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仙水 “格格,格格……” 磨墨的声音好像推碾般响起,听在耳里格外熨帖。四下很安静,只这一种声音回荡不绝。 一只纤巧的毛笔正就着这声响在纸上游走,执笔的少女精力集中,许久后她才转睛向旁一瞥,轻声道:“墨再浓一些。” 磨墨的丫鬟不敢怠慢,手下不停,砚台中的成墨遂光清不浮,湛湛然直如小儿一睛。 “又有进益了。” 少女回笔蘸墨,微笑着夸奖了丫鬟一句,再度挥笔为在纸上的画作点了睛。 “小姐,这是什么啊?” 磨墨的丫鬟伸长脖子去看那少女画的画,左看右看都看不明白,画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仿佛是只凶兽,可为何身上背着块山门大的板子? “栈道木板狮子,传说在山间栈道上,木板狮子会尾随旅人,跟在人身后吐钉子……” 丫鬟春草听了半句便明白了,自家小姐肯定又看《异趣志》之类的神怪小说看入了迷,她家小姐和一般的闺阁女子大相迥异,平生最喜欢听的就是那些鬼神仙妖,山精异怪的故事。去年她甚至自己动手配图,将《山海经》抄录了一遍呢。 “小姐画完画了,还想做些什么?” 苏幕遮站起身走至窗边,看了窗外的日晷一眼,心里盘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该去药园了,今天是给圣灵芝幼株灌溉的日子,下个月那些买主们会来收货,这可是我们笑笑帮的大日子,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不容有失啊。” 她口中的“圣灵芝”是一种奇特的植物,虽不像灵芝一般药力强效,但它的价值对于擅长用毒的门派而言却是极大。这种植物即使拿毒药去灌溉,依然能长成,同时它会因为要抵御毒药而饱含抗药性,从而长成一株“解药”。 开张吃一年的说法略微有些夸张,但是圣灵芝确实是笑笑帮的主要银钱来源,每年到了圣灵芝成熟的时节,帮里的账房先生都会记账记到手软的。 不过笑笑帮之所以叫“笑笑帮”,而不是叫什么“灵芝帮”,自是因为本来的营生非圣灵芝,而是一种叫做“笑笑散”的药物。笑笑散有镇痛、麻醉等功效,就是靠着这种媲美麻沸散的药物,笑笑帮才在整个九州大陆打开市场。 但那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旧事了,自打有了敛财的圣灵芝,笑笑散就如同先头正室留下的孩子一般,渐渐不被人重视了。 春草不迭点头,她虽只是个丫鬟,却也知道圣灵芝对笑笑帮的重要性,但为什么这么重要她却是一知半解的 “小姐,我听他们说,一株圣灵芝就价值千金,这是真的吗?”春草好奇地询问。 苏幕遮抿嘴一笑,没有追问所谓的“他们”是谁,只玩味地说道:“真这么值钱就好了,我们只消偷两株出去卖,下半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春草讪讪一笑,耳听得苏幕遮续道:“不过圣灵芝数量有限,向来是价高者得,加上培育的方技又掌握在本帮手中,”她沉吟着估算道,“一株,千金是不到,差不多价值五十金吧。” 五十金! 这个数字还是让春草咋舌,她作为苏幕遮近前的大丫鬟,一月的月钱才不过一贯钱。 圣灵芝啊。 春草在心中掂量着:不愧是帮里的宝贝,小小一株就值这么多金子,一般人想看一眼都看不到。 只不过…… 春草想着想着,蓦地眉眼拧成了一团。一旁的苏幕遮早已准备就绪,春草的心神不宁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自打上半月春草向她告假回了趟家后,她就时常这样乜呆呆的发愣。 苏幕遮了解这个丫头的脾气,虽然经常神游物外,却很少有这种苦大仇深的表情,这到底是碰到什么为难事了。莫不是,她爹娘想把她嫁出去换彩礼? 春草又叹了口气,嘴里突然被人塞了个东西进来,入口清凉又酸甜……是小姐最爱吃的梅子凉糖。 她回过神,恰好看见苏幕遮从随身的荷包里又掏出一颗凉糖,这一次是送去自己唇边。 春草有些哭笑不得:“小姐又偷藏零食了。”话一出口,她忍不住心酸:这样能干的小姐,却不讨帮主喜欢。嫡亲的外甥女又如何,到底不是亲生女。一个正经小姐,连吃个零食都要靠省。 苏幕遮却不知她的悲春伤秋,只窸窣窣地抖落着荷包:“我在这里面缝了一个油纸的内衬,这样糖就能放得久了,也不会把荷包弄脏了。” 春草听了这话,扑哧一笑,终于从她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门边打起竹帘子,小声道:“小姐……” 苏幕遮挑了挑眉,笑嘻嘻地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见她默然不语,故意说道,“莫不是春天到了,春草的魂就跑了?呀,刚才可是有如意郎君打从窗边走过啊?”说罢她笑着哼起了小调,赫然是雍京流行的情歌小曲儿。 春草颇有些啼笑皆非,小姐的年纪比及自己还小了几岁,怎么调侃起人来这么的,这么的…… 不正经…… “小姐,我们走吧。” 春草可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和苏幕遮纠缠,只挑着帘子垂首等待。但闻那歌声越拔越高,唱歌的人漾着浓浓的笑意从她身边脚步轻快地晃过。 ………………………………………… “你怎么了,怎么闷不做声的?” 又听苏幕遮续道:“从药园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的,”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了春草一番,“你有乖乖听话,没有到处乱走吧?” 春草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小姐再三嘱咐药园禁地,不能乱闯,我一直等在原地,没敢动过地儿……”她倏尔深吸口气,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小姐,我,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你说。” “小姐知道‘神仙水’吗?” 苏幕遮皱了皱眉头,她没有想到春草会问出这个问题,不由得口气有点不佳:“提那脏东西做什么?” 春草面露凄然:“小姐,咱们帮中的圣灵芝能解百毒,那能不能让人戒掉神仙水的瘾?” 苏幕遮听出端倪,追问道:“你认识的人中有吃神仙水的?”她凝神一想,冷了神色,“是不是你弟弟?” 春草无助的点头,苏幕遮见此忿然道:“你还管他做什么!他一向就不让人省心……” 话音未落,就见春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我不是为他,是为了我爹娘。小弟就跟发了疯一样,一天不吃神仙水就……那鬼东西把我们一家人害苦了,他把爹娘的棺材本都偷出去卖了,要是再这么下去,爹和娘可怎么办啊!” 苏幕遮伸手扶起春草,默然不语。 春草泫然欲涕道:“小姐,要是圣灵芝可以救他,我……我怎样都要买一株,”她咬牙道,“五十金就五十金!” 苏幕遮苦笑一声:五十金可不是小数目。要靠着你的月钱,不知道要攒到哪年哪月了。更何况那东西从来是供不应求,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她有心劝阻春草,可看到她痛苦的神色,话到嘴边化作一缕叹息:罢了,春草和我到底不一样。她想尽尽孝心而已,何必拂了她的意。 “等下你带我去卖神仙水的地方。” 春草一惊,脱口道:“小姐!” “我需要研究一下神仙水的成分,毕竟它和一般的毒药不太一样,”苏幕遮语气平稳,“如果圣灵芝能解神仙水的瘾,我就做主,匀一株给你。” 春草愣愣地说道:“怎么匀?” 苏幕遮眨了眨眼睛,缓缓地说道:“圣灵芝可不好伺候了,稍有不慎就死了。每年死掉的幼株真是不计其数啊!”她说着叹了口气,很是惋惜的样子。 春草直直地盯着苏幕遮,心中五味陈杂,一时间连哭都忘了:小姐说的轻描淡写,但这件事要是被帮主发现了……一向不理闲事的小姐居然愿意插手,我,我…… 倒是苏幕遮,下定决心后就开始在屋中的犄角旮旯寻摸来寻摸去,口里念念有词的说道:“我记得上个月藏了块梅花银饼在这儿的,难道被老鼠叼走了……” …………………………………………………………………… (女主日记:建初元年六月初一,天闷无雨,木板狮子要是不吐钉子吐银子就好了) 第二章 香气 时近傍晚,匝桶匠街上还是人声喧阗。 这条长街是滇州最繁华的街市,街上原本有很多间匝桶铺子,故名“匝桶匠街”。现下桶铺越开越少,就只剩一间百年字号了,但街道两旁还有酒楼、茶馆、药铺、布店、豆腐坊等等营生,热闹非凡。 来时路上苏幕遮就在不断猜测,卖神仙水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可她纵使绞尽脑计也猜不到,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居然在这么个充满生活气息的世俗地方被贩卖,可见大隐隐于市的道理。 想着她轻声问身畔的春草:“是哪一家店在卖神仙水?” 春草低低答道:“神仙水的据点常常变换,月初的时候还是前面把角处那家王记粮油铺子。进去说要打些上等白醋就,就是了。他们不仅经常挪窝,还只做认识人的生意,就怕会出现纰漏。” 苏幕遮微现惊讶神色:“你知道的倒是详细。” 春草嗫嚅道:“我耐不过小弟求肯,偷偷替他跑过三趟,在这之前是间豆腐作坊,还有过一间酒肆,不过都在这条街上,”说到这里,她睫毛微颤,咬牙恨声道,“我真恨自己一时心软,看不得他难受就,就……” 苏幕遮背手眺望,慢声道:“别自责了,对自己的亲人狠不下心也是人之常情。听你言下之意,那铺子现在有可能只是一个做正当生意的地方了。” 春草急急道:“我,我可以用月初的暗语试试看,”她见苏幕遮有丝犹疑,忙道,“小姐,再过些时候,他们铁定会换地方的,到时要买就难了。小姐别担心,我要是被他们识破,大不了被轰出来,便是要打要杀也绝不会把小姐供出来……” “春草。” 苏幕遮截住她源源不断的话语:“我会在对面的绸缎庄盯着的,你别害怕,”她缓缓地眨眨眼睛,问道,“还有银子吗?” 春草伸手从袖间掏出一个荷包:“小姐放心,带的足足的。” 说是足足的,无非是她这两个月攒的月钱,苏幕遮又塞了两个锞子给她,之后抬脚迈步:“那你去吧,机灵点。” ……………………………… “嗯嗯,大胆点进门,别犹豫。” “对对,假装转一转,停在酱缸前头……” “聊两句大酱什么的,好,现在问他要白醋……” 苏幕遮躲在粮油铺子对面的绸缎庄里,扒着窗格子牢牢盯着对街的动静,嘴里念念有词,明知道春草根本听不见她说话,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自说自话。 隔着窗户也看不清和春草说话的伙计的表情,只见到二人说着说着,那伙计忽然抓过春草的胳膊,一把把她拖进内堂。 “哎呦!” 苏幕遮叫了声“不好“,抢步出门,直冲入对街粮油铺子,劈头喝道:“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我家小姐明明要的是桂花香的藕粉,你们居然拿桐花香的杂拌儿唬弄我们!” 这一声咋呼响彻云霄,直达后堂,不一刻先前的伙计从后堂匆匆而出,急声道:“怎么了?怎么了?” 能不急吗?这店后面藏了不知多少瓶神仙水,要是任由这女子大吵大闹,引来人围观多危险啊。 更何况桂花当桐花卖了不知多少户人家了,从没出过纰漏,乍然被人喊出伙计能不心慌吗。 苏幕遮一手叉腰,一手戟指,将评书戏文里悍妇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吊门颇高的喝道:“桐花能吃吗能吃吗?我家小姐吃了后上吐下泻,半条命都没了!怎么着,欺负我们周家是外乡人,告诉你们,我家老爷已经报了官了,抓你们下大狱……” 这一大串话说的不伦不类,可足以让那伙计头晕脑胀,眼看这女子光说不够,边说边撸胳膊挽袖子的往后堂闯去,嘴里说道:“你们东家呢!叫你们东家出来……” 忽听“吱呀”一声门响,春草从后堂走了出来,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看见苏幕遮后一时愣在原地。 “这位姐姐,你也是来这买油买盐的吧?这家店专门坑蒙拐骗,可不能上当啊!”苏幕遮抢在春草开口之前说道,说完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离开。 “胡说八道什么呢!” 伙计听了,一下子火冒三丈,急火火的拦在苏幕遮和春草中间,指着苏幕遮粗声粗气地说道:“小丫头说话注意点!我们王家铺子开了几十年,童叟无欺,你再敢信着胡咧,休怪大爷我不客气!” 只听这几句说词便知道这铺子水深,一个伙计敢这么直眉瞪眼的威胁客人,不过那伙计也不傻,说话都压低着声音,让人抓不到把柄。 春草接到苏幕遮递给她的眼色,绕过两人快步出了门口,直走到街口才停步,这里是她和苏幕遮约好会合的地方,她站在原地,心里不断的打鼓:小姐不会出事吧,那伙计力气大得很,捏的我手都疼了,要是动了手…… 春草不敢再想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着要不要去找差衙,可怀里的神仙水像是烫手的火炭,烫的她不敢动弹。 好在没过多久,就见苏幕遮提裙快步跑来,经过春草身畔时呼喝一声“快跑”,语声中满是笑意。 二人脚步不停地跑了半盏茶时间,待跑到一个僻静的地段后,春草停步摆手,气喘吁吁的说道:“跑,跑不动了,”她咳了两声,担心地问道,“小姐,那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当然没有,”苏幕遮神色轻松,“这会儿他大概忙着把那些桐花藕粉处理掉吧……对了,还得忙着把神仙水藏起来。” 二人站在原地歇了一忽,这才迈步向苏宅走去。 “怎么回事啊?我在对面看的分明,你被那人强拉到后堂去了。怎么转眼间就全须全尾儿的出来了。” 春草的脚下微一趔趄,眉眼一阵抽搐,心道:小姐被那帮常去听说书的教坏了,说书人不离口的词儿说的这么流利,全须全尾儿,还“全水牙儿、全抱爪儿”呢。 想到这里她低声说了句:“小姐,我又不是蟋蟀,哪就有须有尾儿了。” 苏幕遮闻言停下步子,半刻后略带羞赧道:“这话是在说蟋蟀的?我一直以为说的是虾。” “……” “别扯闲话了,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苏幕遮满含关切的双眼和那种急切的态度,春草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小姐对这件事情这么上心。 当下她再不耽搁,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快速说道:“我进去说了几句后,就说要打上等白醋,又说了之前的暗语,哪知道那个伙计突然就变脸了,抓住我的胳膊就往后头拖,可吓死我了。”说着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的样子。 苏幕遮听着也是一阵心惊,不由得追问道:“之后呢?” “过了道门就到了一间小屋,里面坐着个账房先生,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认出我来了,我上次去豆腐坊买神仙水就是他卖给我的。我怕他觉察出什么端倪,不敢多说,只把银子扔到他面前,说要买水,还咒骂他们卖这种东西伤天害理,不得好死。” 说到这里,春草又被勾起伤心的情绪,边抹泪边道:“我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结果反倒安了他们的心。那账房从身后柜子里取了一瓶子水给我,还,还告诉给我他们新换的暗号,说下次来时别忘了。呸,呸,谁还要去,哪里还有下次!”她啐了几口后掏出个小瓷瓶,遮遮掩掩地递给苏幕遮。 苏幕遮接过瓷瓶来细细摩挲,瓷非好瓷,不甚光滑,胎质釉色亦都平平,难以想象这么不起眼的东西有这么大的魔性。 她没有停步,边走边随手拨开瓶塞,将瓶子凑到鼻端一闻,竟教她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这股香味很特别,非花果香非脂粉香,如果曾经闻到过,就不会和别的味道混淆。 这是笑笑散的味道。 为笑笑帮打出名头的笑笑散。 她娘亲苏千在世的时候研究出来的笑笑散。 在帮中愈发不被重视的笑笑散。 但是…… 苏幕遮又深深一吸甚至略微抿了两口,觉得这事不是那么简单。 这东西闻起来虽然和笑笑散的味道很像,但尝起来还是有些不一样。不是简单的粉末勾兑清水,而是还有些别的。 到底还有些什么别的原料呢?竟能让人吃后上瘾,欲罢不能。 苏幕遮有些理不顺了,刚想和春草说道说道,就见她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颤声道:“小姐,怎么样,圣灵芝能不能解神仙水的瘾症?” 见她如此紧张的模样,苏幕遮倒不敢打什么包票了,当下有些含糊地说道:“我还要再研究一下它的成分,”她略一思索,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曾有人戒掉这个神仙水的?” 春草神色一黯:“没听说过有人能戒掉,要是能戒,我也不敢打圣灵芝的主意了,”她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许久后方虚弱地问道:“小姐,我该怎么办?” 苏幕遮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她只是把玩着手中的瓶子,缓缓地吸着鼻尖若有若无的香气:“春草,你别急,我定帮你想到办法,”她将瓶子收入袖中,郑重地说道,“我绝不会不管你的。” 春草胡乱点了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的劝慰。苏幕遮没再多说,只握紧袖中的神仙水。 二人绕到宅子侧墙,从角门进府,苏幕遮蓦地停步,将神仙水又递交给春草,低声嘱咐道:“你先回去这东西小心藏好,和谁也不要提及,”她顿了顿,决然道,“我去找阿姨问个究竟。” 要好好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主日记2:建初元年六月初一补记,今日购得神仙水一瓶,神仙水能让人上瘾,我觉得,撒泼也能) 第三章 悬刃 夏日的夜晚,白天积累的暑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加上天气又憋闷,让人动辄就会出一身的汗,不由得就会生出一股烦躁之意。 廊上满脸汗水的丫鬟们将屋门拉开,随着内里风轮转动,室内沁人的凉气扑了门口的苏幕遮一脸,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脚迈步向内走去。 苏万儿正自歪在竹编的美人榻上闭目养神,一个身着华服的妇人坐在榻尾,小意的为她捶着双腿,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曲意奉承的话,看见苏幕遮进来后撇了撇嘴,不咸不淡地说:“你怎么来了!姑奶奶累了,正歇着呢。没什么事儿就退下吧。” 说话的妇人许氏是苏万儿的表嫂,论辈分苏幕遮应该唤她一声“表舅母”。 应该归应该,可自打半年前许氏指着她鼻尖骂她“臭丫头,贱蹄子”开始,苏幕遮就对她再没有过正眼。她目不斜视的向苏万儿行了一礼,后扬声说道:“帮主,我有件要事禀报。” “你这丫头……” 许氏不由自主的拔高声音,蓦地掩住嘴巴,气急败坏的压低声音训斥道:“不是说了吗,姑奶奶正歇息呢,你……” “有你什么事!闭嘴!”苏幕遮喝了一声。 “你!” “表嫂。” 苏万儿淡淡的语声听在许氏耳中比闷雷还要响亮,她急忙堆起笑容,柔声说道:“吵着妹妹休息了,我常常和大郎说,妹妹掌管着那么一个帮派,又得操持宅子里的庶务,实在是太辛苦了,我真恨不能为妹妹分分忧,只不过我一个内宅妇人,没什么见识……” “表嫂先回去吧。” 苏万儿打断她的长篇大论,随意地摆了摆手。大丫鬟飞凤忙凑到榻前,领着其余的丫鬟连扶带拉的“送”舅太太出门。 苏万儿虽然屏退了众人,可神色一直冷冷淡淡的,甚至无端的阴沉了三分:“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时半刻都等不及似的。” 苏幕遮心知,阿姨从来都不会掩饰对自己的不喜。她早年还会委屈心酸,近几年已是麻木无感了:“阿姨,为什么神仙水会和笑笑散有着相同的香气?难道神仙水竟是……”她蓦地住口,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苏万儿听了这句质问之后倏尔变了神情,半刻后冷笑着说道:“我要是知道,就不用一箱箱银子往雍京里送了!” 银子?雍京? 苏幕遮呆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无怪乎苏幕遮惊诧非常,甫一闻到神仙水的味道后,她就生出了不好的推测,惟恐神仙水背后的东家是笑笑帮,惟恐苏万儿滥用母亲留下的配方生产这种丧尽天良的东西。 事关母亲的遗泽,苏幕遮顾不得其他,决定利用自己乍得消息的优势,试探一下苏万儿的态度。她设想过苏万儿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有料到她居然会说出这句话。 “神仙水面市后不久我就知道了,这东西和笑笑散脱不了干系,”苏万儿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究竟是谁在大量收购笑笑散……要是半年内再查不出个结果,恐怕朝廷就要推行禁药令了。” “禁药令?” 苏幕遮捕捉到这个说辞,疑惑地问了一句。只听过“禁水令”,禁药令是指? 苏万儿约略动了下嘴角:“禁水令是禁神仙水的法令,已经颁布两三年了,而禁药令则是主张要禁掉笑笑散的法令,不过是几个老顽固成天嚷嚷,皇上还没有正式批示,”她轻哼一声,“那帮老顽固认定这是釜底抽薪,却不知这根本是因噎废食。” “我能仰仗的那几位大人也只能尽力周旋,但是一旦笑笑散被禁,笑笑帮就会被朝廷派兵清缴。好在现下有了些头绪,”苏万儿冷笑道,“想在我背后玩花样,也要先掂量掂量,能不能承担后果” 苏幕遮心下一片茫然,这些前因后果她都不得而知,她竟不知道笑笑帮面临如此大的危机,一把利刃悬于头顶,随时有可能掉落。 苏万儿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你不必胡思乱想,只要照顾好圣灵芝就行。我也不瞒你,打点上下需要大量的银钱,圣灵芝这块的收入与帮中银钱的流动休戚相关。” 原来那一株株圣灵芝换来的银钱都流向雍京,流向那些说得上话的朝臣口袋了,这就是圣灵芝一年贵过一年的理由吗? 苏幕遮不置可否,但闻苏万儿的语气中居然多了几丝和缓:“我知道,你因为小时候的事,心里有芥蒂。可不管你怎么和我闹别扭,笑笑帮的一切你早晚要担负起来。这份基业是我和千千一同打下的,千千不在了,就只能靠你去守住她的心血。” 苏幕遮听此眼眶一热,阿姨甚少在自己面前以如此缅怀的语气谈及娘亲,常常都是避而不谈的,追问多了还会发怒,故而苏幕遮从几年前就不再正面打探有关苏千的一点一滴了,而是借由零碎的线索,抠抠缩缩的积攒了些与她娘亲有关的信息。 娘亲擅长做药。 娘亲喜欢到处游历。 娘亲偶尔也会制点无伤大雅的毒,炼点人畜无害的蛊。 …… 与别的女儿相比,她对于自己的娘知道的太少了。 苏万儿抒了一番请,没想到非但没有得到苏幕遮感动无比的回应,反而让她陷入了呆愣愣的沉思。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满,随即隐去莞尔说道:“我早有意由你主持今年圣灵芝的竞价仪式,也好上手些帮务,”她深深凝睇苏幕遮的脸庞,说道,“不知不觉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苏幕遮回过神来,对于苏万儿许诺的“主持竞价”和“上手帮务”也是忍不住心热,耳听得苏万儿不住口的询问她去买神仙水的经过,显见对此十分关心。 “要抢在他们再变更地点或被官府清缴之前将那伙人拿下。虽然这些小鱼小虾也接触不到什么重要的情报,但拷问一番有益无害,”苏万儿说着轻抚了一下苏幕遮的头顶,赞许道,“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了,你那个丫鬟也要好好奖赏。” 听了这话,苏幕遮趁机问道:“阿姨,不知道圣灵芝能不能解了神仙水的瘾症呢?” 苏万儿目光一沉:“圣灵芝培育不易,每年卖都不够了,哪能去做这种闲事,”她轻哼一声,“解瘾?不喝就不会上瘾了。” 苏幕遮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句,心中不以为然:看来是没法用正当手段拿到圣灵芝了,唉,只好再多“死”一棵幼株了。 苏万儿复又追问了几句圣灵芝的情况,不知不觉已到夜深时分,她便催促苏幕遮回去休息,并应允有消息会告知她。 “这些事阿姨以前是瞒着你,那是因为觉得你还小,禁不得这些。但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那就断没有再把你蒙在鼓里的道理。”苏万儿仿佛看穿了她的不放心,笑着宽慰道。 苏幕遮离开苏万儿的住所,走回自己的小院,忽而停步看了看天:“变天了……下场雨就好了。” “小姐!小姐!” 苏幕遮还没走进院门,就见春草脚步不稳的冲了过来,一脸惧色的说道:“舅太太带着绣画姐……画姨娘来了,这会儿正让婆子砸您的书房呢!” …………………… (女主日记3:建初元年六月初一又补记,我挣得银子原来都孝敬贪官了……泪流满面……) 第四章 逼退 苏幕遮的头“嗡嗡”作响,提裙迈步,一溜烟向书房门口跑去,还没到近前就听见里面传来叮了咣啷噼里啪啦的动静,听得她心一阵一阵的抽疼,一把扒住门框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房内的动静戛然而止,只一刹那苏幕遮已然看清,她院子里的大小丫鬟人人都站在回廊上袖手旁观,人人都是事不关己的表情,唯有年纪最小的粗使丫鬟小青瓜满脸忿然,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谁让你们停手的!接着找!” 一旁的绣画见那几个仆妇因为苏幕遮的出现而生了怯意,忙又命令道。她自己则摇摆着纤细的腰肢走到苏幕遮面前,媚笑着说道:“姑娘莫怪,我们太太身上挂着的一个小物件被只狸猫叼走了,我们眼瞅着那小畜生一路进了您的书房,要是寻常物件就罢了,那玉压裙是太太心爱之物,说不得,翻乱了姑娘的书房,等找到东西定帮您收好。” 玉压裙?被狸猫叼走了?还有比这个更拙劣的谎言吗? 苏幕遮收回目光,上下打量着绣画,最终停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 “有了孩子都不消停,还得在这儿指挥婆子打狗找猫的,你还真是一刻都闲不住的劳碌命啊。” 绣画笑容一僵,右手不由自主地拢上小腹,心忖苏幕遮说话还是一样的不留情面,可内心深处也生了丝对许氏的怨怼,气她还把自己当丫鬟使唤。 仿佛为了表明自己已然今非昔比,绣画挺直了脊梁,还没来得及说几句硬话,就被另一句话砸中。 “不过你居然有喜了,怎么傻子也能让你生孩子吗?生出来的恐怕也是傻子吧。” 如果说刚刚那句话绣画还能勉强自己当听不见,这句话一出,她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尖声叫道:“你说什么!” 话一出口,身后的许氏也是恨的咬牙切齿,飞扑上来就要扇苏幕遮的巴掌。 苏幕遮轻轻巧巧的避开,口里淡淡接道:“说起来表哥是后天变傻的,应该不会影响胎儿。” 这话无啻于捅了马蜂窝,许氏更是怒不可遏,拍着胸口大哭大闹道:“我可怜的环儿啊,被你这么个下贱的小丫头明里暗里的糟蹋……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你个没爹没娘的野种……” 绣画依附在许氏身边,也是不住声的啜泣,却不敢附和许氏的骂声,只因在许氏眼中,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若不是怀了身孕…… “话说表哥究竟是看见了什么,吓破了胆子,”苏幕遮淡然的语声压住这两人的哭喊,一字一句的将话远远送出,“难怪后山密洞被列为禁地,谁也不许靠近呢。表哥不过在里面转了转,就成了傻子,要是多呆一会,恐怕连命都没了。” 此言一出,许氏和绣画像是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巴,瞬间安静下来,半点声息都没有了。 她们怎么忘了,环儿是被人在禁地外发现的,所有人都在怀疑他是因为闯入了帮中禁地才……才…… 苏万儿看在苏环疯傻的份儿上,没有追究这件事,可要是今日的这番话从苏幕遮院里流传出去……想也知道,在苏家,讨了苏万儿的嫌,就表示讨了财神爷的嫌,今年的红利,他们那一房不定要如何被盘剥呢 “你……你胡说,环儿那一日只是去后山游玩,并没有接近禁地……他只是撞了邪祟,养一阵就会好……你别胡说八道……” 许氏断断续续的反驳着,书房里她带来的那几个仆妇早顾不得打砸东西,统统围拢到她身边,大有“太太一声令下,我们指哪儿打哪儿”的气势。 苏幕遮心里盘算着时辰,春草被她派去叫救兵了,这事甚至不需要惊动苏万儿,只要她身边的人过来发个话,就足可以逼退许氏。 虽说若是自己能够大杀八方,更加荡气回肠吧。可自己现在还未成气候,除非二话不说,直接扑上去厮打…… 苏幕遮微微汗颜:绣画好歹肚里还有一个,一不小心一尸两命,不是罪过罪过吗。 正值她胡思乱想之际,门口处传来一个女声:“这是怎么了?”正是苏万儿大丫鬟飞凤的声音。 苏幕遮没有回头,心里微微一笑:总算来了。 …………………………………… “小姐……” 春草一脸担忧的看着苏幕遮,看她怔怔地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适才被那场闹剧波及的东西:被撕碎的话本,弦崩身毁的月琴,满地滚过的梅子凉糖…… 春草心里一阵阵的发酸:小姐虽然言语上占了便宜,虽然借力打力让舅太太吃了憋,可她一定心疼死了,这都是她的宝贝啊。 “啊啊啊啊!” 苏幕遮忽然发出一串尖叫,一把捧起桌上的话本,边哼边道:“我的《民间鬼神录》,我的《古刀剑图》,我的《古往今来十大异兽》……” 春草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在旁劝慰,就见苏幕遮用双手快速抹了抹脸,自我安慰道:“幸亏我看过好几遍,已经背下来了,回头再录一遍就行。只可惜我的配图山海经……” 春草知道,小姐虽然嘴里还在说怪话,实则情绪已然稳定了,她暗暗舒了口气,想到绣画的所作所为,刚刚平复的心境又起波澜,忍不住说道:“绣画姐……绣画她也太过分了,好歹跟了小姐这么多年,当初明知道舅太太与小姐不睦,还是和环少爷……小姐没和她计较,她反倒耀武扬威起来了……” “这有什么可计较的?她只是爬了我表哥的床,又不是爬了我丈夫的床。” 苏幕遮细心的抚平那些被揉皱的书页,漫不经心的接了一句,随即想到此时的云淡风轻和适才的言辞刻薄有些自相矛盾,于是找补了一句:“当然她要是欺到我头上了,那还是要计较的。” 春草只得暗叹小姐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她想了想又自问道:“小姐,不过环少爷真的是因为闯了禁地,才疯傻的吗?那山洞里究竟有什么怪物啊?” 虽然说药园是笑笑帮设有最多警戒线的地方,毕竟里面养植着笑笑帮赖以发迹的圣灵芝,但后山的密洞才是真正的禁地。 不只无人许进,甚至无人许近。 “我不知道,我又没进去过,”苏幕遮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猜,那里面大概有野生的圣灵芝吧。” 春草一惊抬头,吃吃说道:“圣灵芝……有野生的?” 苏幕遮看了她一眼,洒然笑道:“当然,不然第一朵圣灵芝从哪里来的?” ……………………………………………… 苏幕遮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有人唤她。她强睁开双眼,见来人不是往日里负责钗钏盥沐的丫鬟,而是另一个院中往来使役的小丫鬟,名唤“小青瓜”的。 就是那个在许氏绣画大闹她书房时,唯一一个有些动容的小青瓜。 只见个头小小的小青瓜捧着个铜盆站在床边,问道:“小姐可要起身?” 苏幕遮翻身坐起,便觉一阵子头晕。她示意小青瓜递过布巾,待将热腾腾的手巾覆在脸上后方觉得清醒一些。 苏幕遮闷闷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巳正了。” 苏幕遮一惊抬头:“巳正!”她心下生疑,自己今日怎么这般渴睡。想着她问道:“怎么是你来叫起。冬梅呢?” 小青瓜“啊”了一声,接过布巾答道:“冬梅姐姐带着其他人去张罗早饭了,吩咐我叫小姐起身。” 苏幕遮“嗯”了一声,淡淡地问道:“今日怎么这个时辰才来叫起?” “我,我也不知道,”小青瓜和苏幕遮说话的机会有限,虽然有些怯怯,但声音还是脆生生的,“冬梅姐姐出门时吩咐我这会来叫你,”说到这里她小声添补一句,“我和她们说,‘巳正太阳都晒屁股了’,可冬梅姐说,小姐今日睡得香甜,不许打扰。” 苏幕遮听她自己嘟嘟囔囔,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对于冬梅的吩咐她虽然心下不喜,但终究没多说什么,毕竟这事不是小青瓜可以左右的。 苏幕遮自行起身穿衣,余光瞥见小青瓜睁大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她,忽闪忽闪间没有半点上前帮忙的意识,她见此一笑,从桁架上拿了件半臂对襟的小衫,一壁套上一壁问道:“春草呢?” 小青瓜又“啊”了一声,摇头茫然地说了句“不知道”。 听了这话,苏幕遮动作一顿,而后加快节奏系上百褶裙的腰带,边穿鞋边向外走去,到门口时差点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小姐,帮主有急事找你。” 苏幕遮抬眼望去,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苏万儿的贴身丫鬟飞凤。 飞凤此人,在宅子里地位超然,她不仅是从小服侍苏万儿衣食起居的贴心之人,还是笑笑帮的骨干之一,她能力斐然,说她是半个主子还要掂量是不是小觑她了。 苏幕遮见到她,第一反应就是:难道昨天阿姨和我提的事情有眉目了?神仙水的幕后黑手找到了? 可转念一想又暗笑自己想的太乐观了:昨天刚刚窥探到冰山一角,今天就能见到全貌不成。未免想得太多了。 既然不会是因为那件事,苏幕遮倒有些不积极了,以商量的口吻问道:“飞凤姐姐可知阿姨找我何事?” 简单的一个反问却让飞凤心里转了个弯,暗道:今日的小姐与别不同,往日里要是帮主召唤,她虽没有特别热络,但也没有二话地随传随到,今天却隐隐然露出推拖之意。 要是无甚大事也罢了,但苏万儿找的急,飞凤也不敢耽搁,略略加快了语速:“是药园那边……” “哦--” 苏幕遮恍然大悟,咕哝了一声“坏了”,今早睡过了头,错过了去照看圣灵芝的时辰了。 想到这里她解释道:“飞凤姐姐来得正好,劳烦姐姐帮我去和阿姨解释一下,就说我晚些时候就去药园。” 飞凤耳听得这话已是吃惊,又眼见得苏幕遮竟有要遁走之势,忙出言阻拦:“小姐,药园出了大事!圣灵芝今年将要长成的幼株尽数遭人破坏!帮主请你过去商量对策!” (女主日记4:六月初一最后一次补记:我的宝贝疙瘩!决定了,以后出门就把宝贝埋起来!) 第五章 内忧 “小姐,药园出了大事!圣灵芝今年将要长成的幼株尽数遭人破坏!帮主请你过去商量对策!” 语出惊人。 苏幕遮变了颜色,沉声道:“我这就过去。” 二人结伴匆匆而行,一路行至前院议事厅外,临入厅门时,飞凤突然轻声说了一句:“等下小姐万万沉住气。” 苏幕遮不明所以,但还是“嗯”地应了一声。 飞凤又道:“帮主还有别的吩咐要我去办,我就不进去了。”说罢她躬身后退几步,转身快步离去。 苏幕遮也不耽搁,迈步入厅。 “妹妹,这事万万和我还有你环儿侄子没有任何关系啊,定是那个小贱人吃里扒外干的好事……又害了我的孙儿,好恶毒啊,妹妹,你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苏幕遮皱了皱眉头,心里奇怪怎么哪个场合表舅母都要掺和呢?不是说圣灵芝被人毁了吗,和她有什么关系?还说害了她的孙儿,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进来后苏幕遮又看得一愣:厅中的苏万儿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许氏一瘫烂泥似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除了苏万儿和许氏,负责药园种植的帮中护法平山也在,苏幕遮平日里在他手底下劳作,视他为半个师傅,当下没有理会许氏的唱作俱佳,先给平山见了个礼,称了声“山叔”。 平山见到她如见到救兵,叠声招呼道:“来来来,苏丫头快过来看看,这植株还有救没有?” 在他身旁的凭几上放了块绢帕,上面托着几棵还带着丝泥土的圣灵芝,苏幕遮近前几步看了一眼,心里想道:这也太支离破碎了吧。她摇了摇头,眼见得平山如被抽空了力气般跌坐在椅中。 “山叔,那些植株都死了吗?” 平山的面容宛若老了十岁,他没有接话,只坐在原处默默地点了点头。 苏幕遮得到了答案,自嘲似的一笑:“是呀,这东西种活难,想弄死还不容易。”她的语气乍听平静,可微颤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心中的不甘。这批幼株饱含了她的心血,是她长久以来的目标和寄托。 苏幕遮转向苏万儿问道:“几时发生的事情?” “就在昨夜。有人迷倒守卫,闯入药园,直达密室,捣毁了圣灵芝。”苏万儿一字一顿地说道。 “怎么可能?!”苏幕遮不可置信地低问道,“药园一向有专人把守,其内设有三道警戒线,就算有人闯入捣乱,我们怎么可能到现在才收到消息。” 苏万儿面色不善,语气却很平淡,缓缓说道:“是呀,怎么可能……在捣毁的圣灵芝旁,还发现了绣画的尸体……” 苏幕遮呆愣在原地,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喃喃地反问着:“你说什么?绣画死了?死在药园了?” 哪怕绣画和自己闹得很不愉快,乍然听到她的死讯,苏幕遮还是生出丝丝悲凉:毕竟是两条人命啊。 苏万儿眼珠不错的盯着苏幕遮,将她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不带感情地继续说道:“……身上没有明显伤痕,颈部有细细的瘀伤,像是被缠龙丝类的兵器绞死的……你说说看,绣画为什么会出现在药园的?” 苏幕遮听此微微一愣:“我怎么知道?”她心中一个激灵,联想到进门时听到的许氏的那番哭诉,冷笑着说道,“她又不是我的小妾。” “是你,一定是你,”许氏突然从地上窜了起来,指着苏幕遮恶狠狠的说道,“绣画是你的丫鬟,你一早就没安好心……我的环儿,我的环儿就是被她们主仆给害了的!” “你儿子傻了是因为擅自入了禁地,如何是我和绣画害的,”苏幕遮撇了撇嘴,不屑地续道,“昨天晚上绣画还跟着你抄我的书房,为你‘冲锋陷阵’,谁承想现下她尸骨未寒,你为了避嫌,她又成了我的人了?真真可笑。” 许氏听她提到儿子擅闯禁地一事,心里头有些发虚,忽地双眼放光,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环儿会去那山洞也一定是你们唆使的……昨天晚上也是绣画唆使的,谁知道她是不是成心的,好让你们主仆二人接个头。” “切。” 一旁的平山嗤笑一声,不耐烦再听许氏的攀咬诬陷,对着苏万儿抱拳拱手地说道:“帮主,属下先回药园了,”说罢他转身即走,经过苏幕遮时故意放声说道,“处理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后就快回来,药园里好多活都等着你呢。” 苏幕遮知道他在变相为自己撑腰,忍笑正色道:“是。” 平山说走就走,摆明了对许氏的说法不屑一顾,她被晾在原地,脸色阵红阵白,不一会儿又不甘心地嘟囔道:“肯定是她,她天天出入药园,比谁都熟悉,定是她昨晚上偷溜进去的,后来怕走漏了消息就杀死了那贱婢。” 对于这话苏幕遮根本就是懒得反驳,只做未闻。 “若没有人里应外合,外人绝不可能如此长驱直入……绣画跟你日久,能从你手里拿到信物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管许氏怎么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苏幕遮都没有把这些说词放在心上,乐得和她针锋相对,但苏万儿淡淡的一句话,听在她耳中让她瞬间遍体声凉。 苏幕遮没有急着喊冤,她甚至一点为自己分辨的意图都没有,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苏万儿。 苏万儿被她看的有些不适,觉得眼前的女子虽然身量未足,想要对上自己的目光还需仰视,但明明是在仰视,为何竟有睥睨众史如庸奴的气势。 苏幕遮终于开了口:“绣画曾是我的丫鬟,跟了我十年。她不争气,被人用作刀子使。可既然千万百计的夺了她,就没有说扔就扔的道理!”说到这里,她目如利刃射向许氏,后者被她阴冷的目光看得一震,险些失色。 苏幕遮转回目光,上前一步逼视苏万儿:“至于阿姨你,你心里清楚该去怀疑谁。别为了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就说出那种连小孩子都唬弄不过的理由。” 苏万儿听了这番顶撞,竟然罕见地没有动怒,反而神色一霁说道:“是非曲直我心中有数你……今年的植株虽然保不住了,但母株还在,再养出新的幼株也不难,还要靠你多多费心。” 这话算是变相的表明了苏万儿的立场,许氏听后,纵使心里有恨也不敢多说,确如苏万儿所言,圣灵芝说到底还是得靠着这丫头去养。 幸亏这丫头没爹没娘,只能依附着苏家。 “帮主。” 门口响起一个恭敬的女声,正是去而复返的飞凤,但闻她禀报道:“属下已经传帮主令吩咐夕照,将今次的事件告知那些有意竞价的客人,说今年的竞价取消,若有需要只能寻求他法了。” “飞凤姐姐,绣画的尸体在哪里?” 飞凤听了这话,目光复杂地看了苏幕遮一眼,似乎有些犹豫,待接触到苏万儿冰冷的目光后浑身一震,垂首照实答话:“回小姐的话,帮主已命人将她的尸首好好……研究了。” 苏幕遮的身子微微颤抖,看向苏万儿的目光多了丝木然:“研究?” 苏万儿接触到她的目光,眼中寒光大盛:“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分些轻重,圣灵芝尽数被毁,这是多少损失!你还有心关心一个奸细的尸体?” 寂然,令人心寒的寂然。 在一片寂然中,苏幕遮蓦地想起自己今早竟然这般渴睡,想到小青瓜说过的话:冬梅不让她叫醒我是何故?难道这事和她也有关系? 苏幕遮没有贸然说些什么,可也打定主意不能被蒙在鼓里,想着她向苏万儿行礼告辞,转身就走。 苏幕遮揣着重重的心事回到自己的住处,又问了句冬梅的所在,依旧得到院中众人“不知道”,“没注意”的回应,她也无心追究旁人的慢待,只疑惑道:刚想着冬梅有蹊跷,她就失踪了,未免太明显了 苏幕遮霍地从椅中弹起,紧走几步到门口,对着院中五个丫鬟两个婆子扬声说道:“所有人过来站好!” (女主日记5:建初元年六月初二,万里无云:谁动了我的圣灵芝?) 第六章 五味 苏幕遮一声招呼,院中众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觑后拖着脚步来在她面前,除了春草,没有一人先行开口殷勤探问,苏幕遮心知她院中素来人心浮动,由于她在宅子里的地位尴尬,故而旁人对她不甚上心。 若非这几年在药园得到平山的重用,她的日子定然更加举步维艰。 “去把冬梅找来。”苏幕遮吩咐着说道。 几个丫鬟见她郑重其事的召集众人就为了此等小事,心里暗暗发笑:这种芝麻绿豆大的事随便吩咐一个得脸的丫头传个话就是了,还值当一个小姐自己下命令?果然主子不得势,说话都没气势。 苏幕遮四下扫了几眼,正巧对上其中一个丫鬟哂笑的目光,对于这些人的态度她心知肚明,心知她再和软下去,只会被人欺到头上。 “在我这里一天,就要守我的规矩,”苏幕遮冷冷说道,“想飞出去,我不会阻拦,但还没飞出去前不要乱扑腾。” 四下里一片寂然,众人长久以来的心思被窥破不说,还被苏幕遮这么赤裸裸地说破,一时间气氛有点僵,可有几个胆子大的心里还在腹诽不断:不会阻拦?想阻拦可阻拦的了啊,绣画姐姐还不是被舅太太大锣大鼓的抬走,给表少爷做姨娘了。 苏幕遮将几个丫鬟婆子观望的表情看在眼里,当下抛出那个冲击的消息:“我刚刚从阿姨那里得知,绣画昨夜死在了药园,一尸两命。” 语出惊人。 绣画死了?昨日她还带人来苏幕遮的书房耀武扬威,谁能想到,不过一夜她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也许是这个消息太震撼太突然,几个丫鬟面容惨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绣画是怎么离开的你们心知肚明,”苏幕遮语声平平,但用心去听还是能听到一丝颤抖,“可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样的下场?抬做姨娘怎么样?有了身子又怎么样?跟错了人照样没有好下场。” 绣画从苏幕遮院中离开时可谓风光无限,其他几个丫鬟,但凡长得头尾齐整些的,几乎都以她为奋斗的目标。若是苏幕遮早几天和她们说这席话,恐怕无人会以为然。 可现今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几名丫鬟面上不管如何,心里面多少已有些怯了。 “我院中的人我自会护着,可也要和我一条心,我不喜欢两面三刀的人,也绝不会姑息两面三刀的人,”苏幕遮言尽于此,“还是那句话,想谋个好前程,我不会阻拦,可要是这个所谓的‘好前程’是以别人为垫脚石的,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番敲打听得她院中的人噤若寒蝉,纷纷为己喊冤分辨,忙着表达忠心。 苏幕遮被她们吵得头疼,摆了摆手又吩咐了一遍:“去把冬梅找来。春草,你和我进来。”说罢她转身抬脚迈步,径自走入书房,春草紧步跟上,敏感的觉出小姐这次下令比之以往有力度多了。 肯定是因为绣画…… “春草,圣灵芝被毁了,我暂时没办法帮你弟弟解瘾症了……” 春草才刚想问问绣画的死因,就被这话砸中,她脑中瞬间空白一片,怔怔地问道:“被毁了?那小弟怎么办?”她猛地扑到苏幕遮腿边,“小姐……” 千百句话语拥堵在春草的喉头,竟是一句也说不出。 苏幕遮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着慌,忙忙劝道:“你别急,母株还在,等到明年……” “明年……明年还来得及吗?”春草的声音细若游丝,她说着说着面上浮起绝望的笑意,渐渐不再说话了。 见她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苏幕遮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抓过她的手腕摇了两下:“你这就放弃了?是谁说圣灵芝不管值多少金都要买一株的?你只有那丁点月钱,都敢说出这话,可见你已是下定决心了。怎地你的决心还不如耗子屎大呢!” 苏幕遮对春草素来和睦,从不曾这样疾言厉色过,春草唬的一愣,霎时间滚落两滴泪水。 苏幕遮见此,又自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明儿个就去书库查阅圣灵芝的种植记录,找找有没有催熟的法子,实在不行,”她说了一半,警惕的压低声音,“还有后山密洞呢。” “后山?” 春草的脸色白了又白,拉着苏幕遮的衣袖半天不肯放手:“帮主要是知道你闯了禁地,一定会怪罪你的……小姐,春草不值得你冒险……” “不要说丧气话。” 苏幕遮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天无绝人之路,”她顿了顿,又道,“春草,我有事要出门一趟,要是冬梅回来了,你万万帮我把她留住,”她狡黠一笑,“也许圣灵芝的事,还要靠她才行。” 春草不明所以,但还是郑重应允了,现下只要是有关圣灵芝的,都是她心头的头等要事。 …………………………………………………………………… 匝桶匠街上旗帜林立,酒馆食肆遍布街旁,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苏幕遮走入一间不甚起眼的食肆,门脸地方不大,门口飞扬的旗帜上绣了四个大字:周家小馆。 苏幕遮轻车熟路地和跑堂掌柜打着招呼,显见不是第一次光临。她径直上了二楼,进了最里面的雅间,不过片刻,包厢的房门被人推开,来人熟稔的招呼道:“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还指望你照顾生意呢。” 来人右肩上搭了一块白色布巾,像是跑堂的,偏生腰间系着一条围裙,又似疱人。再看头发,倒是牢牢地梳成四方髻,以云巾装饰。 这一身装扮不伦不类,但从他和苏幕遮说话的语气便可轻易听出二人之间的亲厚和无拘。 苏幕遮微微笑道:“你现在愈发精明了,以往都会送我三菜一汤的,今儿个怎么只端了壶茶来,是不是生意不好做啊?” 那人将茶壶置于桌上,哼笑一声:“怎么的,不会是又挨饿了吧,居然跑到我这里蹭吃蹭喝?” 此人正是这间“周家小馆”的东家兼大厨,周五味。 对于他的调侃苏幕遮但笑不语,转而说道:“五味哥哥,小蜓姐她人呢?我可是专程来和她喝两杯的。” “后面歇着呢,一会儿过来,”五味自行落座后,为两人各斟了一杯清茶,“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都快成酒虫了。少喝两口,还能多活几年。今儿个没酒给你喝,喝茶吧。” 苏幕遮嘻嘻一笑,对于这嘱咐照例置若罔闻,可她旋即想到药园发生的事,脸上的笑容再绷不住,逐渐黯淡了下来。 五味察言观色,关切的问道:“怎么,有心事?”他想了想,又自问道,“苏帮主又骂你了?” 他口里的“苏帮主”自然是指苏万儿,只这短短的相问便可得知,他对于这姨甥二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亦有所闻。 苏幕遮叹了口气,将药园的事一股脑讲与五味听,而后神色严肃的说道:“我今天来想托你件事,你帮我打听打听我院中冬梅的背景,如果我没有记错,她就是滇州人,在这里还有家人,我想知道,药园的事和她究竟有没有关系。” 如此重要的一件事,苏幕遮三言两语间竟是拜托一个厨子去办,而那个厨子居然也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一点不觉得讶异。 “你怀疑她也是个奸细?”五味沉着地问道。 “可能只是巧合,”苏幕遮边想边道,“但我向来浅眠,没理由会睡得那么沉的,我怀疑是有人用了迷香,让我无法按时起身,无法准时到药园。” “可照你所说,那些贼人是昨晚上潜进去的,手脚再怎么慢天亮前也该撤退了,那用迷香迷倒你不是多此一举吗?”五味疑惑地问道。 “事实究竟是什么,我也拿不准,”苏幕遮沉吟着说道,“关键是冬梅失踪了,时机未免太过巧合了。” 话已至此,五味点了点头:“好吧。我去帮你查查。三天后给你消息,”他干脆利落地应承了这事,随即笑着说道,“等会儿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苏幕遮有心问问是什么样的好消息,可看到五味神秘兮兮又抓心挠肝的表情,想到适才的对话,心里有了猜测,她也不说破,只可惜道:看来酒是喝不成了。 少时便闻环佩叮当,又一人推门而入,亲切地招呼道:“苏苏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 苏幕遮笑着起身相迎,眼见五味小心翼翼的搀着来人坐下,打趣道:“五味哥哥好体贴啊,果然要当爹了就是不一样。” 小蜓听了这话,面露羞涩,伸手轻推了五味一把,娇嗔道:“不是说让我告诉苏苏的吗?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五味“嗐”了一声,解释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说着他转向苏幕遮,好气又好笑地问道,“你这丫头也太鬼了!这都让你猜着了。” 苏幕遮笑嘻嘻地坐到小蜓身边,盯着她的肚子左瞧右瞧,又携过她的腕子听她的脉息:“头三个月胎还没坐稳,千万得好好将养。” 小蜓点了点头,对她左看右看,柔声说道:“你看着气色可不好,可有什么烦心事?”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大姑娘又难为你了?” 苏幕遮看了看小蜓又看了看五味,失笑道:“你们夫妻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她略微收了笑容,肃颜道,“蜓姐别为我担心,我一切都好,”说着她顾左右而言他,轻轻摸了摸小蜓的肚子,“小外甥,你乖乖的,等你出来阿姨送好玩的虫子给你。” “你快拉倒吧,”听了这话,小蜓为之绝倒,“有你一个爱玩虫子的就够了,再来第二个我不得头疼死。” 苏幕遮将调查冬梅的事交托给了五味,心里牵挂的事总算少了一件,一时兴起灌了两壶荷香酿下去,五味拦都拦不住,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笑骂她是“小酒鬼”。 待她回到苏宅时,已经是下午了。苏幕遮脚步轻快,觉得心中的郁结都因为美酒的浸泡而松动了几分。 她脚步不停返回书房,想趁着酒兴挥毫一番,谁知她进门后,一眼望见书案上放了张纸笺。 苏幕遮好奇的捻起细看,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连酒都醒了。 …………………………………………………… (女主日记6:六月初二补记,培养爱玩虫子的同好,要从娃娃抓起) 第七章 险象环生 纸条上是春草的字迹,上面沥沥拉拉写了一大团话,又是“请求小姐照看我爹娘弟弟”,又是“跪谢小姐恩德”,又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可这些苏幕遮都没有看在眼里,她牢牢盯着的,是“后山密洞”这四个字。 春草竟然跑去了后山找野生的圣灵芝了?密洞附近都是毒物,里面什么光景无人知晓,她这么贸贸然跑去不是找死吗,能落个傻子的下场都是好的了! 苏幕遮急出了一头汗,连连顿足:“我都说了我会去的,怎么这么不听话!”她顾不得细想,就要夺门而出,临出门时心念一动,飞快的从墙上挂着的各式兵器中摘下一把竹刀。 竹刀是两根细长竹片打磨锋利后捆扎在一起的兵器,可做棍杖抽打,又因有刃,能用作刀剑砍刺。 它还有个好处,就是轻。 笑笑帮和苏家大宅比邻而居,而这两处都依山而建。苏幕遮和春草提及的后山,指就是这地方所依附的青山。 雾霭笼罩的青山像是洞开的门户,一棵棵高耸入云的大树像是坚实的门柱,而地上铺着的落叶则仿若柔软又暖和的毯子,一切景象看上去都是那么平静。 不只平静,更是安静。苏幕遮抓着竹刀仰望山林,无论她如何静下心去听,都听不见任何声响。 除了自己毂毂的心跳声。 为了能拦住春草,苏幕遮计算着她的脚程,没走山道,而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迈进林中,辨明方向后抄了近路。 脚下落叶太厚,看不清情况,时常一踩一个团子,吱吱地冒着腐朽的黑水。苏幕遮脚上的绣鞋很快就被脏水浸透了,她却不敢作丝毫的停歇,心里不住地涌现不详的感觉:春草会不会陷进林中沼泽了?会不会被毒蛇毒虫咬到?会不会…… 走了不知多远,视线里出现一个山坳,山坳里一个山洞,足有七八丈宽,却只有一丈来高,活像一张裂开的大嘴,森森地发出磔磔怪笑。 苏幕遮眨了几下眼睛,用空着的左手手背抹掉糊在眼帘上的汗水,定睛一看,洞口的落叶陷了几组凌乱的脚印,不出她所料,春草果然已经进了密洞。 苏幕遮闪身进洞,一时间居然生出了自己被大山吃掉了的错觉。 盛夏时节昼长夜短,这会儿天光还亮,在山间林中苏幕遮尚觉不出什么,一入山洞光亮立时弱了几分,走了没几步,又黑了不少,只能勉强看到身周两三丈外的景象了。 苏幕遮晃亮火折子,后悔出来的还是急了,应该带支松油火把来的,手中的火折子虽然经风不灭,毕竟只有一点光亮,照不到前照不亮后的,聊胜于无罢了。 “不知道春草身上有没有火种……要是没有她可就傻眼了……” 苏幕遮自言自语了一句,用字虽然漫不经心,语气却不轻松。 这密洞是典型的漏斗洞,洞口宽阔,越向里走越窄,好在这洞是笔直向前深入山腹的,没有什么岔道,苏幕遮不必担心和先头进来的春草走岔了。 她紧着步伐,越走越深,渐渐地,耳中能听到的只有她快一步慢一步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呼……呼……呼…… 洞中的空间不只是越来越窄,洞顶还越来越矮,苏幕遮只觉岩壁从四面八方向她压迫过来,此时的洞里已是黑透了的,别说是小小一株火折子,就是点亮几根火把,恐怕也只是一点豆亮。 “啊!” 前方蓦地传来短促的尖叫声,苏幕遮一激灵,扬声喊了句“春草”,脚下不停向内闯去,眼见前方没了去路,往斜刺里一拐,忽一下天光大亮,竟是从山腹中穿出来了。 青草香气扑面而来,苏幕遮精神一震,眼见眼前视线开阔,不远处一大片不知名的蕈类发出荧光幽幽,极目远望,视线尽头仿佛有一间小屋。 苏幕遮顾不得细想这地方为何会有小屋出现,只因她已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坐在前方那片荧光葱茏中,一下一下磕头如捣蒜,嘴里念念有词“皇天菩萨,阿弥陀佛,有怪莫怪,大仙保佑……” 听着这不成套的祈求声音,苏幕遮脚下微一趔趄,好气又好笑道:“这会儿知道念菩萨了,不是告诉你不要来的吗……” 她的语声戛然而止,只因闻言回头的春草在看到她时并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手指颤巍巍的指向前方,小声道:“小姐……” 这一声“小姐”跟踩了鸡脖子一样,苏幕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浑身上下的寒毛唰一下都站了起来。 春草身前七八步外,那一大团幽光里,赫然是几条昂在半空吐着信子的蛇! 那几条蛇身黑腹白,乍一看就像是一根根嶙峋的铁拐,颈部两侧随着扩张发出呼呼的响声,蛇嘴微张,隐隐约约可以见到里面尖尖的牙。 苏幕遮笑不出来了,她认出这蛇不是一般的蛇,而是“过山峰”。 过山峰是蛇中煞星,一般的蛇,甭管有毒没毒,饿了通常是吃老鼠或是鸟蛋,了不起吃些蜘蛛守宫之类的。过山峰则不同,专门吃蛇,饿极了连同类都吃,凶恶非常。 “别动。” 苏幕遮以气声嘱咐春草:“你一动,它们会立马就会扑上来。” 或许是苏幕遮的镇定感染了春草,或许是因为不识过山峰的凶残,春草的身子略微坐直,没有瘫软成泥。她从嘴角挤出不成句的话语:“小姐……怎么办……” 苏幕遮脑中飞快转着念头,她自小蓄养毒虫,若是寻常毒物她自不怕,可过山峰到底凶猛,这蛇动作极快,一窜之下能飞出两三丈,蛇毒又霸道,即便是她,心里也是发怵的。跪在地上不敢大动了,时间不大层层的汗水就浸透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了。 怎么办?直接掉头跑也来不及啊。 还好过山峰也没有动,苏幕遮强稳住心神开始四下看了起来。 周围还围着很多别的蛇,那边的小屋周边倒是寸蛇不近,可是十步之内也寸草不生,应该是有更凶险的毒物吧…… 苏幕遮正自胡思乱想着,突然身旁悄没声的一条蛇窜了上来,她下意识的挥竹刀一刺,一下就刺穿蛇头七寸,定睛一看,窜上来的只是条寻常青蛇,可也足够她吓出一头冷汗的了。 当下顺势一甩,带着血窟窿的蛇尸就被她丢在一旁,七八条过山峰立时扑上去咬噬,但闻嗤嗤几声响,那条蛇尸就只剩些血沫烂肉了。 苏幕遮见如此一来,不但离她最近的那批蛇互相争抢起来,更有远处的过山峰纷纷向那血肉钻去。她忙又依样画葫芦的挑杀的两条相对短细的青白蛇,啪啪两下甩入蛇堆。 趁着这些过山峰抢食尸首之时,苏幕遮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春草身畔,一把抄起她,就要转身后跑。 嗡嗡嗡…… 刚一转身,苏幕遮心中就凉了大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出来的洞口处不知不觉间已被一大片“黑云”遮住,竟是成百上千的胡蜂,个个都有大拇指那么大,已经向她们飞来。 后面再没了退路。 “小姐,被蛰死还是被咬死哪个好点。”春草已经哆嗦成一团了。 “咬死的快,选蛰死的话,估计会先变傻。” 电光火石间苏幕遮竟然突然想明白他表哥会变傻的原因了。 说时迟那时快,苏幕遮再也不管那屋中是什么光景,怎么都比被群蛇所噬,群蜂所蛰要强得多了,推拉着春草向草屋跑去,跑了没多远她讶异的发现,这些过山峰仿佛有些害怕她,见她过来也不追咬,甚至避之惟恐不及。 即便这样苏幕遮也没敢回首看峰蜂。她和春草半刻没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砰”一声撞开屋门闯进小屋。 进屋后苏幕遮立时脱下外衫就要去堵窗棂间的缝隙,透过缝隙却见那些毒蜂停在木屋几步开外,没有飞上前。 竟连毒蜂也不敢上前,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不管怎样,她二人暂时安全了。 “小姐,那些特别凶的毒蛇好像怕你,为什么啊。” 春草边喘着粗气边断续地问道 苏幕遮也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只有过山峰怕她,一般的蛇反而不怕她:“不知道,不过总是个好事……先歇口气……别害怕了……”说着打量起四周。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挺妙。 苏幕遮怎么都没想到,这间连毒蛇毒蜂都不敢靠近的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可怖的景象,反而有几分人气。木制的墙地,摆了些家具,屋子破败得很厉害,可见已经荒废了至少十多年了,桌上地上全是不知名的死虫,虫尸干瘪透亮,薄的如羽翼一般。 “这屋里一定有古怪。” 苏幕遮自言自语了一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向春草的方向看去,但见她靠着屋墙溜坐在墙角,浑然不知自己的屁股底下是成百上千的虫尸,可见是吓傻了。 春草可以吓呆,苏幕遮不可以,虽然暂时安全了,但不是长久之计,她们最终还得想方设法避过那些毒物,穿过山洞回到后山呢。 “啊!” 原本呆坐的春草突然一蹦三尺高,慌不成声的叫道:“有东西!活的!在动!”她连说了三句,一句整话都没有。 无论是什么东西在动,这突如其来的一动都把春草心里最后一丝防线彻底击溃了,使得她“哇”一下痛哭失声。 (女主日记7:六月初二又补记,算命的曾说我命中带衰,我没信来着。) 第八章.白皇 春草不但痛哭失声,竟连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边大哭大喊边往外闯去。苏幕遮看她几乎歇斯底里了,忙把她拦住顺势按到墙上。这一按不打紧,小屋的墙壁也是木制的,这么多年木头里面早就烂了,一碰就酥,再碰就碎,墙壁被撞出个人形,木屑哗哗剥落。 这么一撞之下,春草稍稍回过神,无神的泪眼里重新有了焦点,嘴唇微翕:“小姐……” 苏幕遮拉她到身后,自己则凑到春草适才弹起的角落细看,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把她吓成这样。 角落里也有很多虫子干瘪的尸体,全都轻薄透亮,一碰就碎,苏幕遮用脚尖拨弄了几下,忽地心头一跳:真的有东西在动。 一条绵软白的小虫顶开那些虫尸探头出来,只见它有寻常人食指那么大,形状似蚕,头上两根触角在轻轻摆动。 小虫一曲一伸间慢吞吞地从角落爬出,爬过的地方留下了淡青色的透亮粘液,经久莹润。 春草见那虫子玉雪可爱,心中的恐惧去了大半,想到自己就被这么个小东西吓得又哭又叫,不禁有些羞赧,边说“好漂亮的虫子”边要伸手去摸。 “别动!” 苏幕遮轻喝一声,扣住春草的手腕阻止她去摸那小虫,她用警惕的目光四下逡巡了一阵,后轻声说道:“这东西看着是好看,但说不定和香蕈一样,越漂亮的越有毒。” 春草活了那么多年,从没像今天这样玩命狂奔过,心里对这个“毒”字是怕极了的,听苏幕遮这么一说,心头一阵战栗,颤声道:“会,会咬人吗?” 苏幕遮蹲身去看那小虫,沉吟着说道:“我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咬人,不过它爬这么慢,又不会飞,除非你把脸凑上去给它咬……不用害怕,我先研究一下。” 她与白虫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看的都要斗鸡眼了才没看出什么端倪,她揉了揉发酸的双眼,倏尔问道:“那是什么?” 春草顺着她的问话回头一看,自己背后的木墙被刚才那么一撞,撞出了丝丝裂纹,斑驳的墙面下露出一角异色。苏幕遮伸出手臂,三抓两抓地剥落墙面,在扬起的木屑灰尘中看清,墙里竟然埋藏了一个油纸包。 木屋显然是人建的,而这油纸包也显然是人藏的。只是不知道建这屋子的人是不是就是藏东西的人,那人把这东西这么珍而重之的藏在墙里,若非机缘巧合,定然不会被旁人发现。 苏幕遮不疑有他,用两指捻住油纸包一角,向下一抻抽出,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打开包来看时,里面原来是本不薄的册子。 她“咦”了一声,好奇心大起,册子封皮上写着两个端方的大字:蛊经。旁边还有三个小字:唐诗录。 蛊经?蛊经是什么?唐诗录是指名叫唐诗的人抄录的?还是抄录的是唐诗啊? 苏幕遮定了定神,决定不再乱猜,而是翻开来从头细看,发现册子每页上都有图有字,她慢慢诵读下去,突然心头一震,读出声:“金蚕蛊,将十二种毒虫放入炼蛊皿中,使之互相噬咬,最后剩下的那只形状似蚕,皮肤金黄,便为金蚕蛊……咦?” 苏幕遮之所以拣这一段来念,是因为她对于金蚕蛊这种毒物早有耳闻,传说这是蛊中最毒,磨成药粉后无形无色,中毒者会觉得有千万条蚕虫同时在周身咬啮,痛楚难当,直至气绝身亡。 而她念着念着突然又念不下去了,只因册子上的记载与别不同,竟不是如何使蛊害人,而是将蛊加以利用:“……虽剧毒无比,但生性好洁,可使之打扫房间,专吃尘土蛛丝,屋内可保一尘不染。” 这段文字下面还记载了如何去除金蚕蛊的毒性及如何防止反噬,这一页的最下面则画了只探头探脑的金色蛊虫,正在屋子角落吃垃圾,本来让人闻之色变的毒物,经此人描画竟有了几分憨态可掬。 苏幕遮又随手翻阅,过得几页,便见到“蛇蛊”二字,心中疑问又起:这小屋过山峰和毒蜂都不敢近,莫非就和蛇蛊有关? 她心里存了这个念头,忙又细细读了蛇蛊的制造方法:“取蜈蚣、毒蜂、白花蛇、青蛇和过山峰放入陶罐,最后活着的若是蛇,就叫蛇蛊。啊,就是‘癫蛊’啊。” 苏幕遮对于这种又名“癫蛊”的蛇蛊也有所耳闻,之所以叫癫蛊是因为服食的人会心昏头眩,笑骂无常,俨如疯癫。 “不会又有别的作用吧。” 苏幕遮想到唐诗对于金蚕蛊的妙用,竟用它清理房间,真亏她想得出来,迫不及待的想看她如何记载蛇蛊的:“……与雄黄酒一同服用,可使人飘飘欲仙,有问必答,谓之‘吐真’。” 那页的最下面也有一幅画作:几条小蛇在地上排出个“真”字。 苏幕遮读到这里,心中思绪万千,掩卷沉思:这唐诗真是个妙人!明明对蛊术有如此造诣,却宁愿用蛊做些闲事杂事 忽然间她心念如电,开始快速翻阅起这册“蛊经”,待翻到最后几页后喃喃道:“找到了……白皇……这条虫,不,应该说是蛊,名叫‘白皇’。” 春草不明所以,耳听得苏幕遮快速念道:“白皇,蛊中之皇,一切毒物的克星,以毒为食,散发的气味会使寻常毒物退避三舍……啊,因为这个那些毒蛇毒蜂才不敢靠近啊……可用作试毒银针,如果不介意食物被它爬过的话……嘻嘻,这唐诗说话还挺有趣的……认主,以精血点触即可驱使,若原本有主,需等原主死亡才可易主……咦,怎么没了!” 按照这册蛊经之前的模式,后一页原本应该记载了炼制白皇的方法和唐诗手绘的图画才是,而今这页居然被人撕掉了,苏幕遮看到这里觉得全身都不对劲,这种只能读一半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 “白皇……白皇……” 苏幕遮念念有词,忽而说道:“这东西怎么听着和圣灵芝似的?只吃毒物?圣灵芝也是以毒物浇灌啊。话说回来,一路跑过来半朵野生的圣灵芝也没见着,难道都死绝了……” 苏幕遮蓦地住口,担忧的看向春草,想到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就是为了能找到几株圣灵芝,为弟弟解除神仙水的瘾症,谁知竟然是一场空。 “咱们先想办法出去,然后再仔细找找,许是我看岔了呢。” 苏幕遮劝慰了一句,见春草的脸上又有了些血色,心忖道:她心境如此大起大落,对身体不好……唉,都怪我不好,以讹传讹,倒让她白白期望了。话说回来,这地方要是没有野生的圣灵芝,又何必被列为禁地。 苏幕遮心中转着念头,蹲身到那小虫白皇面前,忽地抬手咬破左手食指,滴了滴心头血在它身上。血落虫身后慢慢渗透,白中添了一抹红晕,红晕渐渐散开淡去,终于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认主了。白皇的上一任主人看来已经死了。 苏幕遮读了那册蛊经,又见到蛊经里记载的白皇在这屋里出现,多多少少已经猜到这地方原先的主人恐怕就是唐诗。 她为何会隐居在后山?又因何死亡。如果是寿终正寝,那么尸骨何在? 苏幕遮原本以为,这地方之所以是禁地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毒物难缠,动辄就会有伤亡;二是因为此地有野生的圣灵芝,要是被旁人挖去摸索到培养方法,会断了笑笑帮的财路。 而今看来,毒物难缠是真的,野生圣灵芝却连叶子都没看着……难道是因为唐诗住在这里,这地方才不许旁人靠近吗? (女主日记8:六月初二最后一次补记,给白皇起个名儿,叫小白好还是小皇好呢?) 第九章 禁足 “小白,你能不能爬得快一点!” 苏幕遮觉得心好累啊,小半个时辰之前,她就催着白皇开路,想借着它蛊中之皇的威势及自身散发的气味逼退那些毒蜂毒蛇。 谁承想白皇爬得实在是太慢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久久没人驱使的关系,它相当懒怠动。苏幕遮催一次,才拱一下,催一次,拱一下,一尺要爬一炷香,要是擎等着它自己爬出屋子恐怕天就黑了。 “不能等了。” 苏幕遮说着出指钳起白皇,放在竹刀上,平举前伸着当先出了木屋。走到光秃秃的地面和葱茏茂密的草面交界处时,她将竹刀探过交线,等了忽后对身后的春草说道:“跟着我走,跟紧点。” 春草点了点头,把重新用油纸包好的蛊经抱于前胸,紧贴在苏幕遮身后一步一挪地前进。 白皇的气息在她二人身周筑起一道屏障,使得那些毒蛇毒蜂纷纷避退,苏幕遮心头突突乱跳:拣到这么个宝贝,以后…… “欸!你去哪儿?” 竹刀上的白皇突地口吐一道青丝,别看那丝又轻又软,但乘风飘的飞快,“笃”一下钉在一只没来得及爬远的过山峰身上。说也奇怪,那过山峰沾上青丝后一阵痉挛,渐渐地不再动弹了。 再看白皇,哪里还有适才在屋中懒得爬动的样子,跳起半空向着那过山峰飞扑而去,“啪”一声贴在过山峰的背上,触角一探头一拱就开始往蛇头爬去,三拱两拱间到了蛇头,张嘴开始撕咬。 苏幕遮看得哭笑不得,心忖白皇果然爱吃毒物,直奔蛇头毒液而去,肥厚的蛇身看都不看……等等!现在是吃毒的时候嘛! “小白!快回来!” 白皇咬噬吸吮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而后虫头一摆又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它要是没有犹豫那一下,苏幕遮可能还会觉得自己和蛊说话的行为有些犯傻,可它摆明是懂装不懂,那就不能放任。 她顾不得细想为何这小东西听得懂人言,又命令了一句:“小白!回来!”这次颇有些疾言厉色,白皇的身子晃了晃,慢慢回转身爬下蛇身,昂着头看向她。 苏幕遮矮身对它说道:“你要听话,等回家你想吃多少毒我就喂你吃多少。”说罢她将竹刀横于白皇身前,看它爬上刀面后直起身子。 春草看得目瞪口呆,期期艾艾地说道:“小姐,你,你能和虫子说话?” “是它听得懂我的话,”苏幕遮纠正了一句,而后正色道,“我找到白皇的事勿要传扬出去,免得遭人觊觎,记住了吗?” 春草不迭点头,虽然她想不明白这么一只爬得又慢又贪吃的虫子有什么值得觊觎的,就算毒蛇都怕它吧,可一般人一辈子恐怕都遇不见一条毒蛇吧。 说话间二人将这个山谷转了大半,见此处的植物大多是蕈类,样式各异,虽然种类繁多,却无一棵圣灵芝。 春草不死心,膝行着四下拨弄,鼻尖都几乎蹭到地上了,可直到双膝湿透依旧一无所获。 “没有……” 春草坐倒在地,汗水汩汩而出,泪水倒是流不出来了,心里没着没落的,忽然一双温暖的手搀扶她起身,对她说道:“回去吧。” “……嗯。” 耳听得苏幕遮沉稳的语声徐徐说道:“传言多不可信,你以后万万不能如此冲动了,否则不但救不了你弟弟,还会搭上你的性命。” 春草默然无语。……………………………… 夜幕渐渐降临,笑笑帮总舵门口火光冲天,亮如白昼。火把的光亮里,清晰可见门前空地竖了一根两三丈高的杆子,杆顶垂下根粗绳索,绳端打了个环,竟是吊了个人。 准确的说,是吊了个人的尸首,长发及腰,身着衣裙,是个女子。 进进出出的帮众无一人在杆前驻足,个个都目不斜视,从侧墙的阴影处隐隐传来私语声: “……门口吊着的,就是死在药园的那女人?” “……可不是,帮主下了命令,要将她吊上七七四十九天,晒成人干为止……” “……真是害人不浅,今年的收成没了,整个帮的兄弟们都得跟着勒紧裤带……” 听着这些肆无忌惮的骂声,春草抬手捂住嘴巴,对身旁的苏幕遮说道:“绣画姐也未免太可怜了……”她说了半句后不敢再说,再说下去岂不是在质疑苏万儿的决策。 苏幕遮静静地看着吊在半空中的绣画,由于披头散发的缘故,绣画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只能看清她穿着的裙子上有几道血痕,已然干透发黑了。 苏幕遮想到苏万儿口中绣画的死因,她是被人用软兵器绞死的,那她裙子上的血迹应该是肚里孩子流掉时留下的吧。 “春草,你先回去,不管外面多热闹也别出来。” 苏幕遮交代一声后,快步行于杆下,手中竹刀飞出,砍断绳索,绣画的尸体失却了绳索的力道直缀而下,她伸手接住,觉得这尸身入手很轻,不是一个成年女子应有的重量。苏幕遮在绣画五脏处按了一按,面上浮现怒容:绣画的五脏已被人掏空了。 “你在做什么!” 一声尖利的骂声传来,喝骂的妇人片刻不停,又自大骂道:“你这个死丫头!谁给你的胆子把这贱婢放下来的!妹妹说了要吊她四十九天,以儆效尤!看看谁还敢如此大逆不道!你居然敢把她放下来,这是公然和帮主作对!” 许氏气得太阳穴发胀,苏万儿好容易同意她的提议,将这小贱人的尸首悬挂示众,算是给了他们这一房撇清责任的机会,这事儿万万不能被那死丫头搅合了。 苏幕遮没有理会她的骂声,目光越过许氏落在她身后的苏万儿身上,远远地发问:“为何掏空她的五脏?人都已经死了,为何不能给她留个全尸?” 苏万儿长眉一挑,冷笑道:“犯了帮规的,哪个能留全尸?她还算是运道好的,当时就死在药园了,否则定要她尝一尝尸虫入脑,毒虫入心的滋味。” 苏幕遮气得身子微微颤抖:“阿姨既然下令研究她的尸身,可得出什么结论?”她上前一步逼视苏万儿,“事情还没查明,首恶未诛,现下虐尸是什么意思?”她瞪了许氏一眼,冷冷说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一切过错推到绣画头上就算了?” “死丫头怎么说话呢!眼珠子乱瞟哪里呢!什么叫‘首恶未诛’啊!”许氏戟指骂道,“首恶?你不就是首恶?还用查吗?绣画肯定是被你指使的!” 苏万儿没有跟着质问,只打量了苏幕遮一会儿,后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随便逛了逛。” “随便逛?”苏万儿竖眉喝道,“帮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思随便逛逛?你这就回屋闭门思过,除了会闹脾气,什么忙也帮不上。亏我还想着你已经长大了,能上手帮务了,谁知道你还是一团孩气,不分轻重。” 苏万儿这般冷言冷语地斥责苏幕遮,闻者知道她是真动了肝火,既然多说无益,她毫不犹豫抱着绣画的尸首转身就走。 “妹妹,她把那小贱人的尸体带走了……要不要追回来?”许氏目光炯炯的攀附在苏万儿身边,以不甘的口吻问道。 苏万儿看着苏幕遮踉跄而行的背影冷冷一笑,没有回话。………………………………………… 苏幕遮回到房间时正是摆晚饭的时候,饭还没吃完,整个宅子就已经传遍了:小姐又一次惹怒了帮主,这一次帮主勒令她回房间闭门思过。 说是思过,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一时间,苏幕遮的院中人心浮动起来,但她不觉愤怒,只觉得心灰。 无声无息的抑郁笼罩着整个院落,院中的丫鬟婆子行动说话间都夹杂着一股怨天尤人的丧气,抱怨太平日子刚过了没两年又遭难,一时间,苏幕遮命硬命衰的传闻又一次甚嚣尘上。 宅子里的老人儿还记得清清楚楚,十多年前就由于这位小姐的缘故,宅中有过一次大清洗。可见这位小姐谁人沾惹谁倒霉。 春草怯怯的侍立一旁,距离苏万儿下令小姐闭门思过已经三日了。苏幕遮这几日的颓唐尽数落入她的眼中,她还记得三天前苏幕遮抱着绣画的尸首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还记得她亲自动手,将绣画埋在了院中那棵粗壮的樟树下的情景…… 春草回过神,轻声问道:“小姐,要不要写会大字?月琴也有好一阵子没弹了,挂在墙上不是白白落灰吗?小姐不是常说,琴筝之类的乐器最娇贵了,一定要用心保养才行。” “不用了。” 苏幕遮的目光扫过挂在墙上的形圆项长的月琴,终究还是百无聊赖的摇了摇头。 春草咬了咬下唇,又自提议道:“前段时间小姐不是在翻看‘名刀剑谱’吗,还说想打制把仿古的兵器,不如再誊写几份剑图,找人问问看,有没有铁匠能打造的。” 苏幕遮听此苦笑一声,自己眼下哪还有闲情逸致琢磨剑图这种闲来消遣的东西。 看着苏幕遮无精打采的样子,春草忍不住说道:“小姐,你让绣画入土为安已是对她大大的恩典了……其实说起来,她有胆子勾引舅少爷,就应该想得到会有今天的下场。” 听了这话,苏幕遮轻叹着说道:“我也讨厌她。”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春草轻叫一声,有些心虚的解释道:“小姐,我可不是因为讨厌她……才这么说的……”她嗫嚅两句,到底叹了口气说,“我不盼着她好,可也没盼过她死,更不用说盼她死无全尸了。” 春草说着说着又想到十多年前,她和绣画一同被分到这院子里的情景,禁不住道:“其实绣画姐一开始,也是个好的。” 苏幕遮闭目应道:“谁一开始就是个坏的呢,”她以手覆目,“我只觉得她有点可怜罢了。她人虽讨厌,可也罪不至死。” 言尽于此,苏幕遮又问道:“我做的药你弟弟吃了后怎么样?” 春草轻叹口气,没有接话。 “那药只能在他瘾症发作时让他舒服一点,治标不治本,”苏幕遮拿过书案上的装神仙水的小瓷瓶,攥在掌心里,“这瓶神仙水量太少了,蒸煮几次就用光了,我只推测出其中一味原料,要是能出门再买几瓶就好了。” 春草面露凄然,轻声安慰道:“小姐已经尽力了。” “没有了圣灵芝,只能先做些安神药减缓瘾症,你别心焦,我再想想办法,”苏幕遮说着抬眼看向春草,“若是日后你心中也对我生了怨怼,可别像绣画那么傻,被人白白利用了。” 春草蓦地一惊,连忙表白道:“小姐,我,我不敢的……” 苏幕遮以指封缄在唇边一嘘:“你别紧张,你弟弟的事……” 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脚步声响打断了她的话,来人在门前停了步子,随即响起一个女声:“小姐,帮主有事找你。” (女主日记9:建初元年六月初五,大雨倾盆,小白把我抓的那些毒虫都吃光了,不给它吃的就原地打滚……原本以为拣了个宝贝,谁知道是请了个祖宗……) 第十章 客来 飞凤,竟然又是飞凤。 短短几天光景,飞凤竟然接连出现传令。苏幕遮霍地拉开房门,不可置信地问道:“又出事了?”说罢,她细看飞凤的神情,发觉对方今次并没有上次的慌乱,心里稍稍安定,笑着问道:“怎么,阿姨解了我的禁足吗?” 飞凤恭敬地答道:“小姐说笑了,帮主只说让你思过,禁足什么的从何说起。” 苏幕遮敛了笑容:“真是多事之秋啊。往年我半年也见不到飞凤姐一面,近来却频频碰面。说吧,出什么事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想是帮主几日没见到小姐了,心里惦念你,这才找你过去说会子话解解闷。” 这种回答苏幕遮自然不会相信,但飞凤的语焉不详让她略微不安,连圣灵芝全数被毁这么严重的消息,飞凤都可以毫不滞涩的道出,难道发生的事能比这件事还糟糕? 她随即想到,苏万儿既要见她,就是有能用得着她的地方,不趁机提些条件不是错失良机吗。起码要为春草制造出宅子的机会啊。 “飞凤姐姐,既然阿姨解了对我的禁足,可否让春草出宅子一趟,”苏幕遮顿了顿,又道,“我的月琴被许氏带人砸坏了,弦断了两根,想送去修一修。” “这……” 苏幕遮不疾不徐的又自说道:“飞凤姐要是做不了主,我也不勉强,既然阿姨只是找我过去说闲话,那我等下找几位表姐表妹一起去,人多热闹些,更能解闷。” 嘴里边说着“不勉强”,苏幕遮边退回房里,摘下月琴摆弄起来了,大有“不修好就不出房门”的架势。 飞凤见此,心中如明镜一般透亮:小姐既然明说是舅太太的过错,那就是在变相要个说法……帮主之所以要小姐思过,多半与舅太太的挑拨脱不开干系,这时候松口,修琴是小事,关键是打了舅太太的脸……罢罢,谁让帮主急着要找小姐。 想到这里,飞凤当机立断道:“我知道小姐珍惜这把琴,既然小姐有命,春草你就快去快回吧,”她顿了顿,想着既然做了就做到底,补充道,“修琴的钱自然走公中的账,你别忘了去向小蝶支取。” 飞凤既已让步,苏幕遮见好就收:“飞凤姐稍待,我去换身衣服。”说着她示意春草随她转入内室,小声说道:“书案上那本《水经注》里夹着我写给山叔的条子,你帮我转交给他,还有,要是有机会再买几瓶神仙水回来。” “好。”春草一听就知道,弟弟的事又有了指望,积极地应了。 苏幕遮交代完后,迈出房门当先而行,飞凤紧步跟上,二人出了院门,向前厅方向走去。 春草三两步奔至桌边,急火火地翻着那本《水经注》(注1),找到了苏幕遮所说的,写给护法平山的条子,匆匆读了一遍,笑容在唇角蔓延开来。 条子的大意是苏幕遮有了新的想法,可以加快圣灵芝成熟的速度,让平山别忘了从新一批幼株中匀出几棵给她。 春草将纸条紧紧握在手心,本来有些失望的心重又活泛起来:小姐果然说到做到,没有撒手不管。………………………… “飞凤姐,药园的事情,可有什么头绪了?” 苏幕遮走着走着猛然顿住步子问道。 “这件事并非由我负责。” 飞凤言简意赅的回答算是变相地拒绝了她的探问。 苏幕遮心知肚明,飞凤向来谨言慎行,多嘴逾矩这种字眼与她相连甚是维和。既然问不出什么,那也无谓多说。二人一路无话,不过片刻就到了议事厅。 飞凤照例驻留门外,苏幕遮满心疑惑地推门而入,厅中有两人正在交谈,见她进来一时住了口。 这二人一人自然是苏万儿,但她并没有坐在往日的位置,竟陪了副座。苏幕遮看向主位,见一个约五六十岁的男子端坐椅中,正自端了茶杯饮茶,看见有人入内,只抬了抬眼算是招呼了。 苏幕遮福了福身子,问道:“阿姨找我何事?” 苏万儿轻咳一声,介绍道:“这位是雍京来的孙老爷。” “这个称呼老奴可不敢当,老奴只是当着差事,来传我们老爷话的。”孙姓老者嘴上逊说“不敢当”,神情却很是倨傲自豪。 苏幕遮微微一笑:“来传什么话?” 孙某听了这问话不由得一愣,苏幕遮并没有如他预料一般,好奇他或是他口中的“老爷”的身份,使得他已经准备好的几句摆派头的话都没有机会说出口。可要直接答了她的“来传什么话”的问题,自己不真成了个跑腿传话的小厮了。 见老孙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苏幕遮心下好笑:看他这样子,哪像是来传话的,分明像是来传旨的。 苏万儿见状不对,开口补了一句:“孙老是镇南将军府的人。” 镇南将军啊。 苏幕遮对朝廷中的官衔并不熟悉,但也知道将军应该不是个小官。可她自认是江湖人士,与朝廷无碍,故而莫名其妙地问道:“笑笑帮只是江湖中的一个小门派,却不知与将军能说上什么话。” 老孙头面色一僵,看向苏万儿的目光已含了几分嗔怪:“苏帮主,我们将军府的请托你答不答应尚在其次,可至少不能这么儿戏。你叫这么一个小姑娘来是什么意思,她才多大点年纪。” 苏万儿云淡风轻地摆摆手:“孙老稍安勿躁,别看我这个外甥女年纪小,但药园的事宜向来是她负责的,说起圣灵芝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又是圣灵芝。 苏幕遮的眼神一暗,随即自嘲地想道:也是。这些年阿姨找我哪次不是因为圣灵芝。 自嘲是自嘲,她却没什么自怨自艾的心情,只是奇怪:这人看来是为了圣灵芝而来的,但圣灵芝都已经毁了,任谁也买不到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莫不是这个客户太有来头,阿姨推脱不得?那叫我来又是为何。 不管为何,苏幕遮秉持“你不明说我就装傻”的原则,淡淡说道:“怎么没人和您说吗?本帮今年不供应圣灵芝,如有需要来年请早。” 老孙头的脸色更难看了,也不接苏幕遮的话,直接质问苏万儿道:“苏帮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万儿笑了笑:“正如我适才所说,孙老来得不巧,笑笑帮前几日才通知各方,今年的竞价仪式取消。所以,纵使是镇南将军府有需,本帮也是无能为力。” 老孙头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撂回在桌上,怒声道:“苏万儿,老头子尊称你一声帮主,你可不要就此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你以为这要求是你能三言两语就随便推脱的吗。你们笑笑帮已经命悬一线了,如今给你们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可别不识好歹啊。” 话音未落,苏万儿已截口道:“这件事我们无能为力,孙老请回吧。” “你!” 老孙头愤而起身,戟指道:“你好!”他本想立时就走,但想到自己的差事,还是强忍怒气,把准备好的说辞说完:“老头子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我会在驿馆里等候三日,你们,你们好自为之吧。”说罢他扬长而去。 “阿姨找我过来,不会就是借我的口,气走这个‘孙老爷’吧。” 苏幕遮已自行落座,好整以暇地问道。 (女主日记10:六月初五又补记,换了把红木雪蚕丝弦的月琴,琴颈嵌了枚月亮石,贵煞人也,幸亏走的公中的账) ……………………………………注1:《水经注》,北魏郦道元作品。话说,《水经注》这本书我是看铁齿铜牙纪晓岚1才知道的,找来看了几眼,发现是本相当无聊的记载河流湖泊的书,真佩服古人不但看完还记得住里面的典故(我好像把电视剧和历史弄混了) 第十一章 外患 听了这话,苏万儿一时之间有点恍惚,仿佛面前说话的人不是她的外甥女,而是她那个早已死了的妹妹。 苏万儿的心中不知怎地冒出一股邪火,抬了抬眉毛:“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她冷哼一声,“你除了会摆弄药材,会和我赌气,还会做什么?” 到底谁在赌气。 苏幕遮不耐烦绕圈子,忙不迭的点头,嘴里不断地煽风点火:“阿姨教训的是。那既然我已经把人气走了,我这就回去继续闭门思过了。” “你!” 风水轮流转。 才刚凭着三言两语气得老孙头拂袖而去,不过一会儿功夫,被激怒的人就换做是苏万儿自己了,她一掌拍向桌面喝问道:“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那一掌架势虽足,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拍在桌上一点都不响亮,反而沉沉地发闷。 苏幕遮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地说道:“阿姨有话就直说吧。” 苏万儿长出了一口气,自忖适才有些失了分寸,正事要紧:“……我上次和你提过,朝廷里一直有人极力主张禁药令禁水令并行,想要借此彻底杜绝神仙水的蔓延。亏得还有些明白人,知道这是剖腹藏珠,尽力周旋才把这事压下来。” 苏幕遮面色不变,只腹诽道:明白人?剖腹藏珠?只怕是明白人怕被人杀鸡取卵,断了银钱来源吧。 话虽如此,苏幕遮私心里也不愿母亲的心血笑笑散遭到禁令,从此不见天日,所以她心里对于苏万儿的做法非常赞同。 “但就在几日前,雍京出事了,”苏万儿语气一沉,“十天前,皇帝下旨让镇南将军领兵清缴雍京内神仙水的据点。除了禁水以外,我们笑笑帮在雍京的分舵也同时被查封了!” 听了前半句话,苏幕遮还在疑惑这将军怎么不领兵杀敌而是带人清缴,这不是抢了京都府尹的差事吗?待听完全句后闻言色变:“什么?这件事您怎么今天才说?” “你这是什么态度?”苏万儿面色不善道,“这事来得一点先兆都没有,分舵舵主根本来不及传信出去就已经关入大牢了。雍京路远迢迢,消息一时不通也是有的。” “分舵被封代表着什么?朝廷还是准备推行禁药令了?”苏幕遮追问道。 苏万儿摇了摇头:“这明显是一个试探的态度,分舵虽然被封,但药还没禁,人还没沙。只要给点时间,朝中反对禁药的势力还可以周旋一番。若只是这样倒也无妨,偏生……” 苏万儿说到此处,银牙紧咬,面现恨色。 苏幕遮察言观色,又联想到镇南将军府派人前来求取圣灵芝,恍然道:“难道将军中了毒了?” 苏万儿颔首道:“是。就在分舵被封不久之后。保守派趁机上书,称笑笑帮因为对朝廷的查封不满,下毒泄愤。他们请求皇帝旨意颁发禁药令并派兵清缴。” “这……”苏幕遮有些啼笑皆非,“这理由也太牵强了,我们是有多蠢啊,风口浪尖之上跑去下毒。” 苏万儿也是一笑,笑中鄙薄嘲讽之意不用细说。 “而且就看孙老头还有心情端姿态摆架子,就知道将军一时半会死不了。要真是我们下的毒,还会失手不成。” 苏幕遮已改口称“孙老头”了,显见她也隐隐有些怒火上头。 苏万儿神色一正:“这一点你倒是猜错了,事有凑巧,镇南将军中毒那日,正好有一个武林高手在将军府做客,这才及时吊住了他的性命。” 苏幕遮一听上了心,追问道:“是哪位高手?既是江湖人士,为何会和将军府有所牵连?” 苏万儿叹了口气道:“我们在雍京的暗哨都被拔的差不多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那姓孙的说的,说是那位高手是他们将军府二公子的师父。” 苏幕遮听得一头雾水:“什,什么?这更是匪夷所思了,官宦子弟就是有想学些骑射功夫的,也有校场,也有校头。怎么可能拜江湖人士为师?那人真是个高手吗。” 苏万儿道:“至少那人懂用‘换血法’延长中毒者的生命,还知道指点将军府的人前来求购圣灵芝。” 苏幕遮听此立时了然,换血法的施展方法虽不出奇,不过是靠内力吸收他人体内的毒素,但是它要求吸取之人内力深厚,这样才能自行化毒,否则救人不成自己反倒毙命,就是自不量力了。 苏万儿续道:“圣灵芝的事辗转间被朝中大臣得知,便有人提出给笑笑帮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保守派的人则不肯罢休,坚持要诛杀我们斩草除根。两派争执不下,最后还是太后出面,说是将军性命要紧,不论如何救人为重,这才使得两派暂时妥协。” 苏幕遮捕捉到一丝端倪,疑问道:“太后?就是皇上的母亲吗?怎么连她老人家也发话了。” 苏万儿道:“太后是先皇的皇后,非皇上生母,但皇帝对她也算敬重。至于她老人家为何会发话,又岂是我们这种升斗小民可以揣测的。” 苏幕遮沉吟半刻,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也许他们也明白这事不是我们干的,所以不想冤枉无辜?” “呵。” 苏万儿冷笑一声:“无辜不无辜的,你以为上位者会在乎吗?无非是我们还有些利用价值罢了。本来圣灵芝确实是我们摆脱困境的一招好棋,谁知道……” “……圣灵芝居然这么巧在这时候遭人破坏,”苏幕遮接口道,她感叹了一下人算不如天算,蓦然意识到什么,“莫不是下毒之人早防着这招,所以双管齐下,派人捣毁圣灵芝?” 苏幕遮的猜测不算无端,苏万儿听后脸色沉重起来:“如果下毒之人真的如此算无遗策,那事情就棘手了。” 确实棘手。 笑笑帮如今顶着一个谋害将军的罪名,还是一个执行皇令的将军,即便这个罪名只是莫须有,也足够杀死他们千百次的了,这样看来,这死局中的唯一一步活棋就是解了镇南将军的毒,先救回他的性命再说。 想到这里,苏幕遮问道:“阿姨有没有和孙老头解释一下,圣灵芝出了意外,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无能为力?”苏万儿的目光中寒气大盛:“事到如今,没有办法也要找出办法,难道眼睁睁地看着祸从天降吗!” 苏幕遮心中一动:“阿姨已经想到办法了?” 苏万儿眼神冷冽,语中寒锋更甚:“有办法了又如何。我身边能有几个可用之人,此等要事我又能放心地交给谁。” 这种暗示她毛遂自荐的话苏幕遮自然不会应和,反而反将了一军:“阿姨是想寻求可用之人的帮助,那找我做什么。” 苏万儿没有想到,她已经如此作态,先是故意找来苏幕遮,在她面前被孙老唇枪舌战地警告一番,再将雍京里的事态娓娓道来,说明笑笑帮此时已是内忧外患,这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激起苏幕遮心中的愤懑,让她甘心听令。 不得不说,苏万儿需要这样计较一番还是有点道理的,要知几天前她当众罚苏幕遮回房间闭门思过时,可没想到以后会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啊。 苏幕遮深明“凡事留一线”的道理,眼见苏万儿的脸色愈发阴沉,松口问道:“阿姨究竟有什么打算,不妨先说说。” 苏万儿听此一窒,半刻后方道:“我打算即刻赶去雍京为将军稳住一线生机,与此同时需要兵分几路,去寻找代替圣灵芝的解毒圣物,救回将军的性命。” 此语言毕,苏万儿发现苏幕遮还是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强撑着续道:“我打算派飞凤去太极门求药,虽然路途远了些,但将军在短时间内没有生命危险……”她说着说着突然发难,“你以为我想把这件事交托给你吗?若不是暗风要照看生意,画堂要继续追查圣灵芝被损毁一事,夕照要……” “阿姨。” 苏幕遮终于开了口,苏万儿的话进展太快,几句话的工夫,帮里六个护法已经被她派出去了四个,剩下二个,一个是专管药园种植的平山叔,还有一个嘛…… “阿姨说的什么外道话,不管我们之间怎么闹别扭,笑笑帮的一切我早晚要担负起来的,”苏幕遮含笑续道,“更何况这份基业是阿姨和母亲一同打下的,母亲不在了,就只能靠我去守住她的心血了。” 这一字一句,都是那夜苏幕遮向苏万儿禀告神仙水的事后,苏万儿所说的话。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如今被她微笑着缓缓道来,竟让苏万儿有些无言以对。 苏幕遮敛了笑容:“所以,阿姨尽管下吩咐吧,我定会尽力做到的。” (女主日记11:六月初五最后一次补记,被派上前线了,话说,我怎么觉得笑笑帮要完了……) 第十二章 书虫 这是一张浣花笺,色彩斑斓,精致玲珑。它于清晨时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苏幕遮面前。 同时出现的是一个用双手捧递着花笺的男子,做文士打扮,身着长衫,斜背着一个布袋,长相倒是平平无奇,看不出年纪几何。 苏幕遮接过花笺,却没有立刻去读上面的文字,只饶有兴味地说道:“原来你就是书虫啊。” 被她唤作“书虫”的人点了点头。 苏幕遮续道:“帮中六大护法之一,专司情报收集的书虫?” 书虫又微微颔首,本以为苏幕遮不会再问什么,谁承想她歪头续说道:“自请去看守书库的书虫?” 书虫依旧不动声色的点头,就见苏幕遮轻叹口气,好像很是惋惜的样子,然后才去看笺上的内容。内容不多,只有寥寥数语: 暗庄,地处梁州,镇庄之宝苍魂珠。庄主殷呈,有徒子徒孙数十名,大弟子任来风,擅拳脚快剑。 苏幕遮将这几句话读了两遍,后问道:“苍魂珠是什么?” 又是一张花笺递过,上书: 苍魂珠,集日月之辉阴阳之变,有养气宁神的功效,可以疗百毒治内伤。 苏幕遮这才恍然,她此次出门需要寻找的,代替圣灵芝为镇南将军解毒的,就是暗庄的苍魂珠。 她的眼中闪现几丝光芒,问道:“为什么选定苍魂珠,这种镇庄之宝不是会被整个庄子看的牢牢的吗。没那么容易能到手的吧。” 不出所料,又是一张花笺: 世间的解毒灵药本就稀少,可遇而不可求。加上圣灵芝的问世,使得他们的实用性大大降低,下落已无人追寻不得而知了。 也就是说,至少这个解毒灵药知道下落。 苏幕遮嘻嘻一笑,故意作出无知之态:“我要怎么样才能拿到苍魂珠呢?登门求借吗?”说罢她摊开细白的手掌,等着看还有没有花笺: 帮主不主张登门求借,恐怕行事不便。暗庄庄主寿辰将至,可以贺寿为名,混入庄内伺机而动。 这下苏幕遮有些服气了,倒不是因为书虫出的这个主意,而是他居然打量着将她有可能问出的问题都备了一份答案。她带着丝笑意无奈道:“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和我说话了。” 这一次,书虫终于开了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和我一起上路吗?” “是,帮主派属下协助小姐行动。”说罢,书虫递了一块黑沉沉的木牌到苏幕遮手中,顺便又递了张纸笺过去: 帮主吩咐属下将此令牌交予小姐,可以此号令各分舵舵主酌情相助。 令牌? 苏幕遮接过后细看,发觉那块令牌四四方方,正面背面都无字无花,与其说是令牌不如说是块煤炭,她将令牌举过头顶,对着天光看了一眼:不透光。 要不要咬一口试试? 书虫眼见她一副沉思之态,却不开口打断她的思考,只静静等在一边,显见是个少言又耐心的性子。 研究令牌无果,苏幕遮暗叹口气,将牌子贴身收好,心中忖道:明知道我没有江湖经验,第一个任务就让我去“伺机而动”偷人家的宝贝……阿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难道这珠子非我出手才能到手换个人都不行的?旁人不提,这位书虫护法看着武功不弱,让他单独行动不是更有把握? “吱吱,吱吱……” 一阵细碎的虫鸣声毫无预兆的在两人之间响起,书虫不明所以的看向苏幕遮,目光最终落在她身上斜挎着的凤箫之上。 那凤箫形状好像凤凰的一翼,但比一般的凤箫小了一半。由十三根长短不同的细竹管依次排列,再用三道剖开的细竹管缠缚而成。 每个竹管前后都用蜂蜡堵住,留有细如针鼻儿的气孔。可见这不是寻常乐器,而是容器。 看到书虫疑惑的表情,苏幕遮拍了拍腰间的凤箫,解释道:“这是我养的‘报时蛊’,整点时分就会叫的。已经是辰初了。” 自从她偶然间得到《蛊经》开始,苏幕遮已然照着经上教的法子,陆陆续续炼制了很多蛊出来,不过她对于这一道尚且生疏,基本上没炼出一种“用作它用”的蛊,只能捣鼓出单纯的毒蛊,不用说,那些蛊统统落入了小白的肚子。 而这报时蛊,是她成功炼出的第一种有用的蛊,还差点被小白吃了。 书虫对于报时蛊闻所未闻,但没有多口多问。 “听说你的武功很好,轻功更是一流。” 书虫既不主动开口,苏幕遮只好找些话题,毕竟这之后的数日数月两人都要结伴同行,总要尽快熟悉起来才好。 苏幕遮的问话直接又乍然,书虫却没有半分犹豫,微微颔首,承认了自己“很好又一流”。 见他如此,苏幕遮收敛起玩笑之意,正色问道:“你身手这么厉害,只看守书库未免大材小用了吧。” 书虫露出一丝笑意:“小姐谬赞,看守书库后才知生有涯而知无涯。” 苏幕遮耸了耸肩,心道:这人也是有趣,好像比起江湖恣意更喜欢做学问似的。 “虫伯,咱们何时出发?” 虫,虫伯? 书虫向来自诩沉得住气,但苏幕遮的称呼还是让他为之绝倒,这姑娘倒是不把别人当外人。 可自己哪有这么老啊? 他稳住心神,回答道:“若无事可办,即刻出发。” “我还有点事要办,”苏幕遮轻声道,“要不要先去吃个早饭,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食肆。” “……好。” 书虫与苏幕遮同行,看她先是和个丫鬟会合,从她手里接了包袱,又与她叽叽咕咕地说了好多话,而后来到一家名为周家小馆的食肆,饱餐了一顿后,与食肆里的一男一女叽叽喳喳地告别,和那男的交谈了几句后,一脸郁色的走回自己身畔: “虫伯,可以出发了。” 书虫看了苏幕遮一眼,又将目光移到那两女一男身上,盘旋一阵后收回,起身和她一起离开。 …………………………………… 是时已然是新皇登基的第十年。新皇在做太子时很得先皇钟爱,亦颇得朝野上下称赞。他睿智贤明,上效先皇,与二皇子三皇子亦是兄友弟恭。 先皇因经历过太祖时期夺嫡之乱,深明皇子不能太多,要知七八必乱逾十倾轧,于是早早确立太子身份,也没有留恋后宫温柔遍地播种。先皇驾崩后太子顺利登基,来年改年号为庆历,这个年号沿用了九年,于去年废止,而今的年号为建初,今年恰是建初元年。 苏幕遮的故乡滇州位于大陆西南角,既非中原腹地亦非青州扬州等沿海要地,既非经济枢纽也非文化名城,简而言之是中原人士口中的蛮荒之地,甚至二十年前才臣服于乾朝之下,纳入九州版图。 就如同汉武帝通西南蛮夷时,派遣司马宣读谕蜀文一般,先皇亦派遣官员宣读谕滇文并任命土司,土司自治使得滇州百姓多是只知土司不知皇帝,而对于像苏幕遮这种“武林世家”的子侄,皇帝啊大臣啊,这一切距离她的生活一直很遥远。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家乡,会和将军府有所牵扯。 她更没想到的是,这一走,居然那么多年后才能再回来。 建初元年六月初八,苏幕遮与书虫启程离开滇州。 (女主12:建初元年六月初八,毒日头,虫伯和人聊天,纸还挺费) 第十三章 围骂 滇州气候潮湿,植物繁茂,如今正当盛夏时节,暑气甚是难熬。苏幕遮书虫二人结伴北上,为避暑气,通常只一早一晚时赶路。 书虫一天里主动开口的时候少得可怜,苏幕遮对此不以为意,因为书虫虽不搭话,却有问必答,问答之间她还是成功的摸到些暗庄的情况。 在踏入滇梁交界之地的戎州时,一张薄薄的纸张又递到了苏幕遮的面前,她接过来迎光看去,发现纸纹如水纹,在阳光下竟似缓缓流动一般。 不知道书虫究竟囤了多少样不同的纸笺,这收集纸张的癖好可不多见啊。 “这是什么纸?” 书虫掏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显然苏幕遮这一发问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他看了她一眼,哑声道:“衍波笺。” “很漂亮。特托墨吧。” “……对,还禁得住皴染。” 苏幕遮未料到书虫居然接了这个话题,哈哈一笑后去看纸上的内容,发觉是戎州概况,包括人口、州境和特产等事宜。又有一言说道: ‘戎州有笑笑帮分舵,可做落脚之用。大秋溪,在戎州东北一十三里。暗庄独落,处于一片密林中央,方圆十里无人烟。’ 在路上,苏幕遮已从书虫处得知,暗庄庄主殷呈的五十岁大寿就在三日之后。此刻的她翻来覆去的去读这条信息,心里想道:落脚之后呢?如何混进去暗庄呢? 在接触到她疑惑的目光后,书虫又递了张纸笺给她: ‘戎州如归客栈是暗庄产业,可从负责接待的人手中换取入庄所需的信物。’ 短短的文字,却让苏幕遮看完后豁然开朗:正愁没人教,书虫就出了个好招儿。看来因为暗庄独门独户,无处让多名客人栖身,故有请帖的贵客入住暗庄。其他闻风而来的道贺之人,皆以戎州为前站,打尖住店,交换拜贴,都要在这间客栈进行。 而自己虽然没有请帖,但假托笑笑帮的名义来贺,换取一份入庄的信物是易如反掌的。 想到此处,苏幕遮神采奕奕地问道:“那我们这就过去吧?客栈在哪里?”话音未落,她又恍然道,“我也是傻了,虫伯也是头次来,怎会知道。我们找当地人问问好了。” 书虫颔首应允。 “虫伯,大庭广众的,可不能以纸笺代替回答了,太扎眼了。咱们是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的,不能这么引人注目。” 苏幕遮一本正经地说道。 书虫听此一愣,只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写满了兴致勃勃,可说的话又有几分道理,使得他无可反驳,刚要点头,就被呀呀的虫鸣声打断了。 “午正了。” 苏幕遮配合着她的报时蛊报了个时,书虫忍不住问道:“这蛊虫还能活多久?” “这个嘛,”苏幕遮沉吟着答道,“三四天吧。不过今日它就会下小的。” 至于生出来的小的还会不会报时,这就不好说了。实在不行就再炼一对呗。 “……就一个怎么下小的?”书虫有些无以言表。 “谁说只有一个了?一公一母两个,公蛊的叫声是‘吱吱’,母蛊的叫声是‘呀呀’,公的前半天叫,母的后半天叫,”苏幕遮边说边举高装虫子的凤箫,“你要不要看看?” “不必了。” 书虫自打开口以来,这句话接的最快。 苏幕遮也不勉强,拦了一个过路的妇人,客气地询问“如归客栈”的位置。那妇人甚是热心,爽利地答了一大串话,在一团难懂的梁州方言里,她大致听懂了一二:这条路抵拢倒左拐……还有什么来着。 罢了,边找边问好了。 苏幕遮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在这陌生的地方也不觉得发怵,招呼着书虫信步而行。 抵拢倒左拐,大概就是直走到底,然后左转的意思。 走了不久,苏幕遮的额头已渗出层薄薄的细汗,但她想着今晚终于能吃上一口热汤热饭,睡上高床软枕,脚下愈发的轻快起来。 戎州的主街还算宽阔,可供三架马车并排前行。苏幕遮顺着长街向前望去,不知怎的想起了家乡的街市,想到了匝桶匠街。许是因为此街与匝桶匠街相较要宽阔许多,反倒没有那么热闹的感觉。 她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随意的拐了两个弯后,就见前方人头攒动。人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苏幕遮在原地跳了几跳,也没看出所以然,好奇问道:“是有人卖艺吗?还是那就是如归客栈,大家围着是为了看各方人士给暗庄送的贺礼,”说到此处,她方使念及自己除了银钱和换洗衣物之外身无长物,“虫伯,我们多少要准备份寿礼吧。去贺寿送什么比较合适?” 书虫罕见地皱了皱眉,像是在思索,又好像在不满苏幕遮将他当做随身携带的锦囊妙计,什么问题都要问他。苏幕遮笑吟吟地望着他,对他的神情不以为忤,终于书虫在这一场对视中败下阵来,平声道:“我去买。” 话音甫落,突闻前方人群处响起一阵争执之声,起初声音不甚响亮,还听不清楚,谁知说话之人越说越大声,终划破层层噪杂,引起了苏幕遮二人的注意: “死叻个哈嘛批的仙人板板,一天到黑就晓得吹牛批,杀千刀的龟儿子,卖那杀千刀的笑笑散,做那神仙水儿,你看老子咋个收拾你,几陀子几脚头打得你龟儿子你妈都认不得你!” 苏幕遮作为外乡人,对那人的叫骂可说是半点都没听懂,还在想着是谁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可“笑笑散”和“神仙水”这两个词儿她却听得分明,心里“咯噔”一声,快步冲上前,拨开人群挤到头前,就见群情激昂,声音嘈杂,有人如斯喝骂,还有人将烂菜叶、臭鸡蛋、发馊的米饭等物噼噼啪啪地乱扔。 他们围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笑笑帮戎州分舵。 分舵的大门紧闭,任外面闹得人仰马翻愣是没人探头。苏幕遮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只顾着躲麻烦,没看出这帮人是来讨说法的吗,一味避之不见怎么能行。 想着她奔至门前,回身张开双臂拦道:“大家冷静点!”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但不过一瞬,有人反应过来,骂道:“哪里来的女崽,趁早悄咪咪嘞爬开,日你仙人板板!” 苏幕遮听得头晕脑胀,大声叫道:“有没有会说官话的!” 这一声叫响彻云霄,引起的反应就是各方喝骂的汇合。来闹事之人骂了一阵,也觉出这种七嘴八舌除了声音大之外没有别的好处,其中一人扬了扬手制止住众人的骂声,后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官话说道:“大姑娘,这事和你没关系,还不快让开。” 看来这说话的就是领头的了。 苏幕遮上下打量着那人,见他中等年纪,中等身材,身穿一水青色直缀。她虽不知道只有身上有功名的士林中人才可穿青衿的规矩,可也看得出来,这人通身贵价货,恐怕不是个有钱的就是个有名望的。 不过想也知道,吃得起神仙水的,又有几个是穷人。 她暗叹口气,问道:“老伯,是你在吃神仙水吗?” 这句话像是踩了那人的尾巴,使得他原地跳脚喝道:“你才吃那鬼东西!”他神情激动,拍着胸脯说道,“我原家是书香世家,我原某人的太爷爷是太祖时期的知州。” 苏幕遮潜心听着,原以为那人说完太爷爷的辉煌后会接着说“我爷爷”如何,“我爹”如何,“我”又如何,谁承想那人说话如此的后继无力,“知州”二字之后只余激动的喘息。 旁边另外有几人不住口的相劝道:“邵日兄稍安勿躁。” “诸位,我们都知道神仙水会让人上瘾,损人健康,一经接触终身无法摆脱,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它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苏幕遮徐徐道来,众人听得她语带哀意,各自感怀心事。要知来此闹事的,除了几个乡绅富商和些许读书人之外,大半都有吃神仙水的亲人故交,这才使得群情激奋,嚷嚷着让笑笑帮给个说法。 苏幕遮说完神仙水的危害后,话锋一转:“可是,冤有头,债有主。笑笑散已问世十多年,救治了不知多少人,与那伤天害理的神仙水怎可同日而语!” 她的话掷地有声,如同石投湖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那原姓中年人原邵日戟指喝道:“这女的和笑笑帮是一伙的!”他仿佛觉得与苏幕遮这样的小姑娘口舌之争没有意义,回身说道,“大伙把门撞开!看那帮龟儿子躲去哪!” 眼看着要从“文斗”转为“武斗”,苏幕遮心里暗暗发急,张手唇边大喊道:“虫伯!快去找官府的人,有人挑唆百姓聚众闹事了!” (女主日记13:建初元年六月初十,虽热不闷,白是迅白,酸是溜酸,黑是黢吗黑,累死个人的梁州话) 第十四章 痛斥 挑唆百姓聚众滋事,这罪名着实不小,不得不说,苏幕遮扣帽子的功力不俗。 此言一出,人群中略有骚动。原邵日轻哼一声:“你个外乡人好大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回身安抚同来的民众,“放心!咱们是正当诉求,就是李知府亲至也不怕。” 有了他的这句保证,骚动的人群才渐渐平静下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咒骂。 不管外面闹的怎么凶,动静有多么大,戎州分舵的大门一直紧锁,半点要开的意思都没有。 苏幕遮看着气闷,恨不能让这些人闯进去算了,可这种负气的念头不过就是想想过过干瘾,她还是得硬着头皮讲道理:“朝廷早就颁了禁水令,如果笑笑散和神仙水是一脉同源,禁药令早就推行了,笑笑帮哪里还能光明正大的做生意?” 只可惜,她势单力薄,喊出的话语瞬间就湮没在众人的争吵叫骂声中,不被人知。 那些围攻分舵的民众本就带着积累已久的怨气,再加上笑笑帮的帮众闭门不纳,这股气更是无从发泄。眼见得这个小姑娘喋喋不休,众人迁怒之下,朝着大门匾额等处投掷的脏臭之物开始向着苏幕遮扔去。 苏幕遮只觉得眼前一花,书虫的背影已入眼帘,拔出腰中藏匿的软剑,左挡右支之下,那些烂菜帮子臭鸡蛋等“暗器”没一个波及到她。 她看着书虫的拆当叹为观止,心中转着念头:虫伯的本领太高明了。我记得在书中看过,百余年前有个使剑的高手,经常趁着下雪天气在旷野中练剑。他舞出的剑花可以任意穿插过雪片间的空隙,剑身足足有柱香功夫不沾染片雪。 不知道虫伯和他相比谁更高明…… “啪!啪!” 苏幕遮正自想着前人的风姿出神,就不幸中招,上身被两个臭蛋先后砍中,蛋液飞溅,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她的脸上。 一股中人欲呕的味道冲入她的鼻中,苏幕遮再也忍耐不住,俯身呕了起来。 这一声声干呕传入众人的耳中,使得他们不自觉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那个扔中苏幕遮的人本来还在得意——自己的攻击居然能穿破严密的防守,直中目标——可看到她小脸苍白的蹲在角落呕吐,突地有些讪讪。 讪讪慢慢转为不忍,就连原邵日的脸色也有些不善,讷讷地说道:“让你让开了……”他说了半句话,心里暗叫声“不好”,心道:这小姑娘受此折辱,不会当众大哭吧。要是那样,我们有理也变为无理了。 正自僵持间,突闻有人厉声喝道:“让让!让让!” 说话间,就有七八个差衙将人群拨出一条通道,有人吆喝着要民众往后退,有人则大喊着“知府大人到!” 知府? 不过是当街有了些微争执,竟然连知府大人都引来了?以往出现这种情况,都是巡街的差衙负责将冲突的双方分开,再酌情处理的。如果只是口角,就劝解几句。要是动了手,再考虑要不要拉去衙门。 围攻分舵的人正自惊疑不定,原邵日已高声说道:“学生恭迎大人,学生等人在此地恭候大人多时了。” 这话说的有些不伦不类,倒像是他是知府的先锋部队似的。只不过这话借着自称“学生”表示了自己有功名在身,也是原邵日刻意为之的。 三乘轿子被轿夫抬着,自人群分开之处摇晃着近了前。落轿后轿夫一挑第二顶轿子的轿帘,出来一位官袍加身的大人,年约五十,双目炯炯,下颌胡须三寸。站定后气势十足地说道:“大胆刁民,闹市中寻衅滋事,该当何罪!” 一旁还在吐的苏幕遮听了这话对空翻了个白眼,喃喃道:“怎么来得这么慢。” 恰在此时,众人因着大人发威而鸦雀无声,故而她声音虽小,却清清楚楚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知府听了这话,双眉一竖,还未及说些什么,那原邵日已义愤填膺地喝道:“大胆!” 苏幕遮扶着发软的膝盖站起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原邵日看了一会儿,蓦地以手帕掩住口鼻,又自开始干呕。 这一次分明是在作势,原邵日见她不依不饶的模样,面色阴沉,上前一步禀道:“启禀大人,学生等人今日前来只为了让笑笑帮给个说法,为何要生产制作那伤天害理的神仙水。谁承想那些人因为心虚龟缩不出,大家一时激愤才吵嚷了几句。” 三两句话,不仅将神仙水的罪名扣实在笑笑帮头上,还将围攻分舵的行为弱化为“要说法”,喊打喊杀的行为粉饰为“吵嚷几句”。 不愧为读书人,红口白牙的妄说,张嘴就来。 不就是颠倒黑白吗,谁不会似的。 “呜呜,呜呜……” 原邵日还待再说,就被一阵呜咽动静打断。循声望去,但见苏幕遮以帕覆面,抽泣不止:“这么多人,凶巴巴的欺负我一个小姑娘,我不过是路过此地,说了两句公道话,就被人追着打……”她边说边顿足甩袖,“人多有理啊!是不是打死打伤人了也不怕,反正是法不责众啊!” 知府本来只是静静听着,听到最后几个字时,脸色一沉。要知他们这些掌管律判的官员,平生最恨的几句话之一就是“法不责众”了,这实在是一个两难的局面,假如“责众”,很容易引起官民对立乃至暴乱,可是如果听之任之,又变相地削了朝廷的脸面。 看着知府的大人的脸越来越黑,苏幕遮庆幸自己踩住了他的痛脚,她这样一申饬,知府至少不会公然偏袒那些人了。 活该!她平生最看不惯某些读书人,仗着自己熟知律法就钻空子,仗着几句不着边际的言语就敢煽动人心。 原邵日在一旁察言观色,见情形不妙,忙要分说。就听一缕细细的声音从最后面的那乘轿子里传出:“戎州真是妄称‘天府’,竟然满街都是以大欺小之人,好不要脸!” 这话中的道理似是而非,像原邵日这种肚里有些学问的都对此嗤之以鼻:天府不天府的,是夸赞此地气候风水,少有天灾,尽是丰年,与人何干?又不是“人杰地灵”。 等等! 不管用词遣句是不是恰当,这话无疑是在指着鼻子骂他们啊! 原邵日当场就要反唇相讥,但念及这乘轿子是和知府大人同来的,怕是知府的亲眷,故而他压住怒气道:“姑娘,你不了解前因后果,还望慎言。” 轿帘一挑,一个身影轻盈的迈出,众人凝神望去,见是个小姑娘,年纪不大,却是如春花初绽般秀丽无俦。 可这女子说起来话可不像她的长相,让人一见之下心生怜爱。她莺莺呖呖,说得又急又快:“什么前因后果。你们是不是大人,是不是在围攻一个小姑娘,是不是凶巴巴的喊打喊杀,”她说着说着,伸手一指,“她上身那块脏东西是不是你们扔的,这还不是以大欺小?以大欺小难道不是不要脸?” (女主日记14:六月初十补记,既上次撒泼之后,我觉得自己又掌握了新的技能。) 第十五章 砸门 这番话不知有多少个“是不是”,好像绕口令一般。从这小姑娘口中说出,倒是字字清晰,清脆悦耳。原邵日一时僵在原地,无论他们的初衷多站得住脚,他们确然有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的嫌疑。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怨怪起那个臭蛋出手就得手的家伙,为着一时痛快而落人口实。他复又看向知府大人,心里想着:我们几个被个小姑娘顶撞教训,怎么没人斥责她没大没小。 李知府的面色有些尴尬,也不出言阻止,只一味偷眼觑看那第一乘轿子。 原邵日见此情景,心中有了计较:这李知府真正忌讳的是那乘轿里的人,他是投鼠忌器,才对这小姑娘的行为视而不见。 而让李知府都忌讳的人…… 原邵日不敢往那个方向多想了,都说不知者不怪,有时候知道太多没好处。只要知道李知府忌讳的人自己铁定也惹不起就行。 现下他的处境有些微妙,固然不能对这小姑娘不客气,可也不能前倨后恭,免得落人口实。好在自己还算机灵,没说过什么过分的言语。就当这小姑娘是路过的,不相干,他可不能被她将话题带远了。 原邵日于是对那番痛斥充耳不闻,只一味地向着李知府道:“大人,我们一时不慎才会误伤这女子,在下愿意替同伴道歉,只不过,”他连停顿都不顿,立时口风一转,“就算出了这个小小的意外,我们也拿定主意,定要让笑笑帮给出个说法来!” 此言一出,他身后众人七嘴八舌的表示赞同,痛斥哭诉之声不绝于耳。 李知府听了这话,目中含笑,心底也赞了声好:算这原阳有眼色,没辜负本官素日里抬举他。想到这里,他一正面容说道:“嗯。这事本官也略有耳闻。不管怎么说,这笑笑散和神仙水香味相似是个不争的事实,而朝廷对于神仙水是绝不姑息的!” “李知府。” 那乘无声无息的轿子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打断了知府大人的高谈阔论。这声音听着年岁不小,却饱含精神,甚是健旺矍铄。 原邵日精神一震:那轿中人终于按捺不住了吗?就怕他不开口。只要他一开口,我定能猜到他的来历。 可他下一刻就有些失神,但见知府大人微微躬身应了句:“下官在。” 若只是这样倒还罢了,就凭着知府先前谨小慎微的态度,原邵日已猜出轿中人不是官吏就是勋贵,真正让他心惊的是那轿中人的下一句话: “怎么门下省准了‘禁药令’了吗?我怎么听说是封驳了。” 禁药令被封驳了?这从而说起啊,这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自神仙水落实与笑笑散有挂碍以来,要求推行“禁药令”的诉求就不绝于耳,可一直没能被中书省立项考虑,更遑论经门下省审核通过了。 原邵日愣在原地,他连禁药令被立项都不知道。这人却轻描淡写的说出此项令已被门下省“封驳”,也就是驳回了。这人该是京官吧,还是隶属三省六部的高官。 李知府亦是讷讷不得语,只因他对于此事也是一无所知。可他怎敢质疑轿中人的说法,忙附和了一句“是”。 “那怎么这位学子如此积极,令尚未发,他就已带头执行了。呵,该让中书、门下那帮小子看看,学学这人这指哪儿打哪儿,说打就打的气势。” 这话说的原邵日冷汗涔涔,忙逊说“不敢不敢”。开玩笑嘛,自己不过有个秀才的功名,哪敢让那些大人物“看看”,“学学”。 谁知下一刻,轿中人语气就变了,厉声喝道:“不敢还不快滚!青天白日聚众滋事,我看你们就是闲的!” 闲的! 厉声的指责一出,原邵日更是惶惶,忍不住去瞄李知府的脸色,就见对方打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离开。无法之下,他只能安慰自己:君子不吃眼前亏。他忙不迭地带着其他人,脚下生风的快步远离这是非之地。 这些人来去如风,眨眼就走的踪影不见,只余一地的菜叶垃圾。 李知府嫌恶地看了周围一眼,高声吩咐道:“赶快弄弄干净!”说罢他匆匆行到适才出口斥责之人的轿前,小声道:“您还有何吩咐?” 轿中人低语几句,却是听不分明。 这边厢的苏幕遮见闹事的人总算散了,松了口气,心里暗下决心:等那几个官员一离开,就要砸开分舵大门,好好说道说道今天的事,看看那个既无胆识,也无决断的舵主是怎么做上这戎州分舵当家人的位置的。 “呶,快擦擦脸。” 苏幕遮正自愣神间,手中已被人塞了个柔软的物事。她抬眼望去,见是适才那个口齿伶俐的小姑娘,往她手里塞了一条干净的帕子。苏幕遮道了声谢,以帕拭面蹭了几下,就见那小姑娘指了指自己的下颌:“还有这里。呶,干净了。” 苏幕遮撂下手,微笑着说道:“多谢姑娘出言相助,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那女子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歪头答道:“你不要误会,我是觉得他们以众凌寡的行为不要脸,这才说了几句,这并不表示我在帮笑笑帮说话,”她瞥了一眼分舵的匾额,续道,“其实我也觉得神仙水那劳什子和笑笑帮脱不了干系。” 苏幕遮轻叹口气,对于这女子的表态没有感到意外:只要闻过笑笑散和神仙水的人,恐怕都和她一样的想法,也实在怪不得他们。等这次帮镇南将军解了毒,我一定要劝服阿姨,让我好好钻研一下那神仙水的配方。 那女子见苏幕遮只是叹气,却不急于争辩,心喜她的沉稳,当下轻快地说道:“呶,我叫林雨霖,下雨的雨,上雨下林的霖。” 这又是“下雨”又是“上雨”的饶舌的很,也亏得她说的又快又清楚。 “我叫苏幕遮。” “听口音苏姐姐是外乡人,不知故乡何处?”林雨霖兴致勃勃地询问 “我自滇州来。”苏幕遮微笑着回答。 “当真!”林雨霖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我一直想去滇州游玩,亏得外公在交州任上多年都没得过空。欸,滇州是不是真像他们所说的那么美?” 苏幕遮点了点头,答了声“是”,她不知怎的,想到了两句不同出处的话,随口念来:“朝朝暮暮雨霏霏,飞云黯淡夕阳微。” 虽然说得简单,林雨霖却更有兴致了,满目向往地说道:“有机会能去一次就好了,”她沉默了半刻后,又自问道,“你到戎州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苏幕遮有些讶异这林姑娘竟然这般热情,不住口地询问,而且不像只是客气的敷衍,倒像对自己的目的很有兴趣。但这目的不好细表,她只得删繁就简地说道:“我是来贺暗庄庄主五十大寿的。” 话音刚落,林雨霖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语气不善地说道:“沆瀣一气。”说完后,她再不理苏幕遮,掉头就走。 李知府见此也上了轿子,三乘轿子就如同来时一般摇摇晃晃地走掉了。 苏幕遮有些莫名其妙,向着书虫说道:“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同时又觉得蹊跷,“看样子这小姑娘莫不是与暗庄有罅隙?可听她言下之意,她外祖父是个官员,那她应该从小长在深宅大院,怎么会与一个江湖门派扯上关系的?” 书虫耸了耸肩,没有搭话。 无关人等终于走光了,苏幕遮回身两步奔至分舵大门前,狂砸着门环喊道:“快开门!苏万儿派我来查账!” (女主日记15:六月初十又补记,我发现我长得挺讨人喜欢的,但说话可能讨人厌) 第十六章 入舵 帮主的威名果然好用,大门一下子就被人拉开了,门后出现一张恭谨的面容,在看到苏幕遮后狐疑道:“刚才是你在叫门?” 苏幕遮皱眉道:“门开的这么快,是不是就扒着门边听壁脚呢?”她说着掏出苏万儿让书虫转交给她的令牌,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这不是查账使者的令牌。” 那人瞄了那牌子一眼,略带嘲讽地说道。 苏幕遮听后脱口问道:“那是什么令牌?”她顿了顿,说道,“管它是什么,反正我也不是来查账的。” 那人堵着门口,抱肘当胸:“鬼知道这是什么令牌,居然敢冒充我们帮主派来的使者,胆子不小啊!”他斜睨了苏幕遮衣襟一眼,臭鸡蛋的痕迹还清晰可见,“看在你为我们笑笑帮挨了一记的份儿上,这事就当没发生,快走快走。”说着他双手一推,就要关门。 “啪!” 就在大门将关未关之时,书虫上前一步,一掌按在门板之上,那人霎时觉出一股柔和之力阻住了他的动作,无论他怎么使力,那半扇门硬是无法闭合。 那人已是满头大汗,反观书虫,却是意态闲闲,看不出任何费力之处。他好整以暇的掏出一物,递将到那人眼前。那人定睛一看,见也是个令牌,却是笑笑帮的护法令。 笑笑帮除帮主之外,有六大护法,分司帮中各项事务。这六大护法之中孰强孰弱尚没有定论,可无论哪一个,至少都可以压分舵舵主一头。 那人转了转眼珠,缓缓地卸掉了压门的力道,斟词酌句地说道:“不知护法驾临……” “我陪小姐来办事。”书虫没接他的话,只简单地说明来意。 那人“哦”了一声,看向苏幕遮的目光有些游移不定:“不知小姐前来……” 其实他想问的是“不知你是哪位小姐”,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子。 苏幕遮自报了家门,后问道:“分舵舵主可在?” 那人忙忙地应道:“在,杨舵主在里面,”他边将二人向内让去,边忍不住自我介绍道:“在下邓凌云。” 书虫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邓凌云怔了怔,他不知有过多少次向苏万儿派来的使者自报家门,可从未得过任何人的正视。此刻虽只是一眼一声,他却清楚的认识到:护法记住我是谁了。 这认知让他着实心喜,扬声报道:“舵主,护法来了。” 正自在后堂喝茶的杨舵主听了这话差点将茶杯扔了:小邓那小子说什么,我该不是听错了吧,护法来了?什么护法?总舵的护法? 邓凌云喊完这嗓子,又想到护法不是孤身前来的,而是陪同……小姐来的。想着他忙又补了一句:“小姐也来了!” 杨舵主正衣袍带风地向着前院冲去,听此更是惊讶,暗忖道:小姐?还,还和我女儿一起?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蓦地想到一事,脸色一沉:莫不是我家婆娘和我提过的,纠缠我女儿的那个龟儿,那人也一起来了,他该不会叫什么“沪珐”吧。 可转念他就明白自己想岔了:要真是自家闺女和那龟儿,小邓能这么欢喜,跟看见爹似的。 带着种种猜测,杨舵主来到正厅,见到一男一女两个生面孔。他沉吟着迈入厅门,轻咳一声以昭示自己的到来,边给邓凌云打眼色,边问道:“二位是?” 邓凌云介绍道:“舵主,这位是帮主外甥女,这是书护法,”他说着悄无声音的眨了下眼睛,“他陪小姐来办事的。” 这邓凌云甚是乖觉,只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书虫的话,多余的提都未提。 多余的也实在不好提,难道要他说,因着舵主您的命令我们紧闭着大门任人想骂就骂,结果路过此地的小姐听不惯,冲出来与人理论,那帮人就将邪火发到她头上,用臭鸡蛋兜了小姐一脸。 邓凌云想到这里,身子颤抖了一下,小意去看苏幕遮的表情,发觉她脸色很有些不善。于是他再次确定自己不多话就对了,这样也好把舵主摘出来,不知者不为怪嘛。 杨舵主见礼道:“属下杨影参见小姐,参见护法,”他瞥了一眼被书虫随手放置在桌上的护法令,确认无误后,试探着问道,“不知二位前来,有失远迎。” 杨影的心中惊疑不定:这所谓的“小姐”不知是哪一位。帮主亲眷甚多,却不是谁都当得起护法的陪伴的。来办事?一个小姑娘能办成什么事?最后重担还不得落到护法肩上。 他又看了神态自若的书虫一眼,续忖道:这事我没得到任何风声,可见要办的事见不得光。既然见不得光,那护法今日摸来分舵又为了什么? 要知护法的地位虽然比分舵主高出一头,这二者却非上下级关系,而是各行其事。书虫在无帮主令的情况下,无权越过分舵主下令,他和分舵主间的关系就会有一丝尴尬,是地位和实权的碰撞。 杨影还在心里衡量着护法的态度,准备多说几句试探口风,就听一清如击磬的声音说道:“有人来闹事,你为何闭门不纳?” 说话的自是苏幕遮,她不想再听这舵主的试探言语,故直言相询。 杨影没有答话,只是看向书虫。后者眉间微蹙:“小姐问你话,你看我作甚?” 看你当然是指望你解围了。 杨影暗自咕哝道:难道要我说,‘小姐这话说的就蠢了,难道我明知道有人闹事,还会打开大门跟着凑趣吗。你当我傻啊’吗? “我不觉得你傻。” 杨影一惊抬头,他不知苏幕遮为何会如此说,竟像是听到自己的腹诽后答话一般,难不成自己刚才不小心说出声了? 就听她续道:“可人家也不是傻子,没有法令支持的前提下敢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说吧,这是他们第几次来闹了,咱们可是有把柄被人抓住了?” 杨影再看向苏幕遮的目光不像适才一般不值一哂了,他静默了一刻后答道:“我先前向帮主呈报过,这已经是这个月以来第三次了,”他表明自己未有失职后又道,“笑笑散在世上流通这么多年,不知道治好了多少人,从未听说过,有哪个病人吃上了瘾。说它和神仙水是一种东西纯属谣传,虽有几个人信,可无法服众。这一年间倒是没有人来闹过事。” 他话到此处,顿了一顿。 苏幕遮突地有了些不妙的预感,追问道:“那为何这个月有人来?” 杨影阴沉着脸答道:“属下也不知为何,从半个月前开始,先是些酸儒来闹,好在那些人不过‘子曰’一通,也成不了事,后来多了些商贾,这一次竟然连本地望族都出动了。” 苏幕遮回想着刚刚在门口张牙舞爪喊打喊杀的那群人,难以想象那其中还有望族。莫不是那个“太爷爷是知州”的原邵日? 她这样想着就这样问了,杨影看着她青稚的面庞,心叹小姑娘还是太年轻,答道:“小姐别小看他,虽然只是个秀才,但如他所言,祖上是做官的,加上家族庞大,关系盘根错节,据说他还有个族叔是雍京的大官。” 苏幕遮听此瞪圆双眼,好笑道:“那他为何不拿他族叔来压我,提什么太爷爷啊。”她嘴里说的轻松,心里却在不住思量:半个月前?时间上如此巧合。难道这帮人来闹事和皇上下旨查封雍京分舵有关吗?和将军中毒的事情有关吗? 而苏万儿对于这事的态度才是关键,杨舵主行事如此被动,多半是遵帮主令的关系。只是不知帮主具体下过什么指令。 “这事阿姨怎么说?” (女主日记16:六月初十再补记,还是护法的身份吃得开,幸亏虫伯陪我来。) 第十七章 闲聊 苏幕遮的问话一出口,连邓凌云都禁不住竖起耳朵,要知道帮主的命令通常直接传达到分舵主耳中,像自己这种小鱼小虾平日里哪有机会知道啊。 杨影的语气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敬畏:“帮主言明,清者自清,我们只管照常行事,别和人冲突,免得落人话柄。” 苏幕遮听了这话,半眯了双眼:听着一点都不像阿姨的作风。更何况笑笑帮一味躲闪退让,只会让人觉得心虚。 她敛容严肃道:“既然阿姨已有命令,我就不多加置喙了,”她看向杨影,“杨舵主,我和虫伯来此有事要办,需要向舵主借些人手。” 居然这么轻巧就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雷声大雨点小啊。 杨影沉声答道:“不知小姐需要人手做什么?” 苏幕遮支颐笑道:“做什么需要和杨舵主报备吗?”她这样说着,笑意更盛,“不如舵主和我说说,你准许他们干什么?” 杨影脸色一僵,答道:“属下不敢,”他微一迟疑,直言道,“无帮主令,属下不能随意做人手调动。” 苏幕遮笑眼盈盈:“是吗?那我和虫伯想寻个地方住几日,这事杨舵主可能做主?” 杨影气松一半,心底添了一抹轻视:到底是个小姑娘,名不正言不顺,没说两句就心虚了。只是护法为何一直不说话? 他不敢掉以轻心,斟酌着回道:“当然当然。属下这就命人收拾客房,”他觑着书虫的脸色,添补道,“再买些仆从服侍两位。” “不必了,”苏幕遮摆了摆手,“我们的行踪越低调越好,”说着她随手一指邓凌云,“我看你很能干,可愿意帮我们几个忙?” 邓凌云不假思索地回复道:“属下愿意,”说罢他看向杨舵主,期期艾艾地说道,“舵主,属下……” 杨影从喉咙里哼了一声:“还不多谢小姐赏识。你可得尽心尽力为小姐办事,千万别办砸了。” “是。” 这声答应极为响亮。杨影斜睨了邓凌云一眼,倒是二话没说,到底端住了分舵主的架子。 “麻烦邓叔叔跑一趟‘如归客栈’,以帮里的名义为暗庄的殷庄主送份贺礼,然后换一份入庄的信物。” 杨影听出些端倪,问道:“小姐要去贺寿?帮主有与暗庄交好之意吗?” 分舵建立多年,在戎州已然站稳了脚跟,就算帮主有意结交戎州的武林同道,也应该通过自己这个地头蛇,而不是靠个外来的小姑娘吧。 “杨舵主,我要邓叔叔帮的忙不会瞒着你,怎么也越不过你的。可其他的事,你还是不要打听了,”苏幕遮的唇边噙了丝笑,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我年幼好套话,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就没法装作没听见不知道了。” 杨邓二人听了这话,老脸一红,心道:言多语失,还是闷头办事吧。 这两个老狐狸没再多问,却不是因为苏幕遮三言两语的敲打,而是因为他们心知肚明,苏万儿最不喜欢多嘴多舌的属下。 说到底,他们真正忌讳的,只有苏万儿一人。 …………………… 分舵后院收拾的很是简单雅致,布局阔朗大气,院中一株雄壮的樟树,有两人合抱之粗,冠大荫浓,枝叶繁茂。树下有石桌石墩,供人歇息乘凉。 苏幕遮将两根指头伸进桌上小口大腹的瓮中,随手捏出三五只虫,分别凑到眼前看了又看,白皇趴在石桌上,一拱一拱的围着陶瓮打转,几次要顺着瓮壁往上爬,都被苏幕遮毫不留情的一掌拍下。 “小白,你听话,等我挑完了,那些没挑中的歪瓜裂枣都给你吃。” 苏幕遮边说边拣出几只毒虫,将它们放进抹了避毒药的手心,任它们爬来爬去,其余的则顺手丢给白皇。 冷不丁的,一个声音响起: “做甚呢?” 苏幕遮抬起快要斗鸡的双眼看向来人:“是虫伯吗?我在拣选虫子呢。” 书虫一脸费解,他盯着苏幕遮看了一会,又道:“……报时蛊?” “不是不是,”苏幕遮摇了摇头,“我要养一种新蛊,想挑一些蛊种,”她说着抬了抬手掌,“得是欢快的才行,我正在挑谁爬的又快又好呢。” 如玉般的掌中托着几只软趴趴的虫子,浑身长满肉眼可见的细小触角,几只虫子扭来扭去的爬得飞快,连同那些触角都在爬动中蠕蠕而动。 书虫看的头皮发麻,挪开了目光。 这种虫子惯常蜷曲蠕动,怎么可能一个个的像打了鸡血似的,爬得那么快?而且爬得快就罢了,爬得好又是几个意思? “……慢慢挑。” 书虫说了两句就要抽身而走,看来只是路过后院。 “虫伯,虫伯,先别走,我还有事问你呢,”苏幕遮连连呼声,等书虫坐下后又道,“咱们聊聊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聊什么?” 书虫没有告诉她,自己正要去找分舵主要一份暗庄密林的地形图,好研究一下撤退的路线,只因他有些好奇,苏幕遮究竟想和他闲聊些什么。 “药园的事你知道吧……那你知道我原先的丫鬟死在药园的事吗……她叫绣画,半年前许氏做主,把她抬进我表哥房里做姨娘了……” 苏幕遮讲述了她与许氏的矛盾,与绣画的过往,甚至还有对冬梅的怀疑。 “……我拜托朋友打探一下冬梅的身世背景,这才知道,她也失踪了,就在发现绣画尸体的那一天,她的家人也不见了,不知道是迁走了还是……虫伯,你觉得这事到底是谁干的,冬梅又是谁的人?” 圣灵芝被毁一事关系到到镇南将军的性命和笑笑帮的前景,而与这事有所牵扯的都是苏幕遮身边的人,她无法用“巧合”二字说服自己,更不想一直被蒙在鼓里,书虫是帮中护法,怎么也比自己知道的多得多,不妨一问。 “你为何不把这事告诉帮主?” “我怕阿姨会直接下令绑了冬梅严刑拷打,”苏幕遮回想起苏万儿提及绣画时那毫不在意的语气,更加觉得她当时的沉默是正确的选择,“阿姨的脾气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别说是冬梅,就算是我,但凡在她眼中有一丝可疑,也会直接拉下去拷问的……你,你又要写字啊?” 苏幕遮说着说着,眼见书虫从随身背着的布袋里掏出些物事,一管竹子削尖而成的竹锥笔,一张浅云笺,对这一现象她已习惯,这一路走来,凡是答案比十个字多的,书虫都会以文代言。 虫伯是有多不爱说话啊,换句话说,他是多喜欢写字啊? 书虫以竹锥醮墨而书,运笔如飞,瞬间写好了一句话:‘我去看过你那丫鬟的尸体,她颈上的绞痕乍看寻常,但交叉点是在前颈而非后颈。’写完这句话后,他用竹锥指了指自己的喉结:“就在这个位置。” 在前颈不在后颈? 苏幕遮细一琢磨,恍然道:“你是说,杀绣画的人不是从背后偷袭的,而是和她面对面,难道那人认识绣画,是她的同伴?不对,”她忽而想到一事,又道,“如果杀她的是她的同伴,将她的尸体随便丢在哪儿都行,不会留在药园的。” 书虫的回答在纸上一字字的呈现,亏得他用的是末端锐利的竹锥笔,在纸上好着力,若是柔软的毛笔,哪里写得了如此之快: ‘破坏圣灵芝的人应该就是杀绣画的凶手,可杀她的原因未必是灭口,也许只是因为她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 到底是什么不该看见的呢? 依照苏幕遮和苏万儿的推测,破坏圣灵芝的人就是给镇南将军下毒的人,如果对方连破坏圣灵芝这一后招都想到了,那么苍魂珠多半也在他的谋划之中。 想到这里,苏幕遮紧张起来,这趟恐怕不会那么太平,说不定对方也在等着“贺寿”这一契机呢。 (女主日记16,六月初十第三次补记,小白吃的总比我挑的快,怪不得蛊种总攒不下来。) 第十八章.计划 对方可能也在等着“贺寿”这一契机。 苏幕遮顾不得多想她有没有多想,只顾着与书虫商量入暗庄后的计划:“虫伯,大寿那天进了暗庄后,怎么偷苍魂珠呀?” 书虫摇了摇头。 什,什么意思? 苏幕遮脱口而出道:“你不知道?” 书虫点了点头,神色坦然。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苏幕遮圆睁双目。 书虫表情平静,只耸了耸肩,仿佛在说:我哪能什么都知道? 他心平气和的理直气壮,苏幕遮一时语塞,实在是这一路上书虫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那一张张触手可及的纸笺,一个个提前备好的答案,使得她在不知不觉中养成“有问题问虫伯”的习惯。 结果现下他居然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没有人如此多智近妖,可如果无法算无遗策,何必摆出这幅高深的样子呢? 苏幕遮的内里一阵翻腾,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自己想的办法说出来供两人参详一下。 书虫听了她的主意后,平静地说道:“浑水摸鱼?” “我们势单力薄,不能力敌,只能智取。”苏幕遮说话间终于完成了拣选蛊种的任务,看着小白摇头晃脑的模样,她干脆抓起它软绵绵的身体丢进瓮中,任它在毒虫中徜徉了。 书虫不是第一次见到白皇,对于它倒没什么反感。实在是因为白皇与一般的虫蛊大相径庭,似懂人言,也不与外人亲近,书虫对它不但不反感,反而对于它“从不乱爬”的个性很是欣赏。 苏幕遮掏出手帕净了净手,接着说道:“我打算趁这两天制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将众人迷倒,虫伯到时等我暗号,迷倒之后你就去把珠子偷出来。” “我去?”书虫带着不解的表情问。 “对啊,我在忙着放迷药嘛,想分身也乏术。”苏幕遮边点头边说。 书虫露出“无语望苍天”的表情,换了张纸笺接着写道: ‘就两天时间,哪里来得及做出这么厉害的迷药?’ “这么说你答应了?”苏幕遮嘻嘻一笑,又道,“刚刚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无色无味让人不知不觉就能中招的迷药只是传说,我要是制得出来早就一统江湖了。” 书虫的回答实际上已经默认了他会配合,苏幕遮不再纠结细节,当下又接着说道:“其实我原本想的办法就是下药。但只打算下到殷庄主一人身上,”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制一种慢性毒药,分十次用出。等药力深种了,再和他接洽一下,问他是要命还是要珠子。” 话音未落,书虫已失声道:“十次!” 苏幕遮重重地点了点头,解释道:“嗯,每次的药量不能太猛,会被察觉。接下来的两天就要麻烦虫伯多跑几趟暗庄了,每日里丑时寅时卯时辰时……” “停!” 书虫忙不迭地摇首,手中运笔如飞: 咱们要偷的东西叫苍魂珠! 他顿了顿,补充着写道: 就是那个能解百毒的苍魂珠。 苏幕遮弄了个大红脸,她居然忘了他们要偷的东西本身的功效就是解毒,居然还想着用下毒威胁对方? 但错有错着,苏幕遮立时福至心灵,沉吟道:“可要是下毒的手法够妙,殷庄主察觉不出来,那等到他毒性深种不得不动用苍魂珠时,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探明珠子的下落了。” 此言一出,就见书虫未置可否,目光中带着一股别样的意味。 苏幕遮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慌乱,在与书虫的对视中,这一次是她败下阵来。 “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的语气有些懊丧,“虽然我在阿姨面前显得胸有成竹,但当我知道要偷人家的镇庄之宝时,我只能说,阿姨用人真是太大胆了。” 苏幕遮自嘲的言语引得书虫微微一笑,终于不再动笔,而是直接说道:“不必妄自菲薄。” 苏幕遮苦笑道:“这么一个宝贝,觊觎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可一直无人得手,可见暗庄足有自保的能力。难道大风大浪都过了,还能在我这小阴沟里翻船不成?” 书虫的目光中夹杂了一丝温和,他斟词酌句地说道:“你的计划很好,谨慎且留有后路,这是一时间能想到的最好的计划了。” 二十八个,二十八个字! 苏幕遮面色如平静的水面,未起波澜,心中却在忍不住欢呼:老天爷老天爷,虫伯说了这么多话!他说了二十八个字,他说我的计划很好! 她虽然面色如常,但那一点笑意还是禁不住地从眉梢眼角缓缓渗出,书虫有些动容,他没料到苏幕遮竟这样渴求别人的肯定。 “需要作何准备?” 话题回到了苏幕遮擅长的领域——用毒。她又有了自信,简单地说了说她的想法,换来书虫的颔首赞同。 “话说回来,”苏幕遮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方念及早先入舵时的情景,疑惑地问道,“戎州分舵的人为何不认识阿姨的令牌啊?” “我也不认识。” 是说“不认识”,而非“不知道”。 苏幕遮得到这样一个回答,气得笑出声来:“你不认识?那你不问的?阿姨究竟是怎么说的?” 依着书虫问一句写一句的个性,不知又过了几番往来,苏幕遮才闹清楚,简而言之,苏万儿没说清楚,书虫就没有追问。 这结果让苏幕遮有些没脾气了,可她随即联想到苏万儿交代她的情景,同样是大番铺陈,大段抒情,干脆又清晰的指令少之又少,让她听得云里雾里,直到与书虫接上头,才有些头绪。 难道这就是帮主的特质:想法难测? 苏幕遮还待再说,就听有人来报,先前去换信物的邓凌云回来了,自请求见。 这二人没有在院中枯等,而是去到前院,邓凌云见到他们后快走两步迎上,刚要回禀就听苏幕遮笑盈盈地问道:“邓叔叔,我听说戎州的酒最好不过,不如你做个东道,请我和虫伯吃两杯?” 邓凌云正愁没什么机会和书虫多亲近亲近,这提议正中他的下怀,让他连声应好。 书虫睨了苏幕遮一眼,一时也说不准,她这提议是为了避开舵主杨影的耳目,还是单纯的嘴馋了。 邓凌云带他二人穿街过巷,终停在一家名叫“钓诗钩”的酒肆门口。 钓诗钩门脸不大,位置也偏僻,却正是应了那句老话,酒香不怕巷子深。邓凌云介绍道:“凡有外乡人打戎州经过,都会慕名到此小酌几杯的,”他低声续道,“我们本地人也最爱吃他家的酒。” 苏幕遮听此略有动容,要知戎州本就是酿酒之乡,酒肆遍布,连地头蛇都称赞的地方,自有其与众不同之处。 但这酒栈口碑虽好,这时候却没有什么客人,毕竟这会儿青天白日的,如非相约,只有闲汉才饮酒,而闲汉却吃不起钓诗钩的酒。 他们才迈过酒栈的门槛,便有一副对联映入眼帘: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空中飘着淡淡的酒香,让人闻之欲醉,几人寻了张桌子落座,邓凌云做主要了几壶新酿酒,嘱咐小二将酒烫的热热的,后转向苏幕遮说道:“天气虽热,吃冷酒也不好。” 苏幕遮听此,暗暗挑了挑眉毛,心忖:这人倒是细心,这种细节也会费心解释一句。但她借口来吃酒,目的却不仅仅是吃酒的,故而开门见山说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邓凌云从怀中取出他去如归客栈换取的,入暗庄贺寿所需的信物递给苏幕遮,她接过后细看,但见那信物巴掌大小,入手颇沉,有隐隐的香气,是沉香木所制。正反皆没有雕花,一面正中有一篆体阳刻的“殷”字。 “取信物时没发生什么麻烦吧。”苏幕遮问。 邓凌云的眉眼间隐然一丝笑意,他小意答道:“没什么麻烦,倒是看了桩热闹事。” “哦?什么热闹?”苏幕遮好奇道,“该不会也有人像围攻分舵一样,围着那客栈找茬闹事吧?” (女主日记18:六月初十最后一次补记,话说初十这天过得可真漫长啊) 第十九章 水去令 邓凌云挑了挑大拇指:“小姐真是神机妙算!” 苏幕遮斜了他一眼:“邓叔叔就别说违心话了,瞧你脸僵的,一看就知道干不惯这种事。” 邓凌云嘿嘿笑了两声,心里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苏幕遮的衣襟,现下那衣衫虽是干干净净的,可想到她不久前挨过的那两记臭蛋,又想到自己险些将她和护法拒之门外…… 邓凌云心里一个激灵:小姐要是因此存了不满,给我小鞋穿,那我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苏幕遮注意到他游移的目光,向着书虫说道:“虫伯,你猜,邓叔叔看什么呢?” 书虫垂眼一笑,只笑不答。 苏幕遮如何调侃,邓凌云都能神态自若,可书虫的一个表情就让他憋了个大红脸,讷讷接不上话。 苏幕遮转向邓凌云,正色道:“邓叔叔,你就别多想了。还是和我们说说,你到底看了什么热闹吧。” “是……属下到了如归客栈,在掌柜的那里登记了礼单,刚拿到了信物,就听客栈门口有不少人吵吵。属下本想着要回来给二位复命,不想凑这热闹,可还没来得及走,就见好几个人抬着花花绿绿的纸扎走进客栈。” 正讲到这热闹关键处,忽闻小二唱和道:“新酿梨花白、梅子酒、泸香大曲各一壶。” 苏幕遮提到胸口的那口气瞬间卸了一半,带着三分扫兴转头去看小二,一看之下又觉得舒心,就见他端着大大的托盘,除了酒之外还有店家附赠的几款下酒小菜,看着爽口之极。 几人推杯换盏,苏幕遮将各样酒水一一尝过,觉得梅子酒酸酸甜甜的最合心意,当下夸赞道:“邓叔叔介绍的地方真是不错,”可她到底还惦记着故事的发展,添酒的同时追问道,“有人抬了纸扎进来,是什么人啊。” 邓凌云逊谢了一声,又道:“属下开始也想不明白,本以为有人死在这客栈里头了,可白事不吉利,一般不会从正门进来的。小姐没看见,那掌柜的看见那些冥钱死物,脸都能拧出水儿了,扯着嗓子就把人往外轰。” 苏幕遮秀眉微蹙:“然后呢?” “谁知来送纸扎的扎彩匠们硬气的很,硬说受了人银钱,要把仪式做到位,还说唢呐队,哭丧队这就到。那些个纸扎哦,个个精致,既有金桥银桥,又有金山银山,还有那金童玉女两旁站立,纸人赛真人,”邓凌云歇了口气,又道,“属下趁着他们去撕扯时候,去看那些纸扎,想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门道,就在这时,又有个人举着根竹竿冲进客栈,在大堂里哗啦啦地抖落着上面挑着的布帘,恨不得招呼所有人看似的。” 苏幕遮听得一头雾水:“挑布帘的竹竿?” 倒是书虫听明白了:“还有挽联?” 邓凌云又一挑大拇指:“还是护法通透。那布帘子惨白惨白的,正当中龙飞凤舞地写着十四个大字!” 说到这里邓凌云顿了顿,朗声诵道: “活着不如一只狗,死了不如一只鸡。” “啊?” 苏幕遮圆瞪双眼,她听到“龙飞凤舞”这四个字时,万没料到是在形容那样狗屁不通,奇怪之极的十四个字,不由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兴冲冲地追问道:“挽联还能这么写的?” 邓凌云嘴角一阵抽搐,暗道:小姐关注的地方就是与众不同。 他正自为难要怎么接话,幸而书虫还算正常,沉着问道:“可有下款?” “有的有的,上下款都有,”邓凌云点头说道,“上款写的是,‘殷呈庄主千古’,下款写的是……‘太极门敬挽’,”他深吸口气,“看到下款后,那掌柜的也顾不得发脾气了,急火火地将来人赶走,又把东西往后院搬。” 书虫脸色微变:“太极门?”他略一停顿,“素闻太极门与暗庄不睦。” 邓凌云其实也是想不通,啧啧称奇道:“是呀,属下也听过这个传闻,说是太极门与暗庄不对付。” “这两派为何结仇?”苏幕遮问。 她对于江湖事知道的还远远不够,随时随地都想着获取些情报,书虫是问三答一的个性,自不如这位问一答十的邓凌云知情识趣。 “这事属下也不太清楚,不过江湖传言,这暗庄庄主原本是太极门出身,十几年前自立了门户,属下猜测,多半当时闹得难看,两边就结仇了,”邓凌云搓了搓手,又道,“别管这传言是真是假,这么一搞,趁人做大寿送挽联,不是仇人都得结了仇。也就是暗庄正赶上宾客迎门的时候,忙不过来,等暗庄忙完这两日,一定有热闹看。” 故事到此告一段落,苏幕遮对于邓凌云的推论颇有些不以为然:花这么大手笔就为了给人添堵,是纯粹的损人不利己,这事要真是太极门做的,一定有后招。 这个想法在苏幕遮脑中一闪而逝,她关心始终只有苍魂珠,热闹听完后又自说道:“虫伯,信物也到手了,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书虫摇了摇头。 他二人在这打着哑谜,邓凌云在旁动着脑筋:护法和小姐好像就是为了入庄贺寿的,这也值得神神秘秘?帮主的想法真是难测啊。 ………………………… 两日时间眨眼过去,终于到了殷呈五十大寿这一日。 苏幕遮眼底青青的爬上邓凌云为他们提前雇好的马车,抬手掩口打了个哈欠,招呼道:“虫伯,可以动身了。” 邓凌云在门口搓着手,带丝局促道:“哪能让护法您亲自赶车的,属下来吧。您放心,属下一定装聋作哑,不该听的绝对左耳进右耳出。” 书虫眼蕴笑意,挥手示意邓凌云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后坐在车辕上一松丝缰,扬鞭打马,马车碌碌转动,缓缓起步。 邓凌云望着车马渐渐远去,觉得肩上的重担轻了不少,蓦地肩膀一沉,被人啪地拍了一掌,他回身望去,见是分舵主杨影。 杨影的神态和他相仿,甚至口里直接感叹道:“总算把这两尊大佛送走了,”他斜睨着邓凌云,手上加力,又连连拍了他肩膀几掌,“小邓啊小邓,以后招子要放亮一点,这错误可不敢再犯了。” 邓凌云苦笑不迭,心知舵主这话有理,他这两日也一直后怕,幸亏那两位没和他计较,否则自己的前程…… 他即便后怕,还是忍不住分辨道:“是属下眼拙,实在是,小姐出示的那个令牌,属下不认得啊。别说字了,连个雕花或者标记都没有,乌漆墨黑的。” 杨影琢磨道:“这么奇怪?”他沉吟半晌,霍地又一掌拍下,邓凌云的肩膀霎时矮了半截。他却顾不得喊疼,只因他心知杨舵主虽然时不时犯二,灵光的时候也很灵光,于是他小心问道:“舵主知道这种令牌?” 杨影哈哈笑了两声:“格老子的,我当什么,就是水去令啊,”他见邓凌云一脸不解,耐心解释道,“你们后生当然不知道。其实也是雕虫小技。那令牌外涂了一层遇水则溶的涂料,所以看上去就和一块碳没什么两样。” 邓凌云有些眼发直:“这么做图什么啊?” 杨影哼了一声:“那还用问,保险呗。不会被人惦记着偷了去,就是丢了也不怕被别人捡了冒用,谁会去捡块看着像碳的木牌子来玩的,”他见邓凌云不住点头,心里得意,“怎么样,跟着我这种老家伙还是有点用的吧。” 邓凌云听了这话,知道舵主有些不爽自己这两日只顾着服侍小姐和护法,忽略了他,所以用些酸话敲打自己。他急忙恭维道:“瞧您说的,属下要向您学的还多着呢。”这么说着,他心里还在不住犯疑:那怎么小姐不先将那令牌泡了水再出示的? (女主日记19:建初元年六月十二,天蓝的都有点绿了,钓诗钩的酒后劲儿太大了,没钓出诗来,倒把吐钓出来了……) 第二十章 穿林 行至旷野,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忽地从青绸马车的车厢内飘出,飘进赶车的书虫耳中:“虫伯,我昨晚上梦魇了一夜,梦见我们失手被人擒住,活活儿的打死了。” 虽是青天白日,但苏幕遮幽幽的语声还是让书虫一激灵,他苦笑着宽慰一句:“多虑了。” 但闻苏幕遮无精打采地续道:“唉,要是知道到底是‘哼嗯哼’还是‘嗯哼嗯’把那只瓮打破的,就好了。” …… 书虫自诩博览群书,无论多么冷僻的领域多少都有些涉猎,可怎地苏幕遮这话他一点儿都听不懂呢?甚至问都不知道该怎么问。 谁是“哼嗯哼”?什么瓮?为什么打破呀? “哈?” 三五个问题最终化为一个满含着不解的“哈”。 苏幕遮知道他听不懂,抽丝剥茧的解释起来:“是我在《民间鬼神录》上看过的故事……从前,有两个猢狲妖怪,一个叫‘哼嗯哼”,另一个叫“嗯哼嗯”,他俩一天到晚抬着一个巨大的瓮,只要有人一做梦,他们就会出现,把那人的梦放在那个大瓮里,抬着满处走……” “然后呢?” 苏幕遮一直坐在车厢里,书虫只能听见她的声音,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道她这会儿正为着自己罕见的追问而目含笑意,他只想弄明白她那句没头没尾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后别的妖怪看见他俩手里抬着的瓮,就会不断撺掇他俩:‘扔了吧,打了吧。’,要是‘嗯哼嗯’先把瓮扔掉打破,那么梦就是梦,醒了就成空,”苏幕遮顿了顿,唉了一声又道,“可要是‘哼嗯哼’打破的,梦里梦见的情景就会变成现实……唉,我好想知道是谁打破的那只瓮啊,给个痛快话呀……”她啧啧了两声,没了下文。 书虫微微一笑,对于这个虽有意趣却漏洞百出的故事不置可否,只道:“放心,我会保你周全。” 一时无声,书虫觉得奇怪,才要回头去看,就听身后一阵窸窣之声,苏幕遮已经手脚灵活的爬出车厢,坐到他身边的车辕上了。 书虫对上她炯炯有神的眼眸,知道她又有了精神,会心一笑道:“坐这儿多不舒服。” 苏幕遮连连摇头:“坐这儿挺好的。虫伯,我制好了一剂毒药,给它起名为‘快活三’,”她说着,详细地阐明了起名的缘由,又道,“话说今日你没有写纸笺给我吗?” 书虫目视前方,随手从随身的布袋中抽出一张蛋黄色的竹纸递给她。 苏幕遮伸手接过,只觉触手细腻柔软,展开发现纸张有寻常花笺四倍大小,上端写着:护庄林地形图。 苏幕遮用心记下了方位,追问道:“这又是圈又是叉的是什么意思?” 书虫又递给她一张纸笺,上述: 暗庄身处一片密林之中,路径甚杂,若不知顺逆路程,进得容易出来难。圈叉所示是陷阱暗哨之地,只为备不时之需。若知出路,必不会绕至死路,自不会踏着飞签铁弹子等物。 苏幕遮这才知地势凶险,幸而书虫早有准备:“这,虫伯先来探过路了吗?” 书虫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纸上一处,示意她这个方向为“生门”,将是她撤退的方向。 “我从这个方向跑,那你呢?” 书虫又递给她一张纸条,上述: 暗庄往北去百里即是蜀州,你寻一客栈静候消息。 这是要分头行事了。 苏幕遮低垂脖颈,闷闷地说道:“我留下接应你吧。” 书虫干脆利落地拒绝她道:“不用。”话音刚落,他就觉得从右侧射过来一道灼灼的目光,他侧头与她对视,眉毛扬了扬,无声道:作甚? “千万别勉强,将军的命虽然重要,你的命同样重要。” 苏幕遮静静地看着书虫。 书虫面露不解,眉毛拧成一团,竟似不知道,他们偷苍魂珠是为了给镇南将军解毒的。 苏幕遮皱眉想道:阿姨都派他来了,怎么又藏着掖着?她复又想到自己这几日也只是和书虫讨论有何计策,半点也没提旁的事情。 苏幕遮的心里一阵不舒服,让人卖命怎能让人蒙在鼓里。想到这里,她言简意赅的阐明原委。 书虫闻言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疑惑地问道:“笑笑散和神仙水到底有何关系?” “我也说不清楚,”苏幕遮肃颜说道,“说真的,就凭着一样的味道,说两者没关系我都不信……” “但笑笑散不会让人上瘾。”书虫说。 “这一点我也想不通,我曾经弄来过一瓶神仙水,”虽然四野无人,但苏幕遮还是压低了声音,“可还没研究出什么结果就被我用光了,本想着多买几瓶好好研究的,可再去时原先的据点已经人去屋空了。” 书虫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道:要是这么容易就能研究出来,那“禁药令”早就颁布了。 苏幕遮叹道:“我现在也不想多想什么,只想着该怎么保住笑笑帮。如果镇南将军死了,我们就再也无法翻身了。” “帮主为何不让登门求借苍魂珠?” 苏幕遮也是不解,忖道:是啊,事关将军性命,登门求借的话,就算殷呈有推脱的打算,也不敢断然拒绝啊。 又听书虫续道:“莫非她料定暗庄不肯借?” 苏幕遮听到这里,模模糊糊地抓到了些关键,不肯借……不肯…… “看来我们不能直接说明来意了。” “见机行事吧,”书虫沉吟道,他目视前方续道,“多用点心,珠子要紧。” 苏幕遮点了点头,可再一细想书虫的话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难道虫伯之前对珠子不用心?我若没将真相告知,他竟打算划水不成? “划水”是戎州这带的方言,指明明偷懒又装作很努力的样子。苏幕遮到戎州不过两三天,当地的话语已学会三四十句了,只不过她学会的大部分不是好话,不是“格老子”就是“龟儿子”,要不就是“日你仙人板板”。难得能有这么一句能宣之于口的,用起来自是得心应手。 谈谈说说间,马车到抵一处密林之外,再不能行。 苏幕遮抬眼望去,见林外停了不少辆马车,又见一弟子身着青衣立于前方,见来得马车又够一定数量了,这才恭谨地朗声说道:“说与诸位贵客分明,本庄护庄林里的路杂乱难认,需有人前头带路。请诸位无论骑马驾车,皆紧跟此旗。” 说罢,他呼啦一下,将一面色彩斑斓的彩旗高高举起。 车马间传出应和的话语:“早知你暗庄路险,无人带路就是两眼抹黑!这便走吧,头前开路!” 那暗庄弟子高声回话:“请诸位稍待片刻,大师兄护送前头的客人入庄,少顷便回。” 大师兄? 苏幕遮想起和书虫头次见面时,他递给她的第一张纸笺,上面写着暗庄的基本情况,其中就有提到那位大弟子,叫任……什么来着。 忽闻一阵策马疾行之声,林中一道衣影,几闪之下随一匹棕红大马驶出林外,马上人一勒缰绳立定了马匹:“劳诸位贵客久等,在下暗庄大弟子任来风,特来迎接。”说罢他自马鞍前挂着的褡裢中取出一面花色相同的彩旗,高举过头顶,带领着车马队伍走入林中。 苏幕遮坐在车辕上看的分明,一踏入林子便觉阳光都弱了几分,林中尽是盘陀路,加上前后都有旁的宾客的车马,更是无法分辨曲直。 她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头前半空中的彩旗,只觉得它直行还是转弯完全不问道路阔狭,果然几转之下已方向难辨,苏幕遮觉得有些头晕,仍要去强记,忽地念及书虫给予她的提示,心道:反正等下往北边撤退,入林出林两条路,现在记也是枉然。 “虫伯,”苏幕遮忽而又想到一事,“那日邓叔叔不是说太极门送了挽联给暗庄吗,你猜他们今日会来闹事吗?” “来了更好。” 苏幕遮想了想,含笑道:“嗯。越乱越好。” 车行多时,霍地天光大亮。原来不知不觉间,马车已行至大片空地,暗庄便设立在密林中央,被大片树林环绕。 只见门庭若市,单就马车而言就有几十架。十余个家丁在庄门口套马驱车,井然有序。任来风回身客气几句,又纵马驰入护庄林,当真是来去如风。 苏幕遮跳下车来,眼见得书虫将缰绳交给一名家丁后走至她身畔停步。苏幕遮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进去吧。” (女主日记二十,六月十二补记,护庄林的路也不知怎么长的,都和树长到一起去了) 第二十一章 听虫伯讲那江湖事 文文这周上推荐,如果有读者路过还请收藏一下~不习惯追文也可养肥再看~这本书基本上现在还没人看过哦,你可能就是发现它的第一人~我相当需要您的支持,万分感谢 ……………………………… 二人并肩走向暗庄大门,只见庄门口有一块地方专门空出,供几对人表演双人舞狮。 只见其中几个舞狮人上身披了一块彩色的狮被,而另外几个狮子郎头戴面具,身穿长袍,腰束彩带,手握葵扇,逗引狮子。这些狮子郎分成二人一组,组组皆是你来我往,或招式优美,或动作滑稽风趣。 苏幕遮从未见过舞狮,如此精彩的表演自是引得她驻足一观。 又一忽间,门口已架起几挂炮仗,挂挂的头数都有上万,点燃后必剥必剥,劈里啪啦,声响洞彻云霄。 如此热闹气氛的渲染下,苏幕遮的心情变得雀跃起来,差点忘记他们另有所图。 暗庄朱门早启,左右各站两名弟子,各执名册,喜气洋洋地负责迎客。若是来客有些背景,弟子还会大声唱名。声音压过炮仗锣鼓声,直抵后堂,。 苏幕遮就是被唱名的其中之一,耳听得身边的大汉高声报出她的姓名来历,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心底涌起一丝赧然,快步向内行去。 终于进到暗庄了,可这才只是第二步。 就这两步而言,苏幕遮已然生出疲倦之感:没有什么事是简单的。 仿佛就在几息之间,又听门口的弟子大声报道:“虚玄派弟子方有决到贺!” 虚玄派?那是个什么门派? 苏幕遮好奇地回头张望,但见一身着绛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自大门缓步迈入,烟熏火燎间也看不清面目,只觉得这种大赤之色穿在他身上不觉得突兀,仿佛合该如此。 他脚步不停,模糊的面貌也渐渐清晰,只见他面容清俊,可眉宇间却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气色。苏幕遮的目光追着他的身影,眼见得他越走越近,即便与人擦肩而过依旧目不斜视,直至湮没在厅中宾客群里。 苏幕遮秀眉微蹙,顷刻间就觉出这位姓方的少年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待回过神来,对自己适才的失神又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书虫,就见书虫露出了一个他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过的神情:玩味。 书虫不仅是一副玩味的神色,甚至是轩眉一挑,似乎在笑话苏幕遮适才怔怔的举动。 苏幕遮觉得脸上一烫,心里暗道一声“侥幸”,幸而书虫不是多话的人,要是换一个爱说爱闹的,譬如说五味那样的,不定说出什么不饶人的话呢。 她当下打叠心情,与他一起走入正厅。 厅中开了至少三十席,此时已是半满。苏幕遮在人声鼎沸中环顾四周,一张张面孔对于她而言都是那么陌生。她悄声询问身旁人:“虫伯,这厅中可有你认识的人?” 书虫四下一扫,简短地答道:“很多。” 就,就这样? 有的时候苏幕遮真有些气恼于书虫的惜字如金,自己初入江湖,和傻子没什么两样。书虫有着满肚子的江湖事,却秉承不问不答的原则。无奈,无奈,苏幕遮只能照例想方设法逗引他多说几句了。 “那,有谁是我需要认识的吗?” “谁?”书虫侧目望去,满脸疑惑。 苏幕遮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虫伯就是这样的脾气。她半是自语半是说与人听:“我们坐哪里好呢?” 这一点倒不用她费神,自有负责带位的仆从将他二人引领到相应的位置落座。 时候尚早,尚未开席,加之周围无人,如此大好的条件下,苏幕遮自不会放过缠问书虫的机会,满心满脑的想从这个老江湖口中多挖些江湖秘事出来。 她刚想说些什么,视线忽地停在厅中一角。那一角一如全厅,乱糟糟的,可她一眼便揪住了一个不一样的人,一个没有加入任何一个谈话,只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 林雨霖!竟是分舵被围攻那日为她出言解围的林雨霖。 苏幕遮吃了一惊,忙捅书虫指给他看:“林姑娘怎么会来的,那一日听到我们要来向殷庄主贺寿,她不是还骂呢吗?” 书虫神色冷淡,摊开双手以示“不知道”。 苏幕遮又去细看,竟从林雨霖一动不动端坐的身形中看出蓄势待发,就见她时不时向后堂方向看个几眼,目中竟是怒火和愤懑。 这小姑娘难不成真和暗庄有仇?竟不惜要混入庄内?不知她想干什么,总不会要刺杀殷庄主吧? 苏幕遮没有坐在原位上乱猜,径自起身向林雨霖走去,行至还有三步远时停步。 林雨霖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动,抬眼便与苏幕遮四目相交。她没有像苏幕遮一般,乍见她就面有讶色,反而镇定的微一颔首权作招呼。 对上她冷静的眸子后,苏幕遮忽地觉出好笑:何必管人家的闲事呢。若她只是来贺寿的,于自己的计划无碍;若她是来捣乱的,那更好了,局面越乱越好下手。 这么想着,她脚下不停,行到林雨霖身畔一个转身又走回自己的桌旁坐下了。 林雨霖哑然失笑,好像自己的一拳蓄势待发还没出,对手就自行撤退了。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虽说不管苏幕遮有何举动她都不惧,可她不闻不问自己也能落个清净。 “虫伯,这厅中武功最高的是哪一位?” 苏幕遮没有忘记适才的打算,回到座位后续问道。 书虫微扬下颌,朝向厅东首:“那中年人。” 苏幕遮探头去看,发现满目皆是中年人,遂问道:“哪一个?” “其貌最不扬的那个。” “……他是?” 书虫声音低沉:“琴剑飘零少主宇文暮鼓。” 琴剑飘零?少主?宇文暮鼓? 数个疑问争先恐后地窜上苏幕遮的心头,让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先问哪一个好:“……他这个年纪怎么还被称为少主啊?” 书虫眉毛一颤,显然没料到她会问出这种话,可他到底沉得住气,声色不动:“他父亲老当益壮。” 言下之意,上一辈还未退出江湖,下一辈只能在继承人的位置坐蜡。 苏幕遮点点头,又自问道:“虫伯,来了这么多客人,可有和你不对付的?” 又是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书虫虽然已经习惯苏幕遮思维的跳跃,但也不会真去寻找自己看谁不顺眼。他草草环顾一周后,目光一顿,讶异道:“……烟霞山庄?” “嗯?” 苏幕遮疑惑地咕哝了一句,觉得这个地名有些耳熟,却记不起在哪里听过,但这不紧要,不明白可以问书虫:“哪一个?” 书虫又指向东首方向,苏幕遮追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到一面色阴郁的男子正自和宇文少主热切攀谈,她好奇的问道:“那人是烟霞山庄的……” “……少庄主。” 苏幕遮的脑中又转起了奇怪的念头:“同样是少主啊,宇文少主会不会觉得这小子太年轻了,看着油头粉面的,很碍眼?” 书虫的笑容一闪而过,他垂首在随身的布袋中查找掏摸一阵,像是要拿纸笔出来,苏幕遮一把按住他袋中的手:“说话,不要写,”她顿了顿,“太打眼了。” “……他父亲座下有徒子徒孙百余人,你不要小看他油头粉面,可也是开山收徒,有人叫他师父的。” 书虫鲜少会说出这么多话,苏幕遮目光闪亮的看着他,艳羡道:“虫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谁都认识。” 书虫耐心地讲解道:“烟霞山庄擅使淬毒暗器,”他略一停顿又道,“你看他的打扮……” “……打扮?” (女主日记21:六月十二又补记,听虫伯讲故事,只恨手边没瓜子) 第二十二章 听壁脚 文文这周上推荐,如果有读者路过还请收藏一下~不习惯追文也可养肥再看~这本书基本上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看过哦,您的收藏对我绝对是雪中送炭~我相当需要您的支持,万分感谢! ………………………… 看打扮? 苏幕遮凝神细看,那少庄主的穿着打扮在她看来不像江湖侠客,反倒有点像穿金戴银的土豪劣绅,若说有什么打眼之处,就是他的腰带未免太笨重了些,与他周身的装饰格格不入。 “他的腰带看着扎眼,而且非金非玉的……莫非那腰带里隐着暗格?这么说来,他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上带着的指套是为了防范暗器上的毒药的?” 说话间,苏幕遮见那人先是取下了手上的指套,这才伸手去拿酒杯,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看法:“他这会儿拿下来,是怕喝酒时会不小心沾染上面残留的毒药。” 书虫点了点头。 “可这只能说明他是用暗器的,并不能证明他是烟霞山庄的少庄主呀,天下用暗器的几多人,虫伯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苏幕遮解开了一个谜题,紧接着又生出新的疑问。 书虫微微一笑:“我见过他。” 苏幕遮扁了扁嘴:“那我观察了又有什么用?我又不像你一样相识满天下。” 书虫知道她心中所想,没有解释,而是信手指了西首的一名女子:“她用什么兵器?” “……腰间鼓鼓,缠了软鞭。” “那个红发的呢?” “横练功夫。” 苏幕遮观察后一连做出了两次判断,对于书虫的用意心领神会:与人对战时,就算不明来历,也可以从细小的细节判断对方擅长什么功夫,总不至于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她飘忽的视线忽地下垂,飘移到了身畔的书虫身上,心里暗自琢磨道:虫伯左手虎口有一圈薄茧子,他是左手使兵器的……至于右手指腹的茧子,应该是写字写的吧。 “你说见过那位少庄主,你们有仇吗?” 苏幕遮旋即想到伊始的问题,追问书虫道。 “没有仇。他来得反常。” “反常?”苏幕遮绞尽脑计地自行扩展书虫的话中含义,“你说他们来贺寿很反常?是不是烟霞山庄与暗庄没什么交情?” 书虫才刚点了一下头,苏幕遮已经马不停蹄的说下去了,她一早便想明白了,与书虫说话不能指望着问一句答一句,单单指望着那三五个字的回答,什么时候才能说明白啊。 “可我们和暗庄也没有交情,还不是来了?当然我们来贺寿是有别的目的的……难道他们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是不是和太极门一样来寻仇的?不对呀,想寻仇还大喇喇地坐在那儿喝酒?是不是路过啊?出于江湖道义,喝杯酒交个朋友嘛……” 书虫无语地看着苏幕遮:从没见过有人自问自答也可以说这么多句的。更不要说这么多句没一句说到点子上。 “烟霞山庄地处扬州。” “……这么远?那就不是路过,是专程赶过来的……两边又没有交情,专程赶来确实有些奇怪……” 书虫左耳忽地一动,目光向左后方飘去,半刻后道:“若真有心,不妨听听那两人的对话。” 苏幕遮没有贸贸然回头,她微一侧首,用余光扫了一圈后问道:“是腰悬豹囊的那位和他身边的那人吗?他们是什么人?” 书虫微微一笑道:“你听听就知道了。” 苏幕遮无法,只得凝神静气,潜心去听,终于从嘈杂的声响中过滤出她想听的对话,但闻: “唐兄弟,月初我替堂主办事时专门绕道唐家堡看你,你却不在堡内,正巧今日碰见了,说不得,先和兄弟喝上几杯!” “罗大哥都开了口,小弟自当从命。” 苏幕遮暗忖道:是唐家堡的人。唐家堡在蜀州,离暗庄倒是不远。唐家是暗器世家,比那个劳什子的烟霞山庄可有名望多了,最霸道的暗器好像叫“毒蒺藜”,那东西一扎到肉里瞬间就会炸开,再想取出来非得连皮带肉剜掉一大块才行……豹囊里装的会不会就是毒蒺藜呢。 耳听得碰杯清脆的瓷器声响,那二人果真连喝了好几杯,又听那姓罗的续道: “话说,你到底去办什么事了。堡里的人三棍子抡不出一个屁,问啥啥不知。” “实不相瞒,小弟是陪着家父去了趟雍京。” 说不相瞒,却是半吞半吐,那姓罗的大汉有些不满,直言道: “说起话来还藏着掖着,娘们似的。兄弟和我是什么样的交情,竟把我当外人?” “罗大哥息怒,实在是这事还没定论。我说与大哥听是应当,只希望大哥听过就算。” “你把老子当什么人了,还能逢人嚼蛆不成!” 那姓唐的青年显然了解姓罗的脾气,故而也不着恼,只道: “家父是为了舍妹的婚事,故而去雍京走动走动。” “放你娘的屁,以你们唐家堡的地位,?等着上门求亲的踏破门槛,哪有没皮没脸的自己凑上去的。唐家的闺女嫁不出去怎地?” 那姓唐的听此,显然添了两分怒气,惟恐别人看轻他的家门,当下不屑道: “罗大哥此言差矣。家父为舍妹谋求的是一般的门庭吗。” “还能是什么,总不会是皇帝老儿要纳了唐妹子做娘娘吧。” 姓罗的大笑三声,奄忽夹杂了一丝狐疑: “不过雍京有啥武林人士。太极门有个分舵,丐帮有个据点,剩下那劳什子的帮派也配不起唐妹子不是。” “罗大哥,若是你说的那些,值得家父亲自跑一趟吗?” 那姓罗的听唐公子话中有得色,终于被勾起了好奇心:“难道对方是个读书人?是个富家翁?” “非也,”唐公子压低了声音,“是镇南将军府。” 姓罗的听了这几个字,像被梗着了般一窒,半刻后失声道: “将军!这官可不小。” 唐公子像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话中带笑道: “这门亲事是早年间就定下的,当时镇南将军还只是个千户,与家父交好,就说定个娃娃亲。可两家的孩子中没有适龄的,就先口头上约定了一下。” “随便说说的呀。那你刚刚说还没定下,又惊动了伯父亲自去雍京,莫不是那王八蛋一朝富贵了,想反悔?” 听姓唐的语气,对于将军府还是很推崇的,片刻都忍不住地帮忙解释道: “将军也不是这种人。只是二公子早年离家学艺,近期才归家。小妹今年及笄,已有人上门议亲,这没有定亲又没有婚约的,就只能推说不合适,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媒人拒之门外。要知上门求亲的,大多也配得上我们唐家堡,总拒绝也不像话。” 苏幕遮暗暗皱眉:听上去将军府那边远没有唐家堡上心啊。这唐家堡倒是不觉对方倨傲,还上赶着去雍京“走动”。 “那对方给了准信没有,什么时候迎娶啊?” 唐公子一窒: “哪有这么快……将军事务繁忙,差了大公子来,说就这两个月就把事情定下来。” “连将军的面也没见着?那你总见到你未来妹婿吧,哈哈,有堂堂将军府二公子作陪,你这个大舅哥是不是在雍京能横着走啊。” “……二公子在外公干,这次也没得见。” “哎呦,老弟啊,不是哥哥我说你,合着不管是真正能拿主意的还是和这事有关的你们都没见着呗。不妙喽,这将军府明摆着是要推搪,你可得提醒伯父注意,眼界也别太高了,有个合适的就帮唐妹子定下吧。否则将军府那边一反悔,你们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苏幕遮听此差点笑出声:这姓罗的说话也未免太直了,这二人当真是朋友吗?他这一句接一句的捅刀子,活生生的要逼姓唐的和他翻脸啊。不过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果然忠言是逆耳的。 唐公子不再接口,估摸着是听了这话心里不受用,静了半刻后嘟囔了句: “什么时候开席啊。暗庄也太怠慢客人了。” 苏幕遮听身后没了动静,含笑向书虫道:“虫伯,将军未露面恐怕是因为中毒之故,那二公子眼下不在府中,可能也在帮他父亲寻找解毒续命的方法呢。” 书虫垂下来目光,淡淡地问了句:“是吗。” 苏幕遮“嗯”了一声,又道:“那我极有可能不是将军唯一的希望,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我们笑笑帮度过此劫的希望就更大了。” 书虫应道:“有可能。” 苏幕遮的心中小小的雀跃了一下,疑惑随即浮上心头:“可是你怎么知道唐家堡和镇南将军有关的?” (女主日记22:六月十二再补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听人嘀嘀咕咕~) 第二十三章 狗血淋头又淋头 文文这周上推荐,如果有读者路过还请收藏一下~不习惯追文也可养肥再看~这本书基本上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看过哦,您的收藏对我绝对是雪中送炭~我相当需要您的支持,万分感谢! ……………………………… 书虫抬眼笑道:“我怎会知道,不过是凑巧罢了。” 有这么巧? 苏幕遮皱了皱鼻子:“那虫伯的眼光真是好,在你的‘凑巧’授意下,我偷听的第一段对话就这么有内容。” 书虫轻哼一声,顾左右而言他:“何时开席啊,太怠慢客人了。” 厅中的喧嚣戛然间降低了几分,只因一位身着红裙的女子自内堂而出。但见她年纪虽稚,却已是玉立亭亭,一张瓜子脸,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 有几个凌乱的声音响起:“殷小姐来了。” 来人点点头,神色间甚是冷淡,她踱到厅中朗声道:“感谢诸位前来家父五十寿辰宴会,招待若有不周还望见谅。请各位先行落座,家父马上就到。”言罢她走向贵客的席位,敛衽而拜,与他们喁喁私语起来。 耳听得殷庄主将至,苏幕遮绷紧了身子,又一次伸手去摸袖中藏匿着的那剂毒药。 坐在她身边的书虫感觉到了她的紧张,轻声道:“你打算何时出手?” 苏幕遮沉吟道:“酒酣饭饱的时候人最容易犯困,是戒心最低的时候。我打算等宴席散了开始送客时下手。我这剂‘快活三’有一盏茶的潜伏时间,方便我们脱身埋伏,这毒不是不会让人即刻毙命,哪怕他将珠子藏在十里百里外,时间都足够。” 说话间,又听得多人齐声道:“殷庄主出来了。” 苏幕遮顺声望去,发现来人与她想象中的殷呈颇有不同。她本以为殷庄主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必是苍颜白发,谁知这位殷庄主看上去甚是年轻,望之如四十许人,加之身着红衫,更显神采奕奕。 长的年轻也就罢了,殷庄主行事亦颇有少年朝气,朗声大笑久未间断。先是高声感谢各方来客的光临,又与近旁的熟人阵阵寒暄,时不时有笑声溢出,四下扩散。过不多时,殷呈宣布开席,便有仆从婢女流水般摆上各种美味佳肴,围桌而坐的客人们觥筹交错,又是一片热火朝天。 殷呈是个殷勤的主人,大有“客来时,酒尽重沽”的派头。寿宴因为他而其乐融融。菜过五味之时,他更是挨桌敬酒,每位宾客,无论身份,皆照顾周到,往往因为别人一句随口的吉祥话语而喜笑颜开,连连干杯,十几桌下来,他已喝的面酣耳热。 苏幕遮的目光瞬也不瞬地追随着殷呈的身影,眼看他越行越近,越喝越多,渐渐地脚步都有些微趔趄。她心底有些按耐不住,眼见得殷呈已行至林雨霖坐的那一桌,倏地对着书虫耳语一句:“等他过来敬酒时,掩护我。” 书虫面无表情,对她的临时变卦也没有异议,只在伸筷子夹向一块海参时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阿,阿榛!” 男子短促的尖叫蓦地在近旁响起,苏幕遮一惊,这一声居然出自殷呈之口。 只见他的脸上再没有从容的笑意,反倒几分扭曲,身子摇摇欲坠,他身边的殷小姐忙抢上一步扶住父亲,脸上现出三分不解,刚想说些什么,殷呈已挣开他女儿的手,向前扑了几步。 数人发出数声惊叫,那桌的客人纷纷起身,连声道:“殷庄主莫不是醉了?” 殷呈充耳不闻,口中喃喃道:“是你吗?是你吗?阿榛……”他语带几分嘶哑哽咽,伸手去握一女子的柔荑,却被那人狠狠甩开:“拿开你的脏手!”竟是林雨霖。 苏幕遮的心里觉得不出所料又出人意料,林雨霖平白无故的出现在此地,十有八九是不怀好意,她若先行发难,突然跳起来指着殷呈鼻子大骂,苏幕遮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可林雨霖尚未动,殷呈居然主动扑上去找骂,这算什么啊。 而且,阿榛?阿榛是谁? 苏幕遮腹议不断,场面却如同她期待的愈发混乱起来。 只见林雨霖拍案而起,顺手就砸了一只酒杯,大喝道:“你的鬼爪子往哪里摸呢!你这个老不死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荤素不忌的老色狼!怎么什么货色都下的了手啊!” 这一连串喝骂让苏幕遮相当无语。荤素不忌?什么货色?这是能用到自己身上的形容吗。看来这姑娘真是怒不可遏了,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足可表明,她抓狂了。 但此刻机会甚好,趁着众人的目光都聚集一处时,苏幕遮又一次改变计划,悄然向那个热闹的方向移去。 殷呈在这番喝骂中硬是老泪纵横,却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激动万分。他抬袖拭泪道:“阿榛啊,你还是念着我的吧!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回来了……小白脸有什么好,罢了罢了,我也不怪你跟过别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说着说着还是不死心,竟然又去握住林雨霖的手,被她一阵拍打死命挣脱。 苏幕遮脚步一顿,不禁暗皱眉头:也不睁大眼睛看看,林姑娘才多大点年纪,你再虚长几岁都够做人家祖父的了。对着这么个小姑娘嘴里都能这么不三不四的浑说。 她心里有了几分猜测,殷呈怕是把林雨霖错认成旁人了,而林雨霖却不觉得诧异,只一味的大吵大骂,像是早有准备,只怕这个“旁人”和她也脱不了关系。 吵吵闹闹中,场面一团混乱。少部分客人看得兴起,议论纷纷,但大多数人还是在交口相劝,只是殷呈风言风语,又不停的动手动脚,使得很多人的劝阻梗在喉头,出不了口。 而殷呈身侧的殷小姐,哪里听过如此粗暴的喝骂,更别提还出自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口中,又是羞又是气,在旁连连顿足:“你胡说什么呢!住口!” 苏幕遮此时已凑到近前,听得暗暗摇头:这叫阵也叫的太没气势了,瞧人家林姑娘,冷静下来后骂的多精彩,这才是撒泼打滚应有的架势。 果见林雨霖百无禁忌,粗有粗的说法: “你个不要脸的臭流氓,老王八……”她像是被噎住了,随即反口道,“王八蛋!早先作尽混蛋事,这会子又当众洒猫尿!” 细有细的说法: “皓首匹夫,苍髯老贼,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安敢于此惺惺作态!” 进可攻: “尔一生做尽下流龌龊事,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退可守: “你这老贼见女,如蝇子见血,一把年纪如此作态,羞煞人也!” 殷呈对她的恶言充耳不闻,还在动情的回忆过往:“阿榛啊,你忘了吗,咱二人当年在豫州花会上初次相逢,你我同看上了那品玉楼春,你教我让给你,我说你与我同游三日我就双手奉上……” “爹!” 殷小姐听他父亲越说越不像话,而她每每上前想要掩住他的口都被殷呈不耐地拨开,眼见得父亲口中的“阿榛”又要蓄势大骂了,她忙不迭道:“爹,你喝醉了,回房休息去吧。” 劝阻还不足,她又忽视掉殷呈嘟囔的“我没醉”,回头呼救道:“大师兄,大师兄,我爹喝多了,快来把他拖进去!” “放肆,茵儿,你想忤逆为父吗?” 殷呈猛地断喝一声,震得殷茵娇躯一颤,谁知下一刻他说出的话就让她羞赧的差点哭出来:“阿榛,这里人多,我们进去聊。” “谁要和你进去聊!忤逆又如何,想端父亲架子,也不先撒泡尿照照你的德行!” 林雨霖骂里偷闲,还帮殷茵添补一句,对方当然不领情,双目含泪对她怒目而视。林雨霖自是不惧,续道:“阿榛!阿榛是你叫的吗!今日腆着脸叫魂,昔日又做下那等坏人清白,喜新厌旧的丑事!娶妻生子比放屁还快!我今日前来就是为了看清你个贪声逐色之徒的真面目的,果真丑态百出,遂了我的心愿!你个老王八蛋将来定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这番咒骂一气呵成,后双手一抬掀翻了桌子,在一片杯盘狼藉中转身跑走。 (女主日记:六月十二第三次补记,听林姑娘一席骂,胜撒十次泼。精彩!) 第二十四章 遇袭 文文这周上推荐,如果有读者路过还请收藏一下~不习惯追文也可养肥再看~这本书基本上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看过哦,您的收藏对我绝对是雪中送炭~我相当需要您的支持,万分感谢! ……………………………… 这一连串动作快如兔起鹘落,转眼间林雨霖的身影已跑出了众人的视线。 殷呈身形一动,霎时间晃过几桌宾客,便要追出去,急得殷茵连连呼喝:“大师兄,大师兄,快点拦住我爹……” 娇呼声未落,任来风已经由左路抄近,到了师父殷呈身畔,还未及劝说,就见师父那双本来泪眼迷蒙的双眼蓦然现出阴沉神色,耳听得一个冷然质问的声音:“你哪来的胆子,敢忤逆为师?你到底是谁的徒弟?” 任来风忙退后三步,低头应道:“徒儿不敢。” 殷呈见他还知进退,哼了一声,回身对众弟子一并交代:“谁都不许跟来!否则以不遵师命论处!”说罢闪身出门。 在一片响亮的齐齐称“是”中,任来风恍惚间仿佛听见一个声音短促地唤了声“小白”,可再去细听又听不到了。 任来风收敛了心神,师父适才演了一出闹剧,现下安抚宾客还来不及,只好先由得他去撒欢,反正那小姑娘也跑不出护庄林,加上年纪尚稚,动起手来也不可能是师父的对手。 他当下抱拳拱手,诚挚道:“抱歉扫了各位的兴致,是我暗庄招待不周,万望诸位多包涵。”说罢他携过酒杯,挨桌敬酒。 众人纷纷回礼,与暗庄交好的免不了客气安慰几句。但大多数人是因为礼数原因前来,贺寿只是走个过场,此时皆在肚里暗笑,心道:这次贺寿来的可对极了,谁家的寿宴上能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呢。 殷茵望着诸人的诸般面貌,见有几人甚至陆续起身离席了,明目张胆的早退可见是因为暗庄闹了个大笑话,她想到这里羞愧的抬不起头,随即又想到这一切都是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造成的,当下愤愤忖道:贱人,坏蹄子,不得好死。 殷家小姐在心里翻来覆去的不知咒骂了林雨霖多少次,她却不知,那几人离席与她父亲闹的笑话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虫伯,都怪我,没管住小白!” 苏幕遮脚下不停,心中懊恼非常。半刻之前,殷呈就在她所坐的那桌旁边略站了站,发了会儿“师威”,小白已然闻到了他身上毒药的气味,居然青丝一吐,身子一跃,叭一声黏在了殷呈的身上。 这简直是“自作孽”,那毒是苏幕遮抹到殷呈身上的。这剂毒药在她袖子里藏了多久,就被小白觊觎了多久,她千防万防,还是百密一疏。 “莫慌,”书虫简而言道,“追上去看看情况。” 书虫平静无波的语声听在苏幕遮耳中很是熨帖,她略稳住心神,猜测道:“既然护庄林的生门在乾门,林姑娘会不会进入林子向西北方跑了?” “有可能。” 说话间,二人已穿过前院,奔出大门,门外的舞狮表演早已结束,适才热闹非凡的地界现下已是一片冷清,只留下积的厚厚的炮仗碎屑。 远远的望去,西北方向影影绰绰,被树木遮掩的什么也看不清。书虫加快了步伐,说道:“进林了。跟紧。” 苏幕遮郑重点头,二人窜进树林,朝西北方向直奔,也不管道路是平是陡,甚至有些看上去像是死路,走到近前拨开草叶又变活路。 他们疾行一阵,隐约可见头前两个人影。 书虫脚步不停道:“近前去看看。” 苏幕遮心中疑惑丛生:这样直接上前不是打草惊蛇吗。但她亦注意到那两个人影已有拉扯之势,当下心惊:莫不是殷庄主恼羞成怒了,打算趁四野无人杀人泄愤? 苏幕遮只觉心中血气一涌:若是如此,说不得要管上一管。 二人腾挪间已到附近,书虫却是蓦地伸臂一拦,之后带着她旋了半圈,隐身树后,以指缄口轻声道:“不可再上前,就在这里吧。” 此处离殷林二人不过二十步远,苏幕遮从枝桠间望去,见殷呈背上已没了白皇的踪影,只留了些青亮的粘液,顺着粘液走向可以看出,白皇已顺着领口爬进去了。 她附到书虫耳畔轻道:“小白进去了,他很快就会察觉的。” 书虫微微皱眉,问道:“你能用毒物把它引回来吗?” “我试试。” 苏幕遮边将残余的毒膏抹到树皮上,边用气声问道:“话说林姑娘不会有事吧?” “不会。”书虫凝视着前面的动静,微一摇头说。 仿佛是在证明书虫的话总不会错,林雨霖中气十足的骂声恰在此时飘入她的耳中: “你个老贼,跟着我作甚!” “阿榛……” 林雨霖不耐地打断他道:“我说了,我不是阿榛。” 殷呈的眼神在林雨霖身上一阵逡巡:“可你和阿榛长得这么像,眼睛圆圆的,鼻尖小小的,还有骂人时候额头上一片青,简直是一模一样。”他说着觉得肩上有点痒痒的,肩膀别扭的一扭。 林雨霖后退几步抬手捂住额头:“你胡诌什么呢!” 殷呈声音干涩道:“是真的,阿榛一发起脾气,额头上青筋便会噼啪噼啪地爆出,说不出的可爱。” 苏幕遮险些失笑:看来殷庄主也也没少挨那榛的骂,连这种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殷呈的语气添了几分温度:“你说你不是阿榛,那你定是她的妹妹。我只知道她有个弟弟,竟不知还有个如此标致的妹子。” 林雨霖本来面色已稍霁,听此沉下脸,目光阴鸷地说道:“你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呢。” 殷呈忽地展开笑脸道:“好小姨,饶了姐夫这一遭,告诉我你姐姐在哪儿呢。她派你过来是不是要传递什么信件给我啊?”他边说边目光火热地上下打量起林雨霖来。 苏幕遮听得心头火起,又觉得身边的书虫身子也紧绷起来,想来也是不忿殷呈的调笑。她伸出指甲将面前树上支楞起的一块树皮狠狠抠下,放在指间揉搓,小声道:“林姑娘就应该一口啐他脸上。” 谁知林雨霖只怔怔地看着殷呈,看着看着眼圈渐渐红了。 苏幕遮心下称奇:适才大闹暗庄时听了那么多疯话还是那么剽悍的喝骂,怎么现下听了这两句竟就要哭了不成。 耳畔轻语乍然响起:“有人来了。” 苏幕遮一惊,倾耳去听也听不见丝毫动静,忽觉腰间一紧,身体一轻,书虫已携着她飞身上树。他二人今日一着青衫一着绿裙,若不细细辨认,真看不出浓密的枝叶间竟有两个身影藏着。 “来人是谁?” 书虫侧头细听:“不知。” 苏幕遮也侧耳去听,她的耳力不凡,可也在几息过后才听到动静,暗忖道:来了十几个人,脚步声却不纷乱,是一齐朝这个方向寻来的。 “莫不是暗庄见庄主迟迟不归,出来接应了?”苏幕遮对书虫附耳道。 书虫听她如此推断,摇头不语。 苏幕遮再听之下,神色一变,知道自己判断有误,听声响来人已纷纷腾挪,向两翼散开,竟要形成包围之势。她心里暗道一声不妙:来人是敌非友不假,可怕就怕是殷呈的敌人,那就麻烦了! 小白,你舔够了没!还不快回来! 苏幕遮在心中愤愤想道,下一刻就目瞪口呆的发现白皇又自从殷呈后领口钻出,青丝一吐荡到近旁的树上,而后一荡接一荡,直接荡回苏幕遮和书虫隐藏的那棵树上。 这,这也太…… 苏幕遮迷惑不已,她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谁知真把白皇召唤回来了。难道这只蛊和自己竟心灵相通不成?是因为那滴心头血的缘故吗? 她顾不得多想,抓过白皇塞回排箫之中,同时在心里将原则又强调一遍:下次不许乱跑了!否则那些炼坏的蛊,扔了都不给你吃。 瞬息之后,殷呈终于有所察觉,他逼上几步喝问林雨霖:“你设了埋伏?” 林雨霖连连后退:“你说什么,”她一气退了四五步,直至背抵大树退无可退,俄然觉出异样,失声道,“有人来了!” (女主日记24:六月十二不知道第几次补记,小白是个惹祸精) 第二十五章 黄雀捕蝉 如果有读者路过还请收藏一下~不习惯追文也可养肥再看~新人新书很是冷清,您的收藏对我绝对是雪中送炭~我相当需要您的支持,万分感谢! ……………………………… 话音未落,便听衣袂翻动,扑落落声响中,十几个人影自密林窜出,团团围上。 领头之人竟不怕行踪惹眼,居然身着白衣。他手持长剑,出手便是凌厉招式,直向着殷呈刺去。殷呈错步避开,眼见得来人进招不断,削喉、打肩、击胸、取腹,剑在那人手中如毒蛇红信,结成毒网将其笼罩。 殷呈躲闪间,以余光一瞥,见重重叠影不急着一拥而上,而是逐步上前呈挤压之势,势要堵住他的退路。 殷呈见他们如此谨慎,不进杀招,只断他的退路,断定来人是另有所求,在未得偿所愿之前不会伤他性命。想到这里,他放手进击,竟逼得持剑之人一转剑柄,如钩镰一般连使圈环招式,只取守势。 殷呈见所料为真,更是坚决,白衣人无法,剑回横撩,只为重新拉开与他的距离,找回之前的节奏。 忙里偷闲中,殷呈手臂一扬,放出一枝响箭,口里道:“众位在我暗庄的地盘便施偷袭,未免将我暗庄瞧得忒小了。我一众弟子即刻就会赶到,识相的就此撤走,还能保住小命。” 苏幕遮此时有些坐蜡了: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若来人得手绑走殷呈,他们便会失去他的踪迹。若暗庄弟子及时赶来击退来人,殷呈怕就要毒发了,到时众人护送他去解毒,还怎么能悄然跟随不引起注意呢。 她越想越是后悔:不是都已经想好宴席毕客人散时再下毒吗,到底没沉住气,如今众目睽睽,可怎生是好。 苏幕遮动念虽快,情势转变的更快。只见那白衣人轻喝一声“变阵”后,来人纷纷散开,随即再行围上。 书虫轻哼一声,未及开口,就听殷呈失声道:“八卦阵,”他以手抚膺,气哼哼地说道,“好啊好啊,真是太极门!居然追到我家门口了,欺人太甚!” “那真是八卦阵?” 苏幕遮觉得蹊跷,悄然问书虫,闻者略一点头,神色凝重。 “来得也太巧了,难道林姑娘是太极门派来打头阵的?”苏幕遮问。 “不会。”书虫答。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前两天还在担忧太极门也会借着寿宴的机会来寻仇,结果竟真的来了,早知如此,坐山观虎斗不是更好,非要螳螂捕蝉,被人黄雀在后了吧。 不大会,那白衣人已连喊了三次“变阵”,逐渐将殷呈困在其中,他左闪右避,骤然停下前冲的脚步,抚胸喘了几口粗气,下一刻再也支持不住,单膝跪地。 这一变化大出苏幕遮二人的意料,书虫皱眉低声:“不是要一盏茶才毒发吗?”他说完飞快转着脑筋,分析起这两方势力下一步的举动。 殷呈这时毒发让苏幕遮也是不解,她明明计算好了时辰,那剂毒药会潜伏一盏茶时间……难道是因为小白在他背上爬了一路的缘故? 白皇口中吐出的青丝有麻痹的功效,当日在后山密洞,一根细丝不过半刻就让一条凶猛的过山峰不能动弹,这样想来,殷呈不是毒发了?而是麻痹了? 不管是什么情况,这下便宜太极门的人了。 白衣人运指如风,突突几下点住了殷呈穴道,他目光刀锋一般射向树下的林雨霖,忽地欺到她身前,林雨霖猝不及防,被人一招制住,随手掼在一旁。 “公子,这女子怎生处理?” 包围圈裂开一道口子,一人缓缓走出,赞许道:“阁下果然身手不凡,这么简单就得手了。” 来人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气色,竟是那自称虚玄派弟子的方有决。 再一次近距离观察,苏幕遮蓦地攥住书虫的衣袖,喃喃道:“人皮面具。” 难怪她总觉得那人看起来有些奇怪别扭,原来是戴了人皮面具的缘故。 这面具也算上乘,可还算不上巧夺天工,至少苏幕遮两见之下已经看出破绽了。若是方有决戴了“黄大仙儿”出品的人皮面具,别说是近距离观察,就是伸手去摸也摸不出假来。 可不管怎样,他戴着人皮面具进庄,又捏造了自己的身份来历,看来是早有准备,再加上有这许多人帮手…… 苏幕遮心头沮丧,一切的设计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你对珠子可势在必得?”书虫的声音在她耳畔猝然响起。 “当然。”苏幕遮惊异他还需再问,低声答道。 “可愿意冒些风险?” “历来富贵险中求。” “好。记得要示弱。” 啊?什么意思? 苏幕遮的追问还没出口,一股劲风袭来,她视线一扬,紧接着身体失却平衡,头重脚轻的从树上栽了下去。 “啊!” 这声短促的惊呼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而造成她大头朝下的元凶早已趁乱转移到别处了。 苏幕遮灰头土脸的坐起,脏话险些脱口而出,书虫居然猝不及防的出脚将她从树上踹了下来!耳听得刷刷声响,她已被十余柄剑指住。剑锋森森,映照出她苍白的面庞。 “居然还有旁人。” 方有决施施然地说道,他拨开利剑,走到近前:“姑娘是什么人?为何来凑这个热闹。” 苏幕遮的心愈跳愈快,险些要冲破胸膛,她努力保持着面上的镇定,刚要说话,身上的蛊虫又一次准点发出响声: “呀呀,呀呀。” 苏幕遮:…… 众人:…… 书虫:呵。 “方公子还有闲情逸致在此闲话,暗庄弟子就要追来了。”苏幕遮当先回过神,直指关窍。 方有决被她叫破身份,没有丝毫的动容,神色还是那般平静,当然有人皮面具的遮挡别人也看不透他的神情。他上下打量了苏幕遮片刻,一摆手下令道:“搜身。” 什,什么? 苏幕遮忙抬手护住胸前部位,面露愤慨之色,就见那白衣人得令后俯下身子……在殷呈的身上翻找起来,片刻搜查完毕,报告道:“没在身上。” 苏幕遮讷讷地垂下手臂,见方有决的神色依旧不变:“罢了。我从没指望能一击得手。” 白衣人行至他身后几步远道:“公子,可要斩草除根?” “我的目标只是殷呈,”方有决转身间说道,“这二人就留在原地吧,反正等暗庄弟子追过来她们也百口莫辩。” “等一哈(下)。” 苏幕遮失声叫道,情急之下咬了舌头,一股血腥味瞬间充盈在口中,眼泪也随即盈眶,她口里含含糊糊道:“你就这么狗(走)了。难道你不奇怪殷呈为何突然护(束)手就擒吗?” 方有决蓦地回首,眼神凌厉如剑,可眼见得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说出的话语虽然耸人听闻,但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使得她毫无气势。他轻哼一声,便要指挥撤退,就见那女子仍不死心,颤声道:“那是因为我给他哈(下)了毒。” 众哗然,一时间议论汹汹,人多声杂。白衣人抬手制止,不忘提醒方有决道:“公子,暗庄弟子就要到了……” “我知道。” 方有决截口道。他本就奇怪殷呈突发的后继无力,本以为是有什么暗疾,却原来和这女子有关吗。他摸着下巴,不住思索道:是什么毒药呢,不立时毒发。毒发时,见效虽快却不是一击毙命,火候掌握的甚好啊。哎,可恶的人皮面具,痒死了。 他强忍住将脸上的面具撕下的冲动,同时压下了心底的疑问,不慌不忙地指示撤退,语气中尽是不以为意:“那又如何。看来不是立时毙命的毒药,时间足够。” 苏幕遮心知对方如此表态,是想要借由时间的紧迫逼她多漏些口风。她想到书虫交代她的,示弱,已经够弱了,还要怎么弱…… 她霎时伏地痛声道:“我吴(不)要被扔在这里……我一定活吴(不)成的……我招惹谁了,不过是一桩生意……早知道吴(不)接了,银子哪有命重要……” 她哭得声噎气堵,半点没有女子的矜持,就差直拍大腿,两脚乱蹬的撒泼打滚了。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心里默默想道:真是白长了那张脸。 苏幕遮卖力的表演没有白费,方有决轻笑一声,对白衣人道:“点住穴道带走吧。”语气之轻描淡写,就像去酒楼用完饭,吩咐小二将剩饭剩菜打包一样。 白衣人雷厉风行的照办,苏幕遮转眼间就无法动弹了,下一刻觉得天地颠倒,她竟然像一挂猪肉一样被白衣人扛在了肩上。 天旋地转中耳听得方有决又道:“把另一个也带上吧,那小姑娘适才骂的挺有意思的,听她说的话她和暗庄大有渊源啊。” (女主日记25:六月十二最后一次补记,明明可以把我推下来,非得要用脚踹) 第二十六章 转移 如果有读者路过还请收藏一下~不习惯追文也可养肥再看~新人新书很是冷清,您的收藏对我绝对是雪中送炭~我相当需要您的支持,万分感谢! ……………………………… 那白衣人秉承“一个是扛,两个也是抱”的原则,顺手抓过林雨霖的腰带,将她面朝下提在手中。 方有决带来的这行人迅速形成一列,向着西北方向鱼贯前行。列中一人扛起殷呈,白衣人当先而行,方有决与他并肩,其余人紧随其后。 苏幕遮被白衣人的肩头狠狠地顶着胃口,摇晃中有些想呕,视线中也只有大地。她联想起这帮人围攻上来时的井然有序,再结合他们现下撤走的方向,心知这班人也知生门在乾门。 但他们速度虽快,毕竟带着三个不能动弹的累赘,久而久之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而暗庄的追击者轻装简行,看来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苏幕遮心中很是不甘:若是被暗庄追上还不如被这些人带走呢。至少这样殷呈和自己都是质子,说不定会被关押在一处,还有希望探问苍魂珠的下落。 直到此时此刻,她心心念念的还是苍魂珠,不由得怨念起劫持她的这班人脚程不够了。 过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果然如她所料。白衣人速度减缓,苏幕遮默默忖道:也怪不得他,扛着我不算,手里还拎着一位呢。 心思甫现,就听白衣人沉声说道:“换!” 苏幕遮瞥见原本身扛殷呈之人肩膀微一下沉,后就势一顶,殷呈便已飞到他身后那人的肩上了。而白衣人手中的林雨霖也被依样画葫芦的抛出,交接到那人的手中。 可不过眨眼功夫又听呼呼两声,苏幕遮心明如镜:殷呈和林雨霖又被向后转移了。也就是说,我也会…… 动念间苏幕遮只觉得腹腰处被一股大力撞击,眼前一花差点晕过去。 耳畔又是几声风声,苏幕遮心底称奇,可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扛着殷呈许久,也是要休息的,看来又要被向后抛了。 果不其然,第二人用劲一抛,苏幕遮已在第三人的臂弯中了。 这班人想来训练有素,这种疾奔下的传递做的甚是熟练。苏幕遮三人就这样被不断交接,那些人本就留有余力,故不觉太过吃力,脚程也不会减慢。虽然由于负累使得他们无法全力疾奔,但在此种方法下他们的速度始终如一。 这三人就这样被不时地向后抛去,苏幕遮渐渐放下了心:难怪方有决的语气中满是胸有成竹,并不急着撤退。原来这些人都是轻功一等一的好手,他早料到甩下追兵是游刃有余。 第四人,第五人,第六人…… 恍惚不知过了多久,待苏幕遮又被扔了三四次后,终于重见了天光,这一众人出离了密林。但闻林外有踢踏的马蹄脆响,这班人一人一骑,翻身跃上一早备好的快马。而苏幕遮,殷呈和林雨霖三人的待遇有所好转,至少是上身直立坐在鞍前的。 苏幕遮费力的偏转视线,这才得见殷呈被方有决置于身前两臂间,林雨霖与其中一人共乘一骑,而她自己,因后颈处不断飘来冷冷的气息,身后怕就是那白衣人了。 苏幕遮错回眼珠,只觉得一阵头晕脑胀,心里暗道幸运:这要是大头朝下挂在马背上,非被颠的散了架不可。现下还能看看清楚,他们要向哪个方向撤走……不好! 她蓦地想到:他们换马前行,也不知虫伯能否跟上。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吧。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苏幕遮只得先行放下担忧,潜心回想起整件事来,望能推断出个来龙去脉:方有决将殷呈制住带走,一时半刻间又不肯伤他的性命。恐怕是想以殷呈换取些别的物事。十有八九他的目标也是苍魂珠。不过他也真是好笑,居然去搜身,殷呈怎么可能将这个宝贝随身携带啊。要是我,恨不得挖地三尺埋起来。 苏幕遮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气闷:早知道苍魂珠这种宝贝不可能只有我们觊觎,可也不要一帮一伙的同时来呀,今天我来偷,明天你来盗,错落有序的多好。 揶揄归揶揄,她的心里还是有些焦急:现下把人绑走了,看来想要实施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整个过程不知要撕扯几天,那就一定不会让殷呈“换珠未成身先死”的,看来我要先想办法多拖延几日,再解殷呈身上的毒。这两方,甲方手握人质,乙方人多势众。我和虫伯既无势又无人,该怎么周旋呢。 形势虽然严峻,苏幕遮还是要想方设法地从死局里寻到生路:如果虫伯能洞悉到他们的计划,趁着双方交接之前把珠子偷出来就好了。到时候乙方交不出珠子,甲方自不肯交人,一团乱之下何愁无法脱身呢。 苏幕遮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只愁无法通知书虫。她极目远眺,心想不知道这些人会在何处落脚,要是在城镇里就太好了,人多眼杂,传递消息也方便。 在奔出几十里,换了几多方向后,他们驶上南北向的大路。这一行人的马匹皆是良驹,跑得既快又稳。苏幕遮伊始还有些担心,自己身不能动,若不想摔下马去,免不了要被这白衣人揽在怀里,岂不是吃了大亏。 跑了一阵子发觉自己多虑了,那白衣人倒没有趁机对她摸手摸脚,又见他们终于上了大路,心头一喜:照这样跑下去就到蜀州境内了。 可惜世事无法尽如人愿,跑着跑着,他们又脱离了大路。苏幕遮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建筑,只看残垣断壁便知荒废日久。她的心中大为颓丧:要在这地方落脚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是设了岗哨谁人能近前啊。 得得的马蹄声中,策马的一行人已奔驰到了破败屋宇之外了。由于这一路上每遇一次岔路,就会分出一人走相反的方向迷惑追兵,故到抵这里时已只剩下十人了。 白衣人携苏幕遮跳下马来,解了她腿上被封的穴道,语意冰冷道:“进去等着。” 林雨霖的环跳穴亦被人拍开,她二人相顾无言,只得向屋宇走去。耳听得身后声响,正是方有决示意四人同时抬手抬脚,预备将殷呈运进去,口中不忘吩咐道:“看紧点,当心他弄鬼。” 苏幕遮始终牢记书虫对她的嘱咐,一路上都在示弱,可真被人如此轻视,还是让她有些气馁:我在这些人眼中就这么不值得提防吗。殷呈身中剧毒且穴道被封,他们尚且如临大敌。反观我和林姑娘,不但能自由行走,还让我们先行进去候着,是料定我们翻不起浪花吗。 苏幕遮动起了歪脑筋:我这时要是飞起一脚,说不定能踹开林姑娘胸口的巨阙穴。她和此事本没什么关系,是被无故拖累的……不过青天白日的不好脱身,到了晚上又会有人放哨,恐怕连门也跑不出去。 胡思乱想间,她二人已行入大殿,一股霉味冲鼻而来。就见正殿正中供奉着一尊人像,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道人,身着道袍头戴道冠,细看之下,双眼处黑如点漆,竟似历久弥新。只不过除了那双眼睛,这个像身已败,尽挂尘埃,身前的香炉蜡台更是冰冷日久,供桌上只有两盘干瘪之物,早已看不出原形。 苏幕遮认出此地是个败落了的道观,她环顾四周,只觉得无处站无处坐。一转头看见林雨霖也是面露难色,看来她也从未在条件如此恶劣的地方呆过。 二人从对方脸上读出了相同的为难怨怼,四目相交中倏地同时苦笑。 “你真的给殷老贼下毒了吗?”林雨霖当先开口。 苏幕遮点了点头。 林雨霖又追问道:“为什么?你和暗庄有仇?”(女主日记26:六月十二最最后一次补记,我要先去吐一会儿,有点晕马) 第二十七章 讲条件 如果有读者路过还请收藏一下~不习惯追文也可养肥再看~新人新书很是冷清,您的收藏对我绝对是雪中送炭~我相当需要您的支持,万分感谢! ……………………………… “没有。” 对于这个问题,苏幕遮虽然无法直接说明,但也没有必要谎称。 “……我忘了,你在林子里说过的,”林雨霖思索了半刻后道,“是别人雇你来的。” 苏幕遮应了一声,又低声询问林雨霖道:“你有何打算,想好怎么脱身了吗?” 在苏幕遮看来,她无辜被卷入这事,心里恐怕害怕的很,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但两人还是可以相互照应一下,如果…… “不着急,我还不想走。”林雨霖丝毫不见慌张。 她游刃有余的语气让苏幕遮为之语塞,心头升腾起无奈:为何不想走啊。难道你与殷庄主当真有不共戴天之仇,非要亲眼看他咽气不行。 一想到这一点,苏幕遮觉得有些好笑,她复又想到林雨霖的外祖父身份很有些贵重,连戎州知府都为之敬畏几分,这姑娘该不会打着主意要亮明身份以震慑这帮歹人吧。可她无声无息就能混入暗庄,应该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不会出这种昏招子吧。 苏幕遮只觉得头隐隐作痛:形势已经够混乱的了,怎么还会有人自愿留在混乱中的?若不是苍魂珠实在对于我们太重要了,我都想溜之大吉了。 她硬着头皮思考对策,想来想去都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和书虫取得联系。 这二人,一个在绞尽脑计想着对策,一个则神色悠然的在大殿里转悠,可见二人心态的差异。 林雨霖在大殿里略转了转,目光很快被那尊道像吸引,她仔细看了看那尊与寻常人差不多高的泥塑像,皱眉小声道:“这泥像怎么长得那么像真人啊……” 声音虽小,可也没逃过苏幕遮的耳朵,林姑娘这话虽然古怪,但她立时就明白这话中含义了。 一般的佛祖像道祖像都是依照人们对于神佛的想象而建,身高十尺,或眼似铜铃,或满嘴獠牙,总之或多或少都有异于常人之处。 而这尊像不论是身量还是打扮都与常人无异,那双眼睛虽已蒙尘,可还是神采飞扬,如同活人一般。 “可能这道士是个名人吧……”苏幕遮答得有些含糊,滇州毕竟才归入九州版图不久,对于这块大陆滇人还陌生的紧,更别提本朝的那些名士了。 “名人?”林雨霖盯着道像又看了好一会儿,尽力回想有名的道士。由于上一任皇帝全心信奉,道士们很是吃香了一阵子,尤其是那个什么道人,还坐到了丹师的位置,一时间风头无两,若不是那个女人后来居上,说不准他就开创先河甚至开宗立派了。 可新皇继位后,对于道家一直不咸不淡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别说那些游方道士,就是雍京城外的玄青观香火也冷了不少。 “管他是什么名人呢,”林雨霖想来想去不得其所,“这地上都长草了,别说香客了,鸟都不来拉屎,这人肯定是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是吗?” 苏幕遮又去看那尊道像,现下虽然破败了,但隐然可见当日的精致辉煌。 小角色?不见得吧。 “你到底给他下了什么毒?” 白衣人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口,逆光之下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语气与之前的冷冰冰相较,添了些疑惑和急迫。他问完这话后微一侧身,身后四人小心翼翼地抬着殷呈行入庙中。 只见殷呈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胸口急速的起伏着,似在强忍着痛苦。苏幕遮看了他一眼,心道:殷呈的脸色这么差……看来快活三发作了。 苏幕遮的心头生了几分欢喜,面上出半是畏惧半是得意的神色:“这毒是我家传了几代的宝贝,怎能说给你们知道,”她见白衣人隐然有进逼之势,忙瑟缩道,“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给他解毒。” “居然讨价还价。” 又一个声音飘入殿内,白衣人回身低沉道:“公子无需费心,给在下一点时间,必能从这女子口中拷问出真相。” “果然是凌云山庄的头号杀手剑锋,一点怜香惜玉之心也没有,”方有决说话间迈入殿内,行至苏幕遮身畔,低声道,“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吧,否则等下剑锋将你扒光了倒吊起来毒打,场面就不好看了。” 苏幕遮大惊失色,不是因为什么“扒光了吊起来”,而是这帮人不是太极门的吗,怎么又成凌云山庄的了? 她愣愣地回了一句:“你们不是太极门的?”她顿了顿,忙进入正题,“这解药配起来可麻烦呢,一步都不能错。你们要是强迫我,我就……我就胡配乱配,非要了殷呈的性命不可。” 林雨霖听此翻了个白眼:这是在讲条件吗,这是想找死吧。这苏姐姐之前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现在昏招迭出,说话颠三倒四的。 “你叫什么名字。”方有决问 “我,我叫苏……沫。” 在幕字即将出口时,苏幕遮临时变音,杜撰出“苏沫”这个化名。 可随即她又失笑:谁认识苏幕遮是谁啊,我作甚要化名啊。而且林姑娘就在边上站着呢,撒谎都撒不圆满。 方有决对她的名字没有半点兴趣,甚至他接下来的话在变相说明,他根本不关心她是谁,询姓问名不过为了称呼方便: “苏姑娘,是谁指使你给殷呈下毒的。” 从在密林干嚎“是一桩生意”开始,苏幕遮就心知肚明这是一个避不开的问题,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回答。 她先是偷瞄了林雨霖一眼,见她目带倦色,似听非听,看来不会揭穿自己不入流的谎言。确定这一点后才着急忙慌地说道:“是,是个年轻的男子,”她故意作出回想的样子,边打量方有决边道,“长得……和你挺像的。没有过什么笑脸,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 死气沉沉?看来那人也戴着人皮面具。 方有决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是谁都好,无非两个目的,或是和暗庄有嫌隙,或是觊觎苍魂珠。若是第一点就罢了,无非让自己占了个便宜,但若是第二点…… 看来又多了一方势力需要应付啊。 “你怎样才肯配解药?”方有决问到正题。 “我要你保证,”苏幕遮急冲冲道,“我解完毒就放我走。” 一旁的剑锋暗暗皱眉:这个苏沫会提出这个要求倒是不稀奇。能活命谁还想死不成。只不过半点诚意都没拿出来,就先提条件,真是没有分寸。这种人,就不能给她开口还价的机会,直接把腿骨胫骨敲断,立马就老实。 “可以。”方有决答应的很是爽快。 剑锋用眼角瞄了他一眼:年轻公子心软也正常。罢了,雇主愿意惜香怜玉,干我鸟事。 他答应的痛快,苏幕遮却没有尽信,试探地问道:“那,那我这就去买药?”………………………… (女主日记27,六月十二可能还有好久才能过去,果然人衰的时候,时辰过得特别慢) 第二十八章 原来你不识字 求收藏~ ………………………… “你需要什么药材,我让兄弟去买。”剑锋忍不住插了句嘴。 苏幕遮心里一沉,但也知道,要是继续坚持亲自去采买药材,也太惹人怀疑了。她眉尖一蹙,随即展颜道:“那更好,省了我不少银钱呢,”她扬起嘴角笑道,“用不用找纸笔记一下,不少样东西呢。” 剑锋冷笑一声道:“你说吧,我记得住。” “哦。那你记好了,”苏幕遮深吸口气,滔滔不绝,半个磕巴都不打,“小紫花十二朵,须须根一骨节,圆豆豆一整株,白毛……来两撮好了,多是多点,但是有备无患嘛,刺儿头来一捧……” “等等!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剑锋打断她的话,一脸的匪夷所思。 苏幕遮叹了口气,看向剑锋时,眼中带了几丝“早告诉过你了”的了然:“我就说不少样东西,要写下来的。你偏要硬记。罢了,我再说一遍:小紫花十二朵……” “苏姑娘。” 这下连方有决都听不下去了,截口道:“你在戏弄我们吗?” 苏幕遮正色道:“我从不拿药材开玩笑。” 方有决听了这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你说的什么紫花圆豆是什么东西?” “是小紫花和圆豆豆,紫花和圆豆是另外两种东西,暂时用不上。”苏幕遮的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只看她的神色断然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方有决气极反笑:“你分得倒清楚。” “当然了,”苏幕遮理直气壮道,“我幼承庭训,在药物间浸淫十余载,你知道有几种药材是紫色花朵的吗?当然要分的清楚了,”她转向剑锋道,“记下来了吗。那我接着说了,须须根一骨节……” “苏姑娘。” 方有决又一次打断了她:“你的医术从哪里学的?连药材的名字都不知道。” 苏幕遮强自镇定道:“我从书上看的,算是无师自通吧。” 方有决没有理会她前一刻幼承庭训,下一刻又无师自通的矛盾,只语带讥讽道:“原来你不识字啊,怪不得只能看图说话。” 你才不识字呢,你们全家都不识字。 苏幕遮腹诽了一句,接着说道:“知不知道名字有什么重要,我知道药效就可以了。我说到哪里了?哦,对了,硬壳要两板……” “苏姑娘。” 苏幕遮暗舒一口气,庆幸方有决“苏姑娘”这声来得及时,她已经快编不下去了。 就听方有决道:“既是如此,还是你亲自去走一趟吧。” 目的好像达到了。 苏幕遮本想推辞一下,可接触到方有决的目光,那透着寒意的目光,她知道对方心知肚明自己在玩把戏,却不知为何没有揭穿。若自己再行以退为进,反而有可能激怒他。 苏幕遮隐隐觉得,这个人虽不爱发脾气,但若真发起脾气…… 她缩了缩颈子,嘟囔一句:“我去就我去。” 方有决微一颔首:“剑锋,在这里好好守着。我们少顷便回来。” 我们? 苏幕遮错愕了一瞬,但很快也接受了。他们自不可能放她自己单独行动,虽然她不会逃跑,但他们不知,一定要跟着她才会放心。 方有决要跟去,那就跟好了。总比剑锋跟去强。 苏幕遮回避着剑锋的目光,向庙外走去。她总觉得剑锋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堆血肉模糊的烂肉。 二人先后来到庙门之外,方有决随手拉过匹骏马的缰绳,飞身上马后伸手一捞,就将苏幕遮置于身前。他调转马头,叱马飞奔。 “我希望等你到了药铺,不会再胡言乱语的浪费时间。” 方有决平淡的话语在苏幕遮耳边响起,呼出的气息让她觉得热热痒痒的。对于他“胡言乱语浪费时间”的指责,她没有矢口否认,只咕哝了一声“哦”,也不知身后的人听到与否。 马蹄声脆,带起了阵阵尘土。不过片刻,破旧道观已被远远的甩在身后。 向北走。是要去蜀州吧。…………………………………… 不出苏幕遮所料,他们去到的地方正是蜀州。 方有决所骑的骏马脚程不凡,过了几个村落后,蜀州的城门便出现在二里之外。 就见城外人潮汹涌,有着不少商户游人,看来是赶上有集市的日子。他二人纵马奔于城门前,方有决翻身下马,一挥衣袖解了苏幕遮上身的穴道:“让你行动方便些,不过,别想着耍什么花招。” 苏幕遮抿了抿嘴,紧紧地把住马鞍,慢慢地蹭下了马,刚一落地便觉双脚一软,连忙拽紧缰绳稳住。 蜀州是兵家必争之地,防御工事建的极佳。只看城门便可得知一二。城门厚有一尺,上端插门轴的套子是厚重的铁板做成的,固定在墙上。上下是凹形的门轴基石。左右城门洞上面有一排孔洞,可以浇水形成水幕,还可对攻城的撞车浇滚油和金汁。 苏幕遮头次见到如此雄伟的城门,可她望着城门基石发呆时想得却不是这门有多高大,而是虫伯不知道会不会恰好在蜀州等着自己呢。 她正自满怀希望的想着,方有决的语声响起,甚是扫兴:“快些进城吧。日入前五刻就闭城门了。” 日入前五刻,即申时三刻。现下已将未时三刻,时间确实有些紧张。 苏幕遮期期艾艾地迈步,方有决看出她脚步的犹豫,嗤笑道:“这城门有什么好看的,连本朝七大城门都排不进去。” “七大城门?” 虽然苏幕遮不是被这城门的壮观拖住了脚步,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反问了一句。 方有决神色冷淡道:“是呀,蜀州城门也就占个‘难以攻破’了。” 苏幕遮心想道:这还不行啊?城门不就是用来护城的吗? 思绪飞舞间,他们已走到城门门监处,被盘查几句后顺利进入城中。刚入城门,街道旁就有一座驿站。因他们要去闹市采买,不方便纵马骑行,方有决就决定先将马匹暂时寄存在驿站。 蜀州主街南北朝向,街道比起戎州主街宽阔一些,可供四架马车并排前行。街道两旁皆是店铺。二人安步当车,徐徐行走着。苏幕遮顺着长街向前望去,一眼望不到头。她心底暗忖道:如果我是虫伯,会在哪里等呢? ………………………………………… (女主日记28:六月十二这一日长得令人发指,日记都快变为辰记了) 第二十九章 找啊找啊找记认 “前面有一间药铺。” 方有决的声音打断了苏幕遮的心思,她紧走几步跟着他走到了店外,抬眼望去,阳光下的招牌有些晃眼,只见三个金漆大字: 三不欺。 这间药铺铺面不小,门前飞舞的招幡上画了个白兔捣药的图画。两扇大门上招贴着各家店铺的贴士,最打眼的那一张以“三不欺”为题,上书:名医坐堂。除此之外,还有针铺和卖药杵药臼等器具的店铺的相关信息。 苏幕遮见到被贴的满满地两扇门,心中一动,想要细看,就听方有决道:“就这家吧,白兔记认,是刘家的生意,九州连锁,”他看了她一眼,“药材很是齐全,免得你需要什么生僻之物找不到。” 一句话,就将苏幕遮准备用的伎俩戳破了。 苏幕遮悻悻地步入药铺,见一旁是坐诊的大夫,另一旁是一整面墙的药柜,高的直顶到了房梁。 待他二人走到栏柜前时,方有决忽地冷声道:“好好说药名,别再胡说八道。” 苏幕遮点了点头,对伙计招呼道:“我想抓几味药。” 柜台后的伙计笑着应了一声:“药方拿给我看看。” “没有方子,我说你抓就好。” “没有方子?”伙计的笑脸一垮,“照方抓药,照方抓药,没方子怎么抓啊!您二位哪位不舒服,不如请我们的大夫先给诊治诊治?” 苏幕遮微笑着婉拒道:“不必了。我怎么说你怎么抓就好。” “没有方子,没有方子哪使得……”伙计嘴里嘟囔着,但还是在柜台上铺好大大小小的纸张,照苏幕遮所言,依次用戥子按剂量抓药。又将每味药单独包成小包,每小包药内照例都会放入一张相对应的小画片,其上画有该味药的药名和图形,以防出错。 “你看你看。” 苏幕遮指着画有“鸦胆子”的图片对着方有决道:“这个就是圆豆豆。” 方有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鸦胆子的实物,承认道:“看起来确实是挺圆的。” 但紧接着他就看见伙计用小锤敲碎了圆形的果实,取出了其中的细长的全仁,吹净碎屑,开始进一步的净制。 方有决:…… 苏幕遮佯装不见,等伙计忙完后对着他说道:“好了,可以包上了……不用复查了,我一直看着呢,错不了。” 顾客既然开了口说“错不了”,伙计乐得省事,他将带画片的小药包包好,每三剂小包合成一大包,大包的包药纸上不出意外也画了一只白兔。每三大包叠成平顶的塔形,细心地用麻绳捆好。 方有决掏出银钱结账,就见这样每三包一捆的,最终捆了七个。他的手臂被苏幕遮一边三一边四的挂上药,像个挂满衣服的桁架。 “苏姑娘,”方有决咬着牙问道,“需要买这么多吗?” 苏幕遮笑嘻嘻道:“我们进趟城也不容易,宁可买多不要不够用嘛。” 无言以对。 方有决明知道苏幕遮多半不安好心,但银子都付了,还能再要回来不成。 不过,看着苏幕遮笑眯眯的模样,他又觉得,不能让她太过顺心了,瞧她心满意足的表情,这女子怎么一点做质子的自觉性都没有,自己是陪她逛街的跟班吗,使唤起来还挺顺手。 就见苏幕遮脚步轻快地走出药铺,回身在门上所贴的贴士中细心寻找起来。 她忽然站定不动,堵在了门口,方有决不方便出门,皱眉问了句:“怎么还不走?” 苏幕遮充耳不闻,只在念叨“银针”、“药杵”、“砂锅”等词语。方有决看她的架势,心生不祥之感,忙拦问道:“你连器具也要买?” 苏幕遮细细地念着店铺的名字,随口回答道:“当然。我总不能以掌为臼,以指为针吧。” 听了此话,方有决只想扶额,但因为双臂挂满了药包,实在是不好举起来,只得作罢:“那还不去买?” “啧啧,”苏幕遮侧头说道,“你没买过东西吧,连货比三家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她移回目光,假装认真的比对起来,“这一家韩家功夫针铺,说是百年老字号了,不过这家荆州陈家,又是初到蜀地开拓生意,正在赔本赚吆喝……” “苏姑娘。” 他的声音不大,听在苏幕遮耳中却让她心头一沉,她知道方有决已经心生不满了,没有回嘴,只快速地将剩余的招贴浏览后说道:“你若不愿多走那几步路,就和这间铺子商量一下,只要多出点钱,买套器具还是可以的。” “在这等着。” 在撂下这一句后,方有决回身进了药铺。 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语气舒缓了些,苏幕遮悄然舒了口气,趁着他在药铺买器具的时候,又去细读那些告示,最终喃喃地说了句:“没有啊。” 苏幕遮的举动有她的用意,她盘算着书虫必定能料到,若要给殷呈解毒的话需要先去采买药材,最可能就是直奔蜀州。书虫若想要给自己传递消息,极有可能先行前往蜀州以逸待劳。 故而在城门口,苏幕遮就在提醒自己,等下要瞪大眼睛,好好观察。 依照书虫喜欢有话借文字表达的习惯,应该会将接头的消息隐于不起眼却又不会被错过的地方,让苏幕遮不经意间就可以读到。 所以当苏幕遮见到药铺的大门上贴满了招贴时,心下大喜,觉得书虫极有可能在这堆文字里留下了给她的信息。 但是,任她读了又读,这些招贴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招揽生意的告示。 “是我想太多了吗?” 苏幕遮默默低语,随即精神一振:不过这个传递消息的方式可行,有机会可以和虫伯商议一下,定些暗语什么的,以后再分头行事就可以随时联系了。 又等了片刻,方有决方才买完器具,手臂上又多了几个纸包,无论谁双臂坠满这么多的东西,走起路来都一定会像是只摇摇晃晃的螃蟹。 方有决自也不列外,他横行着出了门口,一扬下颌,示意苏幕遮双臂平举。 她照做了,下一瞬只觉得手臂一沉,大大小小的物事都齐齐被方有决撂给了她。只一瞬,就轮到苏幕遮静如桁架,动如螃蟹了。 “欸!” 方有决挥挥手臂,抬头看了看日头后说道:“东西买齐了就回去吧。” “这就回去了?” 苏幕遮听了这话,顾不得其他,忙忙的接口,心道:现在回去,还没等到虫伯的信息呢,万一就在前面拐角处或是下一条街,不就错过了吗?蜀州也有笑笑帮的分舵……对啊,也许虫伯在分舵等我呢。 急中生智下她询问道:“你在寿宴上都吃了什么?” (女主日记29:六月十二申时一刻,还是间大药铺呢,门上的贴士净是错字别字,明明是“诸阳之会”,竟写成“株扬之会”,咋不写成“猪羊之会”,真是不辨锡、饧【注1】) ………………………… 【注1】:出自我看过的一个小笑话,说有个名医听说另一位大夫医术高明,就亲自去看看对方的本事,发现找那大夫看病的病人络绎不绝。其中有一个病人拿着药要走的时候,那大夫追出来嘱咐说:“这药煎之前要加一块锡。” 名医很奇怪,问那位大夫是什么原因。大夫回答说:“这是古代流传下来的秘方。”却不知古方上是说的是“饧(xing,二声)”,而不是“锡”。嗟乎!今之庸医,妄谓熟谙古方,大抵皆不辨锡、饧类耳! 第三十章 各有打算 方有决有些懵,这话说的好没来由:“你不是也吃了吗。有什么菜色你还不知道吗?” 苏幕遮惟恐方有决生疑,飞快地接话:“我,我当时觑着给殷庄主下毒的机会,没怎么吃上东西。就吃了一只明虾,还有些翡翠蹄筋……还有块炸排骨。” 听她述说的这么细致,又看到她隐隐流露出的委屈神色,方有决为之失笑:“剑锋他们有带干粮。” 不知为何,自打离开道观,方有决的语气温和很多,许是因为苏幕遮还有些利用价值,又或是殷呈已顺利擒住,他不像先前语气疏离又剑拔弩张,在看到苏幕遮眼巴巴的眼神时,方有决轻笑道:“你还想在这里吃一顿?” “怎么会呢。” 苏幕遮故作乖巧的笑道,“我也怕耽搁了时辰。城门要是关闭就麻烦了。” “哦?”方有决目光一闪,问道:“那有什么可怕的?” “雇主有交代,他并不想要殷庄主的性命,殷庄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苏幕遮咽了口口水,不忿地嘟囔着,“我只收到了定金,他还欠我一大笔余款呢。” 不想要他的性命…… 方有决沉吟半晌,又道:“那你待如何?” “我听说,蜀州的吃食为整个九州最出名的,莫如我们找间食肆打包一些,带回去一起吃啊。”苏幕遮小心翼翼的建议着。 方有决觉得有些莫名,又一次看出这苏姑娘一点做质子的自觉性都没有,要求一个接一个。他直觉就想拒绝,猛地念及她适才言语中透露出的一鳞半爪的信息,话到嘴边改了主意:“好啊。” 居然答应了。 苏幕遮提出这个建议时,也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她并不指望刚认识两三个时辰的方有决会这么好说话。她只是想扯些闲话,让他们能在蜀州多耽搁些时候。 可现在方有决松了口,苏幕遮也乐见其成,不待他改变主意便乐呵呵地拦了一个过路的妇人,先是笑容满面的和人家寒暄了两句,表达了一下初来贵地的生疏和对蜀州的好感,之后带着请教的口吻问道:“婶子,贵地最好吃的酒楼是哪一间?” 可以看出,蜀地的百姓个个好吃,那妇人听苏幕遮如此问,眉飞色舞地答道:“小姑娘能吃辣吧,那就要去尝尝蜀香楼大师傅的手艺,包你吃了还想吃。” 苏幕遮笑着道了声谢,又问清楚蜀香楼的所在,幸而在不远处,她盘算着时间有余,向方有决道:“方公子,蜀香楼可好。” 方有决几不可见的点点头:“你拿主意吧。”他之所以答应去买吃食,只是为了再向苏幕遮套一套话,又怎会关注这些旁支。 苏幕遮脆生生的应了一句,当先而行,步履缓慢,边走边暗暗祈祷道:要是和在戎州时一样,有人去围攻蜀州分舵就好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无论她怎样拖慢脚步,蜀香楼的招牌还是映入了他二人的眼帘。苏幕遮无法之下,举臂高声道:“在那里!” 她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方有决一跳,在看到周围人纷纷向他们投注的目光时,方有决沉声道:“能不能收敛一下?你是有多饿啊。” 方有决认为苏幕遮没有一点做质子的自觉,这个想法还真有点冤了她。她一直牢记书虫的嘱咐,时不时就会伪装出一些弱点,像是贪财贪吃贪生怕死,同时也会心中分明,哪些时候可以争一争,哪些时候就要服个软。 故而她听了方有决的指责,不但不以为忤,反倒笑靥如花:“很饿!”旋即她摆出谄媚的表情道:“方公子想吃什么?” 方有决答道:“随便,”他顿了顿,又道,“给我要个不辣的菜。” “你不吃辣?” 苏幕遮瞪大双眼,上下打量着他。方有决只觉她的目光包含着满满的不以为然,故反问道:“不吃辣怎么了?” 仿佛是感觉到方有决散发出的不快,又仿佛是因为这不快还夹杂了一丝恼羞,苏幕遮急忙收回目光:“先进去,先进去。” 居然不吃辣。那殷家的那餐饭他难道就吃了甜品吗?怪不得会松口答应,想必也是饿坏了。 二人进入酒楼,小二殷勤的迎上来:“两位里面请。” 苏幕遮摆了摆手:“我们点几个菜带走,”说罢她略一沉吟,就如同报菜名一般,快速熟练的说道,“泡椒凤爪、棒棒鸡、夫妻肺片、酸辣蹄筋、麻辣牛肉、蒜泥白肉、凉拌四件、醋辣白菜、香辣黄瓜……”【注1】 方有决越听越觉得不对,苏幕遮只点要冷盘倒不出奇,毕竟热菜等候的时间久且汤汤水水的不好外带。可自己明明说不吃辣,她点的偏生不是酸辣麻辣就是醋辣香辣,这不是存心和自己作对吗。 苏幕遮痛快地报了一阵子自己爱吃的菜色,一眼瞥见方有决双唇紧抿,急转口风道:“最后,单独包一道羊耳鸡塔,”她略一停顿,又道,“我们有人不吃辣。” 羊耳鸡塔既可以现做现吃,也可以放做凉菜供人下酒,伙计听苏幕遮点的一系列菜色,便知她想打包些已经做好的。 虽然羊耳鸡塔也是这家酒楼的招牌菜之一,但伙计听了苏幕遮补充的那句后疑惑道:“辣子还有人不吃,好可以吃的勒。”他一边喋喋不休地表达对不吃辣的不解,一边去一旁的凉菜柜台下单。许多凉菜都是提前备好原料,随着有客人点要,随装盘调味,倒和做热炒的地界区隔开来。 苏幕遮看着方有决脖颈边的经脉一跳一跳的,忍住笑道:“我去嘱咐他们少放点辣。” 方有决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地说道:“无所谓。反正是你们吃。”他嘴里虽然说得轻巧,却默默地跟着苏幕遮到了凉菜柜台,就见那盘棒棒鸡红灿灿的,调味的庖人居然还拟再加。 “够了。” 方有决脱口而出。庖人抬眼不屑地瞄了他一眼,但还是依客人意将棒棒鸡包好。苏幕遮趁机说道:“之后的菜少放些辣子。” 庖人与下单的伙计对看了一眼,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还多,”他手下不停,又去调拌别的凉菜,眼看着他手起勺落,一团又一团的红色辣油【注2】被他扔进菜里。方有决如同被人踩了一脚又一脚,口里不住道:“够了够了……够了!” 庖人啧啧了两声,如同看懦夫一样看着方有决:“这才多点辣子,一点滋味也没有。” 苏幕遮忍不住笑出声,但尽快敛了笑容道:“说起吃辣自然是比不过蜀地的人。”那庖人听了这话,哈哈笑了两声,再没说什么,手脚麻利的将凉菜用油布包好,递将过来。 方有决看向苏幕遮,后者觉得莫名其妙:“你看我做什么?”说着她略略举高自己挂满东西的双臂,以此示意他,“我可拿不了了。” 方有决垂首想了想,从她的手上拎过来一个药包,算是帮她的手臂空出了一点位置。 苏幕遮甚是无语,只得默默地接过打包好的食物,又默默地随他走出了酒楼。虽然双臂被重量坠的有些生疼,可她在望着眼前近似两手空空的背影时,仍不忘安慰自己道:这些菜都是他付账,而且一根都进不了他的肚子,罢了,反正我也没吃亏。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忽闻方有决问道:“苏姑娘是梁州人?” (女主日记30:六月十二申时二刻,找一个不辣的蜀州菜好像还挺难) ……………………………… 【注1】:我写到这段时正是半夜,饿了 【注2】:突然想到明朝才有“辣椒”传入中土,还好是个架空朝代,所有与史违和的都可以推到“架空”头上 第三十一章 互相试探 “不是啊。” 苏幕遮随口应道,就听方有决好似漫不经心的追问了一句:“那你怎知这么多蜀地的名菜?” 话音刚落,苏幕遮就发觉他已在自己不知不觉间,和自己并肩同行了。 苏幕遮不疑有他,直言相告道:“我有个朋友是开食肆的,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多少知道些。” 说到这里,苏幕遮想起她离开滇州的那一天向小蜓和五味辞行的情景。 那一日,周五味听到她要去往雍京,还感慨了一句“好巧”,说下个月雍京将由九州行会牵头,举办三年一度的烹饪赛,整个大陆的名厨都将前来参赛。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往届烹饪赛的佼佼者中不乏有被达官贵人相中,为他们专用,甚至还有几人成为了御厨。 五味说起这些,可谓眉飞色舞,再三嘱咐苏幕遮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去看看。 “不出意外的话,那时你已经完成苏帮主交代的任务了,正好可以去乐一乐。况且你要是救得了将军的性命,拿到几张官票还不是小菜一碟。” 周五味冲她挤挤眼睛,笑嘻嘻地说道。 想到这里,苏幕遮微微一笑,她知道五味这么说是为了宽她的心,让她对于解决笑笑帮的困境能有些许信心。 不得不说,苏幕遮现在的处境与她当初设想的有很大出入,但她并没有绝望。她回忆着五味向她提及过的各种佳肴,憧憬着落脚雍京解决笑笑帮的困境,觉得突然间又有了干劲儿。 “苏姑娘看上去也像是个好人家的姑娘,究竟是怎么做起那种没本钱的买卖的?” 苏幕遮刚刚提起的一口气又泄了,这人竟然在闲话中试探她,亏得自己这么坦诚。她缓缓的眨了眨眼睛,反唇相讥道:“什么叫没本钱的买卖?我又没有行那掳人勒索的下流勾当。” 方有决被这话噎得一窒,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语声中不由自主地带出一丝狠厉。 苏幕遮不以为意道:“我总不能一直装作不知道吧。你掳走殷呈,又不肯杀他,还不是为了拿他换更宝贝的东西。” 方有决的眼中精光一现:“什么更宝贝的东西?” 苏幕遮佯作疑惑地反问道:“我哪里知道?”随后佯装深思,“金银?武功秘籍?削金断玉的兵器?”说完这些,她不怀好意的觑着方有决,口里狐疑道,“殷家的大小姐?”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苏幕遮早就没命了,她偏生不知死活,一脸了然的表情:“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点我是可以理解的,”说到此处,她口风一转,理解的口吻变为指责,“不过求之不得,就将人家爹爹掳走逼人就范,这和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她越说越是真诚,竟是好似连自己都说服了。 方有决心头火起,面上笑容不减:“说的这么大义凛然,可是忘了你自己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行径了吗?” 这个苏沫,不与她做口舌之争她还得寸进尺起来。 更不用提经过的路人听到他们的只言片语,那些“逼人就范”、“逼良为娼”的评价让方有决收获不少鄙视的目光和指责的窃窃私语。 苏幕遮的醉翁之意依然不在酒,从去酒楼打包菜品开始,到现在在街上高声喧哗为止,她都只有一个目的:引人注意。也就是说,要引书虫尽快和她接头。 她已经使尽浑身的解数,书虫但凡有一丝的机会,也该以什么方式对她予以暗示了。可直到现在依然风平浪静,逼得苏幕遮不得不承认,她又一次将书虫看的太过运筹帷幄了。 唉! 苏幕遮直道惋惜:要是虫伯现在蜀州,我们来个双剑合璧,直接将方有决敲晕带走,螳螂就能翻身做黄雀了,蝉还不是乖乖被我们一口吞下。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自己想太多,做了无用功。 苏幕遮默然无语,抓紧了斜跨在腰间的排箫,白皇平日里懒怠无比,半天都不动一下。 “城门就要关闭了,还不快走。” 方有决下了句命令,打断了苏幕遮的思绪,她熄灭了再想办法反抗的念头,静静地随他去驿站取马。 二人翻身上马,这一次方有决没有点住苏幕遮上身的穴道。 “你不怕我弄鬼吗?” 苏幕遮坐于马鞍前侧,双手紧握住缰绳的一端,忍不住侧头问了句。 “等下你还要配药,点了再解岂不麻烦,”方有决答了一句,“你若真能在我眼皮底下翻出浪花,我倒不介意冒这个风险。” 这话多少有些自大,苏幕遮倒也乖觉,没再追问。这一趟蜀州之行并没有达到她预想中的目的,不免让她头一次对自己生出了怀疑:一直以来我是不是想的太多,做的太少了。 “你掳走殷呈到底什么目的?” 苏幕遮索性直言询问。趁着方有决有求于她的时候,许会问到些有用的东西。 方有决猝不及防,愣在了马背上,语速略快的回了一句:“与你何干?” 苏幕遮闻言一喜:这人一直戴着人皮面具,让人想察言观色都不能。