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凤阳郡主 同西大运河作为国内主要的几条运河之一,水流平缓流域广阔,十分繁荣,但天色渐晚后也并无多少船只,只有一支船队灯火通明的行驶在水面上,打头和末尾均是两艘黑色大船,无多少多余装饰,只两侧伸出的青色炮筒表明这是两艘武力装备齐全战绩不菲的战船,中间拱卫着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船,四周均被纱幔围起,彰显了船上人的尊贵身份。 大船二层最大的一个房间,一双青铜鹿宫灯架,四只木制落地灯架,将房内映照的如白昼一般,美人榻上一个小小的身影专心摆弄着手里的鲁班锁。 轻罗端了一盏羊乳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瞧着那身影丝毫没有把注意力从手上移开,只得轻声唤道“姑娘,时候不早了,嬷嬷命奴婢瞧着姑娘饮了这羊奶就歇下,明儿早上可就到冀州了” 陆明懿这才把视线从鲁班锁上移开,随手把鲁班锁搁在旁边的小几上,接过轻罗端着的羊奶,温度刚好,凑到唇边一口气就喝进了一半。 轻罗瞧见自家姑娘这样喝,连忙劝说“姑娘快慢着喝,若呛着了嬷嬷非罚奴婢去扫一个月的院子不可。” 陆明懿又一口喝完了剩下的羊奶,把玉碗递回轻罗拿着的托盘上,稚气的嗓音豪迈的说道“有我在谁敢罚你?若是嬷嬷知晓了,你只管推到我身上来,左右嬷嬷是不舍的责怪我的” 这时外头流萤领着几个个小丫头,端着铜盆手巾青盐茶盏一干梳洗物件,扬声接话“姑娘最是心疼轻罗,可叹奴婢几个笨拙的,竟是快些都打发了才好。” 这话才落,方见人进来,指挥着小丫头们服侍梳洗,端盆的,捧帕的,拿托盘的,一溜站了一排,个个敛声屏气,只盯着手里的东西不敢乱看。 轻罗将手里端着的玉碗连托盘一并搁到另一边小几上,伸手扶陆明懿坐起身,边替陆明懿挽起一边的袖子,边说道“都是姑娘身边的丫头,你却这般拿我打趣,莫不是我哪得罪了你不成!” 流萤心里暗自撇了撇嘴,姑娘身边四个大丫鬟,都是太后娘娘亲自从内务府选的,秋光掌着妆饰摆件,画屏掌着衣物被帐,她负责贴身服侍,只轻罗,名义上负责姑娘的饮食,其实不过是把厨娘做好的吃食端上来讨个赏而已,倒好似是姑娘身边的第一得意人了!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不显,只笑着的嗔道“不过与你顽笑罢了,你倒当真了,咱们都是姑娘身边的丫头,我与你打趣也不过想着逗姑娘一乐” 轻罗将陆明懿两只袖子都挽起,又去褪那腕上的小玉镯,听见流萤的话,心里明白她口不对心,只是轻罗明白自己是太后娘娘亲自挑来给姑娘的,生死贵贱都由姑娘做主,哪怕现在姑娘年岁尚小,还有一个教引嬷嬷两个管房嬷嬷瞧着呢,若是吵将起来,怕得不了好,想着忍了算了,又到底意难平,就只低头服侍沉默不言。 流萤见她不搭话只干活,倒显得自己爱嚼舌根子,心里恨的不行,故意先一步伸手将抹手的珍珠膏拿在手里,待轻罗给陆明懿擦干了手,就凑上前将那珍珠膏挑了些许出来,轻柔的抹在陆明懿的手上,说道“奴婢今儿去瞧了吴嬷嬷赵嬷嬷,好像比前几日好多了,只还起不来床,奴婢去了,吴嬷嬷还特地嘱咐奴婢仔细服侍姑娘呢” 陆明懿冷眼旁观这两个大丫鬟暗自较劲,并不从中调和,因为她深知上位者驭下手段中最重要的是互相制衡,若丫鬟们都亲热抱成团,那她这个主子怕还要小心谨慎。 “嬷嬷们都好些了?若还是不爽利可别撑着,尽管拿了好药调理,明儿就到家了,可还不知那儿是个什么情形,你们也都警醒些,若错了规距丢了我的脸面,我可要罚你们都去扫院子,扫足足一年才行!”陆明懿也不提刚才的口角,只抓着两位教引嬷嬷的身体问了两句,满是稚嫩天真的脸故意板起做了严肃的样子,才似是而非的敲打几句。 这一番闲话毕,轻罗和流萤领着小丫头们收拾妥当了东西,拥着陆明懿转进了内室,眼瞧着早就侯着的画屏替陆明懿脱了外衣,抱到床上,掖了被角,又问了银熏球搁的位置如何被子温度如何,这才放下的床幔,一众人等恭敬行了礼,只留了两盏小羊角宫灯,一路放下重重帐幔,灭了灯盏,命小丫头在外间守夜,好一阵西西索索轻响,一切复又归于平静,只有轻轻的水浪拍打船身的声音。 昏黄的灯光中,重重纱幔后,陆明懿又睁开了眼睛,这如果是一场梦,未免也太久,太真实了。 她原本只是22世纪古文学博物馆的一名书画文物修补师,醉心于水墨丹青,一次晚上通宵修补一副很有些年头的古画,正在点最后一笔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居然穿越了时间,到了这个她压根就没听说过的朝代,成了一个才两岁半的小孩子。 可巧这个两岁半的小女孩也姓陆,不过名字不同,以前叫陆雅,现在叫陆明懿。 陆明懿是这个朝代太后的亲女儿皇帝的胞妹颖阳长公主之女,颖阳长公主嫁给了宁国公府三老爷,生了四个孩子,陆明懿和最小的儿子是双胞胎,生这对双胞胎的时候还难产,颖阳长公主就此落下了病根缠绵病榻。 陆明懿满周岁的时候老宁国公取了陆明姣三个字做名字,却不想这个名字才叫了不到半个月,就接到太后旨意赐了懿字,从此就与姐妹从明字从女字旁不同,有了陆明懿这个大名,小名就叫姣姣。 等到两岁半的时候,颖阳长公主却再撑不下去病逝了,陆明懿虽然懵懂却哭的撕心裂肺,也不知道怎么就死了,陆雅就穿越过来成了陆明懿,她穿来的时候正是颖阳长公主病逝没多久,太后心疼女儿拼死生下的龙凤胎才两岁半就丧母,下旨把这对龙凤胎接到了宫里教养,一住就是三年多。 这三年多在宫里那真是金尊玉贵的养的,平时的玩伴不是宗室女就是重臣之女,太后还怕外孙女身份低被瞧不起,亲自下旨封凤阳郡主,封地袭颖阳公主的荆州,在这个朝代,地区划分是按州、郡、县、村,只有皇后嫡出的公主的才能以州为封地,可见太后对外孙女的宠爱了。 陆明懿小心翼翼的装嫩,生怕哪里太出格就被当成妖怪给烧了,平时也不过是撒娇卖萌,前辈子学的东西那是一点也不敢表露,不过年纪也小,不仅没露馅,还引起了皇帝皇后的疼爱,一时间在宫里混的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直到宁国公府的三老爷要续弦了,连上几道折子说想儿子女儿了,要把儿子女儿接回冀州宁国公府,太后满心的舍不得,可到底只是个外祖母,亲生父亲想儿子女儿了,不可能还拦着,而且宁国公府到底还是个一等国公府,也要给几分面子。 太后心疼外孙女外孙,虽然放了回家,但是却几乎把外孙外孙女住的地方都一起送去,什么家具古玩,什么衣服首饰,最后装了整整两大船送去冀州,这样还不放心,又从军中选了一个武艺高强为人沉稳的姓孙小将军带五百兵士和两条战船随行护送,才勉强满意。 陆明懿和陆承瑜挥泪辞别太后,一路坐船走了近半月才进了冀州的地界,眼看着就要到家了,陆明懿却没多少喜悦。 要面对一个几乎算得上素未谋面的便宜老爹,陆明懿表面上镇定其实内心还是忐忑的,哪怕自己有三巨头撑腰,还有郡主的封号,可到底天高皇帝远,陆明懿可没那个自信玩得转。 什么深院宅门一看就是是非多的,陆明懿其实虽然研究古书画,可没研究过古代宅门,一丢丢知识还是从小说里看来的。 这样胡思乱想一通,迷迷糊糊陆明懿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梦里都是狠毒的继母,偏心的老爹,还有像容嬷嬷一样的祖母。 第二天,天才刚亮,陆明懿的两个管房嬷嬷吴嬷嬷赵嬷嬷还有教引嬷嬷卫嬷嬷就齐齐收拾妥当,领着小丫头到陆明懿房内,卫嬷嬷亲自上前撩了帐子,温和的轻声喊道“郡主,郡主,时辰到了,该起了,一会就到冀州了。” 陆明懿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心里忍不住怨念,现在才几点就起床啊,昨晚上想事情想得有点晚,现在要她起床,可真的是连眼睛都睁不开。 卫嬷嬷见陆明懿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心里也心疼她要早起,可现在这时候也是没办法,只得爱怜的轻轻拍了拍被子,又说道“懿姐儿若实在困的紧了,待到了国公府再歇也不迟,可现下却不成的” 陆明懿一听这话,知道自己再赖不得床了,只得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就坐了起来,卫嬷嬷原本是颖阳长公主的乳母,颖阳长公主去后,就到了陆明懿身边做了教引嬷嬷,而陆明懿原本的乳母吴嬷嬷,则做了内院的管房嬷嬷,还有一位赵嬷嬷原是颖阳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嫁了长公主府的大管事,夫妻两现在负责管着陆明懿的封地和庄子铺子,已经先行一步跟着行李到冀州了。 贰。宁国公府 卫嬷嬷见陆明懿坐起了身,就起身站到一边,由吴嬷嬷上前服侍洗漱,瞧了瞧画屏捧着的衣服,皱了皱眉。“怎的这般素净,懿姐儿今儿可是要拜见祖母父亲的,去换了喜庆的来” 卫嬷嬷见陆明懿坐起了身,就起身站到一边,由吴嬷嬷上前服侍洗漱,瞧了瞧画屏捧着的衣服,皱了皱眉。“怎的这般素净,郡主今儿可是要拜见祖母父亲的,去换了喜庆的来” “原是我不喜欢穿那些红啊绿的,天儿热的很,再穿那些,我可受不住。”用柳枝沾了青盐漱口,再洗了脸,陆明懿总算清醒了,掀了被子,由流萤穿好了鞋,扶着下床,站到衣架前伸展了双手。 “嬷嬷知道郡主爱素净,只是今天要拜见老太太老太爷的,还是穿喜庆些好,咱们虽不指望他们疼爱,到底要看驸马爷的面儿”卫嬷嬷叹了一口气说道,心里想着到底长公主去了这些年了,府里的情况也不知如何,原先长公主在时,那老宁国公夫人就不大喜欢长公主,不过是畏惧长公主的身份维持着面上的好看,就这还给驸马添了个妾,现下长公主去了,听说驸马身边又多了一妾,也不知道驸马爷心里对这个多年不见的女儿有多少疼爱。 “这么热的天,就是瞧着都热,亏的他们倒喜欢。”陆明懿撇撇嘴,发了两句牢骚,却没再说别的,由着画屏另取了一件月白色柳绿镶边广袖上衣配洋红绣百花闹春长裙,穿上竟显出几分气势。 卫嬷嬷一手奶大了颖阳长公主,又瞧着陆明懿长大,颖阳长公主的逝世卫嬷嬷几乎要随了去,好歹念着陆明懿才撑了下来,早把陆明懿看的比自己还重。 “郡主这样穿才好看呢,颇有几分长公主当年的气势,真真是好看极了。”看陆明懿一脸的不满意,心里虽心疼,却还是忍下了,只耐着心扶陆明懿坐在妆台前,接过秋光手里的玉梳,边轻轻的梳理着陆明懿的头发,边哄道。 “嬷嬷尽哄我,我如今还小呢,如何跟娘比,娘当年定比我好看许多,不然如何把我生的如此美貌呢。”陆明懿听见这话就知道卫嬷嬷定是又想起了颖阳长公主,说实话,她穿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皇宫里了,对颖阳长公主那颗真算得上是连面都没见过了,只是现在却少不得拿颖阳长公主来撒娇卖萌了。 “真是个不害臊的小丫头,才几岁就知道美貌了。”卫嬷嬷心疼陆明懿,但也还想着颖阳长公主,刚才的确想起了颖阳长公主,只是还没来得及伤感就被陆明懿这话逗笑了,颖阳长公主去世时陆明懿太小了,卫嬷嬷想着要多多在陆明懿耳边提起颖阳长公主,好让她记着自己的生母,平时在陆明懿便没太多顾忌。 陆明懿一听这话,无语的撇撇嘴,刚才明明是你在夸我好看的,这下又说我不懂,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银红错金撒花袍的小男孩疾步闯了进来,看他容貌与陆明懿竟有九分相似,却是陆明懿的双胎兄长陆承瑜,他兴冲冲的闯进来,正见陆明懿坐在妆台前,头上半挽着单螺髻,别了一朵芍药宫花,正在插戴固定的小东珠珠花,一时竟看住了。 “竟想不到阿姣这般好看,果然是随了我的,以后可不能再让阿姣见别人了。”陆承瑜喃喃说道。 陆明懿听见这话,只觉得满头黑线,这贾宝玉的语气还有陈阿娇的称呼,陆明懿真心觉得自己接受不能啊。 “瑜哥儿又胡说,如何是随了你的,是随了长公主才是,你若不让姣姣见别人,可要怎么办才好呢?”吴嬷嬷听见这话,立时笑了起来,忍不住打趣道。 “又有何难,待我长大了,也不让阿姣出门子,只留在我身边,我养着她,让她只独独做我一个人的妹妹!”陆承瑜毫不为难的认真说道。 陆承瑜长在宫里三年,虽也有和皇子王孙们一处玩耍,到底是生活在宫女太监们的阴柔环境里,养成了一副怜香惜玉又任性妄为的性子,偏又想着要做大将军,又被几本话本子引出了霸道的熊孩子性格。 “哼,叫你少看些话本子,如今连出门子都知道了,等我告诉外祖母,没收你的那些书!”陆明懿几乎是磨着牙把这句话挤出来,叫阿姣就算了还真像金屋藏娇啊,一个娘胎同时出生的亲兄妹好不好! “你敢,我可是你哥哥,你这是,这是以下犯上!”陆承瑜一听这话就急了。 “什么哥哥,说不定是记错了,也说不定我是姐姐我让着你的呢。”陆明懿轻轻哼了一声,跟熊孩子吵架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唉。 “你你你!我要叫柳嬷嬷告诉外祖母去!”陆承瑜你了半天找不到反驳的词,气的大喊着要去告状跑出去了。 “果真是孩子气,这会跟瑜哥儿闹翻了,一会子又要好的一个人似得,嬷嬷可搞不懂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卫嬷嬷含笑看着两个顽皮拌嘴的小人儿,也不劝和,知道这两个人是天天要拌嘴的,过不了一个时辰就又和好了。 陆明懿不服气的偏过头重重的哼了一声,等着画屏给自己系上宫绦和白玉双鱼禁步。 待陆明懿一切收拾妥当,又用了大半碗燕窝粥,吃了两个金丝玉卷,再略歇了会,船已经渐渐进了码头,待停稳了架好了船板,孙将军遣了人来请。 吴嬷嬷拿了幕离替陆明懿戴上,卫嬷嬷吴嬷嬷两人扶着陆明懿,柳嬷嬷扶着陆明瑜,后头跟着轻罗流萤等四个陆明懿的大丫头,陆明瑜的金戈寒甲两个大丫头,破阵穿杨两个总角小厮,另还有十数个个小丫头用托盘捧着果盘茶盏香炉手帕,浩浩荡荡一行人下了船,就看到码头上等候着的几顶轿子数名仆妇。 “奴婢贺宝全家的,给十一姑娘请安了,一路舟车劳顿辛苦,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奶奶在府里等着呢,命奴婢先来此等候。”一位穿着石青色比甲,头发整齐的梳了个发髻,插了两只嵌宝的金簪,堆笑着迎上来,恭敬的行了个礼,满脸堆笑。 卫嬷嬷也带了笑,上前答了话,又塞过去一个荷包,那贺宝全家的面不改色的收了,大发了人回去报信,亲自上前扶着陆明懿进了轿子,又瞧着陆承瑜坐稳了,才扬声喊起轿。 坐在轻轻摇晃的轿子里,陆明懿觉得自己真的能体会红楼梦里林黛玉不敢行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等下要见到的可是这个身体的亲生父亲,虽然三年不见,也不能保证就认不出来啊。 万一被发现,肯定会被当妖怪烧掉的!不过这具身体的确就是陆明懿的,就算性情有变化,也没有证据证明她不是陆明懿啊,只要咬死了不承认,又能拿她怎么办?! 这样胡乱想着,轿子摇摇晃晃的就进了贵德街,再行一时,就到了宁国公府,门前两座石狮威风凛凛,四扇朱门钉了铆钉,悬着青铜兽首门环,正门却紧闭着,右边偏门大开。 卫嬷嬷见了不觉眉头皱了皱,瞧了一眼那贺宝全家的,见她面色无异,想来定是原先就这样安排的,心里颇有些不得劲,想以前颖阳长公主在时,哪时不是走的正门,如今姑娘哥儿回府,竟只开了偏门,定是那老太太安排的,也不想想姑娘可是郡主呢! 待进了门,便落了轿,另换了青油壁的小车,陆明瑜、陆明瑜和卫嬷嬷三人各坐了一辆,余下的嬷嬷丫头皆跟在轿旁,绕过影壁,过了四进院子,才到了垂花门,这是内院外院的分隔。 