四叔和今日的收成去了,她则弯下腰,默默地捡起了那只灰兔,凝着兔身那灰黑相间的皮毛,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沉思当中—— &nb蕊珠是江尘救的;江应谋给自己写了那么一封言语亲切且悲恸哀伤的祭信;江应茂说江应谋最爱的是自己;江应谋还想对付魏家夏家;炎国灭了之后江应谋并没有安享富贵,而是随晋寒出征去了; &nb这一切……是不是可以表明,其实在炎国灭了之后,江应谋并没有想象中地那么心安理得?他和他的江尘,是有所愧疚的? &nb可愧疚能换来什么?换不回自己原来那张脸,也换不回父王母后的性命,更换不回炎王宫昔日的盛景……江应谋,何须再愧疚?心安理得多好,何必愧疚? &nb手下的那只灰兔忽然动弹了一下,惊醒了在正在自己思绪中挣扎的她,她垂眸一看,只见那灰兔轮了轮眼,再探手往它腹上一摸,气息仍在,还没死。 &nb晚饭桌上自然不会再有这只兔子的身影,因为她把它救了,与小叶子养的另外两只小兔关在了一块儿。往席上送去了最后一道菜后,她顺道回了自己院子,蹲在锦鲤池左边圈出来的兔窝旁看了看那只死里逃生的兔子。 &nb今晚,她不想一直待在江应谋身边,也不想跟江应谋说太多的话。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找个安静的角落,或者安安静静地去做一件事,这样才能将自己心里涌起的那些凌乱一一整理清楚。 &nb你知道她今日一整天都在想什么吗? &nb没错,是江应谋,她后来发现她今日一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江应谋,从早晨看了那份祭信到下午听了江尘那番话,直至刚才去上菜的时候,她脑海里反复出现的都是江应谋。回到这男人身边这么久,她从未如此过。 &nb不但如此,她还发现自己的思绪有所偏离了,特别是在听完江尘那些话后,她居然自己在心里去想象江应谋愧疚悔恨起来的样子,想象那男人颓废不安地撑着脑袋焦虑的样子,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一直去想象江应谋是如何悔恨的呢?这是要心软了吗? &nb不可以这样,仇还是要报,不可以这样心软。 &nb一层软披忽然落在了她的肩上,她陡然一惊,立刻起身回看,竟是江应谋。 &nb“公子……” &nb“原来你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江应谋反背着手,缓步走进了兔笼,垂头打量了一眼那只正在熟睡的小灰兔,含笑道,“你打算今晚搬到这儿来照顾它吗?这么不放心,可一点都不像你呢!” &nb“公子没陪二公子他们喝酒了?” &nb“阡陌唠叨,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最近喝酒太多,不许我喝了,江尘在那儿陪他们呢!”江应谋回转身来,微微含笑地看着她,“不过你今晚挺适合喝酒的,想想我陪你喝一点?” &nb“不用了……” &nb“我说过,把秘密揣着心里睡觉很累,你不会睡得好。” &nb“我没有心事……” &nb“你每回说没有心事的时候,就像弩儿说他不怕高一样,心里和脸上是两个色儿,”江应谋迈近了两步,身上那股夹杂着檀香香气的酒味儿绕上她的鼻尖,“口不对心,这样活着不累吗?” &nb“公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她垂头道。 &nb“又来了,”江应谋微微吐着酒气笑了,“我最不喜欢看你这样,像只刺猬,刚刚碰到你,你全身的尖刺都竖起来了,仿佛准备随时朝我扎过来似的,我有那么可怕吗?或者说我有那么可恨吗?随口问问,不必又给我脸色看吧?弩儿说得对,咱们杜鹃阁谁脾气最大,怕就数你了。” &nb“我看公子还是回去陪二公子吧,您难得请他过来吃顿饭,您这个主人家都走开了,那怎么好?”她迅速扯下肩上的软披,塞到江应谋手里,“您还是赶紧回去吧,奴婢要回茶间帮忙了……” &nb“等等!”江应谋叫住了她。 &nb“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她转回身问道。 &nb“明儿一早随我去城外狩猎。” &nb“不是才去过吗?” &nb“今儿去得晚,弩儿还不尽兴,与箫可鹫约好了明日再去,你也一块儿。” &nb“是,我知道了。” &nb她应完声匆匆走开了,江应谋凝着她的背影沉默了很久,直到江尘跑出来找他时,他才回过神来。江尘从他手里拿过软披,抖了抖给他披上了:“怎么拿着不披上?您跑这儿干什么?看兔子?” &nb他反背着手,踱步回兔笼旁:“她有点熬不下去了。” &nb“她?您是说林蒲心?” &nb“她始终不肯跟我说实话,憋在心里的东西越多,人就越疲惫,越容易出事。” &nb“她没有跟你坦白今早与大公子见面的事?那您觉得大公子为何会忽然找她?” &nb“任何可能都有,如果她真是细作的话。” &nb“公子,我劝您还是……虽然我看得出来您很舍不得,但林蒲心跟咱们不是一条心的,您还是舍了吧!有些人是可以教诲的,但有些人是宁死不听劝诫,您也拿他们没法。您已经给了林蒲心很多次机会了,是她自己不珍惜,这也怪不得谁。” &nb“舍了她很容易,”江应谋往锦鲤池边走去,“不过就是一副镣铐或者一剑封喉罢了,甚至她背后主使是谁我也可以不去查了,可是江尘,舍了她,我又上哪儿去找一副如此有效的止痛散呢?” &nb“公子您糊涂了吧?她不是无畏公主……”江尘略感惊讶道。 &nb“我说过,她不是无畏,无畏已经死了,可是以前无畏也跟我说过,万一哪天不幸战死了,会派小祭仙来找我的,你说林蒲心会不会就是无畏派来的小祭仙呢?” &nb江尘偷偷地往上翻了个白眼:“我说公子,小祭仙那话您也信?那也就是炎氏的一个传说,说炎氏王族女子从一出生开始就会有一个小祭仙守护,死了之后,未了的心愿会由小祭仙帮忙完成,心愿了结之时,也就是小祭仙灰飞烟灭的时候。公子啊,那也就是个传说而已,这世上根本没有小祭仙。您别想多了,林蒲心就是林蒲心,她不是无畏公主的小祭仙。” &nb“万一是呢?” &nb“怎么可能……” &nb“万一是呢?”江应谋转过脸来,鲜有地露出了一丝丝男孩子般顽皮的笑容,“万一林蒲心真是呢?万一无畏死后真的派她的小祭仙来找我,告诉我她已经原谅我了呢?” &nb“公子,”江尘眉头都皱了起来,“您是不是喝多了啊?” &nb“呵呵呵呵……”江应谋仰头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 &nb江尘更怵了:“公子您别吓我啊,您这么一笑,我都毛骨悚然了。好好好,就算林蒲心是无畏公主派来的小祭仙吧,可她是个坏祭仙啊,咱们不能留她呢!” &nb“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个坏祭仙了?细作中也有好的。” &nb“公子……” &nb“回吧!”江应谋抬手拍了拍江尘的肩,带着一脸悠哉乐哉的笑容走开了。 &nb江尘双手叉腰,对着池里游来游去的锦鲤们呼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我真宁愿林蒲心从来没有出现过,瞧瞧你们的公子,好像都快被她弄迷糊了,唉……” &nb翌日上午,城外三里处的驷马沟沟口,箫可鹫与江应谋一行汇合后,纵马往沟内奔去。 &nb弩小公子十分兴奋,一直奔在前头,箫可鹫紧随其后。江应谋是来散心的,骑了他的灰色大马,慢悠悠地走在后面,她和江坎分列左右。 &nb“公子,”江坎忽然勒住马,指了指二十步远的矮丛里,“那儿好像有只短尾巴的,您试试?” &nb江应谋勒马望了一眼,回头笑问她:“要不要捉了给你的小灰兔做伴?” &nb她抬腿跃下,蹑手蹑脚地向草丛里的那只短尾巴靠近,可那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儿,蹭蹭蹭几下就蹦得不见了。江应谋在背后喊道:“蒲心,捉着没有?” &nb“没呢,跑了。” &nb“那我在这儿等你,你去捉了回来。” &nb“行!” &nb她猫着腰往前寻去,追了一小截子路终于又发现了那灰灰的小短尾巴,瞄准了,像猫一样地扑了上去,双手一摁,稳稳地将那活蹦乱跳的小家伙捉了起来。她轻轻地拍了拍那小家伙圆鼓鼓的肚子,咧嘴笑了:“吃得不少呢!别慌,不吃你,就想带你回去跟我家那只做做伴儿而已,走吧!” &nb抬脚刚往回走了两步,她忽然察觉四周有异样,不禁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了两眼,除了树林,似乎没有别的。不过,她并没有放松警惕,左手放走了那只小灰,右手拔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轻喝了一声:“谁?” &nb一个身影如鬼魅般地从她前方那棵油桐树后闪了出来,她忙后退了两步,抬起匕首警戒道:“什么人?” &nb“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警觉,而且看起来有些身手,很好。”一个轻柔低缓的女声从那薄纱下飘出。 &nb“你是……”她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nb“不必惊慌,我不是来杀你的,相反,我是来帮你的。” &nb“帮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nb“一个你迟早都会见到的人。” &nb“别跟我故弄玄虚!”她冷冷地盯着对方道,“要么说,要么等我捉你再说也不迟!” &nb“脾气挺硬的,呵呵,这似乎跟我之前听说的不太一样啊,无所谓,只要人是对的就行了。” &nb“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想干什么?” &nb“跟我走吧,林蒲心,去你该去的地方。” &nb“什么地方是我该去的?我又凭什么跟你走?” &nb“难道你愿意一辈子留在那个江应谋身边为奴为婢?像他那种背信弃义之人根本不配你服侍左右。你得跟我走,跟我走你才会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nb“我说了,我不喜欢故弄玄虚,”她紧了紧手中的匕首,眼露杀气道,“所以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想怎么样不如直说!” &nb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她隐约觉得是出事儿了,拔腿想往回跑,却被那女人从后面追了上来,拦下了她的去路。 &nb“你不能去。”那女人拔出短刀横向而对。 &nb“你想对付江应谋?”她不由地毛骨悚然了起来。 &nb“他本就该死,”那女人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杀意,“像他那种人,早就不该留在这世上了,你也不应该继续留在他身边,为他治病为他疗伤,就应该让他去死。” &nb“让开!”她骤然怒了,无畏公主不喜欢别人挡道,又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nb“呵,脾气还真不小!不过你是应该有这样的脾气,有这样的脾气才能配你那样的身份……” &nb“真啰嗦!”她沉哼了一声,直接扑了上去。 &nb江应谋肯定遇伏了,凭不远处传来的声响和这女人刚才的话就可以判断。这趟出来江应谋并没有带多少护卫,就只有她和江坎,以及三个护院。倘若对方人多的话,江坎和那三个护院未必能应付得住。 &nb“别再拦着我!”她用匕首抵住了那女人的刀锋,一鼓作气,逼得那女人连连后退,最后将其抵在了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nb“别这么执迷不悟,林蒲心!”那女人也咬牙相抵,“江应谋是咱们共同的敌人!” &nb“不,”她眼眸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幽光,“他是我一个人的敌人!” &nb“林蒲心……” &nb她忽然腾出一只手,朝那女人的太阳穴上横击了一掌,那女人吃痛了一声,手里的短刀落下,整个人也缓缓地往地上滑去。 &nb她丢开了那个女人,转身迅速往回跑。等她跑回刚才江应谋停留的地方,却已经看不见江应谋了,只剩下两个受伤的护院和几摊鲜血。她忙冲过去扶起其中一个护院着急地问道:“公子呢?” &nb“快……那边!”那护院吃力地抬起胳膊,往西边指了指。 &nb“先撑着!” &nb她翻身上马朝西边追去,她想,至少江坎应该还在他身边,江坎身手也不错,至少可以暂时保护住他,刚才那女人是谁,这回来偷袭江应谋的又是谁?博阳这地方怎么了,为何接二连三地出现偷袭? &nb江应谋,你自己也是会点防身术的,应该不会那么轻易被人给杀了吧? &nb瞥见树叶上有血迹时,她立刻放慢了马速,四顾左右地寻了起来。一抹竹叶青的带子忽然扫进了她的眼帘,她立刻跳下马背奔了过去,就在挂着带子的那丛龙葵草后面,她发现了浑身是血的江应谋——右侧小腹被捅了一剑,鲜血浸染了整个腹部,猩红猩红的,看上去是那么地夺目血腥,而江应谋本人,早面无半点血色,好像已经没气儿了似的躺在那儿! &nb“江应谋!”她吓了个脸色发青,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去探了探他的颈脉,还好,活着的,还活着,接下来该干什么呢,对,止血,得赶紧止血! &nb江应谋的身子不能失血过多,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男人之前虽然恢复得很好,但终究是底子太薄,经不住过大的折腾,倘若不能及时止血,他很有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当场死亡。 &nb可她是慌的,不知是看见了这男人腹部那一大片血还是那张貌似快要枯萎的脸,她竟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奔回马匹旁边取药的时候摔了一跤,奔回来的时候又摔了一跤,用右手往伤口上抖止血药散的时候,那手哆嗦得像发了羊癫疯似的! &nb“江应谋……”她手抖,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没用?就来了两个刺客就把你弄成这样了,还说什么对付魏家夏家?你果然都是吹牛的吧?听见我说话了吗,江应谋?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儿!” &nb这男人没给她任何回应,依旧面色苍白地在那儿躺着,仿佛已经死了过去。 &nb“我跟你说,你还真不能这样死了,你要这样死了那就太过分了知道吗?我有多少帐还没找你算呢!”撒完止血药散,她又用微微颤抖且满是鲜血的手去掏事先准备好了的包扎布带,“江应谋你真是个笨蛋,我老早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光是脑子聪明,不会功夫有什么用?人家一剑刺过来能用你的聪明去挡着吗?真是个笨蛋,什么稽国第一聪明人,也就是个笨蛋!笨蛋!” &nb一阵风过,一大股浓烈的血腥味儿扑散开来,头顶上响起了两声呱呱,是闻着味儿赶来的乌鸦。 &nb“滚!”她仰头怒喝了一声,乌鸦被惊,扑着翅膀飞开了。 &nb包扎妥当,她又爬起来奔向了自己的马,从马背上的搭囊中取出药丸盒子和水囊,给江应谋服下了五颗百参丸,跟着又再查看了一下伤口,血给止住了,她稍微松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斗篷给江应谋覆上了。 &nb跟着,她开始试着喊醒江应谋,因为在这样阴冷潮湿的林子里,醒着会比一直处于昏迷中更安全,但一声过去了,十声过去了,二十声过去了,三十声过去了,江应谋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nb“江应谋……”不知是喊累了还是心累了,她喊着喊着,嗓音便酸涩了起来,脱口而出的这三个字隐隐地带着点哭腔。她埋头下去,将额头放在了江应谋胳膊旁,双肩耸动了两下,两行清泪滑落,滴在了碧绿的青草叶儿上。 &nb这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什么强大的气流侵袭了自己,冰凉蔓延全身,恐惧逼近心门,无助得像个快要失去至亲的人一般,只会默默淌泪了,可眼前这个明明是自己仇人! &nb为何,为何在这一刻不是欣喜若狂?为何眼看着江应谋将死却不是彻头彻尾地快意恩仇?那侵满全身的冰凉来自何处?这穿彻心扉的凄寒又来自何处?一阵一阵的,逼得自己像个可怜的弃妇似的在这儿作莫名的哭泣。 &nb江应谋,这算什么?我活过来了,你又死了,你告诉我这算什么?我的仇该找谁去报?你干完了所有的恶事却撇下我一个人孤单地在这世上复仇,那是不可以的,你得活着,活着看我如何恢复炎氏山河,看我如何将那些罪恶之人送入无间地狱,你得给我一个解释……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你知道吗? &nb原来,当一个与你共享过曾经的人要离去时,即便他是你的仇人,你也未必可以快意恩仇,因为你心中仍为他保留的那部分会在这个时候生生地从你柔体里拉扯出去,生痛,绞痛,各种痛楚全都会涌上来…… &nb原来,当江应谋即将离去时,她所收获的仅仅是这样的痛而已。 &nb“江应谋,你一定要一直这样卑鄙无耻任性可恶吗?”她缓缓抬起头,双瞳里满是不断垂落的泪珠,“我曾相信你是个好人,难道你就不能做一回好人吗?醒过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背叛炎王室?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自己去找答案,一个人孤零零去寻找一个你可能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答案,很累知道吗?江应谋,江小白,你得醒过来,你要是个男人你就得醒过来!” &nb可那张白如死灰的脸没有一点反应,就像一幅简单素雅的水墨画褪去了大部分颜色,仅余下干枯的白和似有似无的黑,惨淡且灰暗。 &nb“江小白……”她哽咽得再次垂头,“你太卑鄙了……什么卑鄙的事儿都让你干了,早知道就该让我亲手解决了你,你个卑鄙小人…… &nb“无畏……”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忽然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nb“江小白?”她猛地抬起头,“你醒了?” &nb“无畏……” &nb-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一十五章 做个决定 &nb“什么?你要水?”因为激动,她又开始剧烈颤动了起来,往前趴了两步,俯身下去贴近了问道。 &nb“无畏……” &nb“呃?什么?你说什么,江小白?你能不能先睁开眼睛再说?”江应谋那气若游丝的喉音实在太细太弱,除了他自己,别人恐怕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nb或许听见了她的呼唤,他那一双松散疲倦的白眼皮像徐徐开启大幕似的缓缓地打开了——灰黑色的瞳孔里布满了虚弱,空洞洞的像没了灵魂似的,但那股江应谋式的忧郁仍在。 &nb“认得我吗?”她睁着一双大大的泪眸,也不管眼泪如何啪啪地打在江应谋脸上,就只想从这男人口中多听到一句话,哪怕多一个字也好。 &nb那双灰眸凝了她好一会儿,终于有所回应了:“别哭……哭什么呢……好好的……我不会去跟……跟父王告状的……” &nb“什……什么?”她脸色微微僵了,父王?这是哪儿跟哪儿呢? &nb“怕了吗……终于知道怕了吧……”他略略发凉的手背缓缓抬起,轻轻地落在了她满裹滚烫泪珠的右眼角,“你可真是个小蛮子……炎小蛮……这名字取得真没错……别哭了……我不跟父王告状……乖……” &nb天,他是伤迷糊了吗?他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的上吟殿吗? &nb那一回,他也是这样地昏死了过去,就因为她那不知轻重的一脚。当时她害怕极了,一直守在他床前,哭着跟他说:“江小白,你不要死,我不踹你了,你不要死好不好?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你不醒过来的话我还会继续踹你的,醒醒啊!醒醒啊,江小白!” &nb然后,过了没多久,他真的就醒了,醒来后也是这样温柔地替自己拭着泪水,跟自己说:“乖……别哭了……我不去告状……咱们谁都不跟父王说……连母后都不说……好不好?” &nb难道这男人真的伤糊涂了,意识出现了错位,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时候?以为自己就是那守在床前痛哭的炎无畏?他居然会有这样的错觉? &nb她心口没由来地就酸涩了起来,缓缓垂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了覆盖于江应谋胸前的鸦青色斗篷上,哭着哭着,那只微凉的手又伸了过来,来回地在她满是泪痕的脸颊上摩挲:“乖……我都原谅你了……别哭了……炎小蛮是不哭的……你忘了?” &nb“你知道……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她哽咽得都快说不出话了。 &nb那只手绕过了她,轻落在她后脑勺处,稍稍用力往下一带,她上半身就像一截轻绸似的,柔柔地落在了江应谋的左胸口上:“你当我真的伤糊涂了吗……我没有……我记得……你是我最心爱的小公主……炎无畏……” &nb什么? &nb仿佛有谁狠狠地朝她心口上击打了一拳,方才盘亘在心口的那股酸涩瞬间化为了肝肠寸断的沉痛,使她瞬间有种想要歇斯底里的感觉!她睁大了泪眸,死死地盯着眼前微微摇曳的几株青草苗,大滚大滚的泪水从她湿润的眼眶中翻滚涌出—— &nb我是你最心爱的小公主……江应谋,你确信如此? &nb“无畏……”江应谋又轻唤了起来。 &nb她惊愕着,凝噎着,没有回答。 &nb“无畏……别哭了……”江应谋用他那只大手轻揉着她被汗水打湿了的长发,“再哭……江尘会笑话你的……我还没死……等我死了你再哭也不迟,对不对?原来……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是个小鼻涕虫……很羞人的……别哭了知道吗?” &nb江应谋,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这真的是你的心里话吗?你真的还留恋待在上吟殿的那六年?你真的还留恋……我吗? &nb除了痛哭,她不知道此时还该做些什么了。江应谋的每一个字都像酸涩的米醋正一点一点地溶解着她内心的尘垢,也染熬着她的伤口,痛得不知所措,因此也哭得无法复制。 &nb良久,当她再次抬起头来时,发现这男人又晕过去了。她赶紧一探他的脉息,还好,脉息比之前有力,不会有性命大碍了。 &nb随后,箫可鹫和江坎赶到,这场危机总算过去了。 &nb在将江应谋抬往沟口外农户家的路上,江应谋又醒过一回,这一回,他的意识没再错位,十分地清醒。他告诉江坎,暂时不要回城,去晋寒在城外的寒梅馆。 &nb夕阳垂落时,窗外芭蕉叶上响起了啪啪啪的坠雨声。盘腿坐在凭几前调和药膏的她停下手来,往窗外望了一眼,伸手掩上了窗户。回过头去,薄纱帐内的那个人还沉睡着。 &nb门忽然开了,晋寒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钻进纱帐探看了两眼,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nb“醒过几回了?”晋寒嗫着声儿问她。 &nb“送到您这寒梅馆来之后,就醒过一回,晌午时分醒的,服下药汤后便一直睡着。”她道。 &nb“真无不妥了?” &nb“伤口不深,且刀剑无毒,歇上半月便可痊愈,没有不妥之处。” &nb晋寒稍稍松了一口气,不住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真真是吓死我了,一打宫里出来就听说他遇刺了,我还以为陈冯是在跟我说笑呢!” &nb“少将军不打算回城了?” &nb“城门已落锁,回是回不去了。你先出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一会儿。” &nb她抱着药膏盒子退出了房间,正打算去后厨瞧瞧给江应谋煨的鲜汤,刚下了回廊,弩小公子忽然打旁边圆拱门里窜了出来,拦下了她的去路。她抬头问道:“小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nb“把那个给我!”弩小公子手指着她腋下的药膏盒子道。 &nb“您要这个做什么?” &nb“让你给我就给我,你那么啰嗦干什么?”弩小公子的口气很急躁。 &nb“这是为公子伤口愈合而准备的药膏,请恕我不能随便交给您。您不通药理,万一弄混了,对公子伤情没有好处。” &nb“我看你心虚吧?”弩小公子往前迈了一步,双目瞪起,仿佛想摆出点骇人的气势来吓唬吓唬她。 &nb“小公子这话是何意?奴婢为何要心虚?” &nb“别装了,林蒲心,你是茂大叔叔派来的细作对吧?那日我亲眼看见你在回廊那儿私会茂大叔叔,跟他窃窃私语,你说,当时你们俩是不是就在密谋今日刺杀我四叔的事儿?”弩小公子威吓道。 &nb她浅浅一笑:“原来小公子您是这么想的?您认为今日这起刺杀是我与大公子联手做出来的?倘若真如您所言,那我何必还救公子?” &nb“这叫故擒欲纵,你以为我不懂?” &nb“原来小公子还知道故擒欲纵?” &nb“本公子知道的多了去了,你少小瞧人!” &nb“不敢小瞧您,但奴婢也实在没功夫照应您,奴婢先告退了……” &nb“休走!”弩小公子说着便出手了。 &nb她侧身一躲,躲过了这小公子的第一拳,跟着又用空闲的右手接住了他的第二拳,没想到他还不罢休,扯回手一个回旋踢,将她左腋下夹着的药膏盒子给踢飞了。 &nb那盒子飞进了回廊,撞上木柱上,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内里新制的那两贴药膏散落了出来,面朝下,全给脏了。她脸色一沉,转头盯着这小公子,有些生气了:“你凭什么糟蹋这药膏?” &nb弩小公子眉梢轻抖:“我四叔不用你制的药膏!谁知道你会不会在药膏里下毒?” &nb“我要杀他会留他命到今日?” &nb“哦!你终于承认了是不是?你其实就是想杀他?”弩小公子跳起来嚷道。 &nb“简直无理取闹!” &nb“分明是你做贼心虚!” &nb她不打算再理会这黄口小儿,迈上回廊台阶,打算把那药膏盒子收拾起来,可怎知这小公子抢先了一步,抱起地上的药膏盒子冲她嚷道:“杀人凶器,你休想再拿回去!我要带回给江太爷爷,让他揭穿你这害人精的真面目!” &nb她眸光微暗:“把盒子还给我。” &nb“不还!” &nb“我再说一遍,把盒子还给我!” &nb“杀人凶器凭什么还给你?有本事你自己过来拿啊!” &nb这小鬼真真地欠收拾! &nb不出三招,她已擒下这小鬼,反拧了他那两条细胳膊,贴面摁在了冰凉的木柱上。他又怒又羞,大声嚷道:“快来人啊!林蒲心要杀人灭口了!快来人……疼疼疼!林蒲心你要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姨奶奶不会放过你的!” &nb“怎么回事?”陈冯匆匆从回廊另一边跑了过来。 &nb“陈冯叔救命啊!林蒲心想杀人灭口!她想用药膏害四叔!陈冯叔快救我!”这小鬼见了陈冯,立马高声嚷嚷了起来。 &nb“蒲心姑娘,先放了小公子再说!”陈冯劝道。 &nb她没松手,眸光冷冷道:“他不是已经嚷开了吗?我不杀他,倒像有点对不住他似的!” &nb“别这样,蒲心姑娘!弩儿只是个小孩子,他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 &nb“小孩子?十三岁有余,正当是勤练功夫努力习学之时,他却在做什么?玩这种无聊的细作游戏,也该当是沈氏一门日渐凋零!” &nb“你又算什么?”弩小公子侧脸朝她嚷嚷道,“你也就是个卑鄙无耻的细作!” &nb“你日后或许连个卑鄙无耻的细作都做不了!” &nb言罢,她将这小鬼推给了陈冯,陈冯慌忙双手扶住了。可刚站稳,这小鬼又想扑回来,陈冯赶紧拽住道:“别闹了,弩儿!她不是刺客,你想多了!” &nb“你们才都给她哄骗了呢!”弩儿脸皮通红地瞪着她,气哼哼道,“她方才还说想杀四叔,她就不是好人!” &nb“够了,弩儿!”陈冯将他往后扯了一步,摆正了脸色道,“你忘了你四叔是怎么说的了吗?让你最近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寒梅馆里,不许乱说话也不许乱跑,更不许闯祸。林蒲心她不会是刺客,这一点陈冯叔可以向你担保。好了,去别处玩去,不要再闹了,你四叔得安静修养呢!” &nb“陈冯叔,您就这么信她?”弩小公子很不服气。 &nb“不是信她,是有根有据地推断出来的。弩儿,你真别闹了,好好地在寒梅馆里待着,别给你四叔和我添麻烦了,知道吗?快去!” &nb弩小公子十分地不情愿,袖子一甩,气冲冲地走了。 &nb陈冯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只摔破了角的药膏盒子,低头看了看道:“这盒子可惜了,里面的这些药也可惜了,不过没什么要紧的,应谋家大业大,像这样的盒子还浪费得起,回头让他重新给你置一个新的。蒲心姑娘,弩儿太心疼他四叔了,言语有些莽撞,你别放在心上。” &nb她伸手拿过那只盒子,屈膝蹲下,将能捡拾起来的药材和小器皿重新装了回去:“我也不是非要跟他计较,我心疼的是我做了两个时辰的药膏,像他那样的金贵公子,又怎知别人的滴滴汗水?” &nb陈冯也蹲下帮忙捡拾:“弩小公子从小没了爹,与应谋又十分有缘,向来就最在意应谋了。眼见着应谋被人刺杀又寻不着刺客,所以才会将一肚子闷气撒在你身上……” &nb“难道陈冯先生不会怀疑我吗?”她挑起眼皮,直盯着陈冯问道。 &nb陈冯抬起眉,冲她浅浅一笑,将手里的竹药勺子放回了她怀里的盒子中:“这问题问得好,我那儿正好带来了一些药材,你可以去挑选一二,再为应谋做一贴药膏,咱们也正好可以聊聊,你觉得呢?” &nb“可以。” &nb陈冯在得知江应谋遇刺受伤时,从家里带来了不少贵价药材。她一面在那张摆满药材的凭几上挑选着一面说道:“陈冯先生有话无妨直说吧!” &nb陈冯坐在她对面,手捧茶盏笑了笑:“蒲心姑娘是个聪明人,我想我就不用绕弯子了,蒲心姑娘,你觉得应谋待你如何?” &nb“他是个好主人。” &nb“仅此而已?” &nb“仅此而已。” &nb“难道你从未想过此生就追随于他了吗?” &nb“没有。” &nb“你还是会回去寻你的旧主?” &nb她停下手,挑起双眉:“旧主?陈冯先生是在质疑我的身份吗?” &nb陈冯嘴角勾起一丝抿笑:“难道你的身份不值得质疑吗?其实我想告诉你,身为细作,你的任务完成得并不是特别地出色,你的失败可能很大程度上得归咎于应谋太过敏感聪明了。你知道吗?他早就怀疑你了。” &nb手指捻起的那根当归落回了盘中,她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你说什么?” &nb“应谋早就怀疑你了。” &nb“多早?” &nb“究竟是哪个时候开始怀疑的他没跟我说,但确实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nb“他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是想看着我一步步地在他眼前愚蠢下去?” &nb“为何要这样说他?为何你不把他对你的纵容看成是一种护佑?一种男人对女人的护佑,他想你过得好,他想你留在他身边,舍弃你的旧主,做一个开开心心的林蒲心。” &nb“我没有旧主……” &nb“不管有没有,不管你从前如何,蒲心姑娘,你是否能从此刻开始认真地思量思量?” &nb“思量什么?” &nb“要不要留在应谋身边。倘若你愿意,那就斩断从前的一切,安心地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女人,倘若你不愿意,我很诚心地……请你离开。”陈冯比划了请你离开的手势。 &nb她重新拾起了那只当归,放在鼻边深嗅了一口气:“你是不是也误会了?你也认为江应谋是喜欢我所以才留我在身边的吗?你要这么想,那就跟大公子一样地愚蠢了。” &nb“我知道他不喜欢你,他对你……是一种你可能无法理解的感情,说得直白一点,他喜欢你停留在他身边的感觉,就像养了一只小兔,他喜欢看着这只小兔安然无恙地待在他身边,那样,他会很安心。” &nb“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这样奇怪的嗜好?” &nb陈冯垂眉抿了口茶:“这是他的私事,我不太好跟你说。不过,我真的很诚心地请你考虑考虑,要么留下,要么离开。你我都不傻子,这样的故作不知持续不了多久,你那可疑的身份终究是会被人翻出来曝光于天下。” &nb“这是江应谋的意思吗?” &nb“不,这是我自己的意思。林蒲心,应谋真的是个好男人,这世间有多少女子都想一世追随于他,你何不放下从前,安心地侍奉他左右?他不会辜负你,也不会再纳娶别人,你若在,他余生必会忠诚于你,你又何乐而不为呢?一个女人,拼杀争斗终究不是她的正途,得一如意夫君抚育一两个儿女,那才是她该做的。” &nb她垂下眸去,久久没有言语,良久后,她收拾起那几样药材起身道:“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我会好好考虑的,先走了。” &nb“蒲心姑娘……”陈冯起身叫住了她。 &nb“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nb“倘若你真的决定要离开,别告诉应谋,我会送你的。” &nb“好……”她抿了抿嘴唇,嘴角露出一丝丝苦笑,“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nb陈冯拱手道:“多谢!” &nb她离去不久后,晋寒来了,见陈冯坐在一堆药材前发神,走过去坐下问道:“想出什么头绪来没有啊?想出刺客是哪路的了?” &nb陈冯凝着手里的那支人参,晃了晃脑袋:“我没想那事。” &nb“你不是想那事儿,那你在想什么啊?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把刺客找出来,你不知道吗?” &nb“我方才跟林蒲心说了。” &nb“跟她说什么了?” &nb“要么离开,要么留下。” &nb晋寒稍微一愣,继而明白了陈冯那话的意思,因为两人私下也议论过这事:“她怎么说?” &nb“她说她会考虑。” &nb“那你觉得她会离开应谋吗?” &nb陈冯深呼吸了一口气,眉梢处带着淡淡的愁:“说实话……我觉得会……” &nb“那不很好吗?”晋寒摊开手道,“她离开了是好事儿啊!你为什么还在这儿愁眉不展呢?难道你想她继续留在应谋身边挖坑设陷阱?这回的事看起来是不像她干的,但谁能料到往后她会对应谋下什么狠手呢?走了好啊!早走早好!” &nb“可我担心应谋……” &nb“担心应谋什么?怕她走了之后应谋会伤心难过,就像从前那样?不会的,”晋寒连连摆手道,“她是林蒲心,她不是炎无畏,应谋顶多不习惯个三五几日,久了也就淡忘了。” &nb陈冯缓缓抬起双眸,目光严肃地看着晋寒:“你知道江尘今日来瞧应谋时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应谋告诉他,林蒲心或许是无畏公主派来的小祭仙,我觉得应谋好像陷得有点深了。” &nb“什么东西?小祭仙?那是什么玩意儿?”晋寒纳闷道。 &nb“那是炎氏的一个传说,可谁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无畏公主真有小祭仙护佑,也不可能是林蒲心,对不对?” &nb“应谋是迷糊了吧?传说而已,他真的就相信了?” &nb“不知道,”陈冯晃了晃脑袋,面带愁容道,“但愿他只是说笑罢了,而不是真的相信了炎氏那个传说。林蒲心不可能是无畏公主的小祭仙,无畏公主不会派一个坏祭仙来报复应谋,她飞升后,必定已经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又怎么会想着来报复应谋呢?” &nb晋寒往上翻了个白眼:“我看是你们都想多了!林蒲心就是林蒲心,哪儿来什么小祭仙?应谋是太思念无畏公主了,才硬生生地给自己编出了一个小祭仙,他迷糊你也跟着迷糊吗?要说这事儿很简单,让林蒲心离开,与应谋此生不复再相见,那不就完了吗?有那么复杂吗?别瞎想了,还是好好想想那拨刺客吧!我看博阳最近别想太平了,那帮子家伙实在太嚣张了,接二连三地闹出动静,真想捉来一只好好瞧瞧,是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 &nb-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一十六章 离开 &nb深夜,江应谋又醒过一回,服侍他咽下汤药后,一身疲惫的她顺势滑下,就靠在床沿边上发起了神。 &nb她很乱,因为乱,而更加身心俱疲。 &nb从树林里回来之后,她不断地在回想从前的种种,她与江应谋的,父王母后的,她是如何重生在这个叫林蒲心的姑娘身上的,以及她是怎样一路从锦城来到博阳,待在江应谋身边到至今的。 &nb每一段旧事,都像一个梦,接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还会经历怎么样的梦。 &nb轻作叹息后,她抱膝埋首,暂且将脑子里那一股子沉重置于膝上,合上眼,什么都不去想。正放空心神时,头顶漩涡处忽然多了一道温热,仿佛有谁轻轻地将手掌覆了下来。她稍稍一愣,缓缓抬头:“公子您又醒了?” &nb“弄醒你了?”江应谋那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歉意。 &nb“是疼吗?”她转过脸去,江应谋果然是睁着眼的,正微微含笑地将她看着。 &nb“对,”江应谋喘息了一口气,“有点疼……” &nb“那奴婢还是给您再用点止痛散吧……” &nb“不用,”江应谋摁住了她的肩头,脑袋在枕头上轻晃了晃,“止痛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用多了不是好事儿。这样的疼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还受得住。只是要辛苦你,再多陪我说会儿话了,行吗?” &nb“公子想说什么?” &nb“呃……”江应谋眼望着纱帐顶上垂下的流苏香球,习惯性地用右手大拇指在她胳膊轻点了点,“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咱们有很多可以说的,却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nb她也有这样的感觉,好像两人已经认识了一辈子,有好多话可以说,却在此时此刻,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似乎从哪儿说起都是结,都是郁。 &nb“蒲心今天你一定吓着了吧?”江应谋又垂下那黑长的睫毛凝着她道,“我听江坎说,他们赶到的时候,你眼睛都哭红了,你一定以为我要死了吧?” &nb“公子,咱能不说那段吗?”一提起,她心口就隐隐作痛。这男人当然是记不起那时说过的那些话,但她还犹言在耳。 &nb“看来,真的是吓着你了,”江应谋灰白的脸上划过一丝浅笑,像安慰似的拍了拍她胳膊,“你跟了我这么许久,仿佛还是头一遭遇上我被刺杀,被吓着也是难免的。而今日若非你,我可能早就暴死荒野了。蒲心,你能算得清你到底救我几回了吗?我已是算不清了,好像咱们俩遇见就是为了让你救我似的。” &nb她垂着双眸,盯着垫褥上刺绣的金银花花纹,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公子真是这样想的?我想不是吧……公子不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疑心我了吗?” &nb“谁跟你说过什么吗?” &nb“不重要,”她的食指轻轻拂过那凸起的花纹,摇了摇头,“重要的是我今日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愚蠢和可笑。” &nb“蒲心……” &nb“您早就怀疑我了,对吗?”她抬起眉,望向江应谋,“或许从我一出现在锦城的金印王府的时候,您就已经开始疑心我,并且提防我了对吗?想想也应该是这样的,您是谁?稽国第一谋士,又岂会轻易相信一个由金印王郑憾安排在您身边的人?不是您太敏感聪明了,是我太天真了。” &nb“陈冯告诉你的,还是晋寒?” &nb“陈冯先生说,给我两个选择,一是割舍从前,从此侍奉您左右,做您身边的一只兔子,二是离开,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您眼前了。” &nb“那你的选择是什么?”江应谋握着她胳膊的手轻轻紧了紧。 &nb“我能先问公子一个问题吗?” &nb“好。” &nb“既早怀疑上我,又何须留我这么久?” &nb“想听实话吗?” &nb“当然。” &nb江应谋嘴角的微笑又若隐若现了起来,抬起右手,绕过她耳侧几丝纤发,轻轻揉捻了几下:“我喜欢风吹过你耳发的样子,那样……很像从前的无畏。” &nb无话,她在听完这个答案后,久久无话,微微张大的瞳孔里有讶异,有惊愕,还有隐隐涩痛——这就是你的理由吗,江应谋?你对我,真的是如此深情吗?这样的深情是真的发自你内心还是你想敷衍现在的我而故作深情? &nb见她久久无语,只是睁着一双惊讶的眸子呆坐,江应谋温热的大手抚过她的左脸,轻声细语道:“怎么?为何不说话?是不是有些怪我了?” &nb她回过神来:“我怪您做什么?” &nb“怪我利用了你,怪我为了我的私心而勉强让你留在我身边这么久,其实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我最怕跟你说穿摊牌,我明知你有可疑,也知道你来到我身边目的非纯,一旦说开,你很有可能就此销声匿迹,所以我一直不敢跟你提这事儿,我怕你会离开。” &nb“你真的……是因为那位无畏公主才留下我的吗?” &nb“蒲心,”他的大拇指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左眼角,因为那里仿佛有水光颤动,“别这样,倘若你怪我的话,可以说出来,说出来会好受许多。” &nb“我有什么理由怪您呢?”她凝着他道,“您容留我这么久,没有因为我身份可疑而将我杀了灭口,我有什么理由来怪您?您的理由或许是十分深情的,但我想那位无畏公主未必会信,因为……” &nb“因为世上都说我对她无情无义,是吗?” &nb“对,”她说出这个字时,心口仿佛被震了一下似的,又隐隐作痛了起来,“世人都说,那位公主是因为您的背叛和绝情才绝望地从赫城城楼上跳下的,而如今,您告诉我您留下我是因为她,您叫我怎能相信?我想要是她听见了,也未必会信。公子,倘若您真对她那样的深情,那为何当初又要舍弃她独自撤离赫城?” &nb这话终于问出口了,多久了,她把这句话憋在心里多久了,每回话都涌到了嘴边了,她还是不敢轻易问出来,但今晚可以了,既然大家已经摊开来说了,那么这话就可以问出来了,江应谋,你准备给个什么答案呢? &nb他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凝着她那双渴望答案的眼眸许久,喃喃地说了一句:“你果然是她派来的,对吗?” &nb“什么?”她没怎么听明白。 &nb他将脸缓缓转向了另一侧,依然用着一种自问自答的口气说道:“你就是她派来的……她派你来质问我……为何当初要舍弃她独自离开赫城,是这样的,对吧?” &nb“没人派我来,我说了,我没有什么旧主……” &nb“无畏,”他轻轻唤着这个让他既思念又伤心的名字,一滴泪珠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滑下,“为何你自己不来?为何你不等我回城?就算没有我交给江尘那封信你为何不等到我回城?我是你的夫君,你为何如此地不相信我?我不需要小祭仙,我只需要你……” &nb他那些喃喃自语她听得不是很完整,只是模糊地听见什么回城,什么夫君,什么小祭仙,几个凑不起来的字眼。她轻声地问了一句:“公子,您还好吧?” &nb“我真的很后悔……” &nb“您后悔什么?” &nb“后悔把无畏一个人留在了赫城……” &nb“可后悔有用吗?后悔挽不回任何事情,不是吗?” &nb“对,后悔挽不回任何事情……”他心口起伏渐大,“是我对不起无畏,说来算是我亲手推她下赫城城楼的……我不应该留她一个人在赫城里,更不应该自以为是地认为我可以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化解那场危机,我太自以为是了,我太拿自己那稽国第一聪明人的头衔当回事了,我太……” &nb话未完,他轻哼了一声,流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仿佛伤口被扯着了。她慌忙起身,凑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脸,唤道:“公子!公子!您别太用力了,您伤口还没愈合呢!公子,公子您清醒点!您不能再晕过去了,公子?公子您回句话啊!” &nb“蒲心……”他再次睁开了疲惫的双眼,仰头望着她,额间冷汗淋淋,“你别走……行吗?留下来……不管你是谁……留下来……行吗……” &nb“公子您还太虚弱了,先好好歇着行吗?您大概是把伤口扯了,我得先替您看看伤口,您好好躺着!” &nb“蒲心……” &nb“怎么了?很疼吗?” &nb“你是小祭仙,一直都是……” &nb“您先别说这个了,您最好先别说话了,您脸色又开始不对劲儿了,您好好躺着,我得先替您瞧瞧伤口!” &nb这男人的伤口果然扯裂了一些,鲜血又开始往外翻滚,她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血给止住了。包扎妥当,她也十分地疲惫了,听了江坎的话,去窗前的榻上裹着厚斗篷歇着了,江应谋那头就暂时由江坎看着。 &nb这一合眼,她当真睡了过去,而且睡得很沉,顺带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和江应谋从母后的寝殿出来,她要爬柚子树上摘大柚子,江应谋从后面抱住了她,将张牙舞爪醉得有些迷糊的她从树干上扯了下来,她回头推了江应谋一把,跺脚生气道:“别拦着我,谁拦我我踹谁!谁都不能阻止本公主吃顶上最大的那个柚子!” &nb江应谋的呵呵声响起,上前用双臂拢着她,仰头朝柚子树顶端看去:“无畏啊,这才夏天,满满的柚子花香,你闻不到吗?花落方才有果成,这满树的柚花还未落,你上哪儿去摘最大柚子去?” &nb她也朝上望着,撅嘴耍赖道:“坏柚子,跟江小白一样地坏!为什么不快点花落?为什么跟江小白似的不听话?江小白是小混蛋,你也是吗?快点,快点长大柚子出来,我要江小白脑袋那么大一个的!” &nb“不着急,无畏,咱们有的是功夫等,想吃好东西就得有耐心等,一年等不到咱们就再等一年,两年等不到咱们就等四年……” &nb“要是四年也等不到呢?要是这辈子都等不到呢?”她快嘴抢话问道。 &nb“那……”江应谋抱着她轻晃着,望着头顶上那幽香阵阵的柚子花笑道,“那就让咱们的儿子等,让他记住这棵柚子树是他娘定下的,等哪年长出最好看的最大的柚子了,就摘来给他娘,你说好不好?” &nb“我要最像江小白脑袋的!”她环着这男人的腰,说得直翻白眼。 &nb“好,要最像江小白脑袋的,要不要把江小白的脑袋也给你?” &nb“要!” &nb“呵呵呵呵……” &nb江应谋那爽朗的笑声飘散在充满柚香的空气中,一阵风过,她感觉她和江应谋都飘了起来,飘着飘着,江应谋身后忽然出现了一团黑色雾障,像是要把江应谋卷走似的,她忙大喊了起来:“江小白,快跑!江小白,快跑!” &nb“蒲心!蒲心!”阡陌的一阵疾呼惊了她,她瞬间从那梦里醒了过来,一跃而起,直挺挺地坐着大喘气。 &nb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那是什么梦啊? &nb“蒲心你没事儿吧?”阡陌弯腰问道。 &nb“没事儿……”她抬手抹了抹额上冷汗,“阡陌你来了?” &nb“昨儿不好来,怕被府里瞧出什么来,所以我今儿才来的。你是不是太累了?昨儿一定吓着了吧?都做噩梦了。”阡陌担心道。 &nb“我方才……方才说梦话了?” &nb“没有,就是忽然左翻右翻了起来。” &nb“哦……” &nb“你去歇着吧!你昨儿照顾了公子一整天,今儿我来看着就行了,有事儿的话,我会去叫你的。” &nb她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一面下榻一面点头道:“好,那就由你看着,有事叫我,我回房再睡会儿。” &nb“去吧!” &nb裹着一身冷汗,带着那颗昏沉沉的脑袋,她如同梦游一般回了自己的房间。再睡,竟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换了一身衣裳,决定出去逛逛,找些需用的野草药。 &nb寒梅馆左侧有一片低矮的梅林,此时净剩下些秃丫空枝儿了,要等到来年春天众芽齐发时,才能得见这片梅林的盛景。不过当下,这里倒静得舒服,她提着小挎篮,漫步其间,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nb见到前方有不少苦苣,她忙走过去蹲下,拿出金剪子采摘了起来。正采着,忽感身后有人,她忙警觉起身,回头轻喝道:“谁?” &nb“姐姐,是我!”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 &nb“秋心?”她倍感意外。 &nb“你真在这儿!太好了,终于找着你了!” &nb来人的确是秋心,几个月不见,这丫头似乎长个了,脸蛋也成熟了不少,不过却提着个包袱,像是要去哪儿的样子。她忙迎上去问道:“你什么时候来博阳的?你来怎么也不写封信告诉我一声?” &nb秋心笑道:“我昨日才到的。上江府一问,说你们到城外寒梅馆来小住了,那时城门已经落锁,没法出来,所以今早才来找你。姐姐,你看着脸色不好呢,在公子身边很辛苦吗?” &nb她握了握秋心的双肩,摇头道:“没什么,是我自己睡得不好。对了,你来博阳做什么?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nb“不是,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nb她双眸微收:“告别?你要去哪儿?” &nb“我想过了,我不打算跟绮罗夫人学艺了,我想去巴蜀国舅舅那儿。” &nb她略感惊讶:“你怎么又忽然愿意去了?” &nb秋心耸肩无奈地笑了笑:“因为我发现一个人飘零在外头的滋味儿其实并不好受。之前真的是我太任性了,总以为离开姐姐什么事儿都能干,可当姐姐真的不在我身边时,我觉得学什么都没劲儿了。” &nb“对不住了,秋心,当时撇下你一个人在未梁……” &nb“我明白的,姐姐你不用跟我道歉,应该是我跟你道歉才对,”秋心一脸真诚地说道,“是我自己太任性了,不听你的劝,也不听公子的话,想怎样就怎样,我真的一点怪你的意思都没有,都是我自己的错。” &nb她稍微松了一口气,拉着秋心在旁边草地上坐下:“你不怪姐姐就好,姐姐也是想你能再懂事些。那么,你真的决定要去舅舅那儿了?” &nb“嗯!我都已经跟舅舅写信了,舅舅也回了我,说让我立刻动身去巴蜀国,他会在西边国界上的小镇等我。” &nb“可你一个人上路,姐姐不放心呢!” &nb“没事儿,姐姐,我都想好了,我女扮男装,跟着商队走,那样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了。姐姐,”秋心握着她的手,眼眉弯弯道,“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地留在公子身边,我是没那个福气可以侍奉他了,你就代我照顾好他吧!等我到了巴蜀国,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也要记得抽空给我写信才是。” &nb“你真的要去?”她眉头微微颦了起来。 &nb“当然要去了,都跟舅舅说好了的,怎么能反悔?那舅舅得多失望啊!姐姐,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比从前懂事多了,你不用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巴蜀国那么远的地方,真的。” &nb“可是……从此地前往巴蜀国西边国界,也是很远的一截路,即便你跟着商队,也未必十分安全。商队时而会有被伏击被劫掠的危险,万一你真遇上了,谁来保护你?” &nb“我应该没那么倒霉吧?” &nb“这谁说得清楚呢?”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拧眉思量了起来,“你一个人去不妥,再怎么样也得把你平安无事地送到舅舅手里才行……要不然这样,我陪你走一趟,把你送到舅舅手里,我再回来。” &nb“不好吧?你一说要跟我去,必定会惊动公子。姐姐,”秋心晃了晃她的胳膊,翘嘴道,“我真的不想惊动公子,之前我做的那些事儿实在是让公子太失望了,我都没脸见公子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公子我来了博阳啊!万一他要见我,你说我拿什么面目去见他呢?” &nb她笑着拍了拍秋心的手背:“放心,我谁都不说,咱们俩悄悄地走。” &nb“悄悄地走?” &nb“反正我也不会在公子身边久待,他也留不住我,我什么时候走那是我自己的事儿。” &nb“公子会怪我的吧?” &nb“不会,他要怪也是怪我。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今晚,你就先回城找家客栈住着,明早来跟我汇合,还是这个地儿,记住了吗?” &nb秋心咧嘴开心一笑,使劲点点头道:“记住了!姐姐,你真好!这样一来,我就不用一个人去了,你真好!” &nb“那行,你先回城吧,别叫江府的人发现了。” &nb“嗯!” &nb目送秋心离开后,她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离开,是她临时的决定,虽是临时,但她觉得一点都不草率匆忙,因为她需要冷静。 &nb到现在为止,她重新醒过来后所做出的决定依旧没变,她要复仇,要为死去的父王母后以及那一城的无辜报仇,她要复兴炎氏,重建大炎国,但是,在江应谋这件事上,她发现自己开始动摇了,且潜意识里开始相信,江应谋对自己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情深的。 &nb正因为出现了这种潜意识,她觉得自己此时更需要冷静,因为只有冷静,才能让自己看清真相,不会再次被蒙蔽。暂时离开江应谋,躲到他触及不到自己的地方,静静地观望,冷静思考,这才是眼下自己该做的,而不是留在这儿与他一道沉浸在往事里伤感哀怨。 &nb-本章完结- 第三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缘分已尽 她不能太多愁善感,现实也不允许她太多愁善感,倘若她肩上没有背负一国之使命,她可以留下慢慢与江应谋周旋,慢慢探清这男人是否真的情深,可她心里肩上都还扛着炎氏,她来此不完全是为了她和江应谋那些情深缘浅,她得为炎氏的复仇做最理智的打算。她是个说走便走,说做便做的人,打定主意要走了,连包袱这种累赘也无需多带,带上足够的盘缠和行走江湖必备的药物就行了。是夜,伺候江应谋喝下又一碗药汤后,她弯腰替江应谋掖了掖被子,轻声道:“公子,您伤得其实不算重,入皮半寸,修养小半月便可下床了,只是您失血较多,近日必定会有些头晕目眩或者耳鸣之症,您不必紧张,多多补养即可。”“我从来不会紧张,有蒲心你这样的妙手仙医在旁,我又何须过分紧张呢?蒲心,”江应谋抬手牵住了她的胳膊,“别把陈冯的话放在心上,那不是我意思,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你离开。”她目光倾下,眼神没有了从前那种淡漠和敷衍:“您别想多了,陈冯先生的一两句话又怎能左右得了我?公子不是说过吗?这杜鹃阁里谁脾气最大,不就是我吗?陈冯先生能奈我何?”江应谋咧嘴一笑:“倒也是,那竟是我多担忧了。我都无法左右你的心意,更何况陈冯呢?只是你记住了,杜鹃阁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她心里微微一涩,收回了手,弯腰下去又再替他掖了掖被子,佯作轻松道:“公子歇着吧,您那伤得睡,睡得好,吃得好,伤口自然愈合就快了。伤口像个孝子似的,要您细心照料着它才行。好了,您快合眼睡吧!”“今晚你还守在这儿吗?”“守。”这或许是最后一晚了。“那明早还给我熬五谷蛋花粥吗?”“公子会不会太贪心了点?今晚都还没过,就想明早了,别想那么多,睡吧!”“地上冷,让阡陌给你多铺一层褥子。”“都说让您别多想了,这事儿我知道,铺了三层呢!”“铺三层也未必暖和,都快入冬了,让阡陌再给你铺上一层。”“墙那边烧了地暖,一点都不冻的。”“多铺一层,睡着没那么顶背。”“公子您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啰嗦了起来?”她没忍住,笑了出来,“人家都说伤了的人是一点闲劲儿都没有,您倒跟我地铺较起劲儿来了,快睡吧,时辰不早了。”“好,”江应谋乖得像个大男孩似的,“这就睡,你也睡吧,睡不着就来找我说话,我就在你旁边。”“知道了。”和衣躺下,她哪里有什么睡意,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薄纱帐外凭几上的那盏银烛台发神——明早,替江应谋熬完那一修五谷蛋花粥便要走了,但愿这男人不会立刻发现,相信他也不会立刻发现,毕竟还伤着。只是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一想到这儿,她心里微微泛起了忧伤。“蒲心……”这男人居然还没睡。“公子,该睡了。”她不得不再重复一句。“你喜欢什么花?”“一定要这会儿回答您吗?”“对,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花?”“呃……我其实不太喜欢花。”“那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草木吗?”“特别喜欢的?呃……倘若非要说一个出来的话,我比较喜欢柚子树,它开出来的花异常馨香,它结出来的果格外地硕大,食用柚子,能润喉清肺,柚子从皮到肉全可以做药。”她忽然想到了白天那个梦,随口胡编了一个。“原来蒲心喜欢的是那种全身都可以用作药的东西……”“我回答完了,公子可以睡了吗?”“最后一句。”“公子您是不是没完了?”“蒲心,做个好梦。”屋内彻底地安静了下来,但那句“蒲心,做个好梦”却一直萦绕在她耳边。她侧身枕着那个填满了珍珠和决明子的圆枕头,心里酸酸的,像是立马就要跟什么重要的人分开了似的,很不是滋味儿。江应谋,他还算是自己重要的人吗?或者说,将来,他还会再成为自己最重要的人吗?不知道,没人能给一个肯定的答案,只有继续往前,才能抓住那最真实的答案。抱歉了,江公子,拒你对现在这个林蒲心真的很好,拒你一再强调对从前那个炎无畏念念不忘,但我还是得离开,只有远离你,我才能从你那忧伤多情却又睿光炯炯的目光中彻底出来,保留最清醒的神志。或许你不知道,当初最吸引我的便是你那别人无法复刻的眼神,像蜜蜂迷恋花蜜,一旦黏上,万死都不愿回头。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咱们还会再见面,只希望那时,我已全部看明白了你。晚安,江小白,我的不辞而别,请多担待!翌日上午,她带上秋心匆匆地离开了博阳附近。她在最近的驿站买下了两匹最快的马,日夜兼程地往巴蜀国方向赶去,因为她知道,倘若江应谋要派人来寻她的话,她很可能会被找回去,只能不停地换马藏匿踪迹加快行程,希望能在江应谋的人出现之前,赶到巴蜀国西边国界上的那个小镇里。行程过半,秋心忽然拉起了肚子,她不得不找了一家农舍借宿。安顿下来后,她到附近去采了些野生马齿莲回来,打算给秋心蒸碗蛋羹,可当她回来时,秋心不见了,连这农舍的那对老夫妇也不见了!就在她准备去四处寻找时,六个身着皮具护肩,棕黑色斗篷的男人忽然从四个方向跃出,团团将她围住。她立刻拔出袖中匕首,威喝道:“什么人?”“问得好,”农舍院门口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挺熟悉的,“要问我是什么人,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我是来送你上路的人。”“夏景声?”她没有听错,果真是夏景声,这男人居然偷偷来了稽国?“林蒲心,是吧?”夏家长子夏景声反背着双手,慢摇摇地走了进来,嘴角挂着一丝寒笑,“长得实在普通,没什么出众出色的地方,可为何会将江四公子迷得神魂颠倒呢?”“你一直在跟踪我?”“当然,打你们离开博阳,我的人就一路跟着你们。”“你跟着我想干什么?”她拧眉问道。“呵呵,方才不说了吗?只想送你上路而已。”“为什么?”“我妹妹夏钟磬曾经告诉过阿连城,你很有可能是炎氏余孽,而只要是炎氏余孽,我们夏家都不会手软,更何况,”夏景声双眸一沉,狞色渐露,“你与我妹妹的死脱不了干系!什么黑衣人,什么秘密杀手,我看就是你和你那帮炎氏余孽闹出来的鬼!林蒲心,别说本公子没有给你机会,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或许本公子可以绕你一条狗命。”“哼!”她沉冷一哼,傲然道,“你以为我傻吗?你夏家是什么玩意儿我会不知道?出尔反尔,背弃旧主,毫无信义,我要跟你什么都说了,到最后你照样得把我给杀了,不是吗?对,我身后是有一帮子炎氏余孽,你杀了我一个没用,你杀了我,那些人也会来取你的头颅!”“哈哈哈哈……真是一帮子蠢到家的废物!”夏景声高声蔑笑了起来,“到了今时今日,你们还在做着复兴炎氏的美梦,可笑不可笑?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你觉得炎氏能复兴起来吗?就说你,你是那么地天真愚蠢,大概到这会儿了都还不知道自己是给谁引来的吧?”她头皮一阵微紧:“你什么意思?”夏景声冲她阴冷一笑:“还要问我什么意思?可见你是那么地愚蠢!来人,把那轩人给我带出去!”一声令下后,两个棕黑斗篷拽着秋心从院外的那棵大槐树后走了出来,秋心拼命地挣扎着,嘴里喊道:“姐姐!你快走!你快跑吧!”“秋心……”她想上前,却被夏景声给挡住了。秋心被拖到了夏景声身旁,夏景声反手就狠甩了一巴掌,秋心瞬间不闹也不挣扎了,她双眉一竖,喝道:“夏景声你别太过分了!有事儿冲着我来,别拿我妹妹出气!”“妹妹?”夏景声低头揉着自己刚才打人的那只手,笑容阴冷道,“你还认这种人做妹妹吗?看来,你吸引江应谋的地方就是你的单纯和愚蠢吧?你可知道正是你的这个妹妹把你一步一步地引入我事先设好的圈套的?”“你说什么?”她眼眸放大,“这不可能!”“呵呵呵呵,”夏景声转头朝泪光连连的秋心看去,“你姐姐对你真挺好的,都到了这地步了,还不肯相信你也是同伙之一,看来,你才是最会演戏的那个啊!”“我没有……”秋心使劲地甩着泪珠子,拼命否认了起来,“我没有……我没有出卖我姐姐……”“那你不想回到江应谋身边去了?”“我……我不想回……”“那当日是谁跟我说,只想一辈子侍奉在江应谋左右,做江应谋的女人?只要能回到江应谋身边,你什么都愿意,什么都肯做?”“没有!我没有那么说过!我……”“反悔得真快啊!看来,你是真的不想回江应谋身边了,是吧?那行,你不想回本公子也不勉强了,但本公子得提醒你一句,日后别说本公子是个不守诺言的人,本公子给了你机会去找江应谋,是你自己不肯去的,与本公子无尤,知道吗?千万不要在外面坏了本公子的名声,听见了吗?至于你姐姐,哼哼,我还是得照杀不误的。”“不!你不能杀我姐姐+子要是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的!”“公子怎么会知道?”夏景声笑容阴沉地迈进秋心道,“你不说,我不说,江应谋又怎么会知道你姐姐是死在我手里的?当然,你也可以去告密,但是你得好好掂量掂量了,你告完密的后果是什么,我会把咱们在未梁说过做过的事情全都告诉他,他可不是个傻子,不像你这个姐姐那么愚蠢单纯,没那么容易被你的三言两语给哄骗过去的。好了,你可以滚了,想去哪儿随你的便,滚吧!”两个棕黑斗篷放开了秋心的胳膊,秋心脚步不稳地晃了两下,站稳后,眼神茫然,既没有立刻朝外奔去,也没有往她跟前扑去,只是不断地耸肩哭泣。“秋心……”她心里起了一阵寒意,“真是你引我到这儿来的?”“不是!”秋心慌忙抬头否认道,“我没有引你来这儿送死……”“也对,”夏景声又插话了,“她的的确确没有引你来这儿送死,因为我骗了她,我告诉她我看中你的医术,想把你带回府中养着,让你做我的女人,她才答应帮我把你引到这儿来的,她根本不知道我真正的目的是想杀你。”“真是这样?”她瞬间心凉如冰,惊愕将秋心看着,“真是这样吗?为了一个江应谋,你竟然能这样出卖你的姐姐?”“不是……姐姐,不是这样的……”“那你告诉我是怎样的?”“姐姐……”秋心呜呜地哭着,双腿一软,瘫了下去,“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知道他是骗我的……我以为他真的是欣赏你,想带你回赫城……姐姐,我太想回公子身边了,可我也知道,只要有你在,公子是不会多看我一眼的……”“你疯了吗?”她痛彻心扉,忍不住怒吼了一声,“你怎能如此地自私?为了一个江应谋,你竟真的把自己亲姐姐送给别人屠杀?秋心,你怎能如此地愚蠢?”“对不起,姐姐,我也没想到他是骗我的……”秋心不住地摇头甩泪,“我真的没想到他是骗我的……我不知道他会杀你,要知道我绝对不会引你出来……姐姐,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紧了紧牙龈,努力地忍住了快要迸出眼眶的泪水,既心寒又心疼地看着这个妹妹:“别跟我说对不起,我根本就不是你姐姐!秋心,我告诉你,这不是故意不故意的事情,这是一个人有没有良心的事情!”“姐姐……”秋心嚎啕大哭了起来。“难道你从来都不会顾忌你我这十几年的姐妹之情?即便这个夏景声不杀我,真的把我带回赫城去养着,你以为你就做得很对了?把自己的姐姐当成东西一样地双手奉给别的男人把玩,你跟那些休老娘有什么分别?”“不是的,姐姐……”“罢了,”她咽下满腔的苦和寒,扭过脸去,态度决绝道,“你走吧!趁这个人还肯放你离去的时候,走吧!只是……至此,咱们俩的姐妹情分也到头了,我不再欠你们林家什么了,从今往后,你也好自为之吧!”“姐姐……”秋心哭喊着想要扑向她,却被那两个棕黑斗篷给抓了回来。夏景声抬手道:“扔远点,给她一匹马,让她自生自灭去。本公子答应过的事情从来不反悔,说不会杀她,那就不会杀,带走!”“姐姐!”秋心挣扎无用,仍是被那两个棕黑斗篷拖走了。哭声离去很远时,夏景声眼神冷冷地看着她,嘴角漠笑微微:“接下来,就该跟你把帐算一算了。本公子问你,也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愿意说出那些炎氏余孽的所在?”“你想知道他们在哪儿?”她的笑容更加地冷冽,“那我告诉你,他们在你心里,在你身边,在你的枕畔,在你的马车里,你所到之处都有他们的影子,他们会在你不经意之间一口将你吞噬!”“吓唬我?呵呵,不顶用,本公子没那么容易吓得着。好了,你们好好送她上路吧,利落点,她毕竟伺候过江公子,给她个痛快吧!”夏景声缓步朝后退去,那六个棕黑斗篷如狼似虎地向她冲了过去……山间小道上,回头一看,鲜血一路滴着,像极了一朵朵盛开在路上的徐花。她实在支持不住了,跌倒在草地上,捂着右胳膊的伤口大口地喘着气儿。双拳难敌四手,她除了拼命地杀出重围,没有别的办法。她不想死在夏景声那个卑鄙无耻的家伙手里,她还有很多事儿没做,不可以死。嗖嗖两声放箭声,她如惊弓之鸟般挣扎着半跪了起来,本以为是那几个棕黑斗篷又追来,可往来时的山道上一看,有两个棕黑斗篷居然各中一箭,伏尸在那儿了。她心中一惊,难道还有别的敌人?就在这时,一股眩晕袭来,她脑袋朝后仰了仰,整个人跌了下去。“她伤得不轻,得立马送回去救治。不过你确信,她真是咱们要找的人?”林间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各背一支弓箭。“是她没错,安家村林蒲心,父亲林越同,母亲崔英侍,还有一个妹妹林秋心。其实你不必怀疑,就看她方才与夏景声那六个手下血拼时的劲头你就该知道,她的的确确就是咱们要找的人。闲话少说,带回去吧!”男人背起了她,与那个带薄纱围帽的女人迅速消失在了山道另一侧。等夏景声另外四个手下追上来时,早没了她的影儿,只剩下了两具还温热着的尸体。“你说什么?另有人潜伏在林间伏击?”夏景声在得知她很有可能被救后,异常暴躁。“大公子,从带回来的那两具尸体上看,应该是有人跟着咱们,趁机伏击了咱们的人,救走了林蒲心。”其中一个手下禀道。“跟着咱们?若有人跟着咱们,为何咱们一点都没察觉到?”“可见对方也是高手。”“混蛋!”夏景声一圈砸在马车箱壁上,惊得前面的马儿仰踢嘶叫了起来。“大公子,您看要不要继续追踪林蒲心的下落?”“追!翻遍所有的地方,一定要把林蒲心给我追回来!”夏景声咬牙切齿地握拳道,“我绝对不会再让那个女人回到江应谋身边去!传令下去,追查林蒲心下落,举报者有重赏!”“是!”“回赫城!”“遵命!”或许太过疲劳,她已昏睡了两天一夜,直至第三日傍晚才醒过来。睁开眼,陌生的流苏香球,陌生的纱帐,连徘徊在空气里的香气都是那么地陌生——莫非,这里就是母后说的西方乐土?自己到底还是丢了性命?她忍着胳膊上的伤痛,吃力地坐了起来,透过单薄的浅绛色纱帐朝外看去,一架四页连屏斜置于左侧,连屏前,隐约坐着一个人,束发,长簪,像个男子,难道会是江应谋?不,怎么可能?那男人还伤着不是?盘坐着的人仿佛察觉到了纱帐内的动静,起身,撩帐,带着亲切的笑容走近了她:“好歹是醒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了?”“你是……”“你叫我扈游就行了。”“扈游?你是扈……”她下意识地扣住了后面的话,因为一说出来,自己或许又会被怀疑。扈游,扈宁同父异母的弟弟,是扈宁父亲小妾所生,被扈宁母亲所不容,从型他母亲生活在外地,几乎没有去过赫城,但她却经常听扈宁提起,扈宁对这个弟弟十分地疼爱,兄弟俩一直有书信往来,扈宁有空也会去看他们母子。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见到这个扈游。“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当然……”她稍微放了放心,点点头道,“你不会是坏人的……”“你身上有三处刀剑伤,暂时不能下床,至少要十天半个月去了。我那儿正在给你调制膏药,调制好了,我就让人来你换上。”“请问,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吗?”-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一十八章 炎无镜公主 &nb“算是吧!你别担心,好好养伤,养好了我再同你慢慢细说。” &nb“多谢!” &nb“不必客气,躺下歇着吧!” &nb扈游扶着她躺下后,又自去调制膏药了。膏药得了,叫了一个名唤五英的婢女进来给她换了药,又帮她擦洗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这才又送回了床上。 &nb一连几日,她看到的也仅仅是这主仆俩,似乎在这院子里,并没有其他人了。扈游待她很好,照顾得十分周到,所以她的伤口也愈合得特别地快。不知不觉小半个月过去了,她的伤口也结痂脱落,身体恢复如初了。 &nb只是还有个疑问一直萦绕在她心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nb上午阳光暖和,五英陪着她出了院门,一条小径打门前横过,一头朝下,一头朝上。五英领她朝高处走去,在曲折盘旋且几乎被两旁茂密绿植遮掩了的小径上走了一小会儿,终登上了一高处,放眼望去,那边云雾缭绕,翠障隐隐。 &nb她惊叹于这里宛如仙境般的景致的同时,询问五英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nb五英道:“这里叫蓬莱山,处于稽国和炎国交界的地方。” &nb“蓬莱山?对,我记得,好像在两国交界的地方的确有个地方叫蓬莱山。你家公子就一直住在这蓬莱山上吗?”她好奇地问道。 &nb“这几年是,从前也不住这儿的。” &nb“就你们主仆两人住在这儿?” &nb“不,还有别人。” &nb“还有什么人?” &nb“可多了,我们都是山主召集到这个地方来的。” &nb“山主?蓬莱山还有山主?” &nb“蓬莱山处于稽国与炎国交界处,属于无主之山,炎国被灭了之后,此处一带更是无人统管,盗匪不断,正是我们的这位山主驱赶了那些害人的山匪,还了蓬莱山一片宁静。” &nb“不知道那位山主姓甚名谁,我可认识?” &nb五英正要作答,方才她俩来时的那条小径上忽然跑来一个人,冲五英喊道:“原来你们在这儿?山主有命,让你带了蒲心姑娘过去。” &nb“好,知道了!”五英答完,转脸对她笑道,“我们的山主是谁看来不必奴婢多费唇舌了,请吧,山主已在雪飞崖上等候了。” &nb下了这高处,于翠幽小道上又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耳旁隐隐传来一阵操练的呼喝声时,五英停下脚步,手指前方略高一点的那片葱郁:“这儿便是雪飞崖,因每年不到七月便开始落雪,气候异常寒冷,故而得了这个名。山主的住处就在那儿,咱们走快些吧,省得山主久等。” &nb她一面继续随五英往上爬一面侧耳细听起了那不远处飘来的操练声:“仿佛有人在操练,这些人也是你们山主手下的?” &nb五英点头道:“正是!” &nb她心中大惑:“不知你家山主究竟是什么来头,手底下居然还带着兵?” &nb“您不必着急,去了便知道了。” &nb沿往上的崎岖小道上了崖,过了把守的关卡,再往里走,眼前便开阔了起来,一间古朴雅致的小院娴静地伫立在那儿,门前有清溪横流而过,跨过溪,进了院子,一戎装女子上前,冲她拱了拱手道:“姑娘辛苦了,快请里面坐,山主已等候多时。” &nb五英留在了院中,换那戎装女子领着她进了其中一间房。进了房,但见方格窗前盘腿坐着一个头裹了黑纱的女人,背对着她,一副十分神秘的样子。 &nb“山主,蒲心姑娘已到。”戎装女子禀报道。 &nb那山主抬了抬手,戎装女子自行退下。随后,这女人开口道:“请坐吧,林蒲心姑娘。” &nb“你是……”这女人一开口她立马认出了声音,这不就是上回在林间阻止她去救江应谋的那个女人吗? &nb“记性不错,一听就想起来了,没想到吧?咱们还能在这儿见面。”这女人缓缓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约莫四十多岁的脸,淡妆,素雅端庄。 &nb一见这脸,她稍稍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脸……仿佛在哪里见过? &nb“请坐。”这女人抬手邀请道。 &nb“多谢!”她于女人对面坐下,如此近距离地再一看,那股熟悉愈加的强烈,但除了强烈,她依旧无法记起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女人。 &nb这女人为她斟了一杯茶,双手推了过来:“住得可还习惯?” &nb“很好。”她道。 &nb这女人点点头:“那就好,听扈游说你的伤势已无大碍了,身体也恢复得很不错,这真是可喜可贺。你一定很奇怪自己为何会来这儿,我又是谁吧?” &nb“对,我想您今日叫我来也是为我解开这个谜团的吧?” &nb“嗯,确实如此。方才上崖时,你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nb“我听到了操练声,想必是您的手下正在这附近某处操练吧?” &nb“你想不想去看看?” &nb她眉心微微拧起,不知这女人到底是什么用意,但若不去瞧瞧又怎知这帮子人到底是绿林好汉还是别的山帮,便微笑点头道:“好,非常乐意。” &nb那院子左侧有一条小道,沿道走了没多远,上了一处突兀出去的绿草地,操练声正是从那草地下方传来了。她往下俯看而去,但见下方有一块平坦之处,约莫有五六十个人正在那儿手持长戈地操练着,最前方还有一人领头。 &nb这气势不说有多么大气磅礴,但忽然在这幽静的山涧见到,确实也十分地震撼。她转头惊讶道:“这些都是您的手下?” &nb这女人微微一笑:“这并不是全部,我蓬莱山雪飞崖一共有五支小队,每支小队都有五到六十个人,另外还有我派往各国的细作数十人。” &nb“山主您打算在此雄踞一方?” &nb“当然不是,”这女人转脸看着她,笑容意味深长道,“他们是在为了一场盛大的复兴而努力准备着,为了迎接这场复兴,我们蓬莱山雪飞崖的每一个勇士都会拼尽全力,就算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nb“所以,您想拉我加入你们?” &nb女人收回目光,垂眸凝着下面的操练方队,嘴角勾起一丝浅笑道:“你可知道他们是在谁而战?” &nb“为您?” &nb“不,他们都是在你而战。” &nb“我?”她眼眸微张,这个答案好意外。 &nb“没错,他们的的确确是在为你而战,在你所不知道的这两年里,他们每日辛苦操练,熟练兵法,为的就是在迎回你之后,在你的带领下为那场复兴而战!” &nb“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明白了?您的卫队与我有什么干系?您说的复兴又是怎样的复兴?”她好不纳闷。 &nb“你听过阿越王这个名字吗?” &nb“阿越王?”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没听过,他是什么人?” &nb“你没听过也很正常,因为你的父亲应该是不会告诉你这些的。阿越王是炎国王室后裔,炎国最后一个国君炎桓的弟弟,曾经的他十分地骁勇善战,以阿越王之名威风于炎国内外,也正因为如此,他认为他哥哥炎桓不配做炎国国君,意图谋反,事情败露后,他本该被诛,但炎桓心慈,不愿同胞手足相残,便秘密地将他逐出了炎国,罚他永世不得再踏上炎国的土地。” &nb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一直没听过阿越王这么个名号,即便偶尔听人提起父亲的弟弟,也没人再叫他阿越王了,原来他竟是个叛逆之臣。可这跟林蒲心有什么关系呢? &nb“阿越王炎梁离开炎国时,身边仅有自己的小妾不离不弃,他或许也看淡了一切,不愿再涉足王权争夺,便带着他的小妾归隐田园,做起了无名农夫,在安家村一住就是一辈子。” &nb“安家村?”她眉心一收,“您说阿越王炎梁就住在安家村?您到底想说什么?我记得我们安家村没有姓炎的……” &nb“他怎么可能还继续姓炎呢?他身在郑国,却顶着炎国的姓氏,怎能安然度日?所以,后来他改姓了,连他小妾的名字也给改了,他改叫林越同,而他的小妾也改名叫崔英侍……” &nb“这怎么可能?”她浑身一股冷汗冒起,呆愕万分! &nb林越同,崔英侍,这两个名字与她发生牵扯也不过两年多,但她却记得清清楚楚,她将这二人视为自己的恩人,因为正是这二人生下了林蒲心,她才有机会以林蒲心的名义重生! &nb不,不可能,怎会如此巧合?自己居然是在自己堂妹身上重生,开什么玩笑? &nb“我明白你会很难接受,但你的确就是阿越王炎梁的女儿,只是你的生母并不是那小妾崔英侍,而是炎梁的原配王妃乌氏。乌氏于生产当晚就过世了,你是崔英侍一手带大的,离开赫城时一岁不到。” &nb“不,这怎么可能?”她不住地摇着头,加重语气道,“这怎么可能?您说我父亲是阿越王炎梁,您有什么凭据?我父亲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安家村村民罢了!” &nb“我去过安家村,找过你的三姑和六叔,虽然老一辈的人都没了,但他们依然清楚地记得,你父亲只是他们父亲收留下来的养子,在你父亲去到安家村时,就已经有一个一岁多一点的女儿,另外,我还在你家老屋里找到了你父亲写过的一些札记,那上面的笔迹与当年的阿越王炎梁是一模一样的。” &nb“仅凭这些?”她还是不肯相信。 &nb“除了这些,你的医术传承自你庶母崔英侍,崔英侍这个人虽只做了你父亲的小妾,但她大有来头。她原名诸英,在没嫁给你父亲之前,曾是炎国大名鼎鼎的国医姜一变的徒弟,要知道,能拜姜一变为师的那必定都有其十分了得之处。不过,后来她为了嫁给你父亲,与姜一变断绝了师徒关系,当时在赫城也算闹得轰轰烈烈了。” &nb天,难道这一切真的会是真的? &nb姜一变是谁?那正是自己的外公啊!外公这一生仅收徒四人,其中两人是女儿家,一个是母亲,而另一个就是母亲偶有提起的小师妹诸英。即便很多年后,母亲对那个小师妹仍念念不忘,说其做了母亲这辈子都不敢做的事情。 &nb倘若这个女人没有撒谎,那么,林蒲心的生父就应该是自己的亲叔叔炎梁,庶母崔英侍就该是自己母亲的小师妹诸英,而林蒲心也就顺理成章成了自己的亲堂妹,族谱上所记载的那个不满周岁就夭折了的无镜公主。 &nb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这么巧,自己竟在自己堂妹身上复活了?难道冥冥之中早已有了安排,要让自己以炎氏公主的身份复兴炎氏? &nb“那您又是谁?为何会知道这么多?”她把目光转向了眼前这女人。 &nb“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从前曾受恩于姜后,在听闻炎国遭难了之后,赶到赫城已无力回天了。至此,我便开始召集人马,在这雪飞崖上落了脚,一面派人洞察稽国戈国动向,一面暗中勤练兵法,以备将来。” &nb“既然您已有了全盘打算,那为何还要去找炎梁的女儿?” &nb“你以为就靠我这雪飞山上的二三百人就能复兴炎氏了吗?不,那还远远不够,”这女人摇头道,“要复兴炎氏,咱们就得拥有更多的同盟,以炎国公主的名义向天下发起号召,必定会有许多散落在江湖上的炎国旧部前来投靠,另外也可以名正言顺地与别国结盟,更重要的是,你必须得回来,你得为你父亲从前所犯下的错恕罪,把炎国重新救活过来。” &nb“您还是没告诉我您是谁,既然彼此都要携手同行了,又何须遮遮掩掩呢?这样似乎显得您太没诚意了。” &nb“倘若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本名单箬,雪飞崖上的人都叫我山主或者单姑姑,你也可以叫我单姑姑。” &nb“您真的想复兴炎氏?” &nb“这是我在姜后墓前许下的承诺,但凡我单箬活着一天,就必定会为她报仇雪恨,复兴炎氏。当然,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于你,毕竟你离开炎王室多年,不想再与炎王室有所牵扯也是能明白的,你可以在雪飞崖上这一阵子,想清楚了再答复我。” &nb“不必了。”她挪过目光,望着脚下平地上那群挥汗淋漓的人,内心像有滚烫的热血流过似的澎湃,他们的呼喝声,他们手持长戈的拼杀劲儿,都让她瞬间有种想再战沙场的冲动! &nb是时候了,既然潜伏在江应谋身边的计划失败了,那么,就没必要再走这条路了,是时候做回从前那个炎无畏了! &nb与其一个人战斗,倒不如接受这个宿命的安排,以炎无镜的名义,带领这些忠心于炎氏的悍将们杀回赫城,夺回曾经属于炎氏的一切! &nb“我喜欢这样,”她嘴角勾起一丝傲冷,“我喜欢这样的安排,炎氏是不会亡的,只要有我在,炎氏就不会亡。无须再多加考虑了,我留下,我要亲自带着这些人撞开赫城大门,收复炎氏所失去的一切!” &nb单箬看着她微微一笑:“我就知道我没选错人,阿越王炎梁的后人绝对不是孬种!好,我会一直站在你旁边帮扶你,希望不久后我们就能杀回赫城,为姜后,为那场大乱中丧身了的人报仇!” &nb说罢,单箬朝下喝了一声:“都先停下!” &nb领首的一抬手,下面的将士全都收起了长戈,转过身来,齐齐仰头将单箬看着。单箬拉着她往前了一步,高声道:“诸位将士,今日我要向你们宣布一个非常可喜的消息!咱们一直所期盼的炎王室嫡系后裔炎无镜公主已经来了!站在我身边的这位就是曾经战功无数勇猛无畏的阿越王炎梁的后人无镜公主,公主已经决定留下,带领咱们所有的人杀回赫城,复兴炎国!” &nb“公主万岁!”众将士齐声高喝,举戈相迎。 &nb“公主万岁!炎国复兴有望!”单箬也巨臂力呼。 &nb“公主万岁!炎国复兴有望!”众将士附声其后。 &nb听着这一浪接一浪的高呼,看着眼前这些斗志昂扬的勇士们,她只觉内心腾起无尽的斗志和兴奋——挑目望向赫城所在的方向,她在心里默默念着:父王,母后,女儿快回来了,你们等着! &nb三个月后…… &nb十二月,寒风滚滚,娑华殿内,稽昌正一脸慈父的模样怀搂着他刚得几日的儿子,笑吟吟地徘徊在暖阁内,轻晃胳膊,扮起了哄睡的养娘。 &nb“王上,您都把妾身的活儿给抢了。”魏姬掩嘴笑道。 &nb“是啊,小王子果真是福气之人,能得王上如此疼爱,日后必定是个栋梁之才。”魏空明也在。 &nb“这孩儿长得像我啊!”稽昌目不转睛地盯着臂弯里吸着小手的小婴儿,抿笑道,“我多担心像了乌可明珠,像她,可糟蹋了我这儿子了。幸好,这孩子从头到尾都像我,日后脾气性子也定与我没分别,好,真是好啊!” &nb“王上的儿子岂有不像王上的道理?”魏姬含笑道,“王上,您歇歇吧,妾身来抱着就是了。” &nb“没事儿,孤一点都不累呢!魏姬,孤这王儿就交给你了,你得替孤好好照料,知道吗?” &nb“那乌可舍人那边……” &nb“她产后身体羸弱,怎能担起抚育王子的重责?为了王子着想,孤是不会让她亲自抚育的,你为孤抚育过一个王儿,经验十足,就由你来抚育孤这第二个王儿吧!” &nb魏姬屈膝道:“妾身定当竭尽心力,不辱王上使命。” &nb正说着,暖阁外来了侍臣,魏姬招手让侍臣进来后,那侍臣躬腰禀道:“王上,方才瞿溪城来急报,说三日前瞿溪城被困,望王上速速派兵营救!” &nb“你说什么?”稽昌脸上笑容尽失,“瞿溪城被困?何人所为?” &nb“据报,乃是一伙自称炎氏旧部的人所为。” &nb“荒谬!”稽昌将怀中婴儿交给了魏姬,沉脸走过来道,“什么炎氏旧部?炎氏还有旧部吗?报信之人现在何处?速速领了来!” &nb“正在殿外候着。” &nb“传!” &nb那侍臣立刻将那报信之人领了进来,那报信之人禀道:“三日前,有一拨人迅速逼近瞿溪城,来势凶猛也十分突然,城守大人虽立刻作出应对之策,但仍是被逼退回城内,关闭两个城门防守。而那拨贼子便驻扎在离城五里外的三达村,并派人修书给城守大人,命城守大人速开城门投降。” &nb“何等狂徒如此嚣张?果真是炎氏旧部?”稽昌怒道。 &nb“是否是炎氏旧部尚不知道,但那封劝降书的落款写着大炎国阿越王之女无镜公主,据说,炎国从前的确有个阿越王,而阿越王的确有个女儿叫炎无镜。” &nb“有这事儿?”稽昌转头问魏空明。 &nb魏空明点头道:“确有其事,不过数年前那位阿越王已被斩首,罪名是意图谋篡王位,而他的女儿据说不到一岁就没了,怎么会又会钻出一个来呢?王上,臣以为此事有些蹊跷。” &nb魏姬也道:“说不准是有些居心叵测之人打着炎氏的旗号出来谋逆,未必真是炎氏旧部。” &nb稽昌拧眉思量了片刻,问那报信之人:“城内情况如何?有守军多少,对方又有多少人马?” &nb报信之人道:“城内尚有守军八千,对方仅有六千。” &nb“以八千对六千,胜算在咱们这边,你那城守慌什么呢?” &nb“王上有所不知,对方十分凶悍,城守大人手下的两员猛将都已被那位无镜公主折伤,也就是说,城内的确有守军,但却无良将,不足以御敌。” &nb-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一十九章 久别重逢 &nb“什么?”稽昌面露惊异,“两员猛将都被那位什么无镜公主折伤?她到底是男是女啊?” &nb“是女子,小的亲眼所见,面罩一银丝护面,手持一柄银面长枪,出手非常迅速,又准又狠。” &nb“什么女人?能厉害成这样?” &nb“你刚才说面罩一银丝护面?”魏空明插了一句。 &nb“对,”报信之人向魏空明点了点头,“那位公主每回出现都不以真面目示人,都带着一副银制的护面。” &nb“见鬼了?”魏空明微微皱眉地嘀咕了一句。 &nb“什么见鬼了?”稽昌问道。 &nb“王上可还记得那位跳了城楼的无畏公主,那位公主每回上战场也是戴着一副银丝护面,手持一柄银面长戈。” &nb稽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当真?怎么会怎么巧?这位自称炎无镜公主的人也是这般装扮,难道炎氏的公主都喜欢这样的装扮?空明,你以为此事该指派谁去?” &nb魏空明略略思量了片刻,露出了一丝狡笑:“臣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我想这个人应该是最适合去对付炎氏余孽的。” &nb“谁?” &nb“江应谋。” &nb消息很快传到了江府,国君亲下诏令,命江应谋为军师,即刻随晋寒一道前往瞿溪平乱,务必要将该伙乱贼的贼头,也就是那位自称炎无镜公主的人活捉回博阳。得了令,江应谋和晋寒不敢怠慢,收拾了行装,第二日清晨便动身离开了博阳。 &nb出城半里,魏竹馨竟在路旁的凉亭等候,仿佛是来送行的。 &nb魏竹馨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回江府了,那回离府后,她一直跟着母亲魏大夫人在族地修养。江应谋没想到她会忽然跑来这儿送行。 &nb两人见面,竟有些尴尬和生分了,连往日青梅竹马余下的那点客套都显得真的有点客套了,彼此就像最不该见面的人又撞在了一起似的。 &nb沉默片刻,魏竹馨开了口:“听说你要去瞿溪了?” &nb江应谋垂眸点头:“对,即刻就要前去了。” &nb“瞿溪那边好像出了挺大的乱子,听说有炎氏余孽在那儿猖狂,你去,真的可以稳住瞿溪,灭了那些炎氏余孽吗?” &nb江应谋抬眸瞥了她一眼:“你何时对这样的军情也感兴趣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nb魏竹馨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来时,脸色显得格外无奈:“我说什么你会听吗?我在你心里早就是个可以抹掉的人了。我来,就只是想给你送送行而已。” &nb“你担心我会对炎氏一族的人手下留情而毁了自己,是吗?” &nb“不会吗?”魏竹馨双眸抬起,一股忧伤之意浮起,“你对炎氏,或者说炎王室一直念念不忘,去了,你不会因为顾念与无畏公主的旧情而放过他们吗?应谋哥哥,这个差事是在送你上万劫不复之路,你难道会看不出来?” &nb“那你又知道不知道是谁送我上这万劫不复之路的?” &nb“我知道,是我大哥,可是……你终究是我夫君,我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面对那样一个尴尬的境地。你不愿意伤害炎氏族人,又不能违抗国君之命令,你能怎么做?别去了,”魏竹馨轻晃脑袋,语调忧伤道,“应谋哥哥,我劝你别去了,你去了,只会让你自己难受。” &nb“你终于能明白我一些了,至少如今的你能够知道我是不愿伤害炎氏族人的。正因为不愿看着他们受到伤害,所以我才要亲自前去化解这场危机,这样才能避免其他的人再去伤害他们。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保重自己吧!” &nb“应谋哥哥……” &nb“还有什么话要说?”江应谋坐了回来。 &nb魏竹馨双目幽怜地凝着他,仿佛有话想道别却又觉得无须再多言了,因为说再多,也不会让他铭记于心或者回头是岸,唯有凝视,至少能将此时此刻他的模样永远地镌刻在脑海里,或许将来,窗冷夜雨时,寂寞无聊时,总还可以翻出来回念回念。谁能说得清楚,他这一去是否能安然无恙地回来,谁又能说得清楚,他回来了自己人在哪儿。 &nb“保重吧,竹馨!”江应谋打破了这稍显悲凉凝重的气氛,起了身,“望我之前所说的那些只言片语你能明白一二,别让自己真的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过一辈子了,那样,太糟蹋你了。好好珍重,我先走了!” &nb步出凉亭,翻身上马,江应谋的背影与那长长的出征队伍渐渐地消失在了远处灰黑色的天际线上。魏竹馨凝望许久,口气哀伤道:“像是要下雨了……他们真是没挑好日子出发。” &nb身旁的青笛道:“是呢,天都发乌了,眼见着是要下雨的架势了,小姐,咱们回吧!” &nb魏竹馨面朝江应谋背影消失的那个方向一动不动,眼神扯得又长又远,好像正在试图跟上江应谋早已远去的身影:“青笛,你说他会回来吗?” &nb青笛道:“一定能回来的。之前公子随晋寒少将军出征两年多,不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吗?小姐,您别太担心了,公子会回来的。” &nb魏竹馨凄寒一笑,眸光湿润:“可为何……为何我总有一种他不会回来的感觉?我总觉得他这一走,我或许会再也看不见他。” &nb“小姐,那是您太担忧了,公子不是别人,他会保护好他自己,平安归来的。” &nb魏竹馨没再言语,眼眶湿润地望着那个方向沉默良久,良久,久到头顶上那场大雨倾泻而下时,她才收回目光,从右袖筒里掏出了一只绣了仙鹤与蝴蝶的藏青色香包,垂眸凝视片刻,她手往外一丢,那只崭新精美的香包便跌进了浑浊的泥泞中。 &nb“小姐!”青笛惊叫道,“那可是您花了几日功夫绣的,您怎么……” &nb“终究不是一路人,我又何必再苦费心思做这些无聊之事呢?我与他,不是这只小香包就能挽回的……” &nb“小姐,您终于想明白了?” &nb魏竹馨苦涩一笑:“不是想明白了,是终于承认了。从前事实就摆在眼前,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罢了。我还痴心妄想地以为,再等等,再等等或许应谋哥哥就能看到我的苦心了,但可惜……他的心已被那个叫林蒲心的夺去,再也回不来了。” &nb“那林蒲心不是已经莫名消失了吗?连江府的人都疑心她是细作呢!” &nb“那又如何?任何人的看法都无法改变应谋哥哥的心,即便那女人是个细作,应谋哥哥也不会在意的,因为那女人……与炎无畏很相似。” &nb“小姐,那您怎么办?” &nb“我……”魏竹馨冲着渐渐起了白雾的雨帘,耸肩吁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别问我,青笛,我真的不知道往后没有了应谋哥哥的日子该怎么过,别问我……” &nb抵达瞿溪城时已是五日后的傍晚了。当夜,与城守等人商议了一些应对之策后,便各自安歇了。次日清晨,江应谋刚刚醒来,罗拔便在外敲响了房门:“应谋哥,你快些起来,那伙贼匪在外面叫嚣呢!” &nb江应谋翻身起来道:“这么早?行,我立刻过去!” &nb至县衙议事厅,晋寒罗拔,城守以及他手下四五个官员已在那儿了,正商讨着如何应战。江应谋快步迈进道:“外面如何了?” &nb城守先禀道:“又叫嚣了起来,让咱们派人出去应战。” &nb“何为又?难道他们日日如此?” &nb“正是,”城守一脸苦色道,“每日清晨,傍晚,那帮贼匪便会到城门口叫嚣,出言不逊,甚是可气。昨日您来时,他们才走,所以您没见着。” &nb“此乃心战,目的在于让你先神疲继而体乏,看来那边也有熟络兵法的高手,咱们不可轻视了。今日来叫嚣的是何等人物?” &nb“或许是听说您和晋少将军驾临了,对方也摆出了大阵仗,为首的正是他们的头目,那位自称阿越王后人的炎无镜公主。” &nb江应谋抖了抖袖,微微一笑道:“看来,他们是来为我和晋寒摆接风酒的。既然如此盛情,咱们又怎忍拒绝?晋寒,你说呢?” &nb晋寒道:“不如我先出去探探他们的虚实,你于城楼上观望,如何?” &nb“我若闭门不出,倒显得我小器了,他们不过是来叫嚣的,还谈不上动真刀真枪,无碍,我与你一块儿出门相见,瞧瞧对方那位炎无镜公主到底是何人物。” &nb当下,江应谋换上银丝软甲,与晋寒罗拔一道骑马出了城。刚出城门,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罗列了一队人马,缓缓靠近时,那拨人马越发地清晰了起来——全是身着盔甲腰配长剑的将士,最打眼的是最前面中央那骑棕黑色大马之人,一身棕红色戎装,外罩银丝软甲,面带银丝结网护面,右手牵绳,左手执戈,傲然挺背于马鞍上,唯一露出来的那双眼睛迥然有神,深邃而又沉着。 &nb“这……这是怎么回事?”罗拔先惊讶了起来,“这行头看着怎么有点像无畏公主啊?” &nb“何止像,走近点看我还真以为是无畏公主重生了呢!奇了个怪了,炎氏公主都喜欢穿成这样上战场?”晋寒也摸着下巴纳闷了。 &nb“我看他们是想故弄玄虚吧?故意找个人穿成无畏公主的样子来吓唬吓唬我们,以为这样我们就能手下留情了,其实我们有那么笨吗?这叫心战,是不是啊,应谋哥?” &nb说着,这俩男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挪向了骑马走在中间的江应谋,一见江应谋那表情,两人心里都咯噔了起来,完了,江应谋怎么一副中了招的样子呢? &nb如果说,连晋寒和罗拔都觉得对面那女子与无畏公主有些相似,那就更不用提江应谋了。当对方阵营那女将的模样逐渐在眼前明朗清晰了起来时,江应谋的目光也很自然地一点一点地陷入了她那一身妆扮,特别是那具银丝结网护面以及那双迥然有神的黑眸上。 &nb这是像的事儿吗?不,这已经不是像不像的事儿了,感觉根本就是! &nb犹记得,第一回见无畏戎装出现是在宫里一场秋祭上,那时,他还是炎王宫的座上宾,受父王邀请观看这场秋祭。他原本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十分无聊地听着国祭念诵那已经听过一百八十遍的祈福祭文,真的快要睡着过去了,而就在此时,耳畔忽然传来了江尘的惊呼:“呃?那女将是谁?瞧着有点像那个没事儿就来捣蛋的无畏公主呢!” &nb他陡然从昏沉沉的睡意中惊醒,抬眼望去,只见一身着银丝软甲,面罩银丝结网护面的女将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大马,傲然肃穆,英姿飒爽地从祭台西边进入,身后还跟着一帮将士,都是清一色的女子。 &nb那一刻,他真的是眼前一亮,透过那双灵动有神的眼睛,他一眼就认出了马背上的女将——正是时不时跑来欺负他一下下的无畏公主。他甚是惊讶,惊讶中又带着些惊喜,原来那活泼调皮的小公主也有这么英姿焕发的时候,真太出人意料了! &nb“哎呀,果然是个彪悍的女人啊!”江尘带点嫌弃的口吻摇头道。 &nb“什么彪悍?”他的目光一直紧随无畏的身影,嘴角露出微微笑意,“不会用词就别用。” &nb“这还不叫彪悍啊?往后谁要娶了她,说不定天天都得挨揍呢!” &nb“所以你是有偏见,娶了她一定就得天天挨揍吗?人家习武是为了抵御敌人,又不是为了揍自己夫君的。” &nb“那可不好说啊!瞧瞧她没事儿就来欺负您那个阵仗,根本就是欺软怕恶,往后她的夫君要打不过她,肯定会被她欺负的!” &nb他没再理会江尘的絮絮叨叨,而是目光专注地看着无畏下了马,走上祭台,配合国祭为这一年的秋收祈福。无畏那身着戎装软甲,面罩银丝护面的模样就那么永远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nb“应谋哥……”罗拔一声轻轻的呼唤打断了他已经飞出一万里的思绪,“你别这表情呀,你不是说了吗?那是他们的心战,你身为咱们的军师,你不能先上当了啊!” &nb“哎,应谋,”晋寒也在左边低声提醒他,“那肯定不是炎无畏啊,这不很明显的事儿吗?收起你那小眼神,别叫对方看笑话了!你方才不还提醒我们吗?哎,醒醒,醒了没有?” &nb“难道你们不觉得那就是无畏吗……”他喃喃自语道。 &nb“什么?”晋寒和罗拔对视了一眼,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是已经陷下去了的意思吗? &nb忽然,江应谋夹了夹马肚子,晃悠悠地往前走了几步,晋寒罗拔赶紧一左一右地跟了上去。他望向对面马背上的那名女将,问道:“请问,你就是这几日在瞿溪城外叫嚣不已的炎无镜公主吗?” &nb“正是,”女将左边那位身着软甲的儒雅男子答道,“这位正是我们大炎国阿越王后人炎无镜公主。你等稽国小贼有幸见到公主,还不速速下马行礼?” &nb“我行你个狗屁的礼啊!”晋寒骂道,“哪里来的一群无耻狂徒?竖个炎氏的旗子,穿一身从前无畏公主的装扮就来假冒炎氏后人了?当我们这些人都傻子不成?趁早滚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叫本将军动起真刀真枪来,让你们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nb那儒雅男子抖肩冷笑道:“这位恐怕就是晋少将军了吧?久闻你大名,说你骁勇善战,乃是稽国栋梁之才,今日一见,是否真是栋梁之才未可知,但你这一腔匪帮似的叫骂倒真像极了你们稽国素来就有的贼匪气质。别这么早就放出狂言,晋少将军,尚未比斗过,又怎知鹿死谁手呢?” &nb晋寒蔑然道:“还需斗吗?你们若有本事攻城,何须盘亘在城外数日,只每日晨昏来叫嚣示威?你们深知自己无力拿下瞿溪,便使些阴险下作的法子来暗算我们,就譬如这女人,穿成这样做什么啊?装无畏公主啊?你装得像吗?趁早给本将军扒了你那一身皮,滚回去伺候男人去,若叫本将军逮住了,非得……” &nb“非得怎样?”那女将忽然就开口了。 &nb晋寒稍微一愣:“咦?你的声音有点熟啊?不会是我认识的吧?倘若是我认识的,那你就更不可能是炎无畏了。你自个说吧,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装成无畏公主的样子?” &nb“蒲心……”身旁江应谋的脸色霎时变了,连声音都涩哑了起来。 &nb“谁?”晋寒没大听清楚。 &nb“蒲心……”江应谋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女将,心口莫名地耸动了起来。 &nb“啥心?蒲心?蒲……”晋寒总算反应过来了,一甩头,目光直直地逼向那女将,十分愕然道,“你是……林蒲心?对啊,你方才那声音真的跟林蒲心有些像啊……” &nb“不是像,我就是林蒲心!” &nb话音刚落,她抬手揭下了银丝面罩,那一抹银色滑下时,那张熟悉的脸便清楚真实地呈现在了江应谋面前。江应谋眼眸一张,惊愕涌起,这真的……真的是蒲心! &nb晋寒激动了,狠拍了一下大腿嚷道:“哎哟!我的个天!还真是你呀,林蒲心!你隐藏得够深的啊!应谋啊,我就跟你说了,你养了一只小母狼啊,没准哪日就反过来咬你一口了!瞧见没有?安家村的一个小村姑居然神气活现地装扮起你的无畏公主来了,这分明就是有意潜伏在你身边,探查你弱点来的!林蒲心,你还有点良心没有?别忘了在博阳是谁收留你的?” &nb她嘴角微微含笑,目光傲然道:“少将军也别忘了,安家村时,若非我救了他,他早已一命呜呼了,说我没良心,似乎是十分不妥吧?” &nb“蒲心姑娘,”罗拔一脸失望地看着她,“你真是故意接近应谋哥的细作?” &nb“她哪儿细作?她根本就是幕后主谋!”晋寒嗤之以鼻道,“亏应谋待你那么好,你失踪了之后他一直派人在找你,结果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居然跑这儿来当小头目了,林蒲心,你本事挺大啊!” &nb她蔑然道:“多谢少将军夸张,我有无本事我心里清楚着,不用少将军多费唇舌。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扈游,把东西给他们!” &nb方才那儒雅男人从袖中取出一封册子,就手抛给了江应谋,江应谋接下,垂眸一看,封页上赫然写着三个字:招降书。 &nb晋寒一看,扑哧一声笑了:“你们脑子有毛病吧?还招降书?哎,我说林蒲心,你哪儿就觉得我们会投降了?” &nb她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投不投降那是你们回去之后该商量的。方才少将军不也说了吗?说我们心虚,明知没本事拿下瞿溪只会耍些无聊的手段,那行,那我今儿就跟你们撂句话在这儿,降书我明日来收,若不降,还请诸位各自写下遗书,将来破城之时,我必会将诸位所写之遗书一一送到你们家里的。” &nb“哎,林蒲心,你嚣张过头了吧你!”晋寒怒道。 &nb“哼!”她面浮轻笑,目光清冷道,“是不是嚣张,少将军不妨这会儿就跟我比试一场,咱们刀枪上见真功夫如何?” &nb“本将军从不跟女人打……” &nb“行了,晋寒,”已读完降书的江应谋缓缓抬了头,看向对面的她道,“不过激将法,你不用在意。” &nb她微微一笑:“公子就是公子,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冷静。” &nb“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nb“公子请问。” &nb“你究竟是谁?林蒲心,炎无镜又或者……炎无畏?” &nb她狡黠一笑:“你猜?” &nb-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二十章 我跟定你了 &nb默对片刻,江应谋嘴角也露出了一丝旁人难以读懂的笑容:“好,明日我给你答复。晋寒,回去了!” &nb随后的一整天,晋寒都在追问江应谋那个答案,关于林蒲心究竟是谁的答案,但江应谋除了迷一般的微笑之后,没有给他任何答复。 &nb深夜,众人都安歇下了。已倒在枕头上准备呼呼大睡一觉的晋寒又噌地一下坐了起来,他实在有点心口堵得慌,总觉得今日江应谋有些古怪,所以一定要去问个究竟。 &nb推门走进江应谋房间时,一股淡淡的酒味扑鼻而来,他绕过连扇屏风,竟见江应谋独坐榻上饮酒,立马走过去夺了他的酒盏道:“你可是伤心疯了?出征之时,岂能饮酒?这有犯军规的!江坎呢?他怎可纵容你干这样的糊涂事儿?江坎?江坎?” &nb“不必吵他了,酒是我自己去厨下寻来的。”江应谋伸手抢回道。 &nb“应谋,这不像你啊!”晋寒又一把夺了回来,自己一口饮下,“怎么了?就今儿见了一回林蒲心你就这么大失方寸了?你是不是真想在劝降书上签字画押啊?那就一个女细作,女骗子,你还想着她干什么呢?” &nb江应谋含笑垂头,捻起两颗花生丢进了嘴里,嚼吧嚼吧道:“晋寒,你从未深爱过一个女人,女人对你来说,看得上眼睡得过瘾便可,所以你不会明白我的。” &nb晋寒将酒盏重重地搁在桌上,紧皱眉头道:“那你想怎么样?你真想把那林蒲心当成无畏吗?你掏出心肝脾肺肾地待她,她只会拿你的心肝脾肺肾下酒,你何苦去领那份罪?清醒点吧,你只是一时被那女人迷乱了心窍而已。” &nb江应谋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挂着浅浅笑意,伸手拿过酒盏斟了一杯递给他道:“咱们兄弟这么些年,其实你是最不了解我的,却是最护着我的。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奋不顾身地跑来救我,其实我能活到如今,也得多亏了从前你的几次相救。” &nb“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晋寒眉头皱得更紧了,“弄得要跟我生离死别似的。你放心,我会拦着你的,你要想为了那个女人豁出性命去,我一定会拦着你的。应谋,咱们能清醒点吗?无畏公主已去,你非得让自己活得那么地负罪吗?无畏公主在天之灵也未必安稳吧?好好喝完这壶酒,赶紧睡觉,谁知道明儿那群贼匪又想叫嚣些什么呢?不行,我得陪你,万一你半夜给我整出什么事儿来呢?今晚我陪你睡!” &nb兄弟俩闲聊着将那壶酒分了,然后同榻而眠。晋寒很快呼呼睡着了,江应谋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点上了一支烛台,悄悄地挪到了凭几上,然后取过桌上的纸笔写了起来。他一面写一面不时地抬头斟酌,写到忧伤难过之时,还忍不住轻轻叹息上一口气,末了,一共写成书信三封。 &nb“好了,成了,”他将那三封信捧在手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切就全靠你们了,希望爷爷和爹在收到信时不要太难过,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nb翌日清晨,那帮叫嚣之人如约而至,江应谋晋寒三人也骑马出门赴约。晋寒不放心对方,怕今日不递劝降书对方可能翻脸立马动手,便在相隔较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nb扈游在对面喊道:“江公子,晋少将军,劝降书考虑得如何啊?” &nb晋寒回声道:“昨夜烧了想烤只乳猪来吃,岂料根本不够,今日再送些如何?” &nb扈游呵呵地笑了笑:“看样子,少将军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啊!那我只好告诉您,我家公主昨日所言非虚,瞿溪若不自降,那么我们今日便会攻城,您和江公子可考虑好了!” &nb晋寒不屑道:“那么啰嗦干什么吗?开打是吗?叫你们那假冒的公主出来,我这就拨了她一身皮,省得她穿着在那儿晃我的眼!哎,林蒲心,敢出来应战吗?” &nb“晋寒,”江应谋微微侧脸轻声对晋寒道,“记住我的话,交战必有死伤,能不战尽量不战。” &nb“不战行吗?你瞧瞧,都杀上门来了!”晋寒指了指对面道。 &nb“我就问你,记住我的话没有?” &nb“我听见了,可你看不战能行吗?那帮贼匪是不会罢休的!” &nb“保重!” &nb“什么?” &nb就在晋寒远眺皱眉思量对策时,江应谋忽然猛夹了一下马肚子,他胯下那马立刻像离弦的箭似的冲了出去! &nb谁也没弄明白,晋寒罗拔,以及对面阵营前的她。 &nb双方谈判尚未结束,开战号尚未吹响,这男人就忽然从自己那方阵营冲了出来,疾驰向她,她瞬间有些发懵了,这男人要干什么?就算要单挑也轮不上他来露脸吧?这是要寻死吗? &nb“应谋!”晋寒大呼了一声,打算追上去,但扈游身后的两名弓箭手嗖嗖地射出了几支箭,将晋寒逼了回去;与此同时,骑马立于她左侧的那个蒙面男人也迅速抽箭搭弓朝江应谋射去! &nb只听见左耳处传来嗖的一声风响,一支长箭便从她眼前飞过,正中江应谋那匹棕黑大马的脖子。那马长嘶了一声,往前扑倒,它背上的江应谋也顺势被甩了出去,落地翻滚了五六圈,停在了离她十步远的地方! &nb“应谋哥!”罗拔疾呼了一声,想驾马过来营救,但扈游却先喝了一声,警告罗拔别动。此时,江应谋已离她那方很近了,所以罗拔和晋寒不敢有所动作,担心自己冲过去可能会让对方更快地射杀了江应谋。 &nb而就在这个时候,刚才企图射杀江应谋的那个蒙面男人再搭第二弓,对准了正卧爬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的江应谋,眼神一沉,正待放手—— &nb“你干什么?”她迅速抓住了这男人的长箭,扭头冷色道。 &nb“放开!”那男人命令道。 &nb“在这儿,你没资格命令我!同样的,没我的命令,你不能杀他!” &nb“这是杀了江应谋最好的机会!”男人眼迸杀气道。 &nb“我说了!”她声音更加冷冽,“没我的命令,你不能杀他!” &nb“你疯了?你对这男人还有余情未了?” &nb“你给我听着!”她抽出男人手里的长剑,一折两截,抛向天空,双眼炯然道,“在这儿,我才是主将!你若不服,大可以解除与我之间的同盟,回你的郑国去!江应谋是生是死,还轮不到你来决定!” &nb“林蒲心,你太心软!” &nb“你怎么不说你总是太冲动了,总是因冲动误事?” &nb两人争吵时,那个摔在地上半天没动的江公子忽然动了,双手撑着草地,吃力地缓缓地爬了起来,右腿好像在摔下来的时候给崴了,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nb她勒了勒缰绳,往江应谋跟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目光傲然地问道:“江公子,您是不是太客气了?亲自上门送死,您是有多想不开呢?” &nb江应谋一瘸一拐地往她马旁走了几步,左手扶住了她的马鞍,仰头冲她微微一笑:“昨日我不是说好了要给公主您一个答案吗?答案我想好了,所以想亲自过来告诉您。” &nb“好,你说吧。” &nb“昨日我问公主,您究竟是谁,林蒲心,炎无镜或者炎无畏,您让我自己猜,我昨晚猜了一宿,终于想出了答案。” &nb“答案是什么?你认为我到底是谁呢?”她垂眸问道。 &nb江应谋又浅浅一笑,低下头来拍了拍她胯下那匹大马:“其实,您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您,是一个活生生的您。” &nb“江公子,能不显摆你那些才学吗?能说句我听得懂的吗?” &nb“蒲心,”他再次抬头望着她,眼神诚恳道,“我回不去了,就算回去,稽昌也会以军规处置我,我必死无疑,所以,从今日起,我跟定你了,无论你去到哪儿无论你去干什么,我都会一直跟着你。” &nb“你说什么?”她眸光散开,一片惊愕浮起,而她身后那个蒙面男子的眼神也变了,愕然中带着一丝愤怒。 &nb“我说,我要跟着你,从天涯跟到海角,从大川跟到冰峰,从生跟到死,一直跟着。”他脸上洋溢着一阵憧憬般的笑容。 &nb“你疯了吗?”她不敢相信,江应谋这么奋不顾身,这么愚蠢地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难道这又是这男人的什么伎俩?苦肉计? &nb“蒲心,带我走吧,我愿意做你的俘虏,成为你的仆俑,跟随你一生一世,带我走吧,你不会后悔的。”他真心地恳求着。 &nb“江应谋……” &nb“倘若你怀疑我,那就在这儿杀了我也行,总之,我跟定你了。要么你带我走,要么亲手杀了我。” &nb“江应谋……”她眼眶忽然有些湿润了,这男人真的疯了吗? &nb能想象那个场景吗?一片平坦绿地上,两军方阵对垒,原本该是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可就是他那么一冲一摔一拽,整个气氛全变了,所有人仿佛不是来热血混战的,仿佛是来观摩他如何向他的女主人表白心意的。谁见过在两军僵持之时跑上去袒露衷情的?江公子恐怕是第一个。 &nb但就因为这场景是那么地稀世罕见,所以全场都被震住了,鸦雀无声地看着他们俩。 &nb“应谋!”晋寒忽然在那边高声呼喊着。 &nb江应谋回头去看了晋寒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晋寒更着急了:“你别这么疯了行吗?回来!” &nb“回去吧,晋寒!告诉我爹,就当没我这个儿子了。” &nb“应谋!” &nb“公主,”江应谋又抬头望着她,微笑道,“可以带我走了吗?” &nb“你真的想跟我走?”她垂眸问道。 &nb“当然。” &nb“不后悔?” &nb“当然。” &nb沉吟片刻,她伸出了手:“好,我带你回去!上马!” &nb她拉着江应谋往上一跃,江应谋稳稳地落在了她马背上,随后,众人让开了一条路,她带着江应谋策马而去。其余人也紧随其后,撤离了。 &nb直到对面那些撤得一个都不剩时,晋寒那脑子还是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为何昨日还好好的应谋今儿居然发了疯,自己跑去对面敌军那儿了!这若是要给稽昌知道了,必定会给应谋处以叛国死罪,江家也会受到连累,这应谋到底是怎么了? &nb气冲冲地回到县衙后院,晋寒没处发泄,一脚踹翻了房间里所有的高几。罗拔忙劝道:“别踹了!咱得想办法……” &nb“还想什么办法?”晋寒又气又急,指着房间外头,“方才那一切,城守和他手底下的那些官员看得是一清二楚,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写呈书要往稽昌那儿递了,咱俩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nb罗拔也忧愁不已道:“是啊!应谋哥这么往敌军那边一冲,分明叛国,他怎么能这么做呢?” &nb晋寒恼火道:“还能为什么?虽然方才听不清他对那女人说了什么,但看他那眼神我也知道他是迷上那女人了!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见他这么冲动愚蠢过,真气死我了!” &nb“他到了那边,林蒲心那个女人真的不会杀他吗?” &nb“谁知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 &nb晋寒正在那儿恼火着,抬头忽然看到了江坎,忙招手让江坎进来:“我问你,你家公子是怎么了?啊?你之前就没看出半点不对劲儿?” &nb江坎脸色灰灰,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将手里那三封信递了上去。晋寒一把扯过,低头一看,一封是写给他的,一封是写给江氏长辈的,还有一封是写给稽昌的。他愕然抬头问道:“什么意思?应谋留下的?” &nb江坎点了点头。晋寒眼珠子立刻瞪起,拿那三封信就朝江坎脑袋上狠拍了几下:“你傻的啊!你傻的啊!明知你家公子不对劲儿还不来跟我说,养你来有什么用?” &nb江坎缩着脑袋,一脸郁闷加无辜道:“公子不让说,只说等您回来的时候把这三封信交给您。” &nb“他不让说你就不说,轻重缓急你不懂吗?知道今儿他干了些什么吗?” &nb“知道,”江坎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我在城楼上都看见了……” &nb“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祸了吧?” &nb“可是少将军,我不想做第二个江尘,”江坎抬头望着晋寒,目光认真道,“当初,江尘因为不从公子的命令而被公子驱逐,无畏公主也因此丧命,公子几多悲痛,几多难过您都是亲眼看见过的,所以我不想忤逆了公子的心意,让公子再有被亲人背叛的感觉。公子说,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冲动的事,只想在临死之前抓住唯一一点点不愿放手的东西,随自己心意而去。” &nb“他倒是随了他的心意了,可之后呢?”晋寒气得磨牙道,“之后该怎么收拾这残局?他是叛国投敌啊!你以为是被敌军俘虏那么简单吗?” &nb罗拔提醒道:“哥,要不先看看应谋哥留下的那封信?” &nb晋寒把信全都甩给了罗拔,坐到旁边生闷气道:“要看你看!” &nb罗拔捡起那三封信,拆开了给晋寒的那一封,缓缓念道:“吾兄晋寒,临行前留书信三封,由江坎交付。吾作叛逃之举,江氏必受贬责,望尔从中相助周旋,来日再做报答……” &nb“来个屁的日!”晋寒插话骂道,“你还能不能活着从林蒲心手里出来还不知道呢!还报答!” &nb“哥,听完再骂吧!” &nb“念!” &nb“为避江氏遭祸,吾已立下叛家书,请务必转交吾父,另一封请递呈稽昌。至此一别,未知何日再能相见,望息怒珍重,来日方长。” &nb“没了?” &nb“没了。”罗拔收起信道。 &nb“你说他是不是疯了?叛国不说,连叛家书都写了,他这真是打算跟江氏,跟稽国一刀两断呢?” &nb罗拔颦眉思量了片刻:“哥,我觉得应谋哥这么安排也不为过。你想啊,他都叛国了,再不叛家,江氏一门肯定受他牵连,他倒不如把话言明,与江氏撇干净,那样江氏顶多被国君贬斥猜疑一段时间,万到不了抄家灭门的地步。” &nb“你,”晋寒指着江坎问道,“给稽昌那封信知道写的是什么吗?” &nb江坎摇头道:“不知道,但公子说了,将此二书带回,能保江家无虞。” &nb“真的?”晋寒皱眉道。 &nb“真的,公子的确是这样说的。少将军,其实您不用如此着急,我觉得吧,公子没疯,公子有他的想法。” &nb晋寒眼珠子挪转了一圈,狐疑道:“你是说,应谋去那边是有打算的?” &nb“我是这样猜的。” &nb“我赞同江坎的话,”罗拔点头道,“应谋哥真的不是那种会发疯的人,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打算。哥,要不就依着应谋哥的话,先将此二书带回博阳,交给江氏长辈和稽昌。” &nb“可他有打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晋寒郁闷道。 &nb“要真告诉了你,你肯定得拦着他啊!哥,别想那么多,方才那封信上应谋哥不还说了一句吗?来日方长,他肯定是有打算的,咱就先等等。” &nb晋寒垂眸思量了小一会儿,拍了拍膝盖,点头道:“好,等等。江坎,你亲自将这两封书信送回博阳,务必亲手递交给应谋他爹,并将这里发生的事情跟他说清楚了。” &nb江坎拱手道:“是!我即刻出发!” &nb就在晋寒罗拔担心不已的时候,另一场争执在炎氏驻扎营地里的其中一间军帐内开始了。 &nb“为何不当场射杀了江应谋?将江应谋射杀于阵前,对稽国大军来说是致命打击,你为何不这样做?难道说你对江应谋真的还有感情?在博阳伺候了他那么久,你竟对他有所留恋了?” &nb“殿下,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提这茬?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暴跳如雷地跳起来杀了江应谋跟你证明什么吗?抱歉,我有我的想法,请你别再无端造谣!” &nb“好,我不说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那你说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置江应谋?” &nb“怎么处置江应谋是我的事,我好像无须跟殿下禀报,更无须找殿下商议,因为江应谋是我的俘虏。” &nb“你要留着他?” &nb“我暂时不会杀他。” &nb“你们炎氏公主是不是都中了江应谋的毒了?你忘了你堂姐炎无畏是怎么死在这男人手里的吗?那个男人狡诈阴险,最好苦肉计,当初就是可怜巴巴地入了炎王宫,骗得了国君王后的信任,这才让整个炎氏灭得一塌糊涂的,你还不长长记性?” &nb“殿下认为一个江应谋就能灭了炎氏?炎氏之灭不完全在于江应谋,还有更多其他的原因。好了,我不想跟殿下再争执下去了,殿下若信不过我,大可离开,你我之间的同盟约定就此作废也行!” &nb“林蒲心……” &nb“殿下请回!” &nb耳边清静下来时,她斜靠在椅背上闭眼思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进来了,她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扈游。 &nb“有事?”她懒懒地问道。 &nb“郑憾好像很生气,因为你没杀江应谋。” &nb“那我是不是要依了他的心愿把江应谋给杀了?”她面无表情道。 &nb“我没有这个意思,您是我们的主帅,如何处置江应谋自然该您来决断。” &nb“你以为郑憾杀江应谋是为了多么体面的理由吗?我告诉你,他跟江应谋有私仇,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看见江应谋,他都想杀。” &nb“原来如此,怪不得方才在城门外,别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出箭射杀江应谋了。公主,您打算如何处置江应谋?” &nb-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二十一章 好难吃的粥 &nb“扈游你以为呢?”她挑眉问道。 &nb扈游踱步道:“江应谋此回公然向您请俘,叛逃之意再明显不过了,稽国必不会放过他,倘若咱们能将他收服作为己用,那自然是如虎添翼了,不过,此人向来以狡猾聪明著称,于谋略上那也是一等一的,我有些担心咱们降不服他。” &nb“你是担心他会暗藏什么诡计吧?” &nb“咱们不得不防,不是吗?”扈游笑道。 &nb“防,当然是要防的,”她起身反背着手,踱步道,“江应谋不是一般人,如此草草杀之实在太可惜了,但此人心机颇深,在未真正探明他的来意之前,咱们还是不能轻易地拉他入伙,我以为静观其变最好。” &nb扈游点头道:“公主所言极是。那就暂且留下江应谋,瞧瞧他究竟想干些什么吧!” &nb“今晚之事已准备妥当了?” &nb“已备妥当,入夜之后,咱们便动身离开这儿,先行前往灞城的人想必已经到了。” &nb“好,”她嘴角勾起一抹歼笑,“就让晋寒那个傻子苦守着瞿溪好了,咱们先去灞城!” &nb子夜时分,江应谋忽然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惊醒。尚未回过神来,两个士兵便冲进了帐来,请他即刻穿衣上路。他本想问问去哪儿的,可这两个士兵只字不提,只是催着他离帐。出了帐,早有一台软轿候着,抬上他便往西奔去。 &nb“这是去哪儿?”他问随轿的一名士兵。 &nb“公子请别多问,这是公主的吩咐,到了您就知道了。” &nb“你们不是想攻瞿溪吗?这么快就放弃了?” &nb“公子您还是合眼歇着吧!” &nb“你们不想攻瞿溪了?”江应谋拧眉斟酌了片刻,忽地笑了,“我明白了,你们公主是想耍声东击西的把戏是吗?你们真正的目的不是攻下瞿溪,而是瞿溪往西五十里开外的灞城。你们没有一开始就攻向灞城,而是围攻了瞿溪,目的就是想让灞城放松警惕,然后轻易得手,我说得对吗?” &nb“公子不愧是稽国第一谋士,这正是我们公主所用之计谋。” &nb“灞城相比瞿溪要小一些,守军人数顶多四千,若一开始就攻向灞城,瞿溪的守军必定会增援,朝廷也会立刻派兵援助,如此一来,为了攻下一个小小的灞城就得耗费你们原本就不多的兵力,十分地不划算,倒不如先佯攻瞿溪,让灞城放松警惕,又能将朝廷的增援引到瞿溪来,然后,你们再暗度陈仓,置少数人在瞿溪城外守着,天天摇旗呐喊,装作立马要攻城的架势,其实你们大部分兵力已调往灞城,布置妥当,只等你们公主赶到,杀灞城一个措手不及。” &nb“对,咱们这会儿就是要往灞城方向赶,所以请公子坐稳了,沿途可能会很颠簸。” &nb江应谋忽然轻松了下来,背靠在椅背上,望着灰黑色天幕中那寥寥几颗星辰笑了笑,安闲地合上眼,养起了神来。 &nb一天后,灞城被攻,仅一个时辰后城守便投降了。当消息传到瞿溪时,晋寒再想带兵去解围,也已经赶不及了。 &nb攻下灞城,她这方几乎没折损什么兵力,轻而易举地便逼得城守开城投降。她为何会先攻下灞城,江应谋其实也已经猜到一二了。 &nb灞城靠近炎国边界,原是个繁茂的商贸小城,从前与炎国的商贸往来十分频繁,炎国灭后,戈国与稽国分瓜了炎国的土地,而与灞城最接近几个炎国城池因为被戈国所得,实行了与从前炎国完全不同的商贸政策,致使灞城由繁茂变得萧条了起来,许多人都开始怀念当初仁厚的炎国国君了。 &nb正因为这个情结,她选择了首先攻下容易获取人心的灞城,作为她向稽国发出挑衅的战书。 &nb夺城当晚,她犒赏了众将士,但依旧不许军中饮酒作乐,下令驻军不许惊扰城中百姓,违者立斩。 &nb刚回到房间,把那一身软甲卸下甩在榻上,正准备躺平了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时,忽然有人来敲门了。她合着眼,懒懒地问道:“谁啊?” &nb“你已经回来了?”居然是江应谋的声音。 &nb她霍地一下坐了起来,拧着眉头往门上瞧了两眼,心里暗暗奇怪着,这么晚不睡他想干什么?我不是派了人看着他吗?他怎么还可以到处乱跑? &nb跳下榻,打开门,正想教训两句时,一股浓浓的米粥香扑鼻而来,一下子堵死了她准备吐出去的那几句话——这男人裹着一件鸦色斗篷,双手捧着个托盘,托盘上置着一罐子米粥和两色小菜,他背后还跟着两个士兵。 &nb她眨了眨眼睛,冲后面那两个士兵问道:“我不是让你们看着他吗?谁让你们放他乱跑的?” &nb其中一个士兵道:“是江公子说的,他吃不惯咱们那几个厨子做的饭菜,非要自己做,小的等怕他饿坏了,所以只能放他去厨下了。” &nb她右眼皮蹦了两下,斜眯着江应谋道:“江公子你还会做饭?你脚好了?” &nb“一点点小伤罢了,哪儿有那么金贵呢?”江应谋倒不请自入了,捧着托盘,一瘸一拐地进了房间,“我如今是你的仆人,主帅在外征战,我身为仆人的怎能自个躺在家里睡大觉呢?那样的话,你早晚会把我丢出去的是吧?所以,我就给你做了一点点宵夜,你来尝尝?” &nb她挥挥手让那两个士兵退下了,然后关上门,反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刚开口说了一个江公子,江应谋就立马打断了她的话,柔笑点点地说道:“我是你的仆人,你再叫我江公子不合适了吧?叫我应谋就行了。来,公主,别等粥凉了,赶紧尝尝。” &nb这男人有病吧?玩过过家吗? &nb她瞄着江应谋,盘腿坐上榻,接过了江应谋递来的木勺子,低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一粥两菜,有点嫌弃地问道:“这能吃吗?” &nb江应谋自信满满道:“当然能了!别忘了,我曾有个厨艺精湛的侍女……” &nb“你说的是阡陌吧?阡陌会做,你也会做?” &nb“尝尝不就知道了?” &nb她也真有点饿了,心想不要就凑合吃点,填饱肚子也好睡觉,料这男人也不敢给她下毒。于是,将信将疑地舀起第一勺送进嘴里,那滋味暖暖的,咸咸的,还有一股香油和葱花的味道……呃?好大一股腥味儿!噗地一声,她张口就喷出来! &nb要问江公子这辈子最不会什么,那就应该是做饭了。 &nb炎无畏公主还是天真了,居然相信江应谋会出一碗可口的热粥,这家伙从小养尊处优,饭来张口,他怎么可能会做饭,怎么可能? &nb“不好吃吗?”江应谋问话那表情就像个虚心求学的小厨子似的。 &nb她捂着心口咳嗽了两声,抬眸盯着他,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做的是什么粥啊?” &nb“田鸡粥。” &nb“你难道不知道做田鸡粥也是很考功夫的吗?在杜鹃阁的时候,桑榆紫罗她们都不敢做这种粥,往往只有我和阡陌才敢动手,你不知道吗?” &nb“哦……”江应谋很认真地点着头,“做田鸡粥一般是上等厨子才能做的?明白了,看来我还需要向后厨那位大师傅再学一学。” &nb“可以了,”她连忙抬手,使劲摇头,“到此为止吧,江公子!饭呢,完全不用你动手,你就给我待在旁边安安分分就行了。” &nb“那怎么行?我可不愿意呆呆地在旁边做一盆只够给人欣赏的君子兰,我既然是你的贴身近侍,那我就得照顾你饮食起居。放心吧,蒲心,以我江应谋的资质,做饭难不倒我的。好了,既然这些饭菜都不合你口味,那我拿回去再细心琢磨琢磨,哦,还有,蒲心你明早想吃什么?” &nb她双眸眯起,小牙牙来回磨了两下:“我想吃你信不信?” &nb“蛋羹如何?我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蛋羹的做法,明早咱们吃蛋羹配煎菜饼如何?” &nb“你又会煎菜饼了?”她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了无数个煎菜饼疯狂地向自己扑来的画面,头皮都麻了两回! &nb“不会我可以学……” &nb“你当我是专门给你试菜的啊?”她真是够郁闷的! &nb江应谋又露出了他那惊风不变的微笑:“别生气,万事开头难,等我做得熟练了,蒲心你就能每日吃到我做的可口饭菜了,就像从前你照顾我那样。不早了,蒲心你歇着吧!” &nb“哎……” &nb江应谋收起桌上那些东西,起身走到门边,刚将门打开,眼前就多出了一个人,郑憾。 &nb郑憾什么时候来的他们都没察觉到,反正此君的脸色十分难看,黑黑的,像要吃人吃的。 &nb-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二十二章 互相挑拨离间 “江应谋,你脚崴了都还歇不住,你是想飞天啊?”郑憾抄起手,冷冷酸讽道。 “哦?原来是郑国的金印王殿下,”江应谋丝毫不理睬郑憾脸上那点小表情,转过身去,冲榻上的女主人微微一笑,“公主,门外有郑国金印王郑憾殿下求见,不知道您见还是不见?” “谁让你在这儿多事禀报的?”郑殿下那脸色瞬间更黑了,分分秒都有想拍飞江公子的想法!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江应谋又含笑回身道,“炎国随暂时没落了,但我们家公主依旧是炎氏的公主,您若想见她,那也得照足了规矩先通报后传召,这才不会有辱于我们公主的尊贵,您说是不是?” “呵!”郑殿下真是气冲天门心,沉沉地冷笑了一声道,“江应谋,你还真把自个当蒲心的忠仆了?你也算是能屈能伸了啊!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这样地作践自己,你果然是稽国第一歼人呢!” “殿下也不赖啊,”江应谋反讽道,“殿下分明也能算作是郑国第一鼠王,哪儿有空隙立马往哪儿钻,有好东西就搬能占点便宜就占,我这稽国第一歼人万不能跟你那郑国第一鼠王相提并论,您说是不是?” “江应谋你找死吗?”郑殿下那两撇浓眉立刻竖了起来。 “你俩打住吧!”她不得不出声了,再不出声可能真的就要打起来了,“江应谋你回房去吧,我跟郑憾有点事要说。” 江应谋点点头:“那公主就和郑殿下慢慢谈,我先回去了!” 江应谋走后,郑憾极为不满地冲他背影瞪了两眼,关上房门问道:“你还真打算留着他?这么烦人的一个人你留在身边做什么?我劝你趁早扔了!” “倘若你是来跟我讨论如何处置江应谋的,那你可以回去了。”她道。 “别一提江应谋,你就一副不想跟我说话的样子,”郑憾在她对面坐下,斜眼瞟向她道,“我是担心你当局者迷,会落入那家伙一早设好的陷阱。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那家伙已经开始伪装出一副忠仆的模样来讨好你了,你得提防着他点,当心和你堂姐一样中了他的迷魂套。” “可以言归正传了吗?你这么晚来找我,不是特意来提醒我小心江应谋的吧?” “当然不是,那个小人怎配我如此费心?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咱们占了灞城,晋寒势必不会罢休,消息传到博阳,稽昌也一定会增派人手围剿,咱们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你说呢?” “你是想出去迎战晋寒吗?”她轻轻晃头道,“这不是上上之策。咱们不费一兵一卒便将灞城拿下,却要主动去迎战一个暴跳如雷的晋寒,那不是自个往石头上撞吗?接下来,咱们什么都不用做,守住灞城便是。” “你是已经有什么后招了吗?” 她微微一笑:“有些时候一种伎俩是可以连续用两回的,殿下似乎忘了,在灞城之外还有单姑姑。” 郑憾眼角一窄,会意之笑浮起:“我明白了,你还想来一招声东击西?” “稽昌轻而易举地失了灞城,对他那样的轻狂小人来说,算是莫大的耻辱了,他必定恼羞成怒,想尽一切办法来剿灭咱们。” “你觉得他会想什么法子呢?” “一是从博阳再增派人手,二是向戈国求援,让戈国出兵联手围剿咱们,或者双管齐下。倘若他真的向戈国求援了,那么我的下一步就可以继续走了。” “你的下一个目标是……” “没错,如果戈国真的要出兵援助的话,他不会从定康派兵遣将,而会从离灞城最近的城池派出,而我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离灞城不远的,原属于我炎氏的奉城。” “你先夺灞城,再窃取奉城,连通两城,再以此为据点向四周扩散,这个主意很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你觉得呢?” 郑憾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你很有谋略之才,炎氏有你这样的公主,不愁复兴不了。好,那咱们就以茶代酒喝上一杯,为往后咱们炎国和郑国共享这片土地而干杯!” 她举起茶盏:“好!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这片土地上只会有炎氏和郑氏,不再有所谓的稽国和戈国,干!” 话分两头说,灞城被夺的消息传回博阳后,稽昌的确是勃然大怒了。他立刻听取了魏乾的话,准派魏空明领兵前去灞城平乱,跟着又向戈国求援,请戈国联手剿灭这刚刚兴起的炎氏匪军。 戈国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炎氏也是他们的敌人,倘若视而不见,将来必然会祸及自己,所以戈国国君戈重立刻下令,从离灞城最近的两个城池调派军队前去相助。 就在稽国和戈国紧张认真地应对灞城一事时,灞城城内,特别是官衙后院却是一派轻松的气氛。 江公子果然是江公子,脑子好使,厨艺也学得很快。在他虚心请教下,后厨里的那两位厨子倾囊而授,让他很快学会了几样粥品以及几色时兴小菜,厨子这活儿做得也更有模有样了起来。 清晨十分,江厨子照旧去给女主人送早饭去了。刚绕过回廊,一个人却挡在了中间,一条长腿横着,拦下了他的去路。 “你这叫什么呢?螳臂当车还是好狗挡路?”江应谋笑问道。 “你这厨子做得是越发地起劲儿了啊!”郑憾抄手靠墙,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打算一直这么装下去?你以为你如此殷勤地献殷勤,就能达到你那不可告人的目的了吗?” “我的目的似乎没有不可告人,我只是想一直跟蒲心待在一块儿罢了。” “江应谋,别觉得全天下的人除了你都是傻子,你是为蒲心而来的吗?你是为了你那点阴谋诡计来的。我能看得明白,相信蒲心也能看得明白,所以我劝你还趁早收拾包袱从这儿滚出去,别老这么无耻地晃来晃去,真的挺掉你江公子的身价的。” “郑憾,”江应谋将手中托盘放下,“说了半天,你就是想赶我走是吧?你为何这么在意我留在蒲心身边呢?你在担心什么?你在担心蒲心真的会一直把我留在身边,是吗?能问句敞亮的话吗?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公主了?” 郑憾斜眼眯着他,嘴角勾起一丝阴笑:“难道你不知道?早在当初我与她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看上她了。你可知道我与她是何时遇上的吗?” “不就是在郑国的时候吗?” “是在安家村。那一回,我打听到你们驻军在安家村,便悄悄潜入,打算利用她向你投毒,先让你从这世上消失,但可惜,她没有听从我的建议,反而给我了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还记得梨花瀑布那场偷袭吗?正是那场偷袭,使你成为了我的俘虏,而向我提出在梨花瀑布偷袭你们的人正是蒲心。是不是特别没想到?”郑憾收回脚,笑容讥讽道,“是不是特别没想到蒲心一开始就想置你于死地?那回她的主意是绝妙的,只是我在偷袭的时候犯了一点点小错才失了手,要不然,你,晋寒,早已身首异处了。” “原来是这样,”江应谋略有领悟地点点头,“那我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我与蒲心是缘分所至,怎么都会遇见的。” 郑憾脑门上立马叠起了无数皱皱:“我说了半天你就明白了这个?我说蒲心想杀你,你还觉得你与她缘分所至,江应谋,你脑子是不是坏了?” 江应谋摇头笑道:“不是,你想啊,原来蒲心一直都想杀我,就算当初没有你把她带到金印王府去,之后她也一定会来找我的对不对?因为她想杀我,想为炎氏报仇,所以她一定会来找我,我们俩再怎么都能遇上,难道这不是缘分所至?” “你可真会瞎掰扯!这样你都能联想到缘分那儿去,还真不愧是江应谋,就嘴上厉害!”郑憾讥讽道。 “我知道,你想说我和蒲心根本就是仇人,又怎能互相扶持相守一生?那你觉得你跟她就有任何可能了?你说你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就看上她了,那为何直到如今她仍一副拒你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你似乎在她心里也不算什么,顶多是个同盟罢了。” “这你就不懂了,我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她早晚是我的,我一点都不急,更不会像你这样每日捧两碗粥像个可怜虫似的跑她跟前去讨好。我告诉你,别枉费心机了,江应谋,你打动不了她,她跟你之间永远都隔着一个炎氏。” “我和她之间只是隔着一个炎氏,但你知道你和她之间隔着什么吗?隔着两个字:动心。她对你没有那样的心思,你俩就算日日见面又能怎么样?以她那样的性子,就算你杀了她,她也不会屈服于你的。所以,”江应谋弯腰捧起了托盘,用总结陈词般的口气轻松笑道,“别顾着嘲笑我每日的辛勤,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相信我付出的努力终会有回报的,你就继续在这儿自鸣得意吧!我倒是想看看,你的自鸣得意到底能不能吸引她,先走了!” 江应谋绕开郑憾,步伐轻快地走开了。郑憾紧了紧牙龈,回身正要叫住那家伙时,忽然有人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扈游。 扈游冲他客气地拱了拱手道:“还请殿下稍安勿躁,别跟江应谋一般计较,他在这儿也就是暂住客罢了。” “一个暂住客也能嚣张成这样,你说我能不生气吗?你是你家公主的军师,难道你不能劝一劝你家公主,让她早点把这人给灭了以绝后患吗?”他很不痛快地叉腰问道。 扈游笑了笑:“公主之所以留下江应谋,自有她的打算,而这些打算里面并没有她想与江应谋天长地久的想法,所以殿下可以放心,公主不会因为江应谋而耽误了军情要事。另外,我大嫂还在江应谋手里,这也是又一个江应谋不能死的理由,还请殿下稍安勿躁,留他几日性命。” “他抓了你大嫂?你大嫂是……” “齐玉眉,无畏公主的表姐。据公主说,江应谋救下她之后便将她藏了起来,至于藏在何处连公主都不知道。” “他是不是太歼诈了点?什么救?大概是一早就想好了什么诡计故意把齐玉眉藏起来的。”他很不屑道。 “无论如何,都请殿下不要再与他为难,让他去吧,他是炎氏的仇人,终将不容于炎氏的。” “行,我先忍忍,我看他能弄出什么花儿来!” 当日下午,晋寒领兵到灞城附近骚扰了一番。她前去城楼探看了一下情况后,又回了自己的房间。一推开门,一股柚子的清香便扑鼻而来,她稍微一愣,往前一看,只见有个二货正盘腿坐在窗边剥柚子。 江公子,你真的闲得很无聊了吗? “回来了?”江应谋低头问道。 “谁让你进来的?” “你不是说喜欢柚子吗?我特意让我大师傅替我上街寻了两个好的,准备给你做个柚子茶蜜。” “你还有大师傅了?难不成还有个二师傅?” “对啊,”江应谋一点一点地撕着柚子身上的白色丝络道,“就后厨那两位,都是绝顶的高手,我已经拜他们为师了。” “江公子……” “呃?”江应谋抖了抖他那双长眉,轻轻地咬着下嘴唇,流露出一副既认真又调皮的表情,再加上怀里抱着个大柚子,跟伺候亲娘似的在那儿撕着丝络,看得她后面两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总觉得这画风这男人有点怪异。 “怎么不说了?”江应谋又问了一句。 “你说实话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句话你最近问了很多遍了,我说了你又不信。” “你为什么忽然想跟着我了?” “因为我忽然觉得除了跟着你,我没人可以跟了。” “你一个大男人跟着我算怎么回事?会不会太折损了你江公子的威名了?” “我说了,别总叫我江公子,叫我应谋或者江聪儿也行。” “你变得让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这是她的真心话。 “那你呢?你不觉得你也变了吗?褪下江府侍女的那一身衣裳,你已不再卑躬屈膝逆来顺受,安静闲适,你整日戎装不离身,发号施令指点江山,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从前就是这样,在你身边时……” “我明白,在我身边时你一直隐忍着憋屈着,如今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对吗?“哗啦一声,江应谋掰开了那个柚子,撕下其中一瓣,剥开皮递给了她,“这样的你其实是最好的,人本来就该活得本真一点,而不是裹着一件又一件的假画皮,做与自己内心所违背的事情。来,尝尝我大师傅亲手挑拣的柚子。” 她接过柚子,轻轻地咬了一口,甘甜而多汁。 “好吃吗?” “还行,”她吃着柚子垂眉问道,“为何你会觉得如今的我更好?是不是我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在你面前暴露得一清二楚了,对你来说会更好?” “你有露出本来面目吗?你好像对我一直都还存有戒心吧?对了,顺便得提醒你一句,对郑国那个金印王你也得有戒心,知道吗?” “你说郑憾?”她抬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挑拨离间呗,你以为只有郑憾会,江公子不会?人家江公子要挑拨离间那可不玩阴的,为了显得真诚又能隐瞒住挑拨离间的本质,人家直接上原话。 “郑憾说你早晚都是她的……” “什么?”她呛了一口汁儿,“那家伙跟你这么说的?” 江应谋表情好淡定好淡定地点了点头:“早上我送饭来的时候他半道拦路,警告我离你远点,说你迟早是他的。” “他有病吧?他跟你一样都病得不轻吧?”她好不郁闷,都是些什么人啊! “我还好,但我看他快要病入膏肓了。” “真是让人不省心!”她把吃剩下的皮儿丢在桌上,抄手翻着白眼道,“要不是单姑姑已经事先跟他说好了,我还真不想让他掺和进来!” “别生气,”江应谋微微一笑,“我已经帮你回了他了。” “你怎么回的?” “我说虽然你一开始在安家村就想设计杀我,但我跟你还是更有缘分,劝他放下色心,以大事为重。” “是他跟你说我在安家村就想杀你的?”她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嗯。” “他果然已经病入膏肓了!“她又翻了一个白眼,气得直吹前额,“我就知道这家伙想法很多,说什么联手起来共同对敌,结果于公于私都藏着自己的小想法,真不愧是金印王!哎,你知道之后一点不惊讶一点不怨恨我?” “有什么好怨恨的?”江应谋又递上一瓣剥好的柚子笑道,“你自己挖的坑到后来不也你自己填了吗?你要不出那个馊主意,我也不会被他俘虏,我不被他俘虏,你好像也不会被他绑到金印王府,被他看上被他骚扰,你说是吧?你都麻烦事儿一身了,我就不给你添乱了,吃吧!” 她虚眯起双谋,一脸正经地瞪着他:“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在笑话我呢?” “夸你,绝对是在夸你。当时能想出在梨花瀑布来埋伏我和晋寒,你真的挺有主意的,所以说到底,我都是在夸你。” “江应谋我从前怎么没瞧出来你这么会谄媚啊?” “从前?什么时候?” “就是……还能是什么时候,不就是在杜鹃阁的时候吗?”她差点就说漏嘴了。 “哦……也是,”江应谋浅笑点头道,“咱们认识还不到一年,除了在安家村和金印王府一块儿待过之外,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要数我的杜鹃阁了。可你想想,当时我是公子你是侍婢,我怎么跟你谄媚?如今不同了,咱俩的身份对调过来了,你是主我是仆,我自然该谄媚着你,你说是不是?” “反正怎么说你都有你的理由!“她扯过江应谋递上的柚子,低头大口啃了起来。江应谋看着她那吃相,微微一笑:“你好像真的很喜欢柚子呢!行,回头再去给你多买几个,柚子肉做柚子蜜茶,柚子皮晒干炖汤,这柚子真的是全身是宝。不过,在郑憾这件事上,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与他联手你风险太大,你该慎重地考虑考虑。” “江公子你这是在消灭情敌吗?” “当然不是,我可从来没把他当做过情敌。” 江公子从来不会消灭情敌,他只会让那些情敌知难而退,第一个是魏空行,那么第二个就该是郑憾了。 如此轻松的气氛在五日后被打破了,因为魏空明与戈国守将候备肃已抵达瞿溪,派人向她递上了劝降书,要求她一日内开门投降,否则将攻城。 灞城内又开始人心惶惶了,商铺无人再开,百姓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谁都不知道下一个时辰这城的主人会更换成谁。 县衙后院,那张劝降书正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她与扈游郑憾,以及另外两个副将商议着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形势——至少要拖到单姑姑那边动手了为止。 “我有个主意,”一直来回踱步的郑憾说话了,“把江应谋毒打一顿,然后吊到城门外头,我想至少晋寒会答应退兵吧?” 她斜眼瞥着郑憾:“能说点正经的吗?” -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二十三章 他是戈国王子 &nb郑憾一脸正经道:“我说的就是正经。咱们不是要拖住外面那帮人吗?用江应谋最合适不过了。咱也不把他往死里弄,挂两日再拖回来,灌些人参汤什么的,死不了。” &nb“我怎么觉得挂你出去更合适呢?你姐姐现下是稽昌的华姬,你妹妹又是稽昌的悦美人,把你往外头一挂,稽昌还能不顾忌你这个大舅子加小舅子的死活吗?少跟我在那儿假公济私,不愿意想,一边待着去!“ &nb郑憾那点小心思被她三言两语就戳破了,只好晃着脑袋上一边歇着去了。她回头问扈游道:“咱们可以先跟他们谈判吗?以谈判拖延时间,你觉得行得通吗?” &nb扈游担心道:“我只怕拖不久。照目前来看,山主那边需要至少两日功夫周转,魏空明和晋寒应该不会由着咱们跟他们废话整整两日。” &nb“可眼下暂时也没别的好办法,谈判或许能先拖上一阵子。你想想,咱们这边有没有谙于此道的人才?” &nb“若说谙于此道的人才我倒是想起一个,却不知能用不能用。” &nb“你说的不会是江应谋吧?”郑憾转过身来颦眉道。 &nb“我说的正是那位江公子,”扈游微笑点头道,“若说咱们这灞城里谁最会唇枪舌战,那就得数他了。” &nb“不行!”郑憾断然否决,“用他去谈判,不是你疯了就是你压根儿就是他的人!你岂能将咱们所有人的生死存亡全都托付在一个曾经背叛过炎氏的人身上呢?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nb“那你又有什么好主意呢?”她问道。 &nb“我的主意很简单,要么把江应谋挂出去,要么就让我出去迎战魏空明。先打魏空明一个落花流水,杀杀他的势气,让他不敢贸然进攻,稳住了他再做打算。” &nb扈游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只是……殿下身份暴露不得,一旦被稽国的人发现殿下与我们同舟共济,恐郑国就有麻烦了。” &nb郑憾大步迈过,不屑道:“他们没那么容易发现的,就这样,我先领卫匡出去叫阵,看他们谁敢上来应战!” &nb城外正紧锣密鼓时,县衙后厨里,江应谋正细心地搓着粉团子,向他的二师父请教炸鹅蛋这道甜品怎么做。他二师父听得外面鼓声越来越急,越来越促,不由地停下手来,有些担心地往外看了一眼:“这是又要开打了啊!唉……今儿打明儿打,天天打,何时才是个头啊!” &nb“宋师傅不必担心,您就是个厨子,即便稽**队杀进城来也不会为难你的。”江应谋笑道。 &nb“公子真是好沉静,”他二师父宋师傅对他赞道,“不愧是智勇双全的江家公子,大敌当前了您居然一点都不慌张,我真是佩服了!可惜,公主不用公子,否则这围城之困只怕早解了吧?” &nb江应谋将红豆馅儿摁紧粉团子里,笑得意味深长:“解得太快未必是好事儿,或许你家公主根本就不想那么快解了这围城之困呢?” &nb宋师傅不解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公主还想外面那些稽国大军一直困着咱们?” &nb说话间,大师傅康师傅匆忙进来了。他刚才随人去城里转悠了一圈,热汗淋漓地跑了回来,笑容满面地对江应谋和宋师傅道:“咱们这边胜了!咱们这边胜了!外面那些稽国人回营去猫着了!” &nb宋师傅忙问:“真的?谁胜了谁?” &nb康师傅脱下外夹袄,取了口热茶来灌下,满面喜色道:“还能有谁啊?不就是前来为公主助阵的那位悍将吗?我听人说,他先挑了魏空明手下的先锋,一枪撂翻下马,跟着戈国人那边不服气了,派了个白面小生出来迎战,那家伙一看就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三五几下就给那位悍将给擒下了!你说,厉害吧!” &nb“还擒下一个?” &nb“是呀!正往咱这县衙里押呢!” &nb“戈国的?” &nb“对呀!听说也是戈国那位大将手底下的一名先锋,今儿咱连挑翻对方两个先锋,真是可喜可贺!来,赶紧动手备点那位将军爱吃的,一会儿给他送过去。” &nb江应谋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虽没插嘴,但心里已经开始琢磨了。这回戈重虽未从定康发兵,但却派了大将候备肃前来领兵,候备肃是戈国有名的骁勇之将,手下的先锋应该也不弱,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候备肃其中一个儿子,这么说来,郑憾擒回来的是候备肃的儿子了? &nb炸鹅蛋才刚刚下锅,有杂役跑进来说后院中庭绑了个人,好像就是从对面俘虏回来的。后厨的人一听,立马放下手里的家什活儿,全都跑去瞧热闹了,江应谋把油锅里的那几个炸鹅蛋捞起来后,也跑去凑了凑热闹。 &nb后院中庭那儿有棵大榆树,此时已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了。江应谋一去,那些人还是很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他挤进去抬头一看,树杆上果然绑着一个人,右胳膊染血,垂头看不清面容,感觉已经奄奄一息了。 &nb“江应谋,你也来看热闹啊!”郑憾也在,大步走到江应谋面前,口气讥讽道,“可惜了,这个不是你家乡人,方才魏空明手下那先锋溜得太快了,否则我肯定能把他捉回来给你做个伴儿,省得你在这衙门后面无聊得只会做饭了。” &nb郑憾身后那几个将士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江应谋却没动怒,口气淡淡地回道:“那就有劳殿下你下回捉了来,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我想问问殿下,你把这人绑在这儿干什么?” &nb郑憾道:“先绑这儿提提士气,明日一早,再吊城门上去。” &nb“将俘虏吊于城楼,这是大辱,就算只是个先锋,也会让对方肝火大旺,我劝殿下还是不要这样做。” &nb“难道你心疼你的稽国大军了?哦,我还忘了,你也是稽国人,我给稽国人羞辱那不等于也是在给你羞辱吗?呵呵呵呵,”郑憾耸肩大笑了几声,“那倒真的挺难为你的啊!不如这样,江应谋,你既然已经投靠了炎氏,就理应更改了姓氏和祖宗,往后不能再姓江了,姓个什么好呢?那就姓白吧!” &nb卫匡在旁笑问道:“殿下,为何要他改姓白?” &nb郑憾又耸了耸肩,阴笑满满道:“因为他除了有点嘴白,肤色也白,牙齿也白之外,我还真看不出来他有哪点好,让他姓白,真真是最适合他的!江应谋,往后就别叫你那旧名儿了,跟了炎氏,你就改名叫白小江好了!” &nb四周又起了一阵哄笑,宋师傅和康师傅没笑,都一脸担心把他们这位尊贵的徒弟看着,心想这羞辱够大的,公子徒弟该发火了吧? &nb可人家江应谋不怎么爱发火,特别是面对这种故意跟你找碴,故意想让你情绪失控的人。你一旦踩了他的陷阱,他那嘲讽和羞辱便更会如压山倒一般袭来。 &nb尽管众人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了,但江公子依旧一脸清风明月招,好像这如雷的笑声并没有惊动他心底那一池静湖似的:“没看出来殿下不止会打仗,连说笑逗乐也是这么在行,真可谓文武双全呢!不过殿下似乎也忘了,你本不是炎氏族人,又凭什么来替炎氏公主决定我是否更改姓氏呢?随意插手别族内务,是两军结盟的大忌,殿下居然会不知?殿下这么喜欢替我家公主决定事情,莫非是欺负我家公主是女儿身,打心底地瞧不起她一个女人出来行军打仗统管军队,所以事事都非得你来替她决定打算?我说殿下,你也未免太瞧不起我们家公主了。“ &nb这么一说,那些脸上本还挂着嘻笑的人立刻就不敢再笑了。郑憾眼中那一抹窃笑也淡去,微露杀气道:“你可真会扯呢!河东都给你扯到了河西,所以说你除了有一张嘴白还能有什么?你除了能窝在这后院发发牢骚你还能干什么?有本事,就出城门跟那些稽国人戈国人打,那才算个男人!” &nb江应谋微微一笑:“可惜公主不给机会,倘若可以的话,我也很想去会会我那些旧知。” &nb郑憾轻蔑一笑:“放心,总会给你机会的,走!” &nb郑憾领卫匡走后,众人也散去了,宋师傅扯了一下江应谋的袖子,小声道:“走吧,别围在这儿了,省得那位将军又回来为难你,走吧!” &nb江应谋看了一眼树上绑着的人,转身正要迈步,背后却传来了一声虚弱的呼唤:“应谋叔叔……” &nb他脚步一顿,又立马回了头:“你认得我?” &nb“应谋叔叔……我是戊许啊……” &nb他眼眸瞬张,快步走到那人跟前,双手撩开那人散乱的头发,一张曾经熟悉的脸赫然出现眼前,不禁脱口而出:“真是你!” &nb“应谋叔叔,”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满脸疲惫地喊道,“原来你真的……真的在这儿啊!我听晋寒少将军说起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 &nb“戊许你怎么做了候备肃的先锋了?”他诧异道。 &nb“唉……说来话长,这是我父王的意思……” &nb“是你父王让你来做候备肃的先锋的?” &nb“对……” &nb“他怎么会忽然有这主意?罢了,我先替你将伤口处置了吧!宋师傅,劳烦您去我房里取一个海棠纹的匣子来!”他回头对宋师傅道。 &nb“公子啊,您帮他,不会惹恼了那位将军吧?我觉得吧,您还是要先去跟公主禀报一声才好啊!”宋师傅担心道。 &nb“没事儿,我稍后会去跟她说的。” &nb宋师傅取来了药匣子,江应谋替戊许松了绑,扶他到一旁石墩上坐着,收拾了伤口,又给他喂下了一碗热汤,待他稍觉得暖和后才说道:“你放心,我会去跟公主说,让她不要吊你在城楼上。你是戈国的王子,把你吊在城楼上,那是对戈国的羞辱,也是对你莫大的羞辱,你受此大辱,日后即便能回到定康,也必然遭人诟病耻笑,你父王也不会再重用你了。” &nb戊许脸色微微发白,冲江应谋感激地笑了笑说道:“还是应谋叔叔想得长远……” &nb“你告诉我,定康发生了什么?为何你父王忽然要让你来做候备肃的先锋?你未曾上过几回战场,候备肃怎能用你为先锋?” &nb“唉……”戊许眼中闪过一丝心酸,叹息道,“惠姬终究是下手了……我母妃原以为隐忍退让,让我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了,谁知惠姬终究还是不容于我们母子。我王奶奶过世之后,惠姬联手她两个哥哥意欲封后,但却遭到部分朝臣反对,认为我母妃出身名门,贤惠淑良,膝下又有我这个儿子,比惠姬更适合为后。就因为这样,惠姬撺掇我父王贬斥我母妃,我母妃如今只是一个舍人了。” &nb“然后他又将你派到了候备肃跟前做先锋?” &nb“对,他知道我憎恨他,不想留我在定康,便让我秘密地做了候备肃的先锋。他说,倘若我能立下战功,就能赎母妃出宫,倘若不能,让我自己了断,他会送母妃来与我地下相见的。” &nb“军中无人知你是王子?” &nb戊许摇头苦笑:“他不许我说,说以王子的身份立下战功不算什么,多半会有人相让,要我以一个普通兵士的身份出现在军中,那样立下的战功他才会认。哼,根本就是借口!他根本就是想我回不去,他也好趁机将我母妃毒杀,让朝中那些反对他立惠姬为后的人全都闭嘴罢了!” &nb“惠姬专宠多年,膝下又有两个王子,她想争的何止是王后宝座,还有将来的王太后。从前尚有你王奶奶压着她,她不敢动作,如今你王奶奶已去,她自然就想横扫宫中,称霸一方了。” &nb“应谋叔叔,我不能死,我也不能挂上城楼,那样的话,我母妃定会活不下去的!”戊许眼含泪光地哀求道,“您一定要帮我,看在荥阳姨娘的份上,您一定要帮我。哦,对了,临行前,荥阳姨娘让我带话给您。” &nb“什么话?” &nb“她说,小顺儿恐怕要挪地方了。” &nb江应谋眉心微紧:“为何?模样已长出几分相似了?” &nb戊许点头道:“是啊,小顺儿今年已经快四岁了,那小模样已经长出来了,荥阳姨娘说若是有人见过小顺儿的父亲,肯定会认出来的,这孩子长得跟他父亲很像,长过个三两年,那就更像了。荥阳姨娘让您自己想个折子,看把小顺儿弄哪儿去比较合适,反正待在定康是不行了。” &nb“我知道了,”江应谋脸色沉凝地点点头,“我会看着办的。戊许,你先待在这儿,我去找那位无镜公主商量,让她把你放了。” &nb“她好说话吗?” &nb“当然,”江应谋轻轻拍了拍他那脏兮兮的脸蛋,微笑道,“她跟你以前的无畏婶婶一样地好说话,你等着,我稍后便回来。” &nb此时,她正在议事厅里跟扈游他们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听手下人禀报说江应谋有急事求见,便准了那男人进来。 &nb江应谋刚走进议事厅,翘腿坐在大椅上的郑憾就讥讽了:“江公子,你不会是来为那个先锋求情的吧?我听人说你把他解下来了,还细心地为他包扎了伤口,你可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啊!你是不是忘了,那可是咱们的俘虏,咱们的敌人。” &nb江应谋没理会郑憾的冷嘲热讽,径直走到她跟前道:“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nb她问:“你想说什么?” &nb“很要紧的事。” &nb“有什么要紧事这么神秘?”郑憾起身,眼含冷笑地走了过来,“我看你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是打算救外面那个小先锋是吧?公主,我觉得你压根儿就没必要听他废话。” &nb“是不是废话那也得公主听完了她自己做决断,”江应谋冷冷地瞥了郑憾一眼,“殿下别老是一副想替公主做主的架势,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同盟而已,这儿真正的主人是蒲心!” &nb“江应谋……” &nb“罢了,”她抬手打断了郑憾的话,“别又争执起来了,你们觉得有那个必要吗?我出去一会儿,你们继续!” &nb“公主……” &nb她领着江应谋回了自己房间,坐下问道:“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你说吧!我希望你说的不是什么废话。” &nb江应谋与她对坐下:“你知道郑憾抓回来的那个俘虏是什么人吗?” &nb“候备肃的一个先锋,难道你还认识?” &nb“那是戈国的一个王子,戈重第三个儿子,戈戊许。” &nb“你说什么?”她当即一愣,吃惊不小。 &nb戈戊许这个小孩子她并不陌生,是江应谋在戈国认下的一个侄儿,当初也曾随江应谋到炎王宫小住了一段时间。那时她虽还不怎么喜欢江应谋,但却挺喜欢戈戊许这个小男孩的,还曾教过他剑法。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今日郑憾俘虏回来的那个先锋居然是他。以一个王子为先锋,真是闻所未闻。 &nb“你会不会认错了?”她颦眉纳闷道,“戈重怎么会让他儿子来做先锋?戈戊许也顶多十五岁罢了。” &nb江应谋一面斟茶一面讽笑道:“你以为如今的戈重还是从前那个吗?大败你们炎氏之后,戈重便开始骄纵自傲了。戈戊许的母妃是戈国贵族夏氏之后,出身名门贤惠大度,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如今也被他所不容,反倒搂着一个最会谄媚最会使手段的惠姬风流,甚至还打算立惠姬为王后。” &nb“真是疯了吧?” &nb“他疯了,也正是你步步渗透的好时候。” &nb“你什么意思?” &nb“郑憾说明日要悬吊戊许于城楼外,以震慑城外那帮人,你觉得合适吗?身为王子,被俘虏已经是大辱了,再被悬于城楼外,那就更是奇耻大辱了,这么做,只会让戊许身败名裂,更会让戈重找着借口灭杀了夏氏。这种能让敌人大快人心,而自己却得不到半点好处的做法,你觉得合适吗?” &nb她摇头道:“我方才已经跟郑憾说了,此法不可取,此法除了能激怒城外那帮子人之外,并无其他用处。” &nb“倘若你能善待戊许,日后你必会多添一个扶助之臂,这对你从戈国收服炎氏旧土是很有帮助的。” &nb“你不是说你不会插手我这些事儿吗?” &nb“我不是想插手你那些事儿,我是想救戊许。我将利弊轻重告诉你,如何决断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你也可以以戊许去跟候备肃谈判,候备肃或许真的也会答应你的条件来换回戊许,但回了国的戊许只会成为人们眼中没用的王子了,被逐被诛都是有可能的,可你若能替他挽回了这个脸面,将来他会是你在戈国身份最高的细作。“ &nb“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帮我?” &nb“帮你总好过帮那个六亲不认的父亲吧?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nb“在你来找我之前,你是不是已经帮戈戊许想好了退路了?” &nb“对,”江应谋很坦白,“我既然要救他,那自然要为他想好出路。” &nb“可你真的认为我会照着你的话去做吗?” &nb“听我说完我的这个想法,愿不愿意照着做,我想你应该会有自己的决断。你是个主帅,应该清楚怎样才算对自己这方有利,只要是能对自己有利的,你又何必在意出主意的那个人是谁呢?” &nb“可你是江应谋啊……”她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你脑子里藏了多少道拐我怎么能数得过来?万一你是以救戈戊许为由,暗中给我设下圈套呢?江公子,你说我能不防着你点吗?” &nb-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二十四章 她怎会是细作 &nb江应谋颔首微笑:“防,你当然应该防着我些,身为主帅,你不但得有纵观大局的眼光和冷静的决断力,还得有比旁人更敏锐的警惕心。我是炎氏覆灭的最大嫌疑人,你防着我,那也是应该的。不过,请容我在此申辩一句,此前我也没对别人申辩过。” &nb“你想申辩什么?” &nb“炎氏之灭我或许有不可推卸的失误和疏忽,但我从未背叛过炎氏,也更未背叛过我的父王母后,以及我的妻子炎无畏。” &nb有点意外,忽然间,江应谋便说起了这事儿,更从来没有过地为自己辩护了起来,她听着真的有点意外,原本平静如水的心轻轻地荡起了一点小波浪。她问:“为了救戈戊许,你竟要开始为自己辩护了?你不是从来都不提那些事儿的吗?” &nb江应谋双手捧起暖盏,垂眸盯着茶面上飘浮着的浅黄色木樨花朵道:“不是我不愿说,一人独自揣着那样的伤痛,怎会不想对人说?只是一直找不到人说罢了。说给那些只为听是非热闹的人,他们耳朵里听去只会又变成另一段是非;说给那些虽体谅你却无法明白你的人听,说完了也只会引得一阵叹息和那隔靴搔痒般的劝慰,解不了心中半点痛。” &nb“那你……为何会想着对我说?” &nb“因为你能明白我,比任何人都能明白,“江应谋抬起双眸,投来了一束温暖却又稍显可怜的目光,“跟你说,你可以看见我心内那些深而长的伤痕,你会知道那些伤痕每每作痛时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剧痛难忍,因为,你我都是痛失炎王宫痛失亲人的人,我们彼此心中所受的伤互为倒影,看见你的便如同看见我的,看我的就如同看见你的,我们是痛在一块儿的。” &nb“一块儿?”她眼中分明涌起了浓浓的迷茫,“你和我,会是痛在一块儿吗?你不知道我心里有什么样的伤痛,你又怎么知道我心里的伤痛与你是一样的,又是痛在一处的?” &nb“先别问我为什么,你先告诉我,咱们俩是不是都在为炎氏的覆灭而痛,是不是都是在为炎氏那对善良的国君和王后而痛,是不是都在精心打算着让炎氏的仇敌们灰飞烟灭,是不是都在期待着有朝一日还可以名正言顺地踏入炎王宫,我说得对吗?” &nb她竟辩驳不出来了,仿佛心底打包深藏起来的心事被这男人解开了,一件一件地摆在了桌面上。那些的确都是自己所期盼的,可当真也是这男人所期盼的吗?他真的没有背叛过炎氏,也没有背叛过自己?还是只是为了救戈戊许才这样说的? &nb江应谋,你心好深,我真的很难看透。 &nb“还记得之前你问过我的那句话吗?” &nb“哪句?”她问。 &nb“你问我这辈子是不是没有背叛过身边的人,还记得吧?我跟你说,我这辈子绝对没有背叛过身边的人,当时的你和如今的你都是那么地不相信,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得为自己辩解一句,我真的没有背叛过炎氏。” &nb他的眼神很诚恳,语气也找不到任何撒谎的瑕疵,此刻他在她面前,就像一面半透明的璞玉,不够清透却能清晰地看见所有的裂纹和斑点,很真实。 &nb“其实你当时想问的是我有没有背叛过炎氏吧?你一直都想问,但你心里也清楚一旦问了出来,你恐怕再也无法潜伏在我身边了,而我,也知道你想问这句话,但我也没主动提出来,因为我也害怕一旦问出来,你就会消失了。” &nb“那你……到底有没有背叛过炎氏?倘若没有背叛,那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悄悄离开赫城?” &nb“好,既然你问了,那我就跟你好好说一说。当初赫城一难想必你也听说了许多吧?知道稽国向炎国开战的理由是什么吗?” &nb“知道,是因为无畏公主的大哥,也就是前储君炎华荪被其父亲废除了储君之位,囚禁于寒励殿,后炎华荪自缢身亡,因炎华荪的母亲是稽国送去和亲的宗室贵女,稽国便以此为借口讨伐炎氏,编造谣言说无畏公主的父王残忍自私,听信王后姜氏谗言,逼死了唯一的继任人,还打算与稽国割席断谊,至此,稽国炎国之间为时两年多的战争便开始了。” &nb江应谋颔首道:“说得没错,起因的确是因为无畏的大哥炎华荪,可他当时若没自缢身亡,大概一两年后稽国仍旧会找别的借口讨伐炎氏,只是恰巧这事儿给了稽国一个跟炎国名正言顺翻脸的借口罢了。这场战争持续了两年多,长风侯扈宁的死是第一个转折,后来无畏堂兄炎骅里之死又成了第二个转折,而第三个转折……“ &nb“夏氏。”她眼中含着浓浓的仇恨,轻轻地吐出了这两字。 &nb“对,就是夏氏。可你知道夏氏在背后干了多少事情才让炎氏覆灭的吗?” &nb“夏氏与魏氏勾结,传言夏氏与你也有勾结,正是因为你们这样的狼狈为歼,最终才让魏乾魏空明没费太大力气而进入赫城,才有了后来赫城一难,难道不是这样?” &nb江应谋不由地笑了:“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夏氏与魏氏勾结,夏氏与我又勾结,我又与谁勾结呢?公主啊,谣言止于智者,你不是个笨蛋,为何要被这样的谣言困惑?心里有想不明白的就该去求证,而不是困在别人编造出来的谎言里面难过。实话告诉你,我与夏氏魏氏都没有勾结,我是被魏氏所威胁,被夏氏所出卖。” &nb她微微一惊:“这话怎么说?” &nb“当时魏乾大军逼城,正是因为夏氏暗度陈仓,他们才能轻而易举地进了城。魏乾入城后,父王派我和夏家的夏景声前去谈判,魏乾答应暂时不动赫城,等父王交出岁币以及炎华荪母子俩的骨骸后再行撤离。当然,我知道魏乾不会就此罢休,他说这样的话只不过是在拖延,因为我也想拖着他,便先帮父王答应了。之后,我安排好一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赫城,而我无声无息地离开赫城这事儿也成了后来我被痛骂临阵脱逃背弃炎氏的铁证,”江应谋说到这儿,摇头苦笑,“谁又知道我当时有多迫不得已呢?” &nb“那你当时为何要悄悄离开赫城?你至少因为告诉身边人一声吧?”她就差没说自己了。 &nb“你可知当时形势有多危急严峻?你以为我所承受的压力仅仅是来自于眼前魏乾夏都玄吗?不,还有远在博阳等着好消息的稽昌。” &nb“稽昌?” &nb“稽昌亲下密诏,要我配合魏乾,否则江氏一门将无一幸免,都将因我的抗命而遭受株连。不止如此,魏乾还通过炎华荪在王宫里无畏的身边设下的那个细作,让他的女儿魏竹馨书写了假的情信,吩咐那细作偷换我匣子里的那些信件,引无畏去翻看匣子,挑拨我和无畏之间的关系。” &nb她眼眸瞬大:“那些信……是假的?” &nb“你知道那些信?”江应谋略略迟疑了一下。 &nb“哦,知道,”她自知失言,立刻为自己打起了圆场,“你跟无畏公主在宫里的事情我多多少少知道些,当时不是闹得不可开交吗?在上吟殿伺候的哪个不知道?” &nb“也是,就因为那封信,无畏跟我闹僵了,又开始变得不信任我了,其实这是魏乾和夏氏提前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要让我变成一个朝秦暮楚,心思根本还留在稽国贵族小姐魏竹馨身上的负心人,为后来栽赃我背弃炎氏留下伏笔。” &nb“所以,那些信真的是假的?”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忽然觉得从嗓子眼到心底全都是凉的!那些信全都是假的,全都是魏竹馨奉魏乾之命瞎写的,那信上的那些柔情蜜意也全是假的了? &nb“很难相信是吗?” &nb“那我问你,”她抬起头来,满脸疑惑地问道,“你是不是当时就发现了那些假信?” &nb“对。” &nb“既然你发现了是假的,为何没跟无畏公主说?” &nb“因为我不能。” &nb“不能是什么意思?是谁不让你说……难道又是稽昌?” &nb“方才我不是说过吗?无畏公主身边有细作,原先是属于炎华荪的,后来又归附了魏乾,我的一言一行都在那细作的眼皮子底下,我若跟公主解释,就等于是在违抗稽昌的密诏,江氏将会有危险。” &nb“等等,你说无畏公主身边有细作,不太可能吧?我要没记错,无畏公主身边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人,那些人当中谁会细作?” &nb“焉蕊荷。” &nb她眼珠子瞬间睁大了两倍:“你说什么?” &nb这答案太惊悚了!怎么会是蕊荷? &nb江应谋微微一笑:“不信?” &nb“你别哄我没去过王宫,据我所知,焉蕊荷和她妹妹焉蕊珠都是公主最信任的宫婢,自幼一块儿长大,又怎么会是魏氏安插的细作呢?” &nb她不相信,她真的不相信蕊荷会是细作!蕊荷蕊珠都是自小长在她身边的,脾气性子她最是了解,蕊荷温婉娴静,又体贴懂事,怎么可能被魏氏所收买做了出卖自己的细作?这绝对不可能! &nb但江应谋接下来的话让她如五雷轰顶,彻底呆愣了:“有些事情大概连无畏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她的婢女焉蕊荷早就已经是她大哥炎华荪的女人了。焉蕊荷在很早之前就投进了炎华荪的怀里,并一直都替炎华荪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炎华荪被废,上吊自缢后,焉蕊荷便通过夏氏接受了魏乾的安排,成为了魏乾的细作。” &nb她的心忽然抽搐般地疼痛了一下,心里那股翻江倒海拼命地在往上涌着,险些就将她的眼泪逼出来了——这怎么可能?蕊荷……竟然是大哥的女人?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何自己一点都没察觉到?蕊荷那么地娴静懂事,怎么会跟自己大哥做下那样的苟且? &nb“怎么了?说得你有些难受了?”江应谋见她脸色都变了,语气温柔了下来,“要不然,咱们之后再说?今ri你也累了,先歇着怎么样?” &nb“好……你先出去吧……”她的确需要缓一缓,蕊荷的事让她觉得天旋地转。 &nb“不需要再陪你一会儿?” &nb“不,”她垂下脑袋轻晃了晃,“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nb“那好,我去给你准备午饭,我新学了一道甜品,你一定喜欢。另外,那个戈戊许你能否先把他关起来,别绑外面?” &nb“行。” &nb再用温柔的目光拂了拂她低垂的一双睫毛,江应谋下榻退出了房间。这男人一走,她便用双手捂住了脸,将一切的难受与揪心都掩埋在了手掌里。 &nb听完江应谋那些话,她应该本能地去怀疑,去质疑,去一句句地找出漏洞,来证明江应谋又是在耍花招玩心计,但她却先难受了起来,心如刀绞般地难受,因为蕊荷是细作这件事像是一把钥匙,江应谋一说出来的时候,她心里某些疑惑就那么被解开了—— &nb大哥炎华荪之所以被废,正是因为他意图毒杀母后,父王震怒,这才下令废掉他的储君之位。而那场毒杀真的险些要了母后的性命,若非是母后养的那只花猫忽然冲出来打翻了那盏青蒿酒,母后当时可能就已经魂归西天了,如今回想起来,在酒中下毒的大概就是蕊荷,而放那花猫进来打翻酒盏的或许正是江应谋。 &nb当时的情形很有可能是这样的,蕊荷趁所有人没注意时,提前往母后会用的那只大金杯中抹了毒,事后又若无其事地为母后斟酒,不知怎么的,这事儿被江应谋看穿了,江应谋这才使计让那只花猫扑出来,直接扑翻了母后跟前的那盏酒,使得大哥与蕊荷密谋的这场毒杀计划功亏一篑。 &nb如果蕊荷真是细作,真是大哥的女人的话,那么一切就可以依照上面这种推测说通了,也让她明白了,大哥为何会那么大胆敢在母后寝殿内下毒行刺。正因为有蕊荷这个内应,大哥自以为会做得很圆满,丝毫不忌惮是在谁的寝殿里,而蕊荷,这丫头以为江应谋受稽昌所要挟,就算发现了什么也是不敢说的,就这样,这二人胆大妄为地行事了。 &nb岂料,江应谋始终是江应谋,就算嘴巴上不能提醒,但也可借助一只小小猫咪让这二人的歹计败露。 &nb另外,倘若蕊荷真是大哥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细作的话,依照江应谋刚才的说法,大哥恐怕与夏氏魏氏暗中都有勾结往来,这也解释了大哥为何着急地想毒杀母后。因为母后与父王感情笃厚,一旦母后身亡,父王必定会伤心过度而不能打理朝政,届时,在夏氏和魏氏的暗中支持下,他那个名正言顺的储君便可独揽大权,甚至还可以提前承位,不必再受父王约束。 &nb最后,倘若蕊荷是细作,魏竹馨所写的那些信也可以解释了。依照她在博阳对魏竹馨和江应谋两人的观察,魏竹馨对江应谋一片情深似海,而江应谋始终待魏竹馨不温不火,两人虽奉诏成婚,但婚后的日子过得如嚼白蜡,并没有当初魏竹馨在信上写得那么缠绵悱恻,恩爱难离,可见,那些信是假的,是魏乾让魏竹馨编造出来,并由蕊荷偷换进江应谋的匣子的。 &nb对了,仔细回想一下,当日她之所以会去翻看江应谋的信匣子,也是因为蕊荷的一句话,蕊荷说江应谋偷偷地往匣子里藏了些什么东西,还不让人看见,她一时好奇便去翻了。 &nb如此从前往后地细想一番,蕊荷是细作这件事越发地清晰明了,证据确凿。 &nb可是,她还是不能接受,还是觉得心痛。那感觉就像从小养了一匹好温顺好乖巧的毛绒绒狗,长大之后却忽然在你腿上咬了一口,露出了它狼的本性似的。蕊荷为何要那样做?仅仅是因为深爱大哥,想为大哥谋取国君之位吗?那么,自己与其这二十多年来的姐妹之情又算什么?终究是自己太蠢了,终究只是利用与被利用? &nb从前的自己会不会太愚蠢了些? &nb正沉痛忧伤时,郑憾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林蒲心,开门,我有话跟你说!那个江应谋是不是还在你房里?你们到底有什么要紧事说不完的?什么事儿是正事儿你分不清吗?” &nb“滚!”她很烦躁地回了一句。 &nb“你这什么脾气?你敢跟我说滚?” &nb她顺手抓起桌上一只茶盏朝门背上扔了过去,哐当一声,门外终于不出声儿了。 &nb门外,郑憾被里面那一声砸杯子的声响吓到了,也没敢再废话打扰里面那个火气正旺的,十分郁闷地转身往回走了。卫匡跟在他身后说道:“公主好像上火了,江应谋惹她什么了吗?” &nb郑憾一脸黑沉沉地往前走着:“反正有那江应谋在就不会有好事儿!” &nb卫匡点头道:“是啊,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呢?殿下,这样放任江应谋胡来可不是好事儿啊!得想个法子把江应谋弄走才是……” &nb“哎,你,”郑憾忽然叫住了迎面走来的一个打杂的问道,“江应谋在后厨吗?” &nb那打杂忙躬身点头道:“在!在!” &nb“在就好!” &nb郑殿下是带着一身火气去的,所以一进后厨的门便高喝了一声:“江应谋,你给我滚过来!” &nb灶前正忙着炸鹅蛋的江应谋仅仅转头瞥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翻拨滚油中黄酥酥的炸鹅蛋道:“殿下是特意来品尝我新制的甜品吗?不好意思,此甜品是为公主所备,殿下若想品尝,还请自行动手。” &nb郑憾大步走了过去,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你方才跟蒲心说了什么了?为何她一个人躲在房里生闷气?” &nb“殿下就是来问这个的?”江应谋浅浅一笑,“殿下觉得我会告诉你吗?这是我与公主之间的事情,殿下凭什么来过问?” &nb“你别在这儿给我故弄玄虚,卖弄你那些小聪明,江应谋!”郑憾眸光阴沉道,“你想干什么我一清二楚!我劝你最好安分点,别惹我一脚将你踹出这灞城去!” &nb江应谋略停了停手,抬头微笑道:“殿下把我踹出灞城去?凭什么?别忘了,我是公主的近侍而不是殿下的,殿下对我动手,是不是也得先问过公主?” &nb“你少拿蒲心来威胁我!”郑憾迈近了一步,眼露凶色道,“本殿下最不受人威胁,想扔谁就扔谁,你能奈我何?你以为我扔了你蒲心就会跟我翻脸吗?你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nb“好像是殿下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吧?”江应谋放下长长的竹筷,轻讽道,“殿下说很清楚我想干些什么,其实我也清楚殿下来此的目的,你到这儿来根本就不是来结盟的,只是来等着收获的。” &nb“我收获什么?”郑憾挑眉阴阴地问道。 &nb“你此行是为了收获两样东西,一样是这支炎氏旧部,而另一样便是蒲心,”江应谋绕开了他,走到案板前拿起锋利沉手的菜刀,当当当熟练地切了起来,“你说什么是来结盟的,想与蒲心联手一道对付稽国戈国,其实压根儿就不是,你来此是想探清这支炎氏旧部的实力,且是否能为你所用,再者也想顺便将蒲心收入你怀中,我说的不错吧?你其实根本就不相信蒲心一个女人可以带领这支炎氏旧部与稽国戈国抗衡,结盟只是你慢慢渗透的一个借口而已,在你的盘算里,先收服蒲心,让蒲心成为你的女人,跟着再将这支炎氏旧部收入囊中,为自己所用,一举两得,多好!” &nb-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二十五章 应谋是最大嫌疑人 “哼!”一声不屑的哼笑抒发着郑殿下的鄙夷和嘲讽,但他那微微泛青的脸色却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他心底那点尴尬与不服气 。 他为何尴尬又不服气? 因为江公子方才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正中他心口! 郑殿下是什么人,征战多年,真的会心甘情愿地与一个女人结盟吗?从一开始听说有炎氏旧部这群人存在时,他便有想收为己用的打算,随着后来与单姑姑的接触,他惊讶地发现原来单姑姑口中的无镜公主竟然是林蒲心,瞬间觉得这或许是他与林蒲心未完缘分的开始。 因此,他亲自参与了这回的攻城计划,其目的就是想与蒲心多多接触,以郑殿下绝无仅有的魅力折服蒲心,使蒲心追随于他,顺便将这支炎氏旧部收于麾下,为日后所用。 可惜,在他还未完全向蒲心展现出他的魅力,令蒲心折服于他时,江应谋却不期而至了,以一种在他看来十分无耻的方式来到了蒲心身边,彻底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与安排。这倒也罢,今日还被江应谋几句说穿了他的心事,他怎能不尴尬,怎能服气? “你以为你的目的就很光明磊落了吗?”他顺手拿起案板上的一条青瓜,在半空中抛了两圈冷冷道,“你来这儿的目的就真的是追随于蒲心吗?我看也不是吧?抛去了你在博阳的爵位和千娇百媚的妻子,像个乞丐一样地爬到蒲心身边百般讨好,难道真的是因为你喜欢蒲心?说出去,你认为天下有谁会信?你认为蒲心会信?也别太把其他人当傻子了,江公子!” “天下人信的未必是对的,天下不信的可能才是最好的。我想蒲心终有一日能明白这个道理。我劝殿下最好放弃对蒲心的那些多余的杂念,蒲心与你等同是半路上偶然撞见的路人,彼此闲聊几句还可,你想与她百年和好,根本是不可能的。你好歹也来了这儿一趟,倒不如真真正正地做些同盟该做的事情,得些好处回去,也不枉你来这儿一趟。” “放弃?哼,江应谋,你认为本王轻易放弃吗?”郑憾手中一抛,那条青瓜便啪地一声落在了江应谋的手边,“本王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蒲心落入你无耻的圈套里面,本王会用证据来证明你只是一个无耻的小人,本王也会让你知道,跟本王争女人,那将你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江应谋用菜刀拨开了那条青瓜,抬眸扫了郑憾一眼,眼含讥笑道:“好,那我就等着,看最后谁会孤单且不幸地离开。殿下,后厨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得为公主准备饭菜了,你请吧!” 郑憾冷漠地瞥了江应谋一眼,拂袖而去。出了后厨,卫匡追上来道:“殿下,那江应谋眼神实在是太毒了,他洞悉了咱们的计划,倘若告诉无镜公主的话,公主恐怕会对咱们存有戒心了,江应谋这人真不能继续留在公主身边了。” 郑憾停下脚步,目光阴冷且深邃地凝着眼前这片花园小景,左脚往路旁石墩子上一踏,表情凝重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男人倘若继续留在蒲心身边,必坏我收服炎氏旧部的大计,我好容易得来的一个机会就得白白地给他糟蹋了!所以,江应谋不能继续留下!” “那殿下是否已经想到什么妙计了?” “其实要对付他并不难,这支炎氏旧部并非全由蒲心说了算,单姑姑才是这支旧部真正的头目。只要单姑姑下了决定逐他,蒲心再怎么留也是留不住。” “咱们是要向单姑姑求援吗?” “不,不求援,是用计,”郑憾缓缓转回身,眸光冷幽地对卫匡说道,“不要以为天下只有江应谋才懂谋略,我郑憾也不输他。要想让单姑姑下定决定逐他,那就得先让单姑姑栽下一个大跟头!” “栽跟头?哦,属下明白了 !” 半夜,她正在睡梦中,门外忽然响起了扈游的声音,她以为是魏空明等攻城了,急忙翻身起来,开门问道:“他们来攻了?” “不是!是撤了!”扈游一脸焦色道。 “什么?撤了?”她十分愕然。 “对,方才探子来禀我,说探得候备肃部忽然撤离了驻地,往奉城方向去了!” “怎么会?候备肃怎会忽然撤军前去奉城?难道是前去救援的?” “去得如此突然,想必是得了什么消息赶去救援了!公主,咱们这边大概是走漏了什么风声,我这会儿有些担心山主了,您看是不是该派个人去跟山主通报一声?” 她沉色道:“对!你立刻去,派一小队人马,一定要在单姑姑他们潜入奉城之前拦下,以免做了候备肃的瓮中之鳖!” 破晓时分,单箬一行人撤回了灞城。不出所料,候备肃一部果真是奔去奉城增援的,幸亏报信之人赶到及时,单箬等人才没贸然进城,被候备肃抓个正着。 单箬是平安归来了,但有一件事变得蹊跷了起来,那就是到底是谁向敌方泄露了单箬将夜袭奉城的消息。 议事厅内,气氛格外沉闷,雪飞崖上的几位领将都在,个个都拧紧了眉头,脸色发寒。大家都清楚,昨夜原本是偷袭奉城最佳的时机,一旦错失,奉城那边必然会警觉,要想再攻奉城就难了。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单箬手下一名叫雷洪的将领开口了:“山主,您对这回泄密怎么看?此事若不查个清楚,只怕咱们待在这灞城也未必安全。” 单箬横扫了坐中几位:“查,自然要查,而且不单单要查灞城内的人,也要查咱们所带去的人里有无敌方细作。” 雷洪又道:“属下听闻稽国的那个江应谋人在灞城内,而且就在公主身边,属下想问一句,公主为何会将此人留下,为何不将此人斩首于阵前?” 坐在主位上的她缓缓抬头,回答道:“留下江应谋,我自有我的打算,当初炎氏之灭我心中尚有许多未解的疑惑,想找他问个清楚。” 雷洪眉心皱紧:“此人会有真话吗?此人乃是炎灭罪魁祸首,他必然会为他当初所做的孽事辩驳,公主居然还信他?像他那样的人就该拖到阵前,当着那群稽国人的面杀了而后快!” “雷洪将军,你这话的意思是在怀疑江应谋吗?”她挑眉问道。 雷洪扭脸一旁,略显不快道:“难道不该怀疑他吗?要问这灞城内外最该被怀疑的人是谁,也就是他江应谋罢了!属下实在想不明白,公主为何要把一个炎氏罪人留在灞城?那样的人随时都会危及咱们的大业,致咱们全军覆没,难道这些公主就没想到过?” “江应谋是有可疑,但他根本没法传递消息出去,他几乎连县衙的大门都没迈出去过,与他接触的人不过就是后厨上几个,即便他得了消息,也是传不出去的。”她认真道。 “就算不是他,可公主这样将他留在身边会不会等于引狼入室?”另一女将裴娴也插话了,“即便此回泄密的人不是他,可有他在,就等于多了一份危险,属下还请公主三思,速速处置掉江应谋这个炎氏罪人 。” “好了,”单箬抬了抬手,“先别拽着江应谋单论,江应谋有嫌疑,其他人也有。殿下,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与单箬对坐的郑憾耸了耸肩,微微带笑道:“我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我似乎也是个外人,身上也有脱不了的干系,所以我就不说什么了,等山主盘查便是。” 裴娴忙接了话:“殿下言重了,我们又怎么会怀疑到殿下头上呢?坏了这回夜袭奉城之事,对殿下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殿下不远千里亲自来助阵,这份诚心谁都看得见的,山主,您说是吧?” 单箬点头道:“殿下不必介怀,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咱们坐在这儿,也是为了能尽快将泄密之人找出来。” “那好,那我就跟你们说一段从前与江应谋打交道的经历,”郑憾坐直了身子道,“相信大家应该听说过我郑国的高越城失了又复,复而又失的事情吧?原本高越城已经交换回来了,但岂料当晚晋寒便向高越城发起攻击,高越城抵抗不过,向锦城求援,那时原本我是想亲自前去的,可各位知道我为何没能去成吗?” 裴娴道:“听说是因为殿下身体抱恙?” “抱恙是真的,但各位知道为何本王会偏偏在那个时候抱恙吗?” “莫非有人对殿下使了什么阴谋诡计?” 郑憾斜瞥了主位上的她一眼,起身踱步道:“怪只怪本王当时疏忽了,以为江应谋到了本王府上多少应该知道收敛,哪曾想到就算那个男人病得奄奄一息了,照样能生出许多害人的主意。当时他说无聊想作画,本王便应允了,为避免他向外传递任何消息,他所作之画本王都一一看过,并没有任何不妥。” “那殿下是如何中招的呢?”裴娴问道。 “秘密就在那些画里,他料到本王不会留下那些画,会一一烧之,便在作画之时偷偷往里添了一种特殊的花粉,花粉在燃烧时会散发出毒气,从而使本王身体抱恙。” “竟会是这样的?”裴娴惊讶不已,“那江应谋果真是江应谋,真是什么害人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呢!山主,公主,那江应谋如此地无所不用其极,谁能保证这回泄密的人不是他呢?没准他就是用一种咱们根本察觉不到的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的。” “当然,我提起这件事并不是说泄露者就是江应谋,”郑憾继续说道,“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提醒在座各位,也顺便提醒提醒无镜公主,江应谋此人诡计多端,留在身边实在是不妥,希望你再三思量。” “我也觉得不妥!”裴娴随声附和道,“我觉得无论这回泄密的人是不是江应谋,都应该将他逐出灞城!” “岂能逐出灞城这么便宜了他?理应将他斩杀于阵前,方能消了我心头之恨!”雷洪高声道。 单箬转头望向她:“公主以为呢?” 她脸上没任何表情,目光清冷地看了郑憾一眼,转向了单箬:“单姑姑,您以为眼下咱们是先找出那泄密之人呢还是先解决江应谋的事情?江应谋是可疑,而且是最可疑的,就因为有他这个最可疑的在前挡当着,咱们可能就看不到真正藏在背后使诈的了。我想让大家好好想想,此事一出,你们个个的矛头都指向了江应谋,都非要江应谋以死谢罪,但江应谋在你们口中又是那么地狡诈阴险,他会为自己挖这么一个死坑吗?” 单箬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公主说的也不无道理,江应谋或许是最可疑的,但这回泄密可能真的不是他,而是有人想拿他当替死鬼 。那么以公主之见,泄密者最有可能是谁呢?” “在灞城内,知道你们将于昨夜偷袭奉城的只有三个人,我,扈游以及郑殿下,我并没将此事告之第四个人,所以这秘密不应该是从灞城内外泄出去的,倘若真是,那这个泄密的人就在我们三个中间了。” 雷洪接话道:“公主的意思是泄露是从我们那一方泄露出去的?这趟随我们前去的都是已经在雪飞崖上待了好几年,忠心于炎氏的将士,个个都是忠肝义胆的热血汉子,他们又怎么会把咱们的计划泄露出去?公主又何以如此肯定泄密的人不是那江应谋?” “雷洪你先别激动,”单箬打圆场道,“公主只是就事论事,事情还没查清楚前,确实无法断言到底谁才是泄密者,谁都有嫌疑。” 雷洪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眼含杀气道:“无论这回查出是谁,江应谋都不能再留下,否则难以向众将士交代!我在此还请公主早下决断,不要留恋昔日江应谋在博阳待你的那一点半点好处而迟迟不下决心,从而误了咱们的复炎大事!” “没错!”裴娴也道,“江应谋不能留,留下早晚是个祸害!请公主早下决断!” 又商议了一会儿,这几个人都散去了。她没走,坐在大椅上思量着这回的事情。没过多久,郑憾又回来了,见她还在伤神,便道:“你还在想如何保住江应谋吗?” “我知道,你们都想他死。”她道。 “不是我们想他死,是他本该以死谢罪。” “向谁谢罪?炎氏吗?”她抬起头来,目光冰冷,“究竟你们知道多少当初的事情?你们每一个人都未亲身经历过那一场乱世,就凭听说据说传说来判定一个人的死罪,会不会太草率了点?” “听你的口气,你不但不拿江应谋当泄密的嫌疑人,你还认为他没有对不起炎氏?”郑憾眼露失望,缓缓摇头,“你怎么会这样?你这么想会让你手底下那些忠于炎氏的将士多么寒心,你知道吗?他们在外面浴血奋战,而你,却在这里为一个炎氏的罪人辩驳,你对得起他们吗?” “你一个外人,”她的音量不由地提高了,人也从大椅上站了起来,“以何评判江应谋就是炎氏的罪人?炎氏之灭灭于何因,你真的知道吗?当初在炎王宫在赫城所发生的种种你看到了吗?你将你所看到的听到的都求证过吗?你确信你对江应谋如此地偏见不是来自于你两次败于他手?” “原来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心胸狭窄,挟私报复的小人,倒连江应谋都不如了?”郑憾那淡淡的失落中带着些许的不服气。 “你总想比过他,是吗?就因为想比过他,所以才事事针对于他,甚至做事不计一切后果?”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郑憾略略愤怒了。 她迈近两步,双眼紧逼郑憾,“我希望这回泄密的那个人不是你,否则我真的是难辞其咎。事情是我告诉你,我当时是真的相信你愿意与我们结盟共同对付稽国和戈国,但现下我有点不相信了。” “为什么?”郑憾紧着牙龈问道。 “因为江应谋提醒了我,你来此或许不是为了联盟,是为了睡女人和收拢可用的部下 。” “呵!你就那么相信江应谋吗?你相信那个曾经抛弃你堂姐的男人?你难道还想像你堂姐似的再被他抛弃?林蒲心,你也想活成一出笑话吗?” 她脸色一紧,目含怒色地瞪了郑憾好一会儿,然后才心口沉沉地缓缓说道:“我告诉你,她不是笑话,炎无畏不是笑话,她只是被那些歼诈之人,以及那些阴谋诡计迷了双眼,误以为自己成了一出悲剧,但她不是,而且,她也根本不需要你的任何怜悯和同情!” “给我回来……” “放开!”她使劲甩开了郑憾的手,转身怒道,“我不是你玩物,更不是你的猎物,想狩猎我来达到你内心的满足,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我对你,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儿女私情!” 抛下最后一句话,她拂袖而去,留下一个脸色黑郁的郑殿下。片刻后,郑憾忽然扭身踹翻了旁边一张椅子,黑脸上泛起了怒红,拳头攥紧道:“江应谋……你这个无处不在的小人!” “殿下……”卫匡进来唤道。 “我下手是不是太轻了?”郑憾扭头来,满眼凶光道,“你说我是不是太仁慈了?居然只是想着要逐那小人出灞城,居然想饶那小人一命,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仁慈起来了?” “殿下,眼下最要紧的是他们没怀疑你吧?” “哼!他们怎么会怀疑我……除了林蒲心。” “您说林蒲心怀疑您了?”卫匡皱眉道。 “她中了江应谋的毒了,而且还不浅,”郑憾一脸失望地摇着头,“难道说炎氏公主都逃不出江应谋的魔掌吗?炎无畏如此,林蒲心也是如此!一个个都是怎么了?” “不得不说,江应谋手段了得,即便是林蒲心这样的女子,也难逃他蛊惑。殿下,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咱们得趁此机会让江应谋消失。方才我看裴娴和雷洪两位将军对江应谋十分地不满,咱们何不跟他们联手呢?” 郑憾嘴含阴笑地转过身来:“没错,即便林蒲心是那么地护着江应谋,但在这里,她不能一手遮天,单箬才是这支炎氏旧部真正的主人,而雷洪和裴娴都是单箬手底下一等一的良将,跟随单箬多年,他们若执意反对,林蒲心也莫可奈何。” “好事儿不易太拖,此事得尽快了了,以免江应谋那边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我会去同雷洪和裴娴两个人说,江应谋在这灞城绝对待不长久!” 夜幕悄悄降临,而身在灞城的人却无法安心入睡。傍晚十分,魏空明已经派人来叫嚣过一回了,扬言两日之内将攻城。 她伏爬在凭几上,将灞城城外的地形,以及灞城城内的街道走向认真地研究了几遍,还罗列出了几种防守的策略。正研究着,江应谋送宵夜来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瘦肉葱花粥,两只棕色的五香茶叶蛋,一瞬间,她所有的饿感全都给勾了出来,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笔,捧起来大喝了一口。 “好喝吗?”江应谋一面替她剥蛋一面笑问道。 -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二十六章 处决应谋 &nb“照你这般勤学苦练,想来日后你又得多冠上一个名头,稽国第一大厨子了。”她略带调侃的口吻说道。 &nb“不瞒你说,”江应谋轻捻起那一层蛋膜,撕去,“方才在后厨时,我心里便萌生了一个主意,等日后再无事情需我忧心时,我便去陈冯那雨休馆里做个厨子,倒也舒服自在。” &nb“这么说来,你如今尚有事情还在忧心?” &nb将那只香气扑鼻的茶叶蛋递到她面前,江应谋笑得绵软:“可不就是你吗?一日不见你落定,我一日就不能放下心来,这也是我为何会涉险来到你身边的缘故。” &nb“你想我有个什么落定之法?” &nb“至少不该是眼前这种日子,朝不保夕,打打杀杀,随时都有丢了性命的危险。” &nb“可我是炎氏族人,复兴炎氏是我重责己任,我不可能放弃,更不可能如你所愿地远离这样的日子。” &nb“我明白,”江应谋颔首道,“任何一个炎氏族人都有想复兴炎氏的念头,但我告诉你蒲心,不是所有的复兴都必须通过打打杀杀来完成的,也不是所有的炎氏族人都要豁出性命,靠奔赴战场去求得复兴,要想真正复兴炎氏,骁勇善战的将领是必须的,而善于谋略舌辩的谋士也是必备的,另外忠心不二的属下,适当的天时地利人和,只有具备了这些,复兴才能有望。” &nb她轻咬了一口嫩滑的茶叶蛋,斜眼瞥着江应谋:“江公子,你言下之意是说我做不了这个头领,更不适合上阵杀敌了?” &nb“岂敢?公主天资聪慧,骨骼清奇,无论是做头领还是大将,都能独当一面。只是征战杀伐终究不该是你日后要走的路,我希望你能尽量远离那些血腥屠杀,过些稍微平静点的日子。” &nb“是这样的吗?”她一口咽下手里剩下的那半个蛋,重新端起热粥喝了一口,挑起眼皮道,“怎么听上去跟郑憾打的鬼主意差不多呢?只是你们俩分别编了两种不同的说辞,一个说要与我结盟,一个说要永世追随于我,其实你俩都想把我收入囊中,都认为我更适合待在你们身边煮煮茶捶捶背,我说得没错吧?” &nb江应谋淡笑道:“公主要这么说,我也不反对,但这样的想法虽然有违公主的心意,却也实实在在地是在为公主打算,在保护公主。公主想过没有,单凭你们雪飞崖上的这支不足千人的队伍能敌过稽国和戈国的大军吗?虽然公主和你们的山主用计也十分高明,但有时候计也有穷尽的时候,无计可施之时,或许就是你们全军覆没之时。” &nb“倘若你这番话被那几个听见了,想必早一刀挥过来了。知道今儿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险些就命殒灞城了。” &nb“看那些人匆匆回到灞城,想必是遇上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吧?” &nb“实话跟你说了,”她一口喝光了碗里的热粥,将碗丢在桌上道,“我们此回夜袭奉城的计划失败,因为有人泄密,致使候备肃连夜搬兵赶回奉城救急,单姑姑等只能先行撤回灞城。” &nb江应谋右眉微挑:“想必我就是那个嫌疑最大的人吧?” &nb“正是。那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泄密吗?” &nb“一,密从何来,蒲心你防我如防贼,军情要事岂会能我分享,就更别提你的军师扈游和视我如死敌的郑憾了;二,我若真是潜伏在你身边的细作,与晋寒有勾结,那么在得到你单姑姑将夜袭奉城这个消息时,我绝对不会轻易地放你单姑姑回来,因为我很清楚,雪飞崖和这支炎氏旧部真正的主人是她,而不是你。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想必你不会陌生,如由我来下这盘棋,她此时此刻绝对已经在晋寒手里了,你信不信?” &nb她抿了抿嘴,流露出了一副似服气又不服气的表情,点点头:“嗯,我想你也没那么蠢,会给自己刨这么一个死坑。那你觉得会是谁干的呢?” &nb“谁都有可能,反正不是我。” &nb“你觉得会是郑憾?” &nb“会。” &nb“为什么?你知道些什么吗?”她立刻好奇了起来。 &nb“我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想我早死的心情一如我想他早点归西,他是我的对手,这时候我肯定要说会了,换了是他,他也肯定会往我身上泼的,是不是?” &nb她没忍住笑了出来,一片蛋壳飞了过去:“我正儿八经地问你,你却跟我说起玩笑话了!行了,你可以跪安了,我还得忙呢!” &nb“有什么好忙的?魏空明是不会那么快攻城的。” &nb“为何?” &nb“他知道我在城里,他一定会有所忌讳,虽然你们个个都当我细作,但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叛国的谋士,他认为我一定会为你出谋划策的。我那么地了解他,清楚他的脾气和他惯用的招数,所以他会再三思量后再做决定,而这两日,他会派人来叫阵以拖延时间,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想出新的战术,所以,”江应谋将她跟前那一卷地图滚了起来,“不必熬夜想策,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才能对付得了外面那群狼。时候不早了,公主,歇着吧!” &nb“我还想问一件事……” &nb“你想问我当日为何会偷偷离开赫城是吗?” &nb“对。” &nb“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下,夜真的已经深了,躺下安心地睡一个饱觉才是你该做的,至于你说的那个问题,等解了眼前灞城之困后,我再详详细细地告诉你。对了,”江应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间色香袋,递给她道,“倘若睡不着,将这个放在枕边。” &nb她双手接过,放在鼻边轻轻一嗅,一股淡淡的柚子花香从里面渗出,她颇感惊讶道:“你上哪儿去弄来的柚子花?这寒天冻地的时节,早该没了。” &nb“我托我大师傅出去寻来的,是别人晒干了的柚子干花,花味儿虽没新鲜时那么浓烈,但那股子幽香仍在,你睡不着时放在枕边也能宁神安眠。好了,真的不早了,歇着吧!” &nb收拾了桌上的碗碟,江应谋开门离去了。暖榻上,她偷偷地目送了这男人背影消失,然后垂眸凝着手里捧着的这只香袋,心里忽然涌出了一股暖意。 &nb嗅着这淡淡的花香,她依稀仿佛又回到了从母后寝殿回上吟殿的那条路上,那条夏日最是凉爽的宫径旁栽种了十几棵柚子树,每到花开时节,真的能香动满庭。夜雨一过,准能看见五六个宫婢蹲在树下捡拾被风雨吹落的柚子花,她们会小心地拭干花朵上的露珠,收入香袋中,佩在腰间,走哪儿都会有一股幽香拂过。 &nb此刻,仿佛宫婢们腰间香袋里溢出的花香仍徘徊在自己身旁,仿佛自己真的还在熟悉的炎王宫里,她竟想着想着,手捧着那只盛满了柚子干花的香袋,就那么地倒在榻上合眼睡去了。 &nb这充满柚子花香的一夜连梦都生出了格外香甜的滋味儿,她竟梦到了已经过世的乳母,蕊珠,以及那个赠送她短笛的叔父。就在她的上吟殿里,她又变回了那个爱跑爱跳的小姑娘,开心地绕着他们跑啊跑,好像永远停不下来似的…… &nb可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想起,她的美梦也只能戛然而止。她翻身坐起,将香袋往怀中一踹,起身开门道:“谁?” &nb“公主,山主让您即刻前往城楼。”是扈游的声音。 &nb打开门后,她问道:“是魏空明来攻城了吗?” &nb“不是攻城,是叫阵。” &nb“还真来叫阵了?行,我立马就过去!” &nb城楼上,单箬神色凝肃地眺望着不远处,雷洪已率两个副将先出城迎战了。她赶到时,雷洪手下其中一个副将正与魏空明的先锋交手,打得难分胜负。 &nb第一局下来,雷洪手底下的副将败走,雷洪一怒,亲自持大刀上阵,将魏空明的先锋挑翻下马,跟着,晋寒派出了罗拔,罗拔又与雷洪厮打了起来。 &nb胜负还未见分晓时,一士兵跑上城楼前来报信:“公主,有一后厨上的厨子前来求见,说有十分要紧的事情禀报您。” &nb“厨子?”她暂时将目光挪开,“哪个厨子?” &nb“他说他姓宋。” &nb“哦,是那个宋师傅,行,你让他上来吧!” &nb片刻后,那士兵领着一脸急色的宋师傅上来了。宋师傅正想开口,却发现单箬也在旁边,顿时收住了话,垂下头去不敢说了。她有些奇怪,问这宋师傅:“怎么了?你不是说有十分要紧的事情吗?是不是江应谋在后厨上闯什么祸了?” &nb“这……”宋师傅显得有些胆怯。 &nb“你直说,有我在,不会为难于你的。” &nb“那个……方才,江公子正在后厨做羹汤,忽然来了两个人,说裴娴将军要见他,就把他拖走了……” &nb她眉心瞬间拧起:“你说谁带走了他?” &nb“裴……裴娴将军……” &nb她立刻转头,向单箬问道:“是您的意思?” &nb单箬目光仍眺向不远处,缓抬右手,屏退了左右侍卫以及宋师傅,然后才说道:“你不会真的打算一直留着那个江应谋吧?” &nb“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她听得心底直发寒,“您想对江应谋怎样?” &nb单箬转过脸来,往她脸上瞟了一眼:“一提到江应谋,你脸色都变了,莫非你真对他起了什么情念?” &nb“我问你你想把江应谋怎么样?”她忽然有些着急了,语气也变得气促了起来。 &nb“对一个炎氏的罪人,你认为我会怎么样?蒲心,我一向觉得你是十分沉静聪慧的,为何在江应谋这件事上却一再地犯迷糊?江应谋诡计多端,你留他在身边,谁会安心?且无论这回泄密之人是否是他,他都不能再继续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你身边了,否则你该如何向那些为炎氏为你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交代?” &nb“你们把江应谋弄到哪儿去了?你让裴娴把江应谋弄哪儿去了?”她不想听什么道理,她只想知道江应谋去哪儿了! &nb“蒲心,”单箬侧正身子,目光严肃道,“此时是你该追问江应谋下落的时候吗?雷洪正在外面与稽军先锋拼杀,你该清空一切杂念,好好应付对面的稽国大军……” &nb“我再问你一遍,”她十分不耐烦地打断了单箬的话,“裴娴把江应谋弄哪儿去了?江应谋是我带回来的,你凭什么让裴娴去处置?你说我奉为主帅,这些话恐怕都是假的,你其实只需要一个替你招兵买马的幌子罢了!我问你,裴娴把江应谋弄到哪儿去了?倘若江应谋死了,你也别想把我继续当幌子!” &nb“你竟这么在乎江应谋?”单箬脸色微微变了。 &nb“不要跟我废话了,我只想知道江应谋上哪儿去了!” &nb她真的已经没什么耐心了,她不能让江应谋出事,江应谋还有很多事没有跟她解释,她绝对不能让江应谋就这么白白地死在裴娴的利刀之下! &nb而此时,江公子正身在城内一处废弃的小院里,身旁有裴娴以及裴娴的两个手下,另外郑憾和卫匡也在。 &nb“给他!”裴娴发号施令道。 &nb一把铁锹被扔在了江应谋跟前,江应谋低头看了一眼,问:“什么意思?” &nb“不明白?你不是稽国第一谋士吗?这还猜不出来?”裴娴反背着手,趾高气昂道,“像你这种罪人,根本没资格让我们给你挖坑,所以给你一把铁锹,自己先把坑挖好,动手吧!” &nb江应谋眼眸微沉:“你们这是想秘密处决我?” &nb裴娴冷蔑道:“这叫什么秘密处决?这就是要处决了你!实话告诉你吧,这是公主亲下的命令,说你泄露我们的秘密,你非死不可!” &nb“我不信,”江应谋摇头道,“我不信蒲心会下这样的命令。我看,根本就是你们这几个串通一气,想置我于死地。” &nb“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反正你今日都是一个死,又何必废话那么多呢?念你好歹也是贵族公子,不忍你暴尸荒野,你就在这小院内随便找个地方挖上一个坑,把自个埋了吧!识相的就自己动手,别逼得本将军亲自动手,那可未必能留你全尸了!” &nb“请吧,江公子!”一旁冷眼看热闹的郑憾向江应谋比划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笑容阴阴dao,“这可是蒲心对你最大的恩赦了,你可别辜负她一片好心。虽然这样的死法是十分地落寞孤单的,实在不配你江公子那名噪天下的身份,但你已落到如此地步,没有别的选择了,还是将就吧!” &nb江应谋斜眼冷冷道:“这是蒲心的恩赦吗?这恐怕是你郑殿下的恩赦吧?你一计不成就狗急跳墙,就你这样的人,能打败比郑国强大十倍的稽国吗?郑憾,别以为只要我一死,蒲心就会投入你的怀抱,我死了,她是不会原谅你的。” &nb郑憾抖肩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地不以为然:“一个即将黄土遮面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谈论我和蒲心的将来?放心,江应谋,蒲心没了你她照样会是林蒲心,而且将来,我还会让她变成这世上最尊贵的蒲心夫人,你就放心地去吧,这儿已经没你什么事儿了!” &nb“也别跟他废话了,”裴娴不耐烦道,“既然他不肯动手,那你们两个就去帮他挖一个坑,他愿躺进去就躺进去,不愿意那也就是一刀子的事情,快点!” &nb那两个士兵果真动起了手来,三下两下便将那一人长的坑给挖好了。裴娴往江应谋跟前走了两步,手指那坑道:“姓江的,给我乖乖去躺着,你要依了我,我不让你受罪,可你若不依我,那我也有法子对付你,必叫你痛个生不如死,怎么样?去吗?” &nb“蒲心在你们眼里果真只是一个竖立旗号招兵买马的幌子是吧?”江应谋往那坑前挪了几步,垂眉打量道,“没有她之前,你们这支所谓的炎氏旧部不过就是山匪杂军,登不得大雅之堂,但有了她之后,你们便可名正言顺地以炎氏的旗号出现,打着复兴炎氏的旗号招揽人才,与别国结盟,瞬间就变得正统高尚了起来。” &nb“我没功夫听你废话,因为据说听你说话多了,人也会变傻,我可不像那些女人似的那么容易被你哄傻了。你若不肯乖乖躺下去,我就只好——”裴娴说着拔出了腰间的那柄长剑,明晃晃地在江应谋眼前挥舞了一下,“你若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在你身上多割上一刀,多说两句,我就割上两刀,多说十句,我就割上十刀,让你慢慢地血尽而亡,那滋味儿是非常地不好受的,你愿意一试吗?要不愿意,就立马给我滚下去!” &nb话音刚落,裴娴抬脚就在江应谋腰上踹了一脚,江应谋往前一扑,翻滚落入了那小坑里。他正要爬起身来,裴娴那把长剑却刺到了他跟前,眼含藐色道:“你还想反抗?就你这副文弱兮兮的样子能打得过谁?江应谋,这是你应有的下场你知道吗?乖乖地给我滚回去,像条狗似的跪下,好好地向那些被你害死了的炎氏族人叩拜谢罪,跪下!” &nb“真是蠢不可及,”江应谋满脸冷色,从容缓慢地站了起来,“看来当初我的决定是没有错的,当初,我决定亲自来瞧瞧你们这一支所谓的炎氏旧部是什么样的杂牌军队,是不是真能辅助蒲心复兴炎氏,果真一如我所料,你们并不在乎炎氏是怎么灭亡的,你们只是打着炎氏的旗号到处扩展领土罢了!连炎氏真正的仇人都没弄清楚就嚷嚷着要报仇,能不是蠢不可及吗?” &nb“你敢辱骂我们雪飞崖的人?你才是蠢货!” &nb裴娴怒喝了一声,收剑作势要刺过去,就在此时,小圆门那儿忽然传来一声怒喝:“住手!” &nb匆匆奔进来的那一瞬间,看见江应谋还完好无缺地站着那儿,她终于是松了一口大气。几步奔过去,她抽出匕首当地一声拨开了裴娴的长剑,冷眉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nb裴娴往后退了一步,收剑道:“我是奉了山主之命处决江应谋,还请公主不要阻拦!” &nb“江应谋是我的人,你凭什么来处决?退下!”她轻喝道。 &nb“公主,”裴娴目光沉凝道,“您不能这样,留一个炎氏罪人在身边对咱们根本一点好处都没有。请您即刻离开这儿,别耽误了我处决江应谋!” &nb“没听明白是吗?那要打一场吗?”她举起匕首沉声道,“谁赢了江应谋就归谁的?” &nb“公主,您怎能如此执迷不悟?江应谋是咱们的敌人!” &nb“蒲心,”郑憾插话道,“如今所有的人都不赞同江应谋留下,你又何必跟所有人都过不去呢?你身陷江应谋的谎言蜜语中不能分清方向,大家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你只是暂时被他迷惑了,千万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其实山主她们这么做,也只是在帮你而已……” &nb“难道不是在帮你吗?”她冲郑憾甩一道锐利的目光,“帮你灭了一个你自己不能亲手灭掉的敌人,多好啊,不是吗?我告诉你们,别跟我说那没用的!今儿别说是你们俩了,就是山主,也别想动江应谋!” &nb裴娴气愤道:“就你这样,你还怎配做我们的主帅,做我们的公主?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炎氏的公主!” &nb-本章完结- 第三卷第一百二十七章 分道扬镳 “是炎氏公主就该不问青红皂白抬起手就杀人吗?”她厉声反驳道。 “公主这是在指责我草菅人命吗?公主若指责我,便是在指责山主,山主待公主不薄,公主怎能忘恩负义?” “裴娴!”单箬的声音打圆门那儿传来。 裴娴忙住了声,匆匆迎上前去:“山主,属下想处置江应谋公主却阻拦不让……” “我听见了,”单箬略带责备的目光扫了裴娴一眼,“你先回去,这儿我来处置就行了。” “城外如何?” “雷洪与罗拔战了个平手,已撤回城内。” “那属下先去瞧瞧雷洪。” 往她与江应谋那边送去了一道不屑的目光,裴娴扭头便走了。单箬上前,问她:“蒲心,能和你单独说几句吗?” 郑憾与江应谋皆退至院外等候,院内独剩下了她和单箬说话。她先开口:“单姑姑您有什么就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 “你真的想留下江应谋?”单箬表情认真地问道。 “我说过了,我暂时不想动他,我还有一些事情要找他求证。” “他说的话你果真相信?” “能容我反问姑姑一句吗?”她挑起眉眼,目光冷清道,“当日赫城出事时,姑姑身在何处?赫城未出事之前,姑姑又身在何处?”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姑姑曾说过您是在赫城出事之后才赶到赫城的,所以对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其实是不清楚的,一切关于赫城的事情全都是靠听靠猜得来的,不是吗?我就想问姑姑一句,对您所听到的那些事情您就没有过半点怀疑吗?您就深信那些传言全都是真的?” “你是指江应谋对吧?与江应谋相处了几日,你渐渐开始相信他了,并认为他与炎氏覆灭无关是吗?” “对,”她目光明朗道,“我开始发现从前的我一直都被传言和误会所包围,根本没有触碰到一点半点真相,直到最近与江应谋细谈之后,很多事情才渐渐浮出水面。江应谋其实根本没有传言中说的那么自私狡诈,或许他很狡诈,但他应该没有对炎氏狡诈过。” “呵呵,”单箬忽然苦笑了两声,反背着手往前踱步道,“我明白了,你是真的陷下去了,还深得无法自拔。蒲心,不怕告诉你,很多年前我也跟你一样,十分坚定地对我的族人说他或许城府很深,但他不会害我,可事实上呢?我等来的结果仅仅是一场屠杀而已。那时的我,就如同此时的你一样,瞳孔里心里脑子里全都是他的甜言蜜语,深信不疑,没有一点的清醒。今日之事你别怪我狠心,我这么做也只是想让你清醒而已。” “但我觉得我很清醒,没有像你们说的那样被江应谋下了咒,更没有陷入什么情爱漩涡不可自拔,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用清醒头脑思考后才说的。” “喝醉酒的人从来不会说自己醉了,身陷迷障中的人也不会察觉到自己已身处陷阱了。蒲心,江应谋的话不可信,你必须看清楚这点。” “我想不是我不够清醒,是你们对他成见太深,根本容不下他的任何辩解。好了,我想咱们俩也不必再继续讨论江应谋了,反正彼此也说不服对方的,您就直接告诉我接下来您会怎么做吧!” “倘若我说一定要处决了江应谋呢?” 她清冷一笑:“那就不妨把我一块儿也处决了吧!” “蒲心……” “谁也别想动江应谋,谁动,我必跟他拼命。” “值得吗?你想为了那个男人放弃你如今的一切?你想放弃炎氏的复兴,放弃与你并肩作战的将士们吗?他们努力辛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你的带领下杀回博阳吗?你怎么能中途放弃,让他们就此寒心?你真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吗?” “我当然想复兴炎氏,也愿意带领所有忠于炎氏的将士们杀回博阳,但您一手组建起来的这支炎氏旧部真的是在为炎氏搏命吗?” 单箬眉心一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你认为我不是在为炎氏搏命?江应谋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这足以说明那男人在玩的什么招数,分明是在挑拨离间,让咱们内讧,你还看不清吗?” 她瞥了单箬一眼,口气淡淡道:“其实最看不清的那人不是江应谋,是您吧!” “我?” “您真叫单箬吗?” 一听这话,单箬脸色霎时微微变了。 “您从一开始就没跟我说实话,对吗?您根本不叫单箬,对吗?您组建这支军队的初衷也根本不是为了复兴炎氏,而是有您别的目的,我说的对吗?”她一句一句地质问着。 “你从哪儿听说的?”单箬连语气都变了。 “没有人跟我说,但我就是知道。我原本也想不起来的,但那日您与我对月喝酒后跟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彻底地想起了到底在哪儿见过您了。” “你还见过我?”单箬眼眸微张。 “您那日对我说,天下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越是待你温柔似水的男人,就越是巧言令色,越是容易让你万劫不复。听到这句话之后,我猛然想起了一个人,这人已经许多年未见了,若我没记错她的名字,她应该叫原璃吧。我想,”她一个轻巧的转身,目光直逼单箬,“您就是原璃吧?” “怎么会……”单箬脸色顿变! 她却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在这世上,您最想对付的人可能不是那些灭过炎氏的仇人,您最想灭的是魏乾吧?而魏乾恰巧又是灭炎的罪人之一,于是乎您就将报复魏乾和复兴炎氏合在了一块儿,我说的对吗?” 单箬眼神不由地直了,愕然地盯着她:“你打哪儿听说来的?你不可能会知道……” “可惜,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魏乾辜负了您,您还苟延残喘于这世上就是为了亲手灭掉他和他所创立起来的魏家。” “是谁告诉你的?姜后?没有道理,”单箬连连晃头,眼露诧异道,“你没道理会见过姜后,你自幼随你父母躲藏了起来,你不可能会见到姜后。除非……除非姜后私底下派人去找你,但她也不会无缘无故跟你提这事儿。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儿的?” “关于您的秘密的确只有姜后知道,因为当初魏乾将刚刚生产过的您抛下悬崖时,正是姜后救了您,悉心照料您,让您又多活了一回。您所说的受恩于姜后便是指这事儿,对吗?” “你如何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单箬大感疑惑,“你说你见过我,莫非你曾在姜后身边伺候过?” “这一点您就不必追问了,我是不会告诉您的。我就只想问您一句,您是不是真的要杀了江应谋?江应谋是您救命恩人姜后唯一的女婿,也是她最心爱的女婿,您若恩将仇报地将江应谋杀了,您觉得姜后会原谅您吗?” “不杀江应谋,难定军心,我想姜后在天之灵应该会明白我的。虽然灭了魏氏是我毕生心愿,但复兴炎氏也是我此生必做的,蒲心,我希望你能稍微清醒一些,回到我们中间来,不要再被江应谋蛊惑了。” “不,”她轻晃着脑袋,“你们这样是复兴不了炎氏的。江应谋说得对,复兴炎氏远不止拥有几个良将和拉拢一个郑国贵族那么简单,我想,回不到你们中间去了。” “什么意思?你想离开?就为了江应谋?” “不止是为了江应谋,是我忽然发现咱们彼此都是不信任的,这样的联手又有什么意思呢?” “大敌当前你居然要撤?” “当然,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弃城离开,但在解了灞城之困后,我不会再留下来。至于江应谋,我希望您不要再打他的主意了,否则,我真的会跟您翻脸,将您所有的秘密全部都抖出来。您应该知道,倘若朝廷或者魏乾得知,当年横行驼山县的山匪头目天江寨寨主原宿的女儿原璃还活着,您觉得他们会怎么样呢?” “你……” “我不想跟你鱼死网破,大家最好好聚好散,您说呢?” 单箬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面色肃凝道:“看来,你也是个不容易被人看透的人,我把你想得太简单了,你掩藏起来的秘密或许比我更多。好,既然我留不住你了,那也不强留了,灞城你也不必死守,这就带着江应谋离开吧!” “我说过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弃城……” “你弃与不弃,到最后都将是我们的叛徒,那又有何分别呢?念你是炎氏王族余留不多的血脉,我放你离去,离开后你与我雪飞崖再无半点瓜葛,你好自为之吧!” 她拱手道:“多谢!” “不必谢我,都是看在姜后的份上。不过,离开了这儿,你与江应谋将来的日子未见得好过,这一点你需早早看明白。江应谋是稽国叛逆,而你又是我们雪飞崖的叛徒,你们两人日后会何去何从,那就得看你们的本事了。” 她淡然一笑:“那倒无所谓,只要我们两个好好活着就行了。” 她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收拾的行装,更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仆婢,怎么到的雪飞崖,也就怎么离开。当晚,她与江应谋就悄无声息地从灞城西城门离开了。 送那二人离开后,扈游回到了单箬房中,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正说着,郑憾忽然踹门进来了,身后还跟着裴娴。扈游忙迎上去,话还没出口,就被郑憾一掌掀开。郑憾径直闯到单箬面前,厉声质问道:“林蒲心呢?江应谋呢?” 单箬气定神闲道:“已经离开了。” “什么已经离开了?什么意思?” “这是蒲心自己的决定,我也留不住。她不同意我们杀了江应谋,宁愿背弃当初我与她的盟誓,去追随江应谋……” “你也不拦着?”郑憾气得脸都紫了,高声嚷道,“她要去你就任由她去,你这个山主是这么好说话的吗?万一江应谋趁此机会带出什么重要军情,咱们全都得死在这儿,你没考虑过吗?” “是啊,山主,您怎能轻易地放了他们离开呢?”裴娴也深感不解地问道,“林蒲心要真倒戈了,那咱们可就要被灭于这灞城了!” “你说,”郑憾手指单箬,“他们朝哪个方向去了?” “殿下,稍安勿躁……” “你叫我怎么稍安勿躁?你我是同盟,你那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知会我一声,若不是我发现江应谋不见了,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殿下,留不住的又何必强留呢?”单箬缓缓起身道,“蒲心去意已决,你我都劝服不了,留在这灞城内又有何意义?她毕竟是炎氏的血脉,我不忍痛下杀手,只能放了她离去。其实,没了她,咱们这灞城照样守得住,殿下实在无须这么焦躁不安。” “我不想听你这些废话,我只想知道他们从哪边离开的?” “是从西城门离开的。” 扈游刚刚说完这话,郑憾扭头就走了,裴娴也跟着追了出去。扈游上前关好了门,快步走回单箬身旁:“山主,看样子郑憾也是留不住了。” “留不住就留不住吧,”单箬面浮蔑笑道,“他本来就是冲着蒲心来的,蒲心走了,他自然也没心留在这儿了。先别管他怎么样,速向鬼青山求援才是。” “这个时候?” “咱们图谋奉城失败,又被困于这灞城,想要保住这灞城只怕是难了,为今之计只能先行撤离。” “只可惜了咱们这么久的谋划。如今看来,那江应谋真是厉害,短短数日就策反了公主,不愧是稽国第一谋士。山主,您真的就这样放他们俩离开了,难道没什么后招?” 单箬方才平静如水的脸上缓缓浮起一丝阴冷:“还是扈游你懂我。你说,若在城中处置了林蒲心,天下人会怎么看我?外面那些将士会怎么看我?倒不如先放了他们离开,再做打算。” “我明白了,我会去安排的。” “记住了,此事一定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特别是林蒲心,绝对不能留她活口。这丫头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狡猾,她知道我太多事情了,不能留下。” “她怎么会知道山主您的事情?”扈游诧异道。 “这一点我也倍感疑惑,问过她,她却不肯说。倘若我是原璃的身份被泄露了出去,无论是稽国还是魏乾都不会放过我,所以,”单箬紧了紧牙龈,“她必须死。” 扈游点头道:“我明白了,您放心,对于一个叛徒,死就是她最好的下场。咱们给她最好的机会她却不肯珍惜,还为了江应谋要背叛咱们,那就不能怪咱们狠心了。” “唉,”单箬步向窗边,口中轻叹道,“炎氏一脉真的要没人了……原以为找回一个阿越王的后人可以重振旗鼓,但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局,想想真让人心寒无比。” “山主一番苦心,想必姜后和国君自会明白,他们一定会在天上保佑咱们,山主无需忧心。” “但愿吧!” 许久没赶过夜路了,或者说许久没有如此悠闲地二人赶夜路了,所以她的心情格外怡爽,骑在马上,不时地仰头眺望一眼头顶上那灰黑色的苍穹,瞧一瞧今晚都有哪些星星来给她送行了。卸下戎装,换上便装,她觉得什么都变轻巧了。 走在前面的江应谋忽然勒住了马,调转马头道:“咱们就在这儿弃马吧!” 她收回仰望向上的目光,诧异地问道:“弃马?为何?” 江应谋跳下马背,取下小包袱:“你认为那个单箬真的会放过咱们吗?” 她也跟着跳下马:“你是说单箬会派人来追杀咱们?” “你以为不会?那女人惯走江湖,不是个简单角色,而且你又知道她身份底细,她岂能轻易放过你?” “可咱们弃了马,单靠脚力能跑多远?那不是给功夫让她的人追上咱们吗?” “你不是研究了很久灞城外的地形吗?就没瞧出点有利之处?地图都白看了?灞城东面和南面是平地,但西面朝北的地方全是山林高坡,咱们弃了马入林,总比骑马奔在官道上等着被杀好吧?” 她眉心皱起:“你什么时候还研究过灞城外的地图了?” 江应谋将小包袱挎上肩,笑道:“有一晚趁你打瞌睡的时候,我就偷偷地瞄了那么一眼,走吧,我想杀手已经在路上了。” “江应谋你真的很不老实啊!”她追上去抱怨道,“你不是说不会偷看我那些东西的吗?结果还是趁我打瞌睡的时候偷看了,我真是不该相信你呢!哎,我问你啊,就偷看过那么一回?不止吧?我那些地图你都能背下来了吧?老实说,我是不是又中了你什么圈套了?” “又?”江应谋回头问道,“难道公主你从前中过我什么圈套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哦,我说错了嘛!”她忙双手推了江应谋后背一下,让这男人继续往前走,“哎,你真的确信走山道可以避开单箬派来的杀手?” “他们眼下自顾不暇,腾不出太大功夫来对付咱们的。上了山,入了林,刺客寻上一夜找不着,也就回去复命了,你以为他们会耗上多大精力来找我们呢?” “那我可先说好了,一会儿你爬不动了可别想让我背你啊!”她两步追过江应谋,回身倒退着走道,“一会儿杀手来了,你自己要腿脚快点知道吗?我跑得可是很快的,你要跟不上,那就只能给杀手练刀了。” 江应谋笑了:“我想公主你没那么狠心吧?留着我,公主还有大用处呢!” “谁说本公主要留着你了?等躲过了杀手,咱们还是分道扬镳吧!”她傲娇地挥挥手道。 “公主有去处吗?” “没有。” “那不如跟我一块儿吧!” “你打算去哪儿?稽国?你应该是回不去了,那你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 “有。” “哪儿?” “戈国。” “什么?”她顺手扯起几根野草,朝江应谋脸上撒去,“你没毛病吧?你要去戈国?戈国与稽国是同盟,你又是稽国的叛徒,去了戈国能有好日过吗?一旦被抓,就会给遣送回稽国受死,你怎么想的啊?” “我在戈国有位朋友,咱们偷偷地去找她,她自会为咱们安排好一切的。” “是上回被我放走的那个戈戊许吗?” “不是。” “那是谁?”她刚问完这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脸色一黑,扭头往前道,“我不去!” “猜到是谁了?”江应谋跟在她身后笑吟吟地问道。 “还能有谁?天下人都知道的啊,江公子在戈国还有一位千娇百媚的红粉知己,荥阳夫人是吗?你要去投靠你的红粉知己,我跟着去干什么?咱们还是分道扬镳吧!”她语气里带着一股浓浓的不痛快。 “荥阳夫人那样的绝世才女,说是我的红粉知己,那真是羞辱了她了。没错,”江应谋停下来歇了一口气,“我是要去找她,暂时会在戈国待上一段日子,日后再找机会回稽国去。” “你还想回稽国去?” “难道你不想吗?你别忘了,咱们最大的两个敌人还在稽国呢。” “你是说稽昌和魏氏吗?” “能等我一下吗?” 她停下步伐,转身看着十步之外正在歇气的那个男人,眉头微微皱起:“哎,江公子才走多远呢?这么快就爬不动了?你不会真的想让我把你背上去吧?快点,杀手在后面追着呢!” -本章完结- 第四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宁静的清晨 江应谋微微含笑:“我想就算杀手真的撵到了,公主也会怜惜江某,救江某一命的,对吧?” “那可未必啊,”她往上翻了个轻巧调皮的白眼,“就你这走三步喘五步,除了嘴皮子能翻之外别的什么都不会,我救来干什么呢?倒不如甩给那杀手练刀呢!” “公主不是还夸我厨艺大有长进吗?到了稽国,咱们就开家小饭馆,我做厨子,张罗后厨,公主当掌柜的,只管收钱,你以为如何?” “谁说要跟你去稽国了?你去会你的红颜知己,我跟着去做什么?继续去做你的小跟班?我才不干呢!走了,再不快点,杀手真的就拿你练刀子了!”她冲江应谋挤了个逗趣的米米眼,转身往上奔去了。 “等等我啊!” “不等,自个快点!” 今晚的蒲心显得格外轻松活泼,全不似从前在博阳时的沉默内敛,以及在灞城时的冷傲警惕,褪去了江府侍婢和炎氏旧部头领这两个身份,她像是彻底地换了一个人,明显地开朗活泼了许多。 或许,她真的就是无畏派来的小祭仙,又或者,她就是无畏?江应谋望着她的背影,自嘲地摇头笑了笑,怎么能这样想呢?真是太思念无畏的缘故吧? 半柱香后,郑憾在路旁发现了两匹驻足不前的马匹,认得其中一匹是蒲心的坐骑,立刻翻身下马查看。除了两匹马以及一串往山林去的脚印外,什么都没有。卫匡道:“他们可能弃马往山上去了,果真是狡猾!殿下,咱们还是别追了。” “别追了?”郑憾脸色黑冷地望了一眼不远处黛黑色的山障,拳头攥紧,目光充火道,“真的不追了?就这么拱手将林蒲心让给那个卑鄙无耻之人?” 卫匡看了他一眼,劝道:“殿下,林蒲心已被江应谋迷惑,您就算追上了也劝服不了她的。如今,灞城形势堪忧,单箬那帮子人未见靠得住,咱们不如趁此机会远离这是非之地,回锦城去吧!” 郑憾微微昂头,显出一派不屑,不服气以及不以为然的姿态,但他轻轻磨动的牙龈泄露了他此时此刻心底的愤怒——林蒲心,你这个蠢女人,你怎能跟着江应谋跑了?你从前说不会对江应谋有任何儿女私情,你只想对付他,你留下他狗命不过是有长远打算,这些话全都是骗人的吧?你终究还是跟着江应谋跑了,却将本王弃之不顾!你真有种啊,林蒲心!好,本王就暂且放了你们去,你们一个是稽国叛贼一个是炎氏余孽,本王就要看看你们到底能过上什么舒坦的日子! “卫匡,回锦城!” 郑憾大斗篷一甩,冷脸上马,领着卫匡以及他从锦城带来的那队侍卫飞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七天七夜地奔赴,戈国南边小镇的灯火终于在不远处灰蒙蒙的山坳子里闪烁了起来。她异常地兴奋,顾不得连日来赶路的疲惫,跳起来指着那片灯火问道:“江应谋,那就是你说的安苏镇吧?” “对……”江应谋缓步跟了上来,靠在一棵柏树上喘息道,“就是那儿了,安苏镇,戈国最南边的小镇。进了那个镇,咱们就算是到戈国了。” “好容易到了,走吧,继续往前,今晚就能有个踏实的被窝可以睡了……” “咳咳咳……”江应谋忽然捂着心口沉沉地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她忙回身扶住了江应谋,“没事儿吧?要不先坐下我替你把个脉?” 江应谋摆摆手:“没事儿,有点伤风罢了。咱们先赶到镇上,镇上有药草铺子,你给我煎几剂药喝下便没事儿了,走吧!” “行,那咱们赶紧去镇上!”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虽然只是小小的风热,但因为江应谋撑着没说,结果给生生地拖成了热伤风,当晚便烧得浑身滚烫了。 又是灌药又是擦拭身子,忙到半夜,他的体温总算恢复正常了。她松了一口大气,将热帕子丢进了木盆子里,像只焉了气的羊肚袋子似的软绵绵地靠床坐了下来,仅仅几秒,便垂头沉睡了过去。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一阵细微的打鼾声很快满溢了这间充满药香的小房间。 简陋的木板床上,江应谋是醒的,听得如此可爱轻巧的打鼾声,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这丫头实在太累了,连日来赶路偶尔借宿农舍,偶尔寻间破神庙凑合一晚,但大部分时候都是露宿野外,喝尽寒风不说,还得警惕后面的追兵,可谓十分伤身又劳神,怪乎不得,靠床片刻就酣然大睡了起来。 他翻身起来,扶了扶微微发沉的脑袋,然后伸手扯过自己那件斗篷,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了。原本是好意,却不想竟将她惊醒了,她条件反射似的扣住他伸过来盖斗篷的那只右手,正欲过肩一摔时,他忙道:“蒲心,是我!” “哦……”她绷紧了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下来,手往下一坠,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精打采地垂下头道,“你还没睡着吗?快点睡……睡好了……病才会好得快……” “你这样睡会着凉的……” “别跟我说话了,我好困……” “蒲心,蒲心?又睡着了?” 他侧目一看,这丫头果然又睡着了,一双黑蝴蝶翼似的长睫毛疲惫地耷拉着,肉粉色的薄唇微微嘟起,好像正在梦里跟谁抱怨着,是梦到自己了吗?是不是又在嫌自己走得太慢,身子太弱,容易病倒呢?他如此地在心里猜测着,嘴角处不由自主地浮起一抹安下心来般的微笑。 无畏,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这个小祭仙,你和她想完成的心愿我也一定会帮你们达成,我会让复兴炎氏,重返炎王宫不止是一个遥远的梦罢了,终有一日,我会带着你的祭位牌和你的小祭仙重新回到上吟殿的。 他心里如此思念着,口中不禁轻轻地念出了无畏的名字,岂料,身旁的她竟然轻嗯了一声,仿佛是在回应他。他稍作一愣,不由露齿一笑,抬手轻搭在她右肩,柔声道:“睡吧,我不打扰你了,安心睡个好觉。” 重新躺下,他合眼养神,因为脑袋还沉沉地痛着。忽然,他像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弹坐了起来,双目满是愕然,仿佛刚才那么一小会儿他就做了个毛骨悚然的噩梦似的。呆愣片刻,他挪转目光望向了床边的她,然后手脚轻缓地爬了过去,将嘴凑到她肩旁,犹豫了一小会儿,开口唤道:“无畏?” “呃?”她竟又应了一声。 若是凑得够近,必能看到他此刻全身汗毛竖起的模样,这难道是巧合?我唤无畏,她为何会有反应?他不死心,又再唤了一声:“无畏?” “呃……”她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你真的……是无畏吗?”他紧张得快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抬起手背,啪地一声打在了他鼻梁上,他低嚎了一声,仰面往床里倒下,捧着他那俊秀挺拔的鼻子无声地翻滚着。这一巴掌来得够突然够猛烈,疼得江公子眼泪花儿都出来了! 好不容易那股痛劲儿缓过了,他重新坐起来时,原本靠在床沿边上的她已经滑下,就倒在脚踏板上沉沉地睡了过去。他怕她凉着,顶着昏沉沉的脑袋下了床,捡起掉落的斗篷替她轻轻覆上,又往她脖子下塞了一只枕头,收拾妥当,他才盘腿坐下,细细地打量起了她。 叫无畏,为何她会应?是因为她是无畏的小祭仙的缘故吗?不,她不是无畏,她只是无畏的小祭仙而已,又怎么能应无畏的名字呢?太奇怪了,不是吗?难道说—— 想到这儿,他眉间的川字更突兀了,伸出手,轻抚过她沉睡安静的面庞,一个大胆的念头从他心间冒起,像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拦都拦不住,或许,她不是什么小祭仙,她会不会就是无畏?因为只有无畏才会应无畏这个名字,对吧?可是,她又怎么会是无畏呢?无畏明明已经死在自己眼前了,还是自己亲手火化的。倘若她不是,那刚才的事情又如何解释? 她到底是不是无畏? 安苏镇的晨曦透过窗户蹑手蹑脚地扑上她眉间时,沉睡了一夜的她才缓缓苏醒过来。重哒哒的眼皮像粘在一块儿似的,揉了许久才朦朦胧胧地睁开了。凝了眼前这陌生的桌椅陌生的屋角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在安苏镇上的某间客栈了。对了,江应谋呢? 翻身起来,床上空无一人,她不由地心头一紧,抓起桌上短剑便冲出了门外。正好遇见了昨晚接待他们的那位老妇人,她忙冲上去问道:“老婆婆,你可看见昨夜里与我一块儿来住店的那个男人?就是脸色很不好的那个?” 老妇人笑着点头道:“看见了,在后厨呢!” 她一听在后厨,快迸出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去:“他去后厨干什么?” 老妇人道:“他说你连日赶路太累了,拿出一块碎银子叫我儿子上外面买了时鲜的牛肉回来给你炖汤,姑娘,你这男人真没得说呢!自个还病着,却一点都没忘记张罗你,如今这世道上哪儿找这么好的男人去,你真是遇着了!” 她双目一呆:“他说的……他是我男人?” 老妇人笑盈盈地说道:“是啊!他跟我说他是你未婚夫,难道不是?” 真是个会占便宜的!什么时候成了他未婚妻了? 别了老妇人,她急匆匆地往后院去了,刚迈进后院,抬头就看见了那男人。 院中一角养着四五只鸡,用竹编围篱围着,这男人站在篱外,双手揣在袖中,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只瞎晃悠的鸡,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挂在嘴角,仿佛正在脑子里盘算着什么坏主意。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那赫赫有名万千少女敬仰的江公子,反倒像个贼头鼠脑,见鸡就打主意的市井路人。 她抄起双手,缓步走了过去:“江公子,盯着这几只鸡做什么呢?想吃呢?” 江应谋抬头笑道:“你醒了?” 她扫了这男人脸色一眼,口气责备道:“你病好了?谁让你到处蹦来着?还想像昨晚那样高热不退吗?知道我昨晚忙活了多久才让你捡回一条小命吗?还有,你跟这家那老婆婆说什么了?谁让你冒充我未婚夫了?” 江应谋迈近她身边,垂眸浅笑道:“难道你让我跟她说咱俩什么关系都没有,是孤男寡女凑在一块儿赶路的?那不得引人怀疑吗?所以我便跟那位老婆婆说,你是我未婚妻,家中父亲新亡,我特去接你回老家完婚的,如此一说,咱们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她回了江应谋一个瞪眼:“你怎么不说咱俩是兄妹呢?说是兄妹也行啊!” 江应谋反倒无辜了起来:“咱俩像兄妹吗?长得八竿子都打不着,叫别人如何相信?咱们虽说暂时是安全了,但入了戈国也得小心,想借口也得想别人最容易相信的,你说是不是?” “就你最会扯,我说不过你总行了吧?看够这几只鸡了吗?看够了就赶紧回房去,我可不想今晚又半夜半夜地伺候你,快点!” “等等,我去瞧瞧灶上的牛肉汤。” 房间里那张简陋的小长桌上,江应谋三下两下地就摆出了一桌的菜,热呼呼的牛肉鲜汤,新鲜出炉的荞麦煎饼,香味儿浓郁的茴香卤面,两碟子佐饭的咸菜,还有四只被剥了个溜光的白鸡蛋。 不知是被牛肉汤汤面上冉冉升起的白气给安静了,还是觉得能在如此宁静的早晨吃一顿丰盛的早饭已是许久没有的事了,理应好好珍惜,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变柔和了。 “怎么想起弄这么丰盛了?”她问。 “我病了不能大补,但你得大补不是?你要再不补,只怕也会累得病倒了。想先吃哪样?依着我的规矩,先喝口这新鲜牛骨和牛腱子肉熬的汤是很不错的,”他就手盛了一碗,搁在她跟前道,“尝尝,熬了两个时辰,味儿应该出来了,不过若有功夫,理应熬上三四个时辰的。” “两个时辰?