这样突然袭击的一句话居然就乱了他的阵脚,可见他江湖经验也很有限。 想想也是,方有决之所以能在护庄林将殷呈顺利拿下,占了不少天时地利的便宜,若没有林雨霖的发难,殷呈怎会轻易只身离开暗庄。若没有自己的快活三招引着白皇,殷呈纵使被围,要脱身也是不难。 这样一想,这人的运气倒是甚好。也不知道他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想来也不怎么高明。 想到这里,苏幕遮油然而生了一股自信:咱二人倒也半斤八两,可我有虫伯相助,你又有谁呢。剑锋吗?他是个听令行事的,还不是要靠你周旋。 “我好奇啊。” 苏幕遮想的还是很多,但接话也不慢。 身后没有动静,方有决怕是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苏幕遮施施然地说道:“你就不要瞒了,难道你还以为能瞒得住吗。你不用给暗庄递消息,约他们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吗。难不成暗庄问你想要什么,你也这样期期艾艾的让人家去猜吗?” 这话含了满满的调侃之意,对于方有决而言,他此刻的三缄其口确实有些太过谨慎了,都已经到这时候了,他的目的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 但没有必要不表示就要遂了旁人的心愿,方有决瞪着苏幕遮的后颈,一言不发。就听身前之人噗噗呸了几声,像是在风中吃了些沙子。 这家伙! 苏幕遮暗自嘀咕了一声,自己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居然还能不为所动,真是个固执的人。事实上,她心中早有定论,猜到他的目的十有八九就是苍魂珠,总不可能真宵想殷家的大小姐吧。 但方有决只要不亲口承认,她就不能完全确定,心里总会有一角在胡乱揣测。这样不上不下的被吊着,真是不舒服。 “你不明说你的目的,那你接下来的行动总能透露一二吧,”苏幕遮无奈的转移话题,总要套出些有用的信息,不能一碰钉子就偃旗息鼓啊,“需要我做什么?先跟我说说呗。” ……………………………… (女主日记31:六月十二申时三刻,互相试探第一阶段,对方铩羽而归,我吃了一嘴灰) 第三十二章 生变 对于苏幕遮这个问题,方有决没再闪烁其词,大方的告知道:“我已经安排和暗庄接洽了。你只要保证殷庄主接下来几日好好活着就好。” “你说的倒简单,”苏幕遮轻声咕哝了一句,随即生了一个念头,故意叹气道,“这解药,是我们祖辈靠口耳相传留下的,我只知道调配的方式,可从来没亲手做过,所以……”她刻意吞吞吐吐地咽下了后半句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究竟有几成把握能解他身上的毒?”方有决追问了一句。 这一句问话听在苏幕遮耳中,活脱脱地昭示了他心底的不安,这份不安让苏幕遮一时之间有点心软,她忙忙地应了句“放心吧”,没有再行在言语上戏耍他。 这个人一心一意要把苍魂珠弄到手,如此小心翼翼,恐怕不是为了占有这个宝贝,而是有什么用途。也许他的亲近之人中了毒,在等着这东西救命。 苏幕遮有心想问问方有决是谁中了毒,又不敢打草惊蛇,只能在心中默念道:苍魂珠只有一个,我一定要拿到手!那就注定你拿不到了。 二人各怀心思,再无交谈。 骏马一路飞驰,回到了先前落脚的破败道观附近。远远可见门前聚集了几十人,虽没有过分逼近,但半数以上携刀剑在手,呈扇形散开,错落有致的将道观正门口围住。剑锋带着同伴堵在门口处,背对着观门。双方对峙,一场械斗一触即发。 方有决猛地勒马,骏马轻嘶了两声停步,四蹄在原地跺动。他四下一扫,调转马头奔出一段距离后又喝住了马。 方有决翻身下马,待苏幕遮落地后,拍了拍马股,将马驱远了几步。 “是暗庄的人追来了吗?”苏幕遮问。 “是吧。是又如何。”方有决淡淡地应了句。 是又如何?装得一副云淡风轻,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形要是处理不好,很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的。 苏幕遮皱了皱鼻子,心里也有些慌乱,如果来者真是暗庄弟子,他们能这么快就找上来超出了她的预料,让她不禁在心里祝祷方有决带来的人能争气一些,可别不堪一击。同时希望暗庄弟子能干些,不要任由方有决他们拿捏。 总而言之,现下这种双方对峙的局面不要太快被打破,双方的实力都不俗,只有他们对峙相争,她和书虫这种零散的力量才能有些希望。 “你自己见机行事,休要横冲直撞。否则就算在混战之中被人乱刀砍死,也不要指望我会施以援手。”方有决警告道。 “我又值得什么,要让殷庄主给我陪葬。”苏幕遮接口飞快。 方有决看了她一眼,见她意态闲闲,正色说道:“你莫要以为我在说笑。危急关头我当然会先保自己的,有什么东西能比我自己的性命重要?” 苏幕遮听他如此说,倒也不再玩笑:“不要总唱衰,影响士气。” “呵。” 饶是方有决无心玩笑,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展颜一笑。说的有理,虽然不知暗庄是怎样在这么短的时间追上来的,虽然这突发的情况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他们仍然占优,事情还没有完全脱离掌控。 他二人凭着轻巧的腾挪功夫悄然上前,从后方接近,终隐在附近,就见前方影影绰绰的一大群人,领头之人果然是暗庄大弟子任来风。同来的还有一些前来贺寿的宾客,无论是宾客中武功最高的宇文少主还是蹊跷出现的烟霞山庄少主,都在其中。 不过来者是何人都引不起苏幕遮丝毫的关心,只因眼神极好的她一看之下就看到了隐在人群里的书虫。 苏幕遮的心中骤然生出极大地喜悦,明明和书虫分开的时候并不长,她却觉得甚是难熬,现下捕捉到了他的身影,她如同又有了主心骨,呼吸都平顺了不少。看着远处的人影,恨不能直冲出去,冲到他身边。 可顾念到他们的目的,苏幕遮只得强忍冲动,拉长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边听边想道:虫伯为何会和暗庄的人一起出现呢?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怎么样才能和他接上头呢? ……………………………… 书虫的脸色是亘古不变的平静,心里却非波澜不惊。 距离密林掳人事件已有几个时辰,这段时间书虫并没有闲着。他花费心思布置了一系列行动。 密林的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在当时的情况下,书虫心知肚明,对于苏幕遮而言,保住殷呈的性命,探明方有决的落脚地和目的才是头等大事。 本来藏匿行踪跟踪目标对于书虫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偏生他身边有个苏幕遮,带也不是丢也不是,加之殷呈身上的毒还需靠她去解,故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和殷呈困在一处,借方有决的手运送。 于是才有了密林里猝然的一幕。 书虫将苏幕遮丢进敌方阵营的这一举动,看似鲁莽,却有后招。他一直在提防着方有决,料定他不为寻仇,而是有所求。若他有什么旁的举动,说不得,抢了人就走。凭书虫的身手,带着个把人遁走倒是难不倒他。 好在苏幕遮也算机灵,虽然书虫只说了只言片语,但她也明白他的这番算计的目的。一番唇舌后好歹让方有决他们带走了。 书虫没了挂碍,跟上他们是轻而易举,即便是骏马的飞奔也没有将他立即甩脱。只不过,方有决雇佣的人经验丰富,不但分兵,还一壁撤退一壁清理,将脚印,马蹄印等可供人追踪的痕迹抹得煞是干净。 只可惜,他们分兵及清理痕迹的举动被书虫看的一清二楚,自不会被那些虚假的痕迹引到岔路上,甚至不必多想,只要走没有痕迹的路也就是了。 不过,书虫知道,旁人却不知,为了供人追踪,他只得再做出些痕迹。在林中或印上两脚,或者折断一些树枝,磨蹭掉些草叶树皮的,他没有做很多,做的要好像是漏网之鱼才可信。 可有的痕迹好伪造,有的痕迹就让他有些头疼了:马蹄印,尤其是十几匹马一同飞奔留下的痕迹,凭他一人在短短时间内要怎样伪造? 好歹做些吧。 (女主日记32:六月十二酉时,来人还挺多,虫伯在里面一点都不显眼,差点就没找到) 第三十三章 将你拉下水 事急从权,书虫最终还是做了一些布置,之后避开还在搜捕的暗庄弟子,匆匆回到暗庄。待他回到暗庄时,那里的情况混乱的像一锅粥。 前头派出去增援殷呈的那批弟子又分批回来,回报师父的失踪。 暗庄弟子和宾客闻言色变,这件事的性质已经变了。 一开始林雨霖大闹寿宴,众人都以为是庄主的风流债找上门,大家都在嘻嘻哈哈的看热闹。 之后林雨霖奔出庄外,殷呈跟出,众弟子秉着师父的面子为大的原则,无一人跟从。 待看到殷呈发出的响箭信号时,任来风出于多方考量,拦住了要求去看看的宾客,亲自带了十几个师弟去接应。 结果,去的人个个惶惶:师父失踪,林中有围攻打斗的痕迹。 这样一来,这一切就是个早已设好的圈套,先是利用这个不知从哪里跑出的“阿榛”引得师父落单,后强兵一拥而上绑走师父。 众弟子如无头苍蝇,慌了手脚,只能在大师兄的吩咐下先行扩大收缩范围,探得师父的去向。而任来风则独返暗庄,与其余弟子商议对策。 当书虫悄无声息的返回暗庄时,暗庄弟子还在护庄林中及附近寻找殷呈的下落。亏得书虫留下的痕迹,已有弟子回报,确认掳走师父的那行人早已逃出林子了。 “大师兄,怎么办啊?” 殷茵泫然欲涕,紧紧地牵着任来风的袖子,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任来风略一沉吟后向着众人道:“本庄遭此横祸,定要上下一心以师父的安全为先。救人如救火,各位贵客,怠慢了。” 宾客中忽有人高声道:“殷庄主遭此劫难,身为武林同道不能袖手旁观啊。同去同去,我是没大本事,但只要宇文少主出面,那帮宵小还不是手到擒来。”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应是,想来他们也不愿在暗庄枯等或就此散去,恰是人多势众,不会吃亏,何不跟去看看,这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卖人面子的举动,谁人不乐为呢。 耳边的吵嚷声音越来越盛,书虫心底一沉:要是任由宾客同去,这么多人齐聚变数太大。怎么样才能分散人手呢。 书虫冷眼旁观暗庄弟子的动作,见大部分人神色惶然,唯独任来风一派平和,还在与烟霞山庄的少庄主屠然窃窃私语。但见屠然眉目含霜,丝毫不掩饰面上指责的神情,任来风不知和他说了些什么,这才勉强安抚住了他的情绪。 书虫心下生疑,有心凑近一听究竟,又觉得惹眼,恰在此时,一名弟子衣袍带风地冲进门来,高举一封书信大声道:“大师兄,有人用箭射来一封信,钉在大门上!” 任来风见那封信的封套上只有箭痕空无一字,便不急着去接,只问道:“射箭的人呢?” 那弟子神情尴尬,嗫嚅道:“我们回来时就见信在门上了,在密林里也没碰见外人。” 任来风目光阴鸷,一句“废物”险些骂出口,终究忌讳在旁的客人,只在喉咙里哼了一声,接过信来,撕了封套细看,一看之下神色一动,转头看向了屠然。 屠然一脸的茫然,在任来风的暗示下瞄了信笺两眼,立时神情大变,猛地出手扣住任来风的手腕,嘶声道:“任兄,这是什么意思!” 任来风冲他使了个眼色,屠然不理,一味喝道:“尊师事先已答应了家父,可不能出尔反尔!” 在场的宾客在此情景,纷纷围了上来,书虫跟着人群靠近,只见任来风匆匆将那信笺塞进怀中,不住给屠然使眼色,好像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众人出口。 他不说,不妨碍周围人问。已有那大胆的高声问道:“任兄弟,是不是那帮歹人写来的,信上写了什么?” 任来风面色犹豫,半晌未作回答,便有人怪声怪气地说道:“于老兄也是多嘴,任小兄弟不肯说,是拿我们当外人哪!” 此言一出,已有数人啧啧表示不满。 任来风只觉得焦头烂额,当下含糊道:“信上没有细说,只约了时间地点,说要交涉一番。” 此言一出,宾客中有那心明眼亮的已听出端倪:这是封勒索信,信上写明了赎金和交付的地点时间。 而任来风之所以这么含糊其辞,怕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殷呈的名字说出来也算江湖上的一号人物,被人掳走已经够丢脸的了。要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同去,眼看着暗庄弟子一手交钱一手换人,这让暗庄的脸面往哪里放。 到底是人家的私事,有的人打起了退堂鼓,不再叫嚷着要同去。但有的人却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住口地劝道:“那帮人想要什么?不管要什么都先给他们,身外之物哪有殷庄主的性命要紧。” 这话说的刺耳,竟然暗示暗庄弟子不将其师的性命放在心上。说话之人边说边斜睨任来风,果见其脸色一黑。 又有人在旁起哄道: “是啊,银钱要是紧张,大家就帮忙凑凑。” “唔,我这有五十两。” “我出二十两。” “我看这厅中的摆设是顶好的,要是一时凑不齐现银,正好我熟识永安当【注1】的朝奉,给个好价钱没问题。” “永安当是我唐家堡的产业,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 任来风欲哭无泪:本以为不可能再丢脸了,谁承想现在这个局面,这些人什么态度,身上只有三瓜两枣的也敢乱喊乱叫,施舍叫花子吗。暗庄能缺这点银钱,难道还要砸锅卖铁不成。 他复又去想信上的内容:更何况人家要的是苍魂珠。师父早先答应将苍魂珠出借给烟霞山庄,在寿宴开始前就已交到少庄主手里了。现在反口,屠少庄主第一个不答应。 任来风心中盘算着:烟霞山庄的背后有朝廷的势力,好容易被师父逮到卖好的机会,要是被那班龟孙搅黄了,非将他气个半死。更何况…… 任来风的眼神情不自禁地飘向身畔的殷茵。看着师妹秀美的面庞,他的心中苦涩,恨恨地想道:师父借着苍魂珠的由头将师妹许给了烟霞山庄的二公子为妻,他明知我对师妹……要是能借那帮贼人的手,坏了这桩婚事就好了。想也知道,没有苍魂珠,人家能看上你的女儿才怪。 想到这里,任来风又看向屠然,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心下来气。他心知肚明,屠然不愿意让旁人得知苍魂珠在他手中,他带来暗庄的人手并不太多,就为了不显山不露水的将苍魂珠带出去。 任来风暗自冷笑:师父的命也不能不救,毕竟是师父,更何况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我可不想被人怀疑没有尽心尽力的搭救。你想置身事外,我就偏偏要将你拖下水。 他心中这般那般的计划着,面露苦涩道:“那帮贼子,以师父的性命要挟我们交出苍魂珠。” “苍魂珠!” 在场宾客大呼失声,又听任来风续道:“只是这珠子已由师父出借给烟霞山庄了,这……”他踌躇着望向屠然,显然将他推向了风口浪尖。 ……………………………… 【注1】:写到当铺,“永安当”这个名字最先浮现,就顺便借用了,当然永安当在渝州~美好的刷仙三的日子 第三十四章 追踪 屠然被任来风一句话拎上台面,心里将任家的祖宗问候了一遍又一遍。到手的珠子让他再交还回去? 呸! 屠然心里啐了一口,可也心知肚明,这众目睽睽之下,“珠子借我们就是我们的了,死你妈妈滴,谁管殷呈的死活”这种混账话他也实在说不出口。 由于无法宣之于口的念头,他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些宾客碍眼,恨不得他们通通滚出庄子。 宾客中本有些人已坐不住了,正想试探着告辞,此刻又丢开了这个念头,见屠然默然不表态,四下响起议论之声,更有人义愤填膺地指责开来: “少庄主,你这就不地道了。暗庄是答应借珠子给你,可只是借,就是不关系到殷庄主的小命儿,要你交你还敢不给!难不成这珠子到你手里是肉包子打了狗了?” 说话的正是之前与唐家公子有过交谈的姓罗的大汉,书虫这时将他看得分明,识得他前臂上的火焰刺青,知道他是霹雳堂的弟子。霹雳堂的弟子以臂上火焰的颜色和数量区别是东西南北哪一堂及在堂中的地位。这人臂上有三朵青色的火焰,应是东木堂的堂主。 霹雳堂东木堂的堂主,姓罗。凭这两点这人的身份已呼之欲出:罗岩,绰号左臂阎罗,善用左手拳法,武功不俗。 听了他的话书虫又回想起他之前与唐家公子的对话,觉得这人的做派对了自己的胃口,心生了些许兴趣。 “罗大哥这话说的过分了,烟霞山庄是什么地位,怎么可能做出此等不仁不义的事。你莫要小人之心。” 与罗岩唱对台的不是旁人,正是唐家公子,他本拟以言语刺一刺罗岩,谁承想却将屠然架了起来。屠然不知唐罗二人先前的龃龉,还道他们是一搭一唱,成心暗讽他,顿时勃然变色。 任来风心中暗喜: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至少这屠少庄主不敢公然耍横。 屠然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气的七窍生烟,但推脱的话怎么也不好说出口,只犹犹豫豫地说道:“就怕交出了珠子,那帮黑了心的也不会放了殷庄主,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殷茵在旁担心的早已俏目含泪,听见屠然这样说话,直气的满脸通红。又见任来风居然任由他说出这等话语,面上还陪着客客气气地笑容,不由得怨怪大师兄太过好性儿,一点血性都没有。转念想到这就是自己将要嫁去的人家,哥哥这样,弟弟又好得到哪里去?想着只觉得柔肠百转,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众宾客暗中冷笑:这屠少庄主连这种借口都说得出口,果真应了那句老话,利令智昏。 可即便如此,众人不免要附和几句,称他的担忧有理。 任来风及时做出反应,沉痛的表示:纵使明知是陷阱,明知有风险也要先顺着那帮歹人,师父的生命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屠然面带哀戚的听着,连连点头口称一定,但同时不忘劝阻他从长计议。 “放你娘的屁!” 一声断喝有如炸雷般在众人耳畔响起,打断了双方的惺惺作态,这一声喝当真是穿金裂石,四下群豪俱都一震。众人听了这话,心头一爽,觉得这话比那些唧唧歪歪的说辞好听多了。 喝声正是罗岩所发,话音未落又听他续道:“废话少说,你今儿个不把珠子拿出来,就是想要害殷庄主的性命,你小子胆敢生这种下作念头,老子头一个不答应,”罗岩冲将上前,气势逼人的续道,“你自个掂量掂量,这么多江湖同道都看着呢!不说暗庄,宇文少主能容得下你这黑了心的,唐家堡能眼看着你助纣为虐!” 他滔滔不绝,正气沛然,当真是字字掷地,俱可成声。直把屠然气得脸如猪肝色,却半句也无法反驳。 书虫微微一笑:这罗岩看着粗豪,倒是个粗中有细的,这段话乍一听没什么,细想内涵可丰富着呢。 先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半点没提霹雳堂会如何,既全了仁义,又不会被人指摘公器私用,越俎代庖。 接着借着激动将琴剑飘零和唐家堡拖下了水。那琴剑飘零虽不理江湖事,却有超脱的地位,隐隐然是江湖中的仲裁者,若那屠然真敢为了珠子罔顾殷庄主的性命,烟霞山庄的名声可就臭了。 而唐家堡为梁州一霸,与烟霞山庄一样也以暗器著称,本就是竞争关系。自不会放任烟霞山庄得到苍魂珠这种宝贝,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怎样都要让烟霞山庄将吃进去的吐出来。 这罗岩短短三两句话,就让屠然面临双重困境,无论是出于情理还是利益,至少琴剑飘零和唐家堡管定了这桩闲事。 书虫不禁在心里击节赞叹:真是一步妙棋。 果如书虫所料,宇文暮鼓开口调和道:“天下事越不过一个理字,屠少庄主还是将苍魂珠拿出来吧。不过少庄主也不必心焦,那帮歹人现下有人质在手,不得不顺着他们。可只要我们好好部署,一旦完成交接就让他们插翅也难飞。殷庄主既已答应将苍魂珠出借就不会反悔,少庄主又如此仁义帮了暗庄一把,就更不用担心了。” 罗里吧嗦的一番话,那些弯弯绕绕的说辞让书虫暗自冷哼,觉得真不如那句“放你娘的屁”痛快。 或许这就是世家子弟的做派吧,不论如何,说的话做的事不能被人抓到痛脚,因为这些人的一言一行不只代表他自己,还代表了整个家族。 宇文暮鼓既已发了话,给出的提议也入情入理,屠然纵使不情愿,但无可奈何之下还是同意交出苍魂珠。 任来风松了口气,他的目的本就是搅黄暗庄与烟霞山庄建立的良好关系,若烟霞山庄最终拿不走苍魂珠,他求之不得。 “任某感谢少庄主高义,也谢谢各方武林朋友的援手。请大家稍等片刻,想来派出探路的弟子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直等了半个多时辰,就见又一弟子冲进来回报道:“大师兄,确定那帮人向北边撤退了,留下了马蹄的痕迹。” 宇文晨钟沉稳的开口说道:“事不宜迟,任贤侄,咱们追去看看。” 任来风高声道:“备马。”庄中的护院手脚飞快的从后院牵出几十匹骏马,既有暗庄自养的,也有宾客带来的,众人纷纷上了自己的马匹,没有马的只得暗骂运道不好,无法跟去看热闹。 殷茵脚步不稳的追出庄外,一把抓住任来风的缰绳,抽泣道:“大师兄,我也要去。” 任来风在马上伏低身子,温和地劝道:“师妹听话,你又不会骑马,跟着去会耽误我们及时找到师父,”他向左右方一扫后低声道,“放宽心,那姓屠的要是有二心,大师兄第一个饶不了他!” 殷茵慢慢地放开缰绳,泪眼汪汪地说道:“大师兄,你一定要将爹爹救回来。” 任来风沉声道:“放心,”后扬声道,“各位,跟紧了。”说罢,他当先打马冲入护庄林。 ………………………… 作者的话,因为不是女主的角度,所以这两章没有女主的日记,有没有人怀念她神叨叨的碎碎念呢? 第三十五章 对峙 书虫骑着早先租来拉车的瘦马,苦笑着暗道:现在在林子里倒还不怕。可一出了林子,那些骑高头大马的一撒腿狂奔,估计就会将我远远落下。好在我大概知道他们落脚的地方。众人在任来风的带领下快速穿过护庄林,到抵林外后,面对岔路一时有些犹豫。好在书虫事先留下了些微痕迹,凭着这些痕迹,他们终于择定了一个岔口,策马奔去。书虫看看自己那匹马,又看看任来风他们的马,料想着二十里间不会被甩脱的太远,过了二十里就……十里,二十里,三十里。马匹不够神骏的,果然已落后了任来风等人好几里,眼见得他们越跑越远,有那心急的已连连鞭打马匹,以其不要掉队。书虫在第二梯队中都有了要掉队的危险,正自心焦,就听见一个人高声对他说道:“趴低点!”书虫侧目望去,出言提醒的人是罗岩。只见他在马上伏低身子,以减轻马的负担。他胯下的马匹也非良驹,此刻跑得却甚是轻快,如同背无一物。书虫想去学他的样子,却做不到他利落的身姿。毕竟非凡的马技也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他只能尽力抱紧马脖子,将屁股撅在半空,不实打实的坐在马鞍上,仗着自身的功夫不被马儿甩下去。罗岩见他姿势滑稽,不禁高声大笑。向北追出三四十里后,又遇一个岔路口,任来风当即建议兵分两路去寻殷呈的下落。一路由他带领,屠少庄主帮手,另一路自然由宇文少主主持,唐公子在旁策应。屠然对这个提议自是喜不自胜,避开了那两人的耳目,一切还可以有商量。宇文暮鼓觉得此举不妥,可一时也想不到反对的说辞。唐家公子千百个不愿,但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一时间百爪挠心。几人各怀心思,就这样停在原地,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怎么停了?”停留间,落后的人已自赶上,见先头的大部队勒马不行,有人忍不住发问。任来风将自己的考虑和安排通报了众人,可谁也不甘心分兵。追来的不只是与暗庄交好,出于同道之义的人,更多的是想着有没有机会浑水摸鱼的,自然不愿意让屠然出了他们的视线。僵持间,就听一人骂了声:“艹!”众人顺声望去,见立于马旁的一人,不住的将鞋底在道旁蹭来蹭去,口里骂骂咧咧,脏话层出不穷。原来那人下马时没留神,踩了一脚的马粪。好在那马粪不是新鲜稀烂的,蹭了几下也就干净了。纵如此,那人还是一脸晦气,骂个不停。“这马粪已经半干,是一两个时辰之前留下的,”宇文暮鼓看着那马粪若有所思,忽地福至心灵,当机立断一指道,“是那个方向。”屠然蠕动着嘴唇,还想分说。任来风冲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少说几句。众人又自纵马跟上,书虫对于宇文暮鼓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很是满意,不枉他先前忍着臭气,将路边杂草里的马粪捡到路口。继在第一个岔路口发现马粪后,这一众人接下来的寻找之旅顺遂不少,有些线索甚至不是书虫布置的,而恰恰是方有决他们留下的,想来他们也无法将痕迹清理的一丝不剩。不知转了几次方向,一座破败道观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任来风一勒缰绳,他胯下的骏马立时停步,旁人的马显然没有这马神骏,马嘶人喝声里,参差不齐地停下。“各位,前面极有可能是那帮歹人的落脚地,等下就由在下与他们交涉,我会先要求确认师父安全。如时机合适,能一举将师父救出的话,还请各位配合,就以呼啸声为号。”任来风话音未落,众人纷纷表示这是应该的。只觉得这暗庄的大弟子话里话外将姿态放的很低,听得他们很是舒心。殊不知下一刻任来风便一改先前的腔调:“但时机是否合适,由在下决定。我不想冒任何的风险,若有人存了别样的心思,擅自行动以至于伤及师父的性命,休怪在下翻脸无情!”话说的有些刺耳,但任来风此举也无可厚非,毕竟他强调了对其师安全的重视,是尊师重道的表现。当下有人阴阳怪气的接口:“任师兄多虑了,只有那有利害关系的才可能有二心,其余人猪油蒙了心才会不听指挥擅自行动。”此言一出,众人皆在肚里偷笑,有那胆子大的干脆直视屠然,观察他对这番“防患于未然”的说辞是个什么反应。屠然果然不负等着看热闹的人的盛情,已经气得面沉似水了。看向任来风的目光也变得阴沉起来。任来风回避着他的眼光,内心老大的不耐烦:这少庄主半点城府也没有,情绪这么容易外露,简直草包一个。但他转念又想到这样的人也有他的好处,如果屠然真敢有所异动,使得殷呈受到伤害的话,烟霞山庄难辞其咎,再不好腆着脸占着苍魂珠。殷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正好方便以此为借口与烟霞山庄决裂。任来风思前想后,觉得暗庄与烟霞山庄交恶是板上钉钉了,不由得心头暗喜。他不动声色,向着宇文暮鼓说道:“前辈觉得,晚辈如此安排可妥当?”宇文暮鼓淡淡地答道:“殷庄主的安全自是最重要的,有人要鲁莽行动的话,便和那班谋财害命的歹人没有区别了。”宇文少主发了话,无人胆敢小觑,接二连三地表态会服从命令听指挥。“请诸位下马,悄然上前。”任来风又发号施令,眼见得令行禁止,心底升起一阵快感。几十人舍弃了以马代步,施展轻功向着破庙逼近。在离庙只有八九引远时,忽闻嗖一声,从庙中射出一支羽箭,直插奔在最前方的任来风脚前。寻常箭支一射最多能飞出三四引,也不知射箭之人用了什么强弓快努,竟让这箭飞出这么远,且箭头入土如刀切豆腐般轻而易举,可见这箭的力道。不过眼下不是赞叹对方好弓箭的时候,飞箭插地表明对方已知他们逼近了,这就失了先手。不出众人所料,转瞬之间已有七人从庙中窜出,排成扇形挡住庙门,其中一个白衣人冷冷说道:“居然被你们找上门来,暗庄倒也没有传说中那般没用。” 第三十六章 令出疾如啸 那白衣人并没有刻意抬高音量,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任来风只觉得那声音说不出的刺耳,知晓这人内力深厚,心里多了分提防。 宇文暮鼓率先开口:“阁下如何称呼?”何时何地都不忘先礼才能后兵。 白衣人依旧冷冷:“凌云山庄,剑锋。” 语出惊人。 要知道追来此处的,无一人是苏幕遮那种初入江湖的后辈,在听到“凌云山庄”这四个字时只觉得这名字挺好听,听过就忘毫不走心。 但凡有些江湖经验的,多多少少都听过有关凌云山庄的传闻。 凌云山庄是一个神秘的组织,只要出得起钱,任何人都能雇佣山庄成员为佣兵。接的生意很是驳杂,前一桩还是保人财物,后一桩就有可能杀人越货。有时甚至会缉拿一些在逃的犯人换取赏金。总而言之,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由于他们从不祸害百姓,执行的任务都涉及江湖的争斗,故朝廷通常睁只眼闭只眼,乐得坐山观虎斗。 剑锋自报了家门,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法做出如何回应。只因这众人大半都和凌云山庄打过交道,而且深深觉得,以后避免不了再与其打交道。 “原来是凌云山庄第一杀手剑锋,”宇文暮鼓当先开口,但也说不出久仰失敬之类的客气话,“看来阁下背后的雇主不可小觑啊,”他略一停顿,又道,“阁下是受人之托,并非出于本意,还是让能做得了主的人出来答话吧。” 剑锋轻哼一声,却不作答,直冲着任来风说道:“送去给你的信上写的清清楚楚,何时何地,何人来交付何物,如有异动,殷庄主性命不保。看来你把这些话当耳边风啊,”他提高声调,“既如此,剑柄,你去给殷庄主一个痛快吧!” “慢着!” 任来风没有料到剑锋的态度是如此强硬,寸步不让。在见到他们追来时竟没有半点慌乱,也没有和他们多说之意,顷刻间就开始用殷呈威胁他们。果然手中有人质,说话都格外硬气, 但任来风只能喝一声慢,不能多说什么,否则不是公然对着掳走师父的歹人卑躬屈膝吗? “你们若敢伤害我师父一根汗毛,我暗庄上下必不会善罢甘休。” 剑锋听出他的色厉内荏,微微冷笑,心忖这话也不是听过一两遍了:“你既还想留着你师父的性命,还不速速退去。” 此言一出,任来风与宇文暮鼓飞快地交还了一个眼色,疑惑于剑锋上一刻还针锋相对,下一刻又似乎期盼他们尽早退走,莫不是有什么缘故使得他们不敢与自己带来的人马正面对抗。 追来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个个都是人精,此时听出剑锋话里的底气不足,还能轻易退让。凌云山庄的杀手就算实力强横,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胜负还言之尚早。 “在没有确认师父的安全之前,暗庄弟子必不会退后!”任来风仰首说道。 只听一片苍啷啷宝剑出鞘之声,竟是剑锋等人先一步感觉到气氛的紧绷,皆拔剑列阵,任来风身后诸人不甘示弱,也纷纷祭出兵器,霎时间杀气沸腾。 “将殷呈带出来,当着他徒弟的面砍了!” 剑锋清啸一声,他的身后传出应和之声,随即有几人涌进涌出,其中有一人将一脸色乌青,身形萎顿的身影拎在手中,众人定睛一看,正是殷呈。 只见他面如土色,抖似筛糠,拧眉瞪眼地骂道:“退后,还不快退!” 任来风面露难色,口中不忘大喝“尔等岂敢”,甚至准备以啸声为号指挥同来之人一拥而上。正值此一触即发之际,一条衣影从天而降——准确的说,是从背后绕出——窜入剑锋等人的剑阵中。 来人身形还未站稳,就吐露惊人之语:“等什么呢!动手!”正是方有决。 以利刃架住殷呈之人也不手软,得令后随手一抹,殷呈的脖颈处就见了血,任来风失声大叫:“住手!”那人却充耳不闻。 在与凌云山庄的人对峙之时,书虫已在奇怪怎么没见到那个自称虚玄派的弟子。之后听了剑锋的话,他揣测方有决现下极有可能不在庙中。 无人坐镇,就无人能下决断,来来去去只能口头威胁,时候久了必生破绽,加上任来风等人也不失强硬,两相比较之下还着实让书虫为剑锋他们捏了把汗,直恨不得直言相告:只说说有个屁用,真刀真枪的来几道血口子比什么都有效。 眼见得方有决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剑锋等人之间,书虫眼睛一亮,但见到从道观中冒出的人中并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下有些担心。 方有决一抬手腕,示意暂且停手,后嗤笑道:“你要是真将你师父的性命看得重要,立刻退去。” 殷呈的脖颈处一阵剧痛,又身中奇毒,无法动用内力,眼见得任来风竟然还在跃跃欲试,心里大怒,气恼他这个节骨眼儿和这帮人对着干。他的目光如寒锋般直射他的大徒弟,高声命令道:“你还不照办!” 任来风虽然可以不理会剑锋等人的威胁,却不敢公然和自己的师父对着干,可要他就此退去,白白浪费这一个好机会他又不甘,不由得一时间愣在原地,心里暗暗着急:屠少庄主怎么这会儿不犯浑了! 殷呈深知自己弟子的个性,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只得再下一剂猛药:“难道说,你心里巴不得他们激动之下一刀宰了我!” 听了这诛心之语,又见了殷呈眼中现出怀疑的神色,任来风浑身颤抖,急忙想要分辨。未及开口,就听方有决义正辞严地附和道:“说的是!你是第一天出来混的雏儿吗!人质还在我们手中就敢乱提条件,我要晚回来一步,剑锋已做主宰了殷庄主了。暗庄怎么有你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弟子,非要害死你师父才肯罢休。” “你……你……” 任来风听着方有决颠倒黑白的指责,气苦于对方的理直气壮。他狠狠的抓过肋下宝剑的剑柄,恨不得立时出剑将方有决诛杀在原地。但他气恼归气恼,却不至于被方有决的三言两语僵住,殷呈虽然先前喝止他,他却不信师父真会就此对他起了疑心。 可方有决的攻讦源源不断,不住口地说道:“如此欺师灭祖之徒,还有没有人可以管了!”他转向殷呈,语带轻蔑道,“殷庄主也要趁此机会,好好看清楚你的徒弟里哪个是忠哪个是奸!” “师父!我绝无此意!” 任来风被气得大失常态,便要冲上前去自证清白,殷呈骤然怒喝道:“站住!你这孽徒,当真要害为师的性命吗!你忘记在祖师爷面前发下的誓言了吗!” 任来风猛地顿住脚步,如被人掐住喉咙般面色惨白,心里只想痛骂,殷呈将这种莫须有的指责扣在他身上,是存心让他被武林同道不齿从而无法翻身吗。 更让他心惊的是身后响起的大声劝阻:“任公子,殷庄主安全为上,你可千万别冲动行事啊!” 这话和举动无异于雪上加霜,任来风听了,眼睛都气得发红了,这不是呼应了方有决对他的诬陷和殷呈对他的怀疑吗。他挣扎着回头去看是谁说的这混账话,可好几人已挤到他身畔,七手八脚的按住他握剑的右手。 暗庄居然这么快找来,大出方有决意料之外,谁知殷呈的几句话使得任来风无法自辩,从而行动间露出破绽。他深明乘胜追击的道理,自不会给其丝毫反驳的机会,反而要借用殷呈对任来风的辖制快速提出要求: “立刻退避四十里外,谁人踟蹰在三十九里处,”他一指殷呈,冷峻道,“杀!” “后日辰时于此处交易苍魂珠,若被我们察觉附近有埋伏,杀!” “准备三十匹骏马,与苍魂珠一齐给付,如果在马身上做手脚,杀!” “总之,珠若有瑕,马若不骏,意若不诚,杀!” 一连四个杀字,越说越是稳健,听得任来风等一众人耸然色变。 第三十七章 说不清了 “复杂”二字不足以形容任来风此刻的心情了,他心知方有决已借着师父对自己的指责占住了先机,这时候再与其纠缠只会落于被动,万一对方手底下的人一个不慎真杀伤了殷呈,他任来风就真的难辞其咎了。 眼见方有决又要抬臂,任来风忙不迭地连声叫道:“退!快退!”声音又尖又利,浑然不似以往的从容。 无怪乎任来风大失分寸,殷呈乍然间似乎完全丧失了理智,相信方有决随口的污蔑,带头斥责,任来风一则不愿公然蔑视师父的命令,二则也怕对方被逼的太紧,会索性来个鱼死网破,故只能下令先退。 同来的那些人可不是任来风肚里的蛔虫,对于他的诸般考量一概不知,退起来拖拖拉拉,嘀嘀咕咕,其间还夹带着一阵又一阵并不整齐的哗啦声响,那是有人不愿收回兵器,以兵器曳地的声音。 任来风心中有气,可也不敢随便指责,毕竟这些人是打着帮忙的旗号来的,并不是他的属下。 但他眼见得对面凌云山庄的那众人,即使看到他们退去,也没有丝毫大意,一阵保持着队形整齐划一。再联想到之前,方有决说“动手”,他们就真的“动手”,对着暗庄庄主的脖子,说剌就剌,半分犹疑。两相对比之下,他觉得自己带来的这些所谓的帮手,比起对方雇佣的杀手那听令即行,见令而止的气势着实是差了不少。 任来风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决定等下好好说道说道。他边退边回首,静静地凝视着道观方向,冷笑自忖道:先让你们尝些甜头,等将师父换回后,哼…… 众人退到马匹旁面面相觑,心忖究竟为何而来。有人忍不住发话质问道:“任师兄,这……就这么算了?” 任来风垂首翻了个白眼:不算了又能怎样。适才是谁听风就是雨,附和着对方挤兑自己的?果然是乌合之众,没有周密的计划能成什么事。 “当然不是。” 心里的不满也只能压在心底,任来风展露一丝微笑,言辞依旧谦和:“在下认为,此趟颇有收获,既确定了师父的安好,又摸清了对方的落脚地及实力,方便我们在后日之前做好埋伏。原真,你这几日辛苦一下,带几个师弟在附近盯着他们。” 原真是暗庄的二弟子,却被大师兄使唤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心里不免有些不快:“大师兄,那人刚才说了,让我们退四十里,否则会伤害师父的。” 任来风目色一沉,心恨原真当着众人驳他的面子,但还是端住架子温言解释道:“真退四十里,他们要是趁机将师父转移了怎么办?我也只是以防万一,你们小心着点,”话到最后,竟是直接下令,“去吧。 众人嘴上打着圆场,可心底觉得任来风的顾虑也有道理,原真无法,只得携几个亲近的师弟去到一旁,商议隐匿行迹监视的事宜。…………………………………… 任来风那边无功而返暂不多说,且说苏幕遮这边。 眼见得方有决几句推波助澜将一场恶战消弭于无形,又听他亲口要求暗庄两日之后交付苍魂珠,苏幕遮心头乍喜又愁。 喜是因为两日后就能见到苍魂珠的影子,总算离自己的目的又近了一步,愁是方有决的动作太快,只有两天时间,在无法和书虫接洽的前提下,苏幕遮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可以横刀夺珠的。 她只得安慰自己,珠子在方有决手里总比在暗庄手里好抢得多。 任来风等人已退走,至少退到他们目力可及的范围之外了。苏幕遮骑上方有决的马小跑着奔到观前,还不及下马,方有决已劈头说道:“东西也买了,还不去给殷庄主解毒。” 苏幕遮横了他一眼,径自从马背上跳下,包过大包小包走入观中大殿。 方有决将放哨等任务交给剑锋,由他分配人手,之后亲手抓过殷呈,将他半扶半抱地拖回道观里。 “林姑娘?!” 苏幕遮甫一入内,就见到林雨霖蜷缩在一角,动也不动。她下了一跳,忙去检视,发觉她不知何时又被点住穴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余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动。 殷呈面色一变,目光灼灼地瞪着林雨霖,喃喃地说道:“你也姓林……果然,你果然是阿榛的妹子。” 苏幕遮秀眉微皱,同时甚感无语,这殷庄主心也太宽了,他自己身陷“囹圄”,身中剧毒,镇庄之宝即将不保,三重困境下还有心思关心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果非常人啊。 她解开林雨霖的穴道,扶她慢慢坐起身,低声问道:“还好吗?胸口闷不闷?” “我并没有授意剑锋过分限制你的行动,怎么……”方有决疑惑地询问。 林雨霖胸口起伏,忿然说道:“你少假惺惺!**都将我抓来了,不过分限制又如何。你会放我走吗!” 方有决:…… 殷呈在旁帮腔道:“她是无辜的,你志在苍魂珠而已,就放了她吧。” 林雨霖啐了一口:“呸!用不着你帮我说话!你先关心你自己吧,”她斜睨着方有决,“我要是你,拿到珠子就把他一刀咔嚓了,一了百了!” 方有决饶有兴味地接话:“你到底是真盼着他不得好死,还是在提醒他?”他目光一闪,“你究竟是恨他还是关心他?” 林雨霖俏脸一红:“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为什么要关心他?” “那就要看你和那个阿榛到底是什么关系了。”方有决说道。 林雨霖双唇紧抿,冷冷说道:“关你鸟事!” “和我总有关系了吧?”殷呈哑声接了一句,不复先前的笑容。 对于先前方有决的试探询问,林雨霖还会给予一些回应,但她对于殷呈的问话干脆充耳不闻,假作不知。 方有决抚着下颌,直问殷呈道:“阿榛……今年高寿啊?”他踅摸着那女子与殷呈有私,年纪应当相仿,起码也快要知天命了吧。 殷呈怔怔地答道:“她是四月里的生日,今年正好双双十。” “双十?”方有决失声叫道,心想:今年才二十,那和殷呈……花会相遇那一年才多大啊。这也太一树梨花压海棠了。 “不是双十,是双双十,”殷呈轻咳着纠正,“就是不惑。” 原来是四十。 方有决恍然,这回年纪对了,他随即又嗤笑一声,自己对旁人的私事未免太上心了,不过这小姑娘与殷庄主之间很是微妙啊。 他眯了眯眼睛,不急不缓地说道:“这姑娘看上去还不到破瓜之年,和庄主口中的阿榛,与其说是姐妹,更像是姑侄吧。” 这其中的疑窦关窍并不复杂,殷呈也是一时忘情,有些糊涂,听了旁观者的话后迟疑了片刻:“阿榛的弟弟年岁也不大,哪里能生出这样年纪的女儿……”他忽地缄默,脸色古怪的打量着林雨霖,后低吼道:“你,你莫不是阿榛的女儿……” 林雨霖死死地咬住嘴唇,但神色间却是难掩的悲伤。 …………………………………… (女主日记33,六月十二酉时三刻,对于惶惶如丧家之犬有了具象的理解~) 第三十八章 原来是你 莫不是阿榛的女儿? 苏幕遮在旁听得目光闪闪,心中快意:终于问到重点了!难道林姑娘是殷庄主和那位阿榛的女儿?可她明明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父亲怎会是个江湖中人,更不用提这位殷庄主的品性,啧啧…… 苏幕遮转念又想到林雨霖在暗庄的大骂,复又想到她先是混进暗庄,后又不愿脱身,心里想必很是矛盾吧。可怜她小小年纪,亲爹不是个好东西,在护庄林里还出言调笑,难怪当时她一副想哭的表情,被生身之父调戏,这情何以堪啊! 苏幕遮在一旁胡思乱想,就见方有决递过来一个威胁的眼色,示意她不要一看热闹就忘了本分,赶快着手配药。她依言低头去侍弄药物,思维却如蜘蛛网一般发散,心里隐隐有些期待,这父女二人间以后将会是个什么光景呢。 谁知下一刻就听殷呈怒吼道:“你爹是那个混账小白脸儿,是也不是!”眼见他横眉冷对,若不是身中剧毒又被点住穴道,此时已经跳脚了,“好呀!当年他横刀夺爱,抢走阿榛,今日他的后人又当面羞辱我,小白脸儿,我和你势不两立!” 怎,怎么又冒出一个小白脸儿? 林雨霖听了这话,险些气得昏过去,脱口而出道:“你才是混账小白脸!”她心中怒火中烧,恨自己适才竟然心软了。她本就不愿承认这个害了她娘亲一生的混蛋父亲,而她瞒着外祖父,偷偷跑出来,借着李知府的名义混进暗庄,只为了殷呈丢一个大大的脸面,以稍稍平息她多年以来积攒的怒火。 谁知这个混蛋父亲竟不知道他是自己的父亲,这也就罢了,居然又在言语中诋毁她的娘亲,以为谁人都和他一样无耻啊,一点朱唇万人尝。 林雨霖怒气上头之下,将形容**的说辞放到了殷呈身上,想想觉得也不算冤枉他,只是可怜了她的娘亲,为这样的人损伤肝肠,年纪轻轻的就撒手人寰了。 殷呈又要喝骂,却见这个小姑娘满眼满脸的泪水,他眼睛一花,仿若又看到当年的阿榛,心头一荡,到嘴边的骂声即刻转变为柔声的劝慰:“乖,莫要哭了,怎么说你也是阿榛的女儿,骂几句就骂几句吧,我不会怪你的……阿榛她,她怎么样了,她也来了吗?” “她过世了。”林雨霖快速地抹干净眼泪,话一出口,她目瞪口呆。 就见殷呈听了这句话,“啊哦”一嗓子就痛哭失声,哭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瞬间胡满了五官,边哭边嚎道:“阿榛,阿榛,你为什么不等等我,是不是小白脸儿对你不好,将你折磨死的……” “你住嘴,什么小白脸儿,根本就没有什么小白脸儿!”林雨霖急赤白脸的连连叫道。 殷呈的抽泣喝骂打了个磕巴,终化成一句无奈的叹息:“他再不是个东西也是你的亲生父亲,难怪你生气。但你真是个傻孩子,你爹这种人你还一意维护他,将你娘置于何地啊。你这是愚孝啊!” 愚孝?! 林雨霖只恨不能仰天长啸:谁维护你了,我骂的就是你。你这人也是缠杂不清,居然诬陷娘亲有个什么小白脸儿,虽然可以听你反复说自己不是好人不是东西,可我也不想娘亲被冤枉,更想做你口中那个维护“亲爹”的“愚孝之女”。 这整段来往的对话就像一个怪圈,颠簸不破,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承认殷呈是她的生父,林雨霖对于这一点心知肚明,可她实在不愿如此。 话到后来,她干脆放弃了:你不是要骂吗,我陪你骂。 于是这二人终于对“林雨霖的生父不是好玩意儿”这一结论达成了共识,只不过殷呈浑然不知这个“生父”是指他自己。 方有决看的目瞪口呆,不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又见殷呈深吸口气,转向他说道:“你放她走吧,也是可怜见的,小小年纪没了娘,爹又是个混账,唉……” 话到最后化作一缕喟叹。 “可以。” 对于还是质子的殷呈提出的要求,方有决答应的很是爽快:“只要殷庄主配合,我拿到苍魂珠后自会放了……林姑娘的。” 还是不要用“令女”二字了,他不想搅进这一桩爱恨情仇。 殷呈神态一冷:“你还需要我怎么配合,难道要我命令暗庄弟子放行,不许追铺吗。” 方有决道:“正是如此。” “好。我会命令他们的。”殷呈气极反笑。 方有决失笑,答应的这么痛快,是在哄骗小孩子吗。他略一沉吟,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殷庄主现今在我手上,令弟子自是不敢妄动。可一旦苍魂珠交换成功,他们怎可能放我离去?我是可以用你身中剧毒的借口威胁他们不得跟随,”他停顿片刻,凝视着殷呈,“但你认为,烟霞山庄也会吃这一套,难不成为了你的命连苍魂珠也不要了?” 烟霞山庄!他怎会知道的! 莫怪殷呈闻言色变,他与烟霞山庄的诸般交易连暗庄内部也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听了方有决的话后,他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暗庄出了内鬼,与这人里应外合之下将自己掳走,从而谋夺苍魂珠。 但他随即又生出另一个念头,他一早就看出这人脸上戴着人皮面具,而寻常人戴人皮面具无外乎怕旁人认出自己,难道这个人自己认识? “……原来是你。” 殷呈肃颜说道,他早该猜到的,只是与那人也只见了一面,如不是今日一气说了这么多话,又语涉了烟霞山庄,他也不会这么快反应过来。 “堂堂镇南将军府的公子爷,居然做起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了。”殷呈也不客气,语带讥讽地质问道。 话音未落,就听一句“什么!”在近旁迸发,殷呈侧目望去,是那个声称给自己下毒的少女。 (女主日记34,六月十二酉时三刻【过了一会儿】),镇南将军府的公子爷,将军府的公子爷,公子爷,爷,爷……我要冷静一下……) 第三十九章 借一步说话 在殷呈看来,这女子也不是善茬,说不定与这人是一伙的。这时候摆出一副呆若木鸡的神情也不知是为了给谁看的。他也不理会,只逼视方有决:“先前已和大公子言明,我们不是不识好歹,硬要和将军府为难,实在是因为先答应了别人。阁下当时那么善解人意,怎么转脸就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苏幕遮此刻只觉内在热血沸腾:这人是镇南将军府的!她霎时间将之后如何夺珠如何脱身的顾虑抛在脑后,只在感叹怎会如此凑巧:原来我们是一伙的。 方有决听了殷呈的指责不以为忤,才要说些什么,就见原本垂首配药的苏姑娘先是惊叫一声,后一脸古怪的盯着自己,那神态就像三天没吃没喝的骤然间看见一张大饼。他心里一阵发毛,忍不住问道:“你看什么呢。” 苏幕遮不自觉地咧嘴笑道:“方公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总算她的神志还算清明,没有当即将内心的活动大喊出声。 谁料方有决神色不动地拒绝道:“现在没空。”说罢他不再理睬苏幕遮,又开始游说殷呈:“殷庄主,实在是家父急等着苍魂珠救命。你也中了毒,应该清楚中毒的滋味不好受。” 殷呈听了这话,面孔扭曲,这人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语气偏偏又这么真诚。 又听方有决续道:“殷庄主还算好运,苏姑娘能为你解毒,家父就只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殷庄主,你怎能如此狠心见死不救啊!” 殷呈的目光渐渐失却了焦点,他实在是无言以对。这人真的是当日那个上门求珠的翩翩公子吗,那个公子哥明明是如此的纯孝且态度温和。要不是早先和烟霞山庄有了约定,加上如此人家暗庄也高攀不起,这苍魂珠说借也就借了。 现在这样行事卑鄙无耻,说话颠倒黑白才是二公子的真面目吗。殷呈觉得很是无力,偏生这人身份尊贵,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弄得他像吞了只苍蝇般不上不下。 “方公子?”殷呈冷笑一声,“烟霞山庄借珠子也是为了解毒救人。难道只有将军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该白扔吗?你这番话也就是说给我听,旁人嘛……” “只要庄主肯配合就好,”方有决飞快接话,“至少你可以管束住你的弟子,让我可以少一桩后顾之忧。” 话题转了一圈重新回到了原点。只不过这一次殷呈不再将这句话作为无稽之谈,听听就算了,他开始认真思考这话的深意,也许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这一桩祸事操纵好了也能变为好事。 在旁翘首以盼的苏幕遮好容易等到一个空当,忙紧紧抓住:“方公子,这么大的事情你也要给殷庄主一些时间,让他好好考虑考虑清楚啊。现在,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有决全然想不明白,这苏沫姑娘为何要和自己单独说话,但他想起她口中的雇主,眉头一锁,对于那股隐在暗处的势力心生忌讳。他的心中升起一丝冷意:你既然这么积极,我若还撬不开你的嘴就是无能了。 苏幕遮接触到他的目光只觉遍体生寒,心忖不知哪句话说错了又得罪他了。她默默地跟随着方有决向庙外行走,见他吩咐剑锋看好殷林二人,之后径自直行。 苏幕遮静静地跟在方有决身后,见他轻袍缓带,如闲庭散步一般,心念一动。 先前她乍听殷呈点出方有决的身份,只顾欢喜着敌人变同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此刻看着他的背影,她顿时想到:这人是镇南将军的儿子啊。 她深知,笑笑帮今后能否摆脱暗杀将军的罪名,能否继续贩卖笑笑散,不落一个惨遭清缴的结局,这一切都与镇南将军的生死休戚相关。想到这一点的苏幕遮登时下定决定,她接下来的话语定要三思后再说。 “苏姑娘既然要求借一步说话,那就说吧。” 走了不知几许远,方有决才淡淡开口,同时在心中冷笑:看来是按捺不住,来帮自己的雇主试探口风了。我倒想看看你要怎样从我这里刺探到有用的消息。 苏幕遮摸不透他的心情,但总要先开口,首先要先确定对方当真是镇南将军府的人,总不能殷呈说是就是吧。 其次要摸透将军府对笑笑帮现下的态度,若是将军府上下认定笑笑帮就是谋害将军的元凶,那她不是送上门给人报复吗? 如此说来,这第一句话至关重要,要直指要害。 苏幕遮深吸口气,开口问道: “听说方公子和唐家堡的小姐定了亲事?” 什么? 任方有决千想万想,他也料想不到苏幕遮的第一句问话居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和唐家堡的小姐定亲?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了亲事,等等,她说的莫非是…… “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苏幕遮一直在留意方有决的反应,虽然有人皮面具的遮挡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语气中的探究却是藏也藏不住。 方有决的回答让苏幕遮松了半口气,这人既然肯接这个话头,多半就是将军府的,至于他的问话,她想了想还是回答了。 方有决在心中冷哼一声:还没影儿的事就被唐家的人随口说与人听,果然是个眼皮子浅的。也罢,这样的人家配二弟刚好。 “方公子,我听你和殷庄主的对话,你父亲中了毒,等着苍魂珠救命的。” 虽然奇怪苏幕遮转变话题的速度比脸色一变还快,但方有决还是淡定的应了句是。 “可你父亲是堂堂的镇南将军,有谁敢谋害他啊。”苏幕遮再接再厉的试探。 方有决冷了神色,甩给苏幕遮四个字:“干卿何事?”说罢他心里泛起疑问:她为何对此事如此关心。话说回来,她要求借一步说话,到底是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就算百般算计,谋夺苍魂珠这种事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为何不干脆抓住主谋,逼他就范交出解药呢?”苏幕遮不愿太过露骨,便换了个问法。 “我不知主谋是谁。”方有决答。 苏幕遮偷眼观瞧他的神色,深恨他隐于面具之后使人无法察言观色。就不能将面具摘下来吗,这酷暑天气的也不嫌憋闷:“不是说……主谋是笑笑帮吗。” 方有决听出门道,饶有兴味的问道:“笑笑帮……笑笑帮的帮主好像就姓苏,和苏姑娘你是同宗啊。”他嘴里说的轻巧,心里却打了个突,目光也变得深沉起来。 (女主日记35,六月十二酉时三刻【又过了一会儿】,躲在人皮面具后面交涉,这是犯规) 第四十章 自证身份 方有决敏感的捕捉到了这话的重点,听他如此说,苏幕遮心知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实不相瞒,我确实出身笑笑帮,苏帮主是我阿姨。我们得知将军遇害,又听闻上头的贵人以为是我们动的手脚,所以想先救回将军,以证清白。” 听了最后四个字,方有决冷哼一声道:“姑娘头先不是说自己是幼承庭训自学成才的下毒好手,拿人钱财才下手毒害殷庄主的吗?怎么一转眼又出身笑笑帮了,”他语气中讥讽之意不减,“你的雇主出手很大方嘛,究竟给了你多少银钱,竟能驱使的你如此不管不顾,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苏幕遮知道自己前后矛盾的说辞使得方有决有了戒心,不肯相信她。 毕竟事关他父亲,谨慎一点也是无可厚非的。她绞尽脑计想着如何自证身份:“我真的是出身笑笑帮,前几日你们府上的孙老头亲自来传话,只因圣灵芝恰好被人捣毁了,无奈之下阿姨才派我们为将军找寻旁的解毒之法,这才会来到暗庄的……” 这几句话一说,倒是打消了几分方有决的疑窦,他确实在几日前收到消息,圣灵芝已是指望不上的了。 想到这里,方有决对她的话信了三分,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她抬起右手,语速加快地指天誓日道:“你还是不信吗?我苏幕遮对天发誓,如有半句虚言,天……” “苏幕遮?” 方有决才刚生出的信任转眼间又消失了,这女子连名字都是杜撰的,真是诡诈。 “你不是叫苏沫吗?”他似笑非笑地问道。对于这女子的想法,他真有些搞不清楚了,居然用假名,谁认识苏幕遮是谁啊。如果是为了掩示自己的出身,那应该改掉姓氏才对呀。 就像自己一样。 苏幕遮:…… 苏幕遮有些语塞,现下是追究这种细枝末节的时候吗?可他语气不善,大概姓谁名甚对他很重要吧。要不要告诉他苏沫是别名?或者干脆杜撰滇州的方言中,幕遮与沫是同音?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撒谎了,没见现在因为谎撒多了,说真话人家都不信了吗。 “呃,当时又不知你是友非敌,我哪敢自报家门啊,”苏幕遮咕哝道,“我不是故意欺瞒你的。你也没有到处宣扬你是将军的儿子啊。” 方有决的眼中现出几分意味深长,看的苏幕遮后背发凉,她只能靠他的眼神和语气去判断猜测他的心情好坏,觉得真是疲惫不堪:“远的不说,你此刻还带着人皮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呢。” 方有决点了点头:“说得有理。”说罢他扬手一揭,轻微的“撕拉”声后已从脸上撕下来一层皮。 呼。终于凉快了。 苏幕遮眯眼望去,面具后露出的那张脸长得还挺好看的。尤其是那双眼睛,睿智英俊,被两道轩眉覆盖着,没了面具的遮挡,再搭配上五官的鲜活……嗯,长的真不错。 “看够了吗?” 苏幕遮的眉间抽动了一下,好看是好看,可惜性格不讨喜:“你已经知道我的来历了,那能不能告诉我你接下来的打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她边说边打量方有决,片刻后就后悔曾经祈愿他摘下面具了。 至少有面具遮挡,她看不见他脸上满满的嘲讽与不屑。 “你还是不信吗?”苏幕遮忍不住抬高声音。 “笑笑帮也真是费了一番心思,”方有决淡淡道,“不过给殷庄主下毒也无法自证清白吧。” 苏幕遮无奈,只得将她原本的打算一一道来,后又说道:“护庄林里你们就这么杀出来了,殷庄主又说你们是太极门的人。我不知道你们会把他抓去哪里,只得现身跟着,否则殷庄主在路上不明不白的死了可怎么办啊,”她见方有决不为所动,渐渐动了气,“不然我们为何使尽解数也要拿到苍魂珠啊,难道是为了断你爹的生路,确保他能一命呜呼吗。” 方有决听了这番辩解,嗤笑道:“你这是不打自招吗?如果笑笑帮真想害死我父亲,那现在的确有理由把苍魂珠拿到手再藏起来的。” 苏幕遮觉得好生委屈,笑笑帮招惹谁了,摊上这一场无妄之灾,而她为了保住笑笑帮,和虫伯一同殚精竭智,计划计划再计划,险些将生死都置之度外了,担惊受怕的究竟为了什么。 “你父亲中了毒,旁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将罪名扣到我们头上。我们认倒霉,二话不说地出力去救你父亲,若早知公子你带兵杀到,鞍前马后我愿意服其劳,这不是不知道嘛。直到刚刚我还计划着怎么等你拿到苍魂珠后就黑吃黑抢到手送去雍京呢,”苏幕遮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忍着不掉泪,“听到你是镇南将军府的人后,我也没有急着相认,就怕你有什么后招坏了你的计划,带累你爹。好容易和你说了实话,你这又是什么态度!毒不是我们下的,我们不亏心!” 此番话掷地有声,话音落后再无声息,只余近旁树巅处传来的鸣啭之声。 这是方有决第一次完整地听到苏幕遮脑中的自白,他竟不知这少女短短时间竟能想到这么多东西,真是开了眼界啊。 这番话说的也真是不错,有理有力有节,除了那一句黑吃黑的言论,不过方有决打算忽略不计,只说道:“苏姑娘这话……言之有理。” 苏幕遮的一腔怨气不假思索就爆发出来,但既然说了,后悔也于事无补,更何况,她并不后悔。 眼见得方有决眼中的戒备和怀疑渐渐退去,苏幕遮松了口气,但等了良久只等来一句“言之有理”,接着就是一片缄默了。 然后呢? “方公子?” 苏幕遮唤了一声,就见对方回过神来道:“其实……”他欲言又止,忽而微笑着续道,“苏姑娘如此开诚布公,我也不愿诸多隐瞒。之前在蜀州时我已传递消息通知我家里的人,两日后换了珠子就向雍京方向撤退,算算时间,很快就会有人接应。” 这几句话稍显含糊,苏幕遮一时不知从何追问,只是在听到“传递消息”时觉得有些荒谬。她本来心心念念的想在蜀州和书虫接头,满腹心思都想着如何能在方有决眼皮底下活动,最后虽然无功而返,可也没让方有决起疑。 苏幕遮本以为她摸清了方有决的心思,对方之所以同意她去蜀州买药,是为了试探她的来历。谁知他的计划是一石二鸟。 苏幕遮轻叹口气,现在想来,方有决一共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两次,一次是甫入城中时去驿站存马,一次是又折回三不欺药铺采买器具,应该就是这两次将消息传递出去的。 不过此刻再追究这些也是无谓,苏幕遮打叠精神问道:“为何要过些时候才有人接应?” 方有决不语,半刻后道:“总要有些把握才好调动人手。” 他说的简单,听在苏幕遮耳中却是另一种光景:为父亲寻药带来的人中没有一个心腹,皆是雇佣的帮手,在成功控制殷呈后才能传递消息让人接应,看来这方公子行事处处遭受掣肘啊。 要知苏幕遮在苏宅里的地位很是尴尬,从小见多了人情冷暖,方有决只是约略沉吟就教她看出为难,同时在心里暗叹一声:说是有人接应,恐怕也是指望不上。 “如此甚好,”虽然苏幕遮觉得情势并不乐观,但她为免方有决多心,还是应了一句,后又道,“对了,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如果林姑娘没有大闹寿宴,如果我没有给殷庄主下毒,你又打算如何制住他呢?” (女主日记36,六月十二酉正,自证身份都那么费劲,这人真不好对付) 第四十一章 阴差阳错 殷呈现在是插翅难飞,可这个绑票计划其实漏洞重重,一个巧合套着一个巧合,成功的相当侥幸。 苏幕遮对于方有决原本的盘算很是好奇,故有此疑问。 “我本来就不想和殷庄主硬碰硬。只想着等暗庄和烟霞山庄交接完毕后,从烟霞山庄那边入手。”方有决说。 和地头蛇暗庄相比,远道而来的烟霞山庄容易对付多了。苏幕遮认同的点点头,想来方有决原本的计划是仗着烟霞山庄来人不多野外行抢,也好方便脱身。 但事出突然,殷庄主猝不及防地奔出暗庄落了单,机会如此难得也难怪他会跟去看看,接下来的一系列活动看来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联想到她自己,本也想等到宴终人散时再行动手,还不是觑着个时机就急急出手了,到底没沉住气。 由此可见,方有决的计划也如她自己的计划一般因为一些突发的事件被打乱了。她因为有虫伯当机立断,所以情势还在控制之中,而方有决这边就棘手多了,暗庄居然这么神通广大,能追到他们落脚的地方,难道是虫伯…… 虫伯! “……糟糕!” 苏幕遮失声低叫,她蓦地想通整件事的关窍,继而联想到“同室操戈”这四个字。 “方公子……”苏幕遮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讲明了她所做的一系列手脚,包括她推测出的书虫有可能的行动。 其中有一些苏幕遮已经交代过了,譬如说为何突然在护庄林中出现,怎么逼得他们将她一并带走,又怎样用了些小聪明去了趟蜀州。 这些事情对方有决或有裨益或无影响,他自然面不改色,可听到暗庄之所以能悄无声息的逼近,极有可能是苏幕遮的人推波助澜的,他面沉似水:“苏姑娘真是不可小觑啊。” 苏幕遮听此一窒:“你一定要这样含沙射影吗?我们还不是为了苍魂珠,只有你们两股势力互相牵制,我们才会有机会啊。” 方有决听此也是一窒,细想这一切都是巧合,总不能得益时暗道侥幸,吃亏时就大骂倒霉吧。 但还是觉得心气不顺啊。 “你的手下现在何处?”方有决问道。 “虫伯不是我的手下,”苏幕遮不知什么缘故,出言分辨了一句,“他现在,应该在暗庄吧。” 方有决不以为意:“你们怎么联络?” 简单的一句问话让苏幕遮为之语塞,要是先前定下了联络的方式那早就联络上了,她现在还用发愁吗:“我,等他联系我。” “哦?”方有决抚抚下巴,玩味道,“他就是你口中的雇主?” “……就算是吧,”苏幕遮无意在这个话题上久留,“方公子,我想先和虫伯碰个面,等我们汇合后再……” “你可以走,解药要留下。” “……你带来的人中可有懂药理的?” “你一定要和那人碰面吗?”方有决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追问了一句,“他有何过人之处,让你如此惦记?” “过人之处?他是我的同伴,看不到他我会担心的。” 方有决一怔,竟觉得有些羡慕这个“虫伯”,有人这样口里心里的记着,他此番离家,屡涉险途,不知有谁会牵挂。 “剑锋他们对药毒一道,多少有些涉猎。” 苏幕遮想想觉得有理,杀手会使毒也是寻常,而且用毒和解毒是一理通百理明:“那我回头和他参详参详……不过,剑锋他,”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他看我的眼神……他若是知道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会杀我灭口吧。” 方有决眉间一跳:“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放心吧,杀了你又没人给报酬,凌云山庄从不做赔本的生意。” 苏幕遮听了这话,哭笑不得,随即说道:“那我现在就去,还盼你在剑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行个方便,等下借我匹马之类的,”她顿了顿,“那,林姑娘呢?” 方有决轻笑一声:“是殷姑娘吧。我无意和一个小姑娘为难,苍魂珠到手后自会放了她。” 苏幕遮舒了口气,她与林雨霖相识一场,两人之间虽没什么交情,可也不想她摊上什么祸事。 不知不觉间,这二人已出来一刻钟了,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顺声望去见是凌云山庄的一员。只见他快步行至方有决身畔后道:“公子,殷庄主说有话和你说。” 方有决颔首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他转向苏幕遮道,“看来他是想清楚了。” 苏幕遮却没有他的自信:“恐怕没这么简单吧。你还需好好和他陈清利弊,多多威逼利诱一下,”她皱皱鼻子,“殷庄主看上去倒不像什么诚实守信的君子,你好好劝劝也许他就从了你了。” 方有决皱眉笑道:“这叫什么话。”他面色虽然轻松自若,想法却和苏幕遮的说法不谋而合,任何事都没这么简单。 他二人返回庙中,各行其事,苏幕遮自去到剑锋处,和他讨论解药的配制。解毒如抽丝,短短两天时间内本就不容易将快活三的毒性拔除干净,况且她不主张用虎狼之药,建议徐徐图之。 方有决则与殷呈继续谈判,在殷呈的示意下,方有决命人将林雨霖带至别处,又命凌云山庄的帮众从观里退出,总之能保证他二人的谈话再没有第三人听见:“殷庄主有话可以直说了。” 方殷二人的商议如火如荼,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响起一道女声:“方公子,没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苏幕遮已向剑锋交代清楚快活三的解毒方,此刻的她觉得任务已了一身轻,迫不及待地向方有决“告假”。 方有决确定了解药无虞后,心里定了大半:“你不是说不知道怎么和对方联系吗?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回戎州,托人向暗庄递个消息。” 方有决其实并不在意苏幕遮接下来的动向,问过即罢。他还记得苏幕遮之前的要求,扬声吩咐剑锋备马让行。 剑锋满腹狐疑,这苏姑娘不打自招的交代解药的配方已让他称奇,现下方公子居然声称放她离开,莫不是先将她诓骗走,再背后伏击将其灭口?这又何必呢,正面打她也不是对手,多此一举。 况且杀人这档子事就在电光火石间,时机的把握至关重要。最佳的时机是在她上马转身的那刻,否则那马四条腿一发力,想再追上也不容易啊。 可是这样一来,就来不及和方公子谈价钱了。他不会就打着这种算计,想让凌云山庄白白出手吧。 剑锋正自烦恼,要不要先将苏幕遮制住,好和方有决将报酬谈妥,就听他又吩咐道:“不要动她,我不会给钱的。” 这话比咒术还要有用,剑锋立时息了出手的念头,甚至难得的带了点笑容:“苏姑娘慢走。” 走了也好,留着也是浪费干粮。 苏幕遮上了马,远远地向着方有决道:“二公子,菜我就带走了啊,多谢。”说罢她打马奔出。 打从蜀州返回后,方有决的心就一直悬着,由于苏幕遮和书虫无端的介入,整件事情与他计划的已相去甚远,哪还有心思关心那些凉菜的归属,自是随手挥手,抛之脑后。 况且自己又不吃辣。 (女主日记37,六月十二酉正【过一刻】,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算计自己人啊) 第四十二章 路遇伏击 哒哒哒…… 马跑得不怎么快。苏幕遮却不想过分催它,自己的马术和武功基本持平,都不怎么样。 不过能有马代步总是好的,要是靠着双腿,何时才能回到戎州啊,毕竟自己的轻功也不怎么样,和马术差不多。 这样一想,自己也太没用了。苏幕遮的心底涌起一股自嘲之意,随即又打起精神:至少我耳朵很灵光啊,偷听个壁脚,听声辨位什么的都很在行。 听声辩位……什么声音! 身后一阵衣袂翻动之声,陡然间掌风将至。幸而提前有所警觉,苏幕遮在尽力伏低之下没有中掌,但还是被那人的掌缘带过,一时间只觉得后颈热辣辣的痛,气滞在胸口,喉头一甜险些就呕出几口血。 晕头转向的苏幕遮挣扎着转头一看,出招的是一年轻男子。但他一招即出即停,既不连招也不追来,就这么森森的望着她。 苏幕遮心生不详,果见那人嘴唇翕动,抖落出三个字:“绊马索!” “不好!” 苏幕遮动念虽快,动作也不慢,霍地跃起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就往地上栽去,眼看着要以头抢地及时后拉,顺势一滚翻身立起,连串变化一气呵成,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小小得意一下:轻功其实不赖嘛。 在马儿蓦然间拔高的嘶鸣里苏幕遮还在庆幸自己见机迅速,要不然非摔断脖子不可,下一刻她就不这么认为了。 被六七个身负武功面露凶相的男人围住,这下棘手了,立苏幕遮时决定不能硬碰硬。 “你们是要劫财还是要……害命!”苏幕遮将“劫色”二字吞进肚子,心里盘算着现下折回破观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那几人并不答话,只团团围上,显然是打算控制住她之后再行开口。 苏幕遮的目光转向先前出掌的那人,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眸子。她在书上读过,若和野兽对峙,要毫不示弱地盯着它们的眼睛,不能弯腰低头,更不能逃走。假如你低头或蹲下,猛兽会觉得像它平时捕食的猎物,会猛地扑上来。 同理,对人也是如此,不管你本身弱不弱,不能轻易示弱。 但苏幕遮却忘了一点,野兽不会说话,人会。野兽被她逼视着,无非是却步或上前。那人被她这样紧紧地盯着,恼羞成怒道:“死你妈妈滴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苏幕遮眨了眨眼睛,缓缓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问话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苏幕遮心里不断思量着:也许会有人来救我呢。方有决或许还有事交代会追来呢,或者他还是想灭了我的口于是让剑锋赶来呢……啊!我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有胡乱想的功夫为何不好好学武呢!谁说武功没有用,我为什么没有好好学……是呀,我为什么没好好练武呢,还记得我六岁那一年…… 那人眼见她的目光渐渐涣散,打了个呼啸后与其他人一起扑上,苏幕遮霎时之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照着在脑中不停晃荡的书中词句去做:假如猛兽迎面扑上,双臂抱头,护住喉管,并大声呼救。 “救命啊!” 尖利的女声响彻云霄。 那几人见苏幕遮就此投降,微一愣神后还是扑将上前。但下一刻就惊异地发现,本在尖叫示弱的女子在招式招呼到她的一刹那,螺旋似的拔地而起,虽然飞的不高,好歹脱出了包围圈。落地后向来路的方向狂奔,显然打算能跑多远是多远。 先前出掌的人心里涌起一阵不耐烦:死你妈妈滴,想跑你不早跑!瞧你才能跳起多高,轻功这么不济,能跑出多远!秋后的蚂蚱似的,又能蹦跶几下,垂死挣扎个什么劲! 果不其然跑出不过十来步,掌风又至。苏幕遮不是什么轻功高手,有着疾行中能突然变向的本事,这一掌吃的实实在在,飞身而出狠狠地扑倒在地,之前的几口血到底没忍住,喷薄而出。 这口血要是淤血倒不紧要,如此鲜亮的鲜血,一望便知她腑脏已伤。 要完蛋! 苏幕遮趴在地上,觉得喉甜口咸,五脏六腑一阵翻腾,猝然被人粗暴的拽起来,耳听得一个凶狠的声音喝骂道:“死你妈妈滴,跑!再跑啊!”边说边用力将她的身体前后抖动。 苏幕遮被晃得头晕眼花,觉得又要憋不住吐,索性瞄准眼前之人,“噗”的一声,一大口血半点没有浪费,全糊在那人的脸上。 血淋淋,黏糊糊,还有些腥气…… 那人一时不查中招,边咒骂边抬手抹拭,只这半刻的手忙脚乱,苏幕遮叠指轻弹,一道褐紫色粉末直冲那人门面,尽数散开。 那粉末是白皇嚼碎吐出的毒蛊渣子,混合了他分泌的青色粘液,十足的麻药。 那人躲避不及,这股烟气吸得实实在在,但觉头晕胸臆,应势要倒。 苏幕遮反手抓住那人的衣襟,勉力提在手中,心里暗道侥幸:以后有机会还是将武功好好练练吧。不然有好药都没机会用,总不能次次喷人一脸血吧。 这一切有如兔起鹘落,那几人见转瞬之间同伴已落入她手,心头火气。 其中一个看着年纪最轻的好似按捺不住,喝道:“你使了什么手段!亏我们见你独自一人,不愿以多欺少就没有一齐动手,你居然使阴招暗害宁师兄!快快放了他,否则我徐……我们让你好看!”他激动之下险些自报家门,总算还有几分警觉,最后一刻住了嘴。 “宁师兄?” 但苏幕遮还是听出端倪,惊异这几个一身短打凶神恶煞的人互相之间居然以师兄弟相称,不应该是大当家二当家之类的吗。而且这人在胡诌些什么,说什么不肯以多欺少,真是笑死人了。 再联想到他们那句“死你妈妈滴”的口头禅,她心起疑问,也不知这是哪处的方言。如果知道是什么人,还能防着人家的看家本领,现下连他们擅拳脚还是擅兵器都不知道。 “你们究竟是谁人门下?” 先前警告她的那人紧紧抿住嘴唇,面现悔色。他身边的人二话不说,照着他头顶给了一掌:“叫你多嘴!”说罢左右张望,鼓动道,“哥儿几个,等什么!上啊!” (女主日记37,六月十二酉正【又过了一刻】,《古往今来十大异兽》算是白看了,对付野兽的方法对付人不太管用……) 第四十三章 冲出包围圈 几人一想有理,这么多人还怕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娘皮!他们之中除了那挨了一掌的站住没动,其余人再无二话,出手或横切、或拦抹,还有一人干脆双指夺目,想逼苏幕遮退避,从而放开宁师兄。 谁料苏幕遮不加避让,横手拦在宁师兄颈上,拼得一伤也要将他控制在手中,只因她心知肚明,保住眼睛就保不住性命。 出指之人见她如此强硬,只得收指变向。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苏幕遮瞧见远远有一人骑一马,向他们奔来。她忙又大声呼救,同时心中暗喜:是谁来了?是来救我的吗。 但欢喜不过一瞬,只因她下一刻就看清那马上之人衣裳颜色,心瞬间凉了大半。 书虫今日穿的是青衫,与她衣裙颜色相仿,所以二人之前在护庄林中可以轻易地隐匿在树上,不被殷呈父女察觉; 方有决则一身绛色长袍; 至于剑锋,完全不怕扎眼,通体雪白,阳光一打都觉得晃眼。 来人却是一身黑。 苏幕遮觉得身子软绵绵的,眼看就支撑不住了,恰在这时她过人的耳力又一次发挥了作用,只听一细如蚊呐的声音传入耳中: “伏低。” 苏幕遮又惊又喜,只因那声音虽细,但清清楚楚,正是书虫的声音。她忙抓着那宁师兄的衣襟就往地上倒去。 书虫脚踏马鞍借力飞出,但闻“刷刷刷”几声,原本缠于腰间的软剑被他挥出,乱舞间破开阻拦,三下两下就闯入那几人的阵型之中。他驾驭软剑一撩,又出掌直击,这一剑一掌同时逼退二人。书虫犹嫌不足,顺势翻转,侧肘去撞一人腰眼,紧接着变掌为剑指直插第四人。 几人猝不及防,一时间被打得措手不及。但书虫招式虽精妙,毕竟势单力薄,于是将他们逼退两步后,也不贪功恋战,抢上前去携过苏幕遮的手臂,口中叫道:“放手。” 苏幕遮依言放手,书虫再无挂碍,旱地拔葱,身姿比之适才的苏幕遮轻盈不知几许,二人如断线风筝般飞上马背。 “驾!” 甫一上马,书虫即扬鞭催喝,那马嘶鸣一声如箭矢般冲出,当然是后劲已失,将要落地的箭矢。 马非良驹,跑得并不甚快,可再慢也是四条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慢死的马儿比人快。那马四蹄一张,瞬间也窜出去十来丈。 书虫半回过身挽了几朵凛冽的剑花,逼迫得那几人步伐稍缓,加之宁师兄中招后生死不明,他们再不敢追。 “放他们走!这么大动静肯定会惊动凌云山庄,让他们以为暗庄不守约誓,派人前来窥探。到时候那老东西性命不保。”其中一人最为冷静,立时做了穷寇莫追的决定。 “咦?沙师兄刚才发令让咱们拦截那个小娘皮,不是因为她是从那帮人落脚地的方向来的吗?”之前头顶被掴了一掌的那人嘟囔着说道,显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以为你是想抓住她问问情况的,原来不是吗……” 头先说话的人面皮微红,又是一掌剐向那人的头:“用你多嘴!” 那人想必是这几人的师弟,终日被这班师兄随手打骂惯了,平白又挨了一下脸上也没什么异色,身边那么多人也无一人为之侧目。 其余人不但不以为意,反而七嘴八舌的指责道: “阿秋惯常是个二红砖,油嘴打花,” “二师兄大人有大量,别和他计较,” “二师兄英明神武,知道这小娘皮与那班王八蛋一伙,故意放她回去报信的。” 这些人平日里说惯了方言,此时虽远离家乡也是官话方言一锅烩的乱弹。 那冷静发令又被阿秋驳了面子的二师兄沙青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道了声侥幸。 其实阿秋的话说的不错,他确实是一时间想差了,好在有师弟们在言语间帮他圆过去。这样一想,沙青心里更是不满,若不是他那姓宁的师弟还在地上躺着,定不能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沙青发话道:“还不去看看你们四师兄。” 师兄弟几人疾奔到宁四师兄宁坡身边,又是摸脉,又是探鼻息,又是翻眼皮,折腾一番后说道:“不像是毒!像是中了迷药。” 沙青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才想说几句硬气的话提提士气,谁知阿秋又插口道:“中了毒也不怕,师伯那不是有苍魂珠吗。” 其余几个师兄弟纷纷拿眼斜他,可阿秋显然不知闭嘴二字怎么写,依旧悍不畏死地发表自己的见解:“不过到手的珠子都带不回山庄。沙师兄,你说,那帮歹人早不动手,晚不动手,恰在这会子动手,别再师姑说的是对的,你师父就是命中带衰,要我说还不如叫我师父来呢……” 沙青一股子闷气直冲胸口:阿秋这家伙!你师父你师父,你师父再能干又如何,能干的呱呱叫将来烟霞山庄的庄主也还是我师父。 “师姑还说了……” 阿秋说的不尽兴,沙青已带着几分不耐烦截口道:“行了,别啰了,先去把师弟弄醒再说。” “是呀,宁师兄还没醒,就属你小子啰嗦。” 阿秋还待再说,被旁人挥手打断:“师父说了,一切以二师兄马首是瞻。你小子要是不服大可去师父面前告状哭诉,”那人语带讥讽,“反正这一路上告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其余几人听此后大笑,互相揶揄道:“徐师弟是师叔门下高徒,最是得师叔的意,连师父也是对他疼爱的紧啊。” “你要是眼红,就转拜到师叔门下啊!” “放屁,你是要我欺师灭祖不成!” 这几人除了这个徐秋全是少庄主屠然的弟子,只有徐秋是二公子屠荻的弟子。徐秋天资聪颖,但那张嘴最是口无遮拦,让屠荻颇为头疼。 屠荻有心于兄长的行动,借口磨练弟子要求屠然将徐秋也带上。这在屠然的弟子们看来简直就是侵门踏户,但庄主师祖命令已下,连他们师父都无从反驳,更遑论他们这些弟子了。他们只得在这一路上作弄排挤徐秋,以排遣心中的怒火。 偏生徐秋的心相当宽,从不把一时的口角放在心上,反而经常向师伯屠然反馈师兄们的所作所为。他大大方方地直斥其非,屠然也不好一味偏袒,结果只能斥责自己弟子,这就惹得这几人对徐秋的不满日益增加。 “师父担心那帮歹人会伤害殷庄主,才派咱们几个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现在四师弟中了招,又因为徐师弟一时没在意泄了口风,这地方不能再呆了。”沙青沉吟着开口说道。 这说辞其实也只是个门面,该说的场面话时刻得说着,省的关键时候说溜了嘴。 几个师兄弟一听立时了然,纷纷赞同沙青的决策。徐秋嘴唇翕动,似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没有开口。 (女主日记37,六月十二酉正【过了三刻】,正愁小命儿要交代在这儿了,虫伯就出现了,真是及时雨啊) 第四十四章 样样是假 第四十四章.样样是假 这是苏幕遮第三次与人共乘一骑,却是她觉得最难受的一次。 第一次是与剑锋共乘,她被点住了穴道,避免了丧失平衡,那一路上还算轻松。 第二次是与方有决共乘,她有幸坐在供两人乘坐的马鞍上,一点不觉拥挤。 而这一次,马鞍小就会硌屁股,这也就罢了,还相当容易打滑,苏幕遮在上面左右出溜,手脚都没处摆放,忽而去抓马鞍的后方,觉出割手,又去抓书虫的腰带,触手冰凉,那衣裳的材质手感甚好,就是有些滑不留丢。 “虫伯,你怎么还有空换衣服?” 书虫的耳朵被震得有些发麻,他已经习惯苏幕遮不按套路的思维方式,简答道:“衣服是双面穿的,”他无意在这个话题久留,“你的伤……” 苏幕遮正想着适才的问题,有些艳羡书虫这件双面皆可穿的衣衫,还想着有暇的话也给自己置办一件,此刻听到书虫关切的话语,方觉得胸口有些闷闷地疼痛,却不像头先那般恶心想呕了,怕是因为能吐的已经吐了,居然有些轻松感。 书虫哭笑不得的听苏幕遮描述她中掌后的感觉,有心想为她号号脉,但因马上颠簸,多有不便。眼见得身后并无追兵,他逐渐发力地勒住缰绳,将马慢慢停下。 为了不摔下马,苏幕遮紧紧勾住书虫的腰带,现下见他停下,有些措手不及,犹豫着要不要放手,书虫的手指已搭上了她的右手腕,潜心数起脉数来。 “我没事。” 虽有“能医者不自医”的说法,但苏幕遮对于自己的伤势还是心中有数的:“那人掌力不足,我的伤不重。” 书虫收回手,转去听她的呼吸声,因着内伤,她的呼吸短而急促。他又回头去观瞧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中透着潮红,可她的精神却不见颓色,甚是健旺。书虫心中有了计较,道了句“放心”。 听了这句温言,苏幕遮移开目光,低声道:“我知道。” 这样半侧着身子说话让书虫很是别扭,他左腿在身前画了半圈后下马,牵过马缰后边走边道:“别害怕。” 只这一句话就攻破了苏幕遮心中的防线,使得她抬手按住胸口,说话间都带了哭腔:“可吓死我了,我以为我要客死异乡了,我以为我要曝尸荒野了,我以为我要死不瞑目了,我以为我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她吸了吸鼻子,“我当时想着,为什么有人能悍不畏死啊,那些舍生取义的人是怎么做到的!只要能不死,让我怎么样都行。” 书虫在心里默念道:还是这么能说。不过千古艰难唯一死,也难怪她,想着他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看着身旁的书虫,苏幕遮心里安定了一些,又听他难得主动问话,不免觉得他是在借由别的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免得自己一直沉湎于先前的恐惧之中。 书虫虽然少言寡语,但苏幕遮在他身边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她觉得书虫的一举一动常常自有深意,就像此刻他选择下马缓步慢行,多半是为了减免快马的颠簸,从而避免加重她的不适。 苏幕遮垂首一笑,原原本本地把两人分别后的情况说了一下。 她本以为在听到这一连串的事件后,尤其在听到她如何诓骗方有决一并去蜀州、如何在蜀州遍地寻找暗号时,书虫会有些笑而不语或哑然失笑的反应。 但是,并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她叙述,表情亘古不变。 林雨霖是殷呈的女儿。 方有决是镇南将军府的大公子。 方有决早就知晓殷呈与烟霞山庄间的约定。 在听到这三点时,书虫的神色动了动,显然这些都是让他比较在意的。 除此以外,被苏幕遮视为最憋闷也最解气的事情--她与方有决的直面对峙--书虫并没有多语,反而是针对殷呈与方有决的密谈追问了许多,比如说殷呈是否已决定和他合作?他打算如何指示暗庄不再追杀?如何甩开别的势力的追击,无关的人是带走还是丢弃? 结果这些苏幕遮却也回答不上来。 “虫伯果然是对布局安排这类的事情比较在意啊……”苏幕遮在心中默默地念道。 这么想着,苏幕遮又是一阵羞愧,即便刚刚才死里逃生,但她对于孰重孰轻还是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想到这里,她弥补似的开口问道:“围攻我的都是些什么人?” 书虫问了苏幕遮一些细节,在听到那些人惯用的口头禅后,他心中有了计较:“‘死你妈妈滴’?是扬州的方言,应该是烟霞山庄的弟子。” 说罢他意识到,他之前之所以可以单枪匹马的破开他们的防线,是因为那些人为免被人识破来历,放弃善用的暗器,而以拳脚对敌。难怪他觉得那几人招式间有些生涩,破绽百出。 书虫暗忖道:看来不止任来风,屠然也拨了弟子在附近埋伏啊。不过那些人看着眼生,想来是些不打眼的后辈。 书虫的一切推论历来只供他自己五脏间交流,这就教听得人一头雾水。但苏幕遮有个好处,遇到不明不懂的从不自己乱猜,而是直言询问:“虫伯怎么会和那些人一起追来破庙呢?烟霞山庄为什么要伏击我?你又怎么会刚好赶到呢?” 书虫简单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果如苏幕遮事前推测的,追踪而来这件事书虫居功至伟,同时她也从书虫口中听到任来风,屠然,宇文暮鼓等人的众生相,再与从殷呈处听来的东西两相对照,先前很多不明所以的地方现下明所以了。 “虫伯,将军府现下也算得手了吧,”苏幕遮想到事情的关节要害时常常倒也能抓到重点,“不过,方公子表面上对我们好似不再有疑虑了,但心里不见得能真正信任我们。” “镇南将军复姓东方。”书虫淡淡的说道。 这话只短短几个字,但苏幕遮一听便明:“方有决”是假名!因为将军姓东方,那大公子自然随父姓。 这大公子从样貌到来历甚至是姓名全部是假的,虽然名字只是一个称呼,但他在自己坦言相告后也没有坦诚相待,这分明是对她还存有猜忌疑虑。 苏幕遮咬了咬牙:“原来如此……难怪如此!” (女主日记37,六月十二酉正【过了三刻】,方公子?我方他一脸) 第四十五章 卷土重来 心里的荒谬感随即被一股无奈取代,事实就是如此,毕竟笑笑帮的示好将军府并不需要。 苏幕遮叹了口气,如果他们二人能先一步取得苍魂珠,然后做顺水人情送给方有决,那将军府纵使对笑笑帮有些不满,也免不了要承这个人情。 那时,笑笑帮将功赎了“罪”,再要自辩是受人陷害也算有理有据有人情撑腰。 可现下他们的布置对于将军府而言不功不过,反而有些拖人后腿,说他们想要表达诚意实在言之有愧。甚至之后的换珠撤退要是出了什么纰漏,都免不了会被将军府迁怒。 之所以会陷入这种“做好了无功,做差了有过”的尴尬境况,是因为笑笑帮与将军府之间没有感情或信任可言。 苏幕遮静默不语,突然笑道:“我夺苍魂珠也不为救人,而是为了保命,保我全帮上下的性命。” 书虫语气平静地说道:“你想的明白就好。” 这几个字说的很是清淡,与书虫一贯的语气没什么分别,但听在苏幕遮耳中却是格外的刺耳,她目中水光微现:“虫伯你……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只会弄巧成拙!” 弄巧成拙? 本来想静悄悄的下毒,却冲动出手,引得方有决他们临时改弦更张,放弃较为稳妥的原有计划,改为在护庄林里对殷呈动手。 之后发生的一切,自以为能尽在掌握,谁承想完全脱出控制。这么一想,是挺弄巧成拙的。 书虫知道,若是自己将苏幕遮所做的努力冠以弄巧成拙的罪名有些无情,毕竟没有人可以仰知五百年,俯察五百载,她只是能力不足,非态度不端。 可是,只有决心就够了吗。 “你是想听我说‘你做的很好’吗?”书虫问道。 苏幕遮一窒,就听书虫续道:“只有我说有什么用,”他顿了顿,“你为何单独回来?我若没有赶到,你就没命了。” “……我担心你。”苏幕遮又自垂下头,她有些困惑,在半刻之前她还在为虫伯体贴的照顾感到心安,怎么转眼之间他就如此冷静淡漠。 书虫没有体会到少女的心态,只语声平淡地接道:“我说过会保你周全,但你擅自行动只会打乱我的计划。” 保你周全。 苏幕遮想到了书虫片刻前突然出现,带自己冲出包围圈的情景,不禁弯了弯唇角,后追问道:“我到底打乱你哪项计划了?” 这简短的问话让书虫有些错愕,随即暗自怪责自己:现下说这些有什么意义!离开有什么紧要,再回去就是了。再者说来,若不是她贸然离开那些人的落脚地,我也不知那姓方的竟是将军府的人。没有这层关系,想要越过他们的警戒线还要费一番周折的。 这么想着,书虫倒是觉得,苏幕遮虽然习惯性的思维跳跃又不按套路,但她的尽力弥补也让他们在磕磕绊绊中离最终目的越来越近了,算是殊途同归吧。 “……罢了,我们回去。”书虫道。 苏幕遮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下来:“殷呈身上的毒的解法我已经告诉他们了,对于他们,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都走了,还回得去吗?” 书虫失笑道:“为何回不去?送上门的帮手,不用白不用。”他收了笑,辨明方向后牵马快步,渐渐地脚下生风,越行越快。马儿也由伊始的缓步徐行变为小跑,平稳地驮着苏幕遮前行。 苏幕遮狐惑地看着与马并肩奔跑的书虫,一时之间分不清是他遛马还是马遛他。 ………………………………………… 剑锋的心气儿很不顺。他想不明白,庄里怎么会接这单生意,又怎么会派他前来。 尤记得这位方公子找上门来的那一天,不待奉贴通告就迈步入庄,轻松自在的像是进自己家的院门,这在剑锋看来根本就是找上门踢场子的行为,简直是找死。 等听这人说了几句话后,剑锋暗笑自己真是想多了,看来这方公子倒不是当真如此妄自尊大,而是因为初入江湖不懂,这才显得那么无知。 剑锋一度认为,这人是会错意了,以为凌云山庄是扶危、会友等镖局之流,这才在他们这些杀手面前如此做派,开口就要求签镖单,定镖利,一副明码标价的样子。甚至还在他们面前卖弄几句唇典【注1】,都是些二三十年没人用过的黑话了,也不知他从哪里淘换来的。 剑锋心知肚明,这种初入江湖的雏儿能有什么委托,说不定只是和人比试输了一招半式,于是请杀手找回场子。对于这类的委托,就是再高额的佣金,凌云山庄也不会接受。 外界都盛传凌云山庄只要给钱什么生意都做,但其实都是谣传,接取何种委托都有旧例可循,太过没品或太过儿戏的事情他们也不做的。 开玩笑嘛,培养一个杀手也不容易,是陪那些有钱人玩耍的吗。 所以,即便这方公子现票支付,剑锋在庄主的脸上也看不到一丝意动。当然也看不到一丝愤怒或者不耐。就连剑锋,都有些意兴阑珊,对于这位年纪轻轻文质彬彬的公子哥,砍两刀刺两剑还觉得胜之不武呢。 偏生这方公子丝毫不觉被慢待了,只不急不缓地道明来意。 居然觊觎暗庄的苍魂珠。 甚至他雇佣凌云山庄的人纯粹是给他打下手去的。 因为这方公子不需要凌云山庄为他出谋划策,他已有了一系列计划:如何上门求借,若人家不允如何,允了又如何。 剑锋听了直翻白眼:还不允如何,允了如何,你以为你是谁啊,竟还妄想人家会答允。暗庄吃饱了撑的才会答应,又不是善堂,你去嚎两声就能换碗粥的。目标是很远大,可想法太幼稚了。 本来剑锋已然打着哈欠示意山庄的下人准备送客了,谁知这时庄主开了口: “这委托挺有趣的,剑锋,你就跑一趟吧。” 【注1】唇典,江湖中人彼此联络的一种特殊手段,又称隐语,切口,其实就是黑话的近义词~ …………………………………………………… (女主日记38,六月十二戌时,轻功好的就是任性啊,有马都不骑) 第四十六章 酌情的后果 剑锋目光森寒地望向庄主:居然说委托挺有趣的,跑一趟吧。跑一趟?是去买油买面吗?山庄从没接过如此样的委托,怎生定价,如何归档,年底时门主派遣的使者来查账,这一笔账算什么。 凌云山庄的庄主负责人员调配,但山庄的成员并不是庄主的傀儡,而是门主的。 他们是只懂得服从命令,但服的也是门主令非庄主令。 “无旧例可依,这桩生意不能接。”剑锋冷冷地当场拒绝。 庄主向他招了招手,要他近前,之后对他附耳道:“报酬分你五成。” 剑锋听了庄主给出的条件,不可否认是有些心动,以往任务报酬都是三七分账,杀手拿三成。别看只多了两成,也不是小数目。 心动归心动,心怎么动都行,只要行为不逾矩。只因一旦有何行差踏错,凌云山庄的处置不是闹着玩的。 剑锋就这样看着庄主,却见对方一阵挤眉弄眼兴致勃勃。他有些无语,这个玩闹的家伙是怎么做上庄主的,就说他武功比自己强,执行任务的成功几率也比自己高,为山庄挣得的银子也比自己多的多吧…… “没有旧例。”剑锋不改口风。 庄主收笑道:“端午节时候,使者来时说了什么还记得吧。” “……” 庄主见他语塞,满意的接道:“要山庄酌情开源,简而言之,就是要赚更多的金银,”他低声道,“上面的吩咐,你还要抗命不成。” 剑锋瞪眼道:“那你还说报酬分我五成。” 庄主摆摆手:“说了酌情嘛。” “……” 剑锋呼出一口浊气,勉强承认,说什么想不明白,其实一切就是为了钱。 但他心里之所以不痛快,不是因为方有决有过什么克扣他们报酬的行径,而是这一路以来,这方公子也太随兴了。 剑锋回想着这一路的经历,一脸的不堪回首。 这位方公子先是直接登门暗庄,连个随从都不带,要不是先行委派剑锋他们探了路,他们都觉得自己作为被高价雇佣的杀手,一点价值都没有。 剑锋等在护庄林外的时候,又一次感觉到了久违了的紧张:要是方公子折在暗庄里了,剩余的报酬谁支付啊。 好在他完整地回来了,甚至还带回一些可利用的好消息:苍魂珠将在殷呈大寿那一日出借给烟霞山庄,他们只要对付烟霞山庄来的人就好。 这消息要剑锋着实松了一口气,他并不在乎消息的来源,只是庆幸有了明确的目标了。与人正面对抗,他们这些人从不畏惧。 寿辰那日,他们或装作马夫,或扮作舞狮人,分批混入暗庄,本来只为了踩踩盘子,认清烟霞山庄来的人的面貌的,谁知殷呈发癫跑出庄去,逗引的这方公子也跟了出去。 剑锋觉得不妥当,他不喜欢背离原本的计划,如果不打算遵守计划,那又何必制定。可这一桩委托,从伊始由委托人自定计划,就已经不再是他们原本熟悉的模式了,剑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有决随心所欲。 谁知道阴差阳错之下,他们居然真的将殷呈擒住了,可擒住又如何呢,苍魂珠早就转移给烟霞山庄了。他们骑虎难下,方有决临时决定,既然抓住殷呈,干脆就掳人勒索好了。 这一切让剑锋大感头疼,这就是随心所欲的下场。临时起意的计划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漏洞,殷呈落单乍看上去是个大便宜,可却让他们放弃了原本牢靠的打算,得又一次从头谋划了。 这样也就罢了。 好容易送走那个没用的苏姑娘,剑锋将他们撤退的路线也勾画的七七八八了,方有决居然和他说,已经和殷呈达成共识,双方合作,要他在撤退时别忘了护住这位暗庄的庄主。 剑锋有气无力了,这一趟任务,严格说起来,自己手上还没沾血呢,怎么比连战七八人还要累心。 不干了!就不该任由夜微寒那小子诓骗自己接了这单生意! 正自他心气不顺时,视野里远远地出现了一道奇特的影子,好像是道一人一马并肩跑,马上还驮着一人的影子。 剑锋略一思索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心下好大的不耐烦:不是告辞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可没什么好性情还在门口迎接,转身行入庙中,向方有决说道:“公子,苏姑娘又回来了。” 那个麻烦的女人就交给这个麻烦的男人来头疼好了。 剑锋这样想着,在正殿里找了个角落就坐了下去。 方有决听了这话一肚子的疑惑:这苏姑娘能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能做的也都已经做了,既然走了,为何又回来。他这样想着,快步走到庙外,决定有何事都在庙门口解决,速战速决。 苏幕遮去而复返的原因方有决并没有细究,一心只想着先前和殷呈定下的计划,他衣袍带风的走到庙外,就见苏幕遮所骑的马刚好到了门口。 方有决目光一闪:多了一个人,马也换了,苏姑娘面色不好看,像是受了伤。 他想的虽多,口里却只道:“苏姑娘去而复返,还有何贵干?” 苏幕遮尚未开口,书虫已说道:“我家小姐思前想后,很是同情令尊的遭遇,故而决定再助公子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方有决和苏幕遮的目光齐齐落在书虫身上,苏幕遮自是讶异书虫居然说了这许多,至于方有决,看向书虫的目光隐然有几分冷意。 他心知这人就是苏幕遮口中的同伴,想到正是这人的推波助澜,才让暗庄的人们找到他们的落脚地,方有决心下不快,冷哼道:“苏姑娘客气了。” 书虫眉头轻皱,不是说已和这大公子道明身份来意,他也直接承认不相信笑笑帮是元凶了吗,那他语气为何这般不善。 这么想着,又听方有决续道:“苏姑娘真想助我们一臂之力,不妨请令友再回到暗庄运作一番。令友凭一人之力尚能让我们的落脚地曝光,也许努努力还能让他们放弃追杀呢。到时候苍魂珠顺利回到雍京,定记笑笑帮一大功劳。” 书虫听了这话,向着苏幕遮投去不可置信的一眼:“你告诉他了?你为何要说!” 苏幕遮下意识地接道:“我想到就说了。” “你还真是诚实啊。”书虫叹息道,他长出口气,想着接下来要如何转圜。 苏幕遮轻跳下马,拍了拍书虫的肩膀安慰道:“虫伯别担心,咱们是盟友啊,本就应当以诚相待,”说着她斜睨着方有决,又道:“东方公子,你说是吧。” (女主日记39,六月十二戌时【过一刻】,以诚相待作为打脸的话真是啪啪的) 第四十七章 不按套路 “东方公子”这四个字从苏幕遮口中吐出,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方有决面色一滞,在接触到苏幕遮的目光后,他心底生出的一丝赧意转瞬化为乌有:“怎么?苏姑娘在变相提醒我未通姓名吗?”他嗤笑一声,“苏姑娘是笑笑帮指派的,专程为家父寻求解毒之法的能人,我本以为你对一切的信息都了如指掌。我都自报家门了,姑娘还一口一个‘方公子’,我听着也很别扭啊。” 方有决隐了笑容:“我怎么知道,姑娘连自己口口声声说要搭救的人姓谁名甚都不知道。” 苏幕遮撇了撇嘴,慢声道:“我知道怎么拿到苍魂珠就好了,如果没有我和虫伯,你能这么安稳的站在这里?” 方有决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们自有方法。” 苏幕遮耸了耸肩:“什么方法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你没听过一鸟在手胜过双鸟在林吗。现在靠我的毒药制住了殷庄主,又在我面前假装胸有成竹,是不是太得便宜卖乖了。” 方有决脸色一僵,这姑娘总喜欢将不漂亮的事实摊开来说,对于她的直言不讳,他还是不太习惯。 就在方有决僵硬的那一刻,苏幕遮又自续道:“制住殷庄主,虫伯和我当记头功。就是有些小过失也是瑕不掩瑜的。” 方有决不自觉的又想扶额,他怎么会忘记这女子一向对自己都没有什么正确的认识,做质子时没有做质子的自觉,现在居然在自己面前表起功劳来了,这是哪里来的底气?难不成…… 方有决的目光落到苏幕遮身畔静静不语的书虫身上,心道:苏姑娘骑马去溜了一圈,回来就理直气壮了不少。是这个人给她的自信吧。 “是因为你下的毒我才能……有和殷庄主详谈的机会。”方有决徐徐说道,纵是不满,他也没有否认这个事实。 苏幕遮点了点头,赞同道:“是呀。如果照你们原定的计划与烟霞山庄开战,”她双手背后,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面色凝重道,“必有死伤。” 方有决眉间轻蹙:“苏姑娘这话说的有些夸大其词吧。” 苏幕遮轻咳几声,望着方有决的双眼真诚道:“真的。就在刚才,我被烟霞山庄的几个弟子围攻,若不是虫伯及时赶到,我就没命了。” 她这话说的轻巧,可方有决还是从她微喘的语声中确认了她腹脏受了内伤,想到苏幕遮不值一提的身手,对于她能逃开这次围攻觉得实在很是侥幸:“姑娘受惊了。” 他没有天真的以为对方没有派人埋伏在附近,只是没有想到会对独自行路的苏幕遮动手。毕竟苏幕遮没有在那些人面前露过面,对方根本不知道,她和他们有牵连。看来但凡打他们眼前路过的,都会毫不犹豫的下狠手啊。 宁可错杀,不会放过吗。 苏幕遮续道:“由此可见,明抢不见得比交换保险。” 这二人的对话亦被在附近巡查的其余人听在耳中,个个都对苏幕遮的结论嗤之以鼻: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当然这么说了。明抢怎么了,真动起手来我们怕个鸟! “可是,姑娘能帮的已经帮了。”方有决没在细节上和她纠缠,只淡淡地婉拒道。 她纵使留下也没什么用途。即使他们目的一致,他也没有必要承这二人的人情。 “你!” 书虫拦住动怒的苏幕遮,既然对方打定主意要过河拆桥,那多说无益:“阁下杀伐决断,对于同路人尚如此狠心,看来一切以目的为先啊。” 方有决一时猜不透书虫话中的深意,毕竟对方只说过三五句。他斟酌地回答道:“事关家父性命,我不得不如此。” “那林姑娘呢?”苏幕遮眼睛一亮,不待书虫再说,插口追问道。 林雨霖? 又关她何事? 方有决跟不上也解不开苏幕遮的思路,只得微怔在原地,等着听她如何续话。 苏幕遮言笑晏晏地说道:“林姑娘留下能帮你什么忙?” 现下方有决手中还扣着林雨霖这个人质,她苏幕遮就是再不济,好歹是个女子,帮忙看管个同是女子的人质终归比他们这些男人要方便的多。 苏幕遮越想越觉得有理,她打定主意,方有决要是就此应允他们留下,他们定能证明自己绝不是累赘。若是不应允,她就去旁敲侧击殷呈,想来殷呈也不愿意他的女儿被一群臭男人围着。 苏幕遮坚持了她自己一贯的作风,想得多说的快。她经常问一句话的功夫,就可以将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对话都先在脑中打个转,对方会怎么样作答,自己再如何接话。她擅长这种快节奏的往来,力图让对方来不及细想。 这种小手段苏幕遮屡试不爽,细致入微的铺陈她不在行,但因她素有急智,思维又跳跃,对手经常跟不上她的节奏,很容易就会落入她的语言陷阱。 谁知方有决压根没按她心中设定的走向接话,而是剑走偏锋:“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垂下眼睑,“那就放了吧,” 顿了顿又自续道,“林姑娘再留在此处也是徒增伤感,能和你二人结伴离开,殷庄主想来也很放心。” 方有决如此做派让苏幕遮有些措手不及,同时有些疑惑对方的托大,他竟不知自己现下四面埋伏的处境是多么危险吗? 如此一意孤行,倒教苏幕遮不愿再劝说了,反正是想巩固笑笑帮的功劳,如先前一样在暗中行动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可她不知书虫对于就此退去的态度,正自犹豫时,先前那细若呢喃的声音又以传音入密传入她的耳中:“既如此,不必强求。”竟是与她想的一致。 这二人不置可否,但也不再想方设法的毛遂自荐了,方有决趁热打铁,命人将林雨霖带出:“林姑娘可自行离去了。不过附近有高手环伺,与这二位结伴相对安全些。” 夏日里昼长夜短,这会天光尚亮,时辰却不早了。 可时辰再晚,对于林雨霖而言,这人质生涯也不很长久,满打满算不过三个多时辰。但她此刻的气色却很萎顿,像是被人囚禁审问了许久。对于方有决的说法,她好似没有力气反驳,只抬手揉了揉眼睛说道:“我不走。” 林雨霖的唇边露出戏谑地微笑,她直直地看着方有决,像是故意耍弄他,又像存心激怒他一般重复道:“我不走。” ……………………………… (女主日记40,六月十二戌时【过二刻】,对于自有主张的人而言,无论多么舌绽莲花的的托词也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林姑娘,干得漂亮~) 第四十八章 离去 方有决未动肝火,只招呼在庙外巡视的一众人:“诸位辛苦了,林姑娘愿意在此放哨,诸位先进去吃些东西吧。” 众人面面相觑,心叹这方公子又开始玩闹了,罢了,随他去吧。这周围一马平川的,也不容易被人靠近偷袭。 他们这样想着,纷纷回到庙内,坐在角落的剑锋见自己的同伴半是困惑半是无奈的表情,心有戚戚焉,起身安慰了一句:“任务将要结束,至多再有两天。” 就两天,多一天也不干了。 见林雨霖不为所动,方有决冷然一笑:“殷姑娘真是孝女啊。” “你!” 林雨霖面色一沉,还未及说些什么,就听方有决施施然地续道:“姑娘不愿离开,肯定是担心令尊的安危。如姑娘这般的倒也少见,风平浪静时痛骂亲长,危急关头又不离不弃,虽不能说是纯孝,也算有心了。” 这话说的甚是尖刻,林雨霖一时之间竟完全不知如何接话,承认自己孝顺那个人自然不可能,可不是为了那个人,又有何理由留下。 自方有决松口的那一刻,苏幕遮就有些蒙了,眼见得他真的放了林雨霖,她意识到这人又一次占了上风,他没有任何虚以委蛇或以退为进的意思,他打定主意的事情是怎么样都不会反口的。 苏幕遮不由得想起任来风等人持械压上的情景,幸而在殷呈的喝止下,任来风却步了,否则以方有决的固执,他当真敢下令宰了殷呈。 她又想到凌云山庄的令行禁止,方有决如此下令,他们就会如此听令。恐怕刷刷两声后,就是一片无可挽回的乱局。 对付这种人,也许先暂且顺着才是最好的办法。 “我们走吧,”苏幕遮走到林雨霖身旁,侧头对她低语道,“你要是不放心,回头在暗处盯着就是了。” “谁不放心了!”先前方有决那一句又一句的话,听在林雨霖耳中就极为刺耳刺心,而苏幕遮这句话算是彻底触到她的逆鳞了,“走就走!我现在还能活着走到戎州、蜀州、渝州,至于你们……”她的小嘴抿的紧紧地,再不多说,身形一闪,竟向着戎州方向冲出。 苏幕遮轻叫一声,刚想提醒她那个方向危险,就见书虫也是身子一晃,三两下间纵越着拦到林雨霖面前:“有埋伏。” 林雨霖脚步一顿,无论是在戎州还是在暗庄,她都只留意到了苏幕遮,故而书虫在她看来很是眼生,但想也知道,这人是与那姓苏的女子一伙的:“那又如何!” 书虫轻声劝道:“不要任性。” 不要任性。 此言一出,苏幕遮的脸立时垮了下来,心忖虫伯你怎么这么直接,林姑娘本来就气不顺,你还说这种教训人的话。她紧盯着林雨霖的背影,觉得那个身影已开始有些微的颤抖,像是将要喷薄了。 骂起人来片刻不停的林雨霖这一次没有喝骂,而是直接一掌推出,书虫胸腹一缩,退了几步。 书虫好似被击退,但出掌的林雨霖心里清楚,这人已将她的掌力卸掉,使得她触手空洞,无力可施。 没有施力点,林雨霖顺势收掌,歪过头看着书虫。 苏幕遮冷眼旁观,见林雨霖先是不发一言直接出手,一掌过后又停了手,心里不自禁地疑惑对方到底如何打算的,要战还是要和。 苏幕遮脑中念头接连不断,异想天开地想道:难道武斗不成,想改为文斗?她不会是想和虫伯对骂吧。 想到书虫的做派,苏幕遮真心的认为,对于这种惜字如金的人,骂是骂不过瘾的。无论是什么措词,恐怕书虫只会不冷不热地回说一句…… “不要任性。” 看吧看吧,咦? 苏幕遮随即反应过来,这句话出自林雨霖之口,但见她撂下这一句后轻哼一声,转身大步,总算是背离了戎州的方向。 这姑娘的脾气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见她脚步不停,越过苏幕遮,越过方有决,转了个弯,就隐于庙后了。 “这就走了?”苏幕遮极目远眺她的背影,见她愈行愈远。 看方向,是要去往南北向的官道。她想去蜀州吗?蜀州路远,非短时间可到,而且这个时辰,城门早就关闭了。好在城郭有供旅人歇脚的地方,今夜不至于要露宿荒野,无片瓦遮身了。 书虫瞬息间回到苏幕遮身畔:“我们也走吧,”他转向方有决,“东方公子可否借我们一匹马,可以让她坐的舒服些。” 方有决点点头:“应该的,你自去挑选吧。” 书虫将自己带来的驽马牵到庙侧,在那十几匹马中着意挑拣了一番,可也是矬子里拔将军,这些马今日跑了远途,看上去疲态尽露,他最终挑中一匹,又行回苏幕遮身畔:“上马吧。” 苏幕遮无言地跨上马背,看了那道观一眼,瞟也没瞟方有决,任由马儿在书虫的牵引下小跑起来。 前方林雨霖的背影由大变小,又由小变大,过不多时,终于变作固定的大小。 林雨霖很快就察觉到身后的二人一马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她,既不会被拉开距离,又不赶超她。她不喜欢这种感觉,突地撒开步伐,几个纵跃间又将他们远远落下。可这般疾走终不持久,就在她慢步平稳呼吸间又听到马响鼻的声音。 这样几次之后,林雨霖猛地顿住步子,回身说道:“作甚跟着我!” 苏幕遮无奈道:“另外一个方向有埋伏。” “……” 林雨霖无语,倏地回转过身,不愿再仰首去看她。可是她能选择不看,却做不到不听。就听马上的苏幕遮叠声问道:“林姑娘要不要上来与我共乘?你打算去哪里过夜?你外祖父还在戎州吗?你们在哪里会合啊?今天定是来不及赶去了,好在蜀州城郊就有旅店,不然先在那里凑合一夜……” 林雨霖又一次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向苏幕遮:“你……”她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是好,忽地皱眉问道,“你受伤了?” 苏幕遮颔首道:“是啊。不然我怎么会说那个方向有埋伏呢。我就被埋伏了。” ………………………………………… (女主日记41,六月十二戌时,后悔了,临走时应该让那位“方公子”尝尝小白爬过的滋味的) 第四十九章 投宿 望着眉开眼笑的苏幕遮,听着她这般回答,林雨霖觉得好气又好笑:“真不知道你在高兴些什么。你和那个姓方的勉强也算患难与共了,但你现在受了伤,他却赶你们走。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苏幕遮笑眯眯地答道:“你心肠还挺好的,谢谢你关心。” “我不是在关心你!”林雨霖俏脸一红,急急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我为何要关心你啊!我会这么倒霉还不是拜你所赐。” 苏幕遮侧过头,疑惑道:“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是那些人将你抓来的,关我什么事。” 林雨霖冷哼道:“没有你,他们能这么轻易得手?没有你,他们会这么轻易放了我?” 这话倒也不是无的放矢,林雨霖冰雪聪明,凭着苏方二人的几句对话就得出这一结论。 虽说是抓是放,都是方有决作主,但苏幕遮也没有为自己辩驳,只道:“我们打算在附近徘徊几日,看看情况。你呢,留下还是离开?” 林雨霖陷入沉思,她出来一整天了,好在留了口信,说要去金刀峡游玩,不过以外公他们的脚程计算,自己剩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可纵使如此,她却怎么都说不出离开的话:“我不知道。” 苏幕遮不再追问,也不催促,只道:“他们的目的地是雍京。”她听着林雨霖还在称东方公子为姓方的,猜想她并不知道方有决的来历,也不知道殷呈多半已决意和将军府联手了。 望着她皱成一团的脸庞,苏幕遮认定,林雨霖之所以这么踌躇,还是因为父女天性,对于她的父亲,纵使有再多怨恨,涉及到性命安危时还是割舍不下吧。 “殷庄主很会审时度势,他们双方也对对方都有所求,你不必太担心他的安全。”苏幕遮劝慰道。 林雨霖的脸色变了几变,终长叹口气道:“冤有头债有主,真出了人命,也自有他的子侄去为他讨公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语气很是平静,安心中又透着些许漠然。苏幕遮觉得自己先前许是想差了,林雨霖对殷呈的感官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似乎不全是怨恨,可也没什么温情。 年少的女子,还狠不下心肠去害人性命或者眼睁睁地见其死,让人脸面全无就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报复了。 这么一想,苏幕遮倒不知说什么是好了。任何话语在不了解对方心意的情况下说出,多少都有些自以为是。 “你为何不骑马,而要走路呢?” 苏幕遮尚自想着如何转移话题,就听到林雨霖好奇的询问书虫。她屏息等待书虫的回答,担心地想着:虫伯要是置若罔闻,林姑娘要如何自处。 可不到三息光景,就听书虫回答道:“马已疲累,跑不太快,要是加上我的重量,天黑透了也到不了。” 林雨霖歪着头笑道:“你们要是着急赶路就先走啊。我反正是跑不过马的。”话虽如此,她的脚步依然不失轻快,竟然隐隐然能跟上书虫的节奏。 书虫静了一刻,续说道:“这马虽不是什么良驹,但加一个你应该没有影响。” 居然在劝林雨霖上马。 “你这么着急赶路,是饿了吧,”林雨霖好似被这个念头逗得很开心,语气松快了几分,“我也饿了呢。” 苏幕遮听着这二人的往来对话,心情突然觉得有些失落。 先时书虫没有立刻回答林雨霖的问话,苏幕遮还很是担心林姑娘得不到回应会觉得尴尬。但现在他二人一问一答,话题竟有延绵不休的趋势,她不由得生出个古怪的念头,好像他们三人,自己才是个外人。这二人之间明明初见,却更为投契,更为熟稔。 苏幕遮暗叹口气: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倾心? ……………………………… 就在书虫和林雨霖绵绵不绝的对话中,蜀州的城郊越来越近了。 白日里车马喧阗,热闹十分。如今天已擦黑,但还有些人潮,这三人庆幸今日有集市,更庆幸有这么多人将集市做夜市,故他们到达时不至于四野无人,还能在路边吃上几碗红油抄手,填填肚子。 热腾腾的抄手下了肚,三人俱是精神一振。林雨霖看着碗底残存的辣油,仿佛有些意犹未尽:“今次出门,吃的最惬意的几顿都在梁州。” 这几个字不复她平日里说话的清脆,尾音更是拖得绵长,但明显可以听出她此刻心满意足,身心松弛中还有些昏昏欲睡。 “我们去投栈吧。”苏幕遮也觉出累了,今天一天,她遭遇重重,在马上险些颠散了架,又挨了一掌,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她迫不及待要上床休息了。 但落脚之地也不是那么好找的,三人并一马找到了间客栈,却被告知客满,不得已多走好几里路绕到东门外,发现此地比之南门外冷清不知几许,只几户住家,个个大门紧锁。 书虫尝试着去叩门,根本得不到回应。三人只好继续沿着城墙向北门外行进,好在此处虽也冷清,好歹有一间旅店,孤零零的伫立在夜色中。门外支挑着两盏灯笼,勉强能照亮店名:有一间客栈。 门上竟还贴着“开门大吉”的红纸,想是一间新开的店房,一阵风吹过,晃得那灯笼在空中颤抖着打转,“噗”地一声响,竟灭了一盏,明明是间新店,此时看来透着几丝萧索。 苏幕遮顿住步子:“这客栈名字这么古怪,看着又阴森,别是家黑店吧。” 林雨霖抬手掩口打了个哈欠,她脚步虚浮,可始终没有停步:“黑店就黑店吧。左右我们不碰他提供的食水就是了。” 三人已顺着城墙根绕了大半个城,别说人,马都累了。此时看到可能的住处,再不愿多走,上前去叫门。 跑堂的开门放他们入内,口里不住道:“小的名叫黄大侠,几位打尖还是住店?”语毕又致歉道:“小店人手不多,这位爷先将马拴在门口,等过一会小的再将马牵去后院。” 黄大侠?这又是什么怪名字。 书虫将马的缰绳在门柱上随手绕了两圈,说道:“还有空房间吗?” “都是空房间。”黄大侠答的飞快。 (女主日记41,六月十二亥时,艺高,人就胆大啊。黑店都不放在眼里。) 第五十章 夜话 听到跑堂的回答,饶是林雨霖也收了适才的浑不在意,心道:生意再冷清,还能一个客人都没有? 疑惑归疑惑,也没真觉得这是家黑店。黑店都在荒郊野岭,前不着村的地方,哪有人将黑店大喇喇地开在城外的。 书虫四下一扫,发现大堂的用具都是半旧不新的,墙壁和地面也是多年没有粉刷的了。整间客栈除了门口的灯笼和门上的红纸是簇新的,其余的都很有些年头。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贵店是新开张的?” “原先的东家投亲戚搬走了,刚刚将这店卖给我,”黄大侠殷勤的在前面引路,边走边答,“这不,招牌还没来得及换上呢。” 原来这人既是东家,又是伙计。 听了他的话,他们几人才知,这地方不仅是新开店房,还是易主之店,不论哪一种,都是孤身旅客忌讳的投宿之地。要知道,店面新开,店主伙计品行如何还琢磨不透,而易主之店,人心浮动,也不太平。 不过这店就黄大侠一人,也谈不上什么人心浮动了。 书虫微微一笑,心道:竟有这么巧?他想着吩咐道:“开……三间上房吧。” 这位跑堂的东家犹豫片刻,劝道:“地方简陋,没有上房下房之分,不过是通铺。几位若是求清净,不愿与陌生人同住,那包下两间就够了。小店的石床垒的甚是宽敞,寻常睡个七八人都没有问题。” 苏幕遮听了这话,心里不免生了疑问,见过劝人多花钱的,还没见过劝人省钱的商家。 这么一想,这事透着三分的蹊跷啊。 书虫没有再反对,应了声“也可”。 不管有没有上房,或者用不用和人共处一室,苏幕遮都不甚在意。她只担心这地方水太深,他们三人不会一个不慎,折在此处吧。 那可就太荒唐了。就如同两军交锋,还没对垒,一方就死于食物中毒一般。同样是死,终不如战死沙场觉得划算啊。 想到这里,苏幕遮又有些哑然失笑:合着不管怎样都会死啊。 这么想着,她也就没有搭话,颇有些迷迷糊糊地随着那两人转去后院,又随着林雨霖进到房间。只见屋内横亘着一张砖石堆垒的石床,却不像北方的大炕那般内部中空。床上铺着席子,还有瓷枕和凉被,模模糊糊的看上去也算干净。 可即便如此,苏幕遮也打算今夜和衣而睡了。 林雨霖已踢掉鞋子,手脚灵活的爬上床,占据了东首,点指石床正中道:“这中间就是楚河汉界,咱们各睡各的,你可不要过界啊。” 苏幕遮不在意她的说辞,只好笑于她的反应,故意与她唱起了反调:“你要是不习惯与人同睡,为何不坚持要三间房?” 林雨霖被她不软不硬的话语噎得一窒,语速约略加快:“他都说的‘也可’了,”说着她目光灼灼地打量苏幕遮,问道,“他……你们是什么关系啊?”语气中带着探究,哪里还有适才的疲惫。 可怜苏幕遮昨夜就没睡好觉,这会儿觉得腰酸背痛的,刚想说“洗洗睡吧”,就听到林雨霖这般问话。她煞是愕然,想着一个姑娘家,居然堂而皇之的和自己打探起男人来了。愕然过后又觉得有些气闷,当下语气不善道:“虫伯是我的同伴……我可不知道,他是不是已有妻室,子孙满堂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露骨了,话一出口,苏幕遮就有些后悔。她实在是困迷糊了,这才想也不想的说出这种话。对方不会恼羞成怒,直接动手吧。君子不吃眼前亏,要不要找补两句呢。 谁承想林雨霖既没有恼也没有羞,只上下打量了苏幕遮一番后说道:“睡吧。” 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啊。 苏幕遮也不以为忤,直直地躺了下去,翻了个身背对着林雨霖。本以为身体已经这般疲乏了,不过几息之间就能睡着。但不知怎地,明明很是困倦,精神却很亢奋。每当略有睡意时,脑中就会冒出这样那样的念头,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耳听得那头的林雨霖也翻来覆去的,时不时还轻叹一声,可见也是睡不安稳。 两人就这样烙煎饼似的,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悄无声息。 又不知过了多久,苏幕遮猛然惊醒,抬眼望去,见窗外还是一片黢黑。她常有夜半惊醒就再不成眠的毛病,所以看天就能大概盘算出时辰,心里知道此刻必还不到寅时。 苏幕遮盯着虚空中的一处,心中有些不真实的兴奋:不管怎样,这件事真让我们办成了。虽然还需立些功劳,但只要我们努力,笑笑帮就不会轻易被人鱼肉了吧。 “呜呜……娘……娘……” 一片静谧之中,忽而响起一阵幽幽的呜咽。苏幕遮翻身坐起,见是那一头的林雨霖发出的动静。她忙起身,跨了几步就越过“楚河汉界”,到了林雨霖身侧,半蹲半坐。发现林雨霖是被魇住了,小脸皱成一团,表情有些扭曲,像是伤心,又像是委屈,说不出的可怜。 她口口声声在叫着“娘”,又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说到后来,语中尽是不甘和愤懑。 苏幕遮听不清楚,只叠声轻唤道:“林姑娘……林姑娘,醒醒,醒醒……”边唤边轻推她的肩膀。 林雨霖蓦地睁开双眼,眼中还残存着一丝梦里带出的软弱,但旋即就变为冰冷。不过由于屋里黑暗,双眼无法视物,故苏幕遮没有察觉。 她塞了条帕子给林雨霖,后趿鞋下地,点起油灯,满屋地寻起茶具来,想为林女倒杯水顺顺气。林雨霖望着她团团转的背影,目光又渐渐柔和下来。 恰在这时,苏幕遮回身说道:“没有茶水,不然我去帮你舀点井水来?” 后院有一口水井,离他们休息的地方距离不远不近。 林雨霖默默地起身说道:“不用了……”她有心再说两句,又觉得有些羞赧,只得低头攥着苏幕遮给她的帕子,见上面的花纹眼熟,这才认出,这是当日在戎州笑笑帮分舵外,自己递给她抹脸的那一条。 手帕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而这位苏姑娘也从陌生人变作……变作什么了呢?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坛场’?” 就势坐在桌边的苏幕遮,正在拨弄油灯的灯芯,突然间发问道。 …………………………………………………… (女主日记42,六月十三寅时,先庆贺一下六月十二终于过去了。) 第五十一章 私奔 苏幕遮的表情很有些漫不经心,故而林雨霖也没有多心,随口答了声“不知道”。 昏黄的灯火下,苏幕遮的声音慢慢地展开来:“我在书上读到过,坛场是吐蕃的藏传佛教的一种仪式,那些僧人用染了色的沙子堆成各式巨大而美丽的图案” 林雨霖静默地听着,既没去追问苏幕遮看得什么书,也不接话。 “坛场若要成型,常常花费十几日甚至上月的时间,好容易堆好后,那些僧人又即刻将它抹平了,”苏幕遮顿了顿,续道,“我也不知他们这么做是何意,大概就是世人常说的‘人生生死死是大梦之境’,‘昨日梦说禅,今日禅说梦’吧。” 林雨霖听懂了她的话外之意,从小到大不乏有人用这种话规劝过她,像是“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的说辞她听过不知几许。而今听苏幕遮如此说法,虽然提及了“坛场”这个她从未听说过的物事,但总体而言还是在老生常谈。 这样想着,林雨霖的眼中渐渐呈现嘲弄之意,还未分说,已听苏幕遮又续道:“有什么不顺遂的时候,拿这种话安慰一下自己也不错,反正一切都是可以推倒重来的,或者一切都是梦,”她轻轻一笑,“可有时候又觉得这就是自欺欺人,在逃避现状。” 林雨霖轻“咦”一声,苏幕遮竟没有一味的用这种虚幻的话敷衍自己,好像言之有物,是要另辟蹊径吗。 她被勾起了好奇心,想听听对方还有什么说辞。 “天快亮了,再睡会吧。” 咦咦……什么呀! 林雨霖期盼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话,激得她差点跳下地:“这就完了?” 苏幕遮不解地望向她:“不然呢?” 不然呢! 当然是就这个话题继续说道呀!佛家道家儒家,不管是哪一家的理论,总要有个结论不是吗!继续引经据典啊!争论啊!思辨啊!话说一半是什么意思? 林雨霖种种腹诽没有直接出口,可也通过她圆睁的双眼及起伏的呼吸表达了七七八八。 “这些话吧,饿了填不饱肚子,冷了当不了衣裳,好像是挺没用的,”苏幕遮支颐桌上,沉吟着说道,“可是吧,心情的不好的时候也能用来自我安慰,绝望的时候也有可能让你有丝希望。” 她站起身,重新躺回到石床上,抬臂反手覆在双眼上,闷闷地说道:“有没有意义的,谁说的准呢。” 油灯还在发着颤巍巍的光芒,苏幕遮并没有将它吹熄。在昏黄又温暖的光晕笼罩下,林雨霖渐渐安定下来,她蜷起双腿,双臂抱紧两膝,入定般的坐了片刻,之后缓缓地躺下了。 “殷呈他,为什么要和掳走他的人合作?” 林雨霖细若游丝的声音传入苏幕遮耳中,闻者无奈地舒了口气,知道这林姑娘也不打算再睡了。 这事和林雨霖也算有些关系,除了方有决和她自己的来历,其余的事情没有必要瞒着她。苏幕遮将自己知道的因由和所做的推测三言两语的说清了。方有决要如何说服殷呈倒戈,她也不大清楚,不过无外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 林雨霖又是半晌未语,后恨恨地说道:“他怎么……是这样的人!娘当初真是……” 瞎了眼。 苏幕遮默默地在心里把这句话补齐,对此她深有同感,这殷庄主身上值得称道的地方确实不多。 不过,俗话说的好,龙找龙,凤找凤…… 不能再乱想下去了,人前勿论长,人后不道短。 苏幕遮将这十字箴言默念了三遍,极力忍住了探人私隐的欲望。 不过,故事听一半,百爪挠心的,真是难受啊! 苏幕遮临天明时,居然又打了个盹,半梦半醒间,听到轻手轻脚开门的声音,不一会仿佛又听到牵马的动静。 寂静的清晨,一点点的声音都会显得格外的清晰。她就在迷迷糊糊中听着这诸般的声响,不断努力的想要醒过来,却不能够。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怎么都动不了。 据说这叫鬼压床。 她只得放弃挣扎,放松身子潜心去听,又听见有人小声说话的声音,还有马蹄磨地的声音。当马蹄脆响渐行渐远时,周遭复又渐渐安静下来。 苏幕遮蓦地睁开双眼,这一次她彻底醒了过来。 四肢有一些酸麻,但她还是挣扎地爬起身下了地,见外间天光大亮,睡梦中只是一刻,实际上又过去多久了呢。 桌上的油灯早就油尽灯枯,屋中也只剩下她一人。 林姑娘,最终还是离开了吗。 苏幕遮掏出帕子,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两把,又理了理自己蓬乱的头发。也不知这地方提不提供热水、青盐或是皂角。她边想边穿好鞋子,拉开房门向外行去。 早间的晨光里,后院显得格外宁静。这一片静谧落在苏幕遮眼中,却教她叹了口气,这架势,连炊烟都没有,一看就知道灶上无人打理,而且这后院清净的,连只鸡也没有。 马倒是不见了。 苏幕遮抬手扶额:林姑娘果真不客气,把我们唯一的一匹马骑走了。好在城门已开,可以去城里的驿站再买两匹。 她伸了伸胳膊,到井边打了半桶凉水梳理一番,才把这半桶水泼掉,就见昨夜里那个接待他们的黄大侠来到了后院,看见她后脚步一顿,后迎上前来问道:“您没一起走?” 苏幕遮摇了摇头,想问问他书虫睡在哪间房,只说了一个“你”字,黄大侠就极没有眼色的说道:“姑娘,本来油灯钱是含在房费里的,但要是彻夜点的话,这房钱得多少再添点吧……”他咽了后面的话,觑着苏幕遮的反应。两人就这样对望着僵在原地。 苏幕遮心里警醒道:他怎么知道我们彻夜燃着油灯的?莫不是一直在窥视我们?她顾不上与这人多说,只道:“黄掌柜,与我同来的那位男子住哪一间房?起身没有?” 黄大侠莫名其妙地答道:“他一早已经走了。” “什么?” 苏幕遮脸色微变,追问道:“那,那个姑娘呢,也一起走了吗?” 黄大侠颔首道:“是呀,两人共乘一匹马,亲亲热热的离开了,”他一双眼睛打量着苏幕遮,“幸好您没走,不然这房钱……” 话未说完,苏幕遮已提裙拔腿向外跑去,黄大侠微微一愣,急忙追了出去,到客栈门口时,见到她左右张望着,神色间有一些焦虑。 “您还没会账呢!”黄大侠小跑着挪到苏幕遮身畔,慢吞吞地要再催,却见眼前这女子粉颈低垂,喃喃道:“难道私奔了?” 黄大侠险些绝倒,这姑娘看来文文静静的,怎么一开口这么惊人。 (女主日记43,六月十三补记,马没了就算了,连虫伯都被拐跑了,人财两失啊!) 第五十二章 早点&#183:消息 苏幕遮嘴里虽是在不自觉的调侃,心里却空落落的。她顾不得指责书虫擅离职守,不负责任,只想着:他走了。连声招呼也没有打。 一时之间,她心里涌起丝迷茫,不知道自己今后何去何从,还要在附近守两天吗?还是就此先赶往雍京呢?如果虫伯还在,他会怎么做…… 黄大侠见这女子嘟囔了一句后再无动静,神情却渐渐寥落,当下凑趣似的提议道:“要不,姑娘你买匹马追过去。他们也没走多久,说不准能追上。” 追上又怎么样呢。 对于这项提议,苏幕遮没有动念,自己又不是苏万儿,无法对书虫下任何的命令。他是走是留,都由本心。只是她本以为,书虫对她多少会有些同伴的情分。 话说回来,他二人自滇州始一路相伴,书虫还是第一次擅自行动,依着他滴水不漏的性子,怎么也不会不告而别,多半会给她留下张字笺交代去向。 苏幕遮一言不发,转头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怎么又跑了!别跑啊!”黄大侠哀呼一声,“算了,好在是往里面跑。这要别往外跑就行。” 他暗暗懊恼道:唉,守了一夜,就天快亮时打了个盹,谁知就这么会功夫,一下子就走脱了两个人,好在还剩下一个……不算亏。 苏幕遮跑回房间,在房内仔细寻找起来,连门缝屋角这种地方都没放过。 没有纸笺,地上只有一些灰尘。 只有灰和尘。 等等,这是什么灰啊? 苏幕遮捻了一点灰,在两指之间摩挲着,又凑到鼻下轻吸了一口。这东西,像是迷香燃烧后留下的灰烬。 迷香! 苏幕遮不假思索,就想进屋紧紧关上房门。转念一想,要是这真是家用迷香迷人的黑店,跑进房里相当于是让人堵在了瓮中。 要去向宽阔人多的地方。 苏幕遮的右手已放在房门上了,才在犹豫是进是退,就教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响。她一时僵住,在心里默数三下后猛地回身。这一时机的把握在她看来是最恰当的:既没有在听到声响后即刻回身,这样就卸下了来人的心防。又没有一直背对来人,而在等三声后猛然转身,这样就有可能让来人措手不及。 措手不及就会有一时的闪神,听脚步声来的只一人,自己要是能抓住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还是有些许机会逃脱的。 只要能逃出客栈大门…… 苏幕遮的目的不在于“猝”,而在于“不及防”。故而猛回身后就要向斜刺冲出,却在看清来人面貌时一个趔趄,险些脚下拌蒜。 “你不是私奔了吗,怎么回来了,忘带盘缠了吗。” 书虫抬手捂住被抽得生疼的右脸,心道:不声不响的愣在那儿,说回头就回头。还有那是头发吗,怎么比鞭子还利! 尚未来得及讨伐苏幕遮像见鬼似的那一下转身,就教他听到这种话。书虫在心中深吸口气,当即就想将手中拎着的吃食远远扔掉:真是好心没好报。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还真是做不得啊。 苏幕遮话才出口,就看到书虫捂脸的动作,蓦地意识到,适才回身时发尾好像抽到什么东西似的,劲道还不小。她顿觉窘然,还未及说些什么,又闻到一股香气,目光顺着香味追去,就见到书虫手上的那一包以荷叶为包装的物事,窘然变为了然:“给我买的?” “……”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幕遮笑嘻嘻地礼让道:“进去坐。你吃了吗?” 书虫进屋坐下,闷闷地问道:“怎么回事?” 苏幕遮亦步亦趋的跟上,三两下将适才的发现、猜想和应对解释清楚。书虫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想这么多的,也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的想法。” “不试试怎么知道。难道坐以待毙啊。”苏幕遮底气不足的接了一句。她闻弦知雅,知道书虫在变相劝告自己,思而不学则殆。与其每次都靠机变,莫如以后依靠实力。 书虫的话也有道理,这几天她已经不止一次的感到力不从心了,也不止一次冒出“刀剑比言语有力量”的想法。但她的实力仅够自保,反击不足,再加上实力的增加非一朝一夕可成,实在无法毕其功于一役。 “虫伯你能不能交我两招?我不能次次都把小白吐出来的渣子往人脸上扔吧?或者逃跑的法门也好啊,我不想再束手就擒了。” 书虫默然不语,看到他这个样子,苏幕遮猛然惊觉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书虫的功夫非笑笑帮所授,更称不上带师学艺,他在帮中的地位相当于幕僚,而非门徒。自己从他那里求艺有些犯人忌讳了。要知武功都有师承,各门各派都将自己的绝学看到紧紧的,就怕被人偷学去。 “……算了。”苏幕遮有些怅然的收回前言。 “帮中书库不乏记载着轻功口诀的藏书,告诉小姐也无妨。”书虫淡然地回答道。 书库中的藏书不是记载江湖各门派的情况的吗?有秘辛有可能,怎么可能有口诀。 苏幕遮望着书虫,心底泛起一缕笑意:虫伯肯这么说,那就算是应承了。他想假托是书库的记载,那就算是好了。没听他称呼我“小姐”吗,从来只在这种时候他才会称我为“小姐”。 她应了声好又道了声谢,虽然书虫的态度让她心满意足,可她也没忘记原本的话题,继续将话头引到她关心的问题上:“林姑娘去哪里了?” “回家去了吧。”书虫答道,声音平稳又清淡,听不出什么别样的情绪。 骤然间,苏幕遮丧失了追问下去的兴趣,书虫的表情光风霁月,这二人实在不像是有私:“那你刚才出门都做了什么?” “我送她走后,又在城里转了转。”书虫说着伸手捻起一个麻团送入口中,眉间小跳了一下,像是被烫了舌头。 “有什么新鲜事吗?” 书虫扬眉一笑:“当然。” (女主日记44,六月十三又补记,虫伯带了早点和消息回来,好消息吃半碗,坏消息吃碗半!估计能吃好几碗~) 第五十三章 空等等成空 苏幕遮竖起耳朵去听书虫逛了一圈后带回来的见闻新鲜事,听得同时不忘品尝他带回来的各色美食,把一心两用发挥到了极致。 “知府衙门口张贴皇榜。” “嗯嗯,然后呢?”担担面卤汁酥香啊。 “榜上说,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注1】……” “确实,德行好的不见得能做官,能做官的德行不见得好。”肥肠粉也麻辣鲜爽。 “士有偏短,庸可废乎!今天下得无有至德之人,流落民间,数年未闻……” “可不是,以为谁都能闻名天下啊。”这东西叫冒节子吧,爽滑又筋道! “虽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然有利君利民之术,其各举所知,勿有所遗,”书虫说完后,看了小口啃着锅盔的苏幕遮一眼,失笑道,“你是有多饿啊?” 苏幕遮停下咀嚼的动作:“昨夜里就吃了一碗抄手,饿得我前胸贴后背,”她肚里有了食儿,脑筋就又能转了,开始消化起书虫所说的那张皇榜的内容, “……这皇榜用词这么晦涩的?”她顿了顿,歪头皱眉地续道,“写成这样,就算有人在旁宣读,一般人也听不懂啊。” 书虫一直在说话,顾不上吃,才刚夹起一缕面线,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听此说道:“本来也不是写给一般人看的,”他低声自语,“看来要变天了。” “什么意思?” 书虫抬眼望了望对面的苏幕遮,见她虽面带好奇,但没什么关切的神色,知道对现下的她而言,这些朝堂局势只是谈资话料,不会有什么切身的感受。 想要有切身的感受,除非动摇到切身的利益。 “这些稍后再说。”书虫直言道。 苏幕遮不以为意,明日就是换珠子的日子,不管如何,他们都得在这地方再住一晚。想到这里,她有所惊觉,这客栈里里外外透着一股邪门,不说别的,房门口居然还有迷香燃尽后的灰烬,就说不是上等货吧,但到底是迷香。 难不成,昨夜真有人来过? 苏幕遮有些坐不住了,跳起身道:“我在门口发现了迷香香灰,昨晚上你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书虫摇了摇头:“我睡觉没有熄灯的习惯。” 他虽只说了几个字,在苏幕遮听来却是意有所指:一直点着灯?和我们差不多。也是,就算有人接近,隔窗看见了灯火,也会以为我们都没睡,不会轻举妄动的。 书虫嘴里说的轻巧,可也没有大意,细细检视了那些香灰:“看着有年头了,许是之前的人留下的。” 这话乍听在理,可琢磨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小心驶得万年船,苏幕遮干脆提议,他们与其在这地方警醒着,不如换个地方住方便安心。 书虫没有急于表示,只说自己去城里,不但听了皇榜,还打听了一下这个店的情况,他问了几户住在城门附近的住家,竟无一人知道这地方是何时易主的。 苏幕遮顾不得想象书虫“打探消息”的模样,接口问道:“真是黑店?可,哪有人将黑店开在城门口的,也太惹眼了吧。”她心里一跳,生出不祥之感。 对此书虫不以为然:“也许做的是一锤子买卖。”说罢,他又简单讲述了曾经的听闻:十几年前有人将刑部牢房旁边的旅店盘下,隐忍了一个月,之后趁着一个雨天劫走了牢中的囚犯。 “谣传吧,”苏幕遮眨了眨眼睛,“谁会将生意安家到牢门口?犯人的哀嚎声里日夜响起,那谁还睡得着?” 书虫没有向她解释,监牢的隔音一般很好,声息不透的,只接口附和了一句:“我也觉得是谣传。” 即使笃定地说了“谣传”二字,书虫的话还是在苏幕遮心里埋下了不安的种子,她思量一阵,忽地福至心灵,低声道:“会不会和苍魂珠有关系?这客栈是烟霞山庄设立的岗哨,等着伏击东方大的。”她不愿再行尊称方有决为“大公子”,索性为他起了个代称。 书虫微微一笑,觉得她已有些魔怔了,看什么都和苍魂珠或者将军府有关系。他摇了摇头,说道:“哪有这么巧?” “真的吗?”见书虫不认同,苏幕遮也就没再坚持这个想法,随即又有了新的想法,“这店好歹也开在官道附近,想必那东方大换了珠子也会打此处经过。咱们要不在这以逸待劳?” 以逸待劳?是守株待兔吧。 书虫没有泼她冷水:“你若愿意,就在这里等吧。” 转天清晨,苏幕遮就拉上书虫,精神抖擞的等在官道旁,看人来马往。她笃定,不论撤退是顺利还是不顺利,方有决是施施然地上京还是被人追杀,都会从她面前经过。那一行人十好几个,策马扬鞭的动静一定很大,怎样都不会错过的。 谁知这一等就是一整天。 直等到城门紧闭,直等到华灯初上,直等到夜深人静。 连他们的影子都没等来。 苏幕遮坐在客栈大堂里,绞着双手说道:“怎么这么慢?爬也该爬来了。” 书虫倒是气定神闲,还有余暇为二人倒上两杯茶水:“或许他们分兵了,也可能没走这条路。” “镇南将军中的毒拖不了太久,东方大那家伙肯定没有心思迂回,怎样都该路过那段官道的,”苏幕遮举起杯子,呷了一口后又将杯子放下,“难道我看走眼了?可是咱俩不可能都看走眼了吧。你说是不是?” 淅淅沥沥地雨声奄忽响起,未消片刻,细雨已然加剧,转而为倾盆大雨。苏幕遮向门口处举目望去,就见大颗大颗的雨珠在客栈前院的地上滚来滚去,沥沥一地。 就着雨声,苏幕遮霎时觉得这本就剌嗓子的茶水更加难以下咽了,要知道,诸般痕迹被大雨一浇会一扫而空,从此之后,东方大一行人怕是更加难寻了。 就在她思绪万分时,忽闻大门外传来一阵如擂鼓一般响亮的砸门声,伴随着数人的喊声:“店家,住店!” ……………………………………………………………… 【注1】:改编自曹操的《举士令》和《举贤勿拘品格令》,这个皇令算是个小伏笔,属于不看也不影响理解剧情,看了帮助加深剧情理解的~ (女主日记45,六月十四,看来,我当真没有立功的命啊~) 第五十四章 听雨喝酒说故事 黄大侠正在柜台后面打瞌睡,被这冲天的喊声惊醒,哀怨地看了苏幕遮和书虫一眼,心忖:这两个不去睡,小爷我也睡不成。结果又来这么多人,要小爷我招待。折腾折腾天都亮了。 想归想,黄大侠还是得顶风冒雨的跑去开门,片刻后迎了几个人进来。 领头的人肩阔背壮,既没穿蓑衣也没带斗笠,淋了一头一脸的雨水,却还是精神抖擞。赤裸的前臂上纹着三朵青色火焰,竟是那位在暗庄怒斥屠然的大汉,即霹雳堂东木堂的堂主罗岩。 罗岩迈入大堂,一眼就望见桌旁的书虫,惊诧地招呼道:“兄弟也在?” 书虫起身对他拱了拱手,客气道:“罗堂主。” 罗岩大手一挥,笑道:“什么堂主,兄弟又不是我们霹雳堂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他转向黄大侠,“灶上还开着火吗,给我们治几个菜。” 黄大侠半死不活地哼了一声:“小店人手不足,厨房不开火的。” 罗岩笑骂道:“放屁。不开火你吃什么,喝风啊,”他拽下腰间悬的酒葫芦抛给黄大侠,“不拘荤素弄点吃的来,酒给我们烫热点,哥儿几个要去去寒气。” 黄大侠接了酒,再不多话,快步向后厨走去。 罗岩偕同来人坐到书虫的邻桌,斜睨着他问道:“兄弟也一起喝两盅?”说罢,他望向苏幕遮,端容道,“这位姑娘是……” 书虫简单地介绍道:“这是苏姑娘,”他正自犹豫苏幕遮需不需要回避,就听她笑道,“他喝得,我喝不得?” 在暗庄时苏幕遮听了罗岩与唐家公子二人的谈话,虽然没有注意他们的长相,却记住了他们的声音,此刻听他说了几句话,心里对上了号,知道这人是谁。她心里好奇,不知这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如此接话是为了暗示对方不必因为自己是女子而要求自己回避。 一看苏幕遮的打扮,就知道她不是个已婚的娘子。罗岩本来还在担心对方扭捏,摆出什么男女大防的话,要求回避什么的。这样一来,书虫怎还能痛快的陪他饮酒?此刻听了这话,心中对味,大笑道:“你也能喝?” “多少能喝一些。”苏幕遮笑吟吟地答道。 “好!”罗岩痛快地应承道,“那就一起喝!”说着他点指身后的二人介绍道:“这二人都是我堂中的兄弟,这是王阳,这是宋莫。” 王阳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目光锐利,宋莫则是迷着一双眼,看着有些困顿。 罗岩介绍完毕后,又转向书虫,言语间有些玩味:“兄弟后来去了何处?怎么回程途中就再没见了。” 书虫神色镇定地回答道:“事情既已尘埃落定,我便离去了,毕竟还有人在等我。” 罗岩看了看苏幕遮,了然一笑道:“确实不该让佳人空等,”他慢慢裂开嘴角,“不过可惜啊!兄弟走后,才是好戏开锣啊。” 这话富有玄机,苏幕遮和书虫对视一眼,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下文。谁知罗岩竟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续道:“天闷了几日,终于下雨了。”之后转口和他们聊起梁州的风物来。 他二人耐着性子应对了几句,不多会功夫,黄大侠托着一个漆盘回来了,将几碟子下酒的卤菜放在桌上,又摆了筷子和酒杯。烫热的酒立于桌正中,被小菜众星捧月。罗岩挥手打发黄大侠去休息,之后举酒便斟,每杯皆满,却无一滴溢出。 苏幕遮和书虫已移坐到罗岩这桌,见此心里叫了声好。书虫更是觉得,这罗岩的武功不像是外界传扬的,一味走刚猛路线,就看他斟酒的手段,这么小的酒杯,他的动作又不轻柔,却是收放自如的。 罗岩率先举杯,一仰脖子喝干杯中酒,就见书虫和苏幕遮也是酒到杯干,心中爽意,嘿嘿笑道:“吃菜吃菜。” 几人边吃边聊,书虫喝完第三杯酒后,问道:“不瞒罗大哥,我心里还是好奇暗庄那事是怎么收场的。可否告知一二?” 罗岩几杯下肚后,对面前的这二人已心生了不少好感。别说书虫,便是苏幕遮一个小姑娘,喝起酒来也是爽快的很,颇出他的意料之外,他哈哈一笑,应了这个话题:“那任来风派了钉子在暗庄附近盯着,这你是知道的啊。” 书虫应了声是。 “打从回到暗庄,任来风就声称事关暗庄的家务事,遮遮掩掩的找了几个亲近的,凑在一处嘀嘀咕咕。我们哥三个看着气闷,有心离开,但总还想知道个结果,不然心痒痒的难受,这才没走。又等了半天,也就是前天夜里,暗庄派出的钉子回了话,说是凌云山庄的人开始转移了。” 苏幕遮与书虫对视一眼,心道:老巢被人摸透,转移倒也合理。 罗岩又喝了一杯,续道:“人家玩了这么一手,之前设下的埋伏不就用不成了?要守住的机要位置也变多了。就凭暗庄那点子人手,完全不够看,任来风那小子这会又不说是他们的‘家务事’了,腆着脸请‘诸位同道’出手相助,共设埋伏。可谁乐意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倒是跟去看人一手交珠子,一手换人更畅快一些。” 基本上他说了几句话,就喝了几杯酒,桌上的酒葫芦很快就半空了。 有殷呈在手,苏幕遮倒不太担心方有决一行人的安全,至少在换珠之前是不会有危险的。可想着这么多人在四周窥伺,她心里还是一沉,问道:“后来呢,罗大哥跟去看了?” 罗岩哈哈一笑道:“大家都去,我也就同去了,”他边说边夹了一筷子卤菜,“那小子不是说什么‘准备三十匹骏马,与苍魂珠一齐给付’吗?既然要了三十匹马,当然要配三十个牵马的人了。” 书虫微微一笑,知道这是玩笑话。罗岩马技不凡,必然知道,就和赶羊一样道理,只要拉住了头马,就算三十匹马也一人足已。 罗岩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早先的情景,沉吟着概述道:“今早上天还没亮,我们就出了庄子,等我们追到他们时,天光都大亮了。那帮人倒也没惊讶我们是怎么追上来的,想来也心中有数。领头的那小子直接大喇喇的要求‘一手交珠,一手交人’。” 他说的很是轻松,苏幕遮的心却提在半空中,料想事到此刻才是最凶险的:“然后呢?” 罗岩简答道:“我们两帮人遥遥相对,谁知那小子收了珠子,却还是不肯放了殷庄主。他娘的,我最看不惯这种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我们这么多人,怕他个鸟。” 罗岩讲的简单,苏幕遮却听得一阵紧张,声音微微颤抖着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出其不意,将殷庄主抢过来了。我当时还奇怪嘞,那帮货怎么也不用刀剑制住殷呈。结果你猜怎么着?”罗岩讲到这里,故意顿住不往下说,眼中的神色狡黠又漾满笑意。 (女主日记46,六月十五,罗大哥,像你这种讲故事讲一半的最不地道了) 第五十五章 马车辘辘向北行 “怎么着?”苏幕遮急着追问了一句,她心里很是担忧,东方失去了殷呈这个最大的依凭,珠子到手也保不住。 “结果殷庄主竟然挣脱我们,自己跑回去了!你说气人不气人!我当时就想,这殷庄主不会被灌了什么迷魂药吧。”罗岩边说边笑边摇头。 苏幕遮纵使心里担忧,听了这话也禁不住一笑。 罗岩又自续道:“原来是殷庄主之前中了那小子的毒,害怕丢了性命,所以又急火火地跑回去了,紧紧跟在那小子屁股后面,像跟着爹似的。这个没/卵的货,你人都回来了,还怕我们这么多人打不过他们,抢不回珠子不成?有了珠子,什么毒不能解。” 苏幕遮想到当时的情景,心里觉得好笑,可转念又觉得是凶险万分,殷呈会突然跑回去肯定是因为和东方一早套好招了,也是够险的,要没有殷呈的配合,东方估计就栽在那儿了。 不过,东方居然真的稳住了局面,苏幕遮也是大大的庆幸,她长出口气,:“那,他们就这么逃走了?” 就听罗岩续道:“哪能让他们跑了,那我们不就太废物了。不过殷呈跑回去了,局面是有点棘手,”他一拍桌子,眉飞色舞道,“谁承想,精彩的来了。就在珠子被那小子揣到怀里后,剑锋那些人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说他们任务已了,这件事与他们再无关联了,之后就上马离开了。” “啊?”苏幕遮失声道,“然后呢!” “那小子终于觉出不对劲儿了,携着殷呈的手就上了马,疾驰奔走了。可他也不想想,能跑得掉吗,马早就下过药了,跑了没一会就腿软,他倒也不敢真杀了殷呈,最终只能束手就擒了。” “什么?”苏幕遮又惊又急,“他被抓住了!你们怎么处置他的?” 罗岩笑了笑,玩味道:“你可知道,那小子的小命差一点就不保了。千钧一发的时刻,殷呈大喊一声‘刀下留人’,这才秃噜出来真话,那小子居然是镇南将军府的大公子!” 苏幕遮攥紧手指,险些大呼失声,随即想到:殷呈道破他的身份也好,众目睽睽之下,暗庄也好烟霞山庄也罢,总不敢公然杀人灭口吧。 罗岩骂骂咧咧道:“妈/了个巴/子,差点叫殷呈阴了老子。他自己抱了个大腿,想闷声发大财,我们差点蚀了老本儿。谁不知道,镇南将军是太后的老姘头,都不知道这大公子是不是太后的私生子。” 苏幕遮显然不知道这种秘辛,一口酒呛在喉咙口,期期艾艾地问道:“真,真的假的?” 罗岩不屑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都这么传。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太后回头找我们拼命,那多冤枉啊!”他话到此处,语声中多了一抹笑意:“一听这话,别人还没怎么着,唐家堡先窜出来,直说那人动不得。” 苏幕遮当然知道,唐家堡之所以帮忙说项,必是因为与将军府的那桩婚事,但还是故作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啊?” 这句问话倒教罗岩沉默了一刻,后轻松地答道:“谁知道为什么。说不定是想巴结镇南将军。可有人不怕得罪将军府,烟霞山庄这下子占住了理,非要以‘掳人勒索’的罪名将那个大公子送交官府,”他又连灌三杯酒,“烟霞山庄背后有官家的势力,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估计是和将军府不太对盘,逮到机会还能轻易放手?就跟王八咬住了不撒口一个道理。” 这些苏幕遮都不太在意,只想着这事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苍魂珠没到手,连大公子也被人抓了。她现下一心关注东方的安危,追问道:“那然后呢。” 罗岩颇有些漫不经心:“这不是神仙打架,小鬼儿遭殃吗。这两边哪一边我们也得罪不起啊。宇文少主当机立断,替大公子说情,说他年纪小,夺珠恐怕也是为了救人,送交官府就不必了。烟霞山庄这才作罢,可还是派了几个弟子‘送’大公子回雍京。看来还是想讨个说法呀。” 苏幕遮略略安心,这么多人都知道东方在烟霞山庄手中,看来他性命应是无虞。可又想到他被人当犯人一样的押送回家,心里该有多憋闷,况且苍魂珠…… 她还惦记着将军身上的毒,还想再做最后的努力,又自问道:“那苍魂珠是留在暗庄给殷庄主解毒用了吗?” 罗岩大手一挥:“殷呈那老小子精明着呢,早就知道解药藏着东方公子身上呢。这会儿早解了毒了。至于苍魂珠,”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二人一眼,“烟霞山庄带走了。” 苏幕遮心里乱了套:烟霞山庄兵分两路,一路羁押着东方去雍京,一路带了珠子回扬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该往哪一路追去。 久未开口的书虫问道:“罗大哥为何趁夜赶路,而不在暗庄住一夜的。” 罗岩冷笑道:“莫提!暗庄老子可呆不下去了。殷呈那老儿还说,让我们过两个月莫忘了去烟霞山庄吃他们家大小姐和山庄二少的喜酒。我回去就禀报老堂主,谁爱去谁去,老子指定不去!糟心事看一次就够了。” 来龙去脉讲完了,酒菜也吃喝光了。大雨早已停歇,罗岩也不再多说,从身边摸出一个银锞子来,掷在桌上,拎回了他的酒葫芦,与两位未曾开口的同伴一并起身告辞道:“我们哥几个还有要事在身,要接着赶路了。书虫兄弟,苏姑娘,后会有期。”说罢他们三人出了门,快步离去了。 这三人的跫音未绝,黄大侠已从后院窜出,边手脚利落的收拾杯筷,边不忘将那锞子塞入怀中。苏幕遮也摸出银钱,道了声“会账”,之后她转向书虫,焦急道:“虫伯,我想追上去……” 书虫未等她说完,已点头说好。他从后院拉出早先置办的一辆小车,翠幄青绸,以两头健骡为骑。苏幕遮未说二话,上进车厢,耳听得书虫叱呼“得儿——驾”,二骑放开奔跑,直上官道。 这二人和先前的三人一样,说走就走,直让黄大侠咋舌,自语道:“唉!又要冷清好一阵了。”他端起杯盘,直奔后院开始洗洗刷刷。 这间客栈其实因为生意冷清,少有人住,早就被人怀疑是黑店,只是一直未能坐实。直到一个雨夜之后,北城的几户人家开始口耳相传,说城外那间“有一间客栈”之前进去过三个人,好几天了一直没见出来。后来连东家都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传言越传越广,甚嚣尘上:只见人进,未见人出,果然是黑店啊。 这是后话。 (女主日记47,六月十五补记,镇南将军是太后的老姘头,老姘头,姘头……惨了,脑子里就剩这一句话了) 第五十六章 两车官道擦肩过 建初元年的夏天来得比较晚,三伏时节已是六月底了。正是腐草为萤,土润溽暑。天气更如小儿的脸,时时变更。 这几日大雨时行,下一阵,晴一阵。夯土路的官道就在骤雨中变得泥泞难行。官道两旁都种满了高粱,已将将成熟,如两条极长极长的红绸,沿着道路向远方伸展开来。 一辆马车辘辘地在南北朝向的官道上向北方行驶,车辕处坐了个赶车人,车子左右两旁靠近车尾处各跟了一匹骏马,像是护送大车的守卫一般。马上各乘一人,也不催促马儿快行,信着它们缓步跟在大车后面。 左边马匹上的青年人抓了抓衣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向着右边的那人说道:“大师兄,咱不用这么急着赶路吧。” 右侧马上的那人回答道:“早点出发,中午才可以找个茶寮打尖,避开毒日头。而且日入时分就能住店了。” 左侧之人轻哼一声:“倒也是。咱哥俩烈日当头,热的臭死,只便宜了那一位,”他指了指前头的车厢,“一路上躲在车里乘凉。” 那人口中的大师兄抬眼笑道:“勋贵子弟,和咱们这种江湖中的泥腿子自是不同,”他提高了音量,“师父要咱们这一路上好好伺候东方公子,可不敢将他磕了碰了。” 他催马紧走两步,与车窗并排,俯身问道:“公子可要歇一歇。” 遮挡车窗的布帘子被微热的熏风吹得款款掀起,露出一张若隐若现的侧脸,大师兄续道:“就快到雍京了,公子出来了这么久,可想家吗?” 那人面无表情,也不接话。大师兄见此冷笑道:“大公子架子大的很,不是昨日央求我们兄弟俩让你下车方便的时候了,”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那你今日就在车里解决吧。反正这车横竖就你一人坐。” 车内的东方胸口微微起伏,仍是不答话,想来已打定主意不给这人看笑话的机会。反而是赶车的那人看不过去,劝了一句:“程师兄,不必如此吧。” 程师兄的目光顺声追去,落到坐在车辕的背影上:“阿秋师弟,因着这人的关系,这趟差事才一波三折。你对于对头倒是心软。” 阿秋不以为然道:“师父常说,祸福相依,出点岔子不算什么。” 师父说,师父说,谁管你师父说过什么,你以为他是孔夫子啊! 程师兄在心里愤愤的诽道。 这三人正是烟霞山庄的弟子。“护送”东方家大公子回京这一任务牵涉到如何和将军府打交道的问题。既不能太过强硬无礼,让本来占理的事情没了道理。可也不能软弱可欺,让这件事不了了之。屠然派出了他的大弟子程实和二弟子沙青走这一趟。临出发时,程实福至心灵,禀明师父让徐秋一并跟去。 徐秋功夫不弱,有他跟着,料想这东方公子玩不出什么花样。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 更重要的是徐秋的身份,虽然是烟霞山庄的弟子,却不是少庄主屠然的弟子。程实想着这趟任务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很容易,要是有了纰漏可以全推到徐秋身上去,从而牵连到师叔屠荻:师父为了山庄千辛万苦的谋划,抓住个匪人都“变废为宝”,若最后因为师叔的得意弟子出了岔子,师叔要怎么开脱?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念头,程实也不和徐秋逞口舌之利,同时放任徐秋为东方公子开脱说情。徐秋没什么花花肠子,这一路上果然秉承他一贯的传统:对事不对人。不论是程师兄还是沙师兄,只要有他看不过眼的行为都直言不讳。 “虐待俘虏,是令人极为不齿的行为。我们烟霞山庄不能授人以柄。”徐秋接着说道。 程沙二人嘴角一阵抽搐:这师弟真不讨人喜欢。 耳听得后方传来蹄声辚辚,程实坐在马上回身望去,远远的望见一辆小车由两头骡子拉着,飞快地在官道上奔驰。赶车人犹嫌不足,还在加意挥鞭,直把骡子当马用。 不大会功夫,蹄声又近了许多。骡蹄的脆响和车夫的喝骂声中还夹杂着女子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同时一股子血腥味道从车里飘出,直冲每个人的鼻端。 赶车的车夫满头大汗,口里不断喊着:“让一让!让一让!”间或对车厢里的人说道,“再忍忍,再忍忍!”回答他的是更加凄厉的嚎叫。 程实皱起眉头,眼见得小车奔近,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赶车的催促不停,也不答话,直到到了近前才道:“麻烦这位大爷让一让,我家的婆娘要生了!” 这一段官道并不很宽阔,勉强够两辆马车并排。如果这辆车想越过去继续赶路,需要程沙二人让出空间。 “知道要生,还出什么门啊?”沙青狠狠说道。 “二师弟。” 程实象征性地拦了一句,心里也是好大的不耐烦,可生产在他看来终究是件晦气事。车内的女子叫的又难听,传出的味道也难闻。他恨不得尽快打发掉他们。 想着他催马避到了官道右侧,走出数丈,这下马就置身高粱丛中了,欢欣地嘶叫着低头啃食。 沙青效仿他的师兄避到左侧,口中不忘没好气地催道:“快走快走!” 赶车的急急道了声谢,赶着小车从他们的马车旁蹭过,就听卡拉一声,两车的轮子竟然卡到了一起。 道路本就泥泞,轮子本就半陷在泥中,这下子更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赶车的连滚带爬的跳下了车,俯身去查看,口里急火火道:“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呀!”看他心急如焚的样子,就差爬到车底下去了。 车内产妇叫的更大声了,边叫边哭边骂,好不热闹。赶车的看看车轮,又敲敲车壁,隔着木板不住口的安慰,忙的大汗淋漓。 徐秋看不过眼,跳下车安慰道:“老丈别着急。”他顺着两车间的缝隙看了一眼,后按部就班的将那两头骡子赶退几步,解了别扭,又将马车朝一旁挪了挪,为小车让出了足够的空间。 赶车的两眼泪汪汪地向他连声道谢,后赶着小车一溜烟的走了。 这辆车来得快,去得也快。程实等人继续催马上路,走了不过一顿饭时间,程实的心里猛然浮出个念头,一边默念着“不可能吧”,一边驱马到了车旁,一把拉开车门。 东方抬眼望向他,冷冷说道:“作甚!” 第五十七章.盐如白雪花花 程实悻悻地关上车门,心忖自己太疑神疑鬼了,就那么几息功夫,还能在他们眼皮底下将人劫走不成。不过劫走也不怕,这种把戏玩不持久,最多一炷香功夫他们定能发现东方不见了,到时再追也来得及 程实因着自己多想而没了好心情,他对徐秋本就没好气惯了,当下说道:“车赶得快一点,再走一阵子就歇了。” 车内的东方缓缓地摊开紧握的拳头,露出藏于指尖的纸笺。纸是十样蛮笺中的浅青样式,中间还裹着一颗小小的丸药。他没心情欣赏这张漂亮的花笺,也没有探究那药是什么,只去读上面的字眼:如有机会,将这迷药下在他们的饭食中。 车门又一次被拉开,东方双手一颤,神色狼狈不已。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他再来不及撕掉纸笺或藏起那颗药。 程实一把将这两样物事从他手里夺过来,恶狠狠道:“果然有诈!”他压低声音威胁道,“给小爷我老实点!”说罢他转向两个师弟:“点子扎手,明日就能到雍京了。身上干粮还足,今夜就不投店了。你们两个将招子放亮一点,可别临到城门口阴沟里翻船。” 二人应了声是,程实“咣”一声将车门甩的关上,上马又行。 东方的身子缓缓后倾,最终倚靠住车壁,面无表情的瞪着车顶。 他想到刚刚的情景:两车轮子别在一起进退不能,伴随着凄厉的叫声,一只小手从旁边小车的车窗伸出,抛了一个纸团给他。隔着帘幕的缝隙,他清楚的看到苏幕遮的脸,难为她嘴里叫的那么惨,脸上还在挤眉弄眼的对他做表情。 在这时候见到她,东方还是有些出人意料的,明明已经拒绝了她的帮助,没想到她还是跟来了。 东方他深吸两口气,暗自忖道:看来这苏姑娘对笑笑帮真是尽心尽力啊。 程实一行人经此一事,警觉性高了不少,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放任马匹自己前行,不急于赶路了。他们催马扬鞭的向雍京方向奔去,一口气直赶出了二十余里,等到马匹的脚力已疲,这才放缓脚步。 这样时快时慢的赶路,两个时辰间就赶出百余里。他们没有投店,而是在马车中凑合了一夜。转日清晨又上了路,算算路程,等过了前头的一个村落,就到雍京近郊了。 在官道上走了一阵子,又转了两个弯,就见前面一望平阳。官道两旁没有了高粱,而是不高不矮的山坡。顺着山坡,搭着一排排的茅草房。一缕缕青烟从草房的烟囱中飘出,远远望去整个地方都笼罩在烟雾当中。 他们骑马驾车的走到近前,渐渐看清,雾中若隐若现的是忙碌的工人,冒着热气的大锅及以高高的木头支起来的晒台,台下悬挂着雪白长长的盐挂,象冬日里屋檐下的冰柱。 而前面的一段官道上竟铺着大片大片的油布,上面堆满了白花花的盐巴,平铺了一地,像是积雪一般。这样一来,路就被盐占住了。 烟霞山庄坐落于扬州,面朝大海,这几个弟子没少见过海边的工人晒制海盐的场景。此时见了这地方,这几人都知道是内陆的盐工在制炼盐井盐。 可晒盐都晒到官道上了,这还怎么通车走马。 徐秋慢声吟诵道:“卤中草木白,青者官盐烟。官作既有程,煮盐烟在川。汲井岁榾榾,出车日连连。自公斗三百,转致斛六千。君子慎止足,小人苦喧阗。我何良叹嗟,物理固自然。【注1】” 这首诗是前朝诗人所做,传言那诗人在前往某地的途中,听说附近有盐井,专程绕道参观了一下。他亲眼目睹了盐工的辛勤劳作,以及官府对百姓的盘剥,有感而作此诗。 徐秋显然对这首诗很是熟悉,不仅能随口吟诵,对于诗中之意也甚为推崇:“盐工们真是辛苦,相比较而言,我们清闲多了,惭愧啊。” 程沙二人早习惯了这个师弟动不动就掉书袋的行为,此时听了这话,沙青不屑地说道:“这帮苦哈哈是什么身份,哪能和我们相提并论。他们当然辛苦了,不然为何说荣华富贵好,人人都想要呢。” 徐秋不接这个话头,只摇头晃脑的反复念道:“我何良叹嗟,物理固自然。” 程实在旁暗暗皱眉,心道: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徐秋那小子分不清个轻重缓急也就罢了,怎么二师弟也缠杂不清,还有闲功夫油嘴打花。 他自然没有闲情逸致借景抒情,只想接着赶路,于是高声问道:“这里谁负责,堵住道路还怎么走?” 在官道旁立着一个盐官,正抱肘当胸地在监工,听了程实的话后,空甩了下手中的鞭子,骂道:“吵吵什么!没看见大家伙都忙的腾不出手了吗!” 仿佛是在证明他的话语,就见烟熏火燎中一个个盐工挥汗如雨。 有人负责绞水,甩开了膀子猛发力,辘轳滴溜溜地飞转。有人则负责集水,他将牛皮掩口,连着绳索的巨竹下入井中,片刻后汲起倾泻。就这般往复的收集盐水。豆粒大的汗滴从绞水,集水的工人脸上、胳膊上滚落,直落尘土,他们却来不及擦一下。 而抬水的也不敢怠慢,看似足有三百斤的杠子压在肩头,但还是脚下如飞,穿梭在井房和灶房之间。 门前的空地上则堆满了柴火,还支着一口口的大铁锅,从锅里飘上来的水汽将人的脸熏得发白。水汽顺风飘荡,在空气中蔓延,几人凑鼻一闻,一股子又咸又苦的味道。 和这些工人相比,那盐官看着神清气爽多了,他在道旁抖着腿,痞气兮兮地说道:“赶着去投胎啊,等等都不行!” “你个老卵杀鸡的货!”沙青是个沉不住气的,又与那盐官恰好在一侧,听了那盐官的话哪还能忍,当即骂了一句。 程实眉头微蹙,就要打圆场,要知道这盐官再小也是个官,民不与官斗,更何况他们还有要事在身。他连使眼色制止住沙青,后对着那盐官拱了拱手:“官爷,您请行个方便,我们赶着去雍京,晚了就关城门了。” 那盐官斜睨着他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刚刚说的什么鸟,不是什么好话吧。” 程实听了这富有暗示性的话语,别无他法,下马行至盐官身畔,塞了吊铜板给他。盐官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他扬声问了一句,“老刘,还得晒多久?” 名唤“老刘”的盐工颠颠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快了快了,再一会就好。” 盐官“嗯”了一声,怪腔怪调地说道:“听见了。” 程实无法,又退回马旁,就见徐秋兴致勃勃地跳下车,好似想要凑近些,沙青坐在马上,俯身一拦,没好气道:“瞎跑什么!这地方就够难闻的了,你还嫌不够,竟还想往前凑!” “呦!”这话那盐官可不爱听,立时阴阳怪气地说道,“爷爷我还不嫌弃呢。不爱闻这味,有本事一辈子别吃盐啊!” 【注1】:《盐井》,杜甫诗 第五十八章.谁家马儿爱吃盐 与那盐官的鼻孔朝天不同,一旁的“老刘”则是一脸憨厚,建议着说道:“要不,几位将马车停在这儿,站去上风口?” 程实摆摆手,掩鼻皱眉的说道:“不用了!” 那盐官犹嫌不足,嗤笑道:“看好你们的牲口,要是拉了尿了在这上等官盐上,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他突然指着某一方向,大叫道,“怎么回事!这畜生怎么偷吃起盐来!” 他说的正是沙青的坐骑,那马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竟然低着头舔舐起地上白花花的食盐来。 沙青忙拉缰绳制止,嘴里骂个不停。那盐官得了理更是不让人,一脸正气地问道:“怎么着!让你们等一忽儿就心生不满了,撺掇着畜生来坏我们的盐。被这小畜生舔过,这一块地儿的盐哪还能要得。” 程实知道他是在借题发挥,可谁教自己师弟的马不争气,只听过羊喜欢吃盐,没听过马喜欢吃的。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那盐官手里的鞭子已经伸的快要戳到他脸上:“那个畜生也开始吃了!” 程实回头一看,自己的坐骑竟也在一口口地舔着地上的盐,他向着徐秋喝道:“还不去将马拉开!” 徐秋的屁股跟粘在车辕似的,动也没动,吆喝着指挥拉马车的那两匹马后退,泰然自若的说道:“现在腾不出手,程师兄自个儿去拉吧。我得防患于未然,省的这两个小家伙也开始吃了。” 程实无法,拉着自己的马退开几步后,将缰绳抛给徐秋,复又走回盐官身畔,努力放缓了语气说道:“官爷,我们也不想杵在这里耽误工人劳作,还望官爷行个方便,将晒布挪个地方,”说罢,他又一次悄无声息地塞了吊铜钱给那盐官,“官爷留着喝茶。” 谁知这一招这一次不管用了,那盐官收了钱也不露好脸色:“这些工人每日要上缴的盐都有定数的,现在这两片盐用不得了,还得再蒸再晒,那他们之前的辛苦不是白费了?” 程实听了这话,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死你妈妈滴,你装这幅爱民如子的样子给谁看呢!他强压下火气,问道:“那官爷你说怎么办?” 盐官小眼睛一眯,沉吟着说道:“不然这样吧,”他用鞭子指了指被马舔过的两处地方,问道,“这两块盐谁晒的?” 老刘憨直地说道:“是我和老王。” 盐官点点头,向着程实续道:“你出一两银子给他们,就当你把这块盐买了吧,付了钱就赶紧滚,”他又嘟囔道,“没有盐引就要买盐,真是便宜你了。” 程实一口气从胸口冲上顶门:一两!你怎么不去抢! 要知一两银能买六、七石粮食,而五石粮食能换一张面值为百斤的“盐引”,且不论盐引是想买盐的商人从官府处买取的票据,寻常人买盐根本用不着。就说一两银子至少能买一百斤盐了,那马能舔脏多少。 可他明知盐官在敲竹杠也无计可施,因为他话里话外的暗示着,只要他付了钱,盐就挪地方,他们就可以通过了。 程实只好安慰自己:过了这盐井村就是雍京,到时候将人送去将军府,将军给的程仪少说也有五两十两。一两又算个什么。 这么想着,他忍痛掏出银子递给盐官,就见盐官看也不看地将银子抛给老刘:“你和老王分了吧。” 程实心里暗骂道:假惺惺!早晚还不得孝敬到你手里。 好在那盐官收了银子,就开始指挥工人将官道上晒的盐收拾起来。就这样忙了半刻,将道路清理干净,让开了供马车通过的空间。 徐秋还待再看,程实已经不耐烦地催道:“看什么看!走了。”说罢他上马先行,就感觉自己的马一直拧着劲,好像还恨不得再吃几口盐。程实死命地勒住缰绳,才使得那马不至于跑回去。 没想到盐对于马的吸引力这么大。程实惟恐多留一刻,四匹马不知要多舔几口,大声催促道:“快走快走!” 这一行人加快节奏,一口气奔出二里地。程实忽闻身后“啪”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未及去看,就觉得头晕脑胀,摇摇欲坠,一下子从马上栽下,失去了知觉。 不只是他,先前那声响正是沙青摔下马造成的动静,沙程二人晕去后不久,连他二人的马匹都腿脚一软,前膝跪地。 徐秋身形一晃,就跳下了马车,俯身查看两位师兄的情况,发觉他们中了迷药,其行其状,与之前的宁师兄如出一辙。徐秋暗叫一声不好,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个好厉害,居然还没倒。” 这个?是指我吗? 徐秋已无力动弹,但意识还算清明,就见两个人影从斜刺窜出,其中一人三步并两步跳上马车,另一人则向着他侧颈随手一击。徐秋只觉颈子剧痛,就此晕去。 晕之前,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出手打我的,是那个盐官! “我不回去!” 东方一脸木然地说道,见无人应话,一拳砸向车壁:“停车!” 青绸门帘一挑,一句话随即飘入:“这就要到了,你不想回家吗?” 东方沉声道:“父亲就要不行了!他老人家一旦宾天,家不成家,就再也回不去了。” 苏幕遮的神色怏怏,低声道:“我知道,可是……” “没有‘可是’,”东方又一擂车壁,“苍魂珠我志在必得!”他缓和了语气,“苏姑娘与书虫兄的高义,我会铭记于心的。但我现在,不能回去。” 驾车的书虫淡淡说道:“来不及了。” “是啊,这么多天了,珠子早到烟霞山庄了。”苏幕遮补充道 东方听了这话,咬牙瞪视着面前的二人,虽没有出口指责,但惊诧愤怒之意溢于颜表,半刻后说道:“为何……要来救我……而不去拿回珠子……” 苏幕遮自这话里听出深深的无奈之意,知道对于东方而言,虽然感激他们救了他,使他免受屈辱,可一时的屈辱与他父亲的性命相较,实在是不值一哂。 “我和虫伯分身乏术,只能顾一头。你,定是走这条官道上京,”苏幕遮轻叹口气,“可珠子就不一定了,是走陆路还是水路,会不会绕路,我们一无所知。如果走岔了,那就两头落空了。” 这话说的有理,前来搭救东方确实是更为稳妥的做法。但东方一人就敢带着凌云山庄的佣兵打苍魂珠的主意,明显不是一个凡事求稳的人。他轩眉一挑,还待再说,书虫已横插出口道: “没用的,成不了事的。” “……” 东方毅双眼微眯:“哦?” “太过托大了。”书虫续道。 (女主日记48,六月念十日,总算没有两头落空) 作者的话:改一种说日期的方式,沿用农历方式,将一个月分为朔、望、念三个时段:初一到初十为“朔”,十一日至二十日为“望”,二十一日至三十日为“念”。如,一个月的初七称为“朔七日”,十六日称为“望六日”。 念十日,则是三十日的意思。 之前的章节就不改了,以后会这么写,直到腻了换第三种方式为之~ 第五十九章 雍京终现眼前 东方嘴唇翕动,似乎想要反唇相讥,但最终没有说什么反驳书虫的话,只忿然道:“殷呈!这次是我大意了……此仇不报,我意难平!” 见他有些动摇了,苏幕遮附和道:“就凭咱们三人实在是成不了事,就让你找到烟霞山庄又能如何,你还能以一敌百不成。不如你回家搬些救兵,再做打算啊。” “救兵?”东方重复一句,半刻后又道,“好!我这就回家请调人手,看这次他们还能有什么说辞!”说罢,他紧紧攥起拳头。 眼见他牙关紧咬的模样,苏幕遮知道暂时劝阻住了他。她与书虫对视一眼,后者示意她陪着说些什么,以宽解他的挫败和焦躁。 “你知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把你救出来的?” 东方回过神,凝神想了一刻后,摇头说道:“你递过来的纸团被他们发现了,我当时还想着,恐怕是没希望了。” 苏幕遮笑盈盈地说道:“无妨。当时虫伯就提醒我了,纸团藏迷药变数太大,他们但凡警醒一点,你很难有机会下手的。况且我们只是想凑近些观察一下那几人的身手,同时确定你平安无事,那纸团不过是聊胜于无。” “哦?是吗?”东方的目光飘移到了书虫身上,久久没再移开,“好一出障眼法。”他心中暗暗自省了一阵,分了心神,等再回过神,苏幕遮的话已不知说了几句了:“……虫伯趁那盐官去方便时,将他敲昏了。然后他趁机发令将盐巴挪到官道上晾晒,幸亏那些工人手脚麻利,刚挪好不久你们就来了。” 在盐井村的一幕东方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听到这里,他望向苏幕遮,惊异地反问道:“那盐官,是虫兄?”他随着苏幕遮,简称书虫为“虫兄”,听得书虫暗自望天。 “是呀,”苏幕遮见他好似有了兴趣,笑盈盈地续说道,“本来我主张,虫伯既然已经乔装成盐官了,就该趁其不备,突然出手。 你想呀,要是他假意借着训斥那些工人,猛一挥鞭,实则鞭在半空,倏忽转向,顺势提过一旁的滚水桶,当头兜下,紧接着往右侧一甩膀子,鞭风再至,卷住赶车那人的双腿,倒提着一把甩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几步,横鞭一扫,骑马那人还不应声而倒。” “苏姑娘……” 这抑扬顿挫的一番话听得东方直扶额,这都什么和什么。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说话和说书似的。 “这办法,不行吧。”东方明知他二人没有这么做,但还是忍不住如此说道。 书虫听了这话忍俊不禁,对着苏幕遮耸耸肩,露出“早告诉过你了”的表情。 苏幕遮皱了皱鼻子:“虫伯也是这么说,要尽量避免正面冲突。下药这办法虽然老套,但是管用就行。而且你说他们发现了那颗迷药,难怪那么容易中招。恐怕他们只想着在吃喝方面注意,忽视了别的途径。” 别的途径。 苏幕遮说的简单,东方却是一听即刻了然,除了吃喝还能有什么别的途径,无非是借由空气。可想到那药强效的连马都能撂倒,东方沉吟着问了句:“药效过强的话,别的工人先被迷倒了,不是会露了行迹吗?” 这个问题也算合理,不过东方已知这种情况没有出现,如此询问不过是好奇罢了。 “我用的不是普通的迷药,”苏幕遮握了握腰畔的排箫,最终未提白皇,只说,“既有异味,药效也不顶强,幸而卤水蒸气的味道重,遮住了药味,所以他们没有察觉,只不过,”她的眼睛缓缓地弯成了月牙,“这药飘不了太远,而且迷晕个把人还可以,可迷不了马。”她目带笑意,仿佛在和东方说“你猜我是怎么迷晕那两匹马的”。 东方被她兴冲冲地模样感染,故而如她所愿的问道:“那你是怎么迷晕那两匹马的?” “我将掺和了迷药的白糖洒在地上,和那些盐混在一起,马最喜欢吃糖了,要不是赶车的那人见机迅速,四匹马都会中招的。”苏幕遮笑眯眯地答道。 马喜欢吃糖吗? 东方当时一直听着马车外的动静,关于盐官的训斥自也听在了耳中,其实已经猜出那两匹马吃的盐中有迷药。 可对于“马喜欢吃糖”这个说法,他倒是头次听说,一脸费解的望向书虫,后者虽是背对着他的,却像是长了眼睛,轻笑一声撇清道:“你别看我,这主意是她出的,我以前也不知道马喜甜。” 东方收回目光:看来不是自己孤陋寡闻,而是苏姑娘博闻强记啊。 经过苏幕遮这一番抽科打诨,东方微微一笑,仿佛轻松了两分。 “话说回来,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呢。”苏幕遮莞尔道。 “是啊,我竟真的没有正式通报过姓名,”东方哑然失笑,后正色道:“某,复姓东方,单名毅,字有决,”说着他含了丝微笑,“其实我也没有隐瞒,旁人本就以‘有决’二字唤我的。” 东方毅,东方有决。 毅,有决也。 这名这字倒是直截了当。 “雍京到了。” 书虫平静的话语又一次飘入车厢。 苏幕遮见东方毅原本柔和的神色听到这话后蓦地绷紧,又见书虫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里也不禁紧张起来。 不知道雍京的情形如何,离开笑笑帮的情景犹在眼前。当时的她有着满腔的雄心壮志,等不及为帮里立下功劳。不过短短时光,她灰头土脸的来到雍京。 东方公子固然是托大,自己又何尝不是。 苏幕遮暗叹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再怎么样都要面对啊。 这这是: 月独轮,春去早。 少女闺阁,一曲离歌杳。 从此江湖同剑老, 南浦长亭,故地青山小。 觅行踪,追远道。 遒迫难息,零落偎残庙。 共骑何郎忧心扰, 侘傺颓唐,鸿去江天渺。 第一卷(完) (女主日记49,六月念十日补记,不管走的多快多慢,早晚会走到雍京的。) 作者的话: 第一卷“启程”到此完结,明天开启第二卷“在雍京”的副本,卷末的那阙《苏幕遮》是下面那阙按照小说内容的改编版(都是原创),算是对第一卷做了个总结。 另附这阕词的原版(我承认,我纯粹是在显摆~) 月独轮,春去早。 杨柳依依,一曲离歌杳。 从此江湖同剑老, 南浦长亭,故地青山小。 意难平,情未了。 舞榭亭台,花落知多少。 梦里东邻相思扰, 侘傺颓唐,鸿去江天渺。 第一章 雍京城外青山苍 雍京天下居中,自乾朝太祖时期,定为国都,迄今已有几十年的时间。 苏幕遮一行人坐着翠幄青绸的驴车行至雍京郭城正门,永安门,在官道上排队等着入城。这一路上,苏幕遮早就嫌坐在车里憋闷,此时已经到了地方,她再坐不住,自顾自跳下车,立于车旁活动手脚。 抬眼去望城门,便觉一股压迫之感向她兜头袭来,不由得盛赞一声:“好大!” 车内的东方毅听此接道:“雍京郭城有七门,个个都这么大。” 苏幕遮侧目望去,见他唇边的笑意尚未退去。她知道东方毅这话是在打趣她的遣词用字,但她回想起他面对蜀州城门时的淡定,觉得他此刻有凑趣的心情,还是因为回到了他熟悉的地方。 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回到家乡。 入京的人从来都不少,但今日的队伍排的有些长了。苏幕遮等的有些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东方毅闲聊。 其实她更想和书虫闲聊的,但是对方的沉默寡言与日俱增。她严重怀疑,对方是不是偷偷数着每日说了几句话,然后争取一天说的比一天少。 “这是淮河吧?那边的又是什么山?”苏幕遮目力范围内,依稀可见远方连绵的青山,对于背山临水的雍京,只知临何水不知背何山,实在觉得有些缺失,故而有此一问。 雍京的情况对于东方毅而言,如同他的掌纹般熟悉,他不用探头车外便知道她问的什么:“那是小青山,与位于青州的“大青山”同被誉为洞天福地。” “洞天福地啊……”苏幕遮沉吟着说道,“能被如此赞誉,想是有什么传说典故,风景名胜吧。” “倒是有个道观……”东方毅随口说道,“不过冷清日久,不值一提。” 道观? 苏幕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你家住的远不远?” 东方毅抬了抬手臂,指向前方:“在北城。” 苏幕遮望了一眼朝南开的大门,心道:还要再走大半个城。 她突然想到一事,压低声音问道:“你作为将军府的大公子不是应该算是特权阶级吗?还用排队吗?” 东方毅一脸的匪夷所思:“我当然需要排队了。” 苏幕遮皱了皱鼻子:“我在书上读过,像你们这种官宦人家都是欺行霸市,抢男霸女的。” 东方毅呼出一口浊气,暗下决心: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读一读她口中提过的书,写的都是什么和什么。但他腹诽归腹诽,口里淡淡说道:“那也得排队啊。” 又等了好一阵子,终于轮到了他们。城门官没有过多刁难,他们就这样顺顺当当的入了城。 郭城内是平民百姓居住之地,也是商业交易之地,辟十条纵街,十二条横街,街上铺着大块大块的青石板,比起夯土路面干净许多,也好走不少。 在东方毅的指路下,他们向北城方向行驶。走了不知几许远,终而到抵他家府邸所在的长街之上。 镇南将军府座落在雍京北城,离皇城的主干道朱雀路还有着一段距离。北城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所以显得比较安静。冷冷清清的一条街上,隔着十余丈就有一座府门。每座府门外都安静地蹲着一对石狮子。 书虫赶着车在这街上越走越深,苏幕遮望了望四周,觉得也没什么街景人物好看,只好去数有几头狮子,在数了十几头后,东方毅发话道:“到了。” 日已偏西,夕阳的余晖直映出这高门大院的门匾,但见其上五个大字:镇南将军府。 好在没有什么黑幔白纱之类的居丧之饰。 苏幕遮松了半口气,至少将军还活着。 在东方毅的指示下书虫将骡车绕到侧墙角门处,见门外几个指手画脚之人,正坐在大凳上谈天说地。看见骡车驶入他们的视线,纷纷上下打量,问说是哪里来的。 苏幕遮跳下车,回身撩起车帘子,对东方毅说道:“到家了,大公子。” 车帘掀起,东方毅矮身出了车厢,那些人见了,齐刷刷的站起身,其中一个有了些年纪的抢先招呼道:“大少爷回来了?” 东方毅微一颔首权作招呼,简而言道:“开门。”后带着书虫和苏幕遮二人往门里走去,里面的下人们迎了出来,好奇地去看少爷带回的客人,但无一人多嘴多舌,皆敛声静气的各司其职。 三人没走多远,便有一人自斜刺穿出,说话间带了三分咋呼:“大少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往府里递个消息,也好让我们去城外迎迎您。” 苏幕遮从这吵嚷的言语里听出了殷勤的关心,定睛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纡尊降贵前往苏府“传话”的孙老头。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孙老头目光一转已瞧见了她,手指头一扬险些杵到她的眼睛:“你,你这丫头怎么也来了。” 苏幕遮笑了笑没回答,在她看来,孙老头摆起架子来还是这么活力四射,说明将军的情况很是乐观啊。 幸亏阿姨专程赶来,为他拔毒续命,才能让他多活些时候。 东方毅似乎和她一样的想法,话中不见紧张之意:“孙老,父亲他怎么样了?” 孙老头意犹未尽的瞪了苏幕遮一眼,目光挪回到东方身上时已变得柔和又喜庆了:“大少爷,老爷没事了。” “什么?” 书虫和苏幕遮异口同声地惊问,心中皆涌起层层的不解。苏幕遮脱口而出直问东方毅道:“怎么可能!” 孙老头斜了她一眼,嗔怪道:“小丫头怎么说话呢,”他说罢转向东方毅,啧啧道,“大少爷,您是不知道,老爷这次可险了,差点就……” 东方毅沉声打断他的话,问道:“父亲如何脱得险?”他低声续问,“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父亲今次是中毒,不是生病,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怎么就突然没事了。” 孙老头也知晓这事不能被大声宣扬,他靠近几步,小声提醒道:“大少爷先去看看老爷,亲口问问不就知道了,”说着他又瞟了苏幕遮一眼,“你这丫头倒是真够走运的。” 走运? 苏幕遮满腹的震惊,也顾不得其他,一心想问个清楚。她料想,这其中的关窍别人不知,为将军续命的苏万儿还能不知。想着她上前一步问道:“孙老,您知不知道我阿姨在哪里?” 孙老头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感慨又有些不忿:“那我哪里知道,苏帮主贵人事忙,行踪还能让我知晓,”说着他小声添补一句,“本领那么大还推三阻四,要我老头子看来,就是在拿乔。” (女主日记50,六月念十日又补记,今见雍京城门,又见远处青山,果然因为远近而觉得门大山小,愈发认同阳明先生的《蔽月山房》诗了,人家十二岁就能写出流传千古的诗作,我今年都……唉,不想了) 第二章 将军府内茶水凉 东方毅仿佛急不可耐的想要亲眼看看父亲的情况吩咐孙老头一句后,抬脚要走,苏幕遮见此一时情急,上前拦住他:“大公子,能不能问问将军我阿姨的下落。” 东方毅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行色匆匆的向内院走去。 “别在外面站着了,叫外人见了,不得说我们将军府没有待客之道。” 孙老头这样说了一句后,引领着苏幕遮和书虫二人拐了两个弯,去到倒厅。还未进门,他已扬声道:“厅里有喘气的吗?还不快端茶上点心,别一眼没瞅见就躲清闲。” 随着他的吩咐,从厅里奔出一个小厮,快步向茶水间走去,少顷便端了滚烫的茶水和几盘小食回来。 “二位稍等片刻。”孙老头见有吃有喝了,觉得一切齐备,大喇喇地交代一句后就要离开。 苏幕遮拦了一拦,她还有诸多疑窦,想从孙老头身上套些信息。谁知她出言挽留的话刚一出口,孙老头就急火火地跳起道:“两位好歹是我们大少爷的客人,哪有我陪着说话的道理。”说罢他脚下生风似的遁走。 “高门大户的规矩就是多。”苏幕遮向书虫抱怨道。 书虫已开始啜饮茶水,听此抬眼道:“你家的规矩也不少吧。” “我不知道,”苏幕遮歪头想了想,“我没有待过客,阿姨也没有带我去和别人交际过。” 半日间水米未打牙,此刻坐在茶香米香间,被苏幕遮忽视的口渴饥饿奋勇而出,她端过茶杯喝了几口,又取了块点心囫囵吞下。 茶是上好的,点心也软糯,但吃喝在她嘴里却没有什么滋味。 佯装沉得住气,苏幕遮向来是个中好手,可自打离开滇州,她就觉得自己越来越走向心口如一的极端。此时的她好像火烧心,面上尽是担忧的神色:“虫伯,这事你怎么看?” 书虫放下茶杯,思索道:“那人说帮主是贵人,又说她本领大,这毒该不是帮主解得吧?” 苏幕遮在厅中踱着步子,反驳道:“阿姨要是能解将军身上的毒,何必要推脱,又何必让我去寻苍魂珠,”她转着转着,转到书虫身前,“虫伯你不是说,世间还有其他解百毒的灵药,阿姨也说我只是她派出的其中一路,是不是有别的人找到解药了。” 书虫答道:“有可能。” 书虫接二连三的回答让苏幕遮不由得有些气恼,气恼于他的漫不经心:“虫伯,你能不能投入一点!我都快急死了。” 书虫示意她先坐下,后慢条斯理的说道:“隔墙有耳,不便久留,若有疑问,等下再说。” 苏幕遮有些无所适从,好像突然失去了方向,她强打着精神等着东方毅,希望他能给她一些答案。 茶见了底,点心也只剩下渣子了,东方毅终于出现在他二人面前。他的表情似哀非哀,似怒非怒,很有些古怪。 “你怎么了?”苏幕遮忍不住问道。 “岂有此理……”东方毅捡了张椅子坐下,对于苏幕遮的话充耳不闻,不但不闻,他竟然失神到拿过桌上的茶杯,看也不看就往嘴边送去,送到一半时猛反应过来,将杯子重重地撂回到桌上:“岂有此理!” 他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已经气得丧失了表达能力,只能这么絮絮。 苏幕遮的心底有些不安,究竟出了什么事,竟然让东方如此动怒。 东方毅回过神,有些抱歉的说道:“我失态了,”他轻呼口气,又恢复成往日那个东方,“父亲听了我讲述这一路的经历,原想着见见苏姑娘和虫兄,亲自表达一下谢意的。但他需要静养,所以让我代替他谢谢苏姑娘你的心意。” 感谢我?那就是承我的人情了? 苏幕遮顾不得为此高兴,只道了声“不客气”,暗示对方继续。 东方果然继续了,却只说道:“父亲还说,一定要留苏姑娘和虫兄在府里多住几日。我先吩咐下人为你们准备客房吧。你们饿了吧,再有小半个时辰就摆饭了。” 苏幕遮听得一头雾水:这将军府居然这么热情留客,看来将军的毒多半是阿姨解得。 果不其然,东方毅知道她关心什么,再不讳言,直说道:“家父的毒,是你阿姨解的。” 苏幕遮悬着的心落回原位,可随即又悬了起来。如果是这样,孙老头为何语气不善。她犹自担忧道:“然后呢。” 见到她这么紧张,东方毅反而有些放松了,加快语速说道:“苏帮主刚到雍京时就上门求见过,被府中的下人挡回去了。后来还是舍弟在辗转之中听说了,亲自把她请了来。许是因为之前怠慢了,苏帮主一开始没有帮父亲解毒。” 苏幕遮暗忖道:阿姨怎会如此不分轻重的拿乔,东方毅这话说的简单,内里必有别情,先听听看他还有什么说的。 东方毅续道:“之后舍弟日日前去恳求,终于打动了苏帮主出手相助,父亲才捡回一条性命。” 苏幕遮眉头紧皱:他如此失落,不会是因为觉得自己亏了吧。他在外奔波劳碌,结果事没办成。他弟弟在家以逸待劳,反而钻了空子。 如果东方毅真是如此想法,苏幕遮倒有些看他不起了:难道他如此用心就是为了在他父亲面前争功的吗。无论如何,他父亲平安才是最重要的。总不会为了要打击在家守着的兄弟,就期盼他父亲一直被病痛所苦吧。 但苏幕遮顾不得其他,只问道:“那我阿姨现在何处?” “她昨日被宣进宫了。” “什么?”苏幕遮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不由失声道,“为什么?” 东方毅道:“说是因为太后她身体抱恙,所以请苏帮主前去会诊。” 苏幕遮静默不语,东方毅见此宽慰道:“你别担心,民间高手为宫里的贵人看诊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是为了多一种参考的方案,苏帮主纵使没什么过人的见地也无妨,让太医们头疼去吧。况且太太遣了得利的嬷嬷陪着苏帮主进宫,不会有事的。” 苏幕遮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沉声道:“我阿姨不懂医术,不会给人看病的。” (女主日记51,六月念十日再补记,屋漏偏逢连夜雨,点心总在心烦时,都没尝出味道……) 第三章 你来我往锋芒藏 不懂医术。不会给人看病。 一个不懂医术的人,纵使被人以“会诊”之名召唤进宫,过了这些时候,也该原形毕露了。为何宫内没有任何动静,出入没有任何异样呢。 东方毅想到这里,脸色微一凝滞,刚要开口,就见苏幕遮神色古怪的看了自己几眼,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东西难以启齿。 他自不知道她如此偷眼打量自己,是因为她想到了一些难以入耳的流言,还道她是生了疑忌,当下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从昨日苏帮主入宫到现在,还没听说什么不好的消息。你再等等看,估计这一两日苏帮主就回来了。” 苏幕遮接触到他的目光,有些心虚的转开了眼眸,暗叫一声不好:他该不会知道我正在猜测,那个什么太后和将军有私,什么大公子是太后的私生子的流言究竟是真是假吧。 这个话题是无法触碰的禁区,苏幕遮急忙转了念头,思忖起正事来:阿姨进宫已经有一整天了,照理说,他们应该早就看出来她无法为太后医病了,为何还不放她出宫?看来让她入宫看诊只是个借口,宫里的人以此宣称掩人耳目,那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东方公子,这事你怎么看?”书虫忽而开口问道。 东方毅目色一沉:“这事多半还是和家父中毒的事情有关。” 这话提点了苏幕遮,她狐疑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将我阿姨召进宫去,是想从她身上查出下毒的幕后黑手是谁?”她犹豫片刻后道,“他们不会觉得我阿姨能解毒,所以毒是她下的吧。” 东方毅失笑道:“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想。苏帮主这么做毫无理由啊。” 苏幕遮嗤地一声:“当初将军中了毒,还有人不问青红皂白说是笑笑帮动的手呢。那时候怎么没人说毫无理由?”说话间,她不由自主地将袖间的帕子团成一个小球,这是她心乱时常有的习惯,手边的东西,不管是什么,皆能被她揉成一团,“他们会不会声称我阿姨是为了施恩,以解笑笑帮的困局啊,他们会不会为了让阿姨做替罪羊就屈打成招?” 东方毅知道她是关心则乱,所以一时想岔了,当下解释道:“怎么可能,这不是胡搅蛮缠吗。就算真想为难苏帮主,直接下狱就是了,为何要宣进宫。再者说来,如果真因为这种狗屁不通的理由将苏帮主下了狱,我父亲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书虫在旁轻咳一声,听在苏幕遮耳中不失为一种变相的提醒,她意识到自己也是糊涂了,竟然开动脑筋去想要怎么诬陷阿姨,这不是闲的难受吗。 东方毅见她面色稍霁,又一次提出要留他二人住下。苏幕遮见盛情难却,深觉此时不却就却不成了,忙道:“不用了,我和虫伯住本帮雍京分舵就行。” 她打定主意:高门大院的规矩多,这才只到门房,还没进内院呢。绝对不能住下,免得行动都要小心,那多不自在。 东方毅看她如此打算,知道她尚不知分舵的情况,于是告知了一句:“贵帮分舵还未解封,”他顿了顿,“父亲还要将养些日子,手头上的工作都已经移交给了旁的大人。” “这样啊,”一听东方将军已然卸职,苏幕遮寥落了三分,“那劳烦你帮我们打听打听,目前是哪位大人负责神仙水的案子。我们会寻间客栈住一阵子看看情况。” 东方毅再三挽留,见她不为所动,终于不再勉强:“那二位找好落脚地后遣人告诉我一声,以后有什么消息我也方便通知你们,”他顺势起身,“我送送二位。” 三人齐向外走去,谈谈说说间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角门处,东方毅命人开门,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大哥,你要出门吗?这二位是?” 东方毅面色一冷,回身间已恢复如常:“你怎么来了?”他见来人似有凑近之意,笑着拦道,“这二位是我的贵客,改日有机会再为你引荐。” 在旁的苏幕遮隐约感到东方身上散发出的紧绷,心下称奇:看来他这弟弟不讨大哥欢心啊。 苏幕遮顺声细看去,但见来人是个十八九岁的锦衣少年,长得煞是俊美,不过眉眼之间与东方毅差别甚大,如果不说破,她断然看不出这两人是兄弟。 来人踏前一步,笑道:“大哥好容易回来,热汤热饭都没吃一口就又要出去了?”他眉眼一弯,“我知道大哥平日里繁忙,但也要注意身体,别累垮了。” “我省得。”东方毅冷冷说道。 “二位既然是大哥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东方弘的朋友,”东方二公子东方弘自报家门后,又向苏幕遮和书虫殷勤推荐道,“两位初到京城,定要四处转转看看,城里有不少好地方,城外更是好山好水,与南方的景致大相径庭。” 苏幕遮听出端倪,看来这位二公子东方弘已然知晓他们的来历了,他二人进入雍京城地界不过一个时辰,这人的消息倒很灵通。 东方弘见东方毅神色冷淡,不以为忤地笑了笑,自顾自地说道:“大哥,我正想去找你,晚上安漠那小子在凝香楼设了宴,说要为你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东方毅扬了扬嘴角,“我看是为你庆功吧,你们几个一处热闹热闹也就罢了,安世子我又不熟,就不叨扰了。” “大哥说的什么外道话,”东方弘约略提了提音量,“不看僧面看佛面,安漠毕竟是……” “苏姑娘,书兄,二位既然有要事,我就不耽误了,慢走。”东方毅截口说道,生生地打断了东方弘的话,后者神色间微显黯然,不再多言,只道:“我这就吩咐他们备车。” “备车”二字话音未落,周围原本静悄悄各干各的下人们纷纷得令而动,井然有序的在门内外穿梭,透过角门,苏幕遮清楚得见一辆带着将军府标记的马车顺着马道被赶至门口,但见马匹神骏,车夫也精神,以这种车送客算是给客人极大的体面了。 望着这兄弟二人,感受着他二人间不同寻常的氛围,苏幕遮愈发决定走为上策,她带了缕轻薄的歉意说道:“东方公子,”看向东方毅,“东方公子,”又看向东方弘,“我们有车。” 东方弘的笑容依旧得体,东方毅的神色却有了些微变化,眼珠一转竟蕴了丝笑意,语带温和:“二位慢走。改日我再正式下帖子请二位来做客。” 苏幕遮和书虫行到自己的小车旁,动作麻利的赶车走人,不多时便转过街角,消失在东方府众人的视野里了。 东方弘转身向内院行去,跫音未绝,远远地送了一句轻叹到东方毅耳中:“万般皆是缘,万般皆是命。” 东方毅站在原地,仿若未闻。 (女主日记52,六月念十日三补记,看不明白,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兄弟阋墙”?) 第四章 十里长街乐未央 不多时,那辆翠幄青绸的小车又幽幽的回到了南面的郭城。 华灯初上,千家万户却还是充斥着热闹的声响,雍京不愧都城,既非年节,亦无集市,但夜幕初降时还是这般人声鼎沸。 苏幕遮安了心,这么大的地方,总不会还像之前在蜀州城郊那般,险些无处可住吧。 “虫伯,我们去投栈,”苏幕遮欢声道,“去吃饭,要去最大最好的。去‘苞谷路’。” 苞谷路这名字听上去乡土,却是雍京最热闹繁华处,连远在滇州,几乎足不出户的苏幕遮都有所耳闻。 原因无他,唯行业最佳尔。凡是与衣食住行这四字相关的,无论是那首最为动人心旌的小曲儿,那段最是惊心动魄的评书,还是那些最能引人垂涎的菜色,最被人念兹在兹的玩乐,总而言之,所有顶尖的消遣,无一不是出自雍京。确切的说,都是这苞谷路上的商家专美于前,这才引得别处的商家纷纷效仿。 可以说,苞谷路所出品的各样物事,是整个九州流行的风向标。 书虫听了她的话,应了声好后直奔目的地。到了地方时发现这条街果然与众不同,街头专门辟出一块空地,供车马轿子停歇,里面的路段是不通车的,只能依靠步行。 苏幕遮觉得这规矩新鲜,待书虫寄存了小车后,二人穿过空地,踏上了这条路。没走几步便觉出只许步行的妙处了。 只因路面铺满了光滑圆溜、匀称美丽的鹅卵石,乍一看,就如苞谷排在谷棒上,整齐有致。人人皆步行,每个人的脚步踩在路上面皆铿锵成韵,仿如天籁。苏幕遮甚至动了念:要是每个人都光脚踩这石头路,更别有一番风味了。不光趣致,还有益健康。 古时就有记载,人们有些微小恙时,常常依靠着纪阴康氏的舞蹈,以大动流汗等方式缓解,是谓大舞。同理,人们日日行走于这苞谷路上,因着鞋底软薄,时时会觉得石头硌脚,久而久之,能治病于未病时。 她不禁有些好奇,当初是谁设计出这样一条路的,将观赏性和实用性完美结合。 苏幕遮将她的心思分享给书虫听,后者见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会心笑道:“又有精神了?” 苏幕遮嘻嘻一笑:“让你担心了,”她沉吟道,“刚听东方说阿姨进宫了,我真是有些慌了。现在冷静下来发现,着急也没有用,不如等等消息。与此同时,做一些能做的事。” 书虫颔首:“你打算先做什么?” 苏幕遮慧黠一笑:“当然是先填饱肚子然后睡一觉啦,”她眼珠一转,追问道,“刚刚就听我和东方说个不停了,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书虫目光炯炯,语气仍是淡淡:“如你们所说。” “方才当着东方的面我不好意思直说,其实,”苏幕遮语声转小,含了一分她无法抑制的疑惑,“我竟不知阿姨还是个用毒解毒的高手,真是深藏不露……她既然有这般手腕,何必要我去偷那劳什子的苍魂珠。” 街上人来人往,他二人的对话又要注意不被人听去。故二人不只并排,甚至是肩并肩。书虫耳听得身畔少女的低语,感到她的不解和欲言又止,当下洒然道:“不必讳言,”他略带促狭,“你是说,帮主没这么大的本事?” 苏幕遮莞尔一笑,放松了些许:“我也只是乱猜。也许这毒是旁人解得,功劳被阿姨冒领了,”她脱口道,“难不成将阿姨宣进宫去,是为了问清这件事?”她肩膀一沉,涩涩道:“所以我才不爽,人人都语焉不详,要人猜来猜去的没有头绪很好玩吗?”她沉浸在这个情绪中,颇有些义愤填膺。 见她如此模样,书虫又是一笑:“等见到帮主后就不用猜了。” 二人顺着苞谷街走了一阵子,被满目的繁华晃花了眼睛,只觉得那些商铺都神秘的很,只看名称根本猜不出他们做的什么营生。 又走了一会,情景又变,街上户户门口都站了个人,有男有女,却皆体健貌美,衣饰不俗,人人面带笑容,不遗余力的招揽过往的民众,“大爷里面请”,“客官进来嘛”等语声不绝于耳。 苏幕遮精神一阵,心道:怎么这街上食色不分家的吗。可还没看见吃饭的地方,就到了宣淫的场所了。这样想着,已有一个半老徐娘拉住了书虫的袖子:“几位啊,爷?”拉住书虫还不算,言语间竟没有冷落苏幕遮,“姑娘进来坐啊。” 苏幕遮吃吃道:“怎么这青楼楚馆还许女子进的吗?” 那女子飞了她一眼,说不尽的妩媚风流:“小娘子怎么说话呢。我们这里是食肆,做的可是正当生意。” 这一语让苏幕遮更是惊讶,她抬眼一扫前方,五步就有一人,人人都在拉客。她惊异地问道:“那,那些人呢?也是做正当生意的?” 那女子笑道:“都是同行,”她一甩手里的丝帕,“但我们‘倚红偎翠’的菜色最是顶尖,尝过难忘。” 倚红偎翠?这名字听着也不像是吃饭的地方啊。 苏幕遮暗忖道:不会是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店吧。表面上是正当生意,实际是淫窟。菜色其实指的是人。我记得在书里看到过,还有人用庙宇道观那种清净之地为掩护,暗地里做那种营生呢。这些人这么大张旗鼓,是打着大隐隐于市的主意吗? 想到这里,她略有些不怀好意的看向书虫,打算作壁上观,只看书虫如何应对。 那女子见他们还有疑虑,帕子又是一甩:“我们店里的菜色非青则红,非红则青,青青红红的,煞是好看。这就是本店的特色了。” 这话算是解释了那个香艳的店名,可也没解释通这些人如此暧昧的拉客态度。 苏幕遮歪头笑道:“我还是觉得像风月之地.”她刚想补一句是风月场所也无所谓,谁承想那女子竟有些恼了,甩袖道: “青楼楚馆在这条街的最里面!天刚擦黑就想着那事儿,真是……” 正自缠杂不清间,身边有个声音忽而响起:“顾大嫂,又在诓骗外乡人呢!” (女主日记53,六月念十日,日入时分,虫伯要是去逛青楼……呃,会冷场吧) 第五章 呼朋引伴欢心畅 苏幕遮顺声望去,见是四个少年,呼朋唤友的涌过来,其中有一个人最是面善,也走的最快,恰恰走过他们身畔,想是听到他们的对话,这才有此一言。 苏幕遮听到“诓骗”二字上了心,料想这人许知道些内情,能为她解释一下,为何会有这种当街拉客的奇景:“这位公子,这地方果然有问题吗?到底是不是食肆啊?” 那人和善地答道:“是食肆,只不过不是顶尖的。” 顾大嫂听此,柳眉冲天:“哪家的小子,红口白牙的乱说话。我们倚红偎翠怎么不是最顶尖的了?” 那人慢条斯理地说道:“别说你们家不是,那些家都不是。平常日子里去你们店里吃两顿也无妨,明知道今日‘争鸣轩’开锣,你们还妄想着和人家抢生意。也就骗骗外乡人了,”说着他热情的招呼道,“莫理她,争鸣轩既然开了锣,当然去争鸣轩的。” 他的话音刚落,与他同行的人中就有人急着嘘他:“刘兄何必管这闲事,就让这两个土包子在这吃呗。又不是说倚红偎翠的菜下不了口。你多招几个人去,那咱哥几个的机会不就小了。” 那人斯斯文文地说道:“不相干,不相干。能不能进去要看我们今日有没有这种运气,要是今日走运,多去多少人也夺不走这个运道,”说着他温言对苏幕遮书虫二人说道,“二位是头次来苞谷路吧。我看二位的运气就不错,正好赶上争鸣轩开锣。” 苏幕遮被这几人的对话勾起了好奇心:“你们说的争鸣轩是什么地方啊,戏台子吗?还开锣的。” 那人的同伴三人齐齐哄笑道:“没见识!还戏台呢。你以为是你们乡下地方,每逢仲夏就搭台子请人唱两句。” 苏幕遮听此也不恼,只一昧的看着那姓刘的面善少年。那人被她看得有些羞赧,抬手制止住自己的那班朋友:“其实姑娘说的也不算错。这争鸣轩取百家争鸣之意,每个月开锣三次,每次三日,开锣就表明有人驻演了,许是乐器第一的十二乐坊,许是杂耍幻术见长的烈日团,许是第一伶人梅大师,”他见苏幕遮有些兴致缺缺,知道这女子没听出出奇之处,又补充道,“单听上去没什么出奇,妙就妙在这‘第一’二字。凡是在争鸣轩登台的,都是各个行当的第一人,而他们带来的表演也是他们最新的力作,非得在争鸣轩演过了才会去别处演。” 这人稀稀落落的说了一大通,总算让苏幕遮听明白了。说白了,这地方的表演就是一个精致新鲜,精致也还罢了,技艺到了一定程度注定是阳春白雪,好些坏些外行人也瞧不出区别,关键是新鲜。 由此说来,谁人能在这争鸣轩抢先一睹,谁人便能增加不少谈资。 苏幕遮也有些心动了,迫不及待的想跟去看看,可念及那人同伴先前的抱怨,从中听出大概:“如您所说,那争鸣轩是一座难求啊,岂不早应该被权贵包了场。” 刘姓少年笑道:“这就是争鸣轩的第二点好处了,讲究人人都有机会,每次开锣都实行抽签制。人们在开锣前领了号牌,掌柜的抽号码,号码对上了就有一个位置,是谁就是谁,不拘身份,”说着他腼腆一笑,“我们几个次次都要去碰碰运气的。二位不如同去啊,总要在争鸣轩落了第,才考虑在别家凑合啊。” 苏幕遮雀跃的撺掇书虫:“虫伯虫伯,我们也去碰碰运气。进不了争鸣轩再去别的地方。” 书虫于这种小事自不会拂了她的意,痛快应了声“好”。 刘姓少年的同伴们见此事尘埃落了定,也不再说什么,簇拥着他就往前走。顾大嫂见白费了这许多唇舌,眼看到嘴的肉最后还是飞了,不由得酸溜溜的说了句:“一帮附庸风雅的,跟风叫好,也不知能不能看出好来。” 刘姓少年听了,笑笑道:“顾大嫂有一日也有什么新鲜招数,我们也愿意跟风说你们‘倚红偎翠’好。” ………………………………………………………… 这一行人一路向街深处走去,在途中,苏幕遮明显感到各家酒楼食肆不遗余力的招揽,对于争鸣轩的开锣是如临大敌,秉持着拉到一个是一个的念头,去捞一条条的漏网之鱼。 如此形式,更让她对于争鸣轩今日要上演的节目抱有期待。但是她也没忘记提醒自己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的道理,毕竟能登堂入室谋到一座的是少之又少。 就这样怀有丝丝的兴奋,苏幕遮随着人群走到一处,停在了一幢三层楼的建筑之前。这楼地处幽静,楼左楼右皆有一棵大树,有几人合抱之粗。树冠茂盛,夏日里自是清凉清幽。 但此刻却觉不出半点清幽之意,只因这地方已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但没有围得严丝合缝,反而留了两条道,供人一进一出。这是被迫形成的空间,使得没领号的能挤进去,领了号的能挤出来,不至于混乱无序。 这栋楼自然就是那鼎鼎大名的争鸣轩,只看楼外,便觉气势与别不同,门柱搭得极高,楼距也很高,透着一股大气。 那姓刘的少年说要去领号牌,他的那三个朋友就抢先挤开一条路护着他走到楼门前。苏幕遮和书虫二人占了刘某人的便宜,轻轻松松地就到了近前拿到了牌子。 号码不小,六人的数字从二百一十到二百一十五,可见至少有两百多人领了号牌。 苏幕遮说道:“这楼能容纳多少客人?” 那姓刘的少年沉吟道:“百人是可以的,”他见苏幕遮环顾四周,料想自己知道她在奇怪什么,解释道,“有些人领了号码,就进附近的店面等候抽签了,所以楼外没这么多人。” 苏幕遮笑道:“这我倒不奇怪。我好奇的是,这争鸣轩的表演如此难得,才有两百多人翘首以盼,也不很多嘛。雍京人口有多少,几十万人总有吧。” (女主日记54,六月念十日,日入时分(又过一刻),第一次来就赶上盛会,衰神要转运啊~) 第六章 楼中唱名声泱泱 那刘姓少年脸色微羞,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好教姑娘知道,这争鸣轩一顿饭少说也要七、八金,加上酒水赏钱起码也要十来金。寻常人家自然只有艳羡的份,自不会来领号牌。要知道争鸣轩对于吃白食的是绝不姑息。”他说完才想起打量苏幕遮和书虫来,见他二人衣裳已有些发旧,书虫束发的是根竹簪子,而苏幕遮也是满头满脸的素净,不过是以一根乌木簪子将头发高高束起。 刘姓少年看了几眼,心中有了计较,这二人满面尘霜,像是刚到雍京还未落脚的旅人。他心里不由得暗自埋怨自己:将人家的兴致勾上来,却没顾虑人家有没有这个能力。 这样想着,他愈发难安,心忖怎么委婉的劝这两人几句:“其实要看争鸣轩今日是谁人献艺,若是鼓乐齐鸣,坐在附近的店里听也是一样的。”话音未落,他就有些气馁,觉得自己是越描越黑,不知道有没有进一步冒犯人家。 再者说来,争鸣轩左右的几间茶馆酒肆饭堂在开锣这几日一向是座无虚席的,早早就被人预定了。很多人抱着退而求其次的念头,想着在一旁沾沾光就是了。要是动静大的表演,也可一窥风采。若是没什么声息的,那就只好自认倒霉了。这和坐庄有些像,要不通杀,要不通赔。 苏幕遮玩味的看着那刘姓少年的脸色,作势道:“要是抽中了我们的话,刘公子愿不愿意做个善人,给我们些金银付账呢?” 刘姓少年的脸更红了,还未及开口,他的朋友已经出言呵斥了: “想什么呢!” “把刘兄当羊牯不成!” “刘兄,这一男一女来历不明,说不定是江湖骗子,你可得小心!” 刘姓少年些微提高了音量,压过了同伴的骂声:“这位姑娘,若你生活上有什么难处,我愿意帮忙。可你若是借钱享乐我是不能答应的,请姑娘……见谅。”他这话伊始尚算理直气壮,说到后来对上苏幕遮清亮的眼眸,不知怎的没了气势。 苏幕遮噗嗤一笑,觉得这人很是有趣,热情又细心,虽然看上去出身富贵之家,却没什么纨绔习性,反而有些书生意气。她摆了摆手说道:“那就算了。我们从来不强人所难。” 夜幕渐渐笼罩下来,苏幕遮有些肚饿了,她百无聊赖的看了看天:“还有多久才开始啊?” 恰在此时,争鸣轩二楼的凉台处出现了一个人影,朗声对围在楼前的人们说道:“各位久等了,抽签开始。” 楼下的客人一阵嗷嗷乱叫,有那声高气足的大喊道:“就等你了吴掌柜!洗手气了没,老子今日憋住了劲也要进去!” 吴掌柜微微一笑,却没答话。 不知从哪里传来噹一声,紧接着锣声锵锵,示意开锣了。 一青衣小厮行到二楼的吴掌柜身畔,手捧一个托盘,其上盖着块红绸。他先是递给吴掌柜一张小小的薄绢,后揭开红绸,露出托盘上的物事,是签筒,而且不止一只而是四只。 吴掌柜高声道:“今日有两百四十七人领了号牌,若等下重复抽中一号,那一签作废另选,”说着他伸手从第一个签筒里拔出一根签,笑道,“看看谁是今日的第一个幸运儿。” 苏幕遮打了个哈欠,皱眉暗道:这么会功夫就又多了三十多个竞争对手。不过掌柜的要怎么抽签,该不会是一个一个抽吧。一百人,连抽签带唱名,又要折腾半个多时辰。 谁知第一签就解了她的疑问,只听吴掌柜道:“第一签,庄周梦蝶捷,五字签,签号五十四,五十四以内含五的数字皆入选。” 苏幕遮眼睛一亮,这抽签的方法倒是新鲜,一下子就选了十人。 瞬息间吴掌柜又拔出一根:“月里嫦娥,四字签,签号九十一,九十一以内含四的数字皆入选。” 苏幕遮算了算:得,这次中选人更多,重复的不算也有十六个。 吴掌柜又拔出第三根:“张果老倒骑驴,六字签,签号三十七,三十七以内含六的数字皆入选。” 这次选出的人少了些,只有四个。 可这一来二去的倒让苏幕遮看出个问题:以签文的字数选择号码乍看很公道,可签文的字数一般是四到七字,那前三后三这六个数怎么办。而且签号不知最大到几号,现在出现的数字都不大。想着她看了一眼手中的二一四,哀怨的觉得抽到她的可能性太低了。 没想到吴掌柜的没有再抽第四签,而是问了身畔小厮一句,小厮躬身回答。掌柜听完,朗声宣布道:“今日倒是反常,三签过才选出三十人,百以内的客官们下次好运,”说着他伸向第二个签筒,随手抻出一支,“一百一十一到一百二十。” 这次更爽利,就这样选出了十个。 掌柜连连抽签,最终以这种简单的方式选出了三十人。 掌柜依样画葫芦,又伸向第三只签筒,由于二百后的数字没有过半,故只抽了两签,索性其中一签恰是二百一十一到二百二十。这样一来,除了那刘姓少年,其余的五人倒是都中了。 苏幕遮自是开心不已,却没有过于表露,她对那少年观感不错,安慰道:“还有二十个座位呢。” 刘姓少年倒是未露颓色:“嗯。还有最后一只捡漏签筒,我也还有机会。” 第四只签筒比起之前的三只明显粗了一圈,里面竹签数量更多,这一次是实打实的抽签了。听着掌柜抽一支唱一支,若有与先前中彩的号码重复则自动作废。 二十个座位很快就确定了人选,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哀声,先前立下豪言壮语的那人这次又是“落第”,大吵大嚷着这抽签有猫腻,被从楼中冲出的几个打手按到一边,叽咕了几句后那人再没了声息。 这种事情毕竟是满意的人少,失意的人多,但看在一切凭天意,这次不行还有下次的面子上,倒没几个人失态。更何况这争鸣轩还有一条规矩,这次中签的,下次就不能参与抽签了。要将机会留给其他的民众。 终究没有百发百中,刘姓少年所持的二百一十号最终也没有被抽中。他倒是没有过于失望,反而打起精神安慰旁人:“六人能选中五人已是天大的福气了,我来碰过不少次运气,还没有一次如此好运呢。” 苏幕遮见他心性旷达,更生一丝好感,有心说些什么。突然听见一人说道:“我才想起来!我家中还有点要紧事,要先走了。这位置可不能浪费,给你吧刘兄。”说着将号牌一把塞入刘姓少年手中,急匆匆地挤出人群,不一会就背影不见了。徒留那刘姓少年在原地,挤又挤不出去,唯有狂呼:“这怎么使得,张兄,张兄!” 苏幕遮眼睛一迷:这时候才说家里有事,鬼才相信。不过不管那人是出于朋友之义,还是为了巴结那刘姓少年,都与她无关,她也就没说什么。 (女主日记55,六月念十日,酉正时分,好运连连,居然抽到了上上签,不过,该不会一年的运气都用在这儿了吧) 第七章 争鸣轩里声嘹亮 那刘姓少年与其同伴已自行通过姓名,那少年名叫刘宁,字平之,雍京人氏,年方十七岁。另外两人一名李悠远,一名李久远,是族兄弟的身份。 这三人都是雍京四门学的学员,彼此间讲究同窗之谊,不止学在一处,平日里有什么风雅之事也常常同进同出。 苏幕遮这次没有化名,倒是书虫,介绍间已自行变为“舒重”。二人都只通了姓名,没做什么背景的交代。刘宁看他们亲不亲,眷不眷的,孤男寡女远道而来,对于他们的关系心里有些犯嘀咕。可他生性腼腆,自不会有窥人私隐的打算。 几人凭着号牌步入争鸣轩,迎面一方小台后做了一个打扮爽利的典客人,负责接引客人。根据来客多寡,为他们安排或单人或多人的席位。 轮到苏幕遮等人时,得到的位置是二层,离位。 知晓位置后,苏幕遮微微眯起双眼,觉得这争鸣轩连个分配座位都让人捉摸不透,还离位呢,以为是乾坤八卦阵吗。 可她走入大堂后,一忽间就看出端倪,原来这争鸣轩与别的二层或三层酒楼不同,并非层层割据,而是个如天井般的上下打通结构。一楼正中是个八角形的舞台,沿着舞台的八条边散落着桌椅,而二楼三楼是个内空八角形的,与一楼如水中倒影一般摆设相似。 几人随着指引上了二楼,找到离位坐下,离位是一张八仙桌,周围设了五个位置。桌上一只筷子筒,插筷如林。 桌前桌后都是栏杆,桌后的栏杆后面是一小小的凉台,在凉台上扶拦垂目可见街景。而在桌前栏杆处倚栏垂目望去,可见一楼的八角舞台。 这种设计又解开了苏幕遮的第二个疑问:坐在二楼三楼的客人要如何欣赏一楼舞台的表演。 不过毕竟是俯视,总比不上一楼的视野好了。 刘宁与其同伴悠闲叙话,一边厢的苏幕遮早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可她悲催的发现这争鸣轩不像别家的食肆是跑堂满堂跑,任她如何举目张望,都找不到人接单。莫不是这里是统一发放饭食,还是连菜色都要抽签的。 要不要这么一味的追求新意啊!搞一次还是新鲜,搞多了就是折腾了。 “刘公子,这菜要怎么点要啊?” 刘宁微笑道:“苏姑娘请看。”说着他从筷子筒中拔出几根递与苏幕遮细看,原来那些不是筷子,而是筷子形状的,下端刻了菜名的“菜单”。 刘宁温言解释道:“等下有人来上餐具,我们将选中的交予他即可,”他见苏幕遮眼睑下垂,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方法是给那些喜欢新鲜玩意的人取乐用的,有那一味求新的客人就喜欢在这里翻找新菜色,毕竟每桌分配的菜色不同,菜单也时时变更……如果姑娘嫌麻烦,直接告知想要一桌什么价位的席面即可。” 苏幕遮无力道:“怎么都好,我现在饿的看谁都像饼,”她支颐想道,“你们一般都吃多贵的?” 刘宁沉吟道:“我也只来过两次,每次点要的都是最便宜的七金末等席。” 那李氏兄弟适才还在暗笑苏幕遮和书虫二人衣饰寒酸,可现在听到这一问一答又有些微尴尬:照理说七金真不是小数目,说与谁听谁不暗叹。偏生刘兄如此诚实的加了“最便宜”和“末等”这几个字,要是让这二人误以为我们几人和他们一样穷酸可怎生是好。 这兄弟两个忙着自矜身份,正想着要不要解释几句,苏幕遮已欢快的接道:“那我和虫伯也要这个吧,入乡随俗嘛。” 赶得巧不如说得巧,正自说着,已有那打扮清爽,手脚利落的小厮挨桌摆器具兼接单,苏幕遮冷眼观瞧,在他们附近的几桌多是直言几等席。轮至离位时,几人便要了五份七金末等席。 李悠远虽也是点要了末等席,但还是觉得苏幕遮那句“入乡随俗”说不出的刺耳,仿佛是为了迎合他们几人,这才屈就要了末等席似的。他哼了一声,激将道:“其实不随也无妨啊,苏姑娘不妨点要这里的‘无所待’席面,也可以让我们开开眼界。” 苏幕遮奇道:“无所待?可是语出《庄子·逍遥游》的犹有所待者也?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既是无所待,不会就是什么都没有吧,还可假称是‘天地灵气’。” 刘宁轻“咦”一声:“无所待是庄子提倡的理想境界,唯有‘无所待’方能‘逍遥游’。苏姑娘如此猜测也有道理,或者这争鸣轩就是玩了这样一个文字游戏也未可知。” 李久远没好气道:“花大价钱就换个空无一物,不怕被人砸场子吗。我不信,这争鸣轩必是有真材实料,要是靠着故弄玄虚,不能这么大名头。” “这‘无所待’可有人尝试过?”书虫抓住了关键,虽说瞽者【注1】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但比起凭空猜想,听听尝试过的人的讲法也能有些模糊的概念。 刘宁思索着答道:“这是个新鲜玩意,上个月才推出。既不知原料,烹制方法也保密,连价钱都是秘密。对于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世人多做观望,总想着了解多些,没几个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的话虽然含蓄,苏幕遮也听懂了弦外之音:不是明码标价,大部分人心中没底啊。毕竟一掷千金只为一笑的是少数,绝大多数的人还是希望能物有所值甚至物超所值的。 说话间,已有人送来热气腾腾的末等席,只看菜色倒是不出奇,甚至还比不上那倚红偎翠只做青红二色的妙想。单看这桌菜,与这争鸣轩标榜的“求新”有些格格不入。但苏幕遮已是饿极了的,哪管有没有新意,填饱肚子才是上策。 她夹了一筷子东安子鸡送入口中,约略嚼了一嚼,满口的鲜香软嫩。要说这道菜其实很常见,她也在周五味那里吃过好几次,次次都觉得这菜被麻油的香气夺了光彩,主料的风头都被调味料抢走了,闻着香味扑鼻,吃着又觉得好似对不起这香味似的,给人一种头重脚轻之感。 对于这道菜苏幕遮历来是一段时间不吃会想念,每次一吃又觉不过尔尔,几时有过此刻的惊艳之感。只吃了几口,她的心底就涌起赞叹之意:这争鸣轩虽然讲究新颖,可实际追求的还是极致啊。这地方疱人的水平实在不错,就是不知道和五味哥哥相较如何,要是有机会让他和蜓姐来尝一尝就好了。 几人无声无息的用过饭菜,又有人端来饭后用的茶水点心。不知不觉,距离他们落座也有两顿饭的功夫了,舞台上还是空无一人。客人们却无一人等得不耐烦,个个凑在一处喁喁私语。不禁让苏幕遮赞一声好有耐心。 她觉得自己储备的用以和陌生人寒暄的话题已经用光了,想也知道,书虫是问一句答一句的脾气,基本上他们这边的对话都得由苏幕遮一人包办,以一敌三纵是她口齿伶俐也后继无力。 想到这里,她不得不赞一句刘宁,别看人家句句话都是一副欲说还休的腼腆样子,可就有办法让话题不断翻新,不会造成丝毫冷场,这不,新的话题又来了: “苏姑娘,我前两次来都坐在三楼,那两次争鸣轩推出的表演,一次是鼓乐,一次是变脸。鼓乐还好,因着位置高,乐音格外旷达,鼓声格外动魄,真正的绕梁三日。不过变脸那次嘛,”他摸了摸鼻子,羞涩一笑,“全程就欣赏余大师的头顶了,”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好像还看到了一点变脸的法门,唉,不应该!知其所以然就无趣了。” 苏幕遮抿嘴一笑:“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不知今日是谁人献艺呢?” 刘宁垂目下望:“应该不是鼓乐类的,否则早就要架设乐器了。” 话音将落,三层楼的烛火灯光同时熄灭,只瞬一瞬眼的功夫,重又亮起。比之方才暗了不少,苏幕遮坐在二楼,勉强可见舞台上多了一小张扶案,扶案左边则站了一个人。她心里一乐:还讲究个亮相。 身边的刘宁语气中夹杂了一丝惊喜:“是袁大家。袁大家已有一年没有登台了,不知今日有何新作。” 啪! 台上之人一摔醒木,声音响脆,本就安静的争鸣轩更是满坐寂然。 …………………… 【注1】:瞽者,指盲人。 (女主日记56,六月念十日,酉正时分(又过了两顿饭),“无所待”是指无所拘束,其实我觉得还可以理解为,没什么值得期待的~望文生义还挺有趣的) 第八章 装文装武论短长 袁大家以这一声醒木拢了众人的耳音,却没有随即开口,从他的身周传出一缕细细的风声,呜呜作响,接着声音一变,变作风打树叶的哗哗声。 苏幕遮定睛一看,这声音不是台上的袁大师发出的,而是台边的一扇屏障后传出的。她一见便知,其后还有一个口技艺人,心道:这袁大家未开口,已有人以口技为他烘托气氛了。唔,这是野外狂风打林声。 但闻风声愈猛,叶声愈响,继而枝摇干晃,仿若整棵树将被连根拔起,恰在此刻,风声戛然而止。袁大家缓缓开口: “三尺龙泉万卷书,上天生我亦何如?不能治国安天下,妄称男儿大丈夫! 话说约摸四十年前,文皇帝初登基。一天,在通往雍京府的大道上,走来两个少年,二人做一文一武两种打扮。只见武生打扮那个,长的那叫一个好看,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太阳穴鼓鼓着,腮帮子努努着,胸脯子腆腆着,连屁股蛋子都翻翻着,腰里面还别着口宝剑,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这人谁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镇南将军东方赟。” 苏幕遮一愣,她倒不奇怪袁大家并没有像一般的说书人那样,说些三分天下的故事,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因为刘宁一早就已言明,在争鸣轩登台的必是新作。 但她万没想到,这新作竟然编排到东方毅他爹身上去了,等下不会说出什么与当今太后有染,或曾珠胎暗结这种话吧。 那就太作死了。 谁知袁大家口风一转,续道:“要说这镇南将军长的确实精神,武艺也高超,但与旁边那少年的气派相较,真是应了那句俗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便是今日的东方大将军也是萤烛难与日月争辉,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 苏幕遮听此为之绝倒,还真敢说。她左右一扫,想看看身边人的反应。但见右手边的书虫含着一抹似笑非笑,左手边的刘宁则有些讪讪,但隐隐也有些好奇。 “只见那文士打扮的少年粉面朱唇,剑眉星目,天然一派通透之意。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时今日接替镇南将军,专门负责‘神仙水’一案的光禄大夫林诺,林重之。” 就在袁大家滔滔不绝时,那口技之人也未闲着,或学剑鸣龙吟,或仿玉冠珑璁,众人听在耳中,觉得当年的那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几乎可说是活现眼前。 座中唯苏幕遮一人与别不同,她听到这几句话,心可以说提到嗓子眼:原来是这个叫“林诺”的人接替了东方将军,那笑笑帮的前景就掌握在这个人手里了。分舵何时解封,还有那些被关押的帮众…… 她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期待,直恨不得这袁大家多说一些林诺的事迹。 只可惜袁大家不是苏幕遮肚里的蛔虫,他并没有如她所愿再去讲关于“神仙水”的案子,而是娓娓道: “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格高,挨着金銮殿,准长那灵芝草,镇南将军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着林大人了。各位应该还记得,二十年前再往前的日子,那滇州荒蛮之地可不是咱大乾朝的领土,滇州的各部落,没多少实力吧,还挺烦人,过没几天就到我们的地界挑个衅,拉泡屎的,还有一些首领与那吐蕃勾结,那时的滇州可说是一只静卧在我乾朝身畔的癞蛤蟆,不咬人他膈应人。” 苏幕遮听此苦笑,觉得今日这回书简直就是为她准备的,这不,才提神仙水,又提到滇州。事关她的家乡,她也很想知道这人有何说辞,不由得将“神仙水”一事暂时放放。 “先皇早有打算,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隐患,便派遣了东方将军领兵征讨。这滇州部落里面还真派出了个蛮子能人,就是长得是别提多寒碜了,蒜瓣子的鼻头,满嘴的大槽牙,上秤称称没三百斤差不多少,活脱一磨盘成精,身上的肉噔楞噔楞的,名字好似叫个‘往死里蹬’,你说叫这名字,东方将军能不往死里踹他嘛!” 众人听此是哈哈大笑,满座皆欢,笑声中带着一缕不加遮掩的自矜和自傲,苏幕遮心里暗暗运气,以往在家乡足不出户时不觉得,如今到了这都城,才知中原人是如何看待他们的。虽然她是汉人,那些人口中的“蛮子”并不针对她,可她仍然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东方将军没踹几下,这货就左耳朵翁,右耳朵翁,脖子后面冒凉风,眼前金灯换银灯,腿肚子转筋嘎嘣嘣了。首战告捷,东方将军紧接着就上书先皇,言明自己想要乘胜追击。是个人这时都觉得,将各个部落击破那就是卖肉的切豆腐---不在话下啊。先皇立马就批准了,各位大臣们也都同意,这时竟有一人站出来反对。 反对的正是林大人,竟然这个关头上了个‘屯田奏’【注1】要求撤走骑兵,实行屯田。东方将军与一些朝中大臣上书直骂他是奸细,连先皇也责备他‘不知所云’。各位猜怎么着,多亏了林大人整夜不寐,数次力陈屯田之利,与朝中众人据理力争。后来才发现滇人新败之余竟然还布置了不少埋伏,多半还有可能中毒中瘴。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先皇终于接受了林大人的意见,要求东方将军实行屯田。终于在第二年,缺少粮草的各部首领土崩瓦解,进供了不少宝物美女求饶,先皇这才顺利地将滇州收入我大乾朝的版图。 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举若是在滇州的东方将军做出,虽也是神来一笔,但也因他就在当地,有依可循,还不至于让人心服口服。可林大人,人在朝中,却可直抓关窍,真正可称得上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啊。” 这一段书听得众人屏气凝神,遥想林诺力排众议,贯彻真理之举,无人不暗赞一声好。 (女主日记57,六月念十日,酉时,毒瘴埋伏?没有贸然进击,运道当真好,否则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注1】:借用西汉赵充国事迹 作者的话:虽然是“袁大家”,可文中的贯口不是袁阔成先生的,而是单田芳先生的~单先生的评书听得熟~ 第九章 无可比拟林家郎 这段“平定滇州”的事迹讲完后,袁大家又简单地说了说林诺是如何步步高升,直至擢升礼部尚书的。在他口中那些事一晃而过,可见这些平步青云的事亦不是这回书的重点。 一直气息平稳的袁大家忽地声音一沉,语声中带了两分的遗憾:“林大人的仕途一向平顺,又曾立下大功。若非十六年前一桩事遭受牵连,惨遭贬斥,今时今日,不知是何等光景了。而小老儿口中的事不是别的,便是十六年前,礼部丹师唐诗进献毒丹谋害皇上一案。” 什么! 唐诗?唐诗!不就是她无意中得到的那部《蛊经》的录写人吗? 那个变毒为宝的唐诗,那个培育出白皇的唐诗,原来她竟是礼部的什么丹师吗? 苏幕遮双目圆睁,心里大呼:来对了! 这样的一声感叹完全是出于苏幕遮的好奇心理。这袁大家既然号称“大家”,便是只是说些耳熟能详的三分天下,东周列国,相信也会别有一番风味的。但既然这争鸣轩主打新颖,那她就憋足了劲想听些新鲜的。 袁大家开篇时的铺陈虽然没有为尊者讳的意思,反而时不时地将东方毅他爹东方赟独立出来,调侃两句,但很快就满是溢美之词。苏幕遮多怕这回书最终落于俗套,幸亏袁大家又讲述了林诺力争屯田一事,有了实际的事例,至少不是一回空洞的歌功颂德。 她本以为高潮已过,谁知高潮不断,“惨遭贬斥”是为转折,而被贬的原因竟是由于“损伤龙体”这一皇家秘事。 这么一来,她好想继续听下去啊。丹师是什么?唐诗到底是谁?她为何要进献毒药?这事又为何会牵连到林诺? 要知这类事件,通常不会广而告之。一般人可能只知道谁人擢升,谁人贬斥,却不知为何。如今有个机会可以一窥上位者的私隐,众人都感到丝丝的兴奋。 袁大家的讲述还在继续: “说到丹师唐诗,老人儿恐怕都记得吧,这人奇了,号称活死人,肉白骨啊,要说当年也干过不少好事,但谁知道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只是她接近皇上的阴谋,骗得林大人推荐她成为丹师,要不说啊,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林大人错信一人遭了大灾。 历朝帝王皆有专属丹师,什么是丹师啊,炼丹的才能叫丹师啊,但这位丹师与众不同,拒不炼丹,只愿做药。说是因为听多了炼丹炼出带毒丹的故事,不愿先皇的龙体有丝毫的损伤。常言道,大奸似忠,大佞似信,这一个人啊要是憋着坏水想害你,说出的话可能比蜜还甜呢。 唐诗进献的丹药叫‘延龄丹’,单吃一点事都没有,但与先皇平时吃的‘养宜丸’同时服用就会产生毒性。大不敬,大不敬啊,那还不判她个斩监候!” 这一小段内容并不很多,但细细琢磨滋味甚足。 苏幕遮双目半朦,心道:这袁大家知道的细节未免多了些,连具体是哪种药有不足都说得出来,不知是从何处收集到这种细枝末节的素材的。 “而林大人,只因是他举荐的唐诗,便遭圣心冷落,终被贬为交州刺史。” 屏障后的口技艺人一直压低着声音做各种技艺,使得听众既身临其境又不至被这背景音干扰,从而听不清袁大家的说词。 “但林大人深知塞翁失马的道理,并没有因此而心生抑郁,反而在交州任上励精图治,交州在他的治理之下可说是一片太平。民众皆安居乐业。林大人本以为他会在交州任上终老,已经准备辞官归故里。谁知就在两个月前他端掉了交州一个神仙水的据点,又立下了一大功劳。 林大人将查获的神仙水当众销毁,那天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正在举行仪式呢,突然间人群中有几个蒙面人冲出,个个手持利刃,嗷嗷乱吼,朝着林大人直捅过去!咱们听了林大人要销毁神仙水,那都是交口称赞,但也有人恨的牙根痒痒,看在那些黑了心的商人眼中,那一瓶瓶的不是别的,是他们的血和肉啊,利令智昏,就不惜挺而走险的刺杀林大人。” 众人听此陡然一惊,尽皆骇然,虽然心知林大人现今正好好的在雍京的府邸里,但听到袁大家的描述还是忍不住心惊。 “林大人的护卫都是未做准备,手里的剑连绷簧还没来得及按,就被贼人穿成了人肉串,说时迟那时快,当头一贼人已经窜到林大人面前,桀桀桀先是一阵怪笑,不急不缓地说道,‘死后爷爷拿你脑袋当夜壶,也算你查神仙水的造化。’说罢拿刀就向林大人头上砍去,那得意劲儿,就当林大人已是死人一般。 就见林大人不慌不忙,单等利刃离着要害不远了,这才一侧身躲过这一剑,那贼人直是一愣,心说话了,这林大人不是文官吗,怎么还有这伸手,当然或许脑子慢还没想到这一层呢,就光楞了。林大人紧接着三拳两脚间就上打双龙夺珠,中路黑虎掏心,又是一老树盘根,夺过那贼人的剑给他来个肉窟窿。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众贼人一看,心里都是一惊,这功夫高了,原来一向文质彬彬的林大人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还未来得及想什么,林大人拎着剑就朝着这帮人冲了上去,这真是地上的祸不惹惹天上的,就听得,‘哎’,‘嘿’,砰砰砰,噼里啪啦霹雳啦,贼人想骂娘都来不及了,脑袋都没了,只有一个,早先看林大人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觉得不对,武功也算不错,前膝挨前胸,后脚跟打屁股唇儿,塌下腰,十二字的跑字功,哧哧哧哧,三晃两晃,踪迹不见了。” 苏幕遮微微一笑:这袁大家说别的事情真是栩栩如生,唯有这武功听着很不像样。果然隔行如隔山,这几招一听就像是卖艺人的把式,上批喉咙下撩裆,嘿,花拳绣腿,虫伯听了都直皱眉呢。 台上的袁大家已呈现了收势:“就是因为这桩机缘,东方将军遭害后,圣上颁下旨意,宣林大人进京,专办神仙水一案。小老儿相信,只要林大人一插手,这事很快就会有所定论。必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走脱一个坏人。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所谓名臣当如是,且看天下,谁人能敌那无与伦比的林家郎!” 啪! 醒木一拍,此回书到此为止。 众人如梦初醒,片刻后才齐齐爆发出哗哗的掌声与叫好声。 (女主日记58,六月念十日,戌时,这么说来,那位唐诗到底是何时扎根后山密洞的呢) 第十章.左思右想索枯肠 袁大家一回书毕,整座争鸣轩为之沸腾。 刘宁亦不复方才的腼腆,以手指连连敲桌,在哒哒声中踌躇满志的说道:“好一句‘所谓名臣当如是’,为官当如林大人啊!”他转向李家兄弟,“二位李兄做如是观?” 那两兄弟也是连连称是,只不过神色间明显不如刘宁兴致高昂。 热闹中,书虫的那抹深思神情没有逃过苏幕遮的眼睛,她碰了碰他,小声问道:“虫伯,你怎么了?” 书虫回过神:“没什么,”他顿了顿,低声自语,“原来是这样……” 苏幕遮嗯了一声,心知他尚有所隐瞒,但当着外人她也就没有多问。她转向刘宁,以感谢的话作道别之语:“多谢刘公子今日的热情邀约,我们才有机会欣赏到如此精彩的演出。” 刘宁逊谢道:“莫要如此说。小可还要多谢二位为小可带来的好运道。”他口中这样说着,眼里却流露出一丝可惜之意:平日里就觉得这争鸣轩中的表演太短了,每每都意犹未尽,怎地今日更觉得转瞬即过呢。 苏幕遮与书虫二人将饭钱放置在桌上,起身与那三人告辞,刘宁有心问问他们在何处落脚,又觉得此举太过孟浪了,只得温言柔声的与他二人告别。 待苏幕遮二人走远后,李悠远在旁戏谑道:“刘兄如此恋恋不舍,怎地,一个青涩的小丫头就让你生了‘君子好逑’的念头了?” 刘宁冷淡道:“休要胡言。明日里还要在课堂上默写经文,我还没背好,要赶紧回去念书了,”他面色一正,“大比之日就在明年二月,不过半年多光景,成败在此一举,可不敢分心。” 那两兄弟见刘宁没有说笑之意,只得收了玩笑,称了声是。 自争鸣轩出门后。苏幕遮扭了扭脖子:“只顾着盯着那袁大家看,我颈子都僵了,”她看向书虫,“咱们找个地方落脚吧。这一路走来没见到客栈。应该在这条街更深处,咱们再走走吧,也好消消食。” 书虫颔首称好,默然迈步。 “虫伯,你是不是认识那个林大人?”书虫自打评书开始后就神色动容。其间更是听得聚精会神,故苏幕遮有此一问。 书虫答道:“见过,”他侧头一笑,“你也见过的,在戎州。” 苏幕遮听此,倏尔福至心灵:“哦,就是林姑娘的外祖父。难怪她说什么在交州多年也没去过滇州……当时轿子里坐着的就是林大人吗?” 书虫点了点头。 她回想起当日林诺出言驱赶走围攻戎州分舵的原邵日等人的情景,又想到林雨霖的话语,心中有喜有忧:“林大人虽说‘禁药令’被封驳了,可并不表示他不会疑心笑笑帮。林姑娘不也说她觉得笑笑帮脱不了嫌疑吗。” 书虫见她五官皱成一团,出言安慰道:“林大人素有善名,定不会冤枉好人的。” 这话温和又熨帖,可听在苏幕遮耳中是另一种光景,仿佛和善中透着一股疏离。不知怎地,她总是觉得书虫对于笑笑帮的前景,远不如自己上心,是因为他只一心听从阿姨的命令的缘故吗? 二人又陷入无言之境,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复又走出不知几许远,苏幕遮被这街的长度磨得没了心气儿。失笑道:“说是十里长街,真是十里啊,也不知到第几里才能遇到客栈。” 苏幕遮发现自己很有“铁口直断”的潜质,想什么说什么。说什么有什么,这不,街道两旁的商家风格齐齐一变,由食肆变为客栈。 看来这地方以衣食住行分段啊,他们已经走过“衣”段,路过“食”段。到抵了“住”段,住段远不如食段热闹,更没什么人站在店门口拉客的。不过苏幕遮半点不觉得遗憾,今日又折腾了一天,早在争鸣轩自己残留的精气神就折腾干净了,要是连客栈都要求新,连住个店都要抽签翻牌子,那她宁可双眼一闭晕过去算了。 只要有张床,万事足矣。 这二人抬腿迈步进了第一家客栈,客栈名叫“宾主尽欢”,倒是个好意头。 要了两间房后,苏幕遮特意向掌柜的询问这客栈有没有替人送信的服务,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托人递了个信给东方毅,告知了他们的落脚地,这样一来,他一旦得了苏万儿的消息,就可以派人来通知她了。 自从在暗庄护庄林,她和书虫因事出意外而失联的那次开始,苏幕遮对于此类事件就心存恐慌,故而办妥了这桩事,她立时放心不少。 此刻的她呈大字形状躺在客栈房间的床上,右手来回摩挲着腰间的排箫。隔着竹筒,白皇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散发,覆盖了她的手掌手臂,比起往日要强烈很多。 若不是刚刚喂过他,苏幕遮简直要以为,小白又饿了呢。 “你该不会是因为听到旧主子的名字,所以这么不安分吧?” 苏幕遮眼望帐顶,蓦地冒出一句。她明知道白皇无法回应她,甚至对于一只蛊而言,他也不会有什么深刻的想法,可她还是要忍不住对他说说话。 实在是今日这回书,给予她的意外太大了。 那个神秘的唐诗,那个对于毒蛊有着高超技艺却宁愿变毒为宝的唐诗,那个炼制出白皇的唐诗。 蛊经里的文字,苏幕遮不知读了多少遍,可谓是倒背如流,虽然她还没有寻到机会,用一用那些蛊,但因着白皇的缘故,她心里对于那唐诗早已感佩不已。而今知道她曾经的丹师身份,知道她与那位林诺大人的渊源牵连,知道她的结局,苏幕遮不由自主地怀疑起这个人与笑笑帮的关联来。 “小白,你究竟活了多久了?” 苏幕遮半开玩笑地问了句,而后自问自答道:“要是知道你今年多大了,好歹能推断出来那唐诗究竟是何时在后山安家的啊……唔,其实只要想想后山何时被列为禁地的……从我接触到帮务开始,那地方已经是人鬼不许近了……” 想来想去不得其所,苏幕遮翻了个身叹道:“算了,而今笑笑帮的事最重要,林诺林大人,不晓得他在哪里办公呢?” 她的思维发散又绵长,几息之间已经转到那位神秘的林大人身上了,忽而拐了个弯,猛然念及:话说在暗庄分离那次,不是下定决心,要和虫伯商量出一套联络暗号吗。这事耽搁到今天也没办成,不成,明天,明天一定要办好。 (女主日记59,六月念十日最后一次补记,唉,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车轮毂毂一笑扬 一夜无话。 转日清晨,苏幕遮神清气爽的起床梳洗,准备用些早饭后就招呼书虫一起出门。昨日在将军府时她还犯愁,阿姨进了宫声息全无,而分舵的封禁也没有解除,这事又已经不归东方将军负责了,想打探些消息都无从下手。 谁知心血来潮的去了趟争鸣轩,听了回书的功夫就得知了林诺林大人现在专办此案,又在书虫的提点下知道这林大人正是在戎州分舵前以一语相助的轿中人。 更重要的是,咱有认识人啊。 苏幕遮很是笃定地想道:我们与林姑娘,应该算得上患难之交了吧。 当当,当当。 剥啄房门的敲击声响起,打断了苏幕遮的思路,她没问来者何人就快步到了门边,拉开了房门,果不其然看到了书虫的面庞。 她欢快的招呼道:“虫伯,早。吃了吗?” 书虫敲完门后,只听房内腾腾咚咚的脚步声响,便能想象这女子欢跳着来开门的模样,可即便听出她脚步轻快,心知她心情不错,也没料到她的情绪竟如此高涨,下意识地接了句:“没有。” 