垂花门下站着一位美貌夫人,头上梳着抛家髻,插两只桃花珍珠簪,穿着桃红撒花裳,下配浅蓝色绉纱裙,正是宁国公府大少爷陆承瑞的妻子,瑞大奶奶。 那青油壁的小车在偏门前停下,先前那贺宝全家的抢在吴嬷嬷先上前来撩了车帘,扶着陆明懿下了小车。 陆明懿瞧了一眼被扶着手臂,没说什么,只故意捏了帕子蹭了一下鼻子,自然而然的挣开了贺宝全家的扶着自己的手。 瑞大奶奶周氏站在那打量着刚回来的这位小姑子,据说是极受太后娘娘喜爱的,光看着通身的服饰已经是不俗的,再度其容貌,肤白细嫩,发如漆墨,一双凤眸灵动狡黠,一点樱唇不染而丹,眉若新月齿如编贝,虽年岁尚小,还一团稚气,却已能看出长大后定是个倾国美人。 这样一打量,周氏心里倒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样难得的好容貌,日后若长成了要许谁家,又是一件麻烦事。 “这想必就是咱们家十一娘和六爷吧,真真是粉雕玉琢,通身的气派一瞧就是宫里教养出来的,怪道老太太和三老爷时时刻刻念着呢。”那周氏瞧见陆明懿和陆承瑜下了小车,笑着迎上来夸赞了几句。 听见这话的陆明懿也抬起头,一派天真的打量着来人,姿容艳丽穿着不俗,头上两只珍珠簪好似不打眼,其实那上头的粉色珍珠最是难得,想必是府中得脸的夫人,就不知是哪位了。 “瞧我,竟忘了我嫁进来的时候,你们还在上京呢,想来是没见过我的,我是你们大嫂,祖母母亲和四叔母正在里头等着呢,咱们也快进去罢。”大少奶奶满脸笑意盈盈,见陆明懿陆明瑜不说话也不恼,自顾自的说了一通,侧了侧身,率先进了垂花门。 垂花门里另站了六个粗壮仆妇并三顶小轿,陆明懿等人上了小轿又往里走,七拐八绕方在一个院门前停了落下,吴嬷嬷上前来打了轿帘,扶着陆明懿出了。 叁。请执国礼 “这就是老太太住的日恒月升,老太太不喜喧闹,咱们只能步行进去。”瑞大奶奶说着,瞧了一眼跟在陆明懿陆明瑜身后的一众丫头。 陆明懿点了点头,卫嬷嬷就朝吴嬷嬷做了个眼色,吴嬷嬷点了点头,卫嬷嬷就上前扶了陆明懿右手,流萤垂首跟上前,柳嬷嬷也上前一步跟在陆明瑜身后,而吴嬷嬷则领着其余丫头朝大少奶奶福了一礼,退到一边。 瑞大奶奶见自己不过提了一句,这嬷嬷马上明白其义,迅速不着声色的点了随侍人手,马上分出剩下的人也依旧恭敬守礼,心里不禁暗自赞叹,不愧是宫里调教出来的人,这规矩是极好的,她也只在自己的婆婆,宁国公府大太太慧安郡主的院子里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这就进了院子,地上青石铺就,两旁也没有花草,只种了几株梅花,摆了几块奇石,再往里上了回廊,又走片刻,才瞧见几个穿着嫩绿掐牙背心的丫头,远远就道“见过瑞大奶奶,方才老太太还在问如何人还没来,这就到了。” 又走几步,才瞧仔细这几个还只是三等的小丫头,在廊下还立着好几个衣着不凡的丫头,有一个穿着浅粉色衣裳的丫头尤为出众,柳眉杏眼,鹅蛋脸白皙细腻,看见陆明懿几人就笑着迎上来道。“请瑞大奶奶安了,这两位就是十一姑娘和六爷了吧,老太太正在里头等着呢。”这般说着往旁边让了一步。 陆明懿浅浅了笑了笑,朝流萤那儿看了一眼,流萤就上前拉了这丫头的手,不动声色的塞了个荷包到她袖里,笑着说了句请多关照之类的话。 瑞大奶奶反身牵住了陆明懿的手就进了门,绕过一扇花团锦族屏风,正当中一张长案后面跪坐着一位老妇人,面色严肃眼神凌厉,满头银发一丝不苟的梳起,两三只祖母绿的玉簪插在其间,额头还带了一条蝠寿延年抹额,那抹额正中还缀这一颗拇指肚大小的上好东珠。 两旁各还有三张长案。右边头一张坐着一个梳朝阳髻,穿水红色喜鹊登枝长裙的夫人,一脸似笑非笑,带着些旁人没有的贵气,正是宁国公府大太太慧安郡主,同案还跪坐着一个穿姜黄色交领拢烟裙的小女孩,正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进来的人,这是慧安郡主的独女陆明妗,右边第二张长案也跪坐着一个夫人,端的是好相貌,凤眼长眉樱唇贝齿,只不过眉间却好似拢了一抹轻愁,反倒把个艳丽的容貌添了几许柔弱,这是宁国公府的四太太薛氏,而左边三张长案后则顺序坐了三个女孩,头一个年纪看起来大一些,坐姿端庄目不斜视正是四太太的长女陆明妩,再后两个女孩则有些大胆,一个看似温柔的笑着,手却在案下捏紧啊帕子,这是四太太的二女陆明娴,一个偏了头打量陆明懿,目光中带了一丝轻蔑嫉恨这是四太太的幼女陆明嫄。 陆明懿陆明瑜两人方才进门,就已经有小丫头放了两块海棠色跪垫,陆明懿心里别扭,却还是顺从的上前跪了,陆明瑜一瞧,也不情不愿的跪了下来,两人齐声道“孙女/孙子陆明懿/瑜拜见祖母。” 王老太太细细打量了下头跪着的两个孩子,陆明懿穿着一件月白色柳绿镶边广袖上衣配洋红绣百花闹春长裙,头上挽着单螺髻,头上插着的三支小东珠梅花珠花衬的青丝如墨,年龄尚幼却姿容不俗,一动一跪都是宫里的规矩做派,再看陆承瑜穿了件银红错金撒花袍,头发用一条双龙抢珠的发带束起,稚嫩的脸上明白表露着不情愿,但是规矩也是无错的。 一时间只觉得容貌做派都像极了当初的公主媳妇,就又想起了曾经跪在媳妇面前行礼的场景,心里只觉得膈应,对这两个孩子也实在生不出疼爱之心。 王老太太又想着给三儿子挑选的继室是自己的娘家表侄女,只怕弹压不住三儿子的孩子,徽哥儿不用说长公主已经给定了亲,璟哥儿更是个不好拿捏的,现在看懿姐儿和瑜哥儿,只怕也不是好相与的。 “回来就好,一路可还平顺?如今到家了就安心住下,你父亲今日在外头有应酬,要午后才回,你的哥哥们如今都上学去了,且先拜见了你大伯母和三叔母,再见过各位姐妹。”王老太太一时想着,心里的慈爱之心早淡了,故只挥了挥手,有些懒散的道。 陆明懿听这话就知道,这个便宜祖母想必对自己是没有多少慈爱之心的,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只是据她所知,这个便宜父亲虽有才学,却性情高洁不曾参加科举,如今并无官职,就不知是哪来的应酬? 陆明懿心里转过几道思量,面上却不显,只答道“多谢祖母关怀,一路因有亲兵护卫,十分平顺。” 这话说完,陆明懿刚站起身,准备见过其他人,卫嬷嬷就上前一步扶住陆明懿的手臂,高声道,“执国礼!” 原来从偏门进府,卫嬷嬷已经心有不悦,现在又看王老太太不甚慈爱的表情,更是冷笑连连,想着定要好好给个下马威,这才有了执国礼的这一出。 陆明懿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显,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依旧带着得体有一点矜贵的笑容。 王老太太听着这三个字,表情立马冷了下来,眼神锋利如刀的看向那站着的小小女童,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当年颖阳长公主进门时的情形。 一身凤穿牡丹大红喜裙的颖阳长公主,也是这样,带着骄傲又矜贵的笑容,走到她面前,她满心欢喜的等着喝媳妇茶,却只等到了执国礼三个字。 这三个字让她当着满室宾客的面,朝着这个高贵的公主媳妇,恭恭敬敬的跪下行大礼。臣妇王氏恭请颖阳公主金安,这十二个字,她再也没有忘掉过,每每在她的梦里出现,提醒她还有这么屈辱的一天。 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这一幕居然又重演了,还是在她女儿的身上重演,这算什么?表示她王氏不仅要跪媳妇,还要跪孙女吗?! 如果说刚才王老太太心里还有过一瞬间对陆明懿的疼爱,那么此刻,就只有满心的厌恶,甚至痛恨。 满室寂静,只有慧安郡主,唇边的笑容仿佛还深了些,抬手将案上的茶盏端起,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再轻轻的放回到案上,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 这声脆响虽然轻,在此刻却像晴天霹雳,震醒了所有人。 “什么?你说什么?你敢让祖母给你行礼?你算什么!你这是不孝!”陆明嫄反应过来,脸上立时浮现了怒色,大声喊道。 “回十姑娘的话,咱们姑娘是太后娘娘亲封的凤阳郡主,食荆州一州汤沐邑,古语有言,天地君亲师,十姑娘若不让老夫人行礼,岂非陷老夫人于不忠不义?”卫嬷嬷冷笑着把话顶了回去,不忠不义立时让陆明嫄白了脸。 不忠不义?真是好利的口舌!王老太太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老仆,看似锋锐,却有一种独特的沉稳气质,瞧着竟像是宫里积年的女官。 “老夫人想必是认不得奴婢了,奴婢是卫嬷嬷啊,长公主去后,太后娘娘怕郡主无人照顾,便把奴婢给了郡主,多年不曾给老夫人请安,今日便在这给老夫人见礼了!”卫嬷嬷笑着给王老太太行礼,只是那眼里怎么看都是一片冰寒。 别人或许不知晓,但是卫嬷嬷却是很清楚,当年王老太太看不顺眼颖阳长公主,却又不敢在明面上对公主不敬,只得暗地里动手段,颖阳长公主虽然事宫里出来的,却因为太后宠爱,教导严格,养成了一副贤淑单纯的性格,对于老太太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几乎无招架之力,自己身为宫里经年的女官自然能应付,却可恨她每每在夫妻之间的事上动手段,颖阳长公主心里虽苦,却说不出口,这样日日憋闷。 颖阳长公主虽然事因为产后恶症而死,但这症候的造成却有她一半的干系!卫嬷嬷想起往事,心里一阵悲痛,可叹她是公主的乳母,疼爱公主逾命,却对公主的死无能为力,只能这时候空悲叹。 王老夫人听见这话,心里一慌,竟有些怕了起来,别人不知,这卫嬷嬷定是知道些许内情的,她原还盘算把这小孙女拢到手里,借郡主身份谋些好处,如今想来竟是不能够了!却是要早早打发了才好。 这样一慌一怕,王老夫人只觉的背后竟密密出了一层汗来,不过顾忌这郡主的身份和太后娘娘还是咬牙撑着,站起身,绕过长案走到中间。 “嬷嬷多礼了,颖阳去世我这个做婆婆的也是悲痛万分,幸好她还留下了这几个儿女,尤其是这个女儿,我看着明懿也是欢喜的不行,如今蒙太后娘娘隆恩,得封郡主,那便是宗室女了,执国礼,也是应当的。”王老太太扯起慈爱的笑容,从容的说了这么几句话,直笑得脸都僵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陆明懿心中虽然对卫嬷嬷自作主张不悦,对王老太太却也没有孺慕之情,只是这样一来,以后和这个祖母必定势成水火,这却不是她的初衷。 陆明懿原本只想安安稳稳的混过这几年,然后依托太后外祖母找个地位不高忠厚老实的人嫁了,以后依旧过潇洒肆意的日子。 只不过现在形势已经如此,她也只能顺势而为了。 “祖母这话却让孙女惶恐,只不过规矩如此,孙女也难为,先谢祖母体谅。”陆明懿也不说关于行礼的事,只说为难和谢祖母体谅,就是把这事落实了,毕竟只要行国礼三个字出口,就已经是得罪了人了,何必再虚伪的做好人。 “臣妇宁国公府王氏拜见凤阳郡主。”王老太太僵硬着脸,颤颤巍巍的就着之前陆明懿跪过的跪垫跪了下来,声音艰涩。 “臣妇/臣女宁国公府陆氏/周氏/薛氏拜见凤阳郡主。”瑞大奶奶,三太太薛氏,陆明妩陆明娴陆明嫄一看老太太都跪下了,哪怕满心不情愿,也连忙起身到老太太身后跟着跪下了,重复老太太的话。 只有慧安郡主站起身搂着陆明妗浅浅朝陆明懿屈膝一礼,说道“凤阳郡主。” 陆明懿看见也不说什么,还了慧安郡主一礼,也说道“慧安郡主。” 说完上前两步,亲手扶起王老太太,仿佛放松了一般叹了一口气。 “快起来,虽礼不可废,但祖母终究是祖母,多谢祖母体谅孙女的为难。”陆明懿亲自把王老太太扶回长案后,说。 “祖母明白,按府里制度,六岁开院独居,藏鸦苑已收拾了给你住,瑜哥儿住到外院的无竹居,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也辛苦了,这就回去歇着罢,待晚上接风宴再正式拜见你祖父父亲几个伯母还有兄弟姐妹。”王老太太觉得身心俱疲,挥了挥手,只想快些打发了所有人。 “是,孙女遵命”陆明懿恭敬的行一礼,说道。 “既如此,咱们也都先回了。”慧安郡主也不耐烦和自己这个婆母来往,就也这样说道。 一众人朝王老太太告退,出了日恒月升,再分别离去。 肆。王老太太(中秋加更) 这边陆明懿出了日恒月升,与柳嬷嬷仔细嘱咐了好生照顾哥儿,再和陆承瑜一番话别,才领着嬷嬷丫头往藏鸦苑走。 藏鸦苑,虽离老太太住的日恒月升较远,却是府内最大的院子了,因临着绿藕湖夏天倒真是一个纳凉的好住处,苑内引了绿藕湖的水穿过,种了几棵柳树,微风拂过杨柳依依微波浅浅,因合了杨柳正藏鸦一句,所以叫藏鸦苑。 陆明懿回到院子时,赵嬷嬷早已带着丫头婆子们将一干行礼收拾妥当了 进了院门,陆明懿冷着脸,也不管其他,径直走进内室,坐在妆台前,自己伸手取下头上的一只珠花。 流萤知晓陆明懿这样生气的原因,也不敢多说,朝秋光使了个眼色就自己出去往院子里使了个小丫头去打水。 秋光看了一眼卫嬷嬷,进王老太太院子服侍的只有流萤和卫嬷嬷,现在陆明懿这样明显冷着脸回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上前越发小心的帮忙拆着陆明懿头上的首饰,一句话也不敢说。 卫嬷嬷跟着进屋,看见秋光的目光心里一叹,今日之事的确是自己逾越了,可若是要她忍,却是万万做不到的,她不可能对王老太太对颖阳长公主做的事不在意。 “今日之事,是嬷嬷逾越了,只是郡主实不知王老太太和你娘之间的事,她对郡主绝不可能慈爱的,今天咱们走偏门进府,就是第一个下马威。”卫嬷嬷上前朝秋光使了个眼色,亲自为陆明懿散了头发,几下编了个大辫子,用丝带束了,语气温和的说道。 “便是如此,嬷嬷也不该自作主张,否则却是将我放在何处呢?”陆明懿丝毫没有软化,心里只想着,今日她能自做主张执国礼得罪了老太太,明日却不知能做出什么事来,到底卫嬷嬷不是一般的嬷嬷,宫里出身就是比别人多了几分底气。 “郡主说的是,是嬷嬷欠考虑了,日后定当先禀明郡主再行事。”卫嬷嬷低声下气的认错,子那里却不以为意,想着郡主不过一个六岁的孩子,心里能有什么主意,今日不过是被驳了面子不爽快,想要耍耍性子也是有的,自己到底是郡主亲娘身边的嬷嬷,若不是公主去的早,郡主还不是要事事听她的。 “嬷嬷知晓就好,我虽年幼,但也是得太后外祖母教导的,身边断断容不下奴大欺主的事儿!”陆明懿只听这几句话就知道卫嬷嬷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便下了狠心重重说了一句,心里想着卫嬷嬷到底不像吴嬷嬷是自己的乳母,一心为着自己,现在说了这句狠话,只盼卫嬷嬷以后能够收敛一二。 卫嬷嬷听见奴大欺主四个字,心里一颤,想着郡主年纪虽小,倒真有几分太后娘娘的气势,以后却不能再拿郡主囊小孩看待了。 “好了,我也知嬷嬷心里是想着我的,早上起的早,现在可困的不行,我略歪歪,嬷嬷给我讲讲祖母的事吧。”陆明懿也知道这卫嬷嬷是便宜娘身边的嬷嬷,经年的老人了,自己也不是个宅斗高手,以后少不得还要她帮助,也不好太过纠结这事,所以也就放缓了声音,边说站起身往一边的榻上躺着。 卫嬷嬷这才回过神,跟到榻边的锦墩上坐了,拿着柄团扇轻轻给陆明懿扇风,一边细细的说着王老太太的事。 原来这宁国公府的老太太乃是江州王氏二房长女,在家时就是个受宠的,养成一幅骄纵的性子,一生顺遂,直到嫁了宁国公,头两年都未曾有孕,宁国公就抬了一房小妾,哪知道那小妾进门才一个月就怀了,这下府里就开始传王氏不能生的流言。 