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去来兮 那一年,苏联的冬天特别的冷,远处的天幕翻滚着铅灰色的低云,怒吼而过的狂风卷起地上的雪沫,雄伟壮丽的红广场被大雪覆盖,一片素白。 这个冬夜的寒冷让人们缩在被褥里,天色一亮他们就要靠着热烈火辣的伏特加投入到伟大的建设中。 莫斯科东部,广袤的黑暗里一个沙皇时期风格的小楼特别显眼,倒不是它精致的外形在周围简约的工房里有多格格不入,只是在这栋小楼在凌晨3点依旧是灯火通明,明亮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点亮了一片天空。 这小楼里的人究竟什么身份,居然无视领袖斯大林同志的宵禁令?街上巡查的士兵跺跺脚驱散了几分寒冷,招呼着一队人往小楼走去。 还没走到楼前,只听见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年轻人穿着深绿色的军装,军帽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眼睛。 士兵们握紧枪,防备地看着年轻人。他穿着军装肩膀上却没有任何能显示军衔的标志,士兵们一时间摸不清这年轻人的身份。 “荣耀的斯大林同志!” “荣耀的斯大林同志!” 双方这算打过招呼,年轻人抬头看着一队士兵,他有一双碧绿的眼睛,狭长的眸子带着几分阴沉。 “不要再往前走,前面已经被我们接管了。”年轻人伸手将一个绿色小本子递给士兵,士兵看后,脸色庄重地点点头,对着年轻人敬了个军礼,道:“是!” 年轻人收回证件,转身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士兵打了个手势招呼同伴往回走。 “同志,那人是......” “国家政治保卫总局的同志。”为首的士兵低声说。 一时寂静无声,茫茫的冬夜越发地寒冷。 小楼外,年轻人一脚踢开大门,风雪瞬间涌入,将温暖的大厅灌的冰凉。年轻人裹着一身风雪进入,转身关了大门。他的脸色森冷,带着一股暴戾的寒意,碧绿的眸子冷冷的盯着壁炉旁边的少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不似伏特加那种辛辣干脆,反倒是缠缠绵绵带着淡淡的清甜味。 “你在发什么疯?”他冲少女吼了一句,却只见那女孩只是微微冷了脸色,便接着喝杯子里的酒水。 年轻人皱眉,走上前去一掌打飞少女手里的杯子,他抬起少女的下巴,却发现这女孩已满脸的泪水,水晶一样的黑眸中满是倔强。 “林燮,你放开我!”少女冷声道,“我必须回国!” 年轻人林燮站起身,俯视少女良久,见那双黑眸里丝毫不带惧色,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缓声道:“禾曦,你喝醉了,等你醒了我们再说这件事。” 少女冷笑一声,抬眼看着林燮。“怎么,舍不得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了?林燮,五格格死的时候你答应过她什么,你,没忘吧?” 林燮心头一紧,他回想起那个大雪的夜晚,温柔高贵的东方女子平静的笑颜,他答应过那个像母亲一样的女人,要好好的照顾路禾曦,要带禾曦回到她的故乡——那个记忆中庄严肃穆的紫禁城。 他慢慢地蹲下去,大手轻轻地拍了拍少女的头,温和道,“没忘,我不会忘。你决定了吗?不后悔吗?” 路禾曦一怔,茫然地看着突然温柔的林燮,良久,她将脸埋在林燮的大手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林燮哥哥,带我回去,呜......我要回去......” 林燮叹了口气,右手轻拍女孩单薄的脊背:“早知道你总归要回去,我又何必和你生这么久的气呢?” 长夜维剩风雪和寒冷,小楼的灯光渐渐熄灭了,只留下黑暗里模糊不清的影子。 四个月后。 哈尔滨来的列车停在北平站,车厢门打开,旅客们拎着行李下车、上车,北平站里人来人往,混杂各地的口音和轰鸣的鸣笛声交织在一起,很吵闹却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林燮先下了车,他穿着风衣,带着副墨镜,那双碧绿的眼睛总是太显眼,他打量了一圈周边的环境,确认安全了才对车里招招手,少女蹦跶着跳下车,乖乖地牵住林燮的手,一双大眼睛好奇的四下打量。 “走吧,今天先住饭店,你家里那边暂时不去了。” “嗯,好!”路禾曦点点头,七年未归,她对这里即熟悉又陌生,近乡情怯却难掩心中的欢喜。 次日清晨。 “想不到短短七年的时间,这里变化这么大。”原来的亲王府现在已经是断壁残垣,林燮还记得这地方当年精致奢华的模样,端王生前一直守着这地方,八国联军、辛亥革命、北伐战争都没能撼动这王府的地位,可是端王死了之后,王府分奔离析,这个精致的王府大院没有断送在如狼似虎的外人手里,倒是没落在自己家人的手里了。现在的端王府除了一个后花园还算完整,其他地方早就住满了乞丐、小偷、妓女。 所以,当两个衣着考究的人推开王府的旧大门进了院子时,院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她们。路禾曦蹙眉看着这个破烂凌乱的院子,她轻轻地拉了拉林燮的袖子,“走吧,我早该想到会是这样。” “毕竟七年了,可能也不剩下什么了。算了,走吧。” “哟!两位贵人,等等,等等!”还没出门,只听后面一个声音沙哑的人追了过来,林燮转身,只见一个穿着破道袍的干瘦老头捧着个瓷碗往这边跑,林燮伸手掏了一把零钱出来,没施舍点什么看来不好出去了。 老头瞄了眼林燮手里的钱,笑了两声把钱收下了,他弓着背,一双小眼睛来回打量着两人。 “贵人这是来找人的吧?”老头贼兮兮地问。 林燮勾起唇角,笑着问:“怎么,老爷子知道点什么?”他依旧带着墨镜,年轻坚毅的脸上带着几分邪气的笑。 老头揉揉肚子,眨眨眼睛:“不是老头子我吹牛,我张仙人活了也三百多岁了,您这小姐长得和这地儿的老王爷家里的格格真像啊。” “张仙人,这话说清楚点?”他弯下腰,手搭在老头消瘦的肩膀上,张仙人心里一惊,低头看见一把明晃晃的刀从少年的指尖露了出来,他身上一抖,苦着脸对林燮哀嚎道,“我,我九十二!” 他见林燮依旧是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这才明白这贵人想知道什么了。 “老道我年轻的时候就在端王府这一带摆摊子,那是真的见过王爷家里的格格啊!”他说到这里,声音都颤抖了,贼兮兮地看着林燮,见他收了刀,老头松了口气,“你们是来找端王府的故人的吧?” 第二章 路家玖爷(1) 林燮不说话,当是默认了。 “嘿嘿,老道虽然半路出家,学艺不精,但是这相面识人的本事还是多少有点的,这位姑娘可是和当年亲王家的小格格有三分像!” 林燮笑了笑,问道:“老先生现在有时间吗?晚辈想邀您品香楼喝一杯,耽误您老做生意吗?” “唉,这话怎么说的!”老道士摸摸自己干瘪的老脸,“贵人有什么尽管吩咐嘛!” “张仙人请吧。”林燮让开路,同时将一小把钱丢给路禾曦,“这钱送这里的孩子买点吃的吧。” 路禾曦点点头:“那我就在东林饭店等你了。” 林燮摆摆手,带着张老道走了。 路禾曦走到院子里,掂量几下手里的钱袋,俏丽的脸上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林燮走后这院子里的人盯着他手里的钱袋,眼睛都绿了,甚至还有几个男人已经站了起来,一副随时会冲过来抢钱的样子。 她打量了一圈众人,走到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面前。 “我问你,王府后花园怎么进?” “进不去。”小男孩笑嘻嘻地看着路禾曦手里钱,“贵人,三天没吃饭了,赏点?” 路禾曦看了看自己干净的蕾丝手套,又看了看小孩脏兮兮的脸,冷笑道:“我不是打不过你,我是嫌弃你脏,懒着动手,你告诉我自然有报酬,你要是不说,那很不幸,我一开始选中你来给我带路。” 小男孩自幼就混在市井,哪能看不出路禾曦眼中冷冰冰的杀气,他连忙站起来,点头道:“来,在这边。” 路禾曦微微一笑,跟了过去。 前院和后院用一道两米高强分开,高墙上绕着紧密的铁丝网,若从上面过,铁丝网上尖利的倒刺能挂掉一层肉,她和林燮在外面转了两圈,发现只有从王府前院才能进后花园,而前面带路的小男孩格外引人注目,他腰上系着的一根青碧的丝绸带子,丝绸质地光滑精致,可不是一个乞儿该有的物件。 端王府的婢女个个善打宫绦,后花园有一棵死了多年的老桃树,端王爷对那个老树有感情,不舍得砍掉,就让婢女打了精美的宫绦挂在树上,微风一动,青碧的宫绦千丝万缕的飘飘荡荡,远远看去就像一树碧玉,美不胜收。这小孩用来当腰带的绿色带子正是那树上的一根宫绦。 路过一条长廊,角落里枯草长了半人高,小孩趴在草丛里,开始往外抽墙角的砖头。那些砖头乱糟糟地摆放着,看来之前就被人动过。 “就是这里了,贵人,给钱!” 小男孩拍拍手上的灰,指了指他刚刚扒开的狗洞。 路禾曦有点嫌弃地看着那个洞,把一小兜钱丢给小孩,笑道:“看你这德性也混了不少日子了,规矩你懂得吧?” 小男孩眨眨眼睛:“我今天在外面讨了不少钱,都没回来过。”说完他就跑了,仿佛路禾曦是洪水猛兽一般。 走到狗洞前,比划了一下大小,她翻了个白眼,上脚踹掉两块砖,弯腰趴在了地上。她没记错的话,出口应该在王府后花园一个小湖的边角,常年少有人在,一颗大树和一堆乱石杂草将这个洞挡的严严实实。路禾曦松口气,好在自己身材娇小,这要是林燮恐怕还过不去。爬出洞,站在湖岸一角,七年之后她再一次回到这里,精致典雅的后园,假山、湖水、楼台还有老桃树,甚至那个茅草搭的钓鱼台都还在! 七年前她还只有七岁,留着一头短发跟在西装革履的五格格后面,在端王府转来转去,打理着这里大大小小的事务。虽说那时的端王府已经不再是王公贵族的宅邸,但是和清朝其他亲王不同,没了皇权的庇佑,端王一脉依旧是京师数一数二的大家族。端王本是汉室王爷,早年间被朝廷怀疑、同僚排挤,洋务运动时他跟着李鸿章南下江南,积累下丰厚的家底。 1912年,袁世凯逼清帝退位,几乎仅仅是一夜之间,京师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就骄奢淫逸的旧亲王们没能挡住时代的洪流,都成了历史的残骸,诺大的京师只剩下这个原本默默无名的端王府承袭了旧制。北洋军掌控北京城的头一天,端王府突现八千军备优良的新军驻守王府,袁世凯派人七进七出端王府,没人知道双方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总之在那之后,无论是北洋军阀还是五四运动,再从没人动这地方。因此,即使旧朝不在,京师人还是会尊称那里一声“端王府”。 只是,那些谋夺天下权势的野心家怎么能容忍端王府这个异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长存呢? 那是一场漫长诡秘的阴谋。1921年,端王府大公子路恩吸食鸦片过量身亡,远在欧洲留学的二公子路晋死在赌场里,老王爷最小的儿子路铭被人撞断了双腿,命没丢但是落下了终身残疾,端王爷接连遭受打击卧病在床。一时间,偌大的端王府只剩老弱妇孺,元气大败,各路势力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么块肥肉,等着这个财力雄厚的王府土崩瓦解。 1921年除夕,京师大户在紫禁城洪恩殿开了场年会,邀请京师的大家贵族、军阀政客,名流云集、浮光流金的奢华中隐藏着多少黑心的交易不言而明。这场盛会中最值得关注的就是端王府,端王爷已经九十六岁,这个年纪,在哪里不能发生点意外? 除夕夜,晚七点,洪恩殿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穿着旗装的侍女们候在一旁伺候,正北边的戏台上灯光甚好,二胡的调子刚起,花旦摆好了样式等着开唱,可是台下的贵座仍旧空着。戏台上的人等着贵人来了开场,戏台下的人等着端王爷来了演戏。 场内气氛一时压抑。 突然,听见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心思本就紧张的众人纷纷向大门看去,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年轻人一头短发,精致英气的容貌在红色的宫灯下带了三分妖娆。他左右各站了一人,一个是个高大的外国人,那人穿着身深绿色军装,五官坚毅、气场森冷,另一边这是个穿着深蓝色丝绸长袍的少年,少年留着长发,稚嫩的脸上带着谦逊有礼的笑容,可是细细看去,这笑容分明满是淡漠疏离高高在上的味道。 “这不是,端王府的长孙吗?” 第三章 路家玖爷(2) 有人惊呼一声,显然是认出了男孩,这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殿中人都能听见。 端王府长孙路祈年?今年13岁而已,那就只能是那个穿着长袍的男孩子了,那领头的这个年轻人是谁?端王府年轻一辈皆是非死即残,又是谁能代表老王爷来这里?看这身份和气度,连他身边的路祈年都逊色了不少。 “诸位,晚辈来晚了,先自罚三杯!”年轻人高声道,声音清朗。 众人捉摸不透这人,又想到端王府的实力,便纷纷让开条道。年轻人迈步走进来,到了主桌前,自斟酒三杯,豪爽地喝完,明亮的眸子打量了一圈大殿,笑道:“初次见面,晚辈端王府四子路玖,代老父出席,有礼了。” 安静的大厅里顿时炸开了,端王府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端王府四子?从没听说过! 名流们个个心思不一,神色古怪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路玖,都是心思多的人,谁都知道端王府突然出现个四儿子意味着什么,那块肥肉怕是一时半会吃不到嘴了,这样的情况何等的令人抓心挠肝! “哼!本督军怎么不知道端王爷什么时候多出来个儿子!”最先沉不住气的是督军江成远,他出身不高,但是凭借一身的蛮力和狠毒的手段在京师大权在握,是在场除端王府外最强的实权派。 路祈年垂眸,亲自端过婢女手里的青瓷盆给路玖净手,态度恭敬,丝毫不敢懈怠。 路玖没说话,净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江成远江督军。 在场的人把路祈年那份恭敬都看在眼里,这要不是路祈年的长辈,以路祈年那清冷的性子和高贵的身份,会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如此恭敬?想到这里,他们心中的怀疑也消了不少。 路玖缓缓道:“想必督军知道,端王府有三个公子和一个五小姐,也就是世袭的五格格,可是老四在哪呢?端王府对外从来没有对外提到过这位四公子,但是。”他顿了下,“端王府也没说没有这个四公子。” 场内又是一片哗然!端王府四公子,对啊,端王府只有三个公子和一个五格格,那老四呢? 再看路玖,只见他一身优雅的燕尾服,腰背笔挺,更是遗传了路家一直以来的好相貌,举手投足间气度矜贵,更有几分杀伐决断的霸气。 路祈年端过一杯茗茶,躬身举至眉端。 “四叔,您用茶。”少年声音清冷,惊醒了在场人的深思。 “嗯。”路玖不急不慢地应了一声,端了杯子,水汽氤氲间,他垂眸打量着众人的脸色,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意。 江成远怒视路玖,却突然觉得心底一冷,似乎有人也在盯着他,他抬头的刹那对上了路玖身边那个外国人的眼睛,那双碧绿阴冷的眼眸像狼眼一样,散发着阴冷的杀气。江成远浑身发冷,连忙转过头,冷哼了一声,拍了拍桌子吆喝了声:“妈的,那上面的戏还唱不唱了?等着爷爷的枪子啊!” 戏台子上立刻响起了热闹的乐声,场面重新喧闹活跃了起来。 一场晚宴持续了四个小时方才散场,席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到路玖身前敬酒,路玖来者不拒,皆是豪爽地喝了,直到宴席散了,仍有人记得那个四公子,百杯花雕下肚却毫无醉意,话语间更是睿智多谋,俊朗多情的好风采更是让多少少女红了双颊。 自除夕那夜,这偌大的京师突然少了七分剑拔弩张的紧张感,端王府的大门前更是人来人往,京中权贵、京外名门纷至沓来,只为看着四公子风采几何。 1922年,七夕节,十里红妆,少年风流的端王府四公子与京城名妓凤轻鸿大婚,那时凤轻鸿已有七个月的身孕,四公子对外宣布,此生都爱凤轻鸿一人,一时间伤了多少少女心。 同年除夕,端王府的深宅大院中,一个6岁的少年敬上一杯拜师茶,从此以后,名满京师的四公子身后便跟了一个小徒弟,名唤禾曦。 路禾曦依旧记得1922年的除夕,端王府点了许多漂亮的烟花,寅时早就过了,月光很苍白,她坐在猫从亭子里,路玖坐在水边钓鱼,她虽然只有七岁但是这么晚了却一点不困,她只是看着蜷缩在貂皮大衣里的路玖,路玖不动,她也不说话。炉子里烤着红薯,清甜的香味分外诱人。 钓鱼台离湖岸很远,佣人打更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让这个晚上多少有了点生气。 “禾曦啊。”路玖低声感叹了一声,“怎么办,我好想念你的父亲。” 路禾曦乖巧地跑到路玖旁边,伸手让路玖把她抱在怀里。 路禾曦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娘亲。” “嗯。”路玖抱着女儿软软的身子,“禾曦,如果娘亲变坏了,你会怪我吗?” “娘亲不会变坏的。”路禾曦抬头看着路玖精致的下颌,“爹爹说,娘亲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 路玖良久无言,只是两行清泪划过脸颊,落在柔软的貂绒上,很快就不见了。 七年已过,又是钓鱼台,春风拂面柳色青,碧水蓝天花欲绯。路禾曦站在茅草亭子里,她仿佛依旧能闻到冰雪干净的味道,以及,路玖身上浅浅的莲花香。 路禾曦在钓鱼台上坐了一会,她在这里打探了一圈,偌大的王府后花园,除了之前小舅舅路铭住的院子里添了点西式家具,其他的院子、房间居然都是空的,可花园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有人精心打理的,她摸不清买下这园子的是什么人,这里对外防的很紧,院子里面却一点守备都没有。 她又等了一会,见依旧没有人出来,便释然了。 路家人不念旧,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触景生情,而是为了路玖留给她的东西。她看着碧波荡漾的湖水,突然脱掉衣服跳了下去,即使是春天这湖水依旧冰冷,她往台子中间游去,三根金链子吊着个小小的金丝楠木盒子,防水防蛀的金贵木头依旧坚硬,路禾曦掏出匕首撬开木盒,里面放着半块玉佩,镂空雕花的白鹤青莲图栩栩如生。 翻身上岸,披上毛呢风衣,她一张小脸冻得苍白。手里撰着半块玉佩,长舒一口气。 自从三个舅舅遇难,路玖回到京城,她的一生就再没做过多余的事。所以,路玖不会在大冬天的晚上偷偷带她来这里游泳,也不会突然和她讲起她们在钓鱼台过的那个除夕。她刚刚突然想起了路玖曾经在冬夜掉进这湖里,救上来后大病三天,醒了之后性情大变,一时间成了京城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路禾曦看向湖水的那一刻,她直觉,路玖那次突然落水,肯定是往湖里放了什么。 第四章 初见 临走前,她又想去小舅舅的院子看看,当年端王府众人分奔离析,只剩小舅舅路铭没有离开王府,她离开的时候路铭去前院送过她,在那之后,之说端王府被曹锟接手了,再也没有路铭的消息了。 透过虚掩的院门,翠竹森森的小院里寂静无声,她还记得7岁时远远见过的清贵男子,他坐在轮椅上,闭着眼睛坐在月光下,唇角带着浅浅的微笑,一旁的凤轻鸿弹着琵琶,唱着声调婉转的小曲。她的小舅舅,无论在哪里都能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不像她的娘亲路玖,心眼万千,雷厉风行。 物是人非事事休,路禾曦感慨一声,在抬头时,少女笑意嫣然,刚刚那个迷茫的表情已经不再。 品香楼,春月间。 一桌子珍馐美食,象牙白玉筷子,描花鎏金的景德镇餐具,苏绣百花屏风后铺着厚实的地毯。 这样的雅间和精致的布置本该是接待尊贵的客人的,只是那紫檀的桌子旁边吊着一双脚,脚上挂着的破布鞋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 小厮在外面等得有一会了,这桌就两个客人,已经在里面待了3小时,品香楼的晚餐马上就要开餐了,这里的客人也该出来了吧。 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应声,小厮皱眉,他在品香楼干了5年了,来品香楼雅间的都是一些什么人、都谈一些什么事他再清楚不过了,总的来说,来的都是不能记住的人,谈得都是不能听到的事。所以现在的情形,想必是出事了吧。 小厮转身下楼,去找掌柜了。 不一会,春月间外面站了两个小厮和两个婆子。四人沉默地进了屋,关上门。 “果然是出事了。”刚进门的小厮指指挂在房梁上的死人,“这客人真是不讲究,居然还用了店里的帘子。”小厮的声音有些尖细阴柔,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居然是脸色白净,脸胡须都不长,这分明是宫里的太监样。 “行了吧你们两位,赶紧把人弄走,我们还等着打扫呢。”两个婆子不耐烦地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饭,“见怪不怪,老婆子我当年见过的死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是是是,品香楼谁不知道您老是前朝皇后身边伺候的。”小厮笑道,顺手抬下死人。另一个小厮走过来,把死人装进黑布袋子里,抬着出去了。 婆子呸了一声,骂道:“该死的小畜生!居然编排起我来了。” 另一个婆子腼腆一笑:“老姐姐,快点收拾吧。唉,可惜了这桌菜那个臭乞丐动过了,不然这天九翅就可以尝尝了。” “谁说不是呢!”婆子惋惜道。 东林饭店开在东郊民巷边上,四层高的纯白色洋楼,装修奢华,这家饭店的老板是外国人,经营交给了一个中国掌柜,由于在这里住的都是一些外国的大使亲属,因此在安全保密上东林饭店的规格比得上京城警署。 “小姐您好。”服务生拉开厚重的大门,路禾曦冷着脸走进门,路过大厅时留下了一趟水印。 刚上楼的时候迎面走过来几个人,为首的人身材修长挺拔,一身干净利落的深蓝色长袍,黑色长发系在脑后,狭长的桃花眸带着三分疏离。 路禾曦皱了皱眉头,这男人的笑可真假。 她走过他们身边,听见男人旁边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孩低声同他说了句俄语,男人笑笑,不做回答。 路禾曦却是脸色一变。 那个女孩说:“伊万离开苏联了。还带走了他的妹妹。” 林燮的俄国名叫伊万!因为他在苏联国家政治保卫总局工作,身份特殊,一直以来对外都是以“暴风”称呼,他们这次回来也是由国家政治保卫总局安排,身份又换了一次,这女人说得是她和林燮吗?还是说,根本就是自己多想了? “啊!”路禾曦惊呼一声,倒在地上,柔弱地看着自己身边高大威猛的男人,“你站住!碰伤我了还想走?” 她路过最后一个人的时候,身体微微一侧,刚好被男人身侧挂着刀柄撞到腰,路禾曦咬咬牙,撞得有点疼。 一行人停了下来,为首穿长袍的人转身看了过来,问道:“平安,出什么事了?” 平安低下头:“少爷,我碰伤了这位小姐。请您责罚!” 路禾曦的眼泪顿时涌出眼眶,柔弱又委屈地捂着腰,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俄国美人仪态万千地走了过来,弯腰扶起路禾曦,关怀道:“姑娘你没事吧?”她中文说得挺好,还带着点京腔。 “大姐姐,疼......”路禾曦眼泪汪汪。 美人蹙眉,担心地问:“那可怎么办才好呢?不然,我带你去我房间看看吧。我是个医生。”她回头看向其他人,“路,不如你等我会?” 男人点点头。 412包房。路禾曦捂着腰进了房间,再转身时一把雪亮的匕首已经抵在俄国少女白皙的脖子上。 少女先是一愣,然后笑道:“这是做什么呢?小姑娘,你家大人没告诉你,注意后背呀?”她的话锋突转,路禾曦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后脑一凉,温和的男声在背后响起:“把刀放下,举起双手,慢慢转过来。” 这声音正是那个穿长袍的男人的。 路禾曦叹了口气,扔了刀,举起双手,慢慢地转过身去。 俄国少女抱住男人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宝贝,我就知道你会过来的。” 男人依旧一副笑意暖暖的样子,只是手里的枪依旧抵着路禾曦的眉心。 “说吧,你是谁,来做什么的?” “禾曦,来走亲戚的。”这话一出,对面男人笑意更深。 “我说的是真的!”路禾曦确定她看见那根扣着扳机的手指头收紧了,这人这么大反应,莫非是认识她?她冷静下来打量着男人,她把记得的脸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努力想找出这人是谁,长发、还有这看着温和实际淡漠疏离的笑容,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来着...... 路禾曦声音有点抖,她小声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路?”俄国少女抬眸看向男人。 男人笑意更深,那个俄国少女讪讪地收回手,她还是第一次见路的笑容这么吓人。 ”这个,还真没有印象。”那声音太冷,陌生且让人惊惧。 路禾曦闭上眼睛:“对不起,我错了。还请两位放过我,第一次出来做任务,认错人了。” 男人嘲讽地冷笑一声,收了枪。 俄国少女走过来,伸手点了点路禾曦的额头,娇笑道:“好了,这次算你命大,再加上我可不舍得这么漂亮的姑娘就这么没了。”他话音刚落,路禾曦只觉得后颈一阵剧痛,眼前顿时昏暗。她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少女挽起男人的手臂,笑道:“路,你什么时候这么心软了?” “这里眼线太多,不方便杀人。”他从路禾曦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把她送回去吧。” “嗯,好。”少女弯腰背起昏迷的路禾曦,踩着高跟鞋离开了房间。 第五章 紫禁城(1) 不知昏迷了多久,待醒来时房间里亮着灯,林燮正坐在桌子旁摆弄着他那个金贵的黑色金属箱子。 “这是着了谁的道成这样了?” 路禾曦摸摸头,还是有点疼,她郁闷地说:“我说是路祈年干的你信吗?” “不好说。”林燮递过来一碗粥,“喝了再睡吧,既然你醒了我就先回房间了。” “嗯。”路禾曦接过粥,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路祈年的脸和今天见到那人的脸,越想越觉得两张脸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和淡淡的笑容非常相似,很明显,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啊!为什么路祈年那么做?他是忘了还是,在防备什么? 想得太入神,结果粥没端平,直接洒在了领口。路禾曦叹口气,翻身下床,打算去洗澡换衣服。 盥洗室到的灯没有开,她握着把枪小心地推开门,经过白天的事她可不敢不防备着点。 果然,还没等她扯到开灯的绳子,身后就传来了浅浅的呼吸声。 “这还真是,中午河东,晚上河西。”开灯的同时枪就抵在了身后人的心口,路禾曦转过脸,果然是白天的那个男人。这时的他居然穿着件白色浴袍,脚上连鞋都没有,一头长发凌乱地铺散开,他带着点尴尬的表情,弱弱地举着手,“禾曦,我是路祈年,你哥哥。” “对不起,我可不认识你!”话虽这么说,枪口却往下移了半分。 路祈年也不再那么矜贵有礼地假笑了,他伸手挠挠头发:“白天我得防着那女人,对不起,禾曦。你进门时我就认出你了。” 路禾曦放下枪,看着路祈年缓缓道:“大哥,好久不见了。”这一声大哥太陌生了,上一次她这么叫他,还是在七年前啊。 路祈年伸手拍拍她的头:“七年不见,你长大了,越来越像姑姑了。” “大哥也变了不少,不过那个讨厌的假笑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咳,这叫什么话。”路祈年看了看手表,“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他指指窗口,“我住在你楼上。记住,以后见面还是装作不认识我,我娘和二伯母、沁儿都很好,你万事小心,只一点,千万不要找我们,即使是遇上了也不能相认,明白吗?” “为什么?”路禾曦皱眉,她回来就是找那些人拿回属于端王府的东西的,若是家人不能在一起她又何必费那么大心思? “现在还没到时候,禾曦,一切要和林燮商量了再做,现在的京城可比你当年走时更复杂。”说到这里,路祈年已经攀在窗沿了。 路禾曦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的坚韧让路祈年心里一紧,这样的路禾曦和当年的姑姑真的是太像了。 “我只问你一句,我可以信任你吗?”路禾曦问。 路祈年又恢复了他那张温和有礼的笑脸,低声道:“禾曦,我们是亲人。” “好。那,再见!”路祈年的身影消失在窗口,她轻轻叹了口气,她想象过无数种和旧人相认的场景,和路祈年或许会是平淡的、和轻鸿婶婶相见或许是温暖柔情的,和小舅舅应该就只有一句“回来了”,那若是路玖没有死呢? 但是,无论和他们相认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总归不该是今晚这样。 路禾曦关上窗子,她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是,七年来第一次相见,她除了白天的惊讶,没有开心、没有感动、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眼前那个矜贵的路祈年是她的亲人。 真的是太久不见了吗? 她皱眉,觉得心里有点不安和烦躁,索性不想了,去睡觉了。 412房间,暖色的灯光亮着,路祈年跳进卫生间,他的脚步很轻,动作很轻,推开门时,只见穿着身白色睡衣的少女愣怔地看着他,见他出来了,少女梦呓一般用俄语嘟囔着:“上厕所这么久,我也要上厕所。”她这样子看起来像是梦游,路祈年揉揉头发:“你去吧。”他打着哈欠,回床上睡觉了,丝毫没注意身后的少女指尖一闪而过的银色光芒。 第二天一大早,东林饭店的早餐刚过,林燮就提着个黑色箱子走出了东林饭店的大门,他走的时候大厅里穿戴整齐的少女还捧着一杯咖啡,盯着桌上的一缸鱼发愣。 长发、蓝袍、笑意浅浅的路祈年带着那个俄国少女从旋梯上走下来时刚好能看见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少女,两人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步伐优雅地离开大厅。 路禾曦的目光依旧愣怔,看起来像是在发呆,她面前黑色的玻璃鱼缸上照映出身后陆续起身的4个大汉,四人穿着普通的长衫,带着礼帽,不疾不徐地离开了大厅。 待人都走了,她才眨了眨眼睛,捧起咖啡慢慢地喝完,随后招呼服务生给她叫了一辆车,也离开了东林饭店。 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出门的同时,街上闲散晃荡的几个人不声不响的跟了上来。 黄包车停在了紫禁城下,原本庄严肃穆的紫禁城,万千平民仰望的地方现在带着几分颓废灰暗,皇城根下聚集了一堆堆贫民,他们靠着皇城高耸的红色城墙搭起小棚子,多少也能安慰自己这里是旧皇家的地方,他们就算沾不上大清国的龙气,也能挡点风雨。 大门两边守着几个穿着旧军装的人,他们抱着枪或聊天或打瞌睡,总之没有一个人能站直了守门。就算现在里面荒废了一大半,却没有人敢硬往里面跑。偶尔有些前清的老人或者是搞学问的想进去看看,交一块钱就能从偏门偷偷进去转上一圈,也没有人想从前门大张旗鼓地往里面跑。毕竟这么多年清宗室大动作没有小动作不断,就算成不了气候也让军阀们不胜其烦,对进出紫禁城的人多少有点反感。 路禾曦抬头看着城楼,她一身精致的洋装和这周边的贫苦场景格格不入,几个士兵看到了她也只是多看了两眼,一个年纪大点的摆摆手,对路禾曦喊道:“东门走,别从这杵着,快走。” 路禾曦点点头,往东门走了。 东门本该是锁上的,可是现在开着条缝,城门旁边摆着个茶棚子,一个老头躺在竹椅子上晃荡,一边的画眉鸟叽叽咂咂地叫着,老头穿着身破褂子,可脸色却一点不差,红润有神。 路禾曦往茶棚走去,坐下来问道:“您这都有什么茶呀?” 老头也不睁眼,嘿嘿笑道:“老头子这里卖无根水,两个大洋一碗,小姑娘来一碗?” 无根水?谁家一碗雨水能卖两块钱? 路禾曦放了两块钱在桌子上,拿起一个粗瓷碗,就往城门走去。到了门口,把碗递进去,门开的大了点,走进门,两边站着十几个穿着旧军装的人,一个大兵挠着脸,跑过来,先是色迷迷地看了两眼路禾曦,然后伸手郁往她身上摸。 第六章 紫禁城(2) 不过他那双手还是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因为一把细长的小刀正抵在他的心口上,而且这个小姑娘神色冷傲,丝毫不见害怕。一个玉牌子在她的手里露了出来,上面一个“吴”字,龙飞凤舞、透着十分的硬气。 大兵虽然色迷心窍,但不蠢。那玉牌子上的“吴”字难免和奉系的那人有关,再加上这姑娘气度不凡,大兵一时心里慌张,连忙让出了条路。 路禾曦收回牌子,抬步进了紫禁城。 一片荒芜,再不负当年那端庄肃穆的皇家气度。路禾曦看着脚下半人高的荒草,缓缓的叹口气,抬步往建福宫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即使是在上午太阳还很大的时候,整个皇宫也是一股阴森森的味道,好想转过一个墙角,就有一个阴森的女鬼在等着突然造访的人。 传闻中建福宫里秘藏着清王朝积累了几百年的宝藏财富,跟那笔财富比起来,八国联军在圆明园里抢走的那点东西根本就不够看。在这个混乱的年代,有钱能做到太多事了。但是在1923年6月26日,内宫改制,一把大火烧空了建福宫,大火过后,原本精巧巍峨的建福宫成了一片废墟,没有稀世珍宝、没有珠光宝气,只有一片废墟! 或许除了放火的人,没人清楚建福宫究竟怎么烧起来的;或许除了已经死了的清朝帝王,没有人清楚建福宫里究竟有什么。当然,溥仪不算,对于他来说,建福宫秘藏的巨额财富也只是一个皇室传说;对于他来说,离开这里时带走的珠玉金石已经足够他挥霍到死——那就够了。 路禾曦的记忆中,1923年6月26日是个十分重要的日子,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天建福宫被大火夷为平地,还有那一天她的娘亲,女扮男装名满京华的路玖就在紫禁城里,且在大火之后,那些出宫的太监说路玖在建福宫的大火里活生生的烧死了。 端王府和宗室早就没有了关系,路玖怎么会接受宗室的调任去宫里守卫溥仪?端王府称的上是巨富之家,路玖怎么可能像传言中为了争夺建福宫里的宝贝而死在大火中? 最可笑的是,建福宫真要有传说中的稀世珍宝,巨额的财富可救一国,那清朝不也是亡了吗? 路禾曦站在建福宫前面被烧黑了的石头上,唇角带着一抹冷笑,但她的手在微微发抖,怎么能心平气和呢?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激愤的情绪越来越重,她感觉自己都快要吐血了,再也没办法保持镇定的情绪了...... 路禾曦一声尖叫,泪水夺眶而出,心中的愤懑一吐而出,她一声接一声的大叫着,每一声都歇斯底里,浑身颤抖。 许久过后,她颓然的倒在石头旁,嗓子已经哑了,满嘴都是血腥气,眼泪早就风干,她哭的全身酸痛,用尽了力气,疲惫的无法站立。 七年来,压抑的情绪尽数爆发,路禾曦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废墟,许久,她才站了起来,消瘦的身体看着有点单薄,紧抿的嘴唇苍白。唯有那一双眼睛如同星辰,带着森冷、傲慢和七分疯狂。 她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宫墙后,建福宫的废墟深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一声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咔嚓声过后,一个身影出现在焦黑的废墟里,那人身材修长,漆黑如点墨的眸子十分淡泊,他的头发很长,垂垂而落几乎到了膝弯。一身黑色长袍明显大了些,让这个身形修长的人看着有些瘦削。苍白的脸、淡泊的神情让这人看起来如同一片纸裁的人,仿佛被阳光一晒、被雨水一淋、被微风一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他这种纯粹的淡泊里没有传说中仙人那种慈悲天下的情怀,只是淡漠。 他望向路禾曦消失的方向,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带了一份笑意。 他自言自语道:“来得真是时候,真好!” 阳光更盛了,万里无云。废墟里,除了漆黑的影子,再也没有那个黑色的身影,那人就像一片水雾,在阳光中消散了。 路禾曦和林燮约在周园小楼见面,路走到一半她才发现后面有个人已经跟了一会了。 她打开随身带的小镜子,看后面那个拧着几把青菜和一条鱼的中年妇女依旧在跟着,路禾曦叹了口气,挑了个胡同口下了车,慢悠悠地往胡同里面走。 果然那中年女人依旧跟了过来。 她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一个中午赶回家做饭的家庭主妇,可是错就错在她手里的那条鱼,鱼身泛红,估计都臭了,正常赶着回家做饭的哪能让那么大一条鱼都放臭了还拧着乱晃的?对于一个普通老百姓来说,这也太浪费了。 路禾曦不认识路,就直接在胡同里晃来晃去,时不时的翻个墙,挑个院子转一圈,待她走出这条胡同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想必那条鱼彻底臭了。 她站在巷子口笑笑,招了一辆黄包车,逛了一上午她早就饿了,小周园的鱼不错,中午可以多吃点。 小周园是宗室的产业,老板姓玉——清亡了他们就不敢说自己姓爱新觉罗了,按照祖制,就改姓了“玉”,这个玉姓老板的身份在宗室肯定不低,若是清室还在,也是一个亲王。 她进门的时候和柜台的掌柜打了招呼,一会要是有人找路小姐,就带到竹华间。 老掌柜在纸上写下路禾曦的吩咐,招人给她带了上去。 路禾曦坐在竹椅上打量着竹华间。外面是一片秀雅的竹林,林间挂着三四个精致的红木鸟笼,画眉、百灵叽叽喳喳的叫声分外动听。 房间里的布置更是有特色,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竹子做的,竹编的椅子、竹制的杯子、茶壶,连餐具都是烧了碧色陶瓷,带着竹节纹的。 她突然想知道路上看见的冰浅间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况。 服务生端上了一个莲叶状的小碗,打开了粉彩的碗盖就出去里。这份鱼容江米羹里面没有鱼肉,只有白嫩的江米,衬着天青色的瓷器,分外清秀可爱,伴着已融入汤中的鱼肉的清香和淡淡的米香味,几点青碧的葱尖点缀其中,让人食指大动! 路禾曦眨眨眼,心想这小周园的老板真是玲珑心思,这菜做得这般精致,满汉全席里面的菜式精致与味道也不过如此吧。 她刚刚吃完,林燮就推门进来了,他把手里的小箱子放在了桌上,倒了一杯茶灌了下去。 “你早到了5分钟。”路禾曦看看手表,“事情都解决了?” 第七章 故事 林燮喘了两口气,才说:“差不多了,能查的我都查了,不得不说,你们路家人真能折腾。” “......” “先点菜,边说边吃。” “好。” 叫来了服务生,点了7道菜,服务生记完菜之后犹豫了两秒,问道:“两位第一次来小周园,尝尝这里的长亭外吗?” “长亭外?那是什么?”小周园没有菜单,但是据说有些东西是有机缘才能吃的到,看来这个长亭外就是机缘的一种了。 “长亭外次次都不同,小的也是刚刚接到掌柜的话说是老板要送二位一道长亭外。” 路禾曦笑笑:“行,那我们就感受下小周园的机缘吧。” “好的,马上为您上菜。” “这里的老板姓玉,你刚来时就有意告诉掌柜自己是路家人,禾曦,你打算做什么?” “说实话......”路禾曦顿了顿,“我今天去了建福宫,我觉得七年前的大火有疑点。我至今都不敢相信我娘亲是死在那场大火里的。” “五格格......” “我回来不仅仅是为了找到路家人,更是,我觉得当年路玖的死疑点太多。有仇报仇,不知道真相我会一生难安。” 林燮看着她的眼睛,他们在一起将近八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可谓是一直养尊处优的小女孩这么认真,路禾曦做什么都不会差,错误都很少,但是她从来不认真,她对于任何事都是以一种完成任务的心态去做,再加上天资聪颖,路禾曦放在眼里的事不多,认真对待的事更是少之又少。无论是学习还是训练,他们在政治安全局训练时,林燮累得快要昏死过去,他身边的小女孩却永远都是一张有些呆愣的小脸,机械的完成任务。 他突然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看她那双眼睛里带着几分凌厉的杀气,他只能伸手摸摸路禾曦的头,低声道:“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们慢慢来。稳住心智!” 路禾曦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她深吸几口气,“没事,我能控制的住。对了,这两天都查到点什么了?” “来路太浅,大多是一些市井传言,有价值的信息不大。现在等于是两眼一抹黑,找到线索真不容易!”林燮开了箱子,拿出两张纸,“这是我整理出来的一点东西,你先看看。” 6月26日那晚,建福宫的大火惊动了京城里的多少势力,旧清廷的人揣测着皇室的复兴和皇宫里隐藏的巨额财富,军阀新政府的人害怕废帝乘乱出逃却也在想着再收刮一次紫禁城,一些新贵家族想着建福宫流传出来的那些宝贝。无利不起早,清帝已经是历史了,没有人觉得旧清室能在北京城翻出多大风浪来,但是,他们都在乎财富、在乎古玩字画金山银山。 各路势力就像黑暗里的老鼠,隐藏着自己的身体,露出两颗贼兮兮的眼睛盯着旧皇宫里的动静,打量着其他人的动静,等着时机到了,就露出尖利的牙和爪子,啃下一块肉,挠掉一层皮。 1923年,6月23号。初夏的天气异常的炎热,热浪逼的人难以睁眼。大街上,50骑兵,100步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紫禁城的高墙,为首的年轻人穿着笔挺的墨绿色军装,眼神锐利如刀,让人不敢直视。 路四公子亲自带兵进了紫禁城。 自路玖进了紫禁城,里面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谁都知道是路四公子带进去的人封锁了诺大的皇宫。那些天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直到26号晚上,大火突起,29号上午,宫门吱吱哑哑地开了,几十个灰头土脸的人从宫门里走出来,一个个脚步虚浮,神色疲惫。 有心人仔细查看了宫里出来的每一个人,唯独不见路玖的身影。 第三天,端王府的门楣上挂上了白绫,法事做了七天,一口仅仅装了几件衣冠的金丝楠木棺材葬进了燕山。老王爷一头白发,神情麻木,路铭坐在轮椅上,脸色发白,放在棺木上的手指颤抖。两个年幼的孩子跪坐在灵前,默默地抽泣。 京中人这才察觉,端王四子路玖已经不在人世了。 没人给端王府喘息的机会,商业上扑天盖地的打压,军政上各路势力联合起来消磨端王府,不到一年的光景,路玖花了两年时间发展起来的地位声望快被消磨干净了,路祈年尚年幼、路铭身患残疾,病情时不时地加重,老王爷又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在这种情况下,路家的分支亲族也纷纷蚕食主家的势力,加速了端王府的衰落。 1924年,中秋。 夜已深了,端王府的后门吱呀一声打开,几个家丁牵出3架马车,每辆车由五名亲兵护送,静悄悄地消失在京城的月光下。第二天一大早,端王府破天荒地打开了大门,人们看见路家长孙路祈年带着一百亲卫和两架马车离开了端王府。 就在路祈年走后不久,督军参谋部的冯起中尉带人冲进端王府大门,那一整天端王府里都是枪声阵阵,据说当天夜里,端王府里清出来的尸体堆了一卡车,后花园的一大片湖也被染得血红,即使是过了五六天,这一带也是萦绕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自此,端王府便消失在京都,再没有人见过端王府里走出来一个人。 一个月不到,有一个道士路过端王府门前,惊呼此地杀孽过重,不宜居住,不宜进人,好好的一个宅子活生生地被屠成了大凶之地。就在道士说话的时候宅子里面突然传出几声狼嚎一样的哀鸣,光天化日之下也能看见王府上空隐隐的红光,更不用提道士一杯清水洒在王府门前的石阶上,清水落地就变成了鲜血,红的瘆人。 又加上屠戮王府的那一天过后,王府周围时常有人失踪、野猫野狗僵直的尸体更是哪里都能见到,于是百姓们都传言这端王府成了凶宅,不能进。 政府原本要将端王府改造为医院的计划也停止了,另选了别处。 于是这么一大块地方就这么被空置了下来。随着战乱更盛、流民增多,一些乞丐冒着风险跑到王府前院躲避风雨,可多年过去了却始终没有人敢打开前院里的任何一扇门,也没有人敢走进院子里任何一间空屋子。 路禾曦皱皱眉,把林燮整理出来的东西递了回去。 “这手段有点粗糙,虽然达到了护住端王府的目的,可是......”叹了口气,“怎么看都不像是路家人的手笔。” “当时情况那么混乱,路家纵使实力再强大,可能就只能安排到那一步了。” 第八章 端古斋 路禾曦想了想昨晚行事小心的路祈年,林燮的话不无道理,以路祈年的实力目前的情况看起来是受制于人的,那剩下病重的小舅舅、年迈的老爷子和带着幼孩的轻鸿舅妈,当时路家的艰难处境,想必只能做到这一步来勉强守住端王府吧。 “那现在为什么端王府的后花园有人买了下来?前面那么大的地方买主却不闻不问?” 林燮摇摇头:“我查了京中九户买卖地产的大户,结果是,端王府那一处的地产不是从民间卖出去的,据说是由政府里面出手的......” 话没说完,林燮便噤声了,他不紧不慢的收拾好桌上的文稿,在他那个小箱子合上的同时包厢的木门被推开了,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推着木制的餐车走了进来,男人容貌十分普通,属于那种扔进人群里就认不出来的那种。 “两位客人,你们的菜齐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上桌子,鳜鱼的火候刚刚好,细嫩的鱼肉如玉质一般莹润、青菜豆腐都能炒出淡淡的清香味,这里的菜真是贵的有道理! 男人最后端出一碗清水放在桌子正中央。 林燮一愣,笑问道:“这就是长亭外?玉老板真是个有趣的人,哈哈!” 路禾曦先是脸色一变,立刻变成一幅疑惑的表情,快得让人看不清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与惶恐。 “老板说,想送两位一道菜,可是开了火后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衬了二位的心意,故此奉上一杯无根水。上善若水,润泽万物,即使这道长亭外的解说。”男人躬身说道,话语平淡无波。 只听见路禾曦“嗯”了一声,随后少女笑盈盈地看着那碗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抠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男人手一抖,林燮一口水腔住,脸色有点泛红。 “你先下去吧。”林燮摆摆手,对面的路禾曦已经动筷子吃饭了。 男人推着餐车出了门,林燮明显看见他的嘴角直抽抽,却只能无可奈何的看了路禾曦一眼。 “刚回来就这么嚣张真的好吗?” “我打算重走路玖当年的路,我要做这京师里第一嚣张的纨绔!”路禾曦一双大眼睛鬼气森森,“我们两个现在跟瞎子聋子没什么区别,既然事情我们查不到,那还不如让事情主动来找我们!” 东林饭店。 一间会议室里,几个大汉整整齐齐地站着,他们面前,一个异国少女优雅动人地坐在重工刺绣的长沙发上。 异国少女玫瑰一般的唇瓣带着三分浅笑,猫一样的眼睛妩媚神秘。这么一个妖娆娇弱的女人是能让所有男人生出来保护欲和占有欲的。可是,那五个大汉却是一脸严肃,仔细打量还能察觉出他们脸上带着几分惊恐! “今天那人去了哪?” “小姐,那人只是上了车,去了一趟紫禁城,因为那里一次只能放进去一个人,所以我们就没有跟进去。” “紫禁城?”少女沉吟道,她有些疑惑,一开始她以为那个路家的小丫头会跟着调查她和路祈年的动向,今天一天都在城中故布疑阵、东走西晃,办事十分谨慎。没想到那小丫头居然只是大大方方的去了紫禁城,要不是下午派的人跟丢了,她还真就放松了对路禾曦的警惕。 “行了,知道了,你们下去吧。”少女摆摆手,她十分讨厌现在的感觉,本来北京城就这么乱了,路禾曦突然冒出来,还带回来一个深不可测的林燮,这让仅到北京城一个多月的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现在的状况。 更何况,在身边陪伴了三年的路祈年,似乎越来越不可信了。 第二个路家人已经出现了,七年前的那些事是时候浮出水面了。少女长舒一口气,兀自说了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只是个棋子,只是个棋子......” 她低垂着头,神情有些落寞,脆弱迷茫的样子,似乎才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样子。 “端古斋”是现在北京城里最大的古玩交易场所,这地方经营当铺、古董买卖、古董鉴定等一系列和古玩文物相关的业务。乱世存金银,盛世赏古玩。但对于多数的豪门大族来说,古玩珍品不存在乱世与盛世的取舍,因为金银对他们来说是经营可得的,而古玩则代表着某种机缘和上流社会摆在明面上的交流方式。 更直白的说,古玩带来的巨大价值令人垂涎,尤其是考眼力考见识拼运气的古玩赌局更是让人欲罢不能! 这一天是十五,月光明亮如水,已经过了晚上8点,大部分人家为了省下油灯钱都已经睡了,端古斋却突然挂上了十盏红灯、六丈红绫,一道雄厚悠远的青铜钟声响过,端古斋朱红铆钉的大门被两个红衣童子缓缓推开,二十四个身穿碧色旗装的女子分两列站在大门两侧,女子们个个身材修长,容颜精致,黑色的长发端端正正的挽在脑后。她们都微微颔首,染了丹蔻的芊芊玉指间握着一杆精致的湘妃竹,湘妃竹的末端系着一个圆球状的小灯笼,素色的小灯笼上是刺绣精致的花鸟图。 拿如此精致的苏绣做一个灯笼,这端古斋是何等的奢华,它的背景和底蕴是何等的雄厚! 端古斋的今夜注定是豪门大族的场子,一般人哪能亲近分毫呢? 豪华的马车、闪亮的汽车在端古斋的门前依次停下,每下来一个人,就有一个女子上前,接过客人手中的请柬,带着尊贵的客人走进端古斋的大门。 第二声钟声响了,大门外的女子就只剩最后一个。 那女子有些疑惑,看着自己灯上那只白鹤立水而飞的刺绣,暗忖这位客人是什么身份?去的是二楼的冰鉴厅,却在第二声钟鸣响了还没有到?这声钟声过了,大门可就关了,这位客人好大的手笔,费尽千金才得的一个位置恐怕就这么白白浪费掉了。 她已经准备好钟声落了就直接回去了。 余音已经娓娓将尽,就在这时,马蹄声嗒嗒地由远及近,快速地停在了端古斋的大门前。 女子赶紧迎了过去。 马车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先生跳下车,他笔直的站在车前,凌厉的眼神环视了四周,见女子过来了才将手里的请帖递了过去。男人气场凌厉,让女子心中一颤!她微微鞠躬,接过那位先生递过来的黑底银字的请帖。在她接过请帖的那一刻,悠远的青铜钟声终于完全落了。 那位先生收回请帖,转身对着马车伸出一只手。 女子一愣,这个气场强势的男人居然不是正主吗?见惯了京中豪门大户家里的管家仆人在主子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若是仆人却有这样强势的气场,还真是少见。也就只有那些军中的大人物身边才有这样的人吧。 她抬头用余光看着车门,只见里面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一个娇小的小人跳下车。 居然只是个小小少年!这是谁家的大人把这么重要的场合交给一个孩子来参加? 那个长相精致秀美的十几岁男孩抬起头朝女子笑了笑:“走吧。”变声期的少年声音不太好听,但是让人觉得有几分可爱。 女子颔首,微微一笑,道:“两位客人请跟我来。” 第九章 玉老板 她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子,待三人走进朱红的大门后,门外的小厮轻轻合上门,外面的十盏红灯瞬间熄灭了,六丈红绫飞舞在月色下,让富丽堂皇的端古斋隐隐透出三分诡秘。 “给我们上一壶大红袍,一份端古斋的文赏六观。就这些了。” 女人应声是,转身离开了冰鉴厅。 她和林燮在刺绣精美的软榻上坐下,桌上放着一个珐琅铃铛,软榻后是一套苏绣的屏风,脚下是红木地板,地板上铺着厚实精美的波斯地毯,两盏红木骨的灯笼悬得很高,整个冰鉴厅里十分明亮,二楼一共12厅,南北长而东西宽,冰鉴处正北朝南、正是在二楼高位,这里刚好可以看见冰鉴厅二楼所有包厢的情况。 少有人在意冰鉴厅里会来什么人,虽说那是一个处于上位的包厢,进这个包厢的人身份地位上和在座的人差别不大,就是要多付上500大洋。 都是来做生意的人,以利为重,谁会多花上那么大一笔钱去要一个没什么用的位置呢?显示实力只用多拍一些东西就好了。 除非,对于冰鉴厅里的人来说,彰显身份和地位远比获得利益更重要。 林燮递过来一个小巧的望远镜,低声说了句:“一楼,三点钟方向。” 路禾曦举起望远镜,一楼一个暗暗的转角,碧色旗装的女子温和地低着头,和对面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男人说着什么,那男人身材肥胖,满是横肉的脸上带着几分凶狠的神色,胡子一抖一抖的,眼睛瞪得老大,分不清是发怒还是害怕。 路禾曦放下了望远镜,看着林燮问道:“这人是火炮王?” “不错。靠军火走私起家的,之前是洋行的买办,仗着和德国人的联系和一帮混市井的兄弟发家的。” “听着像个土鳖,我当年没见过这个人,他和路家什么关系?” 林燮没回答,外面响起两声敲门声,两个服务生托着茶盏和一个大托盘进来了。 托盘里放着六碟点心,分别是黑色、白色、青碧、朱红和浅褐。端古斋开了一百多年,从它开业到现在就只有这一样点心,叫做“文赏六观”。 服务生走后,林燮继续说:“路家出事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混天津码头的小头目,那时候他还在走私白糖,只不过勇狠的名声倒是在天津港颇有名声。” “他背后还有人?” “还没有查出来,自路家倒台后,这人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就从白糖买卖变成了军火买卖,而且,一开始的时候就凭借强大的军备武力扫荡了天津金家的五个堂口,直接打进了金家老宅,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我说了吧。” “金家人毫无防备,一个不剩?” “当年金家死了很多人,火炮王是一夜之间突然多了一支堪比军队的战力,即使金家一直在镖局和枪火走私的生意上独占鳌头,也没办法抵抗一个正规军的绞杀。” 路禾曦小口小口地吃着一块朱红的糕点,火炮王这突然地发家太值得怀疑了,难怪林燮会先注意到这个人,他的发家可谓是和传奇一样,这背后的水肯定是浅不了。 “关于这个事,有人调查吗?” “做得太隐秘了,几乎一点尾巴都没留,我去了听风小筑买消息,她们能给的也就只有这一点。”林燮一笑,“这个老土鳖太张扬了,简直就像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棋子,把所有人的巴结和敌对都吸引到他身上。” “可是。”路禾曦又往一楼那地方看了看,“除了他我们根本就没有地方入手。” “嗯。” 他们不是来买东西鉴宝的,只是来看看现在京津的顶尖名流都有哪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当年路家一夜消亡,这京津的格局可谓是来了一次大换血。 端古斋“端”字起头,倒不是明显的说是端王府的产业,而是路家买下了这个地方后就把这里丢给了端古斋的老掌柜,这里的格局、生意没有因为换了东家就发生过什么变化。现在除了端古斋整天晕晕乎乎的老掌柜和路家几个主子,恐怕没有别人知道这地方是路家的产业。 她今天一大早就穿着一身破破烂烂、带着酸臭味的衣服,一头长发混着泥土和草渣子,顶着一张黑乎乎的小脸,抱着一个黑乎乎的盒子跑进了端古斋。 大大咧咧地把盒子往柜台上一甩,喊了句换钱,里面戴着白手套的小厮就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凤钗,金灿灿的身体、晶莹剔透的各色宝石,钗尾尖细,隐隐看的到一个字。 小厮认真的看了一会,做工和材料都没有问题,可一看是个又脏又臭的小乞丐,倒是有点怀疑了,他搞不清,只能去后面请师父过来掌眼。 路禾曦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老头捧着凤钗手抖得不像话,就大喊一声:“给钱!” 老头手一抖,把凤钗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的锦布上,他摘下老花镜,看着蓬头垢面的小乞丐问道:“小友这东西从哪里得来的?” 小乞丐不回答,只是一个劲的要钱。老头的犟脾气也上来了,觉得这个熊孩子太不听话了,连哄带骗的想问出凤钗的来历,哪知路禾曦大眼睛一瞪,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声有点大,吸引了大厅里不少人的注意。 端古斋一向是个文雅清净的地方,哪里能容得这般闹,老师傅脸色一沉,连忙让徒弟哄着小乞丐进了内间。 谁也不知道一老一小是怎么交谈的,总之最后小乞丐走的时候抱了一篮子点心,老师傅的小徒弟笑得跟朵花似的送走了小乞丐。 小徒弟能不开心嘛,这个小乞丐懂什么啊,那么精美的东西只当了3块钱,嘿嘿,放在这里300块都能买的出去! 他哪里知道后堂里他的老师傅颤颤巍巍地捧着一个半圆形的镂空翡翠,老泪纵横,干枯瘦弱的身体僵硬地弓起。 当天下午小徒弟捧着一个紫檀盒子去了东林饭店,恭恭敬敬地把盒子交给一个黑发碧瞳的先生,他看着那先生裁剪精致的羊绒西装,心里感慨一声,真不愧是能拿到冰鉴厅请柬的贵人,就是有气场! 火炮王王天海整了整身上的毛皮大衣,清清嗓子进了自己的包厢。 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平日里江湖匪帮一对兄弟大大咧咧的习惯了,端古斋后面多深的水他不敢想,自己只是个天津贩军火白糖的粗人,平日里最烦的就是文人间唧唧歪歪的样子,津门是个斗狠的地方,他是个狠人。 所以,他就越发地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拿着那张写着“玉南”名号的请柬到这里来。 第十章 归心 那个玉南八成是有病才能把这样的事交给自己一个大老粗吧。 可这句话即使是他嚣张惯了也没敢在送信的人面前说,这个玉南虽然经常交代一些看起来很不靠谱的事,但是现在自己的身家那一点不是在那个玉南的指示下挣出来的?津门“火炮王”的名声地位这个玉南看不上,也从来没有找自己要过什么东西,一直神神秘秘的见不着人。 他一度怀疑那个总来送信的老太监就是玉南本人了,可就是没敢问。 时间长了他也就不管这个玉南是什么人了,一般也就只称呼他为“玉老板”,神秘就神秘吧,那些能搅得起大风浪的人都很神秘。 他一直相信玉老板是能搅得起大风浪的人。 王田海大大咧咧地躺倒在包厢里松软的沙发上,面前的小几上放了两个大箱子和一壶茶,他打开箱子,感觉心都在发抖,手心一瞬间就汗的湿透。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那个箱子里面满满的一大箱银票,每张都是两千大洋的大数额,这一箱加起来估计得有200万大洋的数额了。 他心里抖得厉害,这么多钱,这玉老板想买什么呀? 他17岁以来第一次有点慌,稀里糊涂地就来了这地方,稀里糊涂的就突然有了将近200万大洋的巨额财富,现在依旧是稀里糊涂的,这么多钱,玉老板想让他买什么? 刚才楼下那个小姑娘突然拦住自己且低声说了三句话:东西已经送到了包厢,冰鉴厅里的人需要多注意,老板要的东西在最后三样。 这话说完,那个端古斋的姑娘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了,留下自己一头雾水的回到包厢。 冰鉴厅? 他起身往外看去,正北的包厢珠帘重重,规格和装修明显比其他任何一个包厢都更加的富丽堂皇,里面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两个人。 他伸手拿过桌上的望远镜想看清些冰鉴厅里的情况,猛然发现那些珍珠帘子后面有一人也拿着望远镜正往自己这个方向看。 王天海一愣,然后就冲那边的人粗野地笑了两声,那边的人也微笑着向他招招手。两人的表现就像这场偷窥只是一场偶遇一样。 王天海张嘴骂了声,声音不大,可对方却是放下了望远镜,冷冰冰的看向这边,就像听见了王天海的那句辱骂。 他挠挠头,难道隔这么远那边的人真能听得见? 林燮转过头不再往外看,眼中不屑冷漠的神色一闪而过。他们的桌子上放着一张花名册,上面写着各个包厢的客人的名字,对应王天海的那个包厢下面写着“玉南”二字。 “玉南,玉,又是一个姓玉的......”路禾曦手指点着那个名字,看见这个名字她总会想起小周园,都是姓玉的人。 林燮招呼来等在包厢外面的服务生。 “可否请这里的周掌柜过来?” “这个......”服务生为难的说,“周掌柜不见外客,客人有什么吩咐可以交给小的去办。” 路禾曦听了这话抬头笑笑,一双大眼睛弯的像月牙。 “你和周老头说,他要是五分钟之内来不了,我就拔了他的胡子。” 服务生脸色黑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蛮横无礼还不怕死的人! “路先生,您请稍等!”他说完就转身出去了,二楼的包厢里都是他惹不起的人,但端古斋也不是包厢里这些人能乱来的地方。更何况冰鉴厅里的这两人还是生面孔,想来是哪家不知好歹的小少爷,年轻气盛的京城纨绔。 后院里的大树底下,满头白发的老头又喝多了,趴在一个大石头上口水流的老长。 “掌柜的,冰鉴厅里的客人请您过去。”拍卖厅的管事恭恭敬敬地对老头道。 老头翻个身:“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了,懒着管这些闲事。”他打了个哈欠,斜眼迷迷糊糊地看着管事,“那臭小子说什么了?” “这个......”管事面带尴尬,嗫嚅道,“客人说,您若五分钟之内去不了,就,就拔了,您的胡子......” 老头手一抽抽,顺手摸了两把胡子。 “那什么,带小溪过去,跟那小子说老头子我病着呢,去不了,孙少爷去是一样的!” “是是是,属下这就去办。”管事松了口气,小跑着去找孙少爷去了。 五分钟不到,包厢的门开了,管事带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走了进来。 “路先生,林先生,我家老掌柜身体抱恙,不便见客,这是端古斋的孙少爷周沉溪,在此任由二位差遣,您看......” 路禾曦和林燮都打量着管事后面跟进来的年轻人,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黑色学生制服,漆黑的短发,他带着金丝眼镜,神情严肃,书卷气里有几分桀骜不驯的味道。 两人都看见了这位孙少爷眼中的怒气,便让管事退下了。 “周小公子,你好。”林燮起身,伸手和周沉溪握了握手,周沉溪盯着坐在座位上兀自饮茶的路禾曦,神色越发的冷漠严肃。 路禾曦不理他,仿佛根本就没看见这个人一样。 包厢里一时之间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气氛很是沉闷。良久,路禾曦才抬头看向周沉溪,见他神色突然紧绷,不由得笑了起来:“周小公子,久仰啊。” “哼!”周沉溪扭过头,只给路禾曦留下一个侧脸,好不傲娇。 路禾曦笑意更深:“周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无他,我只是羞于和莽撞无礼之人为伍。”他的声音里都能听得出几分气愤。 “周小公子说得是在下?”猫一样的眸子眯起,这周沉溪真有意思。 周沉溪深吸一口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正是。”他盯着路禾曦的脸,“路禾曦是吗?我知道端古斋和你路家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周家人是你路家的家仆,但是,你今天这行为实在是无礼。我并非因为现今路家没有往日的辉煌就薄待你,在我看来路家无论如何都是这端古斋的主人。但是你今日对我爷爷那般作为实在是太过失礼,我爷爷是跟在老王爷身边的旧人,今年也是70岁的高龄了,于情于理他都能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你今日不仅没有先去拜见长辈反而喝令长辈,实在是莽撞无礼!不要说你仅仅是路家这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就算是李唐时期,太子李承乾对唐太宗李世民的旧部下陈咬金、尉迟敬德等人也是以叔伯之礼敬之。路禾曦,你若是不向我爷爷以后辈之礼道歉,请恕我实在是无法发自肺腑的跟随你!” 周沉溪态度强硬,语速越来越快,白皙的脸上也因为愤怒带上了淡淡的粉色,耳朵更是一片通红。 第十一章 金丝楠木盒 路禾曦松了口气,是的,她这时候才真正的放松下来,这时候她才真正放心的坐在端古斋为她准备的椅子上。 周沉溪说了那么长的一段话,一段话里用了六个“礼”字,他对路禾曦的表现实在是太失望也太愤恨了,但是,他的这些强劲的话于路禾曦来说就像是一颗定心丸,若是周家在她刚回来的时候就表现出无条件的服从和跟随,路禾曦只会怀疑周家心已不诚,她不会放心的用周家,自然在之后也不会顾及周家的死活。毕竟多年以来她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敢于怀疑一切,跟何况今非昔比,路家已经不是原来的路家,天下也不是原来的天下,无论是谁,面对巨大的利益和机遇、面对未可知的危机与险境,都可能会失去本心。 她自今天上午开始就一直在试探端古斋的态度,不得不说端古斋只认玉佩不认人,一切都表现得非常好,看见家主信物热泪盈眶的老师傅,应对她的要求派来小孙子的老掌柜。直到现在,这个耿直中正的周沉溪直接抨击她的无礼,也直接表达了周家的态度。 这才是正确的忠诚,不失尊严才能不忘本心,这样的忠诚才是能长久的忠诚。路家是高傲的,它的追随者也应该是高傲的。 路禾曦这才觉得她回国后以坚强的信念强撑住的前行终于找到了一点坚实的支撑。 她突然就笑了起来,面如桃李,晶亮的眸子流光溢彩。 林燮和周沉溪看她沉默许久,面无表情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连内心坚定的周沉溪都觉得心里有些紧张。 只是突然间那张呆滞的脸上惊现一抹明亮的笑容,那笑容十分生动惬意,悠然美好得就像远山的晚霞,让在场的两个男人心中都猛然一颤。 路禾曦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走到紧张但刚正不阿的少年面前,弯腰施礼道:“禾曦受教了,定不负周家的期望。明天一早禾曦必然登门道歉,现在还请周兄不计前嫌,助我一臂之力!” 周沉溪先是目瞪口呆,然后便施施然一笑,那种温和睿智的眼神让他突然多了几分儒雅的分度。他扶起路禾曦,后退了两步,认真而严谨地躬身,施礼道:“见过路家主。” 直到这时,端古斋才算真正的走进路禾曦“自己人”的范畴。 上面主仆之间的归心刚刚进行完毕,下面一声青铜钟的鸣声响起,悠远的钟声响起,拍卖大厅里寂静一片,一个穿着紫色旗袍披着雪白的毛皮披肩的女人走上台,那女人留着精致的卷发,俏丽妩媚的容颜,笑意浅浅。妖娆的身材衬着娇媚的容颜,刚开口就能听出是清脆婉转的的好嗓子。 如此尤物一瞬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 包括路禾曦这个女扮男装的人的目光。 “欢迎各位尊贵的客人来到今晚端古斋的拍卖会,拍卖走货、价高者得,期待在场的诸位都能拍到自己心仪的宝贝!”她拿起桌上的小铃铛,轻轻摇了一下,朗声道,“开场!” 穿青衣的女服务生端着个黑色水晶雕出的盘子,盘子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凤钗,凤有九尾,上面点缀了各色宝石,凤嘴衔了一颗水滴装的碧绿翡翠。 “这是一枝九尾凤钗,据考察是明朝......九尾天凤钗,起价1000,每次加价不低于100,走货!”女主持人仔细地讲解了这钗的做工成分和历史,场中带了女眷的包厢已经有人敲铃抢拍了。这可是皇后带过的东西,这么尊贵精致的凤钗,在场的哪个女人不想要? 路禾曦听见那根钗已经拍到3700大洋了,叹了口气,表情有点幽怨:“我上午可就只卖了3块钱啊这支钗,真是奸商啊奸商。” 周沉溪喝口茶:“少爷说笑了,这都是您家里的产业,我们家只是掌柜。” 路禾曦:“......算了不说这个了。”她拿起桌上的花名册,问周沉溪,“这个玉南是什么人?为什么玉南的包厢里坐着的人是王天海?” 周沉溪先是拿起望远镜看了王天海在的包厢一眼,那个穿着身厚重貂皮的大老粗正躺在沙发上打哈欠。他收起望远镜,这才说道:“玉南是清宗室的人,按照宗室的汉姓规定,这个玉南算得上是前清的亲王,在京城里的宗室中算得上是实力最强的一个,尤其是这人手上有大量的珍宝古玩,在北京城的古玩圈子里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像端古斋这样的场合自然要请他过来。” “那,王天海和玉南又有什么关系?以这两人的身份似乎难以有什么关联。”林燮问,很难想象一个清宗室养尊处优的老王爷能和一个天津搞走私的小混混怎么能联系在一起,而且,端古斋的拍卖场作为北方规格最高的拍卖场,可谓是一票难求,玉南为什么会让王天海代他来参加这场拍卖呢? “端古斋有一个规矩,当被邀请的人没办法过来的时候,便可以自己指派一人,这人带着请帖和一张印了端古斋大印的印鉴和原主人的私印的保证书,便可代被邀请的人来参加拍卖,一应待遇和原主无二。”周沉溪拿出一张纸,光滑的玉版纸上印着两个红印,隶书的是端古斋的印,还有一个是小篆的印鉴,仔细看可以看的出是“玉南”二字。 “你见过这个玉南吗?”路禾曦问周沉溪,他摇摇头,道,“玉南名气不小,但是见过他的人很少,端古斋每年两场拍卖会,从民国9年起,11年的时间我们一共邀请过玉南8次,其中有4次他以身体不适推脱,有两次则是人在国外,他答应过来的只有两次,一次是今天,还有一次......”他抬头看着路禾曦,沉声道,“是在1923年冬季的拍卖会上。那一次他本人到场,但是却披着貂皮大氅,带着厚帽子,依稀只能看见半张干瘦的脸。玉南自进门就一句话不说,由身边的老太监扶着进了包厢。” “1923年冬天?”路禾曦回味起这个时间,要说玉南没有特别的目的,她才不信。 “玉南全场没有什么反应,他的包厢里一点声响都没有,直到最后一场盲拍,当时盲拍的东西是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盒子是个新物件,做工也不好,看起来真的除了它本身是金丝楠木这一点值个几两银子,就真的没有别的地方值钱了。那盒子端古斋试过很多种方法都没能打开,晃动时里面明显有声响。盒子的起拍价是200两白银,每次加价100两。刚刚开拍的时候玉南的包厢里就接连响起了十声响铃。” “他用1200两买下了一个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的木盒子?”林燮思索着,按理说端古斋拍卖场上盲拍的环节一个东西能卖出1200两实在是卖便宜了,只是,一个品相如此差的东西能卖出1200两,哪里都仍任怀疑玉南的用意。 “不,不是1200两,而是十二万两。”周沉溪至今都对八年前的那场拍卖会记忆犹新。因为在寂静无声的拍卖场中,同样是在冰鉴厅,清脆的珐琅铃铛声一直在叮叮叮地响着,他跟着铃声数数,一共数到1188,冰鉴厅里的铃声才戛然而止。冰鉴厅里的老人摇了20分钟铃铛,就像是一个无知的孩童摇着铃铛玩耍一般,那20分钟的铃声过后,场中的每一个人耳边依旧回响着铃铛“叮、叮、叮”的声音。主持人也是过了许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她抬头看向正北方向的冰鉴厅,恭敬地问道:“玉先生,您刚刚摇了1188下铃铛,您是打算花十二万两白银买下这个盒子吗?” 第十二章 盲拍(1)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帘幕重重的冰鉴厅上,这场拍卖会上看起来最不值钱的东西却卖出了最高的价格,这可是比第二高价的西周青铜鼎高出了整整六万两白银! 良久众人才听见里面传出两声沉闷的咳嗽,那咳嗽声就像嗓子眼里堵了痰,听起来十分的不舒服。一个带着点尖锐阴柔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出来。 “咱家主子说,那东西在他眼里就值那个价。成交吧!” 众人一听这嗓子,哪能不明白这是个太监,这里面的人想必是清王室的人。只是没想到这个落魄的旧王朝还有这么大的手笔,建福宫都烧了还能花上十二万两白银买个破盒子! 不少人哼哼两声,明显是对满清皇室搜刮奢侈无度的做派十分反感,也不知道搜刮了这天下多少民脂民膏! 主持人举起小锤子,高声道:“十二万第一次,十二万第二次,成交!”小锤子落下,珐琅铃铛被敲得粉碎。 听周沉溪神色带着无限回味得讲完那场拍卖,路禾曦和林燮都想为霸气侧漏的玉南鼓掌了,不错,玉南这个人真是十分的有意思。 “金丝楠木盒子,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历,我记得端古斋的拍卖场上每一样东西都来历清楚,客人寄卖的东西也要交代清楚来历和特性,照你说的那盒子品相不好,而且还打不开,你们怎么能放心的把东西卖了?”路禾曦说完这话,就隐隐猜出原因,只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若那盒子真的是路玖出手卖的...... 周沉溪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路禾曦:“想必你也猜的到吧,能这么做的人只有,之前的路家主,路玖先生。” 外面的凤钗已经卖出,此时正是全场的道贺声阵阵,可是包厢里却安静地可以听见呼吸声。 她不敢接那张寄卖的票本,盒子是路玖寄卖的,她什么时候来寄卖的? 路禾曦十分紧张十分害怕,饶是面无表情,颤抖的双手也已经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涛汹涌。 林燮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过纸。泛黄的纸张上写着两个漂亮的行书字,路玖。再看落款时间,民国二十五年六月二十五号,建福宫大火,路玖失踪的前一天! “四公子失踪的前一天来寄卖的这个盒子。”林燮收回纸,伸手拍了拍路禾曦削薄的肩膀,无论如何,她还只是个14岁的孩子,“他有和你说过这件事吗?” 路禾曦摇摇头,伸手拿过纸,上面是十分熟悉的字体,路玖那两天一直在忙碌,她似乎在谋划什么重要的事情。 “金丝楠木,又是金丝楠木......”脖子上还挂着那半块从端王府的湖里捞上来的玉佩,这个玉佩同样是放在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里,盒子的做工不怎么样,但是用刀子很容易就撬开了。 “你们有没有试过用匕首把盒子撬开?” “啊?”周沉溪一愣,哪有人用刀子简单粗暴的撬开一个寄卖的未知宝贝的?“没,没有,毕竟是家主的东西。” “从木料也查不到是哪里出来的东西吗?”路禾曦认真地回想着自己撬开的那个盒子,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盒子里外都没有。 周沉溪神色变了,因为是家主寄卖的东西,他们也只是顺便琢磨了一下那个严丝合缝的盒子如何打开,没有查过盒子的来历。 “家主......” “你比我大,叫我禾曦就好。”路禾曦不习惯一个比自己大的人还如此的毕恭毕敬。 “我在来之前整理了以下关于路玖四公子和那个木盒的思绪,端古斋确实没有查过木盒,现在已经过了七年,从木盒下手,想必效果不大。” 周沉溪算得上是周家少有的惊才绝艳之人,自幼天资聪颖,更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五岁时就拜了师傅学习文玩古董,从制作到鉴别无一不通,更对古董的典故来历十分清楚,一些古玩精巧的制作技艺更是如数家珍,他若是没有在木盒上发现是哪门哪派的手笔,想必也没有第二人能猜晓来历。 路禾曦猜那个盒子里是另外半块玉佩。 “算了,这事暂且不说。”林燮在他们说话时一直在旁边记录两人说话的内容,这是他的一个习惯,他觉得重要的东西总会给写在纸上,以免出现记忆上的偏差,林燮一直都是个十分严谨的人,“下半场的拍卖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是来收集情报的,都放松一下。” 桌子上的纸张被他收进黑箱子里。 “各位,下半场拍卖已经开始了,老规矩,下半场一共三样拍品,仅有一样是不清楚来历、不明确价值的东西。剩余两件在卖出后会宣布其来历。盲拍有风险,起拍请谨慎。”三个水晶托盘被放在场地正中央的黑色圆盘上,服务生依次放上三个盒子。 场中的窃窃私语瞬间安静下来,每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托盘里的盒子。 这是个赌运气的地方,有人不过百两买到一张看起来画技粗糙的水墨画,不想偶然间撕破外面的布帛竟然从里面发现了草书大家米芾的真迹,瞬间升值几百倍;还有人一掷千金拍到一柄传闻是康熙佩剑的名剑,结果那剑仅仅是一位武将获得的御赐宝剑,这样一来便亏损了四成。所有人对这种盲拍都是又爱又恨,但又不得不说,这样的拍卖就像是一个绝色美人,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现在,起拍第一个盒中的东西。”主持人示意服务生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把剑,古剑很短小,剑身细长,均匀的布满淡淡的绿色铜锈,看起来古意盎然。可是这剑的做工不是很精致。主持人示意走货。 “这是鱼肠剑吧?”路禾曦撇撇嘴,这东西之前还在路祈年的库房里,怎么跑这里来了?他小时候宝贝的要死,摸都不让摸。 周沉溪看向路禾曦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好眼力!这把剑自从到了端古斋就被严加看管,就目前的考证来看确实是专诸刺吴王的鱼肠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也没什么,只是我小时候拿那个削过苹果,只是全是铜锈,苹果都没法吃了。”路禾曦笑笑,眼见周孙少爷的小脸上带上了暴殄天物的埋怨。 二楼的包厢里有人摇了铃铛,一般盲拍的场合一楼的拍客是难以插手的。 加价很慢,不少人抱着观望的态度,毕竟那把剑又小又短,和现有的古剑差别太大了。 “喂,周孙少爷,我在这里有多少钱可以支用?”路禾曦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看得另外两个人心里有点发毛,林燮太熟悉她现在的样子了,他喝了口茶:“我这里只剩下四万多大洋。”说这话的时候还用眼神示意周沉溪千万少说点。 周沉溪想了一会,很是沉稳地说道:“按照主家的分红占端古斋营业额的8成来算,你的账面上还有16万现大洋和一些古董。找银行担保的情况下可以兑出约25万现大洋。” “行,有这个就行了。”路禾曦走到帘幕前拉起金棕色的帘子,这样她们的包厢前面就只剩下黄水晶链子了。她走到冰鉴厅外面的看台上,再抬起手时一个珐琅铃铛已经叮当响了一下。 “哟,这冰鉴厅里出来人了,还是个小孩!” 第十二章 盲拍(2) 隔壁包厢有人低声惊呼。路禾曦的这一声铃铛把鱼肠剑的价码已经抬到一万三千大洋。同时她这一声似乎催化了竞拍的场面,之前缓慢的摇铃现在却响得迅速。眨眼间价码又上升了一万五。因为拍卖场上大致有这么个认识,冰鉴厅不仅是花费更贵一些,更在于能坐进去的人都是识宝的高手,寻常东西可入不了厅中人的眼,毕竟“冰鉴”二字就来自于曾公的识人之法,放在这里便是相物的法门。 只见那个小小少年又摇了声铃铛,接下来更是每有人摇铃那少年就跟着摇一次,二楼很多包厢里的人都涨红了脸,又是佩服又是遗憾地盯着那个悠闲自在地摇铃铛的少年,人家那铃铛摇的就像玩一样,哪里像自己,每摇一次铃都感觉有人在自己心上咬掉一口肉,唉! 江帆快疯了,他身边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都让他难以平息怒火,他爹江成远是个好武的人,马上就到老爷子七十大寿,好不容易得到消息说端古斋里有把绝世好剑要拍卖,他马上就从东北跑过来打算把那把好剑买下来送给他爹,一开始竞价不激烈,他挺高兴自己能不花多少钱就能买到好东西,可是自从冰鉴厅里那个乳臭未干的死小孩跑出来摇铃铛之后,竞价居然一路飙升,现在已经拍到了八万九千大洋。 他想到他爹私库里那一箱一箱的黄金,只得咬咬牙,算了,就算倾家荡产还有他娘支持,只要把老爷子哄高兴了,以后那家产还不都是自己的? 那死小孩又摇铃铛了。 还有两个包厢在接着摇铃,江帆咬咬牙,又拿起铃铛摇了两下。两个美人早就万分崇拜的软倒在他的怀里,其中一个媚眼如丝地打量着江帆坚毅的下巴:“江公子真是好阔气!” 现在除了他、冰鉴厅那个少年,就只剩下斜对面包厢里的一个高大的男人紧跟着摇铃铛了。江帆真想掏出枪结果了那两个跟他抢剑的人。 路禾曦已经有两轮没有摇铃了,本来是她摇一下,王天海摇一下,江帆摇一下,三个人轮流着来,可是她一次手慢之后发现王天海也对那把剑锲而不舍,索性就听他和江帆你一声我一声的摇铃铛。 江帆怒了,冲上阳台上对着对面的粗野汉子喊了一声:“喂,那个摇铃的,你给我出来!” 王天海懒着动,自从他灭了金家已经没人敢和他这么说话了,这人他都不屑见。 他大笑两声,语气里带着嘲讽道:“没钱玩个屁啊,价高者得,滚!” 话刚说完,就听见包厢外面传来敲门声,一个服务生端着壶茶走进来,放茶壶的同时她对王天海摇摇小指,王天海明白了,玉南是不打算要那把剑。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拿起铃铛又摇了下,就是不要也要多宰那嚣张的小子2000块! 江帆见王天海对他如此轻蔑,少年心性哪里受得了,拿着铃铛狠狠地摇了三下。 “九万三千元一次,九万三千元两次。如果没有人继续竞价,这件就由江先生所得。”主持人打量了四周,见冰鉴厅外的少年没有摇铃铛的意思,王天海的包厢也没动静,便狠狠地敲下锤子,“九万三千元第三次,成交!恭喜江公子拍得下半场第一件拍品。接下来就是揭秘这件宝贝的时刻了。“主持人笑容妍丽,转身掀开身后的红色幕布,一行大字出现,上书:“专诸刺吴王——鱼肠剑”。不出意料,拍卖场内一片沸腾! “《史记·刺客列传》记载,鱼肠剑,是专诸置匕首于鱼腹中,以刺杀吴王僚,故称鱼肠剑,是为勇绝之剑。据传是铸剑大师欧冶子为越王所制,他使用了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制成了五口剑,分别是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和巨阙。”主持人向江帆投去一抹赞赏的笑容,让江帆心旌一动,“先生慧眼识宝,为先生贺!”说完她便鼓起掌来,一时间大厅里掌声雷动,叫好声也一阵接着一阵。 江帆有点傻,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突然砸下来让他有点受不住,看大家这反映,这件东西肯定是赚了!他向其他人拱拱手,既然目的达到了,接下来他就只用抱着美人看热闹了。 路禾曦也在鼓掌,偏凉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江先生,是福是祸,就看你的造化了。 待场内静下来,第二件拍品的盒子被打开,里面是一朵灵芝,紫色的小小的灵芝被放置在白色锦缎上,这件东西一看就知不是凡品,竞拍也甚是激烈,最终依旧只剩下山西百草堂白家和王天海在竞拍了,百草堂的老掌柜憋得脸色通红,一边的王天海依旧是气定神闲地躺在沙发上,紧跟着百草堂摇铃。 “这个王天海似乎是对你这后三样东西都志在必得啊!”紫灵芝不是凡品,有肉白骨之功效,百草堂世代老字号,更是对时间珍贵草药极度热衷,眼见价格已经高到十三万了,百草堂却依旧咬着牙摇铃。 路禾曦看见百草堂的老爷子已经站不住了,她招呼过来周沉溪:“把我帐上的钱给百草堂白老爷子送过去。还有,在端古斋给白家打出80万的借条。” 周沉溪想了想,无论白家给多少钱反正赚钱的是端古斋,就算是他也觉得那颗灵芝就算是送给白家又有什么关系呢?白家欠的人情,那就是关乎人命的人情。他应了声,亲自去办了。 林燮笑了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 “我什么时候不善良。”路禾曦放下望远镜,翻了个白眼,“王天海明显是被指派来买东西的,小爷我就不让丫得手!再说了,白家是百年良善人家,好药材放在他们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治病救人的效果。” “那从这次白家就欠你一个人情了。”林燮给倒了杯茶,“喝点水。” 她看见周沉溪进了白家的包厢,看见白老爷子对少年拱手一礼,不自觉地便笑了。 白家铃声不止,攻势大盛。拍卖场里一片寂静,在他们看来,那灵芝在金贵也只是一株草药,实在是不明白这百草堂白家和那个包厢里轻狂的年轻人为何如此拼命。 价格一路飙升到了六十万。 王天海拿铃铛的手都有些抖,这可是六十万啊,他从来没有这么买过东西,外面依旧没有人来敲门,这个该死的玉老板怎么自己不过来呢...... 心里很慌,可他还是一下一下的摇着铃。 白家也好不示弱,现在白家账面上有一百三十万,白敬轩站在看台上,他气定神闲地跟在王天海后面加价,一次一万,毫不示弱。包厢里老爷子已经躺在软榻上休息了,小童给老爷子端上药汤,服侍着他服下。 老爷子是白家德高望重的老祖宗,一身治病救人的本事和广济天下的医者情怀,老爷子急需碧海灵芝救命,白家就算是倾尽家财也盼望着老爷子能多活几年、十几年、几十年...... 价码已经到了一百一十六万。 在场的所有人都疯了。 第十三章 盲拍(3) 这才是天价草药吧,这朵灵芝的价码在端古斋百年来的草药拍卖中都算得上是能排在前五了。 林燮一直在看王天海包厢的动静,看见一个服务生进了包厢,他对路禾曦交待两句,就离开了包厢。 白敬轩眼睛都红了,他又摇了下铃铛,大声道:“一百二十二万。” 一直竞拍的那人没有声音了,整个大厅里静悄悄地,安静的有几分死寂。包厢里的老爷子热泪盈眶,苍老的声音有些颤抖:“轩儿呀,那碧海灵芝,是我白家的了!”说完就抚着胸口静静地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了。 老爷子这话似乎带了寓言作用。白敬轩心血沸腾地等了五秒,没敲铃!那人终于没敲铃了! 主持人也很激动,她颤抖着声音:“一百二十二万第一次!一百二十二万第二次!成交!恭喜百草堂白家!” 白敬轩拱手一礼,道:“白家愧受了,为这一棵草药白家倾尽家财,负债百万,如今向在场诸位承诺,百草堂必然不负这绝品灵药,不负白家悬壶济世的本分!” “白家大义!在下恭贺白先生,老爷子。”路禾曦拱手施礼,清亮的嗓音听起来甚是讨喜。 掌声哗哗啦啦的响起,没人在说白家的财大气粗,因为白家已将这药的价值提升到了济世救人的到的高度。年纪大的人都知道白家老爷子,尊称他一声“大国医”绝不为过。想到这里,不少人对王天海跟拍的行为有些不齿,这人算恶意抬价了,宝物有德者居之,他一个倒卖军火的算什么东西,要这么名贵的灵芝有什么用? 主持人虚按两下示意安静,她对楼上风度儒雅的白敬轩温温一笑,道:“众所周知山西百草堂世代行医问药,白三爷是这药学上的大家,不知能否有幸请白三爷为我们讲解这碧海灵芝一二?” 白敬轩在家中排行老三,江湖人尊称一声“白三爷”。 他笑了笑,道:“大家不敢当,白某只是自幼习医罢了,文小姐过奖了。”他指着下面小盒子里紫水晶一样的灵芝,“这种灵芝叫做碧海灵芝,虽然看起来是紫色,实际上属于红芝的一种,碧海灵芝产于广西深山密林中,几万朵红芝里面也就出产那么一两朵,这种灵芝个头很小,但是药用价值很高,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绝品药材。”说到这里他看向舞台上的主持人文月,“文小姐,白某没记错的话,端古斋十二年前拍出去一朵名唤‘锦云’的三彩灵芝,对吗?” 文月点头:“正是,‘锦云’最终以十万两黄金拍下,目前在我端古斋‘本草榜’的第四位,看来今天这十二年不动的‘本草榜’因为白家要重新排序了。”文月话说得漂亮,把碧海灵芝的宝贵体现的刚刚好。 “正如文小姐所说,白某也觉得‘本草榜’是要动一动了。在名品灵芝里面,这碧海灵芝比‘锦云’只贵不轻。” 场中又响起一片掌声。 接下来就是第三件拍品了。 下面正待开盒,周沉溪急匆匆地跑进来,看着路禾曦的眼神有点怪异。他还没说话,路禾曦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第三个水晶盘子里,居然又是一个金丝楠木盒子,大小和她撬开的那个差不多。两个人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在场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因为这第三样不知道来历不知道价值的东西如果真的是这个破盒子,那他们真的不想拍。 舞台上的文月深吸一口气,道:“这是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年代新,做工粗糙,起拍价,一百元,每次加价不少于200,走货。”场面有些尴尬,这是今晚起拍价最低的东西,而且,看起来真的不怎么样,还不如家里的饭盒精致。 路禾曦摇铃了,她已经乱了,这破盒子有完没完啊,自己手里有一个,玉南手里有一个,这里还有一个,这是什么情况?如果按照一块玉佩裁两半用作信物的传统戏码,这块玉佩是碎成渣了吗? “这什么情况,从哪来的?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看着周沉溪,神情严肃。 周沉溪也是一脸惨白,他颤抖着手用指尖夹着一张纸,他把那张纸往路禾曦手里一塞,仿佛那纸上有恶鬼一般。 端古斋的寄卖凭证,下面写着两个字:“路玖”,凭证签订时间依旧是1923年6月24号。 路玖想做什么?两个盒子一同寄拍却在中间隔了七年之久,玉南不是已经买下一个盒子了吗?这个时候又为什么派出王天海为他买下另一个盒子?从王天海的表现来看,她可以确定玉南把重点放在了最后这个金丝楠木盒上了,前两样东西很有可能是吸引别人注意力的幌子。 包厢外的响铃声让人心烦,仅剩两个包厢铃声大作,王天海敲铃敲个不停,他正对面的包厢里也紧跟着叫价。 路禾曦觉得自己快要炸了,路玖对盒子的事只字未提,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对现在的场景。 “沉溪,王天海对面包厢里的人是谁?”脖子上的玉佩越来越凉,竞价已到117万,这个时候已经是三万一加价了。 周沉溪拿过花名册,见那个包厢下面写着“宗唯”二字,不由得“咦”了一声。 “是宗唯。” “宗唯?”路禾曦眯起眼睛,问道,“什么人?” “河北省驻军总司令,之前北伐战争中崛起的一代战将,北伐结束后就调任河北,担任河北驻军总司令,管辖范围包括河北和京津地区。实际他的势力范围已经涉及到整个华北地区。”周沉溪说起这个人时眼中有几分炽热,看起来他对这个宗司令是十分崇拜,“这人是实打实的一代战神啊,人们常拿他和三国赵子龙相比。只是......” 他拿着望远镜往宗唯的包厢看,隐约可见一身修身黑色羊绒大衣的宗唯斜靠在座椅上,一手拿着铃铛摇动,一手端着杯香茗正品。 路禾曦听见主持人文月报出来一百二十六万,戳戳周沉溪的胳膊问道:”这宗唯家里什么背景,这么大的手笔,你别告诉我这是他的薪酬能出的起的。”真要是这样她也去当兵去。 “我疑惑的就是这一点,都说是个极为清廉的好官啊。” 宗唯有点不耐,这样拍下去不知要等多久,他一直在看对面那人的动静。他认识王天海,这个价码绝对不是王天海能出得起的,来的时候他兑换出去一整箱黄金,准备了一千万现大洋,他不在意一百万一加。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起身除了包厢,居高临下的站在栏杆前,轻轻地晃了下铃铛,高声道:“主持人,这次我加价一百万!”他的声音属于中音,很纯净,再加上是军人的缘故又多了两份杀伐的味道,让人心里微微发颤。 路禾曦就是这样的,她的心里有点紧张,有点震撼。 因为这个人气场太强势,比路铭给她的感觉更深沉、比路玖更霸气、比林燮更认真。这样的人一旦招惹上就是个大威胁。 王天海也是这样的,他的心里十分愤怒,十分不满。 因为对面这个年轻人出了他出不了的价码,而且,这个时候都没有人来告诉他要怎么做。现在的每一秒他都觉得度日如年,他举不了牌子,因为现在举牌子就是加价一百万,他不觉得那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能出更高的价钱,如果自己花了三百多万买一个破盒子,玉老板不要这么办? 路禾曦在看宗唯,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这个突然发起攻势的年轻人。 一双凌厉却看起来很是多情的桃花眼,眸中无情;笔直的剑眉,短发利落干净。挺拔修长的身形让他给人的感觉多了几分硬气。他和林燮都是军人,但两人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宗唯的英朗气质中带了几分痞气,可这痞气更让人觉得他矜贵、难以接近;而林燮不同,林燮即使是混血面孔,轮廓更加深邃,但是总给人一种如同武器一般的硬气和杀气——给人一种很存粹的军人感觉。 路禾曦向宗唯一笑,笑容很灿烂,她看见宗唯往自己这边瞄了一眼,居然带出来一股杀气。路禾曦看着宗唯笑得越发灿烂,好看的眸子更是眯成了两湾,她伸手鼓起掌来,高声道:“先生好气魄,小弟佩服!”跟随这掌声,其他人也跟着鼓了掌。 宗唯打量着这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那张小脸上兴奋的笑容看起来真的是纯粹的高兴,可他总觉得别扭,那张脸是在哪见过吗?他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伸手示意文月定锤。 文月挥手道:“现在是二百二十六万。二百二十六万第一次,二百二十六万第二次。成交!恭喜这位先生!” 在场人都发现了文月话里的不对劲,连端古斋的人都不知道这个出手豪气的年轻人是谁吗? 锤子刚落,宗唯就一个翻身直接从二楼看台上跳下,稳稳地落在一楼。他往有些惊讶的文月走去,伸手道:“请文小姐把东西给我吧。” 文月笑笑,道:“好的,您请稍等。” 第十四章 危机 身穿碧色旗装的女子走到水晶台子前,伸手取下托盘。 “怎么这么急躁,这丫头平时也不是这个性子啊?”周沉溪总觉得不对劲,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往下看,这时候其他人都忙着讨论宗唯的一掷千金,没人注意这个平日风度翩翩的孙少爷在做什么。 