你什么时候起床去买牛肉的?”她双手捧起尝了一口,全身瞬间暖和了起来。这滋味儿真好,是真真地好。能在如此寒冷的清晨,手捧一碗浓香四溢的牛肉汤,像抛却了世间所有烦心事似的悠闲盘腿坐着,听窗外时而响起的鸟鸣,望一眼院中独放的腊梅花,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情吗? “唔……真好喝!”她由衷地感叹道。 “新鲜的东西熬出来的,时辰也够,再怎么也难喝不到哪儿去。” “哎,你什么时候去买的牛肉啊?” “天还未全亮时,醒来之后便睡不着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头疼?” “不,是你打呼声太大了。” “胡说!”她明眸一瞪,“我可从来都不会打呼的,你少暗算我了!” 江应谋笑了笑,挑起一口热面塞进嘴里,美美地吃上了一口后才说道:“若世上真有刻音石那样的东西,我就弄来一块儿,把你昨晚那美妙的呼声刻下来给你听听。不过这也没什么,任何人在十分疲劳的时候都会打呼的。你打呼是因为你真的太累了,该好好歇着了。” “你骗人,我才不会打呼呢!”她拿起一只白鸡蛋狠狠地咬了一口,“哎,我问你,接下来你打算直接去定康找那位荥阳夫人吗?咱们这样往定康去,等于是自投罗网啊!” “不会,我怎么会那么傻直接去定康呢?我会托人带信给荥阳夫人,让她知道咱们已经到了戈国,她会派人前来与咱们汇合的。” “然后呢?” “然后,”江应谋停下筷子,望向窗外那幽香阵阵的腊梅树,满含憧憬地笑道,“然后就依着我上回说的那样开间小饭馆,我做厨子,你做掌柜的……” “你还真要开小饭馆?”她略带嫌弃的目光瞟着这男人,大有十分不相信的态度,“你行吗?你也就跟那两个军厨学了几手,你就敢出去开门做买卖了?江公子,你这信心打哪儿来的啊?我劝你还是别瞎折腾了,省得掉了你江公子的好身价。” “担心我的小饭馆开了立马关张吗?你忧心过头了。想想,你尝过我的手艺的,你都不嫌弃,我想相信那些食客也不会嫌弃的。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就去盘子镇,我曾去过那儿,风景宜人又僻静幽然,正适合咱们先藏身一阵子。对了,我连小饭馆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蒲草馆。” “蒲草馆?有什么意思吗?”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从你名字里随便取了一个字来凑罢了。喜欢吗,蒲大掌柜?” “蒲大掌柜?” 江应谋微微一笑:“难道我应该叫你林大掌柜吗?咱们既然要藏身,那就得改名换姓了。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你改姓蒲,叫蒲小蛮,而我则改姓姜,叫姜小白,以后你就得叫我姜小白了。” 她眼眸微张:“姜小白……你是说,我以后都要叫你姜小白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改姓姜?” “你忘了?原炎氏的王后就姓姜,我一直视她为自己的亲生母亲,所以就先借用她的姓氏避一避风头了,相信她是不会怪我的。” “可也不能是姜小白呀!”她反对道,“你可以叫姜小黑,姜小丑,姜大聒噪,姜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叫姜小白!” “为什么?”江应谋微微偏头问道,“为什么我不能叫姜小白?这个名字不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总而言之你不能叫姜小白!让我想想,给你另外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姜什么好呢?姜……姜……” “姜小白!”门外忽然有人高喊了起来。 江应谋冲她耸肩笑了笑,放下筷子,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她爬到窗户那儿往外一瞧,原来是个陌生的中年汉子来找江应谋,两人凑在一块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个中年汉子便离开了。 “那人是谁?”江应谋回来时,她好奇地问了一句。 “此地一跑腿的,我让他去定康帮我送封信。方才我去时,他人不在,我便留了名儿和住处,没想到他真找来了。” “你还真打算用姜小白这个名儿?” “为何不用?姜小白,姜小白,既顺口又通俗,很好啊!” “可是……” “可是什么?”江应谋盯着她笑问道,“莫非你还有位朋友也叫姜小白?让你听着很不习惯?” “没有,我只是听着这个名字不习惯罢了!好吧,”她捧起面碗,沿着碗沿喝了一口浓浓茴香的面汤,故作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道,“你想叫这个名儿就叫吧,你那一张白生生的脸跟这名儿也挺配的。名儿改好了,你是不是就该好好养着身子了?咱们也好尽快离开这儿去盘子镇。虽说已经入了戈国的地界了,但这镇上各国的人都有,难保人家不会认出你张脸来,所以尽快离开是最好的。” “你说得没错,安苏镇是个四通八达的小镇,又是个商贸小镇,与戈国交好的各国商人都会来这儿贸易贩货,会遇上一两个人认识我的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咱们得尽快离开。”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是无畏 &nb但在离开之前,小住上几日,将病养好的功夫还是有的。 &nb又是一个暖阳普照的上午,她驻足在一卖小竹器的摊位前,将摊位上那些用竹子所做的细巧之物都瞧了一遍,回头朝江应谋望去时,发现这男人居然还站在人家热气腾腾的食摊前不肯挪步呢! &nb这馋货,又馋上什么好吃东西了? &nb江应谋垂头凝视着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娘,大娘跟前置两个小灶,灶上分别搁着两只奇怪的小圆锅,别人家的铁锅都朝下凹着的,大娘家的小圆锅锅底儿却是朝上微微凸起的,像个光光的小脑袋。大娘则右手握一团软软黏黏的面团子,轻轻往那烧得滚烫的圆锅上那么一抹,一层雪白的面皮儿便得了。 &nb江公子仿佛对此技法很着迷,目不转睛地看那大娘往圆锅上熟练地揉抹面团子,然后揭下面皮子,丢给旁边的年轻妇人包上各种馅儿心交给食客,看得那叫一个全身贯注屏气凝神。 &nb那大娘估计被他这诚心给打动了,他好歹也在旁边围观了好一会儿了,居然在百忙之中抽空抬头跟他说起了话:“这位客人,我瞧您不是本地人吧?喜欢我家这口?” &nb江应谋揣着两袖,含笑点头:“喜欢,从前我也在别处吃过像这样的春卷,却没见过你家这般奇怪的制皮之法,这是本地的做法吗?” &nb大娘一面熟练地烙皮儿一面得意地笑道:“是呀!这可是咱们这儿最地道的吃法,你在别处那是见不着的!别小瞧我这功夫,没个小半年你还不敢上街来耍弄,靠的就是眼疾手快,稍微不留神,皮儿厚了烫手了糊锅了都有!我说,你是不是也想来试试?” &nb江应谋眼眸一亮:“我也能来试试?” &nb大娘豪爽得很:“这有什么不行?反正这会儿客人不多,耽误不了什么事儿的。来,你去洗把手我教你。” &nb这话正中江公子心怀,他在那儿杵了半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亲手一试吗?他忙将两只白净净的手从暖和的袖兜里抽了出来,往旁边洗手去了。 &nb她见江公子是要来真的了,忙小跑了过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喂,你还真要动手啊?你做过吗?一会儿把你那双白嫩嫩的鸡爪子给烫了,我可不会帮你敷药的啊!” &nb“没事儿,我能行的。”江公子兴致高得很呢! &nb“算了吧,别耽误人家大娘做买卖了……” &nb“不耽误!不耽误!”那大娘已经笑盈盈地站了起来,为江公子腾出了位置,“我看他是真想学两手,那就让他学吧!妹子,你哥没准还是个烙饼的好手呢!” &nb“大娘,”江应谋净了手,回身笑道,“她不是我妹妹,她是我还没过门的媳妇。” &nb“哎哟!那可对不住了!”大娘掩嘴爽朗地笑了起来,“我这眼睛啊,是越发地不好使了,竟把你俩瞧成了兄妹,真是对不住了!对不住了!来来来,擦干了手,在这盆里捞一团面团子起来,当心点,这加了糯米粉的,可粘手了。” &nb江应谋刚一转身,小腿肚子上就被人给踹了一脚,一扭头,她那双明亮中略带愠色的眸子就凑了上来:“哎,谁你媳妇了?人家大娘刚才说了咱俩长得像兄妹,你还哄我说没人会相信咱俩是兄妹,这不有人信了吗?我跟你说,回头就说是兄妹,不许再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媳妇了,听见没?” &nb江公子笑得眼眉弯弯,薅着木盆里的面团子道:“蒲大掌柜的,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这说出去的话等同是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让让吧,别耽误我干正经事儿。” &nb“喂……” &nb不等她喂完,江公子就手捞起一团面团子,两手来回地团了团,然后往大娘那小凳子上一坐,像模像样地学了起来。起初那几个烙得可真不怎么样,完全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不是厚了就是不够圆,不过人家江公子的脑子不是白聪明的,浪费了几个之后,做出来的就渐渐有模有样了。 &nb慢慢地,有人围了过来,且越围越多,谁让他那么打眼呢?本就生得白白净净,儒雅文气,身上又穿了件新买的竹青袍子,更衬得他书卷气浓了。偏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跑这简陋小摊儿来烙饼子卖,能不叫人当盘了稀奇来看吗? &nb这人一多,大娘小摊上的买卖就越发地好了,大娘和那年轻妇人两人包馅儿都赶不及,忙得热火朝天。 &nb“哎,”江应谋抬头抹了抹额眉上的热汗珠子,转头对站在旁边什么也没做的她说道,“去帮着大娘收钱啊!” &nb“收钱?”她指了指自己,“我为什么要收钱?” &nb“提前操练操练不好吗?” &nb“呵!”她耸肩笑了笑,“我还真要给你当掌柜的?我的工钱你给的起吗,江公子?” &nb“错,”他眯眼一笑,“应该叫我姜小白大厨。快去吧,没见人家大娘忙得双手都腾不出来了吗?赶紧去搭把手!” &nb那大娘婆媳俩也确实够忙,而她也确实闲着没事儿干,便只好临时充当起了这小食摊的二掌柜了。忙过这一阵后,已接近晌午时分了,与大娘婆媳俩道了别,两人“满载而归”。 &nb大娘是个实在又很热情的人,不但送了他们好大一包自制的土特产,还将烙饼用的那造型奇特的圆锅子送了江应谋一副。 &nb江应谋如获至宝,回到客栈后,便将那两只小圆锅从麻布袋里掏了出来,放在手里反复把玩,真比得上欣赏稀世夜明珠的劲头了。她盘腿坐在榻上,斜眼瞟着,问:“真那么喜欢这两只小锅?” &nb“你没听过吗?千金易得,心头好难寻。有了这两只锅子,咱们蒲草馆的菜单上又可以多一项美味来了,还是别家没有的。”凑得再近点,你准能看见江公子那两只明烁闪光的眼睛里有一串菜单在上下翻滚着。蒲草馆还没个影儿呢,江公子就已经开始搜罗菜单了。 &nb“哎,我认认真真地问你一句啊,你真要开饭馆?”她问。 &nb“当然是真的。” &nb“就咱俩?” &nb“方才那小摊不也只是大娘婆媳二人撑着吗?咱俩一个厨子一个掌柜,足够了。” &nb“江应谋……” &nb“嘘……”江应谋回转身来,冲她竖起指头,轻轻嘘了一声,“又忘了?我如今不叫江应谋了,我叫姜小白。说吧,蒲大姑娘有何指教?对于咱俩一块儿经营一个小饭馆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 &nb“咱们只是在戈国躲一段日子,你没必要非得弄个小饭馆出来吧?安安静静地躲着不就好了吗?” &nb“躲难道就不是过日子了?虽说咱们去盘子镇是躲灾,但就算是躲灾的,咱们也得把那日子过得好好的,不是吗?”江应谋放下手里的小圆锅,坐到她身旁浅笑道,“就当了了我的心愿吧,之前陈冯开了雨休馆,我就嫉妒得不得了,原来开饭馆做买卖真有另一番乐趣所在,那时我便想自己也开家小馆,卖自己最拿手的菜,调自己最喜欢的味,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如此悠然闲适地过一辈子。” &nb她左眼皮子忽地跳了一下,眼珠子咕噜往右斜了斜,问:“那江公子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你要和你最喜欢的人开小馆,过舒适悠闲的日子,你找我干什么啊?你应该去找你最喜欢的人啊!” &nb江应谋凝着她,嘴角浮起柔笑点点,没有说话。她斜瞟着江应谋那一脸笃定悠闲的笑容,十分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是答不出来了还是方才那话只是随便一说的?” &nb“我问你,在这世上,除了我,你还能瞧上别的男人吗?” &nb“呃?什么意思?” &nb“瞧不上了吧?无论是坐拥稽国的稽昌也好,还是身份尊贵郑国贵族的郑憾也罢,你都瞧不上,能瞧上的也只有我而已,不是吗?” &nb“呵呵呵呵……”她发出一连串干笑,笑得肩都耸了起来,“江公子,你会不会太那什么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只瞧得上你了?是,我是瞧不上稽昌也不太喜欢那个郑憾,可世间男子如此之多,你又怎么知道我只会瞧上你呢?没准呢,明儿我一出这客栈的门儿就能遇上一个威武高大英气扑面的男人,我就随他去了,你呢,就自个去盘子镇开小馆去吧!” &nb“你瞧不上别的男人的。”江应谋依旧浅笑微微地重复着这句话。 &nb“不不不,江公子你太过自负了,我的眼光呢,那是十分独特的,像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贵族我是没什么兴趣的。”她连连摆手道。 &nb“你就喜欢那种单手能举鼎,一支长戈可以杀遍全军的莽夫?” &nb“哎,江公子,那不叫莽夫好吗?那叫气拔山兮力盖世好不好?别因为太嫉妒了就这么口不遮掩地嘲笑别人,让你举你恐怕用尽四只爪子都举不起来呢!” &nb“所以你就喜欢像扈宁那样的吧?” &nb“扈宁啊,还行……哦,扈宁?这名字好熟呢!让我想想,好像是眉夫人已过世的夫君是吧?我又不认识他,我怎么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你真无聊,江应谋,无缘无故把我跟他扯在一起干什么?要是被眉夫人知道了,她肯定会不高兴的,那毕竟是她的夫君,知道吗?” &nb“哦,你不认识扈宁的吗?”江应谋眸光幽幽地含笑道。 &nb“当然不认识了,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呢!”她继续,继续强作镇定地为自己刚才的失言填补漏洞,“我倒是想认识他,听说他是炎国鼎鼎有名的大将,与我堂兄炎骅里并称炎国双雄,如此英雄我真想好好认识认识,只可惜,他已经为炎国捐躯了,唉!” &nb“你还知道炎骅里?” &nb“知道啊!”她答得面不改色,“炎骅里是炎国的王子,也是猛将一名,这事儿单箬跟我说过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算了,不跟你瞎扯了,我去后厨瞧瞧有什么吃的没有!” &nb她起身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一出这房门,后脊背上的冷汗就噌噌噌往外冒! &nb这江应谋,差点就杀了她一个措不及防了! &nb那晚,江应谋说要给他自己改名叫姜小白的时候,她就有点起疑了,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故意用姜小白这个名字来试探自己的,没想到,自己猜得是一点都没错! &nb看来,自己的警惕心真的在慢慢放松,至少在这男人面前,已经没那么防御重重了,所以,有时候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点点炎无畏的迹象,而这些迹象想必就被敏感的江应谋察觉到了。 &nb怎么办?是时候跟这个男人说破了吗?说出来会不会吓着他?换了一张脸的自己,他还能接受吗? &nb她其实有几次都想鼓起勇气告诉江应谋她的真正身份,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重新活过来这种事听上去是那么地毛骨悚然,江应谋真的会信吗?会不会一说出来所有的事情都会变了?所以她想,或许不如维持现状,只要彼此还相守在一起。 &nb午饭后,她无事可做,懒在榻上睡了一个又长又绵的午觉,醒来时,天色发阴,一股新鲜的泥草味儿从窗户缝那儿飘来。她慵懒地爬了起来,推开窗户,伏在窗沿上往外望去,只见院中一片潮湿,翠竹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nb“下雨了?”她打了个哈欠,偏头枕在胳膊上。 &nb“都睡迷糊了,又怎么听得见外面的雨声?”一件外衫披上了她的肩,“睡好了吗?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所以才一直都不肯醒来?” &nb“没有,”她眨了眨睡意还浓的双眼,怔怔地望着庭院中的小水坑,“就是想睡,想睡很久很久……江应谋,咱们明日就动身离开了吧?你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咱们是时候出发去盘子镇了。” &nb“瞧你挺喜欢这儿的,不如咱们再多住两日?”江应谋在她身后坐下道。 &nb“这儿是挺好的,”她将下巴搁在手背上,微微嘟着嘴道,“但再好,咱们也得离开的。留在这儿不安全,说不定哪日稽国那头的追兵就追来了呢?我怕他们人多,我会顾不了你。” &nb“原来你在担心这个?看来我有必要跟你说实话了。” &nb“实话?”她转过身来,诧异道,“难道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nb江应谋微微一笑:“其实,崔云的人昨日就到了,有他们暗中保护,你就不必如此担心了。” &nb“崔云?崔云是谁?” &nb“崔云就是荥阳夫人,崔云是她的本名。” &nb“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害我这两日一直提心吊胆着。”她微微嘟了嘟嘴,垂下卷翘的长睫毛,有些生气的样子。 &nb“生气了?”江应谋抬手刚拨了她白嫩嫩的下巴一下,立刻被她拍手打开了。她抬头冲江应谋瞪了一眼,跳下榻要往外去,却被江应谋抓住手腕用力地拖了回来,轻轻一跌,就撞进了江应谋的怀里。 &nb跌坐入他怀中那瞬间,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曾经的某一个下午,她也是这样双手环着江应谋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跟他聊着操练场上那些有趣的事儿。一晃几年过去了,她经历了生死,悲痛,绝望,隐忍,却从来没想到还能如从前那般依偎在这男人的怀里,仿佛这就是一个太过精致太过真实的梦。 &nb“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吗?”江应谋仰头凝着她,低声道,“我怕你那日说的话是真的。你那日说,我要找着我那红粉知己了,你便与我分道扬镳,我害怕……你真的跟我分道扬镳了。蒲心,咱们以后都不分开了,行吗?” &nb她心头一酸,鼻头涩涩地想哭,欲挣扎起来,却被江应谋双臂勒得紧紧的。瞧着她眼眶都红了,江应谋又轻声问道:“你也舍不得与我分开是不是?那些话都是你说着逗我玩儿的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怎能舍得离开我?你若舍得,灞城之时你就不会随我一道离开了,对不对?” &nb“你真想一辈子跟我不分开了吗?”她含着盈盈闪动的泪光问道。 &nb“当然……” &nb“我也想……” &nb“那咱们就不分开了……” &nb拥着她一个翻身,两人一同跌在柔软暖香的榻上,温柔且深情地重叠在了一起…… &nb“无畏……” &nb“呃?” &nb“我还让你熟悉吗?” &nb“熟悉……你还是那个江小白……” &nb“你也还是那个无畏……” &nb“对……” &nb她坨红的脸颊上刚刚飞过一道尽兴的微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抹白光,微闭的眼眸瞬间睁开了,大大的,充满了惊愕——这男人刚才叫我什么?他是在叫我无畏吗?我竟答应了? &nb“你方才叫我什么?”她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 &nb一抹柔吻从她颈间划过,江应谋抬起身,目光深情而下,声音沙哑且柔缓地吐出了那两个字:“无畏……” &nb“你……”她眼中惊愕更深一层。 &nb“你是无畏,”他用大拇指柔柔地划过了她红扑扑的脸颊,嘴角含着醉人的笑意,“我早该猜到了……你就是无畏……还有谁会如此留恋我身边不肯离去呢?只有无畏,除了无畏,没有别人了。” &nb“你真的……相信?” &nb“我信,我信我感知的一切,我更信此刻你我互为一体的美妙……除了无畏,没人能让我如此狂野,”他伏下一吻,拥着他此生不二的瑰宝,细语呢喃道,“你就是无畏,就算你已没了从前那容颜,但你的心还在这里,还在我怀里跳着,这就足够了。” &nb“江小白……”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nb“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夫君,”他吻掉了她眼角的泪水,含情脉脉道,“你从前就很少这样叫我,你可知道我特别希望你能天天缠着我,叫我夫君?从前没实现的心愿,将来总可以实现吧?无畏,你说呢?” &nb她却哭得一塌糊涂,还轻轻地推开了他,侧身钻进了被窝里,躲起来呜呜大哭了起来。 &nb她是喜极而泣,也有一点惶恐的哭泣,她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本以为会拔刀相向,此生不共戴天的,却没想到能有如此的峰回路转,甚至,又相融一体了。 &nb这幸福,她触碰得有些不真实,总觉得像是梦,更害怕转眼又消失了。 &nb被窝里忽然变得拥挤了起来,他也挤了进来,轻轻地从后环绕着她:“害羞了吗?还是觉得如今变丑了,不好意思见我了?” &nb她埋着头:“我不想说话……” &nb“哦,”他呵呵地笑了两声,“无畏公主的脾气果真变好了许多,若是从前,必定会甩我一个滚字,然后再一脚把我踹出去。” &nb“你很欠踹吗?那要不要我真的一脚踹你出去?”她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 &nb他笑了笑:“还请公主饶命,一会儿我还得去给您准备晚饭呢,您就先饶过我吧!饿了吗?我让后厨的人炖了黄豆肘子,我去瞧瞧好了没……” &nb还没等他说完,她忽然转身搂住了他,紧贴在他怀里抽泣道:“江小白,我总觉得这是个梦……我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好像睡一觉起来之后就会消失不见了……江小白,你真是江小白吗?” &nb他轻柔着她的乱发,安慰道:“我是,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谁叫江小白呢?无畏,这不是梦,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咱们还是夫妻,做夫妻做的事,过着夫妻该过的日子,这是真的,再真不过了。” &nb-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三十章 戈国有变 “真的?”她还是无法确信,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问。 “真的,”江应谋那略略带着汗腻的掌心轻拍在她脊背上,“你抱着的是你从前也是你将来的江小白,不信,你自己好好看看他,好好摸摸他,再不然,咬两口也行。” “那我真咬了?” “真变客气了,”江应谋咯咯笑道,“咬之前还先询问询问我,很好,这样的无畏我更喜欢……” 话音未落,她一个反客为主,翻身摁住就咬上了一口…… 这一夜睡得真好,一个多余的梦都没有。睁眼那一瞬间,她大脑还混沌着,目光一直停留在头顶上那顶泛旧的纱帐上——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和江小白在这儿干了什么?那都是真的吗? 一枚浅吻忽然落在了她的眉间,那男人熟悉的气味儿立刻萦绕在了她鼻边,她心中那层徘徊疑惑瞬间开释,伸手勾住了那男人的脖子咧嘴一笑道:“你比我醒得还早?” 他微笑道:“因为你打呼啊!” 她翘嘴道:“骗人!我才没打呼呢!美丽又大方的无畏公主怎么会打呼?” 他偏着脑袋,略带倦容的俊脸上露出一丝调皮:“聪明又睿智的江公子又怎么会听错?” “找打呢,江小白?” “又原形毕露了?” “对呀,好久没收拾了,今儿我一定要先理理规矩!” “什么规矩?你是我江氏的人,就该遵从我江氏的规矩,你打算跟我理什么规矩?该有的规矩昨晚不是已经理过了吗?” “看招!” 两人于床榻之间嬉闹了一番,这才收整衣裳起了床。江应谋去后厨取早饭时,她便坐在铜镜前梳起了头发。她一边梳一边偷着乐,越乐越止不住,竟怕笑得太大声了外面的人以为她在发疯而不得不把嘴巴捂起来。江应谋回来时,她又立马不乐了,坐得端端正正地在那儿梳发。 江应谋放下手中托盘,走近她身边细细打量了一番,抽出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整理了起来。她问道:“你还会梳头呢?我以为你只会让阡陌给你梳头呢!” 江应谋时而低头瞧一瞧她的发髻,时而往镜中瞄上一眼:“阡陌不在时,难不成我就得蓬头乱发?你也太小瞧你夫君了。” “你想给我弄个什么样儿的啊?” “当然要盘起来了。” “盘起来?” “还想装十八少艾吗?”江应谋用小木梳轻拍了拍她的脸蛋,“你已为人妇了,这头发不该盘起来吗?出了这个门儿,你就是姜夫人了,知道吗?” “姜夫人?听着怪怪的呢!”但她心里是美滋滋的,姜夫人,多好听呀,对不对? “怪也没用,谁让你嫁了个姓姜的呢?瞧瞧,好看吗?” “凑合吧!” “一会儿再去银铺里掏腾两件像样的首饰,我姜小白的夫人也不能打扮得太寒酸不是?” “可我不喜欢那些金啊银的,带在头上沉沉的,不舒服。” “也没你顶着一只头盔沉吧?别给我找借口,既做了人妇,那就得有点人妇的模样,”江应谋放下梳子,双手握着她的肩,朝镜中清丽雅致的她弯眉笑了笑,“其实如今的你生得更娇美些。” “也就是说我从前生得不好看咯?”她冲镜子翘嘴瞪眼道。 “从前的你更英气些,如今的你更柔美些,两个我都喜欢,”江应谋在她侧额前轻轻一吻,“只要你是无畏。” 她立刻笑得眼眉弯弯:“那我要是立马告诉你我不是无畏呢?” “不可能。” “为什么?” “还要问为什么呢?”江应谋将她往怀里一拥,调笑道,“这是要逼着为夫一大早就身体力行吗?为夫是一点都不介意的……” “我介意行了吧?真坏,江小白!”她羞红了脸蛋,一把推开了江应谋,跳上榻,坐下高高兴兴地吃早饭了。 两人正吃着,客栈的老婆婆送来了一封信。她伸头好奇地问道:“谁写来的?那个荥阳夫人吗?” “是荥阳夫人的手下,说已为咱们备好了车马,就在镇子西口。因为他们是暗中护卫,不便现身,所以才以书信传递消息。好了,姜夫人,快点用早饭吧!吃过早饭后,咱们就得出发去盘子镇了,你会不会舍不得这儿?” “呃……那咱们以后能再回来瞧瞧吗?” “当然可以,”江应谋含笑点头道,“只要你喜欢,以后咱们把这儿买下来都行。” “江小白你很有钱吗?”她调皮地翻了个白眼。 “我可以挣啊,我可以开小饭馆挣很多的钱。” “算了吧,还是先别夸海口了,不赔钱我已经很高兴了。” “那咱们就走着瞧?” “好,走着瞧!” 早饭后,两人收拾了行李离开了那家客栈。到了镇子西口,果真有一辆小马车在那儿恭候他们了。江应谋伸出手来,向她浅浅一笑:“请吧,姜夫人,为夫亲自扶你上马。” “那多不好啊!”她一面客气一面已经把手搭了过去,“不过看夫君你这么诚心,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走吧,出发去盘子镇!” 晨曦刚刚升上那不远处圆圆的坡顶时,他们的小马车就已经咯噔咯噔地向南奔去了。离开了这充满两人回忆的小镇,接下来或许还有许多未知的暴风雨,但两人同心,已无惧什么了。 早春三月,仍旧冻手,却冻不住那迫不及待想冒出头来瞧瞧这世间的小绿芽。放眼望去,园中草木皆有绿芽点缀,星星点点,衬得春意都浓了几分。 楼阁下,一阵嘻笑飘过,引得青樱青笛探头张望,却丝毫没惊动了绣绷前只顾埋头穿针引线的魏竹馨。 “赫连公主好像又要去放风筝了?”青樱向青笛耳语着。 “她可舒坦了,全府也就她敢不拿咱们大夫人的话当回事儿,谁让她是公主呢?”青笛摇头低语道。 “咱们三公子也是管不住她的。” “那是。” 两人说着,不约而同地回头瞟了一眼自家那沉默不语的小姐,脸色都黯然了起来。 楼梯口处传来了脚步声,青樱立马前去迎着,原来说谁谁便要来,来的正是三公子魏空行。魏空行抬了抬手,青樱青笛便退下了楼去。 步至魏竹馨绣绷前,细细端详了一番,魏空行坐下道:“姐姐这副《猫蝶图》就快成了,只短短两个月,若非姐姐针技过人,谁能做得了?姐姐,今日天气正爽,要不你先歇上小半日,与赫连一道去城外放放风筝散散心可好?” 魏竹馨专注指尖,不曾抬头:“你与赫连一道去,我又去凑什么热闹呢?给你们多事了,我还是紧着这不多的功夫先完了手头上的事儿吧!” “你总坐在这儿对身子不好,出去透口新鲜空气,不放风筝也行,在河畔纱帐里坐坐也是好的。”魏空行苦劝着。 “别在我这里瞎搅和了,你去吧!”魏竹馨依旧没抬头,脸色平静如水,“赫连还等着你呢,叫她等久了,准又不高兴了,回头你还得哄着,何苦给自己找一堆麻烦事儿呢?去吧,我知道分寸的。” 魏空行坐着没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上下翻飞的双手,脸色略略有些沉凝。直到这时,她才停下手来缓缓抬头:“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想跟我说?还是和赫连公主又闹不痛快了?” “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魏空行言罢,紧跟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怎么了?我也没做什么苦事,怎惹得你这么一番长吁短叹?”魏竹馨脸上挂起了一抹浅笑,佯作轻松自在的样子,却未曾察觉到她那一抹浅笑如同水面上的浮油,浮得太过明显了,让人感觉不到那是她发自心底的微笑。 每每看见这样的笑容,魏空行心里便有一股酸涩涌上,自从出了应谋哥那事儿后,姐姐比从前更加沉默了,将自己锁在这绣楼里,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刺绣作画,便再无其他。 他明白,姐姐是个细腻温柔的女子,纵使遇见了伤心绝望之事,也不会哀呼号叫,只会躲起来默默流泪。正因为这样,让他日复一日地担忧着,担心姐姐会有承受不住时,但尽管想尽了各种办法,姐姐仍是郁郁寡欢,足不出户。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踏出魏府徘徊在这博阳城内城外,对姐姐来说或许更难受,因为应谋哥的背弃,姐姐从名门闺秀一下子跌落成了人人怜悯的弃妇,走到哪儿,都是满满的指点和议论。 “姐姐,”他眉心紧拧,忧心忡忡道,“你终究不能困在这小楼一辈子,你还是得为你后半生打算,不是吗?昨日,我听母亲说她又在为你物色夫君了,你知道是谁吗?” 魏竹馨抬腕拾起绣篮里的小金剪,将手中绣线轻轻剪断了:“任谁都一样,反正我是不会再嫁了。” “这是气话,咱们断不能因为应谋哥……” “别再提他,行吗?”魏竹馨脸色灰冷了大半,握着小金剪的手微微晃动了一下,“这个人究竟跟我还有什么关系呢?” “姐姐……” “我总觉得,我与此人这辈子仿佛都没见过,没说过半句话,此人好像就打我马车旁经过了一下而已,我听见了他匆匆的脚步声,却从未与他有过照面……” “姐姐,你别这样,”魏空行眼含心酸地望着她,“你不能将应谋哥当做从来没有人出现过的人,那样的话,你是在回避,是在哄骗自己,应谋哥他出现过,但他不是你今生所属,你与他这不到一年的夫妻情分也断得恰当。我相信,与你相配之人会出现的。” “不到一年的夫妻?呵……”魏竹馨酸涩一笑,“想想,我与他也真的做了不到一年的夫妻,从嫁入江府到与他解除婚约,都像是一场梦,而且还是别人的梦,仿佛与我无关……” “从前的一切是与你无关了,与你有关的是将来。姐姐,我不希望你再糊里糊涂地被爹娘嫁出去,又得一段不完满的婚姻,我想你去告诉娘,你会自己挑拣夫君,挑拣你喜欢的,而不是娘为你安排的。” “我知道,”她心口沉沉地起伏了一下,点点头,“你去吧,娘那边我自会去跟她说的。别再我这儿耽搁了,快下楼去找赫连吧!” “你也别绣了,城外不想去,花园里那片海棠早早地出花骨朵了,你去瞧瞧也好,歇歇眼睛。” “嗯。” 魏空行离去后,魏竹馨呆坐在绣绷前发了一会儿愣,直到青笛送来了枸杞明目茶,她才缓缓地从沉思中回过了神。她双手接过茶,淡淡地喝了一口气,问:“这枸杞是阿娇小姐上回送来的吗?” 青笛答道:“是呢!阿娇小姐说小姐用眼太多,当多饮枸杞汤补益,特地送来了一罐子黑枸杞,据说此物甚是珍贵,比那红枸杞更有用十倍,真真是有价无市的?” 她垂眸凝着瓷白碗盏里那一晕一晕的紫红色,妖娆而又贵气:“当真是好东西,这世间紫物罕有,食物中带紫的更是少之又少了。果然啊,待你有心的人始终都会有心,视你为无物的人连看你一眼都觉得耽误工夫。” “小姐,您是不是又想起江公子了?您何苦呢?他如今与那林蒲心在戈国锦衣玉食,您何苦为他……” “你如何知道他在戈国的?”她立刻转眸问道。 “奴婢……奴婢也是顺耳听来的……”青笛自知失言,面带惧色地垂下了头。 “打哪里听来的?” “方才奴婢去后厨取小姐的枸杞茶饮时,路过冷香园,听见大人手下两位执笔正在园中说着事情,奴婢仿佛听见了江应谋三个字,便停下听了听。” “你听见了什么?” “奴婢听那两位执笔大人说,戈国最近出大事儿了,戈国国君戈重久病不起,大有将去之势,戈国群臣便上书戈重,请戈重在临去之前定下储君,戈重属意于他的宠姬惠姬的大儿子,但有朝臣反对,说惠姬骄纵媚惑,其子也轻纵放肆,不足以撑起戈国的天下。” “然后呢?” “反对的人更属意于巴姬夫人的儿子戈戊许,认为巴姬夫人贤良淑德,又出身名门,戈戊许小小年纪便先后平了海川之乱和北疆之危,理应立为国储。就为了这事儿,戈国那两帮子人没少打嘴仗。” “那最后是谁得胜了?” “听说是戈戊许。那两位执笔大人说,惠姬夫人的儿子原本大有胜算的,可紧要关头时,戈戊许居然说动了戈国两朝元老辛北斗,这辛北斗一倒戈,戈戊许就名正言顺地当上了戈国的储君。” “戈戊许?”她颦眉思量道,“不怎么听说过,仿佛是戈重身边并不出众的一个王子,他能说服戈国重臣辛北斗?” “说不是戈戊许说服的,说戈戊许背后必定有高人指点,而那个高人多半就是江公子了。” “为何?”她抬头纳闷道。 “奴婢也说不上,反正那两位执笔大人是这么推测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踱步至窗边,片刻沉吟后说道:“戈戊许原本戈国不怎么起眼的一个小王子,与咱们稽国也没什么大交情,倘若他成了储君,待日后戈重薨没,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戈国新国君,那戈国与咱们稽国之间的关系肯定会有所变化。” “这奴婢就不懂了,奴婢只是好奇,那在戈戊许背后指点的人究竟是不是江公子。” “会是他吗?”她抬头眺望着灰蓝色天空中那尾摇曳飘飞的鲤鱼纸鸢,目光有些黯然了,“他真的藏在戈国吗?和林蒲心一块儿?他为何要帮戈戊许?难道……他还想东山再起?” 此时,晋渊父子刚从宫中返回府里,一坐定便又继续说起了戈国那头的事情。正说得起劲,罗拔进来禀报,说有一位姓姜的戈国商人求见。晋渊甚是奇怪,问道:“他可说有何来意?” 罗拔道:“他说包袱里有一小匣子珍珠要卖,七分的十颗,八分的五颗,另有一颗绝世大珠,价值千金,问少将军要是不要?” 晋渊听得迷糊,身旁的晋寒却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晋渊纳闷地看着他,问道:“莫非那人你认识?” 晋寒手指罗拔笑道:“你这个没记性的!你忘了,咱们小的时候,有回应谋不也扮作商人上门兜卖珍珠来着?说的也是这段词儿,后来叫陈冯还编成了一小段子笑话他呢!去去去,赶紧将那人叫进来!” 罗拔忙奔了出去,不多时,便领着那人进来了。那人见了晋渊父子,先深深作了一揖,然后道:“小的乃荥阳夫人府中门客,姓卓名容,此番受江应谋公子所托,扮作戈国商人前来面见大将军以及少将军。” 晋寒乐道:“你果然是应谋派来的?快说说,他在戈国日子过得如何?他现住在荥阳夫人府中?” 这卓容道:“公子与夫人并未住在荥阳夫人府中,而是另有住处。” “你稍等!什么玩意儿?夫人?”晋寒抖肩一笑,“他又新娶了一位夫人?别告诉就是那林蒲心吧?” “正是。” “哎哟!这可称了他的意了!”晋寒冲父亲挑了挑眉眼道,“这也不枉他抛家弃国地闹腾一番,总算是如愿了!不容易啊!” 晋渊也点了点头:“这小子自小便是如此,想得到的豁出性命也要得到,性子真是一如既往啊!这位卓容先生……” “大将军客气了,叫小的卓容便是。”卓容恭敬道。 “应谋派你来这儿,不会只是跟我们父子俩报个喜吧?他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有,”卓容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双手呈给晋渊道,“此信是江公子交托的,让小的务必亲手交给大将军或者少将军,请大将军台阅!” 晋渊接过信,拆阅了起来,晋寒伸头探望道:“他都写了什么?” “呵呵,”晋渊阅信道,“看来咱们还真没猜错,背地里给戈戊许出主意的那位高人正是他。” “真的?” “应谋说了,戈重大去之日不远矣,戈戊许很快就会成为戈国新的国君,让咱们早做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跟戈国大战一场吗?” 晋渊含笑收信道:“看来,江世兄还是了解应谋那孩子的。当初应谋写下叛家书,追随那林蒲心而去,江氏一门无不震惊气愤,唯有你江伯伯相信应谋这么做是有他的道理的。瞧瞧,那道理如今就来了。” 晋寒颦眉道:“什么道理?爹您能把话说清楚点吗?” “或许不久后,应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稽国了。” “应谋哥要回来了?”罗拔立刻激动道。 “他真的要回来了?”晋寒也兴奋了起来,“真的?爹,他真是这么说的?什么时候回来?” 晋渊呵呵笑道:“不信,你自己把信拿去再看两遍,看你爹有没有会错这稽国第一谋士的意思。” “那太好了啊!”晋寒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指那卓容道,“回去跟江应谋说,记得,一定要一字不差地告诉他,叫他备好三牲祭礼,戈国名酒十罐,戈国鹿茸十副,戈国美女五名,对了,还得有负罪状,让他亲自上我这儿来下跪请罪,不把上回不辞而别的事儿好好抹平了,他休想回来知道吗?” 罗拔和晋渊都呵呵地笑了起来。卓容拱手笑道:“少将军的话,小的一定带到。”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三十一章 戈重薨没 “好了,言归正传吧!”晋渊道。 “言什么归正什么传?难道还有别的事儿?”晋寒诧异道。 “其实此回应谋带信回来,跟咱们报平安是其一,替你作伐才是最主要的。” “他要给我说亲?”晋寒微微一愣,“他改行当了啊?怎么想起给我说亲了?哪家的?” 卓荣接过话道:“那位小姐是辛北斗大人侧室夫人所生之女,名唤辛多儿,年方十七,生得自然美丽多姿了。辛大人早就对贵府有所耳闻,一直想结交,他从江公子那儿听说少将军原配病逝已久,尚未续弦,愿将女儿辛多儿小姐嫁与少将军,这才请江公子代为作伐的。” “没错,”晋渊含笑点头道,“是这么一回事。寒儿,君怡已过世多时,你也是时候再娶一房妻室了,否则我晋氏嫡脉打何传起?今得辛公青睐,愿将女儿嫁与你做继室,乃是对你极大的抬举,我以为此事可以。” 晋寒抬手捏了捏他的右耳朵,有些犹豫道:“那个爹,人家才十七岁,我是不是有点糟蹋人家了?” 罗拔耸肩乐了:“哎哟,哥说的这是真心话吗?被你糟蹋的姑娘还少了?” “你一边待着去吧!” 晋寒抬脚就往罗拔小腿儿上踹去,罗拔闪得快,绕到晋渊身后躲起来道:“义父,您说我说得对不对?哥今儿还假客气起来了,分明是没瞧见真人,怕娶了个丑嫂嫂进门吧?哥向来最在乎女人两样东西,容貌和屁股。” “滚!” “看来江公子的确是十分了解少将军的,”卓荣含笑从所携带的竹匣中取出了一支小画轴,双手呈上,“临来前,江公子特意请我家夫人描了这小像,说少将军您其实挺挑人的,若没见到辛小姐本容,只怕是不会答应的。少将军,这便是那辛小姐的小像,与本人并无二样,我家夫人画技你应该是放心的。” “哦?”晋寒伸手接过,展开瞄了两眼道,“他还想得挺周到得嘛!那我瞧瞧啊……呃……还行,这模样完全比得过他娶的那个林蒲心啊!行,爹您做主吧!” 罗拔又取笑他了:“哥,你一看眼珠子都大了一倍还多,这还叫还行?哥最近怎么越发地谦虚起来了?” 晋寒斜眼瞟着他:“我看你最近是越发找抽了!老实说爹,罗拔也不大不小,您也该给他张罗一个媳妇了吧?否则罗叔在天之灵能安心吗?罗氏一门那不得断根了?哎,对了,卓容先生,辛家还有没有别的女儿?有的话,索性都嫁我家来好了!” “哥……” “大人说话小孩一边去!卓容先生,辛家到底还有没有别的女儿啊?” “辛大人自己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已出嫁,仅剩下辛多儿小姐在膝下了,不过,辛大人有一侄女,名唤辛可儿,比多儿小姐少一岁,模样也十分地齐整,她父亲亡故后,一直寄住在辛大人家,那也是一个十分聪慧懂事的好姑娘。若大将军有此意的话,小的可以代为转达。” “这也好,”晋渊含笑看了罗拔一眼,“我看你也是时候娶一房妻室回来为你们罗家传宗接代了,这可是你爹临终前特别叮嘱过我的。” “义父,我看还是算了……” “我看你也是担心会娶个丑媳妇回来吧?”晋寒冲罗拔挤了挤眉眼笑道,“你放心,那辛多儿不是个丑的,那辛可儿也肯定不是,就这么说定了!爹,让卓容先生回去跟应谋说,替罗拔将辛可儿一并说下,到时候送嫁也方便不是?” 晋渊起身道:“那好,我这就回书房写信去,寒儿,你与拔儿先陪着卓容先生。” 晋渊出那间暖阁后,晋寒忙让卓容坐下,凑过去问道:“哎,你老实说,江应谋到底躲在戈国哪个地方?” 卓容笑道:“在一个叫盘子镇的地方。” “他和蒲心姑娘过得怎么样?不会很苦吧?”罗拔担心道。 “罗副将您多虑了,他二人过得好着呢,我家夫人想周济周济他们也没处周济去。他们在镇上开了一间蒲草馆,买卖做得有声有色,一应开销用度是净够了。” “什么东西?蒲草馆?卖草鞋的?”晋寒问道。 “不是,”卓容含笑摇头道,“是小饭馆。” “哦,是这样啊,原来他俩开了家小饭馆谋生,这也太难为他们了。不过,林蒲心那一手厨艺还是很好的,开小饭馆正好合适。” “少将军说错了,做大厨的并非江夫人,而是江公子。” “啊!”俩兄弟异口同声地嚷了起来。 卓容呵呵笑道:“两位是不信吗?两位难道不知道江公子的厨艺也了得吗?” “你瞎掰的吧?”晋寒眨了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你说江应谋会做饭?他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吃个饭都要别人凉好端到跟前来,他居然会做饭,还当了大厨,开了饭馆子?你说的真是咱们博阳江府那个四公子吗?” “当然了,江公子厨艺的确了得,连我家夫人品尝后也赞叹不已呢!” “那……那那那那个林蒲心干什么?应谋做了厨子她干什么?” “她当掌柜的,收收钱,买买菜什么的。” “她倒很清闲嘛!”晋寒与罗拔对视了一眼后,眼神怪异道,“你说应谋是不是自己找罪受啊?他也真能放下身段呢!他在后厨里忙死忙活,林蒲心倒在前面堂子闲坐着收钱,这不得惯上天吗?我看啊,应谋这辈子是完了,栽林蒲心手里了!” “是啊,”罗拔也一脸此事非比寻常的表情说道,“应谋哥还真豁得出去,真让我佩服!不愧是我从小认识的应谋哥!说得我都心痒痒了,我真想跑到他那蒲草馆里去尝尝他的手艺了!卓容先生,你估计他什么时候能回博阳来?” 卓容道:“大概得等到戊许王子承位之后去了,不过照如今的形势来看,也快了。” 盘子镇,蒲草馆后院正房里,宽大柔软的暖榻上,江应谋正就着两盏明晃晃的烛台书写着什么,她躺在一旁,左脚懒散地搭在江应谋右大腿上,手拿一本账册翻阅着。 “江小白,有蚊子咬我……”她用脚尖戳了戳江应谋的大腿道。 “这才什么时节,怎么会有蚊子?别闹。” “真的有蚊子咬我,还是两只。”她竖起两根指头,说得有板有眼。 “那就告诉他们,速速退下,保一条命回家娶媳妇吧!” 她拿账册掩面咯咯地笑了几声,又拿脚戳了戳江应谋,江应谋不得不搁下笔,转头握住她那只一直在调皮的脚问道:“到底想怎么样啊,公主?让我把这封信写完好不好?” 她抽回脚,侧身撑着脑袋道:“那封信你都写了半盏茶的功夫了,怎么还没写完呢?也没见你写信写这么费劲儿过啊!写给谁的?” “这封信是要交给戊许的,目的是让他清楚地知道万一戈重薨没了,他应该做些什么防范。我自然要细细斟酌,把能想到的都告诉他,让他及早地布置下去。” “你是觉得惠姬那些人还会从中作梗吗?” “惠姬一党毕竟根基牢固,虽说戊许已成了储君,但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好了,”江应谋拿起桌上小碟里的一块儿雪花猪油糕递给她道,“一边好好吃糕去,我写完了就来陪你。” 她微微嘟起了嘴巴,接过糕,有点嫌弃道:“我又不是松鼠,拿块糕就能哄住了?江小白,我发现我和松鼠最近都胖了,都是你害的,你老给我们吃这样糕那样汤,让我俩给你当试吃货,一个不小心,腰都肥了一圈了!” “让我捏捏,是不是真的肥了一圈了?” 她立刻坐起身来,张开双臂扑进江应谋怀里,咬着猪油糕道:“不信你自己捏,真是肥了不少了。江小白,你是故意的吧?你想把我养得像松鼠那么胖胖的,以后都不用出去见人了是吧?” 江应谋搂着她,轻拍了拍她小臀,浅笑道:“胖点不好吗?像松鼠那样多可爱啊!瞧咱们松鼠多招人喜欢,今儿还有公猫给她送吃的来呢!” “真的?” “真的,一条不知打哪家顺来的鱼干,叼着从墙头那儿溜了过来,摆咱们松鼠跟前献殷勤呢。” “江小白,”她依偎在江应谋怀里,有些闷闷不乐道,“咱们要回博阳去了,那松鼠怎么办呀?我想把松鼠带去博阳,可又不想,博阳那种地方松鼠肯定待不惯。” “暂时把松鼠留在这儿吧,”江应谋安慰她道,“咱们去了博阳又不是不能回来了,等日后那些事情都有了定夺后,咱们再回来接松鼠。” “到时候,松鼠还认识咱们吗?” “怎么不会?除了咱们,谁还会把她喂得像只猫公主似的?行了,别担心这些,乖乖一边吃糕去,我得把这封信写完了,戊许还等着呢。” 她翻了个滚儿,趴窗沿边上瞧松鼠去了,正瞧着,家里雇的那个老苍头忽然进院来了,抬头见她趴在窗边,忙走过来道:“夫人,外头来了个年轻的后生,说是来找家主的,见是不见?” “报了来路吗?” “他说他是家主的旧仆,收到家主的信后赶来的。” “让他进来吧,”江应谋道,“是江尘。” 冒夜赶来的正是江尘。江尘在收到江应谋的信后,以最快速度赶来了。 “公子没了音讯这几个月,我一直都在担心着,回博阳去探听过消息,江府中人却没一个知道公子下落的。后来我一想,或许没消息是好消息,公子藏得够深,那些人才没法找到,果不其然,谁会想到公子居然跑这儿来开了一间小饭馆呢?”江尘喝了两口茶后兴奋笑道。 “让你们担心了,眉夫人还好?她也应该已经生产了吧?是男是女?” “是个男孩,模样长得像她,不像魏空明。” “蕊珠呢?”她忙插话问道,“蕊珠也还好吧?” 江尘点头道:“好着呢,整天没事儿就帮着眉夫人照料孩子,十分起劲儿。这趟我出来,她还拍着心口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一定会照顾好眉夫人和小公子的。” “那孩子起名了吗?”她好奇地问道。 “起了,叫齐欢,眉夫人喜欢他远离那些是非,开开心心地长大成人。” “齐欢,这名儿也不错,”江应谋颔首道,“之前让你照看眉夫人母子辛苦你了,但稍后你可能还要再辛苦点……” 话未完,门外又响起了那老苍头的声音。她起身开门一看,只见戈戊许身边伺候的一个侍臣也立在门口,心里隐约意识到什么了,忙问:“是定康那边出了什么事儿吗?” 那侍臣连连点头道:“正是!王上已于今晨薨没,殿下特命奴才前来接江公子入都!请公子收拾收拾就赶紧随奴才去吧!” 江应谋看了江尘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淡笑:“看来你赶来得还真是时候,走,随我一道前往定康,那儿有好戏等着咱们呢!” 江应谋三人赶到定康那一晚遭遇了什么样的惊心动魄就不必细说了,总之一切都没出江应谋所料。且说说两日后当稽昌收到派驻于定康的使臣的飞鸽传书时,他那副如临大敌忧色忡忡的样子。 这日上午,稽昌正在魏姬处,与他的两个儿子作耍,后魏空明也来了,二人正议论着一些朝政之事时,那枚用于传信的小铜管便由侍臣呈到了稽昌面前。 稽昌抽出铜管中的小签,缓缓展开刚读了头几个字,脸色便变了。魏空明忙问:“是戈国那边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戈重死了。”稽昌脸色发青道。 “戈重死了?那定康城内现下形势如何?” “戈戊许已于灵前承位,成了戈国新的国君。” “怎么会?”魏空明皱眉诧异道,“难道惠姬那边一点动静都没闹出来吗?” 稽昌转头瞥了旁边魏姬一眼,魏姬忙将两个小王子带出了这偏殿。待殿门关上后,稽昌才又说道:“她倒是想闹出点动静,只可惜有人比她棋高一筹,先发制人了。如今,她与她的两个儿子被戈戊许以逆国之罪逐出了戈国,永世不得回国了。” “高人?谁?难道真是江应谋?” 稽昌紧了紧牙龈,将那小签牢牢地攥在了手心里,反背起手,脸色沉沉地踱步道:“真没想到啊,他居然去了戈国,还暗中扶佐了戈戊许那个不受宠的王子,这个江应谋究竟想干什么?” 魏空明惊讶道:“还真是江应谋?” “信上说了,戈戊许灵前承位时,江应谋和辛北斗都在场,这还能有假吗?原来他一直藏在戈国,且还有戈戊许和辛北斗的庇护,怪不得咱们派人去戈国寻了一遍,一点他的踪迹都没有寻着,原来是大有背景的。” 一股烦闷之色悄悄爬上的魏空明的脸:“江应谋若真是戈戊许背后的高人,那么,戈戊许在承位之后必定会对他感恩戴德,加官进爵,如此一来,一条被咱们稽国撵出去的狗摇身一变又要成侯成王了,江应谋这一招还真够高明的!” 稽昌摇着头转身道:“我最担心的还不是他加官进爵,而是他会不会左右戈戊许,使咱们与戈国之间的关系恶化。一旦戈国与咱们不亲和了,郑国定会有动作,夫聪国那边也一定会虎视眈眈,因为胡也部落之事,咱们已经把夫聪国得罪了,若戈国与我稽国交恶,那咱们就有点夹墙饼的滋味儿了。” “很难说,王上,或许江应谋本来就有这样的打算,先扶持年幼的戈戊许成为国君,再背地里掌控,以此来报复当年咱们稽国灭了炎氏之仇,事情很有可能是这样的。” “倘若真是这样,那就有些麻烦了。我实在没想到在戈戊许背后指点的居然会是他,原本我以为咱们派去帮惠姬的人可以助惠姬逼宫成功,让惠姬的大儿子承位,谁能料到,到底还是棋差了一步,让江应谋钻了空子。” “是啊,咱们与那戈戊许素无交情,戈重在世之时,他也是极为不受宠的,倘若他承位,对咱们是十分不利的,但倘若是由惠姬的大儿子承位,那稽国和戈国之间的和睦友好便可以继续了,所以王上才安排了人前去定康相助惠姬,但可惜……” “王上,”魏姬推门进来,“晋大将军和成翎王来了。” “估计他们也得到戈重已死戈戊许承位的消息了,王上,江应谋一事只能暂且搁置一旁,还是得先把派人前去戈国吊丧一事安排妥当再说。我想戈国暂时也不敢与咱们恶交吧?毕竟新君上位,他那一朝臣心尚未收服,他应该不会轻易与咱们过不去的。”魏空明道。 “嗯,先议吊丧之事,至于江应谋,孤以为总有收拾他的时候。魏姬,传晋大将军和成翎王进来!” 很快,戈重病故的消息传到了其他六国耳朵里。与戈国素来有邦交的稽国,郑国,夫聪国,巴蜀国都纷纷派使臣前去吊丧。此后的半月里,戈国又陆续传出了一些关于江应谋的消息。据说,戈戊许不但擢封了江应谋为锦青侯,还拜了他为王傅,甚至还赏了江应谋妻室林氏二等如萱夫人的封号。但这些都是毛毛雨,不算什么,真正让稽昌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大丧一个月后,戈戊许亲笔向他写的那封答谢信。 信中,戈戊许以幼弟的身份向稽昌问好,并表示会承继先王遗志,继续稽国与戈国之间的永世之好,另外,为使两国之间的沟通交流更为紧密顺畅,不日后,他将派遣使臣前往稽国博阳,而这位使臣的名字跳入稽昌眼帘时,稽昌真的有种背脊冒冷汗的恶寒感。 是江应谋。 消息传开后,朝野上下无不震动哗然。谁也没料想到,当日叛国离家的江四公子会以这样姿态重回博阳。 江府内,江霍的起坐室里,几房男丁都面色各异地聚在那儿。二叔江行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双手抄袖地感触道:“我不得不说,咱们江家也就应谋最聪明,他确实聪明,确实有脑子,确实不是一般人。” “二叔,”江应茂瞥了他一眼,“爷爷让咱们来不是来夸他的,您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江行耸肩一笑:“我还真想好好夸夸他,虽然他已被咱们江氏除名,族谱上也剔了字了,但我还是想夸他。想想,咱们江家,哦,不,整个稽国,不,整整七国里,有谁还能如他一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呢?前一阵子还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稽国叛逆,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家就官拜二等锦青侯,王子王傅了,还要大张旗鼓地以戈国使臣的身份回博阳了,厉害吧?厉害吧?大哥,我是真心佩服他,我从前总觉得他只有小聪明小本事,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江氏一门兴是他,败也是他!” 江彻扫了自己弟弟一眼:“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不必如此绕着弯子地讥讽。你怕被他拖累是吗?他已被江氏除名,不再是江氏子孙,就算他诛连九族,也连不到你那一族去,你只管放心好了。” 江行含笑道:“大哥你别生气,我不是讥讽你,我对应谋的夸赞也没带半点恶意,我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江应谋是咱们江家最聪明最前途无量的。从前是我小看了他,如今啊,见着他我都得拜一拜了,谁知道往后博阳会起什么风云呢?还是先拣个靠得住的抱住再说。”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三十二章 回到博阳 斜对着的江应景向他投去了一瞥鄙夷:“二叔,您是被应谋给吓着了还是脑子忽然抽疯了?今儿怎么这么膜拜起他来了?您是从前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怕他回来找您报复还是觉得咱们江家这些人对付不了他,会给他一一踩在脚下凌辱?” “对付他?就你们这几个?”江行又耸了耸肩,轻晃了晃脑袋,“唉,不是二叔损你们,也不是二叔损自个的儿子,就你们这几个对付得了应谋吗?你们在博阳这片小地方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人家在干什么?人家在戈国暗度陈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声不吭地就把戈戊许捧上了王位,那时候你们在干什么?喝酒的喝酒,玩乐的玩乐,没事儿的时候还把他拿出来讥讽嘲笑一番,以为这下他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可一转眼的功夫,人家又回来了,而且你们这几个爵位都不如他,见了他,还得拱手行礼,叫一声锦青侯好,你说,应景,就这样你能对付得了应谋吗?” 江应景冷哼了一声,扭脸不屑道:“他在外面再怎么风光,也是被江氏逐出家门的子孙,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要这么说就太井底之蛙了,”江行抿了口茶,缓缓道,“想先王也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之选,也是被其父亲驱逐出博阳的废王子,可博阳一乱,他立马收拢军队东征西战,十年之内便做了稽国的国君了,如今他的牌位上也赫赫地写着稽氏武征圣魁大王之名,谁敢说什么去?稽氏有人敢不承认他吗?这世道原本就是如此,谁占山谁为王,回头应谋自个在外头建个江府,修个族谱,把你的名儿往外一剔,一百年后,谁还记得你江应景是江氏的子孙?” “哎,二叔您今儿是怎么了?从头到尾地在帮应谋说话呢?您是不是还打算让爷爷重开族谱,再把他的名儿添上去,好跟着他光宗耀祖啊?”江应景有些恼火道。 “我是在提醒你们几个啊!”江行指着这几个晚辈,一脸语重心长道,“长点心吧!学点好吧!别净让应谋一个人在外面显脸大,你们也得为咱们江氏一门做点什么光耀门楣的事情出来啊!要不然,等应谋真的在外面另建一个江府出来,我真担心一百年后咱们这江府还在是不在,只怕早被他那个江府替了去了!” 江应茂冷冷道:“二叔是杞人忧天了,他如今不过是一时的显赫,有什么好害怕担忧的?人生在世,谁没个功名显赫意气风华的时候?过了那一阵子,照样得没落沉寂下去。再说了,咱们江府是什么人家,传承至今已逾百年,根基牢固,子孙众多,岂是他随便建一个江府就轻易能代替的?我劝二叔还是别忧心太多了!” “那行,”江行扭过脸去,口气略含讥讽道,“应茂你既然有此雄心壮志,认为你可以领着咱们家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不会给应谋踩了下去,那二叔就等着跟你过好日子了。好了,爹,要是没别的事儿,我们父子俩就先回去了。” 江行领着他的长子江应归离开后,江应景十分不屑地朝二人背影上看了一眼,鄙夷道:“瞧把这二叔给吓的!只是听说应谋要回来了,就吓成这副德行,要是真见着应谋了,他是不是地给人家跪下磕头啊!还好意思讽刺大哥,先瞧瞧他自个那墙头草的模样吧!” “应景,怎么说话的?”江彻肃色道,“他毕竟是你二叔,怎么能这样说他?” 江应景回头不服气道:“二叔本来就是个墙头草,哪儿有好处就往哪边倒,难道不是吗?应谋之前跟林蒲心跑了的时候,是他第一个说要开族谱把应谋的名儿剔了的,如今应谋封侯拜相地回来了,他又想去抱人家的大腿了,不但如此,还来嫌我们没用了,您说他是不是根墙头草?真太没意思了!” “爹,您和爷爷不会真的打算重开族谱,把应谋的名字再添进去吧?倘若你们有此打算,那才是在灭绝江家,”江应茂一脸正色地看着江彻说道,“你们若打开族谱为他添名,那么添的就不止他一个人的名了,那林蒲心的名也得添进去,可那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们也是听说过的,她是原炎国阿梁王的女儿,是炎氏公主,你们把这样一个人添进咱们的族谱里,那国君会放过咱们吗?不得说咱们是有心助炎氏东山再起?” “对啊,坚决不能开族谱!”江应景也附声道,“我以为大哥说得很对,他只不过是一时的显赫,显摆不了多久的,他这么大张旗鼓大摇大摆地跑回来,魏家那边能放过他吗?国君能轻易饶了他吗?瞧着吧,他得意不了几时的!” 江彻瞟了两个儿子一眼,垂下眸光,口气淡淡道:“难道你们就这么想他死吗?” “爹……” “爹,咱们何尝想他死?”江应茂打断了江应景的话,抢先辩解道,“他是我们的亲兄弟,打小起如珠如宝地呵护着,就想他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没事儿,可他呢?叛家出走是他自己的主意,谁也没逼他,为了个女人就把全家置于刀俎上不管了,自己去外面风流潇洒了,您说我还能把他当自家兄弟看待吗?有这样的自家兄弟吗?他若对咱们江家还有半点情分,就绝对不会为了个女人而弃全家不顾!” “他弃全家于不顾了?”江彻缓缓抬眉望向江应茂,眸光微微收紧,“你说这话真的一点都不亏心?你的弟弟,你最小的弟弟当真是如此绝情绝义的?我抚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难道就只是一个为了女人就置全家于不顾的孽畜吗?应茂,你就是这样看待你弟弟的?” “是,他是留下了一封叛家信,与咱们决裂,也递呈了一封请罪书给国君,向国君请示了罪过全在于他,与江家无关,但这两封信真的那么管用吗?国君到最后没有祸及江家真的是因为他那两封信吗?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咱们江府根基深厚,爹和爷爷都是朝廷重臣,国君才不敢轻易动咱们江家的,否则,咱们早挫骨扬灰了!” “好了,就此打住吧!”江霍抬手道,“应谋人还没回来,咱们就在这儿争得面红耳赤了,有什么意思?应茂,你和应景先下去吧!” “那爷爷是不是真的打算重开族谱为应谋添名?”江应茂问道。 “应谋已被剔名,又岂能轻易再回来?我江氏子孙倘若个个都如他这般,那不就乱套了?应茂你放心,爷爷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你们都先去吧,我和你们爹说会儿话。” 江应茂瞟了一眼父亲的脸色,与江应景一道匆匆离开了。待那二人走后,江霍转头看了江彻一眼:“你还真跟应茂上火了?听他那样说聪儿,心里很不舒服是吗?” 江彻略带失望的神色摇头道:“我更不舒服的是应茂眼光的浅薄和心胸的狭窄。这样的一个人如何能担当起日后照料整个江氏的重责?他太过积怨藏恨,无法高瞻远瞩众观大局,远不如聪儿。” “所以,你依旧希望聪儿能回江府主持大局?” “唉……”江彻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江氏规矩,长子承家,幼弟扶持,但到了我这儿,偏我又将幼子生得百般聪慧,长子生得鲁莽小器,这二人仿佛是生错年月日似的打了个对调,若聪儿是长子,应茂是次子,那我就不必如此烦心了。” “应茂确实难当大局,”江霍赞同地点点头道,“我江氏一脉若交与他手,恐怕难在这纷乱时局中站稳脚跟。反而是聪儿,经此回历练,想必更加沉稳内敛,确也是继承家长之位的不二人选。他这回以戈国使臣的身份杀回博阳,实在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也让我大开了眼界。” “所以爹也赞同让聪儿回来?” “想归想,但真要想让他重回江府那也是不容易的,稽昌不会答应,应茂应景也不会答应,咱们得从长计议才行。” “有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江彻含笑点头道,“我想聪儿也应该有此心思,等日后他回到博阳时,咱们再慢慢商量也不迟。” “是啊,咱们很快又可以见到聪儿了,想想,还真的是很高兴呢!一别数月,不知道那孩子在外受了多少苦,他奶奶每每想起都心疼不已呢!这趟回来,希望他不要再走了,他终究是要回江家来的。” 半个月后,某个日落西沉的黄昏,一连几日都守候在城门口的江坎终于看见前去迎接戈国使臣的队伍缓缓回来了。他跳起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后面大马车旁那骑着高头大马的江尘,立刻抬手挥了挥,江尘也朝他挥了挥手,他不由地兴奋了起来,转身就往城里跑了。 他一口气跑回了江府,直接奔到了归于氏的楼下,朝上大声喊道:“太夫人,公子回城了!公子回城了!” “是江坎吗?赶紧上来!”归于氏在楼上喊道。 江坎几步跑了上去,立在起坐间门口,一面喘气一面笑道:“瞧见了!前去迎接公子的马队已经回来了,小的虽还没见着公子,但瞧见了江尘,就在公子马车旁边,我还跟他挥了手,错不了!” 沈氏也在,听了这话竟眼眶红润了起来:“那你赶紧再去瞧瞧,公子一定下榻在浣溪馆那儿,你再去瞧瞧,给我瞧见了活人再说!那孩子出去了好几个月,不知得瘦成什么模样了!” 归于氏也很激动,指着江坎叮嘱道:“快,再去浣溪馆外守着,得见着你家公子才行!等等,我让柏翠备了些他爱吃的小零嘴儿,你带了去,一定亲手交给他,说是他奶奶和娘亲自准备的,知道吗?柏翠,柏翠,赶紧取了那食盒交给江坎!快!” 打归于氏那儿出来后,江坎又马不停蹄地往浣溪馆赶去。刚跑到中庭那儿,正好撞见了穆阿娇。穆阿娇见他热汗淋漓地提着个食盒在跑,有些纳闷地问道:“赶哪儿送吃的去?莫非你家公子回来了?” 江坎点头道:“正是呢!才进城,老夫人和大夫人让小的给公子送些爱吃的零嘴儿去!大少夫人,小的不敢跟您多说了,小的先走了!” 望着江坎飞奔而去的背影,穆阿娇脸色微微变了,轻哼了一声后,口气不满地自言自语道:“这才刚刚进了城呢,就猴急猴挠地赶着送吃食去了,那太夫人和大夫人眼里果然是只有江应谋的!这个江应谋,还真是个啰嗦的,走了就别回来了呗,谁知道他又腆着个脸皮回来了,叫人瞧着都心烦!” “小姐,”穆阿娇的陪嫁翘枝在旁说道,“四公子这一回来,估摸着竹馨小姐又该难受了。” “可不是吗?”穆阿娇长袖往后一扫,继续往前走道,“他这一回来还带着一个林蒲心,分明就是来给竹馨添堵的。不过竹馨的坏日子也快走到头了,江应谋始终不是她的良人,她的良人其实一直都在她身边。” “哦?竹馨小姐又要问嫁了?” “那是当然,”穆阿娇略带傲色道,“我们家竹馨是什么样的小姐,还缺人上门问亲吗?也就江应谋那个中了邪的不解她温柔,其实想娶她的大有人在呢!这回给她说的这门亲事,那可是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人家那位公子比那江应谋好上千百倍,你知道是谁吗?” “奴婢猜不着。” “都说是亲上加亲了,你还猜不着?实话告诉你吧,是赫连公主的哥哥,新任的胡也部落首领齐舍。” “原来是他?” “你说是不是亲上加亲呢?”穆阿娇抖眉笑道。 “自然是亲上加亲了,实在没想到齐舍公子对竹馨小姐还如此地……” “那是你眼拙,知道吗?”穆阿娇含笑道,“人家齐舍很早之前就对竹馨有意了,只是那时竹馨还迷恋着江应谋,齐舍只能旁观罢了。如今,竹馨已从江应谋那场噩梦里抽身出来了,这正是她和齐舍再续前缘的时候。舍了个所谓的锦青侯,却得了一个胡也部落的首领,怎么想都划算。瞧着吧,总有江应谋后悔的时候。” 戈国使臣江应谋携夫人入城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博阳,当然,魏府里的那个人也能听到消息。 剪断了丝线,目光凝滞地盯着绣面发神,一坐就是半盏茶的功夫,直到母亲魏大夫人来了,魏竹馨才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针线剪子起身相迎了。 魏大夫人步至绣绷前,垂眉打量了一番,含笑点头道:“咱们竹儿的针线就是漂亮,全博阳没有比这再好了的吧?一副《猫蝶图》只绣了一个月便成了,你果然能做刺绣这行的大家了。” “娘说笑了,随便绣绣罢了。”魏竹馨捧了茶盏递到魏大夫人手里道。 “竹儿啊,你就是太过自谦了,把自己那些好处全都给遮了起来,不叫外人看见,这才叫人欺负到这份上的,”魏大夫人接过茶盏,走到塌边坐下道,“咱们该显露的时候就得显露,反正也不会输给别人,怕什么呢?” “娘来是有什么事儿吗?”魏竹馨打算岔开话题。 “是,我来是有件正事儿跟你说的。江应谋进城了,这事儿你听说了吧?” “方才听青笛提了那么一句。” “明日宫中有一场为他接风的宴席,咱们家也在受邀之列,你爹打算领咱们母女前去赴宴,特意叫我过来替你挑拣衣裳首饰,务必要打扮得漂亮光鲜地去。” 魏竹馨稍微一愣:“要我去?” “怎么?你不想去?你害怕见到那个负心的王八?竹儿,你要这么想那就错了。咱们不但要见,还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去见,怕他做什么?又不是你对不起他,是他有负于你……” “娘,”魏竹馨侧过身子,语气急促地打断了魏大夫人的话,“我不想去,您还是领着赫连去吧!” “赫连自然也是要入宫的,但她不会随我去,她今儿就已经回宫里去了,明日自会在宫宴上出现,”魏大夫人抿了口茶,又劝解道,“竹儿,咱们不能这么躲一辈子的,是不是?那江应谋既然有胆子回来,那咱们还没胆子去瞧瞧吗?我倒是要瞧瞧,他娶的那个贱奴穿上二等如萱夫人的锦袍会是个什么可笑的模样!竹儿,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定去!” “娘,我真的不想去……” “去,就当是去看笑话的,没什么好怕的,一定去!” “娘……” “别那么不给自己长脸,一个江应谋就吓怕你了?行了,”魏大夫人搁下茶盏,拉起她往里间走去,“别那么垂头丧气,让娘给你挑一件最合适的衣裳,明日入宫把那贱奴狠狠地比下去,走,咱们挑衣裳去!” 这仿佛是去应战的,而不是去赴什么宫宴的,挑了最好的衣裳,配了最精美的首饰,画了最雅致的妆容,从头到脚都是由母亲精心打扮过的,可即便如此,当立于这宫檐下,隐于母亲和父亲身后时,魏竹馨心里仍旧是惴惴不安的。 此时,打东边而起的晨曦拉长了身影,斜斜地落在金玉殿的门口,稽昌挺直身板,单手反背,傲然地立于那清透灿烂的光色之中,身后群臣环绕,正做着迎接戈国使臣的准备。 忽然,不远处仪门那儿传来一阵高呼:“戈国使臣,王子王傅,锦青侯江应谋,携二等如萱夫人林氏觐见——” 那奏呼声拖得又长又亮,小小地惊了沉思中的魏竹馨一下,浑身一阵战栗后,却没敢抬头——是真的就要来了吗?已经来了吗?应谋哥哥,你为何还回来? 仪门外,两个身影渐渐迈入,一竹青一深红,十分入目深刻。走到近处时,两人身影慢慢清晰了起来——江应谋依旧穿着他素来就爱的竹青大袍,以碧玉簪束发,昂首阔步,带着一股干净清爽的儒雅之风扑面而来,而在他的左手侧,用左手轻轻握着的便是他的二等如萱夫人林氏。 她今日的打扮也是不含糊的,深红色绣百灵鸟衔桂枝的宽袖锦袍是戈戊许赐的,二等如萱夫人特有的金丝锦袍;头上盘着的是戈国宫妇最常用的双月髻,髻上点缀四五朵红宝石小海棠花,髻下端处簪金镶五色石累丝芙蓉花宝胜,红宝石与金的光影在清透的晨曦中熠熠生光,将她原有的贵气与傲气衬托得淋漓尽致! 就这样,一个满带儒雅之气,目含炯炯睿光,一个华贵精致,表情不卑不亢,互相携手地走到了稽昌与众人跟前,横扫了一眼,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呆凝,仿佛都有些不相信是他二人走到了跟前似的。 无怪乎,她留在这些人心中的印象还是那个穿着朴素,留着一头又长又黑的青丝的婢女,从来都是安静地来,安静地去,身上没有半点张扬,而今日,她一出现便惊了满场——素色已不再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充满了贵气,连目光中都带着些许冷傲不羁的贵妇人,她与衣饰,与她的贵气浑然天成。 而江公子,虽过去行的也是儒雅之风,但虚弱有余,儒雅不足,这番再出现,疲惫与虚弱已荡然无存,看上去就如同一个二十五六的男人,精神焕发,神采飞扬。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三十三章 宫宴之上 最最要紧的是,他们是携手而来。若按往常惯例,使臣有携带妻子者,一般是使臣在前,妻子紧随其后,但他们俩却是携手并肩,步伐一致地含笑而来,足见江公子对其妻的呵护备至。 以这样的姿态返回博阳,重新踏入稽国王宫,丝毫没有显出江公子夫妻以使臣身份觐见的卑微和矮人一等,反倒令所有人都有一种羡慕嫉妒恨的错杂感——这夫妻二人竟是如此地般配,宛如画中走下来的璧人一般,那林蒲心哪里还有什么婢女的影子,高傲端庄地一步一步走来,分明是位架子十足的公主模样,这二人究竟在戈国经历了什么,变化为何如此之大? 这个问题或许是在场所有人都想问的。 “戈国使臣江应谋奉吾王戊王之命,携妻室林氏拜上,愿王上金康万寿,国安民乐,愿戈国与稽国永结同袍之谊,千秋同心。” 江应谋于阶下立定,合拢双手,微微躬身,语气铿锵清正地说了这番问候词,而身后的她也稍稍屈膝,以示行礼。 “戈国使臣?”稽昌高高立于阶上,垂眸打量着这对令他感觉有点恍惚的夫妻,嘴角挂着似笑未笑的浅笑,颔首道,“好一个戈国使臣啊!应谋,孤真是没想到咱们君臣二人还能在此金玉殿前见面,数月未见,你竟比从前更精神抖擞了,戈国那方的水土果然是更养你啊!” 江应谋微微含笑,答道:“戈国水土确实丰美,臣受益不浅,但臣未忘根本,仍记得自己出身稽国,因此这番吾王亲点使臣时,臣毛遂自荐,愿以戈国使臣之身份重返博阳,再以臣浅薄之能力为戈国与稽国永携同好而尽绵薄之力。” “很好,不曾忘记自己是稽国人,还懂得饮水思源,不愧是出身江氏的公子,”稽昌的目光往侧旁的她身上瞥了一眼,转身道,“来人,迎上使入殿!” 入得殿内,各按身份就坐。依照礼数,江应谋先起身将从戈国带来的各项珍宝礼物一一呈上,献礼罢,稽昌赐酒,饮下后,又得再唠叨一番客套之词,左右不过咏诵稽戈两国情同兄弟,互为支撑之类的话。这些礼数祝词都絮叨完了,正宴这才开始。 宫婢们有条不紊地穿梭于各桌之间敬奉美酒佳肴时,坐于对首的魏大夫人仿佛按捺不住了,抬眸瞥了一眼江氏夫妇,口气轻缓傲慢道:“江公子,你似乎还未向大家介绍介绍你身旁新娶的那位夫人呢,本夫人瞧着有些面熟,仿佛在博阳哪里见过,敢问,她是博阳人吗?” 好一个明知故问! 魏大夫人这俨然是要开始挑事儿了,难道她会怕吗?回博阳之前她就料到了,诸如这种喜欢出来泼冷水说酸话的小妇人总得遇上一打半打的,随便应付应付,只当打发无聊罢了。 “魏大夫人果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呢!”她轻扯了扯正要答话的江应谋的衣袖,含笑道,“魏大夫人或许不记得我了,我想缨宁候总该有些印象吧?当日我还在杜鹃阁服侍我家夫君时,缨宁侯曾邀请我过府为他乳娘诊病,未知那位老人家现下如何了?” 缨宁侯说的是魏空行,是他在娶了赫连公主后得的一个虚衔。听得她这么说,魏空行忙拱手回话道:“多谢江夫人关心,我乳娘那病已无大碍,说起来,还真该好好谢谢江夫人。” “哦?”一声故意拖长了的惊讶声打魏大夫人口中冒了出来,“空行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些许来了。我依稀记得,江公子那杜鹃阁里从前有个打郑国乡野来的婢女是吧?难道眼前这位江夫人就是从前伺候过我家竹馨的那个林姓婢女?哟……这一身戈国金丝锦袍裹得,我实在是没瞧出来呀!” “姐姐,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穆家大夫人裴氏紧跟着出声了,眼含鄙夷地往她那边瞟了两眼,微微昂首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再丑的骡子套上制作精美的鞍具也能立马变成一匹像模像样的马来不是吗?更何况戈国以制作精美华贵的金丝锦袍而闻名,就算从前只是个小小婢女,穿了如此炫目贵重的锦袍,也难免会衬出一两分贵气来,也难怪你会认不出了。” “说来也是,”魏大夫人故作打量她锦袍的模样,用一副看稀奇的目光在她身上游来游去,假意感叹道,“这戈国工匠做出来的金丝锦袍就是华丽贵气,任牛鬼蛇神穿在身上都能显出几分贵气来。什么时候咱们稽国的工匠也能制作出这样精美的袍服来就好了,听说一件这样的袍服费价贵不说,还费工费时,想去戈国定制一件,没个小半年还拿不着呢!” “是呀,姐姐,上回我制了一件,当真是半年后才拿回来的。不过取回来我也没穿过几回,都压箱底儿了。” “妹妹啊,你本雍容贵气,又何须穿那金丝锦袍来衬你呢?只有那种底气儿不足,自知身份低贱之人才不得不用最贵重的锦袍来装点自己,”魏大夫人说着将目光直直地瞟向了对面的她,“没有贵重的锦袍遮掩,只怕什么山鸡脚,野狐尾巴都能露出来,那就太丢人显眼了,你说是不是,江夫人?” 坐中有妇人掩嘴窃笑了起来,仿佛是在给魏大夫人姐妹俩助场,也有人埋头饮酒只当没听见,不想掺和这妇人之间的是非,也有人眉心微微颦起,十分不满地瞟着魏大夫人,认为这妇人太过张狂了,人家好歹是戈国使臣的夫人呢! 不过,席间种种嘴脸表情对她来说,都没有丝毫的影响。她是谁,炎氏的公主,戈国锦青侯的夫人,夫君还是大名鼎鼎的江四公子江应谋,会给这两个妇人挖苦几句就捂着脸跑出去哭吗? 少做那美梦了,你们这群小妇人! 但见她莞尔一笑,轻轻点头:“魏大夫人说得极对,本身雍容华贵之人确实无须什么贵重锦袍华丽首饰来衬托,因为无论穿什么都难掩她自身那咄咄逼人的贵气,唯有那种自惭形秽,明知自己出身卑贱,不足以上得台面之人才会想尽各种办法,以各种华贵之物来遮掩。我在戈国吧,听人说了一件有趣的事儿,不知道各位想不想听?” “江夫人不妨说来听听?”答话是的晋寒新娶的娇妻辛可儿。 话说当日卓容去后,两家很快将亲事说定,随后辛北斗便收拾了两份嫁妆,将女儿和侄女儿一并送到了博阳,以避开了戈重薨没要守的那三年国丧。 “这事儿说的是戈国西北边上有群山匪,”她转头冲辛可儿礼貌地笑了笑道,“说这群山匪不甘于在山中当贼了,居然想跑出来像模像样地做官当人了。可就算做了官,封了爵,那山匪的底子是洗不掉的,指不定哪日就给翻出来了是不是?所以这帮山匪便用尽了各种法子洗清自己的出身,穿贵重的衣袍,建奢华的庭院,甚至重修族庙重修族谱,往各处布施,总之是用尽了一切可以用的法子。” “可到了最后还是洗不清的,对不对?”辛可儿含笑问道。 “那是当然,山匪就是山匪,不肯承认自己出身就不是山匪了吗?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哎,晋少夫人,你知道山匪娶的媳妇在戈国被叫做什么吗?”她冲辛可儿挤了挤眉眼道。 “难道不是叫山匪婆子吗?” “戈国那边不这么叫,叫囊货。” “呵呵!”成翎王的侧妃卢氏没忍住,掩嘴笑了出来,“为何要叫囊货?听着就像蠢货似的!” 魏大夫人那脸,不,在场所有魏家的人脸都腾地一下黑了! “您想啊,卢夫人,哪个雍容华贵的正经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山匪啊?山匪娶个媳妇不都靠抢的吗?怎么抢?拿个囊袋子往里一装,扛上山,还不必什么洞房花烛夜,直接就做了夫妻了,所以戈国那边的人把山匪婆子都叫囊货,因为是用囊袋子装上去的啊!”她一面笑吟吟地说着一面拿眼角瞄着魏大夫人那脸色。 呵呵,刚才不还神采飞扬,说得抖眉弄肩吗?这会儿怎么变黑青瓜条子脸了?描得又黑又长的一双眉那么一竖,就像脸上无端多了只长翅飞蚊似的,真真难看死了,魏大夫人你不知道吗? 魏大夫人真真是气得脸都快变形了,哪里还顾及得到自己那两条竖得高高的眉毛? 魏氏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被山匪出身这事所困扰,虽没人敢直说魏氏是山匪,但背地里却是传得沸沸扬扬。魏大夫人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说其夫君和儿子是山匪,说其是山匪婆子,但没想到,今儿那小小贱婢一来,居然就口出狂言,明里暗里地辱骂自己是山匪婆子,是蠢货,怎能不怒火中烧? 可烧归烧,魏大夫人此时也不敢怎么样,毕竟稽昌还在坐在那儿,江应谋又是顶着戈国使臣的名义来的,若破口大骂或者出言驳斥,恐怕也只会扫了自己和魏家的颜面,因此魏大夫人只能暗暗地将这口气咽了下去,沉沉喘息,怒目而视。 见魏大夫人并未当庭发作,坐在稽昌身边的魏姬松了一口气,正想岔开话题时,她却又开口了,这回她将目光转向了刚才讥讽她为骡子的裴氏,账咱们得一笔一笔算不是? “穆大夫人,你方才那番话倒是让我想起了数年前的一个笑话,您知道吗?”她嘴角含着隐隐的笑说道。 “我方才有说什么吗?”裴氏冷脸道。 “说了呀,”毓姬的弟弟毓安忙接了话,带着一腔幸灾乐祸的口气说道,“方才穆大夫人不说了吗?人靠衣装,马靠鞍,再丑的骡子只要配上最华贵的鞍具,那就能变成一匹像模像样的马,是不是,江夫人?” “嗯,”她点点头,含笑道,“方才穆大夫人是这样说的,就因为她提起了骡子,我就忽然想起这么个笑话。说的是哪国国君我已忘了,只记得事情大概是这样的。说有一国的国君向外夸耀自己拥有战马千匹,是当之无愧的千乘之国,为了证实自己的说话,他将国内马匹全都聚拢一处,但仍不够千乘之数,你们可知他最后想了个什么法子吗?” “什么法子?”毓安忙问道。 “他居然真的如穆大夫人方才所说,以矮小的骡子充当马匹,给骡子配上精美的马具混在马队中充任战马,以此来显摆他千乘之国的美名。” “呵!世上竟真有这样愚蠢的人?你胡编瞎扯的吧?” “休得胡言!”裴氏话音刚落,身边的夫君穆以柯湖人便扭头朝其低喝了一声,裴氏微微一愣,被喝得有些没头没脑的,正想开口问,穆以柯又鼓圆了两只眼睛,一副要发怒的样子,裴氏就更懵了,这是说错什么了? “诸位,先别闲话了,这是王上最爱的一道羊肚杂菌汤,锦青侯,夫人,你们二位也请尝尝,听闻江夫人也习得一手好厨艺,以为这道汤品如何?”最会察言观色的魏姬在发现稽昌脸色不对劲的那一刻,连忙用新上的一道汤品打破了席间的沉凝和尴尬。 魏姬那么一招呼,众人也知趣地奔那汤去了,方才那股快要炸天的硝烟迅速散去,取而代之的又是轻松愉快的聊汤话题了。 席尽,稽昌提议去秋华园,因为郑国新送了几匹良驹来,他打算赠送一匹给江应谋以作回礼。入了秋华园,男人们都去观马了,女人们则避到园中的凉阁上饮茶闲聊,顺便往下瞧瞧马场内自家夫君纵马取乐的雄姿。 安顿好众女眷,魏姬悄悄地将魏大夫人和裴氏叫到了旁侧的小暖阁内。坐下后,魏姬微微锁眉道:“你们二位,说来也是见惯风浪老成稳重的人了,今日为何在殿上如此地不沉着,反倒叫那林蒲心一一奚落了?裴婶娘,你可知要不是穆家叔父喝您喝得及时,您只怕早闯祸了!” 裴氏愣神道:“这是为何?莫非跟方才林蒲心那小践人说的那个笑话有关?” 魏大夫人也道:“我也纳闷呢,竹央,你必定知道其中缘故吧?” 魏姬道:“我起初也不知,只是瞧见王上脸色都变了,料到或许跟王上有关,便忙以那道汤岔开了话题。后来,在来的路上我偷偷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里面的缘故。方才林蒲心所说的那以骡子充马来谎骗天下的,正是王上的爷爷,从前的怀德大王。” “什么?”裴氏姐妹俩都惊了。 “这笑话乃是五六十年前的了,也不知道林蒲心是打哪儿听来的,我都没听说过,可王上和方才在坐的成翎王一辈都是知晓的,所以裴婶娘一说‘世上竟有如此愚蠢之人’时,王上和成翎王等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裴氏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大变:“好个艰险无耻的小践人呐!她居然在这儿给我下绊子!好在我家夫君及时喝止了我,不然,我今儿还非闯大祸不可!这小践人真真该立马拖出去斩了才是!对了,王上既知她说的是从前的怀德大王,那为何不当庭问罪于她?” “那不过一个笑话,林蒲心又没点名道姓,王上若当了真,那还叫王上吗?岂不显得王上十分的小器狭隘?另外,婶娘您也是,我知道您为竹馨报不平,想给那林蒲心一下马威,但这女人早已今非昔比,您要对付她不得不多留点神,否则一不小心,那是您自己万劫不复呢!就拿今日殿上她说的那些事儿来说,您何必跟她计较?咱们要与她算账,日后有的是机会。” “是啊,我真是小看了她了!确实是长本事了!”魏大夫人沉哼了一声,冷色道,“她真是没白跟着江应谋,把江应谋嘴巴上那点功夫全学了过来了!如今想想,他俩还实在是挺般配的,蛇鼠一窝,能不般配吗?可怜我家竹儿费尽了最好的年华等了一个这样的货色,真真叫人气不过呢!” “对竹馨来说,其实是好事儿。我早告诫过她了,越早抽身越好,离开了江应谋,她自能再寻着一位如意郎君的。” “说起这事儿,我差点给忘了,唉,给林蒲心那小践人气得我连正事儿都快记不住了!关于竹馨的婚事,我和她爹已有了打算,正想禀过王上,请王上做定夺呢!” “是吗?你和叔父看中哪户公子?” 魏大夫人挑了挑眉梢,一股得意之色难掩:“如今博阳城内哪户公子其实都配不上我家竹儿,我家竹儿生来就有贵像,注定不会只做一个小小的侯爷夫人,所以此番向我们问亲的并非是什么贵家公子,而是一部落首领。” “哪一部落?” “胡也部落,新任首领齐舍,你可觉得好?” 魏姬眼眸微开:“果真?是齐舍自己来向你们问亲的?” 魏大夫人含笑点头道:“是呢!齐舍那孩子藏得太深了,谁也没看出来他对竹儿早生情愫,一直倾慕有加。唉,当初若早看出来了,我绝对不会让竹儿那傻丫头白等着江应谋的。如今,话已经说开了,齐舍愿娶,我们也愿意把竹儿嫁与他,就只能王上一句话了。” “这事儿竹馨知道吗?” “还没告诉她。” “为何不说?怕她不应?” “儿女亲事原本就该爹娘做主,从前是我和她爹太娇惯着她了,放任她痴等江应谋那么久,结果呢?等来的是什么?等来的也只是江应谋那负心汉的背弃而已,等来的也只是一身千疮百孔罢了。如今,我和她爹不打算再由着她任性了,齐舍这个女婿我们很看好,她嫁过去就是部落首领夫人了,比那什么侯爷夫人不知尊贵了多少倍,况且齐舍是真心爱她,她往后的日子会很好过。” 魏姬那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可我前几回与她闲聊时,她都说不愿再嫁,态度十分坚决,我以为此事您和叔父还是提前告之她一声,问问她的心意再说。我担心你们若强逼急了,她恐做出些短见之事,那便不好了。” “我想她也应该没那么目光短浅吧……” 吧字刚落,魏竹馨面色幽青地走了进来,魏姬抬头问道:“怎么了?脸色不好,是给凉着了吗?” 魏竹馨往对面榻上一坐,故作淡定地拿起凭几上的一只小银瓶把玩道:“是呢,外面风大,我就躲这儿来了。娘和婶娘在说什么要紧的事儿吗?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魏大夫人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嬉笑声,魏姬打发了宫婢出去瞧了一眼,宫婢回来禀道:“是王上赏了锦青侯一匹良驹,锦青侯对驯马不在行,江夫人便下到园中帮忙,他们俩正一块儿在园中驯马呢!” 魏姬仿佛明白了什么,屏退了左右,眼瞟向垂头摆弄银瓶的魏竹馨道:“你只怕不是因为风大,你是不想瞧见那夫妻二人一同驯马,所以才躲这儿来的对不对?” 魏竹馨侧身坐着,只顾摆弄,并不答话,但脸上那浓浓的伤意已经泄漏了心事。 “竹馨,姐姐知道你心里会有刺,瞧着他们夫妻二人亲密无间,心里怎么都会难受几分的,但姐姐一定要告诉你,你不能一直这么难受下去,你得重新开始过你的日子。正好,婶娘跟我提了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先叫你知道知道。” “什么事儿?” “婶娘和叔父打算将你嫁与齐舍,你可愿意?”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三十四章 雨休馆里的接风酒 魏竹馨眼眶一僵,那只银瓶从手里滑落,哐当一声落在了花毯上:“你说什么?” “齐舍向你爹娘问亲了,叔父婶娘都觉得他不错,想将你配与他……” “不行!”魏竹馨扭脸拒绝道。 “为何不行?”魏大夫人紧跟着追问了一句,“莫非你心里还想着那个江应谋?” “我早断了那念想了,但我也不嫁齐舍!”魏竹馨语气甚是坚决。 “竹儿啊,齐舍不好吗?人家打小就喜欢你,一直默默无闻地等你等到今时今日,就恰如当初你死心塌地地等着江应谋一般,你将你当初痴等江应谋那份苦心拿来想想齐舍那番苦心,自该明白齐舍待你如何了……” “纵然是这样我也不答应!我说了,我此生不再另嫁!” “糊涂!”魏大夫人见魏竹馨死拧着不答应,不由地有些上火了,“你哪儿能不再嫁?你不嫁,日后老了靠谁去?难不成真想留在家中做一辈子的魏二小姐?趁你此时还年轻貌美,早早寻个与你般配的,那才是上乘打算呢,难道你爹娘会害了你不成?” 魏竹馨面朝墙里,闷声不说话了。裴氏也劝道:“竹儿,齐舍不错了,虽只是个部落首领,但好歹是一方之主,你随了他,日后肯定不会吃苦的。况且,他是一片真心待你,不像从前江应谋那般薄情寡性,你二人定能做对恩爱夫妻的。” “你自个瞧瞧,外面是什么光景,”魏大夫人越说越来气儿,“那江应谋大摇大摆地领了那个小贱婢回来耀武扬威,难道咱们就这么让他张狂不成?待会儿你爹往王上跟前一禀奏,王上一应允,你立马就是未来的胡也部落首领夫人了,也叫那姓江的瞧瞧你多有本事……” 话未完,魏竹馨忽然起身冲了出去。暖阁内这三人稍稍一愣,魏大夫人立马抬脚追了出去。裴氏也跟了出去,不多时又折回来了。魏姬问魏竹馨如何了,裴氏摇头道:“劝不听,她母女二人往西边去散心说话去了。但愿她娘好好劝劝,能让她回心转意吧!那孩子就是太实心眼儿了,对江应谋真是一根筋儿的!” “那江应谋和林蒲心还在驯马吗?” “哼!”裴氏冷哼了一声,眼往外瞄了瞄,轻蔑道,“在呢!我方才路过时还瞧见那林蒲心骑在高高的马上,当着一堆男人的面儿显摆她的骑术,真真是妖孽透了!那江应谋更丢脸,居然还上前去帮她扶鞍牵绳,哪儿有让自己夫君替自己牵马缰绳的,这可真是把她捧上天了!仔细摔下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魏姬淡笑了笑:“人家当真是伉俪情深,恩爱无比的。若江应谋早些遇见林蒲心,或者竹馨也不必兜中间那一转了。” “什么伉俪情深?我瞧着也不过是男盗女昌!竹央,眼见这姓江的都欺负上门儿了,咱们这些人岂能坐以待毙?今儿婶娘可是气大发了,脑门心上差点没冲出火儿来,你可得为你婶娘出了这口气才是!” 魏姬含笑道:“不急,这博阳城里想找江应谋算账的多了去了,就单单是江家那几个就够找他的麻烦了。他当初叛逃那事早已将江家一众人等得罪得干干净净,另外你以为王上就会善罢甘休了吗?所以,咱们要收拾江应谋,不必做那出头之鸟,咱们静观其变,瞧着别人把他收拾得差不多了,再出手一击,让他永无翻身之地。” 裴氏连连点头:“还是竹央你看得通透,这主意好!” 魏姬起身道:“行了,咱们也不能在这儿久坐,还是出去吧!” 离开秋华园之前,魏竹馨才脸色恹恹地随魏大夫人回来了。随后,一众人又去了稽昌的百珍园闲逛,直到下午时分,江氏夫妇才被打发出宫了。 可出了宫后,这两人也没闲着,宫里那拨接风酒刚完,陈冯雨休馆里的接风酒才刚刚开始。 今日陈冯特地提早打烊,过了傍晚就关门歇客了。雨休馆后院的那间宽敞的暖阁里,不时传出击盏划拳嬉笑打趣的声音,从傍晚闹到天黑透了都还没歇下。 往日不过是这几兄弟聚在一处闹闹,今日却多了三名“女将”,辛多儿姐妹和她,那气氛自然又不一样了。酒过半巡时,晋危来了,晋寒张罗着又重新喝了一轮,喝罢,他拿上酒壶又想给江应谋斟酒时,她一粒花生丢了过去:“晋少将军,适合而至吧,江应谋的酒量没你那么好,你可别往死里灌他呢!” “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会害我兄弟吗?应谋的酒量我是最清楚的,他再喝几盏都不会醉的!”晋寒拍着心口豪情壮志道。 “你可收着点吧!”辛多儿一把夺过了晋寒手里的酒壶笑道,“你连你自个的酒量都不清楚,你还清楚人家江公子的?今儿入宫喝了一场,来这儿又喝了一场,多少也够意思了,歇一歇,先吃点东西再说!” “真没劲儿!”晋寒皱眉抱怨道,“有你们这几个女人掺和还真是没劲儿,喝个酒都要啰里啰嗦的!来,把酒盏给我,不然回家收拾你去!” 一暖阁的人都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罗拔取笑道:“哥,要收拾这会儿就收拾,我让陈冯给你上后厨拾根结实的棍子来,你好好把嫂子收拾一顿,也叫咱们仿效仿效该如何严管妻室。怎么样?我给你寻棍子去?” “弟妹啊,你知道罗拔最怕什么吗?”晋寒立马“报复”上了,“你别瞧你夫君这么大个,还能舞刀弄枪的,其实啊他最怕青蛙!” “真的假的?”一旁文文静静坐着辛可儿掩嘴乐了起来。 “绝对是真的!你不信,你不信问你应谋哥哥或者问那晋危哥哥,这小子从小就怕青蛙,青蛙一蹦他准跟着蹦,不行,我得让你信,我上那外头给他弄只青蛙来!” “别别别,算了,哥,算了,”罗拔忙蹦了起来,绕到晋寒身后,从辛多儿手里拿过那酒壶给他斟得满满的,“人家陈冯多漂亮一屋子啊,你弄两只青蛙来吓着嫂子们就不好了,是不是?来,哥,我陪你喝,咱们接着喝!” 她吧唧了几颗花生米,冲罗拔笑道:“罗拔哥你还真怕青蛙啊?” 罗拔无可奈何地耸耸肩道:“没法子,很小的时候我一脚踩死过一只青蛙,后来就怕上了,只要一见到那绿油油的会蹦的玩意儿,我就心里发怵。不过说起来,应谋哥好像没什么害怕的东西啊!哎,晋危哥,你知道应谋哥怕什么吗?” “他怕林蒲心呗!这还用问?”晋寒冷不丁地冒了那么一句,又把大家逗乐了。 笑罢,晋危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应谋那不是怕蒲心,他那是爱护,就好比晋寒爱护多儿,罗拔你爱护可儿一样,男人之所以会怕自己的女人,不是因为真的恐惧,而是担心她会不高兴会受到伤害。眼见着你们都有怕的人了,唯独陈冯你好像还没动静,是否下回咱们这宴席上能再多出一个人来呢?” “我倒是忽然想起了喻明伊姑娘了,不知她现下如何了?”她略略感触道。 “她嫁人了。”陈冯笑了笑道。 “嫁人了?” “嗯,”陈冯点点头道,“像她那样的姑娘是不愁找不着夫君的。我与她,也只有露水情缘,做不了白头到老的夫妻的。对了,大公子你孤身多年,难道就不曾想过寻觅一位佳人了此余生?” 晋危正想开口,江应谋抬起酒盏,浅浅含笑道:“恐怕晋危哥心里仍有放不下的人,实难再另寻佳人了。我说得对吧,晋危哥?” “还是应谋明白我啊!”晋危举杯与江应谋对碰道,“佳人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的,不必强求,还是将眼前这顿酒喝足了再说!来,干了!” 众人刚刚举起杯,阁门外有人唤陈冯。陈冯起身开门出去了片刻后,领了两个仆从以及一挑食盒进来。其中一个仆从手握食单向江应谋鞠躬行礼道:“小的奉我家公子之命送来食盒四只,内有粗备菜肴几碟,还望锦青侯笑纳。公子本想自己来凑个热闹的,怎奈有凡务脱不开身,只能送上几碟吃食以表心意了。” 江应谋接了那食单:“文源公子客气了,改日必定当面言谢!” “那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四只食盒内的碗碟一一铺排开来,又够凑得上一桌好酒席了,生性节俭的辛可儿不由地叹息道:“若早些送来多好,也不必陈冯先生去另备了。说是粗备几碟,其实样样都精巧细致,咱们这些人此时都已肚圆嘴乏了,白白放在这儿瞧瞧实在可惜了,陈冯先生倒不如收些去另作安排。” 陈冯道:“不如我收些去,转赠会宁馆里那几位朋友,那几位也都是有才学的,谈吐不俗,与我正聊得来。” 晋危点头笑道:“如此更好,浪费了着实可惜了。咱们晋家能有可儿弟妹这样会持家的,日后我也不必担心晋寒罗拔这两小子任意铺张浪费,害得晋家坐吃山空了。不过近来,这成翎王府上于各处走动得真也是频繁。” “这话怎么说?”江应谋问道。 “这话稍后再说,今晚是你的接风之宴,咱们还是先一醉方休吧!” 闹至深夜,这伙人才各自散去。回到浣溪馆内,她已有几分上头,一见着床便啪地扑了上去,连打了两个酒嗝。江应谋一面解着斗篷一面笑道:“不能那样趴着,无畏,肚子会受不了的。” 她合着眼,拿小手在床板上捶了两下,不服气道:“下回……下回别叫那姓晋的碰上我了……小张狂样儿!净会拣着好欺负的欺负,净给你灌酒来着,结果还不是被我给收拾了?小样儿!” “是,你最厉害了,连晋寒都怕你了呢!来,”江应谋替她翻了个身,解着斗篷带子道,“谁让你真跟晋寒拼酒了?他就是一个人来疯,每回喝酒就喜欢灌人酒,到最后却总是把自己给灌了个死醉,今晚不也一样吗?” “哼!”她小樱唇微微翘起,冲纱帐顶翻了个老大的白眼,“谁让他笑话你来着?他笑话你,我就让他醉成小狗似的爬回家去,嘿嘿,方才出陈冯家的门儿的时候,他那样儿真好笑,搂着多儿的腰一直在说:‘让后厨把那鹿子炖了,上好酒!’,哈哈,他真是醉得没谱了,还以为自己到家了呢!” “你也别太得意了,我的公主,”江应谋拉了她起来,搂在怀里道,“今晚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陈冯和罗拔不起哄,你也是灌不醉他的。行了,先卸了妆去吧,脸上是脂粉都快散了,还能走吗?” 她像小猫似的往江应谋怀里一钻,嘀咕道:“走不了了,走不了了……你给我卸妆,你给我卸妆……” 江应谋无奈地笑了笑,只好扶着她走到了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给她把妆卸了。卸完之后本想叫她再浸个澡的,她却早已靠在江应谋的怀里呼呼大睡了起来。江应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小下巴,又爱又怜地说道:“还跟晋寒拼酒吗?下回再这样就不带你去了,听见没有,无畏?小丫头,真睡过去了?” 她早滚美梦里去了,哪儿还听得见江应谋的叮嘱呢? 将她收拾妥当后,江应谋这才来收拾自己。让侍从送来了浴水后,他将自己浸泡其中,一面享受此刻的宁静一面思量着一些事情。不一会儿,门上有了轻轻的响动,片刻后,江尘的声音在耳旁轻轻响起:“公子,我回来了。” 他睁开眼来,稍稍坐起身:“坐。” 江尘在旁边的方凳上坐下:“公子,查到了。” “那人跟谁见面了?”江应谋斟了一杯酒递给江尘道。 “您大概猜都猜不到,”江尘接过酒一口饮下,“江榆。” 江应谋低垂的双眸微微一抖,缓缓挑起:“江榆?” “是,我亲自跟着那人,那人回到博阳后便直接去找了江榆。公子,以我看,这回咱们在半道上遭遇刺客的事情多半是大公子指使的。” “还真是他……”江应谋垂眉抿了口酒,昏暗的烛光下,他的眸光愈加地冷暗了。 “大公子不想您回博阳,又没别的法子可以阻止您回博阳,便只能出此下招了。可惜,他还是棋差一招,他以为公子这一路上回来都没有防范的吗?其实公子您早作了防范,明面上看上去仿佛只有戈国的卫队护佑,但其实戊王派来的暗使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着,他的人根本没机会得手,只能夹着尾巴逃了。” “他始终是这样,”江应谋眼含失望地摇着头,“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他始终都认为我是阻挡他继承江氏的最大障碍,不除之,他便无法安枕。有兄长如此,我在江府内又何来兄弟深情呢?他总怪责我将晋寒陈冯之类视如亲手足,他却从来不想想他自己对我所做的一切……若非他是亲大哥,若非他是江家长子,我早已容不下他了。” “公子,您不能再忍了。大公子一计不成定会再生一计。我以为,您理应将此回刺杀一事告之大人,大人向来明辨是非,他应该知道怎么处置的。” “今日在宫里,我已与我爹约好,后日单独在黄雀轩那里见一面,到时候我再跟他说吧。不早了,你也去歇着吧!” “公子也早些歇着,明日还有一堆事情要应付呢!” “去吧。” 江尘退下,江应谋独坐浴桶内,扶额沉默——大哥为何非要这样地步步相逼?难道真要闹到骨肉相残的地步?自己又何曾想夺他长子之权,霸他家长之位?一切都是他太心胸狭窄罢了。 翌日清晨,稽文源早早来到浣溪馆,接江应谋夫妇二人前往城内各处转悠。那一番例行公事的转悠结束后,稽文源招待这二人于他的私馆内享用午饭。宾主正聊得欢畅时,稽文源的一个侍从进来禀报道:“公子,齐舍进城了。” 稽文源停下筷子,转头问:“何时?” 那侍从道:“方才才入城。” “知道了,下去吧!” 侍从退下后,稽文源重新拿起筷子,垂眉含笑道:“齐舍果真是个心急的,这回入都怕是来提亲的吧?” “提亲?”江应谋好奇地问了一句,“未知那位胡也部新首领打算向谁提亲?” 稽文源抬眸瞟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可不就是应谋哥你从前那位吗?” 江应谋微微一愣:“竹馨?” 稽文源点点头:“正是。我也是昨日在宫中时听人说起的。据说齐舍思慕魏二小姐久已,日前已向魏家问亲了,魏家十分满意,只怕不久后两家就要结亲了。” “齐舍配竹馨?”江应谋若有所思地抿了口酒,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怎么?应谋哥以为他们俩不太合适吗?“ “合适不合适,不是咱们这些外人能说得准的。俗话说,冷暖自知,好与不好还得他们自己才能度量得出,我只是觉得齐舍新接手了胡也部,对胡也部诸多事情都尚未清楚明了,他首当其冲的应该是将胡也部上下收整妥当,而不是什么迎亲之类。” “应谋哥你也一定觉得,齐舍虽接手了胡也部,但根基不稳,很容易倒下来,是吗?我听说,齐舍之所以可以回部承位,完全是因为他身后有魏家和王上,否则胡也部也没那个胆子敢脱离夫聪国。” “齐舍在胡也部的根基是否稳固我不清楚,但你我与齐舍相处也不是一日两日,他是否有治国之才,其实你我也是能一目了然的。” “是啊,”说到此处,稽文源摇头连连,大有感触道,“治国平天下不是件轻巧之事,若无此才能者,只会令臣民百姓受苦,所以,从前的圣贤行使禅让法是很有道理的,将尊位禅让给真正有才能的人,这样才能让国家长久地安定下去。应谋哥,你说是不是?” “尧舜禹时,施行的便是禅让制,可为何后来又变成父传子子传孙了呢?皆因人有私心,能以天下为公者毕竟少之又少。罢了,咱们论得有些偏了,此等国家大事也不是咱们能议论的,来,继续喝酒!” 饭后,稽文源想继续款留,但江应谋却以另有邀约为由离开了稽文源的私馆。马车上,她好奇地问江应谋:“方才你二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了禅让制,我听着稽文源似乎话里有话呢!你听出些究竟没有?” 江应谋握着她的手,含笑道:“怎么会听不出来?他是在试探我的立场。” “你的立场?” “他为何无端端地会提禅让制?因为禅让制旨在让贤,而不是举亲,就算没有血缘或者名不正言不顺的,也能继承大位,而他成翎王府如今所处的境况不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这条码?” “怎么说?” “成翎王乃先王庶弟,先王有子,自然该先王之子承位,稽昌尚在,稽昌还有儿子,所以无论如何是轮不到成翎王一脉来继承稽国大位的。但照眼下情形来看,成翎王府已经略起骚动,不安分之心渐渐显露出来了。倘若他们真的夺下稽国之大权,想名正言顺地继位的话,禅让制便是一个很好的借口。稽文源方才那些话都是在试探我是否赞成禅让制,或者说赞同由他们成翎王一脉来接管稽国。”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三十五章 他和乌可沁珠 “那你方才的回答……” “我方才的回答只可用四个字来概括,那就是模棱两可。我既没说赞成,也没反对,由着他自己猜去。” “咱们这才刚回来他就急着拉拢了,可见成翎王他们真的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稽昌正当壮年,又有魏家相扶,成翎王想夺下稽氏江山恐怕不容易吧?” “所以眼下他们第一个想要除去的应该是谁呢?”江应谋侧过脸来,眉眼带笑将她看着,“可不是魏家吗?没了魏家这块绊脚石,想要逼稽昌下位,那可就容易多了。今早你不还问我接下来打算如何对付魏家吗?你瞧瞧,为夫有那个必要冲在最前面吗?” 她心领神会,眯眼一笑:“原来你是打着看鱼蚌相争自个得利的算盘呢!行,这法子也不错,至少不必你冲在最前面浴血混战,且看成翎王那边会有什么动作吧!对了,咱们这就回浣溪馆吗?” “我与晋危哥相约在毓家的别院见面,我刚一回来便频繁地与他在外见面,稽昌会起疑心的,所以就由毓安安排,在毓家的别院见面。若是你觉得与我们几个男人一块儿说国政要事太枯燥了,不如去晋家找辛多儿姐妹俩,如何?” 她略想了想,摇头道:“不,我另有去处。” “什么去处?” “去个小食摊。” “小食摊?” 城北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有一间取名南来北往的小饭馆,门前搁着三五几张小桌,此时尚有客人五六个,一老汉儿正穿梭其间忙着招呼,见她走近,那老汉儿回头打量了她一眼,笑问:“这位夫人,您是要来点什么吗?里面请吧!” 她问:“大叔,您姓铁是不是?” 那老汉儿连连点头:“是呀!怎么,您找我老汉儿有什么事儿吗?” 她露出一丝淡笑:“上回,我来您这儿吃过东西,不小心落下了一枚小玉坠子,是小叶子形的,不知道大叔您捡着没有?” 那老汉儿眼眶一僵:“呃……没看见啊……” “大叔,您再想想,或者问问您店里别的人捡着没有?若捡着了,劳烦您送我那儿去,我姓林,从前曾在江府上做过事。” “你……姓林?” “对。” “哦……”铁老汉儿故作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忽地就笑呵呵了起来,“是了,是了,瞧我这老汉儿的记性着实太差了些!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只小坠儿,我收起来了,劳烦夫人挪步后院,我去给您取。” “多谢!” 铁老汉儿招呼了自家婆子一声,领着她上后院去了。到了后院,铁老汉儿忙拱手朝她一揖,她赶紧双手抬住道:“大叔,这些俗礼就不必了,我来只想问问小叶子如何了?我回来后听阡陌说她人已不在江府,您可知道她去哪儿了?” 说起小叶子,她心里有些愧疚和担心,当时秋心来得突然,江应谋那事儿也出得突然,她的打算也不得不突然变了。离开博阳后,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小叶子,前晚一见到阡陌她便问起了小叶子,阡陌却说小叶子已经失踪了好几个月了。她无处可寻,忽然想起小叶子说过有个故交铁大叔在此支摊,便寻了过来。 铁老汉将她往绿藤下领了领,压着声音道:“她走了,走了好几个月了。” “她一个人走的?” “说起这个我就着急啊!当初她往我这儿放了件东西,说是十分要紧的,让我千万替她收好了。她搁下东西没两日又来取了,还带着个包袱,我问她是不是要走,她说是,东西到手了,该回去了,之后我便送了她出城,看着她一个人走的,可谁知道……” “谁知道什么?她出什么事儿了吗?”她忙问。 “不是她出什么事儿了,是我那小孙子铁索,哎,”铁老汉使劲摇头道,“那小猴崽子也是个不听招呼的,他说他想去送小叶子,小叶子不答应我也不放心啊,谁料到,我前脚送了小叶子出城门,后脚回家就没瞧见他了,就瞧见他留下了一封信,说是要去送小叶子回家。这不,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愣是一点音讯都没有。我想去寻寻,却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处走,真是急死个人了!” “他俩是一道上路的?如此也好,彼此总能有个照应。” “照应归照应,可这俩孩子有没有平安到家谁也不知道啊!半道儿上有没有遇着什么劫匪咱们也没个消息啊!所以,夫人,我想问问您,您知道小叶子的老家在哪儿吗?”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老家在哪儿,若是知道,就不必上您这儿来打听了。不过我想,小叶子是十分聪明机智的,你家铁索听您这么一说想必也是有个有胆识的孩子,他们一块儿未必能出什么事情,您就别太担心了。” “话虽如此,但没这俩孩子的消息我这心里不踏实啊!索儿是我唯一的孙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r后如何有脸去向我儿子儿媳交待?夫人,劳烦您了,您人大面大,能想出的法子肯定比我多,找找那俩孩子的下落,行吗?” “大叔,您放心,我一定打听,一有消息我就来告诉您。” “好,好!” 从铁老汉家后院出去后,她又将帽上的围纱放了下来,匆匆往浣溪馆的方向走去。这后巷子有些曲折,她正没头没脑地寻着下一个出口,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吆喝声,抬头一看,只见两个凶巴巴的男人正架着个花容失色的姑娘迎面过来了,这三人身后还跟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 她稍微一愣,停下步子来,挡在了中间。架着那姑娘的其中一个男人朝她喝道:“赶紧滚开!” 她打量了一眼那惊慌失措的姑娘,仿佛在哪里见过,然后冷冷地瞥了这三人一眼,问:“你们要劫了这姑娘做什么?” 那男人喝道:“与你个妇道人家何干?速速让开!” “报个名上来,日后牌位上也好有些写头。” “什么?” “让开,”后面那位公子模样的人拨开了那男人,反背着手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傲然道,“才入城的?这般嚣张,有点江湖气儿啊!有何称号没有,报上来,本公子或许会卖你个情面。本公子素来喜欢结识江湖义士……” “你是喜欢结交狐朋狗友吧?哪个侠肝义胆的江湖义士会与你这样的人结交?速速放了那姑娘,别叫本夫人真动起手来,那可不好收拾了。” “你敢动手?你可知你动手之后会怎么样?”这公子耸肩冷笑了笑,“我告诉你,但凡你敢伤了本公子,你定出不了这博阳城!速速离去的那个人该是你,我与此女子有些旧账要算,与你无关,你少来多管闲事儿,听明白了吗?” “女侠士!”那姑娘挣扎疾呼道,“请救救我!我与这恶棍混账根本没什么旧账好算,他不过仗势欺人,想强绑了我去做他的小妾,求女侠士救我!” “你哪家的?” “我……” “她叫乌可沁珠,”那公子面带一脸讽色,接过话道,“你新入城内想必不知道她是谁吧?那我便与你说道说道。她本是赫苗部人,她哥哥阿连城原是王上亲封之大将军,后因她姐姐乌可明珠在宫中对魏姬夫人和小王子擅用巫卜卦封而被赐死,她哥哥阿连城也受了牵连,被贬到北境去戍边了,而她也作官卖,卖给了本公子,你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还想在这儿多管闲事吗?” “真是人走茶凉,”她轻作感触道,“想当初阿连城灭炎有功,位至中元大将军,乌可一门可谓风光无限,谁料,前后也不过一年罢了,竟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不但自己被贬,就连自己妹妹也随意任人欺辱,不知阿连城此时心中是否稍有后悔呢?” “他有何可后悔的?难道他需后悔为王上效力,灭了炎国吗?你这妇人言辞好生张狂,竟敢对王上有所抱怨轻待,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们二人,放开乌可沁珠,先将这贼妇人拿下,我要送进王宫,让王上亲自处置!” 这公子一声令下,那俩手下立刻放开了乌可沁珠,直奔她而去。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对付这俩酒囊饭袋,她压根儿就用不着拿出什么勇气来,就着这狭小的地势,三五几招便踹翻了。 这公子见势不对,转身要逃,她腾身而起,一脚踹在了他背上,他往前一扑,额头撞在墙上,连嗷都没来得及嗷一声就晕了过去。 她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那乌可沁珠:“这人是谁?听口气也应该是个贵族公子。” 乌可沁珠脸色发白地靠在墙边,微微喘息道:“此人名叫稽文丁,乃是王室宗亲,夫人为我惹上了他,还请夫人速速离开博阳,否则等这稽文丁醒来后,必定会全城收罗夫人的!” “原来是稽文丁?听过,他父亲是稽昌的叔父,成翎王兄长高轩王,但此人徒有虚衔,手中并无实权,在博阳也向来低调,何以他儿子稽文丁敢如此嚣张跋扈?” 乌可沁珠轻叹了一口气,忧伤憔悴道:“正如夫人您方才说言,兔死狗烹,自我姐姐乌可明珠擅用巫卜卦封被赐死后,我家便就此没落了。我哥哥阿连城被贬北境戍边,生死不知,而我也作官卖,卖给了这个稽文丁。可我不甘心被这混账恶棍糟蹋,于某夜翻墙逃了出来,此后便到处躲藏了。” “你既已逃了出来,为何不离开博阳?莫非是怕在城门口被抓?” 乌可沁珠晃了晃脑袋:“不是,我是还有些事情,暂时不能离开……这位夫人,今日多亏您出手相救,否则沁珠这一身清白恐就要被这恶人给玷污了,沁珠在此感激万分。另外,夫人还是别在博阳多作逗留,我担心稽文丁不会就此罢休的。” “你只管放心,他即便知道我是谁了他也没奈何我。倒是你,如此躲藏并非长远之计,万一再被他抓住,你可就麻烦了。不如这样,我送你出城,赠你些盘缠,你自去别处过活吧!” “多谢夫人想得周到,”乌可沁珠向她深深地拜了拜道,“夫人如此仗义,沁珠原本不该辞,但沁珠在这城里尚有些未了的心愿,还不能就此离去,夫人的好意沁珠心领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强求,你自己保重吧!” “夫人也请保重!” 两人就此别过,各往一方去了。她回到浣溪馆时,江应谋尚未归来,便随手寻了本游记来看,看着看着便沉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一条胳膊横搭在她胸口,她翻了身,轻轻地推了推那胳膊的主人,抱怨道:“怪不得觉得心口闷闷的,原来是你在作怪!几时回来的?” “早回来了,”江应谋睁开睡意微微的双眼,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道,“见你睡得这么熟,没吵醒你,也跟你一块儿倒头睡了。” “见着晋危哥了?” “嗯。” “你跟晋危哥是不是在谋划什么事情?” 江应谋半合上眼,嘴角勾起一丝似有似无的浅笑:“何以见得?” “昨夜我见你二人在陈冯那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些话,就像是在盘算着什么事情似的。你老实告诉我,你俩是不是真在盘算着什么事儿?”她捏着江应谋那下巴“逼供”道。 “该告诉你的时候会告诉你的,眼下,你就只管做好一个使臣夫人就好了,”江应谋扯开她的手,将她往怀中一揽道,“这两日日日赴宴,着实疲乏了,咱俩再睡一遭?” “这会儿睡了怕晚上睡不着。”她嘟嘴道。 “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来,闭上眼睛,再陪为夫小睡一会儿……” “对了,我今儿撞见乌可沁珠了。” “然后呢?” “我救了她。” “然后呢?” “乌可明珠那么一死,阿连城那么一被贬,她倒成了人人可鱼肉的了。我瞧着那姑娘倒跟她姐姐乌可明珠不是一个样儿的,也一点都不像那个阿连城。” 江应谋笑了笑,轻抚了抚她的背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虽是同胞兄弟,也有性情完全不一样的。你救了她,她知道你是谁吗?” “不知道,我没告诉她。” “嗯,好,睡觉。” “我不想睡了……” “再睡会儿吧,我一个人睡,多无聊是不是?” “我没听说一个人睡无聊的,”她咯咯咯地笑了几声,搂住江应谋的腰道,“行,看你说得那么可怜,我就再陪你睡一会儿,不过晚上我要睡不着,你得给我做宵夜。” “好。” 城西角,一处看上去许久未住人的小宅子外,乌可沁珠左顾右盼了许多回,这才翻墙进去了。入了院,她飞快地往后走去,过了二门往右,进了一间小园子,正想抬脚往房间那边走去时,园中那座小假山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幽冷的声音:“去哪儿了?” 她轻轻地给吓了一跳,缓缓转过身去:“我出去买了点东西……” “为何这么晚才回来?撞见稽文丁了?” “是……所以我躲了好一阵子才回来的。对了,”她拍了拍右手挎着的那只竹篮子道,“我买了一只很新鲜的大母鸡,这就去炖上,一会儿就能有鸡汤喝了,你先回房去吧!”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出门吗?”那语气里带着一股浓浓的责备。 “偶尔出去一下,应该不会有事儿吧?再说了,咱俩躲在这儿也总不能靠着后院树上那些青枣儿过日子,况且,您还伤着呢,我就想出去买只母鸡回来炖了,好赖您的伤口能愈合得快一点,您说是不是?”她很小心地解释着,生怕眼前这男人会发火似的。 这男人凝了她一小会儿,收起目光,将脸转向了另一边:“你还是离开博阳吧!” “为何?离开博阳我没处可去了……” “你可以回赫苗蛮部去。” “我回去那些人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的,”乌可沁珠上前两步,有些着急道,“那些人和博阳城的这些人没分别,我哥哥姐姐还显贵之时,捧我为天上的明珠,可一旦他们遭了难,我便是可以任人欺辱的下贱婢女。我是可以回赫苗部去,那儿还有我的一些亲族,但他们不会真心待我的。殿下,您不要嫌我笨,留我下来帮您,或者说照顾您也行,只当是为当初我哥哥犯下的那些杀戮赎罪了,您看行吗?” “你能帮我什么?哪回不是我在帮你?”男人转过脸来,眉心紧锁,“你这趟出去若是被稽文丁给抓住了,我还不是得拖着这副受伤之躯去高轩王府救你?我不需要你照顾,你还是离开博阳,自寻生路去吧!” 乌可沁珠甚是失落,缓缓垂下头,提着篮子一步一步地往园外走去。 男人收回了目光,垂眸凝着脚下,胸口沉沉地起伏了一下——拖着这么一个女人还怎么报仇呢?盘亘在博阳好几个月了,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近稽昌,反倒让自己前后受了两回伤了,果然,错失了上回在半湖围场猎杀稽昌的机会之后,想再找机会真的很难了。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时,他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直起身子正要回房去,却见乌可沁珠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了。 托盘上放着一只大陶罐子,一只碗一只勺子一双筷子。轻手轻脚放下后,乌可沁珠揭开了那只陶罐的盖子,笑容满面地对他说道:“我说很快吧,瞧,新鲜的鸡汤就炖好了。我还煎了肉饼,正在灶上蒸着,您先喝口鸡汤吧,殿下!” 他垂头瞟了一眼那热气腾腾的鸡汤罐子:“是不是我喝了,你明日就离开博阳?” “殿下……” “我跟你说过,我有我的事情,”他抬眸直视她道,“我真的没有那么多功夫在这儿月下饮汤。你若真感激我当初把你从高轩王府救了出来,就应该离我远远的,收拾东西离开博阳。” “您是因为我哥哥……所以才如此讨厌我的吗?” “我若因为你哥哥,我早该一刀杀了你了,明白吗?” “明白……”她放下罐盖,拿起勺子,动作轻缓地盛汤道,“殿下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您没有因为我是阿连城的妹妹而杀了我,还把我从稽文丁那个无耻小人魔爪下救了出来,殿下您是个好人……正因为您是个好人,正因为我们乌可家欠您太多了,所以,我不能就这样走了。殿下,我或许很笨,但我是真心想帮您的。” 一碗香气浓郁,热气滚滚的汤放在了他的面前,乌可沁珠有些胆怯地抬眸瞟了瞟他那张幽冷的脸,继续说道:“您不方便出门,眼下,更不方便出城,我可以帮您出去打听消息,或者说帮您传递消息。对了,我今儿还听到了一件事儿,或许对您有用。胡也部的首领,就是赫连公主的那个哥哥齐舍公子,他今儿入城了。” 他缓缓坐下:“齐舍入城?是为了来觐见稽昌,以谢稽昌扶持之恩吗?这也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止这个,”乌可沁珠忙坐下说道,“我之所以这么晚回来,一是为了躲稽文丁,还有个缘故是在我回来的时候,我瞧见齐舍的马车往魏府去了。”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还记着炎无畏吗 “齐舍去魏府?” “对,我偷偷跟着去瞧了瞧,齐舍到魏府的时候,是魏空明亲自出来迎接的,齐舍还带去了许多礼物,真的是许多,光那红绸盒子都有二十多个呢!” “齐舍回部承位,魏家也功不可没,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倘若我告诉你齐舍打算娶魏竹馨了,你会不会有点兴趣了?” 他眼眸微暗:“你说齐舍打算娶魏竹馨?你怎么知道?” 乌可沁珠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亲耳听见的,我听见魏空明喊齐舍未来妹夫,魏家仅有魏竹馨这么一个女儿,不是魏竹馨的未来夫君,那会是谁的?” “魏家要与齐舍联姻了?” “应该是!” 他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道:“才迎娶了赫连公主,魏家又要与齐舍联姻了,魏家打的这到底是什么主意?” “或许是想拉拢胡也部落吧?” “这些事儿你不必管,”他斜瞟了乌可沁珠一眼,“就照我说的那样,明日一早我送你出城。” “殿下……” “再有,不要再叫我殿下,这样很容易暴露我的身份。” “那我应该叫您什么?”乌可沁珠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充满着无奈,“我总不可能直接称呼您为炎骅里吧?” “什么都不必称呼,明日一别,你我再难有遇见的时候了,又何必在乎什么称呼呢?” “您真要撵我走?”乌可沁珠眼眶微微湿润了。 “你离开,对你我来说都是好事。” “可是……” “就这样。”他说罢端起那碗鸡汤,径直回房去了。 乌可沁珠是个意外,未来博阳之前,他料想过种种困难,却从未料到过会遇上这个姑娘。那晚,他不过是想潜入高轩王府探取点消息,却正好撞上了那个无耻的稽文丁想对乌可沁珠无礼,出于义愤,他救下了乌可沁珠,虽然他知道那是阿连城的妹妹,可祸不及妻儿这个道理他领悟得比任何人都深刻。 但这一救,就等于自黏上了一块儿米糕,怎么也甩不掉了。乌可沁珠在城里没有了亲人,稽文丁又在到处搜寻她,她别无去处,这段时间都一直跟着他,他躲哪儿她便躲哪儿。 抿了口暖暖的鸡汤,他整个胸膛便暖和了起来,目光落在汤面上那一层浓浓的黄油上时,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女儿小兔的模样。每回他外出回去,小兔总会双手捧上一碗人参鸡汤递到他跟前,笑弯了眉眼地说道:“爹,您快喝了吧,这可是娘亲手熬的呢!” “兔儿……”他眼神黯然了起来,盯着那黄油汤面喃喃自语道,“爹对不起你……爹把你带到这世上却没好好保护你……你最后竟跟你无畏姑姑一样走上了绝路……爹虽杀了夏钟磬为你出了口气,但是……夏氏魏氏以及稽昌,还有那个江应谋,他们都还活着,爹需要一个一个地解决掉……兔儿,你得好好保佑爹才行,知道吗?” 言罢,他高高举起那碗鸡汤,像撒祭酒一般哗哗地倒在了地上。沉默片刻后,他丢开碗,裹了件斗篷倒榻上睡觉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右肩伤口处的隐隐作痛将他折腾醒了。他缓缓地坐了起来,无意识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却忽然愣住了,因为乌可沁珠还坐在假山旁的石桌边。 这是什么时辰?这丫头居然还坐在那儿? 他翻身下榻,捂着右肩伤患处走了出去,走近乌可沁珠身边时,不由地又愣住了——原来这丫头一直在这儿伤心,眼圈红透了,一张素净的脸上满是泪痕,尽管这样,眼泪还不住地往外冒着。 “乌可沁珠……” “我真的没地方可去了……”乌可沁珠抽泣着,泪水翻滚,“我已经没有家了……无论是留在这博阳城还是去别处,都没分别,我都是个没家的人……” “离开博阳,至少你是安全的。”他劝道。 “安全?殿下所指的安全是远离了稽文丁吧?可就算远离了稽文丁,难道我就不会再遇上下一个稽文丁了吗?博阳城里有坏人,难道博阳城外就没有了吗?”乌可沁珠一声接着一声地向他哭问着。 他紧了紧牙龈,仿佛在将内心涌起的怜悯强行摁下去:“你知道我是谁,你也清楚我来博阳是干什么的,我随时都会被敌人射杀,你跟着我那就是同党,你也会无时无刻不处在被猎杀的情形之下。你不是该滩这趟浑水的人,你需要的只是平静安稳的日子,所以离开博阳是你最好的选择。” 乌可沁珠轻晃了晃脑袋:“不,我已经没法平静安稳了,我姐姐被赐死,我哥哥生死不明,我家就剩下我一个了,你让我如何平静安稳?就算找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苟且偷生,我想我余生都会噩梦不断的。殿下,您就让我留下来好吗?您只当收留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兔子,暂时给她一点点庇护行吗?因为在这世上,我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小兔?”他凝着她那双通红的泪眼,呢喃着这两个字,心里忽然酸涩了一下。 “可以吗,殿下?让我留下来,做您的侍婢,待您大仇得报之时,您不再需要我了,我绝对不会再赖着不走,可以吗,殿下?”她哀求道。 “不可以……” “求您了,殿下!”她双腿往下一滑,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乌可沁珠……” “求您了……”她双手抓着他的左臂,将额头靠了上去,耸肩低泣了起来。 他想抽手,却没狠下那个心,垂头看着这个伤心不已,跟自己一样没了家的姑娘,心里那隐隐不忍又再次涌了起来。可是,乌可沁珠这样跟着自己实在是太危险了,自己不需要什么婢女,更不需要乌可沁珠来为她哥哥阿连城所做过的一切赎罪,只是,眼下她哭得如此心碎,一时没法劝服,也只能先将她留下了。 而此时,魏府那间绣阁上,魏大夫人才刚刚离去,遗下桌上一堆姹紫嫣红的盒子,都是齐舍今日来拜访时请魏大夫人转交给魏竹馨的,全都是从胡也部带来的珍贵之物。 可阁内没人欢欣鼓舞,没人拍手称好地前去恭喜魏竹馨,因为刚才这对母女争吵所余下的紧张和沉闷还未消散去。魏竹馨像一块化石似的立在小窗前,久久没有说话。 青笛青樱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劝解自家小姐了。刚才大夫人来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小姐与齐舍首领那桩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禀过王上后便会择定日子成婚,小姐若还如此执拗,往后那日子还怎么过? “小姐,”青樱壮着胆子上前一步道,“您别太跟大夫人置气了,总归到底,她也是为了您好啊!齐舍首领说来与您也是青梅竹马的,打小便在您跟前晃悠,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他会好好待您的,您就别这么难过了……” “难过?”魏竹馨终于开口了,口气中透尽了疲惫和忧伤,“我已不知难过为何物了,青樱……难过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我已经品不出来了,我甚至怀疑我究竟有没有不难过的时候?” “小姐,您是为了江公子难过过头了,这才不知难过为何物的。奴婢以为,您从前为他如何地肝肠寸断都好,那时他尚且还是您的夫君,而今,他早已另娶他人,您又何苦还陷在那滩泥里自拔不出呢?齐舍首领论身份地位,论文韬武略,都不比江公子差,您随了他,必是一段佳缘。”青笛也苦劝道。 魏竹馨脑袋晃了晃,一副心中愁意无人解的模样,转身回里间去了。这边刚进去,魏空行蹬蹬地就上了楼,青樱忙迎上前轻轻地嘘了一声道:“三公子您且小声点,小姐已进里面去了。” 魏空行瞥了一眼桌上那堆积如山的礼物,轻声问:“那都是齐舍送来的?” “是呢!” “二小姐怎么说?” “二小姐方才与大夫人吵了一架,说什么都不肯嫁齐舍,大夫人生气了,丢下这些礼物便回去了。奴婢二人劝了几句,二小姐仿佛是不爱听,回里面去关着了。” 魏空行无奈地往里间门上看了一眼,点点头道:“行,你俩瞧着二小姐一点,但凡有什么事情立刻去禀我。” “是,三公子!” 下了阁楼,魏空行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回了自己的序兰园。推门进屋那瞬间,一个娇小的身影忽然从门后杀出来,横挥过来一把月牙匕首,他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然后擒住那握匕首的手往旁边推了一把,“刺客”立刻嗳哟了一声,扑在了地上。 “魏空行!”“刺客”一骨碌爬了起来,把那匕首重重地往地上一扔,皱眉嘟嘴道,“你使那么大的劲儿干什么?难道你瞧不出来是我吗?你想把我摔死吗?” “哦,没摔着吧?”魏空行淡淡地问了一句后,便朝屏风后走去了。 “谁招惹你了?才回来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今儿我哥哥来了,送了你把很好看的匕首,喏,就是这把,好看吧?我们胡也部最好工匠打造出来的。”赫连捡起刚才被自己扔掉了那把匕首追到了屏风后面,递给正在更衣的魏空行。魏空行回头看了一眼,敷衍道:“还行,放那儿吧!” “你都不拿着看看?”赫连更不高兴了。 “不就是一把匕首吗?长得再好看,也得刀刃锋利才行,不然也只是个摆件而已。” “你是说我吗?” 魏空行套上外衫,转身拿过赫连手里的匕首晃了晃:“我说我自己,行了吧,公主?时辰不早了,你该睡了。” “我哥哥要娶二姐了,你知道吧?” 魏空行没回答,绕出屏风走到塌边,将手里的匕首重重地扔在凭几上:“知道,这事儿不是早就在说了吗?” 赫连追到凭几旁,趴在魏空行对面,盯着魏空行那小表情道:“我哥哥要娶二姐了你不高兴吗?” “我高不高兴有关系吗?”魏空行看了她一眼,伸手倒茶道,“我不高兴是不是他们俩的婚事就可以不作数呢?” “你明明就是不高兴,你是觉得我哥哥配不上二姐吗?” “这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事情。” “那是什么事情?”赫连跟着追问道。 “你该去睡了,”魏空行抿了口茶,将一旁的笔墨挪了过来,“我还有点事儿,你先去睡。” “是因为二姐心里还想着那个江公子,对吗?二姐不喜欢我哥哥,她不愿意嫁,对吗?”赫连双手摁在了魏空行刚刚摊开的那张空白纸上问道。 “你觉得咱俩在这儿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我又决定不了他们俩的将来往后,讨论来有何意义?把手拿开,我还有正事儿要做……” “可你不觉得一直让姐姐那么为江应谋难过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吗?江应谋已经另娶了,姐姐若还念着他,你让她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兴许,我哥哥便是那个能把姐姐拔出痛苦的人,你为何不这样想想?” “把手拿开,”魏空行抬头看着赫连,稍稍露出了一丝不耐烦,“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些没用的事情,你也不用去管这些你根本管不着的事情。我要做事了,去睡吧!” “魏空行……”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是不是因为你尝到过所娶非爱的那种滋味儿,所以你不愿意让姐姐也遭受一次?你娶我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不得不娶,所以你听说我哥哥要娶二姐了,你显得特别地不痛快,是吗?”赫连颦眉质问道。 魏空行将头扭向一旁,眉眼处透着一股浓浓的不想再多说。可赫连是个直性子,既然问出来了,就想问个明白:“你说吧,是这样吗?你跟我,一直过得这么不冷不热,你也不想二姐这样对吧?” “我不想回答你这样的问题……” “那就是等于默认了?呵!”赫连轻耸双肩,缓缓将双手从纸上收了回来,眸孔里塞满了失落,“看来,咱们这几个月过了跟没过是一样的,你还是魏空行,我还是赫连,咱们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同睡一张床,但在你心里,我始终是个陌生人,还不及一个死了炎无畏对吗?” 魏空行刚刚垂下去的脑袋猛地一下又抬了起来,眼中充满了惊愕:“你说什么?” “炎无畏,你喜欢炎无畏对吗?”赫连面浮嘲笑,像是嘲笑魏空行,也像是在自嘲,“奇怪我怎么会知道是吗?上元节那晚,你背着我偷偷地给那女人浇奠我都看见了,那女人死了那么久了,你却还念念不忘,这是兄弟之情吗?分明是觊觎之意。” “你别胡说……” “我没胡说,炎无畏不是江应谋的女人吗?你不是一直喊着江应谋哥吗?身为弟弟的对自己的嫂子有非分之想,那不是觊觎之意是什么?” “没有那样的事!”魏空行将手中毛笔往纸上一拍,雪白的纸上顿时被抖出了几个墨点,“别胡说,赫连,根本没有你说的那回事。我对无畏,从来都是兄弟之谊,绝对没有觊觎之心,你不要胡说,更不要去玷污了无畏的名声。” “江应谋都另娶了,他都已经忘记谁是炎无畏了,你还这么在意炎无畏的名声?你竟比江应谋对炎无畏还情长吗?你对她,真的只有那所谓的兄弟之谊吗?我总算是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明白?”魏空行皱眉道,“从前的事你又知道多少?别听见一点就捕风捉影,在你那脑袋里想些有的没的……” “正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有个死人活在你心里,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因为眼光太高没有看上哪位姑娘所以才耽搁至今,哪知道,”赫连那双描得格外精致的美眸里沉沉一涌,一丝泪光泛起,“你是一直惦记着那个炎无畏,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你是打算惦记她一辈子吗?那你把我当什么了?” 魏空行深吸了一口气,疲惫地合上了双眼,沉默了片刻后,缓缓睁开道:“赫连,你觉得咱们有必要半夜三更地在这儿说这些吗?你是我什么人还不够清楚吗?没有你想的那么下作,我对无畏真的没有觊觎之心……” “但也总默默地喜欢过吧?而且直到今时今ri你都没法忘记不是吗?呵,你跟二姐还真是亲姐弟,一个身陷被江应谋抛弃的深渊爬不出来,一个牢牢记挂着江应谋的亡妻不能自拔,你们姐弟俩怎么都跟江应谋杠上了?行,魏空行你就跟你心里的死人过去吧!” “赫连……” 赫连一脸愠色地跳下榻,头也不回地钻帷幔里头去了。魏空行没追过去,只是望着微微摆动的帷帐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收回目光继续自己手头未完的事情。 最近,魏空行得了个实差,负责扩建东市,这比起顶个缨宁侯的虚名每日去城楼上转悠要实在得多,所以他很用心。为了画出最合理的扩建图纸,他亲自去拜访了好几位从前监管东西两市的退闲官员,求得了真经后再自己动手,因此,他实在没有多余功夫为了这样的琐事与赫连争吵。 画至半夜,他和衣倒在榻上睡着了。天明时分,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惊醒了他,他缓缓坐起来,睡眼半睁地喊道:“来人?” “公子有何吩咐?”侍婢赶进来问道。 “怎么回事?方才谁出去了?” “是公主,公主说要回宫里去了。” “什么?又回宫里去了?真是的,”他又一头倒了回去,揉眼打哈欠道,“她一个月到底要回去几趟啊?行,让她回吧,我也好清清静静地把这图纸画完,备水,我要沐浴。” “是!” 收拾完自己,吃过早饭,魏空行携带着那卷昨夜赶出来的图纸往东市去了。图纸虽得了,但他也想实地再对比一下,看看是否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步入东市,他一手拿着图纸一手四顾左右,认真地勘察着每一个可能需要改动的角落。某回不经意抬头时,一个红褐色的背影忽然闪入他眼帘,他稍作一愣后,快步地跟了上去。 魏空行跟了一截路后,她才发现自己被跟上了。等到这时想甩开魏空行,却不那么容易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往曲折复杂的后巷子里钻,但哪儿知道人家魏空行最近把东市里里外外都研究了个透,闭着眼睛也能从那些弯弯拐拐的后巷子里绕出去,所以赶了个捷径将她拦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被拦下来后,她略略吃了一惊,正想转身撤时,魏空行却叫住了她:“你先别走!” 她转过身来,透过半透明的围帽纱看去,心里十分奇怪,不知道这男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跑来跟踪自己,难道已经认出自己是林蒲心了? “应该是你吧?” 呃?她偏了偏脑袋,没太听明白。 “上回在魏府救我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吧?姑娘,你又来博阳了?” 原来魏空行是觉察出了自己就是上回在魏府救了他的那个人啊,怎么办?应该将他打晕开溜吗?怎么会这么巧在这儿遇上他? “我认得你的背影,还有你走路的姿势,我以为我并没有认错人,对吧?姑娘,你不必有戒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跟你打个招呼,顺便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魏空行说得很诚恳。 -本章完结- 第四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她是无畏吗 她没作声,只是抬起双手耸了耸肩,以示并不需要帮助,然后转身准备走了。兴许就是这点粗心大意,以为对面的是魏空行,无需多作提防,所以当魏空行出手时,她瞬间有点没反应过来,罩在头顶上的那顶灰蓝色围纱帽就那么被掀翻了—— “林蒲心?”她真面目呈现时,魏空行被惊到了,目含愕然地将她看着,久久没回过神来。 “魏三公子,你这算帮助朋友吗?”她从地上捡起了那顶纱帽,重新戴在了头上,只是撩开了前面一截跟他说话。 “怎么会是你?” “怎么不可能是我?” “在阿连城府里救下我的人是你?”魏空行眼中仍旧是满满的惊诧。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对,是我,当时我正好路过,见一群无赖正在欺负一个挺有正义感的公子,便出手救下了。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 “那晚我去是为了蕊珠,难道你也是为了蕊珠?”一丝狐疑闪过魏空行的双眼。 “不好意思,”她再次耸耸肩道,“那晚我去干什么去了我没法跟你说,因为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好了,我该走了,身为使臣夫人的我实在不应该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待久了,告辞!哦,对了,魏三公子无需再说什么感激我的话,上回的事情咱们就一笔勾销,当没发生过吧!” 也不去管魏空行是个什么表情,她转身飞快地走了。直到出了那片后巷子,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她直奔三月那儿了。 三月如今不在天禧斋里帮手了,靠着舅舅的帮助,自个在东市上开了间小酒馆,当户买酒了。三月没想到她会亲自上门,连忙把酒馆的门户都关了,拉上她到后院说话去了。 后院厢房里,三月一面给她奉茶一面含笑道:“去了也没多久,回来便是戈国使臣夫人了,你果真非池中之物呢!江公子待你还好吧?我可都听说了!” 她接过茶问道:“你听说什么?” “外面都在传,说江公子待你可好了,远胜从前那个魏二小姐,也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法术竟将江公子迷得那般神魂颠倒,生生是把人家魏二小姐给比了下去!”三月掩嘴笑了笑,又问道,“你们会在博阳待多久,过一阵子是不是也要回去的?” “大概要待两个多月吧,对了,我来找你是为了两件事,其一是小叶子的事,小叶子临走前可上你这儿来过?” 三月摇头:“没有,我还是阡陌姑娘到我舅舅那儿去买东西时我才知道的,说那丫头忽然一晚就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罢了,她若平安到了家,应该会给我带个信儿的。还有一事,之前我不是拿了把钥匙让你打听吗?那钥匙的事儿你可有什么眉目了?” “说起这事儿,我还真打听着点眉目。” “你快说!” “自打我这酒馆开了铺,有不少当兵的都来我这儿买酒。有一回我闲着无聊,便把你给我那张钥匙图纸寻人再打了一把,做成了七成像,然后趁魏家军营那拨人来打酒的时候,我故意扔在了桌下。” “那些人发现没有?” “那些人只顾着喝酒聊天呢,哪儿能注意到脚下?还是我故作收拾碗碟的样子走了过去,弯腰拾起那把钥匙问他们,这是谁的钥匙啊,他们才发现有把钥匙,可他们都说不是自己的。我本以为这场戏白做了,可等那拨人走后,他们当中的一位又折了回来,问我讨要了那把钥匙瞧瞧了,然后跟我说:‘你找个僻静的地儿扔了吧!这东西能给你招祸呢!’。” “他知道那钥匙是做什么的?” “我当时就问了:‘你知道这钥匙是谁家的?要知道赶紧给人还回去,省得别人好找呢!’,那军爷连连摇头说:‘要还回去,你小命准不保!你可知道这是谁腰上的钥匙吗?’,我故意跟他逗乐,说:‘难不成是王上腰上的钥匙?怕也不会吧?王上怎么会上我这小馆里喝酒呢?’,那军爷又说:‘是王上还是小事,可这钥匙是我们魏大人腰上的!’。” 她眼前一亮:“是魏乾的?” 三月连连点头道:“他是这么说的。咱们博阳城里还有几个魏大人,可不就是那个官拜一品的魏大人吗?我后又打趣他了,说魏大人腰上的钥匙你也能认得出来?吓唬我的吧?他说得很认真,说平日里魏乾到军营里转悠的时候他会在旁边伺候,端茶递水更衣奉药什么的,所以他是真的见过魏乾腰上那串钥匙,还捧在手里过呢,一定不会看错。” “那钥匙只有魏乾有吗?” “这他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既然是魏乾的钥匙,又整日地揣在身上,必然是很要紧的。” “那钥匙上明明白白地刻着库三二字,定是魏乾哪个库房的钥匙。魏乾又整日带着,看来真是十分要紧的,若是能找着那个库房,用那把钥匙打开库房的话,那么就能知道库房里到底装了些什么魏乾的好宝贝了。三月,多谢你,帮我打听着了这么有用消息!” “客气,能给您和江公子效力,那是我的荣幸。您要不急着走,我这就去收拾两个小菜,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行!” 午饭后,她回了浣溪馆,见房内静悄悄的,以为江应谋去见他父亲还没回来,便一面推门进去一面抱怨道:“怎么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啊?那父子俩有那么多话好聊的吗?” 话刚说完,她就瞄见了窗前江应谋的背影,快步走过去问道:“原来你早回来了啊!怎么了?被你爹骂了?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在这儿伤心呢?” “回来了?去见了三月了?”江应谋伸手将她拉至身边坐下,口中喷着淡淡酒味儿,凭几上也还搁着两样下酒菜,以及两只酒盏。她瞥了一眼,问:“方才谁来过?晋寒吗?” “不是,”江应谋浅酌了一口酒,搁下道,“是空行。” “他?他来找你了?”她忽然想起后巷子的事情,忙说道,“他是不是来问你什么的?今儿我去东市找三月的时候……” “我都知道了。” “他告诉你的?” “嗯。” “那他还问你什么没有?是不是还问了那晚我去阿连城府里做了什么?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这都不要紧,一个小小的借口就敷衍过去了,最要紧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是什么?” “我觉得他对你起疑心了。” “起疑心?”她眉心微微锁起。 “你知道他方才问我什么了吗?”江应谋凝着她双眸缓缓说道,“他问我,为何之前信誓旦旦地要为无畏守此一生,如今却又移情于你,还问我是否是真心喜欢你的。” “那你怎么说的?”她忙问道。 江应谋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蛋儿:“我还能怎么说?难道我能告诉他你是无畏吗?我只能说我把你当成了无畏的影子,我不想一个人孤单地过一辈子,我想有个寄托,就这样。” 她稍微松了一口气:“这解释也算说得过去,还算你机灵。不过,他只是来这样问问,你怎么就看出来他对我起疑心了?会不会是你自己多心了?” “但愿是我多心了吧,不过,”江应谋轻揽她入怀,目光清柔道,“你是无畏这件事最好不要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明白吗?” “明白,”她点头道,“你说过,这件事要永远烂在你和我心里,这个秘密也只能咱们俩知道,绝对不能告诉别人,省得节外生枝。” “嗯,”江应谋宽厚的手掌在她腰间温柔地拍了拍,含笑道,“真听话。再有,尽量少跟空行单独接触了,他太了解你了,万一你一不小心露出破绽的话,他很有可能会猜到你就是无畏。” “你是怕他知道之后跑来跟你抢我吗?”她笑米米地问道。 “我怕他抢吗?从前不怕,如今就更不怕了,除了我,你还会再瞧上别的男人吗?” “江公子,我发现你有时候其实挺自负的。”她咯咯笑道。 江应谋用自己的额头与她的轻碰了一下,笑得绵柔:“在这事儿上,我还就挺自负的,不可以?话说回来了,他与赫连公主成亲才几个月,夫妻俩正是感情渐浓的时候,倘若他在这个时候发现你是炎无畏,你还活着,他会怎么想?会不会立马将他和赫连公主好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一下子冲没了?所以,为了他,这个秘密也不能告诉他,只能咱俩知道。”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嗯……有道理啊!” “好了,不说他了,吃过午饭没有?” “三月亲手炒的菜,我和她还喝了一壶她酿的黄姜米酒呢!哎,我问你,”她窝在江应谋怀里,扬起小脸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跟你爹都说清楚了?” “我跟我爹其实是一个性子的人,所以我们对彼此是最了解的。我爹从来没认为我真的会叛家叛国,也就压根儿没生我的气。” “你爹真好啊!” “那不也是你爹?” 她垂眸羞道:“那不还没承认吗?” 江应谋笑道:“早晚的事儿。” “还有,你大哥那事儿你告诉你爹没有?” “说了,我爹很生气。其实如无必要,我实在不想拿这些事儿去烦我爹,但我大哥行事日益乖张,我必须得跟我爹提个醒,省得我大哥日后真的做出什么危及江家的事情。” “对,提醒一下他老人家也好。” “我爹还给了你一件东西。” “是吗?” 江应谋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宝蓝色锦囊,再从锦囊中掏出了一枚质地温润的白玉佩,上镂雕连理缠枝和一双喜鹊,十分精巧。她双手捧了,垂眸打量道:“为何你爹要送我这个啊?算见面礼吗?” “知道这上面为何是连理枝和喜鹊吗?” “不知道,有什么寓意吗?” “这图案有个说法,叫喜事连连。爹的意思是,咱们已经喜结良缘了,是不是该再添一笔喜事儿了?” “再添一笔喜事儿?是让咱们再成一回婚吗?” 江公子不由地笑了,轻啄了一口她嫩葱似的鼻尖道:“我的公主,怎么可能再成一回婚呢?你真的不明白?爹是希望你的肚子里能再添一回喜。” “肚子?”她这下明白过来了,脸颊上羞出一抹浅红,把头往江公子怀里一埋,“坏死了!” “这叫坏吗?这似乎是很合情合理的吧?你已是江氏媳妇了,为江氏延续香火这是应该做的吧?” “不要不要。” “这可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我爹还等着他最聪明的孙子出世呢!” “你怎么知道是最聪明的?” “因为他爹是最聪明的啊!” “不害臊,江小白!”她咯咯笑了起来。 小两口正嬉闹着,江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说宫内来了位侍臣大人。江应谋传了那位侍臣进来,那侍臣双手拱起,毕恭毕敬地躬身道:“王上有命,特遣老奴来向使臣大人传话,明日玉华园内有一场祭春,非国祭,只是每年例行的宫祭,特邀大人与夫人前往。” 江应谋点头道:“知道了,劳请侍臣大人你转告王上,一定如期赴约。” “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了!” 那侍臣退下后,她托着下巴抱怨了一句:“又是宴会,唉,来了这博阳就是没玩没了的宴会,太没意思了!” 江尘笑道:“做使臣的不就是这样吗?去别国吃好喝好,临走的时候说一篓筐子好听的话,这使臣的职责就算尽到了。夫人别嫌明日那春祭无聊,其实也挺有趣的,除了该有宴席之外,还有游园盛会。” “江尘你去过?” “年年都去啊!宫里祭春,哪年不会邀请江府的?公子去,我和江坎自然也能跟着去了。对了,每年祭春宴上还有猜谜作文这一环,谁胜了谁就能得王上赏赐,我家公子是不屑跟他们玩闹,不过夫人您可以试试。” “行,”她拍了拍膝盖道,“明日就去见识见识稽昌那个春祭到底是什么样的!” 日落黄昏时,晋危收拾了案桌上的卷本,往飞霞满天的窗外看了一眼,唤了一声:“来人。” “掌司,”侍从推门进来,“掌司是要用茶还是用饭?” “不知不觉都这时辰,今日怕也是出不了宫了,就饭茶一块儿用了吧!” “哦,对了,魏三公子打半个时辰就来了,一直在那边廊下坐着等您呢!” “空行来了?为何不报我?” 晋危一面说着一面迈了出去,走到右边回廊尽头,果真瞧见了魏空行,这人正手握一只银酒壶,眼挑着远处飞霞,慢条斯理地喝着。晋危快步地走了过去,笑道:“稀客呢,怎么舍得来祭天司瞧我了?” “正巧路过,想着好久没同晋危哥你喝酒了,便来了。”魏空行举了举手里的银酒壶道。 “行,那咱们上天野阁去。” 天野阁是祭天司最高的一处楼阁,能俯瞰一大半宫阁楼台。二人于软锦毯上对坐,一面欣赏着眼底华灯冉起的宫殿夜景一面浅口细咂着晋危自家的珍藏。 “来宫里做什么?是来接赫连回去的吗?”晋危笑问道。 “你怎么知道?宫里已经传遍了?” “哪里,今日白天我正好遇见了她,见她闷闷不乐地在月湖畔走来走去,便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她跟你堵了气,回宫里来住了。” “唉……”魏空行无奈摇头道,“公主不好伺候啊……晋危哥你是没摊上这事儿,摊上了你便知道这当中难处了。不提她,我也不是为了她才进宫的。她爱在宫里待多久待多久,都随她的意。” “新婚燕尔,谁家不拌嘴吵架的?赫连公主是有些娇作的小脾气,但心地还是很好的,待你也是真的,何不忍一忍,哄了她回去万事大吉?也省得稍后公主的母亲又来找你唠叨了。” “我心里正烦着呢,确实没那个心情去哄她。”魏空行闷闷道。 “到底怎么了?”晋危往魏空行脸上瞟了一眼,问道,“你是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吗?说来听听。” 魏空行默默地砸了几口酒,含嘴里回味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咽下喉:“晋危哥,我今日去找应谋哥了。” “你找他?是有什么事儿找他吗?” “我去问了他一个我一直都想问的事儿。” “什么事儿?” “我问他,为何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要为无畏守住此生,此生不再另娶,如今却弃国弃家,仅仅是为了一个林蒲心。” “你问他这个?”晋危笑了笑,抿了口酒道,“他怎么说?” 一丝酸涩的笑意划过魏空行的嘴角,他垂头又再咂了一口:“他说,他太思念无畏了,而林蒲心又与无畏是那么地相似,不可避免的,他把林蒲心当做了无畏的影子……” “人之常情,”晋危拿起银酒壶为他斟酒道,“应谋再聪明,但他毕竟也是个人。若是个人,没一个愿意孤独终老的,他能有林蒲心这一红粉知己相伴左右,此生也会好过不少。怎么?应谋的这番话让你觉得不痛快了?你是不是觉得应谋说话不算数了?明明说好要为无畏守住此生的,如今却失言了?” 魏空行盯着手中的酒盏,目光幽幽地晃了晃脑袋:“不,我不是因为这个,我也想应谋哥能过得好一点,不必一辈子都背着炎氏覆灭那些伤痛过下去……” “那你是因为什么呢?” “晋危哥,你是祭天司的掌司,你相信人死之后会复生这种事情吗?”魏空行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深深的疑惑和茫然。 晋危微微颦眉:“你为何会这样问?难道你见过谁死后复生了?” “我觉得……我觉得……”魏空行连续说了两遍我觉得,这才将憋在心中整整一天的那句话说了出来,“我觉得林蒲心……或许就是无畏……” “林蒲心?炎无畏?”一抹讶异闪过晋危的瞳孔,“你这是听谁说的?应谋吗?” 魏空行苦涩地笑了笑:“不是应谋哥告诉我的,是我自己感觉出来的。有些事儿我今日才知道,原来那晚在阿连城府里救我的那位姑娘竟就是林蒲心……” “仅凭这点?” “不止,不止,”魏空行不住地摇着头,重重地将酒盏搁在了桌上,晃晃地起了身,“晋危哥,应谋哥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说过的话向来算数,他说过要为无畏守住此生,他一定做得到,区区一个与无畏相似的林蒲心又如何?那坏不了他的心,除非……” “除非林蒲心就是炎无畏?” 魏空行抬手啪地一声拍在大漆木柱上,垂头沉默了片刻,语气沉沉道:“我想不出别的理由……那晚我与林蒲心一起退敌的时候,我就察觉到她的身手很像无畏,但当时我只是以为她曾出身于御兆卫,并为把她往无畏头上想,但今日白天,当我发现那晚救我的女子便是她时,我就有种……有种被谁打通了全身经脉似的,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空行,会不会是你太多了?” “不,晋危哥,”魏空行转身靠在木柱上,连连摆手道,“绝不是我多想了,我觉得,林蒲心就是无畏。” -本章完结- 第四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风云渐起 </script>“你去问过应谋,应谋怎么跟你说的?” “他?”魏空行耸了耸肩,笑得有些无奈,“他只是说林蒲心是无畏的影子罢了……不过我想,就算林蒲心真的是无畏,他也不会承认的吧?” 晋危放下酒盏,起身走到魏空行身边,面对夜景呼了一口长长的酒气:“空行,哥劝你一句,应谋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吧!” “我知道……我知道就算林蒲心真的是无畏,也没我什么事儿的……林蒲心若是无畏的话,她还是会选择跟在应谋哥身旁的……”魏空行的身子顺着光滑的木柱缓缓往下滑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角挂着苦笑摇头道,“她从不知道我对她的那些心意,她从来都当我是兄弟,我跟她,此生若有机会再相见,也不过继续做兄弟罢了。” “你是在怪应谋自私吗?你在怪他没有告诉你真相,没有告诉你林蒲心就是炎无畏?” “我只是觉得,就算他告诉我也不会怎么样,即便林蒲心真的是无畏,人还是他的,而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罢了,我只想知道无畏究竟还是不是活着……” 晋危蹲下,默默地看了他一小会儿,抬手轻搭在他肩上:“空行,别怪应谋自私,倘若换作是我,我想我也不会说。感情之事是最容易波浪起伏的,你说你不会怎么样,倘若真告诉你林蒲心就是炎无畏,你果能如你所言风平浪静地在旁看着吗?恐怕连你自己也说不清。况且,你已娶了赫连公主,是有妻室的人了,他又何必说这些事情来扰乱你心神呢?倒不如,各守各的好,各过各的日子,你说呢?” 魏空行没回话,垂着头,心口沉沉地起伏了一下下。 “话再说回来,林蒲心是炎无畏这事儿也只是你自己的猜测而已,或许根本就不是呢?别庸人自扰了,空行,好好珍惜你眼前的赫连公主吧!无论炎无畏是死是活,那都是应谋的,你该做的是哄回赫连公主,回家好好过日子。”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答案,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能是吧……” 这夜,魏空行就着晋危的那几壶珍藏将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只有醉了,他才会不去想林蒲心到底是不是炎无畏这件事,才不会去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当时应谋哥回答他那些话时略显闪避的眼神。或许晋危哥说得对,无畏是死是生那都是应谋哥该在意的,与自己无关,可是,当发现无畏可能还活着的时候,自己为何如此燥郁激动? 这一觉睡得好沉,醒来时,天野阁外的天色居然又是灰蒙蒙的一片。他有些分不清时辰了,顶着昏涨的脑袋下了天野阁,出了祭天司,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某处花园门口,毓姬从门内匆匆走了出来,抬头见了他,有些惊讶,忙上前问道:“空行,你打哪儿来的?你今儿跑哪儿去了?怎么这时辰才入宫?” “哦……”他揉了揉发痛的前额,“我昨晚跟晋危哥喝酒,喝多了便在天野阁上将就了一晚。” “你竟从昨晚睡到了这会儿?怪不得赫连公主四处都找不着你,宫里家里找遍了都没见着你,原来你竟醉晕在了天野阁?那个晋危也真是的,既然知道你在天野阁,怎么也不跟公主提一句?” “她找我做什么?” “你一定是醉糊涂了吧?你忘了,今日是宫中春祭。” “哦……还真给忘了……”他这才想起来今日玉华园内有一场宫宴要参加,不过没去也无所谓,反正年年春祭都是那些玩法,一点意思都没有,倒不如睡大觉。 “我先去了,”毓姬又道,“我回来给瑶儿取件斗篷,这会儿又得赶过去呢!你先去找个地方把自己这一身酒气儿收拾收拾,也赶紧过来吧!王上将晚宴挪到了玉华园外的碧波池,立马就要开宴了,你赶紧点!” “毓姐姐,今日应谋哥进宫没有?”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来了,他是戈国的使臣,王上怎会不邀请他?他和蒲心都来了。” “好,知道了,你先去,我稍后就来。” “你可快当着些!” 他没找地儿换那身衣裳,收拾他一身浓浓的酒味儿,只是找了个小池子顺便抹了把脸,然后就往碧波池去了。走近池畔,远远地池面上好一片灯火辉煌。只见延伸往池中央的那条栈道尽头,搭起了高高的架子,足有两层楼那么高,架上挂满了各式宫灯,灯色映照在湖面上,颇有一番月宫仙境的感觉。 他再往池岸上那笑声盈盈的地方望去,但见稽昌与那些受邀列席的臣子们正欢笑畅饮着,而应谋哥和那个人也在。忽然,那人起身了,手牵上小公主稽瑶,在两个侍臣的护送下沿着栈道往高高的花灯架子那边走去,他偏头注视着,这是要去点灯吗? 这一大一小很快来到了灯架前,那儿早有一盏尚未点上的大鲤鱼花灯在等候了。二人分别从侍臣手中接过了点火小棍,一块儿将那盏描绘得十分精美的大鲤鱼花灯点上,然后由百工司的工匠扯动系在花灯上的绳子,准备将这盏花灯升到最高处,作为头灯。 瑶小公主十分兴奋,使劲仰头望着,拍手叫好。那个人也学着瑶小公主的模样,一面拍手仰头,瞧着那花灯缓缓往上升,一面笑米米地跟瑶小公主说着什么,这情形让他忽然一愣,眼神看得有些飘出去了——真像无畏,不是吗? 那年炎王宫姜后寿诞,三里华灯从姜后寝宫门口一直延至千草园,园内也搭花灯高架,无畏点了头灯,那是一盏描满了姜后最喜欢的花草的彩灯,无畏点上后,立于璀璨华丽的花灯架下,高高仰头,双手合十,诚心地为姜后祈祷着,朦胧之光从她头顶倾下,将她全身温柔地包裹,那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一个不小心跌落尘间的小祭仙…… “轰!” 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忽然震天地炸开了,瞬间将他飞出十万八千里的思绪给扯了回来! 爆炸了?怎么回事?怎么会爆炸? 呆愣片刻后,他如箭一般飞奔了过去! 没人会想到,如此美好的夜晚,如此精美的花灯前,会发生这么意想不到的一幕!就当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精巧美丽的花灯冉冉升起之时,离她和瑶小公主大概十步远的地方,炸声忽起,与此同时大股水花飞溅,被炸断了残木也像利刃一般飞来! 她第一反应是抱住了身边的小公主,迅速趴了下去,以躲避那些飞射而来的残木。可是,就在她刚刚抱着稽瑶趴下时,花架的另一端也响起了一声爆炸,受爆炸震动,那巨大且笨重的花架开始往左倾斜,她立马又爬了起来,抱起稽瑶纵身往右侧池水中噗通跳去! 池水很冻人,因为这还是早春,所以刚落入水时,她右腿有些抽筋,几次想把稽瑶托出水面都没成功,幸亏这时,有个跟他们一块儿跳下池的侍臣游了过来,从她手里接过了稽瑶。 稽瑶被那侍臣顶走,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只感觉右腿肚儿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抽痛感,她的身子再次往下沉去,一口水呛进了口鼻中,窒息感瞬间扑面而来! 她想摆动两只腿往上浮,却因为右腿的疼痛而无法动弹。就在她拼命挣扎时,有人从后面靠近了她,双臂用力地环住了她,将她迅速地带出了水面。 哗啦一声,她的头冒出水面,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后,急促地咳嗽了起来。 “别怕!很快就能上岸了!” “魏空行……”她立马认出了这个将她从水中捞起的人的声音,奇怪,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宴席上明明没看见他呢! “没事儿的,别怕,将脸往上抬起,”魏空行一手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腰一手使劲拨水,拼命地往池畔边游去,“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咱们很快就到岸边了!” “咳咳咳咳……你怎么会这儿……” “别问那么多,把脸朝上就行了,我说过的,还记得吗?我说过我会出现在任何你需要帮助的时候,还记得吗?”头顶上,魏空行的**声沉沉,一波又一波的水拂过她冻僵了的面庞。 “你……” “无论你是不是无畏,我都不会让你出事的!” 她眼眸瞬间放大,倍感无力地背靠在魏空行肩上惊愕了片刻后,疲弱道:“你大概弄错了……咳咳……我不是炎无畏……你弄错了……” “无所谓,”魏空行深喘着,奋力地拨着水,嘴里喃喃念道:“只要你还活着,你是谁都行,只要你还活着……” 赶下来营救的侍臣和护卫们游了过来,迅速地将她护送到了池边。一上岸,江应谋立刻用斗篷将她裹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心急如焚地问道:“没事儿吧?蒲心,还能说话吗?” “我没事儿……”她声音有些虚弱,“多亏了魏空行……” “先送蒲心去玉华园内更衣取暖吧!”毓姬在旁着急道。 “劳烦你带路了!”江应谋抱起她道。 “这边走!” 玉华园内某间香室内,她覆着厚厚的锦被卧在床上,浑身上下因为刚才那碗姜汤已经不再发寒了。身旁的江应谋不时地用手背来探她的额头,还伸手进被窝来摸摸她的手暖和没有。 “稽瑶呢?”她将头往江应谋身边靠了一点。 “受了惊吓,被送回去了。好些了没有?”江应谋撩了撩贴在她脸颊上的耳发,垂头轻言细语地问道。 “没那么冷了,好多了。魏空行呢?他还好吧?” “不必担心他,他那身子不会有事的。” “江小白……” “怎么了?” “魏空行好像真的把我当炎无畏了……” “先别去想这些,好好养着,”江应谋伏身吻了吻她侧额,温柔地拢着她道,“咱们今晚是回不去浣溪馆了,只能暂时在这玉华园内住着,等你好些了咱们再回去。睡吧,我看着你呢,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 “嗯……”得了那个温热的吻,她倍感满足,头靠着江应谋合眼睡去了。 待她睡得熟透了后,江应谋才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门外候着的江坎快步上前问道:“夫人无恙吧?” 江应谋略点了点头,眉心却还皱着:“睡了,没有发热,应是无恙了。” “夫人身子骨当真是不错的,若是其他夫人掉下去,只怕今夜难熬了。对了,方才王上,魏姬夫人,毓姬夫人以及咏美人都派人来问候过了。” “稽昌那边怎么说?”江应谋反背双手,面色沉凝地在园中踱步道。 “他遣了司马震来,司马震说今晚之事尚在调查之中,因爆炸,花灯架整个栽入水中,场面十分凌乱,若有什么线索,大概都已经沉入池底了,只怕查起来有几分困难。” “设花灯架的应该是百工司的人,而能在花架上动手脚的也应该是百工司的人,司马震就没审问过负责搭设花架的百工司工匠?” “他说已将百工司内负责此回搭建花灯架一事的所有工匠押下,但有两个无法到场,因为爆炸发生时,花灯架下有五个人都被炸飞进了池子里,全死了。” 江应谋转回头来,眉心锁得更紧了:“都死了?” “对,因为那五个人站得离花灯架最近,而其中三个正好就站在第一次爆炸发生的那个地方,当场被炸飞了,而另两个是被飞溅的木块射中,失血过多死的。公子,您以为这回之事会是谁安排的?” 江应谋徘徊道:“不好说,这儿虽是王宫内院,但人心更为复杂叵测,想下手的怎么都会想法子下手的。对了,空行那边如何了?你去看过他没有?” “去看过,他没事儿。说起来今晚也真是奇怪,宴席上没见着他,他怎么忽然就出现在了水里呢?我以为我跑得是最快的,没想到他比我还跑得快,第一个赶去把夫人捞了起来。” 江应谋没说话,面色沉凝地在那儿来回徘徊着——一想起之前的事,江公子心里就像硬插进了一根长长的鱼刺一般不舒服。爆炸响起那一刻,他已经第一个站了起来,目瞪口呆片刻后,立马朝对面花灯架那儿跑去。可对于向来脑子比身子动得快的江公子来说,这陡然地一惊让他也有些慌乱了,脚下一时没踩稳,自己也差点险些掉进了池子里。 待他被江坎和另一个侍臣扶起来时,已经听见某个护卫在喊夫人被救起来了,于是,他忙拨开了江坎和那个侍臣的手,急急忙忙地赶到了那边,定睛朝水里一看时,他不由地愣住了,居然是空行。看到空行一副拼死护着蒲心上岸的模样,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涌起了许多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应谋!”他正沉思着,晋寒忽然来了。 “你还没出宫?”他抬头问道。 “出什么宫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家林蒲心和毓姐姐的宝贝女儿差点就没命了,我哪儿还有心思出宫呢?我让人把多儿姐妹俩送了回去,我和罗拔都留下了。如何?你家林蒲心没事儿吧?” “没事儿了。” “王上已经在让司马震查了,我也让罗拔到池边去瞧瞧,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啊!”晋寒在石凳上坐下道,“宫里似乎从未发生过这样的爆炸,这下手之人胆儿也真挺大的啊,这可是王宫里头呢!你说,会不会谁家的刺客潜入了王宫里,打算对王上下手?” 江应谋也坐下了:“我想对方并不是想刺杀稽昌。” “你怎么知道?” “因为稽昌不会去点花灯,花灯一般是由女人或者小孩去点。倘若刺客想杀的是稽昌,那就应该在稽昌身边某处放置爆炸物,而是不在花架和栈道底下了。” 晋寒点着头道:“嗯,确实是。照你这么说来,刺客想杀的应该就是你家林蒲心和瑶小公主了?可刺客杀他们俩做什么呢?” 江尘插话道:“未必。” 晋寒抬头问道:“什么未必?” 江尘道:“未必是杀我们家夫人和瑶小公主的。少将军您忘了?最初,问起谁去掌头灯时,王上说让瑶小公主去,说她已经七岁了,可以自己去掌灯了。跟着魏姬夫人开口了,说我们家夫人远道而来,应以客为先,理应请我们家夫人去掌灯才是,最后,夫人看瑶小公主有些失落了,便提议一块儿去,所以我觉得刺客大概没一个确定的目标,应该是谁去掌灯便刺杀谁。”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就不可能是魏家干的了,因为万一上去的是魏竹央和她儿子呢?” “少将军您怀疑魏家?” “当然啦!”晋寒拍了一下石圆桌,“我头一个怀疑的就是那魏家。我想,会不会是他们按捺不住了,不想再留着王上了,所以才弄出这么一场爆炸的。不过听了你和应谋的话,我又觉得不像是魏家干的。应谋,你说呢?” 江应谋若有所思道:“我也觉得不像是魏家干的。魏空明那人向来目标明确,出手狠毒,像今晚这样闹得大又没真的伤到谁,不太像他的做派。” 正说着,罗拔旋风一般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百工司的张掌司自杀了!” “什么?”江应谋和晋寒同时站了起来。 “就方才,我跟着司马震去百工司找张掌司的时候,发现他房门掩着,推门进去一看,血都流了一地了,人早没气儿了!”罗拔抹着汗郁闷道。 “可留下什么遗言?”江应谋忙问道。 “什么都没留下,就留下了一摊血。” 晋寒眸光微暗地与江应谋对视了一眼:“话还没说清楚就自杀了,这事儿可越来越蹊跷了啊!他这么一死,是不是就等于承认了今晚这场爆炸是他所为?可他小小一个掌司弄这么大动静出来干什么啊?他跟王上有很大的仇吗?” 江应谋转过身去,往前迈了几步,立定,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晋寒,你还记不记得蒲心和瑶小公主一同掉下池时,旁边有一个人游过去把瑶小公主从蒲心手里接了过来,后又送上了岸?” 晋寒道:“我记得,怎么了?” “找他出来,”江应谋宽袖后挥,转过身来,目光严肃道,“立刻,立刻把这个人找出来,一定要是活的。” “你找他干什么?” “你先别问了,找着之后,就算稽昌想杀他,你也得给我保住他,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罗拔,走!” 晋寒领着罗拔匆匆走后,江尘有些纳闷地问道:“公子,您为何要找那个人?我若没记错的话,那个人好像不是百工司的人,而只是个侍臣。” “当时在花架前的人,除了蒲心和瑶小公主之外,还有几个百工司的工匠以及侍臣,那五个已经死了,唯独这一个活了下来,或许,从他口中我能问着点我想知道的事情。” “公子方才说,即便王上想杀他,晋少将军也要保住,难道……”江尘微微拧起眉头,“公子连王上也怀疑?” 江应谋冷漠一笑:“你以为稽昌就干不出这样的事情吗?反而,这是他的王宫,他若想干这样的事,会更加地得心应手。我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值得怀疑的人罢了。” -本章完结- 第四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主谋者稽昌 </script>深夜,清吟阁内,司马震屏退了所有侍臣及宫婢,独自走进了稽昌歇息的小间内。 “王上,张掌司那边已经处置妥当了。”司马震步至稽昌身边,拱手禀道。 “没人起疑吧?”合眼仰卧在高枕上的稽昌声音压抑低缓道。 “没有,所有人都认为张掌司是自杀的。” “很好,一切就照原来计划的进行。张掌司儿子那边吩咐妥当了吗?” “吩咐妥当了,明日一早他自会前来向您出首请罪。” “好……” “王上,您为何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咱们这回进行得很漂亮,既没伤着什么人,也……” “可却伤着了江应谋的女人,”稽昌缓缓地从榻上坐起,目光低垂,表情凝肃道,“她在我计划之外,我根本没打算让她去掌灯,但偏偏魏姬那个女人却是如此地多事!” “王上是担心江应谋看出来什么来了?” “倘若今晚林蒲心没伤着,孤完全可以让江应谋领着她出宫去,但她这么一伤,孤倒不好立刻打发了他二人出宫了,”稽昌目光阴沉地起了身,徘徊道,“江应谋那人你是知道的,他确实有些聪明,有他在宫里晃悠,孤难免会有些不踏实。” “王上所虑极是,不如这样,待明日林蒲心好些了,王上就找个借口将他二人打发出宫。” “不可,”稽昌摇头道,“那样,更会惹起江应谋的怀疑。眼下最要紧的不是防范着江应谋,而是尽快让咱们谋定的这件事尘埃落定,江应谋毕竟已经不是稽国人了,他无权过问我稽国之事,即便他发现了什么,他也应该知道那不是他该多问的。你去,盯着张掌司的儿子,明日天一亮,让他立刻前来出首请罪!” “是!” 江应谋醒得很早,天刚蒙蒙发亮时,他便开门出来散步了。每每有事情尚未斟酌透彻时,他便很难睡得踏实。缓步迈出那小院时,一扭头便看见了魏空行,不由地愣了一下。 天色如此之早,魏空行却已在这墙边靠着了,垂着头,抄着手,皱眉思量着什么。忽然发现身边有人时,他抬头一看,脸色略略尴尬了:“应谋哥……这么早?” “你岂不是比我更早?”江应谋缓步走近道。 “哦……我昨晚没怎么睡好,天未亮时便醒了,到处走了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你这儿了。” “是吗?”江应谋点了点头,默认了他这个借口,虽然他这个借口听起来是那么地像借口,而他的脸色也显而易见地尴尬。 “应谋哥也没睡好吗?”魏空行开始转移话题。 “没怎么睡,你知道我向来认床的。” “那……嫂子没什么事儿了吧?”魏空行问得很小心,仿佛怕江应谋多心。 “昨晚一夜睡得尚算踏实,也没有发热,多谢你关心了。对了,说起昨晚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呢……” “应谋哥你客气了,”魏空行忙道,“你我兄弟又何必言谢呢?我正巧路过,见着了难道还会不救吗?只要嫂子她没事儿就好。应谋哥,你昨晚是不是跟我一样也在想到底是谁安排了这场爆炸?” “算是吧。怎么?你有眉目了?” “你会不会……怀疑我们魏家?”魏空行问得有些迟疑。 “不会,”江应谋轻晃了晃脑袋,面庞上扫过一抹浅笑,“若是你父兄出手,昨晚绝对不会是蒲心和瑶小公主平安退身,而应该是更惨烈的收场。” “这么说来你并不怀疑我们魏家?那……那你怀疑谁?” 话刚说到这儿,罗拔一阵旋风似的跑来了:“应谋哥,赶紧去一趟清吟阁!” “出什么事儿了?”江应谋迎上去问道。 “张掌司的儿子张沛前去王上跟前出首请罪了!” “出首请罪?他出首谁?” “魏姬夫人!” “什么?”魏空行当即愣住了,“你说谁,罗拔?我堂姐?” 罗拔表情甚是严肃地点了点头:“我没胡说,张沛此时还跪在清吟阁外呢!据他说,昨晚爆炸之事乃是魏姬夫人所指使,他父亲张掌司不过是受人胁迫。应谋哥,王上让我请你,让你速速过去一趟!” 江应谋三人赶到时,昨晚同留宫中的魏空明和稽文源也赶到了,晋寒也在,而那自称来出首请罪的张沛正俯爬在地上,在他前面的是一脸沉色的稽昌。 “张沛!”魏空明见到张沛,立刻高声喝了起来,“你这贼奴才安的是什么心,竟敢诬陷魏姬夫人,你可知污蔑夫人会满门诛灭的?” 张沛俯爬着,声音微颤颤地说道:“奴才何尝不知?何尝不知啊?正因为事关奴才一家大小,奴才才不敢有所隐瞒,冒着全家被诛的危险来向王上禀明实情,还请王上明鉴!” “你说是魏姬夫人指使你父亲的,有何凭证?”魏空明质问道。 “有,”张沛从袖中抽出了一张透着血色的白绢,双手颤抖地呈上,“王上,此乃我父亲留于他床中暗格内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写明了魏姬夫人如何威胁于他的。” “呈上!”稽昌肃色道。 司马震双手接过,呈上稽昌,稽昌展开冷冷一阅,脸色不由得更加暗沉了。魏空明见状,忙拱手言道:“王上,但凭此一份血书,如何能断言是魏姬夫人所为?夫人侍奉王上多年,一直恪守本分,尽心尽力,还为王上抚育了两个王子,她何苦这样做?这分明是张沛受人指使,诬陷栽赃于夫人的!” 稽昌将血书丢给了司马震,目光阴冷地盯着张沛道:“魏少将军所说并不是没有道理,但凭一封血书,如何断得了魏姬夫人谋害小公主和戈国使臣夫人之罪?张沛,你前来出首,难道就只带了那么一张血书吗?若无其他证据,你便有诬陷夫人之罪了,此罪也能叫你满门诛灭,你可明白?” 张沛再拜,高呼:“王上明鉴!奴才怎敢污蔑王上所信赖宠爱的魏姬夫人?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而此血书也是我父亲亲笔所写。王上若要其他证据,奴才身上实在没有,但不能因为这样,王上就让奴才的父亲无辜枉死啊,奴才心中实在不服啊!” “窃词狡辩!”魏空明上前一脚踹翻了这张沛,怒骂道,“分明是你与你父亲私下做了件事,你偷偷杀了你父亲,伪造了血书,想把所有罪名都推给无辜的魏姬夫人,以此躲过责罚,你一人谋划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必是有人背后指使!说,是何人指使你诬蔑魏姬夫人的?” “奴才没有诬陷魏姬夫人!”张沛直喊冤道,“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不实,愿受天打五雷轰,愿死无葬身之地!王上,您一定要相信奴才的话啊!您若不相信奴才的话,此事无法真相大白,奴才的父亲也会白白死去,奴才恳请王上彻查此事,还奴才父亲一个清白!” “你的话不足以让孤信服……” “王上,倘若奴才的话不足以让您信服,那奴才愿以奴才的性命做抵,奴才死不阻惜,只求王上彻查此事,后宫之内若继续任由这种歼佞小人存在,对王上来说也是极大的威胁啊!王上,请明查!”说罢,张沛迎头往圆柱上撞去! “且慢!”稽文源大喝了一声,奔上前去阻止,但还是晚了一步,张沛一头撞在柱上,顿时倒地不起。司马震快步走过去,蹲下探了探张沛的鼻息,起身向稽昌回话道:“王上,还有气儿,救是不救?” “救他何用?”魏空明目光鄙夷地瞥着地上额头直冒鲜血的张沛,冷冷道,“这种歼险小人就理应立马拖出去斩了,王上何须还救他?救醒他,又不知道他得往魏姬夫人身上泼多少脏水,分明就是存心的!” “我倒不这样以为,”稽文源接过话道,“此事尚未查清,若草草地将出首之人斩了,恐怕会招人口实,说王上袒护偏心魏姬夫人,不问事情情由始末便将人处决,未免太过草率了。” “文源公子,你此言用意何在?难道你真相信这歼佞小人的诬蔑之言?”魏空行瞪目道。 “魏少将军何须动怒?是与不是,由王上亲自查明不就天下大白了吗?” “你如此袒护这张沛,方才又扑过去救他,莫非他那背后主使竟是你不成?” “魏少将军怎可张口便来……” “二位,”见两人快要争吵起来了,稽昌开口了,“请都稍安勿躁吧!此事孤以为文源说得更在理,事情尚未查明,草草地将出首之人斩杀,实难服众。” “王上……” “空明,”稽昌抬手打断了魏空明的话,面色凝肃道,“此事并非只牵扯到孤的一个小公主,应谋之妻也差点被炸身亡,应谋乃戈国使臣,前来我博阳还没几日便遭此横祸,我们很有必要将事情查个清楚,给应谋,也是给戈国国君一个交待,你说是吗?” “那王上打算怎么查?”魏空明的脸色明显阴沉了下来。 “张沛既指幕后主使是魏姬,那自然该从魏姬查起。孤不想让人说孤偏袒魏姬,不秉公处置,所以,司马震,晋寒!” 此二人拱手应道:“在!” “速去魏姬寝殿,传魏姬到此问话,将魏姬身边亲近之人悉数扣下,一一盘问,另外,魏姬寝殿内外都仔细搜一搜,看有无什么线索细节,快去!” “王上!”魏空明一听搜殿,脸色瞬变,“您要搜魏姬夫人的寝殿?这可是对魏姬夫人极大的羞辱,还请王上三思而后行!” “羞辱就太言过其实了,空明哥,”一直没吭声的江应谋说话了,“其实这也是为了一证魏姬夫人的清白,对魏姬夫人来说是好事,并非什么羞辱。倘若王上查得不够清楚仔细,魏姬夫人身上的嫌疑就很难洗清,那必会招人诟病的,倒不如一次查个彻底,还了夫人清白,你说是不是?” 未等魏空明回话,稽昌手一挥,晋寒司马震便转身出殿去了。魏空明那脸色由红变紫,眉心拧得紧紧的,连拳头都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一副要发怒的样子。这时,江应谋又说话了:“王上,方才臣来得匆忙,来时蒲心尚未醒来,臣想回去瞧一眼,怕她醒来之后寻不见我会害怕,想必搜殿也需一小会儿功夫,臣就先回去一趟,稍后再来。” 稽昌点头道:“你去吧,照料好蒲心要紧。” 江应谋拱了拱手,缓步退出了清吟阁。出阁走了没几步,魏空行匆忙追了上来:“应谋哥,等等!” 他停下脚步,转身问道:“怎么了?” “应谋哥,你真认为是我堂姐主使的?你不是说过你并不怀疑我们魏家吗?”魏空行眼中充满了深深的疑惑。 他却笑了笑,说道:“你是指我方才说你堂姐的那番话,是吗?那不过是我顺水推舟罢了。” “顺水推舟?” “我想到了此时此刻,你大哥应该跟我一样都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来了?”魏空行越听越不明白。 “昨晚那场爆炸倘若背后真有个主使的话,那个人应该就是王上了。” “什么?”魏空行瞬间呆愣! “我昨晚想了一夜,怀疑过很多人,也排除了很多人,但有一个人却一直在我脑海里徘徊,那个人就是王上。能在这王宫里悄无声息地安排爆炸,然后又能全身而退的还能有几个呢?想来想去,可不就只有他稽昌吗?这是他的王宫,谁也不怀疑上他。” “可是……” “可是你想不明白为何他会安排这场爆炸来栽赃你姐姐是吧?”江应谋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似的笑容,“我早跟你说过了,空行,风头太过不是好事,那只会给自己招来祸事。王上走到这一步,说起来有些狗急跳墙的味道,但兵行险招未必不会管用,更何况这儿是他的王宫。” “你的意思是,王上打算收拾我们魏家了?” 江应谋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没错,他的确是开始动手了,而第一个便是你堂姐魏姬夫人。” “难道他竟一点都不顾及我们魏家?他那王位仍需我们魏家相扶持,灭了我们魏家,他将来还可以靠谁?” “但倘若不灭你们魏家,将来他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了。你们魏家是一头非常彪悍的老虎,但老虎有心噬主,身为主人的他又怎能坐以待毙呢?纵观眼前的形势,你们魏家与胡也部落接连联姻,势成一家,他能不担心吗?再者,成翎王一派也蠢蠢欲动,外通朝臣,内结王太后,大有将他赶下位的征兆,他能不着急吗?眼见这两股势力坐大,他怎么样都会做点事情吧?” “可他为何不先对付成翎王?” “成翎王毕竟是王族,背后又有王太后撑腰,他岂敢随意乱动?一动,那就又成了宗室抄戈了,闹大了,所以,他会先对付你们魏家。后面稽昌如何审你姐姐我都已经没兴趣看了,结果已经摆在那儿了,你姐姐这夫人之位是坐不下去了,或是废黜,或是贬为舍人,总之,在他身边不会留有你们魏家的人了。” “真没想到王上竟是如此心狠之人……”魏空行不由地感触了一句。 “他也是被形势所逼,而我方才,也只是顺应了形势。空行,”江应谋抬手拍了拍魏空行的肩头道,“你早点抽身吧!你有赫连公主,稽昌再怎么样也会留你一条性命的。带上公主,离开博阳,去过你们该过的日子。” “离开?”魏空行眼中闪过一片茫然,“离开博阳,我又能去哪儿呢?你和二姐都劝我离开,都让我置身事外,可是,我毕竟还是魏家的人……” “你想以一人之力挽回什么吗?不,你挽回不了什么的,”江应谋晃了晃脑袋,略带惋惜的口吻说道,“有些人这辈子与你有兄弟的血缘,却未必有兄弟的情分,这一点我早看透了。你一心为他们打算,可他们却有自己的抱负和野心,你又何苦把自己搭进去呢?想想吧!” 留下那呆立彷徨的魏空行,江应谋回了玉华园。迈进小院时,一抹豆蔻红扫过眼角,他笑吟吟地走过去,从后拥住了她:“怎么起来了?不觉得头疼了?” “你上哪儿去了?”她转过身来问道,“听江坎说稽昌把你叫去了,是昨晚那事儿有分晓了吗?” “是,所以方才去看了一场好戏。” “什么好戏?” “毒君泪斩歼臣。”他调侃道。 “呃?” “好了,先用早饭吧,出去一趟我还真饿了。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宫婢送上早饭,二人正坐院中紫藤花架下享用时,江尘忽然跑回来了。刚才江应谋虽回来了,却把江尘留在了那儿听消息。 “公子,王上请您再过去一趟呢!”江尘满脸喜色,像捡了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魏姬夫人那边查出什么来了?”她已经听江应谋说了刚才那出好戏了,忙停下勺子问了一句。 “查出来了,而且还查出了好东西呢!公子,您猜少将军和司马震打魏姬夫人的寝殿收罗出什么来了?”江尘笑米米地问道。 江应谋悠闲地喝着木樨花粥,笑容清浅道:“必是什么能定下魏姬罪名的好东西吧?稽昌敢让司马震和晋寒去搜,必定是安排好了的。” “一点没错!您走不久,司马震和少将军就回来了,搜罗回来的东西不少,可有两件是最管用的。一件是昨夜那花灯架子的草图,另一件是五凤罗盘。” “五凤罗盘?”她眉心微微皱起,“魏姬竟敢在自己寝殿内私摆这样的物件,她是想做王后想疯了吗?又或者是稽昌暗中派人藏在她寝殿里的?” 江尘摇摇头,笑道:“这都不打紧了,最要紧的是那副罗盘就是在她寝殿内寻找的,她抵赖不了。五凤罗盘乃是王后寝殿内才能摆放的法器,她居然敢僭越,这罪名定下来那可不小了!” “魏姬自己怎么说?” “她自然百般辩解了,可辩解无用,罗盘和草图都是从她卧房内搜罗出来的,她难辞其咎。公子,我看您还是快当着点,王上那边还等着给魏姬夫人定下罪名,给您一个交待呢!” “行,”江应谋拿起丝绢抹了抹嘴,“咱们就再去看一场戏,反正也是闲着。” 再入清吟阁,内里的气氛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了,沉闷而压抑。魏姬正泪眼汪汪地跪在地上,不住地抹着眼泪,而魏空明则黑青着一张脸,像一只带怒的山豹子似的杵在旁边。他上前行了个礼,往魏姬身上瞟了一眼,问道:“王上,听说此事已有个定论了?” 稽昌略显沉重地点了点头:“是……有定论了……” “王上!”魏空明大步迈了出来,双手拱起,声音凌肃道,“臣不服!但凭张沛之言和这从寝殿内收罗出来的草图就认定魏姬是昨夜爆炸的幕后主使,臣不服!臣相信,臣的父亲也不会赞同这样的说法!还请王上下令重新彻查此事!” “王上,妾身真的是冤枉的,”魏姬哭得稀里哗啦,“妾身在王上身旁侍奉十载,何曾有过非分之心?这分明是有人妒忌王上对妾身的厚宠,故意使坏的。”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四十章 魏姬居心 </script>魏姬辩解道:“妾身确实不知,妾身卧室内是有一处暗墙,但许久未用,并不知道那暗墙内有没有东西。若有人收买通了妾身身边的宫婢,偷偷搬进去也是有可能的。” “晋寒,”江应谋忽然插话道,“罗盘是你去搜罗出来的?” “不是,”晋寒道,“是司马近侍先发现的,后罗拔和司马近侍一并抬出来的。此罗盘十分沉手,全用辉山黑石打造而成,即便男子,也需两人合力才能搬得动。” “司马近侍,”江应谋又问司马震,“你与罗拔搬抬此物时,可曾见暗墙内灰尘满布,此物之上可也是灰尘满布?” 司马震摇头道:“没有,暗墙内十分干净整洁,而此五凤罗盘更是光亮如新,根本没什么灰尘。” “那就不对了,”江应谋往魏姬身边走了两步,含笑对稽昌说道,“方才魏姬夫人说,久未用暗墙,不知内里装了什么物件,若真是久未用,自当灰尘满布,一摸一个手印,何以暗墙内和这五凤罗盘皆是干净如新呢?必是有人日日清扫的缘故。” 魏姬哀哭骤停,江应谋那番话竟堵得她无话可答了。 “这有何奇怪之处?”魏空明见魏姬愣神了,自己立马接过话来答道,“若有人处心积虑地想陷害,每日去打扫除尘,故作魏姬十分珍视一般,这也并无什么难处。” 江应谋右手反背,笑得春风拂面:“是,其实这也不难,但仔细想想,能做到每日偷偷去暗墙内打扫罗盘的人必然不多,数来数去也不过是夫人身边最亲近的那几个宫婢罢了,若想知道那罗盘究竟是宫婢们恶意陷害主子的,还是魏姬夫人自个放进去的,将那几个宫婢叫来,施以重罚,必定会有人招供。” “这么做等同于屈打成招!事情尚未查明就施以重刑,这不等于是屈打成招吗?如此逼问出来的话怎能让人信服?”魏空明不服道。 江应谋又笑了笑,却笑得甚是阴冷:“空明哥,你此时来跟我说屈打成招?想当初伯原公一案,也不是尚未有确凿证据便叫你施以重刑逼出了个结果吗?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乱臣贼子口舌滑利,不施以重刑,如何能得到真话?怎么?这事儿落到魏姬夫人身上,就不一样了?” “江应谋!”魏空明顿时有些怒了,“你这是要跟我算陈年旧账吗?你别忘了,你已非稽国朝臣,稽国王宫内外的事务你都无权过问!” “无须空明哥提醒,我有自知之明,但我以为,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绝非什么稽国王宫内外的事务了。先是有了昨夜的爆炸,继而又从魏姬夫人卧房内搜罗出了这五凤罗盘,这两件事看起来是毫无关联的,可事实上,只怕个中早有了玄机!” “应谋哥,此话怎讲?”稽文源忙问道。 “王上,”江应谋拱手向稽昌言道,“我戈国与稽国往来已久,彼此视为兄弟手足,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其他几国若想进犯,都不得不思量思量咱们两国的同盟之谊,望而却步。正因为有了如此固若金汤的情谊,咱们两国才能国泰民安,不过,有人却想为了私利,这份情谊上动一动手脚。王上,您仔细想想,昨夜原本该是谁去掌灯的?” 稽昌道:“原本是孤让小公主瑶儿去的。” “后来谁说让臣夫人蒲心去的?” 稽昌垂眸冷冷地往魏姬身上一瞥:“正是魏姬,魏姬说你们远道而来是客,这头灯理应由客去掌,方显尊重。” 江应谋点头道:“正是。而后呢?而后的事情王上可还记得?瑶小公主见不让她去掌灯了,眼泪珠子都含在眼眶里了,臣夫人因不忍瑶小公主伤心,故而牵了她一块儿去。可回过头来想想,若臣的夫人并没有牵瑶小公主前去,那么被炸的很有可能就只是臣的夫人罢了。” “江应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魏姬立刻抬头反驳道,“你这么说,仿佛是指责本夫人故意让你夫人去掌灯,故意让她被炸似的。若我真是有心蒙害,我理应事先与王上商量好了,而不会临时提议,昨晚那情形谁去都有可能,岂是我一人能掌控的?你这番污蔑之词真是太没道理了!” 江应谋垂眸看了魏姬一眼,面色极淡:“一切并非在你掌控之中?只怕一切皆在你掌控之中吧?昨晚你提议让我夫人去掌灯之后,列席之中有谁还会那么不知趣地站出来掺和一脚,就不怕王上怪他个对使臣夫人不敬之罪名?” “应谋哥说得不错,”稽文源插话道,“昨晚魏姬夫人提议了让林夫人去掌灯,那么,又有谁还会多事站出来跟林夫人抢呢?去的那个势必就是林夫人了。至于瑶小公主,那都是林夫人见她要哭了,这才领着她一块儿去的。说起昨晚那场爆炸,实在太凶险了,若非林夫人自幼习武反应过人,恐怕……二人皆粉身碎骨了。” “倘若林蒲心粉身碎骨了,那戈国岂会罢休?”晋寒也跟着附和了一句,“好好的使臣和使臣夫人送到你们稽国来,才多久功夫就被人给炸了,还是在王宫里头,戈国人心里肯定会犯嘀咕的,而戈国与稽国之间的关系势必恶化,我说得对吧,应谋?” 江应谋颔首道:“晋寒说得很对,倘若我家蒲心真出了意外,非但我不会罢休,就连我戈国也不会轻易罢休的,到时候受到连累最大的恐怕就两国之间的同盟之谊了。” “简直一派胡言!”魏空明瞪目呵斥道,“照你这么说,魏姬夫人是为了破坏戈国和稽国之间的同盟之谊才安排了昨晚那场爆炸的?简直可笑至极!王上,您若信了江应谋这番谬论,那绝对是天下最大的笑话!我魏氏忠心于王上数年,从未更改,而魏姬侍奉王上也有十载,一直恪守本分,她岂会干这种抄家灭族之事?这分明是江应谋联合了朝中一些贼匪做下的阴险之事,目的就是为了挑拨王上与我们魏家的关系,王上切勿上了他的当!” “空明哥你别着急,我话还没有说完,”江应谋又继续说道,“魏姬作下这爆炸之事是有充分缘由的。这缘由就在这副五凤罗盘上。众所周知,五凤罗盘是新王后入住中殿时,祭天司献给她镇殿之用的,唯有王后和王太后能用,其他姬妾是不准私下在自己寝殿内放置这样的法器的。臣想请问王上一句,可曾许诺过魏姬夫人日后要封她为后?” 稽昌冷色道:“孤从未如此许诺过魏姬。孤的王后之位空缺已久,一直没能觅得合适人选,孤以为滥竽充数不可取,所以并未打算再立新的王后。” “王上既无封后之意,而魏姬夫人却以王后之礼自居,这是何故?一切皆出在四个字:妄自尊大。魏姬入宫侍奉多年,理应知道五凤罗盘之尊贵,是她所不能僭越的,但她还是僭越了,于自己寝殿内私下放置罗盘镇殿,这就意味着她已自行尊封了自己为后。她何以如此胆大妄为,不可一世?大概原因有二。” “哪两点?”稽昌问道。 “其一,是她母家魏氏风头过胜,令她自觉无人能比;其二,她侍奉王上多年,王上又格外宠信于她,交后宫于她掌理,令她私心膨胀,贪欲倍增。” “不过应谋我不明白啊,她想当王后这件事跟昨晚的爆炸有什么关系呢?”晋寒搔头问道。 江应谋微微一笑:“关系大了去了。有些事情各位大概还不知道,在我戊王承位之时,有人向我戊王进言,说稽国王上并不赞同由他承位,而力主由惠姬夫人长子承位,甚至还派人帮助过惠姬等人的叛乱,幸得我大力劝阻,我戊王才没真信,决定仍旧与稽国交好。可若昨夜那事真炸死了我夫人,只怕又会有人向我戊王进言,说稽国国君根本就瞧不上他,无意与他交好,故意炸死了他派去的使臣夫人以作示威,届时,稽国与戈国之间的关系必定恶化,甚至,开战。” “一旦开战,王上会派谁去呢?”稽文源用不屑的目光瞥了魏空明一眼,“自当是我们稽国这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魏少将军了。应谋哥,你方才那话我已全然明了,魏姬想做王后,资历却不够,倘若她母家能再立大功,到时候,她再暗中怂恿朝臣们向王上进言,那她王后之美梦不就可以做成了?我说得没错吧,魏姬夫人?” 魏姬听到此时,已脸色全无,甚至有些瑟瑟发抖了:“胡言乱语,全都是些胡言乱语!你们……你们这些人的居心到底何在?本夫人从未有过做王后的心思,更无意挑起什么戈国和稽国的战争,江应谋,你果然是回来报仇的对吧?”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四十一章 真正的黄雀 </script>没错,江公子所言都是虚虚实实拼凑起来的,但江公子的拼凑向来都是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很难被人驳倒的。魏姬或许从前仅仅是耳闻过江公子的庭辩之威,但今日算是切切实实地见识到了。两件原本根本没什么关系的事情竟就在江公子的巧舌如簧下,紧密相连了。 而江公子所做的,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稽昌已将陷阱设下,他只是顺手推了魏姬一把罢了,将魏姬送入了稽昌为其挖好的陷阱之中。 “王上!”魏空明的脸色全黑了,连拱手禀上的礼节也省了,直直地盯着稽昌说道,“这简直太荒谬了,不是吗?您能容忍一个稽国叛臣如此地污蔑您的姬妾吗?臣以为,江应谋是走火入魔,想复仇想疯了,所以才编造出了这么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王上,您可不能被他的妖言惑众给蒙蔽了,我们魏家可是一直忠心于王上的!” “那空明你想让孤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孤可以这样吗?孤这样做了,出了这个门该如何面对外面那些朝臣?”稽昌声声质问道。 “魏氏对王上绝无二心!” “那这五凤罗盘如何解释?是别人趁魏姬不留神的时候偷偷搬进去的,还每日都去暗墙内打扫?你信吗?魏姬的卧室内竟能容人随意出入,仿如进了东西市一般,你信吗?” “王上,”稽文源进言道,“臣弟方才细观了观这副五凤罗盘,仿制得与王太后寝殿内那副相差无几,臣弟就奇怪了,罗盘的形制大小唯有祭天司知道,且制作罗盘的辉山黑石仅供祭天司和后宫使用,那么,制作此副罗盘的工匠打哪儿来的黑石,形制大小又是从哪儿打听到的,甚至那工匠是何人,臣弟以为都需要一一查明。” “说得不错,要查就从罗盘的源头查起!文源!” “臣弟在!” “孤命你彻查五凤罗盘之事,不可漏过一丝一毫的线索,也不能因为魏姬的身份而有所避讳承情,罗盘的来源,何人制作了罗盘,是如何送进魏姬寝殿的,都得一一查明!” “臣弟遵命!” “晋寒!” “臣在!”晋寒上前一步道。 “孤命你彻查昨夜爆炸之事,必须有证有据,不能有任何搪塞敷衍之处,听明白了吗?” “臣领命!” “至于魏姬,”稽昌垂眉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魏姬,脸上没有丝毫怜惜,“暂将她软禁于她的寝殿之内,待两项事情查明之后,再做处置!” “王上……” “空明你无需再说!”稽昌抬手打断道,“此二事事关稽戈两国交情,更关乎孤后宫安稳,孤不得不查!来人,送魏姬夫人回殿!其余人,退下!” 稽昌一声令下,这几人都退出了清吟阁。看着魏姬被护卫架走后,魏空明缓缓转过他那张分外黑冷的脸,目光阴暗地盯着江应谋道:“你真的很会给自己惹事,你以为这样就能灭了我们魏家吗?我告诉你,你这是在送你自己上路!” 江应谋浅笑淡淡,回话道:“是我想灭了你们魏家吗?我想你应该不难看出今日到底谁想灭了你们魏家吧?” “区区小伎俩能奈何我们魏家吗?我们魏家若是那么地经不住风雨,也不会风光到如今了!江应谋,我警告你,”魏空明逼近他跟前,眼迸杀气道,“别把你这趟博阳之行弄成了归葬之行,滚回你的定康去,巴结着你的戈戊许好好过你的日子,博阳,不该是你待的地方了!记住了,这是我给你的最后警告,你若不肯,那就别怪我了!” “想狗急跳墙了?”江应谋嘴角滑过一丝讥笑,“不至于吧?咱们的交手似乎才刚刚开始,日后还会有许多互相切磋的时候,你一来就要舞刀弄枪,太没意思了,鼎鼎大名的魏家难道真的如外界所传,只是靠着杀戮才爬到如今的位置的?” “那你就错了,”魏空明眼含挑衅,微微冷傲道,“我们魏家靠的不是杀戮,是狠!空行,走!” 魏空行有些尴尬地看了江应谋一眼,跟着哥哥走了。晋寒面带不屑地看着魏空明匆匆离去的背影,哼哼了两声道:“不是靠杀戮?难道你是靠卖笑挣来的?真是笑话!瞧见他方才那小眼神没有,就想迸出两把刀子当场把应谋你给戳了!” “应谋哥,你确实该小心些了,”稽文源也道,“魏家那帮人惹急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要不要我多派些人手保护你和嫂子?” “多谢,”江应谋朝稽文源拱了拱手道,“戈国派有护卫,晋寒那边也派有人保护我,就实在不必劳烦你了。” “那好,若有何需要,请应谋哥只管招呼,千万不要把我当外人才是。我先走了,我还得去查五凤罗盘之事。” “请!” 稽文源离去后,晋寒转头对江应谋笑了笑,抄手道:“今儿文源公子怕是乐坏了,派了他这么大一件差事,他肯定往死里整魏家。也好,由他出面,咱们也省下了不少功夫了。对了,昨晚那爆炸案怎么查啊?没什么证据好找的了,稽昌还非要我整得有凭有据,怎么弄?” 江应谋迈下台阶道:“你随便查查就行了,不必太认真。爆炸之事只是稽昌搜查魏姬寝殿的一个借口,五凤罗盘才是稽昌治魏姬罪的关键,所以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敷衍两下也就行了。等五凤罗盘之事查明了,稽昌自会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的。” 晋寒恍然大悟,点头道:“那就好,不然,让我去找证据,我还真头疼了。行了,我去敷衍两下,你赶紧去看着你家林蒲心吧!走了!” “也别太敷衍了。” “知道了!” 傍晚,毓家私宅里,晋危从后门悄悄入院,由下人领着来到了他与江应谋约定的地方。下人退去,晋危坐下道:“久等了。” “今日祭天司想必很不太平吧?”江应谋为晋危斟茶道。 “稽文源一来,闹得祭天司都没法好好办事了,临走时,还带走了秦副掌司。” “看来稽文源已经查出了些眉目了。” 晋危端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笑道:“你已将方向给他指得这么明白了,他若还查不出个究竟来,那真就蠢了。” “这都得赖晋危哥你布局周到。” “哪里,若非应谋你巧言善辩,硬是将两件无关之事牵扯到了一块儿,我这布局未必能见成效。” “那就不必互谦,来,以茶代酒先喝上一杯,以示庆贺。” “好主意!”晋危也举起了茶盏,轻轻地在江应谋的茶盏沿上磕了一下,笑道,“不过你今晚不会真的只请我喝素茶吧?” “早备下了,瞧瞧,蒲心自己酿的。” “当真?” 江应谋从身边捧起一只小酒罐递给了晋危,晋危接过,扯开酒布塞,深深一嗅,连连点头道:“好味道,是木樨花酒,真合我胃口!当真是羡慕你啊,有佳人相伴,又有佳酿相佐,人间三件美事都被你占尽了。” “哪三件?” “美名,美眷,美酒。人生在世,得此三件美事,足矣。” “美名皆是浮云,美眷自然该自己消受,不能拿出来共享,唯独这美酒,理应拿出来与晋危哥这样的挚交好友一同品评了。来,晋危哥,你先尝尝。” 二人对盏饮下几盏后,江应谋又呵呵笑道:“我想此时稽昌大概正在偷偷得意,以为今日之事他做得天衣无缝,巧借我和稽文源之手便将魏姬软禁,还给了魏家一个实实在在的下马威,其实他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的背后还有晋危哥呢!” 晋危浅浅一笑:“稽昌确有些小聪明,但也都只是小聪明罢了。他自以为将别人利用了,但其实他是被别人利用了。” “这回是晋危哥你先发现了秦副掌司偷偷命他儿子从辉山运回了一块儿黑石,然后才洞悉了他们的诡计。” “是啊,爆炸之事虽是稽昌栽赃给魏姬的,但偷置五凤罗盘却是她与魏家联手做的。秦副掌司让他儿子偷运回辉山黑石后,送去了一名为魏家效力的工匠家里,制作好五凤罗盘之后,再由魏大夫人寻了个由头送进了宫里,安置在魏姬卧室里。当我探明这一切后,我只是通过我在宫内的人脉将这事情传到了稽昌的耳朵里,果不其然,稽昌就动手了。” “素来有种说法,将五凤罗盘安放在自己寝宫内,可招凤祥,魏家和魏姬大概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将王后之位收入囊中了,所以这才干了这么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江应谋耸肩蔑笑了笑,摇头道,“真是蠢啊,也是张狂,自以为将五凤罗盘藏在寝殿内不会有人发现,谁料却是自己给自己设下的一块绊脚石,唉,她不死谁死呢?” 晋危抿了口香气淡淡的木樨花酒,回味半晌道:“此一举还不足以摧垮魏氏,但足以动摇稽昌与魏氏之间看似稳固的关系,使这两者反目成愁,互不信任,再加上一个成翎王,接下来咱们有好戏看了。” “接下来,咱们就按兵不动,看这三拨人会闹出什么笑话来,你说呢?”江应谋举盏笑道。 晋危点点头,将酒盏递过轻碰了碰:“那是自然,咱们不需深涉期间,咱们只需坐山观虎斗就行了,来,今晚,咱俩不醉不归!” 夜深人静时,江应谋的小马车还滴答滴答地在寂静无人小道上奔跑着。马车内,江应谋撑着微微沉重发晕的脑袋斜靠在软枕上,已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忽然,马车骤停,他整个人往前一摔,正好摔在了江尘怀里,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捂着心口,有种想吐的感觉。 “我下去瞧瞧!”江尘扶他坐好,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他往车厢壁上靠着,一面缓和着肚腹里往上冒的那点酸劲儿一面听着外面江尘问话—— “怎么回事?不知道这是使臣大人的马车吗?”江尘喝道。 “实在抱歉了!末将不知是使臣大人的马车,末将只因受命搜查街巷,但凡有可疑之人都得拦下盘问,因此才惊扰到了使臣大人,还请恕罪!” 他听得这声音有些熟,好像是魏乾手下的某位副将,便抬手掀开了帘子,朝外问道:“出了何事?” 那位副将拱手禀道:“回使臣大人的话,我家二小姐不见了,疑被歹人所绑,我家大将军这才命末将带人搜寻,还请使臣大人……” “你说什么?”他微微一愣,“你说竹馨被人绑了?” “正是!” “怎么回事?” “末将此时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二小姐傍晚时出了府西门,然后就不见了。” “她自己出去的?” “听当时遇见过她的侍婢说,是她自己一个人出去的,还以为她是去西边园子散心的。” “行了,你去吧!” 那副将领人走后,江尘跳回车上,招呼马车继续前行,然后钻进车厢里纳闷道:“这倒是挺奇怪的,谁有那么大的胆儿敢绑了魏二小姐,还在博阳,她自己的家门口?公子,您说奇怪不奇怪?” 江应谋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不好说,魏家仇人也不少,稍不留神还真会有那胆大妄为的会干这种事儿。江尘,这事儿你明日再去打听打听。” “知道了,公子!” 崎岖漆黑的山道上,一辆小马车停在路旁,马车内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呼喊声:“放了我回去!你们若不放,我这就自刎而亡!” 马车外站着两个人,都是一身青衣打扮,头戴围纱帽。其中一人掀起了围纱,眼中略含心酸地看着马车里那人说道:“你真就那么想回去?回去了你有什么好?你爹娘当你是棋子,想把你嫁给谁就嫁给谁,你倒不如跟我雪飞崖去……” “不!我死都不会跟你去什么雪飞崖的!我要回博阳去!我要回博阳!”这喊得撕心裂肺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莫名在自己家门口失踪了的魏竹馨。 “你回去了就得嫁给齐舍,知道吗?我这是在帮你!跟我去雪飞崖,咱们重头来过……” “我不认识你!我不要什么重头来过!”马车中的魏竹馨使劲晃着脑袋,眼泪横飞道,“我要回博阳,我要回去找我爹,我不要跟着你回什么雪飞崖……” “竹馨……” “山主,”侧旁的女子插话道,“我看您劝她无用,她根本不想认你,这样的女儿带回去有什么用?在她眼里,魏府的魏大夫人才是她母亲,不是您。” “裴娴你不能这么说,她毕竟一出生就离开了我,一直都受魏乾那个卑鄙小人的欺骗,误以为魏大夫人才是她母亲,她需要时间,慢慢接受我,只要她跟咱们回了雪飞崖……” “我不会跟你回雪飞崖的!”魏竹馨将手里握着的簪子往脖子上一抵,睁着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决绝相逼道,“只要你再敢把我往前带一步路,我立马死在你面前!放我回去,听见没有,放我回去!” “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山主是在救你,你不明白吗?为了你,山主不惜多次冒险到博阳去找你,你却始终一副不想认山主的样子,天底下哪儿有你这样的女儿?”呵斥魏竹馨的是裴娴,雪飞崖上的那个裴娴,而站在裴娴旁边的那个女人,正是雪飞崖的山主单箬。 “她根本不需要到博阳来找我,不需要!”魏竹馨不住地颤抖着,握着簪子的手也不住地抖动着,“我不认识她,我从来都没见过她,我父亲是魏府的魏乾大将军,我母亲是裴氏小姐,我不认识她,也没有这样的母亲!” “简直混账!”裴娴沉色喝道,“连自己亲生母亲都不认了,你还有点良心没有?放你回去,回去之后你又得嫁给那个你不喜欢的齐舍,你回去有意义吗?你在魏府里不是跟你那养母要挟说,只要她把你嫁给齐舍你就自尽吗?你回去已无路可走,为什么不跟着我们回雪飞崖呢?” 魏竹馨仍旧满瞳决绝:“就算是这样,就算我回去之后会被逼嫁给齐舍,我也绝不会跟你们回雪飞崖的!我魏竹馨打从一出生起,就只有魏大夫人这一个母亲!我没有别的母亲,我更没有一个打雪飞崖上来的母亲,你们最好放我回去,不然,我爹一定会将你们雪飞崖灭了的!放我回去,听见没有?” “竹馨,”单箬面色略显忧伤,口气轻软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见到我,你更不想被人知道你并非魏大夫人所生,你与魏空行也不是什么龙凤双生,那一切不过是你爹巧心安排的,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可是……你回去有什么用呢?时至今日,你仍旧看不清你在你那双爹娘心里的分量吗?你不过就是一颗长得好看的棋子,他们先拉拢谁就把你嫁给谁,如此下去,你这辈子还有何幸福可言?” “不用你管,”魏竹馨拒绝得毫不犹豫,“你我只当从来没见过,从来都不认识,我往后会嫁给什么人,会走什么路,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不必你来过问!” “可你是我女儿,”单箬拍着心口,情绪激动了起来,“你是我亲生的女儿!我怎能不管?当初我刚刚把你生下来,魏乾那个卑鄙无耻之人就把你从我怀中抢走了,还将我扔下山崖,想让我从这世上就此消失。是你那残忍的父亲将我们母女二人分开的,不是娘故意不要你,明白吗?” “呵!就算当初让我跟着你,我会有什么好下场吗?你是谁,你是大名鼎鼎女匪头原璃,被稽国所通缉,杀人无数,身上不知负了多少条无辜人命,我跟你,我跟着你也不过再做一个女贼匪罢了!”两行心酸的泪水从魏竹馨通红的眼角滑落,“你放过我吧,别管我了,我是生是死都跟你没有关系,求你了,倘若你真的想为我好,你放过我吧!” “只要你是我女儿,我就不能不管你……” “山主!”单箬话未完,裴娴忽然警惕地往后走了两步,侧耳听了听,回头道,“好像有马车过来了!咱们不能继续横在这道中央了,别人会起疑的,赶紧走!” “好!” 单箬一面应声一面正想跳上马车,谁知魏竹馨忽然扑了出来。本以为她一个娇弱小姐没什么力气,却不想一头撞过来,竟将单箬撞了下来。裴娴见势不对,回头正想奔过去帮忙时,那马忽然扬蹄长啸了一声,飞一般地往前跑去了! “快追!”单箬爬起来大呼道。 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何马会忽然扬蹄长啸了起来?皆因魏竹馨手里那根簪子。 魏竹馨自知不是单箬和裴娴的对手,便灵机一动,扑出来时以手里的簪子扎向了马屁股。马受惊后,撒蹄就跑了。眼看着将那两个女人甩在了身后,魏竹馨略略松了一口气,但回过头来一看,不由地愣住了,这颠簸起伏的马车该如何驾驭?那狂奔不止的马匹该如何让它停下来?从未碰过马的魏二小姐瞬间又慌乱了起来! 那马拖着魏竹馨沿着道儿一直狂奔,到了一处岔路口,又朝东边那条小道奔去。魏竹馨一直企图抓住马缰绳,控制住这匹狂奔的马,但都没有成功。经过一个大坑时,猛然地一下颠簸,将魏竹馨颠下了马车,滚落进了路旁的草堆里。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四十二章 化为乌有(89-169加更) </script>摔下去那一刻,魏竹馨几近晕厥,稍微缓和了一小会儿之后,她才渐渐恢复了意识。 睁开眼来,马已奔远,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一个人,冷飕飕的风一吹,她全身都战栗了起来。她扶着树干缓缓起身,四下里看了两眼,心里十分胆怯,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忽然,背后传来了一个幽冷的男人的声音,她惊得差点尖叫了出来,迅速转身后退:“什么人?” “不知道去哪儿了吗,小姐?”离她十步远的树后缓缓走出一个人,月色太暗,几乎看不清这人的面孔,只觉得这人个子挺高的。 “你……你……你是什么人?”她吓得出气都喘了起来。 “半夜三更的,你又是什么人呢?”男人一步一步地迈了过来。 她心里一阵慌乱,扭头就跑,可穿着拖地的长裙,奔跑起来十分地不方便,跑了没多远就摔了。 “今晚也算有所收获了,没捞着什么金银珠宝,倒捡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回去,不枉我顶着风出来一趟,”男人跟了上来,走近她身边蹲下道,“别瞎跑了,这附近不太平,跟着哥哥我回家去吧!” “滚!”她怒喝了一声,爬起来又想跑,却被那男人拦腰扛了起来,她惊得大呼连连,可没用,男人健步如飞,扛着她迅速钻进了林子里…… 在男人肩上颠簸时,魏竹馨晕了过去,待她苏醒过来时,眼前透着一道白光,好像已经天亮了。她坐起身来,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上覆着一件带有汗儿的半旧斗篷。看见这斗篷,她忽然想起昨晚那个男人,迅速掀开斗篷跳下床,本想先逃了,却不想那男人推门进来了。 一张陌生的面孔跃入了她的眼帘,瘦长的脸,微挺的鼻梁,眉眼处带着些阴冷和邪气,让人一看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慌忙后退,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想逃?”男人不屑地笑了笑,将手里那几个果子扔在了桌上,“就你这腿脚能跑得了多远?还是先吃口果子饱饱肚子吧!” “你放了我……” “凭什么?”男人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要是放了我,我可以给你很多钱,很多很多!” “是吗?那你家一定很有钱了,说说,你家住哪儿啊?”男人随手拿起一个果子,张口大咬了一口。 “我……我家住博阳城,我家是做买卖的。我昨日被人劫出了城,半道上,趁那两人不注意的时候我偷了马车跑了,这才遇上你的。你放了我,或者跟我一道回博阳去,我爹一定会拿很多财物感激你的!” “哼!”男人朝她轻哼了一声,面带讽笑。 “什么意思?”她心里更慌张了,“你不愿意?” “你当我小孩子吗?你以为我震天斗走南闯北一点世面也没见过?你爹是做买卖的?想哄我送你回去,然后叫你爹杀了我是吗?” “我……” “魏家的人果然一点都不老实,个个都是如此狡猾阴险的!” “你……”她瞬间呆愣,“你怎么知道我是魏家的人?” “哼哼,因为昨晚你和那两个带围纱帽的女人争吵时,我就在附近,虽然没有完全挺清楚你们在说什么,但其中一个喊你名字的时候,我倒是听得一清二楚,魏竹馨对吧?若我没记错,博阳城就只有一个魏竹馨,那就是魏乾那老贼的女儿,对吧?”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步伐踉跄地往后退去,浑身上下不由地毛骨悚然了起来。男人斜瞄了她一眼,继续咬着手里的果子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父亲是那么地阴险狡诈,女儿也是如此。我若真信了你,把你送回博阳城去,你那老爹会让我活着出博阳城吗?谁不知道,你爹魏乾是个大混蛋?” “那……那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你不用送我回去了,我拿我身上所有的东西给你,你放了我吧,行吗?”她摘下手镯双手捧上哀求道。 “去!”男子不屑一顾地扭过头去。 “那你想怎样?” “魏乾的女儿就值这点吗?” “我身上就这么多,你又不肯跟我回博阳,我能怎么办?实话告诉你吧,昨晚绑我的那两个人也不什么善茬,她们一定正在到处找我,万一找到这儿来,你会惹上一身麻烦的!” “就算你爹找到这儿来我也不怕,我还怕两个女人?魏二小姐,拿这点东西来打发我,未免太小看我震天斗了,”男人丢开手里的果子,一步一步迈近她道,“我震天斗再怎么说也是晋南一代数一数二的匪头子,每做一笔买卖那都是千金万金的,就你这点,怎么够塞我的牙缝?” “什么?”她呆若木鸡,“你也是匪头子?你也是……” “听你的口气,你看不上做匪的是不是?也是,你是魏家千娇万贵的小姐,自然看不上我们这种做匪的了,可做匪的又怎么了?”男人抬起右脚,瞪在她身后那面墙上,抄手傲慢道,“做匪的可能还有点仁义,但你们魏家,什么仁义都没有!但凡是咱们做匪的绝不和你们魏家打交道,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魏家就是靠山匪起家的,但在得势之后,却将扶助过他们的那帮山匪全部灭了,丝毫没留半点情面,如此无情无义,比咱们山匪还不如,所以咱们是不屑与这样的人打交道的。” “我不知道这些,你还是放我走吧,”魏竹馨缩成一团,声音颤抖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我只是很无辜地被人绑出了城,我想你也该是个热血汉子,不应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放我走吧,我会感激你的,有机会我也会报答你的。” “怎么报答?”男人收回了脚,朝她逼近了些。 “你想干什么?”她收拢双臂,面色惶恐地看着这个步步逼近的男人,“你别靠过来……我可以报答你,我可以拿很多东西报答你,但是你别……你若敢动我,我爹是不会放过你的……” “真的?”男人左手啪地一声摁在了她右脑袋后的墙面上,目光阴沉道,“你爹会怎么不放过我?他会把我吊城门口鞭尸还是把我大卸八块?说起来,我震天斗什么女人都试过,但就是没试过像你这样的千金小姐……” “滚!”她扬手就甩了这男人一个耳光,是气急了,也是怕急了,否则她也不敢甩这个耳光。可就是她这个耳光让这男人变了脸色,一把拦腰抱起,在她的哭喊和尖叫声中,狠狠地扔向了那张简陋的木床…… “告诉你爹魏乾,睡你的男人叫震天斗,夫聪国晋南一带的山匪头子,他若想报仇,只管找我!” “混蛋!放开!放开!救命!救命!” 如此僻静的地方,根本没人经过,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恐惧,万念俱灰,她魏氏小姐的一身清白与高贵就在这山匪的肆虐中荡然无存了…… 所谓的洞房花烛夜,原来对她魏竹馨来说压根儿就是不存在的,老天早就邪恶地为她设计了另外一场蜕变噩梦——从一个姑娘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她所经历的只是一个山匪和一间破旧的农舍,而不是其他女人所拥有的心爱的夫君和梦幻的房间。 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描述此时此刻她内心的绝望和奔溃,也没有任何表情能更加明确地表达她想一死了之的愿望——那男人还在她身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裳,顺便还说了一句令她万箭穿心的话:“我居然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挺意外的,早知道如此,我方才该待你温柔点。” 她什么都没说,瞳光散涣地盯着灰尘满布的房梁,眼角滑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也别难过,”这叫震天斗的男人盘腿坐在她身边,伸手挑了挑她的下巴,“能做我的震天斗的女人,那是你的荣幸,你身为老贼魏乾的女儿,本不配与我这样的山匪头子有这一席之欢的,但我既然都把你给睡了,且还是你第一个男人,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认了你这个女人吧!往后出门在外,报我震天斗的名字,知道了吗?” 她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仿佛没听见这男人的话。 “怎么?一脸绝望赴死的表情?让你跟着我,委屈你了?” “滚……”她从口中嚅嗫出了这一个字。 “我滚了,谁来送你回博阳城呢?” “滚……” “实话告诉你,我还得去博阳城,既然你对博阳城熟,那就跟我一块儿去,如何?”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四十三章 神秘白绢 </script>她悲情而又绝望地合上了双眼,扭头朝里,全身瑟瑟地抖着——回博阳?自己拖着这一身残败,还能再回博阳吗?回去之后,该如何去面对那些原本就对自己并不友好的目光?自己会不会又从一个弃妇被人说成是银妇?魏竹馨啊魏竹馨,你为何会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不必哭了,随我回博阳去吧!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不会告诉别人今日之事,这就只当是咱俩有缘,一番露水罢了,如何?” 震天斗刚问完这话,忽闻外面有人声,忙用斗篷将她覆上,自己出去查看了。震天斗出去后,她缓缓睁开眼,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一滚接着一滚,仿佛止不住了似的。抽泣了一小会儿,她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木讷地看了看自己浑身这凌乱的衣衫和淤青,心里犹如针在扎似的疼着。 跟着,她瞄见了墙角一把生了锈的钝柴刀,翻身下了床,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弯腰拾起—— “你想干什么?”震天斗忽然在她背后喝了一声,她却没有理会,握紧刀便往自己脖颈上砍去,可惜,震天斗到底比她要快上一步,奔过来夺下扔到了一旁。 连死都不成,她是彻底地崩溃了,像疯了似的扑向了震天斗,用柔嫩的双手去撕扯,去掐,去拍打这个男人,嘴里不时地发出了绝望的嚎声。震天斗费了些劲儿,才将她双手擒住,摁在了破木桌上,带着调侃的口气说道:“没瞧出来你还有些野劲儿呢!不愧是那魏老贼的女儿,到底脱不了粗野贼气儿!怎么?劲儿还足?用不用我再伺候伺候你?” “我要杀你……”她眸孔血红,脖颈上青筋暴涨。 “哼,杀我?就凭你杀得了我吗?或许你爹行,但只要你告诉了你爹咱们俩的事儿,我立马嚷得全博阳都知道,尊贵的魏家二小姐已被我睡了!我劝你,最好还是识相点,”震天斗俯身下去,目光阴冷地盯着她那张有些扭曲的脸,“咱们谁也不说,心里明白就行了,这对你我来说都是好事。你也不想就此身败名裂吧?与我一道回博阳,告诉你爹,是我救了你并且护送你回博阳的,听明白了吗?” “休想……” “别太拧了,知道吗?方才有两个路过的人问路,你要不要让我去把他们叫回去亲眼瞧瞧这儿发生了什么?” “混蛋!”她咬紧牙龈,拼尽全身力气骂道。 “答不答应给句痛快话,我也没太多功夫在此与你多作纠缠,我还要去博阳办点事儿,怎么样?去是不去?” “我死都不会回去,我宁可死在这外面!” “何必呢?如此年轻美貌,死了我会心疼的。你若不答应,我只能将你打晕,再大摇大摆地从博阳南城门扛进去,到时候全博阳的人都会知道你是我震天斗扛回去的,他们会怎么说我可拦不住。” “无耻!” “哼哼,”震天斗阴笑了笑,“别费劲儿骂了,还是穿好衣裳……” 此话未落,门口和窗户这两处一同响起了破窗的声音,震天斗迅速将她从桌上扯起来,用力往墙角一甩,拔出腰间弯刀与这忽然冲进来的两个人搏杀了起来。 竟是单箬和裴娴! 苦苦寻了一夜,先是寻着马车,跟着又寻到了一抹陌生的足迹,随后单箬主仆二人才寻到了这间破旧的农舍内。在窗外静候了片刻,听见这无耻之徒在调戏自己的女儿,单箬便按捺不住地冲了进来! 双方立刻打斗了起来,屋内顿时一片凌乱,魏竹馨裹着斗篷缩在角落里,惶恐不安地看着这三个人打斗。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拔腿就朝外跑去了。 出了那农舍,魏竹馨没头没脑地往外跑着,是哪个方向已经不去计较了,只想尽快地离开那儿,离开那三个让她感到痛苦和绝望的人。无论是单箬主仆还是那无耻恶徒,她都永远不想再见到了! 从一条山道上跑下来后,左边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魏竹馨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地朝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奔去,拐弯处,四匹马迎面而来,骑在最前面那匹的人身着一身月白衣,那是魏竹馨分外熟悉的颜色,因此,她不禁脱口而出:“应谋哥哥!” 没错,纵马迎面而来的正是江应谋。 但这不是巧合,江应谋是特意出来寻她和单箬的。见她忽然出现,江应谋立刻勒马下去,双手扶住了扑过来的她,问道:“你没事儿吧?单箬是不是跟你一块儿?” “应谋哥哥!”她无暇去理会江应谋的问题,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江应谋,放声大哭了起来。 “竹馨,先别哭了,”江应谋将她从怀里扯开了,表情认真地问道,“绑走你的人是不是单箬?你告诉我是不是单箬?” “应谋哥哥……”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完全听不见江应谋说什么,只想扑进江应谋的怀里好好哭一场。 “竹馨!”江应谋使劲地晃了她一下,略显着急地问道,“你见过单箬没有?一个跟你差不多高,或者头上还带着围纱帽,年纪大概四五十岁,你见过没有?绑走你的人是不是她?” “应谋哥哥,你认识她?”她总算有点清醒了。 “她人呢?” “她……”她不愿说,垂下头去,只是默默垂泪。 “她人呢?竹馨,告诉我,你见过她是不是?” “应谋哥哥你不是出来找我的?”她略显失望地问道。 “我也是出来找你的,你已平安无事了,我想知道单箬在哪儿。” “平安无事?”她听着这四个字,不禁潸然泪下,“你真的……真的认为我平安无事吗?” “公子,”随行的江坎手指前面一条小山道说道,“她很有可能是从那儿跑下来的,她一个人如此慌张地跑了下来,要么是有人在追她,要么是她看见了什么害怕的事情自己跑了。我带两个人先去瞧一眼,公子你们在这儿稍后!” “不必,”江应谋将她推给了旁边一位护卫,从马鞍上取下了自己的佩剑,“我与你一道去,若是遇见单箬,你是劝不服她的,必须我去。” “应谋哥哥……” “你就在此待着,我去去就回!” “应谋哥哥……” 江应谋扯回了被魏竹馨抓住的胳膊,与江坎一道往那小山道上去了。魏竹馨心乱如麻地呆立了片刻后,也拔腿追了上去。 路只有一条,一直往前走,路的尽头便是那间破旧的农舍。而此时,农舍外早已不宁静,而是站满了大概二十多个护卫,魏家的,因为领首的正是魏乾。 护卫们团团所围的只有两个人,震天斗已不知去向,仅留下了单箬和裴娴。这二人被二十多把弓箭所逼,背对背地握刀而向,单箬还冲魏乾怒喝道:“姓魏的,你杀了我,你也不会有任何好下场!咱们的帐总有算的那一日!” 站在护卫中间的魏乾面无表情道:“我没功夫跟你算账,你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来人,放箭!” “慢着!”江应谋高喝了一声。 魏乾微微一怔,拂袖转身,远远地眺了一眼,忽然看见了江应谋身后缩着的魏竹馨,脸色瞬变,急忙迎上来道:“竹儿!竹儿你没事儿吧?” 魏竹馨没敢扑上去,单箬还在那儿,自己又给震天斗糟蹋了,内心又尴尬又愧疚,觉得没有颜面见父亲了,扭头正要跑时,魏乾奔了过来,连忙将她拉了回来:“竹儿,你跑什么?爹是特意出来寻你的啊!” 魏竹馨不敢回头,双手掩面,背对魏乾呜呜地哭了起来。魏乾忙将她揽在怀里,哄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有爹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的。没事儿了,别哭了,让魏雄先送你回去!” “爹……”魏竹馨一肚子心酸不知该怎么说。 “先跟魏雄回去,爹稍后就回来,咱们有话回去再说,好吧?” 话音刚落,单箬忽然在那边大喝了一声:“魏乾,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将女儿带回去做什么?你不能带她走,她是我女儿!” “我看你真是失心疯犯了!”魏乾回头怒瞪了单箬一眼,将魏竹馨交给了身边的魏雄,挥手道,“速将小姐送回城去!” “爹……”魏竹馨朝单箬望了一眼。 “回去!” 魏雄拽上魏竹馨从小道匆匆走了。魏乾回到江应谋跟前,冷色道:“江公子,你也请吧!这儿也没你什么事儿了!” “你想杀单箬?”江应谋拧眉道。 “她不是什么单箬,她本名原璃,数年前便是全国通缉之要犯,为何不可杀?江公子,你身体向来羸弱,见不得血光,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你杀她的理由不止于此吧?” “不止于此难道还有别的?”魏乾瞳光阴暗了起来,“江应谋,少跟我在这儿废话,魏姬之事我尚未找你算账,你最好别故意激我对你下手,我也不是不敢下手,在这荒郊野外,我纵然杀了你,也无人知晓!” “魏大人,我以为咱们还是先退了这些护院再聊单箬的事情吧!” “怎么?你还真打算插手这事儿?” “魏大人,我再劝你一句,先屏退这些护卫,咱们单独说话,这样才不会让有些事情真的大白于天下。” 魏乾眸光一沉:“你什么意思?” “魏大人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有些事情若被魏大夫人知道了,只怕魏府上就再无宁日了,所以我劝大人还是好好坐下与我聊聊。” “江应谋,你为何要插手此事?”魏乾紧盯着江应谋,牙龈轻磨,“此事与你本无关系,你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儿,甚至还想救这个女人?难道你与她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江应谋面浮轻笑:“似乎那个与她有过不可言说之秘密的人不是我,而是大人你吧?” 魏乾脸色愈发沉黑,沉默片刻,抬起右手,一众护卫立刻收箭后退。江应谋大步向单箬身边走去,步至单箬跟前,他轻声道:“不想死在这儿的话,就听我的,我想你应该还舍不下雪飞崖上的一切吧?” 单箬警惕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又怎会好心救我?” “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我为何要好心救你,在此时此刻来说都不重要,你若想活着离开,就得听我的。” “少哄我了,”单箬右眉梢处抖落下了几分不屑,“你真的会帮我离开?这不会是你和魏乾那卑鄙小人商量出来的什么对策?” “我与魏家从来都是势不两立,信不信随你。我救你,只因你所带之残部确确实实是在为炎氏办事,虽然你我二人之间的某些想法不同,但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魏乾不会轻易放我走的。” “除非他将你,裴娴,江尘以及我全杀死在这儿,否则,你就能脱身。待着,我去跟他谈,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来找竹馨了。” 单箬瞳光微散:“为何?” “若被魏大夫人知道竹馨并非她亲生,你觉得她会怎么对竹馨?” “你怎么会知道……” “我自有知道的法子,这你就不用过问了。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让竹馨好过?你可知道你在竹馨心里都是一个噩梦,在她五岁那年,你来过博阳,也曾试图带走她,而那回的经历在她心里成了永远无法抹去的阴影,每每情绪低落噩梦连连的时候,她都会梦到那件事,还会在梦里疾呼:‘我不认识你,别过来!’。” “就算如此,我也是她亲生母亲,当初分开并非我所愿……” “难道又是她所愿了?魏乾造就了你们母女的分离,你想弥补,但也得审时度势。你如此逼迫于她,只能让她真正的身份大白于天下,魏大夫人以及魏氏族人必弃她,而世人也会诟病她有一个曾杀人如麻的山匪母亲,你让她往后如何抬头做人?真要让她跟你回雪飞崖躲起来,一辈子不再见人?” 江应谋的一字一句驳得单箬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单箬眼含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竟能为竹馨如此打算,那为何当初又药弃她而不顾?” “我只是不爱她罢了,我与她只是此生无缘做夫妻罢了,还闹不上割席断交,互不往来。想好了吗?倘若你答应,我便去与魏乾说,让他放你离开。当然,日后竹馨若是想明白了,愿意去找你的话,那又另当别论。” 单箬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扭脸道:“行,我答应你!” “好……” “但是江应谋,”单箬又转回头叫住了他,“你能否也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魏乾夫妻逼迫竹馨嫁给齐舍,竹馨不愿,在府中已闹至上吊了,你能否帮她一帮?至少别让她嫁给一个她根本不喜欢的人。” “我稍后会去找她,倘若她愿意,我可以帮她。” “好,一言为定!” 江应谋转身走回了魏乾跟前,拱了拱手道:“魏大人,我已与单箬说定,她不会再来找竹馨,你放了她走吧!” “这怎么可能……” “你不放她,就得将我一并杀了,否则,魏大夫人会很快知道竹馨并非她亲生这件事。你应该清楚,这件事情传开了对竹馨,对你都不会有任何好处,所以,还请你三思。” “江应谋,为何一定要救这个女人?你和这女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勾结?”魏乾手指单箬质问道。 “魏大人,倘若此事再有别的人来,只怕这件事情就没法皆大欢喜地收场了,我劝你还是及早做决定吧!” 魏乾紧了紧牙龈,甩了江应谋一个又怒又憎的白眼,招招手,将他所带来的一众护卫带走了。那些人的背影消失在山道间时,江应谋转身对单箬道:“你赶紧离开吧,魏乾不是什么守信用讲仁义的君子,他稍后一定会派人来追杀你的,我也只能帮你帮到这儿了。” 单箬松了一口气,上前拱手道:“江应谋,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定当奉还!” “客气,走吧!” “竹馨那边还请你多多照顾,告辞!” “保重!” 南城门前,她一直徘徊在那排垂柳之下,不时地往官道上眺望两眼。过了好一会儿,江应谋那一袭白袍终于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弯道上,她忙迎了上去。 “总算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儿吧?”她替江应谋扯住了马缰绳。 “还算皆大欢喜,”江应谋跳下马,与她并肩往城门处走道,“竹馨随魏雄回去了,单箬也回雪飞崖了。” “我方才在城门口等你的时候,看见魏雄把魏竹馨带回来了,她脸色很不好,像是遭了什么大罪似的。后来,魏乾也领着人回来了,凶神恶煞地瞪了我一眼,也回城了。你让魏乾把他的死敌放了,魏乾肯定气坏了吧?” “他不敢不放,他很清楚竹馨的身世一旦公诸于众,那将意味着什么。魏大夫人娘家裴氏虽官爵不高,但家财丰殷,这些年没少为魏乾组建魏家军而出力,若裴氏与之翻脸,魏乾又得少了一条大胳膊了。” “真是厉害人物啊!”她搀着江应谋的胳膊摇头叹息道,“明明是两个女人生下的两个孩子,到了他手里都能凑成一对龙凤双生,这魏乾还是挺有脑子的。不过,魏大夫人这些年一直没起疑吗?” “空行长得像魏大夫人,而竹馨又与魏乾挂像,若没见过单箬是什么模样,魏大夫人也不会起疑的,更何况,魏大夫人压根儿就不知道魏乾与单箬珠胎暗结过,她上哪儿怀疑去呢?” “那么,这个东西到底是谁给咱们的呢?”她从袖子里扯出了一条白绢,绢上有墨迹,寥寥地书着几个字:单箬入城,携馨南去。 正是因为今早有人送来了这张白绢,她和江应谋才会知道魏竹馨是被单箬给绑出城的,江应谋才会与她一同出城,并兵分两路前去追赶。尔后,江应谋便在半道上遇见了从山道上匆匆下来的魏竹馨。 至于魏竹馨的身世,其实之前她二人已有怀疑了。上回在灞城时,江应谋就无意中跟她提过单箬与魏竹馨有些相似,而她从前也听母亲说起过,说单箬本有一个小孩,刚刚产下便被魏乾抱走,所以那时她就有些疑心魏竹馨会不会就是被魏乾抱走的那个小孩。 之后,江应谋又想起了魏竹馨五岁那边遭绑之事,以及半湖围场魏竹馨晕厥过去后噩梦里说的那些话,再联想到单箬会如此不顾一切地来博阳带走魏竹馨,江应谋便明白了,其实竹馨就是单箬的孩子。 “我想,给咱们传信的人必然是知道单箬的,”江应谋接过这条白绢看了两眼,“甚至,她很有可能知道单箬与竹馨之间的关系。” “但我不明白,这个人为何不去找魏乾,而要把消息传给咱们?倘若咱们拿了这白绢却不去阻止,这人岂不是也白忙活一场?而且,这人是如何知道单箬带走了魏竹馨的?她亲眼看到的?” 江应谋再次打量了一眼白绢上的笔迹:“字迹十分端正,而且是过分端正,仿佛是在有意抹盖她本身的笔迹。送来的时候是清晨时分,那时候城门尚未开,不应该是外面来的人……江尘!” “在!”江尘应道。 “你带两个人到浣溪馆附近几条街巷问问,不要太过声张,秘密寻访便可,看今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往浣溪馆来过。” “是!”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四十四章 双峰塔的会面〔169-249〕 近来半个月,无大事,小事也寥寥,稍微令人欢欣鼓舞的便是晋寒家的辛可儿怀孕了,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事情令她精神为之一振了。 话说之前魏姬被暂时软禁在了寝殿里,后稽文源卖力地查出了那副五凤罗盘的来历,乃是秦副掌司与其儿子找人做的,然后偷偷地送进了魏姬的寝殿里。证据确凿,魏姬无法抵抗,便写了一封长达十页的陈情请罪书,将一切罪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把魏府一干人等撇得一干二净。 为此,魏姬被废为庶人,逐出了博阳,永世不得再返回。魏府中人虽未受到重责,但魏乾魏空明也被罚俸三月,闭门半月自思己过,并书写罪己状呈上,这件事也就算了了。 不知是不是受了这事儿的影响,博阳最近有些冷清,令她不觉有些乏味了。 上午,陈冯派人过来请,江应谋带了江尘自去了,独留了她一人在浣溪馆内配置香料。手头的活儿还没忙完,江坎便进来递上一封略带香气的信笺,道:“夫人,这是魏府送来的。” 她搁下木勺,伸手接过,放在鼻边轻轻嗅了嗅,好熟悉的桃花味儿:“是魏竹馨送来的吧?” 江坎点头道:“正是,是魏竹馨身边的青樱送来的,还等着回话呢!” 她揭去信笺上封口的那块红色陶泥,展开信读了一遍,嘴角勾起了一丝淡笑:“去回话吧,就说公子知道了。” “是。” 随手一扔,这带着淡淡桃花香气的信笺便飞落在了花毯上,魏竹馨那娟秀工整的字迹在斜铺进来的阳光中显得格外清晰:若得片刻空闲,还望旧处会面…… 旧处?,哼,不就是二人从前偶尔会去的双锋塔吗?那地儿倒真是个会旧人的好地方,行,你魏二小姐如此盛情邀约,我岂能不去?虽然,你邀约的那个人不是我。 下午,暖阳退下,习习凉风拂过双锋塔的塔铃,铃铃铃地作响,甚至是清脆。伴着这清脆的塔铃响,她扶着江坎的手从马车上迈了下来,款步走到了塔门前。 “江夫人?”等候在塔门前的青樱有些惊讶。 “我家夫君没空,所以我来了,”她斜目傲然地瞥了青樱一眼,“怎么?我来了,你家小姐就不见?” “江夫人,我家小姐邀请的是江公子……” “我家夫君是谁想邀请就能邀请的吗?是,她与我家夫君从前确也有些情分,甚至还曾做过夫妻,可那又如何?魏府送到江府的那张解婚书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从今往后,仅作路人,不再往来。既已断了一切往来,你家小姐这番邀请又是何意呢?” “江夫人请稍后,奴婢先去禀过我家小姐……” “我看就没那个必要了,”她拨开了青樱往里走去,“这双锋塔也不姓魏,不是她使两个人守在这塔底便是她家的,我自己上去,不必劳烦你通报了。” “江夫人……” “啰嗦什么?”江坎拦下青樱道,“我家夫人说得还不够明白?一边待着去!” 青樱见拦不住,只能跟在她后面,一路上去了。上了最顶端,只见一个孤单窈窕的背影伫立在窗前,像是满腹惆怅的少妇正在等待着远方归来的情郎。她轻蔑一笑,开口唤道:“魏二小姐,久等了。” 那身影略略一僵,迅速转了过来:“林蒲心?” 她抬了抬手,江坎与青樱都停在了楼梯口处。她缓步迈了过去,嘴角含着微微笑意,说道:“不喜欢看见我吗?那要是换做我家江应谋呢?魏二小姐会不会开心一点?” “应谋哥哥呢?”魏竹馨面若冰霜地问道。 “我凭什么告诉你?”她微微偏了偏头,笑意更浓了,“我夫君在什么地方我为何要告诉你?” “那信被你截下了是不是?”魏竹馨口气里略带愤怒。 “别说那么难听,什么截下,你那满带桃花香气的信送到浣溪馆时,我家江应谋正好不在,不过就算他在,我若说我想来,他也是会让我来的,你信不信?好了,言归正传,你邀我家江应谋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我与你无话可说,青樱,咱们走!” “魏二小姐!”她叫住了正欲甩袖离去的魏竹馨。 “你还想啰嗦什么?”魏竹馨扭脸冷冷地瞥着她道。 “你没话对我说,我倒是有几句忠告想送给你,”她左袖后拂,往魏竹馨跟前迈了两步浅笑道,“日前,江应谋遇见单箬的时候,单箬曾托付江应谋为你与齐舍的婚事想个拆分之法,江应谋当时应下了,后来回来跟我说起时,他是这样说的。他说,不嫁齐舍最好的法子就是你暂时入魏家祖庙侍奉,立志此生不再嫁,先将齐舍这桩亲事撇去,日后再想法子脱身,你以为如何?” “入祖庙侍奉?” “这法子不好吗?这法子既能让你名正言顺地摆脱与齐舍的婚事,也能让你躲进祖庙里安安静静地过一阵子,想清楚日后何去何从,就是你爹娘也不好说你什么去,顶多怪你不懂事罢了。怎么样,魏二小姐?我家江应谋为你想的这个折中之法很不错吧?” “哼,”魏竹馨扭脸一旁,目眺远处道,“这法子恐怕是你想出来的吧?让我入祖庙立志不嫁,那岂不是断了我r后再嫁之路?应谋哥哥是那么地聪慧睿智,又怎么会想出这么顾前不顾后的法子?林蒲心,你的来意我已明了,你就是想趁应谋哥哥不在时前来奚落我,嘲讽我,顺便用这种愚蠢的法子打发我,使我不再去打扰应谋哥哥是吧?我告诉你,我与应谋哥哥虽不再是夫妻了,但我们自幼的情谊仍在,我们仍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同伴,不是你能随意挑拨的!” “愚蠢的法子?原来江应谋细心想出来的这个法子在你眼里仅仅只能用愚蠢二字来概括?”她耸肩笑了笑,“你认为这个法子愚蠢,那你能想出更为妥当的法子吗,既能名正言顺地撇开那个齐舍,又让你爹娘无话可说?你的法子不会就是在魏府里哭闹上吊吧?那管用吗?魏二小姐,我劝你看清眼前形势,好好想一想江应谋为你想出来的那个办法,正是因为你与他尚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所以他才费尽思量想出了这个折中的好法子,你若不领情,他也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了。” “那你又有没有看清你眼前的形势呢,使臣夫人?”魏竹馨转回头来,眼含着怒光地迈近她道,“你以为你和应谋哥哥如今有多风光吗?纵使你们能返回博阳,身份却只是戈国派来的使臣罢了,与稽国,与江家都毫无关系了,我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又有什么资格在我跟前摆出一副如此傲慢的态度!你让应谋哥哥从一个人人羡慕无比敬仰的稽国第一谋士,稽国吾青侯,变成了一个人人唾弃叛国离家的忤逆,还得借靠着戈戊许的帮助才能勉强以戈国使臣的身份回来,有国不能归,有家门不能入,你将他害到如此境地,你还有什么资格口口声声说他是你的夫君?” “魏二小姐,不是我口口声声说的,他是我夫君这个事实更不是我胡编乱造的,江夫人这个名分是他给我的,是在戈国那个小镇子里时,他亲手安排了一场简陋却很热闹的婚礼,亲自前往镇子神庙里以当地特有的礼数将我迎回家的。看来,你至今都没弄明白自己是谁,你是不是到至今还幻想着能与他再续前缘?哼,我今日在此可以很清楚明白地告诉你,死了你那份不安分的心吧!”她双瞳泛冷道。 “你是他夫人?你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他心里最爱的那个女人吗?”魏竹馨轻晃了晃脑袋,发髻上的珠翠乱抖,“不,你不是,你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替身而已!江夫人这个名分在我之前已经给了别人,我做不了江夫人,你其实也根本不是!” “你想说什么?” “难道你从来没听应谋哥哥说起过炎无畏吗?