苏幕遮窜出房门,顺手关门挂锁:“那吃点去,走着。” 在和煦的氛围里双方用餐完毕,苏幕遮伸伸胳膊,精神抖擞道:“出发。” 书虫岿然不动:“去哪里?”问是问了,他也基本能猜出,她大概是打算直奔林大人办公的地方击鼓鸣冤了。 苏幕遮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去林府。” “哦?”书虫饶有兴味,“我还以为你会剑指要害,直接杀到林大人面前呢。” 苏幕遮哈哈一笑,书虫和她熟稔之后,居然也会时不时的戏谑几句,这让她觉得很是愉悦。她故意摆出老神在在的样子,解释着反驳道:“那怎么能行。先从林姑娘那里探探口风嘛,说不定能请得动她为我们说项说项。若是上了公堂,林大人就是有心徇私也拉不下脸啊。” 书虫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心思还挺活泛。这样迂回也好,不然依她的脾气。说不准会犯下“咆哮公堂”的罪状。 只是这林府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 二人一壁谈说,一壁向外走去。雍京街道纵横,一望无际,他二人初来乍到,对路线都有些陌生。也不愿问人或乱猜,索性沿着苞谷路又走了一会儿,最终找了间车马行雇了辆车。 车夫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大汉,手稳步沉,很有两膀子力气。他一望便知苏幕遮二人是外乡人,于是说话间带了一分热情和三分自矜:“二位放宽心,保管将你们安安稳稳地拉到地儿。想去哪里啊?我们雍京可游览的景物多着呢。” 苏幕遮吹开鬓边的发丝,含笑道:“我们要去林府,您可知道?就是新任的光禄大夫林诺林大人的府邸。” 车马行的车夫日常里跑遍整个雍京,对于那些高门大户也算了如指掌。可林诺身份与别不同。虽是两朝老臣,但毕竟在交州呆了十几年,才新调入京,算是新贵,那车夫听说他们要去林府,愣愣地反问了一句:“哪个林府?”随即反应过来,这话不符合自己老京人儿的身份了,找补似的说了句,“在北城吧。是不是在朱雀大街上?” 苏幕遮与书虫对视一眼,前者笑着说道:“您要是不识得。我们再……” “识得,识得,”车夫说话间加了两分小心,“定在那两条街上。先上车,上车。” 苏幕遮笑而不答,只客气道:“那咱们出发吧。”说罢她利落地钻入车厢,招呼书虫同坐。 书虫坐在靠外的位置上,并没有放下卷好的车帘,他一反常态。不再一径沉默,而是在闲聊中试探,在寒暄中获取:“这位大哥,雍京这两天可有什么新鲜事吗?” “那可就多了,雍京多大地方,多少人口,每天不得发生百八十件新鲜事儿。” 车夫斥马催走,没有回头,只随口应了一句。 “说两件来听听。”苏幕遮道,她已知书虫的用意,自然要如此接话。 车夫挠了挠头:“这……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好呢?”他闷头想了一阵后,又道,“对了,二位刚来雍京,还没去过城外的玄青观吧。” “玄青观?” 车夫听她话中意,竟对这地方一无所知,说话间不由得含了两分笑意:“就在城外的小青山半山腰上,玄青观的道长可是法力高强,求什么来什么,要什么有什么,前几天那狄员外才大锣大鼓地去还愿,说是请乌青子道长算了一卦,结果真得了个小子,把狄员外美得呦……” “等等,等等,”苏幕遮哭笑不得的打断他,“有没有别的类型的新鲜事啊?” 车夫瞪眼道:“别的类型是哪个类型?”他嗐了一声,“我又不是那酒楼茶馆里的‘包打听’,还能啥事都知道。” 书虫望了苏幕遮一眼,示意她往车里挪挪,自己则伸手放下了车帘,隔断了里外。 “虫伯,怎么不问了?” “因为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书虫顿了顿,“他说得对,既有‘包打听’,回头寻一个,想知道什么问什么就是了。” “包打听”是一类特殊的人群,他们成日介混在人多热闹处,从别人的谈话里收集消息,再卖给有需要的人。只要出钱给他,他也不论贵贱,什么消息都出卖得。 苏幕遮以往并不知这类人的存在,听了书虫的描述后,也认可他的观点,以银钱交易确实直接方便的多。 “话说你打算怎么进林府?” 又行了一阵后,书虫骤然开口问道。苏幕遮凝神思索:“高门大院的规矩多,先递个贴子给林姑娘吧,”她说着目光炯炯地瞪着书虫身背的布袋,一副“觊觎”的表情,“虫伯是不是已经写好了。” 书虫打开袋子,边取纸笔边道:“现写也可。” 苏幕遮连忙趁此机会一窥书虫的书袋子,就见一沓各色纸笺,裁的整整齐齐的。她眼尖的瞅准一张,积极说道:“用那个洒金笺,亮闪闪的,瞧着好金贵的。” 书虫为之失笑,但他用纸自有自己的规律,当下抽出一张洁白坚挺,莹润如玉的玉版纸,右臂悬空地在纸上写了起来。在颠簸的马车上写的字竟比伏案写的还稳,不见丝毫凌乱。 (女主日记60,七月朔一,各类消息乘着风,跑得比马快多了~)(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谁知静女竟逾墙(二更求订阅~) 一般人写拜贴,称呼有官职的要加上官职,没官职的要用敬称。 抬头要先好好的夸赞一番将要拜见的那个人,品德是如何高尚啦,怎么样受人尊崇啊,性格的光辉是怎样的照耀世人啊。中间一般是介绍自己,再要写清想要拜见的原因。后面则写一些套近乎的话,如果能扯上什么世交,什么亲戚之类的就更好了。最后则是落款。 这样说来,这拜帖林林总总不少字数呢。苏幕遮皱了皱鼻子,觉得虫伯连想都没想就开写,也算是下笔自成章了。 谁知书虫写了没一会就停了笔。苏幕遮探头望去,只见这张名帖上只有几个字: 蜀州别后,雍京盼重逢。 落款则是她苏幕遮的名字。 苏幕遮甚是无语,她原本还很期待书虫能写出什么另辟蹊径的歌功颂德,谁承想他干脆另辟蹊径,只有寥寥数语,使得她忍不住皱眉笑道:“虫伯,你是怕麻烦吧。” 书虫则说道:“每日递进去的帖子不知几许,写的繁复了会泯然众矣。” 苏幕遮嘻嘻一笑:“不怕的,就算进不去门,还可以爬墙啊。”她说着哼起了小调儿,曲风轻快,吐字圆润,赫然竟是“将仲子”。 她边唱着“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边对着书虫笑脸盈盈,后者听了这词这曲,脸色有些发黑,破天荒地喝止道:“休要胡言!” 曲子戛然而止,书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口吻有些严厉了。苏幕遮在滇州长大,性格受当地人的影响颇深,最是自在善谑,她未必有什么不恭不敬,怕是觉得这曲子里有“逾墙”很是应景,故而哼唱几句。书虫甚至怀疑她明不明白自己在唱些什么。 苏幕遮扁了扁嘴,嘟囔了一句“不唱就不唱”后再无声息了。 日禺时分,马车到抵林府。日头越来越高,天也渐渐热了。苏幕遮擦着额头汗。下了马车,托门房将拜帖递进去后,与书虫一齐站在府门外的树荫下乘凉。还没等落汗,司阍的门房就打发小厮让他们站去侧墙。不要堵人家正门口。 二人只好挪去侧墙角门外,苏幕遮摇晃着腰间的压裙玉,借着玉石的摆动平复心口的不耐:“规矩真多,麻烦死了。” 书虫侧头望向她,苏幕遮动作一滞。想起他适才的喝声,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就听他说道:“可不是。” 她抬眼对上他的眼眸,忽地一笑,方才的些微芥蒂立时烟消云散。可她也不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扔不忘提醒自己:虫伯不喜欢这类玩笑,那以后当他的面就尽量少开。 “真的是你们啊!” 一个声音在头顶处响起,苏幕遮举目一看,就见一个少女趴在侧墙墙头,冲着他们笑嘻嘻。不是别人。正是林雨霖。 见此情景,苏幕遮想到适才的玩笑,暗忖道:原来不是将仲子兮,无逾我墙,而是将静女兮,无逾你墙呀。 林雨霖纵身上了墙头,随即坐下将双腿伸出墙外,一荡又一荡,没一会就将干净的外墙壁踹出几个脚印来。 苏幕遮见她脚上着了一双名贵的珍珠绣鞋,左脚鞋头的珍珠已经不见了。又见她周身的绫罗绸缎,却远远不如在戎州初见时整齐,反而袖口有些磨损,裙摆也蹭脏了。 乍看之下。苏幕遮怀疑林雨霖的日子是不是不好过。可见她怡然自得的模样又不像,她当下说道:“林姑娘,我们有些事想麻烦你,能不能找个地方叙话。” 林雨霖听此,喜上眉梢:“好啊,正愁憋闷呢。”说着竟然纵身一跳,从墙头跳到墙外,“走吧,我请你们喝茶去。” 墙里边传出一个哭音,弱弱地说道:“小姐你说话不算话的,说了只是上去看看,怎么就跳出去了……你好歹将我带上啊。” 林雨霖在墙上拍了拍,哄道:“何求,乖,我出去一忽就回来,要是外公问起你也不用怕,就说我和戎州见过的那个苏姑娘出去了,管保无惊无险。”说着她当下跑出,将婢女的呼唤声甩在身后。 林雨霖这一抬腿迈步飞奔,倒使得苏幕遮和书虫有些措手不及,追在她身后招呼她上马车。这一行人就这样心急火燎地催着车夫“逃之夭夭”了。 车厢里的苏幕遮咬牙笑道:“我又没有要你跳墙,你倒好,还把我的名字留下了,你外公不得把邪火发我头上。” 林雨霖倚着车厢,意态悠闲:“你要求我办事,不得付出些代价,”说罢她又拉过她的手哀声道,“苏姐姐,我天天困在府里都快闷死了,你就让我借一下东风,出来晃一晃,”她深谙顾左右而言他的好处,转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贴子送来时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林雨霖这一下硬一下软的磨得苏幕遮没了脾气,正事要紧,她当下三言两语地言明了来意。林雨霖听后,将小胸脯拍的山响:“没问题,我当是什么呢。不就是想知道你们笑笑帮分舵什么时候解封吗,我今晚上就问外公,定帮你要到个准信。” 对于这女子骨子里的热忱苏幕遮还是深有体会的,在戎州时初初见面她就能路见不平出言相助,其后又热情攀谈,若非后来苏幕遮提及要去暗庄,她因着恨屋及乌离去,这二人说不定就倾盖如故了。 不过苏幕遮深知,林雨霖此举多半是还她今日的车马之“恩”,看来她在偌大的林府中住的并不愉快。 这边厢苏幕遮的请托告一段落,林雨霖转了转眼珠,向着书虫道:“你还好吧。” 苏幕遮听此扶额,暗暗道:完了完了,真是疑邻盗斧,怎么现在林姑娘说什么话我都觉得有股含情脉脉的味道。 书虫微微一笑:“很好,”他顿了顿,又道,“殷呈为其弟子多救,性命无虞。” 林雨霖冷了神色:“那他应该又重拾与烟霞山庄的交易了吧,”见书虫颔首,她低骂了一句,“没骨气。”说罢,就摆出不想深谈的表情。 苏幕遮掀开车窗的帘子向外望去,见日头还没升到最高,心道:这才半天光景就已把想办的事情办妥了,之后要去哪里啊。 (女主日记61,七月朔一,日禺时分,墙跳的这么熟练,颇有‘采花大盗’的潜质啊~)(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倚红偎翠客满堂 俗话说,猛虎出闸,势不可挡。林雨霖显然是在高门大院里闷坏了,好容易逃出来,说什么也不肯轻易回去。依着苏幕遮的性子,也不好意思公然的过河拆桥,加之林雨霖再三保证明天就给她一个准信儿。这样一来,省了她不少功夫,苏幕遮只得做好伴游以报林姑娘说项之情: “你想去哪里?” 林雨霖想了想:“我到的这些日子几乎哪里都没去过,今日不如来个雍京一日游,各大景点逛一逛。” 苏幕遮听了这话,脸垮了一半,就说坐车比骑马舒服,比走路省时省力吧,可坐车头晕啊。想到要坐一天的车,她顿时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忙忙规劝道:“这样一来要花上一天的光景,等你回去了只会被看得更严,下次出门就遥遥无期了。你可是想自毁长城,过把瘾就死?” 林雨霖细想觉得这话有理,总要为之后打算打算。她想着语气软了两分:“那你说去哪?” 问题抛还给了苏幕遮,她却不知说什么是好,心道: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做什么消遣。她忖度着林雨霖虽与自己年龄相仿,爱好应当迥异,该是喜欢花儿粉儿之类的俏丽物事,当下底气不足地建议道:“不然去绸缎庄看看新式的料子,或者去银楼打两件首饰?” 岂知道林雨霖听了这话,如避猛虎长蛇,连连摇首:“我不要!谁爱去谁去,苏姐姐要有什么想买的,大不了我在车上等你。” 苏幕遮见她小嘴紧抿,反应又激烈,颇有些疑问:“这是怎么了?”说话间她生出一个好主意,又道,“不然,我们寻间食肆,吃些东西,去苞谷路可好?” 林雨霖眼睛一亮:“好!苞谷路我早就想去了。” 书虫敲了敲车壁。对着车夫说道:“去苞谷路。”以书虫对苏幕遮的了解,心知她如此建议多半是存了省事的念头,去哪里也不如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呆着省心。 马车到了苞谷路口,三人下车步行。这条长街白日里倒没有晚间这么热闹。可也是人头攒动。苏幕遮惦念着昨晚路过的那间食肆“倚红偎翠”,提议去那里用些吃食。那两人没有反对,三人信步走了一阵,到了那间食肆的门口。向内张望,大堂里的散座几乎都坐满了。好在堂中祭着冰块。设着风轮,即使是个相对密闭的空间也比外头凉快许多。 苏幕遮在家乡时,最是怕热,可也没法子享受这种冰在屋中的待遇。想不到到了雍京,寻常一家食肆都这么大手笔,不由得让她暗叹一声此地的富庶了。 三人步入食肆,被带位到了角落的位置。顾大嫂亲来招呼,待看清来人后,得意地娇笑道:“几位,想吃好东西。还得到我们这种老店。那些只会玩手段的是长久不了的。” 苏幕遮轻笑不语,不知今日到了华灯初上时分,这老板娘还会不会如此淡定。估计又要到门外拉客了。想着她说道:“老板娘,给我们几个清新爽口的菜,再来几杯果浆。” 开店的最喜欢这种客人,也最头疼这种客人。他们不细说想要什么固然可以趁机上一些贵价货,可也因为把握不住他们的脉络没法子发展他们为回头客。 顾大嫂打叠精神,这一男一女昨晚在她面前,被人几句话就生生拉走了,这一幕对于她而言是难以忘怀的“耻辱”。她决定祭出大招。绝不能堕了倚红偎翠的名头,想着她招来一个女童耳语几句,那女童乖巧的点了点头,不一忽端了几道精致凉菜到他们身前。 这些菜果真青青红红的。不掺杂色,三人分别尝了尝,觉得那道“冰酒渍鸭梨”最为味美,腌渍的红艳艳的鸭梨吃在嘴中,是又凉又脆,带了一分酒味。却不涩口,两分酸味,却无倒牙,三分甜味,却不腻人。最妙的是,还有一缕特别的草木之香。 总而言之,热天气里吃上两口,真是觉得浑身都通透了。 接着又是四道热菜,荤素得宜,多混有花瓣鲜果,皆有股天然清香。 苏幕遮本意确实不为吃饭,只愿找一凉爽处打发打发晨光。如今这一尝算是意外之喜,所谓京都居,大不易。任何一间能在雍京,在这苞谷路上站稳脚跟的商家都不可小觑。 三人吃喝一阵,互叙了别情。苏幕遮见林雨霖的眉眼间虽是笑着,可总蕴藏着一股怏怏,远不如在梁州时恣意潇洒,怒就怒,喜就喜。 她有心询问一二,又担心此举有些交浅言深,当下诚恳说道:“我看你好像有些心事,如果愿意的话,不妨说给我们听听,也好排解一二。” 此言一出,不只林雨霖微微一愣,连书虫都停箸不食,关切地望向她。后者轻叹口气,本想随口敷衍几句的,可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这事闷在心里也实在不好受,不如就一吐为快。 “苏姐姐,我到这雍京也有好几日了,****都生不如死啊。”林雨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乱用成语。 苏幕遮无语,她笑着续了句:“不至于吧。你是挨饿还是受冻了?是被骂了还是被打了?是被轻视了还是被****了?怎么就生不如死了呢。” 林雨霖摆摆手:“那倒没有。可我从小娇生惯养的,吃不了苦啊,”她自嘲一句后又道,“我也知道我受的那点委屈别人会觉得不算什么,但我还是难受啊。” 这么一说,苏幕遮觉得有些凝重了,沉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雨霖叹了口气,掰着手指述道:“自打我来到雍京,已经参加了三场诗会,两场赏花会和一场游湖踏青了,”她双手支颐,哀声道,“为什么雍京的生活这么无聊啊,那些人写的也能叫诗?我一个不会作诗的都能看出来,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互相恭维的。” 苏幕遮噗嗤一笑,心安了大半:真真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了。她凑趣地问道:“哦?多差的诗?这么不能入耳。” (女主日记61,七月朔一补记,有些想不通,为什么我爱吃的菜里面大半都有酒?)(未完待续。) PS:  感谢所有订阅的朋友~感谢邱诗琪和叶无辛的打赏~ 给了我非常非常大的鼓励~ 第十四章 五言律诗赞花王(更新晚了抱歉) 林雨霖正色道:“诗以抒情,诗以言志,那帮闺阁少女有何情可抒,有何志向可言呢?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城外的小青山,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请玄青观的道长批命算卦,还当天下是他们的后花园呢……” 这话颇桀骜不羁,恰是林雨霖会说出的话,只是落在苏幕遮耳中,引起她注意的却是“小青山玄青观”这几个字。 来雍京不过一两日,这地方听旁人提了不少回了,苏幕遮有些好奇,不过是个道观,居然上到官宦小姐下到平民百姓,人人都去参拜问卦。 有没有这么灵验啊。 由不得她多想,心思已被林雨霖忽然压低的声音引开了,只听她嘟嘟囔囔地说道:“……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深闺里憋坏了,一个个专盯着别人的错处,动不动就给人下绊子捅刀子。真没意思,有本事真刀真枪的动手啊,我让她们两只手。”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不复方才的“强说愁”,苏幕遮关切的问道:“有人算计你?”她虽如此问,心里觉得情理之中又意外之外:林雨霖的外祖父如今炙手可热,而她初来乍到的,能不惹人眼红?只是她没有想到,不过短短时日就有人忍不住出手了。 书虫也面露关心之意,催着她说出了什么事情。 林雨霖慢声道:“就前几日,我去参加那个月第三场的诗会,我从不写诗,也不会写,到那无非是‘点个卯’。外公答应我,只要去待上一阵子就可以回家。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她们不理我,我也不理她们,相安无事就罢了。 谁知道那一天,户部侍郎的女儿刘轻语突然特别热情,黏在我身边说这说那的。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况且她之前也没对我做过什么过分的事,烦是烦了点,但我总不能叫她滚开吧。只好耐心敷衍几句,谁承想她又招了几个人过来,总之不是这个官的女儿就是那个官的女儿。我算是服了京中盘根错杂的关系了,怎么谁和谁都沾亲带故啊。” 望着林雨霖皱成包子的小脸,苏幕遮忍俊不禁。又听她续道:“她们谈的话题又是亘古不变。话里话外都捎带着我,不是说我的衣裳样式过季了,就说我的妆容过时了,要不然就是镯子水色不好,一点也不翠。 不是说最坏的对待是无视嘛,她们为什么就不能不睬我啊,让我乐得自在。如今围着我又不说好话,我是脑子坏了才会留在那儿听。所以我当即说要走了,谁承想那刘小姐又不让,非说我今日参加诗会。不作诗就罢了,不评诗可不行,拿了首诗给我看,硬要我点评几句。” 苏幕遮听此,与书虫对看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出相同的不解。 照林雨霖的说法,她作为外来人,又不似闺阁女儿那般娇气,看在那些自矜身份的勋贵女子眼中必然觉得碍眼的很。加上她又不热络,别人排挤她冷淡她倒是不奇怪。猛然间热情了必有猫腻啊。看来和这首急需评鉴的诗有关。 “是什么诗?谁写的?”苏幕遮追问道。 林雨霖记性甚好,又差点因为这首诗吃了大亏,自然记得清楚:“是一首赞花的诗,”她当即低颂了一遍。“绿萼藏娇蕊,花开胜牡丹。春晖承太液,夏暮引青鸾。凤阙朝明主,高阁贺百官。吴天同赤色,万里一凭栏。” 苏幕遮对于诗词格律是一窍不通,听着倒是不错。她询问似的望向书虫,后者直接说道:“不算出众。” 林雨霖嗤声道:“她们就打量我看不懂诗,又看不惯她们,一定会说这诗的坏话。真是以己度人,我又不会作诗,怎么会乱说。 我于是反问那刘轻语,问她觉得这诗如何。她支支吾吾的,不敢说不好,可也不肯痛快的说好。 我当即就放了心,这首诗肯定不是反诗之类的,不然传抄反诗,她也无法脱身。定是哪个勋贵子女做的,甚至是什么郡主公主之类的。 开玩笑呢,以为我不会那些虚头巴脑的托词吗,我当下就谦逊的说自己不才,只觉得好,又说不出是哪里好,你们个个都是才女,不如讲给我听听。” 这一招反客为主用的很是得宜,林雨霖既然摸不清具体的情况,那随大流总是不错。 她口角含笑,继续回想道:“嘻嘻,那些才女一看骗不过我,轮流说了些溢美之词就罢了。偏生那刘轻语不肯罢休,还在追问我的看法。哼,一看就是与人交手经验不足,不知道招式不能用的太老吗。总得留力三分,免得别人反补啊,”她说着手举半空,斜斜一劈,紧接着手掌一翻,旋指为拳,就好像与人过招一般,“那些赞美还话音未落呢,我也不客气,捡了几句掐头去尾地拼凑一番,敷衍过去就得了。” 说着她顺势背了几句当时的说词,果然听着精美,细细一琢磨才发现,根本什么也没说。 林雨霖轻叹口气,又道:“我脱身回家之后,把这事和外公讲了,之后问他这首诗到底是何人所作,这才知道,诗原来是太后写的。” 竟是太后所作! 苏幕遮和书虫二人闻言皆尽诧异,免不了为林雨霖感到后怕。她当时若是负气说些难听的话,岂不是堕入人家的瓮中,被有心人传到太后耳中,纵使太后不说什么,心里也不会舒服的。 书虫奇怪道:“太后何时作的此诗?怎么没有流传开来?” 苏幕遮闻言颔首:“是呀,皇上登基这几年做过两首诗,基本上举国人民都能吟诵。太后的诗怎么反而秘而不宣?” 林雨霖回忆道:“这诗作了也没多久,根本还没传开。起因是上个月豫州花会上选出了状元花。” 苏幕遮边回想那首诗的用词,边道:“你是说,这诗就是咏这状元花的,不过,”她沉吟道,“绿萼藏娇蕊,花开胜牡丹……这到底是什么花啊?” 林雨霖摇头道:“我也没见过。外公说,那花是一个新品种,花主说是他花费了几年心血培养的,属于虞美人的变种。往年花会的状元头衔通常都被牡丹夺去,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名种,好像豆绿、姚黄、赵粉、玉楼春……”她蓦地顿住话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咬住了嘴唇。 林雨霖的这一副模样是又是委屈,又是伤心,苏幕遮本自奇怪怎么说牡丹花的品种说的好好的,突然就缄默了。她陡然福至心灵,回想起殷呈在他寿宴上说过的话: “……阿榛啊,你忘了吗,咱二人当年在豫州花会上初次相逢,你我同看上了那品玉楼春,你教我让给你,我说你与我同游三****就双手奉上……” 这般不堪的言语听在当时的林雨霖耳中是多么的刺耳又刺心啊,也难怪她提及花会和玉楼春就会想到不开心的往事。 苏幕遮为免她多想,急忙转移话题:“就因为这花是新品种,所以进献到宫中了吗?” (女主日记62,七月朔一又补记,虞美人能开的比牡丹花漂亮?真好奇,好想看看这朵绿萼中藏的娇蕊啊~)(未完待续。) PS: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今天出门去看一个朋友,回来的晚了.更新的晚了.以后一定出门前就设好定时更新! 第十五章 素面朝天又何妨 林雨霖回过神,对着苏幕遮感激地一笑:“是啊。花主听说宫里对他的花有些好奇,迫不及待的就将花献给了礼部,礼部呈献给皇上,皇上又转赠给了太后,太后一见之下甚是喜欢,当即来了兴致,作了此诗。” 她讲完原委后又自忿然道:“那几个小姑娘也当真狡猾,欺我入京不久。这些事儿都是上个月发生的。上个月?上个月我还在交州呢,哪里知道这些秘辛。就因为前两场诗会我驳了她们的面子,就使出这种下作手段报复!真卑鄙!” 苏幕遮听她讲完也是背后一凉,诚如林雨霖所言,那些女子不过豆蔻年华,居然就能刻意设下陷阱,陷害别人,实在是有些面目可憎,难怪她不愿意与她们过多交往,宁可关在家里或出来闲逛。 这些事苏幕遮从小到大看多了,苏宅里的人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可也没人花过这种心思对她,只因她是孤拐一人,不代表任何一方的利益,别人可能会排挤她,却不会对付她。 结合她自己的情况,苏幕遮了然,那些人陷害林雨霖的原因,不见得是她说的那般简单,如果只因为些微小事未遂己意断不用如此费心,怕是背后还藏着些别的目的。 “林姑娘,你外公听了这事有何说法?”苏幕遮琢磨了一刻后问道。 林雨霖先是一笑,又是一叹:“他老人家自是不快,我趁机和他说,以后能不能不再参加这些无聊的聚会了,但他还是不肯松口,只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又不可能一辈子不见外人,逃避不是林家人的态度’。我说不过他,可我就是不愿意去,不是害怕被算计,而是不想看她们的嘴脸。苏姐姐。你说,这应该不算是逃避吧?” 苏幕遮本来想着,无论林雨霖愿不愿意,她外公为官一日。她就一日无法脱出这个圈子,这样子的特立独行只会处处遭人掣肘。她有些犹豫不定,想着要不要劝劝她,可又不愿意她失去如今的率真性情,最终决定还是迂回一些。先探问一下她长辈的口风再说。 听了林诺的回答和林雨霖的想法后,苏幕遮又觉得各有各的道理,但如果让她选,她还是坚定不移地站在林雨霖那方。若是值得的事,那越不喜欢什么越逼着自己干什么是叫“不逃避”,但那些不值得的事还要强逼着自己叫“自讨苦吃”。 “你若不愿意,不必勉强自己。” 苏幕遮还没说什么,书虫已经斩钉截铁的下了定论。林雨霖听了这话,如同有了主心骨,甜甜地应了声好。 书虫又问了些与诗和状元花有关的事。后道:“那花可有名字?” 林雨霖想了想,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太后喜欢的花,恐怕很快就会风靡整个九州,牡丹之所以蔚然成风不就是因为那一年皇上写了首‘赞牡丹’吗,”她轻叹一声,又道,“大概过不了多久,大街小巷都是这种‘虞美人’了。” 苏幕遮听此一笑,这种情况和市场上贩卖的蔬果贵一年贱一年有些相似,什么流行。众人就一窝蜂地去种什么。不过养花不像种菜,菜卖不出去好歹还可以留着自用,花若卖不出去只能任其枯萎了。 这一话题暂且告一段落,三人又闲聊了些别的风物。待听到苏幕遮和书虫昨晚赶上了“争鸣轩”的开锣后,林雨霖坐不住了:“还有那等新鲜的玩意儿?那我今晚也要去碰碰运气。” 苏幕遮提醒她道:“等开锣时分,你外公早就回府了,你不怕他调动大队人马把你抓回去?” 林雨霖小嘴一扁,底气不足地说道:“我才不怕,外公他从不假公济私。”话虽如此。她也不愿影响自己今后的自由,只得有些悻悻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苏幕遮笑着又安慰道:“争鸣轩今次开锣登台的是袁大家,讲的正是林大人的往事。别人听不到许会遗憾,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大可以回去问他老人家啊。” 此言一出,林雨霖的遗憾瞬间消失了大半:“啊?那有什么好听的?外公的事迹我奶娘给我讲过不知多少遍了,我听都听腻了,照奶娘讲的,我外公哪里是凡人啊,根本是神仙托生的,”她说着长舒一口气,“幸亏我劝奶娘在交州宅子里歇养,不要路远迢迢地随我们上京。否则我定被她管的出不了门。啊,有孝心果真是极好的。” 林雨霖自说自话,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书虫在旁忍俊不禁,一眼瞥见苏幕遮面色僵硬,嘴唇紧抿,似乎这个话题触动了她的情绪。 书虫与苏幕遮自滇州始至今为止,几乎****相对,几时见她有过如此神色。他梳理了一下林雨霖适才的话语,想推断一下究竟是何事引得她如此神伤,但苏幕遮的失神只在几息之间,片刻就已恢复正常了。 她如此迅速就能平复情绪,倒教书虫觉得事态不凡了。 正自想着,便听到倚红偎翠的门口处一阵骚动,偶有一些话语飘过来,赫然是“快去看看,有人去争鸣轩砸场子了”。 话中不见急躁,而是看热闹不嫌戏台高的兴奋,又有些声音交口相问,重叠在一处也听不清究竟。 在大堂里堂食的客人们倒是很沉得住气,大部分都仿若未闻,只有个别几人带着丝好奇四处询问。其中一桌的客人相互聊道:“三哥,你不是说那个什么争鸣轩最是高端大气,如今有人去闹事,怎地没人想要跟去看看?” 问话人话音刚落,他口中的“三哥”嗤地一笑,不屑道:“外面不知什么人,听风就是雨,那争鸣轩这一年来不知拢了多少好处,哪个月没有些纨绔地痞之类的去闹事?不济的那些他们自己的打手就解决了,有点名头的五城兵马司就派兵镇压了,”他约略一顿,又道,“兵马司次次来的飞快,想也知道,那么大的一盘生意能没个靠山?” 经这人这么一解释,个别不明白的人也了然了,纵使真有人闹事,怕还没开始闹就被驱散了。这样一想,众人兴致缺缺,都懒怠动了。 先前招呼大家看热闹之人见大家没有反应,好整以暇地说道:“哈,这次不一样。争鸣轩的那帮打手都被人干翻了!闹事的人把客人都赶了出来,关起大门不知道在搞什么!而且……”他拖长声音,“现在也没有官兵来!” 这话一出,这大堂里的众人俱都精神一振:是什么人啊,竟如此嚣张!得去看看!大半人都如同兔子似的跳起,想要冲去一看究竟。 顾大嫂脚下生风地奔到门口,以身堵门,用视死如归的精神大喝道:“没给钱的谁也别想走!”说着指挥着众伙计挨个收取饭钱。 (女主日记63,七月朔一再补记,顾大嫂吆喝收钱时身手太漂亮了,简直是练家子啊,果然高手在民间)(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以聊佐茗脉脉香 苏幕遮三人也匆匆会了账,随着人潮去看热闹。林雨霖的情绪分外高涨:“哈,白天就有热闹演,快走快走。” 苏幕遮和书虫对看一眼,二人俱是哭笑不得,只想着这孩子真是可怜见的,这些日子过的究竟是有多无聊。 人潮如过境的蝗虫,呼呼啦啦地跑向了苞谷路的深处,徒留一桌一桌的残羹冷炙,顾大嫂呼喝着手下快些收拾,自己则牵着方才为苏幕遮他们上菜的女童踱步到门口,望着人群消失的方向。 “娘?为什么客人都跑掉了?” 稚子仰首问道,明亮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顾大嫂,后者抚了抚她的头顶,躲开她的目光叹气不语。 附近食肆的老板也都遭受了这种待遇,有那反应慢些的眼看着不少人逃了单去,又急又气地追出门,就见乌泱泱的人群,逃单的客人早就不见了,不禁在原地又是跳脚又是喝骂,骂那争鸣轩害人不浅,今个有人砸场子真是老天爷开了眼,最好这一砸之下砸得它爬不起来。 顾大嫂一甩帕子,向着那骂的最凶的啐道:“吴老二,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别污了我门口的地界。” “吴老二”气哼哼地看向顾大嫂,刚要骂街,却对上她身边女孩儿的目光,到口的脏话只好又咽了回去:“……顾大嫂,你少假清高,我还就不信了,你听到争鸣轩倒霉心里不美?哼要是争鸣轩倒了台,你乐的比谁蹦的都高。” 顾大嫂冷笑道:“争鸣轩要是那么容易就倒台,我们也不至于人家一开锣,就上门口拉客了,比那些个倚门卖笑的妓人还不如!”说罢她再不理他,牵着女儿甩着帕子慢悠悠地回到店里。 这顾大嫂虽已是半老徐娘,身姿却很是曼妙,看得那吴老二竟有些浑身发热,微微发抖,他狠狠地啐了一口:“贱娘们!敢说老子是妓人!回头老子就骑了你!”他的目光又挪到那倚红偎翠的招牌上。露出了一抹阴鸷。 白日里的争鸣轩看上去有些平常,甚至有些冷清。此时它大门紧闭,门口处七扭八歪地倒了一地的打手,各自都在痛哼不已。 门口围了许多人。却无法近前,只因几十个凶神恶煞的家丁持棍不断逼开人群,那些人一壁将人群驱远,一壁以命令的口吻说道:“都散了!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 如此说法真是不了解人们的天性,越是讳莫如深。越是引人好奇。 况且看这些人的打扮,就可得知,这些人不是官府中人,不过是某大户人家的护院家丁之流。民众没有顾忌,并不散去,有些脾气执拗的还与那些家丁推搡起来,场面好不混乱。 苏幕遮三人来到争鸣轩附近,就见满目的杂乱无章,可怎么也挤不到近前。再者说来,就算能挤到前方。也看不见酒楼里的动静。 林雨霖在原地跳了又跳,忽道:“二楼的窗户开了条缝,我好像看见里面的人了,”说着她四下张望,“有没有比较高的地方,让我们可以登高望远的。” 三人环顾四周,发觉争鸣轩左右皆有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枝繁叶茂,若是能攀爬到枝桠间,倒是个极佳的位置。只可惜,树下有人持棍看守,看来酒楼里的人打定主意不让人看热闹了。 除此之外,位置最好的就是矗立在争鸣轩左手旁大树边上的茶馆“闻香下马”了。如此关键时刻,从门口望进去就可得见其中满满当当的客人。茶馆老板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三人走进闻香下马,向着跑堂说道:“二楼还有位置吗?” 跑堂的脚不沾尘的忙前忙后,忙里偷闲答道:“一楼都满了,还肖想二楼。” 三人听此,觉得遗憾。正自商量要不要去看看争鸣轩那一侧的店铺,又觉得那边离开着的窗户太远,纵使登高也望不真的。 正说着,忽闻身旁一个声音响起:“苏姑娘,书相公,大少爷请两位和这位姑娘楼上一续。” 说话的是个青衣小帽的小厮,尚未束发,一团的孩子气,偏生表情严肃,极力做出大人的模样。 苏幕遮冲他笑了笑,微一思索便想到,在这雍京里她认识的,又能被称为“大少爷”的无有他人,必是东方毅无疑。 苏幕遮眼睛一亮,看着林雨霖道:“可想去楼上看看?”可她随即想到东方毅在暗庄护庄林绑走林雨霖父女一事,心忖等下该不会上演一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戏码吧。 林雨霖叉腰笑道:“当然。有热闹不看王八蛋……”她蓦地住口,懊恼地跺脚道,“哎呀,忘了要‘戒口业’了,省得回头说漏嘴,被外公听了去就不得了了。” 苏幕遮和书虫只作未闻,随着那小厮上至茶楼二楼,立定东首的雅间“大红袍”门外,小厮报了一声后,推开了屋门。 东方毅坐在靠窗的位置。见他们来了,起身相迎,却在对上林雨霖的目光后面皮一僵,带了丝不解道:“你……林姑娘怎么和苏姑娘一路?” 东方毅适才坐在楼上,从对着街道的窗户远远地看见苏幕遮和书虫,他二人身边还有个姑娘像阵风般跑前跑后,长相倒是看不清楚。他今日包下这茶馆的雅间本就是等着看戏的,见到熟人后临时起意,差遣小厮下楼将他们请上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结果,那没看清的女子竟是故人来,还是被自己掳劫过的故人。 林雨霖的惊讶不比东方毅少,她的目光在几人身上逡巡一番后,最终落在东方毅身上:“你不是过河拆桥了吗?怎么,你们又和好了?” 对于这讥讽东方毅面不改色:“世事无常,”他重又落座,“林姑娘是想听过去的事,还是想看这现成的戏码?” 说罢他点指窗外,果然从他的角度观瞧,争鸣轩二楼敞开条缝隙的窗户就在视线之内,隔着重重的枝叶勉强也能看个大概。这几人又都有过人的耳力,总能听出些什么。 林雨霖也是爽快,立时落座后支颐问道:“你之前听到多少?” 东方毅敛容道:“没多少。好戏也才刚开场。”他身畔的小厮极有眼色,在众人落座后及时端来茶点,之后退到了屋外,将房门掩的紧紧的。 在见到东方毅在此处出现时,苏幕遮就想问他缘由,这茶馆现今一座难求,他竟占了位置最好的一个包厢。 想着苏幕遮问道:“你早就知道有人来闹事?”她端过茶盅,似笑非笑道,“要不就是你行使了将军府的大公子的特权,强取豪夺了别人的包厢……不对啊!” 她倏尔低喝一声,看了看东方毅又看了看林雨霖,神色惊诧。 被她盯住看的那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林雨霖隔桌握住她的左手,关切问道:“苏姐姐,你怎么了?” (女主日记64,七月朔一,午时,我只听过“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还没听过“有热闹不看……”,好吧,我也要戒口业了,省得将来被蜓姐听到,说我这是酒喝太多的缘故~)(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闭门挞伐飞寒芒 苏幕遮这一嗓子惊了在场的三个人,她自己也有些讪讪,但她这个举动虽然突兀却无无端,只因她在调侃东方毅时忽地回想起与他在昨日城门外的谈聊,那时东方毅好似说过一句话。 他说玄青观“冷清日久,不值一提”。 这个评价与她这两日听闻的大相径庭,这究竟…… “苏姐姐,回魂回魂!” 林雨霖的小手在苏幕遮眼前晃了又晃,后者回过神,对于自己的一惊一乍有些失笑:算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专程来看热闹的?” 苏幕遮直视东方毅问道。 见她不愿多解释,东方毅也不勉强,他呷了口清茶,在齿颊间微微一咬:“谁说我来看热闹,我是来为那闹场的人摇旗呐喊的。” 话音未落,对面的窗口飘来一句悠悠的话语:“本公子今天来就想问问,为何一个卖艺的能有这么大胆子,敢当着众人面诋毁我父亲。” 这声音?是东方的弟弟? 从对面窗户的缝隙间望去,果教苏幕遮看见一俊美无匹的侧脸,正是东方毅的弟弟东方弘。 此时的东方弘倒不像是来砸场闹事的,他只是坐在椅上慢条斯理地诘问,语声柔和,就像在寒暄闲聊一般。站在他身前的是争鸣轩的掌柜,态度很有些不卑不亢地答道:“东方公子一段时间没来消遣,怎么一来就是兴师问罪的态度?” 东方弘仿若未闻,他身边的小厮代主哼道:“少打马虎眼!我们少爷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说,那说书的躲哪儿去了!” 掌柜的没有被那小厮的态度唬住,他甚至看也没看他一眼,面带微笑地向着东方弘:“袁大家只是在我们这里驻演,平日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何谈躲藏?” 听了东方弘的话后,苏幕遮心中有了计较。他来这儿不为别的,是为了袁大家昨夜说的那回书,大赞林诺的同时踩了东方赟好几脚,作为儿子。可不得来找回场子。 只不过一个儿子跑来闹事,另一个却在暗处喝茶窥探。都是儿子,态度差的有点远吧。 “看来你也听了那回书了?”苏幕遮侧目观瞧东方毅的反应,“怎么我在争鸣轩没看见你?” 东方毅听她有此一问,就知道不用给她铺设背景了。他语带一丝笑意说道:“苏姑娘赶上争鸣轩昨日的开锣了?真是好运道。看来我不必解释我二弟为何会出现了。” “解释。要解释的,我没赶上,那回书说了什么?那人是你弟弟?”林雨霖说着身子前探,眼睛亮亮地盯着东方毅。 东方毅轻咳一声,身子不动声色地向后倚了倚。眼见林雨霖双眼瞬也不瞬地瞪着自己,耳听她不断催促着自己从头说起,当下简单解释了一二。 待听了袁大家的那回书的内容后,林雨霖不满地说道:“那人什么意思啊,还嫌我外公不够遭人妒恨吗。如此论黄数黑,不是让那起子小人把账算到外公头上吗?” 另外三人听此言语皆尽无语。林雨霖这话说的未免太直白了,赤裸裸地讽刺东方弟是小人哪。 东方毅不以为忤:“昨夜的那回书如今已在雍京传开了,在我二弟日常厮混的场所更是被传得有模有样,他被人当面奚落,于是就来挞伐这争鸣轩了。” 苏幕遮听此问道:“那你不用跟去吗?毕竟你弟弟打得是为你父亲鸣不平的旗号。你不去,他会不会和你父亲告状?” 东方毅竖指唇边,笑道:“他往日厮混的场所我从不涉足,自然没有他耳聪目明。而且他明显没有意愿叫我同去,我又何必去抢他的风头。” 耳听得对面一下动一下静,东方弘始终没有喊打喊杀。甚至说了第一句话后再没开口,只施施然地看着掌柜,任他的小厮冲锋陷阵。 “我们少爷来是给你们面子,问你们话是给你们长脸。少在那儿推三阻四,一句话,那个穷卖艺的胆子那么肥,是不是因为你们争鸣轩给他撑的腰?” 掌柜的腰板挺得笔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嘿!居然还敢瞪眼睛……爷。您别急!小的很快就会问出结果的!哎呦!” 东方弘终于有动作了,他抬腿给了身旁小厮一脚,直把他踹的趔趄,这才温和说道:“小碗儿他们怎么办事的?找个人这么费劲吗?” 这一言的温和比起适才那一脚的凶狠更让那小厮惊惧,瑟瑟发抖道:“那卖艺的居无定所,在雍京也没有个固定落脚地。不过小碗儿他们已经挨家客栈去找了,必跑不了他的……”他越说声音越低,膝盖一软,险些就要跪地。 掌柜的听此心头火起:这东方公子已经派人去捉拿袁大家了?捉住后不知会怎生处理。这不是打我们争鸣轩的脸吗?这口气要是忍下了,我们以后还如何在雍京立足! 想着他强硬道:“东方公子,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使人扣押良民,难道是想越过那京都府尹,滥用私刑不成。” 东方弘温煦道:“掌柜的说的哪里话,我已经递了状纸给京都府尹宋大人,又怕被告会心虚潜逃,这才让人将他看住了,好和我对簿公堂。” 掌柜的在心中痛骂一声:你会如此遵纪守法!你要是讲道理,就不会在这京都里闯出“京城三少”的名头了,谁人不知你东方公子的纨绔,一言不合就将太平伯世子打得吐血。但别人怕你,我们争鸣轩可不怕。 掌柜的缓缓落座,目光平视东方弘:“状告?不知袁大家犯了何事?而且就算他犯了事,你来我们这里闹事又算什么?” 东方弘笑了笑,说道:“那个说书的犯得是辱骂朝廷命官的罪,”说罢他看向那掌柜,“至于你们,或是帮凶,或是证人,就看你们怎么选择了。” 辱骂朝廷命官?还有比这个更莫须有的罪名吗? 老掌柜胸口起伏,气极反笑道:“荒唐。谁人辱骂朝廷命官了?辱骂哪个朝廷命官了?” 东方弘冷冷道:“这些个缘由哪轮得到你去过问,你还想替人家宋大人行府尹的职责,审案子不成?”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上到二楼。来人清客打扮,腰间别了把折扇,快步走到东方弘面前说道:“少爷,宋大人已接了咱们的状纸,也发了文书去拿人了。” 东方弘听此,笑道:“找到那个说书的了?” 清客恭敬地答道:“是,小碗儿让人给在下送了个信儿,恰好宋大人签了文书,在下就把那人的下落告知给那些差役了,估摸着这会已经找到人,把他拉去公堂了。” 东方弘赞许地说道:“状纸既然递上去了,那咱们作为原告也该到位了。”他站起身,径自走下楼去。 小厮连忙跟上,在楼梯口立住冷笑道:“吴掌柜,你刚才不撇清,现在想撇也撇不清了,等着蹲大狱吧!”说罢他颠颠地跑下楼,追着东方弘去了。 徒留吴掌柜在原地,半晌后愤愤道:“居然玩这一手!”他说着使唤身边的伙计,“去,告诉丁状师这些前因后果,让他去衙门护住袁大家,别被人生吃了去。” 伙计得令后自去寻人不提。吴掌柜倚着栏杆看向一楼的舞台,自语道:“用不用通知老板一声呢?”他琢磨了片刻后狠狠道,“呸,这么点小事还要烦到老板头上,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女主日记65,七月朔一,午时(过一盏茶),这东方毅说话也不老实,还“没有意愿叫我”,那你还不是跟来了,到底是谁耳聪目明,消息来源四通八达啊。)(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一纸诉状交公堂(二更求订~) 雅间“大红袍”中的四人将对面的一系列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待东方弘离去后,东方毅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换战场咯,”说罢他又问道,“你们可还要跟去?” 林雨霖从座位上跳起:“当然要。看热闹看一半算什么,”说着她斜睨东方毅,不怀好意地笑道,“你弟弟来闹事是不是你挑唆的?手段不错啊。人家虽没有笨到当众的喊打喊杀,但是居然选择报官这条路,也是够蠢的。这么一来,无论是输是赢都讨不了好去。” 想也知道,堂堂一个将军府大少爷和一个卖艺的说书人有罅隙,还闹上了公堂。赢了官司只会被人说仗势欺人,输了官司则只能听人称赞府尹大人铁面无私,这不就是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吗? 东方毅的神情不见丝毫得意,只道:“有了诉求,觉得不公,自然是要报官的。” 林雨霖歪头想道:不过京都府尹惯常和稀泥,而且什么“辱骂朝廷命官”,这种罪名也站不住脚啊,估计那京都府尹不会明确地判决谁输谁赢,而是会劝双方和解,意思意思就得了。 几人下楼出街,信步向苞谷路路口方向走去。路上,林雨霖不断指点两旁的商家给苏幕遮,两人融融私语,气氛和睦。 “乞巧市即将开市,到时我们来逛啊。” 七月初七是乞巧节,在那一日少女拜织女,少年拜魁星,除此之外还有热闹的夜市,各色习俗与滇州都大不相同。苏幕遮听林雨霖讲了几个乞巧节的风俗,觉得大是有趣。 “喜蛛应巧?”苏幕遮眼睛明亮,“这玩意有趣,我一定会赢得。” “是吧是吧,”林雨霖情绪高涨,“以前在交州的时候。没人过这种汉人节日,今年可是我第一次过乞巧节,一定要玩个够本。” 两个姑娘叽叽喳喳,书虫和东方毅则是一路沉默。书虫倒也罢了。本就不言不语惯了,可东方一路走来,竟也不发一言,似乎在想些什么。 到路口后,苏幕遮等人上了他们早先雇的马车。随在东方毅的马车后面,一并往府衙开去。 京都府衙位于城东,坐着小车晃悠一阵也就到了。府衙门口已聚集了不少民众,也不知是爱看热闹还是被人找来壮声势的,苏幕遮他们没有过分挤到前方,只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界望着公堂。 苏幕遮见东方弘带着清客小厮站在公堂里,对面却空无一人,她有些看不懂,问东方毅道:“袁大家呢?京都府尹呢?什么时候算开始?” 东方毅微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快了,等喊威声响。立时升堂。” 东方弘站在公堂里,悠悠地摇着扇子,心里却很是恼火,不知道前去传袁大家的差役还要多久才能回来。他看着公案后面那画着红日出海的墙壁,心里好大的不耐烦:宋大人恁大的架子,难不成那说书的不到,他就不出来,单留小爷我在这里罚站。 但喊威声不响,不算升堂,东方弘只能等着。他不断地思量今儿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搞成这样的,明明他早上还开开心心地去凝香楼听曲儿,怎么现在却得站在公堂上被人围观! 不过说到曲儿,那些个徒有盛名的伶人哪里比得上凝香楼的姐儿知情识趣。 想到那些个软玉温香燕依人的情景。东方弘舒心了些许,他复又想到之后发生的事,脸色蓦地阴沉下来,暗忖道:那姓张的兔崽子当着众人的面,就敢挑衅小爷,绘声绘色地学那说书的说过的混蛋话。成心落小爷我的面子。莫不是他们看老头子之前中了毒,差事又被那林诺接了去,就对我们将军府生了轻视之心?哼,个个都是眼皮子浅的货。 东方弘摇扇的手加快了三分,扇出呼呼的风响,以此平复内心的不快:话说回来,编排我老子的话当着我的面儿说,我要是不做点什么,老头子不得怪我不孝顺,这么一来,更得偏宠那个妾生子。 这么想着,东方弘的手略略一顿,怀疑道:今儿这事莫不是那妾生子在弄鬼?否则怎么他昨天才回来,今儿小爷我就惹了这身骚,这也太巧了。 但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被东方弘自己否决了:那姓张的历来嚣张又跋扈,指不定是做了谁的枪。不过他向来自恃身份,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地和那个妾生子来往。 正自想着,久等不至的喊威声终于响起,头先出来的竟不是京都府尹,而是一身着青衫之人并一状师,二人同时从后堂而出,这场景并不寻常,东方弘定睛观瞧,料想那穿青衫之人就是那说书的袁大家。 东方弘冷笑一声:怎地,抓了人不在公堂上候着,反而先带去后堂,这么明显的私相授受,当小爷我好欺负吗! 东方弘之所以没有大张旗鼓的和争鸣轩起冲突,就是为了避免给人仗势欺人的印象,会授人以柄。当然了,在东方二少爷看来,使唤护院打翻几个打手不算什么仗势欺人。 除了不想落人口实,更是因为争鸣轩背后的那股势力,东方弘才有所忌讳的,那股势力强大又神秘,在不明所以之前贸贸然得罪是为不智。 这般进退维谷之下,东方弘最终听从了身边清客给出的建议,另辟蹊径,选择状告这一条路,这么一来,既全了父亲的脸面和身为人子的职责,同时又把难题抛给了京都府尹,无论他怎么判决,都能有个交代。 当然了,如果宋大人敢驳他东方弘的面子,他也不介意再纨绔一把。 宋大人宋临川终于从后堂绕出,端坐在公案后,将手中的惊堂木一拍,啪的一声响后,公堂内外的嘈杂声顿时销声匿迹。 袁大家看看府尹掌中的那块木头,又响起自己平日里用顺手的那块醒木,苦笑一声,心道:怪不得老一辈人常说,别看是小小的一块木头,在不同人手里不同样。在官爷手里叫“惊堂”,在我们这种人手里只能叫“穷摔”。 这样想着袁大家的心中一阵哀戚:虽然如今我一摔醒木也是万籁俱寂,但看在那些权贵眼中还不是任人拿捏,嘿,袁大家,和蝼蚁又有何分别。 “堂下何人?” 宋临川缓缓问道,官威十足地扫了一眼公堂上站的这些人。 堂下站着的原被告双方各自应了,唯有袁大家一人需要下跪。他跪下后恭敬地报了本名:“小人袁大,参见大人。” 东方弘身边的清客在旁冷笑道:“怎么袁大家此刻不自称‘大家’了?” 袁大垂首道:“小人本名就叫‘袁大’,是因为成王爷听了小人的书,说小人的书通古今,通人文,通地理,抬举小人,赠给小人个艺名叫‘袁三通’。这才被人称为‘大家’的,不过在大人面前,小人不敢擅称‘大家’。” 百姓们听此了然,袁大家的名号流传甚广,原来是由成王爷赠名而来的。 宋临川心道:居然扯到皇上兄弟头上了。想着他绷着脸点点头,算是将名称一事揭了过去。 东方弘身边的清客递上状纸,宋临川又看了一遍,看完后还是觉得遗憾:那回书到底说了什么,这状纸偏只提及了只言片语,让人看后心痒痒的。 宋临川浏览完毕后,又将状纸递给了袁大家的状师。 这位状师可不简单,姓丁名湘,是雍京有名的“状王”,不知何时竟被争鸣轩笼络了去。宋临川已有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今日见到后,颇有些头疼,只因这状王最是能言善辩,没理搅三分更是他的拿手好戏。 好在今儿的官司比较分明,明显是原告站不住脚。偏生原告身份尊贵,这样一来被告也不敢过分追究。所以只要各打五十大板,原告没有失了面子,被告没有伤了里子,想必双方都会满意。 (女主日记65,七月朔一,未时,原被告皆已到位,看来这场闹剧就要“开锣”了)(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唇舌争辩利如枪 丁湘看过了状纸,又递给袁三通看,袁三通读着状纸上的一字一句,发现大半晦涩不明,动不动就引经据典。他虽然有说书的本事,但读过的大多是些白话话本,哪里看得懂这些,眼看丁湘没有异议,他点了点头又将状纸交还回去。 与东方弘同来的是之前去争鸣轩回报的那名清客,名叫姜瑥,是镇南将军府的幕僚,早年在北地做过刑名师爷,所以也能充作状师。 在这公堂之上,东方弘自持身份,不愿与人做口舌之争,所以一切问答基本上由姜瑥一人包办。 诉讼正式开始,双方讲述了各自意见。姜瑥一口咬定,袁三通昨日所说那回书是不尽不实的不经之谈,以下犯上,以民犯官,不顾朝廷体面,污蔑朝廷命官。 而丁湘则坚持袁大家所说句句有依可循,并不是无中生有,至于污蔑朝廷命官,更是无稽之谈。 交锋渐起,京都府外看热闹地百姓们议论不断,大多支持袁三通,觉得说书的艺人百十年间都是这么说过来的,三皇五帝说得,太上老君玉皇大帝说得,将军说不得?更何况,袁大家也不会如此不知轻重,去说将军的坏话。 宋临川见双方的状师你来我往地吵个不停,心头不耐烦,拍了两下惊堂木让众人安静,之后说道:“原告一再说被告污蔑朝廷命官,不知污在何处,蔑在何方?” 姜瑥拱手道:“这一点大人就要问这位袁大家了,毕竟我们公子身为人子,还能在大庭广众下重复对将军不利的言论?而学生受将军府雇佣,自也不能重复诋毁东家的话语。” 宋临川眼睛一亮,点指袁大家说道:“说的在理。那你说说,你昨天的那回书都讲了什么?” 此言一出,堂里堂外轰然一片叫好之声,门口的百姓没想到自己竟有如此好运道,来看个热闹还能顺便白听回书。而且还是袁大家的新作。众人一阵起哄,大赞“大人英明”。 袁三通无奈,只得从头说起,虽是青天白日。少了灯火的昏暗及口技艺人的烘托,他的功力犹自不减,吐字清晰沉稳引人入胜。 待说到“但与旁边那少年的气派相较,真是应了那句俗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便是今日的东方大将军也是萤烛难与日月争辉,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这句时,姜瑥出言打断:“此处是第一点,居然说将军‘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是何意?” 门口的百姓正听得兴起,被他打断后是嘘声不断。 坐的高高的宋临川正听得带劲,不自觉地接了句:“那少年是谁?可就是林大人?”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轻咳道,“姜瑥,等袁大家说完你再说,你自己记得点,等这回书说完一条一条和他对质。” 姜瑥见宋临川虽然沉醉在这回书中,却没有过分偏袒那袁大,还肯给自己算总账的机会,这才应了声“是”。 没有人再出言打断,袁大家的讲述在一片静谧中,不断地继续。堂里堂外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就连林雨霖,先前虽然一口咬定她外公的事迹已经听腻了,可听了半回书也不由得心潮澎湃:原来外公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么强硬的了?而他被贬交州是因为受人牵连吗?可我从没听外公抱怨过一言半语。至于什么丹师,什么丹药的。更是听都没听他提及过。 这么不疾不徐地讲述之下,袁大家的这回书不知不觉地落下了帷幕,只是没有最后那声醒木响提醒,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在袁大家静了好一会儿后,才向着左右嘀咕:“完了?这就完了?” 待得到袁大家肯定的回答后。百姓们纷纷叫好,还有那胆子大的吆喝着“再来一段”,群情欢愉,大多数人都忘记堂上还在审案。 宋临川的惊堂木又是一拍,同时在心里暗叹口气。他在京都府尹这个官位上坐了几年,无过无失顺风顺水,这都得益于他闻弦歌就能知雅意的警醒和善于调和的平衡力。 故而这回书在进行到一半时,宋临川已经有所领悟:要说那袁大家对朝廷不敬是有些牵强,顶多只能说他妄论大臣的功过,有些不妥。 “姜瑥,书已经说完了,你有何说辞?”宋临川决定先听听原告状师的说法,以此一窥东方公子的态度。 姜瑥上前拱手道:“大人适才既然已经听了这人的说词,为何不将他速速拿下?” 丁湘微微一笑:“姜先生这话当真好笑。大人明明是让你继续先前的说法,一条条地罗列袁大家书中的不妥之处,怎地你的嘴竟如此之快,一副已盖棺论定的腔调。莫不是你也说不出什么,所以只能喊些空话?” 姜瑥不理他言,只向着宋临川说道:“大人身处庙堂,自当知道文官武将各司其职,皆是为皇上尽忠,为朝廷效力。何人有何功过,皇上定论得,御史弹劾得,同僚分说得。学生竟不知自何时起,升斗小民竟也能妄议国家大事了?须知‘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袁大一介白身,竟敢论黄数黑,岂不是大不敬之罪!” 这番话铿锵自成韵,丁湘听后竟一时语塞,半刻后分辨道:“姜先生这话是理通事不通,没有人说对朝廷不敬不是罪过,我们此时分说的,是袁大家有否不敬。姜先生对此说不出所以然,只是一味构陷,实属仗势欺人!” 姜瑥先前的一番话唬住了不少人,门口听审的百姓们噤若寒蝉,再不敢为袁大家声援,此刻听了丁湘的分辨,个个心道有理,不由得开始新一轮的议论纷纷。 “姜瑥,你说袁先生不敬朝廷,可有什么实证?”宋临川的语声平板,做出一副铁面无私之态。 姜瑥在心中暗骂道:你对我一再直呼其名,对那个说书的倒是再三地尊称为“先生”,我一介举人之身,在你口中竟不如个白丁?难道成王爷赠他个艺名就吓破了你的胆子不成。 “大人,任何人听了这回书,都可得出东方将军不如林大人的结论,甚至会得出东方将军是靠着林大人方有今日的职位。如此的贬抑将军,是勾销了将军的赫赫战功。若非先皇知人善用,将军也不会挣下‘镇南’的名号。难道将军在战场上留下的血汗就这样被几句轻飘飘的言论抹煞了吗!” 姜瑥义愤填膺的慷慨陈词,丁湘却神情自若:“姜先生这话错了。在下听了袁大家的书,遥想将军当年在滇州作战的场景,实是心生敬佩。君不见,适才袁大家说到收复滇州的情景,百姓们尽皆赞叹,无一不赞将军神勇。所以说,袁大家哪有不敬,反而是大大的敬佩啊。” 姜瑥眼睛一瞪,才要反驳,就见丁湘沉声道:“至于先生口中所言的‘几句轻飘飘的言论’,难道指的竟是林大人彻夜难眠写下的‘屯田奏’吗?”(未完待续。) PS:  就喜欢写辩论的情节~ 第二十章.路见不平发鸣响(二更,订不) 姜瑥自不会落入他的陷阱,他抬眼望向宋临川,正色说道:“大人明鉴,学生说的自是这说书人的不经之谈,学生可不会知法犯法,妄论政事。” 宋临川胡乱点了点头,说道:“自是如此。丁湘,不可对姜先生进行胡乱的揣测。” 听到宋大人称自己为“先生”,姜瑥含了丝自矜,随即又想到自己在大人口中,这才与那袁大平起平坐,又觉得“先生”二字像是华美衣袍上爬出的虱子,让人穿也不是,不穿又舍不得。 丁湘冷眼看着那姜瑥的表情,他的沾沾自喜自然逃不过自己的双眼。丁湘冷哼一声,当即喝道:“阁下竟说出如此混账话!知法犯法?妄论政事?我竟不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竟是知法犯法?天下人说天下事竟是妄论!” 当头棒喝后丁湘乘胜追击,绝不给姜瑥丝毫自辩的机会:“袁大家说了这回书,让百姓们了解,滇州收入我乾朝版图实属不易,如今的太平日子也不是白来的。人人都得惠于先皇的圣明和将军的勇猛,人人都感念于皇上的知人善用。四海归一,天下归心,在你口中竟成了坏事错事不成!” 姜瑥听此失声道“你!”。对此他无可反驳,耳听得东方弘冷哼一声,声音里蕴藏了极大的不满。他遍体生寒,心道:成败在此一举,决不能让对方得逞。否则二公子怎能饶得了我! 在这番自我暗示之下,姜瑥稳住心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阁下所言是在乱扣罪名,我何时说过四海归一不是好事。” 他口里说的硬气,实则是在硬着头皮思索该如何补救,蓦然间抓到了脑海中的一丝光亮,忙道:“在下斥责的从来都只是‘妄议’二字,何为妄议,《说文》中解,妄。乱也。又做‘虚’解,即不尽不实的胡乱揣测!” 他喘了两口粗气,手指跪地的袁大,高声道:“这卖艺的说东方将军不如林大人即是妄议!要知林大人也非只有功没有过。否则怎会被先皇贬到交州呢。这说书的以一时的功绩做出一世的定论,实属不实之言。需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时便身死,千古忠佞有谁知!” 此言一出。堂上堂下多人哗然。在堂外的百姓纵然在姜瑥说文解字时有些走神,但是他的最后几句诗还是听得懂的。 这是在说林大人是忠是奸还说不准啊! 姜瑥最后的几句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就暗叫不好,双膝发软,后背发麻,心道:坏了!这岂不是得罪了林大人! 可此时的情形已经由不得他姜瑥反口或分辨,他只得摆出就事论事的态度,证明自己所言是对事不对人:“圣人曾言‘日久见人心’。不可以一时之誉,断其为君子,不可以一时之谤。断其为小人。学生今日所言,便是贯穿这个道理。人们常说,盖棺论定,他袁大一没有功名在身,也没受过圣人教诲;二又没有通天的本领,能看到前世今生,凭着什么论断是非!” 身后的东方弘听此,目露笑意,忖道:算你小子有点本事,小爷没白白的做你的后盾。想着他向着宋临川道:“大人。正是如此,我身为人子,不可不为父亲鸣一声不平啊!” 宋临川看着堂下的原被告双方,是大感头痛。心想:你丁湘妄称“状王”啊,这么明显的一宗原告不占理的案件,竟被对方辩到如此地步。先头明明是你占尽上风,现在好了,被对方后来居上了。这要我怎么判呢。 “你为父亲鸣不平,为何要诋毁我外公!你要告人家袁大家。我就告你将军府!” 清脆的话语声中,有人拨开人群走到堂前。公堂上的衙役手持杀威棒一拦,被她轻轻巧巧地拨到一旁,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就上了公堂,傲立当地戟指东方弘和姜瑥,粉面含霜,眉目含怒,不是林雨霖又是哪个? 林雨霖负气冲出,苏幕遮猝不及防,眼看她毫发无伤冲到堂上,心中稍定,料想凭着她的身份,只要上了堂,京都府尹就不会难为她。 “二位慢慢看吧,我先告辞了。” 东方毅拱了拱手,竟是要先走。苏幕遮心中称奇:这事由他而起,怎地没等结果出来,他就要走了。难不成是看他弟弟那边占了上风,急着回去继续谋划? 东方毅说走便走,临走时说道:“苏姑娘,苏帮主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昨日里,太太派的人回府,说一切顺利,再有几****就回来了。” 苏幕遮道了声谢,心里却没有丝毫放松。在没有看到阿姨,问清一切始末之前,所有的保证劝慰都是空的。 堂上的林雨霖直问宋临川道:“大人可接小女子的状纸?” 宋临川习惯性地想要呵斥“放肆”,可念及这女子适才所言,迟疑道:“你外公是?” 林雨霖昂首道:“就是被这状师诋毁,说不知忠奸的林大人,”她转向姜瑥,语带讥讽道,“我竟不知你比当今圣上还要慧眼如炬,外公才回京,你就质疑圣上的眼光。你要不要上个血书或者干脆死谏什么的,免得皇上被我外公蒙蔽了。” 姜瑥这才想到,林诺是新近加封,入京述职,皇上的旨意言犹在耳,谁人敢说半个“不”字。他瞪着林雨霖,暗骂这小丫头嘴巴也未免太毒了,一开口就给人扣如此大的罪名。 只是姜瑥老于争辩一道,自不会被只言片语所困,当下正色道:“姑娘请谨言,在下从未妄论过林大人的不是,只是实话实说,林大人确实曾遭贬斥,难道不许人说了?” 林雨霖哼了一声:“你这些自辩的话语还是等府尹大人重新立案后再说吧,”说罢,她又逼视宋临川,“大人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污蔑我外公吗?如果袁大家只是说一句东方将军不如林大人,就要受罚。那这人基本上是指着我外公骂他是奸臣了,是不是要下狱啊。” 话到此处,姜瑥恍然大悟:这女子哪是来状告的,分明也是鸣不平的。只不过她不只是为其外公鸣不平,更是为那个说书的打抱不平。 姜瑥只觉得嘴巴发苦,心中暗骂:好好一个官家小姐,竟然为一个卖艺的抱不平,真是自甘堕落! (女主日记66,七月朔一,未时过一刻,唉,东方,别怪我不把你的话当真,要知道,凡事未成时,说什么都是虚的,没见连要熟圣灵芝都能一夜间没了,还有什么砸不了的呢?)(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逼人太甚反遭殃 公堂上的情景陡然而变,林雨霖越众而出,直斥东方弘和姜瑥之非,俨然要将原告变被告。 宋临川皱了皱眉,招呼姜瑥近前说话。 姜瑥三两步来到了公案前,宋临川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今日就这样吧。先退堂,明日再行审理。” 姜瑥眼见自己打下的大好河山因这女子的突然出现而岌岌可危,心里有些着急,但要他放弃他又不甘。明日?谁知明日是个什么光景。明日自己可还能福至心灵?明日对方可还会被自己抓到漏洞? “大人,此举万万不可啊。此案已经如此明显,大人当有了定论。如此拖延,可是要给予对方诡辩的机会?”姜瑥语速飞快,言语中不退不让,誓要逼着宋大人立时判决。 宋临川眉头一皱,这姜瑥如此咄咄逼人,就差直斥自己徇私偏袒了。他望着姜瑥那张半是紧张焦虑半是得意洋洋的面孔,心里冷笑道:给你台阶下居然不下,等着吃苦果吧! 但是该做的功夫定要做好,宋临川沉吟道:“你还是先和东方公子商量一下吧。这事是你一人能做主的吗?” 姜瑥梗着脖子,才想说“公子说过,一切我做主”,但心里头还是发虚,心道:虽然打击了那个卖艺的,但是不小心得罪了林大人。不知道公子会不会动怒,怪我自作主张。 想着他讪讪地回到东方弘身边,低语了几句。 东方弘一直沐浴在林雨霖的眼刀子中,觉得真是腻烦透了,心里正自埋怨那林诺太不像话,任由个官家小姐抛头露面的满街跑也就罢了,居然纵的她敢闯到公堂上大吵大闹。这种女人,连个眉眼高低都分不出来,分明就是欠收拾。 正值他心气不顺,又见姜瑥一副低眉臊眼的模样,磨磨蹭蹭地请示他的意思。东方弘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事事都拿不定主意,本公子要你何用!”说着他抬高音调,“今儿这个案子就得今日毕,小爷哪有那闲工夫。天天往这衙门跑!” 姜瑥听了训斥,没有露出丝毫异色,只沉声应了句是,转身面对宋临川时已是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宋大人,如袁大这种狼子野心之人必得严惩!否则有污朝廷清名!” 宋临川眉毛一挑:竖子!在我面前玩什么不成功便成仁啊! 不过他虽然不喜姜瑥此人。最终还是决定,为着个卖艺的得罪将军府也是不值,不如就小惩大诫一下,算是给东方公子个台阶下:“袁三通书中言道,林大人胜过东方将军,此结论有失偏颇。此回书以后不得再在任何地方演绎。” 百姓们听了此等判决,倒没什么异议。在他们看来,袁大家虽没什么错处,可他得罪的到底是将军府,这案子最好的结果恐怕就是这样了。只要袁大家没被打也没被罚。以后肯定会有更加出色的作品问世。 再者说来,众人心里虽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庆幸,想到自己今日能在这回书被禁之前,听一遍原汁原味的演绎,比那些只能道听途说的后来人可幸运多了。 跪在堂上的袁大松了一口气,这回书是他的新作,还没广泛演绎就被封禁,若说他不觉得遗憾那是不可能的,但今日的这场无妄之灾能有这样一个结果。他已经很满足了。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自己这个人还在,还能说书。就会越说越好,越说越精彩。 别人满意,东方弘不满意,他摇着扇子,带着徐徐的冷意说道:“宋大人,你这是何意?如此驳我们将军府的面子。你可想过后果。” “大人,这下九流的以下犯上,这是何等大事,岂能如此草草结案!学生认为,大人应当将他驱逐雍京,永世不得再入京城一步!”姜瑥对于宋临川的判决亦嫌不足,抱拳拱手地帮腔自家的大少爷。 在外听审的百姓们愕然不已,这是要赶尽杀绝啊!驱逐雍京,永世不得再入京城一步,这不相当于是流放吗! 林雨霖娇斥道:“你这人好狠的心肠!你如此做法,可想过后果!” 姜瑥傲立当地,丝毫不惧她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好教林小姐得知,等大人公正判决此案后,林小姐对在下有何不满尽可发泄。但在下不能因为害怕林小姐报复,就任由宋大人草结此案。在下受圣人教诲多年,深明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怎可迫于一女子的威势就不敢直言!” 林雨霖气在原地,满脸通红:“我何时威逼于你,你这人好不要脸!” 站在远处观瞧的苏幕遮见此情景,紧紧地攥起了拳头,恨不得一拳打扁那姓姜的鼻子,最可恨的就是这种人,嘴里道貌岸然,做事男盗女娼,偏生还理直气壮! 宋临川见东方弘不肯罢休,姜瑥又不依不饶,心里也恼了,心道:堂堂将军府,和一个卖艺的如此过不去,也不怕人耻笑的。 姜瑥收获着民众鄙视的目光,却不急不躁,只昂首道:“学生此举绝非仗势欺人。想那袁大如此作为,争鸣轩不但不阻止,还以此为噱头收敛大量金银。我家公子只想和袁大说说道理,争鸣轩却把他藏了起来,以过分言语逼着我家公子诉之以讼。我们在公堂上久等,这争鸣轩的状师反倒带着被告躲在后堂歇凉,如此做派,实在太过妄自尊大!” 姜瑥倒也不傻,他心知自己的做派已经惹恼了众人,他也知道什么“驱逐出京”是不可能的。但是仅仅禁了这回书,大公子怎能满意,起码也得打这卖艺的十几二十大板,非把他打得皮开肉绽才行。 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将争鸣轩拖下水做挡箭牌,百姓们觉得将军府势大,那这个连将军府的面子都不买的争鸣轩又算什么呢。 丁湘接过话茬,冷冷道:“真是好笑!一向仗势欺人的却反咬别人仗势欺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宋临川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一个师爷自侧帘而出,遮遮掩掩地递了张纸条到他的公案上。 公堂上的诸人都看见了这一幕,人人都在疑惑这纸条是何意。就见宋大人先是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之后神色一变,收了适才的不经心,紧接着肃容与那递纸条的师爷嘀咕了一句,后一拍惊堂木,肃静了全场。 宋临川高声说道:“原告既然不愿押后再审,又不服本官的提议,那本官就此结案。在听了双方陈述后,本官认为,此案案情清晰,当作如下判决:袁三通书中言道,林大人胜过东方将军,此结论有失偏颇,以后再行表演这段评书时,当把这句结论删去不提。退堂!” 在堂外听审的百姓们先是一愣,之后尽数高呼“大人英明”! 哈哈,活该啊,觉得大人只禁了这回书是判轻了,大人干脆只禁一句话,让你们嚣张,这下子你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百姓们议论纷纷,觉得府尹大人如此判决,真真是机智幽默又不畏强权啊。 宋临川的这一句轻描淡写的判决听在姜瑥耳中是如遭雷击,这么一来他之前的慷慨言辞都变做了笑话。他一把抱住身边要打退堂鼓的衙役,嘶声大喊道:“不能退堂!不能退堂!” 那衙役用力挣脱开来,可怜姜瑥一介读书人,身板瘦弱,被人撞了几下后是发松髻散,可他依旧不肯放手,口里叫嚷着:“大人不公!不得退堂!” 宋临川怒目道:“放肆!姜瑥,你可想让本官治你一个咆哮公堂之罪!” 姜瑥此刻已经失去了理智,只红着眼乱叫乱嚷,他一眼瞥见公案上的那张纸条,冲将上前想要夺去,被衙役们按倒在地。他扯着嗓子高喊道:“那纸条是什么!肯定是私相授受的言语!谁人如此权势,竟连大人都得退让!做出此等不公不道的判决!” 啪!啪!啪! 宋临川连拍惊堂,向着衙役喝道:“还不把他拉下去!” 姜瑥一壁挣扎,一壁口沫横飞:“是谁!是谁!究竟是谁!” “住嘴!丢人现眼!” 公堂之上蓦地响起一声厉喝,东方弘听此一震,不敢置信地顺声望去,但见一人从侧帘中缓步而出。 来者何人?那声音……难道真是父亲!(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唱罢你方又登场(二更,订吧) 来人五官端正,目若朗星,虽已人到中年,但仍残留一股年轻时的英俊风流。长相颇俊美,与东方弘眉眼间甚是相似,正是东方兄弟二人的父亲,镇南将军东方赟。 此刻的东方赟阴沉着面容,来到公堂上后,对着姜瑥一脸嫌恶地说道:“嘿,好一个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说着他转向宋临川,语带轻松笑意,“宋大人,老夫先前托人递给你的纸条上不是言明,此案定要秉公处理吗?怎地你还是如此判决?” 宋临川起身行了半礼:“将军对下官的判决有所不满?” 东方赟颔首道:“不满,大大地不满,”他上前一步扶起跪地的袁大家,温言道,“大人已宣布退堂,老人家快快请起。” 袁大怔怔地望着东方赟的面容,想到他适才所言的“不满”二字,讷讷地不知说什么是好。 东方赟此时已走到他儿子身边,严厉地说道:“回去再收拾你!”说罢他对着宋临川笑道:“宋大人,你这哪是秉公处理,分明还是给老夫面子嘛。” 宋临川暗松口气,心里庆幸将军没有反口,他原本也担心将军递过来的那纸条是在以退为进。可他对于此案已有了定论,本就不可能过分偏袒将军府,再加上姜瑥不依不饶的态度,宋临川索性做如此判决。他自认公正,便是将军也挑不出错处。 现如今,东方赟当着众人如此说,背后也不可能反口了。宋临川底气更足,正色道:“将军这话错了。袁先生所讲确然有些不妥,下官也是小惩大诫。” 东方赟一挥手:“过严了不是,”他呵呵笑道,“老夫适才在后堂听得一清二楚,袁大家果真不负盛名,这回书是跌宕起伏啊。至于说老夫不如林兄,”他微一摇头。自嘲道,“老夫纵使年轻的时候有些不服气,到了这会也不得不道一句‘心服口服’啊。” 袁大家听了此等自谦之语是又惊又喜,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回书能得到东方将军的亲口认可。当下拱手道:“将军太谦了,小老儿也只是胡乱说说,”他想到自己书中的褒贬之词,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小老儿也觉得。将军收服滇州那一段讲的有些潦草了。” 东方赟又是一摆手:“求全了不是。这回书讲的是林兄的事迹,当然要分清主次,否则不是喧宾夺主,”说着他微微一笑,“不过老夫也不是不想做主角,先生如果愿意,以后说一回以老夫为主的书,那就再好不过了。” 袁大家连称“一定”,就见东方赟哼了一声,又道:“不过。老夫对于袁大家那回书,还是有一点不满啊。” 袁大家心头一沉,忙问究竟。只见东方赟气哼哼地说道:“说林兄年轻时粉面朱唇,剑眉星目,我不如他也就罢了。现如今的林兄,你可看过?早就皱成老头子了,倒是老夫看上去比他年轻不少,袁先生要为老夫正名啊。” 袁大家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东方赟这是在和他说笑。虽然这笑话不怎么好笑。但袁大家仍是赔笑不已,说道:“一定一定。” 东方赟微叹口气,说道:“老人家,犬子年幼不懂事。委屈你了,”说着他双目如利箭般直射姜瑥,“二少爷胡闹,你不说劝阻,还在一旁推波助澜,成何体统!” 姜瑥触到他斥责的目光。扑通跪倒,颤声道:“将军……” 东方赟衣袖一甩,轻声说道:“适才让你‘住嘴’,你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听?” 东方弘见事不对,上前一步将跪地的姜瑥挡在身后,分辨道:“父亲请息怒。姜先生今日是应了孩儿的要求,这才与人对簿公堂的。宋大人做出如此判决,不要说姜先生不能接受,孩儿心里也是不服。” 姜瑥的头顶被一团身影笼罩着,耳听得东方弘为其分辨,不由得想到二少爷在命令自己递交状纸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上了堂后放胆的咬,出什么事儿小爷帮你兜着!” 他的身形略微一晃,而后低眉顺目地伏低身子,将自己交由东方弘身后。 东方赟轩眉一皱,斥责道:“不服?你有何不服之处?” 东方弘昂首道:“这个下九流的胡说八道也就罢了,可要不是那争鸣轩提供如此大的场子,他说的书能有这么大影响?别人说书,不过在市井间流传一阵子,便是传于寻常三两人知,孩儿亦是不惧无谓。可争鸣轩出品的评书,流传甚广,这要是传到父亲的政敌耳中,被他们用作日后攻讦父亲的武器,又该如何是好?” 早在镇南将军自府衙后堂毫无征兆地发声出现时,苏幕遮就觉得事有内情,待确定来人身份后,她向着书虫戏谑道:“怎地将军昨天还病得下不了床,今日就红光满面地出来主持公道了?莫非他不愿意见我们,故而假称自己身体不好,借故推脱?” 书虫微微一笑:“你去问问他?” 苏幕遮耸了耸肩,轻哼道:“免了。既然本帮的事已经不归他管了,我找他又有何用?我又不傻,真当将军欠了我们的人情啊。怕是要反过来,还得谢谢他肯领我们的情。” 这两人站在一旁,不住留意堂上的变化。待听到东方赟指责姜瑥推波助澜,东方弘居然出言维护,为其分辨时,俱是讶异。苏幕遮悄声对书虫道:“这东方二倒也不是一味的纨绔,至少不是个毫无担当的废物,只不过,”她秀眉紧锁,“他一会一变,倒教人看不透了。” 书虫颔首道:“确实不简单。” 听了儿子的反问后,东方赟单手背后,语重心长地说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岂是谁人说几句就能动摇的。更何况为父在后堂听了这回书,就屯田一事而言,为父确然不如林兄思虑周全,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无怪乎先皇曾言,‘文官武将不知几许,比拟林卿的又有几希’。” 他这番话没有提气说与众人听的,故而在公堂外的百姓并未听清。而公堂上的人听此反应不一,有的面露赞叹,有的与有荣焉。 (女主日记67,七月朔一,未正,你方唱罢你方又登场,东方弟东方哥东方爹轮番上阵,真以为这府衙是你家后花园啊~)(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故人昔时醉红妆 文官武将不知几许,比拟林卿的又有几希。这是何般评价! 东方弘听后似有震动,可嘴上兀自不肯服气:“有没有这么厉害!真当他是魁星下凡啊。” 东方赟朗声道:“你又知道什么!文不成,武不就的,到现在为止,连衙门的门边儿都没摸过,”他缓了缓,又道,“年轻人有朝气有志气是好,可万万不能妄自尊大,更不能不恭不敬,连长辈也不放在眼里。” 东方弘受此教训,无奈应道:“孩儿知道了。” 宋临川见这一段“教子”告一段落了,见缝插针地问候道:“将军大病初愈,怎地不在府中多休息休息啊?” 东方赟笑道:“不过一点小毛病,练武之人,哪能这般孱弱。多动才能早好,更何况,犬子惹出事端,老夫在府里哪还坐得住。” 听了这个解释,宋临川自是连连称赞,公堂外的苏幕遮则是一哂:小毛病…… “东方将军,依你所言,你家的二少爷本性是好的,甚至还很求上进。只不过不服气世人对我外公的评价,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所以唆使身边的清客骂他是奸臣?” 一个语声幽幽响起,正是在旁观瞧的林雨霖。 先时宋临川回答东方赟问话时,已离了公案之后。后为表恭敬,行到堂中,待到东方赟当堂教子时,宋临川已走到林雨霖身畔不远处。 随着他的走近,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飘过林雨霖的鼻端,煞是好闻。她不自禁地深吸两口,便觉提神醒脑。 因着这股香气,林雨霖一时有些走神,反应过来后,不满东方赟避重就轻的态度,故而有此一问。 东方赟听了这阴阳怪气的话语,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温言道:“你是榛姐儿的女儿吧?当年林兄离开雍京前往交州时。还没有你呢,”他行至林雨霖身畔,细细打量起她的眉眼,“和榛姐儿长得真像。” 这几句话饱含着熟稔。林雨霖微一抬头,目光撞上东方赟的双眼,她喃喃说道:“你认识我娘?” 东方赟点头道:“林兄于我实则是亦师亦友,他比我年长几岁,成婚生子又比我早得多。当年我俩结识时。榛姐儿已有两三岁了,我占了辈分的便宜,听榛姐儿叫一声‘叔叔’,”他喟叹道,“只是榛姐儿自小就是个极有主意,怎么可能甘于……唉!所以才……” 听到母亲的旧事,林雨霖触动了情肠,又听到东方赟最后的判词,不禁悲从中来,心道:若非当年外公遭到贬斥。母亲怕会像一般的官家小姐一样,一辈子也离不开雍京。那就不会遇到那个姓殷的!母亲可有后悔过?可曾怨怪过? 宋临川见东方赟不住地打俩林雨霖,口中又为其母叹息,似是有所感慨,故在旁帮腔道:“将军,可要与林小姐去内堂叙话?” 东方赟似笑非笑道:“免了吧。真当这府衙是我家后院啊,老夫可不敢行差踏错,我也怕这攸攸众口啊,再者说来,”他扫了东方弘一眼。“犬子闯了祸,还能任由他在外闲逛?”说罢,他向宋临川道了声告辞,亦不忘让林雨霖代他向林诺问好。还承诺有空再聚。 他是来得神秘,走得迅捷。 旁观的民众观看了这样一个结局后,觉得很是满意:宋大人难得强硬一回,判了个公道案。而东方将军又是毫不徇私,是难得的好官啊。众人感慨一阵后各自散了。 苏幕遮退后几步,看着东方赟带着次子走出公堂。待到东方弘从她身前经过时。隔着几人,苏幕遮仍可清楚得见他面露异色,随即又面沉似水,像是不满她在此处出现一般。 这么一来,东方赟也注意到她,一怔之后,脸上神色惊愕,直向苏幕遮的方向而来,行至她身前后问道:“姑娘可是姓苏?” 苏幕遮奇道:“你怎么知道?” 东方赟望了她半晌后,说道:“苏姑娘和苏帮主长得甚为相像,一望便知。加上毅儿昨日和老夫提及姑娘入京一事,所以有此猜测。” 苏幕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庞,笑笑道:“是吗?”她说完这两个字后,不再开口,也没有丝毫与东方赟搭话之意。 东方赟又盯着她看了一忽后,慈祥道:“苏姑娘无须担忧,苏帮主过几日就会回来的。老夫身受苏帮主活命之恩,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他向其子努了努嘴,“你这孩子一天到晚的不着家,若是在外面碰见了苏姑娘,可要好好招待,知道吗?” 东方弘应道:“父亲放心,孩儿省得。” 东方赟点了点头,与东方弘先后坐上早已等在一旁的马车,马走车行,很快就走出了苏幕遮和书虫二人的视线。 苏幕遮依旧在以手抚面,片刻后问道:“虫伯,我和我阿姨长得像吗?” 书虫目视远方,淡然道:“不像。” 苏幕遮嗤地一笑:“真不知东方将军是怎么看出来的,”她缓缓续道,“想问阿姨的事,又多了一条。都快记不全了。” “咦?” 忽闻书虫轻“咦”一声,苏幕遮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吸引,好奇道:“怎么了?” 书虫指了指府衙门外,苏幕遮顺他所指望去,见是一张尚新的官榜,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隔了这么远也看不真着,就听书虫慢声自语道:“又是一张皇榜。” 听了这话,苏幕遮乍然想起在蜀州时,书虫就曾向她提及过,皇上发了张榜文,其上文绉绉的字眼她一个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大意是举贤不论德行。 那这张榜…… “写的什么?” 书虫一目十行的浏览完后,淡淡道:“封赏。” “嗯?” “玄青观观主德高望重,赐封‘通灵达真先生’,加号‘元妙先生’。” “……!” 苏幕遮大为震惊,又是玄青观!而且这一次,竟是皇帝亲下旨封赏,意义自不相同。她想起林雨霖先前告诉她的情况:道教在先皇时期很是蓬勃,自新皇登基,已然没落。怎么现如今又? “可有说是何原因,突加封赏?”苏幕遮追问道。 “未提,”书虫顿了顿,又道,“听闻皇帝身体不好,难道是想借道教强身健体?扣住帮主莫非也和此事有关?” “可,可笑笑散又不是养生的,”苏幕遮期期艾艾道,“是止痛麻醉的。” “谁会在乎呢?” 书虫看着她,认真问道。 (女主日记68,七月朔一,未时三刻,东方爹你都当堂教子了,这府衙和你家也没甚区别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出外归来满袖香(二更,订否) 林雨霖走出府衙的时候,有些意外地发现,等着她的不只苏幕遮和书虫两个人。 “林姑娘。” 丁湘命小厮搀扶着久跪的袁大家,自己则微笑示意林雨霖。 林雨霖想不明白他特意等着自己的用意,直言问道:“我认识你吗?” 丁湘声轻但坚定道:“多谢林姑娘仗义执言,今日能有这个结果,亏得有姑娘,”他犹豫一瞬,又补充道,“也亏得东方将军没有徇私护短。” 林雨霖“嗯”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一椿事,问道:“袁老先生,你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么多与我外公有关的事的?” 袁大家苦笑道:“小老儿去的地方多,听到的故事自然也多了。人走人路,蛇行蛇道,有些细节达官贵人不知,贩夫走卒知道得是一清二楚啊。” 林雨霖盯着他的双眼道:“是吗,”她微微一笑,促狭道,“那我期待着您的新作,看能说出什么关于镇南将军的故事。” 袁大家应了声是后,转身上了一抬小小的软乘,离开了雍京府的衙门。 丁湘却没有随着一起走,只笑着和林雨霖搭话:“不知道林姑娘可愿赏光,今晚去争鸣轩再听一次袁大家的表演?” 林雨霖表情不动,心里却有不少活动:他说这话是何意?要是一个时辰前,我确然是想去凑凑热闹,可我现下已经听过了,又何必再听。这人看着也不蠢,怎么会问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好在她不是一个人,在她与丁湘和袁大家说话间,苏幕遮和书虫二人还在原地等着她。可眼见得袁大家已经离去了,丁湘还在说个不停,他二人恐怕这位“状王”会对林雨霖有所纠缠,围了过来,正好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林雨霖虽不作答,但有人替她回答。 “小姐。该回府了。” 书虫面无表情地说道。 说是“护送小姐回府”,其实在街角处拐了个弯,这三人就道“再会”了。 林雨霖拉着苏幕遮的手,恋恋不舍地说道:“苏姐姐。我们再去玩一阵子吧……不然,我请你到府中去做客,这样你有什么要求就可以和外公当面提了。” 苏幕遮摇摇头,说道:“这可不行,”她压低声音。恳切地拜托道,“我求你的这件事,希望你能私下和林大人提,如果他老人家不答应,场面也不会难堪,更不会使他为了表示不徇私而加倍严苛。” 林雨霖歪头想了想自己外公的一贯做派,觉得苏幕遮描述的这种情况是极有可能会发生的。外公最倔强固执了,而自己最随他的就是这一点。 小时候奶娘抱着她哄时,经常轻戳一下她的额头,嗔怪她是个“犟拐拐”。也总说些“犟拐拐麻拐儿仰绊起飞”的俗语揶揄她,说她和那麻拐儿鸟【注1】似的,明明知道腹部朝天背朝地是不可能飞起来的,偏要这么飞。 奶娘屡屡这么说,说着说着又会去哭她的娘亲,抱着她摇着她,告诫她不要学她娘亲,说女孩儿这么犟拐拐地是要吃亏的。 林雨霖自懵懂时起就被这么教育,日子久了,虽然她的脾气还是倔强的很。但她时常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去走娘的老路。不知不觉间,她开始怨怪她娘太有主意太倔强,才会至死都要和外公对着干。 可今日。一个她根本就不认识的长辈当着她竟也这么说,说她娘亲“自小有主意,所以才……” 才什么!想泼什么脏水尽管泼,何必如此吞吐,惺惺作态!才痴心错付吗!才红颜薄命吗!才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吗! 苏幕遮嘱咐完后,眼见着林雨霖先是垂首不语。片刻后泪凝于睫,泪珠一颗颗地滚落尘土,吧嗒吧嗒地,掉的比雨珠还快。 苏幕遮忙掏出帕子递给她擦脸,口中安慰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说的好好的,突然哭起来了?” 林雨霖以帕覆面,想要吸干眼泪,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每每拭去就会有新的溢出,到最后,她干脆不去抹泪,而是将手帕在鼻子上用劲一擤,后抽搭地递还给苏幕遮。苏幕遮哧地一笑,佯嗔道:“洗干净了再给我。” 林雨霖可怜巴巴地眨眨眼睛,小声应了声“哦”。 今日书虫租来的马车已等在一旁了,苏幕遮和书虫二人将林雨霖送上车,嘱咐车夫回林府。小车在路上拐个弯后消失不见了,林雨霖自不知她走后发生的事。 待马车消失后,苏幕遮和书虫正要返回客栈,却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从前面不远处匆匆而过,闪进前头的巷子。 那几个身影依稀是烟霞山庄的那三个押送东方毅回雍京的弟子。 苏幕遮和书虫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追……” 林雨霖自角门处进了府,走了没几步,就被闻讯赶来的小丫鬟何求堵到面前。 林雨霖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心里有些发虚,刚想说些什么,何求小嘴一扁,又开始掉落起金豆豆来:“小姐,你怎么能跳墙啊!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老太爷回来了!” 说罢她急匆匆地凑上前来,像只小狗一般闻东闻西:“完了完了,临出门时刚抹的茉莉香油,现在一点也闻不出来了,反而一身食肆的味道……”她一把抓住林雨霖的衣袖,“小姐,快去洗一洗。” 林雨霖没料到今日林诺返家如此之早,也有点着慌,边向房间跑去边问道:“外公有问到我吗?他有没有生气?没有罚你吧?” 何求提裙跟在她身后,气息不稳道:“我照小姐的要求的,说你和一位苏姑娘出去了,老太爷就没说什么,只说等你回去了去书房见他。” 林雨霖听此,脚下更快,直恨不能在这府中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那来不及洗澡了,就只洗洗头发吧。” 何求听此,猛点了几下头:“对对,洗完后我再帮小姐香薰一下,一定能帮小姐遮掩过去的。” 林雨霖边跑边回身,倏尔出手拧了拧何求小巧的菱角鼻:“好丫头,知道你的鼻子好用,只要你闻不出来,外公一准不会察觉。这么能干,想不想去做香师啊?” 何求眨了眨眼睛,轻喘道:“小姐别逗我了,我不过就是个丫鬟,怎能去做那礼部的香师,那可是官。” “跑什么跑?跑得再快,能有那话传得快吗?” 一个声音在斜刺处响起,听着年岁不小,但饱含精神,又甚是清朗。 林雨霖讪讪地顿住步子,向声音处招呼道:“外公……您老人家不是在书房吗?” 林诺哼了一声:“你个小促狭,管得还挺宽。我喜欢去哪就去哪,还要和你报备不成。左右我没有逃脱公事跑出去玩乐,”说着他走近几步,问道,“都去哪儿了?” 林雨霖双眼闪亮,笑嘻嘻道:“去了趟苞谷路,吃了顿饭就回来了。” 林诺双眼如电,上下一扫后笑道:“真的?”他微一停顿,“那怎么一股‘双井沉韵’的味道?” “什么韵?”林雨霖听得有些困惑,反问了一句后,想到了京都府尹宋临川宋大人身上的那股香味,外公指的该不会是那个吧。 不至于吧,不过在公堂里略站了站,哪有那么厉害的鼻子…… “你这丫头胆子不小啊,怎么还跑去京都府衙了,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女主日记69,七月朔一,申时,他乡遇“故知”,看你(们)往哪儿跑!) 【注1】麻拐儿鸟,麻雀的一种,传说喜欢躺着起飞,硬要拧着来,用来形容人固执执拗。(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拳拳之心不可量 如果说林诺刚才的问话只是让林雨霖心底犯疑,这一句话不啻于是未卜先知。她愣愣地嘟囔一句:“有没有这么神啊?您让人跟踪我了?” 林诺又是一哼,唇上的小胡子跳了两跳:“别的味道就罢了,‘双井沉韵’是那宋临川最喜欢的味道了。他是日也熏夜也熏,恨不能自己天然就能发散这味儿。一个大男人,熏得比女人都香,怪不得绰号‘香香人儿’了。” 林雨霖听此,心下了然:外公竟然还是靠味道分辨的。论起鼻子灵敏,何求已经算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了,但终究比不了外公练了多年的内家功夫。 林诺嘲笑过同僚后,又头疼地看了眼自己的外孙女,叹道:“话说回来,你有那‘香香人儿’一半也好啊。你看看你,这么不修边幅。一个女孩子,一点也不讲究。” 自从来到雍京,林诺没少这么批评过她,也没少对着她唉声叹气嫌弃挑剔,林雨霖虽然明白他作为长辈的恨铁不成钢,可还是忍不住,次次与他争辩,心底愈发地不服气。 但今日她急着要脱身,忙点头附和道:“外公说的在理,我确实应该注重仪表的,”她觑着他的脸色,试探道,“那我先去洗洗?” “去吧……”林诺怎能不知她打的算盘,慢声又道,“洗完来书房见我。” 算盘打空,林雨霖无精打采地应了声“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向房间走去。 简单洗了个澡,重点洗了洗头发。等到上上下下都香喷喷后,林雨霖坐在绣凳上,任由何求将自己的头发烘干,口里问道:“你会不会制外公适才说的那种香?双井沉韵?” 何求手下不停:“不会,但我可以翻书学一学,我学这个可快了。” 林雨霖听后,兴致勃勃道:“那你学会后帮我制一些,我也日熏夜熏。香炉熏不够,熏笼也要熏。让外公不管是在家还是外出都逃不过这种味道,看他还希不希望我香。” 何求听了她负气的话后,忍笑答道:“只怕老太爷还忍得住。小姐已经忍不住了,”她顿了顿,又道,“我明天就着手准备,为小姐制香。” 何求的声音中含了几分雀跃。想来是极喜欢这个东西的。林雨霖趁此机会,继续适才的话题:“你手又巧,鼻子又灵,怎么就不能做香师了,是因为女子不能做官吗?” 何求带着几分无奈答道:“那倒不是,香师属于内侍,是服务宫里贵人的,可以是女官,只不过,”她声音低了下去。“何求是贱籍,哪能做那种不切实际的梦。” 林雨霖嬉笑道:“说自己在做梦,那还打听的这么清楚,”她回身握住何求的手,真诚说道:“第一天我就和你说过,你只是卖身,卖了身也可以赎身的,又不是一日为娼,终生是娼。” 何求顿足嘘她:“小姐,什么娼不娼的。这种话你怎么挂在嘴上。” 林雨霖甩了甩头发:“还不就是话,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嬉笑归嬉笑,仍不忘认真地补充一句。“哪一****想了,就告诉我。” 何求轻轻地“嗯”了一声。 “香师可以由女子担任,那丹师呢?” 何求凝神想了想,答道:“上一任丹师倒还真是女子,不过犯了错,被判了斩。” “她是怎么当上丹师的?她人怎么样?” 何求边思量边答道:“怎么当上丹师的我不知道。至于说人怎么样……真是好人怎会被斩首啊!据说那女人是个恶毒的妖女……”她又细想了一会儿后,摇头道,“小姐,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你若是实在想知道,可以问问老太爷,老太爷要是知道你开始关心这些事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林雨霖一听这话,立马打起了退堂鼓,耸肩笑道:“免了。我先把今日这关过去再说。外公不会一气之下不许我出门了吧,等下要怎么和他交代‘案情’呢?还有苏姐姐托我的那件事,可不敢他怒火上头时说,省得耽误了……” 浓郁的香风扑面袭来,书桌后的林诺皱了皱眉,抬目望去,果不其然地看见自己的小外孙女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自门口推门而入。 林诺叹了口气,需不需要这么香啊。这丫头是在无声地抗议呢。而且自己要不要再告诉她一遍,进门之前或是得敲门,或要等人通报。他有些困惑,这些规矩这丫头从小到大学的好好地,怎么到了雍京全还给教养嬷嬷了。 林雨霖和她外公打机锋打了多年,她外公眉头一皱,她就知道他是在烦心什么,也知道怎么应对:“外公,我刚刚吩咐厨房给您炖了甜汤,这几天天气燥,您等下多吃点。” 这话说的比甜汤还甜,林诺又是一叹:“你啊,从来都不是不聪明,就是缺点规矩。” 林雨霖抿了抿嘴,低声说道:“就快是‘盘王节’【注1】了,今年没法子去唱哈了。” 这可怜兮兮的一句话让林诺立时软了心肠,外孙女从小在交州长大,性子野惯了。如今在雍京宅子里****关着,和笼中鸟也没什么区别。 “别难过,这个月月底,九州行会牵头举办三年一度的烹饪赛,外公帮你弄几张官票,你去和朋友乐一乐,”林诺许了这个活动,见外孙女犹自揪然不乐,又绞尽脑计安慰道,“下个月十五就是中秋,雍京的中秋比起交州可是热闹不少啊。那天外公许你上街,玩晚一些也无妨。” 林雨霖心头不满足,说来说去一个半月才能出两次门,何求上街的机会都比自己多。但为着苏幕遮的请托,林雨霖决定先委屈一下,此刻不能和外公对着干。 谁知她还没开口,林诺已先一步问道:“你今天去京都府衙做什么?” 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林雨霖在脑中回想了一下事情的始末,后娓娓道出她今日目睹的那串闹剧。 “外公,那东方爷爷说和你甚是相熟,又说了些娘的事情,我……” 啪! 一声脆响,林诺桌上的青玉竹节镇纸被他砸的粉碎。 林雨霖一惊,心道:那不是……完了完了,外公一定很是生气,连宝贝疙瘩都砸了。 只见林诺气得胡子上下抖个不停,颤巍巍道:“你听他胡诌!以后离姓东方的远一点,不许和他们来往!” 林雨霖嘴上应承下来,心里暗忖道:外公还不知道东方家的老大掳走我的事呢,要是知道了够东方毅那厮喝一壶的。不过要是交代了这件事,就要交代殷呈的事……罢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那厮走运吧。 本来林雨霖还有很多疑问,想要一一询问林诺,像是他被贬交州的事,还有丹师唐诗的事,可见林诺心气不佳,她决定先把这些疑问放一放:“外公,我今日和苏姐姐聊得很愉快,我们有点倾盖如故的感觉呢。” 林诺回过神,缓声应道:“戎州那个丫头?她找你有什么事,是不是和笑笑帮有关?” 【注1】盘王节,瑶族传统节日,本在十月,在小说里设定为七月发生~(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君子可欺以其方(二更,订吧) “外公真是神机妙算,” 林雨霖甜甜一笑,恭维道。她了解林诺的脾气,最看不惯徇私枉法,惟恐他误会,忙又解释道:“苏姐姐没有提过分的要求,她只是想知道,笑笑帮的分舵何时可以解封,”她偷眼观瞧林诺的脸色,补充道,“她现在没地方住,只能住在客栈,你说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在雍京人生地不熟的,住在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得多危险啊。” 她说着说着,又是一叹,很是担心的模样。 林诺见她装模作样的,嗤笑道:“行了,那丫头能从戎州来到雍京,一路上保不准要露宿郊外,客栈反而住不得了?不用你帮她说好话,更何况……”他沉吟一刻后转又言道,“至于分舵解封一事,要看上面的旨意,这事我做不了主。” 林雨霖嘟嘴道:“外公,这案子不是您专办的吗,好歹给我个准话啊,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不要让我失信于人嘛。” 林诺揶揄道:“又不是我答应的……和你讲过多少次了,做不到的事,不要胡乱应承,”他说了句硬话后,到底心疼外孙女,含蓄道,“这事倒也不是不能转圜,但不能由得你私自传话。这月望五****休沐,你请她到府里来一趟,有什么问题当面问。” 林雨霖得了林诺的口头应承,知道外祖父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有此提议的,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自豪,等不及要去告诉苏幕遮这个好消息。不过转念一想,外公如此作为,相当于既没承诺,也未拒绝,自己不是个说情人,反成个传话儿的了。 “外公,您不是在审讯那些分舵的帮众吗?您不是说,他们个个嘴硬。问了好几日都问不出什么吗?那这两日,不如让苏姐姐去探探那些人,也好劝劝他们。” 林诺听此为之失笑,外孙女长大了。居然在自己面前卖弄她屈指可数的几个心眼了。同时他从心底涌起一股失落感:唉,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只一味哭闹“我要,我不要”了。 林诺怀着古怪的情绪打发林雨霖回去,嘱咐她用过晚饭后别忘了做今日的功课。林雨霖听见“做功课”三字。头大不已,牵着林诺的衣袖左右摇晃,撒娇耍赖一番无果后,只得悻悻地往外走去。 “霖儿。把我的鱼符交还回来。” 林雨霖只差三步就出门了,功亏一篑之下极不情愿的停下步子,从拢着手的衣袖里拿出一个金灿灿的鱼袋,拉开袋子上系着的细绳,取出一枚铜符递还给林诺。 林诺气极反笑:“袋子也拿来。胆子越来越大了,偷到外公身上来了,”他胡子一翘。“忘了那‘无中生有’是谁教的了。就你现在的功力,想出师还早着呢。” 拿回鱼袋后,林诺兀自不满,斥道:“你这丫头啊,也不动动脑子,符上面刻着外公的姓名官职,你纵偷拿了去,也用不了啊。”他说着将那枚铜符伸到她眼前晃了几晃。 林雨霖抓住那鱼符仔细观瞧,那枚小小的铜符上何止刻了姓名官职,连官居几品、俸禄几许。出行享受何种待遇等都一一刻录了。 只不过,鱼符上面虽然有清楚的记载,但是没有官员相貌年纪的描述,这是为了能一代代传下去。不用每上任一个新官员就要重做鱼符,只需将姓名处磨平重刻即可。 雍京是天子脚下,丢了鱼符倒也无妨,圈子统共这么大,不会有错认冒认的事件发生。但在那些偏远地区,如果鱼符不慎丢失。被人捡去,恐怕凭着这符,轻易就可冒认为官员。 林雨霖明白这个道理,但依旧不太服气地说道:“外公若是没发觉,我找人拿着这鱼符,怎样都可混入刑部大牢的。往日里听那说书人讲,以前有那胆子大的,偷了别人的随身符后就可以过关、入监,还能假传命令提审犯人呢。那些都是假的不成?” 林诺微一失神,随即哼了一声:“当然是假的。评书所言,大半听听就罢,经不起推敲的。” 林雨霖听他外公如此笃定,当下巧笑道:“那袁大家的那回‘无与伦比的林家郎’又有几成是真的?” 林诺用手指抹了抹胡髭,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又没去听,你这丫头转述的又不清不楚的,一个贯口都背不下来,听着无趣的很。” 这话说的林雨霖不得不服气,也不知那袁大家是怎么练的,明明是一个瘦成干巴巴的老头子,偏生说起书来气都不带换的,比自己这个“练武之人”还要气息绵长,一串串的贯口一气呵成,说不出的好听。 想到袁大家,自然又想到丁湘在府门口对自己的邀请,林雨霖动了玩性儿,就势提议道:“外公,那争鸣轩的状师还邀我晚上去听书呢。不然,咱们一起去?” 林诺听她说了前因后果后,摇头道:“不要一天到晚想着四处闲逛。你想听书的话,以后请人家来府里单讲给你听。” 话虽如此,林诺心中暗忖道:不过,这回书恐怕也说不长久了。 当林府的祖孙二人就今日的“府衙一游”谈天说地时,将军府的父与子也在书房进行详谈。 东方赟望着眼前这张长得与他及其相似的脸庞,叹息道:“弘儿,为父罚你在府内禁足十日,抄写《史鉴》,可有不服?” 此时的东方弘哪还有白日里的纨绔,恭敬无比的回答道:“孩儿不敢……父亲今日之所以去京都府衙,也是为了给孩儿解围。孩儿感激还来不及呢。” 虽是如此说,东方弘的脸上依旧有着难掩的不平之色。 东方赟看着儿子,心里五味杂陈:“你今日犯下几件错事,自己可有体悟?” 东方弘抿了抿嘴唇,斟词酌句地答道:“孩儿不该受人挑拨,就与人冲突,平白树敌。”话虽如此,但他满面俱是愤愤,倒是看不出有何悔悟。 “荒唐。人家都挑衅到你头上了,你要是还不为所动,那才让人看不起呢,”东方赟训斥一句后,缓声道,“只不过,你又何必和一个说书的过不去,左右他只是个卖艺的,为何要编这回书,为何要演这回书,你当是他一人就能做主的?” 东方弘轻声道:“孩儿指的树敌当然不是那个卖艺的,也不是他背后的争鸣轩,而是……林大人,”他顿了顿,又道,“当然,孩儿是不怕他的。只不过,不想给父亲惹来祸端。” “什么祸端,”东方赟嗤笑道,“就因为姜瑥在公堂上,被人激动之下说了几句不知所云的话?那些文官御史说的话,递上的奏折可比他精彩多了,也阴损多了,”他无所谓的一摆手,“不用担心,林兄是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莫说你一个后辈,便是那说书的欺负他,他也只能受着。” 东方弘一惊抬头,不解道:“那说书的欺负林大人?他就差为林大人建一个神龛,将他供起来了,直把他夸得是天上少有,地下难寻……莫不是存了‘捧杀’的念头?只不过,”他冷笑一声,不屑道,“且不论一个卖艺的有没有这种见识,就算他真有这个想法,林大人岂是他能捧杀的了的。” “说书的没这能力?”东方赟一脸的讥诮,“若是别的时候,这样的一回书不过就是在市井间传扬一阵,供人茶余饭后消遣的,纵使再多人讨论也是无妨。” 东方赟停顿一下后,沉声续道:“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林兄才刚接过‘神仙水案’这个烫手山芋,若他和为父一样,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什么呢?” 一个上至皇上,下至百姓都甚为关注的案件,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什么。主办的大人又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不可能随便寻个替死鬼就交差了事。那么此案就会悬而不绝,时候久了就会引起各方的不满。 东方弘凝神想了想,缓缓答道:“若是林大人查来查去一无所获,定会被人怀疑其能力不足……但是林大人明明得了先帝的大加赞叹,怀疑他的能力不足不是在怀疑先皇的眼光吗?” 东方赟见次子抓到关窍,含笑道:“所以说,他不可能是能力不足。那不是能力问题,就是态度问题了。一直查无实证,莫不是故意徇私舞弊,包庇那个罪魁祸首?那就要好好想想了,他为何要包庇,莫不是与那人有何瓜葛?”(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清晖缕缕在东方(春节快乐~) 东方弘听了这两个“莫不是”后,悚然而惊,片刻后笑道:“这样,倒也有趣得紧。” 东方赟斜了长子一眼后,又道:“那些嚷着要禁药的正愁没有攻讦的对象,本来依他们的意思,只要禁了‘笑笑散’便万事大吉。若是林兄查不出所以然更好,既可再将‘禁药令’提上章程,亦可趁此机会敲打敲打他,不是一举两得?” 他实际上还有一句话没有出口:林诺与苏万儿姐妹当年颇有交情,若这段过往传将开来,难免会被人怀疑,林诺在包庇笑笑帮。 不过,现下还没到传扬这件事的时候。 东方赟语声平静无波:“所以说,和林兄比起来,我不过是被人在言语里踩了几句,他可是被人架到火上烤啊。只凭着简简单单的一回书,就可以间接打击一个新贵,此法善矣。” 东方弘唇边笑容一僵,勉强道:“那孩儿岂不是坏了父亲的计划……好在父亲出面,宋大人才没判禁了那回书。” 东方赟不满地笑骂道:“胡说什么呢。你以为这事是为父指使的?”他连连摆手,“而且禁不禁的,那回书也就到此为止了。为父都已经亲自到京都府衙,为你的所作所为致歉,那袁大家但凡有几分眼色,都不会再演这回丑化为父的书了。”他说着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看不出是惋惜还是庆幸。 东方弘听此一愣:“父亲为何要为林大人解决麻烦?” “我与林兄相交几十载,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啊。” 东方弘见他父亲口里说的情真意切,面色却是轻松自如,当下惫懒道:“那依父亲,是希望林大人能不负众望地查出些什么,还是不希望呢?” 东方赟绷不住笑道:“这叫什么话?”他一笑而过,并不正面作答。 东方弘思量一刻后自答道:“怕是不想林大人能这么顺遂吧。哼,什么‘无与伦比林家郎’,真是令人作呕。” 这种酸溜溜的话从东方弘嘴里说出也算是奇谈了。东方赟好笑道:“你还在乎这些?你往日里不是只在乎酒醇不醇,姐儿俏不俏吗?” 平日里的放浪形骸从父亲嘴里乍然而出,听在东方弘耳中,唤起了他早已不见的那一丝羞赧:“父亲……孩儿也不是一味的寻欢作乐。更何况,孩儿也愿为父亲分忧,免得父亲偏爱……大哥,”他犹豫一瞬,又道。“您既然大好了,大哥的亲事也该定了吧。” 东方弘的直言询问听在东方赟耳中有些不是滋味,他张了张嘴,最终轻叹道:“弘儿,你……毕竟是做弟弟的,你大哥他天生要比你肩负更多的责任啊。” 更多的责任?什么样的责任? 东方弘默然不语,烛火映照中,父亲的脸色看不出喜怒。他垂下眼帘,心头不断掂量着:要不要将大哥和太平伯家小姐的事告诉父亲呢。 前段时间父亲话里话外暗示大哥要给他定一门好亲事,又经常在他和自己面前夸赞安小姐贤良淑德。谁知上个月开始就绝口不提了,反而匆匆定下了自己和唐家堡的亲事。 东方弘暗暗咬了咬牙:他东方毅就该配名门淑女,而我就该配江湖里的下贱胚子?我不服,说什么也不会服气的。 而那个太平伯世子也是个没脑子的,为姐姐出头竟然找到小爷面前,指着小爷鼻子骂大哥见异思迁,哼,被胖揍一顿后这才老实。 可如果那小子说的是真的呢,父亲当真改变主意,不愿再和太平伯结亲了。那会安排什么样的人家呢。难道真如那小子说的,要大哥尚长公主不成! “父亲,”东方弘有心问个究竟,又担心从父亲口中坐实这件事。那他想要搅黄这事就会难上加难了,“……孩儿知道了。” 东方赟凝视他一阵后轻声道:“你回去吧。叫你大哥来。” 东方弘答应一声后向门口退去,临出门时低声问道:“父亲,今天这事儿,府衙这事儿,是不是大哥通知您的?” 林雨霖自书房出来后。第一时间派人递了口信给苏幕遮。待苏幕遮知道林大人何日休沐,她应该何时登门时,晚饭还未上桌。 吃罢晚饭后,苏幕遮将书虫拉到客栈“宾主尽欢”附近的一间卖冰碗冷食的店铺“远信斋”,二人一边吃着清凉的瓜果解暑,一边喁喁私语。 “虫伯,咱俩分兵后你有什么发现。” 苏幕遮没有急着讨论林诺的事,而是继续之前在府衙外的所见所闻。烟霞山庄的那三个弟子竟然在雍京出现,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我跟着那两个,发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你呢?” 苏幕遮喝了一大口酸梅汤,先是觉得腑脏间一阵凉沁沁,之后只觉这股凉气直冲顶门,冲的脑仁紧缩,说不尽的痛快。她满足的嘘了一声:“我倒是有点发现。那个愣头愣脑的去的地方是……”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四门学。” 书虫正自专注地消化他跟前的瓜果,听了这话从果盘上撩起眼皮:“四门学?” 四门学是何地方?那是应试的举子念书学习备考的地方,那是当世的大儒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那是读书人研讨激变思索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实在和一个江湖中人有些格格不入。 “他去那里做什么?” 苏幕遮还在一旁忙不迭地吸溜吸溜,往日里只在吃滚烫的汤水时小口小口抿,免得烫了舌头。谁知今日喝这上口冰凉的梅子汤也是如此。 好容易咽下后,苏幕遮已生了再来一碗的念头,听到书虫疑惑的问话后应道:“我也不知道,照理说,东方毅被咱们救了,他们应该回扬州去才对……难道是为了和什么人接头?也不知道苍魂珠……唉,算了,将军都痊愈了,还惦念着那劳什子做什么。” 书虫目色一沉:“不可掉以轻心。” ”可惜四门学那地方不准女子入内,甚至在门口等都不许,除非是亲眷友人。” “亲友……”书虫沉吟道,“你还记得昨日结识的那位刘公子……” “他就是四门学的举子!”苏幕遮动念甚快,随即又道,“可咱们和他只是萍水相逢,假托他的名义不好吧……对了,今儿个雨霖说什么,过几日的乞巧节,少女拜织女,少年拜魁星?不如我们约他一起去拜魁星,顺便探点口风?” (女主日记70,七月朔一,酉时,这酸梅汤,甜酸适度,含在嘴里如品纯醪,让人舍不得咽啊~怎样都要再来一碗的,是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应是晒书好时光(新春大吉) 偌大的雍京城,商铺必然是每日都开,府衙也是每天办公,就连皇帝的奏折也是日批夜批的不带停歇,若不是皇帝身体不好,恐怕早朝也要天天上,没有停一天的可能。 但对于雍京里的苏幕遮而言,这几日没什么事要办,无非就是四处走走看看,熟悉熟悉整个雍京。 最重要的是准备腹稿,捋顺思路,想清楚怎么和那位刘公子接上头。 苏幕遮这几日都在四门学周围转悠,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朔六那日,她扑捉到那条身影进入了四门学对面的聊日书斋。时机稍纵即逝,她立时跟了进去,四下一扫,书斋里站着三三两两的学子,各自在挑选器具。 苏幕遮在卖书匣的架子前站住脚,招呼道:“刘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刘宁听到动静,捏着匣子回身还礼,礼毕后定睛一看,出声招呼的竟是在苞谷路偶遇,又一同在争鸣轩听书的苏姑娘。 刘宁又惊又喜地说道:“苏姑娘怎会来‘聊日’?”他摸了摸后脑,疑惑道,“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苏幕遮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我见公子里进来这里,所以进来和你打个招呼,”她说着上前两步,端详起刘宁手中的书匣,“很精致。竹纹也清贵。” “哦,我,我也中意这竹纹,”刘宁忙把目光移到手中的匣子上,招呼伙计道,“麻烦把这匣子包起来。” “你不再挑挑看了?” 苏幕遮见他买东西不像说话腼腆内向,反而这么雷厉风行,不觉有些讶异。 刘宁笑了笑:“既然看中了,就不必挑挑拣拣了。”他从伙计手中接过包好的书匣,后递了银钱过去,“不必找零了。” 伙计笑着谢了声,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刘公子……” “苏姑娘……” 二人异口同声,不由得各自发笑。刘宁温和道:“姑娘请先讲。”苏幕遮没有推脱。直问道:“你明日有何安排?” “我……”刘宁微微瞪大双眼,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只问道,“明日是乞巧节。姑娘你……” 苏幕遮对此不以为意:“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拜魁星?我和虫伯……” “小生愿意。” 刘宁接完话后,觉出失态,约略有些局促,随即疑惑道:“可苏姑娘又无法考功名,为何要拜魁星呢?” “女子不能拜魁星吗?”苏幕遮饶有兴味地问道。“刘公子可是觉得,女子不能读书,考功名?” “那倒不是,”刘宁自忖失言,和气说道,“知无涯,知识海洋里求知识,岂分男女?但是说到考功名,苏姑娘要是有易钗而弁的想法,小生就要劝姑娘几句了。此举太过……” “刘公子,”苏幕遮忍笑说道,“我没有那个兴趣。其实我私心里想转转‘四门学’,只不过贵学院院风严谨,不许闲杂人等进入,我这才想借由你拜魁星的机会饱一饱眼福。” “是这样啊,”刘宁恍然,“这个好办,明日姑娘尽管来学院,小生带姑娘好好转转。”他想到一事,笑容温煦,“明日还是晒书日,千简万卷。尽曝日下,那场景霎是壮观啊。” 晒书? 苏幕遮想象着刘宁口中的情景,抿嘴一笑:虫伯要是看到那许多书,一定很开心。 想着她说道:“那我和虫伯明早来四门学寻你,辰时可使得?” 刘宁这才反应过来,苏幕遮适才的邀请和提议都不是仅只涉及到她一人。而是包括了先前与她结伴的那位……那位……舒重。 他的心中不知怎地多了丝怅然,可他很快扫净颓气,颔首应了声“使得”:“明日辰时,小生在学院正门前的‘劝学石’处恭候两位。” 乞巧节的那一日,天气极其通透,城中的百姓家家户户都挂起从乞巧市上买回的装饰,祈求少女心灵手巧,祈求少年聪明慧黠。 一大早,苏幕遮和书虫走到城中的四门学,一眼看见学院门前立了方巨石,巨石跟前立了个刘宁。 “你昨日怎生和他说的?”趁着未到近前,书虫先问道。苏幕遮简单说了始末,后道:“我没说什么……其实就算不是为了调查烟霞山庄,我也挺乐意和这位刘公子多亲近亲近的。” “哦?”书虫动了动眼皮,“为何?” “因为他很和善啊,”苏幕遮随口应了句,之后挥了挥手臂,示意刘宁,“等很久了吗?” 刘宁同他二人各自招呼,而后摇首说道:“没有。二位很是准时,”他向学院方向一摆手臂,“跟我来吧。”说罢伴着两人向内走去。 学院大门口白玉台阶光滑无匹,槛上铺的亦是上等赤金片,连门面都装饰的如此奢华,更不用提内里的光景了。 三人迈过门槛,刘宁当先向右手边上行去,边走边道:“这条甬路便是‘索路’,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文人在踏着这条路径时做出锦绣文章。” “那你呢?”苏幕遮笑道,“可曾觉得这地方给予你充沛的灵感?” “小生不才,”刘宁摸了摸后脑,不好意思地说道,“资质驽钝,未及先人万一。” 苏幕遮听了,笑容微微一顿,忙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小亭子:“那是什么地方?没廊没水的,立个亭子作甚?” 刘宁答道:“那是仿先皇时期文大人的‘百姓亭’所建。据闻文大人是出了名的爱民如子,在他治辖的地域他曾命人修了不少这种亭子,都修在荒僻处,方便百姓歇脚的……”说话间,三人已到抵亭前,刘宁抚了抚斑驳的立柱,续道,“院长修这亭子是为了提醒我们,有朝一日入朝为官,要以文大人的事迹为榜样,做个好的父母官。” “形式而已。过伪。” 刘宁一惊抬首,看向书虫,后者的目光扫过亭盖,亭身,面上无甚表情。刘宁静了静心思,缓声道:“舒兄这话是何意?” 书虫调转目光,聚焦在刘宁身上,半刻后答道:“文成修百姓亭名为为百姓歇脚,实则……” “实则如何?” “实则是藏赃销赃之处。” (女主日记71,七月朔七,辰时,我要先想想,这几日有什么值得写的没有~)(未完待续。) PS:  祝大家过年好~今儿个还在看小说的都是真爱啊 第二十九章.林中惊见人映窗(一更) 刘宁瞪着书虫,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仿佛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书虫适才说的那句话,对于这位学子而言,是灭顶的冲击,一时间,各类情绪涌上顶门,到底是怒是哀,一时也分不清楚。 “舒兄,说话可不能信口开河,”刘宁深吸口气,“谁人不知文大人是忠烈之后,出了名的两袖清风,清正自持,他修这亭子是力排众议,真正将银钱用在了百姓身上,怎可能是……” “他治辖的延平郡原本匪患成灾,盗矿成风,之所以可以在短短时日一举肃清,是因为他唆使匪盗黑吃黑,逼走了那些盗矿的土夫子,他则坐收渔翁之利,转手收拾了那帮匪徒。” 书虫面不改色地说道。 刘宁听得目瞪口呆,吃吃说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我从来就没有听过这种说法,”他望望天又望望地,“如果真是这样,这事怎可能捂得那么严实,为什么没有别的人知道?” “那是因为……” 书虫蓦地住口,撩指向东方一指,而后拔腿向外窜出,绕过亭子冲向前方。 “虫伯!” 苏幕遮短促地叫道,便要拉着刘宁追过去,刘宁趔趄两步,口里不断说道:“苏姑娘,舒兄是怎么了?” “可能看到贼了。” 苏幕遮跑动间仍不忘回头胡扯一句,同时心里也暗暗不解,虫伯究竟看到了什么,连解释一句的时间都没有就窜出去了。 跨过甬路,绕过草屋,穿过波光粼粼的小湖,书虫的背影已越变越小,几乎看不见。 “让一让,让一让。” 苏幕遮拎着裙子飞奔,从学院中的学子身周见缝插针,眼见得书虫奔走的方向越来越慌。渐渐地原本三五成行的学子已见不到了,只留郁树香花。 书虫晃了晃身子,闪身入了一片竹林,竹子参天。直捅云霄。 “苏姑娘,慢一点,当心脚下……”刘宁虽然气弱,但勉勉强强也跟上了苏幕遮的脚步,他看清书虫的去向后。大惊失色,失声道,“那片林子去不得!别进去!” 识得刘宁以来,还没听过他这么高声说话,语声中的慌乱更是掩盖不住。苏幕遮不由自主地顿住步子,回头望去,见刘宁眉头微蹙,眉眼间带了几分尴尬勉强。她狐疑问道:“为何不能进去?” 刘宁微微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道:“总之,别进去……”他低低叹了一声。“免得吓到你。” “可是虫伯进林子去了,我怎样都要跟去看看的,”苏幕遮顿了顿,“刘公子若觉得不方便,不要勉强。”说罢,她提裙奔开。 “苏姑娘,苏姑娘!”刘宁“嗐”了一声,还是跟了过去。 随着奔近,修竹的清凉之意扑面而来,沁沁凉意透衫而入。直抵骨肉。苏幕遮抱紧双臂,嗬了几口气,就见竹林中另有洞天,错落有致地排着几间精舍。个个自带院落。 苏幕遮心中生疑,不过几间屋子,刘宁何至于如此讳莫如深?她惦记着书虫的踪迹,瞅准一间屋子便要近前,忽觉颊边一凉,刘宁已从她身畔一溜烟跑过。拦在她身前,悄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去看看虫伯在不在屋里啊,”苏幕遮见他如此反常,真真有些无语了,“刘公子,那里面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何你不能和我直说呢?” 刘宁没有回答,只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帮你去看,你等在这儿,”他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头叮嘱了一句,“千万别过来啊!” 苏幕遮胡乱应了句“知道了”,眼见得刘宁走到精舍侧面窗边,向内瞥了一眼后向后摆了摆手,而后快步走到下一间精舍,仿佛一刻都不想多看。 如此作为更加勾起了苏幕遮的好奇心,下定决心不管什么光景都要亲眼去看看。她挪动步伐,走近那间精舍,离着还有七八步远时,听见一阵若有似无的喘息声,水汪汪的,荡漾着春水般的柔媚,又夹杂着呜呜咽咽的哼声。 苏幕遮听了这动静,脸红了红,同时心里有七八分明白,刘宁之所以那么急赤白眼地阻拦她,怕是因为这里面有人在做那白日宣淫之事。 “太荒唐了。” 苏幕遮嘟囔一句,忍不住向内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瞪大双眼,眼睛再也挪不开了。 这,那,那个在底下的,不是个,是个…… “苏姑娘!” 含着丝慌乱的气音在不远处响起,苏幕遮一惊抬头,见刘宁已去而复返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她慌乱的移开目光,三两步越过刘宁向竹林外走去。 “苏姑娘,苏姑娘……”刘宁急忙追上去,急切说道,“对不起,我,小生该拦住姑娘的。” “那是什么人啊!” 苏幕遮双眼发红:“那是什么人啊!怎么能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她抬手一指林深方向,“你拦着我,是不是因为里面都是这样的!” 刘宁躲避着她的目光,没有接话。 “他还是个孩子!那个畜生怎么能!”苏幕遮气得直打哆嗦,说不了两句又觉得受不了,抬脚要往竹林走去,“不行,我要再去看看!” “苏姑娘不要去,”刘宁知道她看不过眼,其实也怪不得她,那一幕确实让人无法接受,想到自己第一次无意中闯入竹林的情景,刘宁至今依旧觉得很不舒服,“他是个娈童,本就该,就该……” “就该什么?” 苏幕遮心中一凛,冷声问道:“那孩子在哭!他在哭,你没看到吗?”说着她再不去看刘宁的表情,飞速向林中精舍跑去。 刘宁追上去时,看见苏幕遮孤零零的身影立在精舍门外。他心中一沉,上前问道:“苏姑娘,怎么了?你,你没吃亏吧?” “他们已经走了。” 苏幕遮轻轻地说了句。 “苏姑娘,我知道你心地好,看不得这个,可是,”刘宁咬了咬牙,照实说道,“这就是命。比起那么多穷苦人,至少那些娈童衣食无忧,不必为生计发愁。” “你先告诉我,那畜生可是你的同窗?是这里的学子?” 苏幕遮的语声很是平静,刘宁虽然觉得难以启齿,还是应了声“是”。 “里面那些人,都是学子和他们的……娈童吗?”苏幕遮又自追问。 “是。” “一天到晚不读书,就在干那种事情吗!”苏幕遮心冲胸口,“你们学院居然专门种了竹林,建了精舍,供他们宣淫!这简直……” “苏姑娘误会了,”语涉四门学,刘宁不再一味沉默,而是加快语速解释道,“这林中的精舍原本是供我们轮流使用,闭关读书的,是后来,后来才……才用作他用的,”他叹了口气,“备试的举子个个压力太大,而学院清净地又不方便女子入内,为了缓解压力,院方这才睁一眼闭一眼的。” “那你呢?”苏幕遮冒撞地抬眼,“你也有学业压力吧,几时轮到你用这精舍啊?” “苏姑娘……”刘宁的眼神微一黯淡,“我没有过,但这只是个人兴趣,不表示我对于旁的学兄学弟有什么偏见。” “……我先回去了。” 苏幕遮突兀地说道,刘宁神色一黯,没再多说些什么。 (女主日记72,七月朔七补记,晒书日,书没看见,看到堆白花花的肉,是不是在效仿前人晒肚皮啊?好不要脸!)(未完待续。) PS:  二更十五分钟之后~大家今儿个有出去拜年吗? 第三十章.幼时明月入垂杨(二更) 闪入林中的书虫再没回来,两进竹林的苏幕遮抽身而去,只留刘宁一人。他满腹心事无从寄托,只得在学院中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大汗淋漓才回房沐浴休息。 再说苏幕遮,她从四门学离开后,回到宾主尽欢客栈,直等到下午才见到书虫归来。 “虫伯,你去哪里了?”苏幕遮忙迎上去,又问,“你到底看到谁了?可是看到那个烟霞山庄的弟子了?” “啊?” 书虫明显心不在焉,听了她的问话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是啊。可惜没追到。” 苏幕遮眼神一闪:“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不要瞒我。” 不过几息之间,书虫已然恢复成先前淡定自持的模样:“放心,无事,倒是你,可想好与林大人如何交涉?” “放心,无事,我都想好了。” 苏幕遮的口气有点硬邦邦,她看得出书虫有心事,却好似不想和她吐露。她虽不愿强人所难,却难免有点失落,所以不自觉地这样回说了一句。 话一出口,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谁知书虫仍是一副无喜无悲的态度,只道:“你有数就好。” 见他如此,苏幕遮真有些没了脾气,她将帕子在手中团成一个小球,揉来捏去,这是她心乱时的坏习惯。 “林府下的贴子上只有你的名字,我无法同去。” 苏幕遮听出来话中的担心,本有的那点失落也变成熨帖了,她缓缓地停了手头的动作:“你别担心,我定会谨言慎行的,”她低声又语,像是说与人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没什么好怕的。” …………………… “林大人休沐那一日,恰好是中元节呢。”苏幕遮斜倚着窗边看着天边的落霞。随口和书虫闲聊道。 正自誊写礼单的书虫闻言头也不抬的应了句“是吗”。 “虫伯,你可有什么亲眷需要拜祭的?” 书虫手中的笔一滞,豆大的墨点污了礼单。他微一皱眉后换纸重写,口中应和道:“你呢?” 苏幕遮想了想。说道:“我爹,我娘,也许还有些旁的长辈吧,”她拿过书虫写废的礼单,又开始团。“可我不知父亲何姓,不知母亲葬在何方,不知族中还没有亲长。苏家是我外家,况且女子也不让去祖坟或是祠堂。” 书虫潜心听着,也不去打断她,任由她回忆。 “小时候还会用些金银箔纸叠一些元宝什么的,可也不知焚了后,爹娘能不能收到,但每一年都要照例烧一大捧。 等大一点时,道听途说。说要烧衣冠给父母,我就搜罗了自己全部的衣服放了把火,火势好猛的,一下子就燎光了我的眉毛和头发。 那时候有人告诉我,火势猛代表来年就会旺,当然我也没有旺,衣服大半烧光了,只能两套颠倒的穿,负责浆洗的婆子才旺呢,省了多少事啊。 我的那些表姐表妹们还会聚在一起雕刻‘黄瓜船’。不过不是为了放河灯,而是和衣包一起焚化的,不过我没试过,也没放过河灯……” 少女缓缓地语声在这个静谧的午后流淌。这种“上坟都找不到坟头”的事情由她讲来,倒也不觉得凄凉,反而平添了几分对幼时光景的怀念。 当晚苏幕遮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在桌上发现了一叠裁的整整齐齐的金银箔纸,旁边还放了两根青翠漂亮的黄瓜。 …………………… 中元节的那一日天气极其晴朗,城中的百姓家家户户都挂起最饱满的稻谷穗子。以此祈求来年有个好年景。 苏幕遮的家乡倒没有这种风俗,但她入乡随俗的也在客栈房间里摆放了几把稻穗,甚至弄来一个火盆,将昨晚间自己叠的金银元宝细细的烧了。 白日过得很快,苏幕遮算着时间,在将近寅正时分时拿了礼盒坐上提早雇好的马车,一路晃到了北城朱雀大街林府所在地。 到抵前厅外,苏幕遮站住脚,引路的小厮笑对她言道:“老太爷吩咐了,让小的请姑娘去内院书房。”苏幕遮听了这话,这才又迈步向内行去。 过了一道门,两道门,三道门,垂花门,引路人已由小厮变作小丫鬟。好容易到了内院花园外,就听见一人说道:“小姐,小姐,你快下来啊。” 苏幕遮走近两步,一眼就望见林雨霖坐在高高的假山上,两腿一荡一荡的,正自笑眯眯地对山脚下的丫鬟说话,丫鬟急得原地跺脚,又再求肯,林雨霖干脆立起身,在假山上打起璇子来。 看到苏幕遮来了,林雨霖轻巧的一跃,飞落到她面前:“苏姐姐。你来了,”她挽住她的手臂,亲热说道,“谢谢你乞巧节那一晚送来的喜蛛,你究竟是怎么弄的,一夜间结出的蛛网又大又密,别人的喜蛛没有一只织网织的比它好的。” “那当然,我一早就说了,‘喜蛛应巧’这玩意儿我一定能赢的。” 苏幕遮笑了笑,她没有告诉林雨霖,其实她玩得小把戏很简单,不过点了点儿小白的青丝在放蜘蛛的盒边盒沿,借着白皇的气势逼着那蜘蛛不住织网自我防卫。 今日的林雨霖打扮的甚是爽利,没有再穿之前拖拖拉拉的繁复衣裳,照她自己解释的,因为早晨要烧纸,怕一不注意,衣服会被飞出的火星燎出一个一个的小洞。 “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依我的意思,往年烧坏的衣服应当留下来,每年烧纸的时候穿,这才不浪费。” 林雨霖挽着苏幕遮,叽叽咯咯的说个不停,苏幕遮听得心有戚戚焉,也忍不住讲了几个应景的故事。她没有亲姐妹,从来都没有过机会,借由这种琐碎的小事和人亲近过。 林雨霖和苏幕遮一路谈说,间或对着跟在她身后的丫鬟调笑两句,又央着她去端些糕点来:“好何求,我难得有朋友来,你要帮我把面子撑住了,去拿些好吃的来,要绵软好克化的,多拿一点。你前两日晒制的那些花草茶也去冲泡一壶来。还有……” 何求脸红道:“小姐,这些奴婢都省得,”她软软地叙说道,“茶水房里已经备了上好的川青,奴婢这就命人端去老太爷的书房。” 她边说边偷眼观瞧苏幕遮的反应,见她神态如常才松了口气。 (女主日记73,七月望五,中元节,话说黄瓜船纯粹是个坑人的玩意儿啊,入了火盆后激起一捧灰,紧接着将火苗压得半灭不灭,自己半天也不沾火星,真不知往年表姐妹们是怎么烧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打开天窗说话亮 林雨霖小声道:“何求是怕姐姐误会,以为我不知礼数,用寻常吃食待客,”她的语气中添了一丝郑重,“那花草茶是不如川青贵重,可是是我平日里爱喝的,我就是想要你尝尝。” 苏幕遮深深地看了林雨霖一眼,笑道:“好,等我和林大人谈完正事,少不了去你那里叨扰一阵,喝壶好茶的。” 谈说间,二人到抵林诺的书房外。林雨霖当先敲了房门,又礼让了苏幕遮先进门,又有奉茶的丫鬟端了茶来,林雨霖随手接了托盘,打发她去忙别的活计。 她步入书房,撂下托盘后对着书案后的林诺说道道:“外公,我把苏姐姐带来了。” 林诺正自阅读手里的文书,听到动静应声道:“苏姑娘来了,请坐。霖儿,你先出去。” 林雨霖脆生生地答了声“好”,之后扭身出了门,她并没有求着留在书房,落在林诺的眼中自然是欢喜的,林雨霖私下虽然任性,人前还是礼数周全的。 苏幕遮对上了林诺的目光,觉得书案后的林大人与她想象的不尽相同。一双利眼,一抹胡髭,一股精神,望之可敬。 只是面色不太好,苏幕遮凝神望了一会,心中有了计较。 “苏姑娘来雍京几日了?”林诺撂下手中的文书,先开口寒暄,语气如同与自家的子侄说话一般。 苏幕遮敛衽一礼后落座,回答道:“四日了,今天是第五日。” 林诺听了她的回话,接着问道:“雍京的气候水土可习惯?” 苏幕遮认真想了想,答道:“比起家乡的潮湿,反而是这里的干热更好忍些,这几日住的,倒没有不惯,也不曾水土不服。” 林诺笑呵呵地说道:“滇州那地方的气候也是不一,有的地方是四季如春。可也有那住不了人的地界,热就罢了,还不通透,憋闷的很。” 苏幕遮附和了一声。又道:“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好些了,这时节除非住到雪山里,否则哪里都是难忍的。” 林诺又问了些琐事,苏幕遮一一答了,虽然没有殷勤到问一答十的地步。可也尽量将答案讲的长一些,不至于冷场。 与苏幕遮闲话几句后,林诺终于切入了正题:“你是来询问笑笑帮分舵解封的事吧。分舵虽然被封了,但朝廷也没有耽误笑笑帮做生意,还可以照常贩卖笑笑散,这样你竟还有不满?” 苏幕遮没有正面回答,只问道:“不知大人可否告知,封了我们的分舵多日,可曾查出我们笑笑帮有何违法之处?” 林诺倒也没隐瞒:“暂时没有。” 苏幕遮又道:“那大人扣着我帮帮众不肯放,封着我帮分舵不肯解是为着什么?” 林诺沉吟道:“奉圣上旨意。要你们笑笑帮配合调查。” 苏幕遮听了袁大家说的那回书,又与林诺有了些问答说话,觉得这林大人很是爽快磊落。和这样的人对话,与其拐弯抹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大人,我今日前来是为了要一句准话的。若是旁的官员接手此案,我是不会贸贸然前来的。远的不说,东方将军接管这案件时,我是不敢直言相询,只能求肯的。” 林诺捋了捋胡髭。说道:“小姑娘,你与人说话从来都是这么直愣愣地吗?有那善于推搪的,你这些话在他听来连屁都不是。” 听了这句有些粗糙的答话,苏幕遮抿嘴笑道:“嗯。我知道,但我不耐烦绕着弯子说话。况且能办成的事,怎样都能办成,不能办的事,我纵使再会哄人,也是不成的。” “谬矣。”林诺看着她,只觉好气又好笑,“大谬特缪。你以为天下人都和你长得一样的脑子一样的心吗?” 苏幕遮思忖后说道:“我不这么认为,我之所以直话直说是因为对象是林大人您,更是因为今日是您授意我前来的。您都叫我来了,总不会让我白来吧。”说着她粲然一笑。 林诺不去理会,反而说道:“自不会让你白来,不就是想问分舵能否解封吗?不能。” 对于意料之中的回答,苏幕遮自不会着恼,追问道:“那什么时候能解封?” 林诺又答“没定论”。 苏幕遮三问曰:“怎样才能有定论?” 林诺道:“好说。或证明有罪,或证明无罪。” 苏幕遮起身禀道:“大人是已认定笑笑帮是制作神仙水的幕后黑手了吗?这一点小女子不敢苟同,可也无可辩解,便只问大人,现今朝廷的头等大事是什么?” 林诺正色道:“民生样样是大事。你不是标榜自己直话直说吗,那就不要绕弯子。坐下说话吧。”他的前一句话还有些严厉,后一句又添了些温和。 苏幕遮重新落座:“大人接手神仙水的案件,一则为了追根溯源,杜绝神仙水的来源,使之无法进一步蔓延,抓住那罪魁祸首,二则想寻找出解除瘾症的方法。只有这样双管齐下,才能真正解决神仙水这个祸患。否则只要有人求,就会有人卖,今天封了笑笑帮,明天说不准会多一个神仙帮,生生不息。” 林诺纵使觉得苏幕遮说话做事欠玲珑,也不得不承认,偶尔这样一次直话直说省了他不少精神。 “依你所言,是有办法解决这两个问题了?”林诺听出她话中意,心里生了丝好奇,“难不成诸位朝中大臣解决不了,你反而能解决?” 苏幕遮既没有惶恐,也没有自谦,只徐徐说道:“诸位大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要么都用于扑杀对手了,无暇做实事;要么就是想解决,却因为术业有专攻无从下手,”她顿了顿,又道,“若我能拿出解瘾症的方子,不知道林大人可否做主,解了我们笑笑帮的困局。” 终于说到了重点,苏幕遮将她的底牌掀起了一个角,以此表示她的诚意。但她同时也要看到林诺的诚意。 林诺听了这话,也有些动容,却没有急急许诺,思虑一番后答道:“我要先听听看你的方子是否可行。” 林诺没有随口承诺,苏幕遮的心反而定了几分,对于自己这样求到他头上的晚辈,林诺也做不到胡乱敷衍,可见是个重诺言的君子。 那如果能得到他的承诺,那就是贵如千金的一诺。 “本帮的圣灵芝,或许可以解神仙水的瘾症。”苏幕遮也没卖关子,直言道。 林诺目光一沉:“当真?” 苏幕遮垂首啜了口茶,简单说了下圣灵芝的药性,之后补充道:“当然,我需要种出一季新的圣灵芝幼株才能确定有没有效果。”她虽未言明,但可以听出对于此事,她颇有自信。 以圣灵芝的培育方法,换取笑笑帮一隅偏安。 这就是苏幕遮想出的办法。 (女主日记74,七月望五补记,就这么掀开底牌,是会化险为夷还是会鸟尽弓藏呢?我携着“关于改良圣灵芝以期解除神仙水瘾症”的腹稿拭目以待)(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寸草寸心为谁偿(二更订嘛) 听完她的话,林诺倏地站起身,在书案后踱了几步:“此法倒也不是不行,”他沉吟一下,又道,“只不过,圣灵芝数量稀少,你们笑笑帮一年对外才售几株?恐怕是杯水车薪。” 苏幕遮双眼一眯:林大人对于圣灵芝的情况还挺了解的,这事有门儿。 “大人可能不知道,这圣灵芝的母株原本就能长出幼株,只是以前没法子让幼株脱离母株还能生存,只能仰赖我们原有的那几株圣灵芝,卖是肯定卖不得,还得眼睁睁的看着它越来越少。” 苏幕遮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言,只观察林诺的神情,见他面上没什么不耐烦,知道他还愿意多听些,于是她又细细讲道:“后来我们发现了剥离幼株后还能让它们存活的方法,自然是多剥多有。往年不卖太多是出于价格方面的考虑,毕竟物以稀为贵。 若真能证明此法可行,那公布种植圣灵芝的方技也没什么,只要种的人多了,产量自然能上升,价格也会随之下降。” 将心中打算道出后,苏幕遮灵机一动,又笑道:“我听闻太后之前写过一首赞‘虞美人’的诗,整个京城都因此竞相种植。不若请林大人禀明太后,求太后再作一首咏‘圣灵芝’的诗,将整个九州的花匠都动员起来。” 林诺之前还在书案后面来回踱步,听了苏幕遮的话脸皮一僵,稳稳的坐了回去:“你当太后是喜欢做诗的人吗?” 苏幕遮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这是好事啊,难道此路不通吗?就算太后不愿意做诗,也可以请人代做一首啊。” 林诺只看着苏幕遮不再搭话,厅内一时间气氛有点沉闷,苏幕遮尴尬的接着说道:“如果林大人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请我阿姨帮忙带话,素闻太后是个仁慈的人,我阿姨正在宫里为太后诊病,太后顾念天下苍生。说不定肯施以援手呢。” 林诺看了她一眼,嗤笑道:“怎地?苏帮主的医术是何时大成的,竟也能替人会诊了?” 苏幕遮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后笑道:“您认识我阿姨?可是当年您入滇时认识的?” 林诺面色一动:“你怎知我曾去过滇州?” 他没有矢口否认,只是不知是不愿撒谎还是不屑。 苏幕遮伸指在自己双颊凹陷处点了点:“林大人此处血色不足。隐隐然透着病气,以前中过瘴毒吧。这病气丝丝缕缕,缠绵不绝,像是我故乡的桃花瘴。” 从林诺对自己的态度,到他随口谈论滇州风物的熟稔。再结合他的病气,苏幕遮下了结论。 林诺甚是沉稳,被苏幕遮这样子直言道出身有隐疾,依旧没有什么异色,只道:“桃花瘴……都二十年了,至今想来犹自心有余悸。” 苏幕遮赞同地颔首,这桃花瘴虽不如杏花瘴霸道,却最是难以根除,如跗骨之蛆一般。林诺如今看来与常人无异,除了他常年练武的原因。定是因为有人为他及时解瘴的缘故。 林诺没有任她凭空猜测,直言道:“我这条小命,还是仰赖苏二姑娘,才没有白白丢在滇州。” 苏幕遮愣了愣,反应过来,林诺中了桃花瘴,是她的娘亲苏千为他解瘴的。 “您认识我娘?她……” 这是苏幕遮第一次听外人提及她的娘亲,一瞬间只觉得千百个问题塞到喉咙里,梗的她喉头酸涩,不知先问哪一个好。 娘亲是怎么去世的?她现下葬在何方?我爹又是谁? 林诺见苏幕遮面色激动。将右手略微抬起,安抚似的向下压了压:“不要急,你想要问什么,慢慢问。” “我娘……您可知道我娘是怎么去世的?” 苏幕遮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来心里很是激动。 林诺犹豫着,没有及时答话。 苏幕遮直勾勾地盯着林诺的双眼,林诺躲过她的目光,长叹道:“你娘……没人和你说过吗?” 自一照面,林诺何时有过此种欲言又止的神态,苏幕遮绷起身子。简短道:“没有。阿姨不肯说。” 林诺轩眉一皱道:“你娘犯了国法,是被问斩的。” 这一句话猝不及防,一下子就将苏幕遮的精神击垮,使得她满腔的情绪瞬间化为乌有。她期期艾艾地问道:“为什么?” 林诺静默不言,苏幕遮霍地起身嘶声道:“为什么!” 林诺双目如电,语带肃杀之意:“苏二姑娘当年化名‘唐诗’,成为礼部的丹师,后来因为进供的丹药被查有缺陷,与别的补药同服就会产生毒性,使得先皇震怒,判了她斩刑。” 苏幕遮喃喃道:“唐诗?丹师?” 才刚知道《蛊经》的撰写人就是先皇时期的丹师,谁知没过几日,竟然教她知道,那人是她娘。 苏千,唐诗。苏二姑娘,丹师。《蛊经》,白皇。 还有有缺陷的丹药。 苏幕遮目光灼灼,如热油般凛冽滚烫,连林诺都不得不暂时避开她的目光,不与她对视。他哀痛道:“当年那件事我也曾为二姑娘周旋过,”他顿了顿,没有多说自己当年做出的努力,“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事早有定论,你莫要钻牛角尖,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傻事。” “这么大的罪名怎么没连我一起判斩,”苏幕遮紧闭双眼,讥诮道,“或者说,其实京都府衙那里还贴着通缉我这个犯官之女的告示吧。” 她的声音既轻且薄,听不出太多伤痛,只充斥着淡淡的倦意。 林诺面色柔和了些,说道:“先皇还是很仁慈的,曾特下旨意,你母亲的罪过只罚她一人,不得株连,否则你也好,苏帮主也罢,怎可能还能活的如此顺遂?” 苏幕遮垂下眼帘:“我娘为何要毒害先皇,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林诺微微皱眉,似是对她的话有些不满,但还是柔声道:“我当时就觉得,二姑娘的案子有颇多疑点,她有何理由加害先皇?定是一时不慎。故而先皇也没将她定罪为‘蓄意’,而是‘不查’。” 苏幕遮嘴角微翘,嗤笑道:“不查也好,蓄意也罢,斩监候也好,斩立决也罢,又有何分别,”她扬起眼眸,“死都已经死了,又有何分别?” “你!”林诺先是一窒,后锁紧眉头,“你这孩子……罢了,你还是想开一点,万万不要做以卵击石的傻事。” 苏幕遮同样锁紧了眉头,缓缓地重复道:“以卵击石?”她低低地续道,“总要先知道,我是卵,那谁是石。” 林诺端起茶杯,以示送客,单只嘱咐道:“关于圣灵芝可解瘾症之事,暂时不要说与人知。” 苏幕遮离开内院书房已有一阵子了,林诺依旧坐在椅上,稳稳地端着茶杯,只不过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将杯子送到唇边。 就这样出神了不知多久,林诺终而将杯子放回到桌上。他站起身,背手在书房中踱步,走了不知多少步后长叹道:“这孩子,真是……傻啊。” (女主日记75,七月望五又补记,现在想来,我之所以能让小白认我为主,是因为我与唐诗本就是一脉相承吧……娘……)(未完待续。) PS:  晚上还有一章,10:00左右 第三十三章.耳根得听琴初怅(三更) 苏幕遮有些失神,轻一脚重一脚的向林府外院走去,待行到荷塘附近时,被匆匆赶来的林雨霖追上拦住:“苏姐姐,不是说好要去我那里呆一会的吗?点心都端来了。” 林雨霖话音刚落,就对上两轮毫无神采的眸子,向内望去只觉得空洞,她吓了一跳,拉着苏幕遮的双手叠声问道:“你怎么了?” 见她不答,林雨霖当机立断,回身道:“何求过来帮我。”说罢二人将苏幕遮半扶半抱地,扶着走入荷塘畔的小亭子里,又小心翼翼地让她坐下,后小意道:“是不是外公驳了你的请求?你别急,外公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苏幕遮缓缓地转回视线,哑声道:“我没事,我要回去了,我……”她霍地起身,带的林雨霖身子一歪。苏幕遮忙伸手去扶,强撑精神道:“今日不能陪你玩耍了,我们改天再聚,可好?” 林雨霖“啊”了一声,见她脸色煞白,担忧道:“我也不放心你一人回去啊……我这就吩咐他们套车,我送你回去。” 苏幕遮没有和她客气推拒,强打起精神应了声“有劳”。 林雨霖立时就要将吩咐传到二门外,何求心里发急,轻声道:“不如找两个稳妥的婆子,送苏姑娘回去,小姐现在也出不了门啊。”话到最后,已是几不可闻。 话音刚落,林雨霖已拧眉瞪眼道:“外公也不知和苏姐姐说了什么,说的她魂儿都掉了,有事晚辈服其劳,我还不能去送一送的。” “林姑娘,”此时的苏幕遮已缓回了精神,“我只是从林大人口中听到些和我娘亲有关的旧事,所以有些感触…… 何求在旁暗暗跺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前两日小姐刚为着姑奶奶哭了半天,这会听到这话不定心里多疼呢。 果不其然,苏林二女一时间俱陷入沉默之中。 林雨霖最先回过神。向着何求道:“去端壶你制的槐花蜜茶来,添小半把菊花。” 何求心知槐花菊花都是宁神静气的,就不再纠结用自制的花草茶待客,有慢待的嫌疑。快步走出亭子。 走了没两步,何求约略停步,叮嘱在荷塘附近洒扫的小丫鬟道:“多长个心眼,小姐再有什么吩咐手脚麻利些办好。” 小丫鬟喏喏地称是,何求见此。更加加快了步伐,力图快去快回。 已是七月中,荷花却没有衰败之相,荷叶亦是田田,放眼望去,一片绿意,生机盎然。荷塘的那一侧远远可见卷棚歇山屋顶的风亭水榭,与苏林二女此刻歇息的平台遥遥对应。那侧的水榭空无一人,其后还有间小小的房舍。 忽闻铮铮声响,有隐约的琴音自对面水榭后的房舍中传出。飘飘荡荡地落入苏林二人的耳中,但闻琴声愈发响亮,激昂又流宕,气概中又隐了一丝不羁与放纵。 林雨霖听到琴声,先是一怔,后又欣喜道:“是小舅舅的琴声,他又再弹琴了。” 苏幕遮恍如未闻,片刻后哑声道:“舅舅?” 林雨霖听她有此一问,有心转移话题,免得她一味地沉浸在适才的茫然伤痛中:“嗯。他是我母亲的幼弟,一直养在雍京,没有随外公一起到交州。我与他也不甚熟悉,加之男女有别。所以不方便为你引见。” “是吗,”苏幕遮随口应了一句,没有多问,对于什么“引见”更是没有丝毫兴趣,只低声道,“这琴音真是美妙。” 忽听琴音锵锵锵锵连发不止。琶音不断,竟似有铁琵琶的那种杀伐之意,蓦地里琴韵陡变,便如有五六具瑶琴同时奏乐一般,虽然极尽繁复变幻,每个音却又抑扬顿挫,悦耳动心。 苏幕遮坐直身子,忍不住便想要站起身来,又一会后心中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阵酸楚,泪水随即涔涔而落。 突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霎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唯见荷塘空寂。 被这琴声一激,苏幕遮一直在强忍的泪水簌簌而下,止也止不住,直哭了数十息后才觉得可停了,心中堵塞着的酸涩不知怎地也淡了许多。 只听身畔的林雨霖缓缓说道:“苏姐姐,这曲子听得我心里怪难受的。” 苏幕遮听她亦有此感,忍不住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曲子?”此一问一出口,她自己倒先吓了一跳,有些愁闷的想道:我也太过没心没肺了,难道听了个曲子,就忘了娘亲的冤枉了吗。 林雨霖见她眉眼间虽是愁云满布,但好歹不像一刻钟前那么的死气沉沉了。她当下取出帕子递与苏幕遮拭泪,口里犹豫道:“大概是小舅舅自己谱写的,我反正没听他弹过。” 苏幕遮此刻的心思已从琴曲上转开了,只一径思量林诺透露给她的那些往事,心底纷乱,一时也没留心林雨霖递将给她的帕子正是自己日前给她的,此刻已被洗的干干净净,还沾染了缕缕“双井沉韵”的香气。 先前离去的何求端了一壶花茶并两只白瓷杯回来,她小心翼翼的将托盘置于亭中桌上,向着林雨霖道:“小姐,茶来了。” 林雨霖将花茶分装两杯,却没有急着招呼苏幕遮来喝。 暖暖地花香茶香袅袅溢出,渐渐地,竟盖过了四周围的荷香。 “雨霖,谢谢你的茶,我要走了,就不劳烦你相送了。”苏幕遮啜饮了几口温热的茶水后,对林雨霖的称呼也由“林姑娘”变为更为亲近的“雨霖”。 她的心绪已经明显平静下来,可林雨霖犹自担心,犹豫着说道:“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你一个人回客栈我不太放心。” 苏幕遮此时已有了旁的想法,她根本没有打算回客栈,而是想先去寻一个人。既然从林诺口中问不到多少有用的细节,她干脆另寻他法,向别人问一问那件“丹师进献带毒丹”案的细节。 这个“别人”自然是指那位通人文、通地理、通古今的袁大家。 事关她母亲苏千,苏幕遮私心里不想说与太多人知,可林雨霖实在很是热忱,不说清楚了怕是盛情难却:“你还记得袁大家说的那回书里,提到过的丹师唐诗吗?” 林雨霖应道:“当然。姐姐也对那人有兴趣?” 苏幕遮语气淡然:“那丹师就是我娘。” “啊?” (女主日记76,七月望五再补记,槐花清甜菊花清香喝在嘴里却都是苦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有恩于己不可忘 林雨霖有些发怔,脱口而出道:“你当时听的时候怎么不说?”她顿了顿,试探道,“你不知你娘的名讳吗?她可是用了化名?” 难得她肯用善意的心思揣摩苏幕遮,而没有怀疑她有所隐瞒。 苏幕遮会心一笑,解释道:“我没见过我娘,我只知她名唤‘苏千’,过世已有十多年了……她留给我的只有有限的手札和笑笑散的配方。” 林雨霖这才知道,苏幕遮也和自己一样,随了母亲的姓氏。甚至还不如自己,自己好歹还和娘亲生活了几年,她却与她的母亲未曾一晤。想到这里,林雨霖不由得对苏幕遮又自添了一分同病相怜的情绪。 苏幕遮将自己的过往简单的讲给林雨霖听,之后又道出林诺今日告知给她的那些情由。 “原来外公当年受过你娘的恩惠,难怪他对于被贬交州一事没什么怨念。” 林雨霖下了结论,苏幕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忖道:果然,每个人看问题,关心的角度和得到的结论都是不同的。 可林雨霖的下一句话还是出乎她的意料:“可外公这事做的也是欠妥当,既然觉得……苏伯母当年有冤,就该尽力周旋的。就算不能,也要将事情原委说与后人知晓,总不能让我们糊里糊涂的,都与恩人面对面了还茫然不知。” 林雨霖说着站起身,对着苏幕遮说道:“多谢令堂当年对外公的救命之恩,请姐姐代令堂受余一拜,”说完她双手在衿前合拜行了一礼,这一礼行的极为端正,“此恩没齿难忘,林家上下定当结草衔环,以此为报。” 说罢,林雨霖抬眼凝睇苏幕遮,正色补充道:“姐姐,以后你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前一句话兼之那一礼因为代表的不只林雨霖一人,故甚是端庄有节,后一句话又变回她平日里的行文风格了。可见林雨霖不是不知礼。只是不照办罢了。 饶是苏幕遮知道林雨霖孩子心性,说话也惯常恩怨分明,可听了这情真意切的话语,还是有些动容的,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你这样评说林大人。不怕被他禁足啊。” 自从上次林雨霖宁肯用跳墙的手段也要出玩,苏幕遮就看出她被管得甚严,鲜少机会出门上街。当时她还心忖,旁的女子平日里还是比较自由的,更不消说像她这种行走江湖的了,由此可知林家的家教应是格外森严。 可林雨霖居然对直斥林诺之非,身旁的何求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小心谨慎,甚至未露丝毫异色,仿佛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不禁让苏幕遮怀疑林家到底是家风严谨还是松快了。 “外公常常教导我们,三人行必有我师。只要是有理有据的批评,他都是听的,”林雨霖斜倚着栏杆,又道,“况且明知有错还不指出,不是‘陷亲于不义’吗。” 苏幕遮听此心念一动,也许她到底看错了林诺。 只听林雨霖续道:“姐姐想去寻袁大家,我陪你一起去,不怕那人会避而不见,”她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方便,你和袁大家的谈话我不会听的。” 对于这一点苏幕遮倒是没有什么疑虑,母亲的案子也不是什么秘事,又已是板上钉钉的定案。自己纵然打听打听也不会打眼。 要是能引人注意更好,想也知道,十几年过后,若还有人对此案有所关注,那定是和这案子脱不了关系的当事人。 想到这里,苏幕遮立时做了决断:“那就麻烦你了。” 林雨霖听了这话。喜上眉梢,兴冲冲地说道:“何求,向外传个话,让他们去打听一下说书的袁大家现在在何处落脚,”她转向苏幕遮,又道,“省得我们绕弯子白跑了。” 何求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她家小姐这下有了正当理由出门,自己再拦也是枉然,况且小姐适才的举动怕是早就传到老太爷耳中了,而老太爷只做不知,未尝没有放任自由的意思。 “是,何求这就去办。” 过了不一会儿功夫,有丫鬟带了个虎头虎脑的,尚未束发的小厮前来回话。那小厮骨碌一下纳头拜道:“小的贵喜,来回小姐的话儿。” 林雨霖见到那小厮,笑着让他起来:“怎么这么快就打听出来了?” 贵喜憨笑道:“小的今日偶然听大门外的福儿提了一句,说是刘家办了堂口,请咱家老太爷赏脸光临,老太爷没得空,就遣人去回个话儿。回话的回来说,那排场大着呢,准备唱演一整天,请了不少名角,袁大家也被请去了。” 林雨霖秀眉微蹙:“刘家?可是户部尚书刘大人家?” 贵喜应了声“是”。 “这……”林雨霖皱紧了眉头,“姐姐,那刘家的小姐就是拿着那首赞‘虞美人’诗陷害我的刘轻语,”她脖颈低垂,闷闷道,“怎么偏偏是她家。我有点后悔了,没和她撕破脸就好了。” 苏幕遮有感于爱恨分明的林雨霖肯为着她的事,后悔自己先前的举动。她自然不会附和她,只道:“撕破也无妨,袁大家总不会在刘府落户,早晚要出来的。” 林雨霖细想觉得有理,吩咐旁的丫鬟拿些果子给贵喜吃,又道:“苏姐姐,那我们再等等,估摸着没多久就能知道袁大家在哪落脚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打听庙在哪里比较重要。” 恰在此时,又有人来报,说从二门外传来消息,已打探到袁大家现在的落脚地了,他在南城的栀子花街租了个小跨院。小姐若要出门的话,马车也已备好了,就停在府门前的马道上。 苏幕遮听了地址,说道:“袁大家现下不住客栈了,看来还会在雍京待上一阵子。” “据说这半个月请他去堂会的贴子多如雪片儿,他总不能都推了吧,总要多演几场才好啊,”说着林雨霖摇了摇头,很是不解的续道,“只不过非年非节的,刘府办什么堂会啊。总不会因为中元节吧,那请袁大家作甚,该请道士啊。” 苏幕遮勉强笑道:“或许他们也想听听‘无与伦比林家郎’?也好知己知彼?” (女主日记77,七月望五又一次补记,刘尚书家?刘小姐家?刘家……姓刘的人那么多,没有那么巧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为寻往事过刘庄 林雨霖摇了摇头:“不可能。袁大家不知怎地公开表示,那回新书再不说了,以后再演说的也将尽是他以往的作品,”她叹了口气表示不解,而后接道,“苏姐姐,你可等得及?如果实在着急,我们就去趟刘府。” 见她如此热心,苏幕遮反而放松了些许:“怎会等不及。我去刘府外等他,等到掌灯时分,他怎么也该出来了吧。” “那我们也不要干等着,何求,让他们多拿些茶点来,我们在车上边吃边等。” 林雨霖说罢,也不顾苏幕遮的推拒,携过她的手向府外行去,苏幕遮跟着她的脚步,自忖她一片好意,受之有愧,却之不恭,还是接受好了。况且她甚是喜欢与林雨霖呆在一处,打发时光。 林雨霖将要走出花园时,向荷塘对岸的房舍瞄了一眼。一眼之后她说道:“何求,你再泡一壶槐花蜜茶,送去给小舅舅尝尝。” “是。” 刘府所在的乌衣巷与朱雀路相隔不远,同是皇城以北,只不过更北些。 府门口迎来送往的,热闹非凡。林府的车夫赶着小巧的马车停到了角门附近,此处视野开阔,有什么风吹草动也逃不过她们的眼睛。 林雨霖捻起片凉糕,悠悠地咀嚼着,间或说道:“那个袁大家说话也不老实,之前我问他,”她哼了一声,柔声细气地学道,“‘您怎会知道那么多与我外公有关的事’,他说自己,”她咳了一声,又装出老气横秋的语气,“‘去的地方多,听到的故事自然也多’。” 她讲也不肯好好讲,偏生一人分饰两角,自演了起来。 演了一阵后,林雨霖无不担心地说道:“你说这算哪门子的回答?他要是也和你绕圈子,不肯说怎么办?” 听了林雨霖的话。苏幕遮好整以暇地问道:“你说怎么办?” 林雨霖摩拳擦掌道:“无有他法,不说就打呗,打到他说为止。” 苏幕遮有些无语,因为她竟然无法确定。林雨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 林雨霖斜睨着她,似笑非笑道:“只不过那袁大家看着瘦不拉几的,怕是挨不了几下。” 苏幕遮轻轻地撞了她一下,强颜欢笑地打趣道:“林府的小姐这么娇纵的,将军府的二少爷好歹还假惺惺地递状纸上公堂呢。你倒好,直接就要动手的?” 林雨霖嘻嘻一笑,还没回答,苏幕遮轻“咦”一声,犯疑道:“怎么会是他?” 车窗的帘子撩开了一角,方便她们看到外面的情景。林雨霖顺着苏幕遮的目光望去,就见一男一女自那角门而出,女子头戴幂篱,看不清容貌,男子的样貌则可清楚得见。 是东方毅。 但见东方毅护送那女子上了马车。后在原地凝视车行方向一阵,直到车拐出街再不得见,才转身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苏姐姐,你看你看,”林雨霖扒在苏幕遮耳畔,以气音窃窃私语,“是东方家的那位……那女子不知是何人,该不会是他的小情人儿吧。” 苏幕遮未答,心里也冒出相同的疑惑,只不过这女子竟在刘府出现。多半是刘府小姐的客人,也就是说…… “应该是个大家闺秀呢,”林雨霖续道,“可惜离得远了些。马车上的徽记看不清楚。不过看不出来啊,东方还挺深情款款啊,”她撇了撇嘴,“可不是心狠手辣掳人勒索的时候了。” 苏幕遮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哪位姑娘,竟能打开那位的心房。真让人好奇啊。 两人闲话了几句,又见熟人,这一次苏幕遮没有过分惊讶只淡然说道:“是他。” 只见一少年人自角门而出,站在门口,紧接着三名男子从门内鱼贯而出,先前的少年面带得体微笑,客气的送客。 又听身畔的苏幕遮续道:“怎么会是他们?” 这一声问比之前句的淡然惊诧许多,仿佛颇出意料之外。林雨霖定睛线去看那少年人,只见他头上戴着束发冠,齐眉勒着金抹额,脚上穿着着丝鞋净袜,生得眉清目秀,甚是面善。 这一望之下林雨霖心中有了计较,好奇地问道:“看那人的打扮,应是这刘府的少爷,只是不知前头出来的那几人是谁。” 苏幕遮没有立时作答,暗忖道:他们三个居然会出现在刘府?而那位刘公子果然是这刘府的少爷,这样想来,其中一人会出入四门学难道是再与刘宁往来吗?我且慢过去,等那三人走后再说。 这样盘算着,苏幕遮低声向林雨霖解释道:“我与那刘少爷有过几面之缘,至于后来出来的那三人是烟霞山庄的弟子,我和虫伯就是从他们手中将东方毅救出来的。” 关于东方毅化名方有决谋夺暗庄的苍魂珠无果,反而失手被擒的事情,苏幕遮之前便已说与林雨霖听了,故而苏幕遮虽只寥寥数语,林雨霖也立时明了这几人的身份来历。 明了之后,她生出和苏幕遮相同的疑问:“东方毅和这三个人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刘府?是巧合,还是……” “哪来得这许多巧合。”苏幕遮冷冷说道。 就见那三人上了几乘小轿,离开了刘府,林雨霖忙遣车夫上前唤住刘宁,后对苏幕遮言道:“我与这府里的小姐不对付,就不陪你上前了。我就在车上等你,你慢慢说不着急。” 苏幕遮微一颔首,下了马车,行至角门处。 今日刘府的堂会煞是热闹,主人家迎来送往忙个不休。刘宁送完烟霞山庄那三人后,便要转身回去,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刘少爷请留步。” 刘宁回头望去,见是一个车夫,狐疑地问道:“你是?”话音刚落,他便看到一个少女从不远处向他走来,立定他面前敛衽一礼:“刘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刘宁愣了愣,略略僵硬地还了一礼,自从七八日前,苏幕遮在四门学无意中撞见院中的恶习后,他二人再没见过,今日冷不丁碰见了,刘宁想到当日的不欢而散,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尴尬。 “苏姑娘怎会前来?”刘宁收敛了心神,温和道,“今日的女客中竟有姑娘不成?” (女主日记78,七月望五第……三【?】次补记,从刘府从来的认识人和韭菜似的,割完一茬又一茬~)(未完待续。) PS:  最近卡文,暂时一更,何时恢复双更我也拿不准.喜欢看肥章的不妨攒一攒~ 第三十六章.世情凉薄人情亮 苏幕遮微微一笑说道:“我有些事想找那位说书的袁大家,听说他今日被贵府请去了,故而等在门口。恰巧公子出来送客,所以来和公子打个招呼。” 她说话间神色坦坦荡荡,就好像那一日在四门学的争执从未发生一样。 她这番做派让刘宁稍稍松了口气,对于她来找袁大家的目的虽有些好奇,但一如既往,没有多加探问,反而知情识趣地说道:“袁大家已表演完毕,应该正在别处吃席,”说罢,他吩咐大门外的小厮道,“去递个话儿给袁大家,就说我有要事要找他,请他出门一叙。” 小厮得令后向内疾走,边走边暗忖道:那女的是谁啊,怎么少爷对她的事情这么上心。说是找袁大家的,别也是个街头卖艺的吧?要不要通知老爷呢? “苏姑娘,不如进去等吧,”刘宁觉得有些憋闷,望了望天后又道,“许会落雨呢。” 苏幕遮摇首道:“不必了,刘公子若还有要事便请回吧,谢谢你帮我传的话。” 刘宁嗫嚅道:“小可倒也闲来无事,”他伸手摸了摸门框,状似无异地问道,“今日中元佳节,晚些时候小可将和兄弟姐妹去曲水边放河灯。雍京的中元节很是热闹,曲水边更是灯火逐波,夜以日续,不如……不知姑娘有何安排?” 苏幕遮笑笑道:“我也和朋友约了去放灯呢。” 刘宁“哦”了一声,温言道:“那姑娘和令友玩得尽兴些,放灯时千万小心在意着点。” 苏幕遮先是劳动刘宁传话,后又驳了他的好意,加上之前和他的几句争执,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只不过她初逢变故,母亲的事如鲠在喉,只想在询问袁大家后,将疑问一吐为快,实在无心玩乐。 待听到对方一面絮絮地讲述“放河灯。心愿成”的习俗,一面观瞧自己的神色时,苏幕遮霎时间恍然大悟:他是看出我有心事,在劝我想开一些。 悟出了这一点。她心底微微一热,生出感激,复又想到烟霞山庄的那三人,思忖道:那三人找上刘府,不知有何图谋。怎样都要提醒他一声的。 想着她斟酌地说道:“先前看公子送了几位客人离开。那几人我看着有些眼熟,倒像在哪里见过……”她点到为止,只端详着刘宁的脸色。 刘宁慢条斯理道:“那几人是来拜访父亲的,父亲和他们说了几句后,无暇分身,才嘱咐小可送一送,”他微微一笑,“我只知他们的名姓,倒不知他们有何来意。” 只此一句,苏幕遮便听出这三人的到访与刘宁扯不上关系。而是来寻刘宁的父亲,那位户部尚书的。看来其中一人出入四门学只是巧合? 只是不知烟霞山庄和那位刘大人有何挂碍。 苏幕遮想起罗岩曾言道:烟霞山庄背后有朝廷的势力。莫非那势力指的就是这位刘大人? 正值她胡乱揣测之际,便见先前去传话的小厮颠颠地跑回来,身后跟着袁大家,被一个小童搀扶着,紧走慢走地向门口行来。 小厮奔到刘宁身畔,笑着打拱道:“三爷,小的把人给您请来了。” 袁大家一头雾水地上前,作了个揖:“刘少爷。” 刘宁笑道:“叨扰袁大家用饭了,抱歉抱歉。” 袁大家赔笑着客气几句。就听一女子说道:“袁大家,我有些事想请问您,烦请您一旁叙话。” 袁大家这才知道,刘少爷遣人叫他离席。为的却是这个少女。他一时摸不准她想问些什么,可既然刘宁出面传话,他总要觑着他的面子,当下向刘宁处望了一眼。 刘宁温和道:“既然二位有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他顿了顿。续道“苏姑娘,再会,”此言毕后,他踌躇片刻,又道,“袁大家答过苏姑娘的话后,还请在府内多盘桓一阵,加演两场才好。” 袁大家应诺一声,目送刘宁的背影隐入刘府后,问道:“姑娘有话请说。” 苏幕遮将他让到马车旁,请他在车辕处暂坐,自己则立在车旁,简而言道:“我想问您,对于十几年前的那位丹师唐诗知道多少?可否说一些她的事给我听听?” 袁大家面露意外之色:“这,姑娘巴巴儿地赶过来,就为了听那个大逆罪人的事儿?” “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别说那些个没用的。” 一个声音自袁大家身后的车厢内传出,唬的袁大家差点跳下车。他精于装文武,论短长,将各种人学的是惟妙惟肖,于各色声音也可说是过耳不忘,当下迟疑道:“车里坐的可是林小姐?” 林雨霖未料到一句话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就势承认道:“是。苏姑娘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旁的不要多加理会。” 袁大家再看向苏幕遮的眼光便有些不同了,恭敬地说道:“小老儿对那人的事知道的也不比寻常人多,不知姑娘想问什么?” “您说她当年进献了毒药给先皇,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幕遮先是语涉“唐诗”,又问到“进献毒药”,加之她与林雨霖一同出现,袁大家心知肚明,还是因为自己演的那回书。他长叹一声说道:“小老儿那回书真是个祸害啊,罢了罢了,反正还是那句话,小老儿知道的不比旁人多,说与姑娘听也无妨。 先皇当年原本已有了一个丹师,唐诗原本只是药局的女使,是后来加封‘丹师’的,这样丹师就有两位了。一山岂能容下二虎,忠仆岂能侍奉二主,这才有了之后的事端。” 许是袁大家说惯了书,一到关键时刻就不由自主的顿挫,听得苏幕遮暗暗皱眉。 他停了一刻后又自续道:“林大人体查先皇心意,推荐了唐千姑娘给先皇。虽是个小女子,但在京中坐堂问诊了不少时候,也算小有名气。先皇开恩,赏了她一个小官,做了药局的女使,也算是验验她的成色。” 袁大家说到此处,又自停顿,随侍在旁的小童儿奶声奶气的问道:“师父,然后呢?” (女主日记79,七月望五第四次补记,得,还有个捧哏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女子弱失母则强 小童的捧场让苏幕遮甚是无语,有心想让袁大家删繁就简,可又禁不住想多听一些娘亲的往事,只得耐下性子。 袁大家接着说道:“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唐诗肚里有几分本领,怎么会甘心只做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于是又撺掇着干了几件大事儿。远的不说,就说那‘苞谷路’,和她就脱不了关系。” 袁大家说着说着又卖弄开了,贯口不断,苏幕遮也不计较,看他停顿,不待那小童在旁凑趣,已自行追问道:“什么关系?” 袁大家压低声音说道:“苞谷路本就是个古怪玩意儿,地上铺满了鹅卵石,又硌脚又难走,根本无法通车走马。这种路整个雍京,啊不,整个九州只有两条,另一条就在那皇城里。 当年唐诗张罗着在宫里铺了那么一条甬路,让那些贵人们得空在上面来回散步,说是虽不好走,却能治病于未病时。她攀上林大人的高枝儿,脑子里又尽是新鲜的念头,得了先皇的意,愈发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了。 后来更是在城中照样辟了条长街,铺了鹅卵石,给老百姓没事踩着的,废了多少人力物力不说,那一整条街相当于是废了,不能通车走马,谁没事专门过来踩石头玩儿啊,不是吃饱了撑的。 幸亏林大人英明,许了不少好处给那些商户们,劝他们在街两旁安家落户。这才渐渐有了些卖酒卖饭的,也有了喝茶赶宴的,再后来不得通车只能步行还变做个风雅之事了,不少个学子竞相称赞,做了不少诗词,这才有‘苞谷路’今日的那种热闹景象。” 林雨霖在车中听着袁大家贬损唐诗,奉承林诺,心里好大的不耐烦,没好气地说道:“快些说说她怎么成为丹师的,照你的讲法。到了夜里也讲不完,可别最后撂一句‘欲知后事如何,明日再听分解’啊。” 袁大家笑道:“那不能,”林小姐既然开了口。他好歹加快了些语速,续说道,“唐诗得了圣心,自是步步高升,终而被封为‘丹师’。这下子。原先那个丹师‘还虚道人’可不乐意了。 那还虚道人专是炼丹的,既炼外丹,又炼内丹。唐诗做了丹师后,曾公开表示‘丹师’的‘丹’字在她看来就是‘药丹’,而不是什么‘丹药’,她只做药不炼丹,说是药都三分毒,更何况什么丹,这不是活活地打了还虚道人的脸嘛。还虚道人对唐诗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啊。直说她是狐媚惑主……” 话到此处,只闻得车内的林雨霖轻咳一声,声音中饱含了严厉和不满。 袁大家心里打了个突,又见那请他过来的女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真是如寒霜利剑,看得他猛一哆嗦,忙忙描补道:“又说她年轻,没有真才实学,只懂旁门左道,便要和她一较高下。以比试的结果区分大小丹师。若是他输了,甘做副手,再无二话。” 苏幕遮听到此处,算是明白袁大家先前的“一山不容二虎”的真正意味。她轻叹道:“可是这次比试,她制出了‘带毒丹’?” 袁大家连连道:“不是不是,要不说唐诗此人还有些真本事呢。她制出的药和研究出的手法效果都是立竿见影的,反观那道人,只会扯些‘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的鬼话,或是‘天人合一、天人相应’的空话。炼出的丹药吞服了也没看出什么好处,自然是一败涂地。” 苏幕遮对此话不以为然,由“内丹”一说演化出的内家武学,修炼之下倒是能使弱者体质转强,只不过要花费几年光景,无法一蹴而就。说丹术能长生不老自是胡诌,但因此将它贬的一文不值也是矫枉过正了。 只不过那道人既然主动挑衅母亲,怎会如此轻易就落败,恐怕还有后招。 袁大家继续道:“唐诗成为大丹师后,那真是风光无限,如烈火烹油。但是登高跌必重啊,万丈高楼一脚登空与那平地摔一跤能一样吗,这不一摔就把小命摔掉了嘛。 只不过她有这个结局也算是罪有应得。小丹师还虚明明已经再三劝告过她,那‘延龄丹’有问题有问题,她偏偏不听,结果毒死了一个试药的小太监。先皇震怒,判了她斩监候。” “小丹师”这三个字听在苏幕遮耳中不禁瞿然而惊,她默默地攥起手掌,状作无异地问道:“这小丹师与那唐诗素有龃龉,难道没人怀疑是他弄鬼吗?” 袁大家对此不敢苟同,语带讥刺道:“小丹师已经再三劝告了,是唐诗一条道非要走到黑,啐出的唾沫能砸出个坑,一百二十个不含糊,死都不承认自己的药有问题,所以说国家刀快不斩无罪之人啊。” 袁大家的结语听在苏幕遮耳中极为不舒服,他只是个寻常说书卖艺的百姓,与母亲素未谋面也无龃龉,却如此坚定不移地认为母亲是死有余辜。林诺虽言道,他觉得此案颇多疑点,但恐怕像袁大家那样的想法才是大多数。 袁大家歇了一歇后,说道:“小老儿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再多可说不出来了。” 苏幕遮知道他所言不虚,能知道这许多细节也是得赖于他的本行,走南闯北,到处打听。她轻声道:“您可知那小丹师现在何处?” 袁大家瞟了她一眼,面露异色,奇道:“姑娘问他做什么?”他虽然不解,还是答道,“唐诗死后,他照常做丹师,先皇驾崩后他就不知所踪了,有人说他殉了先皇了,也有人说他得道成仙飞升了,”他左右一瞥后小声说道,“都说小丹师生不逢时啊,先皇身强体健显不出他的本事,当今圣上倒是身怀不足之症,他若生在这时候,别说丹师,说不准能做国师呢。” 苏幕遮听完袁大家的讲述后,心里已有了猜测。她怎么也不可能相信,母亲是如此地妄自尊大,遭此横祸是咎由自取。她心里已有八九分认定是那还虚道人弄得鬼,而那道人在先皇驾崩后就下落不明了,不是心虚潜逃了就是被人灭口了。 “只是炼药出了些岔子……为何要叫她妖女呢?” 这是苏幕遮极为不解的事,听上去母亲也没做任何人神共愤的事,难道百姓们个个都如此忠君爱国,眼里不揉沙子吗? 袁大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惊讶她会如此问。他瞟了瞟四周,压低声音道:“因为京里的老人儿都在传,神仙水那鬼东西就是这唐诗做出来的。” (女主日记80,七月望五第五次补记,神仙水是母亲做的?我倒不知道她去世那么多年,究竟是怎么做到一直贩卖的……)(未完待续。) PS:  情人节快乐,有伴的没伴的都快乐~ 第三十八章.澌灭无闻意彷徨 “神仙水?!” 袁大家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所以说,为什么查来查去查不出幕后黑手是谁,因为那个黑手早就死了。 “……” 苏幕遮忍住反驳的冲动,试探似的问道:“这事,可有证据?” “……那倒没有,”袁大家咳了一声,“可那唐诗其他的罪状可是板上钉钉,不容反驳的。” 袁大家已折身返回刘府加演去了,苏幕遮孤零零地坐在车辕上,双臂抱膝,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本来只想多了解一些母亲的旧事,在听了袁大家的话后又忍不住为母亲抱不平。母亲的生前身后名全数被毁,冠给她的无非是“狼子野心”,“罪有应得”这类的评价,甚至这两年才开始贩卖的神仙水也能扣在她身上。 至于母亲的嫡亲姐姐,苏幕遮的阿姨,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也羞于提起这个妹妹,总是三缄其口,不涉一语。 苏幕遮虽是极力镇定,但煞白的脸色还是泄露了她心底的五味杂陈:一切线索都湮没了,我该怎么做,我的仇人又是谁?是那个道人吗?是上一个皇帝吗?他们都已经死了,纵使不死,杀了他们娘亲也活转不过来了。 林雨霖看着她的背影,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劝慰她。她既不言,她亦不语。 过了不知多久后,林雨霖轻声说道:“姐姐既然为苏伯母心伤,那更要想法设法知道真相。若苏伯母当年蒙了冤枉,就只能靠你为她正名了……即便真相不美,那也总比浑浑噩噩被蒙在鼓里要好的多。” 苏幕遮听此,心神一震:是啊,娘亲的事除了我还有谁会挂怀。娘亲虽已故去,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抹黑。 这样想着,她又自强打起精神,这事的关窍处,还是那还虚道人。她口中喃喃地念叨着那道人的名姓。蓦地福至心灵,翻身进了车厢,紧声催促道:“快,我要回客栈。” 林雨霖心喜她振作了精神。但对于她的想法又自疑惑不解,一面催着让车夫快赶车走,一面问道:“回去做什么?苏姐姐,你现在心里苦,不能一个人呆着。你和我回府去吧。不然我陪你去散散心,去曲水边放灯可好?或是去看他们放焰口。” 苏幕遮摇头不止:“我心里悬着事,想回去问问虫伯。那小丹师既是道人,多半出自江湖上的道家门派。也许我们笑笑帮对他的来历有所记载呢。” 林雨霖听了这话,歪头犹疑着说道:“这……江湖上这么多门派了,要是他也不知道呢?” “江湖事,江湖毕,挖地三尺我也要搞清楚那道人的来历。我一人势单力薄,可以请人帮忙,”苏幕遮凝视车外。自语道,“不知道凌云山庄接不接寻人的活计。” 宾主尽欢。 掌柜的姓福,家里本开着间“永福客栈”,经营了四代。后来他分家出来单过,在这苞谷路上另立门户,为了能在此扎根并创下自己的基业,他将客栈改了个好意头的名字“宾主尽欢”。 中元节这一日,福掌柜照例张罗着,准备带内人儿子闺女出门。他现在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薄有基业。今年也有余钱设了几桌素斋供僧。今日他正准备带着家人去看大和尚们放焰口,若能求到些佛法加持过的素馒头就更好了,可保佑他们来年平安,客栈来年生意兴隆。 福掌柜嘱咐伙计们看好店。刚要带着亲眷一同出门,将出未出时,与一急步入内的少女擦肩而过。 福掌柜认出这少女正是已在他“宾主尽欢”客栈里住了好几日的客人,见她跑得迅疾,暗暗咂舌:乖乖,这女娃子又出去闲晃了。住了这些日子,****出门乱逛,既不像是投亲戚的,也不像是谋生计的,不知道在雍京****呆着是为了什么。 福掌柜的念头一闪而过,在家人的簇拥下热热闹闹地出了门,等回来后,已是三更半夜。 那一日后,他再没见过那喜欢出门乱转的少女,问过伙计才知道,中元节那日这女子就离开了,不知去了何处。与她同来的那个男人自也踪影不见。 若不是那少女付清了房钱,福掌柜险些以为他二人匆匆离去是为了逃单赖账了。 苏幕遮蒙林雨霖车马相送至苞谷路口。林雨霖出来的久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只得不舍地与她道别,自是说了不少体己话语,按下不表。 她脚步匆匆地回到客栈,上楼时险些三步并作两步,寻到了书虫门外,虽然心急的火烧火燎,但还是耐住性子,连连叩门。 三五七八下后依旧无人应答,苏幕遮心下犯疑,轻推房门,发现一推即开,并未从里面锁住,屋里光线不明,略显得晦暗,但还是清楚得见房内空无一人。 苏幕遮再一定睛,发现书虫人虽然不见了,但他简薄的行囊还在,心里登时放心。 她想到在蜀州北城郊住宿的那一夜,早晨醒时,书虫也不见了,据那客栈的黄大侠说是和林雨霖一道走的,当时她还疑心他俩私奔了呢。谁知没一顿饭的功夫,书虫就带着一顿饭回来了。 念及往事,苏幕遮不禁微笑,她干脆在书虫房中点了灯,坐在桌边等他,心忖道:虫伯不知去哪里了,大概是去拜祭或是烧纸了吧,还是去看热闹看灯去了呢。话说回来,虫伯的屋里收拾的真干净,还有些香香的。 若是林雨霖在,大概会大说大闹咋咋呼呼地嚷开了:怎么这房里一股“双井沉韵”的味道,难不成这味道这么讨喜,竟是人人都用,她走到哪都躲不开了不成。 可惜林雨霖并不在场,致使苏幕遮许久之后才明了个中的真相。 等着等着,苏幕遮觉出困倦,忍不住伏在桌上打了个盹,待再醒转时,灯油已烧光,昏惨惨灯焰尽,屋里漆黑一片,都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 苏幕遮掩口打了个哈欠,起身出门,去看摆在客栈廊里的更漏,时辰倒不太晚。今日是中元节,潜心去听还能听见从附近的房舍传来的喧阗,想是书虫在哪里被绊住了脚,玩得晚了也未可知。 虽说她从不认为书虫喜欢玩乐。 苏幕遮伸了伸手臂,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天色虽不算晚,但她已有了困意,便想再睡一忽,省得再耽搁一会儿走了困,又睡不着了。要知她一年到头也不得几个好觉,能睡时自当要睡。 谁知她回屋后,一眼望见床边圆圆的小几上放了张花笺,洒金的纹路,金灿灿的甚是扎眼。她一望那样式便知是书虫留下的,还在肚里暗笑:原来虫伯一早就给我留了条子,早知道我直接回屋,也不用在那屋里白等半个多时辰了。 苏幕遮信步走到床边,随手捻过花笺,一读之下顿时把朦胧的睡意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见纸上只八个小字: 小心帮主,善自珍重。 小心帮主! 善自珍重? 这,这是何意! (女主日记81,七月望五,寅正,虫伯又跑了,上次没留条子,回来了。这次留了条子,大概是回不来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一尺鸾笺故人访 苏幕遮霎时有些慌神,喃喃自语道:“虫伯走了……他,他为何要我小心阿姨?阿姨不喜欢我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可也不会害我啊……”她越想越是心焦,忍不住原地转起了圈子,“难道是阿姨害了他?阿姨从宫里回来了?可是阿姨又有何道理与虫伯过不去?” 她这样那样的揣测着,设想层出不穷,终于再呆不住了,快步跑下楼,一路跑到前面跑堂处,气息不顺地问道:“您可知道,和我同来的那人,去哪里了?” 跑堂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了好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说道:“小的不知。” 苏幕遮为之气结,“欸”了一声后又转身回到后院,径直进了书虫的房间,毫不犹豫地拿过他留下的行囊三两下打开,想从中找些线索。 只见这小小的包袱里除了两套换洗的衣物,几枚元宝和他的护法令外别无他物,且不论书虫往日惯用的那些纸笔,连苏幕遮交由他保管的那面令牌也不见了。 当日在戎州分舵外,苏幕遮出示一面令牌给邓凌云,对方却不识,还是书虫拿出了护法令才使得他们顺利入内的。 那之后苏幕遮随手将那令牌塞给了书虫,一直忘了问也忘了讨回。而今书虫不告而别,留下了护法令却拿走了那一面令,不知是何用意。莫非那面令比护法令的权力还大?可再大还能越得过帮主吗,书虫既已离去,留着笑笑帮的东西又有何用? 苏幕遮软软地坐倒在桌旁,双手支颐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只是她虽然千万百计的想找出个理由,却不能够,而且心里更多的是在为书虫担忧。 跑堂的伙计将抹桌子的布巾搭回肩上,举目看了看大堂中被他擦得干净的桌椅,舒了一口气。 另有两个伙计正躲在柜台后面嗑瓜子,瞟见他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其中一个伙计大声道:“掌柜的又不在。你装那份勤快给谁看啊。” 另一个附和道:“就是就是,往日里当着掌柜的面不见你勤快,今天也不知道是中了哪门子的邪,再者说来。就是勤快了掌柜的也没好处给你,白费那力气干什么。” 那跑堂的伙计充耳未闻,又要去拿扫帚扫地。 “劳几位的驾,可有一位姓苏的姑娘住在这里?” 跑堂的伙计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来人是个面目敦厚的中年人。满面尘霜,鬓发淌着汗水,像是赶路而来的。 那跑堂的答了声“有”,咬字清晰,语调缓慢,答过便罢,既没对那客人含笑相迎,也没殷勤问话。 那客人见他不搭话,只得又道:“劳驾这位小哥儿请苏姑娘出来,我有急事找她。” 那跑堂的走到一旁去拿扫帚。后漫不经心道:“她住在天字号二楼西厢房。” 那客人见他没有前去唤人之意,态度微凛:“这是什么客栈,居然随随便便放男人进后院儿?成何体统!去,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柜台后的两个伙计见事不妙,没想到三两句话间就要起冲突,再看那个跑堂的竟不知赔笑赔话,更不要提主动为人引路,不禁又怒又气,其中一个伙计快步从柜台后冲出,一壁打掉手上的瓜子残渣。一壁好言好语地说道:“您别生气,我领您去,啊,不不。我帮您叫人去。” 说罢他毫不迟疑地向后院跑去。 跑到二楼西厢房外,发现屋内虽有灯光却无动静,那伙计眼珠一转,想到适才这少女匆匆跑进跑出,又急急地询问跑堂有没有看见与她同来的那个男人的情景。他想着再向东厢房方向一瞅,果见一道人影借着灯光印在窗上。 伙计不屑地撇撇嘴。心道:那女的该不会是哪家跑出来的小媳妇吧,和她一同私奔的汉子又跑了,她不死心,在汉子房里死等呢。那又何必假惺惺地要了两个房间。 这么想着,伙计敲开了东厢房的门,对着开门的少女说道:“苏姑娘,外头有人找。” 苏幕遮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来人自不可能是书虫。她这么想着,也无心探问来者是谁,疾步向外走去。 那中年人就势寻了个地儿坐下,板着脸看那伙计收拾上下。忽闻身后有动静,看过去发现先前跑到后院的伙计带了个姑娘来,正是他要见的那位苏姑娘,忙兴高采烈地招呼道:“小姐!” 苏幕遮先头听有人找她,也做了些猜想,或许是林府或东方府的人来传话,又或者是笑笑帮在雍京的店铺出了什么岔子,她意兴阑珊地来到前头,猛然听到那声“小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定睛看去,来得竟然是笑笑帮戎州分舵的…… “……邓叔叔?” 邓凌云搓了搓手,笑容铺满了整张脸:“小姐,属下没来晚吧,属下接了……”他四下一瞥,压低声音道,“护法的信儿就连夜赶来了,没耽误您二位的事吧?” 苏幕遮心头一震,扣住邓凌云的手腕急声道:“虫伯叫你来的?他什么时候给你的信儿?”她问完这话,一眼瞥见那几个伙计在伸着脖子好奇地偷听,当下说道,“和我进屋。” “啊?我哪能进小姐的闺,闺房啊……小姐您别拽了,属下自己走,自己走……” 苏幕遮见了他这幅样子,纵使心里沉重,仍忍不住扑哧一乐。 刚关上房门,苏幕遮就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邓叔叔,虫伯到底什么时候给您的信儿?” “其实护法离开戎州时就交代属下了,等着接调入雍京的命令,”邓凌云说到这里,眉眼间既有得色又有困惑,“知道属下原本就生在雍京,对这地方熟悉的不得了,属下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回到皇城根儿,真是多亏了护法的提携,属下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护法的恩德……” “虫伯跑了。” (女主日记82,七月望五,酉正,无角不唱戏,无巧不成书。)(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今别此会在何乡 时辰还说不上太晚,毕竟是中元节,与别的日子不一样,大街小巷都热热闹闹的,纵然在客栈房间里,潜心去听,依旧可以听见从附近的房舍传来的喧阗。 “小姐,护法他,他是不是去执行任务了?” 苏幕遮置若罔闻,她坐在桌边,抚了抚台面上的两张薄笺,一张是书虫给邓凌云写的条子,另一张则是戎州分舵舵主杨影手写的调职入京。 她不用对比,便知道笔迹是书虫的笔迹。 可即便笔迹相同,也不表示出于同一个人的手笔。 “小姐不必心焦,护法也许是有什么急事……” “邓叔叔,”苏幕遮打断了他的话,“您是何时接到虫伯的信儿的?” “十天之前。” 十天? 苏幕遮笑了笑,叠指弹了弹调职书上尚新的花押:“我看了看,自今日起,您就已经不再是戎州分舵的帮众了,而是雍京分舵的帮众了。” 邓凌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杨舵主给您留的时间够紧的,”苏幕遮慢条斯理地说道,“从戎州到雍京距离可不近啊,邓叔叔一定是日夜兼程才赶得及今日到京吧。” “应该的,应该的,”邓凌云好多年没有那么紧张过了,不知怎地,即便没了护法,单独面对这位“小姐”,他依然能体味到这种悬在半空的心情,“护法召唤,属下真恨不得能插上翅膀,所以日夜赶路,惟恐耽误了护法和小姐的大事儿……” “如果虫伯再也不回来了,”苏幕遮忽而说道,目光一转直逼邓凌云,“邓叔叔有什么打算啊?” 邓凌云正自表着忠心,冷不丁地听了这话,接下来的决心都梗在了嗓子眼儿。嘴巴一开一合却再发不出声,像是只被扔上岸边的大黑鱼。他磕磕巴巴地说道:“小姐,您,您是不是在和属下说笑话啊。护法怎么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呢,一日是笑笑帮的人,这辈子……都是笑笑帮的人,他,护法不会这么不懂规矩的。” 一日入帮。生是人,死是鬼。无从解脱。 这话透着一股无路可逃的绝望,说话的邓凌云脸上已是认命的麻木,听话的苏幕遮却突然笑了。 这一乐把邓凌云乐得有点蒙,随即自心底涌起一阵阵酸涩的愤慨,他直觉地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能闭紧嘴巴,不发只言片语。 “邓叔叔,”许是这一笑的缘故,苏幕遮的态度柔软了一些。“您别误会,我头先实在是有些慌了,听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虫伯不会这么没有分寸的,可能真是有什么急事要办。” 她捏紧了袖中书虫给她留的八个字,面上没露丝毫异色。 邓凌云见她如此,心中怒气稍平,忙也说了几句安慰的客气话。 “雍京分舵是什么情形您可能不太清楚,分舵被封。帮众被抓,至于说帮主,她进宫已有十多天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恐怕在她露面之前,我们束手束脚,什么都做不了,我笑笑帮如今可真算是岌岌可危啊。” 遵循闲聊的规律从来不是苏幕遮说话的规律,前一刻她还在和风细雨的和邓凌云表示歉仄,下一刻她便连连抛出严峻的问题。仿佛丝毫不在乎邓凌云能否接受。 不过邓凌云也不是吃素的,神色间虽然变了几变,但说出的话依然稳如磐石:“属下誓死效忠,一切听从帮主安排,”他顿了顿,“帮主不在,遵护法令,”在瞥见苏幕遮的笑容后,他不打磕巴继续说道,“护法不在,以小姐马首是瞻。” “很好。” 苏幕遮丝毫不在乎自己在邓凌云心中是第三顺位(如果把帮里六个护法都算上,应该是第……八顺位),她微笑说道:“今日晚了,邓叔叔先在这间房里休息吧,自明日起,我需要您做几件事……” 随着“一,二,三”等事的徐徐展开,邓凌云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看向苏幕遮的目光多了几分慎重和服气,他躬身领命,低声道:“小姐想的周到,属下自愧不如。” “不用这么惊讶吧邓叔叔,”苏幕遮笑盈盈地说道,“难道您以为,我在雍京的这半个月只在走马观花吗?” 邓凌云已然吹灯歇息了,苏幕遮拎着书虫的行囊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个时辰她早就走了困,今夜是再不能睡了,与其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发呆,不如…… 坐在桌边盯着行囊发呆。 苏幕遮的手指摩挲着书虫留给她的洒金笺,直到指头发烫发酸为止。 虽然心里焦急的如热锅滚油,但苏幕遮的思维仍然极为清晰。 她静静地分析着每一件事,首先她断定,书虫的不告而别与邓凌云的乍然而止,时间点上如此吻合,二者必有关联。 只因戎州离雍京距离着实不近,就是算得再准确,也不可能书虫甫一失踪,邓凌云就到了。 不过她适才已在言语间试探了邓凌云,他的回答初步打消了她的怀疑。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书虫不告而别,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身不由己。若他是有意为之,等于是和笑笑帮决裂,那他又何必安排邓凌云入雍京,反正笑笑帮和他再无挂碍,那她苏幕遮是否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和他书虫又有何关系? 若他是身不由己,难道是他在客栈守候之时,突地来了武功极强的外敌,书虫临时无法抵御所以暂避锋芒?可这样又无法解释他留下的字迹丝毫不乱的纸笺。 又或者不论是纸笺,还是邓凌云手里的信件,全部是别人伪造的,为的是让书虫无声无息的消息,为的是让自己误以为书虫已叛出笑笑帮,对于他的去向不再追究了。 想到这里,苏幕遮的心头又是一片混乱,猛然抬头,窗外天色渐明,初升的日光洒满窗棂,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苏幕遮眉头紧皱,拼命说服自己接受现实:不管是哪种原因,虫伯都无法自己回来了。我到底要不要去找他……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他是否平安无恙。 (女主日记82,七月望六,寅正,做梦也没想到,那样的八个字会写在那么喜庆的洒金笺上)(未完待续。) PS:  最近卡文卡的严重,更新统一挪到晚八点。唉,笔骨不通,笔力不够,还得再练啊 第四十一章.楼中君子慨当慷 雍京不愧都城,民丰物阜,佳节刚过,街上依旧热闹人来人往。苏幕遮信步城中,心事重重。此刻天色尚早,但街边的店铺都开始摆出饭菜,酒楼菜馆中更是传出阵阵香气,引人垂涎三尺。 面对珍馐美味的引诱,苏幕遮却丝毫不动心,平日里看什么都香,看谁都像饼,今日竟一点食欲都没有,仿佛三两日不吃都无所谓。 才刚拐到街东,就见眼前有间茶楼,建筑得甚是高大阔朗,生意也甚是兴隆,茶楼前左侧放着几具马槽,正有十几匹马在低头嚼食着草料,匹匹是难得一见的良驹。 右侧则站着几个闲汉,围着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男子,不断地搭话,那男子神色懒懒地,不住地瞟着茶楼里面,显然在等待着什么。 这茶楼虽然看上去气派,看在苏幕遮眼中却没有丝毫吸引力。只是她可以不吃,架不住人家不招呼,不过在门口立住脚随意看了几眼,茶楼的伙计早已陪笑迎了出来,打着拱子笑道:“姑娘里面请,新鲜出炉的早茶点心,包您鲜的眉毛都要掉了。” 苏幕遮笑着摇了摇头,刚要抽身离开,那伙计已拦道:“姑娘若是嫌下面堂食不干净,楼上还有雅座雅间,清净的很。” 恰在此时,楼上谈笑闲聊之声源源不断地飘了下来,甚是喧嚣热闹。苏幕遮挑了挑眉毛,伙计面色不改,又道:“喝茶嘛,谁不图个热闹,”他凑近一些,低声神秘道,“热闹也有热闹的好,什么消息不都是在这热热闹闹间传出去的吗?” 苏幕遮听此心念一动,也不急着走了,而是缓声问道:“这地方每天都这么热闹吗?” 突听一阵楼梯声响,一个锦衣汉子从楼上脚步匆匆地跨了下来。大步抢到门外,对那戴着瓜皮帽子的男子说了几句。那男子听后,满面红光,高声应道:“好。好,小的这就上去回话。”说完跟着那汉子返回茶楼二楼。 “那是什么人?”苏幕遮好奇问道。 那伙计“哦”了一声,脸上热切笑容不减,但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 苏幕遮会心一笑,说道:“楼上找个位置。” “好嘞。姑娘楼上请。” 伙计拖长音将苏幕遮让到楼上,楼上多是散落的座位,桌与桌之间留出的空隙颇大,方便客人各自谈话,而不用担心被不相干的人听了去。二楼角落处则辟出了两间隔断作为雅间。 也不知那伙计是无意还是有心,他给苏幕遮带的座位恰在其中一间雅间门口,隔着纸门影影绰绰地能见到屋里的两三个人影,其中一个歪戴了顶瓜皮帽,笔直地站立着。还有一个身材魁梧,竟也是站着的。这两个人一影。坐着的那人是什么光景就看不清楚了。 再加上二楼人声鼎沸,雅间里面说的什么,更是听不分明。 苏幕遮随意点了几道点心,又要了壶茶水。等东西端上桌入口一尝,暗暗地皱了皱眉头,这家茶楼的东西实在算不上好吃。她放下筷子,环顾四周,见各张桌子上的茶点多没什么动筷的痕迹,心里更是称奇:做饭食生意的做到这种程度也太反常了,既然这地方不靠吃喝。那靠的是什么呢? 这期间,陆陆续续又有几人在茶楼伙计的带引下上到二楼,打扮与先前的瓜皮帽很是相近。他们上来后也不就座用餐,而是走到几桌客人身边。在桌边或站或坐,说个不停。 苏幕遮招来伙计问道:“你这地方是怎么做生意的?同是客人,为何厚此薄彼啊?” 伙计听了这半真半假的指责,一时有些发怔,哈腰问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小的可听不懂了。” 苏幕遮点指周围的几张桌子。轻声道:“为什么我这里没有那些个陪着说话的人啊?” 伙计“哦”了一声,神色间的局促被一片坦然覆盖,淡淡地说道:“姑娘若有需要,小的给您叫人去,只不过,”他抖了抖肩上的白巾子,慢悠悠地续道,“姑娘知不知道和这些‘消息贩子’打交道的规矩啊?” “消息贩子?” 这名称听着新鲜,但也直白,苏幕遮笑了笑,说道:“各地规矩不一样,不如你给我说说你这儿的规矩?” “很简单,”伙计口齿伶俐地报出一串话,显然干惯了这类买卖,“君若好登临,城外有青山;君若爱游荡,城东有春园。君若求目明,但自深掩关;君若喜耳聪,可以恣欢言。” 苏幕遮上下瞧了那伙计几眼,道:“我要买就买那最好的,你可别拿杂拌的边角料来唬弄我。” “来这儿的个个点明要好消息,”伙计哈哈一笑,笑声里没有什么喜悦,反而充斥着不屑,“可好消息也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的。” “买不买得起不是由你评断吧,”苏幕遮边说边站起身,“我去问问识货的,听听他开什么价钱。”说着她毫不犹豫地向着角落的雅间走去,伙计见此吓了一跳,慌忙拦住她的去路,压低声音说道:“姑娘要干什么?” “我说了,我要买就买最好的,”苏幕遮抬起眼皮,“照我看来,那最好的就在这里面站着呢。” “姑娘,这雅间可不是说闯就能闯的,”伙计瞧了她半晌,摇头笑道,“您只怕是外来的,不懂规矩。现在退回去,我包您有惊无险,再往前走一步,可就……”他说着嘿嘿两声,言尽于此。 若是平常,依着苏幕遮不爱惹事寻事的脾性,碰上这种事多半就一笑而过了。可今日她心里肚里满是火气,别说一步,她是半步都不会退的。 正值僵持对峙之时,忽闻“吱呀”一声,雅间的纸门被人从内拉开,瓜皮帽闪身而出,反手带上了房门。门开门合间,苏幕遮一眼瞟见桌边坐着的那人仿佛……没有脚。 她心里瞿然而惊,蓦地想通缘由,暗笑一声。 瓜皮帽看也没看她一眼,目光只在那伙计身上稍作停留,微一点头后就要离去,突觉眼前一花,被一个少女拦住了去路,当下没好气地问道:“干什么?” “我想买个消息。”苏幕遮单刀直入地说道。 谁承想那瓜皮帽眼皮都不抬,干脆利落地说道:“去去去,不卖!” (女主日记83,七月望六,卯时,本以为没有脚,其实只是腿短~)(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为试探装模作样 苏幕遮本待先出价后要货的,谁承想那瓜皮帽竟然不听不看,直接说“不卖”,见了他那副神情,她不觉心头火起,冷哼着说道:“阁下别忙着说‘不卖’,也别忙着走,谁的生意不是做,谁的银子不是钱呢,”她说着扫了那雅间一眼,“青稚童子光顾得,我光顾不得?” 瓜皮帽听了这话,忙向楼梯口处走了两步,直到离那雅间够远些,这才阴测测地笑道:“人家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是能比得了的吗?”他说着说着大是不耐烦,随手一推就要推开苏幕遮,突觉胸口一麻,继而四肢酸软,不过几息之间已然歪倒在楼梯上,喘着粗气大骂道:“你这妖女,使了什么妖法?” 苏幕遮收拢起指间的银针,俯身说道:“不如你先告诉我,你家主子怎样才肯卖消息给我?” 瓜皮帽冷笑一声,却是色厉内荏,他口中硬气:“什么主子?老子就是自己的主子,识相的赶快把老子扶起来,”他说着又招呼茶楼的伙计,“你告诉她老子是谁,是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伙计急的额头冒汗,一边去扶那瓜皮帽,一边苦着脸对苏幕遮说道:“姑娘,你,你这不是惹事吗?”他试了几次,可瓜皮帽不知怎地,竟似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仅靠那伙计一人实在是扶他不起,不但扶不起来,还颠了他好几回,瓜皮帽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伙计没办法,忙唤人拿个垫子来,紧接着好言好语地求肯道:“包三爷,您别着急,您大人有大量,万万担待着点,今儿这事儿可千万别,别和包老爷说……” 话未说完,已被那瓜皮帽啐了一脸。 苏幕遮甚是无语,她想不明白这点事有什么大不了。至于如此遮遮掩掩吗?想到这里,她大有转身就走的冲动。可又不得不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反复告诫自己道:虫伯不在了,没人再帮你做这做那了。从今往后,你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 “你别挣扎了,越挣扎越使不上劲儿,”苏幕遮见道理讲不通,干脆直接点威胁道。“这事儿是越闹越大,闹到最后,不管是得罪了客人还是惹火了你主子,都不是你能担得起的,”她说了硬话,下一句即是软话,“不如你去请示一下,接不接生意也不是你能说得算吧。” 看热闹的人,早就四下围了上来,楼上的几个消息贩子看样子对这瓜皮帽是又恨又怕。见他狼狈无一人敢笑敢说,可也无一人出言助威生势。徒留瓜皮帽一人坐在地上嘟嘟囔囔。 又是“吱呀”一声,雅间的门又一次被拉开,先前下楼的锦衣大汉走了出来,几步到了楼梯口,居高临下地说道:“包三,吵吵什么呢,搅合了里面喝茶的雅兴。” 瓜皮帽包三的神情一变,堆笑说道:“没什么,没什么。谈生意呢,”他瞟了瞟那雅间,“我们小点声,小点声。”他瞪了苏幕遮一眼,“还不快把我扶起来,有什么话,咱们下楼说。” 苏幕遮计算着时间,从白皇身上提炼的麻药药效虽强却不持久,算来也要过了。她装模作样地用银针在包三的胸口四肢戳了几下,而后说道:“好了,可以动了。” 包三半信半疑地活动了下四肢,发觉真的恢复了几分力气,再看向苏幕遮的眼光有些不同了,犹豫地问道:“你这是什么功夫?不会是‘点血结脉’吧。” 苏幕遮笑而不语,心里暗暗称奇:这人居然还知道江湖中传说的点血结脉,难道他的消息不仅仅是市井的风言风语? 锦衣大汉的目光追着苏幕遮手中的银针看了一会儿,笑笑说道:“包三,做生意得童叟无欺,要是被我们听说了你做生意不老实,那我们之间的交易……” “一定一定,小的哪敢不老实,”包三的面孔一会一变,比蜀地的变脸还神奇,“您放心吧,麻烦您替小的给那位告个罪,惊扰了他品茶的雅兴,小的改日一定陪同干爹亲自登门谢罪。” “亲自登门就不必了,”锦衣大汉摆了摆手,“也不是你们能踏足的地儿,”他说完看了包三一眼,“去吧。有话好好说,别唐突了这位姑娘。” 包三额头已然见了汗,第三次看向苏幕遮的眼光已彻底改变了,他向锦衣大汉告了辞,拨开围观人群,亲自在前引路,恭敬地请苏幕遮下楼出街。 到了些微僻静处,包三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知姑娘和夷,和那位是什么关系?” “我们先谈正事吧。” 苏幕遮也不知道,雅间里的主仆到底是何人,为何那个锦衣大汉会特意出面关照一句,但她没有急着撇清,无论是谁,她不介意借一借东风。 包三见撬不开她的嘴,悻悻地撇了撇嘴:“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找个人。” 包三嗤笑一声,不留情面地说道:“我们是卖消息的,不管找人这档事,”他摆了摆手,“规矩都没弄明白就敢拦人,竟还有贵人出马,算你好运。” “找人你们不管……那我想知道,苏万儿进宫已有半月,为何还不回来?” 包三目光一闪:“你说的是……笑笑帮帮主?进宫?进哪个宫?”他蓦地压扁声音,“不会是那个宫吧。” “看来,”苏幕遮扬了扬嘴角,“你们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谁说的,”包三不服气,梗着脖子回了句,“给我们些时间,保管帮你打听出来,只不过,这价钱……”他后半句话噎在了嗓子眼,只因他的眼睛被苏幕遮抛来的小元宝闪的一花。他将元宝在手中上下抛了两下,后道:“明天这个时候。这条街西边的‘大生茶楼’,找一个喝茶听戏的老爷子换消息。” “要是我去不了……” “让你的手下拿个信物来,好让我们知道他代表的是你,”包三截口道,“至于信物嘛……” “银针怎么样?” 苏幕遮笑眯眯地问道。 包三脸僵了僵,忽而看向苏幕遮身后,一脸狐疑。苏幕遮回头望去,见身后三步外站了人,是个尚未束发,一团的孩子气的小厮,偏生紧绷着包子脸,愈发显得圆圆滚滚,望之可爱。 来者也不是陌生人,正是东方毅的那个小厮,在茶馆闻香下马请她、林雨霖和书虫上楼的那一位。 “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是东方出了什么事?”苏幕遮开口问道。 那小厮皱了皱小眉头,小嘴紧抿,板板正正地答道:“我们大少爷一切都好,劳姑娘挂心了。”说罢他小手一摆,向对面一指,苏幕遮顺势望去,见街那边摊子前站了个人,正在翻看着……胭脂水粉? 苏幕遮为之失笑,歪头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女主日记84,七月望六,卯正,大男人看什么胭脂啊?有可疑~)(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策马扬鞭向东方 听她问话后,东方毅的小厮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答道:“回姑娘的话,小的原姓江,大少爷赐我个名叫江蓠。” 苏幕遮听此心道:江蓠?不是药的名字吗?东方毅起名字怎么这么古怪的。她看了眼在她身后探头探脑的包三,挥手说道:“这儿没你的事了,我拜托你打听的事上点儿心,否则吃了多少都要吐出来的。” 包三哼了一声,抽身而去。 “苏姑娘,大少爷请您过去叙话。”江蓠躬身请道。 “哦?” 苏幕遮笑了笑,没有急着过去,而是和江蓠攀谈道:“东方怎么有闲情逸致逛集市啊?对脂粉有兴趣……”她觑着江蓠的神色,故意说道,“佳人有约吗?” 江蓠年纪虽小,却不像一般的孩子般爱说笑,听了这话小眉头立时紧锁,严肃地说道:“姑娘赶快过去吧,别让少爷等急了。” 苏幕遮哈哈一笑,不再逗弄他了。她信步走到街道对面,随手拣起一面菱花镜,照照自己又照照东方毅,口里笑道:“东方公子,这么巧啊。” 东方毅此刻已选好几盒小巧的脂粉,递交给摊主说道:“包好,”他看了一眼苏幕遮手中的镜子,问道,“你可中意?喜欢我就一并买了。” “免了,”苏幕遮听了这话,忙把镜子放下,“拿人的手短,还是算了吧,”她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些包装好的脂粉,最终忍住了探听的冲动,而是转而问道,“你叫我过来,有事?” “碰上了就打个招呼,”东方毅接过东西,抬腿迈步,“苏姑娘和虫兄到雍京也有一阵子了,可还适应?”他顿了顿,又道。“需不需要找个栖身之所?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吧。” 这话是何意?他不知书虫已然离开了吗?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 此刻的苏幕遮将疑神疑鬼发挥到了极致,东方毅的每句话听在她耳朵里都有了弦外之音,她当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正好,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她抿了抿嘴,状似无异地问道。“之前你雇佣凌云山庄的杀手去那啥啥,具体程序是怎样的?” 东方毅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哪啥啥啊?”他沉吟道,“你问凌云山庄,你也想……那啥啥?” “我不是觉得掳人勒索不太好听,这才说得含蓄点嘛,”苏幕遮见他无所谓,索性也不再讳言,“我有事想拜托凌云山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上次雇佣他们的情景。” 东方毅顿住步子。上下打量了她一刻,挑眉说道:“我不但能告诉你,还能亲自带你走一趟,怎么样?” 苏幕遮含笑道:“那就最好了。” …………………… 又是清晨时分,秋意盎然的官道上,草已深深。 茶亭里,树荫下,行人三五成群,遥望雍京城边,炊烟四起。渐有生气,衬着漫天的朝霞晨雾,望之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 远处道上,突地传来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响铃声。 行人忍不住侧目望去。只见两匹神骏的健马驰骋而来,配着鲜明的鞍辔。 马已令人为之夺目,马上人更是神采飞扬。 当先一匹马上,笔直地端坐着一个赤衣青年,眉眼分明,神色间冷静自持。他以腰中剑频击马鞍,催的骏马跑得飞快,但上身端坐在鞍上,却是纹丝不动,显见得他骑术惊人。 第二匹马娇小一些,跑得却也不慢,但马上人的骑术明显不如那个青年,身形也远不如他潇洒自如,而是紧握着缰绳,在鞍上团起身子,宛若一个小球。 路边的行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几眼过后了然道:“是个女子,难怪呢。” 两匹马骤然而过,只余铃声摇曳。看去向,是往东边。 东边有山有水,山是穷山,水是恶水,寸步难行,官道行了一阵后就被拦腰斩断,需要绕道南边再续。但马上人仿佛不知道前面去路将尽,自管扬鞭打马,一路东去。 第二匹马上的少女忽而开口道:“你要不要这么催命似的跑啊,不知道的,以为有急事的是你呢!” 赤衣男子微微一笑,道:“急人之所急,我是怕你的事耽误不起。” 少女嘿嘿一笑:“承你大少爷的人情,居然陪我跑这一趟,不会耽误你的事吧?” 赤衣男子听了这话,眉宇间泛起一丝自嘲之意,说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闲人一个,终日在家混吃等死罢了。” 少女展颜一笑道:“连将军的大公子都这么自怨自艾,那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家的岂不是没活路了?” 赤衣男子打了个哈哈,说道:“不必太谦,照我看来,你很快就不是普通人家了。” 少女心间一凛,问道:“你这话何意?” 这二人自是苏幕遮和东方毅无疑。他二人都有些说走就走的呆气,昨日约定好时辰后,今早自雍京出发,由东方毅带路,一路向东,朝着那神秘的凌云山庄而去。 “苏帮主这一去这么久,必是得了哪个贵人的眼缘儿,”东方毅一下又一下的击着马鞍,传出整齐有致的哒哒声,“等她出来后,怕就身份贵重,不同凡响了。” “就算阿姨身份贵重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苏幕遮眼睛一弯,放缓了缰绳,“你可是在暗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东方毅笑了笑,知道她是在说笑,故而不以为意地续道:“是啊。” “朝廷对于笑笑帮这么忌讳吗?” 这句问话突如其来,东方毅听了为之一顿,问道:“你为何会这么想?” “若是可以轻易的剪除,就不会那么不上不下的吊着我们了,”苏幕遮叹了口气,“怕是朝廷里自己就意见不统一,两边都觑着机会,拿我们做筏子呢,”她顿住语声,困惑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我们只是一个小帮派而已,为何找场子都找到我们头上?” “看来,你对贵帮的情况了解的有限啊。” 东方毅有意无意地说道。 苏幕遮听此,神情一黯,确然如他所说,自己对于帮派的星点了解都是通过书虫的叙述讲解,现下书虫不在了…… “话说这山庄藏的那么严实,你是怎么找到的?”苏幕遮并没有接东方毅的话,而是转而问道。 书虫虽然不在了,那也不表示她就要从东方毅口中了解笑笑帮的情形。 她从未忘记,东方一家人都晦涩难辨,让人看不明白。 (女主日记85,七月望七,凌云山庄藏的那么严实,怎么把生意做大做强啊?要不要和庄主聊聊呢?)(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带刺香花留掌香 无怪乎苏幕遮有此疑问,凌云山庄隐藏在重峦叠嶂之中,东方毅一个将军府公子究竟是如何找到的呢? 东方毅分辨着方向,神情寡淡地说道:“朋友引路。”他目视着前方,忽而说道,“下马。之后的路只能步行了。”说罢他翻身下马,将缰绳在近旁的树上绕了两圈,紧接着摘下马鞍上的水袋坠在腰间。 苏幕遮依样画葫芦,眼见眼前的景物处处相似,此刻站的地方和上一刻没有任何区别,真不知道东方是根据什么道停道行的。 “你为什么陪我跑这一趟啊?我要是没记错的吧,你和凌云山庄可是结下梁子了。”苏幕遮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林中跋涉。 “嗯?”东方毅发出疑问的声响,随即恍然,“你说那件事啊……”他倏尔顿住步子,“我好像一直忘了问你,你究竟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 他口中的“那件事”自然是指“掳劫殷呈威胁暗庄,换珠不成反而被擒”的那件事。 而原本占优的东方毅之所以会形势大逆,土崩瓦解,和凌云山庄临时撤走有着莫大的关系。 “我听来的啊,”苏幕遮神色坦然,“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再来凌云山庄之日,就会是你纠集兵丁,大举进犯之时呢。”她越说越觉得有趣,咯咯笑个不停。 东方毅没有发笑:“苏姑娘,这种话是犯了忌讳的,你还是少说为好。” “……你还没回答我呢。” 见他严肃,苏幕遮也便收敛了笑容:“你对凌云山庄真没有丝毫芥蒂吗?” “你这么关心我的来意,是不是怕我存了别的心思?要是我和凌云山庄冲突起来,恐怕会耽误你的事吧。” 东方毅说话历来不留情面,他如此一针见血倒也没出苏幕遮意料之外。对于他的推想,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我只想劝你三思而后行,但你们中原人有句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以你要是铁了心我说什么也没用啊,”她笑了笑,“只不过我希望你动手之前能给我个暗示什么的。我还挺宝贝自己这条小命的,可不想糊里糊涂地填在这儿。” 她如此说法倒是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更加莫名其妙的是,她居然真的相信,自己孤身一人就敢和整个凌云山庄叫板? 东方毅哑然失笑:你以为我是常山赵子龙,一身都是胆啊。 可是虽然好笑。虽然荒唐,苏幕遮的应对听在东方毅耳中,就好像冷天气喝了一杯烫得热热的花雕,耳根心间都熨帖动容了。 他偏过头看向她,半刻后答道:“想和凌云山庄做生意,必须要有个介绍人引路,否则就算贸然闯上去,也只会被赶出来。” “你和他们交易过,那你就可以做我的介绍人了?”苏幕遮掏出手帕抹了抹额头汗水,趁机靠着大树歇歇脚。在马上呆久了,双腿内侧被磨得又热又疼,初时不觉什么,走了一阵后真是酸涩难忍。 她蹒跚的姿势没有逃过东方毅的眼睛,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后说道:“快到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我们休息会儿吧。” “好啊好啊,”苏幕遮不迭赞同,她背靠着树干缓缓坐倒。牵动下还是倒吸了口凉气,“这山庄如此隔绝世外,平日里如何生活啊,采买都不方便。” “自给自足呗。幸亏不是五月麦垄金黄时。否则那些人真不见得有时间接生意,”东方毅说到这里,像想起什么一般,笑道,“我记得去找上个月去找他们时,刚刚忙过一个农月。山庄里到处都是麦皮桔草飞扬,像打谷场一样。” 苏幕遮好笑地说道:“你还知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啊。我还以为你们做少爷的,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呢。” “你做闺阁女的,不一样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东方毅摘下腰上挎着的水袋递降给苏幕遮,“我知道些农桑琐事有什么稀罕的,不过,都是些纸上谈兵。” “嗨,想学的话也不很难的,”苏幕遮兴致颇高地回忆道,“我虽然不会种粮食,但应该和种药差不多吧。我还记得第一次去药园时,山叔让我除草,我忙了好久,拔了一大捧,边拔边觉得那些杂草都长得好奇怪,味道也怪怪的,”她忍俊不禁,“后来山叔看见了,蹦的比草都高,说我拔了半天一棵杂草没拔下来,倒是把药草都拔光了。” 东方毅哈哈一笑,边笑边摇头:“我再不济,总比你强些的。” “不一定吧。”苏幕遮看了看东方毅的双手,右手常年执笔握剑,覆了层薄茧子,左手则柔软细白,一看就没干过活…… 咦?那是个……牙印。 只见那个齿痕在左手虎口处,痕迹颇深,但也颇新,应是最近留下的。 东方毅听她说了“不一定”,本以为她还有下文,谁承想突然间就无声无息了,他向苏幕遮处看去,眼见她正自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左手,他忽地明白过来,捏过袖口盖过了手背。一抬头,就触到苏幕遮的目光,只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写满了狡狯顽皮,想到那个齿痕的来历,他不禁微微脸红。 苏幕遮哈哈笑个不停,这一笑约略松动了心中的郁结,冲淡了书虫不告而别留给她的郁郁。 “别笑了,你被人点了笑穴吗?” 东方毅低声说道,语气虽然硬邦邦的,但其中的羞恼却是掩都掩不住。 “不笑了,不笑了,”眼见他将要恼羞成怒,苏幕遮连连摆手表示得饶人处且饶人,她看了他一眼,打趣道,“带刺的香花哈?不好惹啊……不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吧。” “牡丹不长刺。” 东方毅面无表情地反驳道。 二人又歇了一阵,再度行进,走了不知多久,眼前景物乍换,苏幕遮不禁有些呆愣,指着前方说道:“居然……在这种地方,太绝了吧。” 面前不远处骤然是一口天坑,穿过山涧薄雾,依稀可见凌云山庄就在坑底,井然的田地之间。 (女主日记86,七月望七补记,凌云山庄居然好意思叫自己“山庄”,应该叫“坑庄”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萦绕山涧歌声荡 这天坑深约二三十丈,四周坑壁陡峭,无法攀援坑壁下到坑底。好在毅遮二人站脚的方向峭壁上,有小道能直通到坑底。小道上草木丛生,野花烂漫,不远处的坑壁上有几个悬泉飞泻,再深的景物站在坑边的他们就看不清楚了。 这种凹陷的地势苏幕遮从未见过,不由得有些疑问,连连发问道:“这里天然就是如此吗,我从未见过如此深的天坑,与一般的因为地动塌陷的地方果然不一样啊……那些地方只不过是有些凹陷罢了……我在书上读到过,如果某地因为地动塌陷,说明底下是空的,地底下有什么矿洞墓室之类的……不过这里应该没有墓吧,不然塌了那么深,那墓室得有多大啊,怕是比始皇陵还要大多了吧……“ 东方毅没有接话,恍若未闻。 “凌云山庄选在这种地方落脚,肯定是看上这个地势了,不过乍一看虽然易守难攻,其实只要围住了,坑底的人插翅难飞啊……反正我只听过往下砸的石弹,没听过往上飞的……” 东方毅抬头看向苏幕遮。 一开始她念叨的时候,他秉持着自己一贯的原则:听而不闻。因为他知道这位苏姑娘习惯性地就会自说自话,说起来还停不下来,且大部分的话延绵不绝,想到哪儿就是哪儿。 所以他也习惯性的过耳就忘,也就是所谓的“过滤”。 可谁知听了几耳朵她这次的话,竟好似听到些合理的东西,东方毅不禁猜度,她这么说是否别有深意。怀着这个念头,他细细观察了苏幕遮一会儿,只见她边说边左顾右盼,神情轻松,字字句句从她唇角流珠般吐出,她却任由它们淌了一地,不去收捡。 原来还是只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吗? 东方毅的心底发出声低笑:她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常常能切中肯挈,可惜了。 “走吧。” 东方毅打断了苏幕遮的喃喃自语,率先顺着坑边山道缓步下山。走了没两步,突然顿住了步子。 苏幕遮不及收脚。脚下一滑,鞋头陷入泥泞之中,她皱了皱眉头,拔出脚来,一抬眼帘就见东方毅一脸莫测地盯着自己。 “又怎么了?” “咳咳。这是这里的规矩,等下不必大惊小怪。” 苏幕遮一头雾水,才要再问,就见东方毅张了张嘴,忽地自丹田运气,“嘿呦”一嗓子直冲云霄,紧接着呦嘿呦嘿地,自成曲调,竟唱起歌来。 苏幕遮的下巴险些掉在地上。滇州少数民族众多,每逢人生养死葬的大事。都会有人唱歌哼调,平日里更是以歌代言,明志表情,苏幕遮从小在那里长大,对此看得多了,有空时也爱哼个小调什么的。 可东方毅一个雍京的少爷,竟然也会“咿哪咿哪”,“嘿呼嘿呼”地放声高歌,实在是太违和了,她不由得在脑中想象起他身着一身彩衣。在阳光下载歌载舞的情景…… 恶寒,恶寒啊。 东方毅唱了没两句,坑底便传来一缕若有似无的歌声,似在与他对唱。只不过曲调怪异,似是俚语。苏幕遮伸长耳朵听着,发觉这曲子十有八九只闻其声难懂其意,她听了又听,勉强分辨出有一句似是在唱“花间更有双飞蝶”,其余的再不懂了。 坑底歌声一起。东方毅的歌声便戛然而止,脸上表情阴晴难辨,过了许久后方和苏幕遮说道:“继续走吧。” 苏幕遮觑着他的脸色,觉得他此刻的心情不好不坏,既然是平常心,恰可以对他吐一吐疑惑,只当闲聊嘛: “你上次来,也是这么‘唱’下去的?” 东方毅脸色一僵,嗯了一声。 “是给你指路的那位朋友告诉你要如此做的吗?这算什么?通告身份吗?”苏幕遮又再问道。 “应该是通知这山庄的暗哨,我们是带着委托上门的,而非外敌入侵。” “那你要是没唱歌,会怎么样?” 东方毅拨开路边的藤蔓,哼声道:“我没那个兴趣一探究竟。” “也许就会有强攻快弩嗖嗖嗖地射过来呢……话说这凌云山庄离雍京也不很远,如果行事都像暗庄那次那样,也称不上低调,朝廷居然对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真奇怪……说不定和烟霞山庄一样,背后也有官府势力呢!唉,怪不得说,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真是的,本以为在江湖能恣意自在呢……”苏幕遮絮絮不停,连带着跟在东方毅身后“披荆斩棘”,不过片刻便累得呼哧带喘了。 东方毅对于这种再苦再累也要说话的个性看不上眼,凉凉地说了句:“累就少说两句吧。” “你不觉得奇怪吗,”苏幕遮对他的话丝毫不以为忤,依旧执着地说道,“这一路下来一个人也没看见,难道只有我们前来委托吗?一日只接一单生意啊,那哪养得活那么多杀手啊……” 东方毅没有告诉她,一般人若有难处想要委托给凌云山庄,直接去山庄各地的接待点下单即可,不会跋山涉水地来到山庄所在地的。 这也不算欺瞒吧,她又没问。 “……除非一般人根本不是到山庄来下单的,”苏幕遮走不动了,站在原地,俯身屈膝喘着粗气,“那我倒想问问大少爷你,陪我走这一趟,或者说,故意让我走这一趟到底什么居心啊?” 她问完这话,用双手压住膝盖,借力仰起头,与回首看向自己的东方毅对视,半刻后扬了扬嘴角:“作甚?没想到我也有脑子吗?” “你若有疑虑,现在可以原路返回,”东方毅背手立于山道中间,半转回身,一身赤衣在翠微的草色中显得格外扎眼,“我绝不阻拦。不过,不管你是去是留,我指定是要继续往前走的。” 苏幕遮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指了指近在咫尺的坑底,又回手指了指头顶甚远处的坑边:“我都走到这儿了,你让我回去?罢了,早就知道你陪我走这一趟没那么单纯,”她咳了两声,挤出胸间的凉气,“还是那句话,动手前吱一声。” “放宽心,没人要动手。” 从高处向下看有一点很是奇怪,明明看着已经触手可及了,但走起来还要很久很久,苏幕遮在小心翼翼地行进中渐渐地悟出一个结论:这地方其实根本用不着暗哨。 她回首看了一眼泥泞潮湿的山道,看了看青苔清泉流满的坑壁,再一次在心中确信:就这地势,就算有虫伯那样的轻功也只能乖乖地顺着山道蹭下来。 想到书虫,她原本扬起的唇角又慢慢地落了回去。 (女主日记87,七月望七又补记,真的,别管多大的火气,多强的锐气,这么顺着山道一路溜下来也累得没脾气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谁念西风独自凉 下到天坑底方能看清,农田普遍都绿油油的,长势喜人。田中央建了间几进的大院,想来就是所谓山庄的正体,可奇怪的是,溜着坑壁边上还有一间一间的小房子,有人在那些房间进进出出,不知在忙些什么。 总不会是粮仓吧。 从坑边下到坑底,日头已经升到最高了。他二人虽已饿的胃里打鼓,却来不及吃些什么,只因刚到底下,就有一人迎了上来,怪笑一声说道:“听调子就听出来了,果然是你啊,大少爷,”他又看了苏幕遮一眼,露出又惊诧又嫌弃的表情,“怎么你这个女人也在!” 那人一身短打,像扛锄头一样扛了把剑在肩头,苏幕遮定睛一看,觉得来人有几分面熟,再一看便认了出来,正是东方毅上次雇佣的那一伙人之中的一个。 叫什么不清楚,不过凌云山庄的人个个都以剑的部位代名,这一位应该也不例外吧。 东方毅点了点头,说道:“我二人皆有请托,庄里有谁在?剑锋在不在?” 说话间,又有几人围了上来,这次却都是不认识的生面孔了,听到东方毅开口就询问“剑锋”,多少有些意外,但这些杀手常年受训,甚是有规矩,故而只静静听着,无一人搭腔。 最先迎出来的那人摆摆手,说道:“他不在,”他看了东方毅一眼,歪嘴笑道,“规矩大少爷都清楚吧。看在你上次那单活儿,尾款结的痛快的面子上,破例给你升个待遇,至于她嘛,”他转向苏幕遮,眼中闪过一丝狞笑,指着她说道,“带走!” 苏幕遮一惊,未及答话,东方毅的半个身子已拦在自己身前。厉声道:“别碰她!” 迎客迎风抽了抽剑柄,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少爷,凌云山庄规矩如此,头次上门的人要先拷问搜身。谨防有诈,”他斜着眼打量苏幕遮几许,续道,“女人也不例外。” “你们如此无礼,以后谁还和你们做生意?” 苏幕遮对于这规矩有些意外。但没有慌张,而是冷冷反问道。 东方毅接道:“我替她作保,搜身拷问就不必了,直接入正题吧,我们还赶着回去呢。” 那迎客一时没有答话,似乎在掂量着什么,半晌后回道:“既然你愿意担着……”他回身挑了个围观的杀手,说道,“剑穗,带这位姑娘去号房登记录问。” 苏幕遮看了东方毅一眼。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也便半信半疑地随着剑穗抬腿迈步,留下东方毅继续与那迎客一问一答: “剑锋不在,庄里谁主事?” “这是什么问题?当然是庄主啊。怎么地,您也去登个记?” “我倒想直接向夜庄主登记。” …… 剑穗走的方向正是山壁边的那些小屋,途径那几进的大院大屋,只见硕大的院子被黑墙围住,内里屋脊纵横,数不清究竟有多深,只前院便广阔的很。走得近些,清晰可见墙壁上攀着翠绿的爬山虎,还能隐隐听见鸡鸣犬吠的声音,一片浓浓的农家气象。 这田。这院,这狗,这鸡。 这山,这水,这树,这花。 苏幕遮越走越觉得这地方邪门儿。明明是个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血腥之地,偏生弄成那般田园农家乐的样子,细细想来,真是让人很不舒服。 “到了,进去吧。” 领路的剑穗蓦地说道。 苏幕遮回过神来,心中暗自一凛:在这地方应该时刻警醒才是,怎么我才在田垄地埂走了一遭,就走起神儿来,邪门儿,果然邪门儿。 他们停在正数第一间小屋前,剑锋照着门板砰砰敲了两下,而后一把推开,对里面说道:“欸,头茬客,登记一下。” 外边虽然天光大亮,屋里却昏惨惨的,屋中有一桌二椅,椅摆桌案前后,案上堆垒了几个册子并文房四宝,除此之外还在两头各放置了一个茶杯。 桌后坐了个文士打扮的人,背后则是整面墙的斗柜,不知装了些什么。 “坐。”文士道。 苏幕遮依言坐下。 “茶。”文士指了指案上的茶杯,让道。 苏幕遮端起茶杯,只在掌心里握着,杯身微烫,应该从壶里倒出没多久。 “说。”文士见她没有丝毫吃茶的意思,便也不再等。他从案底抽了根细长的竹片出来,撩袖抓笔蘸墨,显然在等苏幕遮先开口。 苏幕遮捏着茶碗盖子,挑眉道:“我想托凌云山庄找人。” 文士听了这话,拿过桌案上摞着的册子,翻开查看了一阵,后说道:“有旧例,可。” 这个文士一而再再而三的惜字如金,若不是他的长相,苏幕遮真要以为眼前坐着的是虫伯了。 “据身份和失踪年限定价,底价十金。”文士说罢,在竹片上写了寻人二字,而后又掏出几根竹片和牛筋,顺手扎成竹简递与苏幕遮:“在竹篾上写上要找的人姓名籍贯及一切可写的资料,交由第二间房内的人归档,半个时辰后,去第三间房取报价,如果支付的起就在那里支付定金,去到第四间房,会告诉你取消息的时间地点。” “这么麻烦啊?”苏幕遮脱口而道。 文士的手一顿:“寻人的程序是这样的,”他从书案上抬起头,咧嘴一笑,“若是杀人,就要简单的多了。”昏黄灯火下一排牙齿显得格外锋利。 苏幕遮一激灵,手中的茶杯已渐渐有些凉了。她定了定神,从文士手中接过竹简和毛笔,望着捆绑的松松散散的几根竹简,她一时不知先写什么是好。 直到笔头上的墨汁有些凝固了,她方才下笔,在第一枚竹片上写了两个字:书虫。 写完后,苏幕遮猛然惊觉,除了名字她好像什么也写不出了。虫伯年岁几何,籍贯为何,家里是否还有亲眷,少时有否念过书,在哪里习的武。 她一无所知。 她知他擅轻功,喜各色纸笺,剑术卓绝,骑术一般。 还知他满肚子江湖事,一脑袋鬼伎俩,虽然从来不问不讲,但一问绝不藏私,有一答一。 可这些,哪一条能往上写啊。 无奈之下,她只得勉强添了一句:笑笑帮护法,司情报。 她看着那根竹片,看着那上面疏落的十个字,这十个字,看在她眼里是一种赤裸裸地嘲笑,嘲笑她自以为对书虫了解,却只能说出这些。 (女主日记88,七月望七再补记,凌云山庄?行事鬼鬼祟祟,好没意思)(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沉思往事立残阳 伤感也好,触动也罢,在此时此地,都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情绪。苏幕遮既然来到了凌云山庄,就指望着这些“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人能给她挖出个结果来。 她写了几个字后,笔尖就停滞了,对面的文士也觉得奇怪,隔着书案不停的打量她,眼见她愣了一会儿神后,伸长胳膊蘸了蘸墨,在第二根竹片上又自写了些字。 这次写的快多了,运笔如飞一阵后,苏幕遮放下手中笔,吹了吹竹简,起身说道:“下面是不是该去第二间房了?” “是。” 文士点了点头,又埋头书案,不知在干些什么了。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临出门时,苏幕遮倏尔停步回身,“要是你们找不到我想找的人,那这报酬……” “全额退还。” 苏幕遮眼睛一亮,微微笑道:“凌云山庄声名在外,一向标榜信誉五双的,”她忽而将笑一收,目光扫向文士,“不过,该不会私底下仗着功夫高,明明任务失败了,却要强收余款吧!” 文士哂然一笑:“当然不会。你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黑吃黑的土匪窝子吗?” 这一笑不复适才少言寡语的模样,反而有些惫懒。 “那就好。” 苏幕遮的嘴角浮起一抹笑,重复说道:“那就好。” …………………… 早起的天气明明晴好,到了下午,竟然毫无预兆地浓云盖顶,不多时便下起雨来。 文士将第一间房的窗户敞得大开,任斜风雨丝飘洒入窗,他则立在窗前,望着窗外发呆。风雨之中,田间的绿苗被打得直不起腰,地里也倒灌了不少雨水,可没有一人抢去补救处理。仿佛这些粮食涝了烂了也无人在乎。 偶有人撑伞经过,亦是一副视若无睹的姿态。 过了不知多久,他突地拉开房门,冒雨走向第二间小屋。“哗”一声推开屋门,夹带着风雨走进去,口里说道:“剑刃,苏幕遮的请托归档了没有?” 屋中人见是他,忙站起身。一面去拿桌上的册子,一面说道:“归档了,半月后雍京交货,”说罢他把册子翻开到某页,递给文士细看,口里说道,“这桩生意不好做啊,那苏姑娘要找的那两个人,一个仿佛从没出现过,一个已经消失日久了。大海捞针,很是棘手啊。” 文士的目光在册子上匆匆游走一番,读完前十个字已是蹙眉:“书虫?笑笑帮护法?”他顿了顿,又道,“这家伙多年没离开过滇州,一向只闻其名,不知其貌,庄里的画馆都没有他的画像,”他抬眼问道,“你可要求苏幕遮口述。画师留像了吗?” “当然,有这么个机会,属下岂会错过,”那名为“剑刃”的人说完后。递了幅画像给那文士,“庄主请看。” 文士挑了挑眉毛,只瞟了那画像两眼,并没有接过细看的意思:“原来长这副模样,难怪没人知道,这种扔人堆里就消失的长相……”他嗤笑一声。又道,“放进画馆吧。” 原来这个文士便是凌云山庄庄主夜微寒,几句话过后他的身上哪里还有面对苏幕遮时的少言斯文。想也知道,这人的手上不知沾过多少鲜血,眉梢眼角更是锐意迸发,站在那里不说不动,却好似一柄出鞘的宝剑,冒着森森的寒意。 可寒意不过一瞬,下一刻他便敛了身周的凉气,又恢复往日的惫懒样子了:“让我来看看,苏幕遮想找的第二个人又是何方神圣啊?”他嘴里调侃,目光已飘到册子的后半页上,蓦地失声道,“还虚?!” 只见纸上录着: 还虚道人,先皇小丹师,先皇驾崩后不知所踪。 “是啊,庄主,”剑刃见夜微寒面露震惊,忙也凑趣地说道,“这个叛徒,门主找他找了十年了,谁知道那么巧,这姓苏的也要找他,”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不会有诈吧?属下该如何行事,请庄主示下。” “有诈倒不至于”夜微寒略一思索,后道:“苏幕遮为何找他,也不难猜,定与她娘唐诗的案子有关,”他啪一声合上册子,将它甩回到桌案上,“至于如何行事,还用我教你吗?该怎么办怎么办呗,有多大的锅就配多大的盖子,能查出来就查,查不出来就老老实实退款给人家。” 剑刃一脸震惊,忍了忍,终于没忍住:“那样岂不是堕了我们山庄的名头!” “名头?”夜微寒似笑非笑,“连找人这种市井活计都接了,还有什么名头可言?”他顿了顿,不屑地说道,“门主真是想钱想疯了……” “夜微寒!” 剑刃神色大变,冲口喝出他的名字,制止他再说下去:“你可是要非议门主?” 夜微寒双眼一眯,与他对视了须臾,而后从容一笑道:“那我哪敢啊?”他笑着叹道,“我也不过是个庄主罢了,怎敢对高高在上的门主不敬?”他说完吹了个口哨,大喇喇地拉门离去,竟不顾话只说了一半。 屋中的剑刃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 马蹄声滴滴答答,比起来时的紧迫,此刻的蹄声显得从容得多。 苏幕遮又一次竭力压住心里的疑惑,不管如何,回到雍京之前还是要与东方毅同路而行的,自己的怀疑若是藏不住,只会坏事。 自打在天坑听了那迎客和东方毅的往来对白后,她的心底顿时生出不解,那人居然说东方毅痛快地付清了尾款,岂不表示他对于凌云山庄突然撤走没有丝毫不满吗? 再加上第一间屋中的文士给予她的回答:任务若失败,报酬会全额退还,这更加表示,凌云山庄成功完成了任务。 难道在梁州的那一系列事端,都是东方毅自导自演的?他根本志不在苍魂珠,所以即便凌云山庄临阵脱逃,致使苍魂珠落入烟霞山庄之手,他自己也被烟霞山庄的弟子押着上京,他也浑不在意,照样付清了报酬。 苏幕遮越想越是心惊:东方毅到底为何去到暗庄,为何要绑走殷呈,他究竟做戏给谁看,我和虫伯搅在其中又算什么?虫伯突然失踪,该不会和他有关…… “发什么呆呢?” 一直在马背上沉默的东方毅突然开口发问,打断了苏幕遮四下奔逃的思维。她一惊之下脸色发白,看向他的目光便夹杂了一分古怪。 好在东方毅目视前方,没有看向她,口里只继续说道:“东门要到了,你可有去处?要不要一同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今天这一天可真是……” “你在凌云山庄下了什么委托?”苏幕遮截断他的话头,硬声问道。 (女主日记89,七月望七三补记,哎呀妈啊,谁能告诉我,我周围到底有好人没有……)(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蜉蝣羽楚楚衣裳 东方毅冷了神色:“这和你无关吧。” 苏幕遮被噎得一窒,同时心里的警惕愈发浓了,她没有一刻好像现下这样,渴望身边有个人可以商量。 但是没有了,再没有了。 不管她多么不甘心,不情愿,不依不饶,她能依靠的最终只有自己。 从今日开始,我再也不会被动的等候了。避而不答?没关系,想要了解真相,方法多得是。 在城门口,二人下马牵马入城,走没两步,便听到一个青稚的声音说道:“大少爷,您可回来了。” 苏幕遮顺声望去,见是东方毅的小厮江蓠,看来东方一早告知他,自己这时候会回城,故而江蓠的声音多是惊喜而非意外。 至于为何惊喜…… 这用不着苏幕遮问,东方毅已先一步问道:“怎么等在城门口?” 江蓠先是规矩行礼,而后喜滋滋地说道:“老爷专程要小的来迎一迎大公子的,请您尽快回府。” 东方毅微微皱眉:“父亲那里出了什么事?” “是喜事,郝大人在北疆立了战功,圣上龙颜大悦,说老爷慧眼识珠,为朝廷举荐了人才,特擢升老爷为兵部尚书,加赐南珠一斛。” 说到这里,江蓠一眼瞥见一旁的苏幕遮一脸漠然,当下心升不满:此女于人情世故上,实在太欠缺了。我们大公子起了个大早,特特陪你出城走了一趟,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你倒好,老爷得了封赏,连一句基本的“恭喜”都不会说。真是…… 哼,等你听了与你有关的好消息,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云淡风轻。 “还有,从宫里得了信儿,苏帮主为太后会诊有功,着封药局女使。笑笑帮雍京分舵也即刻解封。作为她在京中的落脚地。” “什么?” 江蓠目不斜视,也不去管苏幕遮的反应,只一味向东方毅报告道:“老爷请了苏帮主去府里饮宴叙话,还说。”他终于将目光移到苏幕遮身上,“苏姑娘若有暇,也请务必……” 江蓠的声音忽远忽近,他再说了些什么苏幕遮全然没听进去,只想着他适才说的那句话:着封药局女使。笑笑帮雍京分舵也即刻解封。 苏幕遮越想越愕然不已,旋即失笑。 虫伯走了,阿姨回来了。 分舵解封了。 阿姨被封为药局女使?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 天灰蒙蒙的,日头将落未落,被一团阴云吞噬了进去,使得天色愈发的暗了。 雍京的郭城里,热闹的氛围不减,大多数百姓已烧过黄纸,尽过做子孙的孝心了,此刻都去放灯凑热闹了。徒留一团团地灰烬在街上,被风一吹,滚得到处都是。有人拿着比自己还要高的竹扫帚去打扫,却总也扫不干净。 苏幕遮脚步无力地走在长街之上,与无数的人或并肩而行,或擦肩而过。她走了一阵后停住脚步,抬头去望天,见到天上云彩的形状后,喃喃自语道:“不是常说‘棉絮云,雷雨临’吗。什么时候能痛痛快快地再下一场大雨,将我浇得湿透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她站在熙熙攘攘地街道上,一时间不知去向何方。脑中回荡着苏万儿对她说的话,对她的疑问做出的解释。这些话解开她多少疑惑,就又平添了多少困惑。 