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霍家有女初长成 东越国都青邑城。 在最熙攘繁华的城中央,到处是富丽堂皇的高门贵府,唯独在某条不起眼的街道角落处有一府邸,极普通的门面,门上挂的牌匾随意写了吴府二字,与其他府第的描金绣字形成了极鲜明的反差。 府中有一处思涯堂,堂外是一片青葱翠竹,将这世间喧闹都阻隔于外。思涯堂内,门口的香鼎袅袅上升着燃起的檀香,一位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负手立在窗前,静静的凝视窗下一株新开的海棠。 男子姓吴名涯,“涯”,多意为苦难,他却偏偏无涯,既可是没有苦难,也可是苦难无边,颇有些许耐人寻味的意思。 吴涯的身后是一方书桌,书桌上摆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残棋,白子不多,却处处扼住黑子的命脉,黑子看似占着上风,却已是一子定乾坤的关键时刻。棋盘前趴着一个正在冥思苦想的芳华少女,手执黑子,十五六岁的年纪,便已高挑于其他同龄人。 少女手中的棋子随着一只纤小的手游动,几次欲落子,想想又抬起手来,斟酌了良久,依然是落不下子。只好对着吴涯的背影道:“师父,白子虽少,但命门已握,我纵是有逆天棋才,怕也回天无力,只是苟延残喘罢了。云瑾认输了。”云瑾姓霍,是当朝大将军霍霄的幼女,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自小是众人捧在手心的珍宝,亦从不识得人间疾苦。 吴涯整了整裙摆,盘腿坐在矮桌前的圆席上,道:“一开始我是落后于你的,但你犯了一个错误,致使我数子间便使得风云变幻,将主动尽握我手。人生不也似如此吗?多少王侯富贵,一夕之间权势尽丧,云瑾,为师问你,若霍家富贵一朝散尽,你该当如何?” 云瑾并无多大的吃惊,也无思考,脱口便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只要父母安泰,亲族乐业,便是贫贱之家,也得乐趣。” 吴涯却略有些吃惊:“为师何时教你这些的?” 云瑾呵呵笑道:“自然不是,师父会说,若全家无虞,则富贵贫贱皆可,若父母手足,性命有忧,则应倾尽全力护之。” “听你话里的意思,是能确定父母性命无虞?”吴涯又问道。 “自然,还有谁敢对当朝大将军不利的吗?”云瑾的心中父亲一直是一个无比高大的形象,是她一生的依靠。 吴涯听后,却是微微一笑,道:“你跟着为师也有五六年了,应当知道,朝堂之上,没有谁是真正屹立不倒的,包括帝王。” 云瑾一脸的不以为然:“师父,哪有那么多的人心谋算哪,云瑾相信,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顿了一顿,认真的想了想,接着道,“若真有这一日,举族皆覆,我想,也不是我一人之力能转圜的吧,那我便只能去海外之海,寻一处山外之山,叫天下再找不着我罢。” 吴涯面容微动,如此良善还真不像他吴涯的徒弟,这几年的教导,吴涯不敢为她揭开太多的人心险恶,才养成了这般儒软的性子。说道自己当年以一人之力搅动四国天下的才能,最像的还是自己的大徒弟。 云瑾见师父若有所思的样子,生怕他生气自己没有按他所想的说,环顾四周,急切切的想找些话题岔一岔。如此便看见对面吴涯的桌子上有一块通体晶莹的白玉,便诧异道:“师父,那桌上的玉,我好像从未见过,也不像新买的。” 吴涯听云瑾问道白玉,脸上竟鲜有的交织着柔情与懊悔,“此玉是为师游历诸国时机缘所得,原是传给你师兄的,如今便给你吧。” 吴涯口中的师兄,是除了云瑾外,吴涯唯一的入门弟子,云瑾只知他当年是自请离开师门的,师兄的姓名,离门的缘由皆不知情,吴涯也并不多说。 温润的白玉,镂空雕着一个看不懂的图腾,刀工精致细腻。吴涯将白玉戴在云瑾的颈上,口气略有些沧桑:“十年了,这玉该是找个新主人了。” 云瑾摸摸颈上,触手生凉。 “明日便是凤莱将军的忌辰了,想必将军府上下是很忙了,今日你先回去吧。这几日皆不用过来了。” 听到放假,云瑾实在是开心的很,吴涯是一个很严厉的先生,对于课业从不因为云瑾是女孩而放松。虽然对外只是以寻常学生的身份跟在吴涯身边学习,但吴涯看出云瑾的天生聪慧,便私下偷偷把她收为入室弟子,此事除了云瑾和吴涯自己,知道的也只有扶风了。 整个青邑都知思涯堂教授的琴棋书画等皆是上乘之法,并不是想进便能进的学堂,云瑾的母亲亦是三顾吴府,才说动吴涯收云瑾为弟子。亦是因缘使然,云瑾的聪慧让吴涯看中了她,将她作为入室弟子,更是单独教授她,并不与其他普通的弟子一同学习。 看着云瑾越走越远的背影,吴涯的背后有一个人远远走来,吴涯闻到来人身上一股淡淡的药香,“扶风,你说,她能平安喜乐的走完一生吗?” “有些人,有些事,是上天注定的,虽然你的占卜之术,能窥知一二,但终究是天命不可知不可违不是吗。”名叫扶风的男子穿着宽大的白袍,一席风过,真真如弱柳扶风般飘逸。 吴涯的眉眼有些怅然的无力,曾几何时,他有这般的听天命过,“有些事,我没有能力护着她,便只能求你帮我多多照看了。” 扶风轻笑一声,“以咱们的交情,又何必说‘求’字呢?你的宝贝徒弟,你纵是不说,我也会尽我之力护她周全。” “你我都知,等待她的命运绝非寻常,将来还不知要与你添多少麻烦,为兄只能在此先谢过贤弟了。” 三月初三,东越一年一度的花神节,举国欢庆,为本年秋末的丰收祭祀花神。但在霍府,三月三最重要的不是祭祀花神而是凤莱将军的忌辰。凤莱将军,闺名霍蔚,今朝宁远大将军霍霄的长姐,东越史上唯一官拜大将军的女子,麾下的神行骑战无不胜,是四方将豪公认的巾帼女子。 云瑾回到霍府,不同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张灯结彩,霍府在这一天总是安静忙碌,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一进大门,云瑾便看见自己的母亲在院子里亲自准备祭祀要用的物品,云瑾开心的奔过去,“娘亲,我回来了。” 连玉转过头,宠溺的看着她,说:“你还知道回来,吴先生那儿下学是什么时辰?现在是什么时辰?天都快黑了,又跑哪儿玩去了?” “娘亲,我就是去河边走了走,好多卖河灯的小摊子,可好看了。”云瑾撒娇的抱着连玉的手臂。 连玉无奈的摇摇头,自家的小女儿自小就是被父亲和哥哥们宠惯了,既没有将门虎女的英姿飒爽,也没有文臣家小姐的温婉贤淑,只会撒娇打诨,真是拿她没办法。 “你爹和铭儿三日后回来,瞧见你这小疯婆子的样儿,肯定又给吓回边关去了。”连玉道。 云瑾的眼睛突然一亮,“太好了!我都一年多没见到爹爹和二哥了。”顿了一下,复而问道:“怎么大哥和大嫂不回来吗?” 连玉说:“此次不是两年一次的回京述职,是皇上特召,只召了你爹爹和你二哥。” “哎呀,我要去告诉战神二哥要回来了。”说着提起裙子向自己住的青梅坞跑去。 连玉看着自家女儿活泼好动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东越不似西盛的女孩子讲究隐居深闺。在东越,豪门贵族的千金小姐经常参加一些公开的活动,以遇到自己心仪的人。武将家的女儿更是从小习武,更有甚者可以在军队担任一些比较低的职务。但像霍蔚一般官至大将军的有史以来却是独一无二。 十六年前,霍霄得女,欣喜万分,却不愿女儿习武,所以便把云瑾留在家中给连玉教养,希望她成为一个贤德的淑女。连玉更是在三顾吴府,为云瑾拜了八艺皆精的吴涯为先生。却不想云瑾越长大,越是活泼的像一个男孩子,一点没有淑女的样子。 第二章 望川初遇 三月三的清晨,天空还泛着一丝未消退的凉意,云瑾已经被贴身丫鬟桃芷从床上拉起来了,为她梳了一个简单正式的挽花髻,只在鬓上别了一根汉白玉雕花的簪子,一席素白的衣裙,显得别样澄净无暇。 一行十几辆马车从霍府出发,排场浩大,仅次于皇室的规格。东越法律规定花神节普天同庆,必须每家每户都祭祀花神,甚至连帝后都会在这一日亲临京郊,播撒春种。 独独霍府,有皇恩特,赦,在花神节这一天,可以一身素服,可以闭门哀思。这一切,只为了凤莱将军霍蔚的忌辰。 霍蔚之于东越百姓,实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七岁随父镇守边关,十四岁带领一支不足百人的神行骑孤军深入敌后,救了当时御驾亲征的皇帝。十六岁击败南下凶悍的胡夷。。从此,凤莱将军的名号八方四国都如雷贯耳。 怎奈天妒英才,霍蔚在二十七岁时,战死沙场,再一次圆了霍家世代以死报国的誓言。而皇帝因其生前的赫赫战功,破例以皇家礼仪厚葬,允许霍府在举国同庆的花神节献贡祭祀。 车马驶离繁华的都城,绕过城外的十里梅林,就渐渐的人烟稀少了。青邑城内本有忠烈祠祭祀战争中死去的将士,但皇帝为纪念霍蔚在凤离山建了一座凤莱祠,旁人眼中天大的恩赐,却让霍家如坐针毡,物极必反,月盈则亏。 云瑾在殿内念了两遍经文便借口从檀香缭绕的大厅逃了出来。姑姑当年也是一个不拘小节、敢于挑战传统的女子,想必她是不会在意自己从殿内溜走这种小事的,云瑾这么想着。 凤离山远离青邑人烟,山山水水都是未经雕琢的自然美,云瑾久居青邑,鲜少亲近自然,于是带着桃芷避过亲卫的巡逻,往山上去了。 上山的路不是很难走,只是清晨的露还未散尽,打湿了主仆二人的裙摆和鞋袜,却都丝毫未影响两只出笼鸟儿的激动之情。 凤离山上有一座望川亭。望川,忘川。传说中的忘川河水,能窥见人心底的七情六欲,不知凤离山的望川能否让人看见自己的内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刚刚还是日上初晴,这会儿就乌云密布了,真是领略到了凤离山一日三变的天气。 桃芷看着乌云越堆越厚,急急的扔了手中采了一路的鲜花,奔向前方还在专心细致的做着花环的云瑾,“小姐,小姐,快下雨了,咱们得赶快找个躲雨的地方。” 云瑾闻言看了看天,环视周围,遥遥看见望川亭飞扬的檐角伸出重重遮蔽的绿荫之外:“走,咱们去那儿躲雨。”还未走到目的地,豆大的雨点已经劈头盖脸的下下来了。两人加快脚步,飞起的裙角像两只在雨中翩然起飞的花蝴蝶。 推开望川亭的大门,两人都已经有些狼狈。桃芷说:“小姐,听说凤离山的天气多变,所以有人定期在望川亭中放了干净的毛巾供躲雨的人擦拭用,我去找找。” 云瑾道:“恩,那你快着点,我去楼上等你。”望川是一座三层的复式亭楼,下层四面安窗,上层四面虚空,是凤离山的观景圣地。 云瑾一边沿着墙边的楼梯上楼,一边摘去落在身上的残叶。上到顶层,转过头,看见了一袭青蓝色的颀长身影站在窗前,一头黑色瀑布般的长发一倾而下。 窗前的人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眉目清丽,微翘的眼角,眼中是星河般的璀璨。看见云瑾的那一刻,将下巴微微的抬起,笑着风流天下的佻达。云瑾感觉到刚刚被风雨吹凉的身体现下有些微微的燥热,对方的嘴角为什么能笑出如此勾人心魄的角度。 男子轻轻的走到云瑾面前,抬手摘去云瑾耳边的花瓣,“你是花仙子吗?”嗓音低低,像竹埙般悠扬。窗外的风雨似乎小了,有一丝阳光直直的照进了云瑾的心里。 “小姐,我找到了。”桃芷踩在木楼梯上如打鼓般的脚步声,一下子把云瑾拉回现实。意识到自己竟与一个陌生男子离得这样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却一脚踩空,云瑾一声惊叫,却没有如意料中摔在地上,面前的男子一手搂住她的腰,见她抬头看来,回了一个浅浅的笑,眼中却盛满了好奇。 “小姐,你没事吧。”桃芷一把推开男子,喝道:“好一个登徒浪子,想占便宜,也不看看我们家小姐是谁!” “桃芷,不要胡说,这位公子救了我。”云瑾的脸颊上还有些微微的粉红。 男子却不在意,说道:“敢问小姐芳名,家住何方?” 桃芷还想说些什么,被云瑾一眼瞪回,嘟着小嘴,一脸的不高兴。云瑾说:“小女姓霍,闺字云瑾,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彦胥,今日来祭拜凤莱将军,顺便进山观赏,不想山雨欲来,便在望川亭躲雨,不想唐突了霍小姐,在下向你赔罪。”彦胥作了一个揖。 云瑾听见他说凤莱将军,惊奇的问:“凤莱将军已经逝去二十余年了,加之祠堂又远,东越的百姓怕是早已忘了她了。你为何会来拜祭她?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彦胥笑道:“我与她不曾有关系,只是敬仰凤莱将军的威名,才来拜祭。况且,凤莱将军为东越立下的功劳是无可磨灭的,百姓不会忘了她。不知霍小姐来此又是为何呢?”停了停,接着说:“彦胥斗胆一猜,凤莱将军姓霍,姑娘也姓霍,姑娘是凤莱将军的后人?” “姑娘家的事,你一个大男人打听什么?”桃芷微微挡住自家小姐,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很是反感。 云瑾正想斥责丫环的无理,彦胥就接道:“是,是在下疏忽了,这位姑娘斥责的是。”桃芷微微白了他一眼,基于云瑾的反应,没有再搭腔。 “好了,大家是因为这场雨才萍水相逢,都在一个屋檐下,雨过了咱们就走了。”云瑾安慰了桃芷几句,桃芷这才把云瑾拉到远处坐下。 雨势来的快去的也快,说话间,风雨已经停了,想起自己是偷溜出来的,云瑾便急急的与彦胥别过,顺着来时的山路回去,而彦胥一直在三楼看着云瑾渐行渐远的身影。 第三章 受皇恩 来到山下,祭祀礼才过了一半,云瑾正后悔着没再逛逛,就见连玉站在大殿外,焦急万分,显然是候着多时了,一见到云瑾便道:“你又上哪儿去了?荒山野岭的,你一个姑娘家,成何体统?” 一旁的桃芷接到:“夫人,我们走的不远,才至望川.” 云瑾听得她说望川,怕她说漏些什么,连忙使了个颜色,道:“方才下雨了,我带着桃芷在望川亭躲了会儿雨,便回来了。” 连玉对自家女儿的好玩的性子是一清二楚,正想在呵斥几句,好让她长长记性。门外的守卫便匆匆来报说二少爷在门外。来到门外果然是云瑾二哥带着一队骑兵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刚才到青邑。 霍铭翻身下马,双手抱拳单膝跪在地上,“娘,孩儿回来了。” 连玉将他扶起,眼中噙着泪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二哥,爹爹呢?”云瑾问道。 “我与父亲在路上紧赶慢赶终于提前回到了青邑,父亲现下正在京郊面圣,陛下命我将你们一同接来。”霍铭说。 连玉听此有些隐隐的忧心,“铭儿,你可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见我们。” 霍铭却是一脸的轻松,“陛下接见朝臣家眷以往也不是没有的事,娘你不用当心,说不定是封赏呢,咱们还是快些上路吧。” 连玉将没完成的祭祀礼交给了管家,随着霍铭行了须臾,到了花神节帝后亲自播种以祈丰收的京郊皇家田伺。 皇家田伺顾名思义是隶属皇家的土地,派有专人管理,有时宫中获罪的宫人也会被发配到这里劳作。宽阔的农田皆已开垦完毕,帝后只需象征性的播撒些种子便可成礼,剩下的自然由田伺的人代劳。 农田不远处起了一顶恢弘霸气的帐篷,帐篷外描龙画凤,格外精致漂亮。一行三人走到帐篷外,门口随侍的小太监见是霍铭,便转身入内通告。 来到帐内,只见几乎高职的文武官都在,云瑾的爹爹霍将军站在武将的首位。三人拜过万岁,只听得皇帝说到: “霍爱卿,镇守边疆几十载,真是辛苦你了,今日朕召来你的妻眷,便是要好好赏赐你霍家!”龙椅上的名显皇帝虽年近半百,但依然看得见风姿硬朗,可见年轻时的气魄。 霍霄两手握拳单膝跪在地上,连铠甲上的仆仆风尘也还来不及擦去,“保家卫国是臣分内之事,不敢求赏。” “爱卿把自己言轻了,朕却不能言轻。此次召你回来,一是朕的寿辰将到,二来多国派遣使者来参宴,人多了自然就有浑水摸鱼的事,况且使者多为皇族,更是要小心行事,朕思来想去,便只有爱卿能胜任此事。” “臣定当做好此事,不负陛下期望。”霍霄说到。 “那朕便放心了,还有一件事,你霍家父子三人都为朕守着边关,此次朕便一起赏了你们。”皇帝朝身旁的太监抬了抬手,内监便捧了正黄色的圣旨走到大殿中间,尖着嗓子说到:“宁远大将军霍霄接旨。” 霍氏一门皆跪在地上,内监接着念:“宁远大将军霍霄,常年镇守边疆重镇,为我东越昌泰立下汗马功劳。霍夫人连玉着升为一品俪国夫人。其长子三品校尉霍陵,执掌前锋军多年,大小功劳无数,今朕晋其为从二品破虏将军。次子霍铭,明显一十八年武状元,着调回青邑任京郊军四品屯骑校尉。幼女霍云瑾,破例封为和静县主。赏金银、绸缎。钦此!” 霍霄三跪九叩,说到:“末将,谢主隆恩!” 而此时的朝堂已是一片波澜,且霍府从开国便是金玉富贵,到了今朝,本就有更胜往昔之势,如今陛下大封霍霄家眷,特别是县主之位,向来只封赏于皇族之女,从未有过异姓。更是天恩隆厚,显出了霍家不同于其他文武大臣的独特地位。有人羡慕,有人赞叹,有人不平便自然也有人心怀嫉妒。 丞相彦柏沿脸色微变,却不动声色,看着霍霄叩谢皇恩,暗自咬牙。而另一旁的七皇子慕离笙却看着霍家四口若有所思。 几人回到霍府,霍家上下已是在门口等待多时,一下马云瑾早已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拉着霍霄往府里走,“爹爹,你这次回来要负责陛下寿宴的事,终于能多待些时日了,瑾儿实在是舍不得您走。” 霍霄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儿,多日的日夜兼程也不那么累了,“是啊,咱们一家难得聚的这么全。今后铭儿留在青邑,我也能放心些。” 云瑾还想说什么,被霍铭一把抓住手臂,云瑾回过头不解的看他,霍铭说:“我和爹好不容易回来,他和娘一定有很多话说,你老是跟着算怎么回事?” 云瑾回头看看已经走远的霍霄和夫人,说:“好吧,走,我带你去看战神,你再不回来它都要忘了你了。”战神是霍铭离家时托云瑾照顾的狼犬,身上有一半狼的血统,霍铭走时还是一只小奶狗,两年时间已经长得彪悍威武了。 霍霄和连玉回到房间,连玉便马上问道:“李拓大人的密信你也收到了,朝中有人参霍家藐视皇族,但陛下此次不仅不发火还大封咱们,老爷,你觉得陛下他是什么意图?” 霍霄喝了口茶,缓缓说道:“不管什么意图,只要我们霍家无二心,旁人的风言风语陛下是不会信的。况且铭儿不再回岐黄镇,不也和你的意吗?” 连玉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此次陛下下旨,封了霍府满门,这样的风光,却让我心中尤为不安,树大招风啊。” 看见爱妻眼中的不安,霍霄握住她的手,“不用太过担心,待此次陛下寿宴结束,我就奏请陛下解甲归田,霍府风光了近百年,也该是回归平淡的时候了。” 连玉听及此稍稍安了心,历来皇帝忌讳的是兵权、是功高盖主,若霍家已无兵无权,皇帝也是不会去徒增杀戮的。 霍霄接着说:“等这次寿宴结束,我辞了官,就把铭儿的婚事办了,李兄的信里可是不止一次的提这件事了。” 提到这件事,连玉也颇高兴:“是啊,这一晃眼,连咱们瑾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等铭儿和瑾儿都成了家,咱们也是可以颐养天年了。对了,那陵儿和燕燕呢?他们几时回来?” “他们终究还是要待在岐黄,以安陛下之心啊。”霍霄无奈的说。 霍夫人默然一笑:“无妨,只要他们平安,在哪里都无妨。” 第四章 木槿诗会(一) 李拓的夫人韩佩瑶与连玉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当年李夫人与连玉同时怀有身孕,两人结下若是两子便结拜为兄弟、若是两女便结拜为金兰、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妻的诺言。所以李家小姐茗烟自幼便与霍铭定了娃娃亲,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也是很好。 以两家的交情,本是在霍铭十八岁那年便要成亲的,不想霍铭一举夺得武状元之位,被派去了边疆同他父亲大哥一起,这桩婚事便被搁置了下来。 李夫人在茗烟很小时便得病去世,所以李茗烟自小和云瑾玩在一处,不过却没沾染云瑾疯疯癫癫的性子,琴棋书画之类自是精通。 李大人是文臣,今年恰逢家中移植了十年的北国木槿首次开花,于是广发拜帖,邀青邑城中的文人墨客前去一同研墨赏花。 虽不是什么极权之家,但李府世代书香,祖上出过数位名极一时的诗客、画家。是文人们都想结交的家族。所以李府的帖子,还是得到了很热烈的响应。 因为父亲办的木槿诗会,茗烟一早便起来梳妆,婢女插上最后一根簪子,便听到门外远远的传来“茗烟,茗烟”的呼唤声,茗烟知道是云瑾来了,急急的推开窗,果然看见云瑾提着裙角,掀起一路灰尘。 “你跑的这么急做什么?我都在这儿,又丢不了。再说,你现在好歹也是县主了,这样毛毛躁躁的,也不怕给皇家丢人。”茗烟掏出手绢为云瑾擦去了额角的汗。 云瑾歇了歇,说到:“什么县主不县主的,我才不稀罕呢。我二哥呢?他在你这儿吗?” “这是我的闺房,他怎会在这儿。怎么?你找他?”茗烟得体的微微一笑说。 “是啊,一进李府他就没影儿了,你爹还等着见他呢,我娘让我来你这儿看看他在不在。”云瑾道。 茗烟抿嘴一笑,道:“他准是怕我爹逼他作诗画画,所以躲起来了?” 云瑾朝她暧昧一笑,道:“什么作诗画画,好姐姐,你莫不是忘了,你和我二哥有娃娃亲的事了吧?二哥调回了京城,你爹自然要忙活你们的亲事了,我二哥准是害羞躲起来了,我的好嫂嫂。” 茗烟脸一红,骂道:“呸,谁是你的嫂嫂,你莫要来沾亲带故的。” 云瑾故意道:“嫂嫂你是脸红了么?” “好你个臭丫头,敢拿我寻开心,看我不饶了你。”说着伸手去挠云瑾的痒痒,俩人闹做一团。 这时,门外的丫头进来,福了福身:“小姐,老爷请您到前厅去。” 云瑾突然想到什么:“哎呀,你看你,闹得我都忘了找我二哥了。” “后院的湖边有一棵老榕树,你二哥定是在那儿躲清闲了。我先去前厅,你找着你二哥了,便马上过来。”听茗烟说完,云瑾应了一声,便急急的朝后院而去,茗烟看着云瑾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由的无奈的笑了笑,希望她一辈子都能如这般的随性自在。 李府的院子不大,院中的人工湖却足足占了一半的面积,大概是文人墨客总喜欢山山水水。湖边的老榕树倒是极容易寻到,与旁边那些稚嫩的树木比来不知大了多少倍。 榕树上参差不齐的挂了不知多少根须,云瑾顺着外围走了一圈,认命的拨开那些粗壮的根须往里走。春夏之际的榕树格外的繁茂,树荫之下,云瑾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走了几步,双手摸到一个壮实的屏障,云瑾心想终于摸到树干了,想着爬上去看看霍铭在不在树上,就听见树干闷闷的说:“摸够了吗?” 云瑾一惊,立马缩回手,往回撤了一步,却忘了身后是层层绕绕的根须,于是被密密麻麻的缠了个结实。 面前的男子见此情景,不由得低低的笑了一声,云瑾恼了,恨恨的说:“你是谁?躲在这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男子哑然,而后从地上捡起了一只云瑾掉落的玉簪,说到:“姑娘只身一人,不去前厅、不往大堂,却偏偏往这大榕树里钻,掉了环佩,散了青丝。不知叫外人看见,会认为是我见不得人,还是姑娘你见不得人?亦或是,你我一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云瑾恨恨的咬了咬牙,想着若是让爹娘见到自己这副样子,免不了回去又得跪祠堂,便换了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到:“我是来找我二哥的,我以为就他成天没事爱往树顶上钻,谁知道还有人与他一样。打扰了公子,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男子挑高了眉,看着眼前的女子前一秒还是张牙舞爪的小野猫,下一秒便化身梨花带雨的娇羞小姐,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一番。 “麻烦你帮我解开根须好吗?”云瑾嘴上客气,心里却早已拿了把刀子不知戳了他多少遍了。 男子凑近她,在云瑾耳边轻轻说到:“我觉得,你被绑着更可爱些。”刻意压低的声线,绕的耳朵痒痒的。 云瑾恼羞成怒,喝道:“你!你知道我是谁吗?这般的言语轻佻,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子并未因云瑾的话而离开,反而将手环过云瑾的腰部,抱住了她。云瑾愣住了,眼前鼻尖全是陌生男子身上微微的龙涎香气味,闻到她有些微微的眩晕,不知该怎么推开眼前的人。 男子依旧在云瑾耳边说到:“不过区区一个挂名的县主,既无封地也无朝奉,口气倒是不小。不过,我喜欢,我等着你来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男子渐渐走远,云瑾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挣扎的两下便轻易挣脱了根须,才惊觉原来刚刚那个人过来抱自己,是帮自己解掉缠在身上的根须。云瑾小心翼翼的走出榕树下,生怕再次被缠住。她理了理头上的乱发,发现娘亲送的簪子被他拿走了,又想到刚刚他叫自己县主,想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自己却不知道,他是谁? 第五章 木槿诗会(二) 回到大厅,人已经来的很多了,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赏花喝酒,其中也不乏李府未送过帖子的人家,因仰慕李府风情不请自来,李府不好拒之门外的。 云瑾看见自家二哥正潇洒的端着一壶酒坐在池边的桥栏上,好不自在。回想起自己为了找他被调戏的事,于是眯起眼睛想了想,走到桥栏边,云瑾问道:“二哥,诗会还没开始,你怎么就喝上酒了?被娘亲看到了,仔细你的皮。” 霍铭浅浅瞟了眼云瑾,道:“和谁学的话,文邹邹的怪恶心。不过话说回来,要仔细皮的人不该是我,要是被娘看见你这副样子,你啊,就等着回去跪祠堂吧。” 云瑾将信将疑的往池中看去,池水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真真是发丝凌乱,怪不得一路走来,总有人指指点点。想到身旁也无梳子,于是索性将头上挽的髻解了开,一头乌黑的秀发就这么披散下来,再用蜀锦的丝带在脑后绑了一个蝴蝶结,瞬时变的灵动可爱。 霍铭知道自家小妹癫狂的性子,顶多是去扑了蝴蝶,再不然便是上树捕了蝉,便也没再多问。 不多时,门口的侍官喊道:“七皇子殿下到。” 众人皆惊,纷纷站起身,只见一身华服的七皇子从门口大踏步而入,飞眉入鬓,朗目含笑,一双薄唇不知勾起了多少桃花。各种宴会是东越女子抛头露面、展示才艺、暗选夫婿的好地方。而此时的寿宴更是聚集了青邑许多达官贵人的家眷,无数妙龄女子看见七皇子慕离笙的出现,皆是柳面含春,心波荡漾了。 唯独云瑾呸了一声,说道:“一脸的桃花像,准是个花心萝卜。” “我看不然,七殿下早已过了成亲的年纪了,府中却还是迟迟未有主母,听说是与他真心相爱的女子才娶。”说话的是李茗烟,远远的见他们兄妹两人在这儿便走了过来。 云瑾依然不屑:“正妻是没有,侍妾倒是多的数不清。” 茗烟透过云瑾,看向云瑾旁边的霍铭,淡淡的说:“自古以来,八方四国,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就是平头百姓家都有一两个小妾,更何况王侯将相呢?” “茗烟姐姐,你放心,我们霍家从来没有共侍之说。是吧,二哥。”说着拿手肘碰了霍铭一下。 霍铭看了一眼茗烟并没有说话,茗烟见状暗自苦笑了一下,却不知慕离笙何时已经走到面前,将他们的话听了一耳朵,接道:“像茗烟小姐这样的女子,清如水,柔如雪。我若是有幸得偿芳心,那定是倾心以付,还要侍妾做何用?” 霍铭一拘手:“殿下说笑了,茗烟小姐自小与臣定有婚约,倾心以付自然不劳殿下大驾了。” “那是自然,李小姐与霍校尉的美名,怕是这天下人都羡艳的紧呢。”慕离笙甩开手中的折扇,扇面画着山河万里,与他素日沉溺美色的性子倒是有些不同,“却不知,和静县主可曾许了人家?” 云瑾没有听见慕离笙问自己,她看着慕离笙身边的锦衣公子,不同于几日前初见的质朴青蓝色长袍,今日的彦胥,束发的金玉冠雕琢细致,暗金色描纹的黛色苏锦衬出他的高贵身份,却不如前几日的平易近人。 见云瑾望着自己,彦胥浅浅一笑,道:“不想在这里也能遇见霍小姐,真是巧的很。” 云瑾福了福身,答道:“青邑说大也不甚大,想来偶遇几次也没什么稀罕,只是小女好奇,彦公子貌似与七殿下的交情颇深。” 慕离笙调笑道:“县主怎的对我和彦胥的关系如此好奇?”说着看了看云瑾的头发,“郡主现下梳的头发简单不失清丽,倒是比那些繁琐的发髻更衬你。”接着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要触摸云瑾鬓间的头发。 云瑾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霍铭见慕离笙有点得寸进尺的样子,一把将自家妹子护在身后,道,“殿下家中娇妻美眷,是常人不敢想之福。小妹若是有得罪之处,望殿下海涵。”转头接着对李茗烟说:“茗烟,你刚刚不是说,李大人找我们吗,让伯父等久了不好。七殿下,我们就先退下了,这花,您自个慢慢赏吧。” 慕离笙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吟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说罢哈哈大笑,拍了拍彦胥的肩膀也大步走了。 彦胥伸手从身旁的木槿树上折下一枝花,将袖中的簪子拿出与木槿放在一起观赏了片刻,复而又与木槿花枝一同放回袖袋。 云瑾一行三人来到清风亭,李拓与霍霄夫妇都在。 霍铭上前行礼,“侄儿拜见李伯父。” “都是一家人了,还什么见不见的。来来来,大家都坐,我呀,有话要说。”连玉亲切的拉着茗烟的手坐下,茗烟看向云瑾,发现她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连玉接着说:“今日,我想借着这木槿诗会,咱们两家坐下来,聊聊铭儿和烟儿的婚事。烟儿的母亲去世的早,临终前将她的宝贝女儿托付于我,这些年,我也当亲闺女似的疼,恨不得早点把这儿媳妇娶回家。怎么能料到,铭儿得了武状元,这一走就是两年有余,现下好了,铭儿调回青邑,这婚事也该摆上台面好好议一议了。” 云瑾接道:“那太好了,往后我便有两个嫂嫂了。” 茗烟听完,面色却有些不对,李拓也是略有忧愁的样子,霍霄道:“李兄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两家一同解决。” 李拓道:“不瞒霍兄,上月一场雷雨,毁了拙荆的墓,我找法师看过,需重修墓室,且家中一年不得嫁娶。此事本来一早要和霍兄及夫人相告的,可是朝中事务繁忙,便给误了。” 连玉面露当心之色,问道:“墓毁的多吗?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忙?” “不是很严重,如果夫人能在墓室重修完成之时前来拜谒,我想烟儿的母亲会很开心的。”李拓道。 “那是自然,我与她是好姐妹啊。”霍夫人拍拍一直拉着的茗烟的手,茗烟长的真的很像她的母亲。 霍霄见自己夫人没抓住重点,微咳了一声,道:“既然婚事需延迟,那咱们不如先把吉时定下,其余的待墓室重修后再议。李兄觉得如何?” 李拓微微点头:“甚好。” 霍夫人面容微动,道:“昔年未嫁之时,我与佩瑶曾说过,世人都道九九重阳登高思亲,殊不知九九亦是久久之意,将来红纱披面的那一日,希望是这久久长长的日子。奈何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这个福气,我希望你们俩能完成我和佩瑶的心愿,大婚之期便定在明年九月初九,如何?” 茗烟低着头不说话,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红晕,霍铭说道凭母亲做主,李拓听到妻子心中已感慨万千,也同意连玉的意见。 看见慕离笙摇着扇子往清风亭而来,云瑾低声嘟囔了一句阴魂不散,就不情愿的随着众人起身,向慕离笙行礼。 慕离笙倒是不客气,一开口道:“这便是李家的待客之道吗?邀了这么多人来赴木槿诗会,却独独款待霍家的人?” “七皇子哪里的话,霍大人在岐黄镇一守便是数十年,好不容易回青邑一次,叙叙同窗之情罢了。再者,这诗会还未开始,何来的待客失礼?”李拓向慕离笙打了个哈哈。回到大厅,人已经来的很多了,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赏花喝酒,其中也不乏李府未送过帖子的人家,因仰慕李府风情不请自来,李府不好拒之门外的。 云瑾看见自家二哥正潇洒的端着一壶酒坐在池边的桥栏上,好不自在。回想起自己为了找他被调戏的事,于是眯起眼睛想了想,走到桥栏边,云瑾问道:“二哥,诗会还没开始,你怎么就喝上酒了?被娘亲看到了,仔细你的皮。” 霍铭浅浅瞟了眼云瑾,道:“和谁学的话,文邹邹的怪恶心。不过话说回来,要仔细皮的人不该是我,要是被娘看见你这副样子,你啊,就等着回去跪祠堂吧。” 云瑾将信将疑的往池中看去,池水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真真是发丝凌乱,怪不得一路走来,总有人指指点点。想到身旁也无梳子,于是索性将头上挽的髻解了开,一头乌黑的秀发就这么披散下来,再用蜀锦的丝带在脑后绑了一个蝴蝶结,瞬时变的灵动可爱。 霍铭知道自家小妹癫狂的性子,顶多是去扑了蝴蝶,再不然便是上树捕了蝉,便也没再多问。 不多时,门口的侍官喊道:“七皇子殿下到。” 众人皆惊,纷纷站起身,只见一身华服的七皇子从门口大踏步而入,飞眉入鬓,朗目含笑,一双薄唇不知勾起了多少桃花。各种宴会是东越女子抛头露面、展示才艺、暗选夫婿的好地方。而此时的寿宴更是聚集了青邑许多达官贵人的家眷,无数妙龄女子看见七皇子慕离笙的出现,皆是柳面含春,心波荡漾了。 唯独云瑾呸了一声,说道:“一脸的桃花像,准是个花心萝卜。” “我看不然,七殿下早已过了成亲的年纪了,府中却还是迟迟未有主母,听说是与他真心相爱的女子才娶。”说话的是李茗烟,远远的见他们兄妹两人在这儿便走了过来。 云瑾依然不屑:“正妻是没有,侍妾倒是多的数不清。” 茗烟透过云瑾,看向云瑾旁边的霍铭,淡淡的说:“自古以来,八方四国,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就是平头百姓家都有一两个小妾,更何况王侯将相呢?” “茗烟姐姐,你放心,我们霍家从来没有共侍之说。是吧,二哥。”说着拿手肘碰了霍铭一下。 霍铭看了一眼茗烟并没有说话,茗烟见状暗自苦笑了一下,却不知慕离笙何时已经走到面前,将他们的话听了一耳朵,接道:“像茗烟小姐这样的女子,清如水,柔如雪。我若是有幸得偿芳心,那定是倾心以付,还要侍妾做何用?” 霍铭一拘手:“殿下说笑了,茗烟小姐自小与臣定有婚约,倾心以付自然不劳殿下大驾了。” “那是自然,李小姐与霍校尉的美名,怕是这天下人都羡艳的紧呢。”慕离笙甩开手中的折扇,扇面画着山河万里,与他素日沉溺美色的性子倒是有些不同,“却不知,和静县主可曾许了人家?” 云瑾没有听见慕离笙问自己,她看着慕离笙身边的锦衣公子,不同于几日前初见的质朴青蓝色长袍,今日的彦胥,束发的金玉冠雕琢细致,暗金色描纹的黛色苏锦衬出他的高贵身份,却不如前几日的平易近人。 见云瑾望着自己,彦胥浅浅一笑,道:“不想在这里也能遇见霍小姐,真是巧的很。” 云瑾福了福身,答道:“青邑说大也不甚大,想来偶遇几次也没什么稀罕,只是小女好奇,彦公子貌似与七殿下的交情颇深。” 慕离笙调笑道:“县主怎的对我和彦胥的关系如此好奇?”说着看了看云瑾的头发,“郡主现下梳的头发简单不失清丽,倒是比那些繁琐的发髻更衬你。”接着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要触摸云瑾鬓间的头发。 云瑾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霍铭见慕离笙有点得寸进尺的样子,一把将自家妹子护在身后,道,“殿下家中娇妻美眷,是常人不敢想之福。小妹若是有得罪之处,望殿下海涵。”转头接着对李茗烟说:“茗烟,你刚刚不是说,李大人找我们吗,让伯父等久了不好。七殿下,我们就先退下了,这花,您自个慢慢赏吧。” 慕离笙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吟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说罢哈哈大笑,拍了拍彦胥的肩膀也大步走了。 彦胥伸手从身旁的木槿树上折下一枝花,将袖中的簪子拿出与木槿放在一起观赏了片刻,复而又与木槿花枝一同放回袖袋。 云瑾一行三人来到清风亭,李拓与霍霄夫妇都在。 霍铭上前行礼,“侄儿拜见李伯父。” “都是一家人了,还什么见不见的。来来来,大家都坐,我呀,有话要说。”连玉亲切的拉着茗烟的手坐下,茗烟看向云瑾,发现她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连玉接着说:“今日,我想借着这木槿诗会,咱们两家坐下来,聊聊铭儿和烟儿的婚事。烟儿的母亲去世的早,临终前将她的宝贝女儿托付于我,这些年,我也当亲闺女似的疼,恨不得早点把这儿媳妇娶回家。怎么能料到,铭儿得了武状元,这一走就是两年有余,现下好了,铭儿调回青邑,这婚事也该摆上台面好好议一议了。” 云瑾接道:“那太好了,往后我便有两个嫂嫂了。” 茗烟听完,面色却有些不对,李拓也是略有忧愁的样子,霍霄道:“李兄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两家一同解决。” 李拓道:“不瞒霍兄,上月一场雷雨,毁了拙荆的墓,我找法师看过,需重修墓室,且家中一年不得嫁娶。此事本来一早要和霍兄及夫人相告的,可是朝中事务繁忙,便给误了。” 连玉面露当心之色,问道:“墓毁的多吗?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忙?” “不是很严重,如果夫人能在墓室重修完成之时前来拜谒,我想烟儿的母亲会很开心的。”李拓道。 “那是自然,我与她是好姐妹啊。”霍夫人拍拍一直拉着的茗烟的手,茗烟长的真的很像她的母亲。 霍霄见自己夫人没抓住重点,微咳了一声,道:“既然婚事需延迟,那咱们不如先把吉时定下,其余的待墓室重修后再议。李兄觉得如何?” 李拓微微点头:“甚好。” 霍夫人面容微动,道:“昔年未嫁之时,我与佩瑶曾说过,世人都道九九重阳登高思亲,殊不知九九亦是久久之意,将来红纱披面的那一日,希望是这久久长长的日子。奈何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这个福气,我希望你们俩能完成我和佩瑶的心愿,大婚之期便定在明年九月初九,如何?” 茗烟低着头不说话,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红晕,霍铭说道凭母亲做主,李拓听到妻子心中已感慨万千,也同意连玉的意见。 看见慕离笙摇着扇子往清风亭而来,云瑾低声嘟囔了一句阴魂不散,就不情愿的随着众人起身,向慕离笙行礼。 慕离笙倒是不客气,一开口道:“这便是李家的待客之道吗?邀了这么多人来赴木槿诗会,却独独款待霍家的人?” “七皇子哪里的话,霍大人在岐黄镇一守便是数十年,好不容易回青邑一次,叙叙同窗之情罢了。再者,这诗会还未开始,何来的待客失礼?”李拓向慕离笙打了个哈哈。 第六章 木槿诗会(三) 这时,不远处的角楼上传来了钟声,是诗会开始的提醒,李拓做了个请的姿势,慕离笙率先走在前面,一行人来到花园的正中。此时的花园早已布了不少的桌子,桌子上笔墨纸砚齐全。 李拓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道:“李某感谢诸位在百忙之中抽空光临,我李府是蓬荜生辉。园中的木槿,是拙荆在游历北康国时一见倾心带回来的,种在园中已十数载,今次是首度开花。我办这木槿诗会,一来以慰亡妻在天之灵,希望她能看见,二来亦是想让这洁白胜雪的木槿能让世人共赏,不至于凄凄凋零。此次木槿诗会,自是以诗会友,以木槿为题咏诗。胜者李某便赠一枚新得的南陵美玉,聊表心意。” 瞬时花园中一片交头接耳之声,众人都知李府世代在诗书上的造诣,知道若赢了这次的诗会,必定会扬名立万。但若是输了,贵家子弟倒无妨,但若是寒门学子,今次来的达官贵人这样多,丢了面子便等于是毁了自己的前程。 反观各家千金,倒是一副观望景象,估计是想着出现一个诗书鬼才,好将其招赘回府。 众人都还在思索之时,一个身着金丝秀边云纹长袍的男子走到书桌前,挥笔写了起来,众人皆侧目。此男子年纪不大,却有些胖,挺了个肚子站在桌前涂涂写写,十只手指上带了七只戒指,一股浓浓的暴发户味道扑面而来。 人群中好事的已经开始科普,是城西宇家的公子,叫宇青,宇家先前确实是小门小户,到了宇青的父辈开始做一些小生意,今年来才暴富,却不知这个宇公子还有读书习字的本事。 