周沉溪拉拉路禾曦,指着楼下阴影里站着的一个人问:“禾曦,那人是林先生吗?” 路禾曦也看见了。林燮现在正站在楼下的阴影处,一双碧绿的眸子像狼一样冷冰冰的盯着正取盒子的服务生,他的脸上居然还有两道血痕,十分瘆人。 路禾曦脸色变了,林燮受伤还是三年前的事了,这是要出事的节奏啊。 “发警告,快!要出事!”匆匆交代下去,她猜哪个碧色旗装的女子是玉南安排的人,也就是说,玉南买不到盒子打算硬抢吗? “宗唯,小心!”她冲楼下大喊一声,可是明显的迟了。话音未落,碧色旗装的女子已经把木盒拿起,本来温婉的气质也变得凌厉起来,她猛的一抬腿,一把黑色的手枪出现在手里,抬手就对着宗唯开了一枪。 宗唯丝毫不紧张,显然这女人的两下子还不够他看,他一个转身就躲过了子弹,身上爆发出的杀气惊人。 原本喜庆的大厅里顿时一片惊慌,女人的尖叫声和宾客杂乱的嘈闹声乍起,好在周沉溪早做了准备,他一挥手,几十个穿着黑衣带着长刀的大汉从一楼二楼的各个地方出现,他们很有组织的保护起慌乱的宾客,趁着混乱赶紧把人带出大厅。 江帆对这样的事也是见得多了,对要过来帮忙的人说了声小爷自己照顾小爷的女人,你去帮别人去。说完就把两个美人抱紧怀里,带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女人离开了包厢。 林燮操起身边一个两米高的青铜灯就往拔腿欲跑的女人砸去,那女人躲过青铜灯,拿枪往身后开枪。 ”你大爷的!”眼见林燮滚在地上躲子弹,宗唯还在护着展台上的文月离开,路禾曦一咬牙从两米五高的看台上跳了下去,顺势一滚再起身时一把小巧的金色手枪已经对准了女人的后心连开两枪,只有一枪打中了女人的肩膀,另一枪直接打爆了一边的灯。女人一个踉跄。 就这一下宗唯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伸手就夺过女人的手枪,反手就抵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不许动!” “别动她!”两声怒喝同时响起,一个深沉一个清脆,那清脆的声音正是来自冰鉴厅。路禾曦心里暗叫不好,她忘了周沉溪一个人留在楼上呢。 转身回头,之间周沉溪脸色苍白,双手举在头顶,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惊恐。他身后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只露出半边脸,右手手枪抵在周沉溪的太阳穴上,左手一把雪亮的匕首横在周沉溪的颈上。 “放了她,不然周小公子就活不成了。”女人冷冰冰地看着路禾曦,“路先生,你可是宗先生的救命恩人,这点分量还是有的吧?放下武器,快点!” 路禾曦立刻扔了枪,举起双手:“这位姐姐,东西我扔了,可是宗先生那里,我和他真的不熟。” 宗唯手里枪没放,问了一声:“他是谁?” “端古斋的孙少爷。姐姐,我们有话好好说,周小少爷可是无辜的,那什么,玉老板也不想和端古斋结怨是吧?”路禾曦很讨好地对着女子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像条可爱的小狗。 女人冷冷一哼,带点嘲讽的说:“路先生到底是路家人,想不到当年路家被灭满门,还能剩下你这么个祸害。” 路禾曦笑笑:“哪里哪里,我这个祸害不是差点也没剩下吗?过奖了过奖了。” “路先生。”宗唯在后面说,“你打算怎么办?” “放了我们,盒子给我们,不然,这周小少爷就......”女人威胁道。手里的匕首往下按了两分。周沉溪闷哼一声,鲜血顺着刀滴滴答答的淌在衣服、地板上。 平日里诗书为伴、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周沉溪到底是个硬气的,既然一声不吭,眼神依旧坚毅。 “宗先生,可否卖我个面子,周小少爷不能出事。”这个时候她再不认真周沉溪真的会出事,看着血流的,过五分钟都有可能失血过多。 “好。楼上的,你们下来,我们同时放手。” 那女人很识趣,拿枪抵着周沉溪的后脑勺,依旧挡在他身后,往后下了楼梯。 六人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对立,女人站在门边,趴在周沉溪的耳边笑笑:“周小公子,走吧,带我们出去,恐怕在这里放了你,我们姐妹两个也没办法出得了端古斋的大门。宗唯,放人!” 宗唯放下枪,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挟持的那个女人一步步走到大门口。 两人明显训练有素,背靠背地往外走。外面早就等满了端古斋的保镖,但是见到自己家的小少爷正被挟持,都让开了一条路。 路禾曦、林燮、宗唯紧紧的跟在后面,人多碍事,她摆摆手,喝到:“都给我散开,你们家少爷的命还要不要了!”保镖们面面相觑,还是给几人让开了一大片地方。 端古斋外面早就停了一辆车在等着。 “两位姐姐,你看,车都为二位准备好了,看在小弟心这么诚的份上,把周小公子放了吧。”路禾曦示意外面那个车,“周小公子血流了这么多,再不救治只怕一会就不行了。那时候你们也走不掉啊。” 周沉溪已经脸色惨白如鬼,他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心跳的特别快,眼前还一阵阵地发黑。 女子笑笑:“路先生是个妙人,若非此情此景,真想和你好好交个朋友。”话这么说,手上却一点没放。 路禾曦微微一笑,心里却慌的不行了,都怪她,若不是她把周沉溪一个人留在楼上,也就没有现在这事了,宗唯是死是活管自己屁事?东西没了就没了,半块破玉有人命重要吗?看周小公子这快翻白眼的样子,眼见都快要撑不住了啊! 到这个时候只能赌一把了。 “狙击手!”她大叫一声,挟持周沉溪的女人条件反射地往上看,电光火石之间一声抢响,子弹已经打中女人的眉心,又是两枪,她两只手腕爆起两朵血花。 林燮飞扑上前把周沉溪抢到怀里,迅速滚到安全地带。 路禾曦翻手抽出黑色的小匕首狠狠地甩进另一个女人的后腰,匕首扎在她腰锥骨上,只剩一个手柄在外面,女人痛苦的惨叫一声,昏倒在地上。她算是彻底废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似乎上一秒几人还在谈判,下一秒周小公子已经被救下,两个凶神恶煞的歹徒已经一死一重伤。 林燮抱起已经昏迷的周沉溪,大手按在他不断流血的脖子上。 “快把他平放。”一只修长的手托起周沉溪的头,正是白敬轩,“周小公子就交给白家了,您请放心。”林燮放下人,只见白敬轩从怀里掏出一把银针,迅速的扎进周沉溪的心口。有家仆赶了过来帮忙。在场也没有人比白家更会救人了,林燮点点头,转身就去找路禾曦了。 宗唯把木盒收进怀里,反手卸掉了女歹徒的下巴。 路禾曦站在一旁看着,那女人没死,疼得直接昏迷过去,等她醒过来肯定发现自己半身不遂已然是个废人了。 “宗先生枪法真不错,我还等着林燮开枪,没想到你比他速度更快。” “路先生过奖了,还是路先生机敏。”宗唯很是佩服路禾曦的胆色,那一句“狙击手”诈敌诈的好,他是军人,端古斋前院里一片开阔,根本不是能藏狙击手的环境,那话一出他就知道这是在诈敌。 林燮走过来,翻了翻地上惨死的女人,最后在女人的发髻里找出十几根蓝盈盈的银针。他翻开女人低垂的发髻,果然在脖颈的最上方发现一个小小的刺青“玉”字。 “玉南的人。” “我猜到了。周沉溪没事吧?”路禾曦拨弄着那些针,一根根地把它们收进袖口。 “白家接手了,问题应该不大。端古斋怕是要好好清洗一番了。”看见端古斋的老管事一脸严肃地守着周沉溪,林燮道,“我去交代下,这事要早点解决。” “嗯。” 大门口又只剩下宗唯和路禾曦了。 她看着宗唯,宗唯同样也在看着她。 “宗先生,我有事想请教。” “叫我宗唯就好。”宗唯把手枪收起来。 “宗先生耗资具大,只为买个品相不怎么样的破木盒子,我很好奇,这是为什么呢?”她很想把那个盒子抢过来撬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宗唯打量了路禾曦一眼,摇摇头:“不为什么,这是我的私事。” “哦。”这话真的没法接,“听闻宗先生的府邸在河北,天色已晚,宗先生若不嫌弃,到寒舍安歇一晚怎么样?” 宗唯突然笑了,原本俊朗的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更显邪魅了。 “没想到路家大小姐这么开放,公然邀请男子去家里住,真是好教养。还是说......”他突然凑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路禾曦,“路小姐是打算打听好我的住处,等到晚上来偷东西?” 路禾曦一阵紧张,宗唯气场太强,她有点呼吸困难。强压着紧张,笑道:“宗唯说得哪里话,我分明是个男子,不过长相清秀了.......唔!” 宗唯双手紧紧地掐着她的腰,路禾曦腰上十分敏感,这样让她更不舒服更紧张了! “你!你想干什么?”她脸红了,低声喝道,不自觉地声音有些颤抖,宗唯的手太大,力气太大,她挣不开,院子里人很多,动作根本就不敢太大。 宗唯没放手,反而加重了劲道,他趴在路禾曦耳边轻轻的笑了笑:“呵呵,哪家小公子的腰身如此细呢,竟不堪一握?莫非路小公子是那秦楼楚馆里的兔爷儿?” 这话说得就过分了,路禾曦瞪大了眼睛,瞪着宗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这尼玛算是调戏吧!算是侮辱吧! “你才是兔爷儿,你全家都是兔爷儿!”路禾曦气愤地大吼一声,扯开宗唯的手,恨恨地踢了他两脚,转身就跑了。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活见鬼了,宗唯你个老流氓,别落在小爷手上!落在小爷手上,凭小爷的本事,一定让你快快活活地去当个兔爷!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刚才路禾曦那一声委实声音不小,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这位一掷千金的先生真是不正经,居然这样羞辱一个男子,怎么不让人生气?不少人却条件反射地打量着远去的路小公子,看这纤细的小身板和漂亮的小脸,别说,还真有点像! 宗唯摸摸小腿,多少有点疼,手心里还带着暖暖的温度,那小腰确实很细,盈盈一握,不是很软却手感很好,很有弹性。没来由得,觉得那样的细腰抱在怀中的感觉一定非常好...... 他一愣怔,怎么会有样的想法,那还是个小孩,自己也太......猥琐了吧? 皱皱眉,扛起地上昏死的女人扔给外面等着的副官。 “走,回别院。” 第十五章 过错 端古斋后院的走廊修在一个矮山上,弯弯绕绕一共十八折,楼梯尽头是一栋三层的古典建筑。路禾曦晃荡到这里的时候院子里早就恢复了平日井然有序的模样,外面的宾客已经被系数送回家,胖胖的管事站在大门口守着,等着北平警察局的人过来收尸体。 他们送警察局局长夫人回去的时候送了她一个梅花紫宝石戒指,那位夫人矜贵地笑笑,表示一定会和自己的先生细说端古斋以宾客为重,力创贼人,连这里的小少爷都为了制服贼人身负重伤云云。至于那个被宗唯带走的贼人,这位漂亮矜贵的夫人一字未提,别人不认识宗唯,她家里出身军队高层,大名鼎鼎的华北军区总司令、战神宗唯,她怎么会不认识。 那个男人很骄傲却非常的低调,军中的宴会少有参加,她和闺中密友也是在华北军演时远远的见过一面,那是一个能令所有女人疯狂的男人,只见过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 十八折走廊一共一百零八级台阶,每一级台阶两侧都站着一个人,有男有女,看起来似乎端古斋里所有的下人都在这里了。一身精短打扮的棍术管教和林燮从最上面的台阶上慢慢地往下走。管教眼睛瞪的老大,络腮胡子一抖一抖的,加上人比较黑,竟显得他一双牛眼像是发光一般。别说别人,路禾曦猛然一抬头就被吓了一跳。 相对管教,林燮森冷的气场更让人不寒而栗,一双碧绿的眼睛冷漠的就像两颗玻璃珠子,他手里握着一把闪亮的长刀,另一只手里居然拿着一把枪。 路禾曦明显看见他每走近一个人,那人便浑身一抖。 感情这两个人在查人呢,她很相信搞情报侦察出事的林燮查内奸的能力,相比这事,周沉溪的伤势才让人担心。 周沉溪若是出了什么事,周家就算是绝后了。她路过林燮时打了声招呼,往山上别墅里走去。刚到大门口就见周老爷子神色严肃地端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周爷爷。”路禾曦走过去,给老周施了一礼。老周抬眼瞅着她,不说话,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 “进去吧,白家三小子说没事了,就是人晕着呢,声音小点。”老周哑着嗓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不多说一句话,由老仆搀着离开了。 路禾曦叹口气,推门进去了,里面空间很大,她一路走过去所见的都算得上是古玩珍品,房间最里面是周沉溪的床,一个蓝衣小童和一个粉衣小丫头守在床边,小丫头眼泪汪汪地趴在床沿,小童看见路禾曦走过来,连忙迎上去:“小的是白家药童,是家主安排在这里伺候周少爷的。”路禾曦点点头,轻声走过去看到周沉溪脸色苍白,睡得深沉,颈部的纱布很干净,没有学渗出,也就放心了。听说白家老爷子亲自给他写了补血养气的药方、白三爷出手止血施针,端古斋也是把能用上的珍品草药都拿出来了,在这种情况下周沉溪想出点事都不容易。 丢给小童一颗珍珠,让他好好看着周少爷,便负手离开了。 白敬轩正在服侍白老爷子安歇,听见小童通报,说是外面有一个路先生有事请他。白敬轩记得在白家拍卖时出手赠了30万巨款的路先生,既然是恩人有事哪能拒绝。 他出门时只见一个小男孩坐在二楼的栏杆上,脸上带着笑意。 “白三爷,久仰。” 白敬轩笑笑:“路小先生这么晚来找我有何事?” 路禾曦从袖口抽出来一根银针,银针上幽蓝幽蓝的颜色让白敬轩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三爷,这是我从那个死了的女匪徒身上找到的,本想好好收起来,但是......”指指银针针尖黑色的血迹,“这针好像误伤了人。”今天穿的衣服是临时做的,里面没有加钢片,刚刚在宗唯手上挣扎出来时这根针应该扎到了宗唯。 她心里有点愧疚,宗唯虽然讨厌但也是华东军区的一把手,要是因为自己的这一个不小心就非死即伤,那就太...... 白敬轩接过针,道:“等二十分钟,我把解毒剂送过来。” 到底是高手!路禾曦一拱手:“谢过三爷了。” 等待白敬轩的过程中身后的十八折走廊上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痛呼,血腥气突然就扩散开来,紧接着还有几声微弱的哭声和压抑的干呕声。 林燮在的地方注定是能有多安静就最好有多安静。没一分钟家仆们无人一队瑟缩着从自己面前走过去了,她往楼梯上看去,地上躺着四个人,林燮和棍术管教站在四人的前面,管教拍拍林燮的肩膀,嘴咧的很大,白森森的獠牙在月光下亮的晃眼。 管教把手里的棍子在地上敲了敲,一队年轻人走过来把地上昏死的人抬了下去。 内奸被带走后,林燮踩过地上的鲜血走了过来。 “林中尉威风不减当年啊,这么快就把玉南安排的人揪出来了!” 林燮把手里的长刀丢给路禾曦:“哪有那么快,端古斋里掌柜7人,管教和师傅一共24人,护院30人,家仆达到100人。刚刚仅仅是清查了家仆,其他人还有待观察。”他捏了捏路禾曦的袖口,疑惑道,“你这里的针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这心里正虚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害死了一代战神,结果自己这根本就算得上是马虎的行事被林燮抓个正着,好在不是在军营里,不然有的罚。 “那针好像误伤了人,我来请白三爷制解药,正等着呢......” “你让我怎么说你的好。”林燮抚额,突然回头盯着路禾曦的脸,“你别告诉我那个人是宗唯!” 路禾曦摸摸头,尴尬的笑笑,这下可能惹上大麻烦了。 林燮觉得头疼的厉害,路禾曦的处境本身就十分不妙了,宗唯作为一个实权派,本该是拉拢不到也绝不招惹的对象,这下好了,手还没伸出去就有可能要被蛇咬住了。 “拿到解药赶紧去宗唯在北平的家里察看情况,如果宗唯真的中毒,你必须得把人救回来,听见没有!”林燮把手里的枪也塞给她,“我今晚在这里查玉南的线索,你惹的事自己解决。” 路禾曦点点头,十分乖巧。虽然一想到宗唯无礼的行为就恨不得去咬死他,但是宗唯确实是个大麻烦。 第十六章 结仇成怨 林燮走了没一会,白三爷就拿着一个小小的麻布包过来了,他把布包给路禾曦,小包散发着腥苦的味道。 “我看了,不是什么要命的毒,中毒了无非就是吐两天血慢慢就能恢复了。”白三爷说,“这里面有干蜈蚣末子和蛇胆,回去拿黄连水煎药,五碗水熬成一碗喝了就好,喝了药近五天不要行房事,明白了?” “嗯嗯,明白了!谢了白三爷。”听了这毒没什么大碍路禾曦就轻松多了,她拿出怀表看了下时间,这个时候宗唯应该已经带着那女人回到住处了,自己也该准备下去宗唯的别院看看了。 东长安街上有一个中式的大宅子,从外面看过去高墙后面林木森森,能见到几处檐角高高飞起,精致的青铜铃铛挂在檐角,时不时的发出两声清脆的铃声。很多人都觉得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家庙,因为在寸土寸金的东长安街这个宅子太安静了,几年来很少有人从这里进出,那个朱红的大门也总让人心生敬意。 宗唯的车刚停住就有人走过来带走了车里的女人,副官跟在他后面进了院子。 “先给那女人治伤,明天再审问。让人送洗澡水到卧房,准备一壶烈酒。” “是,司令。”副官也是他的管家,宗唯习惯了军营里简单有秩序的生活,他在华北的四处宅院都是纪律严明,守备森严,下人们无论男女老幼都在军中打磨过一年的时间。副官说别人家的下人就是下人,他家的下人却是能随时拿枪上战场的军人。 路禾曦是骑马到的长安街。汽车声太吵,马蹄上裹着厚实的棉布,踩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林燮已经提醒过,宗唯这厮很变态,他在东长安街九号的大宅看着很安静,就像没有人一样,其实里面守备森严,可能连后院做饭的大娘都有不低的军事修养,一切行动都要小心。 站在三米高的墙下,原来那身西装小皮鞋早就换成了贴身光滑的丝绸短褂和紧身长裤,牛筋软底靴子走起路来没有声音还有利于爬墙,腰上再缠着一条黑色的鞭子,典型的走江湖的打扮。 从高墙上跳到一棵高大的冷杉上,看到对面楼里提着红泥小火炉端着一盆水的家仆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不出五分钟便退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件衣服——正是宗唯今天在拍卖会上穿的衣服。 她看看手里的麻布小包,腥苦味很重,考虑了两分钟还是决定去找宗唯当面送药,至于宗唯怎么想她就不知道了。 宗唯坐在镜子前面,肩膀上黑紫一片,嘴里不断涌上来血腥味。地上的铁盆里已经猩红一片,他边用银刀划开肩膀上已经肿起来的伤口,用白麻布吸走黑血,边回想自己今晚的经历,细枝末节都没有放过,从前到后过了一遍他才确定给自己下毒的人是那个女扮男装的路家小女孩。 脸色有些冷,那个路家小女孩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能不留声色的给自己下毒。路家的事他多少知道点,对于京津一带的豪门大户之间的争斗他并不重视,都是一些谋取钱财的人,这些人总没有谋取权力的人可怕。而今天晚上自己受伤了,他很难会猜测是有人在觊觎华北大权。 更何况动手的人姓路! 污血已经流的差不多了,可胸口的刺痛却很难受,鲜血一股一股地从嘴角溢出来。 宗唯弯腰吐了一大口血,眼神阴冷的跟狼一样。 “那个,宗先生,你还好吧?”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清脆脆的,带着点少女的娇憨味道。 宗唯眼前一晕,直觉让他抓起桌上的枪一转身,枪口正对着一身黑衣、笑容讪讪的少女。 路禾曦双手举过头顶,装着药的麻布包在手上一晃一晃的。 “你来干什么?看看我有没有死?”宗唯的声音很冷,迸发着杀气,让人看着就心慌。 这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话和阴冷的眼神或许会让别人两股战战直接跪倒,可路禾曦不一样,她出身特工营,身边还有出了名的狼崽子林燮,宗唯的这种故意吓人的小眼神还不够看。 “我说你中毒了都是意外你也不会信,所以为表诚心,我特意去问白家三爷白敬轩要来了解毒药。至于我为什么能知道你在哪,嘿嘿,小子以前是走江湖的,这点小手艺还是有的。”路禾曦放下了手上的药包,“用黄连水煎药,五碗水熬成一碗喝下去,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宗唯挑眉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少女喋喋不休的模样,突然有点想笑,他把枪口往上抬了抬,懒懒道:“过来,我还信不过你。一个走江湖的能躲过我府里的重重警卫,我更相信你是军队里出来的。” 眼光真毒! 在确定了宗唯对自己没有杀心后,路禾曦慢慢地走了过去,一身黑色修身衣服的她站在身材高大的宗唯面前更加的娇小玲珑。 “你多大?”宗唯本来想上手搜身,但是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对方毕竟是个女子。 “问这个干嘛?”宗战神的眼神本来是冷冰冰的,这时候看着却带着点戏谑暧昧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危险。 她想跑了。 “宗唯你那伤还治不治了不管了反正我药都给你带来了算我对不住你我先走了!”说完把宗唯的手腕往上一抬药一扔转身就跑,不出意料的腰上一紧,有力的手臂已经把她抡了回去。 “你要做什么!”路禾曦挣扎着想跑,没想到腰眼一麻,整个人都瘫软下去,根本就动不了。 宗唯气息有点喘,把人按在腿上,伸手往她头发里一拨弄,不出他所料,密密麻麻十几枝银针就出现在指尖,后颈贴着细长的薄刀片每一片都是吹毛立断,薄薄的丝绸短褂里面居然能摸出来鳞片一样的手感,里面放了多少武器不言而喻,黑色腰带取下来一挥就是一把好鞭子。 宗唯面带微笑一点一点的拆下路禾曦身上边边角角的暗器,最让他惊讶的是衣角的内缝线里面还能塞上一根细长的鱼线,鱼线质地坚韧,用来杀个人问题不大。 腰以下的地方他就没再动手了,就算这个女人很危险,他的心里还是避不开男女之防的。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路禾曦气若游丝,腰眼就像被一根针扎进去了一样,很疼,疼得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连说话都十分的费力。 宗唯抱起路禾曦放到了床上,指了指她的腰间,笑道:“我把一根足有20厘米长的银针插进了你的穴道,这是前清宫里的法子,你最好慎重对待。” “宗唯,你不能这样......”说这几个字就让小腹一阵绞痛,路禾曦脸色苍白,看见宗唯转身拿气桌上的药包就走了。 房间里没人了,路禾曦睁着大眼睛看着屋顶,冷汗就像水一样润湿了衣服和头发。 外面太安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体内的那根针似乎把五脏六腑绞在了一起,连呼吸一次都非常费力。 路禾曦不知道自己哭了,眼泪溢满了眼眶,泪珠往外滚动连成了线。 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眼睛模糊不清,耳边听不见声音,呼吸很难,身体又疼又麻。 就像要死了一般,又冷又怕,自己活了十四年大仇未报功业未成,难道就要这么死在这里了吗? 宗唯你个混蛋,若我没死,肯定要你的命,好心给你送药你就这么对我...... 眼泪越流越多,她没有抽泣,越到这个时候越硬气不起来,之前每一次徘徊在身死边缘的训练和任务都没有这次这么可怕。 她突然想到了路玖,回想起路玖那张笑意悠扬的脸,突然发现自己一向冷冰冰的心竟然如此期待路玖的怀抱,那是她的妈妈,却只能那么严厉的对她,路玖对未来永远都是不确定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落到受制于人的局面,于是在路禾曦三岁之后就很少能在路玖那里的到母亲的温暖。 哭的更厉害了。 凭什么呀别人家的女儿就可以趴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她就不行!凭什么呀别人家的女孩子都可以刁蛮任性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她还是不行!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觉得,既然活得这么累,还不如真的就死了就好。 在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人在乎自己吗?复兴路家是她的责任,可是她又是谁的责任呢? 路禾曦闭上了眼睛,索性去体会下这种从未体验过的疼痛吧,至少比孤独好受一点。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开始流泪的时候宗唯就已经进来了。 宗唯见她闭上了眼睛才慢慢的走到床边,伸手拔出了银针。银针上沾着鲜红的血,看起来很是刺眼。宗唯突然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或许她真的不是故意刺伤自己的,或许她真的只是过来送药的。 躺在床上的女孩抽泣的更加厉害了,纤细的身子缩成一团,头埋在膝盖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第十七章 古寺空寄 宗唯坐在床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路禾曦散乱的头发:“怎么了,这么委曲?” 话语里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 正哭得瑟瑟发抖的人突然不动了,哭声戛然而止。之间少女一个翻身就坐起来,一双兔子一样的红眼睛愣怔地看了他一秒,突然像兔子一样跳到了床的另一边,披头散发地瞪着宗唯,眼睛里又怕又恨,她全身紧绷,宗唯这厮太危险了,要是没办法把他弄死,那还是有多远就躲多远为好。 贴在腰间的柳叶刀用力地甩出去五把,刀刀直逼宗唯面门,趁这个时候她一脚踢碎了窗户跳了下去。 这个地方不能待了,多一秒钟她都觉得呼吸困难。忍着疼在树上翻跳,高墙上一跃而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路禾曦靠着墙根躺下,刺针的地方隐隐作痛,冷汗从下巴滴下,一双手上更是伤痕累累。 “你大爷的......”路禾曦骂了一句,扶着墙站了起来,双腿颤抖,看着地上自己吐出来的那口血,心里更加愤恨,小爷我或这么大还没丢过这么大人!愤愤地踢了一脚墙,走运的是自己骑来的那匹马就在前面等着,扶着墙慢慢地走过去,那匹马也往这边走,一双和善的大眼睛温柔地看着路禾曦,大脑袋蹭了蹭她的脸。 一阵心安。 趴在马背上的时候她就昏迷了,骏马跑的很快、很稳,带她离开了东长安街。 宗唯的衣服被窗口涌进来的冷风吹的飞起,高大的身材坚毅的就像一柄利剑,他的右手握着三把纸片一样薄、如同柳叶一样细长的银白利刃。 他对着破了一个大洞的窗口看了良久才垂下目光。 胸口的衣服已经一片血红了,一把柳叶刀横切进去半个刀面,刀身还卡在肉里,血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这是第四把刀。 第五把刀钉在身后的油画上,倒是没伤到他。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在受了一针穿肠刺之后能那么快恢复身手,之前自己抓到的最强悍的日本特务也是在床上躺了一天才恢复了元气。 这只是一个小女孩,还能在重伤之后用五把柳叶刀伤了自己。 坚韧长薄的刀片被扔在桌子上,宗唯看着地上自己收刮下来的一堆尖利武器,个个小巧玲珑,设计巧妙,但是每一件的杀伤力都不容小觑,都武装到了这个地步,宗唯抚摸着一枚硬币,上面的花纹他认识,那是一个俄语单词,翻译过来就是“青鸟”,说得文艺点,可以叫做“青雀”。 “苏联特工吗?”宗唯神色越发的冰冷,没想到这个路家后人居然是苏联特工?这个时候这种特殊身份的人来到北平,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本以为路禾曦的目的是为了七年前路家的血案,现在他不得不怀疑这两人另有目的了。 宗唯是军人,一个爱国爱民的铁血军人。华北是他的战场,他有权力怀疑一切,有权力干涉一切。 他低头想了一会,拨了个电话。 “喂,给我查一下最近苏联方面的动静。还有,山里的狼看好了,别被发现。” “是,宗少。” 马儿并没有跑多远,只是过了三四条街就慢慢地停了下来。 路禾曦趴在马背上浑身发冷,她没有力气去拉缰绳,也没有想到这匹看起来非常不错的宝马居然不认识回家的路,今天出门真是没有看黄历。 那马打了两声响鼻,步伐优雅地走到两扇高大的朱门前面停住,用蹄子“敲”了几下门。 从门外面就能闻见里面淡淡的香烛味,难道这是到了什么寺庙? 正在昏昏沉沉的,只听见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人,那人拍拍马脖子,很是亲密的叫了一声“阿财”。 原来这马的名字叫阿财吗? 趴在马背上被牵进这个陌生的地方,路禾曦努力的睁着眼睛,牵马的是一个穿着蓝色僧袍的小和尚,看起来六、七岁的年纪,垂在身后的手上挂着一串佛珠。 “你是谁......”声音很小,自己听着就困难,不像前面的小和尚居然回头了,小和尚的笑容很活泼,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头,胖乎乎的小脸,看起来很可爱。 他挠挠头:“女施主好,小僧静月,是这芦相古寺的小和尚。阿财是我家师父的朋友,想必女施主也是师父的有缘人。女施主不要着急,师父尚未歇息,以师父的医术,您身上的内伤肯定会好的......” 小和尚在前面叽叽喳喳的像个小麻雀,路禾曦则是有一次失聪了,脑海中一片蜂鸣,根本听不见那个小和尚在说什么。 她模模糊糊地看见和尚去敲门,有一个人从僧房里走出来,接下来就是自己被那人从马上抱了下来,随后便只能闻见淡淡的沉香味,全身都舒服了不少。 “问无上道,便舍乐土,宫殿臣妾,剃除须发,而被法服,或见菩萨,而作比丘......” 刚刚醒来就听见窗外传来念经的声音,读经的人声音很温和,路禾曦闭着眼睛听了一会,跟着读经声调整呼吸,慢慢地吐纳。 昨天那个小和尚话不假,虽不知道他那位师父是怎么救治的,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昨晚内脏刺痛,全身乏力,听觉视觉时常不灵的情况了。 除了轻微的外伤,她觉得身体已经恢复了,这位大师真是高人。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门外传来小和尚稚嫩的童音。 “嗯,进来吧。”路禾曦坐起身,发现衣服已经换了一套深蓝色的僧衣,她愣了一下,这是和尚给自己换的?佛家戒色,怎么能有这种举动呢...... 木门被推开,一个小和尚端着托盘走进来。 “师父果然说的没错,姐姐你醒的好早,静月还在睡觉就被师父叫醒来照顾姐姐。”小和尚睁着圆圆的大眼睛,软糯的声音里仿佛带着奶香味,听着十分舒服。 他放下托盘,拧了一条毛巾递给路禾曦。 “哇,小师父你好可爱!”小和尚递毛巾过来的功夫,路禾曦已经伸手在小和尚的娃娃脸上掐了一把,手感真不错,软软的就像棉花糖。 静月也不躲,眯起眼睛笑了笑,每次有女施主来听经拜佛都会掐他的脸,他早就习惯了。 “姐姐也很漂亮。”静月趴在床沿看着路禾曦,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哈哈,小师父真会讨女孩子欢心!” “哪里哪里,出家人不打诳语。”静月一脸认真的回答。 路禾曦把毛巾递给他:“小静月啊,我问你,你昨天还叫我女施主呢,今天怎么小嘴这么甜叫我姐姐了?” 静月看了她一眼,有点害羞的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白牙。 “姐姐喜欢静月吗?” 路禾曦一愣,这什么套路?这小孩含羞带怯又满怀期待的小眼神是什么情况? “喜,喜欢啊。” 小和尚明显地松了口气,他趴在被子上抱住路禾曦的腰,十分依赖地蹭了两下。“静月就知道姐姐会喜欢我的,因为姐姐是静月的姐姐,姐姐一定会喜欢静月的。师父从来不会骗静月的!”他趴在路禾曦怀里,十分开心。 这突如其来的暖洋洋的孩子让路禾曦有点懵,她摸摸静月圆圆的脑袋,这孩子只是找了个人叫声姐姐,有必要笑得这么开心吗? “对对对,静月这么可爱,姐姐很喜欢静月。”路禾曦拍着小和尚的背,这孩子抱起来软软的,手感真好。 “嗯嗯,静月有姐姐了!姐姐,姐姐......” 这小和尚还真是自来熟...... “静月,莫要闹了,让姑娘先用早饭,她身体虚。”外面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两人正说的一些肉麻话,这人说话不严厉但是却有让人难以抗拒。 静月连忙从路禾曦身上爬起来,对窗外应了一声,就去给路禾曦端早饭去了。 “姐姐,吃饭。”静月端着一个比他的脸小不了多少的木碗过来。 怕他弄洒了碗里的粥烫着他,路禾曦赶紧接过,出乎意料的是这碗里居然装着鱼片粥。细嫩无骨的鱼片,煮开花的大米,白嫩的粥装在朴实的木碗里,点缀着一小把凉拌荠菜,看起来就很好吃。路禾曦尝了一口,味道很好,很香却不腻人。 “姐姐,好吃吗?”静月吸吸嘴角,自己早上吃的是南瓜粥,没有这个香。 路禾曦被静月充满希冀的眼神看得都不好意思再吃下去了,她舀了一块鱼片小心的吹了吹,送到静月嘴边,眨了眨眼。 静月眼睛一亮,赶紧吃掉鱼片,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就心疼。 “静月,你这么小,整天就只吃素吗?这对你长身体多不好,以后长不高怎么办呢?”边说边把鱼片往小孩嘴里送,这么小的孩子整天跟着大人吃素,怎么能长的大。 静月眨眨眼,神秘兮兮地低声说:“姐姐,偷偷告诉你,师父会每天给静月吃鸡蛋。” “佛门不是戒荤腥吗?”路禾曦指指鱼片粥,“这个也算是犯戒了吧,杀生欸?” “阿弥陀佛。”静月有模有样的念了声佛号,“师父说了,姐姐和静月都不是佛门中人,我们吃什么,做什么都只须守世间德行而不必遵守佛门礼法,不算犯了罪过。” 路禾曦默默地摸了摸静月的小光头,这都剃度了,还不算佛门中人吗? 吃过早饭,静月给她送来了一身干净的女式衣装,说是端古斋那边派人来接她了,师父也吩咐让她尽快回去。 “静月,走之前我能去见见你师父吗?”路禾曦绑好头发,才想起自己还没见过静月的师父。 静月有点不开心,撅着嘴,闷闷地说:“师父说了,他和姐姐有缘,只不过未到相见的时候。时候到了,自然就见了。”说完他就走到路禾曦身边,抱住她的腿。 “姐姐,你真的要走吗?静月不想离开你......” 静月说这话时声音很小,仔细听还能听见里面带着点哭腔。路禾曦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初次见面的孩子对自己如此依赖,就像自己是他的至亲一般无法分离。 静月对她的喜欢是可以看得出来的,发自内心的喜欢和依赖。 路禾曦蹲下来把静月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小孩的背。 “静月乖,你在这里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要听你师父的话。若是想我了就写信送到端古斋,姐姐一定会带很多好吃的来看你的。好不好?” 她感觉得到静月在搽眼泪,这孩子她很喜欢,可是以她现在的处境哪里能把他带在身边? “好。”静月抽抽鼻子,小小的手掌轻轻地摸了摸路禾曦的脸,“姐姐,静月明白的。师父说了,现在还不是静月到姐姐身边的时候。姐姐,那我送你出门好不好?” “嗯,走吧。”她牵起静月的小手往外走,一路上静月都叽叽喳喳地像个小麻雀,给她讲路上的桃树、池塘和别的小和尚。 芦相古寺迦南殿二楼的屋檐下站着一个人,那人是个僧人,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眉色如黛,修长浓密,眉下的那双眼睛清透地就像黑色的水晶,微微上挑的眼角若在常人身上本该有几分妩媚,在他却只有一种淡淡的疏离和沉静。 他已经站在这里许久了,蓝色的僧衣都被清晨的雾气润湿成深蓝。 他再看通往古寺大门的石板路,只有这里才能看见那条路上的人。 芳草萋萋的小路上,少女的微笑很温柔,她穿着一身袄裙,上身是杏黄的料子,刺绣着素白和浅紫的暗纹,立领宽袖,盘扣精致,下身则是一件简单的白色百褶裙子,一方朱红的丝带系着碧绿的莲花玉佩垂在裙摆。她把漆黑的头发用银色的发带绑成两条辫子,一张素净的脸, 清亮的杏眸里蓄满了笑意。 这身衣服是他特意去库房找出来的,果然很适合她。 僧人远远地看着小路上喜笑颜开地少女和蹦蹦跳跳的小和尚,薄薄的唇角微微扬起,他抬起修长的手,轻轻地挥了挥。 “曦儿,你要好好的。” 僧人双手合十,虔诚地弯下腰敬拜,待那条路上看不见少女的身影他才放下手,负手离开了迦南殿悠长的走廊。 第十八章 百万豪宅 路禾曦没想到来接她的人是林燮。 林燮打量了她两眼,见她只是脸色不太好,倒是没受什么重伤,也就放心了。 “走吧。” “去哪?”见他没有骑马,外面也没有车在等着,路禾曦委实不想走路,“我这还重伤未愈呢......” 林燮没说话,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路禾曦心里发毛。 她赶紧把躲在身后的静月送进门,摆了摆手,才讪讪地拉了拉林燮的袖口。 “好好好,我知道啦,走路走路。”讨好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只小猫。 林燮笑笑,把身上的长风衣披在路禾曦的肩上:“你昨日气血阻塞,大师交代多走走路对你身体恢复有好处。现在还早,我们可以到长安街逛逛,顺便走回宅子。” “宅子?什么宅子?”她披着林燮的风衣,风衣太大了直到脚踝,苍白的小脸在黑色大风衣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我刚到北平时在东长安街买了栋院子,昨天刚刚装修好,今天就可以住进去了。” 路禾曦笑着点点头,牵住林燮的手,跟着他在大街上晃。 上午的阳光很好,摊贩们开始摆摊子,渐渐地大街上的人就多了起来,路禾曦一路上见到好玩的东西就买下来,手里也抱了一堆小零食。 “你昨天脾胃才受了伤,今天就别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林燮跟在后面付钱,手里抱着一堆东西,前面小孩一样蹦蹦跳跳的人他是没办法严厉教训的,可是又实在怕她吃坏了胃。这么多年了,少有看到她这么开心的样子,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三条街走了一个小时才到东长安街。 相对于其他街道,这条街上要安静的多,街两边都是豪门大院,院门紧闭,只是偶尔有几个仆人出门办事。 路禾曦看着这条街悠悠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住这里啊?”她想起宗唯也住这条街上,好奇地问林燮。住在这里并非很好的选择,这里名流众多是不错,可是宗唯也在这条街上,以他们二人的背景,恐怕很容易引起宗唯的注意。 林燮摸摸路禾曦的头:“有我在,你还用怕宗唯吗?全京城一大半的新贵都住在这条街上,这里的平台和信息量很大。再加上,”他摊摊手掌,“以我们现在的财力,在搬家也没钱了。” 路禾曦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我们当初带走的那些钱都没了?”她突然想到昨天拍卖场上林燮说了“现在手里还剩四万多”这句话,愣愣地看着林燮,“真的还剩四万多了?” 林燮笑了笑:“傻孩子,什么四万多,那是说给周沉溪听的。” “哦,那就好......” “就剩下四千大洋不到了。”林燮轻描淡写地说,前面正走路的路禾曦一个踉跄。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东长安街33号,站在上了大漆的大门前,路禾曦抬头看大门看得脖子疼。 “那么多钱就用来没了这栋房子?” “可以这么说吧。”林燮的神情有几分得意,路禾曦则是一头雾水。 她路上问了十几遍林燮把几百万拿去干什么了,结果回答只有两个字“买房”。 路禾曦觉得自己就算再不关心钱财也不会傻到认为眼前这个看着十分普通的中式大宅能卖五百多万,她狐疑的看了林燮一眼,这么狡诈的林中尉难道被中介给骗了? 林燮掏出把大钥匙,打开大门。 “你先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路禾曦抬脚正往里走,身后却传来一声“路小姐”。 这声音太熟悉了,不是宗唯还能有谁? 她脸上带着一股杀气,再回头时已是笑容浅浅,配着一身端庄淑女的打扮,看起来就像大宅里温文尔雅的闺秀一般。 宗唯摇摇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宗先生,早上好呀。”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路小姐,路小姐别来无恙吧?”宗唯说话的时候欲往这边走,林燮这时从门里轻咳了一声,露出半张脸,冷冰冰地看了宗唯一眼。 宗唯笑笑,没有再往前走了。 “曦儿,赶紧进来。” “好嘞!”路禾曦潇洒地转身,仪态万千地进了大门。 宗唯看着那扇大门被重重关上,嘴角的笑意也冷了下来。那男人太强了,苏联国家政治安全总局的少尉伊万.林,中文名林燮,情报侦察方面数一数二的特工。而路禾曦的背景却干净的可怕,他能查到的只有路禾曦在苏联上过学,而政治安全总局并没有她这个人,甚至也没有一个特工的代号是“青鸟”。他查清了路禾曦出国前的资料,出身不明,由当年路家掌门人路玖收养并且收为关门弟子。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路家长孙路祈年依旧没有踪迹,那路禾曦就是现在路家的家主。 路家当年的实力有多强他也不清楚,但据老一辈人的回忆,应该不逊于他现在的财力和权势。 他斜靠在门前的梧桐树旁想着林燮和林燮这种人突然出现在华北的用意,殊不知这看起来十分悠闲的样子让街角路过的一个漂亮姑娘红了脸。 “澄澄,那位先生你是否认识?” 洋装少女眉眼古典,秀丽的柳叶眉清清淡淡,她没有一张惊艳的脸,可看起来却是又简单又舒服。 “啊?”被她唤作“澄澄”的少女往女伴指的方向看去,看见梧桐树下的宗唯,纯白的毛衣和黑色的长裤,看起来很干净很温柔,彬彬有礼的像是读书人的样子,估计是这里哪家的公子吧。 “这人我并不认识。”澄澄摇摇头,“素子,我们快走吧,等会我姐姐该等急了。” 素子点点头,匆匆地往宗唯的方向看了两眼,跟在女伴后面离开了街角。 走过精致的小石桥,下面的湖水里虽然翻腾着几条半米长的锦鲤,湖边的水晶灯虽然个个精致,高大精美的建筑虽然算得上是美轮美奂,但是路禾曦真的不知道这房子何德何能能耗资几百万大洋,如此昂贵。 主体建筑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主楼高有三层,回廊和门楼看起来中规中矩,后院一大片碧绿的草地上有一个直径10米的喷泉,喷泉后面是一个陡坡,坡上有一个四面透风的砖瓦亭子,亭子不远处是一个通体透明的温室。 路禾曦指了指构造算不上多么富丽堂皇的宅子,闷闷地问:“林燮哥哥,你真别告诉我这些破玩意值几百万大洋!像这样的宅子我们能买几百个。” 林燮手里已经多了杯咖啡,他颇为满意的看着这个宅子,对路禾曦笑笑:“这上面算什么东西,你跟我来。” 第十九章 地下工事 一楼书房的巨大书柜缓缓移开,露出一条密道,路禾曦跟在林燮后面走了进去。 “地下一共有三层,第一层是训练场,用作平时训练用,射击场和三个对练台和一套训练器具。地下二楼算得上是仓库,里面枪支弹药储备充足,连迫击炮都有。” “你怎么不放一个坦克进去?”路禾曦目瞪口呆地看着长长的走道两边几百个木格里放满了形形色色的长刀、匕首、鞭子,甚至还有一个流星锤,至于枪支,都是放在甬道尽头的一排排木格子里,从小型的沃尔特ppk手枪到二十多公斤重的马克沁MG08机枪,形形色色一共三百多把枪支排列的整整齐齐。 枪支都是新上的机油,保养的很好,枪身在灯光下闪动着金属光芒。 “这些东西放在我们手里,不出意外的话能扫平宗唯手下的一个团。想到这里我就没有买坦克。”林燮说的云淡风轻,就像坦克真的不是他弄不来而是他觉得没必要,“这个兵器库已经足够大了,除了我们两个人没人能进的来,这里和地下一楼的训练场,地下三楼的监狱是分开的。” 路禾曦又在墙壁的暗门里看见了雷管、手榴弹和一箱一箱的子弹,对林燮想不佩服都难。 “要是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你要炸了北平呢。”路禾曦小心翼翼地关上放置火药的仓库门,“这里要是炸了,这块地还不得飞到天上去啊。” 林燮笑笑:“差不多,但是这里四周和天花板都用了10厘米厚的钢板加固过,除非有人真的把坦克开来了,不然想打进来还真是不容易。我就怕事情发展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特意建了这座地下工事。十几个人在这里住上个十年八年的没什么问题,有人就是觉得我们有可能要在这里避难,特意设计了两条密道,一个通往后院的仓库和温室,那里的补给够用3个月,另一个......” “在哪?”密道入口很隐秘,在墙壁的排风扇上面,要想进密道必须先拆掉排风扇才行。 “在紫禁城里。” “......”路禾曦手都抖了,“这,这里是,谁设计的,啊?你们把地下挖了三层就不怕挖到地下河?就不怕上面的房子塌了啊?” “兰蒂.巴洛浦,那疯子一向设计的都是国防秘密基地,所以这里不会塌。就算是上面塌了,下面这两层也绝对没事。”林燮招招手,“走吧,去下一层。地下河在下面。” 听到这话路禾曦就放心了,那个老流氓实力还是很强的。 “老色鬼怎么会帮别人设计东西?你是怎么搞到图纸的。”路禾曦咧着嘴走下楼梯,看不出来那个老流氓还真有两把刷子,作为苏联出了名的土木工程师,他手里出来的图纸向来是千金难求。 “我花了点小钱送了他一个天香国色的大美女,又告诉他他老婆已经查到他在外面有小情人的事,威逼利诱之下,他才把本来用作自己家用的设计图纸交给了我。” “呸,果然是个老流氓!不过你的心也够黑,嘿嘿。”一想到巴洛浦的老婆乃是女兵中的一员猛将,是个能生擒棕熊的主,她就有点心疼老色鬼的小身板了。 路禾曦打开地下三层的灯,看着一格一格整整齐齐的小黑屋和冷冰冰的审讯室,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佩服佩服,连监狱这么方便的地方都想好了!” “这只是一部分,你跟我来。”林燮领着她路过了不是很宽的一条小河,小河的尽头两台柴油发电机正轰隆隆作响。 到了另一个大门前,打开门,里面一片雪白,墙壁上挖出来的格子里放着一排排的药品和医用器械、一个完全透明的玻璃屋子里居然还装了无影灯、吸氧设备! 这里就是个没有医生没有护士的小型医院啊! 林燮看着路禾曦目瞪口呆的样子笑了笑:“你现在知道你那几百万我给花到哪里去了吧?有了这地方无论发生什么事,保路家人平安绝对没问题。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我都是通过特殊的渠道搞过来的,绝对的军工水准,质量绝对有保障!” 路禾曦站在灯下,眼睛都酸了,眼角红红的。林燮是谁啊,堂堂少尉,在苏联更是产业雄厚,他居然能为自己做了这么多。 路禾曦嘴角翘起,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的感觉真好,能给自己绝对的信任和安全感。 她走上前去轻轻地抱住林燮:“林燮哥哥,谢谢你。” 林燮笑笑,道:“谢的话就不用说了,反正花的都是你的钱,我这个人向来花钱但不赚钱你也是知道的。” “......” “反正都是你赚钱给我花。” “噢!” “对了我们现在可没什么钱了。端古斋那里你还欠着两万大洋的担保费呢。” 路禾曦愤怒的抬起头,牙齿咬的咯咯响:“走,先吃饭,明天我们就当响马抢劫去!”她转了两圈手里的枪,“这年头想发财还不容易吗!” 两人从地下工事里出来时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刚搬进来厨房里除了米面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温室里的蔬菜都还没长成。 “两千多够我们去百货公司买东西吗?”一向十分有钱但不花钱的路小姐一脸忧愁,之前最穷的时候手里还是有几万的,现在四千不到她心里有点慌。 林燮翻了个大白眼,扔过去三块钱:“现在一块钱能买30斤大米,走,跟我出去买菜去,我还真怕把你养成了个败家子!” 路禾曦拿着钱:“这个给我干嘛?” “你还没有成年,这是零花钱。”林燮笑笑,“走吧。” “......”如果我没记错,钱都是我赚的吧! 路禾曦眼巴巴地跟了上去。 两人刚刚离开,一个人就灵巧地翻进了林府的大院子。 宗唯正在看副官交上来的文书,桌上的咖啡已经冷了很久了。他工作的时候外人不得打扰,整个二楼除了站岗的士兵就没有其他人了。 “宗爷。”副官敲门走进来,行了一礼,“属下刚刚去林府探过一圈了。” “里面是什么情况?” “里面十分正常,家居摆设和普通人家都差不多,属下仔细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暗室密道之类的东西。只在林府后花园的仓库里找到了几把手枪和一箱子弹,其他就没什么了。” 宗唯皱眉:“就这些?” “只有这些,除了厨房里的菜刀和水果刀,林府就再没有别的武器了。还有一点就是,林府没有下人,林先生和路小姐出门后林府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副官想到自己刚进去的时候十分小心,后来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自己还从林府的樱桃树上摘了两颗樱桃。 宗唯想了想,问:“没发现林府有地下室吗?” 副官摇摇头:“属下没发现地下室。” “行了,我知道了。”他喝了口杯里的咖啡,“姜成,把你父亲找来,我有话要问。” “是,宗爷。” 第二十章 风起北平 “是,宗爷。”姜成还没出门,就被宗唯叫住了。 ”等等,你去问问你父亲33号这几年来的动静,详细些,我有事要出门。”宗唯匆匆披上风衣,“还有,有人来别院找我就说我回了军区司令部,不见客。” “是,宗爷。用给您备车吗?” “不用。” 宗唯往口袋里塞了一把黑色的小刀。 “所有打过来的电话一律交给辛秘书处理,除了他谁都不能接这里的电话。” “是,属下会交代下去的。”副官正色道,随后他有些疑惑地问,“宗爷,辛秘书来北平了吗?” “估计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宗唯说完就出门了。 副官站在原地,许久才掐了自己一把,他冲出门,站在二楼的走廊对下面的佣人笑笑:“来人,给我备车,我要出门办事。” 管事一愣,刚刚宗爷才走,这副官又走了,家里有事怎么办? “副官,你也走了,这......” “快备车,宗爷交代我有事要办。”要不是得稳住这些人,他早就跑了,就算从这里回家要五公里的路,他也不想见到辛秘书辛慎。 那男人活得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又辛劳又慎重,一年四季都是一张脸上都是同一种表情,除了军装就只有同一种黑色长袍,永远都干干净净的金丝边眼睛闪着寒光,行坐起卧、衣食住行都谨守规则标准和君子礼仪。 辛慎是一个死板到可怕的男人,任凭他人是敬重是鄙夷,是欢乐是悲伤,辛慎只有一种表情面对。 副官想起那干干净净的镜片后面无悲无喜、就像两颗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就觉得脊背发凉,每每想到那双眼睛就会想起宗唯说过的话——辛秘书太像个死人了。 车开来了,副官把司机拧出来,自己坐上车一踩油门就跑了。 副官姜成的父亲姜大成不是什么名人,但认识他的人不少,尤其是北平城里的有钱人家多少都和这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打过交道。 这些年从鸦片战争外国洋鬼子打到北京郊外,到义和团运动,再到后来的八国联军、袁世凯上台、北伐战争等等,北平城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龙居之地从来都没消停过。 有钱人家家里都有点珍藏,乱世年间兵悍于匪、匪不管法,银行什么的更是一天一个样,于是有钱人家都把前藏在自己家里面,藏在枕头底下都不放心,生怕悍匪杀人取财,东西藏起来,只有自己家后人才知道东西在哪是最保险的。 于是修建个暗室、密道之类的保命保财就成了北平城的风潮。 姜大成一开始的工作是在北平修厕所和下水道的,有一手挖坑砌墙修地窖的好手艺,拉着一帮兄弟结成专门的砌墙队,渐渐地就在北平城里混出了名头。 姜大成发家于顺手帮一个大户人家在地窖里修了个暗室之后,那家富户被一帮河北的马贼洗劫,马贼在地窖里转了好几圈都没发现暗室,保住了富户一家老小和大部分家财,被抢的富户感激涕零,还送了两千酬金给姜大成。 自那以后北平的富户都请姜大成的砌墙队去家里建暗室、密道。 姜大成刚从地窖里出来就看见自己家儿子蹲在地上朝地窖口看。 “爹。”姜成走过去把他爹从地窖里拉出来。 姜大成拍拍儿子的肩膀,小儿子又长健壮了,不错! “找我啥事?你那军队里放假了?” “没有。”姜成递给老爹一根烟,“长官让我过来问点事,爹,你还忙着呢?” 他捡起来地上的铲子榔头扔进竹筐里,他不喜欢他爹做这些事,两个哥哥虽然穷了点,但是以自己的薪酬足够让老爷子安享晚年了,可是老爷子不干,有时间的时候就喜欢到处去给人挖地窖。 “家里的地窖刚整完,啥事呀?” “是这样的......”小院子里一父一子蹲在屋檐下嘀嘀咕咕,春天的阳光照着不暖和但是光看起来就觉得舒服。 小院子里春光明媚,父慈子孝很是美好,可东长安街上宗唯的别院却是一片森严,明明是春天却给人严冬的庄严肃穆。 仆役们在自己的岗位上干活,衣着干净工整,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一个个战战兢兢地就像鹌鹑一样。站岗的士兵脊背绷得笔直,枪管擦的蹭亮,目光坚定,灼灼如火。 老管事吞了口唾沫,心里骂了姜副官两句小兔崽子,居然脚底抹油留自己一个人应付前面这位爷,真是不厚道! 前面正走的人突然停了下来,管事猛地停住,不敢抬头。 “春天树都新发了枝子,怎么都不知道修剪修剪,乱糟糟地长在院子里,真是不成规矩!”清清冷冷的声音里带着嘲讽和鄙夷,金丝眼镜后面如墨般漆黑的眸子里毫无表情。 “是,辛秘书,这就去办。” “嗯,给我准备茶送到书房。” 管事松了口气:“是,辛秘书。” 可算是过了难关,辛秘书只要进了书房,就会到晚饭时才会出来。 他目送辛秘书走进书房关了门,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心里不住祈祷着以后再也别见到辛秘书了,每次见都有要生心病的感觉。自己这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啊。 东林饭店。 路祈年脸色煞白地回到房间。 “Lucy,你在吗?”他问,额头上的汗水从下颌流下。 房间里没有人回答。 路祈年立刻脱衣服,脱衣服的过程中衣角蹭到了腰上的刀口,他疼得脸色一白,脱下来太费力气了,他伸手把羊绒衫直接撕破。 精壮的腰身暴露在空气中,十几厘米的伤口已经发黑,黑红的血里可以看到翻起的嫩肉。 虽然外面就站着保镖,但他没有叫人,连进来的时候都尽量装着自己没有受伤的样子。 他咬牙提着白色的药箱进了浴室,手按着伤口不让污血滴在地板上。 “呃!”白毛巾用酒精浸透后直接盖在伤口上,路祈年眼前一阵昏暗,剧痛让他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 先给自己打了针盘尼西林,靠着墙壁喘息许久,他才接着清洗伤口,直到血液变的鲜红,路祈年才给伤口上按上止血的药,一圈一圈缠上纱布。 待一切处理完,他抬头看了看镜子,镜子里那张脸十分苍白,瞳孔都有些涣散,嘴唇毫无血色。 “这样出去肯定会被怀疑。”路祈年笑了笑,伸手沾了几滴洗手台上的血液,轻轻的点在唇上,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长发垂在身后,发梢润了血,早就纠结在一起了。 洗了头发,换了件长衫,用水冲干净地上的血迹,地上染血的毛巾和棉球、纱布都被他收进小箱子里。 看了两眼镜子里的脸,除了唇色红的过分了些,看不出来什么受伤的痕迹。 他刚推开门出去,就被守在外面的保镖拦住了。 “路先生,您要去哪里?” 路祈年翘翘嘴角,手里的折扇撑开,晶亮的眼睛看着保镖,眼神里满是嘲讽。 保镖少有见到这样的路祈年,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他往后推了一步:“路先生莫要怪罪。” “我路祈年要干什么,轮得到你们来问了?”路祈年一脚踹在保镖肚子上,保镖倒退了两步,倒在地上。这一脚让路祈年感觉伤口一阵剧痛,他差点直接晕了过去,只觉得温温的血液顺着皮肤流了下去。 “跟着,看着。注意你的身份。”路祈年冷冷道,微微扬起的眼见满是蔑视。 保镖连忙爬起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他后面。 另外两个保镖正要往这边走,却见路祈年看了他们一眼,嘴角虽带笑意,但眼神里的蔑视和杀气却让他们脊背发冷,不容忽视。 两个保镖神色一顿,都看着路祈年身后的那人,用眼神询问该怎么办。 路祈年身后的保镖冷着脸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跟过来。 路祈年呵呵一笑,小声道:“真是听话的狗。走!” 第二十一章 风起(1) 保镖恭恭敬敬地跟在后面,思忖着路先生今天这番有些反常的行为,他跟在路祈年身边两年了,大大小小的事业经历了不少。 他很清楚这个路先生总是端正儒雅让人如沐春风的气质是一种伪装,他一贯的心狠手辣往往让他们这些杀惯了人的人也从心底发冷,但对自己人,路先生至少能做到表面上的平和。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么隐藏不住自己的戾气? “我要去王府井大街,你先开车过来。”走到门口时路祈年就觉得自己撑不住了,一阵阵的冷意从身体里透出来,很明显是失血过多才有的状况。 “路先生,这......”保镖没动,自己去提车了,路祈年万一走了怎么办。 路祈年冷冷地笑了笑:“怎么,我说的话你就可以完全不听了?”他走到饭店门前的廊柱旁,轻轻地靠在柱子上,“快去,我不会走的。” 保镖没办法,转身去了酒店里面。 凶神恶煞的保镖刚走,路边等着讨钱的几个小乞丐就眼巴巴地凑到路祈年身边,他们记得这个哥哥,这个哥哥总会给他们钱让他们买东西吃,之前小豆子撞到了他的身上他都没有让那些很凶的人打小豆子,还给了小豆子一块糖。 这个哥哥是他们从来都没遇到过的最好的好人! “哥哥好。”小丫凑到路祈年身边笑了笑,大眼睛黑白分明,圆圆的脸蛋看着讨喜。 路祈年对小孩子们笑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些零钱。小孩子们很乖,看见路祈年拿钱出来了都自觉的站好,排队拿钱。 东子排在最后一个。他是这些小乞丐里年纪最大的,人很机灵,每次都以一种大哥哥的身份带着孩子们讨饭吃。 “大哥好!谢谢大哥给饭吃。” 路祈年没有觉得这个叫东子的小乞丐叫自己大哥有什么不妥,正想给他些钱,突然发现小钱包空,他对东子摆摆手道:“没钱了,你怎么办?” 东子嘟嘟嘴,他都饿了一天了,结果这下还没分到自己头上。看着其他孩子早就欢天喜地地拿钱跑了,身边只剩小丫捏着一毛钱怯生生地咬着手,东子就一阵烦躁。 “没事,大哥有钱赏口饭吃,小丫能吃到东西就行!”小少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路祈年笑着把手里的小包扔给东子:“这东西拿去当铺当了,还能换点钱,下次见到你再给你。” 东子一咧嘴,开心地抱起小丫,大大咧咧地对路祈年摆摆手,道:“谢了大哥!” 说完就离开了。 保镖早就开好车子等在一边,他看着路祈年把自己身上的零钱都给了那帮小乞丐,他一直不明白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动不动就施舍几个乞丐有什么意思,真是钱多了没地方花。 路祈年做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上面专门派人跟过两回被施舍的小乞丐,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就不关心他施舍点小钱了。 老爷子还说过这都是王公贵族家里的臭毛病,有就有了,不用管。 见小乞丐都走了,保镖把车开到路祈年面前。 路祈年上了车,打了个哈欠。 “去王府井景荣号,小姐定的东西到了。” 说完他便闭目养神,保镖见状,又知道是给Lucy小姐取东西,就没有再问了。 东子抱着小丫窜到了自己的破院子里,把窝头塞给小丫让她自己抱着啃,自己则抽开了炕上的黑箱子,箱子里面装着一支笔,几张纸、一小盒墨汁和两把精致的小刀。 他会写字,也认字。 这是他的秘密,除了大哥,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小丫那个傻丫头见过,却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傻傻的小丫头是不会和别人说的。 东子从怀里拿出钱包,心疼的看了两眼,从箱子里拿出小刀,小心翼翼地沿着钱包的金属包边,划开薄薄的牛皮。 夹层里有一张纸条和一方折起的白色丝帕。 东子小心的收好丝帕,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丝帕,王府井,六合堂,黄衣,路,速去速看。” 这上面的字东子看得明白,这一年多他都是这么下命令的。 “把丝帕带到王府井六合堂,找一个穿黄衣的路姓人,快些去,让这个姓路的人快些看。”在心里默背了两遍,东子把纸条塞嘴里嚼了两下咽了下去,对小丫叫了一声,招呼外面的小乞丐看好小丫,自己就出了门。 他是一个灰头土脸干干瘦瘦的小乞丐,到哪里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路大哥说过,他可是天生做密探的好手! 东子想到这里就越发得意,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动作迅速利落,就像只小老鼠。 六合堂是卖糕饼的地方,从云片糕到豌豆黄,再到洋人吃的亮晶晶的糖果应有尽有。这地方他没少带着孩子们过来,不是买吃的,而是摸进六合堂的后院在后院的泔水桶里捡那些不要的糕饼吃。 小丫能抱着一块豌豆黄边哭边舔,每次吃豌豆黄傻丫头都哭,眼泪混着口水能抹一脸,哄都哄不住。有的吃也哭,吃完了也哭,可傻了。 东子熟门熟路的翻进后院,他来的多了,知道后院这时候没有几个人。 大摇大摆的从后院进了前厅卖糖果的地方,看到店铺里的帮工陀螺一样围着架子和顾客团团转,东子笑了笑,捡起块粽子糖塞嘴里,压低了身子让那些衣装华贵的太太小姐们遮住自己。他一直在看女人们的衣服,还没找到穿黄衣服的人,男人女人都没有。 他正打算换个地方,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柜台那里传过来。 “你好,来取路小姐的货。” 东子听了这话连忙往柜台看。果然,一个黄衣女子正站在柜台前,等着店家给她拿东西。 他悄悄地走了过去,把怀里的白丝帕掏出来,打算路过的时候塞进那黄衣服小姑娘的手里。 路禾曦接过玻璃瓶装的水果糖。 瓶子很好看,瓶身很光滑,盖子上是一朵雕刻出来的玻璃莲花。瓶子里装着花花绿绿的水果糖,一个个糖很小巧精致,就像一颗颗宝石。 她低头看着糖果,好似在欣赏瓶子一样,嘴角翘了翘。 早就看见一个灰蒙蒙的小家伙往自己这边贼眉鼠眼的看了,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想干什么,看到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素白的帕子,路禾曦才收回目光。 看来有人要递信过来,这送信人是小乞丐,那寄信人想必就是给自己定了这盒糖果的人吧。 摩挲着玻璃瓶上的莲花,莲花,莲,年......难道是路祈年? 她目光一紧,立刻就恢复一片清明娇俏的样子,抱着糖罐子往里面走,路过小乞丐身边时顺手抽走了小乞丐手里的帕子,小声说了句:“在下姓路。” 东子心里放松下来,帕子从手里不见的那一刻他心都快蹦出来了,好在没有交错人。 他拍拍胸脯往店外面跑,殊不知店门前的大树下,有一个人正等着他出来。 第二十二章 风起(2) 路禾曦把帕子叠好,放进口袋里,抱着糖果罐子出了门。 她正往东边走,却瞥见了一个男人拖走了刚刚那个小乞丐,那小孩扑腾了两下就瘫软下来,被男人带走了。男人动作很迅速,干脆利落的把人拖进巷子里,除了路禾曦恐怕就没人注意到这事。 她从袖口里抖落一把小刀,打算跟上去救下小乞丐。这人绑走了小乞丐,真要问出些什么,很可能会对她和路祈年不利。若有必要,那个孩子也活不成。 阴沉着脸正要追上去,被人从后面拉住了衣服。 “别去,那人是宗唯。” “林燮哥哥?” 路禾曦立刻收回刀子,抱着糖罐,赶紧跟在林燮后面走了,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林燮拉着她的手腕迅速穿过人群,直到一个小巷口才停了下来。 “你不是去买东西了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路上总觉得有人跟在后面,所以才和你分开。”林燮拿过糖罐子翻看了两下,没什么问题才还给路禾曦,“一路跟在你后面才发现宗唯一直跟着我们,你刚刚买糖的时候他就在对面的茶摊上坐着盯着你,那个小乞丐出门之后就被他拦住了。” 路禾曦想到刚才那个男人特意装出来的佝偻身子,和宗唯平时坚韧挺拔的样子差别还真是大,真是个伪装的好手! “那混蛋想干什么?绑小乞丐干嘛?”她的牙咬的咯嘣作响,坚硬的水果糖早就碎成了糖渣子,“他和路祈年之前能有什么纠葛?” “据我所知没有什么联系,可能宗唯是单纯的冲着你来的。” 路禾曦叹口气,揉揉有些疼的腰,这个麻烦招惹的太不值得了。 “我觉得宗唯那种人应该不会伤害他,先看看这个吧。”宗唯是军人,基本的操守还是有的,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伤人。 林燮拿过丝帕,放在阳光下看了看,又放在鼻尖闻了闻,有些刺鼻的葱汁味。 “葱白汁,用火热一下就看得见了。” “嗯。”路禾曦接过帕子,把糖罐的盖子拿下来,把白丝帕放在玻璃盖上后,就用打火机在下面加热玻璃盖子。只见干净的白丝帕上慢慢显现了灰黑色的字迹。 “好了,可以了。” 林燮拿过帕子抖开。 “路祈年这是什么意思?” 帕子上很简单的几个字:“品香楼,天字三号,四点,把我劫走,注意安全。” 林燮挑挑眉。 路禾曦收回手帕,看看手表:“还有半个小时,走吧。我哥不会没事这么紧急的求助,恐怕有大事。” 品香楼,天字三号包厢临近大街,两面都没有墙壁,低低的栏杆围出来一间包厢,精致的雕花屏风隔开外面的喧嚣。 谁都知道这些屏风后面是什么样的富丽图景。 品香楼的讲究在北平都是出了名的,据说里面的菜式和摆设都是承袭宫里的建制,一碗一筷都是从上贡的门路得来的。 只有在这里吃过饭的人才知道,品香楼的讲究不在昂贵的价格和精致的摆设,在于出自宫廷御厨的满汉名菜和伺候的人——那些人出自宫廷,由内务府调教出来的苛刻的礼仪、森严的规矩仅此一家。 这里很安全,到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做到看不见,听不见,不知道,不参与。 路祈年脚步虚浮,他咬着牙,指甲已经掐红了掌心,他在强撑着不倒下去。 “路先生,这边请。”白净的男服务生打开天字三号的门,保镖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跟了进去。 “您定的菜已经布好了,有事您吩咐奴才,奴才就在门外。”男服务生嗓音尖细,低眉顺目,腰身弯的很低。 “嗯,下去吧。” 路祈年坐在桌前,保镖站在一边,他没资格和路先生同桌吃饭,其实他连跟进来的资格都没有,但他必须跟着路先生。 搽干净了手,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壁上的挂钟。3点57分了,还有三分钟。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山药,绯色的桑葚汁衬着嫩白色的山药,看着很诱人。 保镖早就饿了,从上午跟着路先生出来一直到现在他水米未进,面对着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精致饭食,喉咙里早就发痒了。 更何况他总能看见路先生在动筷子,路先生的吃相很优雅,一小块一小块的往嘴里放,推杯动盏从不发出一点声音。这吃相真的是很好看,但对于一个十分饥饿的人来说,这种优雅是一种折磨。 那么好吃的东西怎么就不能大口大口地塞进嘴里呢?明明已经很饿了。 保镖觉得嘴里都发酸了。 墙上的钟铛铛铛铛敲了四下。 路祈年的手轻轻一颤,长长的睫毛动了两下。他没敢抬头,已经四点了。未到四点的时候他每一秒都很紧张,四点的钟声一响,他有些放松,但失落却从心底流露出来。 她们没有来。 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本来就已经味同嚼蜡,这时更是没有胃口了。 他已经在想一会要怎么摆脱身后的保镖了,自己这伤再不治,就只能等死了。 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神才问道:“谁,有何事?” “路先生,有位客人说是路先生的旧识,想进来拜访。” 来了吗? 路祈年微微一笑,道:“进来吧。” 他擦擦嘴角转过身,本以为会看见一个不高的小男孩,没想到见到的却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那老头前一半头顶刮得很干净,身后垂着条辫子,苍老的脸上带着笑容,那种很慈祥的笑容看在路祈年眼里却是无比的龌龊恶心。 他冷冷地看着背着手往自己这边走过来的老头,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一片澄静,古井无波,不露情绪。 他身边的保镖早就跪下了,四肢伏地,头贴在地板上重重地磕头。 “呵呵呵,路小子,这好久不见了啊。”老头的笑声就像猫头鹰,沙哑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路祈年微微一笑,一双晶亮的眼眸中流露出三分妖娆勾人的味道。 他很明显的看到了老头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又恶心又萎靡的尖笑又响了起来。 老头的脚步显然加快了。 真想把这老头子给剁碎了,老杂毛! 路祈年靠在桌子上,袖中的匕首已经抵在掌心,他很想杀了这个老头,很想把这个老变态给剁碎了喂狗! “您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了?” 他压抑着声音,问道。 老头桀桀一笑,示意保镖给他搬个椅子过来,他坐下后就盯着路祈年看,干枯的跟橘子皮一样的脸上居然带着种玩味的、兴奋的表情,真是太恶心了。 路祈年避开老头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表。 4点02分了。 还没来吗? 第二十三章 大隐于市(1) “怎么,小年儿在等什么人吗?” 听见这话,路祈年心里一紧,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 “我只是来这里吃个饭。” 老头又笑了:“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想踏进我这品香楼吃饭呢,这不,听说你过来了,就赶紧过来看看。”他点点桌子上的菜,笑道,“这么,这菜不错吧?当年可是给太后娘娘做饭的。” “太后娘娘?”路祈年冷冷一笑,“您还在做清朝的春秋大梦呢?我这么多年可真没发现你对溥仪皇帝伸过手。”这话说的刻薄,他看着老头提起太后娘娘时又是拱手又是濡慕之情的脸就恶心。 老头不生气,伸手冲路祈年招了招,示意他过去。 路祈年没动,斜靠在桌子上,古井无波的看着老头。 见状老头也不招手了,只是看路祈年的眼神越发的贪恋。 “说到这个,你这路家的长孙也是清室重臣,不也是没对清室施过多少援手吗?反而还要靠着老爷子我活命,呵呵。”老头把弄着自己有厚又黄的指甲,“小年儿,这些年翅膀硬了,想当年你......” “闭嘴!”路祈年反手把一个碗往老头砸过去,那碗被保镖挡住,摔在保镖背上, 四分五裂。 “哈哈哈!看来我的小年儿还记得!”老头笑得更猖狂了,路祈年神情越来越冰冷,杀气更甚。 就在这时,靠着阳台的屏风“哗啦”一声全倒在地上,一黑一黄两道身影冲了进来。保镖马上冲上去,被穿黑衣的人纠缠住,那个穿黄衣的人动作迅速,眨眼间就到了老头面前,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刀横在老头脖子上。 “别动,再动我杀了他!”黄衣人是个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带着面纱,凌厉的眸子寒光慑人! “别动!”苍老的声音有些慌乱。 保镖立刻停手了,手里的枪被黑衣人踢到地上。 路祈年一愣,随即冷笑了一声,道:“什么人敢到品香楼来杀人了?” 女子目光如刀子般在路祈年脸上转了两圈,问道:“你姓路?” “正是!” 女子目光沉了沉,对同来的黑衣男子道:“这就是主子要找的人,带走!” 那男子点点头,手里突然多出来一把短刀,在保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短刀已经插入保镖的后颈。地上连血都没流,人就已经死了。 女子同时抽出一把枪指着路祈年,声音冷冽:“路先生,我家主子要见你,还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不然......”她手里的刀往老头脖子上按下两分,老头闷哼一声。 外面已经乱了起来,大门被破开,几个黑衣人冲了进来,见到老头被人挟持,纷纷停住了脚步。 女子睥睨地打量了一圈冲进来的人,个个短衣打扮,腰里别着刀和枪,明显都是武术好手。 “呵呵。”老头突然笑了起来,苍老沙哑的声音很不好听。 “小姑娘,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你要知道我是谁就不会有这么大胆子了。” 路禾曦不接话,只是把手里的刀勒的紧了些,她看了路祈年一眼,见路祈年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说道:“我管你是谁,这北平城里还有人比我主子的势力更大吗?老东西,你以为我怕你!”声音有些尖锐,她刻意改变了自己的声音。 老头一愣,阴沉着声音道:“你主子?好大的口气!哼!” “哼,老东西,姑奶奶没时间跟你在这耗。”她拿枪的手抬了抬,“路先生,识相的就乖乖走过去,子弹可不长眼!” 林燮的枪指着冲进来的大汉们,他带了副金丝边眼睛,灯光在镜片上反射出去,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可是那种阴冷的杀气却不容忽视。 路祈年只是笑笑,丝毫不动。 路禾曦手里的道又是一收,老头子闷哼一声,鲜红的血液已经顺着刀尖流在了地板上。 “放肆!快过去!”老头的嗓音更沙哑,忙催着路祈年过去,这小崽子是想看着自己死不成?简直是大逆不道! 路祈年这才动了身,慢悠悠地往林燮那边走。 林燮伸手将他锁在怀里,黑洞洞的枪口顶在路祈年的太阳穴上,他冲路禾曦点了下头,带着路祈年后退几步,直接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路禾曦、老头和一群莽汉。 “姑娘,人你带走了,接下来该把我放了吧?”老头语气不善,失血的脸色更是阴沉如鬼。 路禾曦拿枪往身后打了一枪,一个壮汉瞬间倒在地上,一声没出就死了,脑门上一个血洞。 其他人惊呼一声,没往后看就能一枪正中眉心,这真要动起手来他们可不是对手! 老头脸色更加灰败。 “我家主子昨晚在端古斋见到了一对姑娘挟持人的场面,那可真是做得专业,回来讲给属下们听了,让属下们务必效仿。”收起枪,从衣角抽出两根银针放在老头面前晃荡,“这个东西就是主子从那个没死的女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一直没试试药性,想来应该不错。”她说到这里就弯下了腰,在老头耳边轻笑了两声,“要不今天就在您这位贵人身上试试?” 这上面的毒对宗唯那样身强力壮的或许没什么用,但对这个快死的老头估计作用不小。 老头脸色变了变,他握紧的拳头明显的在发抖。 “你主子是,宗唯?”低沉的声音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从牙根里咬出来的一般。 “当然不是”路禾曦立即否认! 老头心里明了了,否认的这么快,绝对是宗唯的人!宗唯,真是好样的,手下的一条狗都敢这么狂妄,都敢威胁老夫的姓名!真是好样的! “我劝你速速离去,不然,你连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老头咬牙切齿。 路禾曦哈哈一笑,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听在其他人眼中却是如同鬼魅。 “好狂妄的老头子!”银针往老头的太阳穴凑近了些,针尖微凉,不刺破皮肤但就在上面滑来滑去的,“现在这情况说不好谁先死吧?” 路禾曦有些烦了,这老头看起来挺精明的,怎么还不明白她的用意呢?谈判了这么久还没动手,明显就是在要好处啊,这老头真是...... “这位姑娘。”老头的语气突然松软了下来,路禾曦眼睛一亮,这是明白了? “这位姑娘,刀口舔血的日子不容易,老头子我见你还小,真伤了我恐怕也会给你主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路禾曦嘴角翘起来了,不错,终于明白了。 “老夫我就送姑娘点东西,就当辛苦姑娘走这一遭了,如何?” 迟迟不动手,不就是想捞点好处吗?到底是江湖草莽之辈,上不得台面。老头心里对路禾曦的做法很是蔑视。 “这样吧,老夫准备一万大洋送给姑娘,如何?” 一万大洋? 路禾曦撇撇嘴,道:“想不到您老的命这么不值钱,我看还是杀了吧。” “两万!” “十万。” “太多了,5万!” “你还想不想活了!”女刺客有些炸毛了,手里的枪有砰砰两枪打在地板上,红木木屑飞起老高,“九万!” “7万!多不了了!”老头怒道。 “一口价,8万,少一分你就完了,银票,赶紧的!”女刺客的刀仿佛要随时割掉人头。 老头立刻道:“行行行,8万,快,给这位姑娘拿钱!” 门口的壮汉听了这话赶紧跑去拿钱,没到一分钟就拿着银票进来了。八张一万面额的银票被端端正正的放在桌子上,上面还压着一个小金条,估计算是友情赠送了。 路禾曦松开刀的同时枪口已经抵住了老头的后脑勺,一手收了刀后,把桌上的银票收进袖口。 这时候那帮大汉本想乘机偷袭,却见银票像变魔术一样的消失了,有一把黑漆漆的枪出现在女刺客手里,关键是他们没一个人看见那把枪是怎么出现的,待枪口指着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这还有完没完了?一帮大男人被一个小姑娘威胁的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看着那姑娘讥诮的眼神就想掩面逃走。 “都他妈老实点,再鬼鬼祟祟的姑奶奶就弄死这个老杂毛!”这句气势颇强的话刚说完,女刺客的声音又变的柔和,“来,老爷子,慢慢站起来,让我陪您到阳台边上看看风景如何?” 话刚说完,包括老头在内的所有人都寒毛倒竖,这个恐怖的女人越是温柔娇俏越是心狠手辣! 路禾曦挟持着老头走到阳台边上,只见她直接往后一倒就掉了下去。 路禾曦掉下去之前还不忘一脚把老头狠狠踢飞,自己腰上系着根钢丝呢,绝对不会摔下去,只是那个老头摔得怎么样她就不知道了。 当保镖们纷纷冲到阳台边上,下面人山人海中再也看不见一个杏黄色的身影。 品香楼的楼顶,砖瓦上站着两个人,一个一身黑衣,一个黄衣白裙。 “你怎么这么慢?”林燮正在给已经昏迷的路祈年做简要包扎,他带着人跳上屋顶时路祈年已经昏迷了,黑色长袍上血腥味十分浓。 路禾曦帮着扯住纱布,小声道:“临走的时候诈了点钱。这伤得赶紧治,带回去吧?” “嗯,你从前面走,我带着他。”林燮抱起昏迷的路祈年,这才发现这个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男人居然很轻,一米八几的个子恐怕也就60多公斤吧,怎么这么瘦? 第二十四章 大隐于世(2) 两个人在楼顶的瓦片上走过,身体轻盈,如履平地。品香楼所在的一条街是王府井大街上楼层最高的一条街,所以街边根本就看不见楼顶的动静。 他们速度很快,在街尽头的屋檐上挂上铁爪,顺着绳子跳了下去。 品香楼里的人再怎么搜都不会想到他们眼睁睁看着跳下楼的人居然出现在楼顶上,在大街上的搜查正严密的时候从楼顶上走到了东长安街,消失在东长安街的豪宅大院里。 他们连回去的时候都是从后门的墙上翻过去的,一路上都尽量保护路祈年被平稳运送。 而深受重伤又被讹了一笔钱的老头目露凶光,在下人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就谋划着给华北军区的宗参谋找些麻烦,最好是明天就去拜访一下那个军区的二把手!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府地下三层的小手术室里,林燮已经把路祈年的上衣给剪碎了,他看着路祈年腰上算得上是“一塌糊涂、血肉模糊”的伤口,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血水往外一股一股地流,早就发黑的血混着烂肉搅成一团,血腥味混着酒精味,闻都有些臭了。 真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带着这样的重伤还能从东林饭店坚持到品香楼,一路上摇摇晃晃地也没有死。 他都有些佩服路祈年的生命力了。 路禾曦带好口罩,把一个手术车推了过来,看见路祈年的伤口眼睛瞬间红了。 “忍住,救人要紧,开始吧。” 扎上血袋输血,林燮拿着刀子在伤口上小心的清理腐肉和血渍。 “处理的太粗暴了!”骂了一声,林燮眯起眼睛,拿最小号的手术刀和镊子挖伤口上细小的金属片。 “给他打一针破伤风针,伤口有金属残片,吗啡也打一针。” 路禾曦拿出药水,犹豫了一下,问道:“不会死吧?这样的乱注射?” 林燮有挖去一小片金属扔进酒精里,叹了口气:“现在这情况也只能这样了。” 路禾曦没说话,乖乖地给路祈年打针。 待血肉模糊的伤口终于处理干净了,林燮松了口气,好在没有大血管破裂。 “行了,缝合吧。”盯着伤口看了有四个小时,他早就累了。 路禾曦拿起圆针,穿好线,开始给处理干净的伤口做缝合。待伤口完全包扎好后,两人都累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动了。 林燮收了输血管,又给换上一瓶消炎药一瓶葡萄糖。 “没想到这件手术室居然是祈年第一个用上。”他用湿毛巾给路祈年清理了脸和手,有给他盖上一床薄被子。 “我也没想到。”路禾曦看着路祈年苍白的脸,心里越来越难受,他到底遇到了什么才能受这么重的伤!受伤了还要靠把人劫走才能放心的得到医治,他到底是在一个多么艰难的处境!说是步步惊心也不为过吧。 路禾曦托着下巴靠在床边,鼻尖是淡淡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她伸手摸摸路祈年的头发,像缎子一样,凉凉的,很光滑。 “哥哥,在我这里,你就安心的睡吧。”她轻轻地在路祈年耳边说了这句话,便起身去收拾手术室了。 “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林燮伸了个懒腰,白天买的那些东西要到明天早上才能送到,这一天他们两个还没吃过饭,“你饿吗?我出去看看,找点东西吃。” “嗯,好。”路祈年还在昏迷,身边离不开人。 林燮也不乐意见到这样温情的场景,他向来都是冷静淡漠的,就像是从不会出错的精密仪器一样,多年以来也恐怕就只有路禾曦他才真的用心呵护过。 他出了密室,沿着楼梯走到院子里,偌大的林府一片漆黑,没有开灯,也没有人。 林燮就着月光翻出了院子,他还要绕到大门处开门进来,对面就是宗唯的家,他敢确定宗唯会派人盯着这里的动静,一切谨慎,谁都不能知道路祈年被他们弄到了这里来。 品香楼里的人只需要知道劫走路祈年的人士宗唯的手下,而宗唯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他只用承担品香楼的怒火就可以了。相信以宗唯的实力一个品香楼不在话下,但以品香楼的实力宗唯也不会太好过。 林燮开了大门,走进院子。 他站在漆黑一片的院子里,并没有直接往前走,而是蹲下来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待他再起身时,手上已经拿着什么东西。 林燮摸着手上光滑的细丝线,碧绿的眸子带着讥诮。 “真是出息了,宗唯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这么关注我们两个?”他有些惊讶宗唯对他和路禾曦如此上心,不仅派人进院子里探过路,还亲自跟踪他们两个。 他不明白,现在的北平或者说华北,国共两党的间谍,日本军部的密探,美国、欧洲、苏联的特工,这些人都在这地方扎堆了,他和路禾曦刚出现在北平城没多久,苏联军方的身份消息也封锁的死死的,为什么宗唯偏偏这么关注他们两个呢? 就算是宗唯查到了他们的身份,对特供的态度防备些也是正常的,但这么紧张,是不是就说明了,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这秘密很可能会被他和路禾曦发现。 林燮边走边想,想的越多就对宗唯越好奇,这个男人他查过,七年的时间,从一个在南京应征充军的普通士兵,仅用了两年的时间就成了北阀军的某陆军团长。一年的战斗里这个男人永远都在第一线,用兵如神、诡诈机警,手下的军队永远都是北伐军中综合实力最强的一支。北伐落幕后他就被任命为华北军区副参谋长,1929年年22岁的宗唯就成为华北军区名副其实的总参谋长。在之后的两年间,据传华北军区的实权实际上已经被宗唯掌握。 再加上端古斋拍卖会上宗唯显露的惊人财力,林燮越发的觉得不舒服。 无论是谁被这么一个强大的男人盯上,都不会舒服。 他在厨房边做饭边思考宗唯的时候,对面的大宅里,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也在讨论他。 玉石棋子被放在水晶棋盘上的声音很悦耳,棋桌旁边放着红泥小火炉,火炉上陶瓷的小壶里正烫着酒,淡淡的酒香味慢慢地散发出来。 书房里只有两个人,他们手里端着小瓷杯,不时地往杯子里加点酒,喝掉,再加。 “你从那个小乞丐嘴里打听到了什么?”说话人的话语没什么感情,连声调都是平静无波。 宗唯笑了笑,给对面的人添上一杯酒,才道:“没套出来什么话。小家伙很硬气,用了点小手段才得知他就是拿钱给人送个东西,送的东西还只是个白手帕。” “这话能信几分?” “一半吧。”宗唯落下黑子,道,“送的东西确实只是个白手帕,但小家伙对路家兄妹了解多少就没有人知道了。” “嗯。那你就没有多问问?” 宗唯挑眉看着对面的人:“辛秘书,这话可真不像你能说得出来的。” 辛秘书辛慎不回话,只是喝了杯中的酒。 “你若是不在这里,我做事的手段会出格一些,既然你都在这里了,”宗唯顿了顿,“那孩子不是我的人,也不是敌人,我可不敢对一个孩子动刑。” 辛慎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宗唯,道:“你本来就不会下手,跟我没有关系。” 宗唯无言,任何话任何事在辛慎面前都会被剥茧抽丝,那双没有感情的如同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总能看清楚真相。 他总是会忍不住和辛慎开玩笑,结果每次都会被辛慎用平淡无波的话简单粗暴的揭穿。 “恐怕路禾曦不会轻易地放过你。即使林燮不会在意一个小乞丐的性命,但那个路家的小姑娘肯定会在意。”辛慎提醒道。 “何以见得?”都是做大事的人,宗唯觉得路禾曦不太可能因为一个小乞丐来找自己麻烦。 辛慎放下一枚白子,棋盘上黑白交错,细看下来就知道白子占了大半江山,他赢了。 “就凭她明知你中的毒不严重,也会为你求药送药,不管目的如何,这位路小姐是个负责任的人。”辛慎从座位上站起来,没有温度的目光盯着宗唯,让宗唯心里一凉。 “宗唯,你对路小姐做的事太过了,这次我还挺看不起你的。” 宗唯震惊地看着辛慎,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自他和辛慎认识了六年里,这是唯一一次在辛慎的话里听出了除鄙夷以外的感情。 辛慎不理会宗唯的震惊,转身就离开了书房,消瘦的背影十分清冷。 宗唯兀自在椅子上坐着,一杯一杯喝光了小壶里的黄酒,他这时候对路禾曦是有些愧疚的,自己的过分谨慎却是把一个姑娘伤的不轻。 他叹了口气,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 此时的他预料不到明天要发生的事情,当第二天到来,这几分愧疚的心思注定长久不了。 第二十五章 大隐于市(3) 一大早,一辆马车载着一车东西停在东长安街林府门前。 “有人吗?我们是庆祥百货的伙计,来送东西的。”小伙计抱着一个大篮子,里面装满了新鲜蔬菜,正艰难的用脚踢门。 路禾曦端着一杯白水跑到大门口打开了门,守了路祈年一整夜,天亮了才从地下上来,她估计今天对面有场好戏可以看,就强撑着也不想睡觉了。 “东西送来了?”一夜没睡蓬头垢面的林府小姐端着杯白开水,黑眼圈很深,颓废的样子让送货的小伙计一愣,鬼鬼祟祟地往院子里看了两眼,心里十分疑惑这家怎么是个丫鬟来开门?这丫鬟还如此邋遢,恐怕一会要被主人揍了。 “是的,贵府订的东西都送来了,都是新鲜的,您看要送到哪里去?” 路禾曦扫了眼院子里时不时的泛起的微微亮光,打了个哈欠。 “就放门里面,放完了你就可以走了。”让这小伙计往里面送两趟东西,这院子里的预警装置也就算废了,还是自己动手吧。 小伙计乐得轻松,掌柜苛刻,平日里吃都吃不饱,哪里想多跑几步路?一般往大户人家送东西都是要走很远给送到厨房,少有几家让直接给放到门口,他真是巴不得谁家都是这样安排的。 “得嘞!”小伙计把篮子放进门里,对路禾曦笑笑。 做生意的人话都多,尤其是这样走街串巷给大商场送货的伙计,小伙计话自然就少不了。 “您家真是良善人家!” “因为我没让你往里面送货?”路禾曦向来补刀补得准。 小伙计也不尴尬,放东西的当口指了指林府对面的大宅,笑嘻嘻的说:“您这话说的,小子我是第二次遇见像您这样的好人了。您家对面的人家您知道不?” 提到宗唯路禾曦就来了精神,眼中带着笑,顺着问道:“您讲讲?我家里刚刚搬来这,还真不太清楚。”她边说话边把口袋里的洋钱抛给了小伙计一块,“怪辛苦的,拿着吧。” 小伙计更开心了,话更是喋喋不休。 “您对面哪家可不得了,小子送了有七八趟东西吧,每次都是只让把车停在后门,里面有人出来提东西,小子我只用坐在车上,都不用下去的!”小伙计突然神秘兮兮起来,一副要讲一个大秘密的样子凑近路禾曦,“我跟你说啊,小子我有一次看到那院子里,有背着枪的军爷呢!” 路禾曦还以为是什么大秘密呢,原来是这个。 “有枪啊!”路禾曦眼睛瞪得老大,很好奇地问道,“唉,你说那些军爷也吃饭吗?他们都吃什么啊?” 路禾曦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眼睛很大,娇俏好奇的样子让小伙计发自内心生出来一股骄傲感。 “军爷?军爷也是人,都吃五谷杂粮,不过倒是很喜欢买鱼,每次都是用水缸装了活蹦乱跳的鱼送过去。” “嗯,真是讲究!那都是一些什么鱼啊?” 说到这儿,小伙计就嘴一撇,颇为不屑道:“你说说这大户人家不都是要吃一些黄花鱼、鳜鱼吗?这些鱼肉质鲜美,吃起来多好啊!偏偏是他们家,每次卖鱼都是一定要30斤以上的大草鱼,你说那大草鱼肉质又粗糙,还没营养,真是怪癖好!” 路禾曦眼中宛如带着点点星光,笑起来殷红的唇角微翘,更显得灵动可爱。 “嗯,草鱼确实不好吃!” 小伙计看着那张脸早就看呆了,一开始也没发现这小娘子这么好看呀。 他愣愣的点点头,对路禾曦说:“那行,东西都送来了,我就先走了。” “哎,你忙吧,谢谢了!”路禾曦挥挥手,转身关上了大门。 30斤以上的大草鱼?这里面没准有什么猫腻。 她弯腰把纸箱抱在怀里,顺手又拧起地上的大菜篮子,这些小伙计气喘吁吁才能搬的动的东西,她却很轻易的就搬起来了。 路禾曦抱着比她体积还大的一堆东西在宽阔的前院里绕来绕去,明明一条直道就能到房子里,她却偏偏跳来跳去,不时抬下腿,举下胳膊,跳舞一样转着圈进了大房子。 她进了厨房把东西分类放好,小炉子上煮上黑咖啡,煎了三个鸡蛋,用黄油煎了几片面包。 她长了这么大却只会做三明治和土豆沙拉,除了这两样,煮个粥都能煮的半生不熟。培根,鸡蛋,生菜叶子和蛋黄酱,三明治的面包用黄油煎过,闻起来很香。土豆沙拉点缀着翠绿的西兰花,看着很有食欲。 早餐装了三份,给路祈年倒了杯牛奶,林燮则是一杯黑咖啡。 路禾曦一手一个托盘进了密道,现在对面还没乱起来,他们可以安安静静地享受一顿早饭。 林燮手里拿着体温计正放在灯下看,路祈年躺在床上,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是他却在笑,不是那种矜贵大度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温和的笑容。 路祈年身上的轻松和惬意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林燮把手里的温度计放回酒精杯里,转身看着十分开心惬意的路祈年。 “你笑什么?”一个贵公子咧着嘴,跟个傻子一样。 路祈年把头靠在墙上,十分爽朗的笑出了声,他不敢用力笑,一用力伤口就发疼。 “林燮,你知道吗?这七年的时间,我没有一次像昨天晚上那样睡得安心,也没有一次觉得活着能这么轻松。” 林燮也笑了,一巴掌拍在路祈年的后脑勺上。 “是不是傻啊。”林燮这句话带着几分感慨,听得路祈年眼睛都红了。 林燮在他旁边坐下来,问道:“我猜你正在那个老头身边卧底,这次冒险让我们把你劫出来是因为你身上的伤,若再不治会丧命,对不对?” 路祈年点点头。 “对,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 “行了,在这里这几天就不要想这些事了,好好休息好好享受,我敢肯定你那妹妹会把你当残废照顾。”林燮拖过来一个托盘,里面放着干净的绷带和几瓶药,“来,我给你换药。” “你说话还是那么恶毒,跟林伯父真像!”路祈年腰上一用力就坐了起来,跟昨天那种时不时眼前发黑的状态比起来,他觉得现在已经好多了。可没想到一用力又是疼得眼前发黑。 他抬起头时看见林燮的脸黑的像锅底,碧绿的眸子里杀气四溢,再看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看样子是要扶自己起来的。 