果然,京都居太不易了。 在那些人眼中,自己也好,阿姨也好。笑笑帮的帮众也好,都只是如渠略【注1】一般吧,虽是楚楚鲜貌,采采众多,终究是个朝生暮死的虫豸,所付出的努力都只是在徒劳地拔动着水草树根罢了。 “心之忧矣,于我归处【注2】……” 苏幕遮的表情似笑未笑,似哭未哭,半晌后又自冷笑着续道:“原来从未让我去偷珠子,原来从未派过书虫来协助我,原来将军根本就没中毒……” 她的声音时强时弱,在她身畔走过的人只能零星听到一些,既听不清也听不懂,只觉得这女子似有说不清的委屈,又好似有道不明的无奈。 苏幕遮用一种冷冽到骨子里的语气说着,似乎在自语,又似乎是在说与人听。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方才面对苏万儿时的情景。 她没有心思去将军府对着那些达官贵人虚以委蛇,所以直接返回笑笑帮的雍京分舵,发觉那里果然已经解了禁制。但分舵依旧空无一人,那些帮众不知何时才能放出。 直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被将军府送回的苏万儿。也等回苏幕遮万万没想到的真相。 当苏万儿冷冷地说书虫是奸细时,苏幕遮对她是毫不示弱地逼视,毫不犹豫地质问,毫不掩饰地怀疑: “你早疑心他是奸细?他是奸细,不去跟你反而跟着我?图什么?我又有什么值得他跟的!” 回答她的是苏万儿的一记狠狠地耳光,以及随之而来的尖叫恨声: “为什么!我还要问你问什么呢!你怎会如此愚蠢上了他的当!偷苍魂珠?亏他想的出来!亏得你也相信!你有什么本事偷得出来!你除了做药种花还有什么用!” 苏万儿边骂边在苏幕遮身上狠狠地摔打着,被诓骗入京的惊慌和被人威逼的愤怒绞成了一股绳索,让她再不掩饰对这个外甥女的厌恶,把一切的愤恨都发泄到这个少女的身上。 “你个扫把星投生的,专到这世上妨人的,妨死你爹娘还不够,现在又要来妨我!苏千那个贱人留下的贱种!她留下的都不是好东西!” “够了!” 苏幕遮猛地挣开苏万儿飞舞着的指甲,苏万儿的身子是虚透了的,竟然没禁住她的这一下,倒在了一旁。 苏幕遮睥睨着将她养大的阿姨,冷冷地说道:“你要是再发疯,我现在就走,你就在雍京关一辈子吧!” 苏万儿一惊抬头,正对上对方透着凉意的双眼,她兀自不愿示弱,嘶声道:“你敢威胁我!你别忘了,我现在还是帮主!” “你也别忘了,你现在是个没兵没将遭人软禁的帮主。” 简单的一句话让苏万儿的百十句喝骂堵在了嗓子眼里,她恨恨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长得真像自己的妹妹啊。 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小蹄子,又怕又怨的小贱人。 “照你说的,朝廷有意颁布榷法?”制止了苏万儿的歇斯底里后,苏幕遮找了个位置坐下。落座后淡淡问道。 苏万儿冷哼道:“现在倒不敢明说‘榷’,只说要派官员监督笑笑散的生产过程。我要是允了,榷法就是下一步。” (女主日记90,七月望七,酉时,虫伯,你到底是什么人?!)(未完待续。) PS:  【注1】渠略,即蜉蝣 【注2】心之忧矣,于我归处:出自《诗经,曹风,蜉蝣》,这句话的意思是指“我的内心很忧伤,哪里才是我归宿的地方”。这首诗其实是在讽刺曹国的贵族在国家衰落时仍奢靡享乐,但女主一向喜欢望文生义~就用这话单纯的表示“不知何去何从”了 第四十九章.漫天雨丝正茫茫 所谓榷法,又称榷货之法,初时是指国家插手商务,抽取利润,后来发展为国家专营,像茶、盐等物,民间不许私下贩售,必得由官府经营。 对于茶,朝廷统一向园户收购,再榷卖于商贾,商贾输纳金银于雍京,朝廷再向其发放茶引,允许其凭借茶引兑换茶叶再行贩卖。 对于盐,与茶相类,只不过连制盐这一环节也归朝廷管理,设有都转运盐司,盐课提举司等官职,专职盐的运营流通牟利。 简而言之,就是这东西只能国家卖,卖后的利润收归国库,或作军费,或为民生。 因为榷法的存在,这类商品形成专卖,相关的官位净是肥差,故而烟霞山庄的弟子虽然明知山庄背后有官员撑腰,也不敢在雍京城郊与一个小小的盐官冲突。 苏幕遮有此一问,心里却是明白:朝廷终于还是对笑笑散下手了,只不过不是“禁”,而是要“收”,收归国有。 “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苏幕遮试图和苏万儿去讲道理,“既然朝廷认定了笑笑散与神仙水脱不了关系,那么笑笑散交给他们经营,神仙水要是再不能根除也不是我们的责任了。” 苏万儿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幕遮,颤声道:“你傻了吗……没了笑笑散,笑笑帮依托什么存在,你让那些帮众去喝西北风吗?” 苏幕遮嗤笑一声,略带讥讽道:“您真是说笑了,就好像他们现在吃香喝辣一样。除了阿姨您和几位护法,还有各分舵舵主穿金戴银之外,普通的帮众也未见得有那些小贩过得好。” 苏万儿为之气结,就听苏幕遮续道:“更何况,国家要收了笑笑散,总会给出些安置帮众的做法吧。他们要是拉得下脸明抢也不用千方百计地将您骗来了。这不,阿姨您现在不也是药局的女使了吗?” 苏万儿抖着指头,指甲险些揳破苏幕遮两颊的皮肉。她破口骂道:“谁稀罕什么女使!那都是催命的!就是封我做丹师我都不做!” “您倒是想做。可得会看病做药啊,”苏幕遮言毕,挥了挥手截断苏万儿嘴边的喝骂,“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有什么话就直说,您想怎么做吧?” 苏万儿看向苏幕遮,眼神里蕴含了一丝嘲讽:“我说了,你能帮我做到?” 苏幕遮淡然道:“不一定能做到,但事关本帮安危。我总要做些什么,”她提高声音,“纵使笑笑散逃不过被榷,纵使圣灵芝的种法早晚要公开,我总要做些什么!” “什么公开!你,你想怎么样!”苏万儿恶狠狠地扯过苏幕遮的衣襟,毒声道,“你还在打圣灵芝的主意!你想用圣灵芝解瘾症是不是!你和你娘一样,是祸害!都是祸害!”苏万儿眼神幽深,森森说道。“要不是她当年做了神仙水出来,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境地!” 什么! 苏幕遮一把攥住握住她衣襟的手,对方的指甲狠狠地嵌在她的肉中,她却丝毫觉不出疼:“你说什么!神仙水是娘……你骗人!” “我骗人?我骗人!”苏万儿神经质地咯咯笑道,“除了我那个好妹妹,又有谁做得出来这种东西?一口醉,两口倒,三口下肚戒不掉……哈哈哈,神仙水,喝了赛过活神仙!”她哈哈大笑。几欲癫狂。 苏幕遮一根一根地掰开苏万儿的手指,她使的力气是那么大,几乎要把它们掰断了:“你疯了,神仙水才卖了几年。如果真是娘……她,她难道还活着吗?” 苏万儿蓦地停住了大笑,讥讽道:“我当然知道不是她在卖!她坟头上的草长得比人都高了,”她哧地一笑,“如果她有坟的话!” 想到苏千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苏万儿的心绪平静了许多:就算苏千活着的时候占尽了上风。她也早就死了,而我还活着。 “可就算不是她卖,也和她脱不了干系,她那么多狐朋狗友的,鬼知道是哪个偷了她的方子,”苏万儿恨恨道,“活着的时候只顾自己,连死了也不放过我们!非得把整个笑笑帮都填进去!” 苏幕遮木然无语,苏万儿的咒骂从她耳边流过,她却再提不起半点怒气,仿佛…… 仿佛确信的一切皆已坍塌。 见到她呆愣的表情,苏万儿大是满足,她略略扬起小巧的下颌,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之前说过,现在再说一遍,圣灵芝不是你的私物,你没有处置的权利。” “切。” 苏万儿的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发出冷声嗤笑声的苏幕遮,就见对方神色漠然,周身散发着轻蔑与不屑。 “你还有心思管这个?你被软禁在雍京,按你所说,皇上已经下旨要求整个苏宅迁来雍京落户,再不做些什么,笑笑帮就要被一锅端了。” 苏万儿听了这话,怔忪在原地:“你……你……” 她万万没想到,苏幕遮此时此刻还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种刺心的话来,自己刚刚才告诉她,神仙水这种祸国殃民的东西是千千做的啊! 她这种反应,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呢?如果相信,她不是该觉得万劫不复吗?如果不相信,她不是应该深以为恨,狠狠反驳吗? 可她都没有,而是一针见血的说出刺中自己软肋的威胁。 她……她……她的心究竟是怎么长的! 她不是人……不是人…… 苏万儿勉强道:“你,你不是不反对笑笑散收归国有吗?” 苏幕遮颔首道:“我是不反对,但若是他们拿不出个章程,对帮众的生计不管不顾的话,我们没有道理甘心就戮。那些叫嚷着榷货,禁药的大臣们真的是为了国库充盈,为了杜绝毒害吗?” “当然不是!”苏万儿脱口而出,丝毫没意识到是对方在控制话题的走向,“他们两派相斗,都在拿我们做筏子。无论是事情是大是小,是对是错,只要一方赞同,另一方必定反对……为了什么?为了功名利禄罢了!” 听到苏万儿的这番话,苏幕遮微微一笑:“既是如此,我们也不能引颈就戮,为了那些人,那种缘故白白牺牲,不是傻吗?” 苏万儿静了下来,沉声道:“不错……让我想想,我要想想,怎么样才能不再任人鱼肉……”她看向苏幕遮,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苏幕遮看向她,唇边的笑容愈发粲然了…… 呼……呼…… 起风了。 苏幕遮回过神,这才想起自己是站在大街上。从分舵出来好一会儿了,头顶上空的乌云越来越厚,伴随着狂风大作,忽然间雨水哗哗而下。 秋日的雨水愈来愈大,落在地上溅起水花,落在身上打湿衣襟。 街上的人纷纷跑开避雨,或到树下,或到檐底。苏幕遮也加快了她的脚步,却没有明确的方向,跑着跑着,看到一间店铺门口搭了个油布雨棚,她刷地一下窜到棚下。油布隔开了雨水,蓦地没了雨水,苏幕遮才觉出一阵又一阵的寒。 “一场秋雨一场寒啊。” 不知不觉已是处暑了,天地始肃,禾乃登,粮食将要收获,农民将要储粮过冬,正是积蓄之时。 苏幕遮抬眼去看那雨幕,忍不住低语道:“朝生暮死,犹有羽翼以自修饰……纵然弱小,可也不是任人宰割,任人蒙蔽的。” 她正自沉浸在满腹的心事之中,忽听身后响起个熟悉的声音:“苏苏?是你吗?” (女主日记91,七月望七,哭?哭有何用?越是想哭越要微笑)(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雨中惊呼热中肠 苏苏,你来了。 苏苏,里边坐? 苏苏,快尝尝…… 这种熟稔的招呼苏幕遮听过不知多少次了,她急转回身,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五味哥哥……” 苏幕遮语声哽咽,险些落下泪来。 周五味信步施然地从店里迈出来,手里拎着好几个油纸包,一副大丰收的模样。他这种模样,苏幕遮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拎着拿着端着,抱着扛着背着,他的双手总是不闲着。 “出门又没看天吧?都浇成落汤鸡了,”五味嘿嘿一笑,调侃两句后道俯身拿起放在店铺门口的油纸伞,又向外走了两步扒头看天,“嚯,一会功夫雨就这么大了!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苏幕遮身上发凉,心里却发烫,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傻傻地问道:“你怎么来了?蜓姐也来了吗?” 五味顺口答道:“没呢。我来是为了几日后的烹饪大赛的,你蜓姐懒怠动,我也舍不得她舟车劳顿,”他冲苏幕遮挤挤眼睛,笑嘻嘻地续道,“碰见你太好了,苏帮主交给你的任务你完成没有?能不能弄到烹饪赛的官票?” 这话勾起了苏幕遮的伤心事:将军根本没中毒,虫伯也不告而别了,笑笑帮的处境还是燕巢于幕,我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五味见她精神萎靡,身体都在打摆子,显见得是着了凉。这还不算,她的眼圈还红红的,站在那里一下接一下的吸着鼻子,说不出的狼狈。 五味缩了缩脖子,岔开先前的话题:“先找个地方歇会吧,瞧你冻得,”他看了看外面倾盆而下的雨水,回身向店里大声问道,“伙计。我这小妹子着了凉,我们在你店里避避雨,可使得?” 店里的伙计答了声“可”,五味又自放下雨伞。领着苏幕遮走入店铺。 一进门,一股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苏幕遮皱了皱鼻子,忍住一个将要冲鼻而出的喷嚏,苦着脸问道:“这家店是卖什么的?臭死了。” “你猜你猜,”说是让人猜。又憋不住话,五味眉开眼笑地说道,“猜不出来吧,这里是卖那些从番邦外族传来的杂货物的,这股味儿是些香料调料之类的,闻着呛鼻子,可有些放在菜里味道好着呢。稀罕吧,整个九州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五味谈起与厨艺相关的话题就眉飞色舞,苏幕遮对此早就习惯了,她四下略略一扫后收回目光。耳听得五味与这店里伙计的往来对话: “伙计,我跟你买些姜,还有黄糖,借你的后厨煮碗姜茶来驱驱寒气。多少钱?” “大爷您太客气了,您在小店买了那么多东西,姜茶就算我们送您的了,您稍等,马上就来。” 那伙计的声音里充满了亲热,苏幕遮不由得暗忖五味是买了多少陈货才换来对方这样的态度啊?只闻那股味道,她便可以断定。这家店的生意一定很不兴隆。 想着她勉强笑道:“五味哥哥看来又存了不少体己啊,都买了什么?” 五味听了她的问话,惊得一把护住那些油纸包,防备地说道:“你别再想着和你蜓姐告我的状啊。我买的都是正经要用的,”他神秘兮兮地续道,“我在九州行会报了名,谋了个烹饪赛的位子,就等着过几日大显身手了,”他边说边摇头晃脑地炫耀。“你蜓姐说我纯是来‘陪太子读书’的,等我拿到优胜,看她还嘴硬不嘴硬。” 听了五味与小蜓间的私房话,看着五味喜上眉梢的表情,想着这夫妻二人生活和顺美满,苏幕遮禁不住笑开了怀,心中的沉郁略有松动。 见她眉眼舒展了一些,五味试探地问道:“倒是你,看着憔悴了不少,怎么了,苏帮主给你的任务办砸了?” 苏幕遮眨了眨眼睛,滚落了两滴泪水。 五味“嘿”了一声,扬眉道:“哭什么哭什么,天大的事还能大过个‘死’字,你从六岁以后就没再哭过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苏幕遮横了他一眼,口中嘟囔着:“就这几天功夫,我都哭了两遭了,”她低声道,“五味哥哥,我心里乱的很,你还记得我和你们说过的,阿姨要我去办的那件事吗?” 见她压低了声音,五味也随着她小声道:“记得,想办法拿到那东西,到雍京为那位解毒,怎么?你去晚了,那人毒发死了!”他凝神想了想,“不会吧,没听说啊。” “那人根本没中毒!”苏幕遮咬牙说道,“骗我们就罢了,连他的家里人都被蒙在鼓里,出生入死地为他找解药,把命填进去也是白填……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她一甩衣袖,忿然道,“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一个!” 五味抚了抚脑袋,听不懂她这话的来历,只抓住前半句话的关键处问道:“没中毒?那为什么假装中毒啊?你问了苏帮主没有,她怎么说的?” “阿姨说,这一招是为了把她诓来雍京,好困住她,”苏幕遮叹了口气,“现下说要派官员来监督笑笑散的生产,阿姨拒绝不了,下一步恐怕就要推行榷法,将笑笑散收归国有了。” “竟有此事?”五味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思忖了一刻后正色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苏幕遮抬眼看向五味,才要说些什么,忽地住了口,只因先前去煮姜茶的小伙计端了茶来。她接过后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滚烫的辛辣的又带了丝甜的姜茶缓缓地流入喉管,流进胃中,一点点地温暖了整个身体。 “我又有什么办法,等着看帮主有什么主意吧。反正对我而言,只要笑笑散不被禁掉我就心满意足了,”苏幕遮双手捧着杯子,在掌间缓缓转着,“可惜就只这个念想,也不一定能……” 五味嘻嘻笑了两声后说道:“放心吧,那帮人嗅着腥味,咬住了哪里肯撒嘴。帮里每年靠着笑笑散能赚那么多银子呢,我看着都眼热。” 苏幕遮被他财迷心窍的模样逗得一乐,随即又想到自己现下孤立无援的处境,还有苏万儿掷下的犹如晴天霹雳的内情: 神仙水的方子出自娘亲之手…… 苏幕遮想了想,最终没有把神仙水的事向五味提及,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她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的。 神仙水的事说不得,那虫伯的事呢…… “虫伯走的蹊跷,还给我留了话,让我小心阿姨,”对于五味的信任已深入骨髓,苏幕遮几乎没有犹豫,就将这其中的内情如实倾吐,“没多久邓凌云就到了,说是得了虫伯的手信……不过两天功夫,阿姨也回来了,劈头就说虫伯是奸细……” 苏幕遮眉头紧蹙:“五味哥哥,我真的不知道应该相信谁,可以相信谁了。” (女主日记92,七月望七,酉正,好吧,哭一哭心里还是畅快点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翻来覆去费思量 五味挠了挠头。 对于苏幕遮与苏万儿之间的过往,他再清楚不过,当下说道:“论理说,你和苏帮主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应该信她才是。可是吧,她对你也实在……谈不上好,”他觑着苏幕遮的脸色,劝道,“算了,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你不讨她喜欢了,想开点。” 苏幕遮有些哭笑不得,又听五味续道:“至于你口中那个叫‘书虫’的,他刚一不见,没两天苏帮主就回来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况且还给你留了话,可见走的并不匆忙,不是钉子他跑什么?十有八九是个奸细。” 苏幕遮默默地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否则他为何要走。那他留话给我,要我小心阿姨,是为了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五味哼哼地笑道:“有什么可挑拨的,就好像你们之间感情多深厚似的。听你说,那人这一路上对你不错,应该没什么害你的心思,他既然说要你小心,那你就小心着点,”他收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现在不再是那个在闺房里养花写字的小姑娘了,既然到了外面就该长个心眼,对任何人都不要轻易相信。” 苏幕遮鲜少见五味如此正经,忍不住笑问道:“连你也不能信吗?” 五味紧绷着脸应道:“嗯,连我也不能信,连你小蜓姐也不能信。”说罢他对她挤挤眼睛。 苏幕遮无力地斜了他一眼,心忖五味哥哥又玩闹了,可经他这一番抽科打诨,她的心里舒服了一些。 五味坐不住,时不时起身向外望个几眼,一刻钟后欢声道:“雨小了不少。走,我送你回去。” 苏幕遮放下杯子,起身迈步,抢先一步拿过纸伞:“我来撑吧,你护好你那些宝贝调料。别被雨打湿了。” 五味也不与她客气,顺着她指的方向径往雍京分舵,到了分舵大门外不远处,举目望去。见内里黑沉沉的一片,并无灯火,亦无声息,好奇地问道:“苏帮主被软禁,派了几个人守着她?” 苏幕遮说道:“她只是无法离开雍京。所以倒没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不过肯定有些暗卫在暗处盯着。” 五味听此劝说道:“她现在心里肯定不是滋味,这整个分舵就你二人,日夜相对,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你还有没有别的去处?不然去我那里住几日,躲过这风头再说。” 苏幕遮感念他想的周到,但还是婉言拒绝了:“放心,还有那邓凌云哪。况且用不了多久,分舵的帮众就会回来了……我哪儿都不去,就守在这儿。还有事要做呢。”说罢,她问明了五味在雍京下榻的地点,之后与他告了别,进了分舵大门。 进门后关门落锁,寻了间房间想休息,晃亮火折一看,发觉桌上地下都积了灰尘,连查数房,都是如此。 苏幕遮叹了口气,分舵封了一个多月。可不就是这状况。她只得先从后院水井打来水,将房间抹静,又从前厅供着的神龛里拿来香炉,点了些随身携带的散碎香料。去去霉味。 忙完这一切后,苏幕遮方才想到,苏万儿不知在哪间房歇下了,也不知她在扫地擦桌时是个什么心情。 此刻她已经走了困,眼见得睡不成了,只得在床上歪着养养神。身体乏了。头脑却清楚了。苏万儿透露给她的只言片语使得她脑中的画卷缓缓展开,整件事情的脉络也愈发清晰了。 苏幕遮本以为,破坏圣灵芝的人就是给东方赟下毒的人。 可东方赟并没有中毒,这个推论自然不成立。那又是谁破坏的呢?谁最有动机毁掉圣灵芝呢? “东方赟。” 苏幕遮轻声念了一句。 她和衣歪在床上,嘴里念念有词:“如果是东方赟干的,东方毅知不知道?东方毅为了戏做的更真,假意雇佣凌云山庄去偷珠……殷呈似乎毫不知情,屠然好似也不知情,这事瞒过那么多人的耳目,居然还能成功,凌云山庄果然不简单。” 她摘下排箫,翻了个身,顺手拔下排箫的塞子,放出白皇,对着它一伸一缩的触角喃喃道:“小白,你说,东方毅去‘偷’珠子不稀奇,虫伯为何也要我去偷呢?为了据为己有?为了让我偷不到?虫伯到底是谁派来的?” 疑问一个接一个的袭来,在苏幕遮的脑中逐对成团,绞得她脑仁生疼,白皇在她身畔晃了晃,又自爬向排箫,一拱一拱地表示又饿了。 苏幕遮无奈的笑笑,倒出些毒虫抛给白皇,自打到了雍京,她再没炼过蛊,喂给白皇的都是些寻常货色,吃得它都不透亮了。 “决定了!日子还得过,蛊还得炼,我可不能一味让别人牵着鼻子走,”她抚了抚小白的身躯,逗弄它道,“回头给你换换口味,毒蕈喜不喜欢吃啊?” 提到毒蕈,苏幕遮猛地念及一事,就要起身。恰在此时,头顶处的瓦片“咔”地一响,她心里一动,知道那动静是监视苏万儿的暗哨发出的。 苏幕遮暗暗运气:盯人盯到我头上来了,欺人太甚。她瞄了一眼香炉中袅袅而起的轻烟,计算了一下那飘起的香烟与屋顶间的距离,计算的结果让她皱眉摇头。 此路不通。 她蓦地运指如飞,从腰间荷包里掐出一小块香,在香炉上方微一过火燃着,后叠指一弹,将它弹到屋中西北角的横梁之上,正对着屋漏。 那小块香片刻燃尽,屋顶上再无动静。 苏幕遮从床上坐起身,下地换了一身暗色的衣衫,闪身出门,一路奔出分舵。 她在夜色中一边奔跑,一边找寻着方向,幸而她想去的栀子巷与分舵所在的茉莉巷相距不远,只是夜里有宵禁,她不得不刻意躲避巡街的官兵。 奔出二里有余,在一座石桥之侧苏幕遮转入小巷,到抵栀子巷,她摸到街上的第三个小院落,试着推了推院门,发现板门闩着,一时犹豫不定。 几息后苏幕遮下定决心:来都来了,难道还要玩什么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不成。她想着跃过墙头,见那院中东西二屋门黑墙白,墙头盘着一株老藤,屋内窗户不透丝毫光亮,竟看不出有没有人住。 苏幕遮眼珠一转,蹑足潜踪地来到西屋窗下,刚想叠指弹窗,就听屋中人厉喝一声“谁!”,随即又是呲一声,一物破窗而出。 苏幕遮大惊,向后一个铁板桥才将将错开,但还是被那物擦身而过,剐的有些发疼。她不由失声:“是我!” (女主日记93,七月望七,戌时,好快的……暗器!)(未完待续。) PS:  久违了的早八点更新~ 第五十二章.去而复返夤夜访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半刻后灯火燃起,一个披衣而立的人影映照在窗上,说道:“我才吹灯躺下,你怎么又来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语声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那样凌厉的暗器竟出自五味之手…… 苏幕遮此刻有些笑不出来了,她本想着和五味开个玩笑,吓他一跳的。谁知她悄无声息地接近,竟还是被他察觉。 更不用提那一道暗器!好快的暗器!快的她差点闪避不开! 苏幕遮讷讷道:“五味哥哥,你用的是什么暗器?” “什么暗器啊,”五味“吱呀呀”一声推开两扇木窗,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是小爷我顺手抓了扔出的大蒜一瓣儿,要是暗器,你早就趴下了,”调侃过后,他佯作不快,“你怎么回事?才把你送回分舵,怎么又跑回来了?又被苏帮主骂了?” 这话勾起了苏幕遮童年的回忆,那时候她年纪还小,五味和小蜓还没有出宅子,在各处伺候着。她每每受了委屈,总会躲到五味干活的厨房里,偷吃偷喝一顿才罢休。 可回想到童年,并不表示苏幕遮会忘记适才的情景,那暗器,好吧,那瓣儿蒜能瞬间破窗而出,可见五味指力不俗。 见她脸色越来越白,五味轻叹一声:“知道唬弄不了你,别瞪我了。你也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手头上没些功夫哪行?不是我吹啊,简直是指如疾风,势如闪电,不然小爷我能如此天纵奇才,十岁开始学厨,几年就出师,那萝卜丝,切得别提多快多细了。” 苏幕遮“噗嗤”一笑:“五味哥哥,怎么你每次炫耀。提到的都是萝卜丝?”她眨了眨眼睛,戏谑道,“我可是听说,刀工好的人是切土豆丝的。那土豆丝切得。放入水中能如发丝般散开,你行不行啊?” 五味的脸垮了一半:“你就别臊我了。” 苏幕遮吃吃笑了,一笑之下放松了些许,自我反问道:我是怎么了?不是早知道五味哥哥会点功夫的吗?怎么今天反倒大惊小怪起来。难道因为虫伯的事就谁都不相信了不成。 念及书虫,苏幕遮眼睛一黯。 “来都来了?进来坐会?还是你想吃点宵夜?” 苏幕遮苦笑一声。说道:“不必了,我也不是来串门子的,是有点事想……”她忽地抽了抽鼻子,“什么东西啊,还挺香。” 五味得意一笑:“当然香了,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片刻之后,灶房灯亮火起,升腾起白茫茫的暖雾,在一片模糊缭绕中,五味的面容若隐若现: “等会你尝尝这羊肉汤。是我按番邦的方子煮的,要我说,北边的那些人就是比咱们会吃牛羊肉,不服不行啊……”他兴致勃勃地盛汤又盛粥,又从碗柜里拿了几样下粥的腌菜出来,“我特意从家带来的,烹饪赛还指望它们给我锦上添花呢。” 夜凉如水,能喝上一口热腾腾的汤,吃上一碗软绵绵的粥,苏幕遮觉得说不出的幸福。 “烹饪赛哪天开始啊。我一定前去为你加油助威。”放下碗后,苏幕遮说道。 五味朝天打了个哈哈,热切道:“好嘞,你有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七月廿日开赛,在苞谷路上一间叫争鸣轩的酒楼,你到雍京也有些日子了,听没听过这个地方?风水怎么样?” 苏幕遮微微一愣,随即怪笑一声:“倒躲不开了,这争鸣轩用途还挺广泛。只不过那几日正赶上下旬的开锣。还怎么举办大赛啊?” 五味眼睛一亮:“知道的不少嘛,可不就是开锣那天比试。九州行会的总行首在宣布规则时说,这届大赛与以前的大赛形式不一样,是边比试边表演,要不就是半比试半表演,我也没听清楚,”他说着叹了口气,心眼里觉得发愁,“只听着要表演,看来得准备两样能唬人的把戏。” 苏幕遮听了这话,只觉得脑中纷乱的思绪里好像多了个线头,模模糊糊地却抓不住,只在心里忖道:争鸣轩,开锣,烹饪大赛…… “除了评判之外,当日的客人也能评价好赖,唉,可愁死我了,谁知道当天有谁来吃,喜欢什么口味啊。” 五味絮絮地接口。 对于这一点,苏幕遮有些见解:“在那地方吃饭饮酒的客人都图个新鲜,只要是头一茬,就很讨好,”她顿了顿,又自说道,“当然味道也得有可取之处啊,我在那争鸣轩吃过一顿。疱人的手艺很是不凡。”说罢她细细讲述了自己当日吃过菜色的口味,听得五味的眼睛一阵又一阵的发亮。 “真有那么好吃?”五味兴奋不已,“你打小吃惯了我做的菜,口刁得很,能让你馋成这样……你有没有问那厨子姓什么?是哪派的?” 厨子姓什么…… 苏幕遮为之失笑,但还是尽力回想当日与刘宁的闲聊,似乎好像有聊到争鸣轩大厨的来历…… “……好似姓张。”苏幕遮犹豫地说道。 砰。 桌上的碗筷哗啦啦落地,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却浑然不觉,只直勾勾地瞪着苏幕遮,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姓张?男的女的?” “……女的,”看着他一副眼珠子要掉下来的模样,苏幕遮甚是摸不着头脑:“姓张怎么了?女人又怎么了?” “会是吗?会吗?”五味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只在原地打转儿,神情又是喜悦又是激动,“难道真是张娘子的后人?” “……又是张娘子?你怎么还不死心啊?”苏幕遮对着屋顶翻了个白眼,“被人骗得还不够啊?还记得那一年你又请人家姑娘吃饭,又送首饰送衣料的,差点就被人骗财骗色了,” “你你你!” 这下五味站不住了,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此事真是痛彻他的心肺啊:“什么骗财骗色!张娘子可是前朝的名厨啊,对滋味调配,火候文武,无不得心应手。那姑娘是张娘子的后人,第七代传人——虽然不是直系吧——我好容易央着她让我看一看她家传的《食经》,结果好死不死你带着你蜓姐杀到,把一切都给搅黄了! (女主日记94,七月望七,戌正,幸好张娘子已经作古了,否则就凭五味哥哥每每提到她就眼睛发绿的举动,都够蜓姐和他和离好几次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月露谁教是惆怅 看着五味悲愤的表情,苏幕遮好笑的摇了摇头,这个朋友啊,平生没有别的嗜好,只对厨艺和银钱有热情。而对银钱的热情也及不上对油盐酱醋的万分之一。 对于别人的心头好,苏幕遮还是很尊重,当下正色道:“你后来不也知道了,那姑娘就是耍你的,她身上的所谓《食经》根本就是残章断篇,想也知道,又不是直系……” 她说到这里,见五味露出“你接着推脱啊”的神色,只得又道:“再说了,她身上仅有的那篇完整的“腌菜论”,我还不是夜入她的闺房帮你誊写了,”说着苏幕遮端起桌上的那碟咸菜称赞道,“这物黄者如蜡,绿者如翠,这是谁腌的,怎么能这么好看,怎么能这么好吃啊!” 五味听了哭笑不得,打一棒子再给个枣,这丫头怎么能做的这么自然呢。 他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叹气:唉,张娘子的厨艺传媳传女,不传儿不传婿,故而后人皆是女子。女人抛头露面做疱人的毕竟不多,本以为通读《食经》是痴心妄想,但是现在让我知道,争鸣轩的疱人既姓张,又是女子,难道是上天都可怜我一片痴心,让我今生有望一窥张娘子的绝世真传……皇天菩萨,太上老君,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做梦都能笑醒啊。 “五味哥哥,口水要流出来了。” 五味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总之呢,那一****只管来看我表演就是了……说来说去,你这大晚上的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忽然想起件要事想麻烦你。” 五味满脸都是不相信:“有什么事这么迫不及待,连天亮都等不及的?” 苏幕遮用脚尖将五味打碎的盘子碗拢做一堆,踢到屋角,而后就势坐到窗沿上:“白天要摆脱那些暗哨就更难了,只得趁着夜深人静的时侯……我脑子里乱得很,睡也睡不着。” 五味听此,皱眉说道:“什么事?你说。” 苏幕遮当下讲了自己拟用圣灵芝解瘾症的事。又道:“我对阿姨露了口风,她一定会阻止我接触圣灵芝的。所以我想托你给小蜓姐捎封信,让她找机会给宅子里递个话。” “给谁递话?” “我屋里的大丫鬟春草,”苏幕遮说罢。描述了春草的长相年纪,而后又道,“就说我临行之前嘱咐她的事,现下可以去办了。” “这么说就可以?你嘱咐那丫头什么了?”五味听得一头雾水,“我传那么一句不清不楚的话给你蜓姐。她再转达给那位春草姑娘,话经三人口会不会就走样了?而且她又不认识你蜓姐,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信给她啊?” “现下阿姨被他们监视着,寄往笑笑帮的信件肯定会被人查检,这么远也不可能飞鸽传书,还是要仰赖官府的驿站,所以我想借你的家书拐一道弯,”苏幕遮解释完后,沉吟着说道,“这样吧。信里添一句,告诉春草和她弟弟有关,这样她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至于说暗语,就写‘小白’好了。” 五味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这只是小事,我天明就给你蜓姐去信,就怕来不及。” 苏幕遮笑着叹了口气:“来得及的,笑笑帮要举帮迁到雍京了,得折腾好一段时日了。” 此言一出,五味双目微微瞪大:“当真?”他挠了挠头,“你要在这里扎根。不回去了?那我和你蜓姐以后的日子可要冷清咯。” 苏幕遮笑着安慰道:“若是五味哥哥能在烹饪赛里一举夺魁,说不定还能当上御厨呢。到时候蜓姐带着孩子随着你一起到这雍京安家落户,我们就又能在一处了。” “御厨?哈哈,心够大的呀。”五味长笑一声,“得,借小妹子的吉言。” 交代完这件事后,苏幕遮犹自舍不得回去,脑中心间的那些疑惑兀自转个不停,转的她心绪不宁。忽地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要是你是虫伯,到我身边来卧底,你会是谁派来的?” 这是她一直想不通的,书虫到底是谁派来的。他这一路没有什么异动,硬要去想,不过是少言寡语些,兼之对于偷珠一事不甚上心。 他跟在自己身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确保自己偷不到珠子,逼得阿姨一定要上京? 可是,若没有他出谋划策,自己是肯定偷不到的,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五味半晌未语,忽而抚头叹气:“你这不是难为小爷我吗?我又没见过那个什么‘虫伯’,我哪里知道。” 苏幕遮也是想得头大了,这才病急乱投医,听了他的话后心中暗忖道:是呀,五味哥哥既没见过虫伯,也没和他说过话,对他一点都不了解,哪里能说得出什么。但是我呢,我又了解虫伯吗。 书虫给予苏幕遮的感觉很轻很淡,大多数时候不语不言,她甚至已经记不清楚,书虫曾经对她说过什么话了。 常言道:人无癖不可交。癖,不仅仅指癖好,还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执著,一种根深蒂固的信念,一种为人处事的原则。 也就是做事为人不圆滑世故,不朝三暮四地让人摸不透、吃不准。 所以书虫对于各色纸笺的喜爱擅用不是让苏幕遮觉得他可交的原因,恰是他说是就是,说非即非的作风让苏幕遮放心相交。 可如今…… “算了,别想了,”五味又自拍了拍她的头顶,权作安慰,“想也只是胡思乱想。既然你身边有钉子,说明你被人盯上了,以后要加倍小心在意,”他叹了口气,“至于那个书虫,你还是忘了吧,就当没认识过这个人。” 已经认识了,已经在生命中留下了痕迹,还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吗? 苏幕遮不是个会轻易伤春悲秋的人,可书虫这件事于她而言实在太过意外了,要是一时半刻就能放下,她也不必跑一趟凌云山庄了。 也许有一天,她可以再和书虫面对面,亲口问问他这事的始末。或许要等到那一天,她才可以释然吧。 只不过,自古以来,钉子只有两种下场,不是执行任务时身亡,就是任务成功后被人灭口…… “天晚了,你什么时候回去?”五味挠了挠头,指了指东边,“要不住下?东屋空着呢,多一个你也不妨事。” 苏幕遮心里一动,但还是摇了摇头:“我有地方住,和你住一起又算什么。” “行吧,要是在分舵住不下去了,随时可以搬来,”五味顿了顿,“这半个月内,随时能搬来,这院子我就赁到七月末。” “……知道了。” (女主日记95,七月望七最后一次补记,如果要和阿姨闹翻,得抓紧时间,否则就又要住客栈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夜来风叶已鸣廊 (二更) 包老爷子坐在茶馆里他的专座上,一边喝茶,一边听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戏。他双目微闭,很是惬意的模样,似乎全身上下,连着眼角的皱纹都沉浸在胡琴悠悠扬扬的演奏中了。 身前的桌上除了全套的茶具,还放了个叠好的方胜,包老爷子的右手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打着鼓点,起起落落间具落在那个方胜上。 “老爷子,有个自称姓邓的来取消息,还跟了个姑娘。可要让他们过来?”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近旁响起,包老爷子恍若未闻,片刻后才幽幽说道:“带信物了吗?” “带了。” 包老爷子又听了一会儿戏,指头在桌上随着锣鼓点敲打一阵子,这才意犹未尽地说道:“那还问什么?” “是,是。” 少顷,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来到他的桌前,身后两步远跟着一个竹钗布裙的少女。高个儿男人搓了搓手道:“老爷子,我来取消息,”见包老爷子不搭腔,又自恭维道,“老爷子消息灵通,上次得完消息后,不到半日我们帮主就回来了,京里人称您老人家‘万事通’,真是名不虚传啊……” “不敢当,”包老爷子拉长音调,笑着答道,“道上朋友抬爱,”他顿了顿,这才看向高个儿男人,指了指桌上的方胜,“拿去。” 邓凌云没有急着去拿,而是先从袖中掏出一把银瓜子,约莫五六十个,恭敬地放在桌上,放好后才顺势拿回方胜,却没有打开,而是递给了身后的少女。 见此情景,包老爷子抬了抬眼皮,扬了扬嘴角。 苏幕遮展开方胜,扫了扫纸上面的字句,双眼微微睁大。忽而将纸笺攥成小球,捏在掌心,邓凌云见此,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苏幕遮已恢复常态,微笑地向包老爷子说道:“万先生,我想和你谈桩生意。” 邓凌云的阻拦梗在喉头:谈生意?小姐乱说些什么呢!更别提连人老爷子的名都叫错了,这也太…… 果不其然,包老爷子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纠正道:“老夫姓包,不姓万,‘万事通’只是个绰号,”他伸手将银瓜子往一堆拢拢,一个个捡起来,放在嘴边吹吹,又自带着笑将它们收入怀中,仿佛甚是宝贝这些银子,“老夫现在不就在和你们做着生意了吗?” “这只是一竿子买卖,我说的是常做常有的生意。”苏幕遮笑吟吟地说道,“我需要很多消息,如果次次都找人接头,等你们打探,恐怕会耽搁时间,”她顺势落座,“不如以后老爷子您听到了什么信儿,和我说一声,只要料好,价钱好商量。” 邓凌云暗暗扶额:老爷子看着好似很稀罕那些银子。可凭着他在雍京建立的消息网及他手下那些包打听,这么点银子在人家看来,和铜子儿也差不了多少。小姐居然还在人面前提价钱,真是…… 他本就觉得不妥。包老爷子的下一句话更是听得他一身冷汗。 “时间?”包老爷子迷着双眼,懒洋洋地笑说道,“就这雍京城,每天发生的新鲜事就程千山外,要是信着买卖,”他瞥了苏幕遮发髻一眼。“你可就存不下钱买花儿带了,”说罢他挥了挥手,“单凭笑笑帮,还请不动老夫。去吧去吧。” 语涉笑笑帮,邓凌云却半点也没反驳,好似这个消息贩子比苏万儿还要让他忌讳。 他几次忍不住,想劝苏幕遮走吧,别惹事,可不知怎地,心底有个小声音一直在说:再等等,等等看小姐怎么应对。 “除了银子,我还可以出点别的东西,”包老爷子出口逐客,苏幕遮却稳稳地坐在那里,动也没动,只从身上取出一物,递将给桌对面的包老爷子,“您看看,可还满意。” 包老爷子一撩眼皮,微微一惊,她递过来的东西竟也是个方胜,叠法与自己惯常用的一模一样。 从来都只有给人方胜,何时从别人手中拿过呢? 他心生了丝兴趣,抬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眉毛齐齐抬起:“这消息你从哪里得来的?” 对于他的疑问苏幕遮笑而不答,只道:“您手下那些包打听都很能干,只不过一人一身,总有听不到顾不得的时候,再加上有些秘辛,必得是当事人才最清楚,”她顿了顿,又道,“那些浮在表面的东西但凡有心总能打听到,想真正做大做强,靠得还得是这些。”说着她食指弯了弯,点指包老爷子手中的纸张。 包老爷子端详了她一会儿,又去看那张纸,神色难辨。 立于一旁的邓凌云看得心痒痒的,心道:这老爷子肚里的消息成百上千,小姐究竟告诉了他什么?不会是把笑笑散的方子告诉他了吧。 和苏幕遮在一起没呆几天,这位胡思乱想的能力就更上了好几层楼。 “老夫要先查查你这消息的真伪。” 包老爷子再不笑了,眼角旁的皱纹在静默中显得更加深了。 “应该的,”苏幕遮大方地答应道,“这个……是我送您老人家的见面礼,”她说完回手指了指邓凌云,“您要是有意做这桩生意,让他告诉我一声。到时再详聊细节。” 说完这话,苏幕遮再不恋栈,起身整整衣裙,迈步出门,邓凌云亦步亦趋地跟上,觉得有些恍惚。 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姐可是卖了个消息给了个专门卖消息的消息贩子? 这不是……卖粮食给种地的,卖猎物给打猎的吗? 也太能干了吧! “小姐,你给包老爷子的那张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啊?”邓凌云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 苏幕遮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把东方赟假意中毒,东方毅假意偷珠的事简单写了写。” “啊?” “邓叔叔,自打进了雍京的城门,我就有种摸着石头过河的感觉,”苏幕遮有感而发,“我对这地方发生的大小事件一概不知,对朝廷的布局一点不动,永远只能被动的等着,无法主动出击。” 她态度真切,字句出自肺腑,邓凌云似有所感,点了点头。 “要想在这地方扎根,这样可不成的,若想不被人蒙在鼓里,唯有消息灵通,耳聪目明。”苏幕遮心知肚明,邓凌云不能尽信,可她一有机会还是会和他说些真话,希望真心能换来真心吧,“这事那位包老爷子若是允了,我们就不会那么狼狈了,所以邓叔叔,接下来与包老爷子的接洽就交给你了,可以吗?” 邓叔叔,表态要趁早,做人最忌讳首鼠两端的拿不定主意了。 (女主日记96,七月望八,听戏要喝茶,那做什么可以喝酒呢?)(未完待续。) PS:  恢复二更,撒花~ 第五十五章.为试探泛舟荷塘 自从从苏万儿口中坐实了书虫叛出笑笑帮的事实后,邓凌云就一直惴惴不安,护法叛逃了,他这个被“护法”直传入京的属下,地位可就太尴尬了,如果帮主因此对他生了怀疑,那他就无路可退,无处可去了。 要不要上小姐这条船呢?起码现阶段这艘船不会沉。 怕只怕这船早晚要离开母船,变更航线。 邓凌云知道,苏幕遮在等自己表态,可正如包老爷子,对于来历不明的消息,要暗地里查询真假,他还得掂量掂量,这棵大树是否好乘凉。 思来想去,邓凌云恭谨答道:“属下一定会盯紧那老爷子的,一有消息即刻通知小姐。” 苏幕遮点了点头,邓凌云没有立刻指天誓日表忠心,她反倒觉得踏实多了。 “我等下还有事要办,你若有暇,去看看另两件事办的怎么样了?”苏幕遮道。 “小姐,咱们帮里在雍京有不少铺子,你若有用,与帮主禀告后直接用就是了,何必再租呢?”邓凌云疑道。 这也是他觉得不安的地方,苏幕遮谋划不已,对笑笑帮尽心尽力,可好似仍不忘给自己铺后路。 有时候可进可退的余裕恰是由于对未来的不安及恐慌。 苏幕遮笑而不语,她已渐渐变得不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了,二人行到车马行,雇了辆两轮小马车,她登上车说道:“去朱雀路。” 原本在这偌大的雍京,苏幕遮也算有三五知交。谁知不过短短时间,先是书虫留书不告而别,后是苏万儿力证书虫是潜伏在笑笑帮的叛徒,紧接着因为东方赟假装中毒和凌云山庄的事,她疑心了东方毅。 本来还有一个林雨霖,能在一处说些女子间的深闺密语,苏幕遮却也有段时间不愿与她相见。 只因她总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一日在蜀州城郊的有一间客栈,她一觉醒来便发现书林二人双双失踪。而书虫去而复返后,也没有讳言是去送“林姑娘”了。 以往只觉得这二人初相见就情投意合,如今回想起来,苏幕遮不由得怀疑。这情投意合莫不是久别重逢?书虫莫不是林诺在笑笑帮埋的钉子? 想到林雨霖的心无城府,苏幕遮只觉心灰:那样一个敢作敢当的姑娘也在和自己玩心眼,耍计谋吗? 避了几天后,苏幕遮决定主动出击,起码要先去试探试探。 因而和邓凌云分开没多久。大红的拜帖就递进了林府的大门。 用的是笑笑帮通用的拜帖,其上的溢美之词千篇一律,大半是些仕途经济的赞颂。苏幕遮等在茶房里时,不自觉地想到了书虫在马车上用玉版纸现写的拜帖。 蜀州别后,雍京盼重逢。 当时她只觉得虫伯是怕麻烦,才故意只写了这一句。现在回想起来,这句透着熟稔无拘的话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辨龙蛇。 “苏姑娘,小姐请您进去。” 带路的是个熟人,便是苏幕遮上次来到林府,被带到她和林雨霖面前回话的贵喜。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是个爱说爱笑的,不住口地让她小心藓滑,小心树扎,殷勤不已。 待到了内院,林雨霖的贴身丫鬟何求等在了内院门口,见到苏幕遮后说道:“苏姑娘好一阵子没来看我们姑娘了,莫不是上次来我们几个伺候的不好?姑娘万万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们姑娘外道了才是。” 这一系列举动没能让苏幕遮觉出熨帖,只在心里暗叹一声:看来雨霖觉出我有意与她疏远了,可居然让别人传话说情。真是小孩子心性。 行至花园处,便见林雨霖。只不过今次她不在假山顶上坐着耍玩,而是坐在一叶拴在荷花塘岸边的小舟里,左摸摸右看看。一刻也闲不住。 苏幕遮见此不由得失笑,这只舟她上次来时还不得见,看来是林雨霖新近弄来的。只不过这荷花塘就是个在自家院落里挖的小池塘,占地不怎么大,放了只舟进去,看上去就逼仄了。 见到苏幕遮。林雨霖在舟上起身相迎:“苏姐姐,快过来,我们泛舟水面可好?” 苏幕遮行到小池塘边,轻轻巧巧地上了小舟,林雨霖双桨一荡,小舟开了出去。桨荡了几回就到了塘心,此时太阳还未西落,碎金的光线映在片片绿荷叶上,金碧交加。 “苏姐姐,我在这船上玩一忽,就算是游湖了。”林雨霖盯着塘中的荷叶荷花,怔怔出神。 苏幕遮没有接她的这个话,直言道:“虫伯被人杀了。” “什么?”林雨霖一惊之下,与她对视,再顾不得看花看叶,伤春悲秋。 苏幕遮面无表情地述说道:“就在那一日,我从刘府回去客栈,就发现虫伯的房间血迹斑斑,虫伯也不知所踪,”她眨了眨眼睛,悲声道,“定是有敌来袭,虫伯不敌被掳走,这么多天也没下落,定是凶多吉少了。” 林雨霖小嘴微张,眼睛快速地眨了数下,犹豫着说道:“不会吧……” 苏幕遮再接再厉的言道:“虫伯与人无冤无仇,无故被人寻仇,定是因为笑笑帮的缘由,说不定,就是镇南将军府下的毒手,我已决心硬闯将军府寻个公道,但多半不能再脱身了,以后我们姐妹就恐怕没有机会再见了。” “将军府?”林雨霖端的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苏姐姐,你千万不要冲动,事情还没有定论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可能只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说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闯将军府可万万使不得。” 林雨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听着她的安慰,苏幕遮的心有些发凉:她听到虫伯的死讯时,只是吃惊却不慌乱……她果然知道书虫的真实身份,否则依她的性子,知道书虫无故被害,知道这事说不定与将军府有关,肯定会义愤填膺地表示要和我一起为他讨个公道。 这般念头在苏幕遮脑中一转而过,转瞬间她又苦笑,她想到林雨霖刚刚得知苏千是林诺的救命恩人时,那深深的一福和那诚挚的话语,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不成? “林大人可在府中?” 苏幕遮突然转换了话题,林雨霖听此微怔,随口答道:“在,”她也算是乖觉,又自发地添补了一句,“外公在书房里忙公事。” 苏幕遮的目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她缓缓开口问道:“雨霖,我上次来你们府中本来答应你,去你住的地方坐坐的。后来知道了我娘的事,才……不知今日可否请我去你住的地方玩一会子呢?” (女主日记97,七月望八补记,怎么我明知雨霖欺瞒于我,却还笃定她是个路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的人呢……人心真是复杂啊)(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丛叠之处生玄光 (二更) 这间加盖在正屋左侧的挟屋避寒避风,窗户缝被塞的严严实实,糊窗户的纸发黄发暗,几不透光,门口常年挂着锁,显见无人能随意进出。 偶有路过的丫鬟总会匆匆瞄上一眼后快步走开,不要说这挟屋,就是这院落,自打小姐走后,就少人去管理了。 春草拎着一壶无根水,蹑足潜踪地向这挟屋走来,走到门口时从怀里掏出形状奇特的大钥匙,捅进了锁眼,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明明告诉小青瓜给这锁眼上点油,怎么还是这么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是的。” 说话间她好容易打开锁,忙麻利地推开房门闪身入内。 进门后,春草拿帕子掩住口鼻,这屋里不通风不透气的,有一股怪味,待得久了,还会觉得有点昏昏沉沉。春草知道厉害,每次浇完水就走,从不敢多呆。 小姐走了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自从苏幕遮离开后,春草时常为她挂心,加上她弟弟的事情,更使得她一天到晚的愁眉不展,唯有来这挟屋看到小姐留给她的东西时,才能展颜一笑。 无论看几次,总觉得看不够啊! 这屋中没有点灯,却有盈盈光亮,细一观瞧,点点的光是一丛形态各异的香蕈发散出的。那些香蕈种在一个大瓷盆里,弄得好像观赏用的盆景。 只不过,一般的盆景要想赏心悦目,靠的是布局,这一盆香蕈让人看得移不开眼,却是因为它本身的模样。 只见几棵的伞盖颜色粉嫩,如同打着褶,伞杆上还长着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小球,看上去就像上好的水玉,熠熠生光;又几棵好似花朵,竟是几瓣分裂各方;还有些如同红玛瑙雕成的小小酒杯,杯中还盈着几滴水珠。 春草用目光爱怜地抚过从这一丛丛地香蕈。这是她按照苏幕遮留下的方法侍弄的,看到它们长势喜人,她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这香蕈丛中藏着小姐替她弄来的圣灵芝。 春草每每想到这一点,笑容便无法抑制地四散开来。 先前那一批幼株被毁。无可奈何之下,苏幕遮在临行之前,悄悄地自母株之上掰取了几株幼芽,又弄来几种香蕈,放在一齐堆成个盆景。 这么做一来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来她搭配的香蕈多半有毒,与圣灵芝的幼株交互着,幼株更容易成活,便是春草也可以照料。 只不过这样养出的圣灵芝没有药性,只能用来做种。 苏幕遮一早便对春草言明,圣灵芝被毁,她再想着避开耳目地培养能解神仙水瘾症的幼株就不容易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养一批“种子”,等这一批长成。再生幼芽时,她再以解瘾症为目标,专门侍弄。 虽然耗费的时间久了些,但更为稳妥。 这些道理春草似懂非懂,但她明白小姐交给她的这盆东西,与她弟弟的健康息息相关,要小心养活,更要小心不要被别人发现。 春草又从袖中拿出个叠得齐整的同心方胜儿,小心铺展开来,读着上面的字句:“自十五日起。一日浇水八次,小伞上撒三分水,小花上撒两分,小杯上撒两分。小蛋上撒五分,小灵芝上撒一分,多寡有别,切记勿错。” 读着这一条条的指示,春草觉得小姐好似就在她身边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个浇多少。那个浇多少,而那些“小伞”、“小杯”的词汇是苏幕遮为着她方便记,替那些香蕈起的代号,看形状就知她说的是哪一本。 只不过,一天要浇八次水,真是烦煞人也。 春草快手快脚的浇水完毕,立时退了出去,今次看那几株香蕈看得着了迷,停留的久了一点,觉得头有些晕。她本想回屋躺一会,可还惦记着要去苏幕遮的房中打扫抹拭,只得慢慢地挪向小姐的卧房。 甫一进门,春草又觉气闷,只因她步子大了些,竟不知怎的震地头顶灯穗子落了灰,迷了眼,禁不住跺脚道:“小青瓜去哪儿了,怎么这也不干,那也不干,懒死算了。” 说归说,春草到底不是个爱摆派头,爱支使人的脾性,放下水壶后又扭身出门,迈步走到院后柴房,打算拖架梯子过来,自己爬上去将那些挂灯一水摘掉,擦洗一番。 春草进了柴房,一眼就见到一个人趴在柴垛上,一动都不动,不知是死是活,她吓得惊叫一声,见那人毫无动静,又见衣饰眼熟,大着胆子上前扒正一看,赫然竟是苏幕遮院中往来使役的小丫鬟小青瓜。 这下春草更是慌神,忙忙地去推她,又学着苏幕遮平日里的模样探鼻息,掐人中,折腾了半晌,小青瓜“嘤咛”一声,幽幽醒转,恍恍惚惚地问道:“春草姐姐?你,你怎么……我,我……”她嗫嚅几声,蓦地高声道,“有贼,有贼!” 春草忙不迭地问她有没有哪里疼或哪里不舒服,听了她的话后脸色一变,急问道:“哪里来的贼?你看到贼了?” 小青瓜嘶嘶地倒吸冷气,觉得后颈被劈的那一下一跳一跳的疼,她尽力回想道:“我到柴房来抱柴,看见一条人影,紧接着就被敲晕了。”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鞋履响、脚步鸣,春草扒着门框向外一看,见十几个手持长棍的护院自院门鱼贯而入,领头的不是别人,却是宅子里专管人事的小蜂。 这小蜂与飞凤地位相当,只不过一个主内,一个帮着苏万儿打理帮中事。对于帮主身边的人,春草天然就有股惧意,见到那些来势汹汹的护院本就怯了,再见到小蜂,更是胆寒,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蜂看到她后,笑吟吟地说道:“春草,这院中的其他人呢?” 春草定了定神,答道:“她们去找苏管家领白露那日喝的米酒去了,院子里只留我和小青瓜……我才刚发现她被人打晕丢在柴房里,醒来后说是有贼。” 小蜂神色一紧,疾步走向柴房,越过春草走了进去,问道:“你可看见那贼什么样子,去了哪里?” 小青瓜怯怯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没,没看见。” 小蜂察言观色,料定这小丫鬟也不敢撒谎,她转身出了柴房,向门边的春草道:“宅子里进了贼,先是在帮主院中,后来中了埋伏逃了。既然他逃到这里,还打晕了那小丫头,看来极有可能躲在这院里。”(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岂有君子在梁上 春草听她话中意,是怀疑有外人藏在这院中,她心中猛地一跳,暗道:小蜂姐该不会要让这些人搜院子吧,万一他们看到那挟屋带锁,要进去搜查怎么办?这样一来,小姐留下来的盆景就藏不住了…… 想到这里,春草的心里顿时下了决心: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盆景,坏了大事。想着她极力镇定,冷声道:“小蜂姐的意思是,那个贼被小青瓜发现不赶快逃走,反而藏到小姐的院子里了?那你不妨搜搜看,也好放心。” 小蜂冷哼一声,才要下令,就见面前的春草挺直了脊背,放声道:“但我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搜可以,那些个男人搜可不行,我竟不知,护院护的难道是内院?小姐奉了帮主命令出外办事,她的闺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 小蜂听了这话,目光一沉:“现下那贼偷了什么,谁也不知,若是因为你说不让搜,错过了他,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春草昂首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姐走时让我守好她的屋子。小蜂姐也知道,小姐常年为帮中打理圣灵芝,她的屋中放满了手札方技,要是任人进出,弄丢了什么,这责任小蜂姐可担得起?” 小蜂眼波一扬,重新绽开笑颜:“春草妹妹,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了,我竟不知妹妹如此能说会道。” 春草抿了抿嘴,说道:“小蜂姐,我还是那句话,你搜可以,那些人搜不行。” 被她几句话一激,小蜂再不敢坚持让护院去搜了,确然带着护院进内院已是犯了大忌讳,再闯到苏幕遮闺房之中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小蜂纵然不怕苏幕遮,对于春草口中的那些方技还是知道忌讳的。 说不得,小蜂只得自己四下去看。在几个房间查看一番后,她注意到那锁住的挟屋,皱眉问道:“这间屋子是做什么的?” 春草奔到近前,说道:“我不知道。屋子的钥匙只有小姐才有,自她走后就没开过。” 小蜂瞄了她一眼,掩口笑道:“我看,那人八成躲在这间屋子里。” 春草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说道:“小蜂姐说是就是呗。这屋子小姐从不让我们近前。说是靠太近了伤了小命她不负责的。” 小蜂脸色一僵,想到苏幕遮制炼毒药,蓄养毒虫的习惯,心头有些发怵,强撑着啐了一口:“小蹄子,再危言耸听撕了你的嘴,”她犹豫一刻后招了个护院过来,问道,“这锁可有被撬过的痕迹。” 那护院心里暗道:这是什么蠢问题?那贼真撬了锁躲在里面,锁又是谁挂上的?若是有人包庇他。直接开锁就可以,还撬什么啊。 他自然不敢直接反驳小蜂,捧着那锁看了一阵后说道:“这不是一般的三簧锁,而是簧片锁,撬不开的,要想弄开要么有钥匙,要么就是把锁拧烂。”说罢他像想到什么,慌地丢开那锁,手一个劲地在衣襟上猛蹭。 见他如此模样,小蜂呸了一声。心里也禁不住发虚,既然那锁完好无损,她自然而然地放弃了闯进去的念头。 小蜂带人离开有一会儿了,春草依旧站在原地。看都不敢看那挟屋一眼。她自己愣了半晌,忽而想起小青瓜还在柴垛子上趴着呢,忙快步走回柴房,见她抱住脑袋纹丝不动,吓了一跳:“可是哪里不舒服?” 小青瓜苦着脸仰起头:“想吐。” 春草骇了一跳,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想要传话出去请个大夫进来给她看看,又不敢声张。况且现下小蜂带人在宅子里到处搜查,正是人多手杂之时,说不得只好先扶她去床上躺躺,养一阵再说。 院里其他人去领白露时吃的米酒,乐得各处闲晃,不知多早晚才能回来,小青瓜又躺下了,春草只得自己忙前忙后,倏尔想起去柴房的缘由,扭身回去拖了架梯子出来,梯子重而曳地,克拉克啦地响了一路。 好容易将梯子一端搭在房梁横木之上,春草忖度着爬上去恰能摘了那几盏吊灯,挽袖撸衫地爬上梯子,一望之下,一声尖叫梗在喉头。 承尘上躺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棕色衣衫,和房梁横木的颜色相类,双手交叉抱肘当胸,头颈处躺的地方又垫了块方巾,避免和房梁直接接触,显而易见是个怕脏爱洁的主儿,若不是被人追赶的露了行藏,肯定不会藏到这种落了尘埃的地方。 看见春草时,那人也没着慌,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嗖地坐起出手如电,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掩住她的嘴,将春草朝他的方向一带,与她四目相对。 春草呜呜两声,想张口大喊,不免蹭了些口水在那人的掌间,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那人嫌恶地哼了一声,随手一推,春草即刻向后仰去,眼看连人带梯子翻倒在地,春草纵不摔死,也要被梯子砸个半死。 “啊!” 千钧一发之际,那人手指一勾,勾住了春草的衣襟。 啪! 梯子倒了下去,砸在地上。 那人瞟了春草一眼,说道:“你自己抱住这横梁……抱不住就摔下去吧。” 他话说的虽凶狠无情,但手上依然用劲不停,等春草抱稳之后才缓缓松开她的衣襟,忽而像想到什么似的,将沾了她口水的掌心在她袖子上来回擦拭了几下,紧蹙的眉头方松快了一些。 春草双脚腾空,不上不下的挂在横梁上,吓得身子发软,险些抱不住横梁,颤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那人坐在梁上,翘起腿来,问道:“我问你,这院子是谁住的?” 春草看着他,咬唇不答。 那人“嘿”了一声,笑道:“小妮子还挺硬气,你不说我也知道,刚听你在院里嚷嚷,说什么这是你家小姐住的,还说这房里多得是方技手札什么的。” 春草脸色一白,便要张口呼救,心里想着只要能惊动旁人,就是拼着从房梁上摔下去也值得。 哪知道她才要呼救,那人已抢先说道:“你要是惊动了外人,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说罢他抬手一扔,只听嗖嗖几声,几颗铁莲子如入泥沼般悄无声息地没入墙中,“看见没,拿这东西打眼睛,一打一个准,一打一包水儿。”(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谦谦思归恋故乡 (二更) 一打一个准?一打一包水儿! 春草听了这威胁,骇得背上发凉,死命咬住嘴唇,眼睛里满是惊慌,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只是个小丫鬟,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的……你要是杀了人,惊动了护院,就更跑不掉了……” “你怕个什么?是你家小姐让我来的,自然不会伤你,”那人挑了挑眉毛,笑嘻嘻地续说道:“你有没有听你家小姐提起过,苏万儿有一本账册?” 春草乍听这话,俄然不防,片刻后方反应过来,那人问的是,帮主有没有一本账册? 她不迭摇头道:“没有没有。”也不知是说苏幕遮没有提过,还是苏万儿没有账册。 那人见春草否认,倒也不恼,只笑眯眯地看着她,见她双臂渐渐无力,好整以暇地建议她道:“你把右手从梁下穿过去,拉住左手腕,还能多撑一会儿。” 春草倒是想这么做,可双臂禁不住地打颤,只怕稍一泄劲就再也抱不住了,害怕之下索性发了狠,眼睛一瞟一瞟的望着底下,暗暗想着摔下去就摔下去,摔下去又能怎么样! 那人见此,觉得好没意思,伸出左臂,穿在春草的腋下,道:“下去吧!”一挺身便离梁跃下。 春草“啊”的一声惊呼,身子已在半空,那人带着她轻手轻脚地落在地上,之后放开了她。春草只觉膝盖一软,顷刻之间瘫倒在地。 那人嗤笑一声,径直向苏幕遮的卧房走去,跨过门槛行至床边,立于床前俯身问道:“这被褥是什么时候换的?” 春草慌忙爬起,却不敢过分逼近,只用手指抓着门框,声音抖得有些不像样:“你,你想怎么样?” 那人认真地想了想,而后说道:“我想坐一会儿。又担心这铺盖自打苏幕遮走后就没换过,脏。” 春草想到那人在梁上说过的话,犹疑着问道:“你和我家小姐认识?”问虽问了,话里话外透着一股不相信。 那人也不分辨。只凑眼去看那床铺,仔细检视一番后随口答道:“自然是认得。算了,凑合凑合得了,”说着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床上,又道。“给我打盆水来,我把房间擦一擦,看着难受。” 春草见他如此模样,有些目瞪口呆,不由得腹诽道:怎么小姐在外面认识这么个人,怪里怪气的……不对,我怎么这么傻,他说什么就相信什么。 “你说你认识小姐,有何凭证?” 那人斜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答道:“这还要什么凭证。难道我还得怀揣你家小姐的信物不成?”说话间,他猛地欺身到春草身边,低声道,“怎么样才能不让你乱说话呢?这可伤脑筋了,”他径自想了一忽后又道,“你若不乖乖听话,我就撬开外面那间你不许人进的屋子,将里面的东西砸个稀巴烂。” 春草身子一僵,勉强说道:“那里面都是小姐养得毒花毒虫,你要是嫌命长。尽管进去好了。” 那人仰天打个哈哈,声音中却无半分喜悦:“行了,那种唬弄人的话少说,当人傻啊。去。打盆水来,我在这儿挨到天黑就走,你这丫头要想去报信尽管去。”说完他不再理会春草,转回床边坐下。 春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小脸憋得通红。半刻后说道:“小姐还好吗?” “好得很。”那人拖长音回答道。 “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打水来,打水来,一盆水一个答案。” 春草见此情形,只得出去端了盆水回来,路上想着:我要不要去通知别人呢?可万一,那人真是小姐派来的……就算他不是,要是发起疯来砸了那个盆景……小弟下半辈子的希望都在那盆景里了,我,我不能冒险…… 春草心念如电,瞬间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小姐一早言明,我只要守好那盆景就好,其他的事,其他的事就是我想管也管不了啊。 待她端着水盆返回去时,那人已在房中不知转了几个圈子了,见到净水,乐得跟什么一样,一叠声地说道:“拿来拿来拿来。”话音未落他劈手抢过水盆,寻了块帕子沾湿了,开始东抹西抹起来。 春草看的有些傻眼,小声嘀咕道:“这么爱干活怎么不卖身做小厮,包你的活计干都干不完。” 那人“嗨”了一声,半是好气半是好笑:“你这丫头,胆子不大,气性不小,嘴巴又不饶人,果然婢似主人形。”说罢他不再看春草一眼,只专心致志地忙着手里的活计,凡是目力可及的地方,犄角旮旯都抹拭的纤尘不染。 春草不肯罢休,拔高声音问了句:“我,我刚刚问你的,你还没答呢,你究竟知不知道小姐何时回来?” “回不来喽,”那人点指春草,啧啧两声,“不但她回不来,你们整个笑笑帮也得跟去,去雍京安家落户。等着吧,就这两天就该有信儿了。” “什么意思?小姐不回来,我,我怎么办,小弟……”春草咽了后半句话,只灼灼地盯着那人,用眼神极力要求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那人被她瞪得有些不耐烦,说道:“你愿意去就去,不愿去就不去,这也值得嘟嘟囔囔?” 话音刚落,忽闻门外一声响,有人隔着房门唤道:“春草姐姐,二门外有人递了封信给姐姐。” 春草慌忙掩口,指指那人又指窗外。那人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她纯然应对就是,竟半点不担心春草会道破他藏在这里。 “等一下。”春草应了一声,向外迎了出去,心中纳闷有谁递信给自己,难道是小姐。这么想着她来到门外,从来人手中接过信来,又说了两句客气话遣走来人。 她拿着信回到屋里,一时竟不敢看,那人才说有信会来,她就收到信了,有没有这般凑巧。 “怎么?不识字啊?用不用我念给你听啊?” 听了那人的话,春草哼了一声,拆信便看,皱眉读道:“……小蜓?小蜓是谁?不会是原先在宅子里伺候的那个小蜓吧……她为何写信给我?可是小姐要求的?小姐她到底有什么事,还要人传话的,”她心中疑窦丛生,半刻未停地读完全信,后茫然若失地说道,“竟是真的?真要迁去雍京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玉树王姬许下降 胡琴还是胡琴,茶香还是茶香,甚至戏台上的刀马旦还在腰身极软的后空翻,紧接着扎着极为稳当的马步悠悠扬扬地唱起戏词来。 包老爷子雷打不动地出现在茶馆里他的专座上,喝茶听戏已经是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消遣,所谓生书熟戏,即便这出戏他闭着眼睛都能演能唱,他依旧无比惬意。 “万老爷子,您今日来得好早。”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近旁响起,包老爷子恍若未闻,片刻后才幽幽说道:“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老夫姓包,不姓万。” 那声音“嗯”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今儿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包老爷子问道,他又听了一会儿戏,这才睁开双眼,懒洋洋地看向眼前人,一看之下皱眉笑道,“你这是什么打扮?” 他眼前的是个荆钗布裙的少女,怀里抱着一把形圆项长的月琴,琴上按四弦十三品柱,红木为身,黄梨木为项,这琴的价值比之她周身的穿戴要贵重不少。 此刻她正从袖中掏出一把银钱,放在包老爷子身前桌上,笑吟吟地说道:“老爷子,听说您又有大消息了,我这不就忙着赶来了。” 包老爷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边摇头边说道:“真不知道你们这帮后生都在想什么,没事扮什么卖唱女啊,真是舒坦日子过多了。” 那少女抱琴落座:“老爷子,言归正传吧。” 包老爷子道:“今儿个老夫听了桩好消息,心情好,这才想卖个大消息给你,谁承想你穿成这样光顾,真是……”他住了口,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接着四下扫了一眼,低声道,“圣上要为永宁长公主择选驸马的事你可听说了?” 那少女神色一动。应了一声。 “永宁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也是皇上唯一的妹妹,历来最得盛宠,”包老爷子续道。“几个驸马人选皆是青年才俊,本来公主下降何方皆有可能,”他顿了顿,又道,“但几日前。帝曾言说,镇南将军的大公子,公忠体国,为人忠君亦孝悌,可尚公主。” 包老爷子抛出惊天的大石,激起千层浪花。他平生最为享受的事情之一就是,他说出的话能让人听得目瞪口呆。 “是吗?” 那少女果然瞪大了双眼,很是吃惊的模样。包老爷子还没来得及续说,就听她说道:“从没听说那位大公子在何处述职,何来公忠体国呢?” 包老爷子住了口。他忽而笑道:“也是,他的事你清楚也不稀奇。大公子没有官职是真的,但那也过去的事了,皇上赞誉完后,又下旨道‘即日召为太常寺协律郎’。” “这是什么官职?”苏幕遮低头摆弄她的月琴,随口问道。 自从几日前,包老爷子通过邓凌云传了话后,他们的生意陆续做了几桩,卖给苏幕遮的消息多是朝堂局势,哪个官和哪个官是一党。又和哪个官不对付她知道了七七八八,对于这类事件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了。 苏幕遮今日以这幅打扮出现在这茶馆并非偶然,她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只不过她要等的正主还没来。故而亲自和包老爷子接头,听听他要卖的消息到底是什么。 两人复又说了几句闲话,苏幕遮免不了听了几耳朵家长里短的消息,什么“卖小饼的老李漏了配方”啊,又或是“顾寡妇的门前是非多”之类的,这些都入不了她的耳朵。满心满脑在想着先前的消息。 东方毅要尚公主了?这代表什么?可是皇帝对东方赟的变相嘉许? 要知有社会名望的世袭门第家族多不愿与皇家联姻,唯有像镇南将军府这种需要借由官位来保持权力来源的,才有可能热衷于此,以增加家族的政治地位。 苏幕遮沉吟不语,心中暗忖道:之前东方说过,和唐门定亲的是他弟弟。大儿子要尚公主,二儿子却要娶一个江湖门派的女儿,这简直是云泥之别啊。不知东方弘对此作何感想。 她复又想到几次与东方毅见面的情形,对方好似已有意中人了,还是朵带刺的香花,要是尚了公主,不可能再纳妾了吧,皇帝也真是的,这不是棒打鸳鸯嘛。 她一时不语,包老爷子乐得清静,他站起身抖抖衣襟,瞄了苏幕遮一眼后说道:“你给我的两条消息着实不赖,老夫今日就吃点亏,再透个消息给你。” 苏幕遮精神一振,包老爷子都说出“许公主下降”这样的消息了,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 “这家茶馆的茶博士前几日去那风月勾栏快活,发现钱包荷包都被人偷了。姐儿爱钞妞儿爱俏,像他那种既没钞又不俏的,结果可想而知。” 包老爷子神秘兮兮地说道。 苏幕遮聚精会神地听着,就听到了这个,为之气结,她万没想到包老爷子竟拿这种鸡毛蒜皮的消息敷衍自己,好在没给钱,不然真是亏死了。 包老爷子长笑一声,起身出了茶馆大门,不知又去何处转悠了。 苏幕遮没有过多停留,抱着月琴在茶馆逡巡了一阵子,不时盯着对面酒楼的动静。盯了一刻钟后眼睛一亮,自语道:“总算来了。” 她抱紧怀里的月琴,向对面酒楼走去,眼看着一个小伙计从一雅间内退出,边退边唱诺道:“三位爷稍等,酒菜马上就到。” 苏幕遮走到这雅间外,声音清亮地问道:“几位爷,听曲儿吗?” 屋里有人答应道:“姑娘请进来。你都会唱什么曲儿?” 苏幕遮深吸口气,迈步入了雅间,莺莺呖呖地说道:“奴家什么曲子都会唱,荤素不忌。” 屋内人放声大笑,拍案道:“好个荤素不忌,唱两句给大爷听听,唱的好了有赏钱,唱不好可要罚的。”边说边上下打量着苏幕遮,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皱眉说道:“沙师兄,这位姑娘也是为生计所迫,才卖艺混口饭吃,你听归听,可不许在言语间调笑于她。” “沙师兄”听了这话,脸上挂不住了,目光一沉就要喝骂。屋中的第三人开口拦截道:“少说几句,“说罢转向苏幕遮,淡淡道,”唱一个就走吧,我们兄弟几个还有要事要商谈。” 这三人正是烟霞山庄负责押解东方毅进京的弟子,程实、沙青和徐秋。他们三人未与苏幕遮打过照面,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在小车里喊疼的产妇,故而与她相见不相识。 苏幕遮却认得出他们,她今日装作歌姬出现在那茶馆,等的就是他们师兄弟三人。 (女主日记97,七月念二,久不弹琴,手都生了)(未完待续。) PS:  上一章章节号错了,应是五十八章。。。抱歉 第六十章.三曹对案两茫茫(二更) 烟霞山庄的这三个弟子对于苏幕遮可不是生人,从京都府衙附近的无意一瞥,到一路跟踪至四门学,再到户部尚书的家门外,亲眼目睹刘宁送他们出门,算起来,这才不过一月时间。 雍京城占地广阔,人口众多,在这么个地方能够三番两次的碰到同一批人,已经不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得了的了。 而真正让她上心的原因是,前几日/她去观看五味参加的厨艺大赛,这三人竟也去观赛了。 苏幕遮本就在东方毅抢夺苍魂珠只是做戏?如果一切都是他演的一场好戏,那么押解他回京的烟霞山庄又扮演了何种角色呢?烟霞山庄背后的势力多半就是户部尚书,他与镇南将军明明分属两派,却在这件事上似有默契…… 尚书将军见不到,与这几位聊聊,恐怕也能受益匪浅啊。 “不知几位爷想听些什么?” 苏幕遮落座后,扬眉一笑问道。 沙青点指道:“拣你拿手的唱。” 苏幕遮应了声是,低头弹拨起怀中的月琴,月琴的声音清丽嘹亮,与古筝甚是相近,只见她右手弹、拨、撮、滚,左手按、颤、滑、吟,间或以手指敲击面板,增加节奏。一段长轮过后开口唱道: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是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 沙青皱了皱眉,淫笑道:“不是说荤素不忌吗,唱个带劲儿的,十/八/摸会不会唱?” 徐秋忿然而起:“沙师兄此举实在是有违道义,”说着他转向苏幕遮,连声催促道,“姑娘,你快走吧。” 沙青施施然地说道:“走不得!大爷我还要听曲儿呢。唱!” 苏幕遮站起身,垂首怔忪在原地。一脸的不知所措。 程实开口打了个圆场:“你先坐下随意弹两首便罢。” 苏幕遮重又落座,看了沙徐二人一眼,又自唱道:“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惦记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蘼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注1】。” 她边唱边心道:我就知道这么一首淫词艳曲,也不知能不能敷衍过去。 “徐师弟,这歌姬唱的曲儿听着倒像是在说你啊。”沙青冷冷说道,“你若是三心两意,早晚成这曲子里的小娘皮,被人拿住,三曹对案无回话。” 沙青一语刚毕,一旁的程实就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对他所说的话有些不满。 倒是被沙青言语挤兑的徐秋神色坦然,正视着沙青说道:“沙师兄这话说的对极了,做人最忌讳的就是三心两意,首鼠两端。只顾利益,而不顾良心。师兄的这番劝诫应当你我二人共勉。” “死你妈妈滴!” 沙青拍案而起,戟指刚要骂,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上菜了,客官。” 托着几色吃食的伙计出现在门口,目睹了这幕疑似反目的场景却面不改色,有如未见,轻手轻脚的摆好餐具碗碟后抽身离去。 这样一打断,沙青的怒火消了一半,悻悻地落座后说道:“这次先饶了你。”说罢,他转向苏幕遮,凶巴巴地喝了句,“愣着干什么!唱啊!” 苏幕遮垂首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想要利用你们做饵。我才不会如此忍气吞声。她手指如飞,又奏乐曲,曲中添了一缕杀伐之意,不复适才的清丽。 “大师兄,咱们哥几个明天就要回去了,”沙青夹了一筷子的菜送往口中。“你趁着今天赶快再找点乐子,下次出来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程实看了他一眼,也举箸举杯:“师弟说话注意些,不可掉以轻心,”他警觉地瞄了苏幕遮一眼,冷淡地说道,“唱完了就出去吧,我们还有话要说。” 徐秋一早就发现,那卖唱的女子衣饰虽然简朴,手里的琴却养的极好,可见是个惜物爱器的,心里大生认同之感,见程实开口遣人,忙忙地从袖袋里抓出一把钱,起身行到苏幕遮身畔,塞到她手中:“这些你拿着。” 说完他一眼瞥见苏幕遮的双手,这双手常年浸染在毒药间,指尖指缘显得有些破败,落在徐秋眼中倒觉得是拨弹琴弦过度磨损的,心里更是大叹卖艺人的不容易,当下建议道:“你回头请人用牛骨做个拨子,用拨子弹这阮咸,好弹又省力。” “徐师弟,和个妓人费什么话,”程实用余光看了苏徐二人一眼,“快把她遣走就是了。” 苏幕遮默默地接过钱,眼珠一转后轻声道:“多谢这位相公,”她故意作出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几位可是头一次来雍京?” 程实停了筷子,疑心乍起,但依旧不动声色:“是又如何?” “不如何,”苏幕遮略一仰首,又道,“奴家虽身似浮萍,可也是个知好歹的。不妨多嘴提醒几位一句,你们要是有什么大事要事想商量,趁早回家躲被窝里嘀咕。在这地方说话,当心没多会儿功夫就传的整个雍京都知道!” 说完这话,苏幕遮毫不留恋的抱琴向外走去,临出门时回身对徐秋说道:“这位相公待奴家以尊重,奴家感激不尽。”话音刚落,她拉开雅间的房门,便要出门。 “站住!” 苏幕遮停下步子,回身道:“几位还有吩咐?” “一个歌姬,胆子不小啊。”程实目光如电,扫了她一眼。 对于他的诘问,苏幕遮丝毫不见慌张:“奴家虽卖唱为生,却是良民,非卖身的妓人,还由不得人随意欺负。诸位若觉得奴家言行适当,大可将奴家拉上公堂,请府尹大人定夺。” 程实为之一窒,随即想到上月将军府二公子状告说书的袁大家一案,最后居然是将军府落败。即便袁大家再没演过那回贬损将军的书,可在程实看来,还是被个下贱人狠狠折了面子。 果然这雍京与咱们扬州行事作风大不同啊,若在扬州,一个卖唱的小娘皮敢说这种话…… 但苏幕遮话中透露出的含义着实让他上心,于是他哼了一声,问道:“你刚刚说,这地方说的话不多会儿就能传的到处都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女主日记98,七月念二补记,艺多不压身,能多学点还是要多学点的,指不定哪种才艺用的上呢~希望喝酒才艺能很快排上用场,才不枉我长年累月的练习)(未完待续。) PS:  【注1】:两首曲子都出自《红楼梦》 第六十一章.大风起兮云飞扬 苏幕遮慢步走到窗边,向着外面一点:“几位请看看,这楼底下站的,楼对面坐的,楼里面晃荡的人中,不知藏了多少个耳报神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这三人果然发现酒楼外几个蹲在角落的闲汉,貌似在听别人的对话。这些闲汉时常懒洋洋地在街上闲晃,找个地方就地一坐就开始晒太阳抓痒,甚是不起眼。若她不说,他们三人也不会留意。 程实心里的疑窦略消:“你知道的还挺多。” 苏幕遮又自向门口挪去:“这一块地方各种消息最是汇集,远的不说,昨天白天奴家在旁边的明月楼唱曲儿,好几桌的客人都在那儿咕哝,在说镇南将军的事。”她故意说的含混其词,神色间却没什么忌讳。 程沙二人对视一眼,苏幕遮的神情坦然,落在他们眼中倒不像是在故弄玄虚,而是真像有什么事情已经在这块地方上传遍了,故而她随口道来,不以为意。 程实呵呵一笑,和善地说道:“姑娘唱了几首曲子,嗓子一定干了,不如坐下喝口茶水,润润喉咙。” 苏幕遮捧琴一笑道:“这位爷也不必客气,奴家听到的事儿也不算稀奇,你们从底下随便叫个人上来,问他他也知道。甚至等到明天,半个雍京都知道了。” 程实对苏幕遮的前倨后恭沙青深明其意,此刻替自己的大师兄凑趣搭话道:“那你还哼哧哼哧的干什么,大爷就要听你说,快说!” “沙师弟,不许无礼。这位姑娘,我这师弟性子急,待人却是极好的,你有什么说什么,不要拘谨。”程实尽忠职守地唱着红脸。 苏幕遮在心底冷笑一声,深觉古人诚不欺吾,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几位爷有问,奴家就有答,其实……” “慢着,”徐秋出言阻止。后正色说道,“来说是非者,定是是非人。姑娘还是不要在背后妄论他人为好。” 苏幕遮有些目瞪口呆,哭笑不得,此刻才真有些相信。这徐秋当真有些呆气,对事不对人,难怪不讨他师兄们的喜欢,谁喜欢一开口就直斥其非的人呢。 毕竟愿意每日三省吾身的是少数。 苏幕遮抿嘴一笑:“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这位爷又何必执着呢,”说罢她也不顾徐秋若有所思的表情,接道,“奴家听到的也不多,只听说镇南将军前段时间中了毒。后来被一个民间圣手给救回来了,这事几位爷可听说过?” 程沙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微微颔首道:“有些耳闻。” “但其实那人根本不是什么民间圣手,而是将军的仇家,”苏幕遮漫不经心地拨了拨琴弦,“表面上为将军解毒,其实解毒后又下了毒。嗨,这些毒不毒的奴家听不懂,只不过近来都见不到弘少爷出来消遣了,心里觉得有点奇怪。” 话已至此。点到即止,说得多了苏幕遮也担心言多语失,于是她又与这几人寒暄几句后转身离去。 苏幕遮走后,雅间里着实安静了一阵子。 沙青绷不住最先开口:“大师兄觉得。那小娘皮说的可是真的?” 程实沉吟不语,片刻后斟酌着说道:“不好说,”他顿了顿,又自分析道,“如果是谎言,这谎言也未免太拙劣了。但既然语涉东方将军,也不像是一个歌姬能编的出来的,背后定有别人指使,说谎的目的不言而喻,倒也无妨。” 说到这里,程实刻意停顿少许,这才又续道:“但若是实话,我倒是有两点想不通了。” 沙青急切地问道:“哪两点?” 程实表面上虽然是在和沙青讨论,其实眼神一直没离开过徐秋:“第一,若与将军有仇,不解毒就是了,解了毒再下毒不是有些多此一举吗?” “这个倒是不稀奇,”徐秋果然没让程实失望,胸无城府,如他所愿有一说一,“中过毒的身体就像污染过的水一样,即使表面上看着再干净,追究是脏了。解毒后再下毒,二次中毒,情况可就凶险多了。要是对方使得是慢/性/的毒药,还会推迟发作,等到发现时就会无药可救,晚矣,晚矣。” 徐秋的神色坦坦荡荡,说出的话却骇人听闻。沙青听了这话,悚然而惊,“唰”一下站起身,失声道:“那我们要去通知将军赶快去解毒啊!” 程实对他“嘘”了一声,示意他噤声:“我想不明白的第二点是,这事如果是真的,那个下毒人一定会千百倍的小心谨慎,那消息又怎么会露出来呢?又怎么会传的满街都知道呢?” 沙青听此恍然道:“大师兄说的对啊。那就是那个小娘皮在骗我们!” 徐秋斜了沙青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她认识我们是谁啊,有必要骗我们吗?再者说来,人家都要走了,是你们硬要留她说话的。” 后半句话分明是在刺程实,后者听了这话,脸色有些难看,但没有发作,反而笑道:“阿秋师弟,咱们师兄弟几个现在可是坐在一条船上的,师叔也传了话给你,让咱们互相帮扶着。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大家参详参详。” 徐秋也不谦辞退让,直言道:“照我看,这事有两个可能,一则是苏帮主真的给将军又下了毒,咱们几个也心知肚明,这事原本就是将军做的不地道,以身试毒将人骗来雍京,苏帮主不甘心就戮,反抗也是应该的。” 程实听了这话,忍气问道:“那为何会走漏风声呢?” 徐秋漫不经心地答道:“这谁知道呢,可能是笑笑帮的帮众无意中知道,不小心就走漏了。也可能根本就是苏万儿的授意,她本来也没打算要将军的命,漏个风声出来好教将军府心里有个数,方便之后谈条件。” 程实未置可否,只问道:“那第二种可能呢?” “第二种嘛,就是什么下毒解毒根本是子虚乌有,传言是将军府放出来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了,为了构陷笑笑帮?同样的招数,就算是昏招,用一次不管用,用两次许就成了呢。”徐秋边说边摇头,面上大是不屑的神色。 (女主日记99,七月念二又补记,香饵已经洒下,就看鱼儿咬不咬钩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为他人作嫁衣裳(二更) 程实听完了这个师弟的分析,再一细想,觉得这事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能了。总不会一切都是那个歌姬编出来的吧。程实不允许自己往那个方向想,他可不认为,自己会被一个妓人诓骗了。 他虽不想,但架不住有人想。沙青愣愣地说了句:“要是那小娘皮真的扯谎了呢?” 徐秋仔细想了想后说道:“撒谎总有撒谎的理由啊,她为何说这种谎话,难道……”他目色一沉,住口不语。 程沙二人以为他瞬间想通了事情的关窍,急急追问道:“难道什么?” “……难道那位姑娘也看不惯将军府装神弄鬼,惺惺作态,所以和咱们兄弟几人提及时,忍不住予以讥讽?”徐秋说到这里,赞叹地点点头,“若是那样,这姑娘真是不畏强权,可感可佩啊。” 程实:…… 沙青:…… 这师兄弟各自无语,二人对视一眼后,转过头暗自呸了一声,不约而同地想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个德行啊。 呸是呸了,但呸只是解气,解决不了问题。呸过瘾了还是要有人出头拿个主意。 程实深以为,自己这一路都过的不顺遂,太憋气的原因就是自己的辈分——太高了。作为大师兄就这点不好,有了功劳是别人的,出了岔子却要自己扛。 明明三个人一起来到雍州,为何刘大人独独对徐秋青眼有加?看不上师弟那个蠢货也就罢了,为何对自己也不咸不淡的?甚至还亲口下了命令,让我们行事一切以徐秋马首是瞻。 想到刘大人对徐师弟的连连称赞,程实心里就百般的不服气,但他善于审时度势,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只要在这雍京,在刘尚书眼皮子底下呆一天,自己不管多不情愿,也要看重徐秋的想法。 这也无妨。拿主意的人通常就是要背黑锅的人,正好让阿秋师弟体会一下,做大师兄的感觉。 听了徐秋的分析后,程实有了主张。循循善诱地劝说道:“阿秋师弟,咱们明日就要起程返回扬州了,这事情咱们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是知道了要是隐瞒没报,可是有些说不过去啊。万一最后功亏一篑,刘尚书那边可不好交代。” “大师兄说的是,“沙青绝对做到了“唯大师兄命是从”,程实方一开口,他便不迭地搭腔帮腔,“你小子一路上可没少念叨,什么有初,什么有寡的……” 徐秋随口接道:“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或者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虽然都是说做人做事要善始善终的意思,但是是两句话,沙师兄,你应该多读点书了,要知道,书中自有……” 还没等徐秋掉完书袋,沙青已不耐烦地打断道:“你就说行不行吧。” 徐秋只好把想吟的词句咽下,抚了抚额头犹豫道:“刘尚书和镇南将军互为奥援的事都是咱们猜的,刘尚书可从没明说。咱们不可能贸然上将军府的门吧,”他顿了顿,又道,“况且那东方将军实在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咱们何苦助纣为虐呢。” 程实又一次压住了即将喷薄的怒气,登时觉得自己的隐忍功夫是越练越好了:“师弟,这怎么是助纣为虐呢?你觉得神仙水是个好东西吗?” 徐秋正色道:“那还用问,遗毒无穷,贻害万里,”他本就聪明。闻一知十,听了程实这一句已经料想到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了,“我明白程师兄的意思了,东方将军以计诓骗世人,其本意也是为了消灭神仙水的毒害。手段卑劣,但罪不至死。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程实面皮一僵,暗忖徐秋这话是无意还是有心,什么叫“程师兄的意思”,意思就意思吧,为何和“东方将军手段卑劣”的结论合在一处说,自己何时有过那种意思了? 转念一想,程实又立时释然:罢了,这个一根筋的师弟能转过弯来就最好,省得再多费口舌。 “徐师弟,咱们既然得了信,就该想法设法地去通知将军一声,”程实干脆直说胸中想法,他见徐秋仍是迟疑,又道,“你那日在刘尚书面前是怎么信誓旦旦的,你还记得吧。说什么与明少爷情同手足,明少爷不在京城,你徐秋就代他做事。你想想,要是明少爷知道这事,他能袖手旁观不?” 徐秋听此不语,沙青气哼哼地接口:“是呀是呀,正经的师兄弟是指望不上你徐少侠两肋插刀了,可明少爷和你什么交情,他的事儿又是你自己应承的,拉出的屎还能坐回去不成,你也不怕肠穿肚烂!” 徐秋依旧静默,可神色间明显已有了松动。 “何况咱们和将军府多半也算是同气连枝,且不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是为着同坐一条船,你也不能过河拆桥不是?”程实又自说道。 这话触动了徐秋的情肠,使得他头次露出两难的表情,片刻之后为难变为淡然:“程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是多嘴传个话,我应承你就是了。” 程实满意地笑了,果不其然,这世上能压住这个固执师弟的,只有“道理”二字了。 这三人匆匆地吃完饭,离开酒楼,雇了辆车代步。他们急着传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架蒙的严实的小车不近不远的跟着。 车里坐的倒不是苏幕遮,她原本的计划就是点到为止,自不会身先士卒地搞跟踪那一套。幸而继笑笑帮分舵解封后,分舵的帮众也陆续地被释放。现在的苏幕遮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了,很多事只要交代一声,自然会有人替她干好。 尤其像这种盯梢的小事,分舵主传令下去,随便派了名不起眼的帮众坐着小车盯着那三人,务必要做到,一有异动马上回报。 苏幕遮现下的处境着实让人犯愁,日前五味在烹饪赛里表现出众,被择选入宫,这就表示,她身边能说话的人又少了一个。 好在那日和林雨霖的交谈有了些许收获,想来过不了多久,她们又能恢复先前的亲密了吧。 她抱着月琴在附近人多的地方着实转了几转,寻觅到几个多嘴多舌的包打听,准备在适当时机,就把“将军又中毒”的消息大肆传开。 接下来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等,等着知道烟霞山庄三人的去向。(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满院皆是药材香 太阳已经落山了,派去跟踪烟霞山庄那三名弟子的帮众传了消息回来:那三人离开了酒楼,马不停蹄地去了刘尚书府,进去约莫一刻钟后被府里的仆从送了出来。 “知道了。” 埋首书案的苏幕遮应了一声,而后递了张清单给分舵舵主张大川:“我想买些东西,须借张舵主花押一用。” 张大川接过清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见上面列的俱是药材,五花八门,大多性寒味苦,而且都是常见的,每家药铺都会多少备一些。 他看了觉得无甚不妥,略一沉吟后便拔下腰间的花押递给了苏幕遮,眼见得她将那章在她自己亲手写的拨银条子上按了一下,而后递还花押。 苏幕遮携着条子走到院中,见邓凌云百无聊赖地站在角落,哀怨地看着其他帮众忙东忙西,她抿嘴一笑,上前说道:“邓叔叔,烦请您带几个帮中兄弟买几味药回来,能买多少买多少。这条子给您,拿着它去账房支银子。” 被分配了任务让邓凌云无上欢喜,接过条子细看后,迟疑道:“小姐,这些药没什么稀罕的,每家店都买的到。这要都买回来,咱们分舵的仓库不见得能放得下。” 苏幕遮着意看了他一眼,颔首道:“说得对。所以你们一次搬空一家店就好,先买个三五天。买的时候不要张扬,但要问到你们头上也不用讳言。” 邓凌云领命称是,自去找旁的帮众一同去办此事了。 就这样,一车车的药不断被运回分舵仓库。花了不少银钱,苏万儿居然罕见的没说什么,她白日里要去药局,一回来就闷在屋中,因她出入总有暗卫盯着,故而她愈发寡言,脾气也愈发古怪了。 三天后。 为了装什么像什么,苏幕遮新学了不少曲子。那些日子装作卖唱女抱琴出去,唱曲散播谣言两不误,什么《羽林郎》《陌上桑》,皆唱得熟练无比。若非后来她的卖唱生涯戛然而止了。她都想新编一首《叹纨绔》传唱传唱了,好好的臊一臊将军府。 “人生有新旧,贵贱不相逾。多谢金吾子,私爱徒区区……” “小姐,有人送了张帖子过来。” 苏幕遮停了哼唱。从邓凌云手里接过帖子扫了几眼,笑着自语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试探了他们,他也要来试探我了,”她将手中的帖子随手抛在一旁,问道,“送帖子来的人呢?” “外面候着呢。” 苏幕遮刚想说声“叫进来吧”,转念改了主意,起身道:“我出去看看。”说着她向外行去,看见来人后一笑道:“小江蓠。好久不见了。” 东方毅的小厮江蓠见她出来后规矩地行了一礼:“苏姑娘。” “你送来的贴子上说,东方毅请我今晚上去赴宴,是就请我一人,还是有旁人作陪的?”苏幕遮怀疑这是一场鸿门宴,便想提前打听打听情况。 江蓠答道:“大少爷只请了姑娘一人,已经定好了雅间包厢。小的想向姑娘讨个示下,您是否赴宴?” 好端端请客赴宴? 苏幕遮从中嗅出了阴谋,可正如东方毅想要试探她一般,她也恰巧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试探试探这位大公子。 “大公子怎么心血来潮要请我吃饭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想托我去办?”苏幕遮觑着江蓠的神色,故意不客气地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果不其然,话一出口,江蓠的小眉头立时锁的紧紧的。急急地说道:“姑娘到底是去还是不去,给个痛快话吧,”说完这句,他忍不住小声添了一句,“真不明白少爷为何要上赶着给人作践。” 苏幕遮哈哈笑道:“你对你家少爷还挺好,这么袒护他?” 江蓠正色道:“姑娘这话错了。这是我们做小厮的本分。” 说话间,恰巧邓凌云带着几名帮众推着独轮车返回分舵,车上堆着一包包一袋袋的药材,混合着的药香四下飘荡,隔着十几步都能闻见。 苏幕遮分明见到江蓠的眼神飞了,一瞟一瞟的去瞄那些独轮车。可他素来是个有规矩的,心中虽然好奇,却能忍得住不探问。 当然了,不探问不表示不汇报。 不过苏幕遮既然让他看见,就不担心他会一五一十的讲给东方毅听,她甚至希望他现在就回去讲,这样晚宴席间又可以多一个谈资。 “小江蓠,你回去告诉东方,我晚上一准儿去,让他备好酒菜,可不许拿杂拌的货色唬弄我,”苏幕遮笑嘻嘻地吩咐道,边说边递了钱给他,“呶,给你买糖吃。” 江蓠看着掌间的三文钱,脸色僵硬地说道:“谢姑娘赏,”他合起手掌,告辞道,“姑娘,那我这就去给我们少爷回话。” “去吧去吧。”苏幕遮挥了挥手,送走了江蓠。望着他的背影,苏幕遮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心道:现下还能同桌吃饭,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反目成仇呢。 “小姐,可需要属下陪您一同前去?”邓凌云等江蓠离去后,迎上前去问道。 “不必了,”苏幕遮边与他说话,边返回书房,“帮我盯着那批药……先前做的那些销量如何?” “小姐的药物美价廉,当然不愁卖,”邓凌云浅浅地恭维一句,又道,“只不过,卖不了多少银钱,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入不敷出的。” “不过是些寻常玩意儿,卖一般人当然卖不了多少钱,”苏幕遮扬眉一笑,“但要是卖对了人,进项大大的……等下拿瓶清心丸给我,下个月付给包老爷子的费用可就要靠它了。” ……………… 东方毅选的馆子地处幽静,不得不说,他是个周到的主人家,惟恐苏幕遮不熟悉路,还派了马车去接她。苏幕遮也不怯,挎着她的排笼就上了马车。 在车上,她不住轻抚着排笼,心里异常安定。车轮毂毂声中,终于到抵一家小馆。她下得车来,四下张望,这地方闹中有静,是个极妙的场所。 馆子占地不大,说是雅间,实际上是后院辟出的一间花厅,苏幕遮随着迎客向内走去,心中盘算这地方莫不是东方毅的私产?否则怎么请人吃饭要在这么隐蔽的地方。 迎客絮絮地问道:“苏姑娘可有什么忌口不吃的?” 苏幕遮目中带笑道:“主人家真是周到啊,”她故意迟疑道,“可是客随主便,我怎么好提要求?” “姑娘但说无妨。” 苏幕遮目光闪亮:“不辣的菜我是不吃的,要越辣越好,要辣到用饭来送的地步。” 知客看了她一眼,暗暗地哼了一声,他也只是礼貌地问问,没想到这女子真要提。 (女主日记100,七月念五,东方毅选的那地儿哦,就是那种典型的,叫破喉咙也没人来,被杀了也没人知道的场所,啧啧)(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为试探赴宴饮觞 迎客通报一声后去备酒菜了,苏幕遮自己走进了花厅,就见东方毅起身相迎:“苏姑娘。” “大公子,”苏幕遮笑吟吟地打了声招呼,仿佛见到他很是欢喜,“瞧我,现下当称你为‘东方大人’了,是吧?” 东方毅面色一滞,随即客气说道:“请坐,”待她落座后,又自寒暄道,“姑娘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好?”竟是不接“东方大人”的话头。 “还可以,”见他如此,苏幕遮撇了撇嘴,“我们分舵解封了,我阿姨也从宫里回来了,还被封了药局的女使,”说到这里,她佯作恍然,“瞧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江蓠告知我的时候,你不就在边上站着呢吗,只不过当日贵府设宴,排场大杂事有多,你一时忘了也是有的。” 东方毅微微颔首,目光从她挎着的排笼上滑过:“还没来得及恭喜贵帮。苏帮主被封女使,前途不可限量,她是我们东方府的大恩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直说。” 这话听了不知多少遍了。 苏幕遮置若罔闻,嘻嘻哈哈地就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了:“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有日子没见你了,是不是在忙你那桩亲事啊?尚公主可是大事,礼仪繁杂,很费神吧?” 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接话是吧,那就聊你不爱听的。 偏生东方毅的太极功夫甚佳,话题被她转过去,他还能转回来:“姑娘说笑了。今日请姑娘到此,是因为有些话不方便直接说与苏帮主听,想借由姑娘传个话。” “不方便说可以写,”苏幕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接他的话头,故意胡说八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写信呢?” 东方毅的面色又是一滞:“姑娘说笑了……我听说,圣上有意派官员监督笑笑散的生产?” “是呀。”苏幕遮直接承认,没有半点犹豫。 东方毅见她如此干脆。心中疑惑略泯,停了停又道:“还听说,有意颁布榷法,将其收归国有。” “是呀。”苏幕遮又自应了,“东方大人,你说圣上真是圣心难测啊,冷不丁地玩这手,真是让我们措手不及啊。”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直接接话,倒让东方毅有些拿不准了,难道她真的如此光风霁月? “姑娘慎言,圣心岂可妄议?”东方毅嘱咐了一句后又道,“家父想转告苏帮主,如果她对此犹有疑虑,家父愿意上书皇上劝他收回成命。毕竟还未下旨,尚有转圜的余地。” 苏幕遮双目含笑,脸色却很端肃:“东方将军真是知恩图报啊,不枉我阿姨千里迢迢地赶来雍京为他续命。” 东方毅心里咯噔一声。暗忖她这话是有意还是无心,若说是无心,哪有人这么大喇喇地自承恩情的,若说是有意,难道她在暗示什么?莫非那传言是真的,苏帮主真的趁人不备,又下了种毒? 只是不知这毒是何时下的,她适才提到“设宴”,难道是苏万儿出宫那一日? 猜测间,酒菜陆续上了。采用的是“水席”,先是八盘子冷碟作为下酒菜,每碟皆是荤素三拼。酒过三巡再上热菜,热菜吃完一道。撤后才会再上第二道,就这样像流水一样不断地更新,且热菜上桌必以汤水佐味,故而名曰“水席” 苏幕遮看了冷盘就失望地叹了口气,这些样吃食无论荤素,哪有一道是辣的。正自遗憾时。迎客又送来琉璃碟子盛放的辣椒油,示意她自便。她有些气闷,连喝了几杯酒后对那迎客说道:“酒过三巡了,上热菜吧。” 迎客看向东方毅,等他指示,见他点头后方才退去。 “他们都知道我不吃辣,你的如意算怎可能不落空呢,”东方毅面带微笑说道,旋即他语气一沉,“我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姑娘?” 苏幕遮抬起眼帘望向东方,嘴角噙笑不语。 ………… 铜锅自带的炭火烧的正旺,使得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地滚个不停。屋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东方毅先前的问话飘荡在汤汁蒸腾起的蒸汽里,渐渐地模糊起来。 就在他以为苏幕遮不会回答时,对方开了口:“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得罪,只觉得东方大人你每次出现都有其深意,口口声声说着欠笑笑帮的恩情一定回报,却只说不做,”她为自己盛了一碗色泽鲜亮的汤水,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好香!我倒也不指望你报答,可那些空洞的许诺听多了,总觉得不顺耳啊。”说罢,她毫不回避地望向东方毅。 东方毅也自盛了碗汤,抿了几口后道:“我总得先问清楚你最近有何麻烦,才能帮你解决,权作报恩吧。” “麻烦谈不上,”苏幕遮说道,“如果你真有心的话,不妨帮我打听打听,朝廷打算怎么安置我帮的帮众,是给钱遣散呢,还是安排别的活计?” 东方毅似乎有些吃惊她问出这种话,忍不住追问道:“这就是你现下关心的?” “当然了,还有我本人的前途,”苏幕遮没有讳言,“我阿姨作为帮主,只能做一个药局女使,不晓得帮里的其他人有没有封赏呢?”说着她毛遂自荐道,“我在帮里是负责制药的,不知道皇上还缺不缺丹师呢?” “丹师?”东方毅脸色微变,后笑着说道,“你的野心够大的,以为丹师谁都能当吗?” 他听了苏幕遮的话后,自忖摸清了她的目的,当下出击问道:“你的这些疑虑,我会想方设法弄清楚的,定能给你个准信。只是不知,苏帮主对于朝廷的安排可有什么疑虑吗?” “这你要去问她了,我哪里知道。”苏幕遮答道。 又是一阵沉默。 “听说贵帮最近买了很多药材?”东方毅问道。 “是啊,这会儿正是蛇虫鼠蚁准备蛰伏之时,也正是它们最毒的时候。所以我想制一些驱虫的香,还有一些清热解毒的丸药,以备不时之需,”苏幕遮答道,“你怎么知道的?是江蓠告诉你的吧,放心吧,少不了你那份儿。” 她说着隔桌抛了个小瓷瓶给他,东方毅接住后一看,瓶身上贴着的签上写了三个小字:清心丸。 耳听得苏幕遮说道:“清热解毒,老少咸宜,吃完了再话给我听,我再派人给你送去。” (女主日记101,七月念五补记,差点忘了,大公子陪我去过凌云山庄,说你只说不做,冤枉你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偏殿群臣话短长 东方毅面色自若,实则暗自捏紧了瓷瓶,再度猜度起苏幕遮的话中意来:清热解毒?老少咸宜?且一瓶明显不够,还要再吃。这算什么,威胁吗?零零碎碎的手段,上不了台面。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苏幕遮一眼,似有惋惜,而后淡淡问道:“多谢赐药,药费几何?” “看着给吧。” 苏幕遮没有客气的推却,开玩笑嘛,她本来就是来敲银子的,当然能敲多少是多少了,总不能到手的银子都要往外扔吧。 东方你给多少,全看你爹在你心里值多少了。 不过东方毅的大方还是让苏幕遮吃了一惊,那么些金叶子带在身上也不觉得坠得慌,为何不换成票子呢?方便又安全。 苏幕遮好整以暇的道了声谢,将那些晃眼的物事收藏妥当。 东方毅的目光又移回到苏幕遮挎着的排笼上,状似无异地问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身上常挂着的可是凤箫?我倒不知你还善于此道,真是多才多艺啊。” 苏幕遮把玩着她的排笼,漫不经心地答道:“你既然问了,我就不自谦了。我不止会吹凤箫,还会弹琴、打鼓、拉弦子,不过都是皮毛,日子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上不了台面。” 一来一往,一问一答,在外人听来,真好似是在天马行空地闲聊,想到什么说什么,没个方向。 但东方毅自己心知肚明,他问的这些话没有一句是废话。 苏万儿为东方赟解了毒又下了毒。 这消息初听荒谬,但将军府得知后并没有放松警惕,就像对待任何一个来源不明的情报一样,一方面阻止损失扩大——请大夫为东方赟诊治,另一方面查明来源——派人去打听这消息究竟是从哪里漏出来的。 那些被请进府的大夫一个个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府里的人也不直说将军到底哪里不适,只让他们把平安脉,使得他们没病也要诌出些恙来,又留了调养的方子。一个个将“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发挥到了极致。 而据出外探听的人回报,消息已经传了小半个城,但说法不一。 有人说,将军原本就没中毒。假意中毒是别有用心。 也有人说,为将军诊治的大夫其实根本不会解毒,只是为了能活命,装装样子罢了,谁知道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竟就把将军治好了。 还有人说,将军是被人寻仇,那仇家心狠手辣,之所以下毒解毒又下毒,是力图要让将军死去活来,不得好死。 而这消息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甲是听乙说的,乙从丙那儿得知的,而丙又表示是甲透露的。绕来绕去,绕成了圈子。找不到源头。 故此,东方赟下令派人盯着笑笑帮的动静,同时要求东方毅前来试探一番,务必弄清对方的目的。 于是东方毅请了苏幕遮赴宴,两人貌似只是做些不咸不淡的交谈,没有一字一句涉及到这个传言。可实际上,东方的问话句句有所指,苏幕遮也四两拨千斤地回了话。她的面色很是坦然,这是因为她原本讲的就都是实话,或者说大部分都是实话。 她确实关心朝廷对帮众的安置。 她确实做了清热解毒的药。 她确实会吹凤箫弹月琴拉弦子。 至于她没说的那些话。那就不得而知了。 ………… 庄严无比地皇宫深处,一处偏殿里,皇帝坐在一把椅子上,他的面前站了数位朝中大员。不仅有最近炙手可热的林诺,也有大病初愈的东方赟。这不是正式的朝会,陛下的身体一向不好,上朝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他的精神但凡好些,都会招几个大臣来这偏殿叙话。 偏殿地方不大。随便谁说句话都能清楚的传到皇上的耳朵里,能被皇上召见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官,在朝里少说也是摸爬滚打十几年的人精。皇上心情不好,故而没人愿意说话,殿里面的大臣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四周围静的连咽唾沫的声音都能听的见。 皇帝今日身着梁州华锦的便服,腰间扎着一条盘龙带,身形瘦弱,不大的便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晃荡。他坐在椅中,双目微眯,一副疲乏之态,哪里有帝王睥睨天下的气势。 “林卿,神仙水一案查的怎么样了?”皇帝轻声问道。 林诺站在左手边的最后一位,闻言出列行了一礼道:“回禀陛下,老臣接手后,分别调查审讯数人,已有了些微线索,俱已录在昨日呈给陛下的折子中了。” 皇帝的唇角微微一翘说道:“林卿接手此案也不过短短时间,就有如此结果,朕心甚慰,看座。” 小太监搬了一个绣墩过来,林诺也不多言就坐了上去。偏殿众臣面面相觑,各自心忖道:这礼遇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唉,谁让人家是两朝臣子,打先帝在时就侍奉在侧,基本上算是看着本为太子的皇上长大的。 可话说回来,这满朝堂又不是只有林诺他一人是两朝臣子,远的不说,东方大人与他同期。况且还有如今的尚书仆射陆元常陆大人呢,无论品秩还是年纪都比林诺要大的多,也没有这殊荣啊。 皇上接着说道:“陆爱卿,前些日子,中书舍人唐继德上书弹劾你称,官员多有贪墨,久治神仙水不利,甚至私下吸食上瘾者众多,都是因为你治国无能,要你归老菟裘【注1】呢。还开出个方子说要对笑笑帮派专人进行管制,这事爱卿意下如何啊。” “老臣无能,愿乞老还乡。”白须白发的陆元常颤巍巍地迈出一步,跪了下去。 “是你无能还是朕无能啊,这是在指桑骂槐呢,你听不出来吗,治他个诽谤朝廷之罪。”皇上说着说着干脆又闭上了眼睛。 东方赟突然站了出来道:“古人有谏帝云:‘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自古上书不激切,不能动人主之心,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唯陛下裁察,何况唐大人所谋未必无用啊。” 皇上蓦地睁开眼睛,目光射向出言的东方赟,厉声训斥道,“东方赟,你因着中毒将养了一月有余,而今外面居然有些传言,说你本没中毒,朕倒要问问,你到底有没有中毒!” 天子一怒,满屋更静。 (女主日记102,七月念五补记,谁不知一句假话要佐以三句真话,才是撒谎的真谛)(未完待续。) PS:  【注1】菟裘:古邑名,后世指代告老归隐。 第六十六章.萧萧落影闭疏窗(二更) 到底有没有中毒! 听着陛下这般喝问,群臣悚然而惊。陛下由于身体不好的缘故,极少高声说话,更鲜少斥责他人,如今当着众臣面前问出这种话来,众臣不由得捏了把冷汗,同时暗暗庆幸自己不是东方赟。 东方赟惶惶回报道:“微臣之前确然身中奇毒,亏得笑笑帮帮主出手相助,微臣才捡回条命。苏帮主曾入宫会诊,她的医术之高有目共睹,”他微喘口气,又道,“微臣不知这传言从何而来,但微臣为着恩人名声,不得不大胆在皇上面前自辩,请陛下明鉴。” “哦,原来如此,朕也觉得这传言有些荒谬,要是没中毒都能诊出中毒来,难道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都是吃白饭的不成,”皇帝面色微霁,含笑说道,竟是将这事就这么轻易地揭了过去,“你既然大病初愈,可还需要静养几日?” 东方赟欠了欠身子:“陛下,微臣已无大碍。”说罢,他微微偏头,看了林诺一眼。 林诺没有任何表情,连眼角都没斜一下。自从他回京述职,无论是朝会还是这种小会,他都对东方赟视而不见,无论对方如何示好都不假辞色。众大臣看在眼里,未免觉得他太孤拐了些。 难怪当年被贬,无一人出面为其作保的。 “既然好了,就别想着在府里躲清闲,”皇帝看着东方赟冷冷说道,“你既然熟悉神仙水的案子,就去给林卿做个副手好了。但要谨记,万万不可仗着自己先前接管过这案子,就越俎代庖。” 皇帝话音刚落,东方赟已躬身领命道:“微臣定当竭尽所能,辅佐林大人彻查此案。” “林卿意下如何?”皇帝又自发问。 林诺淡淡说道:“老臣以为不妥。” 一旁东方赟面不改色,只做出倾听之态,像是很关心林诺此言的理由。 林诺为回皇上的问话,起身说道:“东方大人适才言道。他身受苏万儿的恩情,为着她敢于自辩于陛下面前,此种受人恩惠涌泉以报的古风,臣甚是感佩。”他口里说着“感佩”,面色却是木然,“但正因如此,此案东方大人不宜涉足,以免囿于恩情而有所不公。” “此话怎讲?”皇帝皱眉问道。 林诺又道:“神仙水一事与笑笑帮大有干系。笑笑帮还未完全洗清嫌疑,此种时候,像东方大人这种,啊,曾经受过人家恩惠的,尽量不要凑得太近,以免狐狸没打着,反惹了一身骚。” 听了这直白的俗语,皇帝的眉头依旧皱着,不满道:“林卿的奏折里不是已经阐明。笑笑帮雍京分舵的那些人已经洗脱嫌疑了吗?” “是啊,”林诺面不改色地说道,“雍京分舵的洗脱了,还有河洛分舵的,扬州分舵的,徐州分舵的,尤其是在枢纽地方的那些分舵还要一一查问,不可轻忽啊。” 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张骢率先出列为东方赟辩解道:“林大人此言差矣,虽然朋友有信。但更有君臣之义,圣人云,‘门内之治恩掩义,门外之治义断恩’。东方大人深谙五伦,怎会为了恩情罔顾朝廷,罔顾圣上呢,林大人无端猜测恐为不妥。” 东方赟对着皇帝躬身行礼,正色道:“圣人留言,教以人伦。臣虽不才,却万万做不出不臣之事啊!” “礼义之经,人情而已,”林诺些微抬高了些声音,“查恩刑友,毕竟不宜,不宜者不义,陛下又不是除东方大人无人可用,所以臣认为不妥,更何况东方大人的品阶高于臣,与臣一同办案,只会使得他名为副手,实为正官。老臣与他做不到有商有量,互为补遗,所以还请……” “林卿所言有理,此事稍后再论,”皇帝忽然开口,阻止了林诺的陈述,“朕既然赐了你坐,就不要动不动就站起来了。” 稍后再论这四个字轻飘飘地落在了林诺的耳中,使得他觉出不妥,但再与皇帝争执实属不智,他只得躬身应了声“是”后又自落座。 东方赟接口说道:“皇上,臣以为,林大人尽忠职守,不会轻忽任何一条线索。现下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笑笑帮的无辜,林大人有些顾虑也是正常的。” 皇帝斜瞥了东方赟一眼,问道:“你以为如何?” 东方赟恭谨地回道:“如臣先前所言,中书舍人唐大人折中所谋有其道理,既然怀疑笑笑帮,莫如派大臣去监督其生产,以保万全啊。” 皇帝听了此话,沉吟着说道:“你的话朕听见了……朕最近确实不如曩时豁如,听旨:中书舍人唐继德直言敢谏,着赐绢二十匹,布二十端,锦二十屯,”顿了顿接着说道,“陆爱卿你也不用致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他提的法子你们去议一议,有什么想法上折详说。”说完这句话,皇帝起身而去。 林诺微微舒了一口气,果然如他所料,今儿个这番痛斥试探反省都是为了最后的目的:派大臣监督笑笑散的生产。这一役,是皇帝占了上风。 至于那位“直言敢谏”的中书舍人,恐怕他就要踏上舞台,继续他直谏的道路了。 林诺迈出偏殿时,日头已自偏西,但见屋脊飞檐之下,影子重重叠叠,绰绰间地面上的光景便看不分明了。 世事如此,黑白分明的少有,更多的是这些叠在一处的灰。 ………… 皇宫里面发生的事宫外的苏幕遮自然无从得知,她并不知道“派大臣监督笑笑散生产”这一提议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实施。如今的她很是忙碌,因为滇州的先头部队已经将要到了。 七月念八日,第一批人到抵雍京。 先到的人不多,主要是补些人手方便苏万儿调用,包括她的几个贴身丫鬟,还有些随从护院之类。当然,管人事的丫鬟小蜂因着苏幕遮也住在分舵的缘故,遣了春草和小青瓜来伺候,算是对小姐有个交代。 管事的要清点出部分资产携带,由帮中会武的兄弟护送进京,走的自然慢些,预计还要有七八天才能到,算是第二批。 至于苏宅里的女眷,迁移起来就更困难了,恐怕等全部到齐,要等到过年前了。 对此,苏幕遮表示遗憾,都躲来雍京了,还是躲不开那些纷扰。 (女主日记103,七月念八,怎么就不能让我过个痛快年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雍京分舵搬迁忙 除此之外,笑笑帮的六大护法也只来了画堂一人。 飞凤早先被苏万儿派遣寻找别的解毒良药,尚未归来;平山负责圣灵芝等植物的种植,成天煞费脑筋琢磨,怎样让圣灵芝的母株离土还能存活;夕照负责帮中生意往来,他将和管事们一同来京;暗风自有任务,从来下落不明;至于负责情报收集的书虫,已经叛逃出帮,不知所踪了。 在见到画堂时,苏幕遮苦笑一声,心道:我其实早该想到的,帮里负责情报收集的明明是虫伯,阿姨却遣了司暗杀的画堂调差圣灵芝被毁一事,可见她当时对虫伯就已经生了猜疑之心了。 “小姐,喝口茶吧。” 苏幕遮回过神抬眼一看,见小青瓜捧着茶碗,兴冲冲地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茶杯递将给她。 苏幕遮目光微烁,从她手中接过茶碗后放在掌心,耳听小青瓜续问道:“小姐,如今这么多人挤在这分舵里,都快住不开了。而且总舵要搬迁到这里,有没有可能再买个大房子呢?” 小青瓜是苏幕遮院中负责洒扫和往来使役的小丫鬟,来她院子里不过半年光景,甚少有机会在她面前斟茶伺候,故而说话声音都有些兴奋的颤抖。 苏幕遮看了她一眼,笑问道:“你喜欢这里吗?可还住得惯?” 小青瓜略想了想后答道:“我也说不好,可在家时就常听人说,雍京是满城贵人的地方,阿娘听说我能来时,开心的差点哭了呢。” 听了这话,苏幕遮有些哭笑不得,片刻后又道:“你春草姐姐呢?” “春草姐姐在前院,和负责采买的管事商量小姐的房间要怎么布置呢。”小青瓜说着,眼睛亮闪闪地蕴满了羡慕。 苏幕遮见此笑道:“我有事找她,你去把她叫来。跟她说,她的活计由你接手。” “真的?”小青瓜雀跃道,“小姐喜欢什么样式?照宅子里小姐的房间布置好不好?” 对此苏幕遮没有异议,目送着小青瓜出外去唤春草。 春草来得很快。见到苏幕遮后面露一丝喜色,快步迎了上来,叫了声“小姐“后就自哽咽了,好一阵子后才说道:“小姐,你还好吗?” 听了这句平凡的问候。苏幕遮愣了起来,离开家乡也没多久,却过得好似比一年还要漫长。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好不好,总觉得自己做成的事不少,搞砸的事挺多,而将来需要去做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一旁的春草见苏幕遮陷入沉思,小心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苏幕遮回过神,笑道:“路上还顺利吗?”见春草点头后,小声问道。“东西怎么样?” 春草也将声音压成低低的气音:“放心,放在小姐房里的床底下了。我从家里带了好几盆盆景遮样子,没人注意到。” 苏幕遮满意地笑道:“好丫头,办事果然稳妥,”话音刚落,她注意到春草面现欲言又止的神色,于是问了句,“你想说什么?” 春草听苏幕遮有此一问,忙将那一日梁上人闯入宅子的事讲了一遍。苏幕遮听了一半就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重复道:“账本?他是说阿姨有一本账。还是说笑笑帮有一本账?” “那人是说……”春草凝神回想了一会儿,不甚肯定地答复道,“他说帮主有本账……小姐,那人可是你派来的?” 苏幕遮还在思量春草提到的有关那人的一些细节:爱洁。擅轻功,知晓自己离开滇州的日期,知道笑笑帮将要迁总舵到雍京……她陷在沉思里,一时没有回话。 待反应过来后,苏幕遮颇有些啼笑皆非:“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要派人回去,总会捎给你只言片语的。那人可说的出什么?”说罢。她疑惑道,“只不过那个人知道的事也真不少,虽然都是能打听到的,总要费心思打听啊。难道他认识我?” 不会是虫伯吧! 虽然这一路上都没看出来虫伯那么爱干净,那么爱干活的。 苏幕遮又问了问那人的长相,春草描绘的有些干巴巴,无非是长得挺年轻,挺好看的。苏幕遮笑着叹了口气,决定暂时把这人是什么身份这个问题放一放,她更关心的是那人闯入滇州老宅真的是要找账本吗? “小姐,还有件事,当天晚上,又有人偷偷进来宅子了!” “怎么回事?”苏幕遮闻言一惊,追问道。 春草边回想边说道:“那天我原本是坐在小姐卧室外面的床上的,那个贼说天黑才要走,还在小姐卧室里坐着不肯出来。我怎么说他也不听,我不敢张扬,只好在外面盯着他,免得他乱动小姐的东西。 可不知怎地就睡着了,半夜醒来时,那个贼已经不见了。外面传来了打杀的动静,我们几个凑在一处不敢出去。后来有人来报,又有人溜进宅子了,但因为白天刚闹过一回,所以那几个人还没进内院,就被发现打跑了。” “你是说,第二批来的不止一个人?”苏幕遮缓缓地反问道。 春草不住地点头:“好多护院都挂了彩。真亏得他们有戒心,不然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一日里居然有两批人偷进老宅?笑笑帮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过外敌,但闯的一般都是总舵或是饲养圣灵芝的药园,老宅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人再三地偷溜进去。 苏幕遮的眉毛凝成了一团,刚想再问些什么,就听门外有人说道:“春草,帮主听说有人潜入宅子的事,叫你过去问话。” 春草听了这话,身子抖了一抖,畏惧地看向苏幕遮,口里嗫嚅道:“小姐,帮主她……” 苏幕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凑到春草耳边低声道:“前半段的事,你怎么给小蜂讲的就怎么讲给阿姨听,后半段照实讲就可以,”她见春草口唇微颤,好似很是害怕,心里一软说道,“别慌,我陪你去。” 春草露出感激的神色,忙不迭的拉开房门,向来传话的丫鬟说道:“我马上去。” 那丫鬟神色冷淡地点了下头,又对苏幕遮略微福了福,之后转身迈步,口里说道:“还不快来!” 话音刚落,她就听出身后的脚步声有些纷杂,回身发现苏幕遮居然也跟了上来,忙惊讶地说道:“小姐?你?” (女主日记103,七月念八,账本?究竟是什么账本呢?我竟做不出任何揣测,退步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话锋凛冽刀锋扬(二更) 见那丫鬟愕然回首,苏幕遮神情自若道:“我正好有事要找阿姨。春草,走快一点,别让帮主等久了。”说着她携过春草的手,绕过那丫鬟当先而行。 来传话的丫鬟“欸”了一声,再绷不住自己冷冷的神色,出言阻拦道:“小姐,帮主只找了当日在宅子里的几个下人去问话。小姐若有事要找帮主,还是换个时候吧。” 苏幕遮的目光从那丫鬟身上穿过,轻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丫鬟微微一愣,奇怪她的明知故问,但还是答道:“奴婢玉钗,是伺候帮主钗钏盥洗的大丫鬟。” “哦,是伺候梳头的丫鬟啊。”苏幕遮淡淡说道,此话说完再不多说,拉着春草越过玉钗向前院走去。 她抬脚就走,玉钗被撂在了原地,登时羞的脸通红,半刻后咬紧下唇追到前面,见苏幕遮已走到正房厅堂外,再拦也来不及了,恨的跺了跺脚,快走两步抢进屋回报道:“帮主,春草来了。” 苏万儿懒懒地抬起了眼皮,见来的不止春草一人,哼了一声对苏幕遮说道:“平日里让你来,叫三次要推掉两次,怎么今儿个没叫你,你倒来了,闲的没事干了吗?” 她越说越气,忍不住拔高了两个声调:“平日里帮众忙前忙后的,就你闲的四处乱逛,吃穿用度花的比谁都多,难道养你就是为了让你没事瞎转吃闲饭的吗。还有你看这满院满仓的药材,你当银子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苏幕遮笑吟吟地行了一礼说道:“我哪里是在瞎逛,我在谋划怎么解除笑笑帮的危机啊,而且我的药销路不差,卖掉后也算为本帮多一条进项。” 苏万儿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厉声喝道:“你谋划了什么了,不谋划还好,你一谋划说不定笑笑帮就被你给卖了!出去又和谁勾三搭四了吧,圣灵芝为什么会被人毁坏!我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我看就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搞的,我警告你。圣灵芝今后你别想再动!” 苏幕遮对这番话置若罔闻,她没有做任何反驳,只道:“听说阿姨让春草来,是想问问有人偷进老宅的事。这事她刚和我说起。才起了头,我心里好奇着呢,所以一并过来听听,也省得您再说一遍给我听了。”她边说边找个张椅子坐下,顺便扫了一眼站于苏万儿身侧的小蜂和站在她身后的画堂。 原本站在那里的该是飞凤吧。说也奇怪。她找药找到海外仙山上面去了吗?这么多日一直滞留在外不归。还是说,是阿姨不让她归呢。 苏幕遮如此作为,让屋中几个伺候的暗自咂舌,各自心道:小姐到外面逛了一圈,变得不一样了,这么训斥都无动于衷,脸皮未免太厚了吧。 “春草啊,你以前没见过帮主吧,”苏幕遮无视众人的脸色,只笑着对春草说道。“你不用慌,帮主从来都是赏罚分明的,你好好地回她的话,她疼你还来不及呢。” 春草忙垂首应道:“是。” 苏万儿见她如此做派,只觉满腔怒气无从发泄,再没多说什么,两眼一眯转过目光看向春草:“说吧。” 刚才苏万儿的怒斥已经让春草心惊胆战了,如今这简单的两个字让她更是一颤,小意答道:“那一天奴婢正要去拿架梯子,发现小青瓜被人打晕扔在柴房里……” “小青瓜?”苏万儿眉间微蹙问道。 “她是小姐院中的小丫鬟。进宅子有半年时间了……奴婢把她叫醒后,她说有贼,紧接着小蜂姐就带着外院的护院来了,说有人私闯进帮主的书房。问我们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春草一口气将事情经过讲了大半,“奴婢说没有,小蜂姐就在小姐的院落里搜了一阵子,然后就带人走了。” 苏万儿听了这干巴巴地描述,嫌恶地垂下眼帘。淡淡问道:“就这样?小丫鬟没看见那贼人的样貌?” 春草急急地应了声是。 苏万儿瞥了身畔的小蜂一眼,后悠悠说道:“答的这么快,连问都不问一声,是有人提早授意的吧?” 苏幕遮皱了皱眉头,就差指名道姓说她是奸细了,本想说些什么,一转念还是忍住了。 “回禀帮主,奴婢当日搜查贼人到了小姐的院落,发现了一间锁着的挟屋。奴婢怀疑贼人就躲在里面,想要进去搜查,春草却拦住不让。”小蜂边说边瞄了苏幕遮一眼。 “哦?”苏万儿目如寒锋射向春草,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到近旁坐着的苏幕遮大惊小怪地说道:“哎呦喂,春草,你居然敢拦着小蜂姐,我都不敢拦她呢,”说罢她看向小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小蜂姐,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啊。她拦着你你不会硬闯吗?让人撞门啊!门撞不开还有窗子呢。我那间屋子我记得,窗格子脆的一掰就碎。怎么春草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也未免太老实了……” 说罢她摇头晃脑唉声连连。 苏万儿听了这话,气又冲上顶门,可她方才已失态一次,自不会任由苏幕遮牵引话题走向,于是乎她只淡淡的问了小蜂一句:“她拦着你,那你又怎么做的?” 小蜂悚然惊道:“奴婢自不会被人轻易诳走,先是四下搜查,确认贼人无处藏身后,又让人去检查那挟屋有没有人进出的痕迹……”她咽下后半句话,话中意不言而明。 苏幕遮嗤笑一声:“我就知道小蜂姐办事稳妥,那既然春草还好好的站在这里,说明那个贼没有躲在挟屋里咯?” “那屋子是做什么用的?”苏万儿语声平平地问道。 苏幕遮直言道:“是我平日里养花养虫的地方,小蜂姐不进去也好,省得被咬了叮了,蛰了啃了的,我也不忍心啊。”说罢,她向着春草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春草忙又说道:“小蜂姐走后,奴婢又做了会活计,吃了晚饭就睡了。到了夜里被外宅传来的声音吵醒了,躲着没敢出屋,后来有人来告诉我们,又有人潜进宅子里了,不过很快就被发现打跑了。” 苏万儿双目微闭,春草的话无甚出奇之处,与小蜂的呈报也没什么出入。只是她这么一供述,让苏万儿对小蜂的不满又加深了一层:守不住家门也就算了,居然还对满院的人说出贼人进的是我的书房,惟恐别人不知道那贼找的是什么是吧。 (女主日记104,七月念八又补记,走不了硬碰硬的道路了,就改走避其锋芒的路线好了,毕竟,娘亲的事还没查出个结果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一纸家书捎回乡 思忖间,苏万儿向坐在一旁的“别人”瞥了一眼,见苏幕遮面色轻松,既不关切也不担忧,她心生不满,冷声说道:“那贼人被人发现,慌忙逃窜,不躲到别的地方,偏偏躲进你的院子,该不是你真的吃里扒外,在外面招惹了什么狐朋狗友吧?” 这话好没来由,自从苏万儿从皇宫里回来后,她就愈发地不加掩饰对苏幕遮的不喜。过去十几年,她很少说如此刺耳的话语,近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说起来没完没了的。 只是刺耳就还罢了,如今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怀疑了。苏幕遮无奈地苦笑道:“阿姨你真会开玩笑,我哪有什么朋友,也断没有人有这种本事,能在宅子里高来高去的。” 啪! 苏万儿拍案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帮里现在遭外敌闯入,你竟然嬉皮笑脸?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苏幕遮眉头微皱,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看了苏万儿一眼,后对着小蜂问道:“宅子里可丢了什么?” 小蜂摇了摇头。 苏万儿见此一窒,后又说道:“就算那贼这次没有得手,谁能保证不会再来。” 苏幕遮凝视着苏万儿的眼眸,沉声问道:“阿姨觉得,那个贼,或者说那些个贼到底是来偷什么的?” “……” 见苏万儿静默不语,苏幕遮起身又行了一礼,之后说道:“既然阿姨的话已经问完了,春草,那我们走吧。” “我允许你们离开了吗?”苏万儿在椅中坐直身体问道。 苏幕遮回身看了她一眼,语带三分笑意:“阿姨,我在这儿坐着也是招您烦,再不走真成了吃闲饭的了,皇帝下了旨要我们迁帮,总要买房买地搬东西吧。我们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不然帮众来了住哪里?在这分舵建抱厦。设挟屋吗?” 说罢,她深深凝视苏万儿:“况且调查闯入者按理说应该是护法的差事,您不是应该更多的关心下当下的危机才对吗?怎会一味心系这种小事?不过就是进来个贼,值得您这么上心?” ………… 苏幕遮回屋后。换下了繁琐的长裙,从衣橱里抽出一身男装,从内穿的褂子到外穿的长袍一应俱全。 换好衣服后,她对镜重新盘了头发,拢着碎发用巾子包头。又把鬓角抿的整整齐齐的,而后她用眉笔将自己的柳叶细眉描画成入鬓上挑的剑眉,几笔过后英气倍显,原本映于镜中的少女不见了,现下显像的纯然是个眉眼飞扬的少年。 春草一直在外间,眼见得苏幕遮一进一出已经变了样子,忍不住问道:“小姐这幅打扮,要去哪里?” “我约了人,”苏幕遮没有多讲,只对春草言道。“对了,你这次跟着帮里来了雍京,你弟弟的事是怎么安排的?” 春草听了这话,眼眶一酸,语气中不自觉地含了丝委屈:“小姐……我还以为你不记得这件事了……” 这丝淡淡的幽怨没有瞒过苏幕遮,使得她俯身提靴的身影一顿:“怎么会呢,”她直起身正色道,“我已经答应你了。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能有什么打算,”春草的声音忽高忽低。听不真切,“我让爹娘看着小弟,绑着他不许出门……可,我好怕。我这么一走爹娘又会心软……”说着说着,她眼圈一红,仿佛又要哭了。 “你既然放心不下,就把他们接进京来吧。” 春草一惊抬头,吃吃说道:“真,真的吗?” 要帮春草弟弟解瘾症这件事苏幕遮念兹在兹。无时或忘。她其实很感谢春草求到她头上,可以说没有春草向她求肯圣灵芝,就不会有之后发生的事。 她不会知道神仙水与笑笑散的渊源,不会知道禁药令已经迫在眉睫,不会知道笑笑帮已是燕巢于幕,更不会知道娘亲曾经做过丹师,最终的下场是身首异处。 或许她现在还在滇州懵懵懂懂的种花配药,就算接到雍京传来的消息要迁舵,也还是被蒙在鼓里。对于未来会发生的事,只能坐等,无法做些什么。 “春草,我不想瞒你,你弟弟的事很是棘手。”苏幕遮沉吟着说道。 春草有些着慌,莫名说道:“小姐刚刚不是说,可以把小弟接到雍京吗?” “是,而且我会试着培育出对抗瘾症的圣灵芝。” 春草更加的莫名,期期艾艾道:“小姐都答应了,还,还有什么棘手的?” “圣灵芝能不能解神仙水的瘾症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苏幕遮沉声说道,“我需要反复尝试,你弟弟可能会吃些苦头。” 春草一时没能理解她的话中含义,但敏感如她,飞快地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话:“小姐,我也不说什么了。小弟自打开始吃那鬼东西,已经是一只脚迈入鬼门关的人了。只要小姐能救他,不,只要你肯救他,不管是什么结果,我们全家都认命!” 认命。 明明是一个很悲哀的词,从春草口里说出却带着异乎寻常的倔强。 苏幕遮绷不住笑道:“你哪像是认命啊,是要拼命吧,”笑罢,她盘算着说道,“既然你这么相信我,那你快给家里写封信,我今儿个出门就找个与滇州有生意往来的商队,让你爹娘带着弟弟,跟随商队来京。” 春草听了这话,笑容绽开如春花。 “好好,我马上写……”她慌得四下找着纸笔,一时担心自己写的太慢耽误苏幕遮出门,一时又怕去信去得太急,爹娘会来不及收拾,总之很是手忙脚乱。 苏幕遮在旁静静看着,觉得能这样为亲人揪心一次,真好。 从分舵出来后,苏幕遮熟门熟路地往南城行去,她没有动用分舵的车马,而是自行赁了一辆,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抵城南一片名为“连山坊”的地方,是雍京里其中一处三教九流热闹集中地。 大大小小的商行坐落在附近的几条街上,一眼望去,旗帜烈烈,招牌闪闪。参差不齐的房屋建筑散布其间,砖瓦都有了年头,稍显陈旧。其中多数是牙行,街面上另有酒楼、食肆、茶社,人们所需衣食住行皆能满足。 她寻了间商行,找了队近期去往滇州的商队,将春草写的家书交给了管事,并交代了春草父母弟弟的情况,对于此等寻常委托,管事一年到头不知要接多少,收了定金后满口的“放心”,承诺一定把人安安稳稳地接来。 (女主日记105,七月念八第三次补记,换身男装走起,就是比裙子轻省)(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谁人年少不荒唐(二更) 从商行出来后,苏幕遮独自在连山坊这带转了转,这地方充斥着市井间的热闹及浓浓的生活气息,连空气中都飘扬着一股香臭混杂的味道。若非和刘宁再三确认,她真不敢相信那种寻快活的地方会建在此处。 雍京中楼儿阁儿不少,苞谷路上甚至专门辟出一段供人玩乐,但苏幕遮今日要去的场所与别不同,是专供些特殊爱好的人进出的地方。 看看时辰,差不多到了和刘宁碰头的时间了,苏幕遮折身返回连山坊中心处,向一间茶楼走去,遥遥望见刘宁正自立在茶楼门口,向着身旁的一辆马车拱手相送。 待她行到近前,那马车已拐到街角,行的远了。 “苏姑娘来了。” 今日的刘宁看上去神情有些恹恹,在看到苏幕遮时只些微抬了抬眼帘,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苏幕遮见此情形,知道他反感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当下劝说道:“我本来也只是想和你打听一下沐风馆的所在,其实我可以自己去的,你……” “不必多说了。”刘宁截口道。 相识以来,苏幕遮从未见过刘宁如此冷口冷面,不由得有些失措。为着转换话题,她故意好奇地问道:“适才那马车里坐的,可是你的朋友?” “是学院里一个新来的同窗,”刘宁和缓了神色,温和道,“今早我出门前,恰好碰到他,在一处讨论讨论这届科试的经纶制式,一时忘了时间,他知我还与人有约,特特送我一程。” “哦,是这样。”苏幕遮应了句,她其实并不关心那人是谁,只想借着话茬冲淡和刘宁之间的尴尬。 可她这疑问仿佛是勾起了刘宁对学问的热爱,也或者先前的一番探讨当真让他获益匪浅,总之他放松了些许。笑着续说道:“说来也巧,姑娘可知那位是谁?便是林大人的公子。” “林大人?哪个林大人?”苏幕遮回味了一下刘宁话中的“说来也巧”,讶然道,“不会就是那位林大人吧!” “是啊。”刘宁含笑言道,“就是我们在争鸣轩听过的那回书的主角,光禄大夫林诺林大人啊。” “林大人的公子……”苏幕遮默默念道,心忖不就是林雨霖的舅舅吗?说来我好似还听过他一支琴曲,不过我出入林府也有几次了。却从没与这位打过照面…… 刘宁迈开步子,走向一旁僻静的小巷:“本来我还担心着离试期没有几个月了,林兄却这会儿才入学,会耽误科考,好在他满腹诗书,于应试格式也很得心应手,当应付得来。” 苏幕遮微微一笑,在刘宁身上从不见“文人相轻”四字。 “其实我觉得很奇怪,如果是外郡的举子也就罢了,可他就长在雍京。怎么这么晚才入学呢?后来想到那些传闻,便觉得也应当,”刘宁顿了顿,叹道,“只觉得可惜。” “什么传闻?”如果说苏幕遮一开始是故意发问,现下就真是好奇,“话说林大人不是十几年前被贬交州了吗?怎么你又说林公子长在雍京?” “林大人回京前,林兄就住在林家老宅里,平日甚少露面,再加上常常有大夫在林宅进进出出。所以京里一直有个传言,林大人的公子体弱多病,不带去交州是因为禁不起舟车劳顿,怕半路就会……” 刘宁咽了后半句话。又禁不住叹息两声道:“我看林兄气色也不太康健,出入都得坐车。车厢里又比外面热得多,想来是先天不足,体弱畏寒。” 苏幕遮挑了挑眉毛:“刘公子还通医术?” “哪里哪里?”刘宁连连摆手,“我也只是猜测。” “不过,”苏幕遮沉吟着说道。“那位林公子既然可以入学读书考科举了,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了吧。” “但愿吧。”刘宁低声说了句,他没有再说,有些人赴科举是心怀社稷,更是一生心愿,便是折损也在所不惜。 他抬眼看了看,对苏幕遮神秘道:“快到了。” 苏幕遮精神一震,就见已走到岔口处的刘宁先是做贼似的四下望望,而后一个箭步跨进另一条小巷,以嘶嘶地气音招呼苏幕遮“这边这边”。 她随即跟上,见刘宁神色紧绷,忍不住劝慰道:“你放松点,没事的。” 刘宁回过神,不好意思地半垂了头,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先前的经历又自浮现眼前,之前收到的哂笑又一次回荡在耳边。 他不由自主地说道:“其实我……来过这里一次。” “我知道啊,”苏幕遮应道,“要是只是听说,你怎么可能这么熟门熟路,这地方着实隐秘,可不好找呢。” “那时我刚入学,几个同窗商量着请考过上届科举的学兄吃喝一阵,想着能得他们指点指点会试要点。”刘宁缓缓开口,脸上还残存着一丝羞赧。 苏幕遮暗暗叹了口气:这位刘公子这么老实,以后可怎么在官场里混啊?可她转念又想到人家有个做户部尚书的爹,只要这届科举三甲有名,谋个官职也是不难的。 可惜早晚要继承其父的衣钵,走上党同伐异的道路。 “吃饭喝酒还不够,不知道谁起得头说要一起去千手观音巷沐风馆里坐坐。我虽在雍京长大,可一直埋首书本,所以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还想着大不了是青楼楚馆,历来文人何人不章台走马,更有那留下千古风流千古诗的,我们怎么也得一效古人一尝古风不是。” 刘宁说到这里顿了顿,对过去荒唐的难以启齿及迫切的一吐为快搅在一起,让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再说下去。 苏幕遮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她感觉得出来,刘宁接下来要讲给她听得是些私密往事,她要是处理不好,就太辜负他对她的信任了。 呃,要是自己没有一紧张就乱开玩笑的毛病就好了。 不知怎地,苏幕遮想起书虫的作风,当下“嗯”了一声。 听了这声,刘宁瞥向苏幕遮,见她表情专注,神色间一片郑重,既无不屑也无不耐,当下微微一笑,续道:“谁知道那沐风馆竟是个伶人馆,里面都是些声音嫩面容娇的伶人,有几个真真是妩媚娇艳,要是不说破,谁也看不出那些人竟不是女子。” “唔。”苏幕遮听了这话,偷偷反省了一下自己,深觉自己和“妩媚娇艳”完全不搭界。 (女主日记106,七月念八申正,唉,伶人都比我像女人……算了,反正已经这样了)(未完待续。) PS:  和科举有关的写的乱七八糟的,实在是觉得很复杂,搞不清楚,好在科举不是重点,只是调剂~ 第七十一章.依类而群自成行 曾经的经历让刘宁不安,而今讲着讲着,当日的羞愧重又浮现。 “……我们在沐风馆里饮酒作乐了一阵,不知喝了些什么,很快我就没了知觉。等我转天醒来时,发现静室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屋子人……” 据刘宁所讲,他们所睡的屋子已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像是有多人在里面滚来滚去,撞来撞去,被褥卷的铺了一地,加上空气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靡靡,所有人又都是赤条条的,虽然没人说得清楚,那一晚究竟是如何荒唐的,可刘宁不是傻子,至少可以确定,那一夜很荒唐。 “虽然我后来听说,那些伶人都在忙着伺候其他学兄,没人碰过我,但我还是觉得……”刘宁的神色很是痛苦,“最,最无法面对的是那些学兄的态度……” 当时的刘宁比起现下更是少不更事,哪里见过此等阵仗,白日里一睁眼魂差点吓飞了,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静室,样子十分狼狈,头也不回地跑回四门学。 在学院里战战兢兢地等了半天,才等到那些学兄回来,他怀着忐忑不安去探学兄的口风,想问问这事怎么收拾善后,谁知得到的是轮番的嘲弄与嗤笑。 他永远忘不掉其中一个学兄不屑的面孔: “不过是个伶人,睡了又如何?这样诚惶诚恐,真是窝囊!” 讲到这里,刘宁住了口,他整了整心神,平板地续道:“或许我真的太沉不住气,太没见过世面吧,一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都没有,所以才会被学兄们嘲笑。” “你真的这么想?” 苏幕遮面无表情地问道,她想到那一日在四门学竹林里见到的一幕,想到刘宁对此的态度,深深皱起了眉头:“我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那些拿着无知当个性,拿着无耻当性情的人成了上得了台面,见过世面的人上人,而要脸皮的竟成了窝囊废了。真是世风日下。” 刘宁的眼神亮了亮,最终还是黯淡下去:“关键我不只是过不了与男子亲热那关……当日的情景,若换成与多个妓人,我一样会觉得无法接受……” “你去逛过楼子没有?” 刘宁摇了摇头。 苏幕遮袖着双手:“还是你嫌弃他们千人枕万人尝,如果是清身的妓人或伶人?” “那也不行。”刘宁不假思索地答道,随即神色凝了一凝,又自笑了一声,“听着好似是假正经,却是我心底真实想法。” 苏幕遮轻声道:“你不必觉得自己异于众,我也是一样的,至少我从不认为‘逢场作戏’是什么好话,也说不出逛楼子是千古风流,应该多多益善这种无耻的言论,怎么说呢。”她歪头眨了眨眼睛,“能不去最好还是不要去吧。” 刘宁微微一笑,轻声道:“也许这想法是不合时宜的吧。” 苏幕遮叹了口气,她知道刘宁觉得这事难宣之于口的原因,在于他的理念与那些人大相径庭,而好像那些人的看法才是现如今大行其道的。 “这么说吧,也不是多数人认同的就是真理,否则也不会百家争鸣了,”苏幕遮心知简单的三言两语无法打开他的心结,莫如说些硬挺的。放诸四海而皆准而皆准的话,好比说律法,“况且我听说,五品以上官员不得出入妓坊青楼。等到会试结束,你入朝为官,然后再往上爬个几年,爬到五品以上之后,你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抨击,理直气壮地不去了。” 这话让刘宁扑哧一笑。他没有说其实朝中众臣没有几个人遵守这项规矩,只因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果真没有错,向苏幕遮倾吐一番后,胸中块垒好似松动了些。 也许是因为找到同路人的关系吧,以后的路上,不会再孑然伶仃。 说话间,二人已至沐风馆外,巷中处圈出了一大块地方拉了个院子,高高的围墙,阔朗的大门,乍一看像是一幢大宅子。 刘宁抬手扣了扣门,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倌儿前来应门,见来人面生,笑着问道:“二位可是头次来?可有心上的人选?” 苏幕遮挑眉笑道:“当然是要最好的了。” 那小倌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抿嘴笑了笑,将他们让了进去。 这沐风馆从外面看像个宅子,里面布置的也像宅子,凡是宅里有的景致这里一应俱全,山啊水啊亭啊廊啊,一样不少。他二人被人引领着过了一间又一间的雅舍,从门缝处望去,可见每处都不同,里面的布置应着各地的风物,北疆南地各各不同。 苏幕遮和刘宁入座的雅舍明显是照着西南那带布置的,甚似滇州,让苏幕遮一望之下倍生亲切,指着一些小物与刘宁介绍,而后感慨道:“唉,现如今开个妓馆都不容易,还得这般费心布置,惟恐不够风雅别致。” “何必呢,明明是做皮肉生意的。”刘宁轻声说道,边说边摇头。 屋门拉开,一个小童恭敬地跪坐在雅舍外,声音清亮地说道:“两位要点什么?厨下有煨得刚好的花雕酒……” “来一壶。” 小童话音未落,苏幕遮已脱口说道,说罢她觉出不妥,对刘宁道:“刘兄你想喝些什么?” 刘宁目中带笑:“都可。” “那就花雕好了,”苏幕遮洒然一笑,“不过我们兄弟二人可不是来喝酒的,你们这里头牌是哪个?叫来陪我们乐一乐。” 这话略显粗鲁,小童偷偷翻了个白眼,说道:“头牌当然是韩公子,可他已被贵人包下了,二位还是换个人选吧。” “包下了?”苏幕遮问道,“他现在正在伺候那位贵人?” 小童愣了愣:“那倒没有。” 苏幕遮一拍桌子:“哪个贵人这般霸道,他还能十二个时辰办事不成?来都没来却霸着人不放!我还不信了,那韩公子连陪我们喝杯酒的功夫都没有。叫出来叫出来,也让我们哥俩看看眼界。” 小童骇了一跳,直起身子说道:“哪里来得愣头青,敢来我们沐风馆撒野?” “去把你们管事的叫来,我们又不是出不起钱,凭什么不让我们见韩公子?”苏幕遮瞪圆双眼,“今个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砸了这个沐风馆。” 一旁的刘宁目瞪口呆,虽然苏幕遮一早就告诉过他,她今个来沐风馆可能会闹场。可他万没想到,苏幕遮的闹场来得如此快又如此直接。 对此刘宁的心中想与门外的小童并无二致:你凭着什么如此嚣张啊?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女主日记107,七月念八申正过一刻,刘兄有所不知,越是没背景的越敢闹,因为谁都不识得我,出事更好跑)(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指天誓日是忠良(二更) 如果这个世间有后悔药,邓凌云一定毫不犹豫地抓一把来吃。 他后悔了,真的,其实在戎州呆着挺好的,地方虽然小,但是事少,人情往来也不复杂。他已经爬到二把手的位置,等过上个几年杨舵主退下了,他就可以顺顺当当地成为下一任的分舵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不甘心,毛遂自荐给每一位总舵来的大人物,又为什么,书护法居然真的看上了他,一纸调令将他调来雍京。 接到调令时,戎州分舵舵主杨影心中也自感怀,这几年他对邓凌云的态度一直不好不坏,而邓凌云则在他手下攀升的颇快,还算有些能力手腕,本身也很会抓住机缘。就看他不遗余力地与总舵来人搞好关系,便知道此人心中必有志向,就连戎州分舵舵主在他眼中,或许也只是个台阶。 对于他,杨影可以说半是拉拢半是防范了一阵子,直到收到书虫亲手写的调令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同时暗自庆幸对邓凌云没有过什么不公不道,虽说他即将飞上枝头,以后怕会压自己一头,可至少离了自己落的这棵树了,于是忙不迭地签令放行,还设了酒宴为其送行。 在酒桌上,杨影深情款款地回顾了这几年与邓凌云在戎州共事的情景,说到动情处举杯敬道:“老弟来日发达了,还会记得戎州吧。” 邓凌云已喝得面红耳赤,大着舌头连声道:“一定一定,这里永远是我第二个家,有好事儿一定先记着戎州。” 想到这些,邓凌云恨不得能抽自己两个耳刮子,果然,人不能得意忘形。要是当时心没这么大,就不会陷入现如今这种境地。 才刚到雍京,便得知书护法跑没了。这还不算,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己遇到的,与小姐结伴的那人根本就不是护法,而是旁人易容改扮的,潜伏在笑笑帮里。鬼知道为了什么。 护法都是个钉子,那他这个被护法提拔的又算什么呢。 每每想到这里,邓凌云直恨自己不能隐身,他怀疑自己成天在帮主面前这么晃着,不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自己和护法关系不斐嘛。 对此邓凌云只想说:‘冤枉啊,谁知道护法,不对,那个奸细为什么会看上属下!’ 无奈之下,他只得先抱住苏幕遮的大腿,这些日子为她忙前忙后,折腾得筋疲力尽,好容易眼瞅要到八月份了,他踅摸着帮主一直没动静,可能是大人不把小人怪。这事应该就过去了。 然,邓凌云不知道是自己太倒霉,还是苏帮主从不放过,从不忘记,偏生赶上苏幕遮不在分舵的时侯,出了一桩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管事的小蜂为着给苏万儿裁衣,购置了多匹锦缎布料。由于分舵狭小,一时无处放置,就要把东西堆到苏幕遮房间。春草和小青瓜自是不肯。与小蜂派来的小丫鬟吵吵了两句,邓凌云恰好经过,凶了一嗓子逼退了小丫鬟。 小丫鬟登登登跑走,少顷叫了两个帮众来通知邓凌云:护法画堂奉帮主命。有事要问他。 邓凌云一脸懵地被带到了画堂面前,看着坐在上首的画护法,心中一凉:人要是衰起来,喝凉水都能塞牙,谁知道和个小丫鬟瞪个眼睛,都能惊动到护法呢。 画堂是个女人。还是一个巧笑倩兮的漂亮女人。面庞娇嫩,双眸闪亮,不堪一握的纤腰收在绸衫窄窄的腰身之中,透过蕾丝的袖口若隐若现的是她皓白如玉的手腕。 此刻这双手正自端起杯茶送到唇边,浅浅呷了一口后,细语轻声地说道:“邓兄弟来雍京后,呆得还习惯吗?” 邓凌云愣了愣,躬身回道:“习惯,属下就是生在这儿的,能再回来觉得……”他本想多说几句,猛然念及自己能再回来的原因,忙忙住口,险些咬到舌头,“习惯,一切都挺习惯的。” 画堂轻笑一声,这一笑间透出的妩媚让人不敢直视。若她不是护法,邓凌云乐得欣赏这个人间尤物,可他想到画堂在帮中的职务,背上的冷汗不禁一层层地冒出。 画堂,司暗杀。 “邓兄弟来雍京听说是奉了书护法的调令。”画堂放下茶杯,话入正题。 “……是,可对于那人的身份,属下真是半点都不知情。”虽然知道言语苍白,但邓凌云还是硬着头皮自我分辨了一句,同时又躬了躬身子。 “呵,”画堂略略皱眉,“不知情?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本帮那许多分舵那许多帮众,他为何偏偏调你上京呢?” “……属下不知。” 邓凌云的腰板弯得快折了,眼看就要亲到自己膝盖了,忽听画堂说道:“本法已替你向帮主作保,说你也是受人蒙蔽,对本帮并无二心。” 听了这话,邓凌云如听纶音,就像跪在刽子手跟前的犯人听到有人大喊“刀下留人”一般,他噌地直起身子,险些闪到腰:“护法英明!属下感激不尽,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护法的恩德……” “做牛做马就不必了,”画堂眉头微蹙,“你只要照顾保护好小姐,就全了帮主一片心意了。” 邓凌云愕然抬首,半晌说不出话来。 同样说不出话的还有沐风馆里的刘宁。 被苏幕遮一掌拍向桌子吓走的小童已经去招呼护院了,她还依旧好整以暇地问他道:“不知道花雕酒何时到。” “苏……兄……”刘宁禁不住扶额,“这样一来要怎生收场啊?”他轻叹口气,从案后起身,便要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 刘宁停步回身:“我去和这里的主人交涉一番,希望能大事化小。” “怎么交涉啊?”苏幕遮目光一闪,“你是要抬出你爹来吗?” “这事怎好牵涉到家父,没办法只好道出小生的学子身份了,希望这个举人头衔能换来三分薄面吧。” 苏幕遮心中动容,起身道:“我找你来不是为我收拾残局的。我没有把你拖下水的意思。” “我知道你定不是故意的。” “平之。” 这是刘宁第一次听见苏幕遮如此唤他,熟稔不拘,仿佛朋友。他唇角微微一翘,耳听得她续道:“我自有主张,放心吧。” (女主日记108,七月念八申正过二刻,嘿嘿,好教平之你知道,我是来找乐子的,不是来惹麻烦的~)(未完待续。) PS:  每每写的刘宁的字——平之时,都有一种‘笑傲江湖’的即视感,刘公子,不是成心给你起这么个字的,不过你放心,你的结局一定比林平之要好得多(呃,开始和书中人物对话了,有点魔怔了~) 第七十三章.蒙召唤入室登堂 苏幕遮心中也自感叹,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日穿着男装,来到雍京小巷的倌儿馆逛,讲难听点,这不是来“嫖”男人吗? 而这事说来也半是巧合半是该当,自那一****在四门学深处竹林目睹到学子荒淫的一幕后,那个娈童的脸就一直在她脑子里晃来晃去。她也知道,这么大的天下那么多的人,她纵使想管又能管得了几个。 况且这事与笑笑帮没有半点干系,不管苏幕遮心间转着什么念头,但只要需要为此动用帮中的人力物力,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她只得悄然打听一下京中类似场所的规矩,借着邓凌云和她从东方毅手中诳来的银钱,暗地里去到一些巷弄角落,买了几个小倌儿的标。 至少不会让这些孩子不明不白地被一些老畜生糟蹋。 可苏幕遮很快意识到,她可以买他们一时,养不了他们一世,就连自己现下还或多或少地仰赖着笑笑帮,这些孩子她往何处安置呢。 更何况,她穷尽所能,也不过在那些不入流的场所晃荡,对于雍京中真正的销金窟——沐风馆——她压根连边都摸不着。 不过说来也巧,苏幕遮先前与包打听的包老爷子定下了协议,让他一有重要的消息就要通知给她,尤其是关于将军府、林府、刘府及笑笑帮的。而他前两天卖给她的一条消息,正是她今日与刘宁同来这沐风馆逛的理由。 “苏兄,那小童跑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带人回来?”刘宁面露思量之色,“定是在哪里绊住了脚。难道要赶我们出去还要层层上报不成?” “这里的主人也要多方衡量,把这事儿闹大对那位韩公子的名声也不好,”苏幕遮深觉这话要是能佐着酒说出,更有力道,可惜这里的酒上的实在忒慢,大有现酿的架势。“怎么也要请示一下那位贵人,看他怎么说?” 刘宁听此,神色一敛:“这,难道那人现正在馆中?先前那小童却谎称他不在。看来这人的身份不好曝光啊。难道是朝中官员,或是本地大儒?” 苏幕遮斜睨了刘宁一眼,怎么这位刘公子也会做如此大胆的猜测吗?不像他的作风啊。她却不知这是近墨者黑的缘故,没看略和她亲近些的,想问题都越来越无稽了吗? 好比说邓凌云。 “你是不是知道他在此。才故意闹事的?”刘宁无稽了一忽,随即恢复了理智,做出合理推想。 “是啊,我听说他最近每天都来。”苏幕遮笑了,不必再多言解释真好,难怪人人都愿意和聪明人对话。 刘宁心中一顿:“是你认识的人?” 他能猜到这一层让苏幕遮有些讶异,她惊讶的神情反馈到刘宁眼中,后者平静说道:“你若不认识,不了解那人的习性,做事不会如此不加修饰的。”他轻叹一声,“早知你来此有这层深意,我就不跟来添乱了,省得等下你还得伤脑筋,怎生不让我把今日所见传讲出去。” 这话……让人听了怎么那么羞愧呢。 “其实我没想这么多,”苏幕遮回顾起自己的心路历程,一股脑说道,“我今儿个来这儿确实是想碰一碰那位,可我又不知道沐风馆在哪儿,这儿的规矩是什么。当然啦。我可以让人去打听,但我又觉得吧,这事外地人真不好打听,总不能大街上拉个人。然后说‘劳驾问一下,玩小倌儿的沐风馆怎么走’吧。” 她顺了顺气又自说道:“我在雍京没什么朋友,想到你们学院那事儿,觉得你说不定知道,就想着和你打听打听,其实真没想把你牵扯进来。可听到你说陪我来,我心里就觉得可踏实了,说实话,让我一人来我还真有点怵头,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刘宁的神情逐渐和缓下来,确然苏幕遮对他诸多隐瞒让他有些不好受,可听了这片叨叨后,他释然了。 在他看来,做事欠圆滑,欠周详无所谓,只要做人是真诚的,他便愿意倾心相交。 “我也知道我做事欠周到,不过我思前想后,这事应该不会连累你的,具体原因有点复杂,一时也讲不完,总而言之一句话,那人既然敢在这里出现,就不在乎被人知道,甚至还巴不得人人都知道呢。”苏幕遮呼出一口气,终于结束了长篇大论。 “苏兄辛苦了,一气说了这么多话,”刘宁笑了笑说道,“喝口茶吧。”说罢执壶为她倒了一杯。 握着刘宁递过来的茶杯,苏幕遮略松口气,自己惯常话多,紧张起来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也不知道解释清楚没有。 “咳咳。” 门外突然响起两声咳嗽,先前跑走的小童去而复返,对着苏幕遮言道:“这位公子,韩公子有请,”他见苏刘二人一同站起身,忙拦住刘宁道,“只请了这位公子,您请留步。” 刘宁眉间一蹙:“我与苏兄同来,定当同往同归。” 小童道:“韩公子只说请那位拍桌子的公子去,您……公子您别难为我们做下人的。” “无妨,”苏幕遮悄然对刘宁道,“我去去就回,”她扬声又道,“刘兄在此等我便是,要是我久没回来定是乐不思蜀了,那刘兄就先回去好了。”说罢握了握他的衣袖,暗示他放心。 刘宁想到她说来此另有目的,便点了点头,不再坚持。 小童见刘宁不再执意跟随,又自殷勤道:“小的等下寻几朵娇嫩的来陪公子您喝酒。” “不必了。”刘宁急声道。 小童默默地撇嘴,不必,不必还来这儿,看来是个雏儿,放不开啊,等下喝个两杯就放开了。 苏幕遮随着那小童迈出雅舍,向后方走去,越过排排雅舍后行到一个颇大的井院,院子带门有墙。 门楼楼上放草,入内正对的是经房,楼上是道堂,左边一幢是花楼,右边是正房,正房后面有一条狭窄的走廊,直通坐卧的地方。 看来韩公子住的地方,是这宅子的院中院,是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果然头牌和非头牌待遇不同啊。就好像住客栈,有通铺也有上等的客房。 小童在院外大门处剥啄两声,门开院敞,又出来个小童,与引路的交接后,笑着把她让进了正房:“公子稍待,韩公子正自沐浴更衣,这就出来。” (女主日记109,七月念八酉初,唉,洗什么啊,我又不看,趁早把酒菜上来才是正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短歌微吟不能长 强烈推荐一家手工曲奇店,在淘宝搜“妙蕾”或搜店铺名“妙蕾钱朵朵”,有一款10多种口味的什锦曲奇,超级美味!适合边看书边吃,书友们不要错过哦! 小童已自退去,留下苏幕遮一人坐在暖融融地厅中,小口啜着热茶,思忖正主什么时候出来,照理说,韩公子沐浴去了,这会儿出来刚刚好。∷, “苏姑娘还有这种爱好?往日里没看出来啊。” 内室传来一个幽幽的语声,苏幕遮抬眼望去,见到一青年男子慵懒地倚着门框,身上披着一件长袍,额头上黏着几缕碎发,像是被汗水****的。 苏幕遮站起身,看了来人一会儿,叹道:“用不用这样啊,做戏做全套吗?” 那人一挑眉毛:“这是何意?谁在做戏?” “是是,”苏幕遮一脸敷衍,“所以你其实是个断袖?那些胭脂水粉是买给这位韩公子的?那手上那一口也是他咬的?”她摇了摇头,“我怎么不知道哪个男人口如此小,齿如此细的。” 东方毅看着她,忽然一笑,笑容凛冽锋利:“你来此究竟想干什么?” 图穷匕见,他终于抛却好颜色,直言质问。苏幕遮准备好的试探之语还有好多来不及用,就被他的言语逼到角落。 “我听说你天天流连此地,想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有什么事解决不了,非要假装断袖才行?”苏幕遮望着他的双眼,诚挚地问道。 东方毅自行走到一旁落座,满脸不相信的表情,但他没有点破苏幕遮假的不能再假的借口,只道:“不管是什么也不是你能解决的。”他抬眼朝她一望,“你回去吧。” “都是要尚公主的人了……”苏幕遮小声说道。 东方毅在椅上直起身子,突然站起,几步来到苏幕遮面前。 苏幕遮只觉一团人影拢了过来,吃了一惊,急急往后避了一步,东方毅却像跗骨之蛆般逼近,任她怎么避都避不开。 “原来你连这事都听说了,消息很灵通嘛,”东方毅目光森森。声音低沉。“单冲你这句话,你今天就别想站着出这个门。” 东方毅语气冰冷,可苏幕遮只说了一句话便让他再说不出狠话来。 “就算不想尚公主也不要出此下策啊,这不是在打皇帝的脸吗?” 见他脸色微变。苏幕遮又接着说道:“雍京这地方。消息传得飞快。怕再过不了几天这事儿就捂不住了,到时你打算怎生收场?真打算背着断袖的头衔,永不得入朝堂。一世庸庸碌碌?这不是破罐破摔吗?” “会不会用词啊,”东方毅露出嫌弃的表情,而后叹道,“你当做了驸马,不是一世庸碌吗?”他眉头紧锁,脸上神色痛苦,“如果不能和心爱的人一起,我宁愿孑然一生。” 苏幕遮听了这话,觉得从头到脚一阵恶寒,东方毅骗她是骗上瘾了吗,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真把她当傻子哄啊。 此时此景,她很想劈头问他一句:‘你是忘了你爹假中毒的事了吗?明明前两天还请我吃饭,席间试探呢……能面不改色地做出那种事的人,真说为了个女人这么煞费苦心,谁信啊!’ “我觉得我自己真是多管闲事,”苏幕遮忽地说道,话语间带着三分受伤,“你根本从头到尾对我没半点真心,不是利用就是欺骗,我没有地方对不起你吧,我也从没想过害你吧,为什么你要如此对我!” 乍听她的话,东方毅愣住了: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就好像我欺骗了她的感情似的。 “苏姑娘,你这话……” “难道不是吗?我不管你父亲和我阿姨之间究竟是怎么博弈的,我从没想算计过你吧,同是棋子,相煎何太急啊。” “……又乱用,”东方毅气得笑出声,而后端肃了神情,说了相识以来最真心的一句话,“你还是离开这里吧。棋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说你流连沐风馆的消息,最先是从北城传出来的,可不到半天便再听不到了。京中其他地方更是无人听说。” 东方毅略一思索,眉间一凛。 “照理说,消息从城南传开更容易让人相信,人多口杂,拦也拦不住,”苏幕遮揉着太阳穴说道,“在北城兜一圈,没等传开就被无声无息地掩过去了,”她顿了顿,又道,“卖消息给我的人再三言道,这消息只是个影儿,是不是真的两说,万万不能传讲出去,省得砸了他们的招牌。” “哦?”东方毅挑了挑眉毛,“真假两说的消息竟就把你引来了,你不怕扑个空吗?” 苏幕遮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怕什么?猜错了就当来这看眼界了呗,这不是猜对了吗?” “也许我以后可以换个方式和你相处。”东方毅带着探究的意味,缓缓对苏幕遮言道。 “怎么了?”苏幕遮露齿一笑,“是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诚相待终于把你感动了?” 东方毅没好气的说道:“你那瓶‘清心丸’还在我床头放着呢。”言下之意,他已知晓“将军又中毒”的说法是鬼话连篇。 苏幕遮哈哈一笑:“心照不宣,心照不宣。” “既然你送这么一份礼给我,我也回赠给你一份,”东方毅笑意初显,口气轻描淡写,“去看看与你同来的那位刘公子吧,恐怕他已醉了,急需人照顾呢。” 苏幕遮看着他,眼神没转,神情没变,整个人都没动。 忽地转身奔了出去。 东方毅敛了笑容,轻声自语道:“父亲,您终究信不过孩儿吗?当真半点选择都不给孩儿吗?” 身后响起一个慵懒绵软的声音:“大人,可要再歇一忽吗?” 东方毅头也没回说道:“不必了,从今日起,你的标可以继续挂出去了。” 身后人半晌无语,终而轻声“嗯”了一句。 ………… 砰。 小倌儿解衣的手一颤,腰带从手中滑出,他抬眼望去,门廊灯下立了个瘦弱的人影,森森问道:“你在干什么?” “这,这位公子醉了,奴想扶他去内室躺躺。”小倌儿咬牙说道。 苏幕遮大步上前,拨开小倌儿,对着醉卧桌案的刘宁连声唤道:“平之,醒醒,醒醒。” 刘宁哼了一声,一动不动。 苏幕遮无奈,对小倌儿言道:“备辆车,找个人来把他扶出去。”说罢抛了一把金豆子在案上。 “……是。” 待那小倌儿离去后,苏幕遮又自唤了刘宁两声,依旧得不到回应,她心中奇怪,她去了没多会功夫,刘宁怎会醉的那么快,乃至不省人事。 难道酒量这么差的? 想着她拿过桌上的酒壶凑到鼻下一闻,随之神情一凛:这是……神仙水的香气! (女主日记110,七月念八酉初过一刻,哎呀哎呀,这里难道是个卖神仙水的据点?!)(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母为儿忧涕泪淌 确切地说,这香味更接近于笑笑散,如果说神仙水是在笑笑散的基础上更添奢靡香气的话,这壶东西就是融了酒香,倍显醇芳。 可鉴于笑笑散的味道实在太过特别,很难被别的味道掩去,所以无论是神仙水也好,这壶酒也罢,闻久了都觉得像是笑笑散。 苏幕遮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这东西带回去研究研究,她左摸摸右看看,深觉伸手可及的能被用作容器的,都不方便拿来就用,毕竟那些酒盏浅盘看着价格不斐,真不问自取地顺出去了,定会被人当做贼拿下。 干脆把整壶拿走? 夜已降临,雅舍外的动静越来越响,华灯已上,沐风馆真正开始热闹的时候到了。再耽搁下去,会更不好走。 苏幕遮咬了咬牙,忽地福至心灵,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结结实实地在酒壶里涮了一把而后将充分浸透的帕子塞入袖袋中。 呃,湿哒哒的,真不舒服。 “公子,马车备好了。” 才刚揣好手帕没一会儿,先前吩咐的车已备下。苏幕遮在迎客的帮助下将刘宁半扶半抱上车,嘱车行到连山坊边自己雇来的车处,换车再行。 这次直奔北城,袖中的手帕已渐渐地结在一处,散出的酒香逐渐溢满整个车厢,闻得人熏陶陶地。 在酒气的升腾中,马车停在了刘家的侧门处。刘府的大门自然不是常开的,只留着侧门供人进出。上次苏幕遮与林雨霖在刘府寻袁大家,亦是等在侧门外的。 只是今次与上次不同处在于,上次刘府办了堂口,排场大又热闹,侧门处人进进出出,今次则相对安静的多,只门外坐了几个人,在一处谈天说地。看见马车后,纷纷上下打量。问是哪里来的。 “今与刘兄一处研讨,诗兴大发便小酌了几杯,谁承想刘兄不胜酒力,醉卧清风。” 苏幕遮撩开车帘对外说道。 那些人听此。齐刷刷的站起身,其中一个看着沉稳些的男人抢先吩咐道:“三少爷回来了,快备好巾子热水,抬去静室……” 两个小厮得令登登地向内跑去,闪了几闪便不见踪影了。 那男人传令过后不久。从院中出来一个年长的男人,扫了门外一眼,正见到几个人簇拥到马车前,争着要去搀扶刘宁的情景,不禁眉头一皱。 那男人见此,知情识趣地骂道:“拉拉扯扯什么样子!还不快进去把藤条架子的软塌抬出来!” 听了这话,又两人忙飞跑进府。 那男人这才得空对院里出来的长者说道:“刘管事,”他向苏幕遮方向努了努嘴,低声续道,“那位送回来的。说是和少爷谈诗多喝了几杯。” 刘管事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没一会,先前去抬软塌的小厮抬着软塌,和几个二门内的丫鬟媳妇一道回来,原来是刘夫人听说儿子喝醉回府,嘱咐把人快接进内院来,别颠簸地受了风。 刘管事无法,只得先着那些人将刘宁放在软塌上,轻手轻脚地抬了进门。他站在门前石阶上,望着内院方向叹了声气。 以往大少爷二少爷没少扶醉而回。从来瞒得好好的,找个静室养一阵再回内院,什么麻烦都没有。三少爷这是头一遭,就被太太知道了。要是回头传到老爷耳朵里,指不定掀起什么风浪呢,怕是要请家法了。 这样想着,刘管事没好气地瞥了苏幕遮一眼,心忖三少爷从来埋头治学,哪有过如此行径。一定是在外面认识了坏朋友学坏了。 想着他对苏幕遮言道:“这位公子,还请进去坐坐饮杯茶。” “不必了,天色已晚,”苏幕遮推脱道,“在下还得赶着回去,烦请和刘兄说一声,过两日学院里见。” 刘管事见她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不知道她是因为袖子里拢着一团湿布的关系,还以为是心虚,当下再三再四地挽留,但是拗不过苏幕遮执意要走,只得下了石阶行到她身畔相送。 甫一接近便闻到她身上一身酒气,再一撩车帘,更是酒味冲天。刘管事皱了皱眉头,深觉那股香气闻着好生熟悉,猛地想起在哪儿闻过,眉间霎时拢了层阴云。 苏幕遮自行上车,见那管事一脸不善地挡在车前,当下询问道:“您还有事?” “这位……姑娘,”管事在她平坦光滑的喉咙处扫了一眼,而后干脆说道,“人贵自知,人贵自重,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我们少爷不适合涉足。” 一个女子打扮成男子模样与另一男子饮酒作乐,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更不会是什么名门贵女,千金闺秀。 想到老实的三少爷不定被带到哪里,见到了什么下流场景,刘管事的心就疼得直抽抽。对于苏幕遮更是不留情面。 苏幕遮微微一笑:“是极是极,下次与刘兄再聚,定争取做到滴酒不沾。” 谁要和你再聚啊! …… 灯下的回廊上,走过一个年长的仆妇,她穿过夹道,绕过一个院落进了另一处院子,冲正房廊下的丫头努了努嘴,丫头先是向她无声无息地招呼了一声,而后摇了摇头,伸手打起正房的帘子。 仆妇迈进正房,见正中坐了个中年妇人,容貌柔美,正自拿着巾帕拭泪,周围站了几个丫鬟,无人敢发一声。 仆妇没有立刻上前,而是接过身旁丫鬟手中的茶水递给那美妇人,柔声劝道:“太太,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美妇人见是她,没接茶水,反而抓住她的手低泣道:“你来了……你说我的命怎恁苦,明儿已是不中用的了,怎么宁儿也不上进,学他哥哥吃那鬼东西……” 仆妇反手握住她的手,先示意屋里的丫鬟退下,等人走光了才细声劝道:“太太多虑了,我问过老刘了,也叫大夫去看过三少爷了,说是喝的不多,又是兑了酒的,没有形成瘾症……”她紧了紧美妇人的手,又自劝道,“三少爷纯良,定是被人教坏了,好在发现的早,吃点药发发汗,把体内的毒素逼出来就没事了。” “可他,他明知道他哥哥现下的模样,怎么还这么……真是孽子。去,告诉老爷,让他狠狠教训那个孽子,看他还敢不敢再犯!”刘夫人愈发泣不成声。 “太太,这事既然没人知道,还是尽早让它过去的好,”仆妇接着劝道,“老爷公务繁忙,分神不得,若是也把三少爷送走了……会试可只有几个月了,三少爷还得下场呢。” 刘夫人听了这话,想到孰轻孰重,勉强压抑住哽咽:“……那就禁足……” “少爷过两日还得回学院呢,”那仆妇笑了笑,随即正色道,“您放宽心,等少爷再回学院,我派几个得利的小厮跟着,那些莺莺燕燕别想再飞近少爷身。” 刘夫人咬牙点了点头,又自抹了抹眼睛:“明儿个我要和宁儿去慈恩寺上香,你去吩咐人准备一下。” 但愿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 (女主日记111,七月念八酉正,手帕手帕你不要干啊,别干啊,我马上就要到家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大朝会舌剑唇枪 “起驾!” 小太监清脆的喊声响彻了整座宫殿,随着喊声太监们从旁涌了过来,抬着皇帝的舆驾,待皇帝乘上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前殿走去。 从正殿之中出来个太监,手中拂尘一扫,尖声道:“皇上驾到。” 群臣们整衣肃颜,推金山倒玉柱地拜倒,山呼万岁。皇帝看了这些臣子一眼,缓慢无力地走到龙椅前坐下,轻声说道:“众卿平身吧。” 臣子们未等话音落,已经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 “朕上次说让你们就笑笑帮的事情拟出个章程,有何想法上折子详说,”皇帝的精神头一向不好,今日更是话没说两句就开始轻喘,“诸位之中,有人上了折子,有人没有,有什么想法现在不妨说出来。” 最先接皇上的话的,是礼部的祠部郎中。 “禀圣上,臣以为,中书舍人唐继德其言可取,笑笑散或有害于国,若放任自流,恐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既然禁药不行,朝廷设专人对笑笑帮进行辖制,对笑笑散施榷法,固有益于国。” 祠部郎中闵德歇了口气,又自禀道:“礼部,掌祠祀、享祭、天文、漏刻、国忌、庙讳、卜筮、医药、僧尼之事,笑笑散既是医药,笑笑帮帮主又已在礼部挂职,在礼部内设一提举司专门负责此事最为合宜。” 那日偏殿叙话后,礼部尚书张骢揣摩上意,立时上了折子支持那位姓唐的谏官的所想所谋。今日在这朝上,尚书不用亲自打头阵,自有他的下属冲锋在前。 殿前一阵议论声过后,户部尚书刘伶说道:“臣以为闵大人所言前半部分虽然切中肯綮,但仍有所不妥。礼部虽掌医药之事,但是主要掌礼仪、祭享、贡举之政,尤其皇上今年改年号建初,又诏礼部侍郎主持明年的春闱。加之长公主下降事宜,礼部事务众多,如何还能再行掌管此事?” 此言一出,别的官员尚且没什么反应。礼部尚书张骢当即轻哼了一声。 刘伶恍若未闻,接着说道:“臣以为,太常寺下设郊社署、太乐署、鼓吹署、太医署、太卜署。以太医署派官员进行药物的管制,更为合宜。”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冷笑。一白发老臣站了出来说道:“朝廷派官员介入民间商家的商事,此事可有先例啊?更何况,要派专人去进行管制,丢的是朝廷的脸面,与民争利,散敦厚之朴,成贪鄙之化。你们倒好似已经把事情定下来了,居然开始争官了。” 左散骑常侍越众而出附和道:“侍中大人老成谋国,对一药而施榷法,乃示民以利。****必俗薄。俗薄则背义而趋利,非治国之本。更何况大乾律明文规定朝廷不涉商事,若陛下想施榷法,必要先修大乾律才是,否则我门下省仍要依着大乾律封驳。” “臣附议。” “不妥,这如何是与民争利?” “臣以为……” 一时间群臣沸腾,各色声音混杂在一处,尾音有长有短,参差不齐,难得左仆射陆元常陆大人竟然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口一声也没吭。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看着下方臣子们的针锋相对,微微皱眉,轻咳了几声。没有立刻说话,沉吟了半刻后道:“朕倒与诸位卿家看法都有些不同。” 殿上渐渐安静下来,群臣面面相觑,一时反应不过来皇帝的话中含义。这事无非是赞同或是反对,还能怎么不同? 只听皇帝的声音缓缓响起,悠悠回荡:“你们说的都有些道理。但是都有不足,为何要对那种名为‘笑笑散’的药物进行管制啊,是因为它善恶不明,到底是不是神仙水的原料虽没有确认,但民受其苦,朝廷自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哪怕是实施榷法也并非是插手商事,与民争利,但此举确实容易让百姓误会,门下省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实施榷法可以以后徐图之,但不能放任不管。你们说呢?” 皇帝说着淡淡地扫了下门下省的几位重臣。 天子都这么说了,总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与皇上对着干,群臣没有再多言什么。 “圣上。” 出声出列的正是是东方赟:“莫如专设一监,名医药监,由圣上您指派官员,专管此事如何?”他目光一转,又道,“不如就让林大人做这监长的职位,光禄大夫毕竟就是个散官,不如监长权职分明,专人专事专办,岂不是两全其美。” 听了这话,皇上看了看在一旁如同入定般的左仆射陆元常,问道:“陆爱卿,你怎么看啊?” “此法……可行。” “林爱卿呢,可有异议?” 林诺面露异色,但也没说什么:“臣没有什么意见。” “唐大人你汇集下意见,起草个诏令,今日就递上来。” 解决了这件事后,皇帝陛下心情似乎好了些许,忽而又说道:“太常寺协律郎东方毅为人忠君亦孝悌,甚得朕心,许长公主下降。” 关于皇帝的妹妹,永宁长公主招选驸马一事,群臣已知十有八九会落在镇南将军的大公子头上,这毕竟是皇家的私事,只要太后准了,皇帝准了,旁人也说不出二话。 于是朝臣并无异议,既然之前皇帝金口一开,封了东方毅太常寺协律郎的职位,那他尚公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区别只在于做皇帝的女婿还是妹夫。 当然,皇帝陛下此时宣布这件事,众位官员心里都以为,这是陛下对于先前东方将军提出的那个两全其美的建议的一种嘉许。 东方赟知道此事是水到渠成,故而只面色宁静的上前叩首谢恩。 “东方卿,林卿你们随朕到书房,朕还有些话要对两位爱卿说说,其余人退朝吧。” 皇上的书房就设在偏殿的后面,书房熏着龙涎香,案几上除了摆满了奏折还有些医药养生类的书籍。 皇帝给二人赐了座,之后对东方赟说道:“再过几月便是除夕佳节,朕许皇妹年后下降,不知东方大人意下如何?” 东方赟恭谨地应道:“陛下肯将长公主殿下下嫁犬子,臣感激不尽。怕只怕短短几个月时间修缮不好府邸,会委屈了长公主殿下。” “无妨,”皇帝言简意赅地说道,说罢又转向林诺,微笑着说道:“林大人,朕听闻你家的公子刚刚弱冠,已入四门学求学。可由师长赐字与否?”(未完待续。) PS:  这章主要是背景线,风格突变吧~那些官员谁对谁看不明白不要紧(当然是我写的不好,不够明了的关系)只要知道1,朝廷设了医药监,专门管制笑笑散;2,皇帝下了旨,东方毅要做驸马了 知道这两点就够了 第七十七章.湛湛少年江波上 read_content_up();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这话说的近乎闲话家常,出现在此时有些不伦不类。林诺屏息沉稳应道:“尚未赐字。犬子一向身体欠佳,于襁褓之中已有不足之症。当年臣赴任交州,先皇怜惜犬子年幼,恐禁不住舟车劳顿,故而特许老臣将他留在雍京。调养了这些年才好些,加之年纪到了,便入四门学备考,只等来年大比……” “哦?还有这么回事,这是先皇的一片仁慈之心啊,”皇帝不咸不淡地打断他的话,说了一句后又道,“林卿家公子名唤为何?” “回陛下,犬子名唤‘若枫’。” “若枫?”皇帝将这两个字咀嚼一下,而后轻声说道,“若者,顺也,本是个好字,奈何与‘枫’字相连。枫,枫木也。叶厚枝弱,善摇。做人做事,最忌讳的就是首鼠两端,立场不稳啊。这名zì,寓意不佳啊。” 这番话声音虽轻,落入林诺耳中却沉重无比,使得他背后的冷汗立时浸湿衣衫,当下跪地说道:“林家族谱到犬子这辈从若从木,故而起名若枫。老臣不才,却无不臣之心,请圣上明鉴。” 皇帝微微一笑:“林卿快请起,朕于姓名一道也不大通,不过是随口说说。” 林诺伏地不起,只在口里一味说道“圣上明鉴”。 皇帝的眉头约略皱起,本是温暖如春的屋内,却因为君臣之间的这几句对话,莫名生出一股凛然之意。 东方赟忽地开口说道:“陛下,《楚辞?招魂》中云。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这两句讲的就是碧深的江水映着天青色,江边上有一片片枫树红叶,眼睛看到很远的地方,但因为映入眼中的只有枫树,故而为已经离去的春天感到忧伤。” 东方赟这一长篇大论端的是无甚来由,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是在顺着皇上的意思还是别有他意。 林诺听了这几句话,低垂的面上现了丝怒色,但愤怒一闪而过。只在思量如何过这一关。 又听东方赟续道:“但只有思君日夜心。长江湛湛东流水。故而臣大胆为林大人一求,请皇上赐一字给林大人家的公子。只要陛下您金口一开,名zì便有些许寓意不佳也会立时转危为安的。” 皇帝微微一笑,深感宽慰:到底是东方赟。知情识趣。了解朕的用意。这番话明是说给朕听的,实际上是说给林诺听的,至于他到底听不听得懂。就看他接下来的应对了。 “老臣惶恐,恳请陛下赐予犬子一字。” 过了不知多久,伏地不起的林诺缓缓说道。 皇帝的目中现出一抹精神,沉吟道:“湛湛,水深貌。湛湛,思君心。令郎便表字‘湛之’好了。” “老臣,谢圣上。” 林诺语毕便爬起身,整了整衣袂下摆。 “林卿,汝儿可婚配否?”皇帝斜倚着座椅,竟开始与林诺絮絮谈起了家事。 林诺一惊,心知皇帝有此一问,这是动了指婚的心思,他下意识地便想推脱。但陛下尚未说明,他也不好拟定,遂半吐半露道:“犬子降生之时,恰逢老臣一故友前来探望,犬子合了他的眼缘,他就硬磨着老臣,要与老臣做儿女亲家,老臣拗他不过,只好答应他了。” “这事倒真是不巧啊,”皇帝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林卿的故友是哪一位?” “便是先皇身边的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黄鹤黄大人。” 语出惊人,皇帝略微挺直身体,问道:“是他?这么说来,你的儿媳妇是那个小姑娘?” 林诺微抬双目,不卑不亢地说道:“正是当年丹师一案中,由先皇御口亲自赦免的,丹师唐诗的女儿,亦是如今笑笑帮帮主的外甥女,苏幕遮。” ………… 散朝后,林诺没去办公,而是直接回了府。 甫一到家,他便将林若枫唤到书房,讲述了朝堂上发生的要事。父子二人在一处谈了好一阵后,林若枫施礼告退。 儿子走后不过半个时辰,府里的小魔星就摸上门了。 书房里的林诺觉得鼻子痒痒的,禁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待看到推门进来的外孙女时,林诺认为找到了致使自己喷嚏连连的罪魁祸首。他苦着脸说道:“霖儿,换个熏香吧,乖。” 林雨霖其实已经闻不出来她衣裳上的味道了,这“双井沉韵”用了将近一个月了,他从开始的厌倦,到久而不闻其香,不闻其臭的无知无觉,再到现如今的一闻就……。 “啊嚏!” “外公,我听说,苏姐姐要成我小舅母了?”林雨霖站在书桌前,双目圆睁,语气中有遮掩不住的惊异。总算她还有两分孝心,见林诺喷嚏不断,便没有过分靠近。 林诺没有抬眼,随意嗯了一声道:“还不一定呢。”说罢他又觉鼻子奇痒无比,禁不住用手揉了揉之后顺手拿起桌上的公文,捧着读了起来。 林雨霖见此情景,伸手横过书案挡着他的视线,口里叫嚷道:“还看还看,到底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你舅舅没和你说吗?” “舅舅说是舅舅说的,我要听您说,”林雨霖绕到书案后,拖着林诺的衣袖前后摇晃,“快说快说嘛,到底怎么回事。” 林诺被她晃得头发昏,拣要紧的和她说了两句。 “呀,呀!”林雨霖听完前因后果,像是炸开了锅,“我就说嘛,什么婚约,听都没听过。不行,我要去找苏姐姐。”说罢,她扭身要走。 “回来。” 林诺唤了声,哭笑不得地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我要和她解释啊,这件事我全不知情,可不是故意要瞒着她的。真是的,”林雨霖甩袖嗔道,“我要去看看她,听听她怎么想的,并且要让她放心,她和小舅舅一定处得来,因为……” “霖儿!” 林诺喝止住林雨霖,斥责道:“这是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该说的话吗?” “外公……您要是不同意我去找,好歹派人去把苏姐姐接来啊,这事总该给她一个交代嘛。要是等她从别人口中听说了,该对我们生嫌隙了。” 这话算是说到林诺的心坎了,他沉吟一阵后说道:“派个稳妥的妇人去接,下个贴子给她,请她到府中小住几日。记得,贴子你亲自写,写的合规矩一些,免得落人话柄。” 林雨霖不迭点头,脚不沾尘地离开了书房。(未完待续。)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第七十八章.溯游可得水中鸯(二更) “外公,您到底何时派人去接苏姐姐进府啊?” 林雨霖吃过午饭后就赖在林诺的书房,磨着等他赶快派人出府。林诺见她沉不住气地模样,摇头说道:“去问管家……总要收拾停当才能接人过来住吧,否则接来了住哪里,睡你屋里的碧纱橱吗……” “是是,您说的在理。” 林雨霖笑着应了声,而后寻了窗边的椅子坐下,随手推开了书房的窗户。从这扇窗望出去,可影影绰绰地望见一池颓败的荷叶。 清风徐徐,吹得她鬓边的碎发款款而动。 “霖儿,你午饭是和若枫一道吃的吧,他可和你说什么了?” 林雨霖支颐窗框,眺望着水阁方向,顽笑道:“也没说什么。小舅舅乍听到自己有一桩从小就定下的婚事,吓得饭都吃不下了。” 林诺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她在说反话。自己的儿子会吃不下饭?他只会让别人没有好果子可吃。 “他,可是反对?”林诺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但在对上林雨霖玩味的目光时,立时强硬起来,“哪里容得他同意还是反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他趁早断了自己做主的痴心妄想……” 咣啷一声脆响,林雨霖霍然从椅中腾起,带翻了近前的小几,她立于原地,怒气冲冲的样子像一头发火的小狮子,盯着林诺看了半刻后硬声说道:“您说完了吗?说完我出去了。” 林诺看了她一眼,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黯,随即又沉声说道:“若枫从小就懂事,他定明白事急从权的道理,娶苏幕遮总比娶公主要好吧。” “谁理你呢,”林雨霖边说边往外走,“反正您只认同您愿意认同的道理。我不管那些大道理,总之,将苏姐姐接来后。您亲自和她说。如果她不愿意,这桩婚事就作罢。” 林诺听此气闷,在椅中挺直脊梁,瓮声瓮气地说道:“怎么把她看得比外公还重要?这就罢了。连你小舅舅都摆到她后面,枉费我们那么疼你。” 这话从林诺嘴里说出真是稀罕,林雨霖听了险些绷不住笑,她忙竭力忍住,板着脸说道:“您做错事了嘛。”她看林诺要张嘴辩驳,抢先说道,“远的不提,有婚约就说有呗,先前苏姐姐在雍京举目无亲的时候怎么不提有婚约?她求您办事,到了府里您面前了,怎么不提有婚约?” 一问二问之下,把林雨霖心间的不平勾勒的清清楚楚。 林诺了解自己外孙女好打抱不平的个性,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他放松了原本挺直的身子。哼声道,“罢了,像你这种小姑娘关注的可不就是这些细枝末节,好在若枫不是个把儿女情长挂在心上的软……弱之人。” 他想到平日里和儿子间的笑骂,“软/蛋”二字差点收不住口,幸而最后时刻没说漏嘴:“我知道了,等苏姑娘来了,我好好和她说道说道。” 林雨霖不满她外公这幅不以为意的态度,转身出了书房,向着水阁方向走去。 绕到荷花池侧面。只见从此处到水阁的路上,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布满枯黄飘落的竹叶,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甬路。 林雨霖不走甬路。偏要踩踏路两旁的厚厚的竹叶,她看看脚下陷在泥里的叶子,又去看空中飞舞盘旋的叶子,和竹枝上长着的依然青翠欲滴的叶子,心中有些模模糊糊的酸楚,一时间又抓不住这酸楚的关窍。 就这样走走停停。林雨霖来到水阁后方林若枫的院落,推开院门,就见林若枫的小厮夷则倚着院中的梧桐树用弹弓弹草叶玩儿,见她来了,起身行礼招呼道:“小姐又来了?” 夷则年纪与大门二门外使唤的小厮差不多大,正是人嫌狗不待见的九十岁,顽皮的很,一刻都闲不住的。林雨霖知道林若枫不理这些,平日里纵着他玩闹,所以也喜欢与他抽科打诨,听到他的招呼,哼声道:“什么叫‘又来了’,小舅舅没嫌我烦,你倒在这儿多嘴多舌。” 夷则也不怕她,指了指屋里悄声道:“又捣鼓那把琴呢。点心都没吃在案上摆着呢。” 林雨霖听此,漫不经心地说道:“要是肚饿了自会吃的,你去玩吧,有事叫你。”说着她拾阶而上,推开了堂屋的门。 林若枫素喜阔朗,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中放着张大案,上面堆着各种名人字贴,并十数方宝砚,各色笔筒,笔筒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此外笔洗,笔屉等物不必细表。 屋子主人此时席地坐在西首处,面前一张琴案,上面放置了一尾古琴。凡是带弦子的弹拨类乐器,琴也好,筝也好,琵琶也好,都甚是娇贵,总要细心呵护方能用的持久,天太干或是天太潮都会坏了音色,每日都要细心擦拭才可延长寿用。 林雨霖见到他又在擦琴,叹了一声说道:“这东西比人都金贵,麻烦死了。” “可不是吗,”林若枫应和了一句,转而问道,“怎么又跑来了?不会又和你外公怄气了吧?” 林雨霖在林若枫对面盘腿坐下,双手交握撑在腿上颌下,若有所思地问道:“怄气倒不至于……对了,外公让我转告你,趁早灭了婚事由自己做主的心思。” 林若枫将麂皮抛到一边,随手拨了两根琴弦试试音色:“知道了。” “外公说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想自己做主那是痴心妄想。” “小雨,”林若枫声音带笑的说道,“同样的话不要颠来倒去的重复,唠叨。” “小舅舅,”林雨霖见他浑不在意的模样,气鼓鼓地问道,“难道今日之事只我一人上心不成?外公被皇上稍加逼迫就把你卖了,卖了你还不够,还搭上个外人,这叫什么事嘛。” “可不是吗。”林若枫二次应和比之第一次敷衍多了,似乎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林雨霖未及不满,已听他续道:“父亲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不要顶撞他,更不要记恨他。姐姐的事他一直深以为恨,誓要杜绝你我走她老路的任何可能。” “那你呢?” 林若枫抬眼表示疑问,但闻林雨霖面色不善地问道:“你也觉得娘当年做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 简单五个字的回答像点燃了炮仗,林雨霖唰一下弹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林若枫的头顶额头。(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昔年恨事埋心房 read_content_up();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当然不对了?!小舅舅到底在说什么! “哪里不对了?你没出生之前,外公要娘亲招婿延绵香火,她不肯有什么不对的,那些肯做上门女婿的有几个是有骨头的?后来你出生了,娘亲不用招婿了,她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又有什么错。” 这些话林雨霖闷在心里很久了,也尝试着和林诺说过,但她母亲林若榛当年的事如同林诺的逆鳞,碰都碰不得,稍一提及便会大骂,骂过之后又会郁沉好几日,茶饭不思唉声叹气。 林雨霖心疼她外公年纪大了,也不敢总刺激他,岂不知他那个年岁的老人有不少被气上一气,就犯了心绞,就此一命呜呼的也不在少数。 可外公不明白就罢了,他就是个老顽固,越老越固执了。 居然连小舅舅都…… 林雨霖眼眶微酸,脸上堆满了委屈。林若枫扬起脖子看向她,温言说道:“你先坐下,站着不累啊,”看她不为所动,笑道,“行,喜欢站就站着吧,正好我这两天颈子疼,仰着更舒服呢。” 林若枫戏谑了一句,见外甥女仍是直勾勾地瞪着自己,知道她犟脾气又犯了,这是在要说法了,当下淡然道:“你也不小了,很多事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了。姐姐的做法如果是正确的,她就不会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了。” “她,她是被那坏蛋负心汉伤透心,被他累害死的。” 林若枫嗤笑一声。说道:“连你都知道那杂碎是什么货色,姐姐会不知道?她会为了那种败类损伤肝肠?”他盯着林雨霖的眸子,正色道,“她是因为后悔以往的选zé,又接受不了这种选zé的后果,才觉得生无可恋的。” 林雨霖“扑通”一下坐倒,哀声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娘亲的一辈子就是个错误吗?”她觉得憋屈,缓缓地吸了口气,别过头去不再吱声。 “我不觉得姐姐这辈子俱是错误,至少她生了你。” 林雨霖听了这话。睫毛微颤。似是有所动容。 “如果是你,会做和她一样的选zé吗?”林若枫问道。 “那你呢?”林雨霖不答反问,“你现在的情况和娘亲当年有点相像,你会听从外公的。就此娶了苏姐姐吗?还是像母亲一样。宁肯出走也不肯就范呢?” 林若枫笑了。 “为何我只能有这两种选zé?难道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吗?” “第三条路?”林雨霖眼睛忽闪。吃吃笑道,“有啊,尚公主啊。” 她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说。让林若枫觉得哭笑不得:“你以为公主是集市上卖的菜吗?谁经过都能挑一把买一捆的?更何况,”他语中带谑,“东方家的那位尚了长公主,我可不愿叫他姑父,平白降了一辈儿。我宁可一直都是长辈,有人争着要叫我舅舅。” 姑父舅舅的绕来绕去,林雨霖愣了愣,一时没弄懂林若枫的话中意,待反应过来他是在调侃自己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还是长辈呢,这么不正经的,”说罢她转身要走,“我去等苏姐姐。” 林若枫哈哈一笑,目送她离开。 ………… 等待成了空,人没等到,只等到个不算好的消息:苏幕遮离开了笑笑帮分舵,下落不明。 “呀,呀,苏姐姐怎么能这样呢,又不是小孩子,一言不合就嚷嚷着要离家出走的。”林雨霖在林诺书房中踱来踱去,如同踏着个风火轮,一刻也不带停歇的。 林诺瞄了她一眼,好似听到了个极大的笑话一般哭笑不得:“你哪有立场说这种话?在戎州时你还不是留个条子,说走就走的,”说罢他又问前去笑笑帮接人的媳妇子,“还打听到什么?” 那媳妇子年纪颇轻,不过二十四五岁,头发梳得整齐,人也爽利,听到老爷问话,忙把听到看到的一一回报:“我到了地方,说我们小姐想要请苏姑娘来府里玩两日,那边的门子一听我是林家来的,立马脸色就变了,让我搁外面候着。等了好一会,出来个大丫鬟,说苏姑娘不在出去了,我问了句何时回来,人家就不耐烦了,扭身就走了。” “真的?怎么这么没礼貌的,”林雨霖说着端了杯滚烫的热茶给那媳妇子,“周姐姐,快喝口茶歇歇嗓子。” 那媳妇子眉开眼笑地说道:“谢谢小姐,”她接过茶杯,却没有急着送到唇边,而是接着回报道,“我一看这情况,心里急的不得了,问那门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正愁老爷给的差事办砸了,就见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从侧门出来,站在侧墙根向我招手,我凑上去一问,那小丫鬟说自己是苏姑娘身边的人,这才道明原委。”她说到此处,住口不言,犹豫着看向林诺。 林诺将她的欲言又止收入眼底,脑子一转就了解了原委,好气又好笑地问道:“是因为老夫说的那桩婚事?”他顿了顿,哼声道,“荒唐。苏万儿这妮子真是越来越蠢了。” “那小丫鬟说,苏帮主又打又骂的发了顿脾气,就将苏姑娘赶走了,连行礼都没让收拾,衣服也没让带一件。这还不算,已经发话了,明一早就找人牙子来,将所有伺候过苏姑娘的丫鬟都领走卖了。”周家的口齿伶俐,一忽间又说了一大段话。 “用不用这样赶尽杀绝啊,”林雨霖听得目瞪口呆,“这到底是亲人还是仇人?”她走到林诺身边,“外公多派些人去找好不好?苏姐姐说不定去了之前的客栈住呢,”说着她拉住他的双手求肯道,“我也想去找。” 林诺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安安稳稳的在府里等着,苏丫头这么大的人了,不会有事的,”他顿了顿,又道,“她出了家门,却没来咱们府里,恐怕是不愿yì来的缘故。又何必大张旗鼓的找去,让她为难。” “这……”林雨霖知道他的话言之有理,但兀自不太放心,暗暗想着不能在府里干等,若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好了。 想着林雨霖叮嘱周家的道:“周姐姐,传话出去,让门子都警醒点,如果苏姑娘找来了,马上回报。” “不过……”林诺又自沉吟,“苏丫头会不会就此甘心就不好说了,要是又折回去和苏万儿硬碰硬……” 林雨霖瞿然而惊,暗下决心等下定要去找小舅舅商议商议。(未完待续。)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第八十章.缘何世事皆薄凉(二更) 半日之前。雍京笑笑帮分舵。 “春草,帮我把这几味药磨成粉。” 春草回过神,接过几棵已经晒干净制的药草,又慌忙去找药杵药臼,乒乒乓乓间打翻了不少东西。 苏幕遮见此,只得先去收拾,口里说道:“你是怎么了?怎么慌里慌张的?” 春草口中连连自责,手下不停,麻利的码放好那些器具。 “出什么事了?可是在担心你爹娘上京的事?” “不知道商队到了滇州没有……”春草眼望虚空,神色怔怔,话语中含了丝淡淡的担忧,但她随即反应过来,打起精神看向苏幕遮,“小姐,我没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慌得很。” “近乡情更怯,可以理解,放松一点,”苏幕遮没有停止对各种药材的摆弄,“对了,许氏到了分舵后,你有没有碰见过她?” 春草倏地提起精神:“还没有……小姐,她怎么会到的那么快呢?” “听同来的管事说,是她哭着喊着硬要第一批上路的,”苏幕遮哼了一声,“连儿子都不顾了,等不及地要来巴结阿姨……谁承想这雍京根本就是个牢笼,有来无回……” 她的声音忽高忽低,听得春草一阵心惊,脸色煞白,苏幕遮一眼瞥见,安慰道:“放心,火暂时烧不到我们身上……”她向窗外努了努嘴,低声问道,“小青瓜有打听到小蜂把你们的卖身契收在哪里了吗?是留在滇州了,还是一并带来了。” “小蜂姐贴身收着呢……”春草颤声答道,想到苏幕遮透露给她和小青瓜的那一鳞半爪的消息,忍不住退缩道,“小姐,逃奴要是被抓到了,是要治罪的。” “没说让你们逃,是为了留条后路,”苏幕遮手持药杵向药臼里砸了两下,“我暂时没想和阿姨闹翻。要是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我怎会让你接父母上京啊……你别紧张,放轻松……邓叔叔回来没?” 苏幕遮一心不知道要几用,又是要动手又是要动脑。春草只在一边看着便好似忙不过来了似的,愣了会儿答道:“还没有……邓爷出去还不过半个时辰,不管办什么事也没有这么快的吧。” “也对。” 苏幕遮笑了笑,她的确有些心急,只因邓凌云不是去干别的。而是替她去取半月前托凌云山庄打听的消息的结果。 她当日去山庄下了两个寻人的请托,分别要找寻书虫和还虚。这二人,一人有关她娘的过去,一人则有关她的将来。 而这寻人的结果能不能完整的到她手里,更是关系到邓凌云能否被信任。 带着这样的心情,也难怪苏幕遮会如此沉不住气。 “还有一事,我上次不是在外面找了个画师,让你描述一番那个闯进阿姨书房的人的长相吗……” “贱婢!贱婢!” 尖锐的骂声传进苏幕遮耳中,使得她的话语一顿,不悦地说道:“一天不闹都不行……” 她本来想避而不见。但想到春草的家人进京后,衣食住行说不准还要依托着笑笑帮。苏幕遮自嘲地一笑:“谁叫我吃人家喝人家的呢?”想着她站起身,就见苏万儿衣袍带风的冲进门口,见到她后,像一枚暗器般嗖地撞了过来。 “好你个小贱人,我说怎么一天到晚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原来早就找好退路了,”苏万儿戟指喝道,不知是生气还是激动,整个身子抖个不停。“你要把整个帮都填进去!你要不要我把命填给你!” 苏万儿边说边抓过苏幕遮的衣襟前后摇晃,又回手狠狠拍着自己的胸口,似乎快要喘不上气来,场面霎时间乱作一团。 “原来。原来你早就和林家搭上线了,就等着做人家的少奶奶了,怪不得,怪不得……”苏万儿手指乱颤,话都说不完整。 苏幕遮脸色一僵,掰开苏万儿的手指。狠狠地甩到一旁,冷笑道:“你失心疯了!” 什么林家?什么少奶奶?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林家?林诺林大人家吗? 那少奶奶又是什么东西,林诺的儿媳妇吗? 说起来,林雨霖好像提过一次,她有个舅舅,是她娘的弟弟。林大人的儿媳妇,不就是林雨霖的舅母? 苏幕遮跳开一步,面色铁青地重复道:“你失心疯了。” “妹妹,我就说吧,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惯常拜高踩低,这次拣了根高枝头,还不忙着飞啊,她还想不到您这么多年养大她的恩德呢……” 不用说,这个在一旁有声有色煽风点火的人正是刚到雍京没两日的许氏,她目露不屑,伏在苏万儿身边接着说道:“照我说,她勾男人的手段真是和她那个娘如出一辙,妹妹应该还记得吧……” “住口!” 苏万儿先是照许氏脸上刮了一掌,而后声音嘶哑地冲苏幕遮喊道:“不要脸!我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出来勾男人的吗!你果然是苏千那个贱人生下的贱种!想男人想疯了!你给我滚,立刻滚!” 贱人生的贱种? 苏幕遮直恨不能冲将上去,不管不顾地和苏万儿扭打在一处,她站在原处,颤声说道:“我想男人想疯了?我才多大年纪,你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我看是你想男人想疯了吧,不过想也白想,否则我早就可以叫个男人姨夫了。” 开始还带着激动的气音,但苏幕遮越说越平静,话到最后语声中居然隐藏了一抹冷然的笑意。 苏万儿猛地顿住,额头上的青筋凸显,身子别扭的抖了一下,愤怒地盯着苏幕遮。 不是盯着,而是瞪着,剜着! 双目充血,目呲欲裂。 “你给我滚!滚!” 扯着嗓子的喊声刺耳如锥,苏幕遮只觉得一口气顶到心口,又一口气顶到喉咙,直恨不得也扯着嗓子和她对吼一阵子! 吼的声嘶力竭才罢休! 可她到底没有与苏万儿对吼。跟着苏万儿来的小丫鬟们堵在门口,进也不敢,退也不敢,个个都在瑟瑟而抖。她看见春草和小青瓜一在屋里,一在屋外,俱已哭出声了,二人皆被身旁的人七手八脚的掩住嘴不放。 苏幕遮环顾四周,将旁人或是惶恐,或是愤慨,或是不屑,或是鄙夷的表情一一收入眼底,忽地冷笑一声,说道:“走就走。”说罢,她快步走到门边,拨开那些女子,向外走去。 (女主日记112,八月朔二日,出来的太突然了,埋起来的宝贝都来不及挖出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道人现身菡萏巷 苏幕遮撑着一股气越走越快,渐渐开始跑起来,跑过后院,跑出前门,她一径跑出几里才缓缓停步,慢慢地调试着呼吸。 就这样出来了?真是白白隐忍了这么多年。 苏幕遮叹了口气,茫然地看了看周围,这到底是算离家出走还是被扫地出门啊? 阿姨不喜欢我。 对于这一,苏幕遮是心知肚明,从到大,苏万儿虽然很少打骂过她,可也几乎从没给过她什么温情,一年到头的好话屈指可数,或是漠不关心,或是冷眼旁观别人在言语间挤兑她。 以往那些日子,苏幕遮都过来了。时候还会哭一哭,后来因为要自力更生的谋吃谋穿,也就顾不得哭了。 再后来,苏幕遮读熟了娘亲留下的手札,自忖对于药物有了些见地,开心的认为自己有用了,再不是吃闲饭的了。她兴冲冲地去找苏万儿,拉着她讲了一堆药理药性。 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苏万儿当时的眼神。 如果不是平山叔,苏幕遮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去药园帮忙,更不可能接触到圣灵芝,接触到笑笑散。 也就不会提出从圣灵芝上剥离幼株,离母体培养的想法。 笑笑帮就不会年入千金。 这么就出来了……春草她们怎么办?种了圣灵芝的盆景还没有拿。邓叔叔回来后不知道会不会被阿姨抓住泄愤…… 就这么出来了,解瘾症的圣灵芝还要不要培育。笑笑帮的危难还用不用挂心。 最重要的是,再也无法从阿姨口中打探娘的过去了,难道就一直带着“神仙水是苏千做的”的认知一直到老到死吗! “啊!” 长街之上,一个少女突地抱住头,蹲身尖叫,叫声凛冽又凄厉,叫着叫着忽地没了声息,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蹲在那里。 路过的路人被唬的吓了一跳,纷纷停步去看,有胆子大些的嚷道:“吓死个人了。那女娃是不是撞了什么祟恶了。鬼月可刚刚才过去。” ◎◆◎◆◎◆◎◆,“听青山玄青观的道长就在前面那条街给新店铺卜占吉凶呢,要不请他过来看看?” “不懂别乱,那道长是专门帮人看风水,测吉凶的。不管抓鬼跳大神。那得去找和尚。” “我也听了。玄青观的道士铁口直断,断人吉凶一一个准儿,嘿嘿。我还想去那家店凑个热闹,看能不能请那位大师为我算一卦,看我今年还有没有财运。” 路人的话语时断时续,话题已从“那女子好像撞鬼了”转到“相士我四十岁前有官命”上面了,聊得正自兴起,就见那原本抱头蹲身的少女噌地一声站起来,扑到那几人身边问道:“你的那家店,在哪里?” ………… 菡萏巷。 一名身着道袍,头戴道冠的道人手捧罗盘,在一家尚未开业的店铺里四下逡巡着,身后亦步亦趋地跟了个道童。这二人身旁还有个掌柜打扮的人,不住地陪着心,神色间有些按捺不住,可又强忍住没打搅那道人推算。 店外面围了一些人,好奇地向内张望着,彼此间窃窃私语,不住有赞叹之声冒出。 “道长真是神乎其技啊,这店竟能请到乌青子道长,面子真大。” “嘘,声。也不睁眼看看这是谁家的店面?” “谁的?谁的?店里什么东西都没摆,连个匾都盖了块绸子,我哪儿知道这是谁家的店。” “哎呀!还用看匾吗?没看见那窗格门框上雕刻着白兔捣药呢,还问!” “呦,是刘家的店。刘家又要开一间药铺了?”那人着着,声音低了下来,“看这么多家药铺,能赚着钱吗?” 屋外的话声不断,屋内的道士却大有不动如山的架势。 围观的民众多多少少都和僧尼道这类人群接触过,这些人都自诩可通神,当然通的是不同的神。就因为常年和漫天神佛打交道,所以这些人看着甚是与众不同。 如何判断出一位僧人或道人的成色?法众纷纭。 有人,会引经据典的才高明,在他眼中,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粒米养百样人。 也有人,惜字如金的才高强,不论所问所求,只只字片语,剩下的需要你自行去参悟,没有慧根的只能一头雾水。 还有人,功力高深之人不不动,只要往那里一站,就自有一股光华。 便如同这位乌青子道长,此刻站在店铺堂中,仰首滞望,不知在看些什么。 这幅神情落在身旁掌柜眼中是大不妙啊,不管是好是歹,总得有个结论吧。可他猜想这就是这位乌青子道长堪舆的特,只需发一言就能一言中的。 “你这家店……衰啊。” 掌柜的听了这话,眼睛瞪得溜溜圆,哭丧着脸道:“道爷,道爷,您不能这样,这店址可是我们老管家亲自送去您观里,算过吉凶的,明明是大吉大利,会赚的钵满盆满的,怎么还没开张就变衰了?” 他边边扯着脖子向外张望,心里嘀咕着,道爷这话没被外人听见吧,听见了可怎么做生意啊。 乌青子也是一脸疑惑,看看手中罗盘,又用心掐算一番,宣布结论不变。他熟知风水一道,看风水即能推断人的吉凶祸福,寿夭穷通。这店址确实送到过观里,看了也确实是好。可怎么刚把旧店主留下的东西请走,整个风水就变了呢。 “老道也有些糊涂,”乌青子边边揪他颌下的几根须子,适才萦绕在身周围的光华霎时间无影无踪了,“大概这地方做纸扎铺子好,做药铺就衰了。” “道爷……”掌柜的脸一下子就垮了,“您不能……您老大慈大悲,给个准话,到底这个局能不能解啊?” 乌青子沉吟不语,半晌后叹了一声:“难。” 难?那就是还有解。 掌柜的心知肚明,该是表诚意的时候了。他刚想些什么,吆喝着伙计拿早就备好的红封出来,就见乌青子向后一摆手,哗啦啦地动静声中,他身后的道童手脚麻利地收了器具,而他则一副要离开的模样,单只道了句: “老道告辞!” 罢,他提袍抬脚,要往外走,掌柜的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哀求道:“道爷,您不能这样啊,这店开张的日子都定下了,您现在撒手不管,这不是船到江心断缆崩舟吗?” (女主日记11,八月朔二日补记,这道人出现的妙,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唉,开玩笑都没心情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问卜前路在何方 掌柜的哀叫连连,犹如杜鹃啼血,乌青子却岿然不动,冷静地说道:“老道只能推,不能改,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逆天改命的事?你这店还是趁早盘卖出去吧,换个东家,换个营生许就没事了。硬要强开的话破财都是好的,只怕还会有血光之灾及牢狱之灾。”说罢,他袖子一抽,抽身而去。 小道童忙忙跟上,徒留掌柜一人在店里一脸哭丧。 转出菡萏巷,迈步长街上,乌青子蓦地顿住脚步,转身说道:“这位姑娘,你从刘家铺子门口就一直跟着老道,意欲何为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又道,“玄青观不收道姑的。” 苏幕遮停下脚步?猪?猪?岛?小说,思索着答道:“我没要出家……道长,我听人家说,您擅堪舆术,所以想请您为我算一算。” “人家说,人家说,人家说了就信啊。”乌青子半眯着眼睛,不屑地说道。 “道长若无本领,也不会有如此大的名头了。”苏幕遮说道。 近似恭维的话并没有得了乌青子的意,他昂首望天,淡然道:“出了雍京城边边,谁认识老道我是谁哟。什么大名头,都是唬人的。听你口音,是外地人吧,今儿个才听过‘乌青子’这个名字吧。” 原来这道长道号“乌青子”。 “我确实是今日才听说道长的大名,”苏幕遮坦言道,“说句不恭不敬的话,我之所以麻烦您。是因为这整条街上,一个摆摊看相的半仙都找不到。” 乌青子听她将自己类比成挑个旗子走江湖的,也没生气,嘿嘿笑了两声后对身旁的小童说道:“你先回去,和观主说一声老道我晚点回去。” “是,道长。” 待得小童走的远了,乌青子转向苏幕遮道:“你想问什么?前程?吉凶?” 苏幕遮没料到这道人真接了这个话题,一愣后说道:“就,就这么空口白牙的算吗?不用问我的生辰八字,供您推演一下?不用烧个龟甲。扔个大钱什么的?” “哈哈哈。”乌青子笑了几声,摆手说道,“不用不用,你就告诉我你想问什么就好了。” 苏幕遮垂首不语。突然之间。她语塞了。 先前她被赶出家门。在空落落的街上无所适从,无意中听到“吉凶”二字,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地想要见到那个道士。 真等见到乌青子了,她又一心一意的想着,怎么求得对方为自己卜上一卦,想着如何才能说服对方。 谁知根本没等费心说服,道长就已经答应了,他立住脚,问“你想问什么”。 是呀,问什么呢? 过于私人的问题,譬如说她与阿姨间的纠葛,比如说她以后何去何从,这种事她怎么可能听从一个道人的话。 过于虚无缥缈的问题,譬如说谁是毁掉圣灵芝,构陷笑笑帮的背后主谋,比如说娘当年被问责是谁背后陷害,再比如说神仙水究竟是不是娘亲的杰作,这种事她就是问了,得到的答案她也不会相信的。 “我……问前程。” 乌青子嗤笑一声,说道:“别闹,一个女子,问什么前程?” 苏幕遮微微一愣,决定换一种问法:“道长,如果我有个宝贝,被贼盯上了,我该怎么办?” 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她娘亲留下的手札和笑笑散的配方,其余的她什么都没有了。 就连这两样东西,她都拿不到手里。 “其实不只贼盯上了,家里人也盯上了。那宝贝放在家里不许我碰,拿到外面又会被人偷,”苏幕遮想了想,觉得这么说也不对,又说道:“准确的说,也不是我的宝贝,是我娘生前留给我的,但是现在不在我手里,就,就像嫁妆一样。” 女子丧母,母亲的嫁妆由家族保管,至女子出嫁归还。在此之前,女子没有支配动用的权利。 乌青子道长摸了摸头上的道冠:“什么叫‘像嫁妆’啊?是嫁妆就是,不是就不是。如果是嫁妆就简单了,你找个人嫁了,嫁妆不就到手了?当然了,婚姻要父母之命,也不是你想嫁就能嫁的,那叫无媒苟合……” “道长。”苏幕遮无奈地唤了一声。 乌青子回过神,轻咳两声后续道:“如果不是嫁妆,就有点麻烦了。父母在,不敢有其身,不敢私其财,这是大乾律法规定的。别说是你母亲留的,就是你自己挣的,也落不到自己手里,”他又干咳了两声,见苏幕遮若有所思的模样,补充道:“你就别想了,女人嘛,什么时候自己能做主?等到平辈长辈都去了,你是一个家族里最大的时候才能,不然怎么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呢。” “那,我娘留下的东西到底属于我父亲这边,还是外祖父那边?”苏幕遮又自说道,像在询问,也像在自语。 乌青子瞪眼说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金银财帛?产业?不清不楚的。如果是产业,那就看是嫁妆里带的,还是嫁过来后负责打理的。嫁妆里带的归妇人自个,帮忙打理的归夫家……这么说起来,怎么也归不了你外祖父家啊。” 不,不是这样的,笑笑散的配方娘亲未嫁之前就研究出来了。这一点,她是心知肚明的,没有她时就有笑笑帮了。 看来,配方是拿不到手了。 那,那些手札呢? 大概还可以争上一争。待自己立稳脚跟,不,待自己有了落脚之地,就去讨要回来。 只不过这个落脚之地何处寻呢?以后又怎么糊口呢?托邓凌云去寻的店铺……不管怎样,都要先和邓叔叔接上头才行。 “其实说这么多都是白搭,”乌青子见苏幕遮低头不语,捋了捋颌下须续道,“你作为晚辈,母亲过世了,父亲还在吗?”他顿了顿,待看到苏幕遮摇头后,续道,“父母双亡,不靠着叔伯就只能靠以后的夫家了,”说着他打量苏幕遮的脸色,见她面露苦笑,福至心灵,试探着问道:“叔伯也没有?兄弟也没有?” “没有。” 乌青子听了这话,瘪嘴摇头道:“这……想要自己一个人安身立命,难啊。” 难。 总不会难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吧? (女主日记114,八月朔二日又补记,这位道长着实特别,明明是个道士,讲起律法来却没完没了,像是个掌刑律的大人)(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囊中羞涩遇千王 苏幕遮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喃喃道:“我已经无家可归了……难道无家可归就没有活路了吗?靠坐堂问诊也好,制药卖药也罢,挣的钱都落不到自己手里吗?” 话到后来,她已有些激动难耐。 乌青子被唬得身子一抖,前后左右的看了又看。好在长街上很空,过往的行人见一个女子和一个道士当街话,虽有些疑惑,却没有指指。 “别吵,别吵,”虽没什么人驻足观看,架不住这姑娘音调越来越高啊。乌青子有些头疼,今日真不该下山的,怎么临出门没算个一卦半卦的,“哎呀,这种事,都是不告不理的,既然你父亲那边没亲戚了,母亲那边也告不着你,你就放心大胆的干呗。除了君,除了官,谁还管得着你?” 乌青子嘴上这么,心里却暗暗撇嘴:嘿,别人是管不着,但能欺负的了。这话可不能,否则起来更是没完没了了。真是倒霉,了半天,不是问吉凶,竟是问律法了,卦钱都要不着。早知道她问前程,我就答前程了。 话虽如此,乌青子还是下定决心,赶紧把她打发走,方为良策。都这么了,就这么信了吧。 苏幕遮垂首不语,半刻后展颜笑道:“多谢道长。” 乌青子临走前还是给苏幕遮算了一卦,这是他坚持的,否则他会觉得自己的功夫被白白的糟蹋了。 苏幕遮拗他不过,谁让自己先来招惹这位道长呢?道长都松口问“卜吉凶还是问前程”了。总不能让他白开这个口。 虽然自己当时只是想借个方外之人的眼睛理一理纷乱的思绪。毕竟自己对于堪舆一道并不怎么相信。若只知命,无法改命,知有何用?若又能知,又能改,努力又有何用? 但乌青子给予她的印象与别不同,既不像一般通神之人那般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也不像江湖骗子那般殷勤,难以甩脱。 反而颇有些诚恳,问一句一句。一句是一句。 想到这里。苏幕遮哑然失笑:一▲▲▲▲,句是一句?他先前明明,占卜不用外物,最后还不是用三枚钱扔了六次,可见伊始是在敷衍我。 她复又想到那一卦的结果。“初九”。“壮于前趾。往不胜为咎”。 “贸然前行不能取胜,反而会招来灾祸。占得此爻者,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不要去做事,否则事做不成,反而会惹来麻烦,”乌青子摇头晃脑地道,“暗中明,明中暗,去就两无功,莫下饵鱼线,”他顿了顿,又道,“姑娘若有心,只管往西走,西边有机缘。” 如果前面的话让苏幕遮半信半疑的话,后面的话又让她无语望天了。 往西走,有机缘? 问题是自己原本走的就是西边啊,因为是跟着道长您走的。因为您要往城西方向走,出西门回青山啊。 于是道长出了西门后,苏幕遮就迷了路。 她现下身处的这片区域她从未来过,又因刚才付给乌青子卦金,如今身上只有可怜的几十个钱,够吃不够住。 想着她信步走进一条巷,想寻户人家问问方向。走了没两步,忽闻呼声大作,顺声望去,但见人头攒动,集聚在一处,人群中时不时地冒出“好”“真他/妈邪门”“!!岂有此理”等话语。 苏幕遮听得好奇心起,忍不住凑将过去。见那地方是间赌坊,其内未燃灯火,浊气逼人,其外被人围着,更是水泄不通。如此情景让苏幕遮愈发好奇了:难道这赌坊正在赔本赚吆喝吗,赢了拿钱走,输了算白输?否则赌坊又不是什么新鲜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围着不走。 想着她向一大汉抱拳道:“叨扰了,敢问这位大哥,这里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那大汉瞥了她一眼,立时堆满笑容,眉飞色舞地讲述起来:“这位姑娘,这么热闹的事你可千万不能错过呀!打半个时辰前,就有一个娘……姑娘在这太极赌坊中落注,每把必押‘大’,巧的是庄上连开九次‘大’。看见没有,那揭盅的汗都下来了。好家伙,输了上百两了吧!” 到这儿,他见苏幕遮既不答腔,也不意动,又自搭讪道:“姑娘不如进去玩儿两把,不定大杀八方呢!老子身上是没钱,穷的响叮当,但凡有个三瓜两枣,一定跟着蹭蹭手气。” 苏幕遮未置可否,只凝神去看,一眼就望见人群中有一身穿耀眼红裙的女子,正自手按赌桌背对门口站立。她身边的赌徒们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只在等着那女子开口话。 便在此时,那女子听了骰子摇晃的声响后,开口道:“大。”声音煞是甜美娇俏。 众哗然,居然有人连押十次“大”,忒也胆大。 但这并不妨碍她身边的人争先恐后地将银子扔在“大”处,只片刻功夫,“大”的一侧的银钱堆成了一座山。 坐庄之人摇定骰盅后,没有立时揭晓大,竟好似不敢开盅。 那女子不耐烦地斥道:“没种开的话,我替你开了。”话间她已伸手越过赌桌,叠指弹开骰盅。众人定睛一看,三颗骰子的数为五六六,**。 那女子昂首打了个哈哈,笑声中却听不出多少喜悦。 门口的苏幕遮叹了声“好运道”,她挤过人群迈进赌坊,心道:正愁银钱短缺,我也来沾沾财神娘子的福气。 苏幕遮摸出荷包,数出十枚铜钱,随着那女子赌了几把,果然十枚变百枚,今晚的吃住当够用了。她笑眯眯地叹了口气,就要推开身后呼幺喝六的赌徒们往外走,奈何身周围的那些人不动如山,个个都舍不得离那赌桌远一,怎么推也推不动。 “让一让。” 苏幕遮眉头微皱,对着那些赌徒道。只不过这话却是徒然,那些人赌得兴起,哪管她些什么,便是亲爹娘来了都要靠边站。 “大。” 女声又一次响起。 话音刚落,人群中炸开了锅,赌徒们边嘶声大喊,边朝前挤去,苏幕遮只觉膝盖一痛,又被人踩了几脚,带着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歪,脚步趔趄间进一步地深入人群,都快被挤到那女子身边了。 “我也压大!” “散财娘子又发话了,还不照办!” “老子还没压,哪个狗/日/的该揭盅!” 苏幕遮苦着脸,想走还走不了了。关键问题是,再不走,赢的钱就保不住了。 她甫一上赌桌,便听出庄家的几枚骰子在摇晃间声音有异,似是轻重不一时时变化,明显是灌了水银的。有道是,骰子灌铅,赢钱不难;灌了水银,石成金。庄家既有水银骰子在手,缘何连输数十次? 原因无他,看来这女子是个更大的老千。 (女主日记115,八月朔二日再补记,出千者狭路相逢,千术高者胜)(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凛然手段迫情郎 虽然这个女子千术一流,苏幕遮一时也未看透她的手法,可对于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赢钱行为却是不以为然。 只因出千就罢了,居然不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赢起来没完没了。侵门踏户到这等地步,这赌坊但凡有些势力都不会善罢甘休。 故而苏幕遮浑水摸鱼赢了点钱后,便想着要脱身,以免到时候赌坊的人翻脸,会卷入无谓的麻烦。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进来容易出去难。 苏幕遮正自犯愁,忽闻一细细的声音在耳边飘过,正是那一直赢钱的女子自嘴角溢出的话语,细一辨认,那女子说的是“怎么玩了那么久,他还没来?”。 这是自言自语?还是…… 苏幕遮心念一动,还未及疑惑,就见那女子斜后方的一个赌徒一边露出狂热的表情往赌桌上扑,一边歪着嘴角嘀咕道“主子别着急,柱子定能把他带过来”。 听了这话,苏幕遮从善如流,也就不急着要出去了。她微微一笑,心道:莫非这就是那位道长所说的,西边的机缘? 如此一来二去,那女子面前的银子越堆越高,她也不再每每押大,而是忽大忽小,时常变更,又玩了十几把,她好似失了兴致,将面前银子哗啦一推,说道:“我全押豹子。” 语出惊人。 这下无人敢轻易跟着她下注了,大家伙的心思不约而同,就说这女子运道好,手气壮,可那是豹子啊。扔几十次也不见得能有一次的豹子,众人都觉得庄家怎么都赢了。 坐庄的显然没有那么轻松,头上的汗水擦之不尽,颤巍巍地摇了骰子,却不敢开。 见此情景,众人犯疑,怎么这一把竟婆婆妈妈起来了。难道不怕输钱,倒怕赢钱吗? “开呀,开呀。”那女子恁的轻松自若,不住口地催促庄家。 周围的赌徒面面相觑。一个两个开始有些骚动。其实不只苏幕遮,早就有人开始怀疑这女子要大有大,要小有小,多半是在出千。但人家千术高明,没有破绽。赌坊这边只能吃哑巴亏。 不然,跟着押一把豹子?这把要是赢下了,赔率可是一赔三十六啊。 “且慢开,我,我也押豹子。” 一个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一咬牙,抓出一把钱拍在桌案上。 有一就有二,赌徒们已经红了眼,输就输了,这要是赢了。一赔三十六啊,妈/的,赌了。 “开!开!开!” 一个,两个,多个声音混在一处,一齐叫嚷着。赌坊里沸反盈天,群情激昂,险些将屋顶捅出个窟窿。庄家哭丧着脸,冷汗涔涔而落,哆哆嗦嗦地开了盅。 三个一点! 果真是豹子! 那女子眼睛一眯。笑着说道:“手段不错嘛,毅郎没白养活你。” 庄家瞪着那女子,眉毛竖得扎进了额发里:“你,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那女子接口说道,“你做庄家居然输了赌坊这么多钱,毅郎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是,是大少爷吩咐……” 庄家的声音被湮没了,周围的赌徒反应过来,他们赢了把大的。嗷嗷叫着庄家赔银子,押注的大多张着双臂,将想凑上来的人狠狠地挡在一旁,个个扯着嗓子大喊:“别想着浑水摸鱼,老子刚刚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如今发了财是老子应得的,哪个敢偷摸,老子跟你拼命。” 竟将赌钱说的好比上战场一般。 那女子不悦的哼了一声:“吵死了,”转而对庄家说道,“把钱赔给他们,统共也没有多少,没的让人看笑话,说你们太极赌坊这么点钱都输不起。” 这么点! 这么多人押豹子,加上姑奶奶您之前押的一千多两,这是四五万两啊! 庄家哀嚎一声,顾不得衣服已被人扯破,尖声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人来!” 过不多时,忽闻一连串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数人发出的大呼小叫: “哪个敢在太极赌坊闹事!活腻了吗!” 声毕,十多个手持棍棒的大汉从赌坊两侧的暗门窜出,团团围了上来。棒挥棍打间,哀嚎一片。 那女子未露骇色,反而冷笑一声,回身便要拨开人群。原本在她身边吆喝着的十几个赌徒们立时换了种面孔,护着她就往外挤,一时间连她适才扔在赌桌上的银子都顾不得了。 里面的人要出去,外面的人要进来,场面愈发混乱了。 苏幕遮顺着人群摆动,一眼瞥见门口站着的身影,心道:果然是东方毅。毅郎?叫的这么亲热,不是说他要尚长公主了吗……这女子总不会是长公主吧。 只一瞬她就明白自己想岔了:堂堂一个公主,怎么可能出现在赌坊里呢? 看来这女子就是东方毅心间那朵带刺的香花……呃,可东方毅心有所属的事也是自己暗中观察得出的结论,冷不丁地撞见这情景也未免太尴尬了…… 那女子飘出人群,看也不看旁人,径自奔到东方毅身畔,拉着他的衣袖左右摇道:“毅!你怎么才来,让我好等。” 若不听语气,只看动作,真真是个陷入情网的娇俏女郎。 可她的语声中分明像是挂满了冰碴子,约略动一动就扎的人骨头缝都疼。 东方毅脸色一黯,带着那女子闪身一边,低声道:“你怎么跑来了?先回去,我改日……” “你改日什么?哦,我想起来了,你改日要尚公主了是吧?哎呀,那我怎么还能称呼你为‘毅郎’啊,真是对不住,应该叫驸马爷才是。驸马爷怎么一见我就要赶我回去啊?也对,我的身份比起公主自是不值一哂,在这妨碍你攀高枝了是吧?那我现在就走!” 这一连串夹枪带棒的讥讽听得东方毅目露沉痛之色,禁不住分辨道:“离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听我解释。” 那名唤“离离”的女子冷冷的说道:“你解释啊,我听听看你还有什么借口,或者说你还能怎么接着骗我。” “我……”那女子的直言反诘使得东方毅俄而语塞,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能化作一缕叹息。 (女主日记116,八月朔二日第三次补记,什么机缘啊,我看是灾祸,那老道就是个神棍,我真是鬼迷了心窍,居然相信他。)(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与君长诀锦水汤 东方毅的欲言又止并没有平息离离的怒火,反而使这股火气越烧越旺,她倏尔瞪圆双眼,怒喝道:“你这个混蛋,骗得我好苦啊!到现在你还想骗我!到底要骗到什么时候?你辱我至此,以为指使手底下的奴才输我些银子就当补偿了吗!忘恩负义,负心薄性,你不得好报!” 着着她骂了起来,骂着骂着又哭了起来:“你明明与我定下鸳盟,你明明许诺我会去求肯你父亲上门提亲,我那么相信你,一心等着你,谁知转眼间你就成了太常寺协律郎,你又骗我,不是只有尚公主,娶县主一样要封协律郎,尚公主只是谣传,让我放心…… 好一个放心!放心到今日,圣上在朝会上亲口许了永宁长公主下降与你,你倒看啊,我看这次你还有什么法……” 离离一字一顿,如泣如诉,三言两语间就勾勒出她与东方毅的往来挂碍。 一旁的苏幕遮虽自忖早已知晓来龙去脉,但这么一听之下还是听出些别的:看来东方毅真被皇家看中了……今日颁旨,正式赐婚,如此一来,他是一定要娶长公主的了。唉,难为他之前步步计划,皇命到底难违啊。 不过东方毅对这名为“离离”的女子倒真的颇有情意,虽然对她避而不见,却暗中指使赌坊的庄家让她赢钱,希望可以借由这种手段让她发泄一下心中的郁结。 只不过,离离对此心知肚明。不但不领情,反而耍了庄家一把,故意去赌豹子,赌盅一揭开,这么多人押豹子,太极赌坊注定要大出血了。 想到这里,苏幕遮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避而不见根本是治标不治本,只怕他越纵着她,她越生气呢。 一边的东方毅心知这事越拖对离离越不利,万一有只言片语传入太后和长公主耳中……他不敢细想。急声道:“你千万莫再闹了。闹大了对你不好,”话一出口,他又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些,叹了口气放软态度道。“离离。听话。先回去好吗?” 苏幕遮看了这一幕,颇觉神奇,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目睹东方大公子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情景啊。真稀罕啊。 “省省你的花言巧语吧!对我不好?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好!难道去巴结长公主,以媵妾的身份嫁入你们东方府吗?”离离双目充血,一把拽下东方毅腰间佩戴的承露囊,狠狠地贯到他脸上,“你省省吧!今日你我,恩断义绝!你既然下定决心沐浴了皇恩,就乖乖的去做长公主的驸马吧!” 哎呦喂。 苏幕遮的脸颊一阵抽动:这女的够狠的,那承露囊看着沉甸甸的,分量不轻,估计装了不少杂物,被这么个东西迎面兜到脸上,够东方毅喝一壶的。 然而现下不是看戏的时候,莫自己和东方毅已有默契,私下结盟,就是个陌生人,撞见他的私隐能有什么好? 苏幕遮越想越觉得,趁着没被发现赶紧偷偷溜走,才是上上策。 只不过,之容易做之难啊。 原本在赌坊里面的赌徒被东方毅带来的人轰散了大半,适才苏幕遮隐藏在离离带来的人之中,看上去像是她的侍女,并不惹眼。 现下人走屋空,再要不惹眼就不可能了。 “你,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东方毅正自揉着脸上的痛处,余光往边上一瞥,与苏幕遮的目光撞个正着。 后者干笑一声,招呼道:“大公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只不过无意中经过这里,进去玩了两把。”话音刚落,转身就要跑。 本来负气要走的离离,突然停下脚步疑问道:“苏姑娘?哪一个苏姑娘?是不是笑笑帮帮主的那个外甥女?” 这一问耽搁下,几个家丁逼近了苏幕遮的身畔,围堵住她前后左右的退路。 既然没跑掉,干脆就不跑了。苏幕遮对于离离的疑问微一颔首,这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只是不晓得她为何会知道,又为何会关心。 “哈,哈,就是你啊,那个女子就是你啊,”离离神色间变了数变,不住地上下打量苏幕遮,“你的命真好啊,好的让人嫉妒。” 听了这话,苏幕遮苦笑一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倒霉的时候你正在赢钱呢。” “难道不是吗?你现下虽然落魄狼狈,但是那家人却不嫌弃你,愿意承认婚约,”离离着,目光回转到东方毅身上,冷冷道,“莫怪人,东方将军不如林大人多矣。林大人为着信守旧时承诺,宁愿拒绝皇上的好意,也要成全自己的儿子和苏姑娘在一起,而你们家……” 苏幕遮吃惊不已,一时难以消化,今天已是第二遭听到这话了。从阿姨嘴里出来,还可是胡言乱语,而今从东方毅的心上人口里出,意味就不同了。难不成有什么事传的全雍京都知道了,单只她一人蒙在鼓里吗? 这般惊异的表情逃不过东方毅的眼睛,他忽而严肃地问道:“怎么,你不知道这件事吗?难道这桩婚事是林家一厢情愿的吗?” 苏幕遮听到这种“早有婚约”的法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事太荒谬了。 自己和林家何时有什么婚约啊,上次去林府拜访,林诺谈天地,连当年承了娘亲的救命之恩都提到了,对婚约却提都不提。 风平浪静的时候装作绝无此事,需要挡箭牌的时候就毫无预兆地抛出,林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盘。 难怪,难怪阿姨会发疯似的,把自己赶走。 苏幕遮虽然勉强找到个理由,可心里依旧空落落的。尽管苏万儿的怒火是有的放矢,依旧掩盖不了现实:一直以来她只不过是苏万儿的一个工具,二人之间何曾有过半温情。苏万儿甚至不问青红皂白的,就怀疑她是奸细。 苏幕遮曾经把苏万儿当做阿姨,苏万儿可曾把她当过外甥女? 从来没有。 虽然这婚约就是无稽之谈,但苏幕遮明白,若是从自己的口中坐实婚事是子虚乌有的,那林诺就犯了欺君之罪,林府将遭受灭之灾。 即便是面对东方毅,她也下意识地回避了他提出的问题,不知怎地,她总觉得,比起东方家,她到底和林家站的更近些。 (女主日记117,八月朔二日未初,呃,难道真有什么关于我的消息传的全雍京都知道了?不应该啊,包老爷子的情报网这时候干什么去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相逢落魄同凄凉(二更) “去将那些闲杂人等赶走,守住巷头巷尾,旁人勿近!” “是,公子!” 