也没听别人说起过你长得略似炎无畏?你以为应谋哥哥是真心爱你,所以才叛国离家地与你私奔吗?那你就错了!”魏竹馨说得心口剧烈地起伏了起来,“他爱的那个人不是你,是炎无畏,那个女人才是真正的江夫人,而你,只是个可怜的替身罢了!” 她咧嘴一笑,笑得满脸都是魏竹馨看不懂的月季花:“看来,他真的很爱我,世间似乎没人不知道他深爱着我,唯独我自己当初不够清醒罢了。魏二小姐,我不是替身,就算我是个替身,也总比你连个替身都不是地好!别来找江应谋了,这是我给你的警告,也算是忠告,好自为之吧!”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四十五章 哥你没死啊 她拂袖转身,匆匆下楼,却在刚迈下半截楼梯时立住了,楼梯转角处,江应谋在。 原来她前脚刚刚离开浣溪馆,后脚江应谋就回去了。在得知她来见魏竹馨后,匆匆赶来了。 塔楼下,她悠闲地四处转悠,塔楼上,江应谋屏退了青樱。 不知是得了刚才那番怒斥还是内心本就惶恐无助,魏竹馨在见到他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朝角落,忧伤地抹着眼泪。 “方才蒲心跟你说的那个法子虽是愚蠢了点,但确也是我想出来的。诚如你所言,那法子是有点顾前不顾后了,可就眼下形势来说,撇开与齐舍之间的婚事才是要事。你入了祖庙侍奉,名义上是不能再嫁了,但办法是人想出来了,你可安心先去祖庙里待着,日后我定有法子将你救出,还你自由,你以为如何?”他走近魏竹馨身边说道。 可魏竹馨不答,只是背对着他不住抹泪,仿佛心里所受之委屈都要在这一刻哭给他看似的。 “竹馨,我知道单箬之事让你十分地心神不宁,也让你很难接受,但她是你亲生母亲之事已成定局,你再难过也无济于事,我已跟她说好,她不会再主动来找你,除非有朝一ri你想明白了去找她,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的身份会大白于天下了。”他如此劝道。 一件伤心事只会勾起另一件更为伤心的事——此时,魏竹馨心里所想的根本不是什么单箬,而是那个震天斗。想到自己的清白已付诸东流,想到若被天下人知道后必遭辱骂和嘲笑,想到应谋哥哥肯定会因此嫌弃自己,便哭得更肝肠寸断了。 塔楼顶的那间阁楼里,溢满了魏竹馨压抑凄凉的哭声,过了好一会儿,这哭声才渐渐消散殆尽。转回头来,魏竹馨发现他还在身后,鼻头又酸了,正想扑上去,却两腿一软,往地上跪了下去。他忙双手扶住了魏竹馨的胳膊:“你没事儿吧?” “应谋哥哥……”魏竹馨花容憔悴地望着他说道,“你不明白,你更不知道,我到底遭受了什么事情……今日贸然邀请你来,不是想拖着你念叨从前的情分,想求得你半分怜悯,我只是……我只是想见见你,跟你道个别……” “你别那么想不开,”他将魏竹馨扶起,送至旁边坐下,宽慰道,“我说了,你与齐舍之事还没成定局,而且,王上也未必会答应。在这个时候,只要你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便能将这桩婚事推了。你相信我,暂时去神庙里待着,二三年后你必能恢复自由之身。到那时,你想去什么地方都行。” 魏竹馨抬起通红的双眸,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你到底不会舍下我不管是不是?你没有林蒲心说的那么狠心对不对?咱们到底还有二十多年的情分在,你不会眼见着我去死也不管是不是?这才是我的应谋哥哥,聪明,宽容,而又待人温柔……在此之前,我还以为你有了林蒲心之后,便会视我这样的人为路人,不问不管,但结果不是,你还是应谋哥哥,我从小所认识的那个。” “你想多了,我待你和空行一直都是如此,视你们为我的弟弟和妹妹,既然如此,我多多少少也会在你们需要的时候做些兄长该做的事。不过,竹馨,我希望你能放下对蒲心的成见,不要再那样地斥责她了,她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和她成为夫妻更没有错,是这世俗的眼光容不下我们罢了。我想你不是个俗人,你能明白的,对不对?” 魏竹馨眼中噙着的泪珠微微颤动了一下:“你当真那么在意她吗?是因为炎无畏的关系是吗?因为她与炎无畏有些相似,所以你才舍弃了我而选择了她,对吗?可是应谋哥哥,影子始终是影子,那只是光影下的一抹虚幻,没了光,那抹幻影就不见了。你终有一日会发现,林蒲心不是炎无畏,她也代替不了炎无畏。” 他垂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嘴角嗫着笑道:“竹馨,我和蒲心之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也不是外人能够看透彻的,所以我没法跟你用言语来解释。我只希望你能记住一点,倘若你还在意与我这二十多年来的兄妹情分,还想与我仍以朋友的身份待见,那么,你就得承认蒲心,承认她是江夫人,是我的妻子。倘或你依然觉得她夺了你所爱,你必须对她恨之入骨的话,那么,咱们就没有可能再像今日这样见面了,我也不敢再厚着脸皮冒充你的兄长,替你周全旁事了。”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了了,若不放下心中芥蒂,这唯一的一点情分也会随风飘散…… 搭放在江应谋胳膊上的手缓缓收回,魏竹馨低垂下头,以遮掩瞳孔里那满满的失落和惆怅:“你终究……还是要为了她与我恩断义绝……我早料到了……这世上我最不该遇见的两个女人,一是炎无畏,二就是她林蒲心……我与你,终究是无缘的,对吧?否则,老天爷怎会在炎无畏死后又为你安排了一个林蒲心呢?” “竹馨,执着是好,但过头便是自己受折磨。听我一句劝,放下,看轻,才能另获重生。” “就如同你一般?放下了,看轻了,然后另获新欢?”魏竹馨摇头苦涩地笑了笑,“你走吧,我想咱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找你的林蒲心去,她还在塔下等着你呢……” “那好,保重!” 没有一丝流恋,轻放下这句保重,他便匆匆下楼去了。魏竹馨心口一涩,合眼时,两行清泪滚落,右手不自主地抬起来摁住了抽痛不已的心口——像是终究失去了某样已不见多日的物件,又或是终于肯承认那件已丢失许久的物件再无寻回的可能,只感觉整颗心都在连根拔起…… 转头下望,塔楼下,那辆马车已缓缓离去,应谋哥哥和那个女人一块儿离去了…… “小姐,咱们回去吧……”青樱脚步轻缓地走了过来。 魏竹馨呆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轻晃了晃脑袋:“别理我,我还想再待一会儿……” “小姐,回去吧!”青樱苦劝道,“您就算在这儿待上十天半个月,或者更久的日子,江公子都不会回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魏竹馨心酸一泣,使劲摁着深深发疼的心口嚅嗫道,“他早就不会回来了,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倘或小姐能想明白这一点,那也是好事。您真的没必要再继续耗尽年华,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不等了……等也无用……可我若不等,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正如他所言,要躲到祖庙里去待着吗?为什么?为什么我魏竹馨活到如今竟像白活了一场似的?” “小姐……” “为何我总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费尽了二十多年紧紧抓在手里的东西却是一样都不在了呢?”魏竹馨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 “小姐,咱们回去吧!”青樱怕自家小姐一激动起来就往塔下跳,那可要命了,连忙上前双手拖住劝道,“东西没了,咱们能再挣,以小姐的样貌身份,难道还怕寻不着好的吗?小姐,走吧,咱们回去了,大人会找的!” “我不想回去!”魏竹馨挣开了青樱的手,后腰紧紧地靠在了阑干上,吓得青樱从头到脚地冒冷汗,想上前又不敢太靠前,只能伸着两只手,努力地劝道:“小姐,别再往后,当心摔下去呀!为了一个江公子您至于吗?赶紧过来,赶紧过来呀!” 魏竹馨双手紧紧地抓着阑干,哭得梨花带雨,压根儿就听不进青樱说的话。就在青樱着急地没处使力时,某个人晃悠晃悠地爬了上来:“要去死啊?为了谁呢?是为了方才那个江公子还是为了我?” 魏竹馨哭声顿停,惊愕地举目一看,竟真是震天斗! “你是谁?你怎么上来的……” “我是你家小姐的恩人,”震天斗一掌掀开青樱,大步往前走去,“魏二小姐,你不会这么快就把我这个恩人给忘了吧?你平安回到博阳了,怎么不派个人跟我说一声,实在有些忘恩负义呢!” “滚!”魏竹馨见他如见恶魔,拔下发髻上那柄沉甸甸的金簪就朝他扔了过去! 震天斗就手一接,放在眼前看了看,笑意浓浓道:“果真是魏府的小姐,随便扔出一支簪子都是金的,我这遭可算救着大主了,魏二小姐,你说说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啊?” “我要叫我爹杀了你!”魏竹馨满眼仇光道。 “杀我?你舍得吗?”震天斗逼近道,“杀了我,你就不怕整个博阳城的人说你是个银……” “闭嘴!”魏竹馨使劲全身力气咆哮了一声,吓得青樱脸色都变了。 “呵呵呵呵……看见了吗?”震天斗转身将手里的金簪子抛给了青樱,“你家小姐就这副德行,我在城外救了她,她却对我无情无义,你说我该怎么办?” “青樱下去!”魏竹馨脸色发白地命令道。 青樱没敢多留,捧着那只簪子飞快地跑下去了。待脚步声远了后,魏竹馨抬起一双满是怒火的眸子瞪着震天斗问道:“你想怎么样?大不了,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震天斗摊开双手,耸耸肩道:“至于吗?上来就要同归于尽,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你给我闭嘴!” “我要不闭呢?”震天斗忽然跨步上去,单手一勾,将魏竹馨拦腰勾进了怀里,目光阴沉道,“你最好给我弄清楚了,你的身家性命全在我手里,你最好对我客气点,知道吗?” 魏竹馨挣扎道:“你放手!” “想把塔底下的人都招来吗?好好跟我说话,听见没?不然的话,我这就出去告诉全博阳的人,你魏竹馨已经是我的女人了!”震天斗死死地扣住她道。 “你……”魏竹馨气得浑身都没劲儿了,也再无心挣扎了。 “这就对了,”震天斗嘴角勾起一丝邪笑,用右手拍了拍她的后腰,“见到自己的男人,不要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很容易遭人嫌弃的。有句俗话不是说得好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以前那个男人都不要你了,你还为他伤心做什么?我比他差吗?他连你的洞房花烛夜都给不了你,他还算哪门子的男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魏竹馨怒瞪道。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认我做你的恩人,带我去见你爹。” “你见我爹做什么?你不是看不起我爹吗?” “是,我是十分地看不起你爹,但虎落平阳没办法,我在夫聪国那边混不下去了,跟我兄弟们放了话说要来博阳闯荡一番,而且一定要闯出名堂来。你们魏家在博阳也算数一数二的了,先在你爹手底下混上一段日子,等混出点名声了再说,你觉得呢?” “你想在博阳混?” “对,不行吗?还是你不愿意带我去见你爹?” “我可以带你去见我爹,但我爹也不是见人就收的!”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有我的办法。” “那你先放手!” “这么嫌弃我?是不是心里还想着那个江应谋?我来博阳之后都打听过了,原来你还被那江应谋抛弃过?呵呵,对于一个狠心将你抛弃的男人你何必还再流恋?想死那就更蠢了,你死了,他倒快活了,这种亏本的买卖你也肯做?这样吧,倘若你带我去见了你爹,我就帮你杀了他,以作回礼如何?” “我没想过他死……” “那杀了他身边那个女人,怎么样?”震天斗笑容阴沉道,“你一定很恨那个女人对吧?听说她叫林蒲心,从前只是江应谋身边的一个婢女,这才没多久就摇身一变做了江夫人了,把你的位置给抢了,你一定非常地想她从这世上消失吧?你要帮了我,我就帮你解决了她,怎么样?” 魏竹馨眸光阴冷地瞥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就凭你,可以杀了戈国的使臣夫人?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你若真有本事,为何那日没将那两个女人拿下,而是自己先逃了?” “倘若你非激我的话,我也可以先让你尝点甜头,我这就去把那个姓林的女人替你杀了……” “你回来!” “改变主意了?”震天斗回身道。 “我不需要你去帮我杀她,你想去见我爹是吧?行,我这就带你去!” “这才听话嘛,”震天斗走回魏竹馨身边,右胳膊又一揽,笑得阴险,“留我在博阳对你来说,那绝对不是坏事,你总有用得着我的时候。走吧,带我去见你爹。” 宁静昏暗的大街上,她脚步匆忙地往前走着。她刚刚从三月家出来,正要赶去和在东市市口等候的江坎汇合。今晚三月忽然让人带信过来,说有十分紧急的事情要见她,为了避免去的人太多暴露了三月与自己的关系,她特意让江坎在市口等候,自己一个人去的。 三月给的那个消息果然是十分紧要的,与那把钥匙有关。回去的路上,她一面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进行下一步一面埋头匆匆往前走着。刚过那个转弯处时,右侧屋顶上忽然跳下一个人,随后,一把明晃晃的弯刀挥到了眼前! 她迅速侧身躲过,拔出随身的短剑与之拼杀了起来。对方身手十分矫健,且出招招招有力,分明是个惯走江湖的高手。她不想恋战,边打边退,还顺手从腰间掏出了一支小竹笛,正要吹响那小竹笛召唤江坎时,另一个人忽然杀到了。 这人是打哪个方向来的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刚要抬手吹响那只小竹笛时,这人就忽然冲了过来,挑开了刚才那个刺客的弯刀,并跟他打了起来。她稍微一愣后,后退几步。 这二人的身手都不错,过了三十多招后还平分秋色。看着看着,她忽然发现后来冒出来的那个男人的背影有些熟悉,上回夏景望来博阳时曾遭遇过一回刺杀,她赶到那儿时看见过一个健硕的背影,依稀仿佛跟眼前这挥长剑的男人有些像,难道是同一个人? “坏了!三月!”看见那挥弯刀的男人是那么地凶狠,她猛地一下想起了三月,这刺客会埋伏在这儿杀她,说不定早洞悉了她和三月之间的往来,那么,三月和那个军官也有麻烦了不是吗? 一想到这儿,她急忙朝三月家奔去。到了后院,她来不及拍门,直接从后院墙上翻了进去,刚落地就看见了那个军官满身鲜血地躺在地上! 她忙上前一探那个男人的脉细,早已断气,又赶紧去各个房间搜罗了一阵,并没有三月的影子,只余下一些杂乱的脚印,看大小应该都是男人的。她心里瞬间凉了半截,难道说三月被人抓走了?不行,得把三月找回来,应该走得不远! 正想冲出院子去找三月,那长剑男人忽然翻墙跳了进来,拦下了她的去路。她赶紧拱手道:“这位侠士,方才多谢你相救,我眼下要去寻个人,日后再好好报答你……” 话未完,男人拔出手里长剑指向了她,她微微一怔,后退了一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再打着炎氏的名义到处招摇撞骗了,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这声音像一道闪电般划过了她大脑,好熟悉,好像是骅里哥的声音,不过怎么可能?骅里哥已经死了啊! “听见没有?不需要我再说第二遍吧?”男人沉声轻喝道。 若说第一遍没太听清楚,那这第二遍她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声音除了敬爱的哥哥炎骅里,还会有谁呢?她忽然就激动了! “哥!哥,是你吗?哥,真是你吗?”她拨开那把冷冰冰的长剑,不由分说地扑了上去,一把扯下了那男人的面罩——哥的脸瘦了,像被后娘苛待了一般摸上去只剩下骨头了,两只眼珠深深凹陷,仿佛有无尽痛苦的事情在折磨他似的,还有这满脸的胡茬,这哪儿还像当初那个玉树临风英伟不凡的哥哥呢? “你干什么?”男人扯开了她攀上脸的手,后退了一步怒瞪着她。 “哥真你是啊……原来你跟我一样没死……我真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眼泪瞬间翻滚而出,她再次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这男人,呜呜地大哭了起来。这一哭,把这男人,不,应该说把炎骅里殿下给整懵了。 今晚骅里殿下的本意是想警告警告这女人的,因为据说这女人曾冒充过炎氏公主,他觉得不能容忍,炎氏的公主岂能随便冒充?所以,他跟踪了这个女人,打算好好给这女人一个教训,哪儿知道半路居然杀出了个程咬金,他不得不先出手对付了那个程咬金。 打跑了那个程咬金后,他又一路追到了这院子里,本想把话说完就走,可怎么知道这女人居然扑上来就摸他的脸,还抱着他就喊哥,他能不懵吗? “我说你……” “你真的没死啊……”她搂着炎骅里的腰,哭得一塌糊涂,“你怎么不早蹦出来啊?你知道我多可怜吗?我以为这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哥,呜呜呜呜……”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炎骅里将她从腰上扯开,皱眉问道,“你凭什么叫我哥?就凭你冒充过炎氏公主吗?我告诉你,炎氏从来没有一位公主叫林蒲心的……” “哥……”没等炎骅里说完,她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上去,将炎骅里抱住了。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四十六章 白绢的主人 这回,炎骅里殿下彻底整懵圈了! 以为这女人会百般狡辩,编造无数个借口理由来说明自己是炎氏公主,但怎么也没想到,这女人一上来就搂腰大哭,一口一个哥地叫他,叫得还分外顺口亲切,两人这般情形倒仿佛真是在认亲一般。是这女人太会耍心思了还是当真有别的苦衷? 炎骅里殿下正一愁莫展时,死死搂着他腰的这个人又忽然松开了,一面擦眼泪一面着急地说道:“哥,我还得去找三月呢!哥,你就在这博阳城吧?你可小心点,被魏家的人发现了你就麻烦了,我先去追三月了,回头再跟你联络……” “你等等!”炎骅里拦下了她的去路,“三月是谁?” “三月是我一个朋友,这儿就是她家,来不及跟你解释了,我得赶紧追去!哥,你自己保重啊!” “哎……” 没等炎骅里哎完,她翻墙而出,沿着地面上残留下的点点血迹一路追了上去。虽然今晚月色比较晦暗,沿途留下的血迹也不多,但她凭着自己一等一的追踪技能还是追到了下家。 果然,三月被抓进了魏府。 她咬牙怒视着这高墙耸立的魏府,后退了几步,正要腾身翻墙时,有人却从后面一把将她拉住了,她回头一看,惊喜万分,是哥哥。 “哥,你怎么跟来了?被魏府的人发现你这张脸就麻烦了!”她又开心又担心。 “打住,”炎骅里冷冷甩了她一个白眼,“跟你不是很熟,别哥啊哥地叫,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直呼我姓名好了。” 她嘴角一咧,在炎骅里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调侃道:“呀呀,我哥还是这么冷严傲气呢!直呼你姓名多不好的呀,会说我不敬兄长的。不如我叫你小名儿好不好?” “你还知道我小名儿?” “知道,可这会儿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我要进去了。” “找你的朋友三月?” “对,”她收敛起笑容,很认真道,“三月一直在帮我办事,算是我的人了,她是因为我才被抓进魏府的,我当然得去救她了。” “就你一个人?” “不还有你吗?”她冲炎骅里挑了挑眉头笑道。 “我说过要帮你吗?”炎骅里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好,你不帮我,要是我被抓了你可别来救我哦!哥,我进去了!” “喂……” 她腾身上墙,几步便翻过了墙去,炎骅里想一把将她抓下来也没抓住。看着墙头上那迅速消失的背影,炎骅里眉心微微皱了起来,这丫头刚才说的那句话怎么那么像无畏从前说过的?从前无畏也是这样,一言不合就一意孤行,还留下话威胁他说:“哥你不帮我,你就等着来救我好了!”,为此,炎骅里殿下不知道为他那个妹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直到后来江应谋出现了,收拾烂摊子那个人就变成江应谋了。 这丫头说话的语气和做事的派头为何跟无畏那么像?难道真是炎氏一脉公主?坏了,要真是炎氏公主的话,被魏府那帮小人抓住了,那岂不麻烦了? 一想到这儿,炎骅里也腾身翻了进去。 落地时,他正思虑着该往哪一边寻去,旁边矮丛里忽然冒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地又拍了他肩头一下,道:“哥,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跟进来的!” “你……” “走吧,哥,我对这儿很熟,跟我来!” “喂……” 她像只敏捷的小豹似的哧溜一下就越过了前面的花台,炎骅里只好跟上了,一面潜行一面低声问她:“你怎么会对魏府这么熟?” “我来过好几回了。” “你来这儿干什么?” “见眉姐姐。” “眉姐姐?齐玉眉吗?” “对!” “我听说她失踪了?” “她好好地在家带孩子呢,没失踪。” “呃?” “嘘!”她忽然转身,拽着炎骅里藏到了旁边小假山后,待那几个巡卫过了才松了口气。 炎骅里瞥了她一眼:“你对魏府的情况还真是很熟啊!你方才说齐玉眉在家带孩子,你知道她在哪儿?” 她又冲炎骅里挑了挑眉梢,得意道:“我把她藏了。” “你?” “哥,先不说这些,咱们先找三月吧!一直往前走,过了那大竹桥就是魏乾的院子里。他院子最大,在他院子左边有个秘密的地下室,那是他特设的地牢,我想三月应该在那儿。” “行,去瞧瞧吧!” 两人一路摸索到了魏乾的院子外面,但想进院子却不是那么容易的,里面外面加起来不少于十个人把守。猫在暗处时,炎骅里问她:“接下来你又想怎么办?硬闯吗?守得这么严密,想潜进去太难了。” 她若有所思地观察了这院子一会儿,道:“哥,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儿只是魏乾住的地方,为何守卫会有这么多?你会让护卫把自己住的地方围得跟个鸡笼子似的吗?” 炎骅里不屑地瞥着这院子道:“大概是魏乾亏心事做得太多了,没十几个护卫替他看门,晚上会睡不好觉的。我看咱们不能这么莽撞,你家夫君不是鼎鼎大名的江公子吗?不如回去请教请教他?” “来都来了,总得探清三月是不是在这儿吧?哥,要不老规矩,”她转头冲炎骅里眯眼一笑,“你去引开他们,我进去瞧瞧?” 这德行……怎么跟无畏那么像啊? “怎么样?事成之后,咱们一会儿在方才那芙蓉园碰面?” “你到底是谁啊?”炎骅里锁紧眉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我是你妹妹啊!”她眨巴眨巴眼睛,流露出了一丝无辜且调皮的神色。 “我妹妹?” “对呀,我是炎无镜,我当然是你妹妹啦!” “可你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一中年妇人领着两个侍婢从院中走了出来。她转头朝那妇人瞄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哦,是魏乾的那个小妾。” “魏乾的小妾?” “对,姓容,府里人都叫她容姨娘,对了,就是魏空见的娘。” “跟上去!”炎骅里仿佛已经有了主意。 “哥,你要绑她?” “想找三月就别那么多废话!” “嘻嘻!”她掩嘴窃笑,“我哥又要大发神威了!有哥在真好!” “废话多不多啊?走!” “来了!” 一间香气满溢,布置精巧的房间里,容氏屏退了侍婢,褪下手腕上的玉镯子,摘下脖子上的红玛瑙项链,懒懒地靠在凭几上闭目养神,神情显得疲惫而又多愁。 隐隐地,有股异样的气息靠近,容氏忽地睁开眼睛,正欲起身时,一股透心凉的寒意便从脖颈处传来,这女人浑身一颤,嗫嚅道:“谁?” 一只白净小手伸向了凭几上放干果的碟子里,拣了一颗干桂圆塞进嘴里,然后变声儿道:“你方才去过魏乾的院子是不是?” “你到底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用告诉我,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大概十八岁左右的姑娘,模样清清秀秀的,有你这么高,被抓进了魏乾院子里?” “这……” “不说是吧?” “不!”容氏举起双手,浑身一颤,“不,女侠士,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求你放过我,我在这魏府什么都算不上,你杀了我也没用,你问,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这才对嘛!那就实话告诉我,有没有看见?” “有……之前我在大人书房里伺候他用饭的时候,有人来禀他说人抓到了,已送去了地牢里,跟着我就听见一个姑娘的叫唤声。我虽没见着那姑娘的面儿,但却听见了声儿,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押去了地牢?魏乾跟着也去了吗?” “他没有,他吩咐那个副将先将人关起来。” “魏乾的地牢你去过吗?” “没有,他怎么会让我去那种地方?” “你别骗我,我对你还是知道些的,你是魏乾这些年留在身边最久的小妾,你对魏乾的事情应该知道得不少吧?” “女侠士,实话告诉你吧,”容氏抽出丝绢拭泪道,“留得再久也没用,就如之前那齐玉眉所言,小妾在这府里是连狗都不如的。外人眼瞧着我在魏乾身边如何地风光,可事实上呢?我连我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 “魏空见还瘫着?” “别提了,”容氏垂头抽泣道,“半死不活的,始终没个好的时候,有时候,我真想拿一包毒药药死我们母子俩,或许还好些!”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知道吗?魏空见若不跟着他那大哥作下谋逆之举,又岂会遭了他大哥毒手?行了,你也别哭了,起来,取纸笔过来,将魏乾院内的地形画出来我瞧瞧。” “是!是!” 容氏慌张起身,于书桌前取来了纸笔,伏在凭几上描画了起来。 “不但要画,还得标注出来哪一处是什么地儿。” “是是,”容氏连声应着,“我都写出来,女侠士,你放心,我都写出来,一个都不漏。” “魏乾这么对你,你说你还留在魏府干什么?” “我有什么法子?拖着个半死不活的儿子,你说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我也想过走,但离开了魏府,我拿什么养活儿子……” “等等!”那只白净的小手忽然伸过来摁住了容氏面前的图纸,目光落在了容氏所写的那几个字上盯了好几眼。容氏忙问道:“怎么了,女侠士?我画错了?” “是你?”“女侠士”缓缓抬起双眸,目光沉敛地看着容氏。 “我?我怎么了?我都是依照你所说的画的呀!”容氏有些没明白,“女侠士,你别这么看着我,大不了,我再重画……” “那白绢是你送到浣纱馆门口的?” “什么……”容氏右手毛笔掉落,瞬间呆若木鸡。 一口将嘴里的桂圆吐出,“女侠士”扯去了她的面罩,露出了本来的模样,容氏瞬间更惊了,掩面道:“是……是是你……林……林蒲心?怎么会……” 她沉着眸光,微微一笑:“对,是我,很意外吧?你也让我挺意外的啊!若不是看了你这几个字,我想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条白绢是你送到浣纱馆的。” “不……” “别否认了,证据就摆在眼前。那张白绢上的字迹是你刻意为之的,目的是为了不暴露你真实的笔迹,这会儿我让你画出魏乾院中的地形,你心里一定是想,画归画,但绝对不能让魏乾看出来是你画的,省得日后给自己惹一身麻烦,所以你再次用了上回那种非常刻意的笔迹,不过,你可能怎么也没想到女侠士是我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就不用否认了。”她打住抿笑道。 容氏满眼惶恐,粗粗地喘着气儿,仿佛有人在她心上戳了一个洞似的令她呼吸困难。 “怎么样?还想否认吗?”她指了指纸上的字,“需不需要我拿去给魏乾认一认?” “不!”容氏忙双手抓住了她的手,神情慌张道,“不,求你了,江夫人,这事儿不能被魏乾知道了!魏乾一旦知道了,我和空见必死无疑,求你了!” “那就告诉我,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容氏收回双手,垂头咬了咬下嘴唇,眼泪汪汪道,“我恨他们……若不是魏空明,空见怎会变成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平日里对空见称兄道弟,照顾有加,到了紧要关头,却对空见下了毒手!我不是傻的,什么空见食用了有毒的菌菇出事的,这些根本就是魏空明编出来的幌子!我恨魏空明,更恨魏乾,空见也是他儿子,空见出事之后,他竟丝毫没有责备魏空明,那我的空见又算什么?他们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所以,你想报复?” “哼,魏乾和那个女人的事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容氏收起可怜的哭容,面露憎色道,“魏竹馨五岁那年,那女人曾劫走过她,就是那时我发现了魏乾和那个叫原璃的女人的私情,但这一切裴咏仪不知道,魏乾也不知道我已经发现这事儿了。若不是空见出事了,我也不打算把这事儿翻出来的,这都是他们给逼的!” “这回原璃来带走魏竹馨,是你从中帮的忙是吧?” “对,”容氏眼中闪过一丝狡色,“我毕竟在魏府这么多年,我也有我的本事,原璃进入了博阳城后,被我发现了,我就知道她肯定是来找魏竹馨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来没有死心过,一直想把属于她的女儿带走,所以我料定她会有所动作。” “是你去找的她还是她来找你的?” “是我去找她的,我答应她,帮她把魏竹馨引出去,不过,江夫人,你知道我是用什么方法把魏竹馨引到西门的吗?” “什么办法?” “哼,”容氏轻蔑一笑,冷冷道,“我让人偷偷地去告诉她,你夫君江应谋派人在西门外等候,有万分要紧的事情要单独和她说,她就真信以为真了。江夫人,你可要小心了,她对你家江公子可从来没死心过。” 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我明白了,为何魏府上的人说魏竹馨是自己出门消失的,原来是你找人骗了她出去,然后由原璃绑了她是吗?这件事你肯定不是自己出面的,不然魏竹馨回来后岂有不找你算账的道理?” 容氏抖了抖右眉梢,冷蔑道:“那是肯定的,我不会蠢到不给自己留后路。不过我没有想到她最后居然又回来了,但让我最没想到的是你和江公子。” 她剥了颗桂圆塞进嘴里:“我想你把原璃绑了魏竹馨出城的消息传递给我们,目的是想让魏竹馨的身份真相大白吧?如此一来,魏家必然风波大起,你也算解了口气了。不过,你没有料到我和江应谋什么都没说,把这件事按下来了对吗?” “为何?江夫人,这是你除掉魏竹馨最好的机会,你为何不将此事宣告于人,让魏竹馨那小践人身败名裂,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曝光了魏竹馨,也会曝光原璃,让所有人知道曾经的女匪首原璃还活着,她必遭灭顶之灾,而如今,她已收敛起邪门路道,做起了正儿八经的事情,与我还算目标一致,所以我不是在放过魏竹馨,我是在帮原璃,或者说帮我自己。” “原来如此,”容氏点点头道,“看来我还是算漏了一步。江夫人,你既知这前情后果了,我也什么都跟你说了,你能否高抬贵手放我和空见一条生路?” “有一件事情我还得问问你。” “你说。” “这事儿已是早前的事儿了,有一回我跟踪你儿子,打晕了他,并从他身上搜出了几把钥匙……” “天哪!”话未完,容氏忽然又捧脸讶异地惊了一声。 “怎么了?你知道那几把钥匙?”她颦眉问道。 “天哪,打晕空见,拿走钥匙的人居然是你?天哪,这会不会是老天安排好了的,注定我家空见是斗不过你的?”容氏说着起了身,双膝跪地,拜首道,“江夫人,求你放过我和空见,我愿意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只要你肯放我们母子俩一条生路!” “这话怎么说?我一提起钥匙,你整个人都慌了,且比之前还更慌张,莫非那钥匙果然有大玄机?”她垂头问道。 “那钥匙……那钥匙并非一般的钥匙……”容氏缓缓抬起上身,面带惧色道,“倘若被魏乾知道你从空见身上曾搜罗出过那样的钥匙,魏乾必定勃然大怒,或许还会赏我们母子一个死字。所以江夫人,求你不要告诉魏乾,放我们母子一条活路!” “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那钥匙到底怎么不一般了?” 容氏扶着榻面站了起来,坐下道:“那钥匙是空见费了很大心思才从他爹那里复刻过来的。空见是个做事很有远见的孩子,他知道在这魏家,他爹最信赖的就是魏空明,而他,不管做出多少功绩来,到头来也只是给魏空明作陪衬。魏空明待他也是虚情假意,不是出自真心,偷取钥匙,只是为了自保。在魏乾那里,有一串一直由魏乾自己保管的钥匙,听空见说,魏乾去府里那地下库房时,从不带他,只带了魏空明,所以他觉得那里面一定有什么大文章。” “他得了钥匙之后去看过吗?是不是真有什么大文章?” “他是得了钥匙,却没机会去看,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揣在身上,也一直在找机会想去瞧瞧,可哪知,竟被你拿去了。钥匙没了之后,他也惶恐不安了好一阵子,生怕谁拿着钥匙来找他爹,但后来见没什么动静,他才松了一口气。” “那地下库房在哪儿?也在魏乾的院子里吗?” “对,在与他院子相连的,后面的一间香居里。那间香居向来为他所独用,除了魏空明魏空行兄弟俩偶尔可以去之外,府里其他人是禁止去那儿的,所以空见一直找不着机会去瞧瞧。” “这么严密?看来应该是有好东西了。”她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江夫人,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希望你能放过我们母子俩。如今,我们母子俩在这家里就如同废物一般,天天遭裴咏仪那个女人嫌弃,若不是魏乾顾忌颜面不肯让我带着空行离府,只怕她早逐我们母子出去了。”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四十七章 贱种 “废物?容姨娘你太过自谦了,倘若你都算废物,那这魏府里也没几个精明能干的了。魏大夫人是那么地强悍霸道,你却能在魏乾的身边十几年不倒,还能为他育有一子,你又怎会是废物?容姨娘,既然你想对付的和我想对付的是同一个人,那为何你我二人不联手呢?”她笑容浓郁道。 “你想让我帮你?” “那也是在帮你,不是吗?你认为你和魏空见在这魏府里还能待多久?倘若魏乾一死,没人再为了颜面而留下你们,等待你们的,好则是被逐出魏府,坏则是死不瞑目,我想你这么会打算,应该会为你和你的儿子挑拣一条好走的路吧?” 容氏紧了紧牙龈,垂眸恨恨道:“你说的不错!一旦魏乾没了,魏空明和裴咏仪那个女人就不会再留下我们母子,魏府向来有条不成文的家规,那就是不留废物,魏乾一死,他们便可名正言顺地将我们母子灭了!江夫人,倘若你不嫌弃,就让我为你暗暗盯着这魏府里的动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一定及时禀报你,你觉得如何?” “好,”她轻轻扣桌含笑道,“容姨娘你果真是个爽快之人,我就等你这句话了。事成之后,我必会让你和你的儿子安然地离开博阳。” “那就这么说定了!” “我不宜久留,这就先告辞了,有事儿去浣溪馆找我就行了。” “一定!” 从容氏的院子里悄悄溜出来后,她和炎骅里沿路返回。经过一处穿风堂时,见两个侍婢面色异样地躲在大屏风后说话,她有些好奇,侧耳过去听了那么两句,说的原来是魏竹馨。 “大夫人向来疼二小姐,怎么会这样?若不是你亲口告诉我,我实在不敢相信呢!”一侍婢道。 “谁知道呢?是绣楼里的巧巧亲眼看见的,这种事儿她应该不会乱说吧?” “那二小姐怎么样?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吗?” “没有,哪儿还保得住呀?给大夫人那么一脚踹下楼去,哪儿还有活的?听说呀,血流了一地,可惨了!” “没想到咱们二小姐居然也会干这种珠胎暗结的事儿,平日里瞧着倒十分地桢洁高傲的,难不成真是给江公子气昏了头,随便找了个男人一解相思之苦?” “谁知道呢?走吧,我得回去了,还有活儿干呢!” “好!” 俩侍婢离开后,她和炎骅里也悄悄溜出了魏府。寻了个僻静之处,两人才放松了警惕说话。 “哥,你如今住哪儿?”她问。 “跟你不熟,为什么要告诉你?”炎骅里还是一副冷冷的姿态。 “行行行,跟我不熟,我不问了行了吧?不过哥,你这张脸万一叫人给发现了,那可真麻烦了,你出门要特别特别小心知道吗?你有随从没有?” “有。” “那还好些,你出门就把你那小随从带上,也好有个照应不是?还有,万一有什么要紧的事,上浣溪馆来找我和江应谋,知道吗?” 炎骅里瞥了她一眼:“你就那么相信那个江应谋?” “哥,你是不是对他还有误会?我从前对他也挺多误会的,但说开了之后才发现原来他根本没有背叛过炎氏。今晚来不及跟你一一解释了,找一ri你空闲的时候咱们再慢慢细说吧!哥,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目送她的背影飞快地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后,炎骅里的眉心锁得更紧了:这丫头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副好像跟自己熟得不得了的样子?而且,自己仿佛也有种跟她很熟的感觉。她真是林蒲心吗?要真是那个素未谋面的林蒲心,彼此之间怎么会有那样的熟悉感?真太奇怪了,这丫头究竟是谁? 对了,方才在魏府听那两个侍婢说魏竹馨怀了孩子了,这又是怎么回事?谁的种儿? 此时,绣楼上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两个小侍婢正楼上楼下地熏点着香料,不是一点一点地撒,是一盒子一盒子地往各处香炉里倾倒,企图盖过刚才那股腥气冲天的味道。 魏空行坐在冰冷的楼梯上,脸色幽暗冰冷,耷拉着脑袋,不发一语。其中一个小侍婢捧着空香盒上楼时,见他还坐着,便劝道:“三公子,您回去吧!这地儿……这地儿对您来说不太好……您还是先回去吧!小姐这边我们会照顾的……” “怎么不好了?”一开口,魏空行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无力的沙哑。 “那个……奴婢也是听那些老人说的,说……遇上这种事儿,男人最好别靠近,会沾染上晦气的……” “晦气?”魏空行嘴角勾起一丝蔑笑,“我还怕沾染上什么晦气吗?在这个家里,晦气的东西还少了吗?” “三公子……” “去,给我取两壶酒来。” “是!” 小侍婢下楼去了,开门时,魏空明正好进来了。 “你坐这儿干什么?”魏空明步至楼梯口处,抬头就看见了坐在楼梯中间的魏空行。 “你又来干什么?”魏空行冷冷问道。 “竹馨如何?” “哼,”魏空行冷漠一笑,“原来这家里还有人在意姐姐的死活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竹馨是我妹妹,我自然在意她的死活,我要不在意她的死活,怎么会一回府就赶了过来?” 魏空行缓缓抬起头,眸光微窄:“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我的?你和爹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不能共诸于众的?藏那么多秘密,你们夜里真的能睡着吗?你们不觉得心里膈应得慌吗?” 魏空明缓步上楼,绕开了他走上了绣阁,冷冷道:“你这是在冲我发火吗?” “你告诉我,”魏空行起身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了魏空明,“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事儿了?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姐姐不是娘亲生的,是那个叫原璃的女人所生?” “你想多了!”魏空明甩开了魏空行,回身瞪目道,“我也是今儿才知道的!像这种事儿,你觉得爹会主动告诉我吗?哪个做爹的会主动把自己过去那些风流好事跟他儿子说的?我告诉你,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竹馨并非娘亲生的!” “那是谁跟娘告的密?” “娘也不知道,告密者很聪明,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可供追查,但这个人绝对是咱们的敌人,不想让咱们魏府好过!” “可就算姐姐不是娘亲生的,娘也不必这么狠吧?”魏空行眼里充满了不解和难受,“毕竟养了二十多年,没有血缘也有亲缘吧?她怎么能一脚将姐姐踹下楼去呢?就因为她那一脚,姐姐才会……”、 “你以为娘容易吗?二十六年,她足足被爹骗了二十六年,被爹的那个龙凤双生的谎言骗了二十六年,你试试,你被枕边的人骗上二十六年,你也会发怒发狂的,信不信?娘是太气愤了,一时血冲脑门顶没收住,这才下了手的,你以为她情愿?再说了,若不是她这一脚,咱们也不会知道竹馨肚子里有了,咱们也不会知道竹馨已经给人欺负了!”魏空明说罢握起拳头重重地往桌上捶了一下,甚是愤怒。 “要被我知道是谁,我一定剁他成肉酱!”魏空行咬牙切齿道。 “那就得问竹馨了,只有竹馨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这事儿必须得保密,要是被齐舍那边知道了,那可就麻烦了!” “姐姐都这样了,你们还要把她嫁给齐舍?她刚刚被一个男人欺负过,你们又要将她送到另外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身边,哥,你不觉得你们这么做对姐姐来说太残忍了吗?”魏空行质问道。 “残忍?她日后嫁不出去那才是残忍!”魏空明曲起食指,重重地扣了扣桌面肃色道,“爹已经答应齐舍了,此时来反悔,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你说齐舍会罢休吗?话又说回来,她已经被人给糟践了身子,能嫁齐舍已经算万幸了,不然以后你让她怎么办?不嫁?还是随便找个男人凑合着过日子?” “说到底,你们就是不愿得罪齐舍,想拉拢齐舍罢了!” “齐舍不好吗?比起那个江应谋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去!” “你……” “大公子,三公子,”魏大夫人身边的殷娘忽然出现在了楼梯口,“大夫人有命,让你们过去一趟。” 兄弟俩来到魏大夫人的房间时,里面的气氛比刚才在绣楼的时候还压抑。魏大夫人侧身坐在榻上,面朝身后的窗外,谁也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但却能想象得出。 “娘……” “我不派人去叫你,你是不是还打算守在那儿?”魏空行刚一开口,魏大夫人便冷冷打断了,转过头来,满脸紫红,一副怒气微消的样子。 “娘,我只是……” “你不清楚自己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吗?你最应该做的是去宫里将赫连好好地哄回来,而不是守着那个贱种!” “娘,您这么说也太绝情了点吧?姐姐再怎么说也是您养大的……” “谁是你姐姐?你有姐姐吗?”魏大夫人狠狠地瞪了魏空行一眼,手指他道,“你给我记清楚了,空行,你没有姐姐,你只有一个哥哥,听清楚没有?” “姐姐有什么错?她一出生就被抱来给您了,她也根本没有选择啊!她虽不是娘您亲生的,但也是您一手养大的,难道说这二十多年来的情分说没就没了吗?” “难道你还想让我留着她?留着你爹和那个女匪首的孽种?我裴氏一门虽不是什么王室贵亲,但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门户,我岂会认一个女匪首生下的孽种为女儿?匪就匪,穿得再华丽,打扮得再高贵,脱下那层皮也只是个下贱的匪女罢了!想冒充名门淑媛,她根本不配!我告诉你们俩,”魏大夫人指向这兄弟俩道,“我已经跟你爹说得很明白了,要么让那贱种滚,要么我收拾包袱回娘家,与他断得一干二净,到时候你们愿意跟着谁你们自己掂量!” 魏空明忙道:“娘,万万闹不到那个份上,您说是不是?爹也跟我说了,当初与原璃并非两情相悦,都是原璃那女匪首纠缠不休,他也只是稍稍敷衍罢了,哪里知道后来会有竹馨?爹到底心慈,不忍心自己的女儿沦落成山匪,这才冒死将竹馨和空行凑成一对龙凤双生的,他也实属无奈啊!” 魏大夫人扭脸冷道:“什么实属无奈?我看他是机关算尽!拿一个女匪首生下孽种来冒充我裴咏仪的女儿,他不是在护他的女儿,他是在羞辱我!这样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再容忍下去,我也更不会允许那贱种再叫我娘,也不许你们再认她为亲人,你们若不答应,只当这辈子没我这个娘好了!” “娘,不认恐怕不妥吧?众所周知,竹馨是我的妹妹您的女儿,您说不认就不认,还要将她逐出魏府去,外面那些人会怎么说道?到时候博阳城只会流言四起,对您来说也不是件好事啊!我方才和爹商量过了,速速将竹馨嫁给齐舍,让她离开这个家,您就不必再日日面对她了……” “你说什么?你爹还想把那贱种嫁给齐舍?”魏大夫人朝魏空明狠狠地甩了一个冷眼子,板正脸色道,“你爹真是不抬举她活不起了是不是?就她那样,还配嫁什么齐舍,万一她的身世被捅破了,咱们魏府的脸到底还要不要了?回去告诉你爹,她不能嫁齐舍,她就是死也不能嫁齐舍!他丢的起那个人,我裴咏仪丟不起!” “可齐舍那边爹已经答应了。” “这有何难?直接告诉齐舍,那贱种与人偷情,珠胎暗结,恬不知耻,根本不值得齐舍珍惜,到时候我会另外安排我裴家清白干净的姑娘给齐舍,齐舍知情后必对她死心,也就不会再提与她的婚事了!”魏大夫人目光阴沉道。 “娘,您这样跟齐舍说,那不也是让咱们魏家丢脸吗?”魏空行插话道。 “这总好过等那贱种嫁过去之后,身份被捅破,让天下人嘲笑咱们魏家滥竽充数得好吧?”魏大夫人提高了音量反驳道。 “但姐姐根本没有跟人偷情,您怎能跟齐舍这样说呢……” “谁知道呢?谁知道是不是她受了江应谋的打击,随便找个男人凑合呢?”魏大夫人面浮鄙夷,冷冷不屑道,“像她那种贱种,跟她娘只怕没两样,都是最好偷人厮混的,有什么值得怜惜的?空行,你最好给娘记清楚了,娘只有你和空明两个孩子,那个贱种根本不配做你们的姐妹,你们往后也不许再提了!空明,把我的话告诉你爹,他若答应咱们这日子照过,如不答应,咱们就一拍两散,谁会怕谁呢?” “行……” “另外,那贱种不能继续留在魏家了,会脏了我的地方的,将她挪到城外别庄去,好好看着,等把身子养好了,我再来处置。” 魏空行眉心一皱:“娘,姐姐都那样了您还不肯放过她?” “放过她?哼!那谁来放过我?”魏大夫人缓缓起身,目光阴冷地走到魏空行跟前,紧了紧拳头道,“她那无耻的娘背着我与你爹勾搭,还生下一个孽种让我来养,这笔账我不找她算找谁算?不过你放心,毕竟是我养了多年的小狐狸崽子,我不会让她死的,我会另外给她配个男人,让她好好地为她娘赎罪的!” “您不能这样……” “行了!”魏大夫人厌烦地甩袖道,“你们俩都退下吧,我累了,想睡了!” 魏空行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魏空明拉走了。待这两兄弟走后,魏大夫人将殷娘叫至跟前,吩咐道:“明ri你去找江应谋,替我问问他,那贱种肚子里的贱种是不是他的。” 殷娘略感不解:“应该不是吧,这样去问他,他也不会承认的。” “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一丝阴毒从魏大夫人黑幽幽的眸孔里闪过,“我知道不是江应谋的,我只是想让江应谋第一个知道这事儿,那贱种不是总在江应谋跟前显出一副高贵纯洁的样子吗?我看她这下还怎么装!哼,让她最心爱的男人知道她与人苟且,你猜她会不会伤心得再去自杀呢?” 殷娘恍然大悟,垂头回道:“奴婢明白了,奴婢明日一早就去找江应谋。” “吩咐绣楼上的人,好好看着那贱种,不许她做傻事,我要留着她,慢慢收拾!” 魏大夫人并不知道,在派去殷娘之前,江应谋已经知道魏竹馨怀孕的消息了。当江应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十分地惊讶,并有些怀疑是魏竹馨上回被单箬绑走时出的事,而那个向魏大夫人告密之人,不用说,应该就是容氏了。 容氏大概因为上回那一计没能让魏竹馨以及魏家蒙羞,所以干脆狠下心来,亲自冒险向魏大夫人告密了。 翌日上午,殷娘来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走了。殷娘离开后,她问道:“你猜会是谁的种儿?” 江应谋颦眉思量了片刻,摇头道:“我昨夜也细想过,暂时想不出是谁。但我估摸着应该是上回被单箬劫出城时发生的,算起来差不多正好一个多月的时间。魏大夫人真是挺狠的,一得知事情原委,立马翻脸,一副不折磨死竹馨不服气的架势,想必竹馨此时在魏府里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魏大夫人原本就霸道强势,忽然得知自己被魏乾骗了,肯定怒火中烧,恨不能杀了魏竹馨以解心头之恨。” “她不会杀竹馨,她会留着竹馨慢慢折磨,否则今日她又何必派她的侍婢来跟我说刚才那番废话呢?她是想羞辱竹馨,让竹馨没脸见我罢了。” “魏家的人可真是翻脸无情呢!” “公子,”江坎迈进小厅禀道,“文源公子来了!” “他又来了?行吧,请他进来。” “那稽文源最近找你找得很频繁,他真是想拉拢你吗?”她问道。 “何止想拉拢我,他还想我给他做军师呢!行了,我来应付他,你先出去吧!” 稽文源与江应谋在小厅里说话时,她一个人无聊得在院子里转悠,想着昨晚和哥哥炎骅里见面的情形,一面想一面笑,说实在的,她昨晚真的是做梦都给笑醒了。知道哥哥也活着,她感觉这辈子已经圆满了。 “夫人!”江尘一阵风似的进了院子。 “怎么样?可有找到?”昨晚她跟江应谋说了炎骅里的事情后,江应谋派江尘一早出去打听了。 “哪儿有那么快啊?那炎骅里殿下又不是普通人,肯定藏得很深,我这一时半会儿的很难找到。” “那你跑回来干什么呢?” “我在大街上遇着个人,我想应该先回来告诉您一声。” “谁?蕊珠又跑来博阳找你了?” “不是,不是蕊珠,是你妹妹。” 她瞬间一愣:“谁?” “你妹妹,林秋心。” “你在那儿遇见的?” “就青桐大街那边,一辆小马车上,我瞥见了之后一路跟了上去,您猜她如今住在哪儿。” “哪儿?” “静相思里头。” 她眸光微张:“小馆里?难道说她……” “嗯,”江尘点点头道,“我跟到静相思去的时候,特意跟那儿的人打听过了。她如今改名叫心月,就卖身在静相思里。” “什么?”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四十八章 姐妹再见 “而且人家还不是谁都能见的,听说她是有人养着的,不见外人,只见她的金主或者金主带来的人。” “她怎么做了这个行当了?” “她那种心术不正的人不做这个行当,还能做什么?难道您还指望她学得本分些,回安家村做个小村姑吗?我来跟您说一声,是让您有个底儿,万一哪日撞见了,也不奇怪。” 她回身徘徊了两步,抬手吩咐道:“江尘,去套马来。” “夫人您不会是要去见她吧?静相思那种地方可不是您能去的。”江尘忙道。 “要见她未必得在静相思里。” 城内某间僻静的茶馆里,秋心姗姗来迟。江尘打开门那瞬间,只见一名着鹅黄金泥绸裙,配红宝金项圈的婀娜女子带着一股香气款步地走了进来,定睛一看,还真是秋心,几个月不见,这丫头仿佛长了些个儿,身量比之前挺拔了一些,妆容也较从前精致,像是受过谁指点似的。 见了她,秋心十分淡定从容,微微昂首,嘴角含笑地步至茶桌跟前,屈膝跪下道:“真是意外啊,没想到姐姐会主动来找我,我还以为姐姐早忘了我这个妹妹了。” 稍作打量,她道:“当日夏景生放了你,你竟又回博阳来了?” 秋心莞尔一笑:“我不回博阳,我还能去哪儿呢?安家村吗?呵呵,姐姐都不肯再会那个破村子了,我还回去干什么?” “收起这副口气吧,秋心,我不是你的客人,你不用这样跟我说话。”她有些厌烦秋心那一派老成口吻,毕竟还不到十五岁,却学得如此地拿腔作势了。 可秋心依旧眉眼含笑:“姐姐怎么不是我的客人?姐姐是向青十二娘付过银子的,那便是客。也只有客人,我才会出来相见,若非客人,我根本就不会见。” “你想如此,那就随你好了。我问你,当初你进静相思的时候,是有人逼你还是你自愿的?” “呵呵,有分别吗?” “你什么意思?” “当日我被夏景生放了,无路可去,无人可依,甚至连找份像样的活儿都难,唯有这静相思肯收留我,我除了留下,还能怎么样呢?毕竟我还得活命是不是?”秋心嘴角虽挂着笑,但语气却更像是在讽刺她。 “那就是你自甘堕落了?秋心,难道从前爹娘没教过你何为廉耻吗?你如今干些这样的营生,爹娘在九泉之下该如何瞑目?” “别这样,姐姐,”秋心脸颊上浮着的轻蔑更浓了,一副老秋娘油滑的嘴脸说道,“我知道,如今你风光了,不但嫁了公子,还做了使臣夫人,可谓光耀门楣祖坟升烟了,若爹娘在世必定也以你为荣,我也替你高兴呢!可你也不能因为你尊贵了,麻雀变凤凰了,就看不起你卑贱的妹妹吧?你若嫌我给你丢脸,大不了与我断绝关系,不认我这个妹妹就行了,何必这样地来挖苦讽刺我呢?谁活在这世上又是容易的呢?” 她耸肩冷哼了一声:“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才短短数月未见,你竟练得这副好口才了!秋心,我不是嫌你丢我的脸,而是嫌你丢了炎氏的脸。父亲曾贵为炎氏王族,你怎可如此轻贱自己,为父亲抹黑?” “炎氏王族?真的吗,姐姐?”秋心以丝绢掩嘴,莺莺燕燕地笑了一阵,“你竟还把这个拿来说,姐姐,我看你真是痴心妄想地发了疯了吧?为了能与公子作配,为了能领兵作乱,你为你自己编造了一个炎氏公主的身份,你居然还一直当真,甚至骗完自己不说,还来骗我,你我当真是炎氏公主吗?咱们的父亲若真是炎氏王室,为何会躲到那破村子里,做一辈子的农夫?哼哼,好了,姐姐,别逗了,咱们能不说这个吗?” “秋心,我没对你说笑,咱们父亲的确是炎王室的炎凉殿下,至于他为何会隐居在安家村,当中是另有一番缘故的……” “好了,”秋心收敛起笑容,脸色冷淡了起来,“我实在没功夫听姐姐你瞎编这些事情,我们的父亲是不是炎王室我都没有兴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炎氏已亡,说这些还有何用呢?若姐姐没别的事情,那我也不作陪了,我还忙着呢!” “你当真还要待在静相思里?”她冷冷问道。 “当然,我视静相思为我的家,青十二娘为我的亲姐姐,我不留在静相思里,我能留在哪儿?” “你非得赌这么一口气是吗?为了你那点痴心妄想,你差点把自己变成了杀人凶手,这还不够吗?你还要继续如此作践自己,你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你就想在静相思里待上一辈子吗?” “我的痴心妄想?哼!”秋心目光变得凌厉了起来,恨恨地盯着她,“对,我是痴心妄想了,我不但对公子痴心妄想了,我对你也想得太过简单了!其实最会演戏的那个人是你!当日是谁口口声声跟我说不会喜欢公子,对公子毫无倾慕之意的,还说要拒绝公子的挽留带我去巴蜀国舅舅家,这一切统统都是假的,都是你编造出来阻止我留在公子身边的!” “事到如今,你依然认为是我阻止了你留在公子身边?” “不是吗?不是吗?”秋心到底年轻,所以的沉稳淡定也都是平日里跟青十二娘学来的,本就不是她自己的脾性,话说到这处,已然是激动得不行了,一下子站了起来,手指她大喊道,“不是你吗?你明面上说不爱公子,其实你早就对公子有意了。阮执素说得对,最阴险狠毒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当日在未梁时,你竟舍下我与公子单独回博阳来,但凡是个有良心的姐姐,岂会舍下自己的妹妹?你骂我为了个男人不择手段,你呢?你不更卑鄙?” 她腾地起身,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甩在了秋心的脸上! 一声尖叫,秋心扑下跌倒,捧着被打得滚烫的右脸回过头来喊道:“我说中了你的心思了,是吧?行,你有本事就在这儿打死我,你打死我啊,江夫人!你打死了我,你就能跟爹娘交代是不是?” “你以为你这副德行还有脸去见你爹娘吗?”她愠色浓浓地盯着秋心说道,“你爹娘若是知道你居然甘愿待在静相思那样的地方,你以为他们会原谅你吗?你一直在问我要良心,你的良心呢,秋心?你的良心在什么地方?你从不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问一问,却只会逼着别人对你交出良心,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自私!行,你既然愿意待在静相思你就待着好了,我不会再来过问,你自己好自为之!” 她拂袖而去,仅留下了满脸紫红的秋心。 侍婢进来将秋心扶起,却被秋心烦躁地甩开了,侍婢道:“心月姑娘,那位江夫人已经走了,咱们也回去吧!” 秋心回头狠瞪了那侍婢一眼:“什么江夫人?她也就是个卑鄙无耻的乡下丫头而已,跟我一样,都是打安家村那个破村子来的,什么江夫人?” 侍婢有些被吓住了,垂头道:“那……咱们还回去不?” 秋心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掀开那侍婢匆匆往外跑了。 回到静相思后,秋心立刻去找青十二娘了。青十二娘正在房间里谱曲,忽见秋心面色通红地奔了进来,好不诧异,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青姐姐!”秋心在青十二娘的案桌前跪下,双手紧紧地抓着青十二娘的手,眼含泪珠道,“求您救我!” “到底怎么了?哟?你这小脸儿怎么了?谁打的?” “我……我姐姐……”秋心垂头伤心道。 “怎么能这样?她为何要打你?” “她说……她说我给她丢脸了,让她那个使臣夫人没脸面待在博阳了……还说待在静相思这种下作的地方是自取其辱……她让我离开,我不愿意,她就打我了……”秋心呜咽道。 “哼!能有多了不起?她居然敢这么说咱们静相思,她以为她自己是谁呢?”青十二娘将手里的笔往桌上一拍,冷冷道,“说到底她也只是个乡下丫头,靠了些手段才攀上江公子,在咱们这些人眼里她也算不得个什么!心月,别哭了,你不用怕,有我在,谁也别想把你怎样!” “可她说了,一定要我滚回安家村去,不然……不然就要为难静相思……青姐姐,我看我还是收拾东西回去吧……” “什么?为难静相思?就凭她?想多了吧!”青十二娘不屑道,“她如今是个什么身份?戈国使臣夫人,博阳的小馆什么时候轮到她来管了?再说了,咱们这静相思背后可有人的,也不是谁说动就能动的!” “要不还是算了吧?”秋心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摇头道,“静相思待我不薄,青姐姐您也待我恩重如山,我实在不想给静相思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姐姐虽不可怕,但那江公子却是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我只怕他会为了我姐姐而对静相思使阴招,那岂不就害了静相思吗?” “别担心,心月,江公子是有能耐的,可咱们静相思也不好惹的。我的好妹妹,你放一百个心吧!”青十二娘握着秋心的手宽慰道,“有姐姐,谁敢动你去?你只管练好你的琴,回头上金玉殿上去一展风采,迷死那些王孙显贵呢!” 秋心抬起头,惊讶道:“青姐姐,您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青十二娘笑吟吟道,“你方才出门时,我已得了信儿,后日王上会在金玉殿上大宴宾客,宫里已传下诏令,命你和520小说馆的醉扇一同入宫献艺。我告诉你,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有些人在我静相思等了一辈子都还等不到这个机会呢!” 秋心忙抽回手,后退两步伏地跪拜道:“多谢青姐姐!若心月日后有了造化,必定不会忘记青姐姐这番大恩!” 青十二娘抬手笑道:“咱们是姐妹,就无需这些大礼了,起来吧!你是个人才,青姐姐我自当另眼相看,能助你谋得好前程,青姐姐我脸上也有光不是?好了,你也别为了你姐姐的事伤心了,好好回房去将曲子练熟,咱们一定要在金玉殿上大放异彩,让全博阳都知道你心月的琴艺和绝色!” 后日金玉殿上那场宫宴,据说是为了庆贺咏姬夫人新孕而准备的,但也有人说最近宫内气氛一直很沉闷,王上稽昌为了增添喜气,这才下令举办一场热闹的宫宴,以弥补上回宴席时的扫兴,所以她和江公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上午,宴会尚未开始之前,她与辛可儿姐妹又一道前往了玉华园内闲逛。辛可儿最近一直孕吐,听说玉华园内供奉的百草神十分灵验,往神龛上诚心地拜一拜就能不再孕吐,虽说她不是特别相信这种说法,但辛可儿非要去,她和辛多儿也只能陪着了。 入了园,三人说说笑笑地往供奉百草神的那栋小楼前走去。快要走到门口时,辛多儿抬头瞧见两个侍臣垂手立侍奉在外,忙道:“姐姐,那神楼里仿佛有人,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辛可儿停下步子,抬头朝前望了两眼,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哪位夫人在里面?” 话音刚落,两个宫婢迈了出来,紧接着,一位华服少妇也趾高气昂地迈了出来,这三人定睛一看,哟?这不是郑国来的华姬夫人吗?这么早就来神楼里拜神了? 她们瞧见这位华姬夫人时,这位华姬夫人也瞄见了她们,这一瞄,原本就有点闷闷不乐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更糟糕了,脸色瞬间就冷淡了下来。 三人很知趣地往路旁退了退,先让这位华姬夫人离开,可没想到这位华姬夫人却立在了她们跟前,又长又冷的双眸傲然地往这三人身边一瞥,问道:“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辛可儿忙答道:“华姬夫人,我们三人今日进宫赴宴,听闻这儿的百草神十分灵验,所以想来拜祭拜祭,仅此而已。” 这位华姬夫人缓缓地昂起下巴,显得愈加地孤傲:“原来是为了这个,也是,好容易进宫一趟,来拜拜这百草之神沾沾神气也是可以的,但你们知道吗?这百草神楼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要是那样的话,宫外那些阿猫阿狗不都能来糟蹋这宝地了吗?” 辛可儿不知这位夫人话里夹着什么话,没敢接。这位夫人又开口了:“别害怕,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晋少夫人你是晋少将军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室,晋少将军又是咱们稽国的有功之臣,你自然有资格入内参拜了,但是你旁边这两位就……” “华姬夫人,我旁边两位,一位是我公公义子罗拔的妻室,而另一位是戈国使臣夫人江应谋的妻室,想必这两位也是有资格入内参拜的吧?” “是吗?”这位华姬夫人长睫毛一甩,向一旁的她甩去了一个满带嘲讽和蔑视的白眼,“她会是江应谋明媒正娶的妻室?本夫人怎么没听过呢?本夫人只听说某个曾为江应谋侍婢的处心积虑的女人厚颜无耻地爬上了江应谋的床,害得魏家小姐成了弃妇,如此之人又怎么配进这秋华园的神楼呢?只怕神灵都会生气的。” 辛可儿脸色微变,正要答话时,她偷偷地拽了拽辛可儿的衣袖,出声道:“许久不见,看来夫人偶犯头疾神思不清的毛病还在。” “你说什么,林蒲心?”这位华姬夫人顿时竖起了那双描得又长又黑的眉毛。 “夫人忘了?当初我夫君尚被金印王郑憾困在王府里时,夫人携金带银地前来拜访我夫君,失手将一只咏姬夫人所赠的玉璧摔碎,偏说是我做的,幸亏我夫君英明神武,断出夫人有偶发头疾神思不清的毛病,一旦发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这才没有蒙冤,难道夫人不记得了?” “你敢讥讽本夫人?你以为你是戈国派来的使臣的夫人就能如此放肆吗?” “夫人,”身后宫婢见这位华姬夫人要动怒了,忙劝道:“时辰不早了,您得回去更衣入席了,王上还等着呢!” “哼!”这位华姬夫人怒瞪了她一眼,重重地甩了甩袖子,扭脸而去。 待这几人走远后,辛可儿松了口大气,问她道:“当真有那事?她居然摔碎了玉璧来冤枉你?” 她搀着辛可儿的胳膊往前走道:“都是好早之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她还在郑国做她的郑梧子公主呢!有一日她忽然来拜会,正巧我家江公子不在,她便手痒惹事儿了。” “然后呢?” “然后就被我家江公子一顿呵斥地训走了。” “呵呵,活该啊!”辛可儿掩嘴笑道,“她一准气大发了吧?唉,咱们今儿也是运气背,不然也撞不上她这倒霉的,她最近心情不好,自然见谁不顺眼就逮谁出气了。” “她怎么心情不好了?” “还能为什么?不就为了咏姬夫人那肚子吗?你之前不在博阳所以不知道,当初郑国送来两位公主和亲,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咏姬夫人郑华阴,起初这二人来时,王上多疼她,对咏姬夫人倒不怎么上心,可后来就不一样了,她娇气做作,多跟王上置几回气,王上也不愿理她了,倒总往咏姬夫人那儿去了,这不,多承雨露还是有好处的,咏姬夫人就比她先怀上了,你说她心里能痛快吗?” 她颔首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我只以为她们二人一同入宫,又同是郑国王室之女,应该是齐心联手的,哪儿知道也有这么多的勾心斗角啊!” 辛可儿摇头不屑地笑了笑:“在这后宫里,能有不斗的?不斗的就只有屈死的鬼魂了。这就是为何当初戈重看中了我,我父亲死活不让我进宫的缘故,如今想想我父亲真救了我一辈子,若嫁给戈重,我此时已是太夫人,哪儿还有机会在这儿跟你们俩说话呢!” 三人说着进了神楼,上二楼神龛前细心地祈祷了一番,然后才下楼来。下到一楼,见楼门关着,辛可儿的侍婢前去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又拍门大喊,结果也是无人来应,这让几个女子都有些担心害怕了。 辛多儿缩在辛可儿身边,四处盯瞧道:“姐姐,我怎么觉得阴嗖嗖的?方才我们进来时门明明是开着的,为何这会儿却打不开了?不会……不会是咱们方才祈祷得不够虔诚,神灵怪罪了吧?” 辛可儿颦眉道:“不会吧?这是王宫,又是百草神的神楼,百草神是至善之神,怎么会怪罪咱们?” “你们先在这儿候着,我翻窗出去瞧瞧!”她道。 “那蒲心你要当心点啊!”辛可儿忙叮嘱道。 “嗯!” 她点点头,转身噔噔噔地上了二楼,打开窗户往下一探,并没一个人,正要抬脚往下跳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惊叫,她心头一紧,连忙又转身奔下了楼去。 “蒲心,蛇!”辛可儿和辛多儿姐妹抱成一团缩在角落里,吓得都快哭了。顺着辛可儿手指的方向,只见一楼西边窗户下蠕动着几根小玩意儿,看上去像是无毒的小青蛇,她直奔了过去,抓起那几条小玩意儿扔进了旁边的一只青铜香炉里。 就在此时,负责看守神楼的一个侍臣推门跑了进来,慌张地大喊道:“怎么了?怎么了?” “你方才去哪儿了?为何要将神楼的门锁上?”她质问道。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四十九章 恶心的雪龙汤 “没有呀!”那侍臣一脸诧异地说道,“奴才没有锁门呀!奴才怎么会锁门?明知三位夫人在里面,奴才还锁门,奴才是不想要这命了还是怎么的?江夫人,奴才真没锁门呀!” “那为何方才我们怎么开门都打不开?你又上哪儿去了?” “奴才方才有事走开了一小会儿,刚刚回来的时候见楼门好好的,并没上锁呀!江夫人,”那侍臣一脸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两只绿豆似的小眼珠子往房梁上左右挪了挪,“哎呀,你们该不会是撞上什么邪物了吧?那门好好地没锁,你们怎么会打不开呢?真是奇了怪了呀!” “什么?”胆小的辛多儿吓得直哆嗦,抓着辛可儿的胳膊瑟瑟道,“姐姐,咱们不会……不会是真的撞上了什么吧?我听老人家说,那些玩意儿是会设法障的,咱们的肉眼是看不见的,方才门上不会是给设了什么法障,咱们才开不了门的……” “那可说不定呀!”那侍臣立马接过话,“哎哟哟,照理说在这神楼里,哪一方的妖孽敢来造次?不过,三位夫人还是小心点为好,今晚回去,使劲拿柚子叶煮的水好好洗洗,屋内四角都放上铁器,那就不怕了。” 她挪转目光,若有所思地在那侍臣脸上打了个转儿,转头对辛可儿姐妹俩说道:“行了,那边宴席要开了,咱们也不好耽搁,走吧!” 辛可儿姐妹俩巴不得立马走,互相搀扶着,几步就迈了出去。一行人出了秋华园后,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对辛可儿姐妹耳语了两句,然后又折返回去了。 悄悄地摸索回了刚才那神楼外面,只见跟她们说话的那个侍臣提了个袋子出来,袋子里仿佛装着什么活物,然后往楼后去了。拐了个弯,另有一个瘦个子的侍臣等在那儿,见了这人,那瘦个子忙迎上来问道:“怎么样了?” 这侍臣将袋子丢给了他,眉开眼笑道:“走了,吓得屁滚尿流的,嘿嘿!赶紧把这几条小蛇放回百珍园内,别叫人发现了!” “没吓晕两个去?”瘦个子掩嘴窃笑道。 “那江夫人是个不怕蛇的,直接抓起蛇扔青铜鼎里去了,不然的话,还不全把她们给吓晕?”这侍臣说得眉飞色舞的。 “这事儿办得漂亮,回头夫人定会好好赏你的,等着吧!”瘦个子侍臣说罢提着那袋子活物从小径的另一头走了。 这一脸歼相的侍臣一面目送那瘦个子的侍臣一面笑米米地盘算着什么,刚一回头,她的模样就出现在了眼前,吓得这家伙张嘴就要大叫,她抬脚就踹了上去! “嗷……”这家伙捂着肚子嗷嗷地叫了一声。 “嗷什么嗷?”她蹲下去,一把拧起这家伙,眼含杀气道,“知道在王宫什么样的死法最神不知鬼不觉,最没人会追究吗?” “江夫人,你……你你你……你不能乱来……” “在王宫里,中邪死的最神不知鬼不觉,而且,但凡是中邪死的都不会留全尸,为怕晦气到处乱窜,全都会烧了!” “江夫人……江夫人您不能这样啊!您……您您难道还敢在宫里杀人不成?” “杀了你又如何?”她挑眉威胁道。 “不……不……” “你个小小的侍臣是吃了豹子胆了吗?方才若是吓得晋少夫人宝胎不保,你以为晋少将军能饶得了你?” 这家伙吓得脸色全无,跪地哀求道:“江夫人饶命!江夫人恕罪!奴才只是个守神楼的,奴才哪里敢害晋少夫人?” 她撒开手,垂眸冷冷道:“那你最好把背后的主谋说出来,否则,今日我便要你倒挂在这树上,任乌鸦乱啄!” 这家伙连拜了几拜,脸色惶恐道:“是……是是华姬夫人……是华姬夫人下的令,奴才只是个奴才,奴才不敢不遵从呀!江夫人,您就可怜可怜奴才,饶了奴才这回吧!” 她眉心一锁:“华姬?郑梧子?” “是是是!”这家伙脑袋捣得如舂蒜一般。 “那方才与你说话的那个瘦个子便是华姬身边的人了?” “对,是华姬夫人身边的。” “行了,你滚吧!别叫我再撞见下回,滚!” “多谢江夫人!” 回到玉华院外,辛可儿姐妹俩还在等她。问起她刚才去了哪儿,她便将偷听来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这姐妹俩。辛可儿脸色霎时变了,攥紧拳头道:“好个狠毒妇人!不过与她有些言语上的不是,她竟使人放蛇来咬咱们,心眼怎的这么小?” “原来不是什么邪物在作祟,是有人捣鬼,”辛多儿略略松了一口气后,又怒而骂之,“那华姬夫人原是这般歹毒心肠之人,我还以为她只是娇气做作呢!方才若是姐姐被那蛇咬上了一口,只怕连肚腹中的这个都保不住,实在是太阴毒了!” “我告诉你们两个,是让你们日后遇见她时多多提防,她不是什么好东西。行了,宴席就要开始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她道。 “恶妇人,终有恶报的!” 金玉殿上,君臣欢聚,觥筹交错之间侃侃而谈,甚至融洽和睦。那位华姬夫人,也就是郑梧子也在,坐于稽昌左侧,时不时地拿眼瞟着她与辛可儿姐妹那边,每一瞟,眼眸里总带着一丝阴阴的感觉,像是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了。 少倾,宫婢们捧上一道汤羹,雪白浓香,面上撒着几条碧绿的芫荽,甚是漂亮。辛多儿垂眸打量了一眼,好奇地问:“此汤甚美,香气又浓郁,不知是什么烹制的?” 稽昌右侧的咏姬夫人,也就是郑华阴正要开口回答,左侧的郑梧子却像是按捺不住似的抢先开了口:“罗少夫人,你竟没瞧出来吗?这汤用料极其讲究,世间少有,也非得王上那百珍园中才能寻出一二。此汤有个十分好听的名字,叫雪龙汤,只因为它汤色雪白,又是用王上百珍园中所饲养的小龙炖制,所以才有此名。” “小龙?”辛多儿顿时毛骨悚然,脑海里不由地闪过了刚才在神楼里看见的那些不断蠕动的小蛇,惊恐不已,抬手就将那一碗雪白的羹汤推开了,然后伏在罗拔的怀里瑟瑟发抖。 只听见哐当一声,汤碗砸碎在地上,雪白的汤和嫩嫩的肉全都撒在了名贵华丽的花毯上,那一节一节带着脊椎骨的肉就那么赫然地出现在眼前,让辛可儿也吓得不轻,扭脸作呕了起来。 蛇向来被称之为小龙,所以当郑梧子一说此汤是用小龙所烹制,这辛家姐妹二人便瞬间恶心了起来,也顾不得这儿是金玉殿上,吓得是仪态全无。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扭脸冲那满脸窃笑的郑梧子瞪了一眼,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可真行啊! “没事儿的,只是蛇汤而已,”晋寒忙安慰辛可儿道,“它再厉害,也都已经被煮成汤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不信,我一会儿吃给你看……” “别别别!太恶心了!”辛可儿掩鼻摆手道,“看看都叫我全身发麻,你还吃给我看,我哪儿受得了?这东西……这东西我实在无福消受,赶紧撤下去吧!” “那可有些暴殄天物了呀!”郑梧子带着阴阴的笑容插话道,“晋少夫人身怀六甲,最该用这样的珍品补一补,将来生出来的孩儿才强壮有力,你竟不肯享用,实在是有些糟蹋了王上百珍园里的那些小龙了。” 郑梧子不开这个腔倒也没什么,这女人一说话,立马提醒了原本处于惶恐和恶心中的辛可儿。辛可儿瞬间联想到之前在百草神楼里的遭遇,很容易就明白了这道所谓的雪龙汤怕就是这歹毒的女人故意让人送上来的,目的就是想恶心死她们姐妹二人不偿命! 顿时,辛可儿心火孕火一并冲上了脑门顶,抬眸便反讽道:“夫人既然觉得此汤如此甘美滋养,夫人就自个好好多喝上几碗,也好像咏姬夫人那般为王上怀上一胎两胎,那此汤的功劳便真大了!” 郑梧子听得十分不爽,斜目瞪道:“你这话是在讥讽本夫人没有为王上怀上王子吗?晋少夫人你是不是太张狂了?这种事也是你非议得了的?” 辛可儿正想反驳,对面坐中一位中年夫人先接了话:“对呀,晋少夫人,那种事儿是你能随口胡说的吗?怀孕是要讲究缘分的,华姬夫人只是缘分未到,若到了,一对两对那自然不在话下。况且,夫人是一片好心,你怎能如此不敬呢?实在是有负王上和夫人的好意了!” 辛可儿甩目过去,眼中愠色更浓了一层,这说话的妇人是御礼司掌司的夫人,也是从戈国嫁过来的,从前在戈国时,这妇人的娘家与辛家有些过节,所以在这节骨眼儿下,这妇人才不失时机地出来挑拨。 辛可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呛声回去时,心口又一阵闷堵,扭头回去直作呕。就坐在辛可儿邻桌的她忙替辛可儿顺了顺背,小声道:“你与她们气什么?只管好好坐着,我去收拾!” “江夫人,你俩在那儿嘀咕什么呢?”郑梧子高声问道,“王上跟前窃窃私语,你俩也太不把金玉殿当王上的地方了吧?” 她收手起身,目光冷冷地看向郑梧子道:“我方才对晋少夫人说,让她放宽心,那碗雪龙汤我替她喝了,正好,我就好这一口呢!我想王上今日特备下这道雪龙汤,会不会就是为我准备的呢?那我真得好好谢一谢王上了!来,诸位夫人,华姬夫人说了,此汤甚是滋补,诸位夫人可千万不要错过品尝此美味的好机会,我与你们同饮,如何?” 哟?有戏看了!江公子右眉梢轻轻一挑,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什么戏?且看看在座诸位夫人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 那是蛇汤啊,蛇汤啊,诸位!十个之中至少有七个都有心理障碍的,都不敢喝的。或有男人可以硬着头皮将汤饮下,但那些千娇万贵的贵妇人们可就不行了,平日所食皆是精心备制,样样美味,今日忽地让她们饮这蛇汤,哪一个不毛骨悚然恶心想吐的?所以,个个都面面相觑,不敢捧碗。 “怎么了?诸位夫人也不赏脸吗?”她弯腰端起那碗雪白的羹汤,绕出长桌,一步一步地朝方才讥讽辛可儿的那位妇人走去。那妇人见她朝自己走来了,脸色唰地一下变了,眼神也惶恐了起来。 步至这妇人跟前,她笑盈盈地捧汤道:“高夫人,不如你先来与我共饮一口吧!” “我……”这位高夫人连声音都抖了起来。 “初到贵宝地,无以为敬,就以此美汤与夫人共饮,还望夫人不要嫌弃才是,来,为表敬意,我先干为敬!” 说罢,在大部分人诧异的目光中,她竟然真的饮下了一口那蛇汤,她这一饮,可真恶心翻了一排人,特别是这高夫人,没忍住啊没忍住,捧着心口便作呕了起来,脸色都成肝色了。 “哟?”她轻挑眉梢,流露出了一丝得意与嘲讽,“夫人也怕?夫人不是说此乃华姬夫人一片好心,不可辜负了,即便是万死,也要饮下吗?怎么夫人也觉得此汤是如此地下不了口?也罢,人人都有自己的喜恶,我就不为难夫人了。那么下一个谁来呢?穆三公子,你是个男人,你总不怕吧?” 她刚迈到穆阿娇的弟弟穆三公子跟前,穆三公子连忙摆手,脸色已青:“不不不,我……我最近脾胃不好,不敢大补,不敢大补,还请江夫人见谅!” “那宣夫人来?” “不不不!我……我我这几日都是吃素的,不敢开荤,不敢开荤,江夫人还是与别人共饮吧!”宣夫人吓得真想拔腿就跑了! “东方夫人呢?” “那什么……那那……我是属蛇的,我怎么能吃蛇呢?江夫人好意我心领了心领了!”东方夫人捂着心口,吓得真是差点晕了过去! “哎哟……”她停下步来,故作叹息道,“想找个人饮汤都这么难,到底诸位是不给华姬夫人这道汤面子呢,还是不给我家夫君面子呢?这样吧,既然诸位夫人都不赏脸,那我就斗胆请华姬夫人陪我饮下这一碗吧?” “你胡闹什么?”郑梧子脸色顿变。 “不是吧?夫人您也不敢?您不是说这汤好甘美好滋补的吗?我与我夫君远道而来,承蒙王上与夫人热心款待,实在是感激不尽,也无以为报,唯用此汤敬夫人一碗,祝愿夫人来年宝孕到身,事事顺心,夫人,请!” “你……” 那你字未完,她已捧碗饮下,整整一碗,喝得是一滴不落。她倒是喝爽快了,却看得身后那些惧怕的妇人小子个个都捧着心口作呕了起来,真真是满殿的丑态啊! 稽昌此时的脸色已然是没那么好了,好一碗蛇汤啊!看来日后退敌不必用什么金戈铁马了,直接往阵前送一碗蛇汤就行了!一个个的,平日里昂首挺胸耀武扬威的,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被一碗蛇汤都吓得要吐了!妇人倒也罢了,那几个宗室小子居然也脸色发白,还顶什么用? “谁让你备这汤的?”稽昌斜目责问郑华阴dao。 “王上恕罪!”郑华阴连忙起身回道,“菜单之上并无此汤,妾身记得妾身写的一味八宝鱼汤,却不知为何会被换成雪龙汤,妾身真的不知情。” “掌侍何在?”稽昌沉声道。 立于帷帐后的掌侍立刻上前拱手躬身道:“在!” “何人换了此汤?” “回王上的话,是华姬夫人。” “什么?”坐中顿时起了一片小小的议论声,那些怕蛇汤怕得要命的更是向那位多事的华姬夫人投去了厌恶和气愤的目光。郑梧子的脸霎时红了,忙起身屈膝道:“王上请听妾身解释,妾身是觉得这道雪龙汤吉祥又补身,正适合王上宴请诸位重臣,因此才替咏姬姐姐拿了主意,换下了八宝鱼汤……” “那还等什么呢?”稽昌扭过脸去,目光十分阴冷:“你既爱这汤,方才人家江夫人又先干为敬了,那你还在等什么呢?戈国的使臣夫人如此盛情,你可以拒绝吗?” “这……”郑梧子抬起双眸,满含惊诧道,“王上的意思……是要妾身也喝下?” “江夫人敬你的,你可以不喝吗?你不喝,那岂不是显得咱们稽国小器,不懂礼数?喝!”稽昌沉脸道。 “可……”郑梧子这下窘瓜瓜了! 那脸是啥色的?就跟冬月里霜天摘下的小冬瓜似的,青幽幽的皮儿上蒙着厚厚一层粉白,粉面上又不知是给哪家调皮小孩拿他母亲的胭脂给抹了一层猴屁股,就那么青红白地掺杂着,真真是又丑又尴尬! 一旁的郑华阴左嘴角一撇,轻晃了晃脑袋,流露出了一丝恨其不争的表情;坐中诸位夫人则一面摁着心口一面用惶恐恶心的眼神将这自己挖坑自己得跳的倒霉人儿看着,等待下一秒的作呕;她也没闲着,朝郑梧子含笑抖眉道:“那就多谢夫人承情了!稽国不愧是一方大国,言出必行,妾身见识过了!夫人,请吧!” 请?呵呵,你只当郑梧子公主真的敢请吗?又窘又急地立在稽昌面前,是不端也不是,是告退也不是,傻傻地杵在那儿真真是没法子了。稽昌见状,又道:“还不喝?让整个殿的人都等你一个吗?” “王上……”郑梧子声音颤抖,模样凄楚道,“妾身……妾身身子不适……只怕喝了会加重病情……” “你是想让孤在戈国使臣夫人面前失言是吗?” “我……” “喝!” 郑梧子百般无奈,到底不敢违拗稽昌的命令,双手颤抖地捧起那碗白生生的汤,慢慢地,慢慢地,收拢胳膊递到了嘴边,可就算已经递到了嘴边,仍旧是不敢下嘴,往上翻了个白眼,作呕了一下,哐当一声抛下了台阶,捂着心口飞快地扭身往殿侧门去了! 她和辛可儿对视了一眼,窃笑美美,活该! 稽昌垂眸瞥了瞥地上那汤,紧了紧牙龈,脸色上的怒气更重了。气氛正尴尬时,掌侍忙又上前道:“王上,于宫外拣选来献艺的美人已恭候多时了,王上是否要传召她们?” 这话恰到好处地缓解了气氛,稽昌眉头舒开,抬手道:“传!” 钟罄声渐起,一身挂五色璎珞,手执绛红软带的窈窕女子翩跹而入,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刚才那点小事余留下来的尴尬气氛也随之消散殆尽了。 此女子舞毕,上前单膝跪下,祝颂了稽昌一番后,稽昌含笑道:“你名字取得美,舞姿也美,方才那琴音也妙,你二人相佐,那便是妙中更了妙。孤有赏赐,唤了那琴娘出来见面。” 掌侍一招呼,坐在殿角一侧玄琴前的某位挂着面纱的少女便缓缓起身,步伐飘逸地迈上前来,下跪祝颂道:“愿我稽王千秋永世,愿我稽国国强民安!” 秋心?她立马听了出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到了孤跟前,不必再面纱遮住,取了以真容示人吧!”稽昌笑道。 “是!” 这少女抬手一抹,遮面的纱巾便柔柔落下,一张精心描绘的脸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稽昌尚未出言赞叹,江应茂却先开口了:“咦?这面孔好生熟悉啊!” “应茂你认识?”稽昌问道。 “若是我没认错的话,她应该是从前在使臣大人身边伺候的那个小侍婢秋心吧?说起来……”江应茂不怀好意地往她身上瞥了一眼,“好像还是江夫人的亲妹妹,是不是?” “啊?亲妹妹?” “居然是亲妹妹?” “怎么会是亲妹妹?亲妹妹居然是做这个的?” 江应茂那三个字一出,坐中诸位夫人便又低声地议论开了,纷纷诧异地朝她和那位献艺的美人身上望去。 稽昌眉心微微一皱:“应谋,是真的?” 江应谋倒没一丝惊慌或者不安,点头道:“说得不错,此女的确在我身边待过,却不是侍婢,当初只是暂住在我杜鹃阁罢了。想当初,我家蒲心对我有恩,我怎好将她们姐妹二人弃之不顾,便留在了身边。” 稽昌又问:“那她果真是江夫人的亲妹妹了?” “正是。” “呵呵!”一直没吭声的魏大夫人这会儿说话了,耸肩一笑,讥讽道,“那可真是奇了怪了啊,诸位夫人,你们说是不是?姐姐是尊贵无比的戈国锦青候夫人,妹妹却做了这等下贱胚子才会干的事儿,这不就是所谓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吗?哎呀,我真是很好奇呀,怎么妹妹会沦落到这不田地?那位姑娘,你叫秋心是吗?” 秋心侧过脸来,礼貌地答道:“奴婢从前叫秋心,如今叫心月。” “哦,原来是改了名了,心月姑娘是吧?那本夫人来问问你,你为何会沦落到小馆里去当个秋娘,为何不去戈国投奔你的亲姐姐,难道你是不知道你的亲姐姐已经攀上了戈国的锦青候,还做了二品夫人吗?”魏大夫人问道。 “回夫人的话,早先江公子与江夫人一同来到博阳时,奴婢便有所耳闻了,但奴婢没有想过去投奔他们二人。” “这是为何呀?”方才被她吓过的那位高夫人又有劲儿蹦跶了,“小姑娘呀,我瞧你也不过十五六岁,单独出来过活儿实在是叫人心疼,你既知你亲姐姐富贵发达了,就该去依傍着她和你姐夫,日后你也好有个照应不是?为何不去呀?莫非……是她不肯认你?” 秋心道:“不管她认不认奴婢,奴婢都从未想过去投奔她。奴婢孤身一人许久,也习惯了,况且身边有一位胜似亲姐姐的青十二娘照顾奴婢,奴婢已然是很感激了,奴婢靠着自己的本事赚钱吃饭,奴婢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这总好过去向人摇尾乞怜地好。” “瞧瞧,魏大夫人,”高夫人手指秋心,挑眉挤眼道,“好个懂事聪慧又有骨气的小姑娘呀!我想,若非是逼到绝处了,她应该不会去那样的地方作践自己的,瞧着真让人可怜呀!依着我说,该拔出风尘,为她正经寻个无儿无女的门户养着,那才不枉费了她这番聪慧。” “高夫人,你心好我明白,你不忍心看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久待风尘之中我也明白,可惜啊——”魏大夫人轮过眼珠,冷冷地瞥着那不发一言的她道,“人家是有亲姐姐的,人家亲姐姐都不管,你我二人出来多事,岂不是招人烦?还得问过人家亲姐姐到底管是不管,若真狠心不管,咱们再出手拔她出风尘也不晚呀!” 她脸色收紧,没争辩一句。 “江公子,”对面穆三公子也开口了,“你这姐夫是不是该说句话呢?那做亲姐姐的忍心不管,你这做姐夫的也不管吗?到底是亲姐妹,一门之后,一个沦为下贱琴娘一个身处高位尊贵无比,这合适吗?尊夫人难道就不怕令岳丈半夜里找她不安?我想啊,你还是今日问王上一个人情,拔了这可怜的小姑娘出那火坑子吧,这也算是你们夫妻俩积福积德了!” 满满的嘲讽,不,坐中没几个不带着冷眼看好戏的表情盯着她和江应谋的。她不说话,不是无话可驳,而是想瞧瞧秋心到底要作贱自己到何种地步! 对这个小堂妹,她已不能用失望二字来形容了。或许,秋心根本就不是炎凉王叔亲生的,唯有这个解释才能让她释怀,否则,炎氏公主里怎会有那种自甘堕落的? 江应谋转头看了她一眼,于桌下伸手摁了摁她的手背,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冲江应谋笑了笑道:“我没事儿,我早知道会再碰上她的。” “孤以为,不如这样吧,”稽昌开口道,“既然这位心月姑娘真是江夫人的亲妹妹,那孤不妨发下恩旨,让她出脱风尘,此后如何安置她就随江夫人的意思了,江夫人以为如何?” 她缓缓起身,斜眼瞥了瞥秋心,向稽昌道:“王上好意心领了。此女子与我已无任何瓜葛,王上实在无需为她费心。” “毫无瓜葛?这话怎么说?”稽昌追问道。 “此乃我家家事,实在不用说出来耽误了大家今日同乐的兴致。” “哟,真够狠心的呀!”魏大夫人目含鄙夷地瞟着她,“一句毫无瓜葛就撇得一干二净了,这世上居然有你这么狠毒的姐姐?自己妹妹在火坑里挣扎却不肯拉一把,还让王上无需费心,你到底是有恨这个妹妹呢?是不是因为你这妹妹沦落了风尘,你便嫌弃了?心月姑娘,你倒是说句话,你姐姐真跟你一刀两断了?” 秋心低垂脑袋,模样凄楚道:“是……姐姐早先已与我一刀两断了……” “是亲姐妹呀,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委屈,你大可说出来让王上为你断断道理。”魏大夫人怂恿道。 秋心抬手擦了擦眼角,摇头道:“没什么委屈,一切都是我命苦,命该如此,不愿拖累了我姐姐……” “别怕,咱们王上最是英明的了,你将你的委屈说出来,王上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魏大夫人,”她扭脸冷冷地瞥了魏大夫人一眼,打断道,“你如此地追问怂恿,我恐怕只能将今日秋心上殿献艺之事当成是你居心叵测而为之的了!”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五十章 他不适合为王 “你这叫什么话?”魏大夫人立刻竖眉道,“自己做下亏心事反倒冤枉别人居心叵测,你那脸皮儿可真不是一般厚啊!择选今日上殿献艺的是王上跟前的掌侍,而非本夫人,照你这么说,那便是王上跟前的掌侍有意将你妹妹送上殿,故意给你难堪了?” 一旁掌侍听了这话,忙下跪拜道:“奴才岂敢?奴才只是遵照王上吩咐,于城中艺馆挑拣绝色绝艺之人前来献艺,奴才事先也并不知道这位心月姑娘是江夫人的亲妹妹,倘若是知道,必会撤换下,绝对不会故意让江夫人您难堪的!” 她手腕轻抬,对这掌侍和颜悦色道:“这位掌侍大人,你不必如此惊慌,我并没有说你是成心故意让我为难的,你先起来吧!” “那你的意思是王上故意让你为难了?”魏大夫人又紧追了一句。 她扭过脸去,一瞥略显凌厉的目光直直地甩向了魏大夫人:“那也未必不是。我想这个打算让我在这金玉殿上难堪之人要么是贵国王上,要么就是这位在你们眼里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心月姑娘了。” “林蒲心,你好大胆,你居然敢说王上……” “魏大夫人不必这么快动怒,我只是依话实说,若说得不对,王上只管论处便是!”她冷冷地收回目光,傲然道,“金玉殿是王上的地方,旁人敢在此随意放肆吗?或许是我和我家夫君某些事情做得不妥帖了,王上有所不满,想借此机会给我一个教训也未可知,对不对?两国通使,国主对使臣不满施以小小羞辱和惩戒,这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了。不过,兴许今日这事儿压根儿就与王上无关,只是这位心月姑娘不服当日我与她恩断义绝而想以此计来给我羞辱,魏大夫人,你觉得以上我所言有什么地方不妥的吗?” 魏大夫人脸色微微臊红,想反驳却似乎还没想好怎么反驳。跪着的秋心神色也略略变了,眼珠子在眼眶里左右打了两个滚儿,随即往右挪了挪膝盖,面朝她和江应谋跪拜道:“江夫人恕罪!实在是与其他人无关,是我,是我向青姐姐以及掌侍大人隐瞒了我是你亲妹妹的事情,但我这么做绝不是想羞辱于你,只是想上殿献艺罢了!您身为高贵的夫人,自然不会明白我这样身份的人的苦楚,有些人等上一辈子才能等到一次机会,而有些人,就算等到人老珠黄也等不到,因此,我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这才将身份瞒下,若有惹您心烦之事,还请您见谅!” 她嘴角勾起一丝蔑笑:“原来,上殿献艺才是你真正梦寐以求的。怪不得,怪不得那日我甩了你一个巴掌让你离开静相思你都不肯,是否就是为了今日能上殿献艺呢?” “这……”一提那一巴掌,秋心瞬间有些尴尬了。 “那日我苦劝你,说你自甘堕落会对不住爹娘,想让你离开静相思,为你另外安排去处,可你却死活不答应,难道当时你便已经知道自己会有今日这么个机会了?行了,我明白了,你苦苦不愿舍弃的或许不是静相思那个地方,也不是你身为琴娘的身份,而是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是吧?殿上献艺,或许能让你名声大噪,寻个良配,又或者能让你被王上所青睐,一朝麻雀变凤凰,这样的机会别说是你这种身份的人所痴求的,也是普天之下无数女子所痴求的,这就难怪你宁可受我一巴掌也不愿离开静相思了,看来真是我差点挡了你荣华富贵的路了。行,心月姑娘,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来劝你,你的荣华你好好去争取吧!” 她冷冷撇下这一抹多话,顿时让秋心尴尬得无言了,而且,殿上也没人再开口为秋心说话了,即便像魏大夫人高夫人这类极力想打压她的也不好开口了。为什么?因为她刚才那番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明明去劝过秋心不要留在静相思,甚至还甩了秋心一个巴掌,但秋心依旧不肯走,仍旧要留在静相思,以静相思琴娘的身份来献艺,可见其想攀龙附凤之心是多么强烈。 而且,秋心明知道一上殿便会被认出来,会让身为姐姐的尴尬难堪,可为了那颗想攀龙附凤的心却还是来了,这样的人似乎也不能再用之前高夫人所夸赞的懂事聪慧来形容了,所以,殿上无人再出言了。 秋心骤然有些慌了,没想到自己刚才那灵机一辩居然会遭遇这样的冷场,还让全场的人都以为自己只是个贪慕虚荣不顾亲情的小女子而已,想要再说些什么扳回局面,却已理屈词穷了。 此时的秋心只顾着内心一片慌乱,却并未意识到自己真正输在什么地方。这丫头以为在青十二娘的静相思里摸爬滚打了好几个月,自己已经练就了一身老成的本事,可以随便出去跟人勾心斗角阴谋阳谋了,但其实本事浅显得很,就像方才那样,自辩不成,反倒打了自己的脸。 殿上的氛围又有些尴尬了,今日这场君臣欢宴似乎已经不成称之为欢宴了,先是华姬用蛇汤来闹了一场,跟着这叫心月的丫头又来楚楚可怜一圈,弄得原本一个欢快融洽的宴会变得针锋相对尴尬无比了。稽昌那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但幸得郑华阴及时出言化解了尴尬,宴会又才得已继续。 宴席散后,稽昌领着他的众臣自去找乐子了。郑华阴和毓姬则邀上诸位贵妇去了广明楼饮茶赏花。 她没闲住,因为广明楼上下五层,除了顶层茶阁外,下面四层全用来放置各处搜罗来的珍宝。她对一群女人聚在一块儿说别人是非长短没什么兴趣,更何况还是跟魏大夫人和高夫人那群俗妇们,那就更没兴趣了,于是,折身下楼,往楼下欣赏珍宝去了。 一路浏览到第三层,她在一幅长画卷跟前停下了脚步,依稀觉得这画卷好生眼熟,仿佛从前在哪里见过,正偏着脑袋思量时,有人缓步靠近,侧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同在殿上的一位夫人,却不知姓名。 彼此对视一笑后,她问道:“不知该如何称呼你呢?” “我夫君姓虞,是掌北疆兵权的虞尚。” “原来是虞夫人,你怎么没在楼上与诸位夫人饮茶?莫非也跟我一样,更喜欢来瞧瞧这些珍宝?”她笑问道。 “我是来提醒江夫人你一句,方才我下楼之前,那魏大夫人又使人去把你妹妹和醉扇姑娘叫来了,看样子她又想整出些事情了。” “是吗?”她不屑地笑了笑,“真喜欢折腾呢!她自家那点破事儿都没打理好,竟想着来管别人家的事儿,也太好管闲事儿了吧?多谢虞夫人提醒,来便来呗,我也不惧她们闹腾。” 虞夫人含笑点头:“江夫人果真格外不同,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她问:“虞夫人还听说过我?想必没什么好话吧?” “好坏参半吧,不过别人怎么说也不及亲眼见过来得清楚,今日一见,我对江夫人真是心生敬佩了。” “虞夫人过奖了。” 虞夫人走过来,与她并肩而站,抬眸望向了墙面上挂着那幅卷轴道:“夫人可知此画打哪儿来?” “不知,难道虞夫人知道?” “此画是从赫城来的。” “赫城?”她心里不由地收紧了一下。 “对,”虞夫人略带忧伤的眼神凝望着这画卷道,“此画卷原本是放置在赫城管府上,挂于管公书房内的。赫城一难后,它与其他珍品被一同带到了博阳,由魏少将军敬献给了王上。” “对……”她低语了一声,猛然想起了这幅画的来历。没错,这幅画的确是属于管公的,但在属于管公之前应该是放在父王的金陵阁中的。后因管公有功,父王赏赐给了管公。怪不得,刚才觉得如此眼熟呢,原来是父王金陵阁里的东西。不过,为何这位虞夫人会认得出来? “夫人一定很奇怪,为何我会知道是吧?”虞夫人侧过脸来冲她微微一笑,“因为我幼时曾在管公家住过一段时间,离开时大概是十三岁,打那之后,我便再没回过赫城了。我随我母亲去了北边的张煌城,在那儿遇见了我家夫君,后来便嫁给了我夫君。” “原来虞夫人与管公有这么一段渊源。” “此画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那时,我寄人篱下,时常被管府上的小姐公子为难,后来,管公见我喜欢读书且过目不忘,便将我安排到了他书房里伺候,在那里,没人再敢欺辱我,我可以时常坐在管公的书房里,静静地读书,静静地观望他墙壁上挂着的画,特别是这一幅,”虞夫人伸手轻抚了抚泛黄的画帛,眼眶微微湿润道,“管公特别喜欢,说是炎王对他的信任,他一定不能辜负了,一定会帮着炎王将那个国家治理好的……” “夫人难道不知,在博阳提及炎氏是大罪吗?”她看着虞夫人问道。 虞夫人嘴角勾起一丝蔑笑,收回了手:“不让亡国的人提及被亡的国,难道这样就可以让亡国的人从此不再思念自己的国家,放弃对自己国家的执念吗?那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原来虞夫人也是炎国人?” “对,”虞夫人点头道,“我本是炎国人,父亲曾在赫城经商,因病过世之后,我和母亲无所依靠,管夫人将我们买下带回了管府。十三岁那年,母亲与舅舅有了书信往来,母亲便带着我去了张煌城投靠舅舅,我才离开赫城的。” “虞夫人为何会对我说这些?难道你不怕我将这些事情告诉你们的王上吗?”她颦眉道。 “夫人会吗?”虞夫人含笑看着她,“同为炎国人,我想夫人不会的。不但不会,咱们还该同仇敌忾,是不是?” “虞夫人……” “坊间一直在传,说夫人是炎氏王室后人,是炎凉殿下的后人,有些人相信,有些人却不信,说那只不过是夫人为了领兵作乱想出来的一个借口罢了,但,我信。” “为何?为何夫人会信?” “因为……”虞夫人又将目光转向了那幅画卷,缓缓吐出了几个字,“因为我……见过你父亲。” “你说什么?”她微微一惊,睁大了双眸,“你见过我父亲?炎凉?” “对,”虞夫人点头道,“我见过炎凉殿下。” “什么时候?” “大概是在我十二岁那年,管公领着我去见过你父亲。管公希望你父亲能重返赫城,协助当时的炎王治理炎国,但被你父亲拒绝了。你父亲说,他已厌倦所有的争斗,不想再给自己惹太多是非,只想守着妻子和两个女儿好好过日子。” “真的?”她太意外了。 “嗯,”虞夫人转脸看着她道,“那时,管公苦劝了很久,但你父亲心意已决,最后管公也只能放他离开了。又过了一年,我随我母亲离开了赫城,也就再没见过那位殿下了。正因为见过,所以我记得那位殿下英伟的模样,你与他确实有些挂像,所以我相信你是炎凉殿下的女儿。” “那我能问问,为何管公会忽然想起请我父亲回来辅佐炎王呢?要知道我父亲曾意图谋反夺炎王大位,他让我父亲回来,是想辅佐我父亲再夺大位吗?”她不解地问道。 “不,管公从未想过再挑起炎国内战,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帮当时的炎王。” “帮炎王?找一个叛臣回来帮炎王?这似乎不太合理吧?” “你自幼不是在赫城长大的,所以炎国有些事情你是没法明白的。在管公看来,当时的炎王并不适合做王,他太过沉湎于与姜后的恩爱缠绵,也太过心慈手软,无法做到一个国君应有的杀伐决断。他之所以想请炎凉殿下出山,就是希望在他死之前能安排一个镇得住赫城的人来到炎王身边辅佐,如此,他便可以死而瞑目了。” 她双眸微张,心口像被什么击打了一下似的沉闷:“你说什么……管公他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他真的认为当时的炎王并不适合做一个王?” 虞夫人目光诚恳地点点头:“管公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虽然这么说有对炎国先王不敬之意,但事实如此,不可否认。在管公看来,从前年轻气盛的你的父亲的确不适合做王,但当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打击和重创之后,你父亲变得沉稳而又内敛,比他哥哥更适合来统领整个炎国。倘若当时你父亲肯回来,管公会劝当时的炎王退位,将王位禅让出来。” “这不可能……”她心里惊得一塌糊涂,心跳不由地加速了。 “你是说管公不会这么做吗?那你就错了。在管公请你父亲回来之前,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要你父亲肯答应回赫城,他立马就会劝退当时的炎王。” “为何?难道当时的炎王已经那么地不堪了吗?”她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忠于炎国,忠于炎王室的三朝元老管公会这么想,别人倒也罢了,管公居然还想让父王退位?真是这样的吗? 虞夫人摇摇头:“不是不堪,是不适合为王。管公曾三次向当时的炎王进言派兵进驻蓬莱山,修筑防御栈道以抵御戈国,但都被炎王否决了。炎王认为此举会劳民伤财,会引起戈国不满,从而坏了与戈国之间的友好,可你也看到了,最后炎国败于什么,不就是败于稽国与戈国的联手吗?倘若当时炎王可以听从管公之言,于蓬莱山一带修筑防御栈道,至少可以挡住戈国那边的大军不是吗?” “这……”她竟无言以驳了。 “还有,炎王在迎娶了姜氏之女后,便沉湎在了与姜后的恩爱之中,无视后嗣之忧,拒绝再纳其他贵族女子入宫,所以膝下仅有一儿一女。管公为后嗣之事一直忧心忡忡,他希望炎王能有更多的儿子来充盈炎王室,但炎王不肯,这也是他对炎王失去信心的一个重要缘由。” 一儿一女,说的不正是她和大哥炎华荪吗?炎华荪的母亲先于自己母亲进宫,所以才有机会生下大哥,而在自己母亲进宫之后,父王便不再理会先前所娶的三个姬妾,也不再收纳别的女人入宫,只是一心一意地与母后做夫妻,可母后肚子并不争气,为后多年,也仅得自己这么一个女儿。 “在长公子炎华荪被废后,炎王膝下无人承继,据说当时炎王想将王位传给庶出一脉的公子炎骅里,虽说也是传给了炎氏后人,但此举已动摇了长子嫡传的根本,也应验了管公当时对王储一事的担忧。倘若炎王能多一两个儿子,即便长公子被废,也断落不到要将王位传庶的地步,你说是吗?王储以及继承之法直接关系到一个国家的稳定,一旦有所更改,必会引起人心不稳,势必招祸。” “这些话当时管公都对我父亲说了?”她问。 “说了,正因为管公说了,我才会记得这么清楚。但可惜,”虞夫人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无论管公怎么说,你父亲已不愿再插手炎氏的任何事情,他说他已改了母姓为林,归隐田园,从前所有关于炎氏的一切他不愿再提了,反劝管公另寻高明。” “他是太恨炎王了吗?”她不由地有些失落。 “或许是,又或许是真的厌倦了宫斗搏杀,不愿再涉足其中了。” “你今日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您是炎凉殿下唯一的后人,也是炎氏唯一的后人,炎氏能否复兴就全看你的了。公主,”虞夫人屈膝下跪道,“倘若您不嫌弃,我愿略尽绵力,相助于公主复兴大业,但凡公主有需差遣之事,请只管吩咐!” 她垂眸凝视了虞夫人片刻,双手扶起道:“虞夫人,实在不必行此大礼,我如今也只是一个使臣夫人罢了。今日,你忽然对我说了这么多,我恐怕还得回去再琢磨琢磨,但你为了炎氏的这片赤忱我已看到,他日倘若有想请夫人帮忙之处,再来劳烦夫人。” “公主严重了,愿效犬马之劳!” 正说着,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二人转头一看,只见两个宫婢引着秋心和醉扇上楼来了。宫婢和醉扇都向她二人恭敬地行了个礼,唯独秋心一副冰冷的脸色,稍稍曲了曲膝,便往上去了。 “真叫人心痛啊!”虞夫人眼望着秋心的背影摇头道,“想不到炎凉殿下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女儿,我真怀疑她是不是殿下亲生的,殿下若泉下有知,必定会气得吐血。对了,公主,有件事我觉得你很有必要去查一查。” “何事?” “你妹妹所在的静相思,掌馆的据说是一位叫青十二娘的老秋娘,此人混迹博阳多年,但静相思却是她最近才开起来的。我以为她应该是知道秋心是你妹妹的,可既然知道却又将秋心送上了金玉殿,这完全不像一般掌馆所为。一般掌馆遇上这种殿上献艺的大事,都是挑拣最妥当的人去,以免给自己惹下了麻烦,但这位青十二娘好像一点都不怕麻烦,就这么把秋心送来了,我觉得公主很有必要去查一查那静相思都是谁在主事。” “有道理,多谢你提醒了,虞夫人!” “公主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走,咱们再往下,去别处瞧瞧其他珍品。”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五十一章 入魏府(一) </script>二人去各楼层转悠了一圈,回到顶层茶阁时,不见魏大夫人与秋心,只见醉扇正在那儿替咏姬夫人打着宫绦。她步至辛可儿身边坐下,悄声问道:“秋心不是也上来了吗?人呢?” 辛可儿朝右侧的花门努了努嘴,略显鄙夷道:“方才那魏大夫人说头晕,你那妹妹便搀扶着去那边香室里歇着去了。说实在了,蒲心,我还真不觉着你们俩是亲姐妹。瞧方才你那妹妹奉承魏大夫人和高夫人的样儿,真真没让我再吐上一回,难道从前就这样?” 她轻晃脑袋:“从前哪里是这个样子的?从前也是单纯可爱的。只是到了这博阳,人就有些变了。” “看来是受不住富贵you惑,这样的妹妹不认也罢!” 右侧花门外的某间香室里,秋心屈膝跪坐在魏大夫人跟前,双手捧着茶壶,一面斟茶一面柔声问道:“大夫人头晕可好些了?需不需要奴婢去跟咏姬夫人说一声,为你请个医侍来?” 魏大夫人带着淡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必了,是老毛病了。你来博阳多久了?” “说来也有一年多了。”秋心双手奉茶道。 “在静相思待了多久了?” “也就几个月罢了。” 魏大夫人伸手接过茶,笑盈盈地垂眸啜了一口,又问:“怎么跟你那位姐姐闹得这么不开心呢?她方才在殿上嘲讽你爱慕虚荣,想一朝麻雀变凤凰,真是这样的?” 秋心含笑道:“大夫人,您目光明锐,应该看得出到底是谁一朝麻雀变凤凰了。” “说得也是,”魏大夫人右嘴角撇了撇,冷冷道,“那个人可不就是她自己吗?她还有脸说别人?你来殿上献艺,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有哪个女人不想往高处爬的?就算你真是打着麻雀变凤凰的心思来的,那也不为过,我是能明白的。” 秋心略弯了弯腰,恭敬道:“还是大夫人宽容豁达,让人敬佩。” “可姑娘啊,你年级尚小,难道想一辈子待在静相思?那种地方终究不是良人的归处啊,”魏大夫人轻作叹息,流露出了一副心疼惋惜之意,“我见你眼眉高耸,前额宽阔,日后必定是个富贵之人,眼下落入火坑,或者只是你命中需过的劫坎罢了,过了这坎,你日后就坦途一片了。你若愿意,本夫人可以搭这个手,让你脱离苦海。” “夫人仁善心慈,秋心实在感激不禁,说到底这世上还是好人居多。原本夫人施以援手,秋心不该辞的,可秋心受青姐姐搭救,答应过她要留在静相思的,倘或半途走了,怎对得住青姐姐?” “真是个实心眼子的姑娘呀!”魏大夫人笑呵呵地说道,“要报答她,法子多得是,又不是非得留在静相思里。你心眼太实,怪不得会被你那姐姐欺负得抬不起头呢!” “别提她了,”秋心说着抬手抹起了眼眶,“她或许就是我这辈子的克星,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这话怎么说,我的好姑娘?”魏大夫人忙问道。 “唉……这话说来就长了,”秋心长叹了一口气,眼眶竟湿润了,“若非她,我断断到不了这地步,若非她,我原本可以留在公子身边的……这有什么法子呢?要怪只能怪我们姐妹俩都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你说什么?竟又是为了江应谋那个祸害?”魏大夫人好不惊讶。 “是,正是为了公子。” “你也爱江应谋?” “对,不怕实话告诉夫人,我自见到公子起,便认定要一辈子追随于公子,即便毫无名分为奴为婢,我也心甘情愿。哪知,就是我这点小小心愿让我那姐姐分外不痛快了。起初我并不知道她也爱公子,她一直都是瞒着我的,明面儿上对我说无心于公子,背地里却使尽一切手段,先是谎称要送我回舅舅家,跟着又怂恿公子留我在未梁,最后她见实在阻止不了我,竟骗我说要与我一道去舅舅家,半路上却对我下手……” “那也未免太歹毒了吧?”魏大夫人一腔正义凛然道,“世间怎会有如此狠毒之人?你们毕竟是亲姐妹两个,同父同母所生,她怎能如此狠心?那江应谋果真是个祸害,到哪儿都得祸害死一堆女人呢!” “大夫人此言还真不假,公子走到哪儿都能令无数女人发痴,不过我已是看透了,不再对公子有所流恋,难道这世间还少了男子不成?舍了他,又会再有新的。” “你这话不错,可惜啊,有些人却始终看不透呢!”魏大夫人说着嘴角勾起了一丝蔑笑。 “有些人?” “哦,没事儿,我只是随口感触感触罢了。这样,秋心姑娘,待我回去之后便派人去静相思交涉,让那青十二娘还你自由,你且放心,我会给足青十二娘赎金,不会叫她为难的。” “这怎么好?那您可真是秋心此生的大恩人了!” 秋心起身,往魏大夫人跟前俯首拜下,魏大夫人笑盈盈地抬手道:“不必多礼,咱们能遇见,那便是缘分。此事不过举手之劳,我怎会视而不见呢?不过,离开了静相思,你欲往何处去?” 秋心抬起身,面带愁苦地摇摇头:“我暂时还想不到……” “那不如我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吧!” “还要叨扰夫人,那可怎好?” “我家在城外有处别庄,你可暂时住到那里去,等你想好了去哪儿,再离开也不迟,你以为如何?” “大夫人如此盛情,奴婢岂有不遵的道理?那就多谢大夫人了!” “好,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便派人来为你赎身,稍后就接你去别庄上暂住。好了,你先出去吧,毕竟咏姬夫人和毓姬夫人还在外头,你也得去她们跟前走走,她们才是今儿的正主子呢!” 秋心起身道:“那大夫人好好歇着,奴婢出去了!” 秋心退下,殷娘迈了进来。魏大夫人懒懒地端起茶盏问道:“那丫头走了?” 殷娘道:“走了,去那边了。” “听着,明日去静相思为她赎身,赎身之后送去城外别庄。” “夫人要为她赎身?还要送去别庄?您不是要把二小姐送去吗……” “还叫那个孽种二小姐?”魏大夫人立刻凌目瞪起。 “是,奴婢说错了……” “我是故意的,我是故意让那林秋心也住到别院去的。她和那孽种不都爱江应谋吗?早先在江府时便有过节,如今凑到一堆儿去了,还不互相掐起来?让林秋心先替我收拾收拾那孽种也能稍微解了我心头之恨!”魏大夫人目光阴毒道。 “奴婢明白了!” 临近天黑时,醉扇与秋心都被送出了宫。秋心在马车上便兴奋不已,一回到静相思便去找青十二娘了。 “青姐姐,我告诉你个好消息!”秋心跑到青十二娘的房间里,跪坐下满脸喜色道。 “这就回来了?”青十二娘合上了面前的卷轴,抬头笑问道,“什么好消息?是不是王上肯留下你了?” “不是,是我遇见了一位贵人。” “哦?是谁?” “魏大夫人。” “她?”青十二娘的眉心微微拧起。 “你知道吗?”秋心难抑内心的欢喜,眉飞色舞道,“那魏大夫人极为同情我,一听说了我的事儿,立马就说要赎我,还说绝不为难于你,会给足你赎金呢!你说这可不是件大好事儿吗?” “赎你?”青十二娘那桃粉色脸颊上的笑容渐退。 “对呀!她说明日就会派人过来跟你说!” “这么说来,你要离开静相思了?” “是呀!不过……青姐姐,”秋心伸手握住了青十二娘的手,笑容亲切道,“就算我离开了静相思,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日后但凡你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我,我绝对不推委。” “是吗?”青十二娘缓缓抽回手,起身踱步到香炉鼎旁,垂头打量了一眼鼎盖上的海棠花枝纹,笑得有些让秋心无法琢磨,“秋心啊,你来我静相思不过短短数月,你这就要走了?你走了,留姐姐一个人多孤单寂寞啊!” 秋心忙起身上前,亲热地搀着青十二娘的胳膊讨好道:“姐姐放心,我若有了造化,定不忘姐姐,到时候接了姐姐一块儿去住,你说可好?” “夫君也一块儿用吗?” “这……” “傻丫头,跟你说笑呢,这世间的男人我见多了,对男人我早没兴趣了,肥肥瘦瘦也就那样罢了!不过秋心,你要离开静相思这事儿姐姐可做不了主,恐怕姐姐得先去问一声才行。” “为何?” “丫头,有件事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当日救你的那人并非姐姐我,我之所以冒认是你的救命恩人,只因我的主人吩咐我这样做,其实真正救你的那个人是我的主人。” 秋心茫然道:“你的主人?你的主人又是何人?” 青十二娘盈盈笑道:“是何人不太方便告诉你,但你的去留得由他说了算。他说放你离开那便放,他说不放,我也只能拒绝了魏大夫人,丫头,你可怪不得我,知道吗?” “那……那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青十二娘掩嘴笑了笑:“主人的心思我可猜不透,我也不敢乱猜,待我禀明他之后有了答复,我才能回复你。” “那你能不能立刻去禀报他?青姐姐,这机会对我来说十分难得,还请你念在咱们素日来的姐妹情分上赶紧去替我说一说,行吗?”秋心十分心急,唯恐错失了这个赎身的机会。 “好,我这就替你说去,你先回房去歇着吧,今日也累够了。” “那就有劳你了!” 秋心又再感激了两句,这才关门离开了。估摸着那丫头已经走远了,青十二娘这才绕过屏风,向屏风后一直坐着的那个人禀道:“主上,您已经听见了吧?魏大夫人说要为秋心赎身,您以为是放还是不放?” “你以为我养着她就是为了让她找机会奔个好前程的?”那人声音低沉幽冷地回复了一句,似有责备。 “那主上的意思是不放?” “不,放。” “放?可方才主上说……” “她仍有线拽在我手里,我想收便收,由不得她。魏大夫人既然看中了她,那就让她去魏家那边晃一晃,说不定可以为我办点事。” “但秋心脑子愚笨,十分好哄,让她去为主上办事恐怕不太稳妥吧?” “担心什么?即便是她惹出了什么事儿,她还能反口来咬我?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她怎么来咬?且放了她去,让她到魏家那边兴些风浪出来,助魏家死得更快。” “主上已经料到魏家快不行了?魏家只是丢了一个魏姬,根基依旧稳固,应该没那么快会垮。” “有江应谋和晋危联手,魏家必垮。” “此二人已联手了?” “哼哼,瞧着吧,魏氏很快就会从博阳消失了。” 江应谋外出去见他父亲时,她独自坐在榻上,垂头思量着。这几日,虞夫人那些话不断地盘亘在她心中,关于父王,她不得不再重新思量。—— 在她的记忆中,父王是个十分慈爱而又温柔的人,对母后深情,对自己疼爱,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父亲。正因为目睹了父王和母后的恩爱,深感即便是在王宫这样容易尔虞我诈的地方,也会有真正的爱,真正的深情,所以,她一直很想寻觅到一位自己真正喜欢,能像父王爱母后那样深爱自己的男人。 父王和母后的爱是她心里最温暖的依靠,这依靠陪伴着她,激励着她,温润着她,直至现下。但当听见虞夫人是那样评价父王时,她内心波动不已,重重地冲击了父王在她心里原本和蔼的模样,让她心里有些酸也有些涩。 父王与母后的深情与恩爱原来在那王宫里还是不能容的。尽管父王一直在极力地维护着与母后独一无二的恩爱,但他却忽略了一个为王的责任,以至于管公会动了劝退的念头。 那么,到底,为王者该是怎么样的呢? “又在想什么?”江应谋像一张柔软又透气的蚕丝被从后拥住了她。 “回来了?”她往后靠在江应谋的怀里,心里舒服了许多。 “又在想你父王的事情?” “父王……可能真的不适合做王……”她眼望着屋梁上高高挂着的六角灯笼,有些失落道。 “国政之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父王也在一直尽力地做好一个王,只是,他更渴望与母后能白头偕老罢了,”江应谋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柔声安慰道,“不要去想那么多,应付好眼前的事情就行了。父王没有做好的事情咱们来做好,只当是完成他的遗愿了。” “对,还有骅里哥在,骅里哥还有儿子,咱们炎氏没有完,没有亡。” “夫人,在吗?”江尘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 她坐起身应道:“进来。” 江尘推门走了进来,见江应谋也在,便问道:“公子去见了大人回来了?” 江应谋点头道:“见了。” “事情可说妥了?” “妥了,只是奶奶要略受些苦。” “想必太夫人是极为乐意的,只要能将公子继续留在博阳。对了,昨晚依着那容氏的图纸往魏府里去了一趟,图纸分毫不差,那容氏也算没骗咱们。我是想,救三月的事情不容耽搁,打算今晚就前去魏府救人。” “我与你一道去。”她道。 “夫人不能去,还是我领几个人去吧!” “那样更不妥。救三月我已有全盘计划,只等一个人了。” “谁?” “炎骅里。” 夜幕渐沉时,她与江尘来到了上回翻入魏府的地方。江尘四下里看了一眼,问她:“夫人,您觉得骅里殿下真的会来吗?” 她靠墙抄手,表情淡定道:“不用担心,他会来的。” “可您只是在浣溪馆外的大树上挂了一只纸鸢罢了,您怎敢确信他真的会来?” “倘若他看见了那只纸鸢,那他肯定会来。” 正说着,一个黑影出现在了这暗黑巷子的一头,江尘立刻警惕了起来,握住剑柄轻喝了一声:“谁?” 那黑影不答,从容缓慢地迈了过来,走到略有月阴的地方,这才露出了他那张深沉的脸。江尘双目微微一张,倒吸了一口冷气:“还真是骅里殿下您……” “她人呢?”来的正是炎骅里。 “我在这儿呢,哥!”她快步迎上来,笑容满面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你到底上哪儿知道纸鸢传信的方法的?”炎骅里皱眉问道。 “咱先不说这个,今晚我找你来是为了救三月的。” “就咱们这三个?” “你怕了吗?我,江尘,再加上一个你,都是高手,由咱们三个溜进去救人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若带了一帮子人进去,反倒打草惊蛇了。不过,我也安排了八个人于这府外接应咱们,怎么样,去吗?” 炎骅里抄起手,眉心紧皱地垂头瞄着她:“我凭什么帮你?就因为你叫我一声哥吗?” “除此之外,魏氏不也是你的仇敌吗?所以对付魏氏的事情你一定会不遗余地的,对吧?” “我有个条件。” “你说。” “事成之后,让江应谋单独来见我。” “这个好说,就这么说定了!走!” 三人翻墙而入,沿上回的路径一直窜到了魏乾院门前。江尘问:“夫人,这就要进去吗?” “不,”她摇了摇竖起的手指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我先去一趟容氏那儿。” “那我跟您一块儿去……” “等着!” 她猫着腰往左一窜,身影立刻淹没在绿丛里。江尘有些担忧地往那微微抖动的绿丛中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真的妥当吗?” “你怕她死了没法跟你家公子交代吗?”炎骅里面无表情地问道。 “当然了!夫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家公子肯定会气死了。” “江应谋就那么喜欢她?” “殿下,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无畏在他心里果然只是过眼云烟呢!” “无畏公主不已经仙逝了吗?您总不能让我家公子一直沉浸在伤心和痛苦之中不能自已吧?” “行了,不必着急为你家公子开脱,闭嘴吧!” 江尘翻了个白眼,只好打住,蹲在那儿等自家夫人回来了。 她溜进容氏房间时,容氏不在,稍等了片刻后,容氏才打着哈欠地推门进来了。刚把门关上,她便从屏风后闪了出来,容氏回头一见,不由地吓了一跳:“江夫人?” “魏乾在吗?” “不在,”容氏连连摇头,“你是来救你那位朋友的?” “对!那魏空明呢?” “今晚他们父子二人都不在。” “去哪儿了?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可不好说。至于他们去哪儿了,我猜应该是去见齐舍了,因为我去给魏乾送汤的时候,听见魏乾吩咐手下的人去齐舍那儿一趟。” “与齐舍见面不在自己府里却在外面,有些古怪啊!”她摸着下巴徘徊了两步。 “什么古怪?江夫人你是知道什么吗?” “暂时还说不上,但我劝你最好尽快带着你儿子离开魏府。对了,我找你是想问问你,你可知道那地牢是由谁在管着?” “这个我知道!”容氏连忙走近她身边,低声说道,“上回你去了之后,我真暗地里观察了一番。我发现地牢的钥匙只在一个人身上有,那就是魏乾手底下一个叫余冲的人。这人是负责地牢的,你想进入地牢就必须得从他身上先拿到钥匙。余冲你大概不认识,我画一张像给你,你也好对比着找。”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五十二章 入魏府(二) “那就有劳容姨娘你了!” “客气,”容氏立刻取来纸笔,铺开就画,“江夫人,你方才说让我尽早带着儿子离开,是不是我家大人快出事了?” “你为何会这么问?难道你察觉到了什么?” “我吧,最近老是觉得魏府里很不太平,怪里怪气的,特别是竹馨的身世被拆穿之后,姓裴的那个女人整日地不给魏乾好脸色看,两口子已经许久没坐一块儿吃饭了。魏空行那夫妻俩也是,赫连都回宫住了这么久了,他迟迟不去接,任姓裴的怎么骂他都只当听不见,硬是随竹馨去了城外别庄,说要照顾竹馨。” “魏竹馨去了城外别庄?” “你以为姓裴的那个女人还能容下她吗?她小产之后的第三日就送走了,一点情面也没留,就跟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贱奴似的,而且,青笛青缨都没让带去,就派了两个粗使的婆子和一个婢女照顾。” “这魏大夫人也真是够绝情的啊!”她摇头鄙夷道,“虽不是亲生,但好歹一生下就随了她,放在自己身边养了二十多年了,说不要便不要了,你说你们这魏府还有什么人情味儿可言?” “可不是吗?如今我也是看明白了,留在这魏府着实没什么意思了,倒不如像你说的那样,趁早寻个安稳的去处。夫人,你看看,这就是余冲。” 容氏双手奉上,她接过看了两眼,点头道:“特征还是挺明显的,应该能认出来,辛苦你了,容姨娘,自己保重吧!” “江夫人,你小心啊!” 她携了那张图纸,又沿路折回。有了这张图纸,很轻易地就从几个护卫当中认出了那个叫余冲的。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不必细说,悄无声息地手刃了四个护卫后,他们从余冲身上拿到了钥匙,顺利进入了地牢。地牢内还有六个看守,江尘躲在暗处放了箭,她和炎骅里一左一右上前,仅仅用了几下眨眼的功夫就将这六个全部击倒。 三月被关在了其中一间阴暗潮湿的房间,她急忙掏出钥匙,一把一把地试,好容易将门锁打开了,正要钻进去时,炎骅里却忽然将她一把拉住了。她回头问道:“怎么了,哥?” “我去。” “呃?” 炎骅里将她拨开,右手握紧了剑柄,一步一步地迈了过去,迈近到离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只有四步远的地方,那人忽然腾身而起,一刀明晃晃的弯刀横向抽来! “不是三月!”她瞪目喊道。 “夫人小心!”江尘将手里的小弓弩往她怀里一扔,抽出佩剑冲进了牢房。可刚冲进去,炎骅里便冲他喝道:“不许你插手!”他微微一愣:“啊?这会儿可不是逞能的时候啊!” “哼哼,”那身着血痕累累的女装的男人推开了炎骅里的长剑,后退了两步狞笑道,“不管你们逞能不逞能,今夜你们都无法离开这儿了!” “那晚是你吧?”炎骅里抬手一举,将锋利冰冷的剑尖对准了这男人。 “你认出我了?” “应该说我认出了你的弯刀和你的招式,弯刀很漂亮,但招式就糙得可笑了!” “呵呵呵呵……你别管我招式糙不糙,今晚能把你们三条大鱼擒下就行了。我劝你们还是别挣扎了,魏乾早料到你们会来救那个丫头,早布下了这个*阵,即便你们杀了我,你们也是逃不出魏府的。” “是吗?”她钻进牢房,轻蔑一笑道,“我们怎么逃不出去了?杀了你,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因为方才我们来的时候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没有惊动院外那一大拨护卫,即便我们杀了你,他们也不会知道。” “你说什么?”这男人的脸色霎时变了。 “怕了吧?不然你且先等等,看外面会不会有人冲进来。” “魏府这帮人还能干点什么?”这男人十分不痛快地皱眉骂道,“说好了里应外合,我倒是在里面死命地装着,他们却像傻子似的一点察觉都没有,什么所谓的魏家军?都是废物吧!” “对,所谓的魏家军就是一群只懂得杀人却不懂用脑子的废物罢了!我说,识相点吧,告诉我我朋友在哪儿!”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我真的不知道,”那男人抬手耸了耸肩,流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我最近才到魏乾身边,他并不十分信我,又怎么会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杀了我没用,杀了我也救不了你们的朋友。” “可我们留下你似乎也无用,不是吗?”炎骅里的剑尖又往前递了一小寸,眼中微微喷着杀气。 “那可未必,我虽不知道你们要找的人在哪儿,但我可以帮你们找。我相信你们要找的人应该不出魏乾这院子。我之前打探过了,这院子后面还有一间小院子,十分神秘,魏乾吩咐了六个护卫看守,轻易不让进的,或许你们的朋友就在哪儿。” “你倒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呢!才来了魏府多久,就知道探查魏府各处的机密和机关了,你到底是什么人?老实地招了吧!”她口气阴阴dao。 “我叫震天斗,听过没有?没有?夫聪国有名的山匪头目你们都没听说过,那这见识也未免太短了些吧?”这男人倒真把自己的来历给报了出来,还显得一副十分得意的样子,没错,他的确是震天斗。 “震天斗?没听说过,夫聪国的山匪头目跑博阳来做什么?混不下了?” “算是吧!我带的那帮子兄弟被朝廷给剿了,剩下为数不多几个人也无心再跟着我混了,便散了伙,后来我就到了博阳,听说魏家军十分厉害,就投奔到了魏乾门下,哪知道啊!”震天斗又耸耸肩,脸上不屑和失望尽显,“原来所谓的魏家军也不过如此,大概名声也只是传出来的,并没有传言中说的那么厉害,我是失望了,不想再跟着这个魏乾了,所以我可以帮你们。”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炎骅里冷冷问道。 “你们不信我也没法子啊!我本来就不算魏乾的人,只是想跟着他混出点名堂罢了!” “那晚在东市,你来刺杀这位江夫人,想必也是魏乾指使的吧?” “没错,是魏乾让我去的。当时我才刚刚投奔了魏乾,魏乾说要试一试我的胆色和身手,便让我去杀这位江夫人了。不过说起来咱们也算有缘了是不是?那晚遇见,今晚又遇见,何不交个朋友?”震天斗一脸嬉皮笑脸道。 “我没兴趣跟山匪做朋友,你还是适合跟着魏乾,反正他也是做匪的。江夫人,你以为该如何处置这个山匪?” 她略略思量了片刻,抬眉道:“不如咱们就信他一回,他不是说那间小院后还有六个护卫把守吗?让他打头阵,替咱们除掉那六个护卫,一旦他有什么异动,我便立刻用此弓弩射杀,你们以为如何?” 炎骅里点头道:“行,看他大老远地从夫聪国逃命而来,就再给他一次活命的机会。” “听清楚了吗?”她问震天斗,“不要闹出大动静了,把正院外那帮人招来了,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震天斗哗啦一声收起弯刀道:“放心,我震天斗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区区六个护卫,容易得很!走吧!” 四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地牢,摸索到了那间小院外面。只见那六个护院在院门前以及周围来回巡逻,看守得十分严密。她向震天斗递了个眼神,震天斗缓步从暗影处走了出去,大摇大摆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站住!什么人?”一护卫喝道。 “我,你天斗爷爷,不认识了吗?魏乾大人新招入麾下的。” “什么新招入的?立刻离开……” 开字未完,一支短箭嗖地一声从震天斗右肩处飞过,直接射中了那个护卫。其他五个立马警觉了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震天斗抽出弯刀挥掉一个,炎骅里和江尘冲出来灭了三个,余下那个又被她一箭射飞了天。 藏好这六人的尸首后,四人摸进了这间檀香味儿十分浓郁的小院内。院子修得十分紧凑简洁,正面是厅堂,两侧各有四间厢房。一阵搜罗后,她终于在其中一间厢房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三月。 三月仿佛受过刑,裹在身上的那层单薄的藕色衫子上沾满了血,她连忙给三月灌下了一口人参水,三月被呛了两声,缓缓醒了过来:“江夫人……” “不用怕,我很快就能把你弄出去了!” “这是在做梦吗?” “不是做梦,你安心地闭上眼睛,震天斗,把她背起来!” 旁边的震天斗一愣,指着自己:“我?” “对,是你,赶紧的!” “你倒真挺会使唤人的啊,江夫人!” “那你还想不想活着出去啊?” “行,你够狠,我背还不行吗?” 震天斗刚把三月背了起来,炎骅里推门进来了,低沉着声音道:“可以走了吗?” “哥,你其他地方都看过了?” “看过了,这里好像是魏乾用来修心养性的,除了神龛以及茶具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其他房间也是空的。” “倘若是这样,魏乾为何要派人把守得如此严密?哥,你刚才去溜达的时候有没有看见类似库房的房间?” “没有。” “那你们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她飞快地奔向了厅堂,进了厅堂后,四处搜寻了起来。炎骅里等人也跟了进来,问她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她没回答,绕过挡在中间的那座玉屏风,来到了魏乾品茶地方,搬桌子,开柜子,翻地毯,认真地寻找着。炎骅里跟进来道:“你到底在找什么?库房吗?这儿会有库房吗?” “有,还不止一个。” “当真,你听谁说的?” “别问,帮我找!” 炎骅里到底比她老沉细心些,发现魏乾那方坐垫下有些异响,便拔出匕首硬生生地撬开了那块木板,果然,木板之下有玄机,是一个锁孔。 她好不兴奋,跑过来跪下一看,那锁孔下方正好刻着一个数字三的标记,忙从怀里掏出了那把揣了很久的钥匙,对准锁孔插了进去,往右使劲一旋转,只听见忒地一声,离他们不远的某块地板下有石头挪动的声音。 炎骅里寻着声音,找到了那块地板,照旧用匕首撬开,下面是一个长形小石匣,匣中放置一只铁皮盒。炎骅里将铁皮盒捧了出来,打量了一眼盒盖上磨得发亮的花纹,面露诧异道:“怎么会是娄氏一族的图案?” “你说什么?”她捧过盒子一看,也愣了,“还真是娄氏一族的图案,魏乾怎么会有娄氏一族的东西,他跟娄氏一族会有什么关系?” “你们俩到底走不走?”震天斗在屏风外轻声喊道,“你们想死我可不想陪着你们死,走不走?” “嚷什么嚷?怕别人不知道咱们来了?”她随手抓了一条方形桌布,将那铁盒包好后,拴在了背后,“不管怎么说,这趟不能白来,先带走再说!” 炎骅里点点头:“撤!” 来不及收拾屋内的一片狼藉,四人带着三月匆匆离开了这间小院。大概半柱香后,魏乾奔了进来,见屋内木板被撬,石匣中的铁皮盒子被拿走了,顿时气得面皮紫红,暴跳如雷,狂喊道:“是谁干的?” 魏空明随后也奔了进来,见到屋内情形,又惊又怒:“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闯到这儿来捣乱!” “说这些有什么用?”魏乾暴怒道,“都是些没用的玩意儿,连个院子都看不住!” “爹,掉了什么东西?” “别问了!去查!对了,那个三月,去看看那个三月!” 魏空行转身跑向了关押三月的那个房间,不过很快又折了回来:“爹,三月不在!” “混账!”一听这话,魏乾全身的怒气都发泄了出来,一脚踹翻了茶桌,又砸了高几上的花瓶,掀翻高几,像极了一只狂躁得想吃人的狮子。一通发泄后,他这才停下来喘气,一面喘气一面自言自语道:“三月不见了?不用说,一定是江应谋派人干的!” “一定是江应谋,只有江应谋和林蒲心才会想救那三月!可恶!”魏空行一拳打在木柱子上,气愤不已道,“他也未免太嚣张了!当我魏府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个江应谋,真是咱们魏家的克星!”魏乾一脚踹开了旁边的木地板,双手叉腰,怒气难消道,“这人不能再留了!再留,只怕会留出更大的祸害!” “我也想除了他,但他人在博阳,不好下手……” “所以咱们不能再等了!” “爹的意思是……” “咱们苦心经营了这么些年,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如今,王上对咱们也不信任了,扶持高轩王一派起来与咱们抗衡,成翎王那边也蠢蠢欲动,再加上江应谋,若要一个一个地除之,只怕来不及了,唯有……” “我明白爹的意思,我也觉得此时不作为又更待何时呢?难道真的要等着江应谋稽昌那帮小人欺负上头吗?也是时候该咱们魏家显露身手了。” “空明,”稽昌转过身来,抬手重重地在魏空明肩上拍了一下,面色凝肃道,“如今在爹的身边,也就剩下你一个可以相助的了。空见不争气,自己断了自己的前程,空行就更别提了,一直无心于这种事情上面,宁可碌碌无为也不愿意挺起胸膛来干一番男人该干的事,真让爹十分地失望。” “空行是死脑筋,无论怎么劝都没用,爹也别再为他伤神了。” “是啊,空行不能用,空见也不能用,爹就只有你这个儿子可依靠了,所以日后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全数传给你。我相信,只要咱们父子齐心,这世上就没有办不成的事,那些什么江应谋稽昌成翎王全都会成为咱们跟前摇尾乞怜的狗!” 魏空明拱手躬身道:“愿为爹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魏乾不住点头道:“很好,不愧是我魏乾的长子!眼下,咱们也不用去追查那铁皮盒子的去向了,今晚这事不用查也该猜到是江应谋所为,哼,就让他再得意几日,总有一日我会亲自去向他讨回来的!” 朗月下,江应谋在院中来回徘徊,一面拨弄手心里的玉环,一面焦急地等待着。 “公子,回来了!”江坎几步跑了进来,压低了声音兴奋道。 “真的?”江应谋急忙迎了上去,刚走到圆拱门处,一个娇小灵活的身影便扑了过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仰头朝他露出了那熟悉而又调皮的笑容。他终于舒了一口气,心爱的小无畏又平安地回来了。 “等急了吧?”她仰头笑问道。 “可不是等急了吗?再过会儿不回来,我都想领着江坎出去寻了,” 他柔柔地揽着她的腰肢往里走道,“这趟很不顺利吗?怎么出去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不是不顺利,是送三月去哥那儿的时候,给三月治伤花了点功夫。” “你去骅里哥那里了?” “是呀!对了,我有件好东西要给你瞧!走,进屋去!” 进了屋,她解开包袱,将铁皮盒子小心翼翼地挪了出来。江坎围了上来,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抠了抠下巴疑惑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夫人,您哪儿找回来的?” 她冲江应谋挑了挑眉梢,略带得意之色道:“还记得那把钥匙吗?” 江应谋颔首道:“记得,莫非你已找到了所谓的库三,并且打开了,还顺手取出了这东西?” 她将右手掌轻放在了盒盖上,曲食指敲了敲,露出满意的笑容道:“说得不错,这便是我用那把钥匙换回来的,我今晚另一大收获之一!原来魏乾院子后面那间神秘的小院子里果真一点都不简单,我只是拿那钥匙往锁孔里这么一拧,就拧出这玩意儿了!江公子,瞧瞧吧,怎么把它打开?” 江应谋双手移过那铁皮盒子,垂眉凝视了盒盖片刻,也说了炎骅里那句话:“居然是娄氏的族徽?魏乾怎么会用娄氏族徽?” 她双手托起下巴,微微嘟嘴,晃了晃脑袋道:“我也不知道,虽然我也认得这盒盖面上的雀鸟是娄氏特有的图案。” “会不会这本就是娄氏的东西,具有一定的神力,后来被魏乾无耻地霸占了?”江坎满眼好奇地盯着那盒子说道。 “也有这可能,来,江坎,到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把这盒子打开。”江应谋将盒子推给了江坎,江坎取来一支长耳勺,捅进小铜锁的锁孔中轻巧地拨弄了几下,锁便开了。 “哟,很厉害嘛!”她冲江坎挤了个眉眼,笑问道,“江坎哥之前是干什么的,开锁这么厉害?” 江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盒子又推回江应谋跟前道:“闲来无聊跟人学的,从小公子就教我们要多学多练,小本事也可以学,大本事更要学,学无止尽嘛!来,公子您来瞧瞧,这里头装的到底是魏乾什么宝贝?”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聚在了盒盖上,看着江应谋的手一点一点地把那盒盖抬起——盒中又露出了一只用蜡封了口的罐子,匣子旁边还有一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束口布包。她有点蒙了:“还有个罐子,魏乾到底玩的是什么把戏呀?”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甘心的一搏 江应谋拿起旁边那只束口布袋,扯开线绳往里一看,原来全是女人的东西:一把犀角梳,一块缀流苏青玉佩,一支已经发了黑的银簪子,还有一只完整的龟壳和三枚圆钱。 “什么意思?”她愣愣地看着那只龟壳道,“我越来越不明白了,这些东西是谁的?为何还会有占卜的东西在里面?” 江应谋将那三枚圆钱捻在手中,对着烛光细细端详道:“这些东西是谁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一定是个女人的,而且这个女人应该还是个女巫师。” “我说得没错吧!娄氏不就出女巫师吗?这些东西肯定是娄氏某个女巫师的,因为有些法力,所以魏乾在收着镇宅子的,公子,您觉得我说得对吗?”江坎猜得很兴奋。 “是不是娄氏的女巫师所留我还不能下定论,因为我对娄氏的事情知道得还是很少,江坎把另外一个盒子打开瞧瞧。” “好嘞!” 江坎抽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剔去了罐子口的那些封蜡,然后轻手轻脚地解开了罐盖,忽然,一股白粉扑出,小小地呛了他一口,他一面扭头咳嗽一面抱怨道:“什么东西?魏乾脑子有毛病吧?埋一堆细粉做什么?” 江应谋眉心微微拧起,伸出纤长的食指轻轻在罐口一抹,放在眼前细细辨认了一番,说道:“恐怕这些不是细粉……” “那是什么粉?咳咳!难道是葛根粉?” “是骨灰。” “什么?我的天哪……” 江坎把盖子往江尘怀里一丢,扭头就往铜盆前冲去了,见水就使劲地往脸上泼。江尘笑得前俯后仰,招呼江坎道:“别这么嫌弃,说不定人家是位大美人呢!” “少逗我了!”江坎抹了两把脸,甩了甩脑袋道,“再是个美人,都已经化成灰了,还哪门子的美人呢?太恶心了!魏乾怎么藏了这东西在家啊?难道是被他从前害过的?哎呀呀,想想真恐怖呢!” “是呀……”她也有些毛骨悚然了起来,“那魏乾还真是个怪胎呢!把一女人的骨灰藏那么严密,难道真是被他害过的,所以特地修了个院子布了个法阵来镇住?” “法阵?”江应谋抬头问道,“那院子里还有法阵?”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但进了厅堂之后,我见着了几样法器,或是挂在墙上,或是放置在墙角,真像是在镇住什么似的。” “倘若真是被魏乾害死了的人,魏乾应该不会镇在自己院子后面吧?要镇的话,他也应该找块好地儿,修一座神庙好好镇着,完全没必要放在自己院子背后,那不是每晚都要做噩梦吗?”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啊!” “这样,我明日带着这件东西去找晋危哥,他对娄氏很熟悉,我想他或许知道这副占卜法器究竟是不是出自娄氏的。” 翌日上午,祭天司内,晋危拿着那副占卜法器反复地看了好几遍,然后才点了点头:“是出自娄氏的。” “怎么看出来的?”江应谋忙问。 “娄氏选择龟壳都是很谨慎小心的,对龟壳背上的纹路更是挑剔,他们相信在龟壳上刻下越多的法印,这龟壳的占卜灵性就越强,你拿来的这只龟壳上有娄氏特有的六种法印,因此我推断是出自娄氏的。另外从这三枚圆钱可以看出,圆钱很久没用过了,应该是二三十年钱就埋在了地下,与这龟壳是一副的。” “可以看出是娄氏之中哪位女巫师的吗?” “圆钱上倒是有个标记,相信是这位女巫师留下的,但我对娄氏的女巫师知道也不多,无法判断出这副法器到底是属于娄氏哪位女巫师的。对了,”晋危放下圆钱问道,“你说与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的还有一罐子骨灰?” 江应谋点头道:“我认为是骨灰。” “将女巫师生前所用过的梳妆法器与那罐子骨灰放在一起,或许,骨灰就是那位女巫师的。” “可你不觉得奇怪吗?从未听说魏乾跟娄氏哪位女巫师有往来,而且当初娄氏被灭,魏乾在里面出了不少力。” “的确,我也觉得有些纳闷,看来魏乾身上还有一些咱们所不知道的事情。不过,你盗走了魏乾这东西,魏乾必朝你发难,你最近可得小心着点。” “我就等着他发难呢!”江应谋端起青玉茶盏,浅浅地啜了一口含笑道,“咱们不都在等着他发难吗?这回我在他心口上捅了一刀,你说他会不会狗急跳墙忍耐不住?” 晋危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颔首道:“没错,反过来想想,这回的事情未必是件坏事,或许能逼得魏乾按捺不住呢!只是应谋你就要小心了,他第一个想对付的肯定是你。” “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那倒是。” 闲聊了一会儿,稽昌召晋危入殿,江应谋便离开了祭天司,出宫去了。拐了个弯,走进那条长长的六菱盘路时,他抬头一看,只见这条被宫婢们称之为人间阴司路的宫径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前方正步履匆忙的某位宫婢。 那宫婢仿佛十分着急,接连两回绊倒在地上突兀起来的花纹上,可她丝毫不觉得疼,爬起来又往前走,像是在赶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他忽然就有了点疑心。 “你先站住。”他朝那宫婢喊了一声。 尽管他喊得比较温柔,但在这长且相对封闭的宫径上,回声很响,立刻就让那宫婢停下了步伐。可那宫婢却没有立马回头,而是身子僵硬了片刻后,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走近打量了一眼,依稀觉得有点眼熟,问:“你哪一殿的?” 那宫婢低垂着脑袋,轻声答道:“奴婢……上锦殿的。” “是上锦殿的吗?” “是……” “你膝盖跌破了,你不觉得疼吗?”他扫了一眼这宫婢的右膝盖,薄裙上透着丝丝血红色。 “哦……奴婢知道,但奴婢奉命要外出办点事儿,不敢耽搁,所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要没认错,你以前在魏姬殿内伺候过吧?” “呃?哦……奴婢……奴婢的确在魏姬夫人殿内伺候过,魏姬夫人被贬出宫之后,奴婢就分派到了上锦殿了。” “是吗?那你是奉了谁之命出宫呢?”他眼中多了几丝狐疑。 “奴婢……奴婢是奉咏姬夫人之命出宫的。” “出宫做什么?” “这……这恐怕不便对公子说……” “倘若你不愿对我说,那就随我一道回去跟你的咏姬夫人说,如何?” “这……”这宫婢顿时被吓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身子往后挪了小半步,显得十分畏惧的样子。 “怎么?不敢?你只怕不是奉了咏姬夫人之命吧?” “奴婢真的是奉了咏姬夫人之命出宫的……” “那便随我去咏姬夫人跟前走一趟,也不妨是吧?” “奴婢实在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出宫去办,还请江公子您不要为难奴婢!倘若事情办不成,咏姬夫人一定会怪罪的!” “你是想让我把巡宫的守卫头领叫来才肯走,是吗?” “不……” “还不走?” 那宫婢死垂着脑袋,双手紧握在袖中,神情愈来愈慌张,身子也因为惧怕而不断地往后挪。他紧盯着这宫婢,又问了一句:“你以为你这样出得了宫吗?到了宫门口我喊一声,你照旧出不了宫!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你,说吧!” 这宫婢犹豫了片刻,忽然双膝跪下,情状绝望地哭道:“江公子,您就饶过奴婢吧!奴婢贱命一条,没了就没了,但奴婢那一双父母和两个弟弟却是十分无辜的,江公子,您就放奴婢走吧!” 他垂眸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如实说来?” 这宫婢抽泣道:“奴婢不能说……” “为何?” “奴婢真的不能说……” “是谁不许你说的吗?” “江公子,求您了,您就放过我吧!” “魏竹央吗?” 这话刚问完,身后不远的仪门那儿传来了脚步声,仿佛有一队宫巡要往这儿来了。他皱眉思量了片刻,弯腰将这宫婢拉起:“别哭了,跟我走,万一被人看出马脚来,我可帮不了你了!跟着我,听见没有?” 这宫婢只好点点头,抹干了眼泪,垂头跟在江应谋身后继续往前去了。出了六菱盘路,江应谋领着她去了附近一处小花园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停下,然后才低声细语地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魏竹央不死心又想折腾什么鬼主意?” “江公子……”她垂头抹了两行泪,又噗通一声跪下,“奴婢都告诉您,奴婢早听闻过您稽国第一谋士的美名了,奴婢愿意将自己一家人的身家性命都交在您手里!只求您能救救我的家人!” “你先起来说话。” “不,奴婢罪无可恕,早晚是一死,但奴婢的家人是无辜的,还请江公子施以援手!” “什么罪无可恕?” “奴婢……奴婢向咏姬夫人下了药……” “什么?”他大吃一惊,“你对咏姬夫人下了什么药?” “是……是一种能堕胎的药……” “是魏竹央让你这么做的?” “对,”她泪水涟涟,甚是无奈道,“奴婢原先是魏姬夫人殿内的,魏姬夫人被逐出王宫后,奴婢便被派去了上锦殿,奴婢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魏姬夫人的消息,可没想到,就在几日前,魏姬夫人让宫里的一位老舍人向奴婢传话,让奴婢……让奴婢向咏姬夫人下药……” “你当真下了?” “奴婢不能不下啊,江公子!奴婢一家老小的性命都还攥在魏姬夫人的手里呢!奴婢实在无法,只好听从了魏姬夫人的吩咐……” “你下了多久了?”他忙问道、 “想必此时咏姬夫人已经……奴婢自知罪无可恕,理应一死向咏姬夫人赎罪,但奴婢一家老小还在魏姬夫人手里,奴婢得及时赶出宫去,与前来接奴婢的人汇合,不然奴婢一家大小就全完了!江公子,求求您了!求求您放我走吧!” “你以为你赶出宫去就能救下你一家大小吗?魏竹央的手段你还不清楚?等你与你的家人见了面,她立刻就会把你们全都活埋了,信不信?” “那奴婢……奴婢还能怎么做?” “我问你,你与魏竹央派来接你的人相约何时见面?” “晌午之前,城内响春楼。” “晌午之前?也就是说你晌午之前到达那儿都不会被起疑是吧?” “对!” “那个向你传话的老舍人呢?” “是避居五华阁的秦老舍人。” 江应谋扭头徘徊了两步,在脑海里大概地盘算了一番,回头吩咐江坎道:“晋寒今日也进宫了,你去找他,让他设法软禁住那位秦老舍人,不能让老舍人与旁人有任何接触,更不能让老舍人自尽了,快去!” “是!”江坎领命而去。 “江公子,您这是打算做什么?” 他转头打量了一眼这宫婢的衣裳,自言自语道:“你不能穿着这一身出宫,万一魏竹央派人守在了宫门口,发现你已一早随我出宫,那便会坏了我的计划。” “公子是有了救我家人的计划了?” “你若想将功赎罪,救回你的家人,那就得听我的。” “是!奴婢一定言听计从!” 日头升至最顶端时,响春楼内某间茶室里,有个男人正焦急地徘徊着,且不时向窗外张望两眼。等候多时见仍然无人前来,这男人从钱袋里取出一颗银子放在桌上,拿起小包袱正要去开门时,门外响起了茶楼伙计的声音:“客人,有位姑娘找您。” “什么人?” “说是您的表妹。” “让她进来!” 门缓缓地被推开了,只见茶馆伙计领着一位身披斗篷的女子立在门口。那男人偏头打量了一眼,挥挥手,茶馆伙计自行退下去了。女子款步迈进,关上门,取下了斗篷帽:“让您等急了。” “怎么回事?为何这时辰才到?”男子皱眉质问道。 “因为我差点出不来宫。” “为何?你被人给发现了?” “这话我倒要问您了,您所安排的那位老舍人当真可靠?为何我出宫之时居然遇上了盘查,幸亏我机灵,不然早已死在宫墙之内了。” “你是说秦老舍人出卖了你?不可能!”男子立马否决了,“秦老舍人受咱们夫人恩惠多时,若非咱们夫人,秦老舍人在宫里早保不住命了,老舍人的儿子也不可能受封爵位避到北边去,她是不可能出卖夫人的!” “会不会就不必再细作讨论了。眼下,咱们出城要紧,我问你,我爹娘他们呢?” “在城外与你汇合,诺,”男子将手里的小包袱丢给了她,“这是夫人赏赐你的,与我一道出了东城门,见了你的家人,你便可以带着他们往别处过好日子去了。时间紧迫,咱们得赶紧走!” “等等!” “还要等什么?” “我家人真在城外?倘或你骗我,骗我出了城然后再将我杀人灭口,我到时候上哪儿诉苦去?” “你这个小女子怎么这么啰嗦呢?走不走?不走你在这城里也是个死!” “那你信不信我死之前也会把魏姬夫人和您拉下水?” “你……” “我只求我爹娘弟弟平安,我对咏姬夫人做下那样的恶事迟早会遭天遣的,但我不能连累我家人。倘若您真有诚意,就请将我家人带至南城门外交给我,否则,咱们就鱼死网破吧!” “你说什么?我还要将你的家人带至南城门?这得多折腾?”男人瞪目惊愕道。 “折腾吗?想必这点小事儿对魏姬夫人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吧?怎么样?您要答应,我这就去南城门恭候,您若不答应,我这就回宫门前去!” “行,”男子抬手道,“你想怎么样都随你,只要你安安分分地给我离开博阳!你先去南城门外候着,我随后便带着你家人赶过去。” “好,一言为定!” 女子重新戴上斗篷帽,转身离开这茶间。她一径往南城门外去了,出了城门,寻了个可以庇荫的地方立着。稍立片刻,她忽觉有人靠近,扭头往回看时,只见方才那男子恶相逼近,手中一把锋利的匕首便朝她刺了过来! 她惊叫跑开,男子紧追不舍,抓住她后肩将她摔在了地上,高举匕首正要一鼓作气地扎下来时,一只短箭忽地飞射而来,正中男子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腕,男子丢开匕首,哀嚎了一声后,夺路想逃却被树上跳下的两个人拦住了去路! “你们……”男子捂着鲜血直流的右手,双腿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还想跑吗?”另一人飞身下来,单手持弓弩,表情傲然道,“那你再跑试试?看是你的腿脚快还是我的弓弩快?” “林蒲心?”男子睁大了双瞳,瞳中挤满了惊恐和胆怯。 “认得我啊?很好,那你就应该知道本夫人今日为何要抓你了,哼哼,江坎江尘,给我带走!” 这一行人没有回城,而是直接去了晋寒在城外的别庄。那男人仿佛知道大祸临头了,无畏尚未问他什么,他便已经噗通跪下,面色全无地求饶了。 “哎哟,这是做什么?”无畏端坐在大榻上,两手搭金丝软枕上,面带讥笑之色说道,“魏竹央身边的人就这么不经吓吗?本夫人可为你准备了不少手段,你总不会窝囊到一样都不让本夫人拿出来吧?” “江夫人,江夫人,求您了,您是高人,您就饶了小的一条贱命吧!您什么手段都不用使,小的什么都说,什么都告诉您!”男子面色发白地哀求道。 “太扫兴了,”她微微翘起双唇,垂眸拨了拨腰间挂着的碧色禁步道,“不过你这么替本夫人着想,那本夫人也领你这个情。江坎,先给他把手腕包扎一下,省得话没说完就晕过去了。” 包扎完毕后,那男子连忙向她讨好道:“江夫人,小的只是个跑腿的,只是奉了魏姬夫人的命令……” “她还算什么夫人呢?不是都已经给废了吗?难道她还想回来做夫人?” “是是是,她早已不是什么尊贵的夫人了,她已经被废了,是个庶人罢了!” “你叫什么?” “小的叫何勉。” “跟魏竹央多久了?” “小的原本是魏府上伺候的,因为竹央小姐被废,被逐出了博阳,身边需要人伺候,魏大夫人便将小的分派给了竹央小姐。” “那段静的家人呢?”她手指了指立在一旁脸色发青的那个宫婢。 这叫何勉的用胆怯的目光斜瞟了一眼那段静,垂头道:“其实……竹央小姐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放他们活路……段静的家人早就被竹央小姐给杀了……” “什么?”段静惊呼了一声,瞪直了双目往后一仰,瞬间晕了过去。 “真够狠的啊!不愧是魏氏的长女魏竹央啊!手段真跟魏乾魏空明是一派的!我问你,”她盯着那何勉,肃色道,“魏竹央人现下在何处?” “在魏氏族地的神庙里。被废之后,她就待在那儿了。” “毒害咏姬夫人之事你细细说来,不可遗漏了任何一个细节!” “是,小的说,全都说!大概是在几日前,竹央小姐忽然将小的叫至跟前,吩咐小的回趟魏府上,给魏大夫人送封信和一只小匣子。过了两日,她又把小的叫到跟前,说今日有件十分要紧的事情让小的去办。小的问什么事儿,她说宫里会出来一个叫段静的宫婢,到时候将段静骗至城外杀了埋了,务必做得滴水不漏。小的一听是要杀人,小的心里也没底儿啊,便问她为何要杀了段静。” “她怎么说?”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五十四章 再见郑憾 </script>“她说王上负她甚多,枉她在王上身旁伺候了十余载,结果也只是落得一个被贬被逐的下场,王上实在太不仁义,不配有后嗣。她还说,已经吩咐段静向咏姬下堕胎之毒,段静一旦得手,便会于今日晌午之前赶到响春楼来与小的汇合,小的到时候便可将段静骗出城,杀之。” “所以,当方才段静让你将她的家人带到南城门外时,你根本无人可交,因为你其实是一个人来的,对不对?” “是,小的一听段静那么说,心里就慌了,小的根本没人可交啊!无奈之下,小的只好铤而走险……” “你那是无奈之下吗?你那根本就是恶行难改!”她痛骂道,“你与你那主子魏竹央没有任何分别,都是心狠手辣之人,还好意思说什么无奈?” “江夫人饶命!” “你且一边待着吧!江坎,拖下去关起来!” “江夫人饶命啊!我知道的都说了啊!您就放了我吧!” 何勉被拽下去之后,她起身走到了段静身边,蹲下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千万要节哀。你就暂留在这别庄里,你的仇我会帮你报的。” 段静捧脸哀哭道:“报仇有何意义?我家人都死完了,报仇有何意义?为何魏姬夫人要那么狠毒?我都已经依照她说的去做了,她为何还不肯放过我的家人?” “像她那样蛇蝎心肠的人又岂会将别人的性命当做命呢?你且待在这儿,我很快会派人来接你。江尘,走,咱们去魏氏的神庙!” 晋寒的别庄离魏氏族地并不远,骑马也就小半盏茶的功夫。赶到神庙前时,正好看见几个奴仆在套马,江尘立刻飞身下马,将其中一个奴仆拽了过来问道:“马车谁的?” 那奴仆惊了一下,忙说道:“是竹央小姐让套的。” “她人呢?” “在……还在神庙里……” 正说着,魏竹央脸色沉凝地从高高的门槛后迈了出来,冲江尘喝了一声:“放开!” “魏大小姐这是要出门啊?”无畏反背双手,缓步迎上前道。 “真是稀客啊!江夫人跑我们魏氏的神庙来做什么?你是不是跑错地方了?江氏的神庙在东边,不在这儿。”魏竹央表情冷漠道。 “魏大小姐不会是要逃跑吧?” “你说什么呢,林蒲心?谁要逃跑了?”魏竹央的脸色霎时变了。 “哼哼,”无畏抖了抖手里拿着的马鞭,在魏竹央跟前徘徊道,“我说什么相信魏大小姐应该听得明白,惹了祸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不太好吧?难道咏姬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白白没了吗?” “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真没了?”魏竹央听了这话,眉梢处居然流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跟着,她又将那丝得意收敛了起来,板正脸色道,“与我何干?那只能怪她自己没福气,无法生养王子!好了,我没功夫在这儿跟你废话,我要出去踏青,赶紧让让!” “着什么急呢,魏大小姐?”无畏上前一步挡住了魏竹央的去路,笑得阴沉道,“都已经晌午过了,还去踏青?踏青不应该是大清早就出门儿的吗?你这借口找的还真不合适。我看你还是无须挣扎了,随我回博阳去见稽昌吧!” 魏竹央撇嘴一哼:“凭什么?王上已经逐我出博阳了,我此生都不能再踏入博阳半步了,我还回去,那岂不是在违抗王命?林蒲心,你别在这儿跟我闹了,回去找你的江公子去,好好过几日舒心的日子,别净给自己找麻烦,让开!” “当然,”她沉下眸光,笑容阴阴地说道,“我和我家江公子的好日还长着,而你,恐怕好日子差不多就该到头了。魏竹央,咱们还是别在这儿兜这么无聊的圈子了,你毒害咏姬夫人的事情已经大白于天下了,你逃不了了。” “真是笑话!”魏竹央气得牙龈打颤,“我何时毒害过那女人了?我连博阳城的城门都进不去,又如何毒害那个女人?你给我滚开,否则,别怪我让人动手了!” 她轻抖细眉,挑衅道:“难道我还怕你?” 说不拢那就只能开打了。魏竹央一声令下,身后几个魏氏族人立刻扑了上去,而她自己则趁着两拨人血拼的时候,急匆匆地上了马车,飞快地离开了。 无畏朝江尘递了个眼色,转身翻上了马背,狠抽了一鞭子朝魏竹央的马车追去。马车毕竟要笨重些,不比单匹马跑得快,被追了一截子山路后,硬生生地被无畏逼停了下来。这下,魏竹央真的狗急跳墙了! 只见魏竹央将华丽而厚重的外套一脱,持一把长剑跳下来,原来这魏竹央也是会功夫的,自小便在父亲和叔父的教导之下学习了一身好功夫,为将来进宫伴王做足了准备,只是这事儿外人并不知晓,魏家也仅是魏乾和魏空明知道罢了。今日无畏将她逼急了,她这才原形毕露了。 魏竹央上前,那驾马的和魏竹央的婢女也各持兵器扑向了无畏。无畏翻身下马,一人挡三,打得是难分难解。正纠缠时,那婢女朝魏竹央喊道:“小姐您快先走!这里有我二人撑着便是!小姐您快走!” 魏竹央迅速撤了身,纵身翻上无畏的马,狠狠地夹了一下马肚子,飞快地朝前奔去。眼见这女人快逃掉了,无畏踢开与自己纠缠的这两个人,反手取下后背弓弩,瞄准,一扣,只听见嗖地一声,短剑飞出,正中马背上的魏竹央! 魏竹央惨叫了一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滚落地上动弹不得,那婢女和驾马人立刻朝魏竹央奔去。箭并未伤及魏竹央性命,只是射中了她的左肩,但从马上跌落下来,她已几近晕厥了。 无畏握着弓弩,缓步走近道:“不必再挣扎了,挣扎也无用,跟我回去吧!” 那婢女霍地一下站起身来,以剑尖指向她道:“小姐什么都没做过,你带她回去也无用!林蒲心,你处心积虑地想对付小姐和魏家,我不会轻易叫你得逞的!行,你将我带回吧!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指使段静做的,你带我回去啊!” 她面露鄙色,轻晃脑袋:“真是愚不可及!我应该是说你是忠奴好呢还是恶徒好?你以为你一句话就可以替你家小姐抹去所有的罪名了吗?” 那婢女不屑道:“你想将罪名全数栽赃给我家小姐,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小姐虽不再是魏姬夫人了,可她娘家是魏氏,也不是你想欺负就欺负的!我说了,一切事情与我家小姐无关,你带了我回去,我自会向王上交待!” “抱歉了,你们三个我都要带回去!” “休想……” 想字未完,这婢女忽然哀嚎了一声,瞪圆双目,身子僵直,片刻后,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一支银制飞镖不偏不倚地插在了她后颈处,她当场没了性命。 无畏微微一惊,蹲下来查看了一眼那支飞镖,如此地眼熟,莫非是郑憾的飞镖?郑憾?郑憾怎么会在这里? 一阵马蹄声响从前方传来,她起身往前一看,只见几名灰衫男子纵马而来,领首的还真是郑憾。她十分诧异,郑憾来博阳做什么? 马至跟前,郑憾收住缰绳,垂头笑问道:“睁那么大个眼睛看着本王做什么?不会嫁给了江应谋连本王都不认识了吧?” “还真是你,你来博阳做什么?还有,你方才为何要出手杀了这婢女?”她仰头问道。 “我这不是在帮你吗?我见她手执长剑对着你,我以为她想对你怎么样,所以就打了一只飞镖帮你,怎么,你不谢我反倒还要怪我了?” “你这叫越帮越忙,知道吗?收起你的好心,博阳在那边,请吧!” “行,”郑憾勾起右嘴角,斜眼瞄着她,微微露笑道,“反正我会在博阳待一段时间,咱们有机会再叙旧的,那就博阳见了!走!” 送走郑憾那帮人,江尘带着几个护卫也赶了过来,魏竹央和她的马车夫被一并带回了博阳,暂时送到了晋寒手里。 而此时,魏家已得消息,知道魏竹央被押在晋寒府中,魏空明立刻率精兵五十人赶往晋府,将晋府外围了个水泄不通。晋寒听得门子来报,立刻携上佩刀,大步迈出府来,手指那魏空明道:“姓魏的,你这什么意思?想围剿我们晋府吗?你也未免太放肆了!” “竹央呢?把竹央交出来,咱们什么都好说!”魏空明口气里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哦,你是来找魏竹央的?不好意思,魏竹央身犯重罪,暂押在我晋府,只等王上传召了,你要想见她,一会儿到了王上跟前你自然见得着。这会儿,哼哼,”晋危耸肩哼笑了两声,手指魏空明背后那些兵骑道,“最好领着你这帮虾兵蟹将给我滚远点,不然,交起手来我让你求饶的机会都没有!都给我滚!” “吓唬谁呢?”魏空明不屑道,“论打仗,我经历过的比你多多了,要动手你未必是我的对手!我不想与你废话,我只要竹央,你把竹央交出来,我立马带他们离开,若不交……” “若不交怎么了?”晋寒往前迈近一步,眼中喷火道,“不交你是不是就得掀了我这晋府啊?魏空明,你是铆足了劲儿打算造反了是吗?好啊,我就等着你动手呢,歼贼!你有本事动手啊,领着你这一帮子玩意儿动手啊!你以为晋爷怕你呢!” “你以为我不敢动手?我就怕你这一府的人不够我杀过瘾的!听着!”魏空明目光阴冷地瞪着晋寒,忽然抬起右手,“不必客气,这一府的人都想对我们魏氏不利的,一会儿冲进去,该怎么招呼就怎么招呼,上!” “魏空明你敢!”晋寒瞪圆了两只眼睛,如一头发了怒的大野牛似的指着魏空明喝道。 “你且看我敢不敢,冲!” 这一拨精兵齐齐下马,拔刀往大门上冲来,门子急忙往里躲,魏空明和罗拔立刻拔出佩刀预备抵挡,正当两方剑拔弩张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高呼:“且慢!且慢!” 晋寒收了手,扭头张望了一眼,只见稽昌身边的一位侍臣乘马车风尘仆仆地赶来,或是见情形危及,他不顾年长,从车箱中钻了出来,一手把着赶马人的肩头,一手朝他们呼喊。马车忽然重重地颠簸了一下,他右手没有把稳,往下一栽,滚到了地上。 晋寒急忙拨开围涌而上的魏家精兵,将那位老侍臣扶了起来。老侍臣给摔得不轻,但一被扶起来,便气喘吁吁地对晋寒道:“王……王上有令,即刻……即刻将魏竹央带进宫去!” “听见了吧?”晋寒回头瞪着魏空明道,“王上谕令已至,魏竹央即刻押往宫中,她是否有罪,一切等王上来定夺!” 魏空明紧了紧牙龈,把在阔刀柄上的手不禁捏紧了,青筋微露。 “是呀!是呀!”老侍臣迈着蹒跚的步伐,吃力地上了台阶,向魏空明行礼拱手道,“少将军,您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呀!您带这么多人围在这晋府门前,若是被王上知道了,王上肯定会动怒的,老奴劝您还是领着人速速撤退吧!” “王上要竹央进宫去做什么?” “这个……少将军随老奴一道进宫不就知道了吗?少将军,真冲动不得,冲动不得啊……” “哼!”魏空明冷哼了一声,扭头下了台阶,翻身上马,领着他那一队精兵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晋寒瞄着他的背影,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什么玩意儿!你有兵我没有?有种咱们就找个宽敞的地方好好斗一斗!” 老侍臣又朝他拱了拱手:“少将军,您还是快当着点吧!王上还在宫内候着呢!” 晋寒点点头:“行,这就押了魏竹央进宫!” 魏竹央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身为魏府长女,曾为稽昌宠姬的她也会有今日。被晋寒的两个护卫拖到稽昌跟前时,她浑身冰冷,面色惨白,后背处的伤口真真作痛,令她十分难受。 “怎么可以这样?晋寒你会不会太过分了?”魏乾手指晋寒气愤道,“她好歹也是魏氏的小姐,你怎可对她用私刑?” “不必去怪魏少将军,她身上那一箭是我射的。”同来宫中的无畏上前一步,一脸淡色道。 “你?是你射伤竹央的?你这是想做什么,江夫人?你这是想刺杀我们魏氏的小姐吗?” “我不是刺杀,我只是在追捕逃犯而已。” “你说谁是逃犯……” “行了,魏大人,”稽昌冷冷地打断了魏乾的话,“请你稍安勿躁,孤既然把你们给请来了,那就会给你们一个交待。文源,你先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一遍给魏大人听。” 右侧的稽文源迈出一步,朝魏乾礼貌地拱了拱手道:“魏大人,事情是这样的。今日应谋哥离宫时发现了一名形迹可疑的宫婢,拦下盘问后才知道那婢女是上锦宫的,着急赶着出宫,应谋觉得可疑,便想领了她去咏姬夫人跟前问问,她一听这话就慌了,一慌就什么都招认了。” 魏乾嘴皮上的胡须一抖,扭脸不屑道:“啰里啰嗦,此事与我家竹央有何干系?你到底想说什么?” 稽文源笑了笑,又道:“魏大人不必着急,请听我慢慢说来。据那位宫婢说,她叫段静,原是在魏竹央殿里伺候的,魏竹央被废之后,分派到了咏姬夫人的上锦殿。几日前,她得魏竹央授意,向身怀有小王子的咏姬夫人下药,使咏姬夫人滑胎,事成之后……” “简直一派胡言!”魏乾大袖一甩,冲稽文源瞪目道,“你少张口就来!我家竹央自被废后,一直静修于族地神庙,何曾入过博阳,又怎么授意那位宫婢?” “魏竹央的确不是亲自前来的,她清楚自己根本进不来博阳城,所以托身边一个叫何勉的人向魏大夫人传达了心愿,魏大夫人再以拜访宫中秦老舍人之名,又请秦老舍人从中传话,最后是秦老舍人将魏竹央的命令转达给段静的。” “你们可真会编,”魏空明目光阴冷地盯着稽文源,嘴角勾起一丝不屑,“什么人都给你们想到了,连避世许久的秦老舍人都逃不过你们的编排,你和江应谋应该费了不少心思吧?说吧,直接说出来,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对啊,那什么何勉段静之类的,你叫出来让我们瞧瞧?别只报个人名出来吓唬人!”魏乾也不屑地抖了抖眉头。 稽文源向外抬了抬手,何勉和段静二人便被侍卫带了上来。稽昌扫了这两人一眼,目光冷沉地问道:“你们就是何勉段静?好,你们把你们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若有半个字是假的,孤立刻将你们杖毙!” 何勉此时已被吓得魂不附体了,立马伏地求饶道:“王上英明!王上英明!小的真没做什么呀!小的只是替竹央小姐传了一封信给魏大夫人罢了,其他的小的一概不知啊!” “你的记性真是不太好呢,你企图杀害段静那事儿就这么打你那驴脑子里抹过去了?”无畏在何勉身后冷冷道。 “那个,那事儿……”何勉哭着脸,斜眼瞥了瞥身旁爬着的奄奄一息的魏竹央,“那都是竹央小姐吩咐的呀!其实,小的根本没想杀段静,小的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而已……” “吓唬?尖刀磨得那么锋利,恶魔的獠牙也已露了出来,还只是吓唬吗?对段静是吓唬,那么段静的家人呢?你们以她的家人作为威胁,结果却出尔反尔,先杀了她的家人,这也算吓唬吗?”无畏高声呵斥道。 何勉连忙摆手道:“她的家人不是我杀的,是竹央小姐吩咐别人干的,与我无关啊!” “段静,你呢?咏姬夫人腹中的小王子果真是你下药害的?”稽昌又将目光转向了下跪的段静。 段静点头道:“对,奴婢自知罪无可恕,愿将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奴婢在从秦老舍人那里得到了魏姬夫人的命令后,奴婢为了救奴婢的家人,这才迫不得己向咏姬夫人下药的,奴婢罪该万死!” 晋寒将眼中的阴冷之光一点一点地投向了魏竹央:“魏竹央,你还有什么话想对孤说?孤与你同床共枕十载,实在不知道你竟是如此地蛇蝎心肠!咏姬腹中,孤那可怜的王儿就这么无辜地死在你的手中,你可还配称之为人?” 一抹冷笑勉强地划过了魏姬那惨白的面颊上:“王上欲抛弃妾身,置妾身于死地,又何必在意是什么罪名呢?妾身问心无愧,单凭王上处置!”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跟孤耍心眼吗?” “妾身……一直恭敬侍奉,何曾对王上耍过心眼?即便是妾身私下放置罗盘,为的也是能成为王上的王后,名正言顺地为王上管治后宫,心情虽急了些,但心里却是怀着对王上的万分敬仰,可王上呢?仅仅是听了江应谋和稽文源几句挑拨,便将妾身废除了,叫妾身遭天下人耻笑,王上待妾身当真是十分绝情的……妾身又有何颜面留在这世上呢?” “竹央啊……” 魏乾正想弯腰去安慰魏竹央几句,魏竹央忽然爬了起来,一把掀开了魏乾,往魏乾身后的赤色圆柱上撞去!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五十五章 忘恩负义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晋寒稽文源魏空明等人都正想上前去阻拦魏竹央时,有人却比他们还快上了一步,直接拽起身旁一只大花瓶,朝竹央身上砸了过去。 花瓶砸过去的力道将冲向大柱的魏竹央撞开了,魏竹央惨叫了一声,往右跌倒。魏空明扭头瞪向了那扔花瓶的无畏:“你干什么?你想杀人灭口吗?” 无畏瞥了一眼地上沉沉喘息的魏竹央,冷冷道:“好像不是我想杀人灭口,好像是她打算自杀身亡,然后来个死无对证吧?” 无畏的一句话洞穿了魏竹央所有的心思,魏竹央料到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便想在罪名还没落下来之前,自己触柱身亡,让整件事来个死无对证,这样,或许就不会连累到魏家了。可谁能想到,自己最后的这一点点盘算都被人识破了,此时,除了趴在地上残喘之外,她已做不了任何事情了。 “你这叫不打自招吗,魏竹央?”稽昌目光凶狠地盯着魏竹央道。 “王上,”魏乾忙替魏竹央辩护道,“您别听林蒲心这女人胡说八道,她根本就是来搅局的!竹央之所以自寻短见,皆是因为她爱王上至深,自被王上废弃后,她便一直郁郁寡欢,寻短见也不是这一回了。” “爱孤至深?”稽昌挑起眼皮,朝魏乾抛出了一抹冷蔑的目光,“你这么说是在怪孤负了她,看不清事情的真相吗?” “王上,竹央私设五凤罗盘是有错,但她也只是太心急了,对王上那绝对是一片深情的。她既对王上如此深情,又怎么会狠下心来对付王上的子嗣,即便她与咏姬夫人之间有什么嫌隙,她也狠不下那个心来啊!或许此事是咏姬夫人想置她于死地,想诬陷栽赃我们魏家,这才联手了江应谋夫妇布了这个局!” “魏大人,您可真会瞎掰啊!瞎掰是你们魏家的祖传吗?”晋寒双手叉腰,十分不耐烦地问道。 “瞎掰?”魏乾侧过身来,向站在一旁的江应谋投去了一抹阴冷的目光,“有些事情恐怕王上和在座各位都不知道吧?当初郑憾囚禁江应谋在金印王府时,咏姬夫人可是时常去探望,据说,咏姬夫人还曾向郑国王太后请旨,想请王太后做媒,撮合她与江应谋的好姻缘,这二人早就认识,且私底下一直有往来,这些事情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怎可说我瞎掰?以我之见,此回咏姬夫人滑胎之事不过是咏姬夫人自己弄出来的闹剧,或许她不敢将孩子生下来,因为孩子一生下来便会成为铁证!” 江应谋往前迈了两步,笑容轻松地问道:“不知道是什么铁证呢?” “这还猜不出来?”魏乾抬手指向他,表情凶狠道,“不就是你和咏姬夫人珠胎暗结的证据吗?你们二人作下苟且之事,恐被人怀疑,便想出了这一石二鸟之计,此歼计若得逞,一可除去我家竹央,二也能让你们俩的孽种悄无声息地从这世上消失!” “我说你索性改姓粪好了,真是满口喷粪!”无畏不禁火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魏乾瞪住无畏喝道,“你只是戈国派来的使臣的家眷,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说话?想替你家江应谋遮丑,我看是遮不住了!” 无畏正想回嘴,江应谋却抬了抬右手,缓步上前道:“魏大人,我知道您如今是想急于替魏竹央脱罪,所以什么胡话都编得出来,我不同您争辩,因为争辩其实是最无力的,咱们还是比证据好了。” “证据?”魏乾极为不屑地耸了耸肩,于段静和何勉跟前徘徊了两步道,“除了你带来的这二人之外,你还能有什么证据?秦老舍人吗?她一位先王的姬妾在你们的恐吓下什么假话说不出来的?江应谋,我看你的鬼把戏还是到此为止吧!” 江应谋含笑不语,转身向立在殿门口的江尘点了点头。江尘折身离开了片刻,随后双手端着一张大托盘进来了。稽昌纳闷地看着这张盖了蓝布且隐隐发臭的托盘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何又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江应谋道:“因为才从泥土里抛出,所以难免会有股臭味儿,还请王上暂时忍耐。” 稽昌以食指掩鼻道:“才从泥里刨出来的?什么东西?” 江尘蹲下,双手将蓝布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只见蓝布下是几只荷包,有些仍能看出原样儿,有些却已半腐。众人齐齐地围了上来,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几只荷包,都显得很纳闷。稽昌问:“这便是你所谓的证据?就这几只荷包?” 江应谋点头道:“正是。” 魏乾嗤之以鼻道:“这算什么证据?” 江应谋转身对段静道:“还是由你来说吧!” 段静再向稽昌拜了拜,禀道:“王上,此六件荷包是江大人在奴婢的指引下挖出来的,分别埋于上锦殿,川音殿,五御殿,昭南殿以及元清殿殿西南角的地方。” “当真?”稽昌再次垂头打量了一眼这几只荷包,眉心收拢得更紧了。 “正是!奴婢从前一直都侍奉在魏姬夫人身旁,虽不是夫人的贴身近侍,却也总在夫人身边转悠,对夫人所做过的一些事情也略有所知。这五只荷包全都是夫人吩咐身边婢女元灯所埋,内中所装的玉符牌,皆是夫人送去宫外请人刻过符的,据说这种符叫阴血符,十分阴毒。” “胡说!”段静的话音刚落,一旁被人扶着的魏竹央便用略带虚弱的声音喝了起来,“你这个贱婢!你到底收了江应谋什么好处?你竟要如此颠倒是非地来诬陷待你不薄的主子!我从前待你差了吗?你怎么能昧着良心说这样的话?我根本不知道这些所谓的玉符,我根本连见都没见过!” 段静转过脸去,一双瞳孔里满是撕心裂肺的恨意:“夫人,您说江大人给了我什么好处,那我便告诉你他给了我什么好处,他答应我,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会从您口中逼问出我爹娘和两个弟弟尸体的下落,仅此而已!” “什么尸体?我根本不知道!”魏竹央摁着心口,大口喘息道。 “夫人,您已将我爹娘和弟弟们害死,难道连尸首都不肯还我?您就不怕遭天谴吗?您说您根本不知道这荷包里的玉符是吗?可这些玉符全都是夫人您亲手所刻,夫人您不但貌美如花,贤惠懂事,还会刻符咒,且通晓占卜巫祭之术。倘若这些玉符夫人不承认是自己所刻,那么另外一样夫人总该承认吧?” 稽昌问道:“还有别的?” 段静收回目光,垂头道:“是,王上,还有别的,而且就在王上身边。” 稽昌皱眉道:“我身边?” “夫人懂刻符之术,也懂写符之术,刻玉符下咒是夫人惯常用的,因为那样不容易暴露夫人的身份,但写符之术就很容易暴露了夫人的字迹,因此夫人很少用,但最近一次,夫人居然动用了写符之术。” “是什么符?难不成是对孤下的咒?” “此咒是何咒奴婢不知,奴婢仅知此咒分四份,就镇压在王上东书房内紫檀宝座那四只腿脚之下。” “什么?”稽昌顿时惊呆了! “上回王上抄查夫人寝殿时太匆忙了,夫人应该还来不及将那四份符咒从王上宝座下撤走,我想秦老舍人也应该还没找着机会帮夫人把符咒撤走,东西应该还在那儿。” “你简直一派胡言!”魏乾立马大声呵斥了起来,“王上东书房那张紫檀宝座有多重你掂量过吗?即便魏姬夫人让她的两个近身侍婢一块儿帮忙也根本抬不动,又怎能将符咒压在椅脚?” “那可未必,”无畏忽然开口了,斜眼瞥了瞥那面色如土的魏竹央道,“王上可能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那就是这个伴了您十载的温婉贤惠的魏姬夫人其实是个高手,除了她之外,身旁的那个侍婢元灯也身手颇高,两人联手的话,王上您恐怕都不是对手。” “什么?”稽昌再次惊呆了,后脊背上真真寒气直冒!此时此刻,他只能庆幸自己已经先下手为强,将魏竹央逐出了王宫,否则,当哪日魏氏按捺不住的时候,自己恐怕就真如这林蒲心所言,双拳难敌四手了! “王上……” “闭嘴!”稽昌怒了,冲刚刚开口的魏乾就是一声震喝,“司马震,速去我东书房内取出那四份符咒,快去!另外,派人去祭天司将掌司晋危传来!” 话音刚落,旁边忽然传来咚地一声,众人扭头一看,只见魏竹央斜斜地倒了下去,面如死色。魏空明急忙上前,扶起她轻声唤道:“竹央!竹央!你醒醒!醒醒!” 之前前去传话的那个老侍臣快步走过来,弯腰在魏竹央鼻边探了探,转身向稽昌禀报道:“王上,已气绝身亡了。” 魏乾一听,脸色顿变,几步奔过去,扶着魏竹央又探鼻息又探颈脉,果真已经没了气息。他那脸色犹如爆炸了似的,瞬间涨红了起来,起身拔剑高喝道:“你这贱婢居然活活地把对你有恩的主子气死了,你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你也去死吧!” “干什么?”稽昌猛拍了一下扶手,霍地站了起来,高高在上地俯看着魏乾喝道,“你难道还想在孤这殿内杀人吗?孤还在这儿,你怎敢如此放肆!晋寒,立刻给我卸了他的刀剑!” 晋寒立刻上前,一把夺去了魏乾手中的长剑,往身后罗拔那儿一扔,冷冷道:“魏大人,你是不是着急得太没分寸了?还是在王上跟前你就这么嚣张了,不知道王上不在你跟前时,你得有嚣张!” 魏乾气得青筋暴涨,面红耳赤,扭身对稽昌大声道:“王上,难道您真要听信江应谋这帮子人的瞎话吗?江应谋他就是回来报仇的!他恨咱们灭了炎氏,恨咱们害得他与他的无畏公主阴阳相隔,所以这几年他都在处心积虑地设法报仇!王上若真信了他,而对我们魏氏起疑,那便是中了他的圈套!” 稽昌瞪住他道:“我该只是对你们起疑吗?我至少应该判你们个居心不良吧!魏竹央不但琴棋书画皆通,连身手都那么好,十年间孤竟毫无所知,与她同枕同眠,殊不知,你们魏家竟放了一个女杀手在孤身边,孤还仅仅该只是怀疑你们吗?” “竹央根本不会功夫,那只是林蒲心编造出来的!” “你又想跟我玩死无对证了是吧?她人已经死了,你们魏家想怎么辩都行,孤就拿你们没法子了是吧?你们可真是步步算计啊!” “那都是妖言惑众啊,王上!江应谋是回来报仇的,他就是想让王上不再相信臣,让王上远离臣,让王上身边再无可用之人……” “没了你,孤身边可用之人多了去了!”稽昌甩袖怒吼道,“别以为孤的稽国就是靠你们魏家撑起来的!没了你们魏家,孤的稽国照样不会垮,别太自以为是了!” 一股火光腾腾地从魏乾眼中烧起:“王上,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你说什么?”稽昌瞪圆双目,气得脸皮发紫,“你说孤忘恩负义?对待你们魏家,孤还忘恩负义了?孤赏赐给你们魏家的功名与富贵还不够?是不是要让孤将手里那方玉玺交给你,你才知道满足?” “想当初,我父亲率我魏家军投奔先王,助先王南征北讨立下无数战功,先王待我父亲宛如兄弟一般,有酒同饮,有肉同吃,而王上呢?宁可相信一个小人的谗言也不相信我魏家的忠心,将我魏家为稽国立下的汗马功劳忘得一干二净,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魏乾大声斥责道。 “你……”稽昌气得脑袋发疼,想狠骂两句,又不知道该从何骂起了。 “先王若在世,必定会眼光如炬明察秋毫,绝对不会轻信像江应谋这种歼险之徒的挑拨!王上,臣劝你还是先清醒清醒你的脑袋再来判定眼前的是非,可不要因为一时的糊涂而做出不利于稽国的决断!” “魏乾你够了吧!”稽昌被魏乾奚落了两句,再次从大椅上站起了身,“孤脑袋清醒得很,你想用先王来压孤,别做梦了!先王若真还在世,他必定也能看穿你们魏氏耍的这些阴招阳招,而不是念及你们从前的功绩而不处置,给稽国以及稽国的臣民留下极大的祸害!” “王上这当真是要翻脸不认人吗?”魏乾凶相毕露。 “就算孤翻脸不认人,你又能怎样?你难道还想造反不成?” 魏乾拳头一紧,看那架势都已经想冲上前揍稽昌了,旁边的魏空明急忙起身,拦下魏乾道:“爹,别这样,竹央才刚刚去了,咱们首先该做的是为竹央办后事,而不是在这儿做这些无谓的争执!清者自清,咱们无需在这儿跟他们多说什么!” 魏乾挑起眼皮,恨意满满地盯着稽昌,往后退了一步道:“行,咱们先不跟他们计较,咱们先把竹央的尸体送回族地神庙去,为她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空明,带着竹央,咱们回去!” “慢着!” 可稽昌的话并不管用,魏空明背起了魏竹央,魏乾大步走到罗拔跟前夺回了自己的长剑,面带凝色,大摇大摆地迈出了殿去,丝毫没将稽昌放在眼里。 稽昌那脸色更不好看了,仿佛是被魏乾父子抽了几巴掌似的,由紫转青紫,格外暴躁愤怒的样子。待这父子二人离开不久,司马震急奔了回来,晋危也赶到了。 不出段静所言,在那张宝座下面果然搜到了一份符咒,分别压在了四只粗壮的腿脚下面,所以平日里稽昌并没有发现。稽昌看了看那四张符咒,也正是魏竹央的笔迹,顿时气得一掌拍在扶手上,满怀恨意道:“这个魏竹央!枉孤待她那么好,她竟然敢对孤下咒?恐怕她从来就没有安安分分地在孤身边待过一日吧!” “王上,”晋危略观了观手里的符咒,向稽昌禀报道,“臣方才瞧了一眼,此套符咒名为天地双绝,是极其阴毒的符咒。” 稽昌紧了紧牙龈:“什么叫天地双绝?” “此符咒分为四份,分别也都有名字——煞水符,禁金符,扼月符,鬼尸符。这四份符也可以单独使用,但合起来的威力却比单独使用要大多了。魏竹央将这套符咒压在王上宝座之下,其用意大概是想断绝了王上的天运,人脉,地灵,月通这四项。总而言之,她是想断了王上的气数。” “无耻妇人!”稽昌盛怒不已。 “另外,应谋所挖出来的这几只荷包里的东西,臣方才也看过了,的确是阴血符。阴血符一般是用老鼠乌鸦或者皮毛通黑的动物的血为符引,对女子下此咒是最为有效的。魏竹央之所以将此血符埋于那五宫之下,想必是为了诅咒那五宫内所住的诸位夫人。” “真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啊!”稽昌不住地摇着头,气得脸色发白,“孤与她相处了这么久,没想到她居然是这么地狠毒,孤不等于是养了一条毒蛇在身边吗?” “王上,此事恐怕不单单是牵扯到魏竹央一个人吧?魏竹央胆儿再大,也不可能一个人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在她背后必定有人授意于她,她才敢对诸位夫人,对王上下此狠咒。”稽文源不失时机地进言道。 “没错!”稽昌咬牙切齿道,“魏竹央做这么多事,又是诅咒孤的众位姬妾,又是要绝了孤的气数,不会仅仅是为了一个后位,在她背后必定有人唆使,有人想要孤死!” “王上,此前魏空明曾带人围攻我晋府,扬言说我不交出魏竹央就踏平我晋府,光天化日之下,他居然敢带兵围攻朝臣家宅,实在是狂妄之极,若再不加以惩处遏制,只怕有朝一日他会带人围攻王宫了!”晋寒也进言道。 “魏氏……魏空明……”稽昌目光沉凝地念叨着这几个字,沉默了片刻,将手里的那张符咒往跟前一抛,喝道,“晋寒文源,传孤旨意,禁足魏府一干人等!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踏出半步!孤还不信了,孤治不了一个区区的魏府!司马震,传毓敬,江彻入宫,立刻!” 江应谋与晋危对视了一眼,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从那殿里退出来,江应谋和无畏随晋危去了祭天司的神楼。晋危亲手煮茶招待他们二人,心情颇好地说道:“我看魏家这回是劫数难逃了。在博阳横行了这么久,也该他们收场了。” 江应谋含笑点头道:“没错,他们也该是时候被打回原形了。晋危哥你后面说的那几句话恰如在火星苗子上撒了些油似的,彻底地将稽昌的火给撩了起来。” “也得你们前面把铺垫做好了,我后来浇的这点油才够劲儿啊!”晋危笑呵呵地递上茶盏道。 “我看你们俩就不必互相谦虚了,都干得漂亮,把魏家气了个人仰马翻,把稽昌呢,也气了个脑子不清楚。稽昌本来就有想除掉魏家的念头,这回他还不趁机将那颗毒牙拔掉吗?可魏乾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被逼急了,恐怕也只能走那条路了。”无畏耸肩道。 “所以,咱们就坐这儿喝喝茶,听听消息就便可,”晋危又递了一盏给她,笑道,“都被逼到这份上了,我想魏家憋不住多久了。来,咱们三个以茶代酒喝上一盏,今日实在是有些痛快!”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五十六章 俗不可耐 城外魏家的别庄里,秋心刚刚回来。今日她心情甚好,上郊外田野处闲逛了一圈,还遇着两位挺知情识趣的公子,所以过了午后才回到别庄。 路过魏竹馨修养的那间小院时,她习惯性地扭头往里瞧了一眼,只见魏竹馨着一身素白的衣裳,立在院中石桌前描纸鸢。她轻蔑地笑了笑,甩着手里的宫绦迈了进去。 走近魏竹馨身边,她垂头瞄了瞄,言语讥讽道:“魏二小姐真是好兴致呢!即便不能出门去放纸鸢,也还这么闲情逸致地绘纸鸢,当真是巧手呢!让我瞧瞧,上面绘的是什么?蜻蜓?这物件也太俗气了吧?怎配你魏二小姐的身份?依我之见,你应该在这上头绘个人像,日日见着也能解一解相思之苦,是不是?” 魏竹馨没理会她,只当她那人那声儿都不存在。她见魏竹馨视她为无物,眼眸一窄,就手便扯过了魏竹馨手下压着的纸鸢,笔尖立刻在纸鸢原本的图案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红色痕迹,毁了整幅画。 “哎呀呀,可惜了呀,”秋心举起纸鸢,对着明灿灿的阳光蔑笑了笑,“描得这么美的一只纸鸢就给我不小心毁了,魏二小姐气量洪大,应该不会跟一个小丫头计较吧?既然已经毁了,倒不如给我,我回去再多添几笔又能改成另一番模样来,反正魏二小姐你拿着这纸鸢也没用,顶多是挂在屋子里瞧瞧罢了,魏大夫人可说了的,没有她的命令,你是不能踏出这别庄大门半步的。哎,魏二小姐,我倒是好奇想问问,你怎么把自己母亲得罪成这样了?闹得母女反目,也是因为公子吗?” 魏竹馨压根儿连眉眼都没抬过,顺手扯过另一只空白的纸鸢,抬手重新画了起来,仿佛在她与秋心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屏障,将秋心的话以及秋心的那番阴腔阳调隔断得一干二净。 秋心见她依旧不理自己,好不扫兴,将纸鸢往地上一抛,继续酸讽道:“你少在这儿跟我摆什么千金小姐的架子!都沦落到被自己母亲收拾的地步了,你还有脸在这儿傲?万一哪日魏大夫人一个不痛快不高兴了,只怕你这魏二小姐的头衔都得打了水漂了,到头来恐怕连我都不如,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摆脸色?魏竹馨,我说话你听见了吗?” 这时,侍奉魏竹馨的婢女捧着羹汤入了院,走到魏竹馨身边时,却被秋心抬手端了去。秋心冲侍婢挥挥手,侍婢只好先退至一旁了。秋心低头瞧了瞧那汤,脸颊上浮起一丝阴阴的笑容,问:“魏二小姐,你喝的这是什么好汤啊?你整日黄芪当归地补着,你到底是哪儿虚呢?” 魏竹馨只顾埋头作画,全然当她是空气。 秋心将鼻凑到汤碗旁嗅了嗅,点头道:“嗯,真是好汤呀!照这么个补法,魏二小姐你因流产而失去的那些血应该很快就能补回来了。” 魏竹馨笔尖一僵,停下了原处,脸色也略略收紧了。 见魏竹馨有了反应,秋心就更来劲儿了,端着那汤,像个卖弄腰肢的秋娘似的来回踱起了步子:“实话告诉你吧,我虽没我那姐姐那么精通医术,但从小我好歹耳濡目染,对药材多多少少也懂些。我来了这儿之后特意上后厨去瞧过,你一日三餐所饮的汤药皆是流产滑胎后需服用的,所以,你压根儿就不是因病到这别庄修养,你是因为滑胎才避到这儿来的,对不对?唉,你终究是熬不住了,没了公子,你真的就随随便便找了个男人凑合吗?你怎么能这么不争气呢?怪不得魏大夫人会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魏竹馨手中的毛病轻轻落下:“你呢?你觉得你自己一点都不随便吗?你已经随便到了人尽可夫,又有何脸面去说别人呢?” “你才人尽可夫呢!”秋心转身就砸了那碗羹汤,“我可还是清白之身,哪儿像你,堂堂魏府小姐居然与人珠胎暗结,如此地下作无耻,简直丢尽了你们魏氏的脸面!我若是你,早扯下腰带上吊了,哪儿还有脸活到如今?真真是太可笑了!” 魏竹馨没火,甚至连一点愤怒都没有,只是抬起一双黑长的睫毛,用一种冰冷漠然的目光看着秋心:“看到你,让我想起你的姐姐,在我眼里,她是一个夺我夫君的仇人,但至少她还是个人,你却不是。” “你说什么?”秋心上前两步威喝道。 魏竹馨拿起手边的一把手拿小镜,丢到秋心跟前:“自己拿着瞧瞧吧,从前的你只是幼稚愚蠢,如今的你却是俗不可耐,一脸的张狂轻浮,像你这样的人博阳多得是,你可知道她们是什么下场吗?一个字,贱。” “你有什么脸面说我贱?”秋心气红了整张脸,“你自己都跟人珠胎暗结了,简直是贱中最贱,我再贱能跟你比吗?” “哼,”魏竹馨缓缓起身,冷漠一哼,“在博阳城里,有很多像你这种出身卑微又想攀结富贵的人,没有才学,没有家教,没有身份地位,为了俘获男人的心,便努力地学习各种艺技,努力地拼命地在各种宴会茶会上露脸,就盼着有某位富贵的公子能一眼相中你,然后收拢在身,或为妾或为外室,如此一来,你们这种人便以为自己脱去贱身,富贵发达了。” “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我不像你,得不到公子就另外找个男人,在我心里,公子永远是我最爱的男人!” “爱?”魏竹馨轻抛了秋心一个冷冷的白眼,“还未到十五岁,你便知爱了?你那不是爱,是少女怀春,空想幻想罢了。你说你没有想过攀结上一位富贵公子以求终身安稳,那江应谋算什么?他不就是稽国上下最有智慧最有名望最富贵的公子吗?你不是不想,你只是想要最好的,所以才看不上其他人。只可惜,在你们姐妹二人当中,他还是选择了你姐姐,不过若是我,我也会选你姐姐,谁会愿意要你这种轻浮俗气的小丫头呢?又不是没长眼睛,也不是脑子抽风。” “你够了!别在跟我提那个女人!”秋心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紧握双拳,一副要发怒的样子,“她不是我姐姐,我林秋心也没有她那样的姐姐!我告诉你魏竹馨,你的下场不比我好多少,我这辈子得不到的东西,你也永远得不到!我输给了那个女人,你也一样,你这个贱女人!” 骂完,她将石桌上的东西砸的砸,甩的甩,丢的丢,发泄够了,这才停下手来,愤恨至极地盯着魏竹馨道:“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样吗?堂堂魏家的小姐被一个郑国小丫头给欺负成这样,你说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鄙俗。”魏竹馨仅仅送了她两个字。 “你说什么?” 魏竹馨不打算理会她了,扭头想回楼上去,背后却传来了一个婆子的大呼小叫:“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还会有什么大事?”魏竹馨背对着问道。 “二小姐,真出大事了!”那婆子气喘吁吁地扶着石桌道,“方才奴婢进城回府,到了街口却进不去了!咱们府门外乃至那条街的街口那一片全围满了人,全是兵啊!” “什么?”魏竹馨立刻转回身来,脸色大变。 “听人说,王上下令软禁魏府上下,一个都不许出一个也不许进!您说,这不是出事了,是什么呀?哎哟,这可怎么办呀?魏府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啊!”那婆子大呼小叫了起来。 “当真?”秋心的脸色也变了,忙上前扯住那婆子问道,“你方才所言都是真的?魏府真的被围了?王上果真下令软禁魏府上下了?魏府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我哪儿知道啊?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来人!”魏竹馨转身疾步往楼梯口走去道,“给我备马,我要即刻回城!” 那婆子也顾不得什么大夫人的命令了,连忙应着去备马了。秋心呆立了片刻后,也直奔回了自己房间,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起了东西。她的贴身侍婢晚秋跟着进来问道:“秋心姑娘,您收拾东西要去哪儿?您这是要离开别庄吗?” “还不离开等什么?等着与魏家那帮子人同归于尽吗?”秋心一把将衣箱中的东西薅了出来,扔在了桌上吩咐道,“赶紧找张包袱皮儿来,收拾了赶紧走!王上都下令软禁魏家了,还会有好事儿?咱们又与魏家八竿子打不着,为何要留在给他们陪葬?听见没有,叫你收拾啊,你还愣着做什么呢?” “姑娘,你离开了这儿你能去哪儿呢?” “哪儿都行,暂时回城里住客栈也行,总之不能在这儿待着等死!” “可是十二娘说了,没她的吩咐,你不能离开别庄。” “什么东西?十二娘?你这会儿跟我扯青姐姐说什么?”秋心将梳妆匣子抱起,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瞪住晚秋怒道,“叫你收拾东西你是耳朵聋了吗?我已离开了静相思,我去哪儿我自己可以说了算!别杵在那儿了,赶紧来收拾!” 晚秋依旧没动手:“姑娘,十二娘吩咐过,要你留在魏竹馨身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没有十二娘的吩咐,你是不能离开的。” “你到底啰嗦不啰嗦?不都跟你说了吗?我已经离开静相思了,去哪儿我自己说了算!你是脑子被驴提过吗?总是反复地提十二娘十二娘,她都已经管不上我这儿来了,你还提她做什么?” “谁说的?你跟我一样,都是静相思的人,都得听从十二娘的吩咐。” “喂,我说你……算了!你爱留下你留下,我可不想在这儿等死!” 秋心懒得跟这晚秋解释,寻了条包袱皮来,将自己衣物首饰全都堆了进去,正要打包袱时,晚秋却扯住了她的手。她不耐烦地甩开道:“你真的有毛病吗?你不想走你留下,别给我碍手碍脚的!” “你不能走。”晚秋脸色变了,变得冰冷了起来。 “我为何不能走……” “因为没有十二娘的吩咐,你哪儿都不能去!从你进静相思第一日起,你便生是静相思的人,死也是静相思的鬼,你根本不能决定你的去留,一切都得由十二娘说了算!”晚秋面色凝肃道。 “你说什么?生是静相思的人,死也是静相思的鬼?你是不是弄错了?魏大夫人已经花重金将我从静相思赎出来了,我与静相思已经毫无干系了……” “你以为真是这样?你以为十二娘将我赠与你,真的是让我来伺候你的?我实话告诉你吧,林秋心,十二娘派我到你身边是为了监视你,让你听从她的吩咐和指派,为她完成任务的。如今,任务尚未完成,你就绝对不能走!”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秋心双眸里涌起了无数的疑惑,“什么任务?我从未答应过青姐姐要做什么任务的啊!你会不会是弄错了?” 晚秋轻蔑一笑,反背起手踱步道:“不是我弄错了,是你至今都还没明白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真的已经是自由之身了吗?那你就想错了。在你入静相思那一刻起,你便是十二娘手底下的一份子了,一辈子都和静相思脱不了干系。” “不,不是这样的,”秋心使劲摇头道,“我已经不是静相思的人了,我已经离开静相思……” “你离不开的,倘若你执意要离开,那么十二娘将会把你交给江应景,并且告诉江应景,那晚他醉酒之时,用蜡烛点火灼烧了他后背的那个人就是你!” “不!”秋心顿时惊得面色全无,用双手捂住了她那张惊恐的脸! “怕了?怕了就该乖乖听话啊!”晚秋往秋心跟前迈近,眸光阴暗道,“万一真被十二娘送给了江应景,你可就麻烦了。那晚因为江应景醉酒,所以才记不清楚放火的那个人是你,但倘若十二娘稍微提醒他那么一下,他或许就想起了。我听十二娘说,那晚那场火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后背上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疤痕,他要是知道元凶是你,你说他会怎么对付你呢?” “不,不,青姐姐不会这样对我的!” “你就是她手里的一颗棋,你还不明白吗?像你这样愚蠢又幼稚的小姑娘,你以为她真的会把你当姐妹?哼哼,”晚秋冷哼了两声,抄手蔑视道,“不过哄着你玩几日罢了,谁让你是那么地好哄呢?你跟你那个姐姐林秋心简直不是一个娘胎生出来的,一个聪明得要死,而另一个呢,就蠢得要命!” 两行眼泪夺眶而出,秋心用满带恨意的眼神瞪了晚秋一眼,扭头往门外跑去。晚秋愣了一下,追上去道:“你想干什么?你还想跑吗?你给我站住!” 秋心只当没听见,拼命往外跑去,衣裳首饰,一切家当都可以不要,她只想逃离这里,或者说逃离青十二娘的眼皮底下。但可惜,人刚冲出院子门,两个士兵便将她拦下,喝止道:“跑什么跑?” “你们……”她后退了一步,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两个穿盔甲的人,“你们是什么人?” “不必多问,前堂有请!” “不,不,两位军爷,我不是这里的人,我与魏家也毫无关系,我只是偶然来这儿住了几日,正打算要走的,两位军爷你们别难为我了,好不好?你们就放我走吧!” 方才说话的那位肃色道:“只要是这别庄内的人,都要带到前堂去问话。你是不是魏家的人,与魏家有何干系,前堂里去说个清楚!走!” “军爷!军爷,求求你们了!” “走!” 两位军爷丝毫不给情面,硬生生地将一路哀求的秋心拖到了前堂。进了前堂,只见魏竹馨也在那儿,原来这女人想进城也没走成,被罗拔挡下了。魏府被围后,晋寒派罗拔前来别庄封庄,不想里面居然还住着魏竹馨和林秋心。 “怎么你也在这儿?”罗拔一脸纳闷地打量着秋心。 “我……”秋心脸色惶惶,忙解释道,“是魏大夫人请我来为魏二小姐做琴娘的,我跟魏家没什么干系,罗副将,您就放了我离开吧!” “做琴娘?” “对,对,我只是来这儿做琴娘的,本说好今日结算了工钱便走,看样子是没法结算了,我也只能空着手走了。” “姑娘,你怎可如此忘恩负义?”紧跟着走进前堂的晚秋故作一脸正气凛然的表情说道,“魏大夫人待您有大恩,您怎能一听说魏家遭难了,便要撒腿开溜呢?奴婢原以为您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没想到你只是一只墙头冬瓜罢了!奴婢真是错看您了!” “你……”秋心回头瞪了晚秋一眼,气得脸皮子都青了。 罗拔皱眉瞧了瞧这二人,问那晚秋道:“你又是什么人?” 晚秋垂头禀道:“奴婢是伺候秋心姑娘的。” “你方才说魏大夫人对林秋心有大恩,到底是什么大恩?” “若非魏大夫人以三百两相赎,只怕秋心姑娘此时尚在静相思里待客呢!不仅如此,魏大夫人得知秋心姑娘无处可去,又邀请她到这别庄来住,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真跟待亲生女儿一般没分别。” “哦,原来是这样啊!”罗拔斜挪目光,向秋心投去了几丝鄙夷,“还说自己与魏家无关?你果然是个墙头冬瓜啊!魏家这边刚刚出事,你就要跑啊?人家魏大夫人好赖还花了大价赎你,你那忘恩负义的本事真是日益见涨呢!” 秋心连忙摆手道:“不是的,罗副将!她胡说的!我跟魏大夫人也只是见过一面而已……” “少废话!”罗拔瞪了她一眼,转身朝魏竹馨面前走去,“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我就把王上的旨意宣一遍。王上有令,禁足魏府上下,别庄私院也都要封,直至魏府一事查清楚了再说!” 魏竹馨问:“究竟我魏府到底犯了什么事,王上竟要下此重令?” 罗拔轻蔑一笑:“你还不知道吗?你姐姐魏竹央胁迫宫婢毒害咏姬夫人,致使咏姬夫人腹中已成形的小王子没了,王上震怒,将魏竹央捉拿了回来,不想殿审之时又扯出她下咒诅咒王上和诸位夫人的事情,证据确凿她无从抵赖,当场气绝身亡了。” 魏竹馨双腿一软跌坐在椅上,瞳孔放开,愕然道:“你说什么?大堂姐死了?她死了?” “天哪!”秋心也惊呆了,双手捧住脸惶恐道,“居然毒害咏姬夫人……那胆儿也太大了吧?天哪,我该怎么办呀!” “该怎么办?事情查明之后,自然有人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办的。好了,”罗拔往外走道,“你们几人便好好地待在这儿吧!最好不要企图逃出去,这别庄内外我都留了人把守,谁要敢私下出逃,就地处决!走!” 片刻后,前堂里静得压抑。秋心还捧着她那张又白又青的脸,呆立原处,惶恐不安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回过神来了,一抬眼便看见魏竹馨坐在那儿抹泪,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恶气来,上前凶神恶煞道:“你还哭呢!死到临头了你还哭,真是没用透了!你们魏家可真行啊,连王上的咏姬夫人都敢毒害,还下咒诅咒王上,这世上恐怕没有你们魏家不敢做的事儿了吧?最可怜的是我,我凭什么要被你们连累?” -本章完结- 第四卷第一百五十七章 以我恕罪 “你闹够了没有,林秋心?”魏竹馨腾地起身,睁着一双红彤彤的泪眼沉声喝道,“这会儿来嚷可怜了,当初我娘赎你的时候,你大可拒绝啊!现如今来后悔,晚了!” “你冲我嚷什么嚷?我要是死了,你也绝对逃不过!” “一边待着去!” “哎,你……” 魏竹馨抬手拨开秋心,沉着脸往后院去了。秋心气得直跺脚,抓起一只花瓶便朝地上砸去。晚秋走上前来,十分淡定道:“发什么火?都已经这样了,发火也没用。” “我觉得你是疯了吧?”秋心转身怒瞪晚秋道,“方才我好好地跟罗拔说一说,咱们二人都可以离开,你却忽然跑来多一句嘴,害得咱们都要在这儿困着,你就不怕把命丢在这儿吗?” 晚秋面浮轻笑道:“我怕什么?跟在十二娘身边我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算什么?就算魏氏被抄家灭族,也灭不到我头上来。只要十二娘还没吩咐咱们离开,咱们就不能离开。” “你这人未免太死心眼了吧?” “总好过你这样的墙头冬瓜,哪边好往哪边倒!行了,安心留下吧,等十二娘的吩咐行事。” 魏竹馨回房后就再没出来过,侍奉她的婢女捧着晚饭推门进去时,只见她身影落寞地立在窗前,脚下是一片姹紫嫣红被剪碎了的绣锦。婢女将饭菜放在了桌上,上前轻声道:“二小姐,多少还是吃点东西吧!” “城内又有人来过吗?” “没有了。” “下去吧!” “是!” 婢女退下,魏竹馨却还是立在窗边不动,眼神忧郁地望着别庄之外。又过了一小会儿,身后又起了动静,她懒懒地说了一句:“不是让你退下吗?还有什么事儿?” “你这是打算跳楼吗?” “震天斗?”她腾地回身,见一男子正坐在桌边埋头吃她的晚饭,还真是震天斗。 “没想到你这儿也给封了,看来这回你们魏家是要倒霉了。”震天斗一面喝汤一面调侃。 “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魏竹馨急步上前问道。 “逃?”震天斗不屑地笑了笑,夹了口菜塞进嘴里,“我早不在你们魏府混了!” “你没在我爹手底下了?” “你们魏家啊,也就会吹吹牛,干不了什么大事,净养了一群窝囊废!”震天斗直摇头道,“也亏得我退身早,否则此时我也被困在魏府当中了。” “王上真的下令将我们魏府围了?” “可不是?晋寒稽文源领首,两百兵士将你们魏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正因为看魏府出事了,我特地跑你这儿来瞧瞧你,身子可养好了?” 魏竹馨摁着心口,扶着桌面,缓缓地坐下了,脸色变得灰扑扑的。震天斗斜眼瞄了瞄她:“怎么了?又哪儿不舒服了?” “不是……” “是怕了?你放心,我来这儿就是带你走的,你好歹是我的女人,我绝对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的。” “我不走……”魏竹馨双瞳含着泪水,表情却十分决绝。 “不走?不走你想等死吗?这回可真不是闹着玩的了。” “就算如此,我也不走……” “这又是何苦呢?你们家随后会死很多人,你爹你哥哥你弟弟,你们魏氏满门或许都会被灭了,你又何必再去送死了呢?少死你一个也没什么吧……” “我问你,”魏竹馨打断了他的话,“我堂姐那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有听说?” “听说了,说是江应谋的夫人林蒲心去你们家神庙抓了你姐姐,之后你姐姐才被送到王上稽昌面前的,而且揭发你姐姐胁迫宫婢毒害咏姬夫人的人就是你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人……” “应谋哥哥……”魏竹馨心口再次绞痛,弯下身,两行清泪噗噗直落。 “去!”震天斗不屑地耸了耸肩,“还叫得那么亲热呢?人家都要送你全家去死了,你心里还念着他,我看你真是中了他的魔咒了!” “他还是下手了……”魏竹馨趴在桌面上,泣不成声了。 “什么意思?他还是下手?你早知道他会下手?那你这女人蠢不蠢?早知道他会对付你们魏家,你还不提防着他,还整日地想着他,你果真是有毛病吧?那个江应谋到底有哪点好的?他有我身手好吗?他长得比我好看吗?”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这样……”魏竹馨抽泣着。 “因为你笨,你傻呗!”震天斗不断地往嘴里塞菜,吧唧吧唧地嚼着道,“你把别人看得比什么都贵重,人家自然就会把你看得如草菅一样低贱了,枉你读书那么多,真白读了!我问你,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魏竹馨趴在桌上低泣了一小会儿,缓缓抬起头来,通红的眸子里含着阵阵寒意:“你就想这么走了吗?” 震天斗愣了一下,瞟向她反问:“难不成还能怎么样?” 魏竹馨夺下他手中的筷子扔向一旁:“你来博阳不就是为了闯出点名堂来吗?你就想夹着尾巴回去了?你回去之后该怎么面对当初那些奚落过你的人?” “听你的意思,你有法子帮我在博阳闯出些名堂?” “要想闯出名堂,不铤而走险是不行的。” “你不会想让我夜闯你们魏府,帮你把爹娘兄弟都救出来吧?” “我要你帮我离开这儿,然后回博阳。” “回到博阳之后,你又能怎么样?你还能逆转了稽昌要杀你爹的心意吗?” “你返回夫聪国不也无用吗?那就留下来,助我救我父亲,事成之后我必定会重谢于你。名,金钱,女人,所有的一切任你挑选,你敢吗?”魏竹馨轻挑眉捎,略带挑衅的口吻问道。 “呵呵,有意思啊!”震天斗抹了抹嘴巴,不住点头道,“真挺有意思的,我实在没看出来魏二小姐你还是个女中豪杰啊!你敢单枪匹马地杀回博阳去救你父兄,勇气实在可嘉,但我似乎没必要陪你去送死是吧?离开这儿,我可以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放着眼前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你不要,你还要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怪不得你震天斗混到今时今日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山匪头目罢了!” “你可别激将我……” “这也算激将?从古至今,凡成大事者,哪个不是甘冒风险,力挽狂澜的?你想功成名就,又总是畏首畏尾,如何成得了大事?罢了,你不敢去,我也不连累你,我自己想法子出去!” “你还是在激将我。”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要去收拾行装了!” “慢着!”震天斗拉住了魏竹馨的胳膊,“行,你既然这么舍不得我,那我就跟你一块儿回博阳城去。我倒是要瞧瞧你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法子去救你父兄!” 梆梆梆,院墙外远远地传来了几声打更声。无畏忽然就醒了,腾地坐起身来,右手习惯性地去握住了放置在身旁的长剑,神思有些模糊地问道:“方才是什么声音?” “打更声而已。”凭几旁的江应谋冲她笑了笑。 她略松了口气,打了个哈欠问道:“你还没睡?” “睡不着,所以就琢磨琢磨这副占卜法器。” 她爬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应谋手里的那只龟壳道:“那你瞧出些什么来了吗?里面有没有忽然冒出一缕青烟,然后青烟化作一位绝色貌美的女子,向你屈膝叫你公子呢?”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江应谋放下那龟壳,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若真有一缕香魂打里面冒出来,我也能顺便问问这龟壳的主人是谁,与那魏乾有何渊源了,也不必我再费心思去猜了。” “倘若小叶子在就好了,兴许小叶子知道呢?说起小叶子,我倒挺想她的,不知她与铁索平安到家没有。” “公子!”江尘忽然推门而入,神情略显紧张道,“魏府那边出大动静了,晋少将军让咱们立刻前往晋府避难!” “避难?” “是的,江公子!”随江尘一同进来的那个将士禀道,“就在不久前,魏氏忽然从里面杀了出来,少将军原本以为能够抵挡,谁料他们还有援军在外接应,来势十分凶猛,少将军担心魏氏会闯到公子这里来,所以特命属下立刻前来接公子去晋府,至少晋府上是相对安全的。” “看来这回魏氏真的是要拼尽全力一搏了。行!”江应谋立刻下了榻,点头道,“咱们这就收拾了去晋府!” 收拾妥当,江应谋一行人离开了浣溪馆,匆匆前往晋府。岂料,魏空明已经率了一众精兵在半路埋伏上了,他们刚刚进入石花街,魏空明的人便前后包抄,堵住了来路和去路。 “江应谋!”魏空明大喝一声,持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走上前来,“今晚,你我二人该算的账也得好好算一算了!念你好歹也是世间难得的谋士,只要你交出我要的两样东西,我可留你一条狗命!” 江应谋扶着江坎的手从马车上跳下,上前两步道:“你想要什么?坟墓还是石碑?” 魏空明冷哼了一声:“这两样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要的是我的女人和我儿子,以及你从我爹手里盗走的那个铁皮盒子!” “是这个吗?”江应谋从袖中拿出了那只龟壳,晃了晃道,“在那铁皮盒子里,除了一罐子骨灰之外,便只有这玩意儿以及一些女人日常所用,我真的很好奇你爹为何要将这些东西臧在那么隐蔽的地方。倘若你告诉我那只占卜用的龟壳是谁的,或许我会考虑还给你。” “我们魏家的事情凭什么要告诉你?赶紧将盒子归还,并且告诉我玉眉母子在哪儿,别逼得我真动起手来!” “我看你还是死了那份心吧!”无畏也从马车上跳下,冲对面的魏空明大声喝道,“姓魏的,玉眉姐如今过得好着呢!我们就算死,也不会告诉你他们在什么地方的!姓魏的,咱们今晚就新仇旧账一并算了,省得再挑日子了!” “张狂小女子,我看你能挨得住我几刀,上!” 魏空明一声令下,两面的魏家军都一涌而上。无畏回头叮嘱了江应谋一声,拔出长剑朝魏空明奔去。江应谋旋即回到马车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弓弩朝外射杀。双方正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有一黑影从左侧屋顶上飞落,挥刀直劈向魏空明。 魏空明往后一闪,立定脚步,抬头一看,不由地愣住了:“炎骅里?” “哥!你怎么来了?”无畏心头一暖,又兴奋又开心。 “闹出这么大动静,还让人怎么睡觉?你不必管了,”炎骅里紧握手中大刀,目光炯炯地盯着魏空明道,“这个人我来收拾!” “不!此人与我有生死大仇,我必须手刃他!” “真没想到啊,你居然还活着!”魏空明脸上涌起了十分复杂的表情,惊愕,气愤,不屑,还有仇视。 “你才知道?那你知道夏钟磬是谁杀的吗?”炎骅里轻挑了挑他的那双浓眉,流露出了浓浓的挑衅之意。 “难道是你……” “没错,是我!在双锋塔外,我亲手将她了结了!第一个是她,第二个就该是你了!魏空明,咱们炎氏与你们魏氏的仇就从你们夫妻俩开始算吧!” 炎骅里怒喝一声,握刀横砍了过去,无畏随后。这俩兄妹一左一右,又宛如当年配合的那般默契,将魏空明生生逼得直往后退。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两个初次联手的人,而是一对默契了二十多年的兄妹! “魏空明,拿命来吧!”炎骅里将魏空明踹翻在地,举起长刀向魏空明的脑袋挥去,可刀刚挥至半空中,一柄长剑挑来,挡开了炎骅里的刀。炎骅里后退了两步,站定后抬头一看,原来是魏空行。 “魏空行?”无畏微微一愣,眉心锁紧了,“你也掺和到这种事情里来了?” “哼哼!”魏空明一个鱼挺坐了起来,目光阴冷地轻哼了两声,“他到底是我们魏家的人,是魏家的人就该为魏家尽一份力!空行,你终于想明白了?” 魏空行脸上却没有狂热战斗的激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悲伤忧郁,他转头看向魏空明,眼眶中擒着眼泪道:“哥,别打了,快逃吧!” “你在说什么?”魏空明转头喝道,“你怎么能说这种涨他人志气的话呢……” “爹已经被擒了!” “你说什么?”魏空明瞪大了眼睛,惊愕不已。 “是真的,哥,我没有骗你!爹和娘都已经被擒下,是爹让我来告诉你赶紧逃命的!哥,赶紧走吧!” “怎么会这样?不,不应该是这样!”魏空明仿佛有种还没从幻觉当中清醒过来似的,使劲地甩了甩脑袋,“我方才离去的时候,爹还一直掌控着大局呢!怎么会一转眼就……” “哥,我来挡住他们,你赶紧走吧!”魏空行苦劝道。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炎骅里怒喝了一声,又提刀上前,与魏空行单挑了起来。趁这个机会,无畏向魏空明扑去,魏空明仿佛还没回过神来,被她一剑刺中了左胳膊,痛喝了一声,横刀一挥逼开了她,然后朝魏空行大喊道:“空行,撤!所有人,都给我撤!” 这一声令下,正在混战的魏家军立刻往魏空明身边撤去,她和炎骅里岂能罢休,领着那拨护卫紧追不放,追过了两条街后,魏空行忽然抽身回来了,手握一把银枪挡在了路中间。在他身后不远处,传来魏空明的大喊:“空行,走啊!你停下来干什么?” “哥!”魏空行一脸决绝地回话道,“你记住了,要好好做人!” “空行!” “带大公子走!” “空行!” “走!” 那拨人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炎骅里想追,却被魏空行挡了回来,气得炎骅里怒吼道:“你果真想死吗?” “骅里哥,我真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知道我们魏家对不住炎氏,就算死十次百次也难以抵消当初在赫城所犯下的罪孽,但我爹娘已被擒,已无活路,我也愿意死在你的刀下,算是替我们魏家恕罪了,只恳求你放过我大哥,因为他是我们魏家唯一的血脉了!”魏空行将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戳,悲痛而又决绝道,“你要不嫌弃,这就过来取我性命,我绝不反抗!” “你是疯了吗?”无畏着急上前道,“你没做错任何事情,凭什么让你来抵债?难道我们炎氏的人也是杀人血魔,不分好坏都杀吗?你赶紧让开!” “不好意思,”魏空行眼神有些酸涩地看着她,“魏空明毕竟是我的大哥,也是魏家的长子,若他没了,整个魏家也会没了,我不想看见我们魏家所有的人都变成白骨!” “就算要有魏家的人活着,那个人也该是你,而不是你大哥!” “我撑不起魏家,这一点我很清楚,倘若让我失去了所有亲人,我没有勇气活在这世上的!所以,放了我大哥吧,就当是还了当初在碧海山上我救过你一回的人情,可以吗?” 她瞳孔微微放开,哑然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已经知道自己是炎无畏了吗?所以才用从前在碧海山上的事情来作为交换?魏空行,你是怎么确定我就是炎无畏的? “我知道你是谁,虽然应谋哥不肯跟我说实话,你也不曾跟我提过半句,但我知道你是谁,毕竟我太了解你了……能知道你还活着,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了,其实,原本就该是我去死,而你活着……”魏空行眼中闪着泪光,痴痴地看着她,随手将长枪往地上一扔,一副无所牵挂的样子,“这个结局早就该来了,我真的嫌它来得太迟了,这样,我就再也不用担忧或者记挂任何事情了……” “魏空行你太傻了……” “跟一个傻子做了二十多年的朋友,我希望你不要嫌弃他,至少得记住他。” 魏空行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杂乱的脚步声,炎骅里抬头望去,只见罗拔领着一拨人飞奔而来,他飞快腾身上了屋顶,消失在了夜色下。 “看见魏空明了吗?”等罗拔跑近,她忙问道。 “没有?怎么魏空明杀到这儿来了?你和应谋哥没事儿吧?”罗拔忽然发现了魏空行,立刻作出防御的架势,“魏空行?你也在这儿?来人,给我将魏空行拿下!” 罗拔一声令下,十几个将士立刻将魏空行团团围住。魏空行耷拉着双肩,笑得十分冷而惨:“不必这么紧张,我不会反抗的。” “捆上!” “罗拔……” “这是王上的命令,魏家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嫂子,你还是先去看着应谋哥,这儿我来对付就行了!” 她略带同情的目光看了看魏空行,转身朝江应谋那边走去,走出一段路后,魏空行忽然在她背后喊了一声:“你得记住我!我是你的兄弟,你得记住我,听见没有?好好活着,好好跟应谋哥过日子!” 她腾地转身,眼见着两个士兵将魏空行拖走了,心里不由地难受了起来,他是真的认出自己来了…… “空行怎么了?”江应谋急匆匆地赶到了她身边。 “被罗拔带走了……”她眼望着魏空行背影消失的方向,眼眶有些湿润道,“他为何要这么做?他为何一定要为魏家舍命?他父兄所做的那些事是他能偿还清楚的吗?他真的太笨了!”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五十八章 巧遇郑憾 “这不就是空行吗?”江应谋略带惋惜的口吻感触道,“热心善良,乐于助人,但有时候也会认死理,谁劝也不会听。他纠结,也很痛苦,他应该知道自己帮着魏空明逃走是一件错事,但那毕竟是他大哥,他过不了自己那关。” “不,”她使劲地晃了晃脑袋,“他不该为魏家死,他根本就不是他父兄的鹰犬……” “我知道,”江应谋揽着她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他是魏家最不该死的那个,眼下还没到要断他生死的时候,你先别急,等平了这场乱再说。” “我想我哥应该去找魏空明了,你先去晋府,我去找我哥!” “这样,江坎江尘你带着,由罗拔护送我去晋府你也不用担心了,你自己要小心!” “行,我会尽快赶回来!” 在城内转悠了一大圈,并没找着炎骅里,反而涌上街头抓捕魏家军的士兵越来越多了。江坎劝无畏早些回晋府去,以免也被当魏氏的人抓去了。三人正往晋府那头赶去时,路过的一间小宅子里忽然传出了一声惊叫,听着像是某个女子在呼救。无畏停下步伐,扭头看了一眼,挥手道:“进去瞧瞧!” 翻进那宅子,一路从前厅摸索到了后院,正要举头打量是哪间房里传出来的声音时,两个黑影忽然从二楼房间里窜出,身法灵敏地落到地上,匆匆地要往前门奔。无畏忽然腾身闪出,一脚踹在其中一个黑影肩上,将其踹出了一米多远。 另一个稍微一愣,拔刀就朝无畏砍来。无畏用剑一挡,沉冷一笑道:“金印王,你好好的殿下不做,跑博阳来打家劫舍了?” 对方又一愣,收刀后退:“林蒲心?” “真是好笑啊!”无畏也收了刀,斜瞄了一眼那从地上爬起来的另一个黑影卫匡,“你们主仆俩这是干什么呢?想趁乱打劫吗?会不会太过分了?要抢你们也该冲到魏家或者王宫里去抢啊,跑普通百姓家来干什么?” “你我果真有缘呢!”郑憾扯下了面罩,瞳孔带笑道,“我蒙着面罩你居然都能认出我来,看来你对我还是记忆很深的,是不是一直都忘不了呢?” “我不是看你脸认出来的,我是嗅到了你身上这股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味儿嗅出来的。我问你,你上这家来做什么?我方才听见有个女人在呼救,那女人呢?” “那女人好好的,我没把她怎么样。今晚是个十分特别的夜晚,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不行吗?” “走着走着,就走到别人家来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话你没听过?”郑憾调侃道。 她耸肩笑了笑:“你真够脸皮厚的,这儿是你们郑国的王土吗?赶紧老实说了吧,不然我可抓你去晋寒那儿了。” “何必呢?以你我之间的交情,恐怕闹不到那一步吧?难得今晚咱俩有缘遇见了,趁此良辰美景,不如去小酌一盏如何?或许,我可以将我今夜为何来此告诉你,怎么样?”郑憾冲她挑了挑眉眼。 “好啊,”她双手抄起,笑容阴阴dao,“既然你有此兴致,那咱们就上城里的雨休馆去喝,那里有本地最好的美酒和最美味的佳肴,如何,敢去吗?” 郑憾呵呵地笑了几声:“谁不知道雨休馆的主人是你家江应谋的狗腿子,把我领那儿去,你还是想把我交给晋寒对不对?罢了,既然今晚你没有那个兴致,咱们改日再约。卫匡,走!” 江坎江尘正欲拦下这主仆二人,她抬手示意了一下,便放了这两人离去。这时,二楼上传来了刚才那女子的叫唤声:“大人!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她立刻转身奔上楼,冲进那间房时,只见一个身着丝缎睡衣的中年男子横躺在地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身边还跪着一位也仅着睡袍的女子,正急切地拍打着这男人的脸。女子回头见又闯进来了三个人,吓得又惊声尖叫了起来。 “别嚷了!那两个贼人已经走了!”她蹲下,探了探男子的鼻息,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儿,就是晕过去了,你们俩先将他抬到榻上去!” 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包,她随手抽出了一支,放在火心上烤了烤,然后为这男子施下了几针,很快,男子晃悠悠地醒了过来。女子大喜,忙扑过去唤道:“大人!大人您没事儿了吧?” “哎哟……我这个脑袋啊……对了!贼!贼!贼呢?”男子惊蛰般地坐了起来,慌得眼泪花儿都要出来了。 “大人!大人!没事儿了!那两个贼人被这三位赶跑了!” “那东西呢?东西呢?”男子掀开女子,手忙脚乱地下了榻,跌跌跄跄地往高柜子跟前跑去。跑到柜子前,见木匣子里空空如也,高声叫了一声哎哟,一屁股坐下,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把江坎逗乐了:“哎,至于吗,言大人?丢了点东西就让你伤心成这样?你一年到头来盘扣下的东西不止这点吧?” “你懂什么呀?那可是件稀世宝贝!你就算拿百金千金也买不着的!我好容易得到手,放手心里捂了还没热乎呢,就给那两个黑心蟊贼给偷去了,可真气死我了!”男子拍腿捶胸地嚷道。 “稀世宝贝?什么稀世宝贝值得您哭成这样啊?这要传出去您丢人不丢人啊?” “我丢人也我自己的事儿,跟你没关系!等等!”男子忽然止住了哭声,一骨碌爬了起来,凑江坎跟前使劲盯了两眼,眼神渐渐惶恐了起来,“那什么……你你你……你不是江府里的那个……那个江什么来着……” “江坎啊,言大人您不记得了?”江坎替他擦了擦眼泪,笑米米地说道,“我看您啊,是伤心过头了,居然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来,把眼泪擦了,好好认认我?” “你还真是江坎?那你们……我的个天哪!”男子眼角瞄到无畏的时候,吓得往后踉跄几步,亏得身旁的年轻女子及时出手扶着,不然又得跌坐了下去。 “你那稀世宝贝是什么?”无畏问道。 “你你你……你你你你不是戈国那位使臣的夫人吗?”男子见了她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带着这两个人想干什么?我的宝贝是不是给你们盗走的?” “言大人,我看你真的还没睡醒,我盗了你的东西再把你救醒,我真闲得慌啊?我们是听见你旁边那位姑娘呼救,这才好心进来瞧瞧的!” “半……半半夜三更的,你们……你们不在浣溪馆里睡觉,你们跑出来瞎晃悠什么?” “魏家都闹兵变了,谁还睡得着?怕也只有你了吧!” “什么?”男子又吓得浑身发抖,“魏家闹兵变了?博阳城被魏家占领了?外面情况怎么样啊?打完了还是没打完啊?谁赢了?王上还活着吧?天哪!怎么一晚上这么多事儿啊!坏了!坏了!魏家一旦夺权,肯定不会对旧臣手下留情的!钰儿啊,快!收拾东西,咱们赶紧出城去!魏家那帮子人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瞧着他那慌乱不堪着急逃命的样子,无畏三人都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那叫钰儿的年轻女子忙一把扯住了他,说道:“大人您别着急!魏家要真闹出事儿了,他们三位还会站在这儿吗?” “也对啊!”他转过身来,一脸纳闷地看着无畏三人问道,“你们三个怎么还不跑呢?莫非魏家败了?” “魏家是败了,所以你也不要这么着急逃命了。”无畏笑道。 “真的?那魏乾魏空明给抓起来了?” “魏乾是给抓起来了,但魏空明跑了。” “魏乾真的被抓起来了?那就好那就好!”男子连说了两声那就好,然后扶着钰儿的手,满头冷汗地走回榻边坐下,长舒了一口气道,“不怕跟你说,江夫人,我早就看出魏家不安分了,迟早是会整出点大动静的,可没想到今晚就动手了,我猜是给王上逼急了,狗急跳墙了!哎哟我的个娘啊,这一出跟着一出的惊吓可没把我老命给要了去了!魏乾被抓了好!抓了好!不过魏空明跑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言大人,还是说回方才那宝贝吧!到底是个什么宝贝啊?”无畏问道。 “唉,既然都被你们知道了,那就告诉你们吧!江夫人您请坐,我喝口茶慢慢跟您说。” 钰儿奉上茶,这叫言以宽的男人连喝了几口压了压惊后,这才缓缓说开:“那东西向来是有价无货的,时运不济时,你怎么都碰不上,非得时运来了,你才能撞上那么一回。我吧,打小这心肝儿就不好,如今岁数越发大了,就越觉得力不从心,平日里就总爱收罗些首乌人参什么的补补我这心。前几个月,我从一巴蜀国来的商人那儿来得了一件货真价实的宝贝,那东西居说是一两千金,名曰:铁皮石斛。” “铁皮石斛?”无畏颔首道,“那可真是个宝贝,据说只产在高山峻岭的绝壁缝隙之间,非得人涉险去采才行,所以也有人说一两石斛一条命。” “对呀!可不是万分金贵吗?我听人说石斛能治我这毛病,所以一直让人打听打听,可都打听了好几年了,一直没人肯出手啊!好容易我等到了那个巴蜀国的商人,打他那儿弄来了二两石斛,才吃了那么一点点呢,居然就给贼盯上了,你说我倒霉不倒霉?”言以宽拍着膝盖连声叹气道。 “真是奇了怪了啊!”无畏有些纳闷了,“那人偷你石斛做什么?” “蟊贼偷东西还能为了什么啊?肯定是为了换钱啊!他拿了我那些石斛去黑市上随便那么淘换一下,几百两就到手了!唉,还是怪我自己,怪我太初心大意了,不该放在这儿!” 无畏的眼珠子在这房间内和那个年轻女子身上转悠了一圈,笑问道:“言大人,这儿好像不是你的主宅吧?” 言以宽先是一愣,跟着呵呵地干笑了起来:“哎哟,江夫人,你应该懂的啊!男人嘛,难免会在外面有点什么的,这儿的确不是我的主宅,这儿是我的外室。” “哦,怪不得呢!” “江夫人,”言以宽忙朝她拱拱手道,“今晚多承你出手相救,否则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你这个人情我言某人记下了,日后有用得着言某的,请尽管开口!” 她起身道:“那行,言大人就歇着吧,我们告辞了!” “我送送……” “不必,歇着吧!” 打那小院里出来,三人又继续往晋府去。半路上,江坎十分纳闷地问道:“夫人,您说那金印王郑憾跑人家家里偷二两石斛算什么?难道他还缺了石斛不成?这也太奇怪了吧?” 江尘道:“我看偷石斛可能只是个幌子,那郑憾必定有其他目的的。夫人,您说呢?” 无畏点点头道:“我赞同江尘的说法,偷石斛或许只是个幌子。郑憾这个人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趁着今晚这么混乱的时候潜入言大人外室家里,肯定是抱着什么目的去的,但绝对不会是偷石斛那么简单。” “听说他是为了来探望怀孕的咏姬夫人才来博阳的,我之前便有些疑心他,今晚看来,他来博阳的目的果然匪浅。夫人,您说他会不会和言大人之间有什么往来?” “看起来不像。言大人若真跟他暗中有什么往来的话,理应秘密会面,不会闹得连咱们都惊动了。罢了,先不去管什么郑憾了,先去晋府和你们公子汇合吧!” 翌日清晨,街上没一家铺子开门,整个博阳城冷冷清清地像极了一座鬼城。直到下午时分,才有几间茶楼把门打开了,但敢出来的人还是很少。 “不哄你的,我家就住在那附近,押着那魏乾过的时候,我是听得一清二楚啊!嘴里一直在骂咱们王上忘恩负义,猪狗不如,还直唤先王的名字,让先王出来给他评评理,那胆儿真是肥顶了天了!” “魏家这回铁定是遭殃了,不过,我听说魏空明还没被擒住,带了一拨人悄悄地暗道里跑了!魏空明这一跑可就麻烦了,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带着人马杀回来呢?我真替咱们王上担忧啊!” “一个魏空明怕个什么?从前再威风,如今也只是个丧家之犬了,能再兴什么风浪?我看呀,还是魏家心太大了,将军做了不满足,还想当王呢!” 某间茶楼二楼上,几个读书人正凑在一处议论着昨晚那场乱子。说着说着,几个官兵踏着杂碎沉重的步子跑上了楼,看样子是来盘查的。几个人连忙收住了口,埋头老老实实地喝茶了。 “你俩是干什么的?”一个副将模样的人朝西边角落里那两个人走去。 “看不出来吗?爷是来喝茶的。”那男的语气十分嚣张。 “她呢?”那副将指着男子身边那以青纱罩着脑袋的女子问道,“叫她把面纱揭下来!” “她是我女人,我女人是能随便给你看的吗?” “你是故意找碴的吗?” 男子双眸一沉,忽然一脚踹开了那副将,扯起身旁的女子便往楼下奔去。几个官兵立刻拔腿追了下去,可一出茶楼就看不见人了。 原来,这二人一出茶楼便钻进了旁边的后巷子,在后巷子里转悠了好几圈后,这才停下来歇气儿。 “我说让你别回来你不信,这下好了,城门出不去,城里又待不稳,你说怎么办吧!”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震天斗,而女子自然就是魏竹馨了。这二人一早便化妆进了城,可一进城才知道昨夜魏家闹出了大事,想出城已经不容易了。 “我大哥真的还没被抓吗?”魏竹馨在狭窄的后巷子里踱步思量道,“那就说我们魏家真的设下了暗道,以备不时之需……” “有暗道?在哪儿?”震天斗忙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我爹说起过,说为了以防万一,早设下了通往城外的暗道。” “不知道?不知道找啊!只要找着暗道咱们就可以出去了!” “我不走!”魏竹馨使劲摇头道,“我们魏家逃了我大哥就行了,我相信我大哥一定会东山再起,杀回博阳的。” “你不走?你不走你等着被抓吗?” “不走就是等着被抓吗?”魏竹馨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那么慌做什么?你又不是魏家的人,你要是怕了,路在那边你自己走便是!我说了不走就不走,我要设法营救我爹!” “魏二小姐,你会不会在绣楼上待太久了,太天真了?你去营救你爹?怎么营救?直接跑到宫门口跪下喊冤枉吗?”震天斗耸肩冷笑了笑,“我看你真是气糊涂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别小瞧人,我不是不懂时政国事,我只是平日里不爱提罢了!相比你这个只懂喊打喊杀的江湖小混混,我懂的绝对要比你多多了!倘若你不愿与我联手,那咱们就此分道扬镳,互不干涉!” “你等等!”震天斗拦下了正欲转身离开的她,“你要上哪儿去?满大街都在抓你呢!” 她嘴角勾起一丝蔑笑:“我自然是要去找个稳妥的住处了。要想在博阳久待,那就必然得找个住处不是吗?” “你想住哪儿?总不会想住到王宫里去吧?” 夜色刚刚来临,东风便起,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忙碌了一日的稽文丁好不倦怠,打着哈欠迈进了寝室,一面吩咐下人不许来打扰一面斜靠在榻上打起了瞌睡。 片刻后,一道黑影悄悄地落在了他身上,缓缓地朝他靠近着。他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正要说话,却被眼前这人的模样吓了一跳,惊蛰般地蹦了起来:“你……你……” “别嚷得太大声,否则我不敢保证你能否活着出这间房!”另一个身影也缓缓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你……你们……魏竹馨……魏竹馨你居然还敢出来?你可知道王上已经下令全城搜捕魏氏余孽了,你还敢出来?你们……你们跑到我这儿来,想干什么?”稽文丁吓得脸色全无,往墙角退去。 魏竹馨带回满瞳的阴冷,缓步逼近他问道:“我爹呢?” “你爹?你爹肯定在死牢里啊!这还用问吗?” “我弟弟呢?我魏氏的其他人呢?” “死牢里,统统都在死牢里!”稽文丁激动地跺起脚来了,“都跟你说了啊,魏二小姐,王上已经下令了,搜捕你们魏氏余孽,然后再满门抄斩,不,是灭族,是要灭了你们魏氏一族。你想算账,你应该去找王上啊,不是我下的令,是王上啊……” “闭嘴!”魏竹馨轻喝了他一声,“你再嚷大声点,我立刻让你先去见我魏氏的祖宗!” 稽文丁立马不敢嚷了,用可怜巴巴地目光看着她道:“魏二小姐,你不能有气来找我发啊!你知道我在朝中是个很不要紧的人物,你跑我这儿来我也帮不了你啊!要不这样,你去别家试试吧!去找从前那些与你们魏家交好的,找找他们,或许能有法子呢?” “那些人?哼!不过是树倒猢狲散罢了!你听着,我要在你这儿落脚……” “什么?”稽文丁惊得鸡皮子疙瘩都起来了!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五十九章 魏大夫人的托付 “你若不答应,我就把你从前在惠山所犯下的罪行全数都告诉稽文源!” “你……”稽文丁再次惊得圆珠子瞪圆,“你胡说什么?我在惠山哪里犯下过什么罪行?魏竹馨,你别张口就来啊!” “没有吗?你圈地逐民,毁人房屋,伤人至残,还霸占民女,这种种罪行若被稽文源知道了,你认为他会放过你吗?”魏竹馨用宽袖轻拂了拂榻面,坐下后,用一种冷漠且傲然的目光斜瞥着稽文丁道,“稽昌为了打击我们魏氏,扶持了你们高轩王一派,可你们这一派一冒出来,成翎王那边就有些不痛快了。一旦逮住你的把柄,你说成翎王那边会手下留情吗?” “你怎么会……你怎么会知道……” “你不必知道我打哪儿听来的,反正我方才所说全都是事实,只要稽文源稍微派人去惠山调查一番,真相很快就能浮出水面。不过,倘若你肯让我暂时在你这儿落脚,我自然会替你保守这些秘密。” 稽文丁一脸地愁苦,哭也哭不出来,直抖他那双衣袖道:“魏二小姐啊,你藏在我这儿也没用啊!你藏在我这儿,既救不了你父兄,也帮不了你什么,你还是上别处去吧!” “是吗?”魏竹馨那双阴沉沉的长眸里迸出一丝蔑笑,“文丁公子你太过谦虚了。据我所知,稽昌已将主审我们魏氏一案交给了你的父亲高轩王,你怎么会帮不了我什么呢?你的用处可是很大的。” “那……那是我爹啊!”稽文丁一脸莫可奈何道,“我爹当主审,又不是我,你来为难我也无用啊,是不是?” “这么说来,文丁公子是一点诚意都没有了?行,我也不强人所难,告辞!” “别别别!”稽文丁连忙拦住了魏竹馨,慌里慌张道,“别别别,魏二小姐,咱们有话好好说行吗?你告诉我,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咱们坐下来商量行吗?” “行!”震天斗从后踹了稽文丁一脚,将稽文丁踹在地上趴着,“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吗?去,给我俩弄些好吃好喝的,记住了,别妄想出门就去通风报信,我俩一旦出事了,我守在府外的兄弟立马就拿着书信直奔成翎王府,到时候你可是陪着魏家一块儿下地府去,听明白了吗?” “是是是,一切全听侠士的吩咐!我这就去置办酒菜,二人请稍等!请稍等!” “滚!” “是,我这就滚……” “慢着!”魏竹馨叫住了稽文丁。 “魏二小姐还有什么别的吩咐?”稽文丁忙回身问道。 “你这样慌慌张张地出去,是想告诉你的仆婢你房间里有见不得光的东西吗?镇定点,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好,镇定,我不慌,不慌!”稽文丁生咽了一口冷口水,故作一派镇定自若的样子,然后开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震天斗瞧着他那狗熊装大王的样儿,不禁耸肩乐了起来。魏竹馨斜瞥了一眼:“有那么好笑吗?” “看孙子装熊,能不好笑吗?”震天斗在魏竹馨对面坐下,斜躺在刚才稽文丁卧着的地方,晃了晃腿儿道,“这地方挺舒服的,咱们躲在高轩王儿子的家里,应该没人会想到吧?魏二小姐,实在是佩服啊,没想到你要挟人还真有一手!说吧,接下来咱们又该怎么做?杀进死牢去救你爹吗?” “想要我爹不死,博阳就必须乱。” “什么?”震天斗坐起身来,微微颦眉问道,“你想让博阳乱?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魏竹馨微微侧脸,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又怕了?” “我不是怕,我是觉得你说这话有点过了吧?你能弄乱博阳?而且,弄乱博阳就能把你父亲救出来了?” “乱世为何会出英雄?只因世道一旦乱了,所谓的君臣,功绩,国体,规矩也会跟着乱了,贱民与贵族不再有分别,只要有能力,都可以出来占山为王,称王称霸。倘若博阳乱了,稽国国体崩裂,稽昌就不再是国君,他就没有资格来决定我爹的生死。” 震天斗眼中涌起一丝疑惑:“你居然还懂这些?我以为你只懂绣花饮茶什么的呢!” 魏竹馨不屑地笑了笑:“我懂得的可远不止这些。想从前为了跟江应谋有话可聊,他看什么书我就看什么书,甚至那些生涩难懂的兵法史册我都读过,这些算什么?” “厉害啊!不愧是我的女人啊!” “闭嘴!”魏竹馨立刻甩了他一个冷眼,“再这么说,咱们就分道扬镳!” “事实如此啊!难道你想回去跟着那个江应谋吗?我觉得呢,咱们俩是最配的。我听说你们魏家也是山匪起家,而恰巧我也是山匪出身,咱们俩凑在一块儿,那才是门当户对呢!”震天斗嬉皮笑脸道。 “还说?”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那么,我的魏二小姐,你接下来打算从哪儿乱起呢?你不会想让我进宫去刺杀稽昌吧?又或者先去帮你杀了你的老相好江应谋?” “你若进山寻宝,你会先惊动最厉害的狮子吗?” “当然不会!” “所以,我不会先着急对付江应谋,我另有打算!” 博阳唯一的死牢就在司刑司内,但凡关入了死牢,几乎没有再活着走出来的。那儿看守严密,非司刑司的人不能进入,所以江应谋费了一番功夫才把无畏安排了进去。 这得多亏了陈冯,陈冯有一位交好的旧知就在司刑司里当差。轮到他当班时,他便让无畏换上了狱卒的衣裳,与他一道混了进去。将关押魏空行的牢门打开后,他低声嘱咐了无畏几句,走到一旁盯梢去了。 无畏迅速钻了进去,快步走到墙角,轻晃了晃卧在墙角的那个人:“魏空行,魏空行,你醒醒,你没事儿吧?” 那人像是昏迷了过去,因为受过刑,浑身上下全是血痕,脸也青肿了,几乎看不到从前那个英俊潇洒的魏三公子的模样了。无畏看得一阵心酸,忙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香囊,放在魏空行鼻边熏了熏,魏空行这才缓缓醒了过来。 睁开那双疲惫的眼睛,魏空行有些愣住了:“怎么……怎么是你……” “你还好吧?你还撑得住吧?对了,我带了药给你,你先吞下!” “不,”魏空行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晃了晃自己的那一头乱发,“不用救我,就这样吧……” “就怎样啊?难道你真的想死在这儿?” “你为何会来看我?” “因为我想救你,”她很认真地说道,“你是魏家最不该死的那个,你父兄作下的恶事你根本没参与过,为何要死在这里?我说过,只要你有难我一定会来帮你的!” “呵呵,”魏空行抖动着他干涸发紫的嘴皮笑了笑,“这话好像是无畏跟我说的,你终于肯承认你是无畏了?” “别跟我那么多废话,把药丸吞下去!”她捏着魏空行的鼻子,强行将药丸塞进了魏空行的嘴里。魏空行生咽了下去,捂着心口沉沉地咳嗽了几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保命的。你再坚持坚持,我和你应谋哥已经在想办法救你出去了。” “别费劲儿了……”魏空行喘着粗气摇头道,“没用的,你们救不了我的,不但救不了,还会把你们两人给搭进去。听我的,告诉应谋哥,不必为我费力气,你们俩好好的就行了。” “你能别这么想不开行吗?事在人为,没试过怎么知道救不了你呢?我知道你们魏家出事了,你很难过,没了亲人的那种痛苦我比你先尝到,我不也熬过来了吗?你堂堂一个男子汉难道还熬不过去?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赫连,你想让赫连守寡吗?