路祈年讪讪地低下头,林燮的年纪比自己大,自己就一直把林燮当作大哥来看,现在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林燮没好气地把路祈年的衣服一把扯开了,果然腰上的白纱布上红色的血斑正迅速扩大。 “逞什么强!”林燮一剪刀剪掉了绷带,弯腰用镊子翻看伤口。 路祈年疼得脸色一阵阵发白,自己一低头就能看见一把镊子在翻动自己的皮肉,红色的血液还在往外流,这感觉太真实了,他都能感觉到镊子在伤口里蹭过皮肉的冰凉感。 “躺下。”林燮托着路祈年把他平放在床上,带上白色橡胶手套,拿起铁盒里的缝合针,“这两天你就躺着吧,在这地下室里面也别出去了。” 路祈年苦笑。 伤口缝合完毕,又给换上新药,林燮拿着纱布往路祈年腰上缠。路祈年不能动,他就只能趴在床上,费力的缠纱布。 路禾曦推门进来时看见的正好是这一幕——她的哥哥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神色痛苦,光裸着上半身,两条手臂无力的搭在林燮的肩上。而林燮则是上半身伏在哥哥的身上。 这场景似乎有些暧昧啊....... 第二十六章 对言(1) 她手里的盘子差点掉下去,愣愣地看着两个人。 “你们俩,在干嘛?”路禾曦小心翼翼地问,她只觉得自己脸上一阵阵地发烫。 路祈年和林燮都愣了一下,才发现彼此的脸近在咫尺,连忙把头别了过去。 “愣着干什么,过来换药。”林燮非常镇定地吩咐。 “哦,哦,知道了。”路禾曦把早餐放在桌上,赶紧跑过去帮忙。 “曦儿,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路祈年躺在床上看着路禾曦。 “啊?没,没什么,有点热,热的。”路禾曦哪敢说刚刚误会了他们两个,若是被林燮知道了,后果一定很严重。 接下来的时间三个人坐在病房里,边吃早餐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你是说,那个外强中干的猥琐老杂毛就是玉南?”路禾曦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她要知道那老头就是玉南,直接就一枪弄死丫了,为了给宗唯找麻烦留了那个人的性命,这买卖做得不划算,太不划算了。 听了路禾曦一句话里两个骂人的词,林燮深吸一口气,对路祈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能力有限,路家小姐实在是教不好。” 路禾曦哼了一声,懒着理他。 路祈年丝毫不觉得自家妹妹这样有什么不好,他又不是三叔,干什么事都要中规中矩的。 “不错,那个人就是玉南。不过好在你一时没有动杀心,虽然我也想杀了他。”路祈年说这话时很平淡,但是以路禾曦的敏锐她察觉到了路祈年话语里的杀气,他是真的想杀人。 “玉南这个人你可以给他找麻烦,但是他还没到死的时候。”路祈年喝完牛奶,“这人必须死在我手里,除非我比他先死,才能轮得到你杀他。” 路禾曦本想问问玉南要那些金丝楠木的盒子有什么用,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来。她是有顾虑的,这种顾虑不分对方是谁,因为路玖没有告诉路祈年那盒子的事,而她也主要是碰碰运气才发现了那个盒子。 不确定的事总会让人想保守秘密,无论对方是谁。因为没人知道不确定的事会有什么样的确定的结果,所以人往往会选择在事情明晰后再释放秘密。 “放心吧,有我在,你一定能弄死那个老滚蛋。”路禾曦对着路祈年甜甜一笑,眸光里闪耀着明媚的光芒。 东长安街9号。 黑衣黑裤的年轻人打开厚重的大门,扛着一个巨大的竹枝笤帚,手里拧着水桶开始打扫9号大宅门口的一大片场地。 桶里的水洒的很均匀,每一片地面都湿了,但是每一片地面上的水都刚刚润湿地面,不多不少。 年轻人扫地的姿态很优美,竹枝笤帚被甩的生风,一张一弛,似在舞军棍一般。 自从昨天辛秘书没声没响的来了,院子里的一群人就开始抢这个平日里根本就看不起的看大门工作,辛秘书身体不好,一般不出来这事他们都知道,所以,大门外即使无聊了些,但是个辛秘书看不到的地方,一片广阔,前景大好! 宗十七已经把一把笤帚舞成了军棍棍法,少年年轻的脸上是十分活力张扬的笑容,所有人都在抢的好差事被他抢到了,就是因为这一手灵活多变威力强势的军棍! 他一个转身,手里的大笤帚大刀阔马的劈下,宗十七闭着眼,想象自己此时的英武身姿,唉,不知道又能迷住多少长安街上的豪门贵女。 “哈哈!”清脆的笑声突然就在宗十七耳边响起来,这声笑十分好听,就像是八大胡同里姑娘们的笑声。 宗十七赶紧站好,拿着笤帚规规矩矩的扫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眼角的余光里那双红色的高跟鞋也不存在一样。 “真是佩服,这宗参谋的别院里都如此的卧虎长龙。”那人走近了两步,“可想而知在宗参谋的保护下这华北该是多么安全了。” 宗十三这收了笤帚,规规矩矩地现在一边,他打量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两眼,五月份的北平分明还是有些冷的,这个女人却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裙子,裙子很轻薄,风一动就吹开了,露出女人两条洁白的大腿。女人很好看,头发很长,金发碧眸,火红的嘴唇十分妩媚,红色的高跟鞋更是衬的她亭亭玉立。 这女人比听风小筑的老板娘还要好看,可是这股子刻意装出来的风尘味着实差多了,连听风小筑里面的丫鬟都不如。 宗十七在心里默默地叹口气,真是可惜了这个好皮囊。 “请问有什么事吗?”宗十七问,他没有因为见到美人就失态,毕竟他见过很多美人。 美人轻轻一笑,红唇犹如绽放的玫瑰花。 “我是来拜见宗先生的。” “什么宗先生?”宗十七是来看门的,他要保证这里的隐秘性。 女人微微一笑,伸手拨弄了两下自己金黄的长发:“我说,这么瞒着有意思吗?你只管和你家主子说,玉家来人了。” 宗十七没动,只是低头看自己的脚。 “我叫玉露西,快去吧,晚了可担待不起。”女人又露出了那种娇俏妩媚的笑容,连声音都柔了不少。 宗十七撇撇嘴,这风尘味真是! 他转身走向大门,进了门就把大门关了。 “十七,出什么事了?”站的笔直的卫兵小声的问,这院子里太难受了,一点都不敢放松,连走神都有可能被抓住。 宗十七把扫地的东西放好,恋恋不舍地看了清洁工具两眼,沉声道:“外面有美人,我是来通知宗爷去抢的。” “你小子少瞎说,不想活了!敢编排宗爷!”卫兵一脸不屑。 宗十七咧嘴一笑,从卫兵身边过去的时候小声道:“你丫就等着给小爷我洗一个月袜子吧!” 当宗十七跟在管事后面路过时,卫兵就知道自己可能真的要给宗十七洗袜子了,当管事带着宗十七和一个红衣如火的大美人进门时,他就知道那一个月的袜子是洗定了。 宗唯正在喝茶,他的表情很痛苦。泡茶的人是辛慎,他正拿着一小碗猪油往绿油油的茶汤里加。 空气中没有茶的清淡味道,反而混合了茴香,花椒,猪油和醋的味道,闻起来让人反胃,但是辛慎却很陶醉。 “这可是唐朝名士饮茶的法子,里面混合了这么多味道,每一种香料是一个味道,两种香料混合又是一个味道,这其中千变万化,意味深长,你该好好品品。”辛慎边说又往茶汤里加了一点辣椒,“连这些都无法感悟,只怕你会成为一个只知蛮力的莽夫。” 说完他又往自己的茶碗里倒了一些茶水,红色的辣椒混在绿色色茶粉里,看起来有些恶心了。 “宗爷,玉小姐带到了。” “进来!”宗唯十分高兴能有人来搅局,所以就同意了玉露西进来,放在平常他绝对是不见的。 门被打开,管事把玉露西送进来就关门走了。 玉露西皱皱鼻子闻了闻空气中怪怪的味道,腹诽道,难道宗唯大清早的在吃火锅吗?这火锅味道真是奇怪。 她转过屏风,之间厅里坐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白色衬衣,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盯着桌上的小碗看。另一个人穿着件宽松的黑子,正坐在树根桌子前,正往一个小砂壶里放辣椒。 那个穿白衬衣的男人抬头看了自己一眼,道:“玉小姐,坐吧。要不要来一杯茶?” 第二十七章 对言(2) 玉露西在宗唯身边坐下,好奇地看着茶汤,笑道:“刚才进门的时候还以为宗先生大清早的吃起火锅来了,没想到是在喝茶。” 她这话刚说完,就见对面泡茶的人抬起了头,冷冰冰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 玉露西不由自主地坐正了,不敢再有意无意地贴在宗唯身上。 “露西小姐是外国人,可能不太懂中国的传统文化,这是一种历史悠久的饮茶方法。”宗唯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给玉露西倒了一杯茶,“露西小姐,试试吧。” 辛慎招呼都不想打,兀自端了一杯茶出去了,连宗唯都品不了的茶,他可不想看那个外国女人糟蹋自己的茶艺。 玉露西妩媚一笑,喝茶而已,她喝的并不少,茶道也是专门和老师学过的,那种清淡优雅的味道她很喜欢。 “不错的茶具。连泡茶的东西都如此细致,想来肯定是好茶。” “确实,论起茶道,辛秘书可是一代名家。”宗唯这话不假,毕竟现在还在用这种古法泡茶的人肯定没几个了。 玉露西的确懂茶具和茶叶,可是…… 第一口茶到舌尖的时候,玉露西只觉得一股辛辣和醋酸直冲肺腑,胡椒味更是掀开了天灵盖,油腻的猪油顺着食道滚下去,非常恶心! 她被这口茶震惊了,那一瞬间她只想吐,用白开水漱口,再吃一堆山楂才能去掉嘴里这种恐怖的味道!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来是要做什么的,只想把茶碗扔了。 “玉小姐?“ …… “玉小姐,你还好吧?“ 玉露西捂着嘴猛烈的咳嗽起来,抓了一把干茶叶塞进了嘴里,这才好一些。 “看来玉小姐真的不懂茶。“宗唯惋惜的说到,但是他却没动自己的茶碗。 玉露西沉默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说话。 “宗先生,我姓玉,虽然这不是我本来的名字,但是您也应该明白了我的身份吧?”原本千娇百媚的美人此时脸色通红,涕泪横流,嗓子更是哑的一塌糊涂,再也没有了诱人的感觉。 不错,这才是个谈事的样子。刚才那些蹩脚的色诱真不是什么好主意。 “早就听说清宗室的亲王才能姓玉,而北平,玉姓仅有一家,自是前清的亲王玉南,那玉小姐就是玉南的人了。”宗唯喝了一口桌上的白水,笑道,“只是不知道,玉小姐算是玉姓的主子还是家仆呢?要知道,宗室虽然不景气了,却是骄傲的紧。“ 玉露西摇摇头,满不在乎道:“您不用激我,我并不在意这个,我来也不是玉南的意思,玉姓,只算得上是一块敲门砖罢了,我若不以玉露西的名字相告,宗爷您哪里会见我?“ “不错,那玉小姐这次来,想找宗某谈些什么?” “宗先生是否见过这个?”玉露西笑容轻佻,她把头发撩到一边,露出光洁的后背对着宗唯,只见光滑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只刺青青鸟,青鸟刻在肩胛上,展开的双翼随着玉露西的肩膀的动作而动,就像是随时会飞起一样。 宗唯淡淡的扫了一眼那个精致的纹身,青鸟,青雀。应该和路家小姐有什么关系吧。 “没见过。”他否认了,路小姐的身份肯定不能随便暴露,若被这女人知道了,恐怕会给她带来麻烦。 玉露西将头发披散了下来,叹了口气,颇为惋惜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既然宗先生不知道这个东西,就算了吧。” “玉小姐直说吧,来找我到底要做什么?就算是捞人,也得你主子亲自过来吧。个人名义算什么?” 宗唯隐约感觉事情不对劲,他抓回来的那个女人还在牢里半死不活的躺着,那女人明显就是死士,死士不是人,是棋子,一旦被对手吃了就再也不用要回去了,就算是死了。 玉露西的地位不低,居然主动出来要一个死人?难道那女人身上还有什么秘密是他没挖出来的? “玉小姐,人我可以放。”宗唯笑道,“那就看玉小姐的诚意了。”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玉露西笑得格外娇俏。 东长安街九号里的人正在宾主尽欢的谈事情,对面33号楼顶上的人却不太愉快。 没动静!她在房顶趴了一个多小时都没看见对面乱起来,难道说玉南脾气好到这种程度了?哥哥不是说玉南这个人格外的看中自己的身份和面子吗?昨天她把玉南踩在脚下,今天他就应该来寻仇啊! 还有宗唯这厮,也太不重视影响了,大白天的和一个美女孤男寡女的在一个房间里,肯定没干什么好事,真是腐败! 路禾曦扔了手里的望远镜,顺着绳子溜下房顶。 “怎么不看了?” “没什么异常,倒是我怕再看下去就看到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路禾曦接过林燮递过来的苹果,“毕竟我还小,才14岁。” 林燮拍拍她的后脑勺,问道:“有女人进了宗唯的房间?” “对啊,还是个天香国色的大美人。”路禾曦在回想女人那头黄金一样的长发,总觉得这么熟悉呢…… “宗参谋身边可是从来没有过女人的,你确定那女人身份正常?没准她就是玉南派过来的人。” 路禾曦皱了眉头,开始把她见过的玉南身边的人都回想一边,品香楼那次都是男人,剩下的就只剩哥哥和哥哥身边的那个俄国少女了。 她猛的睁大眼睛,对啊,就是她!那个俄国少女之前总是可爱精致的样子,今天确是装扮的妖娆妩媚,她一时没认出来! “林燮哥哥,我哥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个女人你见过吗?她对我们的情况很熟悉,我一直都在怀疑她也是局里的人!”牵扯到总局,他们都不得不慎重,虽然身份已经洗白了,但两人经手过的事件,知道的事情都太多了,其中有很多都足以把林燮送进监狱,这辈子都不能出来。 林燮的脸色变的很恐怖。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点说?” 路禾曦垂下眸子,不敢看林燮有些失望的表情,这件事确实是她做错了,她太不慎重! 在一起生活了近10年的时间,林燮哪里不明白她是在自责,这个时候多说显然无用。 他拍了拍路禾曦的肩膀,道:“好了,别自责了,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事,我等会要出去一趟,弄明白那个女人的身份,至于你对玉南的打算,你一定要考虑周全再动手。” “嗯,我明白。” 路禾曦远远的看着宗唯的府邸,看来有必要过去一趟了。 矛盾这种东西,只要误会够了,就算事实不存在,也能爆发的出来。 第二十八章 狐入狼口 北平城郊外有一个宅子,宅子很大,光一个大门就有10扇之多,正中间两扇大门少年放了两个高有两米的石狮子,十分威武。宅子大门的台基不高,只是从外面看能看见里面的屋顶上是碧色的琉璃瓦。 这宅子很怪异,分明宅前的狮子和大门的数量都符合前清的亲王建制,偏偏就是地基矮了几寸,平白降低了这大宅的建制。 或许是在这个乱世的缘故,辛亥革命后,革命军驱除鞑虏的主张让不少清室后人乱了阵脚,一方面得自保,另一方面过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哪里能放的下那可怜的自尊心,到头来也就只有在这最不被注意的台基上下功夫了。 其实就算保留了前朝的建制也没人去注意,甚至连现在的政府都不去关注这个宅子。最多也就是有一两个风水先生路过时夸两句这宅子的风水,或者是北平城里几个老学究路过时会对这宅子感慨两声,且当是怀古伤今了。 高墙大院里面,说是处处叠翠精巧也不为过,仆役们都穿着马褂黑裤,婢女们也都梳着旗头,粉色的绢花卡在发髻上,个个低眉顺眼,恭敬有礼。这是大户人家的宅子,这里的每一处细节都能提现出大户人家的规律。 比如走起路来裙角都不动的女孩子们,比如修剪整齐的林木花草,再比如,正厅门前跪了一地的下人,个个战战兢兢,面色苍白,却不敢发抖。 正厅里面有一人坐着,一人跪着。 坐着的老人端着一杯茶,苍老的手将盖碗托的很稳,他一下一下的用杯盖翻动着碧青的茶叶。 喝不下去,真的喝不下去,虽然是明前的上好的龙井茶,但他总觉得茶不行。 老头放下了杯子,慢慢地吐出胸腔里的闷气。 “想想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一转眼的时间,我就得喝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了。”老头将桌子上的茶碗扔在了地上,精致的冰裂纹定窑瓷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王爷!是老奴办事不利,对不起王爷。”地上跪着的人有咚咚地磕了两个响头。 老头又是一声长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王侯一代人啊!想当年还是清朝的时候,哪里能这般怠慢了我,这宋朝官窑的瓷器,就为了听个响还不就摔了,如今却是想喝个茶都难得心意。” “王爷啊,这今年的谷雨前茶,是被强抢走的,抢茶的人拿着枪,还打伤了两个茶民。”管家跪在地上,语气里带着气愤,“若不是那群匪兵强抢,王爷您哪里用受这份气!茶农每年都是将茶特供给玉王府的,若不是这些人,自然不会委屈了王爷。” 管家的声音很是哀切痛心。 玉南脸色一冷,道:“那个狂徒是谁?这军中多少还得卖我玉南两份面子吧!” 管家小声道:“王爷,那茶是,是在进了华北才被抢夺走,据,据说,是……” “说!” “那帮当兵的是正规军,是宗,宗唯的人!” 玉南牙都快咬碎了,又看见管家怯懦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和恨意就上来了,看看,这放在十年前,自己家里的管家可是走到街上都有人下跪的,如今怯懦成这个样子,连几个当兵的小毛孩子都不敢招惹了,何其令人痛恨!这宗唯待他玉府何其刻薄! 玉南摸摸自己脖子上的白沙布,阴冷的笑了笑,不错,真不错,这个宗唯,活该注定会英年早逝! “听我的吩咐,给阎王爷府上下帖子,老夫要去见见这个不成器的晚辈!” “是,王爷!”管家忙爬起来,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留下,眼睛了流了汗水进去,迎着明晃晃的太阳都睁不开。 “王爷莫要气坏了身子,您看看玉小姐就知道为您分忧,这不是,知道您受了歹人的迫害,已经去宗府为您报仇去了吗?”管家笑道,慈祥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欣赏玉露西的作为。 玉南瞪大了眼睛,道:“你说什么?露西去了宗府?” 他一向善于怀疑,除了自己,他谁都不信,玉露西去宗府做什么?宗唯那个人他多少知道些,玉露西就算出身北方的特殊组织,在宗唯面前也难以讨到什么好处。 她若是想救路祈年出来,除非拿东西去换。那她会拿什么去换?自己的秘密还是,北方那个神秘组织的秘密? 玉南心中不快,烦躁的摆摆手道:“派人!只要她出了宗家,就给带回来,就算是绑也要绑回来。” 管家连忙点头称是,便退了下去。 他交代清楚事情之后就回了自己屋里,床下有个箱子,里面装着金黄的东西,很好看,很实用。 那长条装的金黄的东西他一直都喜欢。 都这个世道了,谁知道这玉王府能撑多久,倒不如自己准备好了,一家老小也能有个活路! 第二十九章 白日无贼 宗府的管事第三次从头清算财库里的钱财了,一排排的木头架子上摞满了黄金块和白银。门口的架子已经空了三个,是被宗爷拿去拍卖用了。可剩下这三排架子上的黄金总也点不对。 管事擦擦头上的汗,拿起账本和秤,开始对第四遍。 “对了,就是这里了!”管事一拍脑袋,“这怎么可能呢?明明是早上刚清理过的府库,到下午清账的时候就少了100两黄金?那可是十条小黄鱼啊!” 管家慎重的关上府库的大门,去找姜成了。 府库很快就被重兵围住,姜成的神色很慎重,这里可是华北军区总参谋宗唯的府库,府库失窃?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要么真的是个胆大包天技艺超群的大盗,要么就是自己人的手脚。 他很相信管事,管事是宗唯带过来的人,一直跟在宗唯身边,年纪大了才到北平的宅子里,姑且当做是养老了。 管事钥匙不离身,那就不可能是他。 剩下有钥匙的,就只剩宗爷了。 姜成仔细检查了府库里外,没有任何痕迹显示拿黄金的人是谁。 难道说是宗爷自己过来拿的? 姜成挠挠头,把自己的想法和管事说了,管事也好奇,就打算自己过去问问宗爷。 那个外国的女人刚刚才离开宗府,现在宗爷那边应该没有客人了吧。 宗唯正在沙发上坐着,他的对面有一个人背光而立,宗唯自己看着那个背影很久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桌子上的茶早就冷了。 外面突然就响起了敲门声。 “宗爷,是我,府库里有些事,想开问问您。”正是管事在外面。 宗唯挑眉,小声道:“去开门吧,不然你可能今天就走不了了。” 路禾曦微微一笑,姿态优雅地走到门口,轻轻的打开了门。 管事有些愣怔,那个外国的女人刚走,这宗爷的房间里怎么又多了一人?他大量着眼前的女子,明明是温软的杏仁眼却被明亮的眼睛雕琢出了几分凌厉,漆黑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一般灵动,绯色的眼影十分妖娆动人。 她的唇上是鲜艳的红色胭脂,本就漂亮的菱唇更加的娇艳欲滴。 高高挽起的头发上别着精致的头饰,深蓝色的高腰蕾丝长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让她看起来更加修长挺拔。 管家被眼前这个高贵明艳的少女镇住了几秒,老人家看人都会先看眼睛,管事觉得这女孩子虽然装扮的妖娆,眼睛里却是又纯粹又干净,管事挺喜欢这个小女孩子,因为眼睛干净,肯定是个好孩子。 “姑娘是?” “您好,我是来找宗先生谈些事情的,我姓路。”路禾曦伸出手,对老管事恭敬的笑笑,礼仪上没有一点差池。 老管事心里琢磨来了,这个姑娘不错,可前门也没通报过这姑娘来访,难道说,是被宗爷偷偷带进来的,不想让院子里的人知道? 老管事也握了握手,问道:“姑娘,不知我家宗爷,在……” “我在里面。”宗唯在屏风后面说话了,“我和路小姐有些事情要谈,府库的事先不说。你先下去吧。”宗唯的语气很平淡,老管事应了声是,他从宗唯的语气里面听出了点高兴的意思。 宗爷的心情应该挺好!他笑了两声,对路禾曦说:“姑娘就和宗爷谈事吧,有什么需要就招呼一声。” 这姑娘不错,和宗爷很相配。 路禾曦关上门,慢慢地走到屏风后面,笑嘻嘻地看着端坐在沙发上的宗唯。 “真是想不到,我一直以来都觉得美人计太下作了,不愿意用,没想到这么好用。”她趴在宗唯身边,伸手捏住宗唯的脸,“不过是打扮了一下,你居然就对我放下了戒备,真是活该!” 宗唯的坐姿很端正,手放在身后,腰板笔直,他脸上带着笑意,点点汗水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美人计?你真觉得你适合用这个?” 宗唯反问,他不敢动,他身后的沙发背上到插着十几根蓝幽幽的长针,双手被绑起来,腿上也插了两根针,他现在双腿发麻,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可他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划过路禾曦的全身,“你这豆芽菜一样的身材,还不够格用美人计,今天早上来找我的那个女人你见过吧,那种美人计对男人才有用。” 路禾曦伸手在宗唯唇角摸了一把,白皙的手指上染了鲜红的丹蔻。“有没有用,你现在的状态就是证明。”路禾曦摇摇手指道,“大名鼎鼎的宗参,不过就是被我亲了一下,就能放松警惕,轻易的被制住了,这就说明我这美人计挺有用的。” 宗唯苦笑,他都不知道怎么了,一开窗户就看见一身盛装的她站在外面,娇俏的脸上带着羞涩的粉红,自己还未说话,殷红漂亮的红唇就凑了上来,柔软的触感和芳香的味道让他一时沉迷,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托住了少女的细腰,把她抱到腿上坐着。直到双腿一痛,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娇俏可爱的少女制住了,动都不能动。 这美人计到底还是成功了。 路禾曦把脸上的高跟鞋踢了老远,打了个哈欠跳在沙发上,盘腿而坐。 “不错啊,没想到你还这么有品味。”她指指桌上的茶汤,“这可是盛唐时期贵族喝茶叶的方法,没想到你这府里还有人会煮茶之道。”她边说还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品着已经凉了的茶水。 即使说的很在行的样子,这味道古怪的煮茶路禾曦还是没能喝下去,她皱眉放下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白水。 宗唯看着她皱着小脸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人和杀人不眨眼的特工联系在一起。他看着少女的红唇,又想起了那个吻,突然发现自己心里有些燥热。 路禾曦喝完了水,才对宗唯道:“宗参也不要怪我,我这个人有仇报仇,毕竟宗参前两天可对我下了死手!” 第三十章 天作之合 “我们能好好聊聊吗?”宗唯活动了下肩膀,“我们都不是闲人,平白无故的给自己找一些误会,不划算吧?” 路禾曦眨巴着眼睛,宗唯说的没错,她们远日无冤,本来自己就不该招惹上这个人,但是,她有些事情不太明白。 路禾曦收起了沙发背上倒插的针,喃喃道:“话是这么说,但是,你不觉得这仇是你先结下的吗?”她在宗唯身边坐下,手里蓝幽幽的钢针没入指甲,“你明明知道那晚我是误伤你,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大的敌意?甚至不惜,想废了我?” 二十多厘米的银针穿透脾脏,那种绞痛和冰冷带来的痛不欲生的感觉,自己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宗唯,我查过你,你算得上是一个很爱惜人命的人,做事向来很仁义,我都比你心狠手辣。”就算自己是特工出身,也不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威胁。 见宗唯依旧沉默不做回答,路禾曦有些郁闷,伸手把宗唯腿上的钢针往下推了两分。 宗唯脸色一白,若刚刚只是麻木,那现在就是蚀骨的疼。 “够了。”他尽量压抑住痛苦,把声音放平静,“路小姐,不要再耍这些小性子了。”平常的小女儿家耍耍小性子无非就是哭哭闹闹,可是这姑娘耍起小性子那就是要命的手段!这根钢针要再往下扎可就扎到骨头了,到时候恐怕自己得坐一段时间轮椅。 “我以为我们能合作的,毕竟对手都是玉南不是吗?” 听了这话路禾曦手上的力道轻了,宗唯和玉南也有纠葛?看来背后有好故事啊! 宗唯感觉到腿上的疼痛轻了许多,知道这句话起了作用。 “你路家和玉南有什么纠葛我不清楚,但是据我所知,七年前路家几乎灭门的惨案背后是京中大族们的手笔,这其中的主要力量是督军府。两千正规军对上路家一家子老幼,结果就是路家被血洗。”宗唯把茶壶从火炉上拿下,重新拿了一个壶,倒上茶和水放在火上煮。 路禾曦只是听着,没什么动静。 宗唯在心里感慨一声,自己挣脱了她绑住自己手的绳子,她都没发现——或者说是没有注意。到底是怎样伤心难过的往事才能让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工陷入回忆,对可能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呢…… “这是个大事,那些人敢对路家下手,是因为路家群龙无首。路少爷还年幼,端王爷卧病在床,路三爷身体残废,时常生死难断,而路四公子的夫人又是青楼出身,即使有些手段,也难以撑住路家的家业。但是若路四公子还在,这路家就不会有人敢欺负。”宗唯说到这打量了路禾曦一眼,见她神色平常,眸光却是冰冷的如同冬天的湖泊,“可是你的师父路玖却英年早逝,死在了建福宫的大火里。路玖在北平算得上是个风华绝代的人物,他在紫禁城里的时候身边也有几百强军,从这一点,紫禁城里就没有人能轻易的伤他。你就不好奇,你师父是怎么死的吗?” 路禾曦的眼睛有些酸,她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哭了出来。 怎么死的?路玖带进去的都是路家的亲兵!亲兵没死完就不会让主人受伤?路家的亲兵没死完,路玖却死了,连一具焦尸都没有留下,这里面若没有什么阴险诡诈的安排谁会信? “当时进去紫禁城保护皇室的人有两波,一波是你师父路玖带的亲兵,一波是前朝敬亲王,现在的玉南带去的督军府500人火枪队和他手下的200人” “玉南?”路禾曦低声道,“是他做的?” 宗唯见茶色已经正好,就给路禾曦倒了一杯,看见她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总觉得心疼。 “这话不好说,毕竟当时紫禁城里的情况很复杂,路家,玉南,废帝,太监和督军府,甚至还有洋人,至少六股势力在紫禁城里,这些人之间的利益纠葛十分复杂,但是有一点我很确定。” 路禾曦接话道:“这些势力和路家都有利益纠纷。对吧?”她把一杯茶喝完,发冷的身体暖和了许多,可是心里却越发的悲凉。活下来多不容易啊,路家从不做对不起别人的事,可是牵扯到利益,人人都可化为饿狼,将路家剥皮食肉,斩草除根。 “不错,路家的家业牵扯了多少方面的利益,我想你比我清楚。木秀于林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宗唯又给她添上一杯热茶,红茶暖胃,对她有好处,就算外表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内伤肯定还没有好透,“多喝些,暖暖胃。” 路禾曦捧着茶碗,看着宗唯。 他什么时候挣开手的,自己怎么没发现?双手挣来了却只是泡了茶,没有去拔腿上的针吗? 宗唯继续说道:“刚才玉露西来这里,是交代了北平代号“青雀”的行动里所有人的名单,她想以这个换一个人的命。我答应了。” “名单?”若宗唯说的是真话,这么重要的情报都交代了,诚心可见一斑,她没有点到名单的事,因为虽然重要,和她没关系,和林燮也没有关系。 “你想怎么合作?”路禾曦的声音冷冷的,却是很认真。 “我帮你路家复仇和崛起,你帮我瓦解北平世家大族的力量,让北平能够完全处于政府的管控,如何?”宗唯看着路禾曦的眼睛,态度认真且执着。 路禾曦灿然一笑,如花般的红唇格外诱人。 “宗参不愧是战神,好谋略!”她的语气很是讥讽,“这么一来,我路家不过就是你的傀儡。于我有什么好处?” 说完她便起身,打算离去,这种诚意?真当她是傻子吗? “禾曦,我许你和路家一世安稳,不够吗?”宗唯轻声道。他看见了路禾曦在听到这句话时顿住的脚步。 乱世之中,一世安稳的许诺,真的是个太奢侈的许诺了。 路禾曦抬头看着窗外的阳光,目光迷茫,一世安稳啊,多么奢侈的追求!那自己该信吗?应该放心的把未来交到这个男人手里吗? 她只是迷茫了几秒钟,眼神便坚定下来,要是他不能,杀了夺权就好,怕什么?她就不信自己手里若有巨额财富和坚实的兵力,宗唯能耐她何? “好,成交!”冷冽的声音如同冰雪,坚韧却无情。 路禾曦走后,宗唯才躺倒在沙发上,脸色苍白。 屋内的屏风里走出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褂子,双眸如玻璃一样没有感情。 他走到宗唯身边,拔下他腿上的钢针,又伸手仔细的检查了宗唯的腿,才道:“若再晚一会,你的腿就会落下残疾,为什么刚刚不拔掉?” “她对我有戒备,想要再得到她的信任可不容易。”宗唯揉揉膝盖,促进血液流通,冰冷的小腿才热起来,“小东西下手真狠。” “北平城里比她有实力的大有人在,这丫头也不是个好管束的。这么一大块骨头,你就放心的她接手?” 辛慎算的清楚,和路家的姑娘合作绝对不是成本最低的,而且,以路家姑娘的性子,他一点都不怀疑路家到最后会因自保而反水。宗唯这样做太不符合他一向事事谋求最大的利益的做法了。 他看着宗唯躺在沙发上,懒懒散散,一点都没有平日里英武端正的作风,不由得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 良久才听见宗唯小声道:“有我看着她,至少我可以护着她。” 辛慎皱眉,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了,怎么突然有点柔情的意思了? “辛慎,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小丫头了?”宗唯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俊逸的脸上居然泛起了粉红。 辛慎只觉得头皮发麻,转身就走了! 疯了!宗唯一向不正常,这次居然直接疯了! 宗唯看着辛慎落荒而逃的背影,回想自己的这种想法到底源自何时,是细腰还是红唇? 他又想起那个让自己放下了戒备的吻,心中一动,或许在这之前,自己已经喜欢了那个姑娘吧…… 路禾曦从宗家出来,脚上的高跟鞋让她不太舒服,索性脱了放手里拎着。一抬眼却见两个打扮淑女的少女现在街角看着自己,一个脸上带着些鄙夷,另一个更秀气些的却泪眼汪汪,满脸伤心的模样,那控诉的眼神让路禾曦恍惚了下,这是自己对她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吗? 她对两个少女微微一笑,笑完就抬脚就往自己家走去,不过是些北平城里的富家女罢了。 “澄澄,那女孩是谁?” “我哪知道,这么粗俗,估计是哪家暴发户的女儿吧。”少女不屑道,真是的,那张妖媚的脸,真是个狐狸精,“你莫要伤心,等你父亲来了,还怕不能和那位在一起吗?” 文静些的女孩脸上一红,小声道:“你别乱说,宗先生哪里是我想嫁就能嫁的。” 澄澄一笑,打趣道:“没想到阎九小姐这么快就想嫁了啊!” 阎青素俏脸一红,跺跺脚跑了。 第三十一章 筚路蓝缕1 宗十七手里捧着一条清蒸鲈鱼路过前院和马路,敲响了林府的大门。 路禾曦开门,看见了自己面前的那盆鱼,疑惑地看了宗十七一眼,那意思是,这是做什么? 宗十七把鱼递了过去,才说:“路小姐,这是宗爷让送来的,说是赔礼道歉了。没什么事小的就先走了。” 路禾曦捧着鱼,伸手关上了门,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她把鱼送到厨房的时候,林燮刚好从地下室上来,他光着上身,腰上和肩膀上都缠着绷带。他去拦人没拦住,还是让玉露西跑了。 “宗唯送了条鱼过来?” “嗯。”路禾曦看着鱼想了想,还是顺手把色香味俱全的清蒸鲈鱼倒进了垃圾桶,“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不过,他送条鱼来是什么意思我就确实不清楚了。” “我打算明天去一趟天津。你和哥在家里没问题吗?”路禾曦有点担心两个病号在家里,但是宗唯那边给出的情报里,七天后德国就有一批走私军火到天津港,这批军火的数量很大,以重机枪为主。 若是这批货从王天海手里流入了华北,那会对华北的安全带来很大的隐患。而王天海则是准备了一百万去购置这批军火。 宗唯是怀疑这批军火里的大部分是要流到玉南的手上进行亲卫的武装,若这批军火的大半真的流进北平,那不仅仅威胁到普通百姓,就连林府和宗家的安全都堪忧。 林燮的表情有些嫌弃,他看过宗唯送过来的情报,不得不说,整理的太粗糙,只有军火交易的大概消息,连交易的方式,军火运送的方式都没有,凭这么点信息就想从走私团伙手里夺财拿货,简直是笑话,此行危险不小。 “他们调查出来的有用消息太少了,我不放心你自己过去。”那是真的不放心,路禾曦之前在国外的一切行动都在他的关注下,随行的特工都会照顾这个特工组里年纪最小的女孩。 路禾曦挑起一筷子面条,已经在想要带些什么东西去天津了。宗唯说了会安排人和她同行,两人装扮成军火商,和王天海高价竞争那批军火。 “别的我都觉得不是问题,可是这个计划太扯了。没名没姓的军火商,就算有再多的钱,军火贩子也不会交易的。”她也嫌弃宗唯的计划,“我觉得黑吃黑更好一些,这才是打劫的正确方式嘛!” “带好炸药,弄不回来就直接炸掉。”林燮语气淡淡的,这样的事他处理了很多回,带不回来直接炸了才是最有利的结果。 路禾曦想起了地下二层那里一个木箱子里装的小手雷,眼睛很亮,那可是杀伤性武器,之前还没动过呢,这次可以试试效果。 她不想把那批麻烦的军火带回来,因为带回来不好分,放自己手里面会引起宗唯的关注,白白送给宗唯自己又不甘心,大不了谁都别想得到。 “对了,宗唯说,玉露西去找他是为了要一个人,宗唯已经把抓到的那个女人送出去了。”路禾曦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面很难吃,就是白水面条里放了点盐,“他说玉露西用一个叫‘青雀’的行动里的名单作为交换的条件,林燮哥哥,这个‘青雀’是什么行动,我怎么不知道?”路禾曦只是个执行官,远离权利高层,对这些事一点都不清楚。那份名单她看过,里面没有自己和林燮的名字与代号,名单上12个人里她只知道白天鹅是玉露西。 林燮眯起眼睛,问道:“青雀?玉露西是这么和宗唯说的?” “从宗唯把人放了这一点来看,他还挺相信玉露西的话的。所以青雀到底是什么?”路禾曦隐约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在训练营里领过一个圆形金属片,那个金属片上就有一只展翅的小鸟,“训练营里发过的小金属片上面就有一只青鸟,是一样的吗?”那个金属片应该还在宗唯那里,上次从宗家逃出来后,金属片就不见了。 林燮的神色很严肃,他想了很久才道:“青雀是一个很大的计划,我也只是参与了其中一部分的制定,至于它到底要做什么,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这个计划在我进入国家政治安全总局之前就在建立了。” 路禾曦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这么重要的计划,光是玉露西就能泄露所有参与计划的人的名字?” “显然并不是。”林燮笑道,“青雀的规模之庞大难以想象,总局早就在你和玉露西这一批人出师之前就派出了一批人进入,玉露西的这个名单肯定不全。”林燮没有说这个名单里明显的就没有他的名字,若有的话,路禾曦也不会是这个反应。 路禾曦揉揉额头,真是疯了,本来就已经有一堆事没有做了,现在还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青雀计划”。 “那我小时候收到的那个牌子也和青雀计划有关吗?我记得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刻画了青雀的牌子。” 林燮摇摇头,这个他真的不知道,路禾曦在训练营的那段时间他在前线或者是其他国家执行任务,只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计划的手已经伸到了保密严格的训练营。 这背后操纵一切的人的地位之高,权势之强难以想象,因为特工训练营是一个绝对忠诚于国家的地方,这里的预备特工们不会参与到势力角逐,他们只是大国的利刃而已。 “我所知道的关于青雀计划的信息包括收集日本军部的军备训练情况和日军海军部队在朝鲜的动静,要求是只收集情报,不做出攻击,全力隐秘。” 路禾曦愣怔的看着林燮,不明白他为何要讲这些,关于军政的一些安排她很少打听,之前遇见一些行动林燮也只是只言片语的带过,不提细节,其中的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今天他却把这些行动内容说出来,这是想做什么?随便暴露这种事不是违背了林燮的职业素养吗? 林燮揉揉路禾曦的头发,低声道:“不是在和宗唯合作吗?多交流交流没什么不好。” “啊?”路禾曦目瞪口呆。 第三十二章 筚路蓝缕2 京郊玉府的大院里。 两个仆役急急匆匆的走进院子,一人手里端着盆水,一人举着托盘,白色托盘上放着手术刀具和消毒水,白纱布。沁水楼的那位身负重伤,被人抬着带回来了,现在依旧昏迷不醒,府里的西医大夫已经进去诊病了。 仆役们进门只能看见一匹白纱,里面的房间已经被白纱隔起来,隐约能看见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弯着腰。 他们把东西放在外面的箱子上就退下了,府里的那位女眷诊病,他们不敢进去。 “哦,我的上帝啊!”医生把玉露西身上的被子翻开,躺在床上的少女一身红裙正往外渗血,白色床单上血迹斑斑。 他走到纱幕外面把手术用具拿了进去,迅速地给少女包扎止血。 “发生了什么事?”玉南坐在大堂主位上,脸色阴沉,声音沙哑,“好好的出去接个人,怎么成了这样?” 下位跪着几个人,个个劲装打扮,明显的都是武学高手,这些高手也都是呼吸急促,有两个人身下的青砖上已经积了一滩血。 “王爷,我们本来在东长安街街口等着玉小姐出来,人已经接到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那人武功很高,身上的暗器更是五花八门,我们拖住了那个男人让玉小姐先走,结果那个男人全然不顾我们的攻击,直接向玉小姐出手,这才导致玉小姐深受重伤。”领头的男人解释道,说完就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 “你们在这北平城里也算的上是一等一的好手了,玉儿的实力也不容小觑,这人功夫这么高,你们可有听说过这人的名号?可见过他的样子?”管家在一旁忙问,这些事主家不好开口,得他来问。 下面跪着的人眼神狰狞起来,那个强大的跟魔鬼一样的男人,无论是哪个醉心武学的人都能铭记在心吧! 那双碧绿的像狼一样凶狠冷酷的眼睛,那才是杀手的眼睛! “胡敬,怎么不回答?”玉南十分不悦,他的下属居然在这个时候分神了! 胡敬抬起头,恭敬道:“王爷,属下没见过这人,也没听过这人的名号。但是,属下再见到他一定能认的出来,属下也定要打败他!” 玉南不屑的哼了一声,这些武夫,总是只会意气用事,可笑至极!不过,实力如此强悍的人都出现了,还明显的对玉儿动了杀心,这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的威胁,玉府还容不下。 “查,立刻下去查!三天时间,我要看到结果!”玉南甩下这句话就挥袖离开了,正值玉家扩充势力的关键时期,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玉南刚走,正堂的偏厅里就走出来一个人,他慢慢地走到地上跪着的胡敬面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跪成一排的壮汉们。 胡敬不敢抬头,若说刚才老王爷在的时候他们很紧张,那现在就是害怕了。 “公子。”胡敬头趴的更低,其他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身负重伤的两个也在强撑着。老王爷不是这玉府里最可怕的主子,自己眼前这位才是,他们很庆幸玉老王爷走后自己没有放松下来,否则,现在兄弟几个只有等死的份了。 玉容周温文尔雅,谦谦风度,是北平城里的少年英才,一代君子。 可玉府里没有人敢认为这位主子亲和,对他的恭敬与对老王爷的恭敬,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下人们都见过后花园里被人撕咬啃食的尸体——挖去了眼睛,拔掉了舌头,全身污浊不堪,更让人惊惧的是那具尸体被啃去了肉,可见胸腔的白骨。 “胡敬,你的兄弟受了重伤,赶紧带去救治吧。”年轻公子穿着一身月白长袍,俊美的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他手里拿着一个竹纹钱袋递在胡敬面前,落落大方,矜贵的气度在举手投足只见便可见一斑。 胡敬重重地磕了头,其他兄弟们也跟着磕头。 “多谢公子大恩大德,属下没齿难忘!”胡敬恭恭敬敬地接过钱袋。 年轻公子微微笑笑。 “行了,快去治伤吧。”他打开折扇,好似在打量着折扇上的山水图,见胡敬等人根本不敢动弹,才叹了口气,道:“罢了,本公子先去后院歇息了。胡敬,看完伤了,来后院凉亭一趟,我有事要问。”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胡敬跪在地上,双手发麻,公子古怪,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大哥,这……”他身边的兄弟担忧地看着胡敬。 精壮的汉子揉揉脸,嘿嘿一笑,对兄弟道:“没事,公子可能只是要找我问些事情罢了!” 其他人皆默默无语,只是扶起受了重伤的两个兄弟,出了大堂。 林府。 在路禾曦和林燮的精心照顾下,路祈年已经好了很多,这时他正坐在林府的后花园里,听路禾曦在旁边像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说话。 “记住了,这个绿色的药片是晚上睡觉之前喝的,白色的是早上起床的时候喝的。”桌子上放着两盒药片,还有一杯很诡异的紫色的水。 路禾曦边说边把一把红色粉末加进那杯紫色药水里,瞬间药水就像爆炸了一样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翻出许多白色的泡沫。 路祈年神色痛苦的看着那杯颜色诡异的药水,这不会是要喝下去的吧。 “来,把这杯喝了,林燮特制的,对外伤治疗很有好处!”路禾曦把药水往路祈年手边推了推。 路祈年默默地看着旁边躺在秋千架上闭目养神的林燮,为什么他旁边的杯子里是透明澄澈的淡紫色药水,而自己却要喝这杯不明所以得东西? “必须要喝吗?”路祈年感觉胃里已经在翻滚了。 “必须喝,不过你那杯不是我弄的,是曦儿弄的,难看了点。”林燮眼睛都没睁,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干净,“你也知道你这妹妹厨艺不行。” 路禾曦贼兮兮地笑笑,又把杯子推了推:“没事,就是难看了点,味道还可以的!” 路祈年叹口气,索性闭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仰头喝了下去。 他过两天就得回去了,伤得快些好。 “哥,上次你身边的那个女人什么来路啊?”路禾曦忍了两天,还是问了出来。玉露西这个女人太危险了,苏联东西伯利亚地区的军工保密处有两个女人,被称为天鹅公主,其中一个就是玉露西,高挑精致,代号“白天鹅”,更离谱的是她的真实姓名居然是一级保密,这就让这个女人的背景无从查起。 而黑天鹅是一个男人,成为特工之前是个芭蕾舞演员,身影修长,容貌邪美,出任务时总能在翩翩起舞时将对手一枪毙命。 “玉露西,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三年前她就跟着玉容周到了玉府,一开始是玉容周的房里人,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玉南看上,收为义女,再后来就被玉南派到我身边,跟着我处理一些事情了。” “那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啊?”白天鹅的手段如何路禾曦不清楚,但是就魅惑人心这一点,玉露西可是得到了黑天鹅的真传,那个男人后面跟着一群裤下之臣,功力之深,可见一斑。 路祈年摇摇头,有些嫌弃道:“玉露西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只是逢场作戏罢了。”他冷冷一笑,声音中带着嘲讽,“从玉容周的房里出来的人,无论男女,能有多干净。”这话语里的厌恶和鄙夷难以掩盖。 林燮缓缓的睁开眼,往路祈年的方向看了看,眸色晦暗。 他突然想到,玉露西不惜背叛组织泄露名单去跟宗唯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难道,根本就不是那晚被宗唯带走的女人,而是路祈年? 路祈年是他们假借宗唯的名号从玉南身边夺走的,而那个女人是个死士,一个死士值得这么大代价? 林燮闭着眼睛,想到倒在血泊中的白天鹅那双冷漠却充满了求生渴望的眼睛,这背后的秘密,耐人寻味。 “曦儿,你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去天津,通知宗唯,他的人也该出动了。” 路禾曦收拾好桌上一盒一盒的药,放到了路祈年怀里。 “哥,药一定记得要吃。” 路祈年笑笑,伸手摸摸路禾曦的头发。 “知道了,你一切小心。” “嗯,你放心吧。”她低声说,按计划路祈年该走了,这次回去时林燮计划好的,只是,注定少不了要受一番苦了。 第三十三章 筚路蓝缕3 北平来往天津的火车上,第二节车厢临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小少年。 少年带着顶礼帽,穿着一身小西装,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是个很喜庆的孩子。 “呦,你这孩子可真会说话,我哪有那么年轻!” “姐姐你这么漂亮怎么就有宝宝了呢?我要是再大几岁,一定把姐姐娶回家!” 少年古灵精怪的表情和小小的狂妄劲儿让少妇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用帕子捂住嘴,年轻的俏脸有些红。 仔细打量这灵动的小少年,只见皮肤白嫩,漂亮的杏眼黑白分明,精致的五官挺秀气,红艳艳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有些像小姑娘。 少年手里正抱着自己的大儿子,小娃娃抓着少年白嫩的手指啃的正开心,时不时笑两下。 少妇摸着儿子的小脸蛋,对少年打趣道:“等你长大了,肯定就觉得姐姐老了,不好看了。”她修长的手指在少年的脸上戳了戳,见白嫩的小脸上出现了一个红红的印子,有些感慨道:“年轻真是好啊,你这小坏蛋长大了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姑娘家,嘴又甜,又俊俏,啧啧,不得了!” 小少年害羞的低下头,脸颊带上些粉色,小声道:“那我一定要多娶几个和姐姐一样漂亮的媳妇!” 少妇一愣,更是哭笑不得,“你这个小坏蛋,真是笑死我了!” “咦?”少妇正笑的时候,小少年瞪圆了眼睛,疑惑的看向腿上的娃娃,裤子上那湿热的感觉是…… “怎么了?”少妇眨着大眼睛,也看着自己的孩子,只见宝宝小脸一皱,就像要哭出来了一样。 “姐姐,他,他好像,尿了……”小少年手足无措的看着少妇,泫然欲泣。 少妇连忙把孩子抱过来,看到少年的裤子果然湿了一大块,一时想发笑又觉得不好意思,只得招呼少年赶紧去换一条裤子。 小少年撅着嘴,连忙从座位上跑开,跑的时候听见少妇在身后咯咯地笑了起来不由得翻了个大白眼! 真是谢谢您儿子的那泡尿了! 她刚跑过车厢门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路小姐这是赶着去祸害人家小姑娘家了?”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话语里带着调笑的味道。 “让开!”路禾曦指着裤子上湿的那一块,郁闷道,“你怎么不自己去啊,你这张脸一勾搭那位大姐直接就能躺你怀里了,还非要我去撒娇卖萌,还得给人家抱孩子。” 宗唯露出两颗白牙,看起来十分纯良。 “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少妇动手动脚的,我哪好意思,你都趴人家怀里了,怎么样?舒不舒服?”宗唯蹭蹭路禾曦的肩膀,就像路姑娘是他的好哥们一样。 路禾曦哼了一声,不想理这个猥琐的滚蛋,早知道这次任务是和宗唯本人搭档,她肯定就不来了。 “别跟过来,姑奶奶我要去换衣服了,这身穿着难受死了。”她的包厢就在前面,路禾曦顺手摘了帽子,一头漆黑的长发松松地披散下来。还没走两步,只觉得衣服被人用力一扯,人就被撞到了车厢壁上。 卧槽!发什么神经! “宗……唔!”路禾曦目瞪口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宗唯的脸,唇上传来滚烫的触感,这滚蛋还把他的舌头往自己嘴里搅,恶不恶心啊! 这混蛋居然还挽着自己的腰把她抱离了地面,长的高了不起啊! 路禾曦死死的咬住牙齿,愤怒的瞪着宗唯,滚蛋! 完了,路过的人都在往这边看,宗唯是疯了吗?有人在火车上这么调戏人的吗? 路禾曦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双手被他掐在后面,脚悬在空中,完全没法反击。 我的天呐又有人过来了,还在盯着这边看!这脸没法要了啊! 路禾曦扭曲着想挣开,没想到宗唯居然重重地扯住了她的头发,头皮一阵发疼。 “哼……”路禾曦闷哼一声,头被头发扯的昂起来,大大的杏眼眯了起来,泪水瞬间溢满眼眶。她模模糊糊地看见路过的男人拍了拍手,笑了两声便离开了车厢,这里很快便没人了,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路禾曦的眼泪还是留了下来,她现在很难受,头皮被扯的发疼,她的肺都快炸了,腰也被勒的生疼,而且宗唯那个混蛋还那么用力的吸吮着自己的唇舌,很疼…… 温温的液体打到脸上,宗唯猛然回过神,看见路禾曦脸色通红,泪水簌簌地往下流,一头长发也被自己扯的凌乱。宗唯连忙松开手臂把人放了下来,哪知道路禾曦连站都站不住,直接倒在自己怀里。 “曦儿,我……” “闭嘴。”怀里的小人声音很弱,宗唯听见她大口喘气的声音,越发的心疼,这个傻姑娘是不会喘气吗? 本来只想挡挡那人的目光,没想到却陷了进去,若不是她哭了,恐怕自己还没能回过神来。 路禾曦眼冒金星了许久才觉得好了一些,她撑着墙站着,一脚踢开包厢的门,扯着宗唯的领子把他扔了进去,重重地关上门。 “你特么的到底在干嘛?”路禾曦瞪着泪汪汪的眼睛,愤怒地看着宗唯,手里的枪早就抵在了他头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宗唯心疼的看着眼前红着眼睛的女孩,是自己一不小心伤了她。 路禾曦气急败坏地扔了枪,双手掐住宗唯的脖子:“我真想弄死你!没事发什么疯!你是狗吗?没事就喜欢啃人?” 宗唯脸色瞬间难看了,啃?她管这个叫啃?这死丫头连什么是色诱这种事都做过,就不知道这个叫吻吗! “刚刚路过的人是玉容周。”宗唯懒得生气,算了,谁叫她还小,还是个小孩子,自然不懂得这些,以后好好教就行了。 路禾曦跨坐在宗唯的腰上,这样掐着他顺手些,她只是泄愤,毕竟宗唯只是咬了她两口,也没有怎样。 “玉容周?”她记得路祈年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路祈年说,从玉容周房里出来的,无论男女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估计这厮是个变态。她问道:“他和玉南什么关系?” 宗唯一笑,到底是我看上的女孩,就是聪明。 “他是玉府的大公子,玉南的亲儿子。不巧的是,我们曾经共事过一段时间,他认识我。” “所以你就想出那么一种办法,就怕玉容周看见你,然后对这次的军火买卖有戒备?” “聪明!”不过前半部分是为了防突然出现的玉容周,后面就不是了。宗唯打量着路禾曦还有些湿润的眼睛,长睫毛湿湿的,这样可真好看,“玉容周这个人不可小觑,北平城里,他算是头一号难对付的。所以,我只能那么做了。” 他伸手扶上路禾曦的腰:“疼吗?” 路禾曦只觉得全身一麻,差点就趴了下去,她连忙从宗唯身上跳下来,戒备的站在一边。 这厮太变态了。 宗唯有些失望,怎么这么快就吓跑了,多坐一会儿呀。 车厢外的长廊上,一个身穿月白长袍的年轻男人站在车窗旁。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刚刚路过的时候,那个小丫头可真让人心疼的,那泫然欲泣的小样子,散乱的黑发真是太诱人了。真想看看小东西在自己的床上苦苦哀求的模样,想想都兴奋啊! 阳光下俊逸的年轻人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可他在想的事情则是充满血腥。 年轻人突然笑出了声,他看着窗外低声道:“若是此去天津有那个小东西陪在身边,倒也真是不错,不错……” 夕阳将尽,远天火烧云如同翻腾的鲜血,让人看见便心中一惊! 第三十四章 津门权势 北平离天津很近,大约晚上8点钟就能到天津站。 宗唯正盘腿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把枪擦拭的仔细,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的动作没停,但看的出来他走神了。 路禾曦推开门进来,她已经不是白天那种小少爷的打扮了,长发被她扎成一条辫子,穿着一件浅紫色的刺绣袄裙,手腕上带了两个晶莹剔透的玉镯子,看起来很恬静。 “睡着了?” “嗯。”路禾曦搓搓手,她的衣服很单薄,只有一层丝绸,到了晚上总觉得冷,“小宝宝我也托给你的人照顾了,大人就在隔壁包厢。”她把脖子上的一块圆形的白玉牡丹取了下来,递给宗唯,“给你,这是白天拿到的。说实话,王天海的这个小妾人不错,我们绑了他的妻儿是不是不太好?”路禾曦窝在沙发上,总觉得这些事牵扯到别人的家室过分了些。 宗唯看她可怜兮兮的缩成一团,就把自己旁边的衣服递了过去,现在的天气不冷,她这么怕冷,可能是上次自己伤到了她的肾脏,还没修养好。 “不用了,很快就到天津了。”路禾曦摇摇头,等会就要下车了,何必再添件衣服。 宗唯还是把衣服给她披了上去,伤了肾脏就要好好修养,若是再感冒了导致伤口发炎,事情就严重了。 “听话,你内伤没好呢。下面的事我去做。” 路禾曦眨眨眼,当是默认了。 像宗唯这个年纪的男人应该都这么麻烦吧,林燮也是,不许喝酒不许回家太晚不许和别的男孩子一起玩,规矩多的要死。 列车到达天津的时候,随着滚滚的人群,一个木盒也离开了天津站,带着木盒的人像幽灵一样消失在人群中。 “还觉得冷吗?”宗唯手里提着两人的箱子,默默地站在路禾曦身边给她挡风。 路禾曦摇摇头,眼睛却总看着车站口的路灯,那里站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女人穿着皮大衣,正在抽烟,一支细长的香烟能让她演绎出万种风情。 “宗唯,这天津城里有哪些势力你清楚吗?”她往宗唯身边靠了靠,小声的问。 “本土势力比较混乱,但是一些大家族大门派就很好查,剩下的就是日本人了。”提到日本人,宗唯就直皱眉头,他手里的情报要是没有问题,土肥原贤二那个疯子就在天津,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交过手,但那个日本人却是跟难以对付。 路禾曦把目光收回来,“我们最好赶紧离开。” “确实。”后面那个穿着月白长袍的伪君子已经带着一帮手下往这边走了。宗唯看见他脸上那种云淡风轻的笑容,就觉得很是恶心,玉容周绝非他所表现的这般。 路禾曦刚刚抬脚打算走,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拦住了她的路,她眉头一皱,抬头看着眼前铁塔一般的汉子。 身后的气息也不对,不用想也知道有人挡在了后面,拦住了她和宗唯。 黑子男人的衣服下摆露出了一把匕首,他对路禾曦笑了笑,威胁道:“兄弟们几天没吃饭了,小娘子看着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初到天津,意思意思,我们也可以送小娘子平安到家。” 路禾曦往身后退了两步,缩到宗唯身边,手里早就多了一把精巧的短刀递到了宗唯手里。 她看着拦在前面的人不说话,这什么套路?天津的治安已经差到火车站都有人打劫了? 她抬起头看了宗唯一眼,眼神里满是询问。 宗唯只是笑了笑,手指却伸到她的掌中,看起来是在握她的手。实际上他已经在路禾曦的手心里写下了“run”。 “3。” “打还是不打?”路禾曦已经准备好了,沉声问道。 “我跑,你打!”宗唯立刻说道,说完就用手里的行李箱砸在撞他身边的壮汉脸上,再一脚踢开一个,便迅速的闪进人群中不见。 为首的壮汉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嘲弄得意的意味十分明显。 路禾曦一脸阴郁的看着哈哈大笑的劫匪们,心里更是翻腾了一片国骂!宗唯你丫还是个男人吗? 她手里的钢针已经透过指尖,不用10秒,这5个男人都得完蛋。 这里的动静并不大,却恰到好处的吸引了两波人的目光。原本站在路灯下抽烟的妖娆女郎满怀兴趣的看向这边,手里的烟都要燃烧到指尖了她都没看见,而另一边,穿着月白长衫的玉容周已经快速却不失优雅的往这边走了,他温和的眼眸中还带着些许焦急和愤慨。 那个漂亮妖娆的摩登女郎也开始往这边走,妩媚的笑容满面。 路禾曦只能在心里哀叹一声流年不利,怎么就在这里碰见这个死女人了呢?要是这个时候暴露身份,估计这个死女人会跟条狗一样,一直咬着她不放了。 钢针被收回袖子里,原本清冷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恐无助,眼泪也溢了出来,泫然欲泣。 “你,你们放过我吧,我把钱给你们……” 几个人一愣,这小娘子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难不成刚刚是被吓坏了?也是,自己男人见情况不对先跑了,她肯定是十分生气,现在看来是吓坏了。 路禾曦可怜兮兮地从腰带上解下钱袋,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小脸上都是泪水。 正在匪徒伸手拿钱时,一只手猛然伸了出来,壮汉一声惨叫,捂着手腕就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一个月白的身影挡在路禾曦面前。 几个匪徒见状立刻抽出刀,刀尖对着来人直晃,他们表情凶狠,像是要上前捅死这个突然出现多管闲事的人。 “你小子是谁?少来管爷爷的闲事!”匪徒恶狠狠地瞪着来人,咬牙切齿到,“不然,你连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哦?是吗?”路禾曦只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说,“诸位都是好汉,何必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给在下一个面子,这些钱且将拿去喝些酒暖暖身子吧。” 那人手里的白色钱袋装满了钱,绝对比路禾曦手里的钱多。 年轻人说话时有几个精壮的护卫围在了年轻人身边,身上的长刀已经出鞘,人人表情冰冷,眼眸中溢满杀气,这才是真正的杀才,真正的狠人。 第三十五章 吴家幼女 几个匪徒也是偷惯了的,向来都是欺软怕硬,专挑老弱妇孺下手,此时见到这些杀才才知道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气度不凡,哪里是自己这些斗狠的****能惹得起的! 几个人连忙结果了钱袋,搀扶着捂着手腕痛苦万分的同伴速速离去。 路禾曦收住了眼泪,抽泣着把自己的钱袋收了回去,轻声地说了声:“谢过先生相救。” 月白长袍的年轻人转过身,笑道:“姑娘哪里话,举手之劳而已。”他掏出一块素白帕子递给路禾曦,十分有绅士风度,“擦擦吧,莫要再哭了。” 路禾曦不想接那个手帕,连忙自己掏出一块帕子擦了眼泪,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敢弄脏了先生的手帕。谢过先生,小女子先告退了。”她急着走,那个恐怖的死女人虽然停在半路上,但很有扑上来的可能。 “姑娘!”年轻人拦住路禾曦,“刚刚的情形你也看见了,这津门势力混乱,龙蛇混杂,姑娘一个人恐怕还会遭遇这些歹人。更何况……”年轻人顿了顿,语气带些怜惜道,“姑娘的夫婿刚刚抛下了姑娘,这实在让我放心不下。” 年轻人说完这话,脸色有些红。良久才又施了一礼,道:“在下冒犯了。” 路禾曦在心里哀嚎一声,大兄弟你是谁啊,这戏演的不要太过啊……我急着走你看不出来啊! “就不麻烦先生了。”路禾曦施礼,“家里有人来接,先生费心。” “姑娘,我姓周,名容玉,是北洋大学的学生,实在放心不下姑娘的安全。若姑娘介意,在下远远跟着便是。” 路禾曦忍不住腹诽:“你跟着我还跑个屁啊,周容玉?大兄弟你真的可以直接说你叫玉容周,这假名起的和你的演技一样假!” 她不说话,对着玉容周微微一笑,便起步往车站外走。宗唯刚才跑的比兔子还快,恐怕已经见到玉容周就在她们后面吧。 见了真人才知道,怪不得路祈年会那么鄙视这个玉容周,就刚才那表现,不好惹没看出来,但那厮绝对是个变态! 玉容周在后面跟着,邪肆的眼神打量着前面少女窈窕的身影,刚刚那垂垂落泪的可爱样子,刚刚那殷红俏丽的红唇,无不挑动着自己的心弦。如此娇艳欲滴的小美人,不能放过,绝对不能放过! “公子,什么时候动手?”手下人低声问,他跟在玉容周身边很久了,公子兴奋时小指会微微颤抖,现在的公子就很兴奋。 玉容周见前面的美人脚步匆忙的走进一条小巷,不由得笑了两声:“走,跟上。” 路禾曦三两下翻上胡同里的一堵墙,轻巧的跳了下去,落地时就发现宗唯正站在墙边抽雪茄,只是雪茄并未点着。 “回来啦?”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低着头,没往路禾曦看。 路禾曦不明白这厮莫名其妙的伤感情绪是从哪里来的,她跑过去踢了宗唯小腿一脚,没好气地说:“还在这愣着干嘛?玉容周估计很快就跟过来了,你得把他们给弄走啊。” 宗唯愣怔地看着她:“你不生气?” “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做任务的时候总有这种特殊情况。”她鄙夷地看了宗唯一眼,“一看就知道没受过专业训练,包住队友的命和情报最重要,行了,别矫情了。”她想了想,把一块玉牌塞进宗唯手里,“你带着这个牌子把那些人赶走,这是奉系吴家的信物,快去吧。” 宗唯没问她吴家人的身份是怎么来的,他很懊恼,伸手揉了揉路禾曦软软的头发,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说完就伸手翻上了墙,他早就带好了黑色蒙巾和帽檐低垂的帽子,整张脸只剩下两只寒光闪闪的眼睛。 三个大汉脚步很轻地走进了巷子,他们跟了那姑娘一路都没有被发现,就跟踪这一点,他们的实力还是不可小觑的。 可是进了巷子却发现这条死胡同里空无一人,只有冷白的月光洒下来,把几颗刚刚开了花的木棉树影子投在地上,隐隐绰绰。 他们认真地在死胡同里扫视了一圈,连木棉树上都看了几遍,还是没发现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人去哪了?”其中一个人疑惑地看向胡同的高墙,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连跑都跑不动,难不成还能翻墙? 他猛然发现高墙的角落里有一个黑影,黑影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像是一个男人,绝不是刚才那个姑娘。 “上面是谁?”那人厉声问道,手里的长刀已经抽了出来。其余两个人也提高了警惕,看向那人。 “这不重要!”墙上的人哑着嗓子,从高墙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地上,“重要的是,你们对不该动心思的人动了心思,你们该死了。” “放肆!”长刀劈出,可是却只听见如同刀尖划过玻璃的一般的刺耳声音。 他定睛一看,自己的刀正劈在一把透明的长棍上,长棍被钢刀批了,却连一点印迹都没留下。 “放肆的是你们!”那人的嗓音沙哑的如同鬼魅,一柄短匕首被他挥舞的如同流光般溢出了冷白的光!彩。 三人完全看不清来人的动作,只觉得有风从身边刮过,再接着就是耳朵一痛,便有温热的感觉出现在脸上,那种燥热滑腻的感觉,是鲜血。 三个人惨叫一声,捂着左脸蹲了下来,地上显然有三只耳朵正在滴血。 “看在你们主子的份上我就饶了你们。”黑衣人哑声道,“看好了,奉系吴家的信物。吴家孙小姐的主意,你们主子还打不起。” 黑衣人说完就再次跳上了高墙,消失在黑夜里。 三个人躺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染红了许多洁白的木兰花瓣。 “这是怎么了?”玉容周缓步走到巷子里,看见地上的惨状只是笑了笑,没有别的表示。 “公,公子,那人是奉系吴家的孙小姐,吴家人说,不该对她动心思。”躺在地上的手下咬着牙忍痛说完。 玉容周用脚踩着地上的耳朵,笑了笑:“如此高手,还真是少见。” 第三十六章 姐弟 “这个吴家孙小姐是什么情况?”宗唯把玉佩还给路禾曦,吴家当初可是仅次于张家的二号人物,虽然近几年有些颓势,但是以奉系一脉的亲密关系,吴家人依旧不容小觑,尤其是张学良现在在东北的势力越做越大,吴家孙辈就算得上是张学良的子侄辈,绝对不是一般人能随意欺负的。 不得不说,路禾曦有吴家孙小姐的身份是一个很好的身份掩护。 路禾曦把玉牌收了起来,道:“吴家孙小姐不是我,这只是一个人送给我的,她觉得我总能用的上罢了。” “不错,这个身份用处确实很大,奉系张家张学良算得上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物,你以这个身份在北边能得到他和吴家的保护。”宗唯说完便觉得事情有些疑点,路禾曦为什么直接抛出来一个吴家人的身份,她应对玉容周完全可以不暴露身份。难道说,她遇上了和自己一样的处境?火车站也有她的老熟人? “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人了?” 路禾曦慎重的点点头,道:“确实,真的是个熟人。”她的眼眸里染上了杀气,十分诡秘,“宗唯……” “什么?”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川岛芳子。” 宗唯听了这话,哪里能淡定的了,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什么?川岛芳子?她在天津?”宗唯脸色阴沉,“我还以为皇姑屯之后,这个女人就打算在上海藏一辈子呢!” “什么意思?”路禾曦知道川岛芳子是因为两人之前在日本交过手,但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女疯子在中国做了什么事她就不清楚了。 宗唯冷笑一声:“张家人恨不得把东北翻来了找到那个女人,这下倒好,她送上门来了。” “张家?” “她是张学良的仇人,这个人情,我可得卖给张将军。”宗唯长舒一口气,笑了笑,“明天我就抽时间把这事透出去,这个女人放哪都是个变数,还是早点弄死比较好。” “不对!”路禾曦打断宗唯的话,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像你说的,她是冒着被张家追杀的风险回到北边。”路禾曦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今天在火车站可是完全不掩饰,她又不蠢!” 宗唯一皱眉,路禾曦说的不错,川岛芳子的身份特殊,再加上土肥原贤二在天津的势力越做越大,川岛芳子会简单的来送死? “这个疯女人。” 路禾曦抱着膝盖窝在沙发里,玉佩正在手心里发凉,川岛,又见面了,这次姑奶奶就算弄不死你,也得捅你两刀。 “你在日本商会安插的有人吗?” “没有,里面的人都是土肥原从日本带过来的,我曾经试过,但折了7个人进去。” “交给我,我帮你安排人手进去。”路禾曦想了很久才说,“我能保证可以得到有用的东西,我和土肥原都是吃安插渗透这碗饭的,我知道该怎么打进他们内部。” “曦儿。”宗唯的话语里有些感慨。 “怎么了?”路禾曦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宗唯。 宗唯苦笑一声,他发现自己在这丫头面前只能展示自己真实的情绪,再也伪装不起来了。他伸手想去揉揉路禾曦的头发,却见她微微偏头,避开了自己的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我明明不应该这么快就相信你,却总会照你说的去做,这个要求,我又觉得没法拒绝。” 路禾曦不解地看着宗唯,这人不是战场上有名的杀才吗?据说也是一个铁血不凡的人物,怎么总是感觉这么矫情呢?还有,那种似乎很惆怅却又似乎是怜爱的眼神真的很奇怪,她觉得自己看不懂。 “我是路家的家主,路禾曦。我的目的是为了报仇,为了恢复路家的势力,这些你不是很清楚吗?”她皱眉道,“就算我出身苏联特工,但是现在我的身份已经洗白了。” 这话刚说完路禾曦就揉了揉脑袋,头疼,那一瞬间真的头疼,只是突然间便好了:“宗唯,既然合作了,就各取所需。至于我想对付日本人……”她微微一笑,晶亮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你不是也想对付日本人吗?” “日本人……”宗唯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三个字,语气森冷,“好,我明白了。这次结束了,就往土肥原身边安插人手吧。” “嗯。明天我出去一趟,找人要点消息。” “找谁?”宗唯大概猜到她找的是什么人,不得不说,自己手下收集情报的能力就是不行。 “这种事,我能让你知道?”路禾曦跳上床,裹上被子,“前半夜我睡,后半夜你睡,我休息了。” 宗唯坐在沙发上愣住了,他手里还有一间房的钥匙,万万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把自己留下了!虽然是守夜,可是心里却突然很开心。 他看着全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的小丫头,明明是个十四岁的小孩,却已经可以让自己心动了,不知道这张小脸再过些年是多么的美丽动人。 他伸手想碰一下她的长睫,却看见被子旁边露出了一根闪亮的银针,只得收回了手,淡淡的说了句:“睡吧,我守着。”便去沙发上坐下了。 宗唯叹口气,这种事急不来,还是再等等吧。 玉容周脱了衣服,正打算换上睡衣,只觉得自己身后突然吹死了一阵冷风。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却没回头,只是问道:“不知哪位深夜到访?” 他说话时慢条斯理的穿好睡衣,毫不在意身后突然出现的人。 只听见一个女人风情万种的“嗯”了一声,调子拉的很长,若一般男人听了绝对会忍不住看看来的人是谁。 但玉容周对这个没反应,他还是兀自整理着衣服,待衣服整理好了,才慢慢转过身,笑容可掬的看着坐在自己窗台上的女人,那女人穿着一身皮装,烫了卷发,是个很摩登的女人。 “呦,没想到啊,这小王爷这么有出息。”女人从窗台上跃下,笑意盈盈,媚眼如丝。 玉容周轻笑一声:“现在都是民国了,小王爷这个称呼可真是不合时宜,姐姐。” “皇家的后人,别人不信民国,你不信?这是在搞笑吗?”川岛芳子抽出一根烟点上,见玉容周表情有些嫌弃,便掐了烟,坐在沙发上。 “姐姐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玉容周不喜欢面对川岛芳子,但无奈这个女人在宗室很受重视,明明是由日本人养大的,还是个卖国贼,可那些老混蛋还是又忌惮又觊觎这个女人的手腕权势。 他们都是亲王后代,本就是姐弟宗亲,可玉容周总觉得,若有可能,他会杀了这个姐姐。 川岛芳子笑了两声,道:“弟弟,来跟我说说,你今天在火车站看到的那个小美人吧。” 玉容周也是一笑,端了两杯伏特加出来,坐在川岛芳子对面。 “好,我就给姐姐说说那个小美人吧。” 第三十七章 我记得,她死了 “那姑娘是奉天吴家的孙小姐,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玉容周脑海里都是小姑娘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只不过现在的玉家还惹不起奉天城里的那些人,“我的手下一直跟着她进了巷子,据说是被一个武功高强的高手给拦住了,那个高手瞬间就割下了他们的左耳。” “哦?想不到现在这个世道还有这样的高人。”川岛芳子低笑两声,“不过,这个吴家孙小姐倒是有意思,你没找人查查她到底是谁吗?” “已经托人去查了,我记得奉天吴家就只有两个小姐,不出意外都在上学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玉容周的笑容有些阴沉,若是被骗了,他定然不会放过。 “呦,这么积极,看上了?” 玉容周冷笑一声,不做回答,只是若有若无的提了句:“姐姐,你在天津可一定要小心,不然被张家人看见了,可就不好了。” 川岛芳子脸色阴沉看着下来,走到玉容周身边,劈手就是一耳光,玉容周歪着脸,嘴角渗出了鲜血。 “这是你管不着,也轮不着你问,你要是想做点什么,最好先杀了你爹。” 她打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还回头看了一眼富丽堂皇的房间,“警告你一句,别色迷心窍,你小子除了变态了点,就只是一个废物。” 一声巨大的关门声落幕后,屋子里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过了许久,玉容周才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伸手摸摸被打青的脸,冷漠地笑了笑。 “女疯子!” 他笑盈盈地看着紧闭的房门,眼神里满是杀意。 深夜的天津港很安静,晚上没有多少船航行,幽怨的海港里只有几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川岛芳子正在港口来回踱步,时不时的把地上的煤渣踢走一块。她在港口跳来跳去,一个人玩的开心。 “还有3分钟。”川岛芳子嘟囔着,目光也开始看向海港。今天有一个人要来,她是奉命来接人的,目的就是,让这人回到日本商会。 接待一定要慎重,这位可是个相当难请的客人,身份尊贵。 “课长,他们已经进港了。” “行,知道了。”川岛芳子整理好自己身上华丽的和服,调整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一辆小火轮从海面上出现了,船上只有一个昏暗的黄色油灯亮着,那船正在往岸边赶。 可算是来了。 火轮刚刚靠岸,水手打扮的人把木板驾上,就回了船舱。岸上很黑,他看不见离水岸不远处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的身前甚至还放了一个矮桌,像是要在港口等待一个客人。 火轮上的灯亮了起来,一个身形高大的人从木板上走过,他刚上岸就停住了,沉默了没几秒就对前面的黑暗吹了一声口哨。 黑暗里亮起了光,一个环形的光圈围住刚下船的人和川岛芳子,暖黄色的火光十分温暖恬静。 川岛芳子站起身,对男人施了一礼,道:“欢迎,来自北方的客人。” 那人微笑道:“真是有心了,有这么美丽的小姐来接我。” “哪里。”川岛芳子拍拍手,灯光外围又亮了一圈光,这时才能看见两排蜡烛中间放着排列整齐的炸药包。 男人鹰隼般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笑意,他走到小桌前坐下,接过对面的女人递过来的茶水,道:“真是盛大的欢迎仪式,不知川岛小姐为我安排的住宿在哪?” “日本商会,我们会保证您的安全。” “有劳了。” “有一件事想咨询一下。”川岛芳子媚眼如丝,语气娇嗔,“三年前贵处派往日本厢口的特派员里,有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不知能否透露一二?” 男人没问原因,只是思索片刻就说:“这两个人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们都来自中国,其中一个姓吴,一个姓路,她们都是很优秀的特工。” “您说的是,她们的优秀我深有体会。”她抚摸手腕上一个圆形的疤痕,那种灼热和透彻心扉的疼痛这辈子都难以忘记,那时如同地狱一般的地下室也时常在梦中出现,每出现一次都让她无法再次安眠。 男人喝完杯子里的茶,笑道:“可是川岛小姐,你不是也给她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吗?还记得那个短发的漂亮姑娘吗?” “当然。”妖娆的红唇如同黑夜里的鲜血,妩媚的眉眼间流动着嗜血的兴奋,“我记得,她死了。” 可是今天晚上,这天津城里却又出现了那个死人。 路小姐,真想不到原本像块石头一样的人却成了已经死了的吴小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川岛芳子捂着嘴笑的开心,对面的男人有些嫌弃地看着她,碍于满地的炸药,他没有动分毫,因为他知道,若是这时候离开,就算炸弹不炸,也会有几十把枪把他打成蜂窝。 第三十八章 噩梦 “谁在那里?” “出来。” “快出来……” 黑暗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声音。 她除了能听见液体滴在地板上滴滴答答的声音,就再也听不见别的。 滴答…… 滴答…… 路禾曦不再说话了,她盘腿坐在地板上,地板上积累的液体早就湿了她的衣服,那液体很粘稠滑腻,还散发着腥味。 她知道那是血。 “嗒”的一声轻响,黑暗突然被刺眼的光填满,她适应了黑暗多时的眼睛在强光的刺激下流出了泪水,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是一片白茫茫的光,光里有黑色的影子闪过。 瞳孔极速地收缩,她慢慢地看清了眼前的东西,一个军用的探照灯。 开灯的人是个疯子! 她稳住心神,打量着周边的环境。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屋子,没有窗户,地上溢满了鲜血,有黑衣人残破的尸体散落在地板上。 那些人是她杀的,有的死于毒,有的死于暗器,有的死于枪弹。 几把倭刀掉在血水里,刀上有血,是自己的。 她捂住受伤最重的腰部,脸色苍白,身上的作战服早就被浸润成暗红色。 “出来吧,你的人都死了,还不出来有意思吗?” 好像是有预感一般,她抬头看向屋顶,受了重伤的身体毫不犹豫地往前扑了过去。 可还是迟了一步。 一个人重重地摔在血水里,溅起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脸。 “不……不是的……” 她往前爬,想去够到摔在地上的人。 她很痛苦,明明很近,却够不到,真的够不到…… “不要啊。” “别死,求你了……” 嘴里的腥甜味越来越重,鲜血不断地从口中溢出来,可是那个躺着的人却离她那么远,用尽了力气,伸长了手,却总是够不到。 “松子,松子……” 探照灯啪的一声灭了,又是一片黑暗…… “醒醒,曦儿,醒醒!”宗唯焦急地在路禾曦耳边叫她,从睡着了就开始哭,一直哭到现在,怎么叫都叫不醒,他不敢把她摇醒,怕吓着她,只能把人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一声一声的叫她的名字。 她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触手冰冷,还在瑟瑟发抖。 宗唯把人抱的更紧了,到底是梦见了什么,这么伤心。 她终于摸到了那个人,伸手小心翼翼的触碰,试探她的鼻息,试探她的脉搏。 “松子,我在这里,松子。”路禾曦抱住她,她第一次恨自己对人体的结构了解的如此透彻,透过薄薄的衣料,摸到的是断成一节一节的骨头,肋骨碎了,脊椎骨断了,头上有一个凹陷的大坑,眼睛呢?眼睛为什么也不见了…… 路禾曦瑟瑟发抖,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她看不见怀里的人是什么样的,却知道她死了,死之前受尽了虐待和凌辱。 “松子,你还没回家呢……” “松子,我们说好一起回家的呀……” “我还想吃你做的地三鲜呢,你怎么就走了呢……” 话语里早就没有了感情,就像是在机械的读一段话,可每句话之间的停留和空白,每句话里的绝望和想念,只有她自己明白。 “乖,不哭了好不好,不哭了。” “曦儿乖。” 有人说话了,她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可是那个声音很温柔,让她觉得很安心…… 宗唯看着她突然停住了哭泣,心里很开心,他把人抱紧了些,温柔的拍着路禾曦的后背。 “曦儿,不怕,我在这里呢,不怕,我一直都在。” 怀里人的颤抖渐渐止住了,体温也渐渐回来了。 宗唯这才松了口气,看样子是没有再做噩梦了。他伸手放在路禾曦的脉搏上,还是有些虚弱,若是穿着这一身湿透的衣服睡觉,明天可能会伤风感冒。 难道,要给她换衣服? 宗唯瞪大了眼睛看着趴在自己怀里娇弱纤细的小人儿,虽然她只有14岁,却已经出落得腰细腿长,连胸前都有些女性的韵味了,睡衣领口里露出的白皙皮肤细腻嫩滑,更是诱人。 宗唯吞了口唾沫,转过脸,伸手开始解路禾曦的扣子。 这个时候不好趁人之危,她即使还小,但也是个姑娘家,更何况是自己喜欢的姑娘。他会尊重她,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手指碰到睡衣扣子的那一刻,宗唯的耳朵更红了,女人的衣服他不是没有脱过,但这是唯一一次如此紧张,心如擂鼓。 宗唯暗骂一声,又不是十几岁的小男孩了,这个时候还慌个屁,没出息! 骂完他就发现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好不容易解开了第一个扣子,宗唯松了口气,开始解第二颗扣子。 “你在做什么?” 他的手还没落下就听见一个带些沙哑清冷的声音响起。 路禾曦的目光放在宗唯即将落到自己胸上的手上,刚醒来就看见这样的场景,让她有些难以消化。 场面很尴尬,过了一会,宗唯才把手臂放开了。 路禾曦顺势躺进被子里,只露出了一个头,她仰视着宗唯,过了许久才闭上眼睛。 “把衣服换了再睡吧,不然一会要生病了。” “我不要。”路禾曦重新闭上眼睛,“我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这是我失去的一段记忆,我想找回来。” 是的,关于日本那次行动,她记忆里是没有完成任务便被要求回国,除了受伤了就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发生,可是,在那之后总会做这个梦,她越发的确定,自己知道的日本之行不是真的,梦里的这段记忆才是真的。 她想把这段记忆找回来,今天是持续时间最久的,似乎很快就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还有松子,松子是谁?她们似乎很要好,为什么松子死了自己会那么伤心? “不行!”肩膀被按住,她睁开眼睛,却见宗唯严肃地看着自己。 “你如果真的想找回记忆,就挑个好时候,现在我们有正事要做!”他实在不想再看见路禾曦沉睡在梦境里,那么痛苦无助了。 “宗唯,你别……” “我说了,不行!”宗唯吼了一句,一把把路禾曦的被子掀开,道,“衣服是你自己换还是我给你换?” “喂,你不要太过分!”路禾曦一巴掌拍在床铺上,对宗唯怒目而视。 宗唯笑笑:“你又打不过我,还是自己换了比较好。你一个姑娘家,我给你换衣服不太好吧?” 这是实话,路禾曦很清楚。宗唯动手的时候她正趴在墙上看,那恐怖的身手,恐怕连林燮都打不过他,自己这两下子还是算了吧。 再加上这么一打岔,还想回去继续做梦,恐怕不可能了。 “乖,听话。”宗唯从床上跳下去,“我先出去弄点吃的,你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天快亮了,今天还有很多事。” 他说完就离开了房间,走的时候还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 路禾曦愣愣地看着关上的门,湿透的衣服让她觉得有些冷,她又缩回被子里。这次索性连头都包了进去。 梦里也有人叫她“曦儿”,有人说“乖……”。她知道那个声音不属于自己的那段记忆,因为那时没有人叫她“曦儿”,只有人叫她“Nine”,代号9,名字也是9。 难道说,梦里那个温柔又温暖的声音,是宗唯的? 第三十九章 天津港外打渔船 码头是穷苦人的地方,都是一些穿着破衫烂布的脚夫,面带菜色,用劳力换上几枚钱,去买一些米粮,养活家里的老小。 偶尔有几个监工穿的光鲜一些来码头视察一会工作,很快就坐车离开了。 天津港已经很少见到渔夫去打渔了,打渔得来的钱远不如去码头上做苦工得到的多。 “你就不能把你那尊贵的气度收一收吗?我们现在扮演的可是苦工!”路禾曦现在破草棚子前面,跟着队伍一点一点的往前走。今天早上有一个要进港的货船船舱裂了,船还没到港口就沉了,几十吨物资都飘在海上,现在正需要人工去抢救物资。 大批会水的高手已经上了小船,一高一低两个衣衫破旧的人也跟着上了船,往天津港外奔去。 “你先把你那油光水滑的头发藏起来再说吧。”宗唯把背佝偻了些,他们前面排队的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几个年岁不大的小孩子,那些女人的头发都用布巾包裹着,缝隙里露出来的几缕也都是焦黄的。 路禾曦把头发塞进一块头巾里。“等会事情结束了,那几个小孩我们能照顾一下吗?那么瘦小,真怕他们回不来了。” “好。”刚刚到五月,天津港的水还很冷,西北风的余冷还烈,外海一片不避风,更有许多带螺旋桨的船来来往往运货,这时下水打捞货物,那是用命来换。 现在,连小孩子都要拿命去换一顿饭。宗唯的目光有些痛恨,这就不是天地不仁了,而是,世道不仁。 “会水吗?行,过!” “这么壮,可以啊!多捞两件,上来了爷爷赏你肉吃!” “妈的,这是拿命换啊小崽子!滚滚滚,我还不做害命的买卖。”监工挥挥手,一脚把一个瘦小的小孩踢到一边,招呼下一个过去。 “大叔,求你了,让我过去吧!”小孩赶忙抱着监工的大腿,“大叔,我不怕死,我弟弟快饿死了,求你了大叔!” 监工叹了口气,像这样的穷苦孩子他见得多了,真要下了水,能活着回来的有几个?可是,他非要去,就放行了吧…… “你小子敢跟大哥我抢饭吃?”路禾曦一巴掌把刚刚爬起来的小孩再次拍到地上,态度狂妄的又踢了小孩一脚,“滚,小子你死在海里了,那可是一点都不吉利!” “别人还得赚钱呢!”他冲管事嘿嘿一笑,“大哥你说是不?” 管事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孩,摆摆手:“快走,少耽误爷爷的大事!”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倒霉孩子,怎么就偏偏被这两个人看不顺眼了。 小孩连续被奚落3次,又被踢了一脚,只能趴在地上愤怒地盯着众人,最后爬起来跑走了。 “你怎么突然那么刻薄的对一个孩子了?” “去了也是死,倒不如多陪陪他弟弟,等我们回来,我会让人送些钱给他。何必送命呢?” 小船很快就到了飘满货物的海面。风很大,飘在海上的人都很吃力的把货物堆在外围的木板上,再有人从木板上把货物搬到船上。 “我先下去,你等下。”宗唯先跳下水,水温很低,他举着双臂,道,“下来吧,水温很低。” 路禾曦快速的扭扭手腕脚腕,她体质偏寒,很可能会在水里抽筋,这些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 至于宗唯,这人变态的武力值估计冬天跳进海里都能平安的回来。 路禾曦入水的瞬间就被宗唯扶住双臂。 “走吧,这时候你不要耗太多的体力,我带你过去。” 路禾曦翻了个白眼:“别搞笑了,我要是自己不游,一会该冻死了。”她说完就沉进水里,宗唯跟着沉下去。 海水并不干净,但在不远处的海水里飘着一个红色的箱子,红箱子悬浮在海水里,海面上的人看不到,也没有人往深海里游去找一个箱子。 路禾曦用手指指了指红箱子,示意宗唯过去。宗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今天出门的时候他只知道要来取一个东西,那东西是什么路禾曦没说,看情况她也不清楚箱子里是什么。 他过去抱住箱子,路禾曦掏出一把短军刀割断了吊着箱子的绳子。 宗唯只觉得手上一沉,自己就直接往下掉,他单手拧着箱子往上游了两下,跟在路禾曦后面离开这一片海域。 “这是什么?”两个人好不容易到了海面,宗唯抓住旁边的一块木板,漂在海面上。 路禾曦却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单筒望远镜,在海面上观察了一阵。她们已经离开了打捞货物的圈子,两个人漂在海面上并不显眼。 “妈的智障!”路禾曦一巴掌拍在红箱子上,然后一脸郁闷地看着宗唯,“这件事可能闹得有点大,这里面是黑火药,外面是防水防震的钢管。这个算的上是浓缩版定时鱼雷。” 宗唯放在箱子上面的手紧了紧,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那条小破船,路禾曦买回来的消息没有问题,那条船上就放着德国人和玉南交易的大批军火,从外面看来,那条船只是一个普通的打渔船,飘荡在外海,有时会到港口卖一些鱼。 怪就怪在总有一些港口的好事之徒发现了这个船吃水太深,就算这条木船装满了一整船的鱼,也不可能吃水那么深。 于是又有好事之徒就找了个机会拿着狙击枪上了港口灯塔,远远的对小破渔船的船舷来了一枪,开完以后她就笑了,小破渔船没有问题继续航行了很远,那船身的钢板可真不是一般的厚实。 “我只是想买一些炸药,却没想到那帮混蛋给我送来了这个。”路禾曦十分苦逼的笑了笑,“这玩意,可以炸了一条军舰。” 宗唯手一抖。 “你会拆吗?”他不是正经军营出身,会打仗却对这些东西不是很懂。 “拆?别搞笑了。”路禾曦拖着木板边往渔船游去边说,“我用了他们的炸弹用了这么多年,成功拆出来的只有1个。那次身边还有他们的人在。” 宗唯脸色一变,问道:“你是说,这船军火你不打算留给我了?” 路禾曦微微一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十分奸诈:“给你?我有什么好处?” 第四十章 合作就要公平 阴冷的海风突然裹着一场大雨砸在了海面上,冰冷的空气搅走了阳光的最后一丝热度。 路禾曦冷冷的笑笑,抱着箱子继续往前游,这场大雨来的很及时,这样的雨和风击打起来的波浪和雨幕让她和宗唯的身形可以很好的隐藏起来。这样就方便她在船上装炸弹了。 海风很大,路禾曦托着木板游的十分吃力,嘴里也灌进去了几口海水,又腥又臭。她停了下来,往身后看去,却发现宗唯不见了,雨幕很密,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水天一色,一片迷茫。 “宗唯,你在哪?”路禾曦对着身后喊了一声,除了雨声,没人回答。 她离打捞圈很远了,这么大的雨声隔离了所有的声音,茫茫大海里,她就像是一个孤岛,一个人抱着一个炸弹,随着海浪漂荡。 她突然想起昨晚的噩梦,同样是一个人的场景,现在似乎好了太多。 路禾曦笑笑,自己在肖想什么呢?自幼不就知道,事情只能靠自己做才能走到最后。 她不得不承认,她对宗唯很失望。这种失望可能到之后,她就再不会对宗唯付诸真心了,无论是合作,还是别的什么。 “跑那么快做什么?” “你……”路禾曦惊讶地看着从水里冒出来的宗唯。 宗唯拖过箱子,笑道:“我没那么小家子气,一船军火而已,只要玉家得不到就可以了。”他伸手扶住路禾曦的手臂把她托稳了些,“合作这种事,不就是公平才行吗?” 路禾曦笑了笑,似乎是默认了,但在她的心里,合作是因为对对方有利可图,公平怎么会存在呢?更多的不是为一个己方得利吗? 她们拖着箱子沉但水面下,和水面上的波涛与暴雨不同的是,水面下很安静,连一点点水流的波动都感受不到。 渔船就在不远的地方,路禾曦示意自己先上去看看,船上的人她见过两个,看起来都是老实的渔民,现在海上风雨正大,在船底装炸弹难度很大,但是很保险——因为不会有人发现她们的行踪。 宗唯扯住了路禾曦的腰,示意自己上去。 路禾曦摇摇头,立刻窜上了海面。 暗探这种事,她绝对比宗唯更熟练也更专业。 宗唯无奈,只能游远了些,安静地浮出水面,远远的观察小渔船上的动静。只要有异动,自己手里的枪就是她的保障。 船舱不大,来之前路禾曦专门研究过这种规格的渔船是什么样的。 甲板上没有人,她打开甲板上的木盖,轻飘飘地跳了下去。 不出所料,船舱下面一片黑暗,没有半点灯火的迹象,空气中还有淡淡的火药味和机械上的机油味。 “还好我在宗唯家里偷了个好东西!”路禾曦笑笑,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圆形的皮套,打开皮套,一个球形的,散发着柔和动人的光芒的球赫然出现在她的手里。小球直径约4厘米,托在手心里只感觉质地温润,这是一颗夜明珠。 