事事如意的王氏如何能忍,在那小妾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找了个宁国公不在府里的时机,一碗药硬把孩子给打了,只把当时的宁国公夫人气个半死,逼着还是大老爷的儿子休妻,可江州王氏乃是名门望族,怎么能让自家的姑奶奶被休弃回来,又是赔礼又是施压,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只是从此夫妻间也再无情分可言了,只把那小妾抬了姨娘千般万般的宠着。 不多时这头王氏怀了孕,那边姨娘也马上怀了,可惜王氏生了个女儿那姨娘也生了个女儿,那时的大老爷亲自给姨娘生的女儿取了知若的名字,即从排行又从了草字头,分明当嫡女看待,直把王氏气的直骂贱人,骂完了又只能暗自垂泪,自己给女儿取了知薇二字。 再后来王氏生下长子、三子和四子,姨娘生下二子和幼子,便面上看来还像是王氏略胜,不过宁国公却再对王氏无好脸色,对王氏的三个儿子也无好脸色,只把姨娘的两个儿子带在身边仔细教导。 要说这姨娘也是个人物,生下一女二子还把宁国公牢牢拢在手里不说,竟还把女儿嫁到盛亲王府做了侧妃,这姨娘的女儿也深得母亲真传,虽说是个侧妃,可盛亲王妃缠绵病榻膝下无子,其他侧妃侍妾居然都生的女儿,唯有她给盛亲王生了两个儿子,盛亲王便把她如珠如宝的疼爱着,府里的大权也交给了她,如不是盛亲王妃定要让两个孩子都过继到自己名下并由自己抚养才肯认嫡子,盛亲王在就上折子请封世子了,这盛亲王妃虽缠绵病榻,但是她却是内阁首辅的嫡孙女,盛亲王也不敢逼迫她,世子一事也就只能拖着了。 再说王氏,虽然她不得丈夫婆婆宠爱,但毕竟是名门贵女,被磋磨了几年也没了那天真骄纵,憋着一口气给长子娶了郡主,虽然在大儿媳面前摆不起婆婆的谱,但是只要压过姨娘那边一头,王氏就觉得痛快,谁知道没痛快多久,一道圣旨让二儿子尚了颖阳公主,这下一个郡主儿媳一个公主儿媳,王氏又憋屈的不行,摆不起婆婆的谱就算了,见到儿媳还要叩拜行国礼,害怕小儿子也娶个什么宗室女,急忙给小儿子聘了通州薛氏的长房嫡幼女,可又谁知这薛氏生的貌美性子又娇俏,一嫁过来就把小儿子拢住了,这原也没什么,只是这薛氏一连三胎都生的女儿,两个妾室也都生的女儿,这又把王氏给急坏了,难不成小儿子要断后不成?! 这桩桩件件的事,再加上两个高贵儿媳,生生把王氏磨成了现在这刻板严肃不易亲近的宁国公府王老夫人。 就算颖阳长公主去世了,王老太太对她留下的几个孩子都没什么好感,更谈不上慈爱,所以当初太后派人来接陆明懿陆承瑜两兄妹的时候,那是一句话也没说,打着眼不见心不烦的主意直接就让领走了。 只是如今二儿子要续弦了,继妻正是王老太太的娘家表侄女,这就又想起来了这两兄妹,想着有个郡主给婚礼撑场面自然是极好的,便催着儿子两次三番的上折子把孩子给接回来了。 只不过真到了这时候,王老太太看着这一对双胞胎,只觉得容貌做派都像极了当初的公主媳妇,就又想起了曾经跪在媳妇面前行礼的场景,心里只觉得膈应,对这两个孩子也实在生不出疼爱之心。 陆明懿听着王老夫人这些往事,一边觉得王老夫人可怜,一边又觉得王老夫人是自己作死,又想着要娶高贵的媳妇,又想要媳妇在自己面前服服帖帖,也不想想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只是老宁国公也不是个东西,娶了老婆回来又不是用来生孩子的,而且生孩子又不是一个人的事,竟然就这样吧老婆丢到一边宠爱起小妾来了,宠爱小妾就算了,原配大老婆该有的尊重,难怪王老太太性子古怪呢。 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这边陆明懿舒服的歇着午觉,王老太太那却是一片死寂,门窗大开所有的婢女仆妇都回了各自的屋里不敢出来走动,只有王老太太跟前得脸的红芍和翠桃两人一个拿着个针线篓子坐在廊下守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针线,心里却活泛的思量着。 屋里头王老太太紧皱着眉头靠在引枕上,只觉得脑仁突突的疼,心里却又是慌又是怕,想着当初放了颖阳长公主的那些女官回京真是大错,导致今天在这里想破了头的猜太后娘娘的心思。 若说卫嬷嬷没有把她原来对颖阳长公主做的那些事告诉太后娘娘,王老太太是一百一千个不信的,只是不知道卫嬷嬷知道多少,按说她原也没做什么,那些子手段,哪家媳妇不要受些婆婆的磋磨,便是颖阳长公主是皇室血脉就要例外不成?! 贺保全家的在一边看着王老太太这幅头疼的样子,心里只叹若知今日何必当初,不过任谁也没想到颖阳长公主是那样的的一个性子,受了委屈也不发作,竟生忍着,倒把自己憋出了病来。 当初王老太太的那些手段,贺保全家的事从头看到尾的,里头有不少还是她的手笔,只是她原本也不过是想着给那公主些苦头吃吃,叫她不敢为难自己。 谁晓得不过几年,颖阳长公主竟死了,一开始贺保全家的是着实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在陆明懿陆承瑜回上京进宫去了以后,甚至一度都做好了会被太后娘娘下旨处死的准备,谁知道竟没事儿,王老太太依旧是这宁国公府里的老封君。 现如今三老爷要续弦,王老太太为了给未进门的娘家表侄女做脸面,把陆明懿和陆承瑜接了回来,贺保全家的就知道事情不妙,可无论她如何巧妙的反对,王老太太就是铁了心。 没柰何,接回来就接回来吧,谁又想到这卫嬷嬷竟如此厉害,把陆明懿个风阳郡主拢在手心里,今天给王老太太一个大大的没脸,贺保全家的眼看王老太太一副铁青的面孔,又怕真气出什么好歹来,就再无人庇佑,只得吞了吞口水,开口说道。 “老太太息怒,依老奴看,这十一姑娘年岁尚小还是一团稚气呢,老太太软和些,又有孝道压着,她定不敢不从您的。” 伍。接风夜宴 “你知道什么?!那是宫里教养出来的,能是个普通的女童吗?再说,她和那姓卫的女官也一道生活了这几年,当真对她娘的事儿一点不知?软和?只怕我再给她行多少次国礼,她也不会把我当亲祖母看待!”王老太太猛的睁开眼,一双混浊的眼睛阴郁无比,语气讽刺还带着点狠辣。 “还是老太太看的明白,老奴竟是糊涂了!”贺保全家的被王老太太的语气一惊,连忙顺着话头说。 “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任凭她多厉害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女童,要拢过来也不难,那卫嬷嬷咱们不好动她,但若是她自己的郡主主子要打发了她,却便宜!”王老太太一通话发泄了少许怒气,平静下来一想,又冷冷的笑了,边说边瞟了一眼贺保全家的。 贺保全家的听见这话心里就道不好,当初那样行事几乎是折腾死了颖阳公主,如今不想着真心对凤阳郡主,竟还想着拿捏她对付卫嬷嬷,简直是…… 又察觉到王老太太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贺保全家的感觉如芒在背,一时不敢再接话,只低了头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块地砖,就像上头开出了一朵花一样。 “哼!没用的东西,用不着你,你且去好生准备晚上的接风宴,这些事我自有打算!”王老太太轻蔑的看着贺保全家的这幅形容,心里想着奴才秧子就是奴才秧子,哪怕再得脸,还是一副奴才胆,不过几句话就吓成这个样子。 贺保全家的连忙诺诺应了,直到退出了房门,走出了日恒月升,才敢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再说藏鸦苑这边,因为上午陆明懿的这通脾气,导致院子里的其他奴婢仆妇们也不敢造次,都比平日里更小心谨慎手脚麻利。 等闲也不敢发出声音,陆明懿舒服的直歇到了下午,吴嬷嬷怕陆明懿晚上走了困劲睡不着叫醒了,换了家常的衣服,斜靠在美人榻上,轻罗就奉上一盏枣羹。 “给众位姐妹带的东西都送去了吗?”陆明懿吃了两口觉得有些甜,就放下了,转而问起了其他事。 “有嬷嬷在,姑娘还不放心?东西一早送去了,还把府里的情况摸了个大概,只是咱们住的这藏鸦苑,夏日是凉爽,可到了冬日,却嫌潮湿寒冷了。”吴嬷嬷一边指挥着小丫头们从箱子里拿用东珠串的珠帘挂上,一边略带担忧的说。 “嬷嬷也觉出来了?咱们都知道的事,老太太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我觉得老太太却不可能做这样明显的事。”陆明懿知道能被她带来冀州的丫头都是太后娘娘和几位嬷嬷细细挑选过的,所以也不遮掩,就这么明说了,果然在场的丫头,都好像没听见一样,动作顿都不顿一下,只顾干自己的活。 “姑娘的意思是这其中另有缘由?那咱们该怎么办,如今虽热,但冀州这气候变的快,要冷下来可就是几天的事,姑娘身子弱,可受不得冷。”吴嬷嬷听着这话反而更加担忧,若是老太太故意的倒还好说,左不过挑明了要换院子,反正经过早上的事,和老太太那头也不可能亲热了,只是如今却连这事是谁的手笔都不知道,倒有点棘手了。 “嬷嬷放心,此事却不难处理,只我还想瞧瞧父亲与哥哥们怎么样,实不行,嬷嬷可别忘了我好歹还是个郡主,可没有忍着的理,仗势欺人的事我还没玩过呢。”陆明懿笑嘻嘻的说完。 “胡说!什么仗势欺人,这是好词吗?院子的事姑娘要看看老爷少爷的意思也是对的,那可是姑娘嫡亲的父亲兄长,定会为姑娘出头的。”吴嬷嬷听见陆明懿一句仗势欺人,立刻扳起了脸。 “是我说错了,嬷嬷别与我一般计较,晚上还要去吃宴,定是吃不了多少的,嬷嬷给我煮碗红豆圆子做夜宵罢”陆明懿笑着认错,撒娇的转开话题,若真的嫡亲的父亲兄长,到这会了连个面也没露,一句话也没有,指望他们出头,怕是有点悬。 “那圆子不克化,晚上吃了怕要积食的,不如嬷嬷做一碗绿玉鸡丝细面来,用高汤烫了鲜嫩的菜心,再撒上撕的碎碎的鸡丝。”到底是亲自奶大的,从小小一点的照顾到这么大,如何舍得责怪呢,吴嬷嬷慈爱的看着陆明懿,也不再计较刚才的话题,转而说起了夜宵。 “好好,这是极好的,嬷嬷的手艺我是最爱的。”陆明懿只听着就觉得肚子饿了,若不是想到一会还要去参加接风宴,定要吴嬷嬷现在就做了来。 早些时候赵嬷嬷就跟船把陆明懿往常用惯的琴案,小几,书案,棋桌,一样样家具还有古画,书籍,瓷器,玉器等各色珍玩器皿送到了冀州,只不过陆明懿没到也不送进府,如今到了,指挥着亲卫和小厮仆妇,这边卸下船,那边就立刻送进国公府。 一件件箱笼,一样样家具如流水一样送进府,直把藏鸦苑装的满满当当,还有些东西没处搁的放到了院子里。 这样的大动作,府里上下都在暗暗瞧着,心里打量着新回来的这位宁国公府的三房嫡姑娘是何等的金贵人、 而陆明嫄等人则是嫉恨的撕了帕子,就算都是嫡出的姑娘,这样的仗势也不是都有的,不过经过早上的事也不敢放肆,都只能暗自恨的不行。 有一些人这样兀自嫉恨的骂着,有一些人想着怎么样才能和陆明懿拉好关系从中得礼,还有一些人则盘算着怎么才能把她打压下去还能把这些东西占为己有。 只能说一样的水米养不同的人,天下的人都聪明,只看能不能看得透。 到了傍晚,有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来请,说是在鹿鸣厅摆了接风宴,家里大人少爷姑娘都去。 陆明懿起身,换了浅黄色上衣并墨绿菱花裙,重梳了双环髻,戴了珠花缎带,领着流萤吴嬷嬷并四个小丫头,也无轿辇可坐,只走着到了鹿鸣厅。 陆明懿一进了门,便见厅内灯火辉煌,上座长案起了两张,一张坐着老太太,一张坐着龙虎精神的老宁国公并一位淡妆素净的老妇人正是分了宁国公府西府居住的姨娘。 下头两排长案,已坐了大半,左边首并坐着慧安郡主与大老爷陆秉仁,第二坐着二老爷陆秉智并二奶奶刘氏,第三坐着三老爷陆秉礼,第四坐着四老爷秉信并四奶奶薛氏,第五坐着五老爷陆秉义和五奶奶张氏。 右边一溜长案,头一张坐得陆明妩并陆明娴,第二坐着陆明妗并陆明嫄,第三张却空着,再往下四张长案却空着。 “孙女拜见祖父母,请祖父祖母大安。”陆明懿心里奇怪,却不多问,只带了流萤卫嬷嬷上前屈膝行礼请安。 “十妹妹却好大的架子,要祖父祖母都等着。”上头陆明嫄见了,冷哼一声说。 陆明懿听见这话心里不耐烦的很,什么迟来的,不是说好的时辰吗,她明明还特意早来了十分钟,谁知道你们这么整齐的来的这么早。 陆明懿微微皱了眉头,正准备接话,就听到上头老,宁国公开口了。 “十妹妹?我记得行十的不是明妗吗,如何成了明懿?”老宁国公皱了皱眉,斜眼看了看王老太太。 “庶出之女,不入排行。”王老夫人连表情都不曾动一下,冷冷回答。 “放肆!这是你们王家的规矩还是我们宁国公府的规矩?!”老宁国公怒气冲冲的说。 “这是自古以来都有的规矩,宁国公府身为世家望族竟不知晓?”王老太太冷笑着说道,不过是为着那几个贱种,呵,可真是好啊,时时刻刻都想着要给她们做脸面。 不过,想抬举那几个贱种,还要看她同不同意! 厅内气氛顿时凝固了一般,老宁国公被这话一噎,心里气的不行,偏又想不到词反驳。 “什么庶出不庶出的,都是我宁国公府的子孙,以后也是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子嗣才是家族繁荣的根本。”老宁国公看着王老太太几乎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也是嫡出的子嗣才是根本,庶出的,不过是一点银子打发的东西,值当什么?”王老太太只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句便气的不行,宁国公府要荣要损也是她儿子的事,与那几个庶出的有何关系?!一时脱口便说道。 陆明懿听得这话,条件反射的就去看老宁国公,果不其然,只见老宁国公气的脸色发青,手哆嗦的就拿了案上的茶盏掷到了王老太太身边,溅出来的茶水湿了王老太太小半边裙子。 大老爷看了狠狠皱了眉头,急急站起来走到老宁国公案前跪下,垂着头说道。 “父亲息怒!保重身体,母亲一时气急口不择言,父亲不要怪罪。” “怪罪?我哪敢怪罪,如此善妒之人我竟尊她为宁国公夫人,简直是给祖上抹黑!”老宁国公嘲讽的说。 “善妒?你如何不说你自己宠妾灭妻!”王老太太不顾溅湿的裙摆,愤怒的大声说道。 这话一出口,还站在中间请安的陆明懿只觉得万分尴尬,这叫什么事啊! 当着孙女孙子的面儿,祖父祖母吵起来了,可真是…… “母亲!”大老爷不赞同的看着王老太太喊了一句。 这会大老爷的眉头简直皱的可以夹死苍蝇,轻轻咳了一声。 “父亲,母亲操持府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西府那边的一应份例也不曾短少,何来善妒?父亲,如今朝里多的是爱探人后院的御史。”大老爷也实在是烦了父亲母亲三天两头的吵闹,多年的老夫妻,还在孙子孙女面前互相指责善妒宠妾,岂不是笑话!勉强忍着怒气,好言好语说道。 “哼,那你的侄子侄女们难不成就这样过活?那就不是宁国公府的子嗣?不入排行,亏她想得出!”老宁国公冷哼一声。 陆。嫡亲兄长 “父亲说的是,都是宁国公府的子嗣,儿子这就吩咐下去,以后府里子嗣,一律按正经排行称呼。”大老爷淡淡的说道,其实他对于自己母亲这般纠结嫡庶心里是理解的,谁让早些年老宁国公宠妾灭妻太过,便是他这个嫡子,在二弟五弟面前都是抬不起头的,虽说后来情况变化,可那段时间,在母亲心里留下太深的痕迹了。 只不过现在大老爷想着自己左右都是宁国公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给庶出的几分脸面也无妨,反正以后都是要给宁国公府铺路的。 