你可知道这几日赫连一直在为你的事奔走,她要是知道你已经放弃自己了,她得多难过?” “赫连……”魏空行黯然地合上双眼,又晃了晃脑袋,“告诉她,别折腾了,我不值得她这样,送一纸和离书来,我与她断得一清二楚……” “可她说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若你做了鬼,她也跟着你去做鬼!” “她……唉,怎么还是这么固执任性?” “这是固执吗?这是她对你的一片情深。你想想,若换做别人,恐怕早就跟你断得干干净净了,唯独她还四处奔走,寻找各路人脉为你翻案,就算只是为了她这份心,你也不该就这么放弃了。” “她跟着我又能怎样呢?难道往后还要跟着我去逃亡吗?” “逃亡虽听起来可怕,但若是跟自己心爱的人一同逃亡,那也未必都是辛苦和磨难。听着,”她语气严肃地拍了拍魏空行的肩,“你得好好坚持着,我们会尽快想法把你救出去的,千万不要放弃了。在这世上,你至少还有赫连这个亲人,为了她,你也该好好活着出去,知道吗?行了,我不便久留,这几颗人参保心丸你小心收着,必要时能为你续命的,我先走了!” 往魏空行手里塞了一只小玉瓶后,她弯腰匆匆出了牢房,又随那个人一道出去了。将她送出司刑司后,那人便自己回去了,她则裹着那件鸦青色斗篷快步地上了旁边小巷子里停着的那辆马车上,迅速地离开了那儿。 浣溪馆内,赫连像只油锅上的蚂蚁似的在院中不停地徘徊着。她人刚一迈进院子里,赫连便迎了上来,急切地问道:“怎样?你见着他了吗?他可还好?” 她一面往里走,一面解下斗篷道:“咱们进屋再说!” “好!” 进了小厅,江应谋和陈冯也在。她一口气喝光了江应谋递来的那盏茶,抹了抹嘴角,神情有些凝重道:“咱们得尽快了,空行在牢里十分不好,再这么拖下去,恐怕真的会有性命之虞了。” 赫连脸色顿时变了:“你可别吓我,他怎么了?是不是被打得很惨?” “被打得很惨那肯定的,”陈冯面露嘲讽地摇了摇头,“此番魏氏落到了高轩王手里,那些新仇旧恨都可以一并算了。就算高轩王明知魏空行是无辜的,他肯定也会施以重刑,屈打成招。这些都是可以预料得到的。” “那咱们得赶紧想法子呀!”赫连急了,转脸望向江应谋,“江公子,你可是咱们稽国最聪明的,你赶紧想想法子把空行弄出来吧!照高轩王这么个审法,空行熬不了多久的!” “公主,您急也没用,”江应谋耐心道,“空行如今是下在死牢,且牵涉魏氏一案,不是谁说放就能放的,即便是稽昌,也不可能一句放了就能把空行给弄出来,因为魏氏一案牵扯太大太多,想让魏氏灭绝的人也很多,所以谁想在里面擅用一些私权,都会被其他人所抨击和敌视,即便那个人稽昌。” “可如今高轩王不正在滥用私权吗?”赫连气愤道。 “那个不算,”陈冯含笑摇头道,“那算哪门子滥用私权呢?原本审问犯人,用刑就是很正常的,高轩王对空行动刑,他大可以说是空行抵死不认罪,他无奈之下才动用的,你又能如何呢?毕竟他是主审官啊!” “王兄下了指令,让高轩王,江公子你爹,以及毓国公三司会审,高轩王虽为主审官,但不还有江大人和毓国公在吗?江公子,难道你就不能从你爹和毓国公那里想想法子?” 江应谋抿了口茶,轻晃脑袋,脸上飞过一丝沉凝之色:“从我爹或者毓国公那里下手想法子,那是下下策,一旦动了这样的念头,就很容易将江家或者毓家拖下水了,万万不可。” “那你说该怎么办呀?”赫连急得直跺脚了,“王兄那儿我也求过,没用,我娘和我哥那里也求过,也没用,如今我就指望着你了,可你却一点法子都想不出来,那空行是不是只有等死了?” “公主,稍安勿躁吧!”陈冯劝道,“您以为我们这几个一点都不着急吗?我们也急啊!可急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能去劫狱不成?空行这事兹事体大,应谋他须得方方面面都想周全了才能拿主意啊!要不这样,公主还是先回去,容我们几个再商量商量?” “魏家已封,宫门也落锁了,本公主此时还能上哪儿去呢?你们要商量是吧,那行,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什么时候商议出了个结果我再走也不迟!江夫人,不介意给我安排一间房吧?” “不介意,跟我来吧!” 无畏带着赫连出去后,晋寒和罗拔也来了。江应谋问起魏家军那边的情况,晋寒牛饮了大半壶茶道:“城内余孽已清理得差不多了,自行缴械投降那些也收编得七七八八,今儿总算是告下一段落了。这几日可没把我忙死,几个军营里来回奔,腿儿都差点给我跑断了!有酒没酒,有酒来两壶,解解闷!” “你尚在值班,喝酒误事就不好了,新鲜的炖牛肉汤倒有,给你加些茱萸酱汁儿,辣辣的带劲儿,如何?”江应谋笑问道。 “那也成,给我和罗拔多来几碗,放辣些!哦,对了,”晋寒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大茶壶道,“魏竹馨还是没找着,魏家在城外那别庄里就剩下林秋心了,你看怎么办?” “她怎么会在哪儿?”无畏折返回来时,正好听见了这话。 “我问了,据说她是被魏大夫人赎了安置在别庄上的。我想她到底是你妹妹,不好一并论作魏贼处置,便想来问问你和应谋的意思。”晋寒道。 “我与她,早不是什么姐妹了,你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无畏在江应谋身边坐下,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行,我知道怎么办了!”晋寒点头道。 “不过,那魏竹馨到底去了哪儿了?难道被逃走的魏空明带走了?”陈冯有些纳闷道。 “也有这可能。魏空明逃走之后,顺便去外面别庄带走了他妹妹,这完全说得过去。魏空明自己都逃出来了,不可能把魏竹馨留在别庄里的,是不是?那俩兄妹肯定一块儿跑了。” “晋寒,”江应谋略带肃色地问道,“魏空明是如何逃出博阳的你查清楚了吗?” 晋寒又吧唧了两口茶,摇摇头道:“还没弄明白,我想左右应该就是利用暗道吧!魏家在博阳盘亘了这么久,事先预备下了通往城外逃命的暗道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我暂时还没找着那暗道。” “那你最好尽快将那暗道找出来。” “你怕魏空明再顺着那暗道遣回博阳来?” “你认为他会死心吗?” “嗯,那倒是,”晋寒点着头道,“以他的脾性,绝对会找机会杀回博阳来的。行,我明白了,我明儿就专派一拨人去找那暗道,掘地三尺,老鼠洞都得现原形,更别提他魏家的暗道了,一定能找出来!” 几人正聊着,江坎进来禀报,说门外有位先生求见。 江应谋有些纳闷,吩咐江坎先将那位先生请至茶室内,随后也过去了。入了茶室,见到那位先生,江应谋略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见过江公子!”那位先生见了江应谋,连忙起身鞠躬行礼。 “我觉得你十分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咱们从前是不是碰过面?”江应谋坐下道。 “公子好记性!”这人也在江应谋对面坐下,含笑道,“小的与公子的确曾碰面过,只不过那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小的叫裴宽,是裴府上人,幼时曾随我家公子去过江府,因此见过公子。” “裴宽?”江应谋细细打量了此人一眼,恍然大悟道,“对啊,你是裴宽,只是许久未见,你又这副老沉的模样,竟让我一时没能认出来!呵呵,我记起来了,你是裴宽,从前老跟着裴二公子的那个是不是?我记得你来我们江府时曾闹出过笑话,所以我至今都还记得你。” 裴宽垂头拱手,谦虚道:“公子还能记得,真乃裴宽之福气。” “对了,你忽然跑到我这儿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说来说去,也都是为了魏家的事。” “若是为了魏家的事情,你似乎不应该来找我,我如今只是戈国的一个使臣,对魏家的事情也是爱莫能助。” “其实,小的此回前来是受了一人之托。” “谁?” “魏大夫人。” “她?” 裴宽轻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正是她。昨日,我家家主费了好大功夫,花了不少钱财,这才有机会入死牢与她见上了一面。她在牢中虽未受刑,却也已经消瘦得只剩下骨头了,叫人看着真是很不忍心。” “她为何会让你来找我?此时此刻,她最恨的不就应该是我吗?”江应谋有些纳闷。 “不,她对我家家主说,她最恨的并不是你,而是魏乾。她告诉了我家家主,魏乾隐瞒魏二小姐身世编造龙凤双生谎言的事情,说魏乾欺骗了她一生,魏乾才是她最恨的那个人。家主临走之前,她一直恳求家主来找你,说在这博阳,肯救魏三公子的人就只有江公子您了!” “这倒挺让我意外的。” “唉……谁说不是呢?想这位姑奶奶,从前是多么地高贵霸气,如今呢,却只是一个瘦成皮包骨的阶下囚罢了,纵使她再心高气傲,也已经被打落得不剩什么了。她说,她如今已经没别的奢望了,只求三公子能平安无事,那样的话,即便她去了,也能安心了。”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六十章 赠金救子 “其实不必她开口,我也会救空行,不过她能在这时候如此尽心地为空行谋算,我也觉得挺安慰的。若有机会,你可以转告她,我会尽力保空行无事的。” 裴宽连忙起身,朝江应谋深鞠躬拜道:“公子仁义无双,真不愧是咱们稽国第一公子,小的先替魏大夫人和魏三公子谢过公子了!另外,魏大夫人还托我家家主转交几样东西给公子。来人,将东西抱起来!” 话音刚落,裴宽的随行下人抱进来了四只匣子,一一摆放在了江应谋跟前。裴宽分别将四只匣子打开了,只见匣内黄金软银,玉器玛瑙因有尽有,仿佛是四只百宝匣似的。江应谋颦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裴宽道:“此四只匣子内所盛之物不下万金,皆是魏大夫人从前存放在我家家主手里,以备不时之需的。她叮嘱我家家主将其中两匣送与公子,以表谢意,另两只还请公子转交给魏三公子,作日后度日所用。” “魏大夫人太客气了,救空行是我份内之事,又何须她如此破费呢?不过,这四只匣子我暂行先收着了,待日后救出空行,再一并交给他。” “一切全凭公子安排。” “魏大夫人还有别的话让你家家主转告我的吗?” 裴宽盘腿坐下道:“魏大夫人倒是没有别的话了,只是一心想着救魏三公子罢了,不过我家家主却有几句话让小的向公子请教请教。” “说来听听?” “本来今日这趟该是我家家主亲自前来的,可公子您也知道,因为魏家一案,我家家主这些日子也不得清闲,整日过得是提心吊胆,时不时便有差官来盘查问话,闹得我家家主是夜不能寐日不能食,真怕哪日那砍刀就落自己头上了。” “魏大夫人出自裴家,是你家家主的亲妹妹,裴魏两家向来来往密切,这回魏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们裴家自然也会被高轩王盯上,时不时前去盘查问话那还是客气的了,只怕再过段时间,还会上门抓人。” “可不是吗?为这事儿,我家家主是日夜担心着,”裴宽轻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我们裴家与他们魏家其实也没什么过深的交情,只因为我们裴家的二小姐嫁给了魏乾,两家做了遭亲戚罢了。要说魏家筹谋的那些事情,我们裴家真的是不知道的。” 江应谋浅浅一笑,端起茶盏浅酌了一口:“裴家有没有参与过魏氏的谋乱这不是我该追究的,这是高轩王该做的。可依照眼下的情况来看,无论裴家有没有与魏氏同流合污,只怕到了最后,裴家都难免会受到牵连,轻则家产充公,重则抄家灭族。” “以公子看,高轩王是不是一定会咬死我们裴家?” “高轩王这人城府极深,想先王在时,都刻意疏远他,不交给他要紧的事办,反而扶持当时年轻气盛的成翎王起来,足见先王对他是有所避忌的。” “可世人都以为高轩王是因为平庸无能,又不爱结交,所以先王才不喜欢他的。” 江应谋摇头笑了笑:“那你们就想错了。其实高轩王此人谋略远胜过雄心勃勃的成翎王,过去二十多年一直没作声,只是因为时机未到,一旦时机到了,他必然会大施拳脚。就好比这一回,王上派了他主审魏氏一案,他肯定会把魏氏一案办得漂漂亮亮,斩草除根,寸草不留的,这么做不但是在为王上除去歼佞,也是在为自己扫清障碍。你们裴氏多年来一直是魏家军最有利的财力后援,没有你们裴氏大力的援助,魏家军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吗?所以,你觉得高轩王会轻易放过你们裴氏吗?那个斩草除根中的根当中就包括你们裴氏。” 裴宽连连点头,脸色微微发青道:“公子所言甚是!公子所看到的东西果然与小的这等凡夫俗子完全不同!以为那高轩王不过是个懒惰散漫之人,没想到却是如此地有谋略,如此地沉得住气。既然如此,那小的还请江公子指点一二,搭救我们裴氏一干人等,那公子便是我们裴氏的再世父母了!” “其实想躲过高轩王的发难也并非难事,就看你家家主舍不得在博阳的基业了。” 裴宽连忙起身,向江应谋叩拜道:“若得公子指点,让我们裴氏平安度过此劫,裴宽甘愿为公子粉身碎骨!一旦高轩王向我们裴氏发难,要抄家灭族的话,那我们裴氏一门一百多人的性命就不保了!还请公子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为我们裴氏指条明路!” “你先起来吧!” “公子若不肯,裴宽不愿起身!” “你先起来,我与你家二公子有些交情,他虽已过世,但我仍记得他当初待我的那份仗义,所以这法子我一定帮你们出。”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裴宽连拜两回,感激不已道,“从今往后,裴宽便是公子的人了,任公子差遣,万死不辞!” “若说要躲过高轩王的发难,那是躲不过的,高轩王好容易被王上扶持起来,这回正是他灭掉魏氏,树立威信,打压成翎王一派的好机会,所以他绝不会手软。” “那么,我们裴氏该怎么做呢?躲不能躲,难不成要迎上去?” “既然躲不了,那就迎上去也无妨。” “不知如何个迎法?” “你回去之后,告诉你家家主,尽快于各处收罗精铜一百斤,让他亲自素袍素簪地送至宫东门前,跪地请命,说愿献出裴家所有家财,携裴氏众人为王上炼铜铸鼎,如此一来,王上必定应允。” “果真?” 江应谋含笑点头道:“当然。国无大鼎,不称为王。早在从前,先王便想铸大鼎一只以震国威,但当时稽国国库不足,没法铸造大鼎,所以这事儿便成了先王的遗愿。你们裴家若能替先王完了遗愿,王上必定不会拒绝。到时候,你家家主便可携裴氏众人避至辉山铸鼎,这场祸事也可以暂时避开了。” 裴宽眼前一亮,又再拜道:“公子真乃神人也!公子此计甚妙,虽会失去裴氏这几十年来在博阳所建之家业,但却能保住裴氏一族的性命,真乃上策也!小的替家主先拜谢公子了!” “客气了,起来吧!” 裴宽起身,跪坐在江应谋面前,殷勤地为他斟茶道:“有了公子此计,料想那高轩王想为难我们裴氏也为难不成了。这回我家家主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这真的多亏了公子!” “对了,你们可知竹馨在什么地方?” “魏二小姐吗?不知道,”裴宽摇头道,“我家家主也派人到处寻过,却没有发现她任何踪迹,或许,她已经随魏大公子逃了。” “可能吧,不过,你们若有了她的消息,告之我一声。” “是,遵命!” 宁静幽暗的小街上,一辆小马车滴滴答答地跑着,随后在封府门前停了下来。江榆从马上跳了下来,掀开了车帘,江应茂弯腰从里面钻了出来。 自打封姿被撵出博阳后,江应茂便没再来过这儿了。今晚心情有些愁闷,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妩媚可人善解人意的封姿,便忍不住吩咐江榆赶马到这儿来了。 “公子,要进去吗?”江榆问道。 江应茂抬手指了指门,江榆便从怀中掏出钥匙,正要开门时,江应茂忽然发现身后有人,转身过去,只见一身着青色斗篷的人静静地立在身后。他不禁有些纳闷,问道:“谁?” “应茂大哥,是我。”青色斗篷下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竹馨?”江应茂微微一惊。 “正是我。”抹下斗篷帽,露出了魏竹馨那张憔悴泛白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儿?”江应茂快步上前,朝魏竹馨身后看了两眼问道,“你一个人来的吗?” “除了我自己,还会有谁呢?应茂大哥若不方便见我,那我立马走就是了……” “先别走!”江应茂拉住了她,“随我进去!” 她感激地冲江应茂笑了笑:“多谢!” 进了宅子,江榆掌上了灯,二人便对坐在小厅内的茶座前说起了话。江应茂问她:“你怎么会在城里?这几ri你又躲在何处?” “说起来话就长了,”她黯然地叹了一口气道,“那日我听说家里出事了,便想第二日进城瞧瞧,谁知一进城便出不去了。城内四处都在搜捕魏家的人,我无处可逃,就被……” “被抓了?” “不是,被稽文丁给掳进了府。” “什么?”江应茂讶异道,“稽文丁居然敢把你藏在府里?” “他说了,谁也不会想到魏家的小姐会藏在主审官儿子的家里。” “呵!”江应茂耸肩冷笑了一声,“那倒是啊!这个稽文丁才刚刚得势就这么地不可一世了,早晚得栽个大跟头!这么说来,你这段日子都住在稽文丁府里了?” “对……”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倒是想,可我抵死不从,他也不想闹出人命,说要把我关起来好好调教。今晚,我趁他不在家时,买通了他派来看着我的那个婢女,悄悄地从后门跑出来了,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一会儿又得回去。” “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我想知道我爹和空行如何了,我无人可问,便只好来打扰应茂大哥你了,你不介意吧?”她略含凄楚的目光看着江应谋道。 “我要介意的话,又岂会把你带进来?你们魏家那事儿只怕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处死是早晚的,如今就只等高轩王一纸判书上呈给王上了。” “果然……”她神情憔悴地垂下头,眼眶不由地湿润了。 “你也别太难过,你没被抓已经是万幸了。你不该久留在博阳,即便是留在稽文丁府上,也早晚会被人发现的。” “有什么用?逃出去又有什么用?”她擒着眼泪,心酸道,“没了亲人,逃出博阳我又能靠谁?应茂大哥,不如你也将我送去司刑司吧!” “送你去那儿干什么?” “我救不了我爹和空行,但我至少可以陪着他们去死……” “你别傻了,竹馨,好好地活着不好吗?为何非得去陪死?” “不然我还能怎么样?我爹娘弟弟都死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你可以去找你大哥啊!你大哥不是逃了吗?你可以去找他啊,对不对?”江应茂眼里闪过了一丝狡黠。 “我大哥?”她抬起一双泪目,十分茫然地望着江应茂,“我连我大哥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我怎么去找他?况且,我出不了博阳城……” “那倒是啊……”江应茂垂头若有所思了起来。 “好了,我不能多待,我还得赶回去,应茂大哥,你今晚就当没见过我吧!” “你还回去?” “稽文丁说了,若我乖乖听话,可以安排我去死牢里见我爹和弟弟最后一面,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应茂大哥,多谢你了,对了,不要跟阿娇说见过我,我怕连累她。” “呵!你还怕连累她?”江应茂冷笑了一声,耸肩道,“知道他们穆府是怎么做的吗?你那个姨夫胆小怕事,对外与你们魏家撇得一干二净,还扬言要亲手擒了你大哥回来献给王上。阿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之前你送给她的那些东西全都收拾了,扔的扔,烧的烧,你还担心她?那真是多余了!” “真的?”她眼中闪过一丝难受。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她的,我谁都不会告诉,倘若你需要我帮你离开博阳城的话,只管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的。虽然从前应谋负了你很多,但我一直都拿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的。” “多谢应茂大哥!”她忙起身屈膝道,“你这份恩情竹馨没齿难忘!好了,我要走了,再不走我怕稽文丁会发现的。” “我让江榆送你出去。” “不必,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江应茂送了她出院门口,见她背影消失之后,抬起右手招了江榆过来:“去跟着她,看她是不是回稽文丁府上了。” “是!” 小半盏茶的功夫后,江榆回来了,说自己亲眼看见魏竹馨从稽文丁家后院进去了。 “看来她还真藏在稽文丁府里,哼哼,这个稽文丁真是色胆包天啊!”江应茂反背着手,在厅中徘徊道,“以为自己爹是主审官就这么肆无忌惮了?真是一招得志便猖狂呢!” 江榆献计道:“公子,不如咱们将这个消息偷偷传给稽文源,稽文源知道后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收拾稽文丁的好机会的!” “告诉稽文源,稽文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收拾了稽文丁那个嚣张的玩意儿之余,说不定还能把高轩王从主审官那个位置拉下来,多好?既然好处这么多,咱们为何要便宜了那个稽文源呢?” “公子的意思要亲自揭发?” “要揭发稽文丁私藏重犯,就必须得在稽文丁府里将稽文丁和魏竹馨二人同时拿下,这样才算得上是人赃并获,所以这件事并不好办。不过嘛……”江应茂脸上拂过一丝阴笑,“魏竹馨那个丫头十分单纯,很好骗,她也很相信我,咱们大可以利用她来办这件事。” “看来大公子似乎已经有了全盘的打算了。” “你这就去找两个稳妥的人,让他们不分昼夜地在稽文丁府外看着,魏竹馨一旦出府,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立刻来报我!” “是!” 魏竹馨的出现让江应茂郁闷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些,这晚,他没回府去,而是在封家待了一晚。睡至日上三竿,他才懒懒地起身回江府去了。进了府门没走多远,他遇见了穆阿娇,穆阿娇见着他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沉着脸问他:“你昨晚又去哪个相好那儿风流快活去了?还知道回来吗?” “你有毛病啊?一大早就发火谁招你了?” “我有毛病?向来都是你有毛病好不好?怎么?那个姓封的小践人又回来了?你俩又背地里偷上了?” “懒得跟你废话!” “你给我站住!”穆阿娇转身叫住了他,“你往哪儿去?这个时候你还不去奶奶跟前问个好,只怕你爷爷和爹都饶不了你!” “奶奶怎么了?”他回头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昨晚奶奶突发疾病,昏迷不醒,我派了多少人出去找你,可都没找着,也不知道你到底跑哪个小妖精怀里舒坦去了!这会儿你好容易回来了,还不该上奶奶跟前去问候一声吗?”穆阿娇冷讽道。 “奶奶没事儿了吧?” “当然没事儿了,谁让人家林蒲心医术高超呢?”穆阿娇翻了个白眼道。 “你说什么?林蒲心?”江应茂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 “哼,我看这家里就你还漫不经心的,就你还以为自己是长子有多了不得,瞧瞧别人吧,一个一个地都比你上心,我真担心往后这江家还有没有你江应茂待的地儿!” “什么意思?爹和爷爷许林蒲心回来了?那么江应谋呢?” “自然是一块儿回来了啊!” 江应茂整张脸瞬间暗沉了下来。 穆阿娇瞧见了他这脸色,脸颊上抹过一丝轻蔑,忍不住又嘲讽了起来:“怎么了?江应谋和林蒲心能不能回来还得先问过你啊?只要奶奶肯,爹肯,爷爷肯,你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我是瞧出来了,爷爷奶奶,爹和娘,都盼着老四回来呢!老四一旦回来,呵呵,这个家往后到底谁做主那就难说了……” “你给我闭嘴行吗?”江应茂怒瞪了穆阿娇一眼。 “哟,你就这点能耐呢?你就冲我一个女人发火的能耐啊?你有本事去冲着老四发啊!就只知道欺负我,算什么男人?” “给我滚!” “你……” 两人正吵着,江应景匆匆打中庭那边过来了,穆阿娇狠瞪了江应茂一眼,甩袖离开了。 “哥,你可算回来了!”江应景快步地走到江应茂跟前,“你要再不回来,这家可又得乱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江应茂抬手打断了江应景的话,“你大嫂刚才告诉我了,老四夫妻俩回来了是吧?” “可不是吗?”江应景一脸晦气道,“你说这算什么?当初一个叛国离家的人怎么还能大摇大摆地回来?如此一来,咱们江府的规矩该摆在哪里?” “规矩?老三,你没瞧出来吗?咱们江府再大的规矩到了老四那儿,那都不成规矩了!”江应茂阴沉着一张脸,反背着手往前走道。 “是,我也看出来了,爷爷和爹就偏心老四呢,”江应景跟上道,“无论老四做了什么,爷爷和爹都会原谅他的,可咱们就不同了,咱们只要犯了丁点错,爷爷和爹准严惩不饶的。唉,想想,还真让人寒心呢!” “昨晚怎么又把老四夫妻俩给请回来了?”江应谋皱眉问道。 “昨晚是这么回事,奶奶突发急症,请来了杨医师也不管用,后来是爹说林蒲心医术高明,应该可以救奶奶,所以才连夜把林蒲心和老四接了过来。说来也奇怪,那林蒲心来了不到小半盏茶的功夫,奶奶居然就醒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江应景一脸疑惑地摇头道。 “有这么奇怪?” “或许真是人家医术高明吧!” “奶奶向来都是由杨医师诊脉的,奶奶那急症杨医师都束手无策,林蒲心一来便解决了,这不奇怪吗?我问你,老四和林蒲心现在何处?” “还在奶奶那儿。” “走,去瞧瞧!” -本章完结- 第五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 江应茂的真面目 走到归于氏楼下时,楼上传来一阵阵归于氏爽朗的笑声。这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互相对视了一眼。江应景皱眉道:“奶奶居然这么有精神了?那林蒲心到底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啊?” 江应茂仿佛明白了什么,往楼上冷冷地瞟了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丝蔑笑:“老四这一回来,不就是灵丹妙药吗?还需林蒲心费什么功夫?” 兄弟二人上了楼,立在起坐室门口的侍婢通报了一声大公子三公子来了,里面归于氏的笑声立马就收敛了起来。 “奶奶,听说您昨晚病了,可好些了?应茂有些公务缠身,昨晚没能回来,到这会儿才来看您,您不生气吧?”江应茂大步迈近榻前,斜瞥了瞥坐在榻边的江应谋,弯腰躬身问候道。 归于氏笑呵呵地说道:“好多了,好多了,你公务繁忙刚刚回来,应该去歇着,奶奶这儿没事儿了,你放心吧!” “听闻奶奶这回病症来得很急,连素日所用的杨医师都不管用了,应茂以为不如张贴几张告示出去,寻一两位隐世圣手,或许更为妥当。” 归于氏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有应谋家的蒲心在,就不用什么隐世圣手了。蒲心医术高明,比那些什么隐世圣手还厉害呢!” “可是……”江应茂斜眼冷冷地瞥向江应谋,“总是劳烦使臣江大人的妻室,似乎不太好吧?日后待他们回了定康,又让谁来为奶奶诊治了,孙儿以为还是先寻来一两位比较好。此事就交给孙儿去办,孙儿必定能为您寻到满意的。对了,江大人,怎么没见到尊夫人?说起昨晚之事,我真该好好谢谢江大人才是!” 这番客套瞬间将这两兄弟的关系拉得老远,也在有意无意地提醒江应谋,他已不是江家人,与江府无关,即便能回到江府,也顶多是一个从戈国来的客人罢了。 归于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有些尴尬了。偏这时,江应景也来帮了个腔,朝江应谋敷衍地拱了拱手,不怀好意道:“是呀,说起来真该好好谢一谢江大人才对,不如这样,一会儿我亲自去置办一桌酒菜,陪江大人喝上几杯,不知江大人赏脸不赏脸?” “你们俩这是什么意思?”归于氏本来不想起火的,可这两个孙子阴一句阳一句,听得她本来大好的心情全都没了,不禁皱眉生气道,“一口一个江大人江大人的,有那么生分吗?” “奶奶,这怎么叫生分呢?他啊,原本就不是咱们家的人了,客气不是应该的吗?”江应景十分不屑地瞟向了江应谋。 “什么叫不是咱们家的人?活生生的你的四弟坐在你眼前你不认识?” “奶奶,您先别发火,”江应谋忙摁了摁归于氏的手背,笑容温和地安慰她道,“您身子才刚转好,不可以生气的,您忘了蒲心的话了?其实三哥说得对,我已经不算江家的人了,回到这家里也算客人,他们对客人客气那也是应该的。” “我可不许你这么说,”归于氏直摇头道,“你是我孙子,是我最小的孙子,哪里是什么客人?谁要说你的客人,我就跟他急!” “哼!”江应景不满地哼了一声,扭脸朝向一旁了。 这时,无畏捧着药汤进来了。刚走到榻边,江应茂便伸手端起药碗,十分殷勤地弯腰对归于氏道:“奶奶,来,该喝汤药了。您就这么舒舒服服地躺着,我来喂您。” 老人家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板着脸,一点回应都没有。江应茂有些尴尬了,再次说道:“奶奶,您不高兴归不高兴,这药汤可得按时喝才行……” “我一个老人家喝个药汤不必你们这么多人伺候,留蒲心在这儿就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碰了一鼻子灰,江应茂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将药碗往托盘里一放,转身悻悻地走了。江应景紧跟着他下了楼,出了小院,迫不及待地说道:“大哥,你看见了吧,奶奶当真是想老四回来的!” “什么当真?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江应茂停步转身,一脸沉沉的愠色道,“奶奶压根儿就没病,奶奶是在装病!” “装病?”江应景皱起眉头来,诧异道,“奶奶为何要装病?” “为了能把老四留下来!”江应茂咬牙切齿道。 “什么?为了能把老四留下来?奶奶装病也不能把老四留下来啊!” “怎么不能?老四出使之期只有两个月,两个月一到他就必须得返回定康,可我看出来了,他就没打算过回去!这趟来博阳,他根本不是出使而是回家!” “是这样啊……是这样的话,那……那也不行啊!他是自己叛国离家的,怎么能由着他说回来就回来呢?爷爷和爹倘若就这样让他回来了,如何跟江氏其他族人交代?” “眼下他是没借口名正言顺地回来,所以他才会想出让奶奶装病拖延留在博阳的时间的法子!哼,我说呢,奶奶的病向来都是杨医师照料的,怎么会连杨医师的药都不灵了,非得把林蒲心请来?这下你该明白了吧?奶奶是装病,请林蒲心过来为奶奶诊治只是个借口,让他们夫妻俩继续留在博阳的借口!”江应茂忿忿不已道。 “哎呀,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可麻烦了啊!”江应景摸着下巴,来回踱步道,“老四是个特别能闯祸的,若让他重新回到江家,那咱们又不知道会担多少心了。大哥,不行啊,咱们一定不能让他再回来了。万一他和那林蒲心又弄出什么事儿来,那咱们江家不就栽那两人手里了吗?你可得去劝劝爷爷和爹啊!” “劝得住吗?”江应谋口含讥讽道,“爷爷和爹只怕是一心盼着他回来,仿佛整个江家没了他江应谋就会垮似的!你我的三言两语,他们哪里听得进去?” “那怎么办?大哥你是咱们家的长子嫡孙,你得拿个主意才是啊!爷爷和爹估摸着是年纪大了,被老四哄了几句便宽恕他了,对其他的利弊都没权衡清楚过,大哥你将来是咱们江家的家长,在老四回江家这件事上,你一定得把住关,绝不能让老四轻易地回来啊!”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肯定反对老四回来啊!我肯定站在大哥你这边啊!”江应景信誓旦旦道。 “老二就未必了,”江应茂反背着手往前走道,“老二向来是站在老四那边的,虽然在这家里说不上什么话,但每回家中有事要商量的时候,他一准帮老四说话。” “二哥就那样儿,想事情从来不多转两个弯,一直都觉得老四是个好弟弟呢!” “你说让我把住关,就你一人站在我这边,我能把住什么关?若是爷爷和爹下了决心要想弄老四回来,咱们能阻止得了吗?” “难不成就眼睁睁地看着老四回来?” “再说吧,我先回去了!”江应茂烦躁地挥挥手,埋头走了。 “哎,大哥……” 不等江应景说完,江应茂就大步朝前去了。江应景耸了耸肩,不屑地朝江应茂的背影瞥了两眼,转身正要往小径的另一边去时,江应谋打院门里走出来了。 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目光都很冷淡。江应谋没打算跟江应景寒暄,扭头要走,却被江应景叫住了。 “老四啊,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江应景缓步走近江应谋跟前,带着一副有些厌恶的口气说道,“你这是在玩咱们江家的规矩吗?还是在拿我们这些兄弟开玩笑呢?” “三哥有话就直说吧!”江应谋开门见山道。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想回江家来?” “对。” “你觉得你还有脸回江家吗?”江应景皱紧了眉头,厌恶的口气更浓烈了。 “我为何没脸回江家?”江应谋反问道,“我对江家做了什么了?” “你自己对江家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你装哪门子蒜啊?” “三哥,做弟弟的有这么让你厌恶吗?兄弟之间不是应该彼此信任彼此包容互为支撑的吗?” “你信任过谁啊?你又包容过谁啊?打小起,因为你体弱多病,家里哪一个不是包容着你的?你就是爷爷奶奶手掌心里的宝,你要什么别人都得让给你,家里没有的也会派人去找回来,你过得还不够舒服?身为哥哥的还不够包容你?”江应景说着说着火便冒上来了。 江应谋眼中闪过一抹失望,转身道:“看来咱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站住!” “你还想说什么?”江应谋停下脚步问道。 “你最好打消重回江府这个念头,方才大哥说了,他绝对不会让你回来的。这个家,有你没他,有他没你!应谋,你若还念哥哥们这些年对你的关心和包容,就不要回来了,江家经不住你和你的那个林蒲心折腾了!” “大哥真是这么说的?”江应谋嘴角勾起一丝蔑笑。 “当然,”江应景说得理直气壮,“他为何不能这么说?他又为何不能这么做?他是江家长子,江家未来的家长,他就有权过问一切跟江家有关的事情!你若执意回江家,那就是在跟大哥作对,在跟江氏族人作对!” “别拿江氏族人来压我,”江应谋缓缓转过身来,迈近江应景跟前轻声道,“不是所有的江氏族人都像你和大哥那样仇视我,当我是眼中钉的,也有一部分江氏族人是欢迎我回来的。我从未对江氏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每做一个决定都是以江氏为首要考虑,正因为如此,爷爷,爹以及那些江氏族人才肯接受我重新回来!” “是吗?”江应景磨着牙龈,眼含恨意道,“看来你为回到江氏,已经拉拢不少人了啊!你可真行,江应谋,你那个脑子真没白长!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欢迎你重新回到那个家来!又特别是你后来娶的那个女人,不管她是郑国乡下丫头还是炎氏落魄的公主,她都没资格迈进我江家的大门来……” “只要我能回来,她就有资格回来,因为她是我江应谋明媒正娶的妻子!”江应谋双眼的火色被点起,沉沉地迸发出了两道凌厉的目光,“三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跟大哥一样,打小就不喜欢我,认为我比你们聪明,我得到爷爷奶奶的关心更多,因此我必须是那个被你们所排挤所厌恶的对象。你们大概想,这个家若是没有我,你们会好过许多是吧?” “对!要是没有你,别说我们兄弟几个,就是整个江府都会好过许多!”江应景应得面不红心不跳,“你可知道你从小给家里招了多少麻烦?为了治你的病,爹天南海北地寻医师,娘和奶奶没日没夜地照顾你,好容易你长到十二三岁了,本该安安心心地在家养着,可你倒好,你又要出去跟人比棋局了!还记得那回跟夫聪国使臣对弈吧?你连赢人家三局,成就了你稽国小神童的名号,却让先王和那个使臣都对咱们江家不满了起来。你可知道爹和爷爷在里面费了多少劲儿才将这事儿抹平的?若不然,你早死在先王手里了!” “是吗?爹和爷爷若不尽力去抹平这事儿,我会死在先王手里吗?我不是应该先死在你和大哥手里吗?” “你说什么,江应谋?” 像被江应谋揭穿了什么老底儿似的,江应景整张脸唰地一下红了透彻!他手指着江应谋,语气里带着威胁道:“你少在那儿胡说八道,你别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你想污蔑我和大哥害过你,门儿都没有!爷爷和爹是不会相信的!” 江应谋面浮轻笑,抬手拍开了他的手指:“怕了?还是心虚了?你们个个都夸我是稽国最聪明的,难道我会不知道你和大哥耍的那些把戏?我十三岁那年的那场大病,始作俑者是大哥,但视而不见隐瞒不报的那个人却是你!你一直都喜欢偷偷地躲在背后看大哥干坏事,若对自己有利便出来帮一把,若对你没好处,你就躲起来静静地看着。当初,裴永昭和你亲眼看见大哥手底下的禄儿往我药汤里放了东西,裴永昭出来作证时,你却反咬了裴永昭一口,说裴永昭居心不良,有心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正以为这样,爹才没相信是大哥做的。” “你这么说有什么凭据?”江应景恶狠狠地问道。 “这世上很多事是不需要证据的,我相信裴永昭,也相信从你们眼里看到的虚伪!那事之后,大哥对裴永昭就耿耿于怀了,当年,大哥作为监军,随裴永昭和弩儿的父亲一块儿出征胡也部落时,裴永昭和弩儿的父亲都战死在了永平沙坝,其实我那时候很怀疑是不是大哥在里面做了什么事情,却一直找到没有证据,直到最近,胡也部落里有人来找我,才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 “你说什么?”江应景瞳孔散开。 “那人告诉我,是大哥暗地里与胡也部落的大将军多伦勾结,助多伦赢了那场仗,致使裴永昭和弩儿的父亲无辜枉死!” “这不可能!那样做对大哥没有好处……” “谁说没有好处?好处多着呢!”江应谋满带恨意道,“既能除掉一直看不顺眼的裴永昭,又能从多伦那儿拿到一笔不小的回馈,更能攀结上胡也部落。那时的大哥雄心壮志,很想在功绩上有所建树,而胡也部落当时是很难啃的一块骨头,大哥大概想拿下胡也部落成就自己,却很残忍地牺牲了裴永昭和弩儿的父亲。我欠裴永昭一个人情,所以这回我才会帮裴家脱身。不过三哥,我劝你不要再整日地跟在大哥屁股后面做他的小喽喽了,大哥翻起脸来,也会是很无情的,你好自为之吧!” 江应谋拂袖而去,留下江应景一个人在那儿呆呆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江应景才缓缓地回过神来,一面转身一面自言自语道:“太吓人了……大哥居然是这样的人……太吓人了……” “什么太吓人了?”穆阿娇忽然出现在他眼前,把他猛地吓了一跳。 “大嫂,你走路怎么没个声儿啊?”他拍着心口抱怨道。 “这大白天的,瞧把你吓得,我是鬼吗?”穆阿娇不满道。 “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已经回院去了吗?” “你不也回来了吗?我怎么就不能再回来?哎,我问你,老四夫妻俩还没走吧?” “没。” “没走的话,我更要回来了!我是这家的长孙媳妇,奶奶生病了理应由我来照料,什么时候轮到那没名没分的林蒲心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行了,我进去了!” 回到楼上,无畏正和归于氏聊着家常,穆阿娇立在门口偷听了那么一耳朵,脸色立刻不痛快了,因为归于氏正跟无畏说搬回杜鹃阁的事情。她极为不屑地往上翻了个白眼,迈进去时又换了副笑脸,笑盈盈地走到归于氏榻前问道:“奶奶,您药喝了没有呀?” 归于氏仿佛还在为刚才那事儿生气,瞥了穆阿娇一眼,口气淡淡道:“你们夫妻俩都闲着没事儿是吧?都跟我那药汤较上劲儿了?” 穆阿娇不知前情,被归于氏这么挖苦了一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奶奶,您这是生哪门子气呢?孙媳妇我可没惹您呢!” “是啊,奶奶,”无畏接过话劝归于氏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方才那茬就不提了,高高兴兴地把这病养好了才是正经呢!” “方才?方才怎么了?”穆阿娇有些不满地朝无畏瞥了一眼。 “你别管方才怎么了,你回去吧!”归于氏态度有些冷淡,“我这儿有蒲心照料着就行了,不必你们三回五回地往我这儿奔,我已经好很多了!另外,你整日也别太闲了,有空劝劝应茂,身为大哥心眼不要太小,你四弟终究是这个家的,不管他做过什么,他都是我的小孙子他的亲弟弟!回去吧!” “应茂他方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穆阿娇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自己问他去吧!下去吧!” 被归于氏泼了这么一脸的冷水,穆阿娇那脸色青不青红不红的,真像极了一个半生半熟的山苹果。憋着一肚子气,她扭脸拂袖而去。 “唉……”穆阿娇走后,归于氏叹起了气来。 “怎么了,奶奶?是不是真有哪儿不舒服了?”无畏弯腰凑近,俏皮地问了一句。 “没有,奶奶见着你和应谋开心还来不及呢,哪里会不舒服?奶奶这病原本就是装来帮你们留下的,奶奶没事儿。” “那您为何还叹气呢?” “唉,”归于氏摇着头又叹了口气,“我是在为应茂两口子叹气啊!长子没有长子的宽容大度,长媳没有长媳的贤惠聪明,你说我能不叹气吗?” “大嫂怎么了?” “别提了,我如今是不想多见她,见着她我立马就想起了小竹儿……唉,我不该提这茬的……” “没事儿,奶奶,”无畏一面替归于氏掖被子一面笑道,“您只管提,我不会吃醋的。” “还是你大度啊!唉,哪儿像那些姓穆啊!魏家一出事,穆家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听阿娇院子里的人说,她把从前小竹儿赠予她的那些东西全都收拾了送出了城外埋了,书信什么的全都烧了,一样儿都没留下,你说,要不要这么绝情啊?到底是相处了二十多年的表姐妹,不说赶着出去打听打听小竹儿的下落,就是默默地在心里念一念也好啊,犯不着把事儿做绝到这一步吧?所以啊,我挺瞧不上他们穆家的!”归于氏撇嘴不屑道。 第五卷 第一百六十二章 稽昌的大礼 “树倒猢狲散,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如今魏家势如山倒,从前来往亲密的还有几个会伸手搀扶一把,早一个一个地撤身逃开了,就怕魏家倒下来会伤着了自己。”无畏摇头道。 “谁说不是呢?魏家落此下场,我以为一点都不冤,唯独让我觉得冤的就是小竹儿了。唉,这姑娘的命不好啊……”归于氏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满鬓白发直摇,“怎么就投身到了魏家?你说魏家干的那些恶事与她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关系?她压根儿什么都不知道啊!可万一被捉,她照样会没命的。” “外间皆传,魏空明逃走时已经将她带走了,或许真是这样的,奶奶您也就不必太过担心了。”无畏安慰道。 “纵然是随魏空明逃走了,想必她往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或是颠沛流离或是亡命天涯,整日过得担惊受怕,她那么柔弱的一个丫头怎么受得了?蒲心啊,你别怪奶奶总是在你跟前唠叨小竹儿,”归于氏握住无畏的手,神情分外失落道,“因为她打小就在我跟前,我当她是亲孙女那般看待。我还记得第一回见着她是在裴府上,那时她才七岁,穿一身茜红纱裙,梳一个小小巧巧的半月髻,髻上簪着一支银丝掐出来的小蜻蜓,眼眸大大的,那么一笑,我可喜欢了!” “她本就生得不错,如今也算是个美人了。” “是啊,她生得美,我当时一眼就瞧上了,我想我家那宝贝小孙子跟她不正好般配吗?她若做了我的孙媳妇,那该多好?打那之后,我心里就萌生出了这么个主意,一面看着他们日益长大一面盘算着将他们撮合在一块儿,他们之前那婚约也是我怂恿应谋父亲去跟魏乾提的。我以为,我接下来什么都不用做了,就只等抱小孙子了,可谁也没料到,后来应谋旧病复发,遍寻名医都没用,无奈之下,他父亲才托人去炎王宫里恳请当时的姜后收治……” “您大概更没想到的是,当时的炎国国君看中了您的宝贝孙子,还要将女儿下嫁给他,是吗?” 归于氏点点头,叠皱如橘皮的老脸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是在叹着那意想不到,也仿佛是在嘲笑自己:“对,确实没想到,没想到应谋这一去竟是去成婚的。你可知道当时我得知了这个消息,心里是多么地惊讶,难过,甚至是愤怒?” 无畏露出一丝淡笑:“明白,那桩婚事毁了您二十多年来的幻想,你所期盼的小聪儿与小竹儿的婚事已经不可能再有了,您心里有失望,甚至有愤怒也能理解的。所以,您是不是也特别厌恶那位无畏公主呢?” “不瞒你说,我最初是十分厌恶那位公主的,又特别是在听说了我小聪儿备受她欺负的事情后,我简直真的很想冲到炎王宫里,狠狠地给那位公主几个巴掌。想我家小聪儿在我身边如珠如宝地呵护着,到了她手里却百般折磨欺负,我说我心里怎么想得过去?” 无畏耸肩笑了笑:“明白,您是心疼他呢!” “所以啊,我就一直很盼着聪儿能回来,我一刻也不想让他在那位公主身边待着。后来炎氏被灭,聪儿终于回到了我身边,我真的是很高兴呢,我想从前被打断了的事情总算是可以重新继续了。我依然想着要撮合聪儿和小竹儿,希望他们能给我生很多很多的小聪儿小竹儿,从今往后过开开心心的日子,可是……” “可是事情还是没有像您想象的那样顺利,是吗?” “无论我怎么说,聪儿都不愿意娶小竹儿,还跟我说此生不会再娶了。我当时吓坏了,聪儿怎能不再娶呢?他不娶,难道要一辈子孤独终老吗?起初,我以为他是过分地沉湎于对那位公主的愧疚之中,所以才不肯娶的,便将心一狠,进宫托崔姬夫人跟王上递话,让王上亲下诏令命他二人成婚,我以为这样聪儿就会接受小竹儿了,他们俩就可以在一起了,可哪里能想到他们二人竟是这样的收场啊!”归于氏满带自责的口吻摇头叹息道。 “奶奶,事情都已经过了,您就别再为此伤神了。” “不,是我太自作主张了,我对不住聪儿,也对不住小竹儿,若非我强行将他二人凑在一起,恐怕最后也不会闹到聪儿与你私奔,小竹儿成了弃妇的地步,”归于氏愧疚不已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执念太深,太想完成当初许下的那个心愿,而忽略了聪儿的感受,也耽误了小竹儿的一辈子,我真的是对不住小竹儿。” “魏竹馨落到如斯地步,并非全是奶奶的错,更何况如今就论她一辈子恐怕还早了些。兴许,经过魏家这劫,她能重新来过,重新找到一位待她甚好的夫君呢?奶奶,俗语有说,后人自有后来福,您又何须替这些后人忧心那么多呢?前路如何,他们自己会掂量的。”无畏宽慰道。 归于氏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但愿吧!但愿小竹儿这回真的能逢凶化吉,去往他国,重新开始新的日子。不过,蒲心,你和聪儿若是有了小竹儿的消息或者见到了小竹儿,千万还是要帮一把,说到底她也没做过什么恶事。” “您放心,我和您孙子自有分寸的。” 晌午过后,无畏和江应谋离开了江府。在回去的马车上,无畏说起了之前归于氏那些话,又问道:“你觉得魏竹馨真的已经跟魏空明逃了吗?” “你感觉她没逃吗?” “感觉这种东西是最不靠谱的,我不是感觉到的,而是后来仔细地想了想,觉得她跟着魏空明逃走的可能性并不大。” 江应谋伸手绕过她的腰肢,含笑道:“愿闻其祥。” “当晚,魏空明见大势已去,不得已率残部从博阳暗道逃走,照理说,当时他就应该去城外别庄接了魏竹馨离开,但到了第二日罗拔前去封庄之时,魏竹馨都还在。直到当日夜里,有人潜入别庄杀了两个护卫后,才发现魏竹馨不见了,可见魏竹馨应该是跟着那个杀人凶手跑了,而那个杀人凶手或许并不是魏空明派去的人,因为那时候城外已经开始了对魏空明及其残部大肆的搜索,他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出来。” “那你认为魏竹馨是跟何人逃走的呢?” “还记得魏竹馨流产的事情吧?”她转头,与江应谋那双浅笑盈眶的眼睛正好对上,“与魏竹馨有亲密往来的男人之中,还有一个咱们尚且还不知道名字的,或许就那个人夜闯别庄,杀了护卫,将魏竹馨救走了。” “与我心有戚戚焉。” “你也这么认为?” “嗯,”江应谋点了点头,“这几日我也思量过竹馨的去向,总觉得她恐怕不是魏空明带走的,而是另有其人。或许就正如你所言,带走她的就是那个让她怀上孩子的人。” “会是谁呢?”她用食指点了点下巴思量道。 “不管是谁,至少有个人肯拼死去救她,那也算好事一桩。但愿此时此刻,竹馨与那个人已经远离了博阳,不会再被稽昌的人寻到。” “也对,离开博阳,忘记自己从前是谁,重新来过,或许对她来说也算件好事。” 回到浣溪馆,江应谋二人刚刚迈进大门便有护卫来报,说司马震大人等候已久。 小厅内,江应谋与司马震宾主分坐了之后,司马震客客气气地对江应谋说道:“今日是王上特意吩咐末将前来探望江大人与江夫人的。原本不该冷落下江大人在博阳的行程,应该多多安排宴会让江大人以及夫人更多地了解我们博阳这一方的风土人情,但只因前些日子魏氏一族作乱,闹得博阳城十分不安宁,所以王上最近才无暇款待江大人,还请江大人见谅。” 江应谋客气地回了话:“王上有心了,多谢!王上待我夫妻俩人十分周到,没有地方冷落的。” “另外,王上也顺道让末将来问一问江大人返回定康的行程,以便安排。” “哦,这事儿啊……” “对,末将今日前来除了来探望江大人之外,也想将江大人返回定康的日子定下来。两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想必贵国国君也正盼着江大人回去复命,而博阳最近也十分地不太平,王上以为按时送江大人及夫人返回定康才是上上之策,以免魏氏之乱对江大人及夫人有所牵连。” “王上能为我夫妻二人设想得如此周到,我不甚感激,只是,返回定康的行程恐怕要往后推一推了。” “哦?为何?”司马震那双浓眉立刻挑起。 “并非我有意想耽搁在博阳,”江应谋冲司马震温和地笑了笑道,“只因我祖母抱病,眼泪汪汪地不肯让我离去,一定要我在她跟前尽一尽孝心才行,另外,我祖母的病症十分奇怪,其他医师的药石都不灵,唯独我家蒲心所调配的药方有用,我祖母服下两三剂后,身子已略好,所以还请司马侍卫转禀王上一声,再容我多待一段日子,待我祖母大好,我即刻返回定康去。” 司马震眉心一收:“还有这样的事?” “司马侍卫若不信,只管派人去江府询问便是,”无畏接过话道,“方才之所以让司马侍卫你在此等候这么久,皆因昨晚江家太夫人突发急症,我二人自昨晚便一直在江府侍奉着,直至今日稍稍转好,我二人才得空回来收拾一两身衣裳,稍后又会再去江府侍奉。” “突发急症?江府太夫人昨夜里突发急症了?”司马震眼中和语气里都透着满满的狐疑。 “方才不是说了吗?司马侍卫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江府问一问。我家夫君原本也打算按时返回定康的,怎奈老人家不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非要留我们再住上一段日子。我家夫君想,百行孝为先,此趟回定康之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祖母,更别提侍奉了,所以才决定多待一段时日,待祖母病愈后再离开。怎么?看司马侍卫的脸色,似乎不允?” “哪里,”司马震立刻收敛起那一脸的狐疑之色,拱手道,“末将哪里敢不允?这事儿也不是末将允不允就能作数的,末将须得禀报过王上,由王上来定夺。” “我以为,王上应该能体恤我家夫君对祖母的这片孝心吧?王上向来倡导天下行仁孝礼义之风,对先王也是仁孝之至,我家夫君区区一个尽孝的小请求,想必王上应该不会拒绝吧?”无畏轻挑了挑细眉,眼眸中飞过了一丝狡黠。 “这……末将难以代王上回复,相信王上自有明断。”司马震答得有些尴尬。 “好,那就有劳司马侍卫代为禀报了,多谢!” “江夫人客气了!对了,临来之前,王上嘱托末将为二位送上一份大礼,以弥补近来款待上的不足。来人!把人带近来!” 话音刚落,一侍卫领着一穿着朴素的小婢进来了。起初,无畏并没有认出,直至那小婢走近跟前,她才恍然大悟,竟是秋心。 “江大人,江夫人,这便是王上送给两位的大礼,”司马震抬手道,“魏氏被抄查时,这位林秋心姑娘被人发现住在魏氏的别庄里。后经盘问才得知,她已被魏氏的裴咏仪赎了身,暂时安置在别庄中。因她是裴咏仪所赎,理应作魏氏奴婢处置,与其他魏氏奴婢一道官卖,但王上听闻此事后特下恩旨,将她送到浣溪馆来,与江夫人姐妹团聚。” “多谢王上一番好意了,”无畏脸上不冷不热,语气亦然,“还请司马侍卫代为禀谢,就说我甚是感激,一定牢记王上恩德在心。” “那好,”司马震起身拱手道,“那末将就不耽误你们一家人团聚了,末将要回宫复命去了,告辞!” “江坎,送客!” 小厅里冷清下来时,像根木桩子似的立在那儿的秋心就有些尴尬了。无畏仅仅是瞥了她一眼,起身冷冷抛下一句话道:“你看着吧,这事儿我不管的。” 正要走,秋心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小地吓了无畏一跳。无畏收拢额心,垂眉纳闷地问道:“你这又是想干什么?” 语未启,泪先流,只见秋心那倾盆大雨似的眼泪珠子毫无征兆地就倾了下来。哭了个花容失色后,她才哽哽咽咽地说道:“我……我知道错了……求你们……求你们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是吗?”无畏细细地打量着她这凄楚可怜的伤心模样,耸了耸肩问道,“你错在哪里呢?你又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秋心抹泪道:“是我太天真了,是我太不把姐姐和姐夫的一片好心当回事了,是我自甘下贱,听了别人的嗦摆故意来气姐姐你,还有……还有上回夏景声那件事,是我鬼迷了心窍,居然想用姐姐去换我一生的幸福,是我……是我太自私了!” 这一番看似掏心掏肺的自我批判还真让无畏和江应谋有点意外。才多久的功夫呢?之前在王宫里还那么地傲慢不可一世,今日却如此地俯首低就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姐姐,我是真的知道错了!”秋心又继续哭诉道,“其实没你在我身边,我一直都觉得很无助,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因为公子,我与姐姐堵上了气,认为姐姐就是夺走公子的元凶,甚至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姐姐了,可事实上呢,没有了姐姐的我真的是十分可怜的。如今我算是想明白了,姐姐与公子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上天注定的缘分,而我,根本就不配公子,是我痴心妄想了。姐姐,求你了,让我回到你身边吧!哪怕是做个洒扫的使唤婢女,我也愿意!” 无畏没回答,只是用一种意味深长暗暗思量的目光打量着她——这丫头的话可信吗?打从魏家的别庄出来,这丫头就觉悟了?魏家别庄是风水宝地吗?可以让一个如此盲目自大自以为是的人忽然间就清醒了?这丫头在别庄里到底遭遇到了什么? “姐姐,公子,你们就原谅我吧!原谅我年幼无知,原谅我冲动鲁莽,我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了!倘若你们不肯要我,把我逐出这浣溪馆,我真的不知道该上哪儿去了!”秋心还在哀求着。 “那我问你,”无畏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的眼神,“你是何时忽然发现自己错了这么多的?你不是还有个当你是亲姐妹一般的青姐姐吗?为何你不去找她收留你?” “别提那青姐姐了,她岂能跟姐姐你相比?”秋心摇头挥泪道,“她都是骗我的,她都是为了利用我,所以才做出一派好像对我很好的样子。” “她怎么利用你了?” “这话还得说回几个月前我刚刚回到博阳的时候。” “行,你慢慢说。” “多谢姐姐!多谢公子!”秋心俯身下去拜了拜,抹着眼泪道,“那日我才刚刚回到博阳,身无分文,便想去江府找公子,顺便把姐姐出事的消息告诉公子。可我去到江府门前时,门子不替我通传,我便只好等在府外了。哪知道……哪知道我没等来公子,却等来了公子的哥哥……” 说到此处,她又十分伤心地哭了起来。 “公子的哪位哥哥?”无畏问。 “是公子的三哥,江应景三公子。”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见是我,便上前来问我到江府做什么。我急于见公子,便将实话全都告诉他了。他跟我说,公子此时不在府内,在陈冯家的雨休馆,还说要带我去找,就这么,他将我骗上了马车,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我三哥居然这么做?”江应谋皱紧双眉,“然后呢?他把你带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哪儿,只记得好像是个小宅子。他将我带到那儿后,不许我去找公子,硬逼着我为他抚琴陪酒,我不肯,他便用腰带抽打我,打得我浑身都是伤……”秋心埋头哭泣了几声后,又继续说道,“后来他喝醉了,想非礼我,我便拿烛台砸向了他,还因此差点把那小楼给烧了,我就趁着这个空档,从那小宅子里逃了出来。” “那之后又是怎么遇见静相思那青十二娘的?”无畏问。 “那晚很冷,我无处可去,险些冻死在街头,是青十二娘救了我。” “青十二娘原来还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你为何还说她利用你?” “是她利用我,真的是她利用我,”秋心抬起哭得发红的双瞳,连忙辩解道,“她救我不是出自真心的,她与三公子互有勾结,是三公子授意让她救我的。她救下我之后,劝说我出来做琴娘,我那时无处可去,只好委身在静相思里做个琴娘了。我想,我先做琴娘攒些钱,然后再去巴蜀国找舅舅,可过了没多久,外面就传开了你和公子私奔的事情,我那时真的也很伤心,因为我是真心喜欢公子的。我听说公子为了和你在一起,居然背叛了稽国,我当时真的是嫉妒得要死……” “嫉妒完了之后呢?青十二娘就开始利用你了?” “对,在那个我最难过的时候,青十二娘不停地在我耳边说你的坏话,说你自私,说你为了抢男人不择手段,连自己亲妹妹的男人都抢,简直是天下第一无耻之人。我那时也鬼迷了心窍,竟将她这些话全都听进了心里,便开始慢慢地恨起你来了。” 第五卷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惹祸上身 “青十二娘做那样的挑拨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让你安心留在静相思里做琴娘?” “起初我压根儿就没想过青十二娘有什么用心,我以为她仅仅是因为同情可怜我才对我这么好的,我也信足了她,真拿她当自家姐妹一般看待。上回与你单独见面说的那些话,在金玉殿上故意让你难堪,这些都是青十二娘教我的。那时我脑子还是糊涂的,自然以为她是真心在帮我,直到后来我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时,我才明白她哪里有什么真心?她根本是想利用我来对付姐姐你!” “哦?”无畏捧起一盏茶,垂眸蔑笑了笑,“她想对付我?我怎么不记得我的宿敌之中还有个她了?” “姐姐你可知道那静相思背后的主人是谁?” “不是青十二娘吗?”无畏抬眸问道。 “不,”秋心一脸凝色地摇了摇头,“静相思背后的主人并非青十二娘,而是另有其人。若非我那晚爬到阁楼上去偷哭,我也不会偷听到这件事情。姐姐,青十二娘的确不是你的宿敌,她对付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所依附的男人。” “男人?谁?” “江应景!” 无畏眉心一拧,眼瞄着秋心,缓缓将手里的茶盏放下了:“你说谁?江应景?” “你说我三哥才是静相思背后真正的主人?”江应谋也小小地诧异了一下。 “千真万确!”秋心拍着心口,一副可以对天起誓的样子,“我亲耳听见青十二娘和三公子吵架,青十二娘责怪三公子另寻新欢,冷落了她,说自己辛辛苦苦为三公子打理静相思,三公子一点都不体谅。三公子却说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他不会不管青十二娘,也不会不管静相思的。” 无畏转头看向江应谋:“你三哥还会做买卖?” 江应谋点头道:“他会。他那人安分不住,但又不敢闹出什么大动静,就好背地里做点小买卖,挣两个零花钱,可……像静相思这种秋娘店他应该是不会碰的,万一叫爷爷发现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秋心又忙道:“我真的没说谎,公子!我句句属实,都是打三公子和青十二娘那里听来的!对了,我还听见三公子说,家里没人理睬他,更没人理睬他的想法,他就是要在外面偷偷地做出一番大事情,好让家里人瞧瞧他的能耐!因此,他急需钱,还让青十二娘想法子帮他凑钱呢!” “他提过是什么大事情吗?”无畏问道。 “这他倒没提过。”秋心摇了摇头。 “照你这样说,想要对付我的并非是青十二娘,而是江应景了?” “可能他真正想对付的也不是姐姐你,而是公子。姐姐你如今与公子同为一体,对付了你,不就等于对付了公子吗?” “听起来倒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自然有道理了,因为我句句都是实话呀!”秋心又连忙一表忠诚道,“偷听到他们吵架的那晚之后,我便动了要离开静相思的念头,可要离开静相思不是那么容易的,那一笔赎身的银子就让我难以招架。就在我苦思无法时,魏大夫人居然派人来赎我了。青十二娘起初不肯答应,后来还是魏大夫人使了些手段,青十二娘才勉强同意了。就这样,我便到了魏家的别庄上。哦,对了,姐姐,我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儿?” “魏竹馨被人弄大了肚子,流产了!”秋心煞有介事地说道。 “哦,这事儿啊……” “姐姐你知道?”秋心瞬间有点失望了。 “早些时候便知道了,不过你又是如何知道的?魏竹馨告诉你的?” “姐姐你别忘了,我也略懂药材,是我在后厨里发现了她的那些药渣,以此推断出来的。后来我也去问过她,看她那表情应该错不了。” “那你知道是谁经手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魏竹馨在别庄的时候整日都闷在院子里,没见过哪个男人来找她。” “她失踪那晚呢?” “那晚?”秋心想了想说道,“那晚倒是有一会儿很嘈杂。我听见有人在外面大喊抓刺客,抓刺客,我便躲在房里不敢出去了。过了一阵子,有几个侍卫打我房门前跑过,其中一个侍卫嘴里喊着:“往西边墙那边去了,赶紧追!小心着点,那人的弯刀着实厉害!” “你说什么?”无畏下意识地愣了一下,“弯刀?” “对!那侍卫是这么说的!姐姐,你认识那个带弯刀的人?” “原来是他……”无畏与江应谋对视了一眼,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 “谁?” “行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可以暂时留下,等我写信去巴蜀国跟舅舅说过后,再说送你去巴蜀国的事情吧!” 秋心忙叩谢道:“多谢姐姐!多谢公子!我就知道你们不会那么狠心的!” “江坎,把她带下去!” 秋心退下后,江应谋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原来是那个震天斗?” “很有可能,”无畏扭过脸去,点点头道,“仔细想想,震天斗是什么时候进城的?不正是那回魏竹馨被单箬劫走之后吗?随后,震天斗便到了魏乾手下,而魏竹馨也有了身孕,照眼前种种看来,魏竹馨肚子里那孩子的经手人就应该是震天斗。” “竹馨不可能会看上震天斗啊……” “难道她眼里只能有你吗?” “想哪儿去了?”江应谋抬手捏了捏她纷嫩的小脸蛋,含笑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以竹馨的性格,应该不会看上震天斗那样的人,不过……凡事都有个意外,说不定竹馨真在震天斗身上找到了什么可取之处呢?” “如此说来,应该是震天斗将魏竹馨带走了。震天斗说过他是夫聪国的人,那么他们很有可能是回夫聪国去了。” “如此最好,希望震天斗能好好对竹馨,不至于让竹馨后半生太难过了。对了,你方才为何要留下秋心?” “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无畏嘴角勾起一丝蔑笑,“这小丫头装腔作势的能耐是越发地长进了。要可怜样儿能给你可怜样儿,要温柔娇媚就给你温柔娇媚,真不愧是在静相思里待过的人。若是换做别人,方才只怕早被她那一番忏悔和哭泣打动了,但你我二人十分清楚她的为人,所以压根儿就不会上当。” 江应谋略带惋惜的口吻摇头道:“她已不知自己为何物了,更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可爱的小秋心了。她方才哭得越是认真,越让人觉得她是在演戏罢了。” “我留下她,是想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方才那一大段说辞不是她能编出来的,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她,我想知道这个在背地里指使她潜伏到咱们身边的人到底谁,是稽昌吗?又或者另有其人?” “她方才那番话将矛头对准了我三哥,大有暗示我去查我三哥,并揭发我三哥的意思,分明是想挑拨我和我三哥之间的关系,所以我三哥就更不可能是静相思背后的主人了。” “你说,咱们是不是有必要去把静相思背后的那个人查出来?” “不用查,”江应谋含笑摇头道,“他既然已经把秋心放在咱们身边了,稍后肯定会有动作,只要顺着秋心这条藤,咱们就能摸到底,让他自己现出原形来。” 静相思,青十二娘房间里,青十二娘正弯腰向跟前的主子禀报秋心的动向:“据我派去浣溪馆附近探查的人说,秋心已住在浣溪馆了。看样子,那个秋心还是有点用,那么接下来,秋心又该怎么做呢?还请主上吩咐!” 茶桌前正在品茶的某人道:“不急,等等看。” 青十二娘挑起眉眼,略感疑惑道:“等等?主上,恐怕不妥。” “为何?” “秋心那丫头毕竟太小,很沉不住气,我担心她在江应谋和林蒲心眼皮子底下待久了,很容易就露出马脚来了。” “倘或她真是那样地不争气,悄无声息地杀了便是。你以为她在浣溪馆留下了,那就表明江应谋和林蒲心不怀疑她了吗?这二人都十分狡猾的,不可能会轻易相信她,留下她,或许只是为了试探她。传话给她,不许主动来找你,最近这段时间只用安安分分地待在浣溪馆做一个侍婢该做的事情就行了,切记轻举妄动!” “是,属下明白了!” 话刚说到这儿,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青十二娘一面应着一面绕出屏风去开门:“怎么了?什么事儿如此慌张……” “青姐姐!”一个花枝招展却花容失色的年轻女子扑进了她怀里,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素儿,你与小雪不是一道去了稽文丁府上吗?为何你又跑回来了?” “青姐姐,小雪被杀了!”这叫素儿的年轻女子带着哭腔喊道。 “什么?”青十二娘脸色瞬变。 “小雪被杀了……” “怎么会?”青十二娘连忙将慌得六神无主的素儿扶进了房间,扶她坐下后问道,“小雪怎么会被杀?谁干的?难道是稽文丁?” “不是……”素儿眼泪汪汪地说道,“是……是……江应茂!” “你说什么?”青十二娘那双瞄得十分精致的双眸瞬间瞪圆了! “我吓坏了,赶紧跑了回来……小雪死得太惨了……”素儿掩面痛哭了起来。 “你先别哭了!”青十二娘抓着素儿的胳膊使劲地晃了两下,神情严肃地问道,“你说清楚了,真是江应茂杀的?你亲眼看见江应茂杀的?” “我一进屋……一进屋就看见那位江大公子……手里握着长剑……剑上全是鲜血……小雪就倒在旁边……稽公子也在……稽公子也受伤了……” “稽文丁也受伤了?也是江应茂伤的?” “稽公子是这么说的……”素儿呜咽道。 “怎么会这样?”青十二娘皱眉不解道,“江应茂怎会忽然夜闯稽文丁府上?还持剑杀人?这太不可思议了!素儿,当时还有别人在吗?你先别哭了,好好跟姐姐说说!咱们不能让小雪死得那么冤枉啊!” 素儿抽泣了几声,稍微平静了一些:“傍晚,你不是送了我和小雪去稽公子府上吗?到了府上,我和小雪就陪稽公子饮酒,小雪还为稽公子舞了一曲。后来,我衣衫上沾了酒水,便去西侧厢房更换。正换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呼喝,我从窗户缝里往外一看,竟是江府的那位大公子带了一拨人闯了进来,个个都凶神恶煞的,像是要吃人似的,我就吓得不敢出去了!” “后来呢?” “后来,稽公子的管家和下人都跑来拦着,却都没拦住,那位江大公子提了把剑闯进了稽公子那间屋里,跟着……” “跟着怎么了?” 素儿捧住她那张惊恐不安的脸晃了晃神,声音颤抖道:“跟着……跟着我就听见稽公子在大喊:‘江应茂你疯了!你怎么能随便杀人呢?来人呐!江应茂杀人了!他把小雪给杀了!’。我当时一听这话,吓得简直魂不附体,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奔过去一看,小雪真的浑身是血地瘫在那儿了!呜呜呜呜……青姐姐,小雪死得太惨了!太惨了!” 这时,青十二娘的一名手下跑到了门边,向青十二娘禀道:“楼下来了几个差爷,说是司刑司的人,要带素儿回司刑司问话!” 青十二娘道:“这么快就闹到司刑司去了?” 素儿十分害怕,一把抓住青十二娘的胳膊,直摇头道:“我不去司刑司!我不去!都说去了那儿就出不来了,我不去!” 青十二娘忙安慰她道:“没事儿,姐姐陪着你去,姐姐也想知道知道那江应茂为何要杀小雪!不能因为他是江府大公子就可以滥杀无辜!走,咱们一块儿去!” 这下,动静闹大了! 事情传到江府时,整府人都惊了。此时,江应谋和无畏正好在归于氏身边伺候,江彻得到消息后,立刻将江应谋叫了过去。归于氏听说了这事,也吓得了一脸的茫然和惨白,拉着无畏的手不停地说:“应茂怎么会这样?他又没疯,怎么会跑到稽文丁府上去杀人?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应茂又没有疯!” 无畏忙将归于氏扶到榻边坐下,宽慰她道:“爹已经将您最聪明的孙子叫过去商量了,您就别太担心了,虽然司刑司的人是那样说的,但事情的真相未必是如此。” “应茂向来稳重,不会干那样的事儿的!他又没疯,怎会跑到稽文丁府上杀人呢?”归于氏十分着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奶奶,您先别急,事情究竟是怎样的,待爹他们去过司刑司回来便清楚了。您光担心着急也没用,是不是?要不,我陪您到院子里走走,散散心,再耐心地等上一会儿,说不定就传好消息来了。” “好好,出去走走,我正好憋得慌呢!” 无畏扶着归于氏下了楼,陪着她在院中散步聊天。正聊着,穆阿娇忽然一脸焦急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一把拉住归于氏便晃道:“奶奶,您赶紧想想办法!司刑司那边说要暂时收押您大孙子呢!应茂可不能被收押,他可是江府的长孙呢!他被收押了,江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归于氏一听惊出了一身冷汗,慌忙问道:“要收押?掌司说的?难道我大孙子真的杀了人不成?” 穆阿娇带着哭腔跺脚道:“那可恶的稽文丁一口咬死,说舞姬夏小雪就是应茂杀的!稽府其他人也亲眼见到应茂提着剑闯进去,应茂当下已是说不清了,掌司自然不肯轻易放他,便将他暂时收押下了!” “什么叫说不清楚?”归于氏问道。 “应茂说他当时只是去捉拿竹馨的,踢门进去后,只看见稽文丁和那个舞姬,正要到处搜查时,不知是谁向他撒了一阵粉末,他以为是稽文丁想刺杀他,便拿剑胡乱一挡,等他将眼睛擦亮了一看时,那叫夏小雪的舞姬便腹部中剑躺在了地上,稽文丁也受伤了。他是如此说的,但稽文丁却不认账,硬说他一进门就嚣张行凶,压根儿没将稽国的律法放在眼里!” “那稽文丁是疯了吗?他怎能如此污蔑应茂?还有,应茂怎么会跑到他那儿去抓小竹儿?小竹儿不是已经逃出博阳了吗?” “方才在司刑司里,爹也纳闷,便问了问应茂,应茂说竹馨压根儿就没离开过博阳,一直被稽文丁软禁在府上。就在前几日,竹馨从稽文丁府上溜了出去,前去找他,恳请他搭救自己并送出博阳,他这才去的。” “魏竹馨还在博阳?”无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反正他是这么说的!他知道竹馨是重犯,若助竹馨逃出博阳,那将会连累到江家,所以才在今晚带着人闯进了稽文丁府上,想将竹馨和稽文丁一并拿下的,谁料,竟惹出另一桩人命!”穆阿娇一副恨其不争怒其不幸的口气抱怨道。 “你说什么?”归于氏的脸色渐渐阴暗了下来,“你说应茂知道竹馨被稽文丁软禁在府中,便想捉了她去邀功?” “奶奶,竹馨如今可是重犯啊……” “重犯?她做了什么了?她杀了谁了还是烧了谁家的宅子了?”归于氏高声质问道。 “这……”穆阿娇答不上来了。 “他可真行啊!他把我叮嘱他的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吧?我跟他说,倘若有小竹儿的消息,千万告诉我一声,那孩子是无辜的,不该牵连进魏氏一案里,他倒好,有了竹馨的消息,一声不吭地就去抓人邀功了,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奶奶吗?”归于氏气得脸都青了。 “奶奶,都到这时候了,您还有心思骂他吗?他这么做不也是为了咱们江家吗?窝藏魏氏一党,再护送魏氏一党出城,被王上发现了,那可是灭族的罪啊!应茂做事向来以江府为先……” “倘若真是如此,”无畏冷冷地打断了穆阿娇的话,“倘若他真是为了江氏一族着想,在得知魏竹馨就藏在稽文丁府上那一刻,他就该暗中知会司刑司,由司刑司出面去捉魏竹馨,而不是自己大半夜地跑去抓人。大嫂说大哥这么做是为了江氏,很抱歉,我无法苟同!” “林蒲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照实直说。” “你……” “眼下,大哥不但立不了功,反而连自己都赔进去了,再者,魏竹馨人在哪儿?司刑司去稽文丁府上时可曾搜出魏竹馨?稽文丁是否又承认软禁了魏竹馨?” “这……” “不出我所料,稽文丁府上根本就没有魏竹馨的影子吧?那么就不能怪司刑司会暂时押下大哥了,因为大哥的话的确疑点重重。” “你是怀疑他在说谎吗?” “他真的见过魏竹馨吗?魏竹馨倘若真的还在这城内,为何要去找他求助?据我所知,他私下与魏竹馨并没什么往来,更无什么深交了。魏竹馨想逃离稽文丁的魔掌,想逃离博阳,是不是应该去找一个更为熟悉妥当的人?” “可他说他真的见过……” “你认为这话有多少人会信?就算他真的见过,你认为他这时候说出来有多少人会信?司刑司的掌司第一个就不会信!别忘了,大嫂,前一段日子,城内对于魏氏残党的搜捕那可是寸土寸草的,在这么严密的搜捕之下也没发现魏竹馨的踪迹,你觉得掌司会相信大哥见过魏竹馨吗?” 穆阿娇红着脸,张了张嘴,没答出话来。 第五卷 第一百六十四章 江家未来的家主 无畏又道:“你这个时候与其来找奶奶想法子救出大哥,倒不如多散派些人手去把魏竹馨找出来。只要找到魏竹馨,大哥夜闯稽文丁府就有了足够的借口,想把大哥从牢房里弄出来还会难吗?” 归于氏听得连连点头:“蒲心说得很对,你跑来找我有什么用?我虽能在王太后跟前说上几句话,但应茂这回犯的是国法,王太后恐怕也不好干涉。当务之急是要找着小竹儿,证明应茂夜闯稽文丁府不是发疯,而是去办正经事的。只要把这一点说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穆阿娇想了想,仿佛觉得有理,草草地跟归于氏行了礼,便匆匆走了。望着她火急火燎离去的背影,归于氏轻叹了一口,转身迈进紫藤花架下,坐下道:“一出事便慌了,往后还如何接掌整个江府?倒不如从前琬蕙。” 无畏也坐下道:“奶奶说的是从前那位大嫂吗?” 归于氏点点头:“想必你一定听聪儿说起过吧?应茂原配叫娄琬蕙,比应茂小两岁,十分地沉稳得体,正是掌家夫人的好人选,我和聪儿的娘都十分看好她,但可惜娄氏偏偏又遭遇了那样的劫数,唉,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吧!如今的这个阿娇远比不得当初的琬蕙,我真担心江家以后交到她手里,会越来越颓败。” “不还有二嫂三嫂吗?” “不顶用,那两个都是不顶用的,”归于氏摆摆手,又摇摇头,显得十分无奈,“你二嫂出身书香世家,性格娴静,最不爱热闹和麻烦,能躲便躲,指望不上的;你三嫂呢,跟你三哥倒可以称得上是一丘之貉,都爱打小算盘,哪里有便宜可占就往哪里钻,这样的人你指望她能帮你大嫂打理好江家?不行的。” “听您这么一说,三哥和三嫂倒真是很般配啊!”她忽然想起江应谋说三哥喜欢背地里倒腾小买卖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蒲心啊,”归于氏伸手过来,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眼含期颐道,“如今奶奶就指望你了。” “我?” “方才奶奶听你说了那几句话,心里便更坚定这个想法。相比阿娇,你更冷静沉着,大有当初琬蕙的风范,江家的掌家夫人就该像你这个样。阿娇虽为长媳,但奶奶对她没抱多大希望,奶奶希望以后你能帮着她把江家打理好,那奶奶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奶奶这么看得起我,我怎好推脱呢?但这事并不是由我说了算的,得问过您最聪明的那个孙子才行。他若留在江家,我便留下,他若走,我自然也会跟着他离开。” “我明白你的意思,聪儿非池中之物,无论谋略还是远见都远胜于应茂,他不甘心待在他大哥手肘之下,这我也能明白,但我终究还是希望子子孙孙都满聚一堂,兄友弟恭,和和睦睦,不要闹什么分家,让好好的一个家东零西散,不成个样儿了,你说呢?” “奶奶的心情我自然能理解,但奶奶却误会应谋了,他并非是不甘于待在大哥手肘之下而想独立门户,只因大哥从头到尾都不想容他。” 归于氏略感惊讶道:“聪儿真这么想?他与他大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无畏眼含失望地摇摇头:“恐怕所有的事情并非误会二字就能解释的。他从未跟奶奶您提过,甚至爷爷和爹他都不曾说,只因奶奶方才所说的兄友弟恭四个字。他不愿这家里因他而起风浪,也想这个家和和睦睦欢欢喜喜,所以才将那些事情深埋在心里,很少对别人说起。但事到如今,我以为奶奶很有必要知道知道,然后才来判定是否还需要勉强把他留在这个家里。” 归于氏脸色收紧,目光茫然且紧张:“那些事情?是关于谁的?是关于应茂的吗?” “不,是关于大哥谋害于他的。” “什么?”归于氏顿时惊得双眼瞪直,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去捂脸。 “这不是玩笑话,奶奶,我是认真的。”无畏很认真地说道。 “你说应茂谋害聪儿?这是真的吗?应茂居然能冷血到这个地步?不,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聪儿会不会是误会他大哥了?” “一次是误会,难道次次都是?” “次次?”归于氏重复着这两个字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浮起的青霜更浓了。 “从他十三岁开始,前前后后一共有五次。” “天……” “并非他命大,而是他多有防范。在第一次被大哥指使手下奴才禄儿下药之后,他便开始提防着大哥了。最近一回是这趟我们回博阳的路上,他派来了一队刺客暗杀我们,幸好我们早有防备,刺客被击退,他命令江尘反跟踪刺客,最后江尘亲眼看见刺客前去找江榆。” “什么?”归于氏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奶奶,”无畏忙扶住了她,“您先别激动,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您先坐下,先坐下。” “这些都是真的?”归于氏眼含惊愕地看着无畏问道,“是聪儿亲口告诉你的?” 无畏看着她那双满带失望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千真万确,所以,并非他自觉高人一等,不肯屈就于大哥肘下,但凡大哥能容得下他,他也乐意照旧住在杜鹃阁内,做一世逍遥自在的江公子,也不愿去打算什么另立门户了。” 归于氏抽回手转过身去,在花藤下缓缓地踱起步来,像是在思量什么,也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开口了:“原来……应茂的心眼是如此狭小不堪的。聪儿是他幼弟,他自当爱护有佳,怎能下此毒手?聪儿一再退让,他却不知悔改,居然在你们回博阳的路上还想着要刺杀你们,他真是想让我这个老太婆见不着孙子最后一面吗?他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奶奶,”无畏上前扶住她道,“您千万别太生气了,就算您生气,也改变不了大哥对应谋的想法。在大哥心里,应谋就是多余的,有应谋在,他那江家家主的位置就坐不安稳,所以才想尽各种办法去除掉应谋。而应谋,从未想过夺他家主之位,只想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着,所以您方才说想让我扶助大嫂,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他回来之前就已经打算好了,在把名字重新写进族谱后,会另立门户,不跟大哥争任何东西。” “那不行!”归于氏回身一把抓住了无畏的胳膊,焦急且认真道,“聪儿不能就这么离开江家了,江家不能没有聪儿,江家的往后还指望聪儿呢!蒲心,你要替奶奶劝住聪儿,让他不要离开江家,奶奶会给他一个交代的!” 无畏冲她微微一笑,安慰道:“您其实不必这么担忧,我们离开只是这个宅子,我和他的心是永远不会离开江家的,只要江家有需要,我们会随时回来帮忙。” “那也不行,”归于氏使劲摇头道,“聪儿不可以离开江家,我也不允许我最小的孙子如此可怜地离开江家!我知道他爱这个家,他选择离开,是因为无法忍受兄长的冷视和迫害,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绝对不会。” “可是奶奶……” “蒲心,”归于氏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你听奶奶说,江家只有聪儿和你才能担得起,换了别人,那是不行的。如今的世道比从前先王时还糟糕,先王至少还是个杀伐决断之人,气魄足以镇住整个稽国,但如今的国君稽昌根本不足以威震四方,兼之魏氏这回叛乱,我很担心博阳之后会有大的震动,所以,这个时候的江家更需要一个聪明睿智的家主来领首,这个人非聪儿莫属。” “奶奶,江家有江家的规矩,江家由他来领首,这不合适,会让您和爷爷难做的。” “你放心,你也要告诉聪儿让他放心,我和他爷爷会处置好这件事的。” 从归于氏那儿回杜鹃阁后,无畏感觉疲乏,让桑榆为她兑了一桶香汤,将自己整个浸泡在了香汤之中,静静养神。 桑榆送来青茶时,往她湿润泛红的脸颊上瞥了一眼,问:“您皱着眉头在苦思什么呢?都说浸澡之时不宜太过伤神,否则就难以达到沐浴清心的效果了。” 她合眼喃喃道:“我在想一个人。” 桑榆掩鼻一笑,问:“莫不是在想公子?” “魏竹馨。” “她?”桑榆收起笑容,单跪下去,双手递上茶盏道,“好端端的,您想她做什么?莫非最近又有她消息了?” 她睁开眼,接过桑榆递来的茶浅浅地抿了一口:“你说,她会不会真的还在这城里?” 桑榆挪转了一下目光,思量了片刻道:“不会吧?城内搜捕这么严,她根本无处可藏啊!她要真在城里,那她会藏在哪儿呢?” “是啊,她若真在城里,会藏在哪儿呢?”她以手指轻敲着茶盏的边沿,皱眉思量道,“难道真是江应茂为了推脱杀人之罪,而想出来的一个借口?不对,魏竹馨若在城内,若真被稽文丁所软禁,那与她一起的震天斗又去哪里了?震天斗若在她身边,稽文丁应该是无法软禁她的,除非……除非震天斗已经与她分道扬镳了,她是只身一人回到城里来的。” 桑榆趴在浴桶边沿上,瞄着她纳闷道:“夫人,您嘀嘀咕咕地在说些什么呀?震天斗?震天斗是谁?震天斗和魏二小姐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可大了去了。” “真的?” “哎,桑榆,你在江府待的时日比我长多了,跟魏竹馨接触的机会也比我多,你帮我想想,除了穆阿娇,魏竹馨在这城里还跟哪府的小姐交好?” 桑榆抿了抿嘴唇,往上翻着白眼想了想道:“跟哪府的小姐交好啊?说起来吧,那位魏二小姐倒不怎么跟本城的名媛闺秀往来,除了大少夫人之外,我好像还真没听说她与其他哪府的小姐往来密切。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她倒挺喜欢结交文人雅客的,比起闺中密友,围在她身边的男人可能还多一些。” “那你可知道常与她往来的有哪些吗?” “夫人想顺着这条线索去找她吗?我看您还是不必费心了。魏家一出事,谁还敢收留她?那些文人雅客大多都是纸上谈兵,嘴里说得好听罢了,一旦遇上什么事儿,逃得比谁都快呢!”桑榆不屑道。 “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儿干,只当打发时间了。你给我列个清单出来,我挨户挨户地去瞧瞧,没准还真能把她逮出来呢!” “那也带我一块儿去吧!”桑榆一脸期待地请求道。 “你?不行,你一点功夫都不会,万一遇着点什么事儿,我怕来不及救你。”她连连摇头道。 “我不会,夫人您可以教我呀!夫人,您就教我功夫吧!求您了!”桑榆搓着双手,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你怎么忽然想起要学功夫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我不想再一个人待在这杜鹃阁里,只是等着夫人和公子你们回来,我也想像夫人您那样可以出去见识点不一样的东西,所以,夫人您教我几招吧,我脑子很聪明,应该学得会很快的!”桑榆笑米米地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倒是情有可原的,”她含笑点点头道,“紫罗随阡陌出嫁了,这院子里就剩下你了,你觉得无聊寂寞也是理所应当的。不如这样,我让你家公子也替你选一门好亲事,把你也嫁出去行不?” “千万别啊!”桑榆连连摆手道,“我可不想离开杜鹃阁,离开夫人和公子呢!夫人,您就教我吧,我一定用心学!” “呃……这个嘛……” “您就答应了吧!答应了吧,蒲心姐!”桑榆晃着她的胳膊央求道。 “好了,别晃了,我答应就是了……” “太好了!我这就准备拜师茶礼去!” 桑榆开开心心地往外跑时,差点跟推门进来的江应谋撞了个正着。江应谋一面打量着桑榆的背影一面绕过屏风笑问道:“什么事儿把这丫头乐成这样了?” “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在司刑司待了很久吗?”她坐起身来,爬在浴桶沿上问道。 “在司刑司待了一会儿,回来后又去了爹那儿。”江应谋坐下,随手端起了她的茶盏喝了一口。 “大哥那事儿怎么样了?司刑司的掌司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有人证有物证,当然只能暂时收押再行查证了。” “大哥说他见过魏竹馨,你信吗?” 江应谋摇了摇头:“很难说。方才我和爹一同去了牢里看大哥,大哥显得十分烦躁不安,一再跟我们说他是被竹馨引到稽文丁府上去,还说除了他,江榆也见过,但谁都知道,江榆是他的心腹,江榆的供词根本就不足信。” “大哥既然说见过魏竹馨,那么,震天斗呢?大哥有没有见过震天斗?” “我也问过大哥,他说没有。他说两回竹馨来找他时,都是一个人。” “你说会不会是魏竹馨执意要回博阳来救父母弟弟,而在城外与震天斗分道扬镳了,自个跑了回来?” “倘若真是如此,那她为何会找我大哥下手?她不是应该先找我下手吗?” “是啊,”她垂下双眸,轻轻点了点头,“这当中有太多的说不过去了。大哥究竟有没有说谎,魏竹馨究竟还在不在博阳,眼下都不好说。” “司刑司那边和我爹都已经派人出去找了,或许找到竹馨,也就真相大白了。” 但此时此刻,魏竹馨在哪儿呢?恐怕博阳城内没第三个人会知道。 江应茂的事情很快传开了,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众说纷纭,但议论的最多的是博阳城的太平。先是魏氏作乱,跟着又传出江应茂夜闯他人府邸持剑杀人,好像整个博阳已经没有律法可管束了,博阳城内一时人心惶惶了起来。 清音阁内,稽昌正斜靠在软枕上思虑着什么。司马震推门进来了,脚步轻缓地步至他跟前,禀道:“王上,郑憾求见。” “他是要走了吗?”稽昌懒懒地抬头问道。 “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想这么快离开博阳……” “那他又想干什么?”稽昌一手拍在了软枕上,沉而无声,“他不想走,江应谋也不想走,个个都想赖在我博阳城里,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王上请息怒……” “你叫孤如何息怒?”稽昌随手抓起凭几上的一卷奏表,狠狠地朝地上摔去,“孤还没死,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想帮孤做主了,他们眼里还有孤吗?” 司马震往那散开的奏表上瞟了一眼,上面依稀仿佛是成翎王的字迹,忙弯腰捡起来读了个大概,脸色也渐渐变了:“成翎王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劝王上立储君?” “为何?因为他嫌还不够乱啊!”稽昌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想再给孤添点事儿,把这博阳城弄乱了,他便可以大张旗鼓地跳出来平乱了,以为如此就能自封为王了,简直是痴心妄想!” “立储之事关系重大,成翎王在这个时候劝王上立储,分明是别有居心的。若王上说立,朝堂之上必然会起争执,于稳定朝堂不利,可若王上说不立,只怕成翎王那边会有更多说辞,譬如储君之立乃是国之根本之类的。王上,您打算如何应对成翎王?” 稽昌黑沉着一张脸起身,重重地甩了甩两只大袖道:“那老匹夫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心里一清二楚,他想浑水摸鱼,只怕没那么好的事儿!我稍后便将高轩王招进宫来,与他商议如何对付成翎王一事。好了,去把郑憾叫进来吧,孤倒想看看那个郑国匹夫又打算耍什么把戏!” 片刻后,司马震将郑憾领了进来。郑憾客气地向稽昌行礼后,坐下道:“承蒙王上款待,不知不觉已在宫内叨扰了有些日子了,今日前来是想向王上提个不情之请的。” “殿下说来听听?” “我听闻博阳毓家藏书过万,家中有一处叫学海阁的地方,是圣贤都羡慕想去的,听说能在那儿读书几日,胜过在外面读书百日,我好容易来趟博阳,实在想去见识见识那样一个好地方,所以还请王上代为向毓家转达。” “殿下想读书?”稽昌有种火打心眼里冒出来又不得不从鼻腔里灭回去的郁闷感——这借口找得可真够酸腐的!以征战出名的郑国金印王居然要读书了?而且还非要去毓家的学海阁读书,这借口听上去还真就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郑憾似乎看出稽昌心里那股郁闷之火了,暗暗地偷笑着,脸上却挂着礼貌的浅笑问道:“王上不会不成人之美吧?我仰慕毓家学识已久,真的很希望能有机会亲身前往那学海阁,好好体会一番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感觉,也不枉我来博阳这一趟了。王上,您以为呢?” “好……”稽昌是磨着牙龈,带着挤出来的笑容点头答应的。 “多谢王上!” “不过,此事孤还需要先跟毓老说一声,待毓老定下日子,孤再派人送殿下去毓府上吧!那么,殿下还有别的事情吗?” “有。” “有?”稽昌听见这个答复,火真的快摁不住了,有完没完,姓郑的? 第五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 疫病(一) “是这样的,王上,我在宫内也叨扰多时了,如今咏姬夫人身子渐好,我也无须担心了,觉得是时候搬回浣溪馆去住了,顺便也好见识见识博阳城的风土人情。”郑憾含着隐隐的窃笑道。 “哦,你想搬回浣溪馆去住是不是?”稽昌略微松了一口气,很爽快地答应了,“行,既然殿下想出宫去见识见识我博阳城的风土人情,孤怎能拒绝呢?正好浣溪馆已经腾出来了,殿下挪过去住很合适的。” “腾出来了?”郑憾脸上的窃笑一点一点地淡去,“江应谋已经回戈国了?” “没有,他回江府去了。” “呃?” “怎么?”稽昌从郑憾那由晴转阴的脸色中察觉到了丝丝异样,好奇地问道,“难道殿下搬去浣溪馆是因为江应谋?殿下与江应谋的交情很好吗?” 稽昌收起诧异之色,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道:“我与他交情匪浅王上应该是知道的,这回来了博阳我一直想找他好好叙叙旧,哪知他又回江府去了,真是没有缘分啊!” “他祖母抱恙,身为孙子的他自当回府侍奉。殿下若真想与他叙旧,去江府上拜见也是一样的。” “明白了,那我就先告退了!” 郑憾退下,稽昌的瞳孔立刻阴沉了下来。司马震道:“稽昌也想滞留在博阳,属下以为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想一睹毓府的学海阁吧?” 稽昌斜眼飞了一个鄙色:“你觉得郑憾这种武夫像是读书习学之人吗?去,派几个人,好好地替我盯着那郑憾,孤绝对不允许他在我博阳城耍出什么花样来!” “属下遵命!” “对了,江应茂那件案子如何了?” “昨日属下在宫中遇见过司刑司的掌司,梁掌司说,搜捕至今,仍没见到魏竹馨的影子,江应茂那话只怕是有假。” “那他打算如何处置?” “自然是以律处置。” “哼,江应茂啊江应茂,你实在是太狂妄了些吧?你当孤的博阳城已经成了人人都可以放肆的菜市场了?为了一个舞姬而大动干戈,也活该你得此下场!”稽昌鄙夷道。 “但江应茂毕竟是江家长子,江家那两位大人以及江应谋一定会想方设法为他脱罪的。” “当然,”稽昌嘴角撇起一抹蔑笑,“江家那两位长辈肯定会设法相救,但想救却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想江应茂完完整整地从牢房里出来,不付出点代价,那又怎么可能呢?” “王上的意思……” “江氏一族在博阳城根基稳固,想清扫他们这一派,实在是不容易。但有了江应茂这事,那就好办多了。我相信无论是江老大人还是江大人,都应该是聪明人,只要我稍作提点,我想他们就会很自觉地找借口离开博阳。江府这一派从博阳消失之后,我便可重新扶持新的家族起来,如此,我就能更好地掌控博阳了。我要让那些到处散播博阳将乱的谣言的人都知道,我稽昌手底下的博阳永远都不会乱!” 空荡荡的浣溪馆内,郑憾一脸无奈地站在院中,望着那些打头顶飘过的柳絮痴痴地发笑。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本来想给林蒲心那丫头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唉…… “殿下,房间已经收拾妥当了,您是否要用晚饭了?”卫匡走近他身边问道。 “唉,你说这是不是就叫缘分不到呢?”郑憾回身感触道。 “您说您和林蒲心吗?殿下,您还记挂着她?她如今都已经是江应谋的夫人了,您怎么还……” “我也觉得很奇怪,也觉得这种感觉是十分地奇妙而又不可言的。卫匡你对氏蝉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我和氏蝉?那大概不一样吧,殿下?我和氏蝉是彼此喜欢的,我喜欢她,便想要娶她,然后我们俩就在殿下您的成全下成婚了,就这样而已。” “也是,”郑憾略感惆怅地踱步道,“那不一样,还是不一样的。你和氏蝉那是两情相悦,我和林蒲心呢……应该算是她还未发现本殿下真正的魅力所在吧!总之,她嫁给江应谋只能算做暴殄天物,唯有归附了本殿下,那才算得上是人生圆满。” 卫匡笑得有些无奈:“那殿下打算如何让她发现您的真正魅力呢?她如今整日都和江应谋在一块儿,似乎没有机会发现您的真正魅力吧?” “所以本殿下才想着从宫里搬出来,哪知道,江应谋居然快我一步,又把她挪到了江府里去了,难不成我真的又要上江府去?” “您又以什么名义去江府拜访呢?您别忘了,您软禁过江应谋,江家的人只怕个个都厌恶您吧,您还去讨那个脸色?” “说说而已,你以为我真的会去?他江应谋还没资格让我亲自去拜访他!罢了,闲着也是闲着,出去溜达一圈,只当是体察博阳民情了,走吧!” 在街面上胡逛了一阵,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这主仆俩随意寻了间小酒馆,要了两壶酒,坐下来喝了才没几碗,郑憾忽然起身奔了出去,卫匡不知缘故,忙丢下碎银子,跟着撵了出去。 原来,他家主子看见了熟人。 就在刚才郑憾端起酒碗正想痛灌之时,眼角忽然扫过一抹鸦青色的身影,他下意识地转头往店外一瞟,只见一穿着鸦青色斗篷的少妇打门口走过,走路的姿势颇有些像林蒲心,这才急忙放下酒碗,一路追了出去。没想到,还真是她。 “一个人啊?”郑憾追上后调侃道。 “你很闲吗?”无畏斜目扫了他一眼,“那倒是,最近博阳城没再出什么乱子了,你也不能浑水摸鱼了,能不闲吗?不过,我很忙,就不跟你客套了……” “你看起来不像很忙的样子,更像很生气的样子,怎么了?你家江公子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郑憾继续调侃。 “那是你吧?”无畏甩了他一个白眼,“我家江应谋老实极了,完全不用你替我担这份心!喂,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就让开!” “火气真的挺大的,说说,谁惹你了?” “与你无关!”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郑憾一面倒退着走一面闲聊道,“我如今也身在博阳,博阳城的任何一个小小的动静都会影响到我,所以我很有必要知道到底是谁惹了你,而你接下来想干些什么……” “这两者能扯在一块儿说吗?金印王殿下,我真的很忙,请你一边去凉快,行吗?” 无畏瞪了他一眼,加快步伐往前去了。郑憾双手叉腰,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是一副心有不甘的表情。卫匡在后面轻轻地说了一句:“殿下,咱们还是回去喝酒吧,人家都不搭理你……” “说什么呢?这世上有女人敢不搭理你家殿下吗?你没瞧出来?她火气挺大的,肯定在哪儿受了委屈。走,跟上去瞧瞧!” “还跟啊?” “啰嗦!” “哦……” 再往前跟,只见无畏进了一家药材铺子,站在柜前取过笔,嗖嗖嗖地写出了一张药方子,然后递给了伙计。伙计刚接过手,郑憾便凑过去伸手一拽,将那张药方子拽了过来。无畏转头一看,是他,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你干什么啊,姓郑的?找抽啊你?” “这些好像都是伤药,还有治咳嗽的,你家江公子生病了还是又遭人刺杀了?” 无畏一把抓过药方子,没好气道:“你就不能少咒他两句?都说了跟你无关了,你就不能去干点你自己的事情?上回那铁皮石斛出手了吗?没出手正好,这时辰黑市刚好开市,拿去准能换个好价钱!伙计,麻烦你利索点,给我抓六剂!” 那伙计再次接过药方子,拿起小药秤开始忙活了。无畏又斜眼瞥了瞥身边那个赖着不走的:“喂,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无聊的话去小馆啊,去喝酒啊,干什么一直跟着我啊?” “我是正经男人,我才不会去逛小馆找秋娘呢,我跟你家江应谋不一样。”郑憾嬉笑道。 “你打住吧!”无畏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跟他不一样是真的,但在玩女人这件事,他可完全不及你,要不然你府上那些美姬艳妾打哪儿来的?不可能都是拿来当摆设的吧?郑殿下,我劝你还是别拼命地往我家江应谋身上泼脏水了,先把你自己身上那些毛病改改吧!” “原来我让你最讨厌的地方就是我府中姬妾太多?” “你想多了,我讨厌你是天生的,不需要理由。” “噗!”旁边卫匡没忍住,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郑憾回头盯了他一眼,他赶忙收起脸色,扭头朝外,故作什么也没听到了。郑憾这才又转过头来,背靠在柜台边沿上,抄起双手,耸了耸肩道:“林蒲心,你只怕是天底下唯一敢损我的女人吧?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儿的?你就当真不怕我生气翻脸?”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夫君是稽国第一谋士江应谋,有他在,我还怕你一个郑国的金印王吗?” “呵!”郑殿下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偏着头,啧啧了两声,“看来江应谋在俘获女人这方面确实是手段高明啊!能将每一个倾慕于他的女人都牢牢地迷惑住,这样的本事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羡慕不来的,郑殿下,这也是他天生的本事。”无畏不冷不热地讽了一句。 郑憾的脸色更难看,但不是那种要发怒似的难看,而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两回冷水,还拖去游了一遍街似的尴尬和郁闷。他斜眼瞟着无畏,正想再说点什么时,铺门外忽然跑进来了一个差役打扮的人,奔到她身旁低语了两句,她脸色立刻变了,转头问:“真的?” 那差役道:“是真的,尸体已经给抬了出来。” “有这么厉害?” “是啊,从得病到死也不过三日,真挺吓人的。牢头一得到这个消息,立马让小的来跟夫人说一声,让夫人不要送药去司刑司了。” “此事可禀过掌司?” “小的来时,牢头正要去禀报掌司。” “我知道了!伙计,这是药钱,药先放你这儿,我稍后来取!”无畏放下两块银子,转身飞快地出了药铺的门,往回走去。 郑憾觉得很奇怪,立马跟了出去。半路上问过那个差役后,他才知道刚才差役所说的尸体是什么尸体。原来,三日前,魏大夫人和魏空行都先后生病了,本以为是再普通不过的风寒,岂料魏大夫人今日却忽然暴毙了,牢头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你等等!”郑憾听完了事情经过,一把拉住了无畏。 “你又想干什么?”无畏甩开了他的手,有些不耐烦。 “魏大夫人的病分明有些不对劲儿,分明有些类似于疫症,此时的司刑司已经不安全了,你再去,恐怕会沾染上。” “你若怕了,只管回去,我是一定要去司刑司问个清楚的。我对付过的疫症也不少了,我知道该怎么应对。” 郑憾抢先两步拦下她,认真道:“即便真有了疫症,也与你无关吧?司刑司自会让人来处置,你又何必这么着急去问个究竟呢?你是医师没错,但医师又不是百毒不侵,你去了就一定不会沾染上吗?我劝你最好还是先回江府!” “司刑司有我必须救的人,你别再拦着了,否则我一定翻脸!” “林蒲心……” “让开!” 无畏掀开了郑憾,飞快地奔向了司刑司。此刻,她很着急,因为不知道魏空行怎么样了。今日,陈冯在死牢里的那位朋友来找她,说魏空行生病了,高轩王却不许任何人为其治疗。 她听了自然很气愤,便随那人一块儿去了司刑司,打算进去瞧一瞧魏空行,岂料却被高轩王派到死牢里看守的人拦下了,因此,她才一肚子闷气地离开了司刑司,跑那个药铺子里去抓药,想托陈冯那朋友给魏空行送进去,哪知,药还没抓好,那边就传来了魏大夫人暴毙的消息。她一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安了起来。 司刑司门口,两个差役将无畏挡了下来,说司刑司即刻戒严,不许闲杂人等靠近。无畏正跟他们理论着,陈冯的那个朋友,也就是死牢的牢头快步跑了出来,将无畏请到了一旁,面带焦色道:“江夫人,您还是请回吧!掌司已经下令,司内各员暂行留在司内,等宫内医师前来看过之后才能走。您这个时候进去也没什么用,还是回去吧!” “魏空行呢?”她忙问道。 “已经被掌司抬到另外一处隔离了。” “他是不是也奄奄一息了?” “唉,差不多吧!最开始就是从魏大夫人起的,跟着是他,然后另外两个魏家的奴仆也染病了,看样子,应该就是那个玩意儿了。” “那让我进去瞧瞧,我是医师,是不是疫症我也能瞧出来!”她着急道。 “真不是我不放您进去,确实是掌司有令,不能随意放人进去。况且,里面已经不安全,您还是回去吧!” “魏空行现下还有气儿,及时救治或许不会闹出人命,但若要等宫里的医师来,那又得耽搁到什么时候去了?” “小的也没法啊!” 牢头刚说完这话,一个阴冷尖酸的声音在无畏背后响起:“哟?这不是戈国的江夫人吗?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啊?” 无畏回头一看,原来是稽文丁。 稽文丁带了一拨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这人也不上台阶,只是在台阶下站着,一脸嫌弃地将她看着,挥袖道:“哎,我说江夫人,司刑司是你家后院吗?你想逛就逛?没事儿就离开,这儿可出大事了,赶紧走吧!” “你知道这儿出大事儿了?”无畏问。 “当然,要不然我来这儿干什么?我是奉了我爹之命,前来维护司刑司这边的秩序,以免像你这样的闲杂人等闯了进去,沾染上了什么病症又传给别人,弄得整个博阳都不太平了。江夫人,金印王殿下,你们二位还是请回吧!来人,守住司刑司大门,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入!” 稽文丁手一挥,身后的护卫立刻上前,将无畏和郑憾等人请了下来,又将牢头撵回了大门内,然后把住了门口。 “我看你还是回去吧!”郑憾转头对无畏说道,“这位稽公子是不会让你进去的。更何况,这属于稽国家务事,你一个戈国使臣夫人是干涉不了的,除非他们主动来找你。” 无畏盯着大门没动,态度坚决:“要回你请便,我要在这儿等宫里的医师来。” “你就那么想救那个魏空行?”郑憾十分纳闷。 “对,我一定要救他!”无畏目光炯炯道。 “他是魏家的人,你们之间应该是仇人才对,为何你还想要救他?” “跟你说不着!” “反正还要等,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说来听听?” “没心情!” 说罢,无畏扭身走去旁边,漫无目的地徘徊了起来。稽文丁见她不走,甩了她一个白眼,朝郑憾跟前走去。客气地行了个礼,稽文丁劝道:“殿下,您看您站在这儿确实不合适,还是回去吧!万一这要让殿下沾染上了什么不妥的东西,那王上可不好向贵国国君交代啊!” “不是还没确定里面真有疫症发生吗?” “不管确定还是没确定,小心使得万年船,您说对不对?” “无妨,你这单薄的身子都敢站在这儿,我又怕什么呢?” “这……您让下官为难了啊……” 不等稽文丁说完,郑憾绕开他,往无畏身边走去。稽文丁回头往他俩身上瞄了一眼,眼神里多了几丝疑惑和纳闷。 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后,宫里的医师总算是赶到了。这帮子人进去了没多久,掌司身边一个随从便出来说话了。那人走到无畏和郑憾跟前,躬身拱手道:“殿下,江夫人,掌司请二人不要再逗留在司刑司大门外了,因为里面已经确认有疫症出现,二人在此实在是不妥,所以还请二位……” “当真是疫症吗?” “对,”那人一脸慎重地点了点头,“已经确认了。” “那魏空行呢?他还活着吗?”无畏心里充满了焦虑和担心。 “医傅们已经在全力救治了,至于他能不能保住性命,这个属下也不好说。” “麻烦你转告方才进去的那位雷若坎大人,就说我是江应谋的妻室林蒲心,我也略通医术,不知道他能否让我也进去瞧瞧?” “这……恐怕不行。您是戈国的使臣夫人,您若出了什么事儿,王上无法向戈国国君交代,所以掌司肯定是不会让您进去的。” 无畏好不失望,沉沉地点了点头:“好吧,我也不为难你了,我另外再想办法!” “多谢夫人体谅,属下先进去了!” 无畏扭头往街口跑去,郑憾追上她,拦下问道:“你又要跑哪儿去?我不信你还打算翻墙进去?” “我有那么傻吗?我是要回去找我家江应谋。他跟雷若坎有交情,算是雷若坎的半个徒弟,我让他给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放我进去见魏空行。” “你为何那么想救那个魏空行?你可知道你进去之后会有什么后果?里面有疫症,进去之后就等于半条腿踏入了地府,你知道吗?魏空行这个人难道就值得你冒这样的险?” 第五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 疫病(二) “当然值得!”无畏目光坚定道,“他当然值得!你懂什么?你根本不了解我,甚至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人,所以,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也别再拦着我,我一定要救他!” “难道你认为里面那些医傅都救不了他,非要你去救?又或者说,你根本不放心把那个男人的性命交给别人?林蒲心,我越来越不懂你了,你最爱的人不是江应谋吗?为何又多出来一个魏空行?” “你不是越来越不懂我,你是压根儿就没懂过我,我真的没空跟你废话下去,让开!” 无畏的身影箭一般消失在了昏暗的街口,只留下了一脸茫然且纳闷的郑憾。卫匡走近他身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也许她说得对,殿下,您其实从来都不了解她。不然,她和魏空行之间居然有这么深的交情您却一点都不知道呢?” 郑憾脸上写着满满的疑惑:“确实很让人费解……她和魏空行?从前从来没听说过她和魏空行之间有什么深交啊?可看她方才那样子,仿佛不是一点半点的紧张,仿佛真想翻墙闯进去救人似的……” “这只能说您对她还是了解太少了。殿下,咱们回去吧,这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郑憾往无畏背景消失的街口看了一眼,有些失望地转身离开了。 疫症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司刑司所在的那条街也被封了。无畏想进司刑司去探个究竟,但终究还是没能如愿,只能每日去司刑司那条街外打听消息。 头两日传得非常厉害,有说司刑司里的人全都被感染上了那种可怕的疫症,还说司刑司后院半夜经常冒起火光,那就是在烧已经死了的病人,更有人说王上已经不打算要司刑司了,决定下令将司刑司那一片都烧了,以绝后患。这些谣言传得人心惶惶,有人甚至已经动了撤离博阳的念头了。 与无畏一样,每日都会去司刑司那条街外等候的还有赫连。听说魏空行染上疫症被困司刑司后,赫连每日都来。尽管她母亲已经有了想让她和魏空行一刀两断的打算,但她还是不理,坚持每日清晨就来,一直等到傍晚才离开。 如此,五日过去了,司刑司里面究竟是个什么状况谁也不知道。稽昌命稽文丁严守司刑司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第六日傍晚,无畏和赫连在失望地等待了一天后,于街口道别各自回家去了。临走前,赫连十分忧郁地看着无畏问道:“以你的判断,能猜得出来如今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吗?” 无畏摇了摇头:“不好说。疫症不同于其他病症,控制得好,或许都有救,控制得不好的话,或许……” “算了,”赫连飞快地打断了无畏的话,垂头伤感道,“别说下去了……” “咱们也别这么悲观,空行说不定已经在医傅的医治下渐渐好起来了。对于疫症病人,即便好了也得安置在别处观察几日,这才能转移出来,所以咱们要在心里给他打气鼓劲儿,这样的话,他才能好得快。”无畏挤出一丝笑容努力地安慰着赫连。 “但愿吧……”赫连说完这三个字,面带忧伤地上了马车,走了。 看着缓缓驶远的马车,无畏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褪了下去。身旁的桑榆忽然轻叹了一口气:“要是魏三公子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赫连公主只怕会活不下去吧?赫连公主是真心爱着三公子的……” “不会,”无畏紧了紧牙龈,眼中迸出几分倔强之色,“空行不会出事,从前那么多大小战役他都熬过来了,一定不会输给一场疫病!况且,你家公子说过,他师傅雷若坎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医,应对过许多场疫病,前一阵子七连庄的那场疫病也是他及时发现并挽救了回来,所以咱们应该更有信心些!” “那倒是,毕竟雷大人可是咱们稽国响当当的名医呢!夫人,那咱们回去吧,明儿再来。” 回到杜鹃阁,江应谋不在,无畏更衣后便爬上了榻,随手拿起江应谋丢在榻上的那本闲书,斜靠在软枕上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她睡意渐来,手中的书一滑,偏头睡了过去…… “魏空行!魏空行你等等!雪这么大,那边根本没有路,你听见没有,魏空行?我让你等等!啊!” “无畏你摔着了?” 一片白茫茫的山谷中,她绊倒在地,膝盖那儿立刻疼得要命。赶在前面的魏空行立刻飞奔了回来,扶她起来坐好,帮她查看伤口。 “没事儿,无畏,只是擦破了点皮,上点伤药就行了。”魏空行一脸乐观的笑容对她说道。 “什么没事儿?要不是你一直往前走,我会摔倒吗?我叫你你都没听见吗?为什么要跟着那匹老马走?那前面都没有路了!”她噘嘴抱怨道。 “你个笨蛋小公主,还说自己聪明呢,连老马识途这话你也没听过?”魏空行轻轻地拍了拍她脑门,取笑道,“白守着你们炎王宫凌渊阁读那么多书了!” “老马识途?” “这是我爹教我的,万一在山中走失了方向,就跟着老马走,因为它惯走山道,对山路比咱们还熟呢!” “真的假的?”她眨了眨眼睛,一脸不相信地仰头看着魏空行。 “你还不相信我?我敢拿你的性命开玩笑吗?我跟你保证,无畏,我一定会把你从这雪山谷里带出去的!”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就是我炎无畏的好兄弟了!”她重重地在魏空行胸前拍了一下,十分豪爽的样子。 “行,我是你的好兄弟,你也是我的好兄弟,咱们这辈子没缘分做夫妻的话,就做好兄弟怎么样?” “谁要跟你做夫妻啦?“她冲魏空行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傲娇道,“ 我才十三岁呢,嫁人还早着呢!” “行行行,还早还早!来,赶紧起来,咱们还得追上前面那匹老马,不然咱们就出不去了!” “嗯!” 魏空行扶起了她,顶着偏东西风向的雪风,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赶着。走着走着,雪风愈来愈大,刮得她有些看不清前面了,她一面用手去挡一面问道:“魏空行,前面还有路吗?” 身旁没人应她,她转头一看,魏空行不在了,只剩下了一片肆虐的雪花。她忽然有些着急了,大声喊道:“魏空行!魏空行你去哪儿了?魏空行,你快回来啊!魏空行你跑哪儿去了?你再不回来我不让你做我好兄弟了!魏……” “无畏……”一声低沉压抑的呼唤从她背后传来,她猛地回头一看,吓得差点叫了出来,居然是魏空行。不过,已不是刚才的样子,而是蓬头垢面,眼睛凹陷,嘴唇干裂,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她捧着脸,吓得魂不附体:“你不是魏空行……你不是……” “为何不来救我……咱们说好的……这辈子没缘分做夫妻,咱们就做好兄弟……一旦有难,无论身在何处,都要去救对方的……无畏,你怎么能骗我?你怎么能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没有骗你……” “我要死了,无畏,我真的要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她眼里闪着晶莹的泪珠,使劲地摆手道,“你不会死的!我能救你!我让我母后救你!你等着,我去找我母后,我母后很厉害的,你等着!” 她转身想去追那匹领路的老马,却被一阵雪风刮起,卷上了天空,然后沉沉地往悬崖下落去…… “无畏!”江应谋的声音及时唤醒了她,她慌张地睁开眼来,看见了熟悉的脸以及熟悉的屋子,这才猛地意识到刚才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罢了。 她浑身颤抖了一下,起身扑进江应谋的怀里,眼眶湿润道:“江小白,我方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我梦见空行来找我,他问我为何不去救他……” “你想多了,无畏,”江应谋轻拍着她后背安慰道,“你是太担心空行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没事儿,没事儿,空行好好的,他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为何会做那个梦……” “因为梦是反的。” “空行……他真的会没事吗?”她哽咽了一下。 “我今日去打听过了,说司刑司内的疫情已得控制,疫情病源仅限于死牢内,其他牢房只是隔离,并无沾染,相信司刑司很快就可以解封了。” 她忙抬起头,欣喜道:“当真?” “怎么连我都不信了?是我亲自去打听的,还会有错吗?这场疫症其实并不算严重,发现得很及时,控制得也很有效,所以并非造成大范围的死亡。” 她轻拭了拭泪水:“那就好!看来你师傅还真有两下子的!” 江应谋笑呵呵地看着她,替她擦了擦眼泪:“这下放心了吧?还跟从前一样,一遇到什么事情就开始哭了。” 她噘了噘嘴,不好意思地垂头笑了笑:“人家被那个梦吓着了嘛!” “那可以安心睡觉了吗?” “睡不着了,”她贴近江应谋的怀里,双臂缠着江应谋的腰嘟囔道,“江小白,我忽然很想松鼠了……” “我也挺想那小家伙的,不过没关系,咱们很快就可以回去接它了。” “真的吗?咱们真的还能过回从前那样的日子吗?你能离开江家吗?奶奶还盼着你接掌江家呢……” 江应谋拢着她,轻晃了晃脑袋:“我不适合接掌江家,江家需要一个更有魄力的人来接掌。” “江家有这样的人吗?奶奶就想让你接管……” “好了,”江应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垂眉道,“不要又想多了,这事儿我知道怎么处置,睡吧!” “睡不着……我想松鼠……” “那就想着松鼠睡……” “好……” 又趴在江应谋怀里絮絮叨叨了一会儿,她还是睡了过去。江应谋将她轻轻放回床上,这才唤桑榆进来换茶。正和桑榆说着话,江坎进来禀说二哥江应元来了。 江应谋忙起身迎了出来,见哥哥面带怒色,十分诧异:“二哥,跟谁斗气了?” “别提了!”江应元挥挥手道,“提起来就是气!老三太不是个东西了!” “三哥怎么了?” “方才我回来时,正好在他院门口碰上了他,他一看见我就冲我翻白眼,我就纳了闷了,拦下他问他:‘哥哥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了?你居然冲我翻白眼了!’,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他怎么说?” “他说让我别得意,这会儿抱你大腿,早晚还是得给你踢出江家的!你说,他说的这叫人话吗?”江应元气愤道。 “他又发哪门子的疯了?”江应谋拉着哥哥往石桌旁走去。 “谁知道呢?兴许是因为大哥吧!他说全家没人管大哥死活了,就让大哥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司刑司的牢里面,做得实在太绝情了。这可真是张嘴说瞎话啊!”江应元愤懑不已,拍着石桌道,“大哥那事儿又不是咱们家谁能做得了主的,谁也没料到他关里头去之后司刑司会出现疫症!下令戒严司刑司的是王上,又不是咱们哥两个,他倒把罪过全怪在咱们俩身上了!” 江应谋浅浅一笑,略带叹气的口吻道:“兴许他觉得这家里最在乎大哥的那个人就是他吧!” 江景元摇头道:“他哪里最在乎大哥?他最在乎的恐怕是他在外面那些小买卖吧!你说谁想大哥出事?谁都想救他出来,可司刑司有疫症,就是爹和爷爷也没法把他弄出来啊!” “别理他,只当他心情不好胡乱发火罢了。二哥,正好你来找我了,有句话我想问问你。” “你问。” “对江家,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江景元愣了一下,“老四,你这么问什么意思?” “就是问问,你觉得咱们江家谁来接任最合适?” “当然是你了!这还用问吗?” 江应谋抿嘴笑了笑,轻轻地晃了晃脑袋。江应景眉心微微皱起:“你摇头是个什么意思?” “二哥,我不适合接掌江家,我心肠太软了,没有掌家人应有的决断和魄力,江家交给我,只会日渐衰落的。” “这是什么话?你没有掌家人的决断和魄力,那谁有?老四我跟你说,别顾忌大哥那头,只要你肯出来接受江家,二哥举双手赞同!” “不,我不接掌江家的确与大哥无关,而是我真的不适合接掌江家。反而,我认为那个最适合接掌江家的人,是你。” 江应元眼眸微张:“你疯了吧?怎么会想到我?” “其实我一直都很看好你,只是你太过自谦了。” “我不行……” “你听我说完,”江应谋表情认真道,“二哥你来接掌江家,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你不是没有能耐,是这些年你一直都处于大哥肘制之下,许多方面你都没法施展出来,其实你的能耐绝对不在大哥之下。三哥心眼太小,太自私了,就更不适合成为江家的家主了,而我,你让我出个主意我还行,你让我管那么一大堆家务事,我真不行。” “你不行,那我就更不行了!”江应元连连摇头道。 “不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 “可上面还有大哥呢,你这么说,别人会觉得你在咒大哥死的。” “经过上回的事情,你认为大哥还适合接掌江家吗?咱们话分两处说,若大哥没撒谎,他的确是竹馨引去稽文丁府上的,他一个久经官场的人居然能被竹馨所蒙骗,你放心将江家交到他手里吗?” “这倒也是……” “若大哥撒谎了,他其实根本没见过竹馨,只是因为一时之气才持剑去杀人的,那不更让人失望?况且,从前他是如何对我的,你也是清楚一二的,这样的一个人你会放心让他带领江家吗?” 江应元连连点头:“对,老四你说得都对,但是,你说让我接掌江家,我还是觉得有点天方夜谭了。” 江应谋笑了笑:“二哥,你太过自谦了,你本事是有的,只是无处施展罢了。正好,眼下我有个事情想请你帮我去办,办妥之后,爷爷和爹就会看到你的能耐,而你自己也不会再如此地贬低自己了。” “什么事情?” “帮我找一个人。” 天刚亮,无畏便醒了。昨晚也没睡好,虽没再做噩梦了,但反反复复醒过好几次,浑身上下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醒了?”江应谋掀开纱帐,手端一杯芽色的清茶钻进来。 “原来你比我醒得还早?” “我习惯早醒,你又不是不知道。来,新煮的茶,你醒来得正是时候。”江应谋笑吟吟地为她呈上了一盏热气氤氲的早茶。 “我昨晚还是睡不踏实,”她双手接过,面容略显憔悴,“你说今日司刑司里会不会有消息传出来?又或者你可以再去找找你那个师傅,他虽然不能出来,但至少可以带个话出来啊!你去问问,行吗?” “行,吃过早饭,咱们就去司刑司那边……” “公子!”话未完,江尘忽然奔了进来。 “怎么了?”江应谋掀开纱帐走出去问道。 江尘下意识地往纱帐内瞟了一眼,想说又没说出来,只是皱紧了眉头,一副又气又难过的样子。江应谋再次问道:“到底怎么了?” 江尘犹豫了片刻,缓缓说道:“我方才去了司刑司那儿,遇见了稽文丁的手下……” “那你慌什么?他的手下又怎么了?” “稽文丁那手下是去宫内报信的,是去给赫连公主报信的,他说……他说……他说魏三公子昨夜病逝,已经火化了……” 哐当一声,无畏手里的茶盏飞落地上,她如弓一般弹起,扯开纱帐冲了出来,脸色全无地问道:“你说什么?谁病逝了?” 江尘略感惋惜道:“魏三公子……” “怎么会?”她浑身瞬间冰凉到了极致! “消息可靠吗?”江应谋脸色也变了。 “可靠,稽文丁的手下拿着雷大人写给王上的清单,那清单上列明了这几日已经病逝且火化了的魏氏亲族,其中一个就是魏三公子……” “不,这不可能,空行不会那么快死的,不会!会不会是雷大人弄错人了?我要去瞧瞧!”她一面否认着一面奔向了屏风后,随手抓起了一件斗篷裹上,飞一般地往外跑去。 空行不会那么容易死,从前在战场上伤过那么多回他都能挺过来,区区一场疫症又算什么?不会,绝对不会,是雷若坎弄错的人,或者是谁居心叵测地将空行的名字写在了名单上,对,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就这样不住地安慰着自己,无畏一口气跑到了司刑司那条街的街口外,忽然,一阵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从前方传来,她稍微一愣,抬头望去,是赫连。 “你们少糊弄我!让开!我要进去!不要以为给我一张名单和一罐子骨灰我就会认了,我是不会认的!让开!我要去找魏空行,你们统统给我让开!”赫连像疯了似的拼命往护卫们身上撞去。 护卫们不敢还手,只能排成一堵墙挡住她。随行的宫婢们也努力地在劝她,拉扯她,但她仿佛失去了理智,谁的话都不听,只想一头撞开那些挡着她去找魏空行的人。 见此情形,无畏忽然一步都挪不动了,浑身冰凉冰凉。 第五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夜探司刑司 “你们不能这样,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任由你们说生就生,说死就死呢?”赫连或许挣扎得没劲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你们不能这样……你们得把魏空行还给我……我不信,我要进去找,你们把魏空行还给我,他是不可能死的……” “公主,您节哀吧……” “我不节哀!”赫连双手掀开了前来搀扶她的婢女,嚎哭道,“我不节哀,魏空行没有死,你们都是骗我的!” “公主……” “我要找魏空行!你们这些混账把魏空行还给我!” 这时,稽文丁匆忙跑了出来,跑到赫连跟前还没说上一句话,赫连就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双手抓住稽文丁的衣领,使劲摇晃道:“你来得正好!魏空行呢?你们一定是秘密处决了他是不是?说,魏空行在哪里?” 稽文丁不敢还手,好不委屈道:“公主啊,谁敢秘密处决他啊?他真是昨晚没的……” “胡说!” “我哪儿敢胡说啊?当时那么多人在,还是雷大人亲手火化的,骨灰也是雷大人亲手装的,我一个人能瞎编出什么来啊?公主,节哀啊……” “你们骗我,我要进去找!” “不行啊,公主!快点,拦下公主!不能让公主闯进去了!” 赫连在那头与稽文丁宫婢侍卫闹成一团,这头,她却忽然没了勇气往前一步去问问。看着赫连那绝望而又发疯的模样,她只感觉心里像有无数针在扎—— 这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真的,空行没有死,一定是司刑司里的人在捣鬼,空行那么年轻力壮,他怎么可能会死?不,不可以就此下了定论,不可以! 如此想着,她忽然抬手将即将涌出来的泪水一抹,往前奔去。她想,无论如何,必须得当面问过那位雷大人才行,空行是怎么病发的,为何别人的病情都控制住了,空行的病情却恶化了,一定要问个清楚! 就在她也想像赫连那样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时,一个人影忽然闪过,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拖住了。她回头一看,不由地火大,甩开那人的手大声问道:“郑憾你到底想干什么?” 原来是郑憾。 “这话我问你才对!”郑憾手指着前方正闹得不可开交的赫连,“你也想学她似的硬生生地往里闯吗?你闯得进去吗?” “这都与你无关!”她瞪目道。 “对,是与我无关,但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何如此在意这个魏空行?可无论你怎么在意,他已经死了,就算让你闯进司刑司又能如何?除了把你这条命也给搭进去,你还能如何?” “不会,”眼泪还是没忍住,从她通红的眼眶里滚落而出,“空行不会死,一定是司刑司弄错了,要不然就是司刑司耍的什么阴谋诡计!他们找不出空行的罪名,就用疫症的借口把空行处决了,一定是这样!” “你冷静点行吗?我这还是头一回看你这么不冷静!魏空行到底是你什么人?为何你这么在意他?你最该在意的不应该是江应谋吗?这个时候,你家江公子又在什么地方……” “我在这儿!”江公子终于追了上来,尽管有些气喘吁吁,但他还是大踏步上前挡在了两人中间,一边喘气一边说道,“郑殿下,很空闲啊?一大清早就来司刑司这边看热闹,你也不怕自己染上点什么?我劝你还是回浣溪馆去,好好保重自己!” 郑憾面露鄙色:“这会儿才赶来?跑了多长一段路能累成这副德行?江公子身体真是够虚弱的啊!既然身子这么弱,那该在家好好保重的人是你吧?方才要不是我把蒲心拦住,你只能上里面捞人去了,还好意思不服气地瞪着我?” “你胡说八道什么?”江尘喝道。 “干什么?大狗不叫小狗叫?你们江家养的家狗都喜欢这么乱吠的吗?” “信不信今儿还真咬你两口,姓郑的!” 江尘和郑憾正吵着,前面忽然传来一迭连声惊叫。无畏扭头一看,只见赫连晕了过去。她连忙奔上前去,拨开那些手足无措的宫婢,将赫连抱在怀里,掏出草药香囊为赫连醒神。 这时,江应谋也撇开郑憾,快步上前,朝稽文丁询问起了魏空行之死。稽文丁满脸遗憾道:“江公子啊,这真的是很无奈啊!谁愿意看着魏三公子死呢?但雷大人他们实在是已经尽力了。魏三公子虽年轻力壮,但之前受过刑,身体有些羸弱,到最后也没能扛住这回的疫症,着实让人觉得惋惜啊!” 江应谋皱眉问道:“不说司刑司内的疫症已得控制吗?” 稽文丁道:“是已得控制,但疫症那东西谁能摸得准它的脾气呢?它忽然在魏三公子身上肆虐了起来,弄得药石无灵,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呀!江公子,您若不信,等日后雷大人解封出来了,您亲自问问他,魏三公子一直都是由他照料的,昨晚,也是他亲手将魏三公子火化的。” 江应谋眼眉见扫过一丝寒凉,黯然地点了点头:“有劳了,你去吧!” 稽文丁冲他拱了拱手:“知道江公子与魏三公子交情好,您也要节哀啊!顺便也劝一劝这赫连公主,人死不能复生,切莫太过悲伤了。那我就先回那边去了。” 宫里很快来人了,将赫连接回了宫中。无畏呆呆地站在街口外,目光凝滞,表情哀莫。江应谋轻拢着她的肩头,劝道:“咱们回去吧……总站在这儿也没用。” “我还是没能救他……”她双眼擒着泪珠嚅嗫道。 “谁也没料到,后面还有一场疫病……”江应谋的声音也有点哽咽。 “昨晚……他一定是来跟我道别的……” “别想了,回去吧!” “一定是……” 魏空行病亡的消息传开后,江应谋那几个兄弟前后脚地跑来安慰他,晋寒来得最晚,天黑了才来。江应谋和他在书房说话时,无畏一个人坐在窗前,手里握着那支短笛,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桑榆推门进来了,将几样小菜放在她跟前,轻声说道:“夫人,陈冯先生方才又来了,还带了些宵夜来,公子让我给您送些过来,您吃些吧!” “搁那儿吧!”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耷拉下双眸,漫不经心地捋着短笛上的翠色流苏。 “您吃点吧,这一整日您都没吃什么东西,正好陈冯先生带来了雨休馆最有名的家乡青团汤,您尝尝?” “没胃口。” “那这道油炸鸡枞菌拌牛肉呢?” “鸡枞菌?”她稍微挪动目光,目光落下了桑榆推过来的那盘鸡枞菌上,眼神隐隐刺痛了一下,“空行挺爱吃这东西的……” “您说谁?” “他怎么会死?”她盯着那盘油炸鸡枞菌答非所问。 “夫人……” “怎么会……” “什么怎么会?” “没什么,你放下出去吧!” “那您记着吃点,多少都要吃一点。” 桑榆收起托盘出去了,她缓缓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炸得香酥油脆的鸡枞菌放在了嘴里,一面轻嚼一面在脑海里过滤着一些事情。想着想着,她忽然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不仅把那盘油炸鸡枞菌拌牛肉吃光了,还将那一小碗家乡青团汤也消灭了,然后丢下筷子,拿上行头,匆匆出去了。 等桑榆再次进来时,桌上只剩下了空碗和筷子,桑榆以为她吃饱了就去睡了,没多理会,收拾了便出去了。 司刑司外,换班的时辰到了,趁着这空档,无畏悄悄地溜进了街巷里,翻墙进入了司刑司。 司刑司内一片静悄悄的,但没有外面传言说的那么阴森恐怖,越往后院走,人越多,暂时被困在里面的人三五一堆五六一群,或喝酒或聊天,看上去似乎并不担心疫症什么的,可见疫症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她一直往后摸索,直到来到了一处有差役把守的小院门前才停下了步伐,躲在暗处偷偷地观察。过了没多久,她看见司刑司的掌司和雷若坎一同进了那小院。她有些好奇,趁守卫不注意,动作迅速地翻墙溜了进去。 循着人声,她找到了梁掌司和雷若坎所在的房间后窗户下。她用匕首将窗户撩拨开了一条小缝,从那小缝望进去,只见梁掌司和雷若坎正对坐在茶座前说话。 “听你的意思,这疫症已得控制,无需再封着了?”梁掌司问道。 “这回的疫症并不厉害,发现得也很及时,说起来也得多亏梁掌司你反应够快,魏大夫人一死,你立马封锁了死牢,没让病源再往外传去,所以其他几个牢房并没人沾染上,死的那些都是死牢内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下心来了。既然如此,我明日就派人去禀报王上,择日解封。不过,”梁掌司眉间扫过一丝疑虑,“那魏空行为何又病情反复了起来,以至不治身亡呢?当然,我不是要质疑雷老弟你的医术,我只是担心这疫症会不会反复。” 雷若坎眉心微微锁起,却用很淡然的口气回答道:“他那是自身有伤病,引起了别的症状,而并非疫症所致。梁掌司只管放心,这种疫症不会反复。” “那就好。不过,在给王上的陈述书上,老弟最好还是把魏空行的死因写得稍微详细点,以免外面那些人妄加揣测,说我们司刑司联手你们供医局私下处决了他。” “梁掌司不必担心这个,呈给王上的陈述书我已写好,明早我拿给你,你直接呈上便是。” “如此甚好!来,咱们还是别提什么疫症了,忙碌了这么久,咱们也来好好喝上两壶,轻松轻松!” 听到这儿,她悄悄地将窗户推了回去,猫着腰溜走了。出了这小院,她又往西走,她记得司刑司的牢房就在西边,雷若坎的房间应该就在离牢房最近的那个小院里。 果不其然,从离牢房最近的那个小院起,往西那一片全有守卫把守,从树上也能瞄见院内有医傅进进出出。她借着那伸上屋顶的树干,先落到了屋顶,然后再顺墙而下。因为不确定雷若坎住在哪个房间,她便先从院子的正房找起,谁曾想,溜进去的第一间便是雷若坎的。 雷若坎的书桌很乱,乱七八糟地放着一些药方子,却没看见要呈给稽昌的疫症陈述书。她在几个抽屉里翻找了一阵,终于把那几页纸给找了出来。 其中一页上写着空行的死因,根据雷若坎的判断,空行死于肺部出血和疫症感染双重原因。他说空行因为受过刑,肺部严重出血,在这样的情况下感染上疫症,虽说有一段时间貌似好转了,但最后还是因为肺部的原因让疫症再次活跃,直至死亡。 这个判定似乎没什么问题,因为肺部出血的人的确会比一般人更难以治愈,而且还会出现反复的情况。不过,若这判定无误,那就意味着空行是真的死了。一想到这儿,她心里不由地拧紧了几寸。 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她赶紧将那几页纸放回了原处,往前一个翻滚,滚到了书桌旁的屏风后面。片刻后,她从连叶屏风的缝隙间看见门开了,进来了一双蓝底鞋,合上门后,这双鞋飞快地走向了雷若坎的书桌,并且开始像她一样翻找起了东西。 她好不纳闷,看这人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医傅,位在雷若坎之下,却为何要偷偷摸摸地来翻雷若坎的东西呢? “为何没有呢?我记得他平日里是放在这个地方的……” “吴因果,你在这儿干什么?” 东西还没找着,一个年轻姑娘忽然闯了进来,手指着那年轻男子凶巴巴地质问了起来。年轻男子脸色一窘,忙辩解道:“我……是雷掌司让我来拿东西的……” “我爹去了梁掌司那儿聊天,他会让你来拿什么东西?”年轻女子喝问道。 “这个……我想,可能是别人带错话了,这样,我去问问雷掌司……” “你少给我装了!”年轻女子冷冷地打断了年轻男子的话,“我早看出你不对劲儿了!你这一整天都鬼鬼祟祟地在我爹房门口徘徊,你说,你想干什么?你想偷我爹什么东西?” 年轻男子忙摆手道:“玉竹师妹,可不能这么说啊!我真不是来偷东西的!” “那你偷偷摸摸跑我爹房间里来干什么?而且还在我爹的书桌上翻东西,你是想找我爹的私家秘方吗?你也太过分了!我爹没收你做入门弟子,你居然就使这招了,吴因果,你到底要脸不要脸?”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懒得跟你废话,走,梁掌司跟前说去!” “不用惊动梁掌司吧?” “不走是吧?那我这就叫人来捆了你去!” “等等等等!”这叫吴因果的男子连忙绕出了书桌,拦下了这叫雷玉竹的女子,“你真的误会了,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吴因果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吗?虽说雷掌司没有收我做徒弟,但我也没有心生怨恨嫉妒什么的而来偷他的东西啊!” 雷玉竹冷很了一声,不屑道:“你怎么想的我哪里知道?反正今晚我就在这儿把你抓了个正着!你自己说吧,是自己走着去还是我找人绑了你去!” “玉竹师妹,你这么闹会把事情闹大的!” “我怕什么事情闹大?闹大才好呢!让整个供医局的人都来瞧瞧,你拜师不成就偷梁盗瓦,像你这种人压根儿就没资格留在供医局了!” “唉!”吴因果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口气,“你真是把人都快冤枉死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是来偷雷掌司的东西的,我只是想来偷看一下他的札记而已。” “承认了吧?”雷玉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抄手道,“还说不是来偷东西的?你以为换了个说法就不一样了吗?谁不知道我爹的法宝都写在了他的札记里?你想偷看他的札记,不等于是想偷学他的秘方吗?吴因果,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不是!”吴因果着急得跺起脚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想偷学雷掌司的什么秘方,我是想瞧瞧雷掌司前后几次给魏空行用药的方子,仅此而已!” “编!接着编!”雷玉竹面带鄙色,冷冷地看着他。 “我没有编,我说的是实话!我觉得魏空行死因可疑,我觉得雷掌司没有说实话,所以我才来这儿找的!我和空行是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朋友,我想知道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难道这也有错吗?” 雷玉竹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什么我爹没有说实话?吴因果你说清楚了,你到底想说我爹什么?” “行,反正我都已经你抓了个正着了,我也不怕说出来了!虽然我进供医局的时日不长,但我觉得在魏空行这件事上,雷掌司有所隐瞒!魏空行是有肺部出血的症状,但还没严重到危及生命,在感染疫症之初,他是有几次险些丢掉了性命,可因为他是武夫出身,身板子非常好,所以那几次都挺了过来。眼看他渐渐好起来了,却就在一晚的功夫出现病情反复,跟着就一命呜呼了!然后呢,然后就直接火化,我连最后一眼都没看见!” “你第一日进供医局吗?你第一回处置疫症吗?但凡因疫症而死的人不能留下全尸,必须得当场火化,这你也不懂?”雷玉竹反驳道。 “话虽如此,但雷掌司处置得也未免太过迅速了吧?从空行发病到他被火化仅仅用了半个时辰,而且在这期间雷掌司并未知会我一声……” “笑话!我爹处置病患为何还要知会你一声,难道你才是供医局的掌司吗?” “但我一直是负责照顾空行的,空行出现病情反复,雷掌司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一声,并跟我询问询问空行平日里的状况?” “我爹对每个病患都了如指掌,他用得着跟你询问吗?” “我……总之,我觉得空行死得太莫名其妙了,我不能接受!” “你不能接受也不能来翻我爹的房间,那只能怪你自己才疏学浅,无法与我爹的想法同步!吴因果,我警告你,立刻给我滚出去,否则,我真就拉你去梁掌司那儿了!” 吴因果不服气地看了雷玉竹两眼,气鼓鼓地走了。雷玉竹冲他背影瞪了瞪,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一面走到书桌前收拾一面在嘴里嘀咕道:“真是有病!心情不好就跑这儿来发泄,像你这种废物,我爹怎么可能收你为徒?简直太异想天开了!” 话刚说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雷玉竹没好气地问了一句:“又是谁啊?” “师妹,是我,杨晖。” “进来!” 门又开了,进来了一位白脸小书生模样的男子。雷玉竹头也没抬,口气淡淡地问了一句:“找我爹吗?我爹不在,去梁掌司那边了。” “我不是来找雷掌司的,我是听见你和吴因果在房里吵得很厉害,所以进来瞧瞧。”这叫杨晖的男子笑了笑道。 “你也听见了吧?简直是脑子有病!算了,”雷玉竹往外飞了个白眼,摇头道,“懒得跟那种人一般见识,像他这种人在供医局待不了多久的,早晚得滚!” “我想吴因果是因为难以接受魏三公子的死,所以才鬼迷心窍地怀疑上雷掌司的。” ... 第五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 是否还惦念着他 “他难过也不能怀疑我爹呀!我爹是谁?供医局大掌司,他会随便断人生死吗?当时魏空行没了的时候,你我都在场,你还上前去把了他的脉,的的确确是断了气了,我爹这才让人抬了出去火化的。那个吴因果因为没亲眼看见就胡乱怀疑,真是有病!”雷玉竹忿忿不满道。 “算了,吴因果本来就有点神叨叨的,他们那一家子不都有点吗?他二哥还自称是预世神童呢!” 雷玉竹往上翻了个白花花的白眼:“神童?还预世?要真是,那先预测预测他弟弟往后会是什么下场吧!行了,你要没事,出去吧!” “那什么……” “什么什么?你有话就直说!” 杨晖稍微犹豫了一下下:“你这趟回来之后,还回你师叔那儿去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回不回跟你有关系吗?” 杨晖尴尬地笑了笑:“当然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觉得雷掌司年纪大了,身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若还回你师叔那儿的话,他就没人照料了,你说是不是?” 雷玉竹抬了抬眼眸,往杨晖身上瞄了两眼:“你还挺关心我爹的呢!怎么?你也想拜我爹为师?” 杨晖笑道:“我当然想,但我知道我资质太差,雷掌司是不屑收我为徒的。可就算如此,他也算是我的长辈,我关心他不是应该的吗?其实你不在博阳这些日子,掌司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他时常会跟我们说起你,说很希望你能回到博阳,继续留在他身边帮忙。” “我这不就回来了吗?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多谢你关心了。”雷玉竹口气淡淡地客气了一句。 “还有……我听人家说,你当初离开博阳去往你师叔那儿,是因为江应谋江公子是吗?” 一提到江应谋这三个字,雷玉竹的脸色霎时变了,表情僵硬了片刻后,抬起双眸不满地盯着杨晖问道:“你想说什么?” 杨晖忙道:“没什么,我也只是听人家偶尔说起才知道的。他们说你很喜欢那位江公子,那位江公子说起来也算你的师兄,当年,他病情加重,你爹也束手无策时,他不得已去了炎王宫,后来居然就留在了炎王宫,还娶了那位无畏公主……” “你提这些事情干什么?”雷玉竹啪地一声将手里的那几本书摔在了桌上,明显有些激动了。 “你先别激动,师妹,我是一片好心,我只想劝劝你,雷掌司毕竟年纪大了,身边需要有人照顾,你不能再因为不想见到江应谋而躲去你师叔那边,那样的话,雷掌司多可怜啊!” “你没听见我方才说什么吗?我说我已经回来了,既然我已经回来了,我就不会再走!至于你说什么不想见到江应谋而躲起来,那就更没必要了!问完了吗?问完了就出去!” “那师妹你……还惦记着江公子吗?”杨晖问得很小心翼翼。 “关你什么事?”雷玉竹翻起眼皮,狠狠地瞪了杨晖一眼,“你要再啰嗦,我就让我爹把你撵出供医局!出去!” “那师妹你慢慢收拾,我先出去了!” 随着一声门响,房内即刻安静了下来。透过那条细小的缝隙,无畏看见雷玉竹呆立在书桌前,表情伤感地垂着脑袋,若有所思地凝着手边的书籍发愣,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心酸的事情。她眉心微微拧起,小虎牙磨磨,姑娘,你不会真还觊觎着我家江公子吧? 疫症之地终究不能久待,她很快离开了那间房。从那排后窗摸索着往外走时,经过的其中一扇窗户里忽然传来了刚才那杨晖的声音,她好奇地停下脚步往里看了一眼,只见杨晖和另外三个医傅围在凭几边上,杨晖很是兴奋,一面伸手一面低声笑道:“拿来!拿来!愿赌服输,躲哪门子躲呢?每人三两,一钱都不能少!” 她眼皮子跳了两下,开赌局?姓杨的,你胆儿挺壮实的啊! “我都你们说了,你们还不信!”杨晖满面红光地将那些碎银子收紧荷包里,笑米米地说道,“雷掌司说什么他女儿已经许配给了他师弟的徒弟,那都是哄人的,为了面子好看才编出来的瞎话!其实啊,那个雷玉竹一直都很迷恋江公子,可她呢,偏偏总是挨不上边。” “怎么说?”其中一个医傅好奇地问道。 “从前吧,江公子身边有个温婉如玉的魏二小姐,你们说雷玉竹能跟魏二小姐比吗?那是根本不能比的,所以,有魏二小姐在的时候,她是连边都碰不上的,只能站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好;后来呢,江公子去了炎王宫,娶了那位野蛮彪悍的无畏公主,相隔千里,那就更碰不上边了,所以她才离开博阳去她师叔那儿的。” 彪悍?野蛮?你全家才彪悍你全家才野蛮呢!无畏抖了抖右眉梢,暗暗骂了一句。 “如今只怕她还是碰不上边吧?”刚才说话的那个医傅调侃道,“人家江公子早娶了郑国那个丫头,跟她还是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我说,杨师兄,你这么了解雷大小姐,不如你把她娶回家如何?” 杨晖连连摆手道:“我娶她干什么?娶个心里不想着你的女人回去有什么意思?少拿我开涮了,还不如咱们再来赌一把?” “还赌什么?” 杨晖两只眼睛往中间一眯,露出了几丝歼笑:“赌她这回回来会不会再去接近那位江公子。从前她和魏二小姐私底下可没少掐,你们说她会不会也去跟郑国那个姓林的丫头掐呢?怎么样?各位有没有兴趣?” 那三个医傅对视了一眼,齐声说道:“来来来,怎么个赌法,你说!” 唉,真是一群没救了的钱棍!看来是在司刑司里憋得太久了,什么闲毛病都给憋出来了!无畏不屑地收回了目光,猫腰翻墙出去了。 回到杜鹃阁后,无畏没直接进去,而是叫过来了一个侍婢,让她将沐浴桶搬到了小竹楼,在那儿好好地用药草水净了净身,这才换了身衣裳,往江应谋书房去了。 一脚踹开,里头人还真不少,除了之前已经在的陈冯晋寒,罗拔和毓家毓安也在。五个男人正聊得起劲,忽然听得一声踹门,都不约而同地吓了一跳。罗拔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她,问道:“嫂子,你……你还没睡啊?” 她后脚跟一勾,砰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还没睡,睡不着,所以就去司刑司逛了一圈。” “哪儿?” “司刑司啊!” “啊?”五个男人目瞪口呆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陈冯和罗拔最是夸张,居然惊得连双脚都抬了起来,直往榻上缩,一副十分害怕她会靠过来的架势。她斜瞄了那两人一眼,十分鄙夷地说道:“你们俩不至于吧?害怕成这样?” “弟妹啊,”晋寒也往后缩了缩,嘿嘿直笑道“你是哪根筋儿不对呢?你跑司刑司去干什么呢?那儿可是有疫症的呀!你跑进去了再跑出来,然后再跑我们这儿来……那不就……” “就什么就?就传染给你们几个了?呵!”她耸肩笑了笑,手指着晋寒他们几个,“瞧瞧,这就是保卫稽国百姓的男人们,一点疫症就吓成这样了?我有那么傻吗?我会什么防范都不做就跑进去了?” “好了,别吓他们了,他们胆儿其实挺小的。”江应谋无奈地笑了笑道。 “话说弟妹,你真跑进去了?”晋寒上下打量着她问道,“里面是不是到处都是尸体啊?” 她往上翻了个白眼:“上哪儿去找尸体啊?里面干干净净,该喝酒的喝酒,该赌小牌的赌小牌,过得比咱们外面还轻松呢!” “真的假的啊,嫂子?他们还赌牌还喝酒?喝得下去吗?”罗拔睁大了眼睛问道。 “真的,要不自己进去瞧瞧?” “算了算了算了,”罗拔连连摆手,躲到晋寒身后笑道,“我可没那么大胆儿,我医术也没嫂子你那么好啊,我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不过,嫂子你半夜三更跑那儿去干什么啊?” “我想找魏空行啊!” “他不给火化了吗?”陈冯瞬间有点毛骨悚然了,抱着自己那微微发凉的胳膊皱眉道,“你去找灰渣呀?你也太能窜天遁地了,应谋你也不管管?我说姑奶奶,那地方是随便能去的吗?魏空行都给烧了,你去找也找不着呀!” “他们说火化了就火化了?我不信!我去就是想找找,看能不能找点蛛丝马迹出来。” “那你找着了吗?”江应谋问道。 “没有,”她略感失望地摇了摇头,“牢房那一片把守得死死的,根本没法进去,不过,我这趟也不算白去,关于魏空行的事,我还真发现了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江应谋再问。 “原来对魏空行之死有所怀疑的不止是我,还有一个叫吴因果的人。哎,你们认识吗?供医局那个叫吴因果的人,认识吗?”她冲这五个挑了挑眉头问道。 “他呀?”毓安最先开口,“认识啊,吴家药材铺子的小东家,好像是最近一年才进了供医局的。据说,他爹为了让他实现心愿进入供医局,没少花钱呢!对了,他还有个神叨叨的二哥,人称庆公子,自诩有预世的本事,不过也没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嫂子,是吴因果说空行哥死因可疑的吗?那小子医术不怎么样,他的话未必可靠啊!” “但听他说,魏空行一直是由他照料的,本来已经渐好了,却在昨夜突然反复,从发病到被火化前后不出半个时辰,你们会不会觉得太快了些呢?”无畏瞅这几个问道。 “不算快吧?”陈冯细想了想道,“疫症这东西不同于拉肚子伤风,那是说来就来的。人死了,赶紧拖出去烧了,以免其他人再传染上,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可听吴因果那个口气,昨晚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不在场,好像是被支开到别的地方去了,所以他很怀疑是不是雷掌司隐瞒了什么事情。于是,在我潜进雷掌司房间时,他也偷偷跑了进来,打算翻查雷掌司的札记,结果却被雷掌司的女儿雷玉竹给发现了……” “雷玉竹回来了?”晋寒打断了她的话。 “回来了,”毓安接过话道,“前几日回来的,我还在宫里遇见过她呢!她一回来就遇上了疫症这事儿,便和雷大人一块儿进了司刑司应对疫症了。哎,嫂子,你遇上她了?那你们俩没打起来吧?” “嘿嘿嘿嘿……”晋寒陈冯几个都咯咯地坏笑了起来。 她斜扫了这几个贼笑的家伙,甩了甩腰间的碧玉月佩道:“怎么?我遇上她还得打起来呢?为什么?因为你们的江公子吗?” “咦?”毓安扭头看向江应谋,笑米米地问道,“应谋哥,你连这事儿都告诉嫂子了?你和嫂子可真没什么事儿是瞒着的呀!” 江应谋往毓安脑门上丢了一颗五香蚕豆,浅笑调侃道:“这事儿是什么事儿?我跟雷玉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儿吗?她不过是我师傅的女儿罢了。一个个大惊小怪的,真想给我整点事情出来?” 晋寒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啊,应谋。对,你心里是没什么事儿,可未见得人家雷大小姐心里就没点事呀!想当初,雷大小姐和魏二小姐为了争你,那可是争得一个如火如荼头破血流啊!两人明里暗里没少掐架吧?” 陈冯也含笑点头道:“那是,那是,不过那时候,太夫人更喜欢魏二小姐一些,不怎么待见那个雷大小姐,觉得雷大小姐根本不及魏二小姐端庄娴静,与咱们江公子十分不配,有一段时间还曾下令,不让那雷大小姐来找咱们江公子呢!” “哎,那你们说,这趟她忽然回来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为了咱们应谋哥回来的?”毓安冲江应谋挑了挑眉梢笑问道。 “咳咳!”她不得不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提醒提醒这几位已经跑题了,“一说到那个雷玉竹,你们的话就没完了是不是?该不会你们这几个从前还暗恋过人家吧?要真是,如今人家回来了,要下手就赶紧下手吧!言归正传,说回魏空行的事情。我始终对这事儿有些疑心,我也觉得那个雷若坎大人好像隐瞒了什么,你们认为呢?” 晋寒皱眉思量道:“不会吧?雷若坎这个人医术高超,人品也不错,应该不会在空行这件事上耍什么心眼吧?除非,除非是王上下令让他秘密处决了空行……” “那不可能,”她摇头打断了,“稽昌根本没那个必要。你想,再让高轩王审一段日子,魏家的罪名就能定下来了,到时候空行一样会被处死,稽昌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嫂子说得对,”罗拔点头赞同道,“王上不太可能会下密令杀魏空行,完全没那个必要,反正再过一段日子魏氏一族也会全部被处死的。应谋哥,你怎么看?雷若坎是你的师傅,你认为他会在魏空行这件事上有所隐瞒吗?” 江应谋盘玩着手里那几颗五香蚕豆,想了想道:“我师傅这个人医术和口碑都不错,按说应该是不会在空行这件事上耍什么心眼的,但吴因果的话又不像是空穴来风,因为他和空行的确是很要好,打小就认识,所以……我想在司刑司解封之后,我很有必要去拜访拜访我师傅了。” 司刑司在三日之后解封了,这场闹得博阳城人心惶惶的疫症总算有惊无险地离开了。解封之后,雷若坎并没因为稽昌的封赏而兴高采烈,而是以操劳过度为由在家静养,闭门不见客。 那日傍晚,雷家父女对坐在桌前吃晚饭时,雷若坎忽然放下筷子,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女儿雷玉竹,说道:“玉竹,爹想过了,咱们一块儿去北境投靠你师叔吧!” 雷玉竹微微一怔,诧异地看着父亲问道:“为何?” 雷若坎淡淡一笑,说道:“爹年纪大了,不想留在宫里了,想过一些相对闲适安静的日子。其实,你师叔也跟我提过很多次了,让我去他的药庐帮忙,之前是因为宫里的事情太多抽不开身,现如今手头该忙的事情也已经忙完了,我也是时候为咱们父女俩的今后打算打算了。” 雷玉竹不解道:“就算爹要辞退掌司一职,也没必要去师叔那边吧?咱们家就在博阳,根基也在博阳,为何非要舍弃博阳的一切去那么远的地方?不瞒爹您说,我回来之前也有了自己的打算,我打算在城中开一家药馆,爹若打算告老还乡了,那就上我的药馆来帮忙吧!您以为如何?” 雷若坎晃了晃脑袋,似乎很不情愿:“玉竹,爹在博阳已经待得够久了,不想继续在这儿待下去。爹想去别的地方走走,见识见识不同地方的风土和人情。去你师叔那儿是最好的打算,至少等爹老得走不动了,还能有你师叔那个话唠子陪爹说话,你说是不是?” 雷玉竹脸色淡了下来,将筷子往桌上一放,略显不痛快道:“爹,只怕您不全是为了去找师叔聊天的吧?说来说去,您就是想把我嫁给喻师兄是吧?您去师叔那儿养老,再顺道把我嫁在那儿,多好啊,您往后也没什么可忧心的了!” “玉竹啊,喻师兄不好吗?他人品模样,哪一样配不上你的?日后你师叔的药庐也是要交给他的。” “喻师兄是好,喻师兄好我就得嫁给他吗?” “除了你喻师兄,爹实在不放心把你交给其他人啊!玉竹,”雷若坎苦口婆心道,“你相信爹,你也听爹这一回,跟着爹回你师叔那儿,好好嫁给你喻师兄如何?” 雷玉竹扭脸道:“我不会嫁的。” “玉竹……” “爹您别再说了,您再怎么劝我也不会嫁给喻师兄,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喻师兄那样的男人。除了埋头在药庐里给人诊病配药,全无其他兴趣,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我会闷死的!” “那样的男人才是最能过日子最踏实的……” “再踏实我也不喜欢,爹您不用再说了!” 雷若坎无可奈何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垂头抿了口酒,回味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对应谋存有念想?” “我再去给您拿壶酒来……” “你先别走!”雷若坎叫住了正想避开的雷玉竹。 雷玉竹只得缓缓地坐了回来,拿起筷子随意地在菜盘子里挑拣了几下:“爹,您好端端地提应谋哥做什么?我这趟回来根本连他的面儿都还没见着呢!” “你是没见他,但不等于你心里就没在想他。你师叔写信跟我说,他几次想撮合你和喻师兄,都让你给敷衍过去了,你还动不动就拿应谋与你喻师兄相比,弄得你喻师兄都不敢再有娶你的想法了,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拿应谋去打击你喻师兄?” “喻师兄的确没法与应谋哥相比,这是事实……” “胡闹!”雷若坎将手中酒盏往桌上一搁,脸色拧紧了。 雷玉竹撇了撇嘴,撒开筷子,扭身不说话了。 “玉竹,你要找的是夫君,不是世上最聪明最出色的人,你知道吗?应谋的确比你喻师兄要出色,可他已经是别人的夫君了,你怎么还能惦念着他呢?况且,很早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了,你与应谋是没有可能的。” ... 第五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 那三个疑点 “就是因为那位江太夫人对吗?”雷玉竹眼盯着院中茂盛的湘妃竹,口气讥讽道,“那位太夫人跟您说江家不会接受我,她也不会允许应谋哥娶我,所以您就千方百计地阻止我与应谋哥来往,对吗?” “爹不阻止你,由着你去江家人跟前丢脸,这样就好了吗?江府门第高宅子深,应谋的婚事不是由他一人说了算,更何况当时应谋已与魏竹馨定下婚约,你再厚着脸皮地贴上去,你那张脸到底还要不要了?你三番五次地去找应谋,太夫人这才请我去喝茶说话的,人家也没有做错什么。” “哼,魏竹馨?说起她我就觉得是个笑话!”雷玉竹满眼鄙夷道,“太夫人的苦心安排到最后是不是真就成就了一段良缘呢?魏竹馨虽然最终还是得偿所愿地嫁给了应谋哥,但结果呢?却被应谋哥抛弃,落得一个弃妇的下场,可见当初太夫人的安排也英明不到哪儿去!若是爹您当初不阻止我,兴许应谋哥压根儿就不用去炎王宫,更不用娶那什么公主,也没后来那些破事了!” “我不许你这么想!”雷若坎那厚实的手掌狠狠地拍下,“玉竹你听着,我不许你再对应谋有任何念想或者打算。我已经决定了,明日就向王上递交辞信,辞去供医局一切职务,然后带着你去投奔你师叔!” “话不投机,不说也罢!”雷玉竹起身便走了。 “玉竹……” 雷玉竹没再理会父亲,径直回后院了。雷玉竹的养娘鲍氏近前道:“大人,您大概还不知道吧?大小姐已经在城内选好了开药馆的地方,约定明日去交银交契呢!” 雷若坎微惊:“还有这样的事?” 鲍氏点头道:“是呀,大小姐一回博阳便吩咐人张罗起这事儿来了,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在博阳开药馆了,奴婢以为,您想带她离开恐怕不容易。” 雷若坎摇头叹息道:“这个丫头啊!为何从小到大都是这么拧呢?她留下来有什么用呢?留下来应谋就会多看她两眼了吗?唉……” 鲍氏又道:“奴婢随小姐去北境时,小姐一直对江公子念念不忘。除了那位喻师兄,您师弟也另外为她张罗过两位公子,也都是双岐城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户,可小姐始终看不上眼,也都一一拒绝了。奴婢也问过小姐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她说,总得有江公子一半好吧?可遇见的个个都是凡夫俗子,没一个能及公子十分之一的。” “她是还糊涂着啊……” “小姐是太痴情了,这世上像她这样痴心情长的已经少之又少了。” “可惜她的痴心情长用错了人,用在应谋身上那没有任何作用的。我主意已定,明日就进宫向王上请辞,她不走也得跟我走,除非她不打算认我这个爹了!” 翌日清晨,雷若坎早早地出门去了。他走后,雷玉竹也跟着出门了。鲍氏一路从后院撵到了大门前,拦下雷玉竹道:“大小姐,大人说了不让您出门儿呢!” 雷玉竹纳闷道:“怎么?我爹这是要禁我的足呢?他打算干什么啊?” 鲍氏劝道:“大人也是为了您好,他说不会允许您在城内开药馆的,所以您今日还是别去交银收契了。” 雷玉竹不以为然道:“他不许我就不开?他不许的事情多着呢,我是不是也得一一照办?我可没从前那么听话了!” “大小姐……” 雷玉竹正要步下台阶,一辆小马车就滴答滴答地小跑到了府门前。跟车的侍婢将车帘打起,一张较为陌生的脸便出现在了雷玉竹眼前。鲍氏见对方穿着不俗,忙迎下去问道:“请问这位夫人找谁啊?” “劳烦通传一声雷若坎大人,就说林蒲心前来拜访。” “林蒲心?”台阶上的雷玉竹微微一愣,目光直直地向那位年轻少妇投来,没错,一大清早赶过来拜访雷若坎的正是无畏。 雷玉竹此前没有见过无畏,忽然见到,不免有些好奇和惊讶。她缓步从台阶上走下来,将无畏上上下下打量了个清楚,然后用一种其实也不过如此的口气说道:“原来你就是林蒲心?” 无畏含笑点头:“对,我就是,想必你就是雷若坎大人的女儿雷玉竹小姐吧?不知令尊可在?” 雷玉竹微微挺胸,双手放在背后,姿态略显傲慢地回答道:“你找我爹?你找我爹做什么?是应谋哥有什么事情吗?” 无畏道:“是我有事想来请教请教雷掌司,不知道雷掌司在吗?” 雷玉竹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她:“你会有什么事情需要请教我爹?我爹可不是人人都会见的,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会转告我爹,他若愿意见你,我再派人去告诉应谋哥。” “言下之意就是雷掌司不在了?没关系,我改日再来。” “你等等!” 无畏停下步子,侧身问道:“那雷掌司到底是在还是不在呢?” 雷玉竹往前迈了几步,用审视的目光在无畏脸上打了个几个转:“你当我们雷府是什么地方?我爹若不想见你,你来几遍也没用。倘若你真想见我爹,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应谋哥是我爹的徒弟,你不妨让应谋哥来找我爹,或许还好使点。” 无畏脸上笑意转浓,语气调侃道:“雷小姐不必特意提醒我,我知道我家江应谋是雷掌司的徒弟,而雷小姐你也勉强能算作他的师妹了,今日若是他来,想必就不会吃这顿闭门羹了,是吗?” 雷玉竹眉梢间飞过一丝轻蔑:“那是当然。” “可是啊,我家江公子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区区小事就要劳动他,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一门心思想跟他套近乎的人?” “你说谁呢?”雷玉竹的脸色微微变了。 无畏莞尔一笑,“雷小姐不必动怒,以雷小姐的眼光,又怎么会看得上我家江公子呢?既然雷掌司不在,那我改日再来,我不怕他不见我,我就怕他不敢见我。桑榆,咱们走!” “先别走!”雷玉竹挡住了无畏的去路。 “雷小姐,你这样做有些不妥吧?”无畏面带轻松的笑容跟她调侃道,“客至门前,主人不在,客要走,你又一而再地阻拦不让走,让客人就这么站在你们雷府门前说话,这便是你们雷府的待客之道吗?” “行,你想坐着说话是吗?那好,里面请!” 无畏抿嘴笑了笑,右手袖子往后一扫,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进了雷府大门。入府后,雷玉竹将她领到了一处僻静的小花园里,屏退了左右,坐下问道:“你说吧,你想跟我爹请教什么事情。若是医理方面的,我想我也可以回答你。” “也好,我也不想白跑这么一趟,我此回前来是为了魏空行的事。” “又是魏空行?这还没完了?”雷玉竹一听这三个字,眉头立刻耸了起来。 “尚有疑点,当然不可能草草就敷衍过去了。” “魏空行那事儿,此前应谋哥已经找我爹问过了,我爹也据实以答了,难道还不够清楚,还有疑点?” “有。”无畏说得清脆肯定。 “那你告诉我疑点在哪儿?”雷玉竹双目涌起了一层寒光。 “疑点有三,其一,供医局的医傅吴因果说,他一直负责照料魏空行,魏空行身板子十分好,虽有过肺出血,但仍旧扛了过来,并且症状减轻许多,不出几日,应该就不用隔离了,但却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没了命,这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呵,原来你是听了那个吴因果瞎掰啊?”雷玉竹耸肩冷笑道,“那个窝囊废算什么医傅?你不知道他是怎么进供医局的吗?他根本没有真材实料,是靠他爹花钱找人疏通关系才进了供医局,他的话你也信?你会不会太好骗了?” 无畏回以蔑笑道:“吴因果是不是医家圣手,在这件事情中并不是关键。就算他医术不怎么精湛,但至少也是个会把脉会看诊的,他每日照料魏空行,魏空行的病症应该是最了解的,更何况,魏空行病情转好这件事供医局其他人也是有目共睹的,岂能算他瞎掰?” “好,就算他没有瞎掰,魏空行的病情的确在好转,但病情在好转的过程中偶尔会有恶化的情况,这一点你身为学医之人不会不知道吧?在魏空行身上不仅有疫症,还有之前受刑所受过的伤,他的疫症是得到了控制,但他的肺出血却引起其他的并发症,这才导致病情急转直下,你明白了吗?”雷玉竹振振有词地反驳道。 “第一点或许情有可原,那么咱们来说说第二点。我问过供医局除了吴因果以外的其他几人,他们都说他们没有亲眼看见魏空行被包裹起,然后抬到后院火堆上火化,等他们得知这事赶去的时候,火焰已经将装着魏空行尸首的那个布袋子包裹了,根本看不清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魏空行。也就是说,除了你爹,以及抬魏空行出去火化的那两个人之外,没人知道那布袋子里装的到底是谁。” “那你就错了,”雷玉竹反驳道,“当时除了我爹,还有我和杨晖,杨晖也是供医局的医傅。魏空行断气是在我们三个人一起确认的,然后我爹才吩咐供医局的杂役将魏空行尸体包裹起来,送到后院火化。” “尸体从包裹到被抬到后院,敢问雷小姐与那位杨晖都是亲眼看见,并一路跟随过去的吗?”无畏追问了一句。 “这……” “我也跟杨晖打听过,在魏空行的尸体被打包后,你和杨晖曾一道离开过,随后才一块儿去了后院焚烧尸体的地方,当时是雷掌司吩咐你和杨晖去库房中取一些石灰和细炭来,对吗?” 雷玉竹眼眸中迸出几丝凌光:“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认为在我和杨晖离开时我爹偷换了尸体吧?林蒲心,你是否是夜里梦做太多,把做过的噩梦当真了?” 无畏淡定答道:“我只是据实直说。” 雷玉竹眸光一沉,口气生硬了起来:“我看你不是据实直说,你是道听途说!从杨晖和吴因果那里听来了一些事情,便妄加揣测,你究竟是什么居心?别忘了,我爹可是应谋哥的师傅,你这么想应谋哥知道吗?” “雷小姐,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提我家江公子?你这么频繁地提及他,我会误会你备有用心的。咱们这会儿说的是魏空行,其他的事情可否先放在一边?方才已说过两个疑点了,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三个疑点了。” 雷玉竹冷冷道:“不知道你的第三个疑点又是打哪儿听说来的呢?” 无畏冲她抿嘴一笑,伸手从左袖中掏出了一只精致的荷包,扯开绳线,伸手打里面掏出了一样小小的东西,雷玉竹凑近一看,竟是一颗半缺的牙齿,仿佛是人牙。她立刻皱起眉头,身子往后一仰,嫌弃道:“这是什么东西?” 无畏微微一笑:“这是人的牙齿。” “你疯了吗?拿这东西出来做什么?这能证明我爹说谎了吗?” “它能不能证明雷掌司说了谎,眼下还不能下定论,但它至少能证明那日火化的人不是魏空行。” “你说什么?” “这荷包里的牙齿,”无畏轻晃了晃手里的荷包,“是我从供医局交给赫连公主的魏空行的骨灰罐里找出来的。” “什么?”雷玉竹脸色瞬青,忍不住作呕了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连别人的骨灰你都敢拔?你不觉得那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吗?” 无畏摇了摇头:“我不觉得,相反,若是骨灰盒里所装的与灵位牌上所写的并非同一个人,那才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找出事情的真相,只是想知道魏空行到底去了哪儿!” 雷玉竹盯着她手里那颗残缺的牙齿,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敌意:“就凭这颗牙齿,你想证明什么?” “雷小姐出自杏林世家,应该很清楚牙齿是一个人的特征,有时候仵作无法通过面部来分辨死者是谁时,也会通过牙齿来分辨。在供医局交给赫连公主的骨灰罐中,我一共找到了三颗像这样残缺不全的牙齿,而事实上,魏空行除了面容俊朗之外,还有一个最吸引博阳名媛少女的地方,那就是他那两排雪白整齐,堪称鬼斧神工之作的牙齿。试问,若当晚雷掌司所火化的果真是魏空行的话,那魏空行的骨灰中怎么会剩下这样残缺不全的牙齿?”无畏面带质问之色,轻晃了晃手里的牙齿。 雷玉竹凝着那半颗牙齿沉默了片刻,分辨道:“兴许是别人的,只是在扫骨灰时误放进了魏空行的骨灰盒里,这也不奇怪吧?” “但据我所知,那晚仅仅火化过魏空行而已,又何来别人的牙齿呢?” “这……”雷玉竹眼珠子飞快地转悠了一圈,又辩道,“或许是你后来放进去的也未可知呢?倘若你真想栽赃我爹,趁赫连公主不备,放几颗半残的牙齿进去充作魏空行的牙齿,这不是什么难事儿吧?好了,你的三个疑点我都听完了,我觉得都是你自己胡乱想出来的,根本不足以说明我爹在撒谎,我也没必要再跟你废话了,请吧!” “那就算我打扰了,”无畏将牙齿收回了荷包中,缓缓起身道,“但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结束了。我这人很较真,有疑点我便会追查到底,不管对方是谁,就算是我家江公子的师傅。” “你这人还没完了?”雷玉竹不耐烦道。 “不好意思,”无畏将荷包往袖子里一揣,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微笑道,“我家江公子就喜欢我这点,认真,执着,遇事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我还是要真心劝一劝那些总幻想得到我家江公子青睐的惷梦人,早点梦醒,有我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山精妖怪都别想靠近!” “你……” “好了,就不打扰雷小姐了,告辞!” “不送!” 无畏一个优雅的转身,昂首缓步地走了。雷玉竹气得脸都红了,冲走过来的鲍氏喊道:“以后不要再放那个女人进来了!真是有病!” “小姐,人家还没走远呢!”鲍氏忙道。 “没走远又怎么样?听见更好!” “小姐,她说什么了?怎么把您气成这样了?” “她说什么都是疯话,都是脑子有病!”雷玉竹气哼哼道,“也不知道她到底存的是什么心,非逮着我爹不放,应谋哥都不计较了,她还来管东管西的,真是多事!” “难道她知道小姐您对江公子念念不忘,所以才找大人麻烦的?”鲍氏有些紧张了,“要不小姐您还是听大人的吧?跟大人一块儿回您师叔那儿去,何苦招惹江家的人呢?咱们是惹不起江家的!” “走?我为何要走?”雷玉竹满腔埋怨道,“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雷玉竹吗?当初我年纪听我爹训斥了几句便收了心,白白地将应谋哥让给了那个魏竹馨。可到头来呢?那个魏竹馨也没捞着半点好处,反而便宜了郑国那个林蒲心,凭什么?我是不会走的,我说过我这趟回来就是为了应谋哥,无论我爹怎么说,无论江家怎么想,我都不会再放弃!” “那可使不得啊!” “你也别啰嗦了,我出去了!” “您上哪儿去?” “买铺子!” 东宫门前,江应谋和父亲江彻正缓缓地从里面走出来,一面讨论着什么一面往马车旁走去。正要上马车时,雷玉竹从马车后绕了出来,向江彻行了个礼,问候道:“江伯父,许久不见了,您一向身子可好?” 江彻略略愣了片刻,点头道:“原来是玉竹啊!很好,我很好,你回博阳了?” 雷玉竹含笑道:“是,我最近才回博阳的。我有些事情向跟应谋哥请教请教,不知道应谋哥能不能腾出点功夫?” 江应谋点了点头,扶着江彻上了马车,先将江彻送走了,然后才问她:“你想问我什么?” “咱们许久没见,不好在这儿干站着说吧?去黄雀馆,我已经安排好了。” “那行,走吧!” 黄雀馆东边回廊下多了几只鸟笼,养了画眉百灵这一类鸟,时不时啾啾啾地叫着,给这幽静的院子增添了几分生气。鸟笼正对的茶间里,前门敞着,一张梨花腿长形茶桌搁在团花地毯上,江应谋和雷玉竹面对而坐。 江应谋仿佛对那几只鸟十分有兴趣,仰头凝着,嘴角微微勾着笑,眼神里透着温润如玉的亲切。他凝着鸟,雷玉竹凝着他,那充满了思念和眷恋的眼神比那斜照进回廊的夕阳还拖得长。 茶童来上茶时,江应谋问:“这鸟哪儿来的?” 茶童道:“馆主朋友送的,江公子喜欢?” 江应谋手指着其中一只雀鸟:“那是画眉吧?不知你家馆主肯割爱不肯,我想要了去。” 茶童拱手道:“小的这就去禀报馆主,江公子请稍等。” 茶童去后,雷玉竹带着浅浅柔笑问道:“应谋哥好上雀鸟了?我记得你从前是不喜欢这类东西的,嫌吵呢!” 江应谋端起茶盏轻啄了一口:“或许是年纪大了,想法和喜好会跟从前不同了。” 雷玉竹掩嘴一笑:“真会卖弄老成,你哪里老了?” ... 第五卷 第一百七十章 叙旧 江应谋道:“三十出头了,到了外面,遇见那些扎角的孩童,都被叫大叔了,你说还不老吗?倒是玉竹你没怎么变,去北境的这几年过得还好吧?” 雷玉竹轻叹了一口气:“马马虎虎吧!” “这趟回博阳打算待多久呢?” “为何应谋哥你也这么问?”雷玉竹带点娇嗔的口吻道,“难道你们都很想我立马回北境去吗?博阳才是我的家,我回家不好吗?” 江应谋笑了笑,点头道:“回家好,回家当然好,想我之前在戈国的时候,也总想着回家呢!在外面哪里有家里好,你回来是对的,师傅也能有个人陪了。对了,你说你有事问我,到底是什么事儿?” 雷玉竹略带不满的表情翻了个白眼:“说来说去,也都是因为你那位林夫人。” “蒲心?她怎么了?” “应谋哥,你跟我爹认识多久了?没个三十年也有个二十年吧?我爹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他做事从来都是兢兢业业,沉着踏实的,没有干过什么作歼犯科的事情,对吧?我就弄不明白了,你家那位林夫人怎么就盯上我爹了呢?到底我爹哪里得罪她了?”雷玉竹张嘴就是一腔抱怨。 “哦,你是说蒲心去找你爹问了空行的事情是吧?”江应谋抬手为她斟了一盏茶,含笑道,“蒲心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凡事都比较较真,有不明白的地方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只是对空行之死有些疑惑罢了。” 雷玉竹连连摇头:“我看她不是对魏空行之死有疑惑,我觉得她根本就是在针对我爹。魏空行是如何死的,我想大家都很清楚了,她却东挑西挑地挑出了一些所谓可疑的地方,认为我爹对魏空行之死有所隐瞒,你说我爹有那个必要吗?魏空行死与不死,对我爹来说有什么不同?他又不能从中得到半点好处!” “玉竹,你先别激动,蒲心操心空行这件事,是因为空行是我的好兄弟,她不希望空行死得不明不白,而且,在这件事上,我的确觉得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什么意思?应谋哥你也怀疑我爹?” “至少牙齿那件事就没法解释得过去。” “呵!又是牙齿!”雷玉竹略显气愤道,“她就没再有点别的证据?应谋哥,那牙齿能说明什么?或许是扫骨灰的时候误把别人的牙齿扫进去了,又或者一些别有居心的人偷偷放进去的,一颗牙齿根本不足以证明什么。应谋哥你这么聪明,你岂能被一颗牙齿就给骗了?” “那么负责抬魏空行尸体去焚烧的那两个杂役又怎么说呢?” 雷玉竹一头雾水:“那两个杂役怎么了?” “我今日进宫时特意去供医局打听过,当日负责焚烧魏空行尸体的那两个杂役已经不在供医局了。听人说,那两人在司刑司解封之后便没回过供医局了。” “他们去哪儿了?” “供医局的副掌司说,两人都称在司刑司干活时累病了,请假回家休养了。” “这并不奇怪,司刑司解封后,很多供医局的人都累病了,连我爹都在家休养呢!” 江应谋浅笑浮起,端起茶盏轻晃了晃脑袋:“不,这两个人与其他供医局的人不一样,他们俩已经不在博阳了。” 雷玉竹眉心微微一紧:“已经不在博阳了?” “不但是这两个人不在,就连这两人的家人也同样在一夜之间搬离了博阳。据他们的邻居说,他们走得非常匆忙,而事先也没听他们的家人提过要离开博阳。你说,这不可疑吗?” 雷玉竹张了张嘴,有点答不上话来了,垂下眸光,在心里暗暗地琢磨了起来。 “其实我并不是要怀疑师傅有什么坏心眼,师傅这人如何我心里是很清楚的,但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一些自己无法做主的时候,我也曾经被迫去做一些决定,我相信师傅也一定是遇到了一些他自己无法做主的事情,你说呢?” “难道我爹真被什么人给要挟了?”雷玉竹满眼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是不是那就得问过师傅了。我不希望将这件事闹大,因为那对师傅来说并不好,我只是想知道魏空行到底死还是没死。” “应谋哥,我明白了,”雷玉竹自信满满地冲江应谋点了点头,“这事儿交给我吧!我会跟我爹问个清楚,绝对不会让你兄弟死得不明不白的!” “倘若师傅真的遇到了什么难处,我能帮的一定会帮。” “谢谢你,应谋哥,在这博阳,我和爹能求助的人也只有你了。” “客气。” “对了,你什么时候会回定康去?” “这个暂时还没定。” “我想,你其实根本没打算回博阳去吧?”雷玉竹抿嘴一笑,做出了一副早已洞察江应谋心思的得意表情,“我猜得没错,是不是?” 江应谋淡淡一笑:“你怎么看出来的?” 雷玉竹轻拍了拍心口,挑眉飞笑道:“因为我神机妙算呀!我认识你多少年了,难道连这点还看不出来吗?应谋哥你回定康去干什么?博阳才是你的家,你当然是要留在博阳了,我说得对吧?” “算你对吧!” “可你想留在博阳并不容易,必定得花费一定的功夫,倘若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开口,我一定帮你的!” “你不打算回你师叔那边去了吗?” “我打算在博阳开家药馆,这是我小时候就许下过的心愿,还记得吧?铺子我已经找好了,收拾几日就能开张了,应谋哥,你会送我开张贺礼的,对吧?” 江应谋点点头:“当然,我会送的。” “那我能自己选吗?”雷玉竹满面笑容地看着他。 “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我想要应谋哥你帮我题写招牌,有稽国第一谋士帮我题写招牌,我的买卖肯定会越来越红火的!” “行,我回去写好派人给你送来。你药馆的名字叫什么?” “就叫玉竹馆,你觉得如何?” “还不错。” “那就这么定了!也不必你派人给我送来了,我明日亲自去你的携柳馆取,如何?来,”雷玉竹双手举起茶盏,笑吟吟地说道,“为我玉竹馆能开张大吉,为应谋哥你能如愿以偿地留在博阳,咱们以茶代酒干了!” 当晚,雷玉竹在她父亲书房里等了很久,她父亲雷若坎才从外面回来了。一见到父亲,她迫不及待地想问魏空行的事情,谁知道父亲却先开口了:“玉竹你还没睡?那正好,回房去收拾东西吧!” “收拾东西?”雷玉竹瞬间愣了,“爹,咱们为何要收拾东西啊?要去哪儿吗?” 雷若坎一面走到书桌前一面说道:“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咱们要一块儿去你师叔那里。” “可爹您的辞呈王上还没准呢!” “这不打紧,王上迟早是会准的。回去收拾东西吧,明日一早咱们就离开!” “爹,您会不会太着急了?” “听爹的没错,赶紧去收拾!” “我不收拾!”雷玉竹断然拒绝了。 雷若坎停下手来,抬头看着她:“那你是不是打算连我这个爹也不要了?” 她走近书桌前,略略降低了一点音量:“爹,您老实告诉我说,魏空行那件事您是不是真的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没有!”雷若坎脸色一沉,一口否决了。 “爹,您跟我说实话吧!我是您唯一的女儿,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跟我说的吗?您要是真遇上什么难事儿了,您可以说出来,我帮不了您,应谋哥可以帮您呀!” “你去见应谋?”雷若坎的眉心瞬间拧起。 “对,我去见应谋哥了,他跟我说了魏空行的事儿,他已经发现供医局的那两个杂役不见了,也已经怀疑上爹您了,但他不想把事情闹大让爹您难堪,您就实话说了吧!” “我不是让你不要再去见应谋了吗?”雷若坎有些上火了,“为何你就是不听?见他你又能怎样?他就会娶你的吗?你简直是在异想天开!听着,魏空行的事情已经翻过去了,他已经死了,不会再有关于他的事情了!你眼前要做的就是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跟我离开博阳!” “爹,您是不是真的受了谁的威胁了?是谁?您说出来,咱们一块儿对付!” “没有谁!”雷若坎提高音量否认道,“没谁威胁我,离开博阳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要听了应谋几句话就跑来质问你爹,去,收拾东西去!” “我不收拾!”雷玉竹倔强道,”我就不收拾!我答应过应谋哥,一定会帮他找出事情的真相!爹,您别再瞒着了,您瞒着也无用,应谋哥那么聪明,他迟早是会查出来的!” “就算他查出来又怎么样?那时候咱们已经去了你师叔那儿了,他又能怎么样?” “爹您……您果然瞒着什么!” “对!在魏空行的事情上我的确隐瞒了一些事情,但玉竹,爹也是迫不得已的!爹可以对天发誓,爹没有做违背良心的事情,爹是对得起魏空行的!” “那魏空行是不是没有死……” “够了!”雷若坎怒喝了一声,手指门外喊道,“去!给我收拾东西去!我不许你再过问魏空行的事情,更不许你再去见应谋!回你的房间收拾东西去!” “爹……” “别跟我啰嗦!养娘!养娘进来!带小姐回房!” 门外的鲍氏连忙跑了进来,连劝带拉地把雷玉竹拉出了书房。回到雷玉竹房间里,鲍氏一面给她翻找包袱皮收拾东西一面劝她不要忤逆她父亲,劝着劝着,鲍氏发现身后没人搭话,回头一看,她早不在了! 等鲍氏发现时,雷玉竹已经翻墙跑出了雷府。她知道父亲这回是来真的了,一旦她跟着父亲去了师叔那儿,这辈子都别想回来了!她不甘心如此,更不愿意这辈子都见不到应谋哥了,所以她翻墙出了雷府,一路朝江府狂奔而去! 岂料,刚跑出那条长街,一个黑影忽然从后面扑了上来,凶狠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惊得目瞪口呆,然后开始拼命挣扎。所幸她学过一两手防身术,用手肘还击对方后,挣脱了对方的钳制。对方并不甘心,哗啦一声从腰间拔出了一柄短剑,凶神恶煞地朝她扑来,她吓得往回跑,可跑了没几步就被那人一脚踹翻了! 那人几步上前,抓住她肩头将她拧起,她正要大呼救命时,那人用恶狠狠地声音说道:“你最好不要叫唤,否则,立马让你见血!” “你……你是什么人?”她全身哆嗦个不停。 “到了我主子那儿你就知道了!不许嚷!走!” “救……” 救字还未脱口,她便被这黑衣人击晕了。黑衣人将她往肩上一扛,飞快地消失在了这条街的街口…… 一阵沁骨的凉意迎面袭来时,雷玉竹终于缓缓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眼前一切都是陌生的,自己整张脸都是水,头发上眉梢处正在不断地滴着水,一个面带凶相的陌生男人端着一只空碗站在她面前,嘴角一撇:“醒了?” “你们是……” “公子,她醒了!”陌生男人没等雷玉竹说完,转身恭恭敬敬地朝身后那坐在榻上的人禀报了起来。 雷玉竹抬眼看去,不由一惊,这不是最无用的废物稽文丁?竟是他绑架了自己? “醒了?”正坐在榻上晕着小酒的稽文丁脸颊微红,小眼微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你敢绑我?”雷玉竹又气又怒,想起身给这废物一个耳光却动弹不得,“稽文丁你疯了吗?你竟敢公然在博阳城绑人?你们高轩王一派已经嚣张到如此地步了?” “哼,”稽文丁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拨了拨手里的酒盏道,“我抓你又如何?谁会知道是我抓了你呢?我知道你一向看不起我,在你眼里就只有江应谋,不过没关系,像你这种庸脂俗粉我也看不上,所以你大可放心,我抓你来不是想对你怎么样,我只是想警告你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什么意思?你想拿我威胁我爹?稽文丁你到底想干什么?” “哼哼,我想干什么你爹很清楚。他若照我的话去做,我自然就放了你,若不然,我想你们父女很难再有见面的时候了!” “你想让我爹跟你同流合污,你别想了!” “哈哈哈哈……”稽文丁仰头狂笑了起来,“你以为你爹不会跟我同流合污吗?实话告诉你,你爹已经跟我同流合污了一回,其实他也不在乎再与我联手一回了,只要他肯再帮我一回,我自然会放你们父女俩离开博阳的。” “再帮你一回?”雷玉竹颦眉不解道,“你说清楚了,我爹什么时候与你联手过?” 稽文丁端着酒盏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迈到了她跟前,冲她摇了摇指头道:“这不要紧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你爹别那么拧,乖乖听我的话,为我完成这最后一件事。若非他不肯就范,我也不必把你绑到这儿来。你好好在此待上几日,等事情一完,我自然就会放你去见你爹了。” “稽文丁,你真不怕被人发现吗?” “被谁发现?你爹敢去告发我吗?又或者你那个聪明过人的江师兄会发现?哼哼,你还是别做那白日梦了!人家江应谋有美眷相伴,怎么还会想起你这个笨丫头?行了,带下去好好关起来!” “稽文丁你个混蛋!” “带走!带走!她要不老实,给她灌两壶酒就老实了!带走!” 两个壮汉上前架起了雷玉竹,连拖带拽地将她弄出了房间。刚才用水泼雷玉竹的那个男人快步走过去将门关上了,然后回身恭敬地问道:“公子,是不是该去跟雷若坎那老头打声招呼了?” 稽文丁抿了口小酒,摆了摆手道:“不着急,雷老头知道来找我的。你要做的就是给我把雷玉竹看好了,那丫头从小就不老实,当心跑了。” 男人拱手道:“是,小的知道了!” “好了,你下去吧,把六儿给我叫进来!” “小的这就去!” 男人退下没多久,一名妖娆的年轻女子就推门进来了。一进门就与稽文丁搂作一团,一面喝酒一面说些不着调的小情话。两人在榻上打闹得火热,丝毫没发现屏风后有一人影闪过,且一步一步地朝榻边走来了。 最先发现的人是那个秋娘六儿,她眼角忽然瞥见了一个身影,吓得呀了一声,扑进了稽文丁的怀里,叫唤道:“公子,有人!” 稽文丁转头一看,还真有人,穿个鸦青色斗篷,从头裹到了脚,一看就像个刺客。 “来人……” “想一剑封喉吗?”斗篷帽下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轻喝。 “你……你……” “玩得正高兴呢?” “你是……是……” “听出我是谁了?那我也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话音刚落,这人将斗篷帽往后一抹,露出了一张稽文丁熟识的脸,稽文丁顿时惊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为什么?因为上回他带人追乌可沁珠时,曾吃过这人的亏! “林蒲心?你……你怎么会在我的外宅里?”稽文丁一见到无畏,说话都不利索了。 “怎么?你的外宅还不能来了?”无畏将右脚往榻上一踩,吓得这二人直往后面缩。 “你想干什么?我外面有人……” “算了吧!就你外面那几个草包,你认为他们会是我的对手吗?”无畏冲稽文丁挑了挑右眉,语气中透着微微的挑衅道,“不过,你也可以试着喊他们进来,看是你先死还是他们先跑进来……” “不,不,”稽文丁忙摆手道,“我想,应该没那个必要了吧?江夫人,你看我和你家江公子平日里也没怎么结怨,你何苦这样为难我呢?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想找我帮忙,你尽管说!” “是吗?你真的肯帮忙吗?” “当然!当然!”稽文丁脑袋点跟啄木鸟啄树似的,“你尽管说,我一定帮忙!” “那好,既然你这么热情,那我也不客气了,”无畏拖过旁边一张椅子,大大方方地坐下,然后还把两条腿儿搭在了榻沿边上,“那就从雷若坎的事情说起吧!你方才说你与雷若坎同流合污已不是第一回了,那么,你能告诉我你第一回和雷若坎同流合污都干了些什么吗?” 稽文丁脸色瞬间僵了,张了张嘴,眼珠子左右咕噜了两圈,这才吞吞吐吐道:“那什么……我就是跟他做了点小买卖……你知道他是供医局的,出入药库十分方便,可以顺手拿到很多珍贵药材,所以我就……” “不说实话?”无畏眼缝立刻窄了半分。 “没有!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啊!真的,真的,我只是跟他联手把药库里一部分好药材倒腾出去卖了,赚了点喝酒的小钱,仅此而已!”稽文丁连连叫冤道。 无畏眼神阴冷地看了他几眼,目光转右,挪向了旁边那位秋娘六儿。六儿见无畏朝自己看过来了,吓得打了个寒颤,连忙跪拜道:“江夫人饶命!江夫人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您就放过奴婢吧!” “不用紧张,我知道你只是过来陪酒的。这样吧,你光站在旁边看也不好玩,帮我一个忙如何?”无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江夫人尽管吩咐!”六儿叩拜道。 第五卷第一百七十一章 遭遇偷袭 “你旁边这个人一点实话都没有,看来他不受点惩罚是不肯说实话了。姑娘,替我把他的衣裳都剥了吧!” “啊?”六儿愣了一下,稽文丁也愣了一下,不知道无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无畏冲稽文丁努了努嘴:“还不赶快动手?” 六儿有些为难:“真的要剥吗?” “这不是你们秋娘最拿手的吗?快点,剥,全都剥了!” “这……” “不肯?” “不是!不是!奴婢这就……奴婢这就剥……” 忽然,榻上的画风骤变,本该千娇百媚的秋娘被如狼似虎的公子剥衣裳的,结果却变成了委屈扭捏的公子被千娇百媚的秋娘剥衣裳。稽文丁那叫一个不情愿,双手紧紧地护着胸前,眼神中满是惧怕和尴尬,宛如一个被强人欺负了的无辜少女。 无畏忍不住笑了,调侃他道:“稽大公子,不至于吧?你有这么纯情无辜吗?当初你想把乌可沁珠强行拖回府上的时候,可不是这副表情啊!” “江夫人!江夫人!”稽文丁忙推开了六儿伸过来的手,像只哈巴狗似的跪在榻上恳求道,“您别这样行吗?传出去可不好听呀!要是被人闯进来看见了,别人还以为您对我稽文丁……” “想什么呢?你以为我剥光你是为了欣赏你这副瘦骨嶙峋啊?错,我是打算把你悬挂在城东门前那棵百年老榆树上,让全城人都来鉴赏鉴赏你稽公子的英伟之姿,你说可好?” “好什么好呀!”稽文丁急得快哭了,“江夫人,真不带这么玩的!您把我挂那上头去了,我往后哪儿还有脸见人呢?” 无畏拨了拨腰间的碧色月佩,面浮轻笑道:“你稽公子不就好炫耀你的英伟之姿吗?你还怕没脸见人?那从前那些被你以各种名目欺占过的无辜女子又该怎么办?色字头上一把刀啊,稽公子,你就不怕你早晚死在女人身上?” “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江夫人您想怎么着都成,就是别把我挂那外面去,求你了!”稽文丁连连求饶道。 “我想怎么着你还不知道?难道还要本夫人说第二遍?” “你说那雷老头?我跟他确实……” “稽文丁,”无畏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辩解,目光幽冷了几分,“倘若你再说废话,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我问你,你和雷若坎联手的事情是不是和魏空行有关?” 一听魏空行三个字,稽文丁整张脸都变了,之前是涨得通红,像只老母鸡,这会儿是红转青,像没熟的小番茄似的。他稍微愣了那么一下下,脑袋摆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真的不是……” “这位姑娘,劳烦你动手吧……” “不!不……” “动手!” “你别逼我呀!”稽文丁居然真的哭上了,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拍着大腿嗷嗷道,“你逼我我会死的!我不想死啊,你们怎么都逼我啊!逼死我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啊?” “你们?”无畏立刻坐直了身子,“除了我,还有谁逼过你?” “没有!没有!没有……” “如果你打算继续这样负隅顽抗的话,我这就派我的人去司刑司报案。你绑架雷玉竹一事很快就会天下大白,到时候,恐怕你那个手握重权的老爹也帮不了你了。你就会跟我们江家那位大公子一样,被扔进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或许,你还能跟他在牢里遇见,他会怎么对你那就不知道了!稽文丁,想好了吗?说还是不说?” “我说了我会死呀!江夫人呀,你为什么一定要追着这事儿问呀?我……我真的很为难呀!我要是说了出来,我这条命就不用要了……” “哗啦”一声,无畏从袖中抽出了匕首,明晃晃地在稽文丁跟前摇了两下,稽文丁立刻吓得噤了声,缩在墙角里直打哆嗦了。无畏起身踩在榻面上,将匕首放在了稽文丁眼前:“先削掉鼻子还是眼睛呢?反正你的鼻子不好看眼睛也不好看,我觉得还是一块儿吧!” “不不不不……” “说,到底是谁威胁你?” “是是是……是魏……” “魏什么?魏竹馨?” 话音刚落,无畏忽感后肩一阵沉痛,立刻转身回头,却被某个忽然窜出的黑影迎面一脚,整个人往后腾起,重重地摔在了稽文丁那家伙的身上,那家伙顿时嗷嗷大叫了起来。 无畏一个侧身翻,躲开了那人的弯刀,抱着伤口迅速往后窗那儿奔去。那人紧追不放,追着无畏越过了院墙,将无畏拦了下来。无畏靠在墙面上,微微**道:“不必再拿面罩遮住你那张脸了,我知道你是谁!” “那就是说,我今晚不杀你都不成了?”那人唯一露出的两只黑咕咕的眼睛里迸出了几道凌光。 “你果然没离开博阳是吗?不仅是你,魏竹馨也没有离开对吗?” “我需要回答你这么多吗?一个将死之人知道得再多也没用!” “魏竹馨果然还在城里,江应茂没有撒谎……” “那个蠢货你就不用再提了,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那人说罢抽出弯刀扑了上去,无畏也不得不拔出短剑抵挡。怎奈后背被那家伙用飞镖打中过,不时传来阵阵恶痛,二三十招后,她便有些体力不支了。 她不敢再继续与那人纠缠,一脚踢开后,转身就朝夜色中奔去。那人仿佛是要定了她的命,一路紧追不放。跑过了几条街后,她眼前开始出现恍惚感,但她还是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意识翻过了那堵墙。 噗通一声落地时,她脑袋几乎摔晕过去了。紧跟着,那人也翻过墙来,找着了倒在地上她。 那人眼眸一窄,迸出了几分狞笑:“你今晚是逃不了的,我看你还是别再挣扎了!” “知道这儿是哪儿吗?”她靠坐在墙边,脸色发白地微笑道。 “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这儿住着一只很厉害的大老虎……这只老虎专吃你这种为虎作伥的恶人,你你……你一旦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了!”她不断**道。 “哼哼,拿这种幼稚的故事来吓唬我?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 一丝蔑笑划过她那发白的面庞,她朝后努了努嘴:“不信你转头往后看……” 那人刚一回头,一个矫健的身影就迅速地冲到了他跟前,他惊了一跳,想往后撤时,一抹大刀片子的光影闪过,顿感胳膊处传来一阵剧痛。他不敢再逗留,迅速翻墙逃了,只在墙头上留下了几抹鲜血。 “嘿嘿……”她咧嘴冲那只“大老虎”一笑,“果然还是哥厉害……” “受伤了?在哪儿?”“大老虎”炎骅里放下刀,蹲下扶着她询问道。 “背上……” “你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你出来找什么死呢?乌可沁珠?出来,把她抬进去!” 经过乌可沁珠一番细心的包扎后,她总算没之前那么疼了,可以舒舒服服地爬在柔软的被褥上歇气了。乌可沁珠将医箱收拾了之后,打开门让炎骅里进来了。炎骅里踱到床边,看着她那惨白惨白的小脸色,皱眉问道:“说,大半夜的,你跟谁玩猫捉老鼠呢?” 她半合着眼睛道:“震天斗。” “震天斗?就是上回在魏府牢房里遇见的那个?” “嗯。” “你怎么撞上他了?” “唉……说来话就长了……” “你家江公子也是,你深夜出门,怎么都不给你派一两个护卫?” “派了啊……我本来是和江尘一块儿出门的……” “那江尘呢?”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江尘这几日都在跟踪监视那个雷若坎,今晚,我们跟着雷若坎回家后,照旧在他府外蹲守。守着守着,雷若坎的那个女儿雷玉竹就翻墙跑了出来,跑得飞快,跟府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似的,于是,我就与江尘兵分两路,我跟着雷玉竹,他进雷府去看雷若坎,嗷……疼……” “当然疼了,那支飞镖打进去了小半寸,你能意识清醒地爬到我这儿来已经算你厉害的了。” 她趴在软枕上眯眼一笑:“因为我知道啊,我知道只要到了哥你这儿,那就万无一失了,哥你一定会救我的!” “因为我是只很厉害的大老虎,对吗?”炎骅里调侃道。 “对啊……哥你知道吗?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勇猛最无敌的大老虎,只要你扬起你的利爪,那就没人能逃得过你的捕杀!” “大老虎?呵,为了让我救你,真是什么好听话都说得出来呢!不过,江夫人,你后来又是怎么跟震天斗杠上的?” “我跟着抓雷玉竹的人追到了稽文丁的外宅,这才知道是稽文丁派人抓了雷玉竹。我正在威逼那个稽文丁说出实话来时,就被震天斗给偷袭了。” 炎骅里眉心颦起:“稽文丁和震天斗?这两人有什么关系吗?” “之前并没有看出这两人有什么关系,但经过方才那件事,我可以肯定震天斗和稽文丁一定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魏竹馨也还在博阳城内。” “你怎么知道?” “魏竹馨从别庄消失的时候,我和我家江公子就怀疑是震天斗带走了魏竹馨,眼下震天斗在城内出现了,那么魏竹馨就很有可能也在城里。不过我很好奇她到底藏在了什么地方,竟能躲过司刑司寸土寸草地搜捕。” “行了,这些事你就别想了,好好养伤吧!你家江公子应该不知道你来了我这儿吧?” “不知道……” “那就好好躺着,我会飞鸽传书给他的。” 此时,某间阁楼前,一个身影轻快地闪了进去,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吃力地往上爬着。上了阁楼,他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 听见动静,屏风后飞快地走出了一个人,略带责备的口气问道:“你跑哪儿去了?怎么弄成这样回来?” “少啰嗦……赶紧拿东西给我止血……那个可恶的家伙!” “你等着!” 一只半截蜡烛被点起,小小的阁楼里有了一丝昏暗的光线。魏竹馨取来了日常备用的药箱,半蹲在地上为刚刚回来的震天斗上药。解开外面那层已被划破了的衣裳,露出了一条长且深的伤口,鲜血正不断从伤口处涌出,看着实在有些刺目惊心。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稽文丁偷袭了你?”魏竹馨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拿出药粉和伤带,开始为震天斗包扎。 “稽文丁有那个胆儿吗?那也就是个废物罢了!”震天斗紧咬着牙龈,额头冒汗地骂道。 “那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人身手不在我之下,一刀挥过来,我根本来不及躲避。” “你不知道?”魏竹馨抬眸瞟了他一眼,“那你是在哪儿遇见那人的?” “我是跟着林蒲心翻进那个宅子的……” “林蒲心?”魏竹馨双手一僵,愕然地抬头看着他,“你遇见了林蒲心?你还和她交手了?你是不是疯了?我跟你说过不能惊动她或者江应谋的!” “我有什么办法?”震天斗转头狠瞪了魏竹馨一眼,“我也是为了保住咱们的秘密!你知道吗?林蒲心那女人已经查到了稽文丁那儿了!” “她查到什么了?” “至少她已经怀疑你弟弟魏空行的死了。她向稽文丁逼问雷若坎与稽文丁联手的事情,还直接问出了是不是跟你弟弟的死有关,这不就很明显了吗?稽文丁那个没用的玩意儿也真他娘的没用!林蒲心那个女人就拿把匕首威胁了两句,他就准备招供了!早知道,事成之后就该一刀送了他走!”震天斗眼含杀气道。 “稽文丁招供了?他说出了咱们的事情?” “他正准备说的时候,我就用飞镖偷袭了林蒲心,本打算杀了那个女人的。谁知道她竟把我引进了一间宅子的后院,跟着那个伤了我的人就出现了,若不是我跑得快,我想我已经没命了。” “这么说来,稽文丁早晚会出卖咱们的……”魏竹馨眼眸渐渐阴沉了起来。 “对,虽然他还没跟林蒲心说出个什么来,但我相信林蒲心迟早会怀疑到你头上。” “稽文丁不能留了……”魏竹馨用干净的白布擦了擦自己满是鲜血的手,缓缓起身,缓缓往窗户旁走去。 震天斗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榻边坐下:“你想灭了稽文丁?没错,这人的确不能留了,留下他,只会为你我带来无穷的后患!可是,眼下我伤了,还怎么去取稽文丁的性命呢?” 推开窗户,迎着惨白幽暗的月光,魏竹馨表情阴冷地沉默了一小会儿,转身下楼道:“你待着,这事儿我会处置。” “这么晚了,你打算去哪儿?” 魏竹馨没有说话,噔噔噔地下了阁楼,很快离去了。震天斗想追下楼去,无奈胳膊伤得太重,失血过多,刚站起身来就栽了下去。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睡了好一会儿,等他听到动静睁开眼时,魏竹馨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来:“稽文丁?” 魏竹馨褪下身上的黑披风,面无表情道:“死了。” “死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杀的?” “你不必问了,总之他死了。” “那就好,只要他死了,就没人会再出卖咱们,因为那个雷若坎根本就不知道是咱们指使稽文丁去威胁他的。真不愧是我女人,”震天斗冲魏竹馨微微一笑,“下手果然跟我一样的狠辣!” 魏竹馨立刻甩过来一个冰冷的白眼:“别乱说话,小心你自己的舌头!” “何必还这么矫情呢?在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跟你相配?” “闭嘴!”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了几声颇有节奏的敲门声。魏竹馨不满地瞥了震天斗一眼,缓步下了楼,走到楼门前问道:“谁?” “魏二小姐,是我。”门外传来了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魏竹馨将门打开了,看了看眼前这个五十来岁的华服妇人,问道:“大夫人,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就寝?” 这妇人迈了进来,关上楼门道:“魏二小姐不也还没睡吗?” 问完这话,这妇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迅速地将鼻子掩住了,紧皱眉头地朝阁楼上看去,一股血腥味儿,还十分浓烈。 “大夫人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魏竹馨又问道。 “是出了什么事儿吗?”这妇人表情略显严肃地问道,“为何会有血腥味儿?是随你一同来的那个男人怎么样了吗?” 魏竹馨浅浅一笑:“没什么,只是受了点伤。” “只是受了点伤?”这妇人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为何会受伤?还有,我听阿卢说你半个时辰出去过是不是?你一个人出去干什么?” “大夫人,您似乎管过界了。” “我能不管吗?你眼下是藏在我们毓家的地方,万一被人发现你在我们毓家出没,那会牵连我们整个毓家的!”妇人显得十分着急。 “您半夜不睡来此就是为了这个?”魏竹馨轻蔑地笑了笑,“您放心,我说过不会牵连你们毓家,那就不会。好了,夜深了,大夫人请回吧!” “你等等,”妇人叫住了她,“我来还有一件事,明日郑国来的金印王郑憾将到我们学海阁里住几日,你和你的同伴已经不方便继续住在这儿了。我想过了,我可以在城外给你们安排一个住处,你们暂时去那儿吧!” “城外?”魏竹馨缓缓转过身来,用余光瞄着妇人道,“您想把我们挪到城外去?大夫人,您应该没有忘记之前我说过的话吧?我要留在城内,直至我父亲和弟弟都被安全救出为止。” “你若继续留在学海阁,很容易会被郑憾发现的!一旦郑憾发现你们躲在这儿,他肯定会上禀王上,到时候我们毓家就麻烦了!” “那您就不怕我把您女儿的秘密也禀报王上?” “你……”妇人顿时气得脸色发白。 “您放心,我会小心的。学海阁这么大,郑憾未必会找到这个阁楼上来。况且,您也可以告诉郑憾这个阁楼是禁入的。万一,万一要是真的被他发现了的话,那我想不是他死就我亡了,大夫人您看着办吧!” “魏竹馨,你怎么能这样呢?”妇人气愤不已道,“我们毓家与你们魏家素来没有恩怨,你为何要这样折磨人?你家破人亡了,我同情你,暂时收留你,这都没什么,但你不能一直赖在这儿不走,还一直拿那件事来要挟于我……” “难道那事儿是假的?” “你……” “既然是真的,那您最好就不要再啰嗦什么了。哦,对了,劳烦您转告毓姬夫人一声,若是她方便,我想跟她见一面。” “你见她干什么?” “这您就不必问过了。好了,晚了,夫人请吧!” 这妇人气得满面通红,狠狠地瞪了魏竹馨一眼,打开门气冲冲地走了。魏竹馨将门一关,上了栓,慢条斯理地回了楼上。 “毓家那女人说郑憾要来学海阁?”震天斗问道。 “来又怎么样?”魏竹馨绕到屏风后,更衣道,“他要是聪明就最好别靠近这间阁楼,若是不聪明,那就是他自己寻死。” “我听见你跟毓大夫人说要见毓姬夫人?你见她干什么?” “稽文丁死了,我想让稽文丁威逼雷若坎办的事情也办不成了,我自然要另寻别的办法了。” -本章完结-( 就爱网) 第五卷第一百七十二章 赠你一个炎国如何 “你想让毓姬夫人帮你?那女人肯吗?” “她会肯的,”屏风后的魏竹馨眼神阴冷地笑了笑,“因为她这辈子最在意就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战死之后,那男人的儿子就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梆梆梆梆,阁楼外传来了清脆幽远的打更声。不知不觉,已是四更天了。魏竹馨缓缓抬起双手,脸颊上的笑容褪尽,只留下了一抹凄寒和惶然——今晚,她就是用这双手,干了一件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杀了人,然后像个暗夜鬼魅一般逃离了那儿。 这还是自己那双手吗?她紧紧地盯着自己那双嫩白纤长的手,这双手曾煮过无数甘甜的青茶,绣过无数精美的绣缎,如今,却成了一双杀人的手……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双可怜的手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叫林蒲心的女人! “你在干什么?”震天斗扶着胳膊,吃力地绕到了屏风后,“看你许久没出去,还以为你晕倒在这儿了。看着你的手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沾上鲜血的手跟没沾鲜血的手不一样?” 她迅速放下了手,用宽大的袖笼遮盖了起来:“我问你,你之前说林蒲心听说空行死了之后,哭过是不是?” 震天斗点点头:“对,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司刑司那条街外面,你的弟妹赫连公主伤心得要死要活的时候,她也哭了,是真哭,看上去仿佛真的很难过。” “那就奇怪了……” “是啊,之前你已经说过很奇怪了,以你弟弟和林蒲心的交情,她应该不会那么伤心的。怎么?你忽然想到了为什么这么奇怪吗?” “没有,我还是奇怪,奇怪她为何会如此难过。” “或许她与你弟弟之间有你所不知道的交情,或许,下回你见到你弟弟的时候……” “闭嘴……”她甩过一个冰冷的眼神,口含警告的语气道,“不许再提这件事,我弟弟已经死了,被烧死在了司刑司里面,记住了吗?” 震天斗咧嘴一笑:“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你是我的女人呢?我的女人,是不是该扶我过去歇着了?我的伤要是迟迟好不了,郑憾来了,恐怕就不好对付了。来吧,扶你男人过去歇着去!” 这一夜的睡姿可让无畏十分难受,天亮醒来时,她感觉自己前胸都快被压平了,脖子也快变形了。轻轻唤了一声江小白后,某个男人就飞快地钻进了纱帐里,坐到她身边弯腰问道:“醒了?哪儿不舒服?” “全身……”她四肢软瘫,用要死不活的口气抱怨道。 “这能怪谁呢,我的公主?谁让你伤的是背呢?”江小白公子温柔地替她**着脖子,带点责备的口吻说道,“上回被郑憾用飞镖伤了,也是伤在后背,也是这样躺了好几日,为什么就是不长记性呢?我让江尘跟着你,不是让你抛下江尘单独行动的。再这么任性胡来,我可不让你出门了。” “谁知道震天斗那王八小驴子会从背后偷袭我啊?” “还辩?”江小白公子轻轻地拧住了她的小耳朵,“还觉得自己很有理吗?昨晚要不是你够聪明,知道跑哥这里来,我真不敢想后果是什么呢!听着,从今往后,不许再单独行动,至少要把江尘带在身边,知道了吗?” 她鼓了鼓腮帮子,一副好委屈的样子:“真过分,人家都伤了还欺负人家,江小白你有没有同情心呀?我的耳朵说它以后都不想理你了……” “你的这两只耳朵以后再不帮你好好听话,我也不理它了。我就把它拧下来,重新给你换一副好使的。” “那你拧呀,你拧呀,我就不听你的话,除了我的耳朵不听你的话之外,我的眼睛鼻子眉毛嘴巴都不听你的话,你干脆也全部拧了换新的吧!” 江公子笑了,**着她肉乎乎的小耳坠道:“顶嘴还这么有劲儿,看来是丝毫没有伤到元气了?” 她翻了个华丽丽的白眼,傲娇道:“本公主的元气哪儿那么容易伤到啊?你以为是江公子你呀?本公主的身板好着呢!” “嗯,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跟奶奶保证了,咱们七个八个生不了,但凭你这个好身板子,给她添五个曾孙子是没有问题的。” “去!江小白你都不害臊!” “生儿育女有什么好害臊的?” “江公子你真是外表斯文内里龌蹉呀!” “呵呵,为夫有那么龌蹉吗?” “有……” 俩口子正在纱帐内打情骂俏,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江应谋抬头一看,原来是炎骅里来了。 “哥你这么早就起来了?”江应谋掀开纱帐走了出去。 “你不更早?怎么样?”炎骅里朝纱帐内看了一眼,问道,“那里面那个没事儿了吧?” “多亏了哥和乌可姑娘,已经没大碍了,我打算稍后就把她挪回江府去。” “也是,这么个麻烦的玩意儿,你最好还是自己弄回去看好吧!” “谁是麻烦玩意儿了?”里面那只不服气地嗷了一声。 “是谁心里不清楚?好好待着吧!伤了都不消停,走,咱们外面说话去!”炎骅里回了一句嘴,向江应谋递了个眼神,两人便一道出了房间。 在院中石桌边坐下后,江应谋问道:“哥是有什么事儿找我吗?” 炎骅里脸色很严肃,垂眸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才说道:“你之前跟我解释的那些事情我仔细想了想,也不是没有你的道理,那我就暂且相信你吧!” 江应谋拱手笑道:“那就先谢过哥了。”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哥呢?哥有什么打算?哥不会只是想杀了稽昌那么简单吧?” “你怎么知道我想杀了稽昌?” 江应谋微微一笑:“半湖围场里的那场刺杀,难道与哥无关?” 炎骅里双眉夹紧:“原来……你早就怀疑上我了?” 江应谋摇了摇脑袋:“我还没有那么神通,我只是怀疑有一小撮属于炎氏的人一直在博阳潜伏着,并没想到会是哥你。之前半湖围场那事发生后,稽昌命我彻查,我通过晋寒查到博阳城附近的马龙村有一些新面孔,是最近一年或者半年才出现的,因此我便怀疑上了这帮人,并一直让晋寒暗中监视着,我想那一小搓人应该就是哥你的手下吧?” “你的确很聪明,”炎骅里心服口服地点点头,“我做得那么隐蔽,居然还是被你找了出来,你果真不愧是稽国第一谋士啊!你既然查到了,那为何没有跟稽昌说?在稽昌面前,你又是怎么说的?” “要应付稽昌很容易,装个病也就敷衍过去了。更何况,有人已经自掘坟墓地帮你挡下这件事了,稽昌要怀疑,也是怀疑那帮人了。” “谁?” “魏氏。” “魏氏?” “哥你大概还不知道,在你们进行了第一轮刺杀之后,魏空行又接连安排了两轮刺杀,还险些得手了。若不是我及时赶到,稽昌和我大哥可能都没命了。” “呵!这个魏空明胆儿挺大的啊!他居然敢行次自己的王上,可见其狼子野心非同一般。” “打那次之后,稽昌对魏氏就耿耿于怀了,暗中在寻找着各种时机清除魏氏,废除魏姬夫人便是他的第一步。” “所以接下来,给魏氏一族定下罪名,彻彻底底地将魏氏一族从这世上清除干净,就是第二步了,对吧?” “他也很懂得平衡局势,在打压魏氏的同时,将沉积多年的高轩王一派扶起,以对抗蠢蠢欲动的成翎王一派,这个做法其实也没什么,国君们向来爱用这一招,但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炎骅里追问道。 江应谋浅浅一笑:“只可惜他扶持错了人。” “你的意思是他不应该扶持高轩王?为何?” “高轩王其实是一只很会收敛自己戾气和利爪的狼。早年间先王还在世时,已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分,于是派人监视他,弃用他,只给了他一个毫无实权的王爵之位。这些年,他也真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可一旦给他握住了实权,他绝对会露出原形的。” “左有蠢蠢欲动的成翎王一派,右有伺机多年的高轩王一派,看来稽昌那小儿必定会被这两派所吞噬,他手底下的这个博阳城也早晚会乱起来。” “其实稽昌这人也有些雄才伟略,但可惜眼界太浅,又刚愎自用。当初他以为他自己能掌控魏氏,便扶持魏氏,可结果呢?到最后他根本压不住魏氏日益膨胀的野心,便只好忍痛割爱,将这个他亲手捧起来的家族又亲手灭了下去。倘若当时他能深思熟虑,不那么冲动地扶持魏氏,也不那么激进地去灭炎氏,我想他为王之路应该能走得再长些。” 炎骅里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稽昌即位后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那就是全力灭我们炎氏。他新即位,为了能做出点政绩来炫耀于天下,也为了能扶持起属于自己的新势力,便下令灭我们炎氏。倘若当初他没有这么激进,我们炎氏不会灭,而他也不会落得如此这个尴尬的地步,这都是他咎由自取的。” “哥,眼下是咱们夺下博阳最好的机会。” “你想夺下博阳?” 江应谋眼眉一弯,笑得狡黠:“难道哥你不想夺下博阳?” “你一直都在暗中打算着夺下博阳吗?” “不,之前没有这么想过,这个想法是在见到哥你之后才有的。既然你还活着,那么咱们炎氏就有了希望,那夺下博阳就有了它更重要的意义了,你说是吧?” 炎骅里凝了他好几秒,凝重严肃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有你这句话,我想我伯父伯母在天之灵也能安了,也不枉当初他们待你如亲子一般地好,无畏也是。倘若无畏知道你从未背叛过炎氏,我想她应该可以释怀了。” 江应谋垂眸笑了笑,问道:“哥,你不觉得蒲心很像无畏吗?” “那丫头?”炎骅里想了想,又点头道,“嗯,性子是有那么一点点像,都是做起事来不要命,要你去给她收拾烂摊子的。我说应谋,你不会是因为她像无畏所以才娶她的吧?” “呵呵呵呵……”江应谋仰头爽朗地笑了笑,“哥啊,看来你需要多跟蒲心相处一段日子,等你们俩混熟了之后,你也许就会另有发现了。” “什么意思?我能发现什么?” 江应谋竖起一根指头:“天机不可……泄露也。” 炎骅里翻了个白眼:“去!又在这儿卖弄玄虚,无聊不无聊?行了,赶紧把你的蒲心弄走吧,省得又给我招惹麻烦!” “哥,你和乌可姑娘可能也要搬家了。” “为何?” “我担心震天斗会再回到这儿来,他那个人报复心是很重的,而哥的身份暂时还不能曝光。这样吧,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你随我和蒲心回杜鹃阁去,你以我的护卫的身份留下,你以为如何?” 炎骅里眼眸虚起:“你的护卫?应谋啊,你可真会打主意呢!让我堂堂炎国王子给你当护卫,酬劳你付得起吗?” “以一个炎国酬谢你,分量应该不轻了吧?怎么样,去吗?” “那乌可沁珠怎么办?” “很简单,带去便是。” “但她是阿连城的妹妹。” “只要她没恶意,是阿连城的妹妹又如何?她在哥你身边待了这么久,你为何没有赶她?不正因为她对你没有恶意,只有一片情深吗?” “说哪儿去了?”炎骅里眉头立刻皱起,“什么一片情深不情深的?别瞎说,我跟她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我是看她一个姑娘没处可去才勉强把她留在身边的……” “行了行了,哥,我懂的。” “你懂个屁你懂?你净瞎想去了!不行,你还是派人把她送走吧,这样我也好清静点!”炎骅里扭过身去,挥挥手道。 “真要把她送走?” “送,必须送!我本来就没打算留她在身边多久,既然我得去杜鹃阁了,她不方便跟着去,那你就找个人把她送出博阳城吧!” “可她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哥哥阿连城正被流放,姐姐乌可明珠又已经死了,你让我送了她出城,她一个人怎么过?” “你施舍些银钱给她,或是送她回赫苗部,或是另寻地方安身,都由你决定,你江公子财大气粗,不会舍不得那么点钱财吧?” 江应谋瞄了炎骅里一眼,抿嘴笑了笑:“好,都照哥的吩咐去做,只是她走了之后,哥不要惦记她就好了。” 炎骅里轮过眼珠子,斜斜地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我告诉你,大业未完之前,我是不会考虑任何的儿女私情的!不像你,无畏死了没多久就娶过两回了,对得起无畏吗?好好回去反省吧,江公子!” “哥,我是好心提醒你啊……” “一边去,你就没安好心!” “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先把你家那麻烦东西挪走吧!”炎骅里说完起身就走了。 江应谋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笑了笑,正要回屋里去时,江尘小跑了过来。江应谋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江尘道:“已将那个吴六儿送出了城,她不会再回博阳来了。” 江应谋点头踱步道:“那就好。昨夜她见过蒲心,倘若她如实地告诉了司刑司的人的话,那蒲心又免不了一场麻烦了。对了,你从她口中可有打听到些什么?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尘道:“其实她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后来她想送夜宵去稽文丁房间时,看见一个穿黑斗篷的人进了稽文丁的房间,神神秘秘的。” “什么人?男人还是女人?” “她说瞧着像是个女人。” “一个穿着黑斗篷且神神秘秘的女人?”江应谋自言自语道,“那会是谁呢?” “我想那个女人一定就是杀稽文丁的凶手。回来的路上我去大营街那边转悠的一圈,听说昨晚死的不止是稽文丁和稽文丁那四个手下,还有负责在后门上看门的一个阿婆,所以我推断那个女人应该是从后门进来的。” “有道理,”江应谋颔首道,“那个女人不想后门上看门的阿婆记住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阿婆从此闭嘴。那你有没有打听到那个阿婆是怎么死的?” “跟稽文丁那四个手下一样,是中毒。不过这倒真是挺奇怪的,稽文丁的尸体从火场拖出来之后,仵作发现稽文丁早因失血过多而死,也就是说,稽文丁是被人用利刃刺穿脏腑而死的,但稽文丁手底下那四个人以及看门的阿婆却是死于中毒,为什么?那个女人为何不干净利索地用刀了结他们,却要另外用毒呢?” “稽文丁那四个手下被人发现时是在隔壁房间,毒就下在他们四人喝的那壶酒里,那个阿婆呢?” “阿婆死在自己睡的那间屋子里,听说当时阿婆应该是在熟睡,被人在嘴角边滴了一滴相思醉,那相思醉的毒性极大,稍微一点入喉就会要了人性命,阿婆就这样没命的。公子,您说这是为什么?唯独稽文丁是被利刃刺死的,而其他五个却是被毒死的,这也太奇怪了点吧?” 江应谋来回踱了几步:“我想应该有两个可能,其一,这女人可能是不想打草惊蛇,打斗势必会惊动更多的人;其二,她没有能力同时对付六个人,毕竟稽文丁手下那几个草包还是会点拳脚的。” “那么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呢?他为何要杀稽文丁?” 江应谋正反背着手,拧眉思量时,江坎忽然跑来了,略带喘气道:“公子,司刑司的人上咱们府上去了!” 江应谋转头问道:“司刑司的人去咱们府上干什么?” “是来找夫人的。” “找蒲心?” “对!”江坎连连点头道,“方才您不是让我回去取东西吗?刚走到大门那儿,司刑司的刑差宋冬就来了,说有要紧的事情一定要见一见夫人。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昨晚的事情?” “不会吧?”江尘面露诧异道,“我已经将六儿打发出博阳城了,谁还会把夫人捅到司刑司去?” “别猜了,回去就知道了!” 江府前院最大的那间待客厅内,刑差宋冬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再一次端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后,宋冬向陪坐的江应景问道:“三公子,不知道四公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宋某身上的这件差事也算是十分要紧的,还请三公子帮忙催一催,不要耽误了梁掌司交派的差事才是。” 江应景客气地向宋冬拱了拱手,含笑道:“劳宋刑差久侯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其实不是我矫情不肯帮你催,是我确实不知道我四弟与我四弟妹昨晚去了哪儿,所以我也无从催起,只能劳烦宋刑差你再等等了。” 宋冬面露狐疑,紧锁眉头道:“这真是够奇怪的啊!明明有上好的宅子住,为何昨夜四公子和四少夫人要出去过夜呢?” 江应景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我就更不清楚了。宋刑差应该知道,我家这位四弟从小就是天赋异禀,脑子是常人没法比的,所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非我这个凡人能猜透的。” -本章完结-( 就爱网) 第五卷第一百七十三章 爱奉承的秋心 “那倒是,”宋冬点头道,“你们家这位四公子做事的确是不拘一格,总是出人意料,三公子没法猜到,我这个外人就更没法猜到了。不过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将那位四少夫人请出来让我见一见,把昨晚的事情问个清楚好。” 二人正说着,江彻大步地迈进了厅来。宋冬连忙起身行礼,礼毕,宾主分坐,江彻问起了宋冬的来意。宋冬还没开口,江应景便先说话了:“爹,您才从外面回来吗?您就没听说昨晚高轩王次子稽文丁被烧一事?宋刑差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听说了,怎么?这事儿还牵扯上了咱们家?” “可不是吗?”江应景眉角飞冷道,“要不是跟咱们家扯上关系?人家宋刑差会亲自上门吗?爹,您知道吗?有人看见您宝贝儿子的林蒲心昨晚在稽文丁被杀的那条街附近出没过。” 江彻颦眉问道:“有这事?” 宋冬接话:“确实其事。昨晚稽文丁被杀,其所携带的四名手下也全数被毒死,甚至后门上看门的老婆子也没放过。我司刑司接到报案后,立刻派人前去查看,在了解情况的过程中,有两名巡防士兵反应,说昨晚案发前后那段时间,曾看见一个貌似贵府四少夫人的女人打那儿经过,而且好像还负了伤,所以梁掌司才派我来向四少夫人问个明白。” 江彻转头问江应景:“聪儿和蒲心人呢?” 江应景撇了撇嘴,不屑道:“我哪儿知道啊,爹?反正不在杜鹃阁就是了。好像他们夫妻俩昨夜都没回来,也不知道跑哪儿去瞎混了。” “他们昨晚一晚没回来?” “是啊,宋刑差来了之后,我让人去门房上问过了,说昨晚半夜三更的时候应谋忽然带着江坎出去了,直到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呢!爹,您说应谋是不是把咱们家当驿站了?想搬回来就搬回来,想走就走,不过啊,就算要走,是不是也该招呼一声啊?”江应景冷冷酸讽道。 “行了,”江彻斜瞟了江应景一眼,“说这些做什么?多派些人去把你四弟找回来才是。” “是……” 江应景刚懒懒地起了身,江应谋就回来了。他冷冷朝江应谋一瞥,坐了回去道:“行了,总算是回来了,真是比谁的架子都还大呢!” “让宋邢差久等了!”江应谋进厅后,先向宋冬拱了拱手,“只因昨夜有事不在府中,所以这会儿才赶了回来,抱歉抱歉。” 宋冬起身笑道:“四公子客气了!既然四公子都回来了,那么想必四少夫人也随您一块儿回来了,是吧?那能否请四少夫人出来见一见,鄙差有几句话想向她请教请教。” 江应谋道:“蒲心她受了点伤,不方便出来,宋刑差若有什么想问的,请只管问。” “咦?”江应景在那边发出了一声怪异的调调,“你家林蒲心还真受伤了?莫非昨晚夜袭稽文丁外宅的那个人真的是她?” “这话打哪儿说起呢?”江应谋向江应景投去了一抹冷淡的眼神。 “应谋你不会不知道昨晚稽文丁被杀的事情吧?今早都已经闹开了。” “知道,那与我家蒲心又有什么关系呢?三哥为何要将一盆脏水往她身上泼呢?” “是我一盆脏水往她身上泼吗?应该是她自个做事不够干净利索,落下尾巴叫别人给发现了吧!”江应景极为不屑地瞥了江应谋一眼,指着宋冬道,“人家宋邢差方才说了,昨晚稽文丁遇害前后那段时间,有巡城的士兵在大营街附近看见过你的林蒲心,而且还发现她好像负了伤,所以才登门来问的。你说吧,是我一盆脏水冤枉了她吗?” 宋冬接过话道:“是啊,四公子,此事关系稽文丁之死,王上和高轩王都格外震怒,下令司刑司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所以,还请四公子将四少夫人请出来,让鄙差问个明白。” 江应谋道:“我家蒲心的确受伤不轻,不方便出来回话。宋邢差有什么就问我吧,昨晚之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怕是不敢出来了吧?”江应景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伤得太重,说话容易迷糊,一迷糊呢,就会说出些真话来。唉,咱们家这怎么了呢?难道遇上流年大劫了?大哥被羁押在司刑司还没救出来,老四你的林蒲心又闯出祸来了,咱们江家还有安宁日子可过吗?早就提醒过你了,老四,那姓林的女人城府很深的,你哪儿知道她背着你干了些什么杀人越活的勾当呢?” “闭嘴,”江彻斜瞪了江应景一眼,“江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要你担忧了?你管好你在外面的那些小账吧!” “爹……” “叫你闭嘴你没听见吗?” 江应景嘴皮子往右狠狠地撇了撇,扭头不说话了。 江彻收回了目光,对江应谋说道:“聪儿,既然宋邢差亲自登门了,那你就把昨晚的事情好好跟他说一说,他也好回去交差。” “知道了,爹。” 江应谋朝江彻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对宋冬说道:“宋邢差方才说昨晚子夜时分有人在大营街那边见到过我家蒲心,没错,巡城士兵所看到的应该就是她。” 宋冬问:“敢问一句,三更半夜,为何尊夫人会负伤出现在那儿?” “因为她昨晚在回府的路上被人偷袭了。” “什么?” “是真的吗,聪儿?”江彻略感惊讶道,“是何人偷袭了蒲心?” “究竟是何人所为,眼下暂时还不知道,”江应谋摇了摇头,“对方是从后面偷袭她的,且蒙着面,她无法辨认清楚对方的脸,唯一记得的是对方用的那柄兵器。” “是何兵器?”宋冬追问道。 “一柄弯刀,样式略有些像赫苗一部所用的弯刀,十分锋利。” “弯刀?”宋冬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对,弯刀。” “呵呵!”江应景很不和谐地发出了两声干笑,“弯刀?应谋你怎么不说菜刀呢?谁会半夜三更没事拿把弯刀去偷袭你的林蒲心?再说了,那么晚了,你家林蒲心出门去干什么?为何偏偏路过了大营街那边?” 江应谋镇定自若道:“因为大营街那边有家崔家小酒馆,蒲心十分钟爱那家的青梅蒸,昨晚一时兴起,便出门去买了。” “她一个人去的?”宋冬满带疑惑的口吻问道。 “对,她向来如此,不会像别家夫人那样身旁总是带个婢女。她仗着自己身手不错,即便是晚上,也是单独出门的。” “也就是说,昨晚她在前往大营街附近的崔家小酒馆的路上被人偷袭了?可是四公子,既然尊夫人被偷袭了,那为何您不报知司刑司?” “昨晚她伤势不轻,我自然要先救她了,至于报案之事,今早我本想去的,谁料宋邢差你就上门了。” “可你们昨晚并没有回来,那你们去哪儿了?” “昨晚蒲心被人偷袭后,因伤势过重而晕倒在了一户人家门口。这家的姑娘心底十分善良,将蒲心挪进了她的家里,然后又跑来江家报信。正好当时我因为担心蒲心而带着江坎出去找,半路上遇上了她,便随她一块儿去了她家,在她家待了一晚。” “不知是城中哪户人家呢?” “宋邢差应该不陌生的,阿连城的妹妹乌可沁珠。” “是她?”宋冬双眉耸起。 “对,宋邢差若不信,可以传了她进来问问,人我已经带回府了,就在厅外候着。” “不都说她已经离开博阳了吗?” 江应谋笑了笑:“她一个弱女子离开博阳能去哪儿?她其实一直都在城内,只是很少露面罢了。” 宋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该解释的我都已经解释清楚了,不知道宋邢差还有什么要问的。” “暂时没有了,有劳四公子了!“宋冬冲江应谋拱了拱手道,”不过,日后若有别的需要,鄙差还是会来麻烦四公子的。” 江应谋回礼道:“客气了,应该的。” “那鄙差就先回去了。江大人,三公子,告辞!” “应景,送送宋邢差。” 江应景一路送宋冬出了江府大门,却没立刻回去,而是拉上宋冬找了家酒馆闲聊。 “宋老弟,你不会真的就信了我那四弟吧?”江应景一面斟酒一面调侃道。 “三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宋冬看出江应景拉他到这儿的用心了。 “唉……这些话我都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原本呢,一家人应该齐心团结,不该在外人面前说道什么的。可是啊,唉,”江应景连声叹气,忧色浓浓,“我家已不如从前了。” “这话怎么说?” “自从我们家来了个林蒲心后,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最不一样的就是我那四弟,为了那个女人,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啊!”江应景不停地摇头叹息道。 宋冬笑了笑:“四公子和四少夫人之间的事情我略有耳闻,确也十分地轰轰烈烈。关于那位四少夫人的传闻也很多,据说她自称炎氏流落于民间的公主,不知道这事儿是否是真的?” 江应景鄙夷一笑,摆摆手道:“那都是传言,传言罢了!宋邢差千万不要去相信,那些都是她从前想作乱造反自编出来的幌子而已。这女人啊,城府真的不是一般地深,就拿她会功夫来说,当初她到我们江府大半年的功夫,竟没露出一丁点迹象,由此可见,她是多能隐藏的。” “那倒是。” “昨晚的事情,我劝宋邢差还是再仔细查一查。我了解我四弟,我也看得出来,方才他那番说辞分明就是编出来的。昨晚,肯定发生了一些咱们所不知道的事情,或许就跟稽文丁被杀有关!”江应景曲起食指,清脆地在桌面上叩了两声,表情格外凝重。 宋冬颦眉问道:“三公子的意思是,稽文丁就是四少夫人杀的?” “谁说得清楚呢?哪儿那么巧?稽文丁被杀,她就遭偷袭,偏偏还都是在大营街那边,没那么巧吧?” “但方才四公子提到了一句,说行刺四少夫人的人是一名使弯刀的刺客,而事实上,司刑司也一直在暗中寻找这名刺客。” “为何?” “当初魏竹馨被押在城外别庄时,正是一名使弯刀的刺客趁夜将她救走的。关于那刺客并没有别的特征可言,唯独让人记忆深刻的就是他使的弯刀。所以,四公子方才所说的未必是假的。” “别别别,你可别这么想,”江应景连连摆手道,“你要这么想,那你就中了他的道儿了!我这弟弟说得好听是聪明,说得不好听是狡猾。你想,你能知道的事情他也许也知道。他知道你们在找那个使弯刀的刺客,于是就随便编出一个使弯刀的刺客,让你们误以为昨晚那刺客真的出现过,真的就信了,而他家林蒲心的嫌疑也就洗清了,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可他说得合情合理,实在找不出什么漏洞来。再说了,四少夫人和稽文丁会有什么恩怨?这两人完全没什么往来啊!” “所以你要仔细往下查啊!这女人绝对有问题,而且她回博阳来绝对是有目的的!你要没处可查,我替你指条路,林蒲心有一个妹妹叫林秋心,现如今就跟在她身边,你可以从她入手查起,另外,博阳城还有一家林蒲心的亲戚,是林蒲心的三姑,你多往这几个人身上查一查,兴许啊,就查出猫腻来了!”江应景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拍了桌面几下。 宋冬若有思索地点了点头,抿了口笑问道:“三公子如此盛情地帮我,莫非是有什么事情想让我帮忙的?” “你误会了,宋邢差,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帮我什么才告诉你这些的。古语云,国之将亡必有妖孽。那林蒲心就是我们江家的妖孽。我四弟不听劝解,执意要一头扎进去,我无可奈何,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我们整个江家都祸害了吧?” “原来是这样啊,那三公子为了江家真是十分用心的。” “唉,用心又如何?没人明白你,没人体谅你,你做再多也是白搭啊!不过,我这人也不喜欢去计较那些,只要能除了这妖孽,保住我们江家,那我就心满意足了。所以,林蒲心那事还请宋邢差多多费力了!”江应景一脸诚恳地向宋冬拱了拱手道。 宋冬回礼道:“三公子客气了,我自当尽力而为。倘若真查到四少夫人与昨晚之事有任何牵扯,我绝对不会徇私。” 江应景满脸歼色道:“这才是司刑司的头号刑差,佩服!” 在家闲躺了几日,后背的伤口渐渐愈合,无畏终于可以斜斜地坐起来了。桑榆送午饭进来时,秋心也跟着进来了。 “姐姐,这是我熬了一个多时辰的荷花粥,你尝尝,味道可还好?”秋心十分殷勤地奉上了一碗藕色的小粥,粥面上零散地撒着几丝荷花丝,也算可口爽目了。 无畏看了她一眼,向桑榆点了点头,桑榆接过后自己先尝了一口,然后才送到了无畏跟前。无畏尝过一口后,点头道:“还算不错。” 秋心忙接了话:“姐姐若是喜欢,我天天都给你熬。” 无畏一面喝着粥一面问道:“回到杜鹃阁的日子还习惯吗?” 秋心使劲点头:“习惯!别提多习惯了!我如今才知道,只有回到杜鹃阁,才会有家的感觉!不,应该是回到姐姐身边,我才会有家的感觉。” 无畏脸上滑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淡笑:“看来,你回到杜鹃阁之后,的确是很有感悟的。那就好,好好做好本分,别去想太多无用的事情了。” 秋心满脸诚恳道:“是,姐姐所说的我都记在了心上,不敢忘呢!这几日,我又开始学习《诗经》。公子说了,《诗经》里什么都有,大道理,喻世明言,人文风貌,若是能读懂,也能受益无穷呢!” 无畏点点头:“好,那你努力读吧!多读读书,比多想事情要好得多。行了,你先去吧,这儿有桑榆就行了。” 秋心略略有些失望了,瞟了无畏一眼,捧着托盘转身出去了。待她走后,桑榆开始摇头叹息了:“从前多好的一个姑娘,如今怎么变得这么会察言观色了?真可惜了!” 无畏拿丝帕摸了摸嘴,笑得无奈:“人是会变的,拦也拦不住。” 桑榆撇撇嘴:“可这也变得太多了吧?夫人,您一点都不怀疑她回到您身边的居心吗?不是奴婢要挑拨你们姐妹的关系,是奴婢总觉得秋心是另有所图的。” “你怎么觉察出来的?” “观察出来的呗!公子不是说了吗?认真观察,小心求证,就能将一个人的真面目看得一清二楚!”桑榆信心十足地说道。 “那你观察到秋心什么了?” “第一,秋心很喜欢奉承你,而且只奉承你,可从前她并不是这样的,她从前只知道奉承公子讨好公子,公子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如今她见了公子还躲呢!第二,她太老实太安分了,不像以前整个杜鹃阁都是她的声音,哪儿热闹往哪儿钻。” “还有第三吗,桑榆刑差?”无畏笑问道。 “有,第三,我发现昨晚她偷偷地跟三公子碰面了!”桑榆挑了挑眉梢道。 无畏脸上的笑容淡去,眉头收紧:“你说她偷偷地跟三公子见面了?你亲眼看见的?” 桑榆点点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真是我亲眼看见的。昨晚,奴婢打大夫人那边回来的路上,看见她往西边花园去的背影,就好奇地跟了上去。她到了西边花园后,三公子也在那儿,两人就凑一块儿说了些话,是什么话奴婢听不见,奴婢怕被他们发现,自个先回来了。” “就昨晚遇见过吗?” “对,就昨晚,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秋心和三公子?”无畏偏了偏脑袋,思量道,“他们俩什么时候走到一块儿去的呢?” “奴婢也觉得奇怪呀!从前秋心是很不喜欢三公子的,因为三公子偶尔会说说咱们公子的坏话,秋心在背地里可没少骂过三公子没本事小心眼呢!夫人,奴婢觉得您最好提防着秋心一点,虽然她是您的亲妹妹。” 无畏眼中闪过一丝冷蔑:“好,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晌午过后,无畏照旧歇下了。桑榆回茶间的时候,看见秋心正往外走,便叫住她问道:“你又要去哪儿呢?” 秋心道:“我去采些新鲜的荷花和荷叶回来,晚上好给姐姐做荷花饼。桑榆姐姐,你想吃吗?你想吃的话,我多采些回来。” 桑榆不屑地笑了笑:“我可没那好福气让你伺候,你可早去早回,不能随便在府里闲逛。被人看见了,挨了骂,可别回来找公子哭。” “哎,知道了,桑榆姐姐你放心吧!” 秋心笑盈盈地应了一声,挎着篮子往外去了。桑榆在她背影上盯了两眼,没再说什么,进茶间去了。 从杜鹃阁出来后,秋心果真去了府里的荷花池,自个撑着小舟划到了池中央,左手右手地薅了一阵,满满一篮子荷花莲蓬就装满了。返回岸上后,她又提着篮子原路返回,走了没多久,她便遇上了江应景。她想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躲什么躲啊?见到本公子有那么害怕吗?”江应景一脸趾高气昂的表情问道。 -本章完结-( 就爱网) 第五卷第一百七十四章 宋冬搜阁 “奴婢是给您让路呢!”秋心垂头答道。 “这么客气啊?这不像从前杜鹃阁里那个嚣张跋扈的秋心嘛!