路禾曦冻得有点发抖,她扯开一块黑色的油布,下面是摞起来的四个木箱。旁边的地上就放着撬棍,她顺手拿起,撬开了木箱子。 里面的东西映入眼帘的瞬间,路禾曦都想吹口哨了,居然是两挺裹在干稻草里的马克沁重机枪!黑色的枪身上还上了一层厚厚的机油,她拿起来掂量了一下,这分量赶得上自己家里那把的军工出品了! “这玩意儿买来有什么用呢?玉南这孙子是想在北平城里大开杀戒?”她盖上箱子,把木楔从新按了进去。旁边的绿色箱子打开了就是整整齐齐的20枚手雷,路禾曦脸上冷汗都出来了,更不要提在之后又发现了三箱炸药包。 这些先进的武器个个杀伤力惊人,要都落在一个人,那华北一带的安危让人心惊。 走出舱门前路禾曦又回头看了看满仓的火药武器。 这些东西要是不能交给可信的人,还是毁了吧——因为无论放在哪里都能哀鸿遍野,死伤无数。 她再次跳进海里的时候脸色的阴沉是可以看的出来的。宗唯已经等在水下,红箱子被他抱着,两人靠在船舷上。 “里面的东西远比你情报里的渗人。”路禾曦叹了口气,这宗唯手下收集情报的能力真是弱爆了,“一共18个箱子我开了6个,找到了马克沁重机枪,德国制式手雷,三箱炸药……” “炸了!必须要炸!”宗唯话还没听完就斩钉截铁地表达了他的态度,他的神情比路禾曦更加严肃。 本以为宗唯的反应会是愤怒之后想方设法把那些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弄到自己手里,却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要炸了那批武器。 要知道那里面有些东西是放在手里毁了都不能到对手手里的,一旦被对手拆解出来,研究出了制作图纸,那就是给了对手一个大便宜,同时也给了自己一条死路。 以宗唯的实力,路禾曦敢确定那批武器里有一部分是宗唯能够仿制的出来的。 “你,不心疼?不想要?” 宗唯笑笑,嘴角的弧度又是讥讽又带了几分桀骜,就好像,他根本看不上那批军火一样。 “不是我不想要,只是,早晚有一天我会得到这么一批东西。但是不是这一批。” 第四十一章 庇护 “玉少爷,没想到您亲自过来了。”金光闪闪的王家大院里,王天海的手下恭恭敬敬地站在走道两边,不敢抬头看现在的情况。 一向霸道无敌,从不向人低头的津门一霸居然像个孙子一样恭恭敬敬地跟在一个二十出头的秀气年轻人身边,脸上谄媚的笑容看着瘆人。 玉容周狭长的眼角带着点点笑意,道:“看来这两年你做的不错啊,王家当今的规模快比得上当年的金家了。” 这话说的太没水平,连王天海这样的粗人都听得出来话语里面的讽刺和不屑,可是他不能表达自己的怒意。 “德国人还是坚持交易在他们的地方做?”玉容周突然发问。 王天海有点慌,本来交易的地点应该是在王家,安保又强又方便。 可德国人到底是不放心,总是担心王家黑吃黑,交易地点都换了三次了,最后还是选在了港口的太仓粮船上,而那艘船是日本人的船! 王天海想不明白,他们一帮当地的地头蛇,哪里有胆量和德国人还有日本人动手啊?这两帮人是太龟孙子了还是太看得起自己这帮地头蛇了? “对啊,玉少爷,我手下的兄弟们探过了,整个天津都快翻了个个儿,都没发现军火在哪里。”他疑惑道,“玉少爷,您说,他们是不是想黑吃黑,抢了我们这笔钱?”毕竟他们只见过手雷和机枪的样品,到底有多少,质量如何,都只是纸上说的,却从来没有见过。 玉容周不说话,只是笑了笑,便进了王天海为他准备的院子。他身后跟着的人对王天海鞠了一躬,道:“王先生,公子有事情,失礼了。” “哪里的事,客气了!”王天海摆摆手,只得灰溜溜地走了,在玉家人面前,自己就算再很,也总能像个哈巴狗一样,到底是皇亲国戚,气势就是不一样! 他一直为自己能给前朝亲王办事分外骄傲,更何况是玉家给钱给人给粮,才扶持起他的一番作为呢? 与此同时,天津港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里,路禾曦搂着一个枕头正打哈欠,她披着头发,看起来有点傻。 “交易地点到底能放在哪呢?” “军火在船上,势必要先验货,要是没什么大动静,交易的地方肯定在海边。”路禾曦懒懒地应了一声,宗唯正坐在桂花树下烤鱼,他烤鱼的手艺不是一般的好,一条小臂长的鱼收拾的干干净净,细嫩的白肉上刷上盐水和麻油,不用放香料就已经香气扑鼻了。 他们装好炸弹后就整天悠闲的不像话,在天津吃喝玩乐,哪里热闹往哪里跑,就连不热闹的地方也经常拿着个酒瓶子晃晃悠悠地进去晃荡两圈,可是就没有发现有什么地方适合交易。 买来的情报明确了交易的地方不在王天海戒备森严的大宅里,天津港里王家的堂口他们也都打探过,可是,没有堂口适合这次买卖。 毫无头绪的两个人索性就回到小院子里休整休整。 宗唯把烤好的鱼剃掉骨头放进盘子里,递给了路禾曦:“废话,那几十箱东西一旦离开船上,周围的眼睛都能盯清楚。我只是在想,这个军火贩子科恩斯是什么来路。” 路禾曦想了一会,仔细的回忆了自己当年看过的一些资料,猛然想起了一篇八卦,D国国防部某政要包养的小明星,似乎就是姓科恩斯啊! “他应该是,某政要的小舅子吧?” “嗯?”宗唯疑惑了片刻,随即有些了然,问道,“你确定?” 路禾曦揉揉脑袋,整理了一下思绪,才说道:“不好说,我记得当年看过一片八卦,那个政要的地下情人曝光,正是一个姓科恩斯的小明星,据说小明星的弟弟还是一个军人,不过受这次丑闻的影响,那个军人科恩斯被查出涉及不正当晋升,被开除军籍了。”她仔细回忆起这件事,当年这件事可是同训练的大姐姐当作笑话讲给她听的,当然,那篇丑闻就出自美丽娇俏的特工姐姐之手。 宗唯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那看来这个科恩斯并没有在军方担任要务,他做这么大的动作,肯定是会被纠察的吧?”宗唯眼睛一亮,笑道,“我们不妨带入一下。如果把我、你、林燮代入到这三个人里面,你觉得,林燮现在会做什么?” 路禾曦瞪大了眼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宗唯:“你在搞笑吗?林燮?他八成会先弄死我,以正家风!” “咳咳!咳!”宗唯一口水呛住,这什么转折?这假设没法进行下去了! “不过放在那么一个废柴身上,再加上那废柴这是第一次做军火的买卖,可能,会寻求一点别的保护吧。”路禾曦想着,他们能查到的就是天津黑市里流入军火的东家和接手人,之前垄断天津黑市的军火商是日本人,只是这两年突然就有一些西欧国家的人带进来了一部分,而这个科恩斯算得上是个实打实的新手,但做事却很老道,绝对按规矩来,只是过于谨慎,甚至是谨慎的有些小心过头了。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从这个人手里出售的东西,都是精品。 宗唯也眯起了眼睛,手里往鱼身上刷盐水的动作没有停。 “寻求庇护?能在天津寻求到比当地势力还靠谱的庇护?”他眸光一滞,立刻恢复了一片清明,低声道,“日本人!” “啊?”路禾曦睁着大眼睛,宗唯这什么神转折?她迅速在四周扫了一眼,并没有什么人隐藏,更别说是日本人了!“你,你是说,科恩斯寻求的庇护,就是日本人?”良久她才反应过来,“可是,他这不算是抢了日本人的生意吗?为什么还会帮他?” 听了这话,宗唯沉默了许久,才道:“曦儿,日本人的野心很大,或许走私军火这点小利益,他们还没看在眼里。” 这话哪有不明白的道理?路禾曦冷冷一笑,狠狠地咬下一大块鱼肉,笑道:“这帮孙子做戏给谁看呢?我今晚就去找人查查,这背后有什么猫腻!”说完她睁着一双阴恻恻的大眼睛看着宗唯,伸出了一只嫩白的小手。 宗唯看了两眼一脸理所当然模样的路禾曦,只是笑了笑,算了,赚那么多钱不给媳妇花给谁花? 丢下了一沓银票给路禾曦。 “谢了您嘞!宗爷财大气粗!”路禾曦收起钱。 “你们收费可真贵。” “一分价钱一分货,也就是小爷我有渠道,不然,一般人想买都没地花钱。”路禾曦颇为得意。 “......” 第四十二章 交通站 北洋大学旁边有很多家书店,来来往往的都是大学里的学生和先生,有几家出名的书店也能时常看见一些文化名流和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们光顾。 “Shelley”是一家很浪漫的书店,它的名字源于英国的浪漫诗人雪莱,这里的老板是外国人,具体是哪个国家的就没人知道了。 雪莱诗社里有许多来自海外的英文、法文原版书籍,甚至有时能在书架上找到一两本俄语书。 空气里是咖啡和小松饼的香味,老板娘总是坐在吧台后面,有时看一本书,有时会给客人端上一杯热热的黑咖啡。 “Hey,beauty。”一朵娇艳的玫瑰花绽放在空气里,老板娘的神色染上几分惊喜,抬头看这个声音优雅深沉又如此浪漫的年轻人。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中国男人,身材挺拔,穿着休闲的白色薄毛衣和黑色西裤,年轻人的眉眼很精致,干净的眼睛让人挪不开目光。 这个年轻人的魅力很容易让女孩子们挪不开视线! “Forme?”老板娘娇羞地看着玫瑰,可很久没遇到过如此浪漫的事了。 “Ofcourse.”年轻人伸手想将玫瑰放在了老板娘的书上。 却不想花刚送到一半就被人拦下了,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先是笑了两声,随即道:“这位同学,调戏人家老板娘,不太好吧?老板还在看着呢。”路禾曦把玩着手里娇艳的玫瑰花,细长的手指在花瓣上穿过,很快花瓣就落了一地。 居然是她! 玉容周的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了,他马上平复了心绪,觉得自己这阵心悸真是幼稚。 “吴小姐,真是好久不见呀。幸会!” 他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小姑娘,那双水晶一样干净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点狡黠,让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路禾曦拍拍手,玫瑰花瓣落了一地。 “幸会?不敢当。”她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玉容周,“不知道玉先生来这里做什么?该不是只是来调戏老板娘吧?” 这里是流通情报的地方,在苏联,也只有少部分契卡才知道这个地方,玉容周哪来的渠道知道要到这里来买情报了?更要命的是,暗号和玫瑰花的品种都没有错。 老板娘只认暗号不认人,哪里知道这个人跟本就不属于契卡,一旦被他证实了这里是特工的据点,那天津这么一大片地方的情报网很有可能就毁于一旦。 路禾曦有些遗憾,自己太冲动了,这么心急,很容易就会被人精一样的玉容周发现异常。 玉容周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即使路禾曦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他还是从她突然不善的眼神里发现了异常,看来这个吴小姐这个时候挺生气的。 “还没请教吴小姐芳名?”玉容周说话时打了个响指,对早就回到位置上看书的老板娘要了两杯咖啡。 路禾曦把吧台上一本巨大的莎士比亚搬到自己面前,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明显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吴小姐,我为上次的失礼道歉,玉家也是东北的大家族,我和吴小姐也能算得上是有些交情吧。”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谦和,笑容也是恰到好处的翩翩有礼,“还请吴小姐见谅。” 路禾曦侧颜一笑,毫不避讳地看着玉容周,她一点都不想往左边看,宗唯那阴森森的眼神透过眼镜她都能感受的到,失策了,早知道就不带他出来了,自己又不会叛变,宗唯怎么就那么不高兴呢? “见谅不敢当,我叫吴情,至于吴家和玉家的交情,这话还是不要谈了吧。”路禾曦搅了搅杯子里的黑咖啡,“我记得你那个世家姐姐,那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喝了一口咖啡,觉得有些苦,又放进去一块糖轻轻地搅起来,银汤匙和灰色玻璃的咖啡杯时不时的碰在一起,声音很清脆。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老板娘正在一张报纸后面写着几行字“日本特务,勿信,提高紧惕,速转移。” 玉容周只是眨眨眼,他知道路禾曦所说的那个世姐,就是川岛芳子。但无可奈何的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吴小姐,川岛芳子不姓玉,我想,我一个华人,和那个日本人可没什么关系吧。” “这话说的,呵呵。”她搅咖啡的手终于停下了,大眼睛里带着讥诮,“我想我张世叔可不是这样想的。” 既然已经提到了张少帅,这个话题就没有持续下去的必要了,就算玉容周不想承认玉家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可是事实却没办法逃避。 张家在东北坐大,还不是他玉家能惹得起的,只是,他却不是很明白自己家里那个老不死的怎么就对皇帝那么有信心呢? 可笑! “难得能和吴小姐这样的淑女聊天,怎么就聊起了这些无聊的事。”玉容周点点路禾曦的书页,“吴小姐喜欢莎士比亚?”那是一本法文译本的莎士比亚,路禾曦只是随手打开,倒没有意识到。 她合上书,把书放在一边。 “喜欢,很喜欢。” “喜欢哪一篇呢?” “喜欢一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人的一生是短的,但如果卑劣地过这一生,就太长了’,玉公子,你觉得这句话怎么样?”路禾曦笑着问,“我觉得这句话真的挺写实的。” 玉容周听出来了她话里的讽刺,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对这句话倒是不怎么介意。 “其实这句话理解起来很简单,有一句俗话叫‘祸害遗千年’。”玉容周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祸害遗千年?真要是做个祸害,也没什么不好。 “我倒是很喜欢一句话。”他突然凑到路禾曦耳边,路禾曦一僵,只听见玉容周略带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一句话叫,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 弱者?路禾曦一挑眉,玉容周,你的名字是弱智! 她毫不避讳地一巴掌拍在玉容周欲往她腰上放的手上,玉容周只觉得手心一疼,低头看时之间手心红了一片,一根极细的针正扎在手心。 他脸色一沉,冷冷地威胁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吴情,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玉容周,我忍你很久了,上次要不是碍于那个死女人在场,我就弄死你了。”路禾曦的声音比他更阴冷,眼中的杀气凌厉,好不示弱,这个时候还是让川岛芳子把重心转到她的报复上比较好,“回去跟那个死女人说清楚,本姑娘就在北平等着她,三年前的帐,还没算清呢!” 听了这话,玉容周眯起眼睛,一开始以为她只不过是吴家娇养的大小姐,没想到居然能和川岛芳子有一段纠葛,拿着个女人该是什么身份? “你是什么身份?恐怕不只是吴家小姐这么简单吧?”说话间他手里的枪就想往路禾曦心口移,面对专业的杀手或者特工,他还是很慎重的防备。 只是脖子上一凉,手腕便麻木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手枪掉进路禾曦的手里。 “走吧,去问你姐姐吧。”路禾曦踢了一脚他的椅子,玉容周只得站了起来,他面色如常地笑笑,转身就离开了吧台。 路禾曦松了口气,这才回头看向宗唯,她知道这时候自己的脸色肯定白得像鬼一样,玉容周拿枪的那一刻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要不是针上的麻药起了作用,自己这时候就得乖乖地跟着走了。 她向宗唯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很好,就起身往卫生间去了。 老板娘见她走了,也装起桌上用过的杯子,打算去后厨清洗。 路禾曦重重地关上厕所门,靠在门板上深呼吸,玉容周的那把枪被她扔在水池上,那把枪已经上了膛,刚刚玉容周手指一动,自己这时候肯定已经躺下了。 “天哪,你没事吧?”老板娘从另一个门进来,把枪扔进手里的垃圾袋里,连忙扶住路禾曦。 路禾曦微微一笑,示意没什么事,跟着老板娘从后门离开了。 “刚刚多亏了你阻止了我,不然就犯大错了。”老板娘扶着路禾曦坐下,给她端了一杯茶,“消息我已经收到了,马上就会转移。” “嗯,川岛芳子已经知道我在天津,你这处据点她也让人有意的试探了,瑟琳娜,天津的通信网络有危险。”她们说的是法语,声音很低,语速很快。 “明白,放心吧。”瑟琳娜点点头,“这次有什么任务吗?” “帮我查查D国军火商和日本人的关系。” “D国人和日本人?”瑟琳娜琢磨了一会,问道,“九,你是不是想查科恩斯?” 路禾曦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带了那么一大批惹火的东西进了天津,我怎么会不多加关注呢?”老板娘低着头微笑,看起来竟然有些害羞。 路禾曦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难道这帮人也看上了那批军火?那自己还抢个毛线啊! “你们也......看上了那批军火?”她问的有些艰难,若是瑟琳娜说了一个是,她立刻带着宗唯走人。 老板娘扑哧一声笑开了些,眉眼间带着几分妩媚。 “九,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我们可看不起,只是,随着军火流出来的还有几张图纸,这其中的利害,就不用我点明了吧。” 第四十三章 利诱 路禾曦沉默地点点头,图纸?那些武器里任何一样图纸落入日本人手里都不行。 “我们要的,是那几张图纸。” 路禾曦终于明白之前这些人怎么就那么爽快的提供炸弹和情报了,还友情弄沉了一辆货船,为自己制定行动计划。 看来也是抱着图纸就算烧了都不能流出去的心啊! 她正想说话,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起身转向打开的门。 只见一身黑色西装的宗唯正站在门前,似笑非笑地看着路禾曦和老板娘,他的双手虚虚地举着,投降地很没有诚意。 “别紧张,我都进来了。”宗唯反手关上房门,看见老板娘面色不善而路禾曦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宗唯对老板娘挥挥手,道,“真的,您千万别紧张,我是她的未婚夫。” 路禾曦一愣,瞎说什么呢?她看见老板娘疑惑地看着自己,就知道这个充满了浪漫主义情怀的老姑娘其实已经有点相信了。 “九?” “没事,自己人。”路禾曦咧咧嘴,率先坐了下来,看着已经自来熟地给自己倒咖啡的宗唯,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找进来的?你来干什么?” 宗唯从路禾曦身边坐下,对看着他的老板娘举了举杯子,笑道:“咖啡不错。不过就是你敲杯子的声音太大。”他用银汤匙轻轻地敲了敲杯子,“我坐那么远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组摩斯电码,然后就知道这里是你们的一个联络站。” 路禾曦眼睛瞪得老大,宗唯这厮绝对是个怪物! 连那么没规律的敲杯子的声音都能听出来是摩斯电码! 一阵死寂。 突然,老板娘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像银铃一般,她捂着小腹,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真是难得,没想到居然有人比小九还厉害!”她蓝汪汪的大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宗唯,“本来不信的,现在相信,这位先生,绝对有资格做小九的未婚夫!” 路禾曦更加无语了,郁闷地看着相视而笑的宗唯和老板娘,她真的懒着开口解释了...... “他真的只是我的搭档,老板娘,别闹了行吗?”路禾曦无力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出了名的没感情......” 姐姐,你可千万别被这个外表干净纯真的人给骗了,这家伙的心黑着呢,就算是搭档,我可从来没有放下过对他的戒备。 没准他这次,就打了你们想得到的武器图纸的主意呢。 听了这话,老板娘也不笑了,摆出一副失望的神情,叹了口气。 早就听说这个九,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扫兴,尤其是那张表情丰富的面孔下实则是一颗冷冰冰的心,最让人觉得无趣。 “行了,东西明天我派人交给你,你们就先走吧。”老板娘夺过宗唯手里的空杯子,“赶紧带九走,可别欺负她。” “当然不会。”宗唯向路禾曦伸出手,“走吧,回家。” 两人从雪莱诗社的后门离开了,出来时已经是黄昏了,夕阳把所有事物的影子都拉的老长,初夏的风已经有些热热的感觉了,路禾曦从墙上跳下来,走到宗唯的身边站着。 气氛有些怪异,她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压抑。 “曦儿。” “嗯。” “你为什么是没感情呢?”宗唯弯下腰,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路禾曦的脸颊,皮肤很好,摸起来很舒服,他记忆里的路禾曦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这样有些暧昧的举动,没有拒绝过自己叫她“曦儿”,没有拒绝过牵手和抚摸脸颊,甚至没有因为自己的强吻而生气。 宗唯突然明白过来,这些不拒绝和不反感不是因为她喜欢,而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就像喝水一样,不值得在乎。 宗唯有些心疼,他笑了笑,面对着路禾曦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亮晶晶的眼睛,轻轻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便吻了下去。 他只能感觉到她轻轻地一颤,唇畔能感觉得到柔软和细腻的感觉,宗唯将路禾曦拉近了些,他轻轻地舔着路禾曦的牙齿和唇瓣。 果然,就像是亲吻一个木偶一样,她完全没有任何回应,无喜无怒。 宗唯睁开眼睛,却看见路禾曦的眼神中只有疑惑。 “你在做什么?”路禾曦指指自己的嘴唇,“宗唯,你为什么要吻我?我想过,这个时候你没必要通过这个吻得到什么吧?” “你......你是这么看待接吻的?”宗唯不敢相信,他见过路禾曦多愁善感的一面,他相信她绝对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会哭、会笑、会开心、会难过,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感情? 路禾曦从宗唯怀里挣脱出来,笑了笑,道:“感情这种东西,只有在亲人面前才会有,至于我们俩,只是搭档而已啊。” 宗唯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高兴的是他无论做什么,这个傻丫头都不会抗拒,路上吃个豆腐什么的绝对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但是难过的是,在路禾曦心里,这不算是吃豆腐,就算是吻,在她看来,估计和喝一口水的差别不大。 “曦儿。”宗唯站起身,想了想,还是牵住了路禾曦的小手,“能做个交易吗?” “说说看,我衡量以下。”路禾曦掰开宗唯的手,她不喜欢被人这么牵着。 宗唯回眸一笑,眼底的温柔让路禾曦都看呆了片刻。 “我的库房里的钱你随便花,但是,从今天起,只有我能对你做这些亲密的举动。” 这样一来,你自己学会反抗那些宵小之辈了,我也能放心许多。 路禾曦的眼睛一亮,这交易可以啊!宗唯是个实打实的大财阀,不就是不让别人亲亲抱抱吗?这事很容易啊!反正她只是不讨厌宗唯的行为,想想却实觉得换一个人对她亲亲抱抱的,就有点恶心了。 可惜的是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在这个看起来是自己稳赚不赔的交易上,她还要多考虑两天。 “嗯,听起来不错啊。”路禾曦笑眯眯地点点头,发现了宗唯突然变得兴奋的目光,她果断拉长的调子,“不过,等回了北平,我再告诉你我的决定,如何?” 宗唯一愣,回到北平?回到北平这交易你要是和你的林燮哥哥提了,那还交易个毛线啊! 他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提出来的交易了,路禾曦不懂不代表林燮不懂,这事若是被林燮知道了,麻烦还会小吗? 第四十四章 螳螂捕蝉 北平,林府。 林燮正坐在窗前发呆,他手上换药的动作没有停,腰上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样的伤口对于他来说连疼都算不上。 林燮看着对面宗唯家的房檐,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特意交代了在天津的一些人对路禾曦关照些,理所当然的,路禾曦的一些行动他手里就有了备份。跟陆禾曦一块行动的是一个男人,情报里提及他的信息很少,只是写了大概的身高,甚至连一张稍微明确点的画像都没有流出来。 这样低调保密的措施能有谁般的到呢? 林燮惆怅万分地看了宗家的高楼一眼,如果他没猜错,跟着路禾曦到天津的人,太有可能是宗唯了,如果是宗唯...... 他一见到宗唯总能有一种一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家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要被抢走了,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宗唯对林府绝对居心不良虎视眈眈! 他发现自己第一次这么操心路禾曦,之前他倒没想过会有男人对路禾曦图谋不轨,因为他磨练出来的人他很清楚,一般的男人绝对打不过她。很难有人能在武力上制服她。 并且,关于晦涩难懂的男女之情,林燮自认为不需要考虑,对于路禾曦来说,爱情只是在心理战上可以利用的感情,她一向对感情的事反应比较慢,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更是陌生,但是宗唯是个什么人呢?林燮自认为没有看透宗唯此人,他对外的所有表现都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完美。 无懈可击的完美。 林燮觉得自己心里有些慌了,他总有一种路禾曦要被宗唯带走的感觉。 “宗唯,你最好别有什么歪心思,不然,我一定先弄死你。”林燮喃喃自语,要不是北平事情太多,他走不开,估计这会早就去天津守在路禾曦身边了。 宗唯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掐了两下眉心,继续举着望远镜观察街对面的日本商会,他在房顶趴了有一会了,值得庆祝的是,他还真就发现了这个日本商会绝对不是个证据做生意的地方。 “宗唯。” “嗯。什么事?” “你不是军官吗?这些事怎么这么熟练?你连摩斯电码都懂,侦察、伪装的本事也是一点都不差。”路禾曦趴在旁边,头枕着胳膊打哈欠,有宗唯在身边,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别想着骗我,我是特工,我知道训练出来的特工是什么样的,而你,绝对不是专业出身。” “这世道,你真能相信眼睛看的到的东西?”宗唯笑了笑,伸手抓过一边的红烧猪蹄咬了一口,骨头已经被路禾曦剃掉了,剩下的是容易下口的皮肉和蹄筋,“在有些人看来,特工的痕迹是很明显;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特工和杀手只是普通人罢了。” 路禾曦皱了眉头,话虽不假,但她依旧不信宗唯会那么简单。 “你为什么要参军呢?我看过你的档案,在北伐一战你出名之前,你的所有条件似乎都不适合参军。我觉得,你更适合成为一个商人,不是吗?”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疑惑,宗唯这个人太特殊了,关于他的传奇很多,如此特殊太容易让她关注了。毕竟就目前来看,她所做的事都能算得上是在宗唯头上动土,华北一带是这个男人的,查的越多就会发现他看似正常的履历背后隐藏着很多秘密,这些秘密都很吸引人。 “官场****腐败,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是靠实力上位的。”路禾曦低声在宗唯耳边道,“关于这些事我不清楚,但是这里面的尔虞我诈,恐怕比特工之间的战斗更血腥,对吧?” 宗唯沉默半晌,方才低低地笑出了声,他放下望远镜,转头看着路禾曦认真的小脸,道:“既然你离得远,又何必好奇呢?过去的都过去了。”他的眼睛很清透,洋溢着笑意,就像盛满了阳光一般。 路禾曦不禁看得有些呆住了,这眼睛,真心让人觉得,很想去亲近。 “曦儿。” “嗯?” 宗唯灿然一笑:“权谋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但庆幸我已经站到了这个位置。我不喜欢权谋,更不喜欢死人。我只是想......”他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话,声音越发的低沉,但越发的稳重有力,“我只是觉得,如果是我来守着这些人,他们会活得好一些。” 路禾曦撇了撇嘴,像是要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样子,总之看起来表情有些纠结。 她在宗唯的地盘上总归是要闹些事的,这中间会出什么幺蛾子,会死多少人就不知道了,如此一来,更体现了自己的目标和宗唯的坚持是相悖的。 “你也知道,自从我在端古斋出了风头之后,这北平城里城外有多少人开始战战兢兢、活得像鹌鹑一样。且不说玉家浮出了水面,以我的手段恐怕难有好下场。”她抬眸看着宗唯,发现他只是听着,没有过多的表现,才继续说了下去,“扯上当年那件事的,我知道的就有玉家,开银行的薄家,黑市实权人郑家......其他的就更是数不胜数了。这些人对于北平城来说都很重要,你能忍受我把北平城变得更加混乱吗?” 宗唯没说话,只是弯起了唇角,十分专注地盯着下面的动静。 “看,目标出现了。”他突然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只见日本商会的大门前,一个穿着黑色马褂,等着辆自行车,带着副圆墨镜的人正低声和守门的人说着些什么。这人的打扮是天津有些地位的黑道混混才能有的打扮,这样身份的人出现在日本商会,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了当地黑道的一把手,王天海! 也只有他身边的人,才能狂妄到如此地步,向来都是跟在王天海后面欺行霸市,身后更是有京中玉家撑腰。横行霸道惯了的黑道头目,根本不会在乎有什么人在盯梢,有什么人已经看上了他的命——不给不行! “离得太远了,听不见在说什么。”路禾曦皱着眉头,“这个人怎么才能简单有效的威胁呢?” “杀他还没到时候,威胁的话......”宗唯想了想,对路禾曦道,“你身上带的有针吗?给我一根。” “你想做什么?”路禾曦不明白地看着宗唯。 宗唯的笑容很是得意,他收起望远镜,拿过路禾曦递给他的长针笑了笑:“男人嘛,最得意的无非就是那一块肉。断之绝孙这种事,想必是个男人都在乎。” 路禾曦被宗唯脸上诡异地笑容惊得有些发冷,她揉揉胳膊,不再去看宗唯,看他那样就知道,肯定是什么阴损的方法。 第四十五章 梦魇(1) 日本驻天津卫商会会馆的主体建筑是完完全全的日式建筑,连出入的大门都是低矮的木门,看起来不太能起到很好的防御作用。这里进出的都是一些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的人,从表面上看这个商会正常且守规矩,觉对不是一个需要政府和警察厅上心的地方。 院子里的白石子路很干净,一小片草地和几颗樱花树围出来一片小巧精致的池塘,一只画眉鸟被挂在屋檐下,叽叽喳喳的声音很悦耳。 “这水是来自玉泉山上的水,是当年清朝皇宫里皇帝用的水。我托人从玉泉山好不容易运过来了一些。”说话人说得是汉语,只是语调有点生硬怪异。他手里正拿着一把精致的紫砂壶,壶身光亮,色泽暗棕,显然是一把被茶水浸润了多年的好壶,“这套茶具是在北平端古斋买过来的,北平城里有三套算得上是当世精品的茶具,这便是其中一套,排在第二位。”他说完就往竹几上的两只茶杯里倒上一些清茶,茶汤清澈透亮,仅有些浅浅的绿色。 “至于这茶叶则是杭州西湖边上的雨前龙井,这时候喝未必是最新鲜的,但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那人终于把话说完了,生硬的汉语和怪异的语调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川岛芳子就是这么想的,她拿起茶杯仔细地品了一口,实在是不明白这清苦寡淡的东西哪里好喝了。更何况,泡茶的人明明是个日本人,却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唠唠叨叨了这么久,听起来就觉得烦! 泡茶泡的也只是可形式,这里面的那些门道那么多...... 她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有些发胖的身材,鼻子下面留着一点小胡子,下垂的眼角看着没什么威慑力,可是那双黑眼珠子里面的精明却让人无法忽视。 “茶很好,只是,若是由一个典雅的中国女人来泡,肯定会更让人觉得享受。”川岛芳子放下茶杯,漂亮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土肥原贤二。 “典雅的中国女人?芳子,那个人是谁?”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我见过的最典雅温婉的只有她能担的起这两句。”川岛芳子的眼神有些晦暗,她这时穿着一身黑色的男式和服,利落的短发和凌厉的眉眼让这么一个宗室公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俊朗的男子。她摩挲着手里的紫砂杯子,思绪早就走远了,良久,土肥原贤二才听见她说了一句话:“她泡的茶是我喝过的,最好的茶。” 蓦然,她突然站了起来,看起来很是兴奋,连笑容都比平日的妩媚多了几分豪放。 土肥原贤二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其实他的心里却有些发紧,川岛芳子很优秀,但这掩盖不了她有精神疾病的事实,万一这时候这个女人发病了,她的腰上可还别着枪呢! 他看着这个突然兴奋起来,像小女孩一样大笑的女人,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先生!我好久没见她了,不如,你给我放两天假怎么样?”川岛芳子兴冲冲地转了两圈,看起来十分开心,就像个单纯的小女孩一样。 “放假?”土肥原贤二低估了一句,他看不出来这个女人是真开心还是装出来的。 “对!”川岛芳子一拍手掌,“我去找婉容,婉容皇后!先生,你的计划里,婉容皇后必不可少,不是吗?”话说到这里,她依旧是一脸有些疯狂的幸福的表情。 土肥原贤二一愣,婉容?宣统帝的皇后? “去吧。”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挥手算是答应了。 他看着川岛芳子雀跃着回了房间,才再次坐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中国人说茶和饮茶之道都有大道义在里面,可是他看不出来,泡茶的方法和讲究都研磨到了极致,却总被老师傅说功夫不到家。 土肥原贤二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也不去想——反正在他看来,茶和水都是用来解渴的,就像刀和枪都是用来杀人的,既然目的相同,就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后院里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听得出来开车的人把油门踩到了底。 他不喜欢这种嘈杂疯狂的声音,却也懒着去理会,毕竟现在需要这样的人来做一些事,川岛芳子十四格格的身份摆在那里,一个大清的公主,在这个时候能行的便利就太多了。 后院的铁门早就被人拉开了,川岛芳子猛踩油门,车速不减从后门冲了出去。 开门的仆役脸上早就挂满了冷汗,疯子,这绝对是个疯子! 大街上没多少人,宗唯和路禾曦跟在小头目后面,正打算找机会下手。 “滴滴——”刺耳的鸣笛声突然从身后响起,路禾曦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体一轻,已经被宗唯甩向一边。 “唔!”她撞到了路边的墙上,疼的闷哼一声,抬起头时刚好看见宗唯在空中一个翻滚,落到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而一辆黑色轿车则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把地上的稻草屑高高扬起。 尽管车速不慢,但她还是看见了开车人的侧脸,微微下垂的眼角,眸子里带着一股疯狂的杀气,妖娆的红唇就像沾满了鲜血。 那是一个留着一头短发的女人,虽然穿着宽大的的男装,却掩盖不了她身上那股妖媚到骨子里的气质。 路禾曦握紧了拳头,手心的刺痛也无法缓解她见到这个女人时的杀戮之心。 川岛芳子! “你怎么了?没事吧?”宗唯连忙跑过来,低声问道,刚刚事出紧急,他只能把路禾曦甩开。 路禾曦依旧盯着轿车远去的方向,她摇了摇头,忙问道:“我没事。那个小头目呢?王天海的手下?”她突然想起来在他们前面的小头目,这会恐怕是...... 宗唯还未回答,只听见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却见不远处连人带车飞起两道黑影摔出去很远,黑色轿车撞飞了人后连停都没停,甚至还加快了速度,消失在街角。 “快去看看!”他们连忙往出事的地方跑去,还未走近就看见脏乱的路面上只剩下撞散架的自行车和一团烂泥一样的黑衣小头目,鲜血在地上拖了有三米远。 宗唯面色沉重地伸手探了探小头目的脖颈。 “死了。” 路禾曦没有上手,光看小头目扭曲折断的脊背和一地的血就知道这人绝对活不了。川岛芳子下这么狠的手,难道说,她看见了宗唯和自己的行迹早就打算杀人灭口了? 路禾曦的手指有些颤抖,难道他们被川岛芳子发现了?所以那个女人才会直接把人撞死,杀人灭口? “宗唯,我们快走吧。万一有人跟过来,我不知道......日本人在天津的间谍网早就铺开了,万一我们回不去了......”她抬头看着宗唯,眼神里的恐慌和不安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怕,她是真的怕,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亡更恐惧,那就是面对川岛芳子了,那种由心底而生的害怕和惊慌让她几欲崩溃。 宗唯发现了路禾曦的异常,一向冷静果敢的女孩怎么就这么惊慌?他不知道路禾曦经历了什么,但是这个时候,他绝对不想让她害怕。 “好,我们走,现在就走。”宗唯连忙拉住路禾曦冷冰冰的手握在掌中,拉着她迅速离开了车祸现场。 他不问原因,只知道先走就好了。 刚刚转过一条小巷,他便发现掌中的小手在微微颤抖,转过身时面对的便是一双泪眼。 泪水晶莹,清澈的眸中又是惶恐又是凄凉。 宗唯只觉得心里蓦然一紧,她怎么了? 第四十六章 梦魇(2) 路禾曦有些手足无措,她惊慌地看着宗唯,明明知道不该轻易地掉眼泪,却不知为何,总是会在宗唯面前忍不住就这么脆弱了。 她记得这是自己第三次在宗唯面前哭了,就像是自己十四岁之前的生命里所有的眼泪都在宗唯面前流尽了。 她越来越觉得慌乱了,老师说过,一个优秀的特工不该让自己的感情不可控,那照现在的情况,自己的感情就算是......不可控了吧! 她越看宗唯越觉得惶恐,将暗的天幕下,宗唯的脸在昏暗的天光里显得有些阴冷。他逆光站着,高大的身材显得无比的伟岸,却总有一种把所有的光芒都遮挡在身后的压迫感。 她看见他们还牵在一起的手,宗唯只是虚虚地握着她的手,细白的手腕在大掌里越发的纤细脆弱了。 宗唯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他很安静,脸上无喜无悲亦无一丝关心的神色,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眸光里竟然能看得出几分哀伤的味道。 路禾曦只觉得场面怪异的可怕,安静的可怕。 她习惯了这几天宗唯总会笑眯眯地陪在她身边,洗衣做饭,还会讲段子和做烤鱼。他们之间的相处很轻松,聪明人之间对于这次行动不费太多精力,更多时候,宗唯说,就把这次当作是一次游玩好了。 她习惯了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场合,无论自己是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宗唯总会微笑着对她,有时甚至是纵容——这种纵容很微妙,她不想接受,明明想抗拒但宗唯却是一直都不厌其烦的纵容...... 路禾曦维持着自己略带惊慌的表情,脑海里却将自己的异常细细分析了个遍,她没有去想川岛芳子的影响,因为她的影响和眼前人的影响比起来,似乎有些微不足道。 蓦然冷了脸,这种习惯不是什么好现象,尤其是她习惯的是别人的纵容,更加让她惊恐的是那个让她习惯的人居然是宗唯——一个摸不透、实力强大的男人。 他是华北军区的总参,年仅二十一岁的华北军区总参,这背后的心机与诡谲,那里是一般人能经历的,这样一个人,自己居然就这么信任了吗? 路禾曦的心惊难忍,面上无什么表情表露得她实则早已惶惶不安了。 毕竟有人已经用死为教训告诉她,谁都不可信了。 晚风卷起地上的草屑,也卷起了路禾曦的长发,她缓缓地抬头看着宗唯,眼神中一片澄静,她看着宗唯微微一笑,道:“我没事了,只是又想起了昨晚的噩梦。”她抽出手,走到宗唯的身边,带着几分恨意道,“川岛芳子那个人算是我的头一号敌人了,我总会杀了她!” 宗唯舒了口气,微微笑了笑,眉目间化出三分温柔四分溺爱,低声道:“嗯,到时候我帮你,杀了她。” 眼中的女孩笑得开心了些,露出了几颗白白的牙齿,明艳的眉眼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悲切和惶恐。 宗唯在心里不住叹息,傻丫头,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演技很差吗?眼中的冷漠和慌乱掩藏的那么差......连仔细辨认的功夫都不需要,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行了,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多愁善感了,走吧,回去吧。” 他让开路,让路禾曦走在前面。 “哦,对了,你刚才也听见了,我得去取一个情报。”路禾曦转过身,上挑的眼角和微微勾起的笑颜让她又回到了那种古灵精怪的样子。 话已至此,里面的意思宗唯自然能听的出来。 他点点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上午十一点还有天津饭店的饭局,可别忘了。早点回来休息吧。” 路禾曦微微一笑,点点头,指了指另一端的巷口。 “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一切小心。” 夜幕深沉,小巷的尽头已经如同鬼域般阴暗,娇小的身影三步两步就消失在了黑暗里,青石板路上连脚步声都不曾传来半分。 宗唯站在原地,许久未动,他一直看着路禾曦离开的方向,他总感觉路禾曦的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宗爷。要跟着吗?”高墙上倏然就出现了一个人,轻飘飘地落地,恭敬地等在宗唯身后。那人短衣打扮,举手投足间尽显严苛训练之后的高手风范。 他没有立刻得到宗唯的回答,抬头疑惑地看了宗唯一眼,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宗唯转过身,抬步便走了,没有说一句话。 来人见状,只好跟在宗唯后面。 “宗爷,辛秘书托属下传句话。” “说吧。”宗唯的语气平静沉稳,正是他一贯的模样,不温不火,沉静如一湖静水一般。 “是。辛秘书说让宗爷在天津行事一切慎重。还有,保护好路姑娘。”其实原话是,“让宗唯保护好路姑娘,不能让她受半分委屈”。只是这话,辛秘书可以说,他们这些亲兵连传话都难提原意。 宗唯猛然停下脚步,手下一惊,忙恭敬地站好。 “辛慎说的?”话语里的疑问和惊讶是听的出来的。 “正是。” 他似乎隐约听见了宗爷发出一声冷笑,却又听的不太真实。 “行了。路姑娘那里就随她去吧,明天的饭局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八点,天津饭店。” 宗唯“嗯”了一声,又道,“明天上午去天津站买一张十一点回北平的票。” “一张?”亲兵一愣,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坐车来的,怎么只买一张票? “一张。事情办完我就回北平。”宗唯的话语间太过平淡,只是一句淡淡的吩咐,没有其他感情。 这样的情况倒是让亲兵有些疑惑。 自从宗爷和路小姐到了天津他就一直跟在宗爷身边。他是宗唯带出来的,自从离开燕山就到了天津,他见证了宗唯在天津的所有布局,对宗唯这个主子无可谓不了解、不敬重。发自内心的,他可是第一次见到宗爷对一个女人那么好,当他知道宗爷带着一个女人到了天津时,惊讶地手里的杯子都掉了;再看见宗爷亲自动手卖鱼杀鱼烤鱼的时候更是不敢相信,那个居家好男人一样的男人是在疆场上呼风唤雨的战神宗唯! 可是到后来他便习惯了宗爷如此的柔情和宠溺,宗爷能为那女人洗衣做饭、能陪着她屈尊降贵亲自探查情报、下海装炸弹、能为她的一次噩梦在门外守上一夜...... 亲兵这几天对宗唯的崇拜之情已经生出了敬仰之意,原本只是敬他为一代战神,现如今——他的宗爷真是当今世上一位有情有义的奇男子! 只是今晚这样的场景他有些迷惑了,宗爷这是不打算和路小姐一起回北平了?路小姐一个人在外他也不会担心吗? 更觉得心惊的是,宗爷告诉路小姐的时间是明天中午十一点,而他受命安排的时间是明天上午八点...... 宗爷这又是何意呢? 亲兵想不明白,但对宗唯的话他没有质疑的权力。 “是,宗爷,我明白了。”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道,“宗爷,有一事属下不明。既然宗爷这些天都跟着路小姐的计划走,为何.....”难道宗爷一直在......利用路小姐的情报吗?路小姐那里的情报之细致,他们确实比不上。 所以宗爷才能在路小姐面前表现出来那样吗? 他突然觉得路小姐有些可怜,若是自己的爱人小月儿,哪里舍得那样待她。 “为何中途开始自己布局,全然不顾她的计划是吗?”宗唯接话道,说完他顿了两秒,却又突然笑了起来,俊逸的五官似乎突然舒展开来了,但是却让亲卫觉得他笑得有些苦涩,“我是宗唯,无论是日本人还是苏联人,在我的地盘上搞出来这些动静,总要收点利息的。”他的眸中染上了几分肃杀,“这是战争,不是游戏。”他说完这话便抬脚走了,手冲背后比出一个制止的手势。 亲卫见了,便没有跟过去,只是站在原地,片刻便翻墙离开了。 第四十七章 交易 第二天清晨,日本商会的大门刚刚打开,一小队人小跑着出来,站在商会门外。 里面开出了一辆车,车窗用白色窗帘挡住,外面的人看不见车里的情形。 轿车离开使馆街后就往天津饭店的方向开去,车速不快,跟在车后面的一队人小跑着就能跟的上。 轿车在大门已开的天津饭店门口听着时,周围的人自觉的避开了与轿车的距离,几乎所有人看向轿车的目光都带了积分探究,几分嫌恶。 车头上插了两面日本国旗,这是外交官的车,天津饭店就算是津门一代名流的集结地,这大使的车还是少见的——更何况还是日本大使馆的车? 在这里的多是一些见过世面的人,有日本人出现的地方,总没有什么好事。 这个他们都很清楚。 待轿车后面跟着的人都到齐了,才有人打开车门,一个男人从车里出来,穿着一身灰色西装,内衬的白色衬衣很挺阔,这人金发碧眼,竟然是一个欧美国家的人,而非日本人! “科恩斯先生,欢迎您到来。”外国人刚刚出了轿车,就有一个管事模样的的人迎了上去,管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那外国人很是傲慢,鼻孔朝天地瞟了管事一眼,率先便进了天津饭店。 他被人迎进早已准备好的包厢,却以外的发现,包厢里除了两个候在一边的少女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科恩斯身边的人脸色都变黑了,看着跟过来的管事,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时间是你们定的,这时候人呢!” 管事浑身一抖,脚软的都要站不住了,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绑了夫人和小少爷,老爷快四十的年纪可算是有个儿子,偏偏在这时候出事了! 这帮外国人的狠毒他都看在眼里,可眼下这......老爷去赎人去了,家里还怕出了岔子瞒着玉家来的人。 他摸着袖子里的银票,临走的时候老爷把银票交给了他,说是交易由他负责。 可是道上谁不知道,军火交易最忌讳的就是中途换人交易,这其中的危险和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他看了一眼科恩斯,发现他脸色并不好看,管事马上招手示意两个侍女过来好好招待客人。 只是,两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并没有引起两个冰冷冷的军火贩子的关注。 科恩斯身边的男人只是拿出了一把枪指了指两个少女,女孩们立刻呆若木鸡,动都不敢动了。 “真是长见识了,没想到居然这么不重视这次交易,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也敢往这里带吗?”那人语气里带着嘲讽,看不起管事做事的不专业,太不严谨了! 就在管事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听见一声轻轻放下水杯的声音。 “算了。”说话的正是科恩斯,他的声音有些阴柔,不硬气,却听起来让人发自心底的有些惊恐,“你有话要说?” 这男人长得很精致,眉眼深邃,五官如同雕塑而成,再加上隐秘尊贵的气度,即使是个外国人也让管事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绝对是个贵族。 毕竟他给人的感觉,和家里那位玉家人太像了。 他湛蓝的眼睛看着管事,他身边助理模样的人见他发话了也就退到一边。 管事把手里的银票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才道:“科恩斯先生,这是之前商量好的价钱。我家主人有急事,怠慢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他匆忙说完这句话,就怕这两个德国人一个不爽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了。 哪知科恩斯脸站都没有站起来,他身边的助理也只是不屑的笑了笑。 管事不明白了,价格是之前谈好的,就算老爷不来坏了规矩,但是这帮外国人总不至于坐地起价吧? “阁下的意思是?”猜不透也就只能问了。 科恩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似乎那一摞巨额银票根本就是一堆废纸。 “我本以为王先生是这津门最有实力的黑道,有实力吃得下我手里的东西。”他说中文时逃不掉外国人发音不准的毛病,可是听起来却很沉稳。 科恩斯放下杯子笑了笑,才道:“看来是我高看了,这王先生也只是个市井混混罢了,还真是担不起这次合作。” “你!”管事怒了,却见科恩斯身边的男人缓缓地抽出一把枪,也只能把火气压了下去。 整个天津的军火买卖都是王家的,这种规模可是连当年的金家都没有做到! 更何况,那批军火简直是卖出了天价,一百万现大洋,那是一般人能拿的出来的?这帮人居然真想坐地起价? “先生说笑了,整个天津,恐怕也就王家能有那个实力和胆量能吃得下阁下的军火。”管事这时也不想小心翼翼的了,王家人自火炮王的名号打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科恩斯倒是也不生气,只是站起身拿过桌上的皮手套就打算走。 王家能出这么一大笔巨款确实在他的预料之外,还想着王家或者王家背后的人,知道他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才肯出这么大一笔钱。没想到,却只是拍了一个愚蠢懦弱的管家过来,根本就没有重视这次交易。 那自己手里的东西,自然就不能轻易地交易了。 科恩斯叹口气,那些东西来之不易,家里还指着能换上一笔巨额财富救急呢。 “科恩斯先生!你!”管事出声阻拦,脸都急红了。 科恩斯的助理转身倨傲地笑了笑,低声道:“对不起,王家却实不是这次的合适交易对象。”说完就不再理会管事,跟在科恩斯后面出去了。 时间正值七点五十分,一场本该在早茶完成的交易就这么突然结束了。 管事愤愤地撞上门,这外国人反悔地也太快了! “先生,您为何不继续交易呢?这盒我们之前估计的并没有误差啊?”一出王家人的视线,科恩斯的助理便忍不住了。 他丝毫没看出来科恩斯有一分焦急的样子,这次冒险带东西出来,不就是为了一笔巨款吗? 科恩斯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到临街的转角处才停了下来。 他的面前有一扇红木雕花大门,雕花很细致,红木也是一整根红木,纹理优美,一看便知这门价值不菲。 “我们出来是为了钱。”科恩斯突然道,“如果有人出了一个连我都无法想象的价格,那我就自然会心动了。” “可是......”助理忙伸手拦住科恩斯要开门的手,“先生,没有免费的馅饼,出价比王家还高,真的可信吗?” 科恩斯伸手勾勒着红木门上的雕花,缓缓道:“贵族之间是不会撒谎的,他是一个贵族,我也是。并且,这人是清王朝皇室的后裔。你也知道,中国东北一带总有人不安分,所以,他是需要我们手里的东西的。”他抬头看着助理,颇有自信地笑了笑,“我有预感,我和他会长期合作。” 助理依旧不放心,可是先生认定的事他又无法改变,并且,先生确实少有犯错的时候。 “先生,等在里面的那位贵族是谁?” “他姓玉,叫做玉容周。” 红木门被轻轻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案几,一个男人正对着他们端坐在一方矮凳上,那男人手里端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紫砂壶,正往桌上的青瓷杯子里倾倒茶水。 阳光穿过玻璃和蕾丝纱幔洒在男人身上,让男人的一身白色长袍看起来有如会发出光芒一般。 之间他缓缓抬起头,眉眼间清俊的意味仿佛是用水墨画勾画出一般,只是在那双寒星一样的眼眸中有着无法忽视地英朗气息。 科恩斯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几分,一直以来东方的美人都是古典神秘的,他见惯了东方少女的韵味,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中国男人如此的优美,真的就如中国人所说的画中谪仙一般的意境。 “两位来了,请坐吧。”男人毙了个手势,他的声音很沉稳,听起来也是韵味深厚的感觉。 科恩斯缓步走过去,坐在了男人的对面。 “我一看见玉先生,就知道你并没有欺骗我。你真的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中国的贵族。” 对方对他的赞美之词并不领情一般,只是伸手示意科恩斯喝茶。 “既然来了,那我就直说了。一千万外加一套宋代官窑五套瓷器,买下科恩斯先生手里的好东西,如何?”他说的是德语,卷舌音很是华丽流畅,这让科恩斯更加欣赏他了,这么一个男人,可是相当惊艳的! 他喝了一口茶,说不上来哪里好,在茶水里还能喝出来胡椒的味道很是奇怪。出于礼貌,他还是对味道古怪的茶水赞赏了两句,才道:“如此高的价格,可不是我手里的那批货能卖的出去的。” “那些我还看不上。”男人拒绝地干脆,微微上挑的眼角似乎是天生就带着轻蔑和贵气。 助理对它的态度很不满,想说些什么,却碍于男人逼人的气场,只能一言不发。 科恩斯的眼睛瞬间亮了! 找对人了,这人真的知道自己手里的图纸! 他有意泄露了图纸的消息,也一直提防图纸失窃,现在总算是可以脱手了。而他,只用拿钱就好。再然后,中国华北这一滩浑水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只见男人拖出来了一个箱子,箱子不大却极为奢华,紫檀木的箱子上勾画着细致的花纹,一颗颗珍珠镶嵌在檀木中,构成了几十朵洁白的花朵。 “这个小玩意就送给科恩斯先生了。”箱子一打开,里面是两摞厚厚的银票,还有一张鲜红的寄票,“寄票是北平端古斋的,凭着张票,就可以吩咐端古斋的人给先生取货了。” 男人说话时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了,就像那个精美的箱子不过是一堆破木头,一千万只是一笔零花钱,精美的宋朝瓷器不过是几个玻璃瓶一般。 “玉先生。”科恩斯皱了眉,哪有人这么交易的,他来之前准备好的一堆谈判技巧丝毫没用上。 却见对方突然笑了,如画般的五官很是灵动,可笑声里的嘲讽却让人十分不悦。 “科恩斯先生莫非不知道,一帮苏联特工早就盯上你手里的东西了吗?”他看着科恩斯,漆黑如墨的瞳孔仿佛能洞察人心。 “夜长梦多的道理,想必您也懂吧?” 第四十八章 骗局 对话到这里便没有进行下去了,茶室里安静地可怕。 过了许久,科恩斯款款起身,冲男人伸出了手。他身边的助理自然而然地拿出了一摞薄纸。 “玉先生,合作愉快!” 男人也起身,薄厚适中的唇微微勾起,这笑容很是矜贵,却不乏真诚。 “合作愉快。”他伸手,古井办的眼眸里挡不住的是上位者的沉稳与大气。 与天津饭店的一处欢喜一处忧的口头较量带来的宁静相比,圣心堂原本宁静祥和的气氛此时却被扭转成了剑拔弩张地肃萧与紧张。 红砖墙下站着两个人,一人是个年纪尚幼的少女,她穿着一身月白色洋装,长发高高束起,白色的高筒细带靴子上尚幼红色的血水正往下滴。 明明是一张温软的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此时却很严肃,绯色的眼影让她多出几分古艳肃杀的味道。 “还不说?”路禾曦冷冰冰地看着离自己不远的四个人,个个一身中山装,长相也普通,实在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好判断。 地上已经横了三具尸体,而其中一个人的头就在她的靴下。 “九,真不错,没准今天我还能和你死在一块......咳咳!”一个男人躺在路禾曦身后,他手里的枪还没放下,枪口虚虚地指着来者不善的四个人。 路禾曦冷笑一声,用俄语道:“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你想死,我可不想。” 那个男人咧嘴笑笑,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染红了一小块绿草地。 对立的四个人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他们之中有人负伤,却依旧撑着不离开这里。 路禾曦扔了手里打空了子弹的枪,又换上一把,毫不避讳地看着对手。 “你们不是真的想杀我,只是想把我困在这儿。”她微微一笑,长发被风吹起,看起来明媚大方,就像一个十分文艺的少女一般,可是说得话却满带着血腥味,“派你们来的人太没脑子了,这么点人就想拦住我?看看,你们的人......”她用手点了点地上的尸体,“这都已经死了三个了。” 那四个人皆是脸色一变,没想到这女人实力这么强,他们也是严苛训练出来的练家子,损失了三个人也没有伤她分毫。 路禾曦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了,自从到了天津,情况就复杂太多了。 她实在是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派来的,川岛芳子的嫌疑最大,但是也绝对不能排除玉容周和宗唯这两拨人.....更有可能,会是苏联安排的人。 眼看军火交易的时间就要到了,却有人突然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这种巧合太让人怀疑了。 场面一时僵持,身后的苏联间谍又咳了两声,听起来有些气若游丝,似乎是撑不住了一般。 路禾曦举起了抢,她动了杀机。 “啧啧。”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了,之间不远处的一颗梧桐树后,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漫漫而至,她穿着一身大红的长裙,裙摆在风中微动,女人漆黑的头发很长,从脸颊垂下倒显得脸色十分苍白。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调侃意味极强的口哨声。 路禾曦脸一黑,这奇葩也太不靠谱了,都快死了还有心思调戏女人? “好容易见着一次路家人,没想到却是一个蠢的。”她迎着阳光走过来,看得出来她是这些人的头头,“你后面那人都快死了,还想着护着呢?万一你自己折进去了,可怎么好呦。”她化着浓妆的表情有点忧伤,似乎真的在担心。 “来送死的?”路禾曦问道。 女人脸色一白,真是该死的,这么恶毒。 “路小姐是太有自信了吧。” “你是,宗唯的人?”路禾曦眯起眼睛,杀气迸发。玉容周的人只知道她姓吴,叫吴情。而日本人,目前应该还没有查到自己的全部身份。苏联在天津站的人也只知道自己的代号为“九”,至于档案身份,在总局里可是保密文件。 剩下的,也就宗唯的手下了。 论动机,极有可能是科恩斯手里的东西; 论实力,这华北一带,比他实力强的人不超过3个; 论算计,一带战神、华北军区总参,心计测算不容小觑。 女人微微一愣,倒是突然笑了起来,她用有些可怜心疼的目光看着路禾曦,叹了口气。做作的样子让路禾曦十分不爽,大姐,能不演戏了吗?你那脸上洋洋得意的恶心表情,当我看不出来啊! “有话直说。” 女人笑了笑,道:“我当是什么绝色人物呢,宗爷也真是,对付你还用的着我出手......不过就是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罢了。” 果真是宗唯! 路禾曦的心蓦然冷了半截,却不觉得难过,毕竟这也在预算内。一船军火他看不上,十张武器图纸可是个极大的诱惑。 她本就不相信一个华北军区的实权人物会在天津没有耳目,只是这些天宗唯一直跟着自己的步调来罢了。 真是好计策! “少废话。我不想撕开颜面,让我带人走,我放了你们。”路禾曦冷冷道。 那女人笑得越发厉害了,似乎路禾曦说了一个多大的笑话。 “傻丫头,你还真当我不敢动你啊?宗爷这些天是对你挺好,不过就是在你面前做做样子。”她用一种可怜的眼神看着路禾曦,“没想到你这傻丫头当真了。” 她正抬起手,却听见三声枪响,没想到路禾曦先发制人,转眼间身边站的住人的只有一个了。 “你说什么,我可没听懂。”冷冰冰的话语突然在耳边响起,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脖颈一阵剧痛,接下来便毫无意识了。 路禾曦甩开手上的黑色绳子,转身冷漠地看着最后一个男人,却见到他两股战战,直接坐倒在地上。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别杀我!”男人坐在地上,鼻涕眼泪一起流出来。 路禾曦十分嫌弃地一脚踢飞男人手里的枪。 “你特么老实交代,宗唯想干嘛?”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更显得杀气腾腾,阴森可怖。 男人哀嚎了一声,大声道:“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只是接到命令,堵住这里的人直到九点......” 闻言,路禾曦心里一阵慌乱,枪口直接塞进男人乱叫的嘴里,扣动了扳机。 “宗唯!你大爷的!”她低吼一声,转过头对躺在地上的苏联男人道,“我要赶紧走了,你能撑多久?” 那男人咧着嘴痛苦的笑了一下,撑着墙站起来,道:“你走吧,我的爱人就在这里,我去找她就好。” 路禾曦点点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圣心堂前院布满横尸的草坪。 九点之前?那就是说,现在天津饭店的交易就快结束了是吗? 她越走越快,最后索性跑了起来,洁白的裙摆扬起,就像一只挣扎着渴望飞起的白鸟的翅膀。 第四十九章 分道 天津饭店的交易还未结束,繁华的大街上可见一个白衣女孩一路奔跑,而远离闹市的王家府邸却是一片宁静,比以往的江湖豪气更多了几分娴静优雅。 玉容周正站在一处池塘边,他手里端着一个白玉小碗,正往池塘里洒鱼食,或红或白的锦鲤翻腾在一起,在水面上折腾出不小的浪花。 他住的地方没人打扰,王家的人一个都不敢进来。 “无香,王天海还没回来吗?”太阳渐高,可是外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属下这就去查探。”无香立刻转身离开院子,他是跟着少爷到的天津,对这里的情况却实不太了解。 一阵心烦,玉容周皱了皱眉,本来带着几分清秀的脸上却突然闪现几分杀气,面容变得有些狰狞。 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倏然,一声巨大的闷响从东边传来,就像是夏季的惊雷声一般,紧接着又有几声不大的闷响接连响起。 玉容周皱着眉头看向东边,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自然不可能是雷声,那就是说,有什么东西炸了吗? 恰逢这时,无香脸色严肃地进了院子,脚步极快,手里的刀也握的很紧。 玉容周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被人掐住了,他呼吸有些困难,深呼吸了几口之后,才缓缓问道:“是军火出了什么问题吗?”他的语气不急不缓,不显慌乱,秉承了玉家一派的贵族作风。 无香单膝跪下,沉声道:“少爷,王天海并没有亲自去交易军火,而是派了身边的管家过去。这时候那个管家已经回来了。” 玉容周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回来了?空手回来的?” “正是!”无香几乎要趴到了地上,少爷的手都抖了,一定极度生气了,“那管家说,德国人无心交易,就......” 庭院里一时安静,只有几声短促的鸟鸣。 无香低着头,他什么都听不见,除了少爷白色的、纤尘不染的皮鞋,他也什么都看不见。 “还跪着干嘛?”说话人的声调已经不若平日里那般的沉稳,“跟我走,去天津饭店!” “是,少爷。”无香立刻起来,打了个手势,很快散布在院中各处的人便集合完毕。 天津港外浓烟滚滚,刚刚从海面上爆起的红色火光几乎染红了海面和天空。 爆炸的是一个渔船,海上的人都知道,只是不明白一个渔船怎么会炸的那么厉害,简直就是平地惊起的一声天雷! 由于那条渔船实在是隔得偏远,除了炸出的残片飞到附近的海里,撞破了少数几条船的船舷,倒是没有一个人伤亡。 天津港的海警很快就到了,巡视了一圈见没有别的隐患之后就离开了,一条破船而已,炸了就炸了。 天津饭店离天津港不远,巨大的爆炸声自然惊到了天津饭店里的人——包括科恩斯和他的助理。 两个外国人往外走的动作瞬间便僵住了,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差,对视一眼后,科恩斯才转身,看着已经起身站在窗台前观赏风景的东方男人。 “科恩斯阁下还有什么事吗?”那男人回头,脸上的笑意很是优雅,就这么看着科恩斯,不急不躁,似乎对他来说,那声巨大的爆炸声并不存在一般。 科恩斯很清楚,自东边传来的爆炸声极有可能是自己那船军火炸了,别的土炸弹什么的,肯定没有这样的效果。 他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自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利益受损最大的人丝毫不焦急,那就证明,那场爆炸和自己眼前这个买家脱不了关系。 “玉先生......”他话语里的疑问味道很重。 那个东方男人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两声,才道:“是我炸的。不过那是我的东西,科恩斯先生又何必如此上心呢?” 于科恩斯,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上当了,自己刚刚告诉他军火在哪,他就能给一船军火炸了,这只能说明,他早就知道了那船军火在哪里,那就是说,今天这场交易,是这个男人早早就安排好的一个圈套? 助理的手枪已经拔了出来,指着男人,眼中全是杀气,他是从战场上出来的人,杀人不难。 “呵,科恩斯先生,为何这般为难自己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只是炸了我的东西,你也拿到了你的钱,为什么不能就此算了呢?”他说话时拍了拍手掌,之见从窗口突然跳入两个人,两人手里都拿着枪,枪口正对着科恩斯和助理。那两人眼中阴冷的杀气比起助理来也是丝毫不让。 “在北平,我说的算。”男人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才道,“中国有个成语,叫做‘心照不宣’,这样的默契,希望能和科恩斯先生达成。”他微微笑着,桃花眸里闪动着光芒,一种自信强大的尊贵感让科恩斯几乎要拜倒在地。 他咬咬牙,按下助理手中的枪,低声道:“走吧。” 转身的同时,只见有人在外面打开了红木雕花的大门,似乎是已经等待他们离开许久。 待人走了,两个端枪的人才放下枪,一人退到门外守着,一人在一边站着。 “很好奇?好奇我为什么要炸了那船军火?” “是。”站着的人想了一会,才接着说道,“宗爷,那批军火量虽不大,但是胜在杀伤力大,质量精良。装配给精锐部队更是如虎添翼。再者,价值不菲,不知道为何您要炸了呢?” 宗唯把桌上的几张纸收在一个盒子里,道:“对于现在的局势来说,那批军火放在华北军区就是个祸害,太招人了。中央可能会生嫌隙。如此,留着不如炸了,放在私人手里与华北不利,放在任何一个军区手里,都于国家不利。”他的眸光里带着几分失望,“所以,便炸了吧。” 亲兵不在说话了,他没听懂,却不会再问下去,因为只要是宗爷认为正确的事情,就绝对不会错。 “行了,我们也离开吧。” “是,宗爷。”亲兵伸手想去拿宗唯手里的提包,却被他避开了。 科恩斯刚刚出了天津饭店,之间不远处一个白色的声影正快速地往这边移动。他忙站在助理身后,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待他坐到车上时,那道白色声影已经到了天津饭店门口停了下来。他只能看见一个背影,那是一个穿着白色洋装的中国女孩,女孩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科恩斯觉得这女孩必然是个不可方物的东方美人,只从那一个背影,便能看出几分优雅美好的感觉。 “先生,走吗?” “走吧。”车子开动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却已经不见女孩的身影。 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早上九点一刻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和轻透的白纱窗帘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水晶灯的光芒正盛,折在阳光中,恍惚出几分浮华梦幻的感觉。 就在这样的浮华与梦幻中,站在楼梯上下的两个人遥遥相望。 路禾曦一瞬不瞬地盯着同样一身白色长衫的宗唯,因为奔跑,她的长发披散开来,在风里微微荡漾。 她扬起下巴,看着站在楼梯上方的男人,高高在上地站在逆光中,一身白色长衫仿佛能够散发光芒一般。他分散身后站着四个黑衣人,众星捧月地将他护在中间。 宗唯背着手,亦在看楼梯下的路禾曦,洁白的长裙上洒落了斑斑鲜血,黑色的长发,白色的裙摆,鲜红的血液——明明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却活生生地让人觉得冷艳不可方物。 她的眼中是那么的冷漠、连一丝杀气一点情绪都没有。整个人静地就像一个木偶娃娃一般。 路禾曦一步步地向上走去,跑了太久,她的腿有些颤抖,但她还是咬牙稳住了身形,一步一顿,直到走到宗唯面前。 面对面而立,毫不避讳亦毫不畏惧地盯着对方的眼眸。 “宗唯,你该给我个解释吧?”清冷的声音有些沙哑,暖暖的呼吸就在耳边。 宗唯没说话,只是淡淡一笑。 解释?如何解释? 他抬脚便走,只想绕过路禾曦,不愿再去看她那双干净且冷漠的眼睛了。 第五十章。师生 手指冰凉,路禾曦不觉得难受或是伤心,只觉得冷,仿佛掉进了秋天里的贝加尔湖,周身一片冰冷,连骨头缝里都泛着凉气,冷钝的感觉让她有些发抖。 她回头看着宗唯远去的背影,笔直挺拔,步伐沉稳,不见一丝慌乱……她突然想哭了,心里很难受,就像被棉花塞住一样。 手指已经摩挲到腰间的枪上。 对于背叛的人一向是不留活口的,可是,宗唯能死吗? 她转过身,缓缓地抬起了手,大厅里的人不多,也少有人看着她在做什么。 漆黑的枪管直指前面白色的人影。若杀了,从此刻起便死了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与自己来说,没有什么大碍,更是少了许多威胁和不确定性因素。可是,他的身份很特殊,特殊到动了这么一个人,可能就要死几百几千人。那时候,手上的血便是剥掉肉,恐怕连骨头都是红色的吧。 枪口横在空中许久,不曾有动作,不曾动动手指,直到那几人彻底离开了饭店大厅,消失在视野里,路禾曦还是没能开枪。 手里的枪似乎有千斤重,那个平时扣惯了的扳机也似乎是卡死了。 路禾曦苦笑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法下手吗? “小九。”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尚未反应过来,枪声刺耳的轰鸣已经在耳边炸响了。路禾曦瞪大了眼睛,那不是一声枪响,而是两声。一声来自于自己手里的枪,她看得见枪口的青烟,还有握住自己的手扣动扳机的苍白手指…… 那另一声呢?那声枪响又来自哪里? 她这才发觉自己已经难以动弹了,就在刚刚那一下,已经被人锁在怀里。 “啧,我教出来的徒弟,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低缓的俄语在耳边缓缓响起,声音很柔和,很轻,就像是呢喃一般。 “原本精彩决绝的小九,这么久了连自己中枪了都没发觉?”那声音继续道,“连我在你身边这么久了,也没发觉?” 那人离她很近,口齿间清冷的气息就像是苏联北部荒原里的冰雪一样,又冷又阴寒,随时让人觉得,似乎下一秒就是,永夜的来临。 路禾曦缓缓的低头,肩胛骨上红色的血液犹如一朵绽开的花朵一般,很快就染红了大片的肩膀,持枪的右手手腕上被戴上了手铐,和一只鹰爪般枯瘦的手铐在了一起。 老师…… 是他! “老师。”她立刻收了惊讶的眼神,再回头时已经是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不喜不悲,亦没有丝毫的不快与痛苦,就仿佛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人的突然出现是理所当然一般,就好像她肩胛骨里根本不曾有一颗子弹一般。 西装革履的男人倒是一脸的轻松自在,他微微点了点头,笑道:“怎么样,小九,老师帮你打了那一枪,是不是没那么伤心了?”他说话时语气很温和,就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辈在询问小孙女今天是否过得开心一样。 路禾曦低着头,低声道:“学生并没有伤心。所做只是因为那人背叛了学生。” “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老人的话语依旧温和,可说出来的话总让人心寒。 “还有利用价值。”路禾曦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所以先留着。” 老人不说话了,他睁着琥珀色的眼睛,干净的眼睛很清澈,到不像是一个年过半百白发苍苍的老人的眼睛。 “年纪轻轻的,难免会想些情啊爱啊的,没想到小九你也学会这些了。“ 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深了些,到最后甚至还发出了低沉的笑声,冷白的牙齿露在外面,咧开的嘴角让他像怪物一般可怕。刚才的慈眉善目全然不见了,此时的老人就像森林里的一条蛇,咧着带血的嘴,等着猎物上门。 “老师没教过那些,小九也不会。”路禾曦一直低着头,不去看老人的表情,因为不用看她也知道,这个人是多么的阴森可怖。 老人抬脚便走,也不管路禾曦跟没跟上,也不管身为自己的学生的小九身上的伤,只是拖着手铐往前走。 “老师这次到中国来,是有什么事吗?”肩胛骨的疼让她脸色苍白,可是路禾曦还是用平稳的语气询问。 老人突然停下了,颇有闲情逸致一番的感觉远远地看着窗外的阳光。 “松子的骨灰该回家了……”语调里有淡淡地叹息,“多好的孩子呀,你说,是吧?”他仿佛琉璃一般清干净的眼睛看着路禾曦,不出意外的,他从少女原本如一潭死水一样的眼神里看出了惊恐,发自内心的惊恐。 “怎么样,陪我去一趟松子家里吧。”老人笑道,“毕竟她也是因你而死的,去人家家里认个罪吧。” 一切都寂静,连阳光都变成了苍白的颜色,一片片的黑幕自眼前而过,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不断回旋的枪声和液体滴在地上的滴答滴答的声音。 眼前的黑幕越来越密,疲惫似乎从心底而发。 路禾曦只依稀记得有人在耳边轻轻呢喃了一句话。 你看,对你有影响的人都不在了,多好…… 第五十一章 喜忧 列车的鸣笛声是天津站里最大的声音,悠长又有些尖锐的声音刚刚落下,就听见几声铛铛的钟响,列车进站了。 月台上站着的人里单独有一群看起来鹤立鸡群,为首的男人很英勇的样子,脸上还有两道长疤,其中一个划过右眼的刀疤还在流血。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大汉亦是个个凶猛异常,身上凌厉的气势惊人。 周围的人都躲的远远的,生怕不小心招惹了这些人,不能落的好下场。 列车进站了,轰隆隆地缓缓停了下来,车上的人开始蜂拥而下。 几个壮汉连忙上前请开拥挤着下车的乘客,直到清出来一条道才罢休。 “爷,走吧。” 为首的男人点了点头,脸上的刀疤有些颤抖,让他看起来更加的凶神恶煞。 第一节车厢的尽头是一个更宽大一些的座位,此时座位上正坐着一个年轻美妇,美妇的发髻有些乱,正在手忙脚乱地给怀里哭闹的孩子换尿布。 “阿梅!”男人人还未到,遏制不住的声音依旧传到美妇耳中。 美妇手上的动作一愣,眼眶瞬间红了,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匆匆而来的男人。 “老爷!”她糯糯的声音里有些娇弱和委屈,怯生生地让人心疼。 王天海急急忙忙地过来,丝毫不在意路上撞到了好几个人。他捧起美妇的脸打量了两眼,又十分谨慎地抱起了美妇腿上哇哇大哭的小孩子,道:“走,回家!”没有问题亦没有解释,于他而言,孩子和妻子在身边,就是最美好的事情了。 “老爷。”美妇心疼地看着他脸上还在流血的疤,焦急地问道,“您的脸怎么了,那个坏人把你伤成这样子……“说话间便泫然欲泣了。 “莫哭,没事。”王天海冲妻子笑笑,这让惶惶不安的小妻子心中安定了万分。既然她的男人说没事,那肯定没事。 “回去了我给老爷包饺子,茴香羊肉馅的……“小妇人边走边说,眉眼间满是欣喜爽快。 王天海空出的手一把把美妇搂紧怀里,大笑道:“我家媳妇做的饺子,必须吃!” 一家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列车,上了等在外面的车,便离开了。 他们离开时,坐在不远处凉棚里的两个男人也站起了身。 “王家有多少暗线?” “不多,就只有4人。” “让那四人注意,王家有什么岔子,刚才露面的王夫人和小孩子一定要保护好。” “是。”那人跟了几步,快到进站口,才问到,“宗爷,路小姐那里,真的不管吗?属下怕出什么岔子。” 宗唯停住了脚步,他站在下属前面,背对着下属。后面的人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 “姑且看着吧。”许久,宗唯才淡淡地说了这句话,“天津这里苏联的人就不要动了,路小姐,她有什么行踪你直接向我汇报。” “是,宗爷。”下属松了口气,上头说,辛秘书交代照顾好路小姐,但是宗爷的命令也不可违抗,好在这次有了指示,能远远的护着路小姐,也算是对辛秘书有个交待。 “我先走了,你就不用送了。”里面列车将开,宗唯交待一句,也就离开了。 下属目送了一会儿,正欲转身离开,突然发现街角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正往这边跑,那乞丐身材很健硕,只是跑的时候吐着舌头,看起来有些蠢。 这是出事了? 他忙往乞丐的莱处走去,还没到跟前,就听见乞丐慌乱道:“宗爷还在吗?天津饭店有,有消息路,路小姐失踪啦!” “你说什么?”他心里一惊,只听见列车出发的轰隆声传来,宗唯已经离开天津了。 第五十二章 混战 “怎么了,宗爷已经走了?” “还愣着干什么,追火车来不及了,赶紧回去,和辛秘书汇报。” 两人匆匆忙忙离开热闹的天津站,往天津饭店的方向去了。 “老罗,怎么到你来递消息了,其他人呢?”两人边走边低声交谈。 乞丐打扮的老罗扭了扭手腕,咬牙道:“也不知道是那边的势力,把天津饭店围了个水泄不通,正大张旗鼓地查人呢。”他顿了顿,道,“为首的也不是那帮老毛子啊,倒是一个很秀气地小伙......” “咦?不是天津地界上的?”那人疑惑道,天津地界上有实力围住天津饭店的人可不多,有那么几个老罗绝对认得出来,毕竟他手里可是有不少小兄弟跟着卖命地。 老罗摇摇头。 “不是,真不知道是哪家的。里面的人消息没传出多少消息来,就只知道路小姐被人带走了。”老罗挠挠头,“不过我走的时候他应该没查出什么来,人还在那里守着呢。” “电台现在在哪?” “就在饭店二楼,不过里面的人还没往北平发消息。” 前面的人加快了脚步,语气急了些。 “不管如何,等到了中午十二点还没有下落,就给辛秘书发消息。” “明白。” 此时,天津饭店。 这里的宾客多少是见过大世面的,对于有人带着一帮人围了饭店这种事倒不是十分敏感,再者对方也十分有礼,进来搜查也不过多打扰人。只是饭店老板面色不善,对进来搜查的人没什么好脸色。 玉容周坐在大厅正中央的椅子上,清朗的脸上带着微微笑意,可周身的气场却让人觉得心惊,更有他身前的桌上放了一把枪,让周边的人连对他怒目而视的勇气都没有。 “公子,没找着人。二楼的包间五分钟前刚刚走人。” 玉容周握杯子的手有些紧,军火就这么炸了,现在更是连交易的人都没看见,这些人当真溜得这么快?军火交易?算起来似乎不过是5分钟不到大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些人就交易完成了? 他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查查这里的外国人。” 对于德国军火走私商,他只是听说过,却并未见过真人,现在只能碰碰运气了,若非王天海那人太看重妻儿,哪能出怎么大的事。 至于王家来交易的管事,这个时候已经横尸在王家的大院子里了,走的时候顺手一枪而已,这种没见识不忠心的奴才留着有什么用。 “这......公子,这里是天津饭店,不太好吧。” “去,出了事我担着......”玉容周语气不太好,天津这地方得罪了人也是王家的事,玉家的根基不在这里,倒也无所谓。 就在这时,一队身材高大的外国人从二楼下来,理所当然的,这些人吸引了玉容周的目光。 他挥了挥手,立刻就有几人迎上去,拦住了一众人。 为首的老人面色有些不悦,也只是看看玉容周,并未说话。 “几位先生,这是想做什么?”老人后面的一个青年走出来问道。他说的事俄语,自然几个壮汉没有听懂。 玉容周起身,走了过来。他只懂得英语和一些简单的德语,对于这些人说的陌生的语言,倒不是很明白。 “我来吧。”似曾相识的清冷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突然就在围在一起的人群里响了起来。 玉容周一愣,忙走上前去,果然看见了那张让他心心念念的小脸,只是脸色苍白了些,一身黑色的类似长裙子让她多了几分神秘感。 那几个外国大汗面面相觑了一眼,倒是没有阻拦。 “各位有事吗?” 这次她说的是中文,冷冰冰的眼神却让几个大汉看着有些想要退缩。 玉容周走了过去,看着路禾曦,却见她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就像是从来不曾见过自己一样。 “倒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几位,是来交易军火的吗?”玉容周轻描淡写地说了,他也知道在这里守着不会找到军火商,只是可能抓到几个和军火买卖有关系的人而已。 路禾曦的嘴角微微翘起,很快就平复下去了,她用俄语淡淡道:“他问,我们是来做什么的,是否和间谍行动有关。” 路禾曦身后的老人听了这话,眉头一皱,摆了摆手,神色很是严肃。 “不是。” “我说吴小姐,这些人这是把你扣押了?他们想干嘛?”玉容周笑得有些促狭,这种冷冰冰的小脸看起来真是格外诱人。 “做个交易如何?”路禾曦面无表情地说,“我告诉你军火在哪里,你帮我逃走。” 玉容周不回答,只是笑着看着路禾曦,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在和他说什么?”老人听不懂他们地对话,语气很不好。 路禾曦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在老人身后站好,才道:“他怀疑我们的,要求身份检查。我刚才说了我们是俄国商人,可他不相信。” 几个年轻一些地男人身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手里地武器已经准备好,一旦动起手来,必须要保证上校的安全。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路禾曦轻笑了一声,缓缓道:“玉容周,他们说,你今天得死在这里。” 也不知道是哪方先动的手,待枪声骤然响起之时,天津饭店的大厅里已经乱作一团,外面玉容周的人听见动静纷纷向大厅里涌,而宾客们则是仓促地东躲西藏,生怕被殃及了。 “你和他们说了什么?”这时候老人明显觉得事情不太对头,回身掐住路禾曦地肩膀,厉声问道。 路禾曦脸色一白,这老不死地手指刚好掐住了自己的伤口,疼的撕心裂肺的。 她咬咬牙,忍住了疼,快速打量了一下混乱的局面,明显的玉容周手下的人是敌不过这五个训练有素的特工的,这时候还不到摊牌的时候。 “老师,我什么都没说。”路禾曦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着老人的眼睛,道,“那个中国男人是清朝贵族,他的姐姐是川岛芳子。” “日本人?”老人低呼一声,面色更加不善,“日本军部的人?” 路禾曦面色苍白,慎重的点了点头。 “杀,一定要出去!一个不留!”老人急急忙忙对着正在奋战地特工们吼道,自己也拔出了手枪,对冲过来的人射击。 完全是点杀! 路禾曦弱弱地叹了口气,找了根柱子藏住自己,照着这种情况发展,玉容周很有可能抵不住啊!玉先生,你再怎么说也是一个贵族,那批没打两枪就要换子弹得小步枪是用来搞笑的吗? 正难受之时,突然看见酒柜后面鬼鬼祟祟地探出一个枪口,路禾曦一愣,这个时候,居然有人用狙击枪? 哪边的人?老不死的带了多少人来她不知道,玉容周手底下有多少人就更不清楚了,至于这个狙击手,实在是没法判断。 于是,在她诧异的目光下,又有两支步枪的枪口从两个落地天鹅绒窗帘后面探了出来。 三声枪响在混战的大厅里格外地微弱,路禾曦回头看了看,死了一个特工,两个玉容周的人——这就是说,开枪的这三个人是这里的第三波势力? 三只枪十分迅速且精准地开启了单方面虐杀模式,场中人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这边正鹬蚌相争地时候,已经有个老渔翁等不及了,把他们都扔进锅里煮了。 路禾曦坐在柱子后面地地板上,看着已经身前三只枪管开枪。帘子被稍稍拉开了些,一个人小心翼翼地露出头来,对着路禾曦嘿嘿一笑,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路禾曦立刻摇了摇头,指了指上面的枪,那意思是,若想让她信任,就先把枪扔来一支。这个时候,一切信息未准,如何敢相信别人。 那人叹口气,还是伸手甩了一把枪过来,自己很快又躲到帘子后面去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没人发现第三方势力地介入,就只能说明两拨人蠢的不行了。 玉容周和老人几乎同时下令停止了射击,双方互视,发现对方皆已经只剩下2人了。 路禾曦这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玉容周脸色一白,对方有三人,并且,吴情手里居然多了一支枪,他脸色很难看,平时温和有礼的笑容也全然不见了。 路禾曦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快到阵前时抬起了手里地枪口,一下一下,毫不停顿的扣动扳机,子弹壳掉在地上铛铛作响,她连眼睛都不眨,只是不断地开枪。 所有人都愣住了,谁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地情况。 最后一枚弹壳叮地一声落地,打空了的枪被她随手扔在了地板上。在她扔枪的同时,三声枪响似乎同时响起,正欲动手的苏联特工被一枪打中眉心,倒了下去,而玉容周和他身边的人却只是受了轻伤。 路禾曦站在水晶灯下,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眸光。 她没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唇瓣,在玉容周看来,却觉得这个小女孩此时美艳地就像西方神话里地夜妖、聊斋志异里的妖娆女鬼一般。 “看看,你还是要死的。”她在老人身边蹲下来,不去管玉容周,因为她知道帘幕后面的人会保护她。 修长的手指点着老人身上的枪口,路禾曦一个接一个地数着数。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可惜了,只有五个。”她站起来,看着老人不断吐血的嘴角和快要瞪出眼眶的眼睛,轻轻地呸了一声,才道,“你还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我是你教出来的,挡路者、杀无赦,这是你教我的。”她突然笑了起来,对着老头被打得像蜂窝一样的腹部踢了一脚,“再见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再也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玉容周抱着受伤的手臂,笑了笑,道:“谢谢吴小姐不杀之恩。” “你该得的。”路禾曦头也不回道,“贝勒爷,早些回去吧。” 待大厅里彻底没了声音,玉容周才咬牙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第一次遇见这么大阵仗,他多少有些双腿发软。 “公子......” “不要说了。”玉容周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道,“活着就很不错了,刚才至少有3把枪对着我们,你真以为是那些人枪法不准?”他缓缓地睁开眼,看着奢侈华美地水晶灯,道,“不过是,不好杀干净而已。” “公子这话何意?”手下一愣,不明白这里地门道。 “皇帝犯了错还要重棒惩罚皇袍,这里死了人,总该有人负责任。”他环顾了一下天津饭店奢华地大堂,笑道,“这么个好地方,要是因为这一出就垮了,那就太可惜了。” 第五十三章 悲戚 天鹅绒地垂地窗帘后面是一条狭窄地通道,此时通道里站着五个人,路禾曦面色苍白,明明这些人里她的个子最矮,其他人却都低着头,弯着腰,根本就不敢抬头看她。 “行了,我也不管你们是谁的人了。”路禾曦甩掉手里的枪,“既然你们肯救我,但这时候又没人出来说句话,我可以理解为,你们是擅自行动,并且现在的情况,处于某种考量,你们也不好跟上级汇报,对吗?” 她说话的时候,刚刚露脸的男人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路禾曦,满脸的惊叹之情。 想不到这位路小姐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却能对他们做的事一猜就准。 再加上刚才目睹了这位路小姐出人意料地杀了那个老毛子,他们地心里对这个势力强大地女孩突然有些佩服了,饶是自己这般兄弟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也是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路小姐说的不错。” 路禾曦听了这话面上没什么表情,知道她姓路,这些人很有可能事宗唯的人吧...... 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了。 “他在哪?” “谁......谁啊?”这话问的莫名其妙,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位路小姐说的是谁,是辛秘书还是宗爷? “宗唯。” “这个,宗爷回,回北平了。” 路禾曦皱皱眉,回头看了一眼横尸遍地,一片狼藉的酒店大堂,空气里的血腥味浓的让人作呕,再看玉容周,已经被属下搀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大厅。 “这里你们早些收拾一下吧,既然黑锅想让别人背,就别留下证据。”她指了指几人手里地枪,道,“你们地用枪不是那些外国人手里地制式,也不是玉容周手下的普通步枪子弹,场地里的弹壳你们看着处理吧。” “是。”