不一会儿,宇青放下笔,一脸憨笑的提起宣纸吹了吹,念到: “酷似海棠多婀娜, 长夏花开红似火。 生儿名为朝天子, 美化原野和山坡。”(1) 听完,小姐们掩面而笑,好些自认为诗书满腹的才子也是颇为不屑。宇青倒是没有在意他人的看法,问道:“李大人,你看我写的怎么样?” 李拓道:“这位公子的诗通熟易懂,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人要会一会这位公子?” 此时稀稀疏疏的有多人站到书桌前写诗,大致是觉得自己的诗文怎么样也比宇青的咏木槿要好吧。 云瑾认真的听着前方写好的人吟咏自己的诗,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却不知自己的表情早已落在了不远处慕离笙的眼中。慕离笙用合起的扇子在左手心拍打着节奏,眼底镶着远方未着珠佩的丽影。 一人念完自己的诗作,众人皆鼓起掌来。李拓默默复念到: “木槿花开畏日长, 时摇轻扇倚绳床。 初晴草蔓缘新笋, 频雨苔衣染旧墙。 十旬河朔应虚醉, 八柱天台好纳凉。 无事始然知静胜, 深垂纱帐咏沧浪。 妙啊!妙啊!真是好诗,看来今日这桂冠非董贤侄莫属了”(2) 慕离笙微微勾起嘴角,从亭中一步一步走下,手中扇子的节奏没有停,跟着节奏咏唱道:“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3) 略带慵懒的声线绕的耳朵痒痒的,妖媚耀眼的笑容让人觉得太阳的光芒怎的就跑到他一人的身上去了,闪的人已经睁不开眼了。 一时间,众人皆惊,没有人料到,慕离笙将自己的诗唱的如此清丽动听。歌声刚落,四下便响起了久久不落的掌声。连李拓这样的诗坛泰斗也连连称赞后生可畏。 慕离笙接过代表胜者的南玉,通体晶莹,在日光下竟有微微的光晕,是南玉中的极品。虽是奇珍,但慕离笙也是自小赏遍珍奇异兽的人,把玩了一番并没有大加赞叹,就在李拓有些尴尬之时,彦胥道:“看这块南玉的质地,虽难得,却不是无双。不过,若我没猜错,这玉上雕镂的就是这满园的北国木槿,犀利生动的刀工,加上南国之玉雕就的北国之景,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众人皆是一番附和,云瑾听到他这番话,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于是对上彦胥从漫漫人海处向她投来的目光,云瑾立马转过头假装欣赏园中木槿,唯有彦胥玩味一笑。 (1)出自张志真《咏木槿花二首》 (2)出自钱起《避暑纳凉》 (3)(出自《诗经·郑风·有女同车》) 第七章 狭路相逢 闺阁小姐总是素日无聊,加上云瑾闲不住的性子,更是无法安静呆着,才从思涯堂回来,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便牵着战神往京郊而去,想要去找霍铭。原本是要叫上茗烟一同去的,无奈茗烟对满是男人的军营兴趣乏乏,这才有了云瑾牵着半人高的战神遛在街上。 青邑是平原,鲜少有这种硕大的犬类,战神走在街上,大家一面是好奇的多看两眼,一面也是不敢靠的太近。 路过包子摊的时候,战神便盯着热气腾腾的笼屉不走了,仍由云瑾怎么拽也不肯走,云瑾也扛不住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只能买了两个包子,心中充满了“你不是才吃过饭,怎么又饿了”的怨念。 云瑾蹲在地上看战神吃的正香,战神突然一跃而起,向云瑾的背后扑去,云瑾听见马的嘶鸣声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铃铛声,心中暗叫不好,迅速的转过头,果然看见战神的两只前爪扒在马的脖子上,一口咬在了动脉上,顿时鲜血喷溅而出。 马上还有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已被眼前景象吓呆了,胯下的马儿惊慌失措,高高举起前蹄想把脖子上的战神踢开,却把马背上的少女掀翻在地。 “御风!”少女见马儿失血过多倒在地上,顾不得身上的擦伤,心痛的大喊。 云瑾好不容易安抚住战神,跑到少女身边想扶她起来,却被她一把推开,少女恶狠狠的盯着战神,而后看着云瑾,道:“敢挡本公主的道!还敢纵狗行凶,杀死了我的御风,你和你的臭狗就等着陪葬吧!” 云瑾听见眼前的少女自称公主,眼皮跳了跳,默默地在心里捏了一把汗,心想着千万不要是蛮横不讲理又得宠的安平公主就好。刚想开口辩解,这时,少女来的方向又嘚嘚的想起了混乱的马蹄声,听声音来的人不少。 果见一群人翻身下马,纷纷跪下请罪:“卑职救驾来迟,望公主恕罪。” “把本公主的鞭子拿过来。”说这话时,云瑾发现她一直恶狠狠的盯着在旁边低吼的战神,眼看着这位的公主的鞭子就要朝着战神而去,云瑾一把推开战神,喊道,“战神快跑!” 战神被推的打了个滚,回头看了一眼云瑾,嘴里依然发着愤怒的低吼声,但还是乖乖地转身迅速跑走了。 公主一鞭打了个空,见战神一转眼便跑的没了影,心中更是怒火而起,大吼了一声“找死!”,便提起鞭子朝云瑾挥去。 “啊!”云瑾顿时只觉背上火辣辣的疼,公主抬手还想再打,却被一人抓住了手腕。 “住手!” 公主怒视来人,“七哥,难道你要帮她不成?” “我不是帮她,我是在帮你!你这嚣张跋扈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慕离笙知道自家妹子的性子,是上不怕神佛,下不惧阎罗的,可是张扬久了,总是要闯大祸的,如今的霍家,纵是皇帝也要礼让三分的,不能让这丫头在明面上坏了皇室与霍家的关系。 慕离笙上前扶起云瑾,道:“县主可还好,我代郦君向你致歉,闹市驰骋本就是她不对,如今更是伤了小姐千金之躯。我先遣人送小姐回家,来日必登门道歉。” 云瑾心中暗暗纠结,郦君,果然是安平公主慕郦君,这回真是惹了个大麻烦了。 云瑾轻描淡写的拂开慕离笙扶着自己的手,说:“道歉真是不必了,是战神容易被铃铛声激怒,才攻击了公主的御风,虽是无意,但确实是我的责任,我会负责的。” 安平公主挑高了眉,“负责?御风可是从塞外大宛进贡的驯服过的野马,万中无一,日行千里。我倒是想看看霍家有什么通天的手段,连进贡的御马也能赔?还是你霍家早就和大宛狼狈为奸,预谋我慕氏天下!” “安平,不得放肆。霍将军一门忠烈,皇室对其也是信任万分。”慕离笙觉得云瑾的脸色有些微微的变,将门中人马革裹尸都不怕,怕的就只是皇家的不信任了吧。 “谋你慕氏天下?真是可笑,霍家祠堂里的牌位,哪一个不是保家卫国、身死还乡的?你纵是位份再尊贵,也没资格侮辱为国捐躯的将士。”从小霍霄就教导兄妹三人,霍家的子孙,忠义为天,绝无二心。但云瑾也不容许别人侮辱霍家的将士,哪怕他是皇家的人。 “你!”安平公主见云瑾仗着自己七哥,敢这么对自己说话,挥鞭想再教训下云瑾,慕离笙的近卫及时拦了下来。 慕离笙微怒道:“来人,送和静县主回府。” 皇宫。 皇帝正在寝殿欣赏为了寿宴新编排的歌舞,贴身内监李卫上前在明显皇帝的耳边说道:“陛下,霍将军已在门外跪候多时了,您看,要不要召见?”李卫方前见明显皇帝召见了情报处的暗探,现下又让霍霄跪了这许久,已然猜到暗探报告的事定与霍霄有关。 “霍霄的女儿出言不逊,今日能不把安平放在眼里,他日,霍霄就能不把朕放在眼里。让他跪着,朕倒是要看看,他能跪多久。”明显皇帝放下手中的酒杯,李卫适时拿起酒壶添了酒,道:“陛下,霍将军毕竟是俩朝元老,又手握重兵,一匹御马罢了,就当赏给他,也不是不可。如今霍将军亲自前来请罪,也跪了这许久,陛下宽大处理,正是告诉天下人,陛下的胸襟广阔,有容人之度啊。” 明显皇帝抬眼看了李卫一眼,眼神中的浑浊沧桑,不像是四十余岁的人,反倒像是垂垂老矣的耄耋之年。想到还不是与霍霄翻脸的时候,便轻轻的呼了一口气,道:“宣。” 请罪的话说过了,霍霄跪伏在地,心中满是忐忑,明显皇帝的脾气,自己是知道的,阴晴不定,此事可大可小,皇帝纵是一怒斩了自己,也是有理的。 歌舞早已撤去,换上了书法案碟,明显皇帝的书法不错,是下过功夫练过的。 写过一联字,皇帝才放下笔,道了平身,“霍爱卿也是见外了,不过是小女儿家的矛盾,何须你亲自来请罪。” “陛下,小女顽劣,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冲撞了公主。罪臣也是教导无方,还望陛下降罪于臣。”霍霄并未起身,他只希望,这次的事不会让多疑的皇帝从此疑心霍家的忠心。 “此事便到此为止了,霍爱卿也放心,安平不会为难令嫒的。” “臣叩谢陛下无罪之恩。” “无妨,朕与爱卿还是聊些大事吧,不知朕寿宴的巡查工作安排的如何了?”霍霄深受先帝的器重,自前朝起便重兵在握,自己登基了二十余年,还是无法撼动霍霄在军中的地位,对他也是忌惮三分。虽霍霄并未拥兵自重,也依然是自己心中不除不快的一根刺。 “陛下大可放心,寿宴的巡查以及各方来使的护卫工作,我与各位将军已相商稳妥。” “那便辛苦霍卿了.”明显皇帝还想说什么,门外的李卫叩门急道:“启禀陛下,太医来报,圆妃娘娘要生了。” 皇帝急匆匆的出门走了,霍霄心里也挂念着云瑾的伤,出宫回府了,只是心里还是有些疑虑,总觉得此事不会这么容易便了了。 第八章 青梅坞 霍府。 清晨,霍府门口洒扫的家丁刚刚退去,街道远处便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一路往霍府而来,到霍府门前,来人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云瑾此时趴卧在床上,桃芷泪眼汪汪的帮她上药。 “哎呀,你别哭了,我还没死呢,战神找到了吗?”幸好原本火辣辣的伤口,此时已经麻木了,不然桃芷没轻没重的一定会痛死的。 桃芷抹抹眼泪,小心翼翼的帮云瑾穿上衣服,说:“二公子去找了,还没回来呢。” 门外有丫头敲了敲门,桃芷问:“什么事?” 丫头答道:“桃芷姐姐,彦胥公子求见小姐。” 云瑾腾的从床上坐起,顿时疼的龇牙咧嘴的,桃芷见自家小姐的反应就明白了,对着门外道:“请彦公子去梅林。” “是。” 云瑾住的青梅坞,有一片梅林。三月,正是青梅花开尽,将要结果的时候,风一吹,花瓣零星的落着,一地的雪白,真应了那句“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桃芷扶着云瑾走到不远的梅林,梅树下有一方石桌,桃芷拂去石凳上的花瓣,搀着云瑾坐下,遥遥看见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往梅林而来,便福身告退往厨房去了。 初春是万物复苏青葱翠绿的时节,云瑾的青梅坞却异于周遭的景色,如同冬日的初雪,不同却格外美好。 彦胥看见石桌旁坐着的少女,因为失血,嘴唇有些微的苍白,脸上的皮肤在阳关的映衬下,带着微微的光晕,风过而下的青梅花落在她的头上,落在她的颈间,美好的像一幅画。 “听说安平公主伤了你,好些了吗?”云瑾抬头看见彦胥站在自己身后,一身的白色锦秀,温柔如丝的嗓音,顿时觉得今天的药可以不用吃了。 “恩,一点小伤罢了。”云瑾觉得自己的脸烧烧的,若不是受伤失血,恐怕现在会脸红的要找个地缝吧。 彦胥将手中的食篮放至桌上,道:“原本想给你带瓶金创药的,后来想到将军之门,少不了要受伤,肯定是有些秘药,我也就不多此一举了。不过,来前路过金澜碗,想起里面的青梅糕甚是好吃,便顺手带了一份。没想到你这竟有一片青梅林,倒又是浪费了。” “不会,青梅花才落,等到结果不知要等到何时呢,这青梅糕正好,我这俩日正想着。”说着拿起一块尝了尝,“恩,真好吃,早就听说金澜碗的青梅糕是一绝了,可是佛多香少,我还从未吃过。” 彦胥伸手拂去云瑾嘴角的糕粒,说:“你若喜欢,我便天天给你送,如何?” “天天送多麻烦,等我这林子的青梅熟了,你来帮我做不就好了。”话一出口,云瑾就后悔了,这么明显的邀约,这么不矜持的话语,真是不应该这么随意说出来的,顿时脑子轰的乱了。 彦胥却颇为灿烂的笑道:“青梅酒我酿的还是不错,青梅糕我却是不会做,不过无妨,我可以学,待青梅成熟之时,彦某携酒来取,可好?” 云瑾一脑袋全是彦胥的携酒来取,携酒来娶,携酒来取,携酒来娶.已经乱作了一锅粥。 “五日后是花神节的最后一日,放河灯祈福,若是你好些,我想与你一同去。”彦胥问道。 “这点小伤,五日后都能痊愈了。”彦胥看着眼前少女明媚的眼眸,觉得世界都亮了几分。 “时候不早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我送你吧。”云瑾急急站起,牵动了背上的伤口,不禁“嘶”了一声。 彦胥连忙扶住她,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撕裂伤口怎么办?” 云瑾笑笑,道:“我没事。” “有丫鬟带路,那你还怕我迷路不成?不用送我了,快回房歇着吧。”说着向候在后方的丫鬟招了招手,丫鬟上前扶住了云瑾。 云瑾看着彦胥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门口,才回头往房间而去。这一幕却被连玉看在了眼里,连玉跟随霍霄进出,倒是见过彦胥几面,脾气秉性都是上乘的,也没有寻常富家子弟的顽劣不堪,拈花惹草的,除了他父亲的政见与霍霄不同,倒挑不出什么大的错处。云瑾若是能与他相配,倒也是一段佳话。 晚上霍霄回府,连玉忙迎上去,问道:“陛下怎么说?要惩罚云瑾吗?” “陛下道无妨了,只是安平公主,我怕她不会善罢甘休啊。”霍霄的脸色有些凝重,虽说公主无权,但她要是铁了心要和霍家作对,也是不好对付的。 连玉道:“那也无法了,也是咱们家闯的祸。不然,咱们送匹好马给公主当赔礼吧。” “她介意的是有人当面违抗她,岂是区区一匹马,不过是由头罢了。对了,那孽畜找着了吗?” 连玉摇了摇头,“铭儿找了一天,可能已经跑出城了,狼犬的脚力你是知道的,便是千里马也不一定追的上。” 霍霄叹了一口气,道:“罢了,随它去吧,找回来也是没命。” 连玉帮霍霄布了菜,两人吃了一会儿,想了想便与他说了白日里自己的想法。却被霍霄斥道:“胡闹!我的女儿,嫁谁也不会嫁给彦家的儿子。” “就因为你与彦柏沿政见不和?就要断送女儿的一生?”连玉有些不高兴。 “夫人啊,这不是政见不和的事,彦柏沿与我不睦,是朝堂上下人尽皆知的事,他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我霍家的女儿?纵是他允许了,一个女子,公婆不喜欢她,便是丈夫再爱她,这日子也是过得不好的?若是彦胥是次子、庶子,将来能另外建府,我也就罢了,纵使受公婆的气,也有出头之日。但彦胥是彦家的独子,我怎么敢,拿女儿的将来做赌注?” 连玉若有所思,确是自己思虑不周,但看早前云瑾与彦胥的样子,若是要反对,按云瑾的性子,怕是要费一番周折。 霍霄知道连玉的顾虑,叹了口气,接着道:“况且,瑾儿如今是和静县主,名义上已是皇家的人了,她的婚事咱们能参详能思考,却已做不得主了。” 第九章 慕离笙 早上云瑾起的时候,感觉背上的伤好了不少,不疼了,有些痒痒麻麻的,看来吴涯送的生肌膏确是金玉良药,想着改日好了,要向师傅多讨几盒备着才是。 霍家虽是将门世家,但真是不在意身上留几条疤,用的都是效果奇快但留疤深的特效药。可女孩子留疤着实不好看,吴涯的生肌膏,虽效果没霍家的秘药快,但也比一般的药要好些,最重要的是不会留疤。 刚喝完药,还想着再睡个回笼觉,不料门口的丫鬟就传了七皇子驾到,霍霄、连玉、霍铭均不在府中。 云瑾把头埋在枕头里,闷闷的说道:“不认识他,赶出去。” 丫鬟尴尬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桃芷上前道:“小姐,人家可是七皇子,对皇室不敬可是重罪啊。您刚得罪了安平公主,要连七皇子一起得罪了吗?” 一想到安平公主飞扬跋扈的脸,云瑾就不寒而栗,从床上爬了起来,“要不是看在他帮过我,我才懒得理他呢。” 云瑾到客厅的时候,慕离笙已经喝过一盅茶了。云瑾规规矩矩的福了身向他请了个安,道:“我父亲、哥哥都不在府中,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七皇子谅解。 慕离笙看着云瑾敷衍的请安,不由得一笑,道:“无妨,原本找的也是你,你父兄在与不在都无多大关系。” “哦,那不知七皇子找我有何贵干?” 慕离笙敛了敛神,说:“县主闯祸那日,我便说了要登门拜访,云瑾可是忘了?” 云瑾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慕离笙的嘴里出来,不由得别扭了下,回到:“七殿下,你我好像也未曾熟稔到如此亲密的招呼对方名字的程度吧?” 慕离笙挑高了眉,“我以为那****的英雄救美也是一段佳话呢。” 云瑾冷哼了一声,“七殿下的佳话,满青邑都数不清,小女子这区区小事怎敢劳殿下挂心这好几日。” “那些庸脂俗粉不过是过客罢了,若能得一良人,我也未尝做不到白头偕老。”慕离笙看着云瑾若有所思的说。 “是吗,我也是好奇,何等的女子才能让七皇子殿下也能生出偕老的念头。”慕离笙平时不正经惯了,却没想到正经起来的样子云瑾也觉得讨厌的很。 慕离笙看着云瑾气鼓鼓的小脸,好奇的问道:“为何你自我们初次见面,就对我剑拔弩张?我自问未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你,或是整个霍家的事。还是.你看我家中娇姬美妾,心中不痛快?” 云瑾眼皮跳了跳,如此不要脸的人世间真是找不出第二人了,抬起茶杯喝了口水,正要招呼丫环送客,没想到慕离笙自己拍了拍袖子站起来了。 “你有伤在身,还能如此伶牙俐齿,想必也是没什么大碍了。明日的放灯祈福,不知霍小姐是否有兴趣与在下同游。”唇边淡淡的笑明明妖娆怡人,却被某人视而不见。 “不巧的很,早与李姐姐约好了去别院品茶,七殿下还是另择佳人吧。” 慕离笙也无反驳,只淡淡抿嘴一笑,也没等丫环来带路,自己熟门熟路的就走了,云瑾奇怪了下,也没多想就罢了。 按着记忆中的路转过门厅,在练武场遇见了刚从京郊军回来的霍铭。霍铭明显一愣,没想到会在自己府中遇见七皇子,也没有行君臣礼,脱口便问:“你来做什么?” 慕离笙并未计较霍铭未行礼,思虑片刻,道:“探望令妹的伤势。” “七殿下还未死心吗?”霍铭的语气有些不善。 慕离笙勾起嘴角,道:“死心?先平说的是云瑾小姐,还是其他?” 霍铭有些恼了,压低了声音,道:“你自是明白,何须我点明。你要做什么不要命的勾当都好,只一点,请你离霍家远点。” 慕离笙听完不怒反笑:“霍氏一门功高盖主,如今早已是岌岌可危,你心中自是明了。不若助我一臂之力,他日再不用仰人鼻息,岂不更好?” 霍铭没想到他还是如此执着,微微的叹了口气,“当年的话,我再与你说最后一次,霍家只忠诚于皇帝,不会倒戈于任何一方的朝廷争斗。这是霍家世代不变的誓言,无论何时都不会破。更何况师兄的在天之灵看着我呢。”霍铭伸手招了家丁上前,“家父未归,接待七殿下恐无法周全,朝生,送客。” 慕离笙听见霍铭说到师兄二字,脸色也微微不好,想再说些什么,却终是无奈的转身而去,行了几步,似乎又想起什么,转头道:“听说岐黄镇密林幽深,多有山生猛兽出没,其中最为珍罕的乃是雪狮,一身雪白无污的皮毛更是世间难得。郦君与我说过多次,愿拿合宫财富只换一只小雪狮。” 霍铭看了他一眼,合上眼帘:“公主金枝玉叶,所想即是所得。” 慕离笙笑了笑,自己能做的也便只有这些了。自己当年与霍铭一齐拜在陇云山门下,陇云山是武门圣地,连世代将门的霍氏子弟,也多有在陇云山习过武。 陇云纳弟子,无门第地域之别,入门的新弟子均按辈分排字起好师门内所用名字,霍铭一辈排至“先”字,霍铭为平、慕离笙为空。门内且皆不许提及家世何方,故而门内多有卧虎藏龙。 慕离笙自小便野心勃勃,图谋天下,故而拜在陇云门下。入山四年,霍铭,慕离笙与大师兄先肃情同手足,然而先肃却是太子少师萧珲的儿子萧衍,与慕离笙注定是背道而驰。 当无意中知晓了双方的身份后,在一次矛盾的激化下,慕离笙亲手杀死了萧衍,被逐出师门,霍铭也与之陌路。 出了霍府,慕离笙并未回皇子府,而是去了皇宫向生母惠妃请安。 “今日怎么这样迟,晚膳都已热过两遍了。”惠妃放下手中正在修剪花枝的剪刀问道。 慕离笙拱了拱手,道:“儿子有罪,去霍府看望和静县主的伤势,故而来迟了,让母妃好等。” 看着儿子正正经经的样子,嘴角却带了一丝笑意,不禁笑骂道:“和母妃也做这些虚头巴脑的样子吗?只是,你最近对这位县主的事,似乎是格外上心。” 慕离笙坐在桌前,尝了口微凉的菜,道:“陇云山的事,终究是我欠了他的,对霍家的上心便算是补偿吧。” “仅仅是补偿吗?笙儿,母妃何尝不晓得你心之所想,只是切莫急于一时,如今霍家自身都已难保,实不是友盟之上选,太子坐大,为今之计,韬光养晦方是上上之策。” 慕离笙将筷子重重的置在桌上:“母妃,从小到大,我都是父皇最忽视的儿子,如今连九弟都已划地封王,而我呢,不过依然是区区的七皇子,无封地、无朝奉,世人奉我一声殿下,不过是因为我是父皇的儿子罢了。这样的日子,我过的够了,韬光养晦的日子,我也过的不少了。如今,霍家虽是岌岌可危,却更如猛虎下山,我并非没有胜算。” 惠妃叹了口气:“母妃不受宠,你如何能得你父皇另眼相看呢?罢了罢了,你想做便去做吧,只一点,凡事皆要以自身为重,莫要急进。” 慕离笙答道:“儿子会注意的。” 第十章 定情思 放河灯的这日,云瑾早早的就起了床,桃芷为她梳了一个现下最时兴的发髻,穿的也是新做的荷摆流叶裙,映衬着白皙的皮肤,显得俏皮可爱。 背上的伤还是未全好,大些的动作依旧能扯的云瑾嘶嘶咧嘴,可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细细上过药,用过午膳,便坐在青梅树下,看着满园的青梅花,痴痴的笑着。 日行西满,黄昏将至,门外的小斯报了彦公子已至厅内,云瑾匆匆交代了一句,不回府吃饭,便往客厅而去。 直到了厅外,云瑾才觉得自己这般殷勤是有不妥,于是眼巴巴的望着厅门,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县主怎么不进去?”云瑾身后响起一个好听的低沉男音。 转过身,果然是彦胥,又羞又恼道:“彦公子为何每次都出现在人后?叫人措手不及。” 彦胥看着云瑾小女儿的娇羞,不由得一笑:“在客厅坐了会儿,觉得闷,见屋外春风拂槛,便再也坐不住了。”说着把手上刚摘的一朵玉兰花插在云瑾的发髻上,“玉兰洁白淡雅,与县主果然是相得益彰。” 云瑾轻触玉兰,沾了满手的馨香,低垂眼眸,躲过了面前人的灼灼目光,却在脸上泛起丝丝红晕。 小女儿心事总是缠绵细腻,一路行来,拂过身边男子发冠的柳条,也轻轻蹭过自己的面庞,就能欣喜万分,仿佛连 空气里也带着幽幽的甜丝。 路旁摆的小摊里皆是花花绿绿,各形各式的花灯,卯足了劲儿想在花灯节上争一争风头。 花灯花灯,尽是仿着世间最最娇美的鲜花而做成的。繁层牡丹端庄大气,大红的芍药妖媚动人,亦有秋菊丝缕飘扬.云瑾却一眼望见万花丛中一只俏皮可掬的小狗,头上停了只斑斓五彩蝶,双爪作势要扑蝶。眼神灵动栩栩如生。 不禁微湿了眼眶。这个小狗扑蝶的花灯,手艺精巧自不必说,只是这股子傻乎乎的劲儿像极了战神满地打滚要吃要喝时的样子。想来战神也失踪十余天了,二哥找了许久不见踪影,战神自小是人带大的,在外头怕是也活不过多久的。想着更是愈加伤心。 彦胥提了这幼犬扑蝶的花灯来,在兀自伤心的双眸前晃了晃,道:“你瞧,这花灯可是老板家的宝贝,原是不卖的,可是瞧见梨花带雨的小姑娘,连这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起了恻隐之心,只翻了三倍的价钱就卖给我了,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呢。” 云瑾噗嗤一声破涕而笑,道:“都说彦胥公子聪明睿智,怎的被一个小贩忽悠了三倍的价钱,却当得了多大的便宜呢。” 见云瑾笑了,彦胥也稍稍放下心来:“佳人一笑,莫说三倍,纵是三千倍,又有何妨。” 云瑾背过身,掩去眼角眉梢的娇羞,低低说道:“这花灯像极了战神,我想找个清清静静的地方,好让花神能听见我所求,保佑战神平平安安。” 夕阳刚落,浑圆的月亮便越上柳梢,仿佛是觊觎了许久,终于轮到自己散发光热。 山谷中花鸟已眠,寂静无声,只有一眼清泉流光闪烁,应和着月光,流向远方隐约可见飞檐的青邑。 有人拨过淡淡的迷雾,踩过河边正茂的芦苇,掬一捧清凉的溪水,回头道:“你看此地如何?” 云瑾提着幼犬扑蝶的花灯,花灯已被点燃,斑斓的光影在夜风下飘忽不定,却总有一角固执的照着云瑾的绣鞋,似乎是怕她被山间圆滑的石子滑倒,又似乎是舍不得离开。 云瑾早已被这万物镀月华的美景所吸引,“我从不知道,山间野地也能有此般景色。” 彦胥回头,目光漆漆,却在云瑾的眼眸中看见了漫天星光,“我想,在这儿放的花灯,花神一定会看到。” 云瑾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将花灯放入潺潺而去的溪水中,洁白的莲座摇摇晃晃,倒映在明澈的溪水中,蜡烛在夜风中忽明忽灭,推着花灯流向看不见的远方。 彦胥看着云瑾双手合十,口中念念着自己的祈祷,温柔如丝的月光铺撒在云瑾漆黑的发丝上。这般美好的景象只在彦胥的梦中出现过吧,美得如此不真实。 云瑾转过头,兴奋地说:“你看,那边有一片河洲。”说着已经褪去了鞋袜,赤脚踩进冰凉的溪水中,溪水不深,将将没过小腿。云瑾提着裙摆已经走到河洲边了。 彦胥无可奈何的一笑,也褪下鞋袜,涉水而来。双双坐在河洲上的草地里,一时寂静无声,半晌,云瑾道:“如此良辰如此夜,云瑾必定终生铭记。” “如此佳人如此媚,彦胥亦永生不忘。” 两人相视一笑,云瑾嗔道:“若不知公子平时为人,还以为公子调戏于我呢。” “哈哈哈,”彦胥不禁扶额大笑,“我可不是看见美人便走不动道的七殿下,三千弱水,胥只取一瓢饮。” “哦,不知是哪家的弱水,能入彦公子的眼?”虽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隐隐的答案,但还是想听他亲口说。 彦胥想了想,喃喃念道:“春日美人画,小巧青梅花。醉问谁家女,唯念一丝雨。”(1) 听得彦胥如此说,云瑾的脸颊微微有些烧,既觉得自己刚刚不该问这样的问题,拂了女儿家矜持的面子,又觉得两人该是要说说清楚,否则这样大晚上的在一起成何体统。一时间自己也乱了思虑,抬眼望了望月色,低低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府了。” 彦胥看着远处山上排成条的火把道:“花灯节的大戏才过了一半,怎的就要回府了?” “擒火把寻神花的传统向来没有女子参加,放完河灯,女子的花灯节便结束了。”云瑾道。 彦胥侧过头,看见云瑾一脸遗憾的神情,心中略想一番,问道:“想去吗?”看着她踌躇不定的样子,彦胥一把将她拉起,“走!” 云瑾跟在彦胥身后,拉起的手并未放开,只觉得脸皮热热,连脚步都有些凌乱,这是除父亲与兄长之外的第一位异性牵起她的手。 为掩人耳目,两人在山脚下找了一户农家,借了一套男装,这才擒着火把,赶上了寻神花的队伍。 第十一章 神花 寻神花,是花灯节继放花灯之后的一项活动,也昭示着花神节的正式结束,所有年满十六的未婚男子皆会参加。 漫山都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沿路搜罗。神花在供奉完花神之后,找到它的男子可以用来向心爱的女子求婚,祈望白首与共,这是东越女子对婚礼最美好的盼望。故而有心上人的男子是格外的上心,一心想要寻得这难得一见神花。 彦胥拉着云瑾避开了大队人马,往山势更显陡峭的地方而去。“他们现下所在之地,是以往生长过神花之地,神花从未在一处生长过两回,故而咱们应往人少的地方去,寻得的几率更高。” 云瑾身为女子,自是从未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只听了彦胥的,往密林深处而去。 虽是刻意避开人群了,但举目远眺,还是能看见周围有些许的零星火光,想来是也有其他人的想法与之不谋而合。 有乌云遥遥飘来,遮住了原来浑圆的月亮,周遭更是暗沉沉的,只余彦胥手里的一把火把在燃燃烧着。牵着的手并未放开,给云瑾的温暖和心安,驱散了心里点点的不安。 走了一会儿,云瑾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见过神花吗?我听说,东越已经有数十年没有人寻到过神花了。” 彦胥的眼神暗了暗,道:“在我还是孩童之时,有幸见过一次神花。是我父亲送予我母亲的定情之物,神花因母亲的悉心保存,故而经年不朽。后来,我父亲的新宠得了顽疾,需用神花为药引。从此,便再无缘得见。” “外界相传,彦丞相与夫人,原身份相差甚大,历经艰难才在一起。原来,个中也有不为人道的心酸吗?”彦胥的母亲逝世多年,云瑾也是从未听说他提起自己的母亲,但彦柏沿当年与其夫人也算的是一段佳话,只是不曾知道原来背后也有这些薄情。 彦胥黯然一笑,“世间哪有什么坚贞之事,不过是戏文里写了来唬人的。” “是吗?公子不信坚贞之说吗?”云瑾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彦胥亦回应着看着云瑾道:“原是不信的,不过那日青梅花开,满目雪白,竟也觉得,或许就这么一辈子也不错。” 想起那日的白衣公子,风动而落的素白花瓣,还有萦绕耳前的“携酒来‘娶’”,云瑾不禁悄悄红了耳畔,幸而夜色阑珊,掩住了少女娇羞的脸庞。不敢再面对彦胥的眼神,云瑾转过头,假装欣赏夜色,月光被遮掩,四处暗不见手,其实也看不见什么景色,却也因着这份黑暗,云瑾遥遥望见山谷对面的峭壁上,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银光。 顺着云瑾狐疑的眼神,彦胥也发现了那缕银光,瞬间燃起,道:“神花,” “神花,那便是神花吗?”只一株孤零零的生长在峭壁之上,不倚树,不拢草,就这么孤傲的生长在石缝之间,汲取月露阳灼,绽放令世人惊艳的雪白花瓣,丝缕淡淡的光华萦绕在花瓣之间,衬得更加离世而不染尘埃。 峭壁不愧是峭壁,近乎垂直的山体,仿佛在放肆的叫嚣着挑衅二人。彦胥丢了块石头,却迟迟听不见落地的声音,云瑾向下望了一眼,只能看见黑黝黝的悬崖中一抹淡淡的银色亮光,那样的飘忽不真实,仿佛只是自己看错了。 彦胥从树上扯下一根两指多粗的树藤,一端系在腰上,一端系在了悬崖边的一棵老树上。云瑾一把抓住树藤,道:“太危险了,这神花不要也罢。” 彦胥笑道:“真是小孩子脾性,眼看着手到擒来了,怎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云瑾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吞了吞口水:“哪里是小孩子脾性,你看这地势如此险峻,实在太危险了。” “无妨,只有险中之得,方才更显珍贵。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说完不顾云瑾的惊呼,已翻身下了悬崖。 彦胥虽是富家子弟,却不是终日里沉溺酒肉之徒,也拜过名师学过些功夫,身手也是不错的。然而云瑾在崖上等了须臾,却不见任何动静,渐渐感到些不安,对着崖底喊了声:“彦胥,彦胥。” 没有任何回应,仿佛一切皆被黑幽幽的深渊所吞噬。云瑾有些慌乱,抓住树藤正想要往上拉。系在老树上的树藤却突然断裂,卷住云瑾的一只脚,将她拽入了幽深的悬崖。 崖边只残留了一丝淡淡的尖叫,消失之快仿佛并不曾有人来过。 第十二章 春风拂槛 漆黑不见五指的夜,四肢被树藤紧紧束缚住,仿佛身上绑了块石头,一直不停在往下坠,想要挣扎,想要呐喊,却仿佛身子不是自己的,丝毫动弹不得,张开嘴也发不出声,只能无力的开合,感觉自己要被无尽的黑暗与恐惧所淹没,云瑾心中一滞,猛的睁开了眼睛。 云瑾喘着粗气,浑身已被汗****,只觉得浑身酸痛,肌肉筋骨都零散一地,不听使唤,张了张口,嘴里异常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嘴唇更是苍白干裂。 床边的丫头见状,只熟稔的将她扶起,先喂了一些水,又拿起一碗粥。云瑾强打着精神吃了几口,实在咽不下了,丫头也没勉强,只帮她擦了擦嘴角,又扶她躺下,才道:“姑娘现在一定有很多问题吧,颦儿只挑自己知道的与您说,其余的,等姑娘好些了,主人自会前来相见,到时姑娘便可一解疑惑。” 见云瑾微微点了点头,颦儿接着说:“此处是我家主人的别院,名曰‘春风拂槛’,您与那位公子两日前从崖上坠落,正巧掉在春波湖中,被家丁救起。万幸,您没什么大碍,只是受到水波的冲击,内腑五脏受到震动,需要静养。至于那位公子...”颦儿犹豫了一下,见云瑾眼中关切的神情,只得接着道:“那位公子的情况有些复杂,颦儿也不敢乱说,待姑娘好些了,我家主人自会亲自相告。不过,您大可放心,那位公子现下并无性命之忧。” 听得彦胥平安的消息,云瑾不禁放下心来,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这一睡,不知又过了多久,再醒来,已是黄昏半落。 就着颦儿自己腌制的脆萝卜,云瑾竟也吃了小半碗粥,只是喝药的时候,念着自己还酸疼的身子骨,竟也比平常喝的干脆些,若是平常,定是赖皮着不肯喝的。 在春风拂槛里住了该有四五日了,云瑾的身子也渐好了,正想着该去拜访下主人,略表感谢之情。颦儿却已经来回了云瑾,春风拂槛的主人邀她去往九曲亭一叙。 九曲亭建在春波湖上,占地面积相较一般的观景亭要大些。风雨侵蚀过的雕栏花柱不显破败,反而更加古色古香。飞檐角上挂了数支铜铃,春波湖上的清风拂过,便荡起阵阵清脆铃音。亭子与陆地的唯一连接,便是那九曲回廊,是为九曲亭。 此时,远远可见,亭上一人,白衣飘然,背对着岸边,似在抚琴。云瑾愈行愈近,见一三足小鼎袅袅升着白烟,香气幽微,似有安定心神之效,却与寻常的安神香不同,此香带着夏日里清荷的香气,又添有几味药材,分量极轻,不细闻更是无法察觉,且应是极珍贵的,连云瑾也不曾闻过。 行至亭中,白衣人的琴并未停下,弹的是早已失传的先秦古曲,应是其寻得残本,再加上自己的完善而得。 抚琴人未停,云瑾也不打扰,只静静的站在身后,看着春波湖在夕阳下荡漾春波。 一曲终了,抚琴人提起红泥小火炉上偎着的开水,徐徐倒进桌上的紫砂壶里,缓缓道:“何时变得这样沉静了,竟能一言不发的听我抚完一曲。” 温和无波的男音,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依然能无波无澜,这样的声音,在记忆里只有这么一个人。 云瑾迫不及待的绕过抚琴人,笑意已经漫上眉梢:“扶风哥哥,果真是你。” 扶风将紫砂壶中第一遍的水沥去:“才夸你沉静,怎么就把这急躁的性子表露无遗了?” 云瑾拈起桌上的茶叶夹敲了敲桌子,笑道:“我是望着谪仙在抚琴,才不敢造次的,要知道是扶风哥哥你,我早就开心的蹦起来了。” 扶风无奈的摇摇头,又添了一次水,道:“记得那时候你最爱南陵的青露茶,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 云瑾接过暗红色的紫砂杯,杯中清澈的液体泛着丝缕来自南陵水乡的芬芳,细细品了一口:“还是当年的味道,自扶风哥哥离青邑后,我再也没喝过这么正宗的青露茶了。扶风哥哥,你离开了那么久,都去哪儿了?” 扶风望着春波湖若有所思的出神:“久吗?不过才三年而已,倒是你这个小丫头,变得我快不认识了。” 云瑾咯咯笑了会儿,看见扶风身旁的古琴,奇道:“我不记得你会弹琴呀,是近几年学的吗?” 扶风状似无意的拂过琴弦,调笑道:“那时你不过是个小丫头,什么好曲子弹与你听,不都是对牛弹琴么?” 云瑾不在意的哼了一声:“扶风哥哥调笑我,我大度不计较,而且还得夸夸你,人人都道七皇子慕离笙的琴乃天下绝唱,如今听了你的,才知道,什么缘凤公子慕离笙,虚名罢了。” “七皇子的缘凤古琴,再加上数十年如一日的刻苦,称之为绝唱也不算辱没了。”看着云瑾一脸不屑的模样,扶风挑了挑眉,又道,“那日,与你一起落崖的公子,家世何方,与你是什么关系?” 云瑾见扶风问到彦胥,不禁有些微红了脸,忸怩了一会,低声问道:“彦公子他,没事吧?” 云瑾的小女儿情态,扶风皆看在了眼中,自是明白了大半:“无甚大碍,只是被崖上的石蛇咬了一口,加上高处落水的震动,依然在昏迷。石蛇毒发虽快,不过毒发只使人昏迷,且减低心跳与脉搏,制造假死现象,却并不致命,算算日子,也该醒了,你去看看吧,也好安安心。见了彦公子莫说见过我。” 云瑾只道是扶风低调,应了一声,急急跑了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问扶风:“扶风哥哥,师傅知道你回来了吗?” “月前已去拜访过吴涯兄了。”扶风与吴涯虽差了十数岁,却是真正的知己,相交多年,在吴涯隐居青邑的时间里,总会来探望故人,故而云瑾从小就见过扶风,更是羡慕扶风的淡然,想着自己也要有一日长成这般事事不惊的稳重。 “虽然不知道你与师父那个老头子有什么可聊的,不过,他看见你回来了,一定开心死了。那,我先去看看彦公子。”说着一溜烟跑了。 扶风看着云瑾,不禁失笑的摇摇头,这样莽撞冒失,不知将来要惹多少祸。自己受吴涯所托,要时时照拂他这个小弟子,只是,自己的身子...也不知能照拂多久。 第十三章 归家 颦儿领着云瑾绕过春波湖,到了东侧的院子。一路上与自己住的南院景致大不相同,南院名曰落花榭,布局更多的是南陵水乡的细致,小桥、流水、人家,娇嗔的美人面,仿若无骨的杨花柳,一石一栏皆透着水乡的柔美韵味。而彦胥暂居的东院,名曰竹堇阁,种的是东越最富盛名的湘妃竹。湘妃有泪,涕泪而斑,何等凄美,这房前屋后的簌簌竹林,想必也是藏了那么一个唯美而苍老的故事吧。 云瑾到门口时,正看见彦胥被丫环扶着艰难的坐起身来,紧蹙的眉头想必是伤势还未好。彦胥看见云瑾愣愣地站在门口,不禁舒展了眉头,温柔一笑,道:“怎么?门口有花么?迷的霍小姐连我这个病人也不顾了。” 云瑾闻言,大踏步走进来,略带些气,道:“可不是么,那么高的悬崖掉下来,连命都差点丢了,不多看两眼这美景,谁知哪一日真的就没机会再看了。”丫环见状将药放于床前的小桌上,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见云瑾耍小脾气的局促样子,彦胥不由得笑了,却引得一阵急促的咳嗽,咳得涨红了脸。云瑾上前轻轻帮他拍着背,问道:“那么危险你也坚持要取,是因为你母亲吗?” 彦胥缓了口气,看着从窗口撒进的点点黄昏下的阳光,飘忽的飞絮恍若隔世,“我从小便没见过我母亲,那朵神花是我思念她的唯一事物,却也被父亲为宠姬入了药。我只是想,若有一日见了她,我能将神花完好无损的归还她手中。” 云瑾一时无声,自小便生长在父母兄长的宠爱之中,她实是无法想像,从小失去母亲是一种怎样的境况。但她理解,神花之于彦胥的母亲有多重要,这重要便更百倍之于彦胥。 “但我无论如何,不该拉着你涉险,此事终究是我思虑不周,若不是得张庄主相救,我恐怕会后悔一生。”彦胥接着道。 张庄主?云瑾心中疑惑了一下,瞬时明白,扶风不愿在彦胥面前袒露身份,想来是让管家充了庄主来唬唬他吧。 “不晓得咱们失踪这几日,霍府与彦府得乱成什么模样了。”彦胥就着云瑾的手服了药,复又躺下道。 “你放心吧,我醒那日,张庄主就问了我家世,遣人去报过平安了。” “那便好,云瑾,我困了。”药劲颇大,彦胥方才服下,便已睡去了。 云瑾只细细咀嚼着“云瑾”二字,第一次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自是十分动听,不由得微微弯了嘴角,脸上漫起淡淡的红晕。 复又过了几日,彦胥的身子好些了,张庄主遣人安排了两辆马车送二人出山。霍府与彦府是不同的方向,故而马车一进城门,便分道扬镳了。 到了霍府,门口守门的副将赏了车夫银子,只恭敬的对云瑾说了一句“将军在祠堂等小姐。”便再无后话。 云瑾听见祠堂二字,已是慌乱,只是不知道爹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是与彦胥在一起,若是知道了,自己就等着被禁足吧。只好急急地往霍铭的不度楼跑,路上遇见管家守在不度楼前,见云瑾气喘吁吁的样子,挥手招了丫环上前为其梳洗。 “老奴就猜小姐回来第一个是往这不度楼跑,幸而没在青梅坞浪费时间。”管家辛伯慈爱的看着云瑾道。 云瑾任由丫环梳洗着,一边四处张望:“辛伯,我二哥呢?” “二公子和夫人也已在祠堂等候多时了。老奴就怕小姐回来是这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老爷看了,更得动气了。”云瑾知道自己这一劫躲不过了,梳洗完毕,只得由着辛伯领着,来到了祠堂。 一入祠堂,辛伯便关了门退出去了。霍霄与连玉正坐在高堂两边,连玉担忧的看了眼霍霄,又看了眼云瑾。霍霄只黑着脸,多年的军人生涯,使之始终端坐的笔直,见云瑾勾着食指,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自己,心里不由得一软,但一想到,一个姑娘家不与家中告知,就外出多日,还受了伤,幸得吴涯先生的至交所救,不然后果真是无法想象,越想越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说到:“跪下!” 云瑾小嘴一撇,却也只能识实务的对着正堂上的十数排位跪下。 连玉见云瑾跪着,在霍霄要再开口之际,抢着说到:“你知错了吗?” 