老宁国公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多说,这个儿子从小就不得他宠爱,长大后更让人看着不喜,是不是流露出的神色,多是对他这个父亲的嘲讽,要不是碍着王氏和嫡长子继承,老宁国公是一点也不想把自己的爵位给这个不贴心的儿子的,以至于到了今日,老宁国公还没有请立世子。 “明懿,原先你一直养在宫里,与家里姐妹也不亲近,如今回来了,可要多走动,明妗明婧嘉儿秀儿几个都是好的,过几日也一同到学里去上学。”老宁国公看到还站着的陆明懿,连忙换了温和的语气笑着说道。 “祖父说的是,原在宫里也是要上学的,只是我懒怠,学的不算好,只认的几个字罢了,还要叫各位姐妹教我呢。”陆明懿松了一口气,笑着答应,这般的尴尬,她还真是头一回。 “早上你父亲兄长们都不在,现你父亲回来了,兄长们因年岁大了,另有宴席,你只拜见你父亲即可。”王老太太冷笑,明妗是大儿媳慧安郡主的亲女,必定是要提的,其他什么明婧嘉儿秀儿,都是那西府的丫头,想着交好了郡主以后就能得什么好处?简直做梦! “是。”陆明懿答应着,转身在丫头们放在三老爷案前的软垫上跪下,恭敬行了跪拜礼。口中说道“女儿拜见父亲。” “起来吧,回来以后要孝顺祖父祖母,友爱姐妹,勤于德言容功,目前课业学到哪了?”三老爷陆秉礼看到这个女儿就想起嫡妻颖阳公主,虽然身份高贵,却并不骄娇,也没什么架子,温婉柔顺,可堪贤妻典范,可惜去世得早,只留下幼儿稚女,这般想着,看女儿的神色越发温柔。 “回父亲的话,目前只学了千字文论语,诗经只学到了雅。”陆明懿想着回来前太后外祖母一直念叨着,自己这个父亲目下无尘,最是清高古板的人物,虽有真才实学,却是个不通庶务的性子。 “恩,不错,不过你身为女子,还是多看看女戒女则之类的书籍才好。”看陆明懿灵动的双眼,心里暗叹,这双眼倒和她娘一点也不像,颖阳每次看他的时候,眼里都是温柔顺从,却不曾有这么灵巧的时候。 “女儿谨遵父亲教导。”陆明懿垂手屈膝,太后外祖母说的果然不错,这便宜父亲就是个刻板的老学究,虽然是古代,可从前朝起民风就挺开放的,本朝更是崇尚贵女本色,弓马骑射,琴棋书画,凡是上京的大家贵女基本是都会些的,什么女子无才就是德的思想,那都是老老老黄历了。 “起来吧,以往在宫里为父对你不曾教导,如今回到家里,再不可懒怠,平素上学需用心学习。”看着垂手行礼的小女儿陆秉礼叹了口气,到底还小呢,生母早逝想必也是经受了不少,又是个女儿,慢慢来罢。 “是,女儿谨遵父亲教导。”陆明懿顺从的答应。 这番话完,王老太太下令开宴,外头便有厨房的婆子领着丫头来上菜,先有厨房的丫头拿铺了碳的食盒送到院门口,再有几个二等丫头去了外头铺了碳的食盒,留着里头装着饭食碟子的食盒送到厅门口,再由一等丫头捧到厅里案上。 陆明懿看着一道道菜奉上又撤下,心里不禁感叹国公府的豪奢,在宫中,除了和皇帝舅舅皇后舅母一道用餐,平时和太后外祖母两个人时,不过九道菜品,如今这接风宴,竟有十数道菜之多,其中还不乏有炙小豚,清酿鱼唇等做工用料繁复的菜色。 一时饭毕,用过了茶,老宁国公自回了西府,王老太太也挥挥手命散了。 陆明懿惦记着亲哥哥还没见过,就命吴嬷嬷前去传话,自己和流萤寻了往藏鸦苑的路上必经的亭子等着。 没一会,吴嬷嬷就执灯亲自引了一名少年过来。 待走的近了,才看见是一穿着宝蓝色绣祥云百蝠图样衣裳的少年,头发束在头顶,还未戴冠,只以缀了明珠的发带束住。 临到这时,陆明懿才觉出尴尬的意思,上前盈盈一拜,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姣姣,几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可是与哥哥生分了?”陆承璟见这小小女孩只一拜,却又不说话了,心里万般复杂,想当初母亲生下弟妹时就已经不好,父亲兄长忙着服侍母亲,这一双弟妹只有他常去照看,还陪着玩耍。 母亲去时弟妹还小,懵懂稚儿看着母亲的棺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也是他一手搂着一个安抚,后来太后娘娘接了去,竟是几年不曾见了,与幼时的印象相差甚远。 “哥哥……”陆明懿抬起头来看着着小小少年,不知怎么竟心头一酸,眼里立时流出眼泪来,前世她没有哥哥,只有继母生的弟弟和妹妹,和她也不亲近,却想不到重生一回,竟然多了三个哥哥。 “姣姣莫哭,哥哥在呢。”陆承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把妹妹惹哭了,连忙捏了袖子去给妹妹擦眼泪。 “哥哥都弄疼我了。”陆明懿忍不住笑了,又惊讶自己撒娇竟然撒的这么自然,连忙问“大哥怎么没来?” 这个哥哥看起来似乎只有十岁出头,那应该还有一个年纪更大的哥哥才对,怎么只来了一个? “大哥他被父亲叫去了,他也心疼你呢,只父亲是个老古板,大哥不能违逆,你别怪他,今日我和大哥都要上学,也请不得假,没去接你,不过我和大哥都准备了礼物与你,姣姣可不要生气。”陆承璟连忙替大哥解释,顺便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来讨妹妹欢心。 “难道我在哥哥眼里这么小气不成,我可没生哥哥们的气,不过礼物却要马上拿来才行,谁让哥哥们一点也不想我。”陆明懿见哥哥这样着急解释,脸都涨红了,也不觉起了玩心故意撒起了娇。 “都送去了都送到你房里了!哥哥们如何不想你,你和瑜弟可算是我一手抱大的,还记得你小时,时时刻刻要跟着我,见我吃什么便张了嘴要,偏那些东西你又吃不得,只闹着哭,你一哭,瑜弟必定也跟着哭,两个小人儿哭起来都能把房顶掀翻呢!”陆承璟怀念的回忆小时候,那时候母亲还在,每每弟妹哭了,就要亲自抱着唱歌哄,那时唱的歌谣他都还记得,只是母亲却已经不在了,陆承璟想着,不免露出黯然的神色。 陆明懿一见就知道定是想起了以前的往事,也忍不住想到自己居然两世为人都是母亲早逝,也不知是不是克母的命。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哥哥不许再说了。”陆明懿看陆承璟神色黯然,就差红了眼睛哭出来了,连忙岔开话题,“如今我刚回来,好些事都不知道呢,我方才见祖父说回西府,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陆承璟听见这一问,收了黯然的神色,四下看了看,见只有妹妹身边的一个嬷嬷和一个大丫头服侍,明白这两个定是亲近信得过的,就拉了妹妹到亭中坐下。 “你许是不记得了,原先你小时祖父和祖母就不在一院子里住的,等你去宫里约半年后,祖父和祖母不知为何大吵一架,祖父就请了族中长辈来,说是把府里一分为二,祖母这边为东府,老姨太太那边叫西府,祖母答应了,但从此咱们这边的姑娘少爷排行再不算西府那边的,所以你原先是十四姑娘,如今只叫十一姑娘。不过看今天晚上这般,许是过不了多久你又要称十四姑娘了,只是你再祖母面前要少提起西府那边,免的祖母不喜。”陆承璟一句句仔细的说了,又多嘱咐一句,却又担忧妹妹太过紧张,连忙瞄补道“姣姣也不必害怕,左右还有哥哥呢,哪怕惹了祖母不快,哥哥也会帮你的。” 陆明懿听得哥哥这样殷殷关切,又是一阵感动,只连忙叠声答应。 “哥哥不必为我担忧,我都省得,如今我也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的。” “我们姣姣才多大点呢,今晚上我看瑜弟用饭都还要人服侍呢,可见你们都还是个孩子,哥哥自会保护你们的,时候也不早了,夜深恐路不好走,哥哥送你回去吧”陆承璟笑着摸摸陆明懿的头顶,看了看天色说。 “我和阿瑜才不一样,我早就会自己吃饭了!”陆明懿恼火的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自己居然幼稚的像个小孩一样强调自己长大了,一时觉得脸上发烫,连忙拒绝陆承璟想要送自己回去的好意“不用了不用了,一堆丫头跟着呢,只是哥哥一个人来这会子也没人给哥哥执灯,就叫吴嬷嬷送送哥哥吧,不然姣姣可不放心,定要惦记一晚上呢!” “如此,也好。”陆承璟略思虑了一会也就不再推辞,再三嘱咐流萤等人好生服侍陆明懿后就随吴嬷嬷往外院去了。 这边陆明懿搭着流萤的手回了藏鸦苑,更衣洗漱,正端着盏茯苓羊乳慢慢饮着,就听小丫头来报吴嬷嬷回来了,陆明懿忙命进房来。 “可送到了?哥哥还有别的话没?”陆明懿急急问道。 “送到了,眼瞧着进院子的,璟少爷命奴婢好生服侍姑娘歇息,那些子玩物明日才许打开。”吴嬷嬷想起刚才陆承璟的细细嘱咐,脸上笑意越发明显,瑜少爷还小,老爷瞧着也是个指望不住的,若这位兄长可靠,也是有大依仗了。 “偏他喜欢管着我!”陆明懿娇嗔一句躺回床上,又说道“唉,终究是血亲,这么几年不见,哥哥还这么护着念着我呢。” “姑娘这话却有趣,嫡嫡亲的兄弟姊妹,哪有生分的理。”流萤笑了,略犹豫一二,又说道“奴婢愚笨,却有一处想不通,原先姑娘不是说要把换院子的事托了老爷少爷,今日正好却又怎么不说了?” 陆明懿听这一问,心下却想,这又不是件好事,何苦要麻烦了哥哥,这院子,还只怕是府里对自己这个郡主的第一步试探,不过这个试探却巧,一时倒也发作不得,但这绝不可能是最后一件,以后怕是还有的事儿。 “这件事啊,先搁着吧,还弄不清这是谁的手笔,且看日后吧。”陆明懿不欲多说。 “是,另有一件事,先前得了老太太的信,说是让姑娘歇一日,后日就上学去。”流萤知道陆明懿不想再说,也就罢了,回了这句话,半晌不见陆明懿回话,也就只上前放了帐子,与吴嬷嬷一行人退了下去。 陆明懿好似睡着了,心里却飞快的在盘算此时的处境,想来都在互相观望,只等谁先耐不住。后日上学,定要生出一场风波来的。 玖。闺中女学 待过了两日,老太太送了一套上好青玉的文房四宝来,陆明懿便知这是要自己上学去了,叹过悠闲日子这么快就结束了,就急急命人准备起上学要吃的点心,陆明懿对于自己的课业还是很有信心的。 原来在宫里的时候,和公主们上的宫里的女学,师资力量不用说,小哥哥陆承瑜热爱武学,对于这些要用笔的东西向来不耐烦,每每耍赖托陆明懿捉刀,所幸陆明懿前世干的就是古书画研究修补,对于模仿很有一手,模仿陆承瑜的狗爬字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头痛能帮一时帮不了一世,现在回了冀州,陆承瑜想找陆明懿帮忙代写功课也不方便了,陆明懿心情大好,便着力研究起吃食,写了几张点心方子,如果不是吴嬷嬷红了眼圈的拦,陆明懿定要亲自动手做做看的,现在也只能坐在房间里等做好了品尝。 次日一大早,陆明懿早早就被唤起来了,穿衣梳洗,被一群丫头婆子们拥到宁国公府姑娘们上学的雅馨楼,进了门被扑面馨香一熏,才彻底清醒了。 一楼厅里摆着数张桌椅,除了陆明娴陆明嫄以外还有几个小女孩,或三两相聚说笑,或端坐椅子上瞧着自己手里的书,见陆明懿进来,都投过来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 陆明懿一眼瞧见第一排正中间一套空着的紫檀木雕着海棠花的桌椅,明显是给自己准备的,心想,好么,还是个太子座。 “姣姣,你来啦,现在还早呢,你第一天上学,无需怕的,何先生很是温柔的。”陆贞原本一个人坐着翻看手里的鹅书,看见陆明懿进来,连忙站起来迎上去。 “贞姐姐,我才不怕上学呢,只是起的也太早了,我困的紧。”陆明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可真真是个小懒虫,来瞧瞧,我特特给你准备了蜂蜜核桃糖,补脑又甜呢。”陆贞看陆明懿打了个哈欠,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连忙从荷包里摸了糖出来,塞了一块到陆明懿嘴里。 流萤看着,伸手要拦,却被吴嬷嬷一个眼色止住了,明显姑娘是想和贞姐儿交好的,这样一拦,岂不是让人觉得姑娘防备着贞姐儿,再说,这明目张胆的,贞姐儿敢对姑娘做什么? “哟,可真是好一出姐妹情深呢,就是不知道将来新伯娘入府了,贞姐儿还敢这么姐妹情深么。”陆明嫄看见这一幕,只觉得刺眼,脱口而出道。 “十三妹妹说的是呢,只怕到时候贞姐儿躲都来不及。”说话的这个是四房的庶女陆禾,平时只跟在陆明嫄身后奉承。 “嫄儿别胡说,姣姣到时候定会护着贞儿的,毕竟,是郡主呢。”陆明娴看似温柔的嗔怪,只是语气怎么听怎么怪。 都是嫡女,姐姐陆明妩因为是长女,不仅得父亲欢心还得母亲看重许了好人家,妹妹陆明嫄,明明就是蠢货,却被母亲称赞娇俏可爱。 只有她陆明娴,爹不疼娘不爱,说起来就只有温柔两个字,谁要温柔啊!她也想像姐姐一样被父亲疼爱,想像妹妹一样被母亲娇纵,可她能吗,她如果不温柔,谁还记得她这个宁国公府的十二姑娘?! “郡主又怎么了,到时候一个孝字就压死她,哼,等继母进了门,看她还能得了什么好。”陆明嫄听见陆明娴的话,怒火更胜,冷笑着说道。 这可真是好一场乱哄哄,陆明懿叹了口气,这个陆明嫄,尖锐骄纵,陆明娴笑里藏刀,看着温柔,倒是好会挑拨,都不过是几岁的小女孩,没想到这么早熟,放在前世,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都还在小学一年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 “二位姐姐的意思是说,新夫人进门会对我不好吗,那我可要去求祖母,别给我找这么个新夫人了。”陆明懿一脸天真娇气,说着转身就要走。 这一个动作,让三个女孩几乎同时白了脸。 “站住!你给我站住!”陆明嫄尖叫,涨红了脸。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去找祖母,如果祖母知道了,肯定要训斥她的。 陆明嫄虽然娇纵任性却不傻,早就在母亲薛氏那里知道了即将进门的新三伯母是祖母的娘家表侄女,可是得祖母欢心的,她要是敢说新三伯母的坏话,还被陆明懿告了状,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可是要让她向陆明懿低头,却是绝对做不到的,一时只能僵硬在原地。 陆明娴看着,心里嫌恶这样的蠢货居然是她妹妹,却又不得不出言帮忙,不然等回去母亲知晓了,定有好一顿骂。 “姣姣就是爱玩闹,嫄儿何尝是这个意思,不过是在替贞儿担心罢了,毕竟嫡庶有别,贞儿你说是不是。”陆明嫄说道,往陆贞走了几步。 “嫄姐姐担心什么?担心新夫人会对庶女不慈?”陆明懿停了脚步,转过身似笑非笑的说道。 陆明娴暗自咬了咬牙,没想到她这么难缠,这是她的意思吗? 嫡庶有别又没说错,陆贞本来就是庶女,说替她担心和嫡女走的近的会被新夫人忌讳,这本来也没错,说的含蓄一点大家不都是懂的,哪有这样直接说出来的。 更何况,嫡庶有别怎么到了陆明懿嘴里就成了对庶女不慈,看来她今天是铁了心要跟她们过不去了不成?! 只不过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污蔑新夫人这个名头给去了,把陆明嫄给择出来。 “这是哪儿的话,谁不知新夫人是祖母的表侄女,定是像祖母一样温和慈爱的,只不过嫡庶有别,贞儿和姣姣这样要好,怕新夫人看见了,既欢喜姐妹情谊,又忧心怕坏了规矩呢。”陆明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各种情绪,笑着说道。 “哦,原来嫄姐姐是这么个意思呀。”