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道:“要是可以的话,这些尸体都烧了。你们这武器太不专业了,那些训练有素的特工很容易就能看出还有人插手。” “是是是!”那人挠挠头,不确定地问道,“路小姐,要是这些人直接拉到警察厅埋了,您觉得......” 路禾曦翻了个大白眼。 “你想牵扯到外交事件吗?”她地眼睛瞪得大大的,还能看出来眼神里有些不屑,“最好的办法是让苏联人找日本人报仇去,你们没事在里面搅什么浑水!” “是!明白了!”这姑娘气场太可怕,简直就像是一个女版宗爷.....呃,不对,更像辛秘书一些! “后门在哪?我先走了。” “路小姐这边请。” 待送走路禾曦后,几人才出现在大厅里,他们已经换上了饭店员工地衣服,楼上的客人自然有人看管住,没有人出来看热闹。 他们人手一个小包,蹲在尸体旁边翻翻拣拣,用小包里的镊子、小刀挖出来尸体里的子弹,见到自己枪里的弹头就收起来,若不是还会塞回去。 “兄弟们,速度快些,估计要不了多久,就有外国大使馆的人过来了。” “明白。”几个人有条不紊,子弹打进去的都是要害,挖出来夜好找,不一会也就翻了个差不多。 有服务生提过来一箱汽油,倒在尸体上面,为首的男人伸手就是一枪,打断了头顶奢华的水晶吊灯,吊灯落地之时,一个烧着的打火机被扔进了尸体堆里,一瞬间水晶与火光同时炸开了,整个大厅火红一片。而那些早就伤痕累累的躯体更是被炸开的水晶和青铜的灯架砸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兄弟。”老罗拍拍饭店服务生的肩膀,“哥几个不好多留,就先走了。这堆火让它烧个两分钟,然后你在打电话叫消防员。” “明白!大哥慢走,交给我了。”服务生拍拍胸脯,在天津饭店这个安逸的地方混吃等死了两年多,可算是能干件大事了! 从饭店后门出来是一条很安静的小巷,巷子弯弯绕绕不知道是通往什么地方。 路禾曦吸吸鼻子,失血过多,她觉得有点冷。再加上那个老头准备的这件黑色蕾丝裙子实在是中看不中用,时间正值正午,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依旧觉得冷。 她站在巷子里,不知道是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突然发现在天津,她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身上没有钱,雪莱诗社那里也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现在这个时候,该去哪呢? 她茫然地抬头看着湛蓝地天空,万里无云地好天气,月桂树投下了斑驳的树影,微微一动就能变出来一些好看的影子,空气里有海水潮湿的香味。 这里离天津港很近。 她突然觉得有些饿了,这个时候很想吃鱼,不知道前几天住的小院子还在不在,突然发现,好像只有那个小院子能收留自己一段时间。 那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有一个舒服的竹椅子,还有树下那个几块石头搭出来的小灶台,用来烤鱼刚刚好。 路禾曦咧嘴笑了笑,就去小院子吧,要是那地方没被清空,自己还有一些衣服和钱放在那里。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一个小巧的医药箱。 临近正午的阳光把她的影子投射的很短,她走路走的不太稳,右手按压着左边的肩膀,一步三晃,却是从来没有停下过一步。 找了一会,可算是找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子,慢慢地走进去,空气里有淡淡的烤鱼的香味,她有些恍惚,这味道很熟悉,就像是那几天小院子里每逢饭点就会袅袅升起的轻烟的味道一样,让人觉得很温暖。 可是...... 她放下右手,看着手掌里鲜红的血液,自今天清晨,那种温暖恐怕永远就像做过的梦一样了吧——都是奢望而已。 院门上了锁,很简单的铁锁,从头发上拔下来一个发卡,往里面转两下便开了锁。推门而入,院子里很干净,椅子在原来的地方,烤鱼用的调料和竹签子也在。一切就像她离开时的那个样子。 路禾曦晃晃悠悠地走到椅子边,躺了下去。身体地疲惫让她想直接一睡不醒,连阳光都热了些,让她觉得没那么冷了。 她能感觉到肩膀上温温热热的血液越来越多,也能听见血液顺着椅子滴滴答答滴在地上地声音。 可是太累了,她累到连动一动手指地力气都没有,连睁开眼睛地力气都没有,似乎走到这里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院子外面有孩子哭闹地声音,还有一个温柔地妇人给孩子唱歌地声音,她闭着眼睛听着那妇人地歌声,不好听,但很温暖。 她突然就想起了路玖,眼前地黑暗里似乎是出现了映红了天空的大火,她的路玖站在火海前面,缓缓回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很美,不是路玖平日里装出来的清冷或是豪爽,只是像一个母亲一样,温柔的、充满怜爱的对她笑。 她想叫一声“妈妈”,可是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脸上有冷冰冰的感觉,就像下起了大雨,渐渐地,她连那片火海都看不见了,火也不热了,只留下断壁残垣,而路玖,也不见了。 冰冷的雨水裹住了她,路禾曦能看见自己躺在雨水里,蜷成一团,冻得瑟瑟发抖...... 这是,要死了吗? 第五十四章 辛慎 北平,宗府大宅。 大厅里静默无声,连副官和秘书们走路时都放轻了脚步,因为这里的气氛似乎容不得半点声响。 二楼书房的大门紧闭,整个二楼空无一人,但似乎从一楼都能感觉到二楼书房里渗透出来的压抑气息。 老管事愁眉苦脸地看着水池里地一池鲤鱼,胖乎乎地鲤鱼你争我抢地吃鱼食。 “也就是你们这些胖鱼不知道形式严峻,前院里的军犬都不敢叫唤了。”他锤锤自己的腰,叹了口气,“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得受这个罪,等宗爷回来还是告老还乡吧。” 书房的窗帘早就拉住了,正午时分,古香古色的书房里却很是阴暗。 辛慎手里握着一支折断了地钢笔,一向没有表情的脸此时却充满了紧张和不安。他的目光都在桌上的电话上,慎重又忐忑。就好像桌上放着的并不是一部普通的电话,而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叮......”电话突然响了,辛慎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起。 “找到了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就像是混合了冰渣子一般。 “没有。辛秘书,我们去了之前路小姐和宗爷住的地方,只在院子里发现一滩血,但是却没见到路小姐。”对方尽力稳住语气,把话说完了,“路小姐应该来过这个小院,但是在我们来之前被人带走了。” “还有别的线索吗?”辛慎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停住了。 “我们问了周围的人,只是看见有人开车在小院门前停过,别的就不清楚了。辛秘书,属下无能.....” “行了。”辛慎的声音有些无力,他打断了那人的话,“宗唯什么时候回来?” “宗爷是中午离开的天津,下午3点钟应该就到北平了。” “行了,我知道了。”辛慎挂了电话,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很快他便站了起来,往身后的木板上狠狠踢了一脚,一个花瓶禁不住这一脚的晃动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看都不看那个花瓶一眼,冷静且迅速地旋开桌上地台灯,一个暗门静悄悄的打开了。 暗门里布置很简单,只有一个电台和一张桌子。 他走进去,关上了暗门,坐在桌前开始发电报。 天津到北平的火车在铁路上疾驰,铁路两边的景物都往后倒退而去。 列车员休息室在车厢的第三节,此时休息室里没有人,“嗒嗒嗒”地声音突然在休息死里响了起来,不久,一个穿戴整齐地列车员推开门走出第三车厢,开始在列车上巡逻。 他刚刚接到了北平地消息,宗爷在车上,所在的正是第二节贵宾车厢里。这趟列车后面几个车厢都是用来运货的,客运车厢很少。 “先生,需要热水吗?”列车员推着小推车,车上放着整齐的暖瓶。 “行,谢谢啦。” 他笑笑,继续给下一个包间送水。 待他走到第三个小门带的时候,他深呼吸了片刻,才去敲了门上的玻璃。 “先生您好,需要热水吗?” 里面并没有人回答,他又敲了敲门,依旧没有人。列车员神色严肃了些,轻轻地推开了门,却发现车厢里很干净,空无一人,连有人在里面待过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他皱皱眉,仔细检查一圈,确定这里并没有人。 如此说来,宗爷可能根本就没有上车吗? 他慢慢地退出去,恰好遇见管理这个车厢的同事正往这边走过来。 “小周,这个车厢没有人吗?” 小周翻了翻手里地登记表,摇了摇头,道:“本来是有人的,是一个宗姓先生买的票,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根本没上车。” 列车员听了这话点点头,跟小周打了声招呼,继续给下一个车厢送水。 他送了好几年的水了,有的商贾经常坐这车,也多认识他。 “客人,要热水吗?” 开门的人是个姑娘,一个外国姑娘,长得很是好看,蓝色的大眼睛里带着笑意看着他,伸出了手,语气生硬地说了声“谢谢。”。 列车员把暖瓶递过去,继续往下一个门走,他走的不紧不慢,同时也似乎是没发觉那个外国姑娘盯着他看了许久一样。 “只是一个送水的?” 姑娘进了包厢,关好门,才有一个男人用俄语小声问道。 “不错,就只是一个送水的。”那姑娘有些颓然道,“真是郁闷,一路跟着的人估计也跟丢了,这个宗,还真是狡猾。” “不是所有官员都是草包。”那个高大的外国男人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接着道,“在雪莱诗社这个人就能躲过我们两个的围堵找到了老板娘和九,绝非一般人。” 姑娘撅着嘴,玩弄着自己的辫子,一双蓝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狡黠。她笑了笑,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 “那你说,他会去哪里呢?这次东西要是不能到手,那个变态老头子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对吧?” 男人依旧是一副慵懒的样子,狭长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没有睁开一般。 “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们到了北平就可以去林那里,那时老头子再厉害,也不敢去林那里要人吧。”姑娘一拍手掌,开心道:“对呀,他怎么敢去林那里要人呢?” 毕竟对林和小九来说,找到一切机会杀了那个老不死的,才是罪正常的事啊。 水送完了,列车员推着车慢慢地回到了第三节车厢。他轻轻地关上门,打开车厢的一块木质地板,下面正放着一台电台。 戴上耳机匆匆敲完指令,列车员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辛秘书只给了他十分钟,总算赶在最后一分钟把信息发出去了。 “宗不在,或留津。” 列车员发出去的电码在辛慎的笔下成了这六个字。辛慎瞪大了眼睛看着纸上的几个字,宗唯没上车,很有可能留在了天津? 他知道天津港附近的那个小院子,那地方只有四个人知道,难道说,带走她的人其实事宗唯? 辛慎脸色有点苍白,天津饭店的事他已经全部知晓,路禾曦身负重伤离开了饭店他也知道,就连宗唯做了什么、留下了什么话,天津站的人也都说了。 毕竟他才是宗唯的情报官,这些情报网是在他的手里,若想隐瞒又怎么瞒的住? 辛慎一拳砸在桌子上,心中的愤懑和不安让他觉得十分难受,却也无法发泄。 无奈,他只能拿起电话,打通了天津饭店。 “不要找路小姐了。” ...... “对,不用找了。” ...... “就这样。” 第五十五章 开网 他顺手把话筒扔在了桌上,有些颓然的坐了下来,脸色不太好。 辛慎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地图,那是一张华北地区的地图,用的是简单的等高线来勾画山川水文,他手里拿着一支红笔,顺着京津铁路一笔而下,又在燕山一处标注了一些记号。 良久,辛慎才放下笔,天津沿海的港口被他标注出一颗黑色的五角星。 他走到发报机前敲了几下,确定对方收到消息后便放下了耳机,不做别的,只是有条不紊地收拾电台,整理桌上杂乱的地图和纸张。 待书房恢复了之前的整洁干净后,辛慎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阳光瞬间灌了进来,时隔三个小时,阳光才再一次照射在书房的红木地板上。 外面地敲门声似乎是算好了时间一般响起。辛慎慢慢走过去,开了门,只见老管事面色有些为难的站在门口。 “什么事?” “辛秘书,阎督军的秘书说,他们还有半小时就要到这里了。” 老管家不免有些紧张,这个时候,阎督军突然来到了宗府,总觉得有些心慌。 “阎督军?”辛慎沉吟一声,英挺的眉微微皱起,对于一个向来面无表情的人来说,能露出这副表情,说明这件事确实很棘手。 老管事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见辛慎脸上出现了这样的表情,心里更加不安。 “辛秘书,宗爷不在府里,这可,怎么办啊?” 辛慎摆摆手,道:“书房看好了,我先去换件衣服。宗爷正在休假期间,没什么事。”他往楼下看了一眼,“把荟萃厅打理干净,去府库里拿一斤白茶和一些点心。安排警卫在院中巡查,务必保证安全。” “是是是,这就去安排。”老管事连忙点头。 “还有,我等会要去对面的林府一趟,若我半小时之内没有回来,你先帮我应付一会。” “啊?”老管事腿一抖,应付?要是别人也就应付应付了,可是面对阎督军...... 辛慎没管老管事的不安和纠结,只道:“你是宗府的管事,这些小事应当能做,而且还要做的毫无差错。” “是是是。”同样的回答,这句明显心虚了不少。 天津饭店。 天津行动处的人守着一台电台,一个个脸色诡异。 辛秘书到底要做什么?先是电话指示不找路小姐了,这会却又用电台发来命令,秘密搜查天津港,找到路小姐的消息只汇报,没有指示不可擅自行动。 难道说,辛秘书还有另一条线知道了路小姐的下落? 他们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收集情报的能力什么时候低到这种程度了?找不到人不说,连基本的推断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而远在北平的辛秘书却能指示他们一个范围。 他们越发的觉得脊背发冷,若不是自己的太无能,那就只能说明,辛秘书手里密密麻麻的情报网早就铺展到他们无法想象的地方了。 一时间,特工们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骄傲还是该懊恼。 “走,跟我去找人!”老罗一巴掌把自己的破烂衣服扯掉一块,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看来还有同行看着我们笑呢,今天找不到路小姐,天津站地脸往哪放!” 其他人精神一振,除了那些直系,他们也是精英里的精英,是该展示下实力了。 不多时,天津港地码头上,突然就有那么几个人,或车夫、或乞丐、或是西装革履地客商混杂在码头杂乱地人群里,就像是一个水滴滴入湖泊,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便于湖泊融为一体。 乔安娜号是一个客运邮轮,此时这艘船正在天津港里整修,船身在航行地过程中不小心碰上了冰山,受创不大,却不是很美观。 这不是一艘多么豪华地船,却能凭借良好的性能和坚固地船身从苏联北边的海域穿过浮冰,自白令海峡而下,给天津港带来西方的客人和商品。 船上没有客人,海风带着几分水汽吹进船舱二楼的舷窗,素白的蕾丝窗帘被轻轻吹起,阳光透过窗纱,就像一只温柔的手一般抚摸过它照射到的每一寸地方。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轻轻地拉上舷窗,海风里的腥味很淡,却足以让他不喜。 他带上一双医用的橡胶手套,坐在床沿,掀开轻薄的棉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截衣襟。 泛红的伤口暴露在视线中,血腥味比海水地腥味不知重了多少倍。 “伤成这个样子还死撑。”宗唯的声音有些哑,就像是压抑住情绪一般,倒显得很紧张。 他用镊子轻轻地掀起纱布地一角,明显的感觉到昏迷的人身体轻轻一颤,宗唯地动作便更轻了些。 船上没有麻药,再疼也只能忍着了。至少现在地情况比在小院子里好太多了。 白家之前给的补血药效果相当不错,至少他不用担心路禾曦地缺血问题。 纱布好不容易取了下来,宗唯深吸一口气,手里的手术刀在路禾曦纤细的肩膀上划了一个十字,镊子翻开皮肉的时候,他看见昏迷的小丫头因为疼痛流下了两行清泪。 “乖,不哭,很快就好了,就不疼了。”宗唯手里的动作不停,小镊子终于挖到了子弹。 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好在只是伤到了肌理,肩胛骨没有骨裂。 “谁,你是谁?”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人还没有从昏迷中完全醒过来,可是她却能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人,肩膀冷冰冰的感觉和时不时的刺痛让她十分不安。 宗唯慌忙抽出了手术刀,脸色一阵惨白,万万没想到她居然醒了,还能动弹,刚才若是自己没有及时收回手术刀,这时候恐怕就挑破了两根血管。 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见路禾曦只是说了两句话,再无反应,才松了口气。 保险起见,他还是拿了几根绳子把路禾曦绑在了床上。不怕她疼,疼一会就过去了,就怕她乱动,结果伤的更重。 “别闹,我是林燮。”宗唯边绑绳子,边趴在路禾曦耳边轻声说道。 不出意料的,手下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去,呼吸也变得绵长,显然,路禾曦是完全放心了。 宗唯只觉得心里有些烦躁,他把手术刀往床边的托盘里一扔,拿起镊子夹出了弹头,这时的动作干净利落,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温柔和小心翼翼。没多久,伤口的腐肉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待包扎完毕,宗唯才把窗前的移动桌子轻轻一推,坐在床边。 用眼太久,他闭眼的时候只觉得眼眶又酸又湿,很不舒服。 “蠢丫头!”他有些不满地抱怨了一声,拿起毛巾擦干路禾曦额头上地汗水,又叹了口气,“你这么相信他啊,不知道能不能有那么一天,你也可以这么相信我。” 他伸手覆上路禾曦地眼睛,掌心能感觉到小丫头柔软的睫毛,睫毛有些颤,手心里痒痒的,挺舒服的。 “真是蠢丫头。” 北平,林府。 大人物的秘书与林府主人的会见看起来十分随便,地点就在林府的大门后面,没有茶没有座椅,两个人就站在那里,辛慎手里还在擦着一副圆框眼镜。 “话我交代在这了,至于人你能不能带回来,就看你的本事了。”辛慎调整了镜片,把眼睛带上,玻璃镜片后他那双黑的有些不正常的曈仁和冷冰冰的眼神看起来就像玻璃珠子了。 林燮被那眼睛看了两秒,只觉得心里有些发冷。这男人的眼神太可怕了,连自己都觉得恐惧自内心而出。 他有一次打量了辛慎一圈,30岁左右的年纪,五官也是少有的俊秀,细看之下眉目之间还是很秀气的,只不过表情太冷,让人不敢直视而已。 身高不是很高,穿着一身合身的军装,鞋子上一点泥土都没有,这个男人从头到脚没有可挑剔之处。 除了表情,这人算得上是人畜无害,只是有些古板罢了。 他没有回答,直视辛慎的眼睛,毫不畏惧。 许久,辛慎慢慢收回了目光,他的嘴角难得的往上挑了挑,看起来像是一个别扭的笑。 这表情让林燮着实觉得十分怪异,不知为何这个男人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是家里的长辈对晚辈的,宠溺? 这想法太奇怪,林燮赶紧严肃起来,道:“行了,无论如何,谢过辛秘书了。”他很不想和辛慎这个人多待一秒钟,辛慎的大名他早有耳闻,身为宗唯的影子,华北军区的知名的公正严明、法度有序,那种刻板却实力强悍的名声早就成为无数青年心中的偶像,处处可见对这人的孺慕之情。 据说当年辛慎进入军方之前是燕京大学的一名老师,在燕京大学一场演讲撼动青年不知几何,学术之渊博、胸襟之宏大让在场者无一不心怀澎湃,更有甚者直接晕倒在当场。 传言自然有夸张之处,但辛慎此人师出名门、学识渊博的显实确实值得倾佩。 林燮对辛慎的了解也多来自辛慎在学界的好名声,但是,他却不明白这么一个人为何当时不顾局势毅然投入宗唯麾下?以他的名声,说是给当时处于实权斗争中的宗唯带来了最大的麻烦也不为过。 可就是这么一个穿惯了长衫的文人,穿起了军装也能在权贵之间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可是,他明明是一副让人看起来就内心发寒的冷漠表情不是吗? 他见辛慎自顾自开了大门离开了林府,大门观赏的时候,那双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终于不在自己眼前晃荡了。 林燮送了一口气,开始考虑天津的事情。 他手里在天津的情报网被人毁的一塌糊涂,三个联络站一个不剩,人也失踪了两个。 这些事是谁干的他没查出来,但是最大的嫌疑人一个在宗唯,另一个...... 他抬头看向中天的太阳,翠色的瞳仁里流露出三分不屑四分杀气,还剩三分便是从未磨灭的傲气。 “如果是内部派系的争斗,那就太蠢了。” 第五十六章 相亲 宗府。 卫兵们整整齐齐的站在林荫大道两侧,宗家的布局很简单,一个大门,进去了就是一条宽广的林荫大道,大道两边是修剪整齐的高大云杉树,大道尽头就是一幢大气的中式大宅,古朴大气的气场看在这些征战沙场多年的军人眼中自然是十分舒畅的。 阎锡山还没进门就喜欢上了宗唯在北京这栋大宅的林荫大道,军士们个个站的笔挺,如同一杆杆标枪一样,黝黑英挺的兵深得他的喜欢。 “好!这宗参谋,有一套!”阎锡山拍了拍手,脸上的欣赏之色毫不掩饰。 辛慎站在他身边,不卑不亢,只道:“司令,这边请。” 阎锡山打量了身边的年轻人一眼,这清冷的性子实在是不讨人喜欢,棵奈何确实是个人才,再加上宗唯又有心提拔护佑,自己无论如何也动不得。 “怎么是辛秘书?宗参谋长呢?”他眼神很精明,隐隐透露出几分不满的意思,看在辛慎眼里自然就忽略掉了。 “不知司令官大驾光临,宗参谋两天前去了天津。” 天津?阎锡山心里思量了几番,想不出宗唯去天津和自己有什么利益纠葛,再加上辛慎这么大方的告知,倒不如直接询问。 “哦?宗参谋请了几天假,怎么去了天津?” “去相亲。”辛慎道,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十分冷静自然。 而阎锡山却一口气直接岔了,一个没忍住狠狠地咳了几声,辛慎连忙递过去一杯茶,他涨红着脸喝了两口才回过劲来。 阎锡山一双不大的眼睛有些愣怔,道:“相亲?宗唯去相亲?” “正是。”辛慎道,语气十分认真,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谁......谁家的小姐?” 辛慎再给阎锡山添了一杯茶,才道:“这是上司的私事,我并不清楚。” “那,结果呢?”他有些不喜了,想到自己来这里之前家里小女儿那含羞带切的小模样,想着若是能和宗唯结亲,华北的大局于自己也更有利些——这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只是自己这一来,宗唯就去相亲了又是怎么回事? 这华北一带,也不知道谁家有这个胆量,敢给总参谋安排相亲......权贵圈子里又不是不清楚,几方势力都把自家女儿的亲事压着呢,不就是摸不清阎家的动向吗,也没有谁家这么没颜色敢在阎家之前抢女婿啊! 辛慎微微抬了抬眼皮,道:“结果也不清楚,只是早上接到宗参谋的信件,托属下向您再请假一周。” “一周?” “正是。属下不清楚宗参谋此行何意,如此十分不合规矩,属下认为,司令不应放纵。宗参谋既然身在其位,不可为这些事就耽误了工作。” 阎锡山听着一愣一愣地,他还是第一次听辛秘书说了这么多话,更离谱的是,他是宗唯的人却不为宗唯说话。可是一想到辛慎严谨地名声,阎锡山也就释然了。 “什么话!”他地语气有些严厉,道,“宗参谋难得有一件私事,多请几天假又何妨!你一个秘书怎么能说这话!”他把桌子拍的咚咚作响,似是十分生气地样子,可目光里的虚假却难逃辛慎的眼睛。 “是,属下知错了。”辛慎微微弯腰道,“不知司令前来,有何事吩咐?” 阎锡山挠挠头,粗犷地笑了两声,难得的是语气里似乎带着点不好意思。 他地这一动作让辛慎心中一阵警觉,可直觉告诉他,这事和自己关系不大。 “我家小女儿这不是要在北平大学上学嘛,这兵荒马乱地,住在外面我也不放心,正好宗参谋这一年都在北平办公,我想倒不如让小女儿住在宗......” 他话还没说完,冷冰冰地声音就十分自然地打断了他的话, “司令,北平宗家大院里除了后院的厨娘,可都是男人,令千金是大家闺秀,住在这里,怕是于礼不合吧。”他的表情很严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恪守礼仪的老先生看见了什么失礼之事一般,眼神里可以看得出是有几分嫌弃。 阎锡山被这种老师看不争气的学生的表情弄得有些尴尬,他挠挠头,大大咧咧道:“都是军队里出身,哪有那么娇贵,看看这宗家治家严谨,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话说完就站了起来,不等辛慎说话,道,“行了行了,老子是来命令的,不是来商量的!收拾个院子出来,宗唯回来了,小女就搬过来。别送了,老子走了。”他大手一挥,当是没看见辛慎的脸色一般,快步走了,整个宗府,还没人能拒绝他。 “辛秘书,这......”老管事唯唯诺诺地走出来,神情不太自在,对面的那位漂亮地小丫头他就挺喜欢的,这阎司令地女儿,唉...... 辛慎冷哼一声,道:“收拾地方吧,估计宗唯三天就能让她自己回去,只是......”他在设想宗唯的手段,恐怕会对路姑娘伤害颇深吧。 老管事没问剩下的话,自顾自地摇摇头,便离开了。 第五十七章 氛围 “怎么还没醒?疼晕过去了时间也要有个限度。” 她只觉得有人翻动了肩膀的伤口,耳边听得见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清楚。 “也没发烧,应该醒了吧。” 那男人地手有些冷,放在额头上感觉很舒服。可是自己就是困,不想起床,全身的骨头都在发酸,许久没有大动作,昨天打架打得太狠了。 “丫头,快点醒醒好不好?” “你还在睡着,辛秘书地人都找过来了,一会就要登船了,我连诱饵都放出去了,时间够久了。” 声音渐渐清楚了,这男人地声音有些沙哑,觉得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的。 真是聒噪! 路禾曦不悦地皱皱眉,她能抗住身体巨大的痛苦强迫自己入睡,这男人却一直在说话,烦不烦! “醒了?”宗唯地眉眼间有些欣喜,但很快就被沉稳坦然的表情掩饰了。 头顶地灯光晃的眼睛疼,晕晕乎乎地,只觉得身边有一个人,但是头一动肩膀就疼。 “你是谁?”声音沙哑地不像话,路禾曦眨眨眼,周围的环境渐渐清晰了起来。身下地床有些晃,感觉自己像是在船上一样。 “是我。”宗唯地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次她总算听出来是宗唯的声音了。 心中地愤怒和失望陡然而起,但是对方似乎早就预料到她地动作一样,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和额头,力气不大,却刚好让路禾曦无法动弹。 她看清了宗唯地脸,脸上地胡渣乱糟糟的,眼睛很亮,眼底却有些发青,一向整齐的黑色短发也乱糟糟地挡在额前。 这是宗唯吗?被人打劫了? “别动,你的伤口很深,好在没伤到骨头。” “宗唯?”路禾曦的话语里有几分嘲讽的味道,她咧嘴笑了笑,道,“没想到我们两个还能有再见的一天啊。” “军火的事以后再解释。”宗唯的表情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而是一脸认真严肃道,“现在我要带你走,但是你的伤不轻,你最好乖乖跟着,不许瞎闹。” “不去!” “听话!必须走。” “堂堂宗参谋再天津地界上也有要绕道走的人吗?”路禾曦扭过头,肩膀疼的她倒吸一口冷气。 宗唯不说话,只是坐在床边。 “宗唯,你把我放这儿吧,你刚才说的话我听见了,来找人的是你的秘书,你还是回去吧,这条船应该是你的,短时间内很安全不是吗?你去林府递个消息,自然有人来找我。”她以为宗唯的秘书来找的人是宗唯,而自己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在外行动,更何况她很不情愿和宗唯一起回到北平。 宗唯自然听的出来路禾曦误会辛慎来找人的是他了,他想带她走,这是一个很冲动的想法,目的无它,只是想趁这次机会,他想和她单独待几天,就像普通人一样。 但是这想法确实太冲动,不带她回去,不知道又有什么麻烦,再加上这傻丫头的身体,算了,还是顺其自然,就在这船上等着辛秘书的人过来吧。 “你饿不饿?”宗唯有点颓败地语气让路禾曦心里一阵冷笑,宗参谋,爪子都已经挠伤了人,这时候却出演这么一出戏码,演给谁看呢? 她嗯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闭目养神,赶紧恢复身体,以后还是不要和这人接触比较好。 清新的香味突然出现在了鼻尖,路禾曦睁开眼睛,看着放在嘴边地一勺白嫩地粥,有些发愣。 他愣怔地看着宗唯,只见宗参谋手里端着一个小巧的白瓷碗,右手地勺子里盛了半勺粥滴在自己面前,这个阵势,是要喂饭吗? 可是自己还在床上平躺着呢,这勺粥无论如何也吃不到嘴里去啊...... “不是饿了吗?吃啊。”宗唯把勺子递了递。 路禾曦半晌无语,这宗爷一看就知道是没照顾过人的。 她用眼神示意一边的几个大枕头。 “你也让我半坐起来吧,平躺着吃饭的技能我还真不会。” 宗唯一言不发地把碗放下了,他动作有些笨拙的把床上的几个靠枕拿过来,小心地托起路禾曦的背,帮她半坐起来。 “这样好点了吗?”宗唯整了整抱枕,他手上还托着路禾曦的背,少女身上淡淡的香味混着药水的味道让他有些着迷,声音也有些哑。 “好了,快放我下来。”宗唯的头发总是蹭到脖子上,痒痒地有些难受,再加上自己地背部还是光裸着地,这样被他地手托着,感觉十分怪异。 “宗唯?放我下来......” 背上地那只手可算是移开了,路禾曦松了一口气,抬眸却看见一张近在咫尺地脸,还有那双眼角维扬给的眸子,干净地瞳仁里似乎交织了无数情愫,那种眼神,炽热地让她想要回避。 只是,很不舍得那里面地温柔罢了。 路禾曦第一次觉得,宗唯长得很好看,长得好的人她见的多了,却意外地发现这个男人十分好看,就像是水墨画里的人一般,眉眼间即细致又温和如水,军人的气度和久居上位的气质让这么一个大方温雅的脸多了三分凌厉,却不让人觉得畏惧。 唇畔能感觉到宗唯温热的气息,她觉得更加地不舒服了,这种感觉太过怪异。 垂下眸子,路禾曦小声道:“我饿了。” 直到鱼片粥再次递到唇边,那种怪异地感觉才终于消失,心里放松了下来,路禾曦专心地喝着粥,清淡地鱼片粥,里面加了一些切得很碎的豆芽菜,粥煮的火候正好,这样的厨艺,应当是宗唯煮的吧。 她有些愣怔,这个男人太奇怪了,明明不在意二人之间的合作,却肯屈尊降贵地去做一碗粥? 第五十八章 洽谈 “感觉怎么样,好喝吗?” 宗唯喂饭喂得很顺畅,修长的手指端着碗,另一只手上拿着勺子,舀起一勺粥吹了两下才递到路禾曦的嘴边,动作之娴熟流畅,看起来就像是习惯了照顾人吃饭一般。 路禾曦边吃边打量宗唯,心里却在疑惑有谁能有那么大的面子让宗唯这么照顾...... 她看着宗唯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黑色的瞳仁,给人的感觉就是宁静沉稳,他的眼底似乎是倒映了灯光一般,微微上扬的眼角清贵疏离。 可真是好看! 路禾曦再次发自内心的感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是浪费了这副好皮囊啊! 突然间,那双眼睛似乎亮了一些,那种宁静的眼神重似乎多了些......开心?路禾曦一愣,连忙低下头,诡异,太诡异了! “呵呵。”头顶传来低沉的轻笑声,只听见宗唯低声说道,“你总看我做什么,嗯?” 他的尾音拖得有点长,低沉地有些沙哑地嗓音让路禾曦心里突然有些毛毛的,感觉十分怪异,就连脸上都觉得有些发热,她伸手摸了摸额头,额头有些烫,路禾曦松了口气,还好,是伤口发炎才会觉得这么热。 她一口吞掉了勺子里地粥,吞了下去才觉得嗓子里痒痒的感觉好了些。 “我没看你,你又不好看。”路禾曦口是心非地撅撅嘴,忙岔开话题道,“你一届政府高官是怎么从军火贩子那里搞到东西的?” 不用想宗唯提前交易,现在还那么悠闲,就可以完全确定宗唯已经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宗唯的嘴角勾了勾,道:“买军火的人不是我,科恩斯能知道的,是他和一个满清后裔做了场交易,所谓的贵族之间的交易。” “呃......我还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玉容周围了天津饭店,今天他也是够倒霉的......”这么一说,路禾曦也就想明白了玉容周掩盖不住的杀气是怎么回事了,以玉容周那种人的性子,怎么回闹出那么大动静,非要和苏联人品格你死我活呢。 宗唯回想片刻自己的做法,不解道:“科恩斯走的时候,玉容周还没有露面,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什么都不知道?”天津饭店的事难道不是宗唯安排的?路禾曦瞪着大眼睛,难不成今天的事真的是巧合? “我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宗唯皱眉,天津的许多势力其实并不在他的掌控之下,如果命令同时来自他和辛慎,这些人也会按照辛慎的意思行动。 宗唯第一次发现,眼睛和耳朵掌握在别人手里是有多么不方便了。 他看到路禾曦先是惊愕随机有些了然的神情,哪里不知道聪明如路禾曦已经发现了他对天津的掌控中有如此大的漏洞。 路禾曦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宗唯走后的事情又交代了下,只是省去了自己到小院子的原因而已。 “原来是这样。”他把空碗放在一边,道,“关于军火这件事我很抱歉,但是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等时机到了,我会解释的。”他见路禾曦并未因为提到了军火的事有什么生气不满的表现,心里不知道是喜是忧,只得问道,“那帮苏联人为什么要......”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路禾曦想了一会,才道,“这事没征兆啊,我得问了林燮才知道,所以你就不用问我了,我不知道。” 这个话题与宗唯的利益无关,他自然不会追问下去,一时间房间里又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声音。 窗外的风有些大了,海浪声从舷窗透进来,倒是有几分难得的宁静祥和。 有人脚步匆忙地上了台阶,鞋子落在钢铁楼梯上的铛铛声听起来有些让人烦躁。 “他们来了。”宗唯站起身,拿过衣架上的一方丝绸长袍,看着路禾曦道,“起来吧啊,给你穿一件一服,我们该走了。” “去哪?” “回北平吧。”宗唯伸手探了探路禾曦的额头,好在发热并不严重,“目前应该是要回北平的。” 修长的手指勾动着墨绿色的丝绸,打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他刚刚把手放下,就听见有人轻声敲了敲门。 “宗爷,在里面吗?” 第五十九章 初开(1) 林府的晚上少有灯火亮着,而今天晚上院子里却亮了一盏灯,灯管在前院里,落地路灯光线冷白,晚风阵阵,院子里的树沙沙作响,三个人笔挺地站在院中,让这里的气氛看起来有些紧张。 林燮站在院中的一条小桥上,他的身后就是林府的主体建筑,面前的庭院里处处亮起的灯火让他的脸看起来像纸一样白,碧绿的瞳孔映衬着漆黑的短发和冷白的脸,竟有些阴冷肃杀地感觉。 将至夏天的北平城的夜晚还是有些冷地,尤其是在晚风正盛地时候。 站在院子正中央的俄国女孩有些发抖,她是一个来自北方地人,严寒中伏在雪地里训练、冰冷的湖水里游泳这些事于她来说算得上是家常便饭,可这时他觉得冷,冰冷的感觉不是来自于晚风,而是来自于面前这个男人。 面对林燮时,奇卡里少有人回觉得部冷的,尤其是他们这些执行处地人,虽说林燮是一个情报官,并不是不是他们的直属领导,但这个人每一次出现在执行处,他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对于骄傲的他们来说,能低下头就是对一个特工最好的敬意。 而这个男人,值得他们那么尊敬。 林燮地眼睛微微眯起,冷峻道:“让你们交待你们却什么都不说,费尽心思打听到我的住处,你们两个到底想做什么?”见女特工低着头只是发抖,一句话都不说,他有些不耐烦了,另一边的男人正捂着腰靠在大门的红色廊柱上,他受伤已久,这时候也就不插话了。 “说!”一声冷喝炸开在空气中,两人皆是混声一抖,片刻,女特工才压低了声音道,“他,他来中国了,教官来中国了。我们被安排了跟踪宗唯地任务,但是宗唯根本就没有上火车,我们也就不能动手,当然,就乘机,乘机脱离教官,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闷哼一声,捂着腰趴在了地上,本就白净地脸颊此时更是苍白地如纸一般。 她的目光只能看见一双黑色地皮鞋,林燮就站在她旁边,刚刚那一脚让她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痛苦万分。 “教官到了TJ你们两个居然敢跑到北平来?TJ的事呢?”林燮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里偷出来的压抑的愤怒和寒冷却让两人不寒而栗。 说好听点,他们是特工,算得上是天之骄子,但是,他们十分清楚,自己的特工身份来自于林燮的恩赐,一点不假的恩赐。 自在的日子过得太久,他们发现,自己有些忘记了当初的使命。 “教官去哪了?” “我们走的时候,听见他说,要去TJ饭店看一看。TJ站的人应该已经把九的消息告诉她了。”秋风的压抑着疼痛,精良让自己说话听起来平稳,“现在不仅仅是TJ站,连整个契卡内部都有权派争斗的倾向。”她顿了顿,小心道,“您的地位很危险,我和冰湖感觉的到,所以,请您能......” 她没有听见林燮的回话声,只是看见了他转身离开,便知道话不能继续说下去了,而机敏睿智如他,这些恐怕早就看清了吧。 秋风的心里突然有些委屈,他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带着九走了,剩下多少人留在北方的寒冬里,茫然不知所踪..... “过来吧,先治伤。” 林燮头也不回道,当他路过小桥时,地灯便灭了。 清冷的月光洒在林府地大院中,三道身影缓缓而行,消失在深宅内。 如此月光也同样洒落在TJ港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里。 路禾曦等着眼睛躺在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一方面是肩膀的伤口一阵一阵的发疼,最后逞强开的那几枪严重地伤到了肌肉,自己又不接受注射麻醉剂。另一方面便是脑海中不断回放的场景,她亲手杀了教官,开了六枪,那枪声现在似乎都在耳边回响,让人久久不能平息内心。 杀人是冲动的,无论在什么时候,许是今天的心境太不稳定了吧,她一直计划着能有一天杀了教官,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怎么顺其自然。 总觉得一切发生的太容易了,有些不敢相信...... 她不是教官亲手训练的人,林燮是,松子是,而她,仅仅在教官身边待了一个月,所有的仇恨与恐惧都来自于那一个月里,亲眼目睹的老变态的不人道行为,中国有成语,便是所谓的令人发指和罄竹难书吧! 路禾曦忍不住消除了声,笑得时候肩膀的那个洞扯着发疼,但是没疼多久,因为教官死了的后果已久在她的脑海里铺展开来了...... 谁知道他来中国,背后带了多少计划和安排? 就这么死了,契卡又如何会放过她和林燮? TJ饭店今天算是全了场子,但是以那些人的手段,今天发生的事太容易泄露出去了! 越想越心慌,点点冷汗也出现在了额头。 这个时候她总想抱着膝盖窝成一团,却碍于伤口,只能平躺着,总觉得越来越冷了。 “来人。”路禾曦轻声道,屏风后面立刻出现了一个小姑娘,她是宗唯安排的人,宗唯自把她带回小院,安顿好一切之后便离开去处理事务了,留下这个小姑娘照顾她。 “我在我在,有什么事?”小姑娘走上前来,亮闪闪地大眼睛就像是星星一般,看起来很讨喜。 “宗唯什么时候回来?” 小姑娘熟练地伸手探了探路禾曦额头的温度,端过一杯水服侍她慢慢喝下,才道:“大哥哥说让姐姐安心养病,他办完事情就回来,还会给小嫂嫂带馄饨吃呢!” 路禾曦一皱眉,这丫头的行为举止、说话的语气实在是不像一个经过训练的人,难不成真的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看她这样子,宗唯要带的馄饨似乎对她有莫大的吸引力,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特工该有的表现。 “小嫂嫂,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小姑娘胖嘟嘟地肉手轻轻地摸了摸路禾曦地额头,疑惑道,“试过了,没发烧啊......” “你叫我什么?”路禾曦眉毛挑起,这傻孩子瞎说什么呢?“我和宗唯不是夫妻关系。” “可是大哥哥抱着大姐姐回来的,娘说,男女授受不清,除非是结过婚的。”小姑娘十分认真严肃地说。 路禾曦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这姑娘这么有点傻呢? “你爱这么叫就叫吧。”她向来不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口舌。 小姑娘咧嘴一笑,道:“对嘛,就是这样的呀!” 第六十章 初开(2) “你叫什么?” “我叫辛追忆,是大哥哥的邻居哦。”路微微拿出一个包裹的严实的小手绢,手绢是正经的丝绸料子,粉色的手绢一角刺绣了一朵白色的木槿花,绣工很精致,整朵花看起来活灵活现。 路禾曦打量了那条手绢几眼,只见辛追忆打开了手绢,粉色的丝绸上是几颗亮晶晶的粽子糖,看起来有些诱人。 小姑娘欢喜的塞了一颗,圆圆的小脸上带着粉色的红晕。 “这是什么?”路禾曦问道,语气里却一点好奇的意思都没有。 辛追忆小心地包好剩下地糖果,才说:“这是粽子糖,是从苏州带过来的哦,很好吃呢!小嫂嫂要吃吗?” 路禾曦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才细细打量这个小姑娘,打扮看起来很朴实,只是绑起来的辫子末端系了一个粉色的毛呢蝴蝶结,那蝴蝶结一般人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在路禾曦,却是很清楚那枚蝴蝶结是法国某奢侈品牌出品的蝴蝶结,在中国恐怕还买不到,再看衣服,普通的天青色短上衣和一条裙子,但是上衣领口袖口处的暗纹刺绣的卷云纹却是很精致。 她多少有些了然了。 辛追忆的一个糖还没吃完,就听见外面轻微地吱呀一声,有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辛追忆欢喜地跳下椅子,就冲过去开门。 “别去!”路禾曦连忙喝到,这么冒失,若有危险怎么办? 辛追忆脚步一顿,回头不解又有些怯生生的看着路禾曦,刚才那声冷冽地命令让她有些害怕。 她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想辛追忆勾了勾,示意她过来。 辛追忆愣怔了几秒,看了看门,又看了看路禾曦,最后居然停在原地没有动。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觉得这房间里的气氛十分沉重,很可怕,尤其是大哥哥喜欢的小嫂嫂,表情那么严肃,眼神更是让人觉得很冷很冷。 “小......”辛追忆话还没出口,就见路禾曦比了一个噤声地手势,这个时候地辛追忆心扑通扑通跳地厉害,总觉得想要哭,怕得想哭。更可怕的是,小嫂嫂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枪,正指着房门的方向......难道不是大哥哥回来了吗?小嫂嫂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路禾曦握紧了手里的枪,冷冰冰地看着即将打开的门,宗唯这人怎么想地,这地方就留下了她一个半残废和一个娇弱的小丫头? ”我刚回来,你就这阵势,别那么紧张。”开门的人先是探出了一张脸,微微翘起的唇角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正是宗唯。 路禾曦把枪扔了,放松下来才感觉到肩膀上的疼痛,不自觉地一脸痛苦。 却听见几声低低地抽泣声响了起来,辛追忆站在原地,红着眼睛,哭的正伤心。大眼睛看着路禾曦,亮晶晶的眸子中慢慢地都是控诉。 宗唯揉揉头,无奈道:“你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看她哭的......” 辛追忆“哇”地一声,哭的更厉害了,她边哭边打嗝,看起来十分委屈,哭了一会,发现路禾曦脸色怪异、宗唯一脸好笑地看着她,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劝的,哭声骤然小了,一个人抽泣着路过宗唯,不看两人一眼,推门就走了,看样子是委屈地不行,回家了。 “有意思,曦儿,这丫头和你挺像的。”宗唯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陶瓷罐子,淡淡的香味飘了出来——想必是辛追忆念念不忘的馄饨,可惜了她没吃上。 路禾曦抽抽鼻子,闻着香味才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我哪里和她像了?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孩,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跟着......”下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没那个必要了,这时也不想提及往事。 宗唯只是笑笑,把瓷罐的盖子打开,清香的味道瞬间让人胃口大开。 你们两个哭起来,真的很像,那种委屈伤心的样子,就像是被人抢了棒棒糖的小女孩,怯生生的,很让人心疼。 “你安排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来照顾我,你想什么呢?若今天来的不是你,恐怕你回来的时候就得替我收尸了。” “你觉得那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是谁?”宗唯拿了一只勺子,舀了个馄饨轻轻地吹着。 路禾曦饿得发慌,有些心痒,可开口要饭吃这事她可做不来。 “辛追忆,吃的起从苏州带过来的粽子糖,用的手绢上也是正经的苏绣,再加上戴了一只法国买回来的蝴蝶结,我猜,她和你的秘书肯定有不浅的关系。”话刚说完,嘴边就递过来一只馄饨,路禾曦毫不推迟,张嘴就吃了下去。 宗唯点点头,笑道:“不错,她是辛慎的亲闺女,TJ有超过十个人守在她的身边,一般人哪能近的了她的周围,所以,找她来是一个成本极低的交易。”他又舀起一个白生生的馄饨,这次却是自己吃了。 “心真黑......连一个七岁的小姑娘都利用。”路禾曦鄙夷的看了宗唯一眼,宗唯适时又喂了她一个馄饨,才把下面的话堵住。 “你们今天在TJ饭店的那一出真不错,玉容周居然也能稀里糊涂地上当。现场处理的很干净,现在一切矛头都指向了RB军方,但愿苏联人能上钩。”宗唯的唇角一直是微笑着的,此时连话语里都带了几分宠溺的味道,到底是他看中的女孩,多聪明啊。 听了手下人汇报,清理现场的事是路禾曦教的,而且他们从一开始的事从权急到后来的祸水动引,电光火石之间想出来的计策就足以把杀害苏联人的罪名安在玉容周的身上,再加上玉容周那个特殊的身份背景,还有饭店流传的关于今日枪战的细小留言,都将矛头指向了玉容周和玉容周背后的人。 玉容周在TJ并不出名,出名的是川岛芳子,有了川岛芳子,他今天的”成就“便能少很多疑点。 玉容周在TJ各方的情报官耳中已经由川岛芳子的堂弟转向了RB人的秘密间谍。他的身份真假与否一点都不重要,只要消息和谣言传的多了,引起苏联人的怀疑就足够了,毕竟这样的情况下,真相的暴露就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重大事件里,利益相关方的焦灼情绪远比谣言流传的要快的多。 川岛芳子就很焦灼,她穿着一身男式西装,正襟危坐在咖啡厅的二楼,约的那人没有露面,却迎面遇上了她想回避的人。 一帮蠢货!这是有多大的情报漏洞才能让苏联人这么快就查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表面上气定神闲地微笑着,心里却焦躁万分,想杀人地心思都有了。对面地卡座上坐着一个优雅的东欧女人,那女人五官深邃,咖啡色的眼睛里闪动着迷人的光芒,女人手里拿着一个小银匙,正在搅拌杯子里的咖啡。 若卸掉这个东欧贵妇精致的妆容,再将她身上的红色晚礼服换成朴素的格子衬衫,就能一眼看出来她是北洋大学旁边一家书社的老板娘,平日里总是带着一副眼镜,趴在柜台后面看书、泡咖啡。 “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呢,川岛小姐,荣幸。” 第六十一章 疯子 TJ少有地方在十点已过的深夜还能歌舞升平,霓虹闪耀。 海河以北,这里在北洋政府时期就已经建成了北洋新城,二十年来这个十分摩登的地方得到了不少新贵们和在津外国人的青睐,人们喜欢在深夜来此——有人寻欢作乐,在美人与美酒中尽享浮生,感悟乱世如浮云如幽梦;有人看上了这片浮华里的商机,豪赌、美酒、皮肉生意,这里的利益多在各国权势手里,在这里的买卖,无论是否合法,都很安全;也有人在鱼龙混杂的人群里寻找自己的目标,或是求财或是谋命又或是,寻仇报复! 川岛芳子属于第二类人,她是来做生意的,和苏联人做生意。 此时她的对面就坐着一个苏联人,一个妆容精致风情万种的苏联女人,极具东方特色的大红色礼服包裹着她傲人的身材,这女人的美艳里带着高贵,看起来像是一个富贵人家娇惯的太太,只是优雅动人而已。 可川岛芳子却知道,今天自己要是不能给这个女人一个满意的答案,恐怕要费上一些功夫,才能走出这家咖啡厅了。 她是一个特工,是被陆军的许多女学员奉为偶像的优秀特工。在这个外国美人落坐在她面前时她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周边的环境,十秒之后,她就知道除了眼前这人,还有至少三个特工落坐在自己周围。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客人,可是川岛芳子明白,只要自己眼前的这个女人动动手指或是仅仅把咖啡匙落到了地上,她就很有可能自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幸会,不知这位美丽的小姐怎么称呼?”男装打扮的她帅气一笑,一点紧张的神色都没有显露出来。 “叫我,Rose就好。”Rose喝了一杯咖啡,道,“找到川岛小姐的行踪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川岛小姐不愧为特工里的精英。我们几乎放出了最大的优惠条件才把您的信息挖出来。”她说这话时嘟起了嘴唇,看起来像是十分心疼的样子。 川岛芳子骤然咬紧了牙关。 “是他泄露的?” “自然,那位先生就算和您有一些交易,但他到底是契卡的人,我对我们的思政教育还是很有信心的。”Rose放下杯子,笑道,“话不宜多,想必今天在TJ饭店发生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我们的人去领尸体的时候见到的可是一个活口都不留,杀害苏联政府外派官员这么大的事,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川岛芳子脸色瞬间一片惨白,她怎么会不知道? TJ饭店的枪战也不知道通过多少渠道流传在各国机要耳中,事实如何她不确定,但是放出去的消息——无论是来自饭店老板还是某某国家隐藏的谍报人员,都一致确认是一个华人先生带着一帮手下杀了几个外国人,场面之激烈,看都不用看,光听枪声就足以引起对现场惨烈状况的无限遐想。 而所有的结局都是,那个华人青年活了下来,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并且走出了TJ饭店,除了他,所有人都死了。 接下来就是各路势力对那个华人青年的身份构想,最终将身份却认为RB陆军军部,特高课川岛芳子的堂弟,RB人在TJ新扶持起来的满清势力——玉容周。 那帮实力很强,被八卦驱动的特工用了短短三个小时就把玉容周的身世背景查了个底儿掉,更是杜撰出无数衍生的势力纠葛。 铺天盖地的谣言下,就连玉容周本人顶着一个巴掌印坐在川岛芳子面前解释,川岛芳子也是发自内心的不信任玉容周的描述——她信不信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在所有权势看来,川岛芳子和RB军部都要为这次的事件买单,而玉容周是最有可能被推出来当作替罪羊的人...... 除非,RB人能做到和苏联完全撕破脸皮! 但是如果玉容周说的是真的,那这背后的渔翁可真是太可怕了,杀人灭口、谣言轰炸、甚至还有可能推动了她和苏联人的这场会面——步步紧逼,处处为谋,如此狠辣的手段,却没想到,这华北还能有这样的人物! 她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反问道:“你相信吗?对于流传的那些说法。” “我看到的是现在的情况,现在已经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了,而是无论真相如何,你们都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她的声音很婉转,但里面的嘲讽与阴冷却让人不寒而栗。 川岛芳子突然觉得有些放松,她甚至还笑了笑,倒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安全了,而是她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有些自大的可笑,苏联中央政治安全局是很神秘,很庞大,可是,却如此的傲慢。 她知道傲慢的人总会死的比较早。 “不错,现在真相如何已经没人知道了,我们需要的是谈成一个协议,也需要一个替罪羊来承担这件事,只是......”她笑意盈盈的表情在Rose看来有些恶心,“玉容周,我那个蠢弟弟明显不够分量,倒不如,你们把我带走如何?” Rose神色一滞,脑海中便不断分析者这个女人这样做有什么用意,可是到最后,她都没有找到川岛芳子如此行事的原因,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川岛芳子一眼,这女人笑得十分开心地样子,很诡异,却又实在不明白她地用意,她的做法,明显的给苏联一方加了砝码。 川岛芳子坐在椅子上,手里地香槟透着清亮的暖光,各处的特工已经陆陆续续的出去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坐在了她身边,一支黑色的枪管已经抵在了她纤细的腰部。 这时的川岛芳子什么都没有想,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词在发光、燃烧,几乎要将她引以为傲的疯狂的理智燃烧殆尽。 战争! 第六十二章 晨光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路禾曦转头便看见窗外负手站在桂花树下的宗唯,今天的宗唯穿了一身黑色的中山装,削薄的短发和笔挺的立领,衬托出这个男人的刚正气度。 她还未出身,就看见小院的院门开了,之前在饭店见过的一人手里提着两个瓷碗,端着一笼子包子走了进来。他先是消失了一会,似乎是去放东西,片刻便回来了。 路禾曦静静地看着窗外,这里算得上是宗唯的私宅,少有人来,这时候TJ饭店有人过来。她心里总有些不好的的预感。 窗外的说话声不大,但是耳力灵敏如路禾曦,还是大概听到了一些对话。 隐约可知,川岛芳子在北洋新城的一家咖啡馆里跟着一个苏联女人离开了,那个苏联女人应该是苏联特工Rose。 提到Rose时,路禾曦的睫毛一抖,虽然昨晚宗唯已经说过,放出去的晕轮和谣言将苏联人的目标指向了RB军部,但是她越想越觉得以川岛芳子的手段和狡诈,就算是被人故意引诱到Rose跟前,也未必就会这么乖乖地跟着她走。 阴谋者无论做什么都有一些不怀好意地目的,更何况这次善于玩弄阴谋地人还是个偏执狂和疯子! 她撑起身体,捂着肩膀下床,推开房间的雕花木门,之间外面只剩宗唯一人,他站在院中的小木桌前面,正在摆弄桌上的一碟腌黄瓜。 “宗唯。”路禾曦的声音沙哑,伤口发炎,导致后半夜她有些发烧。 “你怎么出来了?”宗唯闻声,只见路禾曦披散着头发,身上只穿着一身薄薄的睡衣,两只白嫩的小脚在宽大的裙摆下若隐若现。 而那张清秀的小脸毫无血色,倒是显得一双秋水翦眸分外的黑白分明,十分动人。 “昨晚还在发烧,外面还冷,你居然还敢赤脚出来!”宗唯赶忙过去,正欲弯腰抱起路禾曦,却见她往一边闪了两步,也就作罢了,“你别动,我去给你拿鞋子。” “嗯。”不得不说,就算是阳光遍布,早上的风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冷的。 待宗唯拿出一双棉布拖鞋,且把质地轻薄却很保暖的薄裘外套披在路禾曦身上,她才觉得身体里的寒意渐渐散去。 “我听见你们刚才说的话了。”路禾曦见宗唯听了这句话后依旧在给她系领口的缎带,想必这情报听了也没什么大问题,接着道,“我总觉得,以川岛芳子的个性,不会就这么简单的让她们带走的。你觉得呢?”她善于杀人,可情报分析确实不是强项。 宗唯系好了蝴蝶结,笑道:“早上起来,不刷牙不洗脸,就和我讨论这个?先去洗漱吧,水在厨房,等会出来吃饭。” “宗唯!”路禾曦皱眉,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悠闲,难道他就没有想到这些事能带来的最可怕的后果吗? “我们等会边吃边聊,走,先去洗脸。”这个笑容温和的、宛如学生模样的男人似乎真的不把川岛芳子的小心思放在心上,就好像那个女人做出来的所有惊世骇俗的事都不比小桌子上的两碗豆腐脑和两屉包子重要,亦不如他眼前这个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的姑娘重要。 并非是对温情与平凡的眷念和贪图,而是,他真的能给路禾曦一种“全局竟在掌握”的感觉。 心里莫名的有些怪异的感觉,似乎是有些开心,却又迷茫。 路禾曦茫然地跟在宗唯身后,她不明白这种从未有过的,怪异的心情是什么,亦不知如何对待。 对于一个特工来说,情感是可以利用的,但是绝对不可以拥有或者是投入其中。 之前有一位女教官和他说过,必要的时候,他们都可以是演员。 “要梳头发吗?”洗完脸,宗唯表情有些惆怅的看着路禾曦乱蓬蓬的头发,平时见到她总有一头油光水滑、缎子一样的长发,怎么到了这里就是一头乱发,还觉得有些枯黄。 路禾曦表情有些尴尬,算起来自己应该两天没有洗头了,乱成这个样子也正常,可是宗唯这一脸嫌弃的表情让她觉得很不爽...... “梳,当然要梳头发。”现在的天气又热,她的头发又长,再加上昨天又是打架又是杀人的,头发里的汗味和血腥味一直往鼻腔里窜,闻着难受死了。 “你先帮我把头发梳起来,我今晚回去了再洗。”她总不能让宗唯给她洗头发吧,那场面十分难以想象。 洗漱台上本就有一把梳子,原木色的半圆形梳子,梳子上点画了几多木兰花,梳尾则系上了一条银色的流苏,看起来十分古朴。 路禾曦看了梳子许久,可身后的宗唯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正想回头,就听见宗唯问道:“你回去了,是谁给你洗头?” “啊?”这问题听起来有些怪异,不过林府只有两个人,自然是......“林燮啊。他以前经常给我洗头......”在外出任务或者训练之后都累的完全不想动,有时她也会有些任性的让林燮给她洗头,无论是在莫斯科的别墅还是在北平,一直都是他们两个人住在一起。 隐约感觉有一只手穿进了头发,宗唯的指尖轻轻地划过头皮时路禾曦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宗唯这是在做什么呢? “先吃饭。”身后地声音很认真,“吃完饭了,我给你洗头。” “你......”路禾曦转身正欲反驳,却被宗唯略带不悦与懊恼地眼神弄糊涂了,这是几个意思?他是认真想给自己洗头的? 第六十三章 美人计 北平东去TJ的火车开的频繁,基本上是两个时辰发出一趟车。 这种不算新叶不算旧的交通工具在人们眼中看来算得上是快了,比马车不知快了多少。 而总有些东西的速度比火车快上许多,比如说,军用电报和商用电报。 玉容周本该是在军火交易完成的第二天一早就该回到北平,去见玉家大院里的老父亲,可是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整天,玉容周还没回来。 玉家后院一个二层小楼里响起了或长或短的滴滴声,却是过了没几分钟,一个穿着一身改良旗袍的外国少女推门走了出来,她长相很是精致,上调的眼角带着妩媚的味道,一头淡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仅仅用两支蔷薇花便修饰出一些优雅的气质。 小楼下面邻水处有一凉亭,此时有古朴的古琴声穿过湖面而来,听起来令人不由得便静下了心。 玉露西不懂琴,来中国多年,她只学会了如何喝一杯茶,如何鉴别不同类型的中国人,却少有会在琴棋书画上有什么感悟。 玉王府一直都是个充满了算计与杀机的地方,她边下楼梯边想,台阶是厚实的红木,这么奢华的地方却总让她觉得不愉快,因为她在这里就算不用步步惊心,也是要小心提防的。 来到小湖前,琴声更进了些,透过苍璧的湖面,远远地能看见小亭里有人,那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衫,黑色的长发松松的扎在脑后,有风过,那人身上静谧安详的气息似乎也随风吹了过来。 正是路祈年,这玉王府里最特殊的人物。 她并不知道路祈年在玉王府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玉南看起来很信任他,有许多事都会交代他去做,在玉府,他也能自由出入内院外院,下人们也会称他一声“路爷”,然而,他又像是一直处在监视之中,若说是步步惊心,用来比喻路祈年在她眼中的表现是最合适不过的。 只是,他偏偏就是那么风光霁月的一个男人,矜贵、有礼、格外吸引人却又总觉得他拒人于千里之外。 远远地,她看见路祈年站了起来,并冲她招了招手。 玉露西先是一愣,便快步往桥上走去,打算去凉亭。 “忙完了?”路祈年把一杯茶倒给了玉露西,茶汤很绿,里面还带了点豆蔻的香味,“尝尝,这样的茶一般喝不着。”路祈年先端起了自己的杯子,细细地品了一口。 玉露西闻着那味道突然就想到了前两天在宗唯的书房里喝下的那口茶,那种可怕的味道现在想起都让她有一种作呕的感觉。 如今眼前这茶又是闻起来十分奇怪,不知喝起来如何。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路,这真的是中国传统的泡茶方法?和我平日里喝的不太一样。”她的表情很是为难。 路祈年闻言,微微一笑道:“现在的泡茶法子来源于魏晋时期,士大夫以清瘦为美,这茶也是为了清才那般泡了,但是魏晋之前,以盛唐为例,会把茶打成末,加上盐、羊油这样的佐料,煮出来一壶茶。”见玉露西表情变得惊讶,他便比了比茶桌上放置的几个小碟,道,“中国讲究阴阳并济、万物各有所长、融汇而贯通,这煮茶便是这个道理,每一味与另一味、另几味两两相交融于一杯之中,这其中的变换奥妙,需要慢慢品尝才可知晓。” 玉露西睁着大眼睛愣怔地看着路祈年,早知这人是家教良好的世家子弟,却是没想到,他讲起这些晦涩地东方文化来,却让她能听进去。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味道依旧奇怪,只是这次却不觉得恶心了,反倒是有些想细细品尝。 “小时候家里地大人会讲茶道,我却很少能听得进去,这时候再想喝上一杯茶就只能自己动手了。”路祈年叹了口气,“火候不到,自然是差了点。”他地神情里有些悲伤,一双眸子里也似乎是看向远方一般的渺茫,莫名地,玉露西觉得自己有些心疼这个男人了。 “你今日这么在府里?” “端古斋的差事办完了,也就没什么事了,想着回来看看而已。”他顿了顿,有道,“最主要的,还是谢谢你。” “谢我?”玉露西先是一愣,随即想到前两日路祈年回到玉府,玉南却不知为何想对他施以严惩,被自己拿身后的势力震住了,更何况,路祈年是她拿情报还回来的,哪能让玉南白白的再伤害?“那事便别谢了,我们是搭档。”话虽如此,玉露西却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眼神里也强压下去了一丝期待。 她喜欢路祈年,她对这个谦谦君子一般的中国男人早就有了爱慕之心。 “那可不行。”路祈年的笑意温润的仿佛清晨的阳光一般,只见他拿了一个盒子出来,递给了玉露西。 盒子里是一套衣服,一件素色旗袍,以蚕丝刺绣而成的花鸟图案栩栩如生。 这件旗袍很美,精致的刺绣和上好的绸缎面料让人爱不释手,还有一条熠熠生辉的红宝石项链端放在领口处,很是高贵。 “我想你会穿着好看,请苏州的师傅和绣娘做的,盘扣是水晶制成,我记得你喜欢那种亮晶晶的小玩意。”路祈年眼神温柔的看着玉露西,“先去试试吧,不合适的我再找人改。” 玉露西有些局促,她不是第一次收到男人送给他的礼物,却是第一次收到路祈年送的礼物,这一段时间她确实比较喜欢中国的旗袍,而这一件,比她自己置办的那些更加精致高贵。 “快去试试吧。”温润的声音听在耳畔,于她却觉得犹如蛊惑一般。玉露西欣喜万分的接过盒子,道了声谢谢,便转身往自己住的小楼走去,想去试试这身衣服。 而她带过来的黑皮夹本子却留在了茶桌上,被她忽视了。 路祈年见她走远了,不由得勾起了唇角,美人计,无论男女,利用的无非就是对方的一颗爱慕之心罢了。 修长的手指拿过黑皮夹,轻轻翻开,里面是一份俄语写成的电报,这份电报这里估计无人能动,可巧,他幼时却没少学这门拗口的语言。 第六十四章 真司吾 等他看见玉露西从小楼里出来时,手里这份电报差不多也就读完了,他把黑色皮革夹子放了回去,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茶。 不得不承认玉露西确实是个美人,不俗的气质让它看起来就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只是旗袍真的更适合东方女人的神韵,优雅沉静而坚韧。 于玉露西,只是平添了几分美罢了。 “看来我眼光不错,这件衣服挺适合你。” 玉露西闻言,有些脸红,忙喝了口茶。 这时她才再次看见被自己遗忘许久的黑皮革本子。 “天呐!” “怎么了?”路祈年见玉露西抓着本子急急忙忙站了起来。 “我忘了这里还有一份文件要给玉南。”她慌张道,“我先走了。” “去吧。不要太急。”路祈年的笑意依旧温润,“一会你若有时间,就来这里找我,我带你去吃饭。” 许是路祈年的眸光太过温柔,玉露西只觉得心如鹿撞,脸都有些泛红了。 她忙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若说此时北平城里是风平浪静的算计谋略,那在TJ卫便是多场狂风暴雨一般的兵刃交戈。 北洋新城的大街上,一队黑衣人人人手里带枪,跟在一辆黑色轿车后面往街道中央一个装修奢华的洋行奔去。 这些人围住了洋行的大门,呈一字排开,长枪端正的背在身后,他们个个腰身挺拔,神色严肃,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人群一看这情形连忙往旁边闪避,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又抵不住好奇心,于是便远远地围着。 “这什么人啊?怎么跑这里来围洋行了?” “不知道,不过看着像是当兵的。” “嘿!这间洋行可是苏联人开的,这帮人胆子可真大,谁不知道在东北华北这一大片,苏联人是不能惹的。”又有人叽叽喳喳地接了话,老百姓们就远远地围着,有热闹不看白不看,这不是还没打起来吗。 洋行里面有人想出来被挡回去了,有个经理模样的男人出来还没说两句话,就被两个高壮的男人抓起来打了一顿,又给人扔了进去。 这之后洋行里边没有人再往外跑了。 “这帮孙子可真是横,看看,一会老毛子出来肯定揍的他们连爹都不认识!”有人贫嘴接了两句话,声音有点大,引起围观群众一阵哄堂大笑。 “大哥说的是真的?”一个穿着件破马褂,捧着贩烟箱子的小贩凑过来,十分好奇地问,他眉眼像是没长开一样,有点贼眉鼠眼的。 贫嘴的男人打量了小贩一眼,道:“一看你就知道没读过书,是个蠢人,你也不看看,这可是老毛子的洋行,那里面可都是钱,这天底下谁不爱钱啊!” “是是是,爱钱,爱钱!”小贩连忙负荷道,突然发现那辆堵在洋行门口的小轿车打开了车门,“看看,头头出来了!” 小轿车里出来一个男人,那男人并不高,留着稀稀拉拉的头发,头发油腻腻的贴在已经秃了的头顶上,一张肥脸看起来十分猥琐。 他身边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弯腰跟他说了几句话。 矮个子男人叽里呱啦地冲那些人吼了几句日语,挥挥手就率先进了洋行大门。外面地壮汉也十分有序地进了洋行的大门,外面还留了一些人守着门,对围观群众怒目而视。 洋行里并不见慌乱,前来办事的客人都被请到二楼的宽阔大厅里喝茶,一楼只留下一些职员,有条不紊地办着手上的工作,唯一不同的是一个留着卷曲齐肩长发的高大外国男人正站在大厅正中央,他似乎是正等着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 ”欢迎光临,这边请。”一个女职员面带微笑地走过来,似乎这些面色不善地人真的只是到这里来办理事务的贵宾一样。 猥琐胖男人打量了年轻的女职员两眼,哼了一声就往早就打开门的一个房间走去,她的手下也没人阻拦,个个带着枪,居然也畅通无阻的进了小房间。 高大东欧男人见他们都进去了,这才动身走进房间,示意女职员把房间门关上。 “先生,来这里是要办理什么业务?”那男人开口了,说的话不是英文也不是俄语,而是十分纯正的日语,这让冲进来的这些人脸色都有些诧异。 为首的猥琐胖男人十分不屑地笑了笑,大声道:“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蠢猪,抓了川岛小姐,是想等着大RB军队砍掉你们的头吗?” 那个东欧的高大男人还没有落坐,居高临下地看着矮个猥琐男,显得猥琐男十分丑陋,看清起来更像一头蠢猪。 “我们等了一天,希望贵方能给我们一个交代,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男人摊摊手,意思是对方无理取闹了,“结果到最后,贵方只有川岛小姐承认了刺杀我国大使的事情是她一手策划的,如此......” “你不知道川岛小姐的地位?你这是想让你们那帮愚蠢的人都死在这里吗?”那矮个猥琐男大声叫嚣着,只是这时,他身后的秘书一直恭敬的脸色突然变了。 “先生。”秘书连忙按住猥琐难的肩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随机他将目光转向东欧男人,先是恭敬的施了一礼,才道:“阁下,想必您也知道若与我们交恶,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更何况,这时外界并不清楚昨日之事,我们何不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东欧男人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恭敬实为傲慢的秘书,心里十分不悦。吃亏的是自己这边,死的人可是行动处首席教官,他们那边只是死了一些小喽啰,如何能大事化小? “这话说的,不在理,这可不是什么买卖,更何况,你们看起来十分没有诚意。”他转身欲走,“抱歉了。” “阁下!”秘书忙叫住了东欧男人,“我们只是想将川岛小姐赎回来,您有什么条件请说!”他看起来明显是着急了。坐在椅子上的上官尚不明白自己的秘书是用意几何,但是想到秘书出身特高课,也就一句话不说了。 东欧男人顿了顿,说实话,扣下川岛芳子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这女人身份特殊,杀不了,再加上教官死了就死了,也没必要浪费更多资源在一个没有价值的死人身上。现在教官死亡的消息只在少数人知道,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从RB人那里得到一些利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他实在是不喜欢RB人那种虚假的傲慢!更何况,既然是谈判,更大的利益就还在后面,现在,不急..... 想到这里,他推门而出,不再理会秘书的挽留和满屋RB人的怒目而视。 川岛芳子还在自己手里,这些人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围观的老百姓只看见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进去了十分钟不到就一个个脸色灰沉的出来了,没多久守在洋行门口的人就跟着轿车撤了,整就20分钟不道德时间,还连一声枪响都没听着,显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热闹。 人群骂骂咧咧地散开了,热闹可从来不嫌少,之前那么大阵仗,却连个屁都不放! “真司君,你觉得苏联人愿不愿意和我们交易?”轿车里,肥胖的男人躺在后座上,满身的肥肉一抖一抖。 坐在前面精干地秘书想了想,道:“这场交易与他们有利而无害,对方今天不答应,可能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 后面的男人哼哼了两声,又想起了川岛芳子,那么美的女人,可真不忍心在别人手里把持着。 “真司君,无论如何,把川岛小姐救出来,越快越好!” 秘书真司吾低声“嗯”了一声,便陷入了沉默。 第六十五章 所谓爱情 “宗爷,洋行的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了。外面RB人把洋行全面封锁,里面也只有几个高管可以行动,苏联人和RB人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好,我知道了。”宗唯思索片刻,问道,“玉容周这两天在做什么?没什么大动静?” “没有,他这两天一直留在意大利租界爱知路10栋,每天上午会出门吃早饭,一个小时左右就回去了。兄弟们一直跟着,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王天海呢?” “依旧在王家大宅里,也没什么动作。” 两人正说话时,里屋却响起路禾曦有些清冷的声音。 “有没有查到玉露西的动向?她这两天应该会到TJ是,路小姐,马上派人去。”来人忙起身应到。他应对完路禾曦,一回头却发现宗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由得心里一阵发毛,宗爷这是...... “行了,没什么事就去办你们路小姐交代下来的事吧。”宗唯挥挥手,又加了一句,“对我的命令都没这么上心过。” 手下咧了咧嘴,脸色有点尴尬,慌忙告退了。 兄弟们也是没办法,辛秘书说了路小姐的话也要听...... “宗唯,你快进来,我脖子都快断了。”路禾曦声音都直了,宗唯出去听情报了,她这里头发洗了一半,从肩膀往上都悬在空中不能动,偏偏一边肩膀还不能用力,现在只觉得脖子都快断了。 “来了。”宗唯忙推门进来,只见路禾曦脖子撑的笔直,又直又长的黑发乱糟糟地垂下来,一些白色的泡泡还在头发上,白嫩的小脸也因为用力有些微微的泛粉。 微热的清水顺着黑发流下,泡泡冲走后,黑亮的头发就像是丝绸一般顺滑,宗唯一手托着路禾曦的头一手用干净的水给她冲头发,手里的脑袋摸起来圆圆地,发丝的手感相当好,又顺又滑,很舒服。 “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川岛芳子会主动跟Rose走呢?以她的实力,抗争一下还是很有机会逃走的。”路禾曦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就算是替罪羊,以她的身份地位,这么做不划算。” “她在给两国施压,清朝的格格、RB颇受重视的间谍、也是暗指的TJ饭店事件的策划人,这些身份足以让日苏两国权衡利弊了。”宗唯扯过一边的白毛巾,给路禾曦擦头发,“只是现在两方的权衡还在暗中进行,似乎没达到川岛芳子的目的。” “什么目的?难不成她还想把这件事情闹大?” “不错。间谍、特工之间的伤亡很正常,也只能算是两方的一件小事,但是川岛芳子偏偏把自己押了进去,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就难说了。” 路禾曦慢慢地坐了起来,背对着宗唯,方便他擦给自己头发。 “这个死女人向来是以大胆著称地,我觉得我们不能以正常人地思维去看她。”路禾曦目光呆滞,有点癔症一样地看着床铺,“你想想,如果她不怕把事情闹大,那就让这事往最大了发展,那就是说,要有更多人知道......” “那假如在华国家都知道了,苏联和RB两国政府就不能装作不知情了。”宗唯接话道,他地语气渐渐低沉了下来,“这样,中、苏、日三国都要被迫对这件事做出解释。而以苏联现在日渐强大地处境,也必须向RB索取更大地赔偿,而RB就......或许给不出,或许根本不给!”如果RB不做出解释,最坏的可能是日苏两国的军事对抗,而这两国的军事对抗会放在哪里,毋庸置疑,东北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一来,整个东北、华北、甚至中国都要提前经受一场战争了! 路禾曦缓缓地转过身,黑色的大眼睛里溢满了惊讶。话已至此,她自然也想到了这种最可怕的可能。 “她疯了?”她的声音里带点颤抖,简直不敢相信。 “这女人本来就是个疯子!”宗唯把手里的毛巾撰紧了些,“等会我出去一趟,看看到底是哪方要把这个消息大肆宣扬出去。”最值得怀疑的人,首先便是玉容周,闯了这么大的祸还能悠闲自在地生活,太不正常。 路禾曦点点头,道:“我还是要去找一趟Rose,可以的话,给她放了也可以。” “你的伤还没好,就别去了,这事我找人去做。”宗唯皱眉,把路禾曦的长发放下,手指轻轻地放在路禾曦的肩膀上,“伤还没好,好好休息吧。”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路禾曦摇头。那帮苏联特工现在可是惊弓之鸟,哪里是宗唯的人能找到的,最要紧的是,白天鹅玉露西这时候很有可能到TJ来,玉露西手里有多少东西她不知道,却不得不防。 “你放心吧,伤口已经在恢复了,而且没有在发炎。你放心好了。” 宗唯沉默良久,若是情况真的按照他们所想地发展下去,直接找Rose可能是最有效的方法了。 “我陪你一起去。” 路禾曦打量着宗唯严肃认真地脸,摇了摇头。 “宗唯,你就算不是特工出身,也应该知道这一行的规矩吧,肯定不行......” 这规矩谁都懂啊...... 宗唯无奈,只能叹口气,拿起毛巾继续给路禾曦擦湿漉漉的长发。关心则乱,她是一个特工,还是从这世界上训练最严苛的特工营里出来的特工,相比这种程度的受伤对她来说并非大事。 只是他不想看她受伤罢了。 “万事小心啊。”宗唯把路禾曦轻轻地拥在怀里,下巴搁在了路禾曦的头顶,明显的感觉到,怀里的小人突然僵直了身体。他只能赶紧松开了胳膊,坐直了身体。 “宗唯......”路禾曦的声音里向来情感不丰富,“虽然我不太懂你的这些举动的用意,但是,我总觉得会有些奇怪。”她抬起眼眸,很是疑惑地看着宗唯,“我们之间地关系应该不存在这种被叫做亲密地行为吧......我不懂,等我问明白了,再考虑这些,如何?”少女地眸中虽有迷茫,却是十分的理性,丝毫没有其他情感的交织。 再一次的无力感。 宗唯觉得他很想去揍林燮一顿,到底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才能把一个青春年少的小女孩教成这种冷面冷心的模样。 “曦儿。” “嗯?”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感情,叫做爱情吗?”宗唯低下头,正好对上路禾曦黑白分明的双眸,那里面的疑惑,他看得十分清楚。 看来,是真的不知道。 第六十六章 化解 这一天中午爱知路十号来了两个人,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牛皮公文包,两人皆是西装加身,带着一副眼镜。 TJ大大小小的报纸很多,业界也渐渐地形成了主编、主笔和摄像地穿衣行事风格,以这两人的打扮明显是某家报社地主笔。 “两位到了,请跟我进来吧。”一个年轻人恭敬地请进两个报社编辑。 两人相打量了前来迎接地年轻人几眼,只是比普通小伙子精装了些,并没有什么怪异地地方,再想这爱知路上向来住着一些文坛大家、军政要人,也就放心的进去了。 房子里地装饰是意大利租界区向来地精致典雅,拼接铺就的大理石地面和带有细致花纹的窗帘相得宜章,纯手工打造的桌椅更是价值不凡。 报社里基本没有有钱人,更何况只是两个小小的编辑,见到如此奢侈的豪宅,自然是紧张了些。 “两位来了?坐吧。”二楼突然有说话声传来,只见一个留着中长头发,穿着一身考究得体的烟灰色西装的年轻先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两位好,在下,玉容周。TJ饭店枪战的主要参与人。”那年轻人说话的语气十分坦然,只是这话却让两个编辑脸色一白!枪战?那就是说,现在适合一帮匪徒一起,多危险...... “不用担心。”玉容周坐在沙发上,对两个报社编辑笑了笑,“我今天找二位过来是希望二位帮忙的,绝对不会威胁二位的生命安全,而且,事情办成了,还会有优厚的报酬。” 两人只见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轻轻地掀开了桌上的一个盒子的一角,露出来的正是两摞码得整整齐齐的银洋。 这样的报酬算得上是极为丰富了,他们一月的薪水不过1块钱多一点而已。 “不知这位先生想做些什么?” “我这里有条新闻,绝对是大新闻,决定卖给二位。”玉容周让人送过来茶,这两天他在这里除了看TJ市面上的报纸,其他什么事都没做,几十家报社、几十种报纸一一比对才挑出这两家在发行量和可信度上都比较高的报纸。 “不知先生要卖的是什么样的新闻?” “TJ饭店枪击事件想必二位也听说了,那想不想知道,具体的细节?我是那场枪击大战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玉容周看着两个有些紧张的报社编辑,狭长的双眸中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阴冷,“两位一定要好好记,我希望明天这条消息能在贵报社的头版头条上。” 舆论这种事,并非宗唯一人能玩的起来。 “宗爷,玉容周那里今天去了两个人,看起来像是文化人打扮,具体是做什么的还不清楚。” “文化人?”宗唯翻了翻手里的报纸,“那两个人只要出来了就拦住,我怀疑他们是报社的人。还有,去看看几家发行量大的报纸有没有编辑主笔之类的外出。打听清楚。” “是,宗爷。” 之前在广州时宗唯在许家任警卫员,那时玉容周就已经是国民政府宣传部干事,主要监管广州各个报纸的发行。对舆论炒作这些事可谓是深谙其道,北伐战争时宗唯随军北上,在他从排长到最后第六军18师参谋的这段时间,玉容周已经成为国民政府宣传部副部长。 玉容周堪比火速地晋升中除了玉家的财力支持,最主要的还是玉容周自身的实力,一个17岁就拿到巴黎大学新闻学硕士学位的人应对新生婴儿一样的国内新闻业,自然能做到游刃有余,不在话下。 只是这个前途一片大好的人却在北伐结束后蓦然退出官场,回到北平去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富家少爷去了。 宗唯回想了他所知道的关于玉容周的这些事,是个人才,只是做的这些事让人摸不到头脑。 他绝对不相信以玉容周的才学见识会去给玉南那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办这些师,也不会相信玉容周会那么没脑子在TJ饭店和苏联人公然对抗还毫不掩饰地从TJ饭店的正大门离开。只是目前来看,这一切的发生确实不像是事先计划好的。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仅凭借报纸?这样的手段不是太容易暴露了吗?” TJ饭店顶楼就是华北军区TJ谍报站的总部,在外看来这里只是一间间的办公室而已,就算是有人不慎闯入也不会发现什么异常。此时,一台电报机前的工作人员正接收一份来自东北的电报。 “宗爷,东北发来了电报。” “张学良?” “是。” “怎么说?” “张学良要来TJ译好的电文被放在桌上,果然是张学良,‘于七日后到津,望见。” 宗唯打量了电文良久,看向身边的亲卫,他点了点桌上地纸:“张学良怎么知道我现在在TJ宗爷!”亲卫脸色一白,宗爷的行踪向来保密,为什么这次连张少帅都知道他到了TJ人是谁杀的他们都清楚,难道张学良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亲赴TJ兴师问罪吗?要知道东北是张家的,谁要是敢对东北做出来什么不好的事,以张学良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放过...... 惆怅的不只是宗唯一个,路禾曦冷着脸坐在咖啡厅里,时间快要接近一点,可是自己对面的椅子依旧空空荡荡,这些鼠辈,出了这么点事就不敢出现了? “Rose,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你这么胆小呢?”路禾曦把一大杯咖啡喝了一半,又招呼服务生上了一份蛋糕,连吃午饭都忘了,这么些天吃饭地事自己都没操心过,直到饿了才发现自己忘了吃午饭。 “小东西,吃这么多甜的,就不怕长胖?看你这年纪也到了该长肉地时候了。”一口蛋糕还没吃到嘴,身后阵阵甜腻地香味就进入了鼻尖,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了。 “Rose,你可算是来了。”路禾曦也不回头,就见一个穿着件深蓝色俄罗斯风情长裙的妩媚女人坐在了自己对面,那美艳的气质分外引人注目。 只是,她来的路上时遭遇了什么吗?发髻有些乱,长裙上也有点点灰尘印子。 “路上有人跟踪?”路禾曦手紧了些,她进来时已经观察过这家咖啡厅,目前为止没发现什么异常。 Rose翻了个大白眼,和之前那个文艺风格的书店老板娘差异甚远。 “跟踪!老娘枪都丢了三把才平安到达这地方,放心好了,人都甩开了。”她说这话时语气虽然满是不屑,可是眼神里的委屈和难受却难逃路禾曦的眼睛。 “路上对你动手的人,是自己人?”路禾曦小声地问Rose,组织内部地动作虽然不大,但是她能感觉得到这里面的异常。 特工就算是少有情感,但是出身入死的搭档、兄弟、姐妹随时有可能在背后朝自己开上一枪,不知道是谁动手的还好,若是知道了,心死想必更加让人难受。 她看着Rose这样心痛的难受的样子,可能就是“自己人”动的手吧。 Rose笑了笑,道:“算了,这里面乱糟糟的,我可不想提,我还琢磨着这次和你一起回北平投靠林中尉,他可是真正的实权派。再说了,老娘我技艺超群,追杀我的那几个不也是死了吗。” 路禾曦看不懂Rose这种又是开心又是难受的表情,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想了很久,默默地说了句:“教官是我杀的。” Rose的苦笑僵死在脸上,蓝色的漂亮眼睛看着路禾曦,想看见了怪物一般。 “卧槽!”她用中文呆滞地骂了句,惊恐地看着路禾曦,良久才道,“教官,是你杀的?” 第六十七章 对抗(1) “不错。”路禾曦依旧是一脸平静,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是她刚刚说的话是她中午没吃饭一样,“所以,川岛芳子是无辜的。你们抓错人了。” 小九这态度不正常!Rose不变声色,自顾自的喝下一口水,她和川岛芳子什么仇什么怨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几乎所有听说过这事的人都知道,川岛芳子若是有一天落到了小九手里,绝对没有好死的可能,小九绝对会倾尽毕生所学让川岛芳子后悔活着。 这时候主动出言替川岛芳子开脱,简直是匪夷所思! “你是想让我放人?” “你还有这个权限吧?”路禾曦挖了一块蛋糕。 Rose点点头。 “有,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还有,我虽然能把人放了,但是我上头还有一个西斯尔银行的行长,他不松口,这事,有点难......”Rose俄语说的吞吞吐吐,有些怯生生的。 路禾曦沉默了,看起来像是在发呆,愣怔地看着吃了一半的蛋糕。 因为无论结果是什么样的,吃亏的就只有中国,RB人的狼子野心,侵略中国只是时间问题,而苏联?那么个强大的国家估计就需要一个机会来彰显一下军事实力吧。 所以她和宗唯的担心该不该说,这真的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小九?有什么顾虑是不能和我说的吗?”都是特工出身,就算是路禾曦呆滞着一张脸,Rose还是在她的眼眸中发现了不少顾虑。 她突然想到一个被她遗忘许久的事实——小九是中国人,就算从小在苏联长大,可她还是一个中国人,民族情怀和爱国之心不会这个时候在这个小丫头身上觉醒了吧。 这样的推理逻辑上没问题,但是总让她觉得怪异。松子死后,小九什么时候有感情了? “我不想这事闹大,也不想RB人狗急跳墙找借口对东北动手。”路禾曦小声道,“Rose,你也知道,那里是松子的故乡。”她缓缓抬起头,神情很冷静,“并且,若是现在京津地区的势力有所变更,对于我要做的事不利。”话至此便停住了,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这事必须要有个交代。” “嗯。” “上面知道这事,表示一定要严办。” “嗯。” “今天上午军部才开出了条件,内容我不清楚,用意我也不清楚。”Rose慢慢地品咖啡。 “Rose,直说。”路禾曦把最后一块蛋糕吃了下去。这女人心不坏,但是却是最善于斤斤计较的人。 “我累了,送我去美国,帮我洗白身份。”高贵的女人一双美眸此时黯淡无光,连妖红唇角的那个笑容都有些疲惫。 良久的沉默,路禾曦眨巴着眼睛。 “你确定?你是第一批进入中国的特工,就算洗白了,去美国也很危险。”她问的很冷静,洗白是有多难她是知道的。 Rose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我相信你能把我的身份洗白。我能告诉你川岛芳子在哪,也能帮你们撤掉警戒,但是怎么把她送回去就是你们的事了。”Rose笑了笑,漂亮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戏谑的神色,“那天跟你去雪莱诗社的男人是华北军区的总参宗唯对不对?若他是的话,你这笔买卖做的不吃亏。” “好,我答应你。”路禾曦不知道是什么让Rose能做出这么大的决定,但是,放走川岛芳子和日苏矛盾这两件事只间的交易,其实算不上是划算,因为川岛芳子在这件事里,不过是个效果更好一些的催化剂罢了。 “行。”Rose点点头,戴上了包里的墨镜,整了整长发,“那我就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她起身,又顿了顿,道,“该动手的时候,一定不要手软。” “嗯。”路禾曦伸手拉住Rose的手,把一把枪放在她的手里,“一路小心。” 此时她并不知Rose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直到她去往美国时一个男人在港口暗杀了这个高贵明丽的美人,她才知道Rose所经历的心寒入骨,于Rose,逃避远比直面的滋味好受太多。 两家报社的主编在玉容周家里待了一小时不到,出门的时候每人手里多了一份手稿,厚厚一叠十几张,看起来颇有分量。 下人把两人恭恭敬敬地送出门,也没有提及安排人送两位编辑回报社地事,只是过了几分钟才招呼了两个下人远远地跟着。 “少爷,人已经派出去了,没上前保护,只是跟着。” 玉容周正在看一份报纸,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 ”再派一拨人,看看是谁动手。TJ饭店的亏我可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路禾曦他并不了解,只是在火车上见过一面,后来的几次接触只能说明这个看似娇弱的小女孩具有一个强大的身份背景。东北吴家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关于”吴情“此人的真假,有待考究。 ”是,少爷。“他顿了一下,又道,”少爷,玉露西小姐今天到TJ您看是不是要派人过去接她?“ ”去吧。“他不会拒绝这里的下人提出的任何暗示性要求,毕竟只要家里的老头子还活着,这些人都不会把自己当成真正的主子,估计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会向老头子汇报,与其说是侍奉主家的少爷,倒不如说是监视来的更贴切些。 玉容周合上报纸,躺倒在沙发上。此时的他,突然有些怀念广州了,当年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气魄,似乎是早就离他远去了。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不耐现在的生活。 第六十八章 对抗(2) 跟踪向来都是一个需要技巧的活计,尤其是在人心惶惶的乱世之中,一不留神就会被跟踪对象发现,此时有两种解决方法:一是悄悄离开,另一个就是挑明了开打。 有实力的人往往会选择第二种。 在敲晕了两个文弱男人收起散落了一地的书稿之后,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扛着晕倒在地的两个文弱之辈消失在了大街拐角。 