云瑾乖乖的俯下头,道:“女儿知错了,爹爹娘亲莫生气,女儿下次出去玩一定与家中说,也一定带上二哥。”坐在一旁霍铭见自家妹子说到自己,原想反驳个自己哪有那些个闲工夫跟着她,就被母亲的白眼堵了回来,只好挑了挑眉作罢。 连玉看云瑾认错态度极好,霍霄毕竟也是极疼爱这个小女儿,神情中也有了几分缓和的意思,于是又加了一把劲儿,问到:“伤哪儿了?严不严重?原先背上的伤可有复发?” 不问还好,这一问,云瑾已经睁着大眼睛,眼里簌簌的落着泪,朝着父母磕了三个头,道:”女儿不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儿没有好好保养身体,让爹爹娘亲担心了。女儿没事儿,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背上的伤也好全了。” 见自家的宝贝女儿哭的梨花带雨,霍霄也不由得心软了,云瑾从小到大,自己是连一句大声的话也舍不得对她说的,拂了拂手,道:“罢了,知错就好,回房歇着吧,断断不可再有下次了。” 连玉上前扶起云瑾,对着一脸看热闹的霍铭说:“送你妹妹回房。” 看着兄妹渐走得远了,连玉才对霍霄道:“女儿平安回来才是最重要的,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 霍霄叹了口气,道:“夫人啊,瑾儿从小是娇纵着长大的,如今行事越无分寸,若不加收敛,将来必是要吃亏的。与其未来闯下不可回转的弥天大祸,不若现在吃些苦头。” 我的小唠叨:更了一周啦,心中也略为忐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在看哪,如果你看到了我的这行心声,来评论处和我唠唠呗。接受各种吐槽、拍砖和瞎聊,因为无论赞还是贬,你们的意见都是我坚持的动力,谢谢。 第十四章 霍陵 霍铭与云瑾行到小花园里,云瑾终于受不住霍铭一路上异样的眼神,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霍铭看了她一眼,道:“放灯那日,你一夜未归,我与父亲能找的地儿都找过了,找不见你更是一夜未眠。第二日吴涯先生派人来说,你受伤被他的挚友所救,在山中休养,却不言及这挚友是何人,只道是隐居之士,红尘之人不便打扰。你与二哥说实话,你是真受伤被人救了,还是串了你师父来扯谎的?” 云瑾呵呵道:“二哥,我你信不过,我师父你还信不过嘛,他怎会为我扯谎呢。” 霍铭见她死撑着,又问:“放灯那日,桃芷说你是与彦胥一起出去的?” “是啊,是与彦公子一起去放的灯,不过放完灯他有事便先走了,我迷路了,才受了伤,被人救了。”云瑾急忙掩饰道,不说彦胥与霍府的微妙关系,即便换成是其他任何的男子,夜半私会,还在春风拂槛住了那么久,即便什么事也没有,只怕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霍铭微微有些愠色:“是吗?既然放完灯便分开了,那我在山上看见与彦胥在一起的是谁?合手相扣,倒是亲密,难道是你何时有了一个孪生姐妹,我竟不知吗?” 云瑾心中咯噔一响,霍铭尚未娶妻,那晚的寻神花,他自然是参加的,只是没想到,漫山遍野那么多人,自己已经是往人少的地方去寻了,居然还是被他看见了。又略略回想起,那日不远处一直有火把不远不近的跟着,当时以为是想法一致的人,现在想来,可能是自家二哥了。 见云瑾一时无话,知道她是默认了,霍铭语重心长的道:“什么男女之防,我也懒得费口舌与你说。你长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在我身边跟前跟后,甩也甩不掉的小丫头了。你有自己的心思,这是好事,我不拦着,二哥也希望你将来能嫁一个你真心思慕的人,像大哥与大嫂那般恩爱。”听得霍铭这些话,云瑾不禁有些脸红。 霍铭见她羞红的脸庞,知道她定是把一些事想的太单纯美好,但朝堂变化万千,既是生在霍家,享了富贵荣华,就必定有些身不由己的事。狠了狠心,接着说道:“这个世间,任你喜欢谁,纵是贩夫走卒,也随你去,只是彦胥,你万万沾不得。” 云瑾一脸讶异的看着他,道:“我知道,因为彦胥是彦丞相的儿子,彦丞相与爹爹不睦,是朝堂皆知的事。只是我没想到,连你也会这么想。我以为,纵是全家都反对,你与大哥也会支持我的。” “我不会,而且我告诉你,大哥也不会。你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我不怪你,我只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你与彦胥之间,难道只隔了朝堂恩怨吗?那你真是太小看彦胥了,他接近你必定有所图谋。”霍铭有些不悦,如今皇帝忌惮霍家,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候,更是要与朝中所有的势力撇清关系,否则,难保不为他人做刀剑而使。自家小妹从小是全家人捧在手心呵护的,这种境况下却来了七皇子又来了彦胥,真真是司马昭之心。 云瑾眉头紧皱,不同意霍铭的看法:“彦胥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不过还是感谢你没把我和彦胥的事与爹娘说,我先回去了,午后还要去师父那儿,几日没去,师父要罚我了。” 云瑾知道彦胥的事当下只有霍铭知道,若霍霄也知道了,自己是没那么容易从祠堂脱身的,前者不过是顽劣受伤,若是与彦胥一起顽劣受伤,传出去,或许连私通的话也有人能说的出口的。将门世家,最忌的便是名声。名声不好,还谈何让国民信任。 那时云瑾还小,霍家是东越炙手可热的家族,皇帝为大哥霍陵赐婚,配的是四女儿安思公主慕凝君。霍陵随父驻守边关岐黄多年,辛苦自不必说,岐黄之地,地势险峻,却是四方往来之要塞,各国各族的人都有,但多是经商之人才游走四方,哪有什么世家小姐好配的。纵是以霍家当时的权势,怕是也没什么世家愿把掌上千金嫁进霍家,受两地分离之苦,世人只以为,能娶个小家碧玉亦是极好了。不想霍陵竟得太后青眼相加,亲自点为四驸马,郎才女貌,世人当以为是绝配了。 不料这个准驸马爷,一接到圣旨便连夜加急进京,只为陛下收回成命。举国震然,四公主虽不是嫡出,但生性良善,处事公允大方,连明显皇帝都高看一眼,更是太后的心头肉,将来的前程必是无可估量。 霍陵于皇城门前跪了两日两夜,滴水未进,晕倒在皇城前,嘴里只喃喃着两个字:“燕燕。” 明显皇帝大怒,欲杀了霍陵。安思公主却求了太后的懿旨,救了霍陵。霍陵大病一场,安思公主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三天,霍陵醒来有感激有愧疚,却终无法以婚姻相许。 原来他在岐黄早已与一民间女子相恋,此女子名萧燕燕,乃北康人,北康人豪迈不拘礼,女子也可游历四方,萧燕燕便是跟着北康的商队来到岐黄,与霍陵邂逅,得彼此生死相守。 霍陵一回到岐黄,便与萧燕燕定了终身。安思公主如今也二十有四,早已过了东越女子双十前出嫁的传统,却至今未嫁。 为着这件事,霍霄差点把霍陵除了族谱赶出霍家。云瑾想着,自己一定要先改变爹爹对彦胥的看法,他父亲是他父亲,他是他,不一样。否则,将来的路会异常艰辛。 午后,云瑾来到了思涯堂,见吴涯卷了一卷书,盘腿坐在矮桌前,桌上是刚写的字,墨迹还未干,只摊开晾着。吴涯缓缓开口道:“回来了。” “是,瑾儿是来谢师父...恩...”云瑾停了停,眼珠子灵活一转,接着道:“扯谎之恩。” 吴涯哭笑不得,道:“你的胆子也是见长了,居然敢背着家人与彦家的小子私会。” 云瑾见他提到彦胥,岔开道:“师父,原来扶风哥哥的别院那么美,你怎么从未带我去过?” “有缘自是去得,何必我带着你去呢?”吴涯抬眼望了她一眼,复又问道:“听扶风说,你倒是挺关心彦家小子的。” 云瑾坐在吴涯对面的矮桌前,正挑了檀香往桌上的香炉里放,听得吴涯这么说,又红了脸,喃喃道:“彦胥...他挺好的。” 吴涯轻轻一笑,道:“是什么人不重要,好不好更是见仁见智,甚至有时候,你的真心亦不重要,只要时时记得,你的肩上背的是一个‘霍’字,而非‘我’字。” 云瑾敛下眼:“师傅也觉得彦胥非良人吗?” 吴涯讲手中的放在桌上,道:“我教你诗书礼乐,是让你德性温良,我教你权势谋略,是让你辨识人心。你既已辨得他为良人,那他人再说任何也是无济于事了。” 吴涯想起扶风与自己说过,自己这小弟子别的学不精,却把自己的自信学了个十足十,一旦认定的事,哪怕摔得头破血流也拉不回来。如今看来,确是如此了。 云瑾也只是低着头,闷闷的不说话,心中自然是不信霍铭与吴涯说的。 第十五章 中计 明显皇帝的寿诞自是四方来朝的盛事,不仅下拥的附属国会遣人朝贺,连西盛,南陵,北康这样的一方霸主亦派出了使臣。故而明显皇帝对此次寿诞的安全极为看重。来祝寿的皆是四方诸国的权贵,更是不乏皇子亲王,若是有人浑水摸鱼,伤了哪位贵戚,只怕东越是百口也莫辩了。 寿诞自然是调回霍霄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却是明显皇帝要削弱霍霄在军中的影响力,否则,边关的军队迟早有一天要姓了霍了。 这件普天同庆的大事,皇城内的宴席是所有京官皆可携眷参加的,不过皇城分了外城与内城,三品及以下的官职只能在外城赴宴,无缘得见天颜。三品以上的重臣以及皇亲国戚还有远道而来的外邦使臣,才能入内城。宴席的坐次也是分外讲究,三大国的来使自然是奉为上宾,而一些小国,虽入了内城,却也只能坐在远离中心的角落里。 霍家一门,霍霄是正一品大将军,连玉是一品俪国夫人,因此霍家也是能得进内城的。 扯上外交的事,各国无不例外,总是分外重视。例如此次的寿宴前,朝中的内外命妇皆收到了皇后的邀请,道是御花园的荷花今年开的格外早,故邀了众命妇一齐赴宴赏荷。 名为赏荷,实是为天子寿宴,众命妇的出席做一次排演。免得一些出身小家,因丈夫做了大官才受封,没见过此等场面的命妇来日于寿宴上失了礼数。 此次的赏荷宴,虽众人心知肚明不是为了赏荷,却没人敢掉以轻心。青邑的布料庄,首饰行,胭脂铺甚至是裁缝都已奇货可居,供不应求。 寿宴当天的穿着,自是早就备好了,此次皇后的赏荷宴,着实是让各家小姐夫人费了一番心思,既不能比过给寿宴备好的衣着去,又不能太随意。 连平日里淡素清爽的云瑾也被迫着换了一套又一套的衣裙,有华丽的流云锦,纯润的雪蚕丝,薄如蝉翼的佛光锦。每一套衣服都是量体裁衣,丝毫不逊色于寿宴当天要穿的衣着。满头的珠翠更是叫也叫不出名字。 云瑾只觉得自己快把这辈子的衣服都穿尽了,终于身上的这件藏蓝色的雪蚕丝织就的广袖流仙裙,入了娘亲的法眼。 正宴在晚上,不过黄昏时分,便已有各家命妇携眷进宫了。云瑾与连玉同乘一车,早早的进了宫。 入得内城,云瑾与连玉被引到一处阁中等候宴会开始。阁中已有宗正寺卿蔡培的妻女在此中歇息,两家虽未曾来往过,但毕竟同朝为官,彼此见礼总是免不了的。 蔡家是世代的书香门第,连玉自己也出自书香世家,故而格外亲热,拉着蔡夫人的手聊话家常。蔡培的女儿名曰蔡雅,比云瑾长两岁,刚刚十八,过了生诞便可正式开始选婿了。 两位夫人聊的正欢,只余两位小姐百无聊赖的撑着手,喝了好几杯雪峰毛尖,饶是再好的茶,也喝的没了滋味。 蔡雅拾起花瓶里掉下的花瓣道:“你看这花,长得好好的,偏被人剪了插在这瓶子里,真是可怜。” 云瑾见蔡雅与她说话,也接到:“是啊,无论这落红是逐泥而落,还是随水逝去,都好过落在这冷冰冰的桌子上。” “听说,御花园里的花千种之多,无论是炎炎夏日还是皑皑寒雪下,都有鲜花争奇斗艳,要是有幸目睹之,真是此生无憾了。”蔡雅将花瓣收进桌上专门放落瓣的小碗里,一碗的鲜红惹人垂怜。 云瑾听她口中的失落之意,不禁问到:“蔡姐姐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吗?” 蔡雅轻轻一笑,道:“这般娇羞美好,谁又能不爱呢?” 云瑾灵动一笑,看了眼连玉与蔡夫人聊的正欢,压低了嗓子,说:“蔡姐姐,不如,咱们去御花园赏赏花吧” 蔡雅一脸惊愕,连连摆手:“万万不可,皇城重地,岂是你我随意走动的。” “无妨,这个时辰,宫女內监都忙着今晚的赏荷宴呢,没人会注意到咱们的。再说了,不是你说的吗?观之才无悔啊。”云瑾的性子,早已坐不住了,只想着出去走走,也好松松筋骨。 蔡雅淡淡的一笑,道:“那好吧,趁着母亲未注意,咱们快走吧。” 一路上果然是一列列行路紧促的宫女与内监,想来是为着晚上的赏荷宴做准备。两人衣着华丽,即使内侍迎面而过,也只当是哪家亲王的千金,并不敢疑其他。 御花园是极好寻的,因着晚宴是布在御花园的,所以两人只看着双手满满当当的内侍往哪儿走,便差不离了。御花园极大,观荷池附近自是人声鼎沸,耳目混杂。故而避了荷池,只往清净了走。 云瑾一路上目不暇接,赞叹不已,只这一园便可观尽天下花了。蔡雅一路行在前头,并无丝毫被这御花园的新奇花草所吸引的意思,仿佛刚刚与云瑾念花惜花之人并不是她似的。 蔡雅遇岔路也不思考停顿,并不像初次进宫,云瑾却不疑有他,只跟在身后,一会摸摸西盛独产的碧蕊含笑花,一会看看数年才开一次的铁树花。不知觉的走了一盏茶的时间。 见不远处有一座亭子,蔡雅回头道:“霍妹妹,也走了这么久了,咱们去那亭子里歇歇脚吧。” 云瑾的兴致正高,却也有些累了,便点头同意,两人一前一后进到亭中。只听云瑾脚边踢到了什么,只听得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云瑾低头看去,发现地上有只翠绿的玉镯子,已被摔成好几瓣。云瑾拾起其中一截,道:“蔡姐姐,你看,这么好的镯子,碎了真是可惜了。” 蔡雅并未说话,只听得屏风后有一声音缓缓道:“父皇赏的冰玉翡翠,普天之下,怕再是找不到如此纯粹的玉质了,自然是可惜的,故而摔此镯之人,当死也不为过。” (明天会更两章哦,一章是正常的(大概也是中午发),一章是致“晨晨SAMA“(应该是晚上6点左右),新人新书真的不容易,看这本书的人应该很少,可能只有一个,两个或者三个,但在我最忐忑的时候,是晨晨第一个给我留言,给我推荐,给我打赏。或许在她看来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在我心里,真的很感动。没有什么好回报,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感谢,其实前几天就想做这件事了,只是现在才空下来。 其实打赏推荐对于我来说没有很重要,评论才是我最重视的,第一次写长篇,意见建议对于我真的是最珍贵的,我很想做好这件事,所以大纲写了快两万字了,才到故事发展的一半,不管将来这个故事是怎样的光景,不敢说是一个完美的故事,但一定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唠叨了这么多啦,还是那句话,评论区见啊~) 第十六章 世有凝君宜家室(一) 云瑾只觉得声音略有些熟悉,就见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正是安平公主慕郦君。 安平看着云瑾道:“怎么,霍小姐摔了本公主的冰玉镯子,还不跪下请罪吗?” 云瑾大惊,本就知道遇见她准没好事,却不想居然要摊上毁损皇家宝物的罪名吗?急急申辩道:“我与蔡姐姐刚刚踏入这亭中不久,怎么摔你的镯子?即是你的宝贝,你又为什么不收好了” “你是刚踏入此处不久,但你一见到本公主,便想起当日的一鞭之仇,故而将本公主的宝贝摔了,以泄心头之恨。霍云瑾,存心毁损皇家宝物,重则杀头,轻则八十大板。本公主念你年幼无知,不与你多行计较。来人,给我打八十大板。” 安平话音刚落,安平身边的内侍便上来架住了云瑾,云瑾也不挣扎,环顾四周,见此地颇为偏远,看来安平是早有准备了:“想来公主盼着我进宫是望眼欲穿了吧,云瑾现下才来,倒是我的不是了。只是,这宫里也不是你一手遮天。要么便打死我,否则,必定有人为我作证还我清白。” “哈哈哈。”安平仿佛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还你清白?谁?蔡雅吗?你可真是愚蠢,若不是她,我岂能将你从你母亲身边引到这儿?” 云瑾吃惊的看着蔡雅,想要听她解释,蔡雅却只是捋了捋鬓间的碎发,并没说任何话。 是啊,是她提及御花园的无边美景,自己才迫不及待的想要一睹而快。她一路行色匆匆,视春色于无睹,一心只想将自己引到此处,只怪自己太陶醉,无防人之心,如此明显的圈套也不曾发现异样,才落得现在任人宰割,真是怨不得其他人。 思虑片刻,道:“我倒不知,宫里竟然还能动私刑吗?”云瑾心中暗嘲,自己这般容易中计,叫师父知道了,定是要气死了。 安平冷哼了一声,说:“倒是劳烦霍小姐为本公主打算了,那本公主便给你介绍个人。”说着一指旁边的一位嬷嬷样的妇人,此妇人眉目间透着一股子凶狠,想来是多年从事刑罚上的工作了,“这位是暴室的刘掌事,今日的责罚,皆是本公主人赃俱获,刘管事施的刑,合法合理,晾你翻天也寻不着理去。”说着给刘掌事递了个眼色。 刘掌事一瞪身边的小内监,喝道:“不长眼的东西,还愣着干什么,没听着公主的话吗?八十大板,一板不许多一板不许少,快给我打!” 小内监怯怯的应了声唯,上来便将云瑾扭在行刑凳上,云瑾死死咬着牙关,并不哼一声。 安平从袖中抽出了一方绢帕,捂在鼻尖处,得意的笑了两声,见云瑾脸上挂着的不屑,顿时恼怒,居高临下的一把捏住云瑾的下巴,恶狠狠的说:“今日你流的血,每一滴我都不会浪费,以祭御风的在天之灵。还有你的狗,终有一日,我要他碎尸万段!” 安平有备而来,人多势众,云瑾自知挣扎已是无用,只能听天由命。紧紧的闭上眼,耳边是三寸厚的行刑板抬起的呼呼风声,这一板下去,必定皮开肉绽,鲜血四溢。 云瑾紧绷着身子,预想中的疼痛感却并没有到来,微微的睁开眼睛,只见周围跪了一地的宫女内监,只安平一人站着,脸色却微微发青。 这时,一双纤细白嫩的手伸到云瑾的跟前,云瑾抬头一看,一位宫装女子款款而立,简洁的淡色长裙不失贵重,梳的发髻是宫中未嫁女子的样式,却简化了许多,只微微坠了一些简单的珍珠,和一支红宝石的簪子。极白的肤色,在阳光下几乎显得有些透明,未施粉黛,却依然高贵脱俗。 云瑾心中念着,这世间怎会有这般美好的女子,仿若只看她一眼,再艰难的流年苍老,都不那么难熬了。看的有些痴了,只见眼前的女子抿嘴一笑,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凳上拉起来。 女子轻启朱唇,道:“舍妹顽劣,让县主受惊了,我代安平向县主赔礼。” 云瑾急忙行了礼,道:“不敢,云瑾参见公主,不知公主...” 女子身边一位俏皮玲珑的丫头插嘴道:“这是咱们的四公主,安思公主。” 云瑾不由得一惊,这位便是大哥拼了命要退婚的安思公主慕凝君吗?早便听说安思公主气质淑柔,待人以宽,是未嫁女子的典范,原以为不过是对皇室女子的恭维罢了,不想竟真是这样的温柔如水惊为天人。 安思亲热的牵起云瑾的手,道:“日前得了一罐极品虹岩春,听得县主爱饮茶,不知可否移步一叙?” 安平听得立即上前一步,拦住安思与云瑾,愤愤道:“这个罪女打碎了我的冰玉镯,四皇姐要为她开罪不成?”四周的内侍早已悄悄站起,只等得安平一声令下,便扣住云瑾。 安思看一眼四周,脸色微怒,提高了音量道:“看来你们这帮奴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主子惹祸,不晓得劝阻也便罢了,竟然还要为虎作伥不成?映桐,去回了太后,将这些不长进的奴才打进暴室去!” 映桐是安思的贴身宫女,俏皮灵动,这一眨眼,便明白了安思的意思,应了声唯。便急急退下,往太后宫的方向去了。 安思向来是恬淡温婉的,从无如此疾言厉色过,一时之间,内侍复又跪了一地,纷纷求饶。 只有安平依然高昂着头,冷哼道:“四皇姐以为拿太后就能服众吗?王法何在?” 安思看了看跪在安平身边的采萍,道:“王法?那本公主亲眼看见十二皇妹的贴身宫女摔了冰玉镯,不知王法管是不管?” 采萍一听,豆大的冷汗从额上滑落,跪行几步,扑在安思的脚下,瑟瑟发抖,哭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不是奴婢,不,是奴婢,是奴婢摔的镯子,可奴婢是奉命而为,奴婢不敢不从啊,公主饶命。” 安平听得采萍如此说,不由得大怒,掰过她的身子,毫不犹豫的打了一个耳光,清脆的声响让在场所有人皆为一惊。宫女除非是犯了大错,否则是不允许打脸的。采萍更是愣在原地,连哭也不敢哭了。 安思摇了摇头,道:“你何苦如此,追其根源,不过是为了御风。平日里也不见你对御风有多好,怎么现在倒不依不饶了。和静县主也受了你一鞭,你还要冤枉于她吗?” 安排恶狠狠地看着云瑾:“御风是我的马,要打要骂是我的事,别人不行!更何况是要了御风的命。她不过才受了一鞭,怎么够?我要她偿命!” 安思皱了皱眉,有些不悦:“你太任性妄为了,马再珍贵,怎可与人命同日而语。再者说了,咬死御风的是和静县主的狼犬,县主再怎么也只是教管不善之罪,何得要为一匹马偿命?” 安平冷哼一声,脸上挂着嘲讽的表情,道:“四皇姐向来不理宫中事,今日这般迫不及待的出面,是因为霍云瑾是你老相好的妹妹吗?只可惜,你为人家尽心尽力,人家却未必领情。” 安思听得她这样说,敛下眉眼,淡淡的说:“我与霍将军从来只是朋友,今日插手此事,白里救得是和静县主,暗里救得却是你,你我虽贵为公主,与江山社稷相较却是怎么也比不上的。今日你要是打了她,那明日,只怕你的处境也不容乐观。” 说罢不再理会她,牵着云瑾的手出了亭子,只余安平一双背影。 安平在亭中气的咬牙,却也无计可施,回身又打了采萍一巴掌,道:“都是你这个贱婢,她不过吓唬你一句,你便全招了,他日岂不要坏我大事。” 采萍捂着脸,低声的呜咽着,跪着一地的内监亦不敢言语。 (晚上还有一更哪~) 第十七章 致“晨晨SAMA” 安思亲切的挽着云瑾的手,漫步在御花园的小石子路上,道:“早便听过和静县主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不俗。” 云瑾奇道:“安思公主居在深宫,也听过我吗?” 安思淡淡笑了笑:“有位故人与我提过,说你鬼灵精怪,真是不负这四个字。” 云瑾不知她口中的故人,是否是霍陵,也不敢问。这么踌躇间,四周的宫室渐少了,愈来愈幽静。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看见一湾波光凌凌的人工湖,果然是皇家的手笔,才能将人工湖挖的这样深广。湖边是一落三进的宫室,与皇城其他宫室一般无二的白色宫墙,用了黛色漆的木料装点上下,唯一特殊的是这座宫室邻湖而居,显得轻松优雅,不似其他的庄严。 云瑾抬头看见高高的匾额上书了“疏予小筑”四字,略有些疑惑,宫室大多以“宫”字命名,再辅以大气祥瑞的名字,宫室内的屋落才起名为殿、阁、堂、小筑等。这座宫室虽外观无异样,怎的以“小筑”命名呢? “我母妃去的早,我自小寄养在太后宫中。如今大了,也无嫁人的打算,总不好余生都赖着祖母过日子吧,我便请命住了出来。宫中只有高品位的妃嫔、太子与帝王所居,才能为‘宫’,可此处清幽,并无妃嫔居住,故而虽是宫室的规模,却起名为小筑。”安思见云瑾诧异的看着疏予小筑的匾额,解释道。 云瑾了然的点点头,两人走进疏予小筑,内侍不多,只堪堪够用,真是极尽清幽,不像一位未嫁女子的闺房,反倒更像是潜行修行礼佛的世外之人。 映桐已摆好了茶具,候着两人到来了,方才安思让她去请旨,不过是吓唬人罢了,映桐见众人看不见她了,便绕了路回了疏予小筑。 安思亲自烹茶,手法极是熟练,纤细白净的双手穿梭于各式茶具之间,初滚的水倒进茶壶中,稍稍摇晃几下,便把壶中已淡黄的茶水沥去。第二次的添水,这才倒入杯中。云瑾双手举起,微微一闻,便是扑鼻的清香,仿佛眼前是一片茶园。 只闻了一闻,云瑾便道:“这虹岩春与平日喝的不同。” 安思眼中有喜色,问道:“有何不同?” “平日所喝的虹岩春乃是茶农种植的,而这壶虹岩春应是野生的,野生的虹岩春只在极苛刻的地形环境方能生长。每年的产量更是采茶人的运气使然,是极为珍贵的。宫中怕是也只有公主这一罐吧?”云瑾是懂茶的,却不会烹茶,不想安思烹茶如此精通,将茶叶的原味诠释的这样好。 “县主从前品过?”安思又为她斟了一杯。 “这是皇家所用的贡品,我怎会品过,书上看来的罢了。只是今日有福,得品此茶。” “好茶自是要有缘人来品的,也是此茶的福气。” 云瑾见安思一派悠然的模样,有一肚子的疑问,却无一个能说的出口。倒是安思见云瑾的表情,不由得抿嘴一笑,问道:“县主是在想,我是如何得知安平陷害你的事,而及时出现的吗?” “云瑾是有此疑问。” 安思透过云瑾的眉眼看向远方,道:“云瑾,真是个好名字,我能唤你云瑾吗?” “公主对云瑾有大恩,对霍家有大恩,自然可以。”云瑾道。 安思收回目光,“故人所托,今日又正好得知你与霍夫人进宫来,便派了宫女盯着。” 云瑾稍稍迟疑,小心的问道:“故人,可是我大哥?” 见云瑾小心的样子,安思不禁被逗乐了:“我与霍陵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不用这般小心的提起。不过是他托我平一平你这个妹妹闯的祸。” “我?”云瑾惊奇的问道。 “怎么?这么快你就忘了?安平这会儿可还恨得牙痒痒呢。” 云瑾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怎么这事连大哥都惊动了?” “你是霍陵最疼爱的妹妹,他自然是担心的。霍陵还在岐黄寻了一只雪狮,雪狮极其珍贵,恰好安平又喜欢。他便托我将雪狮送给安平,让她消消气。我原是打算今日送给她的,不想出了这个事。待过几天,这件事过去了,我再给她。你也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与她计较,此事便大事化小了可好。”安思又为云瑾已经沏了一杯茶。 云瑾只轻轻点点头,“此事本就是因我而起,御风死了,安平公主生气是应该的。况且今日的事,我也没受伤。” 安思牵起她的手,“我知道,今日的事委屈你了,可安平这性子,父皇也拿她没办法。” 映桐举了一碟葡萄走进来,说道:“公主,皇后娘娘的赏荷宴快开始了,您该梳妆了。” 公主梳妆,外人是要避退的,云瑾起身刚想告退,安思便拉住她的手道:“我与你一见如故,你又是霍陵的幼妹,自是没有什么好避退的。你便在此小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云瑾点点头,目送安思往内室而去。环视这个茶室,桌椅布置的确不俗,包括随意摆置的玉器、古玩,虽不抢眼,细细看来,确实每一个都有名堂,可以看出虽然安平很的圣宠,但安思在宫中的地位却是众皇女中最高的。 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安思已盛装而来,素青色的烟罗广袖软纱衫,黛紫色的长袭纱裙纬地,掐丝点翠的簪子,坠了莲青色的步摇。不耀眼却天生贵气。手中托了一方木盒,毫无雕镂纹饰,只保留了淡淡的木纹走势。轻轻地打开木盒,暗红色的锦缎内衬上,一支云纹簪子,点缀了猩红的宝石,工艺精细,一双纤手取出木盒内的流云簪,道:“看你今日的妆容首饰,虽大方得体,却略显简单了,霍夫人小心固然没错,却也太过小心了,来试试这支簪子。”说着就要替云瑾戴上簪子。 云瑾急忙福了福身,“无功不受禄,云瑾怎能随意得公主的赏。” 安思扶住她,将连云簪插在云瑾的发髻上,流连一番,道:“十五六岁的年纪自然应该是花枝招展的。这支流云簪,还是我十五岁时太后赏的,花样是照着年轻活泼去的,如今年岁大了,也不戴了,配你正正好,你也不用推辞,我说了,与你一见如故,往后便当妹妹来看了。你若不收,便是不屑认我这个姐姐了。”安思的眉眼顾盼生光,温柔似水。若说以前因为霍陵的缘故,云瑾才对这个安思公主心存好奇的话,如今便是真心想与她亲近了。 云瑾也不再推辞,侧头正好看见柜上镜中的自己,不过多了一支流云簪,却仿佛画龙点睛般,多了几分俏皮灵动。 安思见云瑾是真心喜欢的,也不由得开心,吩咐映桐道:“你去准备轿撵,我与县主同去。” “回公主,轿撵已备好了,公主与县主可移步。” 安思与云瑾同乘一撵往御花园荷池行去,远远已瞧见人声鼎沸,两人下车,一旁的太监喊了声“安思公主到”,将全场的目光皆吸引到二人身上。 安思公主向来不爱参加这种喧闹的宴会,是宫里内外命妇皆知的事,今日来这赏荷宴已是十分稀奇,身旁还跟了霍家的小姐,众人先是不解。而后又联想到云瑾是霍陵的幼妹,安思至今未嫁,坊间多传闻是因为霍陵,如今看来是爱屋及乌了。 赏花赋诗之类的宴会本是没有什么规矩的,只是今日的宴会名为赏荷,却不是为了主臣同乐的。各家夫人心中也是明白,自然不敢同其他的赏花会那般随意,按着夫君的职位高低,坐在了自己该坐的地方。 这样高规格的皇家宴会,各家尚未婚配的小姐公子应是随父母而坐。也有格外受宠的例外,比如现下坐在安平公主身边的蔡雅。一个外臣的女儿坐在公主身旁,理应是引人议论的事,但全观宴会上下,却无一人议论,可见已经见怪不怪了。 连玉见云瑾坐下,面色微怒,顾及在宴会上,这才忍了又忍,低声道:“戒备森严的皇宫你也敢乱闯,要是顶撞了哪位贵人,你父亲也保不住你。你说,去哪儿了,怎么会与安思公主一同来的?” 云瑾娇嗔的唤道:“娘亲,我能顶撞谁呀,左不过是迷路了,正好遇上安思公主,聊得投机便忘了时辰。” “切不可再乱跑了,你与安平公主的事,也不知她气消了没有,这要是撞到她手里去,有的苦给你受。”说着假装狠狠的戳了戳女儿的额头,看着女儿咬着下唇的可怜样,叹了口气,只心里暗暗说,以后要看紧些这个好玩调皮的女儿,也不再责怪了。 宴会鸣鼓开始,作为主办人的皇后只简单的说了主臣同乐之类的话,身边的掌事姑姑便拍掌示意,舞姬鱼贯而入,箜篌鸣奏,大堂上瞬间热闹起来。 东越选官行的是科考制,故而有一部分的外命妇,丈夫职位不低,自身却是农作的穷苦出身,哪里见过这般的场面,一双眼睛早已不大够用,盯着四处瞧个不停。 云瑾身边的两位夫人显然是结伴而来的,一直在说着悄悄话,恍惚听见蔡雅的名字,云瑾便侧耳屏息想听听这个唬了自己一天的人是什么来头。 原来蔡雅的父亲蔡培是当今皇后的兄长,蔡雅自小常出入宫廷,颇得恩宠,故而能坐在安平公主身边。皇后虽出身侯门,身份高贵,怎奈得父亲得罪了当今圣上,虽未连累自己,母家的世袭候位终是被夺了。这个兄长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没了爵位,只得凭着皇后的裙带才得了如今的从三品宗正寺卿。母家没落,虽诞下一个安平公主,但毕竟无子,且宫里皇子生母皆在,将来这嫡母虽说是皇太后,可终究也比不上血浓于水的生母啊。 无皇子争位,这样的境况,身为皇后若无大过,平安终老自然是不成问题,但母家势必会继续落没。所以这蔡雅自小半养在宫中,与公主们同等的教养,为的不正是将来配个好婆家,保得蔡氏一门荣华吗。 两位夫人喋喋不休得谈论,云瑾也明白了,自己的不小心差点闯了大祸。蔡雅对宫中的熟识,过路内侍对她的恭敬,她怎么可能是同自己一样初初进宫呢?幸而得安思的公主的照拂,今日才有惊无险。 云瑾不经意的朝前方略过,却看见蔡雅看着自己,笑的温柔且知礼,全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看见云瑾也朝自己看来,更是举起酒杯,遥遥对着云瑾一扣,左袖掩住朱唇,一饮而尽。 赤裸裸的挑衅,云瑾并没有理会,低眉吃了颗樱桃,把樱桃核咬的吱吱作响。 赏荷宴平静无波的接近尾声,皇后推脱身体不适,已经先一步离席,散宴鼓响过后,各家夫人也协同子女离去。 霍家母女行至长安门,云瑾无意间拂过耳侧,惊觉安思公主送的流云簪不见了。回头只看见长长的石质甬道在月色下有些微的发亮,并没有任何异物。 已坐上马车的连玉见女儿没有跟着上车,掀起车帘道:“瑾儿,你在看什么,还不快上车。” “娘亲,安思公主送女儿的流云簪不见了,应该是来时的路上掉了。” “公主送的簪子丢了可不得了。”连玉一听,急忙下了马车,顺着来时路也看了看,“可这长安门马上要落锁了,再沿路回去找怕是来不及了。” 云瑾一跺脚,道“没办法了,我去找找,一定赶在落锁前回来。” 连玉还想说什么,云瑾已经捻起裙角跑远了。 回来时路过玉兰苑,见苑中玉兰开的甚好,是青邑不曾见过的品种。玉兰是连玉的小字,又是连玉最钟爱的花,云瑾便悄悄折了一枝藏在袖中,想回去托花匠好好培养培养。玉兰树低矮,有些枝桠刚过云瑾的头顶,想来是那时候,流云簪被树枝勾去了。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云瑾弯腰在苑前气喘吁吁的停了会,便仔细的在苑中搜寻。玉兰苑不大,却也不小,天色黝黑,也忘了刚刚是在哪棵树上折的,只能眯着眼,在树上地上仔细辨认有无簪子。 走过两三棵玉兰树,隐约看见前边的树影下有两个人影,云瑾奇怪的问道:“前面是谁?” 背对着云瑾的人影一顿,随即转过身,借着些微的月光,云瑾只看见其身上穿的是下等内监的服饰,心中不由一喜,上前一把抓住内侍的袖子道:“快,帮我找找附近有没有簪子。”又向后张望了一下,“咦,还有一个人呢?” “贵人在说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内侍任由她抓着袖子,没挣扎也没行礼。 云瑾又朝四周看了看,确实没有第二个人,怕是刚刚自己找簪子找的眼花了,也不在意,只道:“你快四处看看,有没有一只缀了红宝石的云纹簪子。” 内监握住的手慢慢松了下来,低头应了声是。 云瑾并没有想太多,一个年轻的下等内监,应当是初入宫不久的,连礼仪都未学全,想来是想家了,躲在这偷偷抹泪。不过自己此时也顾不了许多了,多一个人便多一分找到的希望。 云瑾弯腰在地上仔细的辨认着,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异样,面前的土地因为阴影的投射,变得更加幽暗不可辨认。云瑾一惊,倏地站起身来,只看见内监站在身后,悄无声息的看着她,也不知站了多久。 云瑾用眼角偷偷打量了一眼四周,空无一人,不由得咽了口唾沫,道:“你默不作声的站在我身后做什么?” 内监用双手奉上流云簪,云瑾开心的接过:“你找到了,太好了。”紧紧地攥在手里反复翻看,确认没有损坏,小心的收进怀中。再抬头已是明媚的春光,不复方才焦急的神情,“你叫什么名字,我重重有赏。” 内监拱了拱手,缓缓道:“举手之劳,我...奴才不要赏。”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既然你现在不要,那我便许你一个愿,只要我在一日,我力所能及之事,你说,我定尽力而为。如何?” “看贵人的衣着举止,家中官职必是不低,将来我若是去找,怕是要被撵出来的。” 云瑾皱起眉,不悦道:“立此誓者,非将军之女,非东越郡主,是青邑霍氏云瑾。无论我将来富贵贫穷,此誓均不悔。” “贵人何必恼了,不过是找支簪子,实在不值得贵人立这么重的誓,许这么贵的诺。” “簪子与你自是无关紧要,与我却是无比重要。总之,你记着我说的话便是了。长安门要落锁了,我走了。”挥了挥手,云瑾也不再多说,信不信自由他,丢失皇室赏赐之物,可大可小,攥在有心人手里必又是一场风波。一个下等内监想必除了金银和升点小官,也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愿望了。 “青邑霍氏云瑾...”内监背手立在玉兰树下,喃喃道,“迅风,查。” 暗色中隐约有一人影,只应了声唯,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今天第二更啦~谨以此章感谢晨晨的支持和喜欢~也希望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给我留言给我意见~晚安~) 第十八章 求医 赏荷宴后,明显皇帝的寿宴便正式提上了日程,城中巡逻的士兵多了许多,霍霄与霍铭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已数日未回家中,住在了军营内,以防突发情况不至措手不及。 霍铭的忙碌自是换回了云瑾的闲暇,自从知道自家小妹与彦胥的事,但凡云瑾出门,身后必是跟着一个甩也甩不掉的尾巴。如今霍铭也没空再跟着云瑾了,奉命跟着的人,自然三转两转便甩掉了。久了霍铭也不再派人跟着了。 这日云瑾到思涯堂去,得知吴涯被松山书院的先生请去讲学,要去个四五日,走得急便没知会云瑾,云瑾乐得吴涯不知会,出了思涯堂,就往李府去了。 到了李府,只看见管家脸上凝重的表情,也不似往日般直接引着云瑾往后堂去,只将她安置在客厅,说回了小姐再来。 云瑾奇怪的等了一刻钟,想着自己自小是在李府打着滚长大的,这儿几乎就是第二个家,怎的还把自己放在客厅了。想来想去,便大摇大摆的出门,往李茗烟住的落雪轩去了。 一路上熟门熟路,走到落雪轩外,不见平时叽叽喳喳的丫环婆子,整个院子寂静冷清,空气中还散着一缕悠悠的药味。走到门前,和出门的丫环撞了个满怀,丫环手里拿着托盘,托盘上的瓷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听见声响,茗烟的贴身丫环彩月撩了门帘出来,看见是云瑾,朝云瑾福了福身:“县主来了,快去看看我们小姐吧。” 云瑾进到室内,见门窗皆用纱帘封住,屋内有些闷热,顺手将外套解下交给彩月。茗烟带着面纱靠坐在床上,眼里盛满了病色。 云瑾走到床前坐下,一把抓过茗烟的手,已是晚春孟夏之时,却还是苍白冰冷,“你这是得什么病了?看样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 茗烟勉强一笑,道:“你又不是大夫,和你说有什么用处?多一个人担心罢了。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脸上长了些红疹子,爹爹请御医看过了,不过三五日便能好了。” 彩月的眼里擒着泪水,见茗烟说的云淡风轻,忍不住插嘴:“小姐已经病了半月有余了,御医也来了三回,并不见什么效果,今日起床,红疹子都长到胸口了,怎么小姐还要瞒着县主吗?” 茗烟急促的咳了几声,道:“彩月,如今我病了,你倒是不服管教了,又不严重,做什么让云瑾担心。” 云瑾帮她拍背顺气,安慰道:“彩月也是为你好,你刚喝过药,先休息吧,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帮茗烟盖好被子,使了个眼色,让彩月跟着出来。 “你家小姐到底是怎么了,不过半月不见,怎么一下病的这么严重?” 彩月用袖角抹着泪,道:“奴婢也不知道,大夫换过好几拨了,没人能诊出病因。”彩月突然扑通一声跪下,“霍小姐,奴婢听闻吴涯先生遍识天下奇人,您是他的徒弟,求求您,去帮我家小姐求个神医,彩月给您磕头了。” 云瑾拽着彩月,道:“你这是做什么,以我和茗烟的交情,难道我会袖手旁观吗?你不要着急,我回去想想办法。” 吴涯已走了一日了,现在去追,怕是来不及了。云瑾想起吴涯曾和她说过,扶风的医术也是很好的。只是扶风向来行踪不定,不知道现下还在不在春风拂槛。 没有更好的办法,云瑾只能试试。去思涯堂向来是步行,今日也不例外,云瑾只能快步向城外去。 不过转了两条街,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自道旁的胭脂铺行出,来人抬头正好看见行色匆匆的霍云瑾,眼中先是惊讶,而后便是笑意满满。 “怎么?今日不去思涯堂?”说着又往四周看了看,笑道,“你二哥呢?怎么不跟着你了?” “他忙着国宴的事,哪还有空管我。倒是你,怎么从胭脂铺出来的?” 彦胥顺手牵过云瑾的手,把手中的扳指套在云瑾的大拇指上,仔细瞧了瞧,道:“我就不能逛胭脂铺啦,为了以后的画眉之乐,我也得提前熟悉一二吧。你看,我新得的扳指,玉色温润,就是小了点,不过配你正好。” 云瑾脸色红红,把手收回来,轻轻地摩挲着扳指。 “你这行色匆匆,要往哪里去?也不带个丫环家丁。” “我去思涯堂向来是一人去的,今日是师父被松山书院请去讲学了,我便去李府看看,不想茗烟生病,看了御医也不见好,所以我想去春风拂槛求一求...恩,求一求张庄主,那日我们从崖上掉下来都被医好了,庄中定有神医。”云瑾说道。 彦胥点点头:“那我陪你去,你一个女子出城我不放心。而且,我有马。”说着指了指街角一只低头啃草的黑色骏马。 “太好了,那我们快走,别耽搁了。” 两人共乘一骑,出了城门便全速奔驰。 这应该是云瑾第一次离彦胥这么近,比花神节的夜晚,两人席地而躺看漫天星光还要亲近;比寻神花的路上,两人合手相扣还要亲近;比青梅树下,两人含情脉脉还要亲近。后背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坚实牢固,无来由的信任,纵然前方是万丈深渊,也敢闭着眼睛,因为知道对方会舍命保护自己。 彦胥的良驹日行千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春风拂槛。两人在门口下马,看云瑾欲言又止的样子,彦胥了然道:“张庄主是世外之人,想来不愿受太多人打扰,我就在门口等你。” 云瑾点点头,家丁通传后,便一人进了春风拂槛,在会客厅等了一会,扶风还未到,云瑾早已急得在厅中转了又转。 扶风踏进厅中便看见这般焦躁不安的云瑾,“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有个病人,还请扶风哥哥去帮云瑾看一看。” 扶风挑了挑眉,问道:“又是你的彦胥公子?” 云瑾扶额道:“是李家的小姐,我自小的玩伴,近来不知得了什么病,浑身无力,畏光,脸上长了不少的红色疹子。” 扶风淡淡的抿了一口茶,“与我何干?” 