长街头尾被东方毅带来的人把守得牢牢地,没过多久街上便空荡无一人了,至于街边的商铺住户,个个门户紧锁,苏幕遮一瞬间有种错觉,仿佛这地方只剩他们三个人了。 不过人家是侠侣情仇,她掺和在中间算怎么回事啊? “这位姑娘,人生失意事十之八九,要不要强求,端看值不值得,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你没法子嫁给他,也未必是件坏事。事已至此,你还是想开点吧。”苏幕遮边说边往街尾退去,边退边观察东方毅的反应,见他没有半点示意手下让开的意思,不禁眉头微皱,但还是坚持向巷尾走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幕遮皱眉看着拦在她身前的两个随扈,又看向东方毅,扬眉问道:“想动用武力强留?” “苏姑娘且慢走,我还有话要和姑娘说。”东方毅面无表情地说道。 苏幕遮见势不妙,忽而向斜刺跨出几步抢到离离身畔,握住她双手手腕,就势掐住了她两侧脉门,轻声说道:“对不起了,借你一用。”说着她一用力,将离离旋了半圈,制住了她。 离离被蓦地抓住,只觉半边身子一麻,哼都没哼就软倒在苏幕遮的怀中。 “大公子处置私事,我不方便在场,不如让你的手下退开吧。”苏幕遮冷冷地说道。 “既然知道目睹了我的私事,就应该明白要走没那么容易,”东方毅面对苏幕遮,自然不会像适才面对离离时那般无措,又自恢复成以往的模样,“待我送走县主后,再和你好好聊聊。” “县主?” 苏幕遮暗暗挑眉:这女子来头果真不小。 “不错,她姓安,她父亲是太平侯安禄。她是皇上亲封的县主。你不过是一介民女,若是伤她毫发,便是林家也护不住你。”东方毅接着说道。 “太平侯?” 苏幕遮轻声重复着,她知道东方毅道出离离来历。是在变相提醒自己手底下要有分寸,不要闹得不可收拾。可太平侯的名头倒让她想起一件事,最近她一直在通过包老爷子的信息网着意收集消息,和东方府有关的消息更是她关注的重点。哪些势力与镇南将军府有旧,恩也好。仇也好,只要近期有过交往的她都没有放过。 在那形形色色的名字中,太平侯府引起了她的注意。 两个月前,东方毅的弟弟东方弘与太平侯世子一言不合,将其打得重伤吐血,坐实了自己纨绔的名声。 这事本不出奇,奇怪的是就此没了下文,既没听说两边交恶,也没听说两边冰释,仿佛打人一事从未发生。 和安离有交往的是东方毅。打人的却是东方弘,这中间到底牵扯了什么…… “县主,令弟的伤势如今无碍了吧?”苏幕遮忽而在安离耳畔呢喃着问道。 安离脸色一变,轻哼道:“你不必对我说这种戳心窝子的话,都怪我识人不清,才连累了小弟,”她顿了顿,向着东方毅怒目呵斥道,“你还不让你手底下的奴才们退开,难道你要看我死在你面前你才满意吗?” 此言一出。苏幕遮顿觉怀里的安离有些烫手了,什么叫“死在你面前”啊,县主说话要不要这么“言重”啊,捏两下捏不死人的。 刹那之间。那些话本里飘着的字句台词在苏幕遮眼前转来转去:“大胆刁民”,“以下犯上”,“尊卑不分”…… 为什么事情会到这个地步啊? 便在苏幕遮深受“骑虎难下”之苦时,耳畔传来安离的低语:“你若想脱身,抓紧我!” 苏幕遮低头看向她的侧颜,就见她小嘴紧抿。满面决然。 虽然苏幕遮制住安离的本意是为了利用安离施加的压力来逼退东方毅,可安离这么主动配合着实让她意外,她揣度着安离那话的意思,像是不愿再与东方毅有半点纠葛,也在借着她逼退东方毅一般。 这位县主倒也是个妙人,闹起来时不管不顾,可说长诀就当机立断再无转圜,真是个行动随心的女子。 县主的配合让苏幕遮更加的下定了决心:就算要和东方毅协商谈条件也要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做些准备。要知道,和大公子谈条件,从来都是等价交换的。现下她太不占优了。 再说了,谁知道东方毅会否因为心上人的决绝而发起疯来呢。 局面一时胶着,就在苏幕遮想着再下一剂猛药时,事情又起了变化。 先前被支走的随扈急匆匆地奔回到东方毅的身畔,脚下打了几个滑,神情狼狈地说道:“大少爷,巷口停了辆马车,是……太平侯爷的徽记。” 东方毅勃然变色,对着苏幕遮下了最后通牒:“放开县主,否则将你就地正法!” 东方毅心里也是不爽,不过就是想谈谈,苏姑娘至于这么一惊一乍吗,居然胁迫离离,自己都再三再四的暗示她离离的身份不是她惹得起的,竟然还是执迷不悟抓着离离不放,要是被侯爷看到…… 唉,身份不高,胆子倒不小,真不让人省心! 虽然离得远,那随扈回报的话苏幕遮也听得一清二楚,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安离蓬勃外放的不安,耳听得安离加意催道:“快……快走!” “大公子不必说了,真有心就放我走,只要我走出这条巷子,就立刻放开县主,怎么样?” 东方毅以看死人的眼光看了苏幕遮一眼,挥袖说道:“让开。” “再约。”苏幕遮遥遥对着东方毅一颔首,而后携着安离向巷尾处退去。背后的东方毅一直灼灼地盯着她们,她一径走出几十步还是没法摆脱掉他的目光,好在这条小巷不长,再退几步就到拐角处了。 “这位姑娘,你要带她去哪儿啊?” 斜刺里蓦地传来一个人声,紧接着一名华服打扮的老者随声而出。 苏幕遮一直留意着前后方的动静,却不知这老者到底何时来的,只在他出现时觉出安离身子轻颤了下,看来这人是太平侯府的人。 真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这算哪门子的机缘! (女主日记118,八月朔二日未初过一刻,呃,为什么我的人生顺的时候那么少,衰的时候那么多呢……)(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父爱拳拳难衡量 这老者突然出现,堵住了苏幕遮的去路,好在安离在见到他时没有呼救也没有挣扎,只一味地躲避着那老者的目光。 苏幕遮叹了口气,向着安离问道:“这人是你们府里的吗?” “我不认识他。”安离将脸转到另一侧,低声道。 苏幕遮听出她语气有异,像是委屈,又似凄苦,不由得疑从心起,向那华服老者解释道:“这位老伯,我是为了脱身不得已才……等出了巷口就会放了她的。” 话音未落,东方毅已经带着一众人跟了上来,对着那老者作了个揖,恭敬地道:“侄给世伯请安。” 苏幕遮瞧了瞧东方毅的样子,又见那老者满面寒霜,心下一沉:果然是太平侯爷,啧啧,看来这事儿更不能善了了。 太平侯对于东方毅的请安问候置若罔闻,接着问苏幕遮道:“姑娘怎么称呼啊,他为何要追你啊?”语气和煦,好似苏幕遮制住的并不是他的女儿。 没待苏幕遮解释,安离却突然开口道:“她对我没有恶意,也没伤我分毫,是我觉得和她颇有缘分,想要一处聊聊。反而是驸马爷不依不饶的追着我们……”她看向东方毅,急声喝道,“你还不快滚!杵在这里干什么!” 东方毅微微一怔,见安离目露不安,不断地觑着她父亲的脸色,适才的言辞虽然锋利,隐隐也藏着担心着急。 他心下一暖。才要话,就见苏幕遮缓缓松开了对安离的禁锢。 安璃失了禁锢却没有半逃开的意思,只站在原地面朝来路低声道:“您,您回去吧。” 太平侯还是没理会东方毅,他长叹口气,柔声道:“离离啊,我虽然,你要出了家门就再也别回来,可爹年纪大了,一时生气错了话。一句话你就记恨爹。爹多心寒啊。”他的语气虽是淡淡的,可无人听了不觉心酸,觉得拳拳父爱,不外如是。 安离的泪水滚落双颊。她走到她父亲身边。呜咽着道:“我没有记恨爹爹。我做出这种事,爹爹不≦≦≦≦,肯认我也是应当的。我打算就此出家,以后再也不是侯府的姐。只愿青灯古庙,了此残生。您老人家不要管我了,就当我死了吧。” 这几句话如同滚烫的火炭,使得东方毅立刻无法淡定,往前凑了两步低声道:“离离你……” “看来我平时真把你宠坏了,一委屈都受不得了?”太平侯蓦地抬高了声音,湮没了东方毅的话语,“我听柱子回报你来了这种地方,心疼的很。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要闹,就要出家,就不活了,爹娘生你出来,就为了看着你为了个男人糟践自己的吗!” 这番话如同鞭子一般抽打在东方毅身上,他浑身一颤,随即肃颜道:“县主三思,断不能有如此念想。” “你这子倒识趣的很。”太平侯终于正眼瞧了东方毅一眼。 一眼过后一股劲风袭来。太平侯掌出如电,一手拗过东方毅的臂膀,另一只手直切他的喉头,变掌为爪一把扣住,东方毅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尖叫,整个人已被太平侯单手掐住喉管,半举离地抵在巷的砖墙之上。 东方毅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凉,喉咙处则是剧痛憋闷,他用唯一能动的左手去掰喉咙上的铁掌,只不过蚍蜉撼树谈何易,无论他如何抓挠都是徒劳。 这一掌一爪看得苏幕遮心里一惊:这太平伯的功夫真是不低,单这一手鹰爪功,当今武林里都未必能找到几人能与之抗衡的。 赞叹归赞叹,她自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东方被掐死,右手伸向腰间捻出根沾了麻药的银针,眼疾手快地向太平侯肋下刺去。 谁知太平侯连眼角都没抬,却像背后长了眼睛般后踹而出,苏幕遮应势而倒,指间银针落地。 “姑娘,偷袭不是个好习惯,拳脚不长眼睛。”太平侯头也没回地道。 东方毅的手下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不知如何是好,救也不是,愣着也不是,只好高喊道:“侯爷,您这是干什么,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爹爹,您快放开他!他可是未来的驸马爷,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承担不起啊。” 安离这话非但没让太平侯放手,反而让他使的劲力更大了。东方毅被拎在半空中,双足将将能够到地面,他无计可施之下只能乱蹬,乱蹬之中仿佛能踢到太平侯的衣衫下摆,却无处着力,只能无谓地蹬着,踹着。 挣扎中耳边飘过手下的惊呼和太平侯平稳的语声:“我不管你父亲是什么将军,你以后要当什么驸马,要是你再敢和我女儿有所纠缠,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完他用劲一甩,东方毅身子飞出,狠狠地贯在地上。 “滚!” 太平侯甩袖喝道,身周一时间杀气四溢,周围人不由自主地俱都打了个寒战。这才想起,太平侯这个侯爷是在沙场上真刀真枪地打回来的! 东方毅的随扈呆了半晌,七手八脚地扶起大少爷,慌乱地道:“大少爷,您没事吧?” “走。” 东方毅手护喉咙,嗓紧声哑地命令道。 呼啦啦人群散,不过片刻,巷中只余太平侯父女和苏幕遮三人。 “爹爹又何必这样做,不但落人话柄,还间接得罪了长公主,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安离哭着道。 太平侯毫不在意地道:“得罪就得罪了,为父不惧,”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关节,感叹道,“一个脖子都没拧断,手指头就酸疼了,真是老了,”着他转向苏幕遮续道,“姑娘,人都走了,你还傻坐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回家去。” 语气淡然,好似刚刚那一脚不是他踹的一般。 苏幕遮默默起身,就见本在低头拭泪的安离突地道“爹爹,这位姑娘姓苏,”她压低声音,“就是林家的那位。” 太平侯面色一凛,追问道:“当真?她是你黄伯伯的女儿?” “你什么?”苏幕遮失声问道。 “是。”安离应道 三者的声音搅合在一处,纷杂不已。 “您认识我爹?”苏幕遮半信半疑的问道,面上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他姓黄?他,我……原来我姓黄?” 太平侯短促地道:“认识,”他随即反应过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孩子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孤身一人四处闲逛,真真如五尺竖子闹市于持金,擎等着人来抢啊! 林诺那老不修,随随便便抛出黄鹤兄尚有后人的消息,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太平侯爷越想越气:“跟我回侯府。” (女主日记119,八月朔二日未正,呃,所以我应该叫黄幕遮吗?我想改名字……)(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黄鹤一去不返乡 cpa300_4();太平侯府的会客厅已经许久没有起用过了。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最新章节】↖頂↖点↖小↖说,今次却招待了一个客人,还是个女客,但待客的不是侯爷夫人,而是侯爷安禄本人。 滚烫的茶水上了一道又一道,那客人却一口没有喝过,只一直将茶杯握于两掌之间,似乎在汲取其散发的温暖。 斟茶的小婢注意到这一现象,不禁瞄向陪侍在厅中的管家,管家略一沉吟,示意她端个小小的手炉来,给客人暖手。 待客经验丰富,这点眼力管家还是有的。 “阿庆,你带他们先下去吧。” 侯爷发话道。 管家阿庆微微一愣,随即麻利的传令撤走负责伺候的人,使得会客厅里发生的对话,就留在厅里,无法外传。 “……说到哪里了?南晋【注1】的道士抱朴子葛真人,著有《内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此外还有《隐逸卷》,《肘后方》……” “侯爷,我知道葛真人是医药及炼丹的先驱前辈,也曾拜读过《肘后方》,只不过这和我父亲有何关系?” 苏幕遮忍不住问道,太平侯自打落座上茶后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葛洪的生平,听得她一头雾水。 太平侯金刀大马的坐在椅上,声若洪钟:“是你问我你父亲姓谁名甚,以什么为营生的,怎么听一半又不耐烦?” 苏幕遮回想了他适才讲过的内容,犹疑着问道:“可您为何要讲葛真人的往事啊?难道是想告诉我。我爹也是个炼丹的道士?不会就是那个指认我娘的小丹师还虚道人吧?” 太平侯胡子一翘,瞪眼说道:“想哪儿去了?本侯刚才说到哪了,哦,对,葛真人除了那些广为人知的著作之外,还留有一卷名为《神仙传》的书稿,讲述了以往得道成仙乃至飞升的先人的事迹,其中记载了广为人知的炼丹术,练气术及制药术。” 苏幕遮听到这里,咂摸出些滋味。问道:“长生不老?得道飞升?这种无稽之谈真的有人相信吗?” 太平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好似有些难以启齿,终而叹道:“先皇他文治武功,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唯生死一道。始终堪不破。话说回来,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有几个不是追求长生的。” 是皇帝要求长生?那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故而一个炼丹的道士能做到一国的丹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啊,不稀奇。”苏幕遮感叹道。 她想到她母亲曾公开表示不炼丹,还曾表明对那些飞升成仙类传说的鄙夷,也许母亲得罪的不只是还虚道人,还有那个一心想要长命百岁的帝王。 太平侯回想着说道:“先皇励精图治,命人制造铜匦,立于宫城之前,本来是为着能随时接纳臣下表疏,各方进谏的。二十多年前,有人献上《神仙传》抄本,并称知道神仙传中提及的秘笈‘飞天’【注2】的下落。若能找齐飞天全本,便可远效古人,得道飞升。” “秘笈?飞天?全本?”苏幕遮虽有这样那样的疑惑,但第一个问的问题却是: “那个献书的,到底是何人?” 太平侯嘿的一声冷笑,说道:“太极门。” 太极门?一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个道教的门派。奇怪的是,太极门三个字好生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苏幕遮竭力回想,蓦地福至心灵:在戎州的时候,曾有人送纸扎挽联等丧葬白事的物事给暗庄,挽联的落款就是太极门。 更有甚者,东方毅带人在护庄林围攻殷呈殷庄主时,就被殷呈叫破他们所用的阵法是“太极剑阵”,从而料定来敌是太极门。 如今时过境迁,回想起来整件事透着满满的古怪,为何凌云山庄的佣兵会用“太极剑阵”,或者应该问,为何他们当时要使出“太极剑阵”,只为了将脏水泼给太极门吗。 “太极门说知道那秘笈的下落,先皇就信了?若真有这么个东西,《神仙传》存在了千百年来,人们趋之若鹜,不早就有人找到有人修炼了?我怎么没听说有人真成神仙的。”苏幕遮边说边摇头,她觉得这事太过荒谬,难以让人信服。 太平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如果只是这样一份上书,当然不足为信,关键是上书的人同时献上一些残章断片,称是‘飞天’的残章。 先皇找人研读了那些残章,确定飞天是一部内功功法,大是玄妙。纵然得道飞升是言过其实,但是练后能让人身强体健的肯定的。先皇动了心,打算派几个人去秘密寻找秘笈。” 苏幕遮微微颔首,问道:“其中就有父亲吗?您说他姓黄名鹤,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父亲原本是个孤儿,后参加武举,入了先皇的羽林军,慢慢擢升至中郎将。先皇对他甚为赏识,****带在身边,保卫先皇的安全。” 原来父亲是个孤儿。 既无伯叔,终鲜兄弟。 “你父亲与林大人原本都是本侯的下属,作为本侯的副手共同掌管羽林军。” 苏幕遮听此,心念一动,林诺曾经的话语浮现在她的脑海: “桃花瘴……二十多年了,现在想来犹自心有余悸。” 林诺入滇中瘴是二十多年前,先皇帝派父亲找秘笈也是二十多年前,林大人和父亲又都是太平侯的手下…… “找秘笈,难道是去滇州找吗?”苏幕遮问道。 太平侯微微一窒,没想到她听了三言两语后就做出正确的推断:“是。当年主事的便是本侯,重之和鹤子是本侯副手。我们三人带了些人手,轻装简行的入了滇。” 不知不觉间,太平侯又恢复了昔日对这左膀右臂的称呼。 “林大人在那里中了瘴毒,因而结识了我母亲,这么说来,他算是我父母的媒人了。” 太平侯听了这些满意地点头说道:“这些是重之告诉你的?算他还有良心,没把你蒙在鼓里。” 苏幕遮默然不语,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续说道:“可是你们那一次一无所获,所以先皇干脆发兵攻打滇州,打算将它纳入版图后再慢慢寻找,是吗?” 太平侯敛了笑容,打量她一番后说道:“你猜的很准,**不离十。” 一个一个的线索如同珠子一样,本来是在苏幕遮的脑海里四下分散的,如今太平侯的话成为了穿起珠子的线,让她豁然开朗。 “我现在只想知道,我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太平侯叹道:“先皇收纳滇州后,又一次派鹤子深入滇州探查飞天的下落,恰在他外出公干时,令堂犯了大不敬之罪,被判斩监候。令堂被处决后,他再没回来复命。” 苏幕遮眼睛一亮:“他逃了?那就是说,他有可能还活着?” (女主日记120,八月朔二日申时,《肘后方》总让我想到吃的……)(未完待续。) ps:【注1】历史上的葛真人葛洪是东晋人,小说里为了表示架空,杜撰他所属朝代叫“南晋”,可要是真架空就不会有葛洪了……所以这个设定符合对作者有利的双重标准~ 【注2】《神仙传》真有,“飞天”是杜撰 第八十九章.各色事宜相酌量 苏幕遮眼睛一亮:“他逃了?那就是说,他有可能还活着?” 太平侯见她双颊瞬间潮红,满布激动颜色,一时间有些不忍心戳破她的希望,狠了狠心肠说道:“本侯也不清楚,有人说他还活着,因为找到了‘飞天’,所以才不复皇命,找了个洞天福地飞升成仙了,”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鹤子的人品我了解,他一定不会做出这种私自吞没的事的,这么多年不露面,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是吗?” 苏幕遮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她放下怀中的手炉,起身对着太平侯施了一礼:“多谢侯爷告诉我这些关于我父亲的旧事,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小女子就此告辞。” 太平侯挑了挑眉毛,问道:“你要去哪里?你是鹤子的女儿,也算本侯的晚辈,既然没有栖身之所,不如就搬来侯府吧。” 搬进侯府? 看来这才是那老道说的机缘。 苏幕遮垂袖站立,笑着说道:“多谢侯爷美意。” 太平侯满意地点点头,刚想唤人进来,就听她又说道:“只可惜我要辜负您这番美意了。” “你不住?那你想住到哪儿去?”太平侯问道,原本带着笑的神色突然阴沉下来,“不会想住去林家吧?那可使不得,你一个没过门的黄花闺女,上赶着去夫家住,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知道他是想歪了,也知道这猜测大概触动了他女儿和东方弘私相授受的心结,苏幕遮没有在意他严厉的语气,只失笑道:“我去林家做什么?再说,我根本没打算承认这桩婚事。” 太平侯的注意力被她的话拐走了,半是疑惑半是气恼:“哪由得你承认还是不承认,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把这种话挂在嘴上的?”他气哼哼地原地踱了几步,“不行,你还是老老实实留在侯府。本侯给你多找些教养嬷嬷来,好好教教你规矩。” 虽然太平侯这番话说的有些武断,但苏幕遮还是在字里行间听出他爱惜晚辈之意。 好意是好意,却不是她想接受的好意。远的不说,真在这侯府白吃白住下来,她还怎么做药,怎么种草,怎么培育解瘾症的圣灵芝。 即使对于现下的苏幕遮而言。笑笑帮的事已轮不到她插手了,但她既然答应了春草,就要说到做到,至少要做到一件事。 “侯爷稍安勿躁,请听我解释,我之所以不愿住去林家便是觉得名不正言不顺,非亲非故怎好叨扰?同理,搬进侯府住也说不过去,还望侯爷体谅。” 太平侯听了这话,从喉咙里咕哝了一声。说不清是笑还是哼,他思索着问道:“你这儿也不住,那儿也不住,到底想住去哪儿?你在雍京可有故交?” 看着他不信任的目光,苏幕遮将自己的打算娓娓道与他听:“我不愿寄人篱下,想租赁个铺子,堂前为人看诊,堂后居住。” “这哪里可行,”太平侯的头摇的好像拨浪鼓,“你一女子。开店已经够让人侧目的了,还要坐堂问诊?再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会有客人上门?” 关于这一点。苏幕遮不得不承认,他的担忧有些道理,毕竟大夫大多以年头、经验和口碑服人,像她这种既非世家,又无名望的,谋生艰难啊。 “您放心吧。既然娘当年能在雍京立稳脚跟,我同样可以。” 这话勾起了太平侯的回忆,诚然,苏千在雍京设医馆时年纪也不比苏幕遮大多少。他见她心意已定,叹了口气,又自叮嘱道:“本侯派个账房先生给你,帮你打点一切,租铺子的时候你就不要抛头露面了……要是生意不好,干不下去了别硬撑着,知道吗?” 见她点头告谢,太平侯唤了管家进来,让他挑个人品实诚的账房。管家应了声是,不多时领了个老者前来,回禀道:“侯爷,这是老李,老奴觉得他可当用。” 太平侯见这老李脸上的褶子层层堆叠,看着足可以做苏幕遮的祖父,满意的点了点头,声若洪钟地说道:“老李啊,你出面帮苏丫头盘个店面,再帮她管管账。工钱还从阿庆那里支取,好好帮衬着她,可别欺生啊。” 老李忙忙作揖道:“学生不敢。” 听到这自称,苏幕遮微微一惊,难道这位李老还是当届的应试试子不成?这么大年纪还要科试,其志可嘉啊。 老李在侯府多年,深谙何话该说,何话不该说的道理,故而没有对着苏幕遮刨根问题,只问了一些基本的问题:“姑娘打算要个多大的铺子,做什么营生的?” 苏幕遮一早就在让邓凌云为她踅摸铺子,以便有一日脱出笑笑帮还能有个退路,邓凌云找的铺子她看过几间,不是地点有些偏僻,就是铺子格局不佳,只有一间勉强还算合意。 她也知道,短时间内找一间完全合心意又租得起的铺子不太容易,若她今个没有去菡萏巷,没有看见那间被乌青子断为“衰”的药铺,或许她就凑合凑合租之前选定的那间了。 可菡萏巷的那间铺子无论是地点还是格局都很不错,再加上它现下被扣上了“风水不好”的帽子,或许东主有转让的打算呢。纵使不愿转让,同条巷子相同格局的店铺也合她的心意。 “李老,我看上了菡萏巷一间店铺,只不过那铺子已经有主了,我打算再去打听打听那条巷子还有没有别的铺子转让。”苏幕遮说完这话,又描述了一下那家店铺的位置与格局。 “这事容易,”太平侯接口说道,“老李,你回头去寻个官牙子问问,菡萏巷还有没有店铺要出租出卖的。这些事就别让这丫头跑了。” 老李恭敬地应了,对于侯爷的态度看在眼里,心里有数。 太平侯又对管家撩了撩眉毛,管家转身离开,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返身回来会客厅,手里托着个托盘,上面放了好几张银票。 太平侯看也没看银票的数额,捏起那一叠就递将给苏幕遮,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从中抽出几张递给老李:“呐,这是压箱底的钱,你收着,除非有急用否则不许她乱花啊。” (女主日记121,八月朔二日酉时,不知道爹有没有可能还活着……我宁可他飞升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秋夜风起雾水凉(二更) 对于太平侯的作为,苏幕遮甚是无语。看来这位侯爷完全是把她当做了三岁孩子,照顾的面面俱到,连银钱分开保管都想到了,也未免太事无巨细了。 这种滴水不漏的关心让她有些不习惯,别扭的说道:“侯爷,我身上,我自己有钱。” 对于开店的本钱,苏幕遮心中已有成算,前些日子她买进分舵的那些药材已被她做成了成药,分批运到不同的药铺卖掉了,再加上从东方毅手中赚来的银钱,大抵够交半年的租金。 “怎么还嫌钱多的,”太平侯瞪眼说道,“要不拿着钱,要不搬来侯府住,”说完硬话又说了句软话,“长者赐,不可辞。本侯就给你这么多,全花光了就证明你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到时候可不许再糟蹋银子了。” 人家的好意,苏幕遮纵不愿受也不愿糟蹋,总不能让人哭着喊着求她把钱收下吧,那也太讨人嫌了。 “多谢侯爷。” 苏幕遮再不多言,收起那一叠银票。 “嗯,这还差不多,”太平侯眯着眼睛点了点头,“阿庆,通知厨下摆饭。把桌子摆在夫人院子里的葡萄架子下,请夫人小姐一起,”他顿了顿,又问道,“世子在府里吗?” “回侯爷……世子出去了,今个有个同窗……” “得得,”安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真是……唉!”他重重叹了口气,转向苏幕遮,用无可推脱的语气说道,“苏丫头,先别急着走,等下一起吃顿饭。” 苏幕遮应了声“好”,由着仆妇将她带进内院。 饭后她便告辞了,并与老李约好明日去菡萏巷看铺子的事宜。 ………… 秋夜里,凉风起。不到半个月便是中秋佳节,月亮已经渐渐圆了。暑气已经散去。天气开始凉爽了。 仆妇们将屋门拉开,室内怡人的香气扑面而来,侯爷夫人带着满脸疲倦走了进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离离怎么样?”太平侯忙忙问道。 仆妇帮着侯爷夫人摘去身上披的斗篷。便退了出去,带上了屋门,留了一方清净给这夫妻二人。 “好多了,喝了安神汤睡了,”侯爷夫人坐下后。就着丈夫的手喝了口果浆子,“可怜见的,眼睛都哭肿了,看得我心里揪揪着,疼得很,”她连嗔带怨地瞪了丈夫一眼,“女儿遭了这种事,你不想着帮她摆平,宽解她,还有心思让她招待客人。难不成你将个外来的丫头看得比离离还重?” 侯爷先是松了口气,后不以为然地说道:“那怎么可能,”他带着几分惬意饮了口果浆,“但她是鹤子的女儿,总要讲故人情谊的。” 他见夫人仍是不满,轻嗔薄怒的样子宛如刚成亲时那个小姑娘,心里一下子溢满怜惜爱意,宽慰道:“而且你没注意吗,晚饭时分,离离和苏丫头说了好一会子话。本来我见她神色郁郁。说了几句后好似宽心了。你刚刚说她哭得眼睛肿?能哭就好,哭出来了就没事了。” 安夫人怔了怔,说道:“那是离离懂规矩,知道即便心里难受也不能慢待客人。我女儿我最了解了。良善的很,只可惜……”她觑着太平侯的神色,试探着问道,“侯爷先前说要将她送回老家避避风头,等那边办了喜事后再接回来……可怜我的女儿,有家不能住……” 说着说着。她禁不住拿过帕子开始拭泪。 太平侯一撂杯子,哼声道:“先前是先前,本侯先前只怕女儿还是不死心,会向着那个混账,既然现在她已经想开了,我安禄的女儿何必躲躲藏藏的,又不是见不得人,”他顿了顿,低声问道,“离离怎么想的?是想在家呆着啊还是想出门散散心?” 安夫人一甩帕子,破涕为笑道:“人常说,慈母多败儿,你做父亲的,哪能这么宠着女儿的。” 太平侯打了个哈哈,满不在乎的说道:“生女儿不就是用来宠的吗。”他笑了一阵,忽而有所感的叹了口气,说道,“不过经过这件事,不由得我不承认,先前把她娇宠的太软弱了,一点挫折都经不起。要不怎么说‘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呢,你看苏丫头,都无家可归了,还想着自谋出路呢。” 侯爷夫人轻啐了一口,说道:“那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说着也叹了声,“那孩子是挺可怜的。” 但同情心同理心不过一瞬两瞬,天下父母还是一心系于自己孩子身上的。 “我本来想着,把那孩子接进府,等明年二月太医院开科择取医女时,让她考个女官,让这孩子可以凭着本事衣食无忧,”太平侯对他夫人说出自己原本的打算,“但她既然想自力更生,也好,若真能像她娘那样,本侯也就放心了,鹤子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吧。” 关于自己丈夫和林诺黄鹤那两人之间那种似友非友的情谊,侯爷夫人只模模糊糊知道一些,在她看来,侯爷的做法多少有些多此一举。对于侯府的故交旧友,找上门来就客客气气的招呼人家喝杯茶,吃顿饭,走时再送些程仪也就是了。 哪里有过这种情况,对于一个晚辈,邀来住,送银两还不够,还送账房帮忙打理生意,用不用送小厮送丫鬟,以后出嫁再送副嫁妆啊。 侯爷夫人虽有疑惑,但她与侯爷的感情深笃,凡事习惯以夫为尊,自不会说些质疑侯爷的话。 反倒是太平侯说起来没完没了:“离离也该磨磨心性了,她不喜欢打理庶务,可以,不喜欢琴棋书画,也由着她。但总要给她找个事做,不能让她一辈子浑浑噩噩,没个寄托,”他说着一拍桌案,踌躇满志地说道,“打明儿个起,给离离多请几个先生,让她忙一些。” 要是说出去,堂堂一个侯府的小姐,只喜欢耍钱赌骰子,不是笑掉人的大牙。 这夫妇二人聊完女儿,不可避免的又聊到儿子,这期间太平侯不知又再叹了几口气,正说至酣处,忽闻屋外有人说道:“侯爷,外院通报,林大人来访。” “什么?”太平侯霍然而起,向外说道,“请林大人来后院厅中。” (女主日记122,八月朔二日最后一次补记,送人有送钱,真真好机缘)(未完待续。) 第91章 故人来访诉衷肠 如果说太平侯府外院的会客厅已经许久没有起用过了,那么内院的会客厅更是空置已久。侯爷突然发话要用,着实让下人们忙乱了一阵子,好在平日里没有偷懒,该干的活计都有干,现下不必现擦现扫,只需焚起淡香,烧热地暖即可。 紧赶慢赶,众人终于赶在管家将客人引来后院前忙完,纷纷散去,林诺入厅小坐,少顷太平侯至。侍女为二人上茶,后依命退下,留下太平侯爷与林诺二人在厅中,面对而坐,手捧淡茶,相顾无言。 过了不知多久,手中的茶已失却温度。太平侯撂下茶碗,淡淡开口相询: “林大人入夜来访,有何贵干啊?” “下官……” “话说回来,林大人入京述职后,本侯还未派人恭喜大人仕途平顺,重新高升,真是失礼啊。” “侯爷贵人事忙,无碍。下官今日来访……” “忙?本侯手里既无权柄,也无兵权,不过闲散侯爷一个,哪里及得上大人你忙碌,日理万机啊?连拜会上官都没功夫。” 林诺也放下手中茶盏,似笑非笑地摸了摸胡子:“侯爷终于说到重点了?”他顿了顿,续道,“下官刚还在想,侯爷什么时候添了那些穷酸文人的毛病,说起话来绕来绕去,半天不入正题。” “好你个林千金,竟然敢拐着弯子骂本侯穷酸,找踹啊你!”太平侯竖眉喝道。 林诺字重之,可他那些老朋友,太平侯也好,黄鹤也好,从不这么称呼他,而是取一诺千金之意,戏谑他为“林千金”,这个外号乍一听好像“令千金”,更令这帮“损友”用得乐此不疲。 对此林诺不以为忤。只微微一笑说道:“踹不踹的无所谓,只要侯爷别治我个以下犯上之罪就行。” “混账玩意儿!” 带笑的骂声刚落,就见对面的太平侯从椅中跳起,冲将过来一把抱住林诺的肩头。前后摇晃了数下,边晃边大喊道:“那么久不登门,我以为你把老子忘了呢!” “别闹,”林诺笑着拨开他勒在自己喉管处的胳膊,挣扎着说道。“老禄,我来有正事。” 见他摒弃“侯爷,下官”那些虚头巴脑的称呼,安禄反应过来,放下手臂后道:“什么事?”他胡子一翘,“为了苏丫头?”随即冷哼一声,又自坐了回去,“因着她才劳动我们林大人的大驾,早知道本侯早把她带进府了,也不用眼巴巴地等了这么多天。” “是。回京以来还未登门,这事是我做的欠妥,对不住老禄你。” 林诺说罢整了整面容,肃穆向安禄一揖而礼,唬的安禄又跳了起来,骂道:“呔!老子还没死呢!你拜什么拜!” “但,一码归一码,你今个儿贸然把苏丫头带回府,这事儿欠妥,我定要来和你说道说道。”林诺的态度变得飞快。前一刻还是肃立原地,满怀歉仄地道歉,下一刻已是端坐椅中,理直气壮地指摘。 “你!”安禄又是气又是笑。索性一摊手说道,“得,我在林千金那儿从来占不着理,说吧,我怎么做的欠妥了,至少我没满处嚷嚷她是鹤子的女儿。还说什么‘他与臣甚为投缘,定要结成儿女亲家’。”话到后来,他开始怪腔怪调地模仿起林诺的语气来。 林诺轩眉一皱:“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安禄微一怔愣,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强撑着说道:“你想说什么?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事儿是皇上默许才会流出来的,”他看向林诺,“皇上这是在探你的虚实呢。” “这我当然知道,我说的是,”林诺的目光瞬也不瞬地钉在安禄脸上,注意他的神色变化,“你为何连我说了什么,都知道的那么清楚?”他见安禄目光躲闪,脱口道,“你在宫里插了钉子?”他霍然而起,低声喝道,“你胆子够大的,手都伸到皇帝身边了?” 安禄面现尴尬,胡子一抖一抖的,可还是嘴硬道:“你别浑说啊,我对圣上忠心耿耿。” 见他老脸发紫,好似橘子皮的面容抖得久了,褶子更显得多了,林诺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摆手说道:“罢!罢!你不愿意说,那我不问了,”他走至安禄身旁坐下,语重心长地规劝道,“能脱身就趁早脱身吧,要是等到皇上察觉……” “你一走就是十六年,鹤子更是……唉,”安禄颓然叹气,手撑额头,“我一个人也是在垂死挣扎,翻不起什么大浪花儿来。” 昔日老友而今真的“老”了,林诺看看他又想想自己,心中有些感伤,伸手拍拍安禄的肩头:“莫灰心,我不是回来了吗,从今往后,你再不是一个人了。” “……你放心,这几年我已经在慢慢脱手了,宫里没剩几个人了,”安禄抬眼望向林诺,“再说,那个妖女把她宫里那帮奴才迷得五迷三道的,个个心向着她,我的手下不好活动,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出来了。” “那个妖女,”林诺咀嚼着这四个字,面上现出空洞的神色,“谁能想到,当初作为贡品献给先皇的番女,一个玩物,竟能搅出这么大的事端来,”他瞟了安禄一眼,“她这么执意要求女儿嫁给东方家的那小子,未尝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安禄瞪眼骂道,“就是没有这茬儿,也休想我的离离嫁去东方家,给东方赟那小子斟茶倒水,磕头请安,”想到女儿痴心错付,他的心中又自燃起熊熊怒火,“谁知道那小子勾引离离,是不是受了他爹的指使,好在离离迷途知返,和那小子断了,”哼了声后又道,“欸,你又是怎么回事啊,平白弄了桩儿女亲事出来,我怎么不知道鹤子把闺女许配给你家小子的事儿?” “你忘了?那年咱们入滇,找来找去找不着那个鬼‘飞天’,我还差点把命搭进去,幸亏被千千救了,”林诺说着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又道,“那是鹤子第一次看见千千,当天晚上就醉了,拉着咱们说找到媳妇儿了,硬要和我定亲家。我为了哄他早点睡觉别闹,不就答应了吗?” “这也算啊!”安禄为之绝倒,不服气地嚷嚷道,“那会儿榛姐儿要招婿了,鹤子是看中你孙子做女婿了吧?”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心仪之铺恰转让(二更) “那会儿榛姐儿要招婿了,鹤子是看中你孙子做女婿了吧。” “胡说八道,那我不是成了鹤子他叔了?”受了安禄的影响,林诺也笑着嚷起来,“那也是你叔,快,叫叔!” 两人笑骂一阵,逐渐静了下来,林诺忽而叹了口气,将头摆到另一边。 安禄见他如此,便知他是想到女儿的那桩丑事,不由得暗叹一声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当下转换话题道:“你抛出苏丫头,到底是打了什么算盘?” 房门口拢着不厚不薄的帘帷,使得屋中暖融融的,半点不似凉如水的秋夜,唯有手边早就凉透了的茶盏,散发着细瓷的凉意。搭在桌上的左手手背不经意间碰触到杯壁,被激起了一层细碎的战栗。 “你明知那孩子没什么自保的能力,还把她当做香饵,你对得起鹤子和千千吗?”安禄加重语气质询道。 “老禄,你一直在京里,今年到现在皇上发了几道榜文了?”林诺没有急于为己辩白,而是问了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安禄凝神回想了一番,缓缓答道:“三道了。最近一道是在几天前发的。” “这三道皇榜好似风马牛不相及,可你我心知肚明,他是为了什么,”林诺的双手交叉而握,“第一道的‘举贤不避德’令,先是说明了有些人虽有功劳却无德行,第二道的‘封赏令’,抬举玄青观,间接抬举太极门,再到第三道的‘召回令’,就差直接发动全天下找寻鹤子了。” 安禄默然不语,他虽然心知林诺所思所虑非虚,但仍忍不住心惊,不由得说道:“可鹤子已经故去了……” “皇上不信,所有觊觎‘飞天’的人都不会信的,”林诺哼了一声,“而且他们心里都存了相同的念头。要想引出鹤子,得到‘飞天’,就要从苏丫头下手。” “那你还……” “老禄!”林诺些微抬高了音量,“你以为我不说。就没人知道鹤子还有个女儿了吗?我今天选择说出来,和十六年选择瞒着是一个目的,我要保住故人之子,更要保住‘飞天’。之前他们要留着那孩子引出鹤子,今天他们要暗中保着那孩子。从她身上按图索骥找到‘飞天’,”他平复了心间的激荡,“再者说来,我假称有婚约,以后更可以名正言顺地照看那孩子,她再不是个无名小卒,而是我林诺的儿媳妇。有人想要动她,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我就不信,你没有别的考量,”安禄冷冷说道。“不然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生今天说。” “我当然有我自己的考量,”林诺也是冷冷回道,“这世上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打算的,端看是多是少,是否正义,”他垂眼看了看手旁的茶杯,慢慢问道,“你和那孩子都说了什么?她没在你这里住下,可说了她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安禄一五一十地道出和苏幕遮的言语往来。而后说道:“我会派人暗中照顾她的。你怎么想的,打算怎么安置她?” “什么医女,什么租铺子替人问诊,这些都不是她该做的。”林诺眉头一皱,“她尽快种出圣灵芝,解了神仙水的隐患才是当务之急。” ………… 转日晨间,太平侯府的账房老李早早起床梳洗停当,先是招来下人,让他去相熟的高升牙行。找个官牙带上册子,带到他惯常喝茶的茶楼,订好两间雅间等着。 吩咐完毕后老李才施施然出门,依照约定的时辰到抵菡萏巷。 当他从马车上下来时,一眼见到苏幕遮站在巷口,低垂螓首,左脚微微抬高,围着巷口上马石前后磕绊,颇自得其乐,半点没有等人的不耐烦。 老李虽然自忖没有来迟,但还是颠颠跑了两步,招呼道:“姑娘久等了。” 苏幕遮抬眼一笑,后拉着他避到一边说道:“李叔,我刚才在那家店门口绕了一圈,发现门上贴了‘转让’的贴士,”她抿嘴笑道,“我进去问了价钱,租价比市价低了三成,八两一个月,一年起租;卖价低了五成,整个前后两进的小院落,连房带地一百三十两。” 老李眼睛一亮,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算盘拨了几颗珠子,连声道:“真是不贵,真是不贵,只不过,昨日听姑娘提起那店已经有主了,怎地今日说转让就要转让,还是贱价转让?”他起了疑心,“这店该不会有什么古怪吧。” 苏幕遮私心里是不信风水之说的,但架不住别人相信忌讳,想着还是不要隐瞒了,遂将前因后果一一讲述。 老李不知道这些内情,待听了苏幕遮的讲述之后,沉声说道:“既然小青山玄青观的道爷都发了话,那店的风水指定不好,不如换个地方吧。雍京城里出租出卖的铺面多得是,何必盯准了这一间?” “这店的东家临开业时才急着转让,不但价钱可以商量,也不必再请人重新粉刷装饰,省时又省力。”苏幕遮娓娓道来自己的想法。 虽然太平侯给了银票一叠,但苏幕遮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动用这笔银钱。那店的价钱她很是心仪,在她可以承担的范围之内。 老李沉吟道:“我一早派人请了官牙去前头金桂巷的茶楼饮茶,姑娘不如和老夫同去,让他拿几个好铺面给你挑,管保挑花眼。” 寻官府牙侩是太平侯昨日提议的,苏幕遮心知这个过场怎么都要走一遭的,当下也无异议。由于金桂巷与菡萏巷只隔了一条街,故而二人也没坐马车,而是安步当车的走了几步路。 “李叔,我头脑一热决定做生意,其实对于此道并不太通,幸亏侯爷请您来帮我,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肯定两眼抹黑。” 这话老李听得很顺耳,庆幸这姑娘虽然想起一出是一出,但不是个听不进劝的。新人不怕,怕的是固执己见,不懂装懂的新人。多大盘的生意落在这种人手里,都是早晚黄的命运。 “苏姑娘客气了,”老李摸着算盘,乐呵呵地说道,“店址你慢慢挑,老夫帮你掌掌眼,必亏不了姑娘的。” 苏幕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女主日记123,八月朔三日,留了话给客栈掌柜,希望等我回去时邓叔叔已经找来了)(未完待续。) PS:  呃,题目起的太渣了,捂脸…… 第九十三章.转运消厄所谋臧 牙侩的社会地位虽然不高,但同一行当中也分高端低端。 低端的牙侩,游走在茶楼酒肆,妓馆食庑之间,见缝插针地找些买卖。 而高端的牙侩,则是身负技能,从估价到交易可以一手包办,甚至若是书画或古董的掮客,连鉴定也要懂得。这些牙侩多是持有牙贴的官牙,并且是有一定的行业威望的。 老李着人请来的,正是附属九州行会的高升牙行的主事,高评。此刻,他陪着高评坐于茶楼的单间,苏幕遮则坐在隔壁单间,两屋之间以一扇屏风区隔开来。 论理不过买卖一间小小店铺,主事不会如此上心,亲自出面打理,但碍于侯府的面子,高评带了册子,打算让老李好好挑选一番。 “李老,我手头上有不少上佳的铺面,您老一选定,我就立刻派人去交易,快则三天,迟则五天,这事就能办成。至于府衙过户等小事,更是不用您老人家操心,必帮您办的妥妥当当的。”高评边说边翻开册子递与老李。 苏幕遮顺着屏风的缝隙看去,见那高评是一个白胖白胖的中年人,笑起来两眼眯成一条缝,望之敦厚可亲。 老李老成持重地点了点头,翻了翻那个册子,点指其中一页的一项问道:“菡萏巷这间要出卖的店铺是怎么个情况?” 苏幕遮心里一动,对于老李这个举动很是受用。她对于那间铺子的情况很是好奇,正好可以一探底细。 高评细细认着倒置着的字句,斟酌着答道:“这间铺子啊……不瞒您说,东家是刘家的人,打算开个药铺的,眼瞅着要开张,这事又黄了,昨个下午赶着我们牙行歇业之前将要出卖的信息登记在册的。” 苏幕遮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听到“刘家”了,先前没有觉出异样,“刘”毕竟是个大姓。同姓也不代表同宗同族,有亲有故。可听得多了,尤其是听多了人们提及它时那郑重的语气,她心底犯疑:这刘家到底是什么来历?总不会是刘尚书的本家吧? “白兔刘家?”老李有些动容。思忖着说道,“青州刘家啊,那可是世代行医做药的大家,药铺开遍整个九州,单只雍京就开了好几间了。还要再开?老夫倒不知道,药材行业今年这么有赚头。” 高评赔笑道:“许是那边的东家也想明白了,现在整个九州的药材生意,七成都是刘家的。雍京城里的药材生意更是被刘家垄断了,那些散户都赚不到什么钱,囫囵个温饱就不错了。刘家在雍京何必再开铺子,那不是自己和自己抢生意吗?左兜里掏出的钱,在外面转一圈进了右兜,这不是白忙乎吗。” “是吗?” 老李慢悠悠地应了句,手指头在那间铺子上画着圈子。半天都没再翻页。 高评见此,心知他中意这间铺子,少不得再搭几句腔:“地方倒是个好地方,地点好,格局也不错。前面是个铺面,后头缀了个小四合院,东西北面各有一间屋子,院子角落还有灶房,吃住都方便的紧,”他简单介绍了几句册子上没有记载的细节。后又问道,“您老想做什么样的营生啊?” “药铺。” “啊?” 高评目瞪口呆地应了一句,想到自己适才说的话,那些关于“刘家开药铺都挣不到钱”的言论言犹在耳。悔不当初自己不该这么多嘴多舌。 虽然说的是真话吧。 老李虽然答了“药铺”二字,其实心里也吃不准苏幕遮的想法。不过这不妨事,侯爷派他来不过是帮衬小姑娘一把,别让她被人欺负了去就是了。 隔壁的苏幕遮听了高评口中的雍京药材市场行情,心中一点也没着慌,因为她本来就没想做药材的生意。像她这种既没名望也没背景的人。想让生意有盈利,唯有另辟蹊径。 高评见他意动,心下得意于自己有眼色,刘家急着脱手的烫手山芋这么快就有了转卖的下家,看来刘家这笔佣金他是稳稳的拿在手里了。 想着他趁热打铁地说道:“不如等下带您老去看看那间铺子,满意的话我这就去和刘家的主事联系。” “老夫听说,这铺子之所以急着转让,是因为玄青观的道长批了风水不好啊。” 老李话锋一转,直问道。 高评显然没想到他消息这般灵通,猝不及防之下张了张嘴,磕磕绊绊地说道:“是,是有点不太佳。” “高老弟,”老李沉下脸,“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宅子有凶还瞒而不报,这不是成心坑老夫吗。” 他边说边长身而起,佯作忿然。 听了这句略重的指责,见到老李愤而起身的作态,高评汗水直流,忙忙地站起身解释道:“李老,您有所不知,刘家已经去过小青山,求到了玄青观观主解厄的妙法。观主亲书,这铺子留在手里贻害无穷,只要转次手就会消弭厄运,无论买方卖方都将无碍。判词是我亲眼看了的,写的真真的。” “哼。” 老李不满地冷哼一声。 高评抹了把汗,又自说道:“李老息怒,息怒啊。我坑谁也不敢坑您不是,实在是看您中意这铺子,加上刘家急着脱手,自信能给您谈个好价钱,”他解释两句后,见老李不为所动,忙转换口风说道,“我再介绍好的地段给您,定帮您把价钱压得低低的,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 老李向屏风处望了一眼,显然不打算自己拿主意,而是尊重苏幕遮的意思。 “既然高主事做了保,我们也没理由不信他。” 一把清脆的女声自屏风那侧传过来,高评吓了一跳,再看老李应了声“是”,这才知道这事他只负责谈,不负责做主。 “不过这铺子毕竟有了厄名,世人不知转运消厄,还道此地风水不好,那我们以后怎么做生意呢?” 高评听得一头雾水,这,还是不肯罢休的意思? “不如高主事出面,等到开业那日请来玄青观的道长,再品评一下风水,当众说明店铺转手厄运消的事,免得影响生意,高主事意下如何?” (女主日记124,八月朔三日补记,不过短短一天时间,又去了玄青观,又去了牙行登记入册,刘家的人真是麻利啊)(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一纸契约人微茫 (二更) 老李眼睛一眯,赞了声好,苏幕遮如此作为,靠着玄青观堪舆的名头,定能为新店汇集不少人气。而高评但凡有些眼力,都会和玄青观的道长好好沟通,定要保证那铺子的运道,否则就是瞒报凶宅,对于整间牙行的声誉都将有损。 老李想得到的,高评何尝想不到,但他想到自己适才所言的“转手就转运“确是实话,心里首先就有了几分底气,至于二请道长看风水,不过是破费点钱财,比之牙行信誉不值一哂。他一咬牙答应了这个条件。 “既然如此,不如请高主事通知那铺子的东家,看何时有空去衙门行买卖转让事宜,也可顺便让高主事就二请道长一事立个字据。” 高评脸色一沉,转向老李说道:“李老,立字据就不必了吧,”说着他硬邦邦地补充道,“主要是我还有些要事,分身乏术啊,连等下去通知刘家的事都无法亲自去办了。” 老李对他前恭后倨的态度不以为忤,笑呵呵地问道:“哦?是何要事啊?” 高评这话倒也不是推脱,他确实有件事要办,只不过是否要他亲自去办值得商榷。 “是这样,前几日城郊的狄员外要买个全灶的丫鬟,他家的管事婆子找了我们高升牙行,介绍了几个都不满意。可巧昨天有户人家说要转卖几个丫鬟,让我们使个牙侩今个去提。” 老李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临出门时见行里的牙侩带了两个丫头回来,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却一路哭哭啼啼,说她们的卖身契虽然在帮主手里,但她们一向是跟着小姐的,还说小姐知道他们被卖掉一定会寻来,疯疯癫癫说着不经之谈,什么帮主小姐的不知所云。” 老李心里一动。向着屏风方向看了一眼,见那边没有动静,便也没有多说。 “本来这也是小事儿,谁知道我一眼没看见。那两个丫鬟就被人买走了。做这笔买卖的牙子是个新人,不知道这两个丫鬟是留给狄员外相看的,糊里糊涂的就把她们卖掉了。狄员外定金都给了,管事说话就来,没了丫鬟我们怎么和人家交代啊。” 高评这番话说的细致又不唠叨。一句话冲淡分开十句来说,却又句句言之有物。 老李评估了一下,觉得这是件小事,不用劳动高评的大驾亲自去解决,他还待说些什么,就听屏风后的苏幕遮冲口问道:“那两个丫鬟叫什么名字?” 老李闭了口,只用眼神示意高评快说。 “这,人不是我去提的,叫什么记不住啊,好像有一个叫‘小草’。”高评犹豫着答道。 耳听得隔壁桌椅响动声音。又并碎碎脚步声,屏风被人一把拉开,露出苏幕遮的脸庞:“高主事,我和你一起回去。” 见那两人一脸不解,苏幕遮说道:“十有八九是我的丫鬟……”她说着催促高评快走,叠声问道,“她们俩是谁买走的?你们牙行可有规矩,记下主顾的姓名?” 高评被她连声的催促逼得小跑起来,气喘吁吁地说道:“若是熟人,定是要记的。但要是过路的,买了带走就……就不一定了……” 老李见苏幕遮面色焦急,携过高评的手臂助他走得快些,后和苏幕遮说道:“姑娘别心急。底下停了马车,咱们坐车去。” “多谢李叔,”说罢,她又去问高评,“我要把她们二人买回来,可行吗?”想着她补充道。“她们原本就是跟我的……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老李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在旁补充道:“趁着苏姑娘不在时,将她用惯的丫鬟卖掉,真是冷心冷血。姑娘念旧,愿意多花些钱买回心头好。” 三人登登登地下了楼梯,出茶馆上马车,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抵城南连山坊,苏幕遮先前和刘宁同逛倌人馆,来得就是此处。 大大小小的牙行坐落在附近的几条街上,这些牙行几乎什么买卖都做,既有买卖佣人的牙子,又有买卖房地的牙侩,还有倒卖物品的掮客。这当中门面最大的,便是那高升牙行。 高升牙行布局简洁,有屋子十数楹,名曰“塌坊”,此外还有铺面、堆栈乃至客房等设备。上下雇佣数十人,有看货、账房、庄客,还有往来使役的牙侩。 若是卖货商人,则统一将货物贮藏在牙行的堆栈,先纳税,之后自相贸易。 若是买房卖地者,则请去二楼,翻册登记。 若是买卖下人,则到后院。 总而言之,牙行上下各司其职,乱中有序。 高主事带领苏李二人,直奔后院,忙不迭地叫人拿册子给他,又传话唤来售卖春草的那个牙侩。 在他看来,如何能应付过去狄员外家里人是头等要事,故而他将那名册翻得飞快,查找他手下的牙侩谁手里还有丫鬟。 苏幕遮在旁看着,心头涌起一阵不适。 不多时,那个牙侩磨磨蹭蹭地到了后院,见到高评之后,二话没说先给了自己一记大嘴巴,口里不住说道:“小的该死,高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一回。” 高评眼睛都没抬,单只哼了一声。 “你还记得你卖掉的那两个丫鬟叫什么名字吗?” 那牙侩听有人问话,就势停了手,却没有立即答话,只看向高评。后者不冷不热地说道:“问你什么就说,贼眼珠子乱瞟哪里呢!” 牙侩听了立时答话道:“记得,记得,两个丫鬟名字都怪的很,一个叫‘春草’,另一个叫‘小青瓜’,”他见苏幕遮听后脸色苍白,不安地问道,“是,是姑娘您的丫鬟?” “什么时候卖的?卖给谁了?” 苏幕遮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一连又问了两个问题,她更为关心的当然是后者,不由得屏息等着那牙侩的回答,生怕从他口中听到“不知道”三个字。 牙侩的回答虽不是“不知道”,可也好不了多少:“就在卯时前后,买者是个年轻的后生,自称是个过路的商人。”他边说边拿出与人签订的契约递给高评。 高评没有接,只简而言道:“拿给这位姑娘看。” 苏幕遮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张细看,契约写的很简单:某年某月某日,于高升牙行买丫鬟两人,死契,付银四十八两,银货两讫。 买家那一栏上留的名字叫“粟梁”。 (女主日记125,八月朔三日又补记,阿姨居然一点情面都不留,好,好,你既无情我便休)(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身若浮萍随春江 “四十八两。” 苏幕遮轻声念了一句。 听到价钱,高评禁不住扬眉说道:“卖了这么多?” “可不是,”那牙侩见高评脸色回暖,眉飞色舞地说道,“算上二两的中介酬劳,一共五十两。那后生连眼睛都没眨,当场给了现银。” 话音未落,高评冷笑了一声。那牙侩慌得差点咬到舌头,忙忙澄清道:“酬劳小的一文没拿,都交给账房了。” 四十八两银子,不过是苏幕遮看上的那间铺面六个月的房租,竟能买到两个活生生的人的一辈子。 甚至在牙侩看来,这一笔生意颇有赚头,可想而知他们花了多少钱就把这两人的卖身契捏在手里了。 苏幕遮攥紧契约的手慢慢发白。 “本来像这种哭哭啼啼不听话的丫鬟,得让嬷嬷管教两天才能转卖,否则到了新主子家里发起疯惹了祸,会给牙行信誉抹黑的,”那牙侩喋喋不休地说道,“但那后生既不在意,也不还价,迫不及待的就把两个人都买走了,”他说着讨好的看了高评一眼,“小的想着价钱适合,又省了两天口粮和嬷嬷费用,所以才自作主张签了约。” 高评心里的不满略有平息,诚如那牙侩所说,商人逐利,如此好的价钱,又免了后顾之忧,是他他也签了。 但这心思不能被底下人知晓,否则都擅自买卖,乱了规矩,他这个管事还如何管理整间牙行。 想到这里,高评冷冷地说了处罚:“罚你半个月工钱,三天不许再经手买卖,下次再犯,严惩不贷……还杵在这儿干什么,那么多活不用干了?” 那牙侩自认倒霉,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高评手里的册子即将见底,急的他大汗淋漓。又翻了两页蓦地有了转机,他眼睛一亮,抓过册子就要往外走。但他立时意识到,现下离开对老李就太过怠慢了。他以商量的口吻说道:“李老。您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就派人去和刘家通个气,择选一个两方都合适的时间签字画押,您意下如何?” 老李见苏幕遮一副魂飞九天的模样,知道她挂记着那两个丫鬟的事。无暇他顾,只得他一人拿主意:“可。老夫留个地址给你,约好了派人通知一声。”说罢他行到书案前,撩袖执笔。高评绕到另一侧磨墨伺候,之后小心吹干那条子,夹到记录菡萏巷店铺的那一页。 那边厢苏幕遮已想抬脚向外走去,说道:“李叔麻烦您了,我那两个丫鬟的事刻不容缓,如果刘家那边有信了,烦请李叔告诉我一声。” 老李老神在在地答应了。口中宽慰道:“姑娘别急,如有需要,老夫会禀报侯爷派人手去找的。” “既如此,麻烦您同侯爷禀报一声,如找到那位买者,务必通知我,我再好生和他谈。” 苏幕遮拜托了一声,脚不沾尘地奔了出去。 “李老,那请道士的事?”高评待她身影不见后,试探地问了句。 老李正色说道:“苏姑娘怎么说就怎么办。” ………… “二十余岁。北方口音,赶着马车向城东走了。” 苏幕遮一边低声重复着适才和那牙侩打听到的信息,一边快步来到街上,寻人打探: “大娘。您有没有见到辆马车,卯时左右从高升牙行离开,向东走了……看到了?那马车的样式您可记得?” “大伯,您有没有见到辆蓝绸子的马车经过……对,赶车的是个年轻男子……” “大姐……” 打听了一路,出了连山坊的三条街就再打听不到了。 苏幕遮站住脚。一时不知要去往何方。 日头越升越高,由于跑得急,苏幕遮的额头鼻梁冒出了一层细汗。雍京人口众多,每日出入城门的人不知几希。若那人真是个行商,此刻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她心中还有个疑窦,起因是那牙侩在她的追问之下又想起一个细节: “那个年纪大些的丫鬟本来说什么也不肯跟那人走的,谁承想那人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就乖乖上了马车。” 究竟是什么话让春草就范的。 ………… 春草这一半日过得实在有些坎坷,昨晚上被人捆起来扔在柴房睡了一夜,今早就被凶巴巴的牙子一路提溜着到了牙行,正自威胁她们不听话就要被打时,有一人凭空出现,付钱买走了她们。 经过一夜并一早晨的折腾,她的身子都要散架了,动一动全身都疼。 此刻她倚在马车的车壁上,疲惫的闭紧双眼,心里想的全是小姐屋里床下的盆景不知有没有被人动过,还是已经被搜出来毁掉了。 “春草姐姐,咱们跑吧……” 耳边传来一缕细细的声音,春草睁开眼,见小青瓜趴在自己的肩头,神秘兮兮地说道,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不安分和跃跃欲试。 见她这幅模样,春草好气又好笑,更多的却是心酸:这个傻丫头,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居然还有胆子说跑。 “跑去哪里,”春草口吻严肃,生怕她存了这个不该有的心思,以后会更遭殃,“咱们的卖身契捏在人家手里,一跑就变为逃奴,抓回来直接打死。” 小青瓜睁大了双眼,讷讷说道:“不,不会吧,”她两只小手抓紧衣襟,不安地扭来扭去,“娘答应我,过两年就把我赎回来的……我不要一辈子当奴才,以后只能嫁给奴才,连生的孩子都是奴才秧子……” “嘘!” 春草一把捂住她咧开的嘴,小声说道:“别闹,被外面那人听到了……”她倏尔住口,想到与那人上次见面时,他出言的威胁: “拿这东西打眼睛,一打一个准,一打一包水儿。” 她打了个寒战,咬紧牙关对小青瓜说道:“千万别乱说话,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什么死呀活的,我就听不惯这个。” 车帘子撩起,一个慵懒的声音飘进车厢,春草顺声望去,正和他的目光撞在一处,一惊弹开,颤声问道:“你,你想怎么样?” 说话人身着一件白底绿纹的长衫,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零碎,显得花哨又清爽。 春草往他坐的车辕处一瞟,见他屁股底下垫了张方巾,心里更添了分笃定,这人虽然长相变了,但分明就是曾经闯入滇州老宅苏万儿书房里,后被人发现逃到苏幕遮院中的那个贼! (女主日记126,八月朔三日第三次补记,二十余岁,北方口音,赶着蓝绸马车……二十余岁,北方口音,赶着蓝绸马车……二十余岁,北方口音,赶着蓝绸马车……呃究竟跑去哪儿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直承身份坦荡荡(二更) 春草跟在苏幕遮身边也有一段时日,耳濡目染知道些江湖上的伎俩,猜测这人之所以长相不同,是因为上次带了人皮面具的缘故,如今这张脸才是他的真面目。 她的目光禁不住在那人和小青瓜身上来回游走,见他面对自己狠手打晕的小青瓜时,脸上一点异色都没有,忍不住在心里不齿:果然是个恶人。 “这位公子……”小青瓜扁了扁嘴,鼓足勇气说道,“能不能劳您给我家送个信儿,我娘一定会筹银子赎我的……” “哦?”那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挑眉问道,“既然会赎你,当初为什么卖了你啊。”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啊,”春草见他开口就揭人伤疤,不忿地说道,“等小姐找到我们,有,有你苦头吃。” “哈,”那人怪笑一声,“前半句还算有点气性,后半句又露了怯,什么都要靠别人,真没出息。话说,”他微微凑近一些,“你当初不是不愿意离开滇州吗,怎么还是到雍京来了?” 这话捅破了他们几人之间的窗户纸,春草见他当着小青瓜尚敢如此说话,心中升腾起一股不祥之感:他居然一点也不怕引起小青瓜的怀疑,难道是认定我们不会把他的秘密说出去吗?还是觉得我们已经没有机会说出去了…… 那人见她发呆,啧啧两声,又对小青瓜说道:“怎么你跟着你们姑娘不开心吗?她是不是对你不好?” “倒,倒也没什么不好,”小青瓜边想边说道,许是想到了自己现下的处境,说着说着开始抽泣,“可再好,还不是说走就走……要是昨天带我们一起走了,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让别人说把我们卖了就卖了……” 眼看这个小丫头说哭就哭,那人觉得说不出的头疼。板起脸喝了句“别哭了”。 小青瓜闻声紧紧地抿住嘴巴,竭力地憋住了哭声,眼神牢牢地盯着那人,见他黑白分明的眼中分明没什么怒意。当即觉得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想到自己居然在陌生人面前哭鼻子,又觉有些害羞的好笑,又哭又笑间一不当心呛到了,眼泪和鼻涕泡霎时间一并喷出,一丝晶莹的鼻涕飞挂到了那人的胸前。 春草想到那人爱洁成癖的毛病。大惊失色,果不其然,那人的脸渐渐地拧做一团,眼瞅着到达爆发的边缘,她忙不迭掏出帕子帮他擦拭。 那人劈手夺过她的帕子,嫌恶地扔在车厢一角,随即钻入车厢,口里说道:“我要换衣服,你们不怕羞就看着,害羞就下车等。”说着他解下腰带拉开衣襟。竟真的毫不避讳的脱衣更衣起来。 春草的脸刷一下变红了,拉着小青瓜下了马车,举目四望,见马车停在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左右无人,连野猫野狗都没有一只。 “春草姐姐?那人把衣服脱掉了,你猜,我们的卖身契在不在他脱下的衣服里面?” 小青瓜眼泪还没擦,又提出不安分的想法。 春草头疼的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向旁边走了几步。确定车内人听不见她们的话后,耳提面命地说道:“不是人人都像小姐那么好说话的,这个人会武功,一个弄不好会杀了咱们的。”她犹豫了半刻,最终对小青瓜隐下了那人曾闯入宅还打晕她的事实,“总之,不要轻举妄动。” 说罢她走回到马车旁,隔着窗帘子说道:“你不是说你是小姐的朋友吗?那还背着她买断她的丫鬟?” “你怎么这么蠢啊,我就不信苏幕遮没和你说她根本就不认识我。居然还拿这种话试探我。” 车帘一撩,那人已换好衣裳,这次是件墨绿隐竹纹的直缀,乍看上去像是件道袍,他说着话跳下马车,冲着二姝一扬下颌,示意她二人上车。 春草将小青瓜护在身后,大着胆子问道:“你,你买了我们到底有何用意?” “有何用意?”那人摸了摸下巴,“买来伺候我啊,难不成买回来当小姐养着。” “你言而无信,”春草对他怒目而视,“在牙行时你分明对我说,说……” “我说了什么?”那人冷哼一声,“我不过就说,上次的事多谢你没有多嘴多舌,还问了一句,苏幕遮还好吗,除此之外我说什么了?” “你!你!” 春草无言以对,是她自己想岔了,以为那人一方面自承身份,另一方面又提及小姐,便是有意要搭救她们。即便不是搭救,也必有深意,就算想套问些消息,她虚以委蛇一番也可能谋到一丝生机,总比留在牙行,被陌生人买走要强。 如今看来…… 春草脸色发白,还要强作镇定,那人已说道:“上车!” 两女对视一眼,磨磨蹭蹭地爬上马车,小青瓜抱住春草的膀子,小声说道:“我害怕,他会不会再把咱们卖掉,会不会……卖去那种地方?” 春草反手拦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花这么多钱买了咱们,一定有原因的……” 她喃喃地重复道,像是在安慰旁人,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车行一阵后,那人又自开口说道:“下来。” 春草二人钻出车厢,见马车停在一车马行前,又见那人向问口的伙计说了些什么,伙计上前检视马车一番后,回身进了行,不多时拿了些银子给他。 春草支起耳朵,偷听到那伙计和那人之间的对话: “爷不再多租些时候了?现在还车和午时后还是一个价钱。况且您再租一天就能享受我们车马行租五日送一日的优惠了。” “不必了。” 春草正自奇怪,那人已折身返回到她二人身边:“走吧。” “去哪里?” 小青瓜不动地方,眼神四下乱瞟,还在想着能不能逃掉。 那人似乎觉得小青瓜此举很是有趣,竟然走到她身边微微矮身,凑趣似的帮她出主意:“你身上可有钱?有钱的话可以让这伙计帮你送个口信什么的,问题是,送去给谁呢?笑笑帮回不去了,苏幕遮又不知所踪,难道一个口信让人送到滇州吗?” 小青瓜一下子泄了气,无精打采地唉了一声,春草将她拉到身后,对着那人说道:“你别胡乱逗弄她,是不是她信以为真后,出些岔子,你就有借口对她不好了……你们有钱人就喜欢耍人玩……”她越说声音越低,头也渐渐低垂。(未完待续。) PS:  我很喜欢的一个人物正式出场了~哦耶 第九十七章.未防惆怅转彷徨 那人听了这话直起身子,睥睨二女:“我还需要借口才能对人不好?”他仿佛扫了兴,淡淡地续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说罢他当先而行,二女无奈跟在他身后,走了一阵后进了间名为“永福”的客栈。 那人进了大堂便自行点要饭菜,不多时碗筷盘子便铺满了一桌子,春草和小青瓜悻悻坐下,见那人将自己所用的碗碟用热茶水烫了三遍,又自身上拿出一个细长的绸缎袋子,从中取出一双青绿色的竹筷子。 春草心头犯疑,禁不住问道:“你既然想吃饭,又嫌这客栈里的器具不干净,那为何不去酒楼食肆吃,这地方有什么特别的?” 那人虽然挑剔器具的洁净,对于饭菜的好坏却不挑拣,一口口的吃的香甜,听了春草的问话后淡漠地答道:“饿了就吃点,不饿就等着。” 小青瓜咽了咽口水,从昨晚被关进柴房到现在,她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胃里面早已经饿的绞成一团,见那人松口发话,她急忙从桌上的筷子桶里拔出两双筷子,一双递给春草,另一双直愣愣的向着一盘扣肉挟去。 柔软香滑的肥瘦肉咬在口里,滋滋冒着香油,她的舌头被热油烫的微微的疼,小青瓜嘶嘶吸了两口凉气,口齿不清说道:“好香!” 那人看了她一眼,目光里蕴了一丝笑意。 春草本来不想吃,但为着能有力气,只得勉强自己多少吃一些。三五口下了肚便觉得胃气顶到了喉咙,嚼在嘴里的食物再难下咽。 那人不疾不徐的吃着,直有把这顿饭吃到天长地久的架势,春草坐立难安,心里暗自生着闷气,气那人奸诈,故意用不清不楚的话诱导自己;又气自己天真,听了两句就信以为真。 忽闻身畔的小青瓜惊喜交加地喊了一句:“小姐!” 春草蓦然抬眼。见一女子神情怏怏地迈过客栈的门槛,不是苏幕遮又是哪个。 “小姐……” 苏幕遮听到有人招呼,顺声望去,下一刻便笑逐颜开地向他们快步行来。行至桌前顿住脚步,稳稳地说道:“春草,小青瓜,你们没事吧。” 春草摇摇头又点点头,乍见到苏幕遮的喜悦满满地充斥了她的心房。想要说点什么,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是好。 苏幕遮示意她稍安勿躁,对着在一旁吃饭的那人说道:“阁下就是粟梁,粟公子吧?” 粟梁停杯投箸,神容温和,语意含笑:“你怎么知道的,你去过牙行了?”他上下打量苏幕遮一番,“消息很灵通嘛。” “凑巧而已。” 苏幕遮淡淡地应了句。 春草起身立于桌边,对着苏幕遮又使眼色又打手势,只觉有口难言。虽然粟梁表面上不在乎身份泄露,但谁又能摸得准他的脾气,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翻脸。 “她想告诉你,我就是在闯进滇州宅子,又躲到你屋里房梁上的那个人。”粟梁用余光瞥见春草挤眉弄眼的举动,漫不经心地揭开了他身份的秘密。 苏幕遮初闻此言,吃了一惊,有些疑惑瞬间解开:原来这就是春草肯跟他离开的原因。她压抑住了心里的惊讶,面上不显异色地说道:“这二人原是我的贴身丫鬟,是我往日里用惯了的。因为些许误会才被转卖。阁下可愿成人之美,将她们的卖身契转让于我?” 粟梁挑了挑眉毛,没有立即接口,只示意苏幕遮坐下说话。 苏幕遮依言落座。说道:“明人不说暗话,阁下既然有心带她们二人到我下榻的地方,便是愿意割爱,请阁下只管言明代价。” “哦?”粟梁扭头看了小青瓜一眼,信手点指地问了句,“你愿意花多大代价把她赎回去啊?” “五十两。” 这个价钱非苏幕遮信口胡说。而是经过她的考量的,她既然要求粟梁转让二婢,就要有所表示,银钱先从两倍加起,示以粟梁诚意。 虽然这人多半不是为了求财,而是另有所图。 “你出五十两?那我出六十两。” 苏幕遮目色一沉,看向粟梁,后者似笑非笑,看不出情绪好坏。但她直觉觉得,自己这种叫价的行为冒犯了他。 “不如阁下说说,到底如何……” 苏幕遮的话语戛然而止,只因桌子对面的粟梁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张叠得齐整的纸张,越过方桌放置在她面前。虽然折叠的看不清里头的内容,但定是二女的卖身契无疑。 “……多谢阁下肯割爱。” 粟梁的这一举动让苏幕遮种种已然备好的说服之词化为无用,余下的唯有感谢二字。 闻言,粟梁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倒是却之不恭。” 苏幕遮被他忽冷忽热的态度搞得有些迷糊,一手指向春草二人,一手指向自己:“她二人本就是……”她想了想,指向春草的手缓缓放下,“阁下先是闯进我阿姨的书房,之后和我的侍女谎称与我认识,现下又莫名地出现在我面前,送还给我婢女的卖身契。这一系列作为总要有所图吧?” “不错。只不过时机不到,故而天机不可泄露,”粟梁饶有兴味地说道,“听闻你要大婚了,这二人的卖身契就算是我给你的贺礼吧。” 一旁的春草满脸的不可置信,心中犯起嘀咕:走到哪里都能碰见这个人,一定有古怪。买了我们二话没说就还给小姐了,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而且,什么大婚,小姐要和谁成婚? 苏幕遮也有些目瞪口呆,静了一会儿后说道:“你的消息也很灵通,不过我并不打算成这个婚。如果阁下是有意贪墨笑笑帮或者林家的什么东西,想通过我弄到手,那可真是找错人了。” 说着苏幕遮拿出六十两银子的银票,放到那人面前,回臂时顺手就把春草二人的卖身契牵了回来。 粟梁没有去碰那些银票,也没有理会苏幕遮的小动作,只笑着说道:“早晚要成婚的嘛,话说这雍京城里你认识的人,几乎人人都披着好几张皮,唯独林家的那位公子林若枫挺不错的,错过就太可惜喽。你不要太义气用事,先和人家接触接触,我估计你会满意的。” (女主日记127,八月朔三日,粟公子,看你穿得像个道士,怎么一开口倒像是个媒婆?)(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妙人道观在山岗 read_content_up();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真是个妙人。 能不妙嘛。用她的丫鬟送还给她当做“贺礼”,竟然还毫无忌讳地出言劝婚…… 问题是这人是谁啊,不是第一次见面嘛,交太浅言太深了吧。 粟梁交代完这些有的没的,长身而起说道:“我还会在雍京徘徊一阵子,你中秋的时候到玄青观找我,我有事情要告诉你,”说着他整整身上的衣袍,“贫道的道号就是‘粟梁’,只要对玄青观的引客报了这个道号再报你的姓名即可。” 顿了顿又说了句:“放心,不会害你。” “你认识我吗?” 苏幕遮没接他的话题,而是另起炉灶。这人与她说话的态度熟稔无拘,不由得她怀疑,难道他和自己有什么样的渊源吗? 这名唤“粟梁”的人不会也是什么侯爷的儿子,什么大人的兄弟吧,其父其兄多少年前与她爹娘有些不一样的交情。 为何自从她到抵雍京,便觉得有一张大网将她紧紧网罗其间,难道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注yì不成? “你是不是认识我?” 苏幕遮又问了一遍,不错眼珠地盯着粟梁的反应。 本已起身要走的粟梁立于原地,片刻之间一动没动,就在苏幕遮以为他不会回答时,粟梁笑了。 如他这般乖戾古怪之人一笑之下倒散发出丝丝暖意。 “认识啊,”他直言道,“当然认识。你叫苏幕遮。我一早就说过我认识你,”他说着耸耸肩膀,浑不在意地补充说道,“是你们不相信。” “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幕遮不耐烦与他再兜圈子,她直jue认为这人此刻心情不错,直言相询之下许会透露些只言片语给她。如果就此放他离开,抑或是听任他信口胡说,敷衍了事的话,她离真相将愈发遥远。 粟梁起身向外走去,经过她身畔时略一低头对她耳语一句。之后脚步不停地大步离去。留下苏幕遮盯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 “我是个得道的修士。” 他经过时未多言他话,只匆匆说了这么八个字。 得道的修士?你怎么不说你是救世的神仙呢? 苏幕遮没好气地想道,忽而眉头紧蹙,内忖道:莫非这人真是个神仙?或者干cuì就是我爹仙术修成。返老还童了? 她叹了口气。不无烦恼地想道:可他长得和我一点也不像。 “不知道你找到账册没有……”苏幕遮忽而望着粟梁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这个谜团不晓得何时才能解开。 春草扑通一声坐倒,见苏幕遮还站着,挣扎着也想站起身。可惜双腿发软用不上力气。 “你坐着吧,”苏幕遮重新落座,叹道,“我现在已经不是笑笑帮的小姐了,咱们之间也不用拘泥这些细枝末节。” “小姐……”春草看着她的侧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苏幕遮将卖身契分别交由二女,思索着说道:“这个你们先拿着,过两****去户部衙门替你们摘掉奴籍。” 春草和小青瓜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出相同的喜悦与不敢置信。只不过春草的眼里还有些别的东西。 小姐要为她们脱奴籍,不会是……不会是不想再管小弟的事了吧? 她二人情绪激动,尤其是小青瓜,叠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小姐不会骗我吧?” “是真的,”苏幕遮先行回答了小青瓜,“你若想回滇州,回头我帮你找个商队,你和商队一起回去比较稳妥,”她沉吟着补充道,“阿姨在滇州虽有势力,尚不能一手遮天,况且总舵迁往雍京,势力整个北上,更是无暇南顾,想来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你过不去。” “是呀是呀,帮主哪里知道我是谁,”小青瓜猛点头,忽而沉默下来,犹豫着问道,“我就这么回家去了,不算是背主忘恩吧?” “当然不算。” 春草冲口答道,话一出口她掩住口,好似有些后悔自己的回答。 小青瓜附和道:“嗯嗯,我也这么觉得,小姐是个好人,”她看向苏幕遮,鼓足勇气说道,“如果小姐没地方住,没东西吃,我,我愿yì和小姐一起去找活干,去赚家用。” “哦?是吗?”苏幕遮笑吟吟地接口,“你不想回家吗?” 小青瓜垂下头,扭捏的拧着衣角:“我当然想了,可我害怕……我想攒点钱再回家。要是我就这么空着手回去,阿娘肯定拦不住爹,会再把我卖掉的,我不想被卖来卖去。” 两句简单的话语,不知道出多少贫家儿女的心酸。 苏幕遮抚了抚她的肩头,说道:“我打算赁间铺子做点小买卖,你愿不愿yì留下做我的伙计?” 小青瓜眼睛一亮,点了点头,而后不放心地追问一句:“不用签卖身契吧?” 苏幕遮被她逗得扑哧一笑,而后正色说道:“那倒不用,只不过,我不养闲人的,你要是不好好学手艺,抑或是偷懒不干活,我可不养你的。” “小姐要是教我,我一定好好学。”小青瓜稚气的小脸上写满了信心。 苏幕遮却没有全然相信,小青瓜年纪还小,心性不定,能不能坚持还在两说,但这个女孩子有想法,有骨气,是个难缠的。 苏幕遮将卖身契还于她两个婢女不是一时冲动,这个想法实则已在她心底埋了一阵子了。 只不过原先的想法相对单纯,她本就没打算一直呆在笑笑帮,等到有能力出走的那一天她定会走的,对于这两个丫鬟,她只是想释放些善意,给她们一个选zé。 可自从她从林诺口中得知她母亲的遭遇后,她分外的后怕,若不是先皇特特赦免了她,她这个犯官之女已被充作官奴了。 在意识到她差一点就面临的命运时,苏幕遮心里很是复杂,她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淡定自若,她总会猜测,如果自己沦为奴籍,现下是个怎样的光景? 也许她会被殷富人家看中,买回家为奴为婢,虽然吃穿不愁,却是万事不由己。她想到爬上别人床最终死在药园的绣画,想到被离表哥收房却终日寡欢的夏花,有些不寒而栗。 这还是运气好的结果,要是命苦一些,她或许已经沦为官妓,供千人舔万人尝,只要有钱就可以随意狎玩。 “小姐?你没事吧?” (女主日记128,八月朔三日辰正,谜团滚谜团,就要成谜雾了)(未完待续。)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第九十九章.夜半三更悄来访 敏感的春草感觉出身旁的苏幕遮情绪有所波动,忙关切地询问道。 苏幕遮回过神,侧身看向春草问道:“你呢?你也愿意吗?” “我……”春草嗫嚅着说道,“我只怕偿还不了小姐的恩情,小姐尽心尽力搭救小弟,我们全家都恨不能做牛做马报答小姐。” 苏幕遮静了静,颔首道:“我知道了。” 春草一时冲动之下说了这许多,此刻面对苏幕遮的态度心里有些打鼓,她揣测不出小姐的心理,不由得惴惴。 “盆景还在吗?” 幸而苏幕遮没在这话题上多打转,春草打叠精神,微一点头说道:“我们被赶出来时还没被人发现,但再耽搁两天就说不准了。” 事不宜迟,苏幕遮留了饭钱在桌上,余光瞟见她先前递给粟梁的银票。他没有拿走,就那么大喇喇地摆在桌上。 既然对方不恋银钱,苏幕遮也不会强人所难,她毫无负担地收回银票,心道:等铺子过了户,我手头上剩的银钱也不多了,得想办法多弄些银子来才行啊。 “你们两个跟我来吧。” 苏幕遮说着带着她们去到客栈掌柜处,又自开了个房间,待她们安顿好后,大致交代了一下自己现下的境况和今后的打算。 ****** 是夜,苏幕遮照例在床上辗转发侧,半睡半醒之间忽闻门外动静有异,她猛地自床上坐起,喝声道:“谁?” 门外乍然静了下来,一刻后响起个低沉的嗓音:“小姐,是属下。” “邓叔叔?这么快就想好了?请进。” 门启门关,随后烛光亮起,灯火映照出邓凌云满布着胡茬的面容,但见他双眼通红,愣愣地站在桌边,直勾勾地盯着桌旁的苏幕遮。 这幅样子吓了她一跳。昨晚上邓凌云找到她下榻的客栈时还不是这样呢,怎么短短一天时间面容就憔悴到这种地步了? 看来是因为自己昨晚上的建议太出格了,他无法接受?那现下来此…… 苏幕遮心中一提,手已拢入袖中。准备随时出手。 “属下今个回到分舵,见到画堂护法后,照小姐交代的向她禀报,她果真没有怀疑,命令属下继续跟随。‘保护’小姐。”邓凌云平铺直叙地说道。 “除此之外,她可还说了什么?”苏幕遮问道。 “她说帮主担心小姐在外吃不好住不好,让我务必时常回报小姐落脚何处,在做什么。” 苏幕遮点了点头,见邓凌云还站在桌旁,问道:“您为何不坐下?”邓凌云落座后,她又关切地问道,“既然一切顺利,邓叔叔为何还闷闷不乐?可是在担心什么?” “属下不敢。” “我知道,您心中愀然。可而今的局面非你我所愿,我们现下同坐一条船,如果不能坦诚相对,只一味提防,自伤心肺,”苏幕遮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那结果就只有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邓凌云抬了抬眼皮。默默地点了点头,可还是不发一言。 “邓叔叔心中有顾忌,我可以理解,毕竟您现下处境尴尬。跟着帮里吧,又怕帮主不信任你,跟着我吧,又怕我没能力保护您,更不用提,跟我的话。暂时没什么前程可言。” 房中的茶水虽已凉透,但苏幕遮还是为自己斟了一杯,接着说道:“所以现下这个双面钉子的身份对您再适合不过了。关于我的情况,您尽可以句句属实的回报给画堂的,她自不会为难你,至于我这里,需要您帮忙的,多半与帮中事无关,您也不必害怕被人抓到把柄了。” 她说了这么多,终于换来邓凌云的动容,他哑着嗓子说道:“小姐为属下所做的打算,属下铭记在心。” “邓叔叔,人和人之间都是有来有往的,”苏幕遮抿了口凉茶,由着苦涩的茶水在喉间转过流入胃袋,“您向我坦诚了画堂的事,何尝不是因为您替我打算呢?”她握紧茶杯,诚恳地说道,“我承您的情。” 说罢,她冲着邓凌云扬了扬杯子。 邓凌云微微一愣,好似他从未被人如此感谢过,好似这种感觉很是不赖。 “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邓凌云愣了一阵后,还是问了一句,起码要多收集些情报交差啊。 “打算有不少呢:落在分舵的东西,得想办法拿回来吧;没钱过活,得想办法有进项吧;圣灵芝还得种吧,不为别人,起码春草一家子没多久就入京了,总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啊,除此之外……” “属下知道了,”邓凌云急急拦道,苏幕遮的话事无巨细,他要是不拦着,随着她“除此之外”下去,起码能说上半个时辰,“属下梳理了一下要回报给画堂的话,你听听看行不行?” 不知不觉间,邓凌云称呼画堂不再冠以“护法”二字了。 “小姐之前说过,昨天太平侯把你带回侯府了,这一点画堂很感兴趣,命令属下打探侯爷都和你说什么了,”邓凌云搓了搓手,“属下打算虚实相间的回答,侯爷和你父亲的关系恐怕帮主知道,不能隐瞒,不如就说他担忧故人之子,要帮你在雍京落脚怎么样?” “……这哪儿有虚实相间?不都是实话吗?” “主要是要强调侯爷一看见你就想起你父亲,让你有空要常去侯府走动。”邓凌云嘿嘿笑道。 苏幕遮听出端倪,含笑示意他接着说。 “还有林家,小姐近些日/子恐怕得多去串几次门了,对了还有东方家……” “您的意思是要制造出我在几根高枝儿上扑腾的假象?”苏幕遮忍笑说道,“阿姨正恨我‘拣高枝儿飞了’,听了这些怕是要更恨我了。” 邓凌云正色道:“小姐就是低眉顺眼,帮主恐怕也不会回心转意了,”他到底忌讳苏万儿,没敢在这话题上久留,“为了自保,属下才出此下策的。” “我明白,”苏幕遮点了点头,“回头我写个单子给您,您自去搭配,和什么人去干什么了,一天一个样儿,一个月都不会重复的。” “与此同时,和包老爷子接头的事,小姐怕要找别人去做了,”邓凌云又道,“属下这会再去就打眼了。” “您说的不错,”苏幕遮接道,她沉吟片刻,忽又问道,“对了,我前些日/子让您去买药,看给您的那张条子,还留着吗?” (女主日记129,八月朔四日,借东风,抱大腿……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变成东风,变成大腿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共怜时世俭梳妆(二更) 转天一大早,苏幕遮带着春草和小青瓜二人出了客栈,拐了几个弯,折到另一条巷子里。 春草见苏幕遮熟门熟路,在或窄或宽的街道巷弄钻来钻去,就好像已在这一片溜达了许久一般。她不知苏幕遮下榻的客栈恰好离菡萏巷不远,这一块地方在她随着乌青子道长走了一段又迷路后,被她摸得七七八八了。 苏幕遮停步的地方是个小小的门店,就在巷口,旁边是家当铺,往来算得上频繁。只她们站的一会功夫,已见三四个人抱着东西,探头探脑的进出了。 春草和小青瓜本以为苏幕遮的目的地是那间当铺,还在感伤小姐如今要靠当东西过活了,耳听得苏幕遮说道:“进去吧。”说罢当先进了巷口的小门脸。 春草和小青瓜面面相觑,还在纳闷那店是做什么生意的,探头向里望去,见店里打横拉了一条长绳,上面挂着衣物,有褂子有短衫,非蓝即黑,样式简单。 这是间成衣铺?还是裁缝铺? “是估衣铺子啊。” 小青瓜脱口而出,她家境贫寒,自小出入典当行如进出自己的家门,对于这种专卖旧衣的估衣行更是熟悉。 估衣行这种店铺本身就是当铺的附庸,有些富贵人家新制的鲜衣华服,不多时就可能被送进当铺典当,或是被嫌过时送到估衣行卖掉,而估衣行则将这些衣物进行浆洗处理后,再转手卖给买不起新衣服的穷人得利。 春草知道这店的真面目后,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小姐居然要拣别人卖掉的旧衣服穿?这也太,太…… “京城就是富裕,这么好的蓝布褂子才卖五个子儿,小姐,好便宜啊。” 小青瓜又是惊喜又是兴奋的声音打断了春草的思绪,她深吸口气,迈进了这间暗暗的店铺,见小青瓜在角落翻找挑拣。时不时嚷两嗓子“好便宜”,“真划算”,又见苏幕遮在另一角与掌柜的说话,待她走近时。话头已进行了一半: “……蛇虫鼠蚁还有段时日才蛰伏,掌柜的用了我的驱虫粉,保管衣服鞋袜不会被蛀咬出洞……” 春草更摸不着头脑了:小姐究竟是来买东西还是来卖东西的。 苏幕遮说罢留了包药粉在柜台上,掌柜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姑娘这是何意?” “过些时日我会在前头的菡萏巷开间铺子,所以先来认识认识左右附近的邻居。” 苏幕遮神态自若的解释道。她顿了顿,又续道:“除了来和您打个招呼,还想买几件男装,掌柜的可能帮忙挑几件好的?” 掌柜的见她上身穿着绸缎短衫,下身一条百褶洒花长裙,脚上着双精致绣鞋,只看打扮的话纯然是个富家小姐。 富家小姐来估衣铺子买旧衣?还要买男装? 掌柜的顾不得侧目,转身进了后身的包房,再出来时手里拿着几件绸子制的长袍夹衣。苏幕遮摇了摇头,说道:“棉布的最好。绸衫穿起来不方便。” 掌柜的微微一愣,又自柜台下面拿了个小包袱出来,说道:“这是隔壁刚刚送来的‘死当’,姑娘看看合不合意。” 他说着打开包袱皮,露出里面叠的齐整的全套衣衫,一件翻领长袍,一件内穿褂子,还有束衣的革带,束发的巾子幞头,鞋底纳的厚厚的短靴。全部近乎崭新,颜色是翠微的山色,有深有浅,摆在一处很是清爽。 苏幕遮一见这衣服便觉有眼缘。问了价钱也觉得满意,这种“死当”之后再出卖的物事可遇而不可求,通常物超所值。 小青瓜片刻间挑出了一堆零零碎碎,兴奋地捧给苏幕遮看。她本不以为意,细看之下惊异的发现,小青瓜年纪虽小。却很有眼光,很懂持家,挑的东西质量上乘,算是被她在那一堆东西里淘到宝了。 耳听得她叽叽喳喳地诉说这一件“水洗不掉色”,那一件“轻便又暖和”,苏幕遮笑靥盈盈,心忖自己是不是也淘到宝了。 春草伊始虽然不大习惯,见那一大一小挑的欢快,不由得也拣了些东西,苏幕遮一并买了,裹成一个不小的包袱拎在手里。 她们三人回到客栈,苏幕遮在房间里抖开了适才买的那套山色袍褂,麻利地脱掉身上的短衫长裙,换上了男装。至于鞋子,她想了想,多穿了双袜子后踏上了那双短靴。 穿戴完毕后,苏幕遮对镜重新盘了头发,在一旁一直插不上手的春草霎时间觉得自己总算又有了用武之地,忙站在她身后帮她拢着碎发,帮她用巾子包头,又帮她把鬓角抿的整齐。 而后她用眉笔将自己的柳叶细眉描画成入鬓上挑的剑眉,又加深了额头和鼻翼两侧的纹路。她忽地想起上一次和刘府管事一照面,就被人认出是女儿身的事,又用蜂胶面粉等物在喉管处堆了个小小的喉结出来。 简单的几笔过后,苏幕遮样貌已变,不会再轻易被人看破是女子了。 苏幕遮易容过后,对镜中的春草和小青瓜说道:“我有件事想托你们去办。” 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苏幕遮那件事娓娓道来,先把昨夜邓凌云给她的凭条交给她们,又和她们说明了那些店铺的位置,在交代细节的过程中,春草和小青瓜也换上了方便在外行走的男装,轮流坐在镜子前,你帮我梳头,我帮你束发。 “小姐,我自己来吧。” 在苏幕遮扶上春草头发时,她有些不习惯,推辞了一句。苏幕遮未露异色,快手快脚的绑牢发髻,口里淡淡说道:“顺手而已。” 她顿了顿,又道,“言多语失,你们去以后不要多说话,只管理直气壮的吩咐,说完就盖押,盖完押就走,记住了吗?”看她们点头后,苏幕遮又自嘱咐一句,“记得客栈的店址,事情办完后逛一阵子也行,直接回来也可,仔细别迷路。” 话毕,苏幕遮数出一些散碎银子,递给她二人放好,对春草说道:“小青瓜年纪小,别太拘着她了,”她压低声音,“放心,我这就去把盆景拿回来。” 春草感激的“嗯”了一声,说道:“小姐小心。” 反观小青瓜,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自信满满地说道:“小姐放心,我们一定把事情办好。” (女主日记130,八月朔四日,今个要去的地方不少,抓紧时间)(未完待续。) PS:  一百章了~ 第一零一章.欲借东风巧飞翔 苏幕遮是“去拿盆景”,但换好装后,却没有急着直奔分舵,而是先去到客栈附近的车马行,雇了辆马车代步。她驾轻就熟地听着车行伙计的热情推荐,对于所谓的“租五日送一日”的优惠含笑不语,只名要用她先前用过的车夫。 对于她的要求,伙计不以为意,恰巧那车夫闲着,自然更没有问题。车夫听有人名要用他已是一愣,见到客人后又是一愣,上下打量几眼后寒暄着问道:“哥想去哪儿?” 苏幕遮见他话似有犹豫的样子,知道他是觉得自己面熟,却一时想不到在哪里见过,她虽然心里对于对方的反应很是满意,但不免俗的还是觉得美中不足,心忖道:唉,时间紧迫,只能易容成这样了,要是能有张人皮面具……都不用是“黄大仙儿”出的极品货色,能有张东方毅戴过的那种都好啊。 “先去城南。”多想无益,苏幕遮丢下一句简单的话后上了马车。 不多时,车夫将车赶至城南一带,苏幕遮下车后看了看日头,确定时间刚好,之后走进一家茶楼,找到每日这个时辰都来此听曲儿喝茶的“万事通”包老爷子。 “包老爷子好惬意啊。” 包老爷子听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抬眼望向来人,见出声招呼他的是个面有菜色的后生,他见来人面生,打量了几眼后就移开了目光,良久之后才气定神闲的问了一句:“何事?” 苏幕遮落座桌边。佯装着欣赏戏台上的唱腔,间或将细细的声音送入包老爷子的耳朵:“关于林府,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她这样直陈来意,明显不是个生客,包老爷子移回目光,又自看了她好几眼后才认出她是谁,没好气的道:“是你啊……怎么每次来都打扮的怪模怪样的?” 苏幕遮含笑不语,包老爷子哼了一声,又左右张望一阵,终移开目光。转回台上:“老夫问你。你到底捅了什么篓子?为什么前段时间有不少人在这一片打听‘抱月琴的歌女’?” 苏幕遮微微一笑,心道:他如△△△△,此问我,表示他没把我的身份卖出去,这是在和我邀人情呢。 她支颐桌上。故作充满兴趣的模样反问道:“老爷子这是要和我买消息?您一个消息少也要五六十个银豆子。我比不得老爷子在一行的声望。一个消息就收三十个好了。”罢她摊开了手掌。 包老爷子一窒,哼声道:“你个妮儿嘴巴忒促狭,”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妆花的倒挺像样,打眼一瞅真瞅不出是个女娃,”他细细分辨后扭过头去,“林府也没什么消息,只有两个,一个和林大人有关,一个和林公子有关,想买哪一个。” “和林大人有关的。”问罢她抓出一把银钱放到包老爷子手边。 包老爷子干巴巴地道:“林大人擢升医药监监长了,这是个新设的衙门,还不清楚是做什么的。” 他不清楚,她清楚。 苏幕遮按下心里的躁郁浮动,这个消息内里的内容比表面上所呈现的丰富太多了。 “那和林公子有关的呢?”苏幕遮问完,习惯性地又抓出一把银钱递给包老爷子。 谁知这次他没有痛快接过,反而反手将钱推了回去,怪笑一声道:“林公子定亲了,据对方是林大人故人之女,”他睨了苏幕遮一眼,“这个消息我免费送给你。” 苏幕遮哭笑不得:“这个消息您要是还收钱,瞧我不砸了您的招牌。” “你到底什么来历?你父母是何人?”包老爷子突然凑上前,好奇地问道。 “这个消息我暂时不卖,”苏幕遮侧头轻声道,“除非您有更好的料,我会考虑换给您。” “更好的料……这和你当初许诺的不相符啊,”包老爷子微一怔愣,之后沉声道,“老夫之所以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和你做生意,贪图的可不是你付的那银子。” “这我当然知道,”苏幕遮笑吟吟地道,“可今个是我自己找来的,买到的消息也寻常,这种消息就像换到内幕,您未免太贪心一了吧,”着她长身而起,“咱们的买卖是常做常有,何必急于一时呢?” 苏幕遮步出茶楼,走回马车处,上车后吩咐道:“去北城。” 如果林大人当真如他表现的那般雷厉风行,也许今日还能借一场他的东风。 ****** 去北城的林府兜了一圈,两盏茶后,苏幕遮终于奔向了今个出门的目的地——雍京分舵。 笑笑帮雍京分舵设在茉莉巷的中段位置,左右分别是米粮铺子和药铺,再往两边延伸则是民居。分舵被封之后,左右两边的东家见势不好,匆匆结业。打那天起,两边的铺子就门板紧闭,也不知而今是兑换出去了还是租卖出去了,总之再没开过门。 如今解封的分舵就这样被两间铺子左右一夹的挤在中间,不过虽然左右都是死般的寂静,分舵却不显萧索,盖因近来滇州总舵陆续有人有物到抵雍京,进出搬迁忙碌非凡。 但这还不够。 不够忙碌,不够混乱。 苏幕遮潜伏在巷尾,静静的看着分舵门口的动静,远远望去,蜂正自指挥着下人往里面搬东西,一抬抬一箱箱,尽是鲜亮的闪耀的,有衣裳有铺盖有摆设,不用,那些都是苏万儿的家当。 苏万儿白日要在药局卯坐班,下午就会回到分舵,在她回来后,整个宅院不得有动工的声音,免得吵嚷起来,惹她心烦。 故而不论是谁,不管什么要紧的工作,都要在帮主回来之前做好。 这就解释了为何时辰尚早,蜂却急火火的指来挥去,忙不迭的数东骂西,还不住口的催着“快快快”,而丫鬟厮随从帮众则各司其职,无一人敢偷懒懈怠,一个个忙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只不过这还不够。 还不够。 苏幕遮看看日头,暗自对自己道:再等等,很快就要来了。 “吉庆药铺货到。” 一声吆喝穿透巷口巷尾,苏幕遮精神一震,来了。 (女主日记11,八月朔四日又补记,没几句话的功夫钱袋就轻了不少,果然挣钱不容易,花钱快得很啊~)(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各家推车送货忙(二更) 伴随着这一声吆喝声音,几个身穿青衫的伙计推着两辆三轮子的板车从巷口行到分舵门口,车上堆着一包包一袋袋的药材,堆成了小山,车过之处药香四溢,香飘十步。 板车后面跟着个管事模样的伙计,刚才那一嗓子就是他吆喝的。只见他快走两步,到了门口,对着小蜂殷勤地说道:“这两车是您家在我们药铺定的货,给您送来了,您检查看看,要是没问题就把单签了吧。” 小蜂瞪圆双眼:“什么货,送错地方了吧,这里没人定过药材。” 药铺管事斜睨她一眼,拉长音调说道:“你是新来的吧,找个能管事的出来说话,”说着他眼睛一亮,指着一旁搬东西的一人说道,“那不是张爷吗?张爷,是我啊,您前段时间惠顾我们吉庆药铺一笔大生意,还是我帮您装的车呢。” 小蜂的眼神飘到那人身上,见是分舵的舵主张大川,神色约略和缓一些,她可以指挥这些帮众,却不好对分舵主不客气,当下缓了缓语气问道:“怎么回事?” 张大川凝神想了想,恍然道:“是你啊,”他转向小蜂,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前段时间,小姐命我们兄弟几个去药铺买了不少药材回来。” “小姐?”小蜂冷哼一声,“小姐早就不在这儿住了,”她伸出尖尖的指甲,点指板车,尖声说道,“谁买的找谁要钱去,哪来的给我拉回哪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讹钱讹到我们笑笑帮来了。” “怎么说话呢——”管事的一扬音调,那几个推车的伙计同时松手,只听砰砰两声,板车前延的车手失了人拿,狠狠磕在地上。 车手渐朘稍圆,又略内向,这样设计本身是为了利于挽拉。可下勾的两头磕在地上就是两个坑,扬起点点尘土。 药铺管事晃着手里的凭条,看都不看小蜂一眼,只对张大川说道:“我们掌柜的是看在你们前几次给钱拿货痛快的份儿上。才许今/日赊账的,这大老远的给你们拉回来,说不要就不要了,找我们麻烦呢!” 小蜂定睛一看,管事手中的凭条上盖着个红彤彤的记号。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啊……好像雍京分舵舵主的花押啊! “条子拿来给我看。” 小蜂尖着嗓子说道,药局管事伸长手臂,将条子递将给她,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条子一式两份,另一张不就在你们手里吗。” 小蜂没好气的夺过条子,定睛去看,竟然真的是分舵舵主的花押。她僵在原地,脸色阵青阵红,蓦地对着张大川喝道:“怎么回事!” 张大川有些发怔,摸了摸腰间的印信还在。不甚肯定的说道:“有人伪造了我的印信,”此言一出,他愈发肯定,补充道,“先前小姐想买药材,需要属下的印信花押,好找账房支银子……” “她要你就给啊?”小蜂对他怒目而视。 话一出口,张大川的眼神即刻飘了,手又不自觉地去摸腰间印信,心忖你先前买这买那。印信用得熟的很,那印信上面的印泥还没干透呢,你都用得,小姐用不得? 小蜂也意识到自己的一时失言。可话一出口,岂好收回,不由僵在原地。 说话间,又有一声吆喝响起: “永春药铺货到。” 这次来的是三辆两轮子板车。 看着头先的两辆车还没推走,又多出三辆,把本来就不敞亮的分舵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小蜂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抢步到永春药铺管事面前,劈头问道:“又是谁定的药!” 管事见她如此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照实答道:“您家定的啊,和之前买的那几味药一样,一样三十斤。” 三十斤! 小蜂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听吉庆药铺管事阴阳怪气的说道:“哟,赖账还不止赖我们一家啊,”说着他转向永春药铺管事,“老哥哥,这地方铁了心的不认账,说从没买过药,让咱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永春药铺的管事闻言,皱了皱眉,但还是好声好气地说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哼,什么误会啊,回去和您家掌柜的说,先送货后付钱只能服务那些说一是一的大户人家,小门小户的说变卦就变卦,光是工钱就要赔死我们了。” 吉庆的管事拖长调子说道。 永春管事说话没有吉庆的尖酸,可也是绵里藏针:“不能吧,您家照顾我们药铺不少买卖,买断我们药铺的存货,又撂下话,再进货有多少要多少,您还是抓紧时间查点查点,我们还有别的活儿要干呢。” 说着他解开扎紧口的布袋,露出里面的药材,口里说道:“生龙骨,苏木,五灵脂,千金子,一样三十斤。” “保和堂送货到。” “季仁堂送货到。” “顺安药铺送货到……” 隐在一旁的苏幕遮眼睛明亮,自语道:“还不够乱。” 分舵大门口,小蜂和五家药铺的来人大眼瞪小眼一阵后,向着院内喊道:“来人,快来人,把这些捣乱堵门口的赶走。” 几个护院家丁从院子内窜出,寥寥数人摆在那些药铺伙计管事面前根本不够看。那些伙计也铁了心要得个说法,大老远把死老沉的药送来,说拿回去就拿回去啊。 众人推推搡搡,吵得沸反盈天,其中个别伙计甚是光棍,瞪大牛眼挺着胸脯去推撞挑衅那些家丁,对方但凡有反击的意图,立时扯着嗓子大叫: “打人啦,出人命啦。” “没王法,太没王法了!” 正自僵持间,突闻有人大声喝道:“让开!让开!都让让!” 躲在暗处的苏幕遮精神一震:重头戏来了。 说话间,十来个随扈打扮的人出现在巷口,引着两架马车走入茉莉巷。马车分列左右,乍看没什么特别,但细看之下便可发现,一架没有标记,另一架则嵌着徽记。 那十来个随扈走到巷子中段便再难前行,有人转头来到马车旁等着车中人示下,有人则大喊着要他们往旁边退开,空出门口。 “医药监监长大人到——” (女主日记132,八月朔四日第三次补记,话说各大药铺齐聚也不是那么常见的事,同行们,热闹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为哪般开仓查账 除了在暗处的苏幕遮,在场无人知道医药监是什么衙门,监长又是何人,再加上来人阵仗不小,众人禁不住自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围在分舵门口的人们正自不知所措,见到有人来不免生了病急乱投医的念头,一个管事忽而高声道:“大人,大人做主啊,这家不守契约,等药材送到才赖账说不要,欺人太甚啊!” “违约一事不归本官管辖,众位如有不服不满,尽可去京都府衙告诉。” 右边带徽记的马车车帘被人从内挑开,出来一位身着常服的老者,目光锐利,唇上一抹胡髭,望之令人敬而生畏。 林诺扫了扫分舵门前如集市摆摊般混乱的场景,心里觉得好气又好笑,心道苏丫头手笔不小,整出这么大动静。他迈开步子,绕过摆放的歪七扭八的板车,行到门口,清了清嗓子说道:“本官奉旨掌管医药监,要对笑笑帮进行笑笑散生产的监管。今日前来不为别的,把仓库打开,再把账本拿来,本官要验货查账。” 小蜂听得一愣一愣,适才那段话拆开听都听得懂,合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呢?她一把抓过身畔的小丫鬟,从斜着的嘴角中溢出几个字:“快把护法请出来。” 推走丫鬟后,小蜂强自镇定,不卑不亢地说道:“大人,此事婢子从未听帮主提及过,不知大人可有旨意或公文以为证?” 林诺双手背后,睥睨她说道:“有也不是给你看的,本官已派人去药局通知苏女使了,你有什么疑问当面问她好了。”说罢他向后一挥手,随他前来的十来个随扈排成一列,鱼贯入了分舵院中。 小蜂慌了颜色,拦都不知该拦哪个,心里一直在打鼓,照这个官员所说,以后笑笑帮不归帮主统领了。而是归他管理? “你,快去药局请帮主回来……” 小蜂揪住张大川,如抓住救命稻草,急急吩咐道。 张大川驻扎雍京数载光阴。比之小蜂更能体味京城官场的弯弯绕绕。两个月前,分舵无端被封,众帮众坐牢差点将牢底坐穿,而今那个曾经审问过他们的林大人亲来,别说是验货查账。便是再封一次分舵也不无可能。 就算小蜂没有说话,张大川都想觑着时机先和苏万儿接头,商量下对策,而今听她如此说,正中他下怀,毫不犹豫地挤出板车阵,快步离去了。 护法画堂得了消息,匆匆赶到门口,见到混乱噪杂的场景暗暗皱起眉头,一拉小蜂的袖子冷冷说道:“怎么办事的?” 小蜂不敢有所顶撞。低声解释了前因后果,又自询问该怎么对付这些送药的人。画堂面色一凛,说道:“拿钱打发这帮人走,”说罢她下了台阶迎向林诺,“林大人,本帮受命搬迁,故环境杂乱,失礼了。您先请里面用茶。” 林诺面无表情的绕过小蜂,拾阶而上,入了院子。画堂殷勤引路。请他先去左侧的会客厅稍坐。 小蜂的脑子嗡嗡乱响,看到挤在门口的板车说不出的心烦。画堂松了口要用钱把这些人打发走,小蜂纵使不愿也得听令,何况苏万儿不多时就要回来。若是看到这情景…… 小蜂心里一阵恶寒,下了决心后咬牙吩咐道:“去账房给他们支银子,”她拔高声音,“你们拿了银子就快滚!” 有了她这句话,几家药铺的伙计管事立时声色和缓,纷纷殷勤说道:“早这样不就好了。” 说罢他们自动分开左右。拿凭条的管事跟着小厮进了院子,其余伙计则去推拉板车,要将药材送进分舵。 小蜂见此,忙又调配人手看着这些伙计,防止他们不小心将院里的东西磕了碰了,又喝令旁人继续将苏万儿的家当搬进去整理,复又想到会客厅中还缺了茶水伺候,说不得只能自己出马。 这次第,怎一个乱字了得。 苏幕遮冷眼旁观,觉得够了,抽身绕到分舵后院院门,挑开门栓闪身入内,熟门熟路的到抵她之前住过的房间。 房间的两扇房门歪歪扭扭的半关半开,从门缝向内望去,可以得见里面的床上地上堆满了杂物,比之仓库还不如。苏幕遮苦笑一声,推开房门挤过杂物来到床边,蹲身向床底一看,角落里幽光点点。 还好,还在。 她伸长手臂探入床底,竭力去够,手臂快要抻伤了才勉力用食指勾住盆边,将盆子拖了出来。 天光下一打量,那丛原本鲜亮的香蕈有些打蔫,连散发的光芒都有些灰扑扑的了。她心疼的抱起盆子,顺手拿过近旁的一块巾子,抖抖干净后垫在盆下,对角合住打了个松松的结,之后将盆景拎在手中,快步出门,原路返回,从后院后门离开。 她心里记得和林诺的约定,绕道茉莉巷后巷,绕了一大圈后到了巷口。 巷口被两架马车占满,苏幕遮悄然上前,掀开其中一架马车车帷的一角,将盆景往里一推。 “这是何物?” 车里传来人声,苏幕遮吓了一跳,探头往车里看去。 只见一青年意态悠闲的坐在里面,掌中托着一卷书,身前放置了一张桌子,中间挖了个卡物的槽,置了一尊小巧的红泥火炉,炉上烹着一壶清茶。 那青年的目光却不在书上,也不在茶上,而在那包裹着的盆景上。 盆景离桌子火距离不过三分,苏幕遮的力气但凡再多用一分,或许已是炉倒茶洒的下场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将盆景拽得离桌子远一些后,这才想到一个问题。 这是何人? 联想到这架马车的归属…… “林公子吗?” 那青年目光上扬,定格在她探进马车的半个身子,略一点头,语声醇醇:“苏姑娘。” 苏幕遮心知他既与林诺一同前来,必然知晓她与林诺间的约定,他能看出自己是谁,倒是一点也不奇怪。见他如此应对,觉得多说无用,客气地说道:“我与令尊讲好,他助我拿回我的东西,我助他估算出他想知道的结果。我还要再进分舵一趟,这包东西暂且寄存在车上,烦请公子看管一下。” “知道了。” 林若枫应了一句,话音未落苏幕遮已落下帘子身影不见了。 眼见车帘晃动,他转回目光看向手中书卷,忽而笑骂道:“假惺惺的客套话,也不知和谁学的。” (女主日记133,八月朔四日巳时,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不过要先把埋起来的宝贝再挖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再见心境各已苍(二更) 苏万儿接到消息时,只觉得晴天一个霹雳当头打下,心里反反复复想的都是,林诺玩这一手,太突如其来了,而且也没人提早透个消息给她,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顾不上怨天尤人,坐上轿子便往分舵赶去,若不是在闹市之中不方便施展武功,她已经“八步赶蝉”了。 眼看着轿行到一半路程,忽听外面的轿夫呼喝道:“什么人!” 风声过,来人已至轿前侧,扬声说道:“帮主,属下张大川有报。” 苏万儿抿了抿唇,满意地轻哼一声:张舵主这次总算乖觉,知道出来迎一迎我,露个风声,看来上次分舵被封未见得全是坏事,至少让这些人知道要怕。 “张舵主近前说话,”苏万儿柔声说道,后又命令轿夫,“你们几个不要停步。” 张大川窜至轿左,与轿子并排前行。他隔着轿帘低声说道:“林大人带人进驻分舵,说要验货查账,画堂护法已先行稳住他,只等帮主示下,”他略一犹豫,又道,“属下只怕,拦不住他。” 苏万儿冷笑一声:“哈!居然找上门来,想要验货查账……仓库里还有多少存货?” 张大川道:“所剩无几。离雍京最近的作坊,自分舵被封就再没有输送新货来京了,前头的存货也卖的七七八八了。” “很好,”苏万儿应了一声,沉吟着说道,“你先别忙着回分舵,去帮我办件事。”说着她低声吩咐几句,张大川颔首领命,转身朝背离轿行的方向而去。 ***** “林大人,一别多年,怎地再重逢是此等情景?” 林诺安坐厅中,忽闻一女声遥遥传来,他没有抬眼。只以手指弹了弹桌上的茶杯,对陪侍在旁的小蜂说道:“茶凉了。” 说话人已迈过门槛,听此说道:“换杯新茶来。” 小蜂得了命令,端着尚自烫手的茶碗匆匆走去一旁的耳房。 “林大人别来无恙啊。” 苏万儿径自走到主位坐下。口里淡淡的寒暄道。 林诺的目光跃过苏万儿停驻在厅门口:“怎么适才去报信的那位分舵舵主没和你一起回来?” 闻言,苏万儿微愣,随即也寡淡了神色:“林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林诺才要开口。先前去倒茶的小蜂已疾步返回厅中,先是摆了杯滚烫的茶水在林诺手旁,而后对着苏万儿附耳几句。 如此近的距离,小蜂的声音再小也瞒不过林诺的耳朵,只听她说道:“帮主,小姐来了,说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听了这话,林诺端过先前碰都没碰一下的茶杯,好整以暇地呷了一口清茶,侧眼去看苏万儿的反应。但见她垂于胸前的双手紧紧攥起,指节突出,指尖发白。 要不要这么咬牙切齿啊? “林大人来的时间未免也太巧了,如此里应外合算不算因私废公啊。”苏万儿冷哼着问了一句。 林诺佯奇道:“你在说什么?”他胡子微翘,声调约略提高,“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拖延时间,速将账册交于本官带回医药监。” 苏万儿自诩了解林诺的脾性,可也不明白他今日前来的用意,难道真是为了给苏幕遮打掩护,以他医药监监长的身份逼迫苏万儿就范。任由苏幕遮拿走所谓“她自己的东西”? 笑话,在笑笑帮庇护之下白吃白喝这么多年,她有什么自己的东西。 苏万儿铁了心不与苏幕遮善罢甘休,她斜睨着小蜂命令道:“我有要客要陪。让她候着,”她扬了扬精巧的下巴,对林诺说道,“话说回来,我那外甥女何时和令郎有过婚约?怎么我这个做阿姨的从未听闻过?” 林诺轻哼道:“这事我知道,鹤子知道。千千也知道,外人知不知道又有屁关系。” “你!” 苏万儿愤而直起,料定他说这话是为了刺她的心。想通这一点,她立时冷静下来,继而冷笑道:“这么多年了,你以为你说这种不痛不痒的话,还会伤害到我吗?”她语意冰凉,“我只知道,除了你之外,那些知情的人都死了。” “是啊,谁人无死呢,”林诺神色不动,“本官没有兴趣和你叙旧,”他从怀里取出硬封的公文掷到她面前,“我只是来办公务的。” 苏万儿用右手按压在那封公文之上,刚想再说几句硬话,话到嘴边惊异地发现,去而复返复去的小蜂,又复返了,踉跄的脚步伴随着焦急的的语声:“帮主,小姐带着林大人带来的人直奔账房了。” “什么?” 苏万儿面色晦暗,恨恨地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她回身怒视林诺,在对上他玩味的眼神后蓦地冷静下来,“罢了,林大人既然有公文,来办公事,我当然是全力配合的。” “很好,“林诺举茶杯将饮未饮,忽而又道,”既要配合,把你帮里管账和负责漕运的人叫来吧。” 苏万儿深吸口气,绽开笑颜:“是,林大人。” ***** 林诺在会客厅中又自盘桓了小半个时辰,与笑笑帮的两位专司生意经营的护法谈说了些许,这才起身告辞。 苏万儿见他宽袍大袖,举手投足间的潇洒更胜往日,可她却从有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中瞧出些意兴阑珊。她心里知道原委:只凭着问话,林诺是无法掌握到笑笑散生产贩卖的关键的。想到这里她得意一笑:医药监监长又如何,监管笑笑散又如何,我一样有办法让你们一头雾水。 各种纸面上的记载被林诺带来的人统统搬走了,苏万儿对此没有抱持丝毫侥幸,纵使来人不明所以,但有苏幕遮在旁查漏补缺,机要关窍的文字必被他们搜罗的一干二净。 苏万儿送林诺出门时,没有见到苏幕遮的身影,她鄙薄一笑,心忖她还算有点廉耻心,知道自己的这番举动有多么无耻,所以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林大人辛苦了。” 苏万儿叉手而立,官腔打的像模像样,丝毫不见被人突袭的狼狈。 林诺“嗯”了一声,当众将日后的安排略说了说,讲的都是些大套路上的话,虽然依着他的性子不耐烦说这些空话,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毕竟有些事说得做不得,有些事做得说不得。 于是他说了些关于笑笑帮各分舵如何整合的安排,又重申了一遍大乾律,还言道医药监对于笑笑帮将专门修订章程,不得有违。 苏万儿一直静静的听着,面无表情,底下的帮众唯她马首是瞻,也只得喏喏应着,整个场面说不出的诡异。(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故人心若参与商 林诺就这样在一片诡异气氛中完成了他的长篇大论,在他话毕要走时,苏万儿出言唤住了他。 归来的张大川见势忙走到帮主身畔,奉上原本夹在腋下的狭长的盒子,苏万儿顺手接过,转手捧递到林诺面前,笑盈盈地说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林大人笑纳。” 林诺没有半点接的意思,皱了皱眉头说道:“非年非节的,实行馈赠且非名不正言不顺?况且本官现在与贵帮有利害关系,更不方便受苏女使的礼。” “大人多虑了,”苏万儿捧递的手势不变,素手一拨礼盒上的铜扣,顺势打开盒子,“不过是一副画而已,既非名家手笔,也非古董旧物,赠与大人闲时赏玩的,不值什么,真的只是我小小的心意。” 盒盖开启,露出一个卷轴,纸色颇新。虽说无论是礼盒还是卷轴看上去都平平无奇,但林诺深知,苏万儿此举必有其深意。他懒得再行揣测推脱,示意随从接过礼盒,言道:“多谢苏女使美意。”说罢抬脚迈步,向外行去。 门口阻塞的板车,堆叠的药材和等着收账的伙计已经不见了,可要是仔细去闻,还可以闻到空气中残留的药香。林诺没有多加停留,直上了那架镶嵌着林家徽记的马车。 林若枫手中的那卷书已经将要翻到最后几页,见父亲上了车,笑了笑说道:“这么快?” “本来也没什么可说可干的,”林诺落坐后直了直身子,又道,“你又何必跟来?不过是小事一桩。” “父亲都拨冗亲来了,我总要跟在您左右吧,”林若枫提过炉上的茶壶,斟了一小碗清茶递与林诺,“再说我正好要回趟学院,恰可以借坐您的顺风车。” 林诺笑了笑,接过茶后一饮而尽。咂声道:“苦的很,不好吃,”他放下茶碗,又道。“苏丫头走了?那么多东西她怎么拿回去的。” 林若枫的嘴角勾出一弯笑容,说道:“走了好一会儿了,只拿走个包袱。反正她还得再来,剩下的东西大可以下次再取走,”他顿了顿。肃颜问道,“账本拿的可顺利?有没有拿到他们的种植记录?” 林诺扬眉说道:“当然,只是不知道苏万儿在打什么主意,被逼到角落了还这么沉得住气,真以为她的靠山那么可靠吗?”他忽而想到什么,掀开车窗帘,向外吩咐道,“老林,刚收的礼拿来给我看看。” 立于马车旁的随从卷起车帷,将礼盒自车门处递进去。后对林诺说道:“老爷,从笑笑帮搬出的东西都装载好了。” “让那辆车先走,咱们这辆车给它殿后。”林诺的心思早已转到苏万儿的“赠礼”上了,对于旁事不甚挂心。 过了一阵后,林诺父子所乘坐的马车才缓缓而行。 林诺拿出盒中的画轴,将一端交由林若枫执好,自己拉开另一端,徐徐展开的是一副用色清丽的“山间采药图”。 图上寥寥数笔,勾勒出远景的好山好水,近景的宽叶群花。中景位置画了一名手持药锄,捻叶微笑的少女,眉目如生,表情鲜活。 林若枫没想到这画竟有些意趣。不禁被这幅画吸引,生出些兴趣,他看了看落款,龙飞凤舞四个字:有多先生。 “有多先生?从未听闻。这位先生笔力雄厚,气味静穆,得先人神韵又能别出机杼。”林若枫边欣赏边评论,“照理说,有如此画技,不该寂寂无名啊,”他又看向林诺,好奇地问道,“苏帮主送这么一幅画给您,是何用意?” 林诺的胸口微微起伏,像是被气得不轻,冷笑着说道:“她是在提醒我,莫要忘记,当初要不是她和二姑娘出来采药,碰到鹤子、我和老禄,我早已命丧桃花瘴了。” “原来如此,”林若枫了然的点点头,“挟恩以报,人之常情。” “岂有此理!” 林诺一把甩开那卷画,险些撞翻茶壶茶碗,幸亏林若枫眼疾手快地往回一抻,稳稳地接住这幅采药图:“您心里有气,也别糟践东西出气啊,我看这画挺好的,很合我的眼,要是打湿了多可惜。”说罢将画慢慢地卷起。 林诺轻哼道:“你不必打趣你老子,我就是看不惯,怎么能有人如此颠倒黑白,瘴毒明明是二姑娘给我解的,与她何关!就因为她眼神好,比二姑娘早发现我们一刻?笑话,苏万儿这辈子沾了二姑娘多少光,临了临了在她看来还理所当然了!” 他说着说着胡子又自翘起,一抖一抖的好不滑稽。 林若枫会心一笑,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苏帮主也怪不容易的,也不知道从哪儿找了这么一幅画来,想着能借着旧事和您拉拉关系,重修旧好,谁承想适得其反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林诺冷冷说道,“巧言令色,鲜矣仁。” “是,是,岂止不仁,简直不义。”林若枫顺着他的话头应了几句,哄劝之意,溢于言表。 他深知父亲的脾性,一发起怒来,就多少有些听不进去劝。此时最好的方法是什么话都不说,不能和他顶着来。但更好的方法是顾左右而言他,用别的话题将他心思引开,不去想适才的事。 “我打算今晚再去探一探那个生产神仙水的秘密作坊。” 林诺听了这话,果然十分关心,立刻把那星点怒气抛诸脑后,他沉吟了半刻,劝阻道:“不妥,先前是我们大意了,没查探出什么,反而让你暴露了身份。你的伤才刚好,不可再轻易冒险了,”转了话题之后,林诺头脑重又变得清明,说话间也不像先前那样意气用事了,“况且经你上次一查探,他们肯定有了戒备,说不定早就换地方了。” “可查得到新的据点在何处?”林若枫从善如流地问道。 林诺微微一笑,自信地说道:“当然,很快就会有结果的,”他顿了顿,又道,“枫儿,会试还有半年,在那之前你,你可想在哪个衙门谋个差事?” 父亲语气中的小心求全没有瞒过林若枫的耳朵,他冷了颜色,手上继续摆弄收拾着那画卷,待重新扣上礼盒后淡淡说道:“孩儿暂无此打算,望父亲成全。”(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谁料未战已扑僵(二更) 雍京每年的气候数这会儿最好,所谓八月中秋薄露,这时节不冷不热,天高云淡,空气中都透着敞亮。 苏幕遮拎着包袱下了马车,放眼望去,四门学门口立着的劝学石煞是夺目。但见陆陆续续地,有那三两学子在学院进进出出,进出之间都会忍不住瞟那巨石两眼,盖因这块石上所提的“劝学”二字。 这两个字炫白耀眼,在石身颜色的映衬下更是明亮,它们不是简单的印画上去的,而是经匠人反复刻凿,字迹早已深入肌理。 这两个字乃是先皇亲提,赏赐予这座官学,是学院赖以自傲的原因之一。 这标榜着四门学身价的两个字并没有让苏幕遮有所动容,甚至她驻足也只是因为一时想不起来刘宁对她说过的话了,他平日/里呆在哪里来着…… 她现下已非女子打扮,倒也不用担心惹眼,当下缓缓向西绕行,绕到书院侧门处。 四下里很安静,这一点与一般的学堂很不一样,苏幕遮原本以为,好像四门学这种地方,为彰显学风浓厚,会时时刻刻传出郎朗的读书声,声声入耳,生生不息,上次来时她便已发现,这个地方最大的特点就是静,很静。 她问过刘宁,后者笑着对她说,在四门学求学的学子,已过了随着夫子念读的阶段,在这里,人人都在埋头研究科举制式,凑在一处也是互通有无,当然不会闹出什么动静来了。 最大的动静就在那片竹林子里吧。 侧门虽不像正门多人进出,但等了一会儿还是出来了三人,站在侧门外的苏幕遮原本就在探头向里看,见到有人来后直接迎了上去,拦住后拱手为礼,沉声招呼道:“几位好。” 那三名学子听到招呼,侧首望向苏幕遮,奇道:“何事?” 苏幕遮微微一愣,只因这三位学子居然不都是陌生人。其中有一个竟是那一日在争鸣轩有过交谈的学子,叫李什么来着……总之是刘宁的朋友。他身后两人一个身材微胖,这般天气居然满头大汗,另一个则面庞黝黑。像是常年日晒造成的,比起李某某的白净,不像是读书人,倒像是种地干活的农夫。 苏幕遮收回目光:“请问,存真院怎么走?” 刘宁先前告诉过她。学院里为应试的举子一人分了一间小院儿,方便他们安心备考,院落各有其名,他呆的院落就名“存真院”,苏幕遮想着自去寻,故而有此一问。 她没有认错,来人中一人正是与她同观赏过开锣的学子,名唤“李久远”,他历来与刘宁走得颇近,一听苏幕遮打听“存真院”先就上了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发觉来人是个面有菜色的男子,比之自己好似年轻个几岁,奇怪的是看着眼生又眼熟,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 不过看打扮就知道不是什么权贵富户,甚至说他是什么有头有脸之人的随从小厮都不太可能,刘宁的背景他最清楚,自忖刘兄不会与没名没姓之人相交,当下问道:“你是何人?与刘兄怎么称呼?” “在下姓苏,与平之……兄弟相称。”苏幕遮转了转眼珠。正色答道。 前半句话自称“在下”,又唤“刘宁”为“平之”,显示他们是同辈友人,可后半句话又带了些江湖的草莽气。显得不伦不类的,李久远皱了皱眉头,冷淡说道:“刘兄在他院中专心备考,怕是没空……见你,你有何事,待我遇到他时帮你转达一下。” 李久远这话也不全是敷衍。自打刘宁几日/前歇假回来后,便埋头院中,谁来探望反应都是淡淡的,似乎突然之间有看不完的书,写不完的文章,连平日里几个交好的同窗唤他都“十回九不应”,更别提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兄弟”了。 在李久远看来,自己肯纡尊降贵地为这人传个口信,已经给了这人莫大的面子了。这人也该听得明白暗示,乖乖留个口信遁走便是,可谁承想这人岿然不动,只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做得了主?不用去问问平之的意思吗?” 这人! 李久远很意外,面上便有些不好看了:“我与刘兄同窗三载,交情自不寻常,现下非常时期,个个学子都在专心备考,没有空和闲人相交。” 此言一出,不等苏幕遮流露出什么表情,他身后的两个学子先自有些面皮发烫,只因他们三人从侧门出学院正是要去苞谷路快活快活的,这般行径与什么“专心备考”可是风马牛不相及啊。 “既然时间这般紧迫,我不打扰阁下备考了,我再问别人就是了,”苏幕遮打了个哈哈,便要绕过他们向学院内行去,“这么多人呢,总有人能告诉我‘存真院’在哪儿吧。” 这次李久远终于觉出不对:这人居然敢出言讽刺?这也就罢了,居然敢进学院?你一个闲人,无人指引进学院做什么?要知道四门学除了正门处有引客之外,三个侧门皆无人把守,院中的学子却甚少担忧会被外界打扰,更不用提担忧自身安危了。 四门学啊,那可是乾朝国都雍京中唯一一处官学啊,放到前朝那就是国子监啊,最高学府,有谁会有胆子把主意打到最高学府头上,要知道朝廷未来班底十之八九出于此啊。 李久远不由得觉得有些恼怒,为着苏幕遮漫不经心的态度,在他看来,那些没书念的俗人应该自动自发地拜倒在四门学的麾下,陶醉于我们学院严谨的学风和厚重的氛围中才是。 “你什么身份,敢擅闯四门学?”李久远正容斥道。 他身后的两人对视一眼,接着就意识到,该为李久远帮腔了,可刚要开口,就僵在原地,只因那人对这句斥责完全充耳不闻,脚步顿都没顿,此时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源于对学院的深深自豪感,李久远觉得她的言辞是莫大的冒犯,关于这一点苏幕遮无从体会,她没有闲情逸致再和这位磨牙,迈开步子向内走去,走出十多步,忽闻身后人哼了一声,紧接着是一声异响,她想都没想,朝旁边跨出一步。 脸庞黝黑的学子伸手落空,微微一愣,他有些功夫在身,这一抓虽未尽全力,可就这样轻巧的被人避去还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的。 (女主日记134,八月朔四日午正,我是来寻人的,不是来干架的,还是读书人呢,一点也不斯文,啧啧啧~)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七章.侧听闲语不寻常 黝黑少年伸手落空,可他还没说什么,身边的微胖少年已恼怒道:“不知好歹!” 苏幕遮嗤地一笑,转身又走,边走边心忖道:若不是怕闹得太大,手里的盆景会有磕碰,单冲这些人卑劣的偷袭行为,她没这么轻易会善罢甘休。 可人生往往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刚想着为了宝贝盆景忍一时之气,就见李久远指着她手中的包袱狐疑问道:“手里拿的什么?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事?”说着他紧走几步喝问道,“你到底是何人!入我四门学有何企图!包袱打开看看!” “你这人真是……” 苏幕遮无奈停步,手已拢入袖中,正在这时,就听一阵不小的动静由远及近。 骨碌碌碌碌…… 车轮滚动,一架马车出现在四门学的侧门外,半刻不停地向着四门学驶来,见到车来,几人纷纷避让,旁人见到有人就这样大喇喇地将马车赶到门口,还半点减速的意思都没有,不免都会在心里奇怪一下,可是李久远及他两个同学却没有这个疑惑。 这是林家的马车。 他们还没看清车上有没有徽记,是谁家的徽记,就下了结论。 李久远他们与林若枫虽没照过面,但也知道有位新到学院备考的同窗,因为身体不好,这会儿才入学备考,也因为身体不好,从来车接车送,听说双脚几乎没沾到过学院的土地。而院方也对他甚是宽容,甚至默许他破坏学院不许通车走马的规矩,所以他所到之处,到处一片骨碌碌的声响。 对于这般行径,不少学子不免在私下语意讥讽过,但一则林若枫的父亲林诺近来在御前很是得宠,接连获封,众人看在林诺面上不敢放肆,二则林若枫行踪飘忽。从不在学院久呆,乘坐的马车也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部分学子连他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想挑衅,总要看着对手的眼睛吧。 马车走得不慢。转眼就从黝黑少年,微胖少年身旁掠过,在经过李久远时,车突然停了。 李久远吓了一跳,以为林若枫要找他说话。还没开口,就见车夫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口里说道:“请上车。” “谁?我?”李久远下意识问道。 车夫斜了他一眼,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李久远这才发现,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其实穿透了自己,目标是自己身后那个……那个来历不明,狂妄自大的小子! “我自己找得着方向。” 苏幕遮认出那辆马车,正是先前与林家父子乘坐的车并排停在菡萏巷巷口的那一辆,她甫一知晓车中人是谁。委婉的拒绝就脱口而出,她暂时还不想和林家有太多的牵扯,像今天这种各取所需的合作才是她想追求的,平白受人人情着实不智,再说了,自己又不是搞不定。 车夫依旧紧盯着她,温声道:“我们少爷有请。”话毕他跳下马车,回身将车门推开一条缝。 苏幕遮注意到,这辆马车与一般的马车结构不同,车门处既不是挂帘挂帷的。也不是向内或向外开启的车门,而是左右推拉的拉门,门下有槽有榫,卡的更加严实。不用担心风大雨大,会把车门吹开。 那车夫把车门拉开了条缝,露出一条明暗相间的身影,虽看不清面容,但醇厚的语声却可以听得分明:“苏兄请上车。” 苏幕遮盯着那马车看了片刻,点头道:“好。”说罢她走到车边。把手里的包袱往车上顺手一撂,而后轻巧地登上马车,拿着包袱从那条不大的车缝里挤入了车厢。车夫又自上车挥鞭,赶着马车向前驶去。 李久远被撂在原地,冲动地想跟着马车一看究竟,黝黑少年和微胖少年一左一右地夹住他,不住口地劝道:“李兄,算了算了,量他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朱兄还在等我们,去晚了不好。” 听了这话,李久远犹豫了一刻,终长长的吐了口气说道:“……走。” ***** “我不是非得上车的。” 林若枫听了这话,微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他的目光一转,轻轻地掠过苏幕遮的袖口处。 “我听说你体弱,吹不得风,连马车都塞得严丝合缝,比起外面热得多,”苏幕遮倚着车壁,用手背拭了拭鼻尖的汗珠,“但之前见你时,发现你好似没这方面顾虑,虽然坐了辆车帘子一掀就开的马车,但你还不是稳稳当当地在里面煮茶喝。” “苏姑娘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林若枫神色自若。 “你当真体弱多病?”既然让直说,苏幕遮就直说了。 “还算康健。”林若枫说完,右手攥拳在自己的左肩膀上轻快的打了两下,以示无恙。 苏幕遮见他如此,抿嘴一笑,又问道:“那你进出都捂得那么严实……难道你这马车有古怪,藏了什么东西,需得热热的才好,冷风一吹就坏了?” “我只听说有的东西一热就闷坏的,还没听过什么东西一冷就坏了的,”林若枫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火锅?”苏幕遮绞尽脑汁,只能想到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答案。 林若枫哈哈一笑,边笑边问道:“你还没说你想去哪里呢。” “存真院。”对于林若枫身上的反常之处,苏幕遮还想深入挖掘一下,故而对他的问题只简单答过,心底的疑问接二连三地排着队,要好好地筛选一下先问哪个好。 笑声略停,林若枫显然没想到她与刘宁相识,扬眉说道:“苏姑娘认识刘兄?”他略一沉吟,又道,“刘兄近日/心事重重,精神不振,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的语气很是正常,只含了适度的关切,不掺杂任何探究,可不知怎地,苏幕遮乍听这话后,心思还是被他引走,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是吗?他肯定是因为……”话半不再语,片刻后回神好奇道,“你与平之可交好?” “说过几次话。”林若枫道,对于她称呼刘宁“平之”的行为视若无睹。 “我听他提起过你,说你学问很好,”苏幕遮心头转过个念头,故意说道,“明年科试定能金榜题名。” 面对这种赤/裸/裸地称赞,林若枫面不改色,认真说道:“我的学问不及刘兄,即便榜上有名,他也定在我前头。” 这种既不自谦,也不自傲的回答,在苏幕遮听来甚是顺耳,她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男人来。 这个名义上与她有婚约的男人。 (女主日记135,八月朔四日午正过一刻,这一冷一热的,不怕伤风啊,林公子没听过“春捂秋冻“吗?不应该啊,不是久“病”成医吗?)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八章.屋内屋外遥相望(二更) 说也奇怪,第一次与林若枫照面时,苏幕遮压根忘记了他们之间还有个所谓的“婚约”,匆匆一面,寥寥数语,车帘一放下,她已然记不清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了。 本以为他二人纵不至于缘悭一面,可再碰面不知何年何月了,谁承想不过一个多时辰,他们竟然同乘一车,又有了交集。 这一次,苏幕遮记起那个“婚约”了,自然而然地打量起林若枫来,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出的结论是:长得很……面善。 好像在哪儿见过,定睛一看,又可以确定没有见过。 这个结论使得苏幕遮心里咯噔一声,生出些不太妙的预感,想着她打了个哈哈:“还没到吗?四门学够大的。” 其实四门学到底有多大,她心里清楚的很,毕竟上次来时跟着虫伯跑遍了大半个书院,遇桥过桥,遇坡上坡。 虫伯…… “到了。” 车厢外传来车夫的声音,打断了苏幕遮的思路,她拎过放于手边的包袱,把车门往左边一拉,而后矮身出了车厢。 刷拉。 林若枫拉开车窗,向外说道:“苏姑娘慢走,再会。” “再会。” 骨碌碌碌碌…… 车轮再度转动,带着马车向西边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苏幕遮的视野之中了。 存真院说是“院”,实则只是间不大的精舍,单独一间主屋,既无客厅耳房,也无灶房厕房,再加上周围也没有旁的精舍,只是些花木草林之流,存真院摆在那里,好似棋盘上孤零零地只落了一颗白子。 既无院门,苏幕遮唯有去扣房门,不过这地方这么安静。照理说,适才有马车经过生出的动静就应该惊动屋中的人了,可到现在也没动静。 刘宁难道不在学院里吗? 苏幕遮正自感慨来得不巧时,精舍的门开了。 出来的不是刘宁。而是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下垂的双眉,冷漠的双眼,凹陷的双颊。 这人不单长相凛冽,散发出的气息也很不善。若非苏幕遮确定不认识他,单只看他打量自己的样子,她简直认为自己对这人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恶事了。 “你姓苏?”那男人开口问道,声音倒不尖锐难听。 如果声音中的厌恶能减少一点就更好了。 “您是?”苏幕遮不答反问,而后又自问自答,“您是平之的亲故?” 平之二字让那男人眉头拧在一处,没好气的说道:“你走吧,别再缠着我们少爷了。” 苏幕遮见他一副防贼的样子,知道他是生了误会,当下笑笑解释道:“您误会了。我今日/前来……“ “误会什么!”男人抬高音量,“像你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想要攀上我们尚书府的人多了去了,从雍京能排去扬州,”他鄙夷的一皱眉,“歪门邪道的,没一个好东西,”说着朝着地上呸了一声,“你自己要去那个下流地方,吃那个下作东西。别勾搭着我们少爷,”上前一步,恶狠狠地低声道,“再缠着不放。抓你去坐牢。” 这人能看出自己是女儿身,又语涉沐风馆那件事,苏幕遮心知肚明,还是上次的事惹了祸端,她今日来寻刘宁便是因为放心不下,那一日/她带回去的掺了神仙水的酒(抑或是掺了酒的神仙水)已被她最大程度的蒸煮研究了。可以确定的是,神仙水的量不大,再加上兑了酒的,又加了一种名为“丹石灵”的植物,中和了药性,喝个一次半次的多半不会成瘾。 不知道他喝了那几杯酒后,这些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瘾症的苗头。 她想告诉他,别担心,不会有事的,退一步讲就是生了瘾也不怕,盆景她已拿回来了,定会尽全力种出可解瘾症的圣灵芝的。 “神仙水那件事……” “住嘴!”男人一巴掌扇过来,“还敢提……” 他心里来气,这女人居然毫无廉耻,还敢提“神仙水”三个字,若不是害怕会累害到少爷,他早就让京都府尹把这女人抓起来了,非得让她把牢底坐穿不可。 苏幕遮避开那一巴掌,顺势抓过他的手腕,语气也急了三分:“我是来看看平之上瘾没有的。” “你!你!”男人气得浑身乱颤,“你到底安了什么心!你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害了我们大少爷还不够,又来害三少爷……” “宴叔。” 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男人的喝骂,窗户开启,刘宁的身影出现在窗后,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苏幕遮一眼,转对那男人说道:“打发她走吧,不要和她吵。” “是,三少爷,”那男人面对苏幕遮时好似等着吃腐肉的秃鹫,可面对刘宁时变得好像梁间的燕子,“您快把窗户关上吧,别着了凉。” “平之,你觉得身体怎么样,”苏幕遮上前几步,关切的问道,“有没有恶心想吐?有没有头晕眼花?有没有……” “苏姑娘,”刘宁打断她的话,“我的事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平之……”苏幕遮闻言一愣,随即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单独和你说两句。” “鬼话连篇……” “宴叔!” 刘宁约略提高了音量,制止住了宴叔的喝骂,他顿了顿,语气冷淡地说道:“您先退下吧。” “三少爷……”宴叔直觉就想阻拦,但对上刘宁的神情后还是妥协了,“我去那边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他说完这话迈步离去,几乎是一步三回首,且次次回首皆对苏幕遮不屑一顾。 宴叔走得远了,苏刘二人一人站在窗里,一人站在窗外,相顾无言。 “我真的不知道沐风馆会供应神仙水,事后想想,你说你以前去的时候,没喝两杯便人事不知了,定是因为酒里有神仙水的缘故。” 人事不知是客气的说法,毕竟是刘宁心中的羞事恨事,苏幕遮不太好意思用“放浪形骸”这四个字。 刘宁神色微有动容,但还是忍着没有开口。 “你先前喝过一次,近来又喝过一次,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瘾根,要好好观察一阵才能放心。”苏幕遮说到这里,眉梢眼角漾满了关切担忧。 “你可是笑笑帮的人?” 刘宁突地问道。 (女主日记136,八月朔四日未时,平之,你是要和我割袍断义吗?) (未完待续。) 第一零九章. 情分随分自心殇 “你可是笑笑帮的人?” “是啊……现下不是了。” 苏幕遮没有想到刘宁会问起这个,下意识的承认了身份,随即才想起苏万儿已经把她驱逐出帮了,她不再是笑笑帮的一员了。 不过是不是的,有什么紧要?难道刘宁是怪她一开始没有自承身份?如果是那样就有些无理了,初初见面时谁会聊到家世出身啊,她也是无意中得知他父亲是户部尚书的。 平日/里苏幕遮的思维转的不慢,往往说一句话的功夫,脑海中能冒出几种可能的回答,但今日/对于刘宁的发问她却没有细纠原因,只照实做了回答。 答案一出,刘宁本就发白的脸色逐渐转为铁青,胸口起伏,显然是动了怒。 苏幕遮有些莫名其妙,是笑笑帮的人又如何?难不成,刘宁不喜江湖中人?可笑笑帮实在……笑笑散! 神仙水! 苏幕遮一惊抬头,正撞上刘宁的眸子,那其中漾满的不再是和善与宽容,而是无法言喻的恨意与愤怒,这股恼恨如利剑般射出,穿透肌理,寒冻彻骨。 “平之,神仙水和笑笑帮没有关系……” 苏幕遮越说越小声,心也越来越虚:当真没有关系吗?苏万儿曾言,神仙水是苏千研制出的成果,现今到处贩卖,她即便早已身死,也是难辞其咎。 而林诺等人始终对笑笑帮有所怀疑,又是设立医药监监督笑笑散生产。又是要弄到笑笑帮的种植记录,估算每年笑笑散的产量。自己肯帮忙估算,未尝不是因为心底存了怀疑,怀疑神仙水的背后东家就是笑笑帮。 这样说来,不管是母亲的责任,还是阿姨的责任,都是笑笑帮的责任,也都是她苏幕遮所要背负的原罪。 “……你走吧。” 君子绝交,不出恶语,刘宁即便胸中有万千恼恨。但任何不好听的指责喝骂也说不出口。唯有逐走苏幕遮,当二人从未见过罢了。 刘宁得知自己在沐风馆里喝的酒掺杂了神仙水后,半点也没有迁怒苏幕遮,只怪自己不小心。同时担心苏姑娘要是也喝了可怎生是好。 但母亲不知从何处知道那一日/是苏姑娘送他回来的。耳提面命的哭骂了自己一顿。命令自己不许再和苏姑娘往来。 刘宁心中很是苦恼,不满母亲连他交朋友也要干涉。可半年多前他大哥刘明出了事,被父亲送到了扬州。母亲跟前只他一个儿子,免不了要比以前更孝些,更顺些。对于母亲的命令,他已准备“阳奉阴违”了,反正平日/他惯常呆在学院,母亲鞭长莫及。 谁知他随即又知道一件事,苏姑娘竟是笑笑帮帮主苏万儿的外甥女,本身也是笑笑帮的人。 神仙水让他家有切肤之痛,可以说他家和笑笑帮是不共戴天。他父亲刘伶更是朝中致力于推行禁药令的那一派的领军人物。若不是顾及律法,顾及到皇上的圣意,刘伶直想将笑笑帮连根拔起,所有首脑一概收监问斩。 不管于公于私,刘宁自忖无法再面对苏幕遮,更无法再与她相处,既是如此,莫不如再不往来。 这已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了。 “你走吧。”刘宁又自重复了一遍,像是说与她听,又像是自语。 苏幕遮的心口犹如给人打了一拳,身子晃了晃,她的朋友本就不多,与刘宁又极为投契,心中对于这段情谊很是珍视,但刘宁此举合情合理,此刻听他如此说,不禁黯然道:“好。”她垂首想了一阵,转身迈步,走了几步后,又再回头,见刘宁依旧站在窗里,面色灰暗。 “平之,你要是有什么上瘾的苗头,可以试着用药浴蒸煮发汗,对于较浅的瘾症……总之你自己保重,”苏幕遮说完这话,敛衽为礼,“刘公子,告辞了。”说罢,转身离去。 以往分别,总会说声“再会”,这次没有再说,以后也不必再说了。 刘宁站在窗里,未发一言,不知过了多久,宴叔回来了,催着他关上窗子,别再受了风,他这才从窗口处踱开。 ***** 苏幕遮离开存真院后,随意找了个方向走下去,可走出二三里远后,侧门也好,正门也罢,还是没有出现在视线中,她知道自己是迷路了。看着路旁的郁树香花,她心中气苦,三两步走到路旁草丛间,手里包袱一抛,冲着棵粗壮的树直出一拳,卜一声闷响,树干略晃,几片枯黄的树叶摇摇晃晃地落下,粘在她头顶。 骨碌碌碌碌…… 马车声响,苏幕遮不知整个学院只有林家的公子出入坐车,故而听到动静不以为意,头也没抬,还在又拳又脚的向树招呼,直打得叶落满头,忽听一人说道:“苏姑娘?练功呢?” 苏幕遮侧头望去,马车窗开了一半,日光斜照入车,虽只能看清林若枫半边脸庞,却也见到他目中含笑,似乎觉得大是有趣,耳听他接着问道:“这是什么功夫,练法还挺特别,听说铁砂掌是在一锅烫的热热的铁砂中插进插出练出来的,苏姑娘这路掌法难道便是传说中的‘砸树拳’吗?” 苏幕遮无语地瞪了他一眼,突然冲口问道:“你会武功?” “会,”对于突如其来的探问,林若枫没有回避,“幼承庭训。” 苏幕遮撇了撇嘴,打小长在雍京,承哪门子的庭训啊,关于这位林公子的传言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虽然惹人疑惑,但她此刻心情低落,哪会有力气追究别人话中的漏洞,当下摆了摆手,说道:“林公子慢走。”又去打树。 林若枫见她如此,笑了笑,说道:“顺着这条路再走一阵,拐东南方向的侧路走一会儿,会见到一座亭子,不远处就是‘索路’,过了索路便是正门。” “……多谢。” 林若枫温言对车夫道:“我们走吧,”他转向苏幕遮,“练功要循序渐进,不可急于求成,给点时间,慢慢就会好的。” 苏幕遮出拳一顿,猛然看向林若枫:“你……” 林若枫的目光扫向她的头顶肩头,温声说道:“苏姑娘,再会。” 车轮滚动,马车渐行渐远,终于不见。 再会。 这两个字听来真好。 (女主日记137,八月朔四日未正,本来以为手疼了,心就不疼了,结果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啊啊啊,疼死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安居乐业心纯良 高升牙行的主事高评最终与买卖菡萏巷药铺的双方定下的过户日子为八月初八。》頂點小說,x. 那一日天朗气清,苏幕遮起了个大早,收拾停当后就自出门。 她先到的地方,是之前老李和高评吃茶的茶楼,位于金桂巷。她到达时,老李桌上的茶刚刚好煮开了第一遍,他正自以这茶水冲刷紫砂茶壶,见她来了,递了个闻香杯给她,问道:“姑娘吃了早饭没有?” 苏幕遮接过后并未去闻,只在手心里转着,待觉得掌心渐渐暖起来后,摇了摇头说道:“出来的急,没来得及吃,您呢?” 老李听此说道:“老夫也没吃呢,”他唤来伙计,“来笼七色蒸饺,再来碗桃花粥,”他说罢转向苏幕遮,“这家茶楼的粥饭做的很好,徽州小食更是一流。” “那我要一碗桂花粥,再加两个酥馃,枣泥馅儿的,”苏幕遮未待伙计唱诺他们茶楼的招牌点心便下了单,后对上老李的目光后解释了句,“我有个朋友是开食肆的,各州的特色我都多少从他那里尝过。徽州的小食确实很美味。” 她顿了顿,又问道:“李叔要我先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嘱咐我的?” 老李手下不停,倒茶斟茶筛茶在他手里做的像是场表演,口里轻描淡写的说道:“嘱咐谈不上,我只想问问姑娘今后的打算。姑娘真准备做药材的生意?”他顿了顿,续道。“这门生意不好做啊。” 苏幕遮狐疑地看了老李一眼,有些疑惑于他的心思,照理说,他是太平侯爷看在自己父亲的面上请来帮助自己的,负责打理一些程序上的事务,好比说签白契和制红契,又好比说制作账册,依账面上的进项缴税,这些门道确实需要一个老练的账房先生帮忙打理。 难道李叔不甘心只做账房,还想兼任掌柜的? 苏幕遮笑了笑。说道:“药材生意范围太广了。有人做净制药材的生意,有人做成药的生意,还有人做补药的生意,所以只要有心。这门生意还有的做呢。”她收了笑。“我急着盘下那铺子,是因为它价钱合适,也为了能有个落脚之地。我们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吧。” 老李听了这话,不再多言,伙计已端来热气腾腾的粥饺点心,二人静静地吃完早饭,依着与刘家和高主事约得时间到了菡萏巷。 他二人到的时候,高评正和那家铺子原本请的掌柜在铺中指指点点,还有个伙计拿着尺子在测量店铺的尺寸,边量边记录在案。 老李见此,走到那伙计身边看他测量。 等将测量的结果和掌柜手里的地契铺契核对没有差错后,老李当即写了文书,边写边说道:“高主事自然是中人,立约双方是苏姑娘和……”他说着去看赵掌柜,后者点指了下自己,笑容满面地说道,“赵正。” 苏幕遮微微一惊,本以为涉及到这铺子的出卖,怎么样都会来个刘家人,原想借此机会看看青州刘家到底都是些什么人。谁知只来了个掌柜的,可见刘家家大业大,完全不把一间半间铺子放在心上。 老李提笔又写,边写边念道:“立契买卖铺面,出卖人赵正,情因……”他停住笔,问道,“因何呢?” “迁居。” “风水不好。” 赵正与苏幕遮二人异口同声,赵正见她直言不讳,不由得劝道:“风水之说还是不要写在契约上了吧,免得影响您生意。” “还是写上吧,实事求是嘛。”苏幕遮淡淡说道。 老李见此,运笔又写道:“……因风水不佳,今将铺面一处,坐落于菡萏巷西起第三户,东起第五户,连同后缀小院买卖于苏幕遮名下经营居住,现银交付,无拖无欠。画押交付后,店面所需缴纳契税,由苏女上纳。空口无凭,立此契约……代书人李诗敏。” 苏幕遮这才知道,李老有个很诗意的名字,叫李诗敏。 契约写好后,苏幕遮拿出几张银票,数出一百二十两,又拿出十两纹银。赵正验看一番,银票是九州连锁的钱庄盖印的,银子也足秤,很是满意,在自己的名字后面签字画押。 李诗敏又依样书写了地契文书,两份买卖的文书就算是定好了。 苏幕遮看了看文书上自己的名字,问李诗敏道:“何时去换红契?” 高评接过话头说道:“今日/就去办。” 苏幕遮算了算契税,又添加了高评的辛苦钱,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十两的散碎银子,一并交由高评。 高评没有谦让,接过银子后自己也在心里算了把账,虽然苏幕遮出手很大方,他能入手的银两比之一般的收入要多不少,可他没有忘记,还有请道士那回事呢。 这么算起来,只能说是少赔些,根本谈不上赚。 高评这样想着,语气便不怎么热络:“我这就去办红契,明日/给您送来。”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关起门来的私事了,怎么打扫,如何布置。高评、赵正和他带来的伙计向苏幕遮二人告辞,准备各回各家。 “高爷!高爷!” 苏幕遮才刚送三位出了铺门,斜刺里就冲出一个人影,拦在高评身前。 高评看清来人,大感头疼,一把刁过对方的腕子向旁扯开三步,低声道:“不是和你说了,银货两讫,莫非你嫌给你的银子少了?” 来人是个少妇打扮的女子,两弯娟秀的柳叶眉,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身姿曼妙,体格风骚,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可细细望去,那女子的柳叶眉许久不曾描画,已有些晦暗,而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中蕴满泪滴,显得有些浑浊。 “高爷,求求您大发慈悲,把女儿还给我,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只要您开恩,多少银子我都愿意赔……” 那女子说着扑通跪倒,紧紧攥着高评的衣袍下摆,指甲险些戳破布料。 高评见她如此模样,暗暗叫苦,一边对赵正和李诗敏赔笑,一边小声对那女子说道:“顾寡妇,你别在我面前发癫,女儿是你卖的,现在反悔想买回去,晚了!” “卖了身尚能赎身,怎么就晚了呢?难道那女孩出了什么事吗?” (女主日记138,八月朔八日,我也算是有产业的人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断肠妇人哭断肠 高评顺声望去,见苏幕遮倚着门框,面色不善地问道。他知道顾寡妇这番作态落在外人眼中容易引人误会,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一声,面上依旧好言解释道:“姑娘不明内情。还是少说几句吧。” 苏幕遮充耳不闻,行到跪地的顾寡妇身畔,将她搀扶起来,说道:“这位姐姐,怎么回事,您慢慢说。”这么近距离一看,她竟觉得这顾寡妇长得十分眼熟。 她想了一阵,这才认出,她不就是苞谷路上那间专做红绿二色菜肴的食肆,倚红偎翠的老板娘,顾大嫂吗。 说起倚红偎翠,苏幕遮觉得自己和这家食肆真是缘分不浅,她来雍京的第一天,便和书虫二人在这食肆门口结识刘宁一行人,这才同去争鸣轩听了一回袁大家的书。之后她与书虫还和林雨霖一同在这食肆饱餐一顿,在那里林雨霖讲了她差点被别人利用一首诗陷害的事,也是在那里,他们听闻东方弘去争鸣轩闹事,跟去看了一场大热闹。 只不过短短时日,不但书虫不知所踪,连刘宁都与她断了往来。不知她还有没有机会,当面问一问书虫她心中存有的疑问,还有没有机会,与刘宁再把酒言一次欢。 苏幕遮的思绪飘远又飘回,回过神后温言问道:“顾大嫂?你……你女儿被卖给谁了?” 她本来想问“你当真把女儿卖了”,可对上顾大嫂悲然欲绝的眼神时,又觉得这里面定有误会。 “我……我不知道,”顾大嫂神色凄然,又要去拉高评的衣襟,“高爷,您到底把心心卖给谁了,您发发慈悲……” 高评怫然不悦道:“人是你们卖的,现下说反悔就反悔,我们的牙行信誉何在啊!” “我没有!我没有!”顾大嫂神色激动。嘶声说道,“心心不是我卖的,”她扑向高评,眼泪扑簌簌的掉落衣襟。“我就是穷死饿死也不会卖女儿!你把女儿还给我,还给我……”话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苏幕遮紧紧揽住顾大嫂,使得她有些力气站得住,不至于滑倒到地上,口里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评睨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还能是怎么回事?无非是有人不守契约反悔了,”他冷哼一声,又道,“拿银子时怎么不说不卖。” 哗啦一声响,一把钱四散飞扬。 高评骇了一跳,抬手护脸,口里喊着:“你发什么疯!” 顾大嫂犹嫌不够,不断从怀里往外掏,一把把扔在高评脸上身上。先是铜钱,之后是些散碎银两。紧接着是零零碎碎的首饰,还有银票,房契…… 她一边扔,一边捂住嘴,眼泪劈里啪啦的往下掉,大声哭骂起来:“谁稀罕那几个臭钱,老娘有钱,老娘不卖女儿,把女儿还给我……” 这女人不愧是靠一己之力,打理一间食肆的人。说着说着就褪去一般女子的懦弱,变得剽悍起来。 苏幕遮目瞪口呆地看着银钱首饰掉落一地,忙对李诗敏打了个眼色,而后对高评说道:“高管事。既然人家不卖了,您就行个好,说说您把小姑娘卖去哪一家了?” 李诗敏一面帮着捡起那些银钱,一面帮腔道:“是啊,高管事,买卖讲究个你情我愿。更何况这不是什么物件,儿女可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 这话勾起了顾大嫂心里的痛,哇一声又痛哭起来,一行泪一行汗,好不可怜。 “进去说,进去说,”苏幕遮打着圆场,而后低声对顾大嫂道,“你慢慢说,别着急。” 苏幕遮和李诗敏二人一人拉一头,将高评和顾大嫂让到了苏女新盘的店里,至于这店原本的掌柜赵正,因还有要事办理,道了声告辞后就带着他的伙计离开了。 等到苏幕遮的巾子被顾大嫂的眼泪浸湿了两条后,她才算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说起来并不复杂。 顾大嫂是一个孀居的寡妇,与婆母,女儿和一个未成年的小姑生活在一起,夫家姓文。一家子的来源开支都依仗着她在苞谷路上开的那间食肆。 顾大嫂说到婆母和小姑时,用词有些含混不清,态度也有些暧昧不明,但长耳朵的都听得出来,这母女二人不是什么善茬,她们正是卖掉她女儿的罪魁祸首。 “生意不好做……店一日一日的开着只是赔钱……趁我去邻州请一个老师傅的时候,娘就做主把心心卖了,说是留着浪费粮食,不如换些钱填到店里,挺过这一阵……”顾大嫂抽抽噎噎地说道,话到最后已难成音,“我昨天回来才知道,心心已经被卖了四天了……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苏幕遮暗暗皱了皱眉,顾大嫂这番话有不少细节值得推敲。比如说倚红偎翠的生意真有如此惨淡?明明他们上次去吃时,还是宾客盈门,座无虚席的。 再比如说,一个小姑娘卖做丫鬟能卖多少银两?二十两?三十两?这点银子都不够在争鸣轩吃一顿末等席,如果用作经营根本是杯水车薪,起不到任何作用,更别提能“挺过这一阵子”了。 “高管事!你究竟把小姑娘卖去哪里了?为何遮遮掩掩的,不敢直说?” 李诗敏听了顾大嫂的哭诉后,有些义愤填膺,厉声问道。在他看来,高评说话推三阻四,定是心中有鬼,难不成他欺这寡妇背景单薄,将那女孩儿卖去花街柳巷了? 高评脸色古怪的看了李诗敏和苏幕遮一眼,似乎在奇怪他们有此一问。这一眼落在苏幕遮眼中,有些不妙的预感,她狐疑问道:“你看我们做什么?这事和我们有关系?”她与李诗敏对看一眼,惊道,“不会卖去侯府了吧?” “那倒不是,”高评半是赔笑半是不屑,“要能进了侯府,做梦都能发笑了,还说什么赎不赎的,”他顿了顿,说道,“这事,说起来和姑娘有点关系。” 高评的话点到即止,苏幕遮听了有些讶异,这事当真和自己有关? 她稍一思索,恍然道:“不会是卖给那个什么……员外了吧。” (女主日记139,八月朔八日补记,高管事,问你话,你老不答话,只一直盯着人看,知不知道这样很瘆人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小店空空待曙光 (二更) 高评既然说这事和她有关,苏幕遮唯一能想到的关联便是那一****无意中知道的消息。 一个什么员外想买个丫鬟,挑挑拣拣的不满意,恰好他们高升牙行新得了两个丫鬟,正是春草和小青瓜,刚想送去给人挑选,就被个年轻后生——也就是粟梁——莫名其妙的买走了。 这下算是惹了麻烦,还得高评亲自出马,回去牙行善后。他回去后抱着本册子翻来翻去,当时苏幕遮心中挂念双姝的下落,没有心思去管这事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所以说……什么结果呢? 高评神色不动,说道:“正是卖给狄员外了。” 苏幕遮想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心里有些不合时宜的内疚感,她转向李诗敏问道:“李叔,我记得,员外郎是六部次官,算是六品的官职吧。” 李诗敏微微颔首。 高评在一旁幽幽说道:“这位狄员外掌管屯田一事,正是分属工部的员外郎……况且人家真金白银买了个来路清白的丫鬟,理是站得住脚的。” 苏幕遮看了李诗敏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对高评说道:“既然这位大嫂有心赎女儿,你就行个方便,在中间搭个桥,就当积德行善了。” 高评微微挺直脊梁,不软不硬地说道:“李老这话说的简单,她女儿签的是死契,不是想赎就能赎的,除非主家开恩,愿意放她出来,否则凑够了自由钱也是枉然……先前我不愿说也是因为这个,何必呢,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还能按着员外郎的颈子逼他放人不成。” 顾大嫂听了这话,心凉了大半,伏案痛哭,想到好好的女儿一辈子都填进那个不得见人的去处了,她也不想活了。 苏幕遮赶忙好言相劝。心里想着:这事是有些棘手,可对于有些人而言,却是易如反掌的。 譬如说,侯府的面子。他一个六品员外郎怎么都要卖吧。 甚至不用惊动侯爷,只要侯府的人递个贴子,说两句…… 苏幕遮起身招呼李诗敏到一旁,二人低声商量了几句后,她放声说道:“李叔。麻烦您送高管事出门。” 顾大嫂已哭得没了气力,再加上她已经从高评口中挖出了女儿的下落,就没有再行纠缠。 待那二人出门后,苏幕遮握住顾大嫂的肩膀,轻声说道:“先别哭了,你先想想,女儿赎回来后,怎样才能不被再卖掉。” 顾大嫂一愣,顾不得泪珠挂在脸上,虚声问道:“姑娘……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幕遮深深地看着她。直言问道:“你婆婆为何要卖掉心心?” 顾大嫂听此一问,神情闪烁:“因为,因为食肆赔钱赔得太狠……” “哦?一个月前还是座无虚席,短短时间就门可罗雀了不成?”苏幕遮不满地问道。 顾大嫂叹气说道:“姑娘不知道,那争鸣轩……苞谷路上的酒楼食肆被它挤兑的客人少了七八成,还有几间已经关门大吉了。” 苏幕遮长眉一挑,疑问不减反增,刚想细问,可触到顾大嫂的哀伤神情时,又觉得此刻不是追究旁事的时候。 她一转话锋。又道:“就算你婆婆是为了钱好了,可嫡亲孙女说卖就卖,肯定也是因为对心心没有什么爱护之心。你又不可能一辈子守着她,这次赎回来下次再被卖。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回来了。” 顾大嫂闻言一愣,简单的几句话似乎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担忧,她瞿然而惊,却状作无异:“我,我会看着心心,守着她。不会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苏幕遮暗叹一声,又道:“如此最好了……” 话到此处,顾大嫂已收拾好心情,冷静下来了,她霍然起身,说道:“我这就去求狄员外,他家或许是慈善宽厚的人家,只要我诚心去求,一定,一定可以的……” 说罢她匆匆向店外走去,临出门时低声道了句谢。 苏幕遮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惘然若失,她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当得起这一声谢,只不过陪着宽解了几句,对于人家根本没有实质的帮助。 她独留店中,看着空无一物的店铺,想着家徒四壁的后院,心知应该先解决吃住生活的问题,可心里不知怎地,总在挂记着那个名叫“心心”的小姑娘。 希望李叔能带回来一些确实的消息吧。 苏幕遮在店里和后面的小院各自盘桓了一刻,以步长丈量了各房各屋的尺寸,将数字默默记下。 而后她出得门来,去到位于她铺子对面的酒馆里,先是打了声招呼,之后向掌柜借了纸笔,边琢磨边列了个单子。 头件事是店铺后身的小院要尽快打理好,这样她们三人才能尽早从客栈搬出来。 其次是店铺的装修布置,这件事反而不太急,反正她也不急着开张。 苏幕遮笔下的清单越写越长,写到最后发现要置办的东西当真不少,平日里起居坐卧都觉平常,现下要在新地方落脚生活,这才发现大到床柜桌椅,小到一瓶一罐,都要采买。 可想到自己囊中羞涩,只得把那清单上的项目划掉大半,紧着必不可少的东西买起。 苏幕遮改了又改后,吹干了清单,向酒肆老板道了声谢,有些懊恼没做些醒酒的丸药送给这邻居做见面礼。菡萏巷多是民居,开店做生意的只有她的店铺,这间酒肆和位于巷尾的卖坛子盆子等容器的作坊,少时她会一一拜访。 晨起出门前,苏幕遮已和春草和小青瓜讲好,要他们巳时来菡萏巷与她会合。待她从酒肆出门返回店铺时,春草和小青瓜已等在店门外了。 “小姐,小姐,这就是咱们的店吗?” 小青瓜看到她来了,兴奋的跑进又跑出,这摸摸那看看的,一刻也闲不住。 苏幕遮受她的欢喜感染,含笑答道:“是啊,”她顿了顿,又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卖身契都还给你了,就别叫我小姐了。” 小青瓜摸了摸脑袋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叫习惯了。” 苏幕遮莞尔一笑,拿出那张单子对她二人说道:“兵分两路,一路去木材行选家具,一路去买杂货,咱们谁去干什么,商量商量吧。” 春草笑着说道:“还是我去买家具,小青瓜去买杂货,小姐你歇歇好了。” (女主日记140,八月朔八日又补记,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理家不知事情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从此安家菡萏巷 尽管春草坚持,但最终苏幕遮也没有坐享其成,她和小青瓜二人去了城南的市场,转了几家木材行,货比三家后选定一家,订了一批家具,她们对木材没有挑剔,选的多是木材行原本就有的现货,与掌柜讲好,下午就能送货。~, 而春草则去买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等杂物,雇了辆骡子车拉回了菡萏巷。 三人在店铺里歇了歇脚,虽然疲乏,情绪却很高涨,正自说着,忽闻门口有些动静,顺声望去,原来是李诗敏去而复返了。 “李叔辛苦了,快进来,”苏幕遮起身相迎,“您可打听出什么来?” 李诗敏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店铺,又看了看三个姑娘热的红扑扑的脸蛋,心里暗叹这苏姑娘也是个妙人,自己还前途未卜呢,偏偏还这么挂心一个陌生人的命运。 “老夫先去了趟苞谷路,发现倚红偎翠的生意确然不太好,不只那一家店,许多家店的生意都是每况愈下,打听之下才知道,他们的客人都被争鸣轩抢走了” 这一点苏幕遮早先就听顾大嫂说过了,此刻听来忙表示疑惑:“争鸣轩每月三次的开锣确实新颖,可除了那几天外,生意也就是比一般好些。只论菜色良莠,偌大苞谷路上岂能没有几家食肆酒楼能与之抗衡的?远的不说,倚红偎翠的厨子手艺就不凡,味道不比争鸣轩好几金一席的末等席差,怎么……” 李诗敏也是不解:“听说恰恰是以味道取胜的。”他捻了捻胡须,“老夫向来以为,厨艺一道和文章一样,文无第一,不过是口味不同,众口难调,谁知……据说争鸣轩是换了厨子,新来的厨子是之前烹饪大赛的佼佼者,他烹调出的菜色让人吃过难忘,不枉争鸣轩花大价钱将他请来。” “什么?” 苏幕遮闻言诧异。随即又自忖道:五味哥哥也是这届大赛的佼佼者。我也尝过他的手艺,那疱人手艺再好,也不可能一览众山小到这个地步吧。难道是撰写《食经》的张娘子的后人?直系子孙?不知道五味哥哥认不认识这个新厨子呢? 她稳了稳心神,又道:“这也就罢了……关于顾大嫂家里的情况。您可有打听到什么?” 话音刚落。苏幕遮就发现李诗敏的脸色有些不好。犹犹豫豫的,好似有些话难以启齿,欲言又止中又夹带着些许同情。 “多少打听到一些。确如姑娘猜测的那样,顾寡妇的婆母不喜欢这个孙女,不止不喜,根本就视做眼中钉,平日里非打即骂。之前就要把小姑娘卖掉,牙行都带册子来了,被顾寡妇撞上搅合了。” 李诗敏说到这里暗暗摇头,又道:“这次的事算是赶巧了,高评急需要一个丫鬟交差,顾寡妇又出门办事不在,加上那老婆子一心要卖,半天功夫就把小姑娘送进了狄家。” 苏幕遮走到窗边站定,手指在窗沿上一点一点的打着拍子,沉吟着说道:“依李叔所见,这事能不能管上一管?” 李诗敏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接着说道:“我还打听到一件事,顾寡妇这个女儿是个遗腹子,顾寡妇刚查出有孕时,传来她丈夫被强盗砍死的消息,待这女孩下生时,她小叔又溺死了,文老婆子就两个儿子,变相都被这个孩子给……能不恨的牙痒痒吗。” “给什么?”苏幕遮抑制着不快,淡淡道,“给克死了吗?”她想到顾大嫂的拙劣借口,心下恍然:难怪将一切推到生意不好,需要银钱上,有哪个做娘的愿意别人知道她女儿命硬呢。 话说回来,李诗敏如此说又是何用意,是在变相说明“清官难断家务事”的道理吗。 “如此说来,就算把心心赎回来,也是治标不治本,”苏幕遮抚了抚额头,“不过心心既有‘命硬’的恶名,还能卖进员外家?” 李诗敏捋须说道:“狄家倒是不忌讳这些,否则单只出卖八字不好的下人这一条,牙行就吃不了兜着走。”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啊……”苏幕遮半仰起头,想了一阵后对旁边的那两个丫头说道,“你们也别光听着,说说看,怎么想的?” 小青瓜和春草面面相觑,多少有些云里雾里的。沉默了一刻后,小青瓜说道:“这事我没什么想法啊,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呗。” 春草出言附和道:“我也没什么想法。” 既是如此,苏幕遮拍案拿了主意:“那麻烦李叔跑一趟,看能不能帮上忙。” 李诗敏对此也没什么意见,袖手旁观也好,助人为乐也好,都是小事,只要能拿出个主意,不要摇摆不定的浪费时间就好。 是日午后时分,木材行送了家具到了菡萏巷,三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推了几辆推车,运来了三张架子床,三架屏风,两张书桌,一张饭桌,三座衣柜,还有板凳若干。 在几个女子的指挥下,把桌椅板凳都摆放到相应的位置上,清点了一番没有遗漏后,苏幕遮付了账给同来送货的管事。 有了家具,她们三人又将春草买回来的杂货一样样搬进屋里,把它们各归各位。之后三颗脑袋聚在一起研究灶房的炉火要怎么生,折腾一阵后,小青瓜郑重地贴了副“灶王爷”的木板刻印像在锅台边的墙上,笑着说道:“这就算和灶王爷报到了。” 转一日,春草出门去买些铺的盖的,趁她采买的功夫,苏幕遮和小青瓜打来清水,将屋里屋外擦洗了一遍,这一干就是一个时辰,累的苏幕遮腰都直不起来,觉得比在药园种一天草药还要累。 她晃着抹布,想到春草口里的粟梁爱洁勤劳的行径,心中暗道:要是能把那位“得道高人”请来家里就好了,眼里那么有活儿,准保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既想到粟梁,她自然想到八月十五还有几日就到了,真要去玄青观拜访这位不知是敌是友的“道士”吗。 “小姐,李爷来了。” 小青瓜嘹亮的童音穿透了院落,苏幕遮撂下抹布,就着清水洗了洗手,之后在衣服上抹干了手。 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她顺手而为,做完后却让她有些发怔,心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手帕都不用了? (女主日记141,八月朔九日,中秋佳节不去赏月看灯,反倒去山上道观?我还是再考虑考虑吧)(未完待续。) ();| 第一百一十四章.妙法洗我千结肠(二更) 只愣了一下苏幕遮便回过神,迎到北面屋里,对李诗敏说道:“李叔您来了,您看,家具都送来了,您现在能有张凳子坐一坐了,”说罢,她又摊了摊手,“可惜还是冷锅冷灶,连口热水都没有。” 李诗敏环顾周围,两日前还家徒四壁的屋子现在也有些生气了,他不以为忤:“无妨,本来也不是来吃茶的。” “是呀是呀,”苏幕遮一笑,“交代了正事后恰好去金桂巷饮壶好茶。” 这句俏皮的说辞并没有换到李诗敏的笑脸,他寻了张凳子坐下,喟然叹道:“今儿过来和姑娘说一声,事情办砸了……唉,老夫觉得挺没脸的……” “办砸了?难道小姑娘出事了?”苏幕遮急声问道。 “那倒没有,”李诗敏抚须摇首,“狄家也算规矩人家,从没传出过什么草菅人命的腌臜事儿,只不过狄员外脾气硬,说什么也不肯放小姑娘出来,说是签了死契,都给小姑娘改名叫狄竹心了。” “啊?” 苏幕遮听了这话,有些目瞪口呆,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不会还格外投缘,收做义女之类的吧。” “那怎么可能啊?一个灶上的丫鬟……”李诗敏听了她的想法,颇感莫名其妙,“老夫派去的人没打听出什么来,这事是老夫大意了,没想到狄家半点也不卖侯府的面子。” 李诗敏原以为这只是个小事,随便派个人去通个气儿就可以水到渠成,没想到狄员外官职不大,脾气还挺硬,竟然摸准了这事只是有人借侯府的声威,索性装糊涂,坚持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是吗?” 苏幕遮无不担忧,心里头揪心着顾大嫂的失女之痛,同时又深感进退两难:这事不插手也就罢了,插了手怎么也要有个结果啊。绝不能不负责任地撒手不管。 “老夫来就是想告诉姑娘一声,这事办成这样也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好在也给了狄家一个警告,想来他们也不会亏待那个小女孩。”李诗敏说完这话,片刻未停的将话头进入了正题,“对了,姑娘这店打算何时开张,做什么营生啊?” 苏幕遮的思绪陡然中断。回过神说道:“我打算先问诊,看些妇人病,有些口碑后再卖药。” 李诗敏眼睛发直,心里有些失望:还以为她能有什么别出心裁的好主意,不过如此啊。他虽是这么想,但没有说泼冷水的话,反正他只要守好自己的职责,在侯爷那儿交的了差就行。 两人又说了几句,李诗敏起身告辞,苏幕遮转回头。又投入了扫房擦屋的事业之中。 待三间屋子里外都焕然一新后,春草拎着从布店买的枕头被褥回来了,三人都忙着铺床叠被,虽然不像在滇州老宅有轻薄的纱帐和叮咯作响的门帘,但棉布做的床帐帘子恰能挡风,收拾收拾,也透出几分家的样子。 三人在永福客栈结了账,拎着包袱去了菡萏巷。 “我睡哪一间?” 小青瓜在院里转了转,觉得哪里都好。 苏幕遮指着西边的屋子对她说道:“你睡那一间,你春草姐姐睡东边。北边的套屋外间用作小厅。里间我睡的……去把自己的东西放好吧。” 话虽如此,这三人所谓自己的东西都少的可怜,不过几件在估衣铺子淘换来的旧衣衫,连衣柜一格都填不满。苏幕遮安慰道:“等有了进项。就给你们添置新衣,等过年吧,到过年时就好了。” 春草摇了摇头,讷讷地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们两个记得吃饭。” 苏幕遮留了些银钱给她们。惆怅地捏了捏瘪瘪的荷包,换了一身寻常的男装出了门。 ***** 城郊。 雍京有四座城门,出东门是一截子官道,而后拐进山林,能直达凌云山庄所在的天坑;出西门则是小青山;出北门是笔直官道连通邻州——豫州。 所以高评口中,狄员外所住的城郊定是指南门外,南门外有农田千顷,举目望去,也难望到边际。 这些地不是属于个人的,而是朝廷所屯之田,用于供给雍京外驻扎的守备军平日/里的嚼用。和平期间,将士们各自在田里耕作,自给自足。 屯田这一主张在二十年前由林诺最先提议,最早用于打仗后休养生息,东方赟能顺利攻下滇州也是依仗此法,而后逐渐演变为整个九州范围内的模式。 苏幕遮看着那些肥沃的良田,心中思绪万千,她只凭着纸上谈兵,便可知道林诺的提议对于朝廷有多大的裨益,可不单单是减轻了朝廷的军费负担这么简单。 以往的模式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每等到战时临时征兵,不但效率低下,士兵的作战力更是不高,以屯田屯兵后,兵将们或劳作或训练,将更为骁勇善战。 真真是个高明的提议。 苏幕遮忽而叹了口气,高明又如何,还不是说被贬就被贬,多少功劳都抵不过“不喜”二字啊。 狄员外官职虽然不高,但身处枢纽位置,既是负责屯田的官员,分属工部,本身又与兵将同吃同住,间接与兵部也有些交情,他不买一个闲散侯爷手下的人情,底气是很足的。 苏幕遮又自长叹一声,揉了揉眼皮,心中暗道:要不要去请侯爷亲自出面呢……打住吧,安侯虽然闲,也没闲到这种地步。要他亲自出面找一个六品小官讨人情,想想都不忍心。 最关键的是,这是她要管的闲事,借人家的东风就罢了,把别人拖下水成全她自己的良心……她觉得缺德。 “先来踩个点儿,”苏幕遮自言自语道,“要是那员外是个中正的好人,就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好好磨磨他,要是他是个坏人……那就去抓他的把柄,抓到以后不管是去请侯爷还是私了也算有底气了。” 她说着加快了步伐,心里一时间说不清作何感想,一时觉得自己“狐假虎威”,一时又觉得不能力敌只能智取,心乱了一阵后自觉无聊,寻思道:苏幕遮啊苏幕遮,你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每每想得多做得少,瞻前顾后。什么时候做事能有一往无前的锐气就好了。 顺着田埂走了片刻,迎面来了个形貌落拓的小兵,口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成天大鱼大肉地给自己开小灶,次次都让老子去集市给你买这买那,员外了不起啊……” 苏幕遮眼睛一亮,向着来人拱手为礼:“这位军爷,您口中说得可是狄员外?” (女主日记142,八月朔九日补记,传说中的“得来全不费工夫”?)(未完待续。) PS:  三月更新完毕~这个月的天天双更是靠着上个月攒文攒下来的,下个月还能否双更?让我们拭目以待~总之我写多少更多少,不过更新时间就愈发不稳定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田埂集市两相傍 那小兵正在自言自语,突然听有人问,下意识接道:“可不就是他……”忽而回身住口,莫名其妙地说道,“你是哪个?打听这事干嘛?”说着话就要往腰间掏,一掏落空才想起自己的腰刀已经不在了,不由愣在原地。 苏幕遮见他似要出手,立时准备倒纵避开,谁知小兵出手成空,也是一怔,只见他愣了一阵,紧接着向她怒目而视,粗声粗气地说道:“看你穿得也不像士兵将士,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是个奸细,来探查军情的?”说到这里,他精神一震,喝道,“速速报上名来!” 苏幕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天下竟有这等人,不是摆架子就是扣帽子,她灵机一动,故意疑惑道:“什么军情?我是想去集市买点鸡牛羊肉。” “集市?”小兵狐疑,“集市是你来的方向,你走到这块做什么?” “我初来雍京,第一次到城郊集市,所以有点晕头,走着走着就走到田埂了,”苏幕遮拱了拱手,客气地恭维道,“劳烦军爷给带个路。” 小兵听她称自己“军爷”,态度恭敬,心里大是受用,可也不会耳根子软到任人摆布的地步,当下粗声道:“让老爷给你带路,你是什么身份……” 身后忽然间传来一个声音:“林三儿,干嘛呢!怎么还不去买肉站这儿磨牙,要是耽误了狄员外用饭,你小子再被夺几次刀都不够赔得!” 小兵林三吓了一跳,忙转回头,见到来人是谁后点头哈腰地说道:“吴参将,您怎么来了,我这就去,这就去,”他见参将瞪着苏幕遮,急忙撇清道,“这人就是个问路的。也要去集市,”抬手扯过苏幕遮,口里催道,“算你运道好。我也要去,一起一起。” 苏幕遮顺势倒转,跟着林三向另个方向走去,想到适才那参将满腮虬髯,挺胸凸肚的模样。又见刚才摆架子的林三好似老鼠见了猫般只一味催她快走,心里颇觉好笑,故意叹声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真是好不公平。” 林三斜眼看她:“大一级?”他见苏幕遮如此说,知道她误以为自己只比吴参将低一级,恐怕以为自己是个游击千户之类的,心中大乐,对这个面有菜色的小子立时生了点好感,跟着附和道:“没办法,老爷我听得是命令。服得是管教!” “是是,”苏幕遮忍笑答道,“头先听您说什么‘开小灶’,您当这么地?我也是因为管事的要开小灶才被折腾来集市买菜买肉的,”她刻意叹了口气,气不顺地抱怨道,“最可恨地就是就是那些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不就是想讨好管事吗,自己不去跑,拿我做筏子……” 林三听她絮絮叨叨地抱怨。心中大是赞同,想那吴参将也不过是个从荆州外调过来的,一来就作威作福,还借着打压我们讨好上头。一点也不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想到这里,林三对苏幕遮大生知己之感,说话也和颜悦色了三分:“你也挺不容易的,”他抬手一指,“集市再二里就到了。” “谢谢军爷,麻烦您了。”鉴于好话也不费什么,苏幕遮乐得多说几句,“我心里也是犯愁,寻常鸡鸭鱼肉管事的早吃腻了,天天要翻新,不知道您去集市打算买点什么呢?” “嗐!狄员外也不是那个挑嘴的人,新鲜的就成,”林三说到这里,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前后矛盾,员外爷要是不挑剔,自己还再三再四的抱怨不就没道理了吗,他忙找补道,“主要是员外家里前几天买了个灶上的丫鬟,那妮子年岁不大,手艺还不好,也不知道用了啥方法,捣鼓出来的菜特别和员外爷的胃口。” 苏幕遮恍然大悟:难怪狄员外不肯放人了,不过顾大嫂的女儿也当真能干,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狄员外胃口一向不好,平日/里吃不丁点就说饱了,还吃了上顿不吃下顿的,他家的管事一年到头往牙行跑,灶上的厨娘丫鬟接茬换,好容易找到个员外受用的,那还不可劲儿造啊,”林三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成天赶我们哥儿几个去集市,见啥买啥,就怕员外爷突然间想吃点什么了,吃不着。” 苏幕遮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林三真是个士兵吗,怎么听着像个随从家丁,成日介采买,不用训练的吗? 她复又想到适才吴参将的话,想到林三拔刀落空后的茫然不适应,难不成,他新近被撸了官职兵身,降职了? 那他心中肯定有不少怨怼,不知道能不能…… 她想想又觉得有点跑偏了,其实这事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狄员外胃口不好,好容易找到个和心意的厨娘自然舍不得撒手,这事说难解决确实有点难,可说容易也着实容易。 胃口不好多半是脾胃不调,煮点药膳给他,半调理半果腹也就是了。若还是不行,大可以把倚红偎翠包下来啊,让店里天天给他送菜送饭。 总而言之,为了自己吃的舒服点,就扣着小姑娘不放,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 苏幕遮自动自发地把关于“卖身契”的部分忽略不计了,自从她意识到自己差点成为奴婢后,深刻地觉得把奴婢当做私产是极为不对的。 看来凡事都要“感同身受”啊。 “到了。” 林三突地说道,苏幕遮举目一张,见前方不远处顺着田埂摆了一排摊位,一个接一个排成一字长蛇,从头到尾少说有上百个,难得这些小贩懂得利用地形,窄窄的道上铺开这么多摊位,只不过地点就大有讲究了,摆在蛇头位置的摊位可占足便宜了。 市集上来往的人不少,多数像苏幕遮预料的那样,在头前几家就买了,但也有人堪破这边的定价规律,知道位于中段或后段的摊位多半会便宜些许,所以宁肯多走几步。 只不过她没想到,林三竟也是这样一个精打细算的人,只见他掠过头几个摊位时连头都没偏,闷头就往前走,苏幕遮跟在后面,直走到将近蛇尾位置,林三才停步,停在一个卖肉的肉档前,对着那摊主轻哼道:“今儿个的肉怎么样啊?” 苏幕遮定睛看那摊主,着实吓了一跳,这人虽然换了衣服,可不正是那个神秘的“道士”,粟梁吗? (女主日记143,八月朔九日又补记,呃,粟梁道兄,你不在三清法师面前钻研道法,跑到集市里来杀猪卖肉,这事儿道祖知道吗?)(未完待续。) PS:  四月的第一更,看来是第二更是写不完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竟以仗义安吾肠(二更) 粟梁正满脸堆笑的欢迎林三光临,一眼瞥见林三身后目瞪口呆的苏幕遮,差点儿也没绷住脸色,清了清嗓子后直当没看见她,对着林三说道:“林爷来得早欸,”他说着从肉档后面堆着的几个小筐中拿起一个,笑容可掬地递给林三,“都给您备好了,上好的颈子肉。” 林三慢条斯理地哼了一声,从粟梁手中接过筐子:“多少钱?” “嗐,提啥钱啊,林爷肯买小的的肉,是给小的脸,”粟梁说着,着意按了按筐盖,“林爷吃了觉得好,就是小的福气了。” 对于他伏低做小的态度,林三却是及其的漫不经心,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随口应了句:“行了,知道你小子会说话,说吧,这次又准备坑我多少啊?” “哎呦,小的不敢,”粟梁笑道,“您多少给个辛苦钱就行。” “得了吧,辛苦钱?这么点东西,你还想要多少啊?用不用我把身上所有钱都折给你啊?”林三拖长了声音笑骂道。 “林爷是个大方人,您看着给吧,小的绝不敢多要。”粟梁笑容不泯。 “拿着吧。”林三几枚铜钱拍过去,一脸的“老/子就是个冤大头”的愤愤不平。 粟梁排开那些铜钱数了数,顿时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哎呦喂我的林爷,您太仗义了,真豪爽。”说着一挑大拇指,平日/里掉在地上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几个子儿,此刻竟像惟恐被人抢走似的,飞快塞入怀里。 “行了,我再去前头买点别的东西,”林三说完,瞥了苏幕遮一眼,“你怎么着?” “军爷都光顾的地方,定是个好地方,”苏幕遮笑着说道,“我也想跟在这老板这看看。挑点好东西呢。” “看见没有,”林三一脸倨傲,“这就给你带生意来了,”说着转向苏幕遮。满脸的大包大拿,“咱俩虽然头次见,但也算有缘,行了,你就在这儿好好挑着吧。老板会给你个好价钱的。”说完递了个眼色给粟梁,而后昂首挺胸地向集市前段走去。 “来来来,”粟梁还没演够,卖力招呼道,“您到这儿来看。”招手要苏幕遮去肉档后面,看那几个小筐。 见他兴致那么高,苏幕遮跟着凑趣道:“不是新鲜的我可不要啊。”说着挤过两个摊位之间,和粟梁二人一起蹲在田埂边上。旁人打眼一看,都觉得这是两个凑在一处去看那几筐肉的人,丝毫没有起疑。更不会知道这二人压低声音说的话和肉没有半点关系: “你怎么来了!” “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道士吗,怎么改行卖肉了?” “不知道什么叫乔装改扮吗?” “你好端端的装个屠夫做什么?还对那人那么谄媚。”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谄媚’啊,这叫能屈能伸,大丈夫所为。” “……确实,你挺厉害的,现下手在猪血里插来插去的,也不嫌脏了哈?” 粟梁听了这话,僵在原地,勉强说道:“任务需要。顾不得脏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你干嘛啊?” 哗啦声响,是苏幕遮从那桶猪血中拎出猪大肠的动静。一拎之下,血水花溅起,扬得粟梁前胸血迹斑斑。 他再忍不了,快速抓过苏幕遮的袖子就开始擦手抹衣,口里嫌弃的念叨着:“衣服什么时候洗的,干净吗?” “欸欸。”苏幕遮急赤白眼地去拦,“这我刚在估衣铺子里买的,上身没几天,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啊,拿别人的衣服当抹布用。” “估衣铺子?上身几天?抹布?”粟梁脸色愈发白了,一脸的痛心疾首,“你一姑娘家,怎么那么不讲究啊?谁从估衣铺子里买衣服啊?谁衣服一穿好几天啊?”抬高音量劈头道,“谁拿抹布擦手啊!” “嘘嘘!” 苏幕遮他一嗓子出来,周围人多少都被惊动,忙嘘声拦他,扯着他的袖子往田地处又走远了些,掏出手帕给他:“给你给你,真要命,”她四下一扫,又以气音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那么着力巴结那个林三,想混进兵营啊?” 粟梁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看来你不知道啊,那林三现在不过是个员外的随从,早不是兵了。” “所以你想混进狄员外家里?” 粟梁这次抬眼神色不一样了,上下打量了苏幕遮一会儿后笑道:“怎么着?同路中人?那员外和你有仇?” “你不是一直暗地里盯着我吗?那你还明知故问。”苏幕遮不答反问。 “怎么说话呢?当我闲的难受啊,还暗地里盯着你,”粟梁不屑道,“你看我有那功夫吗,又得念经,又得卖肉的。” “哦?”苏幕遮双眼一眯,“那你怎么知道春草和小青瓜被卖掉的事啊?”见粟梁似要反驳,截声道,“别否认啊,我可不信你是‘恰巧经过’。” 粟梁对空翻了翻眼睛:“你都不信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整了整神色,半是好奇半是关切地问道,“说说,你来这儿想干什么啊?” 苏幕遮回想他先前和林三说话所表现出的熟稔,便知道他与员外府的人“勾勾搭搭”不只一天两天了,她正自犯愁怎么和员外交涉,粟梁既然占了地利,她也就没再隐瞒,简单说了说顾大嫂女儿被卖,狄员外扣着不放的事。 本以为以粟梁尖刻的个性,听了她的话后会讽刺她不务正业,乱管闲事,谁承想粟梁听她讲完,神色间居然添了三分温和,还和声对她说道:“你心地倒好,”不过好言好语只有一句半句,下一句还是没好气的话,“可惜有点不自量力。” 苏幕遮也不着恼,问道:“不自量力就不自量力吧,你能不能帮我?” 说也奇怪,她对林家或太平侯府说不出的请求,对着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道士”竟然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了。 更奇怪的是,粟梁也不觉得她对他有所求,有什么突兀的,也自然而然地答道:“小事而已,你回去让那个大嫂等信儿就行,最快今晚,最迟明晚,她女儿就会回家的。” “……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苏幕遮见他答应的痛快,也想投桃报李。 粟梁扬唇一笑:“中秋那晚别忘了赴约。” (女主日记144,八月朔九日第三次补记,粟梁道兄那么仗义,得,中秋我也不看灯,咱玄青观见~)(未完待续。) PS:  当当当!其实已经码完了,二更!愚人节快乐~(好吧,我是在自娱自乐~) 第一百一十七章. 添将闲话注茶汤 嘶—— 滚烫的热水顺着壶嘴倾泄而下,腾起了缕缕热气,倒在杯里沏出浅碧色的茶汤。 茶汤清澈明亮,上头还漂着一簇缓缓舒展的茶叶,细细一闻,馨香扑面。 “青翠多毫,叶嫩匀齐,”林若枫闻香精神一震,“这么好的茶你从哪里弄来的?”他顿了顿,又道,“拿这么好的茶给我,心里又憋什么坏呢?” 林雨霖对于他的质疑置若罔闻,只笑笑说道:“那你喝不喝呢?” “喝,作甚不喝,”林若枫呷了一口,叹了声,“好啊。” “小舅舅,苏姐姐来了呢。” 林若枫放下茶杯,温言说道:“我知道……你若想找她说话,等她和父亲谈完正事后再去。” “什么正事?”林雨霖帮他添了新茶,好奇问道,“和你们那一日/从笑笑帮带回来的册子有关吗?” 林若枫颔首道:“父亲一直怀疑苏帮主有本暗账,上面记录了笑笑散的产量和销量,想要顺藤摸瓜,得先弄到这本账,看懂它才行,”他顿了顿,又呷了口茶道,“既然表明上查不出什么,只能迂回去算了。” 原本七分满的茶杯,林若枫喝了一口就剩五分了,林雨霖见状,讨好似的又添水到七分:“怎样迂回?” 林若枫看着茶杯,有些哭笑不得:“我一直喝,你一直添,我今日/也用不着吃饭了。灌个水饱儿就够了。” 林雨霖嘻嘻一笑:“茶要趁热喝嘛,”她放下茶壶,“你还没说,怎么个迂回法。” “笑笑散的原料是一种名叫‘米囊花’的植物,苏姑娘根据账册上的记载和种植册上的数量推断笑笑帮一年用掉多少米囊花,而这些花又能做出多少笑笑散,以这个数字和明账上的数字比较,就能算出有多少出入了……” 林若枫说到一半,见林雨霖意兴阑珊的模样,笑着说道:“术业有专攻。这事对你而言是枯燥了些。” 林雨霖本来关心的就不是这些弯弯绕绕。什么笑笑散,什么米囊花,她压根不感兴趣,纵然知道了笑笑帮有暗账又如何呢?这些问题自然有外公去烦恼。 故而她听了林若枫的话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直言承认道:“是挺无聊的。”她眼带笑意的觑着林若枫。逗趣着说道,“我其实想问的是,苏姐姐来了。你为何不去外公书房陪客呢?” 林若枫暗暗摇头,随即又释然:小雨还是孩子心性,关心的可不就是这些有的没的。 “不方便,”他语气平淡,“况且苏姑娘与我面对面,怕是会尴尬。” 林雨霖手托香腮,饶有兴味地问道:“小舅舅,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要顺从外公承认这桩婚事吗?还是想赖掉呢?” 林若枫笑而不答,目光幽沉,透着一股意味不明。半刻之后,他施施然开口:“我暂时没有成婚的打算。” 林雨霖听了这话,不知怎地有些遗憾。她私心里,本不愿这么早就有个“小舅母”,免得分薄了林若枫对她的疼爱,可想到被她舅舅拒绝的对象是苏幕遮,又觉得有些不忍。 “可,这婚事是在皇上面前报备过的,皇上那么不好伺候,连你的名字都能被他利用,以此暗示外公有不臣之心,硬要塞个‘表字’给你,外公不接着还不行。” 林雨霖这番话到底犯了多少忌讳,一时也说不清楚,若是林诺听了,定会大感头疼,林若枫却仿若未闻,只附和道:“可不是吗?” 他满脸“无语问苍天,苍天也没辙”的表情,摇头间无奈地说道:“湛之,湛之,真是不堪卒读啊,他们成心让我出一辈子的丑啊,我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怎么好意思与人互通姓名啊,小弟林若枫,字湛之。蘸汁?还蘸料呢。” 林雨霖微微一愣,随即咯咯笑道:“湛之,蘸汁儿,是蛮像的。自报家门还没什么,要是以后你和别人同桌吃饭,可千万别点带汁儿的菜,不然怎么知道是叫你还是招呼大家蘸汁儿呢。” 林雨霖笑起来便叽叽咯咯说个不停,林若枫终而无法淡定了,面上带了丝羞恼笑骂道:“有那么好笑吗,让你笑成这样。” “岂止是好笑,简直滑稽死了,我想起你之前给我讲的一个轶事典故,东原先生读书太专心,致使拿粽子蘸墨汁而食的那个【注1】,要是发生在你身上可以编一个绕口令了,湛之以墨汁当蘸汁蘸之……”她笑得俯倒在桌案上,“不行了,笑死我了,今天晚上我要吃蘸汁肘花,哈哈哈……” 听到她脆如银铃的笑声,林若枫绷不住也大笑出来。 二人复又闲话几句,林雨霖起身离开他住的院落,待走到荷塘附近才反应过来,虽然自己好好的笑话了小舅舅一番,但关于“娃娃亲”的话题又被他三言两语的岔开了。她暗暗气闷,心忖怎么我和小舅舅说话从来都被他牵着鼻子走啊。 林雨霖带着遗憾去寻苏幕遮,却被林诺告知苏女已然离去了。 “怎么连招呼都不打的,”林雨霖一听就急了,连连问道,“外公,是不是苏姐姐和我生嫌隙了?肯定是因为书虫的事,她觉得我瞒着她,所以不和我好了。” 林诺坐在书案后,听了这话捏起书桌上的一张帖子说道:“苏丫头给你留了帖子,待她新店开张请你去观礼,”他想到林雨霖适才的话语,觉得好气又好笑,“别胡思乱想,苏丫头可没这么小性儿。她今日/来是来做正事的,本来想和你说几句的,被我打发走了。” 林雨霖双目圆瞪:“为什么啊?” 林诺哼了一声,续道:“而且你也不用想着去贺她新店开张,外公已经替你回绝了。” 这话不啻于捅了马蜂窝,林雨霖登登登地绕到书案后,气哼哼地追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啊!” 见她逼近,林诺忙伸手拍拍她的前臂以示安抚:“她选的开张日期是这个月十八。” “十八怎么了!我那天不是闲着吗?”林雨霖冲口问道,而后想到了什么,又道,“因为那个劳什子的赏月会?我不肯下贴子,您就禁足我啊?您这是公报私仇!” “胡说八道!”林诺虎着脸说道,“这是你和外公说话该有的态度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地底空腹物深藏(二更) 林雨霖见她外公瞪眼,气势先自馁了,不服气地嘟囔道:“贴子我又还没下,就不能不开什么‘赏月会’吗,您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个闺秀们没一个合我的眼缘的。” “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有没有答应外公,要好好与人交际?”林诺占住道理后,又动之以情的劝道,“这次是个极好的机会,你以主家的身份办一个赏月会,上赏月下赏花,岂不是大好?” 林雨霖翻了翻眼睛,不悦地说道:“外公,您可是两朝的重臣,我就不信您想不明白,何必逼着我去做那费力不讨好的事,”她秀眉一挑,显出三分桀骜,“更何况,讨好我喜欢的人也就罢了,我又不喜欢她们,脑子坏掉了才做这种事。” 这孩子,动不动就这么任性。 林诺深深皱眉:“你又凭着什么嫌弃这个,讨厌那个的,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应该捧着你,惯着你吗?” 林雨霖侧头看向他,忽而双眼弯弯地笑道:“我才不稀罕她们捧着顺着,我只求与她们老死不相往来。” 林诺为之气结,只得祭出杀手锏:“你是不是想要出尔反尔啊?我林家的女儿这般言而无信的?”他提高音量,不满地说道,“你反悔我也不稀奇,你又不是第一次食言而肥了。” 林雨霖听了这种指控,默然一刻,而后冷静地说道:“我不明白您说什么。” 居然没有变颜变色? 林诺欣慰于外孙女终于不再喜怒颜于色了,但依旧不露好颜色,冷脸说道:“你不明白?外公有没有和你说过,假山下的密室不许人靠近,别人要是知道,咱们林家地底下埋着几百瓶早该被毁掉的神仙水,咱们百口莫辩!” 他越说声音压得越低,劈头指摘道:“苏丫头那一日/诈唬你几句,你就差点要把实话都掏给她了,要不是外公及时赶到。你是不是都要把她带进密室了?是不是就要把书虫的事统统倒给她了?” 这话当头打下,林雨霖霎时间丢盔卸甲,底气不足地辩解道:“因为书虫那件事,苏姐姐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被她阿姨赶出门宁可在外面讨生活也不来找咱们求助,好容易来一趟,还是以请换情……” 林诺打断她的话:“她信不信的有什么紧要,这事暂时和她扯不上关系,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林诺略略动了气。抚着前胸,极力按压住隐隐作痛的内腔:世上的事,困难的不是你的敌人有多强大,而是你的身边人总会拉你的后腿。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儿子为何要把这些内情说给外孙女听,不知道她是个沉不住气的吗?不知道她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吗?保护她还来不及,就这么大喇喇地将她推出去,出了事怎么办? 林雨霖不知道的是,林诺虽以“山下密室闲人勿近”这个理由斥责她,此刻却不讳于让苏幕遮知道密室的存在。 甚至亲眼看看。亲自进去一趟。 苏幕遮走在昏昏沉沉的密道里,忽地顿住脚步感受了一下。 有风从耳边拂过。 通风又透气,难怪这密道昏暗,却不逼仄,呆久了也不会头晕脑胀,比自己在老宅命人建的挟屋要好多了。 不知是谁人的手笔。 “这宅子是林大人到京后新建的吗?”苏幕遮忽而轻声问道。 前面的人影脚步不停,不疾不徐的声音幽幽飘来:“是新买的。” “密道是你们买来宅子后挖的,还是上一任主人留下的?”苏幕遮又问道。 “无可奉告。” 苏幕遮一窒,快走几步追上那人,又问道:“我再问你一遍。那些神仙水是哪里弄来的?” 带路的人回身,似笑非笑的问道:“你这么关心这个问题啊?我以为你只想借几瓶神仙水带回去,好研究解瘾症的解药呢。” 说话的是林若枫,他见苏幕遮脚步迟疑。耐心的询问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苏幕遮闻言讶异,反问道:“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你自觉与笑笑帮已经无关了,所以就不愿花费心力研究解药,以解帮中的困境了?” 林若枫徐徐道来。 苏幕遮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不后悔,我答应了别人,就要做到。”她顿了顿,“我只是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她既提出了疑问,当下不停歇地问道: “林大人家藏神仙水也不是件稀奇的事,他本就是负责调查神仙水的官员,许是抄了几个据点,缴获来的,我只是不懂,为何要偷偷摸摸地藏到这密道里。” “偷偷摸摸遮掩的不是密室里的神仙水,而是密道本身。” 林若枫说话间,身形不停,向左一拐隐到了岔路上,苏幕遮看了看黑沉沉的前路,终究随着他的脚步向左一转,见身前十余步处一道石门向内开启,露出一方占地不大的洞穴。 走近细看,这洞穴地上铺着稻草,放着两个竹编的大筐,边上立着木板木头顶住上方防止塌陷,像是特意建来储物的。 苏幕遮没有奇怪,她以前在书上读过,北方收获粮食蔬菜后,大部分需要贮藏到地下保鲜,故而北方地区一家一户大多有地窖,远的不说,她新买的菡萏巷小院子地下就有个颇深的地窖,是之前的主人用来储酒的。 林若枫俯身从其中一个筐里拿了几个小瓶子出来,反手递给苏幕遮一瓶。她接过来细细摩挲,觉得瓷瓶胎质微微有些剌手,与在滇州时,她让春草从匝桶匠街上买回的那瓶神仙水包装相类。 苏幕遮拔了瓶塞子,凑到鼻底一闻,不知是不是错觉,笑笑散的味道仿佛淡了些许,不像滇州那一瓶香气那般浓郁。 苏幕遮抽出条帕子,以两掌捧着,示意林若枫多放几瓶在她手心,后者依言照办,放好后顺手将帕子对角对折,打了两个结,捆成了小包裹。 苏幕遮看了看地上的竹筐,又看了看手中绑的结实齐整的小包,觉得此情此景像是自己去逛集市,然后跟个渔夫买了两只螃蟹。 (女主日记145,八月朔十日,神仙水也在不断改良啊,气味越来越不像笑笑散了,我也该抓紧时间了,要跟上对方的脚步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母女和美瀼西堂 拿到了神仙水,二人从原路退出密道,转过假山后到抵垂花拱门。苏幕遮来林府拜访时,时辰已经不早了,在林诺书房徘徊一阵,又上下了一趟地底密道,时近傍晚。晚霞铺满天边,太阳只余一弧。 忽明忽暗的光影中,苏幕遮已然看不清林若枫的样貌,算起来,这才是两人的第三次照面(又或者是第四次)。在阴暗的地道里不觉得,接触了天光后苏幕遮反而有不自在,不知道与此人还有什么好的。 “多谢林公子引路,就此告辞。” 既然无话可,苏幕遮选择“遁”为上策。 作为主人的林若枫一直以来的言行无从挑剔,既不会让人觉得被怠慢,也不会过于热忱让人不适。见客要走,他挽留道:“雨让她的厨房捣鼓了不少美食,苏姑娘不如留下和她吃顿便饭,姐妹也好在一处叙叙旧。” 听到这种仿若亲长的语气,苏幕遮一时有些茫然,这才意识到,这个人是雨霖的长辈,自己与雨霖平辈论交,岂不是也成了他的晚辈? 她有心询问一下林若枫的年纪,又觉得太过冒失了,况且辈分从来不是年纪决定的,岂不知有白发的“孙子”,也有学走路的“爷爷”。 这般那般的想了想后,苏幕遮又抛弃了这个念头:不过泛泛之交,还不是要以“公子”,“姑娘”互称,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作什么呢。 林若枫见她一脸古怪的打量着自己。没有想到她的思绪已飞出了多远多偏。他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看着她,待她回神后温言问道:“姑娘意下如何?” “多谢美意,可出门时家中就言明会留饭给我,就不打扰了。” 苏幕遮拒绝了林若枫的提议,主要是因为她发现,春草和青瓜还没有改掉旧日/的习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她就不吃饭。 那可真是个要不得的习惯。 林若枫深谙道理,也不勉强。只询问道:“你的那些手札可装车了?没有遗漏吧。” “我已再三检≌≌≌≌,查过了。” 母亲的手札是苏幕遮心尖上的宝贝。既然嘱咐了春草千里迢迢的带过来,又不惜从林诺那里换来一个替她打掩护的人情,费劲费力才弄到手,自然不会让它们有什么闪失。 林诺的手下做事很是细心。那些手札被人从大堆的账册田册里挑拣出来。单独存放。以油纸细致包裹。在装车时,苏幕遮本想拆开油纸检查一下,但见捆绑的结打得复杂平整。可想而知里面的东西必是连个褶子都没有。 “研究出解神仙水瘾症的方法是头等要事,劳你费心了,”林若枫接着道,“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千万不要客气。” 他就那么平铺直叙的了一句话,这话既不是客套寒暄的场面话,也不为刻意昭显“在所不辞”的决心,仿佛只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被他用再正常不过的语气表达出来罢了。 “理应如此。” 苏幕遮应了一句,只是不知承认的是自己“理应费心”还是对方“理应帮忙”。 林若枫笑了笑,着人将她好好的送出门。 ***** 果然不出苏幕遮所料,春草和青瓜做了晚饭,支了桌子在院子里,二人围着饭桌对面而坐,无一人动手。 苏幕遮的心里升腾起不安,所幸饭菜还冒着热气,可见她们并没有等了多久。 “下次别等我了,留饭菜在灶房里就行。” 苏幕遮在井边洗了手,落座桌旁。 青瓜笑嘻嘻的道:“知道了,”她想了想又道,“我和春草姐姐本来就打算数一千个数,数完你还不回来我们就先吃。” 她吐了吐舌头,俏皮的道:“只不过我们俩总数不到一块儿去,春草姐姐数的太慢了,她数一个,我可以数五个。” 苏幕遮听了,忍俊不禁,弯起手指在青瓜的额头上一弹,笑道:“没良心的,”她飞快抓过筷子,夹过几个白胖白胖的虾仁,分别放入她二人的碗里,“快吃饭吧。” 三人吃过晚饭,笑着收拾碗筷桌椅,间或闲聊几句。春草忽而欣喜地道:“姐,下午高管事派人送了店铺和这院子的红契过来呢。” “是吗?”苏幕遮口里应着话,手下不停,哗啦啦地洗盘子洗碗,“没什么问题吧。” 她随口的一问,让春草生了担忧:“应该没有吧……送契纸来的人没什么,放下就走了……” 苏幕遮留意到她的脸色,知道她惯常胆又容易悲观,当下不以为意地宽慰道:“我一会儿看看,有问题也不怕,再改就是了。”她边边抓了把草木灰涂在碗碟里,里外抹了一遍后舀了瓢井水冲净,碗碟干净如新,滴油不沾。 待她们干完活,三人聚在北屋厅去看那张红契,发现没什么特别的,契纸的上半部分,是之前订立的白契,只不过在后面加上了契尾,将白契内容复述了一遍,并注明已经缴纳契税,最后是年月日。 契尾中间盖了印章,契尾与白契接合的位置,还加盖了骑缝章。 苏幕遮又检查了地契,发觉没什么问题,将它和铺契叠好,收到了柜中 “这就成了,”她道,“再准备准备,十八就能准时开张了……” “砰砰砰……” 院门被人不轻不重地叩击着,打断了苏幕遮的话。 奇怪,这个时辰,还会有谁过来呢? 苏幕遮还来不及扬声问是谁,院外就传来一个女声:“苏姑娘在吗?”声音听来有几分耳熟,她微微一愣,听出来者居然是顾大嫂,忙走去开门,拉开院门一看,惊讶的发现,来的不只有顾大嫂一人,还有她手里紧紧牵着的一个姑娘。 那姑娘不过七八岁,比青瓜还要些。头上梳着包包头,扎着两根鹅黄色的头绳,身上穿着嫩粉色的夹袄襦裙,玉雪可爱。 只看这身打扮,就知道她娘对她有多疼爱了。 可即便如此,那姑娘的眉眼间还是有着掩不住的温顺低垂,带着怯怯的羞意。 “顾姐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苏幕遮将母女二人让进门,引她们到北屋厅中坐,难掩惊讶之色,“这是心心吧。她何时回来的?” 顾大嫂的神情有些局促,但举止甚是大方,牵着心心随她入内,边走边道:“打扰姑娘了。” (女主日记146,八月朔十日补记,粟梁道长的动作还真快,这就把姑娘带回来了?可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白白担心)(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五彩锦囊缕缕香(二更) 苏幕遮含笑与她寒暄,心中揣测她的来意,如无意外,当是心心归来一事道谢的。对此她也很意外,没料到粟梁的动作如此之快,可又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迫使狄员外妥协的,不会留有什么后患吧。 “顾姐姐,心心什么时候回来的?”苏幕遮着意打量了小姑娘一样,遣词造句地问道,“还好吗?” 顾大嫂这边厢甫一落座,便真切地说道:“今儿个来就是告诉姑娘一声的,劳你挂念了,姑娘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怎么都得带心心亲自来道声谢的。” 无功不受禄,苏幕遮自忖担不起她这样郑重的道谢,只说道:“这事说到底是……我朋友出马,才能办成的,我实在没做什么。顾姐姐不用客气,您放心,您的谢意我定会转达给他的。” 顾大嫂将女儿半揽在怀里,擦着眼睛说道:“那一位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就是让我做牛做马……”她说到一半,又自触动情肠,再难成句。 苏幕遮见此,宽慰了几句,顾大嫂稳了稳情绪,这才缓缓道出女儿昨晚被人送回的事,送她回来的人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是苏幕遮的朋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临走时还留下了心心的卖身契,说狄家会尽快去户部消掉心心的奴籍的。 顾大嫂这几日/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可赎回女儿越来越渺茫,谁承想这事悄无声息的就被办好了,看狄家又还卖身契,又主动去消奴籍的举动,竟是没有半点勉强,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对她而言,真是无上的惊喜,对于苏幕遮更是莫大的感激。 顾大嫂讲完经过,柔声对女儿说道:“心心,你不是给苏姑娘做了件礼物吗?” 女孩儿“嗯”了一声。声音仿若雨丝般轻。她在袖筒中掏了一阵,拿出个小小的彩色物事,怯生生地捧递到苏幕遮面前。 苏幕遮伸手接过,她乍听“礼物”二字。又说出自这个小姑娘的手,原本想象不到她会送自己什么。细看之下发现是个锦囊,以五彩帛裁剪缝制而成,做工精致,实在不像是出于这么小年纪的女孩之手。 更何况昨日/她才被送回家。哪里有时间做针线啊?难道是连夜做的? 心心看她看的仔细,知道苏幕遮没有因为礼轻而生轻视,心下欢喜起来,轻声说道:“你闻闻,香不香?” 苏幕遮依言将锦囊凑到鼻底,缓缓一吸,一缕清凉的味道冲入鼻腔,乍闻像是薄荷,再闻则有些樟香。 “这是什么味道?”苏幕遮好奇的问道,在对上心心的目光时。放缓了语气说道,“很特别,我很喜欢。” 心心抿嘴一笑,轻声说道:“是麝香草的味道。” “麝香草?” 苏幕遮闻言惊呼,无怪乎她惊讶,这种亦药亦花的植物她只在书上读到过,从未得见。说来也凑巧,之前她做那批驱虫粉时,就觉得各色用料中少了一味带香的原料,使得她做的驱虫粉闻着有些刺鼻。算是唯一一点美中不足。 “娘的食肆里有好多香草,我最喜欢的就是麝香草,咳嗽的时候闻一闻就不咳了,摆在房间里。房里就没虫了。” 心心见苏幕遮好似很有兴趣,深受鼓舞,挖空心思说了好多麝香草的好话。 镇咳,驱虫,这些用途苏幕遮一早读过,只不过。心心说她娘的食肆里存有许多?用来做什么? “顾姐姐,你可是用香草烹调食物?” 顾大嫂听了这话,神色间有些踟蹰,但还是答道:“只靠着卖红绿颜色的菜品,实在无法在苞谷路那样的地方立足啊,”她犹豫着续道,“只是添几根香草提提味道,吃过的客人都说好呢。” 苏幕遮又是惊讶又是担忧,叹于顾大嫂的巧思,又担心她控制不好剂量,会伤害到人命。毕竟麝香草本身有毒,闻之无事,触之刺激皮肤,食之过量则会引起呕吐腹泻,甚至引致慢性死亡。 听顾大嫂的言下之意,对食用麝香草尚有些不安,只是不知她清不清楚后果会如此严重。 若不清楚,不知道不为罪。 可若是明知有毒却惑于利益,就说明心性不佳了。 春草和小青瓜在旁边听着新鲜:香草?那是什么?香的草吗?可是凡是草都有一股清新的味道啊。 有了疑问,春草只供五脏交流,小青瓜却会直言相询:“小姐,香草是什么?还能做菜?就像百合或是玫瑰那样吗?” 苏幕遮侧头说道:“差不多吧,其实我也不太懂,”她转向顾大嫂,“顾姐姐,你这种烹调方法我们都闻所未闻,你能不能举个例子,做哪道菜时可以放麝香草呢?” 说到吃,正是顾大嫂的专长,她约略放松了语气,侃侃而谈道:“麝香草的话,与羊肉一起烤最好,能遮去羊肉的膻味。” “还有炖海鱼的时候放一丢儿,鱼就不腥了。”心心在旁补充道。 “炒虾仁的时候,尤其是炒茶香虾仁时,加一撮既提味又能去虾仁的土味。” “清蒸青口的时候……” 这母女二人说起吃食来,眉飞色舞,信手拈来。 一道道或荤或素,或蒸或炒的菜被她们娓娓道来,听得三个姑娘肚中馋虫发作,迫不及待的要试一试了。 春草都顾不得插话有些不礼貌,积极地追问道:“我弄得虾仁还就是有股土味,愁死人了。不知道麝香草哪里有卖的,我下次也想试试。” 顾大嫂热情地说道:“姑娘想吃,明天就给姑娘送两把过来,只不过一次不能吃太多,会肚痛的。” 苏幕遮听到这里,放下心来,顾大嫂既然直言麝香草一次不能多吃,说明她不只心知肚明多食无益,也不讳说与人知,那么用量多少她当心中有数。 即便如此,苏幕遮自觉,还是应该多嘴提醒一句:“顾姐姐,麝香草这种东西,只要一次用不超过两小搓,该当无事。” 顾大嫂闻弦歌知雅意,忙说道:“我知道,嗐,我之前请教过一个老中医,什么食物能和香草煮到一起,什么不行,我都加倍小心在意,毕竟是要吃下肚儿的东西,不小心不行啊。” 说到这里,顾大嫂叹了口气,又续道:“只不过那位老中医不像姑娘你,能说得准最多用多少,所以用量只能靠我自己摸索,一盘盘菜都是我尝过没事才敢往外卖的,就是那样也是胆战心惊啊。” (女主日记147,八月朔十日第三次补记,传说中的麝香草,怪不得古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要是一直呆在家里,哪有机会见到这么多稀罕物事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叶承清露眼明亮 苏幕遮了头,又自笑道:“其实也不用害怕,我在书上看过净制麝香草的方法,能去掉它的毒性。这个方技非常简单,一会我写给你。” “当真?” 顾大嫂惊喜交加,忙又道:“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只不过我对于医啊药的是一窍不通,万一弄不干净,留了一星半的毒就不好了,”她就势一转话头,“先前听,姑娘要开医馆药铺,以后我店里的香草就干脆请姑娘炮制,用起来更放心呐。” 苏幕遮微微一笑,这妇人当真八面玲珑。她有感于顾大嫂的诚意,笑着问道:“顾姐姐可是担心我开张之后没进项,所以送钱给我花的?” 顾大嫂心中清明:女儿之所以能回来,全因为苏幕遮朋友的帮忙,对于他们她是真正的感恩戴德,可她提出这个建议不只是为了报恩,更是因为这件事如果做好了,是双赢的局面。 再加上她是真心喜欢苏幕遮的,总觉得这个姑娘身上萦绕着的,是一股不出的中正平和。 如果苏幕遮知道顾大嫂以这四个字来形容自己,定会仰天“哈哈哈”大笑三声。 不过话回来,顾大嫂的提议让苏幕遮有些心动,她一早就想明白了,只靠问诊根本无法闯出名堂,她也想过卖些成药,可世间的大病恙自有药方,谁又会专程来买她的成药呢? 又不是解药,一毒一解。只此一家。 “这些香草从哪里来的?有人贩卖吗?” 听苏幕遮有此一问,顾大嫂笑道:“来源广着呢,九州商会里专有贩卖的,不过是晒干的,又是陈年旧的,不新鲜。不过郊外的青山上种类更多,我每隔一阵子都要去采摘一些,可惜我只识得两三种,还有几种闻着也香的很,不知道能不能吃呢。” 苏幕遮心念一动。青山上长有香草? 香草。香草……也许她们的店铺可以此做些生意。 看来要去趟青山了,毕竟青山上不只有香草,还有玄青观。玄青观里不只有讲律法≌≌≌≌,胜于卜阴阳的乌青子,还有那个神秘的粟梁。 “顾姐姐。你下次什么时候再上青山。方不方便让我也一起去?” 顾大嫂既然到了青山上香草种类繁多。那正是存了与苏幕遮参详的意味,听到她的要求深有正中下怀之感,笑着道:“明儿个是八月初十。我原想着上山采些香草,再集些草木露水做个眼明囊给心心的,姑娘愿意就与我一道儿吧。” 眼明囊是个新鲜物事,苏幕遮和春草青瓜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现今的滇州虽然隶属九州,终是后来加入版图的,习俗传大不相同。 见她们不解,顾大嫂笑着解释道:“是个带着的玩意儿,和正月的头花,五月的彩绳一样,”她蓦地顿住语声,对女儿道,“心心,你把眼明囊的传讲给姐姐们听好不好?” 心心适才提到吃的,一时忘情,多了些话,此刻正羞得躲到了顾大嫂身后。听到母亲唤自己的名字,心里很是矛盾:一方面要当着那么多人话,真有不好意思,可另一方面,几个姐姐好奇看着她的目光,又给了她一的优越感,恨不能将知道的一气讲给她们听,博一个彩。 几人之中,青瓜与她年纪最为相近,话自然最无拘无束:“你讲嘛,快讲嘛,你讲了这个,我就讲一个我们那里流传的故事给你听。” 心心被她口中的故事得有心动,下了下决心后细声细气地讲起来:“传几百年前有个大夫名叫邓绍,八月十日那一天,他一大早进大青山采药,走着走着迷了路,不心走到了深山里,忽然看见了一个仙童……” “哈哈,”青瓜掩口笑道,“仙童?仙童长什么样子的?” 心心微一愣,努力描述道:“仙童,仙童长得就像观音画上的金童一样。” “青瓜,”苏幕遮轻声告诫道,“好好听心心讲,有问题等她讲完了再问。” 心心受到鼓舞,又自道:“那个仙童一手拿着一个漂亮的不得了的锦囊,另一只手捏了个诀,他念了句咒语,周围树叶上的露水就簌簌簌地飞到囊里,不一会就把锦囊装满了。” 青瓜动了动嘴唇,才想反唇质疑,想到苏幕遮的话后眼珠一转,抬手掩住嘴巴。 “那个邓大夫就问仙童:‘你为什么要收集露水啊?’仙童和他:‘赤松先生要用这些露珠洗眼睛,洗一次眼睛能明亮一年’,邓大夫听了,也收了好些露水在五彩囊里,回家后拿这些露水洗眼睛,果然眼睛亮了一年。邓大夫就给这些装了露水的锦囊取名‘眼明囊’。” 心心的语速不快,但难得年纪思路清晰,一个故事讲得头尾流畅,细节完整。可想顾大嫂花了不少心力栽培她。 苏幕遮看着身旁的顾大嫂,留意到她的眼光一刻也离不开女儿,心心讲故事时她的眼中一直盈满爱怜,但凡心心有一丝一毫的犹疑她都会用温柔的目光给予她鼓励,心心讲完后,她骄傲的笑容几乎要冲破眉梢。 苏幕遮微叹口气,心底生出一丝羡慕惆怅:如果娘还在的话,她会不会也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呢? 一旁的青瓜终于等到了故事完结,迫不及待的将胸中的疑惑一吐为快,她拉住心心的手问东问西问个不停。心心一开始还有些拘束,但到底是孩子心性,很快就和青瓜大眼对眼的吵吵起来: “这故事肯定是假的,露水一装进锦囊里不就漏出来了?哪里承的住啊?” “肯定是真的,书上有写呢。仙童肯定用了法术,把露珠定住了。” “切,那个邓大夫不是迷路了吗,他最后怎么回家的?” “肯定是仙童用仙鹤把他送回家的。” “那赤松先生又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过哪个神仙叫这个名字?” “……肯定是一棵红色的松树变成的神仙……” “哈哈哈……” 在一片“肯定”之中,的厅堂笑语连连。 (女主日记148,八月朔十日最后一次补记,我想起来了,之前安离县主兜东方毅脸上那个……承露囊,就是眼明囊吧~)(未完待续。) ps:第二卷(完) 第二卷“在雍京”完结,今日/的二更开启第三卷“下扬州”副本。 第二卷的题目满足了我的强迫症,都是押词林正韵第二部韵的,每天光想题目就得想好久,而且还有好么多章的题目起的那叫一个牵强附会,不忍心看啊。。。第三卷再不自讨苦吃了,题目要走freestyle路线~ 第一章.小青山 &amp;nbp;nbsp.小青山位于雍京郊外,风光秀美,其上植物繁茂,山体全年覆绿,与位于青州的“大青山”同被誉为洞天福地。 八月已是露薄风重,苏幕遮裹了身夹衣,随着顾大嫂母女缓缓的走在山道上,听着她一言又一语的讲述着小青山的由来。 小青山虽名为“小”,来头却不小,先秦先汉时期,秦王武帝都曾将行宫,花园设于此处,在山间狩猎休闲。甚至还在此设立祭天道场,拜谒神仙。而后数百年间,小青山渐渐沉寂,行宫已成断壁颓垣,道场也已残破不堪。 直到二十多年前,有一名叫“玄青子”的道人在小青山山巅屹立数日,不饮不食,|猪|猪|岛|小说忽地有一天不知所踪了。 “不知所踪?”苏幕遮静静地听着小青山的轶事,听到这里不可置信的反问一句。 “是啊,这故事我从小就听人讲,”顾大嫂一手牵住女儿,一手拎了个小筐,一步一步地走在山道上,“传得可邪乎了,说那位玄青子道长在一个清晨,伴着霹雳一声和骤然响起的天乐,冉冉升空,得道飞升了。” 苏幕遮哭笑不得,接着问道:“那位玄青子道长到底是何许人也啊?” “据说出身一个道家门派,叫什么‘太极门’……” 太极门? 苏幕遮脚步一顿:出身太极门,飞升……看来这个传说广为传颂不是偶然啊,那位的背景。不是变相证明了太极门珍藏的秘笈“飞天”残章有多神奇嘛。残章都能“飞升”,难怪先皇寻找“飞天”的决心这么坚定了。 不过这个传言实在是很出格,苏幕遮耸了耸肩,说那位玄青子道长被霹雳一声吓得失足掉下山涧,就此不见了,还比较可信吧。 “玄青道长的事迹吧,以前传得虽广,可也没什么人信,后来是文成皇帝(即先帝)曾大举上小青山拜谒了一次,这才被人重视起来。”边走边说。顾大嫂觉得比平日/里费劲不少,气息开始不顺起来,“那以后,成千上万的信男善女成群结队。披星戴月的赶来小青山。又烧又拜的。带动的小青山也兴旺起来了。” “玄青观应该是为了供奉这位玄青子道长建的吧?” 顾大嫂点点头:“二十来年前吧,太极门出了一大笔银钱,修建了‘玄青观’。说是要供奉他们门派前辈的金身。香火着实鼎盛了一阵,后来当今圣上即位,对道家不怎么感兴趣,才又冷清了。可今年不知怎地,又赏了玄青观观主好些东西,这不,这地方又旺了。” 有些个细节苏幕遮听东方毅和林雨霖讲起过,再和顾大嫂说的、《神仙传》、飞天残章及先皇的野望对照后,自诩对太极门又了然了几分。 “顾姐姐,现下那玄青观还是由太极门供奉吗?” 苏幕遮身上背了个竹筐,脚步轻巧的迈步向上,时不时看向山道两边,又或停下脚步,等一等脚程比她慢的那母女二人。 走了那么久,顾大嫂已吃不消了,见女儿更是累得不行,忙停步歇歇,苏幕遮这句问话问出时,她正自俯身屈膝站在原地微微喘着粗气呢,听了她的话用一只手按住膝盖借力仰起头:“玄青观吃自己的香火就绰绰有余了……更不要说,山下的百姓时不时请这些真人下山,看个风水,卜个吉凶什么的……”她边喘边说道,“至于说供奉……不知道太极门还给不给香油钱……” 说完,顾大嫂看了前面的苏幕遮一眼,心叹这苏姑娘怎么比她这个一天到晚在外奔波的人体力还好,一口气走了那么远,气都不带喘的。 苏幕遮看这母女二人力有不逮,举目望了望,见前方不远处有条蜿蜒的小小溪水,溪边赫然立了一块巨石,前后左右皆无所依,就像凭空出现在此处似的。 苏幕遮见状,提议一起去石边歇歇脚。 三人走到巨石边,见那巨石齐腰高矮,比最大的八仙桌面还大个好几倍,像一塌宽阔的石床。石面平滑,未有青苔亦未积雨水,看着还算干净。她们爬到上面坐着歇息,苏幕遮一边用手掌扇风,一边抬手指前方左边岔路,问道:“那条路就是去玄青观的吧?要走多久才能到呢?” 顾大嫂说道:“走大半个时辰到了山腰,就是玄青观了,”她又指另一侧的岔路续道,“但要采香草的话,得走那一边。” 苏幕遮看了看两条岔路,左边那一条道路平整,有许多人走过的痕迹,地上还翻滚着几张金箔的纸钱,想是今早进山的香客无意中掉落的。 而右边的那条路则人迹罕至,举目张望道路的尽头无前路,山路消失在林间树丛之中。 苏幕遮收回目光,右路鲜有人走也是好事,说明那些香草没有被广泛采集,她的想法确有用武之地。 “有人来了。” 望着她们来时路方向的心心突然小声说道。苏幕遮转目光去看,见来时的窄窄山路被堵的满满当当,欢声笑语四下飘散。 来的是四五个青年男子,或空着双手,或背负书箱竹筐,负者歌于途,行者前引路,说说笑笑,不一刻便来到苏幕遮她们歇息的溪边,见到她们三人或盘腿或抱膝地坐在巨石上,俱都一愣。 “哈,你们是哪里来的无知妇孺,怎么这般无礼,竟然光天化日地爬上了‘仙人床’?”一个满面书生气的少年郎问道。 这人两手空空,走在这行人的最前面,见苏幕遮三人坐在石上,不待别人说些什么当先哼道。 苏幕遮见他皮相虽好,说话却甚为露骨,赤裸裸的字眼一说,如同水花落入滚烫的油锅,激得同行伙伴噼里啪啦的笑骂,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那少年郎哈地一笑,笑声半是自矜半是鄙薄,他向着同来的伙伴,以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几个乡巴佬,想必是头一次来小青山,没的玷污了仙人府邸。” “娘。” 心心见那人这般模样,害怕的依偎到了顾大嫂的怀里。 顾大嫂柳眉一竖,才要喝骂,蓦地留意到那少年郎身着一袭蟹壳青色的直缀长袍,又见与他同行的那三四个少年郎俱是一领青衿,心里多了个心眼:这几个都是读书人,至少得是个秀才才敢穿成这样。 (女主日记149,八月望一日,青山好,青山妙,流传的故事呱呱叫,山上到处有香草,天高云阔雾渺渺,只可惜有人爱叫嚣,把我的兴致搅~)(未完待续。) 第二章.草满坡 大乾朝的穿衣用度虽不像前朝那般严格,可也有“僭越”一说,譬如说,唯有官宦阶层才能穿着紫袍,而士林中人要有功名才可着青衿。 商人可以穿着绫罗绸缎,但青,紫,朱三色不得上身,而皇家的颜色,正黄色,更是不容僭越,这一点不言自明。 顾大嫂虽然泼辣,骨子里对于读书人还是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敬畏的,她白了那少年郎一眼,拉着女儿对苏幕遮说道:“姑娘,咱们走吧。” 苏幕遮点了点头,起身后从巨石上咚一声跳下地,回手从顾大嫂手中接过心心,又不忘扶她下石,整了整衣裙后说道:“走吧。” 那少年郎见这三名女子对于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可又不都像是因为害怕才避忌的,哼了一声说道:“有辱斯文,扫了我们曲水流觞的雅兴,”他顿了顿,又道,“刘兄怎么那么慢?只顾着陪那几个穷小子说话了?哈,家里穷就别来念书啊,没的浪费时间。” 这人说话时不时便会“哈”一声,看来是他的口头禅。 苏幕遮暗暗皱眉,心道:唯有读书人才能集卑鄙和酸腐于一身,真是绝了。 她拉过心心的另一只手,与顾大嫂交换了个眼神,向着右边的山路走去,没一会儿便将那些人甩在身后,再听不见了那些风言风语了。 山色炫目,深深浅浅的草色叶色叠加在一起,说不出的赏心悦目。秋天已至,山中绿色减少,红黄增多,乍看上去,有说不出的饱足感,许是因为红的黄的代表的永远是成熟和丰收。 苏顾二人手持长长的树枝,拨开草丛灌木,找坚实土地下脚,因为漫山红黄。香草反而好找了,万红从中一点绿,隔着老远都能一眼看见。 三人收获颇丰,先是采了几把麝香草铺了筐底。而后又摘了两捧黑色的球形果,据顾大嫂说这东西叫“野香果”,也是她常用来调味用的。 “这不就是山椒嘛,”苏幕遮捻了叶片果实细看,惊喜的说道。“山椒全身都是宝呢,根、枝、叶、果都可入药,不过这叶片已然红了,还是夏季绿色时采摘药性最好。” 说罢苏幕遮又与顾大嫂探讨她平日里怎么处理这些“野香果”,被告知用来爆香,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顾姐姐这么用,未免太暴殄天物,这果子能治胃痛,与内脏一起煮食效果最佳,能去血味呢。” 她又以小铲向下挖身半尺。露出山椒密密麻麻的根来,辨明根的走向,确保不会伤了主根后,采集了不少支系的根须根体,接着将土方推回掩好,四周张望着说道:“既然这里有山椒,附近应该也有地椒才对。” 果不其然,在山椒十几步远处苏幕遮发现了地椒。地椒与山椒名字相类,长得却全然不同,山椒叶阔果密。果实一串串地簇拥在一起,而地椒则不然,支楞的弱小茎干上顶着花心尖尖,花瓣平摊的紫色小花。已是秋天却无果实的迹象。 “原来这叫地椒啊,”顾大嫂边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边说道,“以前常见,就是不知道这叫什么名字?” 心心跑到那丛地椒边,温柔地摸着其中一只的花瓣,轻声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小紫花呢。” 小紫花三个字听在苏幕遮耳中。让她微微一愣,蓦地想起给殷呈下了慢/性/毒药的事,那时候她在东方毅的挟持下制作解药,为了能亲去蜀州采买药材,她假意不知药名,而给药材冠以自己编造的名字:小紫花,圆豆豆,须须根…… 虽然此小紫花非彼小紫花,苏幕遮的心情依旧有点复杂,望着地椒花朵出了神。 “姑娘?姑娘……” 顾大嫂的呼声传入苏幕遮的耳中,她眨了眨眼睛,应了一声道:“有没有试过以地椒入菜的?” 顾大嫂看着那娇柔的小花,说道:“这也能吃吗?” “嗯,阴干后会散发独特香气,煮粥吃最好,”苏幕遮说着右手连动,一气采了十几朵,“这时候采收时辰正好,只不过地椒也有毒性,需要好好处理一下。” 发现了地椒之后,苏幕遮又陆续采集了几种香草,大多是顾大嫂素日里见过的,有的她尝试着用过,有的则徒知其形,不知其性。 “这几种是要特别净制的,这两种直接就可以食用。”苏幕遮将香草按照处理方式分类放好,而后把发现的几种香草分别挖了一整株,连土一并装在小瓷盆里。 “姑娘是打算自己种吗?”顾大嫂笑道,“其实,小青山漫山遍野都是这东西,别人把它们当野草,既不会来采,也不会来摘,凭咱们几个用不完的,又何必费劲种呢。” 苏幕遮小心的将一个个瓷盆至于筐中,筐里填了半筐的香草,底部柔软,不怕一不留意将瓷盆摔了碰了。她听了顾大婶的话,含笑说道:“我想试试能不能留种,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就不必大老远跑来山里了。” 顾大嫂蹲身在女儿身边,用帕子擦净了她的额头,免得心心等下被风扑了会头疼,她问了两句“饿不饿”,“累不累”的话后,不以为意地对苏幕遮说道:“反正心心喜欢这里,我们娘儿俩以后少不了要常来,姑娘需要哪种香草,我帮你带回去就是了。” 看着这母女二人其乐融融的模样,苏幕遮会心一笑,问道:“顾姐姐等下去哪里?是回城了,还是和心心在山里玩一会?” “我答应心心带她去山巅的冰洞风洞玩一会,”顾大嫂热情邀请道,“姑娘要是不急着回去,一起去看看吧,这小青山的景色是没话说的。” 苏幕遮性喜丘山,加之今日本就为了采香草和拜道观而来,信步所至,不拘远近,听此提议欣然赞同:“当然好了,只是我还想在玄青观停一会儿。” “也好,干脆我们去观里捐个素斋,填饱肚子后再去看天池风洞。”顾大嫂爽利的提议道。 三人顺着来时路径回到山道,在树木草丛间这样钻进又钻出,形容狼狈可想而知。心心笑着摘下顾大嫂衣角裙摆的草叶,忽而攥着手指呼痛,顾大嫂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女儿是被粘在裙袂的带刺的小球扎伤了手指。 “没事没事,”顾大嫂笑着安慰道,“这是青剌子,摘掉就没事了。” 她边说边拔掉裙边的小刺头,抬手就要抛回路边草丛间,被苏幕遮一挡:“顾姐姐,给我看看。” (女主日记150,八月望一日补记,漫山遍野都是宝,恨不能多长几只手~)(未完待续。) 第三章.再相见(二更) 心心的疼痛很快就被她娘亲温柔的解释抚慰了,见苏幕遮竟对那些刺球有兴趣,好奇地问道:“这个也能吃吗?不会把肚子扎破吧?” “人不能吃,”苏幕遮以指尖捻着这些刺球,将它们一个一个的按进了瓷盆土中,“但可以给草吃,”她笑了笑,又道,“也能给猪吃。” “真的?” 心心眼睛亮亮的问道:“猪不怕扎破嘴巴吗?” “不怕的,猪只怕饿坏肚子……” 谈笑风生间,她们三人向山下走去,准备回到小溪巨石处,然后转走左边的岔路上山,无论是去玄青观还是去顾大嫂口中的那些景观,不可避免的都要走回头路。 也就不可避免再次遇到那几个行止孟浪的少年郎。 将要走到岔路时,苏幕遮侧身挡着顾大嫂母女,目不斜视的绕过巨石,向左边山道走去,忽闻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苏姑娘?” 苏幕遮停步回头,见巨石旁小溪边席地而坐了七八个青年,没有扎堆团团围坐,而是错落有致的沿着溪水,从上游坐到中游。每个人都身着青衫,头戴方巾,人人的身前都有一个书盒,作为临时的书案,上面放置着笔墨,纸张上行行成书。 出声的青年边招呼边“刷“一下站起身,这样一来在一堆坐着的人中就格外显眼。苏幕遮一眼望过去愣在原地,那人竟是刘宁。 自那一日/刘宁与她在四门学存真院里互道再不见后,已过去七八天了,今个乍然在小青山碰面,苏幕遮心间一乱,涌起一股复杂情绪,她向着顾大嫂低声说道:“是我认识的人,我去打个招呼。” 说罢她行至小溪边巨石旁,还未及张口,就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哈。这不是刚才爬上仙人床的那三个乡巴佬吗?我说刘兄,你带几个穷小子来参见咱们书社的‘流觞曲水”就够可以的了,怎地还和几个乡巴佬说上话了?没的自降身份。” 怎么说话呢! 苏幕遮一抚额角,心间的沉重蓦地减轻了几分。只好气又好笑地想道:这人什么毛病啊,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欠揍”?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嗯,指缝里还有草汁叶碎呢,虽无镜可照。但可想而知,浑身上下难免沾了些草沫土坷垃什么的。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觉得,自己比那个家伙干净多了。 “朱兄!苏姑娘是我的朋友,你休要胡言乱语冒犯于她。” 刘宁怫然不悦地说道,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不由自主地看向苏幕遮,见她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双眼亮晶晶的,似乎听了他的话后心情一下子大好了。 刘宁被她的笑容闪了眼睛。忙忙移开了目光。 那人站起身,施施然地向刘宁凑近几步:“哈,刘兄之前结交些种地的做朋友,犹嫌不足,现在倒好,”他的眼睛晃过苏幕遮身背的竹筐和手中的小锄,“又多了个采野菜的朋友,莫不是想学樊迟做小人了。”说罢,他转回头,与一些同伴嘻嘻哈哈的大笑起来。 呵。还会指桑骂槐呢。 听了那人的话,苏幕遮尚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那些学子中几个衣着简朴的青年脸皆涨得通红,个个眼睑低垂。既不敢看人,也不敢反驳。 “朱棠!”刘宁大是不满,喝声道。他是真动了怒,要知对着平辈提名而乎,等同喝骂,他甩袖续说道。“几位学兄是我刘宁请来的,你若言语间再行不敬,便是与我作对。” 朱棠含着自矜的笑容,缓缓说道:“刘兄,圣人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像这种土里刨食的愚民困而不学,何苦为了他们动气?更不该自降身份与他们为伍,我看你还是早些醒悟,迷途知返才好。” “你!” 刘宁点指着朱棠,一时间竟气的说不出话来。 苏幕遮初时面色如常,忽而展颜一笑,招呼身后不远处的心心,对她说道:“心心,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啊,从前啊,有个叫樊迟的学生问他的老师说:‘我想回家种地,您会不会种庄稼啊?’老师回答:‘不如农民会种。’他又问‘您会不会种菜啊?’老师又答:‘不如菜农会种。’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清澈灵动,娓娓道来煞是好听,刘宁见她开口又是一愣,揣度着她的话中意味,竟是在帮自己说话,他心里动容,但想到苏幕遮与自己终究道不同,心下俱是黯然。 心心本来藏在顾大嫂的身后不肯出来,听了苏幕遮的话,慢慢的探出头来,想了想回答道:“后来……那个老师就带着他的学生去和农民学种地去了。” 苏幕遮走到她身前蹲下,拉着她的手说道,“实际上,那个老师别说去学怎么种地种菜,反而看不起种地的人,连他学生他也一并看不起,说人家是小人。心心,要你说,他们两个谁是小人啊?” 心心已然识文断字,只不过由于是女子而无法入学堂,可正因如此,她对于什么圣人言没有忌惮,想也没想就说道:“当然那个老师是小人了,不会干活不去学,还背后说人坏话,又懒又坏。而且他怎么能看不起农夫呢,没有农夫种地,哪里来的粮食,没有粮食吃,人不就饿死了。” 此言一出,如同冷水掉进热油锅,人群中立时爆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嚣叫: “胡言乱语!” “岂敢辱没圣人!” “大逆不道!” 这些交织在一起的骂声吓得心心小脸发白,泪凝于睫。 苏幕遮安慰心心道:“别害怕,你没说错,”她瞥了那群学子一眼,又道:“比这帮没用的废物强多了。” 朱棠听了这话直气得怒发冲冠,他攥紧折扇戟指道:“樊迟问对后,子曰:‘上好礼,****莫敢不敬;上好义,****莫敢不服;上好信,****莫敢不用请。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哈,圣人的回答是叫人眼光远大,别只想着去干那些低贱琐碎的事,没的浪费才华。” (女主日记151,八月望一日又补记,没想到在这里碰见平之……本来他要和我绝交,我绝不会先和他讲话的,要不是那个什么朱棠那么讨人厌……)(未完待续。) 第四章.辩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朱棠一气呵成后,对上苏幕遮的目光,眼中掠过鄙薄之色,啐骂道:“对牛弹琴!难怪圣人曾教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ㄨ】” 眼见苏幕遮是为了自己才被朱棠如此对待,刘宁再不可能纠结什么“道不同”,当下声音清亮地反驳道:“此言差矣,你曲解了圣人之意,圣人的话明明应该这样句读: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他迈上一步,双臂交叉抱于前胸,朗声续道:“圣人之意是,百姓能做的事,任由他们去做,百姓不能的事,就要教导他们知理明理,哪里是你的那种愚民之论,孔圣人平生诲人不倦,提倡有教无类,岂会如你所言!” 朱棠和刘宁代表了两种不同的观点,在他们学院里,朱棠的观点居于主流,可也不乏刘宁之流敢于提出质疑。 如此你来我往的清谈论道,这二人在学时常常为之,如今说没两句又不自觉的开始争论。 “谬之大矣,谬之大矣啊,”朱棠摇头晃脑的接着说道,“圣人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天下之通义。’有教无类,说的是善恶,岂是对这些愚昧黔首所说。如何是你解得那样,你可有据?” “天下之通义亦可变。”刘宁昂首说道。 此言一出,众学子倒吸一口凉气。天下通义怎么可以改变呢,那是“道”啊!天下通义可变,那不就表示圣人之言也可以不用听了? 几个原本要帮刘宁说话的学子瞬间哑火了,这话太过骇人听闻了。 朱棠面皮一颤,哼道:“圣人云:‘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天下之通义如何可变啊。” 天不变,道亦不变。 我倒要看一看,你刘宁敢不敢说天亦能变! 苏幕遮夹在朱刘二人当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暗忖道:平之这话说的。胆子够大的,天下之通义亦可变?啧啧,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对于刘宁的这句话,苏幕遮都能判断出其中的深意。朱棠哪会判断不出,他当下对此进行了冷然的质问:天不变,道亦不变。天既不变,道如何变? 众学子听了这话,俱都默然颔首。是呀,谁能说,天会变。 可他们都没想到的,抑或是说,他们不敢想的是,道是否出于天,道出于天,天不变道不变,可若道本不出于天呢。 刘宁尚未说话,苏幕遮说话了。 “闭嘴!” 朱棠得意洋洋的表情一窒。不可置信的看向苏幕遮,脸上的神色精彩十分,分明写着:胆敢让吾闭嘴?简直小人,玷污了学问! “一口一个圣人说,圣人言,好像不提圣人,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苏幕遮睥睨众人,句句刺耳,“圣人是你爹妈吗?