他们走后,又是两人默默地走出两栋高楼只间的夹缝,只是待了几秒便跟着离开了街道。 “宗爷,人带回来了,是两家日报的编辑,平时负责时事板块的撰写。” “嗯。”宗唯挥挥手,“关到这事结束了为止。” “是,宗爷。” 透过窗户玻璃,能看见两个文弱书生样的人被手下送到一个小房子里,一向的多项思维和谨慎的心态让他无法相信玉容周的不知就这么被自己轻易地瓦解了,那还有什么渠道是能够发布出去这些消息的呢? 如果是玉容周,他会怎么做?一个善于利用信息的人自然是善于保护信息的,是他太过自负了还是说,报社只是个幌子? 宗唯刚想到这一点,亲卫又走进来,道:“宗爷,有人跟踪过来,已经被兄弟们抓起来了。您放心,饭店没有暴露。” “有人跟踪?玉容周的人?” “逻辑上应该是,但那两人什么都不说,正在地下室里关着。” 宗唯思索片刻,吩咐道:“你带后厨的张师傅过去,就说是我要情报,越快越好。张师傅有什么吩咐你就按他的要求办。” 烧火的张老头子?亲卫一愣,那老头除了烧火烧的不错,就是一个弯腰驼背的小老头,平时沉默寡言的,倒是挺能喝酒的。 那两个人虽然抓进来的时间不长,但是兄弟们也是一顿暴揍毒打,几分钟就让那两个人都脱了半层皮。可是连他们这些受过训练的年轻军士都掰不开的嘴,一个老头能有什么办法? 他想再问问宗唯是不是说错了,可是也没那个胆子,应了声是就出去办事了。 后厨分两部分,一部分是给饭店来的客人做饭的地方,是一个集中式西式为一体的大厨房。大厨房东南角分出来两个大灶台,烧的是最老的土灶台,这里是给饭店的员工做饭的。 烧饭的大妈把饭菜都用大锅做出来,比大厨房那些精致的食物香多了。 张老头子就是给烧饭大妈烧灶火的,干瘪、驼背、一张脸上沾满了灰,头上的头发花白,也没了几根,用一根破绳子绑着。看着真就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头,总感觉过不久饭店里的这些小辈就要给他送走了。 亲卫看着在炭火堆里打瞌睡的老头,挠挠头,还是走了过去,拿手戳了戳张老头,叫了句:“张老爷子,醒醒。” 老头没理他,眼睛是闭着的,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亲卫咳了两下,在厨房众人好奇且怪异的目光下又推了推张老头,低声道:“老爷子,宗爷请你过去帮忙审犯人,说是越快越好。” 就像是漆黑的洞窟里突然出现了两团明亮的火,亲卫愣怔的看着眼前这张干瘪的老脸上出现的那双眼睛。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眼睛,漆黑如一团墨块,没有威慑力流露却能让人莫名感觉到恐慌的眼睛,这眼睛不该属于一个老人,该属于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 “走吧。”良久,苍老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张老头咳嗽了两声,嘀咕了一句“没见识。”自顾自地驮着背离开了炭火堆。 第六十九章 对抗(3) “少爷,人被抓了,我们第二批派出去的人也没有跟上对方的速度,被甩开了。” 玉容周笑了笑,这种事,他早就知道结果了,就凭家里训练出来的这些废物,哪能是军伍出身的人比得上的。 他没有出言责备,自己带过来的人都死在了TJ饭店,这边的人用着不顺手也是正常的,再说了,他也没指望能通过两家报纸就能把这事大肆宣扬出去。 “我出去办点事,玉露西到了就让她到北洋大学找我。“ ”少爷,要派人.....“下人正要说派人跟着,却见玉容周清亮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戾气,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少爷去北洋大学做什么?”不能派人跟着,这话他还是敢问的,毕竟玉容周不完全是他们的主子。 “算起来我也有一个多月没有去任教了。”玉容周笑了笑,伸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眼镜盒,拿出里面的眼睛带上。镜片上微微的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这样下去,恐怕北洋大学该辞退我这个先生了。” 这是一个相当好的理由,下人们连阻拦的借口都一时难以找到,他们确实忘了,玉容周还是北洋大学的特聘讲师。只是这一年来少爷的日子过得越发的懒散,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个人的阴狠毒辣,却将他是一位饱学之士的事实给忽略了。 玉容周整了整衣领,微微带起一抹笑,如此似乎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之前贵族公子那种慵懒诡秘的矜贵感没有了,此时的他浑身都带着云淡风轻、彬彬有礼的气质,只让人觉得修养良好,自有雅致。 这样的人走在大街上,不张扬夺目但也能在不经意间吸引别人的目光。 意大利租界区向来人多,还有不少人是这城市里叫得上名号的名流权贵,换句话来说,这条街上的人要么光彩动人夺人眼球,要么气质出众令人难忘。 中国人向来是内敛的,和这条大街上装扮艳丽的意大利人、法国人和英国人比起来,往往气质就是引人注目的主要原因。 彬彬有礼如如玉容周更是深得这条繁华大街上的年轻女孩们的欣赏,他用一口标准华丽的意大利语为两位中国淑女在意大利商人那里低价购得一枚宝石胸针,于是,他就顺理成章的成了那两个出行购物的年轻女孩心目中彬彬有礼饱学之士,也理所当然的,其中某个大胆热情的女孩邀请他去当天晚上在大使馆开办的一场文化沙龙。 “谢谢,女士们。我很荣幸,也期待今晚的沙龙。”玉容周微微顿首,向两人行了一绅士礼,“那么,就晚上见了。” 与他这种看似理所当然实则颇有安排的引人注目不同,路禾曦也在这条街上,她现在最烦躁的就是自己的过于引人注目。 和Rose见面时并没有什么风险,只是她走出咖啡厅没多久,就有人悄悄地跟了上来,好在她和Rose是一前一后离开的,这样就可以保障Rose没有生命危险。 正对面是一家百货大楼,大门上暗色的玻璃能够很好的反射出身后的情景,路禾曦路过的时候瞄了玻璃一眼,那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还在远远地跟着,一路上走走停停,看起来跟出来逛街的人差不多。 “你好,女装那里有卖?”她走到服务生面前问道。 “请问您是要什么风格的?西式在二楼,中式在一楼。” 路禾曦点点头,便往二楼上去,这条街上的大部分女孩都是西式淑女的打扮,精致充满蕾丝花边的衬衫,一条高腰大摆长裙子,帽檐略宽的礼帽遮住了巴掌大的小脸的三分之一,加上一双高跟鞋和质地轻薄的大衣,这种十分相似的打扮光看背影是很容易把人弄混的。更何况今天意大利租界区有晚会,女孩们算得上是这大街上的主要人流。 除此之外,无论东方女孩还是西方女孩,都是妆容细致,而那些苏联特工最大的问题就是在他们看来,中国人长得都差不多,不留心去记忆是很难分辨出哪个才是他们的目标的。而在特工训练的时候,快速记忆以记独特之处为重。 路禾曦拿了一套白色衬衫和浅黄色裙子进了试衣间,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她大致算了一下,这种颜色的搭配是这条街上最多的。褪去特征明显的黑色套装,换上这一身打扮,又挑了一顶鹅黄色的礼帽带在头上。 “这身如何?” “很适合小姐呢,这一款正是现在年轻女孩们都喜欢的。”女售货员夸赞道,但是看着镜子里那张冷静的脸,一点欣喜的表情都没有,她还是觉得这位客人进来时穿的那一身干练的黑色女式西装更适合她的气质,这一身,有点太粉嫩了些。 “行,我直接穿着了。”路禾曦从口袋里抽出一张薄卡片递给售货员,“给我搭一件外套和一个包,我换下来的衣服装好了我要带走。” 售货员有些疑惑地接过卡片,来这里的客人们一般都是要求把东西送到府上或是直接付款,可是这卡片是什么? 她低头看向卡片,金黄色的金属质地,上面是TJ饭店的印章。 “小姐,这个是......” “这身衣服多少钱记在TJ饭店账上。”路禾曦看了售货员一眼,见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又道,“你去问问你的领导吧。尽量快些,我还有事。” “好,好的,您稍等。”售货员虽然疑惑,但却丝毫不怀疑TJ饭店在这个城市的影响力,可能真有这项特权。 不过两分钟她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售货员,手里拿着一件外套和一个做工精致的黄色皮革小包。 “小姐,您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什么需要吗?”售货员恭恭敬敬地给路禾曦递上那张金色的卡片。 路禾曦摇摇头,戴上帽子,接过两人手里的东西。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今天在这里消费过。” “是,小姐。”两人一个深鞠躬,直到路禾曦走出店铺,她们才直起腰。 “TJ饭店啊......”一人看着路禾曦离开的背影,梦呓般地发出一声感慨,“要是有那张卡,就是拿着整个TJ饭店所有的钱任意消费,天呐!”女人都是爱花钱的,拿着一张一家极为富丽堂皇的大饭店所有资产为支撑的卡去任性消费,是多少女人心目中的梦想! “人呢?”两个高大男子聚在百货公司的大门外,皆是神色严肃。 “没见到,我在外面一直守着,后门那里也没有人出去。”另一人冷着脸,只见人进去,不见人出来,邪门! ”里面我查了一遍,连办公人员工作的地方都看过了,也没有。“ 他们交流无果,估计路禾曦已经出来了,往大街上看去,放眼望去只有俏丽活泼的各国少女,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干练形象却是再也看不见了。 ”她一定是换了衣服。“ ”还用你说。“另一个人翻了个白眼,”算了,反正也没有想过真能抓住她,我们走吧。“ 两个男人一脸颓败地离开了百货公司,而此时地路禾曦正在他们之前所站位置正对面的一家饰品店里,她正站在镜子前,把一条蓝宝石项链往脖子上带,面前的镜子里刚好能看见百货公司的大门。 手举得有些久了,肩膀就一阵阵的发疼。 路禾曦把项链放到售货员的手里,正要离开,听见一个声音从身侧传来。 ”吴情小姐,好久不见。” “是你?”路禾曦冷漠的看着眼前带着一副金边眼镜的男人,语气有些不善。刚甩了两个老鼠,这时候又来了一条蛇。 玉容周笑了笑,道:”正是在下。难得吴小姐还记得我。“ 第七十章(番外) 精即为学 TJ饭店的地下一楼有一个地窖,里面放着一些陈酒,冬天的时候用来放青菜大萝卜和土豆。 地窖很大,里面是严禁烟火的,这些酒坛子里面可都是陈年佳酿,放在上面的宴席上随便摆上一小壶就能卖出十块钱。 “老爷子,这边请。” “你小子叫什么?”张老头斜了端着盏油灯的宗唯亲卫一眼,这小子不错,很有眼力见,就这么一会就能做到恭恭敬敬的,他是从权势之地出来的人,砍人的眼光向来不会错。 “晚辈姓刘,单字一个青字。”刘青回答的十分恭敬,他在TJ饭店当了两年服务生,什么样的人是真权贵,什么样的人是暴发户,虽然不能一眼就看出来,但是感觉还是有的。 张老爷子嗯了一声,摇了摇头,道:“这名字不好,我要是叫你,就得叫你小青,听着像是女娃的名字,不好,不好。” 刘青脸上有点尴尬,平时那帮小子都叫他一声”刘哥“,这被叫小青还是头一回。 “老爷子,您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这样吧,就叫刘寒吧,小寒,嗯读着不错。”张老爷子咧嘴笑笑,黑乎乎的脸上咧出来一口白牙,他似乎对这个有眼力见的年轻后生分外感兴趣。 “你小子看着不高,身体也不算壮实,倒是机灵,宗唯既然把这是交给你了,就说明你算是个可造之才。”老爷子嘀嘀咕咕说了一堆,听在刘青,不,刘寒耳中却是摸不清老爷子想表达什么意思了。 “您过奖了。” “行了,一会好好看着,从今儿起,你小子就跟着我吧。”这话里施恩的口气听起来甚是别扭,一个糟老头弯腰驼背地十分磕碜,而一边的年轻人却是衣着干净,看起来还有几分军伍气质。这种军爷和老叫花子组合的场景不算是怪异,只是老叫花子一样的老头说出来的话却足以让年轻人惊讶了。 他有些犹豫,毕竟是第一次和张老爷子打交道,虽说张老爷子是被宗爷重视的人,但是到底有几把刷子,自己还是没谱。 ”不乐意?“张老爷子吊高了声音,突然嘿嘿笑了两声,”我也不赶着你答应,等会好好看着再决定吧。“ 刘寒撇撇嘴。 ”谢了老爷子。地方已经到了,我们进去吧。“ 他先走两步,推开走廊尽头那扇黑色的铁门。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一个火盆摆在角落,火光把这里映成红色,再加上垂下来的两条巨大铁链吊着两个沾满血腥的身体,这里的景象看着就像是地狱一般。 张老爷子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打量了一圈,叹了口气。 ”老头子我七年没动过手了,没想到你们用的还是这些法子。“他随意地踢了那个还醒着的对他怒目而视的男人,桀桀地笑了起来,诡异的笑声听起来就像是猫头鹰在叫一般,”看吧,等会就让你后会长了眼睛。“沙哑地声音在小房间里分外地响,连见惯了审讯地刘寒听着也是脊背一凉,这是,江湖老前辈要放大招了? 他连忙汇聚起精神,全神贯注地看着佝偻着身体的张老爷子。 ”看这样子,是宗室的人是吧。“矮小地张老头一只手就掰开了吊在那里的高壮男人的下巴,只往他嘴里看了一眼就说了这话,”不知道教你们的师父有没有提到过一个人。“他负手而立,脏乱的脸上居然有几分颇为得意骄傲的笑容,”前朝有个仵作,叫张一鬼......“ 话刚说完,刘寒便看见吊在那里的那个男人——两个任他和兄弟们用尽了刑讯的手段也不曾变过一下脸色的硬汉,活生生的扭曲了整张脸,那脸上的表情不是震惊,而是恐慌和......绝望! 刘寒呼吸一窒,立刻反应过来这个看着一脚就能踢倒的老头是张一鬼,他是跟着北伐军往北平来的,当然不知道张一鬼是谁,但是凭这两个硬汉子的表现,也就知道了这老头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真正的江湖老前辈! 他顺了两口气,笑嘻嘻地走到张一鬼身边,躬身一拜,谄媚道:”师父,有什么是小寒能帮忙的?“ 张一鬼老脸上也带了点笑意,这小子可以,这么快就顺杆子往上爬了。 ”去,把他给我放在那边的桌子上,师父给你讲讲,这人啊,筋骨如何,五脏六腑如何,被开膛坡度的感觉如何。“他指指身后有些发抖的壮汉,”你要是好奇开膛破肚有多疼,还能直接问他。“ 说完两个人一老一小都嘿嘿地笑了两声,声音之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那师父,要拿刀进来吗?“ 张一鬼摇摇头,伸出自己脏兮兮的右手,五根又尖又长的黄指甲就像五把刀。 ”用什么刀啊。“他语气十分不屑,把手搭在后面男人的锁骨处,”这手一撕,肉连着皮就扯下来了,绝对伤不到筋骨......“ 他话还没说完,一声痛苦的哀嚎就在这间小小的审讯室里炸开了。再看张一鬼手上,真的就有一条手指粗细的东西,那东西正往下滴血,正是男人的肉。 “杀了我吧!”身后的男人眼睛通红,拼命地扯着身上地锁链,那声绝望地哀嚎正是出自他的口中。他像只疯狂的野兽,冲刘寒和张一鬼大吼大叫,真的算得上是目疵欲裂了。 张一鬼嘿嘿地笑了两声,毫不在意道:“你师父就没说过,张一鬼让你什么时候死,你才死的了?” 这话宛如地狱里的恶鬼在冷笑嘲讽。 那男人茫然而绝望,他安静了下来,愣怔地看着眼前这两个面带微笑的人。 “我说,你们要知道什么,我都说......“ 第七十一章 使馆晚宴上的客人 “吴小姐的伤怎么样了?TJ饭店一别,没想到还能再见吴小姐。”玉容周的笑容依旧是温文尔雅的,彬彬有礼的样子让外人看起来觉得他很有修养。 路禾曦默默地打量了四周一圈,没看见有什么人像是跟着玉容周来的,才看向玉容周,看他今天这打扮和以往那种京中阔少的行头完全不同。 “嗯,还好。”路禾曦抬头看着玉容周,“有事吗?” “额,没有。”这话如何回答?路过来打声招呼不行吗? “哦。”路禾曦转过身,直接打算走了,既然只有玉容周一个人,她就没有生命危险,自然不用多说废话,直接走了就是了。 “吴小姐。” “小姐。” 玉容周正出言阻拦,一人站在了路禾曦面前,恭恭敬敬地叫了路禾曦一声“小姐。”,那人冷着一张脸,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对路禾曦的态度十分尊敬。 路禾曦只是一愣,便“嗯”了一声,从那人身边走过。 “跟上。”这人一看就知道是宗唯派过来的,果然就算早上出门时说好了不干涉她的行动,宗唯还是派人跟了上来。 玉容周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他眯了眯眼睛,这个男人是军营里出来的,他在GD时也一度去过黄埔军校,军人的气质是很容易被人发现和记住的,而这个人是军人,那又是谁的兵呢? 以吴情吴家孙小姐的身份,这人很有可能是奉系的兵,要么这人是吴情带出来的,要么就是东北派人跟过来保护她的。 玉容周揉了揉额角,近两天他都没有睡好,就是在预防计划中会出现的任何突发状况,现在看来,这个吴情依旧是整个计划里最不确定的因素。 他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和川岛芳子的铤而走险是否太危险了,以至于有点饥不择食的感觉。 “宗唯派你来的?”转过街角,那人还一直跟着。 “可以这么说。”身后的人顿了两秒道。 路禾曦心里一紧,手也搭上了腰间的枪柄,什么叫可以这么说? ”宗爷命属下替小姐解决麻烦,但是那两个跟踪小姐的苏联人自动撤离了,属下的任务可以说已经完成了。只是见到玉先生纠缠,属下才自作主张,请小姐......“ “好,我知道了。宗唯在做什么?” “宗爷在机要室,据说是抓到了两个玉先生的人,正在审着,这时候宗爷应该在等结果。” TJ饭店。 刘寒和张一鬼正在往顶楼办公室去的路上,他原本想拉着张一鬼,给他找个豪华套间好好享受享受洗漱一番再去见宗爷,可那个老头就是不干,说是自己年轻的时候坏事做的太多,睡在灶台旁边有灶王爷护着,离开灶台就得这一身炉灰挡住生气,这样能挡住小鬼算账。 无奈,他也拿自己这个深不可测的新师父没办法,只能僵着一张笑脸,在同事们惊讶和窃笑中带着师父上了顶楼。 “宗爷,张老......呃,师父来了。” 宗唯瞥了一眼脸色有些尴尬的刘寒,听这小子的称呼,张一鬼收他做徒弟了? 宗唯是东北军区总参,大本营本该和阎锡山一起在SX但是由于平日里处理的事太多,加上东边这几个地方又是华北势力纠结的地方,总参部就在TJ北平设立两个联络站,这两个联络站对宗唯直接负责。 而辛慎一手打造起来的谍报机构则和军区毫无关系。 只是在TJ这个宗唯严格把控的地方,TJ联络站已经成了宗唯的直系,和华北军区、阎锡山再无关系。 于是,他们和辛慎手下设立的谍报机构算得上是一班人马两块牌子,只是在个别事情上会分开办理。 刘寒是宗唯安排在TJ的人,他带到机要室的人一般也不会有人拦着。 张一鬼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进了机要室。 他人虽然进去了,门也关上了,可这老头身上地腐臭味道依旧让鸡要是外面的几个人脸色发绿。 宗唯皱眉看着眼前这个衣着破烂,浑身充满酸臭味地老头,他没有洁癖,却也有点受不了张一鬼这个死样子。 张一鬼眼镜都没抬,只是对着宗唯拱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你别告诉我从七年前你来到这地方你就没有洗过澡。“宗唯眉头皱的更紧了。 刘寒在一边听的有些想吐......七年?他还单纯地以为师父是住在柴火堆里才会这么脏。 张一鬼哼了一声。 ”我宁可这辈子都不见你,所以洗什么澡?“张一鬼哼哼唧唧的嘀咕,话语里的鄙视可是一点都不掩饰。刘寒听的脸色发白,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和宗爷这么说话...... 宗唯没表达出什么不满,只是用手敲了敲桌子,问道:“刘青,结果怎么样?” “是,宗爷。那人招了,说是玉容周这两天让他们把TJ所有发行量大的报纸都找了几份,最后让他们请两家报纸的主编过去,然后上午玉容周就和那两人在客厅里谈了一小时之久,中间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具体谈了些什么,他并不知道。只是那两人走后他们奉命跟踪,因为玉容周交代说路上肯定有人会动手劫持两人,让他们查到劫持主编的人所在的地方和究竟是哪方势力。”刘寒一口气说完,又在心里感慨了一遍辛秘书那边的兄弟出手之快,好在没把TJ饭店暴露喽。 “人是怎么带回来的?”宗唯敲桌子的手停了下来。 ”回宗爷,离这里还有两条街的时候就截回来了。“刘寒想了想,又道,”中间发现后面还有人跟着,兄弟们特意绕道走的,没被发现。“ ”两拨人......“宗唯笑笑。 刘寒点点头:“这下宗爷可以放心了,这两个报社的人被拦下来了,玉容周的计划肯定行不通了。” 他这话刚出口,就听见角落里的师父来了句”蠢货“,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三个人都能听得见。 第七十二章 知情人 对于刘寒这种时常会脱口而出一两句蠢话的人宗唯一般懒着指出来,可是想到这货是张老爷子刚收的徒弟,这点面子还是要卖的。 “既然他让人跟着这两个报社编辑,并且完全没有保护这两人的意思,就证明这两个编辑和用报社来传播消息只是玉容周的一个诱饵而已,这样,我们就更难找到玉容周要以什么渠道去传播这个消息了。”宗唯顿了顿,想到玉容周当年在许家交代一些工作时的样子,处处缜密,意气勃发,能把***的所有政策宣传的滴水不漏。参会的人那种赞赏的表情可是让人记忆深刻,“并且,我确定他真正要用的渠道,十分难挖掘,十分难打破。” 刘寒脸上的笑僵死了。 “玉南家里就是调养不出什么好孩子。“张一鬼哼哼唧唧地插了句话,还是那种不可一世地不屑口气,他若真的只是个仵作,又怎么可能对前朝的亲王如此轻蔑? 刘寒越发的觉得师父的深不可测,这算是拜对了。 这时有人敲了敲房门,只听外面一人道:”宗爷,她们回来了。“ ”进来。“宗唯道,只是这句很平常的吩咐他总觉得说起来有些怪异,到底是哪里怪异,他却没想起来。 路禾曦推开门走了进来,先是打量了机要室一圈,再然后她的注意力就放在了角落里的那个散发着怪异气味的人身上,这么重的味道,她想忽视都难。打量了两眼,见那人也没有抬头的意思,也就当没看见了。 ”宗唯,你......“话还没说完,却听见角落里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是张一鬼,他正以一种像是想要站起来又站不起来的怪异姿势靠墙站着,不过一秒的时间,那个苍老的身体居然“咚”地一声倒在了木板上。 “玖爷......玖爷啊......”沙哑地声音瑟缩着从张一鬼嘴唇上蹦了出来,他五体伏地地趴在地上,整个人都在颤抖。 此时地宗唯、路禾曦和刘寒皆是一脸惊讶,尚不明白张一鬼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九爷?九爷是什么人? 张一鬼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对着路禾曦恭恭敬敬地跪着,突然一个弯腰,“咚”地一声便磕了一个。 路禾曦连忙躲了过去,转头看着宗唯。 “什么情况,这人是谁.....宗唯!你做什么!” “砰!” “叮!” 枪响声、怒喝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同时交响在张一鬼的呜咽和哀嚎声里。 路禾曦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宗唯,眼神里的怀疑和疑惑被掩藏在坚毅之下。 宗唯正握着手腕,鲜红的血液顺着左手的指缝滴滴答答地滴在了办公桌上,很快就润湿了一大片白纸。他低头看着桌上流淌的鲜血,倏然抬头看着刘寒。 “把他给我带出去!”他的语气里满是阴寒,听得刘寒浑身一抖,立刻跑到完全沉浸在自己悲戚世界里的张一鬼身边。 “师父,快起来,我们走吧......“张一鬼倒在地上,无论刘寒怎么拉扯,就是不肯离开半步,那双长在苍老脸上的明亮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路禾曦的背影,眼中蓄满了泪水。 气氛诡异的可怕,刘寒觉得和死比起来,这里的气氛更让人难以承受,他红着眼睛低头看着虚弱成一团的师父,伸手就像着把他打晕过去,只要能带走就好! 刚才那电光火石之间的事,他这一生恐怕都难以忘记。 宗爷为什么会突然拿枪指着师父射击?他为什么想杀了师父? 而路小姐却伸手甩出一枚暗器,速度快到他只看见了宗爷的枪和子弹一起飞了出去,连暗器的英子都没看见。而那把枪和那枚飞出去的子弹从师父的身边飞过,而师父却像没看见似的,只是自顾自的哭的凄惨。 宗爷和路姑娘事什么样的人他不清楚,可是师父,张一鬼那个让人闻之生畏的名字就足以证实他的可怕,是什么样的原因才能让这样一个老人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他默默地看了看对峙的两人,只是蹲在师傅身边。 第七十三章 对峙 一枚带着血肉的铁质莲花状暗器深深地扎在宗唯身后地红木书架上,几滴血水顺着花瓣滴在了地板上。 气氛压抑极了。 ”曦儿。“良久,宗唯才低声唤了路禾曦一声,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抬起头时,一直以来都是明亮地眸中居然带了一些其他情绪,只是还未等路禾曦读懂宗唯地这些情绪,那眼眸便又被一贯地清冽覆盖了。 路禾曦默默地看着宗唯滴着鲜血地手腕,她并非故意,只是宗唯开枪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那个倒伏在地的老头哀嚎了一声”路玖爷啊.....“ 话至路玖,无论如何,这人不能死。 “你没听见吗?”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点点颤抖,眼睛很酸,路禾曦只觉得难受,“你妹听见吗?他,他说了玖爷!玖爷,路玖爷!”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嘶吼一般脱口而出。 宗唯沉默地看着路禾曦,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张向来冷冷淡淡的小脸上出现了这种表情,红了眼睛,皱着眉,那感觉,有委屈,有不安。 只是,曦儿,我害怕你从张一鬼那里知道太多...... 宗唯叹了口气,看着自己手腕上血肉模糊的一片,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张一鬼看来是死不了了,爷无法变成一个哑巴了。 “我听见了。” “你听见了,为什么还想杀他!”路禾曦伸手抓住了宗唯的衣领,声音颤抖的不像话,为什么?宗唯到底在隐瞒什么?她可以去问张一鬼,但她难过的是,宗唯居然想把这条线索掐断了,“你知不知道路玖爷是谁!他是我......他是我师父!”眼泪还是滚了下来,路禾曦一手抹干,就算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还是只能叫妈妈一声师父,这种难受的感觉让她很想大哭一场。 宗唯没有扯开,只是默默地抬起手,道:“你看,我受伤了,他也没死成不是吗?”清冷的眼睛里涌流出一股股的心疼,他的眼里只有路禾曦那张悲伤的小脸,而此时路禾曦眼中却是满目的血红。 一时情急出手,她居然打伤了宗唯的右手手腕,若是铁莲花再深一点点,宗唯的这只手就算是废了,他可是一个军人,用右手写字、拿枪、拿他那柄黑色的长刀......可眼下这只手的手腕上却有一大片血肉混杂在一起,鲜血早就染红了他的白色衬衣袖子。 “我。”路禾曦松了手,“对不起,你的手......” 宗唯笑笑,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装着纱布和镊子、药瓶的小盒子。 “曦儿,来给我上要包扎,可好?”他的声音很柔软,清亮的眸子温和的看着路禾曦,似乎她不是差点废了他一只手,而是偷偷地吻了他一下。 路禾曦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刘寒和依旧悲痛的张一鬼,宗唯的手应该更要紧。 她拿起了小镊子和酒精瓶,看着宗唯手腕上的伤口。 “有点疼,你忍着点。” “好。”宗唯笑笑,在路禾曦半蹲下来给她的手腕消毒时,他的右手神到路禾曦脑后,劈了下去。 腿上传来温热柔软的感觉,路禾曦已经晕倒在他的大腿上了。 “刘寒。”宗唯咬着牙,手腕上的疼痛让他脸色有些发白。 “是,宗爷。” “带路小姐下去休息,找人过来给我的伤口处理一下。”他说完看了看躺在地上没了动静的张一鬼,咬牙道,“把你师父洗干净了再带过来,我有话要交代。” 刘寒觉得宗唯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子杀气,他低头看了看师父,没办法,您老自己保重吧。 “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作为一个合格的亲卫,他从来不问为什么,上面怎么交代他就怎么做,而大人物之间有什么纠葛是大人物才能解决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不听,不问,不知,所谓亲卫哲学,刘寒自喻把握的很不错。 所以今天在机要室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七十四章 合理威胁 张一鬼,嗯,十分干净清爽的张一鬼坐在他刚刚又哭又喊的那块地方一边的沙发上。 刚才他被身边新收的这个小徒弟按在水里又洗又泡又搓,等到自己清醒的时候只觉得全身像是脱了一块皮,洗澡桶里的水都洗黑了。 “师父,您老刚才那什么表现啊?” “宗爷说让你一会去他那里。” “你可千万当心,我看宗爷神情相当严肃,还从来没见他那样过呢。” 刘寒小徒弟的话在张一鬼耳边不断地回放着,他连自己这身干净的衣服和梯段的头发都没心思在意了,因为坐在办公桌前的宗唯正低着头,左手拿着钢笔划来划去,而他的右手则是缠着好几层绷带。 他依稀记得那个缩小版的玖爷好像对宗爷动手了...... 在这种沉默无声的气氛里,他感觉十分的拘束、忏愧,整个人也就越发的畏畏缩缩了。 “七年了,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宗唯话语里怒其不争,哀其不辛的味道特别重。 张一鬼叹了口气。 “人老了,心里就剩下那么点念想,眼花了......”他犹记得在他抬头看见那个玖爷的时候,心脏猛然跳得剧烈,他想都没想,这种积压了七年之久得情感就足以让他泪流满面,感怀颇深。直到现在,那种感觉依旧还在,只是,现在才想明白那个像极了玖爷得孩子并不是玖爷。 宗唯哪里不知道张一鬼什么毛病都能有,眼花了这种毛病在他身上绝对不可能有,哪里是人老了,分明就是他对路玖爷亏欠太深。 “路玖爷已经死了。“宗唯得声音冷冷淡淡,”你见到的那个叫路禾曦,路玖爷的徒弟。“他说完这话抬眸看着张一鬼,眼神严肃的让张一鬼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体。 路玖爷那个五岁收入门下的小徒弟谁人不知,只是现在见到真人,那么相似的长相,虽说一个英挺一个秀丽,但是是徒弟还是女儿,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张一鬼的表情先是有些纠结,接着又有些欣慰,再然后居然还有些开心的意思。 “好啊好啊,玖爷也算是有个后人......我欠他的那些,这辈子也能还了。” “呵呵。”宗唯冷笑一声,“话说的早了。我找你来就是想说,你绝对不能把当年建福宫的事告诉她。” 张一鬼一愣,看宗唯虽说神色淡淡的,可是者话语间却是毋庸置疑地,命令他不许告诉路禾曦任何事。 “为什么?” 宗唯笑了笑,道:“其实我本来完全不用担心你,毕竟当年你欠下的你这条命是还不清地,但是有些事,现在的路禾曦还不能知道。”他伸手点了点身后巨大的华北地图,“张一鬼,你活在过去我不管你,可是现在有很多事不能说,这秘密,你最好守到死。”现在的世界已经不是七年前的世界了,那些事已经过去了,若是依旧对现在已经摇摇欲坠的局势有一丝不利的影响,宗唯觉得,即使瞒路禾曦十年,二十年,他也会瞒下去。 他从不小觑任何一个人的力量,尤其是这个人还出生名门、实力否测,在他不能确定路禾曦的反应之前,稳定是最好的选择。 “你现在身居高位没错,但是你可管不了我。”张一鬼咬牙道,“她应该知道自己的师父是怎么死的,她应该找那些人一一复仇。” ”时候未到,这些事我会帮她解决。“ 张一鬼听了这话却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嘶哑而嘲讽,“宗爷啊宗爷,你不会怕了吧,你怕她也把你算作仇人?我看你对她的感情,可......” “闭嘴。“宗唯冷声吓住了张一鬼,”这是我和她的事,该还的不会少,轮不到你来操心。“他从抽屉里抽出一把枪放在桌子上,扬着下巴,缓缓道,“我本来不想威胁你,只是这么多年了,我到底还是不能对你抱太大希望。张一鬼,相信我,以我现在的实力,若是想让你消失,绝对要不了一分钟。” “你!”张一鬼瞪大了眼睛,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可面对那边冰冷冷的枪,一个旧时代的武人,确实没有发言权。 宗唯敲了敲桌面,道:“你也算得上是我的老相识了,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以前我们两个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如何?”他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些许笑意,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而张一鬼就是被这只狐狸咬中了七寸的毒蛇。 “你保证不害她?”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想让她好好活着了。”宗唯的话语里难得多了几分温柔,这倒是让张一鬼有些惊讶,随后便是了然。 “行,我答应你。”张一鬼道,“你说,让我怎么说。” 宗唯收起了枪,道:“其实很简单。你只要把你知道的事情里面关于我的部分全部去掉,而具体是哪些人是她应该报复的。”宗唯递过去了一张名单,“这些人可以动了,这是第一批。” 张一鬼低头看着名单上的三个名字。 “好,我会想好怎么说。”他拿起桌上的火柴把名单点着烧了个干净。 “我在这里待了快七年了,既然小主子回来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吧?”老人的眼睛里倒映着橘色的火苗,声音带着一些期待。 宗唯笑笑,道:“你只是欠我的才被我关在这儿,如今我们之间的债一笔勾销了,你当然可以走。” 外面响起了三声敲门声,刘寒推开门,见里面气氛很是平静,才放下了心。 “宗爷,路小姐已经醒了,她在楼上房间等您和......师父。” “行,我知道了。”宗唯道,“走吧,你不是要见你的新主子吗?” 他率先站起来往门口走去,路过刘寒的时候张一鬼才要起声。 宗唯看了刘寒一眼。“你去扶着你师父,年纪大了,脑子不行,腿也不行了。” 张一鬼听了这话差点没直接冲上来,可是刘寒的动作比他快,早已经工工整整地站在他前面,低头笑道:“师父,您跟我来吧。” “你这混账小子。”张一鬼又恢复了长辈地嘴脸,这徒弟收的突然,原因却是很简单,不过是长得像自己那个死了多年的侄儿,合眼缘罢了。 厚重的大门被拉开,映入眼帘地便是端坐在正对大门地长沙发上的路禾曦,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现在看来却是冷静了许多。 宗唯松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坐。”路禾曦示意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此时张一鬼也来了,见宗唯坐在左边,他便默默地站在路禾曦的右边,一张老脸上又是惶恐又是慈爱,看着十分怪异。 路禾曦也觉得怪异,这突然出现的小老头是谁?站在自己旁边还一直笑,看着相当怪异。 宗唯见状,淡淡道:“这是之前办公室里那个脏兮兮的老头,洗干净了而已,他叫张一鬼。” 此言一出,算是在路禾曦面前让张一鬼出了丑,他一张老脸上居然红了,忙对路禾曦道:“小主子,我是当年玖爷手底下的人。” 第七十五章 尊贵取决于实力 一语思路玖,北平光华寂。 有的人感慨生不逢时、英年早逝,可以展现在面上,可以同众人唏嘘;而有的人,纵使此人和她有莫大的关系,一切思念、悲伤、怀念与懊恼只能深藏于心,或许偶尔可以无所顾忌的爆发情感,但绝对不是现在。 “嗯,我知道了。”路禾曦的手指有些发颤,但她的语气却很平稳,全然不见两个多小时前她疯狂激动的样子。 这种安静却远比大哭更让人觉得心疼。 宗唯伸手结果陆河曦手里的杯子,放在了桌上。他对着站在门边的刘寒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出去,关上门。 房间里很安静,路禾曦良久才说话。 ”路玖,我师父的事,等之后有时间再慢慢讲给我听吧。“她有些害怕听见路玖当年葬身火海的真相,更怕她会从那些真相里,误解了路玖不想要她了这样的事情。 张一鬼一愣,没想到者小主子事这么冷淡的反应,纲要出言询问,却看见了宗唯抬头朝他看了过来,宗唯那双眼睛里的意思再明确不过,这时候张一鬼若敢说多一句话,就直接消失好了。 张一鬼撇撇嘴,迫于宗唯的威压,一句话都没说。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是回到北平,带着这位你师父的旧部查清七年前的真相,还是......“ 路禾曦眨了眨眼睛,所谓复仇和查明真相,他一直都在做,只是有些关键人物没有挖出来而已。 而现在她之所以不动手,皆是因为,时机未到——她是特工出身,但也是学经济学的,这个时候若在当年那些人身上动手脚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替代的人。 这些想法,林燮在她耳边讲了六年,早就再内心根生蒂固了。 ”张......“ “叫我张叔吧。“张一鬼笑笑。 ”张叔......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当年路玖,是为什么而死?“ 张一鬼听得一愣,为什么?一帮奸人困人于火海之中,乱箭、枪炮飞射,不死的话,还能活着出来? 那天他虽然只是在宗人府的方向远远地看着,就已经被那场大火惊的发颤。 ”玖爷,是,是被杀的,那些人......“提到这里,张一鬼又觉得内心愧疚,当年那小子,玖爷又如何会到那种地步,为了一个孩子把自己折在里面,不值得啊!他想到这里,只是抬头看了宗唯一眼,没再说话,长长地叹了口气。 “行了。”路禾曦松了口气,她抬头看着宗唯笑了笑,“我决定留在天津。我还不能再大仇未报之前,让日本人把仇人给一个一个弄没了。“ 宗唯的眼中带起一股赞赏之色,虽然折理由很自私,但是选择很让人开心。其实天津的事她大可放之不管,这是各国政府之间的事情,和她一个平民老百姓真没什么关系。 张一鬼见状,只是默默地鞠了一躬,不等路禾曦吩咐什么便退了下去,有些事,他是不该听的。 “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宗唯伸手想摸摸路禾曦的头,却被她微微偏头躲开了。 ”我这样选择,不是为了你和这片土地,仅仅是我想这么做罢了。“ 毫无起伏的声调似乎这些作为都是缺乏感情的,但宗唯不信,他还是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路禾曦柔软的发顶,笑道:”不管你说什么,只要你能站在我这边,便是一切皆好了。肩膀还疼吗?“ 路禾曦摇摇头。 ”那好,换身衣服,今天晚上就和我一起出席意大利使馆的晚宴吧。“宗唯的眼睛里闪动着笑意,”你觉得,华北军区总参夫人的身份如何?“ 那抹笑容像是浸透了阳光,带着十分干净的,温暖的味道。晶亮的黑眸中盛满了温柔与护佑的味道,如此纯粹,却是有些存粹过了头的感觉,路禾曦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她连忙错开视线,不在去看宗唯的脸。 她稳了稳心绪,回想起那个存粹到了极致的温暖与保护的感觉。怎么会有人对另一个人有这样的情感呢?要么是她看错了,要么是宗唯的演戏太过。 想到这里,脸上的温度才渐渐散去。林燮说过,没有人会以一种毫无目的的爱与关心对待别人,即使是至亲,也应当善于分辨一切举动和情感背后的目的在哪里。 正是如此了。路禾曦笑笑,道:”好,我知道了。“ ”那你准备准备,我两个小时后来找你。“宗唯的话语间带上了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遗憾,那种小女儿家才有的娇羞样子在路禾曦脸上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自己不仅不能饱眼福,还总为这么一个小女孩整天老气横秋,冷静理智的样子感到心疼和忧伤。 虽说这样能在这世道好好活下去,但是,他更希望她能做回一个简简单单的世家小姐,可以骄纵,可以任性,其他所有的一切,自己来替她完成就好。 ————————————————————————————————————————————---———— 意大利使馆,霓虹灯照映在光洁明亮的大理石上,大红色的地毯铺展开来,延伸至街道上,迎接一辆辆豪车里的贵宾到来。 管弦乐队正配合一位女乐手演奏维瓦尔第的《四季》,时而欢快时而流畅悠然的曲子让这里的气氛十分美好。 玉容周手里端着一杯香槟,他穿着一身黑色礼服,带着一副金丝边眼睛,唇角的笑意恰到好处,看起来十分的优雅、有礼、及其绅士。 他很受在场的少女们的关注,凭借一副俊美的外形和流畅的、谈吐不凡的意大利语,不经意间就能表达出对眼前女士们的赞美,这是个在社交场上十分受欢迎的人。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众多轿车之后缓缓地停在红毯前。 宗唯打量了外面几眼,看着一边看起来有些昏昏欲睡地路禾曦,低声道:”别休息了,到了。“ 路禾曦睁开眼睛,打量了外面一圈。 ”这里这么多政要,动手合适吗?”放眼望去都是一些金发碧眼地洋人,其中有几个还经常在报纸上出现,皆是各个使馆地外交官。 ”只用管玉容周,放心好了。“宗唯说完,门童就拉开了他那侧的车门。 第七十六章 对擂与压制(1) “这是谁?”法国大使见意大利大使匆匆忙忙地走到刚刚停下来的那辆轿车地不远处,看起来实在等待车里的人出来。 能让一国大使亲自上前迎接地,来的人身份可不低。 “我问过了,这人是南京政府在华北军区的军区总参谋。”她的手下在一边提醒道,“他叫宗唯,实力不凡,您要关注这个人。” “怎么说?”大使夫人出身贵族,娘家是一个古老的法国贵族家庭,这样的家族教出来的女孩子在学识修养上自然不是一般女子可比的,更何况她还是有名的“外交场上的法兰西玫瑰”,说她是一个政治家也并不为过。 不会有人计较这个女人插手一些大事。 助手道:“据可知的情报,宗唯这个人很少出现在社交场合,他的行踪很隐秘,连多次对外的会议和典礼都是他的下手代为参加。”助手的声音放低了些,“这次的意大利使馆晚会,并非什么特别重要的场合。更何况......“他正要说接下来的话,却被夫人打断了。 ”这位宗先生还带了一位女眷过来?那是他的妹妹吗?看起来年纪并不大。“ 大使夫人很好奇地看着那个被宗唯请下车地女孩子,一个东方女孩,漂亮的黑色长发整齐的梳在脑后,发饰和珠宝饰品皆是一整套的黄色钻石珠宝,她若没有记错的话,那一套黄色钻石珠宝应当属于美国的Tiffany&Co.。 ”你走慢点,这鞋子我穿不惯。“路禾曦扶着宗唯的肩膀,小声道。她习惯在身上带上一些实用的小东西,如今齐脚踝的裙子下正绑着两把匕首,脚上那双水晶高跟鞋鞋跟太高,为了省力气,她只能靠在宗唯肩膀上。 ”我都说了,你穿成这样不方便,你还非要在身上带那么多东西。能用上的又不多。“宗唯一边享受着手臂处传来的温暖柔软,一边嘴上不饶人。 路禾曦用力拧了一把宗唯的胳膊。”衣服是你派人送过来的!“ ”好了,不闹了。“宗唯觉得手臂一阵火辣辣的疼,没想到那么纤细的手指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意大利大使就在前面,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宗先生,您能来,真是倍感荣幸。“意大利大使笑着走过来,伸手和宗唯握了握。他的中文说的还不错,只是多少带了些意大利口音,听起来有些奇怪罢了。 “哪里,刚巧在天津办事,收到了您的邀请,就带夫人过来玩一玩。”宗唯道,“毕竟不能太紧张,不是吗?” “对对对,中国人讲究有张有弛!”大使笑了两声,随即将目光转向路禾曦,那张秀美动人的东方面孔上带着刚刚好的笑容,眼神看起来也十分和善。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路小姐。路,这位是意大利大使,西塞尔先生。” 路禾曦拎起裙摆,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社交礼。 “欢迎您,美丽的小姐。”意大利男人向来风流多情,对女士彬彬有礼,他腰杆弯了有90度,轻轻抬起路禾曦带了蕾丝手套的手,用唇边碰了碰自己的手指。 “谢谢。”优雅而不失灵动,微笑、动作和眼神都恰到好处,这时的路禾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家的少女,属于特工的那种冷静——或者可以说是冷漠在她身上全然消失了。 宗唯叹了口气,美人看着虽是美好的,但是她就像是工具一般,总是让人感觉不到感情。 他有些怀念路禾曦发怒、伤心的那些日子来。 “宗先生,您的未婚妻很美。恭喜你们。”大使笑道,转身指引两人往前走,”向您引荐一下法国大使,他的夫人同您的未婚妻一样,都是非常可爱的女士。“ 第六十八章 对擂与压制(2) “你好。路小姐。” “你好。威尔士夫人” 优雅的礼节过后,威尔士夫人就把她对这个东方女孩的兴趣毫无保留的表现出来。她的年纪并不大,只有20岁,平日里见到的一些夫人们年纪都不小了,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和年轻一些的女孩子们交流,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心情愉悦。 “夫人,您的饰物很美,很适合您,看起来很像香奈儿的设计风格,对吗?”路禾曦表露出欣赏的神色,不得不说,这位法国使馆夫人是很独立自主的一位女性,从这打扮和穿衣风格就可以看出了。 威尔士夫人挺高兴的,她的穿着打扮一向不被巴黎的那些贵妇们接受,因为太简单了,不够华丽,可是她就是喜欢那种自有的感觉。 “不错,没想到路小姐这么熟悉,我还以为穿了一个冷门的设计要被嘲笑了。”她惊讶道,“当然,我觉得你这一套首饰很美,从美国买回来,想必是费了不少精力。宗先生可真爱你!” 路禾曦多少表达出一点羞涩的样子,注意力却都集中在大厅右侧的一个小桌那里。 玉容周就坐在那张桌子旁,一个大胡子中年人正和他聊天,光看表情的话,那个大胡子似乎挺高兴的。 “威尔士夫人,那边那个东方人也是华人吗?”路禾曦示意玉容周的方向。 “哦,说到这里,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这么多如此有魅力的东方人。“威尔士夫人的脸颊有些微微的粉,眼眸中也带了一些小女孩一样的娇羞,”那为先生是女孩们邀请的,他可是巴黎大学的新闻学高才生,现在是北洋大学的教授呢。这么年轻就是教授了,真是一个迷人的年轻人。“ 路禾曦对大使夫人这种看起来像是情窦初开一样的迷恋表现十分惊讶,却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没有表露。 “路小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他聊聊天?” 路禾曦笑着摇摇头,道:“夫人看来挺喜欢这位先生的,只是夫人,虽然只有我在这里。”她放低了声音,“抱歉,并不是出于傲慢和无礼,以您的身份地位,应当是那位先生过来向您行礼。” 大使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像个孩子,她是一国大使夫人,即使生性自由,外交场合却还是要注意一些的。 她歉意地笑笑,却发现玉容周往这个方向走过来了。一位东方的翩翩公子,温文尔雅,笑起来让人举得如沐春风。 “威尔士夫人,吴小姐。”玉容周的眸中闪过一抹惊艳,这样装扮优雅地路禾曦,他还是第一次见。 “诶?两位认识吗?” “并不。” “自然认识。” 路禾曦和玉容周异口同声道,大使夫人先是一愣,居然笑了起来。 “看来是玉先生关注路小姐许久了,而路小姐却不知道......” “谁关注我的爱人许久了?“低沉而且带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肩膀上搭了一只温热的大手,正是宗唯。 路禾曦抬头灿灿一笑,柔声道:”你可算是来找我了,还以为你把我忘记了。“她有些较小,站在身材高大挺拔的宗唯身前,分外多了几分小女儿娇羞的样子,在别人看来,这两人很般配,郎情妾意。 玉容周并不觉得尴尬,他等着两个人眼神交流完毕,才笑着对宗唯道:”宗参谋,好久不见。“ 宗唯看向玉容周,向他那里走了一步,道:”是啊,不容易,南京一别,已经5年了,没想到玉先生还认识我。“ ”那是自然。战神宗唯的名号,北伐军里恐怕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吧。“ 路禾曦笑了笑,昂起头看向宗唯,道:”既然这么久不见,那我们找个地方着下来叙叙旧呗。“她转头看向因为说错话有些尴尬的威尔士夫人,笑道,”有些失礼了,希望夫人见谅。“ ”哪里,请便。“威尔士夫人全程都没敢看宗唯一眼,说是玩笑话,但是这个宗参谋出现的时候,那身上的威压让她有些难以承受,”对了,二楼有一个小吧台,那里人很少,你们可以去那里坐坐。“ ”谢谢夫人了。“ ”走吧,玉先生,我们上去好好的叙叙旧。“宗唯用中文道,他站的地方离玉容周并不远,两人之间却刚好有一个死角是外人看不到的,那个死角处,一支枪正好抵在了玉容周的身上。 路禾曦看见了,玉容周也感觉到了,只是三个人表现的真就如老朋友见面一般,十分坦然。 路禾曦走到玉容周的另一边,礼服裙子宽大的袖子下面多了一把匕首。 ”走吧,好不容易在这里见到你,我们可以谈一谈了。“ 三人路过层层人群,往楼梯口的方向去了。 二楼一般不会有客人上去,只是宗唯身份特殊,再加上大使早就打了招呼,服务生并没有阻挠三人,就让他们上去了。 ”现在可以说说,你想做些什么了吧?“ 第六十九章 路家人的面子 意大利大使馆二楼,精美的小房间里只有两张原木桌子,四面墙上都装订了酒架,一瓶瓶酒摆在架子上,酒瓶和或红或白或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灯下折射出奢侈的光华来。 路禾曦挑了一瓶伏特加,从袖口里抽出一小截钢丝去了盖子,一手拿了三个杯子。 “来,这可是瓶好酒。”伏特加被放在原木桌子上,三个放了柠檬片的玻璃杯也被摆在桌子上。 路禾曦把手里的细盐罐子在杯口转了一圈,才坐了下来。 “伏特加?”玉容周挑挑眉,这种烈度的酒在这里喝怕是不合适吧...... 宗唯笑笑,给每人的杯子里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浸泡着黄色的柠檬片,杯口白色的细盐落了一些进去,在酒水里点缀出细细地白色。 路禾曦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火辣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玉先生,别担心,都说了今天晚上只是老朋友之间叙叙旧。” 玉容周看着宗唯那张认真且和善的脸,心道,叙旧如果都是这么个叙法,那可以说是西出阳关无旧人了吧,你刚进门时那把上了膛的枪可是抵在了我的脑袋上的。 “和二位一起喝酒,何故担心。”玉容周面不改色道,也喝了一口酒,这样的酒他喝不惯,刚下口时那种辛辣里带着酸苦和咸味差点让他吐了出来。 ”玉先生感觉如何?“ ”口感甚是微妙,路小姐能想出这么个喝法,真是厉害。” 场面有几分肃静,路禾曦没接话,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几分鬼气看着玉容周,而一边的宗唯只是默不作声地品酒,可那嘴角地笑意,玉容周看的明白。 看来酒桌上能和和气气地谈好一件事并非是所有的场合都适用的,尤其是在带着点鸿门宴性质的酒桌上。 玉容周摆摆手:“我话中有失,自罚三杯。” 他说完就一口喝干杯中酒,紧接着连喝了三杯,连一向表现出地温文尔雅地脸都有些扭曲了。 “自罚三杯是中国酒桌上地规矩,这伏特加算怎么回事?”路禾曦看着手里地杯子,微微一笑,“既然玉先生知道了我姓什么,好不好奇我的名字?” 玉容周苦笑了一声,他听见威尔士夫人称眼前这位为路小姐地时候,第一直觉就是闪远点!只是没想到,自己早就被她和宗唯盯上了。 “从小姐的年纪来看,应该是路家那位路玖爷地亲传弟子,路禾曦小姐吧。”跑不掉倒不如大方接受现在地处境,玉家和路家什么仇什么怨他有所了解,想必这个路小姐也知道的差不多了,“话说在前头,七年前我在巴黎读书,路家地事情你们怎么对玉南都可以,和我关系不大。” “想不到多年不见,你变得这么耿直。”宗唯对玉容周这表现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玉容周此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算计人心、阴柔诡谲地样子让他之前就不是很看得起这个所谓的‘大师级’人物。 玉容周脸有些红,笑了笑:“耿直?每天端着,我也累,不过是演戏给家里的老头看的。”他笑了起来,看着有些傻,居然还伸手拍了一下桌子,“路小姐,我跟你说,你要是向复仇什么地,就赶紧地,我早就想把那老头弄下台了,只是做儿子地,总不好意思对自己的爹动手是吧。” 宗唯和路禾曦默默地对视了一眼,路禾曦伸手把玉容周面前的杯子和酒瓶拿远了些,看起来,玉容周是喝多了? ”他喝多了?就这么两杯酒?”路禾曦小声问道。 宗唯想了想,之前共职地时候两人也在宴会场上见过几次,玉容周好像是不经常喝酒的人。 “不确定。你身上带的有铁丝绳子之类的吗?” ”做什么?“ ”不管他喝没喝多,既然目的是不让他在晚会上多说话,直接绑了吧。免得节外生枝。“宗唯道,他边说边拿起了酒瓶,往玉容周的杯子里倒满了酒,走到了坐在椅子上红着脸发呆地玉容周身边。 ”你喝多了。“ ”没有。“ ”喝杯水吧,解解酒。“宗唯把杯子低了过去。 玉容周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居然真就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甚至还咬了两口柠檬皮,又嫌弃的吐了回去。 看起来却是像是真喝多了。 ”行了,绑上吧。“路禾曦递给宗唯一捆细钢丝绳,”这个不用绑太紧,这种线是用来杀人的,割掉一条胳膊一条腿不是什么难事。“她顿了下,眼神扫过玉容周,”绑太紧了会直接杀了他,松一点也就是破个皮掉一点肉,没什么大碍。“ ”好。“宗唯带上手套,结果钢丝线,丝线很细,看起来似乎是一扯就断,却意外的很有韧劲,十分锋利。 他把钢丝绳系在玉容周的手腕脚腕上,想了想,还是在他的脖子上松松的打了个结。 ”玉容周。“ ”嗯?“ ”你可千万不要动,动了会死的。“ ”哦。”玉容周歪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绳子,露出了一个白痴一样的笑容,然后就是动了懂手腕,想把一只手抽出来。 名贵的西装立刻就碎了一圈袖口,紧接着鲜红的血液从衬衣里渗透了出来,很快就染红了银亮的钢丝。 宗唯冷冷一笑,突然拉紧了手上的钢丝绳,细韧的钢丝眼见就要割断玉容周的脖子。 “够了!”冷冽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之前的种种看起来十分豁达或者是呆傻的神情皆从玉容周脸上消失了,连带着那两抹醉酒的红晕也渐渐消退。 玉容周的眼神冷淡的像冰。 “既然识破了,还想着动手要我的命,未免刻薄了些吧。” 路禾曦笑笑,伸手解下了绑着玉容周双手的绳。 ”装醉的人不容易醒,你连用自残来逃避我们的追问这种愚蠢的方法都想出来了,自然要用点手段了。“ 宗唯受了钢丝绳,走回自己的位置,静静地看着玉容周有些阴冷地脸,笑道:”既然清醒了,那我们就好好聊聊天吧。“ 玉容周冷哼一声,还没等他张口,手腕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扭曲了脸,他低头时,之间路禾曦把一杯烈酒浇在了刚刚割开地伤口上。 ”烈酒,消毒。不用谢。“路禾曦放下杯子,淡淡的笑了笑。 第七十章 半路杀出 “都是军营里出来的,再不会喝酒,一斤的量还是有的,你喝醉的时间太早了。”宗唯给玉容周的杯子里倒满酒,加了一撮盐,“喝了,你会好受一点。” “我做的是文职。”玉容周闭着眼睛,咬牙把一杯酒喝干净,“两位今天在公共场合露面,若是为了我,不胜荣幸。”他笑笑,这两个人身份特殊,一个是现今政要,在这里露面了,该有多少人心里不明所以,可想而知;而另一个,若是有心人把消息散了出去,恐怕,北平要有一段时间安静不下来了。 路禾曦笑了笑,道:“世人各有其道,放在七年前我或许还能吸引一些人的目光,只是现在的时局,谁笑道最后还不一定,是吧。” 玉容周深吸一口气,道:“我请求,你们能先给我包扎止血吗?不然我可能坚持不到你们审讯结束。” “估计用不了。”少女突然笑了起来,像是看破了什么一样,指了指门外,道,“这个时候,玉露西正在外面找你吧?如此优雅的白天鹅小姐,我可是刚到就发现了她,就算穿了一身服务生的衣服,那种属于特工的气质,可是相当明显。” “好了,话不多说,谈谈正事。”宗唯把手里的枪放在了桌子上,看着玉容周,笑道,“说说,你和川岛芳子安排这么一出闹剧,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玉容周气定神闲道,“川岛芳子虽然是满清贵族后裔,我也得叫她一声堂姐,但是,她现在应该是个日本人了吧。”玉容周眨眨眼,“虽说我出身在那,但是不代表我想和日本人接触。” “你和那两个报社编辑交代了什么事,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的手下也一字不少的交代了,甚至还说了你在天津的这些天和川岛芳子见过几面,每次见面的时长是多少。需要我一句一句的说给你听吗?“宗唯更加的气定神闲。 路禾曦笑了笑,在一边帮腔道:”你最好不要怀疑,审讯这种事,我是专业的。“她说话的时候轻轻地动了动手里的杯子,澄澈的液体晃了晃,险些就要泼出来的样子,看得玉容周想直接缩回放在桌子上的手了。 ”这些是川岛芳子的计划。“他拿起杯子,边喝边道,”她和有些人认为,仗总是会打起来的,可笑的是他们都不觉得时间还未到。“玉容周定定地看着宗唯,道,”她想借这次机会,把天津饭店的枪杀案当作导火索。一战是怎么发生的,两位想必都不陌生吧。“ 宗唯沉默了两秒,道:”可惜了,这里面死的人并非一国大公,只是一个特工而已。更可惜的是,你们的计划,一开始就不怎么被两国政府接受,这种事大事化小小事了,对谁都好。还没有到发动战争的时候。“但是如果天津饭店当天死的人真的是苏联大使,消息又刚好没有完全封锁,这个时候,东北就算是突然多出来两国的部队对峙,都完全不稀奇。 玉容周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某种意义上,自己现在这处境倒不是技不如人,被宗唯和路禾曦抓了个正着,而是他真的不想在闹大这件事上下功夫,一来,结果很有可能是自己被推出去,成了整件事情的替罪羊;二来,这背后玉家人和他那个同宗的表哥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这么做,虽不明确,但可见端倪。 ”可惜了,我还是没能搞出一个大新闻,真是浪费了在国外上了那么多年学。“玉容周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路小姐。能拜托你一个事吗?如果你能把玉南、玉南身后的那些人都处理干净了,我就把整个玉家送给你,这么样?“ 路禾曦沉默地看着玉容周,这个矜贵地玉家唯一的少爷,这时候露出这种看起来十分疲惫、十分茫然地表情,算是什么情况?玉家实力在哪她不清楚,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如果真的能把玉家地财富握在手里,也算得上是富可敌国了吧。 宗唯盯着玉容周,道:“以你的手段,想把这件事闹大绝非难事,想不被我和曦儿装上,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你主动出席了这场晚宴,玉容周,你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这些没有别的隐情,那真相大抵就是,玉容周本来就没想过把这件事做大,也没想过要参与到川岛芳子这个疯狂的计划里。“ 玉容周笑了笑,淡淡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诗挺好,不是吗?“ 宗唯地脸色变了便,疑惑道:”你,当真......“ “点到为止吧,至少我这两天是怎么想的。“玉容周站了起来,见宗唯和路禾曦没有动静,才抬脚往外走去,他走到一半,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路禾曦和宗唯,道,”宗参谋,路小姐,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有一天你们要对玉家动手了,和我说一声,我帮你们。“ 路禾曦嘴角抽了抽,摆摆手。 ”慢走不送。“ 玉容周伸手打开了门,门外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正恭恭敬敬地站着,她见玉容周出来了,只是主动接过玉容周的外套,两人一言未发地离开了。自始自终,玉露西都未往房间里看上一眼。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宗唯轻声念完了那首诗剩下的部分,看着路禾曦道,“你觉得,我该不该相信这个人?” “我不知道。人是善变的,谁都不可信任。” 第七十一章 归 音乐声渐渐安静了下来,繁华过后,名流们或欢喜或不舍,坐上自己的豪车,从弗里德大街上分分回归。 宗唯和路禾曦还没有走,他们坐在车里看着这些名流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许久,宗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出来。 “你吸烟?”路禾曦这诗第一次见到宗唯抽烟,不过看他只是放在手里也不抽的样子。 “之前有瘾,现在不抽了,点着看看。”宗唯的神情有些落寞,似乎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那些事情也并不愉快。 路禾曦“嗯”了一声,伸手抽走宗唯手里的烟,扔出窗外。 “既然想戒了,那就连看都不要看了吧。上瘾这种事向来不是身体产生了依赖,而是心里上的依赖。” 宗唯笑了笑,发动了汽车。 “你这话之前也有人和我说过,其实我的瘾并不是烟瘾,只不过那人用了一年的时间,把它变成了烟瘾,又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把这烟瘾消磨掉。”风淡云轻的话语,听起来似乎是没有什么情绪的。 路禾曦却是越听越觉得怪异,不是烟瘾,还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强行改成了烟瘾,拿着是什么,难不成...... 她伸手抓住宗唯的手腕,探了一下脉搏,沉稳有力,不见虚浮,倒不像是先前身体底子薄弱的样子。 ”现在我已经好了。“宗唯抽回手,”连他都说没问题了,你也探不出来的。“ ”他?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是医生吗?“不知为何,在宗唯提起那人时,脑海里闪过的是北平禅寺里那位不得见的僧人,那个叫静月的小和尚的师父,就凭他能让自己受伤的内脏一夜之间好的七七八八,那人绝对是个神医。 宗唯没有作声,只是左手轻轻地抚上了他右手的手腕。 “算了,都过去了,那位先生说过,既然好了,就当作没发生过。”他转头看向路禾曦,笑了笑,“我们先回小院子住一晚,明天回北平怎么样?” “好。不过,有件事要处理一下,宗唯,你应该可以送一个人离开天津吧?”Rose的托付她还记得,这种事宜早不宜晚,既然她已经被人盯上了,早点离开,至少这时候对方还没有防备。 “谁?” “Rose。为了某些事情,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嗯,契卡找不到她的地方。“ 天津港的夜晚风一向很大,风字西北的陆地而来,吹向海洋,总能让港口的一些条幡狂乱地舞动开来。 Rose这时候正站在港口,她穿着一身十分精致的衣服,黑色的蕾丝长裙,柔软的羽毛点缀在白皙的胸前,她的脖颈修长,洁白的皮肤映衬着脖子上的绿宝石项链,让原本就华贵雍容的她多了几分灵动的感觉,就像是深夜里自海底走出的海妖,妖娆妩媚,却也温柔的像是海水一般。 她的长发没有挽起,在海风里飞舞着,那双深邃的眼晶里满是迷茫。 黑暗里走出一个人,那人手里有一盏油灯,油灯的火苗在玻璃罩子里很平静的亮着,将那人的脸慢慢照亮。 瞳孔琥珀色的男人穿着一身长风衣,在这种深秋初夏的天气里他还带了一双黑色的手套,皮靴踏在青石地上发出”嗒嗒“的响声。 他走的不快也不慢,脚步的步伐看起来都是一致的。 ”你来啦。“Rose对男人笑着,声音很软很干净,还带了一些撒娇的味道,晶亮的眼眸里也带着几分爱慕。她笑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等待了恋人许久的小女孩一般。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在Rose面前停下了,他把手里的灯放在了地上,一双眼眸不带感情,静静地看着Rose. ”你觉得我这样好看吗?“Rose小声道,话语间满是期盼,”这件衣服是我父亲送给我的成人礼物,沙皇殿下送给皇女的礼物,看起来挺好看的对吧。“她就像是一个小女孩一般,有些得意。 ”诺娃。“男人这才说话,”我是来杀你的。“ Rose脸上依旧是那种甜美的笑容,她笑道:”我知道啊。不过,能死在你的手里,总要好一些的。“ 落寞、难过、委屈,这些情绪,Rose感觉到了,可是她也很希望眼前的这个人能感觉得到,只是这些不过是奢望了。 ”你,能抱抱我吗?你上次拥抱我的时候,还是沙皇俄国的时候,求你,好吗?“她抬起头,眼中有哀切的味道,可是面对的,永远都是那张冷冰冰的脸。 Rose笑了笑,也不管眼前的男人如何想,她张开柔软的手臂,轻轻地拥上男人。 ”动手吧。“ 第七十二章 所谓情深 她这一生不长,但是也绝对活够了,活的也够精彩,经历过皇室生活的万千宠爱和奢侈无度,也在追杀和生死线上徘徊过,到现在,成了神秘的契卡中的一员。她是皇室公主也是街边乞讨的贫困女孩,是身负使命的特工,也做过别人捧在手心里的恋人。 Rose闭着眼睛,贪婪的享受男人怀中的热量和烟草的味道,有些重的烟草味,却让人觉得心安。 “我好累,你动手利落一点吧,这样我就可以快点睡着了。”Rose把手伸到男人的腰间,摸到了那个硬梆梆的枪柄。 男人按住了她的手,顺手抽走了枪,扔在了一边。 ”你不应该死在枪口下。“他轻轻地推开了Rose,看了看她带着温柔笑容的脸,淡淡道,”我带了一样东西,从冬宫里带出来的。“他拿出一个段匕首,匕首上面镶嵌了许多蓝色的、白色的宝石,排列出许多雪花的形状。 ”倒是一个好的送葬武器。“Rose拿过了那把匕首,放在手心里把玩着,”我的母亲也是死在着把匕首下。“ 只是一瞬间,原本还在微笑的脸僵死了,红唇与笑容僵直在脸上,看着就像是优化中的人物一般。 ”Rose,你......“男人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伸手拖住了Rose倒下来地身体,她地手里握着那个精致的匕首,鲜红的血液沿着刀兵流下,温暖的血液滴在手心,竟觉得有些发烫。 男人有些错愕,也有些慌乱——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地心里有了慌乱,这种难以让人容忍地情绪。 他没想到Rose会自杀,他只想过,她会死在自己的手里,似乎那样能让他觉得更好受一些。 Rose没说话,只是看着男人地脸,真好,这样慌乱地表情,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还是为了自己,真好..... 港口很安静,除了风声和水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就连那两个相拥地人都很安静,没人说话,没有一点声音,时间似乎是停止地,就连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就像是慢慢凝固的树脂一般,想把在着里的一切保存起来,形成一块琥珀,精致且永恒。 “砰!” 即将凝固的琥珀就像插入了一把利刃,碎的四分五裂。 Rose脸上温柔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变得不安,惊慌,虽然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场景了,但是她知道,那声枪响过后,这个男人被打中了。 “你......“Rose哭了,眼泪溢出了眼眶。 ”其实这样挺好的。“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样挺好的。“他顿了顿,抱紧了Rose,女性温暖的身体已经有些冷了,”对不起。“ Rose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能在死之前知道他其实对自己有这份从未发掘的爱情,就已经很好了。 路禾曦的手有些抖,她和宗唯是慢慢散着步回来的,走到港口这里,远远地就看见了那盏昏暗的油灯,待走进了,便发现了Rose和那个男人。她想都没想,伸手就抽走了宗唯腰上的枪,对着男人毫不留情的开枪了。 ”你为什么要对她下手!“路禾曦快步走到两人身边,声音里的颤抖连她自己都能听得出来。 Rose是个好人,很温柔,很温暖,和那些冷冰冰的特工不一样,这样的人,纵使能让路禾曦喜欢的。 而这个男人,她并不陌生,Rose对她说过很多次,她有一个爱人,她的爱人很好。 ”她说过她爱你!“路禾曦瞪着眼睛,有些愤怒,这种无名的火气布置为何而起。她伸手想夺过Rose,但是那个男人却抱紧了她,纹丝不动,”人都快死了!你这个时候还抱着,放手!“ ”不。“男人张嘴,一口鲜血涌了出来,路禾曦的枪法很准,刚刚那一枪,直中后心。 ”你放开她,没准还能救的回来。“宗唯伸手按住路禾曦的肩膀,一手探上她的脉搏,”怎么这么冲动,你的肩膀还没好,这下又震伤了。“ 路禾曦听着宗唯说话,有些酸酸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她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总觉得Rose太委屈了,这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宗唯看着男人,大概猜到了这两人的情况,同为男人,他很清楚,所谓爱情,这个一言不发,看似冷峻的男人更爱那个女人一些,只不过一个人发现的早,表现的多;而另一个人,则是把这些感情隐藏了,可能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吧。 ”小九是吗?“那男人突然说话了,宗唯下意识地站在陆河曦身前,把她挡在身后。 ”是我。“ ”拜托你个事,你能把她送到苏联吗?她应该回去。“ 路禾曦地声音有些抖,许久才道:”人都死了,还做这些,有意义吗?“ ”她是公主,沙皇的小女儿。“男人的眼中多了几分怜惜,”她属于冬宫,我想让她回去。“ 路禾曦冷冷一笑,厉声道:”现在这么说?你之前怎么不自己送?有意思吗?你知不知道她是有多么爱你!“虽然她不太懂所谓爱情是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得到Rose的开心和悲伤。 ”曦儿。“宗唯伸手搭在了路禾曦肩膀上,”好了,这些事,外人说不清的。“ 路禾曦保住了宗唯的手,她现在很难过,她也知道这个男人活不了了,只是Rose也离开了。 虽说死亡对于特工这个行业的人来说算得上是家常便饭,但是她却觉得Rose不该这样离开,或许死在任何一个人手里,都会让她好受的多。 ”你走吧,这位先生。“宗唯道,”我们会把这位女士送回去的,你留在这里,不合适。离开更好。“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个男人要是短时间内没能回去交差,那他们都危险,这人走了,才能留给他们一个安全的环境。 宗唯不是心肠冰冷的人,但是也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尤其是对待这些习惯把利益算的分明的人。 ”拜托你了。“男人把Rose轻轻地放在地上,整了整她有些乱的长发,”保重。“ ”嗯,再见了。“宗唯对男人点了点头,路禾曦只是握着他的一只手,一言不发。 男人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在黑暗里,地上滴落的鲜血散发着腥甜的味道,慢慢的延伸到遥远的黑暗里。 ”曦儿,这一切都过去了。“宗唯摸摸路禾曦的头,软软的头发很暖,”我们回去吧。“ ”好“路禾曦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感情,她只是低头看着Rose,那双平日里风情万种的眸子里带着怎样的情感,她看不全,但是有一种她看的很清楚,那是一种悲凉的情感,没有怨恨,只有悲凉。 第八十三章 阎小姐 院子里又有女孩子的笑声了。 辛慎有些烦躁,他不喜欢人吵闹,更何况这些女孩子就喜欢在楼下大厅里吵吵闹闹,领头的那个就是阎锡山的女儿,偏偏还一脸矜持的坐在一边看着她那些女伴们调笑院子里的兵,没规矩,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他站起来往更里面的房间走去。 这是那个表面上端庄高贵的阎小姐和他谈的条件,她不允许上二楼,而辛慎也不能干预她和她的同学们在楼下和院子里游戏。荷枪实弹的兵守在楼梯口,这些小孩不敢造次,只是像故意的一样总是闹出来很大的动静。 辛慎的眼神越来越冷了,他已经走到最里面的房间了,可是楼下的那一群这时候却在拉提琴,声音很难听,简直就像在锯木头一般。 这是噪音。 他喝了一口茶,透过窗户往外看,想防空一下思绪,却突然笑了笑。 “来人。” “辛秘书。” “我今天去对面林府办公,你跟我来,把办公的东西带上。” 士兵有些发愣,这对面林府几乎都不见人出来,辛秘书什么时候认识对面的人了,这会还想着去那里办公? 辛秘书办公办的都是一些什么事士兵很清楚,军国机密,一般人看上两眼都会被捉去审问、签保密协议的,这会他居然想到对面办公! “还有,今天宗唯就回来了,你和他说,什么时候阎小姐走了,我什么时候从林府回来办公。” “是,辛秘书。”士兵道,赶紧跟上去帮辛秘书搬东西了。 辛慎提着公文包从悬梯上走下来,正好看见客厅里那几个聒噪的女孩正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他皱了皱眉头,那几个女孩见了他,笑声小了些,唯有一个阎小姐,依旧是那种矜持温柔的样子,对着辛慎点了点头,道:“辛秘书,好久不见。” 她见辛慎身后的士兵手里搬了一箱文件,便问道:“辛秘书这是要去哪?” “有些事要出去一趟。”辛慎淡淡道,转头对守着楼梯口的两个士兵道,“我不在的时候二楼和三楼谁都不许去,有人擅自闯入的话,直接杀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在客厅里的几个女孩耳中却是分外地刺耳,她们是阎素清的朋友,自然个个都是出身不凡非富即贵的,这种带着明显讽刺怀疑意味的话她们可忍受不了。 “辛秘书,你这话什么意思!”一个女孩站起来大声道,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什么身份,但是听阎素清说了“辛秘书”,想来就只是一个秘书而已,她父亲的那些秘书可都是十分温和的,没人有这么大的架子。 辛慎懒着理她,直接往外走,却被阎素清叫住了。 ”辛秘书,这样无端地暗讽我和我的朋友,不太好吧。“阎素清地声音柔柔的,却自带了几分骄傲感,”这事要是被宗先生知道了,恐怕辛秘书就不太好说的清楚了。“ 辛慎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阎素清一眼,那双没有情感的眼珠让阎素清心里有些胆寒。 “军国机密,不慎涉及要么死要么上军事法庭,阎小姐,我希望你能活的明白些,也不回辜负了你父亲的名声。” 阎素清冷了一张脸,这种阴冷态度让她很是讨厌,但是作为阎家唯一一个淑女,反驳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阎素清微微点了点头,笑了笑,道:“辛秘书说的是,受教了。那便请您忙吧。”她说完便转过头,和她那几个女伴温温柔柔地聊天。 辛慎摆摆手,带着人离开了大厅。 这个阎素清,还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宗唯,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林府地大门是关着的,这个门一向不怎么开,只是偶尔有百货公司的人送一些食材过来,里面会出来一个人拿而已。 辛慎让士兵把东西放下,让他走了才敲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过了一会有人来开了门,是林燮,他那双碧绿的眸子里闪着冷光,不过却可以看得出他很疲惫。 林燮看了看辛慎和地上的两厢文件,皱皱眉,道:“辛先生,你来有什么事吗?”这绝对不是一般的串门,有人串门会带着公文包和两箱办公文件、用品吗? “来躲个清静。”辛慎把公文包放在了箱子里,道,“这两天事情有些多,家中吵闹不适合办公,因此到你这里借个场地。” ”我们不熟。“ ”哪里,你说笑了。“辛慎面无表情的说着这些内容很温情的话,”或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是亲人,你觉得把亲人拒在门外这种事好吗?“ 林燮:”......“ “所以让我进去吧。”冰冷古板的脸就像活了一般,突然多出来一抹微笑,这笑容看得林燮心里一阵别扭,因为不仅仅是这张冷冰冰的脸会笑了,还有就是辛慎的眼神——又是那种带着长辈对晚辈殷殷切切关怀的慈爱眼神,这种怪异的感觉让林燮觉得十分别扭。 他转过脸,淡淡道:“既然如此,进来吧。” 辛慎抬脚便进了门,丝毫没有关照他带过来的拿两箱东西的意思。 “辛先生,你的东西忘记拿了。” “你帮我拿进来吧。”辛慎悠哉游哉地往前走,不理会林燮黑的像锅底一样的脸。 “辛先生,你......” ”我的腿不好,不能拿重物,麻烦你了。“辛慎道,”毕竟你还年轻力壮的。“ 林燮站在门边,徐徐微风吹的他眼睛有些发疼,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辛秘书,你是我爹吗? 他咬牙看了几秒辛慎悠然自得的背影,还是走出去,抬起了地上两箱资料,走回门里,顺脚关上了门。 很好,那个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辛秘书,已经走到桥边,正站在小桥上看风景呢! 火车靠站了。 第八十四章 无理取闹 两人皆是一身低调的灰蓝色装扮,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间穿梭,不一会就消失在人海里。 “我先送你回去,你的肩膀有伤,不能提重物。”宗唯一手拧着一个箱子,站在路禾曦身边,不让来来往往的人砰到她的肩膀。 “嗯,好。” 他们沿着大街一路步行,没有搭乘电车和黄包车。宗唯倒是很喜欢这种感觉,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行至东长安街,大街上的人少了许多,路禾曦的脚步慢了下来,在这里行走要主意周边的情况,还是不要太快为好。 “有一句话我想问你,你要是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我也不强求。”宗唯突然出声道,她的声音不大,有些低沉,响在路禾曦耳边,听起来有些慎重。 路禾曦挑挑眉,道:“你问吧。” “昨晚那两个苏联人,看起来关系不一般。他们应该和你出于同一个组织,对吗?” “嗯,你应该查到了,中央政治安全总局。” “他们并非是单纯的搭档吧?看起来那个叫Rose的女子很喜欢那个男人,我想知道,为什么同属一个机构,还带着这种私人关系,这两个人偏偏要自相残杀呢?宗唯话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其实他并不是很担心那两人的生死,他问这些的背后,只是想确认路禾曦是否安全——若是放在一般人为对手的场景里他完全不怀疑路禾曦的能力,可是她要面对的那些人,都是一些能力超群的特工,最擅长的就是杀戮。 路禾曦眼神尖锐了些,她抬头看了宗唯几秒,见他神色坦然,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的窥探秘密的样子,才放松了些心防。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她道,”但是你混迹权利场多年,这背后可能出现的派别之争和权利分和,我觉得你比我看得更清楚一些。“路禾曦顿了顿,接着道,”宗唯,我们只是棋子而已,有时候不是死在对手手里,死在自己人手上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宗唯哪里不明白,别说是这种隐秘的身份之间的厮杀,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棋子,只是是一个分量并不轻的棋子罢了。 宗唯叹了口气,把左手的箱子换到右手,伸手轻轻地握住了路禾曦冰凉的小手。掌中那只纤细的小手一开始抽动了两下,后来索性就不动了,任宗唯牵着。 这样也挺好,她一点都不讨厌。 ”曦儿,我不清楚你现在的处境,虽然看起来,林燮似乎保护你保护的很好,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一切小心,好好保护自己。如果你愿意,直接来找我也行,我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你。” 路禾曦只是听着,没有回应,她越来越看不懂宗唯,这个人太复杂了,这种“拿命保护”的话他说的出来,但是行动呢?她不会问在TJ时宗唯派人拦着她、不让她去军火交易现场的事,也不会问这个总是承诺很多的任为何在行动上总是会让她失望。 但有时候,他能给自己的那种信任感和依赖感,甚至更甚于林燮——这是一个很危险的现象。 路禾曦眨了眨眼睛,无所谓了,既然不清楚,倒不如两手准备——互相利用这种事,又能差到哪里去。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好。” 东长安街再长,路也是会走完的。 宗府门前的卫兵看着宗唯走过来,激动地几乎要冲过来,可是宗唯只是摆了摆手,他就默默地退下了。 路禾曦站在林府巨大的大门前面,轻轻地敲了敲门。 “我到了,你先回去吧。” “嗯,还是那句话,一切小心。”宗唯最后叮嘱了一句,放下了路禾曦地箱子,便转身往回走了。 宗府地卫兵连忙跑过来,接过了宗唯手里地箱子。 身后大门开了,听见一句冷淡的声音淡淡地说了声进来吧,再然后,大门就关上了。 卫兵跟在后面,待快到了大门时贼眉鼠眼地往大门里看了两眼,小声道:“宗爷,那什么,您慢点走,有些事属下要汇报。” 宗唯自然而然地把脚部放慢了,北平的事辛慎完全可以打理,有些事也传了消息到TJ能有什么大事能让这小子这么贼兮兮地没个兵样? “你最好是有大事。“ ”宗爷,阎军长家的小姐,阎素清在里面住着呢。“ 宗唯的脚步一滞,低头看了一眼士兵,道:”她来做什么?辛慎呢?他能受得了这院子里有雌性生物生存?“ 亲卫低着头不敢看宗唯的眼睛,自打辛秘书近了林府,他就一直等在大门口,等着宗爷到来的第一时间通风报信。阎小姐在这里跟主子一样,他们这些当兵的哪敢招惹,辛秘书一句话不说去了对面,难不成辛秘书之前说这事不告诉宗爷,他就真的什么都没说? ”辛......辛秘书去了对面林府。他所是什么时候阎小姐不在了,什么时候回来,宗爷......“ “行了!”宗唯脸色黑的堪比乌云,“我知道了。她现在在哪?” “一楼大厅里呢.......”士兵声音越来越小,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宗唯眯了眯眼睛,笑了笑,道:“我记得自从到了北平,就没有给你们做过集训了,发话下去,从今天中午12点开始,所有人进入集训模式。” 士兵脸都白了,集训啊,那就是说,这至少一个星期的时间吃了上顿没下顿,军号不定时响起,拉练不定时开展,也就是说,又要脱掉两层皮了? “是,宗爷!”他咬牙应到,“那,阎小姐那边怎么办?” 宗唯往前大步流星,头也不回道:“都说是集训了,这里就是军营,该怎么来就怎么来,没有例外。” “是!明白了!”士兵挺直了腰板,既然是这样,那就说明,这次集训八成不是动真格的,而是要早些送走阎小姐! 他想起阎素清那娇娇弱弱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厚道的笑了,阎小姐,但愿你能撑的过第二天! 第八十五章 受不了就走吧 路禾曦一回到林府就看见了站在林府二楼,居高临下看着她和林燮的辛慎,宗唯身边的辛秘书。 她回头满是疑惑地看了林燮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就很奇怪了。 林燮会轻易地放一个人进来吗?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宗唯身边地人,与林燮来说,即使他不是一个陌生人,也算得上是一个危险人物了。难不成自己不在的这些天,林燮和辛慎成了什么忘年之交?她想了想林燮地性格,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 别说忘年之交,就算是过命的交情,他也不会让辛秘书进这大宅里来。 “这是什么情况?”路禾曦小声道。 “没什么,只是手留一个人罢了。”林燮语气淡淡的,“他说对面宗宅里吵闹的慌,就先来这里躲躲清静。”要不是那种像是慈爱和慈祥的怪异眼神,林燮当然不会放他进来。 “辛,辛先生好。”路禾曦欠身打了个招呼,这人很神秘,绝对不比宗唯简单。 辛慎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路禾曦,过了一会才道:“回来就好。TJ凶险,你跟着宗唯,辛苦了。” 宗唯和路禾曦皆是一愣,辛慎是什么身份?宗唯身边的一等秘书,这时候听他的语气,倒像是更向着路禾曦的。 “辛秘书哪里话,多谢你对我家曦儿的关心了。”林燮道,对此并没有过多表示,毕竟这人是宗唯的手下,于情于理这话不该说。 就在这时,对面突然传来三声尖锐刺耳的哨声,两长一短,随后就听见像是许多人步伐整齐统一地行动,宗唯一到家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辛慎听了一会对面的动静,眼中有几分了然,道:”本来想在贵处多留上些日子,看宗唯这动静,不出意外明天辛某就该告辞了。“ ”这话怎么说?“ ”宗唯军中两长一短地哨子声就代表着全军特训要开始了,从现在起对面就是一处训练场、一个军营了,想来那位阎家地娇贵小姐留不到明天晚上。 路禾曦愣了一下,道:“为什么特训会有人要走?那个阎小姐又是谁?” 辛慎打量了路禾曦一会,看眼神似乎是有些遗憾。 “阎素清,阎锡山的小女儿,现在正在对面大宅子里住着呢。至于宗唯的全军特训,轻则一周的时间不定时训练、饮食没有保障,重则刑讯逼供生存技能全套考验,这个时候宗府后院连一粒米都没有,阎素清这个没有经过训练的人是撑不住的。” 路禾曦皱皱眉,听起来挺简单的,难道说这些所谓的“经过训练”的人训练起来就这点程度? “路小姐怎么了?”辛慎注意到路禾曦脸上带着点不屑的表情,心里有些发笑。 林燮瞄了路禾曦一眼,心道,还能怎么了,以这丫头的个性,绝对是嫌弃这种程度的训练太简单了。 “没什么。”路禾曦笑笑,道,“我回来一路有些疲惫,就先回房间去了。” 对面传来一声喊军号的声音,不得不说这样有些扰民了,这两天宗家的两边隔壁恐怕更加难过。 尖锐的哨子声和嘹亮的军号声让坐在一楼的厅的几个少女脸色有些发白。哨声突然就响了起来,院子里也突然乱了起来,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尚处于发懵的状态。 阎素清是见过世面的,她不经常去军中,但是家里卫兵倒也是经常训练,只是,宗唯这里的气氛好像更加紧张了些。 “阎小姐!”一个士兵小跑停在大厅中,对这些有些不适应的富家小姐们敬了个军礼,道,“宗参谋长有令,护卫队从12点整进入集训状态。一旦进入集训状态,宗府只许进,不许除。一切伙食、照明、热水供应全部取消。特此告知。”士兵说完就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几个女孩有些犹豫地看着阎素清。 “青儿,那个兵说的事真的吗?真的要......“ ”怕什么,我们这些人难不成还怕他们这些扛枪的?“一个女孩颇为不屑,当兵的谁没见过,再说了有阎素清在,那些人不敢拿她们怎么样。 ”可是......“之前说话的少女越发的犹豫了,尤其是院子里翻天蹈海一般的嘈杂声、呼喊声让她的心里更加的慌乱,她在这里年纪最小,家里保护的严实,实在是害怕这个样子,要是被关住了,爸爸妈妈怎么办?家里的小花猫怎么办...... ”对不起啦阎小姐,我有些事,就不多打扰了。“她还是站了起来,平日里她定是不敢这么驳阎素清面子的。 阎素清笑了笑,道:”哪里,都说了要集训了,留你们在这里你们的家人一定会担心的。“她施施然站了起来,整了整裙摆,道,”我送你们出去吧,这路上挺乱的,有我在也好护着你们。 其他几人也早就生出了离开的意思,见阎素清这么说,连忙起身跟着离开了。 行至大门口,只见四面八方的杉树上都被上了红色的靶子,靶子红的就像是要滴出来鲜血一般,士兵门嘹亮的嗓门让这里的气氛十分紧张。 “清儿。”最小的那个女孩怯怯地看了远方成纵队站着的士兵门一眼,“刚刚说了断水断电,还没有人照顾吃饭,要不,你去我家委屈两天吧。”她眼睛很大,水润润的,看起来很是真诚。 阎素清摇摇头,道:“住在这里是家父的安排,贸然走了恐怕会给宗先生添麻烦。”她对着众女孩笑了笑,温婉道,“放心吧,我也是军人家庭的孩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女孩们闻言,只是分别关照了两句,便离开了。 第八十六章 手段 宗唯正在书房里整理训练计划,着份计划他在TJ时就已经在写了。这次的训练只是针对目前在宗家的一些亲卫们,人不多但都是部队里选拔出来的精英。经过这两天在TJ的经历,宗唯已经决定打造出一个能执行多种特殊任务的队伍,人不用多,但是绝对是放出去一个就能执行几百人都办不到的任务。 这些人要比辛慎训练出来的人更具备个人作战的能力。辛慎的人选拔自各个便于收集信息的地方,而从现在起他要打造的那支队伍应当是更加优秀的队伍。宗唯并不介意花重金打造出来一支能与苏联特工媲美的队伍,因此要训练的内容绝对不少。 他想到上午那个兵一脸庆幸的样子,这些兵肯定以为自己这一出只是为了让阎素清早些离开,他们那里知道这件事早就在宗唯的日程安排上,只是阎素清刚好赶上这段时间而已。 “报告!” “进来。” “宗爷,阎小姐的那些朋友都已经离开了。阎小姐已经回房。” “好。”宗唯看了看手表,“离12点还有20分钟,准备封闭。” “是,宗爷。” 宗唯递过去两张纸,道:“按照这上面的安排布置训练场地,今天下午两点之前必须完成。等会有人会来指导。下去吧。”宗唯摆摆手,“我去探望一下阎小姐。” “是。”亲卫接过纸,边走边打量纸上的字,什么五米深坑、十米高墙......居然还要在地下室布置出来长两米,高两米、宽一米的小黑屋......这是小黑屋?这算得上是棺材了吧......还有,下午两点之前搭建好这上面所有的设备,虽说材料是现成的,那谁来做?难不成是兄弟们来做?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上面的东西大部分都很新奇,以前完全没有接触过,但是这张纸上的东西已经让他感觉到这次训练绝非兄弟们以为的那种装腔作势的训练,而是,动真格的! 亲为的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惆怅,跟着来北平了不假,以为能过上几天舒服日子,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 阎素清单独住在宗宅后院的一个小楼里,离主要建筑不远。 宗唯过去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少女正坐在二楼的阳台上看书。 他眯了眯眼睛,现在的太阳正热辣,这样强的光照下,这位阎小姐当真是在看书?恐怕是另有意图了。他走到阎素清的小楼下,礼貌地敲了三下门,不一会就听见高跟鞋踩着地面地嗒嗒声由远及近而来。 看来这个阎小姐地心思却是不在梳上,而在人上。那么远的距离,不算大的敲门声,她要是事先不知道自己过来了是不可能听得见这敲门声的。 “宗先生。”阎素清开了门,对着宗唯笑了笑,大方而温婉,但她的内心已经波涛万丈,没想到宗唯居然主动过来了! “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宗叔叔也行。”宗唯的表情依旧严肃,却带了点类似于长辈的慈祥。 阎素清脸色瞬间发白,不敢相信地看着宗唯。 “毕竟我和你父亲是同僚,这声叔叔也是叫的得的。”宗唯继续道,阎素清那长脸上的委屈与不满看起来快要破开她温婉的笑容了。 “宗先生哪里话,您还年轻,和我父亲那个年纪的相比,委实把您叫老了。”她带着点小女孩般的不乐意。 宗唯却是没有接着这个话说下去了,只是指了指小楼对面的一大片湖水和假山,道:“这片地方环境较为复杂,会充当训练场地,训练时会有枪弹飞过,不到必要的时候你就不要出门了,为你自己的安全考虑。还有,集训期间没有伙食供应,你情况特殊,我会安排人给你送足够两个星期的食材,至于怎么吃你就要自己做了。“ 阎素清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眼自己的手,芊芊玉指,只拿惯了纸笔、摸惯了琴弦,少有粘过一滴阳春水。 她抬头看着宗唯,心里越发的委屈了,不过就是这个男人,高大英武,凌厉大的眉峰和狭长冷冽的眼睛,如同雕琢而出的线条与五官——他是个英雄,一个十分吸引人的英雄。阎素清的观念里,自己出生将军府邸,能配得上眼前这个男人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她不能在宗唯面前表现的软弱和娇贵。 