云瑾急得跳到扶风面前:”御医去看了几次也不见好,今天竟是更严重了。扶风哥哥,能救她的便只有你了,你快随我下山。”说着拉起扶风就要走。 “哎,哎,哎。”扶风一把扯回自己的袖子,“听你说的,貌似也不是什么奇症,我给你写个方子便是了。” 百草坊是扶风的药庐,扶风自小身子赢弱,在医仙谷住了五年以调养身体,医仙的本事也学了不少,回来后便自己立了药庐,教导了药庐童子,便是世人所说的久病成医了吧。 二十几年来的调养,扶风的身子虽不能像其他人那般能跑跳玩闹,却也不似幼时经常吐血,甚至长时间的卧床不起。故而成了今日淡薄无求,行然世外,如弱柳扶风般的扶风公子。 第十九章 求医(二) 来到百草坊,扶风提笔在窗前的红木桌子上写方子。身后摆着几个架子,架子上是已经炼好的药,装在各式的小瓷瓶内。 云瑾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百草坊还是第一次来,不似其他的药庐是各式草药混杂的奇怪味道,这里四处是淡淡的药香。说是药香,是因为庐内的香气不似花香迷醉,也不似香料浓郁,而是有股安定心神的力量,与扶风身上的药香倒有些相似之处。 云瑾挨个把架子上的小瓷瓶打开看看,又挨个合好放回架子上。跟在身后的药庐童子苦着脸,这些药开合的多了,难免会提前变质,变质了又得自己不眠不休的守着药炉重新炼了。 名叫白子的小童子,不敢去阻止云瑾的动作,只好哀怨的看着自家主人的背影,可扶风正认真的斟酌草药的用量,并没有发现自家药庐快被翻个底朝天了。 白子鼓起勇气,上前问道:“霍……霍小姐,你这是在找……找东西吗?” 云瑾回头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哥,这么多药,哪个是祛痘祛疤的?” 听见云瑾叫自己小哥,白子更是红了脸,磕磕巴巴的说不出话。 云瑾认真的等白子说一句完整的话,一只白色的宽袖子,从两人的面前的伸过,拿起架子上一个贝壳形的扁盒子,道:“每日睡前均匀涂在患处,疤痕消退后再用五日便可。” 云瑾双手接过,吐了吐舌头,问道:“扶风哥哥,你不过听我复述了病症,便能确定茗嫣的病情吗?太医可是诊了许久也不见好啊。” “世家千金身体娇弱些也是有的,这早春时节,万物复苏,百花竞放。李宅的北城木槿,论规模,论质量,在东越都是数一数二的。又结合你的描述,想来是肌肤对花粉敏感罢了。” “扶风哥哥,你莫诓我,若只是肌肤敏感,太医怎会查不出来?”云瑾表示疑问。 “李宅的木槿长着不是一日两日,想必在李小姐未出生时便已有了吧。小姑娘长到如今这十六七岁的年纪,从未对花粉过敏过,现下却突然对花粉过敏了,虽然简单,太医却容易被此事蒙蔽眼睛,其实你也没必要如此远的来寻我,等太医排除了其他可能,自然花粉敏感再不可能也是最可能了。” “哼,这些庸医,由着他们还不知道茗嫣要受多少罪呢。”扶风看着云瑾愤愤不平的样子,不由得无奈的笑笑。 张管家一路小跑还有些微喘,见扶风在百草堂与云瑾说话,匆匆行了个礼,径直便走上前来,附在扶风耳边说了什么,扶风的脸色一下凝固,眉头深锁,道:“送霍小姐出门。”也来不及和云瑾交代什么,转身急匆匆的便走了。 云瑾知道扶风平时的性子极是温吞悠闲,能让他着急起来的必不是小事吧。 云瑾手里拿着药盒与药方,只好将一个“谢”字往肚子里揣一揣,跟在张管家出了药庐,往庄外走。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看白子已经将门掩上了,才放心道:“张伯,药庐的小童子生了病,怎么扶风哥哥也不给他治治?” “生病?”张伯上了些年纪,刚刚跑动的不稳气息还未缓和,一边深吸着气一边问道。 “是啊,他说话结结巴巴的,是不是大家说的口吃病?” “哈,咳咳咳...”张管家一口气吸得太急,又被云瑾的话逗乐,结果被自己呛到,缓了缓,道:“霍小姐,白子那孩子不是口吃病,他呀,和女孩子说话总是结巴,连厨房的丁婶也不例外。和公子,和张伯我就不会了。” 云瑾听了也觉得好玩,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 门外不见彦胥的身影,一旁侍立的家丁上前对云瑾行礼,道:“霍小姐,方才与你一同前来的公子留了话,说去山腰的溪涧饮马。小的带您去。” “不劳烦了,我懂得走。”说着与张管家辞行。 春风拂槛高于山腰,此时要寻山腰处的溪涧,云瑾往下山的路走,未几时,便能听到溪水潺潺流动的清脆声。再行,穿过一片窸窣的竹林,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映入眼帘。 碧草丰茂的小河洲上,一人一马相形而立,想是已经饮过马了,黑色骏马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草,悠闲极了。见云瑾到来,彦胥拍了拍马颈,上前问道:“怎么样,请到神医了吗?” 云瑾舞了舞手中的素白宣纸,“神医没请到,不过请到了一张方子,咱们快回李府吧。” 彦胥回头朝还在草丛里撒欢的俊风吹了声哨子,俊风警示的抬头,刚好看见彦胥放下吹哨的手,又低头啃了口草,这才嘚哒嘚哒的跑过来。 李府。 云瑾从春风拂槛带回的方子,彩月立马去药房配了回来,一剂药刚喝下,气的来诊脉的老太医吹胡子瞪眼睛,抓住来探视的李拓的手就不撒开:“李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找老朽来为贵千金诊病,却又吃的哪个江湖郎中的药,贵千金病情若有反复,那到底是那个江湖郎中的责任,还是老朽的责任?” 李拓还未说话,坐在床边的云瑾将手中的碗置于桌上,道:“曹太医的药若是有用,也不至于半月多了还不见好。” “你,你,你...”老太医颤抖的手指着云瑾,想来是气的不轻,又碍于霍家的身份,临了只好对李拓说了一句“李大人,这病,恕老朽无能,治不了了。”说罢拂袖而去。李拓急忙追上前去。 丫环把李茗烟从床上扶坐起来,“你啊,曹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也是有目共睹的,资历也是最老,连太医令也得礼让三分,你这般驳他的面子总是不好的。” 云瑾不满的嘟着嘴:“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放心吧,他走了也无妨,我拿回来的药方,你吃上几日,定有效果,可不是某些人说的江湖郎中。” 茗烟笑笑:“好好好,我怎么会信不过你,自然是不担心的。” 云瑾转头对彩月说道:“你去厨房看看,银耳粥怎么还没好?” 彩月正笑眯眯的看着两位小姐打趣对方,见云瑾吩咐,福了福身,便退下去看银耳粥去了。 云瑾宝贝似的从袖里掏出个贝壳型的盒子,道:“你看,这是我给你带的祛痘的药膏,你把它涂在这些红疹子上,等好了再涂五日,肌肤一定光彩如前。” “你何必如此费心呢,家里的药已经够用了。”茗烟接过药膏,闻了闻,有股悠悠的香气。 “你与我还客气什么?”云瑾帮茗烟掖好被角,“你这回生病,二哥本该来看看。可月末便是国宴了,八方来朝,都是各国的皇亲国戚,谁也磕不得,谁也碰不得,又不乏心怀鬼胎之辈。这几日啊,爹爹和二哥是忙的脚不沾地,连家也鲜少回了。” 茗烟不过笑笑,像往常般恬静:“你何苦与我说这些,难道我会怨恨吗?我也是大家出身,父亲在朝中的身不由己亦看得不少,又怎会因此去胡思乱想呢。” 云瑾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她,撒娇道:“是是是,是我想得太多了,等国宴结束了,我亲自押着他来给茗烟姐姐赔罪。” 两人笑做一团,一如小时候那般无忌,只是,这样如花般的年纪,也终是有了与谁都不可说的烦恼。 从李府回来,正好遇见霍铭回来取换洗的衣物,云瑾自然是不肯放过,足足缠了大半个时辰,霍铭才答应等空了一定去看看茗烟。这才能走出家门,又往军营去了。 云瑾这夜迟迟无法入眠,想着茗烟的病容和霍铭的淡漠敬重,二人的婚姻是从小定的,可是,如今吉时已定,却没有人问过他们愿是不愿?茗烟是看得出即将新嫁的喜悦,但二哥,从前自己只认为二哥是未行天地之礼才对茗烟如此相敬如宾,可遇见彦胥才知道,感情应该是因炙热才敬重的不是吗,二哥的眼里,从未看见过炙热... 第二十章:与君期 门口远远驶来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楠木车身,雕镂精致,上好的青州锦秀着繁层牡丹挂在车门上,连车轮都襄着一圈翠玉。马也是东越少见的白玉马,通体白色,虽然耐力不足做不了战马,但胜在脚步平稳,无颠簸之感,在东越颇为少见,但在其产地西盛,是王宫贵府千金的出行首选。 马车在霍府门前停下,下来的却不是众人所想的贵家千金,而是一位头戴冠玉的翩翩公子。 门内迎出一小厮,对着来人行一鞠礼,道:“七皇子请留步,待小人禀明主人,再请七皇子移步。” 慕离笙稍有些讶异,想不到霍府的迎客小厮居然认得自己,便问道:“既知道我是谁,还敢拦我?” “霍府有霍府的规矩,请七皇子体谅。” 慕离笙挥了挥手:“废话真多,快去。” 小厮退下去通报,不过多时,见一人影娉娉婷婷而来,身后跟着原先要去通报的小厮。 慕离笙极为灿烂的笑了一声:“怎么,和静县主是在不远处等在下吗?怎么这小厮去了不过一会儿,便领着你来了?得县主亲自相迎,实在是荣幸哪。”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本小姐要出门罢了。我父兄均不在家,你若有事,去城外军营吧。” 慕离笙挥开手中的扇子:“也没什么大事,便是来与霍将军说一声,雪狮安平喜欢的很,想来是不会再寻你的麻烦了。” 云瑾诧异:“你怎么知道雪狮的事?” 慕离笙挑眉不语,一把扇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 只见得云瑾满脸无语,却也明白了,这主意定是慕离笙想的,否则大哥离青邑千万里远,怎么会知道一位深宫公主的喜好。 想到这也只好朝慕离笙行了一礼:“那日街上,蒙殿下相救,今日善后又是殿下费心,云瑾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他日父兄得空,定携礼亲上贵府,以谢殿下之恩。” 慕离笙哈哈笑着停不下来:“没想到霍小姐居然也有这般知书达理的时候,真是贵人千面哪。” 云瑾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殿下乃是皇室,云瑾不敢放肆。” “我平生最恨心口不一之人,却没想到,云瑾妹妹的心口不一倒却有些可爱。”说着还不忘抛了个媚眼。 云瑾无奈,有些人,给些颜料便想上赶着开染坊了。慕离笙见云瑾脸上的神色由僵硬转为娇羞,正想开口再调笑一番,云瑾便越过自己脚步轻快的向门外走去。 彦胥不知何时到的,只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门内说话的两人,直到云瑾发现了他。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过去?”云瑾问道。 彦胥给随后而来的慕离笙行了一礼,道:“没来多久,见你与殿下在说话,便在此候着。” 慕离笙看了看两人:“这么说,彦兄与和静县主是约好了的。” 彦胥恭敬答道:“是,我与云瑾约好了去逛今日的早市。” 慕离笙玩味着彦胥口中的“云瑾”二字,不屑道:“县主是什么样的金贵之躯,市集又是什么样的鱼龙混杂之地,怕是不妥吧?” “妥不妥的,怕是也不由殿下说了算。”彦胥的口气一样的恭敬,却有不容他人插手的坚定。 “哦,是嘛,这么说来,彦兄已经询问过霍将军或是霍夫人了?”余光看了一样云瑾,云瑾脸色微变,慕离笙当下了然,怕是霍进军忙着国宴安全事宜,没空管这个女儿,霍夫人那,霍云瑾想来三两句便能糊弄过去。只是想不到的是,霍铭那样的防着自己,不让自己接近云瑾,为什么不防彦胥,彦胥的深沉,连自己都看不透,这样的人,危险之极,霍铭如何能放心的?“想来是没有了?” 云瑾铁青着脸:“殿下可真是闲,怎么连家长里短的事也要管?得空不如多读本书,将来也好在朝政上有所建树,才不枉生在帝王家。” “哈哈哈哈哈”慕离笙爽朗一笑,“县主说的有理,不过看来本殿下今日来的不是时候,告辞了。” 彦胥鞠礼:“殿下慢走。” 云瑾拍下彦胥行礼的手:“慢走什么?快些走才好。” 彦胥看慕离笙已上了马车远去,才道:“你啊,他毕竟是七皇子,君臣之别,礼数总是要有的。” 云瑾嘟着嘴环顾四周:“俊风呢?” “清晨是一天的伊始,骑马哪有意思,咱们走着去,看看普通百姓的普通生活不是更好?”彦胥摸摸云瑾的头,眼中盛满了宠溺。 云瑾双目含笑,只答了两字:“甚好。” 东越的女子并不像西盛管束的那么严格,需得深隐闺阁,东越女子出仕为官的亦不在少数,但多为小官或内官。女子不参与科考,故而能出仕的女子,大部分是出身显赫,不甘于平凡闺阁生活的女子,但成亲后为人主母,掌一家事宜,分身乏术,便都只能归家了。 像霍蔚那般的凤毛菱角,东越建国至今日,也不过出了寥寥几人,太祖的禁卫军首领薛世嘉,也是迄今为止平民女子出仕的最高官职;高祖的礼部尚书是当时汾阳候的三女施琅;高宗的丞相是当时许国公的长女韩阖;再有,便是十数年前的大将军霍蔚。 东越是诸大国中唯一女子能出仕的,虽然框条也多。这都得益于开国皇后安绮秀,安绮秀是东越无人不称颂的奇女子,太祖去后,以皇太后之尊辅幼子登基,掌理国事十数年,于幼子成年便归还国政,掌政期间国事昌盛,无不称颂。 在政期间,开创了女子科考、女子入仕的先河,高祖时期,入仕女子与入仕男子竟然已不分伯仲,可惜太后去后,女子入仕慢慢被打压,慢慢冷却,经过几朝,人数大不如前,便取消了女子科考,再有女子想入仕,便由吏部统一核定。 故而东越的女子之防虽不如北康奔放,也大大宽松于西盛,街上的行人中,不乏女子交织行走。 云瑾与彦胥并肩走着,街边的小店大多已经开门迎客,稍慢些的,也已在打扫门面了。 两人三转两转到了市集,市集的店铺开的是极早的,此时早已是人流如织了,有卖些小菜或肉类的,有卖毛皮布匹的,有卖胭脂首饰的,还有穷秀才卖画写字的,应有尽有。 早市云瑾还是第一回来,平时吃完饭便得赶着去思涯堂上学,等到下学早已是大中午了,晚市到是去的不少,还有一回扮男装去青楼,还没进二门呢,便给****“请”了出来。看来梁祝的故事实是胡诌,自己的男装人家一眼就瞧出来了,哪可能一处学习生活还认不出来。 云瑾和彦胥前面走着,后边跟着个愁眉苦脸的小丫头,彦胥出门除了正事,像这般游玩,是从来不带小厮,苦了桃芷左拎一包右挎一袋,这些玩意儿自家小姐买回去,怕是不肯再看第二眼的,可又能怎么办,爱买东西看来是女儿家的通病哪。 (这几天可能会改书名,一直再斟酌,但是起名字是我的短板哪,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T^T,如果大家有好的建议,快来告诉我啊,我加更以表心意啊!对了,说到加更,这几天会有加更哦,为了感谢“香蕉牛奶糖”的长评,具体哪天我再说,这周末作业多,已哭晕在电脑前T^T。 啊,对了,故事已经签约,状态改为A签了,有点开心~毕竟是第一次呢O(∩_∩)O~~,以后请大家多多指教,有啥不足之处一定要和我说哦。好啦,就唠叨这么多~) 第二十一章:秦楚(一) 也逛了些时辰,街上的行人愈来愈多,由于国寿的缘故,其中不乏着异服的各国人穿梭其间。有随使团来的各类人,也有趁着这个时机来青邑做生意的各国商人。 云瑾出来的急,没来得及吃早饭,逛了一圈也有些饿了,两人就近寻了一所酒楼,在二楼找了一个临街的雅座,推开窗就能看见楼下熙熙攘攘的早市,各种吆喝声、还价声不绝于耳。 彦胥见云瑾瞧得起劲,顺手倒了一杯茶,递给站在窗边的云瑾,云瑾接过,轻轻抿了一口,道:“早市与晚市还挺不一样的。” “哦?哪里不一样?”彦胥单手捏着茶杯,徐徐的吹一口气。 云瑾灵动的黑眼珠滴溜溜一转,道:“晚市是风花雪月,放灯看花,吟诗作对,行人大多非富即贵,再不然,也是满腹经纶的寒门学子。而早市,更多的是平民百姓,柴米油盐。” “恩,在晚市,若看见的是学子论辩,心里也惦得起家国天下;若看见情人对首,也能感叹盛世繁华。而早市,却能看见心底的平静。”彦胥与云瑾一同站在窗前,看着眼前的人流如织,眼底却不知映着何方。 云瑾不解的重复道:“平静?你心里有什么不平静的地方吗?” 彦胥捏捏云瑾的手,笑意满满:“有你在,再多的不平静亦平静了。” 云瑾有些骄傲的昂头看着他,忽听得门外一阵喧嚣。 “有客让他滚,不知道我们是谁吗?” “客官,客官,您可别再往上走了,扰着其他客人总是不好。” “老东西,再拦着我,把你从这丢下去。” “诶诶诶...客官...客官...” 只听得一阵脚步声,混着一声巨响,木门被踢开。 屋内三人齐看向门口出现的大汉,身材壮硕,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额头延伸至右颊。掌柜的被他似小鸡子般提在手上,很随意的丢在房门前的空地上,掌柜哎呦呦的爬起来,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那人一抬下巴,瓮声瓮气的说:“你们,出去。” 彦胥本是一惊,看清了来人的衣着和长相特征,心下了然,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你管我如何称呼,让你走就走,费什么话。” 彦胥不怒反笑:“鸠占鹊巢,这便是西盛的为礼之道吗?” 听到西盛,大汉也并不慌乱,见彦胥连站也没站起来,并没有走的意思,也不打算再做言语纠缠,撸起袖子正打算把他丢出去,身后传来一声“战北,住手”。 大汉似乎非常听服于声音的主人,立即停手不再动作,只颔首立到一旁。 声音的主人从楼梯上来,身形高大,眉宇间英气勃勃却不屑于收敛半分,古铜色的皮肤,是长年军旅生涯的见证,穿着与大汉相似的服装,不过更为精致,相信身份也不俗。 看见此人,彦胥倒是起身了,行一礼,道:“襄王爷,别来无恙。”来人正是西盛的三皇子秦楚。 秦楚看了一眼云瑾,道:“彦公子真是享福之人,这大清早的,就带着娇妻美眷出来游乐。” “这位是霍大将军的女儿,也是我东越的和静县主,襄王该放尊重些。”彦胥略有些不悦。 来人并不惊奇,只抱拳行礼,“不知是霍家千金,本王无心得罪,还望海涵。” “不敢劳襄王殿下致歉,”云瑾缓缓地喝了口茶,“襄王是军旅之人,不知礼仪,我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战北听见一个小女子这样说自家的王爷,拧着眉,瞪圆了眼,不过看秦楚却是一幅闲庭信步的悠闲样子,便把心里的火气咽了咽。 “既然霍小姐知道本王不知礼仪,那也省的本王揣着个架子怪累的,那不客气了”边说着,边撩起衣摆坐在了桌前,“掌柜的,把你这儿的好吃的都端上来。” 掌柜的点头哈腰,巴不得快点走,只剩云瑾吃惊的看着他,没有想到眼前的人会这样的厚脸皮。 秦楚见两人看着自己,道:“雅座已满,既是故人,应当不介意本王同坐吧。” 彦胥朝云瑾一笑,微微摇摇头,示意她不用在意:“数年不见,襄王还是如此直爽。” “彦公子也是多年未变,当时在颍川的风华还历历在目呢。”这位襄王也不知是有多饿,矮桌上的小点心早已被吃了大半。 云瑾略有些惊奇,一直听家人提起颍川,却未亲眼得见过::“你去过颍川?西盛的国都颍川?” “恩,我的志向并不在朝堂,”彦胥拿过最后一块绿豆糕,放在云瑾面前的碟子里,“前些年走了些地方,认识了一些人,颍川风物确实美妙,待有机会,我同你一起去看。” 云瑾开心的点点头,正想吃碟子里的绿豆糕,却已经被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不带一丝犹豫的拿走了,还不忘回头和战北说道:“去厨房看看,怎么还没上菜。” 云瑾皱着眉道:“襄王殿下是带兵之人,却如此随随便便的食他人碗中之物,想来治军也是这般随意了。” 听见治军二字,秦楚倒是来了兴致,拍拍手上的渣屑,道:“霍小姐虽是出身将门,但本王没猜错的话,应该从未带过兵、上过战场,如此也懂治军吗?” “哼,”云瑾略有不屑,“就算从未上过战场,我也知道,不取百姓分毫是我霍家军的铁律,难道襄王殿下带的兵是随意拿取的痞子吗?” 秦楚对云瑾的咄咄逼人不觉得恼怒,只觉得有意思,挑眉看了云瑾片刻,道:“如果有一天,和静县主能成为像令姑那样的人物,令天下男儿都自觉汗颜,那刚刚县主的一番大论,本王应该会好好再思量的。” “你...” “凤莱将军的英名,岂是我等后辈敢仰望的,”彦胥及时打断了云瑾的话,“纵是如襄王殿下这般用兵如神,才堪堪谈得上望其项背。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富贵闲人,更是没得比。” 云瑾闷闷的嘟囔道:“这样的人,凭什么和我姑姑比。” 云瑾的话,秦楚听得清楚,也没想多计较,本就只是想逗逗这个和静县主,想看看大名鼎鼎的霍家,生出的女儿居然不进军营,会是怎样的气度。 秦楚吃多了糕点,正取了炉上的茶壶,缓缓的倒了一杯茶,正品着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公子,公子...” 彦胥听出是府中管家的声音,道:“进来。” 管家一头的汗,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看见屋内坐着不少人,便含糊着说道:“郊外的田庄出事了,还请公子去主持局面。” 彦胥并不上心的样子,淡淡的问:“丞相呢?” 管家又摸了一把汗,道:“丞相上朝去了,事关重大,否则也不敢来劳烦公子。”自家的公子从不主事,有事也不得打扰是相府不成文的规矩,碍于事情重大,只好冒着被责罚的危险来请。 一边的云瑾看管家着急的样子,对彦胥道:“看来事情挺急的,你快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就好。” 彦胥看了秦楚一眼,秦楚道:“既然如此,我便做个好事,送和静县主回去吧。” “那彦胥在此谢过襄王殿下了,”彦胥起身,对云瑾说道“你再过一会儿便直接回府吧,等我处理好了事务,便来找你。” 云瑾点点头,不舍地目送彦胥下楼的身影。 看着云瑾痴缠的目光,秦楚不屑的笑了一声。 第二十二章 秦楚(二) 看着云瑾痴缠的目光,秦楚不屑的笑了一声。 云瑾听见声响,不悦道:“怎么,襄王殿下又看不惯我哪儿了吗?” “不敢,只是刚刚县主对彦胥缠绵的露骨眼神,若在西盛,已是家门教养不善之罪了。”吃完了最后一块点心,秦楚理了理衣摆。 “只可惜襄王殿下现在所处乃东越青邑,男女之情,可表天地,没有什么教养不教养的。”说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有些羞红了双颊,抿了口茶掩饰心中的慌乱。 秦楚倒是无比爽朗的笑了:“如此想来,东越风情果然有意思,看来本王也该趁着这个机会求娶一位东越公主回去才是,”话音未落,见云瑾起身,秦楚连忙拦住,“你这是去哪儿?” 云瑾没好气的撇了他一眼,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桃芷,我们走。” “诶,我的菜还没上呢。” “你吃你的,与我何干。”说着一把拨开秦楚拦住自己的手,走出门去。 云瑾出了酒楼,一路上走走看看,早市对于她来说,还是新鲜好奇的。走了没一会儿,桃芷便凑上来,低声说道:“小姐,那个襄王跟着咱们呢。” 云瑾回头,果然看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看着自己,怒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答应彦胥要送你回去,总不能食言吧,”说完好奇的摸摸下巴,“不过我想不明白,你我第一次见面,为何你对我这般没好气?” 云瑾也不回答,继续走自己的,视秦楚为无物。 这时远远地传来锣鸣声,街上也多了许多士兵维持秩序,口中喊着:“太子车驾,闲杂人等一律避让。”人群往两边靠站,一下拥挤起来,云瑾正不知道该往哪边避让时,一只大手把自己拉过去,靠在了一个结实高大的胸膛里,两人顺着人流,退到桥上。 云瑾这才腾出手将秦楚推离自己一些,秦楚好笑地看着她虎着脸四处张望,知道她是在找桃芷,说道:“战北跟着你的小丫环呢,不用担心。” 四周人声嘈杂,云瑾只隐约听到秦楚说的“小丫环”几个字,便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战北跟着你的小丫环呢,不用担心。”秦楚靠近她,凑在她耳边说道。 云瑾下意识的挪开头,刚想发火,就见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于是顺着人群的视线,看见太子的车驾缓缓而来,庞大庄严,声声锣音,真是召显皇家威仪。 眼前的街道不过才行了一半,另一头也出现一队车驾,护卫不敢拦截,只好请示车驾上的太子。隔得太远,云瑾只好踮着脚仔细辨认是哪家的车驾,如此的大胆竟敢与当朝太子争路。 秦楚看她充满好奇的样子,便解释道:“对面的车驾,是这次来的北康使臣,北康大汗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箫莫。” “你怎么知道?”云瑾侧过头问他。 秦楚没有收回一份看戏的神情,顺口答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今天有好戏看了。” 云瑾回头望去,两方僵持不下,均不肯退让,双方的侍从竟开始互相推搡,箫莫从车上下来,不知说了些什么,见太子的车驾并无丝毫动静,便指着车驾大笑,想来是一些不尊不敬的话。 太子的随从显然是很愤怒,已经拔出了手中的刀,箫莫一行人见此境况,并没有惧怕,反而更加嘲笑。而后便是两边人打在一起,隔得远,已经分不清谁占了上风了。 未几,巡城营的人已经接到线报赶来了,这场闹剧就在百姓的指指点点中落下了帷幕,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秦楚见云瑾神情凝重,似乎是在想些什么,便问道:“你是在想,箫莫的胆子为何如此之大,竟敢在东越与储君相争吗?” “隔这么远看,便已知道这箫莫是何等狂妄之人,估计也是有勇无谋之辈,在何处耍横和谁耍横,还不是看他高兴,”云瑾看了秦楚一眼,觉得他一副看热闹没够的样子实在是讨厌,便丢了个包袱,“我是在想,刚刚那种境况,太子下车是有失身份,不下车又难免被看热闹的人认为是胆小懦弱。听闻襄王殿下奇才,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若我是他,我会一刀把箫莫杀了。”秦楚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杀了他?”云瑾十分不解,“然后等着和北康兵戎相见吗?” 秦楚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我们军人是以军功立身,没的战打,又如何建功立业呢?” “难道为了个人的功业,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吗?”云瑾提高了音量,很是不服气。 秦楚轻蔑的撇了她一眼:“你这样的人,不会懂得。” 云瑾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竟然被秦楚说自己是这样的人,生气道:“我不懂?你的歪理我还真不屑懂,真是不可理喻。”说着快步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指着秦楚道:“别再跟着我,否则对你不客气。” 秦楚看着云瑾越走越远的身影,并没有跟随,人群里一位极不起眼的行人行至秦楚后方半步站定:“殿下,需不需要属下跟着?” “迅风,我还以为,霍家所出的女儿都应该是霍蔚那般的巾帼女儿。我自小听她的故事,却无缘得见,想着霍云瑾应该有家传之风,想领教下呢。没想到,不过就是一个寻常普通的王侯贵女。皇叔说得对,世间,再无霍蔚了。”说着摇摇头,一脸的惋惜,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迅风朝人群中使了一个眼色,立即有人跟上云瑾,一路暗中护送她。 第二十三章 懿旨到 云瑾气鼓鼓的回到家,关着房门生闷气,正巧赶上霍霄和霍铭难得回家吃饭,便被连玉叫下来一起。 饭桌上,霍霄看云瑾脸色不好,便问道:“我与你二哥难得回来一趟一起吃个饭,怎么还摆着个脸色。”说着给云瑾夹了她最爱吃的菜。 “哼,”一旁的霍铭吃了口饭,“依我看是欠打了,打一顿保准什么矫情都好了。” 云瑾听了给了个大白眼,却还是嘟着个嘴,越想越不是滋味,问霍霄道:“爹爹,你为何不让我去领兵?不让我上战场?” 霍铭一口饭差点喷出来:“我说什么来着,果然就是皮痒了,就该将你扔去军营,到时候让你哭着求着回来。” “武功、兵法你皆学了,上战场与否不都是一样吗。”连玉安慰道,顺带瞪了一样霍铭,要他少敲边鼓。 霍铭正学着云瑾皱眉生气的样子,看见自家娘亲的眼神,微咳了一声,自顾自的吃饭了。 “怎会一样,我学的不过是皮毛罢了,和爹爹,不,便是和二哥比,还差了好大一截。”云瑾从来没有如今天这般渴望过,要去领兵建功,或许是因为被秦楚瞧不起,才非要问问父亲不让自己上战场,是不是自己不够优秀。 霍霄见她难得如此认真,便反问道:“怎么?你想带兵打仗?” “我只是觉得,成为像姑姑那样的人,或许也挺有意思的。”云瑾想了想道。 “瑾儿,霍家从不缺将士,你去祠堂看看,有多少牌位是为国而牺牲。霍家缺的是阖家团圆,而不是每年佳节总是缺了一些人,”霍霄放下筷子,这还是第一次与女儿谈这样的话题,“我不想你走这样的路,半生守在边疆,远离丈夫儿女,我想你将来嫁人,能得享天伦,而不是被迫分离。” 云瑾听得似懂非懂,连玉怜爱的摸摸她的头:“你姑姑那样的女子,岂是说做便做得的?她背后付出的艰辛,是常人都难以想象得,身为父母,若有的选,自然是不愿子女去受这份苦。” 云瑾低着头不说话,霍铭忍不住问道:“你长这么大,也从没听你说过想在军事上有所建树。小时候让你练功,更是睡到怎么也拉不起来,霍家的女儿,就这么几招三脚猫的功夫,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你今儿是怎么了,突然想着要去带兵?”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或许...或许是给人气到了吧,”云瑾思来想去觉得,是自己太容易被激到了,下回若再看见秦楚,应该狠狠的回他,个人的追求不一样,别把她和姑姑比,“还有,我才不是三脚猫功夫,你是武魁,我打不过你是自然。但是也不代表我功夫烂,你给我记住。” “好了,你们兄妹真是冤家,一见面就吵,能不能安静些。”连玉无奈的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 “娘亲,明明是他没有个哥哥样,快让大哥回来,把他踢回岐黄去,再也不许他回来。”话音还未落,霍铭的筷子便落在了头上,云瑾躲闪不过,捂着头喊疼,霍霄对他们的闹腾早已见怪不怪,并不想掺和,连玉也只是摇摇头。 云瑾见没人帮他,霍铭还一脸的得意样,实在是气不过,端起桌上的一大碗汤便泼了过去,饶是霍铭武艺了得,躲闪迅速,也湿了半个袖子。 见情势不好,霍铭和霍霄的脸都略有转黑的迹象,云瑾撂下一句吃饱了,便脚底抹油溜回房了。 霍霄、霍铭自然是吃过饭便又回军营了,没有霍铭斗嘴的日子,云瑾也是乐得悠闲,“好日子”没过几天,吴涯便派人来告诉云瑾,他已从松山书院回府,要她明日准时到思涯堂去。 云瑾多日没见吴涯,还是有些想念的,这一日,起的大早,用过早饭便打算出门。 不想管家急急来报说,宫里有人来传旨,云瑾和连玉急忙回房更衣接旨。 “太后懿旨,宁远大将军幼女,和静县主霍云瑾,娴秀婉静,大家风范,又师承大儒吴涯,名师高徒,特召为公主伴读,望其修敛自身,为众皇女之标榜。钦此,”内监念得越多,云瑾的眉皱的愈紧,不知道太后为何要招自己进宫伴读,也不知是不是安平做的。 内监见云瑾迟迟不起来接旨,尖着嗓子道:“和静县主是高兴的过了头,连懿旨都忘接了。” 云瑾没有办法,只好接过懿旨,口中还要说道:“谢太后隆恩。” 管家早已熟悉的取过一旁的银子,打点去了。只余下不明就里的霍家上下,桃芷问道:“小姐,安平公主可在宫里,你这么去了,免不了要碰见她,那该怎么办呀?” 连玉身旁的嬷嬷连忙拉过桃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主子的事,做奴婢的莫要插嘴。”然后散退了下人,只余连玉母女。 “娘亲知道,你心中是不愿意与皇宫有什么瓜葛的,”连玉轻轻拉起云瑾的手,“可太后懿旨,连陛下也得敬着三分。你进宫伴读,切记,闲事莫理,凡事能忍则忍。娘亲最担心的是你这直快的性子,记住,在皇宫里,三思再说话,不是所有的话都能说的,你记住了吗?” 云瑾刚从这巨大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又听见连玉的交代,顿时更是头大,想了想,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喜道:“刚刚懿旨提及我是师父的弟子,如此想来,可能是师父不便进内宫讲学,才召我伴读的。若我能证明,吴涯的弟子与其他人的弟子并无两样,那我就能不用伴读了。” “你也不用太紧张,贵女奉召入宫伴读也是常有的事,”连玉无奈道:“何况你如今是县主,更是自然。只是,从此便不能再日日去吴先生处听学了,真是可惜。” 听得连玉提到吴涯,云瑾这才想起,今日是要去思涯堂的,都被这一通弄得给忘了:“娘亲,懿旨是让我明日起进宫,那我今日还是去思涯堂,顺便和师父说这件事。” 见连玉首肯,云瑾这才出门,往思涯堂去。一路上思来想去,还走岔了一条街。虽然平时日日来思涯堂也有些腻,故而这几日吴涯不在,自己才要痛痛快快的先玩一通。可是想到,以后不能再这般常去思涯堂,亦有些不舍,毕竟思涯堂还是很好的。师父那个老头子会讲好多好多有趣的事,特别是厨房的林大娘,做的蹄髈可好吃了。 一路上这么想着,就已经到了吴府门前。云瑾是吴府常来常往的弟子,也没什么通报的琐碎事,径直便去了思涯堂,这个时辰,自己已经迟了,想来吴涯已经在思涯堂里了。 第二十四章 女君子 思涯堂内一如往常,焚着宁心静气的檀香,吴涯盘腿坐于矮桌前,在翻看一卷竹简。这时,窗口露出一颗小脑袋。吴涯放下做批注的笔,淡淡道:“怎么,迟到了不敢进来吗?” “云瑾是怕扰了师父看书。”云瑾捏着裙角坐在吴涯的对面,好奇的伸出头去,竹简有些斑驳,但绳子是新的,显然是经过翻修的古简,“赋年传,师父,你居然找到赋年传了。”激动的一把抓过竹简,细细的看起来。 “小心着点,世上只此一卷,”吴涯也不敢抢,只能心疼的看着,连连说道,“看你毛毛躁躁的,你放桌上看,莫拿在手上。” 云瑾并没有理会,把竹简卷了卷,揣在了怀里,笑的天真灿烂,道:“师父,送我吧。” “你想要?那你可是迟了,这书为师从松山书院求来送人的,”吴涯伸出手,“你快拿出来,这可是古简,弄坏了可怎么好。” 云瑾见状,不仅不交,反而抱得更紧了:“师父,我可是你如今唯一在身边的弟子,你不送我,要送给谁去。” “扶风寻此书多年,恰好此次有缘在松山书院得见,山长听闻是送予扶风公子才忍痛割爱的,你若喜欢,便手抄一份去。” 云瑾这才不情不愿的拿出古简,置于吴涯手中:“不是初本我才不要。” 吴涯顿了一顿,严肃口气道,“书简的事稍后再议,先说说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这几日为师去松山书院讲学,你是玩疯了是吧。” “怎么可能,师父你知道我的,我还是很向学的,”谈到此事,云瑾的心情便有些微的沉重,“今日原本起的大早,没想到刚想出门便来了太后懿旨,要我进宫伴读,说什么我是师父的弟子,才召我的。师父,你可害苦我了。” 吴涯将古简收进筒袋里:“你花神节前封了县主,进宫伴读也是自然的事,就算不是我的弟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娘亲也是这么说的,可我若是去宫里伴读,便不能日日来听师父的教导了。”云瑾的脸上挂满了难过与不舍。 奈何吴涯一眼便看穿了:“你何时想吃林大娘的手艺了便过来,”听到此,便看见云瑾一脸的心满意足,接着道,“还有,我给你列些书单,你伴学之余还是要看,宫学每五日便有一日休沐,等休沐日来思涯堂,我好考考你。” 云瑾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师父,我没猜错的话,休沐休沐,应当是休息日,净衣沐浴,您还让我来思涯堂吗?” “为师倒还未听说过,净衣沐浴需一整日的。”吴涯淡淡道,“想躲懒是不可能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云瑾绝望的趴在桌上:“亏的我还如此不舍得来与师父你告别,真是多此一举。” 吴涯勾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云瑾反射性的坐直了,回过神来,又赌气的趴回原来的地方,吴涯好笑的摇摇头:“你啊,师父也不舍得你,可皇命难违,师父又有何办法呢?如此实是担心你,宫学教授的,无非是风花诗词,家宅管理这些消遣或女子后庭之事。与为师教你的相去甚远。让你休沐日来,一是检验你有无学习为师布置的,二是检验你宫学所得的能不能为你所用,若不能,尽早忘弃,方是上策。” “家宅管理也是女子应当要学的,难道师父教授君子之道,便看不起这些杂学。”云瑾故意问道。 “非也,”吴涯提笔在纸上写下“女君子”三字,“君子之道不分男女,杂学亦不分男女,家宅管理究其根源不过是人心量度,与为师教你的,根源相同。但,根源相同,不代表方法相同,后宫之地,万分险恶,在这种地方所听所看到的,便与君子之道相驰。你可明白?” “就是说,君王的朝堂有明君之道和昏君之道,朝臣的朝堂有君子之道和奸臣之道,女子后庭也有女君子之道与恶妇之道。其宗其源,便是同样的事,以不同的心态和办法处之,便分化为君子和小人。”云瑾的聪慧,刹时便明白。 吴涯看着云瑾发亮的瞳仁,掩不住得意的笑的嘴角,连连点头:“孺子可教也,也不枉为师收你为入室弟子。” “能得我这么聪慧可爱的弟子,自然是师父得了大便宜,”说着看了一眼装着赋年传的筒袋,嘟着嘴道,“可师父却连本赋年传也舍不得。” 吴涯见云瑾旧话重提,并不接茬,只道:“皇城重地,不比霍家和此处,也不是你想放肆便放肆的地方了,凡事多想想,莫像上次,着了人家的道还不自知,松山书院的老匹夫也不知从何处听了这件事,直到我走那日,还在笑我的弟子一个比一个不中用。”口中啧啧的感叹云瑾实在是不争气。 哪壶不开提哪壶,云瑾不满的撇撇嘴:“晓得,我娘亲都交代了一早上了,让我闲事莫理,能忍则忍。” “胡说,若是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也忍吗?只要你的反击不露声色,不留痕迹,自然是可以还手的。为师教你的,你都忘了?”吴涯拧着眉头看着她,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教出一个忍字为先的小女子吗? 看吴涯拧起眉头,云瑾赶忙坐直了,平时虽然撒娇扯浑,但是吴涯只要一脸严肃,云瑾就不敢再说笑了,规规矩矩的坐好:“恩师所受云瑾怎敢忘记,师父说过:‘莫惹事,莫怕事,若为大事,可先惹事’。师父还说:‘知己知彼,不骄不馁,方为常胜之法宝’。师父你放心吧,我会事事小心的,你不用太过担心,皇宫也不是龙潭虎穴,我也只是去宫学,不是去后宫前朝那些谋算遍地的地方。” 吴涯还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挥了挥手:“罢了,与你说太多也无好处,有些东西,不可言传。你去书房去拿你这五日要看的书,下一回休沐为师要考的。” “唯。”云瑾行了弟子礼,便往书房去取书了。 吴涯往已干涸的石砚里加了一勺清水,取过旁边的墨条慢慢磨着,墨条是松山书院特有的墨,墨质细腻,书写顺滑,干透还能留有一股淡香。这次去讲学,好不容易才从山长处要了两根,山长一脸被拔了胡子的心疼表情,真是历历在目哪。 云瑾在思涯堂也学了有七八年,从垂髫小儿到如今的亭亭玉立,自己算是倾心而授的,与自己不知所踪的大弟子相比,云瑾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也是自己的私心,这一身的本事学问,没有一个人继承,真真是不甘心啊。知识道理都同她讲过了,将来行往何方就看她的造化了。 第二十五章 忧心亲相迎 这日的清晨,阳光格外的好,初夏的凉意也消退了许多,是暑热渐深的时候,好的天气却没换来云瑾好的心情。规规矩矩的穿戴好,向连玉请过安,便坐上马车,往宫城而去了。 因为是奉旨进宫伴学,一入宫城,便已有领路的内监在候着。入内宫后便不得再乘马车,换了辇轿,又走了须臾,在宫学所在的承明宫外停下了辇轿,云瑾下车,看见站在宫门处的安思公主。 安思公主静静的站在宫门前,看着云瑾下轿,见云瑾看见她,便微微一颔首,云瑾不自觉的微笑,遥遥福身行礼,原本的坏心情终于被阳光晒得暖暖的。 走至跟前,云瑾想行正礼,被安思俯身搀住:“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多礼。” 