嘴里心里的挂着。不是圣人说的就没道理吗?照你们的逻辑,圣人没出生之前就存在的那些人都没法子活了,因为他们说话不会引经据典啊,因为他们一辈子都没听过圣人言啊!” 一众学子原本神采飞扬。自觉听两位学兄这么辩上一辩,学问都上了一个台阶,现下被一个女子羞辱,人人都觉郁结于胸: “朱兄,你说句话啊!” “刘兄,这就是你袒护的人?她竟敢口出妄言。对圣人不敬!” “太嚣张了!太……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苏幕遮听着这些学子气急败坏的吠叫,冷笑一声,看向朱棠等人:“像你们这种把圣人话当做神谕听的人才真真可笑,书里面记载着的圣人的言论不是史官的溢美之辞,就是臣下的阿谀之言,不然的话,也是那班糊涂弟子们,追忆老师的言语,或有头无尾,或有尾无头,或是据自己听到的只言片语,写下来汇集成书罢了。” 这一句话,点透了“六经”、“语”“孟”的本质。 苏幕遮说着说着,心里不由得一阵烦躁:“且不论那话经过这么多年,是不是早有错漏遗失,便真是圣人讲的,那也是有的放矢,一时一事,随机应答。对症才能下药,难道治咳嗽的方子能用来治头疼吗?可笑你们将此作为亘古不变的真理,怎么书读的越多,人就越傻了。” 史官的溢美之辞?臣下的阿谀之言?糊涂弟子们有头无尾或有尾无头的只言片语? 有的放矢,一时一事,随机应答。 没有人说得出刘宁此刻心底的震惊:苏姑娘竟说得出这种话?她竟有如此见识?她……她…… 朱棠听得张口结舌,哑口无言,被苏幕遮接连驳斥,他没有动摇,反而心生一股说不出的愤懑。苏幕遮的话,大逆不道到了极致,她并没有指点春秋,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解释圣人意,坚持自己的解释才是正统,而是干脆说出,圣人的话也不是事事都对,时时都能适用的。 可问题是,圣人言若非万能,那像他们这种自诩了解圣人意的学子还有何过人之处?那还怎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呢。 难道自己和这些乡巴佬,泥腿子是一样的,平等的吗? 荒唐! 苏幕遮撂了这些话后,转身便要与顾大嫂母女离开。在一句句愤愤不平的急呼声里,朱棠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窜到苏幕遮身前,“哗”一声抖开手里折扇,挡住她的去路。 苏幕遮眉间若蹙,冷笑说道:“你这厮到底是酸儒还是泼皮?”她顿了顿,又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让开,好狗不挡路!” 朱棠强自镇定地展示着自己的满腹经纶:“你如此说法,败坏我们万千学子的清名,满口的歪理邪说,是公然与整个‘四门学’作对。你今日/若不赔罪,我们整个书院必不与你甘休。” 他呵斥两句后,其余的学子又自打起精神,所谓同仇敌忾,这位姑娘一张嘴可是骂了他们所有人。 虽然是朱学兄先骂人家小人的…… 也是朱学兄先拦住人家不许走的…… 也是…… 刘宁跟了上来,对朱棠皱眉说道:“你又想做什么?我说过,苏姑娘是我的朋友,你休要逼人太甚。”这次的“朋友”二字,说的比先前的又自坚定不少。 苏幕遮冷冷一笑,对朱棠说道:“你打算如何不与我甘休啊?是不是回去撰写个话本,书写一回‘小女子骂退读书郎’啊?还是在街上散发言纸,哭诉你这个读书人是怎么被我这个没有功名的白丁给‘欺负’了?” “你!” (女主日记152,八月望一日第三次补记,打嘴仗也不错,但终究没有真刀真枪真拳脚过瘾,要不是面对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怕被别人诟病我欺负人吧……)(未完待续。) 第五章.重新来过(二更)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这般尖刻的话语气得朱棠暴跳如雷,他招呼身边的人围住苏幕遮,自己则下了“战帖”:“有本事你同我们比划比划,君子六艺,文人四友,随你挑选,你要是输了,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也不需要你跪地磕头,只要你以后说话不忘讲究妇道,莫要长舌就行。” 苏幕遮凝视着他们,面上无喜无悲:“六艺?四友?你们还是没听懂……我赢了有何好处?输了又怎么样呢?是,你比我能诗能文,但并不表示你的话就是真理,我的话就是狗屁!哼,连比试都不敢大大方方的任君挑选,非要定下条条框框,你是多怕输,多没用!” “我没用?我三岁识千字,五岁念四书,十六岁得功名,你敢说我没用!咳咳!” 朱棠气得脸如猪肝色,不小心岔了气,咳嗽连连。 “你就是圣人投胎又如何,”苏幕遮拨开挡路的人群,“你难道忘了,你们的‘神谕’里说过……” 她朗声诵道: “子曰:‘吾不如老农。’曰:‘吾不如老圃。’。纵使是圣人,也非无所不能。” 留下两句淡淡的话语后,苏幕遮挤出人群,和顾大嫂母女结伴走向了左边的山道。 学子们沙沙议论,朱棠脸色阵红阵白,还待再说,就见刘宁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后向着苏幕遮离去的方向追去。 朱棠敢于在言语间挑衅刘宁,却不敢与他真正冲突,他立于原地,心里愤愤地骂道:好你个刘宁,几次三番地为了贱民和我作对,你给我等着瞧! *****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走出一里路后,苏幕遮忍不住停步问道。刘宁顿住步子,先是与顾大嫂见礼,而后温言道:“开始跟着,是怕我那些学兄学弟再难为你们。后来看你们好似要去玄青观,也就动了游性。” 顾大嫂见苏幕遮还要再问,拉了拉她的衣袖,对刘宁笑着说道:“既然顺路。就一起呗,”她拉着苏幕遮退到一旁,低声道:“姑娘,你别怪我说你,你一个单身女郎在外谋生本就不易。怎么能随意树敌呢,”她顿了顿,又道,“莫不是觉得有侯府替你撑腰,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苏幕遮反手握住顾大婶的手腕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顾大嫂佯嗔的飞了她一眼,哼道,“你以为我不明白,我也年少气盛过。我年轻的时候,碰到那种小崽子敢骑在我脖子上拉屎屙尿。我捏爆他的卵……咳咳……但现下年纪大了,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人再强,强不过命……你也得明白才行。” 苏幕遮默然不语,对于恶意的挑衅她可以无视或还击,可对于善意的提醒,她不忍推拒。 即便她并不认同。 “远的不说,刘公子刚刚可是帮你说话的,你总得谢谢人家吧。” 顾大嫂不知道苏幕遮与刘宁之间的过往,还当她太桀骜了。不肯接受别人的好意,故而这句话已是在变相的提醒了。说完这话,她抬手招呼女儿:“心心过来,咱们去前面看看。”她向着苏幕遮打了个眼色。牵着女儿快走几步,母女二人怀着踏青的心思秋涉,指点风景间笑语连连: “娘,你知道蝴蝶都去哪里了吗?它们都睡觉去了,要到明年春天才出来……” “……欸。” 秋日的阳光打在人身上,让人全身都暖洋洋的。温度刚刚好,不热也不冷。 苏幕遮和刘宁二人对看一眼,相互之间默然不语,只低头迈步向前。静静走了一段后,刘宁先起了个话头,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默:“你怎么会来小青山的?” “你不是和我绝交了吗?那还关心我去哪儿做什么?” 苏幕遮本来没有意识到,刘宁的冷淡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此刻听了他的温言询问,诸般情绪涌上心间,语气中不自觉的带出了一丝委屈。 这丝委屈没有逃过刘宁的耳朵,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轻叹道:“谈何容易。” “平之,我们还能不能……”苏幕遮话到一半顿住了,能什么呢?如果对方不愿意,情谊又岂能勉强。 “头先听你说话,你读过很多书吧?”刘宁忽地转了话题,语声轻快,带着几丝飞扬。 苏幕遮看了刘宁一眼,没有自谦,直言答道:“还挺多的。” 听此回答,刘宁笑了,眉眼间愈发的温暖和润,他又自问道:“你最喜欢哪本书?”语声欢愉随兴,添了几分好奇。 苏幕遮微微一愣,以前她与刘宁也有过不少次闲聊对话了,但大多谈的都是些无关自身的话题,好比说,雍州的风物,天气和当下时兴的把戏。 如同现下这种琐碎且日常的问话几乎从没有过,这话一经他口中问出,苏幕遮猝不及防,只觉二人之间的氛围霎时改变了。 变得好像是朋友了。 至于是重归于好的朋友,还是新近亲近的朋友,苏幕遮分辨不出,但她直觉感觉到,这是刘宁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她表达,想要和她重新来过,从头开始。 这一次,再没有隐瞒欺骗和利用,这一次,不讲立场,只讲真心。 苏幕遮鼻头一酸,忙看向远山,口里说道:“我最喜欢的书叫‘民间鬼神录’,你有没有看过?” 刘宁凝神想了想,摇首说道:“闻所未闻,是不是像‘搜神记’那样的志怪小说?” “差不多吧,”苏幕遮伸手比划了一下,“我最喜欢读这类杂记了,每每读完都会慨叹,这世间怎么流传着这么多的故事啊,同时感慨那些写故事的人,”她抿嘴一笑,“真能编。” 听到最后三个字,刘宁忍俊不禁:“既然都是讲神鬼精怪的,这本书和别的书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本书讲的鬼怪很有趣……”苏幕遮沉吟着说道,“别的神怪给人的感觉都是无所不能的,移山填海,撒豆成兵,好似一天到晚不是杀生就是搞破坏,总而言之都是些凌驾于万物之上的……” 她顿了顿,续道:“可那本书里描述的世界,给我一种人鬼杂糅的热闹感,那些鬼怪活的很世俗很带劲,即便它们追求的是常人看来没用的东西……好比说‘守饭童子’,你听没听说过?” (女主日记152,八月望一日辰正,今个今个真高兴~)(未完待续。) 第六章.观外的热闹与冷清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刘宁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守饭童子?什么怪名字?是守着饭的童子吗? 苏幕遮好似听到了他心里的疑问,笑着说道:“是守着饭的香气的童子。” 饭的……香气? 苏幕遮见刘宁双目圆睁,一副呆里呆气的表情,扑哧扑哧地笑道:“饭做好后,守饭童子就飘荡在锅上方,防止饿鬼偷吃饭香……我读到这里的时候就在想啊,那童子怎么这么小气,连饭香都不肯让饿鬼偷,存心要把它饿死啊。” 刘宁听到这里,腿一软险些栽一跟头,他愣愣地问道:“……饿鬼不是已经饿死了吗?” 苏幕遮正色道:“饿死的人变的鬼叫饿死鬼,饿鬼是先变鬼后来觉得饿的。” 饿死鬼?饿鬼? 刘宁只觉得两耳嗡嗡直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荒谬之感:这还是适才那个绣口锦心,舌战群学子的苏姑娘吗?她怎么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么荒诞,这么无稽的话。 他有心要说点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就和她这样天上地下的胡侃,不需要“子曰”“诗云”,也不需要语出必有典,是一件无比轻松的事。【ㄨ】 他怎么忘记了,和她说话从来都是无比轻松的。 “……民间鬼神录吗?我回去也要找来看看,不过我觉得,怎么也不如‘夷坚志’或是‘太平广志’好看的……” “哈哈,你看过的也不少嘛……” ***** 玄青观位于小青山山腰处,依山而建,有三门三殿,山门阔朗,占尽地势。往玄青观去的山道修得和官道差不多宽阔,边上的树木修剪的也很齐整,与另一条山道大相径庭。 苏幕遮等人走了一阵,就见到一块木牌子竖在道边,指示着方向,牌子上除了玄青观三个大字外,还刻绘了一个衣袂飘飘的道士形象,看着格外灵动。 自古全是道士的道观道宫被称为“乾道”,全是道姑的则被称为“坤道”,但由于“乾”字与现今这个“乾朝”名字相冲突,故而各方各处都要改名避讳,连方外之人亦不能免俗。【ㄨ】毕竟在这世上没有人能脱离世间单独存在。 这玄青观满是道士,是“不息道”,观中有观主,监院管理,以下有客、寮、库、账、经、典、堂、号八大执事,并道士数十人。 苏幕遮几人顺着木牌又走了一小段路,还没走到山门处时,先自看到山阶下的空地,其上左右各有一排房舍,被隔做一个个小小的门脸,挂着式样大小各异的门匾旗帘,无量居、福缘堂、净虔诚等等等等,门脸内是各种香束、斗香、油灯、海灯、纸扎法器。有的门匾和旗帘左上角,还有一个显眼的九字,表示分属九州行会。 越过那排房舍,便到了山门,青天白日里,一片烟雾缭绕,香客进进出出,每个人的面上都挂着或虔诚或满足的笑容,高高低低的语声交织在山门外,说不出的热闹。 “人这么多啊,”苏幕遮叹了一句,“看来这玄青观很灵验嘛。” “灵不灵验的全在一心,来此拜谒不过求个心安罢了。”刘宁接口说道。 苏幕遮侧首望向他,见他面色平静,显然对于此等热闹情景司空见惯,她好奇的问道:“怎么你也是此道中人吗?我以为你只拜圣人的。” 刘宁露出一抹苦笑,落在苏幕遮眼中倒叫她不敢随便玩笑了,只问道:“那你今日/可要参拜?” “……要。等我一下。” 刘宁说罢,走到那排房舍跟前,与贩卖香的商贩交谈几句,再回来时,手中捏了几束供香,对苏幕遮和顾大嫂说道:“我多请了几束香,等下你们要有需要可以一并用。” “好,”苏幕遮应了一声,问顾大嫂道,“顾姐姐不是说想捐个素斋吗?可这地方香客那么多,提供的素斋有限,不知有没有那么多饭菜给我们吃?” “放心好了,”顾大嫂笑着说道,“刘少爷也知道吧,这玄青观做的一手好斋菜,也是他们的进项之一呢,来多少都供得起。” “多少都供得起?”苏幕遮微微睁大眼睛,“真的假的,这里是道观还是食肆啊。” “真的真的,”顾大嫂引着他们绕过上书“玄青福地”四字的山门,边走边说道,“这玄青观和我‘倚红偎翠’是一处进货的,只论青菜豆腐的话,每个月比我们买的多的多,商会的那帮人每次看到这儿的道长都像看到财神爷,乐得眉开眼笑的。”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侧门处,看见门口聚了不少香客,但到底比山门清净。门下站了几个道士,俱是知客打扮,叉手而立,神色无喜无悲。每个人的身前都围了一堆人交口而语。 他们张望了一下,发现角落里有个孤零零的道童,总角年纪,比心心大些有限。正自蹲在地上拿手中拂尘的尖端抠土,百无聊赖的表情与其他的知客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幕遮见就他一人清闲,忙招呼道:“道长?我们……” 那知客见到他们,起身迎前几步,行礼后无精打采地说道:“善人想见哪位道长?” “我们想捐桌斋菜,不知需等多久?” 听了这话,那知客道童瞬间精神了,脸上堆满笑容,一叠声说道:“没多久,没多久,不用等不用等……” 他一抖拂尘,随即像想到什么,压低了声音:“几位只要吃斋吗?要不要参拜一下玄青道祖?不如去乌青堂吧,堂前有供奉的素点心;午时后乌青子道长为人测字问卜,每月只此一日;堂后亦有加持过的经文,赠与有缘人;若是……” 这道童一气说了好多话,苏幕遮恍惚间觉得他们不像要进道观,倒像进了食肆酒楼,听跑堂的小二唱诺本月的招牌菜,并许诺酒席买一赠一。 而且他刚刚说什么?乌青子道长?是那个批菡萏巷刘家药铺风水不好的道长吗?真巧啊。 这道童作为知客的风格显然不同寻常,因为不单是苏幕遮,连同顾大嫂和刘宁亦露出诧异神色。眼见那道童连连招手,便要带着他们进入观内,顾大嫂当先叹道:“我也才几个月没来这玄青观,怎么连规矩都变了。” “各位善人请随贫道来。” 那道童走了几步见他们还站在原地,忙折回到他们身边,低声说道:“乌青堂真的很好的,风水宝地,地灵人杰……” (女主日记153,八月望一日巳初,这道观有点意思啊,没见过那么热情的知客)(未完待续。) 第七章.乌青子?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几人愣了愣,抬腿迈步。那知道童见他们肯跟来,像夏日饱饮了一壶冰水般又精神起来,快走两步引路。 临入门时,苏幕遮顿住脚步,侧耳听了听。她很好奇,既然这位知客那么痛快,为何无人问津。而且这么多还在门口徘徊的香客们都在墨迹什么呢? 仔细一听方知道: “我今天是来听灯青子道长讲经的,他今日还有没有空闲?” “缥青子道长在吗?我那小孙子等他赐名等了两个月了,眼看要到百岁了都……” “灭青子道长……” 苏幕遮听了几句后,又自向内行去,面上若有所思,忽而抿嘴一笑,自忖道:怎么觉得好似上了贼船。 一入山门,便是另一个世界,所有的嘈杂吵闹瞬间消失无踪了。潜心去听,还能听得到鸟鸣莺啭,叶落花飞。 “我们道长道法正宗,原本是在青城山修行的,各位当听过‘闻道青城山’的说法吧,有他坐镇,万事顺遂……”道童顿了顿,换了个说法,“万试万灵。可谓是求男得男,求女得女啊……” 山风凉爽,吹打着知客头顶的浩然巾,他的声音忽远忽近,迷迷蒙蒙的听不真着。也不知是风太大还是他声音太小。 几人跟着那道童,越走越是僻静,渐渐的人都看不见一个了。 苏顾二人低声交谈着,就顾大嫂所说,他们现下所走的方向她也没有涉足过,不知道这道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究竟要带他们去哪儿。 “反正我们就是吃个素斋,没事的,不用怕。”顾大嫂边说边拍了拍苏幕遮的肩膀。 后者哑然失笑,又问刘宁道:“平之,你害怕吗?” 刘宁啊了一声,不解的问道:“青天白日的。又是这等清净地,有什么可怕的?” 苏幕遮的目光在刘顾二人身上转了转,扑哧一笑,她想到了与这二人初见时的场景。那是她刚到雍京的第一日。慕名去苞谷路转一转,恰逢争鸣轩开锣,使得顾大嫂等一干食肆老板如临大敌,站在街上拉客。 当时她差点误会顾大嫂是倚门卖笑的妓人,倚红偎翠是名为食肆的“****”。只因她曾在书里读到过。有人用庙宇道观那种清净之地为掩护,暗地里做那种买卖皮肉营生…… 就像这种清静之地…… 刘宁见苏幕遮先是莫名其妙的发笑,紧接着又面露忧愁的神色,甚为不解,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见道童停步,到了一个圆洞门之外。 向内望去,门内是两间厢房并一个小小的院落。院中有树有花有杂草,半是破败半是生机。 “诸位善人请进来,我这就去请我师父。”道童说完。拔腿飞奔,好似担心慢上一步,这几个人就跑掉似的。 他一口气跑到一间房外,噼噼啪啪的拍打着房门,叠声说道:“师父师父,有人来了!” 只是有人来,又不是鬼来了,鬼吼鬼叫什么。 苏幕遮的腹诽声在她脑海里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句差不多意思的话从房间内传出。 道童“嗐”了一声,颇有些气急败坏。隔着门缝小声说道:“师父,您别说了,好容易来了人,您要是给气走了……徒儿我可是好多天没吃过饱饭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部拉开。走出一个身着得罗的道士,下颌几缕稀稀疏疏的山羊胡,脸上挂着一副随时准备嗤笑的表情,慢悠悠的走出门来,还没下台阶,就被道童拽住袖子。一个踉跄间拉到几人跟前。 “诸位,这位就是乌青子道长,道祖真传,得道多年……” “行了,”那道士抬手照着道童的头顶就是一剐,“吹牛都吹破大天了。”他看向来人,一个妇人,一个女童,一个少年郎,还有一个少女。 他还未及说话,那少女先开口说道:“他不是乌青子啊。” 道童面皮一僵,强笑着说道:“怎么,怎么不是呢?” “我见过乌青子道长啊,”苏幕遮边回想边道,“他虽与这位道长年纪相仿,可到底不是一个人……” “乌青子啊,”道童蓦地抬高声音,打断了苏幕遮的话,急火火的说道,“善人以为贫道说的是‘乌青子’道长啊,其实我说的是‘无情子’道长。” 他咬牙将“无情子”三字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 乌青子?无情子? “可你明明……”顾大嫂诧异地说着,苏幕遮扯了扯她的衣袖,使了个眼色给她,让她稍安勿躁。 那道人无情子“哦”了一声,看了看自己的徒弟又看了看这几人,嗤笑着说道:“你们是被小庙骗过来的吧,原本想找那位乌青子道兄的?”他伸手在脸上抓挠几下,漫不经心的说道,“小庙,送客,告诉他们乌青子住的院落在哪个方向。” 说罢他转身要回厢房,边走边嘟囔道:“这小子上次的苦头还没吃够,还敢借他的势,胆子越来越肥了……” “师父,师父,”那道童小庙忙忙地紧走几步,拦在无情子身前,不服气的小声说道,“什么叫‘骗’啊,这几位就想吃顿素斋,在哪吃不是吃,咱们无情堂也有米有菜……” “有米有菜你还闹吃不饱?”无情子没好气的打断他。 “这不一样,”小庙堆起讨好的笑容,“有善人要吃,徒儿就有理由找典造讨要了。师父,徒儿饿……”他讷讷不得语,垂首站在无情子身前,与适才口若悬河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说不出的可怜。 无情子脚步一顿,重重的叹了口气,回身说道:“几位若只是要吃素斋,确实在哪里吃都是一样的……老道这院子也是不错的,要是……咳咳,要是不嫌弃……” 他期期艾艾,表情古怪又别扭,显然这种招揽的话他并不常说。 “几位要吃点什么?四凉四热八个菜一个汤可使得?” 小庙见他师父让了步,欢喜的用道袍擦了擦眼睛,小心问道。 顾大嫂虽觉出奇怪,但看着小庙小心翼翼讨好的神情,心下一软,反正只是素斋,哪里吃都一样,遂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姑娘你觉得呢?刘公子怎么想的?” 苏刘二人俱说好,醉翁之意不在酒,反正不是为了吃饭来的。 小庙见他们应了,欢叫一声飞奔出去,眨眼功夫就跑的看不见人了。 (女主日记154,八月望一日巳初,乌青子?无情子?也难为小庙他想的出来,看来是饿极了)(未完待续。) 第8章.无情子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别干站着了,这边坐吧。既然几位撞到老道门上来了,也算有缘啊,”无情子面无表情的说着“有缘”这种话,“坐院子里可使得?” 几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当下刘宁帮着无情子搬了个圆形饭桌到院中树下,苏顾二人则去偏厢拿了几把椅子出来。 心心钻进灶房,半刻后抱了几只碗碟出来,各种大小花样都有,完全不成套。她放好碗筷后,轻声对顾大嫂说道:“娘,灶房里好像好久没开火了,柴禾也只剩一点儿了。” “是吗?”顾大嫂应了声,心下犯疑,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玄青观的道爷也过的这么清苦了?此地如此萧条,山门外却如此热闹,这位什么无情子道长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显然有这般想法的不只顾大婶一人。 “道长何时来这玄青观挂单的?”苏幕遮问道。 无情子看了他一眼,答道:“老道师徒俩半年前来的……善人怎么知道老道是外来的呢?” 是呀,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顾大嫂心下有点迷糊,这无情子道长一嘴的雍京腔调,说的比自己还要地道正宗,完全听不出外省的口音,竟只在玄青观待了半年吗? “道观嘛,不是子孙庙就是十方丛林。子孙庙收徒弟,但不接受游方道士,”苏幕遮娓娓道来,“十方丛林接受游方道士挂单,但不得私收徒弟,适才小庙说你们的米粮菜饭要由典造发放……” “既有典造这种明确分工,说明这道观是十方丛林,”无情子接口说道,“可小庙又是老道的弟子,说明我们师徒俩是外来挂单的,是吧。” 他看向苏幕遮,忽而嗤笑一声:“你不用瞎猜了,我们师徒俩过的落魄和我们是外来的没什么关系。迎宾没有刻薄过我们。” “那是因为什么才这么落魄?”苏幕遮好奇的问道。 无情子的双眼盯着圆洞门,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 苏幕遮没有罢休的意思,耐心的等着他的回答。她不觉得自己初初见面就探听人家的私隐有何不妥。不趁着初见面时,装作天真无邪,心无城府的模样询问,她又如何再有机会能摸到这玄青观的玄机。 毕竟玄青观身后是太极门,而太极门身后不知又是何人。 就在旁人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无情子开口说道:“因为老道我没本事,不像其他道士那样,做不来睁眼说瞎话,闭眼光搂钱的亏心事。” 苏幕遮听了这个回答,吓了一跳,这道士还挺……赤子之心的。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不觉得是愤懑不如意的抱怨,反倒带着似笑非笑的顽皮。 “哦?照您的意思,这观里其余的道士都是这种睁眼闭眼的骗子喽?”苏幕遮语中带笑的调侃道。 “姑娘休要胡说!” 顾大嫂唬了一跳,忙要去阻拦她的话头,看向无情子的眼光也多了一分微妙。以前也不是没有人。有过质疑玄青观是否灵验的举动,但这种话出自一个栖身玄青观的道士口中,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就好像,是真的似的…… “顾姐姐,”苏幕遮笑着安抚她的情绪,“道长是自谦之词,我也不过顺势和他逗逗趣罢了,可没有半点对玄青观不敬之意。” “善人是不是逗趣我不知道,老道我从不自谦。【ㄨ】”无情子又自说道。 顾大嫂脸色一僵,才要再说。无情子已自顾自的续道:“老道从不信什么风水说,堪舆术,也不信什么炼丹炼药,那全都是骗人的把戏。偏偏你们这帮人跟扑火的瞎蛾子似的,一拨拨的送上门给人骗……” “师父!” 圆洞门处响起一声气急败坏的喝止,去而复返的小庙三步并作两步的窜到无情子身边一把捂住他的嘴,语声中带着哭音儿说道:“我刚走了这么一会功夫您怎么又开始胡说八道啊……要是让观主知道了……” 无情子“呜呜”两下挣开了徒弟的手,呸了两声后忽然说道:“今儿个有素三鲜吃?” 这话说的好没来由,小庙的哭声憋在了嗓子眼儿里。啊了一声懵懵懂懂地说道:“有啊……”他瞬间反应过来,苦着脸说道,“师父,您老人家又逗贫,您不在乎,好歹替徒弟我想想啊,徒儿的身家性命还指着您呢。” 无情子见小庙可怜巴巴的模样,活脱脱像被小严霜打塌的独根草,他心里一软,耷拉着脑袋说道:“行吧,行吧,算我没说……饭菜呢?” 小庙吸了吸鼻子:“典造说知道了,徒儿本来说先拿俩菜回来给善人们垫垫肚子,他……他说一会派人送来。” “得,得,”无情子摆了摆手,“那等素斋来了你陪善人们吃,吃完就把他们送走吧。” 小庙习惯他师父不着调的习性,一时亢奋一时萎靡,他耐心的劝说道:“师父,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您给几位露一手,测个字什么的。” “你耳朵聋了吗?” 无情子突地高声喝道,脸上神色严厉狰狞:“我说了我不信这些,我也不干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我不干,再也不干了!” “师父……” 小庙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喝骂吓住了,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瘪着嘴憋着泪。旁边几人目睹了这变故,皆有点尴尬,顾大嫂最先反应过来,向着无情子说道:“跟个孩子置什么气……”她点到即止,又去安慰小庙,“好了好了,师徒俩,有什么隔夜仇呢。” 顾大嫂边劝边觉得头大,今儿肯定不是什么良辰吉日,风波连连不得闲啊。等下吃完饭要去前殿给三清祖师和玄青道长上柱香才好。 “哟,够热闹的。” 又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随声而入的是腆着肚子的典造及两个拿着食盒的小道士。 典造一摆手示意小道童摆饭菜,自己则向着无情子说道:“看到小庙来找我,我可吃了一惊,想也没想就亲自带人送饭送菜过来,道兄这里来个人不容易,要是因为送饭晚了耽搁了善人们用餐就不好了。” 无情子瞟了他一眼,没理这个话头,只专心看小童摆菜碟。 典造见自己说话像是泥牛入海,觉得有点没趣儿,向着苏幕遮几人打了个千,笑道,“几位可是来听无情子道长讲经的吗?” 他特意将“无情子”三个字念得清清楚楚,可见将“无情子”听成“乌青子”的乌龙事件以前也有发生。 (女主日记155,八月望一日巳正,咦?这位无情子道长好似背负着许多玄机啊。)(未完待续。) 第9章.讲讲呗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听典造这样一说,小庙的脸“腾”的红了,分辨道:“这次真不是……” “不是什么?”典造气势十足地打断小庙的辩解,“你没有对善人们打诳语,说你师父得道祖真传,得道多年?” “我师父真的得了道祖真传!”小庙红着脸梗着脖子说道。 典造哼了一声,说道:“得不得道的我不知道,反正提到‘乌青子’道长人人都赞一声‘灵验’,提到‘无情子’道长,别人只会问‘那是谁啊?没听说过啊’。” “怎么没有鼎湖上素啊?” 无情子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两个小童,等看清楚他们摆的四凉菜四热菜外加一道汤水都是些什么后,不满的说道。 典造被他噎得一窒:“鼎湖……你真敢要啊!”他不再恋战,转而又对苏幕遮几人说道,“几位用完斋饭,可以去大殿参拜参拜,那里有号房诵经。还可以在那里排队登记,下次来指不定能见到‘乌青子’、‘缥青子’或‘灭青子’道长呢。” “诵经?”苏幕遮笑着说道,“无情子道长讲经讲的就很好啊,刚才听道长讲了一段,听得我茅塞顿开啊,平之你说是不是。” 刘宁也不喜这典造咄咄逼人的架势,听苏幕遮给他递话头,当下接过,发挥起十成功力,大力赞扬了一番,主旨就是听了无情子道长的一席话是怎样让他少读十年书的。 刘公子一掉书袋,常人只有听得目瞪口呆的份儿,典造无言以对,带着小童匆匆而去。 “老道不用你帮着说话。”无情子没好气的说道。 苏幕遮也走到桌边落座,哭笑不得的说道:“道长,真不是帮您说话,我们几人就想吃口斋饭填饱肚子,过后还要爬山呢。” “吃饭,先吃饭,”小庙见事不对。忙出言打圆场,“几位善人快请用,小道给您们烧水沏茶去。” 他说着恋恋不舍的走向灶房,心忖这几人一定吃不了八个菜的。至少今日能和师父吃顿好的了。 ***** “说说嘛,怎么骗的?” “……” “讲讲呗,”苏幕遮一叠声说道,“我听听也好长个心眼,省得被人骗去了。” 无情子被她好奇的表情逗的一笑:“你这丫头不地道啊。怎么喜欢听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儿啊?罢了,讲几条给你听听也没什么。” 他说完抖了抖道袍,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右腿架到左腿上,边抖边说道:“易术一途就讲究个骗人先骗己,说话一定要笃定,说的自己都信了才行。同时讲究先千后隆,即先吓唬后恭维,但言不可多,千不可极。” 无情子说完后又慢声念了四句:“入门先观来意。出言先要拿心。有问不可迟答,无言切勿先声。” 说着他哼笑道:“像极了兵法,敌不动我不动。先观来意,来的殷勤,前运必非好景;言词高傲,近来必定佳途。心里有谱后再用已知探未知,可也得记着,得英切勿尽吐,该防真里有假。失英最忌即兜,留心实内藏虚。” 英。即“神时”,指的是来者盛赞“真乃高人”的时候。 总之就是说话间力求留有余地,争取怎么说怎么对。 苏幕遮换了个姿势,兴致勃勃的说道:“但说得准过去不算本事。顶多算是敲门砖,是为了让人相信:嗯,这位高人能断得准未来。” 无情子翻了翻眼睛,续道:“废话。等对方信的差不多了,再说几句吓唬人的话,譬如说‘本月会破财’。之后哄骗对方,自己能帮他避祸解厄,只求卦钱小小。” 苏幕遮听了这话,哈哈笑了几声:“那是不是什么叫‘破财’也由得他解释啊,丢钱也叫破财,被偷也叫破财,又或者陪了生意蚀了本都叫破财。” 无情子颔首道:“嗯,有门儿了。就算这些这个月都没有发生,那有没有给你家婆娘买花布啊,有没有给你家小孩儿买零嘴啊,那也是破财!” 苏幕遮被逗得更乐了,笑得扶倒在桌案上,笑着笑着勉强直起身子,问道:“既然道长您不信这些命理之说,为何要到这玄青观挂单呢?” 无情子静了静,说道:“在哪里都一样。” 都一样吗? 苏幕遮没有再行追问,斜倚着凭几托腮回忆道:“我以前看书的时候,看到关于命、卜、相的,都会略过去,那些枝枝蔓蔓的口诀太复杂了,看的脑仁疼,”她顿了顿,续道,“不过我一直觉得,我解释不了的东西不代表就是假的。” 一旁的无情子听了这话也不以为意,说了白说对他而言不稀奇,世上硬要扑火的瞎蛾子多得是。 眼见得无情子神色冷淡,苏幕遮摆手解释道:“我不是不相信您,是觉得没有必要说的那么笃定……不过对我而言,不管那些堪舆占卜是不是真的,我都不喜欢他们擅自干涉旁人,一言定命运,两言定生死。” 她说着说着想到了心心,不过几岁大的孩子,就因为被钉上了“命硬克亲”的标签,受了不知道多少指指点点,连她的祖母都嫌弃厌恶她,********卖掉了事。 苏幕遮可以想见,除非心心离开现下生活的一亩三分,到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否则她囿于环境定会遭受许多不公。 而最可笑的是,明明她是因为“别人认为她命不好”这个偏见生活困顿的,到最后倒归咎她“命不好”才生活困顿的。 无情子静了静,忽而冷笑道:“不干涉哪来的进项?照他们的说法,还是在帮你预警灾祸呢,你还应该谢谢他们才是了。” “话说回来,这地方的道长们都是‘青’字辈的吗?我听到的都是什么青,什么青道长。”苏幕遮倏尔问道。 “不全是,”无情子不疑有他,“挂的上名的才是。” 苏幕遮念及来玄青观的另一缘由,索性问道:“那您知不知道一个道号‘粟梁’的游方道士?他也在这里挂单的。” 应该是挂单的吧,这么古怪的道号,那么自由的行径。 无情子未料苏幕遮会和他打听一个道士,想了想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来了没多久,不怎么在观里呆着,老道就碰到过他一次……怎么?是你的故交?” “是个得道的修士……” 苏幕遮想到粟梁当日在她耳畔留下的轻语,缓缓地答道。 无情子撇了撇嘴,轻飘飘的说道:“那我还是道祖亲传呢。” 苏幕遮笑而不语,照您徒弟小庙所言,您可不是道祖的亲传吗? (女主日记156,八月望一日午正,这位无情子道长也是个妙人啊。道士都这么古怪的吗?)(未完待续。) 第10章. 回城 暮色沉沉,逐渐笼罩了整个雍京城。【, 苏幕遮一行人最终并没有尽兴的游览小青山的景色,从玄青观出来后向山上走了些许便折返了。 饶是如此,他们返回雍京西门外时也已时近黄昏了。 城郊挑着扁担,拉着板车的货郎们已然准备收拾收拾回家了,城内民居则泛着袅袅炊烟,饭菜的香气四下飘荡,召唤着还在外面辛苦的壮丁和在门口玩耍的孩子。 西城门离苏幕遮栖身的地方最近,离刘宁则有大半个城,他是定要坐车回府的。故而几人在西门道了别,准备各回各家。 “你中秋节时有什么安排没有?”临别时,刘宁忽地开口问道,“今年我打算与几个交好的伙伴赏花灯猜灯谜,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苏幕遮挑了挑眉毛,刘宁主动开口邀约,是不是为了补偿之前冷淡的态度啊,赏花灯猜灯谜,听着倒是蛮有趣的,可惜…… “我那日/有约了。 刘宁微微一愣,呵呵笑道:“我每次开口都不巧的很,希望下次不会如此了。” “不过十八那日,小店开张,打算在菡萏巷摆上几桌酒,请附近的街坊来吃,”苏幕遮说道,“我有两三个朋友过来,如果平之肯赏脸来喝杯水酒,我无上欢迎。” 刘宁得了邀请,心中欢喜,可随即想到这日期,又由不得他不拒绝苏幕遮的好意:“那一日/我要陪家母去荐福寺上香……”他叹了口气,“看来你我二人缘分不足啊……” “咳咳。” 一旁的顾大嫂听了这话。忍不住轻咳两声。刘宁虽是光风霁月,没有半点孟浪之意,听了之后也难免有点别扭,后悔出言太过直白,不知道有没有唐突苏姑娘。 苏幕遮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和刘宁听过说书,溜过学院,逛过倌儿馆,还曾割袍断义过,这般交情。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只不过刘宁是不是经常上香啊?今日/他已在玄青观添了香油。燃了一大把香,回程路上还谈起月初去慈恩寺上香的事。怎地过不到十日又要去上香了? 半个月上三次香?还僧道不分,庙观不忌的,显然是胸中有块垒不得纾解。病急乱投医啊。 她的思绪一跑偏。便来不及及时接刘宁的话。使得他先前的半句话悬在空中不上不下的,刘宁见她没回应,恐她心里还有芥蒂。一时间有点尴尬。 “没事,再约嘛,有心总能约到一处的,”苏幕遮回过神来,笑嘻嘻地与刘宁玩笑起来,“只要你不是因为我请客摆席是在大街上,怕失了身份才不来的,就无妨。” “我相信你相信我不会这么想,”对苏幕遮的玩笑话,刘宁只淡然一笑答道,他转而向顾大嫂母女道了声别,这才和车夫说道,“去北城。” 车夫扬鞭催马,赶着马车向北边走去。 “我们也要回去了,”顾大嫂揽着形容微倦的心心说道,“姑娘开张那日,我定会来捧场的。” 苏幕遮含笑说道:“香草净制之后我就给姐姐送去,赶在中秋节前就可以填在菜单上了。” 顾大嫂双掌合十念了句“太好了”,而后笑着说道:“我可指望着这些新鲜香草,能多赚三瓜两枣的,”她的笑容淡了几分,“起码能够一家子嚼用啊。” 苏幕遮观其神色,知道她想到了自家门庭日渐冷落的“倚红偎翠”,但愿这些香草会成为她生意的转机。 ***** “今儿个林家小姐派人送了帖子给你。” 春草抖了抖手上的水花,对一旁培土的苏幕遮说道。 借着廊灯,依稀可见坐在小马扎上的苏幕遮和小青瓜,前者正拿着她从小青山带回的几本香草,给后者讲怎样培土怎样装盆呢。 听了春草的话后,苏幕遮抬头笑道:“什么帖子?” “来人说,林小姐办了个赏月会,想请你一同去乐一乐,就在中秋那一日。”春草答道。 苏幕遮闻言失笑:“怎么都扎推在那一天了?我那日有事,你也知道的,你帮我回绝她了没有?” “我原本想着,赏月会肯定是在晚上,到那时你的事多半已经办完了呢,”春草边说边凑到苏幕遮身边看那些香草,“但为着稳妥,还是和来的人说,你那天有事,去不成了。” “唉,辜负她的邀请了。” 春草叹了口气,和苏幕遮接着说道:“岂止啊,送贴子来的人说,林家小姐铁了心的要请到你呢,特意吩咐他转告你,中秋你没空的话,她就把赏月会拖后一天办,反正‘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啊?”苏幕遮有些目瞪口呆,哭笑不得的说道,“那哪成啊。” “可不是,”春草摇了摇头,“帖子都发了,要是临时改动,林小姐的赏月会不就砸了,所以我……”她看了苏幕遮一眼,犹豫道,“我替你拿了主意,让送帖子的人回去转告,不用改时间了,你一定尽量赶到。” 春草说到这里,垂下头去,好似很是不安的样子。 “你做的对,我相信你拿得准分寸。”苏幕遮未注意到她的表情,故而也没觉有异。 春草松了口气,又道:“还有个人送了封信来给你,我放到你房里了。” “信?”苏幕遮头也没抬,可心里疑惑,“来人有说是谁吗?” “没有。” “……那我一会儿看看,”苏幕遮应了一句后举起那盆香草端详了一阵,“好了。” “这样就能活得了吗?”小青瓜好奇的问道。 “当然了,”苏幕遮自信道,“圣灵芝那么难养我都养的好,更何况这些香草。”她边说边把那几盆香草分类,哪几盆要多晒太阳的,都放在水井边上,哪些不能晒太阳的,就放在阴凉墙根底下。 “话说我交托给你们俩办的事办好没有?” 苏幕遮侍弄完香草,又自问道。 “办好了,”春草当先答道,“我去看了几户卖桩坯的,照你说的选了些耐修剪、易萌发的树种,都是种了一年后转盆的。” “我也拿了好几个盆子回来,就放在小姐,啊不对,你的屋子里,小姐,啊不对,你一会去挑挑样子。”小青瓜打了两个磕巴,露出懊恼的表情。 苏幕遮看了小青瓜一眼,温煦的笑道:“什么顺口就叫什么,不用刻意。” “主要是小姐你的名字太拗口了,又不好一直‘你你’的称呼。”小青瓜嘟嘴说道。 “我的名字拗口?”苏幕遮啼笑皆非,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你的名字才拗口呢,知道你刚来那两个月,我叫过你多少次‘小黄瓜’吗?” “啊?” 小青瓜有点傻眼。 春草忍笑说道:“我还记得呢,那时候你也不用进屋伺候,她看到你的时候有限,可提起来都是‘小黄瓜,小黄瓜’的。” “‘小青瓜’是我被卖进来之后她们给我改的名字,我原本不叫这个的,”小青瓜嘟囔道,“我本来叫郭青瓜的。” “……那不还是‘青瓜’?” (女主日记157,八月望一日最后一次补记,我的名字很拗口吗?好像确实是。要不要起个字呢?或者起个雅号什么的……想想啊……)(未完待续。) 第11章.中秋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中秋时分。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雍京城中盛景繁华,又是一年中的重要节日,各家各户都在准备赏月看灯,或与家人同聚,或与友人同欢,其乐融融。 林雨霖穿过一院子的各色花灯,来到花园,身后包括何求在内的一众丫鬟仆妇紧紧跟随,丫头们不时小声说上几句有气氛的话,“这盏灯精致”,“那盆花娇艳”之类的赞美不绝于耳,听得林雨霖不知是该烦还是该愁。 “晚上的赏月会都准备好了吗?” 难得林雨霖关心这件事,何求忙笑着答道:“小姐放心,这是小姐来京后举办的第一个盛会,一定安排的妥妥当当。” “重要的是,不要拖得太晚,”林雨霖正色说道,“该有的过场走完后就赶快散了,人家也都是有家的,在咱们家过节算怎么回事?” “咱们这样的人家,都把帷帐搭在朱雀路上,等着晚上朝见天子。今次小姐请的,没一个是升朝官以上的人家,他们又不用去御街,去哪里过节还不是一样。” 其中一个仆妇含笑说道。 林雨霖顿住步子,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仆妇:“可不是嘛,我请的人家都是门庭比咱们家低的,比咱们家高的谁会来啊,是吧?” 仆妇的笑容僵在脸上,忍不住解释道:“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所谓,”林雨霖摆了摆手,“最好过了今晚,门庭低的也不乐意上门才好呢。” 气氛有些僵硬,何求忙遣散丫鬟仆妇各忙各的,后小声说道:“小姐,这话要是被老太爷听见了,又要禁足你了。” “禁就禁吧,我也想开了,”林雨霖忽而蹲身摆弄起地上的花灯。“宅子里宅子外都是一样的,统统不得自由。” 何求见她又犯了孤拐脾性,只得暂时将这话丢开不提,笑着岔开话道:“过几天苏姑娘的新店就开张了。姑娘想好送什么礼了吗?” 林雨霖听了这话,脸上多了些笑吟吟地模样:“本来我想送一队舞龙舞狮去热闹热闹的,后来觉得没什么新意,等今天见到苏姐姐,我再问问她想要什么好了。” 听到此处。何求聪明的没有点明:苏姑娘并没说会来,多半是不来了。 穿过花园转过荷塘,到抵了林若枫的院落之外,除了何求之外的人纷纷停步,各自散开,林若枫喜静怕闹,除了贴身伺候的人,从不许旁的下人进他的院子。 林雨霖走进院落,见素来阔朗寥落的小院也张灯添彩,添了不少节日的氛围。林若枫的小厮夷则正在爬梯子,准备挂盏琉璃花灯到屋檐下,林若枫则在下面帮他扶稳梯子,告诉他灯挂的是正是偏。 “小舅舅,你又偷懒了,”林雨霖语中带笑,“轻功那么好,还让夷则去挂花灯。” 夷则站在梯子上向下说道:“小姐这话错了,连这种活我都不干,不成吃闲饭的了?” 林若枫笑了笑:“当心别踩空了。挂好了就下来吧。” 眼见得夷则像猿猴般灵活的窜下梯子,咚一声落地后又跳后几步仰头去看,半刻后叹道:“真漂亮啊。” 林若枫将梯子横着放倒在一旁廊下,这才去看林雨霖。见她在盯着那盏花灯发呆,就打趣了一句:“晚上点亮了更漂亮……话说父亲造了座灯山给你的赏月会,想看什么灯看不够的,保管晃花你的眼。” 听了这话,林雨霖罕见的没有笑逐颜开,而是撇了撇嘴。一副意兴阑珊之态。 “小雨,怎么了?” “没意思。” 林雨霖在院中走来走去,忽而小声说道:“外公怎么就不死心,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些,为什么一定要勉强我……”她看了林若枫一眼,皱眉又道,“我知道,我有什么资格说‘不喜欢’,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不在宅子里学着主持中馈,将来嫁人做主母,又能做什么呢。” “快意恩仇,行侠仗义的女侠?”林若枫半开玩笑半是正经的建议道。 林雨霖终而展开笑颜:“女侠也要吃饭啊。” 二人说话间进了屋子,何求和夷则纷纷停步,二人对看了一眼,何求忍不住先开口道:“这屋子,我不能进,你为什么也不能进去啊?” 夷则哼了一声:“谁说我不能进的?只不过……有你在我才不能进去。” 何求心底犯疑,对于林若枫,她并不敢亲近,纵使她是林雨霖贴身伺候的人,却无一次与林若枫有过多于三句的对话往来。 也不是说林若枫倨傲或冷淡,而是不知怎地,每每说上两三句后便再无法多说些什么。 真是奇了怪了。何求百思不得其解。 林若枫盘坐在琴案后,看着林雨霖唉声叹气的模样,好笑的说道:“好了,不要闷闷不乐了,今日/父亲不在府里,等你这个劳什子的赏月会结束后,我带你上街赏灯。” “真的?”林雨霖半信半疑,“能出去多久?” “随你。今夜没有宵禁,你有精神,玩一夜都行。” “那,能去哪里玩?”林雨霖再接再厉的问道。 “随你。只要是天亮前能回来的地方就行。” 林若枫对于这个外甥女的要求答应的一向大方,从不纠结细枝末节。 林雨霖眯了眯眼睛,如同一只闻到鱼腥味的猫,沉吟着说道:“这样啊……那我要好好想想。” 林若枫已然松口说了“随你”,林雨霖不在此时提出要求,更待何时啊。 “好容易得来的自由,是要好好想想,是想去游河,去画舫,去猜谜,还是要去吃吃喝喝看放烟火?” 对于她的“不怀好意”,林若枫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反而积极的鼓励她好好想想,不要浪费难得的机会。 他不急着表态,林雨霖倒觉得这事儿微妙了,忍不住问道:“当真去哪里都可以?” 林若枫为之失笑,摇头说道:“放心。” “外公知道怎么办?”林雨霖不放心的问道。 “父亲不会知道的,”林若枫淡淡说道,“中秋佳节,皇帝与民同乐,像父亲这种近来倍受重用的大臣,定会在城楼上与那些皇亲国戚一起,陪到最后一刻,哪里顾得上管我们去哪里,去了多久。” “真的吗?皇上身体不是不好吗?与民同乐不了多久吧。”林雨霖心中存疑。 林若枫不以为意:“皇上撑不住还有太子呢……你不用担心,你外公那么疼你,纵使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是呀,怕什么,自己又不是坐监牢。 可难得出去一晚上,到底要去哪里玩呢? (未完待续。) 第12章.灯海 林雨霖皱紧了眉头,世间事就是如此,拦着挡着不许出门,费尽心机也要溜出去,可当真没有阻挡了,任你挑选了,又好似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了。¥℉頂點小說, 她在那里发愁,一边的林若枫却是好整以暇,完全不担心她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思绪万千的林雨霖捕捉到了林若枫的表情,闷闷的想着:每次和小舅舅说话都是这样,再有意思的事经他一说就没意思了。 她不甘于被他摆布话题,略带调侃地问道:“我身份不明不白,兼之是个女子,不能陪外公上城楼就罢了,你为何也去不成啊?” 林若枫笑而不语,片刻后说道:“我有约了啊。” 有约?是说要陪自己逛街看灯的事吧。 想到小舅舅对自己的好,林雨霖心气立平,微带歉仄的安慰道:“城楼上面肯定拘束,而且站的那么高,想也知道只能看见一片璀璨模糊,不如到街上看呢,对吧。” “可不是吗。” 林若枫应了句。 许是因为忙忙碌碌的布置打点,年节的白日过得分外的快,仿佛眨一眨眼的功夫,夜幕已然降临了。 雍京城大街小巷上摆满了各色花灯,更有富贾权贵在繁荣长街的枢纽位置摆出高约三四丈的灯山,站在城楼门上,一眼望尽雍京,眼底收入耀目美景,可谓美不胜收。 但城楼上除了皇帝,还有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们,另有几个跟天家亲近的朝中重臣,再加上宫女太监,实在有些拥挤。故而想要看灯的话,只能规规矩矩的远望,怎么也比不上在街上自在有氛围的。 不过,想也知道,来到这城楼上的,除了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又有几个真为了那璀璨绚烂的灯景而来的。 “林爱卿。” 皇帝的声音不大。掩在烟花声中和周围人的欢声笑语中就更澌灭无闻了。好在皇帝身边的内侍机灵,尖着嗓子叫了声“林大人”,才不至于皇帝的话语飘于空中,不上不下。 “臣在。”林诺欠身回道。 “往年在交州可有这般盛景热闹啊?”皇帝平声问道。 此言一出。几个离皇帝近的。无论是妃嫔还是臣子。心里都是一咯噔:这等大好时日,皇上提什么不好,偏生提起交州。这不是变相在提醒林大人,他曾被贬吗? 众人想透这一层,看向林诺的眼光又自不同了,前几日林大人还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甚至当上那个医药监的监长也不过才十几日光景,他是有何行差踏错,竟使得皇帝在言语间敲打。 “回皇上,”林诺语调平坦地回报道,“交州偏远,远没雍京热闹,”顿了顿又道,“但民众安居乐业,虽无灯山花火,也是一片其乐融融。” 这是……在和皇帝叫板? 围绕在皇帝周围的人们霎时间静默一片。 为表天家慈祥,今年城楼上御宴坐次的安排与往年迥异,皇帝自是端坐正中诸位,左边是皇后,长公主和几位位分高的妃嫔,右边不像往年是皇子公主们,而是坐了几个亲近的臣子。 皇子公主乃至驸马世子郡主都是小辈,坐于另一侧的副席,离主席有一段距离。 故而主席这边突然间的静默他们没有察觉,还沉浸在欢声笑语中。 唯有东方毅,本就疏离,自然是第一个发现主桌有异的人。 不过,不是唯一一个。 林诺如此应对,让席间的氛围略略一僵,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暗自揣测,究竟谁能破除这个僵局? 是一向贤惠的皇后? 一向得宠娇憨的长公主? 一向洞察世情的右仆射陆大人? 一向揣摩上意深得圣心的东方大人? 还是…… “不过,多年未回雍京,再见此等人间仙境般的奇景,臣心中生出多番感概,感概一向年光有限身,可也生出几分庆幸,幸而臣残破之躯堪为圣主所用,能得见而今四海升平,国力强盛。” 林诺朗声说完,以谦谦之姿对上举杯。 皇帝微微一笑,举起面前金杯浅浅抿了一口。 众人心惊,解铃还须系铃人,本以为林大人话锋锋利,在圣上面前失言,就算有人出面打圆场帮他摆平这事,也抹不平皇上心头的芥蒂。 谁承想他自行带了木料钉锤,咣咣几句话,便敲出一副梯子,从容地找到了台阶下。 东方赟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耿直臣子拍起马屁来,可谓事半功倍啊。 ***** 此时的雍京城,被一片片一团团的灯火笼罩,显得分外美丽,已成人间仙境。身处小青山的苏幕遮却没有那个眼福享受那一片的盛景,即便有,她也没有那个心情。 夜间的小青山透着寂寥荒凉,毕竟没有多少人虔诚到这等地步,大好佳节放着灯不赏,热闹不凑,长途跋涉的来山里上香的。此时来山里的,都带着明确的目的。苏幕遮此来正是为了赴那位神秘的修士粟梁的中秋之约的。 她也说不清楚为何要来,或许因为她自觉欠了粟梁的人情,或许是她对粟梁的来历实在太过好奇,又或者只是直觉认为,他既然说了要告诉她一些事,那些事就一定是她想要知道的。 只不过,苏幕遮每次回想起粟梁与她约定时的场景,都会捶胸顿足的后悔道:应该约准时辰的!说定到底是午时未时,还是申时酉时二人相见。 她本以为,粟梁整日都会在玄青观里等候她的来临,她特意早出来些时候,想着动作快些,还能赶上回家吃晚饭,再去赴林雨霖的中秋宴。 谁知粟梁那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托人留了话给她,让她在那名为“仙人床”的巨石处等他。 一等就等了半天。 月亮都上了树梢,道士还是没来。 山中凛冽的寒风吹得苏幕遮的脸孔像针扎般疼,她裹紧了斗篷,原地蹦跶了两下后爬上了巨石,前后左右的张望。 不见来人。 难道出什么意外了? 想到粟梁的作风,敢于当枪匹马闯入滇州苏家老宅,可见不是个好相与的。最近又到玄青观挂单,在雍州城出没,在城郊军营外的集市卧底卖肉,不定计划着什么呢。 就在苏幕遮犹豫是等到底还是回家时,一道飞快移动的人影,穿过薄薄的夜色,钻入了她的视线。 终于来了啊。 (女主日记158,中秋,阿嚏,粟梁道长,我要是伤了风……和你没完)(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晚来早走 人影移动的很快,不过片刻就来到了巨石仙人床前,仰头说道:“太好了,你还没走。£∝頂點小說,” 轻松的一句话,听在苏幕遮耳中让她甚觉荒谬的好笑,吹了一个时辰的夜风换来的就是一句“太好了”吗?她纵身跳下石头,才要开口说话,粟梁已抢先一步扔了个小小的包袱到她怀里。 “好好保管,好好研究,记得保密,过几日/我去找你,到时候最好能有个结论。” 说罢他又向身后的夜色看了看,紧声催促道:“快走快走,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呆在这种荒山野岭,多危险啊。” 苏幕遮为之气结,顺势又把包袱扔了回去,看着粟梁手忙脚乱的去接的动作,心中怒气稍平:“这什么东西?你约我来,就是为了帮你销赃的?” “怎么说话呢?”粟梁不爱听,又把包袱抛给她,她却没有接的意思,眼睁睁地看着包袱直接坠地,发出“咚”一声轻响。 “哎呀,现在是任性的时候吗?”粟梁一把捞起落地的包袱,见那包袱上已然沾了泥土,嫌恶的皱了皱眉头。他伸长手臂把包袱塞给苏幕遮,急声道,“快点拿着……不会害你的,快走快走,有人追我呢。” 话毕,粟梁也不待苏幕遮再说,已撒开步子窜过她,窜进渐渐转浓的夜色,背影看上去不再像往常那样衣袂飘飘,而是贴身短打,说不出的精练。 今儿个倒是没穿道袍。 “欸……” 粟梁来的突然。走的迅速,他与苏幕遮擦肩即过,不多时就销声匿迹了,使得她的一声招呼卡在喉咙里,终化作一声轻微的“欸”,还没发声就消散了。 她回神去看那小包袱,刚才包袱落地时就听出来了,里面裹得是几个小瓶子。落地那一刻瓶瓶相撞,不知有没有撞破撞碎。 她没有立刻打开包袱,而是反手塞入袖中。只因山下忽而亮起了火光。 一点一点的火光。排成两列,闪动间在黑暗中缓缓移动,越动越快,很快到了近前。 有火就有人。重重叠叠的脚步声交杂在一起。落入苏幕遮耳中。她潜心去听来了多少人。二十个?三十个? 二十二个。来了二十二个人。 陡然逼近的火光让苏幕遮微微的眯起了双眼,来人在火光笼罩下看不清样貌,耳边响起了几声怪吼怪叫: “前边有人!” “围上去。别让他跑了!” “大胆贼人,还不抱头束手就擒!” “……不对,那是个女人!” 吼叫间,来人已将山路堵住大半,苏幕遮一眼看去,心里咯噔一下。 错不了,来得都是官家的人,甚至都是披甲持械的大汉。 黑夜,山中,持火把追击的衙役,披甲持械。 这么大的阵仗是在追捕粟梁?居然一路追到小青山了?他是劫了刑部大牢吗?还是帮着判了重刑的江洋大盗逃狱了? 衙役们抬眼看去,夜色中孤零零站着的女子身子岿然不动,语声镇定地问道:“各位,围堵着小女有事吗?” “过来!” 夜色火光中,不知是谁当先爆出一声喝。 苏幕遮向前走了几步,与那些衙役们离得更近了。甚至有点太近了,乃至火把呛人的烟气扑面而来,苏幕遮掩面咳了两声,毫不回避的看着领头的衙役班头,开口要说话,语声却与那人的语声搅合在一起。 “我就在这里站了站,什么也没看见。” “有没有看见一个男人从这里经过?” 问话与答话同发同至,那班头被噎得一窒,没好声气的说道:“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呢!莫非是那男人的同党!”说着他向同来的人发令道,“抓回去一起审问!” 苏幕遮有些目瞪口呆,说抓就抓的?还讲不讲道理了? 同来的衙役一片闹闹哄哄,有的大喊“抓回去”,有的大吼“好好的审”,班头旁边的人理智尚存,对他说道:“头儿,带着她还怎么追啊。” 苏幕遮静静的站在原地,心神却绷的紧紧的,这些个衙役要是一拥而上,她要如何抵挡? 生门在哪个方向?向山上跑,不知能不能将他们引去玄青观,不知他们会不会顾忌玄青观? 可自己一个女子,跑到道观不是更扎眼。 苏幕遮的脑中念头转个不停:这些人只带了刀剑,未带弓弩,若是能脱出三丈的包围圈……可就怕后继无力啊……银针也只有一根,哪扎的过来那么多人……身上带了哪些蛊,有能用得上的吗…… “在那边!” 一个衙役突然大吼一声,用手指着前方的黑暗,树影中一阵扑簌,几只飞鸟腾空而起。 “在那边!在那边!” 接连的喊声响起,领头的衙役班头一指前方,已经带头扑了过去,刀光剑影的闪烁中,尖啸声冲天而起,二十几个大汉飞身而去。 苏幕遮一刻不敢耽误,转身向雍京方向奔出,蜻蜓点水,八步赶蝉,发挥着她不出色的轻功,拼命的奔跑。 她不能浪费粟梁为她制造的脱身时机,虽然他是自己陷入这般境地的始作俑者吧。 领头的衙役班头百忙之中吩咐下属:“去两个人跟着那女人,看她在哪里落脚。” 其中两个下属得令,向着山脚方向追去。 班头打叠精神,扬着火把向山间冲去,拐过前方的树丛后蓦地顿住脚步,嘶声喊道:“站住!停下!” 众人不待他大喝,已经着急忙慌的收脚停步,鞋底刹着大地,擦出扑落落的刺耳声响,随着树丛的隐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深深的裂缝,如同张着大嘴的野兽,准备随时吞食失足的人们。 那班头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幸亏及时收脚,不然这队人就被他带到沟里去了。后怕的同时又痛恨贼人的狡猾,故意发出动静,利用地形引他们上钩。 痛恨的同时,班头心中又升起一股凛然。如此月黑风高夜,眼里看到的,只有晃动的树丛树巅,耳里听到的,只有扑簌四散的飞鸟走兽,这还是他们点了火把。 而那贼人,在这等条件下都能如履平地,摸着黑还能摆他们一道,难怪能脱出包围,跑了那么远。 不过再跑也是困兽之斗。 “搜,接着搜!我就不信了!” 班头咬牙说道,噗噗呸了两声,吐出不知何时飞进嘴里的草碎飞虫。 (女主日记159,中秋补记,道长,您自求多福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脱身的。)(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状元灯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领头人的豪情壮志没有起到激励的作用,反而使得他身后众人都生了寒意:天晓得这小青山有多大,地势有多高低起伏,像这样的地裂缝又有多少。这种大黑天,漫无目的的搜,能讨得了好才怪呢。 “头儿,不如留几个人守在山下出口,只要别让他出山就行,等白天带齐人手再来……或者出榜文悬赏逮捕他,不是事半功倍吗?”其中一人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班头望着浓浓的夜色,神色狠厉,破口大骂道:“回你娘的头,毛都没找见,回去怎么交代!” “是是,”副手忙忙地附和道,提出另一个意见,“不如咱们去玄青观,请那些道长们帮忙一起找找,”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恭敬了,忙找补一句,“嗨,说不准人就顺着光亮躲进道观了呢!您想啊,这山里除了玄青观哪还有人家?” 也是,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还能跑得无影无踪了不成。 “躲进道观!可不就躲进去了,玄青观指不定就是老巢呢!” 班头又来了精神,一招手带着那帮衙役手下向山上冲去,熊熊燃烧的火把映照出那帮大汉发红的眼和呲着的牙,仿佛饿虎准备生啖羊羔一般。 小子!定跑不了你的! ***** 追着苏幕遮下山的二人显然游刃有余。他们既有官家的身份,又是以二敌一,更不用说那个“一”是一个跑没两步就有些跌跌撞撞的女子,两个衙役脚步轻松的跟在身后,眼瞅着苏幕遮回到雍京,进了西城门。【ㄨ】 “怎么着,直接拉回去吗?”衙役甲粗声粗气地问道。 衙役乙沉吟着说道:“头儿不是说了,要知道她在哪里落脚吗?这女的多半和那男的是一伙儿,咱们再跟一阵,看见同党就一并拉回去。” 衙役甲皱眉看了看周围,他二人所到之处。自然有百姓退让三尺,实在是有点扎眼,那女子得是个傻子才不知道被人跟踪了。 “万一她绕来绕去就是不回家,那咱们不是得跟着她逛大街啊!”衙役甲大喇喇地问道。谁不知道,女人一逛起大街,要多能走有多能走,走一天都不带累的。 衙役乙皱眉说道:“……先跟着吧。早早把她抓回去,头儿又没回来。咱哥俩还不得被大人发配到山上接着找人啊。” 衙役甲听了这话一凛,是呀,山里的风剐在脸上和小刀子似的,还是在城里舒服,空气中都飘着香气扑鼻的暖意。 那是烫热的酒和刚出锅的羊肉的味道。 甲乙二人就那么不远不近的坠在苏幕遮身后,打定主意要跟紧她,看她能晃到什么时候。但同时二人也有默契,万一她撒腿逃跑或是钻进酒楼茶馆那种人多的地方,那不由分说就得拿下了,走脱了她怎么和头儿交代啊。 好在那女子一直不疾不徐的走着路。并没有刻意的往人堆里凑,而是顺着人流的方向向城中走去。 今夜的雍京城在灯山灯海的照耀之下,明亮的堪比白昼,甲乙二人眼珠子都没错一下,紧紧盯着苏幕遮的背影,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 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衙役巡街通常都是一队一队的,很少见单个两个衙役在街上走来走去,还一脸凶相的盯着前方七八步远的一个姑娘,不像是差衙。倒像是打劫的土匪。 奇怪归奇怪,谁都不会多嘴说官家的不是,那不是找不痛快吗?中秋夜,好时光。大家不就是出来找痛快的吗? 这三人就以三角的阵势走了一路,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城中环四门学大街。 这条街平日里没什么寻常,只不过是一条环绕着四门学,做车马分流之用的街道。这样一分流,四门学附近便可做到少有通车走马,也就少了吵闹。街上商铺不多。大多数是卖文房四宝的书斋,除了学子无人光临,相对冷清。 可到了过年过节时,情状又有不同,家家商铺都摆出不少花灯灯谜,个个摊前都是些自恃有学问的人,或思考,或挥毫。 灯谜要非脑筋猜,来这里的多是识文断字的人,也就多是有功名求功名的人。 “看看今日谁赢得多!” 还没走到近前,就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喊道。话音刚落,又有几人附和相应。 “嚷嚷什么呢!”衙役甲不满地嘟囔道,“不就是猜个谜语吗,跟中了状元似的!” 衙役乙笑而不语,半刻后说道:“读书人吗,不就喜欢这种风雅又招摇的事儿,”他拍了拍甲的肩膀,“怎么都要忍过这一块再动手,要知道,这些人中指不定就有那明年春闱榜上有名的,要是搅合了他们的兴致……咱哥俩犯不着拿前程和他们硬碰硬。” 衙役甲此刻已是唯衙役乙马首是瞻,听了这话连应了几声“是”。 “状元灯呢?今年的状元灯呢?” 前面不远处忽地想起一阵喧闹,吸引了苏幕遮的目光,她顺声望去,但见前面二十多步外一个摊位边上,围了一路走来所见的最多的观众,又笑又说的在看热闹。 只是不知是什么热闹。 苏幕遮一路前行,一边把周围人的私语闲聊收入耳中,还没走到摊前,已听明白七八成了。 原来这个摊位是聊日书斋摆出的,这摊子上的镇摊之宝便是状元花灯。 说是状元花灯,实则只是盏精致玲珑的蟾宫折桂灯,但因其寓意,再加上想赢它要过三关斩三将,所以每年来看灯猜谜的人都对它趋之若鹜。 拿不着,看看也好啊。 “状元灯啊……不知道他有没有来看灯……” 苏幕遮自语道。 到了近前,更觉灯影交汇,苏幕遮抬起左手盖在眼帘之上,挡住耀目的灯光,极力去看,忽地眼前一亮,摊前的流光溢彩中,刘宁正自垂首,左手拎了两盏灯,右手执笔写了些什么,而后将结果递给摊主。 “正答。” 摊主高声说道,递了盏荷花灯过来。 刘宁笑着接过,他手中已有三盏花灯了。身边的几个学子争相为他叫好,轰轰笑着对摊主说道:“这算是过了三关吧!” “是,”摊主沉着笑应道,“再斩三将,今年的蟾宫折桂灯就是这位公子的了。” “有没有来挑战刘兄的?” 几个学子听了摊主的话,忙帮忙四下叫阵,刘宁笑着向四周示意,眼神一错正与苏幕遮对视,面上露出欢喜的神色,刚想迎上前,便被一个声音拖住了脚步: “哈,今年的三关题倒是简单,要是三将也这般没用,没的辱没了状元灯的头衔,干脆让本公子抛砖引玉,先与刘兄你切磋一番吧。” (女主日记160,中秋又补记,连一盏灯都拿得那么不容易,这世间事果然没一件简单) (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斩三将(上)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听了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离摊位三步远的苏幕遮停步无语望天,怎么又是他!怎么哪都有他! 刘宁斜后方,指使身边人奋力挤到摊前的,不是在小青山与苏幕遮有过骂战的朱棠,又是哪个? 上次在小青山,朱棠言语上对着苏幕遮多番挑衅,后来在刘宁和苏幕遮的夹攻之下败退,事后苏幕遮问过刘宁,他与那朱棠因何不睦,得到的答案是,朱棠一向不赞成穷文富武的说法,而是秉持着富武,更富文。 简而言之,就是个狗眼看人低的主。 朱棠一行五人,苏幕遮打眼一瞅,发现四个她都认识,除了朱棠,还有她在四门学门口拦下她的李久远三人,她暗道了一声冤家路窄,又将目光移到第五人身上。 这人的年纪看起来甚轻,比之刘宁还要年轻个一两岁,衣衫素简,风姿秀雅却是苏幕遮平生未见。 只是这人和朱棠一路,多半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李久远显然没想到会和刘宁面对面硬碰硬,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想劝没有勇气,挑衅吧,又狠不下心拉不下脸,一时僵在原地。 他不动,自有人动。 “朱兄,不过是头阵,随便派个人冲锋也就是了,你又何必自降身份,第一个出场?” 说话的人微微肥胖,秋夜凉风中竟也是一脑门的汗水,他边用手帕抹去额汗,边对身边一位皮肤黝黑的学子使了个眼色,口里笑道:“不如先让张兄陪刘兄玩一玩,朱兄则第二个出场,万一有需要,”他向着那风姿秀雅的少年拱了拱手,语意谦和,“那只能请陆兄压阵了。” 几句话,竟把三场对阵的出阵人员和先后顺序都安排好了,奇怪的是。无论是倨傲的朱棠,还是那翩翩风姿的“陆兄”,对于他的安排都没有表现什么异议。 “怎么这个‘斩三将’这么儿戏的吗?谁乐意上谁上,那我也想对阵平之。行不行啊?” 听到这个声音,旁人还没怎样,朱棠先觉得牙根一酸,顺声望去,说话的果然是那个……言语粗鲁行事鄙俗不守妇道不敬圣人的……下等人! “你你你……怎么又是你啊!” 朱棠面庞扭曲。额头青筋暴出,拂袖道:“你凭什么上前对阵,身无功名又文采鄙俗。” 苏幕遮在他说话间已走到刘宁身边,听了这话哼笑道:“怎么,要有功名才能猜灯谜吗?” “哈,你又不能考功名,要状元灯做甚!去去去,没的扫了我们以文会友的雅兴。”朱棠竖眉喝道。 “朱棠。”刘宁面色一沉,喝止道。 “罢!罢!”苏幕遮不待刘宁为她出头,摆摆手表示无所谓。她转向聊日书斋摊位的摊主,好奇地问道,“往年对阵也是这般儿戏吗?只要打败三人即可?那要是出战的三个人都是提前预备的托儿怎么办啊?又或者先上阵的三人水平太差,一击即倒,一个谜就秒杀,那怎么办啊?又或者挑战的人人品低下,输了不承认,赖着不走,又怎么办啊?” 摊主无视朱棠阴沉的脸色,只含笑答道:“说是‘斩三将’。但往年拿到这蟾宫折桂灯的学子,个个文采斐然,众人都心服口服。” 苏幕遮的双目亮了亮,看向刘宁的眼光含了一丝“幸灾乐祸”:“平之。那你加油,争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刘宁笑了笑,点了点头。 “会不会用典啊……”朱棠不屑的说道,他不再与苏幕遮废话,而是不耐烦地冲面孔黝黑的张姓学子扬了扬下颌。示意他快上。 黝黑学子对刘宁拱了拱手,说道:“小弟张沉,刘兄,请多赐教,”他吸了口气,朗声说道,“句句扣人心弦,谜底打《四书》一句。” 刘宁不假思索地说道:“言必有中,”他顿了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今日俸钱过十万,也打《四书》一句。” 张沉面色肃然想了几息,不确定的说道:“谜底可见于《中庸》?”见刘宁点头,忙答道,“夫微之显。” 苏幕遮扬了扬眉毛,果然读书人猜灯谜,谜面谜底都变得无聊了。 “万紫千红总是春,打《史记》一句。” “当时则荣。口道恒河沙复沙,打《史记》一句。” “……不可胜数?不可胜数!死而轻于鸿毛,打《史记》一句。” “卒为天下笑。齐楚燕赵皆降服,打《史记》一句。” 二人围绕着《史记》展开连番问答,就这样互问互打了十几句后,又轮到了刘宁出题:“故。打《史记》一句。” 张沉微微一愣,故?就一个字?打《史记》一句? 该是什么? 他想得额头见汗,还是一无所获,其实他沉默的时间早就过了十声响,但刘宁没有催促他,只静静地看着他。 “……小弟猜不出来,请刘兄赐教。”闷了不知多久,张沉依旧无解,只得告饶。 “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 “……原来如此。” 朱棠见张沉一脸恍然点头连连的模样,肺都要气炸了,上前将他推搡到一边,没好气的说:“枉你一向自诩才高志广,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下去,没的丢人现眼,”刷一声打开折扇,“刘兄,不过斩了个马前卒子,也没什么值得得意的,不是吗?” “说的是,总要斩获将帅头颅,才算有些价值,”刘宁平静地说道,不等朱棠接口,他转向那风姿秀雅的少年,施礼说道,“陆公子,小弟等不及要与你切磋了。” 竟是完全无视朱棠。 陆姓少年微微一笑:“彼此彼此。” 苏幕遮见那少年谈吐应对不俗,心中有了猜测,多半又是什么王孙公子,她小声询问与刘宁同来的几位学子:“那人是谁啊?也是你们的同窗吗?” 苏幕遮虽然是凭空出现的,但言语间与刘宁甚为熟稔,那几位学子听她有此疑问,倒也乐于解答。只可惜犯了文人的通病,不肯豁然开朗,非得曲径通幽:“他姓陆,名陆机,字探微。” “所以他是……” 苏幕遮又问一句,姓谁名甚字什么说得那么清楚,然后呢,难道他是什么闻名天下的人物,只要一报上名来听得人就会“哦——”的恍然大悟? (女主日记161,中秋夜再补记,这姓朱的莫不是属“鬼”的?阴魂不散啊) (未完待续。) 第16章.斩三将(中) 几个学子见已经把陆机的姓名字道出了,苏幕遮还是一副茫然神态,也是心中称奇,只得再补充一句说道:“这位陆公子的祖父是右仆射陆元常陆大人,叔父是吏部尚书陆远大人,父亲是青州知府陆近大人。” 陆远陆近?官宦人家起名字也不怎么讲究嘛。 苏幕遮努力控制住自己跑偏的思维,右仆射陆元常,她还是听说过的,两朝老臣,地位斐然,。 “哦,官宦人家啊,那和平之差不多啊。”虽然知道这名叫陆机的少年有些来历,还但是无法解释,这些学子为何对如此忌惮,就算他叔父是吏部尚书吧,刘宁的父亲还是户部尚书呢,两人的家世应是半斤八两吧。 “……是,”一名学子摸了摸后脑,“但还是有所不同。” 然后呢?不同在哪里? 苏幕遮觉得心好累啊,和这些学子说话怎么那么费劲啊,难道一定要接一句“有何不同”才能让对话顺利的进行吗? “……有何不同?” 算了,不过就是多问几句嘛,就当自己是说书人身边捧场凑趣的那个好了。 “陆机不但家世显赫,他本人更是京中有名的神童,今年才刚束发,已要参加来年的大比,”学子低声道,“而且他还是这届科考的大热,定会金榜题名,甚至多半……是三甲头名。” 那名学子说到最后,语气中不自觉地添了一丝失落一丝羡慕,读书科举的,哪一个不想金榜题名呢,就算陆机学问再好,让人心服口服,但也不可能心甘情愿的看他问鼎头名的。 要不怎么说文无第一呢。 “状元之才啊,那还拿什么状元灯啊?”苏幕遮表示不能理解,但转念一想,管他怎么想得呢。反正对于平之而言都是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这边厢刚讨论完陆机的来历,那边对阵的朱刘二人处传来一个嚣张的声音: “刘兄猜不出来?哈,就这点子墨水还企图染指状元灯。没的太托大了吧。还不快快认输!” 朱棠摇着扇子笑得得意洋洋,刘宁神色平静地问道:“无边落木箫箫下,打一字……小弟的确猜不出来,还请朱兄点通谜底。” “哼,指导你一下好了。谜底是‘日’。日出之日,红日之日。” 刘宁听了更疑惑了,皱着眉问道:“何解?” “刘兄当知道南朝历史顺序吧?”朱棠笑着说道。 “宋齐梁陈。”刘宁答完后,仍是不解。 “齐朝和梁朝的帝王都姓萧,用‘萧萧’扣‘齐梁’,‘萧萧下’就是‘陈’了。”朱棠摇着扇子,笑得脸都歪了,似乎很欣赏自己的机智。 苏幕遮很有些无语,这也太难猜了吧。 “陳字怎写,左耳右東。无边即去掉左边耳,落木则再去掉右边東之木,剩下的是什么,尔当识得吧?”朱棠一句一句讲解,直把刘宁当做开蒙的童子般教导,对于刘宁的称呼也不再是“刘兄”,而直接是“尔”,刘宁身边朋友一番骚动,沙沙议论着朱棠“太过无礼”。 苏幕遮顾不得纠结无礼有礼,对于朱棠给出的解释表示不满:“你这条谜语也太不贴切了。这谁猜得出来啊?历史上那么多帝王将相了,你的谜面埋的线索那么少,太晦涩了吧。” 朱棠斜睨了她一眼:“输则赖,果然是无知妇孺。” “哈。大凡做谜,自应贴切为主,因其贴切,所以易打。就如清潭月影,遥遥相映,谁人不见?”苏幕遮侃侃而谈。不就是掉书袋吗,正好以前看过一本叫《说谜》的书,背两句出来唬唬他,“那难猜的,不是失之浮泛,就是过于晦阚,你这条谜语就是一条做的不好的谜,不过是一则‘脚趾动’罢了。” “胡说八道。”朱棠捏紧扇骨,“你说的这些我从没听过,不定是从什么不入流的地方看来的,纯属狡辩。” “我觉得这番话深入浅出,极为合理,”刘宁出言附和道,他侧头望向苏幕遮,神情认真地追问道,“不过,脚趾动是什么意思?” 朱棠的解释进行到了一半,刘宁已心知肚明,他这条谜,谜面线索埋得太深,转弯又太多,纯属成心让人无法猜出。 刘宁没有急于分辨不公平,拿不拿得到灯,对他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考试要靠学问,金榜题名从来都不是靠一盏灯。 可苏幕遮出面帮他说话了,既然朋友为自己抱不平,刘宁自然也不会一味装大方,总要对得起朋友的支持才是啊。 “那要问这位朱公子了,”苏幕遮挑了挑眉毛,对朱棠冷哼道,“其实你何必出这么复杂的谜题呢,你干脆就动动脚趾头,然后让平之猜,你动了哪根脚趾头,我保证他绝对猜不出来。” “你!” “这就是‘脚趾动’谜咯,唯自己明白,别人何得而知?做灯谜都做的那么不显豁,惟恐别人能猜出来。你那么怕输,那还冲上来做什么?”苏幕遮皱皱鼻子,不屑地问道。 “你!你!” 这已是苏幕遮第二次直言朱棠“怕输”了,指责他不敢堂堂正正了,朱棠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至少没被气得哑口无言:“你猜不出来,是你没有水准,学问不足,”他心知与苏幕遮斗口讨不了好,调转枪头转向刘宁,“刘兄,适才张兄败阵时,可没推说你的谜面出的不好啊,难道你就这点胸襟气度,竟不肯大方认输吗?” “蕭蕭二字,既无边,那就是去掉片,去掉爿,而落木,则是去掉两个草头,”刘宁对于朱棠的激将置若罔闻,只假装深思熟虑,“那剩下的是一个出头的‘尹’字,哦,对了,萧萧下,定是出头一撇要往‘下’的意思,”刘宁分析到这里,佯作恍然大悟,“那谜底该是‘尹’才对啊。” “平之你说错了呢,”苏幕遮沉吟道,“萧萧是两个字,那就是两个出头的‘尹’字,叠在一起就是一个……上下左右都出头的‘日’,或者是个左右都出头的‘申’,这不是字啊,”想了想,蓦地说道,“除非把那个‘十’字挪出来,那不就是‘古’字吗?”拍了拍刘宁的肩,“谜底应该是‘古’。” “是‘尹’吧。” “古。” “尹。” “住口!” 朱棠气得脸如猪肝,尖声打断这二人的一唱一和。 (女主日记162,中秋夜第三次补记,哈哈,一搭一唱的气人,更气人哈) (未完待续。) PS:  最后的谜语是依照繁体字的,写着写着我就发现,我也犯了“脚趾动”的过错,可能大家看不懂我对于谜语的解释,领会精神就好,我想说的其实很简单:这种需要废很多话解释的谜语,都不是好谜语~ 第十七章.斩三将(下)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朱棠的肺都要气炸了,这种对话搭档的如此旁若无人,根本就是存心不把他放在眼里。 对于他这个结论,苏刘二人没有异议。 明明占了上风,朱棠怎么可能甘心被人三言两语翻盘,他才想继续反驳,就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 “一谜多解本就是谜语大忌,尔还有何可以分辨的。”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朱棠大可不屑一顾,偏生开口的是陆机,使得他所有辩驳的话语全部堵在喉咙里,只能闷声应“是”,而后退后三步,退到微胖少年身畔,后者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 陆机迈步越过朱棠,到抵刘宁身前不远处,微微浮起一丝笑容:“终于轮到小弟了,刘兄才思敏捷,小弟在旁看得技痒,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刘兄一较高下呢。” “陆兄客气。” 陆机明显不是一个徐徐图之的人,他的目光在刘宁身边的苏幕遮身上一转后,揶揄地笑道:“小弟不才先攻,春意一露动凡心,打一字。” 这谜面露骨,他的表情更是露骨,刘宁面皮一烫,却反倒沉下心来,缓声答道:“春意,一露,凡心动……谜底是‘杭’,杭绝之杭,”见陆机点头,反攻道,“春景晴明四处同,打一字。” 陆机沉吟两息,深深看了刘宁一眼:“谜底是……日。” 刘宁所出谜语的谜底,与朱棠适才大诌特诌的“无边落木萧萧下”谜底一致,可对比之下能明显觉出两条谜语的不同,在于刘宁的谜面更为贴切直接,让人一听谜底即刻便有“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春景晴明四个字相同之处,不就在于字的结构中都有个“日”字吗? 如此一来,朱刘二人,高下立见。 陆机眯眼微笑,不再出题,有兴趣的目光转到苏幕遮身上:“适才听姑娘说谜语该当如何。听来很有启发。” “所以呢,”苏幕遮神态轻松,“你想和我切磋一番?” 听了她这话,众人哗然。人人都从心底升出一种“她也太大言不惭了”的感官,包括刘宁的朋友在内,明明已和她解释过了陆公子是如何天纵奇才,是少年神童,她怎么还敢…… 怎敢!怎么敢! 对于这一点。朱棠反而很是淡定,这女人连圣人都敢质疑反驳了,向个饱读诗书的神童下战帖也不算什么了。 “和我切磋,我愿意奉陪,”苏幕遮接着说道,“但你不是作为第三将攻上来的吗,现下转而挑战我,是与平之对了一回合就铩羽而归了吗?是变相认输了吗?” “哈,安敢在陆公子面前放肆,没的贻笑大方。” 朱棠虽然心知她就是敢。可叫阵的话还是得说。 陆机也不着恼,只凭这一点便比那朱棠沉得住气了:“涉及到状元灯,在下实在想博个彩头,不甘心就那么退去,不过刘兄一连对上我们三人,实在有些辛苦,也着实有些不公,所以我提议,我们换个玩法。” “换个玩法?那还是竞争那盏状元灯吗?”苏幕遮转头去看聊日书斋的斋主,“这不是你和平之两个人就能做主的吧?” 聊日书斋的斋主笑眯眯的说道:“只要两位公子没有异议……毕竟刘公子是今年唯一一个可以过三关的人嘛。” 围观众人正愁你来我往的猜谜听得人有点腻味了。陆机提议换个玩法,人人跟着叫好,撺掇着刘宁迎战。 既然主家表示没意见,刘宁自也不惧:“陆兄有何提议?” “我想请这位姑娘做个中人。你我二人各自出题,由她作答,对方再根据她的回答猜测谜底为何,怎么样?” 陆机三言两语间,做出了提议。简单的说,苏幕遮的身份与赌场里的荷官差不许多。负责在对弈双方间传达讯息的。 不过听他提议的规则,陆机显然是在笃定,他出的谜语,苏幕遮猜不出谜底来。 对于他话中的深意,苏幕遮不以为忤,只直言不讳地问道:“你不怕我故意对你胡说八道,成心让你答不出来?” “我相信姑娘。”陆机话虽这么说,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刘宁。刘宁轻咳两声,出言道:“苏姑娘定不会故意偏袒,这一点在下敢作担保。” 苏幕遮抿了抿嘴,心中不喜陆机用言语挤兑,从而迫使刘宁立下此等保证,等下陆机若回答不出,与他同行的人,定会揪住自己是刘宁的朋友大做文章的,到那时,恐怕刘宁为着避嫌,会主动退让。 “我提前和你说,四书五经我可没怎么读过,说话也不会咬文嚼字,谜题要是出的太深,我是答不出来的。”苏幕遮想了想,还是出言提醒了一句。 “哈,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朱棠冷笑道。 “不过再没读过,《论语》总读得熟,这一点朱公子是知道的,对吧?” 朱棠面色一沉,又想起她在小青山上说过的那些话,心头一阵烦躁不快。 说话间,天色愈发暗沉了,聊日书斋的斋主着人又拿了好些盏花灯出来,将摊前照的亮堂堂的,又使人抬出两张小案,分别置于对面而立的陆机、刘宁二人身前,案上放了笔墨纸砚。 陆刘二人提笔各自书写,不多时,第一条谜语已经备好。 苏幕遮先行打开刘宁的谜题,谜面写的是:万国成宁。下面还写了谜底。 她微微一愣,随即生出一丝暖意,刘宁本不必写下谜底的,告知她是恐怕她没有头绪乱猜,那样固然会难倒陆机,可也会让旁人笑她不知所谓,现下顺着刘宁给的谜底去描述,怎样都能与谜面契合的。 只是这样一来,陆机猜出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打《孟子》六字。”刘宁又道,做了近一步提示。 对面的陆机微微一笑:“我与刘兄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苏幕遮顾不得思索陆机的话中意,只一心一意地想着怎么能最大限度的让他猜不出谜面为何,从而猜不到谜底,她皱眉想了一会儿后道:“所有的人都富。” 人群中爆发出齐齐的笑声,朱棠嘲笑之余不忘质疑:“你可别信口开河,失之公正啊。《孟子》中哪有这句?” “说过没读过,”苏幕遮镇定地说道,“你们领会精神好了。” “天下之民举安。”陆机清亮的声音忽而响起,划破重重叠叠的嘲笑声。 苏幕遮心下失落,他所答得正是刘宁给出的谜底。 (女主日记163,中秋夜第四次补记,荷官都是能拿赏钱的,不过压力好大) (衙役甲日记(下):还有完没完了,那小娘皮不会一晚上都赖在这儿吧) (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斩落马下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陆机先下一城。以他才名,加之刘宁顾及苏幕遮而有意向让,这实在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但朱棠等人都在着意叫好,不为壮大己方声势,只为打击对方士气。 苏幕遮压抑住心中的失落,打开陆机所写的谜语,一读之下即明白过来,为何他会说,他与刘宁想到一处去了。 纸笺上写的是:游方僧,打《孟子》四字。 竟也是《孟子》。 苏幕遮额头微微见汗,她先对刘宁说了谜底要求,而后眉眼皱成一团说道:“……到处化缘。” 自然又惹来一众讥笑。 刘宁没有笑,潜心想了一忽后道:“所过者化。” 听上去很有道理,苏幕遮忙转向陆机:“猜对了吗?”见他面沉似水,展开笑颜,“猜对了吧!”跳起欢呼道,“平之真聪明!” “刘兄果然非同小可,”陆机赞了一句,听不出真心还是假意,几乎片刻未停,他又执笔写下了第二条谜语,着人交给苏幕遮,“看这条如何?” 上一轮先是刘宁出题,这一轮便轮到陆机先攻,苏幕遮打开纸条一看,眉头的褶子皱的更深了,上面写着:广厦千万间,打《孟子》四字。 呃,没完没了了,那么喜欢《孟子》啊。 “打《孟子》四字,”苏幕遮鼓嘴说道,“好多间屋……” “好多间屋?”刘宁的表情也是尴尬,但他似乎已摸到苏幕遮的思维方式,不用多想,就从字面上着手,屋多即房大,所居宽敞……是了! “大哉居乎。” 刘宁答完后,也道声侥幸,谁知陆机饱读诗书,内里竟有些小促狭,完全不惧“望文生义”。将“所过者化”解读为“所过者化缘”就罢了,居然把“大哉居乎”解读为“好大的屋”,以此出了谜语,但凡思维僵化些的。真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么说起来,苏姑娘与他的想法倒是契合,虽然每每答的粗陋,但都准确点到了谜梗。 刘宁想得到的,陆机怎么会想不到。看向苏幕遮的眼光愈发饶有兴味了:粗鄙者亦有颗玲珑心,有趣,有趣! 陆机一连两道谜题都被刘宁猜中,他还未怎么着,可急坏了一旁的朱棠,陆机是他万万得罪不起的人,不知道要是落于下风,会不会迁怒呢…… “探微兄……”想着朱棠蹭到陆机身畔,想说两句“一时成败不足论”的鼓励话语,就见陆机一脸的兴致勃勃。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他的话:“安静,刘平之写好谜题了,呵呵,不知道这姑娘又会说出什么话来。” 朱棠脸色一僵,这,是没迁怒,可这么兴奋是几个意思?该不会与刘宁比试过程中惺惺相惜了吧?要化敌为友? 这种可能性让朱棠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刘宁纸条上依旧是谜题和谜底。 “……打《孟子》四字。”苏幕遮有点没脾气了,今儿是和《孟子》杠上了。【ㄨ】 刘宁的谜语比之陆机所出要浅显的多,两道题都没有难住这位神童。 三轮过半,陆机已经看出来了。刘宁递给苏幕遮的纸笺上,除了谜面还有谜底,所以苏幕遮的描述没有太离谱的。 一点也没趣。 就要胡说八道才有意思呢,能解疯人呓语。方为更胜一筹,刘宁想怜香惜玉?也要看我答不答应啊。 陆机的第三攻,出击! 苏幕遮打开纸条后头都大了,脏话险些脱口而出,怎么还是《孟子》啊,逮着弱点就不撒手了是吧?一个劲朝人软肋招呼。还是不是英雄好汉了? 她怨念的目光钉在了陆机身上:梁子算是结下了。 “还是打《孟子》,这次是三个字……”苏幕遮说到这里,盯着谜面的“使女择婿焉”发起了呆,让女儿挑女婿,这要怎么猜啊? 想来想去,她勉强说道:“挑丈夫。” 她不知这谜面出自《左传》中一句,应解读为使“女子”自己选择,而非“女儿”,好在她犹豫一阵后说的是挑“丈夫”而非挑“女婿”,所以到底蒙对了陆机的谜梗。 “哈,”朱棠不知这就是陆机所设的谜梗,怪笑着讥讽道,“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没的不要脸皮,”他挤挤眼睛,“别是说出心声了吧。” “朱棠,”刘宁冷声喝止道,“莫要以为我使不出你那些腌臜手段。” 朱棠一激灵,刘宁从来翩翩彬彬谦谦,这话说的……未免太让人心惊了吧。 他直觉想说两句硬话,可怎么也说不出口,一眼瞥见陆机看自己的神色亦是不满,当下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必反驳,免得影响陆公子猜谜。 刘宁言语警告了朱棠,思维又回到苏幕遮给的提示上来:挑丈夫,不管怎么说也未免太离谱了,《孟子》中哪有这种…… 看来又是一词双解,要望文生义。 既然挑的是“丈夫”,挑选的人则是女子自己,而非父母之命,《孟子?滕文公下》中有云: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可这几句,无论怎么句读,也断不出三个字啊。总不能是“皆贱之”吧? 不对,还是想复杂了,不够“望文生义”,莫非是…… “决汝汉!”刘宁双眼一亮说道,他的语气是那般笃定,笃定自己猜对了谜底,甚至一点也没有向陆机求证的意思。 “正答。” 刘宁可以不问,陆机却不能装糊涂不答,可刘宁竟能从那样的提示中猜出谜底,实在让他震惊,不禁扪心自问:除了我,居然还有别人做得到? 不是我能不能做到,而是居然还有别人做得到?这是何等的自信! 神童就是神童,扪心自问都和别人扪的不在一个点上。 陆机素有神童之名,很少将旁人放在眼里,今个碰上刘宁谋取状元灯,抱着无聊打发时间的想法和他玩一玩,本以为轻松就能阻击他,没想到…… 看来这届试子中,不全是草包啊。 “刘兄之才,小弟佩服,你我二人,下次再一决胜负。”陆机向着刘宁抱了抱拳,拨开人群自行离去了。 陆机知道,只要自己一直出这种谜题,那姑娘早晚会答得驴唇不对马嘴,状元灯多半会落在自己手里。 可那有什么意思呢,胜之不武,莫不如明年春闱拿个状元,赢得堂堂正正。 呵呵,难得发现一个好玩的人,当然要留着慢慢玩了。 “陆兄,陆兄!” 陆机这一走,朱棠不禁有点慌神儿,难道刘宁的学识才能已登峰造极,连神童陆机都无法压制了?他慌乱地瞪了刘宁一眼,挤开人群要追陆机去了。 他这一走,那微胖少年和张沉自也跟着去了,留下李久远一人,神色复杂地看了刘宁一刻,也自离去了。 (女主日记164,中秋夜第五次补记,回去就买本《孟子》回来,然后撕得粉碎再烧掉) (衙役甲日记(完):总算完事儿了,啊哈,线放得够长的吧,能钓到鱼了吧) (未完待续。) PS:  这章差点就叫斩三将(完)了,最后一刻决定不能这么图省事~ 第19章.拉不动的大鱼 听到有人唤他,朱棠不由自主地停住步子,随即反应过来,差点抽自己双腿一顿,怎么那么听话啊,让停就停。 停都停了,架子得端住。朱棠刷一下甩开扇子,扇了几下后,面沉似水地问道:“唤住吾还有何事?” “怎么输了就跑,想赖账啊?”苏幕遮朝他走近几步,高声说道。 朱棠捏紧扇子:“什么赖账?状元灯不是好端端地挂在那里吗,尽管让斋主递给刘兄就是了。” “所以说啊,聊日书斋出的三道谜题关卡被破,斋主赔了盏灯,你们三将被‘斩’,那打算割地还是赔款?”苏幕遮越说走得越近,声音也愈发清亮。 朱棠面孔拧成一团:“事先又没定赌约,你这是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 “至少该把欠我的费用给我吧。”苏幕遮已走到朱棠身边,伸手弹了弹他的扇子。 朱棠只觉得手掌一麻,险些握不住纸扇,他心下一惊,面色复杂地问道:“什么费用?” “中人是白做的吗?耽误我这么久时间,赌场里荷官都是有月钱的,怎么你们连赌坊都不如,赖账赖得那么明目张胆。” 朱棠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青,但半点掏钱的意思都没有。开玩笑嘛,要钱就给,当少爷我是冤大头啊。 他嗤笑一声,转身要走,就听背后的苏幕遮欢喜地说道:“谢了,有这种机会别忘了再找我啊。” 朱棠听她自说自话,不解之极,猛地反应过来,管他呢,要是对她的言行好奇追问,还给她脸了。 带着自己一贯的骄傲,朱棠昂首挺胸地迈开步子,用眼神拨开人群,扬长而去了。 他这一走。那微胖少年和张沉自也跟着去了,留下李久远一人,神色复杂地看了刘宁一刻,也自离去了。 一直隐在人群里的甲乙衙役将刚才的一幕看在眼里。衙役甲低声说道:“接头了接头了,那小娘皮和那姓朱的接头了。” “是吗?”衙役乙心里尚有疑问,毕竟那姑娘与那姓朱的公子看着不睦之极,实在不像是有所勾结。 “老弟,这就是你想得天真了不是。”衙役甲自觉终于有次比衙役乙看得深远,忍不住一吐为快,“他们是表面装作不和,实则是掩人耳目,我就说,那小娘皮没事跑城中做什么,看来是一早约了那姓朱的交接啊。” 衙役乙沉吟着说道:“我倒觉得,她和那姓刘的公子有所勾结。” “哎呀,你没听她刚才说什么中人,什么欠她的。表面上是在说猜谜的事,实际上是以暗语说今晚上的事呢,”衙役甲一脸笃定,“那姓朱的肯定有问题,先把他拉回去再说。” 衙役乙一脸的不以为然,什么暗语啊,有那么粗浅的暗语吗?可衙役甲兴头这么足,他也不好连连反驳,当下拿定了主意:“那大哥你先去追那个姓朱的,我再跟这女的一阵。看她还有没有别的同党。” “好嘞。” 随着一声答应,衙役甲吆喝着“让让,让让”,向朱棠消失的方向追去了。 他搞出那么大动静。自然惊动了那边厢等着拿状元灯的几个人,衙役乙见此,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个他们跟了一路的女子,以防她趁乱跑了,就见那女子冲他扬眉一笑,回头和那位刘公子说了些什么。 衙役乙心下一紧:要动手了吗? 只见那位刘公子神色关切的问了几句。那女子笑着答了,刘公子面上神色由关切转为担忧又转为坚决,一气说了一长篇的话,那女子静静听了,摇头笑说了几句,而后蜷起手指弹了弹刘公子手中的花灯。 之后,刘公子就将手中三盏灯中的白兔灯和金鱼灯递给了她。 那女子接过花灯,冲刘公子摆了摆手,挤出人群离去了。 衙役乙看不懂了。 这,算什么啊?又接了一次头?又接了新的活儿?那花灯不会有什么古怪吧。那除了刘公子,给他花灯的聊日书斋也跑不了。 这么多同党的? 不管那么多了,撵了这小娘皮了事。 今年的斩三将因为有陆机的参与而格外引人注目,再加上陆机的中途退让,更是惹人议论纷纷。聊日书斋的斋主笑容险些溢出脸庞,催着伙计将陆刘二人写的灯谜收集起来,打算挂在书斋墙上,算作一景儿。 还没来得及唤人把状元灯拿给刘宁,就见先是刘宁身边的姑娘离去了,而后刘宁与身边朋友低声说了几句,也离去了。 但两人走的方向,并不一致。 斋主有点傻眼,费那么大劲,状元灯不要了? “刘兄的灯,我们代他先收了。” 其中一个学子淡定的说道。 衙役乙挤出人群时,苏幕遮已经上了架小车悠悠往北而去,见此他立时打叠了十二分的精神:马车?那还是要跑啊,这个长线放的,就要钓到大鱼了。 车走的不快,丝毫没有发力狂奔之意,衙役乙跟车走了一段,愈发猜不透这辆车的目的地,忽然,那架车停下了。 车子乍停,把衙役乙吓了一跳,以为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地界了,可左瞅右瞅,勉强认出这块应是城北,住的全都是达官贵人,每家每户俱是大宅,占地甚广,宅与宅之间相隔甚远,极为清静。 要是在这种地方吵嚷起来,惊动了贵人就麻烦了。 看来等会得直接捂住嘴拉走,千万不能让她嚷出声来。 这个想法还没落幕,衙役乙瞠目结舌的发现,那女子从前方不远处的车上走了下来,这还不算,竟然径直向他走来。 苏幕遮这一举动让衙役乙有些发蒙,他身着差服,腰挎兵器,打眼一瞅形貌就知道是官府衙差,又从小青山一路跟来,打死他也不信,那女的会不知道这么一直跟着她是为了什么。不跑就算了,还迎上来,还在这种静的四下无人的地方迎上来,自投罗网啊? 眼看着苏幕遮越走越近,衙役乙的手掌已按上腰刀了,要是她有异动,随时拔刀将她拿下。 “这位官爷,知道林府怎么走吗?” 衙役乙正自发力,听了这话一个趔趄没站稳,脱口道:“哪个林府?” 话一出口,他心里大叹一声“不妙”。林府?可不是谁家都能称“府”的,能称“府”的人家非官即勋,许还是天子近臣。 “专办神仙水案的光禄大夫林诺林大人的府邸,哦对了,差点忘了,林大人现下还是医药监的监长大人,专职监管笑笑散生产,不过医药监隶属六部哪一部来着……”苏幕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貌似不经意,实际上把能说的都说了。 (女主日记165,中秋夜,这一幕跟踪追捕就快告一段落了,衙役大哥,你辛苦了,可惜要走空了……) (未完待续。) 第20章.送你一盏灯 衙役乙是个心思细密的人,苏幕遮的话里有意无意的透露给他很多信息,值得他好好掂量。 她口中的那位林大人,衙役乙他们几个兄弟多少都与其打过交道,每次去清缴神仙水的据点,都是林大人向宋大人借人,带着他们风风火火的破门而入,大举收集销毁。 林诺的雷霆手段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林大人虽是雍京的新贵,朝堂上的新宠,在雍京城里也尚未形成家大业大,盘根错节的势力,可即便如此,也不是他一个衙役能得罪的起的。 “你去林府做什么?”衙役乙狐疑问道。 苏幕遮从怀中掏出张请帖,在他眼前晃了晃。 待他看清帖上的字句后,苏幕遮将帖子拢到袖中,叉手立在原地,佯装愁眉苦脸:“次次去林府都是车接车送,自己雇车来一次就找不见路了,真是……” 衙役乙心底半信半疑,帖子看着确实很像样,想想她刚才走的方向,也确实像是往林府去的,难道这女人真和林府有什么交情,是林家的客人? 这要是贸然扣下了…… 衙役乙天人交战一刻后,痛快的给苏幕遮指了方向,目送她返回自己车上。 唉,身边少了道哥(衙役甲)的陪衬,都没法把心底的算计说给他听,以换来他的眼睛发亮,赞叹连连。 真是太寂寞了。 这念头陪伴衙役乙跑了好几里,眼见着车子停在一座偌大宅院的角门,那女子从车上下来后,好整以暇的冲他摆摆手,自角门进了宅院。 看了看这宅院的匾额,发现她进的地方果然是“林府”。衙役乙半天没动地方,他原本跟车就抱着进可攻退可守的想法,要是那女的敢耍花样,没有二话就拿下!可要是她真进了林府,回去也有交代了。 不是我办事不力。而是对方来头太大。 他正指望着对方来头大呢,来头大,就是那些大人们该操心的事儿了,和自己这种小鱼小虾就没关系了。 “走吧。” 衙役乙自语一句。可不得走吗,林大人是天子近臣,哪里是他这样的小兵小吏可以得罪的。这次放线钓到的不是普通的大鱼啊,而是巨大的……巨鱼。 巨鱼能把肚子喂得饱饱的,可一个弄不好也能把他们拖下水。是捉是放还是留给更为老辣的渔民去伤脑筋吧。 至于他?乖乖,赶紧撤吧。一直在人家府门前晃来晃去也太打眼了。 ***** 苏幕遮一手拿着两盏花灯,另一只手从拢着的袖中掏出请帖,便要递给角门内的小厮,小厮没有去接,只笑着说道:“苏姑娘快请进吧,小姐要是知道小的拦了姑娘的门,肯定要怪罪小的不周到了。” 苏幕遮微微一笑,向内走去,她并没有就此收起请帖。而是顺势拿在手里端详。 帖子很精美,是双面折叠的样式,上面的字句她早已读过,这份帖子是林雨霖亲自书写的,用词大开大合,只看最后八个字便可窥视到她的一贯风格。 自携卧具,不醉不归。 请帖中特意嘱咐苏幕遮自带铺盖卷,看来非要好好乐一场,说不定会是一场“酒战”。 可熟稔无拘的措词并不是苏幕遮此刻端详请帖的理由,她迟迟没有将视线从帖子上移开。是因为这帖子正自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 苏幕遮没有熏香的习惯,帖子上沾染的味道自然不是来自于她。加上帖子从怀里掏出时还没有香味,在袖中塞了一会儿就香喷喷的…… 只一念之间,她便想到香味的来源。为了更加确定,她抬起自己的左袖筒罩在鼻子上深深吸了口气。 错不了,是粟梁给她的那包东西的味道。看来那包袱和请帖一同闷在暖和的袖筒里,请帖上就沾上了包袱的香气。 “……苏姑娘?” 斜前方响起领路小厮不安的语声,苏幕遮抬眼望去,见小厮脸上露出古怪神色。直勾勾的看着她自闻自身的行径。 苏幕遮讪讪地放下袖筒,紧走了两步越过小厮,飞快地进到了内院。 林府的花园已经大变样了。 花园中立着的假山上密密麻麻的点满了花灯,宛如一只盘踞的金翅凤凰。假山后是花径,回廊,池塘,池塘对岸有着两排水榭花房,影影绰绰间,琴弦钟管的乐声漾满后花园。 苏幕遮在丫鬟的带领下绕过池塘,来到另一畔的水榭,远远望去,大团大团的衣香鬓影撞入眼帘,耀人心神。 不单单是水榭,连同两旁的花房都坐满了人,甚至还有三三两两的小团体伫立在附近,那些女客没有留意到苏幕遮,都在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间或有细细的语声传入她的耳朵: “真是自不量力……” “就是,那位即便是闹了笑话,也轮不到她嚼舌啊。” “哼,当真以为今儿个能来赴宴,自己就是个人物了。” 苏幕遮皱了皱眉头,越过这些窃窃私语的女客走向水榭,一眼望见水榭中两名女子对面而立,气氛僵持,显然有了龃龉。 “苏姐姐。” 恰在这时,水榭中传来一声带笑的招呼,随着语声,林雨霖拨开对峙的双方,迎了出来,握住苏幕遮冰凉的手指:“你来了?唔?哪里来的花灯啊?” “朋友送的,咱们两个一人一盏,”苏幕遮把花灯往前递了递,“你喜欢哪一盏?” 话虽这么说,谁知道林府弄了座灯山啊,那假山上不定挂了多少盏灯,林雨霖今年最不缺的就是花灯了,恐怕她会笑着婉拒吧…… “送我一盏?真的吗?”林雨霖欣喜地挑选起来,“我喜欢荷花的,看,和荷花池多配啊,”她从苏幕遮手上接过灯笼,“谢谢姐姐送灯给我,来,我们过去坐。” 这一番对话打断了水榭中原本紧绷的氛围,使得冲突双方一下子没了斗志,僵在了原地。 苏幕遮不解来龙去脉,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林雨霖见到苏幕遮,面上方添了丝笑模样,听她有此一问,叽叽咯咯地讲述了七七八八,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甲小姐看不惯乙小姐的作为,指桑骂槐的讥讽了两句,乙小姐还没什么反应呢,丙小姐却不知怎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花猫,“嗷”一声亮出了锋利的爪子。 “总之都是些无聊的小事。” 林雨霖撇了撇嘴,对空翻了个白眼。 苏幕遮听了原委,却与林雨霖想法不同,如果这事当真发生在好像甲乙丙这类的路人身上,自是无聊小事,与林雨霖无碍。 可问题是,这场口角的主角个个都有来头。 (女主日记166,中秋夜,我可没有爱闻自己的癖好,你可千万别误会)(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水榭中的冲突 直言不讳的甲小姐姓唐,名唐思思,是中书舍人唐继德的妹妹。唐继德因着先前的上书得了皇上的封赏,近些日子频频上奏发声,身份也是水涨船高。据包老爷子的消息,兴许他很快就会擢升为御史中丞。 被她言语间挤兑的乙小姐,那更不是普通人,正是太平侯爷的女儿安离县主。 至于为乙小姐抱不平的丙小姐,则是户部尚书刘伶的女儿刘轻语,亦是刘宁的妹妹。 事涉这三人,由不得苏幕遮多一个心眼,她小声对林雨霖说道:“那位刘姑娘不是与你有些过节吗?当心她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刘轻语曾用太后所作的“赏虞美人”诗试探过林雨霖,若非林雨霖机警,也许已经惹祸上身了。自此之后,林雨霖对于这位刘小姐一直心存提防,几乎再没有过交往。 “所以我一直冷眼旁观,只要我不出声,大不了被她搅合了这个‘赏月会’,这还是我乐见的结果呢。” 林雨霖轻哼了一声。 苏幕遮对于她的桀骜不以为意,只说道:“话说,那位唐小姐到底说了安县主什么坏话?连县主都敢当面非议啊,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倒也不敢直接说些什么,她又不傻,不过谁听不出来她的弦外之音啊,至于说的什么,”林雨霖先自解释一句,到了该阐明缘由时反而犹豫起来,最终还是没有直话直说,“不太好听,我就不重复了,”她轻叹口气,“没怨没仇的还死命泼脏水,女人狠起心来真狠啊。” 苏幕遮微微一笑,心中对林雨霖的芥蒂浅淡了许多:看来雨霖不知道我和太平侯府的渊源,更不可能知道,我还亲眼目睹了安离与东方毅的纠葛。唉,不管她对我有所隐瞒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她的品性值得我去交往。 “苏姑娘。” 一旁响起个声音,苏林二人顺声望去。见水榭中步出一个女子,面带轻浅笑容盈盈靠近。 “县主。”苏幕遮招呼了一声,学着林雨霖的样式做了个荐福礼。 端看安离的表情,她显然未料到会在林府这里碰见苏幕遮,面上的神色又是意外又是欢喜。打了个招呼后,没再多说什么。 而林雨霖先前分明刚刚谈及安离,虽非恶意,见她乍然加入谈话多少有些尴尬。 唯余苏幕遮仿若无事的与其寒暄两句,问候了下太平侯及侯爷夫人。 “林小姐,这位姑娘是?” 苏幕遮甫一出现,作为主人的林雨霖便丢下一众客人亲自出水榭相迎,而后安离亦来招呼,使得一众女客对于她的身份都分外好奇。 林雨霖刚想替苏幕遮介绍几句,后者已借着宽大的衣袖用手指轻轻捏了她一下。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林雨霖毫不犹豫地抬脚要走,看这架势是要把一众客人撂在原地,苏幕遮拦了一下,轻声说道:“不是什么要紧事,等你的宴会散了再说。” 这么一打岔,加之水榭中的争执还在继续,先前那名女客的问题便没了下文。 林雨霖三人回到水榭,待等安苏二人入席后,她小心翼翼的把苏幕遮送她的花灯置于酒案上,而后对先前争吵的两名女子说道:“你们继续。别停啊。” 刘轻语觑着安离的脸色,向她露出个讨好的笑容,而后转向林雨霖,柔声细气的分辨道:“林小姐勿怪。我也是听她如此诋毁安姐姐,一时气不过才和她分说两句的,”她打量了林雨霖案上的荷花灯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但嘴里却带着一丝捧场的好奇问道,“好漂亮的灯啊。不知是从哪个匠人手里买来的,手艺不错嘛……”说着伸手去抚灯面。 “别碰!”林雨霖冷然说道,“不喜欢就别动手动脚,坏了你赔给我啊。”说犹不足,伸手把灯换到案另一侧,离刘轻语远了些。 刘轻语的手僵在原地,脸色阴沉了一下又把手放下了。 苏幕遮冷眼旁观,刘轻语虽是刘宁的妹妹,但之前有过用“赞虞美人”诗陷害林雨霖的行径,使得苏幕遮坚定地不待见她,论亲疏,她还是和林雨霖更近些。 “刘小姐难道不知,没有主人的允许动其物很是无礼吗?”一个傲然的声音响起,“岂不知,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刘轻语脸色又一沉,微笑着转向唐思思:“唐小姐在这里正好,你也是匠人出身,眼光独到,不如你去分辨一下,那灯是谁家的手艺啊?” “你!”唐思思被她这话噎得一窒,脸色霎时白了一白。 “我倒忘了,”刘轻语摇着团扇,字字带刺,“令尊是泥瓦匠,不是灯匠,术业有专攻,你说不出来也有情可原,”她轻哼一声,“等我对房屋结构,砖瓦泥水有什么疑虑时,问你就问对人了。” 唐思思与唐继德的父亲是匠人出身,这兄妹二人对这一点是讳莫如深,如今被刘轻语直截了当的点出,唐思思的脸上飞起两抹羞愤的红潮,不忿地说道:“知进退懂廉耻,哪里有门户之分?”她顿了顿,端容解释道,“我哪里敢诋毁县主,你休要胡言,我只不过是对一些现象发表些见解罢了,”说着四下一扫,又道,“我不和你在这里吵,没的搅合了别人的宴席。” “别介啊,”林雨霖叠起双手放于胸前,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正愁宴至尾声,客人们都觉得无聊呢。不如就在这里说个清楚吧,她攻击你的出身,你反讽她的品性,这不是势均力敌吗?” 唐思思脸色又一次由红转白,呼吸急促了两分:“林小姐,我本以为你是个不俗的,谁知道你也如此视人犹芥,算我看错了你。” “哼,你我统共见过几面?”林雨霖不受她的言语激动,冷冷说道,“不要一副好似很了解我的样子。” 刘轻语见林雨霖出言挤兑唐思思,心中得意,冷冷一笑说道:“泥瓦匠的女儿,乖乖夹起尾巴做人吧……” “还有你。” 林雨霖的话锋如同唐门的毒蒺藜,一触到身体立刻扎进肉里四散开来,攻击的方向从来就不只一个。 “什么泥瓦匠的女儿,只会拿出身说事儿,你又是什么人的女儿了?” 刘轻语一窒,就要反唇相讥,猛然记起父亲的耳提面命,忍了忍没有还口,只在心里暗骂道:我什么出身也比你一个随母姓住外家的私生女清白。 (女主日记161,中秋夜,刚来就有热闹看,不过唐小姐对于安县主好似没什么忌讳啊……看来太平侯府的地位很是微妙啊)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宴会散 刘轻语的隐而不发落在林雨霖眼中,惹得她心里一阵烦恶,觉得一个两个都是一样,明明心里恨的要死,脸上还能笑开一朵花。 她转而对唐思思说道:“你不是自诩不畏强权吗,那你说说看,是谁不知廉耻了?”说着转向苏幕遮,“姐姐来得晚,不妨也听听,就当是听个新鲜了。” 苏幕遮微微一笑,侧头去看安离的反应,但见她面色冷峻,心里叹了声“好”,无论安离以往的选择如何,至少她是个认定后,不为外人所动的人。 想着苏幕遮携过案上的酒壶,为安离面前的杯子浅浅斟了些酒,小声说道:“雨霖没有恶意的。” 安离端起酒杯,掩在宽大的衣袖后抿了一口,同时用轻若呢喃的声音回道:“有也无妨。” “我虽非出身显贵,可也是清白人家,”唐思思微微昂起下颌,自矜的说道,“不是那些说书的卖艺人,今日来此更不是为了给小姐你取笑的。” “哟,看不起卖艺的啊,”林雨霖眯起双眼,玩味的说道,“苏姐姐,我想起一句俗话,叫‘乌鸦落在猪身上’,你知不知道下半句是什么?” 此言一出,那些女客都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这话未免也太俗了,哪里入得了耳?亏得林家小姐说的出口。 “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苏幕遮不以为意的接口说道,眼看着席间贵女的脸色,不由得莞尔一笑,同时暗忖雨霖的嘴巴未免太坏了,一句话骂了不知多少人。 筵无好筵,最后还是不欢而散。各家的小姐借口事忙纷纷告辞,心中到底又平添了多少对林府小姐的轻蔑和不满,那就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了。 安离慢下脚步,对苏幕遮说道:“你早间送来的节礼父亲很是喜欢,”她沉吟半刻又道。“你新店过几日开张,我想去看看。” “好啊,”苏幕遮不以为意,“只要你能出得了门。” 这二人的往来对话被林雨霖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中的疑问接连不断,可她没有插口,任由得苏安二人话别。 “苏姐姐,终于清静了,”林雨霖神态一松。瘫坐在水榭案桌之后,伸展着四肢,“你有没有带卧具啊?贴子上可写明了,今日不醉不归的。” “有人跟踪我。” 林雨霖一骨碌爬起身,瞪大双眼问道:“跟踪你?什么人啊?为什么要跟着你啊?” “是官家的人,具体隶属哪个衙门我也不清楚……”水榭中酒香未散,熏人欲醉,苏幕遮却没有沉浸其中的心情,一直立在门口,蓄势待发。“雨霖,我不能久留,来赴宴主要是想借一下你家的势,甩开那些尾巴。” “你打算怎么借势甩掉那些跟踪你的人?” 林雨霖小脸绷得紧紧的,眼中的神采不明。 苏幕遮向院外张望,那些女客的身影还没出视线,还来得及浑水摸鱼:“有一个官兵已被我的‘移祸江东’引走,另一个如果识趣,只凭我的‘狐假虎威’,应该也会自动退去。就怕第一个衙役动作太快,识破我的嫁祸后及时赶到……我担心还有人躲在暗处窥探,需要借着你这里宴毕客散,车多人乱的甩开他们。” 她越说越快。因为那些女客已走得身影不见了,忙乱也只有那一时半刻,再晚一会的话…… “苏姐姐,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林雨霖的问话乍然而出,苏幕遮猝不及防,回转的目光触及她的眼神。心里蓦然生出一种“你敢问我就敢答”的负气情绪,索性直言: “是。” 话既然说出了口,就再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林雨霖心中打了个突,耳听得苏幕遮续道:“自从虫伯那件事后,我就发现身边的人都藏有秘密,连你对我也是有所隐瞒的,不是吗?” 直截了当的话语击中了林雨霖的心房,她静了一阵后说道:“你就在这里安心呆着吧,不用着急出去,我还不信了,他们能守一夜不成……不对不对,要出去的,小舅舅答应带我上街,我还想着邀你一起去呢。” 几句爽利又不驯的话将适才的话题飞快揭过,苏幕遮听后觉得好气又好笑,这样赤裸裸的无言以对,这么生硬的转换话题,这个雨霖啊…… 她不说,苏幕遮也不追问,只道:“你舅舅要带你出去?那我正好搭你们的顺风车回家,”她笑了笑,“可以吧。” 林雨霖的大眼睛眨了又眨,还待再说,就见贴身丫鬟何求从水榭后方走来,立住脚禀告道:“小姐,大爷听闻这边宴散了,问问你还要不要出去?” “要的要的,”林雨霖一叠声地回话,“小舅舅在哪里,在他院中吗?车马准备好没,我这就去找他。” “怎么这么风风火火的,说了可以玩一夜,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说话声中,林若枫只身从水榭后面转出身来,林雨霖见他身后没人跟着,奇道:“夷则呢?套车去了?” “是啊,”林若枫边说话边迈入水榭,见到苏幕遮,出言招呼道,“苏姑娘也在?”他扫了一眼案上的残羹冷炙,又问道,“今儿个可还尽兴?小雨这个主人家做的可周到?” “很好。”苏幕遮简短答道,显然不愿多说。 “小舅舅,”林雨霖插口说道,“苏姐姐说要回家,等下让夷则绕个路,先送她回去。” 林雨霖说这话有的放矢,她边说边对林若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言邀约苏幕遮一并上街赏灯。可惜后者对于她的眼色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只直接回答道:“可以。” 林雨霖暗中顿足,她本想着林若枫要是开了口,苏幕遮肯定不好意思拒绝,到时候自己再找个机会,借着小舅舅的口解释几句,什么误会解不开呢。 谁承想一个两个的,半点默契都没有,毫无配合的意思,林雨霖负气想道:我算是白****这份心,索性撒手不管好了。 他们所乘坐的马车苏幕遮并不陌生,她在四门学门口被人阻拦时,林若枫就坐在这辆没有徽记的马车里,她还记得这车门窗都关得严实,只能左右推拉,最大限度的避免了冷风吹进来,故而车厢内时常是热烘烘的。 而今车里的各色物事俱在,横亘在车中的桌子犹在,桌上卡着的红泥小炉也在,甚至炉上依然煮着一壶清茶,缓缓发散着茶香。 (女主日记162,中秋夜补记,连心虚都这么理直气壮,一句半句的敷衍话都不愿意讲,雨霖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送尔归 林若枫提过炉上的茶壶,斟了两小碗清茶,分别递与苏幕遮和林雨霖。 林雨霖接过后一饮而尽,咂舌道:“还挺好吃,”她瞟了眼窗外,说道,“小舅舅,苏姐姐说适才有两个衙役跟着她,让夷则多绕几圈吧,免得被人跟到家里去。” “还有这种事?”林若枫听此放下茶碗,对苏幕遮说道,“他们为何跟踪你?” 他这么一问,林雨霖才反应过来,立时附和道:“对啊,为什么啊,刚刚问你你也没答。” 苏幕遮先前确然有意忽略了林雨霖的问话,事涉粟梁,解释起来也麻烦,而今二次被问,她自忖难以敷衍,方答道:“他们原本在追捕一个人,大概误会我和那人是同伙了吧。” 林若枫摇了摇头,语气中添了一丝不满道:“这也太是非不分了,满大街这么多人,凭什么只误会你是贼人同党?可见那差衙是有意偷懒,随意栽赃。” 满大街? 林若枫的话虽然轻描淡写,苏幕遮听了却心中一震:我何时说过是在街上……他这么说,可是有意要试探我? 她深知自己的解释虽然不算诳语,可也和没说一样,含了隐瞒的意图,故而对于林若枫的话,多多少少都会听出些弦外之音。 林若枫又道:“不过你一人在外也要多加小心,如果有人跟踪,要尽量跑到人多的地方,或者好像今天一样,来到认识人的家里,千万别自己逞能。” “是呀是呀,”林雨霖连连点头,“不光是今天,你们三个女子住在一处,日/日/都要小心门户……”她接二连三的嘱咐了许多句,直至看到苏幕遮忍俊不禁的表情才停口,小声嘟囔道。“好了,知道你嫌我啰嗦。” 苏幕遮反手握住她的双手:“我知道你关心我,”她顿了顿,问道。“你过几天要来我店里看看吗?” 林雨霖听此,喜道:“我当然要去了,”话音未落,她看向林若枫,乖巧的笑道。“我能去吗?” 林若枫明知她存了先斩后奏的念头,依旧笑了笑说道:“可以。” 林雨霖心中大喜,又自拉着苏幕遮询问她新店的一干事宜,林若枫在旁边微笑听着,时不时为她们添些热茶,再没有插口两人的对话。 “对了,”喝到第三口茶时,苏幕遮突地问道,“今天这个赏月会把我弄得有些糊涂了,你请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那位唐小姐不好相与自不用说。刘小姐与你不是有过冲突吗,怎么也把她请来了。这也就罢了,安县主身份特别……”她点到为止,奇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听她问话,林雨霖的表情变得复杂又精彩,一下子好像霜打了的茄子,一下子又好像打了鸡血,叽叽喳喳地对苏幕遮说道:“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都快愁死了。外公硬要我办这个‘赏月会’,好说歹说都不行,还亲自写了名单给我,让我照着名单请人就可以了。” “名单上都有谁?” 苏幕遮问是问了。但没抱希望她会得到确凿的回答,想也知道,请的人都是谁关系到林诺的心思,林若枫就在边上坐着呢,能眼睁睁地看林雨霖问什么答什么吗?不拦着才怪呢。 结果他还真就没拦着,神情坦然的不能再坦然了。 “我想想啊……除了你刚刚说到过的。还有几个御史的女儿,礼部侍郎的女儿,工部侍郎的孙女,还有管盐的盐科提举老爷的侄女,管茶的茶科提举的女儿,太常寺卿的女儿,大理寺卿的女儿……”林雨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不过来的不全。所以没我想的热闹。” “有谁没来?为何不来?”苏幕遮又问道。 林雨霖扬了扬嘴角:“我下帖子都是一股脑的,好比说礼部侍郎有四个女儿,只有一个是嫡出的,其余都是庶出,可我用的是一样的帖子,嫡女觉得我嫡庶不分,辱没了她,自然就不来了,嫡女都不来,庶女自然不敢来。” 她越说越是开怀:“不只这样,我请人的时候也不管谁和谁有旧,谁和谁有仇,反正是完成任务,结果就因为这样,好多贵女觉得我不懂规矩,上不了台面,于是就不来了。可没有一个直接拒绝的,都找了些假的不能再假的理由,我听送帖子的媳妇子回报那些理由,都快笑死了。” 苏幕遮很有些哭笑不得,旁人碰到会觉得羞恼无比的事,到了林雨霖这里好似只是个好玩的不得了的游戏,她笑着叹了口气,想看看林若枫的神情,惊讶的发现他与自己的反应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好气又好笑,却没有半点侧目指责。 “你这样故意怠慢,可有的人还是来了。”苏幕遮收了笑,一针见血的说道。 林雨霖想了想:“就这样还来了,那她们定有非来不可的理由,至于是什么理由……”她瞄了林若枫一眼,“就留给小舅舅和外公去烦心好了。” 这话的语气相当的理所应当,苏幕遮一时有些恍惚,不由得看向林若枫,就见他也是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心底微微一笑。 过不多时,车马到了地方,夷则打起车帘,见马车上下来了两个人,再定睛一看,跟着苏幕遮下车的居然是林若枫。夷则心里暗暗称奇:爷居然亲自送这姑娘到门口,对她够上心的。 殊不知林若枫此举别有用意,他陪同苏幕遮行至门口,刚要开口,便听她说道:“你身上还挺香的,怎么你一个大男人,也有熏香的习惯吗。” 林若枫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什么,正色道:“我本来不知道,他准备把东西交给你,但既然交到你手上了,希望你能好好研究,得出个结论。” 竟然承认了。 苏幕遮愣了一下,缓声问道:“他给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应该是神仙水的另外几种原料。” 林若枫神色波动不大,却往往语出惊人。 (女主日记163,中秋夜第三次补记,原来林粟二人认识,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大方与小气 林若枫的马车送苏幕遮回到城西后,又调转车头去向了城中,时辰还不算太晚,街上的热闹仍在继续。林若枫既然许诺会陪林雨霖玩个痛快,自然要痛快的玩。 林雨霖玩得很痛快,可有的人却很不痛快。 刘轻语带着一肚子的气回到北城的刘府,扶着丫鬟的手刚一下马车,眼前一亮唤道:“三哥。” 夜风微凉,刘府的角门前挑着几盏灯笼,柔和的灯光下,一个手提花灯的少年人闻声回首,露出温煦的笑容:“你不是去赴林小姐的宴会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哼,别提了,林家那个小姐啊,真是不知所谓……”刘轻语不屑地撇了撇嘴,觉得再多说一句,都是脏了三哥的耳朵。她眼珠一转,看清刘宁手中所提的两盏灯,其中一盏晶莹剔透,是盏精致玲珑的蟾宫折桂灯,难道是…… “三哥,你拿到今年的状元花灯了?”刘轻语惊喜地轻叫一声,心底立时涌起无尽的自豪,“给我给我,我要挂到房里去,过几天的联诗会让她们开开眼。” 刘宁笑了笑,毫不吝啬地把状元灯递给了她。 刘轻语握住灯笼,提到面前看了又看,半刻后懊悔愤懑的叹息道:“都怪父亲,让我去参见林府的那个什么赏月会,害的人家今年没能和三哥去街上看灯猜灯谜,无法亲眼目睹三哥是怎么过三关斩三将的。” “无妨,今个天晚了,改日/讲给你听,”刘宁对人一向温和,更何况他这个唯一的妹妹,“其实我能赢也是侥幸,幸亏朋友帮我,还亏得陆公子……” “行了行了,三哥你就别谦虚了,”刘轻语裹紧斗篷。随着刘宁向内院走去,“什么朋友啊,你的朋友我大都见过,有哪个及得上你学问好?”她晃了晃手中的状元灯。“状元灯是你的,状元也一定是你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刘宁顿住步子,认真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妹,你就是眼高于顶惯了,要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刘轻语顿足撒娇,“你往常在学院呆着不回家,好容易和你碰次面,你能不能不要再数落我了。” 穿过外院,到抵刘轻语住的院落之外,刘宁停步说道:“你进去吧。我再去书房看会书。” 刘宁的书房就在刘轻语居处隔壁,她闻言嗯了一声,又自叹息道:“唉,状元灯虽好,孤零零一盏挂在屋里也不像样啊,”忽地把目光一转,定格在刘宁手中的白兔灯上,半是嫌弃半是委屈的说道,“算了,拿这盏小灯凑个数好了。” “这盏不能给你。”刘宁立刻答道。适才的大方浑然不见了。 刘轻语小嘴一扁,露出委屈的神色:“状元灯都舍得,一盏破灯舍不得。我还是不是你妹妹,三哥还疼不疼我啊?” 刘宁静静立于原地。温声坚定地重复道:“这盏灯不能给你,”他顿了顿,催道,“外面冷,快进去吧。”说罢转身离去。 刘轻语顿足气道:“小气鬼,三哥最小气了。”浑然忘记。刘宁是怎地毫不吝惜地,把状元灯送给她的。 刘宁从来是个很好说话的兄长,蓦地强硬了一回,引得刘轻语甚是不快,她不知怎地想起,头先林雨霖也拿了盏破灯在她眼前招摇,自己不过作势摸了一下,就被她瞪了好几眼,急急把灯抢过去了。 “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啊,有什么稀罕的。”想到林雨霖,刘小姐更是一肚子火,哼了一声,握紧了状元灯进了屋门,随手把灯甩在了一旁,再没多看一眼。 ***** 林若枫回到自己的屋里时,天边已经泛了鱼肚白。他径直走到床边,一头栽倒在柔软的被褥间,心中苦笑着告诫自己:以后可不能再答应小雨,让她“随便玩,爱玩多久玩多久”了,累死个人了。 他把头埋在枕头上,静静地趴了一会儿,忽然闷闷地说道:“你没被抓住?” 一个人影自屋角的黑暗中走出,啧声道:“怎么说话呢,这是对和你并肩作战的人该有的态度吗?” 林若枫翻身而起,没有理会来人的话,而是径自问道:“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你约了苏姑娘接应你?” 人影听了这话转到床边,微光打在他的脸上身上,映照出已然焕然一新的衣衫和似笑非笑的表情。 粟梁哼声道:“你可别冤枉我,要说先来后到,我先约的可是她,”他说着就势坐在床边,“为了给你助拳,我才随叫随到的,倒教她在山里空等多时,”他说到这里,挤了挤眼睛,“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 林若枫听了这种颠倒是非的话,失笑道:“废话少说,你都和她说什么了?我怎么看她一副糊里糊涂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粟梁边说话边抖平下摆,免得衣裳起了皱褶,“我约她也只是想问问她现下有什么打算的,再顺便说一些千姨的事给她听。如果她能接受呢,也不介意解开她心里的一些疑惑。” 说到这里,粟梁啧了一声,没好气道:“谁知道那些衙役追的那么紧,竟然一路都没甩掉。” “这也不是你把东西给她的理由啊,”林若枫没有被粟梁的辩解所迷惑,直指问题关窍,“她既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从何而来,又不知道咱二人的关系,只能自己胡乱猜测,要是想岔了不是添乱吗。” 林若枫的顾虑有他的道理,对于苏幕遮而言,粟林二人,一个是曾经偷入滇州苏宅的“道士”,另一个则是只有几面之缘的“未婚夫”,这二人不声不响却有所勾结,对于她而言未免太意外了。 粟梁本来还没有意识到,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奇怪地问道:“是啊,她怎么知道咱俩认识的,”话到这里,他抢先否认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口风一准从你那儿露的。” “还用说吗,”林若枫指指粟梁又指了指自己,“你先闻闻你自己,再闻闻我身上,你就明白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天明前的夜话 依着粟梁好洁的性子,怎么可能凑到另一个男人身边闻东闻西,他甚至还错开几步,戒备道:“谁知道你今天洗没洗澡,我才不闻呢。” 话虽说的惫懒,其实粟梁已经听话猜音猜出了个大概,恍然道:“你是说,苏幕遮是因为咱俩身上有一样的味道,这才推断出来咱俩今晚上是一起闯的……嗐,谁让你只换了衣服不洗澡的,露了馅儿了吧。” 林若枫也是没想到,粟梁给苏幕遮的那包东西香味会如此缠绵,沾上居然会经久弥香。听了粟梁的调侃,他一时怀疑自己是否大意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纯属凑巧,不用过分纠结。他都已经换了衣服,又在暖呼呼的车厢里煮了一路的茶,下车后竟还能被苏幕遮闻出来,那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是怎么摆脱那帮追兵的?不会是别人特意卖了破绽给你吧。”顾左右而言他,于此道林若枫擅矣。 “怎么说话呢,”粟梁拔高声音,神色间倒没有不快,“我要是连几个终日混吃等死的衙役都摆脱不了,功夫不是还给祖师爷了吗!” 追捕粟梁的非普通衙役,个个俱是擅长追踪的精英,他绕了不知几个大圈子才陆陆续续甩掉些人,饶是如此,也没能把追兵彻底甩脱,最后还是仗着熟悉小青山的地形,才勉强脱身的。虽然那些差役没对他形成过什么威胁,但情形也绝不像他说的那般轻松。 林若枫没有点破他话里的破绽,任由他得意少时,之后微微一笑问道:“你家祖师爷是哪位啊,可是那位得道飞升了的‘玄青子’道长?” 粟梁一听这话,鼻子差点气歪了:“太极门那点破事儿,你别栽到我头上啊,长脑子的都知道,什么玄青子,什么得道飞升。都是编出来造势的,”他嗤地一笑,“偏生这么多人相信,香火缭绕。熏得好好的小青山,一股子怪味儿,闻着扎鼻子。” “你既然想得通透,怎么还不劝劝你们门主收敛收敛,就算你只是个钉子。总也要尽点分舵主的职责吧?”林若枫熙然一笑,热心的建议道。 “你这人有时恁的可厌,”粟梁啧啧两声,“嘴里说着刻薄话,脸上却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他点指着林若枫弯弯的眉眼,“看看看,切,可厌,太可厌了。” 林若枫没有再和粟梁做口舌之争。而是抛了一个重磅的消息出来:“那一大笔银钱的去向已经查出来了。” 这话成功的结束了方才的口舌之争,使得粟梁收起玩闹的心,沉声追问道:“流到哪儿去了?” “扬州。”林若枫说。 “用来干什么了?”粟梁又问。 “增加了一条水路运输线。”林若枫答。 啪! 粟梁一跃而起,左拳击在自己右手掌中,快意道:“我就知道!” 他说罢原地踱起了步子,边走边道:“我就说嘛,我们门主好端端的怎么就跟掉钱眼儿里似的,追在各坛各舵的坛主舵主屁股后面,撵着要我们酌情开源,搂了那些银子。这么见钱眼开,逼得凌云山庄什么不入流的任务都接……” 粟梁说着说着站住了脚,目光闪亮的续道:“原来是把那笔银子投到漕运里去了,”他连连啧声。赞叹连连,“开条运输线,没开好之前,那可是无底洞,但做好了就是聚宝盆,欸。我们门主还有点手腕儿啊。” 若他真是太极门的分舵主,对门主这样一劲儿的赞叹,顶多是有点谄媚,可他明明是埋在太极门的钉子,这般行径,就跟忘了自己的身份一般。 粟梁行为出格,林若枫不以为意,可粟梁如此讶异,倒叫他不以为然:“不至于啊,贩卖神仙水的东家之一,怎么可能没点手腕。” “……那倒也是。” 这二人一说一应,语气神态都如此的漫不经心,浑然不觉他们这番话若是传讲出去,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 神仙水的幕后推手竟是太极门! 虽然为太极门“摇旗呐喊”了一刻,但粟梁很快就恢复了理智,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哼笑一声问道:“怎么样,林叔有什么锦囊妙计没有,我这支伏军伏了那么久,可一直等着倒戈相助,出奇制胜呢。” 以往粟梁每每问起自己“什么时候能倒戈”时,得到的回答都是“时机未到,再等等”,当然还有林若枫对于他沉不住气的失笑和调侃。问的多了,他也就习惯了,对于答案不再上心。 粟梁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的随口一问,却不料这次能得到不一样的回答。 “我建议父亲将你派去扬州,他老人家说要考虑一下,但八九不离十。”粟梁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林若枫显见是休息不了了,索性起身。 粟梁眼睛一亮,一掌拍在林若枫肩上,难得的说了句好话:“你提议的?好小子,算你有良心,扬州……”他摸着自己的下巴掂量道,“酒楼林立,歌吹沸天,不错,不错。” 眼见得粟梁已经在遥想自己身处热闹繁华的扬州,该是多么逍遥了,林若枫轻咳两声,啪啪两下弹了弹粟梁的“道袍”:“道长请自重,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废话少说,”粟梁自不会被他扫了兴致,“林叔打算让我什么时候去?烟花三月下扬州,怎么样?” “现在才八月,半年后再动身,黄瓜菜都凉了,还去什么?”林若枫一脸无语地望向粟梁。 “咳咳,有道理……那就尽快动身吧,争取年前回来。” “年前回来你就别妄想了,就是明天动身都赶不及,这次的任务不轻松啊,”林若枫露出“精神上支持你”的表情,好整以暇地拍了拍粟梁的肩,“道长,任重而道远,你万万要得胜归来,不枉兄弟我为你美言一番啊。” 他脸上的神情让粟梁生出不祥预感:“林叔到底打算让我去干什么?” “这个嘛……” 林若枫娓娓道来,饶是粟梁早有准备,这趟不会是什么便宜差事,听了依旧目瞪口呆,喃喃说道:“也太难为人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大火起 八月十八,宜开张,忌动土。 此时的南城尚在一片静谧之中,天光初亮,霞光布满天边,所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日多半不是个好天气。 但对于辛苦劳作的人而言,没有好天气坏天气之分,天天都要为了吃穿奔波忙。 好比说,城南有个挑担卖馄饨的“馄饨李”,每天和着鸡鸣一起起身,等到日照当空,他已经走走停停地溜达了半个城,不知多少商贩劳力都已经从他那里买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填肚子了。 今日也不例外,馄饨李挑着担子出了家门,迎着朝阳向东边走去,天际的光亮温和而不刺目,看得人心里头暖洋洋的。 “日头不错啊,和鸡蛋黄似的。” 馄饨李只嘀咕了一句,视线里就腾起一片火红,突如其来的冲天亮光晃得他眼前模糊一片,脱口大喊道:“走水了!” 走水了!走水了! 隔那么远还看的见,火势一定不小。 快救火啊!要是一路烧过来,南城竟是老房子,木料陈旧,沾火即着,着了的话扑都扑不灭啊! 馄饨李尚自发呆之时,耳边呼呼风声掠过,一二十人嗷嗷叫着从他身边飞奔而过,向着东边跑去。馄饨李定睛一看,是负责火情的武侯铺铺兵,心里略微安定,犹豫一刻转头跑回家中扔下担子。 “出事了?”李家嫂子见丈夫去而复返,忙迎出来问道。 “走水了!我去看看情况,你收拾点东西,要是火势太大咱就躲到城外面去。”馄饨李匆匆交代一句又扭身出门了。 他一路小跑,但还是不断地被闻讯赶来的铺兵超过,眼见得越来越多的铺兵出现,馄饨李心里更是忐忑:要是扑不灭的话…… “京都府衙走水了!” 还没跑到近处,馄饨李就听到有人喊了那么一嗓子,吓得他身子踉跄一下,腿一软坐倒在地。 城南这片“连山坊”是大坊。常备铺兵五十人。可这次火情凶猛,区区几十人在熊熊的火焰前显得那样渺小。 黑烟腾起,人影不见,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尖利的呼喝回荡在京都府衙的上空。间或可闻木槌敲大铃的声音在周围的街区响起,这是在传达火情,召唤临坊的铺兵前来。 京都府衙院中有不少储水的大缸,火起时却派不上用场,武侯铺铺兵首领一面指挥手下拼命的救火。一面抓心挠肝的求天告地:老天保佑,宋大人可不要太过励精图治,在府衙里连夜办公啊…… 一袋袋一桶桶的清水刷拉拉的泼上去,火势却不小反大。【ㄨ】铺兵首领经验丰富,一看就知道这火有古怪,不像是一般的火烛引起的,倒像是有人用了些极易燃烧的火油之类的。 “别泼水了!换土包!换土包!” 铺兵首领大声喝道,抢过身边手下手中的土包,当先冲上去用劲一轮,甩出的土包砸在一丛火苗之上。 “快!快!快!” 轰隆! 火场乱成一团。力拉崩倒之声不绝于耳,冲在最前方的铺兵被浓烟熏得涕泪直流,顾不得擦,回身大喊道:“头儿,后面的屋子塌了!” 屋子塌了?大事不妙了!要是屋中有人,就算不被烧死,砸也要被砸死了。 铺头欲哭无泪,一遍遍的重复大喊“快快快”,好在这种被外物驱使的大火火势虽然凶猛,可当引火的火油燃尽之后。火苗缺了后继之力,一包包沙子堆垒而下,火势渐渐变小。 再加上铺头在到达现场时当机立断,左右都做了隔断。阻止了火势的蔓延。所以京都府衙门情况惨烈,周围倒是还好。 待大火渐灭时,便有英勇的铺兵当下撞破府衙大门,冲将进去,抱着一丝侥幸四下搜索,在见到府衙前半部分焦土满地。颓垣掷戟的情景时,心下一松,看来……没有什么伤亡。 走到后院时,赫然见到瓦砾残砖,后院的一排厢房抱厦倒了一半,铺兵们对付火情经验丰富,一看就知道没希望了,这种情况屋里若是有人,除了“死”没有别的下场,恐怕就连尸骨也挖不出来了。 ***** 十八日清晨城南这场大火烧的虽旺,身处城西的苏幕遮对此却不知晓,她的店铺今日开张,这间从刘家手中买来的店经过苏幕遮三人的精心布置,已焕然一新,门口的招牌擦得纤尘不染,“留香花坊”四个大字锃光瓦亮,便是十丈开外也能让人一眼看见。 苏幕遮照例起了个大早,想着这一天可能会有的忙忙乱乱,忍不住有些兴奋的期待。 不知谁会来道贺,谁会来闹场呢?不管是赞是弹,一定要热热闹闹的才好。 “小姐,小姐,起来了吗?” 门外传来小青瓜的声音,苏幕遮边梳头边起身,因为嘴里咬着钗子,声音都变得含含糊糊:“进路唉(来)。” “春草姐姐在灶房,让我来问你早饭吃鸡蛋香粥可使得?她还说想多熬一点,送给客人吃,让他们尝尝咱的香草粥。”小青瓜利落地说道。 “以香草入菜是人家顾大嫂的主意,她还指着这个为倚红偎翠多赚些银子呢。再说了,咱卖的是花,是盆景,是药,送吃的有点不妥吧,”说话间,苏幕遮已出了房门,直奔灶房,进去对春草说道,“你的主意不错,不过要是改成香草茶,会更应景一些。” “好。”春草忙里偷闲地回首答道。 苏幕遮扎上围裙,挽起衣袖,开始帮她打蛋花,手中的筷子在瓷花大碗里转的飞快,哒哒作响:“多加两把小米在粥里,你昨天不是说胃口不舒坦吗,喝点小米粥养养。” 抱柴火进来的小青瓜听到这话,笑嘻嘻地说道:“什么时候小姐像关心春草姐一样关心我就好了。” “加小米也不全为了你春草姐姐,”苏幕遮见粥有些沸了,俯身吹去浮沫,“你昨晚上不也闹着地瓜吃多了烧心吗,顺便让你也清清肠胃。” 小青瓜摸摸脑袋瓜,不好意思的嘻嘻一笑,凑过来看小米粥煮沸,小声提议道:“加勺黄糖进去吧。甜甜的才好喝呢。” (女主日记163,八月望八日,得,三个人说起吃的,一点也不比比顾姐姐母女俩差呢,个个劲头十足啊~)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客纷纷 三人和乐融融地吃了早饭,来到院中榕树下,头疼地发现,大树下又积了许多落叶,明明前两天刚收拾过一次的,更头疼的是,树枝树杈上还剩了不少,未来的日子里不知道还要再收拾几次。 好不容易将那些叶子扫做一堆,干净的地面上出现一个手掌大小的铁环。 苏幕遮双手握住铁环向后一仰,铁环连着的木板门应势被拉开,露出一个地窖,有两三丈宽,约两丈深,地窖没有梯子,仅在窖顶安了个辘轳,绳端系了只竹篮,一荡一荡悬在半空中。 这地窖是她们搬来后才发现的,原本用来储酒的,里面甚至还留了几坛美酒。当然不过几天就进了苏幕遮的肚中。现在用这酒窖来储藏喜阴凉的花草盆景。 苏幕遮上下了几趟,将那些盆景取上来后,又分批搬到前面的店铺。 她立在店铺中央,四下环顾了一番,店面被区隔成两个部分,左侧是货架,两排比人略高的架子,上面放置了十几种堆成的盆景,中间最大的一盆最是抢眼,但见盆中假山上覆盖着丛丛绿色,细细看去,竟是各式香草,长势喜人,散发幽幽清香。 原来苏幕遮别具匠心,她将假山掏空,填上泥土,在山的凹陷处刮开山体,种植香草,这样的盆景等同于活物,香草会不断长大,可以随心所欲修剪出想要的形状,而剪下的香草才可入菜入茶,可谓一举多得。 这类型的盆景她做了许多,有些以香草为主,有些以药草为主,务必使这些盆景不仅好看,更要实用。好看又实用这一原则,可是她研读《蛊经》后的心得。在这一点上,她不愧为苏千的女儿。 菡萏巷是城西一条不窄的街巷,平日里也算热闹,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选择在此做买卖。 可平日的热闹比起今日的热闹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街上摆了二十张圆桌。每张桌子并十个座位,半条巷子被这些桌椅填得满满当当,虽然挡了留香花坊斜对面的酒肆门口,但苏幕遮提早和这酒肆约定。摆席当日的酒水从他家订购,酒肆东家乐得卖她个面子,也可借着热闹多招揽些客人。 “来了好多人啊,真热闹。” 春草今日/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裳,显得喜气洋洋。她眼瞅着门口的席面流水般不断来人。闻着空中的烟火气和菜香,喜上眉梢地说道。 “可不是可不是,我就说,小姐这招赔本赚吆喝特别高明,”小青瓜忙得脚不沾地,可还有闲情逸致凑趣,“能白吃白喝谁不来凑热闹?咱们花坊的名头算是打响了。” 苏幕遮听她说得天真,笑了笑说道:“离打响名头还差得远呢,只能说混了个脸熟,不过不用急。”她抬眼看了看日头,“时辰还早着呢。” 春草朝店铺后方看了一眼,小声对苏幕遮说道:“你去陪那几位吧,前面有我们两个,再加上杨嫂她们,足够应付了。” 春草口中的“杨嫂”是她们提早请来帮手的,附近的商户住家大多闻风而来凑个热闹,幸亏了她们请了几个人来帮手,否则只靠她们三个,三头六臂都忙不过来。 “不忙。”苏幕遮前后张罗着,不时客气地和街坊四邻打着招呼,“等前面忙完了,我再过去。” “这样会不会有些怠慢了啊?”春草不无担心地说道。 苏幕遮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下的贴子上明明写明了开张的时辰,谁让他们早来了一个时辰呢,能有杯茶喝就不错了,没看见人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吗?” “苏姐姐也太不领情了,要不是为了给你捧场,我乐得蒙头睡大觉。结果就换来你这句话,真是好心没好报。” 身后响起一个充满朝气的女声,言辞虽然锋利,语气却蕴含着笑意,来者正是她们三人适才念叨的主角之一林雨霖,身后跟着她的丫鬟何求。 说曹操,曹操居然就真到了,春草和小青瓜对视一眼,一个吆喝着“茶来了”,一个答应着“还有酒”,双双避退。 苏幕遮为之失笑,对林雨霖说道:“瞧瞧你的气派多大,一句话就把那两个丫头都吓走了。” “苏姐姐怎么不说是那两个丫头机灵呢,”林雨霖摆了摆手,对何求说道,“你也别跟着我了,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苏幕遮才想推说“不用麻烦”,林雨霖的后半句话就已说出口了:“……不过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可别一味傻干,再把自己累着。” “……” 苏幕遮哭笑不得,揽着何求说道:“你家小姐说话从来都那么气人吗?”何求哪敢附和这个话题,抿嘴一笑后抽身遁走。 “那两位呢?还聊着呢?” 苏幕遮口中的“那两位”指的是林若枫和粟梁,或许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他二人关系不斐,这两人在她面前已经毫不避讳,今日/居然一同出现,惹得春草和小青瓜一阵窃窃私语,灼灼的目光快要将他们烧透了。 “可不是嘛,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连我都得回避,我在后面坐着也是无趣,就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林雨霖忙着说话,苏幕遮则忙着调配,别看只是开几桌席面,琐碎的事情真是不少。 苏幕遮怎好意思让林雨霖帮忙端茶倒水,只得将她重新“发配”回粟林二人身边:“你去歇着就好,等会闲了,让你尝尝春草泡的香草茶,看比起何求,手艺如何。” 林雨霖曾言她最喜花草茶的清甜,听到“香草茶”三字,觉得新鲜又对了胃口,又见前面实在是忙乱得她插不了手,只得又转回后院。 “哎呀,街上那么热闹,却都堵在外面,我是不是来早了?” 苏幕遮顺声望去,见一身着火红衣衫的女子,噙着淡淡的笑意站在门口,阳光在她身后照进店面,使得那女子熠熠生光。 竟是安离。 (女主日记164,八月望八日补记,县主来了?呃,没有带仪仗吧,巷子小,塞不下的) (未完待续。)xh:.254.201.186 第二十八章.嬉闹 中秋那日,苏幕遮与安离再相见在林雨霖的“赏月会”上,当时安离曾说想来贺她新店开张,苏幕遮只当她会乘车走马的走一遭,远远看一眼就罢了。【ㄨ】不料她会亲临,更不料她居然连个丫鬟都没带,就这么孤零零的来了、 这女子还是这般大胆,行事由心。 苏幕遮莞尔一下笑,迎了上去:“县主……”见安离向她摆手,知道这么称呼确有不便,转口道,“安小姐,欢迎欢迎,地方狭小,怠慢了,请去后面用杯茶。”说罢她伸手向后堂方向一指,示意安离“请进”。 安离随她向后堂方向走去,路上说道:“我在家里呆的实在气闷,就想着到你这来转转,你可别怪我不请自来啊。” “安小姐客气了,说起来,这店能开张还是因为令尊的照顾,你能来我倍感荣幸。” 安璃顿住身子,表情似笑非笑:“父亲照顾你是他的事,我来打扰你是我的事,你可别把这两者混为一谈,”她下巴微抬,“我不耐烦听那些客套话,到你这来也不是为了听客套话的。” 或许是因为安离面上虽然在笑,神情却很认真,又或许是因为她话锋虽然锋利,语气却很真挚,苏幕遮听了这话没有丝毫不安不快,她回想了一下自己适才的“客套话”,觉得确实有些太过客气,以致有些虚伪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火红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想到与其初见时的情景,忍不住就想问一句,是否还在为那个男人暗自神伤? “没办法啊,”苏幕遮放松了些许,笑着说道,“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听什么样的话,毕竟才见过两三次面。不过你既然不喜欢听,那我以后就不说了,但我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啊。等以后熟了,就听不到好话了,到时候可别失落啊。” 安离扬眉一笑,周身散发出释然。 “父亲要我转告你。”安离说到这里顿了顿,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有点难以启齿,“虽然你这丫头嘴硬的很,有舒坦日子不过偏要受累,但是有我在一天。必不会让你随便被人欺负。要是撑不下去了关门大吉,千万别觉得丢脸,侯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说着“别觉丢脸”,安离自己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父亲性格古怪,从来我行我素,脾气上来连太后和皇上的面子都不卖。对于这一点,安离又是揪心又是无奈。 当局者迷,安县主只顾得担心他父亲,却没意识到有其父必有其女。她自己何尝不是个行动随心,不顾后果的人呢。 苏幕遮听了安禄让安离转告给她的话,含笑答了声“是”,这种有人撑腰的感觉很不错呢。 谈说间二人到抵后堂,所谓的后堂是位处店铺和后院间的一间小小的隔断,苏幕遮将它用作厅堂待客。她二人还没进门,就听见几声欢笑夹杂着“再来再来”的吆喝,苏幕遮看了安离一眼,低声说道:“林小姐也在,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公子,一位是林公子,还有一位是粟公子,都是好相与的……但你若是觉得不便。我来想办法。” “什么办法啊?”安离笑了笑,“我要是这也顾忌,那也顾忌,今儿就不会来了。不过,”她眨了眨眼睛,调皮的反问道。“哪位林公子啊?可是那位林公子?” 苏幕遮微微一愣,方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揶揄,要知道那个所谓的“婚约”,她就是从安离那里得知的,就在二人初见的那一日。 安离提到这事,自然也回想起与苏幕遮初见的场景,回想起与东方毅的长诀,神色间有些黯然。 “正是那位林公子。我们进去吧。”苏幕遮轻描淡写的说道。 安离见苏幕遮主动将话题带过,心生感激,随她迈入小厅,见厅中虽只有两男一女,却热闹的很:林小姐坐在厅东首方桌后面,正自和一个眉眼飞扬的男子玩抓石子儿,呼呼喝喝的动静就是这两个人发出的。还有一个男子背对着门口站在西侧,专心致志的看墙上的挂画。 “咦?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忙得很吗?欸欸!” 粟梁面朝门口,最先发现迈过门槛苏幕遮和安离,抬眼招呼了一句。谁知就在他分心的一瞬间,对面的林雨霖蓦地伸手在空中一拦,从自己手背弹起半空的石子儿被她一把抓走。 林雨霖使了把诈,还不收敛,反而带着欠揍的笑容嬉闹道:“哈哈,你输了,该我了,该我了!” “这把不算数,”粟梁心里可不认同“输赢无所谓”,跳起身说道,“你这小妮子也太玩赖了,拿来拿来,我可就要赢了。” “为何不算?”林雨霖攥紧手中的石子儿不肯还给粟梁,“还是做‘叔叔’的呢,和我计较输赢,你羞不羞?” 苏幕遮听了暗暗扶额:雨霖叫粟梁“叔叔”?也是,毕竟他是她舅舅的朋友……可我和粟公子是平辈论交的,她岂不得叫我姑姑?还是我跟着她叫林公子舅舅呢?这辈分乱的,还是各论各的吧。 “县主来了?” 不过瞬息之间,林雨霖已收起了惫懒的玩闹,从桌旁半转过身,规规矩矩的和安离见礼,仿佛适才跳起身大吵大叫的人根本不是她。 安离也是个古怪的,对于方才有些出格的一幕只做视而不见,她回了半礼后,走上前去,和林雨霖相携走到一边,慢条斯理的闲聊起来,徒留粟梁一人在原地,嘟囔着说道:“看在你是晚辈的份儿上,算了算了,”他转向苏幕遮,“不是说前面忙得四脚朝天吗,怎么还有空过来?你要是实在闲的话弄壶茶来吧,口渴得紧。” “刚刚吆五喝六的时候不觉得口渴?” 从屋角飘来一个悠闲的语声,粟梁指着声音来源对苏幕遮说道:“听听,听听,有点做晚辈的样子吗?” 林雨霖掩口而笑,这次没和他打嘴仗,转而对安离说道:“县主,冒昧的问一句,你和苏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女主日记165,八月望八日又补记,要不没有事,要不都是事,问什么不好问怎么认识的……不又得提到东方毅啊。早知道提醒雨霖一声了,可别我解决了外患,又要面对内忧啊) (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有备而来 苏幕遮听到林雨霖对安离有此疑问,心里咯噔一声: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才刚要岔开话题,便听粟梁对她说道:“苏姑娘你行行好,给我弄口茶喝,我嗓子都快冒烟了,”他顿了顿,不放心的叮嘱道,“茶壶茶杯烫的干净点啊……算了,还是你告诉我灶房在哪儿,我自己去弄。” “小姐!小姐!” 门口响起细碎杂乱的脚步声音,春草疾跑到门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框断续地说道:“我,我看见舅太……许氏带人来了,是不是来捣乱的?” 苏幕遮长眉一竖,顾不得再打断安林二女的对话,二话不说的要往前厅方向走去,只和跟来的春草交代一句:“给粟公子上茶。” 许氏来了?还带了人?来得好! 自从她被苏万儿赶出笑笑帮的那天开始,苏幕遮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有人惯常落井下石,会趁着自己跌落谷底时死命多踩几脚。可谁知半个月过去了,对方没有半点动静,她还真有点挂心。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今日来了也好,看我怎么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个麻烦。 “我们太太今儿个贵足踏贱地纯属是好心肠,告诉你们知道,这家店的东家最是恶毒,我们姑奶奶养了她这些年,费了不知多少米粮,谁承想她一朝攀了高枝儿,说走就走,如此忘恩负义之人,你们还敢吃她的菜喝她的酒。也不怕被黑心肝的烂断了肚肠!” 苏幕遮还未到前街,一连串响亮又恶毒的喝骂就灌入耳,她心里腾起怒火,大步抢出门外,回手重重地摔上身后的那扇门。 砰! 骂声被拦腰斩断,苏幕遮定睛一看,先头说话的是许氏的一个粗使的丫鬟,别看她话说的硬气,在对上苏幕遮的目光后立时心虚的转开,看向许氏。似乎在请示是接着骂还是准备对骂。 “骂得很带劲儿嘛。怎么哑火了?” 苏幕遮倚着门框冷笑说道,不过几息之间,她已冷静下来,没有急于分辨或斥责那丫鬟的满嘴胡言。那番骂虽然难听。却不伤筋动骨。居然攻击自己“忘恩负义”,对于新开的商铺,灭顶的骂声不应该是缺斤短两。童叟都欺嘛。 再加上自己这留香花坊主打的是“能吃的盆景”,那应该说有人吃后头疼脑热,上吐下泻才对啊……骂人都骂的那么不讲究。难怪骂了这么久,街坊四邻一个走的都没有。 其实苏幕遮这么想,着实高估了席间那些客人的理智和冷静。事实上,看见有人来砸场子,人们的第一反应都是避开,若不是热菜才上了两道,舍不得走,不知有多少人会躲远一些再看热闹呢。 但不得不说,苏幕遮的应对挽留了人们离开的脚步,就见这双方,一个憋红了脸,再不说话,另一个则神色自若,人们对这事有了新的判断,免不了会再看一会儿的。 更不用提,第三道热菜上来了。 “你个小蹄子,太太没说停,你怎么就闭嘴了,没吃饭吗?难不成你也想蹬鼻子上脸,学别人背主忘恩不成。” 发话的是站在许氏身边伺候的丫鬟,看穿着打扮明显比那先前发骂的丫鬟得脸,路数也与那丫鬟的大开大合不同,走得是“指桑骂槐”的路子。不过这丫鬟看着眼生,不是从滇州苏宅带过来的。 苏幕遮轻笑一声,径直走到许氏身前五步外站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嗤笑道:“阿姨对你动手了?” 许氏脸色一变,右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右脸颊,触手还有火辣辣的痛感,她没料到苏幕遮的眼睛这么毒,明明已经用脂粉着意遮掩过了,身边的丫鬟都指天誓日说看不出来,怎么会被她一眼看出……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和我这么说话!”许氏蓦地撂下手,挺直背脊睥睨四下,“这种下贱地方倒是适合你这忘恩负义的小贱人,你就一辈子呆在这又脏又破的地方吧。” 站在许氏斜后方的金钗听了这话暗暗地皱了皱眉头,难免觉得舅太太未免太沉不住气:心里有气,也不能说的这么直白啊,直接把自己降到和那破口大骂的粗使丫头一个层面了,简直失了体统。好在与摆席的地方隔得远,这话没被那些泥腿子听了去,否则定要缠杂不清。 想到这里,金钗一揽许氏的胳膊,微笑着细语轻声:“舅太太,何必动气呢,您也是一番好意,想要给大家提个醒,”她递了个眼色给适才指桑骂槐的丫鬟,“秦桑,去把咱得来的消息说给大家伙听听,再告个罪,打扰了大家的兴致。”这最后一句话她故意说得清亮无比,务必让那些吃席的、围观的,甚至是路过的人们都能听得清楚分明。 许氏听了这话先是一警醒,又觉出金钗明面上扶着她的手臂,实则已在暗暗使力,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她明白这是这丫头在暗示她,不要只顾着嘴上痛快,忘了正事。 若是一般二般的丫鬟,敢对她指手画脚,许氏的耳刮子已经抽上去了,可此时的她,纵使心头羞恼,面上却不敢显出一分一毫。这金钗可不是她能随意指使的动的,人家是苏万儿身边的人,出到外面,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苏万儿。 难怪啊!难怪临出门时这小蹄子会这么好心跟来,这是等着抓自己的把柄在妹妹面前说嘴呢。 许氏的面色阴晴不定,可最终对于苏幕遮的厌恶占了上风,示意秦桑照办。 苏幕遮背手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她认识金钗,也看出许氏的不情愿,知道今天这事背后站的是苏万儿,许氏不过是一柄不太灵光的枪,被人拿着扎来扎去罢了。 不管怎么样,先折断枪头再说。 (女主日记166,八月望八日第三次补记,许氏以为我看不出来她挨了打?真是够天真的,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了……她问了丫鬟说看不出来?切,问意见居然问到丫鬟身上去了,能得到实话才怪,有没有读过《邹忌讽秦王纳谏》啊。) (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道长亮相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其实苏幕遮大可以将这行人赶走,但先前金钗的话已经清晰的传入在场人的耳中,若不让她说个明白倒显得心虚似的,故而她神态自若,对于那些诋毁大有放任自流的意思。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是谣言还是箴言,总要让大家伙自行分辨啊。 更何况,苏幕遮对于金钗口中所说的“得来的消息”已经做了猜测,八成就是…… “各位,这家店面几日之前曾经被玄青观的高人批‘风水不佳’,那位高人曾经说,这店要是开下去妨人妨已,轻则破财,重则有血光牢狱之灾。”秦桑长得柔柔弱弱,吐字归音带着一股娇声,人们听了她一句话,已有两分信了,更不用说,她话里搬出的名号。 玄青观。 这番话一说完,人群里像是油锅落了冷雨点,噼里啪啦炸开了锅,人们交口议论,杂乱纷纷。如果玄青观的道爷真说过这话,那这地方的风水一定有问题,道爷的话总不会错嘛。 秦桑说到此处,故意顿住了不往下说,眼神飘到不远之外的苏幕遮身上,惊异的发现她勾着一丝笑,既不怒也不忿。 秦桑的心里有些打鼓,她本以为苏幕遮定会反驳,那她也好顺势按照准备好的说词。继续往下说,谁知苏幕遮既不反驳也不分辨,这……还要接着说吗? 乍然听了这话,再加上周围人的起哄喧闹,任谁不都得有点反应?别管是愤怒还是心虚还是反驳还是分辨,都得有点动静吧。 苏幕遮有动静,她对着秦桑勾出一丝笑,好像对她的话很感兴趣,忍不住催她接着说。 秦桑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人吃定她翻不出花的感觉。 还要再说吗? 啪! 清脆的瓷裂之声在秦桑耳边响起。如同雷鸣。 秦桑吓了一跳。顺声望去,是金钗不知在何时走到了最外面的一桌席边,摔了个酒杯。 她犹嫌不足,又拿过个酒壶狠狠灌在地上。面上笑意温柔。 秦桑心头一惊。忙接着说道:“各位。这店因为风水不佳,开不成了,原本的东家只能匆匆转让。谁知今天居然又开业了,”她硬着头皮,越说越是顺遂,“这位新东家明显是不把玄青观道长的判词放在心上,但我们太太信奉道长多年,可不敢不听他老人家的话,这店是不敢光顾了,否则有个病呀灾的,找谁说理去。” 苏幕遮看了走回许氏身畔的金钗一眼,又转头去看秦桑,想着她的信口开河,心中失笑:许氏一个土生土长的滇州人,这辈子恐怕是第一次来到皇城根儿下,我是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玄青观的,更不用提什么信奉多年,真是笑掉人大牙。 可这丫鬟这番话说的虽然囫囵,大体上却不错。风水不佳,急于转让这两件事也有不少人知道,两相验证之下,对于这事儿个个都有七八分信了,纵然有个别人心里有疑惑,也会保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实在是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啊。 这样想着,席间众人或推碗碟,或撂筷子,或放酒杯,总之都是一副要走的架势,闻讯从后堂赶来的春草和小青瓜二人见到这景象,差点哭出来,两人奔到桌前,拉着客人急声解释。 “你们不要走啊,别走啊……” “误会,误会,我们留香花坊风水绝对没有问题……” “听我们解释啊……” 可只凭她们两个怎可能拦得住这么多人,她俩只恨不能多长几只手,眼下顾得上左顾不上右。 “无量——青——尊。” 一个中气十足的唱号声响起,人们一听便知其身份,皆向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果见一身着道袍的道士出现在店铺门口,那袭竹青道袍,那顶鸦青道冠,这人的打扮正可表明他出身玄青观的身份。 就如僧人用“阿弥陀佛”做卷首语一般,道士一般唱和“无量天尊”,可这玄青观是因为祖师爷玄青子的关系才自成一派进而名声大噪,自然要口里心里的念叨着这位祖师爷。 看到这人出现时,别的人还好,苏幕遮的心底涌起一股深切的哭笑不得,恨不能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那人身畔,一掌拍掉他的道冠,再在他耳边大喊一句:你不在后面吃茶,跑过来凑什么热闹啊。况且你不是来贺我开张的吗,怎么身上还自备了一身道袍,难不成随时准备亮相啊! 另一端的春草和小青瓜二人对于粟梁的换衣行径倒是见怪不怪了,依着这位那爱洁成癖的习性,不多带几身干净衣服,会出门吗? 粟梁无法读取人心,所以在看到苏幕遮直勾勾瞪向自己时,还以为她是太意外惊喜了,以致说不出话来,他一正衣冠,朗声说道:“是哪位在浑说玄青观的事啊?什么风水不好,贫道堪舆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好的风水,这么旺的地段。” 人们面面相觑,心忖道爷这话未免太经不起推敲了,菡萏巷在城西确实也算热闹,可也当不起这个评价啊,要说旺,整个雍京哪里比苞谷路旺? 粟梁的突然出现打乱了秦桑的算盘,她有些慌乱的看了金钗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和这位道爷唱反调。她是许氏到雍京后才买回来的丫鬟,与金钗她们不同,对玄青观的道长还是心存畏惧的。眼看着这道长好似凭空出现,又出言指责,秦桑闭紧嘴巴,不敢再说。 “在这地方开店定会赚的锅满钵满,住家定会人丁兴旺,不但旺己还会旺人,”粟梁滔滔不绝,越说越离谱,“没事来此转一转,顿顿有稀又有干;买盆盆景摆回家,日子节节往上爬……” 苏幕遮一个箭步窜到粟梁身畔,出言拦道:“多谢道长吉言!小店今日开张,请您后堂饮杯水酒,聊表寸心。”说罢,她推着粟梁往店里走去,对于他嘟囔的“贫道不饮酒”置若罔闻。 “等等!” (女主日记167,八月望八日巳正,粟道长不光眼睛亮,耳朵也尖,腿脚更是快……不过你肯为我出头,我心里开心得很,多谢)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一波又一波(二更)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等等二字一出口,苏幕遮便觉不妙,对粟梁低声道:“你先避避,别露馅儿了。”说完她转身出门,再一次面向众人,目光挪移到出声喝止的人身上,问道:“等什么?让谁等?” 秦桑得了金钗的提示,大着胆子问道:“信女是让这位道爷等等,”她怕粟梁会避而不见,故意大声问道,“信女随我们太太来往玄青观多回,从未见过道爷。敢问这位道爷道号为何?” 铺门被人又一次拉开,人们一看,是粟梁听了这话去而复返,站在门口台阶上,看着秦桑一言不发。 “玄青观那么多位得道高人,你还能都认识都见过不成?”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高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 秦桑被人一起哄,心里先自怯了,可金钗冷冷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她无论如何都得把准备好的话说完整:“信女听说,给这铺子看风水的是乌青子道长,”她一扫人群,“乌青子道长的威名大家都听过吧。” 指名道姓的抬出乌青子,可比指桑骂槐地说些“听说”“据说”要有力度多了。人群里的窃窃声响略有平息。 “照这位道爷的意思,您可是在说乌青子道长说的话不算数,您说的……才是真的?”秦桑这时已稳住了心神。问话开始犀利起来,“您可是认为您比乌青子道长还灵验?请您报上名来,也好让信女知道,下次有了疑难该去找谁啊……”她抿嘴一笑,后半句话不言自明。 粟梁的那双狐狸眼微微一眯,唇边现出一丝嘲弄:“你问的这叫什么话?是真是假要看实际情况,而不是听是谁说的。难不成无论乌青子说什么都是真的准的?他要是说树是红的,雪是黑的,你也认同?”他摆了摆头,不屑之意更浓。“像你这种不长脑子的活的倒也轻松。一天到晚做‘信女’听‘真言’就行了。” 众哗然。这位道长说话当真半点不客气,哪里有方外之人的与世无争啊。 秦桑的脸涨得通红,娇声斥道:“你,你这是对乌青子道长大大的不敬。你究竟是谁。敢不敢报上名来?” 对于秦桑的喝问。粟梁半点也没放在心上。 “便是乌青道兄在此我还是一样说法,”他镇定自若的说了句,见众人表情复杂。但多数抱持不以为然,莞尔续道,“你们不信?那我们来问问他好了。道兄,我说的可还入得了道兄的耳啊?” “哈哈哈,道兄之言虽然不甚顺耳,却是实情。” 笑声中,又一道人从店铺内迈出,下颌几缕稀稀落落的胡须,身后跟了一个小道童,身上背满了堪舆所用的器具。 人群中爆发惊呼:“是乌青子道爷,是他,我见过他老人家。” 乌青子捻须微笑,四下致意,待人群静了静后,对苏幕遮言道:“苏掌柜,这店老道里里外外转过了,要说风水一事当真是妙不可言。昔日的破败之象经过易主已是复苏之意啊。” 苏幕遮一早便知道,高评今日会再次请到这位道长,为她的店铺辟谣,所以在金钗指使秦桑说那些话时,她没有慌张,反而有些淡淡的兴奋,秦桑闹得越大,时机到后的反击力度也越大。 粟梁突然的出现虽然让她吃了一惊,但没有搅乱她的布局,她还在静等乌青子的出现辟谣。 只不过现在看来,粟梁并不是不知道乌青子会出现的事实,却还是抢先跳出,装模作样的说那番话,真不知道他是帮忙还是捣乱。 “多谢道长指点,”苏幕遮施了一礼,“道长言下之意,这地方现在已无虞了?众位贵客可以放心光临了?” “然。”乌青子简而言道。 秦桑兀自不肯放弃,挣扎着问道:“道长,您那天不是这么说的啊……” 乌青子双眼如电,射向秦桑,口里淡淡问道:“姑娘可是在说,老道是个信口开河之人?” 与那双眼睛一接触,秦桑立时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耳听得人群里一句接一句的指责,她无力反驳,只得回头去看面色铁青的金钗,小声说道:“金钗姐姐,我……” 金钗连看都没有看她,直向许氏低声道:“舅太太看见了吧,她早不是昔日那个闷不做声的小小姐了,现下她说句话,周围那么多人帮着叫好。帮主拦着您也是为了您好,怕您初来乍到的吃了她的闷亏。” “这个蹄子……”许氏咬牙切齿,“简直不知羞耻,和些道士混在一起,她……” “舅太太!” 金钗及时唤了一声,堵住了许氏的口,她的心里已是老大的不耐烦,深恨许氏的没头没脑,可面上还是挑不出半点差错,恭敬地说道:“那两位是玄青观的道长,可不敢乱说,只不过,若是苏幕遮缠着他们,误了道长们修行,那就不能不说了。” “这样说行吗?”许氏尚有一丝疑虑,“那个老道士胡子一大把,给那蹄子做爷爷都绰绰有余了,说她缠着那老头谁会相信啊?” 金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可还是好声好气:“不是还有一位年轻的吗?您只要说苏幕遮不顾廉耻纠缠那位道爷便是,纵然那人不承认,可您别忘了,苏幕遮可有婚约在身,这事儿要是传到那边……想也知道,谁家会要这么一个风评有污点的儿媳妇?” 许氏细细一琢磨,嘴角慢慢地浮现了一丝笑意,步伐稳健地走上前去,眼见得苏幕遮与乌青子交谈甚欢,大有进屋详聊的架势,忙说道:“等等。” 人们齐齐竖起耳朵,想着今儿个来砸场子的这帮女人真是死缠烂打啊,一拨接一拨的涌上来,什么仇什么恨啊。 砸场子,是的,许氏今日这一行动已被广大百姓定义为“找茬砸场子”了,她若是知道定会心头绞痛,觉得这帮下等人出言污蔑,降了她的身份。 “苏幕遮你真是不知廉耻啊,连玄青观的道长都要纠缠,想男人想到这种地步……哎呦!” 许氏还没骂完,粟梁已飞快的一脚踹出,将她踹倒在地。 粟梁嫌弃地盯着自己脚上的靴子看了一会儿,接着带着丝嫌恶对许氏说道:“别以为贫道不会动手打女人……胡说八道什么,让人作呕!” 苏幕遮神色古怪的看向粟梁,心忖他的反应未免也太激烈了,自己这个被骂的还没有跳脚呢,他动这么大气做什么? (女主日记168,八月望八日巳正(过一刻),不过话说回来,那一脚真是痛快,要是我来踹,定踹不了这么漂亮的。)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最后一击 粟梁那一脚干净利落,收到的成果是显著且可喜的。 “哎呦,哎呦,臭道士打人啦……” 许氏伏在地上,一口老血差点吐出,只觉得小腹里一阵阵的绞痛,像有几条长虫在肚子里钻来钻去一般,她不知道粟梁那一脚看着随意,其实加了暗劲儿,表面连瘀伤都没有,内里已是移位的了。 与许氏同来的几个丫鬟连忙将她扶起,见许氏疼得直不起腰,吓得没了主心骨,纷纷看向金钗。 金钗见粟梁如此做派,直接使出简单粗暴的手段,毫不忌讳此举会伤害到玄青观的脸面,显然没将修道之人的不涉俗世及男女有别这类说法放在心上,看来这个人是执意要维护苏幕遮了。 事已至此,再纠缠下去也讨不到好处,金钗低声说道:“舅太太,咱们先回去吧,今儿个太大意了,等回去禀明帮主,定教她得不了好。” 许氏一脸诧异的看向金钗,她就是再蠢笨,此时也心知肚明,金钗说的话虽漂亮,却全是鬼话,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苏万儿可不会为她讨回公道,今儿这脚就算白白受了。 许氏剜了金钗一眼,挣扎着直起腰身,恰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近旁响起:“好脚法!” 这话不啻于捅了马蜂窝,许氏恶狠狠地瞪向说法的那人,见那人是个俊朗公子,身后跟了个手捧礼单的小厮,显然也是来贺苏幕遮开张的。她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哪来的毛头小子。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东方,你来了。” 苏幕遮见到东方毅出现的那一刹那,紧张的心跳霎时漏了三拍,想着后堂的安离,觉得这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看热闹不嫌事情大啊。怎么这对“侠侣情仇”恰好在同一天同一地点出现?这恐怕会成为他们二人赌场门前,斩断情丝后的第一次碰面。 可为何这场景要在我留香花坊上演啊! 苏幕遮忍住扶额的冲动,硬着头皮上前招呼,同时绞尽脑计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尽快将他送走呢…… 许氏见到又一个男人出现。顿时觉得又一次抓到了反击的机会:这个不是道士了吧。这会儿过来,又明摆着给她撑腰,两个人没私情才怪呢! “你个小狐狸精……”许氏直指苏幕遮,“都许了人家了还不安分守己。抛头露面的也就罢了。还到处勾三搭四……” “你胡说八道!”春草忍不住冲出来。“这位东方公子已经是定了……呜呜……” 春草话才说一半,苏幕遮已是一个箭步窜到她身后捂住她的嘴,堵住了她的后半句话。好家伙。这场合嚷出东方毅的准驸马身份,还嫌不够乱吗? 话听一半的许氏见苏幕遮急火火拦住春草的模样,更是认定了她的心虚,得意洋洋地笑道:“是什么?你别拦着她,让她说啊,”她撇了撇嘴,“是泛泛之交,是红颜知己,还是盖着被子聊天的好朋友啊……哎呦!” 许氏小腹还在绞痛,心口又挨了一脚。这次出脚的却是苏幕遮。 果然没有粟梁那一脚稳准狠。苏幕遮收脚后心忖道。 不等许氏哭喊疼痛,东方毅击节称赞道:“这一脚也不赖。” 斜倚着门框的粟梁听此,哼笑一声:“差得远呢,连口血都没吐,”他见许氏还要挣扎起身,威胁地扬了扬靴子,“还来?有完没完啊!” 许氏带来的几个丫鬟忙又七手八脚地去扶,金钗见状不好,给了那几个丫鬟一个眼色,示意她们强拉也要把许氏拉走,不能由得她丢人现眼了。 鬓发已乱,衣衫已皱,可依旧挡不住恶毒的言辞源源不断地从许氏口中冒出,像是阴暗的沼泽汩汩冒着酸臭的黑水:“我们苏家触了什么霉头,摊上这么一个丧门星,克父克母还不够,远亲近邻都被你丧门……” 她的声音不大,更多的像是说给自己听,而非骂给苏幕遮听。苏幕遮长眉一挑,心觉许氏已经有些失心疯了,大老远跑来这么莫名其妙的闹上一场,不痛不痒的骂上几句,前前后后挨了两脚,到底图的是什么?纯粹为了撒气?那也太…… “不过也难怪如此,有个做神仙水的娘,怪不得生出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许氏接连吃亏,终于学的精乖了些,前头那些诋毁苏幕遮的话她都自个嘟囔,可最后这句却陡然拔高了音调,尖着嗓子喊出。 苏幕遮心口一紧,冷然说道:“你听谁说的?” “你这是不打自招了?”许氏见苏幕遮面色苍白,自以为这次终于抓住了她的痛脚,更加不依不饶,“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迟早全天下人都得知道,”她点指着苏幕遮,尖尖的指甲如同毒蛇的红信,“那种丧尽天良的东西也就是你那丧尽天良的娘能做得出来,真是黑了心肝!你,你要干什么!” 许氏正自洋洋得意,忽觉一股劲风袭来,苏幕遮已欺近她身畔,森森的看着她。许氏大惊失色,对方这么直接逼上来,想必是不打算说话打算动手了,她尖着嗓子快速说道:“心虚了不是!那种杀千刀的东西……哼,幸亏妹妹把你赶走了,否则全家都得受你连累,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们了!” 许氏的话投在人群中,如林中大火,扑都扑不灭,不仅苏幕遮等人脸色各异,连前来吃席祝贺的那些人也都群情激昂,纷纷吵嚷着: “什么什么!那女的说什么?” “神仙水,神仙水不是那个姓唐的妖女做的吗?” “这小丫头是唐妖女的女儿?” 被这么多人盯着看着,许氏更加得意,眉眼张扬地对苏幕遮说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难道说错了吗?你娘苏千当年化名‘唐诗’,胆大包天的谋害皇帝,最后掉了脑袋,变成个无头鬼!” (女主日记169,八月望八日巳正(过两刻),但愿安小姐的耳朵不如粟梁的好使吧……可粟梁久不回去也惹人起疑啊,她要是架不住好奇出门看的话……呃,我都不敢想)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引火上身(二更) 许氏恶毒的言辞落在粟梁耳中,他嫌恶地皱起眉头,禁不住去看苏幕遮的反应。【ㄨ】 “你没说错,”苏幕遮冷笑一声,接道,“可奇怪的是,唐诗过世十几年了,神仙水却是这几年才面市的,她人都不在了,难道还会从坟头里爬出来卖神仙水吗?” 苏幕遮说的这一点,恰是这个传言一直没有坐实的原因,许氏微微一愣,强撑着续道:“我只说是她做的,又没说是她卖的……” “可如今听你一说,这事就容易解释多了,”苏幕遮已动了怒,说话再不留余地,“原来那位唐诗是家慈的化名,而她又是笑笑帮苏帮主的妹妹,那究竟是谁拿到了方子,谁在贩卖神仙水,不是一目了然吗?” 她冷然一笑,发出致命一击:“难怪神仙水的味道和笑笑散一模一样。” “你个小贱人胡说八道!” 许氏口唇颤抖,她没想到自己放的那把火,那么快就燎回到自己身上。更要命的是,还牵扯到了苏万儿头上。她发誓,她绝没有抹黑妹妹的意思啊! “妹妹可是药局的女使,是朝廷的官儿,你居然敢污蔑她,”若不是身边丫鬟抓得紧,许氏简直想要扑上去挠花苏幕遮的脸,“你这是大逆不道,你这是辱没朝廷,你这是大不敬!大不敬!我要去报官,抓你下狱!” “你这女人失心疯了吧,还大不敬呢!你当苏万儿是什么?”粟梁满心的不耐烦,手弹道冠,不屑地说道,“这么大的帽子都敢往她头上扣,也不怕脑袋不稳戴不住。” 金钗已是忍无可忍了,本来大好的局面是怎么走到如今这种节节败退的地步的? 她的视线从苏幕遮、粟梁、乌青子、东方毅等人脸上一一划过,即便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这次交锋是她们大意了,以为苏幕遮年幼好欺。谁知道她会有这么多人撑腰的? 现下怎么办?直接败走未免太心虚了,可继续死死咬住“神仙水”那件事只会适得其反。 金钗娥眉紧蹙,心中不断盘算,权衡着得失利弊。许氏却没有她的好算计。怒气上头哪管这些,她残存的那丝理智只剩下一个原则:不能牵扯到妹妹。 “你个小蹄子,有爹娘生没爹娘养,丧门败家,勾三搭四。”既然不能提到神仙水了。许氏的话题又回到最开始,车轱辘话来回颠倒。 旁观的百姓不乐意了,不是在说神仙水吗,怎么说一半又不说了!他们正听到酣处,谁知道许氏突然间发疯讲一半又转去骂了,丝毫没顾忌周围看热闹人的心情。 为表不满,旁观的百姓纷纷出击,有的冲到许氏身前扯着她,催她说个清楚;有的嚷着要去报官;还有些脾气火爆些的,抄起桌上的碗筷酒杯。又砸又拿两不误,美其名曰“替天行道”。 噼里啪啦……叽叽呱呱…… 场面别提多热闹了。 “放手,你们这些泥腿子敢对我动手动脚,反了你们了……” 苏幕遮等人溜着边儿,一个跟着一个退回“留香花坊”,紧紧关起大门,将一片硝烟关在门外。 至于许氏她们怎么脱身,会不会被碰伤踩伤,就不是苏幕遮他们会去关心的了。 “完了完了,三桌的碗筷也保不住了。” 小青瓜趴着门缝。边看边嘟囔,将外面的情形分毫不差的转述给众人听,随着四桌五桌的器皿一一“阵亡”,她的小脸越皱越紧。 苏幕遮知道这个“小财迷”是心疼了。笑着宽慰道:“放心,砸多少就让她赔多少,一个字儿也少不了你的,”说着她转向乌青子,略带歉意的说道,“道长。今日的事麻烦您了,”她向春草使了个眼色,“前面闹得凶,烦您从侧门走,免得磕碰。” 粟梁扑哧一笑,似乎觉得她的措词煞是有趣。 乌青子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的“嗯”了一声,而后对粟梁说道:“那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粟梁随意挥了挥手,对于这位深受民众信服的“道爷”,他显然没有什么敬意,“今个谢谢道兄出面。” “不敢。”乌青子逊谢了一句,带着道童随着春草绕侧后方离去了。 “你……” 苏幕遮本以为乌青子会来纯粹是看在高评的面子上,可见他对粟梁说话的态度,她又有些拿不准了,有心问问粟梁他为何在乌青子面前这么有面子,话到口边又改了主意,她现在要担心的事可不止一件两件,这事还是先放一放吧。 “许氏闹得那么凶,怎么雨霖会不出来凑凑热闹的?”苏幕遮想了想,先从最关心的话问起好了。 “她和我分开行动,自然是有别的任务,”粟梁冲她眨了眨眼睛,“雨霖去做的事好玩的很,要不是为了给你撑场子,我就和她一起去了,”他说到这里,凑近苏幕遮几步,低声道,“你放心,阿枫不会看着你受委屈就这么袖手旁观的。” 苏幕遮甚是无语,粟梁这么一厢情愿地为她和林若枫说和,弄得她明明没事也不由得尴尬起来了。 等等,粟梁来了前面,林雨霖去做……别的事,那不就表示,后面厅里只剩林若枫和安离二人了? 或者林雨霖留了何求在那儿。 那也不合适啊! 苏幕遮想到这里,便想抽身而去,又怕一个闹不好会让东方毅和安离撞上,那就只剩尴尬了,想让人悄悄给安离使个话儿,偏生春草不在身边,至于说小青瓜…… 还趴在门缝那儿数被砸坏的东西呢。 “吵什么呢!吵什么呢!” “不许打了,全都住手!” “瞪什么眼睛!再瞪抓你下大狱!” 门外响起嘈杂声响,比之先前的噼里啪啦更胜一筹,门边的小青瓜眉开眼笑地回首说道:“官差来了,正赶人呢,许氏摔了个大马趴,正趴在地上骂街呢。” 苏幕遮听了皱了皱眉头:“是谁把官差叫来的,”她话一出口便猜到答案,默默地叹口气后,又生了疑惑,“那些官差怎么比平时还凶?哪里来的邪火?” (女主日记170,八月望八日巳末,想不明白林若枫是怎么想的,平白招惹来官府的人,事情不是闹太大了吗?) (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抓你下狱啊 怀着这个疑惑,苏幕遮绕过粟梁等人,行到窗边,透过窗格向外看去,庆幸门外的客人早在砸锅砸碗时走得七七八八了,留下的都是些不怀好意的,不是想着能占些便宜,就是惟恐天下不乱的。 这其中,鬓发散乱的许氏格外的显眼,她趴在地上,几次挣扎着要起身都重重地摔了回去,跟来的丫鬟跑得跑,躲得躲,无论她怎么喝骂也不敢上前,倒是几个衙役嫌她烦人,兜头给了她几鞭子,这才让她哑火的。 忽闻门外响起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里面的人出来!听见没有!再不开门别怪我不客气了!”边说边咣咣砸门。可怜花坊的那扇门本就单薄,再这么砸几下就要塌了。 “等一下,”苏幕遮扬声道,她从窗边走到门边,将小青瓜拉到身后,随即打开了门,冲门外人说道,“差爷有何贵干?” 门外站着个斜跨刀的官差,头上歪歪斜斜地扣了顶帽子,一双三角眼凶烈地瞪着,见她开门轻哼一声,吊儿郎当地问道:“你耳朵是不是聋了!叫了那么多声才开门!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说着便要挤过苏幕遮进屋,谁知走了没两步便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顿觉窒息,不由自主地退了三步。 “什么东西!”那衙差喝道。 苏幕遮将指间的银针拢在袖子深处,面上则带着客气的笑容说道:“差爷,里面都是女客,您这么横冲直撞地不方便吧。” 那衙差听了这话,哼了一声还要闯,一眼瞥见苏幕遮身后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个人:一个道士,一个公子。 这叫都是女客? 衙差直觉要骂苏幕遮“满嘴鬼话”,但定睛一看,到了嘴边的骂声梗在舌尖。 这道士和公子不是普通的道士和公子,而是一个身着竹青道袍,头戴鸦青道冠的道士和一个身着锦袍。腰佩承露囊的公子。 衙差将将刹住骂声,眼睛一瞪说道:“谁是店主?” “是我。”苏幕遮说道。 衙差斜睨了她一眼,哼声道:“有人来京都府报案,说你们这儿有恶人闹事。打砸抢烧……”他大手一挥,凶巴巴地续道,“恶人在哪儿呢?打谁了,砸哪儿了?” 苏幕遮心底叹了口气,瞄了粟梁一眼。那一眼的含义甚是复杂,她已经猜到他先前的话中意,什么阿枫不会让你受委屈,合着他的应对之策就是让林雨霖将官差招来吗? 这于自己能有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苏幕遮硬着头皮说道:“回差爷,今日小店开张,就想着摆几席招待下邻里,谁知那位太太得到了消息,”她指了指许氏,“带人来又打又骂。摔东西赶人,我实在是拦不住,这才请人去报案的,”她说到这里,上下打量了那衙差几眼,又道,“差爷,今儿个府衙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衙差脸色一变,脱口道:“你怎么知道!”他眼睛一眯,“难不成是你干的?” 苏幕遮甚是无语。这衙差莫不是找替罪羔羊找的魔怔了,这话都说得出口。但她腹诽归腹诽,面上仍客气地说道:“差爷说笑了,我今儿个一天都没出这巷子。分身乏术,怎么可能,”她着意看了他衣袖一眼,“去做什么恶事呢?” 衙差狐疑地看了她几眼,没好气的说:“没事儿别瞎打听,再不老实。抓你下大狱,”他说着伸手在前胸挠了两下,斜眼说道,“新来的就是没规矩。没人告诉你,凡是新商铺都要去府衙露个面吗?” 苏幕遮心里一沉,该来的总会要来的,趁此机会和这批饿狼谈好条件,好过他们不依不饶的纠缠不休。 “你……” “你是宋大人手下?” 清朗的声音流淌,打断了她将要出口的话。不知怎么,那声音听在人耳中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一股寒意,那衙差顺声望去,见发问的是那个佩戴承露囊的年轻公子,不自觉地答道:“是啊。”话一出口,他恨不能狠狠啐自己一口,问什么答什么,用不用那么乖巧啊。 “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告诉宋大人,以后加点小心,我不想再听到有人到这地方闹事。”东方毅淡淡说道,说完一扬下颌,他身后的小厮江蓠心领神会,上前挤着那衙差出了门,反手关上了大门。 “欸欸欸,你什么人啊,该推搡你爷爷我,抓你下大狱啊……什么……哎呦喂,小的不知情,公子大人有大量……是是是,小的这就收队……” 苏幕遮看向东方毅,似笑非笑的说道:“公子爷好大的威风啊,京都府衙就好像你家后院似的。” 这话说的多少有些尖刻,东方毅眉间动了动,不解道:“你在生气?”他略略抬高了音量,“不过是个衙役,你又何必对他低声下气,我帮你打发了他,一劳永逸,免得他呆的久了,开口找你要‘买路钱’。” 粟梁又是一声笑,心忖这位驸马爷说话也挺有趣的。 “我没有低声下气,”苏幕遮神色自若地解释道,“我只是和一般人一样,有官府的人来了就多少说几句好话应付一下,如果整条街的人都要交那劳什子的‘保护费’,就我这一户不交,那我犯得就是众怒了,你不知道人不患贫患不均吗?” 东方毅默然不语,苏幕遮见此缓了语气,轻声道:“除非,你让那些衙差谁的保护费都不要收,”她顿了顿,又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衙差也要捞油水,也要上下打点,除非你能让朝廷给足他们俸禄,”她笑了笑,“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朝廷也缺钱,修桥铺路,旱灾水灾,哪里都要钱,除非你能让那些富贾多纳些赋税,那更是不可能的……” “行了,”东方毅出口打断她的“除非论调”,哭笑不得地说道,“我听懂了,今儿这事是我多管闲事了。” “倒也没有,”苏幕遮粲然一笑,“那帮人正愁邪火不知道往哪儿撒呢,我要是撞上去,定会被他们狠狠宰上一刀。” 屋底的粟梁忽而懒洋洋地一笑:“别卖关子了,那差役问你的也是我想问你的,你怎么知道京都府衙出事的?” (女主日记171,八月望八日午时,唉,说归说,如果真的交保护费的话,那真是世上最窝囊的女主角了……)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观察的结果 粟梁说差役问的正是他想问的,其实他想问的也正是小青瓜想问的。苏幕遮和差衙说了两句话后,蓦然间就得出“京都府衙出事”的结论,莫说差衙好奇,一般人都得好奇。 苏幕遮没有急于回答,她对上粟梁玩味的笑意,缓缓说道:“你不是也知道吗?” “哦?”粟梁这声“哦”虽是疑问语气,面上神色却没有半点疑问,而是一本正经的说道,“贫道知道是因为……本来就知道,可你明明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又不知道的说了一串,一般人听了,肯定会晕头转向,好比说小青瓜,小脸上满满的疑惑,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 但苏幕遮和东方毅不是一般人,一听就懂。 “那又什么奇怪,靠观察呗,那么明显谁看不出来啊,”苏幕遮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第一,那些差衙形容狼狈,不像平常时候那么精神。” “第二,”东方毅接口说道,“那个衙差发梢有烧焦的痕迹。” 苏幕遮笑着看了他一眼,虽不明白他为何会有兴致,和自己一起在言语间揶揄粟梁,但对此乐见其成,接着说道:“第三,他的袖口被燎了几个洞,看来是火星迸上身造成的。” “第四,他的双肘处有水迹,是挽起袖子后,将双手浸入水缸后弄湿的。”东方毅不甘落后,说得也不慢。 “第五,他双眼通红,眼底隐约有泪痕,是被火熏出来的。”苏幕遮说道。 “第六,他靴子上沾了火灰,衙差服下摆下的裤子上也有蹭上的灰迹。” 东方毅一开始只想凑个趣,但见苏幕遮说个不停后,他也起了争胜的心,想看看她究竟能说出多少条,会不会比自己观察到的还要多。 “第七……” “停停停!” 粟梁见苏幕遮还待再说。忙不迭的喊停,后悔自己明知故问,他看看毅遮二人,哼笑道:“你们两个合当去大理寺破案。真是浪费人才。” “说吧,你知不知道京都府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苏幕遮不再兜圈子,直言问道。 “还用问吗?你们不是你一言他一语的都说了吗,”粟梁漫不经心的说道,“起火了。火势还不小呢,附近几个坊的武侯铺铺兵都惊动,折腾了好一阵火才灭的。” “火因是什么?意外还是人为?”苏幕遮沉吟着问道。 粟梁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 苏幕遮垂下眼帘:京都府衙在城东,东方毅从城北的家过来不知道很正常,自己住在城西又没有千里眼,不知道也正常,可粟梁若是从西门进的雍京,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一日/他被官府的衙役追捕,今日/京都府衙起了大火。 如果说追捕他的衙役正是京都府衙派来的。那今日的大火…… 苏幕遮蓦地抬首,望着粟梁:“你,你到底……” “苏姑娘,我出来的久了,要先回去了。” 屋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女声。 苏幕遮心里一沉:怎么把她忘了呢。 东方毅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周身一震,失魂落魄地喃喃道:“离离,你……” 苏幕遮见安离孤身一人出现,忙迎上前去,有意无意的阻断了东方毅的视线:“怎么你一个人?林公子呢?”她适才还在担心林若枫与安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不会对安离不好,这会儿又疑惑林若枫跑去哪儿了,遗憾他没有亦步亦趋的跟着安离。 “他走了一阵了,”安离神色淡淡的说道。“粟道长和林姑娘前脚刚走,他便说不方便,也离开了。” “那就是说,你一个人……”苏幕遮说不下去了,心里又是愧疚又是羞涩,安离好好的来贺她开张。竟被平白晾了半日,“真对不住,我以为很快就能解决的……” 安离笑了笑,笑容淡的几乎看不出来:“林公子走前帮你解释过了,说来闹事的人极不好相与,你恐怕得疲于应付,今个多少怠慢我了,”她叹了口气,看向苏幕遮的眼光充溢着艳羡,“你看,林公子多细心,到底还是你命好啊……” 东方毅再听不下去了,几步绕过苏幕遮到了安离身畔,脱口说道:“离离,你怎么样?还好吗?” 安离静了静,目光慢慢扬起,最终平视东方毅胸口答道:“我很好。” 安离身形娇小,比东方毅矮了一头有余,以往看他都要半扬着小脸,有时双手背后,有时两手叉腰,还有时攀着他的胳膊原地跳脚。 每每看到她仰头看着自己,东方毅心中总是又是甜蜜又是温暖。 而今她再不仰脸看他了,只是垂着眼帘看着他的胸口。 东方毅胸口一闷,好似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 这二人间的诡异气氛不断流淌着,致使站得离他们最近的苏幕遮浑身不舒服,只得假意盯着她店里最大的那盆盆景不说话,好似在研究这盆景还有何改进之处。 只不过,她有眼色,不代表所有人都有。又或者说,苏幕遮需要考虑东方毅和安离的感受,有人却不管这一套: “你不是要做驸马了吗?怎么还对着别的姑娘那么深情款款啊?” 粟梁懒洋洋的问道。 东方毅蓦地回首,目光如利剑一般向着粟梁直刺而来。粟梁惫懒一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苏幕遮说道:“粟……道长,我们出去看看,外面情况怎么样了?”说着往门口走去,用眼神示意粟梁跟上。 “等等。” 东方毅与安离异口同声,二人接下来的反应大不相同,东方毅看着安离,安离看着苏幕遮。 “林公子临走时,说他带来的贺礼就放在你店外,他的小厮看着呢,他说小小礼物,贺你开张,望你笑纳,”安离歪了歪头,“我没有带贺礼给你。” “没关系,”苏幕遮冲她笑了笑,“以后再补也一样。” 安离微微一愣,想起苏幕遮早先和她说的话: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啊,等以后熟了,就听不到好话了,到时候可别失落啊。” 果然没有好话了。 可是,一点也没有失落呢。 (女主日记172,八月望八日午正,呃,别打起来啊,千万别打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赔偿 在看到东方毅时,即便安离已下了决心与君长诀,但他与苏幕遮一搭一唱的说笑声,源源不断声声入耳。 安离的心里无比酸涩,仿佛自己这些日子的暗自垂泪,黯然神伤都是……都是笑话一场。 她本不打算给这两人什么好颜色,可东方毅看到自己后的神情波澜与苏幕遮看到自己后的担忧挂心交相辉映,两人如此反应,说明了什么? 这时候,苏幕遮笑着说了句玩笑话,暗指先前的话:等以后熟了,就再听不到好话了。 安离心底深处那丝不易察觉的酸涩霎时间烟消云散了,微微一笑说道:“我也就是和你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没见过自己要贺礼的呢。” 她的笑容清澈透亮,使得看到的人想和她一起笑。 东方毅目睹安离与苏幕遮说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向苏幕遮的目光又自深沉了许多。 “你既然要接着去忙,我不方便再在你店里盘桓,改日/再来找你。”安离收了笑,抬脚迈步向门口走去,经过苏粟二人时都点头示意了一下,唯独对东方毅视而不见。 既不吵也不闹,就当没你这个人。 东方毅胸口一痛,谁能知道,不吵不闹比大吵大闹还让人难过。 “前面乱,你要不要从后面走?”苏幕遮不放心,追着安离的背影问了句。 安离没有停步,单只摇了摇头:“不必了。”她拉开花坊的大门,昂首挺胸地走到门外街上,向巷口走去。 没有人拦她,其中一个差衙只瞪了瞪眼睛,江蓠的眼刀子已射过去了。 苏幕遮也出到街上,见适才还乱成一团的巷子这会儿已经静下来了,刚还看热闹的人群不见了,几个衙差围着许氏金钗等人,头先来叫门的衙差陪在江蓠身侧。 江蓠见苏幕遮出来。目光往她身后一递,恭敬说道:“大少爷。” “怎么还有人在啊?” 东方毅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悲。 江蓠身边的衙差先自一抖,凑上几步恭敬道:“回您的话。其余的从犯已经押去衙门了,就留了主犯在这儿,想听听您是怎么打算的?” “你怎么打算的?” 东方毅没有回答衙差,只问了苏幕遮一句,见她皱眉不答。当下建议道:“下狱?” 苏幕遮看了他一眼,沉吟着说道:“也不是不行,不过,关着她对我有什么好处……”她转向衙差,问道,“官爷,我听说,有的罪状不是下狱就是罚钱,有这个说法没有?” “有有,”衙差这会儿听她叫自己“官爷”说不出的别扭。就好像班头客气叫自己“大哥”一样,“姑娘客气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说完他走到许氏等人身边,板着脸发了几句话。 “什么?让我赔钱,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许氏发出一声尖利的喝骂,随即被旁边衙差抖出的鞭子响吓得再不敢说话了。 苏幕遮此刻已走到许氏近前,听了她的骂声笑笑说道:“我为何不敢让你赔钱?难道不是你唆使了别人砸我的场子吗?” 许氏恶狠狠的看了她一眼,眼底俱是狰狞:“我唆使了又怎么样!我一个碗都没砸!是你这个小贱人讨人嫌,人人都要找你的晦气,关我什么事!”她看着那些衙差。索性光棍起来,“我们苏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你们要想明着构陷,也要先掂量掂量。”她一梗脖子,“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凭什么抓我拉我!” “谁说要拉你了?” 苏幕遮平静的语声响起,打断了许氏的叫骂,她真诚地说道:“如你所说,你一个碗都没砸。拉你下狱不是太不讲理了吗。” 许氏没料到苏幕遮会顺着她说话,愣了一下,随即又有了得理不饶人的“勇气”,才要再说,就见苏幕遮忽地转向另一边,说道: “但你砸了。” 金钗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她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是砸了,砸了一个酒杯和一个酒壶。 “真砸了?”衙差眼睛一亮,随即正色说道,“毁人财物,该当赔偿。” 金钗只愣了一刻便恢复正常,正色说道:“赔多少,说吧。”她倒没有一味的抵赖否认,那么多人都看到她砸杯摔壶的,否认也没有用。 莫如抬高姿态,给几个子儿罢了。 赔?谁说那是赔? 是赏,是施舍。 “我想想啊,”苏幕遮摸着下巴,快速计算起来,“一百三十两。” “什么?”金钗听了这个数,再绷不住冷傲神色,失声问道,“什么东西值那么多钱?” “我那一杯一壶是哥窑出的上好瓷器,可着整个雍京……当然能再找到一模一样的,你可以亲去问价,看我有没有多要你的。”苏幕遮一本正经的答道。 金钗气得面色铁青,哥窑的瓷器是贵重,也贵不到这种程度,一百多两,够盘间店铺的了(苏幕遮:你还挺知柴米价的),再说了,说是哥窑的就是哥窑的了?她才不信苏幕遮被赶出家门,几乎身无分文,能用得起这种精贵东西。 “当然了,若只是一只酒杯,一只酒壶,这个价钱着实有些高了,”苏幕遮也没把金钗当冤大头,还费了番唇舌解释一二,“但我那是全套的器具,缺了这两只就不全了,整套也就不值钱了,”她摊了摊手,“你看……” 衙差听她讲话时,不忘时时关注东方毅的脸色,见他微微点头,忙开口附和道:“这种数额大的毁损,完全可以过堂,要是赔不出来就得拿东西抵,”他抬手指了指许氏的发髻,“至少得拿那支钗吧。” “想得美!”许氏一把捂住头上钗,瞪眼说道。 她头上那枚可是名副其实的“金钗”,一支完整的嫦娥奔月钗,足金打造,上嵌玉帛明珠,手工精细,是她最为宝贝的,刚才在拉扯间被她匆匆藏在怀中,这会儿事了了,又不忘戴上以昭示身份贵重。 想到那些人竟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宝贝钗头上,许氏直气得肝疼,瞄了金钗一眼,眼中闪过决绝。 (女主日记173,八月望八日午正过一刻,那一杯一壶可贵着呢)(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问什么答什么 苏幕遮了解许氏的德行,知道要她出钱赎人根本不可能,更不用说让她赎一个丫鬟了——在她眼中,丫鬟是人吗? 此刻看她脸色,便知她已滋生出抛下金钗自己先走的心理,苏幕遮当下上前拉着许氏退开两步小声道:“金钗一旦下狱,我即刻就去通知林大人严审她,你猜,能从她嘴里审出多少阿姨的秘密来?” “你个小蹄子敢威胁我?”许氏用力挣开她,怒不可遏的说道,“你尽管去审,她,她就是秃噜出什么也怪不得我,是她自己嘴不严,关我什么事……” “那好吧,林大人那边可以结案了,谁能想到这个丫鬟就是这案子的突破口啊,”苏幕遮摇了摇头,“将来神仙水案一破,定让林大人记你一大功劳。” “苏姑娘,你不必空下威胁,”金钗幽幽的语声飘来,“要是我这么轻易就会背叛帮主,她也不会让我活到现在了。” 苏幕遮展开笑颜,她就在等这句话。她忽而转身,走向街中那片狼藉,在地上堆着的破烂中挑拣一番,欣喜地说道:“还好还有。”话音未落,她已经拣起一个酒壶和一只碗。 壶嘴一倾,道出些清冽的水酒到碗里,苏幕遮捧着那碗酒回到许氏身边,右手在腰间一掏,手里多了样东西,她没有摊开手掌而是就势一握拳头,而后将拳头挪到碗上方,微一松劲,从拳头中落下一堆亮闪闪的粉末。【ㄨ】 “你,你要干什么!”许氏声音都变了,她没看错吧,那小贱人掏出来又捏碎的……是条小蛇吧。 苏幕遮二话没说,捏住许氏下颌就把这碗酒给她灌下去了。 “咳咳……你这作死的小贱人……杀人啦,咳咳……”许氏扣着喉咙又叫又闹,“你们这帮家伙还愣着干什么!她当街给我下毒,抓她,抓她下狱砍头!” 衙差头领的神情很是尴尬。苏幕遮这个作为未免也太没把法纪放在眼里了,这……当着衙役的面就敢下黑手,他好歹是皂班班头,这。不逮起来不行啊。 “大公子,我们……” 班头期期艾艾的向着东方毅请指示,东方毅还没来得及开口,粟梁已抢先说道:“什么毒药啊!真想要你的命,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当她傻啊。” 班头微松口气:不是毒药就好。随后心里一阵不舒服。什么叫“真想要你的命,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合着要是背着人,就能要人的命了? 许氏正自死命扣着喉咙,听了这话也是松了口气,略微犹豫了一下又开始痛骂:“不是毒药,就是********,我要死于非命了……小贱人好狠的心啊……” “你儿子苏环今年年初去后山,到底想要干什么?”苏幕遮忽然开口问道。 “他听说后山禁地有野生的圣灵芝,想去找找。” 许氏不假思索的答道。话一出口,她猛地掩住自己的嘴巴,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圣灵芝被毁那天,绣画为什么会出现在药园?”苏幕遮不为所动,接着问道。 “我让她拿着从你书房偷来的信物去看看,能不能弄到圣灵芝。” 接二连三的实话实说让许氏吓得魂飞魄散,问什么说什么,自己完全控制不了!她腿脚一软,哎呦一声坐倒在地。 苏幕遮没再看她,而是转向面色发白的金钗。笑着问道:“要是那碗酒被你喝下去……要是问话的人是林大人……” “不可能,不可能……”金钗恐惧的瞪大双眼,嘶声喝问道,“你到底给她喝了什么!” “是交人还是交钱。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幕遮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摆出了两条路让她们选。 许氏突然伸手拔下头上的金钗扔到苏幕遮脚边:“给你!给你!你不要再问了!不要再问了!”她边嘶声喝道,边往后退,看样子,如果苏幕遮再问一句,她立刻就会掉头便跑。 “你以为。现下还轮得到我去问吗?”苏幕遮看了她一眼,不屑地说道。 金钗反应过来,示意同来的丫鬟架住许氏,堵住她的嘴,而后转向苏幕遮颤声说道:“小姐,我……” 她的声音颤抖,脸色惨白,再加上,她又开始称呼苏幕遮“小姐”了,显然心里已经怕极了。 苏幕遮摆了摆手,金钗如蒙大赦,指挥着丫鬟们拖着许氏狼狈离去。 “你有这种东西,怎么早不用?”一片静默之中,粟梁没好气地声音最先响起,“白白费了我们这么多口舌功夫,白白让她糟践了那么多酒菜器具。” 苏幕遮扬眉一笑:“这是小把戏,要不是天时地利人和的配合,她怎么会上当呢,”说罢她转向那些衙差,客气道,“劳烦几位官爷了,”她拣起那根金钗交到领头的衙役班头手中,“这支钗……” “我这去帮你兑银子,回头找人给你送来。”班头抢先答道。 苏幕遮没有推辞,微微点了下头。 忙乱了许久,这才得空去看林若枫着人留下的“贺礼”,看守寿礼的是个眉眼淘气的少年人,这会儿正自缠着年纪差不多的江蓠问东问西,什么“你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了”,“咱俩谁高啊”,等等问题,问的江蓠直皱眉头。 看见苏幕遮过来,那少年人笑嘻嘻地行了个礼,不待她开口询问,主动报上名来:“苏姑娘好,我叫夷则,蛮夷的夷,原谅则个的则。少爷让我把这贺礼给您,”他往边上错开一步,露出身后的几个坛子,“少爷说,这是新酿的桂花酒,这时候喝最好。” 苏幕遮惊喜的“啊”了一声,新娘桂花酒?林若枫这份贺礼简直太得她的意了,她紧紧盯着那几坛美酒,颇有点爱不释手的意味。 江蓠听了夷则的话后,皱眉问道:“你的名字……你家公子爱弹琴?” 夷则胡乱点了点头,惊讶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他见江蓠板着脸不答,一脸“那还用问”的表情,撇撇嘴又自问道,“欸欸,你还没和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主日记174,八月望八日午正过两刻,真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们不要一个个的那么看着我,好像我给许氏下了降头似的……)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吐真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江蓠从夷则的名字猜到林若枫喜欢弹琴,这一点让夷则大是讶异,讶异过后又开始追问道:“你还没和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先前面对夷则一而再的缠问时,江蓠统统不做回答,夷则不以为忤,依旧笑嘻嘻地和他东拉西扯,江蓠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其实有点不好意思。 此刻夷则又问,他实在不好意思再而三的不答,故而言简意赅的说道:“江蓠。” 江蓠对夷则怀抱着的些微歉仄,在下一刻就烟消云散了。 “姜粒?”夷则嘿嘿一笑,“这是什么怪名字啊?还不如叫‘葱花’呢。或者‘蒜瓣’也行啊。” “你!”江蓠再顾不得假装沉稳,瞪大眼睛气道,“你有没有念过书啊?怎么这么没见识,蓠草生江中,故曰江蓠……” “苏姑娘,东西给您放哪儿去?”夷则这时已转移了注意力,又忙着问苏幕遮贺礼往哪里放,完全没听到江蓠的解释,江蓠被他撂在原地,包子脸绷得愈发紧了。 “我们住的院里有个地窖……我带你去。”小青瓜毛遂自荐的说道。 夷则笑嘻嘻的应了声“好”,便要去搬酒坛子,东方毅扬起微笑,着意看了江蓠一眼,而后吩咐道:“你帮他搬,把咱们带来的礼也搬到地窖去放好。” 东方毅的命令,江蓠纵使不情愿,也只静静的应了声好。 “今个还有不少人送了贺礼来呢,”小青瓜欢快的说道,“我也一并放去地窖?” “好,”苏幕遮点了点头,“我们一起搬。” “那贫道就先走了。”粟梁见势不妙,作势要撤,对上苏幕遮凉凉的目光后叹了口气,发愁似的说道。“你知道我眼里容不下活儿,你住的后院,我不去也知道,肯定干净不了……指着我一人干,不得干到天黑呀……” “算了。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你,”苏幕遮摊了摊手掌,“你有事先走吧。不过关于你给我的东西……” “得得,不就是干活吗,”粟梁截断她的话,表决心道,“干就干,就当活动活动身子骨……” “二位不用动手,”东方毅站在原地,静静说道。“我有几个随从随车等在巷口,让他们搬好了。” “那真是麻烦驸马爷了,”粟梁咧嘴一笑,半点没有推辞,“眼不见为净,我就不跟去添乱了,”他向着苏幕遮挑眉道,“明儿个来找你,等我啊。”话音未落,粟梁抽身而去。脚不沾尘,跑得比那一夜被衙役追时还快。 苏幕遮对天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之极。 东方毅没有就此止言,接着对她说道:“你也别忙了。跟我去个地方。” 苏幕遮狐疑的指着自己:“你和我说话呢?”她下意识地便想退却,“店里还有好多活儿呢……” “太常寺卿云大人曾言,今年九月金秋的赏菊会邀我协办,”东方毅静立当地,不动声色的开始威逼利诱,“民间珍品也可在菊花会上亮相添彩。”他向留香花坊瞥了一眼,“能吃的盆景?很有趣,要是有机会在此等盛会上亮相,定能一炮而红。” 赏菊会?还是太常寺主办的? 苏幕遮眼睛一亮,心动不已,可随即沉静下来:“你卖这么大的人情给我,我一时无以为报啊。” “陪我去个地方。” 东方毅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将“跟我”改口成为“陪我”,苏幕遮听出区别,见他神色严肃又落寞,看来他要去的地方不得不去,而他则是孤身一人。 “好。” 别管是哪里,陪你走一趟就是了。 ***** “合着你要来的就是这里啊。” 苏幕遮坐在那间曾经坐过的花厅里,扫了扫周围,迎客为她送上了琉璃碟子盛放的辣椒油,示意她自用自取。 这地方地处幽静,是个极妙的场所。他们来时,灶上虽然是热的,但并没有备下酒菜,不过这也无妨,这地方是东方毅的私产,他来时,就是临时亮灯起灶也不为过,更不用说只置办几样菜肴了。 “上次请你在这地方吃饭,事后我一直想问你,”东方毅放下筷子,直视苏幕遮的眼睛说道,“你那一日/究竟说了几句真话?” 他顿了顿,也不催苏幕遮回答,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如果那天我有你今日/用的那东西,就不会一顿饭吃的,心里充满疑惑了,还越吃越疑惑。” “我说了,那只是个把戏……” 东方毅抬手打断了苏幕遮的解释,他认真地看着她道:“我们今天说次实话,不要再说谎了好吗?” 有时候,说谎是迫不得已的,可更多时候,说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哪里是说抛却就能抛得掉的。 东方毅见苏幕遮不答话,知道她不愿意随口敷衍,意识到这一点,他先自扬起了自嘲的笑容,诚然如苏幕遮先前所讲,他二人相处,终归诚恳的是她,虚伪的是他。 “不如你再碾碎一条小蛇,我们各自喝了,这样就没法再撒谎了,好吗?”东方毅忽地提出了个建议,他的目光坚定又带着恳切,让人不忍推拒。 “……那你还不让人上酒。”苏幕遮静了一阵,没好气地说道。 东方毅展开笑容:“什么酒都可以吗?” “越沉越香的酒,效果越好。”苏幕遮正色答道。 哗—— 清冽的暖酒顺着壶嘴倾泄而下,倒在杯里流香四溢。 苏幕遮从腰间的暗袋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枚“蛇蛊”,在掌间一搓弄碎,她一手捧着那柸晶晶亮的粉末,另一只手捻起一小撮,分别放于两杯酒里,之后微微晃了晃酒杯溶掉粉末。 她递了一杯给东方毅,随后举杯说道:“干杯。” 啪。 清脆的瓷碰瓷的声响过后,二人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们开始吧。” 苏幕遮轻声说道。 (女主日记175,八月望八日未正过一刻,这会儿喝酒,大白天的……可我怎么一点负罪感都没有呢?反倒开心的很,恨不得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赤裸裸地问与答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掺了蛇蛊的酒下了肚,苏幕遮和东方毅二人都仿佛是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仪式一般,端正起来了。 “先问些简单的,”苏幕遮神态认真,“说起来认识你也有一阵子了,对你的了解却连皮毛也谈不上……”凝神想了想,一字一顿着问道,“我记得,你字有决?是吧?今年贵庚啊?家里几口人?祖籍是哪里?【注1】” 东方毅神色不动,半点不犹豫的答道:“弱冠;家中一父一……母,还有一弟,别房的亲戚不在雍京,暂不予算;祖籍青州,”答完后问道,“一样的问题。还有,你可有字,号,或是别名?”顿了顿又道,“不是假名啊,别再用‘苏沫’来糊弄我。” 苏幕遮皱了皱鼻子,快速答道:“我今年……应该是十七岁,反正肯定过了十六岁了…父母双亡,无兄弟姊妹,父亲那边人丁凋敝,母亲那边有一阿姨……祖籍算滇州,随我母亲,因为父亲是孤儿,不知道出身何处,没有字或号,”她叹了口气,又道,“即便吃了‘蛇蛊’答得还是零零落落,主要是你问的都是我自己也拿不准的问题,实在没办法行云流水的回答。” “别名呢?”东方毅不知怎地,对于这个细节连连追问。 “……我小的时候,身边人都叫我‘苏苏’来着,”苏幕遮目光微烁,“不过你可别这么叫我啊!我听了不舒服。” “……你多虑了,我不会如此称呼你的,苏姑娘。”东方毅面无表情地撇清道。 “下一个问题,你真的是虚玄派的弟子吗?”苏幕遮的记性甚好,说出的东西早已作古,连当事人听了都会一怔。 东方毅怔了怔:“是。我师父本名‘虚玄子’,我当然是虚玄派的弟子,还是关门弟子,”他答完后又道。“你师从何人?” “如果是种药草,笑笑帮的护法平山叔是我师父,”苏幕遮条理清晰的数道,“关于做药用毒炼蛊,则是靠我娘留下的手札;至于说别的常识。能信手拈来靠得是博览群书。” “……” 即便知道是“蛇蛊”的作用,使得人只能说真话,不能伪装矫饰,但对于苏幕遮毫不谦虚的回答,东方毅还是觉得甚是无语。 “你当时混进暗庄时,脸上戴着的那张人皮面具是哪儿弄来的?”苏幕遮又冒出了个问题。 “凌云山庄提供的。”东方毅皱了皱眉,心下大感奇怪: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只能实话实说,她为何不问一些关窍问题,抑或是我的私密隐秘。总围着这些无光痛痒的细枝末节转……未免太浪费了。 苏幕遮不问关键问题,挡不住东方毅会问,他既然喝下掺了蛇蛊的酒,就不仅仅只存了一吐为快的念头,更重要的是为了这个能一问到底的机会: “笑笑散与神仙水到底什么关系?” 苏幕遮笑了笑:“笑笑散的原料其实就是神仙水的其中一味原料,所以香气一致。” “什么原料?” 苏幕遮没有回答,而是眉眼一弯:“该我问了,你不要抢,”她顿了顿,问道。“你说你在蜀州的时候,传了消息出去,传的什么消息?传给谁了?” “消息传给雍京,内容为。一切顺利,不日便归,烟霞山庄必会伏击,当尽力使他们的人随我上京,好与其后势力建立联系,”东方毅答完。迫不及待的追问道,“什么原料?” “米囊花……原产于拂霖国,大约三十年前传入滇州的,花朵极漂亮,但很难养,对土壤气候的要求极多,所以种的人不多,”苏幕遮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你既然想让烟霞山庄的弟子随你上京,那我和虫伯去救你时,你还肯跟我们走?” 东方毅抿了抿嘴唇:“第一次时,我故意让他们发现你抛给我的迷药,为的就是不让你们轻易得手……至于后来,反正已经过了盐井村,雍京近在眼前,烟霞山庄那几个弟子定然不会过而不入,只要他们进了雍京,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说到这里,略微踟蹰,又问道,“除了米囊花,神仙水的原料还有什么?” “流泪树树皮,红蓠……其余的我还没有推断出来,”苏幕遮逐渐冷了神色,“我没有什么想问你的话了。 虽然一早便做好心理准备,东方毅口中吐露的真相可能不太美,不是自己想要知道的,但苏幕遮还是觉得,太过了,越追究才越知道,他展露出的东西,表现出的意志,真实的太少了。 东方毅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可是我还有。” 苏幕遮气极反笑:“那你接着问啊。” “……我不想做驸马,我还有没有别的路好走?”东方毅话一出口,已倒了一杯酒在喉中,呛得咳了两声。 这! 苏幕遮的心底生出和东方毅相同的喟叹:就算是吃了“蛇蛊”吧,说话也不能这么没遮没拦吧。你不想做驸马,你和我说做什么?我又不是公主,更不是公主她娘。 “……出家?” 东方毅微一怔愣,随即开怀大笑,又去倒酒:“没用的,圣上已下了旨,天底下哪家庙宇,哪家道观敢收我啊?” “那就唯死一途了。”苏幕遮面色冷淡地提议道。 “你对我有很大怨念?”东方毅的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缓缓转着手里的酒杯,“我不会去死的。像我这么惜命的人,怎么会去做那种事呢?” 对于苏幕遮所释放出来的敌意,东方毅丝毫不在意,他生性如此,别人对他凶狠对他强硬,他只会伺机而动,加倍奉还;别人对他亲热对他温柔,他也漫不经心,不以为意;别人漠视鄙视他,他依旧我行我素。 该是对自己极为自信的人,才会这样超脱,极少受他人影响。 “是啊,”苏幕遮慢条斯理的说道,“对东方大公子而言,死是完全不会考虑的道路。那些什么殉情的、殉家的或是殉道的,在你看来都太蠢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对吧?” “我是觉得他们‘蠢’,”东方毅微一停顿,随即话锋一转,“可也钦佩他们的‘纯’,就好比说离离,她以至纯之心待我,一旦失去,再换不回来。”话音刚落,又是一杯酒下肚。 (女主日记175,八月望八日未末,可恶啊!一贯薄情的人一旦开始显露真心,会更容易让人动容,真是太不公平了。)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PS:  【注1】.写这段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回响燕小六的经典台词“你姓嘛叫嘛从哪来到哪去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你说你说你说说说!你从哪来到那去?请出示人证物证暂住证”^_^ 第四十章.第几句话开始的 虽然早就知道东方毅对安离用情不浅,可苏幕遮还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自己面前如此平白的陈清心意,许是因为她一直面对提防的都是他有城府的一面,乍然如此直白,她真有接受不了。 这时候应该如何应对?他如此作为,当是对自己有一定信任吧。 东方毅没有给予苏幕遮太长斟酌的时间,而是直接开口试探的问道:“你与离离好似很投缘?” “没你们俩投缘,”苏幕遮及时站稳立场,撇清道,“我与县主今日/才见第二面,目前对她的称呼还是尊称,连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都弄不清楚。”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东方毅低声诵道,念完后抿了一口酒,“安世伯最喜白翁诗,特以此为她命名。离离曾,她不喜欢自己名字的寓意,嫌它太勃发,我却与她相反,极喜欢这其中蕴含的争生之意。”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她真的是个很坚强的女子,拿得起放得下,”苏幕遮诚挚的赞了一句,而后宽慰他道,“所以你当放心了,她一定能过得了这一关……端看你愿不愿意让她过了。” 东方毅是个聪明人,从来都做得到闻弦歌而知雅意,苏幕遮虽然得含蓄,但他还是立刻就懂了,手中的酒一口闷干后,低低的了句:“谈何容易。” “有时候,越在乎什么。越要克制,越要离得远一些,否则只会造成伤害,”苏幕遮在喝酒一途哪甘落于人后,眼看着东方毅酒到杯干,已下肚五六杯了,她也是一杯酒入口入喉,“你要娶的,毕竟是公主啊。” “公主”二字听在东方毅耳中一阵烦躁,他偏了偏头。像是要甩开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沉声道:“我知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公主也很无辜,况且她是金枝玉叶,下嫁于我也委屈了她。既然事已无法改变。我当好好待她。” “……没一句到子上。”苏幕遮觉得很是尴尬。怎地连东方毅都比她善解人意啊,真的,她真是半也没有同情那位长公主。值得同情%◇%◇%◇%◇,的人太多了。她为何要去为那样一位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公主去操心?她和公主又没有交情。 “看来我虽然没这么想,你却是这么想的啊,”苏幕遮豁然开朗,“你该不会因为自己有这个想法,觉得背叛了县主,所以才喝闷酒的吧,”眼看他又灌一杯酒,忙伸手阻拦,“你要是怀着这种心情,就少喝两口,没的糟蹋好酒。” “……糟蹋也是糟蹋我的,你心疼什么?”东方毅嘀咕了一句,任她夺下自己手里的酒杯,“大丈夫岂可耽于儿女私情,你不要的我好像是个深情种子,”他撇了撇嘴,做出个古怪的表情,“我最恨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着着伏倒在案,“我答应过离离要一直陪着她的……我失信于她了……言而无信,又算什么英雄丈夫……” “你别难过了,她已经知道你失信了,”苏幕遮望着伏案苦笑的东方毅,一时不知该什么是好,“你放心好了,她既然下定决心与你长诀,很快就会把你忘记,继续自己的人生路的。” “……你这是安慰人的态度吗?”东方毅半仰起头,眯起双眼看她,不满地道,“是吗?是吗?” 他用尽全力直起身子,一句接一句的个没完没了: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我一早就发现了,什么话难听你就什么,什么话戳心你就什么,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怎么这么不会话啊!” 眼看着东方毅口齿缠绵,眉眼愈加饧涩,苏幕遮猛然意识到:他不会是喝醉了吧。 也难怪她才意识到,只东方毅喝的那些酒,对于苏幕遮而言,才只润了喉咙而已,谁承想东方毅不声不响的就喝倒了,酒量太一般了吧。 想明白这一,苏幕遮从椅中弹起,便要出门去找迎客,绕过圆桌经过东方毅身畔时,被他一把拽住,一拉拉到身前,瞪眼问道:“你去哪里?” “你喝醉了,”苏幕遮微微后倾拉开两人的距离,“我去找人送你回家。” “我没醉。”东方毅坚持道。 “好好,你没喝醉,”对于坚持声称自己“没醉”的醉鬼,苏幕遮也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是我喝得有多了,想要碗醒酒汤喝。行不行啊?”着要挣开他的手。 “我没醉,你也没醉,”东方毅没有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告诉我,你从第几个问题开始撒谎的?” 极力挣脱的苏幕遮倏地不挣扎了,静了静问道:“你什么?” “我觉察出来了,你那条蛇后劲不足,作用有限啊,多能让人三五句实话,”东方毅大着舌头道,“我话不清了,可脑袋清楚的很,和什么‘蛇蛊’无关,是,是喝多了……你这,果然是骗人的把戏。不对,应该,是诈唬人的把戏。” “我一早过了,是你不信。”苏幕遮眨了眨眼睛。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让人不得不真话的东西,”东方毅目光迷离地呢喃道,“人心如此复杂,又哪里是药物可以控制的……哪有这么容易……” “话也不能这么,”语涉她娘亲的本事,苏幕遮不得不正容为“蛇蛊”正名,“我炼的这几枚‘蛇蛊’只是半成品,加上搭配的酒不对,这才只有一时的效果……等到明年五月端午,我定能成功炼制出名为‘吐真’的蛇蛊,到时候,就可以真正做到问什么答什么了。” 东方毅抬眼望向她,沉默了一会儿后道:“如果可以……就太好了,”他没有忘记适才的问题,盯着她的眼睛追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撒谎的?在我问到神仙水的时候吗?还是一开始就没实话……” 即便知道眼前的人已醉的很了,自己不管什么,恐怕他睡一觉也记不住了,但苏幕遮还是正色回答道:“我没有撒谎。” “……是吗?”东方毅缓缓地松开了手,重新扶倒在酒桌上,闷声道,“你走吧,外面的迎客会送你回家的。” 苏幕遮了头,向门口走去,临出门时听到东方毅瓮声道:“我也没有谎。” “是吗?” 苏幕遮依样应了一声,拉开门离开了这个地方。 (女主日记176,八月望八日申初过一刻,但愿以后,我们不必借助“蛇蛊”,也能做到不谎,实话)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厚礼 扶醉而归对于苏幕遮而言不只一次了,但喝酒只喝到微醺,还真不多,现下才觉出,喝到这会儿刚刚好,头脑清醒,脚下轻飘飘,如同踩在云端。 就这样晃呀晃的,坐着马车晃回了菡萏巷,苏幕遮下车进了巷口,惊异的发现,巷子一片整洁干净,早先人哄闹留下的痕迹,如今已完全不见了,地上的碎瓷破碗,缺胳膊断腿的桌椅已都被人抬走扔掉了,而原先残留的酒迹菜汤,也已经被炉灰掩埋。 留香花坊对面的酒肆开着大门,老板正自坐在门口晒太阳,见苏幕遮回来,笑着向她说道:“苏老板回来了。” 苏幕遮含笑点了点头,老板,这称呼新鲜。 她在这里住了几日/了,已经摸清对面这个酒肆其实就是个作坊,几个相熟的酒楼饭馆从他这里批量买酒,图个便宜,平常经常有采买出入。 客流量虽然不大,需求是极大的。 “梅老板,实在对不住,早先闹了那么一出,”苏幕遮边说边环顾四周,“不过您放心,以后不会了。” 梅老板笑着摆摆手:“不碍事,谁没几件糟心事啊。苏老板不用放在心上。” 苏幕遮这一开张,虽然不太平,但梅老板也看清不少东西,远的不说,就说那些衙役们刚走,就从附近的坊派了几个“除不洁者”来清理这条巷子。虽然对于那些衙役,不过一句话的事,但他们肯费一句话,已可看出,这位苏老板面子不小。 “除不洁者?” 对于这个名称,苏幕遮觉得很陌生,不禁追问了一句,后被告知,雍京不常见路旁行乞者,不是因为已经富庶到没有乞丐的地步。而是那些乞丐,皆已被京都府衙门收容登记。 其中可以劳作的,便分配在城中各处各坊,做些打扫、归整垃圾、清理粪便及看管花木等琐事。挣些粮食银钱糊口。 那些不能劳作的,皆送到城中一处名为“享院”的地方,有人统一照顾。 听了这些,苏幕遮对于那位京都府尹,宋临川宋大人的政令生出一丝想法。那些她让邓凌云私下赎出的小倌儿,当时只给了他们身份文牒及立身安命的银钱,再没关注他们的去向,这……似乎不太妥当。 想到邓凌云,苏幕遮又念及一事,今个在金钗面前用蛇蛊诈了许氏几句实话,这事指定瞒不过苏万儿,她与娘亲好歹是两姐妹,娘亲有哪些手段,她多少都会知道一些。而今蛇蛊一出,恐怕《蛊经》在她手里这事,再藏不住了。 虽可以侧面震慑苏万儿一下,让她以后不敢随随便便派些杂鱼过来骚扰,但也可以预见,下次派出的就再不是杂鱼,而是,大鱼了,更不用说,又给了她一个不依不饶的理由。 《蛊经》。看来保不住了。 纵然不舍。但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苏幕遮还是懂的,反正整本《蛊经》她已能倒背如流…… 怀着复杂的心情,苏幕遮迈进花坊。 “小姐。你回来了?” 小青瓜从柜台后面跳起,欢喜的招呼道。 “就你一个人?春草呢?” “春草姐姐在后面抄礼单呢。” 苏幕遮四下一扫:“咦?卖出去了?” “嗯嗯,卖了两盆地椒盆景,”小青瓜来到她身边,叽喳着说道,“是夷则哥哥买的。他说小紫花漂亮,买回去给林公子摆在屋子里赏玩。又说林公子胃口不好,可以用花瓣泡茶喝,养胃。” “是吗?看不出来,那孩子还挺细心的,不过夷则既然要,送给他便是了,那孩子帮着忙前忙后的,没少出力,两盆花而已,你又何必和他算得那么清楚?”苏幕遮点了点小青瓜的额头,笑着揶揄她,“舍不得啊,小财迷?” 小青瓜嘟着嘴说道:“才不是呢,再说,盆景虽然是夷则哥哥买的,钱却是那个……江蓠给的。” 苏幕遮听出奇特之处,挑了挑眉毛:小青瓜只叫夷则哥哥,不肯叫江蓠哥哥,该不是和他闹了什么别扭吧。 想着她问道:“为什么夷则买东西,反倒是江蓠付钱?” “因为他打赌输给夷则哥哥了,”小青瓜想到当时的情景,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们两个比赛打弹弓,射落叶,十发弹子,看谁中的多。” “夷则赢了?”苏幕遮疑惑的问道,“不应该啊,江蓠年纪虽小,却是个手稳脚稳的,这种精细的活儿,他应该更占优才是。” 小青瓜迟疑了一下,瘪嘴说道:“江蓠漏了两弹……切,他就是不收手也打不着我的,我才不承他的情。” 苏幕遮笑着摇了摇头:“难得有年纪相仿的朋友,好好和人家相处,”她摸了摸小青瓜头上的髽髻,“江蓠输了,可有怪到你头上?” “当然没有了!那也太不讲理了,”小青瓜鼓了鼓嘴,“他也算干脆,愿赌服输,夷则哥哥就挑了两盆地椒抱走了。” 听上去是孩子间的玩闹游戏,苏幕遮笑了一会儿也就放下了,嘱咐小青瓜在店里再坐会儿就可以关门了,今日/的开张被人变相搅合了,应该也不会来什么客人了。 她交代了两句,抽身到了后院,高兴地见到院中的榕树更秃了,早起还有些树叶,这会儿都被打光了,落在地上被扫做一堆。 倒也方便了。 苏幕遮绕到西首,隔窗可见春草的身影,正在伏案写些什么,时不时的叹一口气,但多是欢喜的叹息,少有愁绪。 “什么事那么高兴啊?”苏幕遮掀开门帘,走进屋子。 春草见是她,起身相迎,让座后又拿桌上的几张礼单给她看,笑呵呵地说道:“你看,这是今日/送来的礼,”她的目光在那几份礼单上逡巡了片刻,又道,“小姐的面子真大,来贺你开张的人出手都好大方。” 苏幕遮略微浏览了下春草誊写的礼单,充分理解她为何这般开心,送的礼大多数都是她们三人用的上的。 (女主日记177,八月望八日酉初,好开心好开心,收礼真开心~用不用扩建一下地窖呢~)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忙忙又乱乱 林诺和安禄作为长辈,着人送了米粮菜肉和衣裳布料来,好似惟恐她们吃不饱穿不暖似的。而亲自光临的那些平辈朋友,送的多是些日常消遣的,好比说林雨霖送了晒制好的桂花茶和新制的桂花糕来;林若枫送的是新酿桂花酒,就连粟梁都送了两盒香甜的桂花松子糖来。 这其中,东方毅的礼物就显得太贵重了些,布匹、陈酿、番邦传来的鲜果,甚至还有几瓶清露,说是用鲜花渍的,喝了去火气。 除此之外,刘宁托人送了一副裱好的“财源广进,盆满钵满”给她,恰可挂在花坊正门对的墙上,想到刘宁用练了多年的清俊书法写了这几个字给她,苏幕遮忍不住笑出了声。 “咦?” 苏幕遮的目光倏忽滞留在礼单尾部,惊喜的说道:“五味哥哥来过了吗?” “什么?谁?”这个名字听着耳生,春草忙凑到礼单旁,看她点指的是哪一项,想了想随即说道,“哦,这一份啊,来得是个随从打扮的人,说是受了周爷之托送来的。对了,送东西来的人还附了封信,要我转交给你,我放在你房里桌上了。” 苏幕遮看着礼单上的内容,心里很是感动,上次她接到五味问候的信,信中向她报了平安,又与她约定,以城南的驿站为中转,有什么话可以在驿站留言,托人转达。 她转天就给周五味去了封信,说明自己现下的处境和之后的打算,只提了一句今日/开张的事,没想到五味身在御膳房,还是给她送了他精心熬制的卤汁汤底和新酿的大酱及黄酒来…… 不知道他在宫里是否平安顺遂,何时轮休呢。 “东西呢?” 春草道:“放在灶房了。” “晚上我们做卤味吃,还能喝口小酒。”想着都觉得惬意,苏幕遮眉开眼笑。 “……不是才喝了回来的吗……”春草无奈的摇了摇头,可也没多说什么。苏幕遮好酒她能不知道吗,算了。这么多年早就惯了。 苏幕遮又自把礼单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而后问道:“顾姐姐有来吗?” “……没有,”春草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但也没说什么。“也没派人来,”想了想还是觉得忍不住,小声补充一句,“不过她明明说,开张一定来贺的。难道忘记了?” 苏幕遮心里也有点失落。但还是习惯性的体谅为先:“也许她店里忙,抽不开身吧。”她虽这么说,自己也觉得这事蹊跷,但愿顾大嫂只是忙昏了头忘记了。 “小姐,我,我想问你件事……”春草欲言又止。 “才过了二十天,没到也是正常的,你别心焦,”看着春草的模样,苏幕遮很快便猜出她想说什么。“商队这会儿恐怕刚到滇州没几日,估计已经卖完带去的货物,也办好货了,大概再有半个月你爹娘他们就能到了,”说着抚了抚她的肩头,“商队走得慢,但是平稳安全,别担心。” “嗯。”听了她这番解释,春草的嘴边浮现一丝笑容,神态放松了些许。 “你和东方公子去了哪里啊?”解决了心上压着的一块巨石。春草重又轻松起来,忍不住打探苏幕遮适才的去向,她的神色有些忧心忡忡,想了又想后忍不住劝道。“你和林公子已有婚约了,再和东方公子单独相约,这不太好吧,更不用提,他,他是要当驸马的人啊。”越想越觉得担心,“东方公子邀请你时,夷则就在旁边,要是他回去告诉了林公子……他会不会心里不痛快啊。” 苏幕遮伊始还在笑,话到后来,笑容逐渐淡去,她潜心想了想,如何说接下来的话,才会让春草明白,她是不会接受借着关心名义而实行的干涉的。 “与谁交往,怎么交往,我心里有数,是远一点,还是近一点,我会自己斟酌的,”苏幕遮淡淡说道,“至于说那个所谓的婚约,”她严肃了神情,“如果你不在乎我听一次就会气一次的话,那你以后继续挂在嘴上好了。”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见苏幕遮好似真的不痛快了,春草忙忙的丢盔卸甲,解释着分辨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我不知道你听了会不高兴……我以后一定不再提了。” 看着春草惶急解释的模样,苏幕遮心下微软,澄清的反问道:“真的不再提了?” “我保证!”春草举右手说道。 苏幕遮露出笑容:“那我们做饭去吧,刚才光顾着喝酒了,没吃什么东西,胃空得很……”一手按住胃,皱眉说道,“有点不舒服……” “那你快去躺一忽,我这就去给你熬点粥。”春草忙忙说道,苏幕遮的身体一向很康健,难得会听到她说不舒服,春草慌了神,霎时间把适才的对话抛到九霄云外,只想一头扎进灶房。 “我想吃素八件,酱腌猪蹄,还有卤汁豆腐。”苏幕遮歪头笑道。 春草听后,又气又笑,点这么多菜,这是不舒服吗?只是饿了吧。可她随即想到,素八件是自己爱吃的,酱腌猪蹄则是小青瓜的心头好,心中一熨帖,嗯了一声后扭身出了房门。 与此同时,城北的东方府,发生了小规模的骚乱。 人称“孙老爷”的孙飞衣袍带风的穿梭在前院厢房耳房茶水房间,走到哪儿催到哪儿,“茶好没好”,“毛巾烫热了没”,“醒酒汤煲上了吗”等等问题一路跟着他。作为镇南将军府的资深下人,他对上能打理将军起居,对下能代表将军去到滇州传话,在将军府的地位不言而明,甚至很多下人通常是从他那里领命的。 孙飞咋呼了一路,无一人侧目,他的地位超然自然是原因之一,可更重要的是,发生的事实在很值得咋呼。 大少爷喝酒了。还喝多了。 在各处催过后,孙飞返回前院厢房。东方毅坚持不回后宅,要在前面休息。虽然喝了不少,说的大半是醉话,但对于他的话,还是无人敢违逆。 “孙叔去哪儿了?孙叔!孙叔!” 还没迈进房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喊声,孙飞紧走两步,伸长脖子对里面的人回应道:“这儿呢这儿呢,老奴在这儿呢。” (孙飞内心独白,八月望八日酉初,大少爷六岁以后就没那么急着找过我了,咋的还有点怀念这种感觉呢?)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酒后吐“真言” 甫一进门,孙飞就瞪大了眼珠子,他眼中一向有礼有节的大少爷此时正四仰八叉的摊在床上,头更是仰着伸出床沿。头发耷拉下来,和胡子似的,铺散着挡住了脸。 或许是觉得一蓬头发荡在鼻端嘴前有些憋闷发痒,东方毅鼓腮噗噗地吹着气,试图把头发吹开。只不过这一举动纯属徒劳,气尽发自落,急的他哼哼道:“孙叔,孙叔……把它们弄走!痒!痒!” “哎呦喂,我的少爷啊,”孙飞几步就窜到床边,伸手去扶他,“起来起来,快躺好,”走到近前便闻到一股冲人欲醉的酒气,“不是我说您,怎么喝这么多啊?” 东方毅也不挣扎,任由孙飞费劲巴拉地把他扶起扶正倚着床头。再睁眼时顿觉世界也不颠倒了,鼻头也不痒痒了,他露出一个痴痴的笑容,慢吞吞地说道:“再不喝就来不及了。我就要嫁给公主了,以后饭能不能吃,酒能不能喝,还不得看人家的脸色。” “哎呦喂。” 孙飞听了这话,手脚一软,东方毅失了支撑,往旁边一歪,咚一声磕在了床板上,他也不觉得疼,反而觉得很有趣似的呵呵笑个不停。 孙飞都快吓死了,扯着脖子向外看,生怕大少爷刚刚的话传到老爷耳朵里……他苦恼地看了趴在床上傻笑的东方毅一眼,不明白酒怎么能把人的个性乱到这个地步。 怕什么来什么,正在孙飞庆幸大少爷的胡言乱语没被别人听了去时,门口响起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老孙,你先出去吧。” 孙飞浑身一僵,艰难地抬头应道:“是,老爷,”他退到门口,在经过东方赟时一个没忍住说道,“老爷,您别对大少爷太严了。他,他也是……” “老孙,你是府里的老人儿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己应该有个定论。”东方赟不咸不淡地截断了孙飞的话。 “孙叔,孙叔,你别走,你回来。你回来……” 喝醉了的人经常性的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周围发生的事情无知无觉,所以东方赟何时到的,东方毅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是突然间扑捉到了一字半句,似有所感,翻身向外对着门口开始叫唤。 孙飞脚步微微一顿,东方毅性子寡淡,对人从不亲昵,要不是冷不丁喝醉一次。还真听不到这种热忱的话呢。 可他却不敢留,正经的爹就在眼前,却对着一个老仆这么依恋,老爷心里想必不会痛快的,自己多留一刻,大少爷就会多吃一分挂落。 反正,反正明天酒醒了,他也记不住自己做过什么…… 孙飞想到这里,走的更快了,出门后不忘回身带上房门。走到小院外守住院门。把送水送毛巾送醒酒汤的小厮一概挡下,总之是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谁都勿近。 只要没有外人听见。爷俩有什么话说不开的。 “你不要再装疯卖傻了,为父前来,是有正经事要和你交代的。” 东方赟居高临下的看着在床上撒疯打滚的东方毅,淡淡说道。 “是吗?我以为父亲是知道我多喝了几杯,怕我有什么不适所以来看看我的,”东方毅停止打滚。仰面朝天的说道,“看来是我多想了。” 东方赟听了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头,大儿子对他有怨气他是知道的,对此他并不在乎。可大儿子居然会这么沉不住气,在自己面前说这种酸溜溜的话,往日的城府和沉着都去哪里了? 看来还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 东方赟即便不相信东方毅喝酒喝到撒酒疯的地步,但也认同了他喝多了,判断力和理智都荡然无存了。 要不要等他清醒了再交代呢? 犹豫仅只一瞬,下一刻东方赟已目光一凝,钉在长子身上:“九月的赏菊会是你作为太常寺协律郎所办的第一个盛会,不容有失。” “孩儿只是协办,总不能越俎代庖越过云大人去吧,”东方毅不为所动,冷冷说道,“再者说来,这赏菊会一年一度,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沦为过场,别说圣上,便是几位皇子都不会参加,除了那些花匠,谁把这赏菊会放在眼里啊,”他翻身朝里,“说赏菊会就是秋天的豫州花会也不为过啊。” 东方赟心头火起:豫州花会虽然盛大,到底是民间组织的,供民众游乐的聚会。与历来是太常寺承办的赏菊会岂可同日而语。这个毅儿,犯起混来真是够混的。 “明儿一早你就去太常寺,跟着云大人多多学些,不可倨傲,知道吗?”东方赟气归气,面上却不显,只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 “这次的赏菊会与以往的不同,是圣上改年号后的第一个盛会,你要广纳天下的圣品,凡是好的,不只限于菊花,好比说之前豫州花会的王花,太后很是喜欢,先前就听说,那本虞美人四季皆可开,四季皆不同。太后难得喜欢什么,皇上孝心甚隆,作为臣子定要满足,知道了吗?” “是——” 东方毅拖长音调回答道,一个“是”说的七扭八拐,起码转了三个音调。 这幅惫懒模样噎得东方赟一窒,张口便要斥责,可想到在门口听到的那席话,什么“嫁公主”,什么“看人家脸色”,终究没说什么,拂袖而去。 东方赟一走,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之中,东方毅瞪着眼睛盯着帐顶,一丝淡淡的忧虑浮上了眉梢。 自己今后的人生,就要在这种日子里度过了吗?今天去网罗太后喜欢的花朵,明天去搜刮公主中意的猫狗,后天去……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中的不平几欲冲破胸口:情场官场双双失意,再不奋起一搏,他这一辈子都要居于人下。 