不过,眼下你的处境已不同往日了,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吧?” “三公子,您要没什么事儿的话,奴婢先走了……” “站住!”江应景拦下了她的去路,略略弯腰,眼神中带着些许的警告,“什么意思?你还真能躲本公子一辈子吗?昨晚跟你说的事儿,你想好了吗?给我一个答复吧!” “三公子,您这是在为难奴婢吧?”秋心摇了摇头,“不,奴婢不会那样做的。” “是吗?你真要逼得本公子动怒吗?” “三公子,您就放过我吧!我好容易回到姐姐和公子身边,我只想安安分分地在杜鹃阁里做个小婢女而已!” “这么说来,你还是拒绝了?” “我不能那样做,被姐姐和公子发现,我就没法再留在杜鹃阁了。” “唉……”江应景支起腰,反背着手长叹了一口气,“看来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怎么办呢?静相思里的青十二娘让我转告你一句,不好好听我的吩咐的话,她就把你从前的某个小秘密大白于天下,那样的话,你一样没法待在杜鹃阁里,你说你该怎么办才好呢?” “公子您……” “你已经没了选择了,小秋心,”江应景洋洋得意地歼笑道,“你有把柄握在青十二娘手里,你就得乖乖听我的话,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秋心咬着下嘴唇,面带愠色地垂着头。 “别犹豫了,你哪儿像是那种甘愿待在你姐姐手肘之下过活的人啊?就别跟我装了,咱们都是一路人。等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笔酬劳,你可以带着这笔酬劳远走高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怎么样?”江应景挑眉问道。 “真的只是让我放东西?” “是啊,只是让你放点东西在你姐姐房里而已,又不是让你毒杀你姐姐,何必这么为难呢?小事一桩罢了。” “那……那您想让我放什么东西?” “今日傍晚你到你们杜鹃阁下面的竹楼里去一趟,我会让人把东西给你的。记住,要放在你姐姐不容易发现但又可以被翻到的地方。” “行……”秋心应得有些勉强,“我知道了。” “这才对嘛!好好干,小秋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江应景拍了拍秋心的肩头,面带得意之色扬长而去。秋心在原地站立了片刻,这才缓缓地转过身去打量江应景的背影,渐渐的,方才的可怜和无辜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和狡诈——江应景,你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想利用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利用了谁,哼哼。 天色渐晚时,外出了一日的江应谋回来了。回到杜鹃阁后,他立刻去了卧室,撩开纱帐时见无畏不在,忙回头唤起了桑榆。结果,桑榆没进来,进来的是秋心。 “你姐姐呢?”江应谋皱眉问道。 “姐姐不在房里吗?”秋心睁着一双天真且无辜的大眼睛反问道。 “不在,桑榆呢?怎么桑榆也不在?” “会不会姐姐嫌闷,和桑榆姐姐出去闲逛了?” “闲逛?都还伤着呢,闲逛什么?去,把她给我叫回来。” 秋心转身正要奔出去,无畏就扶着桑榆的手慢腾腾地走进来了。秋心忙上前扶住了无畏的另一只胳膊,关心道:“姐姐,你上哪儿去了?公子回来没见着你,可担心了!” “房间里太闷了,外面倒还凉快些,回来啦?”无畏伸手过去,江应谋忙双手扶住,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回到床边坐下。看着她那张笑米米的脸,江公子倍感无奈道:“还伤着呢,能不这么活蹦乱跳吗?伤口挣裂了,疼的是谁啊?” “我咯!”她说罢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心情很好。 “别笑了,当心扯着伤口。” “没那么严重,”她搀着江应谋的胳膊,偏头靠了过去,“有你江公子这双手圣手,我这伤口比上回恢复得快多了!今儿下床之前我让桑榆帮我看过了,结痂得很好,大概再过一两日就能脱痂了,所以我才让桑榆扶着我出去走走的。” “行了,不跟你计较了,但下回别这个时辰出去溜达,一个不小心摔着了,那就麻烦了。” “还没吃晚饭吧?桑榆,把晚饭给公子送进来。” “是!”桑榆应了一声,转身正要出去时,却发现身边的秋心没动,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床边说话的那两口子。桑榆嘴角撇了撇,伸手轻轻地拽了秋心一下,秋心这才回过神来,随桑榆一块儿出去了。 回到茶间,并没有其他人,桑榆叫住秋心问道:“你方才怎么会在公子卧室里?” 秋心道:“我正好在院子里,听见公子唤你的名字,你又没来,便进去应一声了。” 桑榆轻蔑地笑了笑:“我看你还是舍不得公子吧?” “桑榆姐姐你说哪儿去了?”秋心忙摆手道,“我真的不是进去纠缠公子的,我只是进去问问公子有什么需要的。” “那方才在房里时,你为何盯着公子和蒲心姐目不转睛呢?” “我……” “秋心,你还是不想安分,对吗?”桑榆走到秋心跟前,眼含鄙夷道,“像你这样的人压根儿就安分不了,你百般讨好蒲心姐,只为了能留在她身边,为夺回公子而作准备吧?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和蒲心姐是一奶同胞,为何性格差距就这么大呢?” “桑榆姐姐,你误会了……” “误会没误会,你心知肚明!我告诉你,别指望能在这杜鹃阁里暗中捣什么鬼,我会一直盯着你的!还有,公子和蒲心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最好还是死了那份心吧!” 桑榆说罢,捧起为江应谋准备好的晚饭,转身走了。桑榆一走,秋心那张无辜的小脸立刻变了,变得黑沉阴冷了——真好笑!天造地设的一双?若不是那好姐姐处心积虑地安排算计,她怎么可能和公子成为人人羡慕的一双?我这辈子,就算到死,也不能原谅她狠心夺走的公子的无耻之举! 夜色深沉时,杜鹃阁内的人都歇下了,秋心披上一件深色斗篷,匆匆地离开了杜鹃阁,出了药圃,往西边花园走去。进了花园,她快步地来到了绿萝藤下,向在藤下等候已久的某个人禀报道:“东西,我已经放好了。” “真的?”藤下之人缓缓转过身来,是江应景。 “是,我已经放在了她梳妆台旁那只大漆盒里,就在左边从上往下数的第三个抽屉里。” “没人发现你吧?” “没有。” “好,”江应景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做得很好!只要能把林蒲心从这个府里撵出去,你就头功一笔,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回去吧!” “三公子……” “还想说什么?” “我做了这种事情,实在很害怕,不敢再继续留在杜鹃阁了,所以我……” “所以你想跑了?” 她点点头,面带惧色道:“我实在是对不起姐姐和公子,也没脸再待在杜鹃阁,只能离开了。我不敢要多了赏赐,只求能有点盘缠离开,去巴蜀国就好了。” 江应景凝着她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这么害怕,胆儿又这么小,万一露出了什么马脚,让我四弟和那个女人发现了,那可就坏了我的好计划了,你离开也好。这样吧,明日一早你在府西侧门等,我让人送些盘缠过来,你回去收拾好东西,明早拿上盘缠就离开博阳,往后就不要回来了。” “多谢三公子!” “呵呵呵呵……不用客气,这是你应该得的。我江应景说话算话,说不会亏待你,那就不会,回去吧!” 秋心转身匆匆离去后,江应景颇为得意甩了甩袖子,招手让身边的跟班江略过来,吩咐道:“明日一早,送些金银细软到西侧门交给那小丫头,要亲眼看着她离开博阳城,知道吗?” “是!” “哼哼,跟我斗?明儿就有好戏瞧了!走,先去见过宋邢差再说!” 天刚亮,江应谋就醒了。他习惯早醒,醒来后总喜欢继续躺在床上懒一会儿,想想别的事情。忽然,他身边的人轻轻地拱了一下,他转头一看,只见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正水汪汪地看着他。他不由地笑了,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脸问道:“醒得这么早?伤口又疼了?” 她眨了眨睡意犹在的大眼睛:“昨晚有点失眠了……” “因为疼吗?” “不是,因为老是记挂着一件事情。” “什么事?” “嘿嘿!”她将头埋进被窝,笑得歼诈。 “到底怎么了?”他扯开被子,把她的脑袋从被窝里拨了起来,“有点奇怪啊,小蛮公主。从昨晚开始你就有点奇怪的,说说,是不是瞒着什么没告诉我?” 她扬起微微泛红的脸,扮了个鬼脸道:“想给你个惊喜嘛,你就不要打听了好不好?” “惊喜?我生辰到了吗?想给我惊喜?” “不是生辰也可以给你惊喜呀!” “越来越不老实了,赶紧说,到底是什么惊喜?” “都说是惊喜了,说出来那就只有喜了,没有惊了,多没意思呢!”她微微撅嘴道。 “那让我猜猜……” “公子!”江尘忽然推门跑了进来,声音急促地说道,“司刑司来人了,就在外面!” “外面?”江应谋缓缓坐起,隔着纱帐问道,“你是说在杜鹃阁外面?” “是!” “什么意思?” “说要搜阁。” “搜阁?” “领头的那个宋冬是这样说的。” “行,你先出去,我立刻出来。” 杜鹃阁外,宋冬领着六七个手下,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阁内。江应谋还没出去,江应元江应景两兄弟便闻讯赶到了。江应元见宋冬这架势是非闯里面不可了,忙拱手问道:“宋邢差,你这是做什么啊?这儿可是我四弟的杜鹃阁……” “二公子,”宋冬回礼道,“本差知道这是锦青候的杜鹃阁,不能擅闯,但本差是奉了高轩王之命前来搜查,此乃搜查文书,请二公子过目!” 说话间,宋冬身后的一个手下已经将那份搜查文书出示给了江应元看。江应元见是真的,心里就更奇怪,又问:“不知我四弟犯了什么事儿,居然要闹到搜宅的地步?” 宋冬道:“并非是四公子犯了事儿,而是四少夫人。” 话音刚落,一旁冷眼相看的江应景就叹气了:“我说吧,我说吧,那就是个祸害,是个妖孽!二哥,你之前还不信我说的话,这会儿该信了吧?搜捕文书都到了,肯定是那妖孽在外面惹出什么乱子了,唉,这家里就没一个能看明白事情的!” “老三,事情还没问清楚呢,你怎么就唉声叹气起来了?”江应元抱怨了一句。 正说着,江应谋快步地走了出来。宋冬拿过那份搜捕文书,迎上去道:“四公子,鄙差奉高轩王之命前来搜阁,此乃高轩王向王上请下来的搜捕文书,请您过目!” 江应谋双手接了,略看了两眼,抬头问道:“为何要搜我杜鹃阁?我犯了什么事?” “有人向高轩王告密,说尊夫人林蒲心乃是郑国和戈国的双重细作,私下藏有不少重要的军情密报和地图,并且与稽文丁公子被杀一案有关,所以,王上特意下令搜查您的杜鹃阁,还请您不要为难鄙差。来人,搜阁!”话音一落,宋冬身后的那些差使一涌而上,直奔杜鹃阁后院。 江应谋将搜捕文书丢回给了宋冬,凝色道:“有人告密,王上就下搜捕令,王上处事何时变得这么草率了?” 宋冬道:“只因告密者在信中说得十分具体,将尊夫人日常在博阳城的活动,来往之人,以及所藏密件多少都说得很详细,所以王上才想查个清楚的。倘若查证此乃诬陷,王上必会还四公子一个公道。” 江应谋拂袖冷笑:“公道不用了,若查证是诬陷,还请王上自己好好想想做事为何如此草率冲动!” “应谋啊,说话兜着点吧,你还当你是当初那个吾青侯呢?”江应景耸肩冷哼了一声,“你眼下只是戈国的一个使臣,倘若真查出你家林蒲心通敌的话,戈国那边也救不了你们啊!” 江应谋瞥了他一眼:“这么快就下定论,三哥你能未卜先知呢?” “哼,还用未卜先知吗?人家王上能下令搜查,那必定是握有凭据的,岂会乱来?应谋你就是这样,打小就这样,自以为聪明,总是刚愎自用,如今好了吧?引狼入室,还引了一个郑国和戈国的双重细作回家,你这不连累爷爷和爹,连累咱们江家吗?” “蒲心不是什么细作,我有什么好怕的?王上的眼睛若是雪亮的,想必应该不会被那些栽赃诬陷给蒙蔽了双眼。” “你啊你,就是执迷不悟啊!那个女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清楚吗?你是被她迷晕了头了啊!” “差头!”一个差使捧着一个匣子,飞似的从里面跑了出来,“找到了!” 宋冬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去:“是这个匣子吗?” 那差使很肯定地点头道:“是,里面装了很多图纸和信件!” “什么东西?什么图纸和信件?”江应元一头雾水地问道。 宋冬低头在那匣子里翻了几下,嘴角一撇,勾出一丝蔑笑,然后缓缓回身,又朝江应谋拱了拱手道:“四公子,尊夫人休养了这么几日,想必身体应该好些了吧?那就请她出来,把那匣子里的图纸和信件的事情说个清楚吧!” 江应谋正要质疑,无畏的声音却从小院门那儿传来:“没问题!” 江彻院中的待客厅里,江家有资格来凑热闹的都来了,包括西府那个二叔江行。宋冬将事由大略地向江家这几位说明了之后,命人将刚才搜出来的那个匣子放在了厅中央的长桌上,然后从里面取出了几样东西,两封信件,一张图纸,一块令牌。 “四少夫人,您能否解释一下,您的房间里为何会有这样东西?可能大家这样看,看得还不是很明白,那我就先一一地告诉大家这些是什么东西。先说这张图纸,”宋冬拿起那张略显陈旧的图纸,轻轻展开道,“根据告密信上所说,四少夫人一直处心积虑地想弄一份博阳城内兵防布局图,最近终于到手了,正打算将这份机密之物送往郑国。大家请看,这份正是我们博阳城内的兵防布局图,算得上是不可外泄的重要机密了。” 江家那几位立刻伸长了脖子去看,唯独江应景只是冷冷地瞟了一眼。看罢,江行连连摇头道:“这不简单啊!连兵防布局图都能弄到手,这绝非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啊!哎哟,咱们府上可真是藏龙卧虎了啊!” 江应景接话道:“可不是吗,二叔?咱们这府里可谓是什么样的人才都有啊!如今,连双重细作这样的人才都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江府想单独干点什么了呢!” 江彻扫了江应景一眼:“别乱说话!” 江应景很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往上翻了一个白眼道:“爹,都到了这时候了,您还偏心?您要再偏心,咱们这江家恐怕就不保了啊!如今,物证就摆在眼前,您难道还觉得人家宋邢差冤枉了您的四儿媳妇吗?” 江彻道:“此事尚未下定论,且听蒲心怎么说吧!” 宋冬点点头,转身向旁边坐着的无畏问道:“四少夫人,请问,您能否为这些东西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呢?” 无畏瞥了一眼那堆东西,笑容里透着一股傲气与不屑:“宋邢差,就只从我那儿搜罗出这些东西吗?还要不要再去搜一搜别的地方?又或者,你手里还有什么可以污蔑我的证据,都一一拿出来吧!” 宋冬又道:“少夫人,您认为这些证据是在污蔑您吗?那为何会在您的卧房里找到?您的言下之意是说这些东西并非您所有,而是栽赃陷害的吗?” 无畏正要搭话,江应景又插话了,轻哼了一声道:“这借口找得也未免太俗气了吧,四弟妹?话说回来,哪个做贼的不会说自己是被栽赃的啊?你要觉得自己被栽赃了,那宋邢差只能把整个杜鹃阁的奴仆都绑回去严刑拷问了,你说你这又是何必?自己作下的恶事也该由自己担着吧!” 无畏挪转目光,淡淡地在江应景那张虚张声势的脸上扫了扫:“我没做过,我为何要认?反倒三哥你,你好像十分笃定这些东西就是我的,难道你亲眼看见我把这些东西带回家了?”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四弟妹!是,我是没亲眼看见你把这些东西带回来,可我觉得这样的事儿你是做得出来的。”江应景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数落道,“打我第一眼见到你,打老四把你带回府里的第一日起,我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你来我们江府,那绝对是有目的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帮你那两个主子收集咱们博阳的情报,以供你那两个主子参考,我说得对吧?” 无畏轻蔑地笑了笑:“三哥想象力如此之丰富,不去六礼司做执笔那还真是浪费了!好吧,三哥和宋邢差既然这么想知道这一匣子东西背后的故事,那我就满足两位吧!桑榆!”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七十五章 证物背后的字迹(14-94) 桑榆手捧一只托盘,跨步走了进来。宋冬有些奇怪,在那只托盘上放着碗里打量了几眼,问道:“四少夫人,您让人拿这碗汤进来干什么?” 无畏道:“这不是汤,不能喝的,这是显影水。” 宋冬颦眉道:“显影水?” 无畏没回答,朝桑榆点了点头。桑榆捧着那碗显影水走到了长桌边,刚刚放下,宋冬又问了:“这是要做什么?这些可是证物,不能被破坏的。” “宋邢差请放心,桑榆绝对不会毁坏任何一件证物,她只是要用那显影水刷一刷每张证物的右下角而已。”无畏蔑笑道。 “刷右下角干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桑榆,动手!” 说话间,桑榆已将方才那张图纸和那两封信反面铺好了,然后用一只小毛刷沾了些显影水,轻轻地在每一张纸的反面右下角刷了那么几下,稍微停顿了一小会儿后,被刷过的地方渐渐有了笔迹,好像是一排字。 在场的人都十分惊讶,宋冬也一样。宋冬几步走上前去,弯腰仔细辨认了一番,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江应景有些按捺不住了,起身问道:“宋邢差,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啊?” 宋冬不但脸色僵,连人都僵在了那儿,半天都没回江应景的话。无畏嘴角一勾,勾起半抹冷笑,开口吩咐道:“桑榆,把上面的字念给大家听!” 桑榆用眼角扫了扫一脸尴尬的宋冬,大声念道:“五月初七,笨蛋宋冬上门搜阁,蠢猪江应景自以为是。” “什么东西?” 桑榆这一念,整个厅都哗然了,连最聪明的江公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问无畏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纸背后有隐藏的字?” 无畏掩嘴就是一通好笑,笑得这些男人个个都有点毛骨悚然了。笑了个痛快后,她才稍微缓了一口气,解释道:“其实呢,这些字是我让桑榆写上去的。” “什么?”又一阵哗然,但江家这几爷子脸上的表情已经各不相同了。江彻江行依旧是诧异万分,江应景却脸色尽失,面如猪肝色,江应谋则松开了一直紧皱的眉头,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因为他和宋冬一样,已经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说得我们越来越糊涂了啊!”江行很不解地问道。 “好吧,”无畏双手一合,清脆地拍了个巴掌,“那就由我来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其实,这个匣子一被放到我卧房里我就知道了,我没拿出来,也没大惊小怪,是因为我想看看宋邢差会不会真的来搜阁。呵呵,没想到啊,宋邢差还真的来了。” “你的意思是,真是别人把这匣子放进你卧房的?”江彻问。 “对,是另外有人把这匣子放在我卧房的,那个人就是我妹妹林秋心。” “怎么会……” “事实如此。其实我早就知道这府里有人在盘算着对付我的主意了,所以昨天傍晚,我故意和桑榆一同离开了卧房,使卧房空无一人,然后我便躲在暗处,亲眼看见秋心捧着这个匣子进了我的卧房,出来时,她手里已经没有匣子了。” “她可是你亲妹妹啊,她为何要这样做?”江行接着问道。 无畏苦笑了笑,摇头道:“其实我们姐妹俩的感情早已名存实亡了,她会帮别人栽赃我,我一点都不奇怪。” “那你知道她是帮谁栽赃你的吗?” 无畏的目光抬起,阴冷且幽长地看向了江应景:“我想,纸背后那句话已经说明一切了。”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江应景身上,这男人瞬间就慌了,一慌就开始有点暴跳如雷了。他一脚踹翻了跟前的茶桌,气势汹汹地朝无畏走去,江应谋忙抢先一步挡在了无畏的跟前,冷色道:“三哥,你想干什么?你还想杀人灭口吗?” “老四,你是不是也相信她?”江应景手指着无畏,厉声质问江应谋道,“你是不是也要跟她一起疯?这女人疯了,她真的疯了,她居然串通她妹妹一块儿来栽赃陷害我,这么低劣的伎俩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们,你们这些人都看不出来这是她耍的鬼心眼吗?” “蒲心,”江彻面色严肃道,“你说是应景指使秋心栽赃你的,你可有凭证?” “江尘!”无畏唤道。 一旁的江尘上前了几步,拱手向江彻说道:“大人,小的亲眼看见三公子身边的江略将那只匣子交到秋心手里的,就在我们杜鹃阁的那座小竹楼上。另外,小的也亲眼看见秋心于昨晚深夜在西边的绿萝藤那儿与三公子见面……” “那都是你们串通好的!”江应景怒目激动道。 “那宋邢差呢?”江尘冷冷地瞥了江应景一眼,“你昨夜约宋邢差在马六娘的酒馆见面,你们在隔间里说了些什么小的是听得一清二楚的。另外,送去高轩王那儿的那封信告密信也是您找人写的,还是由您身边的江略亲自送去的,小的说得没错吧?” “你……”一下子被抖落出了这么多证据,江应景完全没法应付了,只能气了个目瞪口呆,手指颤抖。 江彻仿佛已从江应景那过激的反应里看出些什么来了,大手往扶手上重重一拍,怒喝道:“来人,给我把江略拖进来,他要不说实话,照死里打!” 那江略本就在厅外候着,一直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呢,刚听见江尘提自己名字时,他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扭身想逃,却被江坎捉了回来,拖到了江彻跟前。 江彻高高在上,厉声喝道:“大胆江略,速速把实话招来!” 江略至此,已经吓得三魂没了两魂,全身发软地趴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小的也只是听三公子吩咐呀,大人!” “你胡说什么,你这个王八蛋玩意儿!”江应景冲上前想一掌拍死江略,却被江尘推了回来。江应景更激动了,手指着江尘喝骂道:“你个狗奴才你居然敢推我?果真是被你家公子养肥胆儿了是吧?你们敢串通一气来陷害我,我不服,我绝对不服!” 江尘冷蔑道:“这能怪谁呢,三公子?这只能怪你自己布局不周!” “爹!爹!”江应景急忙上前,噗通一声跪在江彻跟前,大呼起了冤枉,“他们绝对是有心的!绝对是串通一气的!爹您不能上了老四那几个人的当,否则您儿子就完了!我没有找秋心栽赃过那妖孽,更没有写过什么告密信,您要相信我,您要相信我啊!” “你让我怎么信你,应景?”江彻又气又恼地垂头看着他,质问道,“难道你想告诉爹,是你四弟串通了你身边的江略一起来栽赃陷害你的?那你跟宋邢差私下见面又是为什么?” “我没有跟宋邢差私下见面啊……” “到了这会儿你还在狡辩?我只要派人去马六娘的酒馆问问,那就什么都清楚了!应景啊应景,我以为你会用心在你外面那些小买卖上,谁想,你居然起了想害你弟弟和弟妹的心,你真是让为父太失望了!” “爹,我没撒谎,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大人!”厅外一下人忽然来报,“林秋心在院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大人!” 江应景一听这话,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江彻冷冷地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大喝:“传!” 片刻后,秋心被带了进来。一进厅,秋心便飞奔到了无畏跟前,噗通跪下,泪眼汪汪地哭了起来:“姐姐,我对不起你!” 无畏没什么表情,垂眸淡淡地问道:“怎么就对不起我了?” “姐姐,我错了!我是来跟你和公子认错的!我不该帮三公子放那个匣子,我没有想到那个匣子会惹出这么大的祸来!你就原谅我吧!”秋心呜咽道。 此话一出,全厅又哗然了。 “你们够了吧!”江应景猛地一下蹦了起来,回头指着秋心和无畏恶狠狠地说道,“你们俩不要再演戏了,本公子不是你们说污蔑就污蔑的!我看,不止是你林蒲心是双重细作,就连你妹妹也肯定是!爹,您应该把这俩姐妹抓起来,她们是细作,肯定是!她们想挑拨我们父子关系,想毁了整个江家!” 秋心哭着往前跪了两步,朝江彻说道:“大人,奴婢没说谎话,的确是三公子要挟奴婢这么做的!” 江彻眉心紧皱:“他用什么来要挟你?” 秋心哭哭啼啼道:“奴婢……奴婢曾卖身于静相思,被那里的青十二娘抓了把柄,不得不听从三公子吩咐。事成之后,三公子打发了奴婢一包金银细软,让奴婢离开博阳,可奴婢没有走,因为奴婢始终觉得这么做对不起姐姐,更对不起公子,所以奴婢决定回来向姐姐,公子以及大人坦诚一切!” “青十二娘抓了你把柄,为何你非得听三公子的?”江行插了一句问道。 “因为……因为三公子和青十二娘相好,而且,而且三公子才是静相思的主人!” 江应景差点就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七十五章 奸计败露 这一连串的报料真是让整个厅沸腾了一遍又一遍,智商稍微差一点的,可能根本就理解不过来,譬如那江行,瞪圆了眼珠子,微张着嘴巴,像只将死未死的死鱼似的愣在那儿,硬是没理清楚这些事情之间的关系! “大哥,这……这到底哪儿跟哪儿啊?我怎么越听越弄不明白呢?应景是静相思的主人?”江行带着他那副迷茫困惑的表情,转头望向了自己的大哥。 “林秋心,”江彻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你最好说清楚了!你说三公子是静相思的主人?你有何凭据?” 秋心抹泪道:“千真万确!是奴婢亲耳听见三公子和青十二娘说的。那静相思本就是三公子的,只是青十二娘出面打理罢了!” “你胡说!”江应景好容易缓过劲儿来,回头指着秋心厉声喝道,“你说,是不是你姐姐林蒲心让你这么说的?” 秋心连连摆手,可怜兮兮地说道:“我没有胡说!我没有胡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姐姐并不知道这件事,她怎么来指使我呢?还有,还有这包金银细软,是天未亮时,江略在西侧门外交给我的,我都不要了,还给你……” “呼啦”一声,江应景一脚踹飞了秋心递上前来的那个小包,再一脚蹬在了秋心胸口处,秋心顿时惊叫了一声,倒在了地上。江应景还想再动粗时,江尘和江坎已将他拦下,掀退了两步。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这些狗奴才……” “混账!”江彻打断了江应景的怒喝,“你还想在你爹跟前杀人吗?你是不是疯了?” “爹!”江应景转身急切地辩解道,“这是一个局!这绝对是一个事先安排好了的局!他们就是想置您儿子我死地,让这个家散,让咱们江家从此衰败下去!”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江彻瞪目骂道,“没了你,江家就会衰败吗?没了你,这个家照样好好的!” “爹,大哥已经进了司刑司大牢了,您要再把我给冤枉了,您身边就剩不下几个儿子了,这不就那妖孽的用心吗?”江应景指着无畏控诉道。 “她要真是妖孽,她是不是应该先把你弟弟聪儿给害了?如此,咱们江家才算气数全完!” 江彻怒吼出气数全完这四个字后,忽然急促地咳嗽了起来。江应谋忙上前安慰道:“爹,您保重,别太动气了!” “是啊,大哥,动气伤身啊!”江行也起身劝道,“咱们爹身子已不好了,您要再倒下,那咱们江家才是真正地气数全完啊!” 说罢,江行又将目光转向了满脸红紫的的江应景,指着他,直摇手指头:“应景啊应景,你怎么能这么没出息呢?二叔以为你就是在外面弄点小买卖,攒几个私房钱,哪儿知道你这么不知自重,居然跑去做秋娘的买卖!咱们这样的人家去做秋娘的买卖,你丢得起你那个人吗?” “二叔,我没有……” “好了好了,二叔也不想跟你多讲,二叔就劝你一句,把该招的都招了吧!” “二叔,我真的不是静相思的主人!”江应景苦着一张脸辩解道。 “那你跟青十二娘又是怎么回事呢?青十二娘拿了这小丫头的把柄,为何要帮你呢?你不可能说,你们俩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我没有指使林秋心……” “不要说了,”江彻缓过了那口气,用恨其不争的眼神盯着江应景道,“是不是,有没有,一查便知!江尘,你带几个人去静相思,把静相思所有的账本以及那个青十二娘都给我带回来!” “爹……” “你给我闭嘴!”江彻狠瞪了江应景一眼,“你爹没有老糊涂,是非曲直我自会查明!还有,宋邢差,你还认为我四儿媳妇林蒲心是双重细作吗?” 一直没再吭声的宋冬十分尴尬:“这……” “宋邢差,”无畏接过了话,斜眼瞄着他,“要不要再去我杜鹃阁搜一遍呢?唉,稽国的人做事都这么冲动吗?上到国君,下到普通百姓,个个都是抓着一点线索就要喊打喊杀的吗?宋邢差这回应该长记性了吧?” 宋冬脸色微微泛红,朝无畏敷衍地拱了拱手:“看来四少夫人真是无辜的……” “只是看来吗?不是靠着真凭实据来的吗?我知道你一定会带人来搜,所以才叫桑榆在每份证据背后都写上了那排小字,等着你自己来揭晓答案。宋邢差,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宋冬尴尬无比:“四少夫人,鄙差也是奉命办事,并非有意要为难夫人。” 无畏不屑地笑了笑:“听你的意思,那就应该是你们王上故意想为难本夫人了?” “这……” “我若没记错,秋心正是你们王上送来给我的,如今她又帮着我夫君的三哥来栽赃诬陷我,请问,照此追查下去,是不是连你们王上都难辞其咎了?” “四少夫人……” “劳烦回去转告你们王上,我林蒲心清清白白,不怕给人查,更不怕别人栽赃,倘若真的想诬陷栽赃的话,麻烦找些脑子比我好使的来,否则,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宋邢差,”江彻接过话,表情严肃道,“今日之事你如何去回禀王上,随你的意,但你若想从我这江府带走谁的话,那是不可能的。倘或我儿子真有何罪责,我自会领着他前去王上跟前请罪的,你请吧!” 宋冬巴不得赶紧离开,草草地向江彻拱了拱手,招呼起他的人匆匆离开了。 那拨人走后,江彻又对无畏道:“蒲心,你还有伤在身,先回去歇着吧!你放心,有爹在,谁也不敢动你分毫的。” 无畏扶着桑榆的手,起身道:“那就先谢过爹了!爹,二叔,各位,我就先回去了。” 无畏离开没多久,前去静相思的江尘就回来了。江尘搜罗了不少静相思的账本,却唯独没能把青十二娘带回来,因为他赶去的时候,青十二娘人并不在那里,静相思里也没人知道她去哪儿。 江家诸人仔细翻看了青十二娘留下的账本,果真是在其中找到了江应景是静相思主人的证据,譬如,静相思那间宅子的房契地契,每月过账给江应景的凭单等等。每一份都有江应景的签名以及红彤彤的手印。 见到这些,江彻更气了,一把抓起那些凭单砸向跪在地上的江应景,怒骂道:“你个逆子!你真的是想把你爹气死过去吗?你居然真的沾手这种秋娘的买卖?你很缺钱花吗?” 江应景急忙辩解道:“我真的不是静相思的主人啊!我跟静相思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啊,爹!” “那你说说,这些凭据,这些房契地契又是怎么回事?”江彻厉声质问道。 “一定青十二娘,那个女人很狡猾的,她肯定是趁我喝醉了,让我盖了这些手印啊,爹!” 江彻气得话都不想说了,扭过脸去不理会江应景了。 一旁的江行把手里那叠单据往桌上一丢,叹气道:“应景啊应景,二叔真的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身为江家子孙,你居然去碰这种买卖,还跟青十二娘那种浪货勾搭一气,你真的那么缺钱缺女人吗?别说你爹生气,我都生气啊!” 江应景连忙朝江行跟前挪了几下膝盖,一脸苦相道:“二叔,我真的没有啊!我在外面的确是有几盘子小买卖,但我真的没有和青十二娘那践人合伙做过什么买卖啊!我是江家子孙,难道我会不清楚沾手秋娘生意有多丢人吗?我是宁可饿死,也不会做那种买卖啊!我是被冤枉的!” “你的意思是说,人家蒲心串通的还不止是她妹妹,江尘,应谋,连青十二娘都串通了,就是为了来冤枉你?”江行面露鄙色地摇了摇头,“应景啊,不是二叔看不起你,你在江家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人家要整的话,是不是也该先整应谋,或者你爹,或者应元?人家有必要费这么大劲儿来整你吗?” “二叔,您怎么也不相信我啊!” “二叔不是不信你,二叔是不敢信你啊!你瞧瞧这一堆凭单地契,每一张都有你的签名和手印,你是不是非得逼着你爹摁下你的手印来对比啊?应景,你真是让大家太失望了!” “别说了,”江彻黑沉着一张脸冷冷道,“我不想再看见这个逆子,把这个逆子给我关到北边青松阁去,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爹……” “滚!” 江彻怒喝了一声,江应景也不敢再说话了,只能乖乖地起身随管家走了。跟着,江彻又指着江略说道:“你要还想活命,最好一五一十地招出来,否则,你别想活着从这个厅门走出去!” 江略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伏身颤抖道:“大人饶命!小的什么都说!东西是公子吩咐小的给秋心的,那些所谓的证据也是公子要挟秋心放的,还有,还有送到高轩王那儿去的信,那是公子逼着小的送去……” “简直是混账!简直是胡闹!”江彻气得脸都变形了! “大人饶命!小的不敢不听公子,不听公子的,小的会很惨的!”江略连声求饶道。 “那青十二娘和静相思这件事,你知道多少?”江应谋忽然开口问道。 “这事?说实话,小的真没听公子说起过,”江略使劲摇头道,“公子偶尔是会去静相思喝喝小酒,跟那个青十二娘的交情也算一般,怎么可能跟她做买卖呢?” “哼,说你这个奴才笨你还真是笨!”江行摇头叹气道,“他一定是怕你说漏嘴,没让你发现罢了!你说你这样的奴才留着有什么用啊?打发出府去吧!” “别啊!大人,小的知道错了!小的一定改过!”江略不停地磕头道。 江彻扶额沉思了片刻,吩咐道:“把这个江略带下去,关起来,等我发落应景的时候再一块儿处置他,带走!” 江略被带下去后,江行问江彻:“大哥,你打算如何处置应景?还有,王上跟前你要如何交待?宋冬回去,一定会跟王上和高轩王说应景栽赃蒲心的事,到时候,王上和高轩王一定会借机向你发难的,你得想个对策出来才行啊!” 江彻冷哼了一声,放开扶额的手道:“二弟,你以为没有这件事王上就不会向咱们江家发难了?” “这话怎么说?” “爹为何会气病?正因为前几日王上召我和爹入宫,暗示我们放弃家业离开博阳,如此,应茂之事才能有得商量!” “竟有这样的事儿?”江行大惊,脸色瞬变。 “王上打算得好啊!”江彻讥讽道,“想不废一兵一卒就把我们这些旧族赶出博阳,好腾出位置来给他另扶新派,他跟他父亲真的是不一样的。先王虽好战喜功,却也知道知恩图报,但他就不同了,一点都不念旧情,只想着把我们这些旧族撵出博阳城,他未免太绝情了些!” “大哥,难道咱们真的要离开博阳吗?”江行担心地问道。 “没那么容易,”江彻摇头道,“我江氏一族在博阳已逾百年,岂是他说赶走就能赶走的?况且今日这事儿,就像蒲心说的那样,林秋心是他送来的,林秋心究竟是受了他的指使还是应景的指使,这就不好说了,单凭这点,明日我进宫去便有话好跟他慢慢掰扯了!” 说罢,江彻的目光落到了还一直跪在地上的秋心身上。秋心忍不住战栗了一下,连声说道:“大人饶命!奴婢真的是情非得已的!” “应谋,这丫头你觉得该怎么处置?”江彻问旁边正埋头查看那些凭单的江应谋道。 “爹,先别忙着进宫找王上吵架,也先别把三哥那事儿的定论下了,我把秋心和这些凭单地契先带回去,等我把所有事情理清楚了,再来跟您商量如何应对王上那边。” “应谋,难道你认为这件事还有别的可能?”江行问道。 “有,”江应谋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至少三哥是静相思真正主人这件事就很值得商榷。” 跪着的秋心一听这话,脸色瞬变。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应景不是静相思的主人?”江行诧异道。 “我与三哥虽有不少嫌隙,三哥这人也很爱贪小便宜,但你要说他在外面沾手秋娘买卖,我还是有点不相信。三哥这人比较胆小,他应该很清楚一旦沾手那种买卖,他很有可能会被逐出江家,所以他应该不会。” “我也是这么想的,”江应元附声道,“老三这个人的确胆小,像秋娘这种买卖,我认为他应该不会碰的。爹,我觉得让应谋把这些东西和林秋心带回去查个清楚也好,只有咱们自己清楚了整件事情,才不会给居心叵测之人利用了。” 江彻点头道:“应元说得有道理。那林秋心和这些东西就交给应谋你,最好明日能给爹一个答复。” 江应谋拱手道:“是,爹!” 杜鹃阁江应谋的书房内,秋心跪在江应谋和无畏跟前,脸色发青,一直低头不语。一盏茶喝完后,江应谋才开口问她:“想清楚了吗?愿意把你所知道的都全部告诉我吗?” “我……我都说了啊……”秋心眼神闪烁道。 “都说了?”无畏瞥了她一眼,面浮轻笑道,“是啊,真话假话你都说了,只等我们自己来分辨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对吧?秋心,你什么时候开始认为你有那个能耐戏耍我们两个了?” “我没有,姐姐,我真的没有!我真的是听见青十二娘和三公子那样说的,你要相信我啊!”说着说着,秋心的眼泪又来了。 看着她眼眶里盛着的晶莹的泪水,无畏摇头不屑地笑了笑:“你如今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呢!眼泪说来就来,说没就没,我都自叹不如呢!” “姐姐……” “收起你的眼泪吧!倘若你不是我的妹妹,你不会这么舒舒服服地跪在这儿说话,趁我耐心还没全失的时候,你最好一五一十地招了,别逼着我这做姐姐的跟你翻脸。” “这些地契还有凭单,表明上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也足以证明我三哥是静相思背后的主人,但可惜了,伪造者还是粗心了些,”江应谋接过话,将一叠凭单扔在了秋心跟前,“这些纸有做旧的痕迹,应该是最近才书写的。还有,所有单据上的红手印上都一个很小很小的油点,而且这小小的油点散发一股茴香的味道,我相信这些单据应该都是在同一晚被摁上我哥的手印的。” 秋心呆呆地看着那些凭单,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晚的情形我可以想象得到,应该是青十二娘请了我哥去喝酒,将我哥灌醉之后,拉着我哥的手一张一张摁的。但她没有注意到,我哥的大拇指上沾带着茴香的油渍,就那么匆匆地扯着我大哥的手摁了下去,所以这些凭单上的红手印上才会有油点。正因为这些凭单伪造的时间太短,所以茴香味道还会有,这可能就叫百密一疏吧!秋心,我劝你还是招了吧,我不想对你下狠手,毕竟你是蒲心的妹妹。”江应谋再次劝道。 “这……这……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 “那说你知道的。你和青十二娘之间到底有什么勾结?” “我……”秋心支支吾吾,还是不想说。 无畏目光沉冷地盯了她两眼,手往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吩咐道:“江尘,拖了她下去,还是爹方才的方法管用,不招,往死里打!” “什么?”秋心惊愕地抬起头,“姐姐你要打死我?” “别再叫我姐姐,”无畏挑眉冷冷道,“早在你引我去夏景声那里送死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我与你的姐妹情分已断。今ri你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招了,二是去见爹和娘,你自己选吧!”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秋心居然痛斥起无畏来了,“我是你亲妹妹,你居然要下令打死你的亲妹妹,你怎么变得这么蛇蝎心肠了?爹和娘若在,他们一定会被你气死的!” “他们先被谁气死,还说不一定呢!江尘,还愣着做什么?拖出去!” 江尘拽起秋心就往外走,秋心一面挣扎一面朝无畏喊道:“林蒲心,你太没良心了!你太狠毒了!当初爹死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他的?你说就算你饿死你也不会让我死的!你对得起爹吗?你要亲手打死你自己的亲妹妹,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狠毒的姐姐?爹,娘,姐姐要打死我,你们快来救救我啊!救救我啊!” “打!”无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从嘴里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林蒲心,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为了抢走公子,对你唯一的妹妹下狠手,你不会有好下场的!爹和娘不会原谅你的,他们不会原谅你的!啊……好疼啊!救命啊!救命啊!” 江尘第一棍子刚刚落下去,秋心就嗷嗷地狂叫了起来,那声音响彻了整个杜鹃阁,特别地聒噪刺耳。 江应谋略带担心的目光看了看无畏,劝道:“你先避出去吧,这儿由我来。” “没那个必要,”无畏面无表情道,“她是我们炎氏的公主,只当是清理门户了!倘若我王叔还在世,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必定会气得吐血。我们炎氏的公主个个都是傲骨铮铮,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没一个像她这样,为了自己,可以出卖一切!”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七十七章 被扫地出门了 “可你还伤着呢……” “别劝我,我今日一定要好好收拾她一顿!” 江尘的棍子下去才三下,秋心就熬不过了,被江尘和江坎一左一右地拖了回来。趴在地毯上缓了一会儿劲儿,她面色发紫,虚弱无比地说道:“我说……我说……” “那就说吧。”江应谋道。 “是青十二娘……一切都是青十二娘安排的……” “说清楚了,什么一切?” “从我被……被魏大夫人赎身到接受……接受三公子的要挟,都是青十二娘吩咐的……” “你明知道青十二娘不是好人,你为何还要跟着她?” 秋心呜咽道:“因为我有把柄在她手里……三公子曾想凌辱我,我放火烧了三公子的那间小楼,还把三公子的背烧了,这些……这些青十二娘都知道。青十二娘说,我若不肯听话,就那件事告诉三公子,三公子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那青十二娘去哪儿了,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杜鹃阁,我真的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她肯定是躲起来了,或者回她主子那儿去了。” 江应谋眉心一拧:“她背后真还有个主子?” “有,”秋心点点头,“真的有,而且她还跟我说过,那晚在街头把我给救了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主子。” “那你见过她的主子吗?” “没有。” “除了我三哥这事,青十二娘还让你帮她做过什么?” “暂时没有了。来之前她吩咐过,让我按兵不动地待在你们身边,不许擅自行动,倘若有什么命令的话,会让晚秋转告我的。我回到江府后,她就只吩咐了我那件事。” “就是让你假装被我三哥要挟了,暗中帮我三哥放了那个匣子,跟着等事情被揭露的时候,你再出来揭发我三哥,对吗?” “对……” “这计谋不错,”江应谋嘴角撇了撇,“拐了两个弯,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看来青十二娘背后的那个主子也有几分脑子。” “公子,我该说的都说了,您就饶了我吧!”秋心泪水涟涟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外面谁都可以欺负我,我知道是错的,却是不得不去做,我也很无奈啊!” “你知道你错的最离谱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把你姐姐对你的所有爱护和关心看成了一种低贱的付出,你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却把你姐姐当成了一个可以被你随意使唤的奴仆,所以,不管你姐姐对你付出多少,你也会觉得理所当然,并且丝毫不会珍惜。可是秋心,你姐姐不是你的奴仆。” “公子,我知道错了……” “你是否真的已经知错了,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看,该怎么处置她?”江应谋转头向无畏询问道。 无畏瞄着秋心沉默了片刻,吩咐道:“江尘,把她送到竹楼那儿关起来。我会写信给巴蜀国的舅舅,让舅舅再来一趟博阳,亲自把她接走。” “不!我不去巴蜀国!我不要见舅舅!”秋心使劲甩头道。 “连亲人都不要了,秋心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不用你管!我就是不想见舅舅,我就是不想去巴蜀国!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巴蜀国的人一定是我?为什么你就不去,你就可以留在公子身边?”秋心又有些情绪失控了。 “带下去!” 江尘江坎一同上前,架起秋心就往外走。秋心嘴里仍旧不停,呼天喊地着:“林蒲心,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只是想留在公子身边,我错了吗?为何别人的姐姐都可以与自己的妹妹共享夫君,你却不肯?你根本就是表里不一!公子,公子您不要被她给骗了,她不是好人!” 秋心的哭骂声从后院一直响到了杜鹃阁外,过了好一会儿,那聒噪的声音才渐渐消失了。桑榆十分气愤,黑着脸道:“这个秋心实在太过分了!那样的话她都好意思说出来?与自己姐姐共享夫君?她想得倒挺美的!” 江应谋挥了挥手,桑榆与其他两个小婢女都退下了。而后,江应谋又安慰无畏道:“别往心里去,她是气糊涂了,什么理智,什么分寸都没有了。” 无畏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真没想到她会变成如今这样……” “你已经尽力了,就把她交给巴蜀国的舅舅吧!草草将她扔出去,她的下场很有可能是死,把她交给那位舅舅,带回巴蜀国,或许还有救。” “但愿吧,但愿她远离了博阳这个地方,可以恢复她原来的模样,而不是这么过分地自私,过分地唯利是图。对了,江小白,你觉得静相思背后的主人会是谁呢?” “肯定不是我三哥就是了。至于是谁,我暂时还没想到,但我有种预感。” “什么预感?” “他选择从我三哥下手,而不是朝着我或者我爹去,很明显他没有想迅速置咱们江家于死地的念头,他似乎……想慢慢跟咱们玩。” 无畏颦眉道:“慢慢玩?会是谁这么吃饱撑着了?” 江应谋摇头道:“暂时还想不到谁,但我相信顺着静相思这条线索查下去,应该会有点眉目。” 一间香气氤氲且幽暗的房间内,绣金丝雀大地毯上,某个男人正盘腿坐在茶桌前,漫不经心地用银香勺挑拨着手炉里的香灰。在他面前,跪坐着青十二娘。 “听说,司刑司的邢差宋冬并没有把江应景带出江府,这是否意味着咱们的计划失败了?”青十二娘一脸担心道。 “不失败了不要紧,咱们还可以从长计议。”男人脸上挂着阴冷的蔑笑。 “属下以为,大概是秋心哪里出了什么毛病吧?毕竟那个小丫头办事是很不沉稳的。” “倘若江应谋真的是那么好对付的,那他早就死了。林秋心能被他看穿,这我早料到了,不奇怪。” “那主上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秋心那边,要不要做个了断?” “不用这么打草惊蛇,也不用去管那个林秋心,她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就交给江应谋处置吧!至于你,你已经不适合再待在博阳城了。” 青十二娘躬身道:“是,属下知道了,属下明日一早就会离开博阳。” “好,去吧!” “那属下先行告退!” 青十二娘行过礼后,起身往外走去。刚迈出了几步,她忽然身子一僵,轻轻地呃了一声,然后哐当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来人。”男人脸上尽是一片悠然自得不以为然的表情。 门开了,一随从走了进来。男人弹了弹他那保养得极好的长指甲,傲然道:“拖去埋了。” “是,公子!” 青十二娘被拖了出去,花毯上仅留下了一支金灿灿的雀头搔。男人轻蔑的目光扫过了那支雀头搔,邪恶地抿嘴笑了笑:“没用的玩意儿,还用得着出什么博阳城呢?我直接送你回老家,可能还更好点!女人都是这样,爱哭爱闹,小器自私,又尖酸刻薄胆小如鼠,真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女人这种东西,哼。” 门忽然又开了,进来了另一个随从。那随从向他禀道:“公子,您派去追雷若坎的人已经回来了。” 男人问:“追着雷若坎了?” “还没有……” “没有回来干什么?”男人的眸光立刻沉了下来。 “可是,雷若坎的女儿雷玉竹回来了。” “你说什么?”男人那狡猾的眼珠子咕噜了半转,“只把雷玉竹带回来了?” “不是带回来的,是雷玉竹自己跑回来的。” “自己跑回来的?” “对,据派人去的人说,他一路追踪雷若坎父女的行迹到了双岗村,正准备抓了雷若坎时,雷玉竹却自己偷马往回跑了。于是,他没有打草惊蛇,又尾随雷玉竹回了博阳。不出意外,明日一早,雷玉竹应该就会进城了。” 男人眼眸里迸出两道幽暗的凌光:“那个女人……看来心还不死啊!她还想缠着江应谋是吗?连自己父亲都不要了,也要回来找江应谋,哼哼,果真是痴情呢!” “公子,还需要再把雷若坎抓回来吗?” “不必了,”男人蔑笑了笑,“雷玉竹都回来了,你认为雷若坎还会自己一个人逃了吗?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他一定会回来的。吩咐下去,在城外三里出候着雷若坎,人一旦出现,立刻拿下!” “是!” “另外,盯好雷玉竹了,看她进城之后是不是去找江应谋了。” “是!” 那随从退下后,男人从桌上瓷碟里轻轻地抓起了一小把子五香蚕豆,哗啦啦地又漏了回去:“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回来送死呢?这博阳城真的是越来越热闹了,好玩,真的太好玩了!我说过的,应谋,我一定会来博阳找你的……” 城门刚刚打开,雷玉竹就乔装混进了城。进城后,她马不停蹄地往江府赶去。到了江府门外,她请求门子去向江应谋通传,但门子却拒绝了,因为那个门子仍旧是十多年前的那个门子,那门子依然清楚地记得太夫人曾下令禁止雷玉竹来找自家四公子。 “都跟你说了,我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你家四公子,耽误了你可担待不起的!你要么赶紧去通报,要么让我自己进去,你听明白了吗?”雷玉竹都快蹦起来了。 “抱歉了,雷小姐,小的真的不能放您进去。太夫人有令……” “我知道太夫人有令,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这个门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变通呢?” “不好意思,”门子有些不悦了,“小的就这么不知变通,小的只是个门子,只管替主家看好大门就行了,别的小的还真不会。” “哎,我说你……” 话还没说完,一群人簇拥着归于氏往外走。门子连忙奔进门去,上前哈腰道:“太夫人您来得正好,有人正在门口嚷着要见四公子,小的不让,她还骂小的不知变通呢!” “谁呀?”归于氏问道。 “就是雷掌司家的那位小姐,雷玉竹小姐。” “雷玉竹?”一听见这三个字,归于氏那双皱巴巴的老眼皮就翻了上来,“她来干什么?” “她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咱们四公子,非要闯进去。” “我去瞧瞧!” 出了大门口,归于氏双眼一扫,果然依稀模糊地看见一位年轻姑娘站着旁边,傲然地问道:“谁找我家聪儿啊?” “太夫人,是我,雷玉竹,”雷玉竹忙上前行礼道,“许久没见太夫人了,太夫人还是如此地精神烁烁呢!” “哦……原来是雷家的玉竹小姐啊!”归于氏往她身上瞄了两眼,故作恍然大悟的口气道,“真是很久未见了呢!雷小姐回博阳了吗?不过你是不是走错路了?你回家你应该上雷府去呀,怎么走到我们江府来了呢?” 雷玉竹略显尴尬道:“太夫人,我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告诉应谋哥,还请太夫人通融通融,容我去找应谋哥。” “不会吧?你一回来就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我家聪儿?” “真的,太夫人,真的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是之前应谋哥托我帮他查的事情,如今已经有眉目了,我特地来告诉他一声。” “可我家聪儿不得空啊,他得照顾他妻子蒲心,因为蒲心前些日子受伤了。这样吧,你把事儿告诉我,我转告他就是了。” “这……恐怕有些不妥吧?” “呵呵,”归于氏干笑了两声,口气略微变了,“这有什么不妥的呢,雷小姐?难不成我还会出卖我家聪儿?聪儿是我最心疼的孙子,他的事情那就是我的事情,只要是关乎他的,我这做奶奶的豁出性命也会护着的,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除非啊,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雷玉竹忙道:“我真有!太夫人,我真有急事找他!我刚刚赶回城来,我回来就是为了把那个消息告诉应谋哥的……” “别哥啊哥的,他跟你啊,说到底也没什么关系,”归于氏冷冷地打断了雷玉竹的话,“我说雷小姐啊,这都多久过去了,你怎么还是一副死缠不休的架势呢?” “太夫人……”雷玉竹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吗?我家聪儿与你,那是不可能的。你再作纠缠也无用,更何况,如今聪儿已娶得一位如花美眷,小两口的日子和和美美,别提多好了,你又何必蹦出来掺和一脚呢?” “太夫人,我不是来纠缠应谋哥的……” “不是就最好,不是,那就请回。”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有很要紧的事情对不对?同一个借口,你可不可以别用这么多回?你从前来找我家聪儿时,也这么说,可你有哪回是真有要紧事的?” “但这回是真的!” “好了,你别在我们家府门口嚷嚷了,你丢得起你雷家的脸,我还丢不起我们江家的脸呢!你赶紧走,你要不走,我就让人赶你走,或者亲自送你回雷府也行。” “太夫人,您怎么这样呢?我知道您对我有成见,但这回我是真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见应谋哥。倘若事情耽误了,只怕应谋哥心里也不好受的……” “来人!”归于氏冷冷喊道。 “太夫人有何吩咐?”府门旁的护卫上前问道。 “把这聒噪的玩意儿给我扔出这条街去!” “是!” 两个护卫上前,不由分说地就把雷玉竹架走了。归于氏冷漠地瞥了瞥她离去的背影,搀扶着仆婢的手上了马车,出门去了。 此时,杜鹃阁内,江应谋也才刚刚起床。因觉得困顿,他让桑榆备了一桶金银花沐浴水,将自己整个浸泡在水中,一面养神一面思量着静相思的事情。 忽然,后窗户那儿传来了一声咯吱。他缓缓睁开眼,盯着那扇开了一小条缝的窗户,颦眉问道:“谁在那儿?” “是我,应谋哥……呀!你在沐浴吗?” “玉竹?” 雷玉竹拨开窗户正想翻进来时,却发现江应谋正赤着胳膊浸在浴桶之中,顿时羞了个满面通红,缩回去,背过身,捂住了脸。 江应谋也好不意外,忙伸手抓起旁边的浴袍,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了身来,然后迅速套上。 “应谋哥,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雷玉竹小声道。 “玉竹你怎么会从哪儿钻出来?”江应谋觉得冷,又再套了件斗篷。 “我也是迫于无奈啊!我可以转过身来了吗,应谋哥?” “行了,可以了。” 雷玉竹缓缓地转过了身来,满面羞红地朝江应谋看了一眼,然后翻窗跳了进来,有些局促道:“应谋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在里面……” “先别说这个了,你不是跟你爹离开博阳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是被我爹强逼着走的……应谋哥你知道吗?其实魏空行可能没死!” “真的?”应谋眼前一亮,忙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听你爹说的?” “是我爹亲口告诉我的,说当日被火化的那个不是魏空行,而是另外一个疫症死者,魏空行早被我爹给调包了,送出了司刑司。” “被送出了司刑司?你爹想把他送出去,不容易吧?” “可有了稽文丁,那就很容易了!应谋哥,你别忘了,稽文丁当时就守在司刑司外面,负责往司刑司里送药物日常用品,他要带一个人出去,那是很容易的。” “这么说来,空行是被稽文丁给带走了?” “对,我爹是这样说的。” “可是我不明白,师傅为何要帮稽文丁?而稽文丁为何又要设法弄走空行?要知道,擅自把有疫症的患者带出司刑司,那可是死罪。” “稽文丁为何会设法弄走魏空行,这一点我爹也不知道。我爹之所以会帮稽文丁,是因为稽文丁手上有我爹的把柄。” “什么把柄?” “不知道,”雷玉竹摇摇头道,“我爹不肯说,只是让我别再问了。” “那稽文丁把空行弄出去之后,师傅还见过空行吗?” “没有了,不知道他把魏空行弄哪儿去了,但我爹说,魏空行当时已好得差不多了,就算弄了出去,也应该能救得活。” 江应谋长吁了一口气,十分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至少,空行还活着。” “应谋哥你知道吗?我来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呢!”雷玉竹噘嘴不满道,“我方才想从正门那儿进来找你的,可你奶奶不准,还让人把我扔出了街口。我迫于无奈,这才想到翻墙这个办法的。应谋哥,你奶奶对我的成见真的太深了!” “她是老人家,脾气有些怪,你别介意才是。对了,你回来了,师傅呢?” “我爹他……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自己偷跑回来的。我爹非要逼着我去师叔那儿,我不愿意,所以就趁他睡着的时候偷跑了回来。” “你跑回来了,师傅肯定会跟着追回来的……” “我不管!”雷玉竹打断了江应谋的话,扭身赌气道,“我不会跟着他再回师叔那儿的!铺子我都已经买好了,我的玉竹馆一定要开!” “玉竹,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江应谋微微颦眉道,“你有没有想过?师傅如此着急地带你离开,肯定是有原因的,肯定是因为博阳城里有他担心有他害怕的东西,所以他才会这么匆忙地带你走。你一回来,他势必会跟着撵回来,到时候他所担心害怕的东西会不会真的对他有所威胁?”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七十八章 针锋相对(94-174) “这个……我倒是没细想过。” “眼下先找到师傅,确认师傅安全无事再说。” “那就多谢应谋哥你了!那我……我怎么办?我不敢再回雷府去了,万一真的有什么人埋伏的话……” “你暂时就留在杜鹃阁吧,等我找着师傅再说。” “可是你家林蒲心不会生气吗?” “她……” “怎么会生气呢?”无畏的声音忽然从屏风后传来。 江应谋回头一看,只见无畏披着件浅黄色斗篷,慢条斯理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脸上挂着非常非常客气的笑容。他忙上前扶着无畏,问道:“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无畏瞟了一眼脸蛋还红扑扑的雷玉竹,笑道:“就是方才雷小姐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在沐浴的时候。没事儿,雷小姐,你只管先留在这儿,你爹是我们家应谋的师傅,你照理说算是他的师妹了,你留下来暂住一两日,我怎么会生气呢?我还没有不通情达理到那个地步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行了,”无畏转头对江应谋说道,“你赶紧去找江尘吧!雷掌司那边听着真是挺危险的,他是你师傅,咱们不能光看着不管,你赶紧去吧!” “那行,我去找江尘了。” 江应谋走后,无畏又冲雷玉竹微微一笑:“雷小姐,这么早进城,一定没吃早饭吧?正好,我也没吃,一块儿如何?” 雷玉竹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行……” 茶桌上,一顿丰盛的早饭已经铺好,无畏彬彬有礼地邀请道:“雷小姐,粗茶淡饭,随便用点,可不要介意。” 雷玉竹敷衍道:“你太客气了……” 无畏又道:“你千万不要客气,尽管吃,你师兄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几样像样的素碟还是能摆出来的。” “我知道,”雷玉竹拿起筷子,伸向了其中一盘油糟野菇,“应谋哥一向喜欢吃素,他打小脾胃就不好,多以素食为主。我还记得,他最爱吃的那道素菜叫团花锦。这道菜做法十分繁复,若想吃,需得头两日就准备。有一回他生辰,我亲手做了一次,他夸说好吃得登峰造极呢!” “是吗?”无畏面带轻松的笑容继续说道,“他从前吃个东西有这么麻烦?如今倒是不一样了。自打他身子好起来之后,素菜都减半了,什么荤的都想好一口,一两日不见油荤反倒会想。” “可我觉得应谋哥还是食素为好,食素养生,不伤脾胃,他到底身底子薄,若食多了荤腥,只怕脾胃会担不住,又会生病。” “食素固然好,但荤腥更能补身。况且奶奶一直催着我们要孩子,你说,不补能行吗?” 雷玉竹脸色顿时变了,桑榆却站在旁边掩嘴偷笑了起来。无畏又继续笑吟吟地说道:“说起来我有点奇怪,雷小姐这个年纪了,怎么还没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呢?莫非眼光太高,瞧不上一般的富家公子?” 雷玉竹微微板着脸,使劲地嚼了两口嘴里的油糟野菇,目光瞄向一旁道:“多谢夫人好意,此乃我私事,不便与夫人细说。” “雷小姐不必生气,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你是我家应谋的师妹,我代他关心你一下,也是应该的,对不对?” “不必了。”雷玉竹冷冷拒绝道。 “不必了?难道你想让他亲自关心你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吗?”雷玉竹挪回目光,略带挑衅地回话道,“你都会说我与他是师兄妹的关系,我师兄亲自关心关心我,不可以吗?夫人不会小器到这种地步吧?” 无畏淡淡一笑:“师兄关心师妹,那自然是应该的,却不可能是一世的。你师兄不可能一辈子都来亲自关心你,像雷小姐这样的闺秀,理应找一位投契相配的男子,携手终老,你说是不是?” “携手终老?这世上的夫妻不是每一对都能携手终老的,你知道吗,夫人?”雷玉竹略带嘲讽的口气说道,“有些夫妻最开始几年看上去过得是挺好的,可日子一久,种种不适应就出来了,夫人你也该小心了。” “哦?我要小心什么呢?” “据我所知,夫人与应谋哥相遇是在应谋哥第一任妻子无畏公主死后,那时的应谋哥十分地伤心绝望,最是需要人安慰了。偏偏那么巧,夫人就在金印王府里遇见了应谋哥,我想当时的应谋哥一定十分憔悴十分病弱吧?在他那么脆弱无助的时候,任何一个女子靠近他身边,也都会让他记忆深刻,感激万分的。” 无畏嘴角一勾,笑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个有幸出现在他最脆弱时候的任何女子?” 雷玉竹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无畏点了点头:“原来雷小姐是如此看待我和应谋之间的感情的。” “不然呢?”雷玉竹又反问道,“我是否应该将你们二人之间的感情理解为彼此倾慕呢?可惜,在我看来,应谋哥对你也不过是有几分流恋,几分感激,再加上患难与共时所留下的那一点点恩情罢了。要说应谋哥倾慕于你,恕我直言,我还真是不太相信。因为我所认识的那个应谋哥是不会轻易倾慕上一个女子的,从前炎无畏不会,那个失败者魏竹馨也不会,而你,就更不会了。” “雷小姐你的言下之意不会是说,那个会被应谋所倾慕的女子是你吧?” 雷玉竹挺直了背脊,略显傲然道:“这可不好说,谁能说得清楚将来的事情呢?我与应谋哥很早就相识了,我们对彼此是十分地了解,就拿这回魏空行来说吧,我非常清楚应谋哥很想找到魏空行,所以,不用他说,我也会尽全力地帮他查到魏空行的下落。我雷玉竹言出必行,一得到魏空行的下落,就立刻日夜兼程地赶回博阳告诉他,相信我的这份心意他应该能感受得到。” “当然,”无畏虚眯着双目,笑得飘溢,“你的这份好意他的确能感受得到,所以才会尽全力去帮你找到你的父亲,使你们父女平安。不过,雷小姐,你这种顾前不顾后的做法究竟是在帮他还是在给他添麻烦,你真的没有认真想过吗?” “我是在帮他,又怎么会是在给他添麻烦?”雷玉竹不满道。 “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你自己父亲的安危吗?” “我爹?” “那晚,你被稽文丁绑去的那晚,其实我也跟着偷偷去了。” “什么?你也在?”雷玉竹好不惊讶。 “从稽文丁的话里,完全可以听出你父亲受他胁迫,被逼做出了一些不情愿的事情,而且这样的胁迫稽文丁并没打算停止,他还打算继续逼迫你父亲帮他做事,但是你父亲不肯了,于是,他才会找人绑了你,企图拿你去威胁你爹。” “可稽文丁那混蛋已经死了!” “对,他是死了,但他死了,整件事就结束了吗?稽文丁是什么样的人,博阳城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胆小又势利。如此一个窝囊废,你认为他有胆子干出偷运魏空行的事情来吗?” 雷玉竹脸色一紧,答不上话来了。 无畏又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可以肯定,没人威胁他或者没人授意于他的话,他根本不可能自己去捣鼓那件事。也就是说,在稽文丁背后还隐藏着一个人,而这个人才是真正抓着你父亲把柄,要挟你爹的人。我想雷掌司正因为意识到了这点,不想再受制于人,所以才会在稽文丁被杀的第二天一早,带着你匆匆离开了博阳。” “真的假的?”雷玉竹用充满质疑的目光看着无畏,“你不会是说出来故意吓我的吧?” “我吓你干什么?因为你是我的情敌吗?呵呵,”无畏爽朗地笑了两声,摇头道,“你想多了,雷小姐,我从来没有把你当过情敌。在我眼里,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不足以成为我的情敌,因为江应谋从头到尾,从里到外,从心肝到脾肺,喜欢的都是我。” “你未免也太自信了吧?”雷玉竹讥讽道。 “不信?”无畏冲她挑了挑眉梢,“不信咱们就走着瞧。看看再过个三五几十年,陪在他身边的人到底是谁。不过,要雷小姐空守孤身等候那么长的时间,实在是辛苦了,所以我建议,雷小姐还是先找个男人依靠着吧!” “你别想三两句话就把我打发了,”雷玉竹轻蔑道,“林蒲心,我实话告诉你,我这趟回来就是为了应谋哥。我喜欢他,一直都很喜欢,比你和魏竹馨更喜欢,我应该是那个最有资格拥有他的人!从前我错过了许多,但今后,我是不会再离开他身边的!” “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奶奶说你比魏竹馨还难缠。”无畏面浮轻笑地摇头道。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七十九章 四婶你吃醋了 “又是那个太夫人?那个老人家只会凭自己的喜好给应谋哥挑拣媳妇,她从来不关心应谋哥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正是因为她的一意孤行,应谋哥才会把魏竹馨那个女人娶回了家。正是因为娶了魏竹馨后心灰意冷,才会让你趁虚而入!” “呵呵,”无畏翻了个白眼,耸肩笑了起来,“这真是闻所未闻呢!雷小姐,你为了你能名正言顺地回来抢江应谋,可没少费心思想借口呢!连这种自欺欺人的借口你都能想得出来,我实在是挺佩服你的。” “那咱们就走着瞧,看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随你。” 雷玉竹不满地瞥了无畏一眼,起身出去了。她刚走,桑榆那儿就传来了一声叹息。无畏抬头笑问道:“你叹气做什么?我都还没叹气呢!” “我是在为蒲心姐您叹气呢!”桑榆瞟了一眼门口,直摇头道,“唉,才摆平了一个秋心,又来了一个雷小姐,蒲心姐,我看着都累,您应付起来更累吧?” “那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们家公子那么风华绝代呢?”无畏打趣道。 “是呀,谁让咱们家公子总是那么招女人喜欢呢?蒲心姐,我告诉你吧,那个雷小姐不好对付,”桑榆跪坐下来,压低了声音道,“从前为了能多在公子跟前转悠,天天跟着她爹,也就是雷掌司到咱们杜鹃阁来。那时候,雷掌司是公子的医师,太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由着她在杜鹃阁晃荡。后来吧,她还真以为自己是杜鹃阁的女主人了。有一回,魏二小姐来探公子,她居然大言不惭地把人家挡在了外面,把魏二小姐气了个半死,直接就上太夫人跟前告状去了。” “然后呢?”无畏问道。 “太夫人肯定生气呀!太夫人本来就很不喜欢她,之所以一直忍着她,皆因雷掌司对公子有救命之恩。那回魏二小姐去告了状之后,太夫人就不许她进公子杜鹃阁了,找了个借口说是她属相不好,跟公子正好相冲呢!雷掌司也不是傻的呀,看出来太夫人的用心了,打那之后也就没再带着她来咱们杜鹃阁了。” “那她也挺好打发的啊!” “哪里好打发?你以为她就这么放弃了?太夫人不让她进杜鹃阁,你猜她怎么着,就跟今儿似的翻墙进来,偷偷看了公子又走,弄得公子好像跟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那时公子身子挺不好的,不清楚外面的事儿,更不清楚太夫人说过不让她进杜鹃阁,还以为她是跟着雷掌司来的呢!” “那后来怎么发现的?” “有一回,大夫人娘家姐姐一家子来了,听说公子身子抱恙,都一块儿来杜鹃阁看公子,当时弩小公子也在,就三岁多一点,特别顽皮。进了公子房间,别人都在跟公子说话呢,就那弩小公子跟个鬼机灵似的,跑到衣柜门前就把门打开了,她正好就藏在里面!” “那不就难堪了?” “是呀!对公子来说,那可不就难堪了吗?不过,以奴婢当时看,那位雷小姐倒一点都不难堪,还大大方方地从柜子里出来跟沈家那几位打招呼。哎哟,这下太夫人可真气着了!”桑榆皱鼻噘嘴地摇头道。 “能不被气着吗?不让进大门,她就走偏门,你家公子清清白白一个人,衣柜里忽然钻出个妙龄女子,传出去,像话吗?” “所以啊,太夫人忍无可忍了,把雷掌司请来说了一回话,后来,那雷小姐也再没来过咱们府里了。跟着,公子病情反复,太夫人见雷掌司都束手无策,这才提议说送去炎国试试的。其实奴婢自己有时候在想,可能雷掌司不是没折了,是不想雷小姐再找机会接近公子,所以才说没办法了。” “唉,她为了你们家公子,倒真是挺费心的啊!”无畏摇头笑了笑,“可惜再用心也得两情相悦吧,一个人的单相思,就算相思到天荒地老,那也是没用的。” 桑榆点点头:“对啊,公子一直不喜欢她,她却像完全不知道似的。” “她哪里是不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谁哪里不知道啊?”门口忽然响起了弩小公子的声音,无畏抬头一看,哟,还真是那个小屁孩。 桑榆忙起身迎了上去,笑米米地说道:“小公子,您又来了啊?这才回去多久呢?沈家夫人舍得您?” 弩小公子大摇大摆地走到无畏跟前,瞄着桌上那些小菜碟子,朝桑榆伸了伸手道:“少啰嗦,先拿双筷子来,本公子还没吃早饭呢!” “你才进城?”无畏把江应谋的筷子递给了他。 “嗯。” “回去也没几个月,怎么又来了?” “我想我四叔了呗!”弩小公子吧唧着嘴里的小菜道,“我想来看看你把我四叔都折腾成什么样子了,有没有被其他叔叔欺负,有没有被别人欺负,不过我看还好,你们这日子过得挺不错的嘛!” “哎哟,真是多谢您费心了啊!”无畏耸肩笑道,“我们俩的日子还得你这个小人担心,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儿,太操心了?” “谁小了?”弩小公子最不耐烦别人说他小,“我立马就要投奔军营去了,哪里小了?” “你要投奔军营?” “是呀!”弩小公子叼了根折耳根,洋洋得意道,“我娘已经准了,我回头就要去找晋寒叔叔了,晋寒叔叔已经答应收下我了,所以以后,不许再叫我弩小公子或者小人儿,要叫我……” “弩小兵?” “什么弩小兵啊?你要叫我弩军爷,军爷,懂吗?” 无畏和桑榆都咯咯地笑了起来。弩小公子忙用筷子敲了敲桌面,嚷道:“不许笑,不许笑,再笑军爷可要发火了!” 无畏逗他道:“那军爷先发个火儿给我瞧瞧?” “真的要本军爷发火?算了,我才不欺负你这种弱质女流呢!省得你一会儿哭着鼻子去找四叔告状,挑拨我们叔侄关系!” “哟,弩军爷倒真有点军爷的样儿了啊!” “那当然!对了,阁里那个小叶子找着了吗?” “没有,一直都没她音讯了,说是回家了。” “回家?她家在哪儿?” “不知道。哎,”无畏冲弩小公子抖了抖眉梢,“打听我妹妹小叶子干什么啊?想人家了?” “去!我才不会想她呢!”弩小公子翻了个白眼,很是不屑道,“我只是忽然想起她还欠我银子,就这么跑了,我银子怎么办?哎,林蒲心,你既然承认是小叶子的姐姐,那你就把钱还给我吧!” “多少呀,弩军爷?” “一共二十五两足银,拿来吧!”弩小公子伸手道。 无畏用筷子头在他手掌心里轻轻地敲了一下:“行,别说二十五两,就是五十二两我也给你,回头等你四叔回来了,我让你四叔给你。” “去,找我四叔要啊!” “是呀,不找你四叔要,那我找谁要呢?你四叔可是我男人呢!” “你一点都不配,知道吗,林蒲心?” “还叫我林蒲心?该叫婶子了知道吗?” “你才不像个婶子呢!我不叫!哦,对了,我方才在院子里遇到雷姐姐了!” “什么?你叫雷玉竹什么?姐姐?” “是啊,我一直都这么叫的。” “那也别叫我婶子了,叫我蒲心姐姐吧!” “哈哈哈哈……”这回该轮到弩小公子和桑榆一块儿大笑了。 下午,江应谋从外面回来了,推开书房,发现有人趴在茶桌上,面前摆了两摞子书,正拿着支毛笔在奋笔疾书地写着什么。他不由地笑了笑:“这么勤奋用功呢?是听见我的脚步声,立刻把书搬出来做样子的吗?” “瞧您说的,”弩小公子回头道,“四叔您也太看扁人了吧?吃过午饭,我连瞌睡都没打,就跑这儿来研习兵法了。” “会努力用功了,有长进。”江应谋走过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 “当然啦,晋寒叔叔答应收下我,我就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来!我要像我爹那样,做个威武的将军!以后只要敌军一听到我弩小公子的名号,看见远处山头飘着我弩家军的旗号,立马就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了!”弩小公子满眼期待地憧憬着。 “好,有志气!那你正在看什么书呢?” “鬼谷子的书,不过太生涩难懂了,四叔您给我讲讲呗!” 江应谋又笑了笑,走进他的藏书间,取出了一本札记放在弩小公子面前:“先把这个看懂,再用于实战,你必能有所斩获。” 弩小公子捧起来问道:“这是什么啊?” 江应谋盘坐下道:“这是从前我和你爹一块儿研讨兵法时所作的札记,上面有我和他的战术布局心得体会。” “真的?有我爹的字吗?”弩小公子欣喜不已。 “当然有了。” “太好啦!太好啦!有了这本我爹和四叔联手写出来的兵法要书,我一定能战无不胜的!” “那就好好读。” 话刚说到这儿,雷玉竹推门进来了。江应谋起身问道:“有事吗?” “我爹找着了吗?”雷玉竹一脸担心地问道。 “哪儿有那么快?江尘已经出发了,至少也得明日或者后日才能与你爹遇得上。你就再耐心地等待一两日,相信师傅和江尘很快就能回博阳来了。” “那就好,多谢你了,应谋哥!”雷玉竹目光温柔地看着江应谋微笑道。 “客气了。” “对了,我想我还是先回雷府去吧,虽然府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为何?” 雷玉竹垂下了她那双卷翘的睫毛,在榻边坐下道:“我怕我在这儿会给应谋哥你添麻烦……” “你是担心我奶奶那边吗?你放心好了,我奶奶那边我自会派人去说的。眼下雷府也没什么人了,你一个人回去着实不安全,还是留在这儿吧!” “但是……” “但是什么?” 雷玉竹垂着头,咬了咬下嘴唇,一副为难的表情说道:“你家林蒲心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今日她莫名其妙地问我为何还不嫁人,问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我想,她是不是误以为我对你还有什么非分之想,要真是那样,我想我还是回雷府去吧,省得惹你们夫妻吵架。” “哦,”江应谋坐下笑了笑,“蒲心口直心快,可能也只是关心你罢了,你别忘心里去。” “真的吗?”雷玉竹抬起一双水汪汪地看眼睛,尽带无辜的眼神看向江应谋。 “真的。” “那我就放心了。对了,弩小公子在发奋读什么呢?”雷玉竹又将目光转向了弩小公子那儿,“那本札记好眼熟,好像是应谋哥你和沈家大表哥一块儿写的,对吧?” 弩小公子兴奋道:“你也知道啊,雷姐姐?” 雷玉竹点点头:“当然啦,我还帮忙研过墨呢!你爹的字那叫一个漂亮,除了应谋哥,我再没看见哪个男人写字比你爹还漂亮了!” 弩小公子抱着书开心笑道:“那当然啦!他是我爹嘛!” “对了,我记得毓姐姐好像也在上面添过几笔,毓姐姐也懂些兵法,偶尔也会跟你们讨论的。” “是宫里那位毓姬夫人吗?”弩小公子问道。 “对啊,就是她。只不过自从她进宫之后,就再没机会跟我们聚了。之前我还在宫里遇见过她,看上去容貌没怎么变,但心情似乎还是一如既往地憔悴。唉,”雷玉竹轻叹了一口气,惋惜道,“被锁在那深宫围墙里,谁的心会不憔悴呢?毓姐姐那么出众的一个才女却要将自己的一生空费在宫里,实在是让人觉得可惜了。” 江应谋无奈地笑了笑:“她也很无奈,她只是为了毓家而已。” “所嫁非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身边陪伴的人不是自己所钟爱的,那种感觉是非常令人心酸且难受的,我想,这一点应谋哥应该比我领悟得更多吧?”雷玉竹斜眼瞟了过去。 “你是说竹馨吗?都过去了,就算是种错误的结合,但都已经过去了。彼此分开后,她能找到她的良人,而我也能找到我的知己。” “知己?所以林蒲心对你来说,只是知己吗?” “知己还不够吗?”江应谋浅笑着反问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无须再求更多了。” “应谋哥你经历了这么多,心一定很累了,所以才不想再求更多吧?” “倒也不是那样的。” 这两人正在谈论着知己时,弩小公子抱着那本札记偷偷地溜了出去。绕了个弯,贼霍霍地伸头出去,往书房其中一扇窗户那儿瞧了瞧,只见他四婶正鬼鬼祟祟地趴在窗边偷听。他眯眼一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小声问道:“四婶,您躲这儿干什么呢?” “呀!”无畏吓了个半死,忙回头朝他嘘了一声。 “四婶,您偷听四叔和雷姐姐说话呀!” “你不懂……” “我懂,”弩小公子眉开眼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懂。” 无畏左右看了一眼,拽着他飞快地走开了,走到回廊那头才松开了手:“你懂什么啊?小屁孩子一个,不许瞎想知道吗?” “哎,你是怕四叔跟雷姐姐有什么吧?”弩小公子贼兮兮说道。 “我用得着怕吗?”无畏很是不屑地抄起手,“你四叔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就算在他跟前摆一堆美女,个个都国色天香,他也是不会看一眼的,还得乖乖回我这儿来,知道吗?” “算了吧,林蒲心,”弩小公子耸肩乐道,“你要真放心,方才为什么要躲那儿偷听呢?你们女人都一样,最爱吃醋说酸话了。” “呵呵,听你这口气,好像你有很多女人似的。” “我没有啊,但我二叔有啊!我二叔有好多女人,动不动就为了他争风吃醋,还掐架呢!女人这玩意儿你最好不要惹急了她,惹急了,跟野林子里那些野猫野豹没分别!” “我看你真给你二叔祸害得不轻啊!我跟你说,我不是放心不下你四叔,我是不喜欢你那个雷姐姐!” “明白,明白,”弩小公子又一脸过来人的口气说道,“她老是盯着我四叔,想做我四婶是吧?太姨奶奶就特别不喜欢她,今早我去给太姨奶奶磕头的时候,还听见太姨奶奶在跟姨奶奶说她呢!那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对付雷姐姐?” “难不成你有招?”无畏斜眼瞟着他问道。 “这儿有!”弩小公子拍了拍手里那本新鲜到货的札记,笑得狡诈,“这本札记汇集了我爹,我四叔以及毓姬夫人的大成,条条经典,步步绝妙,堪称兵法中的上乘之作!” 无畏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是去打仗呢?” “同理啊!我二叔说过,女人之间的战争有时候比沙场上的战争还跌宕起伏,变幻莫测,所以,兵法这种东西既适用于沙场,也适用于你们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 “先声明啊,我不是吃醋……” “懂懂懂,你只是不喜欢雷姐姐,想让她尽快消失嘛!我明白,包在我身上!待我今日细读这本札记后,一定帮你想个绝妙的办法出来!” “真的假的?” “我弩小公子向来说话算话!” “好吧,好吧,”无畏拍了拍弩小公子的肩头,“那我就等着你的绝妙之计了,好好去拜读你爹和你四叔的大作吧,望你早日能有所领悟!我先回房去了。” “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无畏才刚刚回到房间,江应谋就进来了。她噘着嘴,朝江应谋小小一瞥,问道:“跟你的小师妹说完知己那些事儿了?” 江应谋愣了一下:“你在外面听见了?” “说得那么大声谁听不见呢?那你听懂了吗?人家的暗示已经够明显的了,我只是你的知己,不是你的最爱,很有可能你的最爱你还没发现,就在你身边呢!” “好大一股酸味儿呢!”江应谋笑呵呵地搂着她的肩道,“早上吃了醋泡木耳吗?” “不是,是吃了你最爱的素菜团花锦。咦?江公子最爱的素菜是团花锦吗?这名字真好听,可我从来也没尝过呢,江公子你能不能让你的小师妹做一回给我尝尝?听说她做过一回,您赞叹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呢!” 无畏那娇俏又泛酸的腔调顿时把江公子逗乐了,止不住呵呵笑了起来。无畏往上翻了个小白眼,用手指戳了戳他:“笑什么呀?不行吗?” “行,你想吃团花锦是吧?那我亲自下厨做去,我做的比她做的更好吃,吃完了之后你绝对会把我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江应谋呵呵笑道。 “当真?”无畏斜眼瞄着他。 “当真。待我去换件衣裳,洗个手,立马给你做去。” 无畏这才满意地笑了笑:“那还差不多!” “那你好好在房间待着,为夫换了衣裳就给你做团花锦去。” 江应谋从屏风后换了身衣裳出来时,江坎提着一只食盒进来了,说是宫里送出来的,咏姬夫人所赐。 无畏一面打开食盒一面纳闷道:“这不年不节的,那郑华阴给咱们送什么东西呢?” 江应谋坐过来:“想必是宫酿,前几日进宫时正好遇上了她,她说酿了桃花酒,稍后会给我送来。” “果然是呢!” 第一层放着几样佐酒的精美小菜,第二层就放着一只银制小壶。无畏双手将那小壶捧了出来,放在嘴边正要尝尝,江应谋忙扯住了她的手:“伤口,伤口,我的公主,你怎么又忘了?”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八十章 同归于尽 “都脱痂了,应该没事儿了吧?我闻着太香了,真的很想尝一口!” “再香也给我放着。” “江小白,你好小器!你就想一个人独吞是吧?”她撅嘴道。 “是啊是啊,为夫就想一个人独吞,怎么的?”江应谋故意逗她道,“谁让你不听话单独行动的?你要把为夫的话记进去了半句,怎么会受伤?” “哼!”她冲江应谋吐了吐舌头,将那几样精美小菜抱了过来,“那好,酒归你,菜归我!” “到底谁小器啊,无畏公主?”江应谋乐道。 “当然是你咯!” “等等……” “等等什么?” 江应谋忽然打量起了那个食盒,好像看出什么玄机了似的。无畏也学着他似的盯了两眼,问道:“这食盒有毒吗?” 江应谋若有所思道:“这食盒好像是子今的。” “谁?子今?哎,江公子,子今又是你哪位呀?” “就是毓姬,她闺名子今。” “哦,原来毓姬夫人叫毓子今啊!” “奇怪了,”江应谋自言自语道,“咏姬夫人赐食盒,理应用她自己寝殿的东西,为何要用子今寝殿的食盒,这于理不合啊!” “那倒是啊!会不会是咏姬的食盒都派光了,所以才用了毓姬夫人的呢?” “你以前在炎王宫的时候会干这种事情吗?” “当然不会了……” “那不就对了?” “那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拆了。” “啊?” 江应谋开始在食盒里外翻找,不出他所料,他果真在食盒底层发现了一处暗格,抽出暗格的面板,一样墨绿色的东西出现在眼前。无畏诧异道:“这是什么呀?谁的香佩吗?” 江应谋伸手拿起,仔细端详了片刻,脸色不由地收紧了:“是子今的……” 无畏更奇怪了:“你没认错?真是那位毓姬夫人的?” 江应谋捋着这只鲤鱼形香佩的流苏,再次认真看了看,然后点头道:“是子今的,是子今从前带在身上的香佩,连味道也跟从前一模一样。” “可是,为什么属于毓姬夫人的香佩会出现在咏姬夫人送来的食盒里?” “此佩不应该离子今身的……” “什么意思?” “难道子今想用这个东西告诉我些什么?前几日我还在宫中见过她,她也没什么异样啊……”江应谋握着那香佩自言自语了起来。 “可惜眼下天色已晚,不然咱们可以进宫去问问。” “不可,”江应谋摇头道,“子今用这么隐蔽的方式向我传信,她一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且这事儿又不好亲自找我明说,我若进宫去问,只怕会给她带来麻烦。” “那你们之间有比较隐蔽的传信方式吗?就像我和我哥那样,我挂不一样的纸鸢在门外的树上,我哥就明白我不同的意思。”无畏道。 “有,我立刻去找晋寒,让晋寒派个稳妥的人进宫去一趟。” “那你快去!” 夜里,江应谋久久不能成眠。晋寒派进宫的人传话回来说,今晚王上有宴席,毓姬夫人咏姬夫人等都在作陪,没办法见到毓姬夫人。虽然知道毓姬在王宫里好好的,但他仍旧有些担心,总觉得毓姬送出那枚香佩是有所暗示的。 天刚亮,他便邀约上晋寒进宫去了。两人一边朝毓姬的寝殿走去一边说着昨晚香佩的事情。刚到殿门口,一名宫婢便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了出来。江应谋见这宫婢脸色十分不对,忙上前问道:“怎么了?” “呀,江公子,晋少将军,你们在就好了!”宫婢带着哭腔跺脚道,“王上和毓姬夫人出事了!” “什么?”这两人脸色顿时变了。 “好像是中毒了,脸色发青,叫都叫不醒呢!” “赶紧去请医傅过来!” 两人飞快地奔了进去,一路跑到了毓姬和稽昌安歇的那间卧房外。门里门口已站了好些宫婢,江应谋想往里闯,却被一个年长的老姑姑拦下了:“公子使不得!这毓姬夫人的卧房……” “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还讲究那些繁文缛节?让开!” “公子……” 江应谋拨开那老姑姑的手,径直闯进了纱帐后,只见稽昌和毓姬双双躺在床上,双眼双唇紧闭,脸色呈现青黑色,嘴唇略带紫色,分明是有些中毒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晋寒心里凉了半截,“应谋咱们该怎么办?你会解毒吗?” 江应谋没回答,先过去坐下给床上两人把了把脉。晋寒问:“如何?还有气儿吧?” 江应谋脸色收紧,眉头紧皱:“气息很弱,必须立刻解毒才行!” “我说你们两个,”晋寒指着床前抹泪伤心的两个宫婢着急道,“哭顶个屁用啊!赶紧去催催供医局的医傅,告诉他,人还有气儿,得立刻解毒,让他立马滚到这儿来!” “是,少将军!”其中一个宫婢连忙飞奔了出去。 “看得出什么毒吗?”晋寒一脸担心地看着毓姬那脸色问道。 “看不出,我就个半吊子。”江应谋语气透着些许的无奈。 “早知道该把你家蒲心带来嘛!唉!”晋寒焦急地来回踱起了步,“可谁又知道一进宫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呢?” “你说得不错,得把她叫来,万一……万一要是供医局的医傅没有法子,她还能帮着出个主意。” “我这就让罗拔报信去!” 说话间,咏姬华姬全都闻讯赶来了,供医局的副掌司携带三名医傅也赶来了。副掌司为稽昌和毓姬解毒时,江应谋等人退出了卧房,忐忑不安地等候在外面。 “怎么会中毒?昨晚不还好好的吗?”咏姬开始质问毓姬的两个陪嫁宫婢了。 “奴婢也不知道啊!”其中一个连连摇头道,“昨晚王上喝多了,奴婢二人帮着毓姬夫人服侍了王上歇下,然后就离开了。离开时,毓姬夫人和王上都还是好好的,没有别的异样啊!” “那为何会无缘无故中毒?” “奴婢们真的不知道!今早来叫毓姬夫人时,就发现她和王上已经那样了。” “难道昨晚王上和毓姬歇下后,有人潜入过这里行凶?” “哼,我看不是吧,”华姬在旁轻哼了一声,瞄了这两个陪嫁宫婢道,“有刺客潜入,巡卫怎么会不知道?我看分明是毓姬身边有人起了歹心,想毒害王上,顺带连毓姬也一块儿害了。我以为,很有必要将毓姬寝殿内的所有宫婢侍臣都抓起来好好拷问一番,必定能问个清楚。” 咏姬道:“事情究竟如此尚且不知道,草草抓人拷问,未免太盲目武断了些。暂时将毓姬寝殿封上,不许随意进出,待王上和毓姬的毒解了之后,再做定夺。” 华姬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眼下不立刻动手,就不怕那贼人逃了或者销毁了证据?莫非你早就知道下毒手的人是谁了?” “华姬,你别胡说行不行?”毓姬正色道。 “我胡说?我看是你心虚吧!” “你什么意思?”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这宫里什么时候又轮到你来做主了?你我位分相等,凭什么你在这儿指手画脚的?依我之见,就得立马抓人拷问,那才能查得清楚!” “胡乱用刑,王上会被人诟病的!” “你根本就是在逞能……” “二位,”江应谋转身打断了两人的争吵,正色道,“能别在这个时候吵吗?王上和毓姬夫人生死未卜,两位夫人应当齐心联手,吵架又会有什么帮助呢?依我看,咏姬夫人法子更为妥当,暂时封殿,不许随意出入,待稍后详细查明后,再抓人拷问也不迟。” 华姬十分不满,嘴角撇了撇,扭头朝另一边走去了。 这时,王太后寝殿里的老侍臣匆匆赶来了。问过情况后,老侍臣也同江应谋他们在外面等候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副掌司开门出来了,老侍臣连忙上前问道:“副掌司,王上如何?” 副掌司略带愁容道:“王上的命暂且保住了,但是……” “但是什么?”老侍臣又立刻追问了一句。 “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很难说……” “什么?还会有后遗症?还有什么后遗症?” “眼下不好说,但后遗症一定是会有的。” “那毓姬夫人呢?”江应谋忙插了一句。 “毓姬夫人,唉……”副掌司看着江应谋摇了摇头,“她快不行了,我已经尽力了,她毕竟是个女人,身板没有王上那么强壮,两人服下的毒药分量应该是相当的,王上能救回来,她却……” 话没听完,江应谋已浑身冰凉了。他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拨开副掌司奔了进去。 毓姬夫人已经被抬到了窗边的榻前,脸色灰白,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江应谋奔到她身边,轻声唤道:“毓姬夫人?毓姬夫人?子今?子今?” 晋寒也奔了进来,焦急道:“子今,你可不能去了啊!子今!子今你醒醒啊!” 两人的呼唤似乎有所奏效,毓姬缓缓睁开了她那疲惫不堪的双眸,眸里一片灰暗,看不到一丝光色:“你们俩……来了……” “你再坚持一会儿!”江应谋向她使劲点头道,“你再坚持一会儿,蒲心很快就来了,她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我想我快不行了……” “不会的,你吉人自有天相,你不会有事的!” 身后传来一些动静,江应谋回头一看,原来是副掌司正在招呼几个侍臣将稽昌挪出去。稽昌挪出去后,副掌司上前向毓姬鞠了一躬道:“属下有罪,属下无能,属下无法将夫人身上的毒全部清除,待属下照料好王上后,自会向王上请罪,也请夫人宽恕!”说罢,他一脸无奈地扭头离开了。 晋寒有些冒火:“这就走了?光顾着王上去了,子今怎么办?” “由着他去吧……”毓姬声音虚弱道,“他已经尽力了,是我命该绝于此了……” “你可不能这么说,”江应谋冲她摇摇头道,“你还有好日子在后面呢!对了,你告诉我,为何要在咏姬夫人送来的食盒里放上你送给表哥的香佩?是不是跟你中毒有关?” “毒……是我下的……” “什么?”两人顿时惊了个目瞪口呆! 一抹软弱无力且心酸无奈的笑容从毓姬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划过,她微微颤抖地伸出了手,抓住了江应谋的胳膊:“应谋……你要答应我……帮我照顾好弩儿……晋寒你也是……不要告诉他实话……就算我死了也不要跟他说实话……” “你不会死的,子今!告诉我,你为何要跟稽昌同归于尽?”江应谋紧皱眉头地问道。 “我……我是个罪人……”毓姬深喘了一口气,眼神绝望道,“我对毓家来说……是……是不可饶恕的罪人……我不死……王上不死……死的只会是弩儿和我毓氏满门……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做……” “谁又拿弩儿的事情威胁你了吗?” “对……” “谁?” “魏……竹……馨……” “是她?”晋寒失声叫了出来,“她真还在博阳?” “在……她一直都在……咳咳咳!”毓姬急促地咳嗽了几声,翻着白眼,几近晕厥过去了。江应谋忙替她抚了抚背,安慰道:“你不会有事的,蒲心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她医术很好,副掌司或许没办法,但她有。你不可以死,弩儿已经没有父亲了,他不能再没了你这个母亲。” “不……”毓姬无力地晃了晃脑袋,摁着心口道,“你不能告诉他……不要让他知道我和他父亲的事……他只用记得……我是那个爱他心疼他的毓姬夫人就好了……咳咳咳咳……” 又一连串咳嗽,一股鲜红的血水从毓姬夫人口中喷了出来,跟着,她便晕厥了过去。 “江尘!”江应谋大呼了一声。 “公子请吩咐!”江尘跑到门边回道。 “赶紧去把夫人找来,跟她说,毓姬夫人快不行了,让她赶紧来!” “是!” 江尘刚去,咏姬就奔了进来。看见地上一大团鲜血,她吓得捂住了脸,惶然不知所措了。晋寒回头看了她一眼:“夫人,您还是先出去吧!” “毓姬夫人,她已经……已经去了吗?”咏姬双眼惶恐道。 “不会,我们会尽力救她,不会让她就这么去了的。夫人,这里血污太重,您还是去做您该做的事情吧!” “怎么会这样?昨晚还是好好的呢!”咏姬怨叹道。 “兴许真是有刺客潜伏在宫里,趁昨晚王上酒醉之时,暗中对王上和毓姬夫人下了毒。”江应谋如此说道。 “难道真有刺客?” “看来夫人很有必要彻查一下宫内了。” “我明白了,”咏姬点点头,“毓姬就交给二位了,我立刻去向王太后请命彻查,一定要把元凶找出来!” 咏姬匆匆离去后,晋寒略显担心地问江应谋:“你为何要那样提醒她?万一她真的彻查整个王宫又一无所获呢?难保她不会怀疑你误导她啊!” 江应谋低头替毓姬擦着嘴角的血水,轻蔑一笑道:“你以为王太后真的会让她彻查吗?就算王太后答应了,也不过是敷衍了事而已。王太后早就巴不得稽昌意外死亡,怎么会去彻查到底是谁下的毒?只会感激罢了。” 晋寒恍然大悟:“那倒是啊……” “晋寒,你别在这儿待着了,子今我会看着,你出宫去办件事。” “什么事儿?” “把竹馨找出来。” “可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江应谋将手中那条沾满血迹的白巾往水盆中一扔,带着阴冷的目光转过头来:“不出意外,她应该在毓府。” “你怎么知道她在毓府?” “我来不及跟你解释,你出府之后直接去找我二哥,你跟他一道去趟毓府,无论如何,要把竹馨找出来!” “行,那你看好子今,千万不要让她死了,我走了!” 晋寒离开没多久,无畏就气喘吁吁地赶来了。没想到,随她一块儿来的还有弩小公子。弩小公子是来凑热闹的,听说宫里发生了大事儿,非要跟着无畏来瞧瞧。 无畏来时,毓姬几乎没什么气息了,但她没有慌张,一面把江应谋和弩小公子请了出去,另唤了那两个陪嫁宫婢进来帮忙,一面开出所需药材的单子吩咐另外的宫婢去供医局取药。如此忙碌了整整一上午,她才满头大汗地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江应谋连忙迎了上去,扶住她问道:“如何?” “还行……” “什么还行?是你还行,还是子今还行?” “都还行!”她抹了把热汗,坐下歇气道,“脉络疏通了,毒血也排出来了,虽有少许余毒未清,但保住性命是无碍的。累死了,弩军爷,来杯茶呀!” “来了!来了!”弩小公子十分殷勤地为她奉上了一盏茶,还顺手拿起旁边一片芭蕉叶子给她使劲地扇风,“四婶,您辛苦了!我特地给您煮的枸杞叶儿茶,消火呢!” 她一口灌下,点点头:“还不错,有孝心了啊,知道孝敬你四婶了,昨晚那本札记没白看呢!” 弩小公子笑米米地说道:“我本来就很孝顺您的呀!四婶,您真太厉害了!方才我听那几个宫婢说,说供医局的副掌司已经给毓姬夫人下了死亡令了,说她没救了,哪知道您一来,她就又活过来了,您比那副掌司还厉害呢!” “要真觉得四婶我那么厉害,就再给我来一盏,渴死了都!” “好嘞!您等着!”弩小公子放下芭蕉叶子,捧着空盏屁颠屁颠地跑去倒茶了。 “子今真没事儿了?”江应谋还有些不放心。 “会有后遗症。”无畏收起笑脸,表情严肃道。 “副掌司也是这么说的,说王上即便救过来也会有后遗症,不过他没说清楚是什么后遗症。” “瘫痪。” “瘫痪?”江应谋小小地惊了一下。 “此毒名为双星耳,是两种毒草所炼制,并不常见,不知道你的子今是从哪里弄来的,我想宫里应该没这种东西的。” “难道是竹馨给她的?” “谁?魏竹馨?她见过魏竹馨?” “正是因为受了竹馨的要挟,她才下毒与稽昌同归于尽的。” “什么……” “小点声儿!”江应谋忙捂住了无畏的嘴,冲她嘘了一声,“别嚷得太大声了,这事儿只有我和晋寒知道。” 她扯开江应谋的手,一脸不解地问道:“魏竹馨怎么能要挟得了她?那女人果真还在城里是吧?也就是说,你大哥其实没有说谎了?” 江应谋一脸凝重地点点头:“可以这么说。至于竹馨为何能要挟得了子今,这事儿等我回去之后慢慢跟你说。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子今的性命。” “哎哟,太复杂了吧?你的竹馨要挟了你的子今……” “不是我的子今,我只是受人之托照顾她罢了。” “谁啊?” “我表哥。” “啊?”无畏两只眼珠子立刻鼓圆了,“你表哥跟里面那位毓姬夫人还有什么?” “回去再说,弩儿来了!” 无畏刚喝完弩小公子送来的第二盏茶水,王太后那边又请了。她不得不先去王太后那边转了一圈,又替稽昌过了过脉,把稽昌的情况如实地禀报了王太后,然后才回到毓姬这边。 一进那院子,她眼角就瞥见了一个人,哎哟,这女人真是无处不在啊! 还会有谁?不就是那个很难缠的雷玉竹吗?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罐子骨灰 院中木樨树下,雷玉竹正和江应谋说着有关毓姬病情的话,侃侃而谈,好像对毓姬的医治也很有把握似的。无畏一边听一边走了过去,江应谋眼角瞥见了她,忙迎上来问道:“回来了?那边如何?” “有副掌司看着应该没什么问题。咦?”她偏了偏头,故作惊讶地看向了江应谋身后的雷玉竹,“这不是雷小姐吗?雷小姐也跑宫里来凑热闹了?” 雷玉竹冷淡地笑了笑:“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身为供医局掌司的女儿,我自当前来帮忙了。江夫人,这儿就交给我吧,你可以回去歇着了。” 无畏拨开了江应谋,抄手走了过去,问:“你是供医局的?” “你这么问什么意思?” “或者你又是王太后亲点的人?” “你有话就直说……” “我说的还不够直接吗,雷小姐?你很容易自来熟吗?你才站在这儿多久,就开始发号施令了,让我回去歇着,凭什么?就凭你是供医局雷掌司的女儿?闹清楚了,雷玉竹,你只是雷掌司的女儿,你不是供医局的人,更不是王太后亲点为毓姬医治的人,这话该我说,回去歇着吧,雷小姐!” “你说你是王太后亲点为毓姬夫人医治的人?” “是啊,不信?不信你可以问王太后啊!我才从王太后那里回来,是她亲口跟我说,毓姬夫人就托付给我,请我务必要将她的这位好儿媳妇救回来,明白了吗?” “可你毕竟是戈国人,王太后怎么能让你医治毓姬夫人呢!” “那你太肤浅了,雷小姐,”无畏轻晃了晃脑袋,面露鄙夷道,“难道你爹在教你医术前没教过你医德吗?医者,理应存着恰如父母关爱子女那样的仁善之心,无论所面对的病患是哪一国的,是做什么的,我们都应当全力救治,难道你那位医术超群的父亲没有告诉过你?又或者,你们雷家只传医术,不穿医德的。” “林蒲心,你别把我爹扯进来,我爹好歹还是应谋哥的师傅呢!”雷玉竹冲无畏生气嚷道。 无畏抬起双手揉了揉耳朵,微微颦眉道:“能小声点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爹是我家江应谋的师傅呢?别动不动就提这个行吗?你爹是他的师傅又怎么样?该娶你吗?” “你……” “来人,送雷小姐出去!” 无畏一个优雅且不屑的转身,回毓姬卧房里去了。宫婢上前,想请雷玉竹离开,江应谋向宫婢点点头,自己送了雷玉竹出去。 出了毓姬寝殿,江应谋对雷玉竹道:“你先回去吧,我和蒲心暂时回不去了,得等毓姬的病情稳定之后才行。或者今日傍晚,江尘就能带着你爹回来了。” 雷玉竹没回答,垂着头,脸颊微红,好像受了什么大委屈似的。 “怎么了?不想回杜鹃阁吗?你若觉得杜鹃阁内无聊,你可以去宫里熟识的人那儿走走,散散心……” “应谋哥,你真的不觉得你家那个林蒲心太过分了吗?”雷玉竹撅嘴嘟囔道。 “因为方才她说的那些话吗?” “你是我爹的徒弟,这是事实啊!她为什么要那样说?她难道不知道那样说一个姑娘,会让那个姑娘十分地难堪的吗?难道她平日里就这样口没遮拦的吗?”雷玉竹说得好委屈的样子。 “蒲心她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你别往心里去。” “不是我非要往心里去,是她方才说那话真的太伤人了,”雷玉竹说着,居然抬手拭擦起了眼角,“若不是为了等我爹,我也不会勉强待在你的杜鹃阁里。我说要回雷府去,你又不让,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也不知道哪里开罪了你家这位夫人,她为何总是这样针对我呢?” “你没有得罪蒲心,蒲心也无意为难于你,只是你们俩分属不同性格,脾性有些不和罢了。我知道她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些不对,我也知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我,所以回去之后,我会好好跟她聊一聊,让她以后别再那样说了,你说好吗?”江应谋微笑着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你?”雷玉竹脸色微微变了。 “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所有人都误会你对我存有别心,但我很清楚无论从前还是眼下,你都只是将我当成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兄长,根本没有他们说的那些无聊的事情,对不对?” “我……” “不必解释,我明白,毕竟咱们也算老友了。玉竹你想嫁的男人不是我这样的,应该是像晋寒那样的,高大,强壮,又武功盖世,能好好地保护玉竹你和师傅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雷玉竹抬起双眸,眉心凝着焦急道,“我对晋寒那样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兴趣,我所喜欢的是像应谋哥你这样的,学富五车,聪明睿智,又温柔体贴的,不是晋寒那种莽夫!” 江应谋淡淡一笑:“晋寒没你说的那么莽,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好。既然你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哪一种男人,那么就不要再耽搁了,师傅盼着你成婚已经盼了很久了。我相信像我这样的男人世间还有很多很多,只要你留意一下,就一定能与他遇上。” 雷玉竹眼中噙着点点希望,目光深情地望向他:“其实,我已经与他遇上了……而且很多年前就已经遇上了……” “那他成婚了吗?” “他……” “没有成婚的话,那就赶紧,倘若已经成婚了的话,那就放弃吧!” “放弃?”雷玉竹眼中闪过一丝酸涩,“你是叫我放弃吗?” “你不打算放弃吗?你是打算去破坏别人的婚姻,来成全自己的幸福?” “那个人他未必知道自己的心意,”雷玉竹急切地辩驳道,“他与他的妻子之间或许并非情爱,而只是互相照顾互相同情罢了。这样的感情是不能长久的,你说我又怎么能放弃呢?” “你如何知道他与他妻子之间只是互相照顾互相同情?你猜的,还是亲眼目睹的?玉竹,不要把自己困在自己的猜想和瞎想中,那样只会让你越陷越深,而且还触不到最真实的东西。倘若你真的恋上了一位有妇之夫,那么我必须得劝你及早抽身,不要再作无谓的妄想了。我生平最讨厌的其实就是那种拆散别人姻缘而来成全自己幸福的人,我希望你不会成为我讨厌的人。” “应谋哥……” “好了,扯远了,回去吧!” “应谋哥!”雷玉竹转身叫住了正准备离去的江应谋,眼眶湿润地问道,“我想不明白,我想不明白他到底喜欢他妻子哪一点,你能告诉我吗?” 江应谋停顿了片刻,缓缓转过身来,摇头道:“不能。” “为什么?因为想不出来吗?” “我不是他,我又怎能替他回答?不过,倘若我是他的话,我会告诉你,我不喜欢向你解释我到底喜欢我妻子哪一点,因为这与你无关,这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无权过问,也无权干涉。” “可是,同样是女子,为何你非得选她?”雷玉竹带着哭腔问道。 “我回答不了你,你可以把它理解为缘分,也可以把它理解为上天安排好了的,总之,我心里已经认定了她,不会再有所改变了。好了,你回去吧!” 一串泪珠从雷玉竹眼中滚出去,她用幽怨且不甘心的目光瞪了江应谋一眼,扭头飞快地跑走了。江应谋望着她的背影,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转身正要回去时,背后忽然响起了晋寒的声音:“漂亮!厉害!无懈可击呀!” “鬼鬼祟祟,你躲那儿干什么?”江应谋回头道。 “躲起来当然是偷听了。唉,咱们江公子拒绝姑娘,永远都是这么温温柔柔,有理有据的,我真是替那些姑娘们心疼啊!明明被你伤害了,可面对你这张微笑客气的脸,就连火也不忍心朝你发了,江公子,我真是佩服佩服呀!”晋寒拍手调侃道。 “无聊。” “其实呢,人家雷小姐这么深情,深情之处不亚于魏竹馨吧?你完全可以收了她做偏房,享齐人之福啊!”晋寒贼兮兮地笑道。 “你最好别让蒲心给听见了,”江应谋手指寝殿门口,“你要让她听见了,信不信她可以怂恿你家辛可儿离家出走?我看你啊,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怎么样?人找着了吗?” “找着了,不过,”晋寒摊开手,耸了耸肩,“人去——楼空。” “反应挺快的。”江应谋点了点头道。 “我出了宫之后便去找你二哥了,然后一块儿去了毓府,为避免打草惊蛇就先找了毓安,由毓安带我们暗中搜寻。搜到学海阁那边时,在一处阁楼上发现了端倪,不过,我们到时,魏竹馨和你说的那个弯刀男人已经不见了,想必是嗅到了什么异样,跑了。” “看来竹馨是早有准备了。” “说起来,我这会儿还背脊发凉呢!”晋寒连连摇头道,“我怎么也没想到咱们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魏二小姐居然这么厉害,陷害你哥,杀了稽文丁,步步相连,环环相扣,真是绝了啊!若不是这回子今说出来,大概咱们还蒙在鼓里呢!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女人心海底针呀!” “关于她在不在城里我一直都是持怀疑的态度,所以才会让我二哥暗中进行排查。她倒是挺聪明的,先是躲在稽文丁府上,跟着又转移到了毓府的学海阁,两个地方都是十分不好找的。” “可不是吗?我想想还真是毛骨悚然呢!这么一个阴险毒辣的女人却一直是以温婉大方的面目示人,城府真的是不一般啊!” “竹馨其实很聪明,脑子或许不亚于陈冯,你嘛……” “我知道,我莽夫一个嘛!方才雷玉竹不是说了吗?不喜欢我这种莽夫。不过这回,我这个莽夫真要发一发威了。既然知道魏竹馨还在城里,那我就是把整个博阳城翻过来,我也要把她找到!” “好,”江应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找出魏竹馨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希望你别在下一回她转移窝点的时候又扑了空。” “我非把她抓出来,证明我晋寒不是个简单的莽夫!” “行,有志气!” “那子今如何了?” “还昏迷着,性命是保住了,但是……会有后遗症。” “什么?还会有后遗症?你家林蒲心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还会有后遗症?” 话音刚落,无畏就从殿门里迈了出来,瞄着晋寒布下台阶,抄手问道:“晋少将军你以为我去干什么去了?我又不是神,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治好人的。发现得太晚,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了,你还想怎么着?” “你不是自诩医术超群吗?” “是呀,晋少将军不也自诩武功盖世吗?那你怎么到了今时今日还没打遍七国高手呢?” “哎,你……” “行了,你们俩,”江应谋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属相不对还是怎么的?怎么见面总是掐架呢?” “行,我是兄长,不跟你个黄毛弟媳妇儿计较。我问你,林蒲心,方才应谋说子今会有后遗症,是什么后遗症?” “瘫痪啊。” “什么?瘫痪?你……你诊断清楚了?” “瘫痪只是其中之一,说不定还会出现心脉过弱,脾脏功能减退等后遗症。双星耳这种毒药是慢性毒药,一旦渗入肺腑,后遗症是很多的。” “那就没办法治了?” “只能慢慢来咯!我说了我不是神啊,我又不能一个法术就把毓姬夫人还原了,你这人还真啰嗦!” “那是不是稽昌也会瘫痪?” 无畏点点头:“对,他肯定也会。之前我过去把过脉了,他虽然先被救过来,但副掌司似乎不太了解双星耳这种毒药的药性,用了一些猛药解毒,这对他的身体来说是很要命的,瘫痪,是必然的。” 晋寒恍然大悟,将头转向了江应谋:“这么说来,这博阳最近可能会有事儿发生了,你说对吧?” 江应谋点头道:“很有可能。” 晋寒嗤嗤地吸了两口冷气:“看来博阳是要乱了啊!这会不会就是魏竹馨的用心呢?” 江应谋脸上划过一丝凝重:“应该是。” 一间半敞着窗户的房间内,浅金黄的残阳斜斜地照了进来,落在了魏竹馨手中的那卷书上。外面如何地纷乱似乎一点都没惊扰到她看书的闲情逸致。 门忽然开了,震天斗像一阵带着浓浓火药味儿的旋风似的走了进来。将腰上的佩刀往榻上一扔,他四仰八叉地躺下,口中忿忿道:“去他老娘的!爷还没受过这种管制!” 魏竹馨挑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去哪儿了?” 震天斗坐起身来道:“我想出去瞧瞧外面怎么了,结果外面那几条狗死活不让爷出去,爷是看你的面子才没跟他们计较的,不然爷这就送他们回老家了,哼!” 魏竹馨蔑了他一眼,垂头继续翻书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出去吗?如今城里应该到处都是找咱们的人,你出去是打算自投罗网吗?” 震天斗手指外面道:“我不是信不过那家伙吗?万一把咱们卖了,那咱们就算全军覆没了,你爹也别想救出来了。我是想上街去打探打探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以作策应。” 魏竹馨垂眸道:“还用打探吗?只要你带着你那把弯刀一现身,立马就有人把你五花大绑了。” “但至少也要知道到底姓毓的那个女人成功没成功,稽昌死没死,博阳会不会乱啊!” “倘若救治及时,那两人都不会死。” “你说什么?”震天斗跳了起来,“不会死?稽昌要不死,那咱们不就白忙活了一场吗?” 魏竹馨再次挑起眼皮,用冷冷的鄙夷之色瞟着他:“像你这样做事冲动又容易暴跳如雷的人,到底是怎么做了山匪头目的?你们夫聪国的山匪都是你这副德行吗?” “你什么意思?” “我认为我辛苦地忙一场,会是白忙吗?” “你不是说稽昌有可能不会死吗?” “不是有可能,应该是没有,因为稽王宫里还有那么一两个医术超群的医傅,他死不了。更何况,还有林蒲心,那个女人的医术大概只有雷若坎能跟她相比,有她在,稽昌很难会死。” 震天斗彻底蒙了:“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不是说过要让稽昌死吗?还说只有稽昌死了,博阳才会乱。” “对,稽昌死了,博阳是会乱,可稽昌要是瘫痪了,博阳一样会乱。” “你说什么?瘫痪?” “双星耳这种毒药属于慢性毒,入脏腑需要至少两到三个时辰,中毒之后就算能保住性命,也会落下下身瘫痪或者偏瘫的后遗症。所以,即便稽昌能就活过来,他也已经瘫了,以他和王太后的关系,你觉得王太后会容许他继续做这个稽国国君吗?” 震天斗略显惊讶之色:“原来是这样……原来你还做了两手打算的?” 魏竹馨轻蔑地笑了笑:“不然呢?你以为我会随便选一种毒药交给毓子今吗?我做任何事都会前思后想清楚了再下决定,就好像咱们躲在学海阁里似的,我知道毓子今不可能不去向江应谋求助,她和江应谋的关系那么好,她一定会想法设法地向江应谋传递消息,告诉江应谋咱们的行踪,所以我才提前一步离开了学海阁。” “可是……咱们留在这儿真的稳妥吗?投奔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他是个素不相识的人,但他的敌人也咱们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友军,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他暂时不会伤害咱们的。”魏竹馨笃定道。 “暂时?” “至少在解决了江应谋之前,他不会把咱们怎么样。他或许觉得,留着咱们还有利用的价值,殊不知,咱们与他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无畏和江应谋在宫里待到了第三日下午才回了江府。稽昌和毓姬已无性命之虞,王太后这才派人将他们夫妻二人送了回来。 回到杜鹃阁,两人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回鸳鸯浴,沐浴后,正打算舒舒服服地吃顿晚饭时,江尘却回来了。 雷玉竹听闻江尘回来了,连忙从偏院跑了过来。跑进江应谋书房时,她仅看见江尘一人,并没见到父亲,心里不由一惊,问道:“我爹呢?” 江尘垂手默然地站立了片刻,缓缓地解下了绑束在后背上的那只蓝布包袱,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茶桌上。蓝布散开,里面露出了一只陶罐。 “天!”雷玉竹惊得三魂没了两魂。 人没回来,只带回来了一只陶罐,那就意味着人已经回不来了,那人所有的一切只能用这只简陋的陶罐装回来了。 “你这什么意思?”雷玉竹上前拽了江尘一把,“你说清楚了,你什么意思?我爹呢?你不会没见着我爹吧?我爹呢?” “玉竹……” “不,”雷玉竹打断了江应谋的话,眼神惶恐地摇着头,“不,我爹不会死,他怎么会死?别跟我玩这些鬼把戏,告诉我我爹在哪儿?” 江尘看着她,口气淡淡道:“原本我和雷掌司是可以一块儿回来的,但是,当我们行进到一个叫大马店的村子时,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偷袭了,雷掌司他……” “不可能!不可能!”雷玉竹咆哮道。 -本章完结-( 网) 第五卷第一百八十二章 埋藏心底的秘密 “雷小姐,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但是我必须得实话告诉你……” “我不想听!你骗人!你骗人!”雷玉竹眼泪哗啦直落,指着江尘大声否认道,“你一定是在骗人!我爹没有死,他好好的怎么会死?他不会死,绝对不会死!” 江尘看了她一眼,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子,递给她道:“这是雷掌司临死之前让我交给你的,他说早年间存了一些东西在你师叔那儿,这盒子里有那几只箱子的钥匙,你只要拿着钥匙去找你师叔,你师叔自会把箱子交给你。那几只箱子里有他这么些年的医术所成,也有些金银细软,够你往后过日子了。” 雷玉竹泪眼汪汪地看着那只熟悉的小盒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捧着脸嚎啕大哭了起来。 江应谋走过去,从江尘手里接过那只小盒子,半蹲下道:“师傅已去,你节哀顺变,东西你一定要好好收着,这是师傅为你准备的嫁妆。” “怎么会?怎么会?我爹怎么会死?是谁这么狠心要杀他?”雷玉竹趴在地上伤心道。 “暂时还不知道袭击师傅和江尘的是哪一路的人。” “我不信!我不信!” “玉竹……” “我不信……” 雷玉竹哭了很久,才被江应谋劝回了偏院。让桑榆送了她出去后,江应谋将房门关上了,招呼江尘和无畏进了藏书间。 “说吧,事情是不是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江应谋直接问了出来。 “什么意思?”无畏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没有江尘说的那么简单?” “公子不愧公子,”江尘紧绷的脸松散开来,向江应谋抱拳鞠了一躬,微微含笑道,“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公子的法眼。” 无畏微惊:“你这么说不会是……是说雷掌司没死吧?” 江尘道:“我们遇袭是真的,雷掌司身受重伤也是真的。” 无畏忙问:“那雷掌司现下身在何处?” “他人还在城外。报他假死的主意是他出的,他说自己已不便再回博阳,他希望能借这个机会就此销声匿迹,另外,他想见公子,说很要紧的事情要跟公子说。” 江应谋颔首道:“我明白师傅的想法,但这事儿有必要要瞒着玉竹吗?是不是应该告诉她?” 江尘摇头道:“不,雷掌司说了,暂时不告诉她,这么做的目的是想逼着她去北境找她师叔。如此一来,她既能有依靠,也能不再给公子您添玛法,这是雷掌司的原话。” 无畏感触道:“看来,雷掌司还是一个很明事理的人。他如此煞费苦心,还希望那位雷小姐不要辜负了好。那么,什么时候安排你家公子去见雷掌司呢?” “雷掌司伤势有些反复,我担心中间会有意外,还是明日就去,顺便也可以带些药材过去。” “好,”无畏点点头,“我稍后就去准备。” “要悄悄的,不能被雷小姐发现了。” “明白。” 第二日下午,江应谋带上江尘江坎悄悄出了城,去往了城外江家族地附近。江尘把雷若坎就藏在了江应谋的那间小竹楼上。 师徒见面后,江应谋先替雷若坎换了伤药,而后才坐下来与他慢谈。雷若坎第一句话问的便是:“玉竹还好吧?” “不太好,”江应谋道,“今早她来找我的时候,眼睛全是肿的,应该是哭了一整夜。师傅,您真的打算暂时瞒着玉竹吗?” 雷若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了……我真的没想到她会为了你,而抛下我独自返回博阳。我没想到她对你已经情深至这样的地步了。你是不可能娶她,所以我要把她逼回她师叔那儿去。没了我作依靠,她只能回那儿去了。” “我明白了,稍后我会知会师叔那边,让他派人来接玉竹的。” “麻烦你了,应谋。” “客气了,师傅,这是我应该的。” “应谋,我叫你来是有些事情想告诉你,我想这些事情也时候从我心里挖出来了。还记得你从前跟我说过的那句话吗?藏着秘密睡觉会很累的。这些年,在我心里,一直藏着一个极深的秘密。为了保全我们雷氏,我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跟谈不上与分享诉苦了,那种感觉憋得我真的很难受。今日,我总算可以对你说了。” “是关于有人威胁您的事情吗?师傅,您能告诉我一句话吗?空行他到底有没有死?” 雷若坎沉沉地喘息了一口气:“不出意外,他应该还活着。” “是稽文丁要挟您这样做的吗?” “是稽文丁来找我的,他让我设法把魏空行救出去,否则便会将我的丑事共诸于众,让我身败名裂。我当时想,魏空行这个孩子其实人挺不错的,魏家的事情他很少掺和,就这么死了,实在是有些可惜,所以我就答应了稽文丁。” “我听无畏说,稽文丁后来还要挟您做别的事情,那又是什么事情?” “哼!那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雷若坎摇头冷哼道,“他居然想让我对王上下毒!你说,我怎么可能对王上下毒?王上一旦出事,整个博阳就会乱的,我怎么能那样做?无奈之下,我只能带着玉竹偷偷离开博阳。” “您说稽文丁想让您对王上下毒?”江应谋心里微微一惊,挪转的目光中夹着些许的恍然大悟。 “对,他是这么说的,但他没说是为什么。可即便他不说我也知道,高轩王是一个多么有野心的人,一定是高轩王让他这么来要挟我的。只要王上没了,高轩王就可以趁势而上,夺下王座。” “不,”江应谋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道,“可能不是高轩王,高轩王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是另有其人。” “那会是谁?” “竹馨。” “你说谁?魏竹馨?那怎么可能?”雷若坎惊讶道。 “起初我不太肯定竹馨和稽文丁之间的关系,听您这么说了之后,我可以肯定了。我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竹馨用了一些稽文丁害怕的事情威胁了稽文丁,暂时留在了稽文丁家中,之后,她又让稽文丁来威胁您。在救出了空行后,她并不打算收手,又想进一步要挟您为她毒杀王上,所以,那个真正威胁您的是竹馨。” “可是魏竹馨威胁我干什么?”雷若坎纳闷不解道。 “就像您方才说的那样,她想让博阳乱,想让博阳城里内那几支不安分的力量自相残杀,如此一来,她就可以趁乱救出她父亲魏乾了。您知道吗?就算没有您的帮助,她也已经成功地完成了那件事。” “你的意思说她已经毒杀了王上?”雷若坎惊愕地问道。 “虽然没死,但跟死差不多,无畏说双星耳的毒性可以置人瘫痪。” “不错,她说得没错,”雷若坎一脸凝色地点头道,“双星耳是一种非常独特的慢性毒药,一般医师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它的毒性虽不是特别地强,但后遗症却特别地多,瘫痪就是其中最大的后遗症。这么说来,王上会瘫痪?那是不是等于说咱们稽国要易主了?” “很难说,至少会有一阵风浪起来。” “唉,王上还是坐不稳他那个宝座,他还是太年轻了,”雷若坎惋惜道,“就算先王再怎么疼爱他,把王座双手捧到他跟前,他也还是保不住这个位置。” “师傅,您方才说有个秘密要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就跟王上有关。” “跟他有关?” “唉……”雷若坎又垂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面容忧郁道,“其实我已经是个罪人了,多活在这世上一日都是上苍额外的恩赐。应谋,师傅这一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依照闵王太后的意思毒杀了王上的生母黎美人。” 江应谋瞳孔微张:“师傅您说什么?稽昌的生母黎美人是您毒杀的?” 雷若坎心力交瘁地点了点头:“对,就是我毒杀的。” “所以,根本就没有娄氏一族诅咒她的事情了?” “没有,那是成翎王借刀杀人的招数而已。想当年,黎美人艳绝后宫,就算被送到戈国成人质后回来,她也依旧被先王所宠爱,宫中无人能匹敌。她最初从戈国回来时,宫中流言满天飞,当时的宋后还曾联手其他几位夫人想栽赃陷害她,却也没有成功。眼见她如此地得宠,儿子又即将被立为国储,宋后很着急,而当时的王太后闵后就更着急了。” “所以闵王太后就下令毒杀了黎美人?” “闵王太后说,黎美人在戈国毓尚武王勾结不清,所生之子稽昌或许根本不是稽国王种,这样的女人,这样的王子,怎么配享有稽国万民的爱戴,所以她必须死。” “为了您雷氏一门,您只能下手了,对吗?” 雷若坎仰头叹息道:“杀人谁愿意?更何况,我这一双手原本是为了救人的。但闵王太后以我雷氏一门要挟于我,我不得已,只能遵从了闵王太后的意思。黎美人死后,我以为这件事情就结束了,万万没想到成翎王居然在这时候跳出来说,是娄氏一族对黎美人下了咒,这才致使她没命的。先王当时正沉浸在失去爱妾的悲痛之中,一怒之下,就将娄氏一族灭了满门……” “成翎王果真是个会顺杆子往上爬的人,只是可惜了娄氏一族。” “是啊,每每我想起这件事,心里都是那么地不安。但我当时根本没法说出事情的真相,一说出来,我雷氏一门也得把命搭进去。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娄氏一族的下落,希望还有娄氏的后人在,但可惜,一个都没有。” “按说,当年的事情应该只有您和闵王太后知道是吧?我很奇怪,竹馨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很奇怪啊,她一个小丫头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此事关系重大,闵王太后应该不会跟谁提吧?我之前还以为是高轩王告诉稽文丁的,要说高轩王从闵王太后那里听说了此事,我还相信,毕竟是母子,闵王太后临死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的儿子,这也说得过去。可是,魏家那位小姐又是从哪里听说的呢?” “可能只有见到她了,才能问个清楚了。师傅,我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将您已故的消息散播出去了,相信今日就能在博阳城内传开。不过,您伤好了之后,打算去哪儿呢?” “我暂时不会去我师弟那里,我打算云游几年,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一个娄氏后人。我心里始终有个郁结,我总想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娄氏一族的人,哪怕只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听我说说,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不然,我死了都不会瞑目的。应谋,”雷若坎带着恳求的语气,望着他说道,“万一师傅在临死之前都找不到一个娄氏族人,万一你又刚巧遇上,请你一定要帮我告诉他们当年的事情,那样,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江应谋点点头:“师傅您请放心,倘若我见到娄氏族人,我一定把您的话转告他们。” “玉竹就暂时托付给你了,我师弟收到信后一定会尽快赶来的,你只用把玉竹交给他就行了。” 回城的路上,江应谋问江尘:“那拨人来偷袭你们的时候,真的没给你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吗?” 江尘摇头道:“没有,就一群黑衣人忽然冒了出来,身手和刀法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公子,您也猜不到到底是哪路人马吗?” “威胁师傅的人是竹馨,但竹馨一直都是通过稽文丁传话给师傅的,师傅甚至都不知道背后还有竹馨这么一个人,竹馨不会蠢到派人来杀师傅这么打草惊蛇,所以不可能是竹馨派出来的,而且眼下的她也没有那个能力操控一群黑衣人。” “万一,她跟魏空明联络上了呢?” “不会,”江应谋十分笃定道,“就算她跟魏空明联络上了,她也没必要杀师傅,因为师傅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她何必这样?” “成翎王,高轩王,又或者王上?这几派好像都没有杀雷掌司的必要吧?会是谁呢?”江尘托着下巴皱眉思索道。 “或许,我们还漏掉了什么人。” “会不会是郑憾?那家伙一直在博阳逗留,看着挺游手好闲的,可谁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师傅和郑憾好像连面都没见过,又怎么会有大到要灭口的恩怨呢?”江应谋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看不像是他,或许在这城里,还隐藏着我们不知道的人。记得秋心那件事吗?青十二娘莫名消失,她背后的那个神秘主人也不从知晓了,我总有预感,那个人一定还在城里。” 药圃旁的小竹楼上,雷玉竹正神情失落地靠坐在竹楼上,呆呆地看着桑榆领几个小婢女种药。江应谋的身影一出现在篱笆栅栏外,她便立刻抬起了头,眼眶湿润地朝那边望了一眼,又低下头去默默地抹泪。 江应谋也看见了她,抬了抬手,示意江尘先回阁去,然后缓步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怎么一个人坐这儿?”江应谋走到竹楼梯下抬头问道。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爹真死了……”雷玉竹哽咽道。 “玉竹,人死不能复生,你千万要节哀顺变。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办好师傅的丧事,风风光光地送师傅离开。” “我不想……我不想送我爹走……他走了……我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办呢?在这世上,我就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连个亲人都没有……”雷玉竹呜呜哭道。 “你怎么会一个亲人都没有?北境那边还有你的师叔,你的师姐以及其他师兄弟,你不是一个亲人都没有。安排好师傅的后事,我自会派人知会他们来接你。” “你要把我送走?”雷玉竹猛地抬起那张泪痕满满的脸,颇为幽怨地责备道,“我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要把我送走?你当真是那么见不惯我吗?” “这是你爹的意思,也是他的遗愿。他希望你能回到北境,跟你的师叔师姐们在一起,那样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你就不肯把我留下吗?我都这样了,你还忍心赶我走?你是不是太狠心了点?” “玉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你只是想赶我走而已!” 哭着嚷完那一句,雷玉竹噔噔噔下了竹楼梯,飞快地往外篱笆栅栏外奔去了。江应谋回头时,看见江尘还站在梨树下,便朝江尘点了点头,江尘跟着追了出去。 随后,江应谋回了杜鹃阁。过了没多久,无畏从外面回来了。一见到她,桑榆立刻放下小铁锹飞奔了过去,神秘兮兮地向她禀报道:“蒲心姐,那个雷玉竹简直莫名其妙!” 无畏问道:“她又闹什么了?” 桑榆撇了撇嘴,很是不屑地说道:“方才她在这儿难过,公子过来安慰她,说办完雷掌司的丧事就会知会她师叔来接她,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公子没良心,她都成孤家寡人了公子还赶她!哎哟,我听着可真上火呢!要不是公子在,我都想回她两句了!公子没良心,公子没良心还会收留她住在咱们阁里?” 无畏耸肩笑了笑,轻拍了拍桑榆的肩头道:“知道公子要怎么做才算有良心吗?公子得娶她,那才算得上是有良心呢!别跟她计较,她没了父亲,让她闹腾去吧,反正她也闹腾不了几日了。对了,公子已经回来了吗?” “回了好一会儿了。” “那你慢慢种,我先上去了。” 无畏正要上石台阶,府内一个下人领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到了篱笆栅栏外,向她行了个礼道:“少夫人,这人说要见公子。” 无畏打量了那个陌生男人一眼:“请问你是哪位?” 陌生男人深鞠一躬道:“小的是裴宽,之前同公子说好了,家中事情一办完就立马来公子跟前服侍。” “哦,我想起来,你就是裴家的那个裴宽?” “正是。” 江应谋书房内,裴宽跪下,恭恭敬敬地向江应谋拜了两拜,然后起身道:“幸得公子搭救,裴氏一门总算是逃过一难了。小的护送家主到了辉山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家主叮嘱小的,务必要留在公子身边尽心侍奉,以报公子搭救之恩。” 江应谋含笑道:“其实真的不用,一句话而已。” “对公子来说是一句话,但对我们裴家来说却是一条救命的妙计。公子若不嫌小的愚钝,就请留下小的吧!” “那好,正好我身边缺个管阁的掌事。从前都是我的婢女阡陌在打理,自她出嫁后,就没合适的人来顶替这个职位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杜鹃阁的掌阁管事了。” 裴宽再拜:“谢公子恩典!” “正好,请教你一个事,裴大哥。”江尘插话道。 “你说。” “静相思那座宅院从前是不是你们裴家的?” “是,那处宅院原本是我们裴家,是裴家从别人那儿买进的,起初是租给了一卖海货的商人,后来那商人家中有事,便退了屋子走了,闲置了好几年后,两年前才被青十二娘给买走了,开了那个静相思的。我若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两年前的八月十四,由青十二娘出银一千五百两买下的。” “你记得这么清楚?”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八十三章 没有那个癖好 “因为当初我并不想将那处宅院卖给青十二娘,裴家有规矩,不跟秋娘做买卖,所以一开始我是拒绝了的。” “那后来为何又卖给了她?” “后来她找了吴家的庆公子,庆公子与我们家三公子交好,三公子发话了,我也不敢不从,这才将那处宅院卖给了她。” “庆公子?”江尘疑惑不解道,“她跟庆公子还有交情?”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事是庆公子来说才成了的。” 江应谋的脸色渐渐黯沉了下去,仿佛从庆公子那三个字里悟到了什么东西。无畏见她脸色有变,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人了?” “我怎么就没想到他呢?”江应谋紧缩眉头,自言自语了起来。 “谁?” “哦,没什么,”江应谋忽然反应了过来,抬头吩咐道,“江尘,你先带裴宽下去安顿吧!” 江尘等人退出书房后,无畏又问他:“你方才说的那个他是谁?你是不是从庆公子身上想到了什么?” “我真是把他给忘了……” “谁啊?又是你的哪个谁啊?” “夏景声。” 无畏一愣:“他?” “不出意外,应该是他。” “那个王八蛋在博阳?你怎么会想到他?” “我本来想不到的,可方才裴宽提到了庆公子,我忽然就灵光一闪了。夏景声在博阳没什么朋友,但那个庆公子是个例外。这两人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又很投契,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你是认为庆公子是在帮夏景声买下静相思那间宅子?” “应该是这样。” “要真像你说的那样的话,那么,夏景声究竟想干什么呢?他开个静相思,不会单单地只想利用利用秋心吧!” “夏景声那个人城府极深,深到有时候我都不太摸得透。我想,静相思关张之后,他人应该还在城里。” “那要不要让晋寒帮忙找出来?” “不必,”江应谋略带笃定的口吻说道,“倘若他真在城里,我知道应该去哪儿找他。” 终是老友,也终会有再碰面的时候。只不过,夏景声没有想到他与江应谋的见面会是这么地快。 城内一间天青岗的小酒馆外,江应谋的马车缓缓停下。江尘跳下,扶着江应谋的手下了马车。馆内伙计快步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见过四公子,请问公子是要买酒吗?” 江应谋问:“你家东主可在?” 伙计道:“东主不在,只有掌柜的在。” 江应谋微微一笑,笑得玄乎:“你还是先进去禀报一声,就说江应谋前来拜会你家东主。见与不见,你家东主自有决断。” 伙计稍愣了片刻,转身往里去了。没过多久,掌柜的出来了,恭恭敬敬地将江应谋请到了后院,推开了其中一间房的房门,请道:“公子,我家东主已在里面恭候了,您请吧!” 江应谋正要迈步,江尘问:“公子,要我随你一道进去吗?” 江应谋摆摆手,自己进去了。绕过那落地的天青色帷帐,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飘来,抬头望去,这家的东主果真早已恭候在此了。 “稍等片刻,茶立马就能得了。咱们许久没见了,你试一试我煮茶的手艺可有退步?”那位东主盘坐在茶桌前,嘴角勾起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侧的茶炉,不时地往里面添上一两节松木棍。 江应谋走过去坐下,扫了一眼桌上齐备的茶具,问:“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吗?” “当然,好茶跟好酒一样,与不懂品的人喝,犹如牛饮;只有与懂的人喝,那才不算暴殄天物了。” “来博阳多久了?” “大概三个月吧。” “来做什么?” “游山玩水,不可以吗?” “那你的这种玩法可真够别致的。跑到博阳来开了一家秋娘馆,又盘下了一处小酒馆,夏大公子很喜欢这样游山玩水吗?” “你今日前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吗?”这位东主,也就是夏景声收回手,面朝着江应谋微微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找我叙旧的呢!” 江应谋拿起桌上那只雕刻精美的竹制茶盏,一面打量一面回话道:“你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想让我来找你叙旧吗?我来了,你仿佛还不满意了?” “哪里,我求之不得。” “接下来你又想干什么呢?”江应谋放下竹茶盏,目光凝敛地看着他,“又继续盘下铺子,又继续利用可利用的人来对付我?青十二娘莫名失踪了,我想我已经不可能找到她了吧?我师傅呢?他好像跟没什么仇,为何你连他不放过?” 夏景声嘴角勾起了一丝狡诈的笑容:“你已经猜到了?应谋不愧是应谋,这么快就能想到,你说你怎么能不让人佩服呢?” “回答,”江应谋脸色微暗道,“为何你要截杀我师傅?” “我没有想过杀他,是你的那个跟班江尘多事,倘若他乖乖地跟着我的人走了,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你还是没有回答。为什么?为什么插手我师傅的事?” 夏景声耸耸肩:“不为什么,我只是想保护他,因为他是你的师傅,所以我想保护他。凡事跟你有关,我都想帮,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侧边茶炉上,茶水已微微滚拂了,白色气雾冲击茶盖,不住地往上冒着。室内的气氛也随着这股冲劲在拧紧,拧紧。 “那蒲心呢?你那样对她,也是想保护她吗?”江应谋面无表情地问道。 “让她死了,使她不再痛苦悲伤难过失望,不也是一种保护吗?” “原来你所谓的保护,就是把人给杀了永埋地下,对吧?” “看来今ri你不是为了你师傅来找我的,是为了那个叫林蒲心的女人吧?” “当然,”江应谋紧了紧牙龈,“她是我的妻子,谁若想动她,我当然不会轻易罢休。所以我劝你最好收拾起你的行囊包袱,带着你所有的鹰犬爪牙离开博阳,在赫城好好等着,我终有一日会杀回赫城,把前仇旧恨一并算了的!” 夏景声脸上浮起一丝失望,轻晃着脑袋道:“为何还是这样执迷不悟呢,应谋?你想夺回博阳,你想灭了夏家为你死去的无畏公主报仇,只要你说一声,我立刻会为你办到。那么的话,你就不会再沉浸在愧对无畏公主的噩梦中了……” “你闭嘴!”江应谋面泛红愠地怒喝了一声,“别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无畏这两个字!当初是谁,是谁向魏乾告密说我已经离开了博阳的?不就是你吗?又是谁让我这几年来一直沉浸在愧对无畏的噩梦之中的,不也是你吗?我江应谋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曾经相信过你,所以我不可能再相信你了!” 茶壶里的滚水已扑出了壶沿,落到木炭里,发出了噗嗤噗嗤的声音,也引得滚滚浅灰色的炭烟升起,江应谋不小心吸了两口,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夏景声拿起白布巾包裹住了茶壶手柄,轻轻地将它挪开了,然后用一种无奈心疼的口吻说道:“你这样的身子是需要别人照顾的,又哪来力气去照顾别人呢?炎无畏已经死了,你又何必再去找个替身来弥补呢?不如这样,放过那个林蒲心,让她另外再去找个男人,过些踏实平凡的日子,这样不是更好吗?” 江应谋眼缝微眯:“你会放过她吗?就算我真的让她离开我身边,下一秒她一定就会被你给杀了是吧?你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是从前那个夏景声了吗?” “哦,有吗?” “你比从前那个夏景声更卑鄙,更阴险,更不折手段,所以,收起你的好心吧,我和蒲心要怎么过,将来会过什么日子,都不必你担心!眼下,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来了博阳,却不进宫去问候一声,倘若被发现了,你说会怎么样?” 夏景声撇嘴一笑:“稽昌都要死不活了,或许明日这博阳就要易主了,你觉得我有那个必要进宫去问候他吗?” “那你好自为之,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充其不过,我奉陪到底!” “应谋……”夏景声叫住了正准备起身的江应谋。 “还有什么废话一块儿说了吧,我想咱们没机会像这样叙旧了。”江应谋冷冷道。 “你我之间非得弄成这样吗?” “这句话似乎该我问你,你非得为你那点痴心妄想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吗?” “因为在这世上,我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人了,”夏景声一双略含期颐的眼眸望向了江应谋,“再没有人能像你一样与我投契。我喜欢抚琴书法,你也喜欢,我喜欢煮茶,你也喜欢,我喜欢品酒,你也同样喜欢,我所欣赏的东西你也欣赏。在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懂我的人吗?” “我不懂你,我要是懂你,我当初就不会上了你的当,把自己离开博阳的事情透露给你。” “炎无畏她配你吗?不,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不配你。那些女人只会哭哭啼啼,只会给你带来无尽无止的麻烦,她们年轻时虽容貌姣好,但终有一日会红颜枯老。只有我,也只有我能陪你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一生一世,你明白吗?”夏景声说得都微微激动了。 江应谋却送上一个不屑的冷笑:“红颜枯老是自然之法则,谁也拦不住,可就算她们没了如花的容颜,但心里的蔷薇却只会越放越盛,香气也只会越来越沉淀厚重,懂得欣赏的男人又怎么会嫌弃?很抱歉,我做不了你的知己,从前不是,将来也绝对不是。当初在赫城时,只因为你隐藏得太好了,我没有窥见你内心的邪恶,倘若我一开始就发现你存的是那种心的话,我根本不会与你有任何交集。” “这世上难道只能容下男欢女爱吗?同样都是人,为何就不能允许我爱上你?” “倘若我跟你一样都有龙阳之癖,我自然会明白你,跟你交好,但我不是,我只想和我心爱的女人好好地过完这辈子。对,你说的没错,同样是人,为何就不允许你爱我,相同的道理,同样是人,为何你就不允许蒲心爱我?夏景生,别做无谓的妄想,我这辈子就算死也不会屈从你的心愿的。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再对蒲心或者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下手,否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哼哼,”夏景声口气幽冷地哼了两声,“为何你一定要选择这么一条难走的路呢?跟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我不会像其他女人那样烦你闹你,我会比其他女人更爱你,我会让你舒舒服服地过完这辈子……” “可惜我不爱你,”江应谋冷冷回拒道,“我并不排斥有龙阳之癖的人,但我不爱你,这才是所有事情最重要的地方。” “你就爱那个林蒲心?” “当然,我从来不将就。” “她哪里好?” “她哪里都好。” 抛下这句话,江应谋起身拂袖而去。听着门咯吱一声关上后,夏景声整张脸都青了。忽然,他抬手将整张茶桌掀翻了,惊得刚才那位掌柜的连忙推门进来问:“大公子,怎么了?” 夏景声抬起阴冷的双眸,盯得那掌柜的直发寒。那掌柜的正要转身退出去时,夏景声叫住了他,问:“林蒲心在城里是不是还有一家亲戚?” 那掌柜的点头道:“好像是,是她三姑,也是从安于村来的。” “去,给把那家人收拾了!” “收拾了?大公子,这不好吧?闹出人命对您可能……” “有什么不好的?”夏景声瞳孔冰冷,笑容阴邪道,“博阳都要乱了,我只是乱上添乱,会怎么样?稽昌要死不活的,高轩王成翎王以及江应谋迟早会有所行动的,谁还会去管一桩小小的灭门惨案?听着,不要留活口,我要让林蒲心那个女人知道,厚颜无耻地留在江应谋身边会是怎样的下场!立刻去办!” 掌柜的点头道:“是!” 就在这晚,夏景声的人悄悄来到林三姑一家住的那间小院外时,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江应谋不是傻的,他很了解清楚夏景声,更明白如今的夏景声已是十分地丧心病狂了,所以他在前往天青岗酒馆找夏景声时,就已经吩咐无畏将林三姑一家送出了博阳。 在那拨杀手离开林三姑家后,一直潜伏在林三姑家外的江尘也回到了杜鹃阁。江尘将自己看到的禀报了江应谋,然后说道:“公子料得不错,夏景声真的派人去杀林三姑一家了。那个人怕已是癫狂了吧?” 江应谋盘着手里的青玉佩,表情凝重地深吸了一口气:“咱们在博阳又多了一个敌人了,而且还是个很不好对付的。” “咱们是否要将他身在博阳的事情告诉晋少将军?” “告诉晋寒,最多是驱逐了他离开稽国境内,那样,等于放虎归山。” “可至少咱们能少了个威胁啊!您数数,眼下咱们在博阳要应付的人可不少啊!” “你没听过浑水好摸鱼这句话吗?越是乱的时候,其实越好收拾自己的敌人。我不告发,他肯定还会继续留在博阳,而如今的博阳是今日不知明日事,谁也料不到明早天亮之后会发生什么。就让他暂且留在博阳,我才好把那些人一网打尽。” “话说回来,夏景声对公子您会有那样的感情,是他本来就不正常还是公子您太厉害了,男女都能吸引啊?”江尘调侃了一句。 “唉……”江应谋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抬手揉了揉鼻梁道,“我哪儿知道?当初在赫城遇见他的时候不是那样的。那时,我跟他还很聊得来,一直以为他只是把我当成了弟弟一样看待,哪里知道他会生出那样的心思,人心真是不可测啊!” “也只能说公子您真的太风华绝代了!”江尘竖起大拇指道。 “滚吧……” 正说着,晋寒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屁股往榻上一落,便嚷嚷了起来:“快快快,帮我想一想,魏竹馨究竟会躲到哪儿去?” “呵,找我讨主意来了?你不是要做个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的莽夫吗?怎么?还没找到魏竹馨?”江应谋调侃道。 “找个屁啊找!那个女人是不是遁地术啊?你实话告诉我,那女人是不是会什么能隐身的法术?怎么会又不见了呢?”晋寒百思不得其解道。 “那肯定是你忽略了什么地方。” “譬如说,什么地方?” “一些貌似已经搜查过且不太可能藏人的地方。” “你不如直接说什么什么地方好了!” “那你不又偷懒了?你这么懒惰,又怎么做一个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的莽夫呢?” “我不管,”晋寒将腿一盘,赖着不走了,“你要想不出个究竟来,今儿我还不走了!江大厨,都宵夜时间了,随便露两手来解解饿吧!你不总说你做菜时的脑子最灵活吗?快去,给本大爷做两道下酒小菜来,顺便想想魏竹馨可能会在哪儿。” “呵!”江应谋耸肩笑了笑,“这是打算今晚住我这儿呢?” “咱们兄弟两个很久没一块儿喝酒了,今晚叙叙不耽误你什么事儿吧?啰嗦什么啊?快点去,本大爷还等着吃你的小菜呢!” “可惜今晚我没心情做菜,所以你还是走吧。” “就想这么打发我了?” “知道你不好打发,那么我来问你,魏竹馨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什么地方?” “毓府的学海阁啊!” “那当时还有谁在学海阁?” “当时?呃……你是说郑憾那嚣张玩意儿?” 江应谋微微一笑,手指着他道:“嗯,莽夫果然可教也!” “不是啊,你是说魏竹馨在郑憾那儿?”晋寒露面诧异道,“不能吧?郑憾藏魏竹馨干什么?他们俩还有交情?” “是不是你去查一查不就知道了吗?总之,地方我是给你指出来了,该怎么查就是你的事儿了。” “好吧,那我只管去查一查,要是没有,我还会回来找你的,走了!” 晋寒回去之后,立刻让罗拔亲自带了一队人蹲守在浣溪馆外面。从当晚守到了第二日晚上,浣溪馆内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直到第三日早上,才看见郑憾领着卫匡晃悠晃悠地从馆内走了出来。罗拔一面叫人继续蹲守一面跟上了郑憾。 原来今日是雷若坎出殡的日子,也算得城中大事,郑憾是去看热闹了。罗拔尾随了郑憾主仆俩一会儿,见没有任何发现,便折回了浣溪馆外。 蹲守在馆外的人说,除了后门上进出过向馆内送果蔬的人,并无其他动静。罗拔始终觉得不对劲儿,便决定趁郑憾和卫匡还没有回来时,亲自进去探一探。 偷偷潜进馆后,罗拔一路晃悠,每个房间都查看了一遍。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置的,很久都没用过了,只有少数几间房是有人住的。晃悠到其中一间房时,一从窗户那儿钻进去,就嗅到了一股丁香混桔子花的香气,仿佛有过一位女子住在这里。可据罗拔所知,郑憾随从中并没有一个女人,馆中服侍的奴婢也不可能住在这里,那么这间看上去十分整洁的屋子到底是谁住着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划过了他的大脑,难道真是魏竹馨在这儿住过?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八十四章 错得太多 如果魏竹馨真住在这儿,那么此刻她人呢? “遭了!”罗拔暗暗叫了一声,立刻翻窗出去了。 刚才不是有送果蔬的离开过吗?难不成魏竹馨和那个带弯刀的男人已经装扮成了送果蔬的小贩离开了?那可真就麻烦了! 罗拔当即吩咐手下分别前往三个城门看着,自己再带了几个人沿着浣溪馆后巷子一路追去。他一路追一路打听,最后来到了一条叫豆花巷的小巷子口。入了巷,没走多远,前面出现了两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从头裹到了脚。罗拔朝这两人大喊了一声:“站住!” 那两人身子一僵,停在了原地,却没有转身。 罗拔缓步靠近:“魏竹馨,别打算跑了,我知道是你!乖乖跟我回去吧!”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人忽然转身冲了过来,拔出弯刀就朝罗拔头上挥来。罗拔立刻拔出佩刀相抵,却因为力道不及对方而被弹了回去。罗拔身后的几个手下正准备挥刀上前时,那头却忽然传来了魏竹馨的声音:“你快走!不必管我!” 出手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震天斗。他紧握着弯刀,撤回了魏竹馨身边,护着她道:“你先走,我来收拾这几个人!” “不!”魏竹馨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语气严肃道,“你走!我留下!” “什么?” “他们要的人是我,你赶紧走!” “不行!我震天斗绝对不会丢下我的女人的!” “你已经欠我一条命了,还想再欠一条吗?听着,赶紧走,不必管我,我不会有事,赶紧走!” “可是……” “别啰嗦了!”魏竹馨将他朝另一头狠推了一把,“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倘若你还想见到我的话,就按照我说的话去做!” 震天斗咬着牙齿犹豫了片刻,扭头飞快地朝巷子另一头跑去。罗拔等人想追,魏竹馨却抄起旁边一条木棍拦住道:“不用追了,你们要抓的人是我,我跟你们回去!” “真是奇怪,你居然肯自己跟我们回去?” “都已经落到你们手上了,我还能怎么样?不想带我回去交差领功吗?” “领功就算了,带回去!” 罗拔押着魏竹馨离开时,不远处的屋顶上闪过两道身影。罗拔余光瞥见,转头望去时,那两道身影却已经不见了。他有所质疑地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便扭头走了。 魏竹馨被押回了晋府上,因为江应谋交代过,抓到她后不要着急送司刑司。得到消息后,江应谋赶到了魏府,见到了这位许久没见的老熟人。 晋府的某间房内,罗拔退下,单留了江应谋和魏竹馨两人说话。再见魏竹馨,不难发觉她人憔悴了,神情也变了,脸色灰灰的,不愿和任何人说话似的。 江应谋在魏竹馨对面坐下了,打量了她一眼说道:“有些日子没见了,逃亡在外的日子不好过吧?” 魏竹馨略略侧身,微微扬起下颚,神情冰冷而又傲慢:“多谢江公子关心,我觉得还好,没有那么痛不欲生。” “竹馨……” “江公子还是叫我魏二小姐或者魏竹馨好了,”魏竹馨冷冷打断了江应谋的话,“我乃戴罪之身,实在承受不起江公子这样的称呼。再说了,早在你抛下我前去找你的林蒲心时,我就与你断得一清二楚,又何来竹馨二字?” “好,你既要如此矫情,那我就顺了你。魏二小姐,我想问问你,我大哥那事儿是你和稽文丁联手栽赃的吧?” 魏竹馨轻蔑一笑:“这么明显的事情你还看不出来吗?你那个愚蠢如猪的大哥真的以为我是去向他求助的,居然就那么乖乖地带着人杀到稽文丁府上去了,呵呵,你说我不栽赃他栽赃谁呢?” “那么稽文丁呢?”江应谋目光凝敛地问道,“稽文丁是不是你让震天斗杀的?” “错。”魏竹馨一口否认了。 “错在哪儿?” “震天斗当晚已被救你家林蒲心的那个汉子所伤,他哪儿来的力气去杀稽文丁呢?” “是你?”江应谋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对,是我,”魏竹馨转过脸来,眸子里是冰冷和挑衅,“没想到吧,江公子?没想到我魏竹馨还有这本事对吗?你从来不曾了解我,更没有主动走进我心里看看,你会想不到也是应该的。” “你还是以前那个魏竹馨吗?”江应谋有些不确信了。 “是不是重要吗?是与不是,你我都不过是彼此仇恨的敌人罢了,有分别吗?”魏竹馨那张冷冰的脸上没有看到丝毫的悔意。 “你利用了你二十多年来在别人面前积攒下的美好模样,欺骗了我哥,甚至还欺骗了子今的母亲,你不择手段地栽赃我哥,杀害稽文丁,目的就是为了救你的父亲,是吗?” “倘若换做你是我,你会不救你自己的父亲吗?所以,我从不后悔我所做过的一切!”魏竹馨心口略略起伏道,“在我家破人亡的时候,我才深深地感到在这世上没人可以帮我,能救我父亲和弟弟的只有我自己!而我一个弱女子能干什么呢?我只能尽我最大努力去破坏博阳的局势,让你们互斗,让博阳乱起来,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救出我爹!” “空行呢?空行人在哪儿?” “与你无关,”魏竹馨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们魏家的人如何都与你无关,不要再装出一副好哥哥的样子去关心他,我们魏家的人不需要你的关心。” “竹馨,你错得太深了,”江应谋失望地摇了摇头,“你舍弃了你最不该舍弃的,也利用了你最不该利用的,你毁了你自己,也毁了你费了二十多年成就的博阳名媛魏二小姐……” “那不重要,因为我辛辛苦苦成为博阳名媛魏二小姐都是为了你,你的绝情和离去,使我再也找不到继续一身高贵装扮和姿态的理由了,所以,那不重要的了……”魏竹馨紧咬牙龈,眼眶湿润地晃着脑袋说道。 “那重要,那是我记忆的一部分,那也是你记性的一部分,”江应谋说到这儿,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起身踱步道,“我以前就很怕,很怕你我之间到了最后会是今日这个结局,我不断地提醒你,不断地疏远你,让你看到我那颗心冰冷的一面,但你还是执迷不悟,认为只有得到了我才能使你自己这辈子完美。你执念太深,而我不是能将你拔出淤泥的那个人。” 魏竹馨苦涩地笑了笑,盯着帷帐旁的长烛台道:“你是我这二十多年的等待,你说能不深能不刻骨吗?当你把一个男人的名字用时间方式刻在了你的心骨上,那是你怎么擦都擦不去的,除非,你能伸手拔出那条心骨,将它扔进火坑里化为灰烬……而你,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你抛下我去找林蒲心的时候,我那根刻着你名字的心骨就已经被你血淋淋地拔了出来,在那时候,魏竹馨就已经死了。” “那活在我眼前的人是谁?”江应谋转过身来问道,“一具躯壳,带着别人的魂魄?” “我没有选择……” “你不是没有选择,你是已经恨疯了头。空行同样也没有选择,你们俩其实挺像的,都明知道自己父兄干的不是好事,无奈又没有选择,但空行却做了跟你不一样的决定,放下长戈,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大牢。” 魏竹馨嘴角勾起一丝苦笑:“那是他傻……” “他不是傻,他只是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去保护他想保护的人。竹馨,不要在绝路上走到底,我不想看着你的尸体从司刑司拖出来。告诉我,你为何会去豆花巷?你和你大哥魏空明是不是已经联络上了?” “你想多了,江公子,”魏竹馨表情冷漠道,“我只是料到你迟早会发现我躲在浣溪馆的,所以打算尽快挪个窝,以免被你发现,更何况,郑憾也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好人。他留下我,不知道揣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都不是好东西。” “你真的不知道郑憾为何要留下你?” “在学海阁时被他发现了,知道我的身份后说可以让我藏到浣溪馆去,我当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只能随他去了浣溪馆,但我知道你迟早会找到浣溪馆来的。” “我听罗拔说,你当时为了让震天斗逃走自愿留了下来?” “怎么?不可以吗?”魏竹馨面带嘲讽地仰头看着江应谋,“我魏竹馨就不能为别的男人牺牲了?我愿意这样,因为震天斗是个好男人,在我孤助无缘的时候,是他不弃不离地在身边守着我,为我遮风挡雨。为了这样一个好男人,让我死我都甘愿。” 江应谋点点头:“原来如此。看来你已经找到了一个与你十分投契的男人了,虽然这个男人不怎么靠谱。最后,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魏竹馨扭过脸去,口气淡淡道:“没了,你走吧!” “那你保重。” 打开门,江应谋面带凝色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晋寒迎上前来问道:“怎么样?问出些什么了吗?” “我大哥和稽文丁的事情她都承认了。” “稽文丁真是她杀的?”晋寒有点毛骨悚然的样子。 “嗯。” “那接下来要把她交给司刑司吗?把她交到司刑司手里,司刑司就能把你大哥放出来了,不过,我觉得把你大哥放出来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只会让你再多个敌人罢了。” 江应谋反背着手步下台阶道:“我觉得竹馨没说实话。” 晋寒追问:“在哪一点上没说话?” “她说她在学海阁被郑憾发现了,被逼无奈才跟着郑憾回浣溪馆的。这理由听上去没不妥,但我始终觉得她和郑憾之间不可能这么简单。对了,郑憾回浣溪馆了吗?” “回了。罗拔又跑了浣溪馆一趟,去时郑憾和卫匡都已经回去了,买了不少东西,说打算进宫辞行了。” 江应谋立刻转过身来,面带惑色问道:“他这个时候要走了?” 晋寒点头道:“对,他是这么跟罗拔说的。他说明日就会进宫去辞行,不敢多耽搁,因为郑国那边有事。怎么?你觉得他这个时候回去有什么不妥吗?” 江应谋颦眉道:“总感觉怪怪的……郑憾这趟来博阳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探望郑华阴,应该是有其他目的的,但是,他待在博阳的这段期间又并没有什么动作,感觉就是闲逛,那么,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 “可能是想干什么又找不着机会,再加之王上又出事了,为避免牵扯自身所以才着急离去的吧?” 江应谋晃了晃脑袋,眉心的川字皱得更突兀了:“我觉得不会是这样……” “那你觉得应该是怎么样的?” “我还没想到。这样,魏竹馨就暂且押在你家地牢里,我始终觉得她隐瞒了些什么,等我想出来再来问她。另外,豆花巷那边你多派些人手去查查,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行,我知道了,那我派人把你送回去吧!” “不,送我去雷府吧!” “也对,今日是你师傅出殡的日子,人虽然已经下葬了,但府上肯定还有其他需要打理的,你去去也对。” 早上吉时一到,雷若坎的那罐子假骨灰就已经送出城安葬了。在回来的路上,晋寒来把江应谋叫走了,等江应谋返回雷府时,宅子里仅剩下的几个仆婢也被雷玉竹打发了。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回廊下的台阶上,单手托着腮帮子,凝着眼前芍药花发神。 江应谋走上前道:“人都走光了?” 雷玉竹没有反应,只是那么呆呆地看着。 江应谋又问:“之后有什么打算?” 雷玉竹嘴角撇出一抹冷笑,回答道:“还用问我吗?你不是想把我送回我师叔那儿吗?” “这是师傅遗愿,他不希望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博阳,所以去北境是你最好的选择。” “我不会走。” “那你打算怎么样?” “我要查出到底是谁杀了我爹。” “查出之后呢?如果对方势力过于强大,你打算怎么办?” “不用你管,”雷玉竹冷冷道,“以后你也不必管我,我自己会照顾自己,更不需要你知会我师叔,我会派人去告诉他的。” “你这么做会伤了师傅的心,他在天之灵可能不会安息的。” “行了,”雷玉竹霍地站起身来,十分不耐烦地朝江应谋嚷道,“不要再借着我爹的名义来关心我的事情,我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既然已经选择了那个林蒲心,又何必来对我施好呢?” “不爱则恨,你和竹馨的选择没任何分别,但我不会再失误第二次。你说得对,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那从今往后也就不必往来了。同样,也请你不要再借着师傅的名义来关心我的事,或者向我求助,你要一意孤行,我不会拦着你,保重。” 江应谋面无表情,口气冷淡地说完这番话,当真转身就走了。雷玉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圆拱门那儿,心里忽然就慌了起来,拔腿追了上去,拦下他道:“应谋哥,你别走!我方才是说气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我说的却不是气话,”江应谋看着她很认真道,“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北境,二是留下博阳,但你若留在博阳,咱们之间就毫无瓜葛了。” 雷玉竹委屈地抿了抿嘴唇:“一定要这样吗?” “那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还没找到杀我爹的凶手……” “我只想听你的答案。”江应谋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应谋哥,”雷玉竹带着哭腔撒起了娇来,“求求你了,就暂时让我待在博阳吧,好不好?等查到杀我爹的凶手我再走也不迟啊!我爹血仇不能不报啊!” “师傅的仇还有我,另外你师叔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你根本就不用担心。” “可我到底是我爹的亲生女儿啊!不能手刃仇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求求你了!” “你想成为第二个魏竹馨吗?” “什么意思?”雷玉竹愣愣地问了一句。 江应谋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答案。离开还是留下,你给句痛快话吧!” “应谋哥……” “我就当你选了留下,好自为之吧!” “应谋哥!应谋哥你还真的走了?应谋哥!” 不管雷玉竹怎么喊,江应谋都没有回头,一径出了前院,走了。他已经从魏竹馨和夏景声身上深刻地理解到了不爱则恨的道理,他不希望雷玉竹也步上魏竹馨的后尘。 博阳这两日都显得格外骚动不安。一浪接着一浪的谣言在各条街巷各间茶馆酒肆里肆意地传播着,说的最多的便是国不能一日无君。 稽昌虽然已经醒了,但身体仍旧十分羸弱,无法再继续管理朝堂上的大小事情,宋王太后因此接过了王印,暂时母代子职,任派了高轩王,成翎王暂时联手代理朝政,江彻毓孤辅助。就算有了这样的安排,谣言仍旧无法停止,坊间已经开始猜测宋王太后会让哪一派上位了。 清晨,江应谋才刚刚起了床,正在书桌前整理着昨晚写的一些手稿。没过多久,无畏也起床了,伸着懒腰,顶着一头长长的青丝,光着一双玉足,轻摇慢摆地走了过来,靠在桌边问道:“江公子,你要不要这么勤奋啊?” 江应谋抬头笑道:“你不也很勤奋吗,公主?今儿起得这么早,是我吵着你了?” 无畏又打了个哈欠,笑得很甜:“我昨晚梦到松鼠了,我梦见它生了五个小崽呢!” “真的?都是什么颜色的?” “有像它那样雪白的,也有黄斑的,我想她男人应该是只黄猫吧?还有全身都是黄毛的,活像只桔子。”无畏咯咯咯地笑道。 “说不定咱们回去接它的时候,它还真会拖家带口呢!” “博阳最近这么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接松鼠啊?”无畏双手撑在桌面上,撅嘴感触了起来。 “对了,上回你说你半夜三更在一处宅子里遇见过郑憾对不对?” “我跟你说过的啊!不知道那家伙干什么来的,跑人家那儿偷了些铁皮石斛就走了,莫名其妙的。哎,你还在想他的事情啊?他昨日一早都已经走了。” “我总觉得他目的匪浅……” 话还没说完,江尘忽然奔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公子,不妙了,高轩王的儿子稽文采领着一帮人闯进咱们府里来了!” “看清楚了,是高轩王的大儿子稽文采?”江应谋立刻问道。 “看清楚了!公子,看这形势不妙啊,要不然……” “这会儿走你认为来得及吗?稽文采能带人闯进来,很明显咱们府邸四周已经埋伏好人了,一出去,只会是送死。” “那怎么办?”无畏脸色微微变了。 “不用太担心,”江应谋握着无畏的胳膊安慰道,“高轩王派他大儿子来应该不是来灭门的,我先出去应付,你跟江坎在后院暂时按兵不动,看看情况再说。” 说话间,有人已经大步地迈进了江应谋的寝室里,三人转头一看,不由地愣了,这不是应该关在司刑司的江应茂吗? 看见这三人吃惊的眼神,江应谋好像很享受,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反背着手含笑道:“好久不见了,四弟,最近过得可好?”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八十五章 寿终正寝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江应谋问道。 “你还在意这个吗?”江应茂笑得阴沉,“那我这个做哥哥的真是不胜感激了!原本我是应该屈死在那臭烘烘的大牢里的,不过还好,老天终究不舍得让我就这么含冤而亡,就再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走出牢门来了,很惊讶是吧?” “你投靠了高轩王?”江应谋的眸光渐渐沉了下来。 “呵呵呵呵……怎么能说投靠呢?只是我与高轩王的想法一致,帮他办点事而已。” “大公子你疯了吧?你所谓的办事就是带着稽文采闯进咱们府里来?你带那么一大帮子人来到底想干什么呢?”江尘气愤地质疑道。 江应茂很不屑地甩了江尘一个眼神:“不懂规矩的狗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傻兮兮的贱样!我带着稽文采来干什么?我当然是保护咱们江家了,我身为江家长子,保护好江家上下是我的职责。我可不像你眼前的那位只会给家里带来晦气罢了!好了,四弟,咱们就不在这儿多聊了,请吧!” 无畏上前一步,挡在江应谋跟前质问道:“你要把他带哪儿去?” 江应茂哼哼蔑笑了两声:“怕我把他杀了啊?放心,我江应茂不会干那种手足相残的事情。稽文采在前厅有请,说有要事与咱们江家诸位商量,请吧!” 江府的前厅里,闷闷地一片压抑,江府该到的人都到了后,高轩王的长子稽文采开始面含微笑地说话了:“诸位,不好意思,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惊动大家聚集到这儿来,没有别的什么恶意,只是想把一些事情好好跟大家说说。我想大家应该对博阳当下的局势已经有所了解了吧?王上中毒未愈,王太后接掌王印,吩咐我父亲和我叔父成翎王联手打理朝政,但可惜,有人一接过大权便开始居心不良了。” “文采公子,你不妨把话直说了吧!”江彻端坐在主位上冷冷道。 “好,既然江大人这么说,那我也就不绕圈子了,”稽文采带着跟他父亲高轩王一样的憨厚笑容点点头道,“昨夜,我父亲收到可靠消息,说成翎王正暗中布兵派阵,企图逼宫。于是,我父亲当即下令包围成翎王府,将成翎王父子四人押下。但你们知道,成翎王在城内根基深厚,唯恐他手底下那些余孽作祟,我父亲这才命我派一队人马前来保护江家诸位,甚至还特赦了江大公子,命他回来稳定江家局势,不至于让那些犯上作乱之人有机可乘,事情就这样的。” “真挺煞费苦心啊!”江应元扭脸冷冷嘲讽了一句。 “那是应该的,”稽文采笑容依旧,“江家人才辈出,也是咱们稽国的股肱之臣,理应好好保护起来,使你们能继续为稽国效力。那好,事情既然说清楚了,诸位就暂时安心地在府中待着吧。外面的事情诸位完全不必担心,有我高轩王一派,必能保博阳上下安稳无事的。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需得劳烦劳烦四公子。” 江应谋问:“什么事?” 稽文采笑道:“是这样的,我父亲准备让人写一篇讨伐成翎王的檄文,他一向十分欣赏四公子的文采,所以想请四公子入宫代笔,不知可否?” “什么?”一厅的人都给惊着了。 话是说得好听,请进宫去撰写讨伐檄文,但事实上却是在变相地软禁江应谋。大概高轩王认为,江应谋才是江家的主心骨,只要将他掌控在手里,江家就不能怎么样。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无畏上前一步拧眉道。 “四少夫人稍稍息怒,”稽文采含笑道,“只是想请四公子进宫写一篇檄文罢了,没有其他。放眼整个博阳,还有谁的文采和书法能比四公子好呢?这也是王太后的旨意啊!” “你少拿王太后来吓唬我!我见过的王太后比你多多了!你想带走江应谋是吧?行,那也把我带进宫去吧!”无畏怒道。 “不用不用,怎么敢连四少夫人一块儿劳动了呢?那就太兴师动众了,你们说是吧?”稽文采还很客气地客气了一番,然后朝江应谋拱拱手道,“此事乃是为国为民之大事,我想江公子应该不会拒绝吧?” 无畏还想再甩这笑脸无耻的家伙两句,却被江应谋拦下了。江应谋也对他报以了淡若清风般的假笑,点点头道:“好,既然高轩王这么看得起,我又怎么好推脱呢?” “那我也去……” “你就不必去添乱了,”江应谋笑脸盈盈地对无畏道,“你去我就没法静下心来写檄文了,耽误了高轩王的大事怎么好呢?” “可是……” 江应谋轻轻地紧了紧握着无畏胳膊的手,然后又对稽文采道:“耽误文采公子片刻行吧?我新近从黄雀馆买了两只鸟回来,我得叮嘱叮嘱我家蒲心如何饲养,不然回来鸟没了,我会很伤心的。” 稽文采点头道:“好,四公子请便!” 江应谋拉着无畏走到了一旁,叮嘱时声音并没有故意压低,而是以平常语调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那鸟记得盯勤点,新买到咱们阁里的或有生疏不习惯的地方,照顾得周到点。饮水不能太浑浊,每日至少更换一次,鸟食也不能添得过多,两小搓便可,最要紧的是得常常去跟它说话逗趣儿,每日至少去一次,它自然就会亲近你了。万一你要是真不会,问问二哥也行,二哥对养鸟在行。” 无畏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听出什么了,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 “那好,不必太担心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你自己小心了!” “嗯!” 话别后,江应谋又向江彻江行拜了拜,带上江尘,随稽文采走了。 稽文采才刚刚带着他那一脸虚伪的笑容离开,江行就冷哼讥讽了起来:“行啊,应茂,二叔真没看出来你原来是这样的人!你这回真叫二叔刮目相看啊!二叔真的很想把自己的眼珠子刮下来,十二个时辰地挂在你跟前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大哥当然是江家长子了!”江应景的声音忽然在厅门外响起。 众人转头一看,只见被关多日的江应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甚是威武得意的样子。他一进门就开始表明立场了:“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江家,二叔您要说那样的话,就未免太伤大哥的心了吧?在当前这样的局势下,与高轩王同仇敌忾那是上上之选,若非大哥眼光独到,提前与高轩王达成一致,大家又怎么会安然无恙地坐在这儿说话呢?” “哼!”无畏白了江应景一眼,“真是一到乱世,什么蛇虫鼠蚁都出来吆喝了!” “别不服气,”江应景趾高气昂地走到了无畏跟前,“我知道我早晚会从那个又闷又黑的小屋子里出来的。你和老四处心积虑地想置我于死地,你以为那么容易?江家只要还有大哥在,就轮不到老四出来指手画脚。老四还是比较适合躺在床上等人喂药汤装装可怜比较好!” 话音刚落,无畏横着一拳就挥了过去,揍在这王八羔子左脸颊上,这王八羔子立刻翻身滚地,捧着脸嗷嗷直叫。江行鄙视了一眼:“活该!” “林蒲心你最好收敛一点!”江应茂目光阴冷地看着无畏道。 “怎么收敛?我天生就不懂收敛你不知道?”无畏微微仰头,目含挑衅道,“你是不是打算把江应谋拿出来威胁我了?你和稽文采把江应谋弄到宫里去不就是为了拿他威胁江家吗?我告诉你江应茂,但凡江应谋出了什么事,我必剁了你的肉拆了你的骨喂狗!” “你上哪儿去了?”江应茂向正打算离开的无畏喝道。 “我去看看奶奶,”无畏转头冷冷地瞥着他,“你可以丧尽天良,埋没良心,但江家其他人未必会。” “你有资格说你是江家人吗?你与老四也不过是无媒苟合!” 无畏正想反驳,江彻忽然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指着江应谋喝道:“你才不配为江家人,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蒲心?我告诉你,江应茂,蒲心是聪儿明媒正娶进门的妻子,她就是江家的人,谁也不能否认!” “哼哼,”江应茂带着一脸阴笑转过身来,望向江彻道,“她是不是江家人已经不由爹您说了算了。从今儿起,我就正式接管了江家,成为江家的新家主,她是不是江家的人,还有应谋能不能把名字写回族谱都得由我说了算!” 江行往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哎哟,这还要脸不要脸啊?” “二叔,这句话应该先问问您自己吧?”江应茂冷冷讥讽道,“您像只缩头乌龟似的在江家待了这么些年,有祸立马躲,有福就跑出来同享,根本没为江家做过任何一件有用的事情,我倒是想问问您,您到底要脸不要脸?” “江应茂!”江行的两个儿子齐唰唰地站了起来,指着江应茂大喝了一声。 “别别别!”江行忙也起了身,招呼他那两个儿子道,“不必跟他计较,让他说去吧!你们爹我是没给江家做出多大贡献,但至少我也没给江家闯过祸啊!应茂,你这回和高轩王勾结来对付自己家的人,你认为江氏一族的人还会认同你吗?你做江家的家主,这话听上去就根本是个笑话!” 江彻接过话道:“没错,江家家主我心里早有人选,还轮不到你这个逆子来做!” 江应茂嘴角瞥了瞥,十分不屑道:“一定又是应谋吧?其实在爹和爷爷心里,你们所认定的家主人选一直都是应谋对吧?就算我为江家做得再多,我这个长子也只是个摆设,是吧?哼,无所谓,无所谓您心里的家主人选是谁,反正已经轮不到您来决定了。等高轩王从王太后手里接掌了王印,我江应茂就会风风光光地向天下人宣布,我才是江家的新一任家主!而您的宝贝聪儿,哼哼,到时候您还能不能见到他都是不清楚呢……” “他是你的亲弟弟,手足相残,你这一辈子都会做噩梦的!”江彻大声呵斥道。 “您放心,我不会亲手杀他,倘若他不愿意顺从高轩王的心意,高轩王自然会收拾他的。好了,”江应茂带着满满的得意之笑,张开双臂发号施令道,“都各回各院吧,有我在,江家不会有事,但倘若你们之中有谁敢偷偷溜出去,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来人,看着他们回院去!” 无畏去了归于氏院子,归于氏虽没有亲自到前厅去,但也听说了江应茂勾结高轩王软禁整府人的事情,已然是气得瘫在榻上了。所以,无畏去时,不敢把江应谋被带去宫里的事情告诉她,怕她会气得更厉害。 这一整日无畏都没回杜鹃阁去,一直陪在归于氏身边。夜里,归于氏睡下后,无畏抽空回了一趟杜鹃阁。因为她心里还惦记着江应茂临走之前吩咐的事情。 脚刚踏入阁内,桑榆就迎面跑来了,着急地询问:“蒲心姐,您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一直在太夫人那边呢!对了,公子新买的那两只鸟呢?” “快别提了!” “怎么了?” “之前大公子来过,吩咐人将鸟笼取了下来,鸟给踩死了,连笼子都给拆成一片一片的了!” “这个江应茂!”无畏磨了磨锋利的小尖牙,“连鸟都不放过,还是人吗?” “听说咱们公子被带走了,公子不会有危险吧?” “暂时不会,高轩王还要用他来威胁江家呢!行了,你去把江坎和乌可小姐叫来!” 无畏在书房内等来了江坎和乌可沁珠后,吩咐桑榆守在门外,以防有人偷听。 “公子临走之前是不是交待了什么事情?”江坎不愧是江应谋的忠实奴仆,一猜就猜到了。 “对,”无畏点点头,“他临走是交待了一些事情,跟那鸟有关,但是江应茂那个笨蛋却会错意了。江应茂以为你家公子把什么秘密藏在了鸟笼里,但其实他所指的鸟是我哥炎骅里。” “哦……”江坎和乌可沁珠都恍然大悟了。 “前两日他派了我哥出去查探一些事情,料想今明两日我哥应该会回来了,但眼下江府被封,他也被软禁在宫内,我哥就算查到了什么事情也难以传递进来了。” “公子让骅里殿下去查什么了?” “好像是让他去豆花巷那儿逛逛,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也还没来得及问。先不说豆花巷那里的事情,眼下最要紧的是提醒他不要胡乱闯进来。” “怎么个提醒法?公子可有交待?” “有,你家公子临走前跟我说要给鸟儿勤换水,不要让水太浑浊了,要干净的,其二,食物别给太多,适当就好。” 乌可沁珠一脸雾水:“这是什么意思啊?” 无畏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要仔细说就比较麻烦了,简而言之,这是应谋和我哥都理解的一种密语。咱们要做的就是找出一件红,两件白,再一件青色的袍子,洗得干干净净地挂在院子里,这样一来,我哥看见了,就能领会应谋要传达的意思了。” 乌可沁珠掰着手指数道:“一件红,两件白,一件青,这些衣裳都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无畏点头道:“当然,红色衣裳是表示有紧急情况,让他不要硬来,白色是指他手里的任务,青色是指家里有歼人,不要轻信家里人。” “那数量呢?为何是一二一?” “一代表事情不算严重,在应谋的控制范围内,让我哥不要着急;二是指他手里的任务更为重要,让他盯紧了;至于最后一个一……” “是指那个歼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很好对付,是这个意思吧?”江坎迫不及待地解说道。 “嗯,是这么个意思!所以,乌可姑娘,衣裳就只能由你来挂的,我会让桑榆帮你的。” 乌可沁珠认真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办到!” 三人又继续在书房里密议了一会儿事情后,无畏取了斗篷,又打算往归于氏那边去了。刚走到药圃那儿时,归于氏身边的秋娘忽然匆匆从前面小径上跑来。她隐约察觉到不好,连忙迎上去问道:“秋娘,怎么了?” “少夫人,您赶紧过去一趟!”秋娘气喘吁吁道,“老夫人方才吐了口血,已经晕厥过去了!” 无畏顿时惊了一跳:“为何会吐血?” “都是叫大少夫人给气的呀!您赶紧去吧!” 无畏飞一般地跑进归于氏的房间时,穆阿娇正一脸冷色地站在旁边,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她懒理穆阿娇,直奔到归于氏床前。归于氏已醒了过来,但面容如白霜,瞳孔也变得灰暗了起来。 “奶奶您稍等!我先替您把脉……” “蒲心,”归于氏用微弱的力量拉住了她的手,残喘道,“不用了……奶奶大概快去了……” “您可不能这么说!我会治好您的……” “听我说……”归于氏再次打断了无畏的话,“我怕再折腾就……就来不及了……我自己的身子如何……我很清楚……我只是担心聪儿……” “他不会有事的!”无畏紧紧地握着归于氏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我向您发誓,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奶奶您要坚强些,要活着等他回来!秋娘,拿笔来,我写方子你赶紧去备药!” 秋娘正要去取纸笔,归于氏却叫住了她,然后用怨恨地眼角瞟着一旁的穆阿娇:“秋娘……给我把这个人……轰出去……” “太夫人……” “轰出去!”归于氏用尽力气大喝了一声。 穆阿娇翻了个白眼,冷冷问道:“您还有资格轰我出去吗?这个家的女主人如今是我了,我能让您在此安心歇着,已经是最大的容忍了,知道吗?” 无畏起身走到了穆阿娇跟前,目光阴冷道:“让你滚你没听见吗?” 穆阿娇嘴角一撇,鄙夷道:“你又在这儿充什么大脸面?” “你要再不滚,我就直接把你从这儿扔下去了!” “你敢……” “我为何不敢?你以为江应茂敢杀我吗?眼下他是掌控着江府,但他头顶上还有高轩王,他敢不经过高轩王的同意就处死江家的人,那是他在自寻死路,滚!” 穆阿娇气了个脸色通红,狠狠地瞪了无畏一眼,甩袖出去了。吩咐秋娘去关上门后,无畏回到了床边,握着归于氏的手亲切道:“奶奶,人我已经赶走了,您要乖乖的,别再说话了,再说话您可能就见不到您最疼爱的孙子了。” “不,”归于氏晃了晃那满头银发,“我想我是见不到聪儿了……” “奶奶……” “聪儿很可怜的,一生下来就先天不足……活得如今这个岁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所以……蒲心,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用你的医术让他长命百岁……还有……” “还有什么,您说。” “还要给他生很多的孩子,聪儿的孩子一定跟他一样聪明……蒲心,”归于氏轻轻地摇了摇无畏的胳膊,满脸期待地说道,“江家……以后就靠你和聪儿了……奶奶能活到这把岁数,可算得是寿终正寝,没有遗憾了……你要答应奶奶……要永远地陪在聪儿身边……好吗?”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八十六章 夫妻同心 ·无畏眼眶莫名地湿润了:“奶奶您放心,我一定会的!” “秋娘,秋娘?” “太夫人,”秋娘连忙跪在了窗前,眼中噙着泪水应道,“您请吩咐!” “去把我装了江家钥匙的那个匣子拿来……” “是!” 秋娘飞快地走到梳妆台旁的高柜子前,用钥匙打开了其中一个抽屉,取出了抽屉里的小匣子,双手捧给了无畏。 归于氏吃力地抬手拍了拍那小匣子,说道:“打开……” 无畏打开了那只小匣子,见里面装有一串钥匙,几枚印章,以及一张羊皮小卷。归于氏交待道:“钥匙和印章我一直保管着,现如今都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帮我继续管治好江家,不要让它毁在了应茂那个忤逆之孙手里。另外,那卷小羊皮是别人给我一份人情。还记得奶奶姓什么吗?” “归于氏。” “对,奶奶不是稽国人,是从遥远的巴蜀国嫁过来的,归于氏是我们巫溪族的其中一个姓氏,当年我出嫁时,当时的首领也就是我的叔父送了这张羊皮手卷给我,他说,倘若哪日稽国不容于我或者我的子孙时,便可携带这张手卷回到巫溪族,重新开始生活。虽说我叔父已故,但只要他的子孙见到这张手绢就必定会收留你们。” “奶奶您的意思是……” “博阳已乱……万一……万一要是咱们江家真遭遇上了不测,你就带着这张手卷和江家族人去巴蜀国巫溪族,那里的人一定会保你们平安的……咳咳咳……”归于氏连咳嗽两声,一股血水又涌了出来。 “奶奶……” “太夫人……” “记住……”归于氏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眼眶红润地望着无畏,“让……让聪儿不要太难过……奶奶是……是该去的人……你和他……要好好地活着……生……生很多的很多的孩子来……来给我扫墓……那我就……就心满意足了……” 了字刚落,归于氏脑袋往右一斜,断气了。 “奶奶!”无畏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嚎啕大哭了起来。秋娘也伤心无比,伏爬在地上,痛哭流涕了起来。 听见了里面的哭声,等候在外的穆阿娇掀门进来了,快步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脸色异样道:“居然这么快就死了?” 这话听得无畏火大,起身就甩了穆阿娇一个响亮的巴掌。穆阿娇原地旋转了大半圈,扑在了身后仆婢身上,惊得是一时半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都是你!都是你!”秋娘抬起身来,指着穆阿娇控诉道,“要不是你告诉太夫人四公子被稽文采带走了,太夫人怎么会气得吐血?都是你害死太夫人的!是你!” 穆阿娇一掌掀开了扶着自己的婢女,带着无畏印在她右边脸颊上的四根手指印,气哼哼地嚷道:“能怪我吗?我不说,别人也会,她迟早是会知道的!你以为能瞒得了多久?她把持了江家这么久,你还想她继续霸占着那些钥匙和印章多久?这个江家早就该由我来掌管了!我告诉你们,你们也在这儿待不了多久了,很快,你们统统都会去地下跟她见面,到时候你们又能团聚了,又何必在这儿哭得这么凄惨呢?哎,林蒲心!林蒲心你想干什么?林蒲心……” 不等这张狂的女人话说完,无畏将她往肩上一扛,大步地出了房间,当着一干仆婢的面将她从二楼楼梯口扔了下去。 只听见一连串杀猪般的尖叫响起,穆阿娇像个花绣球似的咕噜咕噜就滚下了楼,摔在一楼楼梯口前的花毯上,面部着地,屁股微微撅起,十分地滑稽狼狈。 “林蒲心!”穆阿娇歇斯底里地高喊了一声后,像只死猪似的趴在那儿嚎啕大哭了起来。 太夫人院子里的奴仆们都出来看热闹了,却没一个人上前去搀扶她,就连她身边带着的那两个婢女,也因为无畏那骇人的目光和表情,不敢奔下楼去扶她起来。 “这样才对,知道吗?”无畏站在二楼楼梯口,目光冰冷地俯看着她说道,“身为长孙媳妇,奶奶过世了,你就该哭成这副熊德行,才是一个长孙媳妇该做的!都给我听好了,让她在这儿哭,谁也不许去扶她,谁要扶她我绝对不饶!” “太夫人过世?” “天哪,太夫人这么快就走了?怎么会?” “哎哟喂,太夫人过世了,这可怎么办呀!” 仆婢们一听说太夫人过世了,全都跑出来,齐齐地跪在了小楼前,乌压压的一片,跟着,此起彼伏的哭声便响起了,反倒把穆阿娇那点嚎哭淹没得一干二净。 无畏正想转身回房去,一个下人忽然箭一般地跑了进来,口中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大人刚刚过世了!刚刚过世了!” “什么?”一院子的人都惊着了。 无畏连忙蹬蹬下楼,一脚拨开了挡在面前的穆阿娇,上前问道:“你说真的?老大人方才也去世了?” 那下人满眼疑惑地问道:“少夫人,您说也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夫人也……” 无畏脸上扫过一丝灰白,闭上眼,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是,方才太夫人也过世了……” “怎么会这样?”那下人面露惊愕道。 “或许……这就是夫妻同心吧!” 几乎在同一时间,江家最年长的两位长辈前后离世了,这无疑为眼下的江家雪上加霜了。江应茂在禀报过高轩王后,高轩王吩咐可以治丧,但不能大肆张扬,说如今博阳形势危急,大肆操办可能会让逆贼有机可趁,所以,两位老人家的丧事只能安安静静地办了。 灵堂设起,却没有前来吊唁的宾客,只有江家自己的人进进出出,显得格外地冷清凄寒。 江应元跪在灵前,一面往铜盆里放着裁成小衣样的丝帛,一面感伤道:“想爷爷,从前也是武功盖世威震一方,为先王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没想到……过世之后,却连一个前来吊唁的宾客都没有……高轩王真的太狠了!” “谁还敢来呢?”无畏也跪在旁边,焚烧着两位老人从前穿过的衣裳,“更何况,眼下毓府晋府都被封了,禁止出入,就算他们想来,也来不了。” “唉……”江应元摇头叹息道,“咱们这些做子孙的真是没用,居然不能为爷爷和奶奶办一场风风光光像模像样的丧事,此乃大不孝也。” “我想,爷爷奶奶在天之灵能明白咱们的。只要咱们冲破了眼下的困境,收拾了江应茂和江应景那两个叛臣逆子,绊倒高轩王那个包藏祸心的,不愁没机会再为爷爷奶奶办一场风风光光的丧事。” “不知道应谋在宫里得到消息没有?若是他知道爷爷奶奶已经去了,定会伤心死的……” “他肯定会伤心,但我相信他一定也清楚,眼下比起伤心更重要的是什么。” 消息在第二日清晨便传到了江应谋耳朵里。当时江应谋正和晋危待在一块儿,为高轩王讨伐成翎王撰写檄文,消息传来时,他惊得目瞪口呆,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地呆了很久,刚一回过神来,两颗硕大的眼泪就从他瞳孔里滚了出来。 他没有想到,昨日一别,竟成了永别…… 一上午,江应谋都斜靠在榻上,没有说过一句话。即便稽文采来了,他也没回应过一句。 晌午,宫婢送来饭菜,晋危将自己所剩不多的两坛子佳酿抱了出来,放在凭几上,对望着窗外呆呆发神的江应谋道:“咱们喝两盏吧!” 江应谋动了动嘴皮子:“我有丧在身,不便饮酒……” 晋危抱起酒坛斟酒道:“我想江老大人和太夫人是不会怪罪的,因为他们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他们不希望自己最心疼的孙子一直沉湎在悲伤和痛苦之中,他们希望你能振作清醒,而此时此刻,酒是你最好的解药,来吧!” 江应谋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从晋危手里接过了酒盏,大大地灌了一口,刺辣的烈酒入喉,又由喉窜上了头顶,真让他有种瞬间精神了的感觉。 晋危问:“如何?” “好酒。” “觉得是好酒,那就多喝几盏,把所有的烦恼和不顺心都喝出去,留下清醒干净的头脑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哐”的一声,江应谋将手里的酒盏重重地搁在了桌上,目光幽远且深邃地盯着窗外那丛洁白如玉的栀子花道:“接下来,我要好好谢谢高轩王,也得好好谢谢我那大哥三哥,他们让我办了一场丧事,我也理应回报他们一场丧事才对,礼尚往来,绝不输礼于人,这才是我江应谋做事的风格!” “看来你已经想到怎么做了?” 江应谋拿起酒盏又闷闷地灌了一口:“高轩王想尽快地对成翎王一派斩草除根,然后以此逼王太后交出王印,名正言顺地登上王位,完成他这么些年来的野心。可惜,他只看到了成翎王一派,却没看到其他的东西,他以为他的敌人只有成翎王了,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这话怎么说?难道在博阳里还有一股潜藏的势力可以对抗高轩王?” “哼哼,”江应谋笑容阴冷地哼了两声,三根纤长的手指灵活自如地盘着手里的酒盏,“他把魏氏一族忘得太彻底了,这将是他全盘覆灭的根本!” “魏氏一族?”晋危有些纳闷,“难道你认为魏氏一族还能重振旗鼓杀回博阳?魏氏如今只剩下了外逃的魏空明以及尚在博阳的魏竹馨,他们俩似乎已经卷不起什么风浪了。” 江应谋表情幽冷地晃了晃脑袋:“不,你太低估魏氏了,不止是你,高轩王和成翎王也太低估魏氏了。魏氏想要夺取稽国天下的心也久矣,他们为这一步所做的准备一点都不比那两派少,魏空明可以轻松地逃离博阳就是很好的证明。” “你认为真有暗道?” “当时魏空明消失不见后,稽昌下令全城搜查,的确没有搜出那条传说中的暗道,于是,很多人便认为魏空明的逃脱不是因为暗道,而是收买了其中一处城门的守将。为此,稽昌当时迅速撤换了三个城门的守将,以防魏空明还会杀回来。但事实上……” “但事实上,那暗道是有的,对不对?” 江应谋嘴角勾起一撇蔑笑:“对,那暗道是有的,只是稽昌那蠢货没有找到而已。” 晋危微微一笑,一口饮干了盏中美酒,心情忽然变得好起来了:“似乎那所谓的暗道已经被江四公子您找到了?那我想请问一下,您是怎么找着的?” 江应谋轻摇了摇手里的酒盏:“说起来得多谢竹馨以及……郑憾那个蠢货。” “这话怎么说?” “你知道郑憾来博阳的目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他就是为了找那条暗道来的。” 话音刚落,江尘推门进来了,脸色有些不好看。江应谋问他:“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江尘往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道:“也能说是不好的消息,但却不是从家里传来的。” “那是什么?” “雷玉竹在楼下。” 江应谋眉心一缩,直起上身来:“你说雷玉竹在楼下?她进宫了?” 江尘点点头:“是稽文采的人把她带过来的,说公子您身体向来孱弱,不希望在撰写檄文的时候累坏了公子,特地把她送过来替公子您调养身子。” “是稽文采抓她来的吗?” “不是。” “是她自己进宫的?”江应谋脸色都变了。 “对,她方才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说昨日在咱们府门前亲眼看见稽文采将您带走了,她说她不放心您,特地跑进宫来,看有没有什么能帮您的。不过,”江尘轻叹了一口气,十分忧愁道,“我看她不是来帮忙的,她是来添乱的。” “这个雷玉竹……”江应谋甚是无奈地摇着头,“怎么说她都不听,居然还跑进宫里来了。她以为高轩王放她进宫是什么好意吗?高轩王只不过想多攥一枚棋子在手里威胁我罢了。” 晋危点头道:“她父亲毕竟是你恩师,你不可能真的不管她的。可这丫头做事也未免太想当然了,眼下进宫对她对你来说都是十分危险的,她怎么能自己送上门呢?万一她要出了什么事,雷掌司就后继无人了。” “呵呵,”江尘耸肩笑了笑,讥讽道,“她大概是想来和公子同甘共苦吧!她觉得如此一来,或许就能跟公子您怎么样了。公子,怎么办?人还在楼下呢,等着您接收呢!” “我去吧!”晋危起身道,“你陪你家公子先喝着,我下楼去跟她聊聊。” “最好能把她聊走,不要老是在我们家公子面前晃来晃去,烦不烦啊?”江尘抱怨了一句。 “好,我知道了。”晋危拍了拍江尘的肩,下楼去了。 到了楼下,雷玉竹果然在。晋危向送雷玉竹来的侍臣说了两句,那侍臣便离开了。 “应谋哥呢?怎么只有你啊,晋掌司?”雷玉竹往楼里看了两眼问道。 “应谋心情不太好,江尘正陪着他。”晋危道。 “是因为江家老大人和太夫人过世的事情吗?我想他也一定很难过,一下子就没了两位长辈,谁心里会受得了呢?晋掌司,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晋危笑问道:“雷小姐来宫里就是为了找应谋吗?” 雷玉竹点头道:“当然了,我看他被稽文采抓进宫来了,心里着急得不得了,所以这才急匆匆地赶进宫来,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他的。” “那雷小姐认为你能帮他什么呢?” “我……晋掌司,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回答我就是了。” 雷玉竹垂眉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安慰他,陪着他,也可以帮他出出主意,做点下酒菜什么的。只要他愿意,我什么都可以为他做。不瞒晋掌司你说,我很喜欢应谋哥,就算为他死,我也愿意。” “可他不愿意死,就算你愿意陪他死,那又如何呢?” “晋掌司……” “雷小姐你是奔着能跟应谋同生共死来的,但应谋却不是奔着能与雷小姐同生共死才入宫的,他是想活,不仅是想让自己活下去,也是想让他江氏一门活下去,他的目的和雷小姐的心愿可以说是大相径庭的。” “我知道他想活,我当然也想他活,所以我才进宫来帮他的。我知道我可能做不了什么大事情,但至少我可以陪在他身边,让他没那么孤单和无助。应谋哥很怕孤单的,这一点我很清楚,又特别是在得知他爷爷奶奶过世之后,他肯定会很伤心的。在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鼓励和安慰,这些就是我来宫里的目的,而不是晋掌司你所说的什么同生共死。” “那我可以说你是趁虚而入吗?” 雷玉竹微微一怔,脸色有些变了:“晋掌司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敬你是应谋哥的兄长,但你也别说话这么刻薄行吗?这跟你祭天司掌司的身份实在太不相匹配了!” 晋危笑了笑,反背着手在院中松树下踱起了步:“趁虚而入,这是兵法之一,多用于战场,但也常被人用于男女情事,因为感情的战争有时候比真实的战场还变幻莫测现实残酷。雷小姐打算趁林蒲心不在应谋身边时,对应谋嘘寒问暖,与他在困境之中同仇敌忾相濡以沫,这还不是趁虚而入?其实雷小姐不必有如此大的反应,为了得到某个人,很多人都会用这种办法,包括我。” “那么晋掌司当初一定失败了吧?”雷玉竹冷讽道,“要不然,如今怎么会落得单身一人,跑来做这祭天司的掌司?” “对,”晋寒点头道,“我是失败了。那姑娘的心比我想象的还坚定,她坚定于她的所爱,就算我用尽一切的办法和温柔都没法改变她的心意。” “那只是晋掌司的失败,未必是我的失败……” “你已经失败了,你没察觉到吗?” “什么意思?” “我方才说了,你的目的和应谋的目的是不一样的,目的不一样,又怎么能一同携手达彼岸呢?你是为了得到应谋,而应谋是为了保护江家。” “这两者之间似乎并无抵触吧?我也可以保护江家……” “包括林蒲心吗?” “林……” “林蒲心也是江家的一份子,更是应谋最想保护的,你也可以吗?你也可以如应谋爱护林蒲心那般去爱护林蒲心吗?所以,别把话说得太满,你根本做不到,你只是想得到应谋罢了。再者,眼下这么十万火急形势堪忧的情况下,应谋需要集中所有的精力来应对各种事情,又有什么闲工夫来跟你同生共死呢?雷小姐,你还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等到宫里这场纷乱平息后,收拾心情去你师叔那儿吧!” “不,我要见应谋哥,我今日一定要见到他!” “来人!” 两个祭天司的差使跑了过来,拦下了正想往楼上闯的雷玉竹。晋危缓步走上前来,用略带警告的眼神微笑道:“希望雷小姐不要做出让我为难的举动。倘若你执意不听我这个祭天司掌司的话,那我也可以把你送回到稽文采那边。当稽文采发现你没了利用价值,你认为他还会留着你吗?识时务者为俊杰,雷小姐。来人,带雷小姐下去安顿,没我的吩咐,不许她上楼打扰江公子。”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八十七章 杖毙阿娇 “晋危你……”雷玉竹气得脸都红了。 “请雷小姐见谅,身为兄长的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应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实在没空跟你情场谈兵,带下去!” “晋危!” 尽管雷玉竹万分地不情愿,但还是被强行带去了司刑司另一处院子里软禁了起来。 回到楼上,晋危重新在江应谋对面坐下,含笑道:“行了,那个麻烦已经帮你解决了,继续说郑憾的事情吧!你是怎么知道郑憾来博阳就是为了找那条暗道的?” 江应谋道:“我也是思量了很久才想到的。最初郑憾来时,我就觉得他目的匪浅,跟着,在魏氏一族作乱那晚,他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处他不该出现的宅子里,并且顺手偷走了二两铁皮石斛。” “他偷铁皮石斛?没弄错吧?他大老远地跑博阳来偷那东西?” “很奇怪是吧?一个郑国贵族山长水远地跑来博阳偷东西,铁皮石斛虽金贵,但也不至于在郑国得不到啊!当时我心里就落下了一个疑问,便叫晋寒派人暗中跟着郑憾。” “结果呢?” “跟着他和卫匡的人说,他离开王宫搬去浣溪馆之后,一直油走于博阳城的大街小巷,白日也出去,晚上也出去,不是买东西就是吃宵夜,也会去各处看看宅子,瞧上去并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看宅子就有些不妥了吧?难道他还想在博阳入手几间宅子铺子?” “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郑憾怎么看也不像是做买卖的人。于是,我让跟踪的人将他闲逛的线路图画了出来,但我拿着那张图纸看了好几日,也没看出个究竟。直到那日晋寒来找我,问我对着张地图看什么看,我把事情告诉了他,他顺口说了一句:‘那姓郑的闲逛,在宫里也待不住,哪个院子阁楼都想去溜溜,跟拴不住的野狼似的!’。” “他这句话提醒你了?” 江应谋含笑道:“对,就是他这句话,彻底地提醒了我。郑憾最初来的那段时间一直住在宫里,原来他在宫里也歇不住脚,爱东逛西逛。出了宫后,他又继续在博阳城东逛西逛,我就想他是否是在找什么东西。这件东西可能在王宫里,也可能在博阳城里。” 晋危抿了口酒,略含笑意的眼眸眯起:“你就这么想到了暗道?” 江应谋摇了摇头:“还没有那么快,当时我只是确信郑憾在找东西,还不知道他究竟想找什么,直到竹馨和那个震天斗的出现。竹馨那日跟我说,她并不知道郑憾为何会帮她,或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当时就看出来了她在撒谎。” “哦……我明白了,”晋危恍然大悟道,“郑憾要找的就是魏氏的暗道,魏竹馨在学海阁被郑憾发现后,两人私下一定就暗道一事达成了什么约定,所以郑憾才会帮魏竹馨的,是这样的吧?” “没错。虽然我不知道郑憾到底是从哪儿听说了魏氏有暗道在博阳城,但他的的确确就是来找这条暗道的。他因为不清楚暗道入口究竟在哪儿,所以宫内城里地一直这么找着,直至他遇上了魏竹馨。” “这个郑憾真是属狐狸的啊!”晋危不由地感触了起来,“我虽从未跟他正面交手过,但也听说过此人,在郑国,他算得上是顶梁大柱了,为人十分狡猾歼诈,令人防不胜防,比郑国那大国公还厉害些。没想到这回他又把主意打到了暗道上……等等,如此说来,他已经知道暗道所在了?不然的话,前几日他也不会忽然离开了,是不是?” “对。那日罗拔不是在豆花巷那边抓了魏竹馨吗?我想当时应该是郑憾和魏竹馨兵分两路,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浣溪馆,然后再前往豆花巷汇合,因为暗道就在豆花巷的其中一间豆腐坊里。” “这么说来,他没有离开,他应该还在博阳城附近了?” 江应谋端起酒盏灌了一口,轻蔑地笑了笑:“说不定他已经跟魏空明联盟了,我估计很快就会杀回博阳了。” “有意思,实在太有意思了,”晋危兴致大增,十分痛快地拍了拍膝盖道,“许久没遇上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说得我浑身上下汗毛都竖起来了,真希望郑憾和魏空明能早点杀回来,哈哈!” “大公子,您还希望他们早点杀回来啊?”江尘在旁插话道,“他们杀回来了,咱们不也是倒霉吗?” “错,这就正好应了你家公子那句话,浑水好摸鱼!博阳城越乱,咱们就越好下手。” “可咱们要怎么下手啊?咱们就这么几个人,连最能打的您弟弟都被软禁在晋府上了,咱们根本没人能下手好不好?”江尘面带忧色道。 “哈哈哈哈……瞧把这小子急的!你怕没人帮咱们是吧?放心,你家公子肯定有后招,而我,也有可以赶来救援的人。” “真的?”江尘脸上的忧色顿扫,忙问道,“什么人?能打不能打?” “我能招来的人肯定是能打的,你听说过铁血骑吗?” 江尘眼前一亮,兴奋道:“您的意思是说,您可以招来铁血骑帮忙?” 晋危微微含笑地点了点头。江尘差点蹦了起来:“那太好了!那咱们这边也算多了一员悍将了。不过话说回来,大公子,您怎么跟那个铁血骑好上的?传闻说那个部落是轻易不见外人的。” 江应谋笑道:“那得看是谁啊,遇上咱们晋危哥,铁血骑也得格外给点面子不是。” “那么公子您的后招是什么?铁血骑虽然凶猛彪悍,但毕竟人少,咱们要收拾那帮子乱臣贼子,咱得多弄点人啊!” “这事儿我已经让那位殿下去办了。他会密切地监视郑憾和魏空明的一举一动的,眼下,我最担心的还是家里。” “是啊,”晋危轻叹了一口气,“希望你大哥不要再做回不了头的事情了,也希望江爷爷和归于奶奶能安心离开。” 灵堂仅设两日,高轩王那边便催着盖棺定论了。那晚,江氏族人都齐聚灵堂送两位老人最后一程时,江应茂忽然来了。 “你来干什么?”江应元黑着脸迎了上去,“你没资格来送爷爷奶奶,出去!” 江应茂十分不屑地瞥了江应元一眼,绕开他大步走到了棺木旁,然后转身喝道:“带进来!” 这一声令下后,只见江应茂手底下的两个爪牙拖着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人进来了。起初大家都没有认出来,还是柏翠眼尖,失声尖叫了起来:“天哪!是大少夫人!” “真是阿娇!”沈氏也认了出来,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晕了过去。 没错,被拖进来扔在地上的人正是穆阿娇,但她早已没了贵妇人的模样,仅着了一身白丝单衣,衣裳上到处都是血迹,鼻青脸肿,奄奄一息,分明是受过棍刑的。 “你疯了?”江彻怒喝江应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阿娇打成这个样子拖到你爷爷奶奶跟前是什么意思?你想触犯他们的灵堂吗?” 江应茂傲然道:“我听人说,是阿娇去告诉奶奶四弟被带进宫的,奶奶这才气得吐血,以至于亡故。这个女人罪大恶极,我只是以江家家主的身份执行了家法而已,我有什么错?” “你觉得你这样,爷爷奶奶会走得安心吗?江应茂,你是不是太丧心病狂了?”江应元指着江应茂怒喝道。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呼喝?”江应茂鄙夷道,“我这么做就是为了给爷爷奶奶一个交代!这个女人利欲熏心,为了一泄自己的心头之恨就气死奶奶,我不将她杖毙了,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爷爷奶奶?” “你根本就是杀鸡给猴看!你想树立威信,便拿你自己的女人开刀,从前是这样,到了如今你还是这样!” “你在说什么?”江应茂瞪起双目喝道。 “不是吗?当初你对琬蕙也是这样,娄氏一出事你就把她休离了,如今阿娇也一样,她们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东西?连条狗都不如吗?”江应元怒喝道。 “没想到你还念着娄琬蕙?你可笑不可笑,江应元?娄琬蕙是你嫂子,就算她已经被我休了,那她也还是你前嫂子,你居然还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呵呵,瞧见了吧,爹,”江应茂转过身来,面带讽笑地对江彻说道,“这就是您老实忠厚的二儿子。我告诉您,他一直就很喜欢娄琬蕙,他一直都在觊觎着他的大嫂……” 话没说完,江应元忽然扑上来就揍了江应茂一拳。众人一片惊呼,连忙将两人拉开了。 江应茂被揍得不轻,牙血都被揍出来了。他摸着刺痛的脸颊,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鲜血,指着江应元喊道:“怎么?说中了你的心思了?你以为我瞎的,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当初你就喜欢在娄琬蕙面前献殷勤,那时我就看出你居心不良了!” 江应元用力地挣开了江坎和无畏的手,又怒又气地回喝道:“对!我那时是很喜欢琬蕙!可在爹说要为你娶琬蕙进门之后,我就打消了那个念头!因为什么?因为你是大哥你是江家的长子,我什么都得让着你,什么好东西都得先献给你这个江家长子!我没你说的那么龌龊,对琬蕙还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只是每每想起你当初是怎么对她的,我就恨你恨得入骨!那时候,哪怕你伸手拉她一把,她也不至于被活活烧死!江应茂,你真他娘的太不是东西了!” “你骂谁不是个东西?我那么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保全江家!” “我呸!屁的保全江家!你就是贪生怕死胆小如鼠!” 这八个字仿佛瞬间刺中了江应茂最痛的穴位,他的脸唰地一下就紫红了起来。怒瞪片刻后,他指着江应元呼喝道:“来人!给我把这个人拖下去单独关起来!” 江彻连忙挡在了江应元跟前:“你想干什么?打死了阿娇,你是不是连你弟弟也不放过?行,你既然这么狠,倒不如把我也拖出去打死好了,以后江家就没人再碍着你了!” “江应茂,你别太以为是了,”无畏上前一步,冷色道,“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在这个江府里任意胡来吗?别忘了,高轩王只是让你软禁我们,没让你对我们大开杀戒!” 江应茂不屑道:“我又没说要杀他,你着什么急?以为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不管怎么说,这儿的人你谁都不能动!”无畏往江彻跟前一挡,张开了双臂。跟着,江坎,江行的两个儿子以及其他仆婢也都张开了双臂,将江应元围在了中间,在场的江氏族人都围拢一团,像个拆不开的大包袱。 江应茂眼眸一暗:“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家里,除了你和江应景,其他人都是紧密不可分的,无论你动了谁,我们都会跟你血拼到底!所以,你最好收拾起你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从这儿滚出去!我们没人再想看到你这张恶心的脸!” “对!出去!”江行也喊道,“今晚是两位老人家盖棺的时候,你要再在这儿捣乱,我们就绝食静坐,看你怎么跟高轩王交待!出去!” “出去!”江家人齐声高呼道。 江应茂那张脸气得都快开裂了,拳头攥紧,咬牙切齿,却还是不敢对这些人怎么样,因为他很清楚,高轩王的命令只是暂时软禁江氏族人,倘若这些人真的联手起来反抗他,他会很麻烦! 怒瞪了片刻,江应茂气冲冲地甩袖而去。刚走出那院子,江应景便贼兮兮地冒了出来,他小小地吓了一跳,狠盯了江应景一眼道:“你有病啊?躲这儿干什么?” “大哥,你别生气,别跟爹和林蒲心那个女人一般见识,”江应景讨好道,“他们是太自以为是了,以为高轩王有多重视他们呢!其实啊,我看出来了,高轩王只是暂时留着他们,等王印一到手,高轩王就会把他们一个不留地全部杀了,所以您根本没必要去跟他们计较。” “我要你教吗?你闲着没事儿干了?”江应茂没好气地喝道。 “不是,大哥,我听说你跟他们吵起来了,就赶紧过来瞧一眼了……” “那躲这儿干什么?方才怎么不出去帮忙?” “我骂不过那个林蒲心啊!你知道那娘们嘴巴挺厉害的,还会点拳脚……” “胆小鬼!你也就有躲在这儿偷看的能耐!行了,你去吧……” “不是,大哥,”江应景忙拦下江应茂道,“方才稽文采身边的人来了,说明日出殡只需江氏族子族孙去,其余人一概不能出府。” “我知道了!”江应茂说罢,黑着一张脸走了。 江应景立在原地,冲江应茂的背影翻了两个白眼,不屑道:“得意什么呀得意?真以为自己是江家的家长了!高轩王把你利用完了,照样咔擦你,笨蛋!懒得跟你计较,回去收拾东西!” 江应景一溜烟跑回了自己院子,进了卧房,拴上房门,跟着就开始收拾东西了。他不要大件的,只要精巧贵重的小件儿,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后,他放在手里掂量了几下,眉开眼笑道:“这些东西不下万金,够我离开博阳之后东山再起了。眼下无论是博阳还是江家,都不能待下去了,我还是趁早离开为妙。趁着明日要送爷爷奶奶出殡,我偷偷溜了,大哥也没那么闲工夫来找我,哼哼,江家最聪明的人那个人其实我是才对!对了,临走之前,我得去问候问候某个人,把帐算了再说!” 放好了包袱,江应景从其中一只漆柜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往怀里一揣后,出门去了。他一径到了杜鹃阁的篱笆栅栏外,大摇大摆地往小竹楼里去了。 秋心就被关在小竹楼里。自江家被封后,江应茂没空理会她,便让人照旧把她关在这儿。江应景忽然推门进去时,她吓了一大跳,慌忙站了起来,顺手抓了一只铁镐举起。 “干什么?想袭击我啊?就凭你?呵呵,”江应景一面笑呵呵地关上门一面调侃她道。 “你来干什么?”秋心十分紧张地盯着他。 “来看看你啊!看看你到底是死是活,你说咱们之间的帐也该算一算了吧?” “你想怎么样?”秋心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我不会那么残忍的,你放心好了,我江应景向来不会做残忍的事情,更何况是对你一个小姑娘了。可是呢,我真的真的非常讨厌你以及你那个姐姐,我真恨不得立刻将你们俩都投到井底,以泄我心头之恨。不过,我看你挺可怜的,想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你愿意不愿意?” “你会那么好心?” “我向来善良啊!”江应景说着将怀里的那包东西掏了出来,扔在了矮桌子上,“这儿有一包东西,是我大哥给的,他说你没必要再留了,让我喂你把这东西吃下去,然后让你从这个世上烟消云散。不过我想,比你那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姐姐来说,你还算可怜的了,你也是被她逼的对不对?所以,我就跟我大哥说,放过那丫头吧,她也起不了什么风浪,只当积善了。我大哥答应了,剩下的事情就看你怎么做了。” “你想让我去毒死我姐姐?”秋心立刻猜到了。 “你可以自己服毒自杀,”江应景面带阴邪的笑容说道,“是你死还是你姐姐死,这就得看你自己的了。不过倘若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让你那个姐姐死。别忘了,她曾亲手把你最心爱的公子从你身边抢走,她对你是那么地残忍,你又何必对她仁慈呢?” “非得这样吗?” “嗯,”江应景点点头,“你们两个之间只能活一个,想好了,是你活还是她活?给我一个答案吧!” 在灵堂忙完,已经是下半夜了。因为高轩王不许媳妇辈的前去送葬,所以忙完之后,无畏直接回杜鹃阁歇息了。 回到房间后,桑榆送来了茶水,且问她道:“明日真的不许你们去送葬?这会不会太过分了?” “这有什么法子?就连你家公子都不许去,不许我们这样的孙媳妇或者是像我婆婆那样的媳妇去送葬,有什么好奇怪的?高轩王是怕我们去的人多,会闹出事情来。”她换了身衣裳,懒懒地靠在了软枕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几日真是把您给累惨了,赶紧喝口热茶暖暖胃吧!灶上我还炖着热汤,一会儿就好,您喝了再睡吧!” “乌可小姐呢?已经睡了?” “没她什么事儿,她就睡了。” “不知道你家公子在宫里怎么样了……”无畏接过茶盏,面带忧色地感伤了一句。 “公子那么聪明,高轩王不会轻易杀他的,公子肯定能平安无事地回来。蒲心姐,您先喝着,我去灶上瞧瞧那热汤!” 无畏若有所思地晃了晃手中的茶盏,缓缓地放到了嘴边,正要往嘴里倒下去时,低垂下的眼眸忽然瞥见了一抹指印,小小巧巧,隐隐约约地贴在了这只白玉茶盏的内壁上。她眉心猛地一拧,忙将茶盏挪开。 怎么会有手指印?桑榆绝对不会粗心到这个地步啊!每一只茶盏按理说都应该是用干净的布擦拭了一遍又一遍,这是江应谋那个略带洁癖的人的规矩,桑榆不可能会忘记。那么,为何会有手印在内壁? 她猛然想起了什么,迅速拔下了头上的银簪,将簪头放进了茶水里,瞬间,银簪发黑! 居然有人下毒! -本章完结- 第五卷第一百八十八章 夜闯府 目光凝重地看着那黑成了墨的簪头,无畏思索了片刻,将簪头藏在了软枕下,然后…… “桑榆!桑榆!快来!快……”一阵急切且痛苦的呼救声从无畏卧房里传出。 正在茶间烹煮热汤的桑榆听见了呼唤,急忙丢开勺子,飞快地奔向了卧房。进门后,她看见无畏无力地倒在榻上,十分痛苦地捂着腹部,顿时惊了个魂飞魄散:“蒲心姐,您这是怎么了?” “我好像……好像中毒了……”无畏极其“痛苦”地说道。 “怎么可能?”桑榆有些手足无措了,“怎么办?我要去找医师,对,我要去找医师!蒲心姐,您再坚持坚持,我很快回来!” 桑榆转身刚要往门外奔,一个人却大摇大摆地迈了进来,哈哈地笑了两声,十分得意地说道:“我看就不用去请医师了,反正你也出不去。” “三公子?”桑榆顿住了脚步,惊诧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一边去好好待着的意思。” “可是夫人她……” “那是她活该!”江应景狠狠地瞪了无畏一眼,撇了撇嘴角,面带鄙色道,“你不是挺能耐的吗?还会玩什么反间计攻心计的吗?怎么?就没防着这毒药计?林蒲心,知道做人不能太嚣张了吧?这便是你的下场明白吗?” “是你……”无畏抬起双眸,愤怒不已,“是你下的毒对吧?” “哈哈哈哈……本公子需要亲自动手吗?本公子是很仁善的,怎么可能亲手下毒毒死自己的弟妹呢?本公子是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的。进来吧!”江应景回头朝门外喊了一声。 门外没动静,江应景不由地烦躁了起来:“叫你进来你就立马给我滚进来!不想活了是不是?” 片刻后,一个身影缓缓地移到了门边,露出了她小半边的身子。桑榆定睛一看,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秋心?你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 “叫你滚进来你没听见吗?”江应景喝道。 秋心十分不情愿,慢慢挪,慢慢走,总算是迈进了门。江应景白了她一眼,转回头对无畏道:“看见了吧?不用我亲自动手,有你妹妹为我代劳,我又何必去沾那个血呢?” “秋心?”无畏望向秋心,眉头拧紧“是你下的毒?” “我……”秋心死死地低着头,紧紧地攥着她的腰带,略显怯懦道,“我也不想这样……是三公子说的……你不死就得……就得我死……” “你怎么能这样?”桑榆气愤不平道,“蒲心姐是你的亲姐姐,你也下得去手?你这是在杀人啊,你以为是在玩过家家吗?林秋心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你不是我,你当然这样说了!”秋心急得跺起了脚来。 “我要是你,我绝对不会这么做!”桑榆瞪了她一眼道。 “呵呵呵呵……这么忠心耿耿啊?没看出来啊,桑榆!”江应景不怀好意地打量了桑榆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扔在了桑榆跟前。 桑榆后退了一步,有些惶恐道:“您想干什么?” 江应景朝前迈了两步,眼含歼诈道:“你方才说,倘若是换你,你绝对不会那么做是吗?那行,那我也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用这把匕首狠狠地捅那个女人一刀,要么,就用这把匕首自尽,你打算选哪个?” 桑榆脸色大变,连连后退:“我一个都不选!” “是吗?倘若你一个都不选,我立刻叫人把你拖出去投井你信不信?说!”江应景威逼道,“到底选哪个?” “三公子,您从来没想过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四公子要是知道了,他绝对不会放过您的!” “他?呵呵,他还能不能活着离开王宫都不知道呢,你少拿他来吓唬我!我问你,”江应景手指桑榆喝道,“选还是不选?不选的话,我立刻让人拖你出去了,选!” 桑榆显得十分恐慌,一面后退一面不住地摇头,始终不肯捡起地上的匕首。江应景没什么耐心了,自己弯腰捡起匕首,递给秋心道:“你,去把她给我解决了!” 秋心愣了一下,忙摆手道:“我杀不了人!我真的杀不了人……” “你都已经狠心到下毒杀自己姐姐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去不去?不去的话,被拖出去的那个人就是你!”江应景侧过身去对秋心发号施令道。 秋心还是不肯:“你别逼我,我不会杀人,下毒也是你逼我的,我真的不会杀人!” “当真想死?当真想被拖出去投井?” “我不想,可我真的不会杀人啊……” “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就在江应景不断威逼秋心时,桑榆忽然操起旁边一只大花瓶,用尽了全身力气朝江应景砸去。江应景被砸了个措不及防,踉跄倒下,手里的匕首也摔了出去。 这下,他更怒了,一骨碌爬起来,重新捡起匕首,气急败坏地朝桑榆奔去。但他没有想到,刚迈出去几步,就因为不慎踩着了散落一地的碎片而摔倒了。当他重重地跌倒在那一堆碎片上时,一阵刺耳的惨叫声瞬间响起! 只见那些碎片全都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胳膊小腹大腿上,此刻的他像极了一个刺猬,只不过刺全部都扎在了前面而已。 秋心和桑榆吓傻了,无畏却慢腾腾地爬了起来,冷哼了一声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知道吗?” “你……”秋心见她完好无恙地站了起来,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蒲心姐你没事?”桑榆也愣了。 “我有那么容易出事儿吗?”无畏轻蔑地瞥了秋心一眼,从软枕下抽出了那只簪头发黑的银簪晃了晃,“想用这种小伎俩送我上路,你和地上这只刺猬未免都太天真了吧?秋心,我真的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依旧死性不改,依旧想置我于死地,到底你的良心何在?” “我也不想的!是三公子,是三公子逼我的!”秋心连忙推脱道。 “算了,”无畏将银簪丢在了地上,十分失望地摇着头道,“跟你讲良心好像太多余了,你的良心恐怕早就埋入黄土烂透了。” “我真的不想的!我……”秋心说着说着,忽然拔腿就往外奔去。无畏没有追,因为她知道秋心是逃不出这个江府的。果然,片刻之后,秋心颤巍巍地举着双手,一步一步地倒退了回来。 一柄长刀直直地抵着秋心的脑门心,长刀的另一端是一个眼神空冷幽黑的男人,炎骅里。 “哥?”无畏见到炎骅里十分地吃惊。 “你说,她也是炎氏公主?”炎骅里眼中充满了鄙夷道。 “是……” “她这样的人也配做炎氏的公主?” “别杀我!别杀我!”秋心吓得浑身颤抖了起来,“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是什么炎氏的公主!我不是!你放了我吧!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迫不得已什么?迫不得已才去害别人的?你害过你姐姐多少回了?始终不知悔改,你还想让别人怎么相信你?” “别杀我……” “我不杀你留着做什么?留着继续害人吗?炎氏的公主怎么能如此心肠狠毒是非不分?”炎骅里冷冷道。 “我都说了我不是炎氏公主了!放过我行吗?我也是被逼的!是那个人!是那个人,”秋心手指地上正痛苦着的江应景道,“是他逼我的,罪魁祸首应该是他!” 此时,江应景已看见了炎骅里那张脸,百般疼痛之中又显得格外惊讶,嘴里像绷弹珠子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绷着:“炎……炎……炎……骅……” “认出我来了?”炎骅里收起刀,缓步走到了江应景跟前蹲下,“你怎么能认出我来呢?你认出我了,那不就是逼着我对你下手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蠢呢?” “不……不……” “你说你们江家是不是就只有江应谋做事会动脑子啊?你们其他几兄弟脑子都是干什么使得的啊?没脑子也就罢了,没脑子还学别人下毒暗算,你说你是不是自寻死路?”炎骅里轻蔑道。 “来……来来来……” “别喊了,你为了安排方才那出下毒的好戏,将守在杜鹃阁外的守卫都支开了,你忘记了?” “救救救……救……” “呵呵……”炎骅里耸肩蔑笑了笑,“叫救命啊?要不要我帮你叫啊,蠢货?来不及了,但凡看见过我真面目的人都不能活着!” 话音刚落,桑榆忽然大喊了一声:“秋心跑了!” 果然,秋心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江应景身上时,哧溜一声奔了出去。但是,她刚刚跑到庭院里,一支长箭便嗖地一声从她背后射了过来。一声惨叫后,她匍匐摔倒,顿时失去了知觉。 无畏奔出来时,抬头朝屋顶上望去,只见两个黑影手持弓弩蹲在那儿,正要发问时,炎骅里走了出来:“那是我的人,不必紧张。” 无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过,我不是挂了衣裳让你别闯进来吗?你这张脸不能被人认出来的,知道吗?万一被江应茂知道了……” “我带了人进来,就算被人发现了也没那么容易抓住我。你跟我离开这儿,我是来接你出去的。” “不行,我不能离开!” “为什么?” “我走了,江应茂一定会借机向我公公发难。家里已经很乱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添乱。我得留在这儿,帮着我公公和二哥对付江应茂,等着江应谋回来。” “可你在这儿很不安全。” “江应茂不敢杀我,至少他暂时不敢动我。哥,你快走吧!带着你的人尽快离开江府,不要让江应茂发现你们了!倘若被他发现你还活着,那就节外生枝了!” “好,你不离开我不勉强你,但江应景和那个林秋心我要带走,留着他们只会给你添麻烦。” “你能带出去吗?” 炎骅里不屑地笑了笑:“区区两个人罢了,你以为高轩王设在外面的包围有多牢固吗?行了,交给我,我会带出去的,你把房间和院子打扫干净就好了。” “行,就这么办!” 炎骅里和他的手下带走了江应景和秋心后不久,江应茂就领着一拨人急匆匆地杀上门来了。原来江应茂在回自己院子的途中看见了自己派去守杜鹃阁的几个手下,很奇怪他们为何不守在杜鹃阁而跑出来晃悠,一问才知道是江应景的主意,他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了,便带着人赶了过来。 一脚踹开无畏卧房房门时,只见无畏好好地坐在榻上,桑榆和乌可沁珠也在,三人似乎正说着什么话。江应茂皱着他那双黑眉毛,面带杀气地走了进去问道:“江应景呢?” 无畏看着他,表情轻松得不能再轻松了:“他有来过吗?” “你少给我装蒜,林蒲心!江应景明明就有来过!” “你冲我凶什么?难道我还会藏了他不成?我的的确确没有看见过他,难道你非要逼着我承认见过?” “你真的没见过他?” “我打灵堂那边回来之后,想睡又睡不着,所以才叫了桑榆和乌可小姐过来陪我说话,从头到尾都没见过江应景。” “可守卫说他进了这杜鹃阁……” “杜鹃阁这么大,他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我管得了吗?如今这个杜鹃阁已经处于你的掌控之下了,他就算烧了这儿,我也没办法啊,你说是不是?”无畏调侃道。 江应茂死盯着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好像嗅到了什么,使劲地嗅了几下后,面色微微变了:“血腥味儿?你房里怎么会有一股血腥味儿?” “哦,我想大概是因为这个吧!”无畏伸出右胳膊,扯起薄袖,露出了缠着布条的伤口,“方才我因为不小心打翻了一只花瓶,自己脚又没踩稳,摔下去把胳膊划伤了,还出了不少血呢!喏,就在你脚踩的那张地毯上,你不信蹲下去闻闻?” “你当我是狗吗?” “呵呵,”无畏掩嘴笑了笑,“我可没这么说。好了,查完了吗?要不要再把我这间屋子搜搜?话说回来,江应景那么大一个人了,他想上哪儿去便上哪儿去,你管得了吗?” 江应茂仍旧半信半疑,但从无畏那儿看不出什么破绽,他只好转身出去了。出了杜鹃阁的大门,下了石台阶,正要往外走时,他的眼角忽然瞥见了小竹楼,猛然想起了什么,便飞快地奔了过去。 “那个死丫头怎么也不在了?”江应茂十分诧异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 “难道被三公子带走了?”江榆猜想。 “他带走那个死丫头干什么?他跟那个死丫头是有过节的!” “可为何三公子和林秋心都不见了呢?” “去!找找应景房间里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公子您的意思是……” “那胆小如鼠的家伙!”江应茂紧了紧牙龈骂道,“专会捡漏占小便宜,在这种时候,难保他不会跑!快去!” “是!” 杜鹃阁大门内,直至看见江应茂等人离开后,桑榆才扭头一溜烟跑回了无畏卧房里。无畏问她:“走了?” 桑榆连连点头:“走了!我还听见江榆吆喝着去搜三公子房间呢!” 乌可沁珠微笑了起来:“看来,你的计划奏效了。等江榆去了江应景房里搜罗时,会发现江应景不少金银细软都不见了,自然就会联想他已经外逃了,如此一来,江应茂也就不会再怀疑到咱们杜鹃阁这儿来了。蒲心姐你真是好计!” “江应景向来贪生怕死,自私自利,说他这个时候外逃了,江应茂一定会信,所以我方才才会偷偷去了他房间里,卷了他不少金银细软,假作他已卷带财物私逃了的假象。不过,那家伙真的是打算逃的,不信你们看。” 无畏从身边的软枕下掏出了一个小包袱,摊放在了桌上。桑榆解开看一看,哇,里面全是各色宝石以及精美玉坠,仔细算算,应该不下万金吧!桑榆立刻眼珠子都瞪直了:“三公子这么有钱呢!” “是啊,没想到他平日里这儿赚点那儿抠点,倒给自己弄出了不少东西。我搜他房间时,发现了这包东西,可见他其实已经在打算跑了。”无畏道。 “这个江应景真挺没人情味儿的,大难临头,真就撇下爹娘自己飞了,唉……”乌可沁珠摇头叹息道。 “他向来如此也不奇怪了。我眼下有点担心,我哥拖着两个受了伤的人是不是真能安全地离开江府?”无畏有些忧心道。 “你放心,殿下办事向来妥当,应该会没事的。” 天明时分,江家诸人准备妥当,唯独不见江应茂两兄弟来。江行往灵堂外瞟了两眼,哼哼道:“这当真是连祖宗都不想认了啊!不管怎么样,也该来送一送,实在太叫人心寒了!” 江应元不屑道:“那两个来不来都一样,来了也是没诚心的!爹,咱们不必等了,走吧!” 江彻面色沉凝道:“不,还是得等着他们两个来。我不想一会儿走出去的时候,别人说对你爷爷说三道四,说他活了一辈子,临到头连儿孙都不齐聚来送他。为了你爷爷最后的脸面,再等等。” 话刚说完,江应茂步伐匆匆地赶来了。江应元瞥了他一眼,冷冷问道:“原来你也还知道来啊?我以为江大公子公事繁重,没空呢!” 江应茂照旧是那句话:“我是江家长子,又是江家家主,我不来,何人执幡?” 江应元瞪目道:“你还想执幡?” “难不成由你来?” “由他吧,”江彻冷冷地瞥了江应茂一眼,对江应元道,“这是你爷爷最后的脸面,行了,应景呢?” “逃了。”江应茂面无表情道。 “什么?”一家人都愣了。 “昨夜就逃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狗洞里钻出去的,反正他小时候就很喜欢钻狗洞不是吗?我去他房间里查过,值钱的东西都差不多收拾走了,没什么可剩下的了。” “他居然跑了?”江应元愕然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一直都是那个孬种样儿!”江应茂摊开手不屑地笑了笑,“有好处就出来分,有祸事就躲得远远的,跟咱们家里另一位可真是没分别的!” 江行脸一紧,朝他喝道:“你说谁呢?” “谁是我就说谁。行了,应景是等不到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出了城了,时辰不早了,出发吧!” 江应元转头看向了气得满面通红的江彻,小心翼翼地问道:“爹,出发吗?” 江彻憋了一口气,沉沉地点了点头:“出发!” 没有太过豪华冗长的送葬队伍,就这么单调地,略显孤零零地,将两位老人家送出了江府大门,一路蜿蜒地往东城门去了。 宫内祭天司的某间阁楼窗前,江应谋目光湿润地眺望着族地的方向,为自己不能亲自去送爷爷奶奶一程而感到无奈和心酸。 “公子……” “跪着磕头吧!” 说完这句话,江应谋和江尘一齐跪下,往族地的方向慎重且肃穆地磕了三个响头。缓缓直起上身后,江应谋眼眶里的泪水已经顺流而下:“江尘,你一定记住,今时今日咱们受的一定要找他们全部讨回来!” “当然!还要加倍讨回来!” “晋危哥呢?”江应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起身问道。 “被高轩王叫去了。对了,公子,那个雷玉竹一直说要见您,真是够烦的!” “不用理她,等宫里的事情解决了,送了她出宫便是。” 正说着,祭天司的一名差使来了,说楼下有人要见江应谋。江应谋问是何人,那差使说不知道,是稽文采那边送过来的。江尘好不纳闷:“那个稽文采有毛病吧?怎么天天都往咱们这儿送人?什么意思啊?” 江应谋口气淡淡道:“管他什么意思,见了再说吧!” 不多时,那名差使领了一位身裹黑色斗篷的人上来了。江应谋略略打量了一眼,问:“请问,你是哪位?” 斗篷下,一双玉手缓缓抬起,随之响起的还有他所熟悉的声音:“江公子,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竹馨?” -本章完结- 第五卷 第一百八十九章 联手 斗篷帽从魏竹馨那一头顺滑的青丝上滑落时,她那张熟悉的脸便呈现在了江应谋主仆二人的眼前。 江应谋不怎么惊讶,但却惊着了江尘。江尘甚是愕然:“高轩王居然没把你给杀了?” “因为什么?因为我杀了他儿子吗?”魏竹馨向那名差使抬了抬手,那名差使便退下了。 她脚步轻缓地迈了进来,一面打量着这间房一面神情悠闲地说道:“高轩王的确是想杀了我,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发现这时候杀了我也补偿不回来他儿子的性命,倒不如留下我做些更有用的事情。” 江尘眼瞟着她讥讽道:“你还能做什么有用的事情?你做的全都是些害人的事情吧?” “我想单独跟你家公子说几句话,你出去吧!”魏竹馨略显傲然地吩咐道。 “你想干什么?也想对我家公子下手了?” “你下去吧,江尘。”江应谋点头道。 “公子……” “高轩王不会派她来杀我的,一定是有什么事情高轩王需要她来说服我,所以才会让她来。你先下去吧!” 江尘白了魏竹馨一眼,走出去将门关上了。魏竹馨转过身来,看着江应谋清冷一笑:“江公子不愧是江公子,一猜就猜到了我来的目的。看来我没必要绕圈子了,就把话直说了吧!” “请说。”江应谋坐下道。 “高轩王想让你修书一封给戈国的国君戈戊许。” “有什么目的?” “他希望继续与戈国保持友好邻邦的关系。” “他是怕戈戊许会不屑他篡位,对稽国有所动作吧?”江应谋轻讽道。 “怎么都好,总之他是希望你能写出这封信,好使戈戊许相信你在博阳很好,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这样,他就暂时不用担心戈戊许那边了。” “他为他自己想得很周到啊!” “那么,你是写还是不写呢?”魏竹馨眼神冷淡地看着他问道。 江应谋没有立刻回答,慢条斯理地开始倒茶,又漫不经心地喝了两口茶,然后才抿着茶味儿回味道:“晋危哥一直很喜欢巴蜀国那边过来的茶叶,我倒比较中意本地茶或者自家茶园里出的茶,我记得去年你让人送了两罐子你家茶园出的茶,味道甚好,不知今年你家茶园还有收成没有?” 魏竹馨用狐疑的目光扫过他那双沉笑隐隐的眼眸,问道:“好好的你提茶叶做什么?” 江应谋道:“我知道你也是个爱茶之人,年年都会让茶园的园奴为你准备当年的新茶,今年或许是个例外,因为发生太多事情了。不过,等你离开这儿了,明年或许照旧又能有新茶可喝。”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离开?” “那你又怎么会如此笃定我一定会答应你写那封信?”江应谋嘴角撇了撇,勾起了一丝冷笑,“是因为毓姬,对吧?” 魏竹馨报以相同的冷笑:“你已经猜到了?” “毓姬和弩儿的关系在这宫里除了毓姬自己之外,也就你我知道了。在这时候,拿毓姬来威胁可能比拿江家来威胁我更为有效,所以你肯定会选择用这件事来威胁我,对吧?” “那么,你愿意被我所威胁吗?” “我要说不愿意呢?” “那你就不想想后果?倘若弩儿的身世真相大白,毓姬将身败名裂,毓家也会因此蒙羞,甚至……高轩王还可以以败坏王族声誉的罪名将毓家株连九族,不仅如此,你母亲的娘家沈氏也会受到牵连,一旦惩处,那将是血流成河的场景,你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吗?”魏竹馨的嗓音带着沉沉的冷。 “我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弩儿和毓姬的关系的?” “你以为我是傻的吗?你以为我真的就只会在你身边煮茶烹粥,嘘寒问暖吗?有些事情我早察觉到了,但因为那时的我对你还抱有天真的幻想,所以才一直深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过。” “原来如此,看来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江应谋无奈地笑了笑。 “可以包住,只要你肯向戈戊许写下那封信,关于毓姬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包括高轩王。” “要是我不肯呢?你是不是真的会把毓姬的事情告诉高轩王?” “你这是在试探我吗?”魏竹馨轻抖了抖细黑的右眉梢末,显露出了几分鄙夷,“别试探我,更别质疑我是否可以冷血到那个地步,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做吧!高轩王给的时间并不多,你要好好珍惜了。” 