云瑾看安思恬淡的笑容,默默地想,大哥和大嫂是在岐黄镇极简单的行过天地之礼,而成夫妻的,故而自己从没有见过大嫂。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子,都不会比安思公主还要好了吧?不知道大哥回青邑拒婚时,看见这样的女子,心里可曾有过彷徨? “你第一日来宫学,此处与私塾山院还是有些不同的,我想你该可能会不太习惯,便来接接你。”安思拉着云瑾的手,颇为亲密。 “我不过是来伴读的,而且宫学私塾都是做学问的,想来也差不了多少,公主也不用担心我,我结实着呢,不会不习惯。”说着还拍了拍胸脯,以显示自己的结实。 云瑾这么小孩子气的表现,逗得安思大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是,将门岂有犬女,是我担心过了。走吧,我与你一同去经室。” 承明宫是皇城中教授皇子皇女的宫学所在,常也有召皇戚贵子入宫伴学,重臣高官子女亦有之,故而承明宫中也不只是皇室子女。 承明宫为宫学也是开国皇后安绮秀所倡导,不过不同的是,成立宫学之初,承明宫只有辩史堂,学子亦不分男女,同而视之。女子入仕渐渐衰弱后,才将承明宫分为男女学,女子学堂为经室,男子学堂为辩史堂。 顾名思义,经室自然是着重修身养性,研读些诗词文章,学些女红,最重要的自然是如何管理一个家族了,能进到经室的女子,将来嫁的也自然是门当户对的大家族。而辩史堂所出的男儿也自然是将来朝堂的主力,辩史,便是不因历史所困,推陈出新。不过,于东越的国情,每朝每代辩史堂都是出过女子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凤毛菱角了。 两人一路行来,所有的宫婢内监,甚至于在宫中呆了大半辈子的嬷嬷,对安思除了皇室的威严敬重,还有发自内心的钦佩与感叹,可见安思公主在这皇城之中,其地位不言而喻。 还未至讲学的时辰,经室中已经坐满了大半,女学的先生听闻安思公主亲临,也已在殿前等候。 “不知公主驾临,眉依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海涵。”承明宫想来只有师生之礼,无其他地位的高低,故高眉依只是微微行福身礼以视尊重 安思微微点头:“高先生不必多礼。”说着扭头看了云瑾一眼。 云瑾也乖乖的行师生礼:“云瑾见过高先生。” 高眉依满面笑意:“你便是和静县主?果然是将门的女儿,就这么看着便感觉风姿不同。” 第一次来宫学,本着低调的心,云瑾略笑笑便当回了高眉依夸奖的好意。 安思道:“云瑾是奉太后懿旨来经室伴学,我与她投缘,更是视为半个妹妹,往后还有劳高先生多敲打指点。” “公主哪里的话,眉依听闻和静县主是吴先生的弟子,这京中谁人不知吴涯先生,排着队去请教也不得门入。如今有缘得见和静县主,眉依自然是想要请教一二的,哪里敢敲打指点。” “高先生的学名也是京中有名的,如此妄自菲薄恐有失宫学女先生的体面了。”安思的语调永远是如此柔和,但说出的话却依然有力。 高眉依略有一滞,低眉道:“公主说的对,是眉依粗心了。” 这位高先生应该是多数人眼中的那种淑女吧,温和懂礼,举止有序,但却少了自己的特点,仿佛她可以是高眉依,别人也可以是高眉依,并不违和。云瑾在心中如是说道。 远远从角楼传来浑厚的钟声,是讲学的时辰到了,云瑾与高眉依福身目送安思离开承明宫。 安思站在宫墙的一角,看着云瑾和高眉依一前一后走入经室,听得经室中遥遥传来念书声,这才唤了回宫。 映桐跟在安思身后,思来想去,还是不解,道:“公主,奴婢有一事不明,”映桐抬眼看见安思示意她继续说,接着道,“和静县主不过是来伴学罢了,经室的贵女们虽然难相与,但是也不会刻意去为难谁,公主为何要亲自来接来送呢?” “皇祖母召云瑾入宫伴读,无非是为了她吴涯弟子的名头,云瑾是吴先生弟子这件事,是我当家常说与皇祖母听得,哪想到她倾慕大儒风采,请不到吴先生,连带着把云瑾也挂在心上了,我起的头,自然是要善后的。”安思如是说。 映桐却捂着嘴笑了:“公主是担心安平公主的气还没消,借机找麻烦吧?说起来,公主关心和静县主倒是甚于自己的亲妹妹。” 安思扭头故作生气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的差事当得越发好了,主子的心思也敢妄猜了。” 映桐低眉看向别处,脸上的调笑却未变:“公主的心思哪还要猜,都写在脸上了。” 安思闻言,抚手摸摸脸颊,也笑了:“云瑾看着乖巧,不过毕竟是将门之女,即使没有上过战场,骨子里的叛逆也是不曾磨灭的,若与经室同窗有所冲突,再闹出什么事,哪还有第二只雪狮拿去赔礼。” “所以公主亲自送县主去经室,是想给各位贵女知道,凡事大家各让三分,和事为好。如此就算安平公主要做什么事,也没有同声出气的人了。”映桐扶着安思上了辇轿。 安思含笑的瞪了她一眼:“你知道得比我都多,还问我做什么?” “映桐是怕公主憋坏了,说出来畅快些。”映桐想来是最知道安思心思的人。 安思低眉浅笑,自然听懂了映桐的言外之意,自己看似关心的是霍云瑾,其实还不是心底里的那个人吗?他如今已有家室,自己能为他做的,只有在这四方宫墙之中,为他守候他的幼妹了。 从未问过自己值不值,就算是当初那个人仆仆风尘,远赴千里,不惜身家性命也要退婚的时候,即使最后得知有另一个女子的存在,即使最后自己心甘情愿的退婚,也从不曾动摇过这颗心。 不知道是何时起倾心于他,许是他大破夷人,得胜还朝时的少年意气;许是他受封品级时的不卑不亢;亦或是振臂一呼,山回海应的潇洒。只知道,一个人一旦入心,便再无转圜的余地。感情,从来没有道理可言。 安思暗暗叹了口气,眼前的甬道,自己不知走过多少回,每回都觉得是那样的幽深冗长,唯一能支持自己走下去的,不过是宫外那颗遥远的明星罢了。 第二十六章 初入经室 三人立于经室门外说的话,端坐于室内的人早已听得清清楚楚,各自怀的心思也不一样。 安平公主与云瑾的过节,好一段时间是青邑城中夫人小姐们的谈资,在座的怕没有不知道的,故而自始至终,所有人或明或暗,都在观察安平的脸色。没有想象中的暴戾生气,甚至当云瑾坐在她右方的案几前,亦是面无表情,仿佛丝毫不认识这个曾经自己喊打喊杀的人。 云瑾算得上身份贵重,可经室内,亦不乏天子血脉,所以一个县主的到来,本无什么可奇怪的。而且最应该在意的人也丝毫没有任何表示,大家很快便兴致乏乏,认真的听讲了。 角楼的休息声刚刚响过,蔡雅就自顾自的坐在了云瑾的面前:“承明宫只有师生礼,恕姐姐不能给霍妹妹行礼了。” “蔡小姐说的我倒听不明白,”云瑾将案前的书合上,“你我何时是姐妹了?” 蔡雅抬手用袖子掩住嘴角,轻轻一笑道:“我不过是看霍妹妹初来乍到,也没个熟人,来与你打声招呼,免得你觉得格格不入罢了,你又何必恼呢?”说到格格不入,更是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珠翠。 “那倒是要多谢蔡小姐的好意了。”云瑾将手上的书放好,看也不看蔡雅一眼,懒懒的说着。 “好意那是自然,除了我看你一人可伶,也没个说话的人,才来与你聊聊。旁人,想来是不屑与武夫的女儿为伍了。”一边说着一边缓缓伸手推翻了砚台,巴掌大的砚台落在地上,碎成了三块,未干的墨汁四溅开来,有几点溅上了云瑾的裙摆。 四周充满了或好奇或看热闹的眼神,都等着看云瑾会如何应对。云瑾觉得自己虽然不怕事,但本着第一日就惹了麻烦回家,应该会被罚跪祠堂的想法,忍了忍,还未开口,就见坐于左旁的安平站起来。 对着蔡雅轻蔑的哼了一声:“你理她做什么?自找不自在。”说着一甩袖子,走出了经室。 蔡雅立马也跟着起来,面色讪讪,咬了咬牙,跟着出去了。 看着蔡雅殷勤的背影,云瑾心中更是不屑,朝着远去的两人挤了个鬼脸。 蔡雅快行几步,追上了安平:“公主,我是为您去出气的,您怎么还生我气了?” 安平停下脚步,傲视着她:“谁让你去出气了?你现在倒是长本事了,没有我的吩咐也敢顶着我的名头了。” 蔡雅急急申辩道:“我对公主的忠心苍天可鉴,一切都是为了公主的。” 安平冷眼看着蔡雅微微喏喏的样子:“让人看着本公主收了霍府的雪狮,还处处针对她,被人耻笑食言而肥吗?这便是你的忠心?” 蔡雅的眉心微微出汗:“是我想要为难霍云瑾,与公主无关。” “你的脑子只是生来好看用的吗?”安平不满的拧起眉,一字一顿道,“宫中谁人不知,你是我的一条狗,你去做的事难道还会有别人指使吗?” 见蔡雅迟迟不敢说话,安平也失了耐心,撂下一句“没用”,便拂袖而去。 蔡雅袖中的手握得紧紧,脸上也无一丝血色,这才敢抬头看安平离去的身影。 身旁的婢女急忙上前扶住她:“小姐,你没事吧?” 蔡雅狠狠的甩开婢女的手,婢女连忙退到一旁,不敢再言语。 ......................... 第一日的经室伴学,便无波无澜的过去了。该是霍陵送的雪狮起了作用,起码安平没有在明面上对云瑾喊打喊杀了。可经室的其他同窗,想来也是碍于安平和云瑾曾经的过节,并不敢和云瑾过于亲近,这整整一日,直到申时下学,除了蔡雅也再没有一个人同云瑾说过话。 云瑾本来就不喜欢经室的氛围,故而也没有刻意要去和其他人亲近,无人理睬倒还赚个清净呢。 申时下学,从皇宫回府,刚刚更完衣,就有婢女来报说李小姐来了,正往青梅坞这边来。 李茗烟到的时候,桃芷正把云瑾头上厚重的正装所用的珠翠步摇一一取下。 “你这是刚回来吗?”李茗烟随意的坐在云瑾身旁,调笑道,“在皇宫里,可有闯祸?”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吗?”云瑾转过头和她说话,桃芷只好挪了个方向站,“今日,无风无波,连安平公主也没再找我麻烦了。” “那便好,你的性子,我还真是担心。” “我倒是担心你,你今日怎么忽然过来了,你的病可好些了?脸上倒是看不见了。”说着抓住她的手,掀起袖子,反复翻看。 李茗烟笑着收回手:“已经全好了,否则爹爹也不会就这么让我出来的。” “既然来了,那你今日在这儿睡吧,我们好久没有彻夜长谈了。”云瑾期待的说。 李茗烟摇摇头:“你明日还要去宫学,彻夜长谈了,我看你还怎么起。” 听到宫学二字,云瑾不高兴的瘪瘪嘴:“不说那不开心的事,你凑近些,让我看看,上次给你的祛痘膏还有效吗?” “简直是神药,有效的很,你看。”说着凑近了些。 云瑾眯着眼看了半天,满意的点点头:“看来真是好药,我前几日吃的不好,有些热毒,也冒了些痘子,改日再去春风拂槛拿一些。” “春风拂槛?” “哦,是我师父一个故友的山庄,在城外,庄子里住了个神医,上次你吃的药便是从那儿求得。”桃芷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点缀了一根碧玉簪,又取了新开的鲜花点缀,便完成了。 李茗烟了然的点点头,看桃芷最后帮云瑾戴了一双珍珠耳铛:“这般也太素净了吧,”说着从盒中取出一支通体透亮的玉钗,亲手插在云瑾的鬓边,“如此,好看多了。” “是我好看吗?”云瑾捏起袖子半遮着脸,故作娇羞的抛了个媚眼。 李茗烟敛敛神情,认真道:“自然是玉钗好看,”看云瑾嘟着嘴不太乐意,捧着肚子笑够了,才解释道:“非也,我说错了,自然是你好看。” 两人打闹了许久,直到连玉差人来请了两回用膳,这才罢休。 第二十七章 霍府晚膳 两人说说笑笑的来到膳房,意外的看见霍铭也在,云瑾嫌弃道:“大忙人怎么回来了?爹爹呢?” “国宴的事那么忙,你父亲哪有功夫回来,不过是体谅我,才让你哥哥回来吃顿饭,倒是你,这是什么态度。”云瑾撇撇嘴,连玉也不再管她,亲热的拉过李茗烟的手,“来来来,坐我旁边。”茗烟点点头,坐在了连玉身旁。 连玉看了一眼霍铭,眼神飘忽到李茗烟身上,霍铭当没看见,连玉不满的瞪了他一眼,霍铭这才放下筷子,道:“前几日,听云瑾说你病了,近来可好些了?” “恩,已经大好了。”茗烟也放下筷子,鼓了鼓勇气,“近来见城中的安防紧密了许多,想来国宴的事很忙吧?” 霍铭点点头:“是啊,这次国宴的防卫虽说是禁卫军、巡城营和京郊军共同负责,但青邑城这么大,还是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国宴的事虽重,但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说完这句话,李茗烟只感觉自己双颊火热,不由得低下头。 霍铭没有回答,饭桌上的气氛渐有些尴尬,云瑾看看霍铭,又看看李茗烟,暗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道:“你乍然从岐黄调回青邑,京郊军那边想必人心不好收抚吧?” “军营里没什么人心收抚,付出汗血了,自然是兄弟。”霍铭道。 “哦,”云瑾状似无意的点点头,“那也没有人说你是仗着父兄的军功才得来的屯骑校尉吗?” 霍铭不爽地抬眼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便戳到了自己心里的痛处,就算自己是武魁,也立下了不少军功,但即使再奋力的追赶父兄,也终究逃不开这两座赫赫威名的大山。 “你瞪我做什么,我今日被人嘲笑是仗着父兄才能进宫学的,”云瑾一脸无辜道,“不过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和我一样的境况罢了。” “好了,吃个饭,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厨房今日做了你们最喜欢的肉糜,”转头对身边的贴身嬷嬷说道,“遂亦,你去厨房看看好了没有。” “唯。” “烟儿,你母亲的墓,修的如何了?”连玉遣走遂亦,接着对李茗烟道。 “修缮用的材料都已购置完毕了,就等吉时便可动工。”茗烟停下手,对着连玉说道。 “恩,”连玉感慨的叹了口气,“动工那日,我也去看看。” “那母亲一定会很开心的。” 看着眼前人的乖巧,连玉不禁拉过茗烟的手,一边抚着一边道:“你如今也长大了,又这样的懂事,佩瑶还在便好了,定是十分的欣慰。可惜啊...”说着抚了抚李茗烟的面颊,她听到母亲不禁有些悲伤,眼圈红红,“嗨,我好好的说这些招你哭做什么,不哭了。”说着替李茗烟拭去眼角的泪痕。 用完饭,天也渐黑了,云瑾再次挽留李茗烟,李茗烟还是坚持要回府,不想影响云瑾第二天去承明宫。霍铭也正要回京郊军,连玉便让他顺带送茗烟回府。 一路上,李茗烟坐于马车上,霍铭骑马跟随其后,并没有交谈,直到到了李府门前,李茗烟扶着彩月的手下了马车,并不进府,只看着坐于马上的霍铭。 霍铭翻身下马:“天色已晚,你快些回府吧。” “你不进去坐坐吗?”李茗烟显然是鼓足了勇气,连抬头看他都不敢。 “不了,军中还有事。” 茗烟抿了抿嘴,抬起头看他:“父亲前几日还同我念叨你,你既已到门前,该是去打声招呼,方是为人子侄的礼数。” 霍铭想了想道:“也好,我去同李大人请安,顺便送你进去,我母亲也好安心,不然又得怪我将你晾在门口了。” 李茗烟点点头,同霍铭一起进了府门。 霍铭在岐黄服役数年,是鲜少单独去李府的,李拓也是颇为惊奇,直拉着霍铭下了好几盘棋,下的自己唉声叹气,连连感叹霍铭的棋艺不好,让他有空多来李府,好时时教导他的棋艺,霍铭口口答应,这才借着军中有事,脱了身。 出了李府,打马前行,不过走了几十步,就见一人鲜衣怒马,斜倚着街边店门的栏柱,歪着头,口中叼了一根狗尾巴草,一脸调笑的看着自己。 霍铭复而下马,行至慕离笙跟前:“与七殿下在此‘偶遇’,不是巧合吧?” 慕离笙吐了口中的狗尾巴草:“何止是巧合,霍校尉进李府,本殿下便在此候着了,原想应该等不了多久的,岂料霍校尉迟迟未出,”边说着边绕着霍铭走了一圈,“我说霍校尉啊,你虽是将得美人,可也不好大晚上的在岳丈家呆这么久吧?看来京中人口中正直不阿的霍铭,比我这个七殿下还要急色啊。啧啧啧,与你比,怕我只能是徒有花名咯。”慕离笙把尾音拖得长长,在霍铭耳中,实在是欠扁。 霍铭哼笑了一声,嘲笑自己真是无聊,好好的下马理他做什么,真是自找不自在。于是一句话也懒得说,转头便走。 慕离笙手持纸扇,快行几步,拦住了霍铭:“诶,几句话便说的你恼羞成怒,这可不像当年的先平。” 霍铭冷冷地看着他:“第一,我不是恼羞成怒,不过是懒得搭理你这个闲人。第二,你别忘了,你已经被逐出师门,还有什么资格提这个名字。” 慕离笙不怒反笑,扇开纸扇摇了摇,并不打算回答:“京郊军中有一个副校尉叫林付,原本极有可能升任校尉,奈何你从天而降,夺了他的功名,此人当小心。” “我既能任校尉,自然是林付不够格升任,就算没有我,也还有其他人。”慕离笙的态度转的极快,霍铭也拿捏不准他真正的心思,不过也并不在意。 慕离笙挑眉看着霍铭:“你能如此想,别人自然也能认为是你抢了他的。” “一个副校尉罢了。”霍铭也看着他。 “哈哈哈,”慕离笙忽然大笑起来,半晌,“我说错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先平。” 霍铭静静地看他笑完:“你今日来找我,就只是为了提醒我,要小心林付吗?” 慕离笙勾唇一笑:“现在看来是我多事了。” 霍铭也不再言它,唤过身后的马儿,重新上马,马儿行了几步,忽的停下,霍铭调转马头,对着慕离笙说道:“那日陇云山的话未变,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或者说,离整个霍家都远点。”说完重新打马离去。 慕离笙静静立着,夜已深,街上寥寥的行人不时的从身边而过。眼前耳边皆是那日自己离山时的情景,一晃多年,历历在目。 直到街边的店家也熄了烛灯,慕离笙才牵着马,也不骑,只缓缓地走着,一会儿苦笑,一会敛目。 第二十八章 重燃怒火 霍云瑾在承明宫也呆了数日,安平看在雪狮的份上,没有再为难她,其他的人自然是不会去在意一个新来的同窗,于是日子便这般平静无波的过去了。 这日申时下学,云瑾同往常一般,坐着辇轿往长安门出宫。远远便看见长安门下,一位锦衣墨发的公子,背手立于马前,看见甬道上遥遥而来的辇轿,先是眯眼仔细辨认,而后便是灿开温暖的笑容。 辇轿在长安门停下,桃芷正要上前扶自家小姐下轿,彦胥挥挥手让她退下,便上前牵过云瑾的手,扶她下辇轿。 云瑾略有些惊奇:“这还是内宫之地,你是怎么进来的?” “随父进宫看望姑母,知道你申时下学,特意来这等你。”彦胥道。 “姑母?你是说圆妃娘娘?”云瑾问道。 彦胥微笑着点点头:“恩,姑母刚刚诞下小公主,父亲非要来看过才放心。”彦胥拉着云瑾的手没有放开,就这么牵着,一路往前走,身后的小厮牵着俊风,缓缓走在不远处。 “小公主,好看吗?”云瑾扭头看着彦胥,眼中盛满了闪闪的光芒。 彦胥也歪着头看她,嘴角不自觉的越弯越大:“好看,不过...” “不过什么?”云瑾追问道。 “不过,与你比,差那么一点。”彦胥满面笑意地看着眼前抬头望着自己的灿烂脸庞,伸手点了点鼻尖。 云瑾皱皱鼻子,原本不想笑的,可还是憋不住,咧开嘴傻傻的笑起来。笑罢,咬着下唇,故作不开心的嘟囔道:“莫框我,大家都说小公主长的比安思公主小时候还漂亮呢,以后可能是青邑第一美人了。” 云瑾嘴角的笑意好不容易敛住了,可面颊上、眼角边的笑意却依然在洋溢,彦胥笑着看云瑾半晌,伸出双手捏住了脸颊:“明明心里开心的很,装什么谦虚呢?” 或许没有想到彦胥会捏自己的脸颊,云瑾愣了一下,立马反手也捏住了彦胥的双颊,软软的,又轻轻的反复捏了捏:“咦,还挺好玩的。” 彦胥瞪大了眼睛,也是不太敢相信,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自己的脸上捏了又捏。侧眼看见自己带的小厮和桃芷正抿着嘴、努力的憋住笑。于是清咳了一声,收回自己的手。 原本以为云瑾也会乖乖地收回手,岂料云瑾丝毫没有收回手的意思,又轻捏了几下。 彦胥撇了一眼四周:“你...你放手。” “不放!” “别闹,快放手。” “是我先闹的吗?不放!” “你乖,放手。” “不~~~~~放。” 两人旁若无人地闹着,不远处的小厮看见彦胥发现自己时,就已背过身去了,再看下去,这回去了非得挨罚不可。顺带着掰过桃芷,也不让她再看自家公子这样无奈被“欺负”的时刻。 这边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便有另一边,差一点滴水成冰。 安平回宫的轿撵是要路过长安门的,便在此刻,看见一幅令自己咬牙的画面。那个不知在自己梦中出现过多少次的面庞,如今正和霍云瑾举止亲密。 安平紧紧攥着双手,手臂上的青筋也微微可见,前日刚修好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柔嫩细腻的手掌,有鲜血缓缓流出,滴落在安平大红的裙摆上,瞬间消失不见。 一旁的蔡雅顺着安平的目光也看到了远处的两人,道:“公主,要不要我去把她们赶走?” 安平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长安门,我待得,难道旁人就待不得吗?我慕郦君,这点气量还有。回宫。” 回到寝殿,采萍立马去请了医女来为安平处理伤口。安平平日里是最怕疼的,而这次,任医女上药包扎,安平也没有喊过一声痛,更没有像往常般打骂。 医女战战兢兢的包扎好,抹了抹额上的汗,行礼退下了。 蔡雅提起小炉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置于安平面前:“公主,喝杯茶吧。” 安平用刚刚包扎的那只手握住茶杯,越捏越紧,忽的将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一声脆响,小小的瓷片便四散开来。洁白的纱布上又渗出斑斑血迹。 殿中的宫女听见声响,慌忙跪了一地,半晌,安平缓缓说道:“霍云瑾,真是不可原谅。” 蔡雅又倒了一杯茶,置于安平面前,道:“敢觊觎公主心仪的人,自然是万死也不为过。” 安平吃惊的看向她,冷笑了一声,道:“你竟敢妄猜本公主有心仪的人,就凭我刚刚看了彦胥一眼吗?” 蔡雅摇摇头:“公主,青邑谁人不知,彦胥彦公子的马,是他游历时,自己降服的野马,名曰俊风。” 安平眼中的吃惊更甚,不死心的问道:“那又如何?”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公主向来不是爱马之人,可对陛下送您的马却格外爱惜,”蔡雅轻轻抿了一口茶,掩饰心中的不安,“容我大胆一猜,这份爱惜不是因为是陛下所赐,亦不是因为是进贡的良马,而是因为,马儿的名字叫御风。” 安平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平日里温吞懦弱的蔡雅,竟然能看出自己的心思。 看见安平的神情,蔡雅知道自己这个赌是博对了,接着说道:“俊风,御风,该是天生一对的,不是吗?” 安平哼笑了几声,道:“没有想到,你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看来过去,是我看错你了,你的脑袋还是有用处的。” 蔡雅起身行礼:“有无用处,都是为公主所用。” 蔡雅虽说是当今皇后的内侄,皇后也有意用她的婚姻助蔡家不至于败落,但蔡雅心里明白,只要皇后一去,蔡家就什么也不是。安平是自己名义上的表妹,却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姐妹。 所以要得到自己想要的,靠他人终归是不现实,只有自己抓在手里的才真正可靠。 安平心仪彦胥这件事,自己早便看出来了,日日与安平相处,看的自然比旁人更细致。自己赌这件事在安平心中的地位,她堵赢了,这件事便是一个楔子,一个能让自己飞黄腾达的楔子。 第二十九章 金华宫召见 天色渐明,桃芷和一行捧着水盆、毛巾等洗浴用品的婢女等在云瑾的屋外,迟迟不见云瑾唤人。 桃芷着急的在廊上来回走,云瑾再不起,去宫学的时辰该晚了。看了眼紧闭的门扉,桃芷跺跺脚,一把推开了房门。 屋内的帘子是极好的月光纱,就算屋外的阳光再大,照进屋内也是如月光般柔和。桃芷将帘子绑好,走进内室,掀起床帘,果然云瑾还在熟睡之中。 桃芷上前轻拍云瑾,低声道:“小姐,小姐,卯时一刻了,再不起要误了宫学的时辰了。” 云瑾翻了个身,口中喃喃道:“师父,我已经抄完了。” 听到自己说的“师父”二字,陡然从梦中惊醒,急坐起来,喊道:“师父我不敢了。”忽的看见床边的桃芷,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房里,一颗吊着的心才悠悠然放下。 云瑾长长松了一口气,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一刻了。” 云瑾甩了甩还酸疼的手臂掀开被子,门外的婢女已经鱼贯而入。 桃芷拧了一把毛巾递给云瑾:“小姐,你昨日休沐还去吴先生处,那么晚才回来,夫人都差人来问过好几回了。” 云瑾接过毛巾,敷在有些干涩的眼睛上:“你当我不想早些回来,我没看全师父留的功课,被罚抄了一天的弟子规,我这从肩膀到手臂到现在还疼呢。” 桃芷闻言伸手帮云瑾捏肩:“吴先生也太严厉了,小姐上宫学已经够辛苦了,还要看吴先生给的书,看不完还要罚。”桃芷嘟着小嘴,为自家小姐鸣不平。 “谁让他是我师父呢,”云瑾洗过脸,将毛巾置于婢女手中的托盘上。 桃芷取过妆盒上的梳子为云瑾梳妆:“小姐,你今日的眼圈有些重,眼睛也红红的,怪有些憔悴。” “昨日睡得晚,又抄了许久的弟子规,能不憔悴吗,”云瑾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你把妆盒里的脂粉拿过来。” 云瑾向来很少用这类脂粉,故而置于妆盒的底层。桃芷将其取出来,在眼底处细细抹了一些,看上去较之前要精神多了。 插上最后一支花钿,云瑾问道:“什么时辰了?” 有婢女看了眼外室的滴漏,回道:“已经卯时四刻了。” “什么,怎么也不提醒我。”云瑾慌忙站起来,边往外走边道,“你去回夫人,就说我不用早膳了,直接去宫学。” 赶不及等一旁的婢女回声唯,立马又转头对桃芷道:“车备好了吗?” “备好了。”桃芷匆匆跟上云瑾的脚步。 车夫紧赶慢赶,云瑾好不容易伴着钟声跨进了经室的门。云瑾坐定于自己的位子,气还未顺好,高眉依便手持一卷书走进经室,众学生起立行师生礼,便开始这一天的经室生活。 不过堪堪过了一刻钟,云瑾便有些支持不住,眼皮愈来愈重,眼前愈来愈模糊... “啪”。 一声惊响,云瑾立刻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抬头看见高眉依站在跟前,案上是一卷厚厚的诗经,想来是高眉依拍在桌上的。四周也皆是细细小小的讨论嘲笑声。 高眉依面色微怒,道:“课上如此困顿,摇头又晃脑,成何体统。” “是学生不好。”云瑾低头说道,心中已怪了吴涯无数次,让自己抄弟子规抄到那么晚,还哪来的精神听讲。 高眉依皱着眉:“回去把学规抄十遍。” 云瑾一愣,也只能哭丧着脸答:“唯。” 心中戚戚然,不敢再放松了,再有困意袭来,便在袖子里使劲拧拧自己的大腿,能提个几分精神。 这边云瑾正和困虫做斗争,忽听得经室外一阵骚动,隐约能听到什么“高先生正在讲学...”、“于学规不合...”。 高眉依也听到门外的骚乱,颇为不悦,放下手中的书,推开门道:“出了何事,要在经室门前吵闹。” 带头的是一位有些年纪的嬷嬷,见高眉依出来,不卑不亢地福身行礼,道:“高先生,老奴奉皇后娘娘之命来请和静县主。” “陈嬷嬷,承明宫学规明白写着,若非重大事故,讲学期间任何人不得搅扰。” “若不是事关重大,老奴岂敢打扰,皇后娘娘亦不会派遣老奴来了。”陈嬷嬷是皇后从娘家陪嫁的贴身女婢,在宫中二十余年,连后宫嫔妃都对她客气三分。但她自己却极懂分寸,像高眉依这样无品级的宫学先生,就算不行礼也无人敢说个错,但她依然规矩的行礼。 说的有理有据,高眉依也不打算为了一个霍云瑾和皇后讨论学规,便回头道:“和静县主,皇后娘娘有请,你去一趟吧。” 透过窗户,经室的所有人都清楚的听到高眉依与陈嬷嬷的话,云瑾心中也疑惑万分,对于皇后的印象,只停留在赏荷宴上远远的看过一眼,再无其他交集,为何皇后要在此刻突然召见自己? 云瑾跟着陈嬷嬷走了,经室内突然有人说了一句:“我想起来了,陈嬷嬷后面跟着的,是暴室的人。” “什么,我就说怎么一脸的戾气,居然是暴室的人。” “为什么要暴室的人跟着?霍云瑾犯什么事了吗?” “哼,武夫的女儿,闯几个祸有什么可奇怪的。” ............... 从承明宫的经室到甘泉宫的金华殿,颇远的路途,云瑾是一路走过来的,按理皇后召见怎会没有辇轿,想来在金华殿等着自己的,应该不是好事了。 幸好云瑾还是有些武功的底子,这些脚程还不至于像娇滴滴的小姐那样受不住。 金华殿里人是不少,正前方的鸾椅上端坐着一脸严肃的正宫皇后。四周还坐着些身着华丽的女子,想来是宫中的妃子命妇之类。 正殿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桃芷,上身伏在地上,低声克制地啜泣着。 云瑾缓缓的跨过门槛,直到桃芷身边站定,行大礼:“臣女霍云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你可知罪?”皇后声调平和,听不出喜怒。 没有唤平身,云瑾依然跪着,不过腰挺得笔直:“臣女愚钝,娘娘可否明示?” “放肆,”陈嬷嬷立于皇后身旁,“你是什么身份,还要指使皇后吗?” “可臣女实在不明白何罪之有?”云瑾昂着下巴看她。 “呵呵,”一旁坐着的一个鲜衣女子用两根手指捏住娟帕,轻轻的置于鼻前,“和静县主是个明白人,也不用再和皇后娘娘装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敢做就认了吧。” 桃芷突然直起身,对着鲜衣女子大喊:“你胡说,我家小姐没有做过。” 鲜衣女子身边的婢女上前,反手一掌,桃芷捂着脸,满面泪痕。这个婢女还想再打,云瑾迅速站起,一把抓住她的手:“就算桃芷出言不逊冲撞贵人,一巴掌也够了吧。” 第三十章 栽赃秘戏 鲜衣女子身边的婢女上前,反手一掌,桃芷捂着脸,满面泪痕。这个婢女还想再打,云瑾迅速站起,一把抓住她的手:“就算桃芷出言不逊冲撞贵人,一巴掌也够了吧。” “哼,圆妃娘娘刚刚诞下小公主,身份何等尊贵,是这样的卑贱之身可以随意冲撞的吗?” “够了!”皇后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闭目不再说话。 陈嬷嬷上前一步道:“既然县主不承认,那就不要怪老奴不给您面子,当着这一屋子的人面说出来了。” 云瑾放开婢女的手,看着陈嬷嬷。陈嬷嬷接着道:“地上的?《论语》,县主可曾眼熟?” 云瑾看了一眼桃芷面前斜放着的一本《论语》,道:“天下间的《论语》不是都长这样吗,自然眼熟。” “好,既然县主眼熟,那还请看看书中的内容是否眼熟。” 云瑾俯身捡起《论语》,看了眼四周,众人的脸色都不对,圆妃更是一脸的不屑。云瑾低头翻开手中的《论语》,才看了一眼,便如触电般扔了出去。 陈嬷嬷冷眼看着书落地:“和静县主,这本书是今日你的丫环在收拾衣物时,从包袱里掉出来的。” 云瑾久久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圆妃接着道:“放在衣物中?想来是用来午后更衣时偷偷消遣了。” 云瑾还是无法相信,转头看向桃芷,桃芷哭着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是在收拾小姐午后要更换的衣物,就突然从包袱中掉出来。一定是有人陷害的,和我家小姐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怎会在你家小姐的包袱里掉出来,怎么不在旁人的包袱里掉出来?”陈嬷嬷蹲下身,捡起被云瑾丢在地上的书,对着云瑾道:“县主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怎么做出这等有损清明之事?” 云瑾仔仔细细的环顾四周,她不知道是谁要陷害自己,是这殿中的人还是殿外的人。是安平吗?可她已向慕离笙承诺不会再寻麻烦。可除了安平,这宫中又有谁是与自己有过节的呢? “和静县主,你是在这儿招了,还是随刘掌事回暴室再招?”陈嬷嬷提高了音量。 “呵,”云瑾轻笑一声,仿佛听了多大的笑话。 “你笑什么?” “去暴室吗?”云瑾越笑越开心,“暴室是主掌刑罚之地,我连审还未审,就要定罪受刑了吗?皇后娘娘,仗着您的信任,做这种有失公允的事,这样的犯上的婢女才应该送到暴室去。” 陈嬷嬷在宫中摸爬多年,看惯了多少祸事由口而出,故而从来都是小心谨慎。要把云瑾发落到暴室也不过是吓吓她,让她痛快招了罢了。哪想到云瑾不仅没有慌乱,反而抓住她话中的不妥之处。陈嬷嬷慌忙看向皇后,见皇后面色未变,这才定下心来, “既然你说道公允,那好,本宫便给你辩白的机会。”皇后放下手中的茶杯道。 “也没什么可辩白的,清者自清。包袱不可能时刻都在桃芷的身边,云瑾只想请皇后娘娘查清楚,桃芷离开的时间里有谁接触过我的包袱。”云瑾自刚刚站起后,就没有再跪下,而是站得笔直。 “是,是,我想起来了,我到小姐的休憩房中不久,就有一个宫女姐姐让我帮忙找她丢的钱袋,我足足出去了一刻钟啊。皇后娘娘您要明察,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家小姐。”桃芷满脸泪痕,不住的磕头,额上早已有一块青红色的淤青。 “本宫问你,你口中的宫女可有什么特征?”皇后问道。 桃芷抬头使劲的回想,脸上挂的泪珠也来不及擦,过了半晌,又抽泣着说:“宫女们都穿的一样,我…我记不清了。”说完看着云瑾道,“小姐,都怪我。” 看着桃芷不住的一抽一抽,云瑾只是摇摇头,取出娟帕给她擦去眼泪,接着道:“还有,出入宫的行李都是经由内廷司检查稳妥、记录在册的,召小黄门来问一问,便知道我入宫时是否夹带此物。” 皇后觉得有理,扭头对陈嬷嬷说道:“去召黄门官。” “唯。”陈嬷嬷回道,后方的婢女已从侧门退出去召黄门官。 圆妃体态圆润,室内闷热,又坐了许久,更是不舒服,扭了扭身子,道:“娘娘,您说这算什么事啊,真是有辱清听,连带着污了娘娘的眼。” “妹妹不好如此说,既然县主喊冤,孰是孰非总要等好好审过以后再行定论。”皇后道。 “娘娘是气量大,县主无论是否是被陷害,今日这事儿都是叫人看皇家的笑话了,”说着接过婢女手中的娟帕擦去脸上的汗,“臣妾也出来有一会儿,小公主也不知道醒了没有,臣妾便先告退了。”见皇后点头同意,圆妃起身福了福,便走了。 殿中便只剩端坐于高位的皇后,皇后侧旁的陈嬷嬷,地上跪着的桃芷,站得笔挺的云瑾还有金华殿内侍奉的宫女。 时间从未过的这样漫长,殿内的滴漏不过升了一格,仿佛已经过了许久,云瑾却不急,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轻易结束,小黄门带来的或许不是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既然始作俑者敢把这件事捅到皇后跟前,那便还有后手。 未几时,小黄门便带着出入宫的册子到了金华殿,小黄门跪下拜了皇后金安,便双手捧上宫门出入的记录册。 陈嬷嬷上前接过,翻至今日早晨的那一部分,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又重新翻看了一遍,疑惑更深。 陈嬷嬷看了一眼云瑾,转身把册子呈给皇后:“娘娘,没有和静县主入宫的记录,不过,此处有一页缺失。” 记录册上果然有被撕去的痕迹,皇后问道:“小黄门,出入宫记录册是不允许有撕毁的,你不知道吗?” 小黄门双手伏地,颤抖着声音道:“回...回娘娘,我也不知道是何时,被人撕了册子。” 陈嬷嬷又翻了翻往日的,大惊道:“娘娘你看,不止是今日的,只要是和静县主出入宫的记录,均被撕毁了。” 皇后也翻看了几页,陈嬷嬷转头指着云瑾道:“好啊,想必是你为了携藏密戏图入宫,为了不被发现,套上《论语》书皮,又为了不落下证据,串通了小黄门,将你的记录日日撕去,便能在宫中高枕无忧的行此****之事。” 云瑾听罢不由得苦笑,果然被自己猜中了,这便是后手吗? 第三十一章 栽赃秘戏(二) 云瑾听罢不由得苦笑,果然被自己猜中了,这便是后手吗? 小黄门却是大惊,连连磕头,口中磕磕巴巴的说:“皇...皇后娘娘,借奴才十个胆子,奴才…奴才也不…不敢…不敢,娘娘…娘娘,您明鉴啊。”说着竟然瘫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 “闭嘴,”陈嬷嬷喝到,“一个两个的当金华殿是什么地方,都来这儿哭了吗?” 一句话不仅吓得小黄门不敢再出声,连带着桃芷也不敢再小声哭泣了。 殿内稍稍安静片刻,皇后开口道:“和静,若是有人陷害,撕去今日的就好,何至于将你进宫的所有记录都撕去。我倒觉得陈嬷嬷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栽赃之人想必也是如此想的,撕毁全部便能让我的嫌疑更大。”云瑾丝毫不怯懦,一字一顿道。 陈嬷嬷刚想开口,皇后便挥手止住,道:“如今无凭无据,各执一词无谓的争吵也没有意义。本宫暂且将你收监,待本宫去把丢失的记录和那个宫女找到,再还事情真相。你可有异议?” 桃芷不相信的睁大眼,哪还可能找的到,撕走了自然就毁了,怎么会还留着。桃芷抓住云瑾的裙摆,希望她能开口拒绝。老爷是大将军,为东越立下汗马功劳,这些人怎么可以把小姐关起来?不可以! “臣女相信,皇后娘娘会还臣女一个公道。”云瑾没有理会桃芷眼中的震惊与不相信。这件事,不能牵连家里人。 刘掌事上前对尖着嗓子云瑾说道:“县主,真相大白前,只能请您在暴室的牢里待着了。” 云瑾不去理会刘掌事语气中的刻薄和眼中的看不起,向皇后行礼,而后一步一步地走出金华殿。 “不必了。”殿外响起一个温温糯糯的女声。 众人齐向外看去,只见安思公主跨进殿门,像皇后施一礼:“儿臣未及通报,便擅自进殿,实是有要事,还请母后饶恕。” 皇后也有些奇怪,不知道安思此刻来是做什么:“你向来是稳重的,说吧。” 安思朝正要退下的云瑾说到:“和静县主还请留步,”见云瑾停下脚步,不解的望着自己,转而对皇后说道:“母后,安思的要事便是与和静县主有关。” 短短几句话,便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连云瑾也有些讶异,难道有转机吗? 安思微微一点头,映桐便呈上手中的一叠纸,道:“娘娘,您去召小黄门前,有人撞见一内监鬼鬼祟祟的从存放记录册的房中走出。此人不在宫门任职,并且出入有异,侍卫捉住一搜,便搜出此物。” 陈嬷嬷接过映桐手中的一叠纸,看了一眼,便急急呈给皇后:“娘娘,您看。” 正是记录册上所失的那些,皇后一页页的翻看,并没有云瑾带着《论语》进宫的记录。随手置于案上,问道:“安思,你是如何得到的?” “回母后,是儿臣偶然路过,看见侍卫们在审问这个内监,一时好奇去看了看,没想到看见和静进宫的记录,恐此事有异,便急急取了证据便想告知母后。到金华殿外听得和静一事,才知真是有异。” “内监何在?”皇后不太相信安思说的,只是恰巧碰上,想来是一直暗中关照着云瑾。 “已押至殿外。” 皇后对陈嬷嬷道:“押进来。” 内监几乎是被两名侍卫拖进来的,早已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被侍卫丢在殿前,伏在殿前瑟瑟发抖,裤子也湿了一半。 陈嬷嬷高声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 内监哆哆嗦嗦的说了一大堆,舌头僵硬,说的含糊不清,没有人听得清说了些什么。 陈嬷嬷也失了耐心,直接问道:“这几页记录是你撕下来的吗?何人指使?” 内监听到这话,浑身僵硬的一愣,接着疯狂的磕头,嘴里还不住的喃喃着什么。 陈嬷嬷转身对皇后道:“娘娘,此人看来是天生的口齿不清,又吓成这样,想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也没必要再问了,”安思道,“此人是当职的侍卫捉住的,人脏俱获,且记录已找回,让小黄门辨认了笔记,便水落石出了。” 陈嬷嬷看了一眼皇后,得到首肯后,便把安思带来的证据递给小黄门:“仔细辨认。” 小黄门接过,每页都仔细看过:“回娘娘,确实是奴才的笔迹。” 皇后这才露出些得体庄严的笑容:“如此,便可证明此事与和静无关了,快些退下去歇息片刻吧。” “娘娘,我的清白...” 清白已证明,但事实的真相还没有完全清楚,云瑾想要真正的幕后黑手显露人前,才能还自己真正的清白。刚想开口提醒皇后,此事还有不白的地方,就被安思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见她微微摇了摇头。 云瑾重新说道:“...已水落石出,多亏娘娘圣明。” 皇后欣慰的点点头:“是个懂事的孩子。” 云瑾与安思一起退出金华殿,两人缓缓在前走着,婢女内监皆在后方不远处跟着。 “我闯的祸,总是公主雪中送炭救的我。”云瑾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今日的事,哪是你闯的祸,明显是遭人陷害了。”安思温柔的看着云瑾,“你可知道,刚刚在殿上,我为何阻止你说话?” “知道,”云瑾点点头,“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安平做的,皇后娘娘是安平公主的生母,岂会为了还我公道,而追查到底。” 安思疑问道:“你既然都明白,那刚刚大殿之上,你未说出的话,难道不是要皇后追查到底?” “是,我明白,但我也要说。” 安思摇摇头:“金华殿中高坐于上位的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她想掩饰的事,你非要揪出来,又有何益处?” “公道。”