可他既然做定了这个驸马,在官场注定没什么出路了。难道以后要转战商场不成? 东方毅自嘲地一笑,貌似已经认命,可是心间涌起的念头,却怎么都抑制不住:要是做不成驸马就好了…… (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监视还是保护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苏幕遮充分贯彻这一原则,吃过晚饭后就在院中走来走去,还不顾小青瓜“饭后床上爬,活到一百八”的怪话,硬要她和春草一起运动。 夜色正好,明月当空,中秋只过去两日,月亮乍一看还是圆,这般月光下,怡人秋风中,院中走走消食多惬意啊。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活动,”苏幕遮对着嘟嘴的小青瓜又是劝说又是教导,“不如你和我练两套剑法吧,强身健体……”她越说越觉得这个想法有可行的余地,“不错不错,你的根骨看着还不错,柔韧修长,不如学武吧,现在启蒙也来得及。” 小青瓜忙忙摆手:“不要不要,我还要学修剪盆景,移栽换盆呢……迟些还想学打算盘记账,”她咬了咬嘴唇,“武功还是算了吧,找工也用不上。” 苏幕遮叹了口气,可也知道人各有志,无可勉强。 “不学就算了,以后可别后悔啊……”苏幕遮正自叉腰笑道,忽地一仰头沉声喝道,“谁?” 随着她的喝声,一条人影像腾起的鹰隼一般晃过院墙,夜色厚重,根本看不清面貌,就见来人在矮墙上略站了站,向前一纵借力在榕树上一踏,轻飘飘地落在院中。 廊下灯火一打,来者一身素色襕衫,竟是粟梁。 他甚至又换了一套衣服。 苏幕遮真心想对他说一句:一天换一套衣服叫爱干净,一天换三套,那叫骚包。 “你你,你怎么来了?”春草瞪大眼睛惊问道,又回头去看小青瓜,“你不是说他说,明天才会再来吗?” 小青瓜耸了耸肩。一副“都无所谓吧”的表情。 “去你屋,有话和你说。”粟梁直奔主题,向着苏幕遮说道,说完也不待她答应。当先向北屋走去。 春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大晚上来就算了,不走门翻墙就罢了,还要去姑娘屋里? 你是要翻天啊! “来,随便坐。” 粟梁嘴里招呼着。实则全副注意力根本没放在身后的苏幕遮身上,而是四下检视着她的这间用作小厅的屋子,试图找到最干净的位置。 “还不错,比我想得整洁多了。” 话是好话,如果说话的人不是一副嫌弃兼看不下去的表情,这话就更真诚了。 “我这会儿找来也是迫不得已,”从腰间悬挂的丝囊里掏出一条布巾,粟梁又开始左擦右擦,边擦边说道,“欸。谁让你的交往圈子这么杂的,找你说个话都要避开多方耳目。” 这算是解释为何会去而复返,趁夜来访了。 苏幕遮没有接口,她自打进入小厅后,就一句话也没说,这对她而言是件及其稀罕的事,看来不管是多能说的人在粟梁面前,都会被衬托的沉默寡言。 “怎么不接话啊,这么没有礼貌的?”粟梁啧了一声,神色间却没什么不快。“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说出来给你大哥我听听,看我能不能开解开解你。” “……你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吗?”苏幕遮甚是无语,冷淡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又成我大哥了?” 对于她的话粟梁不以为忤。哼笑一声说道:“你姓苏,我姓粟,听上去差不多,我年纪又比你大,你叫我声‘大哥’,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还介意呢。 再说了。我若跟父亲姓,应该姓黄,而你的名字,听着很有问题,哪有以“粟梁”二字为道号的啊?也没什么隐藏的涵义,不知道追求什么。多半是个假名。什么听上去差不多,真不知道这种胡话你是如何面不改色说出口的。 苏幕遮一个眼刀子飞过去,回瞪着粟梁,对于他占大辈的行为坚决不接茬:“快点进入正题吧,早说完你能早走,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呆在一个屋子里……”她撇了撇嘴,“你不在乎礼法,我还在乎道德呢。” “怎么说话呢?”粟梁不爱听了,“我怎么可能和你……休提休提啊,我听着别扭!”他说到这里,便觉一道恶寒从他的后颈处沿着脊椎骨奔腾而下,不禁别扭的拧了拧脖子,又道,“这会儿和我知道讲究男女有别了,和驸马爷饮酒作乐的时候怎么不知道避嫌呢?” “你又偷窥我啊?”苏幕遮心头火起,戟指道,“有完没完了,水仙不开花你当我是蒜头啊,老虎不发威你还当我是……” 话没说完,话头已经被一脸“忍不了这种冤枉”的粟梁抢了回去:“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偷窥啊!太肮脏了!我会偷窥你!这种想法太下流了!”他说到这里,着实掸了掸衣摆,仿佛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一般。 他的反应这么强烈,完全出乎苏幕遮意料之外,但她没兴趣深究,只没好气地说道:“你没偷窥我?那我的行踪你是怎么知道的一清二楚的?你可别告诉我,你因为在玄青观挂单,就学会那些道人‘掐指一算’的本领了。” 她质问的直接,粟梁反而平静下来:“我没有偷窥你,不过你从小到大的大事小情,都有人源源不断地传给我们知道。” 大事小情?源源不断? 苏幕遮心间一紧,忍不住将手边的帕子团成一团:“你们一直在监视我?” “是保护,”粟梁纠正了她的用词后,难得和颜悦色了一次,“你看不见,可你从来不是一个人。” 从不是一人吗? 那又有什么用! 从小到大受的那些冷落、排挤、讥讽和不公,可一条也没少! 苏幕遮很少发怒,这次却真动了怒,需要的时候没人出现,行事不顺你们意了反倒频频出现,发声提醒警告,早干什么去了! “撤掉。”她冷冷说道。 “什么?”粟梁随口搭腔,反应过来后叹了口气,正色道,“我知道你有不满,但暗卫不能撤,你的安全始终是最重要的。” “我有自保的能力。” “只有一个两个敌人来袭时,我相信你能自保,”对此粟梁承认的也痛快,“下午见识了你对付那女人的手段后,我就知道,千姨的本事你也学到了一两成,”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你面对的,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对付的了的。人贵自知,不要任性。” (女主日记178,八月望八日戌初,杀一个回马枪吗?粟道长脚程很快啊!嗯,腿脚好~。可惜说话气人!)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能说的都说了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呵。” 苏幕遮气极反笑:“你干脆打开天窗,直说我到底面对的是什么,到底得罪了谁,谁要跟我过不去?”她逼近三步,“别再拿含混的话唬弄我,否则的话,我不介意再捏碎条蛇蛊,逼你喝下去。” “开什么玩笑,”粟梁长眉一挑,“我怎么可能喝你摸过的东西,谁知道你洗没洗手啊。” “……别嬉皮笑脸的!”苏幕遮柳眉倒竖,这一次,她绝不接受粟梁的虚以委蛇。她受够了被蒙在鼓里,这一次,无关好奇,她想直面真相。 要是能炼出“吐真”…… 粟梁被她身上腾起的怒火一燎,不禁翻了翻眼白:“要是能告诉你,谁稀罕瞒着你啊,”他皱眉续说道,“能告诉你的一刻也不会多瞒你,”对着小厅另一侧一扬下颌,“给你那些东西时,不就告诉你它们是什么了吗?” 那些东西?哦,那些东西啊! 苏幕遮的目光顺着他下巴所指的方向飘到那一侧,门帘后是她的卧房,粟梁中秋夜交给她的那包东西就藏在她的床尾,被她打开又包上不知多少次了。 那包东西。 苏幕遮的思维回溯,想到中秋夜,林雨霖让林若枫送她回家,在院门口,她暗示已猜出粟梁与他相关,他便头一次正面回答了她一个问题: 他给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应该是神仙水的另外几种原料。 “是你告诉我的吗,”苏幕遮冷声说道,“明明是我看破你和林若枫是同伙,问他他才告诉我的,这就是你的‘一刻也不多瞒’吗?” “是啊。”粟梁相当的理直气壮,“我与阿枫认识,这一点当时还不能告诉你,但你既然自己堪破。那么能告诉你的就立刻告诉你了,不能告诉的还得瞒着。” 他说着点指里屋方向:“那些东西是什么,能告诉你,”而后点指屋外,“那些东西从哪儿弄来的。还得瞒着你,”挪近几步挑眉道,“除非你自己又能猜出点什么。” “你!” 苏幕遮刚刚抚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忽然侧头听了听,低声道:“有人来了。” 粟梁什么也没听到,但他对于苏幕遮的判断,一点也没怀疑,先前他才到抵她所住的院墙之外,就被她叫破现身。对于自己的轻身功夫,粟梁是有自信的。脚步几可无声。 就这样还是被听出来了。 丫头耳力不错。 “你在等人吗?”粟梁问。 “邓叔叔有时会趁夜过来,告知我帮里的一些情况……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粟梁已腾身而起,抓过苏幕遮的胳膊窜到厅角,闷声说道:“有女人的脂粉香,来得定然不是什么‘邓叔叔’,虽然女人不见得都香,”冲着她皱皱鼻子,“但香的几乎都是女人。” “灭灯!”苏幕遮不理会他的刻薄话,急声命令一句。随即抓紧他的衣袖,“不对,不能灭,会被察觉。” “废话。” 粟梁说话间已携着苏幕遮伏低腾挪。避过灯芒,躲进卧房的阴影里。两人贴得很近,难得粟梁没有嫌弃的把她推开,或者罗里吧嗦的问她何时沐浴更的衣。 但架不住他说别的: “耳朵很灵嘛。” “你鼻子也很灵,只是未免太灵了。” “哟,怀疑我啊。我都没怀疑你怎么会在一片虫鸣豸叫声中听出脚步声,你居然怀疑我的能力?”他哼了一声,“狗耳朵。” “你有没有常识啊,狗最灵的是鼻子。” “……那你就是蝙蝠耳朵。” “你又错了,我在书上看过,蝙蝠其实是聋子,它们之所以那么灵敏,靠得是感觉。” “你看的都是什么书啊……” “严肃点,有不明人夜访,咦?”苏幕遮从阴影里探出头来,侧耳倾听了一刻,“听不见声音了,难道只是路过?” “不对,”粟梁将她拽回阴影中,低声道,“味道更浓郁了。已经进院子了。能这么好的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响,看来来人是个‘潜踪’的好手。” “好在只有一人。” 粟梁瞟了她一眼,好整以暇道:“不是有自保的能力吗?上啊。” “上就上,”苏幕遮向前一探,抓过床头的排箫挎好,“不过你们安排的都是什么暗卫啊,人都快到窗户根儿了,都没动作。” 合理的质疑之下,粟梁也无话好说,略加不满地自语道:“这么巧这时换班?”他口里说着风凉话,撺掇着苏幕遮先上,实际上身形已动,眨眼功夫已窜至窗下,顺着窗缝向外望去。 一道身影正自沿着院墙缓缓地移动着,偶有声响,都恰巧会和风拂过院中大树时带起的沙沙声混在一起。 潜踪的奥义,正在于此,没有人能在移动间不发出一点声响,关键是依靠别的声响将自己的动静好好遮掩住。 “咳咳。” 轻咳声听在来人耳朵里,好似晴天霹雳,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闪! 不是撤,只是闪。 一道衣影箭一般推窗而出,拧身上了屋檐。居高临下随手一甩,窣窣窣声响发,数道寒芒朝着院中来人射去,那人提溜一转向左避让,寒芒在腰间抹过,笃笃钉于身后。 粟梁跟着俯冲,速度比他的暗器慢不了多少,那人躲开了左边的暗器,没躲开右边的拳掌,只感到一股大力袭来,脖颈处一紧被人卡住,狠狠灌到树干上。 寒凉的秋夜里,来人汗湿衣衫。 “哪条道上的?”粟梁冷声问道。 掌中的脖颈不盈一握,虎口在喉管处一卡,激起一片战栗。 粟梁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右手猛一用劲捏住来人的双颊,扳开她的嘴,向内探望:“牙里藏着什么?准备的这么充分,职业的啊。” “小心她的手!” 粟梁两指戳出,叼住那人的左手腕撞到树干上,定睛一看,被她制住的女人左手戴着一只发亮的戒指,淡淡的月光自树梢漏下,正可瞧得清楚,戒指内侧有根又尖又细的银针。 这要是在身上划一道,就算只划破掉细皮儿,也够受一阵的了。 (女主日记179,八月望八日戌正,说了这么多话,你都绕不晕的吗?)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失职的暗卫 当看到那根反射着月光的银针时,粟梁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他头次生出后怕的感觉,如果那根针再往前递两三分…… “你倒机灵。”粟梁头也没抬的说道。 “不是我机灵,”苏幕遮自开口示警便脚步不停,拾阶而下后走到院中树旁,“我认得她……的戒指,她是画堂的手下,也是笑笑帮的人。” “司暗杀的护法,画堂?”粟梁吹了声口哨,“多大仇多大怨啊,直接派杀手来。” 苏幕遮根本懒得追究粟梁怎会知道画堂的指责,反正他都说了,关于自己的大事小情,事无巨细他几乎都知道,那知道笑笑帮的职权分配……也不合理啊! 想我苏幕遮勉强称自己为“帮中人”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再说了,我十之八九的帮中时光还闷头药园种药草做草药,如果安插在我身边的探子真只为了“护你安全”这一个理由,那盯着笑笑帮做什么? 除非,危险的源头就是笑笑帮。 想到这里,苏幕遮又自看了那女杀手一眼,发现这个猜测还是很站得住脚的。 “画堂派你来的?”苏幕遮绕到那女杀手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入目的是一双空洞的眸子,装着经久的冷漠。 苏幕遮脑中的念头又飞了,同样是杀手,凌云山庄那帮人要鲜活多了。凌云山庄,凌云…… 邓叔叔! 画堂居然派了杀手过来,难道说,邓叔叔的双面钉子身份曝光了不成? “欸,问你话呢,”粟梁手上劲力不松,说出的话倒是举重若轻,“说说,得到的命令是什么?是就干掉她一个呢,还是都弄死,一个都不留。” “你小点声。”苏幕遮听他说的可怖。忙去嘘他,“屋里还有人呢,别被她们听了去,再吓到她们。” 粟梁翻了翻眼睛。指着那女杀手的口腔说道:“看见了吗,她牙齿里藏着枚丸药,你去把它拿出来,看看是什么货色。” “你怎么不拿?算了,当我没问。” 苏幕遮小心翼翼的伸手到那女子嘴里。指甲一剜带出枚药丸,顺势把藏于指甲缝的晶亮药粉填回原处,她把药丸拿到眼前辨认一会,说道:“是激活血气的药。” “右边槽牙还有一颗。” 粟梁鼻子好使,眼睛也不赖。 苏幕遮又拿出第二颗藏于杀手牙中的药丸,当然不忘往右边填充药粉,而后说道:“是‘龟息’,也就是俗称的假死药,”她随手在杀手颈边按了一指,威胁道。“金钗应该已经告诉画堂,我手里有什么东西了吧,现下,我给你一次机会,回答我们的问题,要是你不老实,”一指院中酒窖,“一杯酒下肚,秘密再藏不住。” 女杀手被她那一指一按,口里的药粉一个不小心就吞下了肚。她显然对苏幕遮手中让人有问必答的东西有所耳闻。不仅有耳闻,更甚是忌讳,她身为一个杀手,背上不知背负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人命债。世上不知多少苦主咬牙切齿的在找她。 而这还不是她最害怕的。 她最害怕的是,她会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说出自己的软肋,不管是谁,心上终究有在乎的人,杀手也不例外。 她难以想象任何不幸的事发生在自己在乎的人身上。如果仇人也雇了像自己这样的杀手,对自己在乎的人下手…… “护法命我制住你迫你交出《蛊经》至于旁的人挡路者死。” 女杀手一口气交代了“案情”,再不敢耍花样。 “拿到《蛊经》又有什么用,苏万儿但凡在炼蛊一道有一星半点的天分,守着千姨做了那么多年姐妹,总能学到她的皮毛吧,”粟梁不以为然地说道,他看了苏幕遮一眼,而后摇了摇头,“还至于,连你都不如?” 语出又惊人。 苏幕遮诚心诚意想问粟梁一句:你到底知道多少事?《蛊经》是什么你不问,哪里来的你也知道,连阿姨在这个领域有几斤几两心里都门儿清。 情报啊,论情报的重要性。 正当苏幕遮望着粟梁竟无言以对时,忽闻扑簌簌衣袂翻动声响,又几人自院外阴影窜出,齐齐躬身道:“属下来迟。” “嘘!嘘!” 苏幕遮忙去示意他们轻些,可俨然来不及了,就听东西两头的屋子一阵叮了咣啷的动静,紧接着两声响彻云霄的尖叫在背后响起,伴随着叠声的相问: “小姐!出什么事了!她是谁!他们又是谁!到底出什么事了!她是谁!他们又是谁……” “停。” 苏幕遮立刻叫停:“不要重复问问题,”她向春草和小青瓜挥了挥手,“你们进屋去,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等事情解决完我在和你们解释。” 小青瓜扒着门框,还要再说,春草已像条黄花鱼似的,溜着边到抵她门口,口里说着“听话,听小姐的话”,手上连推带拉地让她进门,随即紧紧关上了房门。 没有那两个胆小话多的在一旁添乱,粟梁明显松了口气,对着来的三个暗卫语气不佳地说道:“都跑到哪里去了!今儿个要不是我在……苏姑娘要有任何闪失,你们该当如何!” “一死难偿!” 三人异口同声,声音低沉,如夏日的闷雷。他们的回答听在苏幕遮耳中甚是不习惯,也不用去死吧,太言重了。 粟梁的表情明确彰显了,他对于这三人今夜的疏失很不满意,不满意到不能姑息的程度:“分批回去换班,从今而后,你们再不用保护苏姑娘了,向你们队长再领别的任务吧。” “是。” “把这女的先带回去,让你们队长先审一审,当心,留活口,”粟梁又自下令,不怒而威,“我会在这里再盘桓一阵,你们有半个时辰时间和下一班暗卫交接。” 三个暗卫得令,上前扭手扭脚,先自用“分筋错骨手”拧脱女刺客的手脚,防止她自残,而后往她嘴里塞了个胡麻桃,以防她咬舌。做好防护措施后,其中一人像拖麻袋一样把女杀手拖进了阴影里。 来得快,走得快,院中又只能听见飒飒的风声叶声了。 (女主日记180,八月望八日亥初,粟梁这家伙真是什么时候也不忘“干净”二字。不知道什么情形才能让他“忘形”呢?)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经历与大使 “还以为你会心软,为他们向我求个情什么的。” 飒飒夜风中,粟梁原本不大的声音也显得格外响亮。 可惜听他话音的人心思根本早就飞了,待他说完后许久才“啊”了一声,一脸茫然。 对此粟梁不以为意,他耸了耸肩,满脸的大义凛然,也不管苏幕遮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求情也没用,我这个人从不因私废公,拒绝你的说词我已经想好了,你一人的安危牵连甚广,可大可小,不是……” “我不觉得,不能再保护我算什么惩罚,所以又何必求情呢?”苏幕遮打断他的话,见他一脸的意犹未尽,不由得微微一笑。 “得,得。”粟梁摆了摆手。 不过两三句话功夫,粟梁已不复适才的冷硬,又恢复为往昔的漫不经心,苏幕遮侧头看了他一眼,又道:“话说,这些暗卫的队长是谁?不会是林若枫吧?” “不是,”粟梁咧嘴一笑,“你知道规矩的。多的我再不能说了,除非你自己猜得出来。” “……天色这么晚了,你不用陪我了,先回去吧。”苏幕遮下了逐客令,她觉得和粟梁呆在一起,时间不能过久,头会疼的。 “那可不行,你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你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对得起阿枫啊,”粟梁特别自然地接过话头,拧转了方向,而后轻松的说道,“你去和两个丫头解释几句,告诉他们有我在,放宽心,该睡睡,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去吧,我等你。” 说罢他一路向北,声音飘荡在空中:“我饿了,想煮碗面吃。你家还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不走也好。还有一堆疑问想问的,是只要猜中就告知吗?那正好,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 ***** 更漏了三分。夜已深沉。 距离苏幕遮离开笑笑帮分舵也不过半个多月的光景,位处茉莉巷的分舵却已经大为变样了。 分舵左右两边的铺面俱已被笑笑帮盘下,推倒了隔断的院墙,打通成一个占地不小的宅子,分为左院右宅。 左院是分舵原本有的那些设施。药房啊,仓房啊,账房啊等等,以及为了医药监监长能办公而专门辟出的区域。 右宅则住了笑笑帮中的重要人物,除了昔日的帮主苏万儿外,画堂、平山和夕照也一人占据了一个小院子,毕竟他们身为护法,在帮中各司其职,是苏万儿的左膀右臂。 男女糅杂地居住原本是苏万儿想都不愿想的,但现下也只能暂时忍耐了。毕竟林诺已走马上任。紧锣密鼓地“监视”起笑笑散的生产。 穿过一道院门,再穿过正房的门,拐上一拐便到了寝室。一挑帘笼进入内室,灯下之人抬眼招呼道:“你来了。” 如此熟稔的语气,仿佛来人与这院落的主人是极其亲密的亲故,殊不知,若是白天,主人此刻已半跪行礼,口称“属下”了。 桌上油灯的灯芯压得极低,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晕黄的灯光中,画堂的面容若隐若现,愈发娇柔。 苏万儿冷着脸,画堂安坐桌边的举动看上去格外刺眼。若是还在滇州…… 可惜今非昔比,这里是雍京,而非滇州。 “苏经历,这么晚了,怎地还不休息?”画堂笑吟吟地问道。 “经历”这个称呼听得苏万儿一阵堵心,是啊。她不再是笑笑帮的帮主了,除了药局女使的头衔之外,她现下还是什么劳什子的医药监经历。 经历是监长的属官,简而言之,苏万儿是林诺的下属。 “你也不必得意,”苏万儿落座桌边,冷冷说道,“我而今就算是虎落平阳,也轮不到你言辞讥讽,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身份?” 画堂微微一笑,媚态横陈,只不过媚笑给苏万儿看,不啻于是抛媚眼给了瞎子,反而激得她冷声道:“你笑什么!” “我笑经历说话当真有趣,我怎么可能忘得了自己的身份呢,”画堂敛了笑容,“我现下是医药监的驿科大使,每月的俸禄还要从你手里支取呢。” 苏万儿听到这里,好似被蛰了一下,脸色发青,画堂口中的“驿科大使”是个生造出来的名头,除了驿科之外,医药监还设有药科和户科,大使分别由平山和夕照担当。 这二人都是笑笑帮的护法,一个是司种植生产的,另一个则是司账面和运输的。 也难怪画堂不满,苏万儿气弱,再不济,生产笑笑散和药科有点关系,账面和户科也算同源,平山和夕照也算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容身了。唯独画堂的名头着实有些不伦不类,她明明是司暗杀的,和什么驿科有屁关系? 苏万儿对上画堂的目光,不由得有了一分的心虚,好好的一把锋利刀刃,只能放置在那里落灰,不只画堂气闷,苏万儿也觉得可惜啊。 “你可以不当这个什么大使的,”心虚了一瞬后苏万儿又调转枪头指摘道,“我当时问过你,要不要趁机脱身,与飞凤会合共图翻身大业,是你自己不走的。现如今又怪得了谁?” “翻身?”画堂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至极的笑话,忍俊不禁地说道,“你现今还想翻身?”她冷了神色,“醒醒吧,现如今的你基本上已被架空了,分舵的帮众逃逸的逃逸,被遣散的被遣散,剩下的没几个了。这还是雍京,其余分舵,更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了,”画堂说到这里,自嘲似的一笑,“昔日的帮主,已成了个不入流的官员,昔日的护法,都成了些不入流的吏员,还有何指望?” 这也是让苏万儿肉疼的一件事,几个护法作为大使留用是林诺的主意,可所谓的大使,并非官职,而是官员自己雇佣的下属,有职务没职权,俸禄还要苏万儿出,等于是她出钱让这些人给医药监干活,简直是冤大头。 “指望总是有的,”苏万儿不复往日的暴躁,冷静的说道,“你明日一早就去找张大川,让他从各分舵抽调些人手过来,我安排他们进医药监。” 画堂微微一愣,这又是要做什么妖?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面汤 确然,苏万儿作为官员,有权雇佣下属,只要出得起钱,她将全部帮众拉回来,一人安一个头衔都可以。 前提是出得起钱并且愿意出钱。 画堂没想到苏万儿会提出这样一个建议,要知道,原先她身为帮主,可谓一呼百应,原本对她鞍前马后的帮众现今要给钱才能支使,搁谁谁能没个心理落差,怎么会主动作此要求? “你想调谁来?” 苏万儿说了几个名字,画堂越听越是心惊,这些人都是笑笑帮的老人儿了,俱是各分舵的骨干人物,全都俱来雍京,要是被人一锅端了,笑笑帮就真完了。 不过,现如今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了。抽调这些人手,聚集这些力量,恰恰表明了苏万儿破釜沉舟的态度。 “都这会儿了,你派出去的手下还没有消息,多半是失手了。” 苏万儿忽地说道。 画堂神情严肃,她之所以经夜不眠,就是在等吹花的消息的,吹花逾时不归,她已猜出事情不太妙了,当下说道:“吹花是我手下‘潜踪’的好手,就算失手,也能脱身,怎至于石沉大海?”她看向苏万儿,“《蛊经》真如此厉害?” 无声无息就折损一员手下,可无论是苏万儿还是画堂,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丝毫没有费心关心那手下失了手,现下是个什么样的处境。 反正她藏有毒药,关键时刻会自裁的。 苏万儿不屑道:“蛊术真如此厉害,能以一敌多,我那妹妹也不会丧命了,”她沉吟地说道,“要是我没猜错,小丫头有人保护,”她眼睛一眯,“多半是她父亲的那些老朋友们。” 苏万儿对苏幕遮的态度让画堂甚为不解,要是有心去除。早早动手,苏幕遮坟上的野草都长得比人还高了,结果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吊着,直到了雍京才驱逐。直等她站稳脚跟才去除,真是…… 可更让画堂不解的是,苏万儿为何跟这么个丫头过不去。对此,她只能勉强解释成,是对这丫头父母的仇恨转移。 画堂不在乎苏幕遮的死活。苏万儿既有命令,她便听命,虽然她对苏万儿多有不满,可也没累积到敢于抗命的程度。 “附近的作坊已经停产了,雍京的地下网络也已经转移了,”画堂面色不善地说道,“咱们的生意折损了一大半,要依我的话,把那几个头头脑脑都解决掉,看谁还敢插手咱们的帮中事。” 她阴测测地说道。原本妩媚的容颜变得阴森摄人,如同鬼魅。 “你就知道杀人,”苏万儿对于画堂的变化视而不见,她的语气中裹挟了一丝居高临下的从容,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杀那一个半个,根本就动摇不了大局。” “呵,真是深谋远虑啊。所以到现在为止,别说大局了。小局也丝毫没动摇,”画堂的态度尖锐起来,“再这么下去,温水煮青蛙。咱们都得完。” 这话已经不再是发牢骚,而是在赤裸裸地讥讽起苏万儿的决策能力了。苏万儿听她话里隐隐的调侃味道,心中恼火,可她也清楚,画堂与那些普通帮众不同,对于帮中要事颇为了解。对于而今的形势也烂熟于心,不是自己一句两句就能敷衍过去的。 奈何苏万儿现下还需要画堂,她只得佯作没有听出她的不恭不敬,转口说道:“你又怎知我的所作所为对局势没有丝毫影响?远的不说,你以为我要你派杀手去解决我那外甥女,纯粹是闲着无聊?” 画堂“哦?”了一声,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她如此漫不经心,看在苏万儿眼里,心头又是一怒,面上却不显,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解释一番,不光如此,连接下来的连环计谋都和盘托出,听得画堂心里微微一热:她不是在赌气,而是真有了良策,如此一来,我们当真能翻身了? “这招连环计,第一环虽然出了岔子,也不算全无收获,”苏万儿见画堂一改适才的事不关己,一副潜心去听的认真模样,微微一笑接道,“至少我们知道了,对方把苏幕遮看得很重,说明咱们想到的事,他们一样想到了,这说明……” 苏万儿说到这里,画堂终于也明白过来,阴阴一笑道:“这说明帮主的方法恰可击中他们的七寸……”她夷然一笑,“属下已有些迫不及待了,哪日动手?” “五天以后。总要给各处准备的时间嘛。” ***** 苏幕遮和春草、小青瓜掐头去尾地说了几句,自不敢明讲来的是个职业杀手,只说是苏万儿派来找麻烦的,又着重渲染了一下,其实这院落一直有暗卫保护,看不见,但很安全。 好容易安抚她二人躺回去,苏幕遮拖着疲惫的身心走向亮起灯火的灶房,一进门,就见挽起袖子的粟梁在煮面。 他卷起的袖子,自然一褶一褶叠的整整齐齐,绝对不会忙着忙着就松垮掉,他站的方位,自然角度刁钻离灶台又远,定不会有油星儿水汽扑到衣服上,就这样他犹嫌不足,头上还裹着条布巾,裹得严严实实的。 除了五味,苏幕遮从没见过有谁在灶房这样全副武装的,只不过,五味是担心头发啊,灰尘啊等等异物会不小心掉落,玷污了他烹制的佳肴。 粟梁只是怕脏吧。 不过,粟梁虽然爱洁成癖,却从来不会为了不弄脏自己,而指使别人干东干西,是个勤勉的人呢。 “我多煮了一绺,你也吃点吧,”粟梁听到动静,头也没抬地说道,“洗手啊。” “……我在你眼里是有多不爱干净啊?” 天热时的一口冰水,天凉时的一碗热汤,都是难以言明的幸福滋味。 “所以那些暗卫是我来雍京后,才开始跟在我身边的吗?” “是啊,你在滇州的时候足不出户,哪里用得上暗卫?”粟梁低头喝汤,随口答道。 没有暗卫?消息还能源源不断地传出,看来收集情报的人员和暗中守卫的人员分属两个系统。 (女主日记181,八月望八日亥正,话说多了容易饿哈?可以理解,我也经常会饿呢) (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再也不愿旁观 咽下最后一口面汤后,苏幕遮又问道:“在滇州不需要暗卫,那来时的路上呢?总用得着了吧。【ㄨ】” “你又不是孤身一个来的雍京。”粟梁埋头汤碗,眼皮也没抬。 “……虫伯果真是你们的人……他还活着吗?” 这句话终于让粟梁从汤碗上抬起了头,盯着苏幕遮看了半刻后方才答道:“当然,”他露出个古怪的笑容,神秘兮兮地问道,“你还想再见他一面吗?” 想不想再见书虫一面? 如果是一个月前,书虫刚刚失踪时,有人如此问苏幕遮,她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想”。 甚至在半个月前,她刚被苏万儿赶出笑笑帮,一个人走在尚自陌生的雍京街头时,满心满眼地都想着,身畔连个说话商量的人都没有…… “虫伯刚失踪后不久,我去了趟凌云山庄,托山庄里的人打探他的下落,”苏幕遮的目光转向门口,回忆起那段过往来,“我被阿姨赶出来的那一天,恰好与凌云山庄交付结果是同一天,他们给我的结果是,退还定金。” “……好在完不成任务,定金是双倍退还的。”粟梁憋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苏幕遮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当我看见那张银票时,心都凉了,连凌云山庄都找不到虫伯,他多半是死……” “我当时脑子就乱了,我知道,我肯定是猜错了什么,”苏幕遮说到这里,抬眼看向粟梁,声音中携带着一丝颤抖,“本以为虫伯是林家派来的,林大人怎么也不会做‘灭口’的事。如此看来,要么是我错信了林大人,他其实是个卑鄙无耻心狠手辣之徒,或者我太草率,只凭着几条似是而非的线索,就认定虫伯是林家派来的,其实指使他的,另有其人。” “虫伯跑了,我虽然担心他,心里也一直很生气,气他有密码,气他对我不坦白,所以自从我得到自以为‘是’的结论后,就没再管过他的下落,”苏幕遮抬手捂住双眼,任凭温热的泪滴缓缓渗出,“可就是因为我的‘负气不追究’,才害的他,是我害了他……” 粟梁万没想到,他的一句戏言竟然引致这种后果,他平生最怕女人哭,真要命,屁股底下的凳子怎么那么扎得慌啊。 “这这,你这么内疚,实在没必要,其实……”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只因面前的苏幕遮缓缓放下了双手,露出了她那双略含水光却逐渐淡漠地眸子。 “确实没有必要,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他还活着,听你的口吻,还活的很好,却不来见我,这么久了,半点音信都没有,”苏幕遮深吸口气,“他既如此无情,我还见他作甚?” 粟梁愣住了,一直以来,只有他让人哑口无言,咬牙切齿的份儿,但苏幕遮的话,他竟无言以对。 “钉子都是……命运无常,到处漂泊的,”粟梁忽地开口,一反他玩世不恭的常态,“经常一觉醒来,都记不得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任务,是叫张三还是李四,”他眸光一黯,半是怜人半是自怜,“久而久之,对于外物,就不敢再倾注太深,谁知今/日/友会否是明/日/敌。” 苏幕遮听了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似有所动,她知道,粟梁这话不单单是在为书虫解释,更是他的自白。 “他不是无情,是对你他就从没用情,因为他一早知道他的任务,你对他来说,只是任务,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如此不留余地的话,粟梁说来却神色自若,似乎完全不担心苏幕遮听了会有何反应。 “真是不公平啊……”苏幕遮静了一会儿,笑着说道,“难怪虫伯话这么少,少得都有点不正常了。也许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也许他的本性一点也不沉默寡言,也许他和你一样,是个又刻薄又啰嗦的人呢。” “……哈,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带你去见他,让你看看,到底是谁刻薄,”粟梁对天翻了个眼白,“记住你今/日的话啊,我等着你自打嘴巴的一天。“ “你认为,我们以后也会道不同吗?”说笑归说笑,对于粟梁的话,苏幕遮的感慨颇深,“今日是友,明日是敌?” “我们一定不会,”粟梁先是一笑,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没有立刻接着再说,静了会儿后才道,“不过,你的道是什么?” 他说着站起身,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来,好似已干过不知多少遍了。 “你以前以‘笑笑帮中人’自居,你的道恐怕就是竭尽所能,让笑笑帮能偏安一隅,不被别的帮派蚕食。” 端着装有脏碗筷的木盆迈出灶房,走到井边辘轳,粟梁熟练地晃起一桶井水,哗啦一声倾倒在盆中,借着月光,熟练地开始洗洗涮涮。 “后来你知道笑笑帮面临着被清缴的危险,你想方设法救回东方赟,和林叔交涉,研究神仙水,种植圣灵芝,那时候你的道是帮助笑笑帮躲过危机。 “再后来,你和苏万儿撕破脸,迫不得已出来立身安命,现下你的道是什么?”粟梁说话间已干完活,又打了新的水细细洗手,“开店卖花过日子?” 听着旁人把自己的半生叙述一遍,其实是件挺凄凉的事,这么多年光景,几千个日夜,在别人口中不过是三五句话罢了。 “我想种出解瘾症的圣灵芝,我想找出神仙水的幕后黑手。” 爹死娘亡,无亲无长,自被苏万儿赶出家门的一刻,苏幕遮就只能把人生的大部分希望都放在圣灵芝上,想着终有一日能做成一件大事,不管神仙水是否与娘亲有关,只要能解了神仙水的遗毒,就算全了她的孝心了。 她就像被在黑夜里摸索着的旅人,从漆黑的夜里,渐渐走向天明,从最开始的伸手不见五指,到现下勉强能视物,她对于自己现下所处的境地,慢慢有了认识。 谁是友,谁是敌,又有谁可同路。 “我不想只在边上看着了,不想只有挨打的时候才能还手了,”苏幕遮神情严肃又认真,这一次,她再不抽科打诨,戏谑调侃,“我想加入你们。” (女主日记182,八月望八日最后一次补记,我不想再叉手望天,随波逐流地晃荡了,因为我发现,人是躲不开命运的,只有迎头而上这一条路) (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砸门求救 苏幕遮的要求多少有些突兀,粟梁却不似以往,只拿空洞的话敷衍逗趣,端看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可以清楚地看出来,他正在认真考虑这个要求实现的可能性。 “你可想好了,你要是加入了,就再不是被我们保护照顾的苏姑娘了,而是得任务听指挥的苏幕遮了,”粟梁的唇角现出一抹笑容,从井边长身而起,“任务要是失败了,能领罚都是轻的。” 他说到这里,终究没能硬起心肠,添补了一句道:“我不希望你和我们过一样的日子,你还是再三思几次吧。” 难得他话中夹带着暖意,一如适才他煮出的滚烫面汤。 “你就告诉我,这事你做不做得了主吧。”见粟梁略有松动,苏幕遮没有再表决心,只趁热打铁的追问一句。 粟梁顺着她的问题答道:“我一个人,自然是做不了主的,只能把你的想法代为转达,”他的心软转瞬即逝,泼冷水的特质又再浮现,“其实我也有点杞人忧天,就你这点本事,真不见得能……”上下打量几眼,一切不言而明。 “什么时候能给我答案?”苏幕遮不与他做口舌之争,直击问题关窍。 粟梁摸了摸下巴,似乎对她的积极性很是欣赏:“不急。你知道什么叫‘投名状’吗?” 投名状是用于表忠诚所作的一种表示,往往在入伙一个门派或组织前,以该门派或组织认可的行为表示忠心。 正所谓“但凡好汉们入伙,须要纳投名状”。 投名状是什么,苏幕遮当然知道,可问题是,她面对的是个假装道士的……人吧,想加入的,是个由朝廷命官林诺林大人牵头,对抗神仙水黑手的组织吧,她不会是一时恍惚。就被绿林豪杰逼迫着落草为寇了吧。 “你们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啊,还投名状嘞,除了那帮土匪草寇,真没听过什么正经行当需要投名状的。”苏幕遮好笑的瞥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说吧,这份投名状要怎么纳?我前些日子帮林大人估算了,笑笑散产量销量的差异。这算立功了吧?我手里有份神仙水的原料单子,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屋里还有一盆圣灵芝的幼苗。” “不错不错,”粟梁狐狸眼角一吊,笑眯眯地说道,“你不提我都忘了,在你混迹市井张罗开店的这段时日,还做了这么多事的。” 玩笑归玩笑,粟梁到底给了苏幕遮一个承诺,答应她不管结果如何。定会及时给她确凿的回答。 ***** 月落西方,日出东方,转眼又是新的一天。 春草揉着眼睛从床上翻身坐起,看了身旁还在熟睡的小青瓜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昨天夜里发生那么吓人的事,也只有像她这样的孩子才能如此安睡吧。 自己可几乎一夜没敢合眼。 起来过几次,隔窗去看北边的屋子,三更过后才见灯灭,那个道士也是的,怎么能赖在姑娘屋里。一呆就是大半宿呢,一点也不自重…… 春草咬着嘴唇暗自腹诽,昨晚上为了安全,她和小青瓜都是和衣躺下的。现下衣裳都是褶子,再不能穿了,好在屋里还有一套干净的能换,算了,先回屋吧…… “啊。” 春草才拉开房门就轻叫一声,不远处的水井前。苏幕遮正自在打井水,看情况,是为了给店里的盆景洒水润湿,听到动静,苏幕遮抬眼一笑:“早。” “早,”春草讷声接了句。 苏幕遮看了她两眼,关切问道:“怎么眼底一片黑黑的?是不是没睡好啊?”她放下手中的水桶,走到春草近前,“都告诉你没事了,还自己吓自己。” “你还说我呢,”春草指着苏幕遮的双眼,“看你,眼里竟是血丝,你本来就睡不安稳,昨晚上还拖到那么晚才睡。” 苏幕遮虽然眼蕴红丝,精神头却足,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怎么一样,反正从来不渴睡,”她俯身握住水桶的把手,施力提起,“不过你既然起来了,就去做点吃的吧,我先去店里准备一下。” “吃了再去吧,”春草一听这话急了,“昨个胃不是才疼了吗?还不注意?再说了,这么早,谁会来啊,不差那一时半会的……” 砰砰砰。 恰在这时,院门外响起几声连续的敲击,虽然力道不重,但是敲得又急又快,显然来人心绪不宁,焦急不已。 苏幕遮和春草齐看向院门,才说时辰这么早,不会有客人,谁知道都找到家里来了。看了一眼后,春草应了声“谁啊”。 “是我,快开门啊,救命,娘亲,娘亲她……” 苏幕遮吓了一跳,忙跑去拔下门栓,刚一拉开院门,一个小小的身影暗器似的撞进她怀里,哭哭啼啼地说道:“呜呜,苏、苏姨,你快去救救娘亲,奶奶要把我们赶走,坏人要霸占我们的店……” “心心?”苏幕遮一把揽住扑入自己怀中的小女孩,“你一个人来的?先别哭,慢慢说。”她半扶半抱地把心心拖到院中树下坐好,叠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店里的生意还是不好吗?” 小青山一行后,心心就以“阿姨”称呼苏幕遮,苏幕遮觉得别扭,但也无可奈何,谁叫自己和心心的娘亲是平辈论交的呢,在那一刻,苏幕遮突然理解了林若枫的心情,年纪虽大不了多少,但是辈分从不以年纪区分。 不过叫“阿姨”的话,苏幕遮总会想起苏万儿,所以坚持让心心称自己“苏姨”。 “苏、苏姨……”心心小嘴发白,一路连跑带颠过来,头上的两个小髽髻早就乱得不成样子了。她偎在苏幕遮身边,小声啜泣着,声音颤抖地否认道,“不是的,没有不好,不是的,骗人的……” 顾大嫂为着心心花了不少心力,教她认字念书,故而心心年纪虽稚,思考说话都已成体系,讲故事也好,和人对话交流也罢,基本上行云流水,几时有过如此颠倒反复?看来,小姑娘是吓坏了。 (女主日记183,八月望九,插手家门内部矛盾?罢了!先把顾姐姐就出来再说!)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家贼难防 眼看一时半会问不出什么了,苏幕遮便也不再追问,悄声对春草说了两句。春草应言走进灶房,不多时端出杯热热的香草茶,喂到心心嘴边,柔声道:“喝点吧,小心烫口。” 心心没有就着她的手喝,而是接过茶杯一气啜饮了好几口,之后“嗝”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嗝儿。 肚里冷风一出,心心的情绪也安定了些许,抽搭地说道:“苏姨,奶奶不许我和娘在家里住了,还要把店抢走。娘昨天白天守在店里,来了一堆坏人堵着门口,娘只好把店关了,他们就在外面拍门,拍到好晚好晚才走……” “之后呢?”苏幕遮的表情更加严峻了,“你怎么跑出来的?你娘呢?” “娘一夜没睡,等我醒了才闭眼眯瞪一会儿。我趁她睡着了,从后院墙角的草洞钻出来的。苏姨,我不知道该去找谁了,求你救救我们……”心心抬手捂住眼睛,哭道,“你去和那个大侠哥哥说说,他那么厉害,一定能救我们的……” 心心口里的“大侠哥哥”自是粟梁无疑,听她提及粟梁时那股信任依赖的劲头,苏幕遮真没想到,那位言辞刻薄的粟道长能这么得小孩子的心。 也难怪,毕竟是粟梁出面,把心心从狄员外那里救出来的。 可这会儿去找粟梁明显不是个好办法,谁知道他又跑到哪里,执行什么任务去了。 “心心,你先别哭,慢慢地把事情讲一遍给我听。你知道是谁来闹事的吗?” 苏幕遮冷静沉稳的声音略微稳住了心心的心神,她强忍着呜咽,小声说道:“三,三天前,奶奶突然带着小姑,还,还有对面店的老板吴……吴,”她犹豫一下。终究说不出什么难听话,“吴叔,到了店里,说娘不守妇道。做寡妇耐不住寂寞,勾引什么,什么的……要开祠堂休了娘,还让娘交出食肆的房契地契和钥匙……” 太过难听的话,心心她或是说不出口。或是根本不明白,故而说的掐头去尾,但苏幕遮还是听明白了,暗骂了一声文老婆子也忒无耻,居然把这种脏水泼儿媳身上,显然是不顾这母女的死活啊。 她明白为何心心会说,顾大嫂经营的食肆要被人抢走了,毕竟她是帮夫家经营,如果她真被文老婆子做主休了,那她就再不是文家人。食肆自然要归还。 可她不明白的是,心心的奶奶对这母女俩不喜不是一天两天了,不但对顾大嫂没有好声气,先前还把小姑娘卖做烧火丫鬟呢。但文老婆子当心知肚明,不靠着顾大嫂,她和她闺女只能去喝西北风,所以看不顺眼是有的,赶尽杀绝却不会。 那为何这次做的那么绝?难道是找到可以依傍的靠山了? 不会就是适才心心话中的“对面店的老板吴叔”吧。 “心心,吴叔是谁?”苏幕遮问道。 “他,他在我们对过也开了间食肆。是做荆州菜的。”心心知道的也不多,连那吴老板的姓名都说不清楚,只说附近的人都叫他“吴老二”。 “娘不许我和他说话,也不许我去他店里。”心心咬着下唇,“他却总上我们的门儿,每次来眼睛就到处乱瞟乱看,总盯着娘看。不过,最近半个月没怎么来过。” 心心虽然年纪还小,但也模模糊糊地明白些事情。对于吴老二的这种行为打心眼儿里厌烦,每每看到那人,都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期盼他快走,不要多停留。 苏幕遮的神情渐渐凝重了,心心的话只展现了一鳞半爪的信息,可她已从心底生出不妙的感觉:这事不单单只是个婆媳不和的问题,吴老二一直觊觎顾姐姐,这会掺和进来,不定和那老婆子达成了什么条件呢。 一方得人,一方得财吗? “心心,我去看看你娘,你……”苏幕遮沉吟起来,照理说,应该把她送回到顾大嫂那里,可如果倚红偎翠真像心心所说,有人三天两头来闹,那倒不如让小姑娘在她这里避避风头。 “我,我想和你回去,我怕他们欺负娘。”心心吸了吸鼻子,鼓足勇气说道。 心心这么一说,苏幕遮更不敢放任她了,免得误伤了她,当下柔声劝道:“你乖乖跟着春草姐姐和小青瓜,等你娘来接你,”她看着心心低垂的头,又叮嘱一句,“不要乱跑,去哪儿都要和她们打招呼。” “我,我不会乱跑的,”心心底气不足地说道,在对上苏幕遮的目光后,低头慌乱地解释道,“我出来给娘留条子了……我知道了,我听苏姨的。” “春草,你照看点心心,等会儿等小青瓜起来了,你们该开店开店,该干什么干什么。” ***** 苞谷路上,顾大嫂手持一个分量不轻的大头锁,慌慌忙忙地把“倚红偎翠”的店门一关,哆嗦的手就要挂锁落锁。 她熬了一夜,实在是受不住了,天快亮时闭眼睡了会儿,醒来就发现女儿不见了。 顾大嫂着实吓坏了,这几天的变故让她有些草木皆兵,第一反应是婆婆找人把心心劫走了,可抵着店门的桌椅还是原样,叠罗汉似的压过门楣,不可能有人进得来的。 她慌得不成样,好在转圈的功夫,终于发现女儿留给她的字条,上面写着要去找苏姨帮忙。顾大嫂一看之下,把锁头一拿,匆忙搬开那些抵挡外人的桌椅,出店落锁,她心里着急,手上没准,几次都插偏了锁眼,忽闻身后有人说道: “你个小贱人,大早上的要去哪儿?是不是想着夹带私逃啊!” 这声音让顾大嫂心生寒意,可手上的准头也强多了,咔哒一声,门锁住了。她转回身面对来人,强自镇定地招呼道:“娘,您来了?” 来的人正是顾大嫂的婆母,她活到这个岁数,娘家姓什么,小辈已经不得而知了,都统一称呼她“文大娘”或是“文婆子”。 顾大嫂虽然在外泼辣,对自己这个婆母心头还是发怵的,眼神垂落盯着台阶,对那句卖声装没听见。 (女主日记184,八月望九补记,寡妇何苦为难寡妇?)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反复折腾 文婆子头上插了根银簪子,耳朵上戴了对米粒大小的珍珠耳钉,穿了件大袖长袍,眼色鲜亮,脚上还不甘寂寞地踩了双绣花翘头鞋,全然不顾这身装扮和自己年纪符不符合,站在那里,一手叉腰,一手戟指,活脱脱一支叮当作响的大茶壶。 明眼人看了她的打扮,再看她儿媳穿的那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就可以清楚的知道,顾大嫂赚来的那些银钱,都花在谁身上了。 “你个不守妇道的,叫谁‘娘’呢?要不是娶了你这个丧门星,我的大郎二郎能年轻轻的就……”文婆子骂了几句,掏出条崭新的帕子去抹眼睛,抹了两下抹不出眼泪,索性放下帕子又骂起来,“我告诉你!这铺子是我文家的产业,死皮赖脸的赖在这儿能赖到什么时候,趁早卷铺盖滚蛋,哼,别等着上了公堂,打你板子拉你下狱!” 顾大嫂看着婆婆恶狠狠的眼神,一时间困顿不已。自打相公死后,她拼命操持这个家,不过三两年,就把文家原来的那间小馆子的门面扩张一倍,又两三年,还把店开到了苞谷路上,虽不至于赚的盆满钵满,可也算是衣食无忧,且有余粮了。 她在外虽然泼辣,可面对婆婆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她这样尽心尽力地为这个家,险些把女儿都填进去,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被如此对待! 想着想着,强烈的委屈和不甘涌上顾大嫂心间,她一咬牙,头一次说了句“重话”:“您说完了吗?要是说完了就别堵着门口,我有急事要办。”说罢下了台阶向外走去。 文婆子听了这话,尖叫一声,像被蝎子蛰了屁股一样跳起,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向顾大嫂打去:“反了你了!敢这么和婆婆说话!” 掌到半路被人一把抓住,文婆子吃痛大叫,只听耳边有人说道:“不是要休了人家吗。还好意思自称‘婆婆’?还要不要脸了?” 文婆子年轻时就是乡里一霸,老了老了更是泼满这条街,走到哪儿没有人不躲的,连茅坑里的苍蝇都要绕着她飞。 在她看来。婆婆教训媳妇那是天经地义,小贱人敢还嘴,打她都是轻的。 居然有人敢拦着?谁啊谁啊?敢管我文家的事! 文婆子边喊痛边向身旁看去,抓住她手腕的是个小姑娘,年纪只比她家碧儿大个半岁一岁的。手劲儿可比她闺女重多了,文婆子被她这么一捏,半边身子都麻了,嘴里更是污言秽语的骂个不停,尽显泼妇风采。 她这么一闹,附近的店家,路过的客人纷纷驻足,待听清这老婆儿的话后,几乎人人皱眉头,人群中有人高声道:“大早晨的不干不净的说什么呢!要闹回家闹去!” “老娘乐意怎么闹怎么闹。婆婆教训儿媳妇谁敢管!哪个杀千刀的敢长舌,老娘剁掉你的舌头塞你屁/眼儿里!” 苏幕遮一击即中后,就甩开了文婆子的手腕,站得和顾大嫂近了些,听到这些骂声,她蹙了蹙眉头,对顾大嫂说道:“你不是和我说,你夫家是诗书传家的吗?”她嫌恶地看了文婆子一眼,“怎么是这种货色?” 顾大嫂臊红了脸,忙上前两步劝她婆婆:“您少说几句吧。”话音未落。见有人拨开人群,气势汹汹地冲上来,显然就是被文婆子先前的“乱拳”波及的,顾大嫂忙侧身拦住那人。连声说起好话来:“大哥,大哥,真对不住啊,我娘她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她计较。” 那人也是个暴脾气,听文婆子骂骂咧咧难听就多了句嘴,被回骂了就热血上头冲出来,顾大嫂这么一阻拦,他先就冷静了两分,再见自己握紧的拳头和这小娘子脸差不多大,心里就软了,粗声粗气地说道:“看你的面子,老子就饶她一回!” “哟,你这个贱人,不守妇道,居然大街上拉一个就是姘头啊,”文婆子可不懂什么眉眼高低,打定主意要把她媳妇名声搞臭,“可怜我大郎早早去了,谁知道是不是你伙同姘头……” “娘!” 顾大嫂尖声喊道,她怎么也想不到,婆婆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气得浑身发抖,一时恨不能抓花这老婆子的脸,一时又恨不得剖开自己的心。 尖叫声未落,突见文婆子也是满脸惊恐,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咿咿呀呀却再发不出声。 文婆子是真吓到了,想她一辈子征战在撒泼界,从没这么害怕过,骂得好好的,突然腋下一麻,喉头一凉,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抖着手指头,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戳谁,满心满脑都是惊恐,自己这是中邪了吧,会不会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会不会变成哑巴啊! 冲上来的大汉狐疑地看着文婆子,一时闹不明白她玩儿的是哪一出,假装哑巴?不是要讹钱吧?他心中大生警惕,忙退后几步举手示意:“我可一个指头也没碰她。”说还不够,脚下不停向后退去。 顾大嫂原本气得肝颤,见文婆子脸色不对,不似往常撒泼时,那股常用的拿腔作势,慌忙问道:“娘,您怎么了?” “啊,啊……咦?又能说话了?谁在老娘背后弄鬼!啊,啊……” 文老婆子哑了一阵,突然又能说话了,本来惊骇莫名的她顿时松了口气,自然而然又骂了起来,才只说了一句,便觉嗓子一扁,又再说不出话,只能嗷嗷乱叫。 “这是怎么了?别是染了什么怪病吧?” 文老婆子正心惊肉跳呢,忽然听到刚捏住她手腕的姑娘说了这么一句,她拼命想说点什么,想证明自己没病,可喉咙像个漏风的风箱,只能咕噜咕噜地发出些怪声,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 文老婆子试了又试,大为惶恐,忽地转身奔出,拐进岔路,向最近的医馆一路跑去。 (女主日记185,八月望九又补记,让你说不出话来不是本事,让你一下说得出来一下说不出来也不是本事,让你想说的时候说不出来,放弃的时候又说得出来,反反复复的折腾你,这才叫本事)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闭嘴,积口德 “娘……” 看到婆母心急火燎的窜开,顾大嫂下意识就想跟去,跑出两步猛然想起,心心不是说去找“苏姨”了吗,苏幕遮来了,心心呢? 苏幕遮向着周围看热闹的含笑道:“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她转向顾大嫂,“顾姐姐,我是来告诉你一声,心心在我那里,你别担心。” “好好,”顾大嫂擦了擦眼睛,强打精神说道,“让姑娘见笑了。我这就去接她回来。”她朝着文老婆子跑走的方向看了一眼,面上的表情紧张不安。 “你别担心,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顾大嫂听了这话,惊异地看向苏幕遮:“姑娘是说……” “间歇性失语症,这病太奇怪了,我闻所未闻,看来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苏幕遮笑着说道。 顾大嫂心中又是怀疑又是惊奇,难道婆婆一下子哑巴一下子又能说话了,是苏姑娘的杰作?可她着实不知世上竟有那般古怪的药物,能让人突然说不出话来,突然又能说话,如此反复不停。 对此,苏幕遮想说:是没有这类的药,可有这类的蛊啊。她娘所写的《蛊经》里竟是这种变“废”为宝的例子,她刚才用的就是改良版的“嚼舌蛊”,原本的效果是彻底破坏喉咙,让人再说不出话来。 苏千将这种蛊添减了几种毒虫,改名为“闭嘴积口德蛊”(苏幕遮:名字也太长太绕口了),只要闭嘴半个时辰,自然就失效了。 不过依文老婆子的德行,要她闭嘴安静呆一会儿比什么都难,恐怕得反复折腾一天呢。 “顾姐姐,咱们别杵在外面了,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顾大嫂见婆婆症状古怪,多半今个不会再来闹事,解了外忧,又知道女儿处境平安。私心里也不想这么快接她回来,免得她又目睹些污言秽语的场景。苏幕遮如此说,等于给了她理由,先专心闯过这关再说。 二人回到倚红偎翠。大堂里桌椅凌乱,毫无生机,看样子这三天都没有再做生意了。如果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难题,恐怕这食肆就再开不下去了。 苏幕遮没有纠结顾大嫂婆家为何如此无情,忘恩负义。而是单刀直入地问道:“你知不知道,那吴老二和你婆婆勾结,两人是怎么商量的?” 顾大嫂微一怔愣,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启齿的羞赧,但现下不是害羞的时候,她咬了咬牙照实说道:“我夫家族里虽然人丁兴旺,但自我公公那辈已经搬迁到雍京,分家单过了。所以娘……她想休了我,也不必请示族中长辈,只要能证明我犯了七出之条。就,就可以……” “她说你犯了七出的哪一条?”苏幕遮问了一句,待看到顾大嫂发白的脸色后,明白这老婆子定是用了对女人最大诋毁伤害的理由——淫罪。 她叹了口气:“可是跟谁啊?他们给你安排的奸夫是谁?” 顾大嫂又是一愣,眼见苏幕遮面色平静地说道:“总要知道是谁,才能釜底抽薪吧。” “是,是我店里的一个伙计,”顾大嫂有些期期艾艾,实在是这事太荒唐了些,“我新雇的帮工。那孩子才十七八岁,他们竟然忍心把这脏水泼他身上,”她说到这里,颇有些义愤填膺。“我已经让那孩子先回老家避一阵子了,他们口说无凭,料想也玩不出什么把戏。” 听了这话,苏幕遮不以为然,顾姐姐居然心叹他们把脏水泼到那小伙计身上,未免太过无情。她也不想想,她战战兢兢做了这些年的孝顺儿媳,文婆子那桶脏水还不是说泼就泼。对她都狠得下心,更何况一个非亲非故的小伙计。 “对那人的品性,姐姐可有把握?他不会受一点好处就反过来咬姐姐一口吧?” 苏幕遮经昨晚与粟梁一番长谈,心态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如今看人再不像从前,而是先从最坏开始揣摩。 “那不能,”顾大嫂斩钉截铁的说道,“他要是做如此丧良心的事,定会心虚,那让他编排什么时候和我私通,怎么私通就定然说不圆满。” “但愿如此。”苏幕遮轻叹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诚如顾大嫂所言,如果那伙计要是说谎,定能从中找出破绽 “如果她手里有你私通他人的‘证据’,又不需要族里的长辈定夺,那她还等什么呢?又为何要上门来闹呢?”苏幕遮想不明白。 对于九州中原地区的婚俗,她知道的不多,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像滇州一样,夫妇两个要和离,喝杯和离酒,各走各的路这么简单。文婆子上门闹事肯定是因为她无法完全拿捏顾大嫂,了解她闹事的原因,就能进一步抓住她的弱点。 “大郎不在了,她如果要休我就要去府衙过堂,拿出确凿的证据来,”顾大嫂强忍心中的哀痛,反手一抹眼睛,倔强的说道,“我知道她容不下我,昨个我和她说了,让我走可以,倚红偎翠我也可以不要,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我要带心心一起走,第二,我不能被休,只能和离。” 苏幕遮心忖道:这第一条多半没什么问题,反正文婆子对心心从没有过什么祖孙之情,加上心心是个女孩,没法……像他们说的,为文家“传宗接代”。但恐怕第二条那老婆子不会答应,想也知道,肯定和顾姐姐的嫁妆有关。 苏幕遮已尽量把自己代入文婆子的立场,去揣摩她的回答,可她没想到的是,她还是低估了那老婆子的无耻和吝啬。 “什么?连第一个条件也不答应?” 苏幕遮瞪大眼睛:“为什么啊?”她转了转脑筋,犹豫地问道,“是因为……遗产?” 顾大嫂默默地点了点头:“大郎就心心这么一个女儿,就算以后娘做主,从族里为大郎过继个香火,但心心出嫁时候的嫁妆,一定要他们文家置办的。” (女主日记186,八月望九第三次补记,对于文婆子那种人,恐怕得闭嘴个一年半载的,积攒下来的口德才够平衡之前造的口业的) (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勾搭成奸 顾大嫂说到这里,抹了抹眼睛:“如果我带不走心心,他们一定糟践她,随便把她嫁了,什么嫁妆不嫁妆的,一个子儿也不会给她……如果我带心心走,他们就要拿出些银子来……” 她说到一半,突然间一甩手,泼辣地说道:“我有手有脚,养得起闺女,根本不会贪他们文家一文钱,只不过,那次大郎临出门前,心血来潮去首饰铺子打了一枚长命锁和一对龙凤镯子,说等以后我们有孩子,要是儿子就把锁给他,要是闺女,就把镯子给她做嫁妆……” 顾大嫂想起丈夫的音容笑貌,又想到婆婆的冷酷无情,再也述说不下去了,捂嘴呜咽起来。 苏幕遮掏出条帕子递给她,脑中飞速的运转起来:顾姐姐不会退让,也没得可退让的,总不能让她娘俩净身出户吧。文婆子那边肯定恨不能顾姐姐一根针也不拿走才好呢。这样僵持下去,过堂是肯定的了。 如果要上公堂,需要一个靠得住的讼师……对了,东方府不是养了一个讼师,叫什么来着?不过他是东方弘的人,恐怕不能相信。 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转念又想:不知道争鸣轩的那个讼师又如何呢?他既有‘状王’的名头,就算不肯亲自出马,也肯定能介绍几个口齿锋利,熟知律法的讼师。 先和他们走光明正大的程序,实在不行,再看能不能迂回一下呢。 只不过,顾姐姐说来说去,都是文婆子这,文婆子那的,我还是想不出来,吴老二在这里面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城中一间医馆里,文婆子正在拍那坐堂大夫面前的桌子,那大夫折腾了许久,不但不能让她开口说话,连她到底什么毛病都说不清楚。她能不生气吗? 庸医!废物!还好意思说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呢! 文婆子桌子拍的虽然响,心里头其实害怕极了,这都快一个时辰了。还是时而能说话,时而说不出话来,再加上那大夫也弄不清楚她什么毛病,她心里就更没底了:不会一辈子就这样了吧。不会过几天,干脆就哑巴了吧。 正自害怕生气时。忽闻身后有人喊她,回头一看,自家闺女急匆匆走进医馆,看见她后紧走几步到她身边:“娘,您没事吧?我听说您去嫂……那女人那儿,结果没一会功夫就……”她说没两句,瞪眼问大夫道,“我娘到底什么毛病?” 大夫大感头疼,老的都应付不来,又来了个小的。更要命的是。老的再泼辣,碍于她本身的毛病,大半时间只能哼哼哈嘿,可这小的不一样,一看就是个牙尖嘴利不饶人的。 “你说话啊!”文碧看大夫不吱声,竖眉喝道。 “碧儿,别着急,让大夫慢慢说。” 这样通情达理的一句话,听在那大夫耳中如闻纶音啊,他定睛去看是哪个这般善解人意。就见门口处慢悠悠地进来一个人,三四十岁的年纪,稀疏的头发灰黑相间,挽一个整齐的发髻。插一根金簪子,身上一套簇新的绸缎长袍,脸上虽在笑着,但总给人一股猥琐阴沉的感觉。 文碧听到这话,脸上的神情唰一下变了,变得温柔起来。回首含情脉脉地说道:“吴大哥,人家还不是因为担心娘,说话才大声了点。” 吴老二点点头,走到文碧身边,随手搭在她那管细细的小腰上:“我知道,碧儿最知书达理了。”眼睛像钩子一样瞅着尚且不够,手还在文碧腰间揉了几下,文碧小脸微红,险些软倒在他怀里。 大夫暗暗咂舌:还以为这人是这婆子的弟弟什么的,没想到……都能做那小姑娘的爹了,啧啧,这就罢了,两人明显还没名没分呢,当着未来丈母娘就敢摸手摸脚,那老婆子居然当没看见,你瞧人家这手段。 吴老二占了手上的便宜,没忘嘴上问道:“伯母,事情办得怎么样?顾氏答应把食肆交出了了吗?” 文婆子听他问话,生出一分不满,自己都身染怪病,危在旦夕了,这吴老二却好似一点不在乎,还在问那贱人的事。她哼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吴老二面色一沉,随即对大夫说道:“伯母到底什么病症?” “啊?据老夫行医多年的经验,喉症通常是因为,那个风邪入侵,”大夫捻须说道,“吃些驱邪药物,再让嗓子将养一阵,必就好了。” 吴老二狐疑地看了那大夫一眼,而后说道:“那你还不开药?” 大夫被他这嗓子吓了一跳,心忖这人还是刚才那个好声好气的人吗?怎么翻脸和变脸似的?他不敢耽搁,写了药单,递给吴老二:“旁边抓药。” 吴老二从那大夫手中拽走药单,看了几眼皱了皱眉头,文碧看他脸色不好,小意问道:“怎么了?” 吴老二回过神:“没事,你和伯母等我一会。”说完去向一旁药柜,着小童抓药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三人回到城南文家,安顿好文婆子后,吴老二把文碧叫去一旁,先自搂着温存一阵,待文碧娇喘吁吁时对她耳语道:“你等会别忘了问问你娘,怎么和顾氏交涉的,她到底同不同意……” “你这么关心这个干什么!”文碧正自情浓,听了这话不乐意了,拈酸吃醋地说道,“你该不会真对我大嫂……” “说什么呢,”吴老二耐下性子哄她,“我为讨你娘欢心,做了多大让步啊,都答应她咱俩第二个孩子姓文,传你们文家的香火。就这事,谁知道了,不得编排我是入赘你们文家啊,”他深谙给一个枣子打一棒子的真谛,不快地说道,“我吴天行用得着入赘?我也是有铺面有地的,你现在还冲我瞪眼睛,”他猛地推开怀中的文碧,“你冲谁瞪眼睛?冲谁瞪眼睛呢!” (女主日记187,八月望九第四次补记,有时我真的想不明白,人与人的人性为何能有这么大的差别,有的人对陌生人尚有一片热心,可有的人对骨肉嫡亲也是那般无情)(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阴谋的背后 突然地发飙让两人间原本的旖旎荡然无存。 “你干什么啊,人家不就是说着玩儿的吗,”文碧见他恼了,连忙服软,又扎进他怀里,小脸在他胸膛上蹭来蹭去地撒娇,“人家也是担心,嫂子一直不肯妥协,难道真要上堂打官司吗?那伙计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咱们口说无凭,再说了,她虽然泼辣,人缘却不错,街坊邻居不见得会相信她偷人。” 被她这么磨蹭几下,吴天行的小腹处升起一股热流,他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容,大手揉着怀中的少女,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七出……被休还是轻的呢,她要是执迷不悟,就乖乖等死吧。” 文碧本来娇喘连连,听到最后一句话一个激灵,抓住吴天行的手颤声道:“杀人是犯法的,你可不能……” “胡说什么,”吴天行拨开她的手,又自开始上下其手,“还记得我和你说,我有个堂哥从荆州调到雍京了,就在城郊军屯做参将呢。” “记得。那和顾氏有什么关系?”文碧不解。 “哼,我这时候让你们娘俩把她赶走,当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吴天行压低声音,“我听我堂哥说,他从荆州调来前,经手了一个大案子,缴了一个土匪窝子,里面的头头儿供认罪行时,提到六年多前犯下的案子,”他乜着文碧,“就是你哥那个案子。” 文碧虽然贪婪善妒,但对兄长好歹有份手足之情,听他这么说大惊失色:“抓到劫杀我大哥的那伙山贼了?”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现在在哪儿?都斩头了才好呢。” “哪能就这么斩了?”吴天行笑得露出牙齿,“那不是太便宜她了?” 文碧愣住了,便宜谁?他还是她?为何今个天行哥的话,她都听不懂了呢? “碧儿,碧儿,你又跑哪儿去了,不知道你娘我……啊,呜呜,啊……” 文碧吓了一跳:“娘能说话了?”她几步跑进文婆子的房间,发现文婆子又一次失语了,见到她来,手舞足蹈地胡乱比划,不知道想说什么。 好容易安抚好她娘,文碧又匆匆回到院中,发现院落空空,吴天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她跺了跺脚,心中满是不安,禁不住往文婆子的房间瞥了一眼,心里拿不定主意:天行哥就这么走了,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他说找到害死大哥的凶手了,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娘呢?他也没告诉我能不能说,我还是回头问问他再说吧。 ***** 顾大嫂不知道这场针对她的阴谋会牵扯到她早已故去的丈夫,实际上,连吴老二掺和到其中都被她解读为“色心不死”了。 当然,当着苏幕遮面前,顾大嫂还是面嫩的,说话也不好太过露骨,往日里吴老二是怎么借故赖在她店里,嘴里不干不净的胡说八道,这些事,实在不好细说啊。 “那吴老二是个什么来历?” 这是个回避不开的问题,顾大嫂调动起全副精神回答道:“他叫吴天行,人人叫他‘吴老二’是因为他自己一直说,他行二。他本是荆州人,后来迁到雍京,在苞谷路开店是半年前的事儿,其余的,我也说不出什么了?” 苏幕遮听得很仔细,问得也很细致:“这个人平日里有什么消遣?通常和谁来往?他的店铺生意怎么样?” 顾大嫂的倚红偎翠和吴天行的食遍荆州面对面,每天对吴老二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没有刻意注意过,零零碎碎的小事也能说出不少。苏幕遮边听边记,不时追问些细节,最后说道:“他们为何早不动手,晚不动手,三天前对你出手,肯定是有什么契机,”她顿了顿,又道,“你仔细回想一下,那两天可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没有?” 顾大嫂潜心去想,忽地面色一滞,皱眉摇了摇头,苏幕遮见她这样,分明是想到什么可疑的地方,却不知怎地不肯说,她当下劝道:“你想到什么说出来,咱二人参详参详,反正这里有没别人,如果是不相干的,就当多想了呗。” “是中秋那天的事儿了,”顾大嫂小心地斟酌着措词,“那晚上我和心心陪着娘上街去看花灯,半路上娘说不舒服,要先回去。进院子的时候,碧儿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头出来。拦着我们说了好一会儿话,我恍惚看见个人影儿翻墙走了,但天黑,实在没看清是谁。” 顾大嫂说话做事向来爽利,可这段话却说得吞吞吐吐,事关她小姑的名节,即便她小姑不是善茬,但同为女子,她对文碧还是不忍编排。 “没看清啊……”苏幕遮沉吟道,“但总能看着个影儿吧。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人。” “身形是胖是瘦,是高是矮?” 苏幕遮将问题细化到如此程度,顾大嫂也不好意思再含混其词,毕竟她们俩不是在聊闲天磕牙,捕风捉影的说别人的坏话,实在是耽误不起这种功夫。 “你也不用再问了,我心里八九成认定,那人就是吴老二,”顾大嫂一甩头说道,“只是我实在不想相信……碧儿才十五岁啊,那吴老二都三十大几的人了,这不是……耍流氓吗?” 还有半句话被顾大嫂咽了下去,她一直觉得吴天行对自己有点不干不净的念头,谁承想他竟然在对自己口花花的同时,不声不响地勾引了文碧,真是个下流胚子,要是心心大个几岁…… 想到这里,顾大嫂只觉一阵恶寒,更加咬紧牙关下决心:宁死也不能把心心留在文家。 她心里的复杂念头苏幕遮没有细究,只在心底盘算这件事的始末:时机如此巧合,像是吴老二因为被顾姐姐撞破他和文碧的私情而刻意报复,可他既然和文婆子沆瀣一气,他和文碧之间的关系就不会瞒着她,否则他拿什么理由说服文婆子,他是和她们站在一条战线的呢? (女主日记187,八月望九午时,只可惜,顾姐姐你有同理心,别人却没有。文碧跟在她娘身后对你恶语相向时,用的借口不都是“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等坏人名誉的话吗?)(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图什么 既然吴天行不忌讳让别人知道他和文碧的关系,那么报复或灭口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本来嘛,男未婚,女未嫁的,就算是私相授受,文婆子这个当娘的都没反对,顾大嫂这个做嫂嫂的肯定也无法阻拦,又何必非要坚持休了她。 “所谋的,还是这间店铺吗?”苏幕遮喃喃自语,心里愈发的想不通了:她们娘俩谋这店铺,是想把这店铺作为文碧的陪嫁吗?可这样一来,对文婆子有什么好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文碧出嫁后贴补娘家,怎么也比不上顾姐姐孝敬婆婆名正言顺吧。 “所谋的,当真是这间店铺?” 苏幕遮又把这句话重复说了一遍,但这次的主语不一样了,她揣测的,是吴老二的动机。 “除了这件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苏幕遮也是抱着万一的念头,又再追问了一次,本以为也问不出什么比“夜晚私会”更劲爆的事了,谁承想顾大嫂忽地福至心灵,又想到了什么。 “我看见他,我那天看见他和吴掌柜在对面的小巷子里说话。他们两个一看见我就散开了。” “哪个吴掌柜?”苏幕遮追问道。 “争鸣轩的吴掌柜,”顾大嫂眼睛一亮,越说越快,“本来我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后来细一琢磨,每逢争鸣轩开锣,我们这帮人就得上街‘拉客’,为这事儿吴老二没少不干不净的诅咒那争鸣轩,他又怎么会和吴掌柜有什么交情呢?” 吴天行,吴掌柜,两人都姓吴…… “所谋的,真是这间店铺?” 这话苏幕遮说了第三遍了,这次的主语又变了。 直到中午,苏幕遮和顾大嫂二人才从紧闭大门的倚红偎翠中出来。 “顾姐姐,就按我们商量的,我先帮你打听一下,找个可靠的讼师,你呢,则先想办法把你店里屯的东西处理一下,看来你们一时半会也做不成生意了,只能尽量减少损失了。” 顾大嫂精神不振,好似老了几岁,她强打起精神说道:“我省得,我下午就去找几个老板谈一谈,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接手我后厨的那些东西……”她叹了口气,对着苏幕遮露出感激的笑容,“心心麻烦你照看了……” 顾大嫂说的情真意切,苏幕遮听在耳中,颇有些“受之有愧”,不过是举手之劳:“嗐,说这些干什么。”一语带过了这个话题。 她那里刚发生过“刺客事件”,这会儿定是那些暗卫警戒心最高的时候,也就是最安全的时候,想到这里,苏幕遮又说道:“干脆让心心先和小青瓜住一阵子,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了再说。” 休妻也好,争家产也罢,这种官司一打,十几二十天都是短的。在那期间,顾大嫂怕得天天在公堂上耗着,想照看女儿也是分身乏术,苏幕遮主动帮她分忧,她心里说不出的感激,又觉得煞是温暖,自打相公故去,五六年了,她头回觉出有人帮衬的熨帖。 “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顾大嫂憔悴的脸上展开一朵笑靥,“如果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她握住苏幕遮的双手,紧了又紧,“妹妹,你尽管说。” “好。”苏幕遮也不客气,反手握住她的手笑着应道。 二人又说了几句,道了分别,走向了不同的方向,顾大嫂自去寻人,暂且按下不表。苏幕遮则顺着苞谷路又行了二里有余,停在一幢三层楼的建筑之前。 此楼地处幽静,左右皆有一棵大树,树上仅存的树叶明黄黄的鲜亮,摇摇摆摆地依附着树枝。 这座建筑就是那每月三次,以“开锣”吸引客人的争鸣轩,苏幕遮站在门口,看此地客人进进出出,不禁挑了挑眉毛:中旬的开锣已经过了,下旬的开锣又还没到日子,一个平常的日子,这地方依旧客似云来,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争鸣轩旺成这样,难怪旁边茶馆的老板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苏幕遮眼珠一转,走到与争鸣轩比邻的茶馆闻香下马门口,对站在门口的掌柜的问了句:“店里还有位置吗?” 掌柜的见生意上门,收回瞪向争鸣轩的目光,撇撇嘴说道:“姑娘说笑话呢,楼上楼下,位置随便你挑。” “坐楼下吧,热闹。”苏幕遮笑眯眯地答道。 掌柜的听她这么一说,脸色一僵,大堂里连同跑堂的茶博士统共才有两个人,这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到这里,挥手掸开茶博士,自去问苏幕遮道:“喝什么?” “桂花茶吧,”苏幕遮随便点要了一份儿茶水,顺势向争鸣轩方向扬了扬下颌,道,“那什么地方,生意这么好?” 掌柜的可能也是闲坏了,这话虽然不中听,但还是愿意接茬:“是个酒楼,叫‘争鸣轩’,”他听苏幕遮一口软糯的口音,试探似的问道,“您外地来的?刚到雍京?” 苏幕遮来雍京两月有余,虽然无法说一口地道的雍京腔调,但平常常用的两三句话,还是说得字正腔圆的,她故意露出滇州口音,就是为了让这掌柜的能多说几句。 果然,掌柜的一听她一副南边口音,平时不敢说的话,也禁不住冒了几句。 “那地方怎么那么多客人?是不是菜色一流啊?” 掌柜的哼了一声,嘲讽地说道:“味道再好,能和别的酒楼食肆差多少啊,要不是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能挤得我这茶馆里都没生意?” 苏幕遮顺着他的口风说道:“是啊,您明明是做茶水生意的,和酒楼应该不冲突,怎么会,”她环顾大堂,“一个客人都没……就只有一个客人啊?” 掌柜的翻了翻眼睛:一个客人?这位姑娘,你是忘把自己算进去了吗?加上你不是两个吗? 话虽这么说,但“明明有两个客人”这句话,掌柜的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实在是没什么力道啊! (女主日记188,八月望九午正,争鸣轩还是那座争鸣轩,大树也还是那两棵大树,掌柜还是否是那个掌柜呢)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五十七章.说这个,想那个 掌柜的很气弱,不但因为“有两个客人”说起来一点也没气势,还因为除了这姑娘外的唯一客人已经在会账了,说这话的功夫都走到门口,走出门外了。 他只好当没听见,接道:“这争鸣轩里有古怪。” “什么古怪?” “里面肯定有大巫坐镇,给来的客人下了降头。” “噗……” 苏幕遮正自品那杯桂花茶,听了掌柜的话,一口茶水绷不住喷了一桌子,边咳边道:“咳咳,降,降头?您在说笑话吧?” 她边抹去唇边的茶水,边哭笑不得的想道:这是什么鬼话?说这掌柜的被下了降头,我还比较相信。 那掌柜的顺势坐在桌边,压低声音说道:“您别不相信,我问过几个老客人,都是在我这儿光顾过一两年的,他们说,争鸣轩里菜好吃,饭好吃,点心好吃,就连茶水也好喝,吃过喝过后,不管是谁家的都没滋没味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语气渐渐转为森森的:“我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儿说过一个故事,有个人在荒郊野外迷了路,遇见了狐仙,狐仙准备了饭菜给他吃,他吃得津津有味,转天早晨才发现,吃得都是粪便和石头……” “然后呢?” 苏幕遮兴致勃勃地追问道:“他怎么知道自己遇到的是狐仙的?看见现原形了?是男狐仙还是女狐仙啊?之后又遇到了吗?” 这个故事,掌柜的这些日子给不少人讲过,听得人中,有人嗤之以鼻,嘲讽他妒忌争鸣轩妒忌的犯傻了,有人半信半疑,还有人满口的附和。 他自然知道,附和的人不见得相信他的话,只因为这是在说争鸣轩的坏话,有人乐见其成。 可不管信不信的,总有个态度吧。像这姑娘这般兴致高昂的追问是几个意思? 苏幕遮望着掌柜的像凉白开一样白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只得把跑偏的话题重新拉回正途:“在争鸣轩吃过后,吃别家的饭菜都没滋味了哈……的确奇怪。” 掌柜的涣散的精神在她这句话后重新凝聚,附和地说道:“可不是。姑娘也觉得蹊跷吧?这不是降头是什么?” 不是降头,是上瘾。 苏幕遮缓缓握紧茶杯:难道是神仙水?而且是改良版的神仙水,瘾症较轻,吃不到也只是心痒痒的念着,不至于发癫发狂,不能自已。 “既然这么多人说争鸣轩佳肴美味,您有没有去吃吃看,看到底是怎么个味道?”苏幕遮问那掌柜的。 掌柜的板着脸表明立场:“我才不去呢,回头被下了降头可怎么得了?”他看苏幕遮似有意动,忙忙规劝道,“姑娘,你一个单身女郎,又是初来乍到的,可一定要小心啊。别不信邪。” 出了闻香下马,苏幕遮脚步不停直奔争鸣轩,是降头还是上瘾,总要…… “欸,你,站住!” 苏幕遮回头一看,叫住她的是个贼眉鼠眼的后生,缩头缩脑的从旁边探出头来,,那模样鬼祟的,和那些专钻小胡同小巷子,拿着个破口袋兜售“大力丸”、“回春丸”的小商贩一模一样。 “有什么事?” 苏幕遮朝那方向遥遥发问,并不靠近。在她身后不远,两个路人徐徐而过,未见嘴唇翕动便有一缕细若蚊呢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苏姑娘,我二人就在左右,随时等候差遣。” 传音入密。 苏幕遮有心想回头问问,但那老鼠眼在一旁脖子扯得都快断了,不像是拉一个算一个,明显是盯上了自己,她心生好奇,挪近两步问道:“到底有什么事?” ***** 经过昨天开张的热热闹闹后,春草对于她们“留香花坊”的前景是相当乐观的。本来嘛,能吃的盆景,多新鲜有趣啊,再加上昨个许氏的闹场,玄青观道长的辟谣,衙差的出现,这么多事堆叠在一起,花坊的名头一定是响亮的。 怀抱着这个想法,她早早的开了店门,等着开店以来的第一笔生意上门,来个开门红。 日上三竿时,春草手撑下颌,无精打采地倚在柜台后,脑袋耷拉着,眼睛似闭非闭,忽然一个清亮的童音从后院方向传来,惊得她瞪大双眼,直起身子。 “春草姐,你中午想吃点什么……” 话音未落,一个瘦小的身影已从后门迈入店里,眼睛四下一晃,吐了吐舌头:“这么清静啊,开张没有?” 春草苦着脸遥遥头,小青瓜扁了扁嘴,小声问道:“是没人上门吗?” “客人倒是有几个,可是进来看看就走了,我根本来不及介绍咱们的盆景该怎么种,怎么采摘,怎么吃。”春草灰心丧气地说道。 “唉,他们肯定把咱们这些盆景当成普通货色了,看不出好来,”小青瓜绕到架子后面,隔着盆景说个不停,盆景有高有矮,她的声音也忽高忽低,“这样不行,咱得想个办法,让那些客人都知道,咱的东西和别人的不一样。” 春草点点头,可也没立时去想,她习惯了遇到困难时,第一反应不是想方设法的解决,而是去问苏幕遮,这事该怎么办。她在心里暗暗琢磨道:唉,小姐在就好了,她这一出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门口的招牌上可以画一个小人,一会儿给盆景浇浇水,一会儿又把上面长高的香草割下来,煮了吃掉,用画出来的方法,让人一看就能明白……” 春草咿咿呀呀的听着,脑中愁绪不断:是,家有余粮,又有余钱,可也不能坐吃山空啊,眼看着这店开一个时辰赔一个时辰,开一天赔一天……她怎么还有心思,去、去管别人的闲事…… “……或者我们干脆真人演示,春草姐你就在门口,摆个案子,扎个围裙,为客人演示‘徒手摘草,反手沏茶’,大家伙最喜欢看人耍把式了,一定很热闹……” 春草托腮发呆,小青瓜喋喋的语声在她听来好似虫鸣鸟叫:唉,爹娘他们还有半个月应该就到了,等他们来时,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攒出租房子的钱,买米的钱,买菜的钱,买油盐酱醋的钱……什么不得用钱? (女主日记189,八月望九午正(过一刻),狐仙的故事还没听全呢,掌柜的怎么不讲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五十八章.送钱来的 春草的思维有多散,小青瓜的点子就有多够胆: “……对了,我记得苏姐姐和我说过,很多家大业大的商家都有自己的标致图案,什么刘家的药铺是白兔,黄家的胭脂铺子是白鹤啊,朱家的绸缎庄是锦鸡什么的,不如我们也设计一个,让人一看就能记住……春草姐,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最后这句唤总算把走神的春草唤回了神儿,她“啊”了一声,发现小青瓜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走到自己身边了,她着力想了想,小青瓜最后说的几个字好像是“设计一看能记住”。 春草知道自己这一走神,听漏了小青瓜不少话,天晓得她已经提出多少想法了,而且不知道这些想法中哪一条可用,哪些又只是异想天开。她不好意思让小青瓜重复一遍,只得选了个稳妥的答案:“这些你还是等你苏姐姐回来,和她商量吧,”她见小青瓜鼓起嘴巴,还要再说的模样,忙岔开话题,“怎么就你一个?心心呢?” “她在灶房准备午饭呢,我特地来问问你,你中午想吃点什么?”小青瓜答道。 “哪能让她做饭,她是客人,年纪又这么小……”春草想到灶房里又是火又是灶的,再在柜台后坐不下去了,“我去看看她。” “哎呀,你就别瞎操心了,”小青瓜笑着拦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娘做饭那么好吃,心心的手艺能差吗?再说了,你别忘了,她之前被卖给那个员外做灶上丫鬟,做出的饭菜那员外可爱吃了。” “嘘嘘,”春草紧张地扒头向店后方张望,惟恐小青瓜的话会被心心听了去,“你小声点,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心心被卖的那件事不许在她们母女俩面前提起。” “我没和她们提啊,这里不是只有我和你吗?”小青瓜一派天真。 春草虽然嘴上阻止,心里对于心心的那番经历也是好奇,禁不住问道:“你和她聊过这事?她有没有说,粟……粟道长是怎么把她救出来的?” 小青瓜眨了眨眼睛:“不是说不许多提,不许多问吗?”她搔了搔头上的髽髻,疑惑道,“春草姐,你怎么对那位道长那么有兴趣啊?” “哪,哪有,”春草脸上一烫,目光闪躲,“那个人来历不明,又一直缠着你苏姐姐,我当然要多知道些关于他的情况了,”见小青瓜忽闪忽闪的盯着自己,甩手道,“真的,你别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我哪有胡思乱想什么?”小青瓜满心不解,但还是把知道的说了一遍,“心心也说不明白,那晚上她正睡着,就被人摇晃醒了,睁眼一看,是员外爷身边的大丫鬟,和她说员外爷想通了,把卖身契还给她,接着就给了她卖身契,把她送出门,她一出门就碰见道长了,接着就被送回到顾姨的店里了。” 春草也懒得纠正她了,任由她一下子称苏幕遮“姐姐”,一下子又称顾大嫂“顾姨”,全然不管苏顾二人平辈论交,她自己和心心又是同辈友人,反正各论各的对她们而言并不陌生。 她只一心想着小青瓜的话,虽然简单,但能让那员外爷甘心交出卖身契,甚至等不到天亮就匆忙的送心心离开,粟梁的手段可见一斑。 春草的心里鼓鼓胀胀的,充斥的情绪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好像粟梁越有手段,她就越开心,越自豪似的,她正自沉浸在自己莫名的小心思里,忽地听见小青瓜说道:“欢迎光临‘留香花坊’,需要我给您介绍一下吗?” 春草回过神,望向门口,见一个青衣皂帽的男子正自迈进花坊,她拽了拽小青瓜的袖子,小心地对来人说道:“这位差爷,您有事吗?” 小青瓜听到她的称呼,又想起昨个来的那十几个衙役的打扮,果然与这人打扮的极为相似,只不过昨个来的皂隶个个跨刀拿鞭,今个来的,没带任何兵器。 那男人进店后四下打量一番,而后问道:“这里的东家可是姓苏?” “正是,”春草的心高高提起,小意询问道,“她现在不在,您找她……有事?” 那衙役抬起手臂,在腰间一掏拿出几个小巧的银锞子并两张薄薄的纸张,放置在柜台上,闷声说道:“这是给你们东家的,她既然不在,你帮着收好了。” “哦哦。”春草不问是什么东西,先忙着答应两声,她拿过那两张叠好的纸,分别展开一看,一张是面值百两的银票,另一张则是前头巷子当铺出具的当票。 当票写的龙飞凤舞,但春草还是勉强辨认出几个字,轻声读道:“破铜烂铁旧金钗一枚……当纹银一百三十两。” 说了是金钗,居然用“破铜烂铁”这种形容,可见当铺出具的当票看看就行,一点都不公允。 小青瓜在一旁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地说道:“是舅太太那支钗啊,当了一百三十两那么多啊……”她伸手摆弄了那几个银锞子一会儿,吐舌头叹道,“居然真值这么多钱啊,我还以为是苏……是东家随口说的呢。” 衙差默不作声,他没有说,现今一两金能换三十两银,那根金钗足足有三两重,光金价就值九十两,再加上这支嫦娥奔月钗,嫦娥仙子奔的那个月亮是颗浑圆的东珠,珠子不大,但胜在够圆润,也能值四十两。 还有,嫦娥的飘飘衣袂是上好的羊脂玉,加上精细的手工,整只钗的价值远远不止这个价钱,就算拿去典当,合理的价位也应在一百八十两上下,一百三十两其实还给低了呢。 衙差默默地叹了口气,他没有说是因为完全没有必要说,就算是给低了又怎么样。钗,不是他的钗,钱,也落不进他的口袋,甚至他今天被派来,也是因为几日前他的差事办砸了,被上司由皂班调到了壮班。 如果苏幕遮在店里,与这衙差打一照面就会认出,这不就是中秋那晚,从小青山一路跟踪她跟到雍京北城的衙差(乙)吗? (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摸上门的投靠 衙役乙大名宗骓,外号追踪,年方三十尚不足,二十颇有余,本是京都府衙里皂班中的骨干,最擅长跟踪隐迹。为人谨慎,头脑也活,只是运气着实不太好。 中秋那晚上,宗骓随着大部队追踪粟梁,后来被班头派去跟踪苏幕遮了,和他一起的还有同属皂班的衙役吴道(也就是衙役甲)。后来吴道被苏幕遮一招“移祸江东”调走,转去追踪朱棠,宗骓则不为所动跟紧苏幕遮。 结果,吴道跟踪了没多久,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朱棠绑回了府衙,审问之下还真问出点猫腻来。朱棠被关了两天,家里托了不知多少关系才把他捞出来, 所以总体来说,吴道虽然有点跑偏,也算功过相抵。 而宗骓就倒霉多了,可谓百密一疏,最后时刻临了临了被苏幕遮“狐假虎威”骗了回去,空手而回。 皂班班头在小青山上追丢了粟梁,正头疼如何交差呢,听了宗骓的回报后,当即推他出去当了替罪羔羊,把他从负责巡检逮捕的“皂班”,发配到了负责跑腿做苦力的“壮班”。 即便都是吏,彼此也有差距。 到了快班,俸禄减了,油水薄了,这还不算完,每日还竟干些不入流的杂活儿,不是帮这个衙差跑趟米行,就是帮那个衙役跑趟粮油铺子,宗骓觉得自己不像是吏,倒像是小厮杂役。 “劳烦差爷跑这一趟,”春草愣了一阵子反应过来,一把抓过台上那几个银锞子塞到那人手中,客气道,“给您喝茶。” 银子被这样突兀地塞进手里,压得手掌一沉,银锞的棱角更是剐得掌心一痛,但宗骓顾不得叫痛,反手把银子塞回给春草,正色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了!”他顿了顿,缓缓说道,“你们东家……”说了一半又陷入思索,接下来的话要好好斟酌。 他没有收那些银子,既不是因为他嫌少,也不是因为他高风亮节,而是因为他不愿意拣着了芝麻,却丢了西瓜。 一根金钗换了这么多银钱,没人眼红,没人想着揩油水儿,甚至没人愿意跑这一趟送钱,致使这差事落在他这个“壮班”的小吏头上,这事要说不蹊跷,谁信啊? 宗骓虽然降了职,但人脉仍在,别人不提,吴道对他还是实心肠的,班头把这差事交给宗骓时,吴道担心他拎不清,私下里找到他耳提面命的嘱咐了一大堆: “小骓啊,你昨个没和兄弟们去菡萏巷,你不知道,那家留香花坊的东家可神了……” “你不也没去吗?” “我是没去,可我听他们讲了啊……你到底听不听?”吴道瞪起了眼睛,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听,道哥你说。” “这还差不多……那家伙,听说那东家比跳大神的还厉害,有个女的去闹事儿,三两下就制服了,之后不知道使了什么幺蛾子,给那女的灌了什么**药儿,让那女的说什么她说什么,问那女的什么她答什么,咱这帮兄弟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了,愣没看出来是怎么做到的。”吴道啧声连连,边啧边摇头。 宗骓知道吴道说话容易不着四六,而且说半天找不到重点,他只得自己去找到线头,缕清线索:“这么神?宋大人一向忌讳这些装神弄鬼的,朝廷也奉行‘子不语怪力乱神’,班头居然那么轻易就放过她了……”他手指一捻,“许了不少好处吧。” 吴道蒲扇似的大手一摆:“一文钱没拿,”他挤挤眼睛,“听他们说,看头儿的架势,就差倒贴了。” 宗骓眉头紧皱:“这是什么原因?” 吴道难得能在宗骓面前充当那个“聪明”的角色,当下洋洋得意的卖了个关子:“咱们头儿做事,当然有原因了,”见宗骓露出认真的神情,满意地点点头,续道,“听说,那东家和将军府有交情。” “镇南将军府?” 宗骓吃了一惊,忙追问道:“怎么回事?仔细说说。”待听了吴道讲述了,又或者是转述了东方毅为那东家出头的来龙去脉后,宗骓在心中暗自咂舌:真是人比人得死,我要是能有这么强硬的靠山,至于落个被人推出去顶缸的下场? “差爷?差爷?” 宗骓猛地回过神,这才想起自己这会儿不是在衙门,而是正站在那个有着“强硬靠山”的留香花坊里。 “嗯?” 春草有些尴尬,这位差爷说着说着话居然就没下文了,你们东家?然后呢?我们东家怎么了,您倒是说啊。 好在宗骓没愣神太久,接着问道:“你们东家贵姓啊?是何方人士?年岁几何?可有功名?”他看春草和小青瓜一脸茫然,补了一句说道,“本吏是京都府衙户科的典吏,你们这里新店开张,还没去府衙户科登记吧,”说着说着又自强硬起来,“本吏现下问了,省得你们跑趟衙门,你们还犹豫什么?莫非户籍不明,身份不可告人吗?” 宗骓一心想摸清这留香花坊东家的底,就算搭不上将军府,能在未来适当的时机做点适当的举动,卖个人情给将军府,对他而言也是有益无害的,趁着东家不在,诈唬一下这两个小丫头,许会得到些情报呢。 春草没和官府的人打过交道,户科究竟是做什么的她也弄不清楚,听了宗骓的喝问本能的就想证明她们三个来路正当,于是把能报的信息统统报了一遍。 “你们东家……是个女的?” 宗骓大为讶异,转念一想也觉平常,年轻男女嘛……不对啊,东方大人家的大公子不是要做驸马了吗? 驸马?这身份微妙啊。贵不可言,不是一般男人可望其项背的。 但再怎么身份贵重,终究是公主的……家里人。就这点而言,还真不及小门小户的汉子,至少是一家之主,一瞪眼睛家里的婆娘就忙不迭的服软认输。 难怪,难怪要在外面找个女子一展雄风呢。 宗骓自忖破译了这花坊东家和东方大公子那不为人知的关系,欣慰的同时又在心里暗暗叫苦:看来是估计错了,这花坊的东家不是驸马爷的手下亲信,而是养的外室什么的,我这么找上门不是毛遂自荐,而是自投罗网啊。 (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囚禁?拐卖? 正当他僵在原处时,从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这地界犄角旮旯,难找的紧!管不管送货上门啊?” 一句简单的,甚至有些无理的问话,听在春草和宗骓耳中都如听仙乐,同时萌生了“太好了,又有人来了”的念头。 宗骓是因为觉得自己大意了,打算回去“部署”一番再卷土重来。 春草则是觉得这位差爷太吓人了,明明是来送银子的吧,却又开始查户科问话,明明是问话,问着问着又一脸沉闷的站在那里,不说也不走,真真瘆人啊。果然和官府中人打交道,是步步惊心啊。 “您想买点什么?还是我先给您介绍一下,我们花坊的盆景啊……”春草和小青瓜齐齐迎向门口,力图以亲切周到的服务留住这个自投罗网,啊不是,自动上门的客人。 来人三十余岁,鼻梁上有道刀疤,像是把一张脸分成了两半,身上一套半旧不新的葛布短衫,乜着眼在店里的三个人身上转了又转,拉长声音问道:“哪个是伙计啊?” 宗骓皱了皱眉头,他一身皂衣,这人看了却毫不忌讳,连声招呼也不打,看来不是个简单人物,背后不定站着谁呢。 可看他那打扮,和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有那道疤,像极了厮混在城南的那帮混混,成天晃着膀子不务正业,路过菜摊肉摊蔬果摊时,抓一把撩一把的占占小便宜,碰上新店,尤其是门面不大的新店,就会晃进去勒索点儿“保护费”。 春草虽然也直觉觉得这刀疤脸不怎么良善,可难得有生意上门,还是热切地接话道:“我,我们俩都是,您想要点什么,我们给您……” “别废话了,”刀疤脸粗暴的打断她的话,冲着货架胡乱点指几下,“这盆,这盆,还有这盆,送到……”他说到一半,眼珠子在春草瘦弱的胳膊和细细的腰身上扫来扫去,“就你这小身板,能扛得动吗?” “能,能的,”春草咬牙说道,刀疤脸挑的盆景都不算大,为了能开张,她也是豁出去了,“送去哪里?” “你跟我走得了。”刀疤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宗骓在心里冷笑一声:什么都没弄清就跟你走?当那女的傻啊。 可这想法只在脑海中一闪,他就脸色一僵,再笑不出来了,只因那边厢的春草忙不迭地答应道: “好,您稍等,我去对面借辆推车。” 宗骓为之瞠目:还真去,这不是羊入虎口吗?他的心里诸多疑问,看向春草的眼光充满了不解:你说你们东家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至于这么锱铢必较,一笔生意都不放过吗?想钱想疯了?那一百两银票不是被你揣起来了吗? 不多会功夫,春草推着一辆独轮板车停在店门外,在小青瓜的帮助下把那三盆盆景搬上车,绑好固定,亦步亦趋地跟着刀疤脸向城中走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春草体力不支停下休息,刀疤脸停在她跟前三步外,一脸不耐烦地啧声看她,使得她不敢多歇,咬着牙接着推车。 他们越走越是僻静,春草只知道他们往东边而去,却不知具体方位,她只顾着努力记着来路,以防送完货后迷了路。 大街上,宗骓远远地缀着他们,脸色阴沉。他不明白那女的怎么会一点警戒心都没有,就这么孤身跟着个男人,专往僻静地方钻,可他更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什么一路跟着,难道还不死心,还想搭上将军府那条船吗? 宗骓就这样一路跟着,一直跟到一间客栈外面,眼看着刀疤脸命令春草停好车,又让她抱起盆景进了客栈。 客栈人来人往,每日里过路的行人住进住出,最是驳杂,宗骓停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后颓然倚着门口,自嘲地一笑,自言自语道:“我真是想翻身想疯了,跟着个花坊伙计走了大半个城,脑子不正常了。”他刚想转身就走,忽见那个刀疤脸脚步匆匆地从客栈走出,认准一个方向大步离去。 奇了怪了,刀疤脸都走了,那个女伙计呢?她推来的板车还撂在门口,她不可能从别的门离开啊,没离开,留在客栈里头干什么? 春草像只受惊的小动物,瑟缩着在角落颤动着,时不时地望向门口,满眼惊恐。 一刻钟前,那刀疤脸带着她进了客栈,她心生疑惑,住客栈的人为何会买这种需要打理的盆景?可那刀疤脸说是替他们夫人采买些看着舒爽的植物,一个劲催她把盆景拿进屋放好。 春草无奈,只得进了客栈房间门,弯腰放好盆景的功夫,就听门“啪”一声关上了,紧接着是“咔哒”一声,她急忙过去一拉房门,门开到巴掌宽的一道缝隙后就再也打不开了,竟是被人从外面反锁上了。 春草心中的不安得到印证,她高声叫了几句“开门啊”,“有没有人啊”,“放我出去”,没得到那刀疤脸任何回应,从门缝向外望去,只见对面屋子的客人开门看了看,与她对视后露出诡异的神色。 春草见状忙关上房门,又去推窗户,这才发觉连窗户都是钉死的,明显是有人提前准备好这个陷阱等她去跳的,她根本逃不出去。 春草忍不住流下泪水,又急又怕:为什么要关着我?难道那人是个人贩子?可是,可是为什么要拐我啊?而且,雍京不是天子脚下吗?为什么还会有人贩子? 她正自手足无措的时候,门口倏地一声响,就好似金属相斫的声音,春草一个激灵,尝试着去拉屋门,又是“咔哒”一声,好像是门锁落地的声音,同时屋门一下子就开了,宗骓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不远处。 “差爷!” 春草头先吓坏了,峰回路转之下门突然开了,一出门就见到个衙差,她好似一下有了主心骨,哇一下哭出声:“差爷!有人要拐卖我!” 宗骓神色尴尬,手脚一时僵住。他才到客栈后院,就见一条人影一闪而过,紧接着听到开门的动静,一转头正和春草撞了个面对面,不由得愣了一下。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狭路相逢 宗骓一转头正和春草撞了个面对面,不由得愣了一下,刚想问问情况,谁知道这女的说哭就哭,连声招呼都不打的。 而且,她说什么?拐卖?雍京城里又有人贩子了?那可是大案子啊。 宗骓的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他们这种在皇城任职的皂快壮对两种罪犯最是上心,一种是潜入屋宅行窃的大盗,另一种则是“拍花子”的人贩子。要知道京城权贵人家多,不论是损他们的钱财,还是损他们的家眷,权贵的怒火都不是像宗骓这种小吏负担的起的。 当然,近两年还有第三种案子得到他们府衙的高度重视,那就是聚众吃喝神仙水。 宗骓回转过神,见春草抓紧他的袖子哭哭啼啼个不停,心里老大的不耐烦,心念一转后故作着急的说道:“你还站在这儿哭,我可是趁那刀疤脸不在溜进来的,谁知道他是不是网罗同伙去了,”他拍了拍空荡荡的腰间,“我现在不配刀了,连根鞭子都没带,要是他同伙众多,我可就顾不得你了。” “对对,您说得对,”春草听他这样一说,才想到他毕竟孤身一人,猛虎也难敌群狼啊,忙心焦的催促道,“快走快走……”突然像是又想起什么,折身回到房间,不过片刻抱着三盆盆景走回院中,衣裙生风地向门口走去。 宗骓的脸都黑了,都这会儿了还不忘这几盆花,真不知道她脑袋是怎么长的。 两人走出客栈,没走多远,正与去而复返的刀疤脸撞了个满怀。 刀疤脸冲口便骂,待撩起眼皮看清是谁撞得他,他愣住了。 这真是……逃出来的太快了点儿吧。 宗骓心头叫声不好,相当及时地端起快班差吏的架子,喝道:“你这厮,诱拐良家妇女,该当何罪?” “去你妈的。”刀疤脸听了他为自己罗织的罪状,张嘴便骂,骂完便推,推倒便转,转身便跑。 “别跑!” 宗骓本来也没想为春草出头,只是摆摆官威吓唬那刀疤脸一下,谁知道人家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不但骂了,还动了手,不但动了手,还跑了。 居然敢动手? 居然敢动手后就落跑? 这个举动激起了宗骓心中的怒气和作为(先)皂班皂隶的傲气,于是他边喊“别跑”边追了上去,眼看那刀疤脸在前面一窜一跳的,跑得虽不快但竟往小街小巷里钻,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左扭右拐。宗骓脚力虽好,一时半会居然撵不着他。 拐了几个弯后,刀疤脸霍然停步,转过头来露出狞笑,宗骓警惕心起,赶紧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果然见一个贼眉鼠眼的从一边闪出,后面还跟了个……女人。 是她! 宗骓一下认出那女人是谁,心里大惊:她怎么在这儿?难道是她设下的陷阱?可是为了什么啊?就因为她,我刀也被人夺了,地位也下降了,我还没找她呢,她怎么找上门来了? 他暗忖上当了,并觉得一脑门官司百思不得其解,却不知那女子和他有着一般无二的心思。 是他! 苏幕遮看见宗骓出现也大是讶异,第一时间生出的念头就是,这一切是那衙役设下的陷阱,想从我身上挖出粟梁的来历和下落。 可只一瞬她便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那个衙役明显是追着那刀疤脸来得,看到她的时候明显大吃一惊,嘴巴张的足够塞个鸡蛋进去了。 想透这一点,苏幕遮对着那贼眉鼠眼的说道:“你说春草在你手里,她人呢!” 宗骓听她这一问,也立时明白过来,这个女人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埋伏自己,可想到她的问话,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屑:人家说就相信,就敢跟来,怎么和花坊那伙计似的,这么没脑子呢? 身后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宗骓回头一看,见是提裙狂奔的春草,小脸通红,满头大汗,看见他后叫声“差爷”,目光往后一飘后带着哭腔喊道“东家”,喊着就往前奔。 苏幕遮伸手揽住她,惊讶的发现那衙差嘴张得更大了,能塞个鸭蛋进去了。 宗骓很吃惊,随即就想照着自己的脑瓜子来一掌,怎么早没想到呢,那刀疤脸和那老鼠眼分明是一伙,刀疤脸绑了那伙计,老鼠眼诳来那女的,那女的不是留香花坊的那个东家,又会是谁呢? 不过她不是和林家有关系吗,怎么又成了东方大公子的……这女的到底是谁啊!究竟搭上了几条船啊。 宗骓复杂的心情苏幕遮自然无从知晓,她只盯着刀疤脸老鼠眼二人,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你用不着知道!” 刀疤脸嘴上说的凶恶,却见机甚快,捅了捅老鼠眼后两人一同向着宗骓扑了上去。 宗骓错开两步一闪,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已想明了:这二人是吃定那两个女的跑不脱,所以想先一鼓作气撂倒老子,再反手瓮中捉鳖。这真是……老子身手虽然矫健,但这两个也会点拳脚,一个不怕,两个可就难打了。 他左躲右闪,间或挥拳,心间不住盘算,且不论现在败走不但丢人,也容易让人家追着打,就说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碰到眼前——可以路遇不平,救下他人的“美”,这都把握不住,可就活该翻不了身了。 宗骓本就是个擅长审时度势,捕捉机会的人,不管是为着现在的自己,还是为着以后的自己,都得拼了。 “呜呜,刚刚那个人把我关在客栈屋里,可把我吓死了……” “别怕,没事的,其实……” “幸亏那位差爷把我救出来,不然我就见不到小姐你了……” 宗骓打归打,耳朵一直伸长注意苏幕遮和春草的动静,听春草这么一说,精神顿时一震,等着听苏幕遮的应对。 “是吗?” 宗骓脸色一垮:这,这种玩味的语气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这番作为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了? (女主日记190,八月望九日午末未初,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京城虽大,架不住冤家路窄,道路虽多,免不了狭路相逢,今与这衙役面对面,真可谓……呃,说话越来越像说书了) (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你装我也装 宗骓的脑筋被苏幕遮的反应弄得一愣,一时间心里有些不上不下,琢磨道:这苏东家不是应该对我感恩戴德吗?难不成她是个狠心短命的刻薄主子,不把她伙计的生命安全当回事?不对啊,老鼠眼一说不就把她骗来了?不像是个无情的啊…… “上吧。留活口啊。” 一声娇斥后,两袭衣袂从天而降,砰砰砰砰四响过后,刀疤脸和老鼠眼形态各异的躺了一地。 一切快如兔起鹘落,“上和留活口”这些字眼话音未落,人已躺下。 宗骓一阵胆寒,自己和刀疤脸和老鼠眼两人缠斗了这些招式,虽然占优,也未成碾压之势,结果就一句话的功夫,这两个人这么容易就被撂倒了,要是那些招式招呼到自己身上…… 此时的宗骓无比庆幸自己走进那间客栈瞅了瞅,给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造成了“出手相救”的假象,否则现下躺下的就是自己了。 人影出手迅捷,三招制敌后静止下来,立于苏幕遮身前不远处,二人齐声:“姑娘还有何吩咐?” 春草吓了一跳,哭都忘了哭,呜咽声就这样梗在喉咙里,吃吃地问道:“你们,你们是谁?”她想到苏幕遮昨夜说的话,一直有人在暗中保护她们,难道这两个人就是…… 听得时候没有概念,乍然见了心里立时漾满了后怕和委屈:我刚刚被关起来的时候你们去哪了?难道只是保护小姐,不顾我们的安危的? 她心下幽怨,可转念一想又觉心灰:算了,谁让我命苦呢?这些不是很正常的吗…… 春草的内心独白继续进行着,这边厢那两个一身短打的男子毫无感应,只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好像两杆长枪。陡然一看,他二人年纪相仿,身形相似,就连长相都有些相像。可细一打量就会发现,他们之所以相像,是因为他们的长相恰恰是最普通的那种,属于扔进人堆就看不出来。 苏幕遮没让他们等太久,当机立断地吩咐道:“审审这两个,是谁派来的,究竟想干什么,”目光移到宗骓身上,“我和这位差爷聊一聊。” “是。”暗卫齐声应是,一人一个把那两个混混半拎离地,像拖猪肉一样拖到旁边的小巷里。 宗骓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却听不到任何声响。什么都听不见比听到些拳打脚踢,拳拳到肉的动静更让人心惊,他正自惊疑不定时,忽闻苏幕遮说道:“差爷,你的刀呢?可是刚才追人的时候,不小心掉了。” 一句话就能戳到别人心坎的痛处,宗骓暗自苦笑:这女的真不会聊天。 “我……本吏现在不佩刀了,”宗骓端住架势,挥斥方遒地问道,“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两个人是谁?”突然窜出的两个人功夫那么高,难道是东方大公子派来保护她的侍从?还是林家……那我英勇的身姿会转达给东方公子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他们两个长相猥琐,一看就不是好人,”苏幕遮说着揽住春草,“瞧把她吓得。差爷,我们是做正当行当的,刚开张就碰到这种事儿,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宗骓脸都黑了:这女的装傻的功力依旧不减啊,当初我和道哥从小青山一路追踪她到雍京北,她居然假装不知道我们在追她,大喇喇地就出现在本吏面前,这就罢了,还把本吏当做舆图,打听起方向来。我明明问那两个被她召唤出来的人是什么来历,她竟然堂而皇之的曲解我的意思,这真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不可忍,也得再忍!谁教人家饱了根粗壮的大腿,本吏也一心想抱呢。 “说得有理,你好好想想,你们究竟得罪了谁?”宗骓调整心态调整的很是迅速,甚至灵机一动说道,“不如等下你和本吏回趟衙门,去刑科报个案留个底。那两个混混定有同党,这说不定是件牵连甚广的大案子呢,将来要是破获了,定记你‘留香花坊’一大功劳。” 宗骓说完,心里偷偷地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留下案底,一则可显示本吏对和她们有关的事上心,二则可以旁敲侧击的打探一下她和将军府的关联;三则可以委婉的表达本吏对将军府的仰慕,真是一举三得啊。 还有什么比这个办法更容易套近乎的吗?本吏真是机智啊。 苏幕遮目光微烁:“还不知道差爷您怎么称呼?是在哪个衙门任职的?” “哦,这确实是本吏的疏忽,情事紧急,忘了报上名号了。本吏姓宗,名骓,京都府衙皂……咳咳,壮班胥吏是也。” 京都府衙。 苏幕遮心底一下就亮堂起来了:中秋那晚,追踪粟梁的那些人果然就是京都府衙的人。这么说起来,京都府衙的那把火难道就是粟梁放得?那他的胆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大。 “听说京都府衙昨个起火了,灾情挺严重的,怎地不影响办公吗?”苏幕遮问道,好奇中恰到好处地夹杂了三分试探退缩,符合一般百姓的心态,又想打听又怕惹祸,最后不忘奉承示好一句,“果然京城就是不一样。” “火情主要集中在后宅,堂前各科受损不重,什么都不影响。”宗骓听了苏幕遮的话,回答中添了三分自矜,他和苏幕遮说上几句话后,心态不知不觉地起了变化,由仰视逐渐转为平视。 “是是是,”苏幕遮的姿态却越放越低,巧妙地调整起态度来,力图多挖些内幕,“但到底是件大案子,也不知道是谁,忒也胆大,竟敢火烧衙门,这不是明摆着不把各位官爷差爷放在眼里吗?” 宗骓咬了咬牙,依旧微笑:“哼,那帮放火的贼人可不是胆大如匪,不过,他们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哦?差爷已知道是谁放得火吗?可有把那些贼人缉拿归案?”语涉案犯,苏幕遮的措词更加谨慎,同时仔细阅读宗骓的面部表情,希望能读出些端倪来。 (女主日记191,八月望九日午末未初(过一刻),京都府衙?京都府衙……我怎么觉得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论怎样画出传神的画像 暗卫略微一愣,就听苏幕遮片刻不停地接着说道:“那锭银子,那把匕首,那张叠起来的纸,还有那团纸。” 暗卫忙垂首去看地上的那堆乱七八糟,他不由得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筛选一下,但凡扔点东西,至少不会像现下这么狼狈。 他匆匆扒拉开一只袜子和几枚指甲盖,挖出苏幕遮所说的四样物事捧递给她。 银子分量不沉,大约五两上下,铸造痕迹尚新,像是一些散碎银子重新融化铸成的,看不出来历。 匕首看来崭新,表面的花纹带有外族风格。 那张纸展开来是天成银号发行的“飞钱券”。天成银号是隶属九州商会的银号,但凡隶属商会的商家都可借由这飞钱券在天成的各联号存储兑换银钱,以减轻商人前往各地进行贸易活动时,携带大量钱币的不便。 但是兑钱时,除了需要飞钱券,还需要九州商会的商牌,所以非九州商会的商家,是无法从天成银号里兑出银钱来的。 这飞钱券,对于商会的商家有价值,对于别人就是废纸。 苏幕遮眉头一蹙,最后拿过那团纸,窣窣铺开来一看,冷笑出声,递给暗卫道:“看看吧。” 纸上画了一个人,眉目生动,让人一望便知是谁,正是苏幕遮。 暗卫看清画像画的是谁后,浑身一激灵:得,连画像都有了,说明苏姑娘彻底被人盯上了,我们几个却丝毫没有察觉,看来这回轮到我们挨罚了,这才上岗半天时间啊。 “画得还挺传神,一看就知道是我,”苏幕遮拿回那副画像,把它凑得近了些,细细地看了又看,“细节基本把握了。看来画像的人不只是有一定画工,而且肯定见过我。” 这一点不光是苏幕遮,连春草也深有体会,她凑到画像旁看了看,连连点头道:“嗯,肯定见过你的,你还记不记得,上次那个画师根据我的口述,去画粟……嗯,那个谁,”春草囫囵吞掉粟梁的名字,接着说道,“画出来的画像总差了那么一点儿,就是不怎么像。” “确实,只靠口述,很难画出人的神韵的。”苏幕遮表示赞同,她自己本身也爱画画,不过画的多是山精海怪,谈不上像不像的。所以在她尝试根据春草口述画粟梁,却总失败时,她还以为是因为她没画过人像的关系。 可后来,苏幕遮又去找了在雍京很有口碑的画人像的画师,即便如此,他画出的画作还是让春草挑出很多细节上的出入。 不过后来与粟梁相识了,知道他闯进苏宅时戴了人皮面具,既然真容都看到了,面具是什么样子也没有必要追究了。 苏幕遮收起银子和匕首,把飞钱券和画像重新交给暗卫:“凭这两样东西,我相信你们能找出那个朱五。” “是。” 暗卫应道,苏姑娘已经抽丝剥茧到这个地步,他们再找不出人来,真是愧对这些年的训练了。他将剩余的东西拢到一块扔到一边,小心地收好飞钱券和画像,重新走回旁边的巷中。 那边开始响起喊叫声和求饶声,不多时又没了声息。 “咳咳,苏老板,当街滥用私刑,是不是不大妥当啊……”宗骓深以为,该说的话还得说,否则京都府衙的脸面何在。 “差爷说的是。”苏幕遮叉手行了一礼,说道。 宗骓听了,暗叫一声“得”,人家态度挺好的,但说和没说一样。 “既然苏老板要与本吏回衙门报案,那些个证物应该由本吏带回去才是吧。”宗骓不死心,一心要抢回对话的主动权,根据他刚才的观察,这个苏姑娘还有些头脑,不是个好唬弄的。要是现下就对她步步退让,唯唯诺诺,那不等于是告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个普通商家,知道她背后有人吗? 刻意的卖好总比不上无心插柳柳成荫嘛。 “差爷说的有理。”苏幕遮又应道。 宗骓被她的态度搞得一愣,这是……这么容易就屈服了,未免太好说话了吧。 果不其然,苏幕遮接着说道:“你们两个,把刚才那几样东西拿给差爷……你们两个?”她对着空中唤了几声,没得到任何回答。她等了一会儿,转向了宗骓,含着丝歉意道,“抱歉,他们两个应该是走远了,所以没听到。等他们回来,我让他们把那几件‘证物’送去衙门。” 宗骓无可奈何,他心知肚明,什么“走远了”,随从护卫哪有擅离职守的?指不定在哪儿猫着呢。之所以叫不出来,可能是没用对暗号什么的。 可就算苏幕遮这么说这么做是成心的,他也很难挑出理来,毕竟他不敢真的对苏幕遮呼呼喝喝,颐指气使,只得勉强说道:“等他们回来这事儿就得办啊,别拖拉。” “好。” 苏幕遮从来很好说话,照做不照做就两说了。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距离京都府衙已然不远了。 这一路上,二人没有做过多的交谈。宗骓是在斟酌话量多少,说得太少显得不够友好,说得多了又太急功近利了,容易惹人反感。 苏幕遮则是因为一心多用的关系,现下她脑中像是有几个纺织娘坐在纺车前,将手中的梭子抛上抛下,抛来抛去,稍不注意,这些纺线就会缠在一起,成为死结。 但要是理顺了,也能织出美丽图案。 苏幕遮脑中的疑惑不停往外冒,主要有如下几个: 一,朱五是谁?他什么来历?他与我为难是否受人指使? 二,今个动手,是一早制定好的计划还是临时起意?如果为了对付我,冲我来就好,何必还要绕个圈子,把春草骗过来。 三,林大人派给我的暗卫对我似有不满,可他们几个上岗不过半天。难道是因为之前的暗卫被粟梁处罚的缘故吗? 四,中秋那天,粟梁和林若枫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神仙水的另几味原料,接着京都府衙派精壮胥吏追铺,过没几日,他们又放火烧毁了府衙后宅。 (女主日记193,八月望九日未正,前面那一二三条,都可以先等等,过后再想,这第四条可是刻不容缓的。)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我说你拿 暗卫略微一愣,就听苏幕遮片刻不停地接着说道:“那锭银子,那把匕首,那张叠起来的纸,还有那团纸。” 暗卫忙垂首去看地上的那堆乱七八糟,他不由得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筛选一下,但凡扔点东西,至少不会像现下这么狼狈。 他匆匆扒拉开一只袜子和几枚指甲盖,挖出苏幕遮所说的四样物事捧递给她。 银子分量不沉,大约五两上下,铸造痕迹尚新,像是一些散碎银子重新融化铸成的,看不出来历。 匕首看来崭新,表面的花纹带有外族风格。 那张纸展开来是天成银号发行的“飞钱券”。天成银号是隶属九州商会的银号,但凡隶属商会的商家都可借由这飞钱券在天成的各联号存储兑换银钱,以减轻商人前往各地进行贸易活动时,携带大量钱币的不便。 但是兑钱时,除了需要飞钱券,还需要九州商会的商牌,所以非九州商会的商家,是无法从天成银号里兑出银钱来的。 这飞钱券,对于商会的商家有价值,对于别人就是废纸。 苏幕遮眉头一蹙,最后拿过那团纸,窣窣铺开来一看,冷笑出声,递给暗卫道:“看看吧。” 纸上画了一个人,眉目生动,让人一望便知是谁,正是苏幕遮。 暗卫看清画像画的是谁后,浑身一激灵:得,连画像都有了,说明苏姑娘彻底被人盯上了,我们几个却丝毫没有察觉,看来这回轮到我们挨罚了,这才上岗半天时间啊。 “画得还挺传神,一看就知道是我,”苏幕遮拿回那副画像,把它凑得近了些,细细地看了又看,“细节基本把握了。看来画像的人不只是有一定画工,而且肯定见过我。” 这一点不光是苏幕遮,连春草也深有体会,她凑到画像旁看了看,连连点头道:“嗯,肯定见过你的,你还记不记得,上次那个画师根据我的口述,去画粟……嗯,那个谁,”春草囫囵吞掉粟梁的名字,接着说道,“画出来的画像总差了那么一点儿,就是不怎么像。” “确实,只靠口述,很难画出人的神韵的。”苏幕遮表示赞同,她自己本身也爱画画,不过画的多是山精海怪,谈不上像不像的。所以在她尝试根据春草口述画粟梁,却总失败时,她还以为是因为她没画过人像的关系。 可后来,苏幕遮又去找了在雍京很有口碑的画人像的画师,即便如此,他画出的画作还是让春草挑出很多细节上的出入。 不过后来与粟梁相识了,知道他闯进苏宅时戴了人皮面具,既然真容都看到了,面具是什么样子也没有必要追究了。 苏幕遮收起银子和匕首,把飞钱券和画像重新交给暗卫:“凭这两样东西,我相信你们能找出那个朱五。” “是。” 暗卫应道,苏姑娘已经抽丝剥茧到这个地步,他们再找不出人来,真是愧对这些年的训练了。他将剩余的东西拢到一块扔到一边,小心地收好飞钱券和画像,重新走回旁边的巷中。 那边开始响起喊叫声和求饶声,不多时又没了声息。 “咳咳,苏老板,当街滥用私刑,是不是不大妥当啊……”宗骓深以为,该说的话还得说,否则京都府衙的脸面何在。 “差爷说的是。”苏幕遮叉手行了一礼,说道。 宗骓听了,暗叫一声“得”,人家态度挺好的,但说和没说一样。 “既然苏老板要与本吏回衙门报案,那些个证物应该由本吏带回去才是吧。”宗骓不死心,一心要抢回对话的主动权,根据他刚才的观察,这个苏姑娘还有些头脑,不是个好唬弄的。要是现下就对她步步退让,唯唯诺诺,那不等于是告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个普通商家,知道她背后有人吗? 刻意的卖好总比不上无心插柳柳成荫嘛。 “差爷说的有理。”苏幕遮又应道。 宗骓被她的态度搞得一愣,这是……这么容易就屈服了,未免太好说话了吧。 果不其然,苏幕遮接着说道:“你们两个,把刚才那几样东西拿给差爷……你们两个?”她对着空中唤了几声,没得到任何回答。她等了一会儿,转向了宗骓,含着丝歉意道,“抱歉,他们两个应该是走远了,所以没听到。等他们回来,我让他们把那几件‘证物’送去衙门。” 宗骓无可奈何,他心知肚明,什么“走远了”,随从护卫哪有擅离职守的?指不定在哪儿猫着呢。之所以叫不出来,可能是没用对暗号什么的。 可就算苏幕遮这么说这么做是成心的,他也很难挑出理来,毕竟他不敢真的对苏幕遮呼呼喝喝,颐指气使,只得勉强说道:“等他们回来这事儿就得办啊,别拖拉。” “好。” 苏幕遮从来很好说话,照做不照做就两说了。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距离京都府衙已然不远了。 这一路上,二人没有做过多的交谈。宗骓是在斟酌话量多少,说得太少显得不够友好,说得多了又太急功近利了,容易惹人反感。 苏幕遮则是因为一心多用的关系,现下她脑中像是有几个纺织娘坐在纺车前,将手中的梭子抛上抛下,抛来抛去,稍不注意,这些纺线就会缠在一起,成为死结。 但要是理顺了,也能织出美丽图案。 苏幕遮脑中的疑惑不停往外冒,主要有如下几个: 一,朱五是谁?他什么来历?他与我为难是否受人指使? 二,今个动手,是一早制定好的计划还是临时起意?如果为了对付我,冲我来就好,何必还要绕个圈子,把春草骗过来。 三,林大人派给我的暗卫对我似有不满,可他们几个上岗不过半天。难道是因为之前的暗卫被粟梁处罚的缘故吗? 四,中秋那天,粟梁和林若枫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神仙水的另几味原料,接着京都府衙派精壮胥吏追铺,过没几日,他们又放火烧毁了府衙后宅。 (女主日记193,八月望九日未正,前面那一二三条,都可以先等等,过后再想,这第四条可是刻不容缓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太常寺 苏幕遮目光一转,移到身边的宗骓身上。 后宅?这事儿针对的是府尹宋临川啊。 难道宋大人和神仙水…… 苏幕遮飞快的盘算着:想抓住粟梁,从我身上着手,也是个合理的选择。这差吏今个找上花坊的门,又一路跟着春草,难道是想借由春草找到我?这个办法也太侥幸了,还不如在花坊守株待兔呢。 所以他碰到我纯属意外,那他让我和他一道去京都府衙也是临时起意,府衙中并没有设下什么陷阱。 或许这是我近距离观察的最好时机。 不过还是想不透啊,这个差吏今个找上花坊的门,到底想干什么? 沉浸在各自的心思里,二人一路上也没交换几句对话。拐到主街上时,忽闻一阵打马声响,一辆疾奔的马车迎面朝他们的方向驶来。苏幕遮和宗骓忙退到路边避让,马车几乎擦着他们蹭过去,激起的尘土扬了宗骓一头一脸。 “噗,噗……这是哪家的?赶着……”宗骓吐出嘴里的灰尘细沙,却把到嘴边的骂声吞了下去,认倒霉的抹了抹脸,对站在他身后几步,恰好避开脏乱的苏幕遮说道,“苏老板,没事吧?就快到了。” 苏幕遮恍若未闻:赶车的那人,好像是江蓠。这么说,车里坐的是……这么心急火燎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苏老板?” “奇了怪了,主街上铺着一块块的青石板,不知哪里来的这许多灰啊?”苏幕遮收回远眺的目光,在地上和宗骓身上扫了一圈后,含笑说了句。 宗骓听了这句话,脸上一僵,旋即强撑着笑说道:“快到了,请吧。” 他二人复又向前,只不过宗骓做梦也没想到,头先那辆赶着投胎的车里坐着的,就是他********想攀上关系的东方大公子。 ***** 太常寺为掌管礼乐的最高机关,历代大体相同。其内分列各属,掌礼乐、郊庙、社稷之事,除此之外,凡有盛会,多为太常寺承办,以供皇族贵戚郊设集会。 只是凡事一涉及到“礼”便繁杂纷乱,非浸淫其中多年不可窥其道。 东方毅就不是一个把“礼”放在心上的人,所以他虽然有一个“太常寺协律郎”的头衔,但是那只是尚主的前奏,平日里该他掌管的“音律”一事,他多是含混过去也就算了。因为他的身份特殊,同僚中倒也无人敢挑他的毛病。 所以当他望九日晨面沉似水的来太常寺办案时,门房的小吏就知道,东方大人心情不好了,他试探性的和留在门房的江蓠打探一二,江蓠目不斜视,自去把马车牵到太常寺侧面。 小吏慌了神:“我来,我来牵吧。” “你不会弄。”江蓠躲开小吏伸过来的手,径自把马车往前拉了拉,而后绕着车厢一会儿蹲身,一会儿起身,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小吏见卖好无人接,讪讪地转回到门房,谁知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东方毅竟然衣袍带风的走了出来。 看到他面沉似死水的模样,小吏愣住了:怎地里面有人给这位年后驸马找不痛快了吗?怎么脸色比来时还难看? 东方毅不爽归不爽,但也不会没品到把怒火发到别人头上,所以在这小吏别着脚踅来问他有何吩咐时,他还是心平气和的回了一句:“备车。” 小吏怔了下,忙小跑着去牵那辆停了没多久的马车。 东方毅只丢下一句“去怀远驿”便上了车,徒留小吏一人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最近有那西南番子来朝贡吗?东方大人没事去那怀远驿干什么? 东方毅端坐在自家的马车里,身子还没倚着厢壁,便觉着薄薄的暖意,他静了静,对外面赶车的江蓠说道:“你倒机灵,没把早晨烧热的夹层冷下来,”他微微一笑,“我这么快就出来了,也不算浪费,下次不许了。” 隔着一道车帘,江蓠的声音平板说道:“不管少爷进去多久,这火是不能灭的。孙老爷说了,少爷您昨个饮多了酒,风寒入体,今个万不能再冷着了。” 想到昨天那顿酒,东方毅脸色稍霁:“等今天放了衙,你就去留香花坊跑一趟,问问苏姑娘她要供上的是些什么种类什么品堂的盆景,你告诉她,我为她找了一方显眼的地方,可以放置寻常花盆十只,她想怎么安排,尽早拟出个方案来。” 帘外一时无声,东方毅失笑道:“怎地?昨个输了几盆花钱,今天就害怕上门了?” “没有……”江蓠别扭地小声道,“这种小事情还要少爷您费心,她……苏姑娘也太省心了。” 东方毅嗤地一笑,没做过多解释,心思已转开到太常寺卿云睿不久前和自己说的那席话: “云大人早。” “东方协律郎?今日竟来得这样早,可见是对社稷忠心,皇上的旨意才下,本卿才刚要着手,正缺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帮衬呢。” 同僚之间相互称呼,亲近些的唤字号,疏远些的唤姓氏,比如张大人李大人王大人,可也有些是唤官职的,好比说东方将军,何御史,刘尚书之类。 不过“东方协律郎”也未免长了些,念来煞是拗口,听着也不舒服啊。 晨起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室内,照的东方毅脸上点点斑驳,他的话也如同阳光一般摇晃着:“云大人,关于赏菊会,既然允下官承办,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吧。” “这样啊……” 云睿沉吟不语,半天未发一言。瞧这架势,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事已经面面俱到,全无问题了呢。 对于云大人的心思东方毅假作不知,只问道:“云大人,关于赏菊会,下官尚有几点不明,首先是品种,听闻今年不限菊花?那这入选品种可有要求?” 他问得直白,云睿答得却含混:“要求自然是有的……”说了一句后又自沉默不语了,半刻后方道,“这块已交由李少卿草拟了。” “那关于民间进献的区块,下官有几点建议。” 眼瞅着东方毅竟要侃侃而谈,云睿忙口头拦道:“民选这块,吕主簿已经接收了,正要派人通知在京的九州行会,让他们选几本好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邀约赴宴去 “仪程方面……” “这方面也有专人负责了,”云睿呵呵一笑,满面慈祥地劝说道,“东方协律郎不必细无巨细,与本卿一样,抓抓大面把把关就是了。” 不管说什么,都被云睿软绵绵的挡了回去,东方毅却也没露丝毫异色,接着问道:“这地点,今年可还是在小青山行宫?” 云睿抚了抚颌下胡须,摇头道:“东方协律郎你有所不知,圣上今年改了主意,”他深深地看了东方毅一眼,“有意在永宁府举办。” 永宁长公主是当朝天子唯一的妹妹,也是当朝太后唯一的孩子,在宫中所受的娇宠自不用细表,这座“永宁府”与宫城不远,可谓浑然一体,建制大气奢靡,尽情彰显了这位公主所得的宠爱。 永宁长公主本来十五岁就能开府,但太后舍不得她住到宫外,硬是留她多住了一年后,才在今年敕造了公主府。但建好府邸后,永宁长公主还是常伴太后身边,承欢膝下,使得这公主府如同虚设,三天两头的空闲着。 云睿扶着胡须笑得亲切:“既然在公主府,东方协律郎你又不是外人,不如沟通建设的事就交由你负责吧,”他啧啧叹了两声,“府内怎么摆设,还是要听从长公主的意见啊,万一有什么怠慢的,冒犯了长公主殿下,还要靠协律郎你去沟通啊。” “原来是公主府,”东方毅神情冷淡地赞扬着,“听闻自开府以来,里面便养殖了无数奇花异草,以保四季常香。公主府的花草世所罕见,若把赏菊会开在那处,怕是什么礼部敬献也好,民间圣品也罢,都会相较失色吧。” 这番话一说出口,云睿的脸色当场就阴沉了两分。 东方协律郎这话说得未免太大胆,太不敬了些,什么叫礼部敬献也好,民间圣品也罢,都会相较失色,这不是在说太常寺无论怎么收罗,怎么筛选,选出来的也不如公主府里本来有的那些吗?这不是在说,长公主比之皇上……不能在往那个方面想了! 见云大人连抚胡子的动作都僵硬了几分,东方毅在心里暗笑一声,这位国舅之子说那番话原本的用意他心知肚明,不就是想暗示公主府奢靡,讽刺他即将移居入府,从此夫纲难振吗。 可东方毅从不是会退让的性子,你不是想讽刺吗?我跟着你一道讽刺,还要比你说得更直白,更赤裸裸,总而言之,口头上是讨不着便宜的。 就在这时,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吏,颠颠奔至云睿身边,低语了两句。东方毅垂下眼帘,以示非礼勿看勿听,但心中却暗暗好笑:这么近的距离,又谈不上多小的声音,瞒得过谁的耳朵啊? 可听着听着他脸上的笑容略微收敛,随后小吏禀告完毕,云睿沉吟不语,像是拿不定主意,这件事该怎么办还好似的。 “云大人?可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吗?”东方毅见他不语,干脆挑明直问。云睿犹豫一瞬,说道:“东方协律郎啊,嗯,刚刚得到消息,有番邦使节自南而来,已抵雍京了。” “南边来的?那当去怀远驿落脚啊,招待番邦使节,那是鸿胪寺之职,与我们太常寺有何关系?”东方毅明明将小吏的禀告听得完整,但是该做的反应,该发的疑问还是一样不少,只不过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云睿没想到东方毅头先还积极主动,自己再三回避,还是被他追着询问赏菊会的各项细节,现下却是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西南番邦耶,哪个番邦不感兴趣吗?突然来访耶,来访目的不问一问吗?更重要的是,鸿胪寺的职责为何找到了太常寺头上……咦?这一条他好像问了。 云睿干咳两声,说道:“自打滇州归于咱大乾朝版图,那些西南小国多已跟着归入,每年纳税即可,供奉早都免了,所以那怀远驿都空了二十来年了。圣上英明,南境一片太平,唯有那面缅国,愚顽不灵,却又无胆量直战,但就算只时常骚扰,南境的民众也饱受其苦啊。” 东方毅点头听着,却不接话。 云睿无奈,接着说道:“不过,那面缅国也算有自知之明,当年东方将军的铁骑过处,无人不胆寒,总算让他们心存畏惧,知道收敛。此次他们主动来访,颇有求和之意。想来圣上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的。” “圣上圣意,大人还是不要胡乱揣测吧。” 云睿被噎了一下,强撑着接着说道:“使节来访,太平侯爷与礼部尚书张大人已前去迎接,特意派人来说,午间设宴,请东方协律郎你前去作陪。” 终于说到正题,东方毅眨了眨眼睛,笑说道:“太平侯爷?礼部尚书?不过是个番邦小国的使节,这席间的陪客既有勋贵,又有官员,分量已经够重了吧?找下官同去是为了什么?下官不过是个小小的协律郎,又分属太常寺,不太合适吧?” 云睿笑得愈发亲切了,看向东方毅的目光中盛满了期许:“这你有所不知,一来这是面缅国第一次来我大乾朝见,自然得隆重一些,二来来得是他国中宰相,身份也算贵重,三来嘛,东方协律郎代父出陪,既表隆重,又可震慑,两全其美嘛。” 他一来二来三来说得头头是道,但真正的用意除了第三点沾边之外,还当属:外交至高礼节是官员、勋贵与皇亲一同相迎。面缅国这样一个小国,派一个正经官员,加一个闲散侯爷,还有这样一个算是半个皇亲的,分量已经够足的了。 云睿笑得涵义满满,东方毅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可他所列陈的几个原因也不算无理,既然派人传了话,再加上不是正式的宴会,去一趟倒也没什么。 只不过,太平侯爷…… 对于这位长辈,现下的东方毅还不愿直接碰面,想也知道,之所以让他去除了将军之子这个身份,多少也想借准驸马的身份做些文章。他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从容应对自己头上的驸马头衔,唯有安家…… 就在东方毅刚刚决定要婉言谢绝时,事情又起了新的变化。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外交无小事 “云大人,大人……” 又一小吏跌跌撞撞地进了门,这次也顾不得附耳细语了,慌张地禀报道:“怀远驿派人传话,说是安侯和面缅国大使就南境事务争辩起来了,张大人说请东方大人快些过去,转圜一二。” 太平侯,张大人,这些字眼被东方毅听在耳中,深深地皱起眉头,这是在…… “东方协律郎,那你快些……”云睿的话才说了一半,已经被东方毅拦腰斩断,匆匆道了句“下官告辞”便甩袖出门。 待驱车赶到怀远驿时,东方毅思绪已平。 下车后,见怀远驿门口整齐的列着兵丁,将大门围绕得水泄不通。东方毅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里面不定闹得多僵呢。 他下了马车,快步走进这个招待番邦使臣的会馆,直奔正厅而去,江蓠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这二人还没到近前,就听到一个声若洪钟的声音说道: “不行!那个普啊拿瓦狄提亚也未免太大胆了些!木燎是当年收复滇州时叛逃的土司,理应交由我大乾处置,你们竟然将他奉为上宾,是何用意啊?” 话音刚落,一个带着异域腔调的声音生硬地说道:“安侯爷,我朝对大乾上国,一向钦仰,但我们国王陛下的名讳,侯爷岂能擅称?未免太不把我们面缅国放在眼里了吧?” “本侯称了又怎么样,名字起了不就是叫的吗?你当我愿意用‘普啊拿瓦狄提亚’称呼他啊,又长又绕口,还不是因为你们起名字也不知道避忌,动不动就叫‘普啊拿瓦’什么的,不叫全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啊?是不是啊,普啊拿瓦莫默茶宰相阁下。” 东方毅笑着摇摇头,知道绕口还叫的这么欢快,侯爷这样不是成心谁信啊?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离离调皮起来…… 江蓠在旁偷眼看着,见大少爷脸色和缓,还带了一丝微笑,像是想到了旧曾谙的往事,随即目色一沉,瞬息间已经斩断了那抹追忆。 江蓠眼见得东方毅如此自苦,小心眼里禁不住犯愁。 东方毅迈步入内,朗声说道:“面缅国宰相阁下远道而来,万里迢迢,实属不易。下官来迟,罪过罪过啊。” 笑声中进了门,一眼就见到几个外族打扮的人簇拥着一位衣着鲜艳,头上缠着白巾,颈上挂了许多珍珠玉珠装饰,腰际还缀了个花球的老者,那老人家打扮的这么花团锦簇,乍然看上去像是只花枝招展的锦鸡。 只不过,这位宰相大人穿得再花哨,也不如脸上的颜色那么多变,阵青阵红阵白,抖着手指颤着嘴唇,简直像是心疾发作。 东方毅心下一沉:都说“外交无小事”,应对使节小心在意还怕出什么纰漏呢,更不用提指着人家鼻子骂了。是谁提议侯爷来做迎接的?用心真是…… 宰相见新来的这人年岁不大,面貌俊秀,下颌无须,不知是何来历,便硬邦邦地说了句:“阁下是何人啊?” 礼部尚书张骢接口介绍道:“这位便是镇南将军的大公子。” “哦?”面缅国宰相普啊拿瓦莫默茶(下面简称“面缅国宰相”)目光闪动,显然知道镇南将军的威名,“原来是东方公子啊?我与令尊也有几面之缘,不知令尊身体可还康健?” “康健的很,怎么你没听过,好人才不长命吗?”太平侯安禄在旁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 面缅国宰相看来是不知道这句话的后半句是“祸害遗千年”,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可这么一打岔,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淡了几分。宰相哼了一声,不再与安禄争执,只问张骢道:“尚书大人,我对于贵国风物仰慕已久,适才一进这行馆便觉得一花一草都那么雅致。不知大人可否带我在四下走走,游览一番啊?” 张骢笑容可掬地说道:“当然,当然,”一眼瞥见怀远驿中驻守的大使神色不对,冲他直打眼色,心下多了个心眼,话锋一转道,“只不过,本官刚已经吩咐备好午宴,不如宰相阁下您先行用膳,用毕后再行浏览可好?” “好,好。” 张骢松了口气,与宰相、太平侯和东方毅同赴宴客大厅,索性怀远驿中留守的官员动作奇速,宴客大厅已收拾的极为齐整,足以待客。厅前铺了地毯,两旁及上首条案上摆放了各色新鲜瓜果,时令小吃,甚至连教坊司的舞娘都准备好了,低眉顺眼地站在一侧,只等贵宾落座后表演。 这不挺得体的吗?那刚才那个大使挤眉弄眼的干什么呢? 宰相被奉到最上首,脸上的神色好看了些,但往左边一看,发现作陪的又是那个太平侯,立马沉下脸,说道:“可否让东方公子坐到我身边来啊?我还想听公子聊聊将军的近况呢。” 他身边已坐了太平侯,要是东方毅也坐过去,无形中就把张骢的位置挤掉了,故而宰相这话一说,厅中立时静了一静。 东方毅站起身,但没有上前,只站在原地屏气凝神,一副恭顺无害的模样。 安禄冷哼一声心道: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瞧瞧这满脸的无辜,他爹在他这个年纪可没这么会演戏。 “当然可以,”张骢笑呵呵地接过话茬,命人把东方毅的座位挪到了宰相的右侧,自己则落座右侧的副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骢向众人告了声罪,起身离开,到了外面后,一眼看见适才和他使眼色的大使,正自一脸焦急的在宴客大厅门口来回踱步,见他出来,忙迎上来行了个礼:“参见大人。” “慌个什么?”张骢眉头一皱,“究竟什么事?” 大使道:“大人呐,这怀远驿荒了二十年了,下官我……” “什么叫‘荒’啊?你这怀远驿当是田地啊?”张骢不悦地哼了一声,“身为朝廷命官,一言一行皆代表着朝廷颜面,一举一动都得费心思量,可不能胡言乱语。” 大使为之一窒,怎么好像觉得,大人这话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用意不是指责自己吧? “是是是,”大使只愣了一下,便接口道,“使节来得突然,我们没有准备好啊。” (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宁先生 “使节来得突然,我们没有准备好啊。” “怎么没有?”张骢道,“收拾的很得体嘛,厨子的手艺也不错,甚至连舞姬乐伎都调来了,这住食娱乐……不是挺面面俱到的吗?” “大人说的是,但是大人啊,除了这些……” “本官这就听不懂了,除了这些还需要什么?银钱本官已经拨付于你了,莫不是这么快就使光了?”张骢吁了口气,已有了些不耐烦。 “没有,没有,”大使道,“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少了个通译,下官这怀远驿里一个懂面缅语的通译都没有,怎么和外宾交流呢?” 张骢听到这里,虽然有些为难,但也没觉得是什么大问题:“这通译嘛……偌大一个京城,还找不出几个懂面缅语的人来?你先派人找着,再不济,那面缅宰相不是懂我国语言嘛,与他交谈就是了。” 解决了这件事,张骢便以为解决了大使坐立难安的原因,心下不由得生出一丝鄙夷:这帮子官员啊,一点小事都那么不沉稳,不就是因为他要是没到本官跟前请示,一旦怠慢了外宾,就是他的责任吗?好了,现在请示完了,该可以…… 怎么还是愁云满面的样子? “除了你说的那些,还有什么,你赶紧一并说了。”张骢心生不耐,口气不佳。 “是是是,”大使擦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紧声说道,“主要是后院住处,原也有十几间房舍,但现下有几间房间里面堆满了……堆满了……” “堆满了什么?”张骢追问道。 “堆满了肥料……” “什么?”张骢勃然变色,肥料?那不光是占地方,又脏,关键是臭啊,那别说是住人了,就是打边上过都不行啊。 “怎么把那肮脏之物弄到怀远驿了!这是谁下的命令?简直是……”张骢怒而喝问,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就算这地方再空闲日久,也是分属鸿胪寺的机构,归礼部管理,这样的命令,居然能绕过自己这个礼部尚书,可见下令的人…… “到底是谁下的命令?”张骢缓了口吻,又问了一遍。 “是,是宁先生。” 张骢一愣,冲口问道:“宁先生是谁?”他一边问,一边在脑中回忆,京中可有哪个客卿幕僚或是大儒姓宁…… “宁先生是,是永宁府的花匠……” 一个花匠居然被怀远驿的大使称为先生,更加可以用怀远驿客居之所用作发酵池,简直岂有此理。 可张骢并未丧失理智,因为适才的话中提到三个字“永宁府”,既然涉及到永宁长公主,张骢一转眼珠,说道:“你先等等再说。”说罢向身边人吩咐一句,那人得令去了,过不多时,去而复返。 其后几步开外,是轻袍缓带缓步款款的东方毅,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了个小厮,明明是一张圆滚滚的包子脸,却绷得紧紧的,一根褶子也看不见。 “张大人,有什么话不能等下再说的?”东方毅神色寡淡,并不积极,“大人您一去不回,现下连我也借故出来,席上仅剩侯爷一人,您也不怕……” “说的在理,本官得赶快回去,”张骢一撩官袍,便往里奔,百忙之中回头对大使说道,“头先和本官说的话,再和东方大人原原本本的说一遍,万万想出一个妥善处理的方法来。”话音未落,身形已远去了。 东方毅心下一凛,张骢此人掌管礼部多年,最是讲究那些个“虚礼”,几时有过这般失态的举动,看来这大使要说的话,不是件容易了结的官司啊。 即便料到事不好了,但等大使讲完前因后果,东方毅还是心下愠怒,沉声问道:“一个花匠居然这般跋扈?谁人给的胆子?” 大使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宁先生是公主府的……” “那又如何?” 如何?如何? 那可是长公主啊,别说我们这种小官,连您不也得…… 大使努力稳住神色,解释道:“您有所不知,那位宁先生就是这届豫州花会的花王,他进献的王花也是九月赏菊会,民间珍品的代表……” “那又如何?” 大使的脸色一垮,赏菊会可是您们太常寺的差事,您上点心行不行? “长公主殿下知道太后喜欢那王花,还曾赋诗赞颂,所以准备了个巧思,打算让宁先生在赏菊会上辟出一块花圃,以深浅不一的虞美人装饰出诗句来,昭显太后娘娘的……”大使侃侃而谈,正待挥斥方遒,就听东方毅冷冷说道:“所以要将怀远驿用作化粪池?” “宁先生说,这批虞美人是新种出来的,新鲜娇嫩,更何况天气凉了,肥水得跟上,否则花就不鲜艳了。”大使越说越小声,话到最后已是几不可闻。 东方毅立于原地,不说不动,但散发出来的气息隐隐然逼人退却,大使瑟缩了一下,忽然眼前一花,东方毅又恢复成先前淡然的神色了,好像刚才的锋芒毕露只是大使的错觉。 大使晃了晃脑袋,小心的讨着示下:“这事现在怎么办啊?” “万不能怠慢了使节,”东方毅斟酌地说道,“你去和张大人通个气,宰相大人不是想浏览雍京风物吗?等下用完餐,请他去附近几个具有代表性的地方转转,趁他们一行人不在的功夫,把那些肥料都搬走。” 他说到这里,发现大使只是唯唯诺诺,却不敢擅自称是称好,眉头一蹙说道:“至于宁花匠那边,找个人去打个招呼就是了。” 此言一出,好似正中了大使的下怀,抬起双眸亮晶晶地看向东方毅,好似擎等着他当家做主似的。 东方毅冷冷一笑,不再问也不再说,身后的江蓠挺身喝道:“照你那意思,是想让我们大公子亲自去打这声招呼?不过一个花匠,也不怕折了他的福。” 见东方毅脸色不善,大事不敢称“是”,可也不敢称“不是”,吃吃道:“关键不是,这个花匠领的是长公主的差事,这桩差事也是为了向太后娘娘表示长公主的孝心,要是出什么意外,谁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啊?”(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灵机一动 要不是亲耳听见,真难想象,会从这位位列从八品的大使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江蓠气极反笑:“使臣来访,也是举国的大事,要是出什么意外,就算是长公主……” “江蓠。” 东方毅喝止住他,不痛不痒地说了声“休得胡言”,而后对大使说道:“既然肥料在这怀远驿,看来那些花也不会放得太远,总不能施一次肥,就要推着粪车走半个城吧。说吧,花呢?” “……在清河驿。” 听到这个地方,东方毅真的动了几分怒气:“合着朝廷用来招待使臣的行馆,都被你们用作花窖了不成!北地使臣来得虽不很勤,但也……罢了罢了,过后再和你们清算!”他心里转着念头,最终对江蓠说道,“等完事后你跑趟公主府,以我的名义递封帖子进去,解释一下这个事情,”眸色一沉,看向怀远驿大使说道,“现下可以搬了吧。” “可以可以,东方大人体恤下官,下官感激不尽。”大使拼命行礼告罪,争取个好态度。 “大人,大人……” 身后传来连声的呼唤,东方毅心生不详,急急问道:“又怎么了?难道是侯爷……” “是是是,又争执起来了,宰相一怒之下,连游览都不想游览了,说要回去休息,”来报信的是怀远驿中驻守的副使,显然也了解后院客房的底细,急的脸都白了,“张大人拦不住了,您……” “据我所知,”东方毅想起席间宰相说过的话,立时心生一计,“每年为了呵护赏菊会上将展出的珍品,太常寺专门备有一间花园,里面甚至还有暖窖冷窖,分别存了些春夏的花朵和花期迟的花朵。江蓠,你现下马上回太常寺,和云大人说明情况,准备迎接使臣进内游览。” “这样行吗?”江蓠没有立时领命而去,担忧的提出异议,“那可是赏菊会上,开给皇上看得花……” “不,算算时间,现下贡菊不会全部开放的,否则到了九月不就凋谢光了?让使臣前去,主要是让他看看……冷窖中的花,想也知道,那面缅国在滇州西南,肯定不缺春夏花朵,让他看看梅花,瞧个新鲜吧。事出突然,只能如此了,去吧。”解释清楚后,东方毅掉转方向回宴会大厅,准备止损。 江蓠随他日久,既已明了大公子之意,当然知道这件事最重要就是一个“快”字,当下对大使道:“这位大人,会馆里还有几个可用的人手,借小子一用!” 大使立时着副使找人,只是这会馆中虽有七八个人,但要留一半做搬运肥料的工作,另一半人,带上大使的手令,还有江蓠所说的那些用具,匆匆而出,也顾不得冒犯了,上了东方毅的马车便发足狂奔啊,途径某地后,卷走了一片暴徒尘埃。 你既然看得到我,那我自然也能看得到你。 匆匆而过之下,苏幕遮认出江蓠,江蓠也自然认出苏幕遮来,可想到身后车厢里的那些人和那些工具,再想到大少爷的吩咐,他哪还有闲情逸致减速停车,和苏姑娘打声招呼啊。 江蓠最是守规矩,就那么风风火火的跑过去了,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闷了一会儿后安慰自己道:反正少爷吩咐了,回头要去问问苏姑娘赏菊会的事,到那时我再告罪。 重回宴会大厅,熟悉的声音飘然而出: “吹牛也不是这般吹法,还象阵一出,天下无敌呢,真无敌,当年我们大乾朝的军队都到了你们家门口了,怎么不摆出象阵招呼招呼?真无敌,滇州一早就是你们面缅国的了。” 东方毅大感头疼,也不知太平侯爷和这边陲小国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样在言语中咄咄相逼,多少会显得****上国的肚量过于狭隘,于颜面无益。 想着,他返回厅中,含笑招呼道:“聊什么聊得这般热闹,”转向宰相,“我对贵国的风土人情大有兴趣,仿佛听见宰相大人您说到什么‘象阵’,可否详细讲讲?” 宰相转过头来,脸上表情复杂丰富,就像是被别人欺负过后,终于找到可以告状的人了似的,痛诉不满:“贵国侯爷对鄙国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恭不敬,可见大乾上国并无意与鄙国修好。鄙国虽然是小国寡民,可也不是任由人欺负不敢还手的。” 眼见得三两句话之后,这件事已经上升到邦交问题的层面了,东方毅眉间一紧,随即笑道:“宰相说得哪里话?贵国第一次派使者前来,我们上至圣上,下到百姓,无不翘首以盼……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什么误会?我们至高无上的象神也敢随意出言侮辱,真是欺人太甚。”宰相气哼哼地说道。 “传说五帝之一的舜是历史上第一个驯服野象耕田犁地的,他死后,他的陵墓前曾出现大象刨土、彩雀衔泥的瑞兆,此谓‘太平有象’,”东方毅不急不缓,不卑不亢地说道,“从此常用大象寓意天下太平、五谷丰登。所以说象对我们而言,常有特殊含义,怎可能不恭不敬,又怎可能语含羞辱?” 即便安禄惯常看东方毅就有气,但听了这番话,这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得体,一方面表明立场,确然对大象喜爱,不会有什么鄙视侮辱,可另一方面,你们那所谓的“象神”,到我们的土地上就是用来耕田犁地的,和黄牛也差不许多嘛。 黄牛也深受劳动人民的热爱啊,而且象征着勤劳踏实,也是好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和东方毅格外投缘的缘故,又或者是碍于东方赟的面子,宰相的面色稍霁,东方毅见此,接着说道:“毕竟语言文化有所差异,一时误会也是有的,”他点到即止,随即又道,“对了,刚才席间听宰相大人提起,您性喜花草,最爱繁花,是不是啊?” “是的,我们面缅国花开遍地,美丽异常,我本人是最爱侍弄花草的。”宰相兴致勃勃地说道。 “花草好啊,”张骢欣喜安侯和宰相的又一次龃龉再次被东方毅平息,不会酿成什么祸端,听到这个话题,在旁附和道,“诗文中常以花草明志赞颂,像是莲花的出淤泥而不染,兰花之秀菊花之芳,都是天下读书人一心追求的高尚品德。” 东方毅在心中嗤笑一声:这宰相汉语都说不利搜,拽那些文他听得懂吗。 (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这人谁啊 宰相高涨的兴致在张尚书大人的一片书袋子中冷却了三分,东方毅见势不妙,直入正题:“不瞒您说,为了欢迎各位的到来,我们特意修整出几本奇花异草,请宰相大人和各位使节赏光,一览花色。”费了番唇舌,但总算把跑偏了的话拉到正题上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位宰相是个惜花如命之人,一听东方毅安排了这项活动,大中心事,连声应好,兴致重新高昂起来,东方毅和张骢对视一眼,想着总算把这事对付过去了,各自松了口气。 厅中三个负责迎接使臣的人,两人都为现今能挣下这样的结果大感满意,可不知怎地,一直对着面缅国宰相冷嘲热讽的安侯爷,好似对争执的平息也没什么意见。 ****** “到了。” 久未开口的宗骓忽地开口说道。 苏幕遮举目一张,险些没认出来,曾经见过也来过的,气派肃穆的京都府衙,而今上下一片乌漆墨黑,因为淋了水,盖了沙包的关系,显得又是阴湿又是脏乱。 几个胥吏正自看着十多个工人在府衙内外搬搬抬抬,堵得门口水泄不通。苏幕遮看向宗骓:“我们从哪里进去?” 是侧门,还是后门? “走前门吧。” 宗骓噙着一丝笑说道。 前门? 前门因着修缮,基本上已经被堵死了。就算没堵,前门口的空地暴土扬长的,又泥泞又难走,别说从前门而过了,就是在这附近绕个道,都能沾惹上一身的灰。 为什么还要费力不讨好地从这里进去? “为什么要走前门?” 宗骓早料到她有此疑问,故而也没慌张,正打算说出想好的托词,就见苏幕遮睁着圆溜溜地眼睛盯着他,神情平静无波,嘴里虽在问问题,面上却没有一点疑色。 宗骓到嘴边的解释最终咽了下去:得,一点疑心都没起吗?难道我这一路铺垫的还不够? 他轻咳两声,当先向府衙门口走去。 当班的胥吏认出宗骓,扬了扬下巴招呼一声,待宗骓走到近前了,才半死不活地对施工的人们说了句:“往边上让让,没见挡门口了吗?”边说边斜眼去乜宗骓,等着他客气地说“不用不用”。 宗骓没客气,面上还在笑着,忽地往旁边跨出一步,为苏幕遮挡住了飞扬的尘土,同时嘱咐道:“小心脚底下,这块不好走。” 苏幕遮用帕子掩住口鼻,低头找准落脚点,心疼刚上脚的鞋袜溅上了泥点子,又要被春草唠叨了。【ㄨ】对于宗骓前倨后恭的态度,她心生警惕:他一下子又端住架子,一下子好似很殷勤,不像是设了局抓我,倒像是设计卖好。 快点出招吧。磨磨蹭蹭的。 胥吏见宗骓一反常态,也是不解,可即便不解,见他带着个姑娘闷声不吭地往衙门里走,也知道他们不是玩闹的,说不得,支使着工人们退开几步,让了条窄道出来。 甫一进门,就见府衙前半部分焦土满地,但烧毁的瓦砾残砖都已被清走,也看不出火情严重来。端看损毁的墙砖瓦壁,便可看出火到此处已经没再蔓延下去了。 联想到有人放火的结论,苏幕遮心中暗自忖道:果然起火点在后宅。只是不知道针对的是宋临川,还是…… 想到这里,她问宗骓道:“府尹大人是就住在这衙门后面吗?” 县衙府衙等一般都是前堂后宅的结构,前面是公堂,后面是供官员及其家眷住宿的公房,但不是所有官员都住在后宅,有些官员嫌公房逼仄,不够敞亮,往往也会另择宅院居住。 “宋大人的宅子在北城,只有公务繁重时才会在后宅栖身。”宗骓见她打听这事,更加认定自己的判断无误,当下既没有向各科办公的地方,也没有向公堂走去,而是调转过身,面对着大门处。 苏幕遮见他举动有异,也跟着回转过身,只见府门两侧内院墙一反院里门外焦黑之态,刷的锃白发亮,阳光下甚至有点晃眼。明显是火扑灭后新刷的。 她眯眼看去,发现左右两块墙上各贴了张公告榜文,都是上图下字的格式,最上端有几个大字“海捕文书”。 海捕文书?是通缉粟梁的文书? 苏幕遮心念如电,没有细读海捕文书的内容,而是先行看向宗骓,果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显然是在等着看自己的反应。苏幕遮脸上浮现起了笑意,问道:“为什么不进去?站在这里干什么?” “你看那张画影图形。”宗骓伸手往左边一指。 话已经挑明到了这个地步,苏幕遮也不好再行装傻,当下打定主意,等下看到粟梁的影画,定要假装没见过的样子。她在心里模拟了几个惊讶、迷惑、疑问的表情,连眉毛怎么挑,眼睛怎么圆睁都想好了,而后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 谁知道,做了半天心理准备,竟是白做了。 画上画的根本不是粟梁。 “这人谁啊?” 苏幕遮皱眉问道。 宗骓吃了一惊,苏幕遮这话中含着的诧异不解没有半分作伪,竟好像当真不认识左边那张海捕文书上的图形是谁似的。 这是谁?还能是谁! 这不就是中秋那晚从府衙一路逃到小青山的那个贼人吗?你说你不认识他,这不是睁眼说瞎……咦?不会吧。难道这位苏东家大晚上的出现在小青山,真是放屁吹着火——凑(臭)着了。全是巧合? 不光宗骓吃惊,苏幕遮也因为宗骓的吃惊而吃了一惊:看他的反应,难道我应该认识这个人才对吗? 她又去端详那画像,画像上的人,浓眉,大眼,高鼻梁,薄嘴唇,耳珠子圆润,双颊有肉,额头阔朗…… 这一回细数画中人的特征,苏幕遮总算看出些滋味来了:这人真的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或者说是听过? 想起来了! 是画过! 这不就是春草口中描述的,戴了人皮面具的粟梁吗? ? (女主日记194,八月望九日未末,这还真是……谁知道先前一个看似没有意义的举动,居然就在这会儿发挥作用了呢?论这世间的巧合和因果关系~)(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见鬼了 苏幕遮惊讶疑惑的表情实在是太真实了,致使宗骓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大大的乌龙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也难怪苏幕遮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就春草嘴里阐述的那些面部特征,说特别,好似挺特别,仔细一想,其实很空洞。 浓眉是多浓?大眼是多大?鼻梁高挺是怎么个高挺?嘴唇又是多薄?组合起来可谓是变化万千。 苏幕遮根据春草的口述画过几幅像,后来找了画像的画师又画了几幅,这些画像都符合上述的那些特征,可又各个不同。别说,其中有一副与那画影图形甚是相像。 正如苏幕遮先前和春草所讲,只靠口述,很难画出人的神韵。她根本没见过戴面具的粟梁,画得再像也不可能一下子认出。要不是她先前实在是太闲,画了不知道几个版本的“面具粟梁”,还真无法把那些相似却又不同的五官拼装到一起。 “这人谁啊?” 苏幕遮又问了一遍,这一次,比起上一次,摆明是在装模作样。但宗骓已然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的猜测出了问题,正在为着砝码的缺失而暗自慌神,对于她话中的漏洞便没有在意。 这么看来,倒真是凑(臭)着了。 宗骓照实答道:“是放火的元凶之一,”他又一指右侧墙壁上的画影图形,接着说道,“那边贴的是另一个同伙,刑科已经临摹了多份海捕文书,在城中各处贴了,用不了多久……你怎么了?” 身旁的苏幕遮双眼睁大,口唇颤抖,眼珠错都不错地盯着右边的画像,表情好像见了鬼。 就是见了鬼,暗鬼! “我有事,改日再来做登记笔录。” 抛下一句话后,苏幕遮拔腿就往门口冲去,再顾不得泥泞肮脏会踩脏鞋袜,啪啪啪地踩过水坑,一阵飓风般席卷而去。 “欸欸,别跑啊!” 宗骓脸色一黑,都到门口了才跑走……这不是豁嘴吹灯——白费劲吗? ***** 马车里的苏幕遮手压胸前,只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个人拿着鼓锤一下又一下,咚咚咚地敲着一面巨大的战鼓,鼓鼓胀胀的同时又毂毂作响。 苏幕遮深吸了两口气,把手从胸前拿开,又自移到腿上,用劲儿向下一压,从腿上传来的疼痛让她略皱眉头。 虽然隔着衣裙,但她知道,大腿前侧那里肯定是青紫了,刚刚一口气跑了那么远又跑得那么快,一路上被腰间悬挂着的玉压裙片刻不停地咣咣撞击着。平日里不觉得这东西有那么沉的分量,今个多跑了几步,就打得腿生疼。 “这东西都不知道有什么用。”苏幕遮手里拎着那玉压裙,在指间晃悠来晃悠去,仿佛这小东西荡漾了,她的心就能平静下来似的。 “就这么跑来了,万一猜错了……”将到地方时,苏幕遮已冷静不少,往日里瞻前顾后的性子又冒了头儿,毕竟这不是一般二般的事,而是她心里长久以来的刺。 “算了,来都来了,猜错了就错了,要是猜对了……” 马车停了下来,车厢外传来赶车的暗卫的声音:“苏姑娘,到了。” 这一声算是彻底打消了苏幕遮“往回撤”的念头,她一咬牙,矮身出了车厢,对那暗卫说道:“你先去忙吧,关于那个朱五,我还等着你们的结果呢。” “是。” 这种要求他擅离职守的命令,这暗卫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答应了,只因她现下站的地方,如果说在这地方苏姑娘的安全都会受到威胁的话,那整个雍京就没有她能呆的地方了。 暗卫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午后的一片薰暖之中。 苏幕遮敲了敲门,不多时院门被人从里拉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探头出来。 “呀,是苏姑娘啊,怎么这时候过来?”意识到最后一句话不太妥当,贵喜吐了吐舌头改口道,“快进来快进来,”待她进来后,贵喜笑眯眯地问道,“您是来找我们小小姐的,还是来找我们大爷的?” “我来找林公子的,他在吗?” 贵喜愣了愣,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今儿个倒是没见大爷出府,”旋即又赶忙摇摇头,“可,他也没说您会来,所以小的也不能就这么让您进他的院子……”他说到这里,忙不迭的摆了摆手,“您别误会,大爷的院子除了老爷和小小姐,谁也不许进的。您别着急,小的这就去通知内院里的丫鬟姐姐,说您来了。” 贵喜心里暗暗叫苦,深恨自己乌鸦嘴:往日里苏姑娘来府里,哪次不是来找小小姐的?怎么我才第一次多了句嘴,就真赶上来找大爷?唉,偏生大爷院里的夷则哥哥也没有半句交代,只能把苏姑娘拦在这里。 苏幕遮见他贵喜口里说着“别着急”,面上却是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觉得奇怪得很,心道:谁的院子也不能说进就进啊,我就这么跑来了,对方没出去就算运气好了,等通传不是应该的吗?他慌个什么? 贵喜边让人往里通传,边偷眼打量苏幕遮的脸色,心里暗暗祈祷着:大爷要是不想见,推说“不在”可怎么办?都怪我嘴这么快,说大爷今日/没出府。大爷的规矩,是绝对不能坏了的,苏姑娘虽然和大爷有婚约,说不得,也只好得罪未来的主母了。 过没多久,内院传来消息,请苏幕遮过去。 “苏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刚入内院走没两步,便迎面碰上闻讯赶来的林雨霖,何求照例跟在她身后,也是满脸的不解,但还是柔声细气地提醒着自家小姐,请客人进院坐定了再说话。 “我有点事要和你舅舅说一下,你……”苏幕遮说了一半,忽然住了口,向林雨霖凑近两步,鼻翼翕动,好似闻到了些什么。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你用的是什么熏香?” “什么熏香?我不熏香的,”林雨霖有些摸不着头脑,倏尔想通原委,笑着说道:“哦,是双井沉韵的味道,我倒忘了,都怪我之前为了气外公,熏香熏得太狠。” (女主日记195,八月望九日申正,郑人疑邻,郑人疑邻……以前的那些,真的是我郑人疑邻吗?) (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熏香 见苏幕遮不明所以,林雨霖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没头没尾,当下叽叽咯咯一通讲解,从东方弘状告袁大家那件事讲起,讲到京都府衙宋临川大人是多喜欢这种熏香,又讲到林诺是怎么用宋临川挤兑自己的。 “谁让外公说,我还没宋大人那个大男人香呢,我索性让何求做了两盒子香料,还让她给浆洗的婆子做了两块这种味道的香胰子,那阵子把家常穿的衣服轮番的熏,然后去外公跟前晃,”林雨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后来外公一闻那味道就打喷嚏,我才不熏了,不过也晚了,有两件衣服的味道怎么也褪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林雨霖提起衣袖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闷闷的说道:“我闻这味道也闻腻了,要不是看这两件衣服还那么新,丢掉太可惜了……”她讪讪地放下袖子,对苏幕遮说道,“苏姐姐,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味道,那我去换一件衣服来。” “不必了。” 苏幕遮面上的笑容随着林雨霖的讲述渐渐沉寂下来,那些并不久远想来却觉得如同隔世的事情,争鸣轩里的那段书,府衙堂前的那出戏,待林雨霖话毕,她直勾勾地盯着林女身后的何求,问了一句:“这香料是你做的?” “是啊。” 何求想不通她问话的用意,但还是照实回答了。 “你从哪里学会制这种香的?”苏幕遮顿了顿,又问,“为什么不买,要自己做呢?” 熏香而已,为什么问个没完没了了?难道苏姑娘对制香也感兴趣不成? 何求暗中观察林雨霖的脸色,见她也是不解,却没有什么讳莫如深的表情,知道这事可以照实回答:“小姐当时听老爷说了那香的名字,就起了念头,奴婢一向爱做香,就翻了翻书,试着做了些。” 她沉思了一刻,又道:“至于说为什么不买……京中香斋里有什么成货奴婢也大概知道,并没有卖这一种香的。我当时也是照着‘双井沉韵’这个名字找了好久,才在一本古书里找到这个方子。” “是啊是啊,”林雨霖在旁补充,“何求喜欢捣鼓这些东西,我觉得让她做比买还方便,更何况外面没得卖,”她终于想到些不对劲的地方,奇道,“外面没得卖,那宋大人手里的熏香又是哪里来的呢?难道他身边也有专门擅长做香的丫鬟?” 苏幕遮没有说,重要的不是谁做的,而是外面没得卖。 没得卖,说明用的人少,那她要是先后在不同的地方,从不同的人身上闻到过,就不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的了。 “我要走了,我要去找你舅舅。” 突兀的话语伴着突兀的转身,苏幕遮掉头就走,没有道别,也没说等下再续,竟把林雨霖撂在了原地。 “出什么事了?” 林雨霖被闪了这么一下子,半天没缓过神儿来,往日里又和气又亲切的苏姐姐今个竟然这么的……这么的什么呢? 不能说是无礼,应该说是僵硬。 好似被雷当头打了一下,劈得整个人都蒙了。 林雨霖咂摸了半天,没想通前因后果,皱眉问何求道:“你知道苏姐姐这是怎么了吗?” 何求一脸无奈:“小姐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咱俩猜猜呗,”林雨霖立住脚步,没有急着选择去向,“我猜,还是和这香有关,不过,能有什么关系呢?” “不对吧,”何求小心翼翼地提出异议,“头先苏姑娘一见你,就说是来找大爷的,那会儿可提都没提到熏香呢。” “也对,要不我派个人去小舅舅那里看看情况?苏姐姐的店昨天才开张,她不在店里打理,这会儿跑来肯定是有要紧事,可要真是十万火急的事,她怎么还会有心情和我们聊了那么多熏香的事情呢?想不通,实在想不通啊。” 何求也有些晕,怔了怔后对上林雨霖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目光,这才捕捉到自家小姐话中的重点,这弯子绕的,一点也不像她的脾气啊。 “小姐,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自己过去看看呗,”何求笑笑说道,“等别人传话回来,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再说了,大爷的院子又不是谁都能近前的,你派谁去也没用啊。” “说的对,”林雨霖受到鼓舞,愈发动了心思,可又免不了担心,“但苏姐姐又没让我跟着过去,万一她有什么正经事要和小舅舅说,不方便让我听,怎么办?” 何求忍不住叹气:“我的小姐哟,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是不是想听我说,大爷从来是个和气的,苏姑娘也不是外人,你就是去了那两位也不会说什么。” “对,就是这句,那我去了,你自己先回去啊。” 话音未落,林雨霖已如一阵风般跑走了。何求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好笑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夷则从院门口树下抬起头来,见到一路小跑过来的林雨霖,好整以暇地扬声招呼道:“小小姐来了?” 林雨霖立住脚,看了看夷则又看了看紧闭的院门,强笑着问道:“怎么坐在门口?不在里面候着?万一小舅舅想要杯茶,喊你你都听不见的。” 反常,太反常了!小舅舅这里平常根本不会有人随意靠近的,就算说的话不想让人听见,那关起门来,让夷则呆在院子里就行了,居然让他守着院门,这是在防范谁? 不会是防着我吧。 林雨霖本来担心,自己贸然跟来会打搅苏林二人,可当真看到这个“任谁都勿近”的架势,又禁不住有些着恼:什么悄悄话这么神秘的?难道小舅舅见了苏姐姐,就和我生分了吗? 夷则笑嘻嘻地说道:“小小姐别误会我们爷,是苏姑娘怒气冲冲地闯来,说要和爷单独说话,爷才让我出来的。” “那你出院子干什么?” 听夷则说苏幕遮“怒气冲冲”,林雨霖有些张口结舌,不敢置信,苏姐姐会生气? “苏姑娘这回可气得不轻啊,进门没多久就砸了个杯子,”夷则依旧笑眯眯,“我一听不对劲儿,就溜出来了。” (女主日记196,八月望九日申正……【脑中一片空白中】) (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坏了坏了坏了 进门没多久就砸了个杯子。【ㄨ】 这半句话听得林雨霖直咂舌:砸杯子?更不可能了,失手打破的吧。 可听完后半句,她气得笑出声,戳了戳夷则的额头笑骂道:“你个小滑头,心里到底有主子没有?里面都‘动起手’了,你不说进去护着,居然脚底抹油开溜?小舅舅真是把你宠坏了。” “小小姐别恼,听我解释啊,”夷则受了斥责,半点也没有慌张,从从容容地说道,“爷什么场子镇不住的,我进去只能添乱。再说了,等下苏姑娘走的时候,看我坐在院子里,不就知道我听见她砸杯子的事儿了吗?苏姑娘该不好意思了。” 夷则惯常淘气,脾气飞扬,猛然间说出这么体贴的话,真真反常。 听他这么一说,林雨霖有些犹豫不决了,万一苏姐姐真的情绪失控,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自己闯进去不是会让她尴尬吗? 正自犹豫间,又一声响从院里屋中传出来,咣当一声,声音大的连夷则也笑不出来了,喃喃说道:“这是要拆房子啊!” 这声响让林雨霖无法淡定,推开院门就跑了进去,夷则忙忙跟上,跑出三步远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 “夷则,带雨霖出去。” 夷则猛地一窜,猿猴一般灵活地拦在林雨霖跟前,刹住步伐说道:“小小姐,你听见爷的话了,咱们出去吧。” 出去? 里面不定什么状况呢,这时候怎么可能不理不睬不管? 林雨霖满心焦急,高声招呼着:“小舅舅,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苏姐姐怎么了?”她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到底觉得要不亲眼看看是什么情况的话,着实放不下心,绕过夷则就想接着向内闯去,只迈出一步便听见一个比刚才严厉得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雨霖!不许进来!” 林若枫对于林雨霖一贯疼爱有加,便有训导,也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猛然疾言厉色一回,林雨霖的第一反应不是委屈,也不是生气,而是慌张。 小舅舅什么场子镇不住的?难道小舅舅这回……镇不住了? “小小姐,咱们走吧,少爷既然说让咱们不许进去,咱们就不能进去。”夷则连劝带哄地说着,脸上惫懒不减,好像天大的事儿也都不叫事儿一样。 林雨霖看他这样,突然非常不好意思,自己怎么还不如一个孩子沉得住气呢?想通这一点,她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边心忖道:我也是慌了,小舅舅什么情况应付不了的?再说了,他和苏姐姐没怨没仇的,哪那么容易就打起来的…… “坏了!”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林雨霖花容失色,急急地对夷则说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找外公来,幸亏外公今个休沐,坏了,坏了,坏了……” 随着她跑远,夷则渐渐地再也听不见,她除了“坏了”,还有没有再说些什么。他不紧不慢地退到院子外面,回身关上了院门,重新坐到大树底下,后背倚着树干,吹起了口哨来。想到苏姑娘进去不过半刻钟,也不知道少爷到底说了什么,让她从气得脸红到气得动手呢? ****** 苏幕遮气得脸红,甚至气得动了手。但她至少可以堂堂正正的说出来她因何而怒,痛痛快快地发泄着自己的怒气。 可是东方毅呢,他只能再一次把所有心思和酒吞下,任那些怨怒在肚里发酵。 再发下去,就和怀远驿里的那一屋子肥料似的了,酸腐难当。 “简直荒唐。” 说完这句话,他又是一口酒吞下。酒是个好东西啊,搅糊了头脑,暖和了肚肠。 为了收拾出怀远驿的客房,会馆中的大使副使小吏杂役像没头苍蝇似的,忙东忙西的忙了半天。 先是把肥水肥料一车车运走,又不知存在哪儿,只好放在了淳和驿馆,希望东边的倭国国君近期不要突发奇想,突然决定派使臣来访了。 之后为了除掉臭气,又弄来数百斤木炭吸附异味,使得钻进钻出的人们一头一脸的黑灰。 紧接着,为了把房中木炭留下黑灰弄干净,众人又寻来白面,揉了数十斤面团,在屋里那一通滚啊,跟滚雪球似的,活生生把白面团滚成了灰面团。 不要忘了,最后还费了数斤香料熏蒸,待屋中烟气缭绕,和供奉玄青子的大殿似的,才算告一段落。 东方毅把满脑门的官司埋进酒杯里,这些账,都得礼部自行承担,花了银钱是小,上下折腾是大,而这些个幺蛾子,就因为长公主的一句“巧思”? 桌上除了酒,还摆了一张字笺,这是下午递进长公主府的帖子得的回音,笺上写了四个簪花小楷:下不为例。 辞色不见锋利,传递消息的下人神态也不倨傲,甚至在公主府的人看来,长公主肯亲自动笔写几个字,已是无上的荣耀了。 可就是这句表面宽宏的回答,让东方毅的心中翻滚着剧烈的绞动,觉得说不出的难受,胸口一片紧窒一片冰凉。 再想到今日他莫名卷入的这场外交纷争,如果说礼部尚书迎接使臣是出于惯例,那么推举太平侯爷招待使臣的人,必是存了让侯爷与之冲突的心,使得安侯在圣上面前的处境更加的举步维艰。 那他呢?为何要让他去? 这是在逼他表态吗?这是在逼迫父亲表态吗?还是,这是父亲在逼迫他表态吗? 东方毅咬得牙根都酸了,他的身上已经被人打上了“永宁府”的烙印,自此以后这种被用作棋子的时候还多着呢。 要么是供人取乐的面首。要么是代表立场的傀儡。这一生,还有没有第三种选择。 更何况,今日大使临回怀远驿前,不过随口问了句“菊花何时开”,安侯居然就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上品的好花,都在赏菊会上了。谁能去谁不能去,那都要等着陛下的恩赏。” 说得宰相又变了脸,礼部尚书又白了脸,少不得得去旁敲侧击求个恩典,为两国修好,举办个仪式典礼也很正常,况且侯爷的话已出了口,最后要是真没邀请宰相去赴会…… “侯爷这话狠啊!” 东方毅想到安侯,深觉当浮一大白。 (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单独说话 “侯爷这话狠啊!” 端酒进来的江蓠恰恰听到这样一句话,借着放下酒水的机会悄无声息地隐下他心里的疑惑,只尽责的劝道:“少爷,酒能伤身,亦会乱性,还是少喝点吧。” 东方毅撩起眼皮看了这孩子一眼,半刻后说道:“……喝闷酒才伤。你坐下吧,陪我喝两杯。” “啊?” 饶是江蓠一贯老成,这话也让他着实吓了一跳,东方毅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想什么呢?让你喝也不是喝酒的,你每天都要喝的果浆子端一杯来,以此代酒吧。” “哦。”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江蓠一脸愁容,而他满心满眼发愁的对象却一副不自知的模样,依旧在闲闲的饮酒。 “少爷,少喝点吧,”江蓠攥着手里的杯子,里面剩的果浆子只够两三口的了,“也不是海量,更何况,外面天还亮着呢,要是这时候喝醉了……” “你知道我临走的时候,安侯爷说了什么吗?”东方毅忽而问道。 “他说什么您也别计较,”江蓠急道,“他,侯爷他不知道内情……” 对比江蓠的急色,东方毅的神情平静的像是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说得不是针对我的话,”他挥了挥手,又自沉吟道,“至少表面上听不出来,他只说这次的赏菊会或许还得招待使节,让我多费心了。” 江蓠不解:“招待使节又不是少爷的事儿……” “那又怎么样呢?”东方毅认真的反问道,“在宰相大人面前,侯爷把话说得那么直白通透,张大人就是再为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圣上面前请示,讨一分示下,好对宰相大人进行正式的邀请,邀请他参加九月的赏菊会。” “可是赏菊会不是只有皇族子弟还有皇室姻亲……才能参加的吗?”江蓠小意说了“姻亲”二字,“他一个番邦的宰相参加算怎么回事啊?” 确如他所讲,一年一度的赏菊大会虽然已沦为形式,但这个形式代表的皇家一家亲的内涵是不变的,加上今年是改年号后的第一届,有着不一般的意义,除了皇室宗亲,连与皇家亲近的朝臣都受邀参加了。 比如说陆家,比如说云家,比如说刘家。 再比如说林家。 当然还有他们东方家。 其他的家族,或因军中柱石的身份,或因驻守雍京的职责,都可能获得邀请,但都有些道理,要是请一个番邦使节去了,就不伦不类了。 “可话都说到这里了,要是最后宰相大人没去成,他们可不会体谅赏菊会的特殊性,只会觉得是受了慢待,”东方毅说到这里,举着酒杯晃了晃杯中酒,玩味地说道,“所以说,侯爷的话看似无礼肤浅,实则大有深意啊。” 江蓠一听,少爷有为难之事,他自然有事自己服其劳,帮忙一块为难:“是因为少爷你,侯爷才这么说的吗?” “怎么可能,他还没这么看得起我,”东方毅淡淡一笑,“罢了,先让张大人头疼去吧。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也得帮忙说项,谁让在世人眼中,我早已派系分明了呢。” 每当这种时候,江蓠都会深恨自己读书不够,见识浅薄,没有办法像二少爷身边那些幕僚府客一般,帮着分析形势,权衡利弊,只能呆呆的陪在一边,陪着少爷喝果浆子。 “对了,我让你去问苏姑娘一声,有结果了吗?” 江蓠打起精神回答道:“店里的人说,苏姑娘去京都府衙报案去了,还没回来,我打算晚些时候再过去一趟。” “报案?报什么案?”东方毅不解地问道。 这件事说来也是凑巧,更是稀奇,江蓠当下口齿分明的讲述了一遍,听得东方毅连连摇头:“真不知道她是不是属‘扫把’的,一天到晚都会被裹到这些事儿中来,”他沉吟过后又道,“身边有暗卫?看来林家对她倒也算得上有心了。罢了,你晚些时候再跑一趟吧。” ***** 多年以后,林若枫回想到这一天的情形,还是觉得乱哄哄地头大。 他这一生,经历了不下数十次可能危及到生命的情况,但存在在他记忆里的,任何惊险的时刻,他都有勇气再经历一次,唯有苏幕遮找来的那一天,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他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吃完午饭也没多久,他正自坐在琴案后闭目养神,这几天事情多,他休息的又不太好,春困秋乏的,再加上这会儿又正是一天中最有盹儿意的时辰,这些个缘由加起来,使得他只略闭一闭眼睛,好像就能这么睡过去了。 这份午后的静谧很快就被打破了,夷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爷,大门外传话进来,说苏姑娘来了。” “来找我的?” 林若枫有点意外,苏幕遮主动来林府的次数屈指可数,且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每每来不是找林诺就是林雨霖,从未点名要求见林若枫过。 对于这一点,林若枫心知肚明,她这是在下意识的避嫌。 既然有意识避嫌,又专程找来,看来是有重要的事情,无法耽搁。 “请她进来吧,”林若枫说完,又对屋外的夷则说道,“取些前次买的黄金桂来,等下好泡壶青茶喝一喝。” “知道了——” 夷则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听声音便知,林若枫才只说了三言两语的功夫,那个闲不住的小子已经窜到院外去了。 苏幕遮到达的时候比林若枫预计的晚了些,炉上的水已开始如涌泉连珠般沸腾起来了,她还没到,再煮下去,过了腾波鼓浪的第三沸,便水老不可食也了。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换一茬水重新煮,夷则的通报声恰在此刻响起,在他身后,苏幕遮快步冲了进来。 “来得正好,这水……” “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被人如此简单粗暴的打断,纵是林若枫一向沉得住气,也不禁好奇地扬了扬眉毛:“哦?”他好奇过后,看了夷则一眼,后者甚是乖觉,快步退了出去,出去后不忘关上屋门,留一方清静给这两个人。 (女主日记197,八月望九日申正,还有闲情逸致喝茶?) (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堪破后的怒砸 林若枫把一小撮绿放进茶碗中,一道白练般的热水冲泡下去,那叶芽便在水中翻滚、舒展,刹那绽放的清香,悠悠远远,在空气中慢慢飘在周身,萦化于屋中。 “请坐。” 虽然泡茶的时候一直没有抬过头,但林若枫还是可以感觉得出来,自己的头顶处一直笼罩着一团阴影,且自己说出的那句“请坐”也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应。 他放下手中的茶具,抬眼望去,正撞上苏幕遮复杂的目光,她的神情也丝毫不似以往生动,就像是喝醉了酒,一颦一蹙都生硬的慢了半拍。 “出了什么事?有事……” 苏幕遮嘴唇微动,居然又一次打断了林若枫的话:“和粟梁一起的人,是不是你?” 林若枫被问得怔了下,很快恍然,笑了笑说道:“你上次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见苏幕遮一直盯着他,********等着确凿的回答,当下直承道,“是我。” 他说完这句,从琴案后长身而起,绕到书案后搬了把椅子过来:“有什么话坐下说吧。” 苏幕遮怔怔坐下。 事情有点奇怪啊。 林若枫重新坐回琴案之后,觉得今天的苏幕遮一举一动都有点蹊跷,她的目光就这样一直挂在他身上,他稍一抬眼转目,便能与那股目光相遇。相遇之后,苏幕遮也不闪避,继续与他对望,眼神深邃到空洞的地步。 “苏姑娘?” 苏幕遮定定的目光闪了闪,出窍的灵魂好似重新回到了躯壳,她死死地,不错眼珠地凝望着林若枫的脸庞,直到他再无法神态自若时,轻声唤道: “虫伯?” “嗯?” 这声“嗯?”一出口,这一男一女都愣住了。 “唉,到底让你猜到了,那我也不必瞒着了,”林若枫的失态只在刹那之间,转瞬间便恢复成以往的模样,好奇问道,“不过,你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以往的模样?到底哪副面貌才是他以往的模样? 啪! 杯碎茶翻! 溅了满地的茶水混着砸的粉碎的细瓷,活脱脱是苏幕遮现下的感觉,说不出道不明弄不懂搞不清的乱七八糟。 只可惜了一杯好茶。 她突然发飙,林若枫却连眼角也没抽动一下,目光转动间,流露出的唯独是对那杯茶的惋惜。 他承认了,他居然这么轻易的就承认了! 苏幕遮原本准备了一套诱供套话的手段,但凡他闪躲、否认,抑或是沉默,她都有所应对。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原来只要用那么拙劣的手法,就能诈出所谓的“真相”。 林若枫的态度如此的轻描淡写,使得苏幕遮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这一直以外,只要她够聪明,能猜出来书虫就是林若枫,什么时候能猜出来,什么时候他就会承认一样。 甚至只要她够荒诞无稽,对着他唤一声“虫伯”,他就会立时答应。 “为什么要骗我?” 苏幕遮在椅中坐的直直地问道,原本发白的嘴唇变得更加没有了血色。 “任务需要。” 林若枫没有躲避她摄人的目光,简单地答道。他本以为下一刻苏幕遮又会发作,戟指喝问他“什么任务”,“什么需要”,“那就能骗人了吗”,他已经做好准备再一次承受她的怒火,却没想到,苏幕遮并没有按照他的设想追问下去。 而是像撒癔症一样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骗我?” 林若枫回想了一下头先自己的回答,觉得确实答得太简略了些,虽然他问心无愧,但对于苏幕遮,他还是有些歉意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起码可以给她一个合理完整的解释。 “我在笑笑帮卧底,是为了要查出……” “为什么要骗我!” 没见她抬腿挺身,苏幕遮已从椅子上弹起,抓过旁边的圆凳反手抡了出去。 砰。 那圆凳是实木的,分量着实不轻,她虽已用力抡出,但还是飞的又矮又近,闷声砸在地上,动静虽然不小,但凳子却丝毫无损。 苏幕遮觉得,自己的怒气就好像刚才用力的那一抡,气弱的得不到任何反响。 砸杯子,抡凳子,这个…… 秋天午后,院里时不时刮过瑟瑟秋风,屋里虽不冷,可也绝对说不上暖和。 林若枫却有点冒冷汗。他轻咳一声,刚想说话,忽地耳根一动,沉声向外喝道: “夷则!带雨霖出去!” 仅仅过了一刻,他略微翕动嘴唇,耳语般的说了句“雨霖!不许进来!”,语气比之前一句严厉了不少。 这一句话声音虽轻,但听在苏幕遮耳中却如同耳边炸响了一个焦雷,震得脑中隆隆作响。 传音入密!果然是虫伯…… 苏幕遮虽然做了猜测,也得到了林若枫的亲口承认,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把眼前这个人与那沉默寡言的书虫重合在一处,才刚有了些现实感:林若枫就是书虫,书虫就是林若枫。 这般精深的传音入密,与保护她的那些暗卫所用的大是不同,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这么说来,在破观外面,乃至更早,在暗庄的时侯,他们甥舅二人就已经…… 院中逐渐安静下来,随着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屋外已是一片静谧,再听不到别的声音。这片空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若枫终于开口打破了让人窒息的静止:“第一次看你摔东西,”他轻咳一声,“心里的怨气,可纾解了一些?” “没有。” “那就随便再砸点什么吧。”林若枫目光沉静,一本正经地做不正经的建议。 “好啊!” 苏幕遮才不管他是调侃还是揶揄,是以玩笑的方式缓解尴尬,又或者是在给予她什么暗示,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砸?砸就砸! 她鼓着一口气冲到宽大的书案前方,手臂用力一挥,案上可及的文房四宝如同风吹过的麦子,七扭八歪的倒了一片,一时间,叮了咣啷,噼啪哐嘡的的动静汇成了一条小溪,蜿蜒地在室内流淌。 (女主日记198,八月望九日申正(过一刻),砸就砸,砸就砸,砸了也不解气,不砸白不砸)(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湿漉漉与咬一口 这桌子上的文房四宝也未免太多了吧! 笔匣?砸。 笔洗?砸。 镇纸……咦?还挺漂亮的,青玉竹节的,瞧这水色,真透亮啊…… 啊啊啊!这砸东西呢,怎么还在七想八想?镇纸……算了,这个先别砸了。墨块,砸。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响声间断响起,听上去就好像有人在弹奏断了几根琴弦的古琴,隔一两个音就会有一个不和谐的节拍出现。林若枫的眉间一阵乱跳,头次觉得,面对一个怒火上头丧失理智的人,“随便”二字不能随便乱说。 咣咣地动静持续了十几息后戛然而止,背对着林若枫的苏幕遮像是突然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不但不再动弹,也没了声响。 不会是气得晕过去了吧? 林若枫快步行至她身边,见她直直地盯着书案一角,两只眼睛好像两口千年老井,幽不见底。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书案一角堆着一叠裁的整齐的纸笺,各式各样,颜色材质不一。有近期新裁的,有先前用剩下的,错落有致的堆叠在一起。 “我习惯把纸裁得小一些,用起来方便。” “习惯真是个要不得的东西,”苏幕遮紧紧地闭了闭眼睛,手指用力抓过那堆纸笺最上面的那一张,一握之间把纸笺团成了纸团,“当你养成一个习惯后,往往要花几倍的时间才能改掉这个习惯。” 她木然地转过头:“你知道,我改掉你这个习惯,用了多久吗?” 她的目光中射出一股莫名的寒意,林若枫浑身就跟长了刺一样,那些刺不很尖锐,但是又轻又软,如同黏上了蜘蛛丝,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像蛛网一样的刺……太要命了…… 林若枫终于开始明白,粟梁为何那么看不了女人哭了,因为女人本就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一类人群。不管是哭还是闹,又或者是像这样说一些让人没法接的话,女人脑子里想什么他们真的猜不出来。 好像现在,为什么他觉得,他似乎一直都弄错了苏幕遮怒气冲冲的原因呢? 她究竟想听他说什么呢? 说他很抱歉?说他不想欺骗她?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说他很后悔? 他确然有些歉意,他当然不想欺骗她,他的理由谈不上不得已,他却一点都不后悔。 星点歉意不足以对他产生丝毫动摇,如果再重来一遍,他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立场不同,任务需要。” 静了半晌,也许是不想辩驳,也许是没得可辩驳,林若枫只能如此回答。 “粟梁有没有告诉你,我昨晚和他说的话?” 林若枫一怔。 苏幕遮认真地看着他,眼中的催促之意勃然欲出,仿若对他的回答期待万分又急不可耐。 “没有,我和他还没有碰面,”林若枫揣度着好友的性子,斟酌地回答道,“阿梁不愿意做的事,我也没办法勉强他。你的要求不妨说给我听听,要是我能做的,我必尽力一试。” 即便在心有歉仄的情况下也不乱许承诺,不乱下保证,林若枫这一点当真有其父之风。 苏幕遮当下把与粟梁的话删繁就简地和林若枫说了一遍,紧接着就闷不做声,等对方的回答,摆出一副“我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你应该帮我摆平”的样子。 “帮你说项,咱两人之前的这桩事就一笔勾销?”林若枫沉吟着问道。 “对,一笔勾销。” 苏幕遮的嘴巴抿的紧紧的,“一笔勾销”四个字说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那叫一个力道十足,咋听上去以为是“一刀两断”或是“一决生死”。 对此林若枫不以为意,只把该说的话说完: “苏姑娘,”他说道,“关于‘投名状’,阿梁并不是在故意难为你,我就算是想帮你说项,你也得给我一个,你值得帮的理由,你可以胜任的理由,”他看了苏幕遮一眼,形容肃正,“你是鹤叔和千姨的女儿,这个理由不够。” 在午后熏人欲醉的晨光里,林若枫的神情严肃,看不到丝毫妥协,只有毫不掩饰的公私分明。 苏幕遮笑了笑:“看来我说给粟道长的那些,都不堪用?”她看了眼满桌的苍夷,伸手哗啦拨出一片桌面,扯过一张纸笺,右手执笔说道,“不如这一次,换做虫伯你说,我来写,投名状到底要什么形式的?你一一说给我听,我好照着这样式准备。” 她的举动,她的话,无一不在提醒着林若枫他作为“书虫”的过往,他试图不在意此事,但遗憾的发现,纵使他并不后悔,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后,他的心底还是多生出了一分歉仄。 林若枫不知怎地,想到了之前他与苏幕遮闲聊时,苏幕遮讲过的一个故事。讲的是一条河里住着一个水鬼,凡有人过河,水鬼就会爬到那人的背上,湿淋淋地攀附着。过河人只会觉得背上湿漉漉沉甸甸,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背了一只鬼过河。 林若枫记得当时自己还问过:‘这故事也出自你说的那本《民间鬼神录》?怎么这鬼的风格与其他的鬼不太一样?”(林若枫:当然作为书虫,说话肯定是言简意赅的,但具体原话是什么,实在想不起来了) 一路之上苏幕遮讲了不知道几多鬼故事,故事中的各路鬼怪都甚有生活气息,唯有这只水鬼,很符合百姓对于鬼怪的定义:阴森恐怖。 他还记得当时的苏幕遮笑眯眯地答道:‘怎么不一样了,一样的。小水鬼又没有像别的缠人鬼一样,觑着机会就咬一口喝点血什么的,他也只不过把过河人当做摆渡人,蹭蹭渡船罢了。你不觉得它很有趣吗,明明自己会游泳,却要别人背过去背回来,可见日子过得有多闲。’ 好吧,对此林若枫真心想说:苏姑娘,有时候,湿漉漉比咬一口还要难受。咬一口忍一下就过去,可湿漉漉要贴在身上一整天啊。 (女主日记199,八月望九日申末,林公子,湿漉漉确实比咬一口要难受的多,这一点不是你一个人这么觉得)(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密道,又见密道 “跟我来。” 苏幕遮看着他没有动弹。 林若枫说完那句话,已经走向了屋子西首,走出两步发觉她没有动地方,暗暗摇了摇头,脚下不停地走到西边那一面墙的书柜那里,立住脚步。 他的面前是个尺高的鬼谷子像,摆在整个书柜的正中,上下左右被各类书籍环抱。林若枫拉住木像的手上下晃了晃,木像咔哒一声,竟然躬身行了个礼,紧接着,旁边的书柜卡拉拉地退到墙里,露出一个暗藏的门户出来。 “你家倒是处处是机关啊。” 林若枫笑了:“处处也未免太夸张了吧,你统共只见过两处而已。” 苏幕遮看向他也笑了,举步走到书架旁:“慢慢来呗,也不急着一天两天就看全。”她见林若枫不动,反手指了指自己,示意“是我先进去吗?” 林若枫伸手拉开门,先迈步走了进去,苏幕遮随后进去。 随着他们的进入,门旋即闭合,书架也恢复如常,就连架子正中躬身行礼的鬼谷子木像也缓缓的直起了身子。 一切恢复成了原样,这两个人就好像从这间屋子凭空消失一般。 林家的地道很舒服,并不狭窄逼仄,且每走几步就有一盏灯,毫不昏暗。这一点,苏幕遮上次已经体会到了。她想到不久前在花园假山下的地道里,跟着林若枫左扭右拐地拿了几瓶神仙水上来的事,那一次她问了林若枫一个问题。 “这处机关地道是上任主人留下的,还是你们自己建造的?”同样的问题,她又问了一遍。 “无可奉告。”林若枫给了她同样的回答。 苏幕遮郁结于胸,哼了声专心走路。 “这条地道与你之前走过的那一条是不同的支路,“林若枫在前带路,声音回荡在地道里有些空旷,”不过今天要走的比那一天短的多。” 短得多。 苏幕遮很快就看到到底有多短,这才多会儿功夫,林若枫已停住脚步,指着前面的一块墙壁:“到了,”他伸手按上了墙壁上凸起的机关,卡拉一声脆响,石壁陡然而开,出现十几阶向上的阶梯,“上去吧。” 二人拾阶而上,很快到了尽头,尽头是一堵墙,或者说是一扇门。 轻轻一推之下,门顺滑地转开了,可见它经常被开关。 露出的是一个小书房,只有一桌一椅,有门有窗,门是地板门,加固着锁链,看来,除了他二人进来的暗门,这地方没有别的出路。窗是天窗,头顶处有天光洒入,还能隐隐听到房外传来的风声水声。 书房三面墙上挂满卷轴,上面密密麻麻写满画满了文字图画。 “这地方布置的倒是……风雅。”苏幕遮想了半天,终于昧着良心寻到一个措词,如果说空荡荡是风雅的话,这地方真是太雅了,大雅啊。 “这里不是建来超凡脱俗用的,”林若枫唇角动了动,说道,“是建来想事情做决策用的,”他指了指三面墙上挂着的字画,“这些都是我们查出的零碎东西,有人名,有地名,有时间,有地点,大多没头没尾,有些甚至只是些顺手涂抹的画影图形。” 他说着走到那孤零零的书桌旁,像变戏法一样从桌子底下摸出一沓子纸笺,放在桌上:“你要是能从这些提示里搞清楚,我父亲、粟梁还有我,以及你不知道的那些人,究竟在做什么,有什么目的,那我就为你作保,让你加入我们。” “你一个人也不能做主吧?” 苏幕遮的神情,欣喜有之,决然有之,狐疑更有之。她未加思索,直指关键。 “阿梁已经同意了,我要是也同意,别人就算阻止,力度也不够了。” 林若枫看着她,恳切地做了许诺。 不是打包票,但已经足够好了。 “好。” 苏幕遮未问她有多久时间,也未问她需要猜测整理归类到何种地步,她看着那些有大有小的文字,已有些跃跃欲试。 林若枫见她说话间已经抄起纸笔,开始从头阅读起墙上的那些字句了,一方面为她的心急失笑,可另一方面也松了一口气,至少她不再幽幽地盯着自己,森森地说些听来让人误会的话了。 说真的,什么“多久才改掉你这个习惯”,听着别提多别扭了,跟始乱终弃了她似的。 林若枫知道自己这个提议打动了她,当下说道:“那我不打扰你了,从今天开始,我会送一日三餐过来给你。”他说到这里,发现苏幕遮早已神游物外,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了,当下笑了笑,便要离去。 差一步迈出暗门时,林若枫停了停,问道:“对了,苏姑娘,你在这里一时半刻也出不去,可需要我带个口信给菡萏巷的人吗?” “劳烦了。” 林若枫了然地点了点头,手掌推出,暗门应势而启,就在他一只脚迈出时,一句话叫住了他的脚步:“既然虫伯那么周到,我就不客气了。” 林若枫在心中叹息:唉,就差一步,非要多这句嘴…… 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再懊恼也无济于事,林若枫的脸上没有流露半点异色,只平静地问道:“苏姑娘还有什么要求,请说。” “是这样,今早上我得到消息,我有个朋友遇上点麻烦,”苏幕遮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从墙上的字画中拔回视线,笑眯眯地看向林若枫,“说来也不是陌生人,虫伯,你还记不记得顾大嫂?就是‘倚红偎翠’的那个老板娘。” “记得,”林若枫的神情住了住,似是对苏幕遮的话有些意外,“她出了什么事吗?” “顾姐姐呢,是个身世可怜的人儿啊,她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不好处的小姑,平日里起早贪黑……” 眼看着她要说出一回书了,林若枫忙截断她的话:“苏姑娘,长话短说吧。” “我本来答应要帮顾姐姐去找个讼师,以防那老婆子还有那吴老二算计她,既然我现在也不知道要在这地方呆多久,找讼师的事就交给你了。” 林若枫的眉头略略褶皱:“吴老二?”他咳嗽一声正色道,“吴老二是谁?” (女主日记200,八月望九日酉正,终于,终于有机会一窥究竟。) (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决定自己的路 “是你让我长话短说的,”苏幕遮耸了耸肩,笑容里夹带着漠然,“我就知道,没头没尾的,你也听不明白,”她顿了顿,重新说道,“我头先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起早贪黑,她是勤劳孝顺,可惜她婆婆忘恩负义,翻脸无情……” “苏姑娘,”林若枫大汗,“算我多嘴了。请讼师是吧?我知道了,我会为她请一个牢靠的讼师的。” “吴老二想贪图她的铺子,与她的婆母小姑联合起来,诬陷她与人私通。”苏幕遮接着说道,她双眸浓黑中带着一丝迷离,似在沉思自语,又似在与林若枫交代细节。 “我定请一个熟知和离程序的讼师给她,”林若枫何等聪明,苏幕遮的话虽然有头无尾,但他还是捕捉到了零星线索,梳理出了大概,“会尽最大可能,保证她们母女今后的生活。” “吴老二姓吴。争鸣轩的掌柜也姓吴。他们两个私底下有联系。而争鸣轩最近的火爆不同寻常。” 原来这句话才是重点,才是题眼。 林若枫神情微凝,静了静说道:“我说了会帮忙,就不会敷衍你,你又何必如此?”他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口气轻描淡写,“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下作?” “下作”两个字针一样扎进了苏幕遮的耳朵,她呼吸急促了两分,语速也急速了两分:“那你又何必如此?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相信你?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 林若枫没有回答,他没有告诉苏幕遮,他当初给她留下的字句,八个字中有四个字已经出离了他的本分。 不过又何必说呢,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四个字。 “情况复杂,解释不清不如不解释。”沉默了一刻后,林若枫答道。 “那邓凌云呢?他究竟是谁的人?”苏幕遮的眼神又射了过来,“我本以为他是个双面钉子,现在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是你们的人!你把他派到我身边是因为什么?监视我?大可不必吧,不是有暗卫一直盯着我呢吗?” 林若枫望着她:“你想得太多了。邓凌云不是我们的人,”他缓缓叹气,“我只是觉得,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他既然有心,不妨给他个机会。” “什么机会?逼他上我这条船的机会吗?”苏幕遮脸色陡然而变,“除了他,还有谁?画堂为什么派杀手来?那个衙差为什么找上我?朱五究竟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 “什么衙差?谁是朱五?”林若枫的脸色终于变了变,静了静后否认道,“这些都不是我们安排的。” “我不明白,我到底有什么价值?你们把我保护的那么好,身边的暗卫稍有差池便调换一批新人,似乎不想让我受到一丝伤害,”苏幕遮的脸色渐渐转为青白,“可同时,又让我一无所知……我不禁怀疑,你们只是需要我这个人活着罢了,至于我想什么,做什么,怀疑什么,问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 这番话后,林若枫一言不发,半晌后方道:“你说的那些的确不是我们安排的,我即便不择手段,也不至于使出那些计策,”他的目光中无喜无悲,唯有一片坦荡,“我从没想刻意让你蒙在鼓里,如果我一个人就能做主……” 他叹了口气:“苏姑娘,时不我待,赶快继续吧,你早一刻明白,就能早一刻做出决定,你的人生,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的。” ***** “外公,屋里没有人,他们不知道去哪里了!” 焦急的语声伴随着一条人影四下穿梭着,说话间她已从屋里走回到院里,对着院门口的人说道:“夷则,你一直守在这儿吗?” “是啊。” “没有人进出过?” “对啊。” 林雨霖秀眉紧蹙,顿足道:“那他们是上天遁地了不成?”她奔到院中老者身畔,抓住他的衣袖晃个不停,“他们去哪儿了?去哪儿了?” “雨霖——” 林诺被她晃得头晕,忙抬手制止住她:“你别着急,”双眼凝视着屋里,“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舅舅。” 这话说是说了,林诺自己也不相信林雨霖会照办,开玩笑嘛,这会儿就是八抬大轿也抬不走她,更别提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了。 “苏姐姐居然真的砸东西了,还把小舅舅的书案弄得乱七八糟的……”对于她外公的话,林雨霖干脆装没听见,只忧心忡忡地说道,“她一定生气死了,伤心死了……都怪我,她当初找上门,说什么‘书虫被将军府的人杀了’,我那个时候就该告诉她的……” “说的什么话?” 林诺瞪了瞪眼睛,不满地说道:“又说这种孩子气的话,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舅舅做的事不是在过家家……”他拧起眉眼,怀疑地问道,“苏丫头真是为那件事找来的?别是你这孩子听风就是雨,自己吓唬自己吧。” “不为那个还能因为什么?”林雨霖一脸的痛心疾首,“您就说吧,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做的对不住人家了?”她跺了跺脚,哼声道,“我不管你们之间的那些事儿啊,反正等会儿我见了苏姐姐,先和她解释清楚,我跟你们不是一伙儿的,我可不是成心瞒着她的。” 林雨霖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他们两人不在屋里,又没见出门,不用说,小舅舅屋里也有机关,直通密道密室之类的地方。 她嘟着小嘴,暗暗腹诽道:家里没事造那么多机关暗道做什么,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怎么显得那么心虚啊。 “在戎州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可没认出来书虫就是小舅舅,”林雨霖回忆着过往,尽全力理直气壮,“是后来在那破道观外面和他动上了手,才认出他的功夫来的,再加上他当时传音入密,告诉我他……” 说到这里,林雨霖猛然意识到说漏了嘴,恨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忙咽住了后半句话。都怪自己为着开脱,什么话都脱口而出。 (女主日记201,八月望九日酉正(过一刻),说不清楚为什么,就觉得好生气好生气啊) (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苦情戏 不小心说漏嘴后,林雨霖忙偷眼去看林诺的神情,一抬眼,正与林诺的视线相遇,浑身一颤,不敢再看,赶紧转眼假装去看屋里,嘟囔道:“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另有出路,就不从这里面出来了?” 一句话出口,没人搭腔,林雨霖心里更慌了,又偷偷去看林诺的表情,见他脸色铁青,胡子微翘,心下愈发没底,弱弱地唤了声“外公”。 “别叫我‘外公’,”林诺冷冷说道,“你既然把我从小到大对你说的话当成狗屁,那你就别再这么叫我!” 林雨霖心里委屈,可一时也不敢辩驳,母亲与那姓殷的那桩事一直是外公的逆鳞,碰也碰不得,她一早就已打定主意,与殷呈相见相谈相处的事绝对绝对不能告诉给外公知道。 怎么办啊?说漏了嘴可怎么收场? “呦?这是怎么了?怎么都杵在院子里?” 醇醇语声从屋内传出,随后一个人影转出,站在石阶上笑着问道:“爷俩又斗气呢?怎么都斗到我门前来了?”林若枫步下台阶,走到这祖孙俩身畔,笑着问道,“雨霖,又怎么惹你外公生气了?瞧把他老人家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快爆成腰花儿了。” 小舅舅!你出现的时机怎么能这么好呢,简直不能更好了! 林雨霖眼眶一热,感激的差点掉眼泪,忙往林若枫身后藏了藏,委委屈屈地说道:“小舅舅,外公他……” “少给我嬉皮笑脸的,”林诺重重哼了一声,猛烈的攻势又转向林若枫,“你居然帮着她瞒着你老子,你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戎州和这丫头碰过头啊?你去那地方是有任务在身,她去做什么?”说着说着以手抚膺,颤声道,“说什么去金刀峡,原来跑去掺和暗庄的破事儿……是不是为了去看那个王八蛋啊!是不是想认祖归宗啊!” 林若枫面皮抽动,心忖父亲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关于雨霖与殷呈的事,他不是到京不久就一五一十地和父亲交代过了吗?当时还劝他老人家,既然雨霖与那人的会面并不愉快,殷呈也并没有察觉出他和雨霖的关系,那父亲干脆就装不知情好了,省得雨霖脸上挂不住。 殷呈那王八羔子纵有千般不是,好歹是雨霖的父亲,没有他,也就没有她,没有祖孙相依为命的这十来年。 当时父亲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这会儿翻供是怎么…… 难道是苦肉计? 想通了这一点,林若枫脸上的神情一下子淡了下来,没有接口回林诺的话。 林诺以眼尾扫了扫儿子,想看看他的反应。其实他也知道,儿子绝顶聪明,就算没有提前串供,也能凭着自己的三言两语明白自己的意图,既然明白自己的意图,帮腔则是必须的。 可当他的视线扫过去的时候,林若枫仍是照原样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毫无所动,连敷衍地说一句“雨霖你怎么可以顶撞外公”或是“雨霖你还不快和外公解释解释”这类的话都没有,倒让林诺有些讪讪的了。 “外公!” 他父子二人心照不宣,但有人却被蒙在鼓里。林雨霖飞扑过去,扯住林诺的袖子不撒手,哭着说道:“您说什么呢?什么认祖归宗,我一天姓林,一辈子都姓林,林家就是我的祖,就是我的宗。” “真的?” 明明激动地要命,林诺还是倔强地端起了架子,强硬地说道:“你要是因为可怜你外公我行将就木,才说这种话,我可不稀罕,”他的胡子抽了几抽,“你说实话,是不是早对外公不满了?”声音随即颤颤,“说什么‘不管你们之间的那些事儿’,‘和你们不是一伙儿的’,是不是想和我们划清界限,去找你那个混账爹去啊!” “没有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干出那种忘恩负义的事儿?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人是怎么辜负娘亲的,”林雨霖哭得梨花带雨,她不断揉着红红的泪眼,“我说错了,我不该说这种话让您老人家伤心,我以后再不这么说了。您别赶我走!您别不要我!” “好了,雨霖,”林若枫轻咳一声,打断了这段苦情戏,“以后乖一点,你外公年纪大了,不要总和他针尖对麦芒,有话慢慢说,别再弄得像今天这样,又哭又闹的。” 望着眼前说话清淡的儿子,再结合他这句话,表面上是在训导雨霖孝顺听话,实则…… 见儿子神思不属,明显已到耐性的边缘,林诺只得将视线投向外孙女,语带哽咽地哼了一声。 林雨霖抽泣着还要再说,林若枫已抬手截住她的话头,他看了林诺一眼,淡淡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和你外公有些正事要谈。” “哦。” 听林若枫如此说,又见林诺默认似的点点头,林雨霖乖巧地应了一声,擦着眼睛转身离开了林若枫的院落。 “夷则,你守在那儿,任何人也不许近前。” 待林雨霖走远后,林若枫对在院门外目不斜视摆弄弹弓的夷则说道,后者脆生的答了句“是”,随手就把院门关上了。 “苏丫头呢?”林诺开口问道,声音平坦,哪里还有适才半分的哽咽。 林若枫看了父亲一眼,平静地说道:“进去说吧。” ***** “哈哈哈哈哈,你说真的啊?林叔真的豁出去那张老脸,给他外孙女演苦情戏施苦肉计啊?哈哈,那你没跟着哭两声?凑凑趣儿?当个龙套跑跑场子什么的?” 看着眼前的人笑得前仰后合的,林若枫略感无奈,无力地看了这个“损友”一眼,哭笑不得地说道:“差不多得了啊,积点口德吧,别让我次次都后悔和你说这些。” 粟梁摇了摇手,像是费了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他肩膀抽动,随手夹了只鸡翅膀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不是开玩笑嘛。” 小厅里,门窗关得严实,小泥炉上的酒咕嘟咕嘟,屋里只有两人,却摆了三张椅子,形成个三角形,粟林二人各占据一角,中间横了个炭盆,上面架着十几只鸡翅膀、鸡脖子、鸡胗子什么的,在噼啪作响的炭火熏烤下往外滋滋冒着油水。 (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围炉夜话 林若枫捏着一丛辣椒面,均匀地洒满了鸡翅膀两面,之后把一只烤的金黄的翅膀放到粟梁面前的碗里,温言说道:“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但我身在其中,实在无法发笑。” “那倒也是。”粟梁把鸡骨头吐在手边的布帕里,又把林若枫夹给他的鸡翅送到嘴边咀嚼开来,格拉格拉的声音响起,意味着玩笑话就到此为止了。 对于好友的处境了解越多,就越觉他的不易,连粟梁这种个性也禁不住叹气:“都这么多年了,林叔还那么想不开,控制榛姐姐失败,眼瞅着连你也要脱钩了,‘罪恶的魔掌’不就只能伸向雨霖了?”指尖捏着鸡骨头,挑起一边眉毛,“怎么着?你一个传宗接代,繁衍生息还不够?总不能雨霖还得和她娘似的,招婿吧?” “那要看她自己的意思,如果她不愿意,没人可以勉强她。”林若枫翻动着火上的鸡翅鸡脖,淡淡说道。 “说得好!”粟梁挑起大拇指,嘿然道,“我最欣赏你的就是这一点!唉,只可惜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不甘心受人摆布的!” 林若枫没说话,沉默一会儿后又道:“老大怎么还不来?再不来,给他备下的酒都快煮没了。” “肯定是训练耽搁了呗,”粟梁不知又从哪里“变”出条布巾擦手,神情轻松,“别管他,趁他没来你先吃点,省得等他来了,你连渣儿都抢不着,”他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凑近几分说道,“欸,苏苏今个和你摊牌,真把你的窝给砸了?砸的严重吗?用重建不?” “我是书虫这件事,是不是你漏给她的?”林若枫不答反问。 粟梁有点心虚,哼声道:“怎么说话呢!我是那种人吗?你自己不定做了什么,在她面前露了破绽,被她给猜出来了。你把这责任推给我,可就没意思了。” 林若枫不理他的指责,目光幽沉,若有所思:“别避重就轻,你就说,你有没有和她提及‘书虫’两个字?” 有没有提到书虫? 这件事,粟梁不会说谎,瞒也瞒不过去,况且也没有必要。刚刚听闻苏幕遮今日的举动,他就心知肚明,还是昨晚上那席话给闹的,要不是昨晚上刚刚提起过书虫,苏幕遮就是再天马行空,也不能凭空做出这么大胆的猜测啊。 不过,还真好奇她是怎么猜出来的。 “提是提了啊,”粟梁的嘴角吊起一丝笑,“话赶话说到了,她一脸要哭的表情问我‘虫伯还活着吗’,你要我怎么回答?总不能昧着良心说‘死了’,那她不得水淹金山寺啊。”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林若枫的注意力没有被他的俏皮话带走,沉声追问道。 “我说‘活着啊’,然后问她‘你想不想再见他一面’?”粟梁挤挤眼睛,笑嘻嘻地说道。 粟梁这话气人,表情更是气人。林若枫没有生气,也没吃惊,只甩给他一个“看你还如何狡辩”的眼神,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热闹了……”见林若枫不给续鸡肉了,粟梁只好自己动手,口舌被烫得嘶声连连,在一片嘶声里把苏幕遮的话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包括她的眼泪和怨怼,以及他为林若枫做出的辩驳。 “反正能说的我都说了,当时看她好像挺理解的样子啊,”粟梁嘴里咬着鸡骨头,用力吮吸着骨髓,嘬得啧啧有声,“怎么今个还是动手了?果然女人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他说了几句,见林若枫也不像往常一样,时不时给个反应什么的,大感寂寞,分辨着说道:“事已至此,她知道了也没什么坏处了啊,咱俩的海捕文书挂的满城都是,你那张脸反正也瞒不住了。” “刻意暴露和被动暴露能一样吗?本来书虫这个身份利用好了,苏姑娘会更容易对我们产生信任,做起事来也会顺遂的多,结果今天……唉,希望她自己能想明白吧。”林若枫揉了揉皱紧的眉间,缓声说道。 当,当,当。 缓慢又规律的敲门声在夜间突地响起, 原本在静谧的夜里,一点点的动静都能轻易听得分明,可这几声敲击响起的着实突兀,不但敲前没听见脚步声靠近门口,敲后也听不见门背后有呼吸声。 就好像敲门的是只鬼。 “搞什么鬼啊?”粟梁哼了一声,“不声不响的,想吓死谁?” “什么鬼”,“吓死谁”从粟梁嘴里说出来,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他对面的林若枫却连眼睛也不用抬,就能想象出他准是一脸促狭,夹杂着不耐。 “大哥请进。” 指望着粟梁是说不出什么好话了,林若枫只得自己开口,边说边站起身相迎。 屋门无声无息地开启,门外之人“飘”了进来,,之所以说他“飘”,是因为他明明膝盖没弯,脚没抬,却动的飞快,上一刻还在门外,下一刻已经到了炭火旁边。 粟林二人都是轻功好手,一个在滇州苏宅高来高去,一个在暗庄护庄林里形影诡谲,可跟进来这人一比,他们俩的轻功怎么看怎么笨拙,怎么看怎么粗糙。 林若枫倒了杯酒递给来人,含笑看着他一饮而尽,眼角瞥到粟梁屁股跟长在椅子上似的,半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不但没有,还连眼皮都没抬,便低声提醒了一句:“阿梁,大哥来了。” “我看见了,”粟梁赖在椅中,懒洋洋地斜睨着来人,“来了就来了,还敲什么门啊?真想让我们知道你来了,就把你那‘隐匿’的手段收了啊,不声不响的,显摆什么呢?”说着好整以暇地伸筷,又夹了根鸡翅在手上。 林若枫皱了皱眉,眼明手快的踹了他一脚。 粟梁抓狂了,这一脚角度也太刁钻了,倏忽便至,明明踹在小腿上,却撞得他胳膊肘一麻,一个没拿住,鸡翅掉在了地上。 “欸!欸!欸!” 三个“欸”调门一个比一个高,粟梁蹦得比音还高,指着林若枫道:“浪费可恶!脏乱可耻!” “那不敬兄长就应该?”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黄大侠 “那不敬兄长就应该?” 进来那人喝了杯酒后就在闷头吃鸡肉,既没动地儿也没吭气儿,在这时候说这么一句,可谓是稳准狠。 粟梁重重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到厅后静室,没多会儿拿了扫帚和小半簸箕草木灰回来,扫把刷刷地把掉在地上的鸡翅扫进簸箕,紧跟着簸箕一斜抖出些灰来盖在地上的油渍上,一裹一卷又一滚,地面光亮如新。 忙完这些,粟梁把器具重新摆好,又静了静手,这才回到原位指着来得那人说道:“不过是比我早到咱爹跟前半年,摆什么兄长的臭架子啊!” 那人还在闷头吃鸡,嘴里含糊地问:“他说什么呢?” 林若枫含笑道:“不知道啊,”看了粟梁一眼,忍不住发笑,“次次都是拾掇完了再还嘴,阿梁啊,和你斗嘴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只要随便打翻个什么就大获全胜了,胜之不武啊。” 粟梁甩了甩袖子,把自己重新扔回到椅上:“哼,阿枫,我也不指望你能向着我,可你总得不偏不倚吧,明明是他迟到,是他……鸡呢?!” 也非风卷残云,更非流水直下,只在不知不觉之中,炭火上的****件儿已是皮肉皆不剩,骨头无影踪了。 粟梁拧眉瞪眼:“你是饿死鬼投胎啊!你才来了多久啊!洗三件衣服的时间都不够你就都给包圆儿了,”他额头上青筋暴跳,“我才吃了……阿枫还一口没吃呢!” 那人擦了擦嘴,诚恳地说道:“我以为你们都不吃了,炭火太旺了,鸡要是再烤可就都糊了,糊了多可惜,”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递到林若枫跟前,“来来来,你把这个烤了吃了吧。” 纸包里躺了三个白胖白胖的大馒头。 “烤馒头味道不错的,”来人又把馒头往前递了递,“简直比鸡都好吃。” “哈哈哈哈哈。” 林若枫捧腹大笑,拍了拍气鼓鼓的粟梁的肩膀:“放心,要多少有多少,等会儿让他们再送过来,我接着给你烤。” 夜色又浓了几分,屋中的炭火早已熄灭了,吃过瘾的三个人围坐在一起,有人捧茶,有人执酒,还有人抱着肚子。 “哎呦,可撑死我了。” 粟梁手法生疏的揉着肚子,只觉得内里九转十八弯,统统都粘连,一口烧心的气窜了又窜,窜到喉管,又窜到胸间。 捧茶执酒的两人看着他但笑不语,粟梁脸上挂不住了,他不愿对林若枫发作,自然瞄准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笑什么笑,要不是随着你吃,我能成这副模样吗?”他满心不解的盯着那人,“按说我吃的可没你多,怎地我都成这样了,你还跟没事儿人似的?”实在有些想不通,嘟囔道,“爹也是,怎么就给你起名儿叫‘大侠’了,该叫‘大肚’才对嘛!” “那是爹对我的期许,我是不知道爹给你起名儿叫‘小米’是什么意思。” 粟梁顾不得撑得难受,直着脖子驳斥道:“什么小米,真是五谷不分,是黄米,”他愣了愣,呸声道,“呸,黄粱。” 黄大侠看了他一眼,幽幽道:“有区别吗?” “你就少说几句吧,别再气他了,回头再灌了风,”林若枫开口制止住这兄弟二人的针尖对麦芒,这时,门口有人来报说送了消食的茶饮来,他忙唤人进来,把一碗红彤彤的山楂茶放在粟梁跟前,“趁热喝一点,再慢慢走一走,积食可大可小,别不在意。” 粟梁依言啜了两口酸浆子,被酸得呲牙咧嘴,等下人退下,屋里没外人时说道:“黄大侠你少在这儿挤兑我,不就是因为昨晚上我谴了那两个暗卫回去吗?你训练出来的人被我轰了回去,你觉得脸上挂不住了,”他抱着肚子四下溜达,“自己没本事别赖别人,昨个要不是凑巧我去了,苏苏有什么闪失,看你怎么跟咱爹交代。” “那两个人?梁弟,你也把哥哥瞧得忒也小了,”黄大侠从嘴角扯出一丝笑,“那两个人已经被我派去北边养马了,天没亮就出城了,”他灌了杯酒后又道,“这事儿你做的对,我没意见。” 看粟梁又要反唇相讥,林若枫截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对黄大侠道:“大哥,正事要紧,先办正事吧。” 黄大侠瞅了林若枫一眼,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从身上掏出一个册子,展开念道:“卯初,起身,梳洗,后在院中照料花木……” 他的声音本就无波无澜,念得又是这种零碎小事,听得粟梁一阵一阵的不耐烦,可事关苏幕遮的起居,既然听了,那么再琐碎再无聊也得听着。 因为这么多年都是如此的。 听着听着,粟梁眼睛开始发亮了,消食的脚步也慢慢停下了,待讲到苏幕遮“倚红偎翠”门前出手,文婆子似哑非哑落荒而逃时,粟梁挑起眉毛,嘿然道:“这丫头也算有点手腕,继‘蛇蛊’之后,又有新东西啊……” 他笑归笑,笑容转瞬即逝,斜了黄大侠一眼后,口气生硬地说道:“这一段和蛇蛊那段一样,都去了吧,免得爹看了心里难受。” “就没往上写,”黄大侠把那册子一翻转,递给粟梁看了看后收了回来,“而后,与顾氏闭门详谈,午初复又出街,与顾氏道别后,转步向北,至茶馆‘闻香下马’……”翻页继续。 又开始枯燥了,粟梁哼了声,似听非听,一转头,见林若枫双目沉静专注,听得仔细,当下一乐。 苏幕遮一天的动态在黄大侠口中层层推进,讲得那叫一个细致,粟梁脾气虽然极容易就会觉得不耐烦,却也一次没有催过黄大侠删繁就简,反正已经习惯了,听满耳朵的鸡毛蒜皮是常态,要是听到什么过瘾刺激的就当赚到了。 况且要让粟梁押注,今个肯定会舍“鸡毛”而押“过瘾”,嘿嘿,他可没忘,苏苏就是在今天不知道看到听到什么,才跑来和林若枫摊牌对峙的。慢慢讲就对了,没有铺的那些梗,包袱又怎么会好笑呢? 谁知还没讲到最大的包袱,就先讲到了次大的包袱。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有多先生 “黄大侠,不是吧,你每天早也训,晚也练的那帮都是什么人啊,怎么接茬儿出状况,”粟梁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抱住双臂,“连画像都有了,那帮子暗卫居然没一个察觉?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黄大侠搔搔头皮:“我没得解释,赶巧了呗。” “怎么说话呢?推卸责任啊,你……”粟梁说了一半,忽地闭了嘴,看向林若枫,“这事儿你怎么说?” 林若枫正自想着原来苏幕遮口中的朱五竟然是这么一个来历,粟梁就把话头丢给他了,当下说道:“画像还留着吗?” 黄大侠又从身上掏出揉成一团的画像递给林若枫,后者展开一看,视线就彻底被粘住了,时不时拿近拿远,竟似开始研究起笔法了。 粟梁见他对于“讨伐”黄大侠也出不了力,摆了摆手不再理他,追着黄大侠斥道:“朱五是谁总查出来了吧?”他看了看黄大侠,又看了看林若枫,“不过情报收集不是你的强项,用不用阿枫借几个人给你啊?” 黄大侠的颜色微微一凝,心里有几分说不清道明的东西,像是感慨,又像是感动,到底是自家兄弟,平日里不和不睦,关键时…… “不行,我得看看,”粟梁一把夺过黄大侠手中的册子,“看你是不是巧言令色巧舌如簧地替手下开脱了,如果是那样可不成,该领的惩罚一定得领。” 黄大侠一念之间掐断心里头那丝感动:就知道自己又想多了。 那边厢粟梁匆匆一扫,就算把关键的两页内容读完了,他嘴里虽然挤兑促狭不断,心里也知道黄大侠不是个邀功掩过的人,抢册子本不为看,不过是兄弟二人为对方添堵惯了,一以贯之罢了。掷还册子后,粟梁转向还在看画的林若枫:“你是想看出花儿来吗?怎么还没看完啊?” “怕看岔了,”林若枫撂下这么一句后,起身出了门,片刻后归,手上多了一个卷轴,抻开递与两位兄弟去看,“你们看,是不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随着画卷展开,逐渐露出一个手持药锄,拈叶微笑的少女形象,眉目如生,表情鲜活。待画全部展开,才可得见全貌,近景中景远景层次分明,可见执笔人笔力浑厚。 “看着倒像是一个人画的,”粟梁瞅了两眼后来了兴致,“你这幅画哪里来的?”他又去看落款,疑惑道,“有多先生?谁啊?” 林若枫讲述了画卷的来历,黄大侠听后上了心,幽幽问道:“和苏万儿有关?”他着意看了那画上少女几眼,蹙眉不语。 “你别看了,画的确实不是苏万儿,”林若枫知他心中疑惑什么,出言解了他的疑惑,“苏万儿当时寻那么一幅画来,主要也是想暗示父亲要善念旧时情分,意境到了即可,倒不必过分追求‘相像’二字。” “我就说嘛,就算老了十几二十岁,也不可能眉毛眼睛长得都不一样了啊,”粟梁嘿嘿笑了两声,“这画经由苏万儿手交到林叔手上,那情形就微妙了,她多半认识这位画师吧。” “这幅苏姑娘的画像明显画来是方便人认出她,而不是赏玩用的,”林若枫接着说道,“但画像的人却非一挥而就,而是着意了不少细节,你看这里,”指了指画中人的眼睛,“还有这里,”指了指画中人的手指,“都不是看两眼就能注意到的。” 比起黄大侠,粟梁好歹接触苏幕遮多些,想了想就明白林若枫指出的点都是什么意思了,哦了一声说道:“是呀,你看那小眼神儿贼的,苏苏脑子里编排人时就是这么一副贼眉……咳咳,对对,还有那手指头,把裙子都快捻穿了,她心里琢磨事情的时候,是爱团东西揉东西什么的……” 话到此处,黄粟二人不由得对看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骇然。同样一幅画在好几个人手里转过,甚至包括本主在内,却无一人看出这么多内情。 林若枫的眼睛,到底比他们利得多。 “这位有多先生,起码和苏姑娘接触过,交往过,才能把细节都抓住,”林若枫神情严肃,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可疑的名单,半晌后问道,“那个朱五呢?可查得出来是谁?” 言下之意,是先把这“有多先生”的身份放一放。 孰轻孰重,黄大侠也是心中有数,当下说道:“是个掮客,专门替人平事儿的,已经请到‘树人馆’里了,估计等不到天亮,能吐的就都能吐出来。” “姓朱……”粟梁摸着下巴琢磨着,“这个姓也不算太常见吧,和工部的那位有关系吗?”他甩了甩手,“唉,那丫头和个香饽饽一样,走到哪儿都能招来一堆蚊子苍蝇,她自己麻烦不算,搅得我们也不安宁,就说咱们哥仨吧,不能说是天纵奇才,总有点本事,一天到晚给她做奶娘算怎么回事?” 粟梁的抱怨一天三顿不断的,身边人经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不怎么当真,可今次与别不同,林若枫知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等着后文。 “咱们白天各干各的,护卫的事情有我的下属去做呢,耽误你什么了?”黄大侠不知就里,抖了抖手上的册子,不解地继续道,“至于她的行踪,是你们要听,我才常常念给你们听得,要是听烦了,那我以后就不念了。” “怎么说话呢!那是咱妹妹,什么叫‘听烦了’啊,”粟梁正面表明立场后,又开始新一轮的迂回,“我的意思是说,与其把苏苏当个孩子似的护着,不如让她身在其中,这样谁是忠谁是奸,她也能自己有个数儿。” 黄大侠脸色一沉,不理眼睛发光的粟梁,只对林若枫说道:“你也是这么个意思?” 林若枫深明不反对就是默认的道理,叹了半口气后,干脆点了点头。 黄大侠幽幽的看着这两个人,不说也不动,颇有几分鬼气森森,看得够了以后掏出一杆醮了墨笔,把笔帽咬在嘴里,开始在那小册子上刷刷而书。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巧合,都是巧合 眼见得黄大侠脸色阴沉,奋笔疾书,刷刷不停,粟梁撇了撇嘴:“看看,又开始告状了,一杆笔定人赏定人罚,弄得自己和那些史官……啊不对,内监似的,”他对着林若枫窃窃私语,“欸,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你当书虫那会儿动不动就写写写,是不是……”瞄了黄大侠一眼,“为了过过告状的干瘾?” 林若枫但笑不语,笑够了以后说道:“你忘了当时鹤叔教我们易容时,是怎么说的了?” “一举一动要有据可循,最好拟出些怪癖好来,这样大家只顾对你的怪癖啧啧称奇,对于你说什么干什么反倒不会在意了。” 关于这些知识,粟梁再熟没有了,一气背了出来。 “我想了又想,才想出这么一个怪癖来,再加上鹤叔说过,易容时最好是模仿相熟人的行为举止,这样比起强记一个个性要好得多,不会在有突发状况时轻易露出马脚。” 粟梁顿了顿,笑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林若枫说道:“损!你丫也太损了!” 两人在旁的嬉笑黄大侠也懒得还嘴,他既然身负监督报告的指责,就不会被一两句笑话移了本心,停笔后说道:“我已如实写好,等着批复吧,”停了停,从嘴角扯出一丝诡笑,“说得真超然,就好像你,”点指粟梁,“还有你,”又点指林若枫,“都没有怪癖似的。” 得,自己有什么毛病,自己最清楚了,哑火吧。 静了一会儿后,黄大侠抖了抖手中的册子:“还听吗?” 粟梁撇了撇嘴:“你别说,听惯了流水账,猛然间听一回跌宕起伏的,还真有点不习惯,”忽然意识到什么,转了话风,“不过难得听到这种,要不还是听完吧,”说着瞥了林若枫一眼,“至少要知道,她是怎么看破阿枫的身份的啊。” 对此林若枫未置可否。 关于苏幕遮究竟是怎么猜出来的,黄大侠并不觉得有什么重要的,既然粟梁如此说了,他当下耸了耸肩,又开始念起来,其间自然免不了停一停,讨论一下宗骓凑上来的目的。 讲到衙门内的海捕文书时,林若枫恍然道:“原来她问我‘和粟梁在一起的那个是不是你’,指的不是中秋那晚,而是起火那天……”他笑叹了口气,“是我误会了,这么说来,这件事真是巧合啊。” “既然是巧合,总怪不到我头上了吧,”粟梁嘿然一笑,就好像他是当事人一般出起了主意,“以后该怎样就怎样,就当这件事不存在好了。” 黄大侠为之哂笑:发生了的事,怎么可能当不存在,即便是若枫他一向洒脱,也…… “好吧。” 咦咦咦? 行动鬼气森森的黄大侠露出见鬼似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林若枫,不解道:这种这么儿戏的话,你为什么要接啊? ***** 日已偏西。 春草杵在“留香花坊”的门口,身子笔直,但微微前倾的姿态,掩藏不住她内心的焦急,她看着从巷口急匆匆过来的小青瓜急声问道:“还没回来吗?” 小青瓜听了她的话,明明不紧张的,也一下子紧张起来,忍不住就想再问一遍上午那件事的细节,但忍了忍又忍住了:春草姐姐胆子小,我要是也慌了可就不得了了。 “你说京都府衙能有多远,就算是再怎么慢,也该回来了吧,”春草目眺远方,死死咬着下唇,“都怪我,她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了,应该陪着一道去的。” 小青瓜“嗯”了一声,宽慰道:“她心里有数的。” “有什么数啊,”春草一下子拉下脸,“那是衙门,是官!是好打交道的吗?就算有林家护着……”猛然间想起苏幕遮的三令五申,想起她不喜欢听自己把林家挂在嘴上,一时僵在原地。 她的话还没说完,小青瓜已经打断她说道:“她心里有数的,肯定是又碰到什么别的事,耽误了。” 别的事?只今天一天,出的事还不够多吗? 春草皱眉,紧紧皱眉,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正是今天这档子事的当事人之一:“苏姨还没回来吗?” 春草叹了口气,转回身时,已经把脸上的担忧完全收起来了。 “还没有呢,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春草说了一句后,见小姑娘又是担心又是内疚的模样,心下一软,接着说道:“我跟她分开时,还听她说,你娘一切平安,不过暂时照顾不了你,让你安心在我们这里住几天呢。” 听了这番话,尤其是听说了让她最近别回家后,心心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连连说道:“娘一个人,我不放心。我得回去,我要回去……” “你回去也帮不上忙啊,只能添乱!你要是真想你娘踏踏实实的,那就乖乖在这里呆着,别乱跑。”春草正色斥责,口吻不知不觉严厉起来。 心心咬着下唇,默然不语,春草突觉讪讪,嗫嚅地想说些什么,又拿不准主意,和个小孩子解释,到底有没有必要。 小青瓜黄花鱼似的溜边溜到心心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你别难受,她不是冲你,只要苏姐姐不在,她就会慌张,然后无端端地发脾气,别理她,过会就好了。” “谁无端端了……”春草又是不好意思,又是羞恼,揪着小青瓜不放笑骂不已,直要她给个说法。 “几位,苏姑娘托我转告几位一声,她有点事要办,今天不回来了。” 说话声中,从街角闪出一个人影,立在花坊门口,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到了有多久了,几个姑娘一概不知,吓得齐齐叫了一嗓子,声音尖的刺人耳膜。 来人动了动双颊,好似咬了咬牙,但除此之外,没有露出一丝异色。 看他的衣着装扮,很是眼熟,春草大着胆子问道:“你,你是上午那个?可样子怎么不一样啊……” 暗卫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梗的暗自翻白眼,按捺着性子回答道:“我是值晚班的。” 春草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又急急追问道:“我们东家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回来了呢?” (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转述 暗卫忍住皱眉的冲动,又把该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她有点要事要办,今天回不来了。” “到底什么事啊?” “她有点要事要办……” “好了好了,”春草打断他的话,暗自咕哝一句后,迫不得已地变更了一下问题:“那她什么时候回来?这你总能说了吧。” 暗卫波澜不惊地回答道:“短则一两日,长则三四日,再长则五六日,反正不会多于七八日。” 这暗卫看着木讷呆板,没想到还是个口齿伶俐的,口舌翻飞间,将春草心底的不安逗引的一波一波的,波波不停,不安涌上心间,变为羞恼,恨恨地骂了句:“贫嘴贫舌。” “这叫什么回答,”小青瓜在旁跺脚,“到底多少天,说清楚啊……”还没说完,就见春草向她使了个眼色,下意识地顿住语声。 春草也已收起不满的神色,自持地说道:“这样吧,你给粟,粟道长传个话,就说我们东家下落不明了,请他帮忙打探一下,”她犹豫一瞬,放软了语调,“你看我们几个姑娘家,想打听点消息实在是不方便啊。可心里又着实着急,你把这情况和粟道长说一声,看他怎么说。” 