陆明懿顿了顿,话头一转,又疑惑的问“那为什么嫄姐姐方才要说,新继母进门,我讨不了什么好呢?这又是在担心我什么呀?” “你胡说!我刚才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看是你自己担心继母进门讨不了好,反而拿我做筏子,想害我,你做梦!”陆明嫄见陆明懿几次三番把陆明娴的话顶回来,气的跳脚再按耐不住,抢在陆明娴之前狠狠的说道,只想着只要自己不认,谁还敢非说她说过这话不成。 陆明娴一听见这话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合着刚才帮着说了半天都白说了,索性也闭了嘴,省的自讨没脸,反正她该帮陆明嫄说话也不是没说,母亲那边也交代的过去。 “这么说,你还是想说新夫人进门会害我嘛,祖母平时对你也不薄,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新夫人呢,还说我害你,你有什么值得我害你的?”陆明懿听见这话,却差点忍不住笑起来,陆明娴在一边拼命给她从污蔑新夫人上头撇开,她倒非要自己凑上去。 可怜陆明娴倒是个心思机敏的,偏偏摊上这么个扯后腿的妹妹。 陆明嫄还待再说,却听见外头有小丫头请安,说着“先生来了”,只能愤愤的坐回位置上。 陆明娴听见了,倒是松了一口气,生怕陆明嫄再说下去,难保不会说出更要命的话,也规规矩矩坐回位置上,再不敢往陆明懿那边多看一眼。 陆明懿仗着太后娘娘疼爱,从不用顾忌别人,在宫里那么个复杂的地方,若是有人敢惹了她,都是直白的找回来,只把吴嬷嬷愁的头疼,现在可不是在宫里,府里掌权的王老太太对自家姑娘可不会那么娇纵,就算看在太后和郡主身份的面上,不会发作,可背地里那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还少? 吴嬷嬷虽然不觉得自家姑娘会受委屈,但是见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吴嬷嬷也松了一口气,一挥手,小丫头们拥上前,老太太赏的文房四宝一样样放好,上好的雪浪纸铺上,几本书也摆整齐连徽砚里的墨都磨好了,再从食盒里捧出香茗点心奉上,这一番忙乱完,吴嬷嬷领着小丫头再行一礼,才俱都退了出去。 其他姑娘哪见过这架势,家中姐妹长房慧安郡主的嫡女陆明妗是不来学里上课的,其他姐妹上学,最多也不过跟着一个嬷嬷一个大丫头帮忙拿东西,如今来了一个郡主妹妹,竟然呼啦啦跟着这一群,倒像是皇子公主上御书房。 “哼,十四妹妹好大的排场,又茶又果的,不知道的,还当十四妹妹是来郊游的呢。”陆明嫄冷笑着说道,全然忘了刚才被陆明懿堵的说不出话,且还有个小辫子在别人手里。 “哎呀,比不得嫄姐姐热爱学习身强体壮不拘小节,我一贯娇气,便是在宫里女学,太后娘娘也嘱咐人送茶水瓜果。”陆明懿这会真是一点气都没了,这陆明嫄,纯粹就是个宠坏了的小孩子,根本不顾后果,只想着自己的情绪,故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侧头看着坐在旁边桌子上的陆明嫄,一副我好羡慕你我也很无奈的样子。 “你!”陆明嫄气结,什么身强力壮不拘小节,这都是什么词?!承认自己娇气就算了,干嘛还要把宫里女学和太后娘娘带上,存心炫耀吗?!可恶。 府中姑娘们上的闺学,共有七门,其中礼仪、女红、诗书三项是必学的,其余调香,琴,棋,画四项是看姑娘的兴趣自己选着学的。 而上学的地点在雅馨楼,一楼东边上诗书课,西边上画课和棋课,楼上东边上礼仪课和琴课,西边上女红和调香,平时一天上诗书,一天上琴课,一天上礼仪,一天上棋课,一天上女红,一天上画课,一天上调香,这样七天一轮,每天都是上午上学。 这天刚好轮到上诗书,讲学的是一位姓何的女夫子,为人最为严谨规矩,听说新来了一个从上京回来的小郡主,心里就想着定是个娇纵任性的,这还没进门又听了这一出,只叹道果不其然。 捌。姨娘红袖 这红姨娘本名红袖,是颖阳长公主定亲后才从内务府选进的小丫头,据说是个父母双亡的,由伯娘做主送进宫的,因长得灵巧,太后娘娘特地选了就是准备公主嫁人后,用来和别的姨娘打擂台固宠的。 所以在发现驸马爱重月姨娘以后,卫嬷嬷立马提醒了公主,抬了红袖做了红姨娘,颖阳公主心善,念着红姨娘的好,在生下陆明懿以后,就把红姨娘生的陆贞放到陆明懿身边做玩伴。 陆明懿和陆贞相处的极好,颖阳公主看了也高兴,底下的下人见了,也知道陆贞得颖阳公主看重,对红姨娘也多有敬重不敢怠慢。 红姨娘起初也是高兴的,直到她发现自己女儿对着颖阳公主一口一个娘,亲亲热热,对着自己反而生疏的叫姨娘,心里就开始不舒服了。 红姨娘自己从小父母双亡,受尽了苦楚,伯父一家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是有几分向上爬的心思的,虽然生了个女儿,但好歹也是府里的主子姑娘,要是以后都不和自己这个姨娘亲近,那和没女儿又有什么差别。 但是红姨娘知道自己的依仗不过是自己是公主抬举的,只能依靠着公主,所以也无法,只能憋着一口气。 所幸后来又怀了,生下了陆轩轩哥儿,真真是当成了命根子看待,公主再提要把轩哥儿放到璟哥儿身边的时候,红姨娘又气又恨,抱着轩哥儿直骂又不是没儿子,干嘛非要抢她的。 这时候红姨娘已经全忘了,是谁抬举了她才能有今天。 故意找了个陆秉礼在的时机,抱着孩子跪到公主面前,说不愿轩哥儿以后低人一等,哪知道陆秉仁本身就是个清高守规矩的,别说他不管后院的事,就是管,他也觉得庶子跟在嫡子身边没什么不妥当的。 红姨娘一番哭诉,除了被卫嬷嬷狠狠记恨了一笔,再没得到什么。 只不过最后公主还是没再提这事,只让红姨娘自己养着轩哥儿,底下的下人们都背地里笑红姨娘傻,只有红姨娘自己觉得是得逞了。 一边女儿和嫡女交好,在嫡母面前也得宠,一边儿子还养在自己身边,红姨娘觉得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直到颖阳公主去世了,公主身边的几个贴身婢女都殉主了,卫嬷嬷也想让红姨娘殉了的,不过被红姨娘躲过了,卫嬷嬷心里恨红姨娘恨到不行。 红姨娘对卫嬷嬷则怕到不行,在红姨娘看来,颖阳公主抬举了她做妾,那她就不是颖阳公主的婢女了,何况她还有子女,以后还有的是飞黄腾达的机会,怎么可能殉葬呢,卫嬷嬷纯属疯了。 只不过她没想到,太后娘娘一道圣旨带走了陆明懿陆承瑜,陆秉礼又把两个大儿子送到了常山书院,老太太又是个重嫡庶的。 这下子除了还顾及陆贞和陆明懿的关系,红姨娘和陆轩在府里的待遇是一下子落了下来,甚至还不及老太太抬举的月姨娘。 红姨娘也谋划过,买通婢女想得宠于陆秉礼,谁知道陆秉礼虽然上钩,也宠了红姨娘几日,但他根本不管后院的事,哭诉一回,除了得几两赏银被训斥一顿,再没什么了。 三年间,红姨娘除了和月姨娘拉扯着争宠,就只能从陆贞那里得些好处了,可怜陆贞往日子在嫡母手里得的好东西,几乎都被红姨娘忽悠过去换了银子贴补陆轩了。 卫嬷嬷这样细细说完,只想着要让陆明懿从此连陆贞都厌弃了才好,这样才能让红姨娘知道背叛颖阳公主的下场。 而陆明懿却觉得,这红姨娘倒是个可用的,陆明懿回来的时候,只知道继母是王老太太的娘家表侄女,是个什么性子都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也都不知道。 老爹是个靠不住的,几个哥哥,陆明懿又不想把他们卷到后宅的事里,在古代,男子只有在外面闯荡才有出息,在后宅和妇人争长短,只会眼皮子浅。 陆明懿想,在后宅里,能和继母对抗的,最好的就是红姨娘了,月姨娘是王老太太抬举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继母对着干的,只有红姨娘,有女儿有儿子,还是原配抬举的,正正好。 虽然陆明懿和陆贞有姐妹情谊,但却不妨碍陆明懿想算计红姨娘,一来是陆明懿半道出家,对陆贞的姐妹情印象不深刻,二来就是再卫嬷嬷的嘴里,红姨娘对陆贞并不好。 “这些我知道了,对红姨娘我另有打算,不必再言。”陆明懿说。 若是把这些打算告诉卫嬷嬷,卫嬷嬷肯定觉得不妥当,恨不得马上弄死红姨娘,所以陆明懿还是不打算告诉卫嬷嬷。 卫嬷嬷一听这句话,心里都是不满,觉得陆明懿这就是被陆贞的几句好话笼络了,可别的卫嬷嬷也不敢再说,上次陆明懿的一顿脾气,卫嬷嬷还记得呢。 陆明懿心里想着红姨娘的事,不免就忽略了卫嬷嬷的情绪。 吴嬷嬷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叹道这卫嬷嬷哈哈四一心都在颖阳长公主身上,根本还没有全心全意为姑娘打算,但凡卫嬷嬷多为姑娘想两分,以卫嬷嬷的老辣,怎么可能不知道姑娘的打算。 “姑娘,这几套衣服,是收起来,还是...”吴嬷嬷上前两步,麻利的把托盘上的浅粉色襦裙叠好,重新把包布搭上,询问道。 “不用收了,过两日就穿。”陆明懿瞧了眼衣服,随口说道。 “是,那就画屏拿去比这姑娘的身量仔细瞧瞧,再细细的熏上香。”吴嬷嬷听见这话也有点惊讶,但马上就回复过来,端起托盘,给了卫嬷嬷一个眼色,退了出去。 陆明懿的衣服,无论贴身小衣还是披帛,都是画屏领着小丫头亲手做的,外头人送的衣服,是一概不上身的,现在陆明懿点头说过两日要穿这衣服,明显是把陆贞当亲近的人了。 卫嬷嬷看了,只觉得陆明懿果真是被陆贞几句话就迷惑了,心里对红姨娘的恨又深了一层,只想着陆贞定是从红姨娘哪里学的讨好人的手段。 而吴嬷嬷听见了,却想着陆明懿既然上了心,那自己还是该和卫嬷嬷好好说说,至少别添乱。 吴嬷嬷这才给卫嬷嬷使了眼色,却不想卫嬷嬷心中却觉得,定是吴嬷嬷平时对陆明懿说了她什么,才使得陆明懿对自己这个亲娘的乳母都不亲近了。 这下看到吴嬷嬷的眼色,卫嬷嬷心里倒想,正好,你吴嬷嬷不是一向把郡主把的牢牢的吗,这回这件事倒要跟你好好分说分说。 于是也行了礼,跟着吴嬷嬷出去了。 陆明懿自然发现了两个嬷嬷之间的眼神官司,不过对于自己的奶娘吴嬷嬷,陆明懿是十分放心的。 所以也没拦着,只叫了轻罗来,说想吃千层薄荷糕。 这边吴嬷嬷一路领着卫嬷嬷回了自己房间,作为姑娘的奶娘,吴嬷嬷享有在西跨院独住一个小通间的权利,不必想其他丫头一样住在后头的下人房。 卫嬷嬷一路跟着吴嬷嬷走,心里的怒火倒平息了一些,进了门,也不急着问,自顾自坐到床边的矮榻上,伸手拿了中间小几上的茶壶倒了杯茶。 吴嬷嬷看着这场景,笑了笑,自己掩上门,也到矮榻上,与卫嬷嬷隔着小几面对面坐下,伸手翻了个杯子,也倒了一杯茶。 “你把我喊来不会只为了叫我喝茶不成?”卫嬷嬷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吴嬷嬷心里想,卫嬷嬷曾经也是太后娘娘身边得力的丫鬟,后来做了颖阳长公主的奶嬷嬷,原本卫嬷嬷应该是精明通透有能力有手段的,哪知道颖阳长公主嫁了以后是那样的情况,后来跟郡主回宫,虽然说是教引嬷嬷,可宫里老辣的嬷嬷都看得出来,郡主身边不仅跟着自己,还有那样四个精心调教过的大丫头,这就足以证明太后娘娘因为颖阳长公主的事对卫嬷嬷已经不如以前放心了,也怪不得卫嬷嬷越发着急了。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卫嬷嬷至今不肯面对颖阳长公主已经去世了,她现在是陆明懿身边的教养嬷嬷这样的现实,还拿自己当公主的奶娘看待。 “老姐姐,咱们都是宫里的出身,你比我大的多,经的事也多多了,当真不知道我想跟你说什么吗。”吴嬷嬷叹了口气,看着卫嬷嬷说。 “你不必与我打什么哑谜,这府中的人,都不是什么好的,你喜欢把着郡主,却没那样的本事。”卫嬷嬷听见吴嬷嬷这样一副语气,心火直冒,她可是公主的乳娘,公主在时,这老货在她面前那叫一个顺从,如今不过是看公主没了,郡主又不是全心信赖她,这才敢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我是没这样的本事,可是姑娘就愿意听信我的,你可想过其中缘由?”吴嬷嬷皱了皱眉,见卫嬷嬷压根不肯去想,不禁也语气冷淡起来。 “还能有什么缘由,不过喝了你两口奶,你又事事顺从,只想着自己的地位,却不为郡主考虑,那红姨娘能是个好相与的吗。”卫嬷嬷冷笑道。 “你若到现在还是这样想,真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为郡主考虑,你只不过是自己看不过红姨娘罢了,你扪心自问,你到底是颖阳长公主的乳嬷嬷,还是凤阳郡主的教引嬷嬷!”吴嬷嬷听见这话,火气也上来了,这卫嬷嬷是根本没想过这些事,满心都是自以为是,便甩了这句话,再不多说,走出了屋门。 “什么乳嬷嬷,教引嬷嬷,不都是一样的么。”卫嬷嬷看着吴嬷嬷出去,愣了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柒。陆贞来访 次日,陆明懿往王老太太处请过安,得了一堆夸奖和赏赐,刚回了藏鸦?32??,一盏茶未尽,就听见小丫头来禀,说十二姑娘来了。 “姣姣,你回来啦。”陆贞笑着进门,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屋里,心想,果然嫡女就是不一样,何况还是个郡主,早前公主嫡母还在时,她屋里和这屋里还算差不多,后来公主嫡母不在了,王老太太重嫡庶,爹爹又不管后院的事,她和姨娘的日子就越发的不好过了。 陆明懿听见这个称呼,心里奇怪,如果没记错的话,陆贞是庶女,怎么感觉好似和自己很亲密的样子,昨晚上那接风宴的闹腾,陆明懿还以为府里嫡庶规矩很严。 “三年不见,姣姣是不是把贞姐姐都忘了?亏我还巴巴的把姨娘给你做的衣裳都送来呢。”陆贞见陆明懿不答话,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不过马上调整过来,笑嗔道。 “不过是时间久了,一时认不出来呢,贞姐姐可比以前漂亮多啦,快过来坐。”陆明懿看着眼前这个笑起来两个酒窝的女孩,心里生出熟悉信赖的感觉,想来以前陆明懿对这个贞姐姐应该是亲密的,遂偏了偏头一副爱娇的表情说道。 “姣姣还和从前一样调皮,不过长高了不少呢。”陆贞听陆明懿语气和小时候一样亲热,还有打趣的话,松了一口气,上前坐了。 来之前姨娘反复交代要和陆明懿拉近关系,以后新夫人进门,还不知道好不好相与,老爷是个不管事的,哥哥还小指望不上,只有这个郡主嫡女,新夫人不管如何,定是不敢碰的,只要和陆明懿交好,以后新夫人对她们说不得也要掂量掂量。 “唉,高了我也高兴,就是胖了些,哪像贞姐姐这样窈窕纤细。”陆明懿故意叹了口气,做了一副忧愁的样子,在宫里向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撒娇惯了,练出一手卖萌的好本事。 “又胡说,哪就胖了,你还小呢,这样正正好。你一去三年,姨娘也不知道你身量,估摸着做了几件衣裳,你且瞧瞧,哪不喜欢了,我再让姨娘改改。”陆贞说着,身边的婢女金环连忙上前把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轻轻掀起上头搭着的一块石青色包布。 那托盘上叠着几件齐胸襦裙,都用了上好的会州落珠纱,这种纱做的裙子看着不显,如其他纱无二,但在阳光下风一吹,就如珍珠滚落,会显露出点点珠光,不过这纱极难保存,过一年半载,就会如明珠蒙尘,再无特别了。 “这是落珠纱?我在上京时也得过这种纱,可惜做了裙子穿了几次就不鲜亮了。”陆明懿伸手摸了摸裙子,心想这红姨娘可真是下血本了,用这纱做的几套裙子,没有几百两银子是不成的,这样贵重的见面礼,也不知想求什么。 “正是落珠纱,姨娘费了大工夫才得的,听说姣姣要回来,急急就做了这三套裙子,一样浅粉色,一样嫩黄色,一样天蓝色,我也有两套,一样水青色,一样碧绿色,只我的姨娘还没做完呢,过两日,咱们一块穿这裙子,如何?”陆贞按红姨娘交代的细细解释着,心里却有些忐忑,国公府的姑娘,哪怕庶出的也是有些眼界的,自然知道这落珠纱的贵重,可是自己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庇护,应也不算为难。 “姨娘可真是,这样的好东西留着给贞姐姐就是了,给我做什么?”一块穿?难道只是单纯的要交好拉近关系?那可抵不过这几件裙子的价值,陆明懿不解其中的意思。 陆贞沉默了,若按红姨娘交代的,此时她应该向陆明懿讲以前小时候嫡母对她们姐妹一般无二教养的往事,多说些她和陆明懿以前亲热的趣事,可她却不太想这么说。 陆贞和陆明懿相差不过一岁半,算得上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嫡母把嫡女庶女不看重,她和陆明懿一同玩闹,可算的上是情谊深厚,哪怕后来嫡母去世,她的生活一落千丈,她也不曾想过要对陆明懿使手段的。 只不过生活的落差让红姨娘改变了,她渴望着要重新回到以前的日子,渴望着自己的子女想以前一样和嫡子女一样,后来她知道王老太太的表侄女要进门做新夫人,她更害怕新夫人像王老太太一样,看重嫡庶。 “也不是光给你的,我也有的,以前我们不也是经常穿一样的么。”陆贞觉得这断断几个字说的无比艰难,后面的话,却是说不出了。 陆明懿觉得陆贞应该是还有话说的,只是看她的样子,好像很难开口,就站起身,招呼流萤把托盘里的衣服展开看看,想给陆贞思考的时间。 陆贞看流萤和另一个小丫头把那身浅粉色的齐胸襦裙展开,讨论配一条豆绿的丝绦好看还是配一条亮紫的,想起小时候她和陆明懿闹着让嫡母身边的丫头教打络子。 可那时候两个人不过才三四岁,哪弄得来那么复杂的东西,半天打不好,陆明懿娇气,跑到嫡母身边哭,只有她在姨娘鼓励的目光下勉强打了一个,嫡母夸她手巧,嗔陆明懿笨手笨脚还没耐心,陆明懿也不恼,还腻着自己求自己把那个络子送给她。 嫡母看见了就笑,赏了她们一人一条缀了玉的络子,陆贞还记着自己的是块白玉,陆明懿的是块碧玉,一样雕成双鱼,一样用了洋红的丝线。 “母亲去世后,老太太不喜欢庶女,新夫人是老太太表侄女,也定是重嫡庶的,姨娘怕的很,我也是,也是怕的,只求妹妹以后看在,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看顾姨娘些。”陆贞说着,不自觉红了眼睛,到底没有像姨娘交代的说,她还是不想对陆明懿耍手段,她宁愿直接去求。 陆明懿转过身,看向已经红了眼圈的陆贞,想来以前陆明懿和陆贞定是很要好的。 吴嬷嬷听见说道新夫人,连忙挥挥手,让小丫头们都退了出去,自己到门口的廊下坐了守着。 “我还当贞姐姐是有什么事求我,原来是为了这个,可见贞姐姐是与我生分了,便是你不说这些,难道我还会不管你不成。”陆明懿拉住陆贞的手说道。“再说了,就算新夫人进门重嫡庶,也要掂量一下姨娘的身份。” 虽然陆明懿没有穿过来之前的记忆,可是刚才对陆贞的亲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那应该是这个身体原来的记忆吧。 再想刚才的情况,原本陆贞定是想用以前的情谊勾起陆明懿的亲近,后来肯定是不想对陆明懿耍手段才干脆直接出口恳求吧。 “姣姣......”陆贞一下明白过来,她都是被姨娘给说糊涂了,新夫人进门那是继室,不管如何都不可能比原配高的,姨娘是原配嫡妻抬举的妾,新夫人再如何也要顾及些,不拉拢也不会如何打压的。 “就算新夫人有心思,老国公还在呢。”陆明懿突然想到昨晚上的事又补了一句。 老国公明显对王老太太有顾忌,却又想抬举西府里的,那就只能把整个府里的庶出一起抬着,这才不算踩了王老太太底线,王老太太才没有发作的借口。 “我知晓了,都是我和姨娘多想了,姣姣,谢谢你。”陆贞完全放松下来,抽了帕子按了按眼角。 陆明懿送陆贞出了藏鸦苑的门,远瞧着陆贞带着两个丫头转过个弯看不见了,才回转。 陆明懿倚在软塌上,手里端着盏茶却不饮,只用指腹缓缓的沿着杯壁滑动。 “郡主,我听说贞姐儿来了?可是为了红姨娘的事?”卫嬷嬷拿着个绣篮进了门,就凑到陆明懿身边说道。 卫嬷嬷是陆明懿的教引嬷嬷,平时除了教导陆明懿一些行事手段和针线女红,是不在跟前服侍的,刚才恰好准备拿着新描的花样来给陆明懿讲针法,正好看见陆明懿从外头回来,原本以为去了园子里,随口一问才知道刚才陆贞来了,这才一进门就问起这事。 “红姨娘的什么事?”陆明懿见卫嬷嬷说的奇怪,不由反问道。 “郡主不知道,那红姨娘原本是长公主身边的丫鬟,叫红袖的。因驸马看重老太太赏的月姨娘,长公主才抬举了她和月姨娘争宠的,生了贞姐儿后,长公主还特特把贞姐儿放到郡主身边做玩伴,哪知道她也是个心大的,后来竟还生了轩哥儿,长公主念她不容易,想着把轩哥儿放到璟哥儿身边,哪知道她竟然哭着跟长公主说不愿轩哥儿以后低哥哥们一头,这却是从哪儿说起呢,还不是防着长公主,要说轩哥儿从一出生,那就比璟哥儿低了不知道多少了。”一听见陆明懿问,卫嬷嬷立马打开了话匣子,把红姨娘的来历说的清清楚楚的。 陆明懿才知道卫嬷嬷原来对府里的众人都是有不满的,除过王老太太和老爷,首当其冲的就是红姨娘了。 拾。赏花请帖 何夫子进了门,也不管其他,自顾自在上头的黄花梨木桌椅上坐了,抽出一本论语,翻到上次讲到的地方,念了起来。 陆明懿也不在意,左右她也是过来混着玩的,也不真打算能学到什么,原先在宫里的女学上学的时候,诗书这一课,大多学的是作诗写文,启蒙类的书是不教的,年长些的公主都在学经史子集了,要说皇家公主虽然荣耀,但是要担负的东西也多。 陆明懿自己按着何夫子念的,翻开自己的书,认真瞧着,这书是府中自己印的书,除了正文以外,旁边还有批注,陆明懿倒是很感兴趣,觉得这个批注写的很有趣。 上头何夫子念完一段,解释了两句,低头就看见陆明懿的头顶,漆黑的发间带着一对东珠串的珠花,在头发上映出莹润的光泽。 宫里受宠的小郡主,哪怕娇纵也是当得的,只看这一对小珠花,就用了至少六颗上好的东珠,听说这小郡主的父亲要娶续弦了,也不知道以后新夫人进了门,这小郡主该如何。 好容易一上午过去了,到了时辰,何夫子也不废话,说了下节课要交的功课,就干脆利落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抬脚就走了。 外头等着服侍的丫头婆子,见夫子走了,才呼啦啦拥了进来,各自找了各自家的姑娘,又是奉茶又是送点,嘘寒问暖的。 陆明嫄以前对这个时候是颇为享受的,因为陆明妗不来上学,来学里的所有姑娘,除了庶女,就只有她最得宠,其他姑娘,就连亲姐姐陆明娴,表面上也要给她两分笑脸。 可今天,陆明嫄在陆明懿这里吃了个暗亏,闹了个尴尬,陆明嫄自觉地丢了大脸,偏偏又想不到什么话能讽刺回去,只把自己越想越气,这时候凑上来服侍的丫头婆子看起来也格外的不顺眼,随手就把贴身大丫头蕊儿送上的茶又整杯泼回去了,蕊儿整件裙子上都被染上了茶渍,瞬间就红了眼圈。 “哭什么,你还有脸哭,没爹没娘的下作玩意,留了你服侍倒把你的心留大了,哼。”陆明嫄狠狠的骂了两句,边骂还边王陆明懿那看,见陆明懿没反应,到底不敢明着对上,一甩袖子就往外走,几个丫头婆子连忙收拾了东西跟上。 陆明娴想着一会回去了,这个气性大的妹妹还不知要怎么折腾,也没了心情理别的,朝陆明懿点了点头笑了笑,也急急跟了上去。 其他姑娘不是庶女就是西府的,瞧了这一场乐子,却不想把自己搅和进去,没几下就都走完了。 “姑娘,方才老太太那边传了话来,说是有事,请您下了学就过去一趟。”吴嬷嬷一边接过陆明懿喝了两口的茶,一边说道。 旁边流萤领着小丫头一样样把陆明懿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听见陆明嫄说的话,心里气的不行,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陆明懿,见她没什么反应,端着茶盏喝了两口,递给吴嬷嬷,站起身随手理了理袖子,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也就把自己的气按了下去。 “知道了,说没说什么事。”陆明懿喝过茶,站起身理了理袖子,问道。 若是前儿听见陆明嫄这话,她是肯定要气的直接两句话顶回去的,可现在,陆明懿只觉得陆明嫄是个宠坏了的小孩子,对着个孩子,哪有火可发呢。 “没说,不过听说是,说是冀州知府夫人送了赏花宴的帖子来。”吴嬷嬷说。 陆贞听见这话,心里惊讶了一下,冀州知府是上京敦郡王的嫡幼子,虽然不是世子,却是最得郡王妃疼爱的,娶了宫里贤妃的堂妹,生了个女儿还得贤妃求了个县主的封号,在冀州也算是贵门了。 冀州历来有四季宴的习俗,都是由冀州的名门世家轮流举办,请的也都是名门贵族,宁国公府虽然也算贵门,却不是世袭的,下一代就要降等了,四季宴也轮不上举办,帖子也只有老夫人和慧安郡主能得,陆贞没想到陆明懿也能得,不过想想陆明懿的郡主身份,也理所当然了。 “贞姐姐和我一同去吧,也给祖母请个安。”陆明懿见陆贞神情变化,心里了然,对于冀州四季宴的习俗陆明懿是知道的,却并不觉得这帖子有多难的,毕竟再如何也不过是冀州的一些世家聚会罢了,在上京这样的聚会陆明懿也是参加过不少的。 “恩?恩好。”陆贞听见陆明懿的话才拉回了思绪,心里有些复杂,看她的样子明显是没有把这帖子当回事的,可自己对于这样的宴会却是十分向往的,陆贞看的明白,虽然陆明懿对自己好像还如往常亲密,可到底是有不同的。 日恒月升 陆明懿和陆贞一同走进来,看见廊下立着数个大丫头,就知道怕是很多人都知道了这帖子的消息,过来打探了。 “十四姑娘,十四姑娘和八姑娘来了,快请进。”打帘的小丫头看见陆明懿连忙高声通报,一转眼才看见陆贞,顿了一顿才接上话,上前掀起了珠帘。 陆明懿见这样,不由得挑眉多瞧了两眼这小丫头,想着这丫头不怎么灵巧,怎么倒领着这么个要机灵的活计,不过也不深究,径直走了进去。 跟着的陆贞却是满脸的尴尬,王老太太不喜庶子女,平时她除了初一十五到这院子里磕个头,其他时候是不往这里来的,因为就算来了,也定是个二等丫头一句老太太歇着了就打发了,今天也是慌了头,竟然就这么跟着陆明懿来了,不过既然已经到了门口通报了,就再没有不进的理,也只得硬着头皮进了。 “明懿/陆贞见过祖父祖母,大伯父大伯母,二伯父二伯母,见过父亲,四叔父四叔母,五叔父五叔母。”陆明懿和陆贞进了门就先低着头对着里头的一大堆长辈行礼。 “姣姣来了,快到祖母这来。”王老太太经过和贺保全家的一番筹划,后来又自己细细打算过,再加上今天这帖子,对陆明懿的态度也算是好了不止层次,严肃的面孔难得的有了一丝笑意,语气也亲切温和多了,仿佛前几天刚见面时候的那一场风波从未发生一般。 “是,祖母。”陆明懿听见这一声姣姣心里别扭极了,却没得办法,只能也带上濡慕的笑意凑上前,跪坐在王老太太身边。 陆贞早料到自己会得到的待遇,因此也没什么不平,自己自己默默往边上移了几步,退到了父亲陆秉礼的身后跪坐着。 “今日里上学累不累,姐妹之间相处的可好,若有什么不好,你就直接和祖母说。”王老太太严肃惯了,便是有心想哄着这个孙女儿,一时也难以多亲近,只不过是扶了扶陆明懿的珠花,理了理陆明懿后头垂下的头发,慈爱的问道。 拾壹。人多贴少 陆明懿一听老宁国公这话,忍不住惊讶的看了过去,这却是怎么说的,这一张请帖还能捎带这么多人不成,不都是一张请帖,除了帖子的主人再带上一两个至亲好友么,可这祖父,好家伙,一开口就是五个人。 屋子里的寂静让老宁国公皱了皱眉头,以往他自己自然是有帖子的,大儿子也是有的,不过西府那边却是一张帖子都没有的,王老太太盯得紧,都是带了东府的几个嫡孙子嫡孙女去,可今年,不光他自己有帖子,三儿子四儿子也有,那自然是要把西府的孩子们都带去了,这样的宴会,总不能一次都没参加过。 “带那几个去,你不怕丢脸,我却还是要脸面的。”王老太太森然说道,面上又恢复了以往了严肃冷峻,心里的火却是压也压不住。 今年多出来的三张帖子,都是看着姣姣的郡主身份上,那是她的嫡亲孙女,凭什么还要给西府的那几个小贱种抬举,这样的宴会,那庶出的想参加,也不怕夭寿! “你这是什么意思,都是宁国公府的子嗣,难道你还要厚此薄彼?”老宁国公说着,只拿眼睛去看自己的大儿子,前两天嫡庶一视同仁的话,他可是应了的。 下面坐着的二夫人再案下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都是府里的太太,大嫂是郡主自然没得比,其他妯娌跟前自己也是没地位的,就连同是庶出的五弟妹,也因为更得老宁国公的脸,在自己面前一副傲气样儿。 只是这些也不是不能忍,可凭什么都是宁国公府的姑娘郎君,自己生的就是要低人一头,每每有些什么好东西都是大房三房四房得了,就连些露脸的宴会,都是每份的,这如何能忍,难道自己的孩子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哼,说到底也是嫡庶有别,四季宴那样的排场,别说庶出的没资格去,只怕去了也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王老太太毫不留情面的冷哼一声说道。 别以为上次大儿子服了软,她也会退让,若是些玩意就当打发下人做善心了,可若是要想一步登天,那是做梦! “是嫡是庶,我说了算!”老宁国公冷冷的吐出这几个字。 厅里的所有人心里都是一跳,带着不同的神情看向老宁国公和王老太太。 老宁国公也是急了才说出这句话,要想嫡庶互换,除非休妻,不说别的,现在的宁国公府,还离不得江州王氏的支持,就凭这个就不可能休妻。 王老太太严肃的脸瞬间涨红了,猛地转过头狠狠的盯着老宁国公,心里愤怒和悲哀交杂,让王老太太一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 “父亲!慎言。”大老爷满是不赞同的看了一眼老宁国公,哪怕王老太太说话有些不妥当,他这话说的也是过了些,大老爷又想起他小时候的那些事,说不出的厌烦恶心,是嫡是庶以前是老宁国公说了算,现在可不一定了。 “待会我叫丫头把帖子送到你那里去,你和贞丫头要好,就把贞丫头带去,明日我请冀州最好的裁缝娘子和首饰匠人来给你们做衣裳首饰,喜欢什么尽管挑了去。”王老太太深深了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对陆明懿说道。 王老太太不想在晚辈面前丢脸,尤其是在西府那边的人面前,左右她是不能同意的,有本事就让老宁国公自己带着媳妇孙女去赴宴了,反正她这么多年在宁国公府,脸面早也丢光了。 “明懿呀,祖父知道你是个好的,明婉和秀儿也是你嫡嫡亲的姐妹,这多年也没什么出去玩耍的机会,这回就把也带上。”老宁国公听见王老太太这话,马上也想到陆明懿才是帖子的主人,若是陆明懿自己要带着人去,难道别人还能拦着吗。 陆明懿没想到这矛头一下就对准了自己,这要是说带吧,王老太太那边过不去,可要是说不带吧,老宁国公也不说就这样算了,可真是难办。 “孙女知晓,可是这一张帖子也带不了几个人呀,若是去的人多了,怕是丢了宁国公府的脸面,祖父你说这科怎么好。”陆明懿略略想了想,为难的看着老宁国公说道。 若是可以,陆明懿压根就不想去,可看这架势不不能不去了,要是再带上几个不熟悉的人,性子好的还好,性子不好的,她可不想跟着收拾烂摊子,不过就算是拒绝,也要找个好理由,委婉的说才行。 “那就叫贞姐儿别去了,府里的庶女可以少去几个,把明婉和秀儿带上。”老宁国公马上不假思索的接道。 陆明懿暗暗腹诽,难道那个秀儿就不是庶女了吗,这差别待遇,可实在太明显了。 “父亲!前两天您还跟我说要嫡庶一样对待呢,这回帖子不够就不去了,不是还有秋天吗,到时候再带着明婉和秀姐儿去就是了。”大老爷语气冷硬的说道,也实在是看不下去父亲这样厚此薄彼的自打嘴巴。 尤其是对着陆明懿这样,这多出来的帖子,还不是看在这刚回来的郡主的面上,这样做派,简直是丢人,也不想再讨论下去了,说完这一句,大老爷直接站起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慧安郡主,就往外走了。 老宁国公听见大儿子这样说,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什么。 慧安郡主扶着婢子的手慢慢站起身,礼数周到的行了礼,才慢慢往外走。 二夫人脸色颓丧,想不到老宁国公出马都没能让自己的孩子去赴宴,那还有谁能做这个主呢,难道要指望王老太太吗,呵呵,那还是别指望了。 众人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王老太太就扶着额头说乏了,命众人散了。 众人一起行了礼走出来,陆明懿就瞧见二太太一脸焦急和面带嘲讽的五太太追着老宁国公去了,想来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还想着能有什么法子。 “姣姣?”陆贞有些奇怪的顺着陆明懿的目光看去,却不知道陆明懿在想什么。 “恩?没什么,走吧,我那里还有块好料子,你随我去取了,请姨娘再给我作件裙子吧。”陆明懿收回目光,神色自若的笑道。 陆明懿想着既然决定要扶着红姨娘起来,那自然要先联系联系搭上线才好。 “恩,姣姣你喜欢就好,姨娘定是欢喜的。”陆贞不明白也不多想,听见要请姨娘做裙子,就开心的笑了。 陆明懿心里叹了一口气,陆贞这样单纯,却偏偏有个不甚安分的姨娘,日后若是知道我拿她姨娘当棋子儿,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还有些其他的料子也是好的,你挑挑也做一件,可不许推辞。”陆明懿说着,心里到底是存了些补偿的意思。 拾贰。西府算计 “十二岁,是不小了,不过几个月还是等得的。”老宁国公有些犹豫,若是可以,他是着实不想和自己的大儿子对上,这一次说要把明婉她们带去,也不过是在试探那边的底线而已。 “几个月自然是等得的,可谁知道大哥下回会不会让去,说是说下回必定带了明婉去,可真到了下回,哪里还想得起我们明婉啊。”二太太顿了一下,马上再接再厉的哭诉。 下回还有下回,好容易大哥松了口嫡庶一视同仁,自然要抓紧这个关口,让女儿参加一回四季宴,这样下一次才好说,若是错过了这回,再等几个月,谁知道还会出现什么变数。 二太太咬着牙变着花样哭诉,就是不松口说愿意等下回。 五太太见二太太这样卖力,也不好只站在一边瞧着,只不过她没有亲生的女儿,就两个儿子,每年都会跟着老宁国公去参加四季宴,心里自然是不着急,只跟着凑了两句话,就自顾自的拿着帕子按着鼻翼低着头。 老宁国公原本就对自己忌惮大儿子心里不舒服,觉得好似自己这个做老子的还怕了儿子,再听二儿媳这样一番哭诉,心里烦躁的很,面上就忍不住带了些神色出来。 唐氏一看老宁国公的脸色就知道老宁国公在想什么了,心里暗暗叹气自己这个大儿媳还是太急躁了些,虽说为自己的女儿谋算是应当的,可是这样一番哭诉,倒显得像是在逼迫老宁国公了,唐氏虽然想着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却到底抵不过对儿子和孙女的心疼。 “莫要胡说,你大哥素来是个公正的,怎会不惦记着自家侄女儿,上回且不是保证过,别的不说,在老太爷面前说下的话,如何敢反悔?明婉还小,几个月怎么等不得,倒要这样巴巴的闹腾。”唐氏板起脸先把二太太教训了几句,话里明着暗着先捧了大老爷又抬了老宁国公,唐氏不错眼都知道老宁国公此时的神色定然和缓了许多。 老宁国公听见唐氏说大儿子在他面前说的话不敢反悔,自觉的在大儿子面前还是有父亲的威严的,心里一时想着就舒坦多了,觉得还是唐氏懂他心意,满意的点了点头。 二太太察觉自家婆母的话里的意思也不敢再说,只是到底还念着自家姑娘,一时焦急的抓紧了手里捏着的袖子。 “只不过说到明婉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没投了好胎,有我这么个姨娘奶奶,到底是拖累了,前头嘉儿所幸得老夫人许了人家,明婉却不知哪里着落。”唐氏话锋一转,语气哀愁失落的说道。 唐氏最是了解老宁国公的,软弱糊涂,偏偏受不得激,又固执,对于他认定的好人那就是千好万好,对于他认定的坏人,那就是做什么都恶毒,几年前唐氏使了手段令老宁国公以为是王老太太把长孙女陆嘉许了个商贾人家,老宁国公气的把府里一分为二再不许王老太太插手西府的事。 现在再听唐氏自怨自艾,又提起西府里陆嘉嫁了商贾还算高嫁,作为嫡女的明婉是怕嫁的还不如陆嘉,再对比两府里的人,东府里大老爷娶了慧安郡主,三老爷娶了颖阳长公主,四老爷再不济也娶了通州薛氏的女儿,而西府呢,二老爷娶的是御史的女儿刘氏,成亲没多久那御史就血谏死了,虽说得了个正直忠君的名头,可谁知道皇帝心里头膈不膈应,五老爷娶的是他千挑万选的将军嫡女,哪知道看着娇俏可人,却是个泼辣的,把个小儿子管的死紧,这样想着老宁国公心里的怒火又冒了起来。 只不过这一会不是对着西府里的人,而是对着王老太太了,合着他爱重的子孙们反倒各个不如那个毒妇生养的,自己爱重的孙女儿嫁个低贱的商贾人家还是高嫁了?! 这不仅是在打老宁国公的脸,更是把宁国公府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凭什么他宁国公府的长孙女就配嫁商贾? 老宁国公越想越愤怒,一时在心里憋着气发狠,定要让明婉好好高嫁了,嫁的称心又如意。 可怎么样才能嫁的称心如意呢? 首先当下最要紧的,自然是去参加四季宴,好好的出个风头露露脸。 “明婉丫头也十二岁了,仔细想想也不算小了,做娘的要好好打算才行。”老宁国公思虑半天也没想到个法子能既不和大儿子对上,又能让孙女去参加四季宴,只能拐着弯问二太太,总不能她在这为了孙女烦心,你这个做人亲娘的只晓得哭吧。 二太太一听这话心里欢喜的不行,更是佩服自己这个姨娘婆母,几句话就让公爹自己改了主意,怪道能和正头夫人分府对抗呢。 只不过说到这具体的法子,二太太也是想不出来,二太太未出阁前是御史家中的女儿,父亲一心想要好名声,家中清贫不说,对这个女儿的要求也算严格。 奉行女子无才就是德,女红针线,中馈厨艺,相夫教子温柔和顺,独独这些个手段是半点没学过的。 一副天真性子嫁过来,受了几年磋磨才学了些许,却还是不顶什么用,这回问到了头上,想来想去没法子,只能又拿眼去瞟婆母。 唐氏见了儿媳的求助,面色不改,心里却是又一次狠狠叹了口气,当初瞧着这媳妇是个好的,温柔和顺端庄,想着大儿子是个混不吝的,娶个这样的媳妇也好劝着些,哪知道这个媳妇一派天真,嫁过来连个主意都没有,教了这么几年也没长进。 “老太爷还不知道她,空有一颗疼爱子女的心,却是个再温柔和顺不过的性子,平时都靠着二老爷,你今要她打算,岂不是难为?”唐氏还是那一副温柔的嗓音带着点柔媚的娇嗔。 边坐到矮榻另一头边取了小几上放着的花生,用手一颗颗剥了壳,细细的搓掉了红皮,放到一只小小的瓷碟里推到老宁国公面前。 “说起来也是咱们府里子嗣兴旺,光姑娘就十几个,三张帖子够带几个的呀,不过所幸姑娘们都是身子骨好的,这都夏末了,若是一时有个小病小痛的,也是没福气,顽都没得顽。”唐氏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好似闲聊的说着。 拾叁。赏花宴前 不管西府这边是怎么样上下一心的谋算,东府这边王老太太怎样气的够呛,四季宴的日子却是越来越近,眼瞧着就到了四季宴的前两天。 这天王老太太命人把早早定做好的衣裳首饰都分了下去,陆贞领着丫头带着自己那份,和姨娘做好的裙子,就到了陆明懿的藏鸦苑。 才进门就瞧见吴嬷嬷卫嬷嬷正陪着陆明懿在选衣裳首饰,正厅里站的满满当当,廊下也站的满满的,几个小丫头捧着托盘,四个大丫头把托盘里的衣服一件件展开,吴嬷嬷卫嬷嬷在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这是件什么料子做的什么衣服,绣了什么缀了什么纹,配着哪件首饰才好看。 陆明懿坐在上头瞧着,满脸的不耐烦,一会就玩玩身上佩的玉佩,一会又拿起桌上的果子摆弄两下,被两个嬷嬷问急才摇摇头。 吴嬷嬷卫嬷嬷见陆明懿摇了头,连忙喊下一件,四个丫头三两下把衣裳卷了丢回托盘,又展开另一件。 陆贞看的几乎愣住,这样如流水的衣裳首饰,任由着陆明懿挑拣,如此豪奢! “这才是真正的千金贵女啊......”陆贞身边跟着的丫头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喃喃感叹道。 陆贞听了这句才回过神来,可不是千金贵女么,哪像她,说是豪门出身,不过是一个庶女,平日里不过那四季衣裳几套首饰翻来覆去的穿戴。 可是在小时候,在她还只有几岁大的时候,她也是体会过这样的场景的,那时候她也和陆明懿一样,高高的坐在上首,由嫡母搂着,看下面丫头们一件件衣裳首饰,一样样珍宝玩具,如流水一样送上,喜欢的点个头就能拿到手里,不喜欢的要么摇了头送下去,要么当场就赏了给丫头。 可后来嫡母去世了,她分了院子独住,底下的丫头仆妇一天天的难打发起来,冷嘲热讽的话不知听了多少,姨娘见天来哭诉,回回都要从她这拿些东西走,没了好东西赏下去,想要个热水吃个夜宵都要看人脸色,有弟弟的好处她没得着,坏处倒瞧见不少。 陆贞心里泛起浅浅的酸苦,若不是没投了个好胎,没有个好出身,若不是运道太差,嫡母去的早姨娘又不抵用,她何至于此! “十二姑娘来了!给十二姑娘见礼了。”屋里忙乱着,三等的小丫头黄鸟*正从外头进来,恰好瞧见这主仆几人直愣愣的站在门口,心里奇怪,笑着上前行礼。 “恩,恩,我来瞧瞧姣姣,正好姨娘作的裙子得了,我就一道拿了过来。”陆贞被这声请安一惊,心里的酸苦顿时散了,随便应答了,才接着往里走去。 拎着裙子上了台阶,就听见里头吴嬷嬷好声好气的耐心劝说定要选一件出来。 “什么样的衣裳不好穿,非要穿这,哪里穿的动。”陆明懿头痛的说。 “我瞧瞧是什么样的衣裳,竟让我们姣姣穿不动。”陆贞刚到门口就听见这句,忍不住笑着扬声说着走了进去。 “贞姐姐来了!你且来瞧瞧,这样的衣裳,如何穿的动?!”陆明懿瞧见陆贞进门,连忙上前几步,拉住陆贞的手,无奈的说道。 陆贞仔细往丫头们展开的裙子瞧去,只见那是一件火红色流云百福的拖地长裙,后头有长长的拖尾,用金丝银线绣出纹样还点缀着明珠,更搭配着一条姜黄色的拢烟披帛。 果真是富丽堂皇,绣工精湛,陆贞心里暗自为这样的华美的衣裳感叹。 卫嬷嬷一瞧陆贞那赞叹的样子,心里不屑,小时候也是养在公主身边的,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现在不过一件衣服就这样赞叹,果真是庶女出身,再抬举也没用。 陆明懿没注意卫嬷嬷的神情,看了多年别人脸色的陆贞,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一滞,对于姨娘个这个嬷嬷的事情,陆贞知道的不算多也不算少,知道卫嬷嬷不待见姨娘,陆贞是知道的,现在又见卫嬷嬷一副不屑的神色,陆贞心里不舒服,却不得不装作没看见。 “这样好看的衣裳,姣姣穿上定是好看的紧,如何却说穿不动?”陆贞顺着陆明懿的拉扯坐到了上头,不解的问道。 “好看是好看,可你瞧瞧这金丝银线,又是绣花又是缀珠的,光瞧着就觉得分量不轻,这穿上了,可真的是只能莲步轻移了,想重移还怕移不动呢。”陆明懿夸张的抱怨,故意不看吴嬷嬷一脸无奈。 这古代人就是实诚啊,这衣服做的可真是一点折扣都不打的,光这衣服怕就有几斤重,这还没算上首饰,要是一身都穿戴起来,这六岁的小身板,怕是要直接压垮了,想到自己被一身衣服首饰压倒在地的场景,陆明懿打了个冷战。 “郡主,这可是咱们第一次在冀州露脸,怎么的也得好生打扮打扮,这样的大衣裳穿起来是辛苦了些,可这才显的出咱们郡主的身份规矩。”卫嬷嬷手里拿着那条配好的姜黄色披帛苦心劝说。 郡主虽说身份高,可到底公主不在了,太后又远在上京,规矩身份上如果不拿捏着点,怎么让这冀州的本地贵族高看一眼? “卫嬷嬷说的是啊,姑娘,咱们初初到冀州,要想立的起来,自己首先就得摆出个态度来才行,这一套衣裳也就开头穿穿,嬷嬷另外再准备两身,到时再换了轻省的就是了。”这回吴嬷嬷也是赞同卫嬷嬷的意思的,方才选了那老半天,不是嫌粉色太幼稚就是嫌紫色太老成,好容易这红色的合适,又非说穿不动。 陆贞看两个嬷嬷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说,陆明懿一脸的痛苦,好容易才把笑意憋回去。 “我觉着吴嬷嬷这个主意不错,不就是开头穿一会子,这样好看的衣裳,咱们姣姣穿了才正合适。”陆贞也不好说些别的,只能附和着吴嬷嬷的意思劝两句,心里到真心觉着做郡主也不容易。 “这哪是去玩呀,分明是个体力活!”陆明懿见几人都在劝,也不好再执着的反对,嘟囔的说了一句,心里开始脑补到时候自己一步三晃重心不稳的场景了。 陆贞再忍不住笑了起来,吴嬷嬷松了一口气,叠声吩咐快把衣裳拿去熏上香,再把其他的衣裳拿进来挑,一时间屋子里又热闹起来,只有卫嬷嬷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心里对于陆贞一句话就劝动了陆明懿十分不舒服,又想起了那个背叛了公主的红袖姨娘。 这边正热闹呢,就听见外头有小丫头来通报说老太爷命人赏了糕点下来。 拾肆。宋府赏花(一) 陆明懿却没想到,这天夜里,好几位姑娘竟都发起热来,请了好些大夫进府一通热闹,又是各个院子的把脉,又是熬药的,把陆明懿也惊醒了,喝了盏玫瑰蜜调的水,再躺回床上的时候却丝毫没有了睡意。 怎么可能这么巧,同时这么多人都病了,而且都是府里娇养的姑娘,每月都会请大夫进府把脉,身体不说健壮也都是健康的,这样同时病了好几个,怎么看都不寻常。 陆明懿猛地睁开眼睛,想到了一个不算太好的预想,最近府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有一件,那就是老宁国公给府里所有的姑娘都赏了点心下来。 想要同时让几个人病了,在吃食上动手脚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段了,给府里上下所有的姑娘都赏了点心,但是却赏不一样的点心,这样要让其中几个特定的人吃到有问题的点心在容易不过了。 不过这样寻常拙劣的手段,真的是老宁国公做的?陆明懿有点怀疑,这也太明显了,只要有谁去查一下剩下的点心,立时就能知道是谁做的了,那样的话,就算是老宁国公,谋害亲孙女的罪名,他也没法交代。 除非那些点心查不到任何问题,没有最直接的证据,就算猜到是老宁国公干的,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记恨,没法宣之于口。 陆明懿想到这,心里有些发寒,如果真的是老宁国公做的,那么他的目的肯定是赏花宴,为了让西府的孩子参加赏花宴,不惜对东府其他的亲孙女下药,这可真不知道该说老宁国公至情,还是说老宁国公无情了。 