云瑾目光灼灼。 安思不由得掩嘴轻笑:“你与你大哥,还真是像,特别是眼里的这股倔强,无惧无畏。” 云瑾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又听到安思问:“那为何我阻止你,你便不问了?” “因为我突然想到,今日是你找来证据救了我,如果真要把此事闹大,追究到底的话,必定会牵扯出安平,那你的处境恐怕就不会再如现在这般平静了。”云瑾认真的说。 “平静吗?”安思远远的向前望去,“我求的从来都不是平静。” 第三十二章 化险为夷 “平静吗?”安思远远的向前望去,“我求的从来都不是平静。” “公主?” 安思回过神来,灿然一笑。像昙花,美丽清幽,也像昙花的短暂,无法琢磨。 “公主,有一件事...”云瑾看着安思,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今日有很多的疑问,你问吧。” “我初进宫那次,安平设计诬陷我砸碎玉镯,是公主及时出现救了我。今日也是,公主不仅及时出现,还带来了物证。想来是我刚进金华宫,公主应该就知道了。公主这样时刻关心我的行踪,是因为…大哥吗?”这个疑问绕在云瑾心中许久,不吐不快。如果说安思初次的相救,云瑾只有纯粹的感激的话。 那入宫伴学第一日,安思亲自相迎;今日受诬陷,也是安思第一个出现。这样的恩情,是不可能再作为单纯的恩情来看。 毕竟,大哥欠她良多。如果自己是背着大哥的关系,得她多方照拂。对大哥不公平,对她,亦是一种不公平啊。 “与你相见的第一****便说过了,我与你的缘分是我对你的真心喜欢,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安思云淡风轻的说。 这样的表情,云瑾依然琢磨不透。 安思微微一笑,拂着云瑾的脸解释到:“你身上的单纯干净,是很多人轻易失去后,又求而不得的。这么简单的特质,却能轻易的照进人心,越是沧桑的人,愈加被吸引。更何况,深宫之中,知己难得。” “我真害怕,你是因为大哥的缘故,才与我亲近呢。”云瑾释然,笑的像个孩子般无忌。 安思也被她扭捏的样子逗笑:“好了,今日也是无妄之灾,宫学也不用回了,直接回府歇息去吧。” 云瑾点点头,复又问道:“这几日在宫学,安平并未为难我。有时候蔡雅会说些不好听的话,也不见她帮腔,想来御风的事是过去了。怎么今日又来这么一出。” “想不明白吗?”安思远远看见有一颀长的身影,原本往承明宫方向而去,发现这边两人后,便转身过来了,“你看,原因来了。” 云瑾顺着安思的目光,看见彦胥一袭青袍,脑中浮现出英俊二字,有些娇羞的避开彦胥的眼神,嘴角却不由得上扬。 “云瑾。”安思道。 “嗯?”云瑾看她。 “人生数十载,最最难得,不过‘情’之一字。抓住了,便别放手,莫等失去后,空守着岁月,只剩下流年苍老。”云瑾愣愣的看着她,不知道安思为什么说这些。也不懂,安思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安思却不过笑笑,仿佛这些话,并不曾说过。 说话间,彦胥已行至两人面前。 “彦胥见过安思公主,”彦胥对安思行罢礼,又转向云瑾,“见过和静县主。”行完礼抬头的时候还不忘对着云瑾眨了下眼。 云瑾的心里漏了一拍,摸着微微发烫的脸看向一边。 “彦公子这是要往哪儿去?”安思将彦胥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并不说破。 “今日进宫与太子对弈,听随侍的内监说经室出事了,放心不下,便来看看。”说着看了眼云瑾。 见彦胥对云瑾的好毫不掩饰,安思心里替云瑾高兴,道:“那既然彦公子来了,我便不送你了。还劳烦彦公子,送云瑾回府吧。” 彦胥也不说话,只行了一礼。安思点点头,起驾回疏予小筑了。 目送安思远去,彦胥回头道:“内监一说经室出事了,我就猜是你,果然被我猜中了吧。” 云瑾嘟着嘴:“听你这话,像是来教训我的。” “岂敢,彦某好奇,还请教姑娘,出什么事了?”说着正正经经的行了个礼,不过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云瑾。 云瑾被这又正经又滑稽的样子逗笑,拍下彦胥行礼的手,道:“哪有出什么事,不过是宫女内监素日无聊,芝麻大点的事也拿来做谈资。” “是吗?”彦胥一脸的不相信,看了一眼云瑾身后泪痕还未干的桃芷,“芝麻大点的事,怎么还给吓哭了?” “桃芷向来胆子小,战神还在的时候,不过龇牙吓一吓她,和她开玩笑呢,吓得她好几个月不敢去二哥的院子。” 桃芷心中凄然,战神一日要吃好几斤的肉,它开的起玩笑,自己可怎么开的起玩笑。 “可我怎么听说,这芝麻大点的事,还闹去金华殿了?”彦胥挑眉看着她。 “哈哈”云瑾干笑两声,“不过是皇后娘娘召我和小黄门,对了对我入宫带的东西罢了,都对的上,便让我回来了。” “哦?那原先是何物对不上了?还需要召小黄门对一对。”彦胥又问。 “多了本《论语》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宫里这些人,就爱小题大做。”云瑾打个哈哈,想让彦胥不再问。 岂料彦胥就这么一脸玩味,一脸不相信的样子看着她,云瑾想了想,就算自己不说,这事也必定瞒不住,与其将来彦胥从他人嘴里听来,还不如自己说呢。 于是道:“书皮倒是《论语》的没有错,就是,里边...里边不是。” 看彦胥还是一脸求知的看着自己,只觉得双颊越来越烫,索性转过身去背对着彦胥,低声道:“也不是我的,不知道是谁塞在我行礼中嫁祸给我的,我也不知道啊,我直到了金华殿还不知道皇后娘娘召我什么事呢。我...” 彦胥笑看着云瑾低着头嘟囔了一堆有的没的,凑近她的耳边,憋笑着说:“可是包着《论语》外皮的秘戏图?” 云瑾一愣,耳边轰地炸开了,滚烫的红色蔓延至耳根。没有了刚刚金华殿上的镇定,没有了与陈嬷嬷对峙的自若。此刻,只有女儿家的害羞,和面对心上人的不好意思。 “你既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说着一跺脚,在彦胥面前是在待不下去了,想要跑走。 彦胥拉住她,安抚到:“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逗你,我知道是有人陷害于你,和太子的棋还未下完,就匆忙出来了。去承明宫见你不在,你可晓得我有多担心?” 云瑾原是挣扎着要走,听见彦胥说这些话,便停下撇着嘴看他。 彦胥见她不再挣扎着要走,安心了几分,用冰凉的双手捂着她的双颊,帮她降温:“高先生说你被带去金华宫了,我正急忙往金华宫赶呢,就瞧见你与安思公主。你又可知,那一刻,我有多欣喜吗?这一颗心啊,就随着你七上八下了。” “那你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做什么还非要问我。”云瑾气鼓鼓的腮帮子被彦胥的手压下去。 “怎么,你害我如此担心,我逗逗你还不许了?” 云瑾咬着下唇瞪他一眼,心里本来就不生气,只是有些害羞罢了,拉下他冰着自己脸颊的双手,道:“天气渐热了,你手怎么这么冰?”说着哈了口气,帮他搓了搓。 “何止手凉?我心都给吓凉了,这宫里是什么地方,你呀,不让人省心。” 云瑾哈哈笑着:“你一个七尺男儿,怎么胆子比桃芷还小呢。” 看着眼前没心没肺的笑脸,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感觉刀枪不入的自己突然有了软肋,还是一个爱闯祸软肋。将来的日子,要费好多心思,才能将她护的好好的吧。真是麻烦呢,可是,光想想就觉得无比的甜蜜了。 第三十三章 箫莫之死 怎么办呢,感觉刀枪不入的自己突然有了软肋,还是一个爱闯祸的软肋。将来的日子,要费好多心思,才能将她护的好好的吧。真是麻烦呢,可是,光想想就觉得无比的甜蜜了。 “走吧,我送你回府。要传个辇轿吗?” “不用,就这么和你一起走走,也挺好的。” 彦胥笑意满满,显然对这句话很是受用:“在金华殿待了这许久,饿了吗?” 云瑾摸了摸肚子,道:“都饿过头了,你不知道刚刚金华殿里的情形,哪还能吃东西,我连口水都不敢喝。” “你呀,还有你不敢的事啊,真是稀奇,”彦胥失笑,点点云瑾的鼻子,“我父亲前日在金澜碗定了位置,我们去吃青梅糕吧。” “不好吧,”云瑾摸摸鼻子,“金澜碗的位置实在难定,彦丞相想来是要宴请谁的,咱们去了不好吧。” “就当是宴请你了。”彦胥笑笑,“还是,你不想吃青梅糕了?” 听见青梅糕,云瑾不禁咽了咽口水,貌似艰难的点了点头。彦胥见她决定做的这样艰难,实在是忍不住又笑了一通。 观景亭上,安平静静地看着两人离去。 一婢女在蔡雅耳边说了些什么,蔡雅行到安平身边,道:“公主,问到了,是安思公主求了太后的手令调遣侍卫去拿的人。” “早便猜到了,这偌大的皇城,除了她,还有谁会时刻关注着霍云瑾的动向。那人现在呢?”安平问的自然是派去撕毁记录的内监。 “皇后娘娘已经解决了,想来是已经知道是我们所为...” “那又如何?”安平一脸的不在乎,“她是我的母后,难道还会向着外人吗?” “是,”蔡雅恭谨道,“只是这次让她这样轻松便躲过了,真是便宜她了。” “我原本也不打算就这一件事要弄出多大的动静,”安平看了一眼蔡雅不解的神情,又道,“她霍云瑾是什么身份,东越大将军的幼女,霍家又是什么身份,尊贵到赏无可赏了,才让她凭着父兄的战功得了一个和静县主。就算她今日进了暴室的大牢,她母亲随后来跪一跪、念一念,放出去还不是弹指挥间的事吗。” “那就这样算了吗?”蔡雅愤愤道。 “算了?”安平轻笑一声,“这只是个开始。” 终有一日,我要会让彦胥看清你丑恶的真面目,我要让你一步一步离开彦胥的信任。我才是那个,要嫁进彦家的人。 ......... 金澜碗是青邑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招牌的点心酒水自是不必说,是整个青邑,甚至于整个东越,也无人能出其右。 金澜碗中不设大堂,只有雅座包间,往来的皆是高官富贾,皇室贵子。云瑾现下待得这间房,视野辽阔,能遥遥望见青邑高高的城墙,几百年的历史肃穆跃然满目。 来此处自然是少不了云瑾最喜欢的青梅糕了,再加上一壶滚烫的虹岩春,真真是享受,将先前在金华殿的一切不顺,都抛诸脑后了。 彦胥缓缓倒了一杯茶水在云瑾的面前,顺手抹去她嘴角的糕屑。 云瑾徐徐吹了几口气,抿了一口,皱着眉头道:“都叫虹岩春,怎么差别如此大。” “这可是最上等的虹岩春了,还入不了县主的口?”彦胥也抿了一口,“我倒是觉得还不错啊。” 云瑾抬起眉,满脸的得意:“那是你没有喝过野生的虹岩春,那才真是好滋味!” “野生虹岩春,可遇不可求,你小小年纪倒喝过了?”说着又给云瑾斟满了。 “也是沾安思公主的光,她请我喝的。” 彦胥取了一枚青梅糕,细细地嚼着:“野生虹岩春都舍得请你喝,那安思公主待你一定不同于旁人了。” “她待我是极好的,在承明宫的日子处处得她的照拂,我只怕自己是沾了大哥的光,将来不好对大哥交代。”虽然安思一再解释过,但云瑾还是担心。 世间真有这样的感情吗?你来,我便与你相守;你去,我便独自守候;不怨不怒,不嗔不恨;关心一切你关心的人,重视一切你重视的人。 “我倒觉得你不用担心,以安思公主的智慧,不会作茧自缚,让所有人都难做的。”彦胥安慰道。 “可我觉得,上天对她实在是不公平。”云瑾恨恨地咬下最后一块青梅糕。 彦胥笑着摸摸她的头:“傻孩子。” 云瑾躲开她的手:“我还有一年半便及笄了,不是孩子!” “看你吃的满桌子都是,还不是孩子吗?”彦胥点了点桌面。 云瑾嘟着嘴瞪了他一眼,又自顾自的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刚想反驳几句,就听见隔壁的雅座隐隐传来“大将军”几字。 云瑾和彦胥对视一眼,两人都极默契的屏息凝神。 “什么?这么说箫莫已经死了?” “可不是,副使还一口咬定,是太子对箫莫冲撞御驾怀恨在心,这才伺机报复,杀了箫莫。” “不会吧,太子生性软弱,怕是连杀鸡也不敢,怎么敢杀人。” “谁知道呢,反正陛下是不相信,现下正大怒呢,治了一堆人的罪,连大将军霍霄,也被追究了看护不严之罪,限期三日破案呢。” “这可实在冤枉,虽说霍将军是整个国宴的护卫总指挥,可青邑这么大,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不治看护的罪,便要治太子的罪了,有谁会不袒护自己儿子呀。” “也是,不过,你说这到底是谁杀的箫莫?” “我如何能知道,且看三日后不就知道了。” “我看非也,霍将军打仗是把好手,可这破案就不知道咯。” 越听,云瑾的脸色越差,那日太子与箫莫的冲突,自己是亲眼看见的。虽隔得远,但是箫莫跋扈的样子怕是再远也忘不。这样的人,仇家自然不会少。 可副使为什么这样确定是太子所为?有证据吗?想来没有,就是有,也是不确定的证据,否则也不至于让父亲再去查。那人说的对,父亲打仗带兵没有问题,可是破案... 第三十四章 惊天阴谋 没有月、也没有繁星的夜幕,像一张编织起的大网,密不透风的笼罩在青邑的皇城之上。 这座四方高墙垒筑的华丽城楼,历经百年的风雨侵蚀,有困中之人,绞尽脑汁也走不出这巍巍城楼;亦有城外之人,削尖脑袋也无法踏进半步。 而这座宫城,这座世人皆跪拜臣服的宫城,每时每刻都笼罩在阴影之下。即便是正午的烈日,也无法消散半分。 或许正是因为惧怕黑暗吧,天色不过渐暗些,各宫各室,连带着行路的甬道,皆由烛火照的一片通明。 今夜的勤政殿却一反往常的烛火明亮,外廊处不过一盏小小的灯笼在风中摇曳,也不见了平时随侍的宫女内监,只有跟随了皇帝多年的心腹,如今的内侍总管黄三德守在门前。 勤政殿内,亦只有一盏幽幽的烛光,照着正在批阅奏章的明显皇帝。 明显皇帝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却早已双鬓斑白,颇显老态。任谁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位养尊处优的万人之尊,怎会苍老的如此之快。 知情的人,或许会叹一句,情字害人,教人一夜白头,一夕苍老。 可当年的知情之人,早已离的离、散的散、死的死、伤的伤。再也没有什么人或物,能勾想起当年。 如果非要说有这么一个人,那便是现下在门廊外打着盹儿的内侍总管了。 明显皇帝一页页的翻看奏章,夜已深沉,却并没有要休息的打算。 早已吩咐了黄三德未召不得入内,故而没有人时时剪去烛芯,使得唯一的一盏烛火愈渐微弱。 明显皇帝记下最后一笔,将朱砂笔置于笔山上,转了转酸涩的手腕。看了一眼淹没在黑暗中的大门。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闪身进来,走到明显皇帝的案前,既不下跪,也不磕头。 明显皇帝面色微怒,就着手中的奏折狠狠扔向黑衣人。黑衣人并不躲闪,就这么任由奏折的尖角磕在自己的额上,青黑了一大片。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去动北康的使臣。”明显皇帝激动的拍着桌案。 “是您给我的胆子,您忘了吗?”黑衣人的蒙面的黑布没有褪下,掩在黑暗中,似有似无。 “你...”明显皇帝一口气呛住,捂着胸口咳个不停。 待他咳得稍弱些了,黑衣人接着道:“您介意的不是我杀了箫莫,是我把视线转到太子身上吧。我倒是看不出来,你何时这般在意太子了?” “糊涂,”明显皇帝喝了一口案上的冷茶,顺了一口气,“太子是东越的储君,若北康认定是他杀了箫莫,仇视的是我整个东越,不是他慕离恒一人!” “若是能借此事削去天下人对太子的期待呢?”见明显皇帝无动于衷,黑衣人一字一顿道,“若是能除去霍霄呢?” 明显皇帝吃惊的看向他:“你要借此事除去霍霄?” 黑衣人反问道:“难道霍霄不是陛下多年来欲除之而后快的一根刺吗?” 明显皇帝倏地站起身:“我是想除掉他,但代价不是与北康为敌。北康的骑兵,向来所向披靡,只有当年霍蔚麾下的神行骑才能与之抗衡。如今的东越,你以为还能抵抗北康铁骑吗?” “自然不能,我也并无与北康真正开战的打算。” 明显皇帝凝眸想了片刻,道:“你打算如何做?” “与北康开战,霍霄势必请战,届时请陛下允准便是。”隐在黑暗中的一双眸,锐利而充满野心。 “哼,你倒是如此快的便忘了自己所言吗?”刚刚才说的无开战的打算,如今连派谁去都想好了吗。 “此战不过是诱敌深入罢了,让霍霄回岐黄,才能治他通敌叛国之罪,让霍家再无翻身之日。”黑衣人缓缓道,“而北康更是无须担心。箫莫不过是北康大汗的同父弟,又是与他争过汗位的,在北康国中势力也不小,想来北康大汗也想除去许久了。到时用些钱财安抚一二,也就解决了。” 明显皇帝一脸好笑:“黄口小儿,你当北康大汗是你家的下人,随意差遣的吗?” 摇曳的烛火映在黑衣人的眼眸中,明显皇帝只在这双眼中,看见满满的自信,脑中灵光一闪,大惊道:“北康大汗近旁有你的人?” “说不上是我的人,不过能帮我说上几句话罢了。不过,已经足够让我的计划完美实行。”黑衣人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明显皇帝捏了捏眉心:“说说你的具体计划。” “不需要,”黑衣人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是我自己要走的路,如果没有本事做好,那陛下也用不着将皇位留给我了。” “呵,你倒是口气大,一张口便要朕的皇位了吗?” “父亲若想让慕离恒坐稳储君之位,那今日,我还会在此处吗?”黑衣人又向前走了一步,明显皇帝对黑衣人忽然唤的“父亲”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仿佛合情合理一般,“父亲想除去霍霄,难道是怕霍霄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吗?不过是因为,霍霄的直,注定了不仅不会支持名不正言不顺的我,还会是我通往皇位最大的障碍。” 明显皇帝双手扶桌,缓缓地坐下。自己的心思,他都明白。这份思虑,更是远胜自己当年。 如若他谋划的事情完成了,那自己多年来处心积虑的计划铺垫,终于是没有白费。自己也对的起她了。 明显皇帝挥挥手让黑衣人退下,又重重地捏了捏眉心,世人都觊觎的无上之位,自己坐的是真累啊。从她离去到如今,已是二十余年,不知道自己的身子还能撑多久,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眼前人的苍老,黑衣人并没有多少动容,再一次消隐在黑暗中,便如同没有来过一般。 厚重的木纹雕花的大门再一次打开。 这一次,进来的是黄三德。 “陛下,已经子时了,明日还有早朝,该歇息了。”黄总管弓着腰行礼道。 “三德,”明显皇帝眼中苍茫,不知该望向何方,“你说,有生之年,朕还能再见到她吗?” 黄三德直起身,却不比弓着身直多少。半辈子都弓着腰,到能直起来的时候,想挺也挺不直了。 “陛下,您是天子,自然心想事成。”黄总管说着最稳妥的话。 “天子?呵呵,”明显皇帝嘲讽的笑笑,“不过是用来诓骗天下人的罢了。” 黄三德把头垂得更低,有些话听得,有的话听了也当未曾听过。这是大半辈子在宫中摸爬滚打的经验之一。 第三十五章 夜探东宫(一) 在金澜碗偶然听到的消息,云瑾还是不愿意相信的。毕竟霍家受皇室信任多年,陛下又怎会不懂护卫岂能真正固若金汤的道理? 陛下一定不会治罪爹爹,是那二人胡诌的罢了。心中不住的对自己如此说到。 一面飞奔回家,只想亲口问问娘亲,此事是真是假。 连玉没有说话,只是忧心忡忡的点点头。自霍霄、霍铭回京之时起,霍家便接连不断的出现一些不知是福是祸的事端。连玉只求国宴快些过去,等霍霄奏请陛下解甲归田,一家共享天伦才好。 可奈何一次又一次的事件,或多或少的将霍家卷入其中,怎能不忧?怎能不愁? 连玉忧心的神情,让云瑾久久不能入眠,在榻上辗转反侧,思考如何才能帮一帮父亲,也好安一安母亲的心。大哥远在千里之外,二哥分身乏术,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的。 只是,三天,三天的时间真的够找到凶手吗? 几乎是一夜未眠,睁着眼看着天色由深沉的黛色渐渐转为灰白。 就在此刻,云瑾决定了,既然矛头指向东宫,那自然要从东宫入手。父亲在明,东宫绝不会乖乖配合,而自己可以从暗处调查,希望能看到明处所看不到的。 这一日在经室皆是浑浑噩噩的状态,翻开的书页永远不是正在讲的那一部分。 好不容易等到申时下学,云瑾随着同窗出了长安门,在自家的马车上呆了片刻。复而下车,只说了是与安思公主约好的,侍卫便重新放云瑾进入。 宫中出入有着极严格的管控,就算是承明宫的伴学,也不允许随意留宿宫中。在一定的时间内都要离宫。除非有宫中贵人相邀。 而从上次的事以后,宫中众人皆知安思公主与和静县主交好,侍卫也不疑有他,便让她进去了。 而此次自然不是安思约的她,云瑾不过打赌,赌侍卫不会在知晓二人的关系下,再去向安思求证。 果然赌赢了,此刻的云瑾,正在经室中静坐,闭目冥思。 承明宫是宫学,向来没有什么人住,故而夜色一深,便寂静的可怕,连盏灯守夜的内监也没有。 云瑾向来是惧怕黑暗的,可此次,心中的担忧早已远远高于对黑暗的惧怕。静坐于室中等了许久,只有窗缝里挤进来的月光懒洋洋的洒在地上,于黑暗的室中真是一缕指引前方的光明。 将近子时,正是宫中侍卫换防的时辰,守卫最为松懈,此时便是良机。 云瑾换下华丽的正装,内里穿的是黑色的夜行衣,束好面巾,将衣服收好,便悄悄的摸出门去。 东宫与承明宫离的不远,云瑾一路上均挑偏僻的小路行进。侍卫正是换防的时候,路上的巡查也松懈了许多,让云瑾几乎不费什么气力,便到了东宫的宫墙外。 远远能看到东宫的大门有侍卫守护,即便是换防的时辰,在一宫门口也不可能空无一人。从宫门进入是不太可能的。 宫城浩大,宫内外私相授受是常有的事,每朝每代都不算稀奇。既然有需求,就必定有手段,那么最低等也最多最方便的方法,便是在宫墙的隐秘处打洞。 于是云瑾转而从另一条小路走,一路顺着花园边的宫墙,想找找有没有墙洞。 不过须臾,便在一处假山后发现用杂草堵住的墙洞。云瑾大喜,趴在墙上听了片刻,确定宫墙里边没有人,这才小心翼翼的拨开杂草,俯身爬了过去。 反身将杂草重新弄好,这才细细观察眼前的一切。 今晚的夜,皓月当空。幸的是可以清晰看见周围的情况,对于从未来过东宫的云瑾是个好事。但也更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踪,需得更加小心才是。 眼前的宫室较为破落,想来是荒废许久,无人来过了。否则打洞的人也不会就这样随意的用杂草掩住洞口,想来是有自信不会有人来此处,更不会被人发现了。 云瑾拍拍身上的草屑,往外走去,此处过于荒凉,自己要去的,应是太子的书房与寝宫,这两处地方是最有可能找到线索的。 宫室的建造是有规律可循的,遵的是五行八卦之法,云瑾在思涯堂学过一些,辨认了方向后,便径直往东而去。 东方乃东越王气所在,太子的起居必在东方。 子时已过,侍卫的换防也已经结束,新一轮的巡逻开始。而此时云瑾,正躲在灌木丛中。不足一米远的地方,有一行排列整齐的侍卫,右手持火把,左手护刀,步履整齐的行进。 火光燃燃,照在灌木丛上,投射下一片阴影。云瑾甚至能感觉到火把燃烧的热度在自己头上掠过。 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身着夜行衣,在更深露重的夜里,躲在宫中的灌木丛下,若被发现,便是父亲也保不住她了吧。心中自嘲着。 突然整齐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停下来了,云瑾心中“咚”的一声,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得一个极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缓慢的接近,甚至还听到刀出鞘时,刀刃轻轻划过刀鞘的刺耳声。 云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拔出插在夜行靴中的匕首,紧紧地攥在手里。 此人步履轻盈,想来轻功不低,但是侍卫的武功过于刚硬,自己的武功练的是快和柔,正好压制这种刚硬,故而单打独斗自己或许还不一定会输,只是还有一队侍卫在后,就不可能硬拼拼。 云瑾在脑中思考逃脱的最佳路线,奈何对东宫实在是不熟悉,只好想着往愈黑的地方跑,逃脱的可能才会更高些。 云瑾绷紧身子,想要已最快的速度出招。突然从身边窜出一只野猫,直扑向领头的侍卫。 侍卫侧身躲过,骂了一句,收回半出鞘的刀,领着一队侍卫继续巡查了。 侍卫列队走过,四周重新归于黑暗,云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匕首插回靴内。这才感觉到,手心早已湿透了。胡乱的在身上擦了几把,重新站起来,猫着腰往不远处点着烛火的宫室而去。 ............. 小唠叨:哈,同志们我又来了,接到通知说今天下午14点会上最新签约榜,所以从今天起,在榜上的日子每天会有两更,一更中午,一更晚7点左右。如果哪天有意外情况不能两更的话,我会后面补上的~~还有,还欠着香蕉牛奶糖的长评加更,我记着呢~到时候一齐补上~谢谢~看的觉得还行而的话~记得点那个“加入书架”哦~谢谢~ 第三十六章 夜探东宫(二) 太子的寝宫是有内监守夜的,云瑾打算先去书房看一看有无收获。 云瑾脚步轻盈,小心避开廊下值夜的内监,闪身进了书房。 书房内一片漆黑。只有些微的月光透过窗纱漏进来,依然看不大清室内的陈设。 怀中是揣着火折子的,也不敢点,暗夜中的火光实在是太招眼了,即使是只有一星半点的火光也不敢冒险。 云瑾半眯着眼,在案前搜寻,都是正常的书籍画册。 想着或许不会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于是转向案旁的书架,书架上搜罗了各朝各代各国的名器,云瑾一一检查,希望能找到一些密室暗格之类的东西。 忙活了许久,一无所获,太子的书房没有任何可疑的线索。甚至连个暗格也没有,云瑾凝眉思考,无论箫莫的死是不是太子策划所为,作为身处高位的太子殿下,书房中竟连个暗格也没有吗? 云瑾自顾自的摇摇头,不敢相信,奈何再不相信也寻不到丝毫破绽,只好决定再去太子的寝宫碰碰运气。 总不能让此次夜探东宫无功而返吧。 云瑾快步来到窗前,缓缓地将精致的雕花窗棂抬起一条缝,屏息观察,窗外静谧,无一丝异样。右手撑着窗棂,翻身越下。 寝宫就在书房的左侧,云瑾躲在廊下,看见门前守夜的内侍不住的点着头,哈欠连头。 云瑾瞧准时机,快行几步从侧边过去,一个翻身到了寝宫的窗下。 看了眼四周依然平静,顺手拔出靴子里的匕首,插进关着的窗缝里,轻轻的抬了起来。 外室里零星点着几盏灯,用于不时之需。内室才是寝殿,此时是暗黑一片。 云瑾从窗缝中看了一眼天色,外室是来不及找了,况且外室多有内监宫女行走,秘密之物也不会放置于此。便径直往内室而去。 云瑾轻轻的掀开内室门上的帘子,借着外室微弱的烛光,依稀看见正前方是一方席榻,透过丝质的纱帘,能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 侧耳能听到沉稳的呼吸声,想来还在熟睡之中。 云瑾绕着席榻摸了一圈,没有发现,正想掀开纱帘摸摸太子的枕头底下时,忽的殿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榻上的女人娇嗔了一声,一个沙哑的男音响起:“殿外何事?” 殿外守夜的内监慌忙推门进来。 云瑾情急之下躲进了床下,刚刚遮住眼前的帘子。内监就已护着烛台,掀起门帘进来了。 “殿下,是侍卫在抓刺客。” 云瑾心中一惊,刺客?难道是自己,可自己并没有被发现啊。 “殿下,”榻上的娇滴滴的女声唤了一句,“臣妾害怕。” 慕离恒搂紧了怀中的娇娘:“莫怕,有本宫在呢。哪儿来的刺客,不过是那群侍卫做些动静,好显得他们厉害罢了。” “殿下...”进来的内监打断了慕离恒的话。 慕离恒没好气的道:“还不滚出去,立着做什么。” “殿下,方统领说,有人见一黑影闪进东宫,其他各处皆搜过了,只有...只有殿下的寝宫...” “本宫的寝殿如何?”慕离恒提高了音量,“难道他方统领,还要进本宫的寝殿搜查不成?” 内监躬身低头不敢再言语,毕竟太子才是他真正的主子。 殿外的方统领见内监久久不出来,双手握拳,气沉丹田,高声道:“太子殿下,末将受皇命巡查各处,现见一黑影进入东宫,为保陛下周全,望殿下开门,放我等进殿。” 众侍卫一齐道:“望太子殿下,放我等进殿。望太子殿下,放我等进殿。望太子殿下,放我等进殿。” 侍卫皆是习武之人,声气浑厚,这一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明显。 云瑾在床下一动不动的静观其变。 只见慕离恒听到门外的喊声后,气的一把掀开纱帘,从床上坐了起来。 光着的脚踩在冰凉的脚蹬上,也顾不上穿鞋子,亦大声道:“反了,反了,这是要造反吗?” 一旁的内监劝道:“殿下,还是让方统领进来看看吧。您若执意不肯,此事闹到御前,怕是殿下又要得陛下的怪罪了。” 慕离恒心中的气难舒,却明白,内监说的极对。自己本就不受父皇的喜爱,涉及宫防安全的事,又是他极重视的,若自己不肯,一定会被责骂的。 慕离恒深吸一口气:“让他进来。” “唯。” “等等,”内监转身等待吩咐,慕离恒接着道,“只许他一人进殿。” “唯。” 内监转告门外的方统领,方统领欣然接受,毕竟他也不想把这么小的事摆上御前,不过职责所在,必须要确认清楚罢了。即使真在太子殿中,列队侍卫就在殿外,也不怕他跑了。 方统领进到外室,见通往内室的门帘已被掀开,慕离恒****着上身,光着脚坐在榻前,一脸不耐的看着他。身后有一个娇小的人影裹着被子缩在慕离恒的身后。 方统领双手握拳行了一个军礼,道:“末将搅扰太子殿下,实属...” “少废话,快些查看完了,快些滚。”慕离恒不悦道。 方统领看了慕离恒一眼,放下双手,慢慢的在室内游走。 此时也多掌了一些灯,殿内明亮了些许。方统领绕行一圈,仔细检查,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最后回到榻前,蹲下看了一眼床底,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复又站起身。 “嗯。”榻上的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娇嗔。 方统领直直的看向慕离恒的身后。身后的女子感受到锐利的目光,由于害怕蜷缩地更紧。 慕离恒缓缓的站起身,挡住了方统领的视线,咬着牙道:“怎么,方统领还不满意?是否要查一查本宫的床榻,见一见本宫的榻上之人呢?” “方统领,那是刚晋的傅良媛。”一旁的内监解释道,意在告诉他,床上的人没有问题,不会是太子遭人胁迫,不得已撒谎。 方统领看了一眼内监,又看了一眼慕离恒,相信了内监所言。 “方统领还要看哪儿吗?”慕离恒一字一顿道。 方统领并没有在意慕离恒眼中的怒意,只做着自己认为对的时:“末将鲁莽,想来刺客不在此处,末将再去其他地方搜查。告退。”说完转身退了出去。 慕离恒冷哼一声,你若找不着刺客,定叫你自食其果。 第三十七章 夜探东宫(三) 方统领退出寝殿。内监上前抬起灯罩,想吹灭烛火。 慕离恒怒声道:“滚。” 内监放下灯罩,俯首躬身退下,又重新放好了内室的门帘。 一只纤手搭到了慕离恒的肩上:“殿下,刚刚那个方统领,可真是吓死臣妾了。” 见慕离恒不说话,知道他还在怒火中,于是将脸颊贴到他的背上,软糯着声音说:“幸而殿下在臣妾身边,臣妾才不怕的,殿下您是臣妾的天,臣妾这辈子就赖在殿下身边了。” 慕离恒叹了口气,反身抱住了她:“你呀,真是能让人心疼。” “臣妾不要殿下心疼,臣妾要殿下高兴。”傅良媛窝在慕离恒的怀里,撒着娇。 慕离恒心中瞬间舒畅了许多,一只手点起怀中娇娘的下巴,好一个肤若凝脂的美人儿。勾起嘴角,另一只手轻轻拉开美人身后的带子... “殿下。”内监立于内室帘外道。 慕离恒复又皱起眉,怒道:“我说的话听不懂吗?滚。” 安静了片刻,内监的声音再次响起:“殿下,上朝的时辰到了。” “殿下,切不可耽误了正事。”傅良媛抚了抚慕离恒的胸口,“臣妾替殿下更衣。” “不必了,折腾了这么久,你再歇息一会儿吧。”说着抓起拂在胸口的纤手,放在口中轻轻咬了一下,逗得傅良媛笑得花枝乱颤。 而后起身掀开帘子,道:“本宫在外室梳洗,你们轻着点,莫吵着傅良媛。” 众内侍应道:“唯。” 内室的门帘缓缓落下,归于无痕。傅良媛却没有躺下,还是保持着刚刚的姿态,因为一把冰凉的匕首正抵着她光滑如丝的腰部。 云瑾掀开锦被,手中的匕首并没有收回,压低了声音,粗着嗓子道:“多谢你的配合,你也别害怕,我并没有要取你性命的意思。但现在我要离开,为了保证你不会在我收回匕首之时呼救,所以我要打晕你,希望你能理解。” “霍家的教养可真好,连打晕人也要说一声。”傅良媛轻笑一声。 云瑾的手乍停在半空:“你...”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感觉到身后人的僵硬,傅良媛打趣道:“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该不会要将我灭口吧。” 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境,云瑾有些空白,自己该如何做?打晕她,然后等她醒了告诉方统领自己的身份,坐以待毙吗?还是像她说的灭口? 身后的人半天没有动静,也没有说话,傅良媛倒是有些慌了:“我只是玩笑话,你不会真想灭口吧?” 云瑾在想,恐吓她一番,她会不会从此闭口不谈此事呢? 傅良媛接着道:“我配合你,不是因为你拿着匕首要挟我。以刚才的距离和方统领的武功,我开口呼救,必定不会伤及我性命。何苦于现下把命捏在那你手里头。” “那你为何不呼救?”云瑾把匕首抵紧了些,“不许撒谎。” “因为我认得你的匕首,这也是为什么我知道你是霍家的人。”傅良媛说道。 云瑾原是藏身在床下,方统领进到内室后,检查各处的情况,床下自然也是一个不会被忽略的重要之地。 而云瑾正好从床下能看到慕离恒的双脚,知道他面向着外面,感觉不到身后的情况,这才从床后悄悄摸上来。用匕首抵住了缩在床角的傅良媛,并且学着平生见过的最凶狠的眼神,狠狠地撇了一眼傅良媛,还不忘晃了晃手中的鹿角匕首。 见傅良媛一脸慌乱的神情,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的躲进锦被之中。只是手中的匕首一直抵着身前女子的腰部,没有丝毫放松。这才躲过了方统领的巡查。 岂料这个女子竟说认得自己的匕首。 傅良媛缓缓地转过身来:“你别紧张,我只是觉得这样说话方便些。你也应该能看的出来我没有武功,你想取我性命不管是身前还是身后都是易如反掌。” “该紧张的是你吧,”云瑾再次晃晃手中的匕首,“你说你认得我的匕首?” “是,所以我帮你躲过方统领。” “那你为何要说出来?暴露你知道我身份这件事,你会有生命危险的你不知道吗?”云瑾用力的瞪大眼睛,努力做出最凶狠的样子。 傅良媛反手系上刚刚被扯开的肚兜带子,道:“因为我要帮你离开东宫,若我不坦白,想来你也不会相信,太子的枕边之人会真心去帮一个刺客逃脱吧?” 云瑾凝眉:“那你为何要帮我?” “因为这把鹿角匕首的主人,或者说前主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过是想要报恩罢了。”傅良媛顺手又将寝衣穿上。 云瑾看着自己手上的鹿角匕首,这把匕首是当年姑姑所用,后来姑姑战死,父亲便一直带在身边。直到自己十五岁的生日,父亲才送给自己做礼物。 “那时我还年幼,从祖父家回京的路上遇到山匪,被绑至山上。彼时霍大将军正奉皇命剿匪,正好救了我。大将军亲手将绑我的绳子割断,用的就是这把匕首。”傅良媛看着鹿角匕首道,“他还同我说,他也有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女儿,想来是你了。” 云瑾想了想,自己小时候有几年时间确实山匪横行,为此,陛下特意将爹爹调回剿匪,那是自己的人生中第一次有父亲的印象。 反手将匕首收回刀鞘:“用不着你帮,我既能进来还出不去吗?” “你还真出不去,”傅良媛侧耳听了听,太子已经穿戴好,内监去传辇轿了,“现在天色虽还未全亮,可内侍们多已醒了。你这身夜行衣在亮处如此显眼,不仅要躲着侍卫,还要躲着满宫的宫女内监。怕你还未走出东宫,就已经被擒了。” 云瑾在窗旁开了一条小缝,看了一眼,天已蒙蒙亮,夜行衣在夜晚是保护,现下便是招摇了。自己执意出去的话,肯定是走不远的。 于是回头问她:“你打算如何帮我离开?”现在只能选择相信她了。 殿外隐隐传来内监的“起驾”声,慕离恒已经出发去早朝了。傅良媛安心一笑,对着外室道:“梅儿。” 叫梅儿的宫女听到傅良媛唤她,便往内室而来。 云瑾慌道:“你做什么?”立即蹲下身去拔匕首。 第三十八章 夜探东宫(四) 这便是梅儿掀开门帘看见的画面。云瑾右手紧握匕首看着她,而傅良媛则气定神闲的坐于榻上。 梅儿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见此情况,虽然十分讶异,还是立马反手将门帘掩住,福身行了个礼:“良媛有何吩咐。” “你把衣服脱了,给这位姑娘换上。”傅良媛对着云瑾道,“你扮做宫女的样子,我送你出东宫。” 云瑾见傅良媛唤梅儿进来,是要她扮成宫女,并没有其他,于是略有些尴尬的将匕首收起,道:“你随侍的宫女必定不只一个,难不成个个都是你的心腹,看见她换了一张脸,也无动于衷吗?” 傅良媛点了点头,有些道理,于是从榻上下来,毫无征兆的狠狠打了梅儿一个巴掌,高声道:“若再笨手笨脚的扯痛了我,把你发配到浣衣局去。” 云瑾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傅良媛会这样突然的去打梅儿。梅儿却没有任何意外,只是低着头,顺着傅良媛高声道:“奴婢再也不敢了,良媛息怒。” 看着梅儿脸上渐红的巴掌印,傅良媛道:“如此,你便能覆着纱巾,不被人怀疑了。” 云瑾突然觉得,刚刚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女人真的是眼前的这个人吗?是这个下手毫不迟疑,也毫不心软的女人吗?或许她刚刚就范于自己的威胁,只不过是认出了这把匕首,并不是害怕。 傅良媛佯装生气惩罚梅儿,不惩罚其他,而是打脸。一是为了自己乔装时,可以正大光明的戴纱巾;二是自己离开后,真的梅儿脸上是有伤的,与梅儿相熟的宫女就不会看出破绽。 一瞬间就能有这样的思虑,云瑾不禁感叹师父说得对,皇宫内廷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怎么会有那么娇弱易碎的女人呢? 梅儿伺候傅良媛更衣洗漱完毕。 云瑾换过了梅儿的衣服,覆上纱巾。傅良媛交代好梅儿在内室不许随意出声,云瑾便扶着傅良媛走出内室。 傅良媛一手撑着云瑾的手臂,一手扶着额道:“那个方统领真是该死,天还未亮就擅闯我的寝宫,身上那样重的血腥气,冲撞了胎神可怎么好,”又指着满室的宫女内监道,“你们记着,今日谁也不许进内室,帘子也不许开,我要好好的养一养胎神,你们要是冲撞了胎神,让我怀不上孩子,通通把你们发配去做苦役。” 满室的内侍皆俯首答道:“唯。” 傅良媛满意的点点头,对着身边的云瑾道:“咱们去御花园沾沾花草的灵气,省的被那个方统领带的倒霉了。” 傅良媛是太子新宠,正得势的时候,内侍们上赶着巴结,唤来的辇轿竟然是良娣的位份才能使的辇轿。 而且无人觉得不妥,想来是习惯了,在宫中,恩宠有时候是能凌驾于位份之上的。 云瑾蒙着纱巾,走在辇轿一侧,早上随侍在外室的人皆听到了内室里的动静,故而对云瑾的纱巾也不觉得奇怪。 辇轿行了片刻,前面是东宫的正门。昨夜没有寻到刺客的侍卫们正在一一检查出入宫的内侍。 云瑾不由得心中捏了一把汗,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混过去。 辇轿在门前停住,带队的侍卫上前行礼,道:“不知是哪位贵人?还请接受检查。” 傅良媛掀开辇轿的纱帘,怒道:“怎么,昨夜你们方统领要进我的寝殿,今日你要上我的辇轿吗?” “末将不敢,”侍卫低着头,心中明白了辇轿上的是太子新晋的傅良媛,道,“辇轿上自然是坐不下两人,只请良媛身边的内侍接受检查即可。” 傅良媛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侍卫绕着辇轿一个个确认,确实都是宫中的熟面孔。 一步一步离的云瑾越近,云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正常。 侍卫指着云瑾道:“你,把纱巾摘了。” 云瑾身边的宫女捂着鼻子轻笑一声:“怎么,连傅良媛身边的梅儿姑娘都不认得了吗?我记得小哥你上回还夸梅儿姑娘长得好看呀。” “既然是梅儿姑娘,那为何带着纱巾?”侍卫上下看了云瑾几眼。 听到此话,辇轿旁的宫女脸色皆有些异样。云瑾身旁的宫女悄悄瞥了一眼傅良媛的辇轿,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微微摇了摇头。 云瑾也悄悄捏了自己一把,疼的湿了眼眶,顺势挤出两滴泪,忧伤的看了一眼眼前的侍卫,又马上低下头去。 侍卫瞬时便明白了,宫中规矩,若不是罪大恶极,宫女是打不得脸的,看来是梅儿被傅良媛打了巴掌,为防止外人看出来,这才覆了面纱。