粟梁一来不是他们这群影卫的直属上级,二来不是吩咐传话的林公子,问他能问出什么呢?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那暗卫还是秉持着“多干活,(尽量)少说话”的原则,应了声“是”。 小青瓜歪头看着春草,一时不语,半刻后拉过心心的手,折身返回店里,边走边说道:“咱也不能在这里干等消息啊。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对了,你之前和我说的那道甜品,是怎么做的?最近天干,回头炖一锅大家都吃点……” ***** 听了江蓠的转述,东方毅皱起了眉头:“去了京都府衙,然后就下落不明了?” 这事情听着有些蹊跷,可也没什么难办的。 “去京都府衙问一问。”东方毅随口说道,对他而言,这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问过了。” 如果江蓠要听一句吩咐才办一件事的话,他也不会如此得东方毅的信任了。本来嘛,少爷想要一个确凿的答案,得不到怎好回去复命,更不用说,花坊里的小丫头急着转圈,都快把鞋底磨破了。 “怪就在怪在这儿了,衙门里的人说,今天根本没接到什么报案,”江蓠拉着脸,烦恼不已,“听春草姑娘说,把苏姑娘带走的衙役姓宗名骓,可我一问之下,宗骓只是个壮班的胥吏,根本没有巡街接案的职权。” “哦?”东方毅虽表疑问,但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江蓠一旦上手一件事,一定会尽力把那件事办到办无可办的地步。 “我又去找那宗骓问话,他的供述和春草姑娘说的相差无几,说一切都是赶巧了,赶巧他去送银钱,赶巧春草姑娘被人劫持,赶巧苏姑娘及时赶到。”江蓠面无表情地陈述着,“赶巧”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讽刺意味。 东方毅露出一丝笑容:“哦?” 这个“哦”字比起上一个,可玩味多了。 “苏姑娘突然失踪,是不是也是赶巧啊?”东方毅问道。 江蓠点了点头:“他说苏姑娘本来已经进了府衙大门,但是突然之间像是见了鬼,调头就跑,没一会儿功夫就大树倒了——没影(荫)儿了。” 江蓠居然说了一句俏皮话。 东方毅哈哈笑道:“这话你从哪儿学来的,”顿了顿,“是那个宗吏说的?” 江蓠又点了点头。 “这人挺有趣的,”东方毅淡淡说了句,“不知道她看见什么了……”话语间只是疑惑,没有丝毫担心。 对此江蓠看不懂:少爷对苏姑娘要说不上心,也挺上心的,可要说上心,知道人没了,怎么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据宗骓所说,是之前火烧京都府衙的歹徒画像,苏姑娘一见之下大是激动,转身就走了,”江蓠说到这里,拿出两张叠的齐整的海捕文书,摊开捧递到东方毅眼前,“就是这两个人。” 文书已到眼前,东方毅却没有转目,只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看着江蓠。 “少爷放心,我知道规矩,没有擅自去揭府衙的官榜,”江蓠站得直直的,“这两张是府衙刑科写废的文书,我拿回来就为了让你看看的。” “我知道,”东方毅的目光扫过文书上的字句,清楚地捕捉到了错漏,“我只是在想,那位宗吏如此殷勤……咦?” 听到东方毅发了句疑问,江蓠没有着忙,沉着地沉声回答:“是,画上画的,就是那位书相公。” 江蓠刻意端出沉稳的模样,想显得可靠一些。只可惜他圆脸鼓鼓,童音嘹亮,看上去很有些可爱。 “居然和你少爷我玩起卖关子的把戏了。”东方毅笑着摇摇头,又去看那画像,错不了,就是书虫。只不过,书护法不是叛逃出帮了吗?怎地会出现在京都府衙出具的海捕文书上? 难道他蹑足潜踪潜伏了两月有余,就为了放把火烧府衙……吗? 放火,烧府衙? 不对啊,放火烧府衙的不是那个叫“粟梁”的道士吗?怎么通缉的却是书虫? 东方毅又自去看另一张画像,画上画的也非粟梁。 这个又是谁啊? 本来只是一场火,虽然事涉京都府衙,但也没被东方毅放在心上,看到两个嫌犯的画像,他当下做出了数种揣测,却无一敢说圆满:“还打听到些什么?” “之后我又去了趟菡萏巷,店里的气氛又不一样了,”江蓠也知自己的禀报拖得长了些,开始言简意赅的扫尾,“小青瓜姑娘说,苏姑娘找人传了话回来,说有事,暂时不回家了。” “找谁传的话?” 江蓠绷紧了嘴角:“她不肯说……春草姑娘也吞吞吐吐的,只说来传话的是苏姑娘的朋友,让我转告少爷,不用担心。” 东方毅的唇边浮现了丝笑容,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那你有问她们,打算选什么品种,什么规格的盆景参加赏菊会吗?” 啊?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谁人放火 东方毅的态度让江蓠着实摸不着头脑:怎么这茬还没揭过去吗?难道这答案比苏姑娘的安危、下落、反常的原因都重要吗?难道少爷真的只想问苏姑娘这个无光紧要的问题吗? 江蓠有些不解:我还以为,昨天过后,少爷他对苏姑娘有些不一样了呢,原来还是一样的…… “要记得做事的初衷,”东方毅面无表情的说道,“得到答案之前,关于这件事不必回报了。” “……是。” ***** 真静啊。什么人都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什么味道也都没有。 “咦?都这会儿了,还来做什么?” 蹲身一角低头写画的苏幕遮突然自语了一句,她一向是耳朵比鼻子灵,但这一回,还没听到开门的动静,就先闻到了一股诱人的焦香。 紧接着便是开门声,脚步声,还有噼啪的爆裂声音。 “你拿着炉子来的?”苏幕遮举灯照向暗门口,不敢置信的问道。 林若枫也是惊讶,但惊色一闪而过,放下手中提盒后打开盖子,却没有半点取出盒子里东西的意思,只示意苏幕遮自便。 近前细看,食盒最上层是一小壶暖酒并一只小巧的酒杯,取出这些后,苏幕遮便要拿掉提盒上层,伴随着林若枫“小心烫手”的语声,揭开下层的真面目。 下层底铺了一层火炭,层身中央横了个铁架子,上面炙烤着几只鸡翅,金黄灿灿冒着鸡油。 这盒中的巧思一看便知,以不怕火的材料为底托着火炭,上面架烤着鸡肉,走来一路,鸡肉刚好能熟,恰能吃个新鲜,更不用提炭火的热气熏着暖酒,可保它不会回凉。 富贵人家,一器一物都与别不同。 苏幕遮接过林若枫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个鸡翅嚼了,咽下去后说道:“火候刚刚好,味道嘛……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厨下的师傅不常做烧烤,掌握的总有偏差,吃个新鲜吧。”林若枫为府里的疱人轻浅的分辩一句后,便没再多说什么。 苏幕遮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吃了起来,掌握得好火候掌握不好味道?这样的厨子也挺少见的:“下次这样烤着吃的时候,可以加一点枯茗末子,一点点就够,喷香四溢啊。” “枯茗?” “嗯,西番的一种香料,我在一个朋友那儿吃过几次……京中有家专卖从番邦外族传来的杂货物的,有不少的古怪东西……就在茉莉巷附近……” 苏幕遮说到一半时,突然好似失却了闲谈的兴致,闭口不语,只专心吃肉。 在她埋头吃的时候,林若枫发现这方小室已大变样了,一张张纸铺在地上,如鱼鳞一般向外扩延,铺满了半个屋子,让人无处下脚。 隔着半个屋子看去,林若枫发现最远处的纸外围位置写的都是一个个的词语,多是地点事件,间或夹杂着人名,彼此以实线虚线相连,他不知苏幕遮虚实的含义,只先去看那些词语。 圣灵芝、苍魂珠、笑笑帮、书虫、将军府这些自然是有,神仙水、笑笑散、米囊花、神仙酒这些有也不奇怪。 除此之外,兵部尚书、医药监监长、药局使女、监生、驸马、道士这些身份写在中间位置,彼此之间隔着一个笑脸或一个哭脸。 林若枫为之失笑,这个看得懂,是指是友还是敌。 他的目光在那些词语和图形上掠过,没发现什么出人意表的东西,想着苏幕遮才在这里呆了半天,没什么结论倒也不稀奇。 可当他把视线收回,投注在靠近自己脚下的纸上时,林若枫脸上的神色微住,这里的词语墨色尚新,还未干透,是她刚刚写的。 上书:放火烧衙。 “你……” 林若枫回转过身,又是一愣,鸡翅已经全部不见了,苏幕遮正在擦手,手边的酒竟似一口没动。 “这酒不合口味吗?”林若枫问道。 “我现在没心思喝酒。” 苏幕遮低低地答了一句,这话要是被五味或是小蜓听到了,定会惊讶的眼珠子掉出来的。没心思喝酒?自苏姑娘落草后,也就幼儿那几年不沾酒水,从她尝到第一口玫瑰酿开始,历经十二年,年年月月朝朝,基本上没断过顿,开心时,失意时,兴奋时,灰心时……总之是弹是赞,皆有酒相伴。 林若枫虽然不如五味等人,与她朝夕相处,但毕竟结伴相处过些时日,再加上这些年时不时听到的“生活起居录”中酒、酿等语时不时就会出现,自然知晓她有多好酒……冷不丁连酒都不喝了。 林若枫正暗自咂舌,苏幕遮幽怨的目光又火辣辣地黏在了他的脸上:“虫伯……” “……什么事?” 这炙热的目光让林若枫有些心虚,他真想和苏姑娘讨要个方便,能别再这么喊他了吗?听着着实别扭啊。 “京都府衙那把火真的是你和粟梁放得吗?” 林若枫没有想到,她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问这个。 但她有此一问,正好印证了林若枫先前的推测:她之所以能看破他的身份,其实是一个巧合。他的唇边浮起了然的笑意,没有急着去否认,只循循善诱地说道:“海捕文书上画的,确实是我们两个。” 苏幕遮与他对视一眼,对于他的答非所问,没有什么讶然:“我知道画上画的是你们,但画的是你们,不代表事情就是你们干的。” “哦?你为何会这么想?”林若枫反问一句,眼中闪着颇有兴味的光芒。 “因为缺乏动机啊。我怎么也想不到,如果真是你们放火烧衙的,那动机究竟是什么?”苏幕遮蹲下身子,在她写字的几张纸间翻找起来,“……中秋时粟梁被京都府衙的人追捕,而他当时怀揣神仙水的原料……”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林若枫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了,如果不是府衙的衙役发觉他手持神仙水原料,恐与贩售神仙水的东家相关,这才追捕他的话……” (女主日记202,八月望九日戌时二刻,热腾腾的酒,油滋滋的鸡,香喷喷的大馒头,可惜啊,无福消受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得之不智 对上苏幕遮怀疑的目光后,林若枫好笑地摇了摇头。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都不知该说你什么好?难道到了此时此刻,你竟还不能给予我们起码的信任吗?”他眨了眨眼睛,诚恳地说道,“至少可以不要再怀疑,我们是神仙水的背后东家了吧。” 苏幕遮不为所动,接着说道:“要不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京都府衙与贩卖神仙水相关,他们想杀人灭口。” “不错。”林若枫点了点头。 他这么直接承认,没有兜圈子卖关子地让苏幕遮乱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微微一怔后,她立时想到了粟梁的话——只要你猜得出来,我们不会瞒你。 “那你们火烧衙门是为了什么?为了毁掉神仙水的据点?” 苏幕遮说到这里,自己先摇头否定了这句话:“这不可能。毁掉做什么?揭露给世人才好啊,让大家知道,堂堂一个京都府尹,居然参与贩卖神仙水,可见这里面有多大的利润,又有多广的牵涉。” “言之有理。”林若枫认真地替她捧场。 苏幕遮无语望天,而后接着说道:“也不可能是想找宋临川的麻烦啊,就凭你们几个手下那些割了一茬儿还有一茬儿的暗卫,无声无息地弄死个把人不容易,但掳来拷问一番,不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吗?” “一茬儿接一茬儿?”林若枫重复了一句,不解问道,“怎地,那些影卫兄弟得罪你了吗?” “这个等会儿再说,”苏幕遮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接着说道,“就算不方便掳宋大人,掳走他的心腹,弄份口供,算作人证,交到御史台也就是了……当然了,那样的话就没办法放长线钓大鱼了,毕竟宋临川只是小鱼,他身后的才是正主。” “他身后的……”林若枫缓缓地重复她的话,眼中闪着希冀的光芒,“你已经知道他身后站了何人了?” 苏幕遮埋首在地上的那堆她自己胡乱涂鸦的文字中,头也不抬地说道:“还不确定,不过要是由着我猜的话……” 林若枫忙截口打断她的话:“猜就不必了,由得你乱猜,谁也逃不了嫌疑,”他一敛神色,正色说道,“还是接着说京都府衙的事情吧。” “好。如果不是以上的那几种原因,这么看来,放火的动机只有一种,那就是毁尸灭迹,”苏幕遮面无表情,条理清楚地分析道,“我去火场看过,前面的损毁尚好,听宗吏说,主要的毁损都集中在后衙,屋塌房倒,整个后衙已成一片废墟了。看来放火者已经借助这场大火,完全湮没这个地处府衙的神仙水作坊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那你觉得,放火的是谁?”答案已呼之欲出,林若枫却还是不紧不慢地问道。 “宋临川吧……毕竟他是第一个到火场的,而且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两个可疑人影’,还画出图形来,完全是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嘛。” 苏幕遮说到这里,直视着林若枫的眼睛,问道:“不过,大火一起,只留灰烬,这条线索看来是断了。还能再续上吗?” “当然,”林若枫笑得自信满满,“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凡干过,必会露出尾巴。” 话音刚落,室内就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两人没有一人再开口,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气氛一时之间如同绷紧的琴弦。 “京都府衙有神仙水的作坊,这么久了,却无人察觉,可是印证了那个观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林若枫忽地开口,似要以这种类似闲谈的话,冲淡室内的尴尬。 苏幕遮直直的望着林若枫,直到看得他挪开视线,这才缓缓接着说道:“宋临川之所以那样滥用‘双井沉韵’,是不是为了用它的味道掩盖神仙水的味道?” 乍听上去是答非所问,甚至可以说是不答反问。但这是这个不相关的问题恰好能解释先前问题,此答案即是彼答案。 苏幕遮的思维还是一如既往地跳跃。 好在林若枫完全跟得上。 “我觉得多半是。当然了,宋大人喜好如何,我也不敢断言,或者他对这种香有什么有失常理的迷恋,也未可知啊。”林若枫微微眯眼笑道。 苏幕遮情不自禁地抿嘴一笑,旋即说道:“我在这里想方设法的捋顺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不帮忙就算了,总以玩笑话误导,不太合适吧?” “说得有理。”林若枫闭上嘴巴,示意她“继续”。 “你消失那一天,客栈的房间里都是这股香味……你那天是不是去过京都府衙的作坊?” “是。” 刚一得到肯定的回答,苏幕遮马上低下头,在地上的纸张上画了两笔,圈出了几个字后,又涂黑了几句话。 “你这是在把我当锦囊妙计用啊,”林若枫见势不妙,及时喊停,“不妥不妥,即便你因此有所得,那也是得之不智。” 自称锦囊妙计就算了,得之不智又是个什么词? 苏幕遮愣了一阵,才琢磨过味儿来,这词儿应该是仿照“胜之不武”拟造出的词语,意思就是“就算猜到了,也不说明你聪明”。 呃…… “你素来不乏机灵,又常有急智,而且从不惧做出大胆的猜测,”林若枫说到这里,不自然地轻咳两声,接着说道,“你若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必有所得,可要是一味从我口中试探打听,反倒会误导你……” “虫伯。” 用这两个字来打断林若枫的话,是再好用都没有的了。他轻嗯了一声,面上神色一住,随即表现出倾听的模样。 “阿姨她……最近有什么动作吗?” 苏幕遮不自然地笑了笑,虽与苏万儿早已不复当初,但她还是习惯性的称之为“阿姨”,而无法直呼其名,不过说来也是,不称她“阿姨”,还能称什么呢? 苏帮主吗? (女主日记203,八月望九日戌时二刻,得之不智……奇了怪了,虫伯,你不是读圣贤书的吗?不是明年要下场考试的吗?如此瞎编乱造,这样不好吧。总不能在会试考场上用你编的词儿构建一篇经义文章吧。)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如何称呼 就好像对于眼前这个青年,在知晓他曾经的身份后,不称“虫伯”还能称什么呢? 再不能像过去一样,心无旁骛的称声“林公子”就算了。 对于这个问题,对于她嚼念“虫伯”二字时所流露出的生硬尴尬,林若枫都有所感,但他隐而未提,只稳稳地说道:“这一点你无须挂怀。” “她让画堂派了杀手来,是不是已经窥破邓叔叔的身份了?”苏幕遮没有因为他的言语安慰而放弃追问。 林若枫一时没有答话,半刻后道:“放心吧。” 苏幕遮还在看着他,眼珠都不错一下,弄得林若枫真心想和她说一句:‘你别总是这样看着我啊,我脸上又不会开花。’ 可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这样一直看着他,像是刚破壳的小鸡看母鸡一样地看着他。 林若枫轻咳一声,尴尬地转开了目光,忽然动手收拾起地上的碗筷杯壶来。 苏幕遮看他麻利忙碌的样子,一看就知道这类活计没少干过,忍不住问道:“你倒和粟梁一样,事事都是自己动手啊。” 林若枫收拾的动作不停,头也没抬地回答道:“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习惯了,”他关上提盒的盖子,起身说道,“你继续吧,我明早再来,”走出两步后又道,“对了我这两日住在书房,你若是困了累了就去我房里休息,只是,我这里从来没什么人,留夷则守夜也不方便。一切你只能自己动手了。” 明明知道没人可能会有不便,也知道夷则留下更会不便,林若枫直承了问题,紧接着就把这个难题丢给了苏幕遮,一副“情况就是这样,你努力克服吧”的样子,半点不自然都没有。 “盥洗用具换洗衣物雨霖都为你准备好了,都在,”林若枫指指门外,示意东西在他房中,“你请自便。” “你之所以不让下人近身,是怕他们发现书虫的事吗?” “那件事早就过去了,”林若枫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我时常有任务,经常会借由密道出入,要是有不知情的,发现我突然凭空消失了,不是很麻烦吗?” 密道的事,连林雨霖都不知道,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更何况在世人眼中,我是个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病秧子,”林若枫轻松说道,“好起来,总要有个过程,我在屋里是怎么活蹦乱跳的,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苏幕遮有些目瞪口呆:他刚刚,是在说笑?虫伯在我和说笑? 她还是没有办法把林若枫和书虫合为一体,想到粟梁对于书虫的评价——又刻薄又啰嗦(粟梁:喂,又刻薄又啰嗦是你说的,我只说他刻薄而已)——她觉得眼前人真是又熟悉又陌生。 “虫伯……” “欸欸,算我怕了你了,”林若枫脸色一垮,“告饶”似的说道,“不要再这么叫我了,真服了你了,一个称呼能叫得这么一唱三叹,听得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苏幕遮没有说,不是滋味不是因为这个称呼,而是你顶着这称呼所作的事。即便是因为立场不同,到底伤害了别人的感情。 看着林若枫略加狼狈的表情,苏幕遮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对此事咬住不放,好似有点不妥,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一直有一股不明原因的怒气,久久无法平息。 既然不明白因何发怒,苏幕遮只得暂时放弃深究,顺着他的话头问道:“可我不叫你‘虫伯’,叫你什么呢?” “我表字,湛之。” “蘸汁?哦,湛之啊,”苏幕遮瞪大双眼,忍笑问道,“可是湛蓝的湛,之乎者也的之?挺……好听的嘛,” “你觉得可以的话,就这样称呼我吧。”林若枫说道,看着苏幕遮一边念叨着这两个字,一边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钻研起来了,他垂下目光,遮盖了眸中的异色,慢慢走出了密室。 从暗道回到房间,又从房间出到院中,林若枫立住脚,轻叹口气,抬头看了看苍穹。 人的心思,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繁杂无比。 他回头看了一眼房中密道的位置,自语一句:“真好哄啊。” ***** 务事厅中,云睿端坐桌后,东方毅在桌前负手而立,面上挂着抹笑容。 “东方协律郎,以后有这等大事发生时,希望你能提前给本官打个招呼,”东方毅虽在笑,但云睿却把他招牌式的可亲笑容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冷肃的神情,“事出之时,仓促而行,总会有纰漏的。” 东方毅躬身向云睿施了一礼,没有接话。 云睿随手摊开案上一本册子:“关于这次临时诓骗使节参观御北园中冷窖一事,本官拟整拟文书,上禀陛下。这件事中,你身为太常寺中人不安职守,在面对安侯爷张尚书时目无纲纪,对使臣的行程安排擅自妄为,计犯三大过失。” 他微微眯眼,唇边隐隐含笑:“所有大事小情,本官会一一记录,并报于吏部,记入考功卷宗。当有何责罚,由朝廷定夺。” 面对他的目光和锋利言辞,东方毅没有低头,也没有躲避,只微笑说道:“是。” “东方协律郎,本官劝你一句,”云睿换了个坐姿,“这个官职,你将任职到明年二月,也就是说,今年年底的吏部考核,你还是会参加的,”低头合上册子,掷到一边,“即便这官只当数月,也需在其位谋其政,要知道尸位素餐,可是有负皇恩啊。” 东方毅一揖:“下官受教了。” 这一揖,幅度小到眼神差点儿的,会根本以为自己眼花了。 云睿就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这是揖了还是没揖啊?他这是作揖还是背上痒痒啊? 他面皮一动:“你可是心有不服?” 东方毅没有吭声,云睿再问,他便答了个“没有”。 云睿扬眉:“本官这般当面问你,你定然是要回答没有的了,”他嗤笑一声,“协律郎年纪轻轻,怎地学得那些老油条虚伪圆滑的习气了?” (女主日记204,八月望九日戌时二刻,湛之?可真够难听的,这谁啊,起这么两个字,成心的吧?) (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呛行 云睿扬眉,云睿嗤笑,云睿的话像尖刀。 可看在听在东方毅的耳朵里,这一切都好像吹面不寒的杨柳风,理都不用理。 “云大人这话怎么说的,”他笑眯眯地说道,“哪个老油条?谁又虚伪圆滑了?难道同僚之中有人不像大人一般,公私分明,前恭后倨吗?” 公私分明倒是好词儿,前恭后倨哪里是好话? 云睿一窒,老脸一红,起身说道:“东方协律郎你去赴宴,是应邀而去,又非正式宴会,你又不是使团成员,怎能自作主张?御北园中一花一木皆是圣品,是要给圣上观赏的,你引一小国宰相前去,简直是……” “是什么?” 东方毅打断他的话,施然反问道:“那日听大人您说,永宁府中皆是奇花异草,本本圣品,怎地御北园中也是棵棵珍品吗?我还以为只有宫城里头的御花园,才收纳了天下奇珍。原来奇珍竟是俯拾皆是啊。” 云睿眉头一皱,才要再说,门外进来一个小吏,躬身说道:“禀告大人,礼部来人了,说是有事要与您,”顿了顿,“和东方大人通禀。” 这话说得自有深意,可不单单只说明了来人是为着公事来的。 “请去务政殿,”云睿从桌后绕出,对着东方毅略一点头,“你跟我来。” 务政殿前,礼部侍郎王珏拱手行礼:“云大人。” 云睿还了一礼,惊讶道:“王大人,稀客稀客,今天有什么要紧公干,居然劳动王大人您亲自过来?请进来说吧。” 王珏微微颔首,对着一旁的东方毅也拱了拱手,之后才进了务政殿的大门。 入门坐定后,王珏说道:“其实我今天来不是为别的,圣上下了旨意,今年的赏菊会将在城郊御北园中举行。张大人着我来给您通个气,今年的这场盛会,我们礼部一定鼎力支援。” 乾朝例制,这类皇家内部的盛会一向都是太常寺的职权,唯有涉及到祭祀、典礼或是外交之类的因素,才会由礼部参与。 云睿闻弦歌知雅意,知道今年的赏菊会有了礼部插手,自是意义不同了。首先是这地点…… “不是说是在永宁府吗?怎地又改成御北园了?”云睿也不愧是朝中老臣,即便对这条消息有诸多疑惑,也只是循序渐进地,从细节入手。 王珏笑道:“永宁府是有无数奇花异草,堪称佳境。圣上太后履足是长公主的孝心,皇子公主游览,是长公主她疼惜晚辈,宫中后妃亲贵家眷们能请求赏游,是长公主心怀皇家大度,认为皇室成员要不分你我,”他说到这里,面上神色一肃,“可那里毕竟是长公主的私人府邸,不是什么供人随意进出的园子。” 听他如此一说,云睿便知重点在“供人随意进出”这几个字上。他默然不语,等着王珏继续开口,反正今天这桩明为“支援”,实为“呛行”的举动,肯定是有理论依据的。 “时逢面缅国使节来朝,圣上觉得,要与南陲小国一展我大乾民丰物阜,这次赏菊会恰是个好意头,”王珏始入正题,“礼部恐怕太常寺在举办此类意义非凡的盛会方面缺乏经验,故而特地与云大人您说一声。” “不知张大人要说什么,本官洗耳恭听。” “御北园中将修建一方平台,环绕平台再搭一圈五色锦棚,以供贵族们起坐,这个工程已通知工部,修建什么样式要我们礼部承递花样儿,可什么规格,多大多小,就要你们太常寺交付尺寸了。”王珏说完,笑着看向云睿。 听了王珏的话,东方毅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平台?锦棚?这到底是赏花游园还是比武招亲啊? 总不至于让那些奇花异草纷纷登场,使现场的贵族们一一点评,评出花中的魁首吧。 这架势,愈发像豫州花会了,还是东施效颦的豫州花会。 云睿忍着怒气:“不知这平台锦棚的主意是谁提出的?圣上可准了?” 王珏看了他一眼,笑道:“瞧您这话说的,工部都准备动工了,没有圣上的旨意,工部也不敢动不是,至于这主意是谁出的,本部院也不知情,左右不过是那几位近臣,别管是谁,只要圣上首肯了,就得这样办,不是吗?” 明知他满口托词,云睿也无法直接戳破,只道:“王大人今个过来,就是为了让我们太常寺给你们礼部打下手的吗?” “云大人这是哪里话,太常寺主办方的位置坐的可是稳当,鸿胪寺才是打下手的,至于说礼部,不过是为你们把把关,”王珏说完,眼神飘到旁侧的东方毅身上,“之所以要东方大人过来,也是因为,圣上听说,你与面缅国的宰相大人甚是投缘,阁下到时少不得要陪伴招待。” 本来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已沦为形式的“赏菊会”居然在初改年号、公主孝心和招待使臣这几个要素的影响之下,变为关键,东方毅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官运亨通,还是衰字当头。 还是那句话,外交无小事。 面缅国与本朝在边境素有摩擦,东方毅可不愿意在招待宰相时,有哪点疏漏被他揪住,用作无法修好的借口。 如若被人抓住把柄,定会有官员贵戚被圣上推出去顶缸,不管顶缸的礼部的张大人还是王大人,对于他们东方家都没有好处。 即便是安侯,东方毅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 待听到礼部来人时,东方毅心中已有了觉悟。不管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而今之计,唯有通力合作。 “关于赏菊会的一切事宜,云大人皆已安排妥当,”东方毅对上拱了拱手,毫无心理负担地替云睿出面,扛下一切,“如需与工部沟通,或与鸿胪寺一齐妥善安排,太常寺定会鼎力襄助。” 云睿瞥了他一眼,对王珏说道:“便是此意。” 出了务政殿时,王珏对相送的东方毅道了声受累。 东方毅含笑道:“既然同为臣下,该当如此。劳烦王大人跑这一趟了,待同僚整理出材料,拟出个方案后,再与各部通气。” (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晚间来人 东方毅的话语清淡如水,态度自然谦逊,说出来的话更是云淡风清,就这样蒸腾而起,萦绕在务政殿外的石阶匾额之间。 王珏深深地东方毅了他一眼,忽而展开笑容:“东方公子,就此别过。” 不再称“东方大人”,而改称“东方公子”,东方毅垂下眼帘,掩盖住眼中的叹息。 大人也好,公子也好,这其中可有一个头衔仅仅是指他东方毅这个人的吗? “对了,令弟过几日将在礼部谋个差事,张大人素来体恤下属,带携晚辈,令弟在张大人手底谋事,公子大可放心。”王珏临走时悄声说了句。 东方毅骇然抬眼,随即平息了眼中的讶异,拱手相送:“王大人慢走。” ***** 这间密室究竟处在林府的哪个方位,苏幕遮拿不太准,但想也知道,一定是在府中僻静的角落。因为整日介的除了风吹叶落鸟鸣的声音,听不见半点人声。 晚饭前半个时辰左右,苏幕遮终于停下了笔,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看着今日的所得,露出一丝笑容。 “又有人来?” 苏幕遮眼睫方动,角落的暗门已轧轧而启,走出一个意外的来客,身披披风,手提食盒。 其实认真说起来,这个人可不能被称为来客,因为苏幕遮现下呆的这间密室,原本就在她的家里。只不过自昨日与林若枫摊牌后,还没有机会与她再叙。 苏幕遮的讶异之色只有一瞬,随即说道:“你怎么来了?” 林雨霖站在门口,见她表情冷淡,先自一缩,好在听她口气还算温和,便又有了勇气:“苏姐姐,我们坐下说话吧。” 她步入室内,发觉只有一张椅子,想了想,搬了张矮几到桌边,挨着苏幕遮坐下了。 她小心翼翼的坐下后,苏幕遮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鬓边发丝颤颤不已,知她必是情绪激动,有满腔的话想要说。 若说起来,这件事和林雨霖也非全不相关,其实连苏幕遮自己也说不清楚,对这个小姐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感官,想要埋怨她的有所隐瞒,又觉得有些无理。毕竟一边是骨肉亲人,一边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为了亲人蒙骗朋友,也只是说明,她把亲人看得比朋友重要。 也算无可厚非。 可苏幕遮被人合起伙来蒙在鼓里这么长日子,若说对参与隐瞒的人毫无芥蒂,她自忖自己还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 林雨霖这次是独自悄然前来的,她先前并不知晓林若枫房中有密道,更不知密道会通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不禁在坐下后不住地四下打量,看到地上铺得那些纸张写满了字句,又看到苏幕遮眼底一片青黑,显然是花费了不少心血。 林雨霖这次是在和林若枫再三保证,她不会多加口舌后,才得到批准前来的,自然不会带着侍女。少了何求在一旁为她开场,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先打开提盒,拿出一只小巧的熏笼,一把茶壶并两个茶杯出来。 熏笼里烧着火炭,故而茶还是热的,林雨霖斟出两杯,递了一杯给苏幕遮,自己则捧起另一杯,但没送到口边,只紧紧地攥着,半晌后说道:“我其实昨天就想来的,但我又怕……” 她话说了一半又吞下,这般吞吐,实在不像她往日的作风。 苏幕遮接过她的话道:“你怕什么?是怕我火起来,回头也把你的房间砸了吗?” 林雨霖勉强扬了扬嘴角:“我倒不是怕你砸东西,我是怕你……砸都不肯砸,我怕你不肯听我解释。” “无论如何,你今天既然主动来见我,我不会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的,”苏幕遮将林雨霖的表情收入眼底,“你解释吧,我听着呢。” 林雨霖目光微凝,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直视苏幕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这我知道。”苏幕遮叹息一声,轻声说道。 见她辞色和缓,林雨霖接着说道:“我从小在交州长起来的,你也知道,外公贬官交州,我们在那里也没什么亲族,而且因为娘的事……外公也不喜欢亲戚间走动,每天忙他的公务,与娘亲经常一言不合就几天不说话……我小的时候,可讨厌他了,每次他来,娘亲都会哭…… 在我六岁那年,娘亲仙游了,她情绪一向不高,一年到头都不怎么笑的,再加上点灯熬油地熬了这么多年,走的时候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拉着我的手咿咿呀呀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总在想,娘她最后,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说这些话时,林雨霖的神情很平静,但那双渐渐发红的眼睛,却出卖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苏幕遮静静听着,虽然她不明白为何说着要解释,却变成细数家事,可听着林雨霖哀戚的语声,想到她与自己同命相连的命运,苏幕遮也不禁动容。 “娘的灵堂上,外公哭得胡子乱颤,撕心裂肺的叫着娘的名字,搂着我说以后咱爷俩相依为命,那是我第一次对他生出些血脉亲情,也是第一次,见到小舅舅,他那时候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我记得,他没有哭,一直没有哭……那一面后,我又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他。” 苏幕遮愈发听不懂她到底想说什么了,可不知怎地,竟渐渐听进去了些,不由得问了句:“后来呢?” “后来再见小舅舅时,他戴了一张人皮面具,我那时候才几岁?也就十来岁,不知道男人长到一定岁数声音会变,见他长相变了,声音也不一样了,说什么也不认他。那一次他也来去匆匆,和外公嘀咕一阵后就走了,只说以后会常来看我的。 我每一年能见他七八面,每次他来,戴的面具都不一样,到后来,我经常会靠声音或是身形,去分辨每一个过路的人,去猜测他们是不是我舅舅装扮成的。” (女主日记205,八月望十日,雨霖小时候,常常是怀着期盼的吧,也许下一个过路的人脱了伪装,就会变作她的亲人……而我,只能在茕茕孑立之中形影相吊……)(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怒火喷薄 林雨霖原本愀然不乐,说到这里才露出一丝笑容,看着苏幕遮道:“开始的时候猜十次,也不见得能对一次,后来嘛,起码能对上两三次了。” 说到这里,她收了笑容:“小舅舅总是神神秘秘的,每次来都要先和外公凑在一处,不知道商量什么。往往等到他快走的时候,才有空和我呆一会儿。我每每问他,不在交州的时候都在干什么,他总是笑,却从来不回答。” 苏幕遮垂下头去,掩住眸中升起的感怀:林雨霖十来岁的时候,林若枫又能有多大?常年不在家人身边,四处漂泊,都在干什么?在做钉子吗?在过着今朝不知明日事,今日友变为明日敌的生活吗? “雨霖,我承认你说的这些很有感情,”苏幕遮沉吟了一会儿,方徐徐道,“可说句不中听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说这些,究竟是想解释什么呢?” “我想说,小舅舅是什么面目,在哪里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所以在戎州时,我真的没认出他来,是后来,在那个道观外面和他过了几招,再加上他传音入密给我,这才……” 关于这甥舅二人何时相认的,苏幕遮早已做了猜想,听到这里也不意外,只点了点头。 “小舅舅一直以来在干些什么,我一概不知情。我去暗庄,不是和他约好的,他也不是因为我才去的……那之后的一系列事情,都是意外,都是巧合,”林雨霖唇角抽动,眼眶渐红,“我知道你在暗庄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才……” 仿若一道亮光闪过,从昨日起就觉得想不通的事情自胸间涌起,苏幕遮突然之间想通了一些事情,心中一阵战栗。 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对于林若枫易容成为书虫这件事,自己会这么生气了。 苏幕遮闭了闭眼睛,像是要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绪,因为接下来她要说的话,道明了那些她不想卒读的真相。 “我相信你去暗庄是临时动念,而不是和你舅舅提早约好的,可他之所以要我去暗庄盗珠,从一开始就存了让我拿不到手的念头,从一开始,他就在想方设法的阻止我拿到苍魂珠,阻止我救治镇南将军,阻止我去解笑笑帮的困境。” 她越说头脑越是清明,那些想不明白的细枝,那些异常蹊跷的关节,在她脑海里逐渐串联起来,形成一幅清晰的图画: “整个过程中,何时追,何时停,何时坚持,何时放弃,我都依从书虫的建议,因为我相信他和是和我站在一起的。可实际上呢,他做出的一切应对,除了保证我拿不到珠子之外,就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 他为何推我到东方毅面前,为何任由我被东方毅他们掳走;他为何坚持回到破观,即便在我觉得任务已成的时候;他为何突然之间肯主动放弃与东方毅一齐对敌,即便我坚持觉得,还可以再试一试的?” 苏幕遮突然睁开眼睛,眼中射出逼人的利刃:“因为那时候,你被剑锋制住了,他怕对方一怒之下会伤害你,所以及时推我出去,拖延时间,转移仇恨的焦点;因为那时候,你还在东方毅的手里,所以他必须回去;因为那时候,东方毅突然抽风把你放了,所以他觉得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至于这期间我的任务有没有完成,我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不是的,不会的,小舅舅不是那样的人,”林雨霖霍然起身,分辩道,“他绝不可能故意置你于险境而不顾,他不是这样的人。” “当然了,现在看来,东方赟从未中过毒,拿不拿得到珠子他都死不了,”苏幕遮突然冷笑一下,未理会林雨霖的分辨,接着说道,“那一局,反倒是林公子他们落了下乘,”她口唇间捻着“公子”的称呼,有说不出的冷漠,“更不用提,我后来被赶出笑笑帮,又知道了当年的一些内幕,不再一心一意盼着笑笑帮好了,回过头去看,没能立功反倒心安了。” “可当时的我呢,当时的我又算什么?”苏幕遮也站起身站起,语气渐渐变了,逼视着林雨霖,“我的处境和感受就那么微不足道吗?我为此花的心血,受的惊吓,担的风险,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吗?” 她这一行说,林雨霖已冒出了一额头的冷汗,呆呆站了半刻后跌坐在椅子上,伸手抓过桌上的茶碗,一气灌了下去。 “雨霖,”苏幕遮的声音像是毫不放过她似的,带着丝丝痛心继续传来,“我与你相识日短,但甫一见面,便是在我很是狼狈的时候,当时戎州分舵被人围攻,亏得你出面解围。可为什么,在与你素不相识的时候,你还肯为我这个陌生人说几句话,但我认你为友后,你反倒要如此对我?” “我……” “我们一起经历了不少事,我的事情,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对你,我绝对可以说是推心置腹。而你,明明眼看着我为书虫的事情担惊受怕寝食难安,明明我已经不止一次的向你暗示,我已经知道书虫和林府有关联,明明我对你疏远过,又亲近过,就是因为你对我有所隐瞒,你为何不说呢?哪怕只是一句话,一句暗示,即便我当时听不出来,我也承你的情,至少你没有眼睁睁地,看着我变成一个傻子!” 苏幕遮的神情很有些激动,面色也渐变潮红,指责的话语锋利如刀,直逼林雨霖的眉睫,使得她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苏姑娘心有怨气,请冲着我来,很多事雨霖她并不知情,何必迁怒于她呢?” 说话声中,暗门又一次开启,林若枫手提装了晚餐的食盒快步而入,一手拉过不知所措的林雨霖,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转头面对着苏幕遮。 “和你说?” 苏幕遮气极反笑:“我本来也不想把这些事尽数推到令甥女头上,你既然来了,那再好不过了。” (女主日记206,八月望十日补记,我的情绪比我的思想快那么多吗?那我究竟是敏感还是迟钝呢?)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谁是狗 斗室之中,因为这一系列的诘问,已变得氛围肃穆,而林若枫的出现加入,出言庇护,更使得屋内的气氛紧绷之极。 苏幕遮忽地推开手边的茶杯,冷冷地对林雨霖说道:“正主来了,我们要面对面解决私人恩怨,你先回去吧。” “苏姐姐……” “雨霖,”林若枫打断她的哀求,顺手帮她装好壶杯,将她半推半劝到密道后,“先回去吧。放心,我跟她解释。” “小舅舅。”林雨霖语生哀意,可也知道多说无益,既然事实的真相是这般让人不忍卒读,她不管再说些什么也是于事无补的。 只能靠着日久见人心了。 待林雨霖走后,林若枫又一次面对苏幕遮:“你想怎么解决,说吧?” 苏幕遮一哂道:“讼师找到了吗?” 林若枫眼匝肌肉一抽,眼睛快速地眨巴几下,像是突然闪了腰。 苏幕遮见此,又重复问了一遍。 “丁状师已答应介入,今日已与顾大嫂联系,协商今后的路数。” “丁状师?”苏幕遮回想了一阵,蓦地福至心灵,“丁湘?”看他点头后嗤笑道,“就是那起将军公子状告说书大家案里,为袁大家辩护的状王?”她细想觉得煞是讶异,问道,“他不是争鸣轩请来的吗?你们难道和争鸣轩……” “苏姑娘,”林若枫对上她怀疑的目光,颇有些啼笑皆非,“还是那句话,不要再怀疑我们和神仙水有关了。” “争鸣轩果然与神仙水有关……这么说来,茶铺老板说的话,还有顾姐姐曾经说过的,以及李叔打探到的那些,皆可作为争鸣轩是贩卖神仙水的据点的佐证,那我这个结论便不算是凭空猜测的了。” 苏幕遮眼睛一亮,顺手抓过手边的毛笔,在地上写了一句什么,而后在几种结论间开始新一轮的猜度权衡:“这一点我没猜错,那那一点就是我想岔了……” 她竟然没有发怒,而是算起账来。 饶是林若枫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的沉得住气也在苏幕遮接二连三的举动中动摇了:“你不是说要面对面解决私人恩怨……” “是啊。” “就是这样解决的?” “不然呢,”苏幕遮语声如冰,面无表情,“我应该和你控诉向你哭诉对你倾诉吗?你又不是雨霖。” 听到这么离奇的说法,林若枫不由有些讶异,无论从整件事谁是谁非上看,还是苏幕遮与谁更亲近上看,她都应该对林雨霖更宽和,对林若枫更有怨气。谁知道她面对林雨霖时还会冷言冷语地诘问几句,面对林若枫反而只字不提了? 难道…… 林若枫发觉他也无法补上“难道”的后半句话,不禁有点怔愣。 “和你抱怨发火?哈,你是不是以为我发两句脾气,咱俩之间的账就算过去了?”苏幕遮一看就知道林若枫在惊讶什么,不由笑了笑,“林公子多虑了,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帮我说项,让我了解整件事的全貌,咱俩的事就一笔勾销。言犹在耳,我说过的话算话。” 如果说苏幕遮前半句话让林若枫暗自皱眉的话,后半句话更是让他心生疑窦。 所以说,苏姑娘这样和雨霖吵嚷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紧抓不放,得理不饶人,还是一吵泯恩仇,风过水无痕啊? “但你……” “是,我是和雨霖吵起来了。她视我为友,虽有隐瞒,但非故意,我和她气过吵过依旧可以相交。但你,”苏幕遮瞟了他一眼,笑容中浮起一丝漠然,“你根本只觉得立场不同,所作所为都是合乎你的立场的。既然你不讲情分,那我们就只讲立场,我有所求,你也有所需,我有所惑,你便解惑。其他的也不必多说。” 苏幕遮的态度明朗,原则明确,说白了就是无心和故意的区别。无心的话,即便吵过闹过还是可以掏心挖肺。可若是故意,即便言语间修好了,心底的感觉再不相同。 一字记之曰:心。 林若枫叹了口气,苏幕遮先前的质问他也听见了几句,有些确如她所讲,可有些却是她想多了,但这些个事太过枝蔓纷杂,想解释一个点就会牵扯到很多别的点,只能慢慢来了。 “这个道理就是,咬人的狗不叫,叫的狗都不咬人。” 林若枫脑中的思绪一个趔趄:这叫什么话?谁是狗啊?你还是我? “……那我干脆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也不用猜了,可好?”林若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问道。 “你告诉我?如果这样能算我交了投名状,我没意见啊。”苏幕遮转着指间的毛笔,任它四下飞溅着墨点子。她没有什么宁折不弯的脾气,也没有什么别低头皇冠会掉的傲气,更没有什么一定要自己摸索出来的执念。 林若枫愿意替她省事,她乐得如此。 “不能这么算,”林若枫被她的时而冷冽,时而不羁弄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头一次摸不准苏幕遮心里是怎么想的,当下神色不动地说道,“如果我都告诉你了,那你又何必加入?干脆以后有何消息,我都派人送一份给你,你看个热闹就是了。” 苏幕遮凝望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话到一半时,林若枫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他甚少对人冷嘲热讽,对于朋友,戏谑两句无妨,嘲讽大是不该,需知恶语伤人六月寒;对于敌人,所有的嘲弄不是为了了结私怨,就是有什么恶趣味,结果呢,除了让对方怒火上头外,几乎什么用处也没有。 他不是粟梁,嘴巴不痒,更何况,也没碰到过值得他出言讥讽的私怨呢。 可不知怎地,苏幕遮近来的表现反复无常,一下子无比善解人意,一下子又相当地不依不饶,尤其是前一刻还在歇斯底里,后一刻居然又云淡风轻了,女人,真是善变啊。 一向言语克己的林若枫,竟不自觉地流露出言辞刻薄的苗头,这一点让他暗自皱眉,尤其是被他刺儿的正主也不羞也不恼,只那么幽幽的看着他,目光幽沉,像是要把他看到开花为止。 真让人不舒服啊。 (女主日记207,八月望十日又补记,还问谁是狗?那还用问吗?)(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面缅国事 林若枫默默叹了口气,把情绪又摆回了原样,说道:“你的所有结论,倒也不用事事条条都要明证,毕竟我们不是刑部大理寺,干的不是查案审案的事,但任何重大的结论,都要有力证。” 他说话的时候,苏幕遮已经施施然地打开他带来的食盒,去掉上面一层,只留底下的炭层,地上那一页页的纸张被她拿在手里,看一张烧一张,看一页烧一页,不多时已烧掉了七七八八。 林若枫在一旁,看着食盒炭层的小火苗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看得哑然失笑,说道:“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搬个火盆进来。” “这才几月就用火盆啊……”苏幕遮斜了他一眼,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静了静后说道,“我现下实在没法子和你心平气和地说话。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吧。” 林若枫的目光扫过她的前襟,见布料有些微褶皱,便知她这两日必是趴在哪儿窝在哪儿地休息了一会儿,根本没用过他的房间。 对于苏幕遮,他有时候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别人在乎的事,到了她那里,从来都是满不在乎的,可对别人而言无伤大雅的事,她又好似有她不可破坏的原则。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面缅国的宰相来京,现暂居京中怀远驿。除了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太平侯爷也做招待。”转移话题,林若枫是一把好手,自然不怯气氛尴尬,随随便便就丢出一个值得一聊可用作告辞之用的命题。 京中的大事,苏幕遮知道的来源较为狭窄,基本上是靠着从包老爷子手上买消息,来源多少很是不稳定,如同这种新鲜事通常都会有一定的滞后性。 而今林若枫肯漏些消息给她,她接的也快:“面缅国宰相?对他我也有所耳闻,听说他在他们国内权势极大,还听说,他和国君是儿女亲家,他女儿嫁给了国王的二儿子,这个二王子素来与其兄不和,事事相争。” 本以为对于面缅国,苏幕遮说不出什么,没想到知道的竟还不少。但仔细看看,也不算出奇,面缅国毕竟与滇州接壤。有些地界只隔一条河一座山,消息自然灵通些。 不过林若枫也不是只在京华烟云中游荡的公子,他也是四处窜窜过的,别的不说,当“书虫”那阵子,在滇州也和几个面缅人打过交道,可不用提他手下的那些情报来源了。 “这次出使,和大乾建立邦交,对于面缅国而言很是重要,大王子二王子都争相派心腹加入使团。面缅国与我国国情不同,也没什么立嫡或立长的说法,国王任由他那些儿子相斗,最后谁能登位,各凭本领。”林若枫徐徐说道,语声中夹杂着一丝“看形势再说”的余裕。 “可国王最后派来的却是宰相,是不是表示他更支持二王子啊?”苏幕遮思索着答道。 林若枫道:“使团中既有二王子普啊拿瓦古尔都的人,也有大王子普啊拿瓦察里克的心腹,互相掣肘之下,宰相大人恐怕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只盼着出使能顺利吧。” 难为这些又长又绕口的名字林若枫信手拈来,和叫张三李四没什么区别。 “真的吗?” 苏幕遮再不像以前一样,只要是书虫说的话就立时相信了,反而总会以怀疑的眼光论断:“有机会从宰相变为国师,宰相大人能不想着好好把握?这件事要真成了,有女儿在宫里时时体查圣心,那多保险啊,不管什么情况,总不至于太过被动不是。” 林若枫瞥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古来就有传统,通过内闱来监控朝臣,枕边风那么一吹啊,任谁不得昏了头,也不比神仙水的效果差了……” 苏幕遮忽地顿住语声,显出深思之态,下意识地把手中的纸页团成一团,在掌间来回捻压,嘴里喃喃道:“不会吧。” 林若枫见她若有所思,知她终于想到关窍,也不打扰,只静静等着她的结论。 “不会吧……” 苏幕遮转头看着林若枫,不可置信的重复一遍,僵硬地眨了眨眼睛:“这是谁啊,心这么大?够有野心的?” “是啊,明明已爬到顶尖的位置上了,却还是贪心不足,”林若枫的语气好像是不解,又像是不屑,话到后来,终化作一股人各有其打算的无奈,“你现在明白,我们所谋之事,不是玩闹,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人不赞成你牵扯进来,也是出于好心。” “我知道……我心领了。” 说完这句虽然轻浅但也真诚的话后,苏幕遮又开始执笔详思,另一只手拿起砚上的墨块,飞快地磨了起来,格格格、格格格,声响不断,不多时就磨了满满一砚台。 就冲这一砚台的墨,便可知道她心中又冒出了不知道多少想法,想要趁着记忆尚新的时候记录下来。 “我家里的人还好吗?” 看着自己磨得浓淡不一的墨汁,苏幕遮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春草,侧头问了一句。 “你昨晚没有回去,我虽然帮你传了话,她们还是很担心你,而且说想让阿梁去一趟。” “粟梁?怎么会找他啊?”苏幕遮笔尖一凝,带着费解自语一句,“她们和粟梁有那么相熟吗?”自语后又问道,“那粟梁去了吗?” 林若枫轻咳一声:“他还有事,分身乏术,我就让夷则去了一趟,和几个姑娘解释了一番。” 他说的相当含蓄,事实上,粟梁一听影卫传话,说让他去一趟,就甩下一句“谁爱去谁去,贫道又不是信鸽”,而后就遁走了。 林若枫了解好友的脾气,怎么耐烦做这种水磨事儿,可又能理解苏幕遮家中两个姑娘都不是能挑大梁拿主意的,于是遣夷则跑了一趟,让她们放宽心。 “多谢,”苏幕遮道了声谢,而后说道,“我自觉快要‘参悟’出来了,不会打扰太久的。” 至此正式无话可说,林若枫告了声辞,回身入了密道。 (女主日记208,八月望十日,面缅国,赏菊会,再加上年后公主下降,二月的春闱,这几个月事情还真不少,不过跟我都没什么关系,我只要打叠精神应付眼前的事,早弄完早回家……该洗澡了)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消息(二更) 返回书房后,林若枫坐到书桌后例行公事,一页页地翻看着包老爷子送来的情报,边看边批,看完一沓后挑出几张互为表里的装订在一起,另有几张叠成个方胜,放置在一旁。 这时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一股凉风随即灌入,林若枫抬眼看向来人:“又有谁来了吗?” 夷则小跳着窜到林若枫身前,道:“丁状师来了,说是查到了了不得的事情,等着和爷回报,”他笑嘻嘻地说了句,“看情形,晚饭都没吃就跑来了,等不及地邀功请赏。” “不是和你说了吗,丁状师现下是自己人了,对他客气一点,”林若枫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后,自语道,“不过是处理一桩婆媳不合的纠纷,能查到什么大消息?” “爷要见他吗?” “请到外院小厅里吧,”林若枫站起身,约略活动了一下僵硬了的脖子,“再让厨下给他备点吃的。” “那就备碗面吧,做起来不费功夫,等面上来了,他就不能罗唣了,上来就得吃,吃完就得走。”夷则的脸上虽然一直笑着,看情形却对丁湘很看不上。 林若枫笑着摇摇头,向外院方向走去。 刚刚步入小厅,丁湘已迎了上来,脸上的神情又是按捺不住不是兴奋不已,林若枫肚里暗暗好笑,想着日前和他交代整件事时,这位状王还觉得区区小案,要他出马未免太过屈才了,怎地不到一天功夫,就能眉飞色舞成这样啊。 丁湘见完礼后,杵在厅中央,林若枫行到上首的位置处坐下,见他依旧站着,指向一旁的座椅说道:“丁状师不必拘谨,坐,”待他落座后道,“这时候过来,有何要事啊?” 夷则站在门厅门口,隔着窗棂子说道:“爷说怕你饿着,让我给你备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怎好麻烦夷则小哥你啊,”丁湘屁股还没坐稳,听了这话受宠若惊,忙忙站起身,先是对着林若枫一揖,“谢公子赐饭,”后又转向门外的夷则,挂着丝谦逊的微笑说道,“在下不挑食,吃什么都可以。” “那就三丝面吧,弄起来快,早来你能早吃上……” 话音悠悠传来,夷则的身形已经远去。 最后那句话的涵义丁湘怎会听不出来,未免有点讪讪,但面上却没露什么异色,只对林若枫说道:“公子,在下昨日与那寡妇详谈了一番,又去摸了摸吴老二的底……” 话到此处,从门外进来一个托着茶盘的小厮,丁湘住口不言,等小厮躬身奉茶完毕,退下后,才又自继续说道:“本以为这件案子很是明了,谁承想其中另有乾坤啊。” “丁状师莫非是和袁大家呆久了,说起话来也沾染了些抑扬顿挫的习惯?”林若枫笑容清冷,端起茶盏用茶盖拨了拨浮叶,“可惜我不喜欢听书,阁下还是有话直说吧。” 甫一见他端茶,丁湘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送客了,好在看林若枫只拨弄茶叶,却没有要喝的意思,他心中一定,应了一句:“是极是极,”而后把即将出口的话删繁就简一番说道,“这吴老二吴天行是争鸣轩的吴掌柜远亲,想来夺产也是出于争鸣轩的授意。” “这一点我知道,还查出什么别的来吗?”林若枫语意寡淡,并不热络,手指捻着茶盖,似放不放。 他并没有出言斥责,但丁湘胸间更不安了,惟恐给公子留下毛躁的印象,忙接着回报,以示自己并非查到星点东西,就贸贸然跑来:“除此之外,在下还查到,这个吴天行有个堂兄,从荆州外调过来为京城驻军参将,吴天行如此作为,定是有这堂兄撑腰。” “这一点我也知道。”林若枫说道,只听咔哒一声,把茶盖盖回到杯口,皱了皱眉。 这个也知道?公子没事查他吴天行做什么啊?难不成是想考教我吗? 丁湘诚惶诚恐地站在原地,汗水从额头颗颗渗出,耳边飘来林若枫不急不缓的语声:“丁状师,所谓术业有专攻,打听消息毕竟不是你专业的领域,更何况也非你所长,”他撂下茶碗,缓声说道,“等面来了,趁热吃,吃完就回去吧。” “公子……”丁湘挂下脸,惶然道,“在下还探得一事,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不敢胡说啊。” 丁湘带来的消息接二连三地被林若枫“封驳”,他不禁有点慌神儿,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冒进了,本来这个压箱底的消息是为了博得公子好感兼加倍信任的,现下道出,恐怕也只能让公子不对自己生出不满罢了。 “事关重大?”林若枫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正式上手这件事不过一天的时间,能查出这些已经算不错了,居然还有别的发现?你莫非是另有灵通的消息来源?总不会去偷听了人家的壁脚吧?” “公子,在下不敢相瞒,前两个消息是和城中的包打听买来的,”丁湘汗水涔涔而下,分辨道,“在下毕竟为争鸣轩办了几桩事,还是有些耳目眼线的,只不过,上不了台面……这次的事情也是凑巧,在下有个朋友,与文家恰好是邻居,听在下在帮顾寡妇行讼,自告奋勇,说那一天有听到一点……壁脚……” 丁湘吞吞吐吐之下吐露的实情,居然和林若枫随口的戏言有八九分吻合,让林若枫啼笑皆非,更不用提他还向城中的包打听买消息,银钱等于进了林若枫的口袋。赚丁状师的钱,让他觉得这事未免新鲜了点。 “这消息能让丁状师你匆匆跑来,我可真要好好听一听了。”林若枫重新端起茶盏,在椅中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公子态度冷淡时,丁湘心内不安,可公子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了,丁湘竟更不安了,想了想后咬牙说道:“这事和顾寡妇死去的丈夫有关,吴参将在荆州时曾经手过一个案子,上山剿了一个土匪窝子,土匪头子被抓后供认,六年前曾犯一案,劫杀了一个姓文的商队,做成拦路抢劫的样子,实则是受人委托,要杀人灭口。” (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文家是哪家 “姓文的?” 林若枫嚼念一阵,拧眉问道:“顾娘子夫家祖籍何方?” 接案之时,尽量摸清当事人的来历背景,这是丁湘的习惯,也是他成立的讼师行会的行规。故而林若枫问的突然,他答得却也从容:“延平府,”答完自己也觉不对,自语着补充一句,“居然从那么老远的地方迁居雍京,真是够折腾的。” “姓文,延平府,莫非是先帝时期,延平府知府文成的亲族?”林若枫若有所思的说道。 丁湘大是骇然,林若枫虽只说了只言片语,但分量十足,他提到的文成是先帝时期赫赫有名的清官忠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清正自持。 延平府原本匪患成灾,盗矿成风,加上山高路远,民众过得多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剽悍无比,大半不服管制。 朝廷连连在那里折了数名官员,直到派遣文成出任延平知府,才一举肃清境内危害。 先帝对他甚是器重,把他调回京都重用,只不过文成福薄,入京没多久就患病身亡了,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还写了篇祭文悲歌一番,更是在登基后于四门学内建了座“百姓亭”,鼓励学子以文大人为榜样。 这么说来,迁居雍京也算合理,不用问,是与文成一同入京的。只是后来为何分居别过了,就暂时不得而知了。 丁湘本以为,自己听到的这点消息,顶多能用来拿捏一个参将,或者还能牵扯到荆州的知府,谁知道消息中的文家竟有这么大来历,只不过文成大人官名威赫,亲族为何只窝在雍京做行商开食肆谋生呢? 而且一个商人,竟有人专程花钱买他的性命,难道也和文大人有关? “这件事你做的很好,”林若枫赞了一句后,神色和缓地看向门口处,说道,“面来了。” 话音刚落,夷则端着热气腾腾地面条飞奔进屋,砰一声磕在丁湘面前,热气氤氲中,只听林若枫对夷则说道:“丁状师用完后,你送他出去,再让账房把他的讼师费用提前结一下。” “哦,知道了。”夷则斜了丁湘一样,脆生地应道。 丁湘观他脸色和缓,胸间堵得那一口气才有些微松动,对着林若枫一揖到底说道:“多谢公子。” “你慢吃,我还有事,就不陪了。” “公子这是哪里话?公子慢走。” 待林若枫离去后,丁湘这才揉着酸痛的双腿缓缓坐下,刚一落座,就感受到身边的夷则扔出来的眼刀子,那架势,简直恨不得他三口就能把这一大碗面吃完。丁湘不敢耽误,吸溜溜地大口吃面,但觉林府的面就是与别不同,真香啊! 林若枫从外院回到内院,没回书房,折身去了他自己住的院落,进房间后下了密道。 在密道里走着,他自己也有些好笑,很久不曾做过这种一时脑热的事情了,这件事虽然不小,可完全等得到明天再告知苏幕遮。 可他还是来了,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苏幕遮会关心,而且会让她想起与他一道去四门学的事情,那时候,苏姑娘与书虫还很友好,或许聊些旧事,能略加修复他二人如今的关系。 这样做法,到底是因为内疚,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林若枫也不大清楚。 这段密道的路并不太长,很快就到了暗门前,林若枫伸手推开门,刚要说些什么,却觉得屋里太静了些。 写字的沙沙声不见了,苏幕遮惯常的自言自语也听不到了。 林若枫定睛一看,书案旁伏倒一条人影,一动不动。 “苏姑娘!” ***** 八月念一日晨。 礼部侍郎王珏与鸿胪寺卿程小小一同到了面缅国宰相下榻的怀远驿中,使团中一随从出来迎接,将他们迎入,眼睛滴溜溜地向他们身后直瞥,瞥得这两个官员一脑袋雾水。 众目睽睽之下,朝廷命官也不好交头接耳,只得道明来意,说要面见宰相。 迎接他们的使臣操着不流利的番音汉话道:“宰相大人出去了,早出去了,等一等,要么就走吧。” 这话有些无礼,听得王程两位官员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到相同的不屑。但想到汉语对于使臣而言毕竟是外语,态度生硬些也有情可原。 程小小温声问道:“不知宰相大人去了何处?何时归来啊?” 使臣直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道:“出去了,不知道,走不走?” 王珏接过话茬:“实是有些要紧事务要告知宰相,既然他不在,不知使团中副使可在?” 一听“副使”二字,使臣急赤白脸地摇手:“不在不在,副使大人不在的……”说还不够,竟然连连挥手,一副驱赶猪羊的模样,“走吧走吧,明天再来。” 堂堂朝廷命官被人挥着手赶,王程二人的脸上皆有些挂不住,程小小转目回首间,眼尖地盯上门外逡巡的一人,撩指一指:“那不就是副使大人吗?怎地欺骗本官与王大人,说他不在?” 王珏也是不满,沉着脸不发一声,那边厢的副使看清他二人身上官服补子的颜色花样后,喜孜孜地跑到他们面前,嘴里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看神情,是格外欣喜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些什么?”程小小皱眉问道。 那个会说些汉话的使臣神色为难,时不时和副使用面缅国话对话几句,被副使催得紧了,才翻译道:“副使问好,二位大人都好,问你们什么事?” 对于面缅国内部事宜,王程两位负责外交事务的官员自然心知肚明,这位副使与宰相这个正使代表的利益集团不同,宰相在时,想是把他压制的狠了些,什么决定他都插不上手,什么场合他都冒不了头,今日宰相不在,他正好有机会能与大乾的官员直接对话。 看着那副使一脸的积极,王珏暗自忖道:不过你也是的,既然有心与本朝官员对话,好歹得学点汉语吧,再不济,身边得带个会汉语的通译吧。否则话语权还不是掌握在人家手里,他要是说你这边叽里咕噜的是在辱骂本官,你去哪儿说理去?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副使何人当 王珏虽然在心中玩笑,也知道这么不庄重的事不太可能发生。朝廷对于面缅国此次前来的态度是积极的,也是被动的,愿与他国修好,可又不愿贸然卷入他国的内政,对于王子间的争斗和拉拢,多是抱了静观其变的态度。 说白了就是,先让他们内讧,等着最后渔翁得利。 既然要看他们内讧,总要给他们差不多的筹码啊,否则此消彼长,还怎么讧得起来。 想到这里,王珏微微一笑,取出一封精美的硬挺请柬交到副使手中,顺势握着副使的手和蔼地说道:“陛下听说贵国喜花成风,特命本官邀请宰相大人、副使大人和一众使臣九月金秋,京郊赏花,请各位到时尽兴赏玩。” 他也不管使臣的脸色难看,也不管副使压根听不懂,反正话传到了,怎么运作就让这些面缅人自己去伤脑筋吧。 从怀远驿出来后,王珏奉诏入宫复命,与程小小道了声别后直奔宫城一处偏殿面圣。 皇帝坐在偏殿龙椅上,神思倦怠,看着王珏入殿也没什么神情波动。 王珏甫一进殿,便发觉殿中弥漫着浓浓药气,每年都是换季时才能闻到,谁知这两天下了两场秋雨,皇上就又开始服药了。他行礼后也不提药的事,只委婉劝道:“最近政务繁忙,兼之使团来访,请皇上万万保重龙体。” 皇帝手势熟练地揉着虎口处的穴位,像是坐馆教人保养的老中医一般,有气无力地说道:“唉,这几天,一会儿是陆仆射,一会儿是林卿,一会儿又是东方卿……每次朕刚喘口气,就有人来。本来便忙不过来,现今又有了使团的事。唉,王爱卿,差事办的如何?” 皇帝陛下虽然满口的抱怨,好似与王珏亲厚到可以闲话家常的地步,但王珏不会以为,自己就是皇帝的“自己人”了。 至少现在还不够资格。 与皇上说明了面缅国使团的情况后,王珏告罪道:“臣之所为有所过失,臣擅自做主,未等宰相大人回来,便把帖子留给了使团副使。实因要复皇命,无法在怀远驿久呆,请皇上责罚。” 皇帝轻轻抬手:“罢了,只是小事,”又道,“赏菊会前,当与面缅国使臣团达成朝见的协议,王爱卿,对于使团左右副使人选,有何建议?” 王珏一怔之下,已有所觉悟,皇帝陛下既然问到他头上,那这件事他应该没机会参与了。 皇帝只问副使人选,是因为于情于理,正使都应由鸿胪寺卿程小小担任。 至于副使人选,从来来处甚杂,除了鸿胪寺官员,还有可能从朝廷其他部门抽调,或者是根据用意不同,让不同的人去装点门面。 此次面缅国意图与大乾建交,忌惮的终究是大乾的武力和实力,若为装点门面,应派一文一武两大人选前去才是。 “臣惶恐,鸿胪寺官员中有不少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好比说鸿胪寺于少卿,曾在几年前招待过倭国使臣,与对方谈判过垂岛的归属,守卫我大乾领土有功。”王珏斟酌一番后,说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于判确然口舌犀利,是把谈判的好手,”皇帝褒扬一句后,说道,“除了鸿胪寺中众卿家,可还有别的人选?” 既已问得这么明白,再不正面回答就说不过去了,王珏垂首禀道:“先前太平侯爷和张大人一并迎接的使臣,副使由这两位中任何一人任职,都使得,”他小心翼翼地斟词酌句,“除此之外,东方大人铁骑曾扫南境,于那面缅国颇有震慑之用,林大人也做惯了国事谈判,臣以为,他也当得。” 三言两语间,把与外交事务相关的人皆提了一遍。说了等于没有说。 皇帝闭目不语,半刻后道:“安侯与面缅使团正使屡有龃龉,任命他为副使,怕是谈判过程中,谈着谈着就要冲突起来了,”似乎意识到什么,皇帝静了静补充一句,“更何况安侯虽然军功彪炳,却不适宜这种讨价还价的外交事宜。” 此言一出,太平侯爷安禄出局。 “至于张骢……” 乍然一听,皇帝提到这人时,语气仿佛冷了三分,可细心些去揣摩,又会觉得是错觉,毕竟皇上的喜恶要是那么容易体悟,就不会有君心难测这四个字了。 “不过边陲小国,商议进贡事宜,出动一个二品大员未免太过了,更何况正使才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 这句结论不单单排除了张骢,连东方赟也一并排除了,别忘了,东方赟现下兼任着兵部尚书,亦是六部的首领之一。 “林爱卿倒是谈判的高手,朕还记得,朕做太子时,滇国归于大乾,如何划归版图,如何管理,如何设置流官以削弱土司,林卿与滇国派来的使者唇舌交战数日,当真精彩啊。”皇帝陷入回忆之中,面色柔和,语调轻缓。 “臣亦记得。”王珏在旁附和道。 “你?”皇帝好笑地睁开眼睛,“二十年前你才多大?还未考取进士吧?” 王珏笑而不语,半刻后有意无意地说道:“听闻面缅宰相与东方协律郎甚是投契,太常寺协律郎,加入礼节性谈判,也非没有过这种先例。” 皇帝微一斟酌,不置可否,一会儿后问道:“罢了,这事稍后再议,赏菊会上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说使团问题说得好好的,居然又转到赏菊会上了,皇帝自然而然,王珏也毫不意外,沉声道:“陛下放心,一切顺利。” “皇妹那边,没起疑心吧?”皇帝轻声问道。他语声虽轻,目中光华一闪而过。 “陛下放心,长公主殿下并未多想。”王珏的笑容一闪而逝,瞬间屏气凝息。 “说起皇妹,朕倒想起一件事,”皇帝揉完手上的穴位,又用指头蘸了蘸桌上的醒脑油膏,之后挪到太阳穴两侧,掐揉起来,“今日母后还向朕问起,皇妹的婚事,礼部筹办得如何了。你既进宫复命,等下去太后宫中,当面汇报吧。” “臣遵旨。” 王珏退下后,皇帝自在偏殿中坐了一会儿,而后唤了个内侍来,低声说道:“传朕口谕,宣太常寺卿云睿入宫。”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观凤宫 自偏殿退出后,王珏在内侍的引路下,朝太后起坐的宫殿行去,他作为礼部侍郎,每到年节因为各类祭典,经常入宫领命复命,内廷行走对他而言不是陌生事。 但他甚少去过太后的地方。 王珏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明白自己的任务,而今头次在太后跟前回话,该当如何,他心中有数。 太后与后宫妃嫔皆居住在后宫之中,后宫又名兴庆宫,其中有数以百计大大小小的宫殿。太后在先帝时期本居于清宁宫中,待先帝驾崩后,迁居观凤殿,皇帝特将观凤殿扩建为观凤宫,一石一木皆比照先帝时太后的用度,甚至更隆。 朝臣们常在说,皇帝陛下虽非太后亲生,但其仁其孝,胜似亲生啊。 观凤宫地处兴庆宫边缘,环境清幽,宫殿前有一条长长的甬路,其上铺满了光滑圆溜,匀称美丽的鹅卵石,王珏早就听说,城中那条著名的苞谷路便是仿照宫城中的这条甬路而建的。他踩在这路上,听着自己的脚步与石头磨蹭,铿锵成韵,虽然硌脚,也颇趣致。 王珏踏过圆石甬路,来到太后起坐的宫殿之外,发觉这周遭虽未植富丽花树,却比其余宫苑还要荣华。他深吸一口气,闻了闻风中的花香,而后大步上前,说明来意后,停在宫外等着太后懿旨,要不要召见他。 未几,一阵郎朗的读书声驾着风从宫墙内飘出,听声音并不很齐整,而且尖锐柔婉糅杂,王珏心生好奇,对宫门外的内侍说道:“这位公公,借问一下,可是年幼的皇子公主在太后宫中读书啊?” 那内侍年纪不大,想来也没什么机会和宫外的三品大员说话,听他有此一问,尖着嗓子回答道:“不是不是,小主子们自有去处。这些是在娘娘宫中伺候的人们,在做早课呢。娘娘仁德,许奴婢们念书识字,还说读书声清朗,是她最喜欢的。” 王珏听了这话,从心底冒起了一股火气:本朝有制,宦官绝不得干政,这一点在当今陛下登基时更是三令五申。太后居然公然教习那些个奴才读书识字,究竟是何用意?他们识字做什么?难道还想科举入朝吗? 王珏按捺着火气,又与那小宦官攀谈道:“那公公你也有念书识字吗?”他顿了顿,客气说道,“不知教习为何人?现下学到经史子集中的哪一部典籍了?” 内侍见他和颜悦色地询问,心里也暖融融地,问得又是这等好事,忙回答道:“太后娘娘说了,圣人之言博大精深的,我们学也学不会,就不糟践东西了。再说,我们念书又不为别的,不过多识几个字,所以只让先生教我们念些三字经百家姓什么的,只要不做睁眼的瞎子,奴婢们就心满意足了。” 王珏在心里哼了一声:也是,这位主子在宫中沉浮二十载,何时做过那种会落人话柄的事?想当初她以贡女身份进宫,低微卑贱,当时有谁能想到,最后居然是她爬到太后的位置? 闲话二句后,观凤宫中出来一个宫女,凤眼高鼻红唇,唇下一点美人痣,灵动鲜活可人。她屈膝行了个福礼,对王珏说道:“王大人久等了,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王珏整了整官袍,缓步施然随那宫女入内。 院中被打扮的极为素雅,除了几株花树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装饰,唯有正殿外挨着墙根放了一排柔嫩的鲜花,虽已入秋,依旧开得鲜艳。 一道竹帘,掩住了内里的一切,这时间还用竹制品,倒颇有几分调侃斥责“秋扇见捐”的意味。 王珏扬了扬唇角,行入室内,一揖到底说道:“参见太后娘娘。” 领他入内的宫女抿嘴一笑,走到屋中悬挂的层层纱帘处,素手一掀,拨开一角闪身入内,她进去后便有细细的语声传出,想是在和帘后人通禀着什么。 少时,一个柔婉的声音自帘后传来。 “王大人免礼,赐座。” 没有多余的话,王珏与太后隔帘而坐,太后不发声,王珏自也屏气凝神不开口。没有任何先兆,帘后突然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王大人可是稀客,今日请见太后娘娘,不知有何事啊?” 王珏听出这话是先前出来迎接的宫女所发,一时没有答话,果然不过几息之间,太后柔婉的语声又自响起,软软地斥责道:“半夏,怎么这样无礼?还不快与王大人告罪?” 王珏知道太后非皇帝亲生之母,年纪也比先帝的其他后妃小一些,以往在国典之上,太后要么不出席,要么冠以珠帘帽冠,朝中一睹凤颜的人寥寥无几,更遑论听到太后出言发声了。 今个太后一气说了许多个字,听在王珏耳中大为讶异,谁能料到太后的声音竟这般柔和婉转,宛若双十年华的少女,且尾音软糯圆润,带了些南境的俏皮。 一愣之下,没有及时回话,反应过来时,王珏垂目一笑,倒不会真等着一个宫女告罪,他从椅中站起身来,回答道:“臣适才回复皇命,陛下言道,太后娘娘垂问,长公主的婚事,礼部筹办得如何。陛下惟恐娘娘挂心,特命臣前来回禀。” “皇上有心了,哀家昨个才和他提过,今日王大人就亲自来了,”太后清声说道,她轻叹口气,又道,“王大人公务繁忙,竟亲来回话?哀家倒是有点于心不忍了。” 王珏二次回话道:“长公主大婚一应事宜,原是我礼部分内之事,怎敢言繁忙?更不敢劳动太后亲自垂问。之所以尚未向太后禀报,实因长公主婚礼,事事要紧,礼部欲将整个仪程筹办完美后,再回皇上太后的话。” 帘后的太后默然不语,少时才说道:“原来如此啊。”轻柔的语声中似是带着婉转的笑意。 “臣有过犯,长公主殿下的婚事仪程,于娘娘事无巨细,臣未能及时体谅太后娘娘慈母之心,请娘娘降罪。”王珏在未见太后时,甚至在皇帝开口时,就已有了觉悟,此刻认错请罪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下个节礼日是哪个 王珏自请认罪时声音略微抬高了些,在空荡的大殿中形成回响,他这才有所感悟:这殿里面一眼望去,除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帘子,看不到什么别的东西,不知道纱帘之后,是个什么光景呢? “王大人言重了,永宁有皇上爱重,已经是她的福气了。她不过是个公主,婚事不宜过于奢靡,哀家提议,一切从简即可。”太后柔柔的语声透过纱帘传来,带着一缕清新。 “娘娘这话说得,天下间哪有那么狠心的娘亲,不盼着女儿婚礼排场风光,倒盼着一切从简,奴婢可要为公主殿下抱一声冤了。”半夏俏生生地说道。 王珏心中一转,便觉得不妥,这个宫女半夏年纪轻轻的,入宫当没几年,更谈不上有什么资历,居然能当着自己的面言笑无忌,可见在太后面前很是得脸。虽然才刚挨了斥责,却没有半点收敛。听她口气,可想而知太后平日里对她是怎样的纵容宠爱的 他想得果真没错,太后听了这话非但不以为忤,反倒笑言道:“永宁就是被你们几个小蹄子宠坏了的。”笑声闷闷,似是轻捂嘴角发出的。 王珏想象着太后捂嘴轻笑的女儿娇态,唇角略微翘起,嘲讽之意微现,但回话时恭谨不减:“皇上早有旨意,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婚事万不可有丝毫纰漏,请太后娘娘恩准礼部日常进宫回话。长公主殿下所用一器一物,皆有制式,烦请娘娘挑选入得了眼的,怎样都得让娘娘您中意才是。” 帘后人听了这话,没了声息,久久后才说道:“皇儿有心了。” 半夏又在一旁凑趣道:“娘娘,不如明个让礼部拿些礼服制式进来,您看一看选一选。正月里不准动针线,礼服可得提前备好。” 王珏还没答应,太后已娇笑着说道:“哀家不信这些,”她顿了顿,娇声问道,“王大人,永宁出阁,哀家这个做娘的,也想表表心意,不如礼服让哀家为她缝制吧。” “这个……” 王珏一时无言,心道:你是太后,又不是绣娘,宫中何时有这种小门小户的习俗?把“礼”字置于何处?果然番邦女子,不服教化,不知礼数,这么多年了,依然如是。 “娘娘丰姿玉体,岂可劳神费力亲动针线,再者说来,长公主大婚礼服样式繁复,若由娘娘亲自缝制,恐得长期劳心劳力,有损凤体,请娘娘三思。” 太后哼声道:“哀家虽是太后,亦是娘亲,女儿成婚,周身居然没有亲娘的一针一线,这哪里使得?” 王珏的太阳穴突突一阵,觉得自己要是再拒绝就太不长眼眉了。他勉力答道:“太后不如为公主刺一条腰带?亦可表娘娘慈母之心。” “腰带啊……” 太后似有意动,半刻后淡淡道:“好吧,便如王大人所言。” 王珏才松一口气,帘后的半夏又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长公主殿下的凤冠规格……” “驸马的花球一定要喜庆……” “陪嫁的人选选好了没有……” “公主府整修如何……” 王珏深刻觉得,这些个事若是太后有心亲自过问的话,他一天进宫回话一次,能一直回话到二月初二,公主大婚那天。 走出观凤宫时,王珏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沉沉的发紧,想到日后还要和宫里这位仅次于皇帝陛下的人打不知道多少回交道,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近距离的观察一下这位主子。 这位让陛下头疼的主子。 一定要把事情办得妥帖,决不能授人以柄,让人觉得自己这个侍郎办事不稳,还是得顶头上司尚书大人回话才牢靠。 但一想到临走时,太后有意无意的话语,王珏的眉头又一次深深皱起。 “下个节礼日,让东方家那个孩子进宫,给哀家和各宫的娘娘看看,看看皇上给永宁选的驸马,是个什么模样。” 王珏的唇边勾起一丝冷笑:这个驸马当真是陛下选的吗?难道不是太后娘娘与陛下各让一步的结果? 只不过下个节礼日,当是重阳佳节,那一日是赏菊会举办的日子,过了九月初九,下个节日是……十月初一的寒衣节。 王珏想到这里,心中大汗:这可是四大鬼节之一,不妥不妥。之后十月十五,下元节,祭祀祖先,拜祭坟茔……呃,怎么都是这种节日啊。 过了十月份,要一直等到十二月份才又有佳节,让太后一等等四个月,王珏还没活够呢。 对了,九月二十二是增福财神诞,只是这是个道家节日,要不要办还要看陛下的意思,如果要办的话,那就好办了,现放着玄青子道长飞升日呢,没记错的错,也在九月吧。 如果借着道长飞升,由陛下召东方毅入宫,拜见宫里的那些娘娘们,那这件事就意义重大了。 ***** 八月念二日晨。 东方毅照例去太常寺点卯,刚一进门,太常寺少卿薛大人神神秘秘地迎了上来,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听说了吗?” 东方毅心说,这一大早的,没头没尾问这么一句话,听说了吗?听说什么?听说你家的母老虎昨晚上又去不知道哪一间青楼楚馆,揪你的耳朵吗? 见东方毅一脸茫然,薛少卿说道:“今天晨间,鸿胪寺发文过来,说要调你去那边。” 东方毅一拱手问道:“少卿大人,为何要将我调去鸿胪寺?” “朝廷任命你为副使,暂时提升品秩使用,参与与面缅国间的国事谈判。”薛少卿口气微酸地说道。 到底是陛下的自己人,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好事都能找到他身上。 东方毅“啊?”了一声,用相当欠揍的口吻说道:“下官乃太常寺协律郎,参与国事谈判,这不太妥当吧。” 薛少卿听了这话,后槽牙差点咬碎了,送上门的好事还推三阻四,怎么那么矫情呢? “哎呦喂,东方大人,这事儿朝廷已经下了明旨,岂是大人你说推脱就能推脱的了的?”薛少卿没好气说道,“这事办好了,自然是有天大的好处,本官在此先恭祝协律郎旗开得胜了。” 薛少卿虽然不满,到底不敢说什么难听话。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回家 同僚的恭贺在东方毅听来和道士和尚口中的“慈悲”一样,屁都不是。 他沉默不语,心下不住思量:办好了自然是好,可要是办不好呢?面缅国首次来访,要是一谈过后,达不到皇帝预期的利益,那不是极为不妥吗? 事关重大,他在心中不断地暗自衡量:这件事父亲那里没听到一点风声,看上去像是陛下一时的心血来潮。可实际上呢,谈判的火候要是把握不好,会大事不妙……皇帝与太后之间的勾心斗角,恐怕在这场谈判中也会有所体现。 “不知道少卿大人可知,除了下官,朝廷还任命了何人为副使?”东方毅拱手问道。 使团中通常有正使一人,副使两人,大使数人,与自己平级的另一个副使是谁,东方毅甚是关注,关注的程度远远超过顶头上司是何人。 薛少卿摸着胡子说道:“听说,是林大人。” 林诺?竟是林诺!连鸿胪寺少卿也没能取得一个副使之位吗? 东方毅心中叫一声不好:皇帝陛下打得一手好牌。面缅国初次来访,欲与本朝建交,恐怕进贡的模式有得商量呢。 外交谈判,其实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在无数次的你争我抢你进我退之中,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一个平衡点。 尤其像与面缅国的这种谈判,还没有涉及到战胜战败问题,自然没有领地划分,俘虏归还的事宜,总体而言还是较为平缓的,比较容易就能达到那个双方都满意的节点。 前提是,劲儿要往一处使。 东方毅揉了揉发紧的眉心,暗自忖道:就怕皇帝陛下为彰显国威,授意谈判的使臣狮子大开口,到时若是惹恼了面缅,使得南境不太平,谁人可平此祸端? 唯有父亲。只有有“镇南”之名的父亲,亲自披挂上阵。 而把父亲调离雍京机要,太后便会断一臂膀,到时还以何筹码与皇帝抗衡? 若是父亲为谈判使节,定可把握其中的度,偏生父亲两月之前擢升了兵部尚书,身份过于贵重,不适合做如此工作。 东方毅想到这里,心中一震:莫非皇帝早有此意?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心,面缅国使臣来访,是意外之事,皇帝便再有手腕,也无法控制万里之外的敌国啊。 而今选了自己为这副使,所用理由必是日前怀远驿招待有功,与面缅宰相甚是投缘一类,算是陛下对太后一党有所交代了。 这样想来,当日传话,唤自己赴宴的人难道…… 可张骢明明是…… 东方毅心中没底,自己从未有过国事谈判的经验,加上品级低微,所谓人微言轻,不知道有没有置喙的余地。 既容不得东方毅多想,也容不得他与东方赟通气,刚到下午,就有官轿过来接了他,一路青石之上行走,不过一刻钟时间,轿子便进了鸿胪寺。 ***** 在看到陌生的帐顶时,苏幕遮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是哪里啊? 眼中所见的,身下所躺的,身上所盖的,都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只有鼻端那丝若有似无的地椒香气,才让她生出星点熟识之感。 随着渐渐清醒,苏幕遮惊讶稍退,取而代之的是恍然。 这是林若枫的屋子。 前天晚上她直到三更才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刚闭了会儿眼睛的功夫,林若枫就送早饭来了,吃的什么完全没有印象,然后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午饭吃的……也记不起来了,之后好像是晚饭…… 紧接着是昨天,早饭、午饭、晚……对了没吃晚饭,雨霖就来了,说没两句就哭起来了,哭没两声又吵起来了,然后林若枫就来了…… 之后呢? 好像就睡过去了似的。 虽然林若枫曾言,这几天会在书房休息,把屋子空了出来,但是一来一回在密道折返终究有点浪费时间,所以苏幕遮累时,都在那间密室书房眯一会的。 怎么才只眯了一会儿,一睁眼,就到了这里了? 侧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架垂地屏风,阻隔了里外。隔着屏风,隐隐约约可见一个人影坐在后面,正自捧着书一页页阅读。 “谁在外面?”苏幕遮说着,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来,屏风后人影起动,绕过屏风走到床前。 苏幕遮看了看他手中捏着的书册,发觉是个手裁纸简单缝制的本子,扉页上也没有书名,像是小作坊里扎定的劣等货,不由笑笑说道:“我以为你读的书,都是大儒著作,找人专门誊写或转印过的,原来不是啊。” 林若枫把手中的册子递给她,温声说道:“这可不是书。是你的心血。” 苏幕遮闻言一奇,打开册子细看,惊讶地发现每一页上或是文字,或是图画,皆是这三天她推演出来的,如今被林若枫按顺序排好装订,从头读来,倒像是个故事完整的话本,起承转合丝丝入扣。 “这是什么意思?”苏幕遮心中一动,疑窦道,“算我过关了?” 林若枫就着她的手,把册子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那页的内容说道:“看你写的这几个血淋淋的大字,乍然一看,以为是什么灭门惨案的凶手留下的血书呢。” 最后一页写了三个名字,准确的说,是两个名字和一个称谓。 苏万儿。 东方赟。 太后。 字体颜色血红刺眼,可及不上内容惊心。但看在林若枫眼中,却好似很是欣慰,点头说道:“现阶段你能明白这些,我觉得已经够了。” “那就好。” 苏幕遮下床趿鞋,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回家。” 林若枫目光一跳,但没有用“你之前晕倒,需要静养”这类的理由实施挽留,只说道:“我这就吩咐他们备车。” 待外面报车已备好时,林若枫陪同苏幕遮向前院行去,路上又将丁湘打探的消息说与她听。苏幕遮柳眉轻蹙,不解道:“怎么又扯到什么文大人?”她见林若枫神色肃然,警惕地问道,“难道与你们所谋之事相关?那也未免太巧了。” “多少有些关联。”林若枫未做丝毫解释,语调平然说道。 (女主日记209,八月念二日,这地方不想多呆了,我想回家了) (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有任务了 苏幕遮知林若枫如此说,便是表示,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对此她也习惯了。老规矩嘛,猜得出来一切不瞒,猜不出来嘛…… 一切免谈。 她只肃容说道:“我不管你们所谋之事是否事关重大,可顾姐姐母女无辜。” “事情若是宣扬开来,哪里还有无辜?难道吴天行他们会因为这母女二人无辜,就放过她们吗?”林若枫笑了笑,“哪有这种好事啊?” “你也不必话中带刺,”苏幕遮冷冷说道,“我当然知道这些,我只希望,你们不要为了打击什么人,或者为了所谓的‘大事’,而放任一些原本可以避免的伤害。” 林若枫心中有些无奈,心道:我是那种冷酷无情的人吗?苏姑娘这样冷言冷语,显然是因为气还不顺的缘故。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天从她嘴里听到的冷言冷语,比先前一个月相处听到得要多得多,别说,还真有点耳生啊。 想到这里,他不禁开始怀念起苏幕遮以前的好辞色来。 两人一路前行,对于偶然经过施礼的下人,林若枫都会摊手示意,让他们各忙各的。府中众人鲜少见到大爷在府里乱逛,更别提是陪着他身边那个传说中未来的“大奶奶”乱逛了,不由偷眼多看几眼。 看了之后发现,这二人默默前行,彼此之间都没有说话的意思,生疏的好似陌生人。这态度让人有些看不懂了,若说二人交好,总不至于走了一路,一句话都没有吧。可若说不好,爷亲自相送,这是何等重视。 行至角门处,苏幕遮停步说道:“我惦记家里,匆匆而别,没有亲向林大人和雨霖辞行,烦请林公子代为告罪一声。” “好。苏姑娘慢走,”林若枫应承之后,递了个纸包给苏幕遮,“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尽快完成。” “有任务了?”苏幕遮面色一喜,毫不犹豫地接过纸包,摩挲着油纸外衣,“是你帮我争取来的吗?”她话一出口,立时顿住,犹豫一刻后说道,“多谢。” “先别忙着谢,等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详细讲讲奖惩制度,要知道,任务做不好,可要罚的。”林若枫这句话说得格外和缓,可话里的内容却是沉甸甸的。 “怎么罚?” “惩罚不一,有的是剥夺知情权,只能埋头干活,却不知道为何而干,有的嘛,”林若枫垂目一笑,“恐怕就要被外派出去,做卧底了。” “这样啊……” 苏幕遮的脸上掠过一抹淡淡的笑容:“那我多嘴问一句,你当年到底是哪一件任务没办好,才被发配到笑笑帮卧底的?” 问了这句话后,苏幕遮并没有急着催林若枫快些回答,先把那纸包袖在袖筒之中,这才抬眼静静地看着他。 “这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讲得完的,”林若枫的表情很坦然,没像先前的做派,一切事宜得苏幕遮猜到才行,大概是因为这件事不涉他人,所以他可以直言相告,“有一年,倭国使臣来朝,与乾朝探讨垂岛的归属……” “有人来了。” 才刚开了个头,苏幕遮螓首微偏,转头向门外说道。 又过几息,粟梁迈入角门,神态自然的好似回家,今日的粟梁未穿道袍,而是一身贵公子的打扮,一袭崭新的衣袍,领口袖口都绣了时新的花纹,压脚用的是玉白线,腰带上更是镶嵌了一圈的珠玉,一派贵气。手持一把乌骨泥金扇,一副文采风流志得意满的表情。 只是这样的打扮,出入却没车没轿,走在街上,定引来了不少侧目。 “你们俩怎么会这么巧,一起在门口迎接我啊,”粟梁玩笑一句,看了看苏幕遮又看了看门口马道上停着的车,笑着问道,“走了?不多呆两天了?” 语态自然,就好像这几日的事他一无所知似的。 “不呆了,还有别的事呢,”他问的自然,苏幕遮应答的也自若,只下意识地拢紧了袖筒,道了声别,“粟道长,有空再叙,”说罢转身上了马车,尚未坐定便挑开车窗帘子,对林若枫说道,“湛之,我先走了,下次再听你讲古。” 车里车外的两人目光略一接触,便彼此滑开。苏幕遮放下窗帘,蔼声对车夫道:“可以走了。城西菡萏巷。” “湛之”二字一出,林若枫便在心里叫声“不好”,果不其然,苏幕遮所乘的马车都走得看不见了,粟梁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精彩,既不可置信又幸灾乐祸。 半晌,扇子一指林若枫说道:“她居然称呼你的字?是你让她这么叫你的?”哈哈笑了几声后,勾着林若枫的脖子向内行去,“你不是一直觉得那个表字难听得紧,我叫你一次你就踢我一脚。现下居然肯让她称呼,嘿嘿,这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名字嘛,不就是用来叫的吗。”林若枫反手握住粟梁的手腕,一矮身挣脱了他的“桎梏”。 “苏苏叫得,我叫不得?太不公平了吧?”粟梁刷一下甩开扇子,作势扇了起来。秋风本就凉爽,被他哗哗扇了几下竟有些冷意,冷空气四面八方袭来,纷纷窜进林若枫的七窍之中,击得他一阵战栗从背上滚过。 “我踢了你几十脚,才堵住了你的嘴,你还想再叫?”林若枫没有松口的意思,他向旁挪了一步,避开“风口”后,继续说道,“什么时候不把它当笑话了,什么时候再叫。” “怎么说话呢?切,不和你闲扯了,”粟梁收了玩笑,正色道,“去书房,说正事。” 书房之中,粟梁斜倚凭几而坐,盯着几上棋盘上的残局看了一会儿,忽地伸手一划拉拨乱了棋子儿:“这局势,黑子输定了,神仙来了也难救,你还瞎琢磨什么呢,浪费精神。” 林若枫不以为意,只在一旁烧水泡茶,头都没抬,半晌端来两杯青茶,递与粟梁一杯:“你当我耐烦琢磨这些棋路?谁让老爷子喜欢呢。” (女主日记210,八月念二日补记,粟道长打扮得这么花花,不会是去干了什么破坏清规戒律的事儿了吧) (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家有人牵挂 “林叔也挺逗的,棋下得那么臭瘾还那么大,每次和人下输了就把残局扔给你,让你想方设法帮他翻盘,啧啧,这不是玩赖吗?”粟梁边说边摇头。 林若枫笑而不语,只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办妥了啊,”粟梁眼睛都没眨几下,干净利落地和林若枫交代了情况,做了任务的交接,而后在坐处伸了个懒腰,拖长声音说道,“先和你说一声,等这茬事儿完了,我要请假,这些天可累死贫道了。” “请假?可以啊,莫如去扬州休养一番如何?”林若枫目中带笑说道。 粟梁眼睛一亮:“下扬州的事儿,林叔准了?”他一抛手中扇子,喜不自胜地说道,“哎呀,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有机会去那等繁华之地好生造一造……”他说着说着嘴角吊起一丝笑,就仿佛那“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做梦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被人一盆冷水当头兜下。粟梁正自笑得合不拢嘴地遥望将来呢,耳边突地响起好友的语声,声音还是一贯的清朗,说出的话也还是一贯的犯嫌: “你既已决定要去扬州休养,干脆顺便也把父亲交代给你的那几件事解决一下吧。” 粟梁觉得自己的名字起错了,爹当时为何给自己起名叫“黄粱”呢?不就是黄粱一梦,醒了都成空的意思吗? 虽然自己把名字改为“粟梁”了,并要求身边好友一律以此称呼,可回头到了爹面前,不还是黄粱吗? 唉!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顺便’啊,”粟梁挑起一边的眉毛,“林叔交代的差事有多难办,你不知道啊,你顺便一个给我看看,看你是怎么一手挑盐帮,一手平漕运,顺道再会会烟霞山庄的。” “如果不是得下场考试……”林若枫扯了扯自己的一领青衿,悠然说道,“我倒愿意陪在道长身侧,助你大显神威,还一手什么一手什么?干脆正手挑盐帮,反手平漕运,一只手就搞定。” 他的话虽然明显是在玩笑,可身为兄弟,粟梁又怎会听不出来他语中的无奈与厌倦。 “这不像你啊,”粟梁一挑眉毛,以三阶式问法表现自己的不以为然,“说让你考你就得考啊?你就是不考还能架着你去考啊?真架着你去考你就乖乖就范啊?” 他话到此处,福至心灵,积极地出了个馊主意:“不然你考试作弊好了,不不不,你想法设法让那些托关系找路子的学子一一现形,以此揭露科场弊案,这么大的弊案曝光,定会在雍京内外引起巨大震动的,林叔一定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如此是两败俱伤,最后事没办成,还会拖累无辜的人,别人不说,今届的几个主考官一个都保不住了,他们之中,也有良臣诤臣,为这件事折了,太不值得了,”林若枫笑着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反过来安慰他道,“你就别操心我了,先想一想这趟扬州之行吧。你要是不去也不会强拉你去,大不了派大哥去……” “欸!你派他去做我的差事,这不是臊我呢吗,”粟梁咬牙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就像看着一只白眼狼一样,“如果我不去,后补是他的话,那我还是去吧。只不过一边是软玉温香,一边是刀山火海,贫道怎么那么拿不定主意呢?啧啧……” “行了行了,”林若枫止住他欢脱的思绪,“你最早也要九月出,路上还有时间,好好谋划,这差事未见得办不成。” 粟梁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突然想到一件事,心里有了不少安慰,他横过扇子拦到自己和林若枫面前,向下一压,好似要掩住即将出口的语声儿:“说起来贫道还不是最头痛的那个。听说了吗?东方家的那个准驸马入了鸿胪寺,加入谈判使团了……” ***** 回到菡萏巷时,日头将落不落,马车停在巷口,待苏幕遮下车走入巷内后,车夫转道离去。 留香花坊就在巷口第一间,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响,花坊内响起腾腾咚咚的动静,衣袂脚步声中,小青瓜和心心争相挤出门来,声音夹杂一起:“东家/苏姨,你回来了?” 在她们身后,春草扶门而立,表情哀婉,欲说还休。 “回来了,我们进去吧……” 苏幕遮一手扶住一个姑娘,向门内望去,花坊内部的摆设一概如旧,看在苏幕遮眼中却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不过两三天没回来,一切事物看上去都不一样了。 小青瓜跟在苏幕遮身边,脚还没有迈进门框就扬声冲里面说道:“喂!你不是急着要找我们东家吗?见天往我们这里跑,怎么她都到门口了,你的屁股还长在凳子上?” 苏幕遮闻言挑了挑眉毛,心道小青瓜这么不客气,是在对谁说话?按说她识得的人也不算多,那里面能找上门来的,还能是谁…… 眼神向内一瞟,果然见江蓠如同直愣愣的小葱一般,从椅上而起,垂拱手为礼:“苏姑娘好。” “江蓠?”苏幕遮好像没料到小青瓜口中“见天跑来”的指的是他一般,戏谑地挑了挑眉毛。看着江蓠绷紧的包子脸和故作老成的模样,苏幕遮忍不住逗弄他道:“怎么?你这两天总上门吗?该不是看上我们店里的……” “姑娘说什么呢?”江蓠急得大叫一声,随即有些讪讪地住了口,埋不语。 几日未归家,今日终还家,幸而仍是家,家有人牵挂。 苏幕遮甫一回到熟悉的地方,见到几个姑娘,心中便有种难以言说的轻松,又见江蓠总是那样一派老成的样子,觉得他虽然稳重,终究有点太蔫儿了。 孩子嘛,该和小青瓜或是夷则一样,虽然顽皮淘气,胜在活泼。 这样想着,她便情不自禁地开了个小玩笑,见这孩子羞恼了,当下抿嘴一笑,不再逗他了,只道:“东方让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姑娘,少爷确实有点正事,让我转达,能不能和你单独说话?” (女主日记211,八月念二日又补记,还正事?还单独说话?小江蓠,你不乖哦,等我和你分说分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通译需要吗 虽然不明白东方毅能有什么话,要背着人才能转达,但苏幕遮还是大方地一挥手,说道:“那我们去耳房说,”说完这句,她转头对几个姑娘说道,“我饿了,早饭午饭都没吃呢。” “呀,那我们赶快去给你做点,”春草听说她两顿没吃,忙拿了主意,她朝着门口看了一眼,对小青瓜努努嘴,“早点关门吧,反正开着也没生意可做。” “可我才刚画好的……”小青瓜一把抓过柜台上的黄纸,不甘心地抖落着说道。 在春草的连声催促下,小青瓜最终咽下了想说的话,把黄纸轻掷回台面,叹口气后去关门落锁,而后和春草心心从侧门绕了出去,直奔后面的院落。 才只三天,开店的新鲜感和积极性就荡然无存了。苏幕遮看在眼里,无奈地笑了笑。早点认清也好,不管做什么事,都没有一帆风顺的,总要经历一番挫折,才有可能得见曙光啊。 她走到柜台旁,伸手拿过小青瓜适才抖落的黄纸细看,发现纸上被均分为四部分,从左到右以谐趣的手法画了四副小画,画中画了一个小人儿,是怎么照顾盆景,打理盆景,修整盆景,最后吃了盆景的。 小人儿趣致可爱,图画一目了然,苏幕遮一看便明白过来,这是小青瓜在用自己的方法讲述她们所卖盆景的好处。她欣慰的勾起唇角,自语道:“这丫头,真有些机灵心思。” 刚说完这句,在苏幕遮含笑的视线中,斜瞥到江蓠的身影,在他二人都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已站在她的身边,专心看起画来。 “好看吗?” 江蓠猛地一转头,脸绷得紧紧的。 “我家的小青瓜很聪明吧,”苏幕遮笑嘻嘻地说道,叠指弹了弹手中的黄纸,“真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呢。我常在说啊……” 江蓠绷着脸,也绷着精神,等着苏幕遮的后文或是话中话,可苏幕遮偏生说话说到一半,就住嘴不说了,只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他。 虽然与苏姑娘没见过几次面,可江蓠对于她的行径一直是心有余悸,知道这姑娘惯常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对大少爷都不怎么忌讳,对自己更是逮着就拨撩,兴致来了就逗弄。 对了对了,有一回,自己替大少爷来下帖子,请她去吃饭,她还硬塞了三文钱给自己,说是赏钱。 这不是成心臊人吗?那三文钱,他攥在手里,刚出了街就丢到路边的乞丐碗里了,连乞丐都嫌少,这不,之后有几次经过那地方,再没见过那个乞丐在那块儿要饭。 肯定是因为觉得过往路人出手太小气的缘故。 “小江蓠,别发愣了,东方毅到底有什么话,要你转告我啊?” 本来说去耳房,是为了满足江蓠口中的“单独说话”的条件,但既然三个姑娘已经关店去后院了,店里既空又不会再来外人,自然站在原地便可道明来意了。 江蓠鼓腮把该说的话说了一遍,而后说道:“事情就是这样,规格种类什么的,请姑娘尽快给个准话,少爷还等我回话呢。” “既然你见天跑来,看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苏幕遮眼珠一转,想到林若枫说起过的面缅国事宜,便想和江蓠聊一聊,探探风声虚实。 她招手示意江蓠再近前一点儿,对于对方不情不愿的表情视而不见,低声问道:“听说,东方毅现下正自负责接待面缅国的使臣呢,怎么还有闲心管赏菊花会的事啊?这是不是就叫身兼数职啊?” 江蓠瞥了她一眼,压下心中的震惊,暗自忖道:大少爷下午才进了鸿胪寺,怎地她就知道了?这几****到底去了哪里啊,怎么回来之后,消息比以前还灵通了? 江蓠这样想,着实是想岔了,苏幕遮所问的,其实是前两日东方毅作为迎宾之一,在怀远驿那场不正式的午宴上做陪客的事情,关于东方毅擢升副使加入使团谈判的事,连本主都在早晨才刚得知,她又不能未卜先知,又怎会想到要问呢。 只是错有错着,这么一问,倒先把江蓠镇住了三分,有心打听打听她是如何得知的,又不好直问,想起少爷往日间的教诲——要想获得消息,自己要先向外面漏出点消息才行。 “姑娘有所不知,少爷这次做使团副使也是不寻常,”江蓠暗自咕哝一声后,又道,“我私心里觉得,要不是安侯爷得罪了番邦宰相……” 他说到这里住了口,仿佛接下来的话不方便再说。 “使团副使……”苏幕遮嚼念着这几个字,忽而莞尔一笑,“安侯得罪使臣,却由东方递补?” 她将讶然掩饰的极好,江蓠也没看出,她听到这消息时心里有多意外。听她一语说到事情关窍,心中大喜,喜她果然愿意就这个话题多说几句,当下屏气凝神,听她能说出些什么。 苏幕遮卷起手中的黄纸,思索着说道:“这事儿不大对头吧。怎么说,安侯也是个有功勋的贵戚,虽然领的是闲职,但根基也算深厚。他下去了,却让东方补上来,不是隐隐然在把这两个人相提并论吗?谁会做这种事?” 卷纸的动作一顿:“……该不会是有人等着要拿东方和县主的事做文章吧?” 江蓠瞿然一惊,不知是因为听不懂苏幕遮为什么这么说而吃惊呢,还是因为明白她话语中的深意而震撼,呆呆地看了她半天,也没答出一句话来。 “说起来东方也挺不容易的,常年处在这种糟心事儿里头,”苏幕遮摇了摇头,收起了戏谑的笑容,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真诚地对江蓠说道,“回去告诉他,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话。” “你?” 江蓠斜睨了她一眼,就差说出“你能帮上什么忙啊?”这句话了。 “我怎么了?”苏幕遮笑吟吟地说道,“起码我在滇州活了十几年,面缅国的话也会说个几十上百句,当个通译总没问题吧。” (女主日记212,八月念二日第三次补记,论掌握一门外语的重要性,学会几国话,走遍天下都不怕)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包中是何物 苏幕遮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却恰恰说中了江蓠的心事。 江蓠时常跟在东方毅身边,时不时听个一耳朵两耳朵的,知道通译的事情,正是东方毅而今的一块心病,整个雍京城里,会面缅国话的人当真不多,大多是些行商,言语直莽,实在是不好领入使馆,领到番邦使臣面前啊。 使团中有面缅国宰相,汉语尚算流利,交流不成问题,找通译不是为了交流方便,而是为了就近了解一下那些使臣的真实想法。东方毅一直觉得,那些面缅国人在自己面前用面缅国语叽里呱啦说话时,自己因为听不懂而错失了很多内幕。 “那多谢姑娘费心,姑娘的我回去定会转告给少爷的。”江蓠半信半疑,但还是礼貌性地道了声谢。 “估计饭做好了,我要先去吃两口了,”知晓她饿了大半天了,肯定会为她准备好煮好熟的吃食,苏幕遮算着时间,甩手向后院行去,“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简单垫了垫肚子后,苏幕遮把决定好的结果一一录下,而后让小青瓜在纸上画了几笔,好让东方毅能有个直观印象,她选的几盆盆景是个什么模样。 这张又有字又有画的纸拿在江蓠手中,着实让他了了一桩心事,说真的,少爷交代下来的差事,还没有拖了那么久没办成的呢。 江蓠急着回去复命,匆匆与苏幕遮等人告别,因前面店门锁了,便从后面的院门出街离去了。 院中槐树的叶子早就掉光了,现下连枝桠都变得干瘪起来,苏幕遮坐在树下,闲闲地嚼着心心做的小食,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顾大嫂的情况。 另一边,春草捧着一个捣罐坐在几盆盆景中央,时不时从这个盆景上摘几根,那个盆景上揪几缕,毫不怜惜地扔进罐子里,噔噔的捣烂。 她在做香草茶。 而小青瓜呢,则在廊灯下接着画她的宣传画儿。 苏幕遮袖着手,含笑听心心怯生生地说话,说一阵停一阵,停一阵笑一阵,她私心里虽然等不及想要打开林若枫给她的纸包,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样的任务,但忍了又忍还是忍住了。 自开张那天也不过五天光景,就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无论是先前刺客摸黑来访,还是顾姐姐生逢变故,被婆家欺辱,又或是自己出门三天未归,多少都对这院中的几个姑娘造成了些心理上的创伤,免不了让她们处于提心吊胆之中。 所以这种静好的时光,还是让它尽量长一些吧。 明亮的灯光下,苏幕遮打开了那个纸包。 纸包鼓鼓的,还没打开之前凭着分量手感她就知道,里面不止有写明任务的纸张,肯定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果不其然,包中除了一个方胜,还躺了三个册子,薄厚大小不一。 打开方胜,上面写了一个地址,在京郊十八里之外的镇子上。 三个册子中,有一个是什么苏幕遮一望便知,早些时候这一册手裁纸缝制的册子还拿在林若枫手中,供他品读呢,谁知他手脚怎么这么快,他们俩一路走到门口,苏幕遮竟没看到他是何时把这本册子塞进包裹里去的。 苏幕遮笑了笑,伸手抚了抚那本承载自己心血的册子,虽然里面的内容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即便通透了,于过去也于事无补。 但到底通透了。 薄一些的册子,上面记载的都是些账目,从两个月前开始,账面上流通的东西不少,有时一日之内,能完成十多笔交易,来源五花八门,金额却相对一致,且都不少,每件东西的单价皆在五百两银子之上,到底是何物…… 薄册摊开不合,苏幕遮又将厚册展开,映入眼帘的第一页,上面的日期也是两个月前,而后的每一页皆是一天,页页内容不一。 这是一本日志。 还不是一般的日志。 随着看清上面的内容,苏幕遮脸上挂着的笑容逐渐隐去了。 当页最下面画了一张白描笔法的图,不,应该说,每一页的最下面都画了这么一张图,图画里的东西苏幕遮再熟悉不过了。 “怎么还他/妈是圣灵芝啊!” 苏幕遮已是口不择言了,她真的快要抓狂了,为什么她走到哪里,都逃脱不了和圣灵芝牵扯的命运啊,她难道只会只能只配摆弄圣灵芝吗? 气了一阵,又去细看每页的内容,写的都是如何浇水施肥除虫照料的田间事,没看两行,苏幕遮就气得大骂:“这是谁啊!不会就不要糟蹋东西嘛!圣灵芝……” 她蓦地福至心灵,又抓过那本薄册,细看货物来源:错不了了,这是收购圣灵芝的账册。没想到转次手,居然翻了这么多倍。 明白这批圣灵芝从何而来后,苏幕遮也倏地明白写这册子人的意图了,不由冷笑:“一知半解。笑笑帮每年卖出的圣灵芝都是前一年出价高的人预订的,想解哪一类的毒就用哪一种毒浇灌,可谓一棵一用。旁人弄来也用不上,真是白白浪费银钱。” 更不用提想培育解瘾症的圣灵芝了,也只有自己手里那一批纯净用来做种的圣灵芝,有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吧。 可是不对啊,这东西由林若枫交到自己手上,难道浪费银钱的蠢货竟是他们? 苏幕遮心头蹿起一股无名火气:我一早便已毛遂自荐,说可以试着培养圣灵芝,他们还私下收购,胡乱种植,这算什么?不相信我? 她哗啦啦地翻着厚册的册页,将它翻到最后一页,看其上所画圣灵芝的图貌,心中有了计较:在这番胡乱折腾之下,别说种出解瘾症的圣灵芝,原本的圣灵芝都要被他们糟蹋死了。 “怪不得沉不住气,找上我了。” 苏幕遮猛地合上册子,就想把这东西掷进篓里,眼角瞥到那本简薄的册子,那本写满了她的推论,颠覆了她的认知的册子。 是啊,以往好多事,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往往另有深意。那会不会,这件事也没这么简单呢? (女主日记213,八月念二,戌时,不过不管是谁收购的圣灵芝,都是蠢货)(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旧时之物 苏幕遮静了静心,重新翻开账册和种植日志,发现上面涉及到算筹账面的干净利落,涉及到灵芝品貌的用词精准,看内容,看不出什么端倪。????? 一?看书 她索性又仔细观察一番,这一次,不看内容,只看形式。 两者的笔迹一致,当是一人所写。 墨色一致,而非有新有旧,当是一时所写。 再加底那些图画,细细看去,叶片叶肉的笔划上有些微的毛刺儿,这是…… 拓写时笔锋不顺,断后再续造成的。 写字的人不会画画,所以内容他可以誊写,画却只能拓写。 那这个誊写拓写的人究竟是不是林若枫呢? 苏幕遮在灯下托腮发呆,努力回想着林若枫的笔迹,他当书虫时写过那么多纸笺,但都一张张地,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要是有心留个一张半张地对比一下就好了。 “唉,那会儿又不知道虫伯有双重身份,怎会想到留他的‘墨宝’呢。” 苏幕遮自语一句。 忽地拍桌,震得面前的灯火忽闪,忽明忽暗了一下。 “怎么把那东西忘了?” 衣箱已被翻得底儿朝天了。? ????? 苏幕遮一手将暖融的灯火举得与眉眼齐高,另一只手在箱子的犄角旮旯里摸索着,掏了又掏后,摸出来一个小小的荷包。 荷包式样简单,花色尚新,看上去买来不久就被抛诸箱底,再不问津了。 包中有一张洒金笺,上面写了八个字:小心帮主,善自珍重。 这是书虫不告而别的那一日留给她的最后字句,她曾用这上面的笔迹比对过邓凌云带来的书虫亲笔信,但对比过之后,信还归邓凌云自行收纳,纸笺则被苏幕遮细心的收起。 甚至买了个荷包妥善装着,随身带着。 直到有一日从身上摘下,再没带过。 与粟梁夜谈之后,苏幕遮曾经动念想找找这张纸笺的,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谁知不过四五日光景,人事物俱变。再找出旧物不为睹物思人,而是揣度那人。 灯光下,纸笺被摆在两个册子中间,由于一个字数太少,一个字数过多,所以着实花了番功夫才比对清楚。 的确是林若枫的字迹。这两本册子上的内容都是他誊写的。 “如果这册子是从别人手中收罗来的,为何不给我看原版,而要誊写一遍呢?”苏幕遮经过这几日的功夫,看问题更加周密了,考虑问题也会周全一些,从两方入手,“如果这册子本就是他们的杰作,又为何不给我看原版,而要誊写一遍呢?” 苏幕遮的手指捻着那张纸笺,在灯下苦苦思索着,总觉得证据不足,无论哪种结论都不敢下定论,她拿过那张方胜,看着上面的地址,心道:到底要不要去呢?呵,是我要求加入的,人家真给我分配任务了,我反倒犹豫起来了。??? 要?? 看书 又是一夜浅眠。 “什么?又要出去?” 春草皱眉说道,看着外面初升的晨光。 “今个可能晚点回来,我要先去顾姐姐那里一趟……”苏幕遮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一边低头系衣一面说道。 心心和小青瓜两颗小脑袋挤在一起,从窗户的下半截探出头来,听到这里,别人还罢了,心心一溜烟闪到院中,拉着她的衣袖哀切道:“苏姨,我也想和你一起去。” 这孩子,真是一天也离不开娘,真不知她被卖的那几日,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和我去可以,可我从你娘那儿出来后,还有别的去处,你一人回来,可使得?”苏幕遮柔声问她。 “使得使得,”心心细声细气地重复着,惟恐苏幕遮不信她似的,“之前我不就是一个人来这里找你的吗?” “既然使得,那准备准备,一会儿出门,”苏幕遮说完,又对春草和小青瓜说道,“你们照旧开店做生意。招工启事别忘了贴出去。晚饭不必等我。” 这三句话一出,春草的脸都发白了,又是一天白工,又是一笔开销,而且晚上还不回来吃饭,不会又失踪三五日吧。 一脚已跨出院门,苏幕遮微微后倾笑问一句:“春草,你身上还有钱吗?” “哦,先前衙门送来的碎银子还有一些,银票也还没兑。” 春草明显愣了愣,之后才回答,同时手摸向腰间,犹疑着说道:“你要多少?” “先给我十两吧,”苏幕遮低头点着荷包里的银钱,又盘算了今日可能的花销,说了一个数字,“碎银不够的话,就把银票给我,我去换。” “够的,够的,”春草一径应着,已从腰间暗袋里摸出几个锞子来,又从袖袋里掏出几个银豆子,凑齐后递给苏幕遮,银子刚离手,她便问道,“这笔账,怎么记?” “随便吧……”苏幕遮突地住口,抬眼看了春草一眼,直把她看得扭过身去才说道,“先记账,不要归册。我先前和李叔说好,每月逢五他会到店里来一趟,等过两天他过来了,再请他拟一个账本章程出来,哪些是公账,哪些是我们自己每月的月钱,以后再有开销就知道怎么记了。” 她的提议入情入理,小青瓜当先叫赞同。 “那我以后,又有工钱可以拿了?”她喜上眉梢。 “是啊,要是店里生意好,还有红利呢。”苏幕遮摸摸她柔软的额发,笑着说道。 “怎好分薄东家的红利?”春草些微不安,“我没有别的意思的,只是担心,不记账的话,钱怎么花的都不知道,糊里糊涂就没钱了。” “我知道,”苏幕遮微微颔首,“我和李叔拟定的时候,你们也听听,有什么不懂的,或是不满的,当场提出来。” “怎会有不满……” 春草垂首喃喃,声音微弱,几不可闻,待她再抬头时,小青瓜已经关好院门,准备去灶房整点早饭了,见她还杵在原地,不解地问道:“春草姐?你不饿吗?” “哦,哦,你想吃点什么?”春草回过神,与她同去向灶房。 (女主日记214,八月念三,又是新的一天,又是充实的一天,又是……是我的错觉吗,春草最近有点怪怪的,是不是近“亲”情怯的缘故啊)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三言定基调 当然,打不打得赢不好说,但打是一定要打的。 丁湘也想开了,既然公子没说不能打,那就打,先把势头造起来,回头公子有何吩咐,再转不迟。 苏幕遮冷眼看着丁湘表演,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时,对顾大嫂低声说道:“先进去再说。” “可我毕竟是晚辈,怎能上堂状告婆母,这不是不孝吗?”顾大嫂心有顾忌,一步三回头的说道,也不知是说给苏幕遮听,还是丁湘听的。 待她们隐入门内后,丁湘跟在她们之后,迈了进去,顺手带上了门,一扇门板,将屋中的一切声息皆尽掩埋。 “谁说要告文老婆子的?”丁湘反问一句,顺便给了顾大嫂一个“早知道你对她不满了”的眼神,而后胸有成竹地说道,“她好歹是长辈,真被你告上堂,甭管她有没有错,先会给大人留一个你忤逆的印象,殊为不智。” “是啊,要告,莫如告吴老二阴人家产,”苏幕遮继续说道,“而且动作一定要快,要赶在文家休你之前上堂,”她望着丁湘说道,“文家污蔑姐姐犯了七出,又没有实证,这会儿肯定在伪造证词证物什么的,咱们现下动手,恰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他们没证据,咱们何尝又有证据呢,”此刻的丁湘已把苏幕遮当做他讼师行会的同行一般,口吻都是商量探讨了,“就算是现下动手伪造,也来不及啊。” 伪造两个字从丁湘嘴里吐出,和说吃饭睡觉这种话没什么区别,可想而知,他骨子里依然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讼棍。 苏幕遮在心里笑道:讼棍就讼棍吧,关键看这根棍子往哪里打。 顾大嫂在一旁搂着女儿,耳听得这两人的探讨,又见女儿睁着纯净无辜的双眼,听得入神,忍不住就想教育她,长大后,行事莫要如此,一切皆要堂堂正正。可想着自己这辈子行得正坐得端,到头来又得到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倒宁可女儿长大后狠一点,凶一点,这样至少不会被人欺负。 “心心,苏姨和丁状师说得这些,你现在还小,可不要跟着学哦。” 苏幕遮忽而转向心心,和她嘱咐一句。心心眨眼问道:“为什么?”苏幕遮莞尔笑道:“因为现下你还分不清好坏善恶,等你长大了,懂事了,做事有章法了,就能自己决定对什么人,做什么事了。” 安静的倚红偎翠中,三个成年人表情各异。 即便是丁湘,也觉得苏幕遮这样教育小孩子,是不是不太妥当。对小孩子不是应该教她世间充满爱,以爱传四方之类的才对嘛。哦对了,对小女孩,还得教育她女戒女则,三从四德…… 心心歪头好奇道:“有人欺负我,我可以记恨吗?”她想了想补充道,“即便他是长辈?是亲人?” “圣人曾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所以该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苏幕遮想着说道,“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必还十分;人……咳咳……”她话到此处,突然觉得不妥,忙咽住了。 主要是因为这最后一句是“人恒犯我,斩草除根”,苏幕遮虽然觉得不能教孩子一味地忍让,可这种话到底重了些,又夹杂了点江湖气,心心还小,不太适合听这个。 心心笑得脸上两个梨涡,拍手道:“苏姨先前不是说,圣人说的话不用听的吗?怎么现下又说圣人的话要听了?” 苏幕遮愣了一愣,心道我何时说过圣人的话不用听的,思索半刻后方想起,心心说得是小青山上与刘宁朱棠等人论道的事,也难怪心心会误解,那话题本就没个定论,而且论起来多是在玩文字游戏,抓对方言语漏洞,结论就更不好说了。 这么说起来,论道倒和堂前争辩异曲同工了,不必非得说服对方,只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即可。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苏幕遮弯腰刮了刮心心的菱角鼻子,“我说的明明是即便是圣人言,也要有的放矢,一时一事,随机应答,”见心心露出疑惑的表情,笑着说道,“就好比说,麝香草不能用来炖牛肉,就说明麝香草不好,没用吗?” “当然不是了,麝香草是炖鱼炖虾用的,炖牛肉要用兰香叶和乌青。”心心不假思索地答道,答完之后小眉头微微皱起,好似明白了什么。 苏幕遮说完这席话,一抬眼看见丁湘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抬手在丁湘面前晃了晃,说道:“丁状师?言归正传吧,刚才说到哪里了?” “啊?哦,说到证据了,”丁湘回过神,忙努力打叠起精神,“想要状告吴天行阴人家产,总得有点在堂上站得住脚的证据啊。” 他嘴里说着这些,脑子里却怎么也忘不掉苏幕遮适才的那席话,细细追究,苏幕遮也没说什么圣人的坏话,但即便如此,对于现下这个儒学当道的世道而言,已经够为惊世骇俗的了。 丁湘既为讼师,便也读过不少书,不只是在刑名法条上下功夫的。他心知肚明,世人之所以对讼师有诸多偏见,多半受了儒家思想影响,孔子曾说过:‘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意为‘判案子,我和其余人差不多,应该尽量使案子无从发生’。 这句话现下成了儒家有关诉讼问题的宗旨,不少官员觉得为官主要责任当是“息讼”。 丁湘从业以来,不知道被多少读书人当面甩过这句话,却因为这话是孔圣人他老人家的“圣言”,他每次只敢乖乖听着,连个屁都不敢放。 居然,这世上居然有人不把圣人言当做不可侵犯的金科玉律?而且说这话的人明显念过书,比胸无点墨之辈说来,意义更为不同啊。 丁湘看苏幕遮的眼光越来越和蔼了,大有引为知己之意,原本说让她加入讼师行会只是戏言,现下倒真动了三分心思。 (女主日记215,八月念三又补记,丁状师,你不说话老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啊?我又不可能上公堂“做”伪证)(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正道还是邪道 “证人证言的倒好办,关键是证物,”虽然一直被人盯着看有点不舒服,但该说的还得说,“说吴天行阴夺文家的家产,首先得证明,他和文家女儿文碧之间的关系不单纯才是啊,这有点麻烦,总不能跑去听人家壁脚,弄些那啥啥的证物吧……” 苏幕遮不知道丁湘心里正在打她的注意,想着拖她改行,她只在专心致志地帮忙想证物的来源——别管用正道还是斜/邪一点的道儿吧。⊙頂點小說, “关于这一点,我倒有个主意,”丁湘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幕遮,“公子手底下有不少能人异士,姑娘与公子交情匪浅……” “咳咳咳……” 苏幕遮被他的话抢的嗓子眼儿犯堵,连忙挥手打断他的话:“谁和他交情匪浅了?”她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反常,听上去有点此地无银的感觉,她转向顾大嫂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顾姐姐嘴上虽然说得狠些,心里还是软的,要不要做到这个地步,还是要看她的意见。 “我……要是闹开了,碧儿的名声……要不还是和他们商量一下,只要把镯子要回来,店我还可以再开……” 丁湘有些目瞪口呆了,在他的从业生涯里,可不知道什么叫心慈手软,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只知道在证据形势利好的时候,定要乘胜追击,否则就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眼见得顾大嫂越说神色越是柔软,竟真有点要不就算了的意思。丁湘心里大急:这事儿本大状不接手就罢了,都定了要上堂了,岂能翻供?看来要下狠药了。 他给苏幕遮递了个眼神儿,见她仿若茫然不明的样子又挤了挤眼睛,就差说出“苏姑娘请借一步说话了”时,听见苏幕遮开口了:“心心,咱早上还水米没打牙呢,你娘估计也没吃东西呢,咱去做一点好不好?” 丁湘心里叫一声好,这个理由不错,很自然,但下一刻他就有点傻眼,他没想到心心年纪虽小,却很聪慧,听出苏幕遮言语中的推脱之意,当下乖巧地说道:“苏姨,你和娘还有丁状师有事情要商量,我自己去好了。” 刷一身,丁湘抖开了折扇,呼啦呼啦地扇了起来。 孩子这么懂事,又这么有眼色,苏幕遮当下笑得更甜了,起身拉过心心说道:“苏姨和你一起去啊,”她看了顾大嫂和丁湘一眼,笑着说道,“丁状师有件事办得不太妥,要和你娘分说分说呢,免不了要道声不是什么的,我要是在边儿上看着,他该不好意思了。” “嗤”地一声,手中的扇子撕成了两半:这丫头,先时假装看不懂我给她使眼色,这是故意埋汰我呢,不止这样,之前故意说得这寡妇心软,要撤诉,是在逼着我和这寡妇坦白她先夫的事情呢,这丫头,看着老实,怎么鬼心思这么多! 炖得嫩嫩的鸡蛋装在雪白的盅里,上面淋了几滴酱油,几滴香油,还撒了几朵细碎的葱花,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心心端着几盅炖蛋和苏幕遮一齐向前堂走去,道上不住口地解释着:“娘把店里的食材都卖掉了,就剩几个蛋了,只能将就吃一点,苏姨你别见怪,而且也不知道丁状师吃不吃得惯……” “停停停,我听不惯你说这个,做什么吃什么,不乐意吃自己解决,”心心还没说完,苏幕遮倏尔出手,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耳垂,打断了她的话,“你这孩子啊,一天到晚的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你这个年纪,就应该满处地淘气,让大人追着打才是呢。” “苏姨——” 心心跺了跺脚,又怕弄撒了托盘上的鸡蛋,只得作罢。她低头想了想,趁着还没回到大堂,低声问了句:“娘真的要告奶奶吗?会抓奶奶下狱吗?” “你娘没有要状告你奶奶,不过,以后恐怕你就不能和你奶奶,还有小姑生活在一起了,”关于这件事,苏幕遮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瞒着这孩子,正好说到,不免动了心思,想要问问她的想法,“你愿意吗?” 心心沉默不答,这孩子心重,很多事情都选择埋在心里,而不是说出来:“……只要能和娘在一起,就好。” 尖利的喝问便在此时传来。 “你说什么?大郎,大郎的死……” 心心听到她娘的声音都变了,猛地加快了脚步,从后面拐到前堂,一眼看到顾大嫂面色惨白的站在丁湘面前,双手紧紧攥着胸前衣襟,像是要喘不过气来了。 “娘!您怎么了,您先坐下。”心心将手中的托盘随便往旁边一放,便要去扶母亲,触手觉得一股重压兜头而下,顾大嫂竟然腿软到丝毫用不上劲的程度,压着小姑娘就往地上倒去。 丁湘手疾地从另一侧扶住顾大嫂,这才避免了母女二人摔倒在地的后果,扶住后定睛一看,那女人的脸白得像鬼,竟然昏过去了。 “欸欸,你别晕啊,还没说到最关键的地方呢,现在就晕,以后怎么办啊?” 苏幕遮跟了过来,恰好听到他这句嘟囔,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催道:“还不快扶她坐下,竟还有闲心贫嘴?”待丁湘将顾大嫂安置在座位上后,苏幕遮按了按她鼻下耳后的穴位,剧烈的疼痛使得她逐渐清醒,还没看清眼前人是谁就拉着他的手哭道:“大郎,大郎,你死的好惨啊……我恨啊,我恨啊!” 丁湘的头嗡一下大了,眼前女子三十余岁的年纪,算不上年轻了,可风韵犹存,两只小手虽然因为在前堂后厨的忙碌,不再柔嫩,但温暖有力,被她这么抓着,又见她这么哭着,饶是丁湘一向自诩心硬,都经不住生出几丝怜惜。 “别,别哭了,这不是要帮你讨公道吗?”丁湘结结巴巴地说道,往日里在大堂之上的口若悬河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 (女主日记216,八月念三第三次补记,丁状师,你到底是来帮人打官司的,还是来相面的?先前盯着我看,现下又盯着顾姐姐不放,真是的,对面相感兴趣的话,现在改行也来得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豁出去也要用对劲儿 这人真是“状王”?怎么说话结结巴巴的?是不是呛着了? 苏幕遮瞄了丁湘一眼,坐到顾大嫂身畔,帮她捋背顺气,嘴里不住劝道:“姐姐,这事最怕就是一辈子不知道,一直浑浑噩噩被蒙在鼓里,好在天网恢恢,现下知道了,我们好好筹谋,必让你故去的丈夫得到安息。” “筹谋……” 顾大嫂努力睁着被泪水糊住的眼睛,失神地重复一句后,再说不出话来。 她这幅模样看得苏幕遮心中一软,差点觉得今日就这样算了,明日再说吧。可想到这件事也拖了快十天了,要不是对方因为这个内情而迟迟没有动手,顾姐姐恐怕被吃得渣子都没有了。 时不等人,不能再耽搁了。 丁湘明显和苏幕遮想法一致,纵然面带怜惜,但还是接着说道:“我这就起草状纸,明一早上堂,状告吴天行阴夺家产,迫害你孤儿寡母。” “可,可我们还没找到证据呢?这样告能行?”顾大嫂现下虽然脑中一团乱麻,但先前说过的话没有这么快忘记的,只一瞬的功夫,她狠狠咬紧牙关,“与其要告吴老二,不如告……那班匪徒,受人指使,害我大郎性命。” “那班匪徒在荆州地界,现下都不知道被抓还是被关,你又能怎么告呢?”丁湘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顾大嫂的希望。 顾大嫂骨子里的倔强被激发,越说越是激动:“那我就去荆州告,他们不理我就回来去刑部告,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告御状是吗?”丁湘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最麻烦的就是你们这帮不懂乾律的,动不动就吆喝着民告官,告御状,一个个都是戏看多了,书听多了,”他越说声音越大,“这是闹着玩的吗?民告官,那要先滚钉板的,保不保得住命都两说呢!” “我不怕,”顾大嫂傲然昂头,“我什么都不怕,我豁出命不要,只要能为大郎报仇雪恨……” 顾大嫂的搏命之言没有引发丁湘的丝毫动容,他毫不留情地说道:“就怕还没怎么样呢,一顿杀威棍下来,小命都没了。” 丁湘眯了眯眼睛,阴沉沉地续说道:“到时倒也可以省心了,吴天行他们白白落下你这间食肆,至于你女儿,就算不流落街头,寄人篱下总跑不了吧。要看别人的脸色才能有饭吃,这日子可不好过啊。她今年多大?六岁?七岁?未来十多年,命途多舛,能不能平安长大,绝对要看造化了。” 苏幕遮在旁静静听着,见他说到“寄人篱下”这几个字时打量自己的眼神时,毫不为忤地露出一丝笑意,听他说着心心“命途多舛”时,也没有半分插嘴的意思。 她不介意丁湘以恶意揣度自己,以恶语抹黑自己,刚才摆了他一道,他应该醒过味儿来了,肯恶言相向还说明这人不是个阴狠之人呢,几句难听话,无所谓。 更何况,顾姐姐现下怒火上头,想问题不顾后果,正需要这种不留情面的话以毒攻毒。 待顾姐姐冷静下来,她会继续帮她想办法,林若枫那边既然掌握了这个内幕,也会善加利用的。现下的情势是:吴老二那边知道些内幕,顾姐姐这边只知道有内幕却不知道是什么内幕,而吴老二那边不知道顾姐姐知道有内幕,更谈不上知道顾姐姐并不知道是什么内幕…… 这几重知道不知道的关系利用好了,这官司有得打呢。 丁湘见她不急不怒,只目露思索之意,显然是个沉得住气的,当下心中的不满淡了两分:卑鄙就卑鄙吧,做个卑鄙的讼师,总比一派天真被人唬弄前。 想到这里转而又是一喜,自忖自己又从苏幕遮身上发觉出一个讼师应有的品质。他当下暗忖道:况且公堂之上,就这种讼师最是讨人厌了,不声不响地站在那儿,不管你说什么都这么不急不缓地带着笑模样,拳头打在棉花上,最是让人懈劲儿了。唉,怎么办啊,越来越想把她拉进我们“官司就得打”讼师行会了。 “心心……” 女儿可以说是顾大嫂现下唯一的软肋了,听了丁湘冷漠的话语,她心间的热血不由凉了三分,如果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心心可怎么办…… “娘不怕,我也不怕,”心心红着眼眶,用尽全力大声道,“我也要替爹爹报仇,我也可以豁出命不要!” 如果说顾大嫂适才只是担心放不下女儿,听了心心这话后再撑不住,一把搂住女儿大哭起来。 等母女二人的泪水差不多流干时,丁湘才像是耐不住她们哭闹一般,不情不愿地说道:“你要是真有那种豁出去的心,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冒冒风险。” ***** 少年坐在台阶上,倚着身后的门板打瞌睡,刚刚吃完午饭,正是一天中最困乏的时辰。再加上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人身上让人不知不觉的有了困意。 这少年一身青衣,头戴小帽,腰间别了根马鞭,做伙计打扮,年纪不大,身形瘦弱。 他的脑袋耷拉着,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眼看要扎到地上去了,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他一时错了劲儿,一个倒仰躺进门里。 “哎呦!” 小伙计叫了声疼,睁眼正对上掌柜的凶巴巴地目光,赶忙一骨碌爬起来,摸着脑袋赔笑道:“掌,掌柜的……” “睡睡睡!大白天的就知道打瞌睡!我雇你回来就是看你睡觉的吗?”掌柜的气得直喘,骂没两声又咳嗽起来。 “您,您别生气,这不是没生意吗,也没事儿干……”小伙计转着黑如点漆的大眼睛,磕磕绊绊地解释着。 “没事干?你眼里怎么那么没有活儿啊,这……”掌柜的眼神在店里遛了一圈,倒真没看见什么活儿,当下话锋一转,“店里没活儿可以去街上拉生意啊!” “生意都被那些大车马行抢走了,咱这儿虽然是老字号,可也罩不住啊。” (女主日记217,八月念三辰时,非常事用非常法,我最近常在疑惑,动机和手段真的矛盾吗?本意和结果哪个重要?)(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跑得比人快 “生意都被那些大车马行抢走了,咱这儿虽然是老字号,可也罩不住啊。” 这话不是嘟嘟囔囔的抱怨,而是犹犹豫豫的实言,听得人倍加生气。掌柜的眉毛一竖,就要骂开了,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般,刹住了骂声,转口训道:“你们哥俩儿啊,真不给我省心,你哥哥,好好的铁饭碗,都能被人撸了……” “大哥没被撸,是被降了……”小伙计嘻嘻一笑,不以为意地分辨道。 掌柜的眼珠一瞪:“那不是一样嘛!还有你,成日介不好好干活,就捣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要不是看在你们俩爹妈死的早的份儿上,我能收留你们,成天替你们操碎了心?” “二叔,您不收我们也行啊,”小伙计改了称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可我哥说,您没儿子,收留我们是给您养老送终,摔盆打幡儿的!” “咳咳咳!” 掌柜的一口口水呛在嗓子眼儿里,手指乱抖地在空中胡乱戳着:“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正吵嚷着,门外突然响起一个语声: “这地方居然也能租到车马吗?” 那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调门颇高,语气中的惊讶欣喜几欲冲破天际,掌柜的表情唰一下变了,笑着应道:“当然,当然,快请进,”说罢他瞪了小伙计一眼,“还不好好招待这位姑娘……” “给我挑两匹跑得快的马,马车无所谓,能坐就行,要不是苞谷路那边没有马道……唉,算了算了,我赶时间,麻烦您快点儿。” 门口的姑娘语速飞快的说了一串儿,听得这两人一时愣住,无法接话。 无人接话,苏幕遮也觉得莫名其妙,抬头看了看头顶悬挂的匾,确定是“归往车马行”五个字后,奇怪地问道:“怎么了?贵店生意那么好的,车马全都租出去了?” “后院的马……” 小伙计的话被掌柜急赤白脸地打断了,他和颜悦色地请苏幕遮进了门,待她在椅子上坐定后才说道:“姑娘,不巧的很,小店的马就剩两匹没被人定下了,脚力也算可以,跑中短途都没问题。” “那就先拉出来我看看吧。” 掌柜的笑脸微微一僵,但还是端住了笑意,含笑打了个拱,拉着小伙计走到一旁。 “二叔……”小伙计张口就叫,但在掌柜如火的瞪视下还是改了称呼,“掌柜的,您明知道咱家的马是个什么成色,拉拉货还行,拉客跑不快的,那姑娘一看就有急事,不如让她去别家吧。”小伙计憨厚,想到自家马匹的疲态又不免心虚,当下作此建议。 “你懂什么?”掌柜两眼一眯,“马跑得再慢,也比人跑得快吧,现在这世道,生意能做成一笔是一笔,哪有傻乎乎往外推的道理?快去挑两匹马来,后面不还有一个你捣鼓过的板车吗?套上套上,快点快点,别让人等急了。” 两人在角落里嘀嘀咕咕,自忖声音又不大,所以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位女客已将他二人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了。 苏幕遮好笑地扬了扬眉毛:马当然比人跑得快了,这话说的也真有趣儿。等下牵出来的不定是什么品相的马呢。 但她急着出城,目的地是城外十八里外的一个小镇子,距离城门说远不远,说近又着实算不上近,有车代步肯定能快些的。 少时,那小伙计拉了辆“马车”从后院绕道而出,停在门前,苏幕遮一看之下,眼珠子差点瞪得掉出来,忍住笑问道:“这板车……原先是拉大白菜的吧。” “不,不是的……”小伙计羞红了脸,他从板车一侧抽出一张弧形顶板,一抡胳膊,反手略微下压,拉了个顶棚上来,踮起脚尖往车那侧一推,便如半个罩子一般,将顶棚罩在车上。这样一来,板车如同有了半个车顶,一半阳光一半阴影。 苏幕遮眼睛一亮,这是自己改良的?雨晴两用的车,有点想法嘛。不过对雨的要求很高嘛,只能直着打,不能顺风飘,要是斜风细雨就不妙咯。 她心里起了好奇,上前几步又去看那两匹马,发现那两匹马看着有点奇怪。眼睛大、圆却缺乏光泽,耳朵小而尖立,但转动不灵,颈子长而弯曲但僵硬。 这真真是良驹种,驽马相啊。 小巷里的车马行也有如此新鲜的事,有趣,有趣。 掌柜的跟出门口,见苏幕遮只看不动,忙帮腔道:“姑娘不是有急事吗?快上车吧,”说完又试探性的问了句,“姑娘要去哪儿啊?” “啊?”苏幕遮回过神,“城郊。十八里镇。” “十八里镇啊……”掌柜的在心里暗暗算着账:这趟不远不近,要多少车马钱合适呢?他估算了个数字,出口的时候又往上加了一点:“三百个钱,”在对上苏幕遮的目光后,不知怎地气势又弱了,把加上的量又往下减了点,“给您算便宜点,二百八十个钱。” “二百八十个钱……来回?好吧。”苏幕遮沉吟着说道。 掌柜的下巴险些脱臼:二百八来回,这姑娘够黑的。但想到十八里镇那里的风貌,回程时再载个客的希望不大,来回就来回吧。 想到这里,他不情不愿地去叮嘱小伙计:“小骝,伺候好这位客人,快去快回啊。” 小骝应了声,眼巴巴地看着苏幕遮,见她不动弹,以为她还在犹豫还想压价,眼中不由显出求肯的神色。 苏幕遮接触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没再多说什么,侧身上了板车,坐在小骝身边,和气地说道:“走吧。” “好嘞——” 小骝拔出腰间马鞭,对空一甩,一声脆响之后,两匹马缓缓起步,咯吱咯吱的声响中,板车晃晃悠悠地被拉动了。 苏幕遮无语望天:走得还没我快呢。 这时候还没走出巷子,她随时可以下车,小骝的神色有点紧张,急急地解释道:“姑娘,您甭看这两匹马起步慢,但是后劲儿可是足足的,只要跑起来了,也不,不太慢的,不会耽误您的事儿的……” (女主日记218,八月念三午时,头一次坐这种车,要不是有事要办,倒可以尝个鲜儿)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空镇子 “姑娘,您甭看这两匹马起步慢,但是后劲儿可是足足的,只要跑起来了,也不,不太慢的,不会耽误您的事儿的……” 小骝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这位女客虽然年岁不大,既没有满头珠翠,穿金戴银,刚刚和掌柜的讲价钱时,也没有财大气粗,随手丢金丢银,可他还是觉得,这样的人,他只有远远看着的份儿。 自己和掌柜的明显是在坑人……她会不会发飙啊,会不会骂人啊,会不会…… “这车上的顶棚是你安的?” 啊?她说什么? 小骝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闲着没事儿瞎捣鼓的,您要是不喜欢,我这就把它收起来。” “不用了,”苏幕遮往阴影处缩了缩,又道,“我看你这马嘴里的嚼子,还有马身上的勒靷,都和别处的不一样,可有什么讲头吗?” 小骝精神一震,他平时就爱摆弄发明些新鲜东西,大哥说他不务正业,掌柜的嫌他浪费时间,周围人也看不出他发明的东西的好儿来,难得碰上个知音人,不但眼尖还感兴趣,他连忙竹筒倒豆子似的讲起来,浑然忘记了刚才的拘束和担心: “这嚼子和勒靷也是我自己瞎弄弄出来的,您看啊,这两根带子这么穿过来,随着车往前走,他们就会越绷越紧,那样马就省劲儿多了,马一省劲儿,就能跑得快些,勉强也能……” 小骝忽地住了嘴,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这姑娘的眼这么利,能看出辔头嚼子的不一样,肯定也就知道这马的底细了。他憋红了脸,吭哧着解释起来:“姑娘,这两匹马真是好马,只是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到年纪了,就有点跑不动了,但底子还在……” “你这马不是老了,是病了。” 小骝一惊,眼睛发亮地说道:“真,真是病了?您怎么知道的?您是那个疗马堂里的大夫吗?” 疗马堂是雍京城中唯一一间非官方的兽医馆,城市里基本没什么养牛养猪的人家,兽医的作用自然不大,不过是帮城中那些大的车马行修建修建马蹄子,给马看看病什么的。 可即便是这样,疗马堂里头的大夫也不是像“归往车马行”这样的小盘生意请得起的。 “我不是,”苏幕遮耸了耸肩,人畜有别,她从没系统地学过兽医,所以相关的专业名词只知道个皮毛,如何医治也限于纸上谈兵,“不过我看得出来。” 小骝眨巴了一会儿眼睛,没有说话。 “我看你这两匹马种儿不错,看牙口年纪也不大,但精神不济……它们日间草料吃多少?有没有定期刷洗?每晚引水毕可牵游一二百步?”对于小骝的半信半疑,苏幕遮没有分辨解释,只问了些她在书上看到的常识。 听她问得似模似样,都是自己往日里听那兽医大夫念叨过的,小骝信了一大半。想了想后照实情一一答了。 苏幕遮琢磨一阵,说了个方子给小骝听了,让他权且一试。这件事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船过水无痕,小骝呢,也只是一个有点想法,爱动手捣鼓些东西的孩子。 在这一刻,她没有想到,在不远的将来,这个孩子就会与她存在交集。 镇子再远,不过十八里外。 马走的再慢,但终究比人快。 两匹马拉着又矮又阔的板车,到底还是晃悠到了苏幕遮想去的那个镇上。 这个镇子原叫三侠镇,但因着离雍京有十八里远,人们提起它时多叫它十八里镇。 乍听小骝这样说时,苏幕遮很有些想不通:“三侠镇多好叫啊,为什么要叫‘十八里镇’这种绕口的名字。” 小骝抓了抓头发:“我也不知道啊,叫惯了,都这么叫。” 苏幕遮按着林若枫给的地址一路寻来,早就料到这地方不可能是什么寻常之处了,可在走进镇子时,才知道,自己还是想得简单了些。 镇子口,一座白石刻的大门迎来送往,远远就能得见,又高又排场。 “哇,这么大的门,好气派啊,”苏幕遮赞了一声,又向小骝打听道,“这镇子很富足吧。” 小骝的神色闪烁了一下,咳嗽一声道:“是,也不是吧……” 苏幕遮见他神情古怪,便没再追问,马拉板车从石头大门下经过,渐渐地把大门甩在了身后。 刚一进镇子,苏幕遮便觉有点不对,可有说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不对的,车在黄土夯实的路上颠簸两下后,把她颠出了点灵感——这镇子,太清净了。 街上没什么人不说,连两边的铺子都只有门口的幡子在随风打滚儿,个个大门紧闭。那些幡子上面写的经营倒是挺全乎的,多是上香拜谒之物,也有些卖吃喝零食的杂货店。 “这地方,没人吗?”苏幕遮疑惑地问道。 小骝搔了搔脑瓜子,解释道:“男人女人都去城里打工了,只有些老人小孩儿什么的,这个时节也没人来,所以冷清了点儿。” 解释几句后,苏幕遮了解了三侠镇的情况(苏幕遮:偏不叫“十八里镇”,太长),这个镇子最为出名的便是镇中的一座道观了,观中植满了腊梅花,是个冬日赏梅的好去处。除此之外,镇上没什么其他的产业,只靠着冬天时节,游客众多时,做些游客的生意。 这也是为什么这镇上商铺众多,却都关着门的缘故。 因为呆在这里无事可做,故而一年四季,春夏秋三季镇上都没什么人留守,全涌入雍京做工了。 “所以这地方……是个忽而清净,忽而热闹,且人口流动频繁的地方啊……” 苏幕遮自语一句,眼角瞥到小骝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疑惑,见自己看过来了,方小心翼翼地打听道:“姑娘来这儿,是做什么的?”这话刚一出口,又忍不住添补一句,“是走亲戚的吗?还是来……”他扫了一眼四周,憋了好久才违心说了几个字,“赏景儿的?” (女主日记219,八月念三午正,这地方安静的,像个鬼城,可也说明,不管搞出什么动静,也不会惊动多少人的……让我来这里,究竟做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土蜂胡蜂 这话问的期期艾艾,苏幕遮似笑非笑地问道:“我刚上车的时候,你怎么不问?” 小骝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吭哧吭哧地说道:“我怕我问多了,你就不坐我的车了。” 这孩子,还是刚刚那个提起改良改装就停不了口的孩子吗? 苏幕遮咭地一笑,跳下车说道:“我有点事要办,你有空呢,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把我拉回城里,我多给你一百个钱,要是想走,我现下就把账给你结了。” “说好了两百八十个钱来回的,怎好再多要姑娘你的钱?”小骝黑如点漆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笑容可亲,“再说这地方没什么人,我走了,你不见得能再找到车回去。” “那好吧。”苏幕遮也不多说,掏出车钱递给了小骝,转身离去,走没几步便拐进旁边的小巷子里,不见踪影了。 苏幕遮掏给小骝的车钱有零有整,既有圆滚滚的银豆子,也有形圆孔方的铜钱,小骝拿衣襟兜住,翘着屁股坐在板车后头,摊开后一五一十的数了起来。数好的放在布巾子里排好 数完铜钱后,又掂了掂那几个银豆子,小骝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姑娘出手真大方啊,加在一起,至少有四百个钱了。” 知道自己这趟怎么也不会白跑了,小骝舒了口气,想到大哥耳提面命的训导,他咬了咬牙,有些多余地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发现即便有个把人偶尔经过,也无一人在的目光在他身上多留。他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就想摸几个钱藏进鞋里,可怎么也过不了自己那关,试了几次后他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猛地把兜钱的布巾子一提溜,胡乱裹了几下塞进怀里。 爱咋咋地吧。偷钱的事,他做不来。 无事可做,他只得自己找点事干,小骝蹲身在自己的板车边儿上,用手指头抠掉车轮毂上的湿泥,又紧了紧那几根磨得有些松了的勒靷,他故意做的慢些,不为细致,只为了消磨时光。 不知等了多久,天上的太阳已经开始向西沉了,小骝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跑动着的人影,他抬头一看,正是那个姑娘,一手挽着裙摆,一手扶着腰间跑得飞快,她身后…… 跟着一群蜂子! 这都什么时节了?怎么还有那么多土蜂啊? 小骝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姑娘越跑越近,惊奇地发现,她跑的速度明显没有那些个在半空中飞着的土蜂快,可那些土蜂却只是一直不近不远地缀着她,没有半点散开或攻击之势。 不像是被追,倒像是在遛那些个土蜂。 小骝想到听大哥讲过,有些富贵人家,主家喜欢养点动物玩儿,养猫狗的不算什么稀罕事儿,还有那养蛇养耗子的呢。 难不成,这群土蜂是这姑娘养着玩儿的?这姑娘大老远的来这里,就是为了“遛”她那些蜂子的? 小骝脑中念头纷杂,但细算起来,不过转瞬之间,这功夫苏幕遮又跑得近了些,他正自犹豫是不是要驾车迎上去时,苏幕遮扬声道:“掉车头,跑!” 哎呀妈啊,那些个不是土蜂,是胡峰! 小骝着急忙慌地去拉那两匹马掉头,板车虽然笨重,但轮子被他改良过,略微一波弄,竟能绕着轴往各个方向转,这下子,不用马绕大圈去转车,只需直接掉头即可。 省了不少功夫。 小骝在乡下长大,也是上树下河淘气起来的,跟着苏幕遮的要是群土蜂他倒不怕,土蜂不惹人,除非偷了它们的蜜。 可胡峰就不一样了,个头大,又凶猛,要是被一群胡峰盯上了,附近没有小河沟可跳的话,非得被追着蛰死不可。 “跑!快跑!” 身后姑娘的催促声,声声传来,小骝本想着放马狂奔,但听到那个关切的语声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就这么跑走,一边催马,一边回身大叫道:“姑娘跑快点,快来快来!” 互相能听见话音儿的距离能有多远,任着这些胡峰飞的话,一下子就飞到了。 不行,马跑得太慢,得再拦一拦。 苏幕遮猛地顿住脚步,随着她停下步伐,在她身周好似生成了一堵墙,竟将那些闷头往前飞的胡蜂阻了一阻。 但即便阻了一阻,胡蜂到底是没心没脑的,本能的避讳苏幕遮身上散发的气息,并不表示它们明白“铩羽而归”这四个字,只一瞬的功夫,那团胡蜂分成两股,绕道苏幕遮左右飞了过去。 苏幕遮一直按在腰间的双手终于有所活动,一摸一掏间,艾草搓成的细绳被她拿在手里,一端点燃,脚下步伐加快,手上细绳抡圈,因着风向是顺风,艾草点燃后的艾烟直冲胡蜂而去。 胡蜂本就忌讳她身上带着的小白,又垂涎着她身上那股蜜香,所以追了她一路,不说散开也不说攻上,后见视线中出现一人一马,立时转变目标纷纷扑上。 小骝边驾马边回头,在回到第三次头的时候,飞得最快的那只胡蜂正撞到他脸上,撅屁股便蛰,他本能的闭上眼睛,只觉脸蛋上像是针扎般一痛,嗷一嗓子叫了出来。 胡蜂这种昆虫,最是脾气暴躁,攻击性非一般的强,任何活物打它们眼前经过都得绕着走,略一迟疑它们便会主动攻击。胡蜂凶猛,苏幕遮身有异蛊,它们尚敢一路追踪,更别提无遮无拦的小骝了。 听到惨叫,苏幕遮眉头轻蹙,她停步从后以艾烟包抄胡蜂,便是为了将它们驱走的,谁承想这批胡蜂居然不那么怕艾烟,小骝叫得虽响亮,但中气十足,料想也没大碍,但即便如此,苏幕遮还是加快了脚步和以艾草攻击的速度。 开玩笑嘛,没事儿也不能被蜂子蛰着玩儿啊。 又一刻后她脚下顿地一踩,一跃而起上了板车尾部。反身手疾眼快,飞到板车附近的蜂子一只一只全被她用艾草烧掉了翅膀,扑簌簌落下,在板车上蠕蠕而动。 直烧了几十只,蜂子的包围速度才降下来,见她下了狠手,活着的蜂子总算渐渐散开,终而放弃了追击。 (女主日记220,八月念三未时,真是“捅”了马蜂窝……)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宅中的暴喝 苏幕遮擦了擦额头汗水,上一次如此惊险还是在笑笑帮后山密洞的时候呢,当时面对的是凶猛无匹见血封喉的过山峰,虽然也有胡蜂在后面飞着追着,但比起过山峰到底还是小意思。 再者说来,那批过山峰和胡蜂对她竟有畏惧,到底没有大批压上。 后来捡着了小白,一切更不在话下了。 苏幕遮低头去看板车上的胡蜂尸首,烧的时候没在意,现下仔细去看才发现这一大堆没了翅膀或少了半截翅膀,不能再飞只能爬来爬去的虫子…… 看着一点也不讨喜。 苏幕遮从小蓄养毒虫,后来得了《蛊经》和白皇之后又时不时的炼点蛊,对虫子没什么恶感,但小骝就不一样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就是小时候拿烟去薰土蜂窝偷蜜吃,也是把土蜂赶走便罢了,现下眼见得一堆虫子密密麻麻的摇头摆尾,甚至还在张口互相撕咬,他喉咙口一酸便有点想吐。 咚,咚,咚。 小骝瞪大了双眼,这个穿得干净体面的姑娘在,在干什么?肠子都跺出来了。他再撑不住了,嗷一口吐了出来。 正自面无表情,一脚一脚地跺胡蜂的苏幕遮抬起眼帘,见小骝吐得搜肠刮肚的表情一僵,眼睛眨了几眨,解释道:“翅膀没了,刺还在,不踩死了还会蜇人的……” 她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没想都踩死,还要留一部分喂小白呢。 ***** 雍京城里,一处不起眼的宅院中,传出一声清脆的瓷裂声响。 朱大看着眼前的小厮,瞪大了发红的双眼,嘶声道:“一个大活人,平白地没了影儿,这么多天了,你愣和我说找不着人?找不着人,”他气得瞪眼重复一遍,忽地一抬手掀翻了面前的炕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身边站了个穿长衫的中年人,面色细白,颌下有须,一派斯文。朱大的喝声吓得小厮直打哆嗦,他却好像听春雷滚过一般,面色无波,只对小厮说道:“人没找着,七爷就没说点什么?” 小厮惶惶答道:“大爷息怒,派出去的人真是尽力去找了,就差去翻阴沟渠子了,”他鼓足勇气抬起头说道,“五爷他,到现在还没有下落,七爷的意思是,多半是,人已经……” 他吭哧半天,一个死字最终也没说出口。 “他还说什么了?”朱大忍气问了句,眼中喷薄的怒火烧得小厮一瑟缩。 “七爷还说,近来风声紧,那些泼皮无赖的事儿让大爷少沾手,能撤出来就赶快撤出来,省得……” 话还没说完,凭几已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滚在院子里。 小厮吓得转头就跑,却被一声暴喝吓得生生刹住脚步,战战兢兢地回头:“大爷还,还有什,什么,吩咐?” 中年人见他喝住小厮,在旁施然道:“大爷稍安勿躁,自家兄弟,有什么说不开的?五爷失踪,七爷一样心头焦虑,担的心受的累不比大爷您少,”他顿了顿,语声阴沉了两分,“现下该想的,是五爷到底得罪了谁?对方能做到针扎不进,水泼不入,是个硬点子,”他目中精光微现,“您可别受人挑拨,兄弟离了心啊。” 难得听了一串文绉绉的话,大爷的表情还没塌,小厮摸了摸鼻子,请朱大的示下,问还有什么吩咐。 “滚!” 朱大大喝一声。 小厮抱头狂奔:合着火儿都撒到我身上了。 身后传来吴先生施施然的语声:“别忘了回七爷一声,让他把五爷失踪前的经手的事儿抄一份儿送过来。” 小厮头也不敢回地匆匆应了声是,三进的院落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大爷,您先宽宽心,五爷这么大人了,自有主张,”吴先生缓声劝道,“一直没露面许是……去外省了……” 他说到这里,刹住了语声,这种拙劣的借口谁听谁不觉荒谬?多说只会让人烦躁不安。 “唉,我们兄弟三个从小相依为命,”难得朱大这个暴脾气没有发怒,而且还从嘴里冒出来个文绉绉的词儿,“老二突然没了,我这心里面,”他用硕大的拳头攥住胸前衣裳,“揪揪着,总觉得他是出了事儿……” 朱大朱五朱七,名字起得让人一听,就会误会朱家人丁兴旺。实际上,朱家现下只有他们兄弟三人了。 准确的说,是只有他们三个没夭折,长大成人了,中间那二三四六都折损在成长的道路上了。 就因为这样,活下来的那三个好得穿一条裤子,脑袋都拴在彼此的裤腰带上。 吴先生见他动情地回忆了哥仨之间的陈年旧事,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但语气还是那般不疾不徐,带着些以理服人的从容:“大爷,如果五爷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您更要保重自己了,否则五爷的仇谁报?” 朱大红着眼听着,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前一刻才说朱五只是失踪,这一刻就已经给定性成身死了。 “查!一定要给老子查清楚!” 朱大口沫喷张的嘶吼着,仿若一头受伤了的野兽,心里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想不到,********只想把伤了自己的人咬下一大块肉来。 “越是这种时候,大爷与七爷越得守望相助,万不可自伤心肺啊。” 吴先生在一旁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不动声色地又添了一把柴火。 ***** “啊啊啊疼疼疼!” 调门一声高过一声,小骝手脚乱踹,拼命往后缩,心中那叫一个后悔,早知道这姑娘下脚黑,谁知道下手也黑啊,拔个胡蜂尾后针,怎么比胡蜂蛰一下还疼! “别动别动。” 苏幕遮也没什么好声色,小骝被蛰了一下,她当时便要帮他把毒刺拔出来,他非怕疼躲着,不肯让她动手,直到脸上肿了个大包,疼得睁不开眼了,才肯让她拔刺。 谁知一上手,这孩子又不老实,躲来躲去的,那胡蜂的尾后针入肉之后扎的很深,留在外部的只有个捏都捏不住的小尖尖儿,小骝这么胡乱动弹,致使她拔了三次都拔空了。 (女主日记221,八月念三未正,小家伙跟条泥鳅似的,滑不留手啊,我还没失手过那么多次呢)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方向不对也枉然 为着摆弄药材香草方便,苏幕遮的指甲从来都修剪的整整齐齐,也因为双手早年间浸淫在毒药中时没有好好保养过,故而指尖指缘都有些破败。这样的手捏在人脸上,手感实在谈不上好,与“柔夷”二字差了十万八千里。 小骝叫得嗷嗷的,苏幕遮见他这样,当下沉下脸吓唬他:“毒针要是拔不出来,可是会破相的哦!” “破相?” 小骝心里有点怕了,趁他怔忪的一瞬间苏幕遮两个指头准确无误地拧住了他侧脸颊上肉最厚的地方,微用力一挤,另一只手掐住针尾一拔,毒针被起了出来。再用力挤了几下,挤出了毒液。 “应该过不久就会消肿了,”苏幕遮甩掉指尖上的毒针,“回去后要是还疼,就往上面抹点醋,要是再肿了红了就去医馆。” “知,知道了。” 小骝用手捂住伤处,眼泪汪汪地说道。话音刚落,另一只手里就被人塞入了些东西,不必摊开手掌他就知道,是银豆子。 “姑娘不用再给我钱了,车费已经给得足足的了。” 苏幕遮阻止了他的推拒:“这是给你去医馆的钱,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蛰这么一下子,”眼前的孩子比起江蓠夷则他们大不了一两岁,苏幕遮的语气不知不觉变得柔和起来,“对不住。” 小骝有些惶恐,但更多的是舒了一口气,来这么一趟挣了不少车费,他原不敢多说什么,可这姑娘真诚地给他道了声歉后,他又觉得,能不能多挣那些钱,一点也不重要了。 看着他小脸上露出的笑容,苏幕遮在心底叹息:真是个厚道的孩子。 她解下腰间的荷包,摸出一颗梅子凉糖送到嘴里,又把荷包递给小骝让他自取,小骝到底是孩子心性,吃了颗清凉又酸甜的凉糖后就把自己哭鼻子的事儿抛到脑后了。 苏幕遮见他情绪平复了,在车上半回转过身,立身板车上,把没踩死的胡蜂聚拢在一堆儿,分批装入排箫之中。 而后她掏出条布巾子,抓在手里对着板车车板一通乱擦,来来回回的磨蹭之间,把粘黏在上面的虫尸以及它们的肠肚烂肉统统擦到这条巾子上。 “呕——” 小骝搜肠刮肚地又吐开来了,吐得双腿肚子直打颤,身子一软滑落到车底,忽然觉得手臂一紧身子一轻,竟是被人搀扶住了,同时一只手递到他面前,上面放了几枚嫩绿的叶片。 “闻一闻,是薄荷。” 小骝已经干呕到眼泪涌出了,也不知是难受的还是难过的,他强撑着拿过薄荷去闻,苏幕遮掐住他双手手腕上两指处的内关穴,用力捻着,双管齐下的作用是,他渐渐止住了干呕。 “胃口不好啊,习惯性干呕?”苏幕遮扶着他直起身子,“胃口不好最怕饿了,”她顿了顿,又拿回头先给他的荷包,“而且像梅子凉糖这种东西也得少吃。” 小骝哭笑不得的看向她,一时拿不准她这么说,到底是真的懂养生,还是因为舍不得给自己的凉糖,想要反悔。 不过苏姑娘的手劲儿真不小,穴道按得也准,以前胃口难受的时候,大哥也带自己去过医馆,坐馆的大夫按的效果可没这么立竿见影。 当然也没这么疼。 他本以为苏姑娘也说不出什么更过火的话了,可谁知道她的下一句话让他彻底意识到了——自己还是见识太少啊。 “胃口不好可以用地椒养一养,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我‘留香花坊’的可食用盆景啊,又能观赏又能吃。”苏幕遮笑眯眯地推荐道。 小骝有点傻眼,这些字句词语分开还明白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合在一起就不明白了呢? “啊?” 千言万语终化作一个百搭的反应,小骝愣愣地说道:“什么盆景?” 苏幕遮在袖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张叠的参差不齐的黄纸,递给他看,趁着他看时解说道:“这是我们‘留香花坊’的宣传图样,你看啊,我们卖的东西就是这上面画的这种盆景……” 费了一番口舌后,小骝似懂非懂,想了想问道:“这东西,很贵吧?” “也没有很贵啊,普通一盆地椒盆景,生长速度够你一人吃的话……才三百个钱,比买药划算的多。”苏幕遮说道。 “三百?什么药那么贵,要三百啊?医馆大夫开给我的要不过三十个钱。”小骝瞪大眼睛,满脸都写着“太贵了,不值”。 “是啊,一剂药三十,像你这种,想要完全养好,起码得吃三十剂,那就是九百,”苏幕遮算给他听,“三百和九百比,是不是实惠多了?而且是药三分毒,总比不上我这个食疗的法子,”她见小骝不怎么动心,当下忍痛割“肉”地说道,“买一盆盆景,白送一个食疗的方子,专门为你设计的,怎么样?” “不用不用了,”小骝忙不迭的推却,他摸了摸脑袋,带着一丝惘然,“为什么要吃三十剂啊,我每次犯病,吃一两剂就好了,一年也不过犯个两三回。” “不能一不疼就停药,那样子治标不治本,”苏幕遮苦口婆心地劝道,“三分病七分养,表面上看上去没事了,老了要吃苦头的。” “没有那么严重吧,”小骝半信半疑,但还是说了句软和的话,“我年轻,底子可以慢慢打,不然,我帮你去问问别人,看他们有没有兴趣吃你的……”看了黄纸上的图画一眼,接下来要说的话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盆景。” “哦,没关系……”苏幕遮有些泄气,对着黄纸皱起了眉头: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也没有半点要买的意思,我这门生意,是不是一开始就选错方向了? 这是她第一次怀疑自己开花坊的决定。 偏生小骝还不肯放过她,接着说道:“而且照你的说法,你卖的那种香草是在城外的山上采到的,既然能采到野生的,谁还会拿钱买啊?” (女主日记222,八月念三未末,想和做真是不一样啊,不行,需要调整方向,专攻一个族群售卖,让我想一想,什么样的人最爱吃盆景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姓宗 掌柜的歇一口气,又自补充道:“同行是冤家,开酒楼的,连招牌菜菜名都怕和人重了,更别提我们开车马行的了。店的名字就是招牌啊,怎么会和别人重样儿呢?” 他说到这里,尤嫌不足,最后添了几句道:“再说了,我们这间店是家族买卖,名字是有讲头的,和本族姓氏相合,特地起来,就怕和别人重了,所以您说重名儿?”连连摆手,“不能够,不能够。” “与姓氏相合……”剑眉公子略一思索后,淡淡一笑,“原来贵东家姓宗啊,这个姓氏倒甚是少见,重名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小骝缩了缩脖子:是我的错觉吗,为啥说到我们姓宗时,这两位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呢? 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小骝的感觉没有错。 “姓宗?”吊梢眼神色一变,嘴里咕哝了一声,像是骂了句什么,但很快又露凶相,“既然没重名的,那就是你了,和我们走吧!”话音刚落,伸手往旁边一抓。 小骝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手腕一麻,已经被他扣住了,也没见那吊梢眼使什么力气,自己的半边身子就软了,再使不上劲儿来,不由自主地被人拖着拖出了店门。?要?看书 “欸,怎么回事儿啊——” 啊字才出口,掌柜就被眼前的银子晃了眼睛,忙把到了嘴边的质问吞下,换上客气的问话:“这位公子,小侄不懂事,要是有得罪两位的地方,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您别紧张,”剑眉公子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语声和煦地说道,“我们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我们……东家听说小骝这孩子很能干,才派我们哥俩来,和他亲近亲近。”他说到这里,把银子一上一下的抛弄,对掌柜追着银子的目光笑而不语。 “啊?他能有什么本事?摆弄他那些破烂儿的本事?还是赶车养马的本事……” “具体有什么本事被我们东家看中,还得聊聊才知道,要是这孩子真是个能干的,还请掌柜割爱。”剑眉公子捏住重落入掌心的银子,将它放到一边的柜台上。 “那您多费心了,这孩子老实,心又实,不怎么会说话,那是言语上冲撞了您,您别见怪……” 不知是因为剑眉公子早已扔下他离去了,他的话没了听众,还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亲侄子被人拉走,却只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心里有点过不去,掌柜的越说语声越弱,渐渐地没了声息。 店中已是空无一人,掌柜向门外探头,看无人来往,忙一把抓过柜台上的银子塞进怀里。 “好疼,公子您可以轻点吗……” 林若枫才拐进小巷,就听见这么一句带着哭腔的话,伴随着粟梁的“疼就对了,小爷就要让你疼”,一并飘来。林若枫眉间一跳,觉得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当下哭笑不得的制止道:“阿梁,下手别那么重,到底是个孩子。” “孩子?孩子怎么了?”粟梁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松手,反而加力一拧,小骝的眼泪刷一下就掉下来了——太疼了。 “阿梁!” “谁知道这事儿有没有他那个倒霉哥在后面使坏……” 林若枫摇了摇头:“先不论同姓未必是一家,就算真是一家,这事儿也不是他的兄长可以左右的。” “是不是一家,问问就知道了,”粟梁抛下一句,逼近小骝问道,“你和宗骓,什么关系?” “他,他是我大哥……”小骝吸溜着鼻子答道,听到这些人提到大哥,他的心提的更高了,“大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能出什么事!”粟梁不耐烦地说道,刚想加劲,就听林若枫说道:“你就算是想出气,也别把邪火发到一个孩子头上,明知道这事牵扯到姓宗的只不过是巧合,既然是巧合,就不要借题发挥了。” “巧合?苏苏出了事,话都来不及多说就被拉走了,留下的线索总不至于是废话吧?咱顺着线索找来一看,这地方是那姓宗的家里人开得,这孩子和那个姓宗的是哥俩,背后没有半点关系?这事儿有这么巧吗?”粟梁脸色铁青。 “要不说她命里带衰呢,”林若枫叹了口气,说出来的话半是无奈半有所感,他说完这话,停都没停接着说道,“不过她既留了线索,也不会是废话,只不过她说得应该不是罪魁祸首,”说到这里,林若枫不忘用眼神制止住粟梁的“私刑”,而后续道,“而是出事的原委。” 粟梁哼了一声,他也不是个蠢人,苏幕遮出事以来,无论是林诺上达天听的能力,还是林若枫手底无孔不入的消息网,一时之间都没有查明,苏幕遮到底得罪了谁。但无论是谁,肯定有那通天的手段,直接把她拉去下狱,关在哪里都不知道。 想也知道,这事不是一个小吏办得到的,别说办得到,作为其中一环运作一下也不够资格。 是啊,他就是心气不顺,拿人出气,怎么着吧?不服气?来咬他啊! 林若枫看向握住自己手腕,一脸惊恐的小骝,温声道:“小兄弟,你别害怕,我们有点事想问问你,你只要一五一十的老实说,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他说着看看四周:“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吧。” “好主意,换哪里,树人馆吗?”粟梁摩拳擦掌。 饶是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好友没有什么怜悯幼小的心肠,也知道他这么说多半只是为了吓唬吓唬这个小子,林若枫还是觉得这话说得太过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哪里知道树人馆是什么地方?威胁了也是白搭,吓唬了也是白费。 小骝有点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怎么地就到了离车马行不远的一间茶馆里,现下坐在茶馆最清静的单间里,手里捧着香茗,脑子还是有点转不过来弯儿,只模模糊糊抓到一个概念,试探地问道:“你们说的苏苏是不是,是不是苏姑娘?” “是我们问你,不是你问我们!” 粟梁口气生硬的说了一句,把小骝好容易凑起来的胆子又搅合散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又吐 小骝缩头缩脑地问出了一句话,问完后又在粟梁的冷言冷语下退缩了,但饶是如此,还是让林若枫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睛微眯忖度道:这孩子害怕成这样子,还可以这么快就抓住我们话里的重点,很聪明。壹看书 ?聪明就好,宁和聪明人吵架,不和糊涂人说话。 他没有顺着粟梁的口气诘问,而是缓声直陈道:“我们正是为了一个姓苏的姑娘来的。你还记不记得,几天前有个姑娘到你们店里来过……”他其实也不确定苏幕遮的行踪,问到这里时就没再往下说了,只形容了一下苏幕遮的长相。 这么做也是多余,对于这几天唯一的客人,小骝又怎么会不记得呢? 小骝垂下头,废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他看出来了,那个吊梢眼公子是极容易不耐烦的,所以他答他们的问话,一定不能哼哼唧唧地像个蚊子: “她是来过,雇了辆马车出城,那一次之后就再没来过。” 尽快答完后,小骝犹豫一下,终而咬牙又道:“那姑娘只是个普通的客人,我和她连话都没说几句,你们找她到底是什么事啊?她出什么事了?” 林若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小骝这话,细碎有余,简明不足,答得虽不满,但内里的内容显然是斟酌过的。要看书 可这话固然有明哲保身的意味,后半句还是不自觉的流露出了对苏幕遮的关切。他相信,小骝与苏姑娘只是雇主与车夫的关系,彼此没什么交情,可这孩子即便害怕还肯这么问上一句。 是个善良的孩子。 和他那个大哥宗骓还是不一样的。 “她雇了车去了哪里?”林若枫继续问道。 “城外。” “城外哪里?” “……十八里镇。” 竟然真去了那里,这丫头,动作真快。 听了小骝的话,粟梁猛地抓紧了桌上的茶杯,紧声问道:“当真去了十八里……去干什么了?”声音有点变形,他却没有丝毫觉察。 “不,不知道……” 粟梁听了这话,凶相又现,双眼一眯之下,阴测测说道:“你好好掂量一下,‘不知道’这种答案吐了口儿,要收可就收不回去了!” “可我真的不知道啊……”小骝刚压下去的哭腔又冒出来了,努力瞪大滴溜溜的眼睛,阻止眼泪的流出,“我只是负责,负责赶车……客人没说,我也没问……” 他说的断断续续,声音都带着颤音儿,先前鼓足的勇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壹看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这件事看起来也没什么可怕的,这两个公子既没打他,也没骂他,还把他带到一个挺高档挺暖和的地方,上来的茶又香,点心又软——虽然一口也没敢吃——整个气氛还算“轻松”。 问题是,没底的感觉太不好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招谁惹谁了呢,我就接了一趟活儿,送了个姑娘去十八里镇,还被胡蜂蛰了一下,疼得半死……”小骝说着说着又添了几分悲凉,觉得自己真是撞客了,最近要抽空去庙里拜拜了。 “被胡蜂蛰了?怎么回事?”林若枫捕捉到了异样,当下追问道。 小骝愣了一下,喃喃道:“就是被蛰了啊……”说到这里,他又想到当日狂蜂袭来的异象和苏幕遮一脚数条尸的决绝,胃里一阵熟悉的翻江倒海,张口又要吐。 呕声一响起,粟梁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嗷一嗓子跳起避开到一丈之外:“你要干什么?要吐等会儿,我给你找盆去!”说罢一溜烟溜出雅间,不知去向了。 那边干呕的小骝额上虚汗立现,听到动静,他还是努力的平复着呼吸,按住胸口,抬起眼神,心觉莫名其妙:那人别是个疯子吧。 他呕了几下,倒没吐出什么,趴在桌上喘着粗气。林若枫倏尔抓住他双手手臂,用拇指指尖掐住两臂的内关穴两筋之间,上下撮珠般按压,小骝只觉得一股疼痛之意袭来,如刀挖火炙,须臾转为麻胀之感,好歹是熬过了那股恶心之意。 林若枫放开他的手臂,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小骝接过抿了两口,发现这红彤彤的茶水喝上去有点甜有点呛,咽下去整个胃都暖起来了。 “对,对不住……” 小骝讪讪说道。他偷眼去瞧林若枫,心中偷想道:我那时候不舒服,苏姑娘就是这样帮我按的,苏姑娘懂医术,这位公子也懂吗? “盆来了——吐了没,吐了没,吐了我可不进去的……” 林若枫揉了揉眉间,没好气地对门外咋呼的粟梁道:“不进来就别进来……”他缓了缓语气,对小骝第三次重复道,“小兄弟,你别紧张,关于被胡蜂蛰了的事,”他心有余悸地看了小骝一眼,好在吐意已经过了,小骝没再反胃,“能不能具体给我讲一遍?” 听完小骝努力回想的经过,林若枫又问了两个细节,觉得再无错漏了,笑着说道:“如此耽误小兄弟半日晨光,多谢了。” 他取了些银钱递与小骝,小骝摇手摇首说不接,但最终拗不过林若枫,收起了银钱。 “小兄弟也是生意人,应该知道货不卖两家的规矩,”林若枫笑着说道,眼中却没什么笑意,“这事儿到此为止,不要说与第三人听了,知道了吗?” “哦,知,知道了。” 林若枫没有起身,看着小骝出了雅间房门,被门边上的粟梁用目光又威胁了一番,仓皇下楼离去了。 收回目光看向门口站着的粟梁,林若枫意味深长地笑道:“还不进来?杵在门口想当门神吗?”他收了笑容,“这件事算是明朗了,先商议商议下一步怎么做吧。” 粟梁遮掩着迈入雅间,狐疑地四处打量,确定小骝没把地方弄脏后才撩衣重新坐下:“什么明朗?你明朗我不明朗。我不管背后是谁弄鬼,我只想知道,他们把苏苏带到哪儿去了。” “不追究原因,怎么可能知道结果,”林若枫语气严肃,“既与十八里铺有关,左右不过是那些人。” “真的?他们调动得了刑部?”粟梁半信半疑。 “我怀疑,刑部也只是个幌子……”林若枫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凝神思索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趁夜故人来 茶室中溢满了茶香,香甜中带着一丝呛人的辣气。要?看 ??书 闻习惯了,便觉那辣气没那么难耐,反而能通畅口鼻,免得因为天干而燥,致使呼吸不畅。 粟梁知道桌上的是林若枫喝来养胃的药茶,对身体大有裨益,他拿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却见旁边的林若枫头也不抬,把他的茶杯凑到自己手中的茶嘴旁边。 “自己不会倒啊,长手干什么的,”粟梁虽然嘴上刻薄,但还是壶嘴一倾,为他添满茶水,“想出来了吗?” 林若枫将茶杯喂到嘴边,抿了两口,撂下后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器具,片刻间刷刷写就两条纸笺,递与粟梁。 “我不方便出面,会先回去协助父亲给刑部施压,你把这张指令交给老包,让他且慢收网,先探查清楚十八里镇的情况,”林若枫将其中一张交由粟梁,又拿过另一张抖了抖,“这一份手书你带去给大哥,让他派人出去寻找,务必找出他们把人藏去哪里了。” “除了送信,我就没什么别的可以做的了吗?”粟梁收好两份函件,一皱眉头,“难道让我就这么干等着?” “阿梁,沉住气,起码要先确定对方的目的。? 壹 ??? ?看书 据那两个姑娘描述带头的官员的穿着,来得定是刑部司主事,虽然还没有消息传出,但苏苏应该是被关进了刑部大牢。你要是实在心焦,就去刑部摸摸底,只不过你去归去,千万小心,别折进去了。”林若枫又自喝了两口茶水,掩去了眉间的忧色。 ***** 夜色沉了下来,春草和小青瓜在屋中坐立不安,只觉得日间发生的事如轰雷掣电,当头打下打得人措手不及。官兵突然冲了进来,二话没说就开始翻箱倒柜,紧接着就高叫着苏幕遮的名字,要把她绑走,春草和小青瓜忙要去拦,被人推搡趔趄倒地,疼得半天爬不起来,苏幕遮扑去扶她们,被人堵了嘴强拖着拖走了。 眼睁睁地看着铺面被砸,又冲到后面的院子,等她们挣扎地爬起身时,苏幕遮已被官兵拉走,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后院更是一片狼藉,砸的满院都是。 小青瓜急得只是哭,春草也只能团团转。 冷静下来后,春草暗自忖度着:东家整日介在什么林家,什么东方家出入的,是不是可以去报个信儿,托这些个大人物去打探一下?也好过我们两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可她不知道这些人的府邸在何处,往常都是苏幕遮一人出街租赁马车行走,连个地簿也没有,雍京那么大,往哪里去找。别说林府,便是李诗敏的来历,苏幕遮都没和她们交底,只含混地说李老是个有经验的账房,是她请来帮忙的。 着急了不知道多久,久未露面的粟梁出现了,向她们询问了一下始末,春草二人虽然已经平静些许了,但整件事还是讲的颠三倒四的,说着说着,春草突然想起,苏幕遮扑过来扶她们的时候,在她们耳边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一字不许落下,说!” 粟梁虽然催得紧,奈何春草脑中一片空白,最后还是小青瓜冥思苦想,福至心灵: “东家说,归往车马行小六(骝)。” 归往车马行小骝? 这话也不知是几个意思,带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粟梁转身要走,临走时又问了一句:“来抓人的,说苏苏犯了什么罪没有?” “没有,没有,”小青瓜哭得满面泪光,“他们把店都砸了,后面我们住的地方也被翻了个乱七八糟,地窖里的东西都被起出来了,连卤汁缸子都砸了……” “什么?” 春草大惊失色,抓住小青瓜问道:“连地窖都……”她猛地甩手,“你刚刚怎么不告诉我啊!” 小青瓜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有些懵地回答道:“你也没问啊……”她蓦地反应过来,声音高了几分,“东家都被抓走了,你还管什么卤汁缸子啊,怎么这么馋啊!” 春草变了颜色,拧眉要骂,偷眼看了粟梁一眼后顿足道:“你知道什么啊,”她气得掉了几滴泪,又问粟梁道,“你觉得,小姐被抓是因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她又惹了什么麻烦,”粟梁青着脸说了句。 “那官府会不会把我们俩也抓走?”春草哭着问了一句。 “当时没抓,就不会抓了,”粟梁没好气的说道,“总之,你们看好门户,等消息。”语毕便衣袍带风地离去了,春草追着他出了门,但觉眼睛一花,人就不见了。 等消息,等消息,等消息! 都半天过去了,怎么什么消息都没有啊! 院外响起敲门声,叩叩,叩叩,一声急过一声,春草和小青瓜对视一眼,又惊又喜:“有信了?” 两人争相跑到院中,都来不及问来者是谁便拉开了院门。 门刚一开,昏暗小巷中的那一道人影便压了上来,语声急切道:“苏姑娘回来了吗?” “欸欸,你是谁啊,”小青瓜撑着小小的身板去拦,来人想是来得及,灯笼都没打一盏,昏暗中也看不清长相,“哪有不说清楚,就往院里闯的啊?” 来人顿住脚步,施了一礼:“唐突姑娘了,小生失礼了,实在是心忧友人安危,借问一句,有位苏幕遮苏姑娘可住在这里?” 话音刚落,巷口那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拐角处随即一点亮光乍现,眨眼间便到了跟前:“三少爷,小的就付个车钱的功夫,您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这么黑没个灯火的,跌了可怎么办?”又转向春草二人,“这什么地方啊,连盏门灯廊灯都不点,要是跌伤了我们少爷,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云狐!” 三少爷制止一句,昏黄灯火中,虽无法看清神态颜色,但语气中的不满却毫无掩藏。 云狐却既不畏惧,也不惶恐,大咧咧地说道:“三少爷,和这两个丫头客气什么,”他扬了扬手中的灯笼,一道亮光晃过春草和小青瓜,“喂,还不快请我们少爷进去,难不成让他站门口和你们磨牙?” 亮光刺眼,二人皆“啊”了一声抬手遮挡,嘴里叫着“你什么人啊,再不走我们报官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拿人者谁 刘宁一撑额头,心累不已,缘何母亲要派这么一位给他做书童啊,这云狐纯粹是数螃蟹的,整天横着走不算,还逮谁钳谁。在书院里横行霸道也就罢了,左右不过得罪朱棠这种人,怎么到了外面还这么嚣张跋扈啊。 “二位姑娘,小生姓刘,是苏姑娘的朋友,”刘宁心急如焚,但还是耐下性子解释道,“我听说有人看到,苏姑娘被官府的人抓走了,心里十分担忧,所以摸上门来,惊扰二位了,”他未做停顿,又道,“我绕到院门前时,发现前头的留香花坊大门未锁,内里一片狼藉,到底出什么事了?” 春草听他的语气,果真是担忧心急的,心里有点犯嘀咕:怎么又冒出一个姓刘的人啊?说是东家的朋友,怎么好似没听她提过…… 她还未开口,身边的小青瓜忽地拉长音“哦”了一声,直问道:“墙上那幅字,那张‘财源广进,盆满钵满’是不是你送来的?” 刘宁点了点头。 小青瓜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果然是东家的朋友,东家可喜欢那幅字了,亲自挂到墙上的,”她往旁边一让,“进来说吧,苏姐姐被官府的人拉走了,我们急的不行了……” “等等,”春草拦了一下,“后院是我们几个女流居所,不太方便,不如去前面店里说话吧。” “该当如此。”刘宁颔首道。 小青瓜跟在几人身后,绕过院墙往前面的店铺方向走去,心中不解地嘀咕着:怎么每次粟道长来,春草姐姐就不说‘女流居所不方便去前面店里说话’啊……大概是因为粟道长是出家人的缘故吧。 灯火亮起,春草匆匆掩上花坊的大门,左右看看砸碎一地的盆景,心酸不已,强笑着说道:“刘公子,不好意思,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没有还不去后面搬去啊,难不成让我们三少爷站着吗?”云狐哼声道。 刘宁闭了闭眼睛,语气冷峻地说道:“没我的命令,不准再开口。”云狐不满地撇撇嘴,把头扭到另一边。 “到底出什么事了?”刘宁缓了缓语气问道。 小青瓜吸了吸鼻子,抽搭地说道:“今天我们照常开店,东家正和春草姐姐说着雇人的事呢,门外突然一阵乱糟糟的,陆陆续续停了好几匹马在外面,紧接着七八个官差冲进店里,凶巴巴地喊着苏姐姐的名字,其中一个官差对门外的一个家丁说‘是这里吗’?” “家丁?”刘宁听出端倪,“哪家的家丁,知道来历吗?” 春草在旁惘然道:“什么家丁?” “春草姐你当时和苏姐姐站在柜台后面,离门口远,我就站在门口,那帮官兵进门以后,最后面的那个回头对门外问了句话,前面的人乱哄哄地,想来你们也没听到,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门外有个家丁和他回话的。”小青瓜年纪不大,但素来口齿伶俐,前因后果被她一讲,立时说得通了。 “那……问起来的时候,你不和他说清楚。”春草咽住粟梁的名字,看了刘宁一眼,最终决定这事先按下不提,等这人走了再说,她给小青瓜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 “苏姐姐见到官兵,迎出来问什么事,结果那些人直接喊了声‘带走’就要上来扭人,我和春草姐去拦,被他们推得摔了一跤,苏姐姐要来扶我们,被那帮人直接拉走了,对了,她过来扶我们的时候还……” 听到小青瓜想要讲出苏幕遮留给她们的话,春草突然多了个心眼儿,打断道:“当时东家有责问他们,她到底犯了什么法,又问他们是哪个衙门的,可领头的那个理都不理,还让他们把东家的嘴堵上了……”说到这里,她泫然欲涕。 被她这么一打岔,小青瓜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情绪也涌上了心头,比起春草的悲伤惶然,她明显更为愤懑:“这里不是什么天子脚下吗,怎么好好的良民说绑就绑,也不说为什么,也不说带去哪,是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啊!” “你们别急,来人穿的是什么衣服,是皂衣还是官袍?如果是官袍,什么颜色的官袍,有印象吗?”刘宁心知一丝一缕的线索都事关重大,故而细细追问。 小青瓜苦想一阵说道:“领头的穿的是枣红色官袍,头上还戴了乌纱帽子,其他人穿得是青衣,腰间挎着刀。” 刘宁在心底思量:枣红色官袍,来者是个四品或五品的官员。京都府尹是三品,五城兵马司司长三品,刑部主事四品,大理寺少卿四品下,除此以外,京中再无任何部门可擅行抓捕之事。 “我这就回去打听消息,”刘宁闭目思索一阵,忽地说了这么一句,他睁开眼睛,对上春草二人的目光时,宽慰一句道,“苏姑娘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二位姑娘不必心忧。” 刘宁说完这话避开碎裂一地的盆景,迈步向外,云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到门口时,刘宁回身叮嘱道:“除非有确凿消息,否则谁人称有苏姑娘的下落也不可轻信,二位姑娘须小心门户,非常时期,勿要被有心人利用。” 出门后,刘宁解了云狐的“禁言令”,但下一刻就后悔地加快了步伐,力求把云狐的唠叨抛诸脑后: “少爷,您还得准备科考呢……少爷,四门学里也不能总请假吧……少爷,这个苏姑娘是不是就是宴大爷提过的那个啊……少爷,您怎么走那么快啊……” 小青瓜盯着刘宁远去的背影,叹声道:“这位刘公子倒真是个好人。” 春草正自为刘宁最后的话烦躁不安,什么叫“小心门户”,什么叫“被有心人利用”,谁是有心人啊,被利用…… 听了小青瓜赞他,春草更觉得不太顺耳,当下反唇道:“你才见了人家一面,说了几句话,就说人家是好人了?好人还是坏人,又不是写在脸上的。” 小青瓜瞥了她一眼,幽幽道:“大晚上的肯跑这么一趟,够意思了,”她转头面对正面对着的那堵墙壁,“怪不得东家那么喜欢这幅字,原来是那样一个好朋友送来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庭院深深 &nb小青瓜说话颇有苏幕遮之风,经常说着说着就跑到面缅国去了,春草咬住下唇,没有接话,径自转开心思。 &nb算算时间,去往滇州的商队还有**天就该到了,偏生这会儿东家又出了事,春草的内心很是烦躁不安,不住思量着:昨个李老爷子来做账,幸亏我提前抠缩出一点钱,否则都得用来抹平账面上的亏空,也不知道小姐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 &nb“唉,也不知道苏姐姐被带到哪里去了,有没有挨打什么的,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住在我们家隔壁那家人得罪了土司家的三管家,结果夜里就被拉走了,放回来时,身上被打得,一块好肉都没有了……”小青瓜说到这里,心慌的有点想哭。 &nb春草心不在焉地安慰一句“不会的”,心思都集中在自家的事上:要是小姐一时半刻回不来……干脆先让爹娘和小弟住到我这里来,能省一点是一点……只是小弟的病,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还有地窖里的那些…… &nb“也不知道苏姐姐是得罪了谁,怎么平白无故地招来了官府的人呢,”小青瓜抹抹眼眶,涌出的泪水怎么都擦不干净,“如果知道罪名,咱们心里好歹能有个底啊,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子干着急。” &nb春草见她哭得可怜,也触动了情肠,拉过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慌,别自己吓唬自己,道长已经去打听了,他那么有本事,肯定能把东家完完整整地带回来的。” &nb“我听说,破门的知县灭门的知府,呜呜,”小青瓜哭得泪眼婆娑,隔着模糊的泪水望向春草,“咱们不会被抄家抄斩吧。” &nb“不会的不会的,”春草胡乱安抚着她的情绪,想到日间官兵气势汹汹地进来,又翻又砸的情景,也是心有余悸,“等消息,咱们先等消息。” &nb“你说,东家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nb春草一惊,脱口而出:“我哪里知道!”她整了整情绪,反问道,“你问我做什么?” &nb小青瓜歪头说道:“现在只剩咱两个,我不问你又问谁啊,”她拉着春草的手,红着眼圈儿说道,“我可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了,春草姐,你拿个主意出来啊,咱们用不用备点银子,我知道苏姐姐把银子放在哪里了……”她说到这里,悲从中来,“藏得再深也肯定被人翻出来顺走了,这日子没法子过了……” &nb***** &nb素白的小手把玩着一个胎质釉色平平的瓷瓶,将它忽而举起,忽而放下,一时恨得想把它捏个粉碎,一时又觉得掌心被这瓶子灼得发烫,连带着心里也发烫,好似有了此物,万事无忧一般。 &nb门外响起脚步声音,安离忙把瓷瓶收入妆奁之中,随手拣过一把乌木梳栉发,上下通了几下后对进来的人说道:“皎月?过来帮我梳头。” &nb丫鬟行至妆镜台前,从安璃手中接过梳子,梳过她的乌发,发觉她两鬓略松了些,便想打开妆奁取抿子出来,手刚伸到近前,安离抬手一挡,啪一下打开了她的手。 &nb皎月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缓缓放下,冷声道:“你是不是又吃那……” &nb“我让你去找前厅茶房伺候茶水的,打听打听,父亲下午为何发火,这差事你办成了吗?”安离端坐镜前,自行拢发,口里冷冷说道。 &nb皎月面色一凝,对安离说道:“打听清楚了,侯爷听说,那个苏姑娘被官府的人抓起来了,当即就发了脾气,派人去打听是怎么回事。” &nb安离对镜抿发的手势一住,想了想说道:“打听出结果了吗?” &nb“先是派人去城西,向左邻右舍的人打听抓人的官差穿得是什么衣服,听人一形容,知道来得是刑部主司。” &nb安离目中精光一闪,转头问道:“竟不是京都府的人,而是刑部的人?”她垂下眼睑,“能惊动刑部,苏姑娘犯得事不小啊。还打听到什么?” &nb“知道来抓人的是刑部主司,手持的是刑部的敕令,那人必是带到刑部去了,去城东的刑部一打听,刑部架子可大,问什么都说不知道,抬出侯爷的名号也吃软钉子,最后还是费了点银钱,才从一个刑部小吏嘴里问到一句准话。” &nb皎月既被安璃委以重任,作为她在前院的耳目,本身自然是一个心思细密的人,这一席话牵扯数人,跨越数个时辰,被她这样一说,甚是齐全。 &nb安离哼了一声:“堂堂太平侯府,居然连句准话都问不出来,还得靠买,”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语带讥讽,“既然出了钱了,买到的总是好货吧。苏姑娘到底犯了哪条乾律,可打听出来了?” &nb“没有。” &nb安离面色绷紧,眉头深深皱起:“没有?是哪个领的差事,这么没用,也难怪父亲生气。” &nb“也不是完全无用,”皎月娓娓道来,“那小吏说了件稀罕事,说是苏姑娘被人堵着嘴从西角的拱道入内,在刑部里走了个对穿,又从东角门拉出去了。” &nb“哦?” &nb安离原是漫不经心,听到这里才现出若有所思之态:“刑部竟是个幌子?到底是什么事儿,不能堂堂正正的,看来苏姑娘必是受了冤枉了,还是个不能现于人前的冤枉。” &nb“侯爷也是这么说,说来也奇怪,刚听说人被带走时,侯爷气得不行,新出窑的上用杯子砸了一套,可再听到后面的事儿,反倒不着急了,晚饭还吩咐厨下多备了一道老鸭汤,说要补一补。”皎月边说边笑,觉得这事里里外外透着稀罕。 &nb安离听到这里轻叹一声,脸色漠然:“父亲一言一行自有主张,这会儿怕是想开了,不怕被人陷害,只怕是真被抓到错处,既然没有错处,早晚拨乱反正,”她凝神思索,须臾后道,“我与那姑娘也算有些缘分,她的事,你留神一点,有什么变故莫要忘了向我回报。” &nb“是。” &nb安离交代完后,从妆台下的暗格里取了两锭银子出来,放到手边:“快去快回,照上次的量买回来。” &nb两锭银子分量能有几何?但皎月看到后,胸口好似被重重地打了一拳,脸色瞬时间就变了。 &nb“县主!” &nb(未完待续。)</dd> 第一百一十九章.处境不妙 “县主!” 皎月脸色大变,砰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安离膝旁,苦苦劝道:“那东西再吃不得的,你已经吃了三瓶了,再吃定会上瘾的……不行,我不能看你这样下去,我要去禀报侯爷……” “你敢!” 安离蓦地捏紧了手边的乌木梳子,狠狠地掼在地上,咔吧一声,梳子被她摔成了几截:“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到底是谁的人!”她抓过皎月的手腕,把她拽到身前,“我的事,你要是敢胡乱说出去,你们一家子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皎月瞪大双眼,一时间连告饶的话都忘记了说,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那鬼东西,果然能移人性情……这事一定要告诉侯爷,不能再瞒着了。 安离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眼中现出一丝悔意,但在看清皎月的神情后,那丝悔意褪得干干净净:“你以为我是在和你说笑吗?你娘的心悸病好些了吗?你哥哥先前摔断了腿,不好好将养会成瘸子的,还有你妹妹……” 她的声音冷得像是冰碴子堆成的,皎月不由打了个寒颤,把偷着去告状的念头打消了一半。 可看着安离如今的模样,她又实在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得硬着头皮哄劝道:“县主,最近医药监查得紧,上次那地方恐怕已经不在了,你容我打听几天,好吗?” “不必了,”安离打开妆奁,也不讳让皎月看到里面的东西了,她翻找一阵,从底下掏出张叠好的纸笺,递与皎月,“去这个地方买。怎么买,都写在上面了。” “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安离垂下头,掩住嘴角那丝冷笑,再抬头时神色中添了一丝躲闪:“你别问这么多了,总之,快去快回。” 她催得紧,皎月只得拿了银子,一步三回头的蹭出门去。 安离拿过妆奁里的瓷瓶,拔下瓶塞放在鼻下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丝幽沉的香气尽数吸入胸腹之间,而后仰首饮尽瓶中物,把瓷瓶毫不留恋地抛到一旁。 ***** 苏幕遮被马驮着,颠颠了一路,完全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起先,她还有几分力气,强撑起头看路,认出走的方向是城东,后来稍微一抬头便觉得头晕。她有过与此相类似的经验,不禁想起在暗庄护庄林里,她被凌云山庄的人劫持带走的事。 那时还算好运道,是上身直立坐在马上的,当时还庆幸没有大头朝下挂在马背上,否则非被…… 颠得散了架,真要散架了! 苏幕遮浑身酸疼,脑中千回百转,想着自己为何会被官府的人捉拿。 官兵冲进店里拿人时,她第一反应便是那日/在十八里镇做下的事事发了,于是她匆匆给春草和小青瓜留下线索,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记得住,粟梁他们听了转述能不能弄明白。 这件事定是有人从中作梗,看来那花窖的主人是真动气了,只是不知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是栽赃陷害还是公报私仇呢? 如果是栽赃陷害,苏幕遮倒是不怕,想栽赃,总得拿出“贼赃”装模作样一番才行,如果能挨到对质,抢出的时间恰可让外面的人运作。 就怕是公报私仇,人家也不讲面儿上那些事,********的就是要弄死你。 苏幕遮想到这里,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惧,身下的马匹已经放慢了脚步,有点要停下的意思了。有人抓住她的腿脚将她从马上扛了下来,解开了捆住腿脚的绳索。 青天白日之下,眼前一片齐整庄严的红砖围墙,两扇大门紧闭,门口站着十多个身着皂衣,腰挎弯刀的守卫,高高的门头上,悬挂着一方匾额,上书“刑部”二字,散发着隐隐肃杀之意。 刑部? 苏幕遮在心中冷笑,忽觉背后一股大力袭来,被人推着向前几步,紧接着左右各有一人架住她,向西角门行去。 刑部里面透着一股阴森气息,虽是大白天,但是所经过的地方俱是鸦雀无声,苏幕遮的嘴被堵上,手被反绑,被人游街一般一路架住向前,偶有几个吏员官员经过,来来往往间皆都秉持着目不斜视的原则,不像是活人,倒像是活鬼。 这一路原也不辨东南西北,穿过三四个回廊,绕过树丛转角,竟又是一扇大门。 苏幕遮回忆起适才被差衙半推半拽走过的路,好似并未拐弯,认准了一个方向走了个对穿,从一个门进了刑部,又从另一个门出去了。 她重又紧张起来,那帮人光明正大的把她带回刑部也就罢了,竟然用刑部做幌子,她知道,一旦穿过这扇门,她的行踪就再没人知道了。 “唔唔(你们带我去哪儿)……唔唔(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 苏幕遮用力挣扎着,可两边衙役的胳膊像是铁钳子一般紧紧夹住她,她身上既无毒蛊也无小白,挣扎无用,反被人狠狠拧过胳膊,一个趔趄撞出门去。 门外停着一辆捂得严实的小车,其中一个衙役撩起车帘,像抓小鸡一样抓过苏幕遮的领口,把她扔到了车上。 苏幕遮的脑袋狠狠地撞在车壁上,咚一声发出闷响,她觉出头晕,一时不敢乱动,待那股晕眩之意过去后,她有所觉察,车轮滚动,车子不知驶向何处。 怪不得敢于青天白日的动手,原来根本打着这种障眼法的主意。这是谁啊,谁这么缺德。 这一次没有等太久,车子便已停下了。苏幕遮知道城东这片衙门聚集,正想着她不知又被运到了哪座衙门,眼前一亮,车帘被人掀开,接着一双大手伸进车厢,抓过她把她拖下车。 苏幕遮费力抬头,发现自己站在一座不起眼的院子前,院门口站了几个护卫,她的眼睛蓦地瞪大——她认识这几个护卫,他们原本是笑笑帮的帮众。 苏幕遮抬起眼,一块新筑的牌匾映入眼帘,上面有三个簇新的大字——医药监。 惊疑不定,苏幕遮脑中微光乍现,倏尔有所察觉,她到底是被谁带到这里来的。 是苏万儿。 (女主日记223,八月念六,怎么我的人生,好像秉持了“顺不过三日”这种原则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让她开口 医药监的衙门看上去狭小逼仄,就连头顶上的匾额也是新刻的,处在这种被六部环伺的地点,显得是那样的不起眼。 就好像在变相的表示,这个衙门是凭空出现的,与根基深厚根正苗红的衙门比起来,它就是个“野路子”。 可这里面坐着的,恰是现下的苏幕遮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苏万儿。 是她设下这些手段,掩人耳目,甚至利用刑部做障眼法,把自己抓来的吗。 苏幕遮暗暗摇头:不对,不仅仅是苏万儿,她还没有那么大的权限。也许背后那人只想借苏万儿这把刀罢了。 心间正转着念头,门前已有两个守卫迎了上来,从衙役手中接过双手反绑的苏幕遮,押入医药监角门。比之先前的衙役,这两个守卫下手要轻得多,既没有推搡,也没有下黑手扭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念那一丝香火之情的缘故。 苏幕遮虽然早就知道朝廷成立了“医药监”这么一个新鲜的衙门,可既不知道这衙门日常如何办公,也不知道这地方是何构造,她进过的正经衙门也不多,无非是到过京都府衙的前院,和在刑部走了个对穿。 可就算到过的地方不多,苏幕遮也看得出来,这医药监的格局实在是太不入流了,比前院遭了火灾的京都府衙门看上去还简陋,更不用提一片气派的刑部了。不像是正经衙门,倒像是临时的办事处。 即便在门口看到大门与匾额时便已料到,里面的光景辉煌不了,但如此情景,还是让苏幕遮暂时忘记自己的处境,气得笑了出来。 从雄踞滇南到窝身这里,苏万儿想必气闷得紧吧。 一片枯黄的树丛之后,苏幕遮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幢阁楼。 阁楼平地而起,在这地方倍显突兀。 进入阁楼后,眼前一个办公的厅堂,西首有一架书柜,上面散乱地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像是临时因为书架太空而堆上的。 东首一张长案,案后坐了一人,未着官袍,竟只穿了家产衣裳,面前的长案上虽然摆着公文笔墨等物,那人却连假装执笔办公都没有,只言笑晏晏地看着苏幕遮行到面前。 身边的帮众将苏幕遮口中的布条抽掉,苏幕遮咳嗽了两声,长吸了几口气稳住呼吸,看着案后的人,似笑非笑地说道: “是你?” 苏幕遮这话倒也不是全然作态,其中确然夹杂了几分意外,她本以为她走进这阁楼见到的会是苏万儿,谁承想坐在案后的人竟是画堂。 “这地方没有富裕的椅子,就不请你坐了,”画堂妩媚一笑,似是觉得此时此刻此地的情形煞是有趣,她说完这句,对带苏幕遮进门的帮众扬了扬手,“把东西拿来,拿给她看。” “是。” 那名帮众走到西首书架前,也没翻找,便在那堆东西里拿了一件,走回到苏幕遮身边,把手中之物放置到她眼前。 “知道这是什么吗?”画堂带笑的语声响起,听她的语气,好像她只和苏幕遮闲聊一般。 苏幕遮不解,去看那帮众手拿之物,微微色变,再细看了一番,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决定先不按着一般的套路去回答。 “这是一个小瓷瓶子。” 对于她的答非所问,画堂也不着恼,反而又露笑靥,娇态倍显:“瓶子里装得是什么?” “不知道。”苏幕遮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嗯?”被她又一次敷衍,画堂娥眉略蹙,似嗔似怒,“还是这般嘴硬,还是这么不老实,”她从案后站起,夹手夺过帮众手里的那个小瓶子,拔了瓶塞后塞到苏幕遮鼻子底下,阴测测地说道,“你闻闻,好好闻!还要说不知道吗?” 画堂的动作奇速,又刻意没有瞄准,瓷瓶的口擦着苏幕遮鼻下而过,磨得她沙疼了一下。苏幕遮皱了皱眉头,深吸了一口香气,转瞬间定计,抬头拖长声答道:“哦——这不是笑笑散吗?” “你!” 画堂再维持不住脸上的从容,一把纠过苏幕遮的头发,反手拧着,迫她尽可能地抬高了头:“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小小姐吗,整日嬉皮笑脸的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你以为,你每次说那些俏皮话,人们真的无言以对吗,”她逼视着苏幕遮的双眼,“不过是因为帮主,哄着你玩罢了。” 苏幕遮的头皮处传来一阵又一阵针扎般的痛楚,但这股痛意没有抹掉她脸上一分半点的笑容:“怎么都有了医药监,还有所谓的帮主吗?画堂姐姐,祸从口出,可别说得太顺了,回头说溜了嘴,让人以为你对朝廷不满,这就不好了。” 画堂皱起眉头,忽地发开薅她头发的手,站直身子理了理衣摆:“不错,这里面就是神仙水,你知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得吗?” 苏幕遮气笑了,像看什么稀罕物一样看着画堂:“居然自顾自地说下去了?你既然不需要我的认同,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是从你住的地方搜出来的,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住所藏有那么多的神仙水?你莫非在私下贩卖?”画堂扬起精巧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幕遮,冷冷问道。 居然真的给她罗织了一个罪名? 苏幕遮缓缓地收起脸上的笑意,眼下已是一只脚陷入了沼泽,她要想方设法地把自己拔出来。 “你说从我住的地方搜出神仙水?数量还不少?你从哪里搜出来的?数量究竟有多少?”苏幕遮不答反问,变被动为主动。 “本大使面前哪有你问话的份?”画堂冷笑着问道,“说,这么多神仙水哪里来得?” “大使?”苏幕遮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虽是问话但没有一丝好奇,“什么大使啊?几品官职啊?每月俸禄几何?比起你做杀手的时候,年景更好了还是更差了?” 这几句话恰恰踩到了画堂的痛脚,加上她的再三询问,都被苏幕遮抽科打诨的混了过去,她再没有耐心与苏女缠杂,对屋中的帮众说道:“你,让她开口!” (女主日记224,八月念六补记,画堂姐姐,你是不记得这个帮众的名字吗?他看着确实眼生,既不是总舵的,也不是雍京分舵的,不晓得是哪里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下作手段 “让她开口!” 画堂话音刚落,那名帮众已应了声是,走到了苏幕遮身后蹲下身来。 苏幕遮只觉得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被握在一只大手中,还没反应过来,两只手的小手指处便同时传来一阵剧痛,随着“嘎嘣嘎嘣”两声脆响,她霎时之间面色惨白,双眼充血,喉咙处上下战栗,却连一声痛的叫不出来! “你要是想要兜圈子,那我们就好好兜一兜,”滥用私刑在画堂看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了,她满意地审视着苏幕遮的痛状,幽幽道,“十根手指,一次掰断两根,够掰五次的。” 苏幕遮的身子彻底软倒,十指连心果然不是说假的,只这一下,她便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还有说话的力气。 “我不知道……什么神仙水……你们胡乱栽赃……不怕后果吗……” 断断续续地语声响起,画堂脸色一僵,对那名帮众说道:“继续!” 帮众的手才刚伸出,苏幕遮已直着嗓子说道:“停停停!我说,我说……”她顿了顿,低声道,“那些神仙水,瓶中都有标记……根据标记,就可以知道是从哪里来得……” “你胡说,瓶中哪有标记……” 画堂硬生生地住了口,脸色愈发地难看了,看着伏倒在自己眼前的人,真恨不能生劈了她,但想起苏万儿的耳提面命,她强自平息了心头怒火,冷笑着说道:“看来小小姐是觉得自己的手指头多余啊,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吧。”说罢递了个眼色给那帮众。 “画堂姐姐,”苏幕遮咬紧牙关,努力使得声音保持着平稳,“你最好一根一根来……你也知道,我最受不得疼的……真要是忍不了昏死过去,你也难办啊……” 苏幕遮这番话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完,好在她********说话,精神都集中到了别处,手指上的疼痛离她仿佛远了些。 她抬起眼帘,浮起个漠然的微笑,接着说道:“这么大的事,明显不是一份口供,一个指印和一具尸体能善了的……姐姐要是干惯了打打杀杀的活计,干不得精细活儿的话,不妨换个人来,免得坏了你们帮主的事儿……” “嘴硬是吧?真当我撬不开你的嘴了?”画堂抱住双臂,媚笑着说道。 “难道你手里有能控制人说实话的东西不成……”苏幕遮的额头上,冷汗滴滴渗出,她的语气更加嘲讽,“无非是些毒药罢了,但姐姐千万得小心了,用毒也是门手艺活……用得猛了,我来不及说话就挂了……用得轻了,我又不怕……” 苏幕遮扬起嘴角:“种类用量,用不用我帮你斟酌一下啊?” 屡屡出言挑衅,并非苏幕遮活得不耐烦了,恰恰她想要自救,才如此反复提醒画堂,她死不得,活着更有用处。 苏幕遮已然看出,依着画堂的性子,取人性命和碾死只虫豸差不许多,却肯耐着性子刑讯逼供,可见她苏幕遮的性命相当有价值啊。 画堂脸色一沉,眸中精光乍现,忽地出手抓住苏幕遮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拎起,另一只手中的瓷瓶塞到她嘴中,将瓶子里的东西一股脑的灌了进去。 “咳咳咳……噗……” 苏幕遮被她灌了满嘴,呛得大声咳嗽起来,脸红头胀地,嘴中的神仙水倒吐出大半,可到底有不少顺着喉管咽了下去。冰凉的液体一下肚,霎时间激得胃中一阵收缩抽搐,苏幕遮心中一凉,只觉头重身子轻,满眼金星乱迸,想去抠喉咙,又触到被折断的手指,剧痛袭来,一下晕了过去。 ***** 林若枫返回家中,匆匆往后院行去,途中遇到夷则,便让他快去后院林诺书房,请他来前厅,不多时,林诺便来到前院,与林若枫会合,不待入厅落座,便站在走廊上交谈起来。 “如何?”林诺甫一见到林若枫便急声问道,“有结果了吗?” 林若枫道:“有了,苏姑娘不在刑部,被人带去了医药监。” 林诺面露异色,挥手屏退四周:“消息确实吗?” 林若枫先是讲明消息来源,说明这事并非空穴来风,而后又道:“阿梁已成功潜入,亲眼看见苏姑娘被关在一间阁楼里,画堂正在审问……”他顿了顿,又道,“看情形,已动了刑。” “苏万儿这个毒妇!”林诺听到这里,冷冷地喝骂一声,倏尔想到了什么,不放心地问道,“小梁没有趁机把她救出来吧?” 话一出口,林诺猛然间意识到,这句问话听上去,未免太无情了些,于是像是解释给谁听一般,继续说道:“这个机会是我们等了好久的,经此一事,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后患,你们几个,万不可妇人之仁!” “我知道。” 林若枫随口答应一句,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不知是怒是忧,只道:“只不过,苏姑娘身子纤弱,刑罚无论是重是轻,都受不了多久的。不管父亲与诸位叔父有何打算,起码要先出面,把她保下来再说。” “那是当然的,”林诺飞快接话,而后有些激动地说道,“难道你爹我是那么个铁石心肠的人吗?”他说完这话,高声对外吩咐道,“备车!”说罢,转向林若枫,“你就不要出面了,与小梁小侠他们一齐,不管是十八里镇还是御北园,事情要抓紧办……” 一阵低语后,林诺已接连给出几番布局,长廊之上,秋风萧瑟,他的衣摆微动,忽地瑟缩一下,像是耐不住寒凉。林若枫上前一步搀扶住他,辞色略微放软道:“我扶您出去,车当备好了。” 有了儿子有力的手臂托住自己,林诺不由站得更直了些,他的声音喑哑,絮絮地诉说着:“你不要觉得你爹我心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顾细谨,不辞小让,而非不择手段。”林若枫忍了忍,但到底还是决定如此说,他已经做好准备,话出口的下一刻就要迎接林诺的暴风骤雨。恰在此时,管事老林脚步匆匆从外而来,离着老远便说道:“老爷,苏帮主来了。” (女主日记225,八月念六又补记,画堂!我**你祖宗,这么下作的手段!*****)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强人所难 “老爷,苏帮主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位公公。”老林未及站稳脚跟,匆匆说道。 “请去会客厅。” 林诺噌地甩开训斥林若枫的念头,边吩咐边直奔出门。目送着老夫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林若枫笑着摇了摇头,所喜者,父亲还是这么有精气神儿,所虑者…… 思绪为之中断,只因身边的老林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仿佛在奇怪大少爷杵在这里干什么?定睛一看,林若枫一袭斗篷裹身,这是刚回来还是要出去啊? 老林的疑惑没有持续得太久,林诺身影后,林若枫便对他温言说道:“林叔,父亲既然有事要忙,那我就先回去了。您忙您的吧。”说罢,他裹紧了斗篷,转身而去。 老林被他最后的“您忙您的”说得一激灵,忙向前面的会客厅赶去,未及走到门口,便听到内里传来一个激动地难以自持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老林认出这声响是林诺所发,不由吓了一跳,林诺为人素来沉稳,除了为着儿女的事偶有跳脚之外,从未有过如此失态之举,这,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老林在外惶恐,但直面林诺怒火质询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不但没有星点畏意,反而施施然地说道:“林大人这个态度,可是要抗旨啊?” 苏万儿身侧的内监听了这话,微微挺直了脊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林大人想是没有听清,那杂家就再说一遍。圣上有旨,着林大人你带齐人马,清缴京中神仙水的据点。第一个地方,便是菡萏巷的留香花坊。” “既是圣上口谕,臣自当领旨,”再听一遍,林诺已平静了心态,接旨后转向苏万儿,“只是不知苏女使同来是何意?” 苏万儿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反倒是旁边的内监将这个话头接了过来:“苏女使今儿个去给太后娘娘请平安脉,恰巧圣上去请安,说起神仙水患屡禁不止,煞是痛心,深觉医药监办事效率多少有些……嘿嘿。” 林诺心里惊涛骇浪,但面上只来了几分合情合理的喟然:“圣上英明,臣惭愧。” “林大人不必惶恐,”内监嘿然一笑,接着说道,“苏女使当时就为大人分辨了,说是大人治‘水’,甚有成就,不单单掌握了京中据点,甚至不避亲疏,已抓了自己的儿媳审问,大人真是大公无私啊。” 林诺心里的惊讶比之前更甚,看向苏万儿的目光夹杂了一丝晦涩不明——这次学聪明了,居然学会明褒暗贬这一招了。 “圣上听了这番内情,龙心大悦,又问女使既掌握了据点,缘何不动?女使回说事关重大,尚无明显证据,又无明旨查抄,只能先把人抓回来细细审理。于是乎,圣上立下口谕,着大人您包围菡萏巷据点,勿使证据流失。”内监慢条斯理地说完整篇内容,紧接着看向林诺。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诺还有什么好说的,有了这个明旨,什么善抓良民,擅自审问的罪责统统站不住脚了,甚至为表无私,暂且不方便出面救下苏幕遮了。 林诺看了苏万儿一刻,心头浮起一丝冷笑: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本来不想这么快动手的,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臣遵旨,即刻出发,只是臣此刻衣冠不整,既然代表医药监封铺搜查,总要衣帽整齐,”林诺说完,中气十足的向外面吩咐道,“拿本官的官服来,本官就在此处更衣。” 少顷,老林亲自捧了林诺的衣帽靴来,林诺拐到厅后静室更衣,再出来时已是绛紫袍加身,袍上绣有飞禽,腰悬金鱼袋,脚踩厚底官靴,一双锐目,一缕胡髭。 内监本对林诺换衣之事颇有微词,但在对上他的一双锐目时,不由一颤,赶忙说道:“林大人请。” 林诺当先出门,对跟在身后的内监说道:“劳公公和本官去趟京都府衙,请宋大人调差役便宜行事。” “当得当得。” 这行人迤逦而去,林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幽静。老林目送着林诺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作为林诺身边的老人儿,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老爷这是被人架在火上烤啊。怎么办哪,怎么才能帮老爷一把…… 老林忽地转身,迈开步伐,向林若枫所居院落奔去,心中不停地重复着:都这时候了,少爷还要躲着不见人吗?不是有句话说,摔烂的鸟窝里,怎么可能还会有好蛋? 心里揣着事儿,脚下就格外快速,老林不多时就到抵林若枫住的院落,还没走到近前,就见院门口站了个不高的人影儿,他顾不得想夷则为何站在门口,而不在里面伺候,只上前招呼道:“夷则,通报一声,我有急事要见少爷!” 本在扒着门框,看门梁上结网的蜘蛛怎么与撞入网的瞎蛾子搏斗的夷则,听了他的话半转回身,精神充沛的答道:“少爷说了,谁来了也不见。” 老林吃了一惊,不是因为林若枫说不见,而是因为林若枫竟提前把夷则放在院门外挡“驾”,可见他一早便知会有人来。 既知有人来,当知为何而来,居然还是老规矩,只用“谁都不见”四个字打发人吗? 老林抬高声音:“当真是急事,老爷他……” “不管什么事,少爷说不见就不见。” 被这么一句让人没法接话的话一噎,终于使得老林微微动了怒,他强压着怒火,对院里大声说道:“有事儿孙服其劳,做晚辈的,当以长辈的事为要事,这才是孝道。” 老林嘴里说着这些话,心里对于那个不常露面的少爷愈发不满,他是林诺从交州带回来的老人儿,本就没见过林若枫几面,来京之前,听闻这个少爷身子孱弱,还着实揪心了一把。 谁知道到雍京见到林若枫后,老林惊异地发现,少爷看着一点也没有不足之症的样子,行事却动辄架子十足,不但居处无人能近,出入皆得坐车,食水单独供应,甚至平日里从没有过“晨昏定省”,基本上都是林诺去寻他,而非他到林诺跟前听训。 总之要不不在家,在家就足不出“院”,弄得自己与世隔绝似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幻象让人疯狂 医药监内。 阁楼中烛火通明,苏幕遮伏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右侧面颊贴着冰凉的地板,感觉那股凉意从面部侵入,直钻口舌齿间。 她忽地咯咯笑了起来。 帮众恭敬地看了画堂一眼,说道:“看来是起效了。” 画堂冰冷的声音响起:“我倒想看看,她能做出什么,第一次吃神仙水的人,举动总是格外滑稽。”她说着轻笑一声,笑声中有掩藏不住的恶意。 苏幕遮被灌下神仙水后,又咳又呛了一阵,待咳嗽平息后,又因着指头剧痛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心惊胆战地等着自己对神仙水产生反应,脑中不断回想她听说过的,吃神仙水后的那些人的疯狂举动: 有的人大叫大嚷地,见人就骂,骂完就打,别人还手,他压根不觉得疼,要是见血了更是血勇,不要命似的。 有的人则满大街地拉着别人,疯疯癫癫地说些不经之谈,说是看到了玉帝王母,又说什么自己是一条龙。 还有的人不说也不闹,只是和热疯了似的,一件又一件地脱衣服,光溜溜地满处溜达…… 苏幕遮想到这里,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可等了又等,好似一直没什么反应,她的头脑很清醒,胸腔里的跳动也很有力,甚至断指处的疼痛还是那么剧烈,让她碰都不敢去碰。 难道自己晕了那一会功夫,就把神仙水的“药劲儿”挺过去了不成? 苏幕遮微微松了口气,内心深处不知怎地觉出丝淡淡地扫兴,折腾了那么久,她只觉得非常饿,又特别渴,想都没想直着嗓子道:“我饿了!” 话一出口,她的心咯噔一声。 怎么心里的话……好似忍不住…… 阵阵饥饿感,让苏幕遮的肚子咕咕直叫,不一会功夫就头晕眼花,她也分不清是饿的还是疼的,只知道自己眼睛都要绿了,从心底生出对食物的渴求。 鸡啊,鸭啊,鱼啊,肉啊……肉! “去拿点吃的来。” 画堂吩咐了一句,帮众依言而出。 对苏幕遮的反应,画堂好似毫不意外,甚至从她的语气听来,她一直就在等着苏幕遮叫饿。她看着趴在地上,饿的双眼发光的苏幕遮,眼中闪现兴奋的光芒。 “饿好啊,越饿说明越有效……” 苏幕遮要不行了,她饿啊,她长这么大,从没这么饿过,即便小的时候。苏万儿纵容那些下人刻薄她,她也没受过这种罪,每每到了饭点,她都会溜到厨房,找五味哥哥要吃的。 在这一瞬,对于五味的思念,达到了极致。 “我要吃饭!” 帮众端来饭食时,原本被五花大绑趴在地上的苏幕遮一个鲤鱼打挺,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一股风袭来,一个脑袋已经扎到碗里,吸溜溜地喝起汤来。 香啊,是猪骨汤。 “啊!” 帮众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幕遮,从不知道,神仙水能激发出人的那么多潜力,要不是苏幕遮双手被反绑,估计她都能把碗捧着啃了嚼了咽了吃了。 这哪是人啊,这分明是饿死鬼啊! 一口,两口,三口……苏幕遮一口气喝光了那一大碗排骨汤,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她的胃口还是空空荡荡的,那碗又香又鲜的热汤喝了和没喝一样。 “饿啊,我好饿……我要吃肉!”苏幕遮四下踅摸着,第一眼看到那碗鸡汤边上的小盘子里放了几块大骨头,白生生的冒着热气,骨中的精华已经融化在汤里了,本身已然酥烂,没什么滋味了。 苏幕遮却好似完全不管不顾了,嗷一口咬住骨头,卡拉卡拉地嚼起来。 只吃了两口,她突然不动了,嘴里的骨头不吞也不吐,就那么叼在嘴里,嗬嗬笑起来。 苏幕遮不能不笑啊,她正吃着骨头呢,视野中的东西一下子就变得不同了,碗和盘子都变得很大,碗上的细小花纹,盘子里的微笑瓷裂,都放大了好几倍,明晃晃地闯入眼帘。那纵横重叠的纹路蔓延地方向不一,有的排成了弯弯曲曲的线,有的一拱一拱的像是小峰相连。 苏幕遮眨了眨眼睛,歪头想了想,在一只碗上能看到这样的图案,和万里江山图似的,实在是太好笑了。 更好笑的是,盘子中的骨头逐渐开始扭动,就像是活过来似的,一块接一块地排着队,在盘中顺着盘子的纹路旋转舞动。 “你看你看……它动了!” 骨头还叼在嘴里,这句话说得含含糊糊地,致使那帮众一时觉得他听错了,脱口说道:“什么?谁?” “你闭嘴,”画堂冷厉地喝了一句,“听她说。” 骂声倏忽而起,帮众吓了一跳,吓得差点把手中的托盘扔到地上,画堂用眼角瞥了那人一眼,心中的不满油然而生:毛手毛脚的,真没用。 只一眼,画堂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去看苏幕遮,看她还能说出什么,做出什么。 苏幕遮觉得自己疯了,她不停地四下打量,可不管她定睛去看什么东西,那东西都在动,就好像她最爱读的《民间鬼神录》成了真一样,屋里所有的物件都成了精,砚台精,书架精,椅子精,桌子精…… 这些精怪众生百相,各有不同,有的七扭八拐,有的流光溢彩,苏幕遮紧紧绷住嘴巴,努力忍着笑,她知道,自己这是出现幻觉了。 滇州菌蕈繁茂,滇人对于菌子又有着异乎寻常的热爱,菜里各种菌类非常常见,因此误食毒菌产生幻觉的事也时有发生。 但谁也没有“幻”到这个地步吧! “都看到什么了?” 画堂的声音响起,听在苏幕遮耳中有一种隔着雾气的模糊感,好像她站在远远地方说话,话音在空中打转。 “看到……” 苏幕遮几乎下意识就要回答,然而话到嘴边,她突然一激灵,意识微醒,硬生生地住了嘴,颤声说道:“什么也没看见!” (女主日记226,八月念六第三次补记,啊啊啊,精怪们在和我说话!妖怪!休要以妖法害人!我真是疯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各怀鬼胎 这一嗓子吼得很大声,震得人耳朵生疼。 之所以吼这么大声,是因为苏幕遮突然发现她有些分不清远近高低了,同时也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举止和情绪了,她开始紧张起来,认准一个方向向外面冲去,那帮众忙来阻挡,但觉一股大力袭来,胸腹间被一个头槌撞得生疼。 那帮众捂住伤处,但还是咬紧牙关把苏幕遮抓在手里。 画堂双眼一眯,正要下令帮众再捏断点苏幕遮的什么,就听门外禀道:“大使,监长回来了!已经到门口了!” 闻言,画堂猛地转头看向门外,神情大是意外:帮主不是已经调开林诺了吗?他怎么…… 可事态的发展也由不得画堂再多想什么了,只这刹那的功夫,门口已是衣袂窸窣,随即有两人一前一后的入内。 头前之人人还没到,声音已到:“驿科大使,你在干什么?” 苏幕遮此时正受幻觉所苦,阵阵耳鸣,外界的声音忽远忽近,什么都听不清楚,也不知道要不是林诺来得凑巧,她又要被人折断些什么了。她没有丝毫逃过一劫的庆幸,只一味地挣扎着,挣扎着忽觉有人扶住她的双臂,虽不至于钳得她发疼,却怎样也挣扎不开。 这会儿的苏幕遮理智已失,被人制住后哪管那许多,只想尽力挣脱,忽觉颈边一麻,便霎时间失去了知觉。 画堂脸色一沉,看向林诺,半刻后不情不愿地抬起手臂行了个礼:“下官见过林监长,”行完礼后,她指着一旁扶住苏幕遮的随从,强压怒火地说道,“监长的随从也未免太自在了些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空荡的房间,她最后几个字好似有了回音,竟然久久不散。 但林诺又是何人,岂会被画堂的三言两语钳制住,他抬起眸子冷冷反问:“什么地方?本官才要问你,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一句话把画堂噎了一下,她是什么人,她当然不再是一个帮派的护法,而是一个衙门领了闲职的“官员”,她站的地方是这个衙门办公的地方,问她话的是她的顶头上司。 “你在这里滥用私刑,是谁给的胆子?” 林诺的诘问倏忽又至,打得画堂有些发蒙,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林诺此时出现在此地是件明显不合理的事情,一来就给下马威,实则还是心虚。 想通了这一点,画堂皮笑肉不笑地说:“林大人不去奉旨治水,却跑到这里徇私包庇,未免有些不妥吧?” “少废话!”林诺声如洪钟,搂头盖顶地向画堂砸了过去,“一无手信,二无命令,三无法度依仗,身为朝廷官员,却在办公之所私设刑堂,实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来人!” 最后两个字一出,画堂不由连退三步,勉强稳住身形,强笑着问:“大人要把下官拉下去吗?” “本官拉你作甚!来人,把这位姑娘送去好好休养医治,”林诺一指画堂,“她有何三长两短,本官拿你是问!” 一个就坡下驴的转弯噎得画堂说不出话来,但她既然敢审苏幕遮,自然不会顾及林诺,只牢记一条原则:别弄死就行。如此一来,她怎可能眼睁睁放任林诺带走苏幕遮,使她功亏一篑,忙出言阻拦:“包围据点,审问主嫌疑人,是得圣上首肯,大人竟要一味徇私,可是和圣上对着干?” 这指责虽然粗陋,但是却让人一时反驳不得。林诺虽然明知画堂故意颠倒因果,明明是苏万儿先假称林诺不避亲疏,抓住苏幕遮审问,圣上才予以赞许,而非圣上命林诺审问苏幕遮,但无论如何,扯上金口玉言,应对起来就微妙了。 “大人!嫌疑人不好了!” 林诺带来的随从突然大叫一声,接着连连摇晃他怀里的苏幕遮,但怀中之人却哼都不哼一声,脸色煞白,任谁看来都不是什么好现象。 这随从语声惊恐,不似作伪,画堂心里也是咯噔,心道:难道劲儿使大了,伤了苏幕遮不成?那她也未免太废物了,中看不中用。不对,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想着她走到近前,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又是一惊,晕厥中的苏幕遮脸色已现出青紫,这……可是死症啊! 画堂的第一反应是,林诺丢卒保车,为了不连累自身,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掐灭了苏幕遮的生命特征,对于林诺的心狠,她从没有过怀疑,但想到苏万儿的三令五申,想到苏幕遮存在的价值,她又把这个想法驳斥了——杀了苏幕遮,两边都落不到好。 “我看看。” 画堂说着伸出手,出乎意料的是,林诺并没阻止,只面含忧色地催促外面快去找个大夫来。 一摸脉搏,画堂脸色也变了,杀手出身的她,既能杀人,自然对人体很是了解,这脉象,怎么竟像内里出血?这可不妙,如果不及时救治,苏幕遮性命不保! “林大人,驿科大使,大夫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手提药箱的人影已匆匆奔了进来,口中喊道:“苏丫头?是苏丫头出事了吗?” “平!山!”画堂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注意你的身份,还有,她是嫌疑人,不再是小小姐了,你要是不想惹事,管住你那张嘴!” “呸!” 先笑笑帮司药草种植的护法平山啐了一口,半点畏惧都没的对画堂说:“少拿这些胡话吓唬我,真以为老子种花种傻了,苏丫头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觉得帮主……苏女使是拿你开刀,还是拿我开刀!” “你!”画堂语塞。 “哎呀,你怎么成这样了!”平山咣一声扔掉药箱,奇怪的是,不小的箱子砸地没那么大的声,他扑到林诺随从身边,急急的在苏幕遮颈边手腕上摸来摸去,没摸两下,突觉手腕针刺般疼,像是被蜂子蛰了一下。 一抬眼,对上那随从的目光:“嫌疑人身份特殊,麻烦大夫尽力救治。” 平山一凛,忙收敛心神,一搭脉搏,神色一变。 (女主日记227,八月念六第四次补记,晕都晕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各怀鬼胎 这一嗓子吼得很大声,震得人耳朵生疼。 之所以吼这么大声,是因为苏幕遮突然发现她有些分不清远近高低了,同时也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举止和情绪了,她开始紧张起来,认准一个方向向外面冲去,那帮众忙来阻挡,但觉一股大力袭来,胸腹间被一个头槌撞得生疼。 那帮众捂住伤处,但还是咬紧牙关把苏幕遮抓在手里。 画堂双眼一眯,正要下令帮众再捏断点苏幕遮的什么,就听门外禀道:“大使,监长回来了!已经到门口了!” 闻言,画堂猛地转头看向门外,神情大是意外:帮主不是已经调开林诺了吗?他怎么…… 可事态的发展也由不得画堂再多想什么了,只这刹那的功夫,门口已是衣袂窸窣,随即有两人一前一后的入内。 头前之人人还没到,声音已到:“驿科大使,你在干什么?” 苏幕遮此时正受幻觉所苦,阵阵耳鸣,外界的声音忽远忽近,什么都听不清楚,也不知道要不是林诺来得凑巧,她又要被人折断些什么了。她没有丝毫逃过一劫的庆幸,只一味地挣扎着,挣扎着忽觉有人扶住她的双臂,虽不至于钳得她发疼,却怎样也挣扎不开。 这会儿的苏幕遮理智已失,被人制住后哪管那许多,只想尽力挣脱,忽觉颈边一麻,便霎时间失去了知觉。 画堂脸色一沉,看向林诺,半刻后不情不愿地抬起手臂行了个礼:“下官见过林监长,”行完礼后,她指着一旁扶住苏幕遮的随从,强压怒火地说道,“监长的随从也未免太自在了些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空荡的房间,她最后几个字好似有了回音,竟然久久不散。 但林诺又是何人,岂会被画堂的三言两语钳制住,他抬起眸子冷冷反问:“什么地方?本官才要问你,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一句话把画堂噎了一下,她是什么人,她当然不再是一个帮派的护法,而是一个衙门领了闲职的“官员”,她站的地方是这个衙门办公的地方,问她话的是她的顶头上司。 “你在这里滥用私刑,是谁给的胆子?” 林诺的诘问倏忽又至,打得画堂有些发蒙,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林诺此时出现在此地是件明显不合理的事情,一来就给下马威,实则还是心虚。 想通了这一点,画堂皮笑肉不笑地说:“林大人不去奉旨治水,却跑到这里徇私包庇,未免有些不妥吧?” “少废话!”林诺声如洪钟,搂头盖顶地向画堂砸了过去,“一无手信,二无命令,三无法度依仗,身为朝廷官员,却在办公之所私设刑堂,实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来人!” 最后两个字一出,画堂不由连退三步,勉强稳住身形,强笑着问:“大人要把下官拉下去吗?” “本官拉你作甚!来人,把这位姑娘送去好好休养医治,”林诺一指画堂,“她有何三长两短,本官拿你是问!” 一个就坡下驴的转弯噎得画堂说不出话来,但她既然敢审苏幕遮,自然不会顾及林诺,只牢记一条原则:别弄死就行。如此一来,她怎可能眼睁睁放任林诺带走苏幕遮,使她功亏一篑,忙出言阻拦:“包围据点,审问主嫌疑人,是得圣上首肯,大人竟要一味徇私,可是和圣上对着干?” 这指责虽然粗陋,但是却让人一时反驳不得。林诺虽然明知画堂故意颠倒因果,明明是苏万儿先假称林诺不避亲疏,抓住苏幕遮审问,圣上才予以赞许,而非圣上命林诺审问苏幕遮,但无论如何,扯上金口玉言,应对起来就微妙了。 “大人!嫌疑人不好了!” 林诺带来的随从突然大叫一声,接着连连摇晃他怀里的苏幕遮,但怀中之人却哼都不哼一声,脸色煞白,任谁看来都不是什么好现象。 这随从语声惊恐,不似作伪,画堂心里也是咯噔,心道:难道劲儿使大了,伤了苏幕遮不成?那她也未免太废物了,中看不中用。不对,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想着她走到近前,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又是一惊,晕厥中的苏幕遮脸色已现出青紫,这……可是死症啊! 画堂的第一反应是,林诺丢卒保车,为了不连累自身,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掐灭了苏幕遮的生命特征,对于林诺的心狠,她从没有过怀疑,但想到苏万儿的三令五申,想到苏幕遮存在的价值,她又把这个想法驳斥了——杀了苏幕遮,两边都落不到好。 “我看看。” 画堂说着伸出手,出乎意料的是,林诺并没阻止,只面含忧色地催促外面快去找个大夫来。 一摸脉搏,画堂脸色也变了,杀手出身的她,既能杀人,自然对人体很是了解,这脉象,怎么竟像内里出血?这可不妙,如果不及时救治,苏幕遮性命不保! “林大人,驿科大使,大夫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手提药箱的人影已匆匆奔了进来,口中喊道:“苏丫头?是苏丫头出事了吗?” “平!山!”画堂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注意你的身份,还有,她是嫌疑人,不再是小小姐了,你要是不想惹事,管住你那张嘴!” “呸!” 先笑笑帮司药草种植的护法平山啐了一口,半点畏惧都没的对画堂说:“少拿这些胡话吓唬我,真以为老子种花种傻了,苏丫头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觉得帮主……苏女使是拿你开刀,还是拿我开刀!” “你!”画堂语塞。 “哎呀,你怎么成这样了!”平山咣一声扔掉药箱,奇怪的是,不小的箱子砸地没那么大的声,他扑到林诺随从身边,急急的在苏幕遮颈边手腕上摸来摸去,没摸两下,突觉手腕针刺般疼,像是被蜂子蛰了一下。 一抬眼,对上那随从的目光:“嫌疑人身份特殊,麻烦大夫尽力救治。” 平山一凛,忙收敛心神,一搭脉搏,神色一变。 (女主日记227,八月念六第四次补记,晕都晕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