江应谋端着茶盏,起身踱到窗边,眺望着远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倘若你真的把毓姬和弩儿之间的关系公之于众的话,毓家和沈家都将遭到灭顶之灾,你说得没错,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不过,你真的以为你可以威胁我吗?” “不然呢?” “记得那日我问你为何去豆花巷子吧?” “记得,那又如何?” “你没说实话对吧?” “什么意思?”魏竹馨脸色略路变了。 江应谋面带浅笑地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地向她走去:“那ri你去豆花巷子真的只是为了找个临时的栖身之所吗?罗拔要抓你和震天斗的时候,你奋不顾身地放走了震天斗,真的是因为你与他感情深厚吗?” “是,”魏竹馨故作镇定,却在不经意间绷紧了脸,“这事让你有那么奇怪和不能接受吗?” 江应谋那浅浅的笑容透出了一丝蔑意:“魏二小姐,你当真也以为我与你交友多年,只是听你说说话弹弹琴吗?你是不是在撒谎我一听就听出来了。你去豆花巷子根本不是去找什么临时的栖身之所,而是想从暗道偷偷离开,对吗?” “你想多了……” “真的是我想多了?” “如果有暗道我早离开了,不是吗?”魏竹馨还在狡辩。 “你舍得那么早走吗?你办的事情还没办成,你虽救走了空行,却还没能把你爹救出来,你会舍得走?你其实也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我没说错吧?” “所以呢?”魏竹馨眼神略略变了,变得比刚才还冷还暗,“你想去告诉高轩王豆花巷子里有暗道吗?” 江应谋摊开双手,轻轻摇头:“我何必那样做?那样做的结果只会让咱们两败俱伤,便宜了那个高轩王,你说是不是?” “那你想怎么样?” “照眼下形势来看,咱们二人与其鹬蚌相争,倒不如暂时和平。等把高轩王这个老贼拿下,离开了这个王宫,才来论高低曲直也不迟,你说呢?” “你想跟我联手?”魏竹馨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怀疑。 “总好过跟高轩王联手吧?眼下咱们二人都是高轩王手里的棋子,都有随时被他杀掉满门的可能,那咱们就绝对不能做让自己损失让高轩王得利的事情,暂时联手是最好的办法。” 魏竹馨瞄了他一眼,回身踱了几步,问道:“那写信给戈戊许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应付?” “信我写,写好之后你去交给高轩王,在他过目之后,你再将信换成另外一封,将原来的那封烧毁即可。” “这法子也不错,偷梁换柱,轻而易举。” “这么说来,你是肯联手了?” “对我魏氏有好处的事情,我为何不答应?行了,你写信吧!” 江应谋当即休书两封,内容各不相同,吩咐江尘进来封蜡之后,交给了魏竹馨。魏竹馨带着这两封信,下楼去了。 她走后,江尘略有些不放心地问江应谋:“公子,您还信她?您把暗道的事情透露给她,不怕她对您暗中下手?” 江应谋面浮轻笑道:“她不是傻的,如今的她狡猾更胜魏空明。她很清楚,暗道是魏空明杀回博阳的唯一机会,一旦出现什么差池,她魏氏一族就算彻底结束了,所以她不会在这件事上冒任何的险。” “您可真是艺高人胆大!我还以为你们俩能吵起来呢,结果倒客客气气地联手了,这也峰回路转得太急了吧?” 江应谋笑了笑:“你见过你家公子跟谁吵过架吗?吵架去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 “那么接下来,咱们是不是只能静下心来等了?” “对,接下来就是等了。” 魏竹馨揣着那两封信下楼时,居然遇上了一个老熟人。这两个女人对上眼时,无形的火星便噌噌噌地在空气中冒了起来,惹得旁边路过的差使都知趣地迅速避开了。 “我以为是谁在江四公子楼下像个孤魂野鬼似的转悠呢,呵,原来是你啊!”魏竹馨带着冷蔑的笑容缓步走下楼梯道,“雷玉竹,许久不见,你依旧还是一副厚脸皮的样子啊!” “哟,你不出声我还差点没认出来呢!这位不就是名响博阳的第一名媛……哦,不对,应该是第一弃妇才对啊!”雷玉竹一字不漏地讽了回去,“魏竹馨,是很久没见了,可虽然是很久没见,但关于你的种种不幸和传言我倒是听得多了。怎么?又来纠缠应谋哥了?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说你还这么殷勤地跑来,到底是谁厚脸皮呢?” “原来你一直这么关心我呢?不过,你这么在意我的事情也是因为江应谋的缘故吧?这趟从北境回来也是因为江应谋吧?如何啊?他是否已经答应休掉林蒲心跟你双宿双栖了?我想应该没那么容易吧?不然,你为何像个地鼠似的在这儿转来转去,连楼都上不了呢?”魏竹馨掩嘴轻笑了起来。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雷玉竹冲她翻了个白眼,“是不是为了你那点自尊心,非得在我面前笑成这样?弃妇就是弃妇,笑得再如花似玉般的好看也还是个弃妇!是,我眼下是还没达成所愿,但我至少还有机会,而你呢?哼,只是一朵已经被人厌弃了的过季蔷薇罢了!” “呵呵呵呵……”魏竹馨口中发出了一连串略带嘲讽的清笑声,“机会?听你说这话,我真是快笑晕过去了!还记得吧?很多很多年前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说让我别过分得意,只要我还没嫁给江应谋,只要你人还在他身边转悠,你就还有机会,可是后来呢?那些机会你用到哪儿去了?为何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你依旧还是半点他的边儿都沾不到了?别再骗自己了,雷玉竹,就算给你再多的机会,你也根本不可能跟他有什么的,滚吧!” “也好过你这个弃妇吧!”雷玉竹两颊不禁红了,“就算真的嫁过给他,到最后他也是不屑一顾地将你抛弃了!你以为他还会回头来看你一眼吗?” 魏竹馨蔑然一笑:“我用不着,我用不着他回头看我一眼。如今的我早已经不流恋什么江四公子,江应谋对我说只是一段回忆罢了。” “当真?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会让你自己好受吗?” “是不是自欺欺人你以后就知道了,不打扰你了,慢慢在这儿转悠吧!天儿热,可别中暑了。” “你……” 魏竹馨带着一脸的讽笑扬长而去,气得雷玉竹使劲地跺两下脚。她瞪着魏竹馨的背影远去后,扭头看了看楼梯口,一鼓作气又想往上冲,却被守在楼梯口的两个守卫挡下了。她不得不又退了回来,气哼哼地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以为派两人在这儿就能拦住我了?我早晚能上去!哼!” 且说魏竹馨带着那两封信回到了高轩王面前,将其中真的那封信呈给了高轩王。高轩王看过那封信后,满意地点头道:“很好,就是要这样,看来找你去跟江应谋要这封信是找对了,这回的事情你办得很好!” 魏竹馨道:“其实您有江家在手,想让他写一封这样的信不难。我只是将其中的利弊陈述给了他听,他也就答应了。” 高轩王合上信,含笑看了她一眼道:“那也得你会说才行。我想我果然没看错人,你的确是一个能帮得上我的人。从前你父亲把你藏在深闺之中,倒真委屈了你的才华了。” 魏竹馨微微屈膝道:“高轩王您能看得起我,我必当竭尽心力地为您办事。对了,不知您打算让何人送这份信去戈戊许处?” “你是不是有什么好的想法?” “我以为,派司马震去最为合适。” “司马震?他可是稽昌身边的人,为何你要选他?” “正因为他是稽昌身边的人,所以我才选他。您想,当戈戊许发现送信去的人是稽昌身边最忠心的臣子时,他必然就会明白博阳已经全权处于您的掌控之下了,就连稽昌这个所谓王上的跟班也能被您随意使唤,您对与博阳而言,已然是如假包换的主人了。戈戊许明白了这一点,也必定会对您忌惮三分。” 高轩王听罢,心情大爽,哈哈大笑道:“这主意实在是好!实在是妙!那行,就照你的意思去办,让司马震去送这封信!” “是,”魏竹馨挑起一双阴阴的眸子,冷冷地瞥了高轩王一眼,“我这就去办!” 自打高轩王夺权后,稽昌便被软禁在了他的清音阁内,身边只有司马震还守着。那回的中毒给他留下终身难去的后遗症——下肢瘫痪。如今,他只能坐在榻上,恹恹地看着日出日落了。 魏竹馨去时,稽昌和司马震都有些意外,实在没想到这个女人还能在宫里自由走动。按理说,她也应该被下入死牢才对。 “没想到你也会落到如斯田地……”魏竹馨缓步走近,用清冷的目光打量着稽昌含笑道,“还记得我堂姐魏竹央吗?她如果看到你如今的模样,一定会开心得笑得合不拢嘴。当初你苦心积虑地置她于死地,是不是并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生不如死的一日?” “你来干什么?”稽昌满眼恨意地盯着她道,“特地到这儿来奚落我的?” 魏竹馨偏了偏脑袋,面浮轻笑,摊开手道,“你还值得别人奚落吗?一个瘫了双腿又失去了王权的国君奚落来干什么呢?眼下,恐怕没人有那闲工夫吧?” “你滚!”稽昌身边的司马震怒喝道。 魏竹馨瞥了司马震一眼,大大方方地在稽昌对面坐下了:“高轩王有一件任务要让你的司马震去办,我相信你是不会拒绝的。” 稽昌颦眉诧异道:“你说什么?高轩王有任务让司马震去办?他没找错人吧?” 魏竹馨摇摇头:“没有,就是你的司马震。” “什么任务?” “这儿有一封江应谋写给戈戊许的亲笔信,”魏竹馨从袖子里掏出了那封假信,放在了桌上,“是受高轩王之意写的,需要你的司马震送去定康。” “为何非要司马震去?高轩王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其实不是高轩王非要司马震去,而是我向高轩王推荐了司马震。” 稽昌眉心皱得更紧了:“你这什么意思?” 魏竹馨嘴角勾起一丝抿笑,略略降低了声音道:“难道你想就这么瘫在这儿?只等高轩王送一杯毒酒来了结了你此生,然后把你拖出去埋了?” “你不可能说你想帮我吧?”稽昌眼中闪过一丝阴冷,“是我耳朵听错了还是我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魏家的魏竹馨呢?别忘了,若非你们魏家开了头,高轩王成翎王那些败类又怎么会接二连三地来谋孤的王位?” “从前魏家是怎么做事的我不管,可如今,魏家是我说了算。” “你?就凭你?” “不太相信是吗?觉得我一个小小女子怎么可能做得了魏氏的主是吗?你久瘫宫中,可能外面很多事情你都不是很清楚,知道稽文丁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 “我杀的。”魏竹馨微挑冷眉道。 “你?”稽昌瞬间瞳孔放大,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对,是我,而且这件事高轩王也知道,但他没杀我,反而将我留下来帮他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也是我手中的一颗棋子,我自然有办法令他不杀我。我知道比起成翎王,或许你更恨高轩王,恨那个表面上忠厚老实内里却藏歼藏恶的叛逆之臣,不过光恨没有用,得亲手处决了他,看着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化为泡影,那样才算过瘾对不对?你是想继续瘫在这儿还是想亲手处决了他,由你自己来选。”魏竹馨眼含狡黠地微笑道。 稽昌盯着她那双眸子,已完全不似当初所见,黑而幽的眸底深处泛着令人乍寒的冷光,好像在那里有着他无法看透的许多事情。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女人何时变得如此冰冷阴毒了? “想好了吗?可以给我答案了吗?”魏竹馨问道。 “是因为江应谋的抛弃把你变成如此这个样子了吗?”稽昌问。 “都无所谓了,这不是你我此刻要讨论的事情,给我个答案吧!” “好,”稽昌点了点头,“我可以跟你联手。你想怎么做?” 魏竹馨垂下眼眸,伸出长而纤细的食指点了点那封信:“首先,让你的司马震带着这封信离开博阳城。高轩王肯定会派一队人护送他,但他无需真的把信送去定康。到了城外,他要设法将那队人引至我魏氏族地旁的那条山沟里,那儿有我哥的人。” “果然……”稽昌心里沉沉一惊,“果然魏空明还在博阳附近,然后呢?” -本章完结- 第五卷 第一百九十章 阿连城举事 “我哥的人会灭了那队护送的护卫,之后,你的司马震就一直跟我哥的人待在一起就行了。当然,最要紧的是帮我带句话给我哥,一定要亲口告诉他。” “什么话?” “道拦虎,应小心。” “什么意思?” “你不用知道什么意思,照我的话转告给我哥就行了。” “魏空明等候在博阳城外,是在找机会杀回博阳吗?” “我哥要不杀回博阳,你和我都得等着被高轩王埋了。” “你不担心我会出卖你吗?” “你会吗?”魏竹馨那幽冷的眸子里泛起一股笑意,“你在这个时候出卖我会讨到什么好处呢?你身处在稽国国君这个尴尬的位置上,是每一个篡谋者都不会放过的,你向任何人告密,得到的最终结果都是死无葬身之地,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吧?眼下,也只有我肯向你伸手罢了。” 稽昌眼中凝起了一层厚厚的凝重:“你们魏氏不一样是篡谋者吗?我跟你联手,到最后还不一样是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不是,”魏竹馨轻轻摇头,“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做篡谋者,倘若是那样的话,我根本就不可能来找你。” “那你到底是什么用意?” “眼下你无须知道那么多,好好地听从我的吩咐就行了。事成之后,我会遵守诺言将高轩王交到你手里任你处置的。好了,信收起来,明日一早就出发。” 司马震送走魏竹馨后,关上门走回稽昌身边:“王上,您真信她?她可是魏氏的人,她……” “孤当然知道,”稽昌一脸凝重地打断了司马震的话,“孤当然知道她是不可信的,可眼下除了她,谁还会来清音阁找咱们联手呢?与其在这儿等死,倒不如随她搏一把,或许还有转机。” “但我明日离开后,王上您身边就没有可信之人了,您一个人身在这清音阁内太危险了!”司马震担忧道。 “你不必担心孤,不还有魏竹馨在吗?她觉得我有可利用的价值,那她自然不会让我死。而且,她似乎在高轩王跟前很能说上话,那你就更不用担心我的安危了。照她的吩咐去做,把事情办得漂亮一点!” 司马震弓腰应道:“是!” 翌日天明,司马震与一队护卫从宫中出发了。魏竹馨站在可以眺望远处宫道的阁楼上,远远地看着那一队人马缓缓地往宫外而去,素净幽冷的脸颊上不由地多了一抹沉笑:“很好,只要你平安到达我哥那儿,把消息带给我哥就行了。高轩王,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得到你一直梦寐以求的王位吗?江应谋,你以为你和我联手我就会乖乖听话吗?对了,还有那个尚被软禁在江府的林蒲心,哼哼,你根本就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两位老人的丧事办完之后,江府风平浪静了两日。虽说是风平浪静,但无畏总感觉那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闲着没事,无畏动手整理起了江应谋的藏书间。才收拾了一会儿,弩小公子就来了。 “咳咳!林蒲心,你这是要拆了我四叔的藏书间呢?怎么弄得到处都是灰啊!”弩小公子一面咳嗽一面抱怨道。 “打扫当然会有灰尘了,”无畏用羽毛扇子一层一层地扫着,“你来干什么啊?没陪着你四叔的娘吗?” “那你又在这儿干什么啊?打扫这些东西有用吗?”弩小公子站在她身边,抄手看着她问道。 “什么意思?” “四叔不是一直夸你十分非常以及出人意料地聪慧吗?你倒是想过主意出来解了咱们的困啊!老是被困在这府里,我都快闷成蚕茧了!” 无畏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你不也自诩武功盖世聪明绝顶吗?你倒是想个主意出来啊!” “这会儿不是斗嘴的时候,知道不知道?”弩小公子一副天下就他一人操心的表情说道,“咱们不能待在这儿死等,咱们得想法子冲破这困境!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四叔?没准他在宫里已经被那高轩王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呢!” 无畏继续往前走:“呵呵,有你说的那么吓人吗?你昨晚梦到的?” “我……” “高轩王为何要折磨你四叔?他跟你四叔说到底也没什么恩怨,他之所以要软禁了你四叔在宫里,一是为了掌控咱们江府,二是为了让你四叔帮他撰写檄文。” “他为何非要四叔帮他写?找别人不行吗?” “当然不行,”无畏冲弩小公子挑挑眉梢,略显得意道,“你四叔可是稽国第一谋士,由稽国第一谋士亲自执笔撰写的檄文无论是信服力和说服力都要胜过别人写的,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你四叔会怎么样,因为高轩王还用得着他。” “哦……”弩小公子垂头摸了摸下巴,皱眉思考了一小会儿又道,“那咱们也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啊,你说是不是?我如今一看见大叔叔,不是,江应茂那张脸我就想揍啊!” “那你揍呗!” “我……我是想来着,不过……” “不过害怕反被揍吧?”无畏停下手来,摘掉了面纱,右胳膊搭书架上说道,“你说你着哪门子急呢?我们这些大人都不着急,你一个小屁孩急什么呢?安安心心地回去陪着你四叔的娘,什么都别想,很快就能出去了。” 弩小公子微微噘嘴道:“你才小孩子呢!你说很快,那到底是有多快啊?我再多待一日我都要疯了!哎,要不,你想个法子让我出去溜一圈?” “你疯了?如今外面是什么形势你还出去?” “林蒲心你让我太失望了!” “滚!滚!滚!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话刚说完,桑榆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好像很急的样子。无畏忙放下羽毛扇,一面拽上弩小公子快步往外走一面问道:“怎么了,桑榆?” “蒲心姐,那些人要带走乌可小姐!”桑榆着急地喊道。 “什么玩意儿?”无畏立刻松开了弩小公子,冲了出去,弩小公子也赶紧跟在了后面。 原来是宫里来了一拨人,闯到杜鹃阁来说要带走乌可沁珠,江坎拦着不让。江应茂一上火,正准备招呼人揍江坎时,无畏就飞跑来了。 “干什么啊?又上门来欺负人了?”无畏瞪着江应茂问道,“这回改欺负人家乌可小姐了?她都不是江家的人,你能积点德吗?” 江应茂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看向旁边乌可沁珠道:“你知道她现如今是什么身份吗?” 无畏道:“我的侍婢啊!” 江应茂嘴角浮起一抹蔑笑:“你要这么说的话,没准还会把整个江家都连累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哥哥阿连城在青州举旗了,对外称青州四海一带全都脱离稽国,也就是说,她哥哥自立为王了,听明白了吗?” 无畏稍微一愣:“当真?” “不可能啊!”乌可沁珠吓得整张脸都白了,“我哥哥不可能会自立为王的,他是被流放到那边去的……” “你哥哥的昭示已经从青州那边送到了高轩王手里,证据确凿,你无从抵赖!”江应茂手指乌可沁珠喝道,“他自称血鹰王,接手了青州四海百图三座城,还筑起了防线,截断了青江两岸的往来,声称要讨伐高轩王。高轩王甚怒,下令将你带进宫去受审,来人,带走!” “慢着!”无畏挡在了乌可沁珠跟前,“她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好审的?高轩王这借口找得也太烂了点吧?高轩王生气,那他自己找阿连城去啊!找乌可沁珠一个弱女子算账算哪门子事?” “林蒲心,我警告你!”江应茂逼近无畏跟前,手指她威吓道,“不要再在我面前逞能,你是救不了乌可沁珠的!你若再多管闲事,不但救不了她,你还会连累整个江家!要不是我在高轩王跟前一表忠心,高轩王早就把你们杜鹃阁乃至咱们江家的人都抓起来受审了!” “呵!吓唬谁啊?”无畏冷呵了一声,出掌掀开了比她高大半个头的江应茂,转身跳上了旁边小石墩上,俯看着江应茂道,“拿这些来吓唬我,你以为我真的害怕你,害怕那个高轩王吗?在这个时候,高轩王敢把江家的人抓起来受审吗?他敢吗?” “林蒲心你别不知道天高地厚!”江应茂厉声喝道。 “那好,”无畏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冲他挑衅道,“那你把我也抓了吧!把我抓到高轩王那儿去受审好了!反正今日我是保定乌可沁珠了!你不好跟高轩王交待,那就让我亲自去跟他交待!他要杀要剐我顺他便,就是不知道他敢不敢下那个手!” “你这么张狂就不怕给江家惹祸上身?” “我不是张狂,我是赌高轩王赌不敢动我!高轩王要真打算大开杀戒的话,就不会将江,毓,晋,吴四大家族软禁起来,且分别从每家带走了一个重要的人放在宫里软禁着。他为何要这样做?是因为他害怕这四大家族联手起来反抗他,倘若真成了那样,博阳就不受他控制了。所以,在这个时候,他是不敢轻易动这四个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的,而我,他就更不敢动了!怎么样,江应茂?你是自己去跟高轩王回话还是带着我和乌可沁珠一块儿去?”无畏冷眼看着江应茂问道。 江应茂气得脸色都变了,紧了紧牙龈连连点着头:“好,你有本事,你要保乌可沁珠是吗?那行,我就由着你,大不了我自己去跟高轩王回话。不过林蒲心,万一因为乌可沁珠的事牵扯到江家,我看你到时候还怎么跟应谋交代!咱们走!” 这一拨人气势汹汹地离开后,乌可沁珠或许是受了惊吓,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无畏忙跳了下来,和桑榆一道扶起了她,将她扶回了江应谋书房里。 “坏了,坏了,”弩小公子将房门关上后,一脸紧张兮兮地跑过来对无畏说道,“这下你恐怕闯祸了吧?那个江应茂一准会去高轩王跟前添油加醋地告状,说不定待会儿高轩王真的就来拿你了!” 乌可沁珠也哭道:“是啊,夫人,万一高轩王真的派人来抓您了,我可罪过大了……” “抓我更好啊!”无畏调侃道,“抓我进宫我就能见着江应谋了,多好啊!” 弩小公子急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些?她如今可是叛臣的妹妹,高轩王为了壮士气,肯定会拿她开刀的,你拦得住吗?” 无畏白了他一眼:“拦不住怎么了?拦不住就要把她交出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咱们能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保住你,也能保住她!” “对啊,夫人,”江坎也道,“您虽能保住她一次,但肯定保不住以后。阿连城叛弃稽国自立为王,乌可小姐是他的亲妹妹,必在受死之列,您怎么拦也是拦不住的。” “所以啊!所以我才说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啊!”弩小公子跺脚激动道。 无畏安慰似的拍了拍乌可沁珠的肩头,起身踱步道:“我当然知道我保得住她一次,保不住她第二次,只要她人还在我这儿,高轩王早晚是要从我这儿把她弄走的。可看今日那个情形,倘若乌可小姐真被带进宫去,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和凌辱,然后,说不定还会被高轩王送往青江江畔,斩杀于阵前。所以,我才想先保住她这一回,跟着再想法子把她送出江府。” 江坎问道:“您想把她送出江府?这不太可能吧?” 无畏狡黠一笑:“倘若有人在外面接应的话,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江坎瞬间明白了过来,连连点头道:“那倒是啊!” 弩小公子却不明白了,问:“那是什么是啊?谁会在外面接应?谁啊?” “小孩子别打听那么多,”无畏冲桑榆吩咐道,“一会儿洗三件玄色衣裳挂出去,明白了吗?” 桑榆心领神会:“知道了!” “知道什么啊知道?哎,你们在说什么呢?为什么要挂玄色衣裳出去,还要三件?哎,跟我说说呗,我又不是真的是小孩!瞧你们小器的!说说呗!” 不管弩小公子怎么问,他们几个都笑而不答。于是,弩小公子就赖在杜鹃阁不走了,想看看他们到底会耍什么把戏。可惜,傍晚时分,江彻派人来叫他,他因为害怕江彻,只好先过去了。 到了江彻那边,和江彻夫妻吃完了饭,弩小公子正打算回杜鹃阁时,江尘又叫住他说起了话。说完了话,又开始下棋,折磨得他那颗狂躁不安的心十分难受。他知道今晚无畏他们打算送走乌可沁珠,他真的好想好想去掺和一脚,可是…… 就在他那屁股在榻面上磨啊磨啊,都快磨出茧子来了时,江应茂忽然一身火气地闯了进来,他立刻从榻上弹了起来,略带兴奋的口吻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江应茂斜瞟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出事了?” “啊?哦,我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啊!”弩小公子连忙自圆其说,“你从头到脚就像着火了似的,还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吗?哎,说来听听,什么事儿?有人来刺杀你了?” 江应茂白了他一眼,问正在慢条斯理地看棋局的江彻:“您宝贝儿媳妇林蒲心呢?还有您的二儿子江应景呢?” 江彻连头都没抬:“我是你的犯人吗,江大公子?如果府里真闯进了刺客,那你应该去找刺客,而不是来找我要我的儿媳妇和儿子。” “你少装蒜!”江应茂火气冲天地怒喝了一声。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弩小公子不服气地回嚷道,“他是你爹,你亲爹,你居然这么跟他说话,你到底有家教没家教啊?” “你给我一边去!”江应茂狠瞪了他一眼,“这儿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怎么就没我说话的份儿了?你欺负我姨公公,那就关我的事儿!我也算江家的一份子,我看不惯就要管!” “信不信我让人扔你出去?” “我有那么好扔吗?你只当我真没点本事?” “来人……” “干什么?”江彻将棋子一把撒在了棋盘上,面带愠色地抬头看了一眼江应茂,“这是欺负完老的大的,连小的都不放过吗?你动弩儿试试,看我会不会跟你没完!” “好,我不跟这个小青屁股娃儿一般见识,我问您,您是不是真的想眼睁睁地看着整个江府没了?” “是谁让整个江府陷入快要没了的境地的?”江彻用手指使劲地戳了戳棋盘气愤道,“怎么那个始作俑者还有脸来问我呢?” “您让林蒲心和江应元去干什么了您心知肚明!”江应茂一掌狠拍在棋盘上,震得棋盘上的棋子全都瑟瑟发抖了起来,“爹,您是不是真的气糊涂了?您从前可是将仁善修身以德服人挂在嘴边的,为何如今却要他们两个去做那样的事情?您真的以为高轩王是那么好惹的吗?您真的想看着江家一门灭尽吗?” 江彻冷哼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起身道:“我还是江家的家主,江家的从前往后也都还由我说了算!你若不想被连累,趁早与我这个做爹的恩断义绝,也未尝不可!没错,我江氏一门是书香门第,以仁善孝行为先,以修身齐天下为本旨,但到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我也会做出与家风略有不同的决定!我虽不舞刀弄枪,但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咱们江家还有博阳都落入高轩王那个逆臣手里!” “所以您就让林蒲心和江应元去刺杀高轩王的女婿郑占山?就他们俩,不是去送死是什么?若被擒了个当场,跟着咱们江氏可就要倒大霉了!” “什么?”弩小公子瞬间瞪圆了眼珠子,惊愕地望着他的姨公公问道,“姨公公,四婶和二叔他们……他们去刺杀郑占山了?” 江彻毫不迟疑地点头道:“是,蒲心和景元今晚是不在府里,他们俩是去刺杀郑占山去了,江应茂你若想去跟高轩王告密你只管去便是!你想让他们俩当场被擒,想让咱们江家全家覆灭,你就只管去告密!不过我告诉你,江应茂,江家没了,你江应茂也不算个什么东西了!你应该很清楚,迄今为止高轩王也只是利用你罢了,若江氏真的不复存在了,你也会被他毫不犹豫杀了!你自己做决定吧!” 江应茂气得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压低了声音冲江彻怒吼道:“您是不是真疯了?您居然让他们去干那样的事情?您的脑子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清醒了?就算我不去告密,难道他们就一定会得手,就一定不会被抓吗?就他们两个,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江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以为真的只有他们两个吗?” 江应茂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人当然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可若是八个人呢?” “八个人?” “实话告诉你吧,今晚是江,毓,晋,吴四家联手的一场刺杀行动,所派去的人都是这四家的主心骨。他们刺杀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高轩王的女婿郑占山。高轩王驻守王宫,而郑占山替高轩王把守城内,一旦郑占山被杀,那就等于断了高轩王一条胳膊!” -本章完结- 第五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形势急变 一抹惊色闪过江应茂那微微睁大的瞳孔:“你们那四个老家伙居然暗地里串通在一起了?怎么可能?明明已经分别被软禁了,怎么可能还可以互通消息?您骗我的对不对?” 江彻哼哼地冷笑了一声,拨开他,往前踱步道:“应茂啊,你还是太轻敌太没脑子了。你以为,只要将这四家的人分别软禁在他们自己府里就可以让他们老老实实的了吗?当然不可能,我们有我们传信的方法,这一点就不必告诉你了。你还是想清楚到底要不去告密吧!倘若想去告密的话,这会儿还来得及,我相信景元他们才刚刚潜进郑占山的府邸。” 江应茂抬起一双又恨又怒的眸子瞪了江彻背影好一会儿,然后才咬着牙龈扭头离开了。弩小公子见他走出院子后,立马去将门关上了,奔回来着急道:“姨公公,您就真不怕茂大叔叔去告密吗?” 江彻嘴角勾起一丝蔑笑,摇头道:“他不会去的。” “您怎么知道他不会去?他如今可是高轩王的人了!” “高轩王从来都没把他当自己人,这一点他很清楚。而且,一旦他去告密,那就会成为四大家族共同的敌人,他除了以死谢罪,任何好处都捞不着,高轩王也不会帮他。如此一来,他唯有选择明哲保身了。” “会吗?”弩小公子半信半疑地问道。 江彻回过身来,拍了拍弩小公子的肩头温和地笑道:“这就是你的茂大叔叔啊,弩儿!我是他爹,他是什么脾气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永远都只会先想到自己,所以他是不会去告密的。好了,咱们继续下棋吧!” “哦……我明白了!”弩小公子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了,指着江彻气鼓鼓地问道,“姨公公您是不是故意把我留在这儿的?” “对呀,”江彻呵呵笑道,“我怕你去杜鹃阁那边打扰你四婶,缠着要你四婶带你一块儿去完成那刺杀任务,那不就麻烦了吗?” “哇!你们好狡诈啊!”弩小公子不服气地嚷了起来。 “呵呵呵呵……怎么能说姨公公狡诈呢?来,咱们继续下,一块儿等你四婶和二叔回来。” “四婶和二叔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别担心,我相信他们会成功的。” “不对啊,”弩小公子抓了抓后脑勺皱眉道,“今晚好像还少了件事情呀……对了,那个乌可姐姐!姨公公,四婶说过要送那位乌可姐姐离开江府的,四婶去做别的任务了,那个姐姐是不是就不能送了?要不我帮忙把她送出去吧?” 江彻笑呵呵地坐下道:“你这小鬼头,总想掺和点事情是吧?你放心,那位乌可姐姐已经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什么时候?” “就在你四婶和二叔离开府里的时候啊!” “什么意思?” “呵呵呵呵……不着急,坐下来,咱们一边下棋一边说。” 江应茂浑身火气地离开江彻院子后,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回廊下,狠狠地砸了回廊柱几下。江榆紧随而来,面色紧张地问道:“如何?大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他承认了呗!”江应茂气鼓鼓地回道。 “他真派了四少夫人和二公子去刺杀郑占山了?”江榆拧紧眉头地问道。 “不止那两个,毓家,晋家,吴家也各出了两个!” “什么?”江榆惊得睁圆了双目,“各出了两个?这是什么意思?是这四家联手吗?” “那四个老家伙!”江应茂气得又砸了砸柱子,“他们是怎么互相联络上的?我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这下可好,这下就算我知道也不能去跟高轩王告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郑占山给杀了!实在可恨!” “公子,您真的不打算去跟高轩王告密吗?” “去告密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知道吗?”江应茂回身火大道,“你用脑子想想也不该问出那句话!我去跟高轩王告密,能得到什么?说不定高轩王还会怀疑是我从中替那四个老家伙传信呢!” 江榆连连点头:“那倒是啊!那么公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万一郑占山真的被杀,高轩王等于失去了一条臂膀,届时高轩王的势力就会削弱大半,这博阳恐怕又得乱起来了。公子,咱们得早做打算啊!” 江应茂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反背着手,表情凝重地来回踱起了步子:“是啊,今晚之后,博阳城的形势又会不同,明日谁为主还说不好呢,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那咱们也离开博阳吧!像三公子那样,一走了之,管博阳最后会变成个什么样呢!” “走?离开之后咱们能去哪儿?” “这天大地大,任咱们去哪儿都行,何必非得留在博阳呢?您想啊,高轩王要是失势了,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包括您肯定都逃不过一个死字。您不能指望大人还会帮您,他都不拿您当儿子看了,恨不得立马就把您踹出江家,又怎么会帮您呢?所以,您还得早做打算了。” “就这么走了?”江应茂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甘心。 “不然呢?您还有其他打算吗?” “唉……”江应茂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半遮的月,“就这么离开,我实在不甘心啊!我在江家守护了这么多年,难道最后得到的只是这样一个下场吗?我身为江家长子,理应名正言顺地成为家主,掌管江家的一切,为何却要在此盘算着如何逃走呢?江榆,你说这是为什么?” 江榆摇摇头:“小的也说不上,小的也不明白为何大人总是偏爱四公子一些,难道就是因为他聪明吗?公子,眼下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咱们得早作打算,晚了,恐怕就走不了了。” “离开……呵呵,我真的一定要从这儿狼狈地离开吗?不,就算离开,我也不会像个逃兵似的什么都不做就离开!”江应茂阴笑了起来,“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我想这个人应该对江家的事情很感兴趣。我不在博阳的时候,他应该很有兴趣陪应谋玩下去。” “公子说的是……” “还记得前几日送来的那封信吗?我想我是时候去拜访拜访他了。” 幽暗的夜色下,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已经顺利完成,无畏和江应元也已平安回到了江府。 在江彻的那间书房里,弩小公子用压抑且又兴奋的口气问道:“得手了?” 无畏点点头:“进行得很顺利,郑占山的首级已经被取下,由你晋寒叔叔挂在了东城门上,想必明日城内一定十分热闹。” “好啊……” “嘘!”无畏冲弩小公子嘘了一声,“别那么大声,你想让外面的人都听见吗?” “谁让你们不带我去的?这么说来晋寒叔叔也去了?” “去了,晋家派的是他和罗拔,毓家派的是毓安毓沉两兄弟,吴家派的是吴烁之姐弟俩。” “哇……”弩小公子瞬间又兴奋了起来,“全都是高手呀!毓安叔叔稍微差了点,但是晋寒叔叔罗拔叔叔,还有吴家的那个凶巴巴的吴婶婶,那可个个都是高手呀!” 江应元调侃道:“你二叔和四婶就不是高手了?” “这个嘛,”弩小公子转身打量了无畏一眼,有点嫌弃地说道,“四婶真的会功夫吗?我始终看着不像呢!” 无畏笑道:“那你以为我去是干什么的?” “盯梢啊,殿后啊,万一谁要受伤了,你还可以顺手包个扎什么的,看谁不顺眼再顺手下个毒什么的,难道你去不是做这些?”弩小公子眨巴眨巴眼睛道。 无畏和江彻父子都呵呵地笑了起来。江彻乐道:“行了,行了,你也别在我眼前晃悠了。你也陪了我整整一晚了,回去睡吧!” 弩小公子又坐了回去:“不行,我也要听!我也是江家一份子,你们不能什么事情都瞒着我!说吧,你们接下来又有什么惊天大计划?又要刺杀谁?” 无畏道:“刺杀了郑占山也就足够了,足够动摇高轩王的根基了。接下来就不用再去刺杀谁了,只用静静等候就行了。” “去!”弩小公子冲无畏翻了个小白眼,抱怨道,“你之前也是这么哄我的好不好?你说什么都不用做,就只用老老实实待着就行了,结果呢?结果你自己跑出去玩大的,把我撇在一边,我才不信你呢!” 无畏耸肩笑了笑:“本来就是啊!郑占山一死,高轩王失去了一名最得力的大将,身边又找不出可以替补的,自然会让他根基动摇啊!他的根基都动摇了,那咱们就看着他慢慢倒啊,还有什么事情可做的?” “没有被人发现什么吧?”江彻问道。 “没有,因为有爹您和毓家大人事先安排的人,我们进入郑府很容易,从进去到离开只有一炷香的功夫。” 江彻颔首道:“做得很好。接下来,咱们就等着看高轩王有什么反应了。对了,那位乌可小姐是否安置妥当了?你那位朋友真的有合适的藏身之处吗?若是没有,我倒可以帮他们找一个地方。” “爹您不用担心,我那位朋友自有法子藏身。不过,乌可小姐这几日恐怕得遭点罪了。” “为何?” “因为在送乌可小姐出去时,惊动了外面的守卫和江应茂,江应茂用弓弩射伤了乌可小姐,……” “什么?他竟然学会下手杀人了?”江彻脸色瞬变。 “爹您以为他不会杀人吗?”江应元不屑地笑了笑,“那您就太不了解您那个儿子了。他射伤了乌可小姐之后,还想再射杀弟妹的那位朋友,幸好我及时踢掉了他手中的弓弩,这才没让他偷袭得逞。对了,刺杀郑占山的事情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告诉他的,我知道他不敢去告密,我只是想警告他趁早收手,别一错再错下去。” 江彻沉沉地吁了一口气,满脸失望地摇起了头:“这个应茂真是让我失望透了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他变得这么欲壑难填了?我一心教导他成为一个胸怀宽广,沉稳豁达的人,他却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究竟是他隐藏得太好还是我眼花看得不够仔细呢?等江家之围解了后,我一定要他给大家一个交代。好了,今晚你们都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破晓时分,整个王宫还沉浸在刚刚苏醒的静谧之中时,一个足以轰动博阳的消息传到了高轩王所在的金玉殿内。今早,天刚蒙蒙亮时,巡城的护卫就在东城门上方发现了一颗血迹早已干涸了的头颅,依稀辨认出或许是高轩王的女婿郑占山,便立刻向镇守东城门的守将禀报了。 守将听闻后大惊,立马亲自前往郑府一探真伪,居然真的发现郑占山死在了自己的卧房内,当场吓了个半死。随后,他赶紧派人进宫来向高轩王禀报。 尚在床榻上与被窝缠绵的高轩王听闻爱婿被杀,头颅还被悬挂在了东城门上,顿时气得从被窝里跳了起来,扯开帷帐,冲出来厉声喝道:“是谁干的?是谁干的?” 那来报信之人禀道:“尚未查清,据推测,郑将军应该是昨晚就遇害了……” “岂有此理!”高轩王一脚踹翻了身旁的高烛台,气得面红耳赤,“居然敢在我所掌控的博阳城内暗杀我的女婿,还悬其头颅于城楼上,这是在向我高轩王示威吗?简直是混账至极!” “殿下请息怒……” “息怒什么息怒?我问你,郑府的那些人呢?占山手底下的那些人呢?为何占山昨夜被杀于自己的卧房内他们都不知道?” “小的确实不知……” “滚!” 报信之人刚刚滚了出去,稽文采就闻讯赶来了。他忙向高轩王进言道:“爹,您先别激动,人死不能复生,占山这个仇咱们一定会报的!眼下,咱们不能光顾着难过生气,咱们得冷静地想一想,占山没了之后,还有谁可以替代占山。” 高轩王扶着大柱,沉沉地喘息了几口气,稍微平息了一番心情后,摆摆手道:“不必想了,眼下在你我身边根本找不出可以代替占山的。占山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谋略武功都不在那晋渊之下,对我又是忠心耿耿,一时之间,你说上哪儿去找他那样的人?我知道,那些心肠歹毒的人刺杀他的目的就是想让我断去一只胳膊,让我找不到人去替代他,让我苦心经营了多年的谋划全盘皆输!” 稽文采脸色沉肃道:“没错,那些人的确是这么盘算的!眼下,咱们身边找不到可以替代占山的,没人替咱们镇住城内四个门,那咱们眼前的形势就更难了一步。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也一定还会暗中出来兴风作浪,爹,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高轩王抖了抖衣袖,反背着手踱步道:“我原本是想等成翎王一党的余孽全部清楚干净了,再以此为借口逼宋后交出王印,逼稽昌写退位禅让书,如此,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位了。但眼下形势有变,我已经不能再等了!” “您打算怎么做?” “咱们得加快步伐,王印和退位禅让书必须尽快到手!只要我拥有这两样东西,我就可以登位为王,接掌整个稽国,到时候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想闹出什么动静来,咱们也不必慌了。文采,你立刻去稽昌那里,让他写一份退位禅让书。至于宋后那里,”高轩王紧了紧牙龈,眼神阴毒而冷漠,“就由我去!她如果不交出王印,那我只能送她去见她夫君了!” “我立刻去办!” “对了,去把魏竹馨叫来!” “这个时候您叫她来干什么?”稽文采十分纳闷。 “她对付江应谋很有一套,除了王印和退位禅让书,我还需要一份登位时祭天用的颂辞,由江应谋来写最合适不过了。既然要快,那咱们就得把需用的东西全都备好,让登位变得更快!” “明白了,我这就去给您叫来!” 一炷香后,魏竹馨人已经在江应谋跟前坐着了。面对眼前这盏水雾袅袅的芽色清茶,魏竹馨双手捧起问道:“江公子,你是什么主意?这份祭天用的颂辞你是打算写还是不写?” 江应谋垂眉浅浅地笑了笑,顺手端起茶盏道:“没想到先死的居然是郑占山。不过这也是他罪有应得,他跟在高轩王身边,什么坏事都做尽了,也该他还了。” “没了郑占山,高轩王心里是慌的,这就是他为什么这么着急想登位的缘故。怎么样?江公子有什么好的应对之策吗?你我之间的联手是不是还能继续呢?” “他不过就是想要一篇歌功颂德的辞赋,给他便是,反正他也没那个机会登位掌印的。至于你我二人之间的联手,在他没死之前都有效。不过,写颂辞这种事还是晋危哥比较擅长,还是请晋危代劳吧!江尘!” “在!”江尘应道。 “去请晋危哥过来。” “是!” 江尘去后,魏竹馨缓缓放下茶盏,抬眸瞟了江应一眼,说道:“江公子看上去始终都是一副十分笃定的模样,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和江家的处境,看来江公子已经为自己和家人想到了万全之策了,是不是?” 江应谋淡淡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心急浮躁有什么用呢?魏二小姐你不也一样,丝毫没有惊慌,也一点都不担心身在博阳城外的某些的人安危,想必你心里也应该有了万全之策了吧?” “你已有了万全之策,我也有了万全之策,不知道到了最后谁会更胜一筹呢?其实在从前,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你如此过招,想想,或许这样的过招才真正适合咱们俩,你说呢?” 江应谋却摇了摇头:“我不想跟任何人过招,也不想跟你过招,我只想过一些简单安静的日子。魏二小姐,别把这样的过招当成是刺激你活得开心的法宝,久了,你也会厌的。” “江公子真是一找着机会就对我说教呢!”魏竹馨从嘴角撇出了一抹蔑笑,“难道江公子还想劝我回头是岸吗?我回不了头了,从杀稽文丁开始,我就已经没法回头了,所以江公子还是把那份闲心用在你的林蒲心身上更好。” “倘若你还会提蒲心,那就证明你根本没从那段伤心中走出来。” “何以见得呢?” “因为……” 因为两个字刚刚说出口,江尘便急匆匆地推门跑进来了,微微喘着气说道:“公子!晋大公子那边……出事了!” “出什么事儿了?”江应谋惊了一下,立刻起身问道。 “好像是中毒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怎么会这样?赶紧去请医傅!” 江应谋奔到晋危房间里时,雷玉竹已经在了。她正弯腰查看着晋危的脸色口鼻,然后又转身走回桌前写方子,方子写好后,交给了旁边的一位差使,吩咐道:“即刻去供医局取药来,要快!耽误了,你们掌司可就性命不保了,快去!” “晋危哥如何了?”江应谋上前问道。 “中毒了,但尚未查明是什么毒药。我已给他服下了我们雷家秘方所制的九香丸,暂时保住了他的心脉,跟着就需要及时清毒了。应谋哥,你先出去吧,这儿交给我就行了!”雷玉竹一脸笃定道。 “好,”江应谋略显担心地看了一眼床上静静躺着的晋危,点头道,“晋危哥就交给你了,请你务必要将他救活过来。” -本章完结- 第五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还是不谅你为好 雷玉竹冲他笑了笑:“你放心,我一定救活他!你先出去吧!” 退出房间,江应谋面带忧色地在外候着。身旁的江尘自言自语了一句:“好好的怎么会忽然中毒呢?” “方才你是怎么发现晋危哥中毒了的?”江应谋问道。 “方才您不是让我去请晋大公子过来吗?我到了房门前,敲了三五几遍,里面连个应声都没有。我以为他准是早起出去散步了,便想下楼去问问,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了卢符,一问卢符才知道他还没起呢!于是,我跟卢符又倒回来继续敲门,可还是没人应,那时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我便从窗户那儿翻了进去,跟着就看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那时脸色如何?” “白惨惨的,一看脸色就知道不对劲儿了,嘴唇上还带点浅浅的紫色,仿佛是中毒了。我当时就吓坏了,忙让卢符去找医傅们过来,卢符奔出去了后又立马奔了回来,说在楼梯口那儿碰上了雷玉竹,便把雷玉竹给叫来了。公子,您说会是谁想下毒害晋大公子呢?”江尘满面疑惑道,“难道会是高轩王?” 江应谋摇了摇头:“不可能是高轩王,他没杀晋危哥的必要,而且,眼下他有比杀晋危哥更重要的事情做,他哪儿来闲功夫杀晋危哥呢?” 江尘轻拍了拍脑袋,疑惑道:“那会是谁呢?莫非晋危哥在回到宫里的这段时间里,跟谁结下了仇?” “别猜了,先去后院茶间问问。” “是!” 江尘下楼后,魏竹馨缓步走了过来,斜眼往房门上瞟了瞟,问道:“看来这会儿江公子应该是没心情写什么颂辞了吧?” “你也看到了,”江应谋反背着手,面带凝色道,“晋危哥生死未知,我暂时是没那个心情为高轩王写什么颂辞了。” “可高轩王还等着要,江公子也不要太推托了。” “倘若高轩王真赶着要,那就只能劳烦魏二小姐你代为执笔了。一篇小小的祭天颂辞,我想应该难不倒魏二小姐吧?更何况,咱们如今是同坐一条船,这点小忙你也应该帮的,是不是?” 魏竹馨嘴角勾起一抹清笑:“江公子真是好盘算呢!” “那就有劳魏二小姐了。” “行,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帮你写了那篇颂辞只当是打发时间了。江公子,你就好好在这儿候着吧,我相信晋大公子福大命大,他应该死不了的。” 往那门口再瞟了一眼,魏竹馨转身回去写颂辞了。过了没多久,雷玉竹开门出来了,江应谋忙迎上前去问道:“如何?晋危哥没事儿了吧?” 雷玉竹笑道:“幸亏发现及时,毒已全部清出,不会有性命大碍了。只是他人很虚,总得歇上十日半月才能全好。” “知道是什么毒吗?” 雷玉竹摇头道:“不清楚,像他那种症状我还是第一次见,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一种毒物所致。在这宫里,总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毒物出现,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出现,应谋哥,你自己也要小心了。我觉得这回晋掌司中毒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何以见得?”江应谋看着她问。 “眼下博阳形势这么乱,我想会不会是有人想趁乱对晋掌司下手呢?晋掌司身为祭天司的掌司,说话耿直不畏权势,会不会正是因为这样而开罪了什么人呢?” “或许真有这个可能吧!” “那应谋哥你就要更加小心了!”雷玉竹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往江应谋跟前迈近了一步,放低了声音说道,“有人敢对晋掌司下手,可见宫里已经乱起来了,或许你的敌人也会趁这个时候对你下手呢?” 江应谋看了她一眼:“我的敌人?” “对!”雷玉竹使劲地点点头,“在这王宫里,什么样的人都会有,成翎王的残党,魏氏的残党,甚至一些你意想不到却很想要你性命的人都有可能隐藏在这王宫里的某个角落,所以,从此时此刻起,你的一切饮食都要万分小心!不单是你,晋掌司也要格外小心。不过你放心,你和晋掌司的饮食我会小心看着,绝对不会让任何毒物混进去的!” “多谢你了,玉竹,眼下最需要照顾的是晋危哥,你看好他就行了,我这边你就不用担心了。” “应谋哥你别跟我客气,到了这个时候,咱们若不齐心,谁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走出王宫呢?好了,你进去看晋掌司吧,他已经醒了。” 江应谋点了点头,进去看晋危了。雷玉竹替他关上门后,快步地往楼梯口那儿走去。路过江应谋房间时,她眼角瞥见魏竹馨坐在里面,眼神立刻不爽快了起来,迈进去问道:“你怎么会在应谋哥的房间里?” 魏竹馨抬起一双冰冷的眸子瞟了她一眼,又垂下道:“救完晋危了?” “哪日是谁跟我说不会缠着应谋哥的?是谁说心里早没了所谓的江四公子的?魏竹馨,你说话果然是如同放屁呢,说说就了是吗?”雷玉竹讥讽道。 “怎么?这会儿得意上了?”魏竹馨继续书写着颂辞道,“让你上了楼,你就觉得自己是女主人了?你那脸皮恐怕城墙都比不上吧?” “我是为救晋掌司才上来了,哪儿像你,说一套做一套,你也不嫌累?” “呵呵,”魏竹馨清冷地笑了笑,搁下笔道,“这借口找得好,你是不是觉得有了这借口你就可以一直待在这楼里,就可以一直陪着你的应谋哥了?唉,真为难你了,为了能留在我前夫身边,你可真是费尽了心思啊!当然,那也是值得的,毕竟他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江公子啊!” “你什么意思?”雷玉竹的双眉立刻竖了起来。 “在我这儿你就不用装了吧?”魏竹馨双手拿起那张写好了的颂辞,一面端详一面蔑笑道,“反正这儿也没外人,你的应谋哥也不在,说说实话心里会痛快些,把秘密憋在心里那是会很难受的,我是过来人,好心劝你一句罢了!” “什么实话?我需要说什么实话?魏竹馨你少在那儿阴腔阳调了!我心里没有秘密,我对应谋哥那是真心实意坦坦荡荡的!” 魏竹馨仍旧是一脸的蔑笑,摇了摇头,又再摇了摇头。放下了那篇辞赋,她起身走到雷玉竹跟前,打量着雷玉竹那张有些愤怒的脸,含笑道:“你知道在这世上我最怕跟谁过招吗?那就是我的前夫你的应谋哥。我是如此地痛恨他,但我却依然不敢一开始就找他下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雷玉竹不屑地盯着她的双眸道:“因为他聪明呗!你的一切阴谋诡计到了他跟前,那都不过是小儿戏耍罢了!” “所以啊,”魏竹馨脸上的讽笑更浓了,“你为何还要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在如此聪明的一个人面前耍这种小儿戏法,你以为他真的看不出来吗?连我这种眼拙的人都察觉到了,你真的认为他不会往你身上怀疑吗?” 雷玉竹脸色瞬变:“你什么意思……” “还要这样问吗?”魏竹馨轻声地打断了她的话,“倘若你还要这样问的话,我只能说,你已经蠢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魏竹馨……” “为了能上楼来,为了能留在他身边,你居然连下毒这种事情都敢做,你远比我丧心病狂啊!唉,这是怎么了呢?为何江公子招惹到的全是你我这样的人呢?” “你胡说什么?”雷玉竹眼中两道凌光迸出,“谁说是我给晋掌司下毒的?我会那么做吗?那么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事情只有你魏竹馨才能做得出来吧?你少污蔑我,应谋哥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一定不会像你这样想我的!” 魏竹馨偏了偏脑袋,又含笑摇了摇头:“真是执迷不悟啊……不过,你再执迷不悟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要自掘坟墓我又何必拦着?告诉你家应谋哥,颂辞我已经替他写好了,请他尽快抄写一遍送到高轩王处吧!” “滚!”雷玉竹冲她毫不客气地怒喝了一声。 魏竹馨没再说什么,带着一脸嘲讽的笑容离开了。魏竹馨前脚刚走,江应谋就从晋危那边回来了,见雷玉竹呆呆地立在书桌前,便问了一句:“你怎么站在这儿?魏竹馨呢?” “哦,她走了,”雷玉竹猛地回过神来,转身道,“她说什么颂辞写好了,让你尽快抄写一份送到高轩王那儿去。” “好,我知道了。” “应谋哥……” “怎么了?”江应谋走回书桌前坐下问道。 “那个……你不会怪我自己跑上来了吧?”雷玉竹盯着江应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因为听见那个卢符在喊请医傅,所以才跑上来瞧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你……你不会怪我吧?” “就为这个?”江应谋拿起毛笔,顺手扯过一张空白书纸道,“我应该怪你吗?你救了晋危哥,我不是应该谢你吗?为何会怪你?” “因为之前晋掌司说过不让我上来打扰你,说你有很多很要紧的事情要做,所以……如果你还是不愿意看到我的话,我也可以离开,但是,我还是希望能暂时留下,毕竟晋掌司那边还需要我,而且有我在,也能为你和晋掌司的饮食把把关,你说呢?” “你做了这么多,不就是想留下吗?怎么还客气起来了?” 听了这话,雷玉竹脸色瞬僵,整个人如被雷劈了一下似的呆立在了原地:“应谋哥你……是不是魏竹馨方才遇见你的时候跟你胡说了什么?你可别信她,她一直看我不顺眼,很早之前就那样了,不,不是,她是看所有在你身边转悠的女人都不顺眼,那个女人如今是个疯的,你千万不要相信她……” “她不算最疯的,你也不算,”江应谋抬头看着她道,“还有一个比你们俩都疯狂的人,他为了得到我,那才是无所不用其极。” “不,应谋哥你误会了……” “我也不知道我江应谋到底上辈子攒了什么孽债,这辈子总是会招惹一些奇怪的桃花孽,以至于让我身边的人也会因此他们而受到伤害……” “不!应谋哥你真的误会了!”雷玉竹心跳如雷,慌慌张张地打断了江应谋的话,“你真的误会了!不是我,我没有向晋掌司下毒,我是个医师,我是救人的,我不可能对别人下毒啊!我是很想留在你身边,很想照顾你,但我不会那么做,我不会伤害晋掌司……” “你的确没有伤害他,因为你给他下的毒不是剧毒,而是一种可以令人晕厥但不会致死的毒,是吗?我猜得没错吧?” “我……” “你没想过要毒死晋危哥,你只是想让他中毒生病,这样一来,你就可以自由出入这座小楼,也能每日看见我了,对吗?” “为什么?”雷玉竹脸色全无,双瞳发直地看着江应谋,“为什么你会这样想?为什么你会认为毒是我下的?难道在你心里,我就那样的一个女人吗?” “你是什么样的人,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清楚,我只是依照证据说话。” “证据?” “我问过伺候晋危哥起居饮食的卢符,卢符说昨晚晋危哥喝下了一碗山药枸杞粥后便睡了,此后,再也没吃过别的东西了。也就是说,那碗山药枸杞粥被人动过手脚,晋危哥在喝下后,出现了晕厥昏睡的状况,所以江尘才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没去过茶间,我也没对那碗粥动过手脚啊!”雷玉竹辩解道。 “其实,要对那碗粥动手脚是很容易的,因为茶间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你偷偷去过又偷偷溜走了,这谁也不会留意到。你错就错在方才进去给晋危哥解毒的时候,用了晋危哥昨晚喝剩下的那只碗。” 一听这话,雷玉竹脸色唰地一下青了! “方才你给晋危哥解毒时,卢符也在,他说你兑解毒丸的时候,直接去拿了那只碗,他当时提醒你,有可能碗里有毒,不要用那只碗,但你却用茶水冲洗了一遍后说没有问题,继续用那只碗兑了解毒丸给晋危哥服下。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用顺手可拿的茶盏而要大费周章地冲洗那只碗呢?因为你想毁灭证据,因为那只碗昨晚盛的山药枸杞粥的确是有毒的,那毒就是你下的。” “不……” “或许你是担心碗一直留在那儿,会被人查出下过什么毒,查到了这种毒,可能就跟你牵扯上了,所以你才处心积虑地去冲洗了那只碗。你一定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吧?但其实,你是漏洞百出。” “漏洞百出?”雷玉竹拧眉不解地看着江应谋。 “第一,卢符并没有大喊请医傅,卢符冲下去找人的时候你就已经在楼梯上了,你是怎么预见楼上出事了,需要医傅的?第二,你方才跟我说了一通让我小心别人暗杀的话,其实那时候我已经觉得你有点奇怪了,你说话的时候,眼神和语气都有点不对;最后一点,你似乎已经忘了我是你爹徒弟这件事情了,我虽然医术不精,但关于毒物方面,我曾认真用心地跟你爹学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方才江尘跟我说起晋危哥症状时,我忽然想起了你们雷家的一种毒方,若我没记错,应该叫一掌红吧?” 雷玉竹脸色更僵了,倒吸了一口冷气,尴尬得无处藏身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辩解了,因为那毒,就是她下的。 “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江应谋眼神淡淡地看着她。 “呵,”雷玉竹有些绝望地轻呵了一声,“我竟然忘记了……你曾是我爹徒弟的事实……我更没想到你居然真的用心学过我们雷家的毒方……” “你以为我只是说来玩玩的,拜你爹为师也只是附庸风雅吗?” “应谋哥,”雷玉竹眼中泛起了泪水,神情忧郁且可怜地看着他道,“我也不想……但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你能原谅我吗?我没想过要害死晋掌司,否则我也不会用一掌红,我只是想他稍微出一点症状,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上来见你了……仅此而已……你能原谅我吗,应谋哥?” “这话你应该问晋危哥,”江应谋脸色严肃了起来,“而且,你也应该好好回想一下你们雷家的家训是什么。从你第一日开始学医起,你爹一直是怎么教导你的。他教你医术和毒方,不是让你用来做这种滑稽可笑的事情的,而是希望你能继承雷家几代积累下来的医术和医德,将雷家发扬光大。但你看看你自己如今都干了些什么,倘或被你爹知道了,他会多失望难过?” “我知道错了,应谋哥,我真的知道错了!”雷玉竹眼泪滚滚道,“我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我是太害怕离开你身边了,我已经没有爹了,没人可以依靠了,我只想留在你身边,而你却又一直拒门不见,所以我才……应谋哥,我向你发誓,我以后都不会再这样做了,你原谅我好吗?” 江应谋意味深长地看着了她一眼,低头下去提笔道:“我想我还是不原谅你为好……” “应谋哥……” “你出去吧!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应谋哥,我真的已经知错了,你别这样对我行吗?”雷玉竹急了,冲到书桌跟前急切地说道,“”我已经没有爹了,在这世上除了你,我真的没人可以依靠了……” “江尘!” “应谋哥……” 没等雷玉竹说完,江尘便冲进来挡在了雷玉竹跟前,板着脸道:“怎么的?还纠缠不清了?是不是要我把你送到司刑司那边去?毒杀祭天司的掌司,罪名可不轻啊!”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你都已经做了,还有什么好辩解的?你说没想过害晋大公子,可万一你下的毒让他出现其他症状了呢?那是毒物啊,不是其他东西,被人吃下肚子后会发生什么是你能掌控的吗?把别人的性命当成儿戏,你还算哪门子的医师啊?走!别再来打扰我家公子了!走!” “应谋哥……” “走!” 江尘怒喝了一声,将雷玉竹连拖带拽地弄出了房间,然后把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手指她低声威喝道:“你给我老实点!别再动你那些歪心眼子了,否则,我江尘绝对不会再给你留情面,滚!” 雷玉竹双眼饱着泪水,又气又委屈地瞪了瞪江尘,转身噔噔噔地跑下了楼去。下了楼,她径直往祭天司外跑去,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外不远处的那片小竹林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刚哭了没几声,耳边忽然又传来了魏竹馨那令人厌烦的声音:“这么快就被赶出来了?” 雷玉竹一惊,转身朝竹林的另一边看去,果然看见魏竹馨坐在竹林旁的大青石上,带着一脸悠闲且充满嘲讽的笑容看着她。她顿时有些怒了,走过去冲着魏竹馨喝道:“你没事儿可做了吗?你会不会太无聊了?” “被撵了也不至于找我出气吧?你能干出那种傻子才会干的事情,应该早料到会有今日的吧?” “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的嘴给你拧了?”雷玉竹满眼凶光道。 “呵呵,这叫什么?这就叫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你……” “我那么回避,那么地不想跟江四公子交手,你却傻傻地奔到他面前去耍阴谋诡计,就你这脑子,他怎么可能看上你?雷玉竹,我看你还是放弃吧,离开宫后好好去找个普通的男人过日子,江应谋这种你高攀不上的。” -本章完结- 第五卷 第一百九十三章 无畏进宫 “难道你这种女人就高攀得起了?”雷玉竹冷蔑道。 “我至少已经攀过了,你呢?迄今为止,连边都还没沾上,实在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嘲笑我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无知者无畏?” “魏竹馨你够了!” “是,也差不多了,”魏竹馨起身笑道,“我看你在江应谋身边晃悠的日子也差不多了,是时候收拾起你那张比城墙还厚的脸乖乖地离开了。不打扰你难过了,这片小竹林就留给你了,想怎么伤心就怎么伤心吧!” 面对魏竹馨这样的挖苦讽刺,雷玉竹的火气是从脚底板一直气到了脑门心,正想狠狠地拽着那女人大骂一顿,可她这会儿已经没力气去骂什么魏竹馨了,一想到江应谋刚才冰冷的态度和那句“我还是不原谅你为好”,她的心就冷得发疼。她不明白努力了这么久,为何江应谋对她好像还是无动于衷,难道那个林蒲心真的有那样大的魅力? 正在大青石上黯然神伤时,吴因果小跑了过来,打量着她脸上的泪痕问道:“哎,你这是在为谁哭啊?” “要你管?”她扭头就想走。 “哎,你等等!” “干什么?”她没好气地回头道,“我跟你好像不是很熟吧?要是有医术方面的事情问我,我看你还是省省吧,我们雷家的医术不是可以随意乱传的!” “谁要问你那些了?”吴因果撇了撇嘴道,“我是很想跟着雷掌司学医,但你是你,雷掌司是雷掌司,你的医术能跟雷掌司比吗?” “喂,你是不是也想找我的不痛快啊?” “谁惹你了?火气这么大?算了,不跟你计较了,告诉你吧,王太后刚刚没了,宫里大概又大事情要发生了,我看你好歹是雷掌司的女儿,好心过来提醒你一句,没别的意思。” “你说什么?”她微微一惊,“王太后没了?什么时候?” “大概也就半柱香前吧!刚刚从王太后寝殿里传出的消息,我也吓了一跳呢!哎,我跟你说,自己小心点,这宫里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没事儿还是别出来瞎晃悠,在祭天司待着吧!” 吴因果说完这些话就走了。雷玉竹立在竹林下发了一小会儿神后,转身飞快地往祭天司跑去。刚跑进门口,她便看见江应谋和江尘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稽文采的手下。 “应谋哥,你要去哪儿?”雷玉竹奔上前去问道。 江应谋只是眼神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走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江应谋被稽文采的手下带走了,心里不由地着急了起来,连忙跑上了楼,打算去问问晋危。没想到,却被卢符拦了下来。 “你还有脸去见我们掌司?雷小姐,您还是有多远走多远吧!”卢符挡在门口,就是不让她进。 “我只想知道方才稽文采的手下来说了些什么,他们把应谋哥带去了哪儿了?”雷玉竹着急地说道。 “还能带去哪儿?不就是高轩王那儿吗?” “带去高轩王那儿干什么?我听说……王太后刚刚没了,那么高轩王会不会也对应谋哥下手?” 卢符抄手冷哼了一声:“你知道怕了?你知道着急了?雷小姐啊雷小姐,你要真心疼江公子,就不该对我们掌司下此毒手。我们掌司若还是好好的,大概还能替江公子出出主意,如今江公子再有难,他也爱莫能助了!你别在这儿晃来晃去了,赶紧下楼!” 被卢符撵下楼后,雷玉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来想去,她决定去供医局打听打听情况,毕竟那儿的人她都比较熟。 就在雷玉竹去供医局的路上,魏竹馨也已经到了清音阁。见到稽昌时,这男人脸上透着浓浓的不耐烦,好像刚才做了一件他十分不情愿的事情似的。 “退位禅让书给稽文采了?”魏竹馨问道。 “不是你说的吗?”稽昌连口气里都透着遏制不住的怒火,“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别跟他一般见识吗?可是你知道吗,魏竹馨?孤是一国之君,孤怎么能写退位禅让书呢?万一高轩王真的篡位成功,孤就是废王了!那么,孤还有何颜面去见孤的父王呢?” “你要是不写,你的下场就跟你母后一样了。”魏竹馨冷冷道。 “什么意思?” “王太后,也就是你的养母,已经没了。” “什么?”稽昌眼珠瞪了个浑圆,稍愣片刻后,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狠,真够狠的,看来高轩王已经是迫不及待了啊!那女人一定是不肯交出王印,所以才遭了毒手。” “有人暗杀了高轩王的左臂右膀郑占山,高轩王恐局势大变,所以才赶着要王印和退位禅让书的。正因为他要得很急,谁要是敢忤逆他,挡在他登上王位的路上,他必杀无疑!所以,我方才才让人跟你传话,说无论稽文采问你要什么你都要给。” “这么说来,高轩王已经等不及要登位了?那我怎么办?” “你急什么?就算他想登位,再仓促也得等到明日去了吧?这博阳城一日百变,谁知道明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呢?总之,高轩王是不可能那么容易成为稽国国君的。” 稽昌眼中涌起许多疑惑:“听你的口气,好像你哥哥明日就会攻进城来似的。话又说回来了?你确信你哥哥真的能攻得进来?” “这一点就无需你担心了。我来,是想跟你确认一件事情。” “你说。” “你还想不想保住你这个稽国国君之位了?” “难道你有法子替我保住?”稽昌调侃道。 “回答我,”魏竹馨表情认真道,“想还是不想?” “当然想。” “那好,那你就跟我缔结一个盟约。” “什么盟约?” “他日,你重掌大权,重返王座时,要释放我父亲,并重新为我魏氏正名。你得在你的诏书中写明,魏氏于你危难之时尽心扶持鞠躬尽瘁,虽之前有犯天颜,但已悉心改过,魏氏一族确为效忠稽国的忠臣良将。” 稽昌稍微愣了一下:“你做了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这个?” 魏竹馨傲然道:“当然不止,除了要为我魏氏正名之外,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还有什么事情?” “娶我,立我为后。” “什么?”稽昌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真是愣了一大愣。 “怎么了?不愿意?” “你疯了吧?你爱的江应谋……” “那你又爱过谁?当初我堂姐又爱过你吗?王族权贵家的婚姻大多与情爱无关,只与各家族利益有关吧?你又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呢?” “你是因为江应谋吗?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报复江应谋,所以才想做我的王后……” “难道我没资格做王后吗?”魏竹馨冷傲地撇了稽昌一眼,“知道高轩王为何不杀我吗?” “他看上你了?” “不,他是因为一句预言。” “什么预言?” “有一位女巫师曾在我年幼时为我预言过,说我命属凤格,宜宫室。” “那个预言不是说魏竹央的吗?” “哼,那是你被骗了,”魏竹馨不屑道,“当初这个预言传出来时,只说是魏氏贵女,并没明指到底是我还是我堂姐。而当时,我爹认为我堂姐更适合入宫做你的女人,所以就将那个预言转嫁到她身上,让别人都以为她是命属凤格,宜宫室。而这件事的真相高轩王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很清楚那个预言所指的人不是我堂姐,而是我。” 稽昌脸色微微变了:“你们魏氏的人到底还有没有一句实话了?撒谎成性,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我跟魏氏其他人不一样,我说话算话,信不信随你!” “一定要我立你为后吗?” “我既命属凤格,那自然该是王后了,你这么做只是依照了天意罢了。” “天意?”稽昌自嘲地笑了笑,“我如今谁都不信了,还信什么天意呢?说来也真是可笑,我稽昌败由你们魏氏,难道重新站起来也要靠你们魏氏吗?我到底与你们魏氏还有多少纠葛不清的事情?” “那么啰嗦干什么?愿意就立字据,不愿意,你这清音阁我再也不踏进一步了!” “好,”稽昌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口气,耸肩道,“随你吧!王后或者王太后,都随你,只要你能让高轩王那老混账兵败如山倒,孤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高轩王一定会兵败如山倒的,”魏竹馨从袖子里抽出了那份早已写好的契约书,送到稽昌跟前道,“你的王位一定会再交还到你手里,只要你乖乖地依了我的话。我说过,我不是篡谋者,相反,我还是在你危难之时扶助你的那个,你应该好好感谢我,不是吗?” 稽昌拿起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魏氏还是你的江公子?” “为了我自己,这答案还算满意吗?”魏竹馨的长眸里划过了一闪冷漠。 “满意,”稽昌低头下去,笑得有几分唏嘘,“被一个男人伤得那么地惨,你想报复一点也不奇怪,换做是我,或许也想把对方千刀万剐了。只是我没想到,曾经温婉沉静的魏二小姐也掉进了这样的漩涡,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让我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没有让你觉得很佩服吗?” “呵,是,我也挺佩服的,”稽昌自嘲地笑了笑,“能在这形势危急的王宫里来去自如,你的确是很有本事的。好了,我已经签好了,手印也摁了,那么,咱们之间的交易就算达成了,是不是?” 魏竹馨收了那张契约,摊开看了看,点头道:“算吧!行了,我得走了,我想高轩王应该要找我了,好好待着吧!” 离开了清音阁,魏竹馨径直去了金玉殿。走进殿内不久,江应谋迎面走了过来,并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迎着江应谋那略显质疑的目光问道:“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原来你命属凤格?”江应谋口气淡淡地问了一句。 “哦,”她嘴角轻扯了一下,扯出两分笑容,“你是听高轩王说的?是不是忽然觉得从前还挺委屈我的?” “对,嫁给我这样的人的确是委屈你了,命属凤格的你理应拥有更尊贵的身份,所以我方才一直在庆幸,咱们那段不痛不痒错漏百出的联姻已经早早结束了,我可以去寻觅我的独一无二,你也可以去攀寻你的高高在上,咱们谁也不耽误了谁了。” 她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原来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仿佛我的这个命格让你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当初你为了林蒲心而背弃我是一种十分正确的选择。” “我不知道那个选择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但至少我从来没后悔过。那么,你后悔吗?” “我后悔什么?” “你为魏氏所做过的一切。” “我也不后悔,”她用黑而阴的双眸盯住了江应谋的眼睛,口气幽缓道,“我也是一个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的人,我为魏氏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其说是在救魏氏,不如说也是在救我自己。” “你救不了你自己,也救不了魏氏。”江应谋说完这话,绕开她往前走了。 片刻后,她忽然转身喊了一声:“江应谋!” 江应谋顿住脚步,微露侧颜,问道:“还有什么事?” “我不会让你永远都那么理直气壮,你终会有垂头丧气悔断愁肠的时候!”她忽然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 “那会是什么时候?”江应谋笑容清冷地问道。 “在你跪下来向我俯首称臣的时候。” 江应谋嘴角撇起一抹蔑笑:“你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成为稽国王后了吗?这样的幻想能填补你心里多少的空缺?这样的幻想应该从来都不是你想要的,你勉强去争取勉强去得到,又有什么意思?” “你会知道我心里想要什么?” “很简单,那就是我。” 说罢,江应谋带着江尘像一阵清风似的离开了。魏竹馨凝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微微刺痛的感觉,好像有某处看上去已经愈合了的伤口又悄悄地裂开了一条缝。 难道自己想要的,真的……还是他吗? 当晚江应谋没回祭天司,而是待在金玉殿内某间书房里,为高轩王撰写各种文书,以备登位所用。次日天不亮时,他便起了床,独自徘徊在金玉殿殿门外,因为今日他极有可能会见到父亲。 宋王太后过世,高轩王允许一部分臣子进宫来奔丧,他父亲江彻就是其中之一。家里眼下究竟怎样了,爷爷奶奶过世时又是一个怎样的情形,有没有留下什么话,他迫切地想从父亲那里知道。 稍候了一会儿,前方绿丛后面拐进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人走在中间,全身上下裹着鸦青色的斗篷,步伐姿态是那么地熟悉,这让江应谋不禁眼皮微跳,难道是无畏? 再靠近一点时,他已确信是无畏了,急忙快步走下了台阶,心情欢雀又激动地迎了上去。匆匆走来的无畏也发现了他,拨开挡在前面领路的护卫,飞快地奔了上去,一头扎进了他那熟悉且温暖的怀里。 “你怎么来了?爹呢?”抱住无畏那一刻,江应谋整颗心都在激动地蹦跶着,砰砰砰,像掷地有声的苹果。 “爹没来,我跟他说让我来。”无畏紧紧地搂着他,脸贴在他脖颈处轻声说道。 “你来干什么?”江应谋刚问完这话,心里已经酸酸地暖开了,还用问吗?无畏一定担心他,所以才主动请缨,进宫来陪着他的。 “家里一切安好,所以我就来了,”无畏抬起头,微微含笑道,“我跟爹说,家里有他和二哥对付那个江应茂绰绰有余了,宫里只有你,你身边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那怎么行呢?爹听我这么说了之后,就答应让我代他进宫了。” “唉,还是我家无畏最心疼我啊……”江应谋心里盛着满满的甜酸笑道。 “你在宫里边还好吧?”无畏搀着他的胳膊往殿门口走去道,“你知道吗?你那小侄儿每日都在幻想着你被高轩王如何如何折磨了,如何如何虐打了,着急死了要进宫救你呢!” “是弩儿吧?”江应谋目光亲切地看着无畏笑问道,“他在府里没添什么乱吧?” “还好,知道不能给大人添乱,自己倒也乖乖的,不到处乱跑。就是那心啊,担得比大人们还宽,总想趁这个机会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爹和娘呢?他们都好吧?” “他们都挺好的,只是娘因为爷爷奶奶的事情,有些伤心过头了,精神没之前好了。” “爷爷奶奶那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临走的时候奶奶身子很好啊!怎么忽然就……” “是给气的。走吧,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回到江应谋暂用的那间书房,无畏将之前家里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江应谋。说到奶奶遗言时,江应谋没忍住,默默垂头地掉了几颗眼泪。无畏安慰他道:“奶奶说了,不要为了她太难过,她这辈子已经满足了。咱们眼下要好好打起精神来,度过眼前这难关才是真的。” 江应谋神情黯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但爷爷奶奶临去前我都没能在跟前,想想,心里始终觉得很痛。对了,你见到你哥了吗?” “见到了,他说,一切已经按照你说的安排好了,只等魏空明他们那边出动静了。” “高轩王如今急着登位,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之后,魏空明那边必有动作,我想也就在这两日了。无畏,到时候宫里要真的乱起来了,你先别管我,我至少还有江尘可以保护,你要先去看住毓姬。如今她已经瘫了,一旦宫里乱起来,她很难自保的。” “行,我明白了!” 久别重逢的夫妻俩又呢喃了一会儿后,高轩王那边来传江应谋了,江应谋便让无畏先待在书房里,自己拿上给高轩王写的东西随来人去了。 无畏一面打量着房间一面顺手倒了茶来喝,正站在书架前欣赏那架奇石盆景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应谋哥,你在里面吗?” 无畏转过身来,眉心微拧地朝门口望去:“好像是雷玉竹的声音?不会吧?雷玉竹也在宫里?她没回北境去吗?” “应谋哥?应谋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应谋哥,我都知道错了,你就不能原谅我这次吗?” 呀呀呀,撒娇找错对象了吧你?就最不爱听你用这副腔调跟我家江小白撒娇了! 无畏把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搁,在雷玉竹下一个应谋哥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哗啦一声把门拉开了:“雷小姐,一大清早的你在门外喊魂呢?你应谋哥不在!” “林蒲心?”雷玉竹惊了一大跳,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你怎么在这里?” 无畏甩了她一个白眼,抄手道:“你这话问得会不会太奇怪了点?我夫君在这儿我当然在这儿了,什么叫我怎么会在这里?倒是你比较奇怪啊,跑别人夫君门口来道哪门子歉呢?雷小姐,你还想死缠着我们家江应谋不放吗?你也不嫌累啊?” 一席话说得雷玉竹脸都红了,她气鼓鼓地瞪着无畏回嘴道:“这是我和应谋哥之间的事情,你管不着吧?” “呵!你们俩之间能有什么事儿啊?以为他不在你就可以胡编乱造了是吧?雷小姐,一个女人的名节和声誉是很重要的,怎么到了你这儿就一文不值了呢?你满脑子都想着我家江应谋,你能不能腾出点地方想想你可怜的爹呢?” -本章完结- 第五卷 第一百九十四章 深宫夜变(一)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爹?算了,应谋哥不在,我也懒得跟你说!” “站住!” “还有什么废话要说?”雷玉竹停步侧身道。 无畏迈出了房间,步伐悠缓地走到了雷玉竹跟前,隐含警告的目光傲然地与雷玉竹对上:“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再像只蜂蜜吃得太多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蜜蜂似的在我家江应谋跟前转悠了,更不要再以你爹为借口不断地来他跟前讨人情!雷小姐,无论是十年前的江应谋还是十年后的江应谋,都与你无关,你明白了吗?” 雷玉竹以一抹冷笑表达了她的嗤之以鼻:“这话我听着有点可笑,你又不是应谋哥,你怎么知道十年后的他与我无关呢?想要我放弃是吧,林蒲心?你觉得可能吗?白白拱手将那么好的一个应谋哥让给你,凭什么?若是魏竹馨的话,我大概还会考虑考虑,至于你,哼,我从来都没放在眼里过。” “你的眼珠子一直长在头顶上,你把谁看在眼里过?就连你那可怜的爹,大概从来也没入过你的法眼吧?” “你别一再提我爹行吗?”雷玉竹不由地有些怒了。 “不能提吗?”无畏冷冷反问道,“还是你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愧疚,知道你爹的死跟你的任性是脱不了干系的?雷小姐,引以为戒吧!在做任何任性冲动的事情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为自己身边的人考虑一二?像这样不知死活地就闯进宫里来,你以为江应谋是猫变的,有九条命可以来救你?” “够了,林蒲心,我不需要你来教训!” “我也不想教训你,你也不是我什么人!”无畏毫不客气地回嘴道,“只要你别再阴魂不散地在我们家江应谋身边转悠,你是你,我是我,咱们俩毫不相干!但你若依旧我行我素的话,那就别怪我这个人比较唠叨了!请吧!” 雷玉竹沉下了目光,满怀恨意地盯了无畏两眼,带着一身快要燃着了的火气快步地离开了。无畏往上翻了个白眼,耸了耸肩,转身望向了雷玉竹的背影:“雷掌司啊雷掌司,可惜了您的良苦用心……您看看您这女儿哪一点像是有觉悟回北境的?看来您老人家是一点都不了解您的女儿啊!唉……” 雷玉竹愤然离去不久,江应谋便回来了。他说,高轩王逼着进宫奔丧的几位重臣签下了请愿书,捏造了他登位是众臣力举和稽昌退位让贤的假象。这一切准备妥当后,高轩王便决定明日一早就登位。 这夜,月朗星稀,阵阵凉爽的夏风从窗户那儿送来。无畏趴在江应谋腿上,眼望着窗外天空中那轮硕大的明月,轻声呢喃道:“今晚月亮特别大呢……是特意为今晚准备的吗?” 江应谋温热的手掌轻轻地覆过她耳旁,也举头眺望着那轮银月含笑道:“或许是吧!如此静谧的夜晚自然该有一**银月来陪了。你还没困吗?要不睡一会儿?” 她睁着一双如银月般透亮的大眼睛道:“睡不着,我想今晚一定会发生点什么,越是安静的夜晚,越容易发生惊天动地的事情。” “记住我下午跟你叮嘱的那些话吗?” “记住了,一旦那些人杀进宫来了,咱们就往祭天司退,直到晋寒他们带人来解救。” “今晚,或许真会是个无法安眠的夜晚,”江应谋目光深远地望向那银月道,“但我希望所有的事情能早早有个了解,我跟你一样,无畏,我也想尽早回去接上松鼠,然后隐遁,去过一些自由自在的日子。” “很快,我想应该很快了吧……” 夜越来越静,静得让人开始有种莫名的惶恐感了。稽昌也坐在窗前,也抬头望着那轮明月,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各种各样的回忆——小时候被送去戈国做人质的时候,母亲被戈国权臣欺负的时候,父王立他为王储的时候,还有母亲忽然离世的时候…… 他曾想过,也曾壮志雄心地发誓过,一定会继承父王的遗志将稽国壮大,甚至,合并七国,一统天下;他也曾说过,要凭自己的手腕和聪明牢牢地守住自己的宝座,绝不会像父王那样把无辜的妻儿送去敌国做人质,以至于那个孩子至今都还留有阴影;他想做一个王,一个真正拥有千乘之国的王。 但雄心归雄心,当雄心遇到现实时,也只能是一颗易碎的心。如今的他再也不敢鄙夷当初父王送他和母亲去做人质的事情,因为至少父王仅牺牲了他和母亲就保护住了稽国,而他呢?身已残,还得靠着魏氏的一个女人来重振河山,气节与魄力早跌到了无止境的深渊里了。 “为何?为何我会出生在王室?”他沉思良久,无奈地作了一声叹息。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类似于惨叫的声响。稽昌瞬间毛骨悚然了起来,挣扎着坐起身来,惶恐地看向了那两扇紧闭的房门。下一秒,房门被踹开,几个黑影鱼贯而入,他惊得正要呼救时,领首的那个已经冲到他跟前,抬起手中已染血的长刀轻喝道:“想死吗?”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稽昌内心惶恐更深了一层:“魏空明?” “没想到吧?”眼前这人缓缓抬手扯下了面罩,瞳孔里全是阴暗和冰冷,“没想到咱们还能再见面吧,王上?” “你果然杀回来了……” “当然,我当然会杀回来,”魏空明像一只浑身正在散发着红色戾气的豹子一般,慢慢地逼近了稽昌跟前,“你以为我们魏氏是那么容易服输的吗?你想灭我们全族?你行吗?瞧瞧你如今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我真是替你感到心疼啊!都这样了,你怎么还有勇气活在这世上?” “你不能杀我!”稽昌声音都颤抖了。 “呵呵,为何啊?我为何不能杀你?如今你就在我手里,我想把你剁成几块那便是几块,你又能奈我如何?” “你真的不能杀我,我和你妹妹有过约定……” “竹馨会跟你有约定?你当我是傻的吗?稽昌,你还是乖乖地去地下找你的先王吧!” “不……” “住手!” 魏空明手中的利刀刚刚扬起时,魏竹馨便从门外风一般地冲了进来。她快步走到了榻前,双手拨开了魏空明的刀,说道:“你不能杀他!” 魏空明眸光一窄,问道:“你疯了?我为何不能杀他?你可知道咱们魏氏有多少人是死在他手里的?” “你要杀了他,咱们魏氏永远都是谋逆者,都是叛臣!”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魏竹馨双目迥然,表情严肃道,“你听着,我在乎,我在乎咱们魏氏到底是叛臣还是忠臣,只要我还活着一口气,我就不会让魏氏成为被人唾沫的谋逆者!” “事实已经如此,就算你否认,那些人也会这样说……” “什么是事实?最后写在史册上的,那才是事实!哥,从前你和爹做什么我都不会过问,但你自己看看,你和爹现如今给魏氏带来了什么?杀戮,家破人亡,还有无止境的辱骂,你觉得还不够吗?” “竹馨你……” “如果到了此时此刻,你我兄妹二人还不连心的话,魏氏只会真的灭族!你听着,你不能杀他,留着他还有用,眼下你最该去对付的是高轩王父子以及江应谋!” 魏空明满带疑惑地看着魏竹馨,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真的要留下他?” “对!” “竹馨,你变了。” “那都是拜你们所赐,”魏竹馨脸上划过一丝惨然,“没有你和爹的那些苦心经营,魏家会变成如今这样吗?我会吗?但我从来不后悔是魏家人,从今往后,我会尽我全力保护魏家,让魏家堂堂正正体体面面地在这世上活着!” “行,稽昌就交给你,我去收拾高轩王和江应谋!” “小心!” 魏空明领着手下迅速撤退出了清音阁,转奔金玉殿了。房内安静下来时,魏竹馨转头看了稽昌一眼,昏黄的烛光下,稽昌面如黄土,像极了一尊失了魂魄的泥塑像。 “看来你真的不适合做国君,”魏竹馨口中带点讥讽道,“如此而已,你竟吓得像三魂去了两魂一般,你又如何统领稽国呢?” “你……”稽昌缓缓抬起头,眼神中明显带着一丝畏惧和一丝疑惑,“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或许,或许你根本不是女人,你只是错生成了一个女人……” “错了,”魏竹馨轻轻摇头,“是这世上无用的男人太多,所以才逼得我们这些女人担负起了原本不该我们担负的责任。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我更想安安静静地在我的绣楼上绣花而已!正是因为你们的昏庸无能和贪得无厌,把好好的一个博阳搅得翻天覆地,让我连一个安静的绣楼都保不住,你说我又能怎么办呢?” 稽昌黯然垂头,嘴角勾起一丝自嘲:“是啊,孤若能有足够的英明,有不至于让你们魏氏日渐膨胀,从而膨胀成了一只不肯听从驯服的老虎……” “不过你也别垂头丧气了,过了今晚,王位照旧还是你的,你照旧还是稽国的国君。” 魏竹馨带着笃定和傲然的口气说完这话,转身离开了。稽昌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莫名地沉重了起来,仿佛有人又搬了一块大石头压在他心上:“我真的还要再拿回那王位吗?” 此时,夜色掩盖下的稽国王宫正悄悄地发生着一些事情,而沉睡中的毓姬也被人忽然叫醒。当她睁开眼,发现眼前的人是无畏时,脑子一时间懵了,问道:“你怎么也在宫里?” 无畏麻利地将她扶了起来:“咱们边走边说!” 毓姬心里有些慌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对!” “到底怎么了?” “魏空明杀进来了!” “什么?” 无畏和毓姬的贴身侍婢将她抬下了床,转移到了另一架软轿上。另一个贴身侍婢已收拾好了东西,一行人匆匆地出了毓姬寝殿。 宫径上十分幽静,一切看上去并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毓姬的心口一直没停地跳着,因为她知道,越是安静,越是有大事发生。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应谋呢?”毓姬弯下腰小声地问轿旁跟着无畏道。 “他和江尘先去了祭天司,晋危哥还在祭天司病着,咱们得去那儿汇合!”无畏警惕着前后动静道。 “去祭天司有用吗?魏空明既然杀进来了,那他迟早是会杀到祭天司去的啊!得尽快搬救兵才行!” “这一点他已经想到了。咱们去祭天司只是暂时躲躲,不会待太久的。” 走完了三条宫径后,转左,再经过两个花园和一片木樨花林就能达到祭天司附近了。一路上,无畏不敢放松警惕,因为谁也不知道魏空明会不会忽然杀出来,虽然江尘说魏空明这会儿不得空,正在对付高轩王父子。 忽然,小径旁的绿丛里蹦出了几个人,拦下了他们的去路。毓姬惊得差点叫了出来,双手紧紧地抓着软轿扶手道:“蒲心,这怎么办?” 无畏上前,哗啦一声拔出了短剑,沉声道:“别自寻死路,王宫这么大,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对面有一人走了出来,二话不说揭开了面罩,语气调侃道:“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林蒲心?” “郑憾?” “很惊讶吧?” “有什么好惊讶的?”无畏耸肩冷笑了笑,“我早知道你会回来的。” “因为你梦见过我回来吗?” “我从来不会梦见像你这么奇怪的东西,是我家江应谋猜出了你这趟来博阳的目的,所以也就知道你一定会跟魏空明一道杀回来的。” “是吗?”郑憾也耸了耸肩,口气里带点不爽道,“他这么快就猜出来了?他是瞎蒙的吧?好吧,这么说来,你们已早有准备了?” “难道就由着你和魏空明蹦来蹦去吗?郑殿下,我劝你早些收手,别真的命丧这王宫里,传出去那就成了大笑话了。” “那你带着这女人打算去哪儿呢?” “与你无关。” “撞见了,怎么能说与我无关呢?” “那你想怎么样?”无畏紧握刀柄竖眉道。 “跟我走,我可以放了这个女人。” “不行!”毓姬在轿上喊道,“蒲心你不能跟他走!蒲心,你别管我了,你赶紧带着他们走吧!” “那更不行了,”无畏回头看着毓姬道,“我答应过应谋,一定会把你平安地带到祭天司去的。毓姬夫人,你好好地待在那儿,我自会保你周全……” “那你打算如何保她周全啊?”哗啦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小径的另一头奔来了几条黑影,为首的正是魏空明! 如此一来,无畏和毓姬等人便被郑憾和魏空明一前一后地夹击了,想跑也难了! “这么快?”郑憾瞄了一眼对面的魏空明道,“高轩王父子你都收拾了?” 魏空明浑身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道:“也就是一刀的事情,费不了什么功夫的。你呢?转悠了半日,还没找到江应谋,就截住了一个林蒲心?” “那女人是我的,”郑憾竖起大拇指朝自己指了指,“你别想动她。要找江应谋你自己找去,别在这儿误了我的好事。” “不是吧?郑殿下你对江应谋的女人还这么感兴趣?可我要不动她,我怎么知道江应谋此时此刻藏在什么地方呢?除非……”魏空明不怀好意地瞥向了无畏,“除非你能让她自己告诉我江应谋那只狡猾的狐狸藏在哪儿。” “想知道?”无畏回了魏空明一个桀骜不驯的眼神,“那得看你的刀够不够快了!” “何必这样?”郑憾摊开双手,对魏空明说道,“为难一个女人不像是你魏少将军的做派吧?当初咱们可是说好了,各取所需互不相扰,这女人我要定了,你又何必再为难她了呢?” “郑殿下这么说未免太志短了吧?你总不能告诉我你来这宫里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吧?在你我眼前最大的敌人是谁?不就是那所谓的稽国第一谋士江应谋吗?咱们若不迅速解决了他,必会后患无穷的,知道吗?暗道之事他已经知晓了,若非竹馨以这位毓姬夫人威胁他,他恐怕早告诉高轩王了,你说这样的人还能留吗?” “他当然不能留,可你也不能为难我的女人是吧?” “她根本不是你的女人,她是江应谋的女人!”魏空明指着无畏提高了音量,“郑憾你最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不希望咱们俩在这个女人的身上浪费太多功夫,因为江应谋很有可能会有其他布局,咱们必须要赶在他的布局奏效之前将他解决掉,你明白吗?” 郑憾耸肩笑了笑:“你认为她会告诉你江应谋在什么地方吗?你打算就地对她用刑还是抓个什么人来威胁她?逼问她比你自己去找更浪费时间,魏少将军你看不出来吗?” “我真没想到你是如此的盲目,为了一个女人在这儿磨叽这么久,早知道……” 知道两字刚刚说完,一声惊叫从无畏左边传来,无畏扭头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奔过去喊道:“快把轿子放下来!” 砰地一声,毓姬乘坐的轿子被迅速放了下来。轿中的毓姬右心口上扎着一只金簪,鲜血顺着金簪往外滴着,滴落在了她那件藕粉色的外袍上,显得格外刺眼。 “怎么回事?”无畏连忙弯腰替她摁住了伤口。 “是夫人……是夫人自己刺的……”旁边那个贴身侍婢呜呜地哭了起来。 “毓姬夫人……”无畏半跪下,用手尽力地摁着伤口,眼中充满了惊愕道,“你这是干什么?你没必要这样……” “我想是时候了……”毓姬面如月色,沉沉喘息着,“其实,我早就想自尽而去了,以死来抵赎我此生所犯下的所有罪孽……” “毓姬夫人……”无畏眼眶瞬间湿润了。 “你记得告诉应谋……他答应过我的事情一定要办到……还有……你过来……” 无畏将耳朵贴了过去,只听见毓姬小声地对她耳语道:“不要……不要告诉弩儿……我是他亲娘……就让他……就让他永远不知道吧……有你和应谋看着他……我没有遗憾了……我终于……终于可以去找弩儿他爹了……” 了字刚落,毓姬脑袋一歪,咽气了。 无畏僵在原地,目光呆呆地看着毓姬,眼眶里的泪水一再地打着转。沉吟片刻,她忽然捡起地上的短剑起身,用锋利的剑尖指向魏空明怒喝道:“想知道江应谋在哪儿是不是?行,有本事你就自己过来问!你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像你们魏氏一样,把见利忘义忘恩负义当成祖训来继承!我告诉你,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把江应谋的下落告诉你的!” “林蒲心……” “你给我闭嘴!”无畏又用剑尖指向了刚刚开口的郑憾,“谁是你女人?张口就来,男人就没有廉耻心的吗?我林蒲心这辈子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江应谋,至于你,我就算死也不会看上你的!” 郑憾那脸色唰地一下就灰了,看着他那脸色,对面的魏空明止不住地仰头大笑了起来:“可怜啊,郑殿下你这又是何必呢?这下应该被骂醒了吧?还想要护着这个女人吗?天下女人那么多,你非得死皮赖脸地赖上这个吗?我劝你还是把她交给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第五卷 第一百九十五章 深宫夜变(二) 郑憾板着一张灰扑扑的脸,飞了魏空明一个白眼:“本殿下该怎么做还用不着你来教!去找你的江应谋吧,这个女人与你无关,我是不可能把她交给你的。” “你真打算这样?”魏空明眼神阴冷地问道。 “再啰嗦的话,江应谋可能真的逃了。” “行,”魏空明磨了磨牙龈,应得很不甘心,“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你废话,你既然愿意一头扎进这女人的坑里,那我也就不拉你了,好自为之!” 魏空明领着人,飞快地消失在了通往祭天司的那条路上。无畏眼皮子不由地蹦了一下,目光斜斜地朝那条小径深处瞟去,坏了,魏空明找过去了,江小白他们不会有事吧? “难道江应谋就在祭天司?”郑憾似乎看穿了她的眼神。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收回眼神,略带恨意地看着这个男人,“我想你大老远的来,不会只是想对付我吧?费尽多少辛苦才像贼似的溜进这宫里,你似乎应该去干点更惊天动地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跟我过不去呢?” 郑憾微微一笑,摊开手道:“难道你一直不知道我对你情有独钟吗?” 她往上翻了个白眼:“这话听着就挺假的。” “那什么才是真的?江应谋说的话就是真的吗?但他眼下在哪儿呢?他只能躲在祭天司里,他不敢出来,为什么?因为他很清楚,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是抵不过真刀真枪的。在这个时候,他出来就死,就算脑子再聪明,也还是个死。林蒲心,你觉得跟着这种畏手畏脚的男人很好吗?一个男人不是应该很好地保护自己的女人吗?” “怎么保护?像你一样背把刀到处杀人吗?他是打不过你,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我的男人,我就喜欢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喜欢他与人庭辩时那种潇洒沉静,这是你能比的吗?他不是畏手畏脚,是运筹在握,不像你和方才离开的那个疯子,只会用刀说话!” “呵呵,”郑憾耸肩笑了笑,冷讽道,“让你出来冒这样的险,在这复杂而又危险的王宫里穿行,这就是他告诉你的运筹帷幄?你醒醒吧,他只不过是用花言巧语骗你为他办事而已!在这个时候他不想着好好保护你,却让你冒险出来接什么毓姬,他真的有替你想过吗?”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她轻挑右眉,眼含鄙夷地说道,“你认为我是一只可以圈养在你金印王府的白兔,但他不这样认为,在他眼里,我是一只能蹦能跳的野鹿子,我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他永远都会在我背后为我做最精细的打算,而我,也确确实实是一只难以驯服的野鹿子,绝对不甘愿去做什么受你保护的白兔子!郑殿下,我看咱们还是闲话少说吧!我很忙,叙旧就到此为止,要动手就尽管吧!” 郑憾眼中分明有些迷茫,当然失望也有。从对面的她的脸上,郑憾看到了义无反顾和无所畏惧,看到了那双一直无比吸引自己的眸子里折射出来的异常坚定的目光。 多好的一个女人,为何一定要迷恋江应谋呢?为何也跟其他女人一样为了江应谋要死要活呢?郑憾在心里无比怅然地感触了一句。 “怎么还不动手?”无畏问道。 “这不是我来这儿的目的,”郑憾耸耸肩,有些失望地说道,“我来这儿不是想和你拼个死去活来,然后把你的尸体捡回去埋葬的。我不想和你动手,林蒲心,你走吧!” “真的?”无畏稍微愣了一下。 “真的,”郑憾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至少我没那个勇气下手杀你,我也更不愿意将来你记起我的时候,心里只是恨我。我与你,其实并不是敌人。走吧,去找你的江应谋,不过你此刻后悔还来得及……” “我不会后悔,绝不。” 无畏眼神坚定地看了郑憾一眼,向身后的人招了招手,领着他们飞快地奔向了通往祭天司的那条小径。她走得毫不犹豫,这让郑憾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您真就这样放了她了?”卫匡在旁问道,“您来之前不是说过,一定要带她回锦城吗?” 郑憾合上双眼,脸上呈现出一种无可奈何地心痛:“别老往我痛处上戳行吗?还愣在这儿干什么?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吗?咱们在这王宫里待不了多久,要趁稽国那帮人内战还没打完的时候,办完咱们要办的事情,然后迅速撤离,不明白吗?” “知道了,殿下!那咱们立刻去吧!” “唉……” “殿下,您别舍不得了……” “闭嘴,走!” 无畏带着那几个人回到祭天司时,魏空明还未搜寻到这一处来。当毓姬的尸身被人从软轿上抬下,平放在了榻上时,江应谋的整张脸都是灰的。凝视了片刻,他扭头出了房间。 无畏紧跟而去,看见他表情愤然且又悲痛地立在阑干边,左手紧紧地握着阑干扶手,仿佛心里有股极大的火气想往外发泄。无畏连忙上前,双手温柔地握住了他青筋暴涨的左手,心里翻着酸楚道:“你别难过了,谁也不想……其实如果我能再小心点……” 话未说完,他忽然侧身一把搂住了无畏,紧紧地拥在了怀里。片刻后,他才声音酸涩地说道:“这不怪你,你能平安无恙地回来,我已经很感谢老天了……我只是又有了一种惶恐感,就像在赫城的时候,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去,一个接一个地离我远去,那种惶恐感在方才看见子今的尸体时又再次回来了……” “不会的,”无畏紧紧地搂着他,“我不会再离你而去的,这一次,我和你都能平安无事地离开这个王宫,你得相信你自己,也得相信我。” “当然,”江应谋用发冷的脸贴着她微微冒汗的面颊,点头道,“咱们不会再分开,咱们一定可以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我绝不会让你也像子今那样离开。外面那些恶徒,无论他们有多嚣张,我都会一个一个地收拾了!” “公子!”守在楼下的江尘忽然奔上来了。 “魏空明来了吗?”江应谋松开无畏转身问道。 “对!带了二十几个人,已经翻墙到了前院!不过,幸好晋大公子早有所准备,他们被箭阵挡在了前院。” “很好,你继续去看着,不要让他们任何一个闯上楼来!谁胆敢往里闯,杀无赦!” “明白!” 江尘刚飞奔下楼,楼下便响起了魏空明的声音:“晋危哥,好久不见了啊!没想到你居然用这种法子招呼我,是不是太过盛情了?晋危哥,你这儿到底是祭天司呢还是暗杀司啊?用得着把箭弩队都搬出来吗?要不这样,你出来,咱们好好聊聊?” 江应谋往下看了一眼,瞟见了魏空明的身影,眼眸中又添了几分憎恶。这时,晋危被人抬了出来,端坐在了椅子上往下回话:“原来是空明啊,的确是许久不见了,今晚大驾光临我这祭天司意欲何为呢?” “江应谋在你这儿吧?把他交出来,你和你的祭天司就能安然无恙。” “我要不交呢?” “何必呢,晋危哥?我本不想与你为敌,你大概也不想晋家陷入困境吧?实话告诉你,我已掌控了整个王宫,高轩王父子已被我斩首,博阳城也已尽在我囊中,你与我作对,这对你和晋家有什么好处呢?我劝你最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把江应谋交出来吧!”魏空明在楼下叫嚣道。 晋危与江应谋对视了一眼,嘴角撇起一抹蔑笑,继续答话道:“空明啊空明,你当你晋危哥是那么好骗的吗?你说你斩杀了高轩王父子并且掌控了王宫,我还信,你说整个博阳都在你掌控之下了,那我可不信了。魏氏兵败如山倒,你手底下还剩多少虾兵蟹将我会估算不出来吗?你就不要在这儿放大话了。” “听你的意思是不想交人了?”魏空明语气都变了。 “我与应谋情同亲兄弟,若在这个时候将他交出,我该如何面对天下人对我的唾骂?我晋危将不能立足于世。同样,我也想奉劝你一句,叛国逆反总归不是正道,及早收手,勿要再犯下更多的血腥和杀戮,这才是你魏氏该行的道。” “晋危哥,你真的打算负隅顽抗吗?你就不怕我将你这祭天司夷为平地?”魏空明威吓道。 “那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江应谋反背着手冷冷地接过话来,“这里可有两支箭弩队,每支十二人,备箭六百支,你们若不信邪的话,大可往里闯来,不过我要是你的话,我会选择放弃逃走,因为很快晋寒就会带人杀进王宫里来了。到时候你若再想逃,那可来不及了。” “江应谋,你少吓唬我,这会儿你是不是就剩点吓唬人的本事了?你给我等着,”魏空明手指着楼上的江应谋威胁道,“我总有法子让你给我乖乖下来!我今晚一定要取下你的人头做凳!” 江应谋耸了耸肩,轻蔑一笑:“随你。” “好了,应谋,不要跟他多话了,咱们回去继续品茗聊天吧!”晋危含笑插话道,“我想晋寒和罗拔应该快来了。” “行,晋危哥,咱们进去!” 攻也不能攻,劝也劝不服,魏空明在楼下气得想蹦起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晋危居然弄了两支箭弩队在这儿把守着,六百支长剑足以把他们这二十多个人刺成刺猬了。 “公子,”魏冉走近魏空明身旁道,“不如暂时放弃这里,照眼前这形势,咱们一时半会儿是攻不下来的。等咱们掌控了整个王宫和博阳城,还怕拿不下一个祭天司吗?” “行,回头再来跟这两兄弟算账!”魏空明狠狠地朝楼上瞪了一下,旋即领着魏冉等人离开了祭天司。 无畏站在阑干处,眼看着魏空明一拨人背影彻底消失后,这才回到房间里。江应谋问:“走了?” “走了,”无畏点点头,“暂时是走了,但我相信他还会回来。依你推算,晋寒和我哥大概什么时候能杀进王宫里来。” 江应谋道:“一个时辰之后,至少得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要那么久?” “这已经不算久的了,”晋危笑呵呵地接过话道,“在这一个时辰里,晋危和你哥须得做很多事情。倘若情况不够好的话,可能要两个时辰也说不定。” “对,”江应谋点点头道,“他们首先要做的不是攻进王宫,而是先掌控博阳城的各个城门。依我的推断,无论是魏空明还是郑憾,身边所带的人都不多,魏空明大概多一些,有小一百人,而他这小一百人是不可能掌控得了整个博阳城的。” “所以呢?”无畏问道。 “所以他才会选择先控制王宫,杀高轩王父子,夺王印虎符,继而再以虎符驱动博阳驻守大军,这里面也一定会有一两个倒戈的叛将帮他,他才敢有此举。” “照你这么说,他眼下应该已经夺下王印和虎符了,可以驱动驻守大军了,那我哥和晋寒要掌控博阳岂不是更难了?” “没有,”江应谋嘴角勾起一丝黠笑,摇头道,“他应该还没有夺下虎符。” “你怎么知道他还没夺下虎符?” “我猜的。” “啊?猜的?那多不靠谱啊!” “也不是不靠谱,蒲心,”晋危接过话道,“你想,倘若魏空明真的已经掌控全局了,他方才又为何要撤离呢?很明显,在这王宫里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办,眼下对他来说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找到虎符,驱动大军,控制整个博阳。而以高轩王那个人的老谋深算来看,他很有可能不会把虎符带在身上,那么,魏空明在杀他的时候自然也就找不到虎符了。” “那高轩王会把虎符藏哪儿呢?”无畏好奇地问。 “这个……”晋危耸了耸肩道,“那就不知道了。” 翻遍了整个金玉殿,魏空明没有找到一丝虎符的影子。他甚至还命人剥光了高轩王父子的衣裳,搜遍了他们全身,也依然没有找到虎符。他原本以为这件事很容易,杀了高轩王父子,虎符自然就到手了,因为虎符一定在高轩王父子其中一人身上,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虎符不但不在这父子二人身上,甚至也不在金玉殿内。 “还是没找着吗?”魏竹馨急匆匆地赶到了金玉殿正殿内。 “没有。”魏空明双手叉腰,表情气愤地来回踱着步。 “整个金玉殿都搜遍了吗?” “搜遍了。” “那方才为何不等高轩王说出虎符的下落你再杀他?” “我以为虎符在他身上,即便不在他身上,也应该在这金玉殿的某个角落,所以……” “所以你就草率地杀了他们父子二人,只留下一部分人搜殿,自己则跑去追江应谋了是不是?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冷静了?虎符才是最重要的,你为何不先拿到虎符,再跟他们算那些私人恩怨呢?”魏竹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道。 “没有虎符又怎样?”魏空明不以为然道,“眼下咱们掌控了王宫,齐将军万将军也愿意倒戈于咱们,就算没有虎符,咱们也照样能驱动一部分驻守大军,掌控住博阳的局势!” “虎符是我计划里的一部分,有了它,咱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驱动博阳的驻守大军,以讨伐的名义灭掉高轩王的残党,掌控住博阳的局势。可眼下虎符始终找不到,我的计划没法实施,接下来的局势就更难掌控了,你知道吗?你别忘了,城里还有晋家吴家,一旦他们动起来,局势就会变得更乱了!” “可谁也不知道高轩王那个老狐狸到底把虎符藏到哪儿去了!”魏空明一脚踹翻了眼前的矮桌怒道。 “不在他身上,不在金玉殿内,会不会是藏在别的哪个地方了?” “王宫这么大,我总不能挨处挨处地搜吧?” “让我想想……”魏竹馨表情严肃地踱起步来,“不在金玉殿,也不在他父子两个的身上,以高轩王来看,哪儿会是最安全的地方呢?这地方不但要安全,更要方便拿取,会是哪儿呢?” “公子!”魏冉快步地走了进来,禀报道,“有人在外面发现了雷玉竹,要抓了她进来吗?” 魏竹馨立刻转身:“雷玉竹?真是她吗?” “是!” “很好,”魏竹馨眼中多了几分狡黠,沉吟片刻,扭头对魏空明说道,“哥,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情,虎符由我来找!” “你打算怎么找?” “祭天司那边有两个绝顶聪明的人,我想咱们想不到的事情,他们应该能想到。” “你想拿雷玉竹去要挟江应谋?可行吗?” “雷玉竹是江应谋师傅雷若坎唯一的女儿,我想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一直斜靠在阑干旁边观察外面动静的无畏好像又发现了异样,仔细辨认了几眼,她认出了魏竹馨,魏竹馨带着一拨人走进了祭天司的大门。 魏竹馨抬头时也看见她,狡笑微露道:“江应谋呢?” 她抄手问道:“你找他干什么?来劝降吗?” “不是,是来跟他交换点东西的。” “拿什么交换?” “带进来!” 魏竹馨一声令下后,雷玉竹被两个护卫押着走了进来。无畏一看,脸色不由地变了:“你这什么意思,姓魏的?” 说话间,江应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低头往下看时也认出了雷玉竹,眉心微微一收,自言自语道:“怎么落到她手里了?” “有麻烦了……”无畏轻轻地摇了摇头。 “魏二小姐,”江应谋朝下喊道,“你把她带来是什么意思?你说想交换,你打算拿她跟我交换什么?” 魏竹馨仰头说了两个字:“虎符。” “果然……”一撇蔑笑划过无畏嘴角,与江应谋相视一眼后说道,“那俩兄妹果然在找虎符。你猜得不错,他们没能从高轩王那儿得到虎符,大概是太着急了,所以才抓了雷玉竹来要挟你,希望你能给他们一点指引。” “高轩王是何其狡猾的人,虎符这种重要的东西是不会随便带在身上的,即便问我,我也暂时想不出他会藏在哪儿。”江应谋双目注视着楼下轻声说道。 “那怎么办?你这师妹救是不救?”无畏瞟着他问道。 “救……当然是得救,她是师傅唯一的女儿,怎么样都得先把她救下来再说。” 这时,魏竹馨又在楼下说话了:“江公子,考虑得怎么样呢?倘若你想不出来的话,你可以跟晋大公子商量商量,我相信以你们两人的聪明,一定可以想到高轩王把虎符藏到那儿去了。” “应谋哥!别管我!就算想到也不要告诉她!”雷玉竹挣扎着喊道。 “江应谋,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不管她了?她可是你师傅唯一的女儿,弃她于不顾,你就不怕你师傅半夜托梦来找你吗?”魏竹馨又继续说道,“其实事情很简单,你告诉我虎符可能会藏在哪里,我找到虎符后自然就会放了她,否则……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 “应谋哥……” “闭嘴吧!”无畏朝雷玉竹喝了一声,“这会儿知道喊应谋哥了?之前干什么去了?都跟你说了你进宫是个累赘,你还死活不信,这下好了吧?害人害己了吧?你方才说得很对,即便江应谋他猜到虎符在哪儿了都别说出来,因为一旦这魏氏兄妹得到虎符,博阳就会惨遭他们的毒手了,既然你有此觉悟,那我不如就成全你!” -本章完结- 第五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 深宫夜变(三) “你想怎么做?”江应谋看着她问道。 “你信我吧?” “那是当然。” “那就别说话,看我的!” 无畏转身进屋,从里面取出了一把长弓,然后捻箭搭弓,向下对准了雷玉竹。雷玉竹一看,惊得面色全无,高声道:“林蒲心你想干什么?” 无畏嘴角勾了勾,蔑笑道:“我不是说过吗?我要成全你。” “你……应谋哥!” “叫你应谋哥也没用,就算他已经猜到了虎符在哪儿,他也不可能说出来交换你的。为了博阳,为了整个稽国的安稳,牺牲你一个也是在所难免的。雷小姐,你就当是为了国家和百姓牺牲了的吧,你死后,我一定会让人给你立块碑的!” “不,不,应谋哥救我……” 我字未完,无畏手里的长箭便已经飞了出去,正中雷玉竹右心口,雷玉竹惨叫了一声,噗通栽了下去,胸口处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地面。 一切来得太突然,就连魏竹馨都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时,无畏已经重新搭箭,将箭头对准了她,她见势不对,立刻扔下雷玉竹转身就跑。一眨眼的功夫,魏竹馨和那帮手下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江尘!”无畏收起箭大喊了一声,“赶紧把雷玉竹拖上来!” 这是迫不得已才用的苦肉计,完全取决于无畏的箭术和医术精湛程度。所幸,无畏在这两件事情上都天赋异禀。 除了右心口处会留下一个疤痕以及卧床休养两个月外,雷玉竹并无大碍了。当她睁开眼睛,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看见无畏那张冷冷的脸时,眼中的恐惧多过憎恶。 “醒了?”无畏就站在她床边,反背着手检视她道。 “你……”她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不必谢我,其实我不怎么想救你,但你总算也是我家江应谋师傅的独女,不救你似乎说不过去,所以我才把你拖了进来,很感激我吧?”无畏口气里带点讥讽,也带点调侃。 “你想杀我……” “我若真想杀你的话,箭尖应该对准你这个位置,”无畏用手指了指离伤口三寸的地方,“对准之后,将弓弦拉足,再用力一放,唰地一声……呵呵,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吧?” “你走……”她眼神里的惶然越来越浓,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是不是开始有点怕我了?”无畏弯下腰去,直直地盯着她那双没什么光色的眼睛,笑得狡黠道,“是不是发现原来我也会杀人?那你可要长点记性了,要是你还想跟我抢男人的话,下回我一定对准了你的心口射,绝无失手!” “走……”她全身都抽搐了起来,满满的畏惧尽显眼底。 “哼哼,不必激动,这会儿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好好歇着吧!” 走出房门,抬头就看见了江应谋,无畏快步地走过去问道:“在看什么呢?又有什么动静了吗?” 江应谋远眺着黛黑色的天空,脸上划过了一丝轻松:“我方才看到了晋寒放了烟火。” “真的?”无畏陡然兴奋了起来。 “就在东边,一注红色两注绿色,这是我跟他约定好了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杀进宫来了?” “不,那是意味着他们已经掌控了博阳的局势。很快,他和你哥就能杀进王宫来了。” “看来比你估算的还早了些,我哥和晋寒真不愧是当世猛将呢!” “我想此时此刻,魏空明兄妹俩应该要着急了吧?博阳城已经没他们什么事儿了,他们死守在这王宫里也没用处了,也是时候该收拾起他们的残兵败将逃了。” 金玉殿内,魏空明和魏竹馨这兄妹俩正在“分享”着刚刚从宫外传来的消息。倒戈他们的齐万两位将军已败在了晋寒手中,兵权也被没收了,博阳暂时处于了晋氏的掌控之下,这就意味着他们成了困斗之兽了。 “逃吧!”魏竹馨虽脸色铁青,却说得斩钉截铁。 “就这么逃了?”魏空明看着她,眼里的火都快冒到头顶上了。 “不要再犹豫了!”魏竹馨起身道,“咱们已失大局,更无力再夺回博阳城的掌控之权,留在这儿也只是等死!召集你的人,立刻退出王宫!” “怎么会这样?咱们都已经杀到王宫来了……” “说这些有用吗?说这些能挽回什么吗?”魏竹馨高声呵斥道,“倘若你肯依照我的计划,咱们早找到虎符,调动了驻守大军,也不至于让晋氏抢了个先!行了,不必再说这些废话,赶紧撤!” 魏空明脸上显着满满的郁愤和不甘心,拔刀出来横向砍断了一座大烛台,悻悻道:“没想到是这样的收场!我已经站在这金玉殿了,离王座已经不远了,怎么能让我就这样离开?可恶的江应谋!可恶的晋寒!” “但至少咱们救出了爹和那些忠心于咱们魏氏的人,只要留得青山,不怕来日复兴不了!对了,把稽昌带上!” “还带那个废物做什么?” “你别管,照我的话去做!” “带着那个废物只是个拖累罢了!” “我r后再跟你解释,立刻派两个人跟我去清音阁!随后,咱们在洞庭轩那里碰头!” 再次来到清音阁,魏竹馨什么也没多说,只让手下的人将稽昌抬走。司马震前来阻拦,她只是冷脸对司马震说道:“博阳已被晋寒所掌控,高轩王父子也已经被斩杀,成翎王一派也死尽了,稽氏眼下就只剩你家王上一个了,你认为那些人会拱手将王位送回给你家王上吗?” “那你想带王上去哪儿?”司马震问道。 “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不行,王上不能做一个逃君,这样的话,他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留在这里做个傀儡,难道就不会被天下人耻笑吗?” “也总好过做一个逃君……” 话未完,魏竹馨其中一个手下忽然出手砸了司马震一棍子,司马震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稽昌大惊,冲魏竹馨喊道:“魏竹馨,你到底想干什么?” 魏竹馨色如冷月:“只要你乖乖地听我的话,我不会让你和你的司马震死的。你们几个,把他和司马震给我弄走!” 就这样,在稽昌满脑子还全是浆糊,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时,他便被魏竹馨的人强行带走了。从清音阁到洞庭轩,再从洞庭轩的暗道到豆花巷,跟着再从豆花巷顺着另一条暗道逃往了城外。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鼠目寸光! 原来,原来他住了三十多年的王宫里居然有暗道可通宫外,而这条暗道经由豆花巷,又可直通城外,可这一切他竟浑然不知! 坐在颠簸的马车厢上,他惨然地笑着,笑着笑着便笑出了声。与他同车的魏竹馨扭头看向了他,微微拧眉地问道:“被吓疯了?” “不,不是,”他一面笑一面晃着脑袋,“我没疯,我只是忽然发现我这些年真够蠢的。我曾经以为我能很好地掌控你们魏氏,我还自信能利用你们魏氏,岂料,你们魏氏所藏之秘密比我知道的多多了。” 魏竹馨送了他一瞥轻蔑的目光,转回头道:“所以我说,你不适合做一个君王。从前我就看出来了,你太过刚愎自用,听不进别人的进谏,更分不清谁是忠谁是歼,又怎么能做好这一国之君呢?” “你的王后之位恐怕要落空了,”稽昌带着自嘲的笑容看着魏竹馨道,“你带着我也没用,不如就地把我放下,还少一个拖累。像你这样的女人,日后不愁再找个权势雄大的夫君,完成你的王后之梦。” “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什么王后之位吗?” “你不稀罕吗?” “我堂姐就是为了一个王后之梦在你身边待了那么久,到头来呢?被你暗算,被你活活气死,我怎么还会重蹈她的覆辙?”魏竹馨不屑地扫了稽昌一眼,傲然道,“我留下你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寻根究底地问,总之,我不会让你死就是了。” “那咱们这是去哪儿?” 马车忽然颠了一下,随后,急促地停下了。魏竹馨险些摔了出去,双手扶稳了后问道:“怎么回事?” “二小姐,前面有人拦截!”赶马的手下回道。 “是谁?” “江应谋的夫人林蒲心!” “是她?” 掀开车帘,前方不远处果然横排着一队人,将这条窄小的山道给拦了个一条缝都不剩。骑着黑鬃大马缓步上前的正是一路追击而来的江夫人。 “总算是追上了!”无畏勒停了马,向车帘后的魏竹馨投去了一抹冷色,“魏竹馨,你还打算往哪儿逃呢?你以为利用密道就可以逃出生天吗?” 魏竹馨回头叮嘱了稽昌一句,扶着赶马人的手下了车,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你动作挺快的。我们才离开博阳不久你就追来了,当真是赶着擒我们回去帮你的江应谋邀功吗?” “擒你们是份内之事,与邀功无关。将你们这群祸国殃民的余孽捉回去,也是对博阳百姓的一个交待。怎么?你哥哥魏空明没跟你们一块儿?那我岂不是捡了个便宜?”无畏蔑笑道。 “这个便宜似乎没那么好捡吧?”魏竹馨脸上也露出一丝蔑笑,再上前了几步后,她停了下来,仰头看着无畏道,“江夫人,我想跟你做笔交易。” “呵呵,你好像很喜欢跟人做交易啊!不知道这回你又打算拿什么来跟我换呢?不会是你后面的那个稽国国君和你老爹吧?我对他们俩可没什么兴趣。” “我知道,我知道你对他们俩是没什么兴趣的,但我相信你一定对这两个人很有兴趣。” 说着,魏竹馨从袖子里掏出两块圆润的玉佩,一块略大,垂着密而细长的流苏,另一块略小,但也雕刻着十分精美的镂空图案。她顺手往前一抛,那两块玉佩便到了无畏手里。无畏接过来仔细一看,脸色骤然变了! 瞧见无畏这脸色,魏竹馨嘴角不由地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似乎你已经认出来了,对吧?那接下来的话还需要我说吗?” “你怎么得来的?”无畏紧攥着那两块玉佩在手,眼眸里全是可以瞬间燎原的火光。 “当然是从这两块玉佩的主人那儿得来的。哦,对了,我还必须提一句,与她们在一块儿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家伙。听我哥说,那小家伙十分招人喜欢,虎头虎脑,一看就是个猛将,完全继承了我哥的长相和脾气……” “魏竹馨!”无畏怒喝了一声。 “不要着急,”魏竹馨说得极为轻描淡写,“只要你肯放了我们离开,我一定替你好好地照顾他们三人。或许将来某一日,你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呢?” “真够无耻的!” “怎么回事?”江尘夹了夹马肚,从后面走了上来。 “自己看吧!”无畏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玉佩递给了江尘。 江尘接过一看,脸色也变了,惊愕地抬起头来,质问魏竹馨道:“你们把蕊珠和眉夫人怎么了?” “呵呵,”魏竹馨浅笑了两声,一脸无辜道,“我能把她们怎么了?齐玉眉是我哥的女人,她生的儿子也是我哥的儿子,我哥自然用心照料了,至于那个焉蕊珠,看在她曾是江公子前妻无畏公主的侍婢的份上,我哥也没有为难她。不过,今ri你们要是跟我过不去,那可就不好说了。” “你个卑鄙的女人!”江尘痛骂道,“还好意思说眉夫人是你哥的女人?谁会把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拿来要挟别人的?你们魏家真是够无耻的!” “那是放还是不放呢?”魏竹馨收敛起笑容,冷冷问道。 无畏紧咬着牙龈,沉默了一小会儿,点头道:“好,我放你们离开,但是你得记清楚了,魏竹馨,倘若眉夫人母子和焉蕊珠有什么差池,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和你的魏家!” “那就多谢了!后会有期,林蒲心!” 魏竹馨带着略显得意的笑容回到了马车上,招呼马队继续前行了。眼看着那几辆马车渐渐消失在了山道深处时,江尘不由地着急了:“夫人,难道真的放他们走?” 无畏紧盯着他们背影消失的山道,磨了磨锋利的小牙道:“他们手里有蕊珠和眉夫人,咱们不得不先放了。” “眉夫人到底是魏空明的女人,那孩子也是魏空明的亲骨肉……” “但魏竹馨已经不是从前的魏竹馨了!”无畏声音沉冷地打断了江尘的话,“眼下的魏竹馨是魏空明无法掌控的,她要发起疯来,即便魏空明想保眉夫人母子,只怕也是于事无补。蕊珠就更不用说了,原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杀了也就杀了。” “可他们怎么会知道蕊珠他们的藏身之处?”江尘又气又恼道,“那地方是公子选的,理应十分安全僻静,魏氏一族轻易是找不着的!”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们能找着自然有他们的法子。我虽然放了他们走,但不意味着我就这么放弃了。眉夫人母子以及蕊珠我一定会救回来!江尘,你派几个善于跟踪的人去追踪魏竹馨等人的行踪,切忌不要打草惊蛇,只是追踪便可!” “这事也就不用别人了,我亲自去!我一定要把蕊珠和眉夫人母子找回来!” 江尘叫上了几个人,匆匆地跟上了魏家逃亡的脚步。无畏眺望着远处,心里默默念着,魏竹馨,你跑不了的,咱们早晚会再遇上,到时候就新仇旧账一并算了吧! 两年后…… 锦城,金印王府内。 一面打磨得通透光亮的大铜镜前,郑憾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这一身正红色的大袍子,左转转右看看,还顺口问问旁边的人:“如何?可显得本殿下足够英武气派?” 一旁的卫匡点头赞道:“殿下一直都是那么英武气派的,穿上这一身精心所制的大袍就更英武气派了!” “当真?”郑憾低头看了一眼又一眼,“可本殿下总觉得少了什么啊!” “不少,绝对雄姿泛发,足以迷倒千钧公主了!” “算了吧你!”郑憾飞了卫匡一个白眼,走到塌边,抱起了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白嫩娃,问道,“启儿,你告诉殿下叔叔,这身衣裳跟叔叔衬不衬?” 那小白嫩娃想也没想,摇头道:“不好看……” “看见了吧?”郑憾抱着这小白嫩娃晃了晃,朝卫匡努了努嘴道,“你儿子比你能说实话多了!还净哄我说好看,被自己儿子一句话就戳穿了吧?” “不好看……”卫匡的儿子卫启又摇头重复了一遍。 卫匡无奈地笑了笑:“殿下,他懂什么呀?颜色都还分不清呢!您信我吧,这一身金丝喜袍足够衬您了,您穿上这一身进洞房,千钧公主一看,必定会被您的英伟之姿所拜倒的!” “你就是拿一身喜袍在洞房里把氏蝉拜服的?”郑憾冲卫匡挑了挑眉道。 “您说哪儿去了?”卫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会儿说您的喜袍呢!我看不必改了,真挺好的!启儿,赶紧说殿下穿得好看!赶紧说!” “不好看!”卫启儿很有原则,还是摇头说不好看,俩男人不由地都乐了。 放下卫启儿,郑憾将喜袍脱下,随手丢给了旁边侍婢,打发她出去了。坐下后,郑憾慢条斯理地问道:“最近有江应谋的消息吗?” 卫匡抱着卫启儿坐下道:“还不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消息。” “你说我大婚要不要专门给他派个帖子呢?” “殿下想请他,为何?” “因为请了他我就能看见林蒲心了,不是吗?” “殿下……”卫匡彻底无语了。 “好!请!”郑憾当即做了决定。 “殿下您没必要特地请他来啊!”卫匡劝道,“而且就算您派了帖子,他未必会来,到时候不就扫了您的面子了吗?我看还是不请为好。” “你以为我是请他吗?” “唉,殿下,人家林蒲心都给江应谋生了个儿子了,您还不死心呐?要不死心的话,当初在稽王宫遇上的时候就应该顺手把她薅回来啊!说不定眼下都给您生了个儿子了呢!” “你不懂,”郑憾一脸过来人的表情摇了摇食指,“对林蒲心那样的女人,不是你抢回来睡一觉她就彻底拜服于你的。她很有本事,能打能算还能下厨房,对于这样的女人,不能用老的办法。在这一点上,我必须承认江应谋比我高明。” “他哪儿高明了?” “还记得那晚林蒲心跟我说的那番话吗?” “早忘了。” “就是小白兔和小野鹿的话。” “哦……”卫匡想起来了一点点,“就是说她不是小白兔,她是小野鹿对吧?那又怎么样?” 郑憾微微一笑,流露出了一丝丝神秘之色:“我觉得吧,她那话真彻底提醒我了。她的确不是一只可以被我圈养在王府里的小白兔,她是一只小野鹿,喜欢自由和驰骋,我喜欢的也正是她身上那股劲头十足的野劲儿。所以,当时我没再勉强带她回来,因为我当时还没有想好如何驯服一只野劲儿十足的小野鹿,我不想给她留下很糟糕的印象,毕竟来日方长嘛!” 卫匡右眼皮哆嗦了一下,带点嫌弃的目光瞟着自己主子,问道:“您如今知道该怎么驯服了?” “至少略有心得啊!” “但问题是,她已经不是小野鹿了,她是一头已经下过小崽的母鹿了,您还稀罕?” 郑憾斜眼瞟着他:“这么说你已经开始嫌弃启儿的娘了?” “不是,殿下……” “生过孩子的你就嫌弃,这话要不要我告诉氏蝉?” “不用!不用!” “那就赶紧去写帖子!” “真要写?” “当然,”郑憾从卫匡手里接过卫启儿笑道,“我要让林蒲心亲眼见证本殿下的大婚,让她知道一个女人怎么嫁才算不辜负了自己。去吧,启儿我帮你看着!” -本章完结- 第六卷 第一百九十七章 偶遇旧友 半个月后,郑憾的帖子以快马加鞭的方式送到了江应谋手里。接到那封贴子,江应谋有点意外,因为两年来,他与郑憾并没任何往来。 如今的江公子已过上了隐士的生活。博阳之乱被平后,他联手四大家族拥立了炎骅里为王,复辟了炎氏,至此,他便功成身退了。 带着奶奶临终前留下的羊皮小卷,他携妻带口地来到了这风光秀丽的巫溪族地,成为了巫溪族的一份子,对于外间之事,他已没兴趣再理会了。如今他的日常,不过是种种药草,下下厨,陪无畏练练剑,另外应付应付他家的小魔王——江慎儿。 呼啦一声,江应谋手里的那封请帖忽然被一只又小又白的手飞快地抓了过去,然后就看见一个穿着浅黄色夏衫的小人儿一面尖声笑着一面迅速“逃离”现场。 这便是江慎儿,一岁零两个月,江公子和无畏的第一个儿子。11个月就会走路,手脚异常灵便,跑起来真跟带风似的,又快又稳。每日,他必做的事情就是“骚扰”他老爹,抢东西,藏东西,啃东西以及各种的折腾,被封以慎小魔王的称号。 “大公子被打劫咯!快来人呀!大公子被打劫咯!”桑榆在旁逗趣地喊着。 桑榆越喊,江慎儿就越兴奋,笑声就越尖亮。只见他满屋子地来回跑着,右手紧紧地抓着从他老爹那儿抢来的新的“战利品”,兴奋得像在巡演似的。 江应谋冲他勾了勾手指,十分温和地对他说道:“来,把东西还给爹,那是个坏叔叔寄来的信,咱们把它扔了好不好?” 慎小公子不肯,还在来回地跑着,一边尖叫一边手舞足蹈。江应谋无奈地笑了笑,拿起桌上一只花饼,冲他扬了扬逗道:“慎儿,爹这儿有块花饼,很好吃的哦,爹都流口水了,可没舍得吃,慎儿你要不要?不要的话,爹就给松鼠咯!” 果然,食物对慎小公子是有很大you惑力的。他立刻把手里的“战利品”松了,奔向了他老爹手里的花饼,用胖乎乎的一双小手抓住花饼后,忙往嘴里塞去。 江应谋趁机抱起了他,放在怀里,轻声地叮嘱道:“慢点啊,慎儿,没人跟你抢的。爹做的花饼好吃吧?爹还做了很多,你慢慢吃,来,咱们先喝口水。” “公子真是细心,”桑榆双手奉上水道,“这世上还有哪个爹能像公子您这么温柔细心的?要我说,夫人都不及您这么耐心呢!” 江应谋一脸满足地看着儿子笑道:“这可是上天送给我的宝贝,我怎么能不好好珍惜呢?想我从前一直都是病怏怏的,谁会想到如今我也能有个健健康康的儿子了呢?所以,这是上天怜悯赐给我的,我得好好护着。” “那公子会去锦城吗?”江坎将那张请帖从地上捡了起来,送回了江应谋手边。 江应谋接过来看了一眼,扔凭几上道:“我已不问外面的事情,去干什么呢?回头你回复一封信,只说我身子抱恙不便前去就是了。” “不知道这回郑憾特意邀请您是有什么意图?” “别管他什么意图,咱们不搭理他,他再有意图也没用。只要不是关于魏氏的,我都没什么兴趣。” “唉,是啊!”江坎轻叹了一口气,“魏氏这两年是完全没有音讯,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似的,所以,夫人和江尘才会隔一段时间就出去打听打听,只可惜,每回都是空手而归。” “这回他们出去了也快小半个月了吧?”江应谋问道。 “差不多了,也不知道这回会不会有点消息。两年了,不知道蕊珠姑娘和眉夫人母子究竟怎么样了,魏竹馨会不会善待他们,又或者……我想应该不会吧,毕竟还有个魏空明在。” 江应谋轻轻地摇了摇头,略带愁容道:“说不好,因为如今的魏竹馨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眼下咱们只能祈祷可以尽快查到魏氏的下落,这样,才能设法营救他们。” 一声清脆的饱嗝声暂时打断了大人们的聊天,慎小公子居然被一只花饼就填饱了肚子,逗得大人们都乐了。看他细长的睫毛不时地往下耷拉的样子,江应谋料到他肯定想睡了,便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哄了一小会儿,很快,他就熟睡得像一只小猪了。 放下那只软乎乎的小猪后,江应谋走到院中,弯腰查看起了他新扦插下的药苗。没过多久,裴宽双手捧着一只信鸽匆匆进了院子。他起身接过鸽子,从鸽子腿上取下竹管,再从管内抽出了一条小布卷,展开一看,眉心不由地微微拧起了。 江坎在旁问道:“是夫人送回来的吗?是不是查到了魏氏的消息了?” “不是,”江应谋表情略显凝重地卷起了那布条,“是有了一点点新的线索,他们跟着新的线索去了锦城。” “您说哪儿?锦城?” “没办法,”江应谋无奈地笑了笑,“看样子我还是得去一趟锦城才行。唉,真不想跟我的慎儿分开啊!江坎,收拾一下,过两日就出发。” “是!” 幽静的山坳里,原本就不繁华的小村镇此时已经彻底陷入了沉睡当中,只是偶尔能听见附近村舍里传来的狗吠声。 无畏没什么睡意,半敞着窗户晒月亮,手里不时地摩挲着自己那只宝贝短笛,冰冰滑滑的,让她浮躁的心稍微得到了一丝安慰。 两年了,出来奔走寻找也不下十回了,但每一回都是无功而返。魏氏那些人像是钻了地鼠洞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越是没动静,她心里越是不安。 她不知道表姐和侄儿怎么样了,更不知道傻傻的蕊珠怎么样了,在魏竹馨那心肠恨毒的女人手底下,他们三个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她真的很想立刻找到他们,把他们带回巫溪族地,过一些平静而又踏实的日子。 但,直到今日,她依旧是没有一点头绪。之前打听到的线索是假的,新得到的线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切只能到了锦城才能见分晓。 思绪正沉时,院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她立刻从床上坐起,警觉地摁住了身旁的短剑。 “谁呀?”这家小客栈的老板娘的声音响起,跟着,她从窗户那儿看见老板娘手掌着一只油灯往院门外走去。 院门开了半扇,只听见那老板娘问道:“一个人吗?住店的?” 也不知道那门外的人说了一句什么,紧接着那老板娘又说道:“一晚两个币,都是先交钱再看房的,这位小嫂子,你住吗……哎哟!你这是怎么了?你受伤了?” 听得这话,她眉头立刻皱起,心想难道是江湖人士? “哎哟!不行不行!我可不敢放你进去!小嫂子,你还是上别家去吧!我家可担不起这个祸呀!不是钱的事儿呀!是我招惹不起那帮子人呀!那什么……你你你还是上别家去吧!” 老板娘像是被什么给吓着了似的,着急忙慌地要关大门。可对方似乎不肯,硬是推门挤了进来。那老板娘又紧张道:“你可别害我呀!我不敢收留你的!那帮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肯定是招惹上他们了!哎哟,你……你不能这样呀!哎哎哎,你别倒了呀!哎哟喂,这下可怎么办呀?当家的,快出来瞧瞧呀!” 那人仿佛伤势不轻,不等老板娘絮叨完就倒了下去。老板娘一着急,连声唤着自己男人,无畏有些好奇,从窗户那儿跳了出去,朝那人走了过去。 这家老板飞快地跑了出来,一边系腰带一边招呼自家女人道:“还啰嗦什么?不是咱们见死不救,是咱们救不了,谁惹得起那帮人呢?不要命了还差不多!赶紧抬了出去!抬了出去!” “怎么了?”无畏上前问道。 “这位客人您还是别管了!”老板娘回头对她说道,“您还是赶紧回房去吧,省得给您自个惹麻烦呢!实在不是我们俩口子狠心,不敢搭把手,我们也是普通人家,惹不起那样凶狠的……” “还啰嗦个屁啊!搭把手呀!” 这家东主一面说一面将地上的人翻了过来,招呼自家女人一块儿抬出去。可就在他将那人翻过来的时候,无畏一眼就认了出来,忙喊了一声:“慢着!” 老板娘奇怪道:“慢着什么呀?难不成您认识?”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无畏忙拨开这家东主的手,半蹲了下去。 “不管她是谁,今晚她都不能住我们家呀!”这家东主着急道,“能把她伤成这样的一定就是七鬼山上那帮匪爷了,那帮人必定是看她花容月貌,想霸占了,她不肯,就跟那帮人打起来了,这才负伤跑我这儿的。这种事儿我都遇见过好几回了!谁要敢搭手帮忙,回头就能把你屋子烧得一干二净,所以啊……” “江尘!”无畏回头大喊了一声。 “哎哎哎!我说这位客人啊,您不能这样呀!”这家东主见无畏有想搭救的意思,更着急了,“您若真相救,那您也别住我这儿了,我可不想跟着遭连累啊!您的房钱伙食我都不收了,您赶紧带着她走吧!” “啰嗦什么?不就是一帮子山匪吗?他们来了,你只管让他们来找我!” “哎!客人啊……” 江尘飞快奔来,将地上的人抱进了屋,然后又将那两口子挡在门外。那两口子急得火烧眉毛,不停地劝说江尘他们离开。他们那股啰嗦的劲儿还没完时,无畏已经替床上的伤者包扎好了。 打开门,无畏走了出去,看着那两口子道:“说说吧,到底是如何厉害的山匪。” 老板娘面带惧色道:“反正是很厉害的,咱们这附近谁都惹不起,官府又隔得远不顶用,在咱们这附近已经横行了好几年了。客人啊,您就当行行好,把她给弄走吧!万一要是被那帮匪爷发现她住在我们家,那我们可要倒大霉了!” “怕什么?来了不还有我在吗?我要是打不过,你们再逃也不迟啊!” “哎哟,话不能这么说呀!” “别磨磨唧唧的了,出了事儿有我担着,你们怕什么?赶紧去,给她熬点鸡汤热粥什么的,熬好了立刻送来!” “不行啊,客人……” 无畏不等那老板娘说完,又转身进去了。或许是外面声音太吵了,她折回床边时,床上的人已经醒了。 “醒了?还好吧?”无畏低头问道。 “我没看错吧……怎么会是你?”床上的人有些不敢相信。 “我也很奇怪啊!怎么会在如此偏僻的地方遇上你?难道说这就是缘分?你为何没在你哥哥身边待着,跑出来干什么?” “我想找魏空行……你不是说过,他其实没死吗?” “你一个人出来就是为了找魏空行?” “对……” “你好歹也是个公主啊,赫连公主!你出门来找人,可不可以多带两个人呢?外面世道有多险恶你知道吗?就你一个女人家出来,实在太危险了!” “我娘和我哥哥都不让的……我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你说我还上哪儿去多带两个人呢?江夫人,你有没有空行的消息?这两年里,他可曾找过你?” 望着床上这个痴情的女子,无畏不禁有些心疼了。可是,她并没有魏空行的消息,魏家任何人的消息她都没有,所以也没办法稍微安慰这痴情女一下下。 “没有,我这两年一直在打听魏氏的下落,但得到的消息全都是假的。”无畏摇头道。 “是啊,我得到的消息也都不是真的,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能找到空行的下落。”床上的赫连十分失望地说道。 “你还打算跟着他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找到他,至于找到之后要怎么样,我没有想过。你说过他还活着,倘若没亲眼见到,我不敢相信。” “那你跑到这儿来也是为了找他?” “我得到一个消息,说半月前,有人在锦城附近看见过跟他很像的人,所以,我打算这样一路找过去,或许能遇上他。哪知道,之前在经过前面那个山垭时遭遇了一帮山匪,他们想抢了我回去,幸好我跑得快,不然就麻烦了。” “那你放心,他们来了我帮你收拾!” “对了,你也是来这附近查魏氏下落的吗?” “对,我也收到消息,说魏氏有人在锦城出没。” “真的?”赫连眼中多了一丝期颐,“那是不是就意味着空行可能真的在锦城?” “这很难说,只有到了锦城才知道了。你先歇着吧……” “夫人!”江尘在外喊了一声。 “怎么了?”无畏扭头问道。 “门口来了几个找死的,正威胁这家东主把人交出来,您看怎么办?” “我这就来!” 院门外,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打着火把,一副要抄家灭族的架势。那口子早已吓得躲到了一边去,仅留下了无畏随行的几个护卫挡着。无畏走上前去,向那几个大汉问道:“谁是领头的?” 其中一个傲慢地回答道:“我是,你又是谁?方才那女人是被你给救了?” 无畏点头道:“对,因为她是我朋友。” “哼,朋友?”那汉子不屑道,“到了这儿你还认朋友,那便是你自己倒霉了!告诉你,我家头目看上她了,要弄了她回去做女人,你识相的最好把她交出来,听见没?” “现如今郑国官府是这么没用了吗?这地方虽说是偏僻,但还不至于是蛮荒之处,竟容得你们这些人在此张狂不闻不管?也罢,郑国国君向来不管事,这些年一直未有建树,不是向这个称弟就是向那个称臣,只盘算着把自己的日子过安稳就够了,哪儿还管得上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飞禽走兽呢?” “哟?口气挺大的啊!你哪国人啊?” “说来也算郑国人了,此遭要赶往锦城去见一个老朋友,金印王郑憾你们该听过吧?” 那人听得郑憾之名,脸色微微变了:“你认得金印王?” 无畏微微一笑:“见过数面罢了,与他也算不得什么知己好友,不过他那人的脾气我倒还是清楚的。郑国国君不管事,他勉强还算得上管事,倘若被他知道我们在此受了劫,恐怕你们的头目就该另寻安身之处了。” 那人用质疑的目光看着无畏:“你真认识金印王?” “不信的话,可以与我同路,看进了锦城,我能不能见到他。” 那人上下打量了无畏一眼,扯过身边一个同伴耳语了几句,然后才走回来对无畏说道:“行,这回且放过你们,下回可就没这好事儿了!兄弟们,咱们回去!” 看着那帮人嚣张离去的背影,旁边吓懵了的老板娘猛地又回过了神,问道:“这……这就走了?就这么完了?不会再来吧?” “会。” “啊?” “不必紧张,”无畏冲老板娘笑了笑,“我自会收拾他们的,都去歇着吧!” 天刚亮,无畏一行人便出发了。离开了那小村镇,走出不到半里路,无畏和江尘便一同察觉到了异样。无畏勒停了马,一双犀利的眸子在四周扫了两遍,大声说道:“出来吧!净蹲在草堆里不出来露面,算哪路英雄好汉呢?” 话音刚落,道路两旁的草丛后立刻钻出了好些人,加起来也得有二十来个。这些人个个操着兵器,额间系着头带,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无畏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过了一遍,蔑笑了笑,问道:“谁是头目?” 正前方走出一人,单手叉腰地应道:“我!” “你们是什么匪?” “匪就是匪,哪儿来那么多讲究?我听说你还认识什么金印王,跟金印王有交情,不过啊,可惜了!”那头目冷哼了一声,不屑道,“金印王这三个字到了本头目这儿不顶用,识相的就赶紧放下昨晚那女人以及你们身上所有的财物速速离去,否则……本头目不会吝啬在这山头上给你们找片坟地的!” “那片坟地你们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无畏眼含冷光地看着那头目道,“时间紧迫,本夫人实在没空一一打听你们老家在哪儿了,就依了你方才的主意,合葬吧!” “口气不小哇……” 话音未落,无畏踏了一脚马背,腾身而起,两个前空翻准确无误地落到了那个头目跟前。那头目稍微有点惊着了,或许没想到领头的这个妇人会如此彪悍,急忙挥刀应战。可就他这点斤两,还不够无畏打牙祭的呢,不出二十招,这虾米就被踹倒在地上,四脚朝天了。 他那些跟班手下一见自己头目被擒了,立马四散而去,跑得比兔子还快。江尘翻身下马,忍不住耸肩笑了起来:“这帮胆小的!还能再胆小一点吗?就这德行还出来当山匪,早晚被人给灭了!” “还嚷嚷吗?”无畏用那明晃晃的短剑抵着这头目的眉心问道,“金印王三个字在你这儿不管用,那我这把剑呢?管用吗?” 这头目显然被震住了,慌声道:“女侠士饶命!不过混口饭吃罢了,何必这么较真呢!” 无畏轻哼了一声:“混口饭吃?那你们在这一带混得还真不错呢!那边村镇上的人只要一提起你们,就吓得瑟瑟发抖,可见你们这些年没少在这一带干坏事呢!” -本章完结- 第六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 险遭刺杀 “哪里!哪里!我们没他们想的那么吓人,我们也只是偶尔劫个财罢了……” “闭嘴吧!”无畏轻喝了一声,“自己干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郑国官府不管你们,你们便可嚣张跋扈是吗?可惜了,今儿你们遇上本夫人了,那就活该你们倒霉!” “别!别!别!我不干行了吧?我以后都不干这行当行了吧?你们都看见了,我手底下的那帮小的已经跑光了,如今没人再跟着我,女侠士,你就饶了我吧,我一定改好!”那头目连连求饶道。 “哄谁呢?”江尘双手将这头目薅起,故意露出一脸凶相道,“你当我头天出来跑江湖吗?你会不干了?等我们一转背,你立马就重新召集人手,还会去向那边村镇的人报复吧?小子,你真把爷当小孩子哄了?说,你们的老窝在哪儿?” “我……” “等一下,”无畏忽然抓住了这头目的肩膀,目光在他露出来的肩膀上的纹身上瞄了几眼,“看着挺眼熟的啊!” 江尘问:“夫人您见过?” 无畏颦眉想了想:“好像在震天斗身上看到过……对,是震天斗!我问你,你跟震天斗是什么关系?” “谁?震天斗?哦……他……他他他是我们以前的头目……”这头目慌里慌张地说道。 “怪不得,怪不得你们俩身上有相同的纹身呢!怎么说来,你还跟震天斗混着?” “没有,早散了!当初在夫聪国的时候,我的确是他手下的,可后来他的寨子被官府破了,我们这些人就散开了,各自另外找地方安身立命了。我已经很久都没见过他了!” “真的?”无畏虚眯起眼睛问道。 “真的,真的,不敢骗您呐!” “一点震天斗的消息都没有?” “没有,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你是不是知道震天斗什么消息?我可告诉你,震天斗如今是炎国的通缉犯,你若知情不报的话,就等于是包庇……” “不敢不敢!”这头目连忙摆头道,“我怎么敢包庇他呢?我知道,炎国在通缉他,他在炎国犯不小事儿呢,我不敢的。是这样的,他人我的确没见过,但我从我旧时兄弟那儿知听到了他一些消息。” “哦?什么消息?” “听说他在招兵买马。” 无畏眉心一拧:“当真?” “是不是真的我可不好说,但这话是我千真万确地从我从前兄弟那儿听来的。他说,震天斗在召集从前我们那帮子人,想让我们重新投奔他。” “那你兄弟去了吗?” “他去了,我没去。” “你为什么不去呢?” “不靠谱儿啊!”这头目焦眉烂额地说道,“跟着他还不如我自己单干呢……” “呃?”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跟着他迟早是要玩完的,倒不如安分点,保条命。” “这话怎么说?” “震天斗那人吧,确实挺猛的,也挺狡猾的,当初就是靠着他的猛和狡猾,他建起了山寨,拉了一帮子兄弟做大王。可这人一见女人就没心眼儿啊!您知道我们从前那个山寨是怎么没了的吗?就是他贪女人给贪没的!” 江尘不禁抖肩笑了起来:“没看出来那个震天斗还是个色货啊!说说,他贪什么女人了?” “咳!别提了!提起来我就觉得窝火!你们说,像我们这种当山匪的想女人了,随便下山薅一个村妇或者过路的也就行了,凑合凑合吧,又不是真媳妇,何必那么认真呢?可他不一样啊,有一回,他在回来的半路上撞上了昌平王家的小女儿义素小姐,这下可不得了了!” “他把人家义素小姐给劫了?” “是呀!” “他不知道那是昌平王的小女儿?” “他不知道个屁!”这头目气得都骂人了,“他知道!” 江尘呵呵了两声:“那他胆儿挺大的呀!” “就因为他那贪色不要命的胆儿,我们那寨子才会给官府灭了,到如今说起来我心里还有气儿呢!他要不贪那个义素小姐,我们的寨子怎么会被灭?我也不至于跑到这儿来混饭吃呀!所以,他召集旧部的时候,我没去,跟着他,早晚会被灭的!” “那你知道他现如今在哪儿吗?”无畏问道。 “不知道,这个是真不知道。因为我不打算去,所以也没跟那个兄弟打听了。” “那你兄弟后来跟你联络没有?” “没有。” “看来震天斗应该是在帮魏氏招兵买马啊,”江尘点了点头道,“他果然是好女人这一口的,如今不也是在帮魏竹馨吗?” “两位,”这头目可怜巴巴地拱拱手道,“能不能放了我啊?我保证,我保证从今往后都不干这行当!” 无畏瞥了他一眼:“不干这行当那你打算去干什么啊?改行当蟊贼啊?从前你犯下的那些事儿就可以既往不咎了?你想得倒美!前面不远就有个小城,我就把你送到那儿的官府,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别啊……” “带走!” 进了那小城,江尘送了那头目去官府后,回到客栈来与无畏回合。一行人在此歇息了一晚后,又出发继续前往锦城。无畏本打算让赫连在客栈里多歇上几日,等伤口结痂了再说的,但赫连急于赶到赫城,便只好带着她一块儿了。 就这么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七日傍晚赶到了赫城城外。赶到时,城门已关,他们只好借宿在附近的一处茶寮的东主家。 安顿好后,无畏关上房门,替赫连查看起了伤口。伤口已经结痂,并且开始沿着边缘脱裂,恢复得很好。无畏替她重新上药包扎后,说道:“也不知道魏空行上辈子哪儿修来这么好的福气,竟得了你这么一位好媳妇,回头等我见了他,我一定替你好好训训他,这么好的媳妇不要他是想干什么呢?” 赫连缓缓系上腰带,苦涩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真的一无所知。每回我问他,他都不肯说,但我清楚,他心里装了不少心事呢!” “倘若再遇见,那就不要错过了,一定要问问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你们夫妻,往后的日子还长,清楚地了解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这很重要。”无畏道。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赫连点头道,“找到他,我一定要问个清楚。无论他还想不想跟我过下去,我都要问个清楚。”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歇着吧!明日咱们就进城去,说不定就能遇上他了。” “但愿吧!” 夜深了,整个小院都安静了下来。江尘领着两个人在外面守夜,过了没多久,无畏就出来了。 “夫人怎么没睡?”江尘问道。 “越是到了锦城,我倒越是睡不着了,”无畏抄手靠坐在门旁的桑树杈上,望着繁星闪耀的夜空说道,“江尘,我好像嗅到了一些些气息。” “什么气息?魏氏的?” “嗯。我总感觉离魏氏越来越近了。或许咱们想的没有错,魏氏可能真的会来锦城捣乱,给郑憾添堵。” “但也有可能是来给郑憾道贺的,毕竟魏氏与郑憾之间曾有过一段时间的联盟。” “所以,无论如何,在锦城遇见魏氏的可能很大,那就证明咱们这趟来得没错。两年了,魏氏藏头匿尾两年了,从那个小头目那儿可以窥见,魏氏这两年一直在暗中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实力,眼下大概实力也扩充得差不多了,他们也应该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他们肯出来,那便少去了咱们不少脚力,这两年为了找他们,我的马都跑坏了几匹了,逮着他们,非叫他们给我赔个双倍出来!”江尘恨意满满道。 “不过,”无畏朝院中看了一眼,略显担忧道,“赫连这样子恐怕不方便进城,但将她留在此处我又不放心,你说怎么办好?” “赫连公主也算痴情女子了,魏三公子都那样了,她还不离不弃,感动得我都想立马帮她找到魏三公子了。我以为,带进城去实在不妥,她还伤着,万一遇见什么事儿,激动起来反而伤上加伤。明日咱们进城后,留下三个人照看她,应该没事的。”江尘道。 “也只能如此了。” “夫人,您还是回去歇着吧!明日进城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您得养足了精神才能应付,回房去吧!” 无畏回到房中,依旧没有睡意,也不想惊动了床上已经熟睡的赫连,便拣了张凳子靠窗放着,坐在凳上打起了盹儿。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感觉到有股呛喉甚至窒息的感觉,急急地睁开眼,眼前却忽然起了一阵黑晕,站都难以站起来了! 凭直觉,应该是遭了什么暗算或者埋伏了! 她张嘴想喊,却发现喊也喊不出来了,稍事回神后,她再次努力地睁开了眼睛,这回,她看见微微晃悠的眼前一片烟雾沉沉,迷蒙的烟雾中一个蒙面男人靠近,眼神里带着嗜人的杀气。 是谁?谁敢在锦城城门外大开杀戒? 颦眉思量之际,她从腰上拔出了飞镖,嗖嗖地朝那人飞射而去,跟着,她用尽全身力气从半敞的窗户那儿翻了出去。刚刚落地,那人便紧跟着从窗户里跳出,扬起手中的弯刀朝她头上砍去—— “当!”一声脆响在离她头顶几寸的位置响起,这一声响将处于混沌状态的她彻底激醒,扭头一看,只见自己头顶上正有两把兵器在较劲儿,向下的是一把颇为眼熟的弯刀,挡住这弯刀的是一柄陌生的长剑。 她以为及时出剑救了自己的是江尘,但很快,当她发现握着长剑的人也是一个蒙面人时,她彻底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江尘听得声音,奔进了院子。 较劲儿的两把兵器立刻各自撤开,上另一边打去了。江尘飞奔过来,双手将无畏扶起,问道:“夫人,您没事儿吧?” “没事……”无畏甩了甩自己还有些发晕的脑袋,“我好像看到了一把弯刀……” “弯刀?”等江尘抬头时,方才那两个蒙面人已经打得跳出了院墙篱笆,没影儿了。 “没错,我看得很清楚,是弯刀,那个人可能是震天斗!江尘,你快,去帮忙!” “行,那您自己小心点!” 江尘奔出院墙篱笆后,无畏回到了房间里,打开了所有窗户和门,将屋内闷人的烟雾散去,然后再将赫连叫醒了,扶着她到院中水井旁坐下了。 赫连完全是蒙的,深喘了好几口气后才渐渐恢复了意识:“怎么了……” “咱们差点遭了震天斗的道儿。”无畏道。 “什么?” “我没想到震天斗敢在锦城城门口外下手,疏于防范了。” “那他人呢?” “江尘已经追去了。” 说话间,江尘又回来了。无畏起身问道:“没追上?” 江尘点了点头:“我追出去的时候,没看到人,我又不敢追远了,怕你们这边有事。夫人,您真看见那人带了把弯刀?” 无畏十分肯定道:“是弯刀,还是一把很眼熟的弯刀,应该是震天斗没错。” “那另外一个人是谁呢?” “不知道,但他救了我。” “这个震天斗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这可是在锦城城门口不远的地方,他居然敢下手?难道说……他与郑憾又勾结上了,以至于如此大胆?” “那明日进城岂不是很危险?”赫连接了一句。 “我觉得郑憾不会,”无畏摇头道,“最近他大婚啊,他大婚之前闹这么多事情出来不是砸自己脸面吗?你见过谁大婚之前,在自己家城门口玩刺杀的?不用怕,我觉得震天斗应该没有和郑憾勾结一气,但为了妥当起见,明日我和江尘先潜进城探个究竟,稍后再来接赫连你。” 天蒙蒙亮时,无畏和江尘带着两个手下,乔装商贩入了城。于城中兜转了几圈,并未发现震天斗以及魏氏其他人的踪迹,他们有些失望了。 眼看晌午将近,他们随意进了路旁一家酒肆打尖。酒菜上齐后,江尘叫住伙计问了一句:“听说你们那位金印王要大婚了?” 伙计眉开眼笑道:“是呢!这可是咱们锦城最近最大的喜事儿呀!” “那城里最近一定多了不少人吧?” “那当然了!咱们金印王大婚,各路人马都来道贺,您说人能不多吗?就拿我们这小店来说,买卖翻了两三倍呢!” “那夫聪国那位公主什么时候到啊?” “听说就后日。” “挺快的啊!那行,你下去吧!” 打发走了伙计,江尘压低了声音对无畏说道:“看来咱们今明两晚都得待在城里了。如果真如您所说震天斗和郑憾没勾结的话,那震天斗来锦城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给郑憾添堵,公主都到家门口了,他肯定会有所动作的。” 无畏抿着酒,目光四处油走道:“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这儿还不错,方才看见门口挂着食宿的招子,不如就住这儿吧!” 翌日,郑国国君派遣迎亲使出城,于城外五里处迎接远道而来的千钧公主。又一日,迎亲使逢迎公主入城,下榻在白鹤馆内,等待七日之后的大婚。 公主是来了,但震天斗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无畏开始有点犯疑了,难道自己想错了?震天斗不是为闹郑憾大婚而来的?只是偶然在城外碰到而已吗? 白鹤馆内,千钧公主刚刚沐浴净身,正在陪嫁滕妾们的伺候下抹香更衣。按照郑国的规矩,外嫁进来的公主需停留在白鹤馆,沐浴静心七日,方可成婚。 更衣毕,千钧屏退了其他人,独留下了她的其中一个滕妾景义素。盘坐于榻上后,她吩咐景义素挪过一盏明烛,手拿起还未绣完的绷子,一面低头绣制一面问道:“我听说今日金印王送东西来时,是你出面答谢的?” 景义素立在一旁答道:“是。” “可曾见到那位金印王?他是否真如传说中的那般英伟高大?” “妾身怎可能见到那位殿下?殿下也不可能亲自前来送东西的。” “哦,是吗?”千钧公主扬了一个声调,略含讥讽的口吻说道,“我还以为是金印王殿下亲自来送东西了,你才手忙脚乱地迎了出去呢!你既然知道他不可能亲自来送东西,那下一回就不用那么着急地出去答谢了,想见他,等随我嫁进府去,你清晨黄昏都能见到。” “公主这话妾身听不懂。”景义素的脸色微微变了。 “唉,”千钧公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柔柔地将手中的丝线拉起,“你又何必在我跟前装聋作哑呢?来了这儿,咱们就算是故人了,你知我,我也知你,彼此都清楚对方的底细,更该惺惺相惜才对。你如此地拒我于千里之外,是想从此刻起便与我划清界限吗?” “妾身没想过要与公主划清界限。妾身是公主的陪嫁滕妾,一切自当以公主为先,又怎么会与公主划清界限呢?” “你若真这么想,我倒放心了。就怕你嘴上说一出,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出。义素,”千钧公主停下手来,笑盈盈地看着她,“你放心,等进了金印王府,我会安排你和金印王同房的。在我身边,你是最貌美的一个,就算我不提,想必金印王见了你也会指明点姓地要你侍寝,所以,你不必着急,该安排的我自会安排,只要你别给脸不要脸,太过蹬鼻子上脸就行了,你说呢?” 这笑里藏刀的讥讽让景义素脸色缓缓青了,她抬起双目,看向千钧公主:“公主怎么能这样说?” 千钧公主反问道:“我怎么就不能这样说了?我只是想在还没进府之前跟你把话说好了,这又有什么不对?” “妾身随公主嫁进金印王府,从未想过与公主争什么,能不能侍奉金印王妾身根本不在乎……” “你不在乎,金印王也不在乎吗?”千钧蔑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绣绷冷冷道,“义素,你可是我们夫聪国出了名的大美人,我景千钧自认容貌不及你,迷惑男人的本事也不及你,但你又偏偏被我那继母王太后安插进了滕妾之列,所以你我二人不得不同坐一条船。我好心好意地与你做商量,你只当我是在求你吗?” “公主,”景义素屈膝下跪道,“妾身什么都可以不要,公主若看妾身不顺眼,进府之后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便是!” “万一金印王看见了你,一眼就看上了呢?我还能打发吗?景义素啊景义素,你就这贱痞子样儿,嘴里说着什么都不要,什么男人都不稀罕,却早用你那副花容月貌暗暗地将男人们都擒获了。知道我那继母王太后为何要将你安排为滕妾吗?就是怕你害了她的宝贝侄儿,让她的宝贝侄儿前途尽丧知道吗?” “那公主大可现下就打发了妾身!”景义素略有些气愤了。 “我也想,我也想你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了,可临走之前我那继母王太后交待了,非得让我看着你,安排你与金印王同房,再看着你为他生个一儿半女,因为只有这样,她那个宝贝侄儿才能死心。唉,”千钧公主又叹了一口气,“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呢?竟还要帮人干这样的事,所以,景义素,你让我省点心吧!安分老实地待在我身边,别让我没法容你,知道吗?” -本章完结- 第六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 见风使舵的货 景义素紧抿着嘴唇,没再回话。千钧公主只当她已经心领神会了,挥挥手,重新拿起绣绷懒懒道:“好了,你退下吧!” 出了房门,景义素快步地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什么愤然郁闷都涌出来了。她脸色青中带红地看着桌上摇曳的烛台,闷闷道:“我又何尝想来这锦城?我又何尝想嫁什么金印王?一切都乌王太后使的手段,让我作为滕妾陪嫁过来,我何尝愿意?你们这些女人,个个都怪我生得太好看了,怎么不怪怪那些男人永远都是贪色的呢?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真要嫁进了金印王府,那就没回头路了!” 烛台前,景义素颦眉思量了起来。没过多久,她仿佛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飞快起身,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然后开门出去了。 她决定在一切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时,逃了。她不想嫁给什么金印王,更不稀罕什么乌王太后的侄儿,她这辈子还没找到足以让自己砰然心动的男人,不想像千钧公主那样,就此枯萎于一间大宅。 离开白鹤馆,景义素心情忐忑却也激动地快行于热闹的街市上。看见穿行而过自由自在的人们,她心里对自由又更憧憬了一番。她想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明日再混出城去,然后永远地消失。 “姑娘!”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忽然窜出,用胳膊圈住了景义素的腰,她惊了一跳,扭头正要怒骂时,却忽然僵住了。跟着,她就被那个男人拖进了旁边漆黑的小巷子里。 “你放开!”景义素用力地推开了那个男人,语气里充满了愤怒。 男人退后了几步,问道:“想去哪儿啊?” “与你有什么关系?”巷子里光线极暗,唯有淡淡月光照在头上,就算不太能看清对方的样子,但仅凭他那一身气味儿以及说话的口气,景义素就能认出他是谁,除了震天斗,还会有谁? “你是我的女人,怎么会跟我没关系?” “你的女人太多了,但我绝对不是那其中一个!你还有胆子出现在锦城,难道不怕被人发现抓起来吗?你如今可是炎国的通缉要犯,戈国和郑国都在帮忙通缉你呢!” “怕什么?谁会知道我来了?再说了,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女人被那个金印王染指呢?” “你闭嘴!” “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去找你的魏竹馨吧,你跟她不是正在亡命天涯吗?不要来烦我,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你滚!” “景义素,你这什么态度?”震天斗带着幽冷的目光迈近了景义素身旁,“你居然恨我?当初在寨子里是谁放了你一马,你居然还恨我?” 景义素被他眼里迸出的幽光吓得连连后退:“不是吗?若不是被你掳劫了,我又怎么会名声受损,以至于被人嘲笑?我原本可以有很好的婚姻,但全都被你给毁了!到头来,我还得以滕妾的身份陪嫁,你说,我能不恨你吗?” “那很简单,”震天斗拍了拍心口,豪迈道,“跟了我不就行了?你本来就是我的女人,你还想要什么很好的婚姻?实话告诉你,我这趟来锦城就是为了找你,我要带你离开这儿,你跟我走吧!” “你疯了吗?你不是已经有了那魏二小姐了吗?” “我跟她只是露水情缘,做不了一辈子夫妻的。我心里其实一直都想着你,这回听说你要作为滕妾嫁给郑憾了,我立马就跑来了。你说说,在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会对你这么好?” “我不会跟你走的!”景义素紧贴着冰冷的墙面拒绝道,“你已经把我前半生毁了,我不会再让你把我后半生也毁了!震天斗,你放弃吧!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跟你走的!你若再不消失,我就喊了!” “什么意思?”震天斗一掌拍在她右后侧墙面上,凶光微露道,“我山长水远地来接你,你居然还不给面子?早知道当初在山寨的时候我就该把你给睡了!当初看你可怜又懂事,就想留着你洞房花烛夜再吃,没想到你居然只是拖延时间,等着官府来救,就因为这样,你这口食儿我等到现下都还没捞着一口吃,你觉得我会轻易放弃吗?” “不放弃你还想怎么样?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还是趁早放弃吧!要是被人发现你在锦城晃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告诉你,景义素!”震天斗目光凶狠地指着她喝道,“就算我没好下场,我也要先把你这口食儿咽下去!老子被你坑得那么惨,整个山寨都没了,还要去魏竹馨那女人手底下讨饭吃,这都是谁害的?还不都是你!今儿,你不走也得走!” “救命!救……” “再嚷,再嚷老子一爪掐死你!” “放开!救命!” 两人正在墙角处抓扯时,一个满带嘲讽的声音幽幽地从不远处暗影下传来:“这是干什么呢?这种事儿不得两情相悦?强来可不怎么光彩啊,震大头目!” “什么人?”震天斗惊蛰般地转过了身。 “不会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吧?咱们前日夜里才碰过面呢!” “林蒲心?” 震天斗心里暗暗地叫了声不好,抽身想逃,却被早守候在另一头的江尘给堵了回来,他已无路可逃。自己的行踪什么时候暴露的,他竟然毫无察觉。 审问紧接着在那间小酒肆后院里进行开来。已经被五花大绑成了螃蟹的震天斗不愧是惯走江湖的,到了这节骨眼上,他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我已与魏氏没什么干系了,早一年前就分道扬镳了,你要问我魏氏现如今在哪儿,你恐怕是问错人了!”震天斗靠在椅背上,一脸满不在乎地说道。 无畏缓步走到他跟前,抄手垂眉地看着他:“咱们都这么熟了,你就不用跟我打这些马虎眼儿了吧?方才威胁人家景小姐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要不是她,你也不会落到在魏竹馨手底下讨饭吃的地步,可见,你依旧是魏竹馨的忠仆啊!魏忠仆,你就省点骗我的心思,好好把我方才那个问题回答了吧!” 震天斗有点郁闷地翻了个白眼,耸耸肩道:“好,既然都被你识穿了,那我告诉你也无妨。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还想提什么条件?” “我把魏氏出卖了,魏氏肯定不会放过我,所以我只能又去亡命天涯了。你替我准备足够的银两,马车,把我送出城,出了城我自然会告诉你魏氏的下落。当然,那个女人也是必不可少的。”震天斗朝一旁的景义素努努嘴道。 景义素连忙躲到了江尘背后,使劲地摇头道:“不!我不会跟他去的!我死都不会跟他去的!江夫人,请您别把我交给这个恶魔,更别相信他!他说话从来就没一句真的,他未必会把魏氏的下落如实地告诉您!” “你个死女人!”震天斗斜瞪着景义素骂道,“我真的就没一句实话?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的吧?这话总归是真的了吧?当初要没我怜香惜玉,你如今还能身家清白地陪嫁做滕妾?做人要知恩图报,知道不知道?” 景义素把脑袋一缩,彻底躲在了江尘后面。江尘冲震天斗翻了个白眼,极为不屑道:“让人家知恩图报?你这脸皮果真厚得跟魏氏一样,不愧为魏竹馨的忠仆啊!少磨叽其他的,老实交代,魏氏的老窝在哪儿?这趟你来锦城是做什么的?” 震天斗回了江尘一个白眼,晃了晃脑袋道:“不都跟你们说了吗?我就是为了这女人来的!我是背着魏竹馨跑来的,要是被她知道了,你们认为她会让我来吗?想事情动动脑子好不好?” “没看出来你还挺痴情的呢!”江尘酸讽道。 “那是当然!”震天斗还流露出了一点小得意,“我震天斗虽说只是一介莽夫,但对女人那是真心不二的。我跟你们说,让我说出魏氏的下落没问题,反正我也早不想跟着那帮人混了,你们给我银子和那个女人,我保准把实话都告诉你们,怎么样?这买卖很划算吧?” “我要不把那个女人给你呢?”无畏冷冷问道。 “那很简单,那你们就别想从我嘴里得到半个字!嘿嘿,我知道你们这两年一直在找魏氏,却一直没有任何线索,是不是很着急啊?着急的话,就用银子和那女人来跟我换啊!我震天斗是讲江湖义气的,你给了,我就立马告诉你魏氏的老窝在哪儿!” “你会讲江湖义气?你从来都只会见风使舵吧?” “江夫人你非要这么说,那我也没办法了,好像除了我,没人还能告诉你魏氏的老窝在哪儿了,你要不把握好这个机会,你恐怕还得继续漫无目的地找咯,”震天斗笑得抖起肩来,“不过我担心等你找着的时候,人家可能早挪窝了,因为我听说最近魏氏正在商量挪窝的事情,他们极有可能会挪去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到时候你找起来就更麻烦了。” 无畏眸光微暗:“他们要挪窝?原来的地方不好吗?” “好是好,也算够僻静的,但我听他们说好像那个地方已经不够魏氏招兵买马的了,他们打算挪个更大的地方。你可能不知道,魏氏这两年都没有歇着,暗中在江湖上召集了不少旧部,原先魏氏的,甚至从前稽国的,都有。这些人凑合起来,也有不少人了。” “他们是打算攻回博阳吗?”无畏蔑笑道。 “是不是打算攻回博阳我知道,但那帮子人就没消停过,指不定哪日就杀到你跟前了,所以,打我这儿买消息过去是你最明智的决定,你可以趁魏氏羽翼还未丰满的时候将他们一举歼灭,多好啊!” “魏空行呢?你知道魏空行去哪儿了吗?” “那小子啊,早不在那儿了。”震天斗摇摇头道。 “早不在那儿了?什么意思?” “那小子就是个反骨,这话是他哥骂的,他不愿意跟他爹和哥一块儿筹备复仇的事情,很早之前就独自离开了魏氏的老窝,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一直都没他消息?” “魏竹馨派了人出去打探,可惜一直都没他的消息。对了,我有点奇怪啊,江夫人,你好像对魏空行很在意啊?”震天斗调笑道。 “我对好人都很在意,不行吗?”无畏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双手领住他的领子,将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我不但对好人很在意,对像你这样的坏人也很关心。不要再跟我兜圈子谈条件了,你还不配跟我做交易,我也不会把景义素交给你,你识相的最好老实地招了,倘若你执意要替你的魏主子保密,那我也不介意成全你,说!” 震天斗抖着那一脸的赖皮笑了笑:“我不信你真的会杀了我。你杀了我就没人告诉你魏氏的老窝在哪儿了!” “你不说我会再查,我还不信他们会钻进地下一辈子都不出来了!但你要我跟你做这样的交易,很抱歉,我还没你那么卑鄙无耻脸似城墙厚!顺道再教教你,男女之事须得两相情愿,方可成双成对,勉强霸占获得的终究不会长久!就像你的魏主子,那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你知道我的魏主子有多恨你吗?听说你给江应谋生了个儿子,她就跟稽昌生了个儿子,哈哈哈哈……她报复的法子很特别吧?我都没想到稽昌居然还能生儿子,就他那半瘫的样儿,都不知道怎么跟魏竹馨洞房的,哈哈哈哈……” 没等震天斗笑完,无畏忽然抬起右膝盖,狠狠地朝他小腹上撞了几下,他的笑声立刻嘎然而止,躬下腰去,翻着白眼,表情极为痛苦生动。无畏手一松,他便像个焉了气儿的羊囊子似的倒了下去。 无畏甩了甩手,目光冷漠地盯着地上软瘫的震天斗:“我没兴趣听魏竹馨和稽昌的洞房花烛夜,他们能生几个儿子我也没兴趣。别以为我不会杀你,杀你也就是一刀子的事情。我再给你半柱香的时辰,好好给我想想,究竟是要你这条小命还是为了你的魏竹馨殉情,想好了!江尘,你看住他!” 江尘点头道:“是!” “景小姐,”无畏目光瞟向了江尘身后的景义素,“借一步说话!” 隔壁房内,无畏还未开口,景义素便单膝下跪了。无畏稍微一愣,问道:“景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景义素道:“谢江夫人方才救命之恩!若非江夫人和那位江护卫及时赶到,我只怕已咬舌自尽了。” “你先起来吧!” 景义素缓缓地起了身,神情忧郁道:“我与那震天斗的恩怨想必江夫人都已经知道了。若非他,我也落不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劝江夫人切勿相信他的话,他生性狡猾又自私,他肯定不会把魏氏下落告诉您的。” “你夜出驿馆,是否就是为了躲他?”无畏问道。 “不是,我是不愿嫁入金印王府,残了此生。我想在一切还未成定局之前再挣扎挣扎,”景义素捧着心,说得心酸,“我本不该有此下场,说到底都是因为震天斗。三年前,我偶然路过潼巴,被他劫掠回山寨。后来虽被解救,但流言因此四起,无人再敢向我问亲,都说我已被山匪凌虐,早已不清白了。” “这事儿我听震天斗的一个手下说起过。若非震天斗劫了你,恐怕他的山寨也不会被官府破了。” “当日领兵前来破山寨的正是夫聪国当今王太后的侄儿乌崇,他骁勇善战,不出两日便大破震天斗的山寨,我也是被他所救。这原本是一件好事,但没想到乌崇竟因此看上了我,并请乌王太后作伐,撮合我与他之间的婚事。可乌王太后一直不喜欢我,觉得我长得太过妖艳,必定不是贤良之辈,所以……” “所以你就被安排做了滕妾?” “对,”景义素恨郁难解道,“这怎么能怪我呢?生得这张脸也不是我所情愿,更何况我对乌崇也从来没有喜欢之情。为了让乌崇对我断了念想,乌王太后便强行将我放在了滕妾之列。若非为了家中父兄,我早收拾行装逃了。” “所以你今晚是想逃走?” “是。” “你觉得你能逃走吗?” “我不知道,”景义素表情忧伤地摇摇头,“有了这想法的时候我没想太多,我只是不想随千钧公主嫁进金印王府罢了。江夫人,您能否好事做到底,放我走?” 无畏反问道:“那你能不能替我保守今晚的秘密呢?” 景义素连连点头道:“当然可以!夫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怎么会出卖夫人呢?夫人您请放心,今晚我所看见听见的我对谁都只字不提,您看行吗?” “此时天色已晚,你想出城也得等到明早去了。你暂且先留在这儿,等天一亮,你再离开也不迟。” “这……” “不放心吗?”无畏微微一笑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这个时辰出去到处转悠,很容易被人发现抓回去的。” 景义素点了点头,微笑道:“夫人想得很周全,那就多谢夫人了!” “不客气。今晚你就住这间房吧,我出去了,有事你可以去隔壁叫我或者那位江护卫。” “多谢!” 回到隔壁房间,震天斗依旧没有招供,像具死尸似的侧卧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想负隅顽抗到底。江尘问无畏:“那位景小姐呢?” 无畏朝震天斗瞄了一眼,轻声道:“在隔壁房间,我留了她,让她明早再走。” “那这家伙怎么弄?” “先弄出城去再说。只要有他在手,我就不信问不到魏氏的下落。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城去和赫连汇合。” 天刚蒙蒙亮,景义素就向无畏辞别,离开了小酒肆后院。跟着,无畏也让江尘算还了房钱,雇了辆马车出城去了。行至离城门口不远处那条巷子时,一队脚步匆忙的卫兵从车旁奔了过去,好像赶着去抓什么人似的。江尘不禁有些担心了,回头对车厢里的无畏道:“夫人,不会白鹤馆的人发现景义素不见了吧?” 无畏撩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先别管那么多,出了城再说。只要咱们出了城,即便她向郑憾告密,咱们也不用怕了。” “是!” 江尘立刻狠抽了一鞭子,催促着马儿快些奔走。快到城门口时,路旁忽然冲过来一个人,对着江尘便道:“夫人在吗?出事了!” 原来那人是无畏的手下,被留在了城外负责保护赫连。他如此匆忙地进城,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昨晚半夜有人将赫连劫走了。 劫走赫连的人只留下了一句话,让无畏用震天斗去交换,这就是说劫走赫连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魏氏的人。 很好,就怕你不出来,只要你肯出来,那事情就简单了很多了!无畏在心里这样暗暗地,咬着牙地想着。 一个接一个的魏氏蹦出来,这不就是她所希望的吗?找了足足两年的魏氏终于肯露脸了,这个机会她绝对不想错过! “江尘,你先把震天斗带出城去!”无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那您呢?”江尘问。 -本章完结- 第六章 第二百章 不要再躲了 “城门关闭之前,我会赶出城与你们汇合,看好震天斗了,咱们这回能不能揪出魏氏就靠他了!” “夫人您还是没说 ” 无畏嘴角撇了撇,撇出一抹歼诈的笑容:“找个老朋友!” 华灯初上,暖气氤氲的小浴室里,两个赤膊的男人正坐浸在水中,合眼享受着美人在他们肩上肆意揉搓的滋味。良久,坐东边角落的那个男人开口了:“还是憾弟会享受啊!这样舒服的地儿,叫我待一整夜我都喜欢!憾弟?憾弟?睡着了?” “没有……”坐南边角落的那个扯下了脸上的面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三哥你要觉得舒服,什么时候来都成,咱们兄弟俩还分什么彼此呢?” “呵呵,憾弟近几年来平易近人了许多啊!” “三哥这是在责怪我从前不懂事吗?” “哪里,哪里,我是在夸你呢!你看你本来就武功盖世,受郑国上下敬仰,如今又越发地顾全大局体贴我们这些同宗族兄弟了,那就更得人心了,你说是不是?憾弟啊,我看咱们郑国也就你一根顶梁柱了,你可得撑好了!”男人笑着奉承道。 “你们都下去吧!”郑憾挥了挥手,侍奉了几个美人都退下了。 刚才那个男人坐了过去,问郑憾道:“你要大婚了,公主也到城里了,可你怎么还是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呢?说说,是不是对夫聪国那个公主不满意啊?” 郑憾往上翻了个白眼,用一种生无可恋的口气说道:“不满意也娶了,还能怎么着?让夫聪国抬回去,另外给我再送一个过来?” “说实话,那景千钧在景氏宗女中不算长得最好看的。不过,景氏宗女中最好看的其实你也得了,景义素你知道吧?长齐城鼎鼎有名的大美人,她就在景千钧的陪嫁里头!呵呵,老弟,听了这话,心情是不是好了许多了啊?”男人眉飞色舞地拍了郑憾一下笑道。 “真的?” “谁敢哄你呢?等等,景千钧带了哪些陪嫁过来你不知道?” “谁去管那些啊?” “没事儿,回头你自个去瞧瞧,那个景义素当真是十分绝色,一个顶十个,这回夫聪国国君是一点都没亏待你呢!” “绝色有个屁用!唉……” “到底怎么了,憾弟?”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谁吗?” “谁啊?” “江应谋。” 男人笑了笑,靠壁仰头道:“你讨厌他做什么啊?嫉妒他啊?犯不着!他如今归隐了,从前那些风头早过了,也就是个会种田会画画的俗人罢了,你何用得着去嫉妒他?” 郑憾晃了晃右手:“这你就不懂了,他是归隐了,可他把我最想要的东西也一块儿带着去归隐了,你说我能不讨厌他吗?” “那我倒是好奇江应谋拿了你什么东西呢?” 两人正聊着,外面又进来了一位“美人”。这“美人”与之前的不同,用面纱遮了脸,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池边,刚要蹲下时,郑憾察觉到异样了,扭头扫了她一眼:“怎么又进来了?” “进来得正好,”旁边那男人笑道,“我肩头正酸着,正想找一个来给我捏捏!哎,你,替我捏上两把。捏得好,本殿下待会赏你!” 这“美人”伸出手来,刚放在了男人的肩上,郑憾忽然又说话了:“不对,你蒙个面纱做什么?把面纱给我摘了!” “面纱?什么面纱?”男人一面嘀咕一面将头往后转,还没完全转过来时,脖颈处忽然一阵触麻,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跟着就歪脖子倒池边沿上了。 郑憾稍微一愣,正要起身,这位“美人”却哗啦一声从背后抽出了一把短剑,抵在他脖颈上轻声道:“不想血溅满池吧?” “呃?”郑憾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不必惊慌,我不想跟你动手,我是有好事便宜你。” “蒲心?”郑憾猛地一下认了出来,惊讶地瞪圆了双目。 “你小声点行不?” “真是你呀!哈哈……”郑憾好不激动兴奋开心,一激动,他便想从池子里光着身子起来,结果却被无畏一脚踹在心口,又给踹回了水里。无畏抓起后面屏风上挂着的衣裳,扔在了地上:“穿好衣裳再来跟我说话!”说罢,她往浴池旁的茶间走去了。 等候了片刻,郑憾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快步地走了进来,笑呵呵地问道:“来得这么快?是不是收到我的请帖后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我啊?” 无畏送了他一个白眼,抄手道:“我根本没收到你的请帖。” “那你是听说我要大婚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来见我的?” “你想多了,我是路过的。” “路过?不是吧?”郑憾顺手倒了一盏茶,推到无畏跟前笑道,“你我都这么熟了,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呢?来,跟我说说,是不是跟江应谋过不下去了?是不是觉得那男人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但没什么特别之处,归隐之后就更是一般了,完全不像你想的那样是吧?”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抹黑我们家江应谋呢!你放宽心吧,我和他好着呢,儿子都一岁多了,还打算再生个女儿,凑个儿女双全。” “唉,”郑憾盯着无畏,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想明白了所以来投奔我呢!难道你真是路过?蒲心啊,跟着江应谋归隐真的好吗?躲在巴蜀国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日子会不会太乏味了点?” “你要这么想那就错了。巴蜀国是地处偏远,不等于是鸟不拉屎。那里物产丰富,雨量充沛,更胜产象牙和盐,是个十分适合居住的地方。郑殿下你要厌倦了红尘的话,也可以去那儿隐居。”无畏微笑地建议道。 “和你吗?” “和你即将迎娶的千钧公主啊!” “她就算了!”郑憾摆摆手,侧过身去,十分扫兴地问道,“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魏氏的人出现在锦城,我想跟你联手把他们抓了。” “魏氏?你确信?”郑憾转过头来问道。 “确信。” “多少?” “不清楚?” “来的是谁?” “也不清楚。” “那你清楚什么呢?” 无畏笑了笑:“我清楚锦城是你的地盘,他们想在锦城耍花招肯定耍不过你。不管他们来了多少人,是谁来的,我想你都应该有把握抓住他们吧?否则,也太丢你金印王的脸面了不是?” “激我啊?我是明白了,”郑憾捧起茶盏抿了一口,略显得意的表情说道,“你是来求我帮你的是吧?你对付不了魏氏,你就想起我来了,可你觉得我一定会帮你吗?你怎么不去找你的江公子帮忙呢?他不是那么厉害的吗?” 无畏也拿起了茶盏,举起来打量着道:“你不出手也成,反正那些魏氏我是打定主意要对付的。到时候,我要是在你的地盘上出了什么差错或者魏氏在你的地盘上闹出什么花样,你都自己兜着吧!好了,不打扰郑殿下的良辰美景了,告辞!” “慢着!” “有话就说。” “我也没说不出手啊!这么着急走干什么?要对付魏氏那帮狡猾的,咱们是不是得先合计合计?” “那你想怎么合计?” “譬如先查清楚他们来了多少人,有什么目的……” “来不及了,我的人在他们手里,一个时辰后就要跟他们碰面。” “一个时辰?” “给你一个时辰的功夫准备人手,应该不是件难事吧?” “你们约定在什么地方见面?” “城西门外半里处的鬼风坡。” “你身边到底哪位被魏氏给抓了?”郑憾耸肩调侃道,“该不会是你们家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江公子吧?” “可能吗?”无畏冲他翻了个白眼,“要是我家江公子被魏竹馨给抓了,她舍得拿出来跟我交换?告诉你也无妨,是赫连公主。” “她啊?” “怎么样?你去还是不去?救下赫连公主,你在胡也部落那儿也多了一个人情,而且抓住魏氏的人,你也可以向我哥邀功,增进你们郑国和我们炎国的友邦之情,一举两得,你很划算的。” “我怎么觉得你这说话的语气和架势越来越像你家江公子了呢?”郑憾略带遗憾的口吻说道。 “少废话,去还是不去?” “去,你如此盛情邀请我,我怎么好意思不去?给我半柱香的功夫,我安排人手。” 随后,郑憾带着一小队人,与无畏一道出了城。在约定的地方同江尘汇合之后,他们提前来到了鬼风坡下,潜藏埋伏。 月光静好,四周仅有隐隐蝉鸣,或许是等得太无聊了,郑憾忽然转头问无畏:“倘若这世上没有江应谋,你会跟我吗?” 无畏双目紧盯着不远处,似笑非笑道:“不会,因为可能你我连遇都遇不上。” “倘若能遇上呢?” “那也不可能。” “为什么?” “像你这种男人我没兴趣,最多做兄弟。” “没试过怎么知道?” “我身边从前也有一位像您这么彪悍骁勇的,我跟他认识也不下十五年,虽然他心里对我有想法,但我始终还是只能把他当兄弟,所以根本不用试。” 郑憾皱了皱眉:“还有这样一个人?那后来呢?他就放弃了?” “当然,不放弃还想干什么呢?死缠烂打?” “这么没有毅力的人难怪你看不上他了,要是换做是我……” “嘘!”无畏轻轻地嘘了一声,手指了指前方,“好像有动静了!” 对方似乎已经按照约定来了,无畏随后也上了坡。走进坡顶上唯一的一片野枣林,无畏看见前方不远处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有两个,一高一矮,仿佛是一男一女。 在十步之远的地方,无畏停下脚步,问:“人呢?” 对方那个高个子道:“江夫人很准时呢!没有搬其他救兵吧?” 无畏猛地一下听出了这人的声音,是魏空明身边的魏冉,好啊,果然是魏氏的人! “没有。”无畏很冷静地回答道。 “很好,江夫人果然是知情识趣之人,没有忘记眉夫人母子和焉蕊珠还在我们手里。”魏冉的腔调里带着些许的得意。 “他们如何了?没有被你们的魏二小姐为难吧?” “他们很好,江夫人就不用担心了。赫连公主我已经给您带来了,我要的人呢?” 无畏手一抬,震天斗头上的布罩便被扯下了。魏冉确认后,也让人将赫连带了出来,双方随后便交换了人质。人质一到手,魏冉震天斗等人便迅速撤离。他们的背影刚刚消失,无畏便从怀里掏出了烟火,向坡下的郑憾发出了信号。 一股紫红色的烟雾在乌黑色的天空中忽然腾起,格外耀眼刺目。正往坡下而去的魏冉等人一见,脸色瞬时变了。震天斗沉默了片刻后吩咐道:“分成两路,在前面五里处的侯家沟碰面!” “你又想跑?”魏冉瞪着他道:“要不是你,我们会来这儿吗?二小姐说了,就算捡具尸体也要把你捡回去!” “不分成两路,咱们都得死!我可没背叛她!” “谁知道呢?” “这时辰了,还啰嗦什么?”旁边那个穿黑斗篷罩黑纱面的女子轻喝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想死在这儿的话,一个都别走!就这么办,魏冉你带着震天斗,我去引开那些人!” “你行吗?” “别啰嗦了,快走!” 当下,魏氏这几个人兵分两路,魏冉和震天斗往北而去,方才那个黑纱女则往东奔。 下了坡没走多远,黑纱女觉得身后有人,刚一回头,一柄短剑便如风一般朝她脸面刺来。她腾身而起,一个三圈翻滚,避开了那剑尖,滚落在了旁边草地里。跃起时,眼前果然多了一个人。 “只有一个?你们兵分两路了?”追来的是无畏。 这女子没说话,只是目光沉冷地拔出了匕首,作出了一副准备战斗的架势。无畏打量了她一眼,有些好奇:“为什么不说话?是怕一说话被我认出来还是原本就是个哑巴?” 女子的瞳孔里迸出了两道锋利的凌光,依旧还是不说话,直接朝无畏扑了上去,两人迅速交上了手来。 短兵相接,招招都是致命的。两人你腾我跃地拼杀了四十多个回合后,无畏察觉到了一点点不对劲。这女子竟比她料想中的难对付。 这女子的身手与她不相上下,但这并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这女子仿佛十分熟悉她的招式与步伐。她向这女子的每一次进攻都被对方十分轻巧的破解了,能熟悉她招式到这种程度的人并不多,魏空行是其中一个,但眼前分明是个女子,根本不是魏空行啊! 如此又往来了二三十招,她依旧无法将这女子制服,反倒是这女子趁她某一招疏忽大意了,一脚踢开了她的短剑,扭身迅速跑了。 一路追去,那女子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了。无畏停下脚步,正思量这女子究竟会去往何处时,东南方和西南方分别飞出了两只暗箭,她立刻伏地躲过了。 跟着,一阵箭雨向她扑来,嗖嗖嗖,连响了十几声,她左避右闪,迅捷得如一只闪电貂,让对方的暗箭全部都落了空,孤零零地在地上插了一堆。 她避到了一棵大树后面,朝外喊了一声:“别费劲儿了!不知道本公主是怎么长大的吗?用这些破箭还妄想射死本公主,我看你们还歇歇吧!” 梆地一声,又一支暗箭结结实实地扎进了她躲的那棵大树树杆上,然后,方才那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了对面十五步开外,终于,这女子说话了,不过是假音:“落入了我的陷阱里你还这么嚣张,真不愧是炎氏的公主。” “知道就好,知道就别作无谓的挣扎!跟着魏氏很好吗?东躲西臧,颠沛流离,那样的日子你愿意一直这么过着?”无谓靠在树后喊道。 “哼哼,想收买我?可惜,这世上谁都可以收买我,唯独你不行。” “为什么?你我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说出来听听?” “用得着说吗?说了你也不过是百般狡辩罢了!” “或许不是狡辩,只是解释呢?” “你还是一如既往啊……我的公主。” “什么意思?”无谓微微拧起眉头。 “一如既往地总认为自己是对的,一如既往地觉得自己最有理,在你的眼里,没有你征服不了的,也没有你得不到的,你任性,自私,霸道,好大喜功,明明是个女人,却总要摆出一副天下任你驰骋的架势,这不就是你吗?” 无谓心里忽然往下沉了半寸,一种隐隐不好的感觉渐渐从心底升了起来——这女人是谁?为何她所描述的听上去好像是在说从前的自己?是她猜的该是瞎蒙的?又或者…… “怎么不说话了?”那女人语气捎带点得意,“是不是被我说中了?还是根本不愿意承认你这所有的缺点?也是,你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又怎么会承认自己的缺点呢?我说得对吧,无畏公主?” 什么?无畏顿时从头到脚地冷了一遍,仿佛有人从她头顶浇了一盆冰水似的!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这女人到底是谁? “呵呵呵呵……无言以对了吧?”那女子带着她的假音,笑得十分张狂得意,“此时此刻的你是不是正在树后浑身发寒呢?你是不是觉得用此偷梁换柱的方法就能隐藏你的身份?但是啊,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没听过这句话吗?” “你到底是谁?”无畏侧脸问道。 “重要吗?已经不重要了。入了我这个陷阱,你是别想逃出去了。我想你也来不及跟你的江公子道别了,不如留几句遗言我代为转达如何?” “你射杀了我,你的主子魏竹馨答应吗?”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虽然她的确说过,万一在外面遇到了你,务必要将你带回去,但我可以跟她说,事出突然,射杀了你也是迫不得已的。反正她恨你恨得要死,你是死在我手里还是死在她手里,都是死,她不会太跟我计较的。” “呵呵,看来你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的啊!连杀了我去敷衍魏竹馨的借口都想好了,可见你是多么地想我死呢!不过,就凭你这破陷阱,你确信真的能拦得住我?”无畏讥讽道。 “能不能咱们比试比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无畏如一只小黑豹似的往前射奔了出去。那女子也迅速作出反应,大喝了一声上,然后捻箭搭弓,狠狠地朝无畏背影射了一箭,可惜,没能射中。 就在这女子大喝了一声上后,林间忽然多出了四五个人,追上无畏,将她团团围在中央。与这四人交手时,她眼角瞥见那女子也追了上来,还准备捻箭再射,便拔出了腰间的飞镖朝那女子扔了过去。 那女子躲开后,从地上捡起了长箭,预备再射。弓弦拉足,长箭正待飞出去时,一个人影忽然窜了出来,从她眼前闪过,令她的箭偏射出去了好些。她立刻喝道:“谁?” 那人不说话,只是帮无畏解围。这二人联手,很快那四个便全数被灭了。女子见势不对,迅速逃离了。那人想追,无畏在他背后喊道:“别追了!” 那人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了无畏一眼,正打算走,却被无畏叫住了:“你先别走!” 那人背对着无畏,还是没说话。 “就这么走了?谢谢都不容我说一声?” 那人抬脚又要走,无畏几步跨过去喊道:“魏空行,你这样算什么?” 那人脚步一僵,背影也跟着僵直了。 -本章完结- 第六章 第二百零一章 不必担心我 “我知道你是魏空行,其实那晚你救了我之后,我回想起来时就想到你了。 虽然你不再用你熟悉的长戈,改用了长剑,但我还是认出了你的招式。”无畏缓缓说道。 那人沉默了几秒,转过身来,抬手取下面罩:“好久不见了,那么,我是应该称呼你林蒲心呢,还是炎无畏呢?” “江夫人吧,”无畏略带玩笑的口气说道,“无论我是林蒲心还是炎无畏,都是江夫人,不是吗?” “也对,都是江夫人。”那人,也就是许久不见的魏空行自嘲地笑了笑。 “去见见赫连吧!”无畏很认真地说道,“她找了你很久了,你不能再一直躲着了,那样,她会很辛苦的。” “我跟她……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别这样,你应该去给她一个交待,无论这个交待是好是坏。你知道吗?她这一路为了寻你,差点死了,就冲着这个,你也应该去见她。” 魏空行垂眸沉思了片刻,点头道:“好吧,我去见她,但我不想见其他人,包括郑憾和江尘。” “我明白,我会安排的。” 回到之前借宿的那间小院时,郑憾和江尘他们都还没回来,仅有两个护卫护送了赫连回来。无畏先进了屋,查看了赫连的伤口,然后才对赫连说道:“我带了个人回来,你应该想见见,他这会儿就在门外,你想见吗?” 赫连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眼中一亮:“你是说空行吗?你找到空行了?” “还记得那晚我们中震天斗*阵的时候吗?那个出手救了我的人就是他。” “真的?”赫连灰暗的眼珠子全都被点亮了,“他在哪儿?门外吗?” 无畏起身开了门,朝门外点了点头,然后就出去了。片刻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模样老成了不少,略带胡茬,连眼神都比从前黯了不少,但赫连依然一眼就认出了,这便是她寻了千山万水的魏空行! 活生生的人走到跟前时,赫连完全呆住了,只有眼泪在眼眶里激动地打着滚。呆凝了片刻后,她从凳子上跳起,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魏空行! 直到这一刻,直到胳膊和脸颊真实地感受到了这一躯体的存在,赫连才敢相信魏空行没死,魏空行真的没死!她不禁埋头在魏空行的肩头上,呜呜地痛哭了起来。 良久,赫连才渐渐平静了下来。魏空行拉着她重新在凳子上坐下,关心了一句:“你伤口没事吧?” “你去哪儿了?”赫连眼眶红润地看着他,目不转睛。 “到处走,没有目的的走。” “你没跟你姐姐他们在一块儿?” 魏空行轻晃了晃脑袋:“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早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所以,这两年你一直在外面流浪吗?”赫连有些心酸地问道。 魏空行送了她一个稍微轻松的微笑:“这不叫流浪,这叫随心所欲,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样很好,至少我现下是这么想的。” “那你……那你能……” “赫连,”魏空行轻轻地打断了赫连的话,“回去吧,外面不适合你,回到你哥哥和母亲身边去。” “可我想跟着你!”赫连急急道。 “不,你不能跟着我,你跟着我这辈子就毁了。” “我不介意你是魏氏的人,我真的不介意……” “你听我说,”魏空行双手握住了赫连微微颤抖的胳膊,直视着她,目光认真道,“咱们的夫妻情分已尽,应该各自安好。离开我,你一定可以找到另一个归属,不要再想着我了,把我当一个老朋友一样放下吧!” 赫连摇头甩着泪水道:“我想我放不下,一定放不下!空行,你带着我吧,就算你想去流浪,至少身边也得有个伴儿啊!等你流浪够了,咱们就找个地方安顿,像江夫人和江公子那样,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我心里……始终都还有个女人……” “什么……”赫连的泪眸瞬间凝固了,只感觉一股寒气从头窜到了脚。 “抱歉,赫连,我想我原本不应该瞒着你这么久的……” “你是为了甩开我才这么说的吗?” “不,不是,”魏空行目光忧郁地摇了摇头,“是真的,我没有骗你,在我心里一直有个人,那个人让我久久不能忘。” “是……是谁?” “炎无畏。” 当这三个字像泡泡破裂似的轻炸在耳边时,屋内,屋外都安静了。 屋内,赫连睁着一双惊愕的泪眸,如石化了的雕塑似的呆在那儿;屋外,无畏有些沉重地呼吸了一口气,脸上透着淡淡的无奈和忧伤。 “这借口找得一点都不好……” “这是实话。” “炎无畏是江应谋的妻子……” “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她。” “你觊觎你兄长的妻子……” “但这里面没有一丝亵渎或者卑劣的占有*。” “不……”赫连双手捂脸,“这不是真的……你是骗我的对吗?你居然对炎无畏有那样的感情……可就算是这样,她也已经死了……” 魏空行自嘲地浅笑了笑:“无论她是真死还是假死,她都一直还活在我心里。抱歉了,赫连,我让你失望又痛心,让你这两年的辛苦白费了,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我不希望你继续为我这样下去,我忘不了无畏,也就没办法接受你。让江夫人送你回去吧!” 赫连呆呆地看着他,眼泪一颗一颗地滑落,像连成线的水晶珠子,看得他都有些于心不忍了。但他没有松口,默默地起了身,准备离开。 “你等等……”赫连带着浓浓的哭腔轻声喊道。 他停下脚步,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 “那些日子,就是在咱们成婚之后的那些日子,你一直闷闷不乐,像心里藏着什么事儿似的,就是因为炎无畏吗?因为你心里还想着她,娶的却是我,所以你放不下吗?”赫连含泪问道。 “对,但我又不知道怎么跟你,或者说,不知道应该从哪儿开始跟你说。我和无畏很早就认识了,感情很好,可她把我当兄弟,我却慢慢地有了想娶她的念头。” “你的念头是不是应该在她嫁给江应谋的时候就断了?” “或许是,但事实上,断不了。” “你真那么……喜欢她?” “这一点不用置疑。” “原来如此……”赫连黯然地收回了目光,轻轻地抽泣了一声,“我明白了,我不会勉强你,我来找你原本就是想跟你有个了断。既然话都说清楚了,那你我之间……就真的没再见的必要了……你……走吧……” “保重。” 留下这两个字,魏空行如一阵风似的离去了,仅余下一身被雨淋过的潮湿的味道。赫连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爬在凳子上伤心地哭了起来。无畏从门外看了她一眼,将门掩上,紧跟着追了出去。 院外竹林旁,无畏追上了正打算离开的魏空行。 “别担心我,”先开口的居然是魏空行,“替我把赫连送回胡也部落,就算是帮了我了。” “你还打算继续这么流浪?”无畏隐隐觉得有些心疼。 “记得应谋哥从前说过,流浪不等于放弃,或许可以算是一次抛却所有的修行。” “两年时间还不够吗?不管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魏氏,我都不希望你继续流浪或者修行下去了,你应该有个安稳的家。” “都说了别担心我,”魏空行报以温和一笑,像是安慰无畏,“也别为了方才我在房里对赫连说的那些话而心情不痛快,我只想如实地告诉她我心里怎么想的,这或许才是真正地对她负责。对你和应谋哥,我始终都是祝福的,还是那句话,他配得上你,你应该嫁给那样的男人。” “多谢。” “对了,今晚埋伏你的那个女人有些古怪,她好像知道你的谁,你要小心着点。” “我知道,那你也要保重。” “我会的,回去吧!” 静谧的月色下,魏空行的身影越离越远,直至消失在了视野尽头。无畏默然地伫立了一小会儿,转身回院去了。就在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后,从竹林背后缓缓地走出了一个人,郑憾。 郑憾带着一双机警的目光朝魏空行离去的方向看了两眼,自言自语道:“难道她说的那个男人就是魏空行?” 无畏回到院子不久后,江尘和郑憾等人都回来了。尽管埋伏她的那个女人已经逃了,但江尘和郑憾还是分别将震天斗和魏冉抓了回来,有得有失,不算最坏。 随后,无畏等人一道回了锦城。震天斗和魏冉暂时关在了金印王府内,而无畏,虽然郑憾十分热情地邀请她去金印王府小住,但她还是决定暂住在城内另一处驿馆鹦鹉馆。 入馆后的第三日,江应谋派来锦城先行探查情况的人就与无畏联络上了,听那人说,不出两日,江应谋也应该到了。 某处村落外的小溪流旁,三五个村妇正在溪边浣溪衣裳,对面浅滩上停驻着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了一位俊秀儒雅的公子,浅青色的衣衫,衣诀飘飘,惹得她们不时地偷偷打量。 这位公子就是急急赶赴锦城的江应谋江公子。因为坐车坐得有点乏了,便让江坎在这小溪旁停了下来。 走到溪水旁蹲下,江应谋捧了一捧清澈冰凉的水洗了个脸,忍不住赞叹道:“真好水!” “四叔是不是又起了茶瘾?要不要我去那边上游给你取壶水来?”弩小公子走到他身边,顺手递上了一张丝帕。 他接过丝帕,起身笑道:“那倒不用,咱们还得往锦城赶呢!等回来的时候吧,等回来的时候再慢慢铺席取水,一面品茗一面欣赏这郑国的山水。” 弩小公子随意地扫了一眼,不屑道:“很普通嘛!都说郑国水美人美,我看也一般呀!瞧瞧对面那几个一直盯着您看的妇人,也就那样而已!” 他将丝帕丢还给了弩小公子,笑着回了一句:“肤浅。” 弩小公子稍微一愣,又将丝帕丢给了旁边的江坎,追上去问道:“我怎么肤浅了,四叔?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我的确没察觉出来这郑国的山水与咱们博阳的山水有什么不同啊!” 江应谋反背着手漫步滩边:“你这趟来看我,我发现你比之前自信霸气了许多,这是好事。身为一名武将,自信和霸气是必不可少的,这两点你已经在晋寒身上学到了不少。不过,除了这两点,你还应该学会慎重和细致。入了郑国境内这么久,难道郑国给你留下的印象只是山水一般吗?” 弩小公子抓了抓脑袋,不太明白这四叔的用意,摇摇头道:“除了这个,我也没看出别的啊!的确很一般嘛!” “你没觉得郑国丘陵居多,溪水河流也多,物产丰富,道路也通畅吗?” “呃……好像是……” “郑国不像我们炎国,多高山,河流比较少,也不像巴蜀国,地形复杂多变,有奇险可守,所以这些年,郑国越来越像一块肥美的夹心肉,引得其他几国都想啃上一口。” “四叔您的意思是,郑国可收服?” “要照你这样来一趟就光顾着抱怨,那还怎么收服呢?”江应谋看了他一眼笑问道。 “哦……我明白了!”弩小公子忽然转过弯来了,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子道,“我懂了,四叔!您是让我多观察观察郑国的地形,为将来进攻收服做准备是吧?四叔,您真不愧是四叔,出个门还能顾上这事儿,我可真服了您了!” “这事儿不是顺带的吗?还用刻意为之吗?借来给郑憾贺喜之便,探一探郑国的地形和风土人情,不是很好吗?以后你每到一处,记得先观察环境,别只顾着抱怨。” “明白了,四叔!我记得下了!哎,四叔,那您说我要不要去跟那几位村姑大姐套近乎?问一问她们日子过得好不好?赋税重不重,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你这样去,她们怎么可能说?就算心存不满,也不会提一个字的。看来,回头我还得让晋寒多教教你如何探查敌情,如何跟别人套取有用的情报。你啊,”江应谋抬手拍了拍弩小公子的肩头,“要学的还多着呢!走吧,回马车上去了,咱们得尽快赶到锦城。” “四叔您这是不放心林蒲心吗?她不是老说自己多厉害能干吗?您还用得着担心她?” “我不担心她,我想她了,这总行了吧?” 弩小公子表情立刻变了,吐了吐舌头,很嫌弃地把他四叔看着:“四叔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酸不酸呐?哎呀,我家四叔变了,被林蒲心给带坏了!” “等你有了喜欢的姑娘,你说的话可能更酸呢!” “才不会呢!我堂堂一个上将军跟前的先锋官,我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哄姑娘啊?四叔我告诉您,博阳城里喜欢我的姑娘那多了去了!不少人来找姨奶奶说亲,姨奶奶都没答应呢!” 江应谋笑问道:“那你打算挑个什么样的啊?” 弩小公子翻了个白眼道:“反正不找林蒲心那样的,太上跳下窜了,不好管!我要找就找个像辛婶子那种的,温温柔柔,又会理家事,还会下厨做饭,就跟我娘一样,对了,我要找就找我娘那样的!” 提到这个娘字,江应谋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下去。沉默片刻,他问道:“这两年,你去给毓姬夫人上坟没有?” “呃?毓姬夫人?去了啊!您走之前不是交代过吗?我饭可以不用吃,觉可以不用睡,但就是不能忘记去给毓姬夫人上坟。我都照做了,我听话吧,四叔?”弩小公子讨好地笑了笑。 “嗯,还算听话,以后每年都要去给她上坟,这一项千万不能忘了,知道吗?” “知道,我娘也这样提醒我呢!说毓姬夫人是个好人,从前没少疼我,让我一定要把毓姬夫人当亲娘一样地看待,我都照做了啊!” “照做了就好,走吧,回去了。” 叔侄两个一面闲聊一面走回了马车旁。弩小公子掺了江应谋的胳膊,正要扶他上马车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嘈杂的马蹄声。抬头望去,只见五六匹高头大马从道上奔来,下了滩,停驻在滩边,马上坐着的一看就是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 “来人!给我将那个穿杏红衣裳的带过来!”为首的紫袍男子甚是气焰嚣张。 对面的那几个村妇一听这话,吓得赶紧四散而逃。可那穿杏红衣裳的还是没能跑掉,被男子手下的两个男人截住,生拖硬拽地涉过了溪水,拖到了紫袍男子跟前。 “饶命啊!民妇没犯什么法,求公子饶命呀!”穿杏红衣裳的少妇吓得三魂没了两魂,只是一味地求饶。 “不要惊慌,”马上的紫袍男子低头打量了她一眼,眼含贪色地对她说道,“你福气到了,本公子见你令堂发亮,最近必有好事临门,本公子打算领你回去,与你成其好事,你应该叩谢本公子才是。” “求公子饶了民妇吧!民妇没那福气,公子还是另寻他人吧!” “怎么这么给脸不要脸呢?来人,把她拖上马背!” “不要啊!救命啊!救命啊!” 少妇死命挣扎时,弩小公子已经面带怒色地走了过去,冲马上那紫袍男子喝了一句:“把人放了!” 紫袍男子被小小地惊了一下,扭转头来厌恶地看了弩小公子一眼:“你谁啊?跟谁喳喳叫呢?” 弩小公子竖眉道:“你别管我是谁,把人放了,不然我拽了你下来揍你个爹娘不识!” “呵!说话够敞气儿啊!”紫袍男子轻哼了一声,微微俯身下来,瞄着弩小公子问道,“你哪儿来的啊?” “博阳。” “博阳?大地方啊!可你一博阳来的跑锦城的地界撒哪门子的野啊?” “别管我是从哪儿来的,把人先给放了!” “我要不放呢?”紫袍男子表情阴冷地挑衅道。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哟呵!口气越来越大了啊!小子,你管错事儿了知道吗?想英雄救美另外找去,本公子的事儿你管不着也管不了,立马给我滚,知道吗?来人,轰他走!” “轰我走?我砍了你的狗腿,我看你怎么走!” 话刚说完,弩小公子从腰上拔出了佩剑,明晃晃地亮了出来。紫袍男子一惊,扯着马缰绳连连往后退。刚才架着那村妇的两个手下急忙上前拦着,指着弩小公子威吓道:“休得放肆!知道跟你说话的人是谁吗?你要再敢张狂,小心你脑袋不保!” “说那么多屁话干什么?不让开是吧?那行,先砍你们俩的脑袋再说!” “慢着!”江应谋在弩小公子身后喊了一声。 “四叔,跟这种败家玩意儿还有什么啰嗦的?索性先收拾了再说!” 江应谋缓步走了过来,朝马上那紫袍男子看了一眼,对弩小公子笑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弩小公子斜撇了那人一眼,不屑道:“爱谁谁!” “他是郑大国公的小儿子,郑克清。” “什么玩意儿?” “哎,哎,哎,总算有个脑袋清醒的了!”紫袍男子一听江应谋报自家的名号,分外得意了起来,“小子,听你叔说了没有?本公子可不是别家那谁谁谁公子,本公子可是郑大国公家的公子,你招惹得起吗?趁本公子还没动怒之前,赶紧滚!” -本章完结- 第六章 第二百零二章 郑克清的招数 “他?”弩小公子一脸嫌弃地往紫袍男子脸上瞥了瞥,“这货是郑大国公家的?四叔您没认错?我只当是哪个野狗岭跑出来的呢!” 紫袍男子立刻回骂道:“你才是野狗岭山跑出来的呢!哎,我说你俩都是从博阳来的啊?要嚣张回博阳嚣张去,这儿是锦城,还轮不着你们来嚣张,知道吗?再啰嗦半句,本公子让你们俩连锦城的城门都进不去,你们信不信?” 江应谋微微一笑:“郑公子是大国公的儿子,你要封城门不让我们二人进,我想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我觉得郑公子你应该不会将此事闹成那副模样吧?事情万一闹开,锦城内外的百姓知道郑公子是为了强霸一名村妇而封城堵人,那对大国公的颜面来说,多不好啊!” “你谁啊你?我以为你长得老点,会比旁边那个青脸娃子懂事些,没想到你也是个榆木脑袋啊!本公子要堵你在城门外,有得是理由和借口,你能把我怎么着?你们两个,”紫袍男子手持马鞭指着江应谋叔侄二人威胁道,“今儿扫了本公子的大兴,本公子心里十分不耐烦十分不痛快,你俩有种别往锦城城门来,你俩要敢来,本公子铁定叫你们有去无回!走!” 抛下那哭哭啼啼的村妇,紫袍男人领着他那一帮子人扬长而去。弩小公子忙扶起了那个村妇,安慰道:“没事儿了,快起来回家去吧!” 那村妇却道:“回不了家了,这回我肯定会把家里头连累了!” “你怕他报复?” “方才这位公子说得不差,他的确是大国公之子郑克清公子,”这村妇扯袖抹泪地说道,“此人向来霸道,仗着他父亲是大国公,肆意糟蹋庄稼,强抢民女,有时还放火烧山玩,真是无恶不作。今日民妇叫他给看见了,他肯定不会罢休,等两位转身一走,只怕民妇和民妇那一家子就要倒霉了!唯今之计,就只能全家搬离,让他没法找得着了,呜呜呜呜……” “真是可恶至极!”弩小公子忿忿不平地骂道,“向来听说郑大国公势利小器,霸道又阴险,没想到他儿子也这么地不是东西!四叔,依着我说,去锦城的时候就该在郑国国君跟前告上他一状……” “没用的,”江应谋轻摇脑袋道,“郑国国君对大国公是又敬又怕,岂会为了你我之言而对郑克清怎么样呢?” “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这口气咱们还是能帮她出的,但是你也要明白,即便帮她出这口气,她留在此处也不安全了,搬离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江坎,”江应谋转身吩咐道,“去取一块银子来。” 江坎取来银子,江应谋交到了那村妇手中:“拿这一块银子,另外找个地方安身立命去吧!倘或将来,你还有机会回到这里的。” 那村妇双手接了银子,跪地伏拜道:“公子大恩,民妇没齿难忘!恳求公子尊姓,以铭记心中勿忘!” “博阳江应谋!”弩小公子嘴快先说了。 “原来是炎国博阳的江公子,民妇记下,必日夜为公子祈祷,以谢公子今日再生之大恩!”这村妇又感激涕零地拜了拜。 “起来吧,”江应谋抬手道,“不必如此多礼,赶紧回去收拾吧!” “是,多谢公子!” 目送那村妇离去后,弩小公子转头问江应谋:“四叔您方才说可以替她出口气,我想应该不是随便一说的吧?四叔,您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主意了?” 江应谋往马车旁走去道:“那郑克清不是叫嚣说要堵咱们在城门之外吗?就让他堵。” “堵完之后呢?” “堵完之后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弩小公子撇嘴一笑,耸了耸他那双大浓眉道:“这么说来,四叔是有招了?行,赶紧的,咱们这就往锦城去!” 那郑克清当真也是个有仇必报的,当第二日上午,江应谋一行人赶到锦城东城门时,他派在那儿蹲守的人果真将江应谋等拦了下来。 郑克清派去的那手下将守城将领叫到一旁去耳语了几句,然后又一道走回了江应谋的马车前。那将领很不客气地对马车上的江应谋道:“速速回吧!别在这儿瞎杵着,这城门你们是进不去的,赶紧走!” 弩小公子跳下马车,故作嚣张之态道:“凭什么?本公子今儿就是要进城你能奈我何?” 那将领沉下脸来喝道:“你是耳聋听不清楚吗?叫你们走就走,还啰嗦什么?本城最近戒严,闲杂可疑之人概不允许进城!我瞧你们这几个个个都是獐头鼠脑的,不像是什么好人,赶紧给我滚!” “听见了吧?”郑克清那手下在旁哼哼笑道,“别在这儿丢人显眼了,叫这些路过的看见了多丢脸啊!早跟你们说了,这锦城的城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拜错神,那可是要倒大霉的。回吧,哪儿来的赶紧回哪儿去!” “来人!轰了他们走!” 那将领一声令下,旁边立刻走来了五六个手持长戟的士兵,团团将江应谋的马车围住了。弩小公子回头看了马车上的江应谋一眼:“四叔,我可忍不住了啊!” “忍不住就别忍了。”江应谋含笑说完这句话便将车帘放下了。 片刻后,马车外响起了一阵打斗声,跟着是惨叫声,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其中还有那将领慌得发抖的声音:“来人!多来些人!有人硬闯城门!快将他们拿下!快!” 江应谋没有撩起帘子看一眼,只是微闭双目,悠闲自在地盘腿坐着。稍过了一小会儿,外面又响起了弩小公子的声音:“来啊!怎么没人敢上了?你们郑国就这么些个人吗?一群人都打不过两个人,你们说你们还有什么用?” “来人!给我上弩!”又是那将领的声音。 “上弩谁怕你啊?我可告诉你们,伤着里面那位公子,就是你们郑大国公亲自来赔罪也没用!”江坎也吆喝了起来。 “真没见过像你们这么嚣张的!来人,上弩,把这几个人全都给我射成马蜂窝!”那将领还在不知死活地嚷着。 这时,江应谋缓缓睁开了眼,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撩开了小车窗帘子往外瞧了瞧,见外面已是围作了里三层外三层了,比过年赶集还热闹,嘴角不由地勾起了一丝狡笑,开口道:“江坎!” “公子!”江坎掀开大车帘子钻进来问道,“有何吩咐?” “扶我下去。” “他们要放弩箭了……” “不碍事,扶我下去。” “是!” 车帘打起,江坎小心翼翼地扶着江应谋从车上下来了。那将领见主子好容易从车上下来了,以为他是来投降了,便冲他喝了一声:“你这个做主子的最好速速投降,别连累了你手底下这几个人枉死,本将这弓弩可是不长眼睛的!” 江应谋单手反背,面带微笑,从容淡定地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侧目扫了扫四周围着的这些郑国男男女女,这才开口道:“实在没有想到,贵国金印王会以如此盛大之势来迎接我,这倒让我有些受之不起了。诸位,并非我等嚣张跋扈,定要堵你们的城门,拦你们去路,实在是情非得已。我炎国人向来以和为贵,以民为重,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是不会胡乱动手的。江坎!” “在!”江坎应声道。 “这城门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情打呢?先让百姓们过了再说,谁家没有点要紧的事办?速去拿了我的请帖,交给那位将领,让他撤了这些士兵和弓弩吧!万一误伤了围观的百姓,那就不好了。”江应谋和颜悦色道。 “是!” 江坎回到马车上,在那位将领和郑克清手下的疑惑目光中取出了那张请帖,高高举起,大声说道:“都看清楚了!我们家公子不是什么闲杂可疑之人,而是受你们金印王郑憾之请,特地来为他大婚道贺的!我们家公子乃炎国吾青侯江应谋江公子,你们若还这么有眼无珠颠三倒四,那可别怪我们真的不客气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了! 只见那将领脸色唰地一下就澄青澄青了,惊得像是脑袋瓜子里的仁全都飞没了似的,傻傻的不知该如何言语了。旁边那个郑克清的手下也是如此,惊得两只眼睛圆如铜铃,脸上噌地一下全窜红了,稍事呆立后,转身就往人群里钻了! “还愣着干什么?”江坎朝那石化了的将领喝了一声,“还不过来接帖看看,非得要我家公子亲自给你送过去?” 这一喝总算将那将领的三魂六魄给吼了回来了。他慌忙将手里的佩剑一丢,弓着腰,迅速奔到了江坎跟前,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帖子,微颤颤地打开瞄了那么一眼,哎哟喂!这回真撞上大主儿了!还真是江应谋! 二话不说,那将领噗通一声就给跪了!他双手擎着帖子,举过头顶,脸色是又窘又怕:“江……江公子……小的……小的没见过您,冲撞了您,您可别怪小的呀!小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哎,方才站你旁边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怎么不见了?”江坎朝人群堆里望了一眼道。 “这个死家伙!”这将领扭头骂了一句。 “骂谁呢?” “不是,不是,小的不是骂公子,小的哪儿敢啊!其实啊,小的都是受了郑五公子的命,说要你们几位形迹可疑,不能放进城,所以小的才……” “才什么才?你问都不问清楚就嗷嗷上了,你们郑国就是这么守城门的吗?” “是小的有眼无珠,是小的罪该万死,小的……” “罢了,”江应谋轻声打断了那将领的话,步至他跟前,抬手将他扶了起来,“不知者无罪,你也是为了锦城内外的安全着想,做你该做的,本公子又怎么能怪你呢?” “这……”这将领顿时有点受宠若惊了,呆在原地又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了。 “向我赔罪是小,疏通这门口的堵塞才是大,”江应谋转身手指旁边那些人道,“瞧瞧这儿已经围堵了多少人了?再堵下去,恐怕闹出大事来,若因为我江某人而在锦城门口闹出事来,我还真是过意不去。所以,赔礼就不用了,赶紧疏通吧!” 那将领有些激动了,抱拳拱手道:“江公子,你真是名不虚传啊!今日一见,小的真是三生拜服,能得见江公子真容,小的此生都足矣了!一切都听您的,小的这就疏通要道,放您和百姓们进城!” 没两下的功夫,城门口上就通畅了。那将领恭恭敬敬地送了江应谋的马车进城,还驻足远望了好一阵子。他的副手也跟着在旁边眺望着,嘴里还感触道:“唉,这才叫公子啊!瞧瞧,气度不凡,通情达理,不仗着自个的爵位吆三喝六,咱们锦城里哪位公子比得上?” “是啊,”那将领也点头道,“怪不得炎氏被灭了还能复国,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公子辅佐啊!哪儿像咱们城里那几位,除了吃喝玩乐,也就没别的了。” “您说是不是郑五公子和江公子有什么梁子,所以才派人来让您拦的?” “兴许是吧!不过,我觉得那郑五公子恐怕还不知道那就是江公子,否则,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儿。这下好了,郑五公子遇上了这江公子,那他平日里那些嚣张跋扈的劲儿就有人治了,哼哼!” 此时,国公府内,郑五公子郑克清已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不过,就算听说了来人是江应谋,他也没多大反应,还嗤之以鼻道:“闹了大半日,竟是那江应谋?我只当是谁呢!你也太没出息了吧?你是我身边的人,你竟然一听他的名儿便吓得滚回来了,你这不是在给我打脸吗?蠢货!” “公子啊,不是小的没见识,那可是炎国的江应谋啊,小的得罪不起啊!”那手下慌里慌张道。 “有什么得罪不起的?他是炎国来的,咱们就怕了?这是锦城地界儿,他能干什么啊?” “可……可他好赖是金印王请来的贵客……” “别跟我提那什么金印王!”郑克清立马飞了个白眼,“我最看不惯他那得瑟的劲儿了!整日里国来国去的,好像全郑国就只有他在为国忧心忡忡似的!” “那公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江公子那边……” “不管!”郑克清哼哼了两声,拂袖不屑道,“他爱怎么样随他!他爱上哪儿去告状或者嚼舌根子都随他,本公子难道还怕他不成?下去吧!” 那手下退下后,郑克清继续喝酒玩鸟。过了一会儿,他妹妹郑梧子进来了。他瞟了一眼妹妹,问道:“有事啊?” “这话该我问你吧,五哥?”自从稽国被灭,稽昌被魏竹馨掳走后,郑梧子和郑华阴便被接回了锦城。 “问我?我干什么了?” “五哥,听说你今日派人在城门口给江应谋难堪了?” “传得这么快?没错!”郑克清放下酒樽,得意得点了点头道,“我是派人去城门口堵那个江应谋了,我看他不顺眼,堵了他又怎么了?博阳来的就了不起啊?这是咱们郑国的都城,是他博阳人随便可以进的吗?” 郑梧子瞥了他一眼:“你惹江应谋,想过后果吗?” “什么后果?我惹了他能有什么后果?他心里再不高兴,难道还能把我拖出去打一顿?” “江应谋这人十分的狡猾阴险,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担心,他会找你麻烦。” “他能找我什么麻烦?这儿是锦城,不是博阳,他想动他那些歪心思没那么容易!其实,今儿我算手下留情的了,不看他是个斯文公子,我还会来更狠的呢!什么第一谋士,也不过如此而已!话说当初你和那华阴还争着去见他,真不知道你俩看上他哪点好了!” 一提这事儿,郑梧子立刻不乐了,撇嘴道:“你能不提这事儿吗?” “好,哥不提,哥知道你对那个江应谋也不耐烦,也讨厌是吧?要不这样,咱们再送他一份大礼,顺道替你出口气,你看怎么样?” “什么大礼?” “他不号称稽国第一谋士吗?咱就拿东西难住他,让他知道咱们这锦城是不好进的!我库里有件存了多时的宝贝,眼下正好派上用场,回头我就叫人送去给他,保准让他想破脑袋!” “是什么好玩意儿?” “是一群没事的门客折腾出来孝敬我的,回头你就知道了!” 这边鹦鹉馆内,江应谋刚刚安顿下来,正和无畏在房间里说着话呢,江坎就从外面捧了一只木匣子进来了。无畏问:“这是什么?谁送来的?” 江坎一脸黑气道:“还有谁?不就是那个贼欠揍贼欠揍的郑克清吗?公子,适才他派人送来了这个匣子,说里面有为您准备的好东西,让您务必笑纳。” “他会送什么好东西来?”江应谋顺手将匣盖揭开了,低头往里面一看,不由地乐了。原来那匣子里方方正正地躺着一只做工精美的鲁班锁,锁式复杂,一般人很难解。一看到这锁,江应谋就立刻明白了郑克清的用意,所以就笑了。 无畏双手捧出了那个复杂精致的鲁班锁,搁在桌上道:“他这是个什么意思?把你往城门上一堵还不服气,还拿这破锁来为难你?是不是你解不了这锁,他便可笑话你并非炎国第一聪明人?” 江坎不屑道:“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这群郑国人也忒好笑了点!老没个老样儿,少没个少样儿,难怪国力渐衰!” 无畏朝那鲁班锁努了努嘴:“江公子,您打算怎么办呢?是解还是不解?” 江应谋含笑打量着这个鲁班锁:“这锁必定是花了一定心思做的,若是得闲,我倒真愿意亲手解一解,只当打发时间了。” “听您的口气,您是不打算解了?” “跟个傻小子有什么可较劲儿的?你跟他较劲儿,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江坎,把这锁摆到鹦鹉馆门口去。”江应谋吩咐道。 江坎纳闷道:“摆门口去做什么啊?” 江应谋笑得狡黠:“我自有道理。去吧,顺便再给我取纸笔来。” 话说此时,郑憾已赶往了鹦鹉馆。他最厌恶也最希望见到的贵客江公子来了,他怎好不亲自去迎一迎呢?不过,他的车撵还没到鹦鹉馆门口时,就远远地看见一堆人围在了鹦鹉馆门口。他立刻颦眉道:“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多人围在那儿呢?” 卫匡笑道:“或许是为了一睹江公子真容而来的吧?” 郑憾斜瞥了卫匡一眼,有点小不服气了:“他有那么招人喜欢吗?” 卫匡耸耸肩:“他在咱们郑国向来很招人喜欢啊!您忘了,上一回来时,梧子公主和华阴公主以及那些宗室贵女个个都争着想见他吗?” “去!”郑憾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这些女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郑憾的车撵一过去,大堆人立刻四散开来。这时,郑憾忽然发现大门口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张高几,高几上还隔着一副鲁班锁,鲁班锁下压着一张招子,招子上书:招可解之郑国能士,赏金十两。 郑憾这下有点懵了,跳下车撵,走到那招子跟前看了看,问旁边护卫:“谁弄的?” 那护卫道:“回殿下的话,是江公子吩咐的。” “江二白让弄的?他什么意思?” “小的不知道,只是让小的在此看着这鲁班锁,等可解之能士。” “咳!他这什么意思啊?啊?”郑憾抬手拍了拍那鲁班锁,有点不爽道,“这玩意儿该不会是他大老远从家里带来的吧?想试探咱们郑国有没有能士是吧?这个江二百还真好笑!” “这是江应谋故意给咱们的一个下马威吗?”卫匡走过来道。 “应该是吧,那家伙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吗?一来就给咱们弄个鲁班锁,摆明了是瞧不起咱们啊!怎么样,卫匡?能解吗?” “我?呵呵,”卫匡挨近了郑憾一点点,略略降低了声音道,“这玩意儿我最不擅长了,还是殿下您自己来吧!” “我来?”郑憾琢磨一下,摇了摇头,“我来不行啊,这有失我的身份啊!我来把这个东西解了,不就等于说咱们郑国没别的能人异士吗?” “殿下,您是解不了吧?” “都说了不是我解不了,”郑憾扭头看着卫匡,一脸认真地说道,“本殿下怎么会连个鲁班锁都解不了?为什么江二白给的鲁班锁本殿下来解呢?太那什么了点是不是?这样,问问这些人当中有无会解的?江二百出金十两,我再添十两,谁要能解出来,赏金二十两!” 卫匡默认了他那答案,转身向围观百姓喊道:“殿下说了,谁要能解这鲁班锁,赏金二十!有没有人能解?有解的人赶紧出来!” 重赏之下,果真是有勇夫的。卫匡这么一吆喝,还真有个专门制锁的匠人上去解。那匠人熟悉鲁班锁,没花多少功夫便将锁解了,郑憾大快,忙让护卫立刻将江应谋请出来。 其实门外的一切,门内暗暗盯着的江坎江尘两兄弟早报给了江应谋。不多时,江应谋同无畏从门里走了出来。与郑憾彼此客套了一番后,江应谋打量了一眼高几上散放着的一块块锁块,含笑点头道:“郑国果真多能士巧匠,这才多久功夫就有人解了,实在是佩服啊!” 郑憾略有点得意道:“那是自然!我们郑国地域广阔,物产丰盛,人杰地灵,有这点能士巧匠也不奇怪啊!怎么样,江公子?是否已经服气了?” 江应谋点头道:“服气,我当然服气。我一直都觉得郑国人杰地灵,百姓都是可教化的好子民,不但能士巧匠多,各行人才也齐聚,确实是一块儿宝地。” “是不是还有点小失望啊?”郑憾向江应谋抖了抖眉梢,挑衅道,“千里迢迢地带了个鲁班锁来,以为可以为难为难我们郑国这些百姓,岂料才一炷香的功夫就给解了,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吧?” “你说什么?千里迢迢?哦,殿下大概有些误会了,此鲁班锁并非我千里迢迢带来的,而是贵国大国公之子郑克清公子方才送来给我的。”江应谋笑得轻松道。 不出所料,郑憾那脸色当真唰地一下就变了,看得无畏忍俊不禁。“你说什么?郑克清送你的?”郑憾眼珠子都大了一圈。 “对啊,”江应谋小脸无辜道,“是他送来给我的。我想他一定是听说我是炎国第一聪明人,便想找我帮他解这个锁。我原本呢,也是想帮他解的,但后又转念一想,咱们郑国人才济济,说不定有人能解呢?倘若真找到了这样的人才,我将其引荐给他,日后他再遇上难解的鲁班锁,不就不用发愁,还非得等我来了再解?于是,我便写了那个招子,没想到,咱们郑国果真是人才济济啊,完全不用我出手了。” “江应谋,”郑憾眼睛里迸出了两道寒光,暗暗地摸着锋利的小犬牙,逼近他道,“你这是在耍我吗?” “呵呵,殿下何处此言?” “郑克清送你的为什么你自己不解?招子上为什么不写清楚?” “不已经说了吗?我相信这锦城内必有人能解,只是郑克清公子平日里观察不够,与民同乐不够,没有察觉罢了。” “摆明了是你自己解不出来!” “殿下怎么能说我解不出来呢?我只是把这机会让给了贵国百姓罢了。我很聪明,这是各国皆知,不必再用一个鲁班锁来证明了,但贵国百姓的聪慧手巧却是你们未曾察觉到的。有这么能干的百姓,国君和殿下都应该好好珍惜,只有这样,郑国才能继续繁荣昌盛,不是吗?” “我是你娘个……” “哎,”江应谋笑着摇了摇指头,“殿下的气量不至于此吧?我为郑国寻到了人才,殿下却用脏话来回敬我,有失体面哦!” 哎哟,娘啊,江公子都快把郑殿下气炸了!郑殿下此刻真的很想把这白脸皮笑米米的臭家伙摁在地上,痛痛快快地揍上那么一顿,再剥掉这家伙的衣裳,对,一定要剥个精光,然后扔到大街上,让一群流浪狗来欺负! “江应谋……”郑憾那双小犬牙都快邪恶地露出来了。 “殿下,殿下,”卫匡忙上前劝道,“旁边还有这么多人呢,您不能这样!走,咱们先回府去,消消气儿!消消气儿!” “好,”郑憾手指着江应谋,拼命地压着自己的火气说道,“你好好歇着,吃饭千万别噎着了,走路也千万别绊着了,你一定得平平安安地等到我亲手弄死你那天,知道吗?” 江应谋付以薄薄浅笑道:“一定。” “哼!” 结果,郑憾连鹦鹉馆的门儿都没进,就气呼呼地扭头上撵走了。他一走,江尘那几个就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无畏耸肩乐道:“这叫什么呢?这叫自家出的难题自家来解,完全不用咱们这些外人操心啊!走吧,江公子,咱们上街面上溜溜,我肚子饿了。” 江应谋牵上她的小手,点点头道:“嗯,我也饿了,咱们一块儿再去寻寻郑国别的能士巧匠,没准还能帮郑克清公子再寻位绝世好厨出来呢!走吧!” “走咯!” 一回到府里,郑憾就开始发飙了。 -本章完结- 第六章 第二百零三章 接风宴(一) 一张好好的凭几给踹下了榻,不解气,又把两架烛台给踹了个人仰马翻。本文由  首发卫匡连忙劝道:“殿下,您别动怒行吗?谁也不知道啊……” “郑克清那个没长脑子的一天到晚到底在干些什么?”郑憾恼怒不已道,“从来没见他做过一件正事儿,今儿他是怎么了?脑子给驴坐了啊?他学别人拿鲁班锁去为难江应谋,他以为他是谁啊?就他那破锁能为难得了鼎鼎大名的江公子?他吃错药了啊?” “准是给人撺掇的,他那人有脑没仁,您又不是不知道。” “没脑子就该呆他那窝里吃奶,跑出来瞎掺和做什么?这下可好了,他送去为难江应谋的鲁班锁我倒替他解了,他这不是一拳打在我脸上吗?那个蠢货!” “算了,殿下……” “真是的!”郑憾气哼哼地坐下,一掌拍在膝盖上,怒道,“咱们郑国就是养了太多像郑克清那样吃饱只会拉的废物,所以才国力渐弱。我两次上书请王兄实施新政,都因为郑享那个老混蛋的阻拦而未能实施!现如今,他儿子又来给我添乱,你说我心里能不堵得慌吗?” “你想实行以功论爵的新政,这对大国公来说会伤及他的利益,他肯定会极力反对的。这事儿就像都先生说的那样,不能急,咱们得从长计议。” “哼,只怕其他那几国没什么耐心等咱们从长计议了!等咱们在这儿磨叽完了,人都已经杀到城门口了!废物!想想郑享那一家子都是些废物!王兄也是,耳根子软,拿不定主意,对郑享是又爱又怕,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国君的!” “说起咱们这位国君,那也是个贪图享乐的主啊!”卫匡摇头叹息道,“坐着那王位又不想担国君之重任,从掌位起,便将大事交由郑享主持打理,自己只是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久而久之,这国便落到郑享手里了。如今他是有些惧怕郑享像魏氏那样有所动作,但他心已经懒了,宁可相信郑享不会叛乱,也不愿意抖擞精神出来主持大局,没用,都废了。” 郑憾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道:“难道我郑氏也会像稽氏那样被灭得一干二净吗?” “炎氏复兴,雄心远大,国君炎骅里又不同于从前那位炎氏先王,与戈国交好之余,又将目光转向了夫聪国,夫聪国隐隐觉得危机来临,这才主动与咱们联姻的。原本这土地上有稽,炎,郑,戈,夫聪,巴蜀,海明七国,如今呢?稽已灭,七国之局变为六国,且随时都有再改变的可能,形势真是十分堪忧。” “巴蜀,海明都在偏远之地,易守难攻,炎氏的主意暂且还打不到那边去。戈国曾在炎氏复兴之时给予过炎氏很大的帮助,他们也不会为敌,而且戈国在戈戊许那小屁孩子的管制下越发地强大了,这也是我没料到的。剩下的便是夫聪国和咱们了。” “这就是为什么连郑享都赞成两国联姻的缘故。” “唉,”郑憾略带感伤的口吻叹了口气,“我原来是不屑于什么联姻,也极不赞成以联姻之举来壮大的国力的,但直至眼下才发现,联姻的确是可以暂时稳定局势而又能将损害减到最少。以咱们郑国眼下的实力,根本不敢开战。” 卫匡点头道:“说起来实在是委屈了殿下。殿下的正位空闲多年,只为找到一个情投意合,彼此倾慕的,但为了咱们郑国,殿下不得不腾出这位子给一个并不喜欢的女人。” 郑憾深呼吸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摇头道:“无所谓了,反正那个我认为可以与我情投意合彼此倾慕的已经被江二白抢了,那位置给谁都一样。” “殿下……” “行了,”郑憾抬手道,“不必劝我,来来回回还不是那么两句?我要跟你说把氏蝉换了,你愿意?” 说话间,氏蝉迈了进来,听得后面几个字,有些诧异地问道:“把我换了?换谁啊?” 郑憾抢先道:“卫匡说看你烦了,让我给他换个女人。” “呃?” “不是,没有,”卫匡忙摆手道,“殿下心情不好胡说的。对了,你进来是有事吗?” “殿下,”氏蝉看了郑憾一眼,“您知道郑克清为什么会忽然送东西去为难江应谋吗?” “为什么啊?他俩结了梁子?”郑憾问道。 “没错,就是因为他们俩结了梁子。” “什么时候?他们俩怎么会结梁子?江应谋今儿才刚到锦城呢!” “不是在城里头,是在城外头。” “城外头?” “今儿西城门前闹了一出好的,只怕你们俩还不知道。那个郑克清派人把江公子给拦了,不让进,非说他是什么闲杂可疑之人。” “后来呢?江二白怎么进来的?” “那不给堵了吗?两头都打起来了。江公子身边那叫弩小公子的侄儿打得那些守城的士兵屁滚尿流,守城的将领见架不住了,便让人上弩了。” “没用的玩意儿!”郑憾郁闷地翻了个白眼,“给个小屁孩就打得屁滚尿流了?还守什么城门啊?跟着呢?” “跟着江公子就出面了呗!他一出来,把您送他的帖子那么一亮,没人敢对他怎么样了,跟着他也不着急让那守城的将领给他道歉,而是让将领先疏通了城西门,让百姓们先过。您是不知道啊,今儿城里各处酒馆茶寮都在议论这事儿呢!都说江公子不愧是名门公子,到底是气量大,体恤百姓,给拦都不拿脸色使唤人,这才能称得上是贵家公子呢!” 郑憾双肩一耸,露出两抹蔑笑:“呵,这江应谋做脸面都做到咱们锦城来了?他是想让锦城的百姓都觉得他平易近人温文尔雅吧?真会给自己添脸面!等等,那个郑克清哪根筋不对要拦他?” “这事儿我也打听了,说昨日郑克清在大阳村外想霸占一个村妇,被江应谋撞见了,两人还差点打起来,大概就是因为这样,郑克清觉得心头不爽利,非要找江应谋一点麻烦。” “原来是这样啊……”郑憾若有所思地念念道。 “难道郑克清就不知道那是江公子?”卫匡问。 “他不可能知道,”郑憾摆摆手道,“江二白上回来锦城的时候大多都关在我这儿,入宫也就那么两三回,郑克清应该没见过。” 卫匡耸肩讥笑道:“那他可真够眼瞎的啊!惹谁不好,偏惹了那个江公子,还想拿个破锁就把人家给难为住了,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 郑憾没说话,起身反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了起来,沉思了一小会儿,他转过身来道:“你们觉得不觉得这是收拾郑享那一帮子人的好时候?” 卫匡问:“您打算怎么收拾?” 郑憾道:“郑克清那小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因为他向来目中无人啊!咱们不妨就把他和江二白这点火再扇大点,让他们俩自个掐去,咱们就座山观虎……不对,那蠢小子算不上虎,就当是坐山看狐狸和猪斗吧!咱们不好出面收拾那小子,江二白应该有办法。” “那殿下打算如何让他与江公子之间的火再燃大点呢?” 郑憾脸上划过一丝狞笑,勾勾手指头:“卫匡,你把耳朵递过来。” 