自己若是执意取下,就是昭告众人,傅良媛苛待宫婢。 这样的错处,即使是身为良媛,怕也是要受罚的。傅良媛正得宠,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卫,没必要得罪她。况且这个梅儿姑娘自己远远地见过几次,身量差不多。 于是挥挥手,放辇轿出去了。 这期间,云瑾几欲夺路而逃,生怕他伸手扯了自己的面纱,直到真正踏出东宫的那一刻,才安下心。 辇轿到鲤鱼池处便停了下来,傅良媛打发了其他宫女在远处候着,就和云瑾两人,傅良媛在池边坐着,云瑾立在一旁,手中端着描金的陶瓷碗,碗中放着鱼食。 “我不过是东宫的一个小小良媛,带你出东宫已是极限了。这皇城,能否出去便只能靠你自己了。”傅良媛捏起一些鱼食撒到池中,池中的鲤鱼瞬时沸腾了,上下翻飞着抢夺鱼食。 云瑾福了福身,道:“多谢。”放下手中的碗,转身打算离去。 行了几步,又回头问道:“你就不问问我去东宫做什么?是不是去刺杀太子的?” 傅良媛笑着看她:“我不想管你是来东宫做什么的,我只知道自己报了恩,了了一桩心事。至于太子,他现下毫发无损,又有什么好追究的。” 在宫中,知道的越多的人往往活的不够长久。 ............ 幸而今日正好是休沐日,承明宫中寂静空旷,没有任何人。 云瑾一路小心,总算再无惊险的回到了经室。 换上自己昨夜藏起来的衣裙,这才重新出了承明宫,往疏予小筑而去。 自己孤身一人,没有辇轿,没有婢女,就这么直接出宫,难免会遭人怀疑,更何况还是昨夜侍卫没有找到刺客的情况下。 到疏予小筑后,安思公主也着实吓了一跳,没有想到云瑾会在休沐日出现,还是一路走过来的。 云瑾将自己的动机与所作所为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安思公主。 安思哭笑不得:“你呀,为何不先来找我?” “公主一定会阻止我夜探东宫的,不是吗?所以我才没有先来疏予小筑。” “我会阻止你,”安思道,“但也会告诉你,太子绝不会去刺杀箫莫的。箫莫一死,此事很有可能造成两国不睦,甚至引发战争。太子是储君,怎会为自己将来要执掌的天下引来祸患呢?” 云瑾突然豁然开朗,是啊,怎么会有人傻到引火烧身呢?自己真是关心则乱,这么简单的道理,早应该想到了啊。 云瑾懊恼的摇摇头:“现下想来,此事不是表面所显现的这样简单,应该是官场的势力阴谋,到底是谁呢?” 云瑾又凝眉想了片刻,叹了口气,挫败道:“可惜我从不关注官场,如今想要帮我爹爹,也没有入手的地方。” “你莫要想太多了,就算霍大将军三日内捉不到真凶,父皇想来也不会过多责怪的。你一夜未眠,还是先送你回府吧。”安思心疼的看着她。 云瑾点点头。 安思吩咐映桐唤了辇轿,又交代她一定亲自送云瑾出宫,这才放心。 第三十九章 平安归来 霍府中,连玉也已一夜未眠,在厅中焦急的等了一夜。 昨日申时多,原本是载云瑾回府的马车,却只有车夫与侍卫回来,车夫哆哆嗦嗦半天也说不清楚,只说了云瑾让他先回府,自己留在宫中还有事要做。 连玉实在是想不到云瑾能有什么事白天不能做,非要晚上留在宫里。 原本是打算进宫把这个爱惹事的女儿揪出来的。 没想到准备出发进宫时,在府门口遇见了前来拜访的彦胥。 连玉将缘由同他说了一说,彦胥立刻想到了前日在金澜碗,云瑾听到陛下降罪霍霄时的担忧。 猜测留在宫中极有可能是悄悄去东宫了,如果连玉此时入宫,必定要惊动皇后,到时便说不清楚了。 若是再治云瑾一个私留内廷之罪,就更棘手了。现下只能按兵不动,希望以云瑾的聪慧可以化险为夷。 彦胥也放心不下,于是陪同连玉在大厅坐了一晚。 好不容易天亮了,连玉决定云瑾再不回来的话,便一定要进宫了。 彦胥心中也没了底,正在焦急之时。 管家辛伯小跑着进来,口中喊着:“夫人,夫人,小姐回来了。” 两人一齐从椅上站起。 连玉一夜未眠,又站起的太快,眼前一黑,只感觉天旋地转,腿也站不住了,软软的就要瘫到地上。 幸而彦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连玉,将她扶坐在椅子上。身旁的婢女急忙拿出随身带的艾草油帮连玉抹在了太阳穴上,这才缓解了几分。 云瑾也已行至大厅,正好见连玉晕在椅子上。连忙急急地跑上前去,手足无措的看着彦胥。 彦胥顺手拿起刚沏的茶,扶着连玉喝了一口,连玉缓了缓,这才幽幽地睁开眼。 “娘亲,你好些了吗?”云瑾拉着连玉的手,半跪在连玉膝下,眼眶湿湿,已然快哭出来了。 连玉拂着胸口道:“原来你还关心我这个娘亲吗?” 云瑾苦着脸,低声唤道:“娘亲。” “你的胆子是愈大了,竟敢私留宫城,你有几个脑袋让你去丢啊?”连玉握着右手,轻轻拍着胸口,“平日里真是太宠你了,养的你如此无法无天,你现在就回青梅坞思过,不许再踏出房门半步。” 连玉是气极了,用尽力气拍了两下桌子,震的茶杯都翻倒了。 云瑾知道自己此次能全身而退,真的是惊险,如果不是父亲有恩与傅良媛,傅良媛又认得自己的鹿角匕首,自己又恰好带了鹿角匕首... 这一切,只要有一环不是如此,自己就很可能已经被擒住了。回想昨夜,真的是步步惊险。 怪自己太鲁莽,才连累母亲一夜未眠,忧心至此。看着连玉憔悴担忧的面色,云瑾也不敢再说话,福了福身,道:“娘亲,瑾儿知错了,我这就回青梅坞思过。你快回房歇息吧。” 连玉扶着额,摇摇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云瑾退出大厅,看见辛伯正守在门外,焦急的看着里边的情形。 上前道:“辛伯,你快去请个大夫给娘亲瞧一瞧。” 辛伯见云瑾没有受罚,才放下心:“诶,我这就去。小姐,你也别难过,夫人正在气头上,你乖乖回房去,等这阵子过了,兴许就好了。” 云瑾点点头,辛伯瞧见彦胥从厅中跟出来,行了个礼,便吩咐小厮请大夫去了。 云瑾知道彦胥看着自己,却没心情看他,自顾自的往青梅坞走。 彦胥也不叫她,只是缓缓地跟在身后。 到了青梅林前,彦胥终于开口叫住了她:“云瑾。” 云瑾停住身,却并没有回头。 “前面就是起居的院子了,我不方便进去,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云瑾背对着他点点头。 “不回头看看我吗?”彦胥的声音轻轻柔柔,就像梅林过来的风,凉凉的,很舒服。 云瑾没有动作,彦胥上前几步,抓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 果然,彦胥心中微叹了一声。 拉起袖摆,细细地擦去眼前的梨花带雨。 云瑾咬着唇,拼命的想阻止眼泪,可依然流了满面,彦胥擦去了,一双大眼睛里又蓄满了盈盈要溢出来的水波。袖摆早已沾湿了一大片。 “想哭就哭吧,别憋坏了自己。”彦胥柔声道。 云瑾瘪瘪嘴,一把抱住彦胥,把头埋在眼前人的怀中。 彦胥看着怀中小小的人儿,不住的抖动着肩膀,胸膛前也渐渐湿透。 摸摸怀中人的后脑勺。轻轻的,在黑亮的发间,印下一个吻。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担心霍大将军,担心霍夫人。你也知道这件事的凶险,可还是不得不去,你也希望能为这个家付出自己的努力,是吗?” 怀中的小脑袋不住的点头。心里实在是委屈,在东宫已经够惊险了,回来还要挨骂受罚。 “你去东宫没有错,霍夫人关你禁闭也没有错,你晓得原因吗?”彦胥轻轻拍着云瑾的背。 小脑袋愣了愣,不过还是依然点点头。 她不顾危险去寻找证据,于理无错;连玉生气她深入险地,于情无错。 “那你乖乖在青梅坞呆几天,等霍夫人消了气,再去认个错好吗?”彦胥一步步循循善诱。 云瑾继续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使劲摇摇头。 彦胥叹了口气,果然没有猜错,没这么容易就罢手。 于是抓着她的肩膀,让她和自己面对面:“霍云瑾,今后无论做任何有危险的事,都要告诉我,让我知道,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危险,知道吗。” 不是询问,是命令,是强迫,是什么都好。只要自己在危险时能在她身边,替她承受一切的困难。 再也忍受不了,自己端坐在明堂之上,不知她身在何方,不知她身后是否有一把利刃在跟随。 从头至尾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捏着心脏,每一秒都过的无比煎熬。 从未见过彦胥如此凝重的神情,云瑾不由的点了点头。 彦胥这才笑了,笑得无比灿烂:“我不怕你闯祸,也不怕你惹事。说吧,你还要做什么?” 云瑾也被他忽变的脸色逗的破涕为笑,一边扯过彦胥的袖子胡乱抹着脸,一边道:“你说的明明就是个惹祸精,才不是我。” 彦胥挑眉看着她。 经不住彦胥探究的目光,云瑾解释道:“去东宫确实是我太冲动了,此事太子本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如果真是太子所为,那也太明显了,是无法掩盖住的。”说着伸手揉了揉眼睛,“我一夜未睡了,现下只想好好的睡个觉罢了,不会再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 彦胥拉下云瑾揉眼睛的手,问道:“真的?” 云瑾脸上还挂着泪花,眼圈黑黑,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点点头。 看着云瑾前一秒还是梨花带雨,下一秒便是双眼困顿的样子,不由得也轻松起来。这样的年纪,心里挂不住不开心的事情,真好。 第四十章 我由我心 看着云瑾走进青梅坞,彦胥这才放心的转身离开。在霍家呆了一夜,也是该快些回府了。 路过大堂的时候,彦胥看见连玉依然坐在厅中,并没有回房去歇息。 看脸色也并没有多少好转,原本不想打扰,可又想到自己毕竟是客人,现下要离去,总该同主人家说一声的。 于是彦胥在厅外遥遥行了个礼,这才走进厅中。 “夫人还未去歇息吗?” “在等彦公子。”连玉指着堂下的座位,“彦公子请坐。” 彦胥点头坐下,便有婢女上前沏了一杯茶。 “此事还要多谢彦公子,若不是昨日恰好遇到彦公子,恐怕我莽撞的进宫,才真真会害了瑾儿,害了霍家。”连玉气息有些虚浮,歇了歇才勉强说完。 彦胥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夫人既然不顾贵体有恙还特意在此等我,那便是有比道谢更重要的事了。” “是,”连玉大方承认,“彦公子是聪明人,想来也是能猜到一二了。” 彦胥低头摩挲着右手的白玉扳指。一个母亲,和一个与自己女儿颇显亲密的男子,还能说些什么呢? “霍夫人,上辈人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着,我和云瑾...”思考了片刻,接着道,“很好。我会用一生护她周全。” “令尊当年要娶令堂之时,何尝不是当着数百人的面,对天地盟誓。我有幸目睹,那一番话真真是感天动地。可如今见证人都还未老去,誓言却以不在了。”连玉端坐在上位,看着这个晚辈,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霍霄还不知道他们二人的亲密,以他对这段感情的不看好,一旦知晓,必定会不遗余力的阻止。 那自己呢?是该放任还是跟随夫君呢?若是选择跟随夫君,就不能再让二人的感情继续升温了。 “霍夫人,他是我的父亲,这无法更改。但我不是他,这也是既定的事实。”彦胥恭恭敬敬道,却不掩话中的坚定。 “可我不敢拿瑾儿的人生去赌,赌你会珍爱她一生,赌你的家族也能接纳她。”连玉直直的看着彦胥,希望能看透这个人的心,“有时候,家族的承认和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几乎一样重要。” 彦胥看着茶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在水下,在水中,亦在水上。 自己的身上所背负着的,自己心中所容纳的,太多太多了。虽然不知道自己能走的多远,但有一点彦胥清楚的明白,云瑾是自己这一生中唯一的光明,追逐光明和温暖是人的本能,即使他也不例外。 “我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恳请你,不要再出现在云瑾的面前了。我不希望她为了你,委屈自己去迎合一个不欢迎她的家族,取融合进一个对她有芥蒂的家庭。若你真的重视她,想来也是与我一样的想法。”连玉撑了这许久,体力渐渐有些不支,婢女伸手扶住她,她摆摆手,等着彦胥的回答。 彦胥站起身:“霍夫人,有些东西是天定的,非人力所能改变。或许如今我还不能与一个家族抗衡,但想必您也知道,家族,从来都是强者的游戏。”说罢行了晚辈礼,转身而去。 连玉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样的结果是猜到了,年轻人总是这样的轻狂不羁,对于长辈的话,能听进去的又有多少呢? ......... 回到寝房,云瑾忙不迭的扑倒在床上。一天一夜没有闭眼了,脑子里还有一根弦是极度紧绷着的,现下松下来了,一沾着枕头,困意就迅速弥漫了全身。 衣裙也来不及脱,就这么倒在床上睡着了。桃芷给她盖上被子,拉好了纱帘,和其他婢女一起退出了内室。 云瑾是累到极点了,入睡的极快,可睡的却不安稳。 一会儿梦见父亲找不到凶手,被皇帝判了流放,在流放地受尽苦刑;一会儿梦见自己在东宫被捉了,二哥生气的抓着自己的肩膀大吼,说是她害了父亲;一会儿又梦见战神鲜血淋漓的看着自己,近在眼前,却怎么伸手也够不到它。 一会儿又看见彦胥背对着自己站在一个坟包前,怎么叫他也不回头,好似根本听不见似的,云瑾着急走上前去,忽然瞧见墓碑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一惊之下,从床上坐起。口中呼呼的喘着粗气,一抹额上,全是冷汗。 “桃芷。” 桃芷在外室秀一条手帕,听到云瑾唤她,便掀了帘子走进来:“小姐,你怎么醒了?” “我睡了多久了?” “还没有一个时辰呢,你再睡会儿吧。” 云瑾一把掀起锦被,俯下身穿好鞋子:“不了,我去趟思涯堂。” “小姐,你忘了自己被禁足了?”桃芷拉住云瑾,“而且夫人已经派人去回过吴先生,说您今日不去思涯堂了。从来没见夫人如此生气过,你若再跑出去,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云瑾拉起桃芷的手:“桃芷,我今日感觉很不对,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就是觉得此事不是眼前所看到的如此。我要去问问师父,心里才安心。你在青梅坞中帮我掩饰好,我去去就回。” 桃芷知道自家小姐决定的事,是没有人能改变的,想来夫人也在休息,应该不太可能会来青梅坞,这才艰难的点点头。 梅林尽头有一扇小门,原先是给下人们走的,后来种了梅林,便要穿过梅林才能到达,故而渐渐的便少有人走了。 只有云瑾有时候会从小门溜出去玩,后来没人走了,辛伯就找了个锁锁起来了,云瑾便磨着辛伯偷偷配了把钥匙。 熟门熟路的掏出钥匙从小门出了府,便直奔吴府而去。 .......... 今天的唠叨:不好意思大家,我今晚有事,晚啦晚啦,现在更上~ 第四十一章 思涯堂解惑 云瑾到思涯堂时,吴涯正一只手拿着一卷棋谱,一只手用两指夹着一颗黑子抵着下巴,在思考该落在何处。 云瑾知道师父在思考时不喜有人打扰,虽然心中焦急,还是坐在旁边等了等。 见吴涯终于舒展眉头,落下了手中的黑子,又捏起一子白棋之时,云瑾一把抢过吴涯手中的棋谱,藏在身后。 吴涯这才正眼瞧她,拧着个眉,道:“你不是身体不适,来不了吗?” “弟子有一惑,夙夜难眠,想请师父指教。”云瑾双手交叠于额上,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得了,”吴涯把手中的白子抛回棋盒,“你就直说吧,少做这些虚的。” “师父可知北康使臣箫莫之死?”见吴涯点点头,云瑾接着道,“以师父之见,谁是幕后主谋?” 吴涯挥了挥手,召小厮把棋盘收了起来:“你先说说你昨夜做什么去了。” 云瑾略有些惊愕,抬起手四处看了看自己的装扮。 “不在身上,在脸上。” 摸了摸自己的脸,云瑾更是一脸疑惑了。 “看来你出门是没照镜子了。你这副脸色,天再黑一些,出门去会吓着人的。” 云瑾闻言捂着脸,哪有空照镜子,这才想起来,今日连脸还未净,真是丢死人了。 吴涯对端着棋盘正要离去的小厮说道,“去叫林大娘煮碗汤圆过来。” 小厮点头退下。 云瑾这时候才感觉到有些饿,这么想想,才记起来,自己昨日的晚饭就没吃呢,顿时有些委屈了:“陛下不分青红皂白就罚我爹爹,罚就算了,还让我爹爹去破案,我怎么想都觉得没那么简单。” “所以?” “所以...所以...我昨夜...去了...东宫。”云瑾一边看着吴涯的脸色,一边磨蹭着说完。 吴涯没有想象中像连玉那样的生气,反而扶着桌子笑了,笑了?还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云瑾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好不容易等着他笑完了,结果拍了拍云瑾的肩膀,道:“不愧是我的徒弟,有魄力。说吧,在东宫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云瑾努力的消化了一下,确定吴涯说的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并没有引申之意,这才道:“我只是去找证据的,什么都没做。” “去东宫找证据?此事便不可能是太子所做,明显的栽赃,你去找什么证据?”吴涯看着云瑾讪讪的脸,怒道:“你不会是连这层关系都想不到吧?” “想到了,当然想到了。”云瑾辩驳着,心中加了一句,只是想到的晚了一些。 “我怎么和你说的,先做事再思考是大忌,你这急躁的性子,”吴涯生气的指着她,“是又想抄书了吗?” 所以我娘亲生气我私进东宫,我师父生气我去了东宫,没连带着放把火吗?云瑾哭笑不得的想。 吴涯缓了口气:“你把你对这件事的思虑讲一讲。” 云瑾把脑海中的思路理了一理,道:“杀人这件事,无非就是利益和仇恨两种。箫莫是此次国宴的北康使臣,在北康国内又手握大权。身处权力中心,因为利益被杀害的可能不低。可是他自己偏又是嚣张跋扈的性子,寻仇的可能也极高。” “所以你说了一堆没有用的吗?” 云瑾不理会他打断自己的思路,继续道:“不过我觉得寻仇的可能可以先于利益排除。能杀了箫莫这样的人,还敢嫁祸到太子的头上,到如今寻不到蛛丝马迹,这样的胆量和谋划,必定不是寻常人。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利益为先,况且,如箫莫这样的人,结下的仇也必定是众人皆知。既然箫莫明面上的仇人都没有能力能杀了他,那利益的可能便又大了几分。” 吴涯点点头,生气的脸终于有些缓和,抬手示意她接着说。 “既然是利益,那箫莫死了,谁的利益最大呢?”云瑾思考了片刻,“北康大汗?” 吴涯摇摇头:“虽然二人素来不睦,但是毕竟东越鞭长莫及,北康大汗岂会舍近求远。” “我记得师父你从前与我说过,箫莫善武,又有自己的属军,临近北康的诸小国皆受过他的欺压,会不会是这些小国趁着箫莫的属军不在身边,故而诛杀他?” 这次还未等吴涯点头,云瑾便自己否定了:“不会。否则怎么敢嫁祸给太子,若查出来了,那不仅是得罪了北康,还连带着东越呢。” “咦?”云瑾使劲闻了闻,“什么味道?”转头便看见小厮端着汤圆进来了。 云瑾一改方才的认真,忙不迭的拿起汤勺舀了一个白白圆圆的糯米团子,送进了嘴里,咬开是满嘴的芝麻,真是唇齿留香。 食不言寝不语,是吴涯教的,所以云瑾认真的吃着团子,吴涯随手拿起案上的书翻了几页。 好不容易吃饱了,云瑾放下勺子,正在回味呢。 吴涯放下手中的书,便道:“你心中早已有定论了吧?” “嗯?”云瑾看着他。 “东宫这件事,你判断错了,自己心中应该很自责吧?”云瑾有些羞愧的看着桌面,吴涯接着道,“东宫回来后,你就没有细细想过整件事?” 云瑾鼓了鼓勇气,道:“想过了。” “那就说你最终的结论,为师对你推断的过程没有兴趣。” “我最不敢想的,最不愿意想的,也最不愿相信的,”云瑾心中打着鼓,不知道是该希望师父觉得自己想的对,还是该希望师父觉得自己想的不对。 “我觉得是东越朝中的势力所为,我怕,怕明面上是箫莫,暗里却是针对霍家。”云瑾看着吴涯,期待他开口,又怕他开口。 吴涯闭着眼听她说完这几句,这才睁开眼看着云瑾:“你看,为师说得对吧,只要你不浮躁,能静下心来,能赶上你半个师兄了。” “所以师父你也认为是冲着霍家来的?”云瑾面露忧色。 “为师虽然远离朝堂多年,但还是有所耳闻。若此事是他国阴谋便罢了,若是东越朝堂的阴谋,十之八九是指向霍家的。霍家恩宠太盛了,怪不得其他人眼红。” “为了霍家去杀一国亲王,代价太大了吧。”云瑾还是不愿意相信。 “箫莫一死,两国势必如同水火,打起仗来,死伤便是天定了。”吴涯笑笑,果然朝堂便是朝堂,自己虽离开了十数年,但依然是这般险恶,这般步步算计。 死伤天定?难道为了一个霍家,不惜发动战争,连百姓的生死都不顾了吗?云瑾难以置信的摇摇头。真是可怕。 “不过,刚刚所想,不过是最坏的情况,霍大将军带兵多年,难道你这个小丫头能想到的事,他会想不到吗?”吴涯敲了敲桌子,把云瑾的神思带回来,“你只要管好你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安安分分的,别闯祸了让人去收拾摊子就好了。” 第四十二章 国宴将近 吴涯说的没有错,自己最怕的也不过是最最糟糕的情况。朝堂变化万千,是自己多想了也不一定。在事情还没有清晰之前,最好如吴涯所说,安分一些便好。 念着自己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云瑾也不敢多呆,确定了心中的疑惑后,就起程回府了。 从小门进的时候,云瑾就自觉有什么不对劲,可就是说不上来。 一面思考着,一面从梅林中走出来,这才想起,自己走时,是左门掩右门,回来时是右门掩左门。小门几乎没有人走,既然动过了,就是自己偷跑着出门被发现了。 云瑾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一抬头果然看见青梅坞的所有婢女都跪在院子里, 在院子外走了两圈,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院子。 桃芷看见云瑾回来,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稍放松了一些。苦着脸用下巴点了点正房,示意连玉在里面等着。 连玉正坐在大堂之上,并没有怒气,而是满面的失望,这让云瑾更加害怕,从小连玉对她便向来是宽容放纵,从未有过这般神情。 “我同你说的话,你究竟有放在心上吗?”连玉蹙着眉,就这么看着她。 “娘亲,我没有乱跑,是去思涯堂了,父亲最近的事让我很不安,关心则乱,所以我昨夜才会鲁莽的跑去东宫。女儿已经知错了,”云瑾勾着双手,微低着头,小心的观察者连玉的表情,“可我实在放心不下,这才去思涯堂,想问问师父对此事的看法。” 原本心中是气极了,可一看到云瑾这样可怜委屈的样子,心里不由得软了几分。 “我知道你一向是孝顺的,可你父亲的事,你一个孩子也插不上手,你乖乖的做好你的事便好了。”连玉叹口气,闭上眼,捏了捏眉心。 头疼是连玉多年的老毛病了,云瑾伸出手去,用双手的食指帮连玉揉着太阳穴:“我是气自己,内不能为娘亲解忧,外不能为爹爹效力。咱们一家五口,只有我最是个没用的。” 连玉拉下云瑾的手握住:“谁说你是个没用的?你是娘的心肝,娘看一眼就开心的不得了了。不像那些个臭小子,终年在外面,也不见个人影。” “娘亲。”云瑾眼眶湿湿,眼看着又要哭了。 连玉嫁进霍家二十余年,与霍霄聚少离多,养育的三个孩子。霍陵,霍铭,还未及成年,便被霍霄带去了岐黄,在军中历练成长。只有云瑾一个人,能在自己的膝下长大,自己真是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给她。 连玉点点云瑾的鼻子:“有你这么闹腾的女儿,我还未哭,你哭什么?” “娘亲,我一定会让大哥回家,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云瑾的声音中带着点哭腔。她理解连玉的关心和她半辈子的艰苦。 “你莫以为,说点好话,这件事就过去了,我就不惩罚你了,”连玉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花,“你在青梅坞禁足三天,宫学也不用去了。还有这满院的丫环,都扣一个月的薪俸。” 宫中抓刺客的风头还未过去,连玉实在是不敢放云瑾回去,只好和承明宫请了假,说是身体不适,这才让她在家中多呆几日,等风头过去再说。 云瑾也知道连玉的苦心,再说了,宫学自己向来也不喜欢,还得个清闲呢。 ............ 霍霄自从被调回青邑,主持国宴的安全事宜,虽然忙碌,但往常三五日的还能回府住上一住,平时也能时不时的遣人回府问候一声,顺带拿些衣物。可奉命去查箫莫的案子后,连遣人的空都没有了。 不眠不休的劳累了三天,明显皇帝定下的最后期限,霍霄还是没有找出凶手。 太子的嫌疑自然是洗清了,可幕后之人却极有手段,每每有点什么线索,查出了些蛛丝马迹,便能立刻断的干干净净。就像头顶上有只眼盯着霍霄似得。 皇城的明堂大殿上,霍霄只能负荆请罪。北康副使臣怒不可遏,就此挥袖而去,并扬言要兵发东越。 一时之间,朝堂上下,无人不惶恐。毕竟,霍蔚去后,便没有人能再抵抗北康的骑兵了,就连霍霄,也不敢保证必胜。 况且,舒服的日子过得久了,总是惧怕战争和死亡的。有一部分臣子主张赔银赔地,必要的话还可出使公主联姻;有一部分主张静观其变;还有一部分认为应当主动出击。 朝臣商量多日,也没有个结论。最后,明显皇帝力排众议,派遣丞相彦柏沿跟随北康副使之后,争取能面见北康大汗,向他解释整件事情的经过,争取将对两国的伤害减到最小。 青邑是皇城所在,百姓之中最先得知北康副使愤然回国的事。茶余饭后、街角巷头,只要是人与人碰在一起,就没有不讨论这件事的。 自然大部分都在猜测会不会打仗,四国之间,已平静多年,各方小国更是不愿意挑起战乱。 不知此次是否是静久必乱呢? 还有两日便是国宴了,虽然与北康闹得不太愉快,但四方使臣也都还在,国宴还是照着日程搬上了计划。各方各处也都安排的热热闹闹、场面浩大。 而云瑾也被解除了禁闭,因为国宴将近,宫学也放了众学子的假,于是云瑾白天重新回了思涯堂听学,晚上便跟着连玉准备国宴要注意的事宜。 第四十三章 纸鸢 这次的国宴,东越宴请四方诸国,准备时间之长,花费金银之多,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再加上大赦天下,减免赋税等推恩政策,真可以算得上是普天同庆了。 国宴当天,与赏荷宴那日一样的时辰,众位大人夫人便已经启程进宫了。 因为霍霄与霍铭要负责国宴防卫,故而能到席上的,也就只有她们俩了。云瑾和连玉算来的早的,一行人加上几位其他夫人,正一齐在花园赏花呢。 说道皇城的御花园,那是连最有见识的人也要啧啧称奇的。能将天下之花收集与一园之中,不管是炎炎夏日还是数九寒冬,都有鲜花盛放,从无停歇。这样的气魄,除了金钱,没有权势也是万万得不来的。 故而御花园就成了诸位夫人们进宫都要游一游之地。 连玉与几位相熟的夫人带着子女凑在一处说话,不一会儿云瑾便有些乏味了,可碍于上次的东宫事件,也不大敢独立离开了。 只好左看看右看看,忽见得不远处的天上飘了一只嫣红色的纸鸢,随着风上上下下,虽灵巧生动,却不大稳定,似乎下一秒就要掉到地上似得,心中也跟着一紧一松,看的极是入迷。 同行的夫人们,不知聊到什么了,皆捂着嘴笑起来了。 一位年纪颇轻的夫人,看着还像是新嫁娘,也不大喜欢连玉她们的话题,正分神呢,恰巧注意到探头探脑往天上看的云瑾。顺着目光看去,也瞧见了正迎风飞扬的纸鸢。 “你是谁家的小姐。”临平对着云瑾问道。 云瑾听见有人说话,转过头便看见一位笑眼眯眯的夫人看着自己,比自己大一些的年纪,白白净净的脸,一笑起来,眼睛就变成了细细弯弯的月牙形,看着怪可亲的。 云瑾福了个身:“夫人可是在问我?我是宁远大将军的幼女霍云瑾。” 连玉也注意到了这边,和其他夫人说话时,也一直听着这边的动静。 临平吃了一惊,拉过云瑾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跟前:“你就是和静县主?安思姐姐同我说过两回,果然是一见就让人喜欢的孩子。” 云瑾不认得眼前这位热情的夫人,有些尴尬的迟疑了一下:“您...?” “临平县主,小女自小少出闺阁,竟不认得你,真是我的失职。”连玉不知何时过来了。 临平县主?云瑾在脑中搜罗了一圈,也没什么印象。不过也正常,皇家的这些远亲多了去了。 自己是破例封的县主,那这位临平县主应当是皇亲国戚,县主的位份不算太高,上头还有郡主和公主呢。想来是哪位外地郡王的女儿了,怪不得自己从未听说过。 “哪里,我本就少进京,不认得我又有什么稀奇呢。”临平知道连玉不过是客套话,也与她客套了一下。 “瑾儿,”连玉唤她,“快见过临平县主。” 云瑾起身刚要行礼,临平就拦下了:“霍夫人这是干什么?我是县主,和静也是县主,怎么好给我行礼。” 重新拉着云瑾的手又坐下了:“我是看见和静妹妹刚刚看纸鸢都看的出了神,那眼睛里的好动劲儿啊,和我未出阁时像极了。原本以为是哪家夫人管教的太严了,想做主让她去玩儿呢。” 连玉看了云瑾一眼:“她呀,平时就是疯惯了,这才要多管管她,又是皇宫重地,好让她别四处乱走。” “不过是个花园,哪来的什么重地啊,”临平笑了笑,眉眼弯弯,“孩子嘛,让她去吧。将来嫁了人,想玩也没这闲工夫了。” 云瑾期待着看着连玉,连玉原是不打算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奈何临平一直相劝,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莫了还不忘嘱咐云瑾别忘了时辰,误了入席就不好了。 云瑾连连答应,脸上挂着多日未见的灿烂,转身就往纸鸢的方向走。 连玉见女儿这几日的愁眉不展终于是过去了,也有些欣慰,哪个母亲不想看见自己的儿女日日开心呢? 纸鸢离的不远,云瑾不过绕了两条小径,便看见一片平整的草地上,围着一群宫女太监,中间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 男孩手中拉着纸鸢的线,正是他放的。小孩子不懂让纸鸢平稳的技巧,手中不断的扯着线,纸鸢这才在空中上下翻飞,几欲跌落。 旁边的内监看纸鸢快掉下来,几次想拉住线,都被小男孩喝止。又一拉一扯,纸鸢便直直跌落在云瑾脚下。 “喂,你,把纸鸢捡过来。”小男孩插着腰,对着云瑾吼道。 云瑾抬抬眉,弯腰捡起了纸鸢,走到小男孩面前,曲下膝,好让自己显得和他一样高:“你放纸鸢的方法是错的,这样很容易掉下来。” “不要你管。”小男孩吼道,然后一把抢过云瑾手中的纸鸢。 云瑾来不及放手,只听见“撕拉”一声,便看见了纸鸢的竹骨。 小男孩愣愣的看着手中的一角残损的嫣红纸片,云瑾愣愣的看着手中露出一半竹骨的纸鸢。 云瑾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小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四周的宫女内监赶忙围了上来,七手八脚的替他擦去眼泪,求爷爷告奶奶的哄着。 “哎呦喂,你是哪个宫的,”一个内监一把扯过云瑾,“把十五皇子的纸鸢弄坏了,你是要死吗?”说着举起了手就要打下去。 以云瑾的身手,一个从未练过武的内监举起的巴掌,自然能躲得过,只是现下有些发蒙,还未缓过来。 自小是家中最小的那一个,家中众人自己从来都是随意的撒娇打混,还从没有一个人像如此这般在自己面前肆意的哭闹。真是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办?吼他一句?还是抱抱他安慰一下? 就在云瑾还在研究该吼还是该安慰之时,内监的巴掌都落到眼前了,忽的被一只手截住。 云瑾这才发现内监的动作,顺着挡住内监的手看去,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 是彦胥。 “你又是哪个宫的?连和静县主也不认得吗?”彦胥拧着眉,脸上挂着“非常不悦”四个字。 自己若晚来一步,真是不堪设想。 内监是认得彦胥的,又听彦胥说眼前的女子是和静县主,慌忙跪下磕头道:“奴才不知道是和静县主,多有得罪,县主大人大量,饶了小的吧。” 云瑾拉住彦胥的袖摆,轻声道:“算了。”自己也是完好无损。 又指了指还在哭闹的十五皇子:“现下看来,似乎是我的麻烦比较大呢。” 第四十四章 无甚可担心的 又指了指还在哭闹的十五皇子:“现下看来,似乎是我的麻烦比较大呢。” 彦胥勾唇轻松一笑,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走到十五皇子的跟前,俯身在其耳边说了一句话。 十五皇子立即止住了哭闹,愣愣的看着他:“真的吗?” “恩,”彦胥点点头,“君子之言,怎会有假?” 十五皇子挂着一脸的鼻涕眼泪,却笑的灿烂,握拳伸出拇指,对彦胥说:“君子之言。” 彦胥也伸出拇指与十五皇子的拇指对碰了一下,笑的温暖柔和:“君子之言。” 十五皇子突然想起什么,抓起地上的那一角嫣红色的纸鸢皮,又四处看了看,跑到云瑾的跟前,一把抢过云瑾手中的竹骨,朝她吐出舌头,挤了个鬼脸。 复又跑回彦胥处,把纸鸢皮和竹骨都塞在他手上:“这些都给你。” 又把手背在身后,学着彦胥的样子道:“君子之言。” 彦胥笑着点点头。 看着十五皇子走远了,云瑾与彦胥并排立着,好奇地问道:“你同他说什么了?这么乖的就走了?” 彦胥假意使劲思考了一下,凝重着脸道:“我同他说,若他再为难你,我就打他。” 云瑾抬起下巴,眯着眼看着他:“哼,以为我会信吗?” “真的,不信啊,我把他叫回来,你问问,”说着作势要正要叫人。 云瑾一把把他的手拍下来:“这么个打不得骂不得的祖宗,你叫他回来做什么。”反复看了看,见没有人回头,这才放下心来。 彦胥摸了摸手臂。人小,力气倒不小。 云瑾看见了,嘟着嘴小心的问道:“很疼吗?” 彦胥原本还正常的脸,一听这话,立刻变的龇牙咧嘴,眉都挤到一起了:“疼啊,谁说不疼啊,哎呦可疼死我了。”放下的手立刻又捂住方才被拍到的地方。 看着云瑾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道:“你不过帮我摸摸?” 所有的小细节都落在云瑾眼中,云瑾呵呵笑了一下,转身便走了,真是不想承认自己认识这个幼稚的人。 彦胥快行几步,与云瑾并排,缓缓的道:“我方才与他说...”说到此处故意停住,看着云瑾。 云瑾还是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个连自己一句话都不肯听的混世小魔王,怎么会听完彦胥的一句话,就和没事人似得呢? 见云瑾一脸认真的侧耳倾听,彦胥又转过头去,假装欣赏夏日的风景。 “喂,”云瑾绕到彦胥身前,举起小小的拳头,“你再不说实话,我真的是要打你了。” 彦胥憋着笑,一只手便把眼前的小小拳头包的严丝合缝。云瑾使了使劲,没抽出来。正要发火,彦胥就乖乖的放手了。 偶尔看看云瑾着急上火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嘛。不过还是极明智的及时放手了。要是真生气了,可没十五皇子那么好哄的。不过,其实也挺好哄的。彦胥笑呵呵的想着。 “这个纸鸢是来自南陵的鸢城,一个盛产纸鸢的地方,”彦胥晃了晃手中已残缺的纸鸢,“不过这个纸鸢却并不是圣品,鸢城每年有一个纸鸢盛会,会当场选出最精美奇妙的纸鸢封王,价格也当是不俗。” “你不会许他今年的纸鸢王吧?”云瑾问道。 彦胥点点头:“自然是投其所好才能让此事皆大欢喜啊。” 云瑾一把拍在自己的额上:“天哪,南陵那么远,我没记错的话纸鸢盛会也没几日了,去哪里寻来给他?” 彦胥拉下云瑾拍在额上的手,心疼地替她揉了揉:“你那么认真做什么,他一个七八岁的小儿,哪能知道是今年的纸鸢王还是去年的纸鸢王。” “去年的?这么说你有去年的纸鸢王?” “也不能算是去年的,你还记得吧?上次我同你说过,前几年我曾去周游列国?” 云瑾点点头,还说过以后要同自己去一回颍川呢。 “那时候我也去过南陵,去过鸢城。机缘巧合吧,让我得了当年的纸鸢王。”彦胥和云瑾并排向前走着。 “真羡慕你,”云瑾顺手拔了根细细长长的草梗,拿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挥动着,“能去那么多的地方,不像我,长这么大了,连青邑城也没出去过。最最远的也不过是去凤离山祭拜我姑姑。” “这有何难?”彦胥笑的轻松,“等你...来日,我带你去,去冰原看雪狼好不好?” 云瑾眼中充满了期待,没有发现彦胥话中的停顿:“冰原?是传说中的极北之地吗?我在书中看到过,极北之地,旷野莽莽,目之所能及之处,皆是满目雪白。” 脸上带着憧憬,停了停,接着道:“光想想便觉得气势雄浑了。” “是,真正看见了才知其美妙。”彦胥笑着看她满脸的希冀。 如果有一天,能一起走遍天下山河,那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啊。 “对了,你怎么会在此处?”云瑾问道。 彦胥现下应该在朝臣们休息的地方才是啊。虽然东越没有说男子女子不能一处而处,但是毕竟男子与女子的兴趣点不同,凑在一起也没什么乐趣嘛。 “那帮老迂腐,实在不想同他们唠叨,想着女眷们都在御花园,所以来看看能不能遇见你。还好我过来了,否则啊,看你怎么收场。” 云瑾摸摸鼻子,略有些尴尬:“说实话,你若不出现,我想来真是要吓吓他了。” 彦胥还想笑一笑她,还未开口,就听得身后一个女声道:“这不是和静县主吗?多日不见你来经室了,我还以为你得了多大的病呢。” 两人转身便看见安平公主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宫婢内监,旁边站着蔡雅,此话便是蔡雅说的。 “得蔡小姐挂念,还不敢死呢,”云瑾福了福身,“见过安平公主。” 平日里在经室,具是同窗,故而不用行礼。现下在外头,所以云瑾还是依制向安平行礼。 彦胥也双手交叠向安平行了礼,安平福身回礼,并不理会蔡雅和云瑾,对着彦胥道:“彦公子也在御花园?是来看新开的菖蒲花吗?” “不是,”彦胥双目含笑,看了一样身边的云瑾,“是来看和静县主的。” 第四十五章 磐石之心 彦胥的言行举止,毫无遮挡,就这么赤.裸.裸的告诉天下人,自己对云瑾的情意。不管对方是谁,都不会退缩。 安平双眉微动,面色有些不好。 蔡雅开口道:“看来和静县主是真的得什么隐疾了吧?不然怎么还要劳烦彦公子来看望。” 蔡雅刻意把彦胥口中的看转换为看望。 “既然公主赶着去看菖蒲花,我也不便多打扰了,这便告退了。”云瑾谨记着吴涯的话,不想与此二人多加纠缠。拉着彦胥便想走。 不过行了几步,就听见蔡雅用娟帕捂着鼻子哼笑了一声:“不知廉耻。” 刻意提高了音量,云瑾听得清清楚楚,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默告诉自己莫生气。 然后转过头,狠狠的微笑着看着她:“你说谁不知廉耻?” “你呀,”蔡雅一脸挑衅的看着她,“你爹查不出凶手,害的东越与北康交恶,害的彦丞相远赴北康低声下气的求和,陛下不重责已是皇恩深厚。你怎么还有脸穿的光鲜亮丽在此处招摇,不是不知廉耻是什么?” 蔡雅刻意把“彦丞相”三字咬地重些,希望能从彦胥的脸上看到波澜,看到对此事的愤慨。 蔡雅如愿的看到彦胥紧皱眉头,看着云瑾。 终于生气了吗?蔡雅如是想。 “呵,”云瑾奇怪蔡雅的脑子只是长来好看的吗,“不管找不找得到凶手,东越与北康都不会平静了,他们真正在意的是箫莫的死,以及他死在东越国内。” 蔡雅并不在意云瑾说了什么,说的是否在理,只趁热打铁道:“不知廉耻的人总会为自己开脱的,难道会把这四个字写在自己脸上吗?” 云瑾觉得眼前人真是不可理喻,指着蔡雅的鼻子,上前了一步:“我告诉你...” 才迈了半步,彦胥便及时拉住了她,把她护在自己的身后,这才舒展眉头,对蔡雅道:“蔡小姐,女子入仕在东越古已有之,且向来是佳话。蔡小姐对朝堂之事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想必令尊大人也颇引以为豪。怎么不推荐蔡小姐入仕呢?他日若能在大殿明堂之上听得蔡小姐高论,那真是有福。说不定能是我东越的第二个女丞相呢。” 把蔡雅比成东越第二个女丞相,虽是讽刺也算是高抬她了。韩阖是东越有史以来唯一的一位女丞相,其功绩之高伟,岂是蔡雅这样的小女子能相比的,就是提一提也觉得是辱没了韩阖。 “你...”蔡雅自然是听出了彦胥口中的刺味,明着夸奖自己,暗里的意思却是说自己不够才德还妄议朝政。 这让自己发火也不是,道谢也不是,只能气的干瞪眼。 一旁的安平倒是笑了:“朝堂的事父皇自有圣裁,蔡雅不过是提醒和静莫要太过张扬给霍家惹事,免得辜负父皇对霍家的信任。她这张嘴呀,大太会说话,彦...和静,还请莫放在心上。” 一席话虽看似是对云瑾说的,实则是面对着彦胥说的,差些连名字也叫错了。 “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我的一番话确确实实是对蔡小姐的称赞。”