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晴朗的白天,喀什的某间小旅馆里,余泽正戴着眼罩呼呼大睡。 一只爪子搭上他的锁骨,紧接着,是另一只。等到整个毛茸茸的身体都压在他身上的时候,即使是旅馆里又薄又硬的床垫,都能看到明显的下陷。 余泽的呼吸在睡梦中也变得沉重起来,肺部呼吸不畅,他本能地想要翻身,只可惜因为身体的负重而被钳制。 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 “谁都不知道,那双整天在你身边盯着你,想要找机会搞死你的目光,是不是来自于你的宠物。” 最后,当庞大而肥硕的身躯稳稳当当地端坐在余泽面部的时候,他终于被缺氧窒息憋醒了。 年轻人狠狠地将胳膊一挥:“滚开你个蠢猫!” 躯体虽然庞大,但是猫跳跃起来竟然出奇地灵巧,几乎在转瞬间就躲开了他手臂的攻击范围,尾巴稍得意洋洋地扫过他的鼻梁。 新鲜空气涌进肺部。 因为睡觉的时候习惯张着一点儿嘴,余泽不幸地靠在床头呸呸了半天,呸出来几根猫毛,嘴里还有一股猫味儿。 真他妈的! 他充满怨气得想,上次给这傻猫洗澡还是两周前的事儿。 鬼知道现在自己嘴里是不是沾满了这玩意儿的口水、寄生虫、跳蚤等乱七八糟整个猫皮生态系统。 这玩意儿到底怎么想的? 自己到底给了它什么错觉,让它觉得用体型憋死自己,它就能当