入夜,郑国大国公郑享回到了府上。坐下稍饮两口茶,他便吩咐人将自己儿子郑克清叫来了。 郑克清已睡下,被迷迷糊糊地叫了起来,甚是不快,打着哈欠地走进他父亲的书房问道:“爹,干什么呀……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郑享脸色很不好,旁边郑夫人忙走过去推了郑克清一把道:“你爹有事儿跟你说呢,赶紧把眼睛给我睁开……” “不用了!”郑享阴沉着一张脸道,“那他双眼睛我看最好一辈子都闭着为好!长来有什么用?除了看好看的女人,我看就没别的用处了!” “爹,怎么了?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您发哪门子的火呀?”郑克清还委屈上了。 “是啊,夫君,这清儿也没做错什么啊,您动什么怒呢?”郑夫人也诧异地问道。 郑享狠瞪了郑克清一眼,手指他数落道:“你觉得你聪明绝顶了是不是?你觉得博阳城的城门是你想拦就拦的是不是?你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到底还有一个踩在你爹头上,就容不得你这么嚣张知道吗?你今儿给我把脸都丢两遍了,你还觉得没错?” 郑克清被他爹这么一喝,倒也清醒了不少:“爹,是不是江应谋那混账王八上您那儿告状来了?” “用得着人家来告状吗?人家稀罕上我跟前告状吗?”郑享听了这话更气了,“人家江应谋从来都不把你爹我当回事的!当初他被羁押在锦城的时候,他是怎么讽刺你妹妹的?他又是当着王上和王太后那些人怎么奚落我的?你都忘了?” “我……” “你还拿脸子往上凑着给他扇,你脑子给驴踢了啊?” “我不是不知道那是江应谋嘛!”郑克清委屈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让你最近收敛点收敛点,没事儿别往外跑,郑憾那小子大婚,各国都会来人的,你听了吗?你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就出去了!知道你爹我今儿在宫里被人怎么笑话吗?说我生儿子都是为了给江应谋长脸的,索性改了姓姓江算了!” 郑夫人有些不服气道:“说这话也太过了吧?谁敢这么说?” “谁?哼!”郑享抖了抖眉毛,斜眼瞥着郑夫人道,“不就是郑憾那死小子吗?可人家也没说错啊!你这宝贝儿子叫人堵了城门为难江应谋,还差点拿弩射了人家,可人家呢,表着一心为民的好脸色,几句话就把事情给解决了,多长脸?多长脸?这会儿子只怕都还有人在被窝里给他歌功颂德,说他不愧是炎国第一公子呢!你说说,你生的这儿子不是生来给他江应谋长脸的是什么?” 郑夫人也哑然了,想替儿子辨上几句也辨不出来了。 郑享沉沉地喘了一口气,死盯着他那儿子道:“给别人长了脸也就罢了,自个乖乖回来好好反省也就行了,结果呢,你还觉得那一巴掌打得不够,还要往上凑!我问你,你送个鲁班锁去干什么啊?啊?你东西太多了是吗?” 郑克清忙道:“我那就是想为难为难他!他不是老说自己是稽国第一聪明人吗?我就想……” “你就想什么?拿个破鲁班锁去为难他?那他接招吗?接招的不也是郑憾那个蠢货吗?我真是……”郑享气得真是老毛病都要犯了,“你们两个就跟傻子似的被江应谋耍了一回。你想为难他,结果却让郑憾给他解了围,你说你们俩怎么都蠢到一块儿去了?” “我哪儿知道郑憾会去帮他啊!” “郑憾是个蠢货你不知道吗?罢了罢了,”郑享连连摆手道,“你啊,最近就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就给我在家好好呆着,听明白了吗?” 郑克清不太情愿:“爹,过两日我有几个朋友要来,您不能不让我出门啊!” “有朋友就请到家里来,别上外面去给我惹事儿!还有,再见到江应谋,绕着走,不是咱怕他,是没必要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跟他一般见识,听懂了吗?” “哦……” “滚回去!” 郑克清灰头土脸地离开了书房,窝着一肚子火地回去了。回去后,他睡意全无,吩咐侍婢取来酒,一面咂酒一面在心里咒骂起了江应谋。 正喝着,郑夫人推门进来了。见他还在灌酒,郑夫人忙上前夺了:“还喝?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灌酒呢,多伤身啊!” “他娘个江应谋!”郑克清嘴里碎碎骂道,“早知道那日在郊外就该先给他点下马威再说!” “还想着这事儿呢?你给我消停点吧,别再因为江应谋惹你爹生气了!” “他一个博阳来的还欺负到我头上了,娘您说这口气我能忍下去吗?” “不忍你还想干什么?我可警告你,别乱来,那江应谋很不好对付的!” “再不好对付他也落到我兜里了,我还不信他能跑了!”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万一你再招惹出点什么事儿,你爹准把你锁房里不许出去呢!我跟你说,就为了今儿这事儿,你爹明日都不带你一块儿进宫了,改带老四进宫了,你可给我长点心吧!” “老四算个屁,他也就是一庶出!” “你要再不争气,你这嫡出的也得给他那庶出的踩下去!听点话啊,最近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 “等会!”郑克清忽然想起什么了,打断了郑夫人的话问道,“娘您方才说爹明日要带老四进宫?去干什么?” “那不是炎国大名鼎鼎的江公子来了吗?王上设宴为他接风洗尘,让你爹去作陪。” “这么说来明儿江应谋也会进宫?” “是啊,那又怎么了?” “哼哼,”郑克清右粗眉微微一抖,厚厚的两片嘴唇之间抖落出了一撇歼笑,“进宫就好,进了宫就算是真的落进我兜里了!江应谋,我叫你得意,叫你拿我长你那小白脸,瞧着吧,我非得让你好看!” 郑国国君郑桓为江应谋摆的接风宴就设在回旋楼里,那地方江公子熟,当初被羁押时,郑桓也总在那楼里招待他。 今日受邀的不止江氏夫妇,还有几位远到而来的部落首领,二十多个人,齐齐地聚了一堂,气氛也还算融洽。 酒局过半,郑桓的侍臣提议乐舞助兴,于是,随着一阵清脆的钟磬之声,八个身姿窈窕的郑国舞姬翩然而至,脚踩铜铃,手舞柔带,皆蒙面而来。当中有个最出挑的,穿一身鲜艳的桃红色,耳坠水晶兔,额悬红宝珠,舞姿翩跹眼眸含情,十分地夺人眼目。 众人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这八美共舞,一声极为不和谐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奏乐瞬停,舞姬们也停了。就在众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那穿桃红色的舞姬迅速上前,往江应谋跟前屈膝行礼道:“公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可有伤到公子?” 直到这舞姬说了这话,众人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或许是这舞姬旋转时动作太用力,手腕上挂着银铃甩飞出去了一个,正好砸在了江公子的脑门上,所以刚才才有了江公子那一声极为不和谐的呀。 江应谋的额头上此时已有个鲜红的印子,不过,他只是轻揉了揉,摇头道:“没事儿,你继续吧!” “江公子,你真的没事吧?”郑桓转头问道。 “王上放心,只是被银铃砸了一下,不碍事。”江应谋客气地回道。 “怎么可以这样不小心?”郑桓板起脸来训斥那名舞姬道,“江公子乃是咱们郑国的贵宾,若被你砸坏了,你该拿什么来赔?” “奴婢知罪!”那名舞姬垂头惶恐道。 “罢了,王上,想她也不是故意的,也不用为难她了。我听说银铃是霜露之神的眼泪,乃是吉祥之物,我有幸被这银铃击中,说明我在贵国或许能遇上好事,这是吉兆。这位姑娘,”江应谋捡起了落在桌上的那只小银铃,递还给那名舞姬道,“东西拿去,自己要收捡好了。” 那名舞姬莲步上前,低垂长眸,含羞带涩地双手接过,轻语道:“多谢公子!” 收回那银铃,这舞姬又重回舞毯之上,继续跳舞助兴。不过,从这之后,这舞姬的目光就不再一味地往国君郑桓那边飞了,而是时不时地往江应谋这边来。一曲舞毕,诸姬都摘了面纱谢客,刚才那位误抛银铃的更是双手捧着一樽酒,笑盈盈地走到了江应谋跟前。 “奴婢醉云叩谢公子,公子气量宽广犹如海河,才思敏捷犹如圣者,真不愧为炎国第一谋士,奴婢今日能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奴婢无以为报,谨以此酒祝颂公子身体康健事事顺心。” 言罢,此姬微微仰头,一滴不落地将那樽酒喝得一干二净,然后将酒樽倒置,冲江应谋嫣然一笑。江应谋回以一抹淡笑:“都是娱乐,又何必那么认真呢?区区一个小失误不必挂在心上。” 醉云道:“公子虽这样说,但奴婢心里仍旧十分过意不去。奴婢另有一小绝活儿,公子若不嫌弃,奴婢愿为公子丢丑一回,只当是向公子赎罪了。” “不知道你还有什么绝活儿?” “公子请看便是。” 只见一圆墩被抬到了舞毯中央,一条红色长带从梁上垂下,醉云。脱去舞鞋,轻巧上墩,往江应谋处送一眼秋波之后,便挽带上空,表演起了她的另一个绝活儿。 原来这醉云是个杂耍出身,未进宫之前,是练杂耍的,因此有得一身杂耍好本事,最擅长的便是这被称之为凌波仙子的戏法。但见她单手挽着长带,绕着那圆墩满空飞走,恰如那降世的仙子一般,引得众人连声叫好。 这绝活完了之后,她在圆墩上立住了,吩咐人放了一盏酒在她背后,只见她一个轻巧的后下身,用嘴衔住了盏底儿,不动了。 “江公子,请吧!”对坐的郑憾不怀好意地贼笑了笑。 “这是……” “这叫天女送福,是醉云的拿手绝技,你为上宾,她又是特意向你请罪,自然该你去取了这杯雨露琼浆了。只要你取下酒盏,一口饮尽,那便是成全了她。”郑憾笑米米地介绍道。 江应谋往醉云那儿看了一眼:“哦,是这么个意思啊……也就是说我不取,她便不会起,是这样吗?” 郑憾点头道:“是啊,你不肯取,那就表示她诚心不够,她就会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江公子,你如此地怜香惜玉,我相信你应该不忍心看着她就这么折断了腰吧?” 坐中诸人都被郑憾那话逗笑了。江应谋也笑了笑,抖了抖衣袖起身道:“既然是王上一片厚爱,我怎好拒绝?那就多谢王上了!” 步至醉云跟前,江应谋抬手取下了她那两片红唇衔着的酒盏,正要饮下时,四周梁上忽然各飞落下一面纱帐,整整四面,瞬间将醉云和江应谋包围住了。 无畏稍事一愣,正要起身时,郑桓却抬手笑道:“江夫人请勿担心,不过是醉云的小小技法,不会伤了江公子的。” “技法?”无畏缓缓坐了回去,满面疑惑地往那若隐若现的帐内瞟去,弄得这么香艳,这叫什么技法? 但听得帐内醉云含笑说道:“其实奴婢真正的绝活儿乃是以袖作画,听闻江公子画技闻名天下,今日斗胆献丑了!” 又一阵琴乐起,四名侍臣推着一面空白的丝缎屏风入内,也不知那醉云在里面是如何地腾挪飞跃,反正琴音落下时,帷帐被重新卷起,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副黑白写意山水,以及一个累得有些气喘吁吁的醉云。 众人立刻鼓掌吆喝了起来,无畏却翻了个白眼,不屑一顾,这帮郑国男人是不是有点太无聊了?真受不了了! “江公子,”醉云脱下了用来作画画的那条水袖,含笑走到江应谋跟前问道,“不知奴婢这副拙作还能入您法眼吗?” 江应谋手里还端着那酒,缓步走到画前,打量了两眼后道:“还不错,郑国果真是人才济济的。” “素闻江公子画技无双,不知奴婢今日能否亲眼得见公子挥毫?倘若能在此与公子切磋画技,奴婢此生亦也无憾了,公子不会因为奴婢是一介舞姬而嫌弃吧?” “作画之事本没有高低贵贱的,凭心而来罢了。不过,方才饮了你这杯琼浆玉露,略有些醉意了,为不扫姑娘雅兴,我想还是改日吧!”江应谋含笑推辞道。 “择日不如撞日啊,江公子!”郑憾这时候又来插话了,“醉了又如何?我可是听说江公子就算是醉得一塌糊涂了,也还能作画的啊!江公子,你莫非是嫌弃她只是一名小小舞姬,不想与她切磋?可你不总是说要与民同乐,与民共享吗?怎么你是说一套做一套啊?” 江应谋正要回话,无畏忽然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郑桓忙问道:“江夫人,你是想跟醉云切磋吗?” 无畏瞟了郑桓一个冷不伶仃:“画画这种事我不会,跟你们这位才色俱佳的舞姬也没什么好比的。我是看大伙都这么起兴,单斯斯文文地玩什么画画怎么行啊?这样吧,你们郑国出来个人,跟我比刀剑怎么样?” “这……” “在座各位可都是郑国的娇子郑国的重臣,不会连这个胆识都没有吧?” “那可说不定啊,四婶,”左边坐着的弩小公子调侃道,“剑法这种东西,三日不练也就丢给师傅了,我看在座诸位也不像是每日勤加练习的人,我看您还是算了吧,好好坐着吃喝吧,跑出来比什么刀剑呢?万一输了,多丢我四叔的脸啊!” “小孩子一边待着去!” “哎,四婶你……” “你,”无畏手指着对面那笑得正阴险的郑憾,“就你吧,敢出来和我比试吗,郑殿下?” 郑憾稍微愣了一下:“你要跟我比试?” “不都说你是郑国武力最强的吗?我当然要找你比了!怎么?看不起人啊?郑殿下不会嫌弃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吧?郑殿下方才不也说什么与民同乐吗?难道郑殿下也是说一套做一套?” 一句话还真把郑憾给噎着了。 “罢了,蒲心,你就别为难郑殿下了,”江应谋含笑道,“你闹着跟郑殿下比试,郑殿下又怎么可能真对你下狠手呢?” “唉,没劲儿!”无畏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故作一脸扫兴的样子说道,“打也不能打,比也不能比,就在这儿看了半日的软舞和画画,真是闷死人了!” “那不知道江夫人想玩些什么呢?”郑享眼瞟着无畏问道,“难道在你们炎国,招待上宾时都以刀剑而非歌舞的吗?” 无畏道:“有啊,但完全没有贵国这么精致,为一个舞姬的一场舞还设这么多机关,费这么多心思。在我们炎国,歌舞仅仅是用来助兴,而非奢靡享受。” “此等歌舞怎能说是奢靡的享受呢?在我们郑国,也仅是普通歌舞罢了,看来,炎国真还处于百废待兴之中,连此等歌舞都没有,怎好称得上是大国呢?”郑享讥讽道。 “呵,原来在大国公眼里,一个国能否算得上是大国全凭歌舞?” “本国公并非这个意思,江夫人不要断章取义了……” “那就怪是不得了,”无畏起身走到了醉云身旁,从头到脚地打量了醉云一眼,“瞧瞧这小小舞姬一身打扮,额前红宝石,脖上红珊瑚,就连这腰带也是缀了金银玛瑙翡翠砗矩的好东西,就她这一身够一支两千人的军队半年的军饷了吧?那我真是佩服贵国,把半年的军饷穿在一个小小舞姬身上,这样的气度大概才是真正的大国风范吧?要照这么比起来,我炎国还真是自叹不如呢!” -本章完结- 第六卷第二百零四章 接风宴(二) 无畏言语间的讽意听得坐中郑国国君与诸位臣子都僵了脸色,特别是那大国公,一双小眼瞬间收拢冷光,十分不满地将无畏看着。 众所周知,郑国之奢靡始于大国公府,就连国君的奢靡之气据传也是受郑享所影响。无畏刚才那些话句句都在讥讽郑国只图享乐,将金钱都花在了声色犬马之上,无视郑国日渐衰落的国力,这第一个讽的那自然就是郑享了。 郑享遭无畏泼了这么一盆凉水,心中何其不乐可想而知。可他毕竟是大国公,难不成还当众与无畏一介妇人争执?此时,他只得强摁下满心的不痛快,口气酸酸地说道:“江夫人此番言论真是叫本国公大为诧异。俗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有贵宾临门,我等盛情接待,以最甘美的酒,最爽口的佳肴,最精致的舞乐待之,这竟成了奢靡?难不成要蓬头垢面,捧上一盘子野菜米团方才显得诚意?江夫人这话叫我们王上听了怕是要寒心了!” “大国公请不要误解了蒲心的一片心意。”江应谋走上前道。 “心意?”郑享冷哼蔑道,“她那份心意只怕敝国受之不起啊!江公子,我郑国以礼相待,你们却诸多挑拣,不知道是江公子对我郑国有所不满还是炎氏对我郑国有所不满呢?” 江应谋含笑答道:“大国公真是误会蒲心的一片好意了。大国公不要忘了,蒲心原为郑国人,自幼是饮郑水长大,如今虽恢复了公主之身,但心里仍时时牵挂着郑国,凡事都会为郑国着想一二。她方才那些话是有些莽撞了,但心意是好的,她只是不愿见到她自幼生长的郑国日渐颓靡罢了。” “这可真是笑话!”郑享的第四子郑克令忍不住开口了,“她何以见得我郑国日渐颓靡了?” “我想她有此想法,大概是源于前日我们在大阳村外的遭遇。” 听到大阳村这三个字,郑憾嘴角不由一勾,流露出了一丝窃窃的歼笑——好,大阳村,尽管提,区区一个郑克清,江二白你应该能收拾的。别的我信不过你,掰嘴皮子你是天下第一! 有了江应谋刚才那话,郑桓便觉得好奇了:“这话从何说起?” 江应谋笑道:“这话得从前日我们在大阳村外的小溪旁歇脚说起。那日我们正在溪边歇脚,忽然来了几个锦衣玉带的,领首的是个穿紫袍的,手持马鞭十分霸气。那紫袍者要强掳了一名年轻村妇回去享用,为此,我侄儿还差点跟他动起手来。” “竟有这等事情?”郑桓脸色微微变了,坐中诸人也开始纷纷侧头议论了起来,而郑享的脸比刚才更青了。 “后来一打听方才知道,原来那身着紫袍者乃是大国公的第五子郑克清,我好言相劝,他却放下狠话,说断然不会叫我进了锦城。” “那江公子你又是怎么进来城里的呢?”郑憾故意这么问了一句。 “这得托了郑殿下你的福,你的请帖当真比话还灵,我一拿出你的请帖,那些守城门的自然就放我进去了。可能正因为在大阳村受了惊吓,昨日又在城门外险些打了起来,我家蒲心才会有感而发吧!她所言所语其实都是在为郑国担心,还请王上不要怪罪于她。” 殿上议论声渐大,郑享俩父子有些尴尬了。郑桓转脸过去,颦眉问道:“叔父,此事您可曾听克清说过?” 郑享右嘴皮子轻轻地抖了一下,笑也没笑出来,哭也不好哭,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有。” “呵呵,”郑憾耸肩乐了起来,“必是怕受责骂才不敢说的吧?我说呢,克清何时与江公子攀上交情了,江公子才刚刚进城就派人送了江公子一份大礼,原来之前已经打过照面了啊!” “什么大礼?克清还送了大礼给江公子吗?”郑桓问道。 “王兄你有所不知吧?克清派人送了个鲁班锁给江公子,我与江公子还一同解过那个鲁班锁,挺有意思的。不过啊,”郑憾说着将目光转向了郑享,“我实在不明白克清弟弟为何要送一个鲁班锁给江公子呢?是因为听说江公子太聪明了,所以才把自己库房里陈年攒下的鲁班锁送来给江公子解吗?又或者他只是想让江公子不消停呢?” 郑享道:“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是知错了,想送一份礼物去给江公子将功补过罢了!” “那也就是说之前他的确对江公子无礼且意图掳走村妇了?” “这……” “王兄,这恐怕有失咱们郑国的脸面吧?”郑憾不理郑享的话,转头来对郑桓说道,“人家江公子远道而来都可以英雄救美,咱们呢?克清之举实在是有失咱们宗室脸面,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咱们郑氏已经颓败荒唐成那样了呢!这也难怪江夫人会担心成那样了,您说对不对?” 郑桓脸色严肃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江公子,你此行受了这样的委屈,实在是我们郑国怠慢了。” 江应谋拱手拜道:“王上言重了,炎氏与郑氏乃友邻,区区一点小事王上又何必挂心呢?” “这不是小事,孤一定会给公子你一个交待的!叔父,”郑桓一脸肃色地转头看着郑享说道,“早有朝臣向孤禀报,说克清不务本业,肆意妄为,有辱咱们宗室的颜面,孤以为若不严惩,恐难向江公子交待,更难令宗室其他子弟心服,孤决定,暂去克清职务,于楼前杖二十,家中禁足一月,你以为如何?” 于楼前杖二十?郑享听了这几个字,幽青幽青的老眼中又多添了几分戾气。将他郑享的儿子拖于楼前杖打,这不等于打他的老脸吗?他缓缓转过头去,向郑桓投去了惯常使用的警告的眼眸,郑桓小小地咽了一口冷口水,像是有点被吓着了,急忙挪开了目光。 “不好吧?”江应谋冷不丁又再补了一句,“克清公子乃是大国公之子,于楼前杖打,实在有失大国公颜面啊!我看还是算了吧,只是掳劫村妇私拦城门这样的小事,相信大国公一定会在家里把克清公子管教好的,又何须跟其他人一样拖来楼下杖打呢?” “为何不可?”郑小刀又来添了一刀,“既是犯了法规,那就该惩处,怎么能因为他是大国公之子而有所不同呢?我想大国公您也不希望外面的百姓说您偏私吧?” 江小刀和郑小刀这两人仿佛事先对过台词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郑享那脸青一道的白一道。到了这个时候,郑享还能说什么呢?护犊子只会显得他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就真成了外间口传的大歼臣了。他只能点头附和道:“王上此举圣明,臣没有异议。” 郑桓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吩咐道:“速传孤的旨意,即刻去将郑克清公子带来受刑!” 郑克清哪儿能料到殿上这一出啊!宫内侍卫到时,他还在被窝里暖和,忽然被人拽了起来,他吓得差点没尖叫起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时,他便被人就这么给拽走了。 到了楼前,两个侍卫摁住他就一阵屁股墩打,他是疼得哭天叫地,嗷嗷地直喊爹啊!他那爹坐在楼上,听着楼下儿子撕心裂肺地叫唤,又是气又是怒,还不好言语,只能隐隐地憋着。 杖完后,郑克清被要死不活地拖上了楼,扔在了舞毯中央。他此时完全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穿个单薄的睡衫,头发蓬乱,眼泪鼻涕都流一块儿去了,呜呜哭道:“我犯什么事儿了?为什么要打我啊?” 旁人见了他这熊样儿都低头笑了起来。郑享觉得十分扫脸,立刻冲他喝道:“闭上你那嘴!自己犯了什么事儿自己不清楚吗?我郑氏家门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蠢物?今日若不是王上开恩,你早给杖死在楼门外了!听着,回去禁足一月,一月之内不许踏出家门半步,给我拖下去!” “爹!爹!我没干什么呀……哦,江应谋!江应谋是你陷害我的对不对?”郑克清忽然瞥见了江应谋,立刻指着他嚷了起来。 江应谋不屑地笑了笑:“克清公子,我冤枉你什么了?” “你肯定冤枉我了!我没让人拦你在城门外,你少冤枉我了!” “那你也没在大阳村外调戏良家妇女?” “我没有,我就是打那儿路过而已……” “够了!”郑享真想冲上去再添两板子,“没人冤枉你,你自个回去好好反省!来人啊,拖下去啊!” “爹!爹……” “闭嘴!拖下去!” “可我是冤枉的呀!” 郑克清不住地喊着冤枉,旁边的人就一直在不住地发笑。冤枉这东西不是谁喊都灵的,事情都这么清楚了他还在喊冤,能不让人觉得好笑吗? 宴会还得照旧继续,到了上最后一道汤时,江应谋刚刚拿起勺子就忽然觉得心口有些不舒服,跟着热汗就从额头上滑落了下来。郑桓等人以为他是醉酒了,忙吩咐人送了他去楼下房间歇息,并派人送去了解酒汤。 但事实上,江应谋并非醉酒。到了房间后,他越加地觉得心口热闷,仿佛有股火在胸腔里到处乱窜似的。汗水则大颗大颗地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落,整张脸都是红扑扑的。 无畏很快看出了个究竟,将江坎等人屏退出了房间,然后端过一盆水来,找着江应谋脸上那么一泼,江应谋浑身一个激灵,咦,似乎好了许多。 无畏将手中的铜盆往桌上一扔,面带蔑笑道:“这郑国王宫果然糜烂不堪,什么下作的招数都敢用呢!好了许多了吧?我去给你拣件衣裳来换!” 江应谋抹了把脸,问:“我这是怎么了?” 无畏一面找衣裳一面笑道:“有人想你当众出丑呢!” “什么意思?” “有人在你的饮食里添了点别的东西,这东西能让你肾火大涨,神智暂时迷离,或许还会出现幻觉,做出一些连你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 “那不就是……那种东西?”江应谋微微愣了一下。 “没错,就是那种东西,只不过在用量上把握得很好,而且你服下得也比较少,所以才只是出现了心慌嘴干冒热汗双颊泛红等症状。” “竟然在我的饮食中下那种东西?谁干的?怎么下的?” 无畏替江应谋换着衣裳:“我想了想,大概是那杯所谓的琼浆玉露有问题。” “怎么说?” “你想啊,咱俩桌上那些饮食都是一样的,我没事儿,那就说明桌上的饮食是干净的,没被下过东西,那么就只剩那盏酒了。那盏酒只有你喝过,其他人没碰过。” “对,”江应谋点点头道,“那盏酒确实很可疑。不过还好,我留了个心,只是喝了一点点。” “倘若你全喝了的话,我想你发作得应该更快些,或许在你与那位醉云姑娘探讨画技的时候就会发作。倘或你那个时候出现神志暂时模糊,且产生幻觉的话,你想你面对一个那么美艳逍魂的舞姬,会不做点失态的事情吗?所以我觉得,下手的人应该就是想让你当众出丑。” “难道是那醉云?” “那可不好说,在这王宫里谁都有可能。” “最有可能的应该是郑克清吧?”江应谋轻蔑地冷笑了笑。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告诉郑桓吗?” “不,”江应谋摆摆手道,“这事儿不宜往大了闹。咱们刚刚才得罪了大国公郑享,这会儿又去告这档子状,别人会觉得咱们很多事的。反正咱们在锦城待的时日不会太长,不需要给自己招惹这么多麻烦,之后小心一点就行了。” “夫人,”江尘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王上那边差醉云姑娘送东西来了。” “知道了,这就来!” 廊下,那位绝色舞姬醉云姑娘正静静地等候着。无畏出来时,她忙小步上前,行礼道:“见过江夫人,王上因为担心江公子的醉酒,特意又让人寻出了些解酒的好丸子,都是外面进贡来的,江夫人不妨给公子服用一两颗,想必公子会好受许多。” 无畏打量着她道:“那就多谢王上了。不过可惜,我家夫君并非是醉酒那么简单。” “哦?”醉云眉间立刻飞过一丝小心翼翼,“不是醉酒,那会是什么?” “呵呵,你别紧张,我的意思是说我家夫君向来体弱,这也是他仅喝下数杯就醉了的缘故,而不能全部都怪在酒上,是他自己身子不太好。”无畏仿佛看出了些什么,笑容都变得意味深长了。 “哦,是吗?呵呵,那就好那就好,”醉云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连连点头笑道,“那奴婢就不打扰江公子歇息了,奴婢先告退了!” “江坎,把东西收了!” 看着醉云远去的背影,江坎问道:“夫人,您老盯着她干什么?” 无畏嘴角撇起一抹冷笑:“很有可能就是这女人下的手。” “什么下手?” “你家公子不是醉酒,是有人在酒里放了些别的东西。” “当真?”江坎惊讶道。 “这事十之八九就跟她有关。” “谁指使她干的?郑克清?” “你家公子也是这么猜的,不过他说不用把事情闹开了,省得这些郑国人以为咱们就是存心来挑刺的,反倒惹上一身麻烦。总之,这之后要多加小心了。” 无畏正想回房去,却看见郑憾也来了。她抬了抬手,让江坎先去把药放着了,自己走上前去问道:“殿下这也来瞧我们家江公子的吗?他在郑国没这么受欢迎吧?” 郑憾笑道:“他应该还没死吧?” 无畏堆起一脸假笑:“你说什么呢?” “别生气,说笑而已。对了,他没事儿了吧?” “没事儿了。” “酒量也太差了不是?” “我就喜欢酒量差的男人怎么了?” “呵呵,”郑殿下有种想撞墙死了算了的心,耸肩苦笑了笑,“蒲心,你非得这么跟我唱反调吗?” “这不是唱反调,只是想时时刻刻提醒你,别妄想拆散我和我们家江公子。好了,言归正传,来干什么的?是来谢谢我们家江公子的?” “我谢他干什么?” “哟,殿下,过了河就想拆桥吗?”无畏抿嘴笑道,“方才在殿上要不是我家江公子帮你顶了那么几句,你会那么容易看得一出好戏?” “哦,你说那个啊……” “谁都知道,在这锦城,跟郑享最过不去的那个人就是你,你恐怕早有想收拾收拾他那几个儿子的心了吧?今儿我家江公子让你如愿以偿,看那只恶犬被打得屁滚尿流,开心吧?舒坦吧?你是不是应该好好谢谢他啊?” “那不也替他自己出了口气吗?就不用谢了,只当互相帮忙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魏冉的口很紧,怎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震天斗呢?”无畏颦眉问道。 “震天斗一直在耍花招,谁也不知道他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所以一时还套不出魏氏的藏身之处。” “套不出?那也不用急,”无畏往前走了几步,眼眸含笑道,“该着急的那个应该是魏氏。他们要知道震天斗和魏冉在你手里,他们肯定会有所行动的。” “我已吩咐下去了,只要他们一出现,我肯定能瓮中捉鳖!” “那接下来就看殿下你的了,这回能不能立下大功,瓦解魏氏一族拉拢与炎氏的关系,就看你如何运筹帷幄了。有了这个功劳,相信到时候郑享都得让你三分去了。在这锦城内,又还有谁能与你抗衡呢?” “蒲心你真是替我想得周到……” “不,是我家江公子为你想得周到才是,等你好消息,我先回去了。” “哎,再多聊两句啊!哎,真走了啊?少看一眼你们家江公子会怎么样啊?真是的!” 目送无畏回了房间,郑憾悻悻地转身往回走了。跟在他身后的卫匡忍不住又说了那句:“殿下您还是不死心啊?” “我已经死心了,你没看出来吗?” “没有啊!” “那是你眼睛不好,好不好?” “殿下您别自己骗自己了……” “我这样不算死心吗?”郑憾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卫匡反问道,“我知道我这辈子可能永远得不到林蒲心了,我只能眼巴巴地期望江二白快死,快快死,这样的话,我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机会。现下,我别的什么都不想了,我就守着那一点点机会,这还不算死心?我的心已经死了千二八百遍了好不好?” 卫匡用略带同情的目光看着他道:“您这也算……死心?您这跟一棵树上吊死有什么分别呢?” “那你就跟氏蝉好,你又跟在一棵树上吊死有什么分别呢?” “我那树是活的呀!” “林蒲心是死的?” “可她是人家江公子的呀!” “非要跟我争是吧?” “好好好,不跟您争了,”卫匡忙投降了,“再说下去您就要动手了,我可不敢跟您打。不过殿下,我就是觉得您应该另外再找一个了,何必非要单恋一支花呢?” “你懂什么?”郑憾很自我陶醉地说道,“这叫长情,这叫深情,懂吗?本殿下虽然外表风流倜傥,但内心却是专一情深的,跟了本殿下这么久,你不懂?” “懂懂懂!” “懂就不许再啰嗦了!哦,对了,我让找那个魏空行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没走,他也进了城。” “他还真打算一直跟着蒲心吗?”郑憾摸着下巴纳闷道。 -本章完结- 第六卷第二百零五章 天星阁之约 “说实话,他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林蒲心呢?” “如果我知道答案,我还会让你去查吗?”郑憾丢了卫匡一个白眼,“听着,派两个人去盯着魏空行。一旦他单独跟林蒲心见面,就立刻来禀报我,知道了吗?” “是!” 大国公府内,一阵接一阵的惨叫从郑克清那房间里传了出来。自打从宫里抬回来之后,这叫声就没断过,听得府里人都不敢打他那院过了。 最心疼的是郑夫人,上药的时着,一面替郑克清那红灿灿的屁股上药一面心疼道:“这真是作孽呀!下这么狠的手,不怕遭报应呢?我儿啊,忍着点,娘已经很轻了!” “哎哟……哎哟……”郑克清还是嚷嚷,好像要把房顶冲破似的。 “儿啊,别嚷了,嚷了更疼呀!” “娘啊,你儿不想活了……” “说什么傻话呢?就这么一点点小事儿就不活了?叫你爹听了更要打你了!” “哎哟,还有什么活头啊?我在锦城这么些年,什么时候遭过这罪啊?我堂堂大国公之子居然被人杖打于众人之前,我以后还拿什么脸面出去见人啊?哎哟……不活了!不活了!” “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乖乖的,娘给你上了药,你就不疼了啊……” “哎哟……” “不都让你别嚷了吗?” 房间里正热闹着,郑克令进来了。郑夫人很不满地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来做什么?” 郑克令笑着走到窗边,瞄了一眼郑克清那红彤彤的猴子屁股道,“爹让我来跟五弟说一声,再嚷,就丢他去城外别庄。” 郑克清转头瞪了郑克令一眼:“你少在那儿耀武扬威的!你给我出去!” “五弟,我劝你还是别嚷嚷了,爹说听见你叫唤就头疼,我娘正在那边给他摁穴位呢!”郑克令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你应该知道你今儿让爹丢了多大脸面吧?知道就收声儿吧!真要把爹给惹怒了,你就只能上别庄去待着了!” “你是跑来幸灾乐祸的吧你?” “都是一家人,我有什么可幸灾乐祸的?你丢了脸,咱们家也跟着丢脸,我出门儿也没光,我乐什么?哎呀,五弟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心浮气躁啊!你说你跟江应谋较什么劲儿呢?他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还非跟他顶上,这不是自寻不痛快吗?”郑克令幸灾乐祸道。 “江应谋是个混账,可你呢?”郑夫人放下手中的药膏碗子,起身不满道,“你当时也在,怎么不替你弟弟说两句?” 郑克令双手摊开,一脸无辜道:“我说不上话啊,大娘!一个江应谋已经不好对付了,还有个郑憾在旁边添油加醋,您说我还怎么帮弟弟说话?” “郑憾?”郑夫人气呼呼道,“他也坑我清儿了?” “坑,坑得要命,还是往死里坑呢!本来江应谋都没说什么了,他却冒出来说什么五弟有失宗室颜面必须严惩,王上这才抹不过脸,严惩了五弟的。” “那个死小子!真是专门和咱们家过不去的!”郑夫人忿忿地骂道,“要早知道这样,当初他娘生的时候我就不该帮他娘接生,叫他死在他娘肚子里好了!” 郑克令笑道:“大娘,别生气了,好好照顾好五弟才是。对了,让五弟一定不要再叫唤了,爹真生气呢,弄不好啊,连夜就叫人抬出城去了。那五弟歇着,我走了。” 郑克令离开时那一个得意劲儿,看得郑夫人真想扇他两个嘴巴子了。可眼下自己儿子闯了祸,她也不敢随便动手,只能忍下气来,继续为郑克清上药。 “死江应谋!死郑憾!我非收拾你们俩不可!”郑克清咧着嘴巴,瞪圆了双目,使劲地捶了一下枕头。 “我儿,你别使劲儿啊!一使劲儿就疼的!”郑夫人忙劝道,“咱们来日方长,一定有法子对付那两个混账王八的!” “我咽不下这口气啊!郑憾那小子也是,就盯着我不放,一有机会就把我往死里整,真想一脚踹死他!” “那小子当真是该收拾了!”郑夫人磨着牙龈恨恨道,“早知道当初他一生下来我就该一手把他溺死在马桶里,叫他随了他那娘一块儿去了才是!哪儿知道他后来这么上蹿下跳,天天跟咱们国公府过不去,简直是成心的!” “娘,骂没用,咱们得使招儿!但凡我屁股好了,我一定想一狠招把他和那江混蛋一并收拾了!” “好了好了,别嚷了,歇着吧!” 上完药,郑夫人一身懒懒地出了房门,漫不经心地往回走去。她的贴身侍婢阮姑忽然开口道:“夫人是在想怎么对付金印王吗?” “他屁的金印王!不就仗着先王赐了一方金印才这么为所欲为的吗?就凭他那本事,他其实哪有资格掌那样的金印?”郑夫人甚是不屑道。 “谁让他母亲死得那么惨呢?生下他便死了,先王可怜他,所以才赐了他一方金印的。其实奴婢以为,要对付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有法子?说来听听?”郑夫人立刻来了兴趣。 “夫人可还记得从前无衣巷子的百家?” “百家?哦,那个百老先生是吧?他们家十几年前不就搬走了吗?” “没错,是搬走了,但据奴婢所知,金印王对百家的小姐百如香很有好感。当初百如香搬走时,他还去了城门依依送别呢!” “还有这样的事情?可那又如何?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郑憾那时怕只有十六七岁吧?他不可能还会想着百如香啊!” “奴婢有个本族的堂姐如今就在百家做事,奴婢从她那里得知,原来百如香对金印王还一直念念不忘,偶有提及时,也甚为伤感,仿佛很后悔当初离开了锦城。奴婢以为,说不定金印王心里也还念着她呢?若不然,为何金印王的正室一直空着呢?” 郑夫人眼前一亮:“有道理啊!继续说!” “既然他们对彼此或许都还存有念想,那么咱们不妨来一出引蛇出洞。” “如何个引法?” “咱们可以冒用他们俩的笔迹向对方写一封信,约在某一个地方见面,正好最近百如香就在城里。倘或他们真去了,那咱们就来个捉歼成双,坐实他们偷情的罪名。您想,一个是已嫁人妇,一个风流殿下,这两人的事情还不传遍大街小巷吗?届时,那金印王自然是颜面扫尽了。” “呵呵,这主意很不错啊!好,阮姑你这主意出得实在是妙!” 阮姑含笑屈膝道:“这也是平日里向夫人偷学来的一点本事罢了。” “好,好主意!”郑夫人面带得意之色地往前走道,“咱们只需写两封信就可以了,不用费别的事情,他们若要来便来,若不来也就作罢,也牵扯不到咱们身上。阮姑,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告诉你那堂姐,事成之后,本夫人必有重赏!” 阮姑忙道:“多谢夫人!” “呵呵呵呵……郑憾啊郑憾,你以为本夫人就没法子收拾你了?等着吧,本夫人定要你身败名裂!” 翌日,江应谋收到了郑憾送来的帖子,邀请他过府一聚。等他到了府上,郑憾见无畏没来,有点失望了,很直接地问了出来:“怎么不把蒲心带来?” 江应谋笑道:“她说乏了想睡觉,不想来。” 郑憾翻了个小白眼:“扫兴!你明明知道我想见的那个人是她,你还不把她带来,你故意的吧?” 江应谋点点头:“对啊,我故意的,那又怎么样?我媳妇是随便带来给你看的?你姬妾成群,一会儿叫来慢慢看吧!” “我说江应谋你就不能有点诚意?” “呵,什么诚意?因为我要的人在你手里所以我得拿出点诚意来吗?别忘了,抓魏冉和震天斗也有我家蒲心的功劳,你要独吞了,蒲心得怎么想你?” “去!这时候把你媳妇搬出来了,你可真厉害啊,江公子!” “言归正传吧,你请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第一是为了见见你媳妇,第二,震天斗答应帮咱们引出魏氏了。” “他怎么忽然想明白了?” “这你就不用问了。不过他说,他在魏竹馨心里没那么重要,如果要引出魏氏的话,必须得你江公子亲自出马。” “若能引出魏氏,我亲自出马又如何?” “好,有你这句话,那我就放心了。接下来,我会安排一个局,你只用稍微走个过场就行了,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我没习惯被人操控,你最好还是告诉我你想安排一个什么局,咱们一起来商量商量,看看你的局有什么漏洞没有,这样更为妥当。” “你这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啊?” “一人智短,二人智长,一起讨论一下可以让整个局更加完美,又有什么不好呢?” “呵呵,”郑憾耸肩笑了笑,“江公子也会承认自己智短吗?你这么有诚意,我再拒绝就不好了吧?来,卫匡,把咱们的计划好好跟江公子说一说。” 卫匡正跟江应谋说着,一仆人忽然立在了茶间门口。卫匡立刻停了下来,转身问道:“何事?” 那仆人道:“千钧公主的陪嫁义素小姐求见。” 卫匡道:“不见,让她回吧!” 话音刚落,景义素忽然冲了进来,卫匡忙上前阻拦道:“怎么如此地没规矩?这是殿下的茶室你也敢闯?” 景义素噗通一声跪下,恳求道:“求殿下饶过义素!” “呃?”江应谋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跪着的女子,好奇道,“你就是景义素?你还在这儿?你不是……” “不是逃了对吧?”郑憾耸耸肩不屑道,“又给千钧公主手底下的人给抓了回来,哪儿那么容易跑得掉呢?” “殿下!”景义素情状委屈道,“妾身可以为殿下做牛做马,但惟独不能答应殿下那件事。妾身的一生清誉已毁在那人手里,妾身是死都不愿意跟着他!还望殿下怜顾!” “呵呵!”江应谋斜眼瞥了郑憾一眼,“你别告诉我你就是用她诱使震天斗就范的吧?” 郑憾点点头道:“没错,用了点美人计。我也没想到震天斗对她居然还那么地有意思,所以我答应震天斗,事成之后,就把她交出去。” 江应谋甩了他一个白眼:“拿个弱女子去干这种事儿,你会不会太过分了?” “江公子,你是不是也太吹毛求疵了?你想要魏氏的下落又不肯做坏人,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有魏氏的下落?行了,景义素,”郑憾又将目光挪转了回来,“回白鹤馆去,这件事本殿下自有分寸。” “殿下,您若真这样做,妾身只能一死了了心愿!”景义素悲情道。 “不能死,你死了我拿什么去要挟震天斗呢?你得好好地活着,知道吗?卫匡,找两人好好送她回去,不要让她跑了或者死了。” “殿下……” “别这么没规矩!”卫匡拽起景义素喝道,“你既已随千钧公主陪嫁到这儿,那便是殿下的女人了。殿下想怎么处置你便可以怎么处置,轮不到你来说话,走!” 景义素双眼含着泪,满带恨意地盯了郑憾一眼,自己扭头走了。卫匡也跟着出去了,并顺手将门带上了。 “你这么做不怕蒲心瞧不起你?”江应谋问道。 “她为什么要瞧不起我啊?我这是在帮她啊!” “你拿景义素的一生去帮她,她未必会高兴。” “去,谁说我要拿景义素的一生去赌了?对,我是答应了震天斗事成之后把景义素给他,可对像他那种见利忘义的山匪,我犯得着那么守信吗?” “哦,我明白了,”江应谋含笑点点头道,“还算你有点良心,没真的想毁了人家景义素的一辈子。好,咱们接着说你的那个大计划吧!” 事情商量得差不多时,江应谋就告辞走了。送了他离开后,卫匡回到茶间,向郑憾递上了一封信。郑憾问:“谁送来的?” 卫匡拧了拧眉头:“百如香小姐。” 郑憾稍微愣了一下:“你说谁?” “百如香小姐。” “她怎么会给我送信?”郑憾诧异地接过了那封信。拆开信,里面有两张信笺,一张略旧,上面用娟秀小字写了几行诗,另一张簇新,也是用一笔迹写了不长的一段话。郑憾仔细看了看,还真是百如香的笔迹。 “殿下,百如香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给您写信?她说什么?”卫匡好奇地问道。 “她说遇到了一件难事,人就在城里,想邀约我今晚在城南苏氏茶楼后面的天星阁见面。” “她这个时候邀约您?会不会有点奇怪?” 郑憾缓缓折上信笺道:“唉,听说她这几年过得也很不顺,想必是真遇到了什么难事儿了才来找我的吧!既然来找我了,我去见见也无妨,能帮就帮一下吧,谁让我跟她也算青梅竹马呢?” “可我觉得她这个时候约您见面好像有点古怪。” “有什么古怪的?在这锦城之内,谁还能把我吃了不成?就这么决定了,今晚你随我一块儿去见见她。” 夜深时,郑憾带着卫匡一人离开了金印王府,随后,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天星阁。郑憾吩咐卫匡在楼下等候,自己独自上了阁楼。来到最顶处,只见东南边那扇窗户前立着一青斗篷的女子,看身形和个头似乎都跟百如香很像,便道:“你来了?” 那青斗篷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却没转回头来。郑憾以为她害羞或者尴尬,便又说道:“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文静羞涩。其实在我面前不用如此,谁让咱们已经认识了好多年了呢?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挺好的。”那女子忽然开口了。 “你……你的声音怎么变了?你不是百如香?”郑憾立刻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儿。 “哼!你很想我是百如香吗?践人!” “什么……” 哗啦一声,窗前的女子猛摔斗篷,霸气十足地转身过来,用愤怒的目光瞪了郑憾两眼后,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说道:“我告诉你,百如香是不会来的!她如今已经嫁人了,有疼爱她的夫君和可爱的儿子,又怎么会半夜三更偷跑出来同你见面呢?” “你是……” “别以为你是金印王郑憾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都大婚在即了,还这么朝秦暮楚,恬不知耻,像你这种人早该拖河里淹死算了!” “不是……” “我在这儿十分慎重地警告你一声,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你要再敢打百如香的主意,你当心眉毛被烧,头发剃光,最后脑袋搬家!” “够了!”郑憾实在忍不住了,冲这丫头大喝了一声。 莫名其妙嘛!一来就被个陌生小丫头骂了个狗血淋天,还不让还嘴,这到底怎么了?难道约他的来的不是百如香?那眼前这圆乎乎胖嘟嘟的小丫头是谁? “我还没说完呢!”这小丫头似乎一点都不害怕他,使劲地仰着头,大声说道,“你该上哪儿找女人上哪儿找去,反正你女人多得是!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许再对百如香纠缠不清了,知道吗?她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 “谁喜欢她了?”郑憾真上火儿了,真想抡一巴掌把这小丫头扇城门外头!什么人啊这是?你郑殿下还从来没被谁骂得这么惨过呢!要不是看你只是一小丫头片子,真想直接把你开涮了! “不喜欢最好!话我说到这儿,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哼!” “慢着!” 骂完人还想理直气壮地走了,小丫头,你当郑殿下真的那么名不符实么? 郑憾憋了一肚子气,转身慢摇满摆地走到那小丫头跟前,一双噌噌冒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声音低沉地说道:“知道你方才骂的是谁吗?” 小丫头很不屑地甩了他一个很可爱的白眼:“知道,践人呗!” “我……”郑憾真的想扇她巴掌了! “践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啊?赶紧说了吧,本小姐很忙的!” “哎,你到底谁啊?敢在这锦城里对我无礼的人知道最后是什么下场吗?”郑憾竖起眉毛开始吓唬这小丫头了。 “不知道!” “你还真挺得意得慌的啊!你到底是谁啊,说,到底是谁?” “凭什么告诉你?” “不说是吧?我这就把你绑了吊城门口去,全城这么多人,好赖有一个半个认识你的吧?想不想啊?” “践人就是坏!” “哎,还骂是不是?欺负我不打女人的?等等……等等……” 郑憾说着忽然弯了弯腰,脸朝那小丫头跟前凑了凑,那小丫头忙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摆出一个自卫的叉字,瞪大圆乎乎的眼睛喝道:“你想干什么呀,践人?” “你,”郑憾指着她那张脸,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这脸跟百如香有点挂像呢!你该不会是……哦,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百如香的妹妹百如绫吧?哈哈!我认出来了,就是那小胖墩儿!” 小丫头跺脚道:“你才小胖墩儿呢!”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真要把我笑死了!”郑憾笑得前俯后仰,一发不可收拾。 “郑践人你不许笑了,听到没有?”小丫头气得都快蹦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为什么不能笑啊?哎哟哟,让我瞧瞧,让我瞧瞧你这一身肉,都还在啊,一块儿不落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当初你家搬走的时候,你才四岁吧?小脸圆得跟包了五颗松果的松鼠似的,走哪儿都搂着一只兔子,揣几根萝卜,兔儿吃一根你吃一根,兔儿吃一根你吃一根,哈哈哈哈……”郑憾乐得拍起了膝盖,狂笑道,“没想到啊,过了这么多年,你也拔个儿了,可那肉还是一块儿没少啊!笑死我了!” -本章完结- 第六卷第二百零六章 抓错了鸳鸯 “你不服气呀!”小丫头双手叉腰,一边蹦一边嚷道,“我就长肉我就长肉,我吃肉长肉那是天经地义的!不像你,吃肉长虫,从头坏到了脚!哼,坏人!践人!” 郑憾乐得好像停不下来了,一直在那儿笑,气得人家小姑娘脸都红成桃子了。好容易他止住了笑,往窗边一靠,抄手问道:“哎,胖兔儿,你吃饱撑着是吧?没事儿把我约出来骂,谁借你这胆子的?” “什么我约你的?明明是你约我姐姐的嘛!”小丫头回嘴道。 “什么?你说是我约你姐姐的?”郑憾的笑容在脸上瞬间僵住了。 “对啊!是你写信给我姐姐,说约今晚到这儿一聚的,你还不承认了?” 郑憾心里一沉,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坏了,中了别人的圈套了!” “什么圈套?”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我根本没写信约过你姐姐,反倒是收到一封姐姐写来的信,说约我今晚在这儿见面!” “你少瞎掰了!我姐姐怎么可能会写信给你?” “别说了!赶紧走!” 郑憾拽上那小丫头正要下楼时,卫匡忽然急急忙忙地冲了上来:“殿下,楼下来了一群人,看情形是要往这阁楼上来!” “可恶!咱们中了别人的道儿,得赶紧离开!”郑憾恼火道。 “她是谁?”卫匡一脸茫然地看着那小丫头问道。 “你别管她了,赶紧想办法离开这儿吧!” “可那些人已经围到楼下了,离开不容易啊!更何况,还带着一个人!” 郑憾快步走到窗边往下一探,一帮子人,黑压压的,大约有十多个,果真围堵在了楼门下,想从正门出去是不太可能了,顺着阁楼往下爬倒是有可能的,但这小丫头肯定不敢啊! 就在郑憾皱眉思量时,阁楼顶梁上忽然掉下一个黑影,把这三人都吓了一跳。卫匡连忙拔剑低喝道:“谁?” 那黑影缓缓站了起来,语气轻松诙谐道:“是我,你以为是谁呢?” 且说楼门外那拨人,小心翼翼地拨开了插栓,然后蹑手蹑脚地爬上了阁楼。其中一人伏在楼梯上偷偷地往里看了几眼,又缩回身子去对领头的将领说:“是了,没错,上面就两人,一男一女。” 那将领窃笑了笑:“好,一男一女就好!听着,上去就给我围住了,千万不要让郑憾从窗户那儿跑掉,那咱们今晚就白忙活了!走,上去!” 这帮子人蹑手蹑脚地挪到楼梯口,忽地就冲了出去,迅速将坐在窗边说话的“一男一女”给围住了。那将领是最后才现身的,走得大摇大摆不可一世,呵呵了两声后说道:“怎么这么巧啊?我巡逻到这附近发现阁楼上有异样的动静就上来瞧瞧,没想到却抓了一对夜会的野鸳鸯啊!兄弟们,让咱们来好好瞧瞧,这对野鸳鸯到底是谁啊?” 那“一男一女”对窗而坐,没有转身,也没有回话。 那将领见这二人不说话,越发地得意了起来,双手叉腰来回走动:“别不好意思啊!敢来这儿私会,必是有胆量的,这会儿认怂了,是不是太叫你旁边那位姑娘寒心了?我要没认错,您是金印王殿下吧?殿下,您可真有闲情逸致呢!眼前立马就要迎娶美貌的千钧公主了,夜里却又来与别的姑娘私会,您说您会不会忙得有点过头了呢?” 那“男的”忽然缓缓起了身,这帮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下半步,都知道金印王身手贼好,谁不想当那头个被揍的。 不过,当那“男的”缓缓站起身来时,领头的那将领觉察出了点不对劲儿,因为金印王身材魁梧高大,至少得有七尺,怎的眼前这人更像个女子的身量呢? “你不是金印王?你到底是谁?”那将领脸色微微变了。 那“男的”玩了玩手中的短笛,慢慢地转过了头,带着调侃的语气对那将领说道:“你到底从哪里看出我像金印王了?你到底又为何如此笃定在这楼上与人私会的一定是金印王?” “江……江夫人?”那将领彻底傻眼了! “真是好荒谬!”那女的也站起了身,转头向呆若木鸡的那将领投去了鄙夷的目光,“如今咱们锦城的将领都是这么蠢不可及的吗?看着人就说私会,看着人就说金印王,喂,你到底长眼珠子没有啊?哦,我认得你,你是大国公府上那位郑夫人的侄儿对吧?你什么意思?凭什么污蔑我和林姐姐在此私会?” “这……”那将领像连喝下了十碗哑药似的光张嘴,发不出一个声儿来——亲娘啊!不明明说好是金印王郑憾和百家三小姐百如香的吗?怎么又变成了江应谋家的林蒲心和百家五小姐百如绫了?哎哟喂,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真是莫名其妙啊!”身着男装的无畏用短笛敲打着手心,缓步走到了那将领跟前,“你这到底是来巡逻的还是特地来捉歼的?” “我……我真是来巡逻的……” “那为何看都不看清楚就说我的金印王,说金印王在此与人私会?” “我认错了……” “你眼珠子长那儿果然是摆设是吗?我的身量和金印王那身量能比吗?眼珠子稍微好使点的都看得出来,完完全全是不同的两个人,你却一口咬定是金印王,我问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真的是认错了……” 那将领正面红耳赤地辩解着,江尘忽然拽着一个人上来了。江尘将此人往无畏跟前一扔,说道:“夫人,我在楼下捉了个探头探脑的,您瞧瞧这是谁?” 无畏往地上一瞧,只见地上趴着一个中年妇人,面皮子紫红紫红的,慌里慌张,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她正待发问,旁边的百如绫却认了出来,手指那妇人喊道:“她不是郑夫人身边的阮姑吗?” 这一声嚷让地上趴着的那妇人更无地自容了,像个乌龟似的缩着脑袋,恨不得立马找个洞钻了! “在哪儿找着她的?”无畏问。 “就在一楼。这帮子人进来之后,她趴在楼门边听了听动静,跟着又走到楼梯口那儿听动静,被我抓了个正着!”江尘得意道。 “抓得好,”无畏眼含鄙色地盯着那夫人,哼哼了两声道,“这下我倒是想听听郑夫人打算怎么解释了。一个侄儿,一个贴身侍婢,这两人都齐聚到这天星阁来捉歼,到底是想捉谁的歼呢?她就当真闲得那么无聊吗?江尘,派人去跟金印王说一声,让他来收人!” 过了没多久,郑憾和卫匡“大摇大摆”地出现了,无畏将事情像走过场似的跟他交待了一遍,然后郑憾就吩咐卫匡把阮姑和那将领带了回去,其余人也都打发了。 待人都走净了,郑憾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冲无畏挑了挑眉眼:“今晚真多亏你了,说到底,还是你替我想得最周到!” “哎,这你就说错了,”无畏抬手道,“替你想得周到的人不是我,而是我家江公子。若不是他让我来这儿,你今晚就得被人捉歼成双,百小姐也得白白受了冤屈。” “他?他怎么知道郑夫人想设计陷害我?” “还记得今日白天他去过你府上吗?” “记得。” “卫匡送他离开时,正好有人来送信。那送信人路过他身边时,他嗅到那人身上有一股硫磺味儿,一个送信的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大一股硫磺味儿呢?当时他便有些起疑。” “之后呢?” “之后他便让江尘跟踪了那个送信的,发现那个送信的与阮姑的男人碰面了,碰面之后还收了阮姑男人一小袋东西,看上去像是银子之类的。之后,这人就回了一间小铺,而那间小铺是专门卖烟花爆竹的,所以他身上才会有一股难以去除的硫磺味儿。” “那他怎么不提前来跟我说一声?他故意的吧?” “倘若提前告诉你了,你还会来吗?你不来,咱们怎么能抓着郑夫人的侄儿和侍婢呢?”无畏笑道。 “所以,是拿我当诱饵是吗?”郑憾好不郁闷。 “你这个诱饵也很值啊!有了郑夫人的侄儿和侍婢在手,郑享可又栽在你手里一回,这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呵,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家江公子了?” “不客气,”无畏面带微笑地回礼道,“咱们如今也算是同坐一条船了,互相帮助那是应该的,只要到最后能把魏氏的老巢找出来就行了。” “你们这也叫互相帮助?呵,我算见识了!回去告诉江应谋,稍后再找他算账!走吧!” 翌日上午,郑享步伐匆忙地迈进了齐乐殿。此时,殿内已有人在等着他了。 “大国公,尊夫人呢?”郑憾表情阴冷地看着他问道。 “哦,是这样的,我夫人近日来一直身子不爽,卧床已有好几日了。今日王上忽然传召,她本想挣扎着起身来见的,可实在是支撑不住,所以就只好由我进宫来替她回话了。王上,不知您忽然召见我夫人有何要事呢?”郑享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郑桓道:“昨夜,郑夫人身边的侍婢阮姑和她的侄女儿阮秀无故闯入天星阁,说要拿憾弟的野鸳鸯,结果却惊扰了正在天星阁上观星望月的江夫人和百家的百如绫小姐,找她来便是想问问,这二人如此胆大妄为的行径可是受她所指使?” “哦?”郑享这一声哦可谓抑扬顿挫,脸上那惊讶无辜的表情也可算淋漓尽致了。 “怎么?大国公是一点都不知情?”郑憾瞥了他一眼冷冷问道。 “这话怎么说的?我如何能知?这事儿只怕我夫人也不知情。我不是说了吗?她近来抱病在身,卧床好几日了,那阮姑和阮秀背着她做过些什么她哪里知道?王上,竟真有如此荒唐的事情?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郑享一脸无辜地辩解道。 郑桓道:“我也愿里面真有所误会,不然国公您可难交待了。他二人闯入天星阁要捉憾弟的野鸳鸯,其心简直可诛。明知憾弟不日后将大婚,他们居然还去捉憾弟的野鸳鸯,那不是叫咱们郑国丢脸于夫聪国吗?让夫聪国的人知道憾弟大婚前还去幽会别的女人,这不是有心挑拨咱们两国的关系吗?这只是其一。” “是是是,王上说言甚是!”郑享连声附和道。 “其二,你们国公府就非要同江应谋过不去吗?三番五次地找他的麻烦,昨晚人家江夫人只是邀约了百如绫小姐去天星阁观月,你家那两位便领着人去捉什么野鸳鸯,这叫什么事儿?成何体统?” “是是是!确实十分放肆了!”郑享又和颜悦色地附和道,“我愿亲自登门向江公子请罪,以免伤了咱们和炎国的和气,您看成吗?另外,阮姑和阮秀这回竟做出这等荒唐可笑的事情,正如王上您所言,其心可诛,但请王上相信,他们二人对郑国是忠心耿耿的,绝对不是想要挑拨咱们郑国与夫聪国的关系,想必这只是一个比较荒唐的误会罢了!” “国公真是好口才,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成了误会,我看这当中没有那么多误会吧?”郑憾不屑道。 “难不成你想说是我为了挑拨咱们郑国与夫聪国的关系,指使那二人闹出来的?这样做对我,对咱们郑国有何好处?我身为大国公,理应辅佐王上治理国家,一切都会国家利益为首,我又怎会干出那样的事情来?”郑享摊开手振振有词道。 “您别上火,”郑憾瞥着他蔑笑道,“我没有说您背弃郑国的意思。但国公府里那么多人,您能一一管得过来吗?您是没有背弃郑国的意思,但不等于说阮姑和阮秀没有。” “郑憾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阮姑和阮秀很有可能是敌国或者有异心的人安插在您身边的细作。” “简直荒谬!”郑享怒而扫袖道,“郑憾,你别借题发挥!把一个小小的事情闹得跟捅破了天似的!我国公府内的人个个都是清白忠诚的,绝没有一个对郑国不忠!我知道你向来与我在政见上很有不同,但你也不能借着这事儿污蔑我国公府啊!” “是不是污蔑审过阮姑和阮秀之后不就知道吗?” “谁知道你会不会刑讯逼供?” “难道就让这事儿真的当个荒唐的误会了了?您能自己骗自己,可您不能逼着其他人也像个傻子似的骗自己!” “郑憾,你太目中无人了!你骂谁是傻子?我好赖还是你的长辈!” “既是长辈,就该拿出点气度,而不是在这儿窃词狡辩!” “混账!” “二位!”郑桓见他们就要吵起来了,不得不出声劝解,“都是为了郑国,何必动怒呢?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咱们坐下来说话如何?” “王上!”郑享拱手道,“我郑享是什么人您应该一清二楚,我对郑国如何您也该一清二楚!我绝不容许有人随意地污蔑我以及我国公府的人!王上,如今那阮姑和阮秀在何处?将这二人交给我,我必定能给王上一个满意的交代!” 郑憾耸肩冷笑了笑:“交给您?大概也就是个手起刀落人头滚的下场吧?您别指望我会把阮姑和阮秀交给您,人是我抓的,要审也该我由我来审!” “王上,让郑憾来审,他必定会胡编乱造,陷我于不利,还请王上明鉴,将那二人交给我来审!” “你审就不会胡编乱造了?” “我堂堂大国公岂会干那样的事情?” “只怕您从前已经干了不少了吧?” “你……王上……” “二位都先歇一歇吧!”郑桓有点头大了,“你们一人一句,孤都不知该如何决断了。二位都是我郑国的栋梁,国之支柱,理应携手交好,怎么反倒还剑拔弩张了呢?” 郑享问:“那王上可有决断了?阮姑和阮秀到底交给谁来审?” “唉,你们二位都吵成这样了,孤以为还是不用审了吧?” “不审怎么行?此事糊里糊涂地就过去了,那我金印王的颜面往哪儿搁?不行,一定要审个一清二楚!”郑憾坚持道。 “这……”郑桓有些为难了。 正僵持不下时,有侍臣来报,说百老先生在殿外求见。郑享一听他来了,心里隐隐感觉到不好,脸色都变了。 侍臣搀扶着百老先生进来后,百老先生正要行礼,郑桓忙抬手道:“老先生不必如此,请坐下说话吧!此时进宫,莫非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百老先生不肯入坐,一手拄着拐杖一手微微颤抖道:“王上,老臣虽已辞官归隐,但决计不让人欺负到这个份上!昨夜,老臣那小曾孙女不过是出去跟江夫人赏赏月,居然被人说成是去私会,这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往老臣脸上抹黑呀!” 郑桓斜瞟了郑享一眼:“您……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百老先生点点头道:“老臣真是没想到,如今国公手底下的人已经张狂成这样了!俗话说,狐假虎威,狐狸在外面显摆出来的威风不就是仗着主子老虎的能耐吗?主子不纵容,那狐狸能那么嚣张?” 郑享忙道:“百老先生,此事尚未查证清楚,您别听人家说那么一两句就信上了……” “还没查清楚?”百老先生用他的拐杖使劲地在地上戳了两下,怒气冲冲道,“那国公你说还要怎么查清楚?我那小绫儿回来跟我说,说:‘祖祖,那些狗腿子一上阁楼就嚷着金印王你好大胆儿,眼前立马要大婚了,还跑来这儿与人私会,简直是在给郑国蒙羞!’。你听听,王上您也听听,这还叫人话吗?我家小绫儿那么乖巧的,居然说她跟金印王殿下私会,这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啊?” 郑享道:“那都是误会……” “有这么荒唐的误会?那我也真是闻所未闻了!”百老先生白了郑享一眼,讥讽道,“这样的误会怕也只有国公手底下人才能干得出来,因为压根儿办事都没用脑子的!” “百老先生……” “国公可还记得?先王托孤于你之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必以郑国之忧为忧,必以王上之命为先,恪守己任,勤力辅佐。如今呢?你手底下的人胡来,你就可以当没事儿似的了了?这还叫恪守己任,勤力辅佐?此事若不给我个交待,我就上先王王陵那儿哭去,我让先王给我做主!” “您这不是胡闹吗?“ “呵!只许你手底下的人胡闹就不许我胡闹了?如此不公允,你还做什么大国公?” “百老先生……” “王上!”百老先生微颤颤地往地上跪去。 郑桓忙让人搀扶着他,以免他摔着了,且说道:“您是我父王的恩师,您快别这样了,我父王在天之灵会怪我的!” 百老先生不肯,推开了侍臣过来搀扶的手,跪着道:“王上,老臣就算拼出这条命去,也得问您讨个公道回来!老臣那一门的清誉绝对不容许被这样的人随意玷污了!王上若不肯,老臣便长跪在此,直至王上答应为止!” 郑桓连忙起身,绕出去扶起百老先生道:“您老放心,孤一定给您一个交代!一定给!那什么……憾弟啊,此事就交由你去审了,务必要审出个清楚明了的结果,明白了吗?” “王上……”郑享脸色瞬变。 -本章完结- 第六卷第二百零七章 多管闲事 “王上英明!”郑憾冷冷地瞥了郑享一眼,拱手回道,“王弟一定秉公处置,绝不徇私!倘若大国公不放心的话,我不介意大国公派个监官来监审,我郑憾做事向来坦荡磊落,不像某些人只会藏着掖着!” “我看监官也就不必了,孤相信你会秉公办理的。这样,憾弟你出宫时顺道替孤送了百老先生回去,一定要送到家门口,不要摔着哪儿了。”郑桓叮嘱道。 “是,王弟遵命!” 郑憾搀扶着百老先生离开后,郑享那张幽黑幽黑的脸上又多了几分鄙夷:“王上可真会见风使舵啊!” 郑桓挥挥手,命侍臣和宫婢都一一退下了,然后满面愁容道:“叔父啊,这是我见风使舵吗?方才我要不那么说,您觉得百老先生会罢休吗?万一他真跑到父王王陵跟前去哭闹,这事儿也就传开了,您脸面上也过不去啊!” “那你交给郑憾审,郑憾必想尽一切办法来置我于死地,那小子早看我不顺眼了……” “我知道,我明白,所以我心里有数。叔父您对咱们郑国是有大功劳的,我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强加罪名在你头上而不管的。您放心,我心里有数!”郑桓急忙劝道。 “但愿如此吧,王上!哼!”郑享冷瞥了郑桓一眼,甩袖而去。 看着郑享气冲冲离开的背影,郑桓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怎么还弄得我里外不是人了?憾弟啊憾弟,但愿你这会真能给孤查个所以然出来,不然,孤这回就白得罪这叔父了。” 出了宫门,郑桓抬头往自家马车那边看时,居然又看见郑憾了。郑憾正在跟儿子郑克令说着什么,他急忙走了过去,冲郑憾很不客气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还查起我儿子来了?” 郑憾转过身,一脸桀骜不驯的表情说道:“怎么?不行?连问一问都不行,那不正好说明你们国公府心里有鬼吗?” “我国公府心里没鬼,只是有人想强塞一只鬼进来罢了!我警告你,郑憾,”郑享手指着郑憾表情严峻道,“别以为你手里掌着先王赐下的金印就能为所欲为了,就你这张狂的性子,早晚得闯出大祸来!” “呵呵,我这性子怎么了?我这性子不照样也让您今儿栽了大跟头吗?” “哼!你?”郑享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不不不,今儿让我栽了大跟头的人不是你,倘若我没猜错,百老先生应该是江应谋请来的吧?” 郑憾脸上的嚣张之色褪去:“你什么意思?” 郑享又哼了一声,眼含鄙色地摇头道:“你啊你,你以为你是什么性子我不清楚吗?好赖我也是你的叔父。你做事向来就凭你一股蛮劲儿,很少瞻前顾后地去想。你一看手里有阮姑和阮秀了,就立马上王上跟前告状去了,以为就能把我收拾了,其实呢?其实方才若不是百老先生赶到,我原本可以让王上把主审权交到我手里的!正因为百老先生赶到,他又是先王恩师,王上脸面上过不去,所以才不得不改变了主意的!” “那你凭什么说百老先生是江应谋请来的?” “关于昨晚那件事,我已从我夫人那儿知道得很清楚了。不错,她是想陷害你,想让阮秀抓你的野鸳鸯,但谁知江应谋忽然插了一脚,这事儿也就算败了。我也明白,从前江应谋被羁押在锦城时,我诸多地为难他,他必是还记恨在心,所以,他一定会帮着你利用这回的事情置我于死地的。而他,远比你会审时度势,百老先生一定就是他请来给你助阵的!” “你这么神机妙算,做什么国公啊?改做国师好了!我跟你说,别那么多废话,反正阮姑和阮秀在我手里,我一定会把他们两人审个清楚透彻的!你就等着跟王上谢罪吧!” 郑憾摔袖往前走了几步,背后忽然又响起了郑享的声音:“别忘了又去找江应谋帮忙,找了他,你或许还能让我有点麻烦。郑憾啊郑憾,你从前是那么地瞧不起江应谋,如今却成了他的跑腿,哼哼,那位江公子果真是魅力无穷啊!” 郑憾扭头回来,不满地瞪了郑享一眼,然后上车撵走了。走到半路时,郑憾忽然吩咐车夫:“转去鹦鹉馆!” 在鹦鹉馆的回廊上见到江应谋时,这男人正拿着一小钵鸟食,耐心细致地给廊下每一只雀鸟喂食。郑憾抬手屏退了仆婢,独自站在那儿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他回头时,才发现有人来了。 “事情办妥了?”江应谋弯腰放下鸟食道。 “要不你猜一猜,”郑憾脸上挂着丝丝不屑之色,缓步迈了过去,“猜猜结果会是什么?” “我猜结果是你赢了,对吗?”江应谋笑问道。 “这结果是你猜的吗?这结果大概就是你安排的吧?” “我能安排结果?” “百老先生是你找来的吧?” 江应谋打量了一眼郑憾那不太友善的目光,反问道:“听你的口气,好像百老先生不该去?” 郑憾浓眉轻抖,眼中略含凌色:“是,他一把年纪了,又何须要劳动他?对付郑享,我完全绰绰有余,又何须他来多一回事?是你吧?是你撺掇百老先生进宫去见王上的吧?” 江应谋浅笑着转过身去,弯腰从托盘上拿起湿绵巾擦了擦手,然后端起了茶盏:“原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你是不是认为我不该让百老先生去呢?” 郑憾不屑道:“完全是多此一举,知道吗?就算百老先生不来,今日我也能掰赢那郑享!” “凭什么?”江应谋问。 “就凭我郑憾!江应谋,你是客,对我们郑国族内之事并不是十分清楚了解,郑享虽看起来十分厉害霸道,但也有他的软肋和弱点,而我很清楚他的软肋和弱点在哪里,想对付他,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我之所以没有着急对他下手,皆是为郑国局势考虑罢了。一旦时机成熟,我一定不会手软!” 江应谋轻啜了两口茶,笑盈盈地踱步道:“那殿下打算等到什么时机才开始动手呢?” “这一点不必你为我忧心,我自有分寸!” “难道殿下不认为眼下就是收拾掉郑享的最好时机吗?” “眼下?” 江应谋抬头逗了逗面前这只上蹿下跳的百灵鸟,面带如秋风般清爽的笑容说道:“其实时机已经在殿下眼前了,殿下却还未看透,纵使殿下有雄心万丈或者手握郑享的数条软肋弱点,那又如何?凡输赢,讲究的就是个天时地利人和。你与郑享之间的对抗,天时地利你们各占一半,至于人和,郑享却已经输了你一大半,你竟还未察觉到,又何谈什么对付他呢?” 郑憾听得有些迷茫:“你所指的是什么人和?是指郑享颇失民心吗?” “郑享失民心久已,这一点已经不用再提了,我要说的是君心。” “君心?” “贵国王上已有了想废黜国公一位的念头,难道殿下没有看出来?” 郑憾眉头微收:“你听谁说的?” “我与贵国王上私下闲聊时,他曾不止一次跟我提起想实施新政,遏制奢靡之风的想法。言语间,他对郑享的种种行为已经到了一种不能再继续忍受下去的状态。但他毕竟受制于郑享,不好公然与郑享作对,只能寄希望于他的臣子们,希望他的臣子们能体察一二,站出来与郑享对抗。” 郑憾耸肩冷笑了笑:“他会吗?他舍得吗?他七岁登位,朝政一直由郑享把持,这些年,郑享想法设法地伺候好他,他也很开心,对郑享那些霸道自私的行为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会忽然想励精图治了?” 江应谋含笑道:“时局在此,他不得不为他往后的享乐打算。郑享在郑国名声很臭,从前没少借着他的名横征暴敛,甚至他这个国君在百姓口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呢?他忽然想为自己找回名声了?” “眼下我们炎氏复兴,稽氏颓灭,而稽氏之灭,其始端不在炎氏,而在魏氏。想当初,魏氏盛宠一时,风光无人能及,魏氏的魏竹央甚至还差点登上后位,但结果呢?包藏祸心的魏氏却毫不留情地反了稽昌,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他面前,他能不半夜乍醒吗?” “他担心郑享会反了他?” “他有这样的担心也不奇怪,毕竟魏氏的教训就摆在他面前。” “所以他才向你诉苦,希望得到炎氏的帮助?” “他有这么个意思。所以,眼下只要能帮他消除郑享这个隐患的人他都会拉拢,你绝对他是想拉拢的第一个人。” “那这跟你多事把百老先生找来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我这是在帮你,也是在帮他。这回咱们好容易抓住了郑享的痛脚,他也一定想借此机会打击郑享的嚣张气焰,但他不好明着帮你,所以我便将百老先生请去了。百老先生是他父王的恩师,百老先生一去,他自然就有台阶下,也自然有理由帮你了。你想想,倘若他明目张胆地来帮你,郑享必会察觉到他已有异心,到时候,先被灭的那个人或许就是他了。” “哦……”郑憾若有所思地看着江应谋,“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啊……不过话说回来,江公子你这么热心地帮他,有什么企图呢?难道只是想帮炎氏拉拢他吗?” “我只是不想看着郑国的局势变得一团乱糟糟的。郑国的局势一变,受苦的只会是那些百姓。” “嗯,江公子不愧是江公子,永远都是把百姓放在第一位的啊!这么说来,我还得代郑国的百姓谢谢你了?”郑憾话里充满了浓浓的酸味儿。 “不必,殿下你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当然,我当然会做好我自己的本分,可是江应谋,我希望你记住了,”郑憾往前一步,目光暗沉道,“我郑憾不是傻子,我做事有我的方法和步骤,就算没你那些所谓的帮助,我也一样能灭掉郑享。我不希望你再在我的事情上面自作聪明了,否则,你我之间的来往也只能就此告一段落了!” “殿下当然是聪明的,但聪明的人过分地盲目自信,那就会成了刚愎自用。” “那句话送给你自己吧!既然已经归隐了,就不要再到处显摆你的聪明了,很容易惹事的。我不希望看见蒲心因为跟了你,而遭了一些无妄之灾。反正你在锦城也待不久,安分点,别再多管闲事了!”郑憾冷冷地甩了江应谋一个白眼,甩袖而去。 江坎走上前来,朝郑憾的背影不屑地瞥了两眼:“这个金印王真是无药可救了啊!好心帮他还这么嚣张跋扈,这脾气也没谁了!” 江应谋手捧着茶盏,继续打量廊下那些鸟儿:“他只是太自信了,自信过头就成了自负了,也不是无药可救,还有得救。” 江坎道:“我看公子也不必费心救他了,反正他不会领情的。” “我不是在救他,纵观郑国,王族之内也只有他能担当大任,郑享被灭了之后,这郑国必须还得有个能担此重任的人来接管。” “就他?我看公子您还是别费心了,就他那目中无人,只以为天下第一的脾气,他担得了郑国的重任吗?我看您还是另寻他人吧!”江坎不屑道。 “我说了他不是无药可救,只是亏还没吃够。” 回到王府后,郑憾一个人待在他书房里闷了好一会儿。卫匡送新袍进去时,他还在闷闷不乐地喝着酒。卫匡将簇新的袍子放在了他面前,却被他一脚撩在了地上。卫匡问:“殿下,您这又是发什么脾气呢?” 郑憾斜窝在软枕上,两颊浅红,一副很不得劲儿的口气说道:“我烦!” “您今儿都把郑享那老东西气得快翻白眼了,您还烦?” “别提这事儿了,那都不是我的功劳!” “这话打哪儿说起呢?” “你之前去送百老先生回去了,不知道后来的事情。我告诉你吧,那百老先生不是自个自觉地走去宫里的,是被江应谋撺掇的。” 卫匡细想了想:“这么说来,今儿是江公子帮您这忙?” 郑憾往上翻了个白眼:“谁让他帮了?谁让他多事儿帮了?他就那德行!走哪儿都想显摆显摆他那聪明劲儿,都想让别人夸他两句江公子好江公子厉害!谁要他帮了啊?” 卫匡道:“那也不能这么说啊,殿下。不管怎么样,江公子毕竟是帮了您一把。今儿在殿上那情形,要不是百老先生及时赶到,恐怕阮姑和阮秀您就得交出去了。” 郑憾斜白了卫匡一眼,坐起身来问道:“你家殿下就有那么窝囊?就能眼睁睁地看着郑享把阮姑和阮秀夺了过去?今儿他郑享敢从我虎爪下夺人,我必叫他难看!” 卫匡连连点头道:“是,是,殿下绝对有那个能力让郑享那老东西难看,但殿下,一旦您和郑享闹翻了,对谁都不好啊!原本咱们郑国定局势就有些不稳固了,你们俩再掐起来,说不定就有居心叵测的人趁虚而入了。我觉得,人家江公子是好意。” “滚!”郑憾往卫匡腰上踹了一脚,卫匡赶紧往后躲开了。 “殿下,我知道您气什么,您向来不服气江应谋,觉得他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个靠嘴皮子活命的人,还挨不过您一刀,我从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你也成了他的追捧者了?” “也说不上什么追捧者,我只是觉得江公子确实是有能耐,要说他只是个靠嘴皮子活命的人,那也只有厉害到他那份上才能靠嘴皮子过活是不是?别的人,谁行?” “你给滚吧!”越说,郑憾心里越不痛快了。 “殿下,”卫匡耐心道,“咱们得学当初的稽国国君稽昌。” “学他干什么?学他亡国啊?” “不是,学他用人,稽昌虽然不是个圣明之君,但在用人方面还是很不错的。魏氏,江应谋,这两派人都是不可小觑的厉害人物,他当初虽然对这两派人物也不满意,但他却懂得用,只是到了后来过分地估量了自己的驾驭能力,以至于无法驾驭了。我想说的是,咱们也得会用人,有能耐的人咱们就用,管他是谁。” “你的意思是,让我用江应谋?” “没错。” “让我用我的情敌来帮我办事,你脑子没毛病吧?” “他是您的情敌,他是抢了您的林蒲心,但您不是常说吗?一切以郑国利益为先。江应谋对咱们有利,能帮咱们扳倒郑享,对郑国基业有益,为何不用?” 郑憾甩甩袖子:“谁都可以用,但就江应谋不行!”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就看他不顺眼!” “殿下,您不用别人会用啊!难道您还想看着郑享那老东西继续在锦城张狂?这回江应谋来,可是咱们一个绝佳的时机啊!” “不许再说了!出去!” “殿下……” “滚!” 卫匡无奈,耸耸肩,转身出去了。 门外,氏蝉背靠在廊柱下,抬眸瞟着他道:“你就是个死心眼儿,你主子是个什么倔牛你不知道吗?还去劝他?活该找骂啊你!” 卫匡也靠了过去,轻叹了一口气道:“殿下其实是很好的,只是脾气倔了那么一点点。他对江应谋的成见太根深蒂固了,一时很难扭转。” “但你我都清楚,江应谋这回来锦城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咱们想扳倒郑享就难了。你跟了他这么多年,难道就不知道他点软肋什么的?” “殿下没什么软肋的,哦,林蒲心倒是一个例外。要是江公子肯把林蒲心送给殿下的话……” “那你可以死心了!”氏蝉送了卫匡一个白眼道。 “唉,”卫匡轻叹了一口气,“咱们怎么才能让殿下与江公子真正地联手呢?他们俩要是联手,魏氏的事情好解决,郑享的事情也好解决了,多好?” 明日就是郑憾大婚之日了,锦城内外依旧热闹开心着,唯一那个不开心的就是郑憾了。为了躲开卫匡和氏蝉的唠叨,他一个人悄悄地溜出了王府,跟做贼似的。 在街上溜达时,他无意中瞥见了出来闲逛的无畏和百如绫,便偷偷地跟了上去。一路上,两人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个尾巴。那“尾巴”一直尾随着她们进了一间细布庄,无畏上后院去了,只剩下了百如绫在前面铺子里挑拣布匹。 百如绫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个活物出门儿。只见她双手捧着一个小布包,小布包里时不时地有动静,好像有什么小活物在里面似的。郑憾一面瞥着一面咧嘴笑了笑,心想,不用说,一定是那胖兔儿最喜欢带的小白兔,死胖兔儿上回骂本殿下骂得那么惨,这回我一定要让这小胖兔儿知道知道本殿下的厉害! 这时,百如绫忽然放下了手里的那个小布包,伸手接过老板递来的一块布认真地看了起来。就趁这个空挡,郑殿下做了一回贼,顺手就把那小布包给薅走了! 出了那铺子,郑殿下一口气跑出了一条街,然后右转拐进来一条后巷子,四顾无人后,这才停下来歇了口气。 -本章完结- 第六卷第二百零八章 胆小鬼怕猫(13-93) 手里的布包忽然动了一下,郑殿下双手捧起,面带邪恶的狞笑说道:“小兔子,别怪本殿下心狠手辣,这可是你那胖兔儿主子招惹回来的麻烦!这样,为了不让你死得那么委屈,本殿下给你两个选择,清炖还是红烧?” 布袋里的小东西颤抖了一下,仿佛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 郑憾脸上的邪笑更加地浓郁,一面抹下袋子一面哼哼说道:“你不啃声,那我就默认红烧了。你肉质如此细嫩,只有红烧才能让你的肉质彰显出最美的味道。来吧,小兔子,让本殿下亲手为你褪下你那毛茸茸的衣裳吧,来,别怕,别怕……” “喵……”随着一声纤细轻巧的猫叫声,一对毛茸茸的猫耳朵从袋子里冒了出来。 原来,百如绫袋子里装的是不是兔儿,是只白里带灰斑的可爱小猫啊! 那只小猫不大,可能才几个月,模样小小巧巧,可爱到让人心软。只见它极为无辜地盯着眼前这个浓眉大汉,小爪子缩了缩,身子扭了扭,一副好害怕好害怕的样子。 不过,它似乎没有注意到,对面这位身长七尺的浓眉大汉脸上的惊恐害怕比它还更厉害。这大汉刚一看见它那对好可爱好可爱的小耳朵时,就已经浑身僵硬,毛骨悚然了。 “猫……是猫……死胖兔儿带的居然是猫……”郑憾整个人都不好起来了,脸色都泛白了。 “喵……”小猫又害怕似的喵了一声。 “不许喵!”郑憾双手颤抖地晃了晃那猫,好像在鼓起勇气想要战胜这只小猫,“听到没有?不许喵,不许喵,你再喵,我就把你给喵了!我告诉你,你对我来说就是一只可怜的小物件,我只要轻轻地那么一掐,你立马就……” “喵……” “不许喵!不许喵!你敢不听本殿下的话,本殿下就把你斩立决你信不信?乖乖的,本殿下现下放你走,你有多远就走多远,倘若你再敢回到郑国国土上,我就……” “原来是你!”百如绫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郑憾惊了一跳,扭头看去时,一只绣花鞋啪地一声砸他脑门上,砸了他个眼冒金星! 嗷,郑殿下这回要毁容了! “喵……”那可爱的小猫趁机逃出了他的“魔爪”,并且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几条“本猫来过”的抓痕。 “死猫……”郑憾气得要杀人了! “你想干什么?”百如绫立刻抱起她的小猫咪,瞪圆了眼珠子。 “呃……我的额头,”郑憾坐在地上扶着额头嗷嗷了起来,“白如绫你是不是想灭了九族啊?哎哟,我的胳膊,那该死的猫!” “你才该死呢!”百如绫瞪着郑憾道,“你有病啊?还是发羊癫疯了?为什么要偷我的猫?为什么?你金印王府里没有猫吗?” “我王府里怎么可能有猫?”郑憾恼火极了。 “没猫你就可以偷我的了?” “我不想偷你的猫,我只是想偷……” “偷我什么?哦,哦,哦,”百如绫指着郑憾连哦了三声,“道貌岸然!” “你说谁呢?” “说的就是你!原来你是个贼啊!原来金印王郑憾是个贼啊!” “你全家才是贼呢!” “人赃并获你还不承认?平日里看着你是气度不凡威风八面的,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的小癖好!那还不是道貌岸然是什么?” “我说了,我不是想偷你的猫……” “离我远点!”百如绫见郑憾站起来了,急忙护着她的小猫咪退后了四五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郑憾扶着墙站了起来,脸上全是阴郁和颓败,像刚刚被什么厉害的敌人打了一顿似的。他紧咬着牙龈,气得头顶盖都快飞出去了:“为什么带只猫上街?” 百如绫道:“我爱带什么就带什么呀?管你什么事儿啊?郑国的律法有规定普通的百姓不能带猫上街的吗?” “为什么是只猫?”他在猫上加重了语气,幽怨的语气。 “为什么不能是只猫?”百如绫眨了眨她那无辜的大眼睛,“我的小顺招惹你了吗?我家还养着兔子八哥蜥蜴小斑马,我想带哪一样就带哪一样,你干什么这么凶啊?” “反正它就是不能是只猫!” “为什么?哦,你怕猫?”百如绫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不怕。” “你怕,你一定是怕猫!” “我说了我不怕!” “那你抱抱小顺!” 百如绫刚刚把猫递过去,郑憾就往后弹跳了两步。百如绫瞬间就被逗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堂堂金印王居然怕猫?哈哈哈哈……这要是被敌国知道了,都不用派人来跟你打了,派一群猫就好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郑憾被笑得脸皮都紫了,磨着小狼牙威胁道:“不许笑!听见没有,不许笑!” “我就笑!我就笑!”百如绫开心地蹦着,“我还要告诉全锦城的人你金印王怕猫!哈哈,金印王怕猫,因为金印王是老鼠变的吗?你哪种鼠?松鼠,地鼠,还是竹鼠?” “我是会吃掉你的那种鼠!” “没有可以吃掉人的老鼠哦,但我想你应该是地鼠!” “为什么?”郑憾缓步朝百如绫走去。 “因为你长得就像啊!老是板着个脸,好像全郑国的人都欠你一石米似的……哎,哎,你别靠过来,你想干什么?” 郑憾嘴角撇起一丝阴笑,露出好恐怖好恐怖的表情:“你说我想干什么?当然是……杀人灭口!” “救命啊!林姐姐,救命啊!救命啊!”百如绫转身就往巷子往跑去。 郑憾飞奔上去,蹬着两旁的墙,从百如绫的头顶上翻了过去,然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再一个霸气的转身,阴笑毕露:“你见不到你的林姐姐了,我会让你和你的小猫咪永远地在一起!” “林姐姐……” “都让你别叫了!” “林姐姐他要杀我!”百如绫朝郑憾身后喊道。 郑憾稍微愣了一下,缓缓地转过头去,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蒲心果然就在他身后,好尴尬。 无畏偏着头,很纳闷地问道:“你要杀她?” 郑憾哭笑不得:“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额头怎么了?谁打的?” 郑憾紧了紧牙龈:“猫!” 鹦鹉馆内,郑憾一脸晦气地盘坐在茶桌前,像只受了委屈的刺猬。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只差点被他红烧了的小猫正愉快地在光滑的地板上爬着。他像盯敌人一样斜盯着那猫,时刻警惕它的靠近。 “给!”无畏将一小瓶药酒放在了郑憾的面前,“擦了保准你额头上的痕迹消失,明日又是一个英俊帅气的金印王了。” “我想人灭口!”郑憾收回目光道。 “你是想杀猫灭口吧?”无畏忍俊不禁。 “都一样!” “别这样,我不会说出去的,如绫也不会。其实大男人怕猫真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怕的东西,我还见过怕青蛙的男人呢!”无畏笑着劝解道。 “你不会笑话我吗?” “我为什么要笑话你啊?” “还是你对我最好……” “别,我只是以一个朋友的心态来对你,你可别想歪了。对了,我想问问你为何这么怕猫啊?” “唉……”郑憾抿了口茶,无限感触道,“我刚满月的时候,养娘看护不当,给猫抓过,还是两只。” “这么惨啊?被两只猫欺负?” “为这个,我父王当时就把我养娘给斩了。可自打那以后,我就怕猫了。” “情有可原啊!” “你是这么想,但万一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看我?” “那你放心,我和如绫都不会说的。” “你也不会告诉江应谋?” “呃……” “你果然还是会告诉他吧?”郑憾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道,“罢了,反正他也知道我很多事情了,也不在乎这一件了。他要笑,就尽管笑吧!” “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家江公子呢?他其实很想跟你成为朋友,只是你一再拒绝罢了。” “朋友?他会真心想跟我成为朋友吗?他一点都不介意我对你有好感?那都是骗人的话,蒲心,一个男人想装出他大度的模样而说出来的骗人的话,别信。”郑憾面带鄙色地摇头道。 “你对他的成见太深了,所以你根本看不到他的好意。 “好意?他为什么要对我有好意?” “互相欣赏的好意,不可以吗?” “你说什么?互相欣赏的好意?这也是江应谋告诉你的?”郑憾抖肩不屑道。 -本章完结- 第六章 第二百零九章 受死吧炎无畏 “那你想不想听听我家江公子是如何评价你的?” “我想也不过是说我还算玉树临风,骁勇善战吧?蒲心,他这样违心地夸奖我,不过是为了让你觉得他很大度,为了讨好你罢了,你真的别信。”郑憾一脸笃定地摇头道。 “错,”无畏学着他那摇头的模样,也跟着摇了摇脑袋,“我家江公子可从来没有夸过你玉树临风,骁勇善战,因为若论玉树临风的话,他胜你两倍了。” “那骁勇善战呢?我总胜他十倍了吧?你这会儿让他举个长戈给我瞧瞧,我保准他那细胳膊细腿儿都得折了!”郑憾不屑道。 “你听我说,在我家江公子看来,你是一个非常有担当的男人。” “什么?”郑憾微微颦眉,眼眸眯起,“我没听错吧?他胜赞我是非常有担当的?” “对啊,他是这么说的。他说,纵观郑国王室,包括锦城内外,都没有一个人能有你那样的担当和责任之心。这些年,你一直在尽心尽力地为郑国的安定和繁荣而努力,与郑享那样的歼臣对抗,虽然做事是过激了一点,为人也自负了一点,但也不乏为一代名将。若郑国失去了你,那才是真正的行将就木了。” 郑憾听了这些话,眉头拧得更紧了,斜下眼珠沉默了起来。无畏笑问:“怎么?不信?” “有什么好不信的?”郑憾扭头望向庭院内,故作一派轻松悠闲的姿态,“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如今才领悟到,那也算他笨的了。就这样而已吗?他夸我的就这样?” “他还是说你其实也是个重情义的人,只是甚少表露出来而已。” “他就没说我对你也是真心实意的?他不敢这样说吧?” “他倒是真这样说过,他说就拿那回在小竹林时来说,如果你狠心点,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哼,”郑憾流露出了一丝丝不服气的神色,“他还知道啊?他若真觉得感激我,就不该老是跟我抢你。这种人也就好嘴上说说罢了。” “其实我觉得你跟他若是成为了朋友的话,必定也十分聊得来。” “算了,”郑憾摆摆手道,“我跟他是做不了朋友的,不做敌人已经是万幸了。” 正说着,江应谋和江尘从外面回来了。百如绫飞快地抱起了她的小猫咪,奔向了江应谋:“江公子,江公子您瞧,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小顺,很可爱吧?它才六个月大呢!” 江应谋笑盈盈地用双手接过了那只可爱的小猫咪,抱在怀里颠了颠:“真挺可爱的,圆乎乎的,很像你林姐姐养的那只松鼠。它叫什么?小顺?” “对!因为它的毛发格外柔顺,所以我就叫它小顺。江公子您知道吗?今儿您差一点点就见不到小顺了!”百如绫嘟嘴道。 “为什么?” “因为那个人呗!”百如绫扭头指向了郑憾,告状道,“他可坏了,他趁我不注意偷走了我的小顺,还想对小顺下毒手!” 郑憾回了百如绫一个白眼:“谁偷你的小顺了?谁愿意要你的小顺了?送我我还不要呢!” 百如绫也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食指戳着鼻尖扮鬼脸道:“胆小鬼!明明偷了还不承认,一点都不男人!” “那你要不要本殿下男人一个给你看?” “你敢我就让小顺咬死你!” “好啊,你有种就放了它过来,看我一脚能不能踩死它!” 见这两人快要吵起来了,江应谋忙打圆场道:“如绫,你不是让我送你一幅画吗?正好你今儿带了小顺过来,你就抱着小顺,我替你俩画一幅如何?” 百如绫开心地蹦了起来:“好啊!江公子您一定要把我画得漂亮一点!” 江应谋点头笑道:“一定。” 无畏起身取来了画具,就在庭院中间的石桌上铺开了。百如绫搂着她心爱的小顺,坐在长藤架上,随意地摆了一个姿势,无畏研墨,江应谋信手画了起来。 回廊下,郑憾孤零零地坐在那儿,乏味地咂着茶盏里的寡淡的茶水。眼前这情形不由地让他想起了三年前的时候。 那时候,江应谋还被羁押在此,蒲心也伺候在旁,院子里的情形多半也是江应谋作画,蒲心在旁研墨的情形,只不过,那时像个孩子似的在江应谋跟前兜转的不是这百如绫,而是秋心。 一晃三年过去了,那样的画面重现眼前,江应谋还是那个江应谋,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人还是蒲心,虽然秋心换成了百如绫,或许以后还会换成别的女子,但安静地守候在江应谋身边的依旧是蒲心,而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江应谋一直带着的也只有蒲心。 这样的念头划过郑憾大脑时,他心头微微地酸涩了一下,仿佛从中悟出了什么真实的大道理,但这道理却是他暂时不想接受的似的。 “画好了吗?”等不及的百如绫起身跑到了江应谋身边。 “勾出大略了,只等细描和上色了。”江应谋道。 “哇!江公子不愧是江公子,就这么几笔就把我和小顺描出来了,把小顺画得好可爱哦!哎,”百如绫忽然转头冲正在发神的郑憾喊了一声,“怕猫的,过来瞧瞧呗!人家江公子的画技那可不是吹的!” 郑憾瞥了她一眼,放下茶盏,黑着一张脸就走了。 百如绫嘟起嘴,盯着郑憾匆匆离去的背影道:“去!小器!下回再敢来偷我的小顺,我就把你的手给你砍断了!还金印王呢!偷猫王还差不多!” 江应谋问:“你为什么要叫他怕猫的?他怕猫吗?” 说起这个百如绫就乐了,一边给江应谋递茶一边笑道:“来,江公子,先喝口茶,我慢慢说给您听!” 第三更的梆子声梆梆梆地从外面传来时,景义素微微地惊了一下,十分紧张地查看起了四周。她一面警惕着随时可能巡逻过来的护卫一面小声嘀咕道:“到底来不来啊?不会是耍我的吧?” 忽然,一条黑影嗖地一下从假山前面窜了出来,吓得她差点叫了起来。那黑影立马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别嚷!”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景义素有些着急。 “我得应付好了那些人才能过来。我之前跟你说的,你都想好了吗?”那黑影问道。 “我想好了!”景义素使劲地点了点头,“我说过,我就算是死也不愿再跟着那个震天斗了!你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拿着这个。”黑影从怀里掏出了一小纸包。 “这是什么?”景义素双手接过,纳闷地问道。 “这是一种毒丸,燃烧一小会儿之后会释放出令人晕厥窒息的气味儿。你只要照着我的话去做,你就不会有事,有事的那个会是震天斗。明日一过,你将永远都不会再看见他了。” 景义素垂眸看着手里那个小纸包,紧了紧牙龈,暗暗地下了决心:“好!只要能让震天斗从这世上消失,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咱们就依照计划行事,事成之后,你赶到城外,我自有法子送你走。” “明白!” 黑影一闪,又消失不见了。景义素站在昏暗的月光下,凝视着手里的那东西,身子在夜风的轻抚下微微颤抖着:“别怪我狠心,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来找我?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彼此各在一方不好吗?别怪我,真的别怪我,一切都是你逼的!” 翌日,锦城人期盼了已久的大婚终于如期举行了。锦城里的热闹可想而知,但最热闹的还是金印王府。 宾客们都在前院一带闹腾时,有一个人却捧着一托盘吃食往后院去了。快要靠近王府地牢大门的时候,一护卫拦下了她:“你走错地方了,这儿不是你该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王府的地牢,我不该来这儿,”景义素忙堆笑说道,“但这是我们夫聪国一点小小的礼节,还请各位不要客气。” “是公子赏的?”那护卫打量了一眼她手中的那个托盘,四色糕点,两碟咸味儿,另外还有一只精致的小炉,炉下有盛着火炭的小铜钵,正咕嘟咕嘟地煨着。 “没错,这正是我家公主赏的。府内无论哪一处,都有这么一份赏,公主希望你们能品尝到我们夫聪国的美味特产。” 护卫瞟了她一眼:“你先吃。” “是,这是应该的。” 景义素放下了托盘,从各个盘子里分别挑了一块儿塞进嘴里,然后笑米米地把那护卫看着:“您看,没有任何问题,这只是我们公主的一点心意罢了。” 护卫点点头,弯腰端起那个托盘道:“好,多谢公主了!稍后,我会再亲自去谢过的,你可以走了。” “是,我这就走!” 景义素瞥了一眼那颗被烧得通红的蜡丸子,扭头迅速地离开了。走出一段路后,她靠在假山石壁上,摁着心口大口地喘了喘气,心想,那蜡丸子真的能有效用吗?万一不行,那自己岂不是就暴露了? 稍过了一会儿,她扯出怀里准备好的棉布,放池水中打湿了,然后拿着一路奔回了刚才那地牢大门前。按照计划,这时候地牢里的人应该都已经晕厥过去了,她不太确定,只能用湿布捂上口鼻,步伐缓慢地下了地牢。 推开那扇十分沉重的铁门后,眼前的情形真让她吓了一大跳。没错,那蜡丸子的药效果然厉害,地牢里所有的人都在那股香气中晕厥过去了!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抬头向关押震天斗的那间牢里看了一眼,震天斗也晕得跟死猪似的。她在心中暗想,好,趁这些人都晕了过去,该按计划继续走一步了,先要找到牢房钥匙…… “这儿怎么回事?” 天!她瞬间呆立! 怎么会?这个时候不都应该在前院热闹吗?那位江夫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景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忽然出现在景义素背后的,正是无畏。 今日郑憾大婚,无畏一直在金印王府内闲逛,因为她始终觉得魏氏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便到处搜寻魏氏的气味儿。逛到地牢这边时,发现大门前无一人看守,心里有些纳闷,便顺道下来瞧瞧,没想到竟瞧见一屋子晕厥过去的人! “我……”景义素强摁住了狂跳不已的心,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眼神有些闪烁道,“我听见……这里面有动静,所以就来看看,没想到……江夫人,您快瞧瞧,他们这是怎么了?” 无畏弯腰下去,将其中一个护卫翻过来打量了一眼:“好像是中毒了!不对,这香气很不对!景小姐,你立刻出去,去找人来帮忙!” “哦!好的!” 景义素巴不得赶紧离开,无畏这么一说,她立刻转身往楼梯那儿奔去了。 无畏从怀里掏出了手绢,裹上自己随身佩戴的香佩,捂住了口鼻,然后一个一个地查看这些人的情况。当她顺着香气走到桌前时,目光停留在了桌上那还燃着微微火星的小炭钵里,凝视片刻,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将火盆端起,扔进了旁边水缸中。 噗嗤一声,水面冒出了一股浓浓的白烟,满满地都那股香气。她后退了一步,自言自语道:“果然是这东西……这东西到底是谁送来的?” 话音刚落,她忽觉背后异样,仿佛有一股彻寒的冷气直逼后脊背。她立刻往左一避,避开时,一柄明晃晃的短剑从她右肩外砍下,哐当一声砍在了水缸上,水缸顿时破裂,一大股水涌了出来。 居然真的有刺客! 这突如其来的一袭让无畏全身的神经都兴奋了起来。是的,原本就该如此,魏氏应该会有所动作,等了这么久,终于还是给她逮住了! 下一秒,她拔出了随身的短剑,缓冲两步,腾空向那刺客头顶上砍去。那刺客回旋躲开,撩起旁边的长凳朝她飞去,她一剑劈开了那长凳,握紧剑柄,竖眉瞪目道:“今儿我不会再让你逃了!” “这话应该我来说!炎无畏,你的死期到了!” 原来,彼此竟是老熟人了。曾经在林子里遭遇过的那个女子此时再次化身刺客,手握一柄短剑冲无畏叫嚣。当然,这女子依旧不肯暴露自己的真声,用的那是分辨不清音色的假音。 “你是有多怕被我识穿?居然回回都用假声?好,那我就亲自来掀开你的面罩,看看你究竟是我哪个熟人!” “随你!” 两人的对战随即又开始了。若论剑法,两人各不相上下,身法也都是灵敏神速之辈。但无畏今日有一处占了下风,那便是在进来时,嗅进了一些些香气,有些轻微中毒。打着打着,她便觉得手软神晃,就是趁着这个空档,那女子一脚踹在她心口上,将她踹推到了墙根处。 她感觉心口猛地疼了一阵,浑身冷汗便冒了出来。那女子握着剑,缓步靠近她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对你实在是太了解了。能再活这么久已经是老天对你的恩赐了,你该知足了,炎无畏!” “我有个问题,”无畏摁着心口,脸色发青地抬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炎无畏的?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了我夫君江应谋,但他不可能出卖我。” “呵呵,出卖你的不是你的夫君,而你对魏空行的那份好。还记得司刑司里传出魏空行已死的那日清晨吗?赫连公主伤心欲绝,你呢?你也很伤心。我那时便想,林蒲心与魏空行会有什么交集吗?不,他们二人之间根本没有交集,可倘若林蒲心换做炎无畏,那么,他们之间就有莫大的关联了。” “原来如此,哼,”无畏蔑笑了笑,点着头道,“原来出卖我的竟是我对魏空行的好。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是炎无畏的呢?你不可能一看到那个场景就会想到我是炎无畏。” 女子从面罩后面发出了一声冷笑:“我都说了,我太熟悉你了,不要以为你易了容就可以逃过我的法眼了。你就算化作灰,我也认得你。” “你究竟是谁?” “等你到了地下,你自然就会明白了,受死吧,炎无畏!” 女子低喝了一声,双手高高举起短剑,使出全身力气向无畏脖颈上砍去。她以为无畏已经被她制服了,已经软弱无力了,但事实上,骁勇善战的无畏公主又岂会轻易折服? 就在这女子高举短剑之时,无畏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冲她的腹部发起了猛烈攻击。她始料不及,想收手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生生地受了一击——一口鲜血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形线,她身子往后飞出了十来步,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落地时,一颗桃核从她嘴里摔出,染着鲜血,滚落到了一旁。 无畏看着那颗桃核,忽然有些晃神了:“你就是用这方法变出假音来的?” 那女子没再说话,从地上爬起来后,直奔外面。无畏再无暇去看那颗带血的桃核,急忙跟着追了出去。但当她追出地牢大门外时,从西南方向嗖嗖地飞出了几支长箭,待她避开后,那女子早已不知踪迹! “真是狡猾!”无畏磨着牙龈气愤道,“居然还有接应的!有接应又如何?我一定会把你们都找出来!” 这时,王府另一帮巡逻的护卫赶来了。无畏交待了他们几句,又继续追了出去。可惜,再追也是徒劳。当无畏有些失望地回到金印王府时,她怎么也没想到,等待她的是另外一个更大的坏消息,这个消息气得郑憾差点吐血! 当时,在地牢里所有的人全部都中毒死了,一个不留,包括郑憾稍后将用来对付郑享的阮秀和阮姑。没了这两个人,郑憾手里的筹码也没了,之前种种等于白干。 郑憾会气成什么样,可想而知。就算他下令封府,一一查问,也弥补不了这么大的损失了,因为这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郑憾的书房内,一身新郎袍子的郑憾却像个即将要上战场杀敌的屠夫似的,面带凶色地来回转悠。旁边,无畏正在向他讲述当时所见。当无畏提到景义素时,郑憾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她:“你说什么?景义素也去过?” 无畏道:“她比我还先到。” 郑憾皱眉不解道:“她为何会在哪儿?她去哪儿干什么? “听她说,她好像是听见了地牢里有动静,所以才进去看看的。” “她会有那个胆儿?” 无畏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郑憾反背着双手,又走了两个来回,然后吩咐卫匡:“去!把景义素给我找来!” 不多时,景义素被卫匡带来了。郑憾问起了她之前在地牢里的时候,她神情略显慌张道:“我是路过那儿,听见地牢里好像有什么动静,所以才进去瞧瞧的,您不信问江夫人……” “真的吗?”郑憾一脸恶相地瞪着她问道,“那可是地牢,你有那个胆子去吗?” “地牢而已……我家也有地牢啊!”景义素分辨道。 “然后呢?进了地牢你看见什么了?” “人,满地的人,全都倒了!”景义素捂着脸,惶恐不安道。 “就没看着点别的?” “之后我就看见了江夫人啊!再之后,江夫人让我去叫人,我跑出去了没多远就晕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因为地牢里的那股香气吧!” -本章完结- 第六章 第二百一十章 低估了景义素 “这么奇怪?”郑憾狐疑地瞟了景义素一眼,来回走动道,“恰巧那个时候你就在那儿?你不是应该守在你家公主身边的吗?” 景义素回话道:“公主只留了两个人在洞房里伺候,其余的也都打发了。我因为闲得无聊,所以才四处逛逛的。我也没想到会逛到地牢那边去,更没想到会遇上那样的事情。” “你那么恨震天斗,难道不是你勾结外人干的?” “这怎么可能?”景义素花容失色地否认道,“殿下,这罪名实在是太大了,怎么可能是我?我又哪儿来那么大的胆量?对,我是恨震天斗,但您让我杀人,我真的不敢啊!” 郑憾冷冷地盯了盯她,紧了紧牙龈,有种闷气舒泄不出来的感觉。的确,像景义素这样看上去十分柔弱的小姐,似乎没那么大的胆量敢往杀人上想,如此一来,什么线索都断了,无从查起,他心里能不憋闷吗?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卫匡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江应谋。江应谋立在门口,态度温和地问道:“不知我家蒲心跟你家殿下说完话没有?我想,我们也该回去了。” 卫匡礼貌地请道:“江公子请进!他们正说着呢!” 江应谋微笑着回拒了:“不必了,倘若还没说完,我在外面等就行了。” “江公子……” 没等卫匡说完,江应谋便扭身往回廊另一边闲逛去了。卫匡将门关上后,走回来对郑憾道:“殿下,我看眼下最要紧的是抓紧搜查,趁那帮人还没逃离本城的时候。江夫人方才不是说了吗?她重闯了其中一名女刺客。江夫人曾与这名女刺客交过手,熟悉这女刺客的身形,咱们不如就凭着这两点在城中搜捕,未必找不出来。” “那些东西呢?送去地牢里的那些东西你可查到是谁送去的?”无畏问道。 “都不清楚,”卫匡很遗憾地摇了摇头,“今日府中宾客众多,往外送出的吃食托盘多不胜数,厨下没人还记得那些点心小菜是由谁送去的,唯一知道的便是地牢里那几个护卫,但可惜,全都给毒烟毒死了。” “居然查不到……”无畏转动眼眸,认真地细想了想,“那此人应该是府内人,而且出入王府厨房别人都不会起疑心的,所以,即便她悄悄地从厨房拿走了一些东西,也没人在意。” “这一点我也明白,但只可惜王府仆婢这么多,今日出入厨房的又特别多,很难判定到底是哪一个。” “看来,也只能先找那名女刺客了。”无畏点头道。 “那她呢?”郑憾扫了一眼垂手而立且惶然的景义素。 “殿下若对她不放心,暂时将她看管起来,待事情查明后,若与她无关,放了便是。”卫匡提议道。 “好,”郑憾紧了紧反背在身后的拳头,“就照你说的去办,搜城!” 卫匡送蒲心出去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回头往书房门上看了一眼,然后拱起手轻声道:“江夫人,此事还请您和江公子多多帮忙了!我想,江公子那里必定会有什么特别的看法,还请您一定代我问问。” 无畏道:“你客气了,事关魏氏,我和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卫匡又瞟了一眼书房门口,轻叹息道:“此回殿下真是给气着了,我已经很久没见他如此生气过了。” “他当然会生气,因为眼前就有一个收拾郑享的好机会,却被他错过了,要重新再找这样的机会,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但急也急不来,咱们还是得小心思量,避免再中了魏氏别的圈套。” “其实我之前一直劝说殿下与江公子联手,这样不但能对付了郑享,也能将魏氏除去,但是……” “但是他始终不肯对不对?”无畏无奈地笑了笑,“我也曾劝过,跟你一样,都吃了闭门羹。他对我们家江公子的成见太深,他自己又向来独当一面,要让他与我们家江公子联手,恐怕不容易。不过你放心,这回的事情我们一定尽力。” 卫匡微微躬身:“那就多谢了!” 回去的路上,无畏一直盯着眼前那时不时飘起来的车帘发神,江公子也没说话,两人好像各自进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一时都出不来神。 “桃儿嘞!卖桃儿嘞!水灵灵的鲜桃儿嘞!自家种的鲜桃儿嘞!” 车外一阵吆喝声将无畏的魂儿拉了回来。她忙唤停下,江坎收住了马缰绳,回头问道:“夫人,您是要买桃吗?” 无畏撩开那小车窗帘子,往外眺了一眼,只见这长街上一溜麻地摆了好些卖桃的摊子,个个都水灵新鲜。 “要吃桃儿吗?”江应谋搭手在她肩上。 她沉默了几秒,点头道:“要。” 锦城这时节正出桃,便宜,江坎便买了两筐子回来,人人有份。不过,最大最新鲜的都被他挑拣出来,送到了无畏和江应谋跟前。 “夫人,我听本地人说,这桃儿能做出好些菜式来,您若喜欢,我明儿给您请一个本地厨子来,您和公子尝尝鲜儿如何?”江坎献宝道。 “那倒不必了,”无畏手拿起一个又沉又红的大桃儿,放在手里掂了掂道,“我只是看着这些桃儿,忽然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 “难道夫人家从前是种桃儿的?”江坎好奇地问了一句。 “瞎掰,”江应谋笑道,“你家夫人从前是以行医为生的,怎么可能是种桃儿的?” 说话间,无畏已经将手里那只大桃儿一掰为二了,抠出中间那枚桃核,轻轻地放进了嘴里。江坎愣了一下,诧异道:“哎哟,夫人,您这是要表演破桃核儿吗?小心您的牙呀!” 无畏神秘一笑,稍势酝酿,然后开口了,可一开口却不是她自个的声音了,变成了另外一种声音。 江坎乐道:“这好玩儿啊!桃核还能有这个用处?” 无畏取出口中桃核,拿起桌上另一个碟子里的红枣说道:“用这个,也能变幻出别的声音,这完全取决你如何利用含在你嘴里的那颗核。” “这法子好啊!干坏事遇见熟人了,拿这个往嘴里一塞,那不谁也认不出来了吗?连亲娘都认不出来了吧?夫人您打哪儿学来的啊?这本事有用,也教我得了!” “跟我哥学的,我哥又是从我一个叔父那儿学来的。你想学,那嘴巴可得遭点罪了。” “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江应谋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桃核问道。 “你知道吗?今儿偷袭我的那个女人,也就是上回在树林里遭遇到的那个女人,也是用这种法子变声的。”无畏道。 “所以,你认为……” “对,我认为她一定是我从前认识的人,”无畏举着那桃核晃了晃,“她一定是怕我听出她声音,所以才在每次遭遇上的时候用这个东西变声。” “但可惜你始终想不起来她是谁,对吗?” “对,”无畏有些失望道,“始终想不起来……觉得很靠近很熟悉,但又无法断定她是谁,这种感觉真的让我很不舒服。她很恨我,所以每回见到时,都迫不及待地想杀我。” “夫人您怎么知道她很恨您?是她告诉您的吗?”江坎问道。 “她的语气,她的眼神,还有她面对我时那一身杀气,这些都让我觉得她十分痛恨我。还有,今日在金印王府,当我走进地牢发现牢中异样时,她是不是应该立刻撤离?一旦我发现了,王府护卫很快就会赶来,在这个时候要是换做江坎你,你会怎么办?” 江坎如实回答道:“当然是撤离啊!行动已经败露,当然要先撤为要。” “但她不是,景义素刚刚离开,她便来刺杀我了,就算行动败露了,她也不管,她就是想我死。” “夫人您这么一说还真是,”江坎颦眉摇头道,“哎哟,这女人对夫人的恨恐怕不是一日两日了,夫人您就不能好好想想到底是谁吗?有这么一个想要杀您的疯子,您出门多危险啊!” 无畏耸耸肩,倍感无奈道:“我要能想起那就好了……” “夫人想不到,难道公子也想不到吗?” “呃?”江应谋居然在发神。 “公子,方才夫人说的话您一句也没听着?” “哦,是说那名女刺客吗?我没想那女刺客,我在想景义素的事。” 无畏斜眼瞄着江公子:“怎么了?看上人家了?” 江公子微微一笑:“想哪儿去了?我是在想景义素在这件事中起了个什么作用。” 无畏眼眸微张:“你的意思是景义素跟今日那事有关?” 江应谋含笑反问道:“难道你没怀疑过?” “不会吧?景义素?她会与魏氏有什么勾结吗?”无畏纳闷不解道。 “我也觉得不像吧?景义素是刚从夫聪国来的,人又是那么文静柔弱,您说她勾结魏氏毒杀了一地牢里的人,我真是不太相信的。”江坎也觉得很疑惑。 江应谋轻咬了一口桃儿,细细地品着桃肉里甘甜的汁水儿道:“景义素是刚从夫聪国来的,但这与她会不会跟魏氏勾结没什么关系,而且,对这个女人,你们都有些误会。” 无畏忙问:“什么误会?” “景义素是很文静柔弱,但这个女人心思不简单,她远比你们想的要有主见和决断。” “你这么了解她,江公子?”无畏抖了抖秀眉,一副审讯的口吻问道,“老实说,是不是在很久以前的某年某月某一日已经跟她相遇过了?” “呵呵,”江公子瞧着她那吃小醋的模样,差点给桃汁儿呛了喉,“我的夫人,我上哪儿去跟她遭遇?这回在锦城,不对,今日在金印王府时,我是头一回见她的真面目,从前也只是听说过她的名字而已。” “那你是怎么知道她很有主见和决断的?” “两个人,”江应谋拿起丝绢擦了擦嘴角涌出的桃汁儿,竖起了两根指头,“我在锦城遇见过两个老朋友,在聊到郑憾与夫聪国联姻时,无意中提到了景义素,他们便跟我说了些这个女人在夫聪国的事情。” “什么事?” “景义素是出了名的美人,很多人都想求娶她,甚至夫聪国的国君也动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因为夫聪国的乌王太后很不喜欢她,觉得她面带狐媚,必招国祸,所以,阻止了国君想要收她为后宫的念头。但据说,她自己也不愿意嫁给年过四十的夫聪国国君,乌王太后这一插手,反倒正中她下怀。” “不贪尊位,眼光倒也挺别致的,那她想嫁谁?” “在乌王太后阻止了她入宫后,她一点都不难过,反倒很有兴致地弄了个荷花宴,名为荷花宴,但事实上却是一场静心安排的招婿宴,她要为她自己招婿。” “鬼主意挺多的啊!” “没你多,夫人。”江应谋笑着奉城了一句。 “接着说。” “那场荷花宴并没能让她选到心仪的夫君,于是,她又抛出话来,会到各处去游览山水,以期望与有缘之人相遇,其实她那意思就是让倾慕她的人去跟她偶然相遇。就在她某回外出时,她就被震天斗给劫了。” “哦,原来如此。” “被震天斗掠劫后,她的名声一跌千丈。虽然她和她的家人一再地跟外面的人说,她并没有被震天斗染指,但一个进过匪窝的女人已经不再那么清白了,从前门庭若市的府门前一下子就门可罗雀了。” “所以她很恨震天斗,因为震天斗几乎毁了她一生,虽然她没被震天斗染指。” “可你真信她没被震天斗染指吗?”江应谋笑问道。 无畏偏头想了想:“她若真被染指了,瞒不过的吧?一旦有人娶了她,什么谎言都会被揭穿啊!可她一直对外说没被震天斗染指,很理直气壮的,那就说明她确实没被震天斗染指啊!” “我也这么想,公子。”江坎附和道。 江公子又微微一笑,点头道:“对,其实我也相信她没被震天斗染指,可为什么那么多人不信呢?” “因为哪个姑娘进了匪窝不会被糟蹋的?更何况是震天斗那种色胆色心的,想当初,魏二小姐也没逃过他魔爪啊!”江坎道。 江坎把话说到这儿,无畏忽然领悟到了什么,立刻明白了江应谋要说的意思:“我知道了,一个原本应该被山匪染指的姑娘却没有被染指,那她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震天斗没有动她的呢?能身家清白地从匪窝里出来,她必定有一般人没有的胆量和勇气,所以,你是想说,我们都低估了景义素是吗?” 江应谋点点头:“没错,你们都低估景义素了,她其实是个很有想法的女人。这回之所以会作为滕妾陪嫁,是受了乌王太后的要挟,乌王太后以她全家作为要挟,逼着她做了千钧公主的滕妾。其实以她的身份,本不该在滕妾之列,受此大辱,完全是因为震天斗,那你们说,她对震天斗的恨岂止是恨而已?” 江坎抹起袖子在脖子上比划了两下:“那绝对是想杀了炖肉吃的阵仗啊!我懂了,她完全有理由,也用那个勇气配合魏氏去杀震天斗,因为她恨毒了这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哦……那事情就有了些许眉目了。公子,请容许我这样设想一下,那些吃食是景义素送去的,借着千钧公主的名义送去的。托盘里那装了火炭的小钵内放了毒丸子,被送到地牢后,毒烟散开,地牢里的人才会全被毒死了!” 江应谋赞同道:“你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 “但我有个疑问,那毒丸子如果在被送去之前就点着了,那景义素怎么会没事儿?一路熏过来不会没事儿的吗?她也不可能带个面罩在脸上,那就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吧?但如果毒丸子是在被送进地牢后,由护卫点燃的,万一要是护卫不打算吃,不点火呢?那这计划不就白费了吗?景义素是怎么保证毒丸子只在地牢里起效用的?” 无畏微微一笑:“这很简单,用蜡就可以了。我看过那个装火炭的小钵,上面附着着一层蜡,很明显,火炭之上曾放过蜡块或者蜡丸子。将毒粉包裹在蜡丸里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毒烟会在灼烧后一定时间内才会释放出来,我想景义素或者魏氏就是偷了这个巧。” 江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以蜡包裹毒粉,蜡尽毒散,好计谋啊!” “你既想到了景义素可疑,为何方才不跟郑憾说?”无畏转头问江应谋。 “我是想说,但说出来,他只会认为我多事,而且对我误解更深,以为我又在显摆我的聪明了。”江应谋无奈地笑了笑道。 “那倒是啊……” “景义素已经被郑憾看管起来了,暂时她是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那名女刺客,以及同她一块儿进城的同伙。” “所以江尘没跟着回来?” 江应谋递上了半边大桃儿,抿笑道:“聪明!” “那卫匡那边你也该知会一声。” “等江尘有了眉目,我自然会让他去告诉卫匡的。魏氏毕竟也是咱们的敌人。既然在这锦城出现了,那我就在这锦城把他们了断了吧!” 锦城内,白天的热闹渐褪,夜里的热闹才刚刚闹起。最繁华的那条金川大街上,如火如荼的夜市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某间酒馆前,一头裹蓝巾的“中年妇人”正吃力地推着一架独轮车缓步往巷子里走去。人流如潮,谁也没在意这位看上去像是送货的乡下“妇人”。 拐进后巷子里,“中年妇人”依旧吃力地推着,直到来到了一处后院门前。她四下瞧了瞧,弃下独轮车,纵身翻墙进去了。 入院后,她抹黑往楼上走,仿佛很熟悉这里似的。到了一间亮着灯的房间前,她侧耳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然后推门进去了。 “你怎么到这儿的?”屋内另有一名男子。 “看我这身打扮你就该知道了。”头巾一扯,脸上那些刻意画出来的东西一抹,这“中年妇人”就变回了她原本的模样。 “咱们今日差点失手你知道吗?”那男子很生气。 “不也得手了吗?”她口气冷淡地坐了下来。 “你之前一直说震天斗不顾大局,为了一个女人私下跑到锦城来,那你呢?今日看见那江夫人你就往里冲,你是疯了吗?万一被她抓了,你我全都得死!” “她抓得住我?”她用冷眉飞了男子一个不屑的白眼,“她跟我最多打个平手,她根本降不服我!” “就算她降不服你,那王府其他人呢?今日在金印王府上,多少高手你知道吗?你简直是胡来!而且,现下外面又有多少人在找你,你知道吗?”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长什么模样,你着急什么?” “我告诉你,明日一早咱们必须得走!”男子指着她不客气道,“反正魏冉和震天斗已经死了,咱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必须尽快离开!你今晚就待在这儿,哪儿也别去,更别想着去杀那个江夫人!” “金印王府上还有一个景义素,你打算怎么处置?” “景义素是个聪明人,咱们跟她同坐一条船,她不会卖了咱们的。地牢里的人也死光了,没人知道那些东西是她送去的,只要她自己不漏马脚。” 话刚说完,她忽然向前弯下腰去,捂住腹部,仿佛很难受的样子。男子脸色微微变了:“你受伤了?” -本章完结- 第六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补月票) “那个该死的女人……”她双瞳充满恨意,“她居然敢伤我……我一定要她连本带利地还回来……咳咳咳!” “看样子还伤得不轻,你说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吗?幸好不是伤了胳膊伤了腿儿,不然明早就出不了城了!罢了,懒得跟你啰嗦,我去找点药来给你。” 男子蹬蹬下了楼,往前院寻药去了。这女人又捂着腹部,略显痛苦地咳嗽了几声,然后,靠在凭几上冷汗淋漓。 “炎无畏,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手刃了你呢?就这么离开了,我有多么的不甘心你知道吗?不过,会有机会的,咱们会有机会再碰面的,你等着!” 天刚亮,北城门前就排起了长队,等待着一一盘查。在这长队中,有一对不怎么起眼的农家小夫妇,背着泛旧的小包袱,手里还拿着做木工活的东西,看上去像是在某户人家那儿做完了木工,准备出城回家去了。 轮到他们时,他们很配合地将手里的东西和包袱递了上去,然后老老实实地在旁边候着了。这时,打城外进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在看守此处城门的将领旁边停了一下,帘子后面探出了一颗脑袋,热情地跟那将领打起了招呼。 那“小妇人”忽然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往她的“夫君”旁边靠了靠,她的“夫君”斜下眼皮子瞄了瞄她,小声问道:“看见熟人了?” “嗯。” “什么人?”男子眉心立刻皱起。 “那边马车上那个,他见过我,不知道会不会认出来。” “就这么站着,别转头。” 盘查很快结束了,这二人毕恭毕敬地从士兵手里接过了自己的行头,步伐匆忙地往城门外走去了。出了城,两人松了一口气,扔掉了手里的东西,改往小道儿上走了。 “方才那车里的人好像是本城的乔公子,他认识你?” “对。” “他怎么会认识你?” “不必多问,他没认出来就好。” “你确信他没有认出你来?” “废什么话?快走!” 才走出一小段路,她忽然停下了步伐,捂着小腹弯下了腰去。身旁的男子忙问道:“怎么了?又疼起来了?” “没事儿……” “还没事儿?你脸色都白了!都跟你说了不要去节外生枝,你不听,偏要去杀那江夫人……” “闭嘴!”她撑着膝盖缓缓地站了起来,斜瞪着那男人道,“我还没到要死不活的时候,你少说那么多废话,走!” “我怕你半路上晕倒了,到时候我还得背着你!这样吧,找个地方歇一歇,反正已经出城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不可掉以轻心……” “前面那两个人,站住!”一声高喝,瞬间惊呆了这两人。 “你还说没认出来你?”男子脸色微变地低喝道。 “也许……也许只是路过的。” “说你们俩呢,愣着做什么?”背后来了两个男人,看样子像护卫。 男子不得不缓缓地转过身去,陪笑道:“两位,有什么事情吗?是要做什么木工活儿吗?哎哟,赶得不巧啊!我家中老母病了,我得回去巧一眼啊!要不,等我回家去一趟之后,再来给两位干活儿好不好?” 那两个护卫大步地走到了他们跟前,瞧了瞧男的,又瞧了瞧女的,问:“她怎么这么不懂礼数?背着我们干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不是,不是,”男子忙解释道,“她胆儿小,遇见两位这么威武雄壮的,有些吓着了。” “叫她转过身来!” “这是……这是为什么啊?”男子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 “叫她转就转,废话什么?”其中一个护卫凶道。 男子只好先忍下这口气,用手轻轻地拨了拨旁白这位“媳妇”的 胳膊:“叫你转过来呢……” 她稍势停顿,也动作缓慢地转过了身,却努力地缩着脖子。 “抬起头来!听见没有?” “两位爷,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啊?”男子赶紧挡在了她的面前,故作一副维护自家媳妇的样子说道,“这可刚刚才出了城门啊!你们瞧着也是体面的人,不能干那样的事儿啊!” “瞎想什么?”那护卫怒喝道,“我们哥俩是干那种事儿的人吗?我们只是想认一认人,没别的!赶紧让开!” 不等男子说话,那护卫就拨开了他,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抬起了这位“媳妇”的下巴。这瞬间,男子和这“媳妇”都浑身绷紧了,拳头暗暗地捏在了袖子里,准备随时出击。 不过,片刻后,那护卫松开了手,略感失望道:“原来认错人了,还以为真是认识的呢!我问你们,哪儿村的啊?” “就附近桐花村的,干木工活儿的,二位爷,要干木工活儿吗?”男子连忙接了话。 “不用!走吧!走吧!” “好,好,我们这就走!” 男子不急不忙转过身,扶着他那“媳妇”继续往前走了。走出一段路后,男子回头瞄了一眼,那两个护卫已经没影儿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差点吓死我,我以为我今儿要在城门外开杀戒了呢!”男子心有余悸道。 “这么胆小?还出来跑什么江湖?”她挣开了男子的手嫌弃道。 “跑江湖不见得非要把命泼出去吧?况且我不是胆小,我只是做事谨慎!” “懒得跟你争,走吧!” 两人着急赶去的地方是之前说好的碰头地点,就在城外半里的一个岔路口上。赶到那儿,与魏空明派来接应他们的人汇合后,一行人暂时在附近的一间农家小院停留了下来。 夜深时,一个身影悄悄地从那间农家小院里溜了出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对无畏三番两次进行刺杀的那个神秘女子。她为何要半夜独自离开?一切皆因为魏冉。 魏冉原本不在刺杀计划中,震天斗才是该死的那个,但因为炎无畏的插手以及自己迫切想要杀了炎无畏的心,整个计划失败,致使魏冉也一命呜呼了。魏空明派来接应的六个人当中有一人是魏冉的表弟,得知魏冉也死了,气得差点与她打了起来。在众人的劝说下,这场恶斗才避免了。但魏冉的表弟说了,魏冉死了,大公子魏空明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而她也知道,自己由始至终都只是魏氏的一颗棋子。如今因为她的缘故,魏冉死了,魏空明就算暂时不杀她,往后也难保不对她下手。既然大家道不同了,那就没必要再同坐一条船了。 也是巧,就在她刚刚溜出那小院子后,西边山道上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黑乎乎的,让人分辨不清是哪一路的。她立刻爬上了树,躲开了那群人。跟着发生的事情让她看得毛骨悚然,因为那群人围住院子后,开始对屋内展开攻势,没过一会儿,院子里便躺下好几具尸体了。其中一具正是今日与她一道逃出城来的那个男人。 她当时就懵了,怎么可能?这些人是什么人?难道说那个乔公子还是认出自己了,只是想放长线调大鱼?坏了,如果让炎无畏知道自己还活着,那岂不是功亏于溃?自己连最后的筹码都用不上了? 眼看着魏氏剩下的三个人被那帮人押走了,朝城门的方向而去,她心里就更紧张了。江应谋和炎无畏就在城里,乔公子是认识江应谋的,如果乔公子告诉江应谋曾见过一个长得跟自己很像的女子,那么江应谋会不会起疑心呢? 会! 江应谋那样地聪明,完全有可能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怎么办?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城门那儿遇见那个乔公子?怎么办? 躲在树杆上,顶着嗖嗖而过的夜风,她缩紧身子,努力地在想着翻盘的办法,她不可以这样输了,不可以,她苦心布局了这么久,根本不甘心有这样的收场! 炎无畏……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女人?怎么能任由这女人与江应谋白头偕老? 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闪过了她脑海,她牙龈一咬,坚定了自己的决心,然后飞快地下了树,朝那些人追去了…… 天刚亮,江坎便将江应谋叫醒了。附在江应谋耳边说了几句后,江坎先自行出去了。尚在被窝里迷糊的无畏探出了脑袋,虚眯着朦胧的睡眼问道:“谁啊?” “来了个朋友,我得去见见。” “你什么朋友怎么早来拜访你啊?” “兴许是怕我走了,所以才这么早来吧!睡着,我一会儿再来叫你。” “哦……”无畏哦完,又缩回被窝里继续睡了。 江应谋替她掖好被子,换好衣裳,稍微梳洗了一番后,这才出了房门,去见他的老友乔公子了。 二人曾在锦城内碰过面,所以乔公子知道他人在鹦鹉馆,只是他没想到乔公子会这么早来找他。进了偏厅,他含笑走到了茶桌,盘腿坐下道:“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要与我分享的?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找我喝茶了?” 乔公子笑道:“当然是有好事才来找你的,没好事儿怎么敢惊动你呢?” “那是什么好事啊?说来听听。” “那我得先问问,你打算拿什么谢我?”乔公子一脸神秘道。 “呵呵,还没说事情就开始要谢礼了,真挺让我好奇的。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儿,莫非是帮我找到魏氏的行踪了?” “与这个也差不多。知道吗?昨晚我的手下擒获了几个魏氏残党,还顺带救下了你一直在找的那个宫婢焉蕊珠!” 江应谋微微一愣:“真的?” -本章完结- 第六华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 蕊珠归来 乔公子大眉一抖,得意之色更浓:“信不过兄弟吧?兄弟何时坑骗过你呢?真是焉蕊珠,如假包换!” 江应谋瞬间来了精神,忙问:“在何处找着的?你是怎么找着的?” 乔公子浅浅地啄了一口茶,含笑道:“说来还真是巧,我不是今儿早才回城的吗?进城门的时候遇见个熟识的朋友,便停下来跟他闲聊了两句。聊着聊着,我便瞥见那边正在等候盘查的人当中有个熟面孔,乍一瞧,倒很像你正在找的焉蕊珠!” “真是她吗?” “你听我慢慢跟你说来。我当时就瞟见了那么一眼,我也不敢肯定啊,于是,我下了马车,带了两名护卫跟了上去。我怕认错太丢我乔公子的脸面了,便使了一招隔山打牛。我先让我那两个护卫去叫住他们,假装去认人,我便躲在林子里偷偷往外看,果不其然呀!”乔公子说到兴奋处,忍不住拍了拍桌面,“那姑娘一回头我便给认出来了,那不焉蕊珠是谁?从前我在炎王宫时见过的呀!” “这么巧?我寻了两年多,没想到竟叫你碰了个刚刚好!”江应谋笑道,“是了,是了,你是见过蕊珠的,还同她说过话,你自然认识了!后来呢?你便将他们带回来了吗?” 乔公子抬手道:“不,我当时没动手,因为我发现她身边那个男人很鬼祟,而她也显得十分害怕胆怯,我想那男人会不会是魏氏的人?倘若是,我何不一路跟下去,没准能抓住魏氏一个小头目呢!” “那么,你抓住了吗?” “昨晚,我派了一队人去围剿了他们落脚的那个农舍,他们反抗激烈,死了四个,抓了三个,但可惜并没找到焉蕊珠。” “没找到?那后来又是怎么找到的?”江应谋诧异道。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围剿农舍的时候没见着那焉蕊珠,在回城的路上却撞见了!” “哦?” “原来那焉蕊珠想逃,便趁那帮子人都睡着了,偷偷地跑了。可她不认得路,脑子不也不灵光了吗?出来之后东晃西晃,也不知道自己跑到那儿了,还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额头撞路边石头上,晕了。我手底下那拨人就在路边发现她的,发现她时,她还晕着呢!”乔公子眉飞色舞道。 “这么说来,她人现已在你府上了?” “正是。” “那简直太感谢乔老弟了!”江应谋朝乔公子拱拱手道,“我先替蕊珠谢过你了,这恩情我一定记在心里,他日若有用得着我的时候,请只管开口。” “江兄客气了!你我既以兄弟相称,又何必那么客气呢?这都是我该做的。蕊珠现下就在我府上,你看你要不要过去瞧瞧?” “当然!”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无畏得知蕊珠已被找到,在马车上又兴奋又激动。两年多没见,不知蕊珠变成什么样子了,但愿魏竹馨没有折磨她吧! 在乔公子家的一处小院内,无畏见到了穿着杏黄衣衫,正在花圃之间扑蝴蝶的蕊珠,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快步上前,嘴里喊道:“蕊珠!蕊珠!你还认得我吗?” 蕊珠停下脚步,嘟着嘴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显得有些呆滞。她迎了上去,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蕊珠的胳膊,一面打量一面略显激动道:“还真是你!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蕊珠,是我啊!不认识了吗?” “你……你是谁呀?”蕊珠带着长长的奶音,很抗拒地挣开了无畏的手。 “我是……我是林蒲心呀!”无畏忙摁着心口,迫切道,“我是之前你在博阳见过的林蒲心呀!江公子身边的那个侍婢,你还记得吗?咱们俩挺好的对不对?” 蕊珠眨了眨好无辜的大眼睛,两只手不停地绞着自己的小辫子,有些局促和害怕。无畏又道:“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是不是我穿得好看了一些,你就认不出来了?以前我不是穿这种衣裳的……” “对呀对呀!”蕊珠忽然蹦了起来,指着无畏的衣裳开心地嚷嚷道,“不是这身衣裳!不是这身衣裳!是竹青色的衣裳,我记得!” “你记起来了?”无畏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嘿嘿……嘿嘿……”蕊珠笑得十分灿烂,转身薅了两朵白栀子,递给无畏道,“送给你!这花花好香香的,你闻闻,真的好香香的!” “蕊珠……”无畏上前一把抱住了蕊珠,眼泪跟着就流了下来。要知道,为了找蕊珠和眉姐姐母子,这两年来她跑遍了各地,心情是无比的焦悴。本以为这趟寻人之旅还得一再拖延下去,谁知道蕊珠竟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她眼前,她能不百感交集到哭吗? “别哭,别哭,宝宝不哭……”蕊珠一点眼泪都没有,像玩布娃娃似的拍着无畏的后背安慰了起来。 江应谋走了过去,也笑着拍了拍无畏的肩头:“蕊珠说得对,不要哭了,找着就好。” 无畏松开了蕊珠,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然后走到乔公子跟前,微微屈膝道:“多谢乔公子仗义出手!” 乔公子忙扶起她道:“嫂夫人你这可使不得!你这样就见外了不是?我和江兄乃是结义兄弟,顺手帮个忙那是应该的。如今看见你们主仆团聚了,我心里也高兴呀!我已命人备下酒水,今儿晌午就在我这儿喝上一两盏如何?” “那就有劳乔公子了!” “客气客气了!” 晌午过后,无畏便将蕊珠接到了鹦鹉馆。她已先让人备下了热汤水,亲自陪着蕊珠泡暖浴。认真检查了蕊珠身上没有什么新伤旧伤,她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取来象牙梳,她站在蕊珠身后,慢条斯理地替蕊珠理着长发道:“蕊珠,回到我和公子身边高兴吗?” “高兴!”蕊珠一门心思地玩着手里的木娃娃道。 “我也高兴,往后咱们主仆二人就不分开了。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我有时候找着找着都有些绝望了,我多怕哪日会听到你已经遭了魏竹馨毒手的消息……不过现下好了,你又回到我身边了,以后有我保护你,就没人敢欺负你了,知道吗?”无畏笑得也很开心。 “知道!哇,夫人你看!”蕊珠高高地举起那只木娃娃,笑得嘴巴都裂开了,“她也好喜欢洗澡澡哟!夫人也喜欢洗澡澡吗?夫人也一块儿来洗吧!” 无畏呵呵地笑了笑,用手温柔地摁了摁她的脑袋:“这桶子太小了,夫人挤进来就装不下你和木娃娃了。郑国人是不是太小器了呀?为什么不给咱们准备一个大一些的桶子呢?蕊珠,等咱们回去了,在咱们家里就有一个好大好大的桶子,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和木娃娃一块儿洗澡澡了。” “咱们要回家了吗?”蕊珠捧着木娃娃问道。 “快了,过些日子咱们就回家。回到家里,你就不用再害怕了。蕊珠,我想问问你,你还记不记得齐玉眉眉夫人?” “呃……记得!”蕊珠使劲点点头。 无畏放下象牙梳,半蹲下继续问道:“那你知道她如今在哪儿吗?” “呃……和爱哭的娃娃在一起!那个娃娃真的好爱哭好爱哭哦!吵得我脑袋都疼了!”蕊珠噘嘴道。 “这么说来,她是和她的孩子在一起了?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些魏氏的人藏在什么地方?” 蕊珠摇摇头:“不记得了……”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儿来吗?” “因为有好吃的!” “贪吃鬼!”无畏不由地笑了,轻轻地拍了拍蕊珠的脑门,“还跟从前一样,就喜欢好吃的。好吧,看你这么乖,我给你准备了一桌子好吃的,想不想要?” “要!”蕊珠说完就哗啦一声站了起来,着急地往浴桶外跨去。 无畏忍俊不禁,连忙拖住她,摁回了水里,一面发笑一面小声道:“不可以这样,知道吗?光着身子怎么能出去呢?别人看见了那可要吃大亏的!” “我要吃的!” “要吃的也得先把衣裳穿好。好吃的全都在那边桌上,我让人看着,猫猫不会来偷的,咱们穿好衣裳再去,好不好?” “好!” 塞了一肚子好吃的之后,蕊珠便爬床上去打盹儿了。无畏替她掖好被子,这才回了江应谋那边。 “蕊珠呢?”江应谋放下手中书卷道。 “那个贪吃的货吃饱了当然睡觉了,还跟从前一样!”无畏伸了个懒腰,斜斜地靠在了软枕上,脸上挂着十分满足的笑容。 “如今找回了蕊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开阔起来了?” “至少心里更踏实了。我想找回眉姐姐和她的儿子也是早晚的事,乔公子不是还抓了三个魏氏的人吗?或许这三人就是咱们找到魏氏的突破口。” “嗯,”江应谋点头道,“他这回真的是办了一件很漂亮的事情,不但找回了蕊珠,还生擒三个魏氏的人。这三人虽不是魏冉那样头目,但对魏氏的事情应该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眼下咱们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从他们嘴里尽可能多得问出魏氏的情况。” “那么,要知会郑憾那边吗?” “不,暂时不要告诉他,他最近情绪太焦躁了,一旦被他知道还有三个魏氏残党在咱们手里,他会怎么样谁也料不到,他眼下最需要的是冷静。” “嗯,那倒是。唉……”无畏面带笑容地叹气了一口气,起身钻进了江应谋的怀里,“我越来越觉得满足了……虽然老天让我失去了父王母后,但我找回了你,找回了上吟殿,如今又找回了蕊珠……赫城出事之后,我以为我此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复仇,但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么满足这么惬意的日子。” 江应谋轻轻拢着她,颔首笑道:“我也是,对眼下的日子,我已经是很满足了。只要找回了齐玉眉和她儿子,咱们也算一家团圆了。到时候,就在咱们院子旁边再起一间院子,让她带着孩子住在那儿,咱们慎儿也好有个伴儿不是?” 无畏笑得满带憧憬:“对啊,多好,眉姐姐住隔壁,咱们一墙之隔,又能像从前一样玩在一起了。我想父王母后在天有灵,看到咱们能过得这样地开心,他们也一定会替咱们开心的。” “肯定的。” “江小白,我也想睡觉了……”无畏像个小猫咪似的依偎在江应谋的怀里。 “睡吧,一会儿我叫你。” “我肯定会梦见母后的……”无畏嘴角勾着笑道。 “那就替我问候母后一声,让她在天上也别太操劳,记得多照顾自己和父王一些。” “嗯。” 稍过了一会儿,无畏就睡着了。江应谋低头替她拢了拢耳发,扯过小被子给她覆上了。这时,江尘进来了,正要开口,却被江应谋嘘了一声。 “何事?”江应谋放下无畏后,下了榻轻声问道。 “郑憾那边派人来请夫人,说有些事情想再问问夫人。”江尘道。 “你去告诉来人,夫人正睡午觉,等夫人醒来之后再决定过不过去。” “是。” “还有,你这几日多去乔公子那边盯着,一定要尽快从那三人嘴里掏出实话来。魏氏接连在锦城受创,他们很有可能会有所避讳,再次全面隐藏踪迹,到那时咱们还想再找就难了。” “公子您请放心,我一定让那三个贼货开口!” “郑憾那边就暂时不要惊动了,我想让他冷静下来再说。” “他要是知道咱们手里还有三个魏氏的人,他肯定会强行带回金印王府盘问,到时候说不定事情会越弄越糟糕。对了,公子,关于蕊珠……” “蕊珠怎么了?” 江尘略带愧疚之色道:“当初是我安排人手去看护蕊珠和眉夫人母子俩的,没想到疏于防范,竟让魏空明偷了空,说来我应该向蕊珠道个歉的。不过,蕊珠她不理我,见了我就躲,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心里还在怪我,所以,我想公子您帮我跟她说说。” 江应谋道:“这事儿并不全怪你,他们藏身的地方是我选的,是我考虑不周全,这才让魏空明得逞了。如今蕊珠已经回来了,从前的事情就别再提了,没人怪你。” “我知道,但蕊珠……” “我会好好地跟蕊珠说的,去吧!” 江尘走后,江应谋出了房门,缓步走向了廊下那些雀鸟笼子。江坎正在给鸟喂食,见他走过来了,忙将小钵奉了上去。他一面仰头喂鸟一面问江坎:“你说蕊珠跟着江尘怎么样?” 江坎笑了笑:“公子您真问对人了!前半个时辰的时候,江尘还跟我提过这事儿呢!” 江应谋笑问道:“他怎么说?” 江坎道:“他说蕊珠姑娘也只有跟着他了,其他人谁还肯要蕊珠姑娘呢?他心里是有打算要娶蕊珠姑娘的,这打算还打算得挺久了,早之前他就说过那么一两回了。不过,我觉得吧,蕊珠姑娘毕竟不是正常人,他娶蕊珠姑娘大概也是为了向无畏公主恕罪,不太好,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是这样啊?嗯,我知道了。”江应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回蕊珠姑娘回来倒一点都不亲近他了。我想,会不会是蕊珠姑娘还恼他呢?被魏氏掠去的时候,他没去救,蕊珠姑娘还记恨他呢?” “以前蕊珠很亲近他吗?我倒没怎么在意。” “那真是挺亲近的,”江坎点头道,“还记得您让我和江尘护送蕊珠姑娘和眉夫人去暂避之所吗?这一路上,蕊珠姑娘就缠着江尘,还说江尘是她男人呢!可这回蕊珠姑娘回来,真是一点都不愿意亲近江尘了,她如今是个小丫头性子了,必定是气江尘了,以为江尘之前不要她了。” 江应谋垂眸盯着手里的鸟食发了片刻神,然后说道:“嗯,倒是有这可能的……江坎,这几ri你跟着夫人吧,帮她看着蕊珠,别让蕊珠再出什么事情了。” “知道。” 当天,无畏没有去郑憾那边,第二天上午才过去了。郑憾又再详细地问了她一遍当时地牢里的情况,两人正在书房里说着时,卫匡进来说江坎带着蕊珠来了。她忙起身走了出去,果然看见蕊珠站在院子里。 蕊珠一见她,急忙飞奔过来将她抱住,显得很害怕似的。她连忙安慰道:“不怕不怕,我没有走,我只是来一个朋友这儿了,不用害怕的。” 蕊珠含着眼泪呜咽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要跟着你,走哪儿都跟着你……” “好,跟着我,别哭了,乖!”无畏替蕊珠擦了擦眼泪,哄道,“这会儿你先让江坎哥哥带你四处逛逛,另外这王府里还有很多好吃的,我让他们拿出来给你尝尝,好吗?再等我一会儿,咱们就能回家了。” 蕊珠这才开心了,点着头说:“好!” 卫匡上前道:“那夫人您先进去吧!这蕊珠姑娘交给我和江坎,我们俩会看好她的。” “劳烦了!” “夫人您客气了!” 蕊珠跟无畏挥了挥手,然后就开开心心地跟着江坎和卫匡走了。无畏回到房里时,郑憾指了指外面问道:“这丫头你什么时候找出来的?” “就昨日。” “怎么找回来的?”郑憾略感疑惑。 “这事儿得多亏了乔公子,是乔公子无意中撞见了她,才将她带回了锦城。怎么?瞧上我家蕊珠了?” “扯哪儿去了?我是在想她不一直在魏氏手里吗?怎么会给乔公子遇上了?有那么巧吗?” 无畏回了他一个白眼:“你不会连乔公子都怀疑上了吧?你最近可比从前更疑神疑鬼了啊!” “这不值得怀疑吗?”郑憾反问道,“为什么他就遇上了呢?为什么不是别人,是他呢?” “够了,郑憾,我知道这回王府出事对你打击挺大的,但你也要冷静下来想想啊!乔公子怎么会跟魏氏有关系?蕊珠是他带回来的不错,他也只是在回城的路上发现了一个男人带着蕊珠,顺手杀了那男人,然后把蕊珠带回来了而已啊!”无畏不得不以这样的理由先敷衍过去。 “那个男人被他杀了?”郑憾皱眉问道。 “是啊,那男人极力反抗,所以被他给杀了啊!” “难道不是他想灭口而杀了的吗?” 无畏又翻了个白眼,使劲地拍了拍桌子:“郑殿下,您能再想远点吗?现下是谁你都怀疑是吗?那被杀的男人很明显是魏氏的,魏氏让他带着蕊珠来,应该就是为了来要挟我和江应谋的,但逗留在锦城这边的魏氏死的死逃的逃了,他们找不到接头的人,这才那么轻而易举地被乔公子得了逞,所以,别往乔公子那儿怀疑了行吗?咱们回过头来说说那名女刺客吧,你封城搜索,一点线索也没查到?” 郑憾很郁闷地扶了扶额头:“没有。” “这一点我也料到了。咱们都没见过她的长相,单凭她受伤和身形这两点,真的很难把她找出来。” “所以我才把你叫来问问,看会不会漏了什么细节。不过看来,你还是白跑了一趟。” “很有可能她和她的同伙已经逃离了锦城,咱们再这么继续找下去,也是徒劳无功。” “所以,”郑憾重重地拍了一下凭几面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挖出魏氏!那两人是魏氏的人,只要将魏氏的老巢挖出来,他们肯定跑不了!” 无畏耸了耸件,有些无奈道:“可是,魏氏的老巢在哪儿咱们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挖?至少得有了一点线索,才能顺着线索往下挖。我看你也别急,事情得一步一步地来。” -本章完结- 第六华章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祸将至 “你认为我还能慢慢来吗?”郑憾带着一股愤懑之色看着无畏说道,“郑享那帮王八这两日没少笑话我,我真想提把刀就去把那几个王八的脑袋削了炖汤!我一定要尽快把魏氏找出来,放干他们的血,然后全都泼到郑享那帮王八脸上!” “郑享当然会得意,这不是料想中的事情吗?你又何必这么生气呢?有这闲工夫生气,倒不如想想怎么找到那名女刺客,怎么顺藤摸瓜地把魏氏揪出来呢!” “怎么样……怎么样才能找到那名女刺客呢?那女人到底去了哪儿?难道真的已经离开锦城了?”郑憾用长长的手指重重地扣了扣桌面,眉间凝满了沉凝之色。 两人又闲说了一阵,无畏打算带着蕊珠回去了。刚起身,卫匡忽然急匆匆地奔了进来,神情略显慌张。郑憾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怎么了?地牢里又死了谁了?” “殿下,不是地牢里,”卫匡脸色微微泛青,“是千钧公主!” “什么?”郑憾一下子就从榻上蹦了起来! 这下才算真的出大事了! 就算无畏医术再高明,终究也没能救回千钧公主。千钧公主是被人用有毒的银簪刺中后背第一节脊椎而中毒身亡的。因为那毒药的性子极为猛烈,堪比传说中的鸩毒,所以,无畏也回天乏术。 可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千钧公主好端端的为何会被人刺死呢? 据卫匡说,一炷香前,千钧公主带着她的贴身侍婢进了景义素的房间,说是来瞧瞧景义素。进去后不久,那名贴身侍婢便退出了房间,一直等候在外面。又过了一小会儿,里面忽然传来了千钧公主的惨叫声,侍婢和守在门外的护卫立刻冲了进来—— 只见,公主面朝下地趴在地上,后背脊椎处扎着一根明晃晃的银簪,鲜血正从银簪根部涌出,而旁边站着的景义素,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两只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好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当下,护卫将景义素押下,侍婢则叫了人来将公主抬到了隔壁房间。据公主身边的人辨认,扎中公主脊椎的银簪正是景义素的,因为她经常会佩戴。而在卫匡下令搜查了景义素的卧房后,居然从她随身携带的其中一只匣子里搜出了三瓶毒性不同的药粉,这所有的证据都无一例外地证明景义素就是杀死公主的凶手! 可景义素无缘无故为何要杀死公主呢? 随后无畏在千钧公主送去给景义素的汤水里找到了些许痕迹,那汤水里居然也有毒,用的还正是一滴值百金的鸩毒! 郑憾立刻命卫匡逼供千钧公主的贴身侍婢,那侍婢很快招了,毒汤水是千钧公主的意思,因为公主早就想除掉景义素了,便想趁此机会毒死她,假作她自杀的样子,但很有可能景义素并不配合,两人争执了起来,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事情审到这儿,景义素的罪名似乎都可以定下来了,但景义素本人却极力地叫着冤枉。 “这是陷害!这绝对是陷害!我是与公主有过抓扯,但我没有拔簪去刺她!我哪儿有那个胆子?我哪儿有那个胆子去刺杀公主啊?殿下,江夫人,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我没有毒杀千钧公主!没有!”在景义素被暂时关押的那间房内,她极力地否认着,眼泪哗哗直流。 “没有?那这些东西呢?”郑憾将搜出的那三小瓶药粉丢在了景义素跟前,厉声喝问道,“这你又怎么解释?” “这……” “江夫人适才已经验明,其中一种正是你用于毒杀公主的毒粉,而另一种也与上回毒死一地牢的人所用的毒粉相似,你怎么解释?你倒是给我好好解释解释啊!”郑憾大喝道。 “殿下,”景义素哭得梨花带雨,“我不知道这些药为何会在我房里,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带过什么药入府,我更没想过要用这些东西去毒杀公主?我与公主从前在夫聪国是略有嫌隙,但我不是杀人的人啊!” 郑憾冷眉斜抖,嘴角瞥出一抹不屑:“我看未必吧?你之前这副可怜娇弱的模样的确是让本殿下有所误会了,以为像你这样纤弱的姑娘是没那胆子的,可事实上本殿下真是低估你了!” 景义素惶恐道:“殿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郑憾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道,“本殿下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再浪费唇舌,将你所做过的事情都招认出来,若有同党,将同党也一并招了!否则,本殿下就让卫匡带你去地牢里,好好领略领略那些刑具的厉害!” “可是我真的没干过啊!我……我当时与公主抓扯,我把公主往旁边掀了一掌,我自己也往后跌了。我刚一屁股摔在地上,就听见公主惨叫了起来,跟着我回头一看,就看见一只银簪扎在了公主的后背上!我……我是真的没下手啊!我也来不及下手啊!”景义素哭道。 “你还想狡辩吗?又或者,你其实是一个受过良好训练的细作?”郑憾的目光越来越阴暗了。 “不,不,我不是!”景义素一面摆手一面往后缩,“我不是细作,我什么都不是!真的,真的,我什么都不是!” “来人!”郑憾怒喝了一声。 “是,殿下!”卫匡应道。 “不必对她客气!”郑憾眼神阴毒地盯着景义素道,“她要什么都不招,那就让她去给千钧公主陪葬吧!” “不!不!求您了,殿下!我真的是冤枉的!我什么都没做过,是有人想栽赃陷害我!殿下!殿下饶命啊!殿下!” 卫匡拖着哀嚎不已的景义素出了卧房,她那凄厉的哭喊声几乎响彻了整间院子,令院门外那些从夫聪国来的仆婢们乍寒不已。当郑憾阴沉着一张脸迈出来时,这些仆婢立刻作兽状散开了。 这时,郑憾的一个堂兄匆忙赶来了,迎着他问道:“憾弟,千钧公主当真没了?” 郑憾紧了紧牙龈,沉沉地点了点头。这位堂兄脸色瞬变,直摇头道:“不妙啊!大不妙啊!夫聪国那边若是知道了,该要找你闹了啊!” “说到底也是他们夫聪国两个女人之间的内讧,管我屁事!”郑憾气哼哼地骂了一句。 “话虽如此,但人家千钧公主才嫁过来就没了,夫聪国会不多想吗?就算夫聪国不多想,郑享那个老匹夫会不让夫聪国多想吗?他啊,肯定会联合朝中那些看你不顺眼的人诋毁污蔑你的!麻烦了!憾弟,这回真的麻烦大了!” “这都是魏氏惹出来的!去他的魏氏,我一定要把这帮地鼠挖出来!” “如今先别管什么魏氏了,先想想该怎么跟王上解释吧!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先跟我说说,我好回去跟王上复命,王上也着急得不行了呢!” 此时,无畏已经带着蕊珠回到了鹦鹉馆里。本来她还想多待一会儿的,可蕊珠因为看见了那些人把千钧公主从院子里抬出来时的情形,十分害怕,嚷着要回来,她便只好先带了蕊珠回来了。 回到馆内,蕊珠看见一桌好吃的,担心和害怕立刻消失不见了。无畏一面照顾着她吃东西一面将事情告诉了江应谋。江应谋听罢,看了蕊珠一眼,说道:“蕊珠一定吓坏了,不然也不会闹着要回来。” 无畏轻抚着蕊珠的后背,点头道:“是啊!别说她了,我其实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这下,郑殿下可有麻烦了。” “他自己可能也没料到,自己后院的两个女人之间的矛盾会这么大。千钧公主也不是什么善心人士,景义素已经落难了,她还落井下石,想置景义素于死地,这是得有多大的仇怨呢?” “景义素一直在说自己没干过,说自己是被人冤枉的。” “你觉得是吗?” 无畏颦眉想了想,摇头道:“这不好说。听千钧公主的贴身侍婢和守在门外的护卫说,当时就只有千钧公主和景义素在房里,没别人了。” “呜呜呜呜……”正在啃饼子的蕊珠忽然揉着眼睛哭了起来。 无畏忙拍着她问道:“是溅到眼睛里去了吗?” 蕊珠呜呜道:“好怕怕!好怕怕!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无畏哄道:“好好好,我们不说了,不说了,别怕,有我在呢!” “对,别怕,”江应谋也含笑对蕊珠说道,“有我和你家公主在,没人敢欺负你的。来,咱们说点别的,我听说你今日在金印王府里吃了好多东西,都有些什么啊?我没去吃过,嘴可馋了!” 蕊珠立马不哭了,抹干眼泪道:“可多了!有木樨花饼,大炸玫瑰丸子,马蹄粉糕,还有还有,还有我最喜欢的黄凉糕!公子,你也去吃呀!那个卫哥哥人可好了,给了我好多好多吃的呢!” “是吗?卫哥哥怎么不对我这么好呢?是因为蕊珠你长得好看吗?” 蕊珠嘿嘿一笑,扯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害羞道:“不知道!人家不知道啦!”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无畏扯开了她的袖子,拍了拍袖子上沾着的饼渣道:“不知道的话,下回咱们就去问问那个卫哥哥,他一定是瞧咱们蕊珠长得漂亮,所以才给了那么多好吃的。咱们蕊珠本来就很漂亮啊!” “当然了,”江应谋点头附和道,“谁还能比咱们蕊珠更好看呢?看来下回我去王府的时候,一定得把蕊珠你带上了。后来呢?吃完东西,卫哥哥还跟着你吗?他要你跟他玩吗?” “玩!我们玩了捉迷藏!那个哥哥好笨哦!我蹲那假山背后好久了,他都没找着我,笨死了!”蕊珠翘嘴不满道。 江坎乐道:“你是蹲假山后面吗?你是蹲假山后面的那大柳树上了,藏得那么严实,谁找的着你啊?公子,她还是个捉迷藏高手,回头回了家里,准能跟小公子玩一块儿呢!” 江应谋笑呵呵地看着蕊珠道:“那更好啊!慎儿往后又多了一个伴儿了,好事儿!” 蕊珠眨巴眨巴眼睛,问:“慎儿是谁呀?凭什么让我跟他玩呀?” 江应谋笑道:“慎儿是我的儿子,很可爱的一个小家伙,刚刚会走,你不想跟他一块儿玩吗?” “是吗?”蕊珠那眼珠子睁得更圆了,“我要跟他一块儿玩!我要跟他玩!咱们走吧!咱们去找他!” “傻姑娘,慎儿还是家里呢,过些日子咱们回去了,你肯定能见到他的,不着急!” 正说着,江尘回来了。江应谋让蒲心把蕊珠带回了房间,然后才问江尘:“有眉目了?” 江尘一脸慎重地点点头:“有了!” “那三个人招了?” “其中一个招了。” “他说了魏氏的下落?” “他说了魏氏的其中一个落脚点。” “其中一个?”江应谋带点意味深长的口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两年来咱们遍寻无果,原来他们玩得是狡兔三窟啊!有意思,接着说。” “据他说,魏氏有好几个落脚点,但很少有人知道魏空明魏竹馨兄妹在哪个落脚点,一般来说,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是见不到那兄妹俩的,所以也没法说出他们具体在哪里。” “那名女刺客呢?”江应谋表情严肃地问道。 “听他说,他对那名女刺客并不熟悉,甚至这回仅是第一次碰面。不过,他听他之前的同伙说,那女刺客是魏竹馨手底下的人,与魏竹馨亲密,由魏竹馨直接安排任务,不经过其他人手,可见身份比较特殊。还有一件事,这回金印王府地牢之事确实就是那名女刺客和她的同伙干的,只不过她的同伙已经被乔公子的人杀了,而她也在乔公子的人赶到之前跑了。” “她一个跑了?是另有任务吗?”江应谋微微皱起了眉头。 “听说是因为魏冉。在他们这回偷袭金印王府地牢的计划中,魏冉是不该死的那个,地牢里的毒烟虽然会致命,但及时救治是可以救活的,但就因为她急于想杀夫人,把救魏冉的事情抛在了一边,这才导致魏冉也死了,魏冉的表弟很生气,当场就想杀了她,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半夜偷偷跑了。” “是这样啊……这么说来,她就已经逃了?” “应该是。” “那眉夫人呢?他可知道眉夫人身在何处?” “这个他说他真的就不知道了。” 江应谋垂下长睫毛,静静地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吩咐江尘道:“其余两个不是还没招吗?抓紧时间让他们开口,至少可以佐证那个人说的是不是真话。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去求证。” “什么事儿?” “这件事只许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记住,”江应谋竖起手指,一脸慎重道,“是任何人。” 江尘微微一愣:“包括……夫人吗?” “对。” “好,那我明白了!” “你附耳过来。” 夜里,蕊珠很闹腾,怎么哄都不睡,无畏只好留下来陪着她了。 主仆两人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静静地凝着帐顶上那个五色香球,说着一些从前的事情。无畏问蕊珠:“你还记不记得?去母后那儿的宫径上有很多的柚子树,一到开花的季节,那附近全是甜甜浓浓的味道。” 蕊珠双手放在胸前,眨巴眨巴眼睛道:“不记得了……” 无畏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遗憾道:“也是,你有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当然,不记得不见得是坏事,那些血腥而又令人难过的事情还是忘了好……蕊珠,那你还记得你姐姐蕊荷吗?” “蕊……荷?她是我姐姐吗?” “对,她是你姐姐,亲姐姐,跟你一块儿入宫的。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你们是双生子。” “双生子?一模一样?好奇怪哦,有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吗?她在哪儿?” “她……”无畏眼神顿了一下,“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为什么?” “呃……为什么啊?因为她嫁人了,她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离开了咱们。” “那她好坏哦!她要男人不要咱们!”蕊珠嘟囔着抱怨道。 无畏笑了笑,侧过身来,轻轻地在蕊珠胸前拍了拍:“这没什么,反正有公主在你身边就好了啊!你不喜欢公主吗?” 蕊珠甜甜地笑道:“喜欢!” “那咱们以后都在一块儿,不分开了,好吗?” “好!” “拉钩?” “拉钩!” “那咱们睡吧!说不定梦里会梦见蕊荷呢!” “梦见她我就揍她,谁让她不理咱们的!哼!” “好!揍她!睡觉!” 之后,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了。无畏或许是累了,很快进入了梦乡,偏着头带着笑地睡着了。静静地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立在不远处圆柱旁边的那只烛台上还摇曳着一点点光。 忽然,蕊珠蹑手蹑脚地撑起了身子,扭头向熟睡中的无畏看去,眼神却不似平时那般天真温柔,取而代之的是阴冷和浓浓的杀意。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她从枕下轻轻地掏出了一只锦囊,再从锦囊里取出一副银针套,动作非常轻地抽出了其中一根,然后,对着微弱的烛光看了看那支熠熠发光的针,嘴角勾起了一丝邪笑。 吱地一声,房门忽然响了。她惊了一跳,连忙收起手里的东西,照旧躺下了。片刻后,有人靠近了床边,然后轻手轻脚地将身旁的人抱了起来。她不敢睁眼,只能装睡。 “干什么啊……” “你们俩一块儿睡会打被子的,我让人看着她就行了。” “人家都睡着了……” “那就继续睡。” 原来,原来是江应谋,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身边的人已经被江应谋抱走了。她腾地坐了起来,眼神瞬变! 可恶的江应谋,谁让你这个时候来的?你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不太可能啊……看来,要尽快动手了,再拖下去,很有可能会满盘皆输! 当所有人都入睡时,郑憾却还睁着一双眼睛,没有丝毫睡意。他在等着卫匡的回话,等得极为不耐烦。 今日,他入宫去向郑桓禀报了景千钧之死,郑享也在,郑享那老匹夫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居心不良,不愿与夫聪国交好,还提议让他将景义素交出去,哼,老匹夫就是老匹夫,只会在这个时候来趁火打劫,算什么东西? 门忽然开了,卫匡快步地走了进来。郑憾忙坐起身来问道:“景义素招了吗?” 卫匡摇头道:“她还是矢口否认千钧公主是她杀的,我看她不像在说谎。” 郑憾顺手将手里的酒樽往地上一摔,恼火道:“不是她,那会是谁?那屋子里也没第三个人了!” 卫匡道:“公主之死我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但她跟我说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地牢那场毒杀。” 郑憾大眉一收:“她真跟这事儿有关?” 卫匡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她确跟那事有关。” “果然……”郑憾磨了磨牙龈,“果然跟她有关!我当真是小瞧了她!说,是她伙同谁干的?” “她说她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知道是个女人。” “这话什么意思?女人?” “就在您与公主成婚之前,她遇见了一个女人,这女人知道她和震天斗的所有事情,并且答应她,只要她肯出手相助,事成之后便助她远走高飞。她实在不愿再落到震天斗手里,所以便答应了那个女人的要求。” “什么要求?” -本章完结- 第六华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 怒摔王令 “其实,送进地牢里的那些吃食就是她按照那个女人的要求准备的。我早先也怀疑过她,但我没想到她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儿。”卫匡略显遗憾道。 “她长着一副貌美如花贤惠善良的模样,哄骗过的人岂止是你?本殿下也差点被她给哄骗了!”郑憾忿忿地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不过,她虽招认了这些,但却并不知道那个与她往来的神秘女人是谁。” “她真的不知道?” “听她说,她每回见到那女人都是在晚上,那女人全身用一件黑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上也罩着黑纱,根本看不清楚长相。” “那有没有其他特征?譬如口音之类的。” “那女人是用的假音,听不出是哪里的人……” “可恶!”郑憾抬手便掀翻了手边的凭几,怒不可遏道,“这帮姓魏的到底想怎么样?本殿下这两年来也没跟他们过不去,他们竟如此挑衅本殿下!他们以为本殿下就拿他们没辙了吗?等这件事过了,我一定要将魏氏连根拔起!” “殿下,眼下能从景义素嘴里问到的就这么多,关于千钧公主之死,您打算如何回复夫聪国?” “人是她景义素杀的,与我何干?郑享那老匹夫想借这事儿收拾我,哼,没那么容易!你即刻去地牢,写好供词让景义素签字画押。明日一早我便呈给王兄,尽早地将景千钧的事情解决了!” “我只是担心郑享那边未必甘心,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在夫聪国那边挑拨的。” “只要咱们证据确凿,又有景义素在手,还怕他什么?你只管照我的话去做!” “是,我这就去!” 郑憾心情着实烦闷,无心睡眠,就靠在软枕上打了一会儿盹,然后就起了。千钧公主一死,他的事情还多着呢,除了要应付夫聪国和郑享那帮子人,他还得忙千钧公主的身后事。 昨夜千钧公主已经入殓,灵堂也在王府的正厅设起。从清早起,不断地有人前来吊殇。郑憾带着一脸倦意来到灵堂时,院门外正好响起了下人的高声禀报:“炎国吾青侯及夫人到——” 转过身来时,江应谋夫妻二人已经迈进了院门。郑憾慢摇慢晃地迎了上去,抄手道:“你们俩也来凑热闹了?” 江应谋浅笑了笑:“这是该尽的礼数,我们怎么能不来呢?殿下节哀,千万不要太难过了。” 郑憾耸了耸肩,脸上尽是嘲谑和不屑:“你从我脸上看出难过二字了吗?江公子这套说辞也未免太走过场了吧?见死了家眷的都说这两句,与你的才华横溢不太般配啊!” “郑憾……” “不必跟他计较,蒲心,”江应谋抬手打断了无畏的话,“他心里难过不难过与咱们似乎没什么关系,咱们只要做到自己该做的就行了。殿下,我们人已经来了,总不会不让我们进去上支香吧?” 郑憾往旁边一让:“随你。” 进了灵堂,捻香拜过,礼数周全了,江应谋便领着无畏打算走了。可前脚刚迈出灵堂的门槛,院门那儿就哗哗啦啦地冲进来了一队人,把院子里的人都惊了一下。 “怎么回事?”郑憾有些恼怒地朝那些护卫喝道。 “金印王殿下不必如此焦躁!”说话间,郑克令已经快步地从院门那边走了进来。 “是你?”郑憾稍微一愣,迎上去问道,“你这什么意思?来吊唁也不必这么大张旗鼓吧,这可是我金印王府!” 郑克令冷漠地笑了笑:“我知道这儿是你的金印王府,我不敢在这儿怎么样,你放心好了。” 郑憾竖眉喝道:“那你带这么多人来这儿干什么?想抄家啊?” “你别误会,我也不是来抄家的,有件事情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王上已将千钧公主一案交给了我爹主理,我来只为了一件事,那便是带走疑凶景义素!殿下,劳烦你交出景义素吧!” “混账!”郑克令刚说完,郑憾就毫不客气地甩了他一声。 “殿下……” “谁说的?谁说千钧公主一案交给你爹那个老匹夫主理的?王上有下过这样的命令吗?”郑憾高声问道。 “殿下,您这样就太无赖了些吧?”郑克令不屑地冷笑了笑,“谁还敢乱传王上的旨意不成?您若不信,大可进宫去问问,看王上是否在今早下过这么一道指令!旁的也少说了,请殿下速将疑犯景义素交出来吧!” “没门儿!”郑憾往郑克令跟前迈了一步,瞪目竖眉道,“想从我金印王把景义素带走,没门儿!滚回去告诉你爹那老匹夫,想趁此机会灭了我郑憾,他想得美!滚!” “你果然是冥顽不灵啊!”郑克令手指郑憾又气又怒地摇头道,“像你这样的人就该找个人好好收拾你一顿!” “滚!” “先别忙!”郑克令大喝了一声,然后飞快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一支小卷轴,朱红色,像是王令。 郑克令拿出这东西之后,脸上的得意之色再也按捺不住了。他高高举起,冲郑憾冷眉道:“我爹早有先见之明,知道你向来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以为整个郑国就只有你一个金印王似的,所以,他特向王上请了这道王令!郑憾,你可看清楚了,这可是王上亲自下的诏令,命令你郑憾即刻交出景义素,不得有误!否则,那便是忤逆之罪!” 郑憾一见这东西,心里那火气就更重了! 这算拆台吗?宫里面的那位就那么弱不禁风不堪一击,被郑享呼呼喝喝几句就下了诏令了?去他娘的,一个国君坐到这份上还有什么用?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把景义素交出去,那不是给郑享那个老匹夫机会整死自己吗? 郑憾真是气得脸都紫了,牙梆子咬紧,两只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瞳孔里全是红红的火!他上前一步,夺过郑克令手中的那支卷轴,狠狠地扔在了地上,且大声喝道:“我已经说了,没门儿!景千钧一事我已查得一清二楚,还轮不到你爹那个老匹夫在那边张牙舞爪!想置我于死地是吧?就凭你们家那几个,你们够资格吗?给我滚!” “殿下!”卫匡冲过来想阻拦郑憾,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郑憾将王令摔在了地上,那一刻,卫匡脸色全变了! 这下,郑克令可更得意了!他手指郑憾高声呵斥道:“好你个郑憾!仗着先王赐下的金印竟如此嚣张跋扈,连王上的诏令你都敢摔,你眼里还有没有王上了?” “滚!”郑憾正在气头上,面红耳赤,凶得跟只野豹子似的! “好,好,我走,”郑克令到底不敢跟郑憾正面冲突,往后退了几步,指着郑憾要挟道,“你且等,你别太得意,我这就回宫去向王上禀报,我看你这金印王还能做多久!你且等!” 郑克令带着那帮人走后,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卫匡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王令,捧在手心里,看着郑憾道:“殿下,您怎么能摔王上的诏令呢?您怎么能……” 没等卫匡说完,郑憾扭头就往后院去了,卫匡赶紧捧着王令追了上去了。 这是,一直站在旁边没有作声的江应谋忽然开口了。他略呈担忧的神色望向了郑憾匆匆离去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回是真有麻烦了。” “他太冲动了,”无畏摇头道,“他不该这么冲动。不想交出景义素,那就想法子,摔了王令,只会给郑享多一个借口来收拾他。” 江应谋一面步下台阶一面说道:“郑享是个很会抓住机会的人,他不想错过这个收拾郑憾的好机会,一定向郑桓施加了不少压力。虽然说郑桓是有心除去郑享的,但毕竟懦弱胆小,一旦受了胁迫和you惑,肯定就会偏向郑享,这也是这么些年来郑憾一直斗不过郑享的一个很大的缘故。” 无畏道:“那咱们是不是不应该让郑享得逞?倘或郑享得逞的话,郑憾必然会倒霉,倘或郑国连郑憾这个支柱都失去了的话,那郑国的百姓就只能任由郑享鱼肉了。” “但这到底是郑国的家事,咱们两个炎氏的出面帮忙似乎说不过去。” “就不能想点别的办法?” “办法倒是……” “江公子!”卫匡忽然从背后追了上来,拦下了江应谋的去路。 江应谋问:“你家殿下呢?还在生闷气?是不是连你也不搭理了?” 卫匡一脸焦色道:“这回是真的麻烦了!郑克令回宫去告状,必添油加醋,到时候又不知道郑享会威逼王上下出什么样的诏令来!江公子,这回您真的务必要帮一帮我们殿下,您知道郑享那个小人是多么地想置我们家殿下于死地,这回倘或让他得逞了的话,日后在这锦城里就无人与之抗衡了!这也势必会影响到炎氏与郑氏之间的关系,因为郑享向来是偏向夫聪国的!” 江应谋道:“你先别着急,你听我说,这事儿我不好出面,因为我是个炎国人。” “可是……” “但事情也还没到无法挽救的地步。” “真的?”卫匡瞬间眼前一亮。 “倘若你家殿下肯应下我一件事,并以书写的方式确定下来,那我出面就说得过去了。” “您说,是什么事情,我一定想办法让我家殿下应下来!” 此时,郑克令正急匆匆地往宫里赶。赶到宫内,入了殿,他迫不及待地将郑憾摔王令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郑桓一听,整个人都呆住了,而旁边的郑享却露出了一丝老狐狸的歼笑。 “他简直要反了!简直要反了啊!”郑克令极力地在那儿表演着郑憾手摔王令的那一幕,“拿起就摔,毫不留情,就跟丢一件废物似的!王上,他眼里根本就没有你这个兄长啊!他对您亲自下的诏令视若无睹不说,还如此践踏,他简直是要反了啊!” 郑桓是从头凉到脚,感觉浑身上下十分地不得劲儿——他不是为了郑憾摔他王令而心寒,而是为郑憾在这个时候摔他王令而心寒。这样一来,旁边那只老狐狸岂不是有借口逼着他收拾郑憾了吗?憾弟啊憾弟,你怎么这么冲动啊! “王上?王上?”郑克令见郑桓呆若木鸡,以为他被吓着了,连忙上前呼唤了几声。 “呃?”郑桓回过神来,脸色发白道,“怎么了?” “您也给吓着了吧?您也觉得郑憾那家伙太过张狂了吧?” “这……” “这还用怀疑吗?郑憾向来自以为是目中无人,觉得整个郑国都应该向他俯首称臣似的。今日他会摔了您的王令,明日他就敢摔了您的王冠啊,王上!所以,”郑克令“苦口婆心”地说道,“您不能再纵容他继续嚣张下去了,他简直就是咱们郑国的一害啊!他仗着先王赐下的金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长此下去,是会出事的啊!” “王上,”郑享也开口了,“我以为克令说的完全在理。郑憾这个人不可再纵容下去了,再纵容下去,必定会是咱们郑国的一大祸害。今日他敢摔王令,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把王上您放在眼里了,您又何须对他客气呢?” 郑桓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叔父认为该如何处置他呢?” “郑憾如此大逆不道,理应收回先王所赐之金印,废除他的爵位,夺去他的兵权,软禁他在王府内反省己过!” “啊?要收回太多金印?那不好吧?”郑桓脸色异样道。 “王上,您不能再心软了!”郑享一派义正言辞道,“郑憾之所以如此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正是因为您从前太过心软,没有好好管束他的缘故,如今来管,还不算晚,不要真等到他闯进宫来摔你王冠的时候,那可就来不及了!王上,稽氏是如何被灭的?那样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眼前啊!” “可是……憾弟毕竟是咱们郑国的一员猛将,倘或废去了他的爵位,夺去了他的兵权,那就会让咱们郑国失去一员猛将,给了敌人可趁之机啊!”郑桓愁眉苦脸道。 “王上不必担心这个,咱们郑国多得是能将,不少他郑憾一个!但倘或王上不重重惩处他,其他人说不定也会效仿他,那往后王上的诏令就如同一卷废卷,无人再遵从了!” “但收回金印这么大的事情是不是得先好好商量商量……” “王上您不要太优柔寡断了!”郑享略显不满地打断了郑桓的话,“您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如此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呢?一个郑憾您都降不服,您又如何面对其他朝臣呢?不必多说,事情就这么办!” “叔父……” “克令,取来御卷和御笔!” 郑桓一听这话,心里瞬间就慌了!他何尝不清楚这是郑享借刀杀人之举?他又何尝不清楚郑憾一旦失权,郑享就一家坐大?这些年,他一直在用郑憾来平衡着郑享的权力,这天平一旦失衡,后果将不堪设想! 很快,御卷被展开铺在了郑桓跟前,郑克令送上了御笔,说道:“王上,当机立断啊!郑憾不除,您那枕头也睡得不踏实,快写吧!” “这……”郑桓手心里全是汗,不停地在膝盖上磨来磨去。 “王上,写吧!”郑克令继续劝道,“这是为您好,也是为了郑国百姓好啊!您不要再犹豫了,也不要觉得对不住他郑憾,您已经仁至义尽了,是他咎由自取,写吧!” 郑桓还是迟迟不接笔。旁边的郑享忍不住了,从郑克令手里夺过笔,三五几笔便写成了,然后将笔摔在了桌上,指着那诏令对郑桓说道:“取来王印,印上即刻,哪儿来那么多扭扭捏捏的?王上这般犹豫不决,将来定要后悔!” 这时,郑克令已经取过了盛装王印的匣子,捧到郑桓跟前,劝道:“王上,就差最后一步了,您请动手吧!” 郑桓看了看那诏令,又看了看匣子里的王印,心情真是焦躁郁闷啊!要是能来个惊天雷忽然把这桌子劈成两半,那该多好啊!这印要摁了下去,那可真就麻烦了! “王上!”郑享已经很不耐烦了。 “王上,取印吧!”郑克令也不断怂恿着。 郑桓倍感无助地合上了双眼,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伸向了那个匣子—— “禀王上,炎国吾青侯江应谋求见!”殿下侍臣忽然来了这么一声。 这简直是飞来福音啊!郑桓差点高兴地蹦了起来,连忙将匣子盖啪地一声合上,然后连声说道:“传!传!传!” 郑享的脸色瞬间暗沉了下来! “爹……”郑克令脸色发紧地喊了郑享一声。郑享板着一张脸,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暂时将王印还回去。他很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先把王印还回去了。 这时,江应谋在侍臣的带领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郑桓用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的声音愉快地问道:“江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来找孤啊?快说,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江应谋见礼后,说道:“臣是来向王上请罪的。” 郑桓奇怪地问道:“江公子你有何罪?” 江应谋道:“应该说,臣是来代金印王郑憾请罪的。” “什么?”郑桓这三个都愣了。 郑克令耸了耸肩,一副闻所未闻的表情说道:“江公子,您不是中邪了吧?您方才说您是来代郑憾请罪的?您替他请什么罪呢?您又为何要代他请罪呢?” 江应谋斜瞥了郑克令一眼:“方才在金印王府发生了什么郑四公子难道会不知道?想必在我来之前,郑四公子已经事无巨细地向王上和大国公禀报了吧?那你说我是来请什么罪的呢?” 郑克令不屑地撇撇嘴:“那也轮不到您江公子来替他请罪吧?您跟他……好像八竿子打不着吧?” “那你可就想错了,”江应谋回以蔑笑道,“我与郑憾之间的情谊又岂是像你这样的外人能明白的?个中细节那就不必细说了,只请王上瞧瞧这个。” 说着,江应谋从袖中取出一条绛色绵帛,帛上有墨迹,像是写了什么。郑桓接过,展开看了一眼,双眉不由地抖了两下,惊讶道:“江公子你与憾弟居然是结义兄弟?” 江应谋含笑答道:“正是。” “这怎么可能?”郑克令立刻否认道。 “这怎么不可能了?郑四公子又是从什么地方瞧出不可能的?” “你跟郑憾一直不对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对,我和郑憾从前的确不对付,他看不惯我,我也看不惯他,我们俩没少掐,但掐久了,彼此之间就互生了一种欣赏感,然后就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异姓兄弟,这又有何不可?” “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那得多复杂?” “可是江公子,”郑享一脸阴沉地开口了,“就算你和郑憾是异姓结义兄弟,你这么跑来请罪算哪门子的事儿呢?你可知郑憾犯了什么罪?而且你是炎国人,凭什么来管我们郑国的事情?” 江应谋看着郑享道:“听大国公的意思,郑憾犯下了罪无可赦之罪是吗?” “他胆敢违抗王令,还怒摔王令,这不是罪无可恕之罪吗?”郑享沉声质问道。 “那咱们就得说说他为何违抗王令了。起因仿佛是因为大国公向王上请了一道诏令,说要将景义素交给大国公来审是吗?” “对!” 第六华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 谁要跟你结义呢 “那我想请问一下,大国公为何要让王上下这么一道诏令?” “我是这样考虑的,郑憾他才刚刚失去了新婚的妻子,内心必然悲恸不已,难以应付查明千钧公主之死的重任,而此事又关乎我们郑国与夫聪国之间的友好关系,所以我才向王上请命,希望这件事情由我来主理,江公子认为这当中有什么不妥吗?” 江应谋点头道:“大国公为郑国的确是设想得很周到,而夫聪国那边也应该给人家一个证据充分合情合理的解释,大国公想为郑憾分忧,这一点是无可厚非的。但大国公似乎忽略了一点,一个人在最伤心最脆弱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他的对手的怜悯和同情。” 郑享脸色微微发青:“江公子这话是何意?你是指我与郑憾有嫌隙,彼此是敌人吗?你这样说话会不会有点危言耸听了?我与郑憾在政见上是略有不同,但根本谈不上互为敌人,我们彼此之间……” “这里没有外人,大国公又何必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呢?”江应谋面带微笑地打断了郑享的话,“这些话你可以用来搪塞外面的人,却搪塞不了我这个郑憾的结义兄弟。你与郑憾嫌隙多年,何止政见不同,为人处事也大相径庭,可谓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完全不是一路人。” “江公子,你这是有心在王上跟前挑拨离间吗?”郑克令轻喝道。 江应谋转身看向郑桓,摊开双手,甚是轻松地对郑桓笑了笑:“王上,您认为我需要在您跟前挑拨离间吗?您做国君这么久,与大国公,与郑憾相处多年,他们之间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您心里当真是一点都不清楚,还十分天真善良地相信他们只是政见不同?” 郑桓有些尴尬,斜瞟了一眼满脸青色的郑享道:“那个……江公子,你扯得是不是有点远了?你来代憾弟请罪,怎么又扯到了他与叔父的政见不同了?还是说回方才那话吧!” 江应谋点点头:“好,那我就说回方才那话。话说郑憾正在府中强忍悲痛审讯景义素,竭力地想要挖出真相,而那景义素受刑不过,也招出了一二同党……” “还有共党?”郑桓插嘴道。 “有,据景义素说,她是受人指使的,但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那就得再往下查了。” “对对对,得查!一定得查!”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郑憾绞尽脑汁想从景义素那里得到更多的线索时,大国公家的四公子便气势汹汹地携带王上的诏令来了,一登门,一不吊唁,二不上香,只是呼啦啦地叫嚷着交出景义素,不交如何如何,王上,您听过一句话吗?” “江公子请说!” “死者为尊。” 当江应谋缓缓吐出这四个字来时,郑克令很不自然地将脸扭向了一旁。江应谋用余光扫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或许四公子真的急于给夫聪国一个交代,将日常礼数全都给忘得一干二净吧!但郑憾却没忘。自己新婚妻子才刚刚过世,就有人闯灵堂,大肆喧闹,王上,您说这事儿搁谁哪儿都得起火吧?” 郑桓斜眼看了看郑克令,摆出点国君的架势问:“克令,真有这样的事情?你既然去了灵堂,为何不吊唁,为何不上香?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 郑克令忙道:“王上,臣是太心急了,所以才失了礼数的,还请王上恕罪!” “再忙是不是也该对千钧公主表示表示心意啊?” “是……” “这叫夫聪国那些人见了,该怎么想咱们啊?” “是,王上说得是,回头我便去向千钧公主请罪。” “这也难怪了啊,叔父,”郑桓略带郁闷的口气对郑享说道,“怪不得憾弟今日会如此失控,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叔父,憾弟那人的脾性您是知道的,向来有些火爆,今日偏偏克令做得又不那么周到,他火冲头顶也是情有可原的。” 郑享冷冷地甩了郑桓一眼,问:“如此说来,王上是想赦免了郑憾怒摔王令之罪了?” “孤以为其实可以从轻处罚的,不必非要削了他的爵位……” “倘若从轻处罚,日后必然会人人效仿,王上您威严何在?就算克令做得有些不周到,他郑憾也没必要拿王令出气是不是?他既不尊王上之令,又要摔王令,眼里根本就没有王上以及先王。他骄纵跋扈,叫人忍无可忍,王上若不严惩,郑国律法何在?” “这……”郑桓又被问住了,赶紧将目光转向了江应谋。 江应谋替郑桓答道:“若说道骄纵跋扈,我想这锦城里无人能及贵府公子郑克清吧?其实,郑憾摔王令并非是没把王上和先王放在眼里,他摔的不是王令,而是大国公您对千钧公主一事的指手画脚。” 郑享冷笑了一声问道:“照你这么说,还是我多事了?能否处置好千钧公主一事关乎我郑国和夫聪国多年交情,岂能小视?我身为大国公,出面主理,这有何不妥?反倒是你这个炎国人,凭什么来我跟前指手画脚?” “很简单,就为了还千钧公主一个公道。” “你这是扯到哪儿跟哪儿了?”郑享有些怒了。 “大国公不觉得很奇怪吗?金印王府上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第一起,整个地牢的人都死了,包括大国公之前一直很想要过去的阮秀和阮姑,第二起就更严重了,死的还是夫聪国刚刚嫁过来的千钧公主,为何这两件事情会发生得如此接近?是不是有人在故意针对郑憾?” “江公子这么暗示是想说什么?”郑享那狡诈的老眼里迸出几道凌光,“你是想说是我毒死了郑憾那一地牢的人,也是我指使景义素去杀了千钧公主的吗?” “大国公请别误会,我没有说您的意思。我想说的是,这两件事情之间必然会有什么联系,或许还是同一帮人所为,解开了千钧公主被杀之迷或许就解开了之前地牢那场毒杀案。但在事情尚未解开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都应该避嫌,不是吗?”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说我吗?”郑享提高了音量喝道,“够了,江应谋!你是我郑国贵宾,我不想跟你多作无谓的争执,可就算你学富五车才华横溢,也没有资格管我郑国的家务事!你与郑憾到底是不是结义兄弟我根本不在乎,即便真是,那你也管不上今日这事!来人!送江公子出去!” “叔父,您不能这样对江公子……” “你先给我住口!”郑享居然扭头就朝郑桓吼了一声,毫不留情! 郑桓一愣,脸色瞬白,眼神又惧怕又气愤,想回喝郑享一声又不敢,到底是在郑享手底下唯唯诺诺地活了这么久了,把反抗郑享这件事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么小一件事,为何要在这儿磨叽这么久?”郑享仿佛还没发够火,“将王印一盖,什么事情都结束了,用得着在这儿跟一个炎国人废话吗?王上,你就是平日里受郑憾欺负太多了,连惩处他都不敢了,所以他才会那么嚣张跋扈的!今日,我便代先王除去那个祸害,省得把咱们郑国都一并给连累了!克令,去取了王印来!” 郑克令立刻转身取过匣子,快步地走回了父亲身边。郑享掀开匣盖,从里面取出了王印,弯腰扯过方才那张诏令,冲江应谋竖眉瞪眼道:“我们郑国的事不用江公子你太过劳心!你身子常年不适,还请自行回去歇着吧!我今儿就要你看看,我到底收拾不收拾得了郑憾那小逆畜!” “叔父……” “一边去!” 郑桓想来抢郑享手里的诏令,却被郑享掀开。郑享将诏令摊开在桌上,举起王令正要往下一戳时,殿门口却忽然传来一声苍老且清亮的怒喝声:“住手!” 郑享一愣,扭头朝殿门口看去,只见两名宫婢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迈了进来。那老妇人大概是嫌自己腿脚太慢,没法立刻冲到郑享跟前来煽他两个耳光,便将自己手里的紫檀拐杖先砸了过来,口中骂道:“作死的逆臣!你对得起先王吗?王印是你可以碰的吗?把你的脏爪子拿开!拿开!” 郑桓惊讶地站了起来:“辛奶奶!” “郑享,你个大逆不道的!”老妇人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郑享跟前,指着郑享鼻子毫不客气地骂道,“你眼里还有先王还有郑氏祖先吗?我看你是国公做太久了,连自己是个臣子的身份都忘了!把王印放下!放下!否则,我今日就跟你把这老命拼了!” “真是混账!”郑享火气更大了,把王印朝匣子里一扔,朝殿外怒喝道,“你们谁把这老疯妇弄过来的?要反了是不是?来人,给我把这疯妇弄出去!” “你个见利忘义的混账王八!你欺负幼主,现如今还要欺负憾殿下,你眼里才是没有先王没有王上!好啊,既然你都这么忤逆了,那我索性一头撞死在你身上,去向先王禀报去!” 那老妇人作势要撞,江应谋和那两名宫婢连忙将她拦下了。郑享后退两步,指着这老妇人又朝殿外喊道:“都在殿外死了吗?给我滚两个人进来,把这老疯妇拖出去!” 殿下是有侍臣走进来,却没敢靠过来。大国公是很可怕,但这老妇人身份也不一般,她正是抚育过郑桓和郑憾这两兄弟的奶娘,宫里人都唤她辛姑姑或者辛奶奶。正因为有这一层关系,虽然郑享很瞧不起她,但宫里也很少有人敢得罪她。 “不必要人拖我出去!我自个撞死在这儿就行了!”辛氏歇斯底里地喊着,“我死了就立马去先王跟前哭去,哭你个逆臣居心不良,将王上和憾殿下欺负得连跟毛都不剩!先王当初只是托孤,不是让你这么为所欲为的!你还敢夺了憾殿下的金印,你夺一个试试看,看我会不会跟你拼命!” “你简直莫名其妙!你们两个,赶紧给我把她拖走!” “先王啊!”辛氏挣开了江应谋和宫婢的手,噗通一声跪下,张开双臂嚎啕大哭了起来,“您相错了人啊!您为王上和憾殿下找了个黑心的奴才啊!这奴才要反天了,他不但要夺了憾殿下的金印,他连王上的王印都敢沾手啊!先王啊!先王您听到奴婢的声音了吗?郑氏将不保,您快点显灵吧!” 辛氏这么一闹,郑享父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郑享那张老脸气得如同快要爆炸的龙葵果似的,黑紫黑紫的;他那眼神阴毒得跟能迸出毒剑似的,恨不得嗖嗖迸出两支箭来把这聒噪的辛氏给灭了! “爹,怎么办?”郑克令小声问道。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郑享倒是高声得很,“赶紧找两个人把她拖出去啊!这样成何体统?简直是够丢咱们郑国的脸面!吩咐下去,她冒犯王上冒犯先王,赐毒让她随先王去吧!” “国公这是打算动粗吗?”江应谋回身冷冷问道。 郑享不屑地瞥了一眼辛氏:“跟个贱婢我还用得着说理吗?说了她能听明白吗?江公子,我劝你赶紧离开锦城,不然的话,我也不好说我会不会向你动粗!” 江应谋抖了抖略含挑衅的眉毛:“那国公不妨对我动粗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 “你以为自己敢吗?你以为你和夫聪国的同盟真的有那么坚固吗?只要你动了我,我炎氏便会立刻向你边界进攻。夫聪国敢帮你,胡也部落和戈国就会往他头上扔石头,你认为夫聪国国君真的会帮你吗?” “江应谋,”郑享往前迈了两步,眼含凶光道,“你究竟想干什么?你与郑憾不是什么结义兄弟吧?你与他也是嫌隙很久了,可为何这回你要帮他?你能告诉我你心里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吗?” 江应谋笑得如柳絮轻飞:“没什么,就是看你不惯。” “你……”郑享气得差点没吐出口血来! “自上回在锦城见识过你大国公的奢靡之后,我一直在想,为何郑国百姓会生活得那么贫穷不堪?为何曾经是一方霸主的郑氏会变得如此萎靡不振?你,便是那个最大的蛀虫。是你的贪婪让郑氏国库日渐亏空,也是你的贪婪让郑氏原有的人才流失,也是你,让百姓对郑氏王室失望伤心,而百姓对郑氏王室仅存的那一点点期望是谁给的?就是这些年一直在跟你抗衡的郑憾给的。这,就是我帮他的理由。” “哈哈哈哈……这算什么理由,江应谋?”郑享张开双臂不屑地狂笑一阵,“你是圣人吗?你是神吗?或者你是神派来搭救苍生的使者?无论哪一处的百姓有难,你都会飞过去帮他们?不,江应谋,你把你自己看得太高贵圣洁了,你不是神,你更不是圣人,你只是在假装圣人罢了!” “我本来就不是圣人,我也无法拯救这世上所有受难的百姓。但,只要我看见了遇见了,只要我力所能及,我都会出手。大国公,今日无论你是下令毒杀了这位辛奶奶还是用那张诏令收拾了郑憾,你都不是胜利者,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你别吓唬我!” “那你不妨试试,”江应谋又挑衅道,“这位辛奶奶只是万万郑国百姓中的一个,你灭了她,还会再有万万个人起来反你。当郑国的百姓知道他们所爱戴的金印王已经被废了的时候,他们会奔溃,而奔溃了的他们要么奔走逃离,要么揭竿起义!我劝你不要让自己落得晚景凄凉的下场,还是收收心,过一个舒舒服服的晚年吧!” “江应谋,我真是后悔了!”郑享指着他表情狰狞道,“当初你被羁押在锦城的时候,我就该杀了你,那就一了百了了!” “过去的事情又何必再提?王上,”江应谋朝郑桓拱了拱手,“咱们还是说回方才那话吧!今日我是代郑憾前来请罪的,郑憾自知罪孽深重,已在家中反省了,因为无颜前来面见王上,所以才让我来。他怒摔王令,实在不宜过轻惩处,那样会有碍王上您的威严的。” “那……那江公子以为该如何惩处他?”郑桓小心翼翼地瞥着郑享的脸色问道。 “第一,命他负荆请罪,于普阳殿门前接受鞭罚;第二,罚俸三年,将他三年之俸禄全部用于修渠养田;第三,让他立下军令状,两年之内收服一直滋扰郑国南边的耳戎族。王上,您以为如何?” 郑桓连连点头:“好!这样很好!既不算轻罚,也不会让憾弟没了颜面,这样很好!叔父,孤以为就照江公子的意思办吧!” “哼!”郑享什么也没说,只是极为冷漠地哼了一声,然后拂袖而去。 事情总算是告了一个段落,辛氏也不再悲鸣,郑桓也当即重写诏令,由江应谋带回金印王府。 而江应谋回到金印王府后才知道,在刚才他离去的那段时间里,郑憾差点没把整个金印王府给烧了。 关于结义之事,是卫匡背着郑憾答应江应谋的,那张结义书自然也是临时起草的。等两人商量好对策,江应谋进宫后,卫匡才敢把事情告诉郑憾。这一说出来,天那个去了,郑憾简直要疯了! 要不是卫匡氏蝉无畏以及一帮子手下拦着,郑憾估计已经跑到王宫里去揍扁郑享去否认那场结义了。为了不让他冲动,卫匡和无畏把他堵在房间里,一个守门一个守窗户,跟俩门神似的盯着他。 直到江应谋回来时,郑憾还在房间里教训卫匡呢:“真是白养你了,养了你这么多年原来都是给那姓江的养的!卫匡我问你啊,他到底给你什么好处了啊?让你鬼迷心窍地这么帮他?你说,你说你家殿下我哪点像跟他结义的?你家殿下我如此英武高大,他是那么地猥琐可恶,能结义吗?结义得了吗?结了义不会被天打雷劈吗?” 背靠着门的卫匡抄手笑了笑:“我觉得挺好的啊!您跟江公子这么一结义,往后炎国那边您就多了一门亲戚了!” “我去你的亲戚!”盘腿坐在桌上的郑憾朝卫匡扔了第六只茶盏,“我要他那门子亲戚来干什么?干什么?我是想要他女人,不是想要跟他做亲戚你懂吗?” “又乱说话了是吧?”守在窗户边的无畏冲他翻了个白眼,“跟我家江公子结了个义好像把你祖上三代都委屈了似的!你以为他想啊?你要不摔那王令,不给郑享抓到把柄,他至于这么自我牺牲吗?” “哎哟,我的天!”郑憾摁着心口,一副快要气死过去的模样说道,“蒲心你说话也太偏心了点吧?怎么还成了他自我牺牲了呢?好像应该是我被摧残了吧?” “你偶尔被人摧残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安静点吧,我真的觉得你很聒噪呢!” “不是,怎么就成了我聒噪了?要不是你们俩这么左青龙右白虎地堵着我,我能聒噪吗?” “消停点吧,你也不嫌累?” 就在这时,房间外忽然响起了江应谋的声音,郑憾跟只兔子似的哧溜一下就从桌上蹦了起来。他跳下桌就要往外冲,卫匡和无畏忙拦住了他,他一边往外扑一边喊道:“姓江的,敢进来单挑不?你不是说咱俩结义了吗?那咱哥俩就好好庆贺庆贺,比划两下敢不?” “行,把门打开吧!”江应谋在门外说道。 “真的可以开门吗?他这会儿还疯着呢!”无畏回头问道。 “开吧,没事儿。” 无畏这才撤了身,指着郑憾丢了个警告的眼神,然后去开门了。门刚开了一条缝,郑憾立刻掀开卫匡,再掀开无畏,跟着哗啦一声打开门,再哗啦一声抽出腰间的匕首,高高扬起,凶神恶煞地吼道:“本殿下今儿不杀了你本殿下今儿就是熊……呃?怎么是您啊,奶娘?” “殿下啊,您这是要做什么呀?”门口那巍颤颤的老妇人很明显被吓呆了。 郑憾瞬间窘了,娘的,怎么会是自家奶娘啊?姓江的你果然不厚道,早说啊! 第六华章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太晚了炎无畏 一见这辛氏,郑憾身上那些倒刺全都收了起来。他忙缩回手,搀扶住辛氏问道:“您怎么来了?来也不先知会我一声儿?” 辛氏道:“是江公子带我一块儿来的。” 郑憾朝门外江应谋那儿不满地瞥了两眼,扶着辛氏先进去了。让辛氏坐下后,郑憾忙倒了茶给她,且安慰她道:“我这儿没什么事儿,您不必担心,也犯不着跑这一趟。我问您,是不是外面那白皮子后生吓唬您了?他是不是跟您说我快死了,没法自救了?您别信,我好着呢!” 辛氏略带忧愁地看着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回头对卫匡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殿下说说。” 卫匡和无畏出去后,辛氏才又语重心长地对郑憾说道:“殿下,您可知方才在殿上有多危急?若非江公子极力相助,您此时恐怕早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了!” 郑憾不屑道:“殿上怎么了?是不是郑享那老匹夫想往死里整我啊?我早料到了!” “方才在殿上,那郑享要收回你的金印,削去你的爵位,还有夺了你的兵权……” “什么?”郑憾那两条粗眉毛立刻竖了起来,“那老匹夫是想找死了吧?他还妄想夺我兵权?我手里的兵权岂是他轻易能夺得过去的?他要真打了个主意,我第一个削了他脑袋!” “殿下,”辛氏又加重语气唤了一声,苦口婆心道,“您怎么还没明白过来啊?您不能跟郑享兵戎相见,那样一来,咱们锦城就算完了,您也算完了知道吗?那样一来,郑享就更有借口来编排您诋毁您了,而先王交托给您的担子您还怎么履行呢?” “奶娘……” “先王为何赐您金印?就是担心郑享一人独大,把控朝政,他希望您能一直在王上身边辅佐王上,将郑氏发扬光大。倘若您今日真的被削爵夺权,而您又因此与郑享兵戎相见的话,那您就真的辜负了先王所托了啊!” 郑憾紧了紧牙龈,扭过脸去,没说话。 辛氏又道:“江公子真是一片好意。他那双眼睛能看见别人所看不见的东西,他对咱们郑国的一切看得通透了然,也只有他明白您是咱们郑国不可或缺的,您才是咱们郑国的顶梁柱。方才在殿上,若非他据理力争,郑享的歼计恐怕早得逞了。” “奶娘,您别老提江应谋行不行?他是不是也给您灌了不少迷魂汤啊?他可真厉害啊!他见您才多大一会儿,就让您这么夸赞他了?不愧是老少通吃的江公子啊!”郑憾说这话时,嘴里带着一股浓浓的酸味儿。 “您这脾气我真是太清楚不过了,拧,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地拧!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不肯低下头来认错,总要一副自己最占理的样子示人。您心里是清楚的对不对?您很清楚江公子这回是真的帮了您,若没有他,您大概真的就要和郑享兵戎相见了,可您不愿意承认,或者说不肯承认,为什么?因为您从来都不服气他,我说得对吗?” “对!”郑憾点点头,“我的确是不太服气他的……” “为什么不服气人家?” “那我为什么要服气他呢?”郑憾反问道。 “他有本事,有能耐,你为什么不能服气他呢?就因为他抢了你喜欢的女人?” “那江二白告诉你的?” “对,是他告诉我的。” 郑憾撇了撇嘴,扭脸道:“他还真好意思说呢!” “殿下,您不能这样,您这样就让先王太失望了。为了一个女人,而与一个这么聪明且又能帮助你的人反目,值得吗?眼下锦城的形势十分微妙,稍不留神,或许就会酿成大祸,您愿意看见那一幕吗?” “我当然不愿见到那一幕……” “那就不要错过江公子了!江公子就是咱们贵人,他来锦城,给了您一个灭掉郑享最佳的机会,您若错过这个机会了,恐怕连先王都要怪罪您的。您可知道今日在殿上,那郑享已经丝毫不顾所谓的君臣之礼,他以他肮脏卑贱之手去触碰王印,企图越俎代庖地替王上惩处您,在他眼里,王上已经成为了一个虚设之物,他完全可以越过,可以凌驾,再这样下去,您觉得王上还能活多久?先王辛苦所维系的这郑氏嫡派之脉还能存活多久?” “那老匹夫居然张狂到这个地步了?”郑憾眉心紧缩道。 “若非我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郑享已经张狂到这一步了,”辛氏脸色凝重道,“他可以亵渎王印的尊贵和圣洁,那他也绝对会动了霸占之心。若不尽早除之,王印和王位恐怕都要落到他手里了。殿下,请您暂且放下您心中对江公子的成见吧!记得先王说过什么吗?为君者,除了武功韬略第一,还得会识人用材。您虽非咱们郑国的国君,但在我心里,您其实才是真正不二的国君之才。而且,这一点先王早已看明白,这也是他为何会在临终之前将那方金印赐给您的缘故,您真的不要辜负了他啊!” 郑憾略敢惊讶,问:“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辛氏点头慎重道:“这真的是他临终前对我说的。他说,您相比桓儿更适合为国君,但祖上有训示,传长传嫡,他也实属无奈。为了让您能一展您的雄心和抱负,也为了让您能更好保护郑国和郑氏,所以他才会将那方金印赐给您作为礼物。外人皆传,他赐金印于您是因为您母亲早逝,他内心有愧,但这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您来保护郑国!眼下,正是您保护郑国的时候,您为何还要被那些小成见而迷障了眼睛呢?好好擦一擦,您会看到江公子的诚意的。” 郑憾表情略微呆滞了片刻,然后缓缓转过头,目光垂下,默默地发起了神。过了好一会儿,他心口缓缓鼓起,又缓缓地沉了下去,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会让先王失望,更不会让我郑国的百姓再继续让郑享荼毒的。奶娘,您可以安心地回去了。” 辛氏含笑点了点头,起身向他微微躬身道:“这才是我所抚育过的殿下,这才是受咱们郑国百姓所爱戴的金印王。殿下,拨开云雾见月明,您的功成名就就只差这一步了。我不耽误你们了,我先走一步,日后殿下有空再来看我便是。” “奶娘慢走。” 郑憾唤来了卫匡,让卫匡亲自把辛氏送回宫里去。之后,他走出了房门,走到了那个他一直看不顺眼的江二白面前,带着还有些不自然的表情问道:“我王兄没让你带什么回来?” 江应谋伸出手来,旁边侍臣忙递上了一卷朱红御卷。他接过,往郑憾面前一递道:“这是王上对你怒摔王令的惩处。相比夺了兵权削去爵位来说,我认为这种惩罚更适合你。” 郑憾瞄了他一眼,接过那御卷一看,嘴角不由地扯动了两下:“你这算不算是公报私仇呢?” 江应谋笑得淡然:“算吧。不过,你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不如就与我一道演了这出戏,让郑享那老匹夫回家气两日,说不定这一气他就一命呜呼了呢?” “借你吉言,但是,”郑憾略略停顿了两秒,眼神中飞闪过一丝闪避,“但是江应谋,我不会跟你说谢谢的,因为你也不需要我谢你,你不是为了我,像你这样大仁大义的人,一定是为了郑国百姓对吗?” “当然,我有理由去帮一个老是觊觎我家蒲心的人吗?” “那好,那咱们就为了郑国百姓合演这出戏吧!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还有什么条件?” “让我挨鞭刑的人是你,等我挨了鞭子,我要蒲心帮我上药。” 江应谋呵呵地笑了起来:“不用,我亲自帮你上,我也算半个医师了,保准让殿下您上完药之后生龙活虎。” “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 两个男人互相干笑了几声后,不约而同地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而去,看得旁边的人有些莫名其妙。 在回去的路上,无畏问江应谋:“郑憾那边真的不用再看着了?他不会又发什么羊癫疯吧?” 江应谋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会,他似乎已经想明白了,否则怎么会那么客气地对我笑呢?” “看来那位辛奶奶真的挺管用的。” “当然,那位奶奶对郑憾来说就像亲娘似的。郑憾的母亲在他出生之时便难产死了,头一个养娘因为照顾不周,让他差点被猫啃了,后来他父王便让郑桓的奶娘一并照顾他,所以他对那位辛奶奶是很孝顺的。” “厉害啊,江公子,能想到他奶娘那儿去!”无畏竖起大拇指道。 “其实不是我主意,是卫匡的。” “那么接下来,咱们就等着看郑殿下如何向王上赎罪吧!也顺道看看郑享那几父子气得要哭的脸色!” “呵呵,好。” 在金印王府耽误了好半天,无畏回到鹦鹉馆时,发现蕊珠不在,婢女说她闹着让江坎带着出去玩,到这会儿都还没回来。 晌午过后,蕊珠和江坎总算是回来了。蕊珠玩了一身汗,洗了个澡后便倒在榻上睡着了,一直睡到了天黑。等她醒来时,见无畏就坐在身边,便一下子坐了起来,揉着朦胧的睡眼问道:“为什么天都黑了?你在给谁做衣裳呢?” 无畏抖了抖手里的那件新衣裳,笑了笑说道:“你的呀!来,瞧瞧,好看不?” 蕊珠偏着脑袋瞄了两眼,摇头道:“不好看,我要别的!” “真的不好看吗?” “不好看!不好看!我要买新的!给我买新的嘛,我要新的!” “买买买,”无畏哄着她道,“可这会儿不能去了,天都黑了啊!” “那明儿去!明儿去!” “行吧!饿了吗?”无畏叠起衣裳问道。 “饿了……” “早给你备好了,”无畏从旁边高几上端过一只托盘,将托盘上的吃食一碟一碟地摆了出来,“这是今下午你睡大觉的时候,我亲手做的,你尝尝,有没有咱们炎氏的味道?” 蕊珠挪转了一下大眼珠子,很茫然地问道:“烟氏的味道?那是起火的意思吗?” 无畏不禁笑了起来:“是炎氏,不是烟氏,真是个傻丫头!来,吃吧!” 接过无畏递上的筷子,蕊珠埋头大口朵颐了起来。无畏就那么在旁边看着她,看她心满意足地吃着每一口,自己心里也很满足。 吃着吃着,蕊珠忽然抬起了头,盯着无畏问道:“你干嘛盯着我呀?我吃得很难看吗?” 无畏捧着下巴微笑道:“谁说难看了?我喜欢看你吃饭的样子呀!看你吃得那么香,我心里也高兴。” “你为什么高兴呀?” “因为你吃得香啊!” “为什么我吃得香你就高兴呀?” “哎哟,这问题还问不完了?”无畏伸手去摸了摸蕊珠的脑袋,抿嘴笑道,“别问了,好好吃吧!总之你吃得高兴,我也开心。还记得吧?从前我,你,还有蕊荷一块儿在桌上吃饭的时候,你老是跟我抢最大的那块肉,蕊荷呢,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一声不吭,从来不同我抢,还记得吧?” “不记得了……”蕊珠摇摇头,又埋头下去吃了。 “唉……”无畏盯着窗外那轮明晃晃的月亮,轻轻地感触了一声,“要是蕊荷也还活着,那该多好啊!咱们仨又可以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了,就跟从前在上吟殿一样……可惜,那已经不可能了。” 埋头的那个人稍微停了一下:“蕊荷已经死了吗?你不是说她走了吗?” “对,她是走了,那在我心里就等同于已经死了啊!反正她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蕊珠,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蕊荷那么恨我吗?我对她不好吗?为什么她一定要为了别人而舍我而去呢?” “不知道……” “其实我没有太怪她,就算知道她曾做过魏乾的细作,挑拨过我和江小白的关系,我也没太怪她。她毕竟是跟我一块儿长大的,我和她曾经走得那么近,我想怪她也怪不下去……蕊珠,你说为什么蕊荷就不能跟你一样永远地和我做好朋友呢?” “她笨呗!”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无畏笑问道。 “有好东西吃不吃,那就是笨!” “呵呵!”无畏又摸了摸蕊珠的脑袋,“所以还是咱们蕊珠的脑子聪明是不是?要是哪ri你再见到蕊荷,你能不能用你这个聪明的脑子帮我说服她回来呢?” “她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是你自己说的呀!她跟男人跑了,她永远不会回来了!你不要等她了,她真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呃……或许,她会呢?”无畏抚摸着蕊珠的脑袋,看着她很认真地问道。 “不会!”蕊珠还是低头吃着东西,说得格外肯定坚决,“她想跟着那个男人,她是不会回来找你的!死心吧!” “哦,是吗……或许吧!”无畏眼中划过一丝失望,收回了手,将目光挪开了,“或许在她心里,那个男人比我这个相处了二十多年的主子还要重要,否则,她又怎么会为了那个男人而做出那么多伤害我的事情呢?到底……蕊荷心里想要什么?真的只是那个男人而已吗?” 蕊珠缓缓抬起双眸,往上瞟了瞟无畏那张出神的脸,眸光中闪过一丝杀气——你怎么会知道?你从来都只会关心你自己想要什么,从来都不会问问别人到底想要什么。如今再来问,抱歉,太晚了。 无畏吹灯关门离开后,本已睡下的那个她又翻身起来了。她一双幽黑的凌目盯着窗户上无畏的影子飘了过去,嘴角不由地勾起了一丝蔑笑。 起身后,她从窗前那张塌下拿出了一只长形匣子,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柄铁纹匕首。她拿起匕首,用力地往外一抽,冰冷的刃光便就着淡淡的月光隐隐发起了亮。 她带着邪笑,用匕首朝着方才无畏影子落过的那扇窗户狠狠地划了几道,紧咬牙龈道:“到如今你才想起来问我想要什么,真的是太晚了啊,公主……为何与你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婢女会为了别人背叛你,你自己从来都不曾反省过这当中的缘故吗?那我会尽快地告诉你,用这把匕首,用你的鲜血来告诉你,哼哼哼哼……想跟你的江小白天长地久?不,没有那个可能,我跟大殿下都没有那个可能,你们就更没有!很快,很快你就会见到大殿下了,向你最亲爱的哥哥赎罪吧,炎无畏!” 她将匕首狠狠地往凭几上一扎,噔地一声,匕首被深深地扎进了木头里,不住颤抖…… 第二天一早,郑憾赤着上身,背负着荆条进宫请罪的事情立刻传遍了大街小巷。茶馆酒肆里,各处都在说着这事儿,简直比前阵子他迎娶千钧公主还热闹。有人说他胆大妄为,终于遭报应了,也有人佩服他敢作敢当,不愧为金印王,总之,这两日整个锦城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他。 这日,天气甚好,无畏带着蕊珠出来晒太阳。蕊珠走着走着,便闹着要去城外的安雀台,无畏熬不过她,只好买下了两包雀食陪她去了。 上了安雀台,四下里很安静,只有几只雀鸟停在露台边沿上啄着食。蕊珠一跑过去,那些雀鸟便惊翅扑飞了,便好不失落地站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飞走的雀鸟,嘟嘴道:“不好玩!给你们吃的都不要!” 无畏走上前去,含笑道:“鸟很胆小的,它们怕人,你一冲过去它们自然会飞了。你往后几步,静静地等上一会儿,说不定它们又飞回来了。” “是吗?那你帮我站在这儿等好不好?”蕊珠拉着无畏站到了她刚才站的地方,指着露台外树杈上的那几只雀鸟道,“你帮我盯紧它们,逗它们,一定要帮我把它们逗过来!” 无畏掏出鸟食袋子,点头道:“行,这个好容易的,交给我就行了。” “好!我去那边瞧瞧还有没有别的鸟!你盯紧咯!一定要盯紧咯!” “知道了,啰嗦!” 蕊珠跑开了,往宽敞的露台另一边跑去。无畏紧盯着那几只雀鸟,一面抛洒鸟食一面逗它们过来。那些鸟被喂惯了,没什么戒心,很快被逗了过来。无畏开心一笑,转身向蕊珠招呼道:“蕊珠,它们过来了!它们……” 忽然,无畏说不出话来了,后半句就生生地咽在了喉咙里! 原来蕊珠早回到了她身后,当她转身时,蕊珠手里的那柄匕首就那么直愣愣地指向了自己,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抵在了她喉咙处。 “蕊珠……”无畏眼里不是惊恐,而是满满的失望。 “想不到吧?我亲爱的公主,您此时此刻不是应该用您的双手捂住您的脸,然后大叫为什么吗?怎么?被吓得连叫都不会叫了?”此时的蕊珠早已不是平日里那个天真傻气的蕊珠,而是一个浑身戾气,眼神阴毒的女杀手。 “你希望看到我惊恐的样子吗?如此,你心里就舒坦了?” “当然……当然还不够!”这个女人忽然朝无畏怒吼了一声,握着匕首的胳膊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这一点点的惩罚怎么够?你以为我做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这些吗?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谁!连我都认不出来,你还有脸说你与我们姐妹二人相处过二十年吗?” 无畏眼中微微一涩:“你……是蕊荷,对吗?” “呵呵,炎无畏,你总算认出我了?” -本章完结- 第六华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 来生再做姐妹 一抹略显凄寒的笑容划过了无畏面庞,她看着眼前这个杀气十足的女子,仔细地看着,像第一次见到时那样很认真地打量着:“原来你还活着……多好,活着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你应该好好珍惜上苍赐予你的第二次生命,为何要把它这样糟践了?” “因为你,你不知道吗?”这个女人的确不是什么焉蕊珠,而是焉蕊珠的姐姐焉蕊荷。《 她的容貌与蕊珠几乎没什么分别,刻意修饰一下声音,就与蕊珠无异了。 “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给我大哥报仇?” “你认为那个仇不用报了吗?”焉蕊荷眼里涌起许多恨意,“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大殿下不能白死,你们这些罪人不可以如此逍遥快活地活在这世上,只要我还活着,我便要你们都下去给大殿下陪葬!” “怎么会弄到这步天地?蕊荷你告诉我,你我之间怎么会弄到这步田地?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因为什么事情?咱们从前不是相处得好好的吗?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无畏满心疑惑地追问着。 “哼,”焉蕊荷冷冷撇嘴,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屑,“从什么时候开始?抱歉,我也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不想再跟着你了。我不像蕊珠,那丫头整日地跟着你疯跑,宫里宫外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可我不想,我不想跟你们似的像个女疯子一样到处乱窜……” “就因为这个?” “这还不够吗?一个女人不好好地做女人,非要像个男人似的出去上阵杀敌,还要建什么属于你自己的御兆卫,把我们这些根本不想舞刀弄枪的人拖去操练,你对我们的折磨难道还不够吗?”一口气怒喝出了这段话后,焉蕊荷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又继续眼神冰冷地说道,“炎无畏,你从来不会考虑别人怎么想,因为你是公主,我们都是任你使唤的奴婢,你想要我们怎么样我们就得怎么样。就在那段日子里,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讨厌你了!” “抱歉,蕊荷,从前的我的确任性,或许我真的只考虑到了自己,建立御兆卫,把你们训练成女兵或许并非你们所愿,但是,那绝非是我故意想折磨你们。你心里对我有抱怨我能明白,那么此刻,当你把你所有的抱怨全都发泄出来之后,会不会好受一点?会不会不那么恨我了?” 焉蕊荷睁着她那双恨意满满的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我对你的恨意从来都不会削减,你别妄图用抱歉这两个字就能抵消你从前做过的那些事情!在世上,与我相依为命的妹妹都不能明白我,唯独只有大殿下,他明白我,他是多么地可怜你知道吗?他是活生生被你们这些人逼死的!” 无畏也摇了摇头:“不,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逼过大哥,他之所以会走上绝路,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他若不暗地里谋反,父王岂会那么对他?” “他为什么要谋反?还不都是给你母后逼的!” “我母后?” “那可恶的姜后,对,那个女人才是我真正最恨的!”焉蕊荷表情狰狞,牙齿咬紧,仿佛吐每一个字出来都用尽了全身力气,“那个女人不但拥有最心疼她的夫君,还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以及江应谋那样厉害的女婿,多好,多美满,她应该满足了啊!可是,可是她就是不满足,她就是想对付大殿下,让大殿下死!” “我母后从来没有对付过大哥……” “没有吗?”焉蕊珠激动地打断了无畏的话,“那是谁向你父王进言说大殿下不适合做一国之君,要你父王禅位给炎骅里的?不就是你那蛇蝎心肠的母后吗?是,她没生下儿子,她就不许别人生的儿子来继承王位吗?是她自己没本事,她怎么能把怨恨都发泄到大殿下身上呢?大殿下多么无辜你知道吗?” “蕊荷,我不知道我母后是不是真的跟我父王这么说过,但你凭心而论,我大哥适合做国君吗?” “他为什么不适合?是你们瞧不起他罢了!大殿下的母亲只是稽氏的一名宗女,比不得你那个母后是鼎鼎大名的姜氏之后。自她入宫以后,大殿下的母亲就遭冷落,连大病将去的时候都没能见到你父王一面,可以说是含恨而终。大殿下没了母亲,在宫中更无地位了,虽是你父王唯一的儿子,却常常受你母后的白眼和诬陷,你母后打心里就看不起他,认为他是多余了,而你,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从来都没有真正把他当自己哥哥看待过!” “原来我母后对他的教诲和期盼在他眼里全都成了白眼和诬陷?”无畏耸肩冷笑了笑,“听着还真叫人心寒呢!当初父王和母后对他是寄予了厚望的,希望他能效仿先贤,做一个明理出色的国君,可他呢?一直心术不正,特别是在他母亲过世之后,越发地多疑,越发地阴毒了。他为了排除异己,不惜对老臣子下手,为了扩充在朝中的势力,甚至与夏氏魏氏勾结,还打算逼我父王废掉我母后。还记得那回我母后险些中毒的事情吧?我想那应该就是你和我大哥的杰作吧?” 焉蕊荷哼哼阴笑道:“其实就差一步,所有的事情就差那么一步,倘或你母后当时就没了,你父王也会伤心难过而去,到那时,炎氏的天下就属于大殿下了,有了大殿下的炎国也就不会那么悲惨地遭受稽氏的摧残了!说到底,炎氏曾经的沦陷都是你们自找的,是你那狠毒心肠的母后拽着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迟迟不撒手,这就是你们的报应,知道吗?” “你就这么恨我母后?还是我大哥对你的那一点点好完全抵消了我母后那些年对你的恩情?” “恩情?她对我是有恩情,但我也报了不是吗?我伺候你伺候了二十多年,我已经报了恩了。可她呢?她仗着对我有恩,就随意地安排我的婚事。当大殿下向她提起要收我做舍人的时候,她竟然拒绝了!”焉蕊荷说到此处,恨意更浓了,“她不肯把我给大殿下,反倒要把我赏给她的侄儿,谁稀罕嫁她侄儿?那个一辈子只知道在后厨里煎药的笨蛋!我想嫁的是大殿下,可她却一手遮天地拦住了!你说,我能不恨她吗?我这一辈子都是毁在她手里的!” 无畏甚是失望,看着她不住摇头:“你太走火入魔了,你被大哥的那些花言巧语哄得几乎没了心智,我母后当时为何要拒绝大哥的请求?因为她知道我大哥不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你跟着他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你瞧不上我表哥,觉得他浑身药味儿,又笨又呆,只会在后厨煎药只会给人看病,可在我母后看来,那才是可以过一辈子的男人。可能,我母后的安排不是最好的,不是最顺你心意的,但她对你的疼爱却是真真实实的!她对你和蕊珠,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看着你们从小丫头长成大姑娘,她又怎么舍得害你们?” 焉蕊荷冷漠一笑:“她是你母后,你当然会替她说尽好话。不过,炎无畏,咱们在这儿争这些前尘往事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你母后已死,大殿下也被你们逼死了,咱们还是索性爽快地来算一算这笔还没算清的帐吧!” 无畏劝道:“收手吧,蕊荷!你错得太离谱,走得太远了!我多么希望你还是从前那个笑起来就像一只可爱小花猫的蕊荷啊!那时候的蕊荷让人一看见就想亲近,就想好好保护,再看看如今的你,只是一个冷血的女杀手罢了。蕊荷,趁事情还能回头的时候,别再错下去了,把匕首放下,跟我一块儿回去见江小白吧!” “呵呵呵呵……”焉蕊荷从喉咙里抖落出了一连串冷笑,“放下匕首跟你回去见你的江小白?有这必要吗?我需要你们的同情和怜悯吗?我早说过了,倘或我斗不过你们,我宁可自刎去追随大殿下,也不受你们半点恩惠的!而今日,你炎无畏注定要命丧此处!” “真的要这样?”无畏眼里尽是失望,还有些许不舍。 “当然!”焉蕊荷说得斩钉截铁,“这是我期盼已久的时刻,也是我为大殿下报仇雪恨的时刻!今日,在这安雀台上,不会有人再来帮你!” “为什么?” “因为这安雀台附近的人全部都被驱散了,台下还有我的盟友替我安排的人手,你根本逃不出去!” “你的盟友?谁?魏氏?” “告诉你也无妨,”焉蕊荷鄙夷地笑了笑,“你认为在这锦城里,有谁比我还想你和你的江小白死呢?” 无畏眉心微拧:“郑享?” “还算你聪明。没错,我去找过郑享,我告诉他我可以杀了你,他听了十分开心,便与我联手安排了今日这场好,还算满意吧?此时此刻,在这台上台下全都是我的人,你跑不掉了了,炎无畏。念在咱们从前还是主仆的份上,我给你一个自刎谢罪的机会,自己动手吧!”说罢,焉蕊荷后退了两步,面带轻蔑之色看着无畏,等待无畏自己动手。 无畏没动,就那么看着她,脸上不是绝望,也不是恐惧,而是秋风扫过落叶般的悲和凉。 “还不动手?是在想需要给你的江小白留下什么遗言吗?”焉蕊荷冷漠地问道。 “不是,是想好好看看你。” “好好看看我?看了我又能如何?以为我就能放过你了吗?” “不是,”无畏再次摇了摇头,“我是想看看,当初的你是如何变成现下的你的……蕊荷,我还是弄不明白,咱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一定要闹到这个地步?我多希望,蕊珠能回来,你能放下屠刀,咱们三个还做姐妹,我送你们出嫁,每一个都嫁得漂亮风光,你说该多好?” “抱歉了,公主,我想已经没那个可能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蕊珠在哪儿?” “蕊珠?”焉蕊荷右眉梢轻挑了挑,“蕊珠已经死了,这世上已经没有蕊珠这个人了。江尘救的以及一直在齐玉眉身边待的那个人都是我。” “不,江尘很肯定,他救下的那个人不是焉蕊荷,而是焉蕊珠。” “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他,他当然察觉不出了。” “别再骗我了,告诉我吧,蕊珠到底在什么地方?你不会把她交给了魏氏吧?她可是你的亲妹妹,你不会那么残忍地对待她吧?” “行了,炎无畏!”焉蕊荷不耐烦地轻喝了一声,“不要再啰嗦了!我不想再跟你说蕊珠的事情,今日是你我将旧账了结的大日子,你自己要不动手,那我就来帮你!” 言罢,焉蕊荷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朝无畏右胸口处扎去。可匕首刚挥过去,一支长箭就莫名其妙地从无畏后方飞来,结结实实地扎在了焉蕊荷的左肩上。焉蕊荷惨叫了一声,手中匕首摔落,整个人往后跌去! 一阵钻心的疼痛让焉蕊荷冷汗淋漓,她挣扎着抬起上身,看见无畏还是那么淡定地立在原地,心里猛然明白过来什么,起身想跑,却被忽然拥上台来的几个人包围住了,有一个最熟悉的面孔,江尘。 一见到江尘,焉蕊荷整颗心都冰凉了! “没想到吧?”无畏带着略含心酸的眼神看着焉蕊荷,“这句话我又还给你了,此时此刻的你是不是才该睁大惊恐的双眼,用双手捂住嘴巴呢?” 焉蕊荷捂着伤口,喘息着:“你早发现我不对劲儿了?” “不是我,我完全相信了你,是我的江公子。” “呵,是他?”一丝绝望从焉蕊荷惨白的脸颊划过,“没想到……没想到我还是栽在了他手里……看来一开始我不该把矛头对准你,我应该先把他解决了……” “从你忽然出现在锦城时,他便对你产生了怀疑。但我没有,我还依然天真地相信蕊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无畏惨然一笑,带着点自嘲,“我真的没有想到,回到我身边的会是你,直到他提醒我。还记得前晚我问你的话吗?我问你蕊荷还能不能回来,你说不能,她不会回来了,死心吧,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放过我的。” “可郑享那些人……” “已经全被我抓了,一个不留,”江尘鄙夷道,“就那么几个货色还想来刺杀夫人,你和郑享实在是太天真了!说,蕊珠在哪儿?是不是被你送去给了魏氏?” 焉蕊荷无力地斜瞥了一眼江尘:“管你什么事儿?你这个笨蛋,大笨蛋!那都是我,不是什么蕊珠,蕊珠已经死了……” “你少哄我!”江尘怒吼道,“我知道我最开始救的那个是蕊珠!焉蕊荷,蕊珠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害她?你把她交给魏氏,她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你想过吗?难道为了一个大殿下,你真的要将最后一点点良心都泯灭了?说,蕊珠在哪儿,你要不说,我就把你带回去慢慢折磨!说!” “呵呵……呵呵……江尘你看起来好一副痴情的样子啊……” “我真想一巴掌抽死你!” “那你就来抽死我啊!” 江尘正想冲上去狠踹两脚,却被无畏拦下了。无畏走到她跟前,半蹲下道:“蕊荷,蕊珠已经够可怜的了,她已经不像正常人那般了,如果她还一直流浪在外面的话,那得多可怜?我相信你不会良心灭尽,你只是把她藏起来了对吗?告诉我,蕊珠在哪里,或者你带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焉蕊荷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当然,我没有你们炎氏那么虚伪,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手!蕊珠是我的亲妹妹,我不会害她,但我也不会告诉你她在哪儿……我已经……已经把她安置在了一个十分妥当的地方……远离你们,她会安全得多……” “别这样,蕊荷,蕊珠一个人在外面很可怜的!” “也比跟着你这个公主好!” “你不能因为跟我赌气,害得蕊珠下一半辈子不好过啊!” “想知道?”焉蕊荷笑得凄然,“想知道的话你就自己去找!” 话音刚落,焉蕊荷忽然起身撞开了无畏,踉跄着往露台的边沿跑去。无畏脸色大变,伸手想去抓她没抓着,一骨碌爬起来刚要奔过去时,她却直接纵身跳下了露台! “蕊荷!”无畏奔了过去,趴在露台栏杆上往下一看,早已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了。 她果然说到做到,宁可自杀,也不愿意接受任何的怜悯。 呆愕了片刻,无畏缓缓地从栏杆上滑了下来,瘫坐在地上,靠在冰冷的石头上,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有一种莫名的凄凉袭击了她,蕊荷还是死了,虽然这样的结局是她早料到的,可她一直都不想让这一幕发生…… “夫人……”江尘半跪在无畏跟前。 “让我静一静,我不想说话……” “可惜,没能问出蕊珠的下落……” “可以找,”无畏轻轻地抽泣了一声,“咱们可以找……只要知道蕊珠并没有落在魏氏的手里,咱们就可以略放一放心。你先去处置蕊荷的尸体吧,给她找副好棺材,找一片向阳的山坡,可以开黄色小野桔花的那种,好好地把她埋了吧……” 江尘留下几个人保护无畏,然后就带着其他人下了露台。露台上,那几只雀鸟还在啄食,四周又变得凄冷空寂。无畏背靠着石栏杆,抬起盛满泪珠的眼眸仰望着头顶上碧蓝的天空,眼角不断有泪水滑落——有些人,一旦活得在你心里扎了根,无论她是好是坏,当她离去时,你的心也是会痛的…… 那年,生辰宴上,母后让宫婢带出了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丫头,她好兴奋,围着这对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丫头跑了好几圈,然后笑米米地问母后:“她们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呀?她们是一个人吗?” 母后笑着说:“她们不是一个人,她们是双生子,所以才长得这么像。无畏,母后和父王想把她们送给你,你喜欢吗?” “真的吗?”她一下子蹦了起来,指着自己笑弯了眼眉问,“真的送给我吗?真的吗,母后?” “对啊,你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她太开心了,又绕着这对小丫头跑了好几圈,左看看右看看,还扯起她们的胳膊看,看是不是全都是一样的,这样的举动惹得在场的宾客都笑了起来。这对小丫头也笑了,大的笑得比较腼腆,小的笑得嘴巴都裂开了,就像她一样。 “你们叫什么名字呀?”她插着小腰,站在这对小丫头面前问道。 大的没说话,小的倒开口了,奶声奶气道:“奴婢叫蕊珠,奴婢的姐姐叫蕊荷,公主。” “呃……”她学父王似的摸了摸下巴,“这两个名字很好听,不用改了!” “是……” “你们俩听着,”她像个小将军似的发号施令道,“以后,你们俩就是我的了!我会保护你们的,如果宫里有谁欺负你们的话,告诉我,我替你们收拾他们!但是,你们也要好好听我的话哦,知道吗?” “是,公主……” “好!”她小胳膊一举,高高地昂起脑袋,“这会儿听我口令,转身,跟着本公主走,本公主要带你们去本公主的寝殿巡逻!走!” “哈哈哈哈……” 在宾客们的大笑声中,她昂首挺胸地带着自己新收的两个小宫婢,大摇大摆地出了殿门,殿外,春日暖阳高照,映着她们三个小小的身影特别简单清澈…… 蕊荷,抱歉,太过忽略了你细腻而脆弱的心思,我一直以为我保护你们的方式是对的,如今却发现我那么地没走进你心里,但愿,但愿还有再遇见的时候,到那时,咱们还是姐妹…… -本章完结- 第六华章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为何没有狗吠 这两日,锦城发生了很多事,但对无畏来说,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一连两晚,她都梦到了蕊珠,还梦到了母后以及从前的几个宫婢。梦中,上吟殿前的木樨树已经长得老高,她爬在最顶端,骄傲地眺望着眼皮子底下的宫景,回头时,她忽然看见了和蕊珠有着一模一样脸蛋的蕊荷,蕊荷在笑,可她却不知道为何笑。 总是这样,忽然一下,她就惊醒了,今晚也一样。 醒来时,江应谋还没回来,隔着朦胧的纱帐,仅看见几支蜡烛在恍惚地摇曳着。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搂紧了胳膊,将头埋在了臂弯里——到底蕊珠在哪里?如果不在魏氏手里,蕊荷会把蕊珠藏在哪里?原来自己真的从来没走进蕊荷的心里去瞧瞧,如今连蕊荷会把蕊珠藏在哪里的可能都猜不出。 实在睡不着,她打算出去走走。披上斗篷,她离开了房间,独自在院子里兜转了起来。转到挂有雀鸟的那条回廊下,她看见了江尘。 “夫人这么晚了还没睡?”江尘一转头就看见了她。 “你不也还没睡吗?” “我在等公子。您这两日脸色都不太好,还是早点去睡吧!” “睡不着……” “梦见蕊荷了?” “不止她,还有很多人……” “您是在担心蕊珠吗?” 她轻叹了一口气:“说不担心那都是骗人的。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机灵活泼的蕊珠了,她需要人照顾,一个人在外面会容易被人欺负的。” “其实……” “其实什么?” “关于蕊珠的去向,我忽然有了点新的想法。” “你说。” “您还记不记得当日在安雀台上,蕊荷见到我的时候曾骂过我一句说我是个大笨蛋,您还记得吗?” 她略思片刻,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句,那又如何?” 江尘颦眉道:“我方才在这儿思量时,忽然觉得她这句话里另有意思。她骂我笨,是不是就是蕊珠的去向其实我应该猜得到,却一直没有猜到呢?这个地方可能我知道,但我没注意或者一时没有想起来?” 她眼前一亮:“还真有这个可能!” “所以,我方才又仔仔细细地把跟蕊珠说过的话回想了一遍,我觉得有个地方可以去试试。” “什么地方?” “龙岩山。” “为什么你会认为蕊珠在那儿?” “因为我以前跟蕊珠聊天的时候聊到过龙岩山,我还答应过她,找机会带她去龙岩山。” “难道蕊荷真的会顺了蕊珠心意,将她藏在龙岩山?” “这个很难说,所以我想去试试,但是……” “但是什么?” “如今您和公子都还在锦城,身边需要人保护,我若贸然离开,恐怕给贼人以可趁之机,所以,我打算送你们回巴蜀国后再去。” “这样啊……其实不用等到把我们送回巴蜀国去,只要离开了郑国边境,进入了炎国境内,你就不必再送了。就这么说定了,等进入了炎国境内,你就立刻去找蕊珠!” 江尘点点头:“好!” 有了这个想法,无畏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离开锦城了。但锦城的事情还没完,不是一日两日能走得了的。话说回那日蕊荷死后,江尘将捉到的那帮埋伏在安雀台下的人交给了郑憾。郑憾当即上书,将郑享与焉蕊荷勾结图谋刺杀无畏的事情禀报了王上,并称这是郑享与魏氏之间的勾结。 与此同时,郑憾也接受了江应谋的建议,先将郑享一家控制住,然后找人罗列出了郑享的五十多条罪名,并公之于众。而国君郑桓一直就想除去郑享,见有如此好时机,便立刻偏向于郑憾,从下令抄封大国公府到宣布郑享罪名仅用了两日时间。 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曾嚣张一时,在郑国风光无限的郑享就此垮台,郑享一族的人也被杀的杀,贬的贬,控制了锦城长达二十多年的郑享一派就此没落。据说,郑享被推上斩首台时,嘴里还骂着郑桓和郑憾两兄弟,骂他们忘恩负义,良心泯灭。 总之,锦城轰轰烈烈地沸腾了几日。 事情告一段落时,江应谋也准备离开了。这趟来锦城完全超出了预期,不但灭了郑享,还很意外地多了个挂名的结义兄弟,别说那兄弟不愿意了,他也不是很情愿啊! 找了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江公子携家带口地离开了锦城。车队正高高兴兴地走在路上,江公子也心情甚好地骑着一匹大马走在官道上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回头望去,竟是郑憾。 郑憾纵马到跟前时,江应谋很是奇怪地问他:“不是已经道过别了吗?咱俩感情没有深厚到十里一相送吧?你这是干什么?” 郑憾傲娇地瞥了他一眼,与他并肩往前走道:“你可别误会了,我可不是来送你的,我是来送蒲心的。这一别,我又不知哪日才能见到她了,所以一定要送送。” 江应谋笑得耸了耸肩:“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看你还是省了,从今往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你最好还是断了对我家蒲心的念头。” 郑憾继续傲娇:“凭什么啊?我还等着你哪日没了我娶她过门呢!” 江应谋笑得更厉害了:“那就更不可能了。有蒲心在,我这命至少能挨过一百岁,你行吗?郑殿下,我看您还是回吧,别送了!” “路你家的啊?我爱送就送,你管不着!” “现如今也算是摄政王了,能别这么任性吗?全郑国百姓还指着你呢,回吧!” 话刚说到这儿,马队拐了个大弯,来到一处开阔的草地前。草地旁边停歇着两辆马车,有几个人正坐在草地上歇脚。他们刚一转过弯来,坐在草地上的某个人就蹦了起来,抱着她的小布袋朝他们跑去:“江公子!江公子终于等到你们了!太好了!” “如绫?”江应谋嘴皮子抖了一下,很自然地把眼珠子斜到了旁边那位仁兄身上,“哎,还不打算走吗?” “走……走什么走啊?”旁边那位脸色已经变了。 “不怕如绫袋子里那只猫了?”江应谋抖了抖眉毛笑问道。 “呵呵,呵呵,”郑憾接连干笑了几声,硬着头皮道,“笑话,我早就已经不怕猫了,她敢拿过来试试,我……我不欺负小动物的,我上后面去看看蒲心。” “干嘛走啊?”江应谋坏笑道。 “我看蒲心,不行啊?”郑憾理直气壮地低嚷了一声,扯转马头,正准备往后面蒲心的马车走去时,百如绫已经杀到眼前了,并且在他耳边大声地喊了一声:“偷猫贼!” “我捏死你我!”郑憾立刻甩头瞪了百如绫一眼。 百如绫眨了眨她大大的眼睛,举起手里的小布袋子,笑米米地问道:“不怕我的小顺了吗?我家小顺说他好久没有见过殿下您了,一直很挂念您呢!” 郑憾甩了她一个白眼:“麻烦转告它,不要忘了上回我跟它私聊的时候是怎么跟它说的,为了它能跟旁边这玩意儿一样长命百岁,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可是小顺说见了殿下不行礼,那是没有规矩的。” “你找死啊,百如绫?”郑憾牙帮子都咬紧了,蹬着马镫子的两只脚都爪起了! “哈哈,”百如绫咧嘴开心地笑了起来,“果然还是怕猫哟……这算不算我们郑国的一大悲哀呢?唉……堂堂摄政王居然怕猫,那不如让猫当摄政王好了!” “好主意哦,如绫!”江应谋冲如绫竖起了大拇指。 郑憾看着这两人幸灾乐祸的样子,都快气翻了,马缰绳一扯,傲娇地上后面去找蒲心了。 江应谋翻身下马,问百如绫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也是回去吗?” 百如绫点点头:“嗯!正打算回去呢!不过,听说您今早也出发了,我祖祖就在这儿等着您了,他说回去还要走好长一段路呢,不如跟您一块儿同行,倒也不那么无聊。” “那可求之不得,我这就过去拜见他老人家。” 在河边稍事停顿后,两支马队并作一支,又继续往前行了。天黑时,一行人在附近一小村子里歇下了脚。 夜里,众人都各自安睡了,夜静得好惬意,远处薄雾弥漫,层峦叠嶂,头顶是明月扬扬星光闪烁,这让江公子画兴大起,携了笔墨画卷悄悄地出了房门,在院子一角的石桌上铺开了。 正画得起兴,郑憾忽然默默地靠了过来,摸着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这月亮画得太大了点,你当画煎饼啊?能画多大画多大?” 江应谋笑道:“殿下也懂画?” 郑憾略显得意道:“别以为只有你江公子会画画,本殿下也自幼习画的。若非为国事所烦,只要我潜心研习,也能成为一代名画师。” “那可真是可惜了。”江应谋搁下笔,习惯性地伸手去右侧端茶,却端了一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只带了画具出来,没让人准备茶水,不禁无奈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一名护卫捧着一托盘走了过来,在桌上搁下了一只陶酒壶和四碟小菜,然后默默地退了。郑憾在江应谋对面坐下,抬手道:“还算合你心意吧?有画无酒也是枉然,反正这会儿我睡不着,就勉强陪你喝两杯吧!” “殿下怎么会睡不着呢?”江应谋也坐下了。 郑憾拿起那只陶酒壶,一面往大口杯里注酒一面坏笑道:“因为舍不得蒲心啊!明日我就要与她分别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心里难受啊,所以就睡不着咯!” 江应谋笑了笑,端起那只装满了酒的大口杯道:“那殿下大可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还会跟她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回去之后呢,会继续为家里添丁,只有慎儿一个,没有别的玩伴很可怜的,至少得生上三五几个吧!” 郑憾撩起眼皮,虚眯着一双眼睛盯着江应谋:“三五几个?江公子您这身子行吗?一个江慎儿都够你折腾了,我看还是算了吧!到时候别儿子没折腾出来,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多不划算呐!” 江应谋呵呵笑道:“这你就更不用操心了,忘了蒲心是干什么了吗?有她的灵汤妙药,我还怕生不出儿子来?” “去!”郑憾翻了个白眼,一口喝干了大口杯里的酒。 江应谋也一口干了,放下杯子时,他好奇地问道:“到底我们家蒲心哪里吸引你了?你为什么非要对她穷追不舍呢?” 郑憾回味着嘴里的酒香,半合着眼道:“这你就不懂了,我对她是一见钟情,再见就想直接定终生了!” “一见钟情?” “还记得你和晋寒驻扎在安家村的时候吧?那时候,你伤得只剩下小半条人命了,我便带人悄悄潜入了村子里,想打听打听你到底死了没有。哪儿知道啊,你居然遇上了蒲心,蒲心还三两下地就把你给救回来了,我当时那个气呀!”