彦胥依然笑的人畜无害,看不出丝毫的怒意。 安平点点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菖蒲园,道:“今日的菖蒲花是新开的,既在此遇见了,便是缘分,不如一起去赏花吧。和静也同去。” 云瑾背后突然一阵寒意,今日的安平真是和往日不同,连说话都温和许多,还邀请自己去赏花?真是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了。 “真是不巧,才与七殿下约好的摆棋厮杀一局,这便要去了。”彦胥顺手捏了个谎。 安平心中明白彦胥不会赴自己的约,即使是带上云瑾也不可能。只不过非要问一问,才能让自己时刻记着,霍云瑾永远是自己最大的阻碍。 “你什么时候和那个登徒子这么好了?还厮杀一局?”云瑾回连玉处的路与菖蒲园是两个方向,走的远了些,才开口问彦胥。 “登徒子?”彦胥笑了笑,“还挺像他的。” “我记得李府的木槿诗会是你第一次见他吧?你为何第一次见他就如此的厌恶,仅仅是因为他花名在外?”彦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云瑾聊着。 “我也说不清楚,”云瑾想了想,实在想不到自己讨厌他哪个具体的点,“可能某些人就是天生的相看两厌吧。” “对了,我总是觉得安平公主刚刚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呢?”云瑾认真的看着彦胥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答案。 彦胥被她看的有些毛了,捏着她的下巴,给她转了个方向:“能有什么不对劲,可能是我讽刺了蔡雅,她心中不舒服,白我几眼,好把气势赚回来吧。” 云瑾也想不太通,挥挥手不想了。笑眯眯的说道:“你方才拉住我,我还以为你让我忍一忍呢,没想到...” 没想到你自己上了,虽然有点欺负小姑娘的嫌疑,但还是要说,痛快! 看着云瑾洋溢着一脸的幸福,彦胥道:“那是怕你口无遮拦的,在国宴当天闯祸,可又得关几日紧闭了。”说着拔腿就走。 云瑾不敢相信的指着自己,道:“我口无遮拦?我闯祸?” “喂,彦胥,你站住,你说清楚,喂!”云瑾追着彦胥的背影而去。 两人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正玩得起劲。彦胥乍然停下脚步,云瑾没有防备,一下便撞在彦胥的背上,后退了好几步,才摸着被撞痛的鼻子问道:“怎么了?” 彦胥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到了。” 云瑾伸出头一看,果然看见连玉正在亭中与临平谈笑风声呢。 “我就不过去了。”彦胥道。 云瑾点点头:“那你现下呢?去找七殿下吗?” 彦胥哑然:“我不过是顺口扯了个谎,连你也骗过了吗?” “自然没有,”云瑾抬眉,“是我骗了你,你看,你相信了我相信你的随口一言。” 彦胥知道云瑾的小嘴硬,也不与她绕这拗口的唇舌了,虽然自己是有自信能赢的:“你出来这许久,霍夫人该着急了,快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云瑾一蹦一跳的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他,彦胥报以一笑,云瑾又继续往前走。 彦胥嘴角的笑意渐深,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远,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总有一日,她是要一步一步的走进自己的世界,走进自己的怀中的。 第四十六章 四海升平 云瑾回到亭中的时候,正看见临平弯弯的眉眼,笑的正开心。 “你可算是回来了,瞧给你母亲担心的,再不见你,恐怕就要亲自去寻了。”临平抬眼看见云瑾回来,调笑道。 “我不过是去那边看看纸鸢罢了,这不是回来了嘛。”云瑾坐在连玉身边,撒娇地摇了摇她的胳膊。 “有个女儿可真好,”临平看着云瑾与连玉的亲密,有些羡慕,“可惜我们家是个小子,看着就烦。” “你还年轻,想要女儿还不是迟早的事吗,”连玉轻轻拍拍云瑾的手,“不过,可千万别生这样的女儿,比小子还让人操心呢。” 云瑾鼓着腮帮子,哀怨的看着自家娘亲,哪有这样的。 不过看连玉方才对临平的礼貌疏离,现下却是亲密有加,想来是自己去看纸鸢的这段时间,两人聊得甚好,相见恨晚了。 “怎么会,我看和静的性子是极好的,我喜欢的很,若不是年岁差的少,我还想认个干女儿呢。”一番话把几人都逗乐了。 笑罢,临平问云瑾道:“方才你出去不久,就看见纸鸢落下去了,可是有什么事?” “纸鸢是十五皇子放的,他年岁小,放的不稳,没一会儿就掉了,也没什么事。”云瑾隐去了自己不小心弄坏纸鸢的事,反正事情也过去了,现在若说了,连玉免不了又要担心。 “原来是小十五放的,你可离着他远些,别看他年岁小,难缠着呢。”临平笑着道。 云瑾点点头头,是啊,可算是领教过了。下回见着非得绕着走不可。 这时有内监从亭外进来,向各位夫人行了礼,道:“奴才给各位夫人请安了,这时辰也差不多,还请各位夫人移驾,到殿上去呢。” 众人纷纷起身,随着内监往四平殿而去。 四平殿取自四海升平之意,凝聚了前人希望东越万年昌平的美好心愿。四平殿是皇城之中最宽广最富丽堂皇的大殿,此次的国宴便是设在四平殿中。 大殿正前方是一把雕龙描金的龙椅,左右是分别是太后与皇后之位,虽略小于龙椅,却也依然雕镂精致,令人只敢远观。 此时这三方座椅,皆是空空,最上者自然是要压轴出现了。 而正位下方,最靠近主位的地方。左侧是如今东越国中最最显贵的皇室贵子,亲王公主也不乏其间。右侧则皆是朝中重臣的位子,还有各国的来使。 未几时,众人已经按照自己的位份高低,均已坐定,若瞧着身旁是相熟之人,便已经攀谈开了。 东越重文,故而霍霄虽是大将军之位,云瑾与连玉也只是同坐在右侧第二位的。 而右侧首位,则坐着一位着月锦色秀云纹的男子,腰间挂着一枚香囊配一方温润的青玉,发丝齐整的束在冠中。正取了一枚青梅糕,放在空的碟中,又把碟子悄悄放在了云瑾的案上。 丞相是文臣之首,位于右侧首位的自然是彦丞相了,只不过他如今不再国内,首位便只有彦胥一人了。 两处案几间离得近,故而彦胥低声说话,云瑾也听得清楚:“你尝尝宫中做的青梅糕比金澜碗的如何?” 云瑾捏起青梅糕,轻轻咬了一口,入口绵软,嚼了几下,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口感倒是不错,只是糖放的多了,青梅糕最美妙之处,便在于酸甜的比例,要洽得时宜,才能入口清爽又不甜腻。这方面,金澜碗的青梅糕是绝品。” 彦胥点点头,表示同意:“不过不是糖放的多了,是这宫中之人素来爱食甜,御膳房也就习惯了多放糖罢了。” 正说话间,云瑾便听见一声轻笑,转头一看,是秦楚这个不对付的。 只见秦楚取了酒壶,斟了满满的一杯,向着云瑾和彦胥一抬手,一饮而尽。末了将酒杯倒置,杯中无一滴酒剩下。 彦胥也拿起案上的酒杯,遥遥回敬了一杯。 云瑾悄悄看了眼连玉,见连玉没有察觉,这才狠狠地瞪了秦楚一眼,上回的不愉快,还没忘呢。 秦楚倒是轻轻一笑,又和其他人谈笑去了。 钟声悠悠响起,是明显皇帝出现的预示。四平殿内谈笑的众人皆安静下来,理了理衣襟,正襟危坐迎接这个东越国内的皇权至尊。 明显皇帝由大门进,头戴象征尊贵的冕旒,身穿黑色为底暗红色描龙纹的朝服,气势磅礴,缓步经过众人的面前,走上正位坐定。 殿下众人一齐起身,行至大殿中,行跪拜礼,山呼万岁。 明显皇帝抬手唤了平身,众人起,复又坐回原位。 “朕今寿辰,有劳众位使节不远万里,亲自踏临我青邑,为朕锦上添花。无以慰风尘,这杯酒,朕敬众来使,也敬我天下臣民。”说着抬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殿下众人也举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 “哈哈哈,”明显皇帝大笑道,“畅快。” “陛下,”一位蓄了满脸大胡子的使臣站起行了个礼,“外臣乃南陵使节骆毕,闻得陛下素来喜爱珍珠,我南陵靠海,所产之珍珠自然是天下之最,今特献上东海珍珠中的极品,请陛下观赏。” 有内监已捧了一方暗色的托盘置于明显皇帝的案上,托盘上是一个圆形的木盒,描画着东海的涛涛风浪。 明显皇帝亲手打开盒子,面露微讶之色:“光泽浑厚,形体圆润,白日也能微微泛光,果然是上品。” 只是,自己偏爱珍珠,是几十年的旧事了,向来少人知道。明显皇帝看了一眼骆毕,既然他能知道,想必是她相告了,只是,为什么呢? “上品何止于一颗珍珠,”骆毕见明显皇帝果然喜欢这颗珍珠,接着道:“南陵还送来不少奇珍,东越也是大国,想来虽不在乎,但却也显现了我南陵满满的诚意。” 众人都看着他,不知道这个大胡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东越陛下,”骆毕顿了顿,“我此次远赴东越,不只是为陛下贺寿,还带来了我国陛下的诚意,希望为太子求娶贵国安思公主为太子妃。”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谁人不知安思公主才貌双全,性格更是无人会说个不好。又谁人不知,安思公主早已为情而伤,已看破红尘,搬至远离繁华宫城的疏予小筑独居。 南陵一开口,不仅仅是求娶公主,还指名道姓的求娶安思公主,此意何在? 第四十七章 南陵求亲 云瑾和大家一样吃惊,下意识的看向安思公主所在的位子。 安思坐在案前,听到此话,不似他人那样惊诧,就那么云淡风轻的坐着,仿佛这件事与她无关似的。 “哦?南陵要求娶朕的公主?”明显皇帝道。 “是的,我南陵正希望求娶安思公主。”骆毕再一次强调,是安思公主,“越陵两国,素来交好,且我国中现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也曾是东越的公主,陛下的皇妹。南陵欲与东越修百年合好,又仰慕安思公主才名,故而前来求娶。” 明显皇帝有些微愣,多年不见的场景在脑海中有些泛黄。 “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加上个破珍珠,就想要求娶安思公主?贵国是来丢人现眼的吗?”秦楚也站起来,对明显皇帝行一礼,“东越陛下,南陵要求娶您的女儿,却随便派这么个人来说和,明显是诚意不够啊。您可得擦亮眼睛。” “襄王殿下,骆某官拜太子少傅,不是你口中随便被派来的一个人。”骆毕吊着眼,提高了音量,下巴上的大胡子一颤一颤的。 “呵,”秦楚充满鄙夷的哼了一声,“一个少傅罢了,安思公主何等的身份,自然该配得当世男儿中的翘楚。南陵的太子连面也不敢露,谁知道是麻子脸还是腿瘸了呢?” 说完便豪放的笑了,好似自己说的有多好笑似的,满满当当的殿中竟然没有一丝声响,只回荡着秦楚的笑声。 众人都伸着脖子认真的看着这两人呢,也不知道南陵求娶安思公主碍着秦楚什么事了,非要出来和骆毕对着干。明显皇帝还未发声,他秦楚便坐不住了,难不成是倾慕安思公主? 骆毕气的胡子直飞:“秦楚,你我两国,均是大国。看你的言行,无一丝上国之姿。亏得西盛还是四国之中历史最为悠长的,还自封为礼仪之邦,这便是你们的礼仪吗?” “这与礼仪何关?”秦楚摊开双手,环视殿中众人,“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莫说皇家,便是随意普通的百姓,嫁女儿尚且要看看男方的模样品行。光看财宝珍奇便应承婚事的,非为‘嫁’,是为‘卖’也。” “自然,”秦楚转向龙椅上的明显皇帝,“东越陛下不会做如此糊涂之事。陛下仁厚,不好说你什么,我这做晚辈的,便替东越百姓问了。” 说的一脸大义凛然,甚至有些朝臣家的小姐已经连连点头,觉得在理了。 云瑾却听得觉得好笑,以陛下和太后对安思公主的爱重,必定会尊重她自己的意愿,绝不会因为一些什么奇珍异宝,什么百年合好,而去逼迫于她。要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晚辈”瞎出什么头。 “我向东越陛下求娶安思公主,你是西盛的襄王殿下,算得哪门子的晚辈。”骆毕朝着秦楚一挥袖子,恭敬朝明显皇帝道:“东越陛下,您的皇妹是我国中的皇后,此事亦是求的了她的意见,难道姑姑还会害自己的侄女,让她去嫁一个麻子或是一个瘸子吗?不是我自夸,我国太子殿下,便是现今男儿中的翘楚。” “呵呵,”秦楚轻笑一声,“分明是自夸嘛,当着东越群臣的面儿说大话,骆少傅还真是敢呢。” “秦楚,你我两国远日无怨,你我二人近日无仇,你究竟要做什么。搅人婚姻要遭报应的。”骆毕横着胡子气呼呼道。 “好!”秦楚抚掌高声道,“既然你说南陵太子是人中翘楚,那我问你,南陵太子可曾带过兵,上过战场?” 骆毕脸上青青黑黑:“没有,可是...” “南陵陛下半年前忽得重疾,可曾是他监国?”秦楚打断他,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骆毕不知他为何会知道南陵陛下半年前患病的事,可太子的确没有监国,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秦楚见他不说话,接着道:“那就是没有了。既无文韬也无武略,如此也敢称人中翘楚吗?真是笑话。” 骆毕涨红了脸,半晌道:“太子诗文乃是天下有名,棋艺也不俗。况且,太子是南陵未来的天子,是要继承大统的。求娶安思公主,是求娶未来的国母!” 秦楚不理会他,转而对明显皇帝道:“东越陛下,您听到了吧?你是要女儿嫁一个霸主呢?还是一个诗客呢?” “襄王,”明显皇帝静静看二人争辩了许久,这才开口道:“你今日这我这宴上咄咄逼人,想必不只是为了证明南陵太子只是个诗客吧?” “哈哈哈,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畅快,”秦楚道,“东越陛下,实不相瞒,本王今日前来,也是要求娶安思公主。” 若说骆毕来求娶是一颗石头丢进湖水中,不过堪堪够大家谈论几天罢了。那接连着秦楚也开口求娶,那便是一颗炸弹丢进湖水中了。为何两国要争相与东越交好呢?只是单纯地仰慕安思公主的名声吗?还是有更深层的意思呢? “呵,”这次的冷笑是来自骆毕之口:“若我未记错,西盛太子早已有正妃了吧,襄王好大的口气,要安思公主去为妾吗?” 殿中众人也议论纷纷,安思公主在东越的地位是不俗的,几乎所有的世家千金,都是以她为榜样的。对于秦楚的话,都有些愤慨。 “非也,本王何时说了是为太子求娶?”秦楚又朝明显皇帝行了一礼,“陛下,本王是为自己求娶安思公主。” 话一出,殿中的窃窃私语声更甚。 骆毕仿佛听了多大的笑话,直笑得直不起腰来:“哈哈哈,襄王倒是武功好,战功高,可一个区区王妃之位,怎比得我国太子正妃之位。” “陛下也是做过皇子的人,太子?重要吗?”秦楚双目灼灼,看着高坐于上的明显皇帝。 听到这话,骆毕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虽然说太子废立从古至今,也不是从未有过的事。也有从没做过太子的皇子,凭借一纸遗诏当了皇帝。可却从没有敢把这话堂堂正正说出来的人。 难道西盛的权利之争,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吗?所以秦楚才要求娶安思公主,好以此得到东越的支持? 明显皇帝也有些诧异,望着台下的年轻人,心血不由得有些澎湃,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气魄,这样山河尽在我手的自信,多像当年的自己呢? “朕相信你二人皆是带着诚心来求娶安思,只是,无论你们说的多好听,朕都不愿违背安思的心意,”明显皇帝缓缓说道,“安思,你的意思呢?” 第四十八章 由她自在 方才殿上的喧闹,所有人的目光不仅仅是聚集在秦楚与骆毕的身上,坐于席上的安思同样是众人的目光所在。 安思看着殿上二人的争辩,就好像与自己无关似的,时而微笑时而思考,并没有任何不安的神情。 听到明显皇帝问自己的意见,安思款款站起身,道:“襄王亲自前来,是诚。骆少傅受命前来,亦是诚。安思感念二位的诚意。只是,却要说一声抱歉。安思自小长于祖母膝下,如今祖母年迈,安思岂能为了贪恋自身的荣华,而远嫁他国呢?” “以东越太后之尊,难道还需要安思公主亲自侍奉吗?再说了,太后也必定不希望公主因为她而误了自己的终身啊。”骆毕对安思拱手,恭敬的说道。 “我姑母是贵国的皇后,就算没有我,越陵两国依然是姻亲之国,只要南陵有心,自然会修百年之好。不会因为我嫁不嫁而改变什么。”安思笑的温柔,却有着自己不会改变的坚定。 骆毕见无法说服安思,转而对明显皇帝说道:“东越陛下,两国联姻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嫁娶之事,事关两国国运,百姓千秋,难道您就这么任由安思公主的小女儿家心思吗?” 明显皇帝皱眉看着他,眼中露着不悦:“东越的公主,有朕在一日,便由她自在。朕的江山,是铁蹄踏下守护的,不是女儿们的婚姻换来的。” 那一瞬间,明显皇帝的苍老似乎都已不见,在这个身体里的灵魂,仿佛还是当年的那个霸主。 明显皇帝双手撑桌,向前微探身子,眯着眼,看着骆毕:“二十年前,东越的公主被绑着上南陵的花轿,朕只是个皇子,无能为力。如今,朕是东越的天子!朕的女儿,岂是你等可以随意利用的!” 明显皇帝愈说愈高声,像一只被激怒的雄狮,即使是垂垂老矣,但依然能震慑一方。 殿中寂静无声,或惊诧或害怕或疑惑,却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明显皇帝口中二十年前被绑着上花轿的公主,只要是上了一些年纪的人,都知道这件曾经轰动天下的大事。 这个公主便是骆毕口中那个,南陵现今的皇后娘娘,东越曾经的姮乐公主,明显皇帝的异母胞妹。 骆毕眼中是诧异的,他不懂,为何明显皇帝要发如此之大的火,仅仅是因为不愿违背安思的意愿将她嫁去南陵吗?但面对天子之怒,骆毕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明显皇帝缓缓地坐下,面色转为平和,仿佛刚刚那个暴怒的形象从未出现过。 殿上依然一片寂静,各人心中皆有自己的思考,唯有李卫朝下边人使了一个眼色,悠扬的编钟声响起,身着舞服的舞娘鱼贯而入,和着音乐翩翩起舞。宴会这才算正式开始。 骆毕与秦楚此时已经坐回原位,骆毕一脸的铁青色,而秦楚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仿佛方才殿上争着要娶安思公主的人并不是他。 云瑾对这件事却颇为感慨,吴涯常与她说,帝王之思,向来是难以捉摸。今日看明显皇帝,前一秒还是君慈臣恭的样子,下一秒便是一个狂躁暴怒的帝王,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便又回到那个平和的样子。谁说女子的心思难猜,帝王的心思才真正是难猜。 看了几场歌舞,云瑾有些腻了,宫廷的舞蹈,跳来跳去都是那个样子,说是新编的,其实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看的久了,自然是腻了。 想起方才进殿的时候,刚好看见霍铭在四平殿外巡查,以今日的情况看,想来是没时间吃东西的。 于是掏出怀中的丝帕,包了一些吃食。和连玉打了个招呼,连玉见她是去给霍铭送给吃的,便也同意让她去了。 云瑾悄悄的起身,从后方出了四平殿,顺着殿侧的楼梯下到了殿前的广场上。 此时天色已经渐暗,广场上的灯座早已点起了火光,火光映照在值岗的侍卫身上,光亮的铠甲上能隐约看见一簇簇火光。 云瑾穿过广场,在四平殿的对面看见了右手护刀,站的笔直的霍铭,正和一个身着侍卫铠甲的人说着什么。 侍卫背对着自己,霍铭是面向自己的方向,又比侍卫高了半个头,很容易便发现了走过来的云瑾。 侍卫见霍铭拧着双眉,透过自己看着自己的身后,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回头不要紧,云瑾的心中却“咚”的一声,像颗巨石狠狠砸下,连脚步都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这个侍卫,是那夜非要搜太子寝宫的方统领啊! 虽然寝宫中光线不甚亮,但云瑾还是在他进入内室的那一刻,借着内监手中照明的烛火看清了他的脸,那样危险的时刻看见的脸,不过数日,怎么可能忘?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方统领见她一看见自己,便停下了,不由得疑惑着问道:“你是谁?” 霍铭上前一步,道:“宇至兄,是在下的妹妹,她此时应该在殿中观宴的,现在出来应该是来找我的。” 方宇至看了霍铭一眼,又看了云瑾一眼,见二人确实有些相像,眼中虽然还是有着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霍铭一把拉过她,问道:“你出来做什么?” 云瑾始终不太敢看方宇至的眼睛,可能就是他们说的做贼心虚吧。被霍铭拉到一边,还不忘换了个方向,用霍铭的身子挡住了方宇至,这才自在些。 拿出手上提着的食物,道:“可怜你没饭吃,来给你送点吃的,你再朝我瞪眼睛,这么凶的话,我就丢了喂猪,饿死你好了。” 霍铭这才笑了笑,还以为她又要溜去哪里玩呢,今日护卫严密,乱跑是要出事的。接过包着食物的丝帕,道:“是母亲让你送过来的?” “是我,”云瑾白了他一眼,指着自己道,“是你温柔可爱,人见人爱的妹妹,我。” 霍铭立即取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没嚼几下便吞了下去,又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今日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算你还记得我对你的好,知道来给我送点吃的。”霍铭嘴里还嚼着糕点,含含糊糊的说道。 云瑾还没来及反驳,霍铭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朝方宇至打招呼:“宇至兄,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吧,过来一起吃一点吧。” 云瑾耳边轰的炸开,只留下“宇至兄,过来一起吃一点吧。宇至兄,过来一起吃一点吧。宇至兄,过来一起吃一点吧。”徐徐萦绕。 ......................................... 这里是小唠叨:明天就从签约榜上撤下来啦,所以今天是最后一天的双更了,明天起恢复正常。而且今天来的有些晚,向大家道歉~ 还有就是签约榜的成绩凄凉,不过没有关系啊,这个故事的大纲我从两年前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思考完善了。 花费了很长时间的心血,就算是没有一个人看,也不会丢坑的,不然对不起自己 哪~说了这么多,晚安~(*^-^*)~ 第四十九章 阁下眼花 云瑾在心中默念着,千万不要过来啊。 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方宇至抬脚便往这边过来了。云瑾恨恨地瞪了霍铭一眼,霍铭正纳闷,刚想问她,方宇至已经到了跟前。 “令妹给你拿的吃食,我吃了不好吧?” “哪有那么多讲究。”霍铭说着把包着食物的丝帕递给了方宇至。 方宇至看了一眼低着头的云瑾,道:“霍姑娘,那方某不客气了。” 云瑾往霍铭的方向挪了一些,点了点头。 方宇至拿起糕点,一整块直接塞进了嘴里,看着霍铭身边,俯首低头,此时看上去仿佛有些娇羞的云瑾。 试探着对霍铭道:“霍校尉,都说将门虎女,令妹倒是像文臣家的女儿。” 霍铭一口糕点差点没噎住,也不好在外人面前揭云瑾的短,只好一边憋着笑,一边点头。霍铭的反应自然是落在了方宇至的眼中。 云瑾也洽和时宜的笑笑,用尽了毕生最温婉的那一面,希望方宇至不要认出自己。 方宇至皱着眉,目光一直在云瑾身上游移,霍铭清咳了一声,道:“宇至兄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吗?” “不妥倒说不上,”方宇至紧抿着嘴,像一只发现猎物的雄鹰紧盯着云瑾,“可否请问霍姑娘,七日前的晚上你身在何处?” 霍铭也看向她,心中疑惑方宇至为何问这些。不过云瑾一看见方宇至,就有些拘谨,这和她往常不太一样。不过还是开口替她解释道:“能在何处?自然是在家了。” “是吗?”方宇至这话是对着云瑾说的,非要她亲口说出来不可。那夜是自己亲眼看见一个黑影闪进东宫的,那个黑影的身量,与眼前的女子实在是相像。 云瑾突然抬起头,直视方宇至的眼睛:“方统领是什么意思呢?我听说七日前内宫中闹刺客,直到现今还没个结果,如今这是在怀疑我吗?” “我还未说刺客的事,霍姑娘这是不打自招了吗?”方宇至轻笑一声。 霍铭一把将云瑾拉到自己的背后,挡住了方宇至锐利凶狠的眼神,拧着眉,一脸的不悦:“宇至兄这是做什么?舍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你这样,实在是有伤礼仪。” “礼仪?”方宇至笑道,“若令妹真是那日潜进东宫的黑衣人,怕连刑罚都要尝一尝了,还有何礼仪。” “方宇至,”霍铭大声喝道,“此话是能随意讲的吗?若你有证据,请你拿出来,不要做此诛心之论。我霍家的女儿,也不是任人随意拿捏的。” “好,既然你问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云瑾目光坚定的站出来,自己闯的祸,自然要自己收拾。况且方宇至的眼神真是激起了云瑾熊熊的斗志。 方宇至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霍铭拉过她,道:“你胡闹什么?还不快回四平殿去。” 云瑾拂开霍铭拉着自己的手,走近了方宇至一步,道:“我那夜的的确确是在宫中,没有回府。” 方宇至的脸上露出微笑,没有想到云瑾回这样容易就说了实话。 而霍铭则是一脸的诧异不敢相信,云瑾一夜未回府这种事,母亲竟然没有任何惩罚吗?为何自己竟不知道? 云瑾看方宇至脸上的笑,知道他胸有成竹,不由得也笑了:“可是,我是应安思公主的约,那一夜都住在疏予小筑呢。方统领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去问。安思公主现下就在四平殿里,也方便的很。” “自然是要问的,不过,现下还请霍姑娘移步。”方宇至想了想道。 “你要做什么?”霍铭护着云瑾,对方宇至一脸的防备。 “霍兄请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请霍姑娘去值房坐坐,也好等安思公主的回话。”值房是设在广场边上,侍卫换防休憩的屋子。 霍铭点点头,示意云瑾一起走。 云瑾回头轻轻撇了一眼方宇至,缓缓开口道:“方统领,你是身有官职的人,这是皇城内宫,还请称呼我为和静县主。还有,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方才方统领看见我,没有行礼呢。” 霍铭一脸好笑的看着方宇至面色不好的朝云瑾行礼,自家的妹妹,果然是遇强则强。 云瑾心中也舒坦了许多,方才一直躲着他,是因为自己确实是有亏心,才有些害怕。但方宇至的咄咄逼人,激发了自己的斗志。不过现下又有些担心安思公主那边,希望她会替自己隐瞒吧。 值房中,三人相对坐着,寂静无声。已经派了内监去询问,现下都在等待着安思那边的回话。 云瑾端着杯子喝了几口茶,问道:“你们二人今夜负责守卫四平殿,如今两人都不在殿前,这算不算擅离职守啊?” “出了此门便是殿前广场,并不算擅离职守,有劳和静县主关心了。”方宇至道。 云瑾不可否自的点点头。 此时有一侍卫通报后进了屋内,附在方宇至的耳边说了什么。 方宇至听完诧异的看了一眼云瑾,复而低声问侍卫道:“你没听错?” “千真万确。” 方宇至挥手让侍卫退下,自嘲的笑了一声,站起身朝云瑾行了一礼:“今日错怪县主了,是末将的失误,若县主有不平之处,大可去陛下面前投诉,方某绝无怨言。” 云瑾款款站起身,没有理会方宇至,只对着霍铭道:“二哥,我出来许久了,先回四平殿去了。” 霍铭点点头,云瑾走出值房,再也没看方宇至一眼。 霍铭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道:“宇至兄还是怀疑舍妹吗?” “霍兄,你亦是习武之人,当知道,人的身形是有异的。虽然安思公主说了令妹那夜是在疏予小筑,但我不信,世上会有身形如此相像之人。又恰好这两人在同一时间都在内宫。霍兄,你信吗?”方宇至问霍铭。 霍铭把杯中的茶一口喝下,站起身行至门口,忽又回头对方宇至道:“我信,宇至兄不信,不过是因为,你见识的太少了。” 果然是兄妹,不愿落人之下的样子都这么像。 云瑾回到四平殿,果然连玉一脸不悦的问她:“你去殿前送些吃食,怎么去了这许久?” “二哥留我喝茶呢。”云瑾眨眨眼,剥了一颗圆润晶莹的紫葡萄放在连玉的嘴边。 连玉接过葡萄,无奈的摇摇头。 云瑾看向对面安思公主的位子,正看见安思也看着自己,云瑾满面含笑,朝她眨了下眼,悄悄竖了个拇指。 安思看云瑾搞怪的样子,也不由得捂嘴笑了。 第五十章 落下帷幕 夜渐深去,这场青邑上下筹备良久的寿宴,总算是无甚惊险的接近尾声了。 结束的钟声还未响起,明显皇帝就已经起身回了寝宫,虽然是他自己的寿宴,奈何身子不适,只能提前离场了。 寿宴的正主已离去,寿宴上的其他人,自然是坐不长久了。陆陆续续已有一些起身离去的人。 云瑾自然是早已坐不住的,可是看连玉看歌舞时的专注神情,想来自己是没那么早走了。正撑着下巴百无聊赖之际,云瑾看见对面的安思公主起身,想必也是要回宫去了。 云瑾也跟着起身,方才的事,还没谢过安思呢,应该当面去谢谢她的。 安思从左侧门出,云瑾从右侧门出,顺着回廊,加快了些脚步绕过大殿,想赶上安思。安思的脚步却也不慢,待云瑾绕到左侧门时,只能看见安思随侍的婢女从侧殿的拐角处闪过。 云瑾提起裙摆,小跑着过去,刚绕过拐角,便看见安思与映桐两人站在廊前,其余的宫婢已被遣退。 安思单手扶着暗色漆的木柱,眺望着远方某处,风过拂乱颊边的发丝,挠的脸上有些痒麻。下意识的伸手拨开,正好看见了双手提着裙摆,绕过拐角的云瑾。 安思没有想到会在此处看见云瑾,云瑾也没想到,安思会停在此处。两人都愣了片刻,然后都默契的笑了。 安思把发丝拂在耳后,笑道:“你呀,上次的事还不够你怕的吗?还敢在宫中随意乱跑,连个婢女也不带。” “不是乱跑,是特意来感谢公主帮我隐瞒方统领的,”云瑾也行至廊前,双手扶着廊柱,学着安思像远处眺望,“公主在看什么?” 此处是侧殿的一座高台,远望能看见皇城各处飞翘而起的屋檐,屋檐上的脊兽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倒是有些许可怕,可一想到此处是算计与诡计并行的皇城内宫,居然还觉得这些脊兽有些可爱了起来。 而天边则是黑云压城,无月亦无星。唯一的光亮便是宫殿各处的石制烛台,还有值岗的侍卫手中的火把。这样的夜晚,又有什么可看的呢?值得安思公主轻衣简从在此观赏? “并不是赏景,是在等人。”安思道。 “等人,”云瑾开心的看着她,“公主是如何知道我要来寻你的?” 安思刚要开口解释,就听得身后有一浑厚的男音道:“安思公主自然是不知道你要来,她要等的人是我。” 声音略有些熟稔,云瑾迅速回头,果然看见秦楚一张戏谑的脸。 “安思公主,”秦楚双手交叠向安思行礼,“我说的可对?” 安思依然是端庄得体的笑,亦向秦楚福身回礼,微微点了点头。 什么?安思竟然是在等秦楚?云瑾有些不明白了,方才秦楚在殿上求娶,安思公主不是一口回绝了吗?为何要私下见他?看样子还像是约好的。 “我等襄王殿下,是为了谢殿下方才帮我化解南陵求娶之事。” “公主客气了,本王不过是见不得南陵那个窝囊太子唐突了佳人。”秦楚笑道。 云瑾冷哼一声:“那你于殿上求娶,难道不是唐突吗?” “小丫头,”秦楚伸手想拍拍云瑾的头,不想却被侧身躲过,秦楚笑笑收回手,“有些事对于你,还太深奥了,说了你也听不懂。” “我不懂?”云瑾昂着头看他,“不过是一招声东击西,你还当自己有多厉害不成?” 秦楚心中一滞,不知道云瑾口中的声东击西是否是自己心中的声东击西。 “云瑾,你莫要如此说,”安思打断了二人的话,“如果不是襄王殿下和骆毕争着要求娶,父皇也不会这样大发雷霆,此事也不会这样顺利就过去了。” 若说方才云瑾还不甚明白为何安思会私下见秦楚,现下自然是明白了。秦楚不是真想求娶,不过是搅乱一池水罢了。 明显皇帝向来多疑,若只是南陵来求娶,不过是加强两国的姻亲关系,明显皇帝并不会思考太多,看在姮乐公主的份上,想来是会支持的。 那安思要摆平此事,便要花更大的力气,也不一定能成功。若是让明显皇帝觉得安思有意逆反他的心思,那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而秦楚掺和了进来,便给明显皇帝敲响了警钟。四国之中,西盛历史最久,国力最强;南陵最是富庶;北康骑兵天下闻名。 唯有东越,因与三国皆有接壤,任何一国都不会允许其他国家吞并东越,让自己唇亡齿寒,所以东越才能在无甚长处的情况下,还能屹立良久。 那南陵与西盛同时来交好?是什么意图呢?拉拢自己好吞并其他国家吗?那自己说不定就是下一个!以明显皇帝多疑的性子必定会想到此处。毕竟,保持现下的情况,对于东越才是最稳妥的。 安思对秦楚道:“我与殿下素无私交,无论殿下是因为何原因帮我,安思在此还是感谢殿下相助之恩。不过,现下也将是结束的时候了,二位还是快些回去吧。”说完,与映桐一起从高台的另一边回宫了。 已经谢过安思,云瑾也转身想顺着来时的路回去,却被秦楚一把抓住胳膊。云瑾下意识的捏住秦楚的麻筋,重重的将他的手拍开。 秦楚难掩一脸的诧异:“你居然会武功?” “不会武功你便能随意抓别人的手臂吗?”云瑾不悦的看着他。 “县主误会了,”秦楚捏了捏微麻的右手,若不是自己常年习武,那麻的就是整条手臂了,“不过是想问问你,你方才说的声东击西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云瑾故意停住,“我为何要告诉你?” “不为何,”秦楚爽快的说道,“只是我不介意去和东越陛下说,我要求娶安思公主,均是受人所托在帮她,并不是真心要娶。让他把安思公主嫁给南陵好了。” 云瑾紧抿着嘴,心想着,果然是无赖。 “你本来就是受人所托,”云瑾说道,“目的是将来你与西盛太子夺位之时,有人会帮你牵制西盛太子的兵马。” 而这个人,自己的心中有数,只是,希望不是如自己所想才好。 秦楚的眼中闪着微不可见的光芒:“你倒对西盛的局势颇为了解?” “诶,”云瑾摆摆手,“我可不了解,我了解的都是天下皆知的。谁不知道你与西盛太子势同水火,那你将来有一日要夺位,也不难猜吧?” 既然要夺位,兵马便是胜算,若有人能牵制西盛太子的兵马。 天子之位,秦楚便如探囊取物般简单了。 第五十一章 君子之约 半年之前,东越国边关岐黄镇。 霍家在岐黄镇守多年,故而在岐黄也有一处宅邸。面积不大,也堪堪够用,地段也不甚好,不过离的营地近。附近也多是些平民百姓的住处,极是接地气。 岐黄的商业极是发达,也是往来商户的必经之地,故而在街上能看见各国各处的稀罕东西,或许有些是在青邑都难得一见的,但在岐黄却能轻易的寻到。 这日霍陵难得得了一日空闲,换了常服正与萧燕燕在街上闲逛着。 萧燕燕是北康人,马背上长大的女儿,行为举止自有一番寻常女子没有的洒脱,却也同寻常女子一般爱逛些街巷,买些合心合眼的玩意儿。 “夫人,今日新从北康来的狐皮,您可要看看?”招呼萧燕燕的是路边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 听到是北康来的狐皮,萧燕燕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北康气候冷,那儿生长的狐狸毛皮极是柔软温暖。听霍陵说过连玉身子不好,冬日里最是怕冷,想着买几张做了裘衣,来日好捎去给连玉。 萧燕燕在仔细的翻看着手中的狐皮,的确是来自北康的上品。 霍陵便在她身后,温柔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时而还莫名的笑笑,成过亲的人便能看的出来,那是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萧燕燕拿了两块狐皮,转身问霍陵:“你看看,是这张墨色的更衬母亲,还是这张白色的更衬母亲?” 霍陵正在认真思考之际,便听见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嘶哑的大喊:“抢钱啊,抢钱啊,快来人啊,抢钱啊。”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正捂着怀中的钱袋在街上飞驰。而另一头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家,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想要追赶,奈何年事已高,根本就走不快,更别说跑了。 霍陵如箭离弦一般向乞丐追去,乞丐对地形极是熟悉,三拐两拐跑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子。 霍陵跟着他跑进去,拐了两拐,却不见了乞丐的踪影,钱袋却横放在巷子的正中间。前方一个着玄色的长袍,身形高大的男子背对着他,双手背于身后。 霍陵走近,四处观察后,没有发现乞丐的人影,也没有发现周围有埋伏的迹象。 俯下身拾起地上的钱袋,对着那个背影道:“阁下费尽心机将我引到此处,不说些什么吗?” 玄衣男子轻笑一声,转过身看着他:“霍兄,好久不见。” 霍陵皱眉看他:“找我有何事?” 玄衣男子挑眉:“怎么?霍兄难道不好奇,为何我在此处,你却没有收到消息?” “以襄王殿下的才能,拟个假身份躲过城门守卫的巡查,难道很难吗?”霍陵侧耳听了听,四周极是清静,想来这一片都是秦楚的私宅了。 这样的事竟然没有人察觉,手下人做事的质量看来需要敲打一番了。 “陵哥?”萧燕燕也已赶到,巷子里没有其他岔路,很容易便找到了霍陵。 见巷中还有一人,而且不是原先被追赶的乞丐,于是有些疑惑的叫了霍陵一声。 “这位是嫂夫人吧?”秦楚见萧燕燕一声劲装,袖口也扎起,一双小鹿皮的靴子蹬在脚上,分明是骑装,却平日里也穿着,想来是嫌弃寻常的衣裙过于累赘,笑道,“果真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弱无趣。” 霍陵没有理会他,只将手中的钱袋交给萧燕燕,道:“你把这个还给方才的老人家,然后先回府去。” 萧燕燕看了一眼秦楚,道:“陵哥,此人不善,我留下能帮着你。” “非也,”秦楚大声插话,“我与霍兄乃是旧识,今日也不过是叙旧罢了,嫂夫人过于担心了。” “旧识?那也得看是旧友还是旧仇。”萧燕燕右手护着腰上的将近一尺长的弯刀,冷冷的说道。 霍陵按住萧燕燕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听话,把钱袋送还给那个老人家,然后回府去。我晚些回来与你一起用膳。” 萧燕燕看了秦楚一眼,还是不放心霍陵一人留下,看秦楚的样子,必定是有备而来的。 “你莫忘了,这里是岐黄,霍家军治下的重镇,就算是天王老子也翻不出什么浪来,”霍陵笑道,“难道,你还不信自己的夫君吗?” 萧燕燕微红着脸,点点头道:“若是一个时辰你还未回来,我便带府兵过来。” 霍陵没有阻止,一个时辰怎么也够了,看着萧燕燕离开巷子后,这才转身,干脆的道:“有话便爽快说。” “多日不见,霍兄的脾气倒是渐急了,”秦楚伸出手,往右边一划,“还是请霍兄移步府中一叙吧。” 霍陵从这扇极不起眼的门进入巷旁的院子,院子的布景,隐约透着西盛建筑的味道。岐黄的民居都不算大,这座也不例外,不过行了须臾,转过小花园,便看见一个起居的院落。 两人坐定,婢女将水壶置于炉上,也俯首退下了。 屋中只剩霍陵与秦楚两人,秦楚用小木勺把盒中的茶叶舀至茶壶中,又用布包着水壶高高的把手提起,将水注入茶壶内。 “有话便说吧,没什么空看你烹茶。”霍陵直直道。 秦楚将茶杯一一烫过,这才开口道:“你可知南陵有意求娶安思公主为太子妃?就在此次青邑的寿宴上。” “不知,”霍陵确实不知,此事南陵不过是在计划中,怎会知道。 “你有何感想?”秦楚再问道。 霍陵眉眼低垂,道:“我该有何感想吗?” “你误了人家一生,难道不该有感想吗?” “她嫁去南陵为太子妃,身份贵重,将来是一国之母,更是贵不可言。”这便是他的想法。 “这便是你的想法?”秦楚一脸玩味,“明知道南陵太子的德性,安思公主嫁去南陵必定是受苦,你也无动于衷?” “你今日找我,究竟要做什么?”霍陵拧着眉,不知道秦楚的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为何要一再的提起安思? “做一件好事,”秦楚提起茶壶,缓缓地给霍陵斟了一杯茶,“一件安你之心,亦安公主之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