阎素清点点头,道:”是,明白了。“ 宗唯”嗯“了一声,转身便走了,没有多说一句话,而阎素清站在门边,看着那个冷漠的离去的背影,连眼睛都红了。 楼下的人往小楼的小厨房里送食材的时候,阎素清躺在床上发呆,她在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 宗唯回来时她没有见到,好不容易盼着见一面,却换来了一句:”叫我宗叔叔也行“。叔叔!都叫到父辈了,这个男人当真是对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啊! 楼下地人正往小楼里送一框小青菜,看着东西不是很多。她越发哀怨了,自己做饭?习惯了锦衣玉食,自己做的饭真的吃地下去吗? 此时地阎素清已经有些想念家里地珍馐美食了。 一声哨响,十二点到了,大院子里突然就涌出来许多穿着军装地人,有人提着铁桶,有人扛着木头,很快就聚集在了院子里。 宗唯出现了,身边跟着一个同样穿着一身军装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看起来很沉稳地样子,只是打量了这些并一眼,就下令道:”这三个拿上木材和大锯,这几个,去后院挖坑去......好了,那里有人在等着你们了,迅速行动!“ ”是!“战士们大吼一声,立刻散开队伍,往指定地地点去了。 人都离开后,中年男子摸了摸头,转身看着宗唯,不解道:”你突然把我的人从大山里调出来,就是为了在你这院子里搭场地?“ ”不是,是训练这些兵学会你们工兵地那些技能。“宗唯抽出一张纸递给男人,”你看看吧,这是这一周地训练安排。“ ”厉害了我的宗爷!“男人快速扫过,把纸递了回去,笑呵了两声,才问道,”你这是想打造出来一队精英啊!照这个法子练下去,这些兵可不比军校出来地差。“ ”图纸地事有人正在研究,估计过一段时间才会出结果,老江,这段时间就留在这里,给我当教官吧。“宗唯说完顿了一下,道,”你放心,饭管够。“ 老江:”......“ 第八十七章 兔子与狐狸 待整理好肩膀上的伤口再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林燮和辛慎不知去了哪里,完全不见踪影,路禾曦活动了两下肩膀,感觉并不难受,就决定出门转转。 时机差不多了,有些事总要确认一下才好。 回房间换了一身袄裙,肩上的伤未好不能穿太紧身的衣服,袄裙上衣宽大的袖子刚刚好。 她站在武器架子前面思索了一会,还是拿了一个护腕套在手上,腰上绑了一条鱼线——这种用来刮鱼鳞的小玩意总是能发挥出来相当不错的效果。再将一把小巧的匕首收进裙摆里,她便出门了。 端古斋里的人并不多,这样的时局下少有人会来古董店,真正来办事的大多数也是不能摆在台面上的交易,都是要去往后院里商谈的。 能独自一人来古董店的女孩子就更少了,这种老气横秋的地方远没有百货公司和新开的商店能够吸引年轻姑娘们的注意力。 路禾曦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晃晃悠悠地走进端古斋的大门时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小伙计赶忙过来招呼,却被自家的孙少爷叫住了。 周沉溪不急不忙地走到路禾曦身边,纠结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能睁着一双黑的很透澈地眼睛看着路禾曦。 路禾曦笑笑,拍拍周沉溪地肩膀,问道:”你伤好的差不多了吧,看来这白家人确实厉害。“她说话时眉眼弯弯的,看着有些调皮。 周沉溪的印象里这位路家小家主女扮男装的时候就是这种古灵精怪有些调皮的模样,没想到换回女装还是这个样子,真是一点大家闺秀的气质都没有,真是可惜了...... 不过这位家主也是挺可怜的,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的教导,与自己家里那些姐妹们自幼受父母教导自然是不同。 他的目光里有些怜惜的味道,也不多言,只是道:”路家主跟我来吧,后院请。“ 周家后院里有一个不高的石壁,石壁上悬空搭建了一方木台,木台下有流水潺潺而出,台上有一棵大树,树枝伸的很长,树荫刚好能挡在木台上。 路禾曦路过木台就不愿意走了,率先顺着一条小路上了台子,不错,上面的视野很好,给人的感觉也很好。 ”周沉溪啊,你不上来吗?我们就在这上面聊聊天?“路禾曦站在木台的边缘往下看。 周沉溪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果真是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怎么能随随便便爬高上低呢? 他折回去,提起长衫的下摆,打算往上走。 这里不经常有人来,家上市背阴处,又有流水浸润,青石台阶上积了不少枯枝和苔藓,走起来很滑。 他慢慢地往上走,每一步都踩的很稳,可是布底鞋时不时的打滑还是让他出了一头冷汗。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阶台阶,总算可以松口气了,一抬头却惊觉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正盯着他看,穿着一身秀气袄裙的少女正在失望地摇着头。 周沉溪脚下一软,差点就从楼梯上直接摔了下去,连忙扒住了一边的石头才算站稳。 ”哎呦!“ ”我的天!周小公子啊,你这身体素质,离开了这里可要怎么活呀!“路禾曦看得无语,伸手把有些羞愧的周小少爷拉了上来,”我本来以为你在受伤后能多加强身体锻炼的,不求一个好身手,至少自卫不能有问题。“她真的有些担心了,这里之后可能就是她计划里的大本营了,所以周沉溪的生命安全就十分重要,因为除了周老爷子,还没有第二个人比周沉溪更懂端古斋的庞大产业的运营。 周沉溪白皙的脸上有些泛红,被一个逼自己小的人嘲笑就算了,还是被一个小女孩嘲笑。 “家中事务繁忙,实在是无暇顾及那些。“ ”不行!“路禾曦顺手从裙摆间抽出那把小匕首,丢到周沉溪的手里,严肃道:”你必须要好好的锻炼身体,也必须有保证自己生命安全的实力。“她走得离捧着一把匕首,表情愕然的人近了一些,低声道,”眼下的时局你也明白,周小公子,这世道可不仅仅是拼智商的时候,为了你爷爷,为了端古斋,你必须要好好活下去,帮我撑到最后一刻。“ 周沉溪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匕首,眼神尖锐道:”你说的最后一刻,是你的大仇得报,还是说......“ 只一句话,路禾曦就大致明白了周小公子是什么意思了。 很明显,他是个学生,就读于BJ大学,虽然家学渊源对他的影响很大,但是在北大文学系,身边都是一些极其富有革命激情和爱国情操的先生和同学,想必周沉溪的救世情怀和爱国之心一直都是相当澎湃的。 她调查过,周家每年冬季都会出资数万来救济灾民,其中最活跃的就是这位周小公子了。 路禾曦笑了笑,两弯眼睛里似乎是带上了星辰。 ”周沉溪,我没有你那么高的政治觉悟,但是,你相信我,我要做的事情和你的追求绝对不冲突。“她伸出纤细的手,道,”和我合作吧,你绝对不吃亏。“ 周沉溪一愣,合作?路禾曦是家主,端古斋最大的股东,对于她的安排自己只能服从,而在她看来却是要合作的。 ”端古斋是你周家人世代经营的,我路家虽说是有绝大部分股份,但那也是除了钱就没有什么投入了。“路禾曦的话很真诚,不带任何弯弯绕的意思,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选择合作绝对比选择控制更有好处,”请周沉溪同志,和我合作吧。“ 周沉溪慢慢地伸出了手,他在握手时还是停顿了一下。 路禾曦来自苏联,他很清楚这件事,他对那个国家是有向往的,在他的内心,路禾曦也是自己必须要信任的。 ”我有一个要求,不危机国家,不危机民众,你能做到吗?“ ”我能做到。如果违背了这一点,你大可甩手走人。“ 周沉溪看着眼前这个较小的少女,看得见她眼中的坚定和自信的微笑,他伸出了手,道:”好,我同意。“ 两只手握在一起,一只温暖,一只微凉。 她并非一个大方的人,但是在看人这一方面还算的上是很有自信的。与宗唯的合作中她是提防和不信任的,有事情她会解决,但是绝对不会把自己手里的资源和权力交到宗唯的手上——因为那人自己所在的利益环境复杂纠葛,而且往往涉及一些军政大事。路禾曦玩不起这些,自然并不会将自己的资源投放进去,以免血本无归。 而周沉溪,并非他与路家的关系,毕竟涉及生死大事时这些所谓忠诚是靠不住的,她肯放权给周沉溪,是因为这人是个中正、守规则的人,只要是他应允的承诺,就不会因为其他利益的诱惑而轻易背弃。 猫跟着狐狸可以吃肉,但是可能会被狐狸吃掉。而跟着兔子,虽然只能啃个白菜,但是兔子会护着猫,甚至还会为了猫咬人。 她更喜欢和兔子做交易。 第八十八章 鬼市(1) “我很好奇。”周沉溪目光中只有疑惑,没有探究,“你为什么会找到我,而不是我爷爷?周家的实际掌权人是我爷爷,找他不是效果更好吗?” 正说话时刚巧有一队人从下面走过,为首的是一个圆脸男人,身边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眉眼和周沉溪有些像,只是缺少了一些儒雅的气质。 “父亲,爷爷这是年纪大了吧,居然想把底下的生意交给周沉溪那个小毛孩打理。”那个年轻人语气里带着一些嘲讽和不屑,“那些生意三教九流的都有,那小孩打理的过来吗?” 他们两人行色匆匆,并没有注意到路禾曦和周沉溪就站在他们头顶上方的台子上。 “大哥去了那么多年,一个孩子,不过是老爷子宠他罢了。” 两人渐渐走远,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周沉溪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微微颤抖的右手暴露了他内心的风暴。 ”这就是原因。“路禾曦轻轻地笑了笑,”和老爷子合作效果很快,但之后呢?你周家会陷入权势的争斗,这对周家啊,对我的打击都不会小。周沉溪,你心里的顾虑我多少猜得到,无非就是对血肉亲情不忍心下手。“她的瞳色漆黑,就像是深夜、寒潭一般,让周沉溪的内心一阵阵地发寒。 周沉溪静默了几秒,叹了口气。 “我懂了。既然有的人不值得信任,不如我变得足够强大,强到能保护。” “嗯嗯嗯!”路禾曦突然一脸笑意盈盈,道,“周小公子,加油啊。” “你要不要和我去地下交易的地方看一看?”周沉溪道,他刚刚接手端古斋钱财流动量最大的买卖,本来是打算晚上带着两个保镖过去,刚好这时候路禾曦来了,一时兴起,便想带路禾曦去看看,“我觉得你肯定对那里十分感兴趣。” 路禾曦挑挑眉,这算得上是周沉溪的诚意了,再说,传说中北平城的“鬼市”可是相当有名了。 “鬼市有多少是周家的买卖?” “六七成吧,来交易的都是一些古董行和有些水平的散户,端古斋实际上没有占很多交易。”他笑了笑,很是温文尔雅,“只不过鬼市里的规矩,端古斋放话的东西、人、交易其他人不能插手。” 路禾曦赞赏地看着周沉溪不骄不躁平淡如水的表现,她对端古斋的实力多少有些了解,但是绝对没有想到在鬼市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端古斋却站在一个完全决策者的位置。影响至深,令人咋舌! 她们下了木台,打算即刻出发去往鬼市,路过接待柜台的时候,周沉溪按规矩填上了柜台的出入登记信息。 路禾曦站在一边看着他,见他神色有些变化,又迅速回到原本温润的样子,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说什么。 “周沉溪。” “嗯?” “我们还可以再带一个人过去吗?”食指轻轻地划过袖口,路禾曦的心里稳定了些。 “这要看看是谁了。”他示意小厮去准备车,“要是什么过于正派的人,恐怕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路禾曦点点头,亮闪闪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这人绝对不是什么正派的人,我们先去西长安街的顺义茶馆,接一个人。” 西长安街比东长安街热闹的多,这个时候还是人流涌动,茶馆里传出来的咿咿呀呀的戏文听起来很是舒服。 顺义茶馆是一个很大的茶馆,开在东长安街这种地方,里面的东西却不贵,很多北平城里的闲散汉子们就喜欢来这里坐上一坐,吹吹牛,听听戏。 一楼大堂的东南角有一张单独的桌子,桌上摆着一壶茶,一个杯子,还有一碟茴香豆。 须发皆白的老头翘着个二郎腿坐在长条凳上个,哼哼唧唧地跟着台上的戏文摇头晃脑,看起来十分自在。 “老爷子,你的鸡爪好了。”小伙计把一小碟鸡爪放在桌子上,卤鸡爪的香味顿时引得周围的人往那张桌子多看了几眼。 “不错,赵三娘的卤鸡爪子,七年没尝到了,就是这个味!”老头年纪不小,眼睛却很亮,伸手拈了个鸡爪子塞进嘴里,唇齿留香,鸡爪子已经熬得骨肉分离、筋骨熟烂,只用舌头一卷,便能刮去了肉和筋,抽出来了就只剩下几根骨头了。 老头品尝了一会,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几年没吃了,没想到鸡爪的味都变了,总觉得没有以前那么香了。”他有些遗憾。 “老哥,为当然变了,你是不知道,赵三娘两年前老了,现在那家铺子是她儿媳妇在打理。”一个中年人凑过来接了句话。 张一鬼看着剩下那两根鸡爪子瞬间就没有了食欲,惯了两口茶,就打算离开了。 他在这里坐了一天了,早上在火车上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到了顺义茶馆,当年这里也是他听戏吹牛啃鸡爪子的好地方,只是时间久了,茶不香了、戏换了,连鸡爪子都不是原来的味了。 他不想出去,因为这里是整个北平城里他最熟悉的地方了,外面的世界太新了,他会怕活在外面,活在外面总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死人。 看着叮叮当当开过去的电车,张一鬼叹了口气,这时候有些怀念TJ饭店后厨的那个灶台了。 老头子的这些感慨还没有抒发完,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在自己面前的马路上缓缓停下。有人打开了车门,露出一张精巧可爱的小脸来。 “张伯,来,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张一鬼愣怔了两秒,连忙走了过去。没想到这小路主子这么快就来找自己了,算得上是受宠若惊。 路禾曦待张一鬼坐好后关上了车门,对着前面副驾驶的周沉溪道:“这个人你认识吧?北平城里大名鼎鼎的张一鬼张老爷子,你说去鬼市,他应该十分适合吧。” 周沉溪转头看了两眼,见张一鬼穿着一身干净的黑色衣服,须发皆白,枯瘦的脸上带着笑呵呵的笑容,可他总觉得那笑意有些让人脊背发凉。 “张前辈,久仰大名!”周沉溪拱拱手,当是见过礼了。 张一鬼依旧是笑呵呵的,接话道:“这位应该就是周家的小少爷吧,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前辈认识我?”周沉溪有些好奇,张一鬼的营生是和死人打交道,和自己完全扯不上关系。 张一鬼笑笑,道:“你小时候跟着你爷爷去过一次鬼市,当时还非要闹着买我的人头骨,被你家老爷子揍了两巴掌才消停。”他这话说的风淡云清,听在周沉溪却是出了一身冷汗.......人头骨!自己小时候怎么会对那玩意感兴趣!即使现在见到血肉模糊的东西也会有些反感...... 路禾曦在一边捂着嘴笑了一会,才道:“张伯,这次去鬼市,多仰仗你帮忙了。” 车上的其他人有些疑惑,周沉溪先是疑惑然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有些感激地看着路禾曦。 今天是自己新官上任,鬼市那里能否服众可不仅仅是一个周家少爷地名号就能解决得了的。 更何况,这次自家二叔和堂哥应该会动些手脚。毕竟周家在鬼市的影响力不仅仅只在于他周沉溪的身上,而是整个周家。 若有张一鬼呢?这个邪门到极点,名号能止婴儿夜哭的张一鬼能跟在自己身边,凭这身份,此行的危险和难度便小了许多。 张一鬼听得明白路禾曦的意思,笑道:”原来小主子是让我去铛铛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路禾曦点点头,丝毫不否认。 ”张伯你放心,只是去转转,并且要是真帮上什么忙,以周家的实力,你也不会吃亏,对吧。“ ”正是,晚辈多谢了。“周沉溪接话道,有这人在,此行便已经成功了一半。 第八十九章 鬼市(2) 鬼市是每月五号、十五号、二十五号、三十号夜黑之时开市,到了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闭市。开市之时,西槐老戏楼会开一场戏,戏不长,只请一家戏班子唱一出戏,戏文以一些英雄传奇为主,气势宏大,锣鼓声、武生的高亢嗓音和炫目的灯光戏服对比着老戏楼破败的外表,让人感觉这热闹的大戏不该是破败的老戏楼能有的场面,就像海市蜃楼和故事里的鬼蜮一般。 破戏楼里唱大戏是鬼市的规矩,一来到这里做生意的人并非普通人,除了一些道上有名号的人,便是常年混迹在深山老林里做非法勾当和死人生意的人,这里既是鬼市也是黑市,这种可以安排的诡异的场面警告了过路人此处有异,无事莫如。二来,这里的交易都不是能在市面上光明正大流通的物件,且有不少东西带着邪性,比如从墓里拿出来的尸玉、佛道手里的一些物件。这台大戏有武生的威严镇压着,邪祟的东西不敢出来作祟。 下午的时候还不到开市的时间,来鬼市交易的人来的不多,只有那么三两个或扛着东西,或两手空空穿过戏台下面的破布。戏台上面的蛛网、积灰都没清扫,几个人正在上面摆弄着晚上开戏要用的东西,叮叮当当的倒也挺热闹。 三人下车后,司机便默不作声地开车回去了,按规矩,直到明天上午闭市,进去的人就不能出来了,所以他会在第二天上午过来接人。 “这戏台子还是这么破。”张一鬼说了句,他之前可是这里的常客。 路禾曦好奇道:“张伯你来这里就卖卖人头?” “哪止,我就摆上一个椅子,泡上壶茶,身边放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有人来找我办事,商量好了就花上重金买上一件。”他邪邪地笑了笑,有些自豪道,“不是我说,这里不少有头有脸的任务都找我办过事。包括你......“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当作什么都没说过一样,眼神游移到戏台上。 路禾曦的眼神变了变,张一鬼话没说明白,她不会追问,像这样的老油条即使追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我们进去吧。“周沉溪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圆形的玉牌子递给了路禾曦,”在离开鬼市之前你绝对要时时刻刻拿着这个牌子,有了这个东西,不管发生什么事,里面的人看在这块牌子的份上都不会伤害你。“ 路禾曦打量了两眼那块晶莹的玉牌,上面阴刻了一个篆书的“周”字,表面温润光华,一看就知道是一块好玉,并且用了很久。 她没有接,这东西绝对不是随随便便能托给别人的。 “这样的牌子你有吗?” 周沉溪愣了一下,从袖口里拿出另一块小一些的玉牌。只是还未等他开口,路禾曦就把他从袖口里抽出的玉牌拿走了。 “家主你......“ “我就要这个。”路禾曦收好了玉牌,大一些的玉牌上是古篆书,质地和雕琢绝对甩出小玉牌三条街,那个更贵重一些她还是能分辨的,“你这么弱,还是护好你自己吧。我敢说这里的人能动得了我的屈指可数。”话里还带着一点点鄙视,可谓是一点都不客气,可是在周沉溪听来,却是挺感动的,本想保护她,却被她发现,反过来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保护了。 不过一想到自己几乎为零的战斗力,果然还是自己拿着吧。 “走吧,我们过去吧。”两人换了牌子,到时谁也没有提给张一鬼一块周家的牌子,毕竟他们都清楚,可止婴儿夜哭的张一鬼,走到哪里都是一个移动的煞星,完全不需要牌子什么的,绝对没人敢动他。 穿过几层破布帘子,路过一条小巷子之后,眼前便豁然开朗,这里面的格局算得上是一个缩小版的长安街,一条路有七里长,街两边房屋错落,街道不宽,每一间屋子门都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窗户却很大,一排排的木架子放在窗前,从外面刚好能看见里面的摆设。 长街中间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方抽了八股铁链子,铁链集中的栓在一个石雕貔貅的身上。八股铁链每股上面挂了十二个红灯笼。不少小店里已经有做买卖的人在摆弄东西了,小广场上的地摊也慢慢的有人摆起来。 一路走过去,那些摆摊的人无一不多看他们三人几眼,这个时候还没有开市,来买东西的人自然进不来,但这三个,一男一女都还是小孩模样,身后跟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干瘪老头,这三个人可是什么都没带,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摆摊的。 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子,不懂规矩跑到这里瞎晃来了。 “我说。”走到广场的时候,正在摆摊的一个老头斜了斜眼睛,叫住了三人。 周沉溪回身,看着老头。 “这几位莫要走错了地方,这里可不是一般人该来的。”他嗓音有些尖锐,听起来不太舒服,里面阴柔的调调还能分辨的出来。 这是个太监! 张一鬼不动声色地往后站了两步。 路禾曦却往前走了几步,路家人从周家那里学来一个本事,只要是见过的古玩、精致的物件,只要过一眼就能记得。他们对那些东西的记忆不是靠死背外形的特点,而是凭借感觉。 周家人说,古董是有灵魂的,精巧的物件也是有灵魂的,只要是一样东西能感觉到里面的意思,那便很难忘记了。 老太监的摊子上东西并不多,一个漆雕盘子,两尊观音像和一套酒壶酒杯。 一眼看过去,那些酒壶酒杯以白银为主要材料,上面嵌刻了珠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起来不是凡品。而那个灰蒙蒙的漆雕盘子却不是很显眼,甚至有些发灰的漆雕让这个盘子看起来有些像假货。 路家人和周家人看东西向来以外型为辅,尤其是见过的东西。那个漆雕盘子是路王府的东西,路王府宗祠里用来摆放贡品的明代漆雕盘,一套共有四个,而这地摊上的正是其中之一。 路禾曦的呼吸有点抖,却没怎么表现,不着痕迹的错过了目光,笑了笑,道:“多谢你啦。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老太监十分懂行的样子,哼唧问道:“来找谁?” “据说鬼市是周家人在管,我这里有些东西想出手,去了端古斋问过了,说是这里那人在鬼市,打发了我们过来寻。”路禾曦轻描淡写地说了个谎。 周沉溪立刻接话道:“据说是周家二爷,请问您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他吗?” 老太监先是眯着眼睛慎重地打量了路周二人一会,才咧了咧嘴,更加阴阳怪气地说道:“周二爷!你们这两个毛孩子还想去见他?他在这鬼市可是说一不二的这个!”老太监伸手指了指天空,“还敢带个‘二’字,谁不知道这周家将来就是周爷的!”他说完,很是满意的看到了路禾曦和周沉溪脸上有些惊慌地神色,才笑笑,指了指长街尽头的一个三层高的,和周围的风格格格不入的崭新楼宇,“看见没,那里,周爷的地方。我这里有生意,你们自己去吧。” 两人道了谢,便转身走了。 老太监没有看到的是,三人在转身的一刹那就变了表情,原本那种有些惧意的表情全然没了,只剩下冷静。 “张伯,这人你认识?” “宫里面后厨的一个太监,伺候皇帝吃饭的,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活着呢。” “我们去会会周二爷。“周沉溪的话语里带着些笑意,他抬头看着远处那雕梁画栋,嘴角带起一抹笑。 第九十章 开市 街道尽头的楼上有一块匾,上书“北辰”二字,字体是大气磅礴的隶书,整个楼的设计装潢都是稳重大气的格调,和这鬼市里处处带着的点点诡谲的气氛格格不入。 这个楼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真是扎眼,看着像是第二个端古斋后院。”路禾曦站在楼下,抬头看着北辰高楼的牌匾。 “六年前这里可是整条街最破的地方,你周家的铺子就在里面。” 周沉溪伸手抠下来一小块漆,大漆上的很厚,这块地方当初并非他主管,爷爷把这里全部交给了二叔打理,他没有过问过,爷爷也没有管过。可是这个楼,确实和记忆中那种摇摇欲坠的样子差别甚远。 “从北伐军进京之后,若想修一个这样的楼,即使参照现在的市价,去掉这些珠玉宝石和名贵木材,至少也得3万大洋投进去。若是全部都加上了,就至少有一百五十万的投入。”路禾曦把心里的算盘打的噼啪作响,“周家的开支集中在哪,收入多少,大宗开支有多少,沉溪,你心里有数吗?” 周沉溪默默地回想了前两天兑过的账本,端古斋的帐没有问题,鬼市的帐一般是按月对账, 对账的人一直都是爷爷,这里面若有什么问题爷爷和周管家应该会发现。而鬼市北辰高楼的建造若真的要花上如此大的一笔钱,他应该知道。 “这笔钱不是账面上的。”周沉溪很确定账面上没有出过这笔钱。 路禾曦“哦”了一声,尖锐的目光已经锁定在二楼窗口临窗而坐的两个人,一个是周沉溪的二叔,另一个是个老头,须发花白,虽然在笑,但是那种有些阴险的样子还是很容易让人生出反感的心思,“看来你这位二叔在北平找了一个挺大的金主。” “谁?”周沉溪也看见了那人,却不认识。 张一鬼‘嘎嘎“地笑了两声,道:”前朝地亲王,现在的玉南,想不到这前朝都没了,这老头还挺有钱的。“ 和周家二叔交谈甚密的人,正是玉南,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的玉王府,抛出点小利来收买收买周家的一个二把手,还是挺划算的。 ”我们现在要上去吗?“路禾曦问道。 周沉溪摇摇头,道:”今晚有一个人要出手一件东西,就在鬼市,到时候场面想必比端古斋的拍卖场还要盛大。若玉南也得到了消息,他们就一定会出面的。“他笑了笑,”到时候我们过去抬抬价。“ 路禾曦直觉今天晚上那件神秘的拍品是一个金丝楠木盒子,现在这盒子她手里有一个,宗唯手里有一个,玉南手里有一个,还有一个盒子会出现在今晚的鬼市上,这种念想在他的心中越来越强烈。 “小广场有一家小店的牛肉面味道不错,西北的刀客开的,一个月就开那么几天,去尝尝吧。”张一鬼看他们两个明显是不打算进楼了,就提议去吃面,都快到晚上了,晚饭还没有着落。 西北刀客的面店在这里开了许多年了,一直一来一个月只做三天生意,买的东西也只有面和牛肉,还有就是总觉得落了沙子的酒。刀客用一把长刀切下几块厚实的牛肉,放在厨房里从小窗口递出来的面碗里,再放在柜台上由客人自己端走。 客人们只能看见穿着一身黑衣服的刀客一个人,收钱,切牛肉,装大瓶的酒,没有人知道面是谁做的,也没有人见过那人。 面很香。 路禾曦夹起一大块牛肉咬了一口,牛肉十分劲道,面也劲道,这要是牙不好的人估计会放弃这一碗美味。 “面还是这个味,北平城里总算不是什么都变了。”张一鬼看向柜台,那个刀客对他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出了他,但是不说。 周沉溪吃面的时候动作很优雅,一口吃多少,吃几口和一口汤都像是算好了一样;路禾曦吃面的时候是先塞满一嘴,然后鼓起腮帮子慢慢嚼,而张一鬼吃面却是吸面的声音轰轰烈烈,恐怕连楼下摆摊的人都能听见他吃面的声音。 巧的是,摆摊的人确实听见了。 老太监刚想打个盹,耳畔总能听见楼上一人呼呼噜噜吃面的声音,这声音还挺熟悉,他闭着眼睛想了一会,猛然张开了眼睛,几年前在自己旁边摆摊的张一鬼可不就是这么吃面的,一碗面吃的地动山摇,那声音就是过了六年他也忘不了。 老太监想起来自己刚刚提醒过的那两个年轻后生,他们后面站着一个老头,虽然第一眼望过去觉得陌生,现在想想,可不就是张一鬼! 张一鬼又回来了! 老太监坐直了身体,那老家伙跟在两个年轻后生后面,看起来像是把那两人当作主子看——两个年轻的小娃娃,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样子,能得到张一鬼这个仆人,那两人该是什么身份。 他越想越后悔自己没有仔细地看看那两个娃娃的长相。 正懊恼的时候,身边突然站了一个人,那人抬着头,像是被楼上吃面的声音给吸引了,他停了一会,才再次抬脚往北面走去。 张一鬼打量了两眼那人的背影,刚才要是没闻错,那人身上是檀香味,再看是一个带着顶帽子的人,帽檐下端很干净,像是没有头发。 老太监又疑惑了,这里和尚来的可不少,那个不是一身袈裟打扮,为了撑场面,给自己手里的好东西换点好价钱,这个和尚却穿着一身洋服,带着礼帽,打扮成这个样子,来做甚? 他见那穿洋服的和尚晃进了一家铺子,也就没有好奇了,只是抬头看着楼上,继续心情复杂地想张一鬼身边那两个娃娃的身份。 路禾曦和周沉溪吃完一碗面地时候,张一鬼地面前已经摆了三个空碗。 路禾曦撇撇嘴,这老头吃面地声音简直能招来狼,不要求他斯文,但这也过于引人注目了。 “张伯,吃完了我们就出去逛逛吧。”周沉溪提议道,“您吃了这么多,怕您晚上会积食。” 张一鬼喝完面汤,舒服的松了一口气,笑道:“这算少的,几年前老头子我一顿饭至少得六碗,这地方一个月就开三回,想有一顿饭可不容易。”他见路禾曦得黑眼珠子都快翻白眼翻得看不见了,讪讪道,“行,出去转转吧。” 第九十一章 三家相争 三声悠长的锣鼓响声过后,鬼市开市了。 他们下楼的时候老太监守在楼梯口,正探头探脑得往里面看。 张一鬼眼神变了变,这老东西看来是已经认出来自己了,他低声对路禾曦道:“快走,别让这老头多看你。” 路、周点点头,目不斜视的路过老太监,脚步沉稳,丝毫不带慌张。刚刚出了楼,就听见那个尖细苍老得声音说:“张老兄,好久不见。得有七年了吧。” 张一鬼在说什么她们俩没有听,只是顺着大股人流往前走,直到周沉溪在一家小铺面前面停下,他招呼了路禾曦一声,自己先掀开门帘进去了。 一旦开市,外面的人就大波大波得往里面涌,以买客为主,一个个在大街上转悠,寻找自己看得上眼得东西。 眼前这个小店进去的人不多,周沉溪是一个,剩下有两个人也都是周沉溪这个类型的——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文人。 街面上突然乱了起来,路禾曦回头一看,一群家丁簇拥着两个人正往这个方向走,买卖的人流都被挤在两边,远远地就能听见有人打招呼道:“周爷!玉爷!” 路禾曦笑了笑,抬脚走进了店铺,见周沉溪就在一处屏风那里等着。 “快来。” “你二叔和玉南带着一帮人往这边走了,你猜他是不是来这里?” “不出意外的话,是来这里没错。”周沉溪摩挲着手里的黑瓷杯子,“我本就有意今日去林府找你,刚好你来了。” “什么拍品?又是一个金丝楠木盒子?”路禾曦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本来是开玩笑,没想到周沉溪满脸惊讶,眼睛瞪得老大! 一向谦恭的周小公子露出如此夸张的表情让路禾曦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 “卖盒子的人是谁?” “一个和尚。”周沉溪指了指拍卖台——一个有些宽的厚实木桌子,“三日前他来端古斋兑换了一个进入鬼市买卖货物的牌子,这个牌子的发行很隐秘,向来只有端古斋发出去牌子,还没有人来主动买过。不过这个人对端古斋的规矩、鬼市的规矩十分了解,他的那块牌子确实是按照流程发下去的。” “哪里的和尚?” “规矩是不问具体出处,只问卖什么,名讳为何,黑道还是白道。”周沉溪饶有兴味道,“要卖的是一个盒子,金丝楠木盒子。名讳除夕,走的却是黑道。” “一个和尚,走黑道,叫除夕?”路禾曦往看台看了一眼,只见屏风后面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但那身影很挺拔,像是穿了一身西装而非袈裟。 路禾曦细细地回想自己知道的那些道上的人物,确实没有一个是以”除夕“这个名号行走江湖的,再说就算是有,周家应该早就查清楚了这人是谁。 门口一阵喧闹,有些阴暗的小铺子突然亮了许多,一个小厮提着一盏大红灯笼进来,把灯笼挂上房顶后就让开了。帘子掀开,干瘪的老头带着傲气审视的眼神进来,他身后进来的是周家二叔,周家二叔的眼神也带着点嫌弃,显然这小地方和他那个金碧辉煌的”北辰“高楼不能比。 路禾曦听见对面的周沉溪轻声哼了一声。 两个位高权重的人入座后,又有一些人跟了进来,他们对这场的拍品没有购买的想法,周家看上的东西按规矩周家是包圆的。周爷都进来了这东西肯定就是周爷的,不过,能让周家看上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进来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路周二人和周玉二人坐的地方很近,但是中间一道黑布屏风隔开了他们,谁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还没开始吗?“路禾曦突然开口,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她的声音,而是很像宗唯的声音,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气度,富有雌性,听起来不冷,但是也绝对不是那种感到亲近的声音。 周沉溪先是一愣,随机咧开嘴无声的笑了,这时候他不能被二叔发现了,不能说话,为了避免怀疑,路禾曦这么做挺好的。 ”还没有,宗先生等等。“声音又变成了一个有些娇弱却富有风情的女声,”宗先生,这是什么好东西,你这么着急?“ 路禾曦的声音很清楚,尤其是那两句”宗先生“,口齿清晰,调子又婉转拉的又长,听起来十分娇媚。 一道屏风之隔的人十分安静,静的连杯盏碰撞的声音都没有。 路禾曦笑了,在桌上用水写道:”宗和玉,关系不好。“ 周沉溪眼睛瞪得更大了。 见路禾曦又写道:”宗手里有兵,玉和你二叔都不敢争。“ 强龙在有些时候对地头蛇绝对是压倒式的碾压,尤其是想宗唯这种本地强龙。 玉容周和周家二叔的脸色都不太好,刚刚落座就听见对面那两句”宗先生“,在北平,能光听声音就让人心里有些发慌的宗姓人,除了宗唯还能有谁? 那个娇媚的女声又娇滴滴道:”宗参谋,您别气嘛!我给您揉揉肩......“ 果然是宗唯! 玉周二人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清楚,宗唯在场,这东西能不能稳落自己手里就难说了,在华北,真要是宗唯想要的东西,恐怕除了阎锡山的人头,阎锡山连老婆都有可能让出去。 拍卖台上亮了一盏灯,一个穿着修身西装的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带着一顶帽子,带着一副黑边圆框眼镜,周身的气质十分安静,他只是出来,往小厅里环顾了一圈,有些吵闹的小厅瞬间就安静了。 并非威压,只是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很安静,甚至能给人一种他在散发着温润的白色光芒的圣洁感觉——尽管他帽子下光裸的头皮有些怪异,但是光看着这么一个人在哪里安静的站着,无喜无悲,就会自发的安静下来。 路禾曦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却觉得这个人很熟悉,十分熟悉——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是无法忽视的。 ”金丝楠木盒子,未打开过。“和尚说话了,温润干净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在下除夕,不是以出家人的身份来此,仅以一俗人的身份来此。请出价。“ ”一百万!“娇柔的女声自路禾曦口中发出,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哪有人刚上来就出一百万的!只是一个破盒子而已! ”一百五十万!“财大气粗的周家发话了。 ”二百五十万。“娇柔的女声继续道,又像是带了一些抱怨的味道,娇娇弱弱地说,”宗爷,你看!有人想和您抢东西。“ 这种听起来就让人骨头发酥地声音让在场地人都忍不住寒毛倒竖!更何况,她还提到了宗爷,宗唯! ”三百万。“玉南地声音里带着一些怒气。 ”四百万!“那女声又响了,还有些怒道,”对面的,在宗爷面前还要争上一争吗?“ 玉南一口气闷在了胸口,这个宗唯,一个臭当兵地而已,自从他到了京城,就处处和自己作对! ”一千万!“ 全场寂静!玉家叫出了一千万,那个宗爷身边的女人,还跟吗? 第九十二章 正主 全场寂静,人们都将注意力放在场地东边的那扇屏风上,里面的人如何回答?两千万?还是直接放弃? 杯盏被轻轻搁在桌上的声音他们听得很清楚,随后,一个听起来温润的,平稳的声音开口道:“端古斋要了。” 众人一愣,这是第三个人的声音,可那扇黑色屏风透出来的影子只有两个人,还有,端古斋周爷不是在一边坐着吗?这东西可不就是端古斋的,怎么又有人说端古斋要了?这人是谁,敢在周爷面前放肆? 周家二叔的脸色很阴沉,坐在他对面的玉南也是一脸阴狠。 “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路禾曦的手停在周沉溪的嘴前,她还没来得及捂住周沉溪的嘴,这死孩子就开口说话了。 她瞪着大眼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道:“有钱能这么花?你是不是傻了?” 周沉溪只是笑了笑,站起身收了右面和后面地屏风,现在两个人和在场的所有人都坦诚相见了,包括周家二叔和玉南。 “二叔好。”他是嫡长孙,见家中长辈不用行大礼,只用微微点头就好。 周二叔地嘴抖了抖,在所用人惊愕地目光中点了点头,道:“你怎么有空到鬼市来了?”他没有问为何没有宗唯,也没有一个妖娆妩媚地女子,而是只有两个半大地孩子,那个女孩子他没见过,看着穿了一身素色的袄裙,坐在那里喝茶,十分文静乖巧地样子。 “宗爷呢?刚刚不是在说话吗?”玉南哑着嗓子问,他对宗唯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之前去找阎王爷讨回公道,不想派出去的人被阎家那个小小姐打发了回来,理由可十分正当,‘苟利国家生死以’耳! 这意思不就是,玉家要是还敢在背后做一些小动作,就是不爱国,就是卖国贼,就是汉奸! 再加上玉家人的身份——前朝亲王,在这种事情上,宗唯要想找一个借口对玉家下手就十分容易。所以新政府,就算玉南看不上这个新政府,他还是惧怕地,手中无权,手中无兵,到底还是要委屈一段时间。 路禾曦抬起头甜甜一笑,道:“你是说我吗?”又是那种低缓,肃杀地声音,正是宗唯的声音。 口技! 围观群众见了这样的‘表演’,很惊讶,还有几声稀稀拉拉地掌声。 “成交!”突然有人说话了,这种剑拔弩张地气氛下大家都很安静,哪个人莫名其妙地来了这句没头没尾地话? 他说什么?成交? 除了路禾曦和周沉溪二人在和怒目而视的周二爷、玉南对视,剩下的人纷纷看向台子,那人说了成交,成交给谁?周家还是玉家? 那人站了起来,拿过木盒子,不急不慢地走到路禾曦面前,放下盒子,又打量了四周,才道:“周少爷,明日午时,我会去端古斋取我该得的。” 周沉溪眯眼笑笑,道:“恭候光临。” 周姓,又叫周爷二叔,那这人不就是端古斋周家的嫡长孙了? 来鬼市的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对这里的东家端古斋的情况都有了解,现在的掌权人周老爷子嫡子早逝,一个孙子现年15岁,据说是聪明绝顶,家业和学业都是极为擅长的,也是周家既定的掌门人。 如此说来,直接叫“二爷”一声“周爷”,这算是驳了小公子的面子,也乱了周家严格的尊卑关系。 在场的人都没说话,这个时候东西是谁的,他们没有兴趣,只是这周家的权力相争还是可以看一看的。 周家二叔气得肝颤,这是什么意思,这小子怎么在这?什么叫”端古斋要了“?这是说他就是代表端古斋? 周沉溪的话里什么意思,周家二叔想的明白,这里所有人都想的明白,明显的,周小公子这是在宣告自己的正统,在示意周二爷不能代表端古斋。这是在否定周二爷的地位! ”端古斋可打算出手这个盒子?“玉南打破了僵局,眼神不太友善的看着周二爷。 ”小孩子不懂事,玉老板别在意,明日就将盒子送到您府上。“周二爷讨笑道,一回头对上周沉溪,又是一副长辈面孔,他沉声道,“小溪,你如此莽撞,二叔怎么放心周家在你手里?” 周沉溪确实像是莽撞了,不少人都很同意周二爷的话,金丝楠木是珍贵,但是绝对没有贵到几千万买一个盒子的份上。要知道,端古斋出面包圆的东西,都是以最高竞拍价格的三倍买进来的。就是说,这盒子,周小少爷花了六千万! 哪一个长辈看到自己家的熊孩子这么花钱都会直接上鞋底抽吧? “到底年轻不更事,我玉家钱币还是有的,这样,我出三千两,买下如何?” 周沉溪摇了摇头,道:“恕难从命。” “小溪!” “二叔,这是家主要的东西,端古斋就算是砸锅卖铁,家主说话了,就该买过来。” 周二爷一梗,家主?谁?老爷子? “老爷子要的东西?” “不,是路家主。”周沉溪躬身往旁边退了两步,示意道,“这位是路家主。” 玉南手里的杯子“当”地一声砸在了桌上,他瞪着眼睛看这那个穿着素色衣裙巧笑倩兮的女孩,路?应该是“路”吧,端古斋的东家,真正的东家! “路家?天呐,真是路家?” “端王府的后人?” “这是哪个?端王府还有人在吗?” ...... 场面就像泼了一瓢冷水的沸油锅。 路禾曦整了整衣裙,站了起来,拱手道:“玉老板,周二爷,还有在场的各位,”她说话声音不大,但是却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这女孩的声音清脆,在说每一个字时有意咬得很清楚,只这一句话,却让这个看起来纤细的少女多了几分气魄出来,“在下路禾曦,字祈禾,玖爷的关门弟子,初次见面,有礼了。” 清脆的声音就像一柄刀,“玖爷”二字就是那最锋利的刀刃,劈开了这七年来北平城的岁月。没人不知道这位路家玖爷,他在北平权势的舞台上留存不久,却演绎了最精彩的部分,足以让很多人永生难忘。 这是他的弟子,一个女孩子,叫路禾曦,走的辈分都是路家祈字辈。 周家小公子都对她如此敬重,不惜散财六千万,看来,此女身份不假。 路禾曦大方的笑着,眼神落在周沉溪身上,心里恨得发痒,这是什么情况?之前毫无商量,就这样把自己给卖了? 她很好奇,周沉溪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第九十三章 布局 时隔七年,路家人到底是出现了一个。 不,不止这一个,还有一32个人,只是平时都不算出彩而已,说到底那人还是端王爷的嫡长孙,这路家的家主怎么就能是路禾曦一个外人来当了,路家人又不是死绝了。 玉南想到这里只觉得眼前这两个半大孩子的笑脸也可爱了几分,这世道为争名利,虚抬身份的年轻人他见得多了。 “路玖的徒弟?倒是个厉害的。”他端起自己的杯子,轻轻地笑了笑,“老夫且不问这路玖原本收的男弟子怎么变成了个女娃,但是这路家家主的称号,恐怕你还不够格。” “玉老板这话什么意思?”路禾曦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她知道玉南会提到路祈年。 玉南放下杯子,笑道:“路家不是还有个嫡长孙吗?正经的路家人,比你这个收养的更够格做家主吧?” 周沉溪一愣,但立刻就恢复了镇静温和的样子。周二叔眼睛却是瞪得老大,这几年来他早就把端古斋当成自己家地了,出来一个路禾曦看着还好对付,这个路家嫡长孙,那可是七年前就小有名气的人,这么几年过去了该成长成什么样?这么一来,路家可是能完完全全地收回端古斋。 他深深地看了玉南一眼,但愿以玉老板的实力,路家这两个小崽子都折腾不了几天。 路禾曦笑意不改,道:“玉老板说的是我哥哥路祈年吧?可惜了,他七年来没有一次出现过,要是哪一天他真的出现了,这家主之位,我让给他也不无可能。”她眯起眼睛,鬼气森森地环顾了拥挤在小厅里的众人,笑道,“不过现在,我回来了,这路家家主,就该是我。”路禾曦抬手抱拳,对着玉南,对着愣在厅中的众人,一字一句道,”各位,咋们,来、日、方、长!“ 话语刚落,就见拥挤的众人默默地退出来一条道,有些人甚至直接低下了头,不敢直视站在那里一身素色衣裙,意气风发地少女。 有谁会怀疑她地身份,见过路玖爷地人都清楚,那句”来日放长“,那种傲然大气和风采万丈,那少女巧笑间凌厉的眸,真是像极了当年的路家人,尤其是玖爷。 他们让开了路,尚且是个孩子又有什么?她是路家的掌门人,理应获得他们的尊重,和期待。 周沉溪向周二叔和玉南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他们走后,厅里的人也散的很快,不一会就只剩下依旧端坐在桌前的玉南和周二叔了。 ”玉老板......“ ”本来这些人是准备好了要取你那侄儿姓名的,现在看来可能没那么容易了。“玉南的手指敲打着桌面。 周二叔一愣,好奇道:”玉老板,那路家的不过也就是一个孩子而已,两人也没带什么人,我看......“ ”你知道当年路家破败成那样,为什么路玖只是在元宵酒会上露了一个面就没人敢打路家的主意了吗?“ 周二叔那时在南方,对京中的事确实不是很清楚,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路玖爷这人。 ”因为路玖的背后站着一个军人。“玉南的眼眸亮的就像兵刃上的寒光一般,”而现在的路禾曦的背后,也站着一个军人,或许,还不止一个。“ 周二叔没听懂,但是没有问,他直到玉南会继续说下去。 ”路玖背后是北方那个庞大的国家里极为神秘的一个组织。路禾曦的背后是现在的,华北军区总参谋。不出意外的话,北方那个国家背后的神秘组织也在她背后。“玉南悠悠的叹了口气,”你以为,她背井离乡失踪了六年是去了哪里?当年我拆了她家的骨,现在这个长出来獠牙的小狼崽子要来喝血吃肉了。“他像是自言自语,话听起来像是带着一些畏惧对方的意思,可是周二叔看得明白,玉老板脸上不屑的表情,显然是没把路禾曦和她背后的那些人当回事。 玉家的身份很尴尬,新政府时刻都在关住清廷后裔们的动向,若说他们能有什么实权那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是钱财上不缺。 玉老板既然不怕路家背后的军人,那就是说,这玉老板背后,也站着一个军人? 周二叔自认为自己见识和谋略还是有的,他细细地想了想,若猜地没错,这玉老板身后应当是,RB人。 想通了这些,周二叔谄媚的笑了笑,道:”玉老板地实力我向来佩服,您也看到了,小溪是个败家地,这周家可不能落在一个孩子手里。“ 玉南思索了片刻,招招手,对着身后地男人道:”去吧。“ 那男人躬身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消息,尤其是惊天八卦,传播的速度都尤其的快,更何况还有人在背后有意推动消息的传播。 路禾曦一路僵着一张笑脸,宽大袖子下面的手上正用着力气,时不时地掐的周沉溪倒吸一口冷气。 张一鬼正站在小广场的貔貅铜像下面等着他们,而老太监的铺位早就空了,看来消息应该传到他们耳中了。张一鬼的身边也聚集了不少人,这些人多是一些江湖客的打扮,看向张一鬼的眼神都是充满了敬仰和崇拜的。 一个人千古留名是名号,一个人恶贯满盈是名号,一个人亦黑亦白,灰的纯粹也能是名号。 路禾曦刚刚走到小广场处,就看见张一鬼快步走过来,”咚“地一声直接跪了下来,紧接着就是连磕三个响头。 广场上地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能让张一鬼下跪磕头的,世间能有几个? ”小主子!“张一鬼大喝一声,涕泪具下,十分地夸张! 周沉溪早就远远地躲开了,他伸手抚了抚额角,这戏是不是演过了? ”她是路家的家主,可不就是张一鬼的小主子。“有知情人赶紧跟其他人说道。 ”路家家主?“ ”那可是张一鬼,妈呀,这样的前辈.....这路家真是高人。“ ”可不是,到底是路玖爷的亲传弟子!“ “看来这京城的天要变啊。“ ...... 在围观人群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里,路禾曦轻轻地扶起张一鬼,小声道:”总觉得演得有点过了。“ ”立竿见影就好,立竿见影就好。“张一鬼小声道,揉了揉膝盖,对旁边的周沉溪招了招手,”你们两个今晚可要小心了,恐怕有人安排了一个局等着你们跳。“ 周沉溪”嗯“了一声,”连累二位了。“ ”恐怕现在连玉南都认真了。“路禾曦指了指广场西面的一处小楼,那处小楼很干净,外面只挂了一盏冷白的灯笼,灯上写了一个”吴“字,”那里是不是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吴?东北吴家的铺子?“周沉溪喃喃道,”难得,这铺子一年可开不了两次。“ 张一鬼很好奇,他在鬼市的时候可没有这家铺子,至于东北吴家,他也不是很清楚是干什么的。 ”那铺子卖什么的?“ 路禾曦娇俏一笑,水晶一样的眸子里倒映出亮丽的灯光:”军火。市面上禁止买卖的,昂贵的军火。今天晚上要真有人敢来,那就永远留在这吧。“ 第九十四章 无情小姐 吴家的铺子开的很没有诚意,虽说鬼市已经是政府管不到的地下交易场?33??,但是吴家卖的市军火,就算是在这里也不可留下过多的把柄,所以就只留下了一个铺面,没有大肆宣扬军火买卖。 东北奉系以张家为尊,张学良是治军监军的人才,其他几家虽然心有觊觎,但是绝对沾不上军权。吴家看得很开,他们不要权,只要钱,吴家的买卖从奉天向外拓张,最北到HLJ最南到GD省,最东已经将生意做到RB最西面则是连美国都有几路生意。 手里拿着东北的大把资源,背后仗着奉系撑腰,家里人个个精打细算皆是做生意的好手。这样的吴家,就是真正的金山银山。 路禾曦一手推门而入,里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柜台,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小伙愣怔地看着这个突然推门而入的姑娘。 “姑娘,你找哪位?” 路禾曦让进周沉溪和张一鬼,反身关上大门,一条粗大的挡门梁杠在门上。 “今天吴家的铺子歇业,不做生意。” “姑娘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小伙黑了脸,“姑娘想必清楚这是吴家的铺子。” 路禾曦从腰间抽出一块玉佩,圆形的玉佩,透白莹润的色彩,一个古朴大气的吴字相当的引人注目。 小伙隔得远,没看清那块牌子上面的字,待路禾曦走近一些,他瞪大了眼睛,他伸手想把牌子接过来看,却只是伸了伸手,还是没敢摸上去,又讪讪地收回了手。 他是吴家在鬼市的铺子里唯一一个伙计,在吴家商队里面地位也不算低。吴家有多少年没用过玉佩做信物了?上一次见到这个牌子,还是在小时候吧,那时候跟着父亲去大宅拜年,大宅里的那些身份尊贵的人都有这样的牌子,有的人带在腰上,有的人带在脖子上,缠枝莲花纹,绕着一个大气的“吴”字,错不了,这就是吴家大宅里的人才有的东西。 那吴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用这东西来着?是了,应该是大夫人回娘家时遇上了山匪,大夫人死了,小姐也没了,那时候吴家的生意不算大,老爷虽说是悲痛,却惹不起长白山上的那些悍匪,直到张家坐稳了东北,老爷才借了一支兵,上山将匪徒们杀绝了。 只是大夫人和小姐都没了。 那之后,吴家的商队走南闯北,都附带着一个相同的任务,就是找着带着吴家信物的小姐。 “这东西姑娘从哪得来的?” “幼时便在身边。” “姑娘可知道这东西意味着什么?” 路禾曦笑笑,道:“具体代表什么我不清楚,不过有人和我说过,拿着这个牌子去吴家的任何一家店,我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 伙计打量着路禾曦,从容不迫,大气自信,看起来比大宅里的小姐们强势了几分。只不过不管她是不是走失多年的大小姐,她说的不错,那个牌子确实能调用吴家的资源。 “姑娘里面请。” 东北吴家的信物,张一鬼见识过,他示意周沉溪跟上,路家人到底是路家人,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能抛出来许多可能性,无论是哪一代,从来都不会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境地里,他们总有出路。 “吴家在这里有多少军火?种类是什么?我现在能用的有哪些?” “不多,手枪和几挺狙击枪,北平的军火买卖以大规模杀伤性的炮弹为主。”伙计也不托泥带水,直接抽开了一大块地板,下面是一个木箱子,里面赫然是一支支手枪。 “等等,你要用这些东西?”周沉溪看着那箱冷冰冰的热武器,心里有些发寒,“今天这里这么多人,万一误伤了怎么办?”子弹不长眼睛,杀伤力远比冷武器大的多。 路禾曦捡起来一支枪,随手拆下来两个零件又装了上去。 “你等会就知道了,有一种方式,叫点杀。” 他们离开吴家的铺子的时候,伙计叫住了路禾曦。 “这位小姐,今天的事可否向家里告知。” “当然可以。” “那请问如何称呼你?” “杀手无情,叫我无情好了。”路禾曦微微一笑,无情,吴情,这种暗示很明显,很有效。 “无小姐慢走。”伙计关了大门,熄了铺子里的灯。他坐在黑暗里思索了许久,还是去了楼上打算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就将这个消息带出去,老爷等了十几年的消息,总算有些眉目了。 至于留在北平城里要等的那笔生意,不做就不做了,那点小钱哪有大小姐重要。 “要去哪?” “好不容易来一趟,你的地盘你不摸清楚怎么行?” 周沉溪看着身边的女孩子灿烂的笑脸和亮晶晶的眼睛,这是错觉吗?他怎么觉得在这种随时有杀身之险的情况下,这丫头很兴奋? “周小公子,敌暗我明,等上一夜倒不如早些解决了。”张一鬼呵呵的笑了两声,“你放心,老朽这三把刀还从来没有失过手。” 周沉溪觉得,这一老一小,都挺兴奋的。 鬼市里杀机四伏,鬼市外面是一向的安宁。纵使是在一个战乱的年代,但是在北平就谈不上什么大乱子。历朝历代的达官贵人们可不都是聚集在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吗? 军哨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现在已经是凌晨12点了。 阎素清猛地惊醒,愣怔地看着奢华的大床发呆。 她平日地作息习惯很好,早上6点10分起床,晚上九点睡觉,可现在都12点了,她还在醒着。 外面突然想起了军哨声,本想出去询问是什么情况,想想又是特训,没办法,阎素清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倒在床上。 ”就当是提前适应总参夫人地生活吧。“她喃喃地自我安慰了一句,也就两个星期的时间,应该很快就过去了吧。 夜半十二点,鬼市的人没睡,宗家大院里的人没睡,玉家的人也没睡。 ”难得父亲不在,就请两位来院子里喝喝茶,赏赏月。“玉容周手里端着一盘卤肉,笑嘻嘻地坐在小亭子里空出来地凳子上。 ”少爷难得心情这么好。“路祈年喝了一口酒,玉容周还吊着胳膊,下午回到北平又去祠堂跪了两个时辰,刚刚才放出来,这会又有心情在院子里喝酒赏月了。 ”心情当然得好,我可是战场上死过一回的人,这么好的风景,这么好的家境,不好好享受才是怪异。“他夹了一块肉嚼了嚼,”更何况,万一明天早上老爷子回不来了,这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可是要守孝的,酒肉就沾不上了。“ 玉露西神色一变,道:”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玉容周眨眨眼,”你们不知道吗?路祈年,你妹妹,路禾曦,今天跟着端古斋的孙少爷去了鬼市。“他满意地看着两人诡异的脸色,”这为路小姐我可是见识过。“他抬抬手,示意自己吊着的手腕,”绝非等闲之辈。“ 第九十五章 首当其冲 “路禾曦?”路祈年神色变了变,“少爷你确定你说的是我那位妹妹??34?? “对啊,你看,你连你四叔的那个徒弟是男是女都弄清楚了。现在还装作惊讶,小年儿,演技可真不好。”玉容周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伤口,一根金属丝,只是轻轻的拉扯,便造成了不浅的伤口,效果堪比割腕自杀,“我完全不担心这位路小姐会不会出事,反倒是觉得老爷子回不来了。”他冷笑一声,“这可是真话,你那个妹妹,可不是当年的玖爷,恐怕就连露西对上她也讨不到好处。” “少爷哪里话,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军人罢了。”玉露西笑笑,“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吃不了这些生冷的东西,少爷,路先生,我先回去了。” 俄罗斯美人踩着一双高跟鞋,说是身体不适,却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庭院里,不一会,就听见后门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你猜玉露西去哪了?” “鬼市。她是玉老板的保镖。”路祈年站起来,“抱歉了少爷,此事牵扯到我家里人,我也要去一趟鬼市了。” 玉容周抛出去一把钥匙,“开我的车去吧。” 不过5分钟,这院子里又只剩下玉容周一个人,他一口酒一口肉吃完了自己端过来的酒食。 “这么好的晚上我怎么能一个人过呢?”他抱怨了两句,“好像很久没去宗室那里走走了,川岛芳子的事还要说说,省得这帮蠢货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玉宅在北平西面,鬼市在北平城城东,这中间要穿过一整个北平城。北平东西对称,街道皆是东西、南北走向,最快的路就是穿过长安街,西门进,东门出。 第三个默默地跟在后面伺机捅刀子的人被路禾曦一匕首了结了生命。张一鬼撇了一眼神色镇定却寸步不离墙根的周沉溪,想了想,还是拍了拍少年有些颤抖的肩膀,低声道:“孙少爷,你这死都不怕,怕什么死人啊?来,搭把手。” 周沉溪两腿一抖,接着看见路禾曦神情自若的掀起那死人的衣角搽干净匕首,至于白衣服上被喷到了几滴血,她连看都没看。 不能在女孩子面前丢人! 周沉溪咬咬牙,弯下腰,抓起尸体的腿往巷子里扯,那里还有三具尸体。 “这应该没了吧?都死了四个人了。” “有周家的人吗?” “这我哪里知道。”他低头不去看哪些面色灰暗的尸体,血腥味很重,加上闻见血腥味的夜猫呜啊呜啊地叫声,他觉得这里十分可怕,“周家除了端古斋里的亲卫,各个分支都有自己的人。” 耳中传来窸窣作响,周沉溪抬起眼睛看过去,只见前一秒还衣衫整齐的尸体现在已经被扒了个精光,杀手白花花的肉暴露在灯光下,混着猩红的鲜血,场面十分震憾。值得一提的是,一老一小的两个人正在专心致志地趴在尸体上打量。 “站那么远做什么?路禾曦招招手,“来,现场教学一下。” “什么?” “教你怎么杀人。” 周沉曦觉得自己的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不错不错,周小公子,快来,这小主子动手都是一刀毙命,这里面还真的有可学之处。”张一鬼边说边戳尸体左胸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一股鲜血刺溜飙起一截。 周沉溪心如死灰了,罢了罢了,就学学吧。 “这里是心脏,你可以一刀切进去,记住,是横着刀面切,不然太宽的刀容易被肋骨卡住。”路禾曦指着张一鬼清理出来的两截森森白骨道,“还有就是插进去了记得快点拔出来,这样死的比较快。” “嗯。” “这里是肾,肾所处的位置也叫做软肋,那意思是。”路禾曦捡起一根树枝,削减了一端,一个用力扎进了尸体,“这里没有骨头,很好弄死。” “哇~” 周沉溪终于忍不住了,靠在墙边吐了出来,鲜血淋漓,极度残暴血腥的场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尤其是那两截森森白骨——他连见到的猪骨头都是熟的。 路禾曦没有做声,递给周沉溪一个酸浆果。 “虽然对于你来说痛苦了些,但是,这些你要是不懂,我担心下一个被人这样对待的尸体就是你的。”她的话不中听,但是很实在,周沉溪咽下了浆果,惨白着一张脸道,“我知道,继续吧。我受的了。” 路禾曦点点头,拉着周小少爷走到尸体前,张一鬼这时候已经在分离大腿根部的筋脉,打算给周沉溪讲讲动脉如何导致流血不止。 “这是最后的人了吧。”待地上的四具尸体都被解剖的惨不忍睹了,周沉溪白着一张脸问道,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现在是凌晨2点,这中间,一整个小时的时间再也没有人来刺杀和打探了,似乎一切都停止了吧。他是不喜欢那些刺杀他的人,但那并不代表他喜欢死人,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事,这些人本不该死。 “这些人只是探子。”路禾曦在给最后一支枪装上子弹,“探探我们的实力。现在他们知道了我们的实力不低,也就是说,下一波的攻击会更加重。” “感觉我们就是被狼追赶的兔子一样。”周沉溪愣怔地说了一句。 “周小公子,这话说错了,我们是被狼盯上了,但是我们不是兔子,而是藏在洞里的毒蛇,随时都能给狼致命一击。”张一鬼指着尸体的脚,笑道,“来看看,这些人的脚趾大脚趾和第二个脚趾之间有老茧,张的又开。八国联军打到TJ的时候,我只在RB浪人的尸体上见过这样的脚。” “看来出手的目前都可能是玉南的人。”路禾曦道。 “为何这么说?” “这些武士在RB军方的地位不算低,因为这几个人的身手不差。而你二叔应当没有那么大的实力得到RB军方这么大的帮助。而玉南不同。”路禾曦幽幽地叹口气,“他有个侄女,叫川岛芳子。” “那我们现在……” “似乎直接杀了玉南更有用。”张一鬼道,群龙无首,这些人想必不会再擅自行动了。 路禾曦摇摇头,道:“RB人自喻有着秋菊一般孤高的品性,他们那么骄傲,估计玉南没有实力控制他们。这背后估计另有其人,并且,就算玉南死了,这些人若是川岛芳子授意的,我们还是很危险。”她清亮的眼睛就像是一把利刃,劈进了小巷的黑暗里,“现在应该要辛苦一些了。” 第九十六章 各为其主(修改版) 月亮已经渐渐地看不见了,后半夜,鬼市交易的种种观望已经进入了尾声,买卖双方开始敲定价格,各自取得自己需要的东西。 周沉溪味同嚼蜡地咬着碗里的面,连路禾曦在他碗里多放了两勺辣椒都没有察觉。 “你不必这么紧张,你看,到目前为止,敌我双方死伤人数6比0,我们有很大的优势。” 周沉溪叹了一口气,扔了筷子,他只是真的不愿见到那么多人白白死了,更何况这后两个人还是端古宅的院子里出去的人,他们是见过面的。 “周小公子没见惯杀戮,像我们这种刀尖上讨生活的人早就习惯了死人。” 周沉溪摇摇头,这并不是见惯了还是没见惯的原因,而是他发自内心的厌恶杀戮。 “怎么做才能少死一些人?”他很认真的看着路禾曦和张一鬼。 路禾曦先是一愣,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好奇道:“这些人都是你的仇家,是来要你的命的,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们的命?” “想杀我的是我二叔,想杀你的是玉南,这些人太无辜了,他们只是二叔和玉南手里的工具,而不是一个人。”周沉溪有些忧伤,“我的老师陈先生讲过,人不是工具,人就是人。” “人确实不是工具。”路禾曦咬了一口面,“但是那些杀手,他们有的人为了生存,有的人为了权力,有些人为了金钱,他们看起来是迫于无奈主子的命令,但是也绝对不是完全无私。说明白了,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而你二叔和玉南也只不过是主子的一种表现。”她拍了拍周沉溪的肩膀,轻声道,“这些事情这样看,总就没有那么伤心了吧。” “不错,路小姐好口才。”路禾曦话音刚落,一阵清丽的女声便响了起来,“想不到那日在东林饭店偶遇的,便是路小姐。”这女人的音色清丽不失华美,总是让人感觉有几分娇柔妩媚的味道在里面。 一个身穿鹅黄色洋装,有着一头白金一般的长卷发的女孩站在面店的入口处,她的精致和这个灰败的地方格格不入,她是一个毫不掩饰自己独特性的外国人。 很多人的目光都被玉露西吸引了,但是美人没有生命和生意重要,也就是看了几眼,他们就各顾各的了。 “玉露西?贵客啊,请坐。”路禾曦递给张一鬼一个眼神,示意他保护好周沉溪,便去了另一个桌子坐下了。 “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西北地道的牛肉面,加上SX的辣椒,绝对极品,来一碗?” “不了,还是不习惯,就像你吃了七年的卷心菜汤和白面包也依旧不习惯一样。”她蓝色的眼眸中带着森冷的光芒,“一不留神就知道了一些关于你的消息,我觉得我应该来看看。” “想不到天鹅公主也有认定一个主子的时候,这时候跑过来,是想保护玉南?”路禾曦依旧保持微笑,这些话说的都比较隐晦,外人听来只是两个女孩之间的寒暄。这其中互相掀底子,亮筹码,所谓勾心斗角便是如此。 卷心菜黄油汤是苏联训练营里必备的东西,而天鹅公主来自俄国芭蕾舞剧的天鹅公主。 路禾曦来自哪里玉露西清楚了,玉露西出身特工,代号白天鹅,路禾曦也清楚了。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把心思放在玉南身上,它属于总局的一项绝密而重要的安排,我们不接受有人搅乱此事。” “青雀计划,有所耳闻饿。”路禾曦笑了笑,盯着玉露西猫一样的眸子认真道,“你这么重要的计划居然被宗唯知道了,白天鹅同志,你觉得我会多重视此次计划?你可是为了一个外人就透露了这么多。” 玉露西脸色白了一瞬。“这位同志,要善于分清谣言与现实。” 第九十七章 乱(1) 车子急刹车的声音有些刺耳,这个时候的长安街上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只有少数几户人家有几个护院在外围首页。 路祈年甩上车门急匆匆地敲响了林府的大门,行至半路他才意识到以自己现在的处境——旧伤未愈,被玉南防范怀疑,真要是冒冒失失地跑去鬼市,恐怕也只是给路禾曦添麻烦而已。 林府一片黑暗,但是里面的人很紧觉,路祈年不知道林燮是怎么做到的,从外往里看里面安静的就像没有人一样,但是林府里面绝对能做到对周边的情况知道的清清楚楚。 果然,并没有过多少时间,大门便开了一个小缝,一个男人站在门后,神情很冷冽,但是这种冷绝对没有林燮那般让人觉得彻骨发寒。 路祈年点了点头,问道:“林燮呢?” “你是?” “我姓路。”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人是谁他不知道,但是既然林府把看家护院的工作交给他了,证明他值得信任。 “里面请吧。” 男人让开路,示意路祈年顺着小路到二楼,楼上有一间房间还亮着灯,正是林燮的房间。说完他便转身消失在回廊里,速度快的就好像她之前并不存在一样。 林燮还没有睡,路禾曦每一次外出,只要是没有靠谱的搭档在,他都睡得不安等,这么多年来他即是哥哥又像父亲一般照顾路禾曦,这种在特工看来十分可笑的担心,与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没有睡的人不止是他,有人坐在黑暗里,穿着睡袍,睁大了眼睛,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往往长期处于危险当中的人会有这种神经质一般的敏锐,对于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能迅速地做出警觉。 辛慎轻轻地翻了个身,除了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他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 “林燮,曦儿去了鬼市,玉南也在,恐怕这次风险不小。” “我知道。”林燮递给路祈年一杯水,“我对她还是很放心的,反倒是玉南……”林燮皱眉,路禾曦虽然早熟了些,事理也明白,但是到底是个孩子,自己又有意娇惯,总有些时候做事莽撞,全凭性子来,就怕她对玉南动手,乱了大局就不好了。 路祈年苦笑一声,抬头看着林燮的眼睛,咬牙道:“可是现在,玉露西也去了那里。” “想必是玉容周和你们说了什么话你们才匆匆忙忙往鬼市赶。”林燮示意路祈年坐下,这个时候赶过去很没有必要,再说了有周沉溪在,周家和玉家并不敢大规模的动手,只能一个接一个的派出去,论单打独斗,少有人会是路禾曦的对手。“玉露西现在已经知道曦儿是你妹妹,她就不会对曦儿下手,无非就是不让她伤害玉南。” 路祈年十分不解地看着林燮,这话是从何说起的,为什么露西不会伤害曦儿?她们之间并非旧识。 “能否解释什么,这中间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白天鹅虽然孤高清冷一些,但她是十分优柔寡断,重视感情的人。”林燮曾经审核过一批行动计划书和行动总结,里面涉及到白天鹅的有十几件,这是一个相当厉害的情报人员,精通各类情报。又伸手不俗,长相美丽大方。 但林燮向来都在白天鹅的晋升书上批改一个“否”字,因为这个女人太多情也太容易动情了,她对情感饿,尤其是爱情的渴望和重视让她很容易犯错误饿,必然是走不远的。“她能为了你出卖关乎生命的情报,所以……” 第九十八章 乱(2) 路祈年只是听着,没有再接话。玉露西算是个意外,也并不完全是意外,一开始为了在玉南身边站住脚,她和玉露西是互相利用的,一个手里有北方军方的资源,一个深谙北平城里为人处世的学问,他们彼此需要。 玉露西的心思他早就发现了,有些时候也会利用那个女人的爱恋心理。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其实更担心曦而会挑拨离间玉露西和玉家的关系。”林燮叹了口气,“你就别去了,太晚了,倒不如回到玉家,跟玉南比起来,我更不放心玉容周。今晚鬼市绝对不太平,你单枪匹马的去没什么用。” 话都说到这里了,林燮以为路祈年已经能够想明白路禾曦的处境,便没有再管他,只见路祈年沉默了一会,站起身道:“我先走了,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去看看。”他的声音很低沉,“路家经不起意外了。” 他说完就推门而出,甩手关上了大门,动静闹得挺大。 林燮皱了眉,这路祈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波澜不惊的少爷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着急了?路家人还有人做事如此不考量周全,全凭感情?他合上了手里的笔记本,打算跟出去看看。 浮云刚过,月光洒在林府的大院子里,路祈年脚步匆匆,长衫的后摆都无风扬起,看起来是真的慌张。 “来的这个人是谁?”突然有人说话,冷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是辛慎。 林燮转头看着他,这么晚了,这个看起来事事都恪守规矩的人居然没有睡觉? “辛先生问这些事做什么?天晚了,还是去休息吧。”他说完就转身,打算回去继续看消息。 “那人,是路祈年吗?”辛慎又问。 林燮关上了们,辛慎毫不拘谨地住在这里,还真是不把自己当作外人。 “应该是吧。”林燮没有回答,辛慎自言自语道。他眯起眼睛看着路祈年离开的地方,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远地能听见对面宗府训练的声音,一声凌厉的哨声响彻云霄,辛慎叹口气,不出意外,明天晚上就有人来请自己回去了。 鬼市的拉面店里已经没有别的客人了。店老板拉上了厨房的挡板,整个店铺里只剩下路禾曦、玉露西还有在角落里远远坐着的张一鬼和周沉溪。 “玉露西,天鹅姐姐,差不多了吧?我还要出去引诱敌人呢?你总把我绑在这里坐着,谁敢来?”路禾曦趴在桌子上,她和玉露西面对面坐着,一句话都不说。 “要不是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我会弄死你,别人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哼,你最好祈祷玉南放聪明点。要不是看在林燮的面子上,我也早就弄死你了。“ 她们坐着,手上可都没闲着,两柄枪横放在脏兮兮的桌面上,枪口反射着冰冷的光。 ”洗白了就这么任性?你说,我要是用你的血分离出来血清,能不能解了我中的毒?“玉露西的眼神中有些希冀的神色,能够洗白就意味着要么死,要么给了掌权人巨额的财富,从此销声匿迹,而洗白也就意味着当局控制特工的精神毒素可以通过治疗解毒。每一个国家政治安全总局出来的人都希望能够解毒,那意味着自由。 路禾曦笑笑,白冷的牙齿就像是嗜血的獠牙一般。 ”虽说我属于行动出,你们情报处的东西我看得也不少。玉露西,有那么几个人尝试过从退出的人那里分离血清,为此死了多少人不用我细说吧?你还是放弃吧。“她说这话时内心很复杂,血清分离?要是真的有用,林燮这时候就不会一直留在林府大院里了,她的层位不高,不知道特工之间的内讧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只知道林燮现在的日子并不好过。 楼梯口传来两声吱呀声,路禾曦听得清楚,她右手握住枪柄,看了玉露西一眼。 俄罗斯美人眨眨眼,意思是你只要不动玉南,多死几个不相干的人我没意见。 脚步声越来越近,路禾曦屏住了呼吸,手里的枪口抬起,看向楼梯口的位置。 “呃!” “小心窗外!” 惨叫声和张一鬼的大喝声同时响起,此时楼梯口的声音加大,一堆黑衣人迅速地向内涌。 枪声乍起,几人刚刚出现就一声未发地倒在地上。玉露西不慌不忙地捡起自己的枪闪到一边,这里的事情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只用站着看看就好,只要没人来惹她,她完全不关心其他人地死活。 “看来为了对付你,玉老板真的下了血本了。”玉露西靠着一面墙,不慌不忙地看着从窗口和楼梯口涌进来地黑衣人,这些人居然能带进鬼市,还有那个周家地小少爷,这样的场景还能镇定自若,真是难为他了。 第九十九章 夜行人 这支筷子带来的杀伤力很大,震慑力也很大。 黑衣人们停了动作,一个个怒目看着眼前这个纤细的少女,她就像是杀神一样,出手狠辣,招招都是杀招。 而且,这么多人的车轮战都过去了,她居然不觉得累吗?一直都是那副嘴角带着微笑的表情,手里拿着一双筷子,看起来只有悠闲的样子,除了一身衣服上沾满了血污,可真不像是一个刚杀了十几人的杀才。 这是一个杀胚,他们得到的情报有误,这样的人,他们这些受训多年的人都难以近身,想杀了她可不容易。 那个老头也是,守着一个半大少年站在柜台前面,手里拿着一把店家用来切牛肉的菜刀,有人上来就补上一刀,可巧的是他每次出手都能带出来一大片血雾,向他动手的人基本都是流尽了血液,这老头有这个实力,杀人都杀的十分好看——血水就如同烟花一样炸开。 这两个人是什么来路? 他们有点后悔到北平来了,报酬是不少,但是这命送的也快。 “组长,还要继续吗?” “那个女人欺骗我们!”黑衣人哑了嗓子。 他现在可真是有苦说不出,雇主说了要杀一个女人,可没说这个女人是个杀胚。 “那我们……” “这是我们和军方的交易,没有退路。”男人的眼睛都红了,死的人可都是武道馆培养多年的精英。 他甩了甩袖子,示意所有人退下。 “缩头乌龟,让你的手下送死,这个时候才肯出来?”话语里又是讥诮又是刻薄,还带着浓浓的不屑,“江湖规矩,动手之前还是先报上名号吧。”路禾曦声音清朗,一句话还未说完,杂乱的场面就安静了下来,黑衣人也自发地退下去,很明显,这个时候的联合绞杀已经转变成了一对一的决斗。 “黑山道馆,黑山长。”男人开口道,他说话时口音平直,咬字不太清楚,是个RB人。 “中国,路禾曦。”少女的话语间没有声调的起伏,只是森冷,她伸手捡起地上的一柄刀,横在身前,“黑山长,你还是荣幸的,姑娘我多少年没有拿这种刀杀过人了。上一次还是在京都的朱门道。” 人群里有人发出了一些惊讶的呼声,朱门道,京都?他们有人来自京都却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黑山长的注意力不在朱门道上,他被路禾曦这种狂妄的态度气到了,不过一个半大的少女而已,能有这么大口气! 长刀相撞摩擦出一长串火花,一声大喝之后长刀刺耳的摩擦声戛然而止。 路禾曦的脸瞬间白了,没想到这个黑山长是个以力取胜的人,RB刀法简单直接,力道向来不是最好的选择。这个黑山长却把长刀当锤子使,硬生生地砸了下来,她就不该逞强伸手去接…… 肩上的旧伤未愈,这样一来伤口便裂开了,肩膀的剧痛让她眼前一晕,差点倒下去。 “坏了!”张一鬼的跟人体打了一辈子交道,这个时候他一眼就看出路禾曦身上有伤,伤的还不轻。 “还真的接了一刀。”黑山长继续施加压力,眼前这张脸惨白如纸,恐怕是有旧伤吧…… 路禾曦咬咬牙,一个墩身,将长刀背至身后,肩膀直接撞上黑山长的刀锋,人也抽身而出,一瞬间就到了黑山长的右后方--这是几乎用自残的方式从“混天一流”的刀法下脱身,以后背的方式卸去力道,用肩膀迎上刀锋,即使这样会受伤,但是能迅速脱身,在“混天一流”的大力道之下,这种方法虽然危险,但是十分有效! 黑山道馆的人都精于刀法,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破了一截袖子却瞬间破了黑山长压倒性力道的女孩子,这时的她已经横刀劈向黑山长,反守为攻了。 “她这是在弱势?”两人的打斗看在周沉溪眼里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尤其是路禾曦主动撞上刀口的时候。 “说不好。”玉露西饶有兴趣,“没想到行动处还有这么一个人才。” 一个特工会的东西很多,但是也不是所有东西都精通,他们善于杀人,但很多人在武学上的造诣并不算高。 而路禾曦能在道馆的刀术下化解危机,这个女孩子,年纪轻轻的,似乎连刀术上都颇有造诣。 难道说东方人都是天生会武学的? 两人把刀舞成了虚影,动作之快,只能看见模糊的刀影,听见叮叮当当的长刀相撞的声音。 黑山长十分兴奋,多少年了,自从他“大混天一流”的刀法练成,就没有人能在他的刀下过五十招,到现在他和这个纤细的小姑娘居然过了百招!若这是一场比试那就太美好了,可以了,这个难得的对手必须死! 他瞬间换了刀势,长刀从身侧往后劈去,这个时候那个姑娘刚好就在身后。 路禾曦只觉得腹部一冷,连忙向身后退去,右手顺势狠狠一拉。 打斗声戛然而至。虚幻的刀影这时候也停住了。 路禾曦愣怔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长刀刺进了多少她不知道,只是现在还没刺穿而已,好在她比黑山长矮,并没有伤及要害。 至于黑山长,他正以一种十分可笑的姿势站着,撅着屁股,上身趴下。 两条红色的线从黑山长的两边脸颊慢慢的显现出来,那红线慢慢地变粗,很快就咧出像手指一般粗,粘稠的红色血液顺着裂口汇聚成股,流进了黑山长的嘴里,流下了黑山长的下巴。 造成这样的伤口的是一根细丝线,本来是绕过黑山长的脖子,可以直接割喉的杀招,不想在即将得手的时候,黑山长居然敏锐的发现了那截丝线,情急之下他慌忙俯下上身,撅起臀部,用牙齿咬住了那截攻向脖子的杀器。他的姿势虽然很可笑,但到底是救了自己一命。 张一鬼本想提醒路禾曦继续拉,但是被周沉溪拦住了,他摇摇头,现在的情况,路禾曦和黑山长僵持着,要是这时候他们出声提醒了,于黑山长一边,那些人就有理由出手,那时候只能情况更糟糕。 路禾曦伸手抓住了黑山长的刀背,她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如何,手里的丝线显然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这个距离,她要是后退,必然会被长刀洞穿腹部,虽然没有伤到主要脏器,但是很有可能会在能够离开鬼市之前死于失血过多。 情况就这样僵持着,黑山长忌讳脸上深陷的诡异丝线,路禾曦忌讳那把插进了身体的刀。 场内如同死了一般寂静。 路禾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不想黑山长,身上旧伤未愈,腹部插了半截刀,此时的她已经眼前发黑了,只是手里的丝线一点都不敢放。 失策啊失策,早知道会遇到这样的对手,就不和玉露西扯那么多,直接去弄死玉南好了。 而玉露西,恐怕在她看来,路禾曦只要不是死在她的手上就算是对路祈年有所交代了吧。 眼前的昏黑越来越严重,路禾曦一咬牙,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尖,抽痛瞬间席卷了全身,她的眼睛又亮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正想有所动作,突然觉得手上一松,丝线居然断了,路禾曦一慌,却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手上抓着的刀也被扯出来——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居然在黑山长下了死力气的情况下抽出了那把插在自己体内的刀。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件温暖的东西包裹住,她也被人搂住了腰,箍在了那人的怀里。 这个人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样,楼梯口被守的死紧,他只能是从窗口进来的,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刚才有人从窗口进来。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对峙的两人身上,也不代表完全看不见一个大活人从窗口进来,除非……那人的速度很快,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发现,他就已经出手了。 路禾曦眩晕的厉害,还未看是谁,只听见头顶一声轻轻的冷哼。 声音深沉,富有磁性,也能听出来那个简单的音节里的杀气和鄙夷——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上位者才会有的,高高在上的鄙夷。 “敢在这个地界儿上,动我的人?” 第一百章 值得畏惧 路禾曦趴在那人怀里,冰冷的身体渐渐暖了起来,她眼睛瞪得老大,愣怔的看着这人的下颌角,棱角分明,下颌的弧度十分优雅。 “宗唯?”路禾曦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是宗唯,确实是宗唯吧。 黑山长早已经转过身,他的脸上有两道细长、狰狞的伤口,鲜血顺着他的脸流在地上,流进他的嘴里——丝线造成的伤口让他的最在也没办法合拢了,他的脸上看起来就像是裂开了一个延伸到耳朵的笑容,又可怖又像是嘲讽。 周围的黑衣人默不作声,只是每人都端正地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有人加入战局了,破了规矩,就是说,他们都可以动手了。 黑山长哄着一双眼睛,这时候他的眼里只有眼前这个一身黑衣,手里握着一把刀的男人。 他完全无暇顾忌自己脸上狰狞的伤口,这是个高手,难得一见的高手。 “阁下是谁?乱入了对局,不合规矩。” “倭国狗,也配提规矩?”宗唯冷冷地笑了笑。 黑山长捡起了他的刀,倒也不生气,居然还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阁下是位用刀的人,用刀的人值得我的尊敬。“黑山长双手捧刀,恭恭敬敬地高举至眉端,”这是在下的佩刀,菊正宗,天皇御赐。“ 宗唯皱了皱眉,顿了一会也把自己手里的刀举起来了,那把刀地刀鞘修长,仅绑了一条简单的黑色流苏。 ”这个叫做绣春刀。算你有幸见识了。“宗唯抽出刀鞘里的长刀,银白的光芒,修长的带了点弧度的刀身,血槽是红的,暗沉的红色就像是积淀了多年的血。 路禾曦和张一鬼皆是一愣,绣春刀!多少年这个名字没有出现过了,绣春刀,那是明朝东厂锦衣卫的佩刀!大明亡国之后,锦衣卫就永远消失再历史的洪流之中了,最后一批锦衣卫去哪了没人知道,江湖传言有他们死在了战场上、有他们隐退归去田园不问政事,再有就是,锦衣卫强大的手段和实力被清廷看上了,他们被秘密征集、训练,为皇室处理密务,就是说,这个特务机构重抄旧业了。 只是,自明亡之后,和锦衣卫相关的一切东西全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么多年来,绣春刀居然又一次出现了。 ”宗唯,你......“ ”乖,这里交给我。“宗唯低头,对路禾曦笑了笑,”你去旁边的椅子上坐着,我马上就来。“ 黑山长也听说过那把刀,绣春刀的大名自几百年前再RB的武士眼中就是强者才配有的御神刀,多少武士一生的追求就是能和佩戴绣春刀的人对战一场。 眼下,他竟然有一个几百年来武士们一直希冀的对手。 黑山长的呼吸都有些颤抖了。 ”绣春刀,承蒙阁下指教。“黑山长又是一个鞠躬。 宗唯没多说话,右手握住刀柄,往身前一横,似乎有风吹过,他漆黑的衣摆都动了两下。 ”来吧。“ 黑山长手里的刀又舞成了一道光幕,他快速往宗唯逼去,看起来杀气腾腾,气势十分凌厉。 路禾曦不怀疑宗唯的实力,她睁着一双大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宗唯,想看他打算怎么做。 宗唯神色如常,一把刀横在身前,丝毫不动作。 凌厉地刀风吹开了宗唯的额发,他笑了笑,欺身上前。 只听见“咣当”一声,一把长刀掉在了地上,刀柄处蚀刻了一朵古朴的菊花——这是黑山长的菊正宗。长刀在地上翻滚了两圈便不动了,腥稠的血液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黑山长怒目圆瞪,他的手还保持着握刀地姿势,但是此时,一把长刀穿过了他的喉咙,将他的头死死地钉在刀锋上,他只能听见血液流淌在地上的声音,却无法低头看到地上的血。 “混天流的刀法还要这么多花架子。”宗唯的声音淡的没有感情,他抽出了绣春刀,挥手甩干净刀上的血,绣春刀经过了鲜血的洗礼,血红色的血槽更加显得妖红可怖。 黑山长死在了他的刀下,仅是一招,一秒不到...... 黑山道馆剩下来的人皆是面面相觑,这种场景他们是万万没想到的,一开始他们觉得那个少女足以构成威胁,这个时候又出现了一个实力莫测的男人,黑山长在他的刀下连一招都没招架住的男人。 “在场的各位,还有谁想来试试?” 宗唯的话刚刚说完,剩下的那些人都默默地垂下了头,黑山长都死了,他们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留着等死吗? 再说,和军部签订了协议的人是黑山长,他们完全不用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被军部责罚。 黑山道馆的人颇有默契地,一起退了一步,渐渐地他们便退出了小店,这里很快就只剩下路禾曦一众人和地上的死尸了。 第一百零一章 绣春刀 “还好吗?”人走干净后,宗唯连忙走到路禾曦身边,伸手查看她的伤势,“对不起,我来晚了。” 路禾曦看看绣春刀,有看看宗唯那张有些焦急的脸,这个时候他不应该是在宗家大院子里训练那些亲兵吗? “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你来了这里就过来了,到底还是迟了一步。”宗唯扯了路禾曦一条裙摆,绑在她腹部的伤口上,“你怎么自己上了?不是还有枪吗?” 路禾曦翻了个大白眼。 “想当年我还小的时候都能一个人挑了整个朱门道,完全没想到今天会在混天一流的刀下吃亏......“路禾曦边说边咧嘴,宗唯的力道重了点,她的腰被勒的生疼,”不过,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宗宅,收到了一张纸条,说你有难,速到这里。“宗唯道,他的话没有说完全,那张纸条上还特意提醒了他带上刀——只是带上刀而已,那张纸上没有提到绣春刀,纸条在他出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出现在自己的书桌上,这样的场景足以让宗唯怀疑,但是他却无法查到来的人是谁。 ”宗先生。“ ”宗爷。“ 周沉溪和张一鬼越过地上的尸体走了过来,这个时候玉露西早就跟着那一帮黑衣人悄悄离开了,宗唯刚来的时候她就变了脸色,有要走的趋势,黑山长死的时候她见势便离开了。 ”周小少爷打算什么时候用那块牌子?“宗唯居高临下,脸色冷的像冰,就在刚刚那种危急的环境下,这个周少爷居然还是拿着牌子不肯出手,他把路禾曦当什么了? “我......“周沉溪脸色一红。 ”不关他的事,是我说的,还不到用牌子的时候。“路禾曦拉住了宗唯的手,”我这一身伤总不能白受了,总得有人付出点代价。“ ”什么意思?“ ”周家有规矩,鬼市出现无故伤人、蓄意伤人事件当追究管理人的责任。自甲午战争过后,但凡有中国人敢放RB人进鬼市,永生被剥夺进入鬼市的权力。“周沉溪边说边拿出袖中的玉牌,”这是周家执法堂的牌子,这个时候我三爷爷应该在东仪楼里面收集玉器。“他抬起头,眼睛很亮,”我们去那里走一趟吧。“ ”你们要扳倒的不是玉南?“宗唯这才发现,这三个人的目标不是玉南,看起来更像是周家的某位掌权人。 ”宗先生说的没错,目标是我二叔。“周沉溪皱着眉,”鬼市容不下他了。“他说完对宗唯毕恭毕敬地鞠躬道,”我马上回来,还请宗先生能帮忙看好这里。“说完他便直起腰,示意张一鬼和他一起离开了。 东仪楼,北辰楼离这里的距离差不多,他带着三爷爷赶过来时,二叔也应该收到了消息,打算到这里毁尸灭迹,那些死人里有三个人是二叔常年带在身边的,就算说不上铁证如山,但是从此以后他就再也别想沾染鬼市的生意了。 一屋子尸体和血腥味很是晦气,宗唯闻惯了这个味道,但他还是走到柜台那里,扯开一个抽屉,在里面找到了一把黄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 ”麝香。“他把一把粉末扔进了烤牛肉的暖炉里,刹那间厚重的香甜味便充斥在空气中,盖下了不少血腥味。 “这里的老板我之前见过,他的妻子身患疾病,需要以麝香为药引来调养,每年鬼市的麝香都会有一半被这个铺子的老板买去。” “这个不是很贵重吗?就凭这个小店就能担负起麝香的用量?”香味很暖,熏得路禾曦有些昏昏欲睡,她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宗唯,和他聊天。 宗唯笑了笑,解下自己的外衣把路禾曦包在里面。 ”你不知道,这里的老板看起来是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子,他可是西北一带的巨富,手里的矿石、驼队、宝石生意利润大了去了,只不过他就喜欢带着妻子天南海北的游玩,舒适就好,不求奢华贵气。至于麝香,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小钱。“宗唯记得老刀客说过,过日子,婆娘喜欢就好,不管是哪里,她想去自己就会带她去,不管是什么,她想吃自己就会带她吃。他还记得老刀客一脸认真地烤牛肉地模样,一个西北巨富,只因为自己地妻子爱吃牛肉面,便自己钻研琢磨,竟成了一个做牛肉面地高手。 路禾曦轻轻地嗯了一声,身上暖暖的,空气里也暖洋洋地,她很困,眼皮都抬不起来了,不知不觉,就在宗唯地低语中睡了过去。 怀中人呼吸平稳绵长,想必是睡着了。 宗唯把路禾曦拥紧了些,仔细地帮她整理好衣服,再抬头时看见一个老头站在自己身前,老头手里端着个盘子,盘子里是烤的刚刚好的牛肉。 “你小子还活着呢?”老头神色很严肃,他的脸很苍老,看起来似乎是不会笑一样,“几年了?当年你藏在这里跟小鸡仔一样,没想到现在长成了一头狼。”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看着宗唯伸手拿了一块牛肉,只是大口啃着,也不说话。 “你小子啊......”老头像是叹息了一声,捡起宗唯放在身边地绣春刀,苍老的眼睛里闪过点点光亮,“这把刀,你不该拿出来的。” “这个时代,谁还在意绣春刀是做什么的?”宗唯咽下牛肉,看着老头道,“着把刀只是一个杀器而已。” 第一百零二章 家法 老头瞪了宗唯两眼,把刀放下了,兀自坐在另一条椅子上。 “这女娃娃看着眼熟,是当年路家那孩子的女儿是吗?” “这事我不想提,也不希望你们提起。”宗唯语气强硬。 “罢了罢了。”老头摆摆手,“虽说老头子我早就不在那地方了,你宗家人的命令到底还是要听的。”他的眼神飘得有些远,“不过看你这样子,是报恩呢,还是真的对这孩子上了心?” “你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对年轻人的事这么好奇?” “老子我当年为了菁娘可是一路杀出了皇宫,也曾经是一条热血的汉子,****这事,我可是最有发言权的。”他眯着眼睛,嘴角带笑,无限回忆自己当年的英勇和情深,不错,为了一个小宫女,一路杀出皇宫,至此绝迹江湖,这么爷们的事他也干过。这么多年了,拖着半条残废的胳膊,他可是一点都不后悔。 宗唯伸手扶了扶路禾曦,让她躺的更舒服一点。 “我宗家带出来的人可没有孬种,这一点很明显,不是吗?” 老头一梗,这小子可真是气人,怎么越来越刻薄了?别人的英雄往事都是他宗家教出来的?这死孩子,看来比当年难缠多了! “老头,你的武功底子还在吧?一会帮忙守着门,她还在睡着,我不想有人打扰她。” “老子不干,一大把年纪了,你也好意思......“ “你西北的产业都是我在打理,信不信你接下来的时间连西北风都喝不上?”宗唯轻描淡写道,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威胁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有哪里不妥。 老头撇撇嘴,走到柜台前面,拎起菜刀就出去了。 路禾曦的睫毛动了动,哪能那么容易就睡着了?一开始没有撑住香味的催眠,但是这些有催眠效果的药物在她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想不到刚刚醒了,就听见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宗唯果然和七年前路玖的事是有关系的,从他那么冲动地想杀张一鬼,从张一鬼和他那么熟开始,她就有所怀疑了。 不,或许更早,应该是从宗唯在端古斋重金买下楠木盒子地时候她就应该怀疑了,从他和老刀客地对话来看,宗唯和当年的事脱不了干系,更何况那老头提到了“报恩”,路玖生前,她对路家对什么人有恩知道的清清楚楚,唯有在她去了紫禁城那段时间,又有什么人什么事是要有人报恩地,她就不知道了。 她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眸子漆黑而幽远,绣春刀,宗唯,路玖,紫禁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宗唯又为什么一定要瞒着自己?还有就是,他真的可以信任吗? “醒了?”头顶传来低沉地声音。 “嗯。”闻到了烤肉地味道,我饿了。“路禾曦坐起身,对宗唯笑笑,”肉在哪呢?“ 宗唯拿了一双筷子,夹了一块烤肉,送到路禾曦嘴边。 ”你打算怎么做?现在是在帮周沉溪确立他在周家地地位?“ ”对啊。周老爷子年纪大了,留给我地时间可不多了。端古斋这么大一个金库,我可不能白白送给别人。“路禾曦咬了一块肉,”下一步我就想动动玉家,不过不清楚玉家当初哪里对不起我了,不能无故冤枉好人,你说对吧?“她笑着说,眼睛弯弯地,就像两个月牙。 ”玉家背后利益盘根虬杂,不适合动。换一个吧,你的实力还不够动玉家。“宗唯建议道。 ”那你说先从谁下手?我现在可是两眼一抹黑,当年谁参与了路家的事,我毫无头绪。“ 宗唯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路禾曦想干什么他看明白了,若说调查出来当年牵扯路家的人,以林燮地实力线索还是能有的,更何况他把张一鬼送到了路禾曦身边,她这么问,无非就是想套出来自己的话,至于为何如此,想必路禾曦已经对自己产生怀疑了吧。 ”找谁我不知道。但是曦儿,不管你想对谁下手,只要你需要我的帮助,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帮你。“宗唯道,他看见路禾曦眼中闪过地一丝狡黠,看来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路禾曦”嗯“了一声,”那我回去就好好问问张一鬼吧。“ 端古斋的家主出现在鬼市的事非同小可,更何况在,这个家主是路家人。 只不过路家人在买完东西后就和端古斋的小少爷消失在鬼市了,几个时辰过去了,不少人还是只听到了新闻,完全没有看见传说中路玖爷的徒弟和周小少爷。 这一会,在东仪楼的翡翠玉石场子里,一个少年带着个老头去了二楼周家三太爷的包厢,人们这才想起,那少年是周家小少爷,那路家那人呢?怎么没看见? 不多时,周三太爷就从楼上下来了,吹胡子瞪眼,颇有些气势汹汹的样子,周小少爷站在他身边,腰间赫然带着一块白色玉佩。 不少人认识那块玉佩,那可是周家掌门人的东西,要是在周小少爷手里,那意思是,周家老太爷把端古斋和鬼市都交给这个半大少年了? 不少人悄悄地跟了上去,想看看到底是出什么大热闹了,周家三太爷都被请出来了。 ”小溪,你二叔当真参与了这事?“ ”三爷爷去看看就好,路家主因为要保护我受了重伤,那里躺着的死人,有不少是二叔的手下。“ ”孽障!“周三太爷喝了一声,别的事不论,光勾搭RB人这事,周家老二就该被送进祠堂。 他们后面跟着一群人,周沉溪有意没让人拦着这些跟过来看热闹的人,他担心一会三爷爷下不去手,反正不会伤及二叔的命,这么做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吧。 还未走到小广场,远远地只能看见有几个人被拦在小楼下面,待他们快到的时候,那几个人才被放进去,周沉溪看得清楚,里面有一个人正是他的二叔。 在楼梯口,周沉溪拦了周三太爷一下。 他们身后的人也颇有默契地没出声,看好戏嘛,演戏的人怎么安排的,他们就怎么看着。 隔着一个单薄的木板门,很容易就听见了里面传来地声音。 ”周二爷,玉老板,好久不见。“ ”还真是没想到,这宗参谋居然跑到这里来了,你这身份,干涉这事不合适吧?“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玉南。 而宗唯还真的出现了...... 外面偷听的人面面相觑,一个政府高管跑过来干涉江湖上的事,好像是不太合适。 ”你们动了我的未婚妻,我当然应该干涉。“只听宗唯道,”玉老板,路小姐是我的爱人,如今她受了重伤,这比帐,你打算怎么还?“ 路家后人是宗唯的未婚妻! 外面的人倒吸一口冷气,不少人开始回想自己有没有欠过路家的钱,有没有喝路家的事扯上什么关系过,现在这世道,拿枪的人谁能惹的起。 ”周少爷呢?周沉溪呢?“又是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周三太爷眉毛一皱,这生意他可熟悉,正是老二的声音。 ”走了,留在这里等着你再派人来杀?“女声有些讥诮,周沉溪在周三太爷耳边轻轻地说了一个”路“字。 ”不是我说,周二爷,你这么大把年纪了,周沉溪好歹也是你的亲侄子,就为了周家这点家业,你就想要你侄子的命?“ 路禾曦粗暴的挑明了周二爷的龌龊想法,这时候估计外面站了一群人,说隐晦了她怕外面的人听不懂。 来这里的人那个不是人尖,不少大家族里出来的人更是深谙嫡庶之间的那些心思,这话自然是一听就明白了。不少人心里十分不齿,周老太爷待人亲厚,历来周家的庶出都能分到一份不小的家业,周三太爷不就是个例子嘛,周家的玉石买卖可是全都交给了周三太爷的。 再说,谁都知道鬼市和端古斋本来就该是周家嫡系的,这周二爷是有多不要脸,才想着抢侄儿的东西? 里面沉默了一会,才听见周二爷道:”本来我是不打算这么快对小溪动手,不过就是他管理不起鬼市,不过一个半大孩子,老爷子凭什么把这里交给他!“周二爷愤愤道,”可是今晚是个变数,你这个路家的人突然出现了?你一来我能得到的东西不就更少了?“ ”所以你就串通了玉老板想一举解决我和周沉溪,好再没有隐患了是吧?“那少女的声音里依旧带着讥诮,”更可怕的是,这些人还都是RB人,周二爷,你连这种事都做的出来,不怕周三太爷知道了把你往祠堂里关上一辈子?“ ”你以为你说这些是RB人,周家那个老顽固就会相信?“玉南呵呵地笑了两声,”死无对证,你的手下地绝,现在连一个活着地都没有。“ 话到这里,在场该明白的可都明白了。 周沉溪笑了笑,伸手推开了半掩地木门,盈盈灯火下,满地躺着尸体,七八个人站在那里,簇拥着周二爷和玉老板,而路禾曦则是趴在宗唯怀里,笑吟吟地看着他和三爷爷。 ”周三太爷,请家法吧。“ ”孽障!跪下!“周三太爷一声爆喝,他伸手夺过站在门边地老刀客手里地菜刀,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上去就往周二爷身上劈头盖脸地来了一刀。 第一百零三章 北方银行 所有人都等着看周三太爷这一刀下去的惨状——以周三太爷当年上过战场的力道,周二爷恐怕是废了。 只是没想到“铛”地一声响,横空出现的一条钢管活生生地逼停了菜刀,那把刀撞在钢管上直接飞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拿钢管挡刀的是一个一身黑衣的高个子男人。 这是谁这么大胆子赶出来横插一脚周家的事?活腻歪了?难不成是玉老板的人还想护住周二爷? 周二爷的头上是一头冷汗,那个钢管就挡在他的眼前,要是没有这一钢管,自己八成是被废了。 这是谁? “放肆!谁允许你们出手的?”周三太爷看了男人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 “三爷爷,是我。”周沉溪自人群中走出,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像是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偏偏他又能让人看见他微微颤抖着的,紧握的双手。 他递出一块牌子,上书“周”字——这事周家掌门人的信物。 他对那个黑衣男人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那人毫不怠慢,立刻收了钢管,站在一边,刚刚周三太爷吼他的时候他连一句回复都没有,但是对周沉溪的命令却十分遵守。 所有人这才明白过来,这人是鬼市的守夜人啊!周家有能力管着这里几百年,自然不是凭借家大业大这一点,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身份奇杂,若是没有一个绝对强权的机构管着,鬼市恐怕早就乱了套。 这些人就是鬼市里的“衙门”,一个暴力衙门,他们一般不出动,但一但鬼市有了混乱,周家家主的命令下去了,这些人机会第一时间出现,摆平所有混乱。 他们只认牌子不认人,谁手里有周家掌门人的信物,那人就可以号令这里所有的守夜人,可以杀人放火,也可以去长安街上遛圈。 “三爷爷,二叔的错自然要按照家规来办,您这般动手,太冲动了。” 周三太爷只是瞪着周二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么就有这么一个二货呢? “你看看你!吃了周家几十年的饭还是这么个小人嘴脸!”周三太爷爆喝道,手指直接戳在周二爷头上,“还没有小溪这么个孩子明白事理!” 一个大家族一旦有内斗,可不就是亡家的征兆?周家几百年的传承,这个怂货是怎么了,怎么就动了这些歪心思? “小溪!” “是,三爷爷。” “命令守夜人,把二小子押下去,明日一早送到祠堂!” “三叔!”周二爷这才从刚才那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中回过神来,祠堂?进了那里,这辈子就算完了...... 周三太爷颇为嫌弃地看了自己侄子一眼,摆摆手,示意守夜人带他下去,省得心烦。从北辰楼从一个小破屋变成那个金碧辉煌的高楼开始,他就有些不待见这个侄子了,想不到,还有更让人不待见的。 “既然是周家的家事,我就不多参和了,周三太爷,告辞了。” “玉老板,鬼市地规矩,你应该懂的。”周三太爷冷道,带了RB人进鬼市,这辈子就别想再进来了。 “来人,送玉老板和那些RB人出去,以后这里也就不欢迎玉老板了。”周沉溪吩咐道,他的语气不慌不乱,明亮稳定地眸光看着玉南那张苍老阴毒的脸,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玉老板,慢走。以后又需要,欢迎光临端古斋。” 至于鬼市,您老就别想再插手了。 许多黑衣人从面馆的里间走出来,他们人人背着一个长棍状的东西,各个身材魁梧高大,分成一整排站开,让这个小小的空间充满了压抑感。 来看热闹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往外退出去,热闹看完了,接下来的事他们这些外人就不方便在场了。 周三太爷看了路禾曦两眼,点点头,道:“是有几分像,回来就好!“ ”周三爷爷好。“路禾曦笑眯眯道。 ”年纪大了,不参合你们的事。“周三太爷抚了抚自己那一大把胡子,”小家主,好好保重啊。“ ”嗯,我知道。“路禾曦的眼睛有些酸酸的,这老头虽然古板了点,但是一向都是个好人,是个十分实在的好人。 周三太爷咳了两声,对周沉溪道:”我去守夜人那里坐着。“ ”三爷爷慢走。“周沉溪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他还是有些感动的,三爷爷是祠堂的人,最是公正严明,但这一次,他却无条件的相信自己,丝毫不过问自己和二叔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今天晚上过得可是相当漫长啊......“路禾曦趴在桌子上,睁大了眼睛,她很清醒,一点困意都没有。 ”过了今晚我就可以多睡点好觉了。“周沉溪接话道,他刚走到桌子前,就趴倒了,抖着声音道,”我站不住了,我的腿到现在都在发抖......吓死我了。“他苦着一张脸,放在桌上的手忍不住的颤抖。 ”瞧你那点出息!“路禾曦调侃了一句,还是看着周沉溪笑了笑,”这么匆忙的,毫无计划的事,多经历几次就好了......“ “啊......“少年趴在桌子上,不成语调的一通乱吼,过了一会才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你大爷的”。 张一鬼先是一愣,然后又有点想笑,恐怕着句话是这位周少爷唯一会骂的一句脏话了。 “行了,你们三个休息一会,这里有我呢。”宗唯帮路禾曦紧了紧衣服,“等会天亮了,鬼市门开了就可以出去了。” “嗯。“路禾曦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见周沉溪手也不抖了,整个人毫无形象地瘫倒在桌子上,全无平时贵公子地样子,便也觉得有些疲惫。 有宗唯在身边,外面还有忠心耿耿的守夜人,这个时候应该安全了。 她这样想着,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鬼市的热闹看尽了,生意还在。 穿着一身西装,带着高帽的年轻男人在大街上不紧不慢的走着,他的神色很宁静平和,就像他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处处有奇异商品物件的鬼市,而是一处鸟鸣深深,幽静的山谷一般。 他转过一个转角,这里是买卖青铜器的地方,这里的东西在整个鬼市处于价格上乘之处,来这里的,都是江湖上一些大富大贵之人。 他推开一个门走了进去,里面正在摆拍一尊青铜三足鼎。 他走到一张桌子旁边坐下,对早就坐在旁边的一位老人笑了笑,道:”很荣幸见到您,您是北方银行,方行长,对吧?“ 第一百零四章 解禁 夏天到了,天气是突然热起来的。 路禾曦趴在院子里的白阳伞下面,只穿了一件吊带裙子,外面披了一件丝绸上衣。 自从从鬼市出来了,她就被林燮禁足了。林燮看着她肩膀上的子弹伤口和腹部十厘米长的刀伤,还有其他零零碎碎数不清的伤口,不出意外,他十分愤怒! 这是被禁足的第二十三天了,活动肩膀的时候枪伤的只剩下痒痒的感觉,连疼都感觉不到。 既然禁足养伤,路禾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外面发生什么事她一点都不关心,也不打听,除了想方设法的吃各种美食,别的事什么都不管。 林燮一手端着个大盘子,一手抓着两个笔记本,黑着脸走过来。 “你打算还关我关多久?”路禾曦眨巴着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林燮,这些天林燮除了工作,还要给她做饭,打扫卫生,甚至还要伺候路禾曦洗头......路禾曦拒绝做家务的理由十分简单,身上有伤,不方便。 “给你,对面送过来的。”大托盘里放着十几个做工精致地点心,每一种的样子都不一样,有小兔子、小刺猬样的,还有蓝莓蛋糕、草莓蛋糕,甚至还有一个蛋挞。 路禾曦眼睛都亮了,自从回来之后,宗唯被林燮赶出林府,就再也没能出现在路禾曦面前,不过,从第三天开始,对面就每天上午十点,每天下午三点半,每天晚上八点准点送东西过来,有时候是一杯饮料,有时候是一串糖葫芦之类的,有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是一盘做工精致的下午茶点。 “我可真不想关着你。”林燮躺在另一个椅子上,“你在家里好吃懒做,跟养条猪有什么区别?挑食,还麻烦!”“林燮毫不客气地鄙视路禾曦,”你这二十来天长胖了要有10斤吧?“ 路禾曦掐了掐自己腰上的肉,依旧紧致,绝对没有胖十斤。 ”那你放我出去啊?“ ”不放!“林燮皱眉,现在外面的环境太紧张了,不管是身份有没有洗白,那些人就像疯狗一样,扑上去就咬,完全不管大局,”什么时候两拨人不掐了,你什么时候出去。“ 路禾曦撇撇嘴,没办法,秋风自从到了北平就被林燮派出去了,只剩她哥哥,因为身上有伤,暂时在林府住着。至于秋风,北平之大,现在除了林燮,谁都不知道她在哪。 ”TJ已经平息下来了?“路禾曦眨眨眼,上一次听到TJ地消息,还是一周之前,Rose死后,那个男人居然多活了几天,但是整个人都像疯子一样,上级下的命令,毫不计后果地往上扑,直到死在了别人的乱枪之下。那个男人肯定是一心求死的。 林燮叹了口气,闭着眼睛。 ”TJ的联系断了。不过,从商户反应的消息来看,北洋新城里那家总局名下的洋行运行正常。“ ”听起来像是那一派占了上风。“路禾曦烦躁的挠了挠头发,烦躁啊,真是烦躁!外人还没怎么样,自己人就撕的不可开交,这里面到底是除了什么问题?单单是为了一个争权夺利?真是搞笑,只要总局愿意插手的地方,谁敢多说一句话?权势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 ”你的身份洗白了,这些事就不要多想了。“林燮伸手拿走了给路禾曦的那盘甜点里的一块巧克力,宗家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些零食,每一样的味道都很不错,在这种事事烦躁的时候,这些甜点起到了很不错的作用。 路禾曦赶紧抢走了最后一块巧克力,张嘴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你不想放我出去其实也是为了每天送过来的零食吧?“ ”宗唯说我要是放你出去他就把对面的宅子送给我,包括里面的人。“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出去?“路禾曦可怜兮兮地,眨巴着大眼睛,说到吃,她现在很想念宗唯的烤鱼,也很担心周沉溪在端古斋的处境,也很担心玉南那个死老头会不会对自家哥哥做些什么,也很担心自己要找上门的那些仇家家里除了什么变故...... 两个人正在一边一块一块地消灭那些精美的甜点,一边辩驳着放不放路禾曦出去的问题,只听见一阵叮当作响的声音,有人来了,还是从右边跳墙进来的。 林燮伸手拿过桌上的水果刀,只听见一个忍着痛苦的声音大叫了一声:“别动手,是我!” 秋风! 路禾曦眼睛一亮,秋风回来了?不出紧急状况她是没有命令不能回来的,秋风的工作是潜伏! “你怎么样了?”林燮扶住秋风,见她只是捂住了腰,外表看着没什么伤口。 “没没没......没事!“秋风的中文说的依旧不太好,她动了动,直起腰,脸色也好多了,”刚刚进来的时候扭着腰了。“她的脸有点红,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犯了扭了腰这样的愚蠢错误,她自然感觉抬不起头来,”从莫斯科总部传来了消息!内斗结束了!“ 林燮一愣,忙问道:”哪一方?“ ”没有哪一方,军方直接派人接管了,现在属于军方直接管理,所有的内斗都结束了!“秋风的眼睛闪闪发光。 林燮听了,只是嗯了一声,就算这次军方突然出手镇压了,但是,总局多年来错综复杂的权势关系,哪能是军方仅凭借简单粗暴的手段就能镇压的了的?现在没事,时间久了就不一定了。 “联系一下,北平所有的我们的人。” “您这是?” “天高皇帝远,上面争斗的太复杂了,北平需要一个稳固的情报网。” 秋风瞪大了眼睛,林中尉的实力她们都清楚,论实力,整个情报处的高层捆起来都不及他一个,这么多年来他只是一个中尉的原因,就是他不愿意升职,不愿意争夺地位。 一开始她们所有人都以为,林中尉是要回中国的,所以从来不争夺虚位,现在看来,是虚位不值得他费心思去争夺。 整个北平的情报网......秋风瞪大了眼睛,好期待看着林中尉是怎么出手的。 她这边正在惊讶,却听见林中尉一声大喝。 “你去哪?换件衣服!” 她往小玖的位置看过去,那里果然空了,一个咬了一半的蛋挞还放在桌子上。 远远地,小玖蹦蹦跳跳地,像只兔子一样跑到房子里面去了。 第一百零五章 先下手之人 路禾曦翻出一身小西装,女孩子夏天的裙子轻薄,穿起来不适合行动,她更喜欢男装。 林燮没管她,就代表这下算是解放了! 不知为何,自从上次从鬼市回来,这么多议案不见宗唯,只是整天享受从宗府送过来的精致点心,她倒是很想见到宗唯,还会经常想到他的脸......这种想念和对路玖的想念不一样,虽然她依旧怀疑宗唯,但那完全不影响她会时不时的,因为想到宗唯而心情愉悦。 她现在,只想快点去宗府,想知道自己这种想念是怎么回事。 宗府大门前的亲卫站得笔直,看见对面林府的门开了,这些天除了这边会送东西过去,偶尔有百货公司的人给对面送上一些东西,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点看见对面开了大门。 只见一个少年从大门里出来,待他走近一些才发现是一个穿着小西装的纤细少女,那少女一头长发高束脑后,随着她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很是灵动多彩。 比前一段时间在这边住的那位阎家小姐看起来可爱多了。 亲卫这么想着,突然想起,这个年纪的少年,不就是林府的大小姐吗?不就是宗爷特意交待过的路小姐吗? 路小姐给放出来了?亲卫瞪大了眼睛,看路禾曦果然是往这个方向来的,连忙迎了上去。 “路小姐好!” “宗唯呢?”路禾曦有些神彩飞扬。 “宗......呃,”亲卫顿了顿,估计也就只有这位路小姐敢直呼参谋长的名字了,“参谋长在书房呢,我马上命人带您过去!” 路禾曦笑了笑,许久没动动筋骨了,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她闲的全身都疼。 “我自己去好了。再见!”路禾曦踏进大门,看这亲卫的态度,整个宗府估计没有人敢拦她的路,再说这里,哪里是金库,哪里是书房,她早就摸熟了,宗唯的金库她都进去过好几次。 书房的门在里面锁死了,路禾曦想都没想,直接从二楼阳台窜到外面去,打算从窗台进入书房。 窗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宗唯听见了,手上动作一顿,然后就继续办公,有人来是肯定的,这么好的身手,又能在整个宗家大院子里畅通无阻,不出意外的话,那丫头今天肯定是被放出来了。 “宗参谋,干什么呢?”窗台传来娇俏的声音,宗唯笑眯眯地转过身,见路禾曦站在窗外,连忙过去把她拉了进来。 “伤刚好,就这么闹腾?难怪林燮不放你出来。”宗唯看着她地眼神十分温柔,十分专注,十分认真,一双漆黑的眸子就像是泉水润过地黑水晶,看得路禾曦心中一阵怪异。 她连忙避开了宗唯地目光,笑道:“在家里养了这么多天,也该活动活动了。” 宗唯见她脸色红润,还比之前长肉了一点,终于不是之前那种细瘦苍白的样子了,看来自己这几十天送去的东西他都有好好吃。 “出来打算做些什么?” 路禾曦差点脱口而出“来看看你”,但是总觉得怪异,咬了咬嘴唇,道:“来你这里转转,借点东西。” “要什么?” 路禾曦抬了抬眼眸,有些委屈道:“我的那些东西都被林燮拿走了,他还没给我......” 宗唯抚额,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是要去做什么?还非要带上一堆杀器? “我这里只有枪,没有别的。”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不是被你剥去了一整套装备吗?”路禾曦道,那套装备相当精美,她花了重金定做的。在宗唯这里来来回回转了多次,却从来没有找到那一套装备。 宗参谋手里的动作一停,低声道:”扔了。“ ”啊?“路禾曦瞪大了眼睛,扔了?居然就这么扔了!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塌了,又是这种怪异的感觉,在宗唯面前,自己的种种想法总是能有奇奇怪怪的感觉。 她又生气又有些委屈——说不清这种委屈是从哪里来的,一蹬脚,直接又回到了窗台外面站着,一言不发跳下去就跑了。 宗唯只听见有声音,再抬起头时,只看见一道身影跳下窗台就走了,这是,生气了? 至于那套装备,宗唯叹了口气,倒不是他不想给,而是那套装备现在他给不了。 路禾曦站在大马路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走,她到处晃了晃,就到了离端古斋不远的地方,算了,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 第一百零六章 无人接手 方家地大别墅出奇地乱,方启在世的时候不喜欢别墅里有人吵闹,这时候他不在了,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偌大的白色洋房里传出来的吵闹声,有男人怒吼的声音,又女人抢天呼地的哭喊声,有小孩子刺耳的大哭声。 方家老爷子方启死在护城河里的事全北平都知道,报纸头条都登了两天,但是对方家人来说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不是去查方老爷子死亡的真相,而是如何面对方家庞大的家产和北方银行体量庞大的业务。 方家这一代是北平的笑话,方老爷子英雄了二十多年,偏偏后代都不怎么样,两个儿子一个好赌一个好色依仗着方家的富贵在北平城里颇受赌场和风月场所的欢迎。方老爷子也不管,只把儿子当作猪养着,他身体还硬朗,等家里的孙子从美国留学回来,就可以接管北方银行了。 可是他还是没等到孙子回来就暴尸在护城河里。 方家乱了,方绍炎在美国,一时间收不到消息也回不来,方家两个儿媳妇虎视眈眈地盯着家产,在家里吵闹的不可开交,至于他们的丈夫,这个时候一个昏昏沉沉的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什么都不管,一个抱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站在妻子面前横眉冷对,怒不可遏! 方家肯定是方绍炎的,以方绍炎的个性,家产到手了连爹妈都不会管,势利小气的母亲和烟鬼父亲是他的污点,他巴不得离他们远远地。 至于二房,以方绍炎的实力,二夫人十分确定自己分到的钱估计连一件衣服都买不起,她的孩子还小,还是个女孩,哪里争的过方绍炎。 两房虽然争吵,但他们的目的很一致,就是在方绍炎得到消息回国之前把方家的银行换成钱分了,一点都不打算留给方绍炎。 方家的混乱路何曦看得很清楚,现在方启死了这么多天了,北方银行门前每天都排起了长队,嘈嘈嚷嚷地让银行还他们钱,银行在两个败家子手里,谁能放心? “两个星期了,每天都这样?” “也没有,不过三天而已。” 她们在银行对面地一个茶楼里喝着茶,听下面地人吵吵闹闹。 周沉溪想了想,他对银行那一套不太懂,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情况和路禾曦说了,一边地张一鬼早就被两个人一直叽叽喳喳讨论北方银行的事弄得头昏脑胀,兀自坐在一边啃鸡爪。 “银行的运作不用方启一直盯着,看来在他死后的一段时间里北方银行的运作还是正常的,储户估计一开始是担心的,但是观望两天后发现北方银行的问题并不大。”路禾曦点了点桌子,看着下面嘈杂的场面,“那又是什么原因,这些人突然就慌了呢?” 正观望的时候,一辆深绿色的车停在了北方银行门口,十个扛着枪的人从车里下来,站在银行门口排成了一整排。 “谁的兵?”路禾曦一愣,北方银行是私人银行,并不归中央银行管辖,也就不存在派正规军来镇压秩序的情况,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老百姓们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兵,怯生生地叫了两声,就不敢再叫嚷了,北方银行请出了军队,哪还有人敢造次? 银行的门被打开了一扇,一个男人叹了半个身子出来,他表情有些懊恼,却带着讨好的笑对着来的人点头哈腰,请了那个人进去。 不一会,门口的兵撤了一半,进了银行里面。又过了不久,四个兵提着一个大铁箱子走了出来,一言不发的往车那里去。 路禾曦恍然大悟,这些人不是来保护银行的,看起来更像是来取钱的。 不少人也看明白了,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 那些当兵的装走了钱,一声招呼都没打,开车就走了,银行的大门紧闭,外面的民众先是愣了一会,然后愤怒的去砸银行的大门和窗户,欺人太甚!刚刚那些兵是来取钱的,又枪的人的钱是钱,他们的钱也是钱!难怪,两天前就有人说钱取出来为好,不然什么都得不到了。 ”还钱!“ ”还钱!出来!“ ...... 街上炸开了锅,周沉溪有些震惊地看着下面拿着石头、铁锹就往银行大门上砸的人,警察们都远远地站着,这样的情况,如此混乱,他们也不敢插手。 ”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这句话还真没说错!“路禾曦伸了个懒腰,道,”张伯,你去跟跟看,那些兵是谁的人,他们是正规的制式军,有迹可循。沉溪,你去查一查方家人最近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还有下面这些人,他们显然早就知道了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况,这后面肯定有鬼。“ ”那你要去做什么?“周沉溪十分担心路禾曦会跑到方家严刑逼供方家人。 ”我呀,也要防着方绍炎回国,因为方家这个烂摊子,我打算接了。“路禾曦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她一直在找机会,打进北平的商圈,现在的北平银行简直就是困了有人送来了枕头,十分合适。 ”现在拿下北方银行,收购它的资本,绝对是最划算的。“路禾曦起身,穿上外套,”我现在去借钱,买银行。“ 见张一鬼和周沉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路禾曦眨眨眼,笑道:”二位千万不要怀疑,路家人赚钱的实力。“ 路禾曦转到北方银行的后门,看着不算高的窗户,笑了笑,扔了外套翻身往上爬,这个时候直接去查北方银行的账本,她才能计算好以最少的钱买下这个银行——至于钱,总为不是说了嘛,他不缺钱。 前面的暴乱还在继续,大堂经理急了一头汗,大厅里站着几个工作人员,他们在这里堵了三天了,好在这里有厨房,人还没有饿死,只是外面实在出不去。 一声轻轻地笑声在楼上响起,大堂经理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小西装,留着一头长发地女孩子站在二楼的栏杆前,正在笑嘻嘻的看着他,经理一愣,却见那女孩朝他招了招手,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经理心里很慌,还是默不作声地上去了,京中奇人多,这个时候了,他一点都不担心上面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要他们能出去就好。 ”你还守着这里做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银行。“那女孩笑嘻嘻地,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溢满了即将亮起地光芒一般,顾盼生辉。 第一百零七章 商道之乱(1) 大堂经理一愣,这女孩从那里出来的他都不知道,一开口还是这么惊世骇俗地话。 “你是谁?” “我姓路,你认不认识我不重要。”路禾曦指着窗外,这时候正好一块石头破窗而入,砸碎了一大块玻璃,砰的一声掉在地上。下面一阵惊呼,经理也是脸色一白。 ”方家的银行,有没有你的份。方启死了,方家在北平的人只顾着分家产,把银行卖掉,你有没有股份,何必为方家守着?“路禾曦的话又刻薄又直接,嘴角的笑容带着嘲讽和鄙夷。 经理一愣,想着之前见过的方绍炎,消息他已经托人送到美国去了,只要方绍炎回来,他肯定会念在自己苦守着银行的份上重用自己。 ”少胡说,少爷马上就回来了。外面都在说老爷的死是路家人复仇干出来的,陆小姐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北方银行不是你想动就能动的!“ ”蠢货!方家人薄情寡恩,这点你看不出来?“少女的眼睛诡秘的就像燃起了一丛幽火,”你以为方家在北平的人会让方绍炎回来?你以为方绍炎真的回来了,且不说他薄情寡义,你觉得我会让北方银行好过、会让你好过?“路禾曦眯着眼睛,一句接着一句,咄咄逼人,末了,她又加了一句,”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宗唯的未婚妻。“ 要说路家的威胁已经让人心冷,那宗唯两个字简直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块大石头。 经理的脸色白得跟鬼一样,再加上这么多天他一直十分紧张,压力缠身,一瞬间他有种要昏死的感觉。 路禾曦笑了笑,道:”你觉得跟着我如何?北方银行到了我的手里,你就是合伙人,股份我直接给你5%,你就不会再是一个给人打工的人了,而是这里的股东。“ 金钱的魅力远比威胁的效果好的多,这么多天来外面越闹越凶,方家不仅没有一个人出面不说,大房二房的两个女人还时不时来闹一闹,更可笑的是她们居然觉得金库里的钱是方家的,对他的态度也是像看奴才一样的态度。 对方家,经理早就觉得窝火了,方启对他,可没有眼前这位这么大度,一开口就是5%的股份,不管她兑不兑现,总比现在随时就有人砸开门来要他的命强。 权衡之下,和路何曦合作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想怎么做?“ 路禾曦笑弯了眉眼,问道:”金库里还有多少钱?” “不多了。”经理下意识地回答,“刚才阎家提出去了一笔,为了不出事,那些大户我可得罪不起,至于外面的小户......“ 看来钱留着都是打算给大户的,小户就算能闹了一些,和那些豪门大户比起来,毕竟算不上什么。 路禾曦点点头,道:”现在去吧金库里的钱提出来,大户那边一分不给,先把小储户的钱都给了。“ ”这?”经理目瞪口呆,现在这个世道,谁管这些小储户,大户之间协调好关系才能自保啊! “这家银行马上就姓路了,我会砸自己的牌子?”路禾曦冷然道,“大户要是有人来提钱,就和他们说我要买下这里,他们的钱,以宗家和路家唯担保,还怕还不上吗?” 经理苦了一张脸,但是好像没啥办法,阻止外面的暴动,把钱还给小储户们是最快的解决办法,而且小储户们要的钱加起来也没有多少。 他往楼下大喊一声:“阿彪,你跟着小江出去,就说让外面的人排好队,半个小时我们就开业!” “什么?”下面的人纷纷站起,还以为听错了。 “早我说的做,把警察局的王队长请过来,帮忙维护秩序,回头我请他喝酒!”经理脸红脖子粗的,说完了回头看着路禾曦,“我该做的都做了,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路禾曦点点头,道:“今天能出多少钱出多少钱,还有,让人每两小时整合一次金库里的现金数目,送给我看。” “路小姐这是要?” “做帐本,看看要花多少钱买下这个地方。” 下面开始忙碌起来了,路禾曦坐在二楼的一个桌子前,桌上左边摆着一大摞账本,右边摆着一摞全新的账本。 被经理派上来送账本的会计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左手一本旧帐本,右手一本全新的账本,一边哗啦啦地翻着,一边手上的笔在快速地记着什么。 会计看着那熟练的填字,愣了一下,这是,在做账还是在誊写账本。 “东西放下吧。你下去帮忙出纳。”路禾曦头也不抬道。 会计点点头,下面门还没开,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他不知道,只是,经理都说了,还是照做吧。 钱箱摆好了,大门也打开了,群众本来闹哄哄地冲进来,以防北方银行又使什么诡计。 ”诸位,诸位!莫慌张,关门这么多天实在对不住诸位,今天我们就把诸位地存款都还给诸位!请大家排好队!“经理用尽了力气大声吆喝着,他拦在取款柜台前面,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们本来是不放心的,只是听到这话又看一些职员都老老实实地站在窗口前,还能看见窗口放着的一箱箱钱币,这才有些放心,就按照之前北方银行说好的,自觉地排好了两列队。 经理吁了一口气,见一切似乎有条不紊,才擦擦脸上的汗,看外面的队伍,今天这些钱肯定够用了,明天应该来取钱的人就少了——北方银行的存款利率可不低,时候不到就取了钱,那些利息可就都没了,再加上今天开门了,有人取到钱了,想必其他储户也能放心一些,至少没有今天逼债逼的急。 这么多天的压力突然缓和了,背后也多了一个大靠山,经理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他赶忙往楼上去,现在的急事,还是赶紧把北方银行卖给路小姐吧,卖的越早,越安心。 ”路小姐,有些事您得知道!“经理跑过去,对着路禾曦笑呵呵地。 第一百零八章 商道之乱(2) 到下午五点的时候,天色暗了下来,大厅里的人也少了许多,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辛苦工作,乱糟糟的场景可算是结束了。 职员们伸了懒腰,三天了,每天神色紧张的守在这里,今天可算可以回家了。 楼上三个会计和经理,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女孩依旧忙得热火朝天,看起来经理这个时候非常有精神。 他们和秘书打了声招呼,就打算离开了,照现在的情况看,银行绝对不会出事的,因为秘书正打算出门给楼上的人买晚饭。 路禾曦眯着眼睛,脑海里一串串的数字整合计算,眼前的账本空无一字,但是他的手飞快地写着数字——银行复杂的账目于她连算盘都用不上,只用心算。 对账的三个会计揉了揉手腕,自从他们做账以来,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赶的情况下做账本——更复杂的是,他们要做一本假账!主力自然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孩,他们惊讶于那个女孩的计算能力,只是一支铅笔,一个笔记本,账面上的数据就能自动对应的上,这样的计算能力该是有多变态。 “还有多少账本?” “还有十七本了路小姐。这个季度的账本可不多。” “嗯。”路禾曦应了一声,她现在在做的就是算清楚这家银行还值多少钱,然后一次性把银行买下来。 秘书买晚饭回来的时候还有一个人跟着她过来了,是一个少年,黑眸,玉色的皮肤,看起来干净温润。 周沉溪对秘书微微笑笑,抬脚上了楼。 路禾曦见他来了,把手里的笔放下,对经历打了个招呼,就和周沉溪一起下楼了。 “你这是已经在清理账目了?” “你那里方家的事查清楚了?” 两人同时开口问,然后皆是愣了一下,又同时笑了起来。 “是是是,方家查得差不多了,其实这些人也很好查,目前有用的情况也就只有几点。”周沉溪把一个包子递给路禾曦,两人找了个小铺子坐下了。 “第一是关于北方银行的继承权,方启是突然死的,遗嘱现在还没有出现,现在的方家资产完全按照继承来看,应该是方大爷和方二爷的,还到不了方绍炎手里,只要没有遗嘱,从方家大房二房手里面买下这个地方还是很容易的。” 路禾曦蹙眉,遗嘱......她还真忘记了遗嘱这回事,万一这地方是方绍炎的怎么办? “明天找个人去方家看看怎么样?”路禾曦咬一口包子,“我们不知道遗嘱到底有没有,找人去试探一下,看看能不能逼出来拿着遗嘱的人。” “好,着交给我来办,SX那帮人我比较熟。还有就是方家人最近基本上都关在家里吵架,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和他们接触。” 这件事很奇怪,方家这一代就算再没有出息,方启死了,居然没有人去找方家人商量点什么?按理说,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方启的死和路家后人的出现给不少人带来了不小的压力,这样的压力下,那些人联合出面扶起来北方银行都有可能。 “表面这么安静,我总觉得怪怪的。”路禾曦瓮声瓮气的,她这个时候两眼一抹黑,除了知道当年那些人中的个别人是谁,现在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就完全不知道了。而方家,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那些人如此隐忍,一时之间路禾曦有些迷茫,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了。 周沉溪见她这个样子,也没有多说,只道:“其实我觉得你一心想查清当年的事,想为家人报仇无可厚非,但是那不是会很累吗?”他漆黑的眸子里十分的宁静,就像是一汪秋水一般。 “这是小爷我的人生目标。”路禾曦咧嘴笑笑,“好了,我回去继续看账本,明天你告诉我方家的消息。回去的路上小心啊。” “你......”周沉溪唤了一声,还是没有说下去,只道,“算了,明天再说吧。” 他看着路禾曦快步走回北方银行的样子,叹了口气,宗先生啊,面对我家小家主那张认真的脸,我真的没办法劝她放弃复仇,安心享受生活啊! 周沉溪越想越心虚,他知道在小家主和宗先生之间交流消息这事做的不地道,小家主的一举一动,宗先生总会来问他,而他也觉得告诉宗先生会好一点,毕竟小家主还小,虽然武力很高,但是也抵不住北平混杂的局势。 既然宗先生这么上心,他觉得这样能保护小家主,也能和宗先生拉近距离,这样的作为也没什么不好。 最后一本账本核算完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夜宵都成吃了两道,路禾曦揉揉眼睛,压着嗓子道:“好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辛苦了。” 几个会计笑了笑,辛苦归辛苦,可他们的活完全不耗脑子,倒是这位小姑娘,真是太强了,心算的账目都能完全契合的上——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做假账能做的如此的天衣无缝。 经理打着哈欠,把一堆账本装进保险箱,这才算结束了所有的工作。 “路小姐回去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嗯。”路禾曦抱着一大袋账本,这是真帐,放在这里到底是有些不放心,见经理没有阻止,索性就带回去好了,查查看,没准能发现什么有意思的内容。 刚出来,就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人,那人站在一辆车边,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一张俊逸的,五官精致入雕琢的脸在火光里时隐时现,是宗唯。 路禾曦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过去,毫不客气地把一大堆账本递到了宗唯怀里。 “你来接我吗?”许久不说话,嗓子有些哑,听起来有几分撒娇地感觉。 “嗯,等了一会了。”宗唯赶紧把账本放到车里,给路禾曦开了车门,“走吧,送你回去。” 路禾曦眨眨眼,总是这样,不觉得奇怪,虽然上午两个人不欢而散,但好像每次 第一百零九章 商道之乱(3) 深夜,乱了多天的方家倒是难得的安静。 一楼是一个装修精美的大厅,奢华的水晶灯从天花板上垂下,灯下是一个木桌,这时候桌上却点着一支蜡烛。 没有人想去把水晶灯打开,虽然那盏微弱的烛光带给人的感觉很昏暗,很压抑。 这个房子现在有四个主人,现在只有三个坐在桌旁,上位有一个人,那人离烛光最远,只能隐约看得见一个下巴。 “方家要卖?” “是是,自然是要卖掉的。”大夫人的声音有点抖,二夫人到底不争气,这个时候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坐在上位的人沉默了一会,才问道:“方启死了,你们完全不上心,可真是让人心寒。”他说完顿了顿,身手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道,“北方银行我们会保住,你们拿着钱走吧。” 大夫人咽了咽口水,二夫人的眼睛也亮了一些,她急忙抓住一张纸,那是一张银行的存票,只是...... “一百万?“二夫人尖细的嗓子就像一把刀一样,”一百万就想把我们打发了?“ 坐在上位的人冷哼了一声,颇为倨傲道:”方家没了方启,能值这么些就不错了。“他很倨傲,隐约能看见他带着冷笑的嘴角。 谁知一只手重重地拍上了桌子,其他人一愣,却见是大夫人,这个女人平时是个十足的泼妇,这个时候却在她脸上看见了一点点冷傲。二夫人默默地撇撇嘴,想不到着泼妇居然还留着点书香世家的高贵。 ”不卖!就不卖!“大夫人瞪着眼睛,就像随时会扑到那男人身上去撕咬的狮子一样,”你当我是傻子?那银行地下的金库里可是放着好多钱,还有大黄鱼呢!“她的眼睛瞪得越发的大了,”那些钱,都是我方家的!都是我的!“ 二夫人一听这话,又愤怒了,也拍着桌子站起来,掐着腰道:”大嫂这话说得!什么叫你的钱!......“ 毫无意外的,在这个本该宁静的夜晚,两个女人又为家产的事冷嘲热讽大呼小叫起来,完全无视了一边昏昏欲睡的方二爷和坐在上位的男人。 显然两个女人并不满意那点钱,她们想得还是银行下面那些“方家的钱”。 坐在上位的人有些愤怒,却只是甩了袖子,冷哼一声,“不可理喻”!说完就抬脚走了。跟两个泼妇谈什么生意! 他刚走没多久,大夫人禾二夫人就停止了争吵。 “杏儿,去把门关上。” “二爷,您去楼上休息吧。”两位夫人十分默契地吩咐道,刚才还势不两立地样子一点都看不见了。 待大厅空了之后,两个女人坐在桌前,边嗑瓜子边道:“那帮人真是不要脸,两百万就能打发我们,哼!” “就是!”二夫人撇撇嘴,“不要脸,傻子都知道要是路家人办的,肯定是想要银行的。以路家地身家,肯定出手大方!” 方启要是在世,肯定会被这两个儿媳妇气死,看起来,这两个女人把一辈子地智慧都用在怎么把银行卖个更高的价位上去了,泼妇,真是泼妇! “等着,明天指不定就来人了。”大夫人丢了瓜子,“我上去睡了。” 女人家也不完全是见识短,至少在勾心斗角算计利益这些事上她们一贯有十分敏锐的直觉。 大太太刚从楼上下来,还没开口招呼下人端茶,就看见一个中年人坐在客厅里,那人她见过,方家银行的经理,年纪不大,但是精明能干,对老爷子也算得上忠心。 “大太太。” “呦,您怎么这个时候有空来了?”大太太连忙走上去,她很清楚这个时候这人绝对不是来说什么好事的。 “老爷子走了,有些生意还是要交代一些的。”经理把厚厚的一堆账本推了推,“这些天我们加班加点对除了这些账目,还请大太太过目。‘他的表情有几分为难,看了看眼前这个珠光宝气却又带着几分精明刻薄样貌的女人,欲言又止。 大太太算的清楚自己买东西花了多少钱,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懂这些复杂的账目。她揉揉头,觉得这人跟着方家多年,算得上是父亲一手带大的,也就笑道:”这些我可看不懂。您若不嫌,可否给我讲讲?“ ”账面使有亏空的。您也知道现在这世道,老爷走后,有好多家在银行贷了钱的,见势不还了。再加上这几天储户闹得厉害。“他抬起头,满脸忧虑道,“我对不起老爷,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今天来也是向您们请辞的。账目在这,也向市政厅报备过了。” 大太太一愣,她倒完全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银行里的钱可都是方家的,兑出去又是在做什么?只是还没等她发火,就见经理已经起身,打算出去了。 “先生留步!”大太太咬咬牙,想起昨晚那个阴恻恻的人,心理有些还怕,这银行,他们这几个人根本就是无力管理,自己儿子是个能忍,只不过那性子太狠了些,老爷子一手带大了,见了自己连一身“妈”都不会叫,反倒是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嫌弃和鄙夷。真要交到那孩子手里,恐怕自己会更早被赶出家门。 也不是人心不古,只是方家人都是这么个薄情寡恩的性子。 “还请先生指条明路,不能就让好好的银行就这么没了。”她的眼神里满是精明。 经理一愣,想了想,道:“照现在的情况,太太,最好的是等少爷回来......“ “可有别的办法?”她毫无忌讳的打断了,丝毫不在意经理的诧异。 “有倒是有,虽然账面上是亏空的,但要是有哪家实力强些的肯出钱包圆了,倒是有把款子收回来的可能,只是这样的人家......“他皱眉想了想,小心问道,”前些日子听到有人说端古斋周家的那位少爷打听了些银行的情况,不知道他是否有意。只是这周家的情况我不太了解,太太是上流社会的,不止对周家了解多少?“ 大太太笑了笑,手心却是一阵冒汗,没想到突然就蹦出来了一个周家!她也算是上流圈子里的人了,只是周家这样的人家太高,比她强上太多,平日里只是听听就知道周家的实力是有多强了,据说周家随便买上个什么东西可就是几千万的进账! ”还请先生帮个忙。“ ”太太请讲。“经理笑笑。看来是要上钩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卖买一家银行怎么大的事,无非就是能问问周家的意向,若是周家真的有意,还请先生照看一二,事成之后的好处自然不少。“ 经理一怔,随即笑道:”太太果真是女中豪杰,若真能联系上周家定是一件大好事。我随叫随到,希望能为方家做些事。“ 第一百一十章 正确的路 秋色无限好,连月光都带了几分暖意。 路禾曦眯着眼睛打量着手里盖了市政印章的合同,心情十分美好。桌上的报纸头版头条赫然写着北方银行被周家全盘接收,储户清晨排队储蓄的消息。 周家是这诺大的北京城里的第一大家,眼见着银行有保障了,之前放出去的贷款也绝对能收的回来了,全新开业的周氏华商银行看起来都比之前的北方银行正规、大气了不少。 “你从里面捞了多少钱?” “不多,连一百万都不到。”路禾曦把东西收好,“我在账本上做出来的亏空是不小,但是华商银行从新开业之后招了新人、装修了大厅还给了方家整整两千万呢,算下来,年末帐全收回来了我确实只拿了一百万不到。” 林燮给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深深地看了路禾曦一眼,道:“天津有些情况。我刚刚把情报网搭起来,就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啥事?” “川岛芳子见了皇帝,还有,婉容皇后似乎离开了天津。”他摩挲着手里的杯子,“说不上为什么,我总觉得马上就会有大事发生。” 路禾曦从椅子上坐起来,什么事有疯子插手了,心里总会不安,她现在十分后悔当年没有拼上自己的一条胳膊把那个女人弄死。 “我明天去找找玉容周,看看他合作的诚意是不是真的。” 林燮一愣。“你这么相信他?” “宗唯说了,玉容周这个人和玉南、和川岛芳子她们不太一样。”路禾曦眨眨眼,想到昨晚她在宗唯的书房里两人聊天时的内容,“他说玉容周是一个站在裂缝上的人,他的处境很危险也很纠结,但是至少他曾经是我们这边的。” “我们是哪边?” 路禾曦长叹一口气,学着宗唯的样子,悠悠道:“或许,是爱国的这一边。” 林燮笑了笑,道:“你就没问问爱的是哪个国?” “我问了......”路禾曦撇撇嘴,“他说是,心里的那个国.....真看不出来那个厚颜无耻的人居然有怎么高的觉悟。唉?说起来有件事挺让我惊讶的。你知不知道,玉容周在黄埔军校里教过一段时间的政治.....” 两人躺在躺椅上,在院中的月光下,这么久以来难得悠闲地聊天。 品香楼今日开了一桌筵席,各色精致的菜肴安放在同样精美的容器里,琉璃灯的光芒让满桌的菜肴看起来分外动人。 “这些极为想必也是见过的。”玉南坐在主位上,身边站着两个梳着旗头的少女,他抬起眼睛,环顾了一圈,心里冷哼了一声,不地道,这些人太不地道了。 “正经的满汉全席的席面,出了这里恐怕各位再也见不到了。”他指了指象牙筷子,“连这些餐具都是宫里的东西。”冷漠阴毒的目光又是环视一圈,那几个穿着西装的和那个穿着一身军装的怎么看怎么不和规矩,玉南也只是多看了两眼,没说什么,现在这个时候玉家也到了找这些人出手的地步了。 “承蒙玉老板看得起,让晚辈们也开了眼界。”穿军装的青年军官有礼地笑了笑,“家父在南京,没能过来真是可惜了。” 玉南咯咯地笑了两声,道:“能到场的想必对当年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些,当然也在里面都有份,否则各位也难有今天的造化。”即使他知道自己有求于人,但这话语里却依旧高高在上。在场的不少人也是在位高权重的位置上做久了的,对玉南的这个态度可是相当反感。 “这些天北平城里的事各位也知道吧?路家可是有个小姐回来了。”他点了点身边空出来的一个位置,“这个位置本该是留给方老弟的。可惜了,现在的北方银行姓周......”老人语气平和稍稍带点感慨的话,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洒了一大把细沙,从外面看来搅动的涟漪是不大,但是却生生割裂了浑然一体的湖水,就像是混入了皮肉的沙子,看得见,磨得发疼却无论如何都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憎恨着。 “周家啊......”有人带着两分叹息。 是啊,周家,北平城里位高权重地周家,其背后势力几何,其真实实力几何,这些都是未知数,但他们都知道周家是一个庞然大物,庞大到连玉老板之前费劲心思的离间周家二叔和周小公子的关系都半途而废了...... 对了,那件事里面还有两个人不能忘记,也不允许他们忘记。一个姓路,虽然十个女孩子,但她是路玖的后代,十有八九是他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 另一个人,那人是整个华北的守护神!战神宗唯,手里有枪,有巨额财富,有一把绣春刀......而他,是路家那个孩子的未婚夫。 现实就像是一桶冰冷的水,灌进了血管里,冻结在了毛孔里,让他们连呼吸都艰难了。 玉南对这些人的反应有些失望,虽说他刚刚在方家这一局上输的惨败,但是他打了一辈子牌,输的次数有限,他也以为自己不会再输。 “是时候了,用饭吧。” 他们默默地拿起筷子,然后觉得,吃到嘴里的菜,远远没有它看起来那么美味。 北平这湖水在几千年的皇权稳固下一向看起来很平淡。 只是在某些时间节点上,这池水该搅一搅。 “你在北平待了多久了?阎素清走了这么长时间你都没回陕西看一看?” “回陕西?”宗唯手里正在烤一条鱼,今天的天气很好,很适合外出郊游,“他在陕西守着,巴不得我不回去。至少我在北平,东北有什么动静我都能挡一挡,我要是回去了,他估计睡觉都睡不好。”宗唯十分有自信,陕西的那位拉拢自己做女婿没成功,这个时候自然是对自己严加提防。这个时候的陕西恐怕守得就像一个铁桶。 路禾曦叹了口气,把帽子盖在了脸上:“不知道玉容周能不能从他家里跑出来。” “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只要看着他的人不是玉露西。” “我早上派人去玉府转了一圈,这个时候玉露西应该在紫禁城里玩呢。”路禾曦想起秋风那张苦哈哈的脸就想笑。没人想跟玉露西对上,这是实话。“我总有一天要弄死玉露西。” 宗唯没有接话,他习惯了路禾曦说话很跳跃。 远远地河堤上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拿着一本书,时不时会低头看两眼书本,口中吟瓯不缀,看起来像是一个沉迷书本的学究。 宗唯把烤好的鱼递给路禾曦。 “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东北局势 玉容周手里拿了一本《左传》,看他看书的神情十分认真,倒不像是拿书做做样子的。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玉容周毫不客气地坐在草坪上,“我可不像你们这些粗人,我可是博士,读些书也正常吧。” 这个时候的玉容周,看起来像是变了一个人。 “果然这样轻松好多。我都不怕你们俩随时随地地想要我的命了。” “坦坦然,颇有君子之风。”宗唯伸出一只手,对玉容周笑了笑,“希望我这次没有看错。” “就像你说的,至少我站的地方是对的。” 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大场面,只是在秋季的一片河水畔,在一堆小小的篝火旁边,北平城里最有实力的三个年轻人,就这么结成了类似同盟的关系。 宗家大宅一向秩序井然,更何况这个时候还有辛慎在。士兵们连走路的时候都在留心自己的步子千万别跨的太大。 “报告!” “进。” “辛秘书,有人请见。” 辛慎眯眯眼睛,他不是谁都能见的,士兵自然也不是什么人都会过来通报的。 “哪里人?具体情况是什么?” “是从奉天城来的,只来了5人,年纪都在20到40岁。都带了枪,从走路的习惯来看都是军营里的人。” 辛慎沉默了两秒,道:“我去接客,去把宗参谋找回来,他今天在城东的护城河。” “是!” 他站起身,整了整并没有一丝褶皱的衣服,不出意外,东北太子爷这个时候就在门口候着呢。他在天津没见到宗唯,自然会来北平。 带着墨镜,安安静静地站在宗家大门前的人很年轻,身材笔挺,脸上带着一抹自信的笑容,只是墨镜后的一双眼睛里藏了多少内容便不得而知了。 “少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辛慎不做其他动作,只是拱了拱手,这几人微服前来,根本就没想着暴露身份,“请进。” 张学良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他完全不会介意辛慎一个秘书这么行事是失礼,因为他很清楚,就算现在是自己的亲爹站在辛慎面前,这个人笔直的腰杆也不会弯一下。 “我已经派人去叫宗爷回来了。” “他去哪了?宗唯这时候一向在办公啊!不是忙到连在天津多留几日的时间都没有吗?”他专门打了招呼,要在天津见宗唯一面,不想自己还没到就收到宗唯所谓事务繁忙,已经回京的消息。但是意大利使馆晚宴上,宗唯可是现身了,这其中的避而不见张学良看得明白,他索性当作看不懂宗唯的意思,直接来北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东北的局势容不得他多想。 辛慎只是笑笑,道:“佳人有约,肯定比俗务有意思些。” “佳人?”张学良挑眉,想到在天津听到的一些消息,好奇道,“据说是一位姓吴的小姐,更听说和我世叔吴家关系不浅。真的假的?” 分明是路家的孩子,偏偏在天津用吴家的假身份,在北平用路家的身份,吴情和路禾曦是一个人,她们在外最显眼的身份又都是宗唯的未婚妻。 辛慎想着,这么容易露馅的安排,真是太不缜密了,虽然没有照片作比较,可是身份毕竟太扎眼。这两个身份,总要安排一个消失最好。 “这件事是宗爷的私事,我倒不是很清楚。少帅可以亲自问问宗爷。” 宗唯听了匆匆赶来的士兵汇报完毕,只觉得头疼,东北和中央军的关系一向不太好,这个时候张学良跑到自己这里来了,要是被有心的人知道了,以阎锡山的心思,恐怕自己不太好过。 ”他是故意的吧?明知道你现在和阎家还僵着,就这么到北平来,可真不厚道。“路禾曦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悠闲的神情却是一点都没有变过。 宗唯苦笑一声,看着路禾曦道:”我的未婚妻吴小姐,今天你得跟我回去。“ ”啊?“ ”得有人知道,张少帅这次来是为了外侄女的婚事。“ ”啊?“路禾曦低头看看手里的鱼,一时间还没想明白,”外侄女?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宗唯叹了口气,拿起湿毛巾给路禾曦搽干净手,低声道:”现在谁都知道宗参谋的未婚妻叫吴情,似乎是东北吴家的小姐。吴家这一代家丁不旺,张家是吴家的世交,从辈分上来看吴情应该是张学良的外侄女。做叔叔的关心一下这个自幼流落在外的侄女有什么不对?“他的生意很平静,就像是陈述一个故事一般。黑亮如水晶一样的眸子温和地看着路禾曦,其间地柔情爱意,像极了一个挚爱之深的未婚夫。 路禾曦只觉得脸上有些热,她连忙避开视线,顿了顿,道:”不对吧,前几天在鬼市,可是有不少人知道你得未婚妻是路家后人诶?“ ”我说是谁就是谁。这种事,没人闲着无聊过来反驳。“宗唯拉起路禾曦,”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走吧,回家去,见见你的世叔。“ ”那你是不是也要叫张学良一声世叔?“路禾曦笑得有些狡猾,这两个人之前应该是以兄弟相称,这下宗唯却是平白无故就降了辈分。 宗唯一笑。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给我了?曦儿,你对我真是用情至深。“ ”我......“路禾曦哑口无言,良久才幽幽地说了句,“宗唯你真是脸皮厚。” “嗯。”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居然语气轻快地承认了。 前面开车地卫兵快把头埋进方向盘了......天呐,一向高高在上天神一般的男人,这时候的表现......那句话叫啥?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茶过三遍,终于听见宗唯已经回来了。 张学良挥挥手,示意自己人下去,一个会客厅这时只剩下他和辛慎,两人没说话,只是各自等待着宗唯到来。 最先听见的却是女孩子清丽的笑声。辛慎一愣,看见一个纤细的橙色身影,如同一团温暖的光一般,缓缓而来。 路禾曦?宗唯带她来做什么?辛慎放下了茶杯,看了面带微笑的张学良一眼,这个人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少帅,来的这位姑娘便是宗爷今天相约的那位。” 说话间,那个一身橙色长纱裙,梳着高马尾的少女已经倒了门前,宗唯跟在她后面,脸上的笑容里是清晰可见的温和宠溺。 “好了,跟我来。”他牵着路禾曦进了会客厅,他对张学良笑了笑,道,“见笑了,吴情听说你来了,很想来见见,我便把她带过来了。毕竟你是她的世叔,也不好拦着。” 张学良的笑容有点僵硬,果然看见那个灵动的丫头弯腰施了一礼,笑道:“世叔,侄女有礼了。辛苦世叔这么大老远的来看我。” “侄女这是哪里话。”他看着那张巧笑倩兮的小脸,心里有些惆怅,自己都堵到这儿了,就是想逼宗唯做出一个决定来,没想到这次的计划却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女变成了走亲访友,他有些哀怨地看了宗唯一眼,这么短地时间里就找到了这么好地解决方法,让陕西那位连怀疑的证据都拿不到,到底是宗唯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北方民生银行 晚饭的气氛很愉快,路禾曦尽显身为晚辈的良好姿态和教养,倒酒端茶,彬彬有礼,不疏远也不过于亲近;宗唯也表示用餐很愉快,和张少帅只谈家长里短男女婚事,一点都不往东北局势上扯,张少帅好不容易插一句嘴,就被两个人四两拨千斤的把话题给绕过去了。 少帅有些郁结,觉得桌上精致的晚饭甚是无味。 路禾曦吃的差不多了,见对面张少帅已经放了筷子,自然也不再吃了,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个便宜世叔,想着要是以真吴情的性子,这会肯定是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不说。 她知道宗唯在等什么,倒不是两人都不关心偌大一块东北的局势,他们在看张少帅的态度,据他俩手里的消息,满清后裔在东北的动作可不算小,但是张家手握东北大权,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至于日本人,就更不用提他们在东北的间谍活动由多猖獗了。 张学良一点都不知道?当然不可能。 这样暧昧不明的态度摆在那里,宗唯不会拿手里的牌往上放,毕竟他目前处于替人办事的位置,明面上不应该有那么多牌可以打。 “晚餐用过了。”张学良缓缓地说了句,再看向宗唯和路禾曦时眼神坚定了不少,“我们是不是要谈些正事?” 宗唯放下擦手的毛巾,让人去请辛慎到书房等着,才对张少帅点了点头,道:“确实该说些正事了,书房请吧。”他往路禾曦看了一眼,见她很自觉的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参与的,这才带着张学良走了。 不管他在心里将路禾曦看得有多重,在军政上,他家姑娘毕竟还是个外人,表面工作还是要做一做的,以后再和她讲就好了。 第二天张学良就离开了北平,走之前对路禾曦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回吴家看看,那眼神里的意思似乎是吴家现在特别需要吴情这么一个人出现,尤其是吴情母亲病重,就想见孩子一面。 送走了张学良,路禾曦心里优点沉重,北平这两天越来越热了,让人觉得烦躁,尤其是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她的心情耿烦躁了。 她欠吴情一条命,怎么都还不清。 宗唯见她对着远去的火车沉默不语,只得摸摸她的头,不再多问。 北方银行正式开业,改名“北方民生银行”,连带其它大大小小七个分行都挂牌改名,开业的头一天,北方民生银行的最大股东周沉溪代表北方银行向新闻界和民众发表讲话,要点有三,其一,北方银行由周沉溪先生全盘接手,北方银行一应遗留问题将在九月十日之前全面解决,欢迎储户积极咨询;其二,北方民生银行开业大吉,开业头一个月存款、贷款有福利,具体福利详见银行大堂,最终解释权归北方民生银行所有,福利绝对值得期待;其三,北方民生银行以爱国、为民为宗旨,将竭力为国家经济发展做出应有的贡献。 开业第二天,路禾曦和周沉溪两人面对面坐在银行二楼的经理办公室里,含笑看着下面排了长队的储户,人一波一波的走了,走的人手里拿着自己在银行存的存款。 不错,这些人都是来取钱的,先前银行储备金已经被提取一空,现下这些储户,无论大小、无论死期活期、无论损失了多少利润,都是来取钱的。 不用想也知道这背后有人在做手脚,为的就是让银行成为一个空银行。那些人在赌,在赌端古斋不会拿那么多钱来和整个北平金融圈赌博,盛世古董乱世金,端古斋就是再有钱,也不过是一个经营古董的古董店罢了。 “还剩多少?” 路禾曦回头问在一边办公的银行经理。 “还早着呢,路小姐一次性送来了那么多现金!”经理回想起金库堆的满满的现金,内心觉得十分震撼,有生之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现金呢,“就算到现在,现金还剩三成,而储户的钱差不多都取完了。” 路禾曦微微一笑,道,“取完了好,取完了我就不用再费力气清盘子了。” 经理同样笑眯眯的,喝了口路小姐递过来的铁观音,入口醇香,好茶好茶! “这个月浅水湾工程二期款项该开始贷了吧?”路禾曦翻了翻账本,“浅水湾工程是英国人的项目,前期投资已经过亿了,二期差不多是整个项目的核心,但是整个二期的款项.....“路禾曦微微一笑,”想来当年方老爷子为了拿到二期贷款的项目,可是多喝了不少酒。“ 周沉溪点点头,道:”不止是这个,北洋新城那边是美国大使和......洪门合作的产业,贷款么,走的也是方启费尽心思偷偷牵上的线。“ 三个人很有默契地举杯共饮。 玉南的实力再强,在这个时代恐怕难以发挥太大的作用,发动这些储户能用多少手段?这种小事那些所谓的”盟友“或许还会帮一帮,但是得罪英国人、美国人和洪门这样的事,他们肯定不乐意干。 谁都知道,生意场上没有永恒的友谊和仇恨,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话对于北方银行和方启也是通用的,尤其是方启此人十分自私、薄情寡恩,对于玉南不过就是表面上的顺从,实际上他早就有背离玉南那个小团体的心思,因此才和英国人、美国人、洪门搭上线,签下这么三份保密贷款协议,以寻求玉南之外的其它政治和江湖势力的支持。 乱世有乱世的法子,协议的附加条款里,英国人、美国人和洪门是有义务帮北方银行解决一些小困难的,他们有的是权力,也很乐意用手上的权力换回更低的贷款利率。 他们现在只用等着这三方找上门来,把协议里的北方银行换成北方民生银行,再签署一份完全相同的协议。 不过三个小时,经理的秘书就跑上来,对三人点头致意,然后道:”经理,威尔逊伯爵送来了请帖。“ 周沉溪接过请帖,看了两眼,点了点头,”我晚上过去一趟。“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职员拿了份帖子过来,看了看周沉溪,又看了看路禾曦,还是没敢把请帖直接递给这两人,而是交给了经理。 经理地图看了帖子的封面,脸色瞬间白了。 ”洪......洪门的,黑花帖。“ 路禾曦眼前一亮,拿过帖子打量两眼,丝绒的封面,上面刺绣了一朵黑色的六瓣花朵,果然是洪门的黑花帖。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唇角带起一抹笑。 ”这洪门,缩头乌龟一样躲了小半年,可算是露面了。“她把黑花帖收在挎包里,对经理笑道,”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江湖上的事,交给我就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洪门 所谓江湖,已经不能用来形容洪门了。 自从南边上海滩上出现了一个青帮,洪门在十分有实力、十分有声望又十分穷困的情况下,将目光转向了“黑道”二字。 乱世之中,能有命吃饭才是真本事,因此洪门一改之前颇有江湖地位但是穷困潦倒被人耻笑的场景,成了北边如日中天的一大势力。 此时,北平城里洪门总堂的讲武堂,一派肃杀的意境让这个江湖老大哥的势力彰显的淋漓净致。 洪三爷不管江湖,他只管洪门的内政,他是洪门的大管家,手里掌握着几千弟子的吃穿住行。不过这些琐事没让他变成老妈子的性格,几十年积累的江湖气一点都没少,却因为亲手打开了一条商路,学得几分儒雅的气息。 此时他正坐在讲武堂正中间的一方长约十米,宽约两米的水曲柳大桌前,身前左手边放着一杯铁观音,右手边放着一把红缨大刀。洪三爷喝了一口茶,把刀拿起来,“噗”地一口将茶水喷到刀上,明晃晃的刀片上多了一层水雾,将冷冷的寒光遮掩了不少。 路禾曦微微一笑,也端起前面的铁观音喝了一口,只是看着洪三爷,不说话。 水曲柳大桌上只坐了这两个人,而讲武堂四周却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个个都是背着红缨大刀,面色森冷如铁的年轻门徒。 整个院子里的颜色都是低沉肃穆的,谁都不知道下一秒桌上的两个人是继续一言不发还是把刀捅个你死我活。 茶已经添了第三次了,门徒拧了壶打算添上第四次,却被那端端正正坐了许久的小姑娘伸手拦住了。 “不必了。”路禾曦的声音脆生生的,下一秒就伸手入怀。 那后生一惊,刚想拿刀挡住,就听见“咚”的一声,桌上已经甩了一把漆黑的手枪,拿手枪一直往前滑去,直到桌子中央才停下。 对面的洪三爷一愣,随即拿起了身边的大刀,一把往前扔去,也在桌子正中央“咔嚓”一声就扎进了桌面。 路禾曦手上的动作没停,从袖口里摸了摸,三把手指长的小短刀“咄咄咄”三声扎在那把枪后面,排的整整齐齐。 洪三爷接着出手,两个铁核桃飞出,在桌上砸出两个坑。 ...... 接下来的时间里,洪门弟子们全都瞪大了眼睛,跟见鬼了一样,惊恐的看着桌子两边一老一小你一下我一下的往桌上堆武器,不知过了多久,桌子中央已经摆了一小堆武器,而这个时候三爷的脸一片涨红地坐在那里,对面那个小姑娘......居然还在不紧不慢的把身上带着的小玩意往外拿,一出手就是“叮”、“铛”、“咚”的响声,她那半面桌上银光闪闪的,看着晃眼睛。 洪门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在彼此的眼睛里都出来了他们十分心疼平时吃饭用的那张水曲柳桌面。 三爷开始喝茶。 第一杯茶喝完了,那姑娘在丢武器; 第二杯茶喝完了,那姑娘还在丢武器; 第三杯茶到嘴边时,那姑娘可算是停了动作,伸了个懒腰,顺手把绑头发的绳子解了下来,手腕子一抖,咦?居然是一把软剑! 三爷的茶喝不下去了。 “停停停!”三爷摆摆手,对着一众傻眼的门生大吼了一声让他们都下去,这才无可奈何地看着桌子另一头那个笑意盈盈的小姑娘。 他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吃错药了才想着要给这丫头一个下马威,她根本就不在乎好吗! 又看了桌上堆的满满的杀器,也是,在乎个屁,且不说洪门现在还是有求于人,就算是专门摆上一个鸿门宴,这姑娘八成也能心平气和的拿着两个小手雷跟自己谈条件——那时候就不知道是谁的鸿门宴了。 “三爷啊,您说我们何必浪费这些时间呢。”路禾曦笑嘻嘻地把头发重新绑好,不紧不慢地把桌上一堆东西往回收,“论资排辈,江湖上我还得称呼您一声伯伯,晚辈这下失礼了,真是特别不好意思。” 洪三爷胡子都翘了。 “你来干啥?周家那小子呢?” “这话说的,我一回来就该来洪门拜会啊,奈何多年未归,您这里门槛太高,我可是一直都没找到。”路禾曦笑眯眯的,像个狐狸,“再说了,我到底还是路家目前为止唯一的继承人,周沉溪要唤我一声家主的。” 洪三爷神色一正,周家真的认主了? “不过,我这次过来主要目的可不是和您谈江湖的。”路禾曦收拾好东西,把手枪拍在桌上,“这次我是代表周少爷出席,来和您谈谈,洪门和前北方银行,现在的北方民生银行的那笔生意的。”她神色瞬间变得冷淡严谨,拿出那两张合约书,缓缓道,“三爷是个明白人,洪门和周家在这件事上可是利益利好的关系。” 洪三爷也坐了下来,看着十米外一脸严肃的小姑娘,突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当年和路家那位玖爷共桌谈判的时候,那时候的路玖比这个小姑娘年纪的了些,两人的眸子极像,睁开时宛若秋水一般让人觉得十分透彻干净,微微垂眸时眼角上挑,一时间便透露出那种如潺潺流水一般的尊贵,让人不自觉的就多出几分敬重来。 洪三爷看了看月亮,觉得北平城里的天要变了。 待时间过了五个小时,天边都起了晨光,洪三爷才和路禾曦交换了那份白纸黑字的新合约。 “三爷辛苦了。”路禾曦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干净,一夜没睡,她却丝毫不觉得疲倦。洪三爷到底年纪大了些,这个时候肿着眼睛,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晚辈先行告退了,很期待三爷您过两天的表现。” 洪三爷摆摆手,表示不必多言,就让人送路禾曦出去,他熬了一夜,又和这个牙尖嘴利精打细算的小姑娘磨了一夜,早就疲惫不堪了。 门生把路禾曦送到大门外便回去了,大马路上空空荡荡,已是秋季,这个时候正是一天里最凉快的时候,秋风一过,她突然觉得有点冷,许久不曾出现的孤独感因为这萧索的气氛瞬间就席卷了心扉。 本该是高兴的,这时却高兴不起来。路禾曦撇撇嘴,打算赶紧回去睡觉去。 “可算是出来了。”就在这时,有人在身后缓缓道,他语调柔和,带着几分欣慰,接着就是一件暖暖的衣服披到肩上。 路禾曦只觉得周身一暖,眼眶突然有些发酸。 她连忙眨眨眼睛,回过头去,果然是宗唯。 “你怎么在这里?等了我很久吗?” 宗唯摇头,“那倒没有,我算着你差不多这个时候该出来了,过来接你。”他从身后提出一只纸袋,“包子,还是热的,你先吃点,回去了好睡觉。” 路禾曦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有些惊讶,这么早,他去哪买的包子?皮薄馅厚的,做得还这么精致。 “哪里买的包子,味道挺好的。” “嗯,出门时从厨房拿的。”宗唯发动汽车,看路禾曦在旁边吃的开心,也弯起唇角。 确实是厨房拿的,不过不是他宗府的,而是洪门洪三爷的小厨房里拿的。 他又想起昨夜路禾曦摆武器时霸道的样子、谈合约时牙尖嘴利的样子......再看着姑娘这时候抱着包子,穿着他的大衣一脸困倦,有些呆萌呆萌的样子,觉得自己造化颇深,捡到了个如此完美的宝贝。 第一百一十四章 高僧 一觉醒来,天已经偏黑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涩的中药味。 林府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味道! 路禾曦神色一冷,来不及管自己乱成鸟窝的头发,从抽屉里拿了枪和一副套腕,光脚溜出了卧房。 她缩在一楼厨房的窗下,屏息听着里面的声音,整个林府就只有三个人,自己在外面,里面还有两个,其中有一个是林燮,另一个人背对着窗户,正站在林燮面前不知在做什么。 至于林燮,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以林燮的身手却只能悄无声息的躺在那里,要么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要么就是这个陌生人实力剽悍,连林燮都不能动他分毫。 “躲着做什么?”说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与此同时,路禾曦已经旋身站起,手里上了膛的枪抵在了说话人的头上。 说话人明显一顿,待看清来人是谁,路禾曦也一愣。 路祈年?可是,不太像,没有差多少,但是和之前的路祈年绝对不是同一个人!再加上那个明晃晃的大光头,虽说看着不丑,但总归很别扭。 “你是谁?” 她看见对方的脸色变得有点严肃,似乎有些不满。 “你一个姑娘家,头不梳就罢了,怎么连鞋都不穿?光着脚像什么话!”语气有些严肃,像是在教训人一样。 路禾曦一愣,这语气,这语气的熟悉感......这简直就是小舅舅的年轻翻版啊! “穿鞋去!”那年轻和尚皱着眉头,语气严肃地吩咐了句。 路禾曦疑惑归疑惑,手上的枪口却是一动不动的对着年轻和尚的眉心。 “你到底是谁?”她地语气更冷了几分。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年轻和尚对着她微微一笑,一派风光霁月,一双明眸里似乎蕴藏了万千思绪,又似乎只是致清致透的一泓秋水,“我是路祈年。”他的声音很清透,就像是寺院中杳杳的晨钟。 路禾曦心里一颤......他如果是路祈年,玉南身边的那个又是谁?光看外表和气质,那个路祈年更像是真的......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路祈年顶着个大光头......小时候路祈年就喜欢留头发呀,一头长发油光水滑的,比自己那头黄黄的头发好看多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有什么证据?” “那个路祈年先在你面前出现吧。”路祈年不慌不慢,仿佛头顶那把枪不存在一般,“现在倒是没有什么证据好证明。我知道你小时候喜欢吃烤红薯,还有我叫你’黄毛小丫头‘你会生气......还有我们喂沁儿吃牛乳结果把一盆牛乳洒了小婶婶一身,被小叔叔罚抄家训......“路祈年娓娓道来,就像是在讲一个又一个故事。 他就这样讲着,路禾曦却红了眼睛。 她如何不相信?这些事,历历在目,他说的每一件事,她都亲身经历过,不差分毫。更有许多事,是他们兄妹俩的秘密,连母亲都不知道,只有他们俩知道...... ”为什么?“路禾曦放下了枪,眸子水润润的,几欲流下眼泪......”七年啊!即使我不在中国,我也回来了这一年多的时间,你为什么......“ 身穿深蓝色长衫的年轻人只是笑了笑,但是看到路禾曦那光着的脚和乱蓬蓬的头发,眉头又蹙了起来。 路禾曦心里突然有点发毛,路家重礼,自己这个样子要是被小舅舅看到,估计得禁足......眼下路祈年,难不成也染上舅舅的习惯了?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她慌忙往身后的大树上一跃,转眼间就消失在二楼的窗口。 路祈年眉头蹙的越发紧了,我的小妹妹啊,小叔叔哪天看到你这个样子,怕是要气死......又回头看着躺在厨房大饭桌上昏迷不醒的林燮,内心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心疼的是小妹妹自幼飘零在外,肯定受了不少苦;恼怒的却是,林燮啊林燮,你可比我还大一岁,把我家好好的小姑娘都教成野丫头了! 不过一分钟,就见窗口跳进来穿好了鞋子梳好了头发的路禾曦。 ”林燮哥哥这是怎么了?“路禾曦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虚弱的林燮,脸白的跟纸一样,呼吸微弱。她匆匆检查一遍,发现并没有外伤。 路祈年正好把熬好的药倒出来,看着路祈年,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知是在哪里中的毒,我恰好遇上,就把他带回来了。刚回来时他还能说几句话,现在完全昏迷了。“ 中毒? 路禾曦算了算时间,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可不是,这两天正好是毒发的时候。不过,林燮当时应该带了足够用好几年的解毒剂,怎么会这么粗心忘了注射? ”我去拿药。“她匆忙跑到院子里,一路奔到林燮的卧室,在床板下的保险箱里找到了针管和一管药剂。看来像是他准备好了这一次的药却没有注射。这样的错误,林燮也会犯? 路禾曦把药水拿到厨房,熟练的把那一小瓶浅蓝色的解药抽到注射器里,刚想给林燮静脉注射,只是针管还未插进去,林燮的手臂就往后一抽。 ”别......这是假的。“她听见林燮气息微弱地说。 假的? 手上的针筒”铛“的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假的?居然是假的?“她的眸子里瞬间布满了怒火,他们两人费了多大的功夫,林燮更是丢了半条命才拿到的解毒剂,居然是假的! 路祈年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眼下的场景他看得明白,他刚才给林燮喂药,只喂了一半,路禾曦就去拿解毒剂了,本以为解毒剂见效快,就没有接着灌药。眼下,他索性把人扶起来,把剩下的药也给人灌了下去。 药都喝完了,路禾曦还是一脸震惊和愤恨,大眼睛里又是蓄满了泪水,盈盈将坠。 他放下药碗,把林燮放好,才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这是什么情况,这毒又是怎么回事,不过曦儿,你不必太伤心,这个毒,我能治。“ 他看见路禾曦的小脸上瞬间带了惊讶又欣喜的神色,便安慰地揉了揉她的额发。 ”放心好了,我能治,虽然时间长了些,过程会有些痛苦,但是,我能治。“他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十分的自信与肯定,让人心生信赖。 那摇摇欲醉的眼泪瞬间滚落,宛如脸颊边缀上了晶莹的露珠。 ”放心好了,有哥哥在呢。“ 路祈年走上前去,任小姑娘不顾规矩和礼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大哭着,眼泪透过衣料,泪水本来没什么热度,却让他觉得滚烫,烫的心里发疼。 ”曦儿乖,有哥哥在呢......有哥哥在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重归 这一天,路禾曦在家里睡了一整天,北平城里确有不少权贵连午饭都吃的艰难——饶是谁一大早起床发现床头上搁着一张白底黑花的帖子心里都不好受,就算是见过大世面不至于吓得惊慌失措,也会心下不安。 更何况糟心的事还不止这一个。 和外国人合伙做的生意,合伙人的脾气莫名其妙的就大了,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他们本国在京津地区的一把手,那些歌位高权重的人物心情不好,连带着他们也被殃及——既然自己被殃及,索性连着合伙人一起殃及好了。 几家人忍不住了,这样急转直下的环境让他们一头雾水,只觉得莫名其妙。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也没那个胆子和外国人、洪门死磕啊?这鬼怎么就敲了自家的大门。 几家掌家人慌慌忙忙聚在一起,还偷偷地请了洪门的某个地位不算低的师爷过来,打算问个明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个掌家人喝得头晕目眩却丝毫不敢放松,齐心协力从师爷嘴里套话。那师爷拿了钱财、抱着美人,已经被美酒灌得目光涣散,只听他嘿嘿一笑,干枯的手指在美人脸上摸了一把。 “我说各位老爷啊,你们对付那个新开业的北方民生银行那点事,明眼人可是一看就明白了。” “可是,不是我说啊,总得看看那银行后面是谁再动手吧,啊?” “北方民生银行后面是谁啊?可不就是浅水湾工程和北洋新城二期工程?” “可是明白了?” 师爷说一句话,就好整以暇的打量几个平日里叱咤商场的大佬的脸色,果不其然,越来越难看了。 “嘿嘿嘿嘿,话呢,我就点到为止了,多谢各位款待.....多谢!”师爷搂着美人的小蛮腰,醉醺醺的离开了。 几个掌家人脸色难看的紧,这下好了,本来想合力给周家一点创伤个,却不想得罪了地头蛇,连带着,还招惹了两条强龙。 “这下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一个掌家人愤怒的把筷子重重摔在桌上,“这都什么时代了,玉南还想着他那王爷身份!”他环顾一圈,脸上的表情十分阴狠不屑,“他说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一次两次是卖他一个面子,看他的样子......“掌家人一声冷笑,”只怕诸位也察觉到了,这老头,是把我们当成他玉王府的掌柜了,我们的的那点家产,搞不好再玉南看来就是他的私产。“ 几个掌家人闻言脸色也难看起来。 ”就是,他玉南虽说权势不小,但是谁都知道时势造英雄的道理,没必要为了他和路家的恩怨把我们自己折进去。“一个年岁稍大的掌家人说完,对门外自家的掌柜叫道,”老周,把我们的人叫回来,这事我们不管了。“ ”魏老板!“其余掌柜十分惊讶魏老板的举动,虽然这七八年让人着实憋屈,魏老板这行为也太果断了吧,这是,不加考虑的就和玉王府对上了?”魏老板消消气,消消气,我们再好好商议商议。“ 魏老板虽然没走,但脸色依旧很难看,他环顾了一圈,,招呼其他人一起坐下来,才开口道:”各位恐怕不知道吧,我们在外面顶着风险,拿家财和周家作对的时候,玉王府可是连个跑腿递消息的人都没出......只怕周家还手,也和他没什么关系。各位老板!“他长舒一口气,”各位老板,当年和路家作对的是谁,打架心里都清楚,算起来,我们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大家是商人,商人重利,路家人有道理什么好说的?那些谋害人命的事,可是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此话一出,一片寂静。 他说的对,谋害人命的事,和他们的关系是不大,他们做的无非就是谋财,至多不过参与了谋害路家人的计划中的一小部分,这一切,主要负责的本该是玉南和江督军才对,他们在里面瞎搅什么? 如果路家那小姑娘现在背后只有周家撑腰倒不足为惧,可是今天才知道,洪门、美国人、英国人或多或少都和路家小姑娘关系匪浅——这三方势力里面他们可是谁都得罪不起。 魏老板看其他人神色各异,却个个都双手发抖,兀自冷哼一声,紧锣密鼓的招呼随从把人撤回来,还安排人往北方民生银行里存了五十万,不大不小的一笔款子。 他是魏家的掌家人,魏家手里握着小半个北平城的药材生意,魏家药材生意做了百余年,从一个走街串巷的江湖医生起家一跃成为现今的医药世家,有机遇是不假,可是这机遇,是端王府的人给的。 时光倒退个七十年,他魏家可是端王府药材产业的大掌柜,八年前,王府突发变故,路大少爷亲自找上门来,把整个药材生意托付到他手里,他自然不会辜负端王府路大少爷的信任。 八年了......他本以为路家人这次回来会收回药材生意,却没想到路大少爷告诉他路家要弃车保帅,弃的车不是药材生意,而是周家,是端古斋,是路家盈利最盛、依附路家时间最久远、亦是京中声名显赫的端古斋! 魏光寻长叹一口气,远远地往端王府的方向看过去,路家人信他用他,他魏光寻无以为报。 林燮凌晨三点多才醒过来,卧房的推拉门没关紧,外面小客厅里亮着灯,路禾曦正和那个救他回来的和尚说话。 他听了两句,很是诧异,路禾曦在和这个陌生人讲自己身上的毒!这可是总局的秘密......还有,他昏昏沉沉的时候似乎听见,那个和尚说,自己身上的毒能解? 林燮想出去问问,一抬手臂才觉得一阵上密密麻麻的刺痛,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只剩下一条小短裤,身上密密麻麻的,不知扎了多少针。他顿时不敢动了,中医博大精深,小时候生病被抓着扎了几针,现在还对针灸心里有些发怵。 想到那些假的解毒剂,林燮脸上一片阴沉,那些人,他非得一个一个的弄死,一个都不会放过,要不然都对不起他林中尉在总局打下的杀神名号! ”这个时候应该醒了。“ 他听见外面那个和尚说话,这会两人已经推门进来了。 ”果然醒了,看起来还很清醒。“路祈年走到床边,对着林燮微微一笑,”到底是林燮,恢复的奇快,还不怕疼。“ ”林燮哥哥......“路禾曦看着如此虚弱的林燮,心里颇不是滋味,若不是她非要回来,现在林燮应该不会这么受罪。 ”我没事。“林燮看向那个亮闪闪的光头,”多谢救命之恩,请问您是哪位?“ 那和尚唇角微微扬起,莫名有种熟悉感,这种温良恭俭的笑容和那双清透温和如水的眼睛....... 林燮唇角一抿,谋子沉了沉,”路祈年?“ 和尚又是一笑,弯下身拔林燮身上的针,每拔一根便直接丢到一边早就准备好的酒精里。 ”到底是林燮,比我家曦儿聪明机敏的多。“ 这种语气,不是路祈年还能有谁?明明还要叫自己一声哥哥,偏偏自幼就是这种胸有城府万千的世家子弟的做派,在自己面前充当大人样。 林燮眯起了眼睛,也勾了勾唇角。 ”路祈年,你头发呢?小时候你那头长发,可比姑娘家留的还顺滑。“ 拔针的手微微一顿,接下来的动作救粗鲁了许多,每拔一根林燮都能觉得一阵酸麻。 路禾曦站在一边,要是在这之前她心里还存有一丝怀疑,现在这份怀疑也没了,她怎么就忘了这两个哥哥只要见了面就互掐,打是亲这样的事林燮不屑于做,骂是爱他们俩可是向来贯彻的十分彻底。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先前那个路祈年,那人是谁,为什么要冒充路祈年,还在玉南麾下效力?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这七年(1) 餐厅里食物的香味十分诱人,林燮脸色苍白,一勺一勺舀着白粥,另一边的兄妹俩大快朵颐着桌上精致的美食。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饿了。 “你怎么......“ “先吃饭,我晚上要守着他,之后慢慢说。”路祈年道,伸手给路禾曦添了一勺鸽子汤,“多吃点,看你瘦的。”说话间还瞥了林燮一眼,怎么照顾人的? 路禾曦压下心里的疑惑,她把所有涌出的问题堪堪压在嗓子眼,回国至今,她疑惑太多,比如,那几个金丝楠木盒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比如,小叔叔和小婶婶还有两个孩子在哪里,再比如,为什么路祈年在北平多年,却没有接手端古斋、放任仇人和那个假冒的路祈年...... 林府地下的小医院,小药炉咕咕噜噜的冒着热气,路祈年手上拿着哪管假的解毒剂,观察片刻伸手就丢进了垃圾桶。 “心思那么多,怎么在这样的大事上还被骗了?”他伸手给林燮把脉,“好在这样的毒我之前遇上过,也成功的解开过。” “你解过?怎么可能!”林燮皱眉,“这是苏联那边的秘制毒药,你怎么会......“作为总局高层,他对总局的保密安排十分有信心。 路祈年淡淡一笑,招呼路禾曦过来坐。 ”接下来的事,我讲,你们听着。“ ”事情要从民国十年,也就是1921年说起了。那时候姑姑、林叔叔和我去紫禁城里参加了那场除夕宴,那场宴会上姑姑成了路家四公子,一夜之间名动京华。但是那场宴会,我宁愿路家人从来没有去过,如果没去过,想必也不会是今天这般场景了。“ 路祈年的眸子里一片怅然。 ”在我们三人往宫外走时,遇上了一个人。那个人是,宣统帝,溥仪。“ 1921年,除夕夜,紫禁城里的宴席结束时已经到了子时,达官贵人门三三两两离开宴席,路玖是那场宴会的焦点,酒自然也没少喝,散场时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不对,但是从路祈年小心翼翼搀扶的动作也能看出来他喝多了,更何况路玖身边还站着一个冷面的外国人,也就没有人非要自讨没趣的上前搭话。 漫长的皇宫甬道上,烛光在石灯台里晃得厉害,小太监端着替换的蜡烛一个一个换过去,渐渐的到了路家一行三人面前。 路玖打量了小太监一眼,顿住了脚步,眸中一片清明,没有半分醉意。 小太监放好蜡烛,站直了腰,他与路玖对视一眼,坦然一笑,即使穿着一件皱巴宽松地太监服,也难以遮挡他周身那种深刻入骨的久居上位的慵懒感。 “溥仪哥哥,有礼了。”路玖弯腰行了一礼。 “巾帼不让须眉,五格格今天的表现,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两人的对话让路祈年一阵心慌,他很快镇定下来,对着溥仪行了年礼。 在那之后,他见着溥仪和路玖绕过了一道宫门,窃窃私语的声音穿过宫门,却听不真切,五分钟后,路玖面色沉重地走出宫门,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招呼两人赶紧走。 ”我当时猜测他们俩的谈话内容,在那之后,姑姑再也没有进过紫禁城,我一度都觉得他们两人那时只是说了几句家常话,直到后来......“路祈年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再打开时里面是一半玉佩,玉佩上雕刻着白鹤与莲花,路禾曦讶然,这明显是她从端王府的湖水里捞出来的那半块玉佩的另一半。 ”这是?“ ”姑姑去建福宫前交给我的东西。“路祈年的声音有些颤抖,”青莲白鹤佩,她那时只让我好好守着,就算是避世,也要守着这个。“ ”后来,建福宫的事你也知道了,那时爷爷为了保住路家的血脉,让林叔叔先带着你和林燮去了俄罗斯,接着全家就开始计划外迁,那时小叔叔生命垂危,我带着一帮人送小叔叔、婶婶和沁儿去往河南少林市,在那里安排小叔叔养伤。一路上虽然有些波折,但好在准备的充分,在少林的接洽下成功的将小叔叔安置下来。但是......“说到这里,路祈年的声音喑哑,带了哭腔,”我走时以为一切安排的都没有问题,却没想到,爷爷他已经报了必死的心......“ 路禾曦浑身一颤,眼泪滚落而出,这些年她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一次次都是纠缠在复杂的过去里,唯有这一次,直面赤裸裸的真相,她才觉得那股难受在心里扎根太深。 ”一时间,北平的路家没了,偌大的北平城里,我孤家寡人一个,带在身边的只有半块玉佩和一根从芦相古寺求来的签,那是爷爷在我出发去少林之前交给我的东西。“路祈年长叹一口气,”你还记得,路家可以用的有四路势力,一是商——端古斋居首,一是江湖——洪门居首,一是路家的私兵,现在已经没几个人了,最后一个,是路家家主才能调用的,绣衣。“ ”绣衣?“林燮重复道,这个词他听过,从他的父亲那里听说过,”情报网?路家居然养出来一个情报网?“ ”正是。“路祈年道,”芦相古寺,便是路家情报网‘绣衣’的核心。“路禾曦有些惊愕,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家里的情报网,她出身特工,自然之道建立起来一个情报网是有多么的复杂,不过想来,路家百年大族,有这么一股势力也不足为奇。 ”爷爷给了我绣衣这条路。“ ”为什么?“路禾曦惊愕,”放着端古斋和洪门不用?“ ”那时敌人尚在暗处,除了明面上几个针对路家的,背后有多少势力尚不明确,轻举妄动不是好选择。为了保住实力,让另外两条线单独发展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绣衣的情况不容乐观,因为切断了和其它两股势力的联系,不少情报线中断,我也是耗费了不少力气才重新搭建了一部分情报网,可以说前四年,我只能用绣衣保命。“ ”那小叔叔他现在?“路禾曦眼睛一亮,小叔叔肯定已经好了! ”咦?“路祈年眼睛弯弯带笑,”你还没发现吗?对面宗唯身边的辛秘书,就是小叔叔啊!“ 路禾曦和林燮对视了一眼,又是惊讶又觉得事实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的,辛慎,就算是换了容貌,但是他那种气质,确实和路铭十分相像。 林燮更加了然,他可算是明白面对辛慎时那种很熟悉的感觉和辛慎与他交流时那种诡异的长辈吩咐晚辈的气氛是怎么回事了! 辛慎,就是路铭,是那个风光霁月、雅而守礼的路铭......难怪,难怪啊,这么一个人,明明没有几次交往,却能给他们一种信任感。 路禾曦觉得自己又想哭了! ”小舅舅他的腿,他的病......是怎么医好的?天呐,太好了!那舅妈和我的外甥女呢?她过的好不好?“ ”少林传承了上千年的医术,费了一些功夫让小叔叔和常人无异,不过治疗的过程中变了相貌,而小叔叔一身的武功也没了,不过能活过来就是万幸。至于小婶婶和大侄女沁儿,被小叔叔安排在天津居住,平时不便来往,但肯定生活没什么问题。可惜了小月,幼时颠簸的厉害,身体不太好,就一直在芦相古寺,养在我身边照顾......“ “静月?”路禾曦惊喜道,见路祈年点头,又想起那个小小的小和尚来,“小月是舅妈的第二个孩子吗?那是我的小外甥啦?” 路祈年笑着点点头。 “正是如此,调养了这些年,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 路禾曦咧着嘴傻笑着,一夜之间,她突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独了,小舅舅、舅妈都尚在人世,她还有两个可爱的外甥外甥女;她还有哥哥,这是就在她身边陪伴;她还有林燮,这时也在她身边;也许,她还有宗唯...... 这时,那种背水一战应对复仇的孤独感突然也变得没有那么孤独了。她对未来,萌生出如潮涌一般强大的信心。 “那,金丝楠木盒子呢?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