郑憾说着重重地拍了一下膝盖,睁开眼来又倒了一杯酒,“我当时心想这回我不弄死那个姓江的,我就不叫金印王郑憾!于是,我偷偷地跑到了蒲心他们家小厨房里躲着,就在那儿,我遇见了她,这一见……唉,一见误终身啊!”说罢,他又一口喝光了大口杯里的酒。 江应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哦,原来你们是这样认识的啊!” “可惜啊,”郑憾摇着头叹息道,“我不知道后来你和蒲心还有这么一长段事情,要早知道,我当时就把她掳回我王府了,还有你什么事儿呢?” “不,那可不一定。” “什么意思?” “就算你把蒲心掳了回去,我相信她的心还是属于我的。” “呵呵,为什么?” “因为我和她是天定的缘分,无论如何都会在一起,谁也拆分不开的。” “少拿这些玄乎的来哄我!”郑憾摆摆手,“我不信那套!我啊,就是比你差了那么一点点运气,你呢,也只是赢了我那么一点点运气罢了!姓江的,我可告诉你了,我还盯着蒲心呢,只要你一死,我保准娶她回来,所以,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否则蒲心就是我的了!” “行,借你吉言,”江应谋递过杯子笑道,“我一定长命百岁!” “好,”郑憾往他杯子上重重一碰,“我等着看,等着看啊!” 两人正喝着,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喵叫,吓得郑憾当即从石凳子上弹了起来,大叫:“哪里来的猫?” “丢死人了……”旁边某个白色物体慢慢移动了过来。 “百如绫?你个鬼啊?不睡觉像个幽灵似的走来走去干什么啊?” 也难怪郑憾会把忽然出现的百如绫当鬼了,这丫头穿着一身白纱袍子,一头长发就那么随意地垂着,怀里还抱只小猫,往村子里一走的话,肯定会被当成是鬼的。 “如绫你怎么还没睡?”江应谋问道。 “去了个茅房……”百如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意朦胧道,“回来的时候我路过后院那狗窝,发现里面的大狗狗不见了,我担心它会被这个人很野蛮地吃掉,所以就来瞧瞧咯!” 郑憾斜眼蔑着百如绫:“谁没事儿大热天吃狗啊?我疯了啊?” 百如绫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你这种妖怪什么东西吃不下的?那你说为什么那只很高大很威猛的狗狗不见了?你说,是不是你的那些手下把人家给吃了?” “我手下才不会吃土狗呢!” “那狗狗呢?” “你有病啊?三更半夜找我要狗,我是你家管家吗?” “不说是吧?不说让小顺挠你咯?” 郑憾一听这话,连忙后退了几步:“好好说话,不要冲动,别拿你家小顺的性命开玩笑知道吗?” “那只大狗狗才生了三只小狗狗,那些小狗狗没了娘,缩成一团地窝在那儿好可怜的你知道不知道?”百如绫指着郑憾气呼呼地问道,“说,是不是你干的?不说我就让小顺挠你咯!” “你有病啊!” “一……” “一你个头!” “二……” “百如绫你别逼我啊!” “三……” “我可拔匕首了啊,把你家小顺弄过来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吗……” “等等!”江应谋忽然打断了这两人的争吵,缓缓地站了起来,表情略显严肃。 “怎么了,江公子?”百如绫问道。 江应谋没回答,绕出石桌,往左走了几步停下,又往右走了两步停下,像个晃神似的。郑憾不耐烦地问道:“喂,你也中邪了?” “你们听到狗叫声没有?”江应谋回过头来表情严肃地问道。 “狗叫声?”郑憾侧耳细听了听,“没有啊!这大夜里的,狗都睡了吧?” “进村的时候,我大略地看一眼,这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养狗防盗的习惯,一旦有生人出没,它们就会接二连三地吠起来……” “可能没有生人经过,那些狗狗都睡着了呢?”百如绫道。 “如绫你有所不知,这位怕猫的郑殿下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特意派了他手底下一部分人分作四队,轮流在村子里巡逻,这些人对狗狗们来说就算是生人了。可你们发现没有?很长时间都没听到狗吠了,二更时还能听见几声呢!” 这话彻底地提醒了郑憾,郑憾连忙朝另一边大喊了一声:“卫匡!” 卫匡急忙跑了过来,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第三队去巡逻的回来了吗?” “还没有。” “还没有?”郑憾眉头瞬间拧起。 “怎么了,殿下?” “立刻叫醒所有人警戒!应该有刺客入了村!” “刺客?知道了,立刻去!” 郑憾又回头对江应谋和百如绫道:“你们俩赶紧回房去,外面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这帮人来势有点凶,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疯狂的举动,赶紧回去!” “你自己也小心点。” “不必你啰嗦!” 郑憾说罢大步地朝院门口那儿走去。快要走到院门口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他立刻拔出佩剑转身一看,只见百如绫右肩中了一箭,正痛苦地倒在江应谋怀里。与此同时,低矮的院墙外嗖嗖翻进来几个黑影,朝百如绫和江应谋围去。 “有刺客!”郑憾大喝了一声后,举剑冲了过去。 黑影中有两人拦下了他,另三人则忙着对付江应谋。很明显,江公子不是这三人的对手,很快就被击晕制服,扛着翻墙逃了。 无畏提剑赶出来时,正好看见他们劫走江应谋的背影,吓得顿时脸色发白,赶紧翻墙追了上去。 追至村中一小道上,那三人之中的两人又留下拦截无畏。无畏想摆脱他们,却发现这些人的身手都十分不错,一时间很难摆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第三个把江应谋扛走了! 朦胧月光下的乡间小道上,那个扛着江应谋飞跑的人正气喘吁吁地往前赶着。路过一片水塘时,他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前面有人。 “把人放下。”拦路之人手握长剑冷冷道。 “三公子,您就非得跟大公子和二小姐作对吗?”那人认得眼前是谁,至少凭声音就认得。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应谋哥,你别给自己找不痛快,放下他,滚!” “三公子,这两年来你对魏氏的事情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如今你还来拦魏氏的路,你到底还是不是魏家的人?” 第六华章 第二百一十九章 岐山族人 “别跟我废话,放下!” “三公子,您别忘了,您这条命可是二小姐救的。当初要是没她在博阳全力周转,您可早化成一堆灰了!” “我欠我二姐的,我自会还,不必你来提醒!今晚,你要么放下应谋哥走,要么就把命撂这儿了!” 魏空行挥剑冲了过去,那人不得将江应谋往旁边一放,先应付着魏空行。两人正在这狭窄的田间小路上打得紧张时,被丢在一旁的江应谋忽然缓缓地醒了过来。他揉着被砸了一下的后颈,吃力地坐了起来,听得耳边兵器声作响,抬头望去时,正好看见了魏空行。 “空行?”他有些惊讶。 “应谋哥,躲远一点!”魏空行一面与那人拼杀一面大喝道,“不必管我,保护你自己就行了!” “空行,小心你后面!” “什么?” “后面……” 这句话仿佛已经来不及从江应谋口中说出了,他抢步奔上前去,一把掀开了正在打斗的魏空行,然后只见一道白光从他左肩处擦了过去,跟着他轻哼了一声,跌了下去。 魏空行翻身起来时,发现他正扶着左肩,忙上前一看,原来是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箭擦伤了。再抬头时,旁边斜坡上又下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对魏空行道:“三公子,正好家主十分想念你,你就随我们一道回去吧!” “你们绑了应谋哥想干什么?”魏空行怒喝道。 “三公子可以放心,我们不会杀他,只是想请他去我们那儿坐坐。来人,把他们俩带走!” “你们……” 魏空行话未完就被人击晕了过去。那人又客气地朝江应谋拱了拱手:“江公子,抱歉了,得让您委屈几日了。” 江应谋冷冷地瞥着那人:“你好像是魏乾的旧部石赞吧?没想到当初你逃出了博阳,最后又回到了魏氏身边,你跟魏氏真是臭气相投呢!” “公子客气了,咱们还是尽快赶路吧!” 话音刚落,江应谋也只觉得后颈一酸,仰头晕了过去…… 接下来,似乎全是没日没夜的颠簸。这帮魏氏恐江应谋通过沿途景致辨认出方向,竟一直给他喂食一种可以致人暂时神迷的药物,使之一路上基本没有清醒过。等到了他们所谓的山寨时,江应谋至少用了三日的功夫才渐渐恢复过来。 这三日,他都处于一种仍旧在马车上颠簸的感觉,恶心想吐,脑袋晕晕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到了第四日,情况才稍微有了好转。 安置他的是一间十分小巧雅致的房间,来了这个所谓的山寨后,他一直被困在房里,尚未出去走动过。稍微恢复了一点精气神后,他决定走出房门去瞧瞧。 打开那两扇轻巧的木门,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里种满了七色菊和山茶花,院中修有纵横交错的两条小石子路,看上去是经过细心设计过的。 他沿着纵向的那条小石子路走去,打算穿过那矮矮小小的院门,去外面看看,可刚走到十字交叉的地方,身后便有人唤道:“江公子请慢!” 他停下步子,缓缓转过身去,背后屋檐下立着一位长相清秀的女子,年约二十四五,穿一身茶色布衣。他认得这女子,这几日,都是这女子端茶递水地伺候着他,叫什么他忘记了。 女子步下台阶,飞快地走了过来,搀扶住他道:“公子若想出去逛逛,奴婢须得先禀过二小姐才行。公子不如先去那边坐坐,待奴婢禀过二小姐之后,再陪公子一道出去。” “我好像听你说过你的名字,只不过我又忘了……” “奴婢叫梨锦,这名儿是二小姐起的。” “哦……”他抽回了自己的胳膊,摆摆手道,“不必搀扶我,我已经不晕了。既然是这样,那就劳烦你代我向你们的二小姐禀报一声,我想出去走走,这院子实在是待闷了。” “是。” 梨锦去后,他四下打量着这院中的一切,感觉每一处仿佛都有魏竹馨的痕迹。魏竹馨爱花,嫣色粉色最爱,喜欢低矮竹篱笆,小木楼,碎石子小路,这些都是她心仪的。在这儿,她好像全都实现了。 他冲着这些景致浅浅地笑了笑,在这儿不是挺好的吗?为何非要去外面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喜欢这儿吗?”魏竹馨的声音冷不丁地就在他身后响起了,依旧是那么地冷,将这小院里的一切融洽温暖都打破了。他收回了思绪,转过身去,见到了他许久未见的儿时玩伴——浅黄色衣裙,半月髻,两只素面银簪作点缀,腰间孤零零地系着一块儿圆形镂空小翠玉,然后就再没别的饰物了。 这朴素的打扮倒是让他挺意外的,从前精于打扮,出门总是锦衣华服的魏二小姐如今却变得如此精简朴素了,连妆容好像都精简了许多。没有了浓浓的傅粉,更能看清她本来的样子了。 他点点头,说:“很好。” 魏竹馨带着略显高傲的表情,迈过门槛走向他问道:“你是说这院子吗?” “不,这一切,你和这院子。” “你这是在安慰你自己还是在安慰我呢?” “这样庭院不就是你向往的吗?而你这样打扮也让我觉得眼前一亮,比从前的魏二小姐更……。” “更什么?更狼狈更可笑了吗?” “不,更像一个活在自己想活的世界里的人。” 魏竹馨素净的脸颊上划过一抹冷冷的淡笑:“江公子说话还是这么高深莫测啊!很好,这也很好,至少说明你已经恢复过来了。很抱歉,用不太让你乐意接受的方式把你请到了这儿来,一切都是因为我听说你和你的林蒲心一直在我们,找了两年多,孩子都生下一个了却还是没找着。我见你们如此辛苦,不忍心你们再茫无目的地找下去,所以就冒昧地把你请到这儿了,不介意吧?” 他还以浅笑:“到老朋友这儿来做客,怎么会介意呢?只是你待客的礼数不及从前了,请我来,不会就只是想让瞧瞧你这小院吧?” “不必着急,稍后我会安排一场接风宴招待你的,就在今晚。对了,梨锦伺候你伺候得还算满意吧?” “这姑娘很细心。” “满意就好,那就歇着吧,江公子!等到了晚上,我自会让人来接你的。” 一个满带傲然之姿的转身,魏竹馨的背影消失在了小院门前。这时,梨锦上前,对他轻言细语道:“公子,还是回里面歇着吧!等到了晚上,二小姐自会让您出去的。” 他收回目光,转身走回了房间里。在柔软的蒲草团子上坐下后,他垂下头,用宽大的手掌温柔地在团子上摩挲了几下。梨锦跪坐在他跟前,问道:“是这蒲草做的团子让公子坐着不舒服吗?是否要奴婢去更换更软和的来?” 他道:“那倒不用,只是看见这蒲草做的团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是公子家里的人吗?” “对,我妻子有一名,名字中就带一个蒲字。” “原来如此,公子是思念家人了,这可真难为了公子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抬起头,打量了梨锦一眼,问道:“你是这儿本地人?” 梨锦摇了摇头:“不是。” “那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梨锦有些哀伤地轻叹了一口气:“我父亲投靠了魏大公子,我便跟着他来了。后来,我父亲外出执行任务时没了,便剩下了我一个人。” “是这样……那你知道这儿是哪儿吗?” “这是深山之中,到底是在哪儿我也不太清楚,我来了之后就没再出去过了。不过,我听当地人讲,他们是岐山族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大山深处,甚少与外界往来。” “岐山族人?没听说过啊……”他颦眉略思了片刻,颔首道,“那我明白了,怪不得我们找不着他们,连岐山族人我都没听说过,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呢?我问你,魏氏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梨锦又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反正奴婢来时,这寨子就已经是魏氏的了。寨里原本有个老寨主,但自从魏氏来了之后,老寨主便让位给了魏大公子,自己过起了与世无争的日子来了,什么都不管,每日就喜欢去山里猎狐河沟打鱼,十分地逍遥自在。” “岐山族其他人也不反抗魏氏吗?” “反抗不了,魏氏带进来的人不少,岐山族人本就不多,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多人,根本对抗不了魏氏。” “也是,”他略带伤感的口吻说道,“让这些山民去对抗杀人如麻的魏氏,真是难为他们了,倒不如做个顺民先保住性命。梨锦,这几日辛苦你了,你去歇着吧,我这儿不用人伺候了,有事儿我会叫你的。” 梨锦温顺道:“是!” 屋子里安静下来时,他的思绪也渐渐沉了下去——魏氏玩的这把戏不过就是鸠占鹊巢,抢夺原本属于岐山族人的险要地形和丰富物产作为了自己强大的后盾,与此同时,还奴役岐山族人为自己卖命,这算盘打得的确是很好。即便现下让晋寒领兵来攻,恐怕也是攻不下来的。不过,魏氏是怎么找到岐山这片地方的?又是怎样将这儿占为己有的呢? 夜幕缓缓降下来时,魏竹馨派人送来了一身簇新的衣裳,衣裳是枯萎了的荷叶熬汁儿染的,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和柔柔的青黄色。更衣后,在梨锦的带领下,江应谋前往了魏竹馨为他准备的接风宴。 与他所见过的其他隐居式族落一样,有宴会都是设在露天敞坝里,篝火是照亮一切的源头。当他缓步走向那群载歌载舞的岐山族人时,几张熟悉的面孔渐渐清晰在眼前。 坐于主位上的自然就是岐山族的新寨主魏空明了,有几位原本属于稽氏却一直效忠于魏氏的旧部将也在,甚至,身已半残的稽昌也在。 再见稽昌,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华刚愎自用的一国之君,坐在一众人当中,他显得极为不起眼,像个从来不问世事的颓废失落的中年男人。 入坐后,魏空明向江应谋举起手中的大杯,笑容得意道:“来,咱们一块儿欢迎远道而来的江公子,咱们的老熟人了,他来一趟不容易,咱们一定得招呼周到了!应谋啊,好久不见了,今晚你一定要喝个痛快!” 江应谋拿起跟前木桌上的大杯道:“谢了,但我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仅能浅酌一口聊表心意,魏寨主你随意吧!” “怎么?身体还没恢复?这是伺候你的那个梨锦照顾得不周吗?” 魏空明斜眼往江应谋身后的梨锦那儿一瞥,梨锦吓得连忙伏地求饶:“大寨主明见!奴婢已经尽心竭力地侍奉江公子了,并无不周到的地方!” “没有不周到的地方,为何江公子的身体仍旧病怏怏的?我看是你这贱婢不知所谓吧?来人……” “魏寨主又何必为难她一个小侍婢?”江应谋打断了魏空明的吆喝,“魏寨主你与我相交多年,应该知道我自小体弱多病,一旦身体受损,恢复起来是很难的。这是我自己的毛病,你就不用怪责到其他人的身上了。” “呵呵呵呵……”魏空明怒容瞬褪,仰头呵呵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看来应谋你怜香惜玉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就是见不得美人儿受委屈,到哪儿都得护着呢!梨锦,还不快谢过公子?” 梨锦正要谢,旁边一个部将忽然开口了:“还用得着谢吗?大公子,我看不如这样,既然江公子这么护着这小美人儿,倒不如将这小美人儿送给江公子,权作您给他接风了,您看如何?” “这倒是美事儿一桩啊!应谋你看……” “你们俩够了吧?”坐在魏空明左手边的魏竹馨冷冷地瞥了这两个男人一眼,“一见到好看的姑娘就这么来劲儿吗?” 那部将立刻没敢再说话了,连笑都没敢再笑了,忙扭过脸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魏空明脸色也略显尴尬了,转头对魏竹馨笑了笑道:“别生气,我们只是跟应谋开个玩笑罢了。不是好久没见到应谋了吗?大家想开心开心而已。来,不说这个了,咱们喝酒!喝酒!” 一举起酒杯,刚才那事儿就烟消云散了。闲喝了一会儿后,乐舞撤下,上来一群小孩,当中一个四岁左右的,单穿一件虎皮袍子,露出小小右胳膊,显得格外扎眼。江应谋打量了这群小孩一眼,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魏空明含笑不语,抬了抬手,那些小孩就活动开了。只见他们分散开来,排成了四列,先是空拳比划,跟着又从腰间抽出短棍挥舞,一声声稚嫩的喝杀声听得江应谋有种莫名的毛骨悚然。 舞罢,其余几个小孩都撤下了,唯有那个穿虎皮袍子的小孩没走。这时,旁边有人丢进来了一只灰毛兔子。江应谋正不解其意时,那小孩忽然灵敏跳起,一下扑住了那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然后拔出腰间匕首,狠狠地朝兔子身上扎了一刀,鲜血喷出,兔子当场毙命! 江应谋眼珠子瞬间瞪直了一大圈,胸口处忽然有股恶心之气涌出,扭头往后,小小地作呕了一下。梨锦忙替他抚背道:“公子,您没事儿吧?没事儿吧?” “哈哈哈哈……”魏空明等人笑得十分肆意张狂。 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江应谋又转回了身,但脸色十分地不好。他不是害怕看见这样血腥的场景,只是当这样的场景是发生在一个小孩子手里时,他真的有种发自心底的厌恶。但,有人却正在对这种行为大肆赞赏。 “干得好!”魏空明从那个小孩竖起了大拇指,夸赞不已,“干得漂亮!手法干净利落,比那些哥哥们还厉害呢!放开那只兔子吧,去旁边捧上一杯,敬给那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一直摁着那只死兔子的小男孩很听话地松开了手,跑到旁边侍婢那儿接过了一杯酒,然后又跑回了江应谋跟前,用他血淋淋的两只手将酒杯递了过去。看着他满是鲜血的肉,江应谋的心紧缩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荣儿,这人说来与你还有亲戚关系,他从前的妻子是你母亲的表妹,所以,你应该称他一声表姨夫,叫表姨夫知道了吗?快叫!”魏空明这样怂恿着。 “表姨夫!”这孩子大声地叫了出来。 表姨夫?听到这声唤,江应谋脸色瞬变,刚才已经揪起的心又再次被拧紧——不会吧?在这个地方能叫自己表姨夫的人只有齐玉眉的儿子啊!难道这个满手鲜血的孩子是齐玉眉当初生的那个? 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用茫然且心疼的眼神把这个面庞稚嫩的孩子看着,问:“你母亲……是齐玉眉吗?” 小孩子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是!” 一股冷气从脚底板一下子窜到了江应谋心口,让他整颗心瞬间寒凉无比!这真是齐玉眉的儿子,被自己弄丢了的那个……怎么会变成这样? “表姨夫请喝酒!”小孩在魏空明的提醒下又再说了一遍。 “好……”他强忍着心中的难过,缓缓伸手接过了那只带血的杯子,手微微有点颤。 小孩飞快地跑回了魏空明身边,由侍婢给他洗净了双手,又披上了保暖的斗篷,然后被魏空明抱在了怀里。魏空明搂着他低头笑问道:“杀兔子好玩吗?” “好玩!”小孩答得一脸天真。 “好玩的话,明天你也教教你表姨夫好不好?” “好!” “可是啊,爹担心表姨夫不敢杀兔子呢!” “不敢杀兔子的男人就不是男人!”小孩子说着这话,用手指指向了江应谋,眼里有着与魏空明极为神似的那种轻蔑与狂妄。 不得不说,这孩子长得不像齐玉眉,性子也不像齐玉眉,加之一直被魏空明这样教化着,俨然像个即将横空出世的小魔王,魏空明的翻版。 心里一阵叹息后,江应谋仰头喝光了那只血杯里的酒,抛下杯子,起身匆匆离开了。走出不远后,梨锦追了上来,问道:“公子您是要回去了吗?” “我不回去干什么?我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他反问道。 “二小姐说您不必再被关在那院子里了,您若觉得心情烦闷,奴婢可以带您去那边阁楼上坐坐。” “阁楼?”他停下步子想了想,“好吧!” 寨子的西边有一处修得有三层楼那么高的阁楼,当然不会是什么很精致的阁楼,只是竹子和木料搭建起的简易阁楼,四面通风,站在上面,还有点冷飕飕的。 江应谋俯看着脚下这片山谷,点点火光分散在各处,不远处是挡住了视线的高山和浓雾,这真是个避世的好地方啊!魏氏挺会选地方的。 “公子,您是因为荣小公子才生气的吗?”梨锦忽然问了一句。 “你们都叫他荣小公子?”他问道。 “对,他是大寨子的儿子,也是将来的寨主。” “一个寨怎么可能满足得了他的父亲?”他轻蔑地笑了笑,“他的父亲是想让他成为国主,一国之主。对了,为何今晚没有看见他的母亲眉夫人?” “眉夫人向来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宴会上,她总是一个人住在她的小院里,连门都很少出。偶尔看见她时,她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很安静地坐在大寨主身边而已。” “身边有这样的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还把她唯一的儿子教化成了一只野兽,她能不心寒吗?她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梨锦,我能去见见她吗?” “这个啊,得问过二小姐才行。” “我问你,”他转头看向梨锦,“你们寨子里的事情是不是大多都归二小姐管?” 第六华章 第二百二十章 再见齐玉眉 梨锦道:“算是吧!二小姐很聪明很能干,这里的人都很信服她。老实说,倘或没有二小姐,大寨主要收服这个寨子的话恐怕很难。自二小姐来了寨子之后,教这里的人修起了水车,引水灌溉,还教他们种水稻辨别药草,另外寨子的一角也有授业堂,专门用来教小孩子念书的。” 江应谋颔首道:“她的确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她念过的书不比我少,懂得的事情也不比我少,倘或她肯用在正途上,必定也是一位大家。” “公子……” “怎么了?” “奴婢想问问,”梨锦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二小姐和大寨主他们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奴婢虽住在这里,每日与二小姐碰面,但却不知道他们来到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起初奴婢也不想去追问,可自从奴婢父亲死后,奴婢心中日益惶恐,总觉得住在这儿很不踏实却又不能离开,所以……” “你想离开这里?” “嗯……”梨锦忧伤地垂下了头。 “离开这儿,你还能去哪儿呢?你家中还有亲人吗?”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家中已经没有人了……” “你问魏氏为何会占据这个山寨,我告诉你吧,”江应谋将深邃的目光抛向了远处的黛色山峦,“为了一个贪字,一个痴心妄想贪心不足的贪字。他们不屑于屈居人下,一直都在努力地往最高的顶点爬。正因为他们在稽国失败了,所以才会逃到这深山老林子里休养生息,以备再搏。” “原来如此……假使他们搏输了呢?”梨锦抬起面庞,忧伤之色溢满眼眶,“搏输了的话,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也得陪葬?” “再接下来的事情我也不好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我想外面的人大概还不知道魏氏藏在这儿吧,即便知道,此处易守难攻,颇有巴蜀国剑门关之险,外面的人想攻进来也是难事。所以,你不必太过担心,你们暂时是安全的。”江应谋如此安慰着她道。 可梨锦脸上的忧伤只浓不淡,双目凄清地望着浓雾沉沉的远处道:“也只是暂时的,说不定哪日就有人攻进来了……到时候我们这些曾经跟过魏氏的还不知道有什么下场呢!” “你放心吧,倘或我能出去,我一定带你出去。” “真的?”梨锦抬起满带惊愕之色的双眼,跟着就双腿跪了下去,“若得公子再生之恩,奴婢必做牛做马地报答您!” “起来吧!”江应谋抬手将她扶了起来。 “公子,日后梨锦就是您的人了,您有什么吩咐请只管说,梨锦一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好,你的心意我明白了。这上面风太大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两人一面闲聊一面下了阁楼,往回走时,正好遇上了回去的稽昌。稽昌被两个族人抬着,目光淡淡地看了江应谋一眼,然后就转头向另一边了。江应谋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问梨锦道:“他也总是这样闷闷地不说话吗?” 梨锦道:“是呢,他和眉夫人一样都不爱说话,偶尔会叫人把他抬到那边的大水车旁坐坐,一坐往往就是一下午,也是奇怪得很。” “或许,他心里有太多事情要理顺了吧!” “太多事情要理顺?” “走吧,雾越来越重了,咱们回去吧!” 这一夜,江应谋睡得出奇地好,没有再像之前那几晚似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醒来时,一股幽幽的茉莉花香飘来,他起身下床,绕过竹屏障,看见梨锦正跪坐在茶桌前配着花草茶,怪不得满屋子都是一股香气呢。 “公子起来了?”梨锦忙起了身。 “配什么茶呢?”江应谋盘腿坐在了茶桌前,捻起一小搓干黄菊放在鼻边嗅了嗅,点头道,“这桔花香,比我平日里用的都香,这山里产的吗?” 梨锦跪坐下道:“是呢,是我去采收了,晒干,然后收拢在罐子里的,能保存很久。因为花朵奇大无比,这里的人都叫它大王菊。” “大王菊?这名字听着挺霸气的。”江应谋笑了笑。 “公子昨夜一定睡得很好吧?” “为何这么说?”江应谋把手里的桔花放了回去。 “公子都会笑了,不像前几日总是皱着眉头的,可不是睡得好了吗?公子,您稍等片刻,奴婢将茶配好立马去煮……哦,对了,之前二小姐叫奴婢过去时,奴婢跟她提了您想见一见眉夫人的事情,她答应了。” “答应了?” “是,她说您随时都可以过去见眉夫人。” “那好,早饭之后咱们就过去。” 或许知道江应谋会去,齐玉眉早早地准备好了新茶和点心。两年多没见,齐玉眉容貌没怎么变,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一碗没有任何调味料的冬瓜羹,脸是清瘦雪白的,眼神也是忧郁失落的。只有在见到江应谋的时候,她那没什么光色的眼睛里才有了一丝丝欣喜。 “见到你,我这心里就踏实了。”齐玉眉刚开口说第一句话,眼泪就差点流了下来。 “对不住了……” “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齐玉眉忙摇了摇头,“这是我和孩子的命数不好,偏偏遭遇了那么一个男人。蒲心还好吧?听说她生了一个儿子,叫什么?” “慎儿,江慎儿。” “好名儿,慎儿,这名字真好听,他长得像谁?你还是蒲心?” “像他娘多一些。” “那一定很乖吧?”齐玉眉低头擦去了眼角的泪水,面带微笑道,“这是一件好事,我竟一直在哭呢,让你见笑了……” “是让你受委屈的才对,”江应谋满含歉意道,“当初我若是能再小心些,恐怕就不会上那焉蕊荷的当了,也不至于让你和荣儿被困在这儿这么久。” “你已经知道那个是假蕊珠了?” “嗯。” “那她人呢?” “已经死了。”江应谋端起桌上的茶盏浅浅地啜了一口。 “还好,”齐玉眉松了一大口气,摁了摁心口道,“还好你们已经知道了,我还一直在为这事儿担心呢!当初我们原本在你安排的那个村子里住得好好的,可忽然有一日魏空明来了,我这才知道那个蕊珠根本就是个假蕊珠,其实她是蕊珠的姐姐蕊荷,我当时很想找个法子跟你们传个信,但可惜魏空明一直把我看得很牢,我没法跟你们传信,只能日日在这儿祈祷了。”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带你和荣儿离开这儿的。” “唉,我倒是无所谓了,我最担心的是荣儿。” “我明白。” “魏空明自己喜欢杀戮也就罢了,他居然还教荣儿那些血腥的东西,不但如此,他平日里教给荣儿的那些话我听着都心紧……”齐玉眉紧了紧捏住领口的那只手,眉头拧紧道,“倘若荣儿继续留在他身边的话,我不知道荣儿会变成什么样,我想想都觉得可怕……江公子,你能不能救出我倒也无所谓了,但你一定要帮我把荣儿救出去,不要让他继续留在他父亲身边了!” 江应谋安慰她道:“你先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我已见过荣儿,也知道他留在魏空明身边不是什么好事,我会尽快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带你们母子离开。” “但就你一人,想要带我们母子离开这儿,恐怕不容易吧?” “不急,这事儿稍后再说吧!对了,魏乾呢?怎么没见到魏乾?” “魏乾早瘫了。” “瘫了?” “早先在司刑司时受过刑,即便被救出来了,那身子骨也不中用了。如今是整日地瘫在床上,穿衣吃饭都得让人伺候着。” “那稽昌呢?” “你恐怕还不知道吧?魏竹馨之所以要把稽昌带回来,还同他生了个儿子,就想以稽昌的名义起事,而且,他们还盘算着建立一个魏国!想想,简直是痴心妄想啊!”齐玉眉不住摇头道。 “早料到了,”江应谋轻蔑地笑了笑,“魏氏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他们一直所梦想的魏国吗?但最后能不能建成,那就由不得他们说了算了。” “这一两年,魏氏招了不少兵马,有从前稽国旧部,也有这附近的部落,以及一些江湖人士,拢共凑起来大约也有上千人了。照他们这么一个扩充法,我真担心魏氏会有再起来作恶的一日,我更担心我的荣儿会被魏空明教化成一个杀人魔王……” “别想太多了,”江应谋打断了齐玉眉的话道,“他们想要再次出来作乱,那还得等上一段时间去了。就凭他们眼下这个实力,暂时还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所以留给咱们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你就好好住在这里,看住荣儿就行了,别的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了。” “你也要小心,不知道这回魏竹馨派人把你抓回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但那个女人已经变了,变得很让人害怕,就连魏空明有时候也得忌惮她三分。所以,你千万要小心着点!还有,”齐玉眉忽然放低了音量,用手指了指窗外,“随你一块儿来的那个婢女梨锦,她是魏竹馨的人,魏竹馨把她安排到你身边一定是有目的的,她说的话你可千万别相信。”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又再闲聊了一会儿,江应谋起身离开了。回去之前,他想去大水车那边瞧瞧。远远的,一阵溪水哗哗的声音传来,抬头望去,只见一架两层楼高的大水车正在溪边卖力地转着,而溪水旁仿佛有个熟人在那儿。 正如梨锦所言,稽昌似乎很喜欢这儿,喜欢安安静静地坐在溪水旁,领受微微水雾滋润,聆听水车不断翻过时溪水哗啦啦的声音。 江应谋让梨锦止步在二十步开外,自己反背着手走了过去,观望了眼前这大水车一会儿后,开口道:“这确实是一个浩大的工程,这么浩大的工程却出自一个女人之手,实属难得。” 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稽昌嘴角勾起一丝冷蔑:“原来你还当她是女人?” 江应谋笑了笑:“难道你已经不把她当女人了?那你把她当什么?女主还是女王呢?” “你是来嘲讽我的吗?” “我想没那个必要吧?我江应谋不是个喜欢落井下石的人,而且对你落井下石,我似乎也讨不到什么好。” “你还是这么地若无其事……” “这话怎么说?” “唉……”稽昌朝着水雾弥漫的溪面长叹息了一口气,“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无论是从前还是眼下,你都是一副若无其事淡定悠闲的样子……江公子不愧是江公子,可惜从前我没悟出这个道理。” “听你的意思,待在这儿的这段时间里,你悟出了很多东西?” “悟出了又怎么样?我的稽氏已经被你们炎氏所代替,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稽氏了……”稽昌流露出了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轻轻地晃了两下脑袋道,“我是一个亡了国的国君,活在这世上也只是个笑话,还来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过去的都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只有活在眼前的才是真的。” “你能悟到这一点也算不容易了。倘或你能早些悟到,我想我们炎氏要复国也不会这么容易了。” “我听说,子今死了?” “对,算是被逼得自杀的。” “我还听说,那个弩小公子是子今和你大表哥所生?” “听魏二小姐说的?” “呵呵,看来是真的了,”稽昌自嘲地笑了笑,垂眸伤感道,“我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个失败者,我的女人与我的臣子珠胎暗结我不知道,魏氏野心勃勃企图夺我江山我也不知道,甚至在我被毒瘫了之后谁对我下的毒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我一开始也不知道……” “子今也不容易,她与我表哥是真心相爱的,她也知道她那样做是不容于礼教的,所以她爽快地死了……” “她死了至少可以去找她爱的那个男人,而我呢?到如今,我落得了一个残犬的下场,必须得苟且偷生地活在魏竹馨那个女人的手掌之下,你说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我稽氏的祖先?所以啊,所以我不敢死,我不敢自杀,我不知道到了地下,见到我稽氏的列祖列宗我应该怎么说……我真希望当时子今下毒的时候能再重一点,让我就此去了,或许就不会有如今的下场了……” “听说你和魏竹馨已经有个儿子了,那就好好活着吧!”江应谋看着这个忧伤到不能自拔的男人道,“为了你的儿子,好好活着,把你悟出的那些道理好好地教给他,让他代替你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当你发现你教导出了一个受人尊敬有才有德的好儿子时,你会解脱的。” 说完这话,江应谋转身打算离去了,但背后却又响起了稽昌的声音:“江应谋……” “怎么了?”他转过身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到最后来安慰我的人会是你?”稽昌喉咙里夹杂着些许的生涩。 “那你以为会是谁呢?” “我以为……我以为永远都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如果你还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想我还得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山寨里待上一段时间,有个人作伴的话,应该会好很多,当然了,你要有什么好茶也可以一并带过来,我不太喜欢梨锦配的花草茶,我还是喜欢清茶。” “好,我会去拜访你的……” “那回头见了。” 旁边大水车还在咯吱咯吱地转着,溅起的细水珠也还在满天地飘着,稽昌合着眼,听着江应谋的脚步渐渐远去,心里忽然有点空荡荡的了。 沉默许久,身边忽然又来人了,带着一股他熟悉的浅浅的桃花香气,他缓缓地睁开了眼,问道:“你怎么有空来这儿了?你不是日理万机的吗,魏二小姐?” “原来你和江应谋还挺聊得来的,而且看你的样子,你似乎被他说的话给打动了,他跟你说了什么?让你一副好像受教了的样子。”魏竹馨带着些许嘲讽的笑容低头看着他。 他缓缓抬起头,斜目看向魏竹馨,面无表情道:“他跟我说……他一定会灭了你。” “呵呵,这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你对他倒真的挺了解的,但可惜了,无论你对他有多了解,他的心都不在你这儿。” “咱们能不能别老话重提?” “你想说你已经对江应谋死心了对吗?”他送了魏竹馨一瞥蔑光,“这话只是你自己用来敷衍你自己的,那不是你心里的话。与你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倘或还看不清你心里想的到底是谁的话,那我稽昌真就是个活死人了。你是一个痴情的女人,没人可以替代江应谋在你心里的位置,你爱他入骨,至死难忘,对吧?” “翻出这些来讥讽我,你心里就好受了?”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一个能让你永远忘记江应谋的好办法。” “你想说什么?” 他嘴角撇起一抹冷笑,斜眼看着魏竹馨一字一句道:“那就是去死,想要永远忘记江应谋的好办法就是去死。你只有死了,才能真正地将这个男人从你心里挖走,去死吧,魏竹馨,这是我给你的最好建议。” “我看你是越来越疯了,”魏竹馨目光清冷地看着他道,“是不是在这寨子里待得太久太无所事事了,让你越发地觉得自己不像个人了?” “早晚,早晚你会被江应谋给灭了,”他答非所问,“你的魏氏,你的魏国,你所苦心营建起来的这一切早晚会被你最爱的这个男人给灭了。我等着看,我等着看你一败涂地,伤得不能起身的模样。” “来人!”魏竹馨清喝了一声。 旁边两个族人小跑过来,向魏竹馨弯腰问道:“二小姐有何吩咐?” “把他给我抬回去,”魏竹馨手指向了他,目光阴冷道,“好好地看着,没我的吩咐不许再抬他出来!” “是!” 两个族人飞快地抬起稽昌,步伐匆忙地往回走了。走出一段路后,稽昌忽然回过头来,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笑容看了魏竹馨一眼,那笑容,那眼神,都让人有点乍寒的感觉。 魏竹馨眉头微微收起,到底江应谋跟这男人说了什么?怎么这男人有种阴鬼上身的感觉呢? 傍晚,窝在窗前软枕上打瞌睡的江应谋被梨锦叫醒了。梨锦说,二小姐备了晚饭,请他过去。他想,折腾了这么些天,魏竹馨也是时候说一说她请自己来的目的了。 在魏竹馨独居的那间小院里,江应谋一走进去便听见了小孩的哭声,顺着声音走去,来到了一间别致小巧的房间。魏竹馨正盘腿坐在软毯上,哄着一个正耍脾气的小娃,大概也只有一岁左右。 “他叫什么名字?”江应谋走了过去坐下。 “魏瀛。” “跟你姓?” “这本就是我儿子,为何不跟我姓?” “那我能抱抱吗?” 魏竹馨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孩子递了过去。他接过孩子,轻轻举了两下,冲孩子抿嘴笑了笑,没想到那孩子居然就不哭了,还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去抓他的鼻子。 魏竹馨也有点意外:“他到了你手里居然不哭了?” 江应谋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最会哄孩子,我们家慎儿每晚睡觉都是我哄的,他娘根本哄不住,小孩只要到了我手里,那就不会哭。” “那我是不是得叫你一声江奶娘了?” -本章完结- 第六华章 第二百二十一章 奇怪的文字 “这称呼蒲心已经用过了,你就不用拿它来打趣我了。” “是吗?”魏竹馨笑得分明有些酸涩。 “养孩子跟养鸟是一个道理,不能急,越急越出不来效果。你瞧,”江应谋轻抚了安安分分坐在怀里的小家伙,笑道,“这不就不哭了吗?小孩子跟大人一样,也有喜怒哀乐,只不过表达的方式不一样罢了。为人父母的,多一份耐心,必多一份收获。” 魏竹馨没有回话,目光落在那小家伙身上,看着那小家伙与江应谋逗趣了两下,然后抬了抬手,旁边侍婢过来将小家伙抱走了。被抱走时,小家伙还有些不情愿,撇着嘴巴要哭了似的。 其他人都退去后,江应谋略略整理了一下被那小家伙踩皱了的袍子,笑道:“我觉得我与魏瀛挺投缘的,不如送了我做义子?” 魏竹馨笑得很淡,垂眸端起酒盏道:“他怎么能高攀上你呢?你太抬举他了。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要将你请到这儿来吗?” “愿闻其详。” “其实请你到这儿来,是十分冒险的。去抓你的时候会冒险,将你抓到这儿来之后就更冒险了,我得随时提防着你的林蒲心和你的好兄弟来救你,所以,我想尽快与你完了这件事。” “什么事?” “说起来会是很长一段故事,咱们不如一边喝一边说吧。” 喝过一盏后,魏竹馨放下了酒盏,缓缓道来:“这件事是关于我爹的,所以必须从他说起。还记得那个单箬吗?” “记得,你的亲生母亲。” “在我们逃离了博阳之后,她也对我们穷追不舍,好像不杀了我爹就永远不甘心似的。” “她恨你爹,恨你爹当初无情无义地背叛和抛弃,更恨你爹将刚刚出生的你从她身边带走,让她与你分离。” “她的确应该恨我爹,”魏竹馨眼中多了几分惆怅,“可她并不知道我爹为何不能接受她,因为在我爹的心里,早已有了另外一个女人。” “另外一个女人?” “原先在我们府里,我爹院子后面有一间相连的小香园,这小香园有一晚忽然被人盗了,倘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跟你有关吧?” 江应谋夹了口菜,放在嘴里细嚼道:“没错,是蒲心他们干的。” “你们盗走了一只铁匣子是吗?我想你们应该打开看过了吧?” “一个骨灰瓮,还有几样女人的日常用品以及法器,我初步推测,这些东西应该属于娄氏一族的某位女巫。” 魏竹馨点了点头:“没错,那些东西的确是属于一个姓娄的女人的。她叫娄双引,是娄氏一族的人。” “娄双引,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 “她早已被娄氏出名,你又怎么会听说呢?” “那她怎么跟你爹遇上的?” “那已经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当年,娄氏族内派系争斗,娄双引被逐出了娄氏,开始孤孤单单地在江湖上流浪。她一个女人在外流浪,情形可想而知,必定是受尽白眼和欺负的。后来,她在驼山县遇见了我爹,与我爹一见如故,便跟着我爹了。” “后来她人呢?” “死了,”魏竹馨端起酒盏喝了一口,略显伤感道,“她是个命薄的女人,虽然我爹很疼她,待她很好,并许她以终生,可她还是病故了。她过世之后,我爹十分伤心,过了很久很久才平复下来。” “所以,那骨灰瓮里的骨灰就是娄双引的?” “嗯,是她的。我爹将她火化后,一直将她的骨灰带在身边,从驼山县一直带到了博阳。在博阳安顿下来之后,我爹在他的院子后面另修了香园,专门供奉她,另外也按照她的遗愿,摆下了一个阵法。” “你的意思是那间香园里有阵法?怪不得,”江应谋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怪不得蒲心当时回来跟我说,那地方看上去像是摆了什么阵似的,却又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阵,原来真有个阵法。不知道是什么阵法呢?” “听我爹说,那阵法是娄双引自己创的,叫辟天阵法。” “有什么用?” “她大去之前跟我爹说,我魏氏一脉有龙影,日后必成大器,为了护佑我爹和魏氏一族,以她的骨灰和法器设下辟天阵法,必能保我爹和魏氏无恙。” “那我明白了。当时蒲心他们盗走了那只铁匣,等于是破坏了整个阵法,坏了娄双引的安排,你爹认为阵法被破坏了,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才那么着急忙慌地起事,对吗?” 魏竹馨点了点头:“都被你说中了,的确如此。当我爹发现娄双引的骨灰和法器被盗后,十分生气,也觉得这会不会是某种不详御兆?预示着将有不好的事情会降临到我们魏氏头上?为了先发制人,所以我爹才会提前起事。” “可这跟你请我到这儿来有什么关系呢?” “当日那间屋子里,藏有三样镇阵之物,你们只盗走了一样,另外两样在我们撤离博阳时带走了。一样是白虎虎头骨,而另一样是一件手祭盘,听我爹说,那手祭盘是娄双引的母亲留给她的,是娄氏先辈传下来的宝物。” 说着,魏竹馨从身边那只锦盒内取出那件宝物。宝物是青桐铸就,内径四寸多,双面雕花,正中镶嵌祖母绿,做工十分精美,是祭司们日常所用法器之一。 江应谋双手接过,细细地观摩了起来:“整件器物是一体铸成,应该是用失蜡法铸就,花纹清晰细腻,的确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你再仔细看看那些花纹,有没有觉得像什么。” “花纹?你觉得像什么?” “这个是我用拓印的办法从这手祭盘上拓印下来的,”魏竹馨又递来了一张薄绢,绢上印有一些弯弯拐拐的图样,“那些花纹乍一看是很像花纹,但如果将它们拓印下来的话,看上去就不一样了。” 江应谋接过那张薄绢,摊开在手掌心上细细地看了看,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这些图案依稀仿佛在哪里见过。 “还记得吗?从前你给我看过一本你从别的地方找回来的书,你戏称那为天书,因为书上的字你都看不懂,也不知道是哪个部落自己兴起的文字,为此,你还特意拿去给了万老先生瞧,老先生瞧了也瞧不出个所以然,还以为是你故意涂鸦去捉弄他的。”魏竹馨继续说道。 江应谋连连点头道:“对,是有那么一本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绢上的纹样与那本书上的一些字样竟有相似甚至相同的地方,难道说那本书上的文字是娄氏一族特有的文字?可是,据我所知,娄氏一族是有他们自己记事的文字,但并不是这样的。” “娄氏一族的文字大多是用于祭祀,我见过,的确不是眼前你我看到的这些,这些仿佛是哪一个部族余留下来的,不知为何,翻印到了这法器上面。我花了很长时间想破译这些文字,但仅仅只做到了皮毛。” “也就是说你已经破译了其中一部分?” “这种文字是属于复杂文字,往往一个文字里就包含了两三个字的意思,譬如这个,”魏竹馨手指向了其中一个图案,“下有火,中有圆锅似的烹具,上面还有五条表示白雾气的短曲线,这很明显就是指烹饪;再往后看,这个图案,四人跪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框,框内画有恶鬼相,框上有四条像把手一样的东西,我认为是指青铜鼎。” “对,很像,这样子很像四方鼎。那根据你的破译,这些文字说的是个什么大概意思你能读出来吗?” “前半部分我大概能猜出来,说的是一个以火为图腾的部族,集齐了所有的东西,铸造了一只巨鼎,并将他们所有的珍宝都放进了鼎内,献给了火神,而这只鼎就是传说中的九鼎之一赤焰鼎。” “然后呢?” “后一部分实在太难了,我破译不出来,所以才想到找你来。” “呵呵,”江应谋笑了两声,抬起头来看着魏竹馨,“你找我来原来就是为了这个?你什么意思?你想找到那个传说中的赤焰鼎?” “对。” “你找到那个东西又能怎么样?你想得到鼎内的财宝吗?又或者你想以此为借口,说你们是受了火神的指引,让魏氏所做的一切都名正言顺?” “这你就不用管了,”魏竹馨冷冷道,“你只用替我把后半部分的意思读出来就行了。我相信后半部分文字说的就是那些人如何将那么大的巨鼎藏起来的。我想凭你江公子的本事,应该能读出来吧?” “竹馨,这有意思吗?”江应谋将薄绢丢回到了桌面上,看着她问道,“就算让你找到了鼎,你就能让魏氏免于被天下人记恨吗?只要你们做的事情是错的,不管你们以谁为借口,就算是以神为借口,那都没用,知道吗?别再折腾下去了,也别再为了你心里那点东西较劲儿了,没意思,真的毫无意义!” “我说过,你不用对我说教,这对我没用。” “为什么我的说教对你没用?因为你心里很清楚,你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除了外面那个水车以及寨子一角的授业堂。其实你放下身上那些包袱,你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寨主,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来建设你想要的山寨,就像眼前我看到的这一切一样。” “有些包袱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我不像你,”魏竹馨向他抛去了极为蔑视的眼神,“为了一个女人,什么家什么国都可以抛下,都可以不顾,我没你那么冷血自私,更没你那么无情无义!就算到死,我也会好好守着我的家园,我不会抛弃它不会背叛它,我会与它共存亡!” “你不是在同你的家园共存亡,你是在和你自己的幻想共存亡!” “我没有幻想!”魏竹馨回喝了江应谋一声,脸色微红,“我就算有过幻想,也只是有过一场长达二十多年的关于你的幻想。但在你背弃我去追寻你的林蒲心之后,我对你已经幻想破灭,所以,如今的我没有任何幻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所建立起来的山寨,我画图纸所设计出来的水车,还有那个授业堂,每一个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你不可以这样说我,你也没资格这样说!” “那就拥有这些就好了,那就好好地和你的夫君和孩子享受这些,你的山寨,你的水车,你静心修葺的小院,好好享受这一切,这才是你该做的!” “你知道我有多么讨厌你说这句话吗?你该做的,这是你该做的,这是你魏竹馨应该做的,你不该那样做,不该做那些事情,我真的很讨厌你说这些的!”魏竹馨紧握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攥得死死的,“当我容许你来为我安排一切的时候,你却抛弃了我,当我不容许你再打扰我的时候,你却跑来对我指手画脚!江应谋,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被你安排的,我更不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真的?”江应谋略带嘲讽口气问道,“你真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当然!” “知道子今死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 “毓姬?” “我当时真的很想把你拖到子今跟前,问问你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为什么从前那个敦厚温柔的魏竹馨会变得这么残忍?我曾想过,放弃你吧,只当我江应谋从来没有你这个朋友,但是……但是我又想,除了我,还有谁会再来拉你一把?还有谁会来劝你回头?难道你真的想让我像埋葬子今那样再埋葬你一回吗,魏竹馨?” 江应谋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最后那三个字是带着责备的口吻喝出来的,像一个兄长呵斥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妹妹。彼此胶着了这么长时间,这是江应谋第一次对魏竹馨发火,所以魏竹馨稍微愣了那么一下下。 但,片刻后,魏竹馨收起了她脸上那略显发呆的神色,又恢复了一贯冷傲。她从桌上端起自己的酒盏,往江应谋面前一递,说道:“那咱们就说好了,倘若是你死在我手里,那我一定会亲手葬了你;倘若是我不幸死在你手里,那么就劳烦你像下葬毓子今那样下葬了我,好吗?” 江应谋心口沉沉地起伏了一下,双目紧紧地盯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他也端起了手边的酒盏,在魏竹馨的盏沿边上轻轻地磕了一下:“倘若你真的已经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那你的这个心愿我会替你完成。记得一件事,到了地下,见到子今,别忘了跟她说声抱歉。” 言罢,江应谋一口饮干了盏中之酒,抛下盏,起身离开了。 敞开的门缝里,不小心溜进来了一股调皮的夜风,吹得整间小屋忽然寒凉了起来。 魏竹馨保持着那个举盏的姿势沉默了许久,然后才缓缓缩回手,将酒盏轻轻地放在了桌上。凝着眼前这一堆渐冷的盘碟,她脸上的傲然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荒凉。 “你怎么了?”魏空明不知何时进了房间。 她慌忙扭过头去,目光朝向窗外,随意地端起酒盏喝了一口:“你怎么来了?” 魏空明坐到了她对面,看着她问道:“跟江应谋吵架了?” “谁说的?” “声音那么大,外面都听见了,还用谁来说吗?” “是,是吵架了,那又如何?” “你们俩会吵架?这可是第一次听说啊!竹馨,你老实告诉我,你把江应谋抓到这儿来真的是为了那个赤焰鼎吗?”魏空明眼里全是质疑。 “不是为了赤焰鼎是为了什么?”她反问道。 “你不会还做着与他长相厮守的美梦吧?” “你认为我会有那么荒唐的想法吗?” “我怕啊,我真怕你还有啊!”魏空明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语重心长道,“竹馨,咱们眼下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再对江应谋流恋,只会害了你自己,害了咱们魏家,也会害了你的儿子,没有任何好处。你不要一见到他,就忘记了过去他是怎么对你的,他心里从来都没有你啊!” “我知道,”她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面无表情道,“我不会再对他有任何流恋,如今的我活着是为了魏氏,是为了我儿子,我一定要拿到赤焰鼎,让我们魏氏名正言顺地举事。” “你能明白这一点就最好了。哥只是担心你,担心你又掉进江应谋那些甜言蜜语里去了……” “不会,你想多了,出去吧!”她冷冷道。 “别着急赶我出去,我来是问问你怎么处置空行那家伙的。唉,”魏空明拿起酒壶灌了一口,郁闷道,“那家伙简直就是咱们家的反骨,完全不像是咱们家的人!劝也劝不听,骂也骂不醒,索性一刀收拾了他算了!” “说什么呢?” “我说的是气话,你以为我真的会拿刀去宰了他啊?那你说怎么办吧?又放了他?让他继续给我们找堵?” “行了,”她起身道,“我去瞧瞧。” 魏空行自从被抓了回来之后,一直被关着,魏空明过去骂了他几回,但是没用,压根儿不听。 魏竹馨推门进去时,魏空行正斜靠在窗边打量外面。她进去后,魏空行也没转过脸来,依旧那么靠着,只是冷冷地问了一句:“来放我了?” “你很想离开吗?”魏竹馨缓步上前道。 “这得看你了,”魏空行耸了耸肩,流露出一丝不屑,“二小姐你愿意放我走,那我就能走,不愿意,我只好继续待在这儿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出去流浪了这么久,有没有想明白什么?” “流浪?你说你自己吗?”魏空行撇嘴笑了笑,笑得很轻蔑,“不好意思,我从来没觉得我这一两年是在流浪,相反,这两年我过得很开心。” “真的?” “这段时间我去了很多的地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不会飞却会骑马的小鸟,骑着马,带着自己翅膀,可以随心所欲地走。走到自己觉得喜欢的地方就停下来,让马歇一歇,让自己歇一歇,如果不想再待了,就继续往前走。这样的日子我不认为是流浪,因为我的心是安稳的,只是步伐在不断前进罢了。” “那为何不继续前进?为何要跑回来阻碍自己家的事?”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应谋哥去死而不管吗?”魏空行的语气变得生硬了起来,“他是我的兄长,是我所尊敬的人,看着他命悬一线我却要置若罔闻,我做不到,我真的没办法像你一样把自己弄得那么冷血。” “我知道你在怨我,怨我变了,怨我带着魏氏干了一些你无法容忍的事情,我也知道我回不了头了,既然已经做了,那就只好往前走。你不能明白我,我不怪你,但你能不能骑上你的马,带上你的翅膀继续去闲晃?倘若你不能接受这一切,那就不要参与,你毕竟是魏氏的人,难道你真想为了外面那些敌人而将刀对准你自己的亲人吗?”魏竹馨质问道。 魏空行盯着窗外,好一阵子都没说话。魏竹馨坐了下来,继续轻言细语道:“我真的不求你能明白我的苦心,但求你平平安安的,不会出什么事情。我可以放你走,但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要再阻碍魏氏的人办事了。” “你打算把应谋哥怎么样?”魏空行忽然转过头来问她。 -本章完结- 第六华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 猜猜我是谁 “你既然不想管魏氏的事情,那就不要问得太多。 听着,等江应谋的事情过了,你就可以离开了,所以在此之前,你还得给我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间院子里,不要想逃跑,寨子四周的箭塔可不长眼睛的。” “姐,你会后悔的,倘或你让应谋哥死在你的手里,你会后悔并且痛苦一辈子的!”魏空行焦躁道。 “我所受过的痛苦还少吗?也不差这一点了。你好好地待着吧,别给我添乱!” “姐……” 不等魏空行说完,魏竹馨起身便走了。魏空行想追出去,却被门口的看守拦了下来,只能折返窗边,眼睁睁地看着魏竹馨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怎么办?怎样才能把应谋哥救出去?这个地方是如此偏远避世,无畏他们真的能够找到这里吗?倘或自己能传递出去一些消息,那该多好啊! 这两日,江应谋没干别的,只是对着那只手祭盘和那张薄绢发神。尽管他不想帮魏竹馨这个忙,但魏竹馨手里有他不想眼睁睁看着死去的人,便只好答应了。 快近黄昏时,窗前的光色也黯淡了下来,江应谋从那堆复杂而奇怪的文字堆里抬起了头,伸了伸懒腰,向窗外照射在院落中的残阳打了个哈欠。他忽然想起了无畏,心里不由地一紧。 无畏一定在到处找他,一定十分着急,他想想都觉得心疼。可他到此刻为止都还没想出一个能把消息传递出去的办法。这个寨子内外两重防守,相信在寨子外围也应该还有一重防守,要突破这三重防守将消息传递出去,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而且,山寨四个角落都有高高的箭塔,能鸟瞰到的范围也很广,偷溜出去的话,很有可能被箭塔上的守卫放箭给射杀了,所以,偷溜也不是什么上佳之选。一想到这儿,他便有些头疼了,曲起右拳,轻轻地在额头上敲了两下。 门上忽然有了响动,应该是梨锦进来了。果然,片刻之后,他耳边响起了梨锦那温柔的声音:“公子是头疼吗?会不会染上了风寒?我替公子取件斗篷来吧!” “不用了,”他缓缓抬起头了,“我不冷,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而已。” 梨锦跪坐下,瞟了一眼桌上那些奇怪的文字,问道:“公子还是没能读懂这些文字吗?” 他摇了摇头:“虽有几个字是看明白了,但连起来也还读不出个大概。” “方才二小姐让奴婢过去时,还问起了这件事,似乎二小姐很在意这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公子,奴婢真是为您的处境担心,您说您万一真的读不出来呢?二小姐会不会把您给……” “杀了我吗?”他浅浅一笑,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留着我有大用处,她不会杀我的。” “她或许不会,大寨主就未必了……”说到这儿,梨锦忽然忍了一下,垂下头去,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似的。 “大寨主怎么了?” “公子,您可千万要小心大寨主啊!”梨锦瞧了瞧外面,压低了声音道,“大寨主似乎对您很不满,说您留在这儿是个祸害,倒不如尽快除了为好。” “哦?”江应谋挑了挑眉,“你在哪儿听说的?” “昨夜里,奴婢从阿珊家回来的路上,经过寨子里那片茂盛的桔花丛时,亲耳听见大寨主与那位叫石赞的大叔在说您的事情。” “他们说想杀了我?” “嗯,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他们说,担心二小姐对您旧情复燃,对您心软而做出不利于大局的事情来,所以觉得还是尽快除掉您为好。” “那他们打算怎么除掉我呢?”江应谋轻蔑地笑了笑。 “这个他们倒没细说……” 院外忽然来人了,梨锦急忙起身迎了出去。片刻后,她又折返回来,说是稽昌派人来请他过去品茶。 品茶的地方在寨子西南角的一处小土包上,土包上修了一座简易的小木楼,听说这里从前是那老寨主的茶屋,魏氏占据了这里后,老寨主没再来过这儿,后来就被稽昌占用了。 半旧的竹茶桌前,两人对坐着共品一壶新茶,这样融洽的君臣氛围似乎来得太迟了些,也难怪稽昌一连叹息了三声。 “王上在叹息什么?”江应谋放下茶盏问道。 “别再叫我王上了,我只是一个……亡国之上罢了。”稽昌耸耸肩,流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总是沉湎于过去,对你没好处的。” “你说我从前要是能心平气和地跟你坐下来这样聊聊,或许真的就不用闹到国破被俘的下场了,是不是?” “或许是吧!” “唉……”稽昌又叹了第四声,“想想我从前做过的那些事,真是十分愚蠢的。将忠的看成歼的,却将歼的一点一点捧上位,最后再眼睁睁地看着我稽氏的江山被别人吞没了,那种感觉真的比万箭穿心还要难受。我多少次午夜梦回,都被吓得浑身冷汗淋漓,我梦见我父王来找我,指着我问为什么没能保住稽氏的江山,我却无言以对……” “都说了,沉湎过去只会让你更加伤神,还是看清眼前,好好活着吧,至少你还有个儿子不是?” “知道魏竹馨给那孩子起了个什么名儿吗?”稽昌脸上划过一丝蔑笑。 “知道,叫魏瀛。” “对,那孩子姓魏不姓稽,在她眼里,我儿子不配姓稽,只能跟着她姓魏。哼哼,”稽昌笑容清冷地哼了两声,“可是跟着她姓魏又如何?姓魏就比姓稽有更好的下场吗?不会,姓魏的下场会比姓稽的更惨,对吗,江公子?” “有心作乱,祸害天下的,最终不都没有好下场吗?心不正,自然民心不向,正如郑享那样,一旦翻船,无人相扶,还会人人称快。” “不错,民心不向,最终都会翻船的。江公子,念在我父王从前也曾赏识过你们江家,赏识过你,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 “倘若有一日这山寨破了,魏氏被灭,你能否替我保住我瀛儿的性命,并将他改回稽姓?” 江应谋凝着稽昌,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事儿了?这仿佛有点交代后事的感觉。怎么了?是魏竹馨容不下你了吗?” “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稽昌追问道。 “我可以答应,但是你也要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不照顾,一定要我帮你照顾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其实……其实今日我请你来,并非是我自己的意思,而是魏空明的意思……” “魏空明?他让你请我来干什么?难道……” “没错,他想让我下毒杀你……” 话刚说到这儿,那两扇残旧的竹门忽然被人踹开了。只见魏空明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二话不说,一脚就踹在稽昌的左肩上,将他踹翻了! “你这是干什么?”江应谋丢开竹茶盏,迅速起身喝道。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魏空明指着倒地不起的稽昌骂道,“你吃我们魏家的穿我们魏家的,没有我们魏家,你早就给人拖到博阳菜市口砍了,你个没用的东西!叫你办一点点事情你居然都办不好,还在这儿给我托起了孤来了!我告诉你,魏瀛就叫魏瀛,他不可能叫稽瀛,你死了那条心吧!” “魏空明!”江应谋两步迈了过去,一掌掀开了魏空明,大声道,“他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这么不饶人,他说到底也是你亲侄儿的父亲!就算你看不上他,你好歹也得给你亲妹妹留点颜面!” “你还跑来跟我嚷嚷了?告诉你,江应谋,我看你很不顺眼,我就是想毒死你!你对我们魏家来说就是个灾星就是个祸害!你不但害了竹馨一辈子,你还帮着炎氏对付我们魏家,简直可恶至极!好,你们俩不是惺惺相惜吗?那我就成全了你们,让你们去地下惺惺相惜去!” 哗啦一声,魏空明拔出了腰间佩剑,挥剑就要朝江应谋身上看去。江应谋正准备抵抗时,旁边忽然冲过来一个茜色身影,正好撞在了魏空明的腰上。魏空明向左踉跄了两步,站稳脚步回头一看,刚才撞他的居然是那个梨锦! “你疯了?”魏空明冲梨锦怒喝道。 “大寨主……”梨锦脸色微微发白,却还是挡在了江应谋跟前,“二小姐说了,公子不能有事,让……让奴婢看着公子,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给我滚开!” “不行……大寨主,二小姐说留着江公子有用,您不能就这么把他给杀了,至少……至少您应该先去问问二小姐……” “我是这寨子的大寨主,我要谁死谁就得死!你想替这姓江的挡住是吗?那我就把你也一块儿送下去,你好好地在地下去伺候他吧!” 魏空明手中的长剑高高扬起,正准备一剑落下去时,魏竹馨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大喝了一声:“哥你想干什么?” 魏空明一愣,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片刻后,他重重地将剑摔在了竹地板上,回头冲魏竹馨嚷道:“这三人就该死,你还留着做什么?就算没了那所谓的赤焰鼎,我们照样可以起事,那些人又能说什么?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江应谋这个祸害!只要有他在,咱们魏氏就没有好日子过!” 魏竹馨也气灰了脸色:“我告诉过你,暂时不能动江应谋你没听明白吗?你以为拿把剑,砍上几个人,就能建立起一个魏国吗?咱们往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你若连这点耐心都没有,那还怎么帮爹完成他的心愿?” 魏空明上前一步,面红耳赤道:“好,就照你说的,咱们要走的路还很长,咱们需要耐心,好,我给你耐心,但是妹妹,这个江应谋真的不能留!倘若你还把我当你大哥的话,就听我一句劝,杀了他,鼓舞咱们魏氏的士气!” “够了!”魏竹馨黑下脸来,“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江应谋暂时不能动!哥,你若真还把我当妹妹,就立刻带着你的人离开这儿,不要再对江应谋打任何主意了!” “你……” 你字未完,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号角声。魏竹馨和魏空明同时往外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难道是有人闯寨?” 随后,魏空明带人去了,魏竹馨向梨锦交代了几句也匆匆离开了。二楼的小茶室又渐渐地恢复了安静。 江应谋和梨锦将稽昌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软枕上歇气,刚才魏空明那一脚下脚挺狠的,差点将他胳膊踹断。梨锦解开稽昌衣裳时,稽昌不时地咧咧嘴,发出痛苦的嗤嗤声。 “忍着点,稽公子!”梨锦轻手轻脚地替他揉起了药酒。 “终于有人闯寨了……”稽昌满头冷汗,嘴角却挂着笑,“呵呵,会是谁呢?会不会就是炎骅里派来的人?要是,那该……呃……那该多好啊!” “那号角声是有人闯寨的意思?”江应谋问。 “嗯,”梨锦点点道,“而且听声音,应该是寨子南边先发现的。真是奇怪,自二小姐他们来了这儿,整个山谷都已经被封了,谁还会这么大胆子来闯寨呢?难道真是前来营救公子的人?” 江应谋透过小窗往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寨门在渐渐浓郁起来的雾色中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也不知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真是无畏他们吗?可如此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一定会被抓的,无畏会这么莽撞吗? 替稽昌揉好药酒,送了他回院子,江应谋和梨锦也回去了。没过多久,梨锦被魏竹馨叫去了,房间内只剩下了江应谋一人。他独自盘腿坐在软毯上,想着傍晚时那闯寨的事情,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接着一阵的担忧。他担心真的会是无畏他们,万一被抓,那事情就变得更加麻烦复杂了。 忽然,眼角有什么晃了过去,像一阵风似的。他抬头望去,又没看到任何东西,连只虫子都没看见飞过去,他以为自己最近太伤神了,有些眼花,便又低头下去,抬手揉了揉眼角—— “江小白!”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且分外熟悉的声音。 他全身一震,如被雷击中了一般,呆立片刻后,迅速转身一看,天哪!这是真的吗? “无畏!”他欣喜万分,立刻张开双臂,一把将身后那人抱在了怀里,紧紧的。 这简直像做梦似的,刚才脑子里一遍又一遍闪过的人居然就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了,这能不像梦吗? “你的警惕心可真差呢!我都溜到你背后了,你还没有察觉到,受他们折磨了吗?”无畏也紧紧地抱着他,用最小最细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着。 “谁让你像个小地鼠似的来无踪去无影?你刚才一闪而过的时候我以为是什么小虫子呢!你放心,我没受他们折磨,只是最近两晚又睡得不好了。”江应谋心里像开了花似的,嘴角的笑容也特别甜。此时此刻,刚才心里的那些担心和疑问全都没了,不用说,闯寨的人肯定就是无畏他们。 “这儿就你一个人住吗?”无畏从江应谋怀里抬起头问道。 “嗯,我一个人住,不过还有一个负责照顾我的侍婢,她叫梨锦。” “就是方才出去的那个?” “对。” “长得还挺好看的嘛!” “呵呵,”江应谋点了点无畏的小鼻头,“这时候还顾得上吃醋?说点正经的吧,你带了多少人来?” “三个。” “几个?”江应谋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个啊!”无畏伸出了三根指头,放在江应谋眼前晃了晃。 “不是……真的只有三个?是闯进寨子的只有三个,还是……” “别想多了,是这趟随我来这儿的只有三个,加上我,拢共四个。” “无畏啊……”江公子有点哭笑不得了,“我知道你救夫心切,但是你只带了三个人,会不会太少了点啊?” “我本来是将信将疑地跟着来的,我想,要真找对了地方再知会郑憾也不迟,要是地方不对,那就再转去别的地方。哪儿知道,一来还真来对了!这儿真的是魏氏的老窝呢!” “你跟着谁来的?” “你猜?”无畏调皮地冲他挑了挑眉捎。 “天上的大雁?” “瞎说!” “地上的蚂蚁?” “还是瞎说嘛,”无畏亲昵地扑上去用双手狠狠地“蹂躏”了一下江公子的白脸蛋子,笑米米地说道,“知道你肯定猜不到,告诉你也行,是震天斗!” “谁?”江公子还真是一点都没猜到! 就在这两口子恩爱私语的时候,另一条黑影已经偷偷翻进了魏竹馨的小院里。他先藏身在了窗前的绿丛中,待梨锦离开后,他才悄悄地探出了头。四下打探了几眼,确信院中已无其他人了,便从窗户那儿翻了进去。 屋内的魏竹馨还没睡,正扶着额头在桌边思量着什么,忽然听见窗边有动静,刚刚一抬头,一个人影就杀到了她面前。 “别动!”那人的声音冷似冰。 “怎么会……”她瞳孔瞬间张大,惊得浑身一颤! 怎么会是震天斗?这男人不是已经死了吗?那些回禀消息的探子说他已经被毒死在了金印王府的地牢里,且被拖出城外胡乱葬了啊,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魏竹馨的心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想喊,却被一柄锋利的匕首抵住了喉咙。面前这人缓缓扯下了他的面罩,没错,的确是震天斗! “践人,没想到吧?没想到你斗爷我还活着吧?”震天斗撇嘴阴笑了起来,笑得他右边脸颊上那条长而深的伤疤也跟着抖了起来。那是他被人从金印王府拖到城外时,在坟地里某片破瓷器上划过留下的。也正多亏了这片瓷器,帮助他成功地死里逃生了。 “你不是已经……已经死了吗?我看到的……难道是鬼?”魏竹馨呼吸沉重地说道。 “对,”震天斗盯着她的眼睛,逼近了一点,“我是应该死在金印王府的,但我命大,老天爷不舍得我死,所以我没死,你能怎么样?你可真狠啊,魏竹馨!你比个男人狠多了,你知道吗?” “那都是你逼我的!你要不去锦城找什么景义素,你会落到林蒲心和郑憾手里吗?我告诉过你,不要为了一个女儿而毁了自己,可你偏偏却不听,这能怪谁?”魏竹馨反问道。 “所以你就叫人杀了我是吗?” “那我还能怎么样?让你把我们魏氏的所有事情都招供出来?让郑憾或者林蒲心带着人马杀到这儿来?这怪不得我,震天斗,这是你咎由自取的!” “践人!”震天斗抬手就甩了魏竹馨一记响亮的耳光! 魏竹馨被打得有些头晕目眩,爬在地上好一会儿都没能坐起来。震天斗将匕首往旁边桌面上一插,盘腿坐了下来:“践人,知道我回来干什么的吗?” “你有屁就放!”魏竹馨捧着微微泛肿的脸咬牙切齿道。 “哟,气得骂脏话了啊?魏家的二小姐也会骂脏话吗?你不是自诩端庄文雅高贵大方的吗?” “够了!”魏竹馨坐起了身,双目瞪着震天斗道,“这些废话还是不要说了为好!你想怎么样你直说吧!我大不了跟你鱼死网破!我还不信你杀了我能活着走出这寨子!” 震天斗轻蔑一笑:“有点勇气,不愧是我震天斗睡过的女人!你那么对我,让我的心很痛很凉你知道吗?我要让你补偿我。” “你想怎么补偿?” “这一两年我也辛辛苦苦地为你们魏氏打拼过,我总不能白做吧?离开了魏氏,我可以去找别的生计,但我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从你这儿,我想能得到的也只有钱了。” “你想要多少?”魏竹馨带着藐视的目光看着他问道。 -本章完结- 第六华章 第二百二十三章 贱人去死 “你说呢?”震天斗伸手撩了一下她的下巴,调笑道,“咱们到底做过一夜夫妻,情分比别人深,你总不能随便拿个几百两几千两就把我打发了吧?像稽昌那种废物,你都送了他一个儿子,我不贪心,我不要儿子,我只要钱,你给足了我钱,我立马就走,从此之后咱们一刀两断,怎么样?” 魏竹馨眼眸微窄:“好, ” 震天斗很满意地点头笑了笑:“这才乖嘛,也不枉我当初冒死把你从博阳救出来是不是?咱们虽做不了夫妻,但至少也可以很和睦地分开是不是?” “你稍等,我去给你取。” “慢着!”震天斗轻喝了一声。 “你还有什么要求?” “别跟我耍花样知道吗?”震天斗带着威胁的眼神说道,“我这刀离你的脖子就几寸远,你不想你儿子往后再也见不到你,变成一个可怜的孤儿吧?” “你放心,你求财而已,又不是要我的命,我当然会用好好地打发你,又何必跟你多作计较呢?” “嗯,很识相,去吧!” 魏竹馨起身走向了她的梳妆台,跪下,翻看起了桌上那几只匣子。凑齐了一小匣子贵重首饰后,她走了回来,将那只匣子捧到了震天斗面前:“这是我这儿所有值钱的东西,加起来应该不下万两,够你再重新开个山寨的了,别太贪心,拿着这些走吧!” 震天斗大略地看了一眼,点头道:“还不错,这点东西也够得上咱们俩的情分了。不过……” “你还想怎么样?我劝你别给自己找麻烦!” “哼哼,我好容易来一趟,你不可能就这么打发了我吧?我说到底也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彼此就要分别了,为何不……” “滚开!” “践人!”震天斗被魏竹馨推了一把,顿时怒了,扑上去将她摁在了地上,用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她顿时双眼翻白了! 她拼命地挣扎,却始终摆脱不了震天斗的钳制。这男人双眼充火,憎恶地俯看着她道:“你以为我这趟来真的是跟你要钱的?你那么狠,我拿了钱走了,你不照样会派人追杀我?既然如此,那我为何不先将你杀了以绝后患?” “救……救命……” “呵呵呵呵……救命是吗?看着你这垂死挣扎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践人,你应该知道她是谁的。”震天斗满脸狞色地笑道。 “景……景义素……” “没错,就是那践人。若不是因为她,我又怎么会被困博阳,还被你毒杀呢?她以为她可以逃出我的手掌心,但事实上,根本没那么容易!” “你……”魏竹馨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身体不断拧扭。 “她因为和那个叫焉蕊荷的联手毒杀了金印王府地牢里的护卫,原本应该被郑国处死的,但夫聪国要求遣返她,郑国便答应了。于是,我便在她回郑国的路上候着,亲手送了她一程,哼哼,知道吗?她临死之前也和你这会儿一样,苦苦挣扎,苦苦哀求,可惜没用,没用,像你们这样的践人就该统统去死!” 死字刚落下,一支长箭嗖地一声从窗户那儿飞了进来,正中震天斗的背后!震天斗一惊,慌忙松开了魏竹馨,忍痛从另一扇窗那儿跑了。 “是震天斗!抓住他!”魏空明的声音在浓浓的夜雾中响起,跟着十几个护卫一路追了上去。 很明显,负了伤的他无法逃脱了,这一趟回山寨之行注定是他的死亡之行。当他想要从边缘之处逃出山寨时,箭塔上的弓箭手毫不留情地向他射发了数十箭,他身中五箭,像只刺猬似的倒在了草丛里。 魏空明追上时,他已是浑身鲜血,没了气息。魏空明极为厌恶地踹了他一脚,恶狠狠道:“居然还敢回来?你以为你是猫有九条命呢?不知所谓!来人,将这东西给我拖出寨子去扔了!” 回到魏竹馨那儿时,魏竹馨还有些惊魂未定。一见到魏空明,她便问道:“震天斗人呢?” 魏空明盘腿坐下,不屑道:“死了。” “真死了?”魏竹馨还有些不放心。 “这回是真死了,中了五六箭,射得像个窟窿似的,你说死没死?说来也奇怪啊,在金印王府地牢里的时候他居然没被毒死,居然又活着跑回来了,真是命大啊!” “死了就好,”魏竹馨摁了摁心口,微微发寒道,“他也该死,他杀了那么多人,景义素也被他给杀了,也是时候把命偿回去了。哥,你派两个妥当的人,一定要亲手把他下葬了,不能假他人之手,明白吗?” “你不用怕,他这回是真死了。” “还有,立刻清查寨子,我担心震天斗这回回来不止他一个,或许他还带了别的人。” “别的人?” “刚巧江应谋就在寨子里,很难说震天斗是不是带了炎氏那帮人进来。你立刻清查寨子,看有没有可疑之人混进寨子里来。”魏竹馨肃色道。 “所以我说不如一刀将那江应谋砍了算了,省得咱们整日防动防西的。” 魏竹馨抬起双眸瞪了魏空明一眼:“难道他死了咱们就不用防谁了?别在这儿废话,赶紧搜查寨子去!” 魏空明耸耸肩,有些不服气道:“好吧,暂时不杀他,不过竹馨啊,留着他始终是个祸害,要是他真的破译不出那些古怪的文字的话,我看你还是早点把他处置了吧!行了,不多说了,我清查寨子去了。” 大夜里,寨子里所有人都被吵了起来,挨家挨户地接受清查,江应谋那儿当然也不例外,而且还是重点盘查,由魏空明带人亲自去查的。 可惜,没有半点可疑之处,魏空明只好悻悻地离开了。这人离开后,梨锦捧着热茶进了房间,跪坐下后说道:“公子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好像是死了人了是不是?”江应谋问道。 “对,死了一个叛徒,我听别人说的。” “谁?” “好像叫什么震天斗。” “震天斗?”江应谋眉头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 “公子认识?” “算吧,他怎么死的?” “听说他是被箭塔上的弓箭手给射死的,身上中了很多箭,死得挺惨的。” “是吗?那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夜里就不用来这边伺候了,有事我会叫你的。” “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眼看着梨锦退出房间关上门后,江应谋立刻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窗边,略带焦急的神色向往望去。刚才听说要来搜院,无畏立刻翻窗溜了,不知现下人在何处,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这一夜,无畏没再回来过,江公子几乎是失眠了。无畏没回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还潜伏在寨子里,而另一种就是已经被抓了。 天微微亮时,江应谋因为心烦睡不着,便起床出门闲逛去了。逛到寨子里那条小溪边时,没看见稽昌,倒看见了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叟,正手握一支竹竿做成的鱼竿在那儿垂钓。他不认得那个老人,便问旁边的梨锦:“那人是谁?” 梨锦道:“那便是寨子里原先的老寨主。” “哦,原来就是这位老人家?” “公子可别过去,那位老人家极为不好相处,理都不会理你的。” “因为咱们是寨外人的缘故?” “不止是寨外人,连本寨的人都一概不理呢!” 江应谋凝视了那老叟片刻,缓步地走了过去。低头在老叟身边的鱼篓子里看了一眼,他笑道:“老翁您今早的手气不太好呢,怎么连一条吃钓的都没见着,大概这些鱼还在睡觉吧!” 老叟斜过眼珠子,面无表情地瞟了江应谋一眼,然后又继续专心致志地钓鱼了。正如梨锦所言,根本不搭理你。 不过,江公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加上心情烦闷,正想找这么一个既不跟你顶嘴又不跟你翻白眼的人说说话,便又说开了:“论垂钓,我也会点,跟我父亲学过点皮毛,但只因身子不怎结实,不宜久坐,所以也就玩过一阵子罢了。我看老翁手里的那支鱼竿仿佛是斑竹做的,纹路十分好看,待会儿能不能借我瞧瞧呢?” 老叟还是不理他,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像尊坐佛似的。 “唉,这寨子的确是美,寨子外面也的确是山清水秀风光宜人,但不知怎么的,我老是觉得闷,看来再美风景,来赏的时候不对也是一点都勾不起人兴趣的,老翁您说是吧?” 老叟动了动竹竿,将钩重新抛了一遍,但还是没说话。江应谋无奈地笑了笑,向老叟礼貌地拱了拱手:“实在抱歉了,打扰您老人家了,我看我还是走吧!” “咳!”老叟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很随意地摆动了一下蓑衣下的衣袖,一小截东西忽然从衣袖摆下显露了出来,墨绿色的,看上去像个缀了流苏的香袋,再仔细一瞥,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对了,是无畏随身带着的那个双鱼香袋! 江应谋瞬间有点毛骨悚然了,瞥了瞥那香袋,又瞥了瞥这老叟,再挪动目光四下瞟了一眼,然后又恢复了刚才气定神闲的模样,面对淙淙流过的溪水说道:“老翁您好像捡了别人的东西啊!那东西我好像认得,不知道能不能还给我,我好去还给原本的主人家?” “主人家让我告诉你,她很好,不必担心。”老叟居然用的是腹语,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说似的。 “她有点调皮了,她上你家去了?” “嗯。” “她的两个手下呢?” “都在。” “那我就放心了。劳烦您转告她,一切小心,切勿冲动行事,最近魏空明一定会盯我盯得很紧的。” “嗯。” “那不打扰您钓鱼了,告辞!” 江应谋彻底地松了一口大气,心情愉快地离开了小溪旁。梨锦跟在他身后问道:“那老人家是不是不搭理您?我看他一句话都没跟您说呢!” 江应谋微微一笑,点头道:“是呢,那老人家确实孤僻得很,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就我一个人在那儿说得起劲。我看他确实不愿意搭理我,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他钓鱼了,就走了。” “在这寨子里他谁都不搭理的。就算大寨主和二小姐有事找他,他也很少吭声。我想,这大概是因为魏氏占据了这个寨子的缘故吧。他表明上看着像是没事儿,其实心里一定是很难过的。” “他一个人住吗?” “是呢!奴婢听寨子里的人说,自从寨子出事后,他便搬到寨子最北边那小茅屋里住了。” 江应谋朝最北边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那地方挺好的,最适合心情烦躁的人了,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那儿,多好。” “公子也想住到那里去吗?”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又何必去鸠占鹊巢呢?走吧,我肚子饿了,该回去吃早饭了。” 这两人渐渐走远时,一双窥视的眼睛也撤离了小溪边。这人是魏竹馨派来暗中监视江应谋的,见江应谋回去了,他也急匆匆地回去复命了。 “你说江应谋与老寨主见面了?”正在用早饭的魏竹馨停下了勺子。 “是,就在小溪边。”那人道。 “他们聊天了?” “不算,因为只是江公子在说,老寨主压根儿嘴都没张。那老头儿向来如此,谁也不搭理的。” “待了多久?” “就待了一小会儿。江公子大概觉得自己一个人说话没意思,后来就走了,回他小院去吃早饭了。” “他没再跟谁碰面,跟谁说话了吗?” “没有了。” “那好,继续去监视。” 那人走后,魏竹馨又继续用早饭。刚刚喝完手里那碗粥,梨锦就来了。梨锦一直都是魏竹馨的人,自从过去伺候江应谋之后,每日清晨会来魏竹馨这边一趟。 魏竹馨放下碗,目光在梨锦身上打量了一转,拿起桌上的丝帕擦嘴道:“那些奇怪的文字可有进展了?” 梨锦摇头道:“没有,江公子说他也很难破译。” “有那么难吗?” “奴婢以为应该很难吧。江公子并未偷懒,确也在用心地为二小姐破译,只是那些文字实在太古怪了,所以……” “居然开始帮着他说话了?”魏竹馨蔑了梨锦一眼,口气变得冰冷了起来,“是不是已经觉得自己是他的人了?我让你来,是让你来为你的主子辩驳的吗?你不清楚你的主子是谁吗?” 梨锦忙道:“不是,奴婢知道奴婢是二小姐的人,一辈子都要为二小姐卖命!但是……但是江公子的确是很尽力地在为您破译那些字……” “够了!” “是……”梨锦把头垂得更低了。 “我知道他很有魅力,世间很少有女人不喜欢他的,又特别是像你这种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姑娘,一见到他那样才华横溢长相俊秀的公子,自然就一见倾心了。” “没有!”梨锦连连摇头,“奴婢没有这样想过!” “其实就算你有了这个想法,我也不会责怪你,因为这是人之常情。” “不,二小姐,奴婢真的没有那种想法!奴婢只是按照您的吩咐去伺候他而已!奴婢不会忘记,奴婢的性命是二小姐你所救,奴婢对您是十分感激的……” “行了,这些话就不要再重复来重复去地说了。”魏竹馨将手中丝帕丢在了桌上,起身在房里踱起步子。来回了好几个回合后,她忽然转过身来,目光在梨锦身上从上到下地晃了两遍,晃得梨锦都紧张了。 “二小姐,您盯着奴婢干什么啊……” “你说你很感激我是吗?” “是……” “那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二小姐只管吩咐!” “这件事对你来说,或许还是个不错的甜头,也只有你,我才会这么便宜。”魏竹馨说着这话时,嘴角含着阴阴的冷笑。 “甜头?什么甜头?” “江应谋来了山寨这么久,我还没正式送过他一份像样的礼物呢。我想把你送给他,你以为如何?” “我?”梨锦双眼顿时张大,“二小姐,您不会在说笑吧?” “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是……江公子一定看不上我的……” “他到底看不看得上你,那就得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不行的,我不行的,二小姐……” “倘若你真的感激我,那就照我的话去做。事成之后,我会让你离开这儿,让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可是二小姐……” “不必多说,我已经决定了,”魏竹馨转过身去,笑容阴沉道,“今晚,就是你和江应谋合卺交杯的好时候,好好打扮一下自己,千万不要让江公子失望了。” 最北边,那间低矮的茅草屋内,有三个人正围在一团,悄悄地低语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一老叟进来了,手里端着鱼汤和几个饭团子,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过来吃一口吧!”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无畏,弩小公子以及江尘。 “真是辛苦您了,老寨主!”三人道着谢,一起围坐了过去。 “客气什么?一点点吃食而已。若不是魏氏那帮子人看得紧,我还能给你们弄来更美味的野味儿呢!”老叟呵呵笑道。 “这已经很好了,”无畏大口吃着饭团子道,“你们这儿的稻米十分香甜,比别的地方的米要好,真的很好吃!” “这米是我们自家种的,溪水灌溉,味道就自然甘甜了。那个,蒲心啊,有个事我刚刚才听说。” “什么事儿?” “我听说魏竹馨打算把梨锦送给你家江公子,今晚就合房呢!” “什么?”无畏猛地一下抬起头,两只眼珠子都瞪圆了。 “当真,老寨主?”江尘也惊讶地抬起了头。 老叟点点头道:“我听我侄女儿说的,我侄女儿现下就在魏竹馨那儿伺候,她说魏竹馨已经命人收拾了房间,预备今晚梨锦和江公子洞房花烛夜之用呢!” “我去她个老娘的!”无畏真是没忍住,脏话都冒出来了,“她自己得不到的,就拿去给别人糟蹋,这算什么啊?魏竹馨这女人心眼实在太狠毒了!” “真瞧不上她那德行!”弩小公子也骂道,“一定是逼我家四叔不成,就让个婢女是折腾我四叔,卑鄙!无耻!太太太太王八羔子了!哎,林蒲心,怎么办?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四叔被人糟蹋吗?” “想糟蹋我男人有那么容易吗?” “那今晚咱们就去烧了那魏竹馨的院子算了!趁乱咱们还能把四叔救出来,一举两得!” “不行,使不得,”无畏脑子还没全乱,摆了摆手道,“咱们气归气,但不能乱了分寸。还记得震天斗是怎么死的吗?就是给箭塔上的弓箭手乱箭射死的。这寨子的防御做得非常好,四面箭塔高高耸立,无论是外面还是里面,都难以从他们眼皮子滴下溜过。” 江尘赞同道:“没错,咱们不能冲动,咱们要被抓了,公子就会处于更被动的位置,到时候公子就只能任由魏竹馨鱼肉了。” 弩小公子有些着急了:“那咱们怎么办呀?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公子被魏竹馨送去跟那什么锦洞房吧?林蒲心,你不是自诩聪明绝顶吗?想想办法啊!” 无畏回了他一句:“你不也说自己身经百战,战无不克吗?别闹,让我好好想想!” “其实……”老叟忽然开口了。 “其实什么?”这三人都一齐看向了老叟。 老叟笑了笑,抬手捋了捋自己那几撇白胡须:“其实我对这件事倒有点不一样的看法,我认为这场洞房花烛夜很有可能是个陷阱。” -本章完结- 第六华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 挑拨离间计 弩小公子瞬间领悟过来:“很有可能啊!” 无畏表情略显严肃道:“不是很有可能,应该就是!魏竹馨大概是想,倘若有人跟着震天斗混了进来,那么那个人最有可能就是我了。她以此计来刺激我,我只要稍微一冲动,那必然会上了她的当,被她捉个当场!” 江尘也道:“确实如此,是陷阱无疑了。还是老寨主见多识广,想得比咱们三个都通透。” 老叟含笑道:“只因那梨锦生得确实美貌,魏空明手底下有好几个人都垂涎她的美色,但魏竹馨不许,他们也只好望洋兴叹了。这回魏竹馨忽然要把梨锦送给江公子了,又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所以我心里便有了这么一点点揣测。” 无畏朝老叟敬佩地拱了拱手道:“您太自谦了,是您眼光独到审事周密,不愧为一寨之主。” “呵呵,不提那一寨之主也罢,”老叟摆摆手,笑得有些力不从心,“眼下的我哪里还是什么一寨之主呢?只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钓鱼老头儿而已。” “老寨主良苦用心,别人看不出来我却能明白。老寨主就这样把山寨交了出去,不是您软弱无能,您只是想保全整个山寨和山寨人的性命罢了。其实,您一直都在伺机而动,我说得对吗?”蒲心笑盈盈地问道。 “呵呵,”老叟又呵呵了两声,捻须道,“看来我昨夜里没有救错人,我是遇上了能明白我的人了。没错,当初魏氏来到山寨时,我也曾想过反抗他们,可一旦开战,整个山谷将变成血谷,族人们也会一个一个地死去,那不是我想看到的。而就在这个时候,魏竹馨向我提出,说只要我交出寨主之位,便可保山寨上下无虞,于是我就答应了。” “那女人的话您也信?”弩小公子不屑道。 “其实魏竹馨这个人还是挺讲信用的,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自从她接手了山寨之后,确实没有伤害山寨上下任何一个人,还立明了规矩,约束她和她哥带来的那些部将,另外,她为寨子也干了些实在的好事儿,所以渐渐地,寨子里的人也承认了她。与其说她哥是这个山寨的大寨主,倒不如说她是,因为很多事情都是由她来决定的。” 江尘冷冷地撇了撇嘴:“没想到她还有个做诸侯的命啊!可惜生做了女儿身,又落在那样的人家,倒也浪费了!” “虽然魏竹馨兑现了她当初答应过我的诺言,但我心里仍旧放心不下,这第一个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大哥魏空明。这个人匹夫一个,性情暴躁,霸道又专横,若没有魏竹馨在,不知道这人会把山寨怎么样了呢!所以,我始终有个担心,万一魏竹馨哪日不在了,那我们山寨是不是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为此,我一直在筹谋着如何将这帮魏氏赶出山谷。” 无畏抿嘴一笑:“那您的好帮手已经到了!只要您肯跟我们炎氏联手,保准可以帮您将那群乌合之众赶出山谷,还你们岐山族人往日的宁静!” “我自然愿意与你们联手,但这山谷守卫森严,地势复杂,即便你能叫来一大队人马,想攻进来恐怕也很难。而且,我不希望通过对战来收复山谷,因为那样的话,我不知道我的族人们会死伤多少。” “我明白,能不动刀咱们就尽量不动,以避免多余的死伤。既然外面难以攻入,那咱们就只有从内部瓦解。” “如何从内部瓦解?”弩小公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个嘛,就需要咱们来好好商量商量了。其实今晚这事儿就值得咱们利用利用。”无畏狡黠一笑道。 “如何利用?”江尘问道。 “方才老寨主不是说了吗?魏空明手底下有好几个人都垂涎于梨锦的美色,偏偏魏竹馨今晚又要将梨锦送给我家江公子了,那几个心里一定不好受,所以……哼哼,你们懂的。” 弩小公子猛拍了一下桌面,兴奋道:“好!就从那几个王八下手!” 江应谋起初并不知道晚上的事情,直到后来有侍婢到他房里布置摆设时,他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了。房间布置妥当后,魏竹馨进来瞧了一遍,还问他:“如何?还算满意吧?” 江应谋冷冷地看着她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魏竹馨捋了捋挂在窗上的流苏香囊道:“看不出来吗?这是要为你办一场洞房花烛呢!” “和谁?” “你以为是和谁呢?别想多了,”魏竹馨蔑了他一眼,“不是和我,我也没那个兴趣再和你玩这些。我觉得梨锦伺候你还伺候得不错,所以就打算把她送给你,你是不是很感激我呢?” “你这么做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呢?”魏竹馨假作一脸无辜的表情,冲他虚伪地笑了笑,“我是好意啊!你身娇肉贵,身边没一个女人伺候真是不行的。梨锦温婉贤惠,完全可以媲美从前在你身边的那个阡陌,有她伺候你,我就能放心了,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没别的。” “呵!我真是让你煞费苦心呢!”江应谋冷讽道。 “当然,贵宾自然该有贵宾待遇,你是贵宾之中的贵宾,我又怎好怠慢了呢?不过啊,”魏竹馨一双狡猾的眸子斜瞟向了江应谋,“这事儿万一被你家那林蒲心知道了,恐怕她一定会火冒三丈,立刻跑来山寨找我算账的吧?但我也不怕,我好久没见过她了,正想跟她叙叙旧呢!她若来了山寨,我必定好好招呼。” 江应谋扫了扫袖子,往窗边走去:“我也想她在这儿,你若能派个人去把她接来,那才算是招待贵宾该有的礼数!行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那就预祝你今晚与梨锦百年好合了。”魏竹馨瞄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那女人一走,江应谋的脸色就微微变了。他有些不安地望向窗外,心想无畏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千万不要来,这摆明了是魏竹馨使的一招请君入瓮的诡计,千万不要来,千万不要。 夜幕刚刚落下,梨锦就一身红袍地被送入了江应谋房里。房中虽红烛明烁,暖被铺起,但却丝毫没有一丁点喜气,反倒冷清得如窗外吹过的夜风一般。 梨锦就坐在江应谋对面,一直垂着头,神情显得十分委屈忧郁,而江应谋也没说话,只是一盏接一盏地喝着茶,心里在为某个人担忧着。 过了好一会儿,江应谋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了几声抽泣,抬头一看,原来是梨锦哭了。梨锦显得十分委屈伤心,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直往膝盖上落。他轻叹了一口气,满带歉意道:“实在抱歉,把你也给拖累进来了。” 梨锦啜泣道:“奴婢不怪公子,奴婢知道公子也不愿要奴婢,一切都是二小姐的主意。公子被二小姐囚禁,身不由己,奴婢受了二小姐的恩惠,更身不由己……” “我明白,你也别太难过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等日后赶走了这帮魏氏的人,你想去哪儿都行。” 以为说了这话,梨锦心里会好受些,但谁知道她哭得更厉害了。江应谋又问道:“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吗?说出来我听听。” 梨锦垂头抹泪道:“公子还是别问了,奴婢说出来,公子一定笑话奴婢的……” “你说吧,你不说,憋在心里恐怕更难受。” “叫奴婢怎么说呢?奴婢父亲从小就教导奴婢,一女不可从二夫,如今奴婢已穿了喜袍入了公子房间,那也算得是公子的人了,怎么好再去嫁人?倘或公子不要奴婢,奴婢也只能独守一生了!”梨锦说罢,掩面呜呜地大哭了起来。 江应谋明白她的意思,姑娘家重名节,这场婚事虽没行过大礼,没长辈见证,但毕竟人家是穿了喜袍进了房的,在外人或者她看来,这事儿也就成了,她也很自然地会认为自己已经嫁了。一想到嫁了个往后不会要她的人,她心里难过也是在所难免的。 “你先别哭了,梨锦。”江应谋招呼了她一声。 梨锦抽抽搭搭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住了眼泪。江应谋又道:“咱们今晚这事儿你若往心里放,那便称了魏竹馨的意了,她就是想让我不痛快,让你难受。这样,咱们也算得患难之交,你若不嫌弃,就认我做个兄长,日后你也不算孤苦无依了,你看如何?” 梨锦没回话,似乎不太情愿。 “你不愿意吗?”江应谋又问了一句。 “公子的好意奴婢心领了,”梨锦双眼红肿,憔悴地说道,“奴婢方才那些话您千万不要放在心里,奴婢也知道不该对公子有所奢望,奴婢又怎么能高攀得起公子呢?公子想与奴婢结义,是公子仁义,所以奴婢就更不能骗公子了。说实话,自奴婢第一眼见到公子起,便对公子一目倾心了。奴婢想要的是一直侍奉公子,而非结义,所以还请公子收回好意吧!” “这样啊……”江应谋略显遗憾道,“倘或你真是这样想的,那我的确是无法满足你的。我曾对我妻子许诺,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所以不能把你留在身边。” “公子真的对您的妻子有过这样的承诺?” “对。” “真好,”梨锦眼中流露出点点羡慕,感触良深道,“公子您真好。试问这世间有多少男人肯做出这样的承诺?即便愿意,能身体力行的又有几个?还不都是当面说转身就忘了?公子,奴婢真羡慕您的妻子,她大概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不必羡慕她,你将来也会有好归属的。” “会吗?”梨锦口气幽幽地叹了叹气,抬手轻轻地抹去了眼角的泪痕,“不瞒公子说,在遇见公子之前,奴婢也曾经遇到过一位让奴婢甚为心动的人。” “当真?” “那人与公子有些相似,也是翩翩公子才华横溢,奴婢当时一见,立马就被吸引了。” “后来呢?你们二人为何没有成其良缘?” 梨锦苦涩地笑了笑:“他眼里有别人,自然就容不下奴婢了。奴婢也曾努力过,努力地想活在他眼前,但是他却……他完全不明白奴婢的良苦用心,甚至还误解了奴婢想要帮他的心,总之,奴婢的一片痴心就这么被他给浪费了。” “如此之人,你又何必还牵挂于心呢?” “奴婢也不知道,但奴婢心里就是还想着他,一直想着他,一直想……”梨锦缓缓抬起头,用一汪盈着水光的泪眼望向了江应谋,“他一定想不到,到了今时今日,在奴婢心里还藏着他……奴婢对他的爱可谓刻骨铭心,而他却……永远不懂奴婢的心。” “那就找个懂的吧!”江应谋递上一盏茶,“既然他不懂你,你怎么努力他也始终不懂,你又何必如此执拗呢?倒不如索性忘了,前面会有更好的。如果你愿意,离开山寨后你可以跟我去巴蜀国,那儿有不少好男人。” 梨锦双手接过,眼睛却一直在凝着他:“再好的男人又怎么能比得过他呢?他是我见过最温柔最体贴的人……倘或老天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用性命去交换。” “别傻了,性命也是弥足珍贵的,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不懂你的人而浪费掉了呢?喝口茶,好好平复一下吧!” 梨锦没再说话,一面喝茶一面用她那双柳叶长眸瞄着江应谋,眸光中隐隐带着些异色。房间里就此又沉寂了下来,两人各自喝着各自盏中的清茶,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院外,暗藏在四周的护卫有些不耐烦了。等了许久,竟连一只猫都没等来,真是令人扫兴。不一会儿,其中一名护卫前去魏竹馨那儿回话,魏竹馨听罢后,神情微变:“什么风吹草动都没有?” 那人道:“是啊,二小姐,候了快两个时辰了,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啊!连只路过的猫或者狗都没有。” 魏竹馨转动着狐疑的眸子,自言自语道:“难道震天斗真是自个回来的?” “二小姐,还盯吗?” “盯,盯到天亮都要盯,我不信了,不信真的就没一两只瞎猫混进来……” “二小姐!”一个副将急匆匆地就奔了进来。 “做什么?怎么这么没规矩?”魏竹馨沉下脸来喝道。 “二小姐,出大事儿了!您快去瞧瞧吧!”那副将喘气道。 “出大事儿了?什么大事儿?” “那个石赞将军的二儿子和吕通副将把人家两个姑娘给糟蹋了!” “什么?”魏竹馨脸色大变,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魏竹馨赶到出事的那间小院时,人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有本寨的族人,也有魏氏的人,连老寨主都惊动了。 一踏进那小院,就听得某间房内有人在啼哭,而始作俑者石赞二儿子石庆和吕通正被几个族人摁着,满面通红,稍微一靠近,就能闻到他们身上那股浓浓的酒味儿。 “魏二小姐,”老寨主面色沉凝地走上前来,“您来得正好,您看您是不是得给我们寨子上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到底是怎么回事?”魏竹馨脸色发青地瞟着地上那两人问道。 “您当初可是立规矩的,说我们寨子归降于你们,你们会把我们当自己人看待,可您再瞧瞧今晚这事儿,自己人能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儿吗?”老寨主质问道。 “老寨主,咱们还是有事儿说事儿吧!” “好,那我就跟你说事儿!”老寨主指着地上那俩酒鬼气愤道,“这两人今晚心情不痛快,为什么不痛快?好像就是因为二小姐您把他们的心头好梨锦姑娘送给了江公子,便喝了个底朝天儿。喝完之后他们就上这儿来了,一*害了一个姑娘,您说这还是人干的事儿吗?他们有把您立下的规矩当规矩吗?” 魏竹馨低头下去质问那两人:“你们真这么干了?” 石庆忙道:“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干!我们都喝醉了我们能干什么啊?二小姐您别听那老头儿胡说八道!” 老寨主冷哼了一声,手指着围观众人:“问问这些人,是不是人赃并获?因为今晚二小姐把你们喜欢的梨锦姑娘送给江公子,你们生气,你们无处发泄,所以便来祸害我们的族人,你们简直是丧心病狂!我告诉你们,我们岐山族人也不是好欺负的!今儿二小姐若不给个交代,这事儿还就没完了!” 话刚说到这儿,魏空明带着石赞等人来了。这帮如恶匪一般的人一来,便哗啦哗啦拔出了佩剑,将老寨主和摁着石青的那几个族人团团围住了。那几个族人见势不对,忙松开了石青和吕通,站到了老寨主背后。 “嚷什么嚷?”魏空明开始训人了,“大晚上的,闹着好玩啊?都别围观了,散了!” 可这话没用,旁边围着的岐山族人都没走。魏空明又瞪了这些人一眼,威吓道:“怎么?还要我派人一个一个地把你们送回家吗?还不走?” 那些人互相看了看,像是有点害怕了,都打算撤身走了。这时,老寨主忽然喝了一声:“诸位!你们真打算这样走了吗?你们不怕这群畜生日后也张狂到你们的妻女身上吗?” “死老头,你想干什么?”魏空明怒道。 “我想干什么?”老寨主回头愤怒地瞪着魏空明道,“我想跟你们这帮出尔反尔的混账决一死战!什么大名鼎鼎的魏氏,什么博阳大户,统统都是骗人的!你们干的这些事儿跟那些山匪有什么分别?” “谁喝醉了没干点不清醒的事儿?”石赞在旁冷冷道,“事儿都出了,您老人家顾着发火有什么用?这事儿我们认,回头我就让我儿子把那姑娘给娶了,这还不行吗?” “你想娶就娶?你问过人家姑娘答应吗?我们岐山族人的规矩,一夫一妻,没你们博阳人那么多花花肠子!你这破烂儿子已经有妻有妾了,凭什么还来糟蹋人家姑娘?” “哎,你还没完了是吧?这儿既然已经是我们魏氏的了,那规矩就该使我们魏氏的,谁还依你那什么岐山族人的规矩啊?”石赞有些上火了。 “听见了吧,各位族人,”老寨主有些激动地喊道,“咱们岐山族算是完了,咱们岐山族算是灭了族了!这帮混蛋从前是答应咱们,会好好对咱们的,可如今呢?他们要翻脸不认人了!” “老混账你没完了是吧?” 石庆仗着这会儿有人撑腰了,夺了旁边一人的剑就想冲上去,魏竹馨立刻挡了下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喝道:“你想干什么?滚回去!” “二小姐……” “没听清楚吗?”魏竹馨又喝了一声。 石庆紧了紧牙龈,缓步退了下去。这时,魏空明说话了:“竹馨,我看这事儿也没那么严重,石庆和吕通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事儿已经出了,不如就按照石赞叔那意思去办吧,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当初咱们可是答应过老寨主的,不会随意处置寨子里的任何一个人,说出去的话若当没说过的话,那又算什么呢?” “那你想怎么样?事情不发生都已经发生了,难道你还想真的把石庆和吕通处死?你别忘了,石庆和吕通跟随咱们多年,你就想为了这点破事儿把他们俩给杀了?我告诉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本章完结- 第六华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吓到了吧 </script>“哼,我早料到了!”老寨主冷哼了一声,满脸鄙夷地摇了摇头,“你们这些人根本就是言而无信之人,信义,良心在你们心里连狗屁都不如!我真是后悔,后悔当初轻而易举地将寨子交给了你们这帮混账东西!” 魏空明眼珠子一瞪,指着老寨主喝道:“老东西,还嚷嚷是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你还舍不得你那寨主的位置,想故意闹出点事来是吧?我劝你趁早歇了那心,再敢嚷嚷,我立马让人乱箭射死你!” “够了!”魏竹馨大喝了一声。 “竹馨,你别听这老东西的,他是故意找碴的!我看先把他关上三五几日,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再说!”魏空明不屑道。 “哥你也够了,立马把你的人都带回去!” “好,我带回去,不过你最好跟这死老头说清楚了,这山寨和外面的山谷早不是他的了,如今已改姓魏了,他最好记清楚这点!哼!咱们走!” 魏空明手一挥,石赞石庆那帮人就趾高气昂地走了。围观的岐山族人立刻低声地议论开了,个个都在摇头叹息。 魏竹馨吩咐人将那些族人打发后,对老寨主道:“今晚这事儿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我魏竹馨说话算话,立下的规矩也绝对不会只是几句空话,但是你也别再闹事,让族人们的情绪不安,这样对你,对整个岐山族来说都不是好事,明白了吗?” 老寨主嗤之以鼻道:“你的话我还能信吗?魏氏是由你说了算吗?我今晚是看出来了,你们只是一群外表光鲜内里琴兽的混账王八而已!像你们这样的人,我收拾不了,山神也自会来收拾你们,等着吧!”说罢,他带着满身怒气走了。 魏竹馨沉沉地喘了几口气,脸色愈加地青黑了。她吩咐人去安慰了一下那两位姑娘后,便急匆匆地往回走了。路过江应谋那间小院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进了小院,没想到江应谋居然就在院子里。 江应谋看上去好不轻松:“事情这么快就解决好了?” 魏竹馨几步走到他跟前,双目紧盯着他说道:“你跟老寨主说了什么?” “这话打哪儿说起?” “今晚这事儿是你跟老寨主安排的吗?” “什么事儿?” “你别跟我装蒜了,江应谋!”喝出这一声,魏竹馨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喝完之后,双肩都略微有些颤抖。 江应谋笑了笑,摊开双手,一脸无辜:“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给气糊涂了?我看你需要先冷静冷静……” “我知道是你,虽然今早老寨主没跟你说过一句话,但我知道是你,”魏竹馨指着江应谋,满脸怒色道,“我知道是你,我太了解你了,江应谋!你越是风平浪静就越是鬼主意多,你一定在谋划着什么事情对不对?是你跟老寨主联手弄出今晚这事儿的对不对?” “你说是那就是吧!” “你……”魏竹馨气得差点没晕过去! “反正我说什么也没用,那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这儿是你的山寨,一切都由你说了算,你想把梨锦给我就给我,你想怎么揣测我就怎么揣测我,甚至立刻把我拖出去灭口也行,随你的意,二小姐。” “炎氏有人混进山寨来了是吗?” “对,整个炎氏大军都来了,你就等着灭亡吧!” “江应谋!” 江应谋看着魏竹馨那张被气得有些变形了的脸,没忍住,又笑了笑:“很少看到你这样啊,竹馨。方才的事情真的那么难处置吗?可惜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即便真有炎氏混进来,我似乎也不能告诉你。你还是先回去洗个脸,好好冷静一下吧!” “倘若炎氏真的混进来了,你最好做好替他们收尸的打算!” 抛下这句话,魏竹馨甩头离去。江应谋轻蔑地笑了笑,继续怡然自得地欣赏起了月景。殊不知,在他背后,有一双幽暗的眼睛正从窗户缝隙那儿往外盯着,盯着他的背影,一直那么盯着…… 为了昨晚那事,魏竹馨和魏空明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惊动了一直都在寨子西侧修养的魏乾。天刚亮,魏乾便将这兄妹二人叫到了跟前,苦口婆心地说起了他们两个。那番话还没有说完,有人就给他们送来了一个更为意想不到的消息—— 今日凌晨,石庆被人发现死在了他家后院,身首异处,死状很惨。 听到这个消息,魏竹馨浑身上下都在发寒。石庆到底是怎么死的被谁杀死的此刻不是她脑海里划过的第一个问题,从她脑海里划过的第一个问题是,局势还能控制住吗? 石庆是石赞的二儿子,他死了,石赞必怒。而昨晚,石庆刚刚与岐山族人冲突过,石赞肯定会怀疑是岐山族人干的,那么……那么接下来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就有可能发生了! “竹馨?竹馨?”魏乾的声音唤回了魏竹馨飘出去的神思。 “哥呢?”魏竹馨发现魏空明已不在屋子里了。 “他走了。” “爹,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 “我怀疑炎氏有人跟着震天斗混了进来,但是我又找不着那些人。我还怀疑昨晚的事情是炎氏与老寨主联手干的,而石庆的死多半也是炎氏做下的。” “很有可能啊……”魏乾点头道。 “他们之所以杀了石庆,大概是想激怒哥和石赞叔他们,从而令岐山族人与咱们不合,照这样下去,山寨很难保得住了。即便保得住这个山寨,到最后只怕也只是一个空寨了。这不是我想看到的,这也不是我想要的。”魏竹馨脸色都变了。 “我明白,你一直不想用血腥暴力的方式收服岐山族人,你希望保住这个寨子,而不是一个没了人的空寨子。” “对。杀戮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情,有人留下,才帮咱们建立起魏氏的基业。只可惜,哥因为仇恨,越来越不明白这个道理了。” “其实你比起你哥来,更适合做这个大寨主,只可惜我从前并没有发现这一点。竹馨,这时候需要爹出马了,你石赞叔也只会听你爹的,就让我去劝服他吧!但是,你也要尽快把混杂在寨子里的炎氏找出来,不能让他们继续暗中作乱了,明白了吗?” “知道了,爹!” 魏乾亲自出马去说服石赞时,魏竹馨急匆匆地赶到了江应谋所住的那间院子。江应谋已在院中铺开了画桌,准备随意写生了,岂料魏竹馨一进门便冲他喝道:“来人,将江应谋给我押出去!” 在旁捧茶的梨锦微微一愣,忙问道:“二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闭嘴!”魏竹馨面无表情地甩了梨锦一句,然后指着江应谋吩咐道,“将这人给我捆绑起来,挂在寨子南边的木柱上,我倒要看看,那些炎氏能忍得了多久!动手!” “二小姐,您不能这样啊……” 梨锦想上前阻拦,却被魏竹馨的两个护卫扯开,随后,他们用绳索捆绑住了江应谋,当真将他像块风吹肉似的挂在了寨子南边那根木柱上。听说木柱上又挂起了人了,寨子里的人都纷纷跑去看热闹,但谁也没料到居然是那位待以上宾的江公子。 老寨主仅看了两眼,便转身走开了。回去后,他将此事告之了无畏三人,无畏当场气了个脸色发白,弩小公子甚至已经想冲出去救人了。幸好,老寨主和江尘把他给拦了下来。 弩小公子暴怒不已:“那个魏竹馨实在太过分了!她怎么能这样对四叔呢?四叔那身子也受不住这样的悬挂啊!林蒲心,你别愣着了,想想办法吧!” 无畏紧咬着牙龈,缓缓坐下,握起拳头在桌面上重重地捶了两下。她何尝不想救江应谋?她何尝不知道江应谋那身子是经不住如此折腾的?可她更明白,一旦出去,就真中了魏竹馨的圈套了! “林蒲心,你还在发什么愣啊?”弩小公子嚷道。 “你安静一下行吗?”无畏有些烦躁地抬起头道,“你从晋寒那里学来的就是这些吗?你给我坐下!” “坐下有什么用?咱们得赶紧想法子救四叔才行!” “这道理我知道,但咱们不能冲动,一冲动就完了,不但保不住咱们自己,还得把老寨主连累了!” “那怎么办?” 无畏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双手合捏成拳头,抵在了下巴的地方,脸色越发地沉凝了。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她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觉得石庆之死有些古怪。” 江尘问:“哪里古怪了?” 她道:“之前老寨主大叔回来说,石庆是被人砍成两截,身首异处这样死的,下手者手段极其残忍,并非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江尘点头道:“确实。” “我方才仔细地想了想,会是谁杀了石庆呢?这个人又为何要在这时候杀了石庆呢?” “别有用心的人?” “对,应该就是某个或者某几个别有用心的人。石庆的死最可疑的人有两拨,一拨就是岐山族人,而另一拨就是咱们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魏竹馨更偏向于咱们,她怀疑是咱们杀了石庆,故意挑拨魏氏与岐山族人之间的矛盾,所以才会气急败坏地将江应谋吊起来,企图逼咱们现身。” “可咱们根本没杀过石庆啊!”弩小公子叫屈道。 “而且岐山族人似乎也不可能去杀石庆,那石庆毕竟武功高强,一般人是杀不了的。”老寨主也插话道。 “所以,”一道阴沉沉的凌光从无畏双眸里闪过,“在这寨子里一定还潜藏着第三拨人。石庆应该就是被这第三拨人给杀了的。这拨人潜藏得比咱们还好,或许一直都潜藏着,连魏竹馨都没察觉到。他们在这个时候杀掉石庆,一能挑起魏氏与岐山族人之间的矛盾,二也能让魏竹馨狗急跳墙地拿江应谋来逼咱们,让咱们与魏竹馨斗个死去活来。而他们呢?他们就只用静静地坐山观虎斗,最后再来个渔翁得利!” “第三拨人?”江尘与老寨主对视了一眼,“会是什么人呢?” “老寨主,劳烦您仔细想想,这寨子里有没有什么您觉得可疑或者比较特别的人。您千万仔细想清楚了,这或许有助于咱们找出杀害石庆的真凶。” 魏竹馨这回是真下了狠心,整整一日,直到傍晚临近时,她才吩咐人将江应谋送回了小院。 上午曝晒,下午又淋了点小雨,江应谋倒回被窝里时,脸已经灰白灰白了。梨锦急忙送上了红姜汤,扶他喝下后,他脸色才稍有缓和。但接下来的粥饭他是一点也吃不下去了,勉强喝了两口后,也全都吐了。 伺候江应谋沉沉睡去后,梨锦捧着碗碟,脸色不佳地退出了房间。刚走到院中,魏竹馨那边就派人来叫她了。 “江应谋如何了?”魏竹馨手握着一支小毛笔,正盘腿坐在榻上写着什么。 “什么东西都没吃下去,本来勉强吞了两口,可最后还是给吐了出来……”梨锦答得有些冷淡。 魏竹馨仿佛听出了梨锦声音里那点点不一样,停下笔抬头,目光往梨锦身上瞟了一眼后问道:“怎么?还心疼上了?” 梨锦脸上没什么表情:“江公子那样子叫谁看着都会心疼吧?他原本身子就弱,被二小姐这么吊上一日,真的就只剩下半条人命了,二小姐您这又是何必呢?” “呵,你还真把自己当江应谋的女人了?”魏竹馨放下笔,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端起手边茶盏讽笑道,“别太异想天开了,江应谋是不会要你的,而且昨晚我之所以那么做,只是想引那些炎氏出来罢了,你真以为我是送你去做江应谋女人的?” 一抹蔑笑从梨锦嘴角溜出:“其实做不做江公子的女人都无所谓,只要江公子身子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二小姐,奴婢虽懂得不多,但也知道,一个女人想要哄回一个男人的心,用这种法子是不行的。” “你说什么?”魏竹馨的眸光瞬间转利了。 “奴婢听说,二小姐您从前对江公子也是痴情万分,非郎不嫁的。后只因那位叫林蒲心的姑娘来到了公子身边,吸引了公子所有的注意力,这才让您落得了个被弃的下场。想当初您对江公子是那么地情深意长,就算他抛弃过您,您对他也一定旧情难忘,一定也想再唤回他的心……” “够了,”魏竹馨板着脸打断了梨锦的话,“你是从哪儿听来这些无稽之谈的?我与江应谋之间的事情又岂是你能非议的?我看你真有点不知分寸了!” “奴婢只是觉得您这样折磨江公子,您心里也应该不好受吧?何必呢?难道江公子不爱您,您就非得把他折磨死?” “我这么对他,是他咎由自取!倘若他肯招出那些炎氏的下落,我自然会好好待他,可他宁死都不肯,那我只能成全他!一日查不出炎氏的下落,他就会被挂在外面一日,直至潜藏在寨子里所有的炎氏都被查出来为止!” “您的意思是……您明日还要把他挂到那外面去?”梨锦缓缓抬起双眸,眸光略显阴冷。 “当然。” “您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分了?” “梨锦你这是什么眼神?”魏竹馨从榻上起身,踱步到梨锦跟前质问道,“你是真的已经被江应谋迷得不知所以了吗?我知道他魅力大,但我没想到你也了中了他的道儿。醒醒吧,傻姑娘,江应谋是不会要你的,就算你为他去死,他心里也只会有那个林蒲心,明白吗?” “他身子已经那样了,明日再被挂出去,你可知道后果?” “梨锦!”魏竹馨轻喝了一声,“这是你对主子说话该有的语气吗?我要不要把他挂出去我自有分寸,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你给我听好了,江应谋不是你的夫君,也不是你的男人,别在这儿自作多情地替他担心,出去!” 梨锦目光冰冷地看了魏竹馨一眼,往右侧了退一下,做出准备转身离开的样子,但下一秒,她忽然转回身来,一把掐住魏竹馨的脖子,将魏竹馨摁在了旁边榻上! 一切来得太快,魏竹馨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但她毕竟有了上回被震天斗掐脖子的经验,被摁下后,她立刻拨下头上银簪,狠狠地朝梨锦手腕上扎了一下—— “死女人!”梨锦痛叫了一声,松开了魏竹馨。 魏竹馨趁机起身,直奔门口,手刚碰到门,却被梨锦抓住发髻拖了回去。人还没站稳,就被梨锦啪啪甩了两个耳光,顿时倒在地上,头晕耳鸣了。 “你以为我收拾不了你?”梨锦那满带厌恶和杀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知道我有多难受吗?知道我陪着你们这些蠢货玩过家家有多难受吗?一个一个蠢得跟猪似的,还想建立什么魏国?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魏竹馨缓缓坐了起来,但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哼哼,被吓到了吧?你以为你自己很聪明吗?”梨锦半蹲下来,满眼不屑道,“其实你也只是那些蠢货中的一个罢了。只不过呢,你比他们都蠢得好点。倘若没有你,这个山寨就不会如此完好地保存下来,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 “你根本不是郁先生的女儿对吧?”魏竹馨只觉得全身阵阵发寒。 “告诉你也无妨,我的确不是那个郁先生的女儿,而且,那个郁先生也是假的。真的郁先生早被我杀了,是我找人冒充了他,目的只是想更方便地接近你们而已。” “你……”魏竹馨气得浑身发颤,瞪圆了双目看着眼前这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也是炎氏那边的?” 梨锦哼笑了笑,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不,这你就猜错了,我不但不是炎氏那边的,我还与炎氏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正因为如此,我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而你们魏氏正好被我看中了。” “被你看中?”魏竹馨心里一阵发寒,“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很有幸被我看中了,成为我蓄养的蛊虫这个意思。” “你说什么?蓄养的蛊虫?” “不是吗?”梨锦那张娇媚的脸上浮起阴沉的蔑笑,“你们魏氏就是一群没脑子,只会张口要人的蛊虫。只要我驯养得当,你们就会统统为我所用,成为我手里的杀人工具。其实呢,你应该感到荣幸,能成为我的蛊虫,或许是你这辈子最完满的结束。” “你到底是什么人?”魏竹馨战栗着,问了第三遍。 “呵呵呵呵……”梨锦毫不吝啬地送了她一串充满得意和嚣张的长笑,起身拂袖道,“你真的不要太在意这个问题。我是谁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山寨以及你最深爱的男人都将是我的!” “你还想要江应谋?” “他原本就是我的,只因为有你们这几个俗气的女人一直对他纠缠不休,所以他才觉得迷茫,他才会看不到我的真心。但只要你们都没了,你没了,那个林蒲心没了,那他就彻底地属于我了!” “你真是个疯女人!”魏竹馨骂道。 “呵呵呵呵……”又一长串掩嘴的讥笑,“疯女人?用这个词来夸赞我实在是一点都不妥当呢!你太不了解我了,倘或你了解的话,你一定会像狗一样心悦诚服地拜倒在我面前,为我所做的一切而感到无比崇敬的。因为比起我,你那一点点付出又算得了什么?” -本章完结- 第六华章 第二百二十六章 形势突变(一) 魏竹馨倒抽了一口冷气,努力地使自己颤抖不已的身子镇定下来,但是,眼前这个女人气场太过强大,就像一眨眼间灵魂换了位似的,这个梨锦好像变作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比自己阴险狠毒,狡诈卑鄙十倍的人! 这女人到底是谁?她为何想要得到江应谋和这个山寨?她与炎氏又有着什么样的血仇?还有,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办?对了,绳铃! 魏竹馨的目光悄悄地挪向了梳妆台那边,那边有她最后一线希望。在梳妆台靠右的那个描金漆匣里有一个暗格,暗格内有一条可扯动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通向了她哥哥的房间,只要一扯动,那边房内的铃铛就会响。上一回震天斗来时,她就是凭着这个机关把哥哥魏空明及时叫来的。 那么,这回,也只能靠那个绳铃了! 趁梨锦傲然踱步时,魏竹馨忽然跃起,直奔梳妆台那里。她一掌推开了挡在前面的两只小首饰盒,刚要伸手去扯那绳子时,却被梨锦抓住了肩膀,然后重重地摁在了梳妆台上! 她轻哼了一声,顿觉右胳膊已经残废了似的,痛到麻木了。梨锦一松手,她便如同一副被抽取了骨头的躯体一般,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梨锦的裙边拂过了她满是冷汗的面庞,头顶上传来梨锦那带着轻笑的声音:“还想用这机关来收拾我呢?我可没震天斗那么笨,会上你的当。你这机关我早就知道了,也早料到你会来这一招。” “你……” “其实呢,一个女人真的还是不要出来做这种事情,打天下建立什么魏国,这些事情不都应该是男人干的吗?你又何必来插手呢?多辛苦的,是不是?好了,我是十分同情你的,我很希望能帮你脱离这火坑,让你以后不必再背负着家族使命这么沉重的包袱而活着了。来,我送你一样东西。” 梨锦掏出了一粒红褐色的丸子,强掰开了魏竹馨的嘴硬塞了下去。魏竹馨想吐却被她捂住了嘴巴,只得咽了下去。她嘴角含着笑,眼神幽冷地看着魏竹馨:“你放心,不会让你立马就死,只会让你沉睡上几日。有了这几日,我便可将这山寨改名易姓,因为没了你魏竹馨的魏氏其实就是一盘散沙,要灭掉你哥哥收服其他人,那便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魏竹馨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背脊上阵阵冷汗渗出,那药的药力仿佛已经发作了,正在让她渐渐失去意识,渐渐听不到梨锦的声音。 “好了,乖乖的,”梨锦那只充满香气又柔软的手轻轻地拂过她的面庞,声音柔得像催眠曲似的,“睡吧,不要太累了!等你睡醒之后,那什么魏氏什么魏国全都烟消云散了,你就可以带着你的儿子你的男人去过好日子了,睡吧!” “不……不……”魏竹馨拼命地在与自己的意识对抗,她不想睡,不想一觉醒来之后再也见不到哥哥和父亲,还有她最爱的儿子。 “睡吧,睡吧……”梨锦的声音却像个温柔的魔咒似的在她耳边萦绕。渐渐地,她合上了双眼,沉沉昏睡了过去。 见她已沉睡,梨锦嘴角勾起一弯阴笑,弯腰将她抱起,放在了榻上,用小毯盖好,做出一副她正在小憩的样子,然后,镇定自若地离开了。 离开后,梨锦没有回她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来到了吕通的住处,从后院门上进去了。吕通此时并不在家,稍等了一小会儿后,吕通才满身大汗地回来了。 推门进屋,见梨锦立在窗边,吕通顿时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将房门关严实了。 “去哪儿了?”梨锦问他。 “您怎么忽然来了?没叫其他人发现吧?” “没有。” “那就好,”吕通松了一口气,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我方才出了寨子一趟,去帮着埋石庆了。折腾了好大一会儿,可把我累死了!您说,石庆会不会是被躲在寨子里的那几个炎氏给杀了的?” “我杀的。”梨锦说得面无表情。 “什……么?是您?”吕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好吗?” “好……好是好,不过,我还以为是那几个炎氏干的呢……对了,您这么晚来我这儿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梨锦反背着手在房中踱步道:“收服魏氏的时机已经到了,我来是让你和你手底下的人做好准备。” “时机已经到了?魏竹馨那边您已经说好了?那女人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啊!” “跟她一个女人有什么好啰嗦的,她被我下了毒,至少得昏迷个几日去了。等她醒过来,这山寨早已变天了,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也莫可奈何了。” “您把……您把二小姐给毒晕了?不过,这样也好,那二小姐确实是最麻烦的,让她安安静静地待一边,也能省去咱们不少功夫呢!主上,您就吩咐吧,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道阴冷之光从梨锦眼中迸出:“杀魏乾!”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魏竹馨头晕目沉地从昏睡中醒来。刚才在睡梦里,她感觉自己像被什么人给捆绑了起来,自己一直在拼命地挣扎,挣扎,却始终摆脱不了束缚。就在想破喉一喊时,忽然就醒了。 醒来时,白惨惨的月光就扑在她眉眼处,让她一时之间有点想不起自己究竟身处在哪一个夜晚,或者说,她出现了短暂的失忆,想不起来此时是何时,之前又发生过什么,直到…… “醒了?”有人说话了。 “谁?”她大脑浑浊了片刻,缓缓转过头来,月光下,一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她起初以为是做梦,但使劲盯了两眼后,她忽然意识到这并非是梦,忽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林蒲心?”这简直让人有点措手不及,以至于魏竹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别嚷得太大声,我也可以像梨锦一样让你昏睡过去的。”塌前,这个站在月光朦胧纱影笼罩下的人正是无畏。 “你果然来了……” “没错,还来了好几日了。” “你们果然潜藏在寨子里……” “说这些有用吗?似乎你眼前最大的敌人已经不是我了,不是吗?” 这么一提醒,魏竹馨忽然想起了梨锦,之前梨锦对付她的那段记忆嗖地一下全回到了她的脑海里。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含恨意地吐了几个:“那个梨锦……” “完全被吓到了吧?”无畏反背着手在房里踱起步子,“也完全没有想到吧?自己居然养了一只那么会咬人的狐狸,你魏二小姐的聪明睿智高瞻远瞩上哪儿去了呢?” “你都看见了?” “嗯,”无畏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方才躲在你房间外面,看了一出十分精彩的好戏,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美丽天真的小白兔是如何变身为阴毒狠辣的野狐狸的,我今晚算是见识到了。” “那么,是你帮我解毒的?”魏竹馨忽然想起梨锦曾向自己下过什么昏睡药,而且还说会睡上几日才会醒,能这么快醒过来,应该是得了这林蒲心什么帮助。 “不必谢我,我帮你也是有条件的。” “你觉得自己还能跟我谈条件吗?”魏竹馨眼神阴冷地看向无畏。 “哼哼,”无畏哼笑了两声,在魏竹馨跟前的凭几旁坐下了,“不能吗?魏二小姐,请你最好用你那聪明的脑袋仔细想清楚了,你眼前的这个山寨还是不是你掌控下的那个山寨。那个梨锦绝非凡俗之辈,她潜藏在山寨多时,就为了把你们这群魏氏蛊虫养大养肥,然后再收入囊中,所以她肯定是经过周密谋划,精心布局的。她在这山寨绝非孤军作战,应该是有帮手的。” 魏竹馨扶着心口,呼吸沉重地喘了两口气,面色沉凝道:“没错,我真的是看错了那个女人。当初她随郁先生来时,我看她单纯柔弱,对她格外照顾。郁先生外出执行任务时死了,家里就剩下她一个,当初吕通想趁机欺辱她,也是我帮了她,之后便留她在我身边伺候了。我真没想到,我居然留了一条狡猾阴险的狼在身边,真是叫人可恨!” “另外,石庆不是我们杀的,你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我们根本没必要杀石庆,杀了石庆只会激起你更大的恨意,让你更为疯狂地在寨子里寻找我们的下落,你觉得我们有这么傻吗?” 魏竹馨恨得牙龈咬紧:“是梨锦……” “你终于想到了。很明显,梨锦是想坐山观虎斗,看咱们俩鱼蚌相争,她得收渔翁之利,这一招既高明又阴险狠毒。试想一下,当你把我们收拾了,正准备兴高采烈地庆贺自己的胜利时,她却忽然跳出来在背后狠狠地给你一刀,那滋味儿是什么样的?” “可恶!” “这种话还是留着以后再说吧!我认为你眼下最要紧的是查清楚你魏氏里面有多少跟她有勾结,不然,你随时都有可能被策反。另外,放了我和江应谋,这也是你的上佳之选。你应该不会愿意同时被策反和被攻寨吧?那么的话,你将是腹背受敌,你魏氏灭亡就指日可待了。” 魏竹馨抬起冰冷的眸子在无畏脸上盯了两眼:“我放了你们,你们往后就不会对付我了吗?我这么做不等于放虎归山?” “眼下你跟前有两只虎,你不放掉一只,而选择与这两只虎搏斗,最终死的那个人绝对会是你。倘或你听从我的建议,放掉其中一只,那么你至少还能集中力量去对付另一只,暂时能保住你的魏氏。” 魏竹馨瞟了无畏一眼,将目光挪开了,瞟向了窗外庭院梧桐树下的那片月影,仿佛还在心里权衡着。就在这时,一名护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推开房门便喊道:“二小姐,不好了!老家主遇刺了!” “你说什么?”魏竹馨立刻从榻上跳起,跳起时,脑袋还有些晕,急忙扶住了凭几。 “就在刚刚,有人闯进了老家主的院子,把老家主刺伤了!” “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正在寨子里搜捕!” “一定是梨锦!一定是她!”魏竹馨念叨着这句话,快步地走出了房间,走到房门口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朝房间里看了一眼,犹豫了片刻后,这才着急忙慌地往父亲院子里赶。 待这主仆二人都走了之后,无畏也撤离了。她直奔江应谋所在的那间小院,她有些担心梨锦会对江应谋怎么样。到了小院外,她找到了一直蹲守在外面的江尘和弩小公子,问他们有没有看见梨锦。江尘道:“您问的是伺候公子的那个梨锦吗?她才回了小院,没多久。” “坏了!” 无畏暗暗叫了一声,也不管院子里是否有魏竹馨的护卫,急忙翻墙进去了,江尘和弩小公子紧随其后。当他们一前一后地从窗户翻进房间时,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梨锦和江应谋都不知所踪了! 无畏顿时心凉了半截,呆立在床前,哑然道:“她把江应谋弄哪儿去了?” 江尘也惊讶道:“我明明看见她回来了,而且也没看见她出去啊!难道……” “有暗道!” 三个人开始像没头苍蝇似的在房间各处搜寻起了暗道。说来也奇怪,他们翻找得如此厉害,外面居然没有一个护卫冲进来,好像一时之间,看护着这个院子的护卫们都撤了似的。 经过一番搜寻,无畏终于在靠墙角的一只大柜子下找到了玄机。挪开那只大柜子,下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洞口十分宽敞,可容一两个人同时下去。洞内十分漆黑,不知道下面到底是什么状况。 “难道梨锦就是通过这个暗道把四叔弄走的?”弩小公子惊愕地看着那洞口说道。 “一定是,”无畏咬牙切齿地瞪着那洞口道,“我方才在魏竹馨屋外偷听她和梨锦说话时,听到梨锦说对你四叔爱之入骨,还说你四叔早晚都是属于她的!” “她有病吧?”弩小公子眼珠子又瞪大了一倍,“才多久啊?她就爱四叔爱得发狂了?” “不,”江尘面色严肃地摇了摇头,“梨锦应该是一早就认识公子的,绝对不会是因为在这山寨里相处了几日就爱公子爱得发狂。这女人城府极深,做事十分谨慎周密,绝非一般人。” “那她是什么人?” “先别问这个了,”无畏肃色道,“先找到你四叔再说!” 随后,三人顺着地洞而下,洞下果然别有洞天,是一条可容一个人直立同行的小隧道。隧道很长,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出口。钻出出口后,他们才发现已经来到了寨子外面。这条密道应该是梨锦一早就准备好了的,或许是为了潜逃准备的。 三人正商量着该向哪一个方向追去时,四周密丛里忽然杀出了一队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了。其中一人走上前道:“江夫人,我家主上知道您在找什么,请您随我们去一趟,您自然就能见到您想见到的人了。” 无畏紧盯着这人:“江应谋果然是被你们弄走了对不对?” 那人笑得阴沉:“江夫人随我们去了就知道了,又何必多次一问呢?怎么?江夫人不敢吗?” “笑话,这世上就没我不敢的。”无畏冷冷道。 “那好,请吧!” 密林深处,那间修葺得很隐蔽的小木楼渐渐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江尘和弩小公子被押在楼下,无畏独自跟刚才那个男人上了二楼。推开那间带着咯吱声的木门,男人往里比划了一下请,无畏便迈了进去。 房间很小,在四周树木的掩映下又显得极为静谧幽冷,走进里来,给人一种双臂乍寒的感觉。无畏往左一转头,立马就看见了梨锦。梨锦就坐在窗边茶桌前,含笑看着她:“请。” 她一面打量着这个女人一面走了过去:“江应谋呢?” 梨锦低头弄茶:“何必那么着急?你们迟早是会见面的。” 呼啦一声,她一掌拍掉了梨锦手里的茶叶罐子,弯腰瞪着这个女人道:“别跟我那么多废话,江应谋呢?没有江应谋在手,你没有任何资格在这儿给我摆架子!” 梨锦嘴角撇起一抹轻笑,吐了两个字:“俗气。” “哼,”无畏一屁股坐下,冷冷地瞥着这女人道,“既然觉得我俗气,那就别跟我在这儿废话下去了,想怎么样直说!” 梨锦挪转眼珠,从眼皮子底下翻出了一点点鄙色:“真不知道江应谋看上你哪点了,难道是见过的女人太多,忽然间口味改变了?” “能问一句,你跟我家江公子认识吗?” “当然认识,我与他已经认识很久了。” “为何我从没听他提起过一个叫梨锦的姑娘?” “呵呵,”梨锦抬手掩嘴,笑得缭绕,“你不知道也不奇怪,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秘密,他怎么会告诉你呢?” “你跟他之间还有秘密?” “当然,我与他兴趣相投,志同道合,互相都觉得彼此是陪伴一生的良伴,若非有你们那几个俗气又丑陋的女人硬生生地插脚的话,我与他,早就浪迹天涯潇洒度日了。” 无畏蔑笑了笑:“那一定是在梦里吧?我看你这花痴毛病犯得还不轻,跟臆想之症都差不离了。这样吧,我向来喜欢悬壶济世助人为乐,看你帮我把江应谋从寨子里弄出来的份上,我给你瞧瞧?” “哼哼,臆想之症?你以为我所想所思都只会是一场泡影吗?那你就错了,很快,很快我与江应谋就能双宿双栖白头偕老了。而且,我还会让你亲眼见证我与他的成婚之礼,我要你亲眼看着我与他步入洞房,共享花烛之夜。” “去!”无畏扭过脸去,不屑地耸耸肩道,“真是病得不轻啊!还想洞房花烛?姑娘啊,我劝你还是趁早清醒过来吧!能逃的时候就赶紧带着你这帮子人逃了,不然我炎氏大军杀来,你可就逃不了了。” “来了好啊,来了我正好可以把前仇旧恨都一笔算了。林蒲心,你是不是真的不相信我可以跟江应谋成婚洞房呢?不相信也罢,我不着急,等我请的贵客一个一个都来了,咱们再开始张罗也不迟。” “什么意思?”无畏转回头来问她,“除了我,你还请了别人?” 梨锦妖娆一笑,摊开手道:“当然,这可是我和江应谋的大婚,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的,我当然要多请一些人来为我们庆贺了。不着急,你先下去歇着吧,等客人到了,我自然会让人去请你的。来人,把林蒲心带下去!” 下了楼,无畏和江尘弩小公子被关在了一楼的其中一间房内。无畏将梨锦的打算告诉了这两人后,弩小公子当即捂着心口作呕道:“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她还想跟四叔成婚?做梦吧她!” “我听她的口气似乎还会有人来,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无畏有些困惑地摇头道。 “最要命的是咱们都不知道她是谁,就这么死在了她手里,岂不是太冤枉了?”江尘也有点郁闷了。 “不管她是谁,都没安好心眼的!江尘叔,林蒲心,咱们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咱们得想法子弄清四叔被她藏哪儿了,然后把四叔救出来再说!”弩小公子的斗志完全被激发出来了。 “我想,江应谋也应该在这小楼里,”无畏思量道,“他身体还虚,梨锦应该不会把他送得太远,而且梨锦说还要跟他成婚,那他必定是在这小楼里的。” 第六华章 第二百二十七章 形势突变(二) 无畏猜得不错,江应谋确实也在这小楼里,与她仅仅是一层木楼板之隔。 晨光送进那扇小窗来时,沉睡于榻上的江应谋缓缓苏醒了过来。睁开眼,眼前陌生的一切令他感到茫然,但在片刻茫然之后,他所有的记忆都恢复过来了—— 昨晚,正当他睡得昏沉时,他感觉有人在靠近。他以为是无畏冒险来看他了,吃力地想要睁开那沉甸甸的眼皮子,但却仅仅张开了一条缝。 朦胧中,他看见了一抹身影靠近,仿佛是梨锦。这一瞥没持续多久,跟着,他便失去了知觉,直到此时清醒过来。 听得窗外有清脆鸟鸣,他心里更为纳闷,挣扎着坐了起来,下了床。缓步走近小窗后,他伸手推开,只见眼前密林层层,一棵参天大树四面延伸,其中一枝已经伸至了小窗前。他不由一愣,这是哪儿?这儿不应该会是那山寨,难道自己已经被无畏救出? 门上有了响动,紧跟着,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他转头一看,原来是梨锦。 “你醒了?”梨锦双手捧着托盘走近,脸上带着淡淡的甜笑。 “这儿是哪里?”他问道。 “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梨锦答道。 “为何我会在这儿?昨夜里是不是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对,昨夜里是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你先坐下,”梨锦放下手中托盘,走到窗边扶着江应谋道,“你先喝着这米粥,我慢慢讲给你听,来。” 江应谋步至桌边坐下,却无心喝什么米粥,他只想尽快弄明白自己到底在哪儿,为何在这儿。他问梨锦:“咱们已经不在山寨之中了吗?” 梨锦一面为他盛粥一面含笑道:“对,咱们已经不在山寨里了。昨晚事情紧急,我已偷偷地将你从山寨里弄了出来。” “事情紧急?”他眉心颦起,“昨晚山寨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说来话长,你先喝粥。”梨锦笑容殷切地递上了粥。 他垂眸看了一眼那粥,接过后放下了:“你还是先告诉我昨晚寨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昨晚在你睡下不久,有人刺杀了二小姐的父亲魏乾……” “你说什么?”他有些惊讶,“谁干的?” 梨锦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魏乾死了。” “那么接着呢?” “接着,寨子里便开始乱了起来。石赞和吕通大概是见魏乾已死,没了主心骨,便想策反。大寨主和二小姐自然不会答应,双方便开始恶斗了起来。我看形势不对,立刻带着你从暗道离开了。” “暗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带着我从暗道离开的?你早就知道一条从寨内通往寨外的暗道?” “你不会怪我吧?”梨锦眼中流露出了一点点委屈和胆怯,“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都是二小姐的意思。其实,为了以防万一,二小姐很早之前便为自己准备了一条潜逃的暗道。这条暗道我是知道的,但我不敢告诉你,毕竟二小姐对我是有恩的。昨夜发生恶斗之后,二小姐恐怕殃及到你,便让我带着你先从暗道离开。” “那么此时咱们身在何处?难道是山寨附近?” “正是,”梨锦点点头,转脸望向了窗外,“这儿也是二小姐之前准备下的,就在山寨不远处的一个小沟里,她让咱们先躲在这儿,等寨子里的事情平息后,再来接咱们。” “寨子现下如何了,你可知道?” “暂时还不清楚。” “不清楚?”他嘴里念叨着这三个字,眼眸中不由地闪过一丝忧虑。 “公子,您是不放心什么吗?您是不放心二小姐还是眉夫人母子?” “都不是……” “那是谁?” “梨锦,咱们能离开这儿吗?”他抬头问。 “不行,”梨锦又摇了摇头,“外面有二小姐的人把守,咱们根本出不去,只能等二小姐的消息。公子,我知道您想离开这儿,但眼下山谷一带并不安全,石赞和吕通的人随时会出现在这附近,您最好还是先待在这儿。” 他深锁眉头,垂着那黑而长的细睫毛,没再回话,仿佛在思量着什么。梨锦再次端起他跟前的米粥,含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吃饱喝足养好了精神才能应付之后的事情不是?来,公子,先用早饭吧!” 他推开了梨锦递来的粥碗,起身走到窗边,往楼下探看了两眼,问:“魏竹馨派了多少人看着咱们?” 梨锦脸上有些失望之色,缓缓收回递出粥碗的手,回道:“大概有三十多个吧!” “三十多个?那应该能对付……”他自言自语道。 “公子您想做什么?”梨锦听见了他这声自言自语,忙放下粥碗起身道,“您可别乱来,您身子还弱着呢!” “可我也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是不是?”他收回目光,脸色沉凝道,“不过三十多个护卫,只要咱们想想法子,其实是很好对付的。” “公子打算怎么对付那三十多个武功高强的护卫?” “你应该还可以随意出入这小院吧?” “可以在院中走动,但不能离开这院子,公子您想干什么?” “可以在院中走动就好,只要你按照我的吩咐,那三十多个人对咱们来说就算不上什么威胁。你之前说过,你愿意效忠于我,此话可是真的?” 梨锦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梨锦愿意效忠于公子一辈子。” “那好,眼下就是你效忠于我的好时机了。” “公子想让梨锦如何效忠呢?” “我有一主意,你附耳过来。” 梨锦靠近,他于梨锦耳边轻言了几句,梨锦脸色渐变。说罢,他问:“听明白了吗?你觉得可行吗?” 梨锦表情略显不自然:“公子真觉得这法子能对付得了那三十多个护卫?” “眼下也没有再好的办法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总强过坐在这儿等死。不过,你要是怕了,那就算了……” “我当然不怕,”梨锦连忙一表忠心道,“我只是担心公子您罢了。只要是为了公子,我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您放心,这事儿我必定为您办得妥妥的!” 他眼含感激道:“那就辛苦你了,千万要小心!” “是,我一定小心!” 从那房间出来,缓步走下楼梯,这一路梨锦的脸色由最开始的焦虑不安变成了自鸣得意。随后,她快步地走向了后院,顺便找来了她的一名手下。 “主上有何吩咐?”那名手下问道。 “江应谋方才告诉我,他说他打算逃出去。” “当真?那他也太不自量力了吧?主上,要不要……” “不,”梨锦抬手打断了那手下的话,“不要动他,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动他。” “是!” “既然他想逃,那咱们就配合他。” “配合?” 梨锦脸上划过一抹阴沉沉的笑容:“对,配合,配合他演一出逃跑的好戏。” “主上的意思是……” “不是要真的放他走,而是配合他让他实现了这个小小的心愿,否则他是不会甘心的,我太清楚他的为人了。听着,照我的话吩咐下去,谁也不许漏了马脚!” “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传话下去!” 那名手下离开后,梨锦缓步走到南边院角,弯腰从那丛杂花杂草中摘起了一条碧绿的小草。她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略含得意的笑容说道:“他真不赖,眼神果然毒,就往外看了那么一眼就发现院中花坛里夹杂着你这种草。他打算用你来对付那三十多个护卫,打算把护卫们都毒晕过去后再带着我逃跑,呵呵呵呵,很有趣啊,这样的玩法我喜欢,多情公子带着痴心女婢逃亡,那将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呢?呵呵呵呵,那我就陪着他玩,反正他做什么我都愿意陪着他,呵呵呵呵……” 这一日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去了,被关在小房间里的无畏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外面的动静。除了寨子里那个叫吕通的人来过一回之外,就再没其他人来过了。 弩小公子已经有些憋坏了,烦躁不安地在屋内来回走着,时不时地往外看一眼,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他问无畏:“咱们能趁天黑的时候冲出去吗?我看前院的护卫来回也只有那么五六个罢了。” 无畏面色凝肃道:“那至少得先探清楚你四叔在哪个房间里吧?” 江尘接过话:“这院子不大,楼下五间,楼上五间,那个梨锦视公子为心头宝,肯定会把他放在楼上,而且这一整天我也注意听了楼上的动静,楼上时不时传来脚步声,虽不确定是哪间房传出来的,但至少可以肯定楼上有人住着。” 无畏赞同道:“没错,江应谋应该就在楼上,因为梨锦一下午拢共上去了四回,有两回是送茶,有一回是送吃食,还有一回是送衣裳,那必定都是送去给江应谋的。” “既然知道四叔在楼上,那就好办多了。咱们可以直接冲上楼,找着四叔就带走,我相信凭咱们三个的能耐还是可以杀出去的!”弩小公子握拳道。 “我不是没这个想法,只是……” 无畏话刚说到这里,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两声闷响,像是有人在拿什么东西戳上面的木地板。弩小公子也听见了,仰头看了看,问:“谁啊?好端端的戳地板干什么?” 跟着,木地板上又传来两声闷响,接着是三声,随后又变回了两声,仿佛还有点规律。弩小公子听得不耐烦了,仰头道:“谁这么毛病啊?能不能不戳了?不怕把木地板戳出一个大洞来啊?” “是你四叔!”无畏那双眼珠子忽然放出了异光。 “你说什么?”弩小公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是我四叔在戳?你怎么知道?” 无畏脸上顿时起了一股兴奋之色,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我跟你四叔从前在家时玩的一个无聊的游戏……” “你们还真够无聊啊!玩戳楼板?” “先听我说,上面那个戳楼板的一定是你四叔!” “那他戳楼板干什么?难道他知道咱们在这儿?想跟咱们暗通消息?” “这很难说,他有可能知道也有可能不知道。但他戳楼板,一定就是想试探我在不在这儿。” “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回应他?”江尘忙问道。 无畏在房间里搜索了一遍,然后快步走到了门边,拿起了放置在门背后的那根插门栓。跟着,她跳上了桌子,举高插门栓,朝楼板上戳了三下。 “这是个什么意思?”弩小公子仰头小声问道。 “这是我跟他约定了的暗号,我回三声,表示我们三个都在。” “有这么好玩的暗号?一定教教我……” “嘘!” 嘘声刚落,上面又传来了四声戳楼板的声音,第一声结束后,停顿了片刻,紧接着是三声连续的。弩小公子又好奇了:“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他身边有一个人看着,另外还有三个人在房间外,我想应该是这样的。”无畏道。 “也就是说楼上至少有四个护卫了。” “其中一个很有可能是梨锦,那个梨锦一直对他寸步不离的。” 弩小公子点头道:“对,还差点把那恶心的女人给忘了!那咱们怎么办?是不是找机会杀出去?” “等等!” 楼上又传来两长一短的敲击声,之后便没了动静。江尘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无畏站在桌上沉默了片刻,跳下桌道:“他让咱们先按兵不动。” “那暗号是这意思?” “对。” “为何公子要让咱们按兵不动?难道他已经想到了法子了?” “既然他让咱们按兵不动,那就先按兵不动,我想他应该是有了什么主意了。” 二楼上,江应谋的敲击声刚停了没多久,梨锦就推门进来了。她满带喜色,快步奔至江应谋身边:“公子,得手了!” 江应谋忙起身问道:“当真?” 她使劲地点点头:“是,一切进行得很顺利,那些护卫全都晕了过去!公子,眼下正是咱们逃出去的好机会,赶紧吧!” “那好,咱们这就走!” 蹑手蹑脚下了楼后,江应谋发现原本一直徘徊在院中的那几个护卫真的不见了。梨锦扯了他一下,悄声道:“公子走吧!那些护卫现下都晕在后厨间里,暂时是醒不过来的,别担心了!” 他往一楼中间那间房那儿看了一眼,低低地应了一声好,然后与梨锦一道出了院门。 出了院子,面前一片林海。梨锦在前,他紧跟在后,顶着浓浓雾色和阴沉沉的月光快速地往前走着。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了步子,用手撑在旁边树上大口地喘气。梨锦回头扶着他问道:“公子,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歇上一会儿?” 他摇头道:“不用了,咱们赶紧走吧!再拖沓,我怕那些人会追上来!” “可是公子您脸色都白了,我怕您再撑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 “没事儿,只要能逃出去,怎么都好!走吧!” 他刚直起身子,打算继续前行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狞笑,接着,十来个人从四周冲了出来,将他二人团团围住了! “公子坏了!”梨锦尖叫了一声,缩到了他身后。他定睛一看,那个发出阴冷恐怖的笑声的人居然是吕通。 吕通从浓雾中走了出来,缓步朝他二人跟前走去:“去哪儿啊,江公子?你走不打紧,你走还把我最喜欢的小美人儿给带走了,会不会有点太过分了?” 他问:“你怎么追到这儿来的?” 吕通耸耸肩,面露鄙色道:“你以为你那点小把戏能骗得过我?你让这么一个胆小的女人去干那么大胆的事儿,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这种女人玩玩可以,你让她干大事儿,那就是太抬举她了!” “公子!”梨锦脸色大变,带着哭腔喊道,“我真的没想到……我已经很小心了,我……” “哈哈哈哈……”吕通狂笑了一阵,大声道,“小心没用,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的小美人儿!还是乖乖跟我回去,陪我好了!” “不,我死都不会陪你的!”梨锦甩着眼泪道。 “来人,给我把这两人都带回去!” “慢着。”江应谋轻喝了一声。 吕通撇了撇嘴,眼含鄙夷地问道:“江公子,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啊?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行不?外面这么冷,冻坏了您我可不好向二小姐交代啊!” “你们要的人是我,不必为难梨锦,想要活着把我带回去,那就放了梨锦!” “呵呵,如此舍命相救,江公子您是真看上这小贱婢了?” “你管不着,答不答应你看着办吧!” “哎哟,”吕通又耸了耸肩,“江公子您可太为难我了呀!您知道,山寨不是我说了算,梨锦又是二小姐身边的人,我若贸然放了,回头二小姐找我要人怎么办呀?” “你当真还是魏竹馨的人吗?我听说你已经背弃了魏氏,现下已经与石赞勾结上了,就不必在我跟前演戏了!吕通,我想你应该没魏氏那么愚蠢,打算跟炎氏作对吧?从前魏氏脑子转不过来,一门心思地想跟炎氏拼个你死我活,那么现下你呢?你是不是也脑子转不过来,想与炎氏为敌?” “说到底你就想让我放你走对不对?哼,想都别想!别说你了,就是她我也一样不会放过!”吕通极为不屑道,“炎氏我怕什么?只要我守住这个山谷,炎氏的大军来了我都不用怕!江公子,你这招吓唬人已经不管用了,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回去吧!” “公子,怎么办?”梨锦紧紧地抓着江应谋的胳膊颤声道。 “不用怕,我不信他真的不怕炎氏,跟他回去再说!”他道。 “可我怕他……” “没事儿,他敢对你怎么样我一定不放过他!” 就这样,逃出去还没有半里路的两个人又被带回了那间小院,还一同被关在了之前江应谋住的那间房。 “公子,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梨锦跪坐在江应谋跟前,掩面伤心了起来。 “不怪你,我原本就不该让你去干这么危险的事情。”江应谋安慰她道。 “不是,都怪我,怪我太不小心了。要是我能再小心一点,就不会被吕通那个坏蛋发现了。公子,我真的很对不起您,万一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打算活了!” “说这话还太早了,谁说咱们就一定得死呢?你先别太伤心了,擦干眼泪再说。” “难道公子还有别的法子?” “是不是还有别的法子你依然肯帮我?” “那是自然!梨锦说过,一辈子都是公子的人,就算要我为了公子去死,我也甘愿!”梨锦信誓旦旦道。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也相信你,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梨锦忙凑近了一些。 “其实,在此之前,有几个炎氏的人混进了山寨。” “当真有炎氏的人混进山寨?”梨锦睁大了眼睛惊讶道。 “是的,真有,他们一直暗中潜伏在山寨里,寻找时机救我。可惜,昨晚之后我便失去了他们的消息。我相信他们应该还不知道魏竹馨把咱们关在了这儿,倘若能与他们联络上的话,说不定咱们就有救了!” 第六华章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大结局(一) 梨锦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江应谋面带慎重之色点头:“当真。这事我只对你一人讲了,你千万要守住这个秘密。因为一旦泄露,那几个炎氏之人都将难逃一死,你明白吗?” 梨锦嘴角微微含着得意之笑,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公子您请放心,我一定谁也不告诉!不过公子,您说联络他们,您是不是有什么法子可以联络他们?” “对,我的确有法子可以联络他们。” “是什么法子?我的意思说,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我一定尽力,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了!” “眼下我身边就只有你,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呢?” “公子……”梨锦害羞垂头,流露出一副娇羞妩媚的模样,“能听到公子这么说,我就算是死也甘心了。” “你去取来纸笔。” “是。” 梨锦取来纸笔,江应谋又问她要了她的白手绢,摊开手绢,信手在上面画了一副小画,然后对梨锦说道:“若得机会,将此画悄悄抛于后院门外。他们看见,必然知道我被困其中,肯定会来找我的。到时候,咱们就有救了!” 梨锦双手捧起那副小画,瞧了几眼,有些纳闷地问道:“这画是什么意思?为何我有些看不明白?” 江应谋道:“这是我们炎氏的一种传信方式,看似画,但其中夹杂文字其中。一时半会儿我也跟你说不明白,待它墨迹干后,你小心藏着,咱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儿就靠这幅画了。” “原来如此,好,我知道了。只要一得机会,我便将画扔出去。” “辛苦你了。” “公子哪里的话,能为公子效力是梨锦之幸。对了,您方才受惊吓又走了那么多山路,您赶紧躺床上去好好歇着吧!” “好。” 梨锦扶江应谋尚了床,没过多久,江应谋便微酣渐起。梨锦收起那张小帕,移步床边偷看了他一眼,见他睡得安稳,便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那门刚刚合上,江应谋的双眼便睁开了,略显灰白的俊脸上划过一抹狡笑…… 天刚蒙蒙亮时,无畏就从小憩中苏醒了过来。她和江尘弩小公子轮换着打瞌睡,因为要时刻注意楼上的动静。昨晚,她听得楼上动静不小,甚至还有梨锦的尖叫声,料到必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心内又急又火,却又出不了这屋子,这让她担忧了大半夜。 “如何?楼上有什么动静?”一醒过来,无畏便问道。 “什么动静都没有,”弩小公子打了哈欠道,“下半夜安安静静的,跟没人似的。” “没人?难道你四叔已经被他们挪走了?”无畏担心道。 “不会,”江尘接过话道,“昨晚轮到我盯梢的时候,我听见楼上有脚步声,还有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我想公子应该还在。” “那昨晚那帮人在闹腾什么呢?还闹腾了那么一大会儿,难道是有人闯进来了?” 正说着,外面门上响起了开锁的声音,三人的神经立马绷紧了。门被推开后,一股带着晨雾的寒气冲门而入,梨锦披着一件藕粉色的斗篷姿态高傲地迈了进来。 “睡得还好吧?”梨锦扫了这三人一眼。 “还行,就是昨晚有一阵子吵得很,是有人闯进这院子来刺杀你了吗?”无畏随口回道。 “哦,昨晚啊,呵呵呵呵……”梨锦抬起翘了兰花指的右手,掩住嘴银铃般地笑了一阵,“昨晚确实有好玩的,你知道我们在玩什么吗?我和你家江公子在玩公子与婢女的游戏呢!可惜你不在呀,你要在,一定会为我们拍手叫好的。” “你跟他玩游戏?你把他怎么了?” “别那么紧张,我怎么会把他怎么样?我那么地喜欢他,我只会好好地保护他,又怎么会伤害他?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要你亲眼看见我与他拜堂成婚,这话是算数的。” “够了,这些痴人说梦你还是留着晚上慢慢梦吧!说吧,你来干什么?” “你说你这人脾气还真不行,实在不知道江应谋是怎么忍下你的,我想想都替他心疼呢!你不是很想知道你家江公子在哪儿吗?那我就告诉你,其实他就在这间小楼你,而且,”梨锦说得最得意之处,眉梢都挑了起来,“而且就跟你一上一下,在你房间的正上方就是他住的那间房,没想到吧?” 没想到?去你娘奶奶的,本公主早就知道了! 但是呢,为了配合一下你的情绪,也为了掩盖本公主夫妻俩早已暗穿信号的事实,本公主就勉为其难地配你演一场吧! “你说什么?他就在这儿?”无畏公主的演技那也是杠杠的!那惊诧,那愕然,表演得十分以及格外贴切生动。 “呵呵呵呵……”又是一串长笑,“没想到吧?你们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靠得是如此地近,彼此却没有发现,这好玩不好玩呢?这可是我为你们夫妻俩特意安排的。” “我是不是得好好谢一谢你祖上三代呢?”无畏磨了磨她的小犬牙。 “那就不用了,你若真想谢我,不如好好地为我和江公子大婚高兴高兴,抑或是准备一份小心意,这样就足够了。”梨锦笑盈盈地显摆着。 “好,我一定送你,送你一副棺材如何?” “那一定得是双人棺,我生要同江公子同床,死要同江公子同穴,无论生死,我们俩都不会分开的。知道吗?江公子如今对我那是信任有佳,他还对我说,眼下身边就只有我了,除了我之外,他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了。当我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真是快要暖化了……”梨锦捧着心回味道。 无畏丢了她一个白眼:“你少在这儿跟我显摆,他是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他要是知道……” “他没那个机会知道的,”梨锦轻轻地打断了无畏的话,“我也不会让他知道事情所有的真相。我只想好好保护他,让他开开心心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像你和魏竹馨那些女人,永远都只会缠着他打扰他,给他添无尽无穷的烦恼。哦,对了,他还告诉了我一件事,那就是关于你们的。” “我们?” “他跟我说,你们来了这儿,并想伺机救走他,还说只要与你们联络上,就有机会逃出生天了。不信你看,他还让我找机会把这件东西丢到后院门上去呢!”梨锦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那张小帕,十分随意地丢在了无畏面前的桌上,“这是他画给你们的一张小图,让你们来救他的。不过我想应该没什么用了,你们自身都难保,还怎么救他呢?” 无畏忙捡了起来,摊开仔细看了起来,先是一脸懵懂,跟着忽然睁圆了眼珠子,一副十分惊愕的表情。 梨锦很满意她这个表情,微笑道:“是不是终于相信了?” “怎么会……”无畏盯着那张小帕自言自语道。 “呵呵呵呵……怎么会?你所深爱的江公子怎么会对我如此信任是吧?”梨锦越发地得意了,笑声也更尖锐了,“林蒲心啊林蒲心,你根本不了解你的江公子。在这世上,只有我才是最了解最明白他的。好了,东西我送到了,我也不算失言,至于能不能去救他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一会儿你们会有朋友来访,好好聊聊吧。” 一阵香风扫过,梨锦带着她得意的笑容离开了。待她走远后,弩小公子扯过那张小帕看了看,问道:“这到底画的是什么玩意儿啊?林蒲心你看懂了?这又是你跟四叔的什么鬼暗号啊?” “怎么会……”无畏还眼神茫然地重复着这句话。 “别怎么会了,林蒲心!”弩小公子大喊了一声,“醒醒吧,想想该怎么办?”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无畏睁大了双眼感触道。 “什么不可思议啊?四叔一定是被那个女人给骗了,所以才……” “不是,”无畏举起了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是你四叔被他给骗了,而是那女人被你四叔给骗了!” “什么?”江尘和弩小公子都愣了! 只见无畏收起了她那一脸惊愕的神色,抿嘴狡黠地笑了笑,转身来悄声道:“这张小帕上画的根本不是什么救助事项,而是关于这间小院的。“ “关于这间小院的?” “根据你四叔画的这副小画,我可以知道吕通就是梨锦的人,魏氏那边已经被克制住了,还有这前院后院总共有三十多个护卫,另外就是那女人的身份……我真的没想到她居然会是那个人……” “哪个人啊?我认识的吗?”弩小公子忙问道。 无畏盯着弩小公子想了想:“你可能没见过,但也有可能见过,不过你最好没见过,不然你也会被吓着的。” “哎,你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闲话还是少说吧,咱们得想想怎么突围这院子了。那女人很疯狂的,谁也不知道稍后她会干出些什么来。” 快到晌午时,这间房里又来人了。原来梨锦口中所说的那个朋友就是魏竹馨。 再见到魏竹馨时也不过隔了一两日,但给无畏的感觉却像是隔了一年似的。她整个人都清瘦憔悴了。进了房间,她也闷闷地不说话,独自坐在窗边的竹榻上,望着外面发神。 弩小公子很不喜欢她,酸讽道:“这下傻了吧?这下不闹腾了吧?整个魏氏都叫人给灭了,舒坦了吧?早知道干什么去了啊?闹什么闹啊?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魏竹馨表情十分木讷,什么也没反驳。 弩小公子扫了她一眼,耸耸肩道:“这就叫成王败寇,不过你们魏氏败了连寇都做不了,回家做缩头乌龟吧!” 魏竹馨还是没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脸上的表情格外悲凉忧伤。无畏走了过去,问她道:“山寨怎么样了?” “全没了……” “杀光了?” “没有……” “是完全被梨锦那个女人掌控了是吗?” “对……” “你儿子呢?” 问到儿子,魏竹馨脸上的表情浮动了一下,那股忧郁变得更深沉了。 “不会也被杀了吧?”无畏心紧了一下。 “没有……” “那还好,那还有得救。” 又沉默了片刻,魏竹馨转过脸来,抬头看了一眼无畏:“你还会救我儿子吗?” 无畏耸耸肩:“我没你那么冷血,要是看见,我会救的。” 魏竹馨那满布血丝的瞳孔里有水光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他还没死,但他和稽昌一样落在梨锦手里……只是我爹……” “梨锦把你爹杀了?” “对……”魏竹馨埋头下去,将脸藏在双手之间抽泣了两声。 “唉,”无畏靠在墙上,抄手叹气道,“这结果你也应该料得到吧?其实逃出博阳之后,倘若你们魏氏找个地方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对了,齐玉眉呢?荣儿呢?” “他们都在梨锦手里,都还被困在山寨,只有我和我哥被带了出来。” “你哥还活着?” “对。” “梨锦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但应该是吧,”魏竹馨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忧郁地望向窗外那丛渐渐枯黄的绿藤,“深秋已经到,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属于丰收的季节,但我们魏氏却……一败涂地……或许你说得对,倘或我们逃离博阳后找个地方安安分分地躲起来,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始终不甘心输给了我,对吗?”无畏看着她问道。 一抹苦涩的笑容划过魏竹馨苍白的面庞:“或许是吧,我怎么能甘心呢?炎无畏死后,我原以为应谋哥哥就是我的了,但是却又忽然杀出来一个你……可能真是我不甘心吧!” “想不想听个秘密?”无畏冲魏竹馨挑了挑眉头。 “秘密?” 无畏稍微弯了弯腰,放轻了音量对魏竹馨道:“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其实你一直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魏竹馨眉心颦起:“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林蒲心吗?” 无畏微微一笑,轻晃了晃脑袋:“错,其实我不是林蒲心。” “你不是林蒲心,那你是谁?” “还记得吗?”无畏与魏竹馨并肩坐下,一同望着窗外说道,“那些信,你写来挑拨炎无畏和我家江公子的那些信?” 魏竹馨略带感伤地点点头:“记得,那些信我怎么会忘?那是我失去应谋哥哥的开始。如果我没写那些信的话,或许应谋哥哥后来就不会那么讨厌我了。” “我还记得你其中有一封信的信笺做得特别精美,是混杂了真正的桃花花瓣和桔花花瓣做成的花笺,虽然那些花瓣都已经失去原本绚烂的颜色,仅留下了点点斑黄,但看上去却是那么地古旧朴实,再加上你刻意地用花水浸泡过,上面残留着淡淡的香气,整张花笺给人的感觉很精美别致,一看到就能让人联想到做花笺的人有多么心灵手巧。” “应谋哥哥告诉你的?” “不,”无畏转头看着她,“是我亲眼看见的。” “亲眼看见的?不太可能吧?那些东西应该一早就被毁了才对。” “不错,那些信在我和江应谋闹翻了之后就被江应谋给烧了,一封都没有留下。我所说的亲眼看见是在此之前的某一日,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下,我到江应谋书房里翻到的。” “你?”魏竹馨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你怎么会在应谋哥哥的书房里翻到?你从前也在炎王宫吗?” “你还没听明白吗?”无畏笑盈盈地看着她,“你忘了炎无畏和江应谋是怎么闹翻的吗?正是因为炎无畏在焉蕊荷的诱导下发现了那些你们一早准备好的信,所以才闹翻了的。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炎无畏。” “这……这怎么可能?”魏竹馨完全不信。 “那么,咱们不如来好好回想一下那些信吧,”无畏又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含笑回忆道,“或许一封一封地回忆起来,你就能相信了。从哪一封开始说起呢?哦,我记起来了,里面还有一封十分特别的,是你回忆你和江应谋在江氏族地旁那间小木楼里的事情,那应该是江应谋十三岁那年病得很厉害的时候的事情,你在信里说,你之前一直无法来探望他,所以就在府里后院捉了很多的萤火虫来为他祈祷,因为你相信萤火虫能通神……” “你怎么会知道?”魏竹馨再次诧异了。 “还有一封,你在里面夹了一小口袋蒲公英的种子,那口袋是你亲手缝的,浅蓝色,袋面上的蒲公英是用藕粉色的线和白线绣成的。你在信里说,原变作一小粒蒲公英的种子飞到他身边,落地生根,永远地伴着他……” “这不可能……” “还有一封信,上面滴着五六滴泪珠,泪水沾在花笺上,干枯后留下了一个皱巴巴的痕迹,你说那些泪痕就像你的心,在没有他陪伴你的日日月月里,永远都皱着的,无法舒展……” “你……” “其实真正的林蒲心对江应谋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是炎无畏,也只有炎无畏对他才有吸引力。你们总在问为何江应谋会选择林蒲心这么一个村姑,其实他选择的不是林蒲心,是炎无畏,也就是我。” “这怎么可能?”魏竹馨眼中充满了惊异之色。 无畏笑了笑:“最开始别说旁人,就是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还活着。不过无论如何,我的确还活着,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简直……简直不可思议……” “眼前还有另外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说出来,你可能更为惊讶。” “什么事情?” “你知道梨锦是谁吗?” “梨锦?她不是就是郁梨锦吗?” 无畏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那她是谁?” “你附耳过来。” 魏竹馨凑近,无畏轻轻地在她耳边吐了几个字,她听罢后,双目瞪起,比刚才还愕然了。 “如何?是不是更为不可思议?”无畏问道。 “这……”魏竹馨呆愕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怎么可能?梨锦怎么可能是……谁告诉你的?” “我家江公子。” “你见着他了?” “没有,但我跟他有一套比较特别的传信方式。” “比较特别的传信方式?” “嗯,是我们俩还在上吟殿的时候,因为无聊才想出来的。” “你……真的是炎无畏?”魏竹馨目不转睛地看着无畏,那眼神仿佛很想把无畏从最里面看到最外面似的。 “我的确是炎无畏,这也是为何我想方设法去到博阳,并且咬着你们魏氏不放,还救了齐玉眉的缘故。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炎无畏,这辈子江应谋是我的,你就不用不甘心了。” 魏竹馨呆呆地凝视了无畏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收回了目光,垂头坐在那儿,显得特别地黯然神伤。半晌,她忽然又开口了:“原来如此……原来一切早已注定……是我这个凡俗之人太看不明白,无法领会神的本意,所以才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你是炎无畏,那这件事就能说得通了。为何应谋哥哥一定要选你,这件事就可以说得通了……其实你就是炎无畏,他没变过心,他由始至终爱的都是炎无畏,我所认识的那个应谋哥哥没变,他是一如既往地专一的……” ”对,他没变过,他是个对感情从一而终的男人。“ ”那么,竟是我让他身处如此危险的地步的?那个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本章完结- 第六华章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大结局(二) 无畏轻蔑地笑了笑:“他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他当然也不会让别人好过了。他想怎么样?他想所有人都跟他一块儿难受罢了!” 魏竹馨用力地摁住了拧得发疼的心,脸色愈加地苍白:“那简直太疯狂了……原比我要做的事情还疯狂……果然,我其实并不适合做一个坏人的……” “我问你,山寨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哥又被带到哪儿去了?” “山寨已经被梨锦完全控制了,她杀了我爹,更杀了石赞叔,另外石庆也是她杀的。她与吕通早就勾结上了,而且她也早就知道你们来了寨子里。” “她跟你说的?那她是如何知道的?” 魏竹馨缓缓直起腰来,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说她是通过吕通知道的。还记得那晚岐山族人闹事吧?说吕通和石庆糟蹋了两位女族人,这件事是你们和老寨主联手弄出来的吧?” “没错。” “你们想挑拨我们魏氏与岐山族人的关系,但却应该没想到梨锦通过这件事发现了你们的存在。吕通跟她说,那晚虽然喝多了,但应该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很明显是有人在故意冤枉他。她联想到前几日震天斗的忽然到来,便猜到肯定有炎氏跟着混进来了,只是我暂时没有察觉到罢了。” “原来如此。看来她不仅仅是疯狂,也很聪明,对付这种既疯狂又聪明的人,可得费些劲头了。” “不知道我哥眼下如何了,”魏竹馨脸上呈现出一种深深的担忧,“他同我一样被带到了这间小木楼,到了之后,我被送到你们这儿,我哥却被梨锦带走了……” “她既然没立刻杀了你们,那就是说你们还有点利用价值,另外,她之前也跟我提过,说会跟江应谋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还会请很多宾客前来观礼,我想她至少会等到婚礼之后再杀你们吧!” “她还想跟应谋哥哥成婚?”魏竹馨惊讶地抬起头。 无畏耸肩冷笑了笑:“她闹出这么多事,不就是想跟我们家江应谋百年好合吗?如今她觉得自己是胜利者,自然会耀武扬威地举办一场婚礼让咱俩嫉妒咱俩恨了,这也不奇怪啊!” “那应谋哥哥岂不是危险了?他应该不会答应的!” “这个嘛……如果咱们能在头顶上戳一个洞出来,那就可以直接问了。” 魏竹馨仰起头,盯着楼板沉默了片刻:“应谋哥哥就在楼上?” “对。” “那个卑鄙的女人……不,不应该这样说她,说她是女人都侮辱了天底下所有的女人!” “是啊……” 无畏话还没有说完,楼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呼救声,好像是梨锦的声音。魏竹馨如惊蛰般地站了起来,仰头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谁杀进来了?会是你们炎氏的人吗?” 无畏倒很淡定,不屑道:“这儿她的地盘,她会嚎成这样吗?多半啊,又是在玩什么公子与婢女的游戏!” “什么……公子与婢女的游戏?” 且说二楼上,公子与婢女的游戏第二轮正在精彩上演着。吕通再次来到了那间房,气势汹汹地要抓走梨锦,梨锦不肯,抱着江应谋的胳膊就大呼小叫了起来,也就是无畏他们在楼底下听见的那几声呼救。 “吼什么吼?你早晚是我的人,乖乖的,知道吗?”吕通一脸恶霸的表情冲江应谋背后的梨锦凶道。 “别怕,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江应谋安慰梨锦道。 “哟,江公子,你想英雄救美啊!”吕通挑衅道。 “救了又如何?今ri你想把她带走,除非我先死在这儿。不过,倘若我死了,你不好向石赞那边交代吧?石赞脑子没你这么轴,他应该会顾忌炎氏的。” “哼,威胁我呢?” “对,就威胁你了,那又如何?我看你还是别在这儿跟我摆谱了,把你们的头目石赞找来说话吧!” “行,你要护着这小践人是吧?”吕通眼含凶光地指着梨锦道,“你要把她当成你的女人是吧?那我就成全你!” “什么意思?” “哼,外面不都在传吗?说江公子您痴心专一,这辈子都只会钟情于您的夫人林蒲心,任世间绝色佳人再多,也惊不起您半分风浪,把你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呢!不过,倘若你把梨锦给娶了,你说外面那些人还会不会这样夸你呢?会不会痛骂你江应谋是表里不一的秦兽呢?”吕通一脸狞笑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你不是要护着这个小践人吗?你不是把她当成你的女人吗?那好,我就让你们正正式式地拜堂成亲,我还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已经娶了小妾了,你江应谋根本不是什么痴情公子,也就是个花心肠子罢了!倘若你不答应,哼哼,那这小践人今晚就是我的了!” “你个混账!”梨锦微微颤抖地缩在江应谋的身后痛骂道。 “梨锦,谁是混蛋啊?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到底谁是混蛋呢?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娶你过门做正室,他呢?”吕通指着江应谋不屑道,“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已!他敢娶你吗?敢吗?” “我敢。”江应谋冷冷地应下了。 “公子!”梨锦轻叫了一声,有惊讶也有激动,还有按捺不住的欣喜。 吕通往江应谋脸上瞟了瞟:“当真?” 江应谋淡定点头:“当真。” “这可不是说来玩的,江应谋。” “我从来不会把这种事情说来玩。” “好啊!好啊!”吕通故意满带恨意地连说了两遍好啊,“你既然真想娶她,那今晚我就给你们办个洞房花烛夜!我倒要看你江应谋如何跟你那位娇妻,跟天下那些赞颂你的人交代!哼!” 砰地一声门响,吕通摔门而去。直到这时,梨锦才松开了江应谋的胳膊,面带怯色地退到了一边:“公子,您真的要娶我?” 江应谋看着她,表情诚恳道:“我既然已经答应下来了,就不会反悔。” “那……那您怎么跟您夫人交代啊?” “我想蒲心她也应该能明白我的。等咱们脱离了险境回到巴蜀国,我自会跟她解释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公子……” “怎么了?” “您待梨锦实在是太好了……”梨锦垂头抹起泪来。 江应谋温和地笑了笑:“这是我应该回报给你的,若没你的照顾,我想我也熬不到这会儿。不要哭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公子待梨锦的这份好,梨锦一定铭刻于心。日后回到巴蜀国,梨锦一定会全心全意侍奉您和夫人的。” “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我略有些乏了,想躺一会儿。” “好。” 梨锦将江应谋扶到床上歇息后,自己走回了窗边,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招手让还等候在门外的吕通过来,附在吕通耳边低语了几句。吕通点点头,快步地下楼去了。 看着吕通匆忙下楼的背影,倚在窗边的她不由地美笑了起来——今晚,只在今晚,便能和朝思暮想的江公子成婚了,便可了却她多年来的愿望了。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守得云开见月明呢?那些什么林蒲心,魏竹馨,雷玉竹之类的庸脂俗粉终究是不能与自己匹敌的。最后能守候在应谋身边的那个人一定是自己! 一想到这儿,她不由地心旷神怡了起来,嘴角含着浅浅的笑,仰头望向碧青碧青的天空,心想,今晚一定又是一个月圆的好夜晚,应谋,我所梦想的很快就能实现了,咱们很快就能真正地在一起了。 一下午,不时地有人上楼下楼,那咚咚咚的楼梯声吵得无畏他们几个心烦。弩小公子一直靠在窗边探看外面的情况,看了许久,他仿佛终于看出了点门道,回头对无畏说道:“哎,林蒲心,他们好像要办喜事儿呢!” 无畏一点都不惊讶,回了他一句:“很明显啊!” “梨锦要跟四叔成婚了,你一点都不着急?” “着急有什么用?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来了!” “什么来了?” “姓吕的那个王八蛋!” 果然,话刚说完,吕通就推门进来了。他手一招,身后那个护卫便将一身新鞋新袜送了过去,放在了桌上。江尘抄手问道:“什么意思?叫我们几个换了行头去喝你家主子的喜酒吗?这一套怎么够?” 吕通不屑地笑了笑:“你们又不必露脸,用得着换什么衣裳吗?这身衣裳是给二小姐的。” 魏竹馨冷冷地看了吕通一眼:“给我的?” 吕通道:“二小姐,换上吧!稍后,我家主上与江公子的成婚之典就要开始了,你和你哥哥都是入席宾客,自然该穿得好看些,动手吧!” 魏竹馨缓缓起身:“为何要让我和我哥哥出席?” 吕通用满带鄙夷的眼神瞥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你哥哥已经答应了我家主上,带领所有魏氏族人追随于我主上,做我主上的小跑腿,既然都是自己人了,那自然可以出席今晚的成婚庆典了。” 魏竹馨瞳孔微张:“你说什么?” “没听清楚吗?没听清楚的话稍后去问你哥哥吧,反正你们兄妹俩很快就能见面的。快当着点,我手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吕通催促道。 “那我们呢?”无畏从桌上跳下问道,“梨锦不是说过也会让我们去观礼的吗?怎么?她改变主意了?” “她没改变主意,只是你们没资格入席,你们只能远远地观礼罢了。放心,我很快就会来带你们过去。二小姐,请动手更衣吧!” 魏竹馨端起托盘去了屏风后,更完衣,又面色黯淡地走了出来。经过无畏身边时,她转头看了无畏一眼,问:“你们家江慎儿几岁了?” 无畏道:“才一岁多呢!” “长得一定很像应谋哥哥吧?” “不,像我。” “那可惜了……” “这叫什么可惜了?” “我家瀛儿也像我,可但愿他以后的命不会像我……” 无畏稍微一愣,还没明白过来魏竹馨说这话的意思时,魏竹馨便跟着吕通走了。 吕通带走魏竹馨后不久,外面渐渐暗了下来,小院里各处都撑起了大红色的灯笼,好像在刻意为今晚这场不怎么自然的婚事增添一点点喜气。 弩小公子的焦躁不安又发作了,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脚底板儿上有尖针似的。江尘被他晃得脑袋都快晕了,叫住他道:“你能别晃了吗?坐下来稍微安静一会儿行吗,小公子?” “你俩真不急吗?”弩小公子问江尘和无畏,“再过一会儿,四叔可就要跟那叫什么锦的玩意儿成婚了,四叔就要跳火坑里头了,你们当真一点都不急?” “沉住气,你四叔让咱们暂时按兵不动,自然有他的道理,”无畏抄手来回踱步道,“咱们贸然行动,说不定会坏了他的计划。” “那咱们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反正拖不过今晚。” “要不然你再用那根门栓往上戳一戳楼地板,看四叔有什么回应?” “年轻人,能有点耐心吗?怎么跟晋寒成了一个脾气了啊?待那儿,不许说话了。” 正说着,那门又开了。无畏以为是吕通进来带他们过去观礼了,没想到却进来了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倒挺客气了,向无畏行了个礼后说道:“江夫人,吕副将让我来带你们上楼,但是得用黑布蒙上眼睛才行。您看,你们是自己蒙还是我来动手?” 无畏道:“这么麻烦?拿来吧,我们自己动手。” 中年男人笑着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三条黑布分给了无畏他们三人。无畏蒙上眼睛后,听见那中年男人先让人将江尘和弩小公子带走了,然后才来扶着自己,说:“江夫人,前面有门槛,您小心些!” 无畏摸索着往前走道:“你还挺有心的嘛!跟了吕通多久了?” 中年男人道:“也有好几年了。” “别跟他了,跟着我吧!但凡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这一点我早知道了……” “你早知道了?那你还……” “江夫人,前面就是门槛了,您小心着点。另外,”中年男人忽然降低了音量,带着一股神秘兮兮的语气说道,“江公子让我转告您,让您不必担心,一切按照他的手势行动。” 无畏身子微微一震,停在了原地:“你是……” “江公子说了,你们之间有个暗号叫柚子白花。只有把这个暗号告诉您,您才会相信我说的话。” “难道真是他让你来转告我的?那你为何要帮我们?” “我原本是石赞将军派到吕通身边的一个眼线,石赞将军惨遭吕通和梨锦毒杀,连二公子也被梨锦杀了,我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在江公子的劝说下,我投靠了江公子。” “是这样啊……” “您千万记住了,看他手势行动,出了这个门槛,我不敢再跟您说话了,您自己小心点。” “明白。” 中年男人扶着无畏一路上了楼,进了其中一间房。扯下黑布条时,江尘和弩小公子已经到了,吕通也在。无畏将手中的布条随意一扔,走上前去问吕通:“把我们弄到这儿来干什么?这儿能观礼吗?” 吕通撇了撇嘴角,冲无畏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身步至西边那面木墙。不知道他扣动了什么机关,那木墙中间居然动了,露出了一个类似马车箱小窗的那种洞口。从洞口向隔壁看去,能看见隔壁厅内全景。原来这就是梨锦所谓的观礼。 “好好待在这儿吧!”吕通冷冷道,“不要妄图做出什么事情来。在这儿,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你们三个就算化身三头六臂,也难以冲出这小院,更何况,你们的江公子还在我们手里呢!我想江夫人应该不会冲动吧?” “婚礼什么时候开始?”无畏没答他的话,抄手盯着那个洞口问道。 “哟,还让你着急上了?不急,良辰吉时一到,婚礼自然就开始了。好好在这儿看吧,这可是我家主上好心为你安排的。” 吕通转身交待了那个中年男人几句,然后就离开了。中年男人等吕通走远后,从袖中迅速掏出了一样东西丢给了无畏,也转身出去了。 “什么东西?”弩小公子小声问道。 无畏绕到竹屏风后面,扯开了那个布袋子,只见里面有一根裹成条的草棍子。弩小公子有些诧异,问:“他给你这个做什么啊?我还以为是钥匙呢!” 无畏拿起那草棍子在鼻边嗅了嗅,忽然明白了什么:“这是眩晕草!” “什么草?”弩小公子再问了一遍。 “眩晕草,一种生长力很强的小草,毒性不强,但可以致人头晕眼花。我明白了!”无畏握着那根草棍子抿嘴一笑,“我明白你四叔想让我干什么了!” “他要你毒晕外面的守卫?” “不是,等着看吧!” 在屋子里闷了一会儿,隔壁忽然有了动静,江尘走到那小窗口前看了看,说道:“魏竹馨和魏空明两兄妹露脸了。” 无畏问:“还有别人吗?” 江尘点点头:“有,吕通以及另外两个原本属于魏氏的部将,好像都是来观礼的。” “看见四叔了吗?”弩小公子凑过去问道。 “没看见,应该还没来。” “那梨锦在磨叽什么呢?” “好戏当然要慢慢上了,急什么……来了!” 听得这一声来了,无畏也连忙凑了上去,三个人三双眼睛瞬间就将那小小的洞口塞满了。 隔壁,随着那帮手下的欢呼声,江应谋和梨锦携手走了进来。两人都各着喜袍,梨锦显得格外娇艳,两腮桃红分外细嫩,低垂的眉眼间处处都透着喜色。 “好了!”吕通走到中间,抬手吆喝了一声,那些喝彩的就都打住了。 “你又想怎么样?”江应谋问吕通道。 “不怎么样,今晚你们不是大婚吗?我特意请了你的两位老朋友来,来,过来见见吧!” 顺着吕通手指的方向,江应谋看见了脸色颓废的魏氏兄妹。魏空明扭着头,一副不大情愿看见他的样子,魏竹馨却直勾勾地望着他,缓缓起身,有些欲诉未诉的情状。 一旁的梨锦似乎不高兴了,暗暗地用眼神警告了魏竹馨一眼,但魏竹馨不为所动,依旧痴痴地凝着江应谋,且说道:“应谋哥哥,我对不住你……” “干什么呢?”吕通有些烦躁地冲魏竹馨喝道,“让你来是说这些的吗?说些好听点的行不行?今晚可是人家江公子与梨锦小美人儿的大婚之夜,说点恭贺的话!” 魏竹馨斜目看向了一旁的梨锦,眼中多了几分憎恨:“什么恭喜的话?要我恭喜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吗?呵呵,就她这样的,配得上应谋哥哥吗?” “魏竹馨你说什么呢?”吕通喝道。 “竹馨,”魏空明连忙拽了魏竹馨一下,“别胡说,坐下,我来说!” “放开我!”魏竹馨挣脱了魏空明的手,“别碰我!” “竹馨!” “难道我说错了吗?恭喜他们早生贵子?我看倒不如恭喜他们断子绝孙好了!” “来人!”吕通怒了,因为他瞥见旁边的主子快怒了,梨锦那脸已经开始变色了! -本章完结- 第六华章 第二百四十章 大结局(四) 两个护卫应声走了进来,正欲押走魏竹馨时,江应谋开口道:“既是大喜之日,又何必闹得这么乌烟瘴气的?看来吕副将当真是不愿意把我们这场婚事办好呢!这样吧,还是去把石赞将军请出来,请他来主持大局吧!” 吕通正想发作,却被旁边的梨锦瞪了一眼,只好咽下这口气,挥挥手让护卫出去了。 “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行大礼了?”一旁的某位副将提醒道。 “行吧,行大礼吧!”吕通双手叉腰地吆喝道,“早行完早了事!江公子,梨锦姑娘,还愣着干什么呐?行大礼啊!这事儿不用我教你们了吧?快点!” 一阵吆喝声起,江应谋和梨锦被人簇拥着来到了大红明烛前。烛光摇曳,明亮清澈,映照在梨锦那张低垂的秀脸上,更添了她几分娇媚与羞涩。只听见耳旁有人高喊拜敬祖宗,她心内不禁砰砰直撞,两颊绯红了起来。 这可是她期盼已久的时刻,她费尽了那么多辛苦,为了就是能名正言顺地与这个男人在一起,如今,总算如愿以偿了! “别愣着了,拜啊!”吕通在背后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她心里带着笑,偷偷地瞄了身旁的江应谋一眼,见他微微弯腰下去了,便也照着他那模样躬身下去——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此时有人已经盯上了她。就在她满心欢喜地弯腰行礼时,那人忽然跳了出来,紧握手中的那支长簪,飞奔到她身后,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后腰! “啊!”梨锦惨叫了一声,跟着扶着后腰倒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情形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更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敢刺杀梨锦的居然是魏竹馨! 就在其他人还没回过神来时,吕通忽然拔出长剑,照着魏竹馨小腹上就一刺,魏竹馨也惨叫了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往后倒去—— “竹馨!”江应谋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抱住了。 “我去你个娘的!”魏空明也怒了,双手举起面前那张沉甸甸的长桌就朝吕通后脑勺砸去,吕通也当场被砸晕了过去。 厅内瞬间混乱了起来,梨锦那些手下纷纷拔出刀剑准备抵抗。魏空明捡起地上吕通掉下的长剑,冲那些人大喝了一声道:“想死的尽管来!反正本公子也想多杀几个解解气!” “大家一块儿上!”其中一个原本属于魏氏的副将吆喝道,“他一定不会放过咱们的,咱们不如联手杀了他,再各奔东西!” “来啊!”魏空明牛吼道,“我今儿就要把你们全都杀光,丢出去喂野狗!” “上!” 那些人一涌而上,挥着刀剑向魏空明砍去。可彼此才过了几招,就都忽然感到头晕目眩了。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些人和魏空明便全都倒下了…… 原来刚才魏竹馨倒下时,江应谋朝隔壁打了个手势,无畏心领神会,将那只草棍子点燃了。草棍子所燃出来的烟气果然厉害,很快将魏空明与那些手下全部熏晕,就连梨锦也晕了过去。 随后,无畏和江尘弩小公子迅速地将江应谋和魏竹馨从那厅里弄了出来,用冷水冲了冲脸,江应谋很快不迷糊了,但是魏竹馨就…… 吕通那一剑几乎穿透了魏竹馨的身体,鲜血浸染了她全身,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她用满是鲜血的手用力地握着江应谋的手,眼角含泪道:“对不住了,应谋哥哥……我想我并不适合做一个坏人……你还能原谅我吗?” “当然,当然能原谅。”江应谋眼眶微微湿润道。 “那就好……瀛儿……帮我照顾好瀛儿……” “你放心,我会把他和稽昌救出来的,我也会把他当我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的!” “谢谢……谢谢……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应谋哥哥……你一定要……要记着我……记着我……我会变成一只萤火虫……永远永远保护你的……记着……” 说完最后一个记着,魏竹馨便永远地合上了双眼,那双带血的手也缓缓地从江应谋手里滑落了下来。江应谋脸色一悲,空空如也的右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声音有些酸涩道:“你放心去吧,我一定会帮你照顾好瀛儿的,我会让他长成一个勇敢而又坚定的孩子,不会让他走上他外公和舅舅的老路,你放心去吧……” “找个地方好好安葬她吧!”无畏轻轻地拍了拍江应谋的肩头,“我想你应该知道她喜欢待在什么样的地方。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咱们就给她好好地送一送行。” 江应谋脸上划过一丝悲凉,呆呆地看着那个已去了的人,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好……” “公子!”江尘快步走了进来,“那个梨锦醒了!” “知道了,”江应谋缓缓地站了起来,表情凝重地说道,“我想咱们也该去会会她了。” 梨锦就在隔壁房间,面色苍白地躺在竹榻上,后腰上的那一剑正中了她的要害,就算她有再厉害的身手,此时也施展不出了。看见江应谋缓步靠近了,她带着最后一丝期颐地假作可怜:“公子……” “醒了?”江应谋在塌边坐下。 “公子,为何?为何二小姐要杀我?”她眼泪涌起道。 “为何?”江应谋笑得好不乏力,“难道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吗?” “公子什么意思?”她心里微微一震。 “别装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再这样装下去有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想跟我永远地在一起吗?” “公子……” “虽然你容貌变化很大,虽然连你的声音也变了,但有些习惯有些气味儿是改变不了的。我没有说错吧,夏景声?” 当夏景声那三个字从江应谋口中蹦出时,梨锦那张苍白的脸色更显白了,两只布满血丝的瞳孔里积攒着的惊愕久久无法褪去——竟然早就被识破了?不,这怎么可能?会不会是江应谋在试探自己呢? “公子,您在说什么呢?什么夏景声?您是不是迷糊了?我是梨锦啊!”她还妄图再作挣扎。 江应谋轻蔑地笑了笑:“没想到你演起戏来还这么地上道呢!也是,你原本就是善于将你本来的面目隐藏起来,会演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想当初在赫城的时候,我就是被你所谓的忠厚老实给骗了,才会将出城的事情透露给你的。为这事,我真是后悔不已啊!” “你真的认定我就是夏景声?” “你不是,谁还是呢?” 她眼中的惊愕和委屈全都褪散了,表情也由楚楚可怜变成了自嘲颓败——完了,全完了,一切都完了!还是被他给认出来了,还是暴露了,难道是彼此太过熟悉所以才这么容易认出的吗?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她问道。 “感觉。” “感觉?你对我还有感觉吗?” “对仇人,我的嗅觉向来灵敏。” “呵呵呵呵……”她发出一长串阴冷的笑声,“对仇人?你始终都拿我当仇人看待吗?” “你不是我的仇人,难道还会是恩人?”江应谋冷冷反问道。 “应谋你为何一定要这样对我?就算你们炎氏逼得我走投无路,我也没有怨恨过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你这个想法本来就荒诞无稽。” “怎么荒诞无稽了?就因为我是男人吗?”她吃力地挣扎着坐了起来,强忍着痛质问道,“因为我是男人所以就不能跟你天长地久吗?这是什么文法?这是什么逻辑?有天地以来,有谁规定男人必须要跟女人在一起?” “没人规定,更没人非要你如此,”江应谋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只要是两情相悦,谁跟谁在一起又如何?但前提是得要两情相悦,你我两情相悦吗?似乎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那儿自唱自画。从赫城开始,再到眼下的岐山山谷,不都是你自己在按照自己的幻想玩游戏吗?” “你竟是这样看我的?在你的眼里,我真的一点好都没有吗?” “事到如今,你还想让我说你什么好处呢?说你城府够深,潜藏在竹馨身边这么久都没被人发现?说你刻苦勇敢,由一个男人变成了一个女人,忍受了别人所不能忍受的?又或者说你痴心情长?对了,你是怎么变成这副德行的?” “哼,那还不都是拜你们炎氏所赐?炎骅里登位之后,将我赫城夏氏灭的灭,逐的逐,还对我下了追杀令。我被炎氏和江湖上那帮人追杀,逃得没处可逃的时候,正好遇见了一个江湖圣手,他说可以让我改头换面,由男人变成女人。我当时想这样也好,既可以躲过追杀,又可以以不同的面目回到你身边,于是就答应了他。” “他真的让你从男人变成了女人?” “当然不是全变,他又不是神,可以改变我的根本。他只是改变了我的容貌和声音罢了。但有了这两样,我就可以糊弄别人,没人再认得我是谁了,每一个人都把我当成了那个楚楚可怜的郁梨锦罢了!” “那你的戏也该收场了。不要再妄图挣扎,我炎氏的人已经赶到了这儿,这里已经完全在我掌控之下了。” “我不在乎,”她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眼望着江应谋道,“应谋你知道吗,我真的不在乎这些,我在乎的人只有你。我苦心潜藏在魏竹馨身边的目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以郁梨锦的身份回到你身边,其他的我真的不在乎!” “那只是你的目的之一,除了得到我之外,你也想灭了魏氏,再灭了炎氏,对吧?夏景声,你别忘了,咱们好歹也相处过几日,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清楚的。” “你真的要灭了我吗?”她又楚楚可怜地看着江应谋了,“如果你真要灭了我,那就亲自动手,能死在你手里,我会含笑九泉的。” “恐怕我不能让你如愿了。” “应谋!”她大声地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江应谋。 “还有什么遗言吗?”江应谋侧过身来冷冷问道。 “若还能在世为人,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哼,”江应谋蔑笑了笑,“以你这辈子的罪孽,我相信你重现人间时应该做不了一个人,再修炼几辈子吧!” “我一定找你,一定。”她眼神阴冷道。 江应谋没再理她,拂袖出了房间。站在房门口的无畏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以国法处置。” “魏空明呢?” “带回去,”江应谋目光幽远地望向眼前的密林道,“也以国法处置。魏氏也是时候给天下人一个交待了,我想这也是竹馨的心愿吧。既然是她的心愿,我一定帮她好好完成,也算不辜负我与她之间二十多年的交情了。” 山寨内,稽昌终于抱回了自己的儿子。搂在怀里那一刻,他双手和全身都在颤抖,因为他知道自己后半生就只剩这一点点骨肉血脉了。魏竹馨已经死了,魏氏也已经瓦解了,他自由了,可以自由地和儿子相依为命了。 “跟我们回巴蜀国吧!”江应谋站在他身后建议道。 “可以吗?”稽昌慢慢地转动了一下轮椅问道。 “当然可以,我答应过竹馨会好好照顾你和瀛儿的。跟我们一块儿会巫溪族去,你一定会喜欢那儿的。” “可是……” “你还觉得背负着一个亡国君主的身份不好过吗?你想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躲起来是吗?那你想过瀛儿吗?他需要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而不是躲在哪个渺无人烟的大山里孤独地过一辈子。” “对……”稽昌略显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是太自私了,我只想到我自己,没好好考虑过瀛儿。” “如果你真觉得背负着稽姓难以立足的话,不如就换个姓吧。” “换个姓?这倒是是个好主意,”稽昌想了想,又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要不然就改姓赢好了,把魏瀛的瀛去掉三点水,姓赢。那么瀛儿就改名叫做赢稽,你说如何?” 江应谋点头道:“很好,这名字很好,对他来说也有很有意义,就叫赢稽吧!” “赢稽,赢稽,”稽昌脸上终于露出了倍感轻松的笑容,低头凝视着怀里的小赢稽开心道,“以后咱们就跟着江叔叔了,咱们要去巫溪族了,听说那里风光秀丽,有奇山奇水,是人间仙境,高兴吗?赢稽,听了高兴吗?” 江应谋含笑道:“他一定高兴的。” “对,他一定高兴,咱们父子俩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话刚说到这儿,有个不耐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了:“你俩有完没完啊?磨叽完了没有啊?有你江应谋的地方,总有说话不完的话,跟个婆婆似的!” “郑殿下你急什么呢?”江应谋转头笑问道。 那门口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郑憾郑殿下。就在江应谋制服梨锦等人的同时,郑殿下也带着人找到了这里。 “为了找个你,本殿下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你知道耽误了本殿下多少功夫吗?对了,是谁跟我们王上出主意让我去修什么水渠的?那不还是你江公子吗?一大堆事儿等着我回去处置了,我哪儿有闲工夫在这儿磨叽啊?”郑憾还是那副霸王是他的口气。 “外面岐山族人都打点好了?” “打点好了。魏氏不在了,他们可高兴了。” “那行,我也想尽早回家,明日一早就出发吧!” “好,明日一早就走,说定了,你们俩继续磨叽吧!” 夜幕降临时,整个山寨好幽静好幽静,一切都恢复了原样,连空气都一如往昔了。 江应谋立在魏竹馨修建了那座大水车旁,合上双眼,静静地呼吸着溅起的水雾,感觉内心是如此地平和安宁。 忽然,一股甜香的味道飘进了他的鼻子里,他嘴角一勾,抿笑道:“哪个调皮鬼在偷吃烤红薯?不怕打屁了?” “这么说我啊,那就没你份儿咯!” 他睁开眼,半只烤得热乎乎香喷喷的烤红薯就放在眼前,无畏那张笑米米的脸也在。他抬起手来,替无畏擦了擦嘴角的黑灰,笑道:“知道你爱吃,就没打算跟你抢,慢慢吃吧!要喜欢,马车上装两袋,咱们一边走一边在路上烤着吃。” 无畏咬了一口红红的薯肉,偏头笑了笑:“你不是赶着回去见你的小慎儿吗?哪儿还有空陪我边烤边吃呀?” “那我不得先伺候好我的小蛮儿吗?要是我的小蛮儿闹起脾气来,我再想多要几个小慎儿都不可能了,是不是?”江应谋低下头去,笑米米地盯着无畏道。 “想多了吧?吃个烤红薯能想到那儿去,江应谋你脑子是不是太污了点啊?”无畏冲他翻了个小白眼道。 “这怎么算污呢?眼下咱们小慎儿是多了两个玩伴,一个荣儿,一个小赢稽,但只有两个还不够啊,咱们得多给他生几个弟弟妹妹,让他以后领着出门多威风啊!就像你当初那样,出门领一队女兵,多霸气?” “嗯……那倒是呢!我无畏公主的儿子以后肯定霸气!” “有这么霸气的娘,儿子能不霸气吗?”江应谋捋了捋她被热汗打湿了的耳发,将她揽进怀里道,“所以啊,咱们再生的事情真的应该提上日程了,回去之后呢,我就多炖些汤来补补,或许咱们还能有个双生子呢,像蕊珠蕊荷那样的。” “双生?”她眼珠子上下打量了江应谋一眼,“目标不要定得太不切实际了哦,江公子。咱们还是一个一个来吧,江公子你是什么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这是嫌弃为夫吗?” “不是嫌弃,这样吧,”无畏调皮一笑,挣开了江应谋的怀抱,“你来追我,到那个坡顶之前你能追上我,我就跟你生!” “一言为定?” “骗你是小蚂蚱!走了!” 无畏扭头就跑了,窜得比兔子还快,江公子想伸手去抓她却没抓着,只好跟在她后面跑了起来,还一边跑一边喊:“等等我啊,小蛮儿!我还没喊开始呢!你先停下来,我喊了开始才行啊!” 无畏回头来冲他扮了个鬼脸:“我才不上你的当呢!停下来你就得把我抓了!追吧追吧,追不上你的小小慎儿就没戏了!快点快点!” “那好,为夫可真追了?” “赶紧的!啰嗦什么呢?”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对面那坡上跑去了,嘻嘻哈哈地好不开心。不远处,郑憾正落寞地看着,还十分感触地说了一句:“他们俩还真的挺好的……” “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江尘忽然在旁边多了一句嘴。 郑憾小小地吓了一跳,转头嫌弃地看着江尘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看我家公子和夫人啊!”江尘指了指不远处那两人的背影,“你又来干什么的啊,郑殿下?看羡慕我家公子和夫人的?” 郑憾不屑道:“谁羡慕他们了?” “不羡慕干什么在这儿长吁短叹的呢?死心吧,郑殿下,别再对我家夫人打什么鬼主意了。你瞧瞧,多好啊!你从中作梗,会没儿子的……” “你滚!”郑憾瞪了江尘一眼,“你才没儿子呢!我告诉你啊,不出两年,我保证儿子成群!” 江尘笑得耸起肩来:“好啊,那我就等着看咯!” “没见识的,你就等着看吧!哼!” 郑憾说完就不痛快地走了。江尘瞟了他背影一眼,笑得更开心了。目光转向自家公子和夫人背影时,他不由地也冲着天上的月亮感触了一句:“就快回去了,很快就可以去找蕊珠了,很快了……” -本章完结- 第六华章 第二百四十一章 执子之手(一) 晨雾弥漫时,稽昌来到了那堆新坟前。新坟的旁边,一棵挺拔的香樟树和几颗低矮的桃树围绕,早有雀鸟在枝头蹦跳,比他还早。 这是江应谋特意为魏竹馨选的坟地,一切看上去是那么地尽如人意,新坟里睡着的魏竹馨也应该很满意吧! “原本是想将你化作灰再带去巴蜀国的,但江应谋说你喜欢这儿,就把你葬在这儿吧!这儿有你静心琢磨出来的一切,你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不远处你亲手打造的水车,山脚下也有你住过的小院。老寨主说了,会为你保留那间小院,你可以随时回去看看。至于瀛儿……你也放心吧,我会尽我所能地照顾好他的。” 说到这儿,稽昌略微停顿了一下,垂眸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其实,我是配不上你的,你我之间这段夫妻之情不过是时局弄人罢了。这一世你寻到了所爱,但所爱不予你,但愿你还能在世为人,寻到一个真真正正爱你的男人。好了,我要走了,保重!” 稽昌略带伤感地凝视了坟头片刻,扭身正要离开时,停在那棵低矮桃树上的翠鸟忽然扑哧而飞,飞过他的头顶,一直往前,仿佛是在为他送行似的。他眺望着那雀鸟的背影,嘴角微微一笑,回头对那坟牌说了一句:“谢谢!” 岐山之行就此结束了,江应谋一行人等在半月之后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博阳。 之后,郁梨锦和魏空明都以叛国罪论处了。炎骅里原本是想封魏空行一个爵位的,但魏空行对那些东西已没了任何兴趣,与江应谋辞别后,又提着他的长剑油走江湖去了。 博阳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江应谋带着这帮子人回到了巴蜀国巫溪族地,又重新过起了他悠闲自在的日子…… 一晃眼,三年过去了。 一再扩宽的江家小院如今又多出了一间,是特地为无畏肚子里那个即将到来的小公子而准备的。自打从博阳回来之后,江公子真的励精图治,在生养这方面拿出了大师的风范,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就为了再添一个丁。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四个年头的时候如愿以偿了。 家里要添人了,自然得再扩一扩院子。无畏本想亲自去监工的,却被江公子给拉了回来。两人坐回榻上,无畏背靠在江公子的怀里,江公子拿起一本《周易》认真地翻阅了起来。无畏抚着她那圆鼓鼓的大肚子问道:“哎,你翻这个做什么?给你儿子取名还要算卦啊?” 江公子笑了笑:“读书少就读书少,看这书不一定是为了算卦,我想你这胎一定又是个儿子,所以想给我儿子取个上道的名字。” “你想让他多上道啊?” “至少得像他爹这样学富五车的吧?” “呀呀,江公子你能谦虚点吗?” “不能,再谦虚,别人就会说我过分骄傲了。好了,脑袋别动来动去的,”江公子将无畏那颗脑袋轻轻地摁回了颈窝里,贴着她的额头继续翻书道,”我想大名,你乖乖的想小名,咱们分工行事,好不好?“ “小虫虫?”无畏侧过脸去眨了眨眼睛。 “谁给儿子取名叫小虫虫呢?”江公子很嫌弃。 “小貔貅?” “不好听。”江公子摇了摇头。 “小谋子?” “好好想。” “小小聪儿?” “你儿子听见了一定会踢你的。” “说不定是个姑娘呢!”无畏翘了翘嘴巴。 “那咱们就取两个名字,等生出来再决定用哪一个。” “小槐花?小不丁点?小蝉子?小豆瓜?” 两口子正为名字在那儿打趣着,江坎走了进来,问江公子:“公子,给郑憾殿下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您要不要过过目?” 江公子挥挥手道:“送去吧,不必过目。” “什么礼物?我怎么不知道?”无畏从江公子怀里坐了起来。 “是郑憾殿下第三个儿子的满月酒礼物,”江坎道,“早半个月前公子收到郑殿下的请帖,请你们去锦城喝他第三个儿子的满月酒。公子说山长水远的没必要去,让我备些东西派人送去便是。” 无畏眨了眨眼睛:“嗬哟!他都有第三个儿子了啊!这动作可真快呢!” 江坎笑了笑:“是挺快的,照这样生下去,我担心他王府会装不下的。” 无畏道:“不错嘛!三年生仨,一年一胎,他还真是说到做到呢!就是不知道如绫受不受得了,女人生孩子很累的。” 江公子浅浅地笑了笑:“你管人家受不受得了,他爱生多少让他生去。不过我最烦他每回生了儿子都要来跟我们一声,好像谁很想知道他生了儿子似的。” 无畏斜眼瞄这江公子,抿嘴笑道:“江公子,你是嫉妒吧?” 江公子不屑道:“我为什么要嫉妒他啊?” “明明就是嫉妒!” “生儿子不在多,在能不能把儿子养成材,就他那样,顶多生出一队先锋罢了!” 江坎和无畏都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声还没停,裴宽忽然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冲着无畏便道:“那个,夫人,公子,郑殿下……郑殿下到门口了!” “什么?”江公子和无畏都大吃了一惊。 “到哪个门口了?”江坎忙问道。 “是寨子门口!”裴宽气喘吁吁道,“族长正在寨子门口迎着呢,让您和夫人赶紧去一趟!” “真是稀客啊!他怎么跑来了?”江坎乐道。 “闲的吧!”江公子打了个哈欠,懒懒地下榻穿鞋道,“走吧,既来之则安之,去迎一迎那个非要来炫耀儿子的人!” 你还别说,人家郑憾真的是携家带口来的。除了他那第三个儿子之外,他的夫人百如绫和另外两个儿子也一并带来了。依着江尘的话,他是带着全家来秋游来了。 一进门,郑憾就开始东瞅瞅西瞅瞅,像个巡检官似的。江应谋跟在他后面问道:“看够了没有啊,郑殿下?咱们还是里头喝茶去吧?” 郑憾一面瞅一面抱怨道:“你这儿忒小了点吧?一间屋子才多大点啊?多进两个人怕能叠上了吧?” 江应谋笑了起来:“你说得也太夸张了点,是,这儿是没你的金印王府大,但好歹舒服啊!” “那什么,”郑憾指着正在扩建的西边院墙,“那儿再扩宽一点点,再多扩两间屋子出来,要大,要敞亮,春天要有桃花,秋天要有桂花,知道了吧?” 江应谋右眼皮子蹦了两下,面带狐色地瞟着他问道:“你想干什么啊?你还打算上这儿住?” 郑憾回头一本正经道:“我上你这儿来住,那是叫你蓬荜生辉知道吗?” “呵呵,”江应谋干笑了两声,“我看还是不要了,我习惯安安静静了。” “就这么说定了,给我弄两间大的,往后我好带如绫和孩子们上你这儿来转转,看看巫溪族的族人朋友们,联络联络我们郑国与巴蜀国之间的友谊。” “你想得太美了点吧?想住是吧?喏,”江应谋朝隔壁那爬满喇叭花的院子指去,“找稽昌去,他那儿可宽敞了,就他和小赢稽住,再不然,你自个跟族长商量,另起个地方修一个院子。我这儿啊,你就别想了。” “小器啊,江应谋!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器啊!” “没得商量,自个找地方去!” “你是嫉妒我有三个儿子了吧?”郑憾一脸坏笑道。 “谁嫉妒你了?”江应谋一脸很淡定地表情说道,“我也有儿子啊!” “一个。”郑憾竖起一根指头,特意加重了一的语气。 “立马就两个了。”江应谋补充道。 “说不定是个女儿呢?哎,江应谋,跟你说个事儿,蒲心这胎要是个女儿的话,给我做儿媳妇吧!” 话音刚落,江尘卫匡裴宽等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江应谋也乐了,挥挥衣袖道:“郑殿下啊,你好歹一个摄政王,跑我这儿来打劫合适吗?要了房子又要女儿,你是不是太贪心了点啊?” “小器!嫁给我儿子会亏你女儿吗?我三个儿子你随便挑一个!”郑憾十分豪气道。 “闹了半天,郑殿下你这是带着儿子来说亲的啊?”江尘调侃道。 “不服气啊?”郑憾挑了挑眉毛,得意道,“我郑憾的儿子那是别人抢着要的。冲着我和蒲心的交情,我先便宜了她儿子,不好吗?就这么说定了啊,江应谋……” “谁跟你说定了?” “不管,我三个儿子你挑一个,你要都不满意,我再生两个给你挑,反正生儿子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不像你啊,三年了才折腾出一个,哎哟,”郑憾摇摇头,“太费劲儿了!” 院子里又是一阵大笑,把在院外玩耍的孩子们都逗进来了。大人们都在院子坐着喝茶,孩子们就在旁边玩耍。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郑憾的那两个儿子和江慎儿他们很快就熟络上了,一块儿玩得不亦乐乎。 无畏嫌外面有点冷,便拉了百如绫进屋说话。聊着聊着,说到了魏空行,百如绫道:“去年我和郑憾回家去看我祖祖的时候,碰见过他呢!” “真的?” “真的。郑憾还跟他说了好一阵子话。” “他还好吧?” “还是老样子,想去哪儿去哪儿。郑憾跟他说,赫连公主还没嫁,还在等他呢,他却没说话。” “或许他再流浪上一段时间,就能想明白了。魏氏的事情在他心里永远都是一根拔不去的刺。” “嗯,确实如此。哎,林姐姐,”如绫好奇地打量着无畏圆圆的肚子,笑问道,“肚子这么圆,是个女儿吧!要是女儿,咱们做个亲家如何?” 无畏掩嘴笑了笑:“你跟郑憾可真是臭气相投呢!你们两口子都是来打劫我这肚子的吗?” “有好闺女当然不能错过啦!你跟江公子说说,好好考虑考虑呗!我跟你说,我家老二就不错,深得我真传呢!“ “是吗?说说,怎么得你真传了?” 郑憾这一家子当真就在江应谋家住下了,完全没把江应谋和无畏当外人。这几个男人凑在一块儿,或是出去打猎,或是在家喝茶,总之是玩得不亦乐乎。 第三日下午,齐玉眉带着魏可鉴回来了。因为魏空明的忌日到了,齐玉眉带着魏可鉴去拜祭魏空明了。来到了巫溪族地后,魏荣儿改了名字,由江应谋改成了魏可鉴,希望他能以他父亲和爷爷为鉴,做个正直勇敢的好人。 晚间,众人凑在无畏家吃汤锅。齐玉眉挨着无畏坐下后说道:“我在魏空明的坟前遇见魏空行了。” “他也去祭拜他哥哥了吗?”无畏问道。 “去了,他说他每年都去,只是今年才跟我和可鉴遇上。我告诉你,不止他一个人呢!”齐玉眉笑米米地说道。 “还有谁?”无畏眼前一亮,“难道是赫连公主?” “正是呢!” “真的吗?”无畏开心道。 “我亲眼看见的还有错?是赫连公主!” “他总算想明白了,”无畏沉沉地松了一口气,“他总算是放下了魏氏那段不堪的事情。这样很好,至少他和赫连公主之间都不会再有遗憾了。你应该让他带着赫连公主来咱们这儿啊!” “我说了,可他说还想到处走走,等不想走的时候再回来找咱们。” “说不定啊,到时候就不止他们俩了!”如绫咯咯咯地笑着插了一句。 “但愿吧,”无畏满心期待道,“但愿到时候咱们这院子附近又能起一间院子!” “住这儿太好了,我都不想走了!”如绫道。 “那就别走,让郑憾自个回去吧!” “好!哈哈哈哈……” 隔天,无畏去了一趟舅舅家。舅舅之前带信过来说,秋心病了,她带了些药材过去看看。上回秋心被箭射中后背后,整个人就痴呆了,一直需要别人照顾。 舅舅家离无畏住的巫溪族地就半天路程,到了舅舅家后,舅母正推着秋心出来晒太阳。秋心表情木讷地坐在木轮椅上,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说话。 舅母把无畏迎进了屋,让小女儿照看着秋心。无畏把药材和补品一样一样地点给舅母,舅母收下道:“得亏还有你这个姐姐在,不然她该怎么活?” “也得亏你们愿意照顾她呢!” “这是应该的。我看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谁让她自己从前那么执迷不悟呢?若早听你的话,回我们这儿来,怎么会有后面的事情?唉,”舅母轻叹了一口气,“这都是她的命啊!” 无畏透过敞开的小窗,望向了院外轮椅上的秋心:“这样也好,不会再有心魔困扰她,她也不会再为了那个执念而把自己变成恶魔。” “你也快生了,就不要跑来跑去的了,有什么东西派人送过来就行了。” “我就是想来看看她。” “她该知足了,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个姐姐肯认她,换做别人,恐怕早扔在旁边不理了。你说,你跟她都是炎氏王族的后人,为何差别却那么大呢?唉……” 无畏也不知道,或许是过于巨大的生活落差让秋心变得迷茫了吧! 在舅母家吃过午饭后,无畏又沿着山道回家了。坐在软轿上时,她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跟着,一个奇怪的梦在她脑海里出现了。梦里,有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走到了她跟前。 “你是……” “我是林蒲心,真的那个。”面前的女子微笑道。 “哦,对,怪不得咱们长得一模一样。” “谢谢你了,无畏。” “谢我?” “谢谢你照顾秋心,也谢谢你让我和秋心回到了炎氏族谱上。” “不客气,你们都是王叔的后人,当然应该回到族谱上去。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有点想不太明白,你当时为何会溺死在村子里的那条河渠中。倘或你不死,我也没法活过来。” “也许我的死就是为了能让你活过来,为炎氏复仇。”女子微微一笑道。 “什么意思?” “不必计较那么多,反正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临走之前,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这天下的纷乱还没有停止,咱们炎氏还将面临更大的考验。你要记住了,赢者为王,政为天下。” “这话什么意思?”她追问道。 “把这话记住且传下去,就能保炎氏与江氏十代无虞,记住了!” “你等等!” 她高呼了一声,想追上那女子,却被自己给惊醒了。软轿旁,江尘问道:“夫人,您没事儿吧?您做恶梦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平息了一下心情道:“对……” “做了个什么噩梦?把您吓成这样了?” “我梦到了……梦到了一个故人……” “会不会是因为快生了,您愈加地紧张了?要不,咱们停下来歇一歇?” “不用,”她摆摆手,“继续走吧,我没事儿了,一个噩梦而已。对了,江尘你听过一句话没有?赢者为王,政为天下。” 江尘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只听过胜者为王,没听过什么赢者为王。这是您做梦梦见的?” “嗯。” “真奇怪,您怎么会梦见这句话呢?” “我也不知道……”无畏一边摇着头一边在心里琢磨,为何真的林蒲心要留下这句话呢?还说可以保炎氏和江氏十代无虞?未来的中原大地上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纷乱呢? 之后,无畏再没打瞌睡了。回到家后,她因为觉得疲倦,直接回房歇息了。等到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早了。 外面传来了孩子们的嬉笑声,她披上斗篷,步出房间,走到了儿子江慎儿身边,低头问道:“慎儿,你们在画什么呢?” “宅子,大宅子!”江慎儿拿着一根小棍,在地上画得格外起劲儿。 “姨娘!”旁边的魏可鉴抬头道,“我们在画我们以后要住的宅子。那边是慎儿的,这边是我的,那头那个是赢稽的!您瞧,我的最大是不是?” 无畏正要接话,赢稽却抢先了:“是我的最大!我的最大!我的有好多间屋子呢!” 无畏笑道:“是吗?那赢稽你拿那么多间屋子来干什么呀?” 赢稽道:“住人呀!这里住我儿子,这里住我孙子,这里住我曾孙子,还有还有,这里住我第四代曾孙子!” “我还有第五代曾孙子呢!”江慎儿迫不及待地接了话,“我还会有好多好多孙子呢!” “哎哟,你们这些小鬼,自己都才豆芽点大,就想孙子了,真是厉害啊!”无畏摇头笑道。 “娘,您看!”江慎儿指着其中一个方框,很认真地说道,“以后我第五曾孙子就住这儿,这儿有花园,有小树,还有秋千,好看吗,娘?” 无畏道:“好看,特别好看!” “这有什么呀?”赢稽不服气地嚷道,“我也给我第六代孙子画了一间很大很大的房子呢!我还给他起了个名字,你有吗?” “我有啊!我……我也起了名字的,”江慎儿眼珠子一转,立马想出了一个名字,“我叫他江宝儿!宝物的宝,好听吧?” “才不好听呢!”赢稽摇头道。 “那你给你第六代玄孙取了个什么名字呀?”无畏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好名字啦!我想了好久的哦,姨娘!您听着哦,我就叫他赢政!” “嬴郑?” “对,我就叫他嬴政!摄政王的政,不是郑叔叔那个郑哦!这个名字我想了好久的哦!”赢稽炫耀道。 “嬴政?”无畏忽然想得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有些白了。 赢者为王,政为天下,难道真的林蒲心是这个意思? -本章完结- 第六华章 第二百四十二章 执子之手(二) 千里之外的娄氏聚集地,族长娄琬蕙正独坐在自己的小屋内,细细地擦拭着手里那样东西。不一会儿,女儿小叶子推门进来了,跪坐在她面前道:“娘,我收拾好了,准备出发了!” 娄琬蕙抬起头:“都收拾好了吗?路上千万小心。” 小叶子道:“您就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哎,您怎么又把这个手祭盘拿出来看了?” 娄琬蕙垂眸道:“这可是咱们失而复得的宝贝,与你从江应茂那里带回来的琉璃尊一样都是极其珍贵的宝物。当初,娄双引将此物私下带离了娄氏,咱们一度失去了它的踪迹,亏得你江叔叔有心,把这东西又还给了咱们。” “这手祭盘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吗?” “日后等你坐上了族长之位,我自会告诉你的。” “我上回去江叔叔那里时,听他说娄双引曾预言魏氏有龙影,如今凭娘看,魏氏的龙影还在吗?是不是已经随着魏氏的灭亡而没了呢?” 娄琬蕙轻抚着那张手祭盘,眉间略略带愁道:“依娘看,魏氏的龙影并没有消散……” “没有?” “魏氏尚有三脉余存,一脉来自已经被处死的魏空明,他与齐玉眉还有个儿子魏可鉴;另一脉来自魏竹馨,魏竹馨与稽昌有一儿子赢稽;最后一脉就是魏空行了。虽说眼下还不知道魏空行会不会有后人,但至少魏空明与魏竹馨是有的。” “龙影就在这三脉之中?” “对……”娄双引慎重地点了点头。 “倘或魏氏的龙影未消,那是不是意味着魏氏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很有可能……” “那岂不是危险了?” “那倒不一定,”娄琬蕙安慰似的拍了拍小叶子的肩头,“魏氏后人未必都像他们祖辈那样残忍血腥,魏氏的血脉会在往后几百年里不断地混杂冲洗,或许真的可以出一个良君呢?不必想那么多,赶紧跟铁索出发吧!” “嗯!” “记得,代我向你江叔叔和林姐姐问好。” “知道了,娘!那我走了!” “去吧!” 目送走小叶子,娄琬蕙的脸色渐渐沉凝了起来。望着手中的祭盘沉默了一小会儿,她提笔在族长手札上写道:魏氏龙影,潜伏未出,自本族长起,每隔十年以炎火手祭盘观测,不得有误…… 某夜,一阵清亮的啼哭声打破了整间院子上空笼罩着的沉闷。江应谋快步走向门边,又急又欢地朝里问道:“生了吗?生了吗?” 儿子江慎儿也跟在后面问道:“生了吗?娘生了吗?是弟弟还是妹妹?” 片刻后,帮忙分娩的齐玉眉开门走出来道:“生了,生了,不必着急!” “是个什么?” “恭喜你了,应谋!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老天爷又再给了你个儿子!” “真的?”江应谋笑得脸都快起褶子了。 “为什么是弟弟呀?”江慎儿却好像高兴不起来,噘着嘴道,“明明说好是妹妹的!” “你跟谁说好了啊?”来这儿做客还没走的小叶子拍了拍江慎儿的小脑袋道,“弟弟也很好啊!以后有人帮你打架了知道吗?” 江慎儿抬起头一脸天真道:“我想有个妹妹可以抱嘛!妹妹可爱,妹妹乖一些。” “没事儿,让你爹和你娘接着给你生!” “好!”一句话把院子里的人都逗乐了。 产房里收拾妥当后,江应谋已经迫不及待地进去看无畏了。小叶子和江慎儿没被允许进去,就只好从窗户缝里往里瞄了。刚瞄了几眼,齐玉眉就过来招呼了,他们便撤了。 今晚月色甚好,小叶子的心情也甚好,反背着手走出了院子,沿着小道往前走去,绕过了一个弯,见铁索坐在路旁的一块大青石上,便问道:“你坐这儿来干什么?林姐姐生了你听见了吗?” 铁索仰头望着满天繁星道:“听见了。” “那你都不过来瞧瞧?” “瞧得见吗?咱们这样没成过婚的人是不被允许进产房的。” “那你这儿认认真真地看什么呢?”小叶子也好奇地望向了星空。 “看星星。”铁索躺下去枕着手道。 “看出什么玄机来了吗?” “当然。” “当然?当然是什么意思?”小叶子转头问道。 铁索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启明星渐起,东方日月渐盛,该来的都来了。” “什么意思?” “跟你娘学了这么久还不如我,回去自己琢磨吧!” “喂,卖什么关子呀?知道你是我娘的高徒,她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了你,你也不用得意成这样吧?不说算了,不说自己慢慢琢磨,哼!” “生什么气呢?” “别跟我说话,不打算理你了!” “还真生气了?好吧好吧,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不听!不听!” “小叶子……” “不听!” 月光下,两人又开始斗嘴了,一如他们相处过的这几年。铁索自从跟小叶子回了娄氏族地后,就再没回去过了,拜了娄琬蕙为师,正式成为了一名娄氏族人。并且,娄琬蕙对他寄望甚高,不仅仅是因为他天生灵力异常强大,还因为娄琬蕙觉得他适合做小叶子的夫君。 月光的另一头,江应谋正一脸慈父微笑地看着怀中所抱之婴孩,对靠在肩头的无畏说道:“这孩子长得像我多一些,那双眉眼真是够灵气的。” 无畏懒懒地倚在他身上道:“难道慎儿就没灵气了吗?哎,你那名字到底想好了没有啊?是个儿子哦,该叫什么呢?” 江应谋笑容满面道:“早想好了,就叫江炼羽,日后他必定会像他爹一样,是个能够经受磨练锤炼的人才。” “喂喂喂,江公子你不要借着夸你儿子的名义一个劲儿地夸你自己吧?” “当然了,”江应谋亲昵地将无畏揽进怀里,在她额前温柔一触,含笑道,“若没你这个本事的娘亲,又怎么会找到我这么本事的爹,生下这么本事的儿子呢?所以你的功劳是最大的。” 无畏滑入他柔软的怀抱,合目微笑道:“当然,所以你得一辈子对我好。” “当然。” “咱们做个约定吧,江应谋。” “什么约定?” “下一世再见面时,你也一定要这样抱着我。” “当然。” 一百二十五年后…… 某处幽黑密林里,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正慌张地奔跑着。他不时往身后看去,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实在跑不动了时,他趴在一块大石头上歇了歇气,正准备挣扎着起身去旁边溪水那儿喝上一口。谁知道…… “是人是妖?”他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 “人……”他瞬间毛骨悚然了。 “为何会在此?” “呃……被人追到这儿的……” “你是什么人?” “我……我父亲死了,家里容不下我,想把我给杀了,我拼了命才逃到这儿的。”他一脸诚恳地说道。 片刻后,抵着他后颈处的寒刃终于收了回去。他微颤颤地爬了起来,回头一看,眼前出现的居然是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姑娘。他有点愕然了,问道:“你一个姑娘怎么会大半夜的在这儿?” 那姑娘收起手中短剑,傲然地扫了他一眼道:“你都可以来,我为何不能?追你的人呢?” “我想……应该已经被我甩开了。”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避避风头。” 两人一路往前走,拐了个弯后,上了一处崖壁,那姑娘所说的避风头的地方就是这崖壁洞。上了壁,他顿感轻松了许多,冲那姑娘微微一笑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那你呢?你是好人吗?你叫什么?”那姑娘问道。 “我啊……我叫魏闲。” “魏闲?什么名字啊?这么古怪?” “那你叫什么?” “本姑娘从不用假名,我叫娄予姝。” “我也没用假名……” “你用没用你心里清楚,喏,”这叫娄予姝的姑娘指了指他怀中露出一半的紫色玉佩,“这个已经泄漏了你的身份。你不是一般人吧?你应该是王族吧?” 他慌忙将玉佩塞进了怀里,低头羞愧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 “只是不能向我透露你是什么身份对吧?你们这些王族总把自己弄得神神秘秘的,其实又有什么大不了呢?”娄予姝不屑道。 “我是怕连累了你……” “是吗?那说说吧,你到底是谁?” “告诉你也无妨,或许待会儿追杀我的那些人就到了,万一我死了,至少你能带个口信给我娘。” “好吧,我一定照办!”这姑娘爽快地答应了。 沉默了片刻,这少年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紫色玉佩,表情忧郁地凝视道:“其实……其实我是秦国质子之子……” “质子之子?哦,我知道了,你爹是赢异人吧?送到赵国当人质的那个?那你就是……” “我姓赢名政,我叫嬴政。” “原来真是个王族。可是,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邯郸的吗?” “吕不韦先生花费了大量钱财将我和母亲赎回去,可我与母亲在回秦的途中却被人劫了,母亲下落不明,我也东逃西逃地逃到了这儿,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秦国……”说着这少年不由地抹起了泪珠来。 “看来对方是不想让你回到秦国呢!不过你别怕,既然你遇到了我,那就一定能活着回秦国!”娄予姝拍了拍胸脯道。 “真的?你肯帮我?” “走吧!”娄予姝拿起短剑起了身,手指向洞外西南方向那片幽黑道,“咱们朝那边走,走出了这片林子,那里住着一位姓江的先生,他是我父亲的挚友,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他一定有办法帮你回秦国的。” “谢谢你了,娄姑娘!日后,日后我若做了王,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我是巫女,不需要什么报答,走吧!” 漆黑的林间,娄予姝领着嬴政匆匆地往树林的西南方走去,他们谁也不知道,如今的相遇早已注定…… (全文完)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