第二天一大早,陆明懿就被唤醒,洗漱完坐在桌前用早膳的时候,想到昨晚的猜想,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卫嬷嬷吩咐。 “把祖父昨个送来的点心好生瞧瞧,再悄悄打听一下别处姑娘们有没有吃了那点心。” “昨晚上事儿一发生,就命人去打听了,那几位病了的姑娘,都是庶出的,老太爷赏的点心都吃了不少,还有剩的也赏了丫头,只不过丫头们都没事,咱们这的点心还有贞姐儿的点心,昨晚上我和吴嬷嬷亲自细细查过了,除了点心里应该有的食材,贞姐儿那份点心里,多了些铃珠草。”卫嬷嬷好歹是宫里出来的嬷嬷,一听发生了几位姑娘都病了的事,立马就想了许多条可能,马上就打发了二等丫头里机灵的去各处打探消息,自己和吴嬷嬷亲自去检查了厨房里所有的食物,包括那两碟点心。 “铃珠草?有什么作用?”陆明懿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唇边。 “这是一种不常见的药草,主要用来治疗风疹,但是用的时候会有火辣的感觉,所以很少有人使用,除了这个以外,它和一种叫紫炎的香料一起使用,就会引起一种症状,像是发热一样,只要马上停止用这两种材料其中一种,不过三天,发热现状就会消失。前两天西府那头的唐姨太太命人请了大夫进府,给府里的丫头婆子们看诊,有些丫头婆子诊出来有些心神不宁萎靡不振的症状,便从哪大夫手里买了香包来戴,咱们这的一个小丫头也得了,不过立时就被寒泉那丫头拿了送到我这,我昨儿个也拆了那香包瞧了,里头装了不少紫炎。”卫嬷嬷很明白陆明懿真正想知道的事什么,竹筒倒豆子一样就把所有事情说了出来。 陆明懿听完这几句话,立刻就将整件事的大概情况猜想了出来,心里不禁为老宁国公的狠辣寒心。 老宁国公想要让西府的姑娘们去赏花宴,但是王老太太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除非原本能去的几位姑娘有人不能去了,可怎么样的情况才会不能去了呢? 就只有病了,可府里的姑娘们都是娇客,要一起凑巧病了好几个,怎么也不可能,除非有人用了一些人为的手段。 这手段吧,也不是好耍的,先不说如今东府里头还是王老太太把着中馈之权,府里上下都以王老太太为尊,王老太太向来看不惯西府,哪怕王老太太对庶女不屑,也容不得西府的嫡女踩着东府的庶女。 就单说东府里大房主母是慧安郡主,三房主母颖阳长公主虽然早逝,毕竟还有一个凤阳郡主的嫡女,四房主母薛氏虽然不显,却因为是王老太太亲自求回来的,额外也多有几分照顾,这样算来,不管哪一房,面上瞧来都不是好惹的,手段若是太上不得台面,难免也要被追究。 所以西府这回,倒算是用了个迂回的手段,先是西府的唐姨太太,命人请了大夫来瞧平安脉,也不给几位主子姑娘瞧,只不过是给府里的丫头婆子们瞧,这样便是王老太太知晓了,不过说句多事,也不好硬阻了,免得府里上下说唐姨太太心善,王老太太倒狠心起来了。 借着瞧平安脉的名头,早得了吩咐的大夫,便给指定几个姑娘处的小丫头们装了紫炎的香包,那几个小丫头怕都是房里的二等三等的小丫头,月钱不多,拿了香包也日日带着,虽说姑娘们跟前近身服侍的都是大丫头,可备茶熏衣打扇领膳这些活儿,定然都是小丫头们去做的,这香料多少也会接触到主子姑娘身上。 然后老宁国公再赏下混了铃珠草的糕点,庶女们不得王老太太的欢心,多少也有点战战兢兢,老宁国公赏的点心,无论如何也会吃不少的,吃完了还要感恩戴德,余下的点心肯定是身边的大丫头们得了,小丫头是得不到的,这样一来,病了的就只有主子姑娘,丫头们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不过这算计虽巧,却定是瞒不过王老太太的眼的,先是西府姨太太请大夫,又是老宁国公赏点心,王老太太稍稍一想就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陆明懿换好了衣服,坐在妆台前梳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年龄尚稚,却已别有一分严肃老练,心里不禁感叹,谁说古代人落后,在某些方面,古代人可比现代人机智多了,如果自己不是多了那么一世的记忆,恐怕还真玩不过古代人。 绾发戴钗,一切收拾齐备,嬷嬷吴氏两个大丫鬟流萤轻罗并南风棘心黄鸟寒泉四个二等丫头随行服侍,茶盏熏香罗帕衣裳,预备的物件就装了整整五个提盒,一众人簇拥着陆明懿浩浩荡荡的到了府门前。 王老太太板着一张脸,看见陆明懿带了这么一大群人,狠狠的皱了一下眉头,又顾忌到陆明懿风阳郡主的名头,干脆一句话也不说,只扶着丫头的手等府里的车把式把车赶过来。 陆明懿得了王老太太的冷脸也不在意,她们之间又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她也没把王老太太当成亲祖母,王老太太愿意亲热的对她,她就也做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样子,不乐意亲近她还省心了,客客气气的做到了规矩谁也说不出什么。 遂认真规矩的上前行了礼,退到一边时飞快的扫了一眼在王老太太身后跟着的姑娘们,果然多了几个生面孔,想必就是西府的姑娘们了,看来王老太太再强硬的讨厌西府,对于能给宁国公府里带来利益的机会还是会尽一切把握住的,哪怕是西府的姑娘,没分家前,走到哪儿,别人说到提起的也只会是宁国公府的姑娘。 不得不说这回陆明懿的确是多想了,王老太太对于这些阖府大事上心不假,却还没到那么看重大局的地步,在她看来,西府的姑娘就是得了再多泼天的富贵荣华,那得意的也只有唐姨太太,和她没半点干系,所以她是宁愿把去赏花宴的机会浪费了,也不会便宜了西府的。 不过,还有一个大老爷呢,大老爷一向是把宁国公府看成是自己的囊中之物的,对于一切可以给宁国公府家分量的机会,他是怎么也不会错过的,何况,大老爷心里一直觉得,若是以前自然要顾及西府,可他现在也成年了,妻子还是慧安郡主,西府的人个个不成气候,便是唐姨太太也都老了,不足为虑。 一众人没等了多久,从府西侧门里,接连鱼贯而出数辆马车,打头一辆悬着慧字牌的郡主制式马车是大房慧安郡主的座驾,往常第二辆应该是紫檀木的宝盖马车是王老太太的座驾,而今却是一辆悬着凤字牌的郡主制式五驾马车,却是凤阳郡主陆明懿的仪仗,然后才是王老太太的,四房薛氏的,姑娘们的。 待马车妥当的停稳,王老太太脸色不善的死死盯着陆明懿的马车好一会,才不发一言上了车,慧安郡主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陆明懿才带着陆明妗上了自己的马车,陆明懿坦然接受了各样的眼光,笑着朝陆贞招了招手,笑言。 “何必和姐妹们挤,我这里还宽敞着呢,太后娘娘特赏的五驾马车,稳着呢,贞姐姐同我一道吧。” 陆贞怔愣了不过两息,就无奈的笑了笑,从容的跟着陆明懿上了郡主马车,其余姑娘们,或羡慕或嫉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几人一辆车的上了车。 不一会,马车便带着华钗锦服的众位女子一同往宋府,赴那衣香云鬓华美艳丽却步步为营勾心斗角的盛宴。 拾伍。宋府赏花(二) 冀州宋府门前的青石路洒了水,清扫的干干净净,几个穿着青衣的小厮正引导着各位来客下车进府,又安排着让人把车马牵引到后门马厩,热闹非凡却井井有条。 宁国公府这一行人才到门口,打头的两架郡主仪仗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原本正要进府的,也纷纷站住了往这边打量。 那门口的小厮见了,连忙过来两个,帮忙停了车架,摆上踩凳。 王老太太一下车就察觉到众人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摆出慈蔼庄重的笑容,挺直了脊背,由先头下车的慧安郡主扶着右手,等着后头的姑娘们下车。 “给宁国公老夫人请安,给慧安郡主请安,我家老夫人一直惦记着,特命我等在此迎接,老夫人能来真是蓬荜生辉。”两个青衣小厮迎上前,恭敬的行礼。 “宋老夫人实在客气,老身也一直惦记着宋老夫人,前个老身的孙女凤阳郡主从上京回来,特意在今日带她来给老夫人请安。”王老太太高傲的说着谦虚的话,倒是久违的体会到了被众人围观的待遇。 “竟是凤阳郡主!实在是有失远迎了。”那青衣小厮连忙再次行礼,口中语气越发恭敬了几分。 这头陆明懿将将扶着轻罗下了马车,便听了这话,心中念着当初回冀州,太后外祖母就是想着虽然自小养在宫中,可到底是陆家人,该做的孝顺还是要做到的,免得日后出嫁予人话柄,虽心中不以为意,只是往日外祖母百般疼爱,为着外祖母的期望,便是耐下性子给王老夫人几分脸面也未为不可。 这般想着,陆明懿便扬起笑,上前几步,虚扶了王老夫人的左手,笑着道“祖母疼爱,只今日人多,还是允孙女随侍身侧罢。” 这话一出,那深深垂首的小厮心中也难免多了几分思量,不是说这凤阳郡主打三岁上就去了宫中由太后教养,如今瞧着,竟是与这王老夫人毫不生疏,一派祖慈孙孝的样儿,看来这宁国公府未必就落魄了。 王老夫人听了陆明懿这话,心中亦是惊讶,只面上却露出几分慈爱的欣慰,好似往日这样的场景稀松平常一般,温和道“好孩子,今日却用不着你,你只管和你姐姐妹妹们去顽便是。” 这话方落,那头府里却匆匆走出一名年轻妇人,扶着婢子几步迎上,带了几分恭敬笑语“给宁国公老夫人,慧安郡主,凤阳郡主请安,今日府中事多,竟一时慢待了,未曾亲自来迎,我婆母知晓了,连忙狠狠骂过了我,命我即刻来迎,还望老夫人和郡主见谅。” 这原是宋府的大少奶奶,按说往日参宴时,可不见有大少奶奶亲自迎接,王老夫人下意识深深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女孩,心中却起了一丝火热。 由宋大奶奶引着入了府门,乘了软轿过了二门进内院,下了轿又走了片刻,方到一院,只见那门上悬着赤色牌匾,斗大的墨字写着慈和院。 一脚过了院门,便有小丫头唱名儿道宁国公老夫人,慧安郡主,凤阳郡主到了,里头立时迎出来个面若银盘的丫头,笑着两个梨涡,上来请了安,亲自打了珠帘迎了人入内。 只见那上头榻上盘腿靠着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插戴了赤金飞凤冠,垂下数根金链,额前还勒着一条嵌了祖母绿的抹额,端的是富贵庄重,正是宋府的老祖宗宋老夫人。 “好妹妹,我如今年岁大了,难得出了府门,你怎的却难来寻我,非得赶着这宴,人多又不好言语。”宋老夫人一见这一行人进来,一错眼便瞧见了那跟在王老太太身边的小小女童,粉雕玉琢的小脸,年岁尚小却已有几分气派了,怪不得都道是太后娘娘的心尖尖,这皇家内苑养出来的姑娘到底不一样,虽然宋老太太对这位郡主很感兴趣,却还是端起了笑容,对着王老太太寒暄。 “老姐姐,我们府里你又不是不知道,虽说几位老爷们都娶了妻了,可下头那些小的,一个比一个的顽劣,哪里脱得开手呢,比不得老姐姐,子孙孝顺。”王老太太听了这话,也端起了笑容一副亲热的语气,哪怕心知肚明这样往日并没有这样的交情,不过现在既然对方先起了示好的头儿,她自然也乐得做出一副亲热样。 屋里下头设着两排乌木椅,铺着崭新的银红椅搭,间着还立着雕蝠高几,此时那两排椅子已然满了一半,三三两两坐着那彩绣辉煌的贵夫人,此刻听着这两位这般亲热的打趣。 那知情的,晓得宁国公府早几年就不行了,不过是空耗着家底,如今和宋老夫人显得这般要好,也不过是因为那太后宝爱的凤阳郡主,不过这凤阳郡主便是再入太后的眼,说句大不敬的,过几年太后仙去了,是什么光景还未可知呢。 另有那不知情的,只以为这两位老夫人从以前便是至交,还暗叹果然这高门大户果然都是互通有无的。 那边两位老夫人一番虚情假意够了,又请了王老太太在右边头一张椅子上安坐,王老太太才招手让众人上来见礼,一众人上前行礼过,宋老夫人又与慧安郡主来往几句,各自其乐融融,才好似刚刚才发现一般,上下细细打量了陆明懿一回,笑着开口道“方才还跟我抱怨府里姑娘少爷们顽劣,只我瞧着这个丫头却是好一个粉雕玉琢,怎的倒不见你常带在身边,莫不是怕人瞧着好抢了去?” 这话一出,却有好几位夫人凑趣齐齐笑了起来,那王老太太心里不屑,暗想旁人不知也就算了,你如何不知?面上却神色不变,好似多少宝爱的看着陆明懿开口道“这是我家老三的嫡女,,太后娘娘可怜我那三儿媳妇早早的去了,心疼的什么似的,册了凤阳郡主,幼时就接到宫里养着了,前儿才回来,恐她在府里呆闷了,恰得了帖子,便领她来顽顽” 陆明嫄听了这两句,心里不忿,单论长幼有序,也和该先问过她才是,一上来只单把陆明懿挑出来说什么粉雕玉琢,难不成她长的就粗糙不入眼了?有心出口上前一步想插两句话。 一旁的陆明娴却瞧见了大伯母拢着陆明妗笑着站在一边,面上毫无异常,连陆明妗都被略过了,大伯母也没说什么,陆明嫄倒是哪来的脸面插话呢,陆明娴连忙一把扯住了陆明嫄的袖子,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生怕妹妹在这样的场合失了脸面,那别说娘,就连祖母也不会放过她两个了。 陆明嫄被姐姐扯住了袖子,好歹冷静了些,一抬头就看见王老太太倏的投过来的眼神,满含着警告,陆明嫄几时被祖母这样看过,一时被惊的呆在原地,半点动作也不敢了。 “哟!竟是凤阳郡主,怪道我瞧着这通身的气派实不一般!”宋老夫人听了,赞了两句,又作势要起身拜见。 陆明懿看着,虽说心里也明白不过是做做样子,却也不好意思,连忙上前两步,伸手扶了一把,口中道“且别多礼,老夫人年长,只尊重我喊我一声凤阳,那些礼节,却要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一应都省了,如若不然,我可要当是老夫人舍不得给我一份晚辈的见面礼呢。” “瞧瞧瞧瞧,这样胡闹,怎的不让我头疼。”老夫人见其应对自如也放了心,只指着陆明懿笑嗔,好似头疼的不行。 “姑娘家正是要活泼些才好呢,今个我就托大了,喊你一句凤阳,好姑娘,别听你祖母的,她若嫌了你,自有我呢,那见面礼啊,双倍三倍的与你,只盼你多来几趟。”宋老夫人只做欢喜状,叠声吩咐取了见面礼来。 心里却想着这位郡主真不愧是太后跟前教养大的,说话娇俏却滴水不漏,说是敬着年长不需多礼,却又让称呼郡主封号,岂不是时时刻刻都提醒着这封号后头跟着的郡主身份,单说这个又显得有些托大,再接一句玩笑话,只用晚辈礼把自己放在晚辈的位置上,可有前头那些话撑着,便是自己降了位置也不觉得软弱,只觉得谦和有礼,不过是个几岁的小丫头,宗室女就是宗室女。 片刻间便有一婢子捧了个锦匣来,打开一瞧,却是齐整一套的琉璃小人,那小人着实精致,衣裳头发刻画入微,又是行动坐卧不同的姿态,陆明懿一瞧便觉得新奇有趣,正谢过,外头就唱名道八少爷来了,遂收了前话,令流萤捧了锦盒,站到了王老太太身边。 片刻就有一位少年进来,年岁亦不大,约莫只有十一二岁,行动间却有几分规矩做派,上来先朝宋老夫人磕过头,屋里衣香云鬓却目不斜视,只顾自己将前头安排一一禀明。 “这是我家老四的嫡长子,府里序齿行八,最是个木讷性子,才叫人头疼,咱们这里叙话,你们小人儿呆着无趣,让小八领你们到后头园子里和姑娘们一道做耍罢。”宋老夫人一一听命了前头吩咐,又叮嘱两句,才笑着对众人介绍,命八少爷领了众位姑娘往后头园子里顽。 陆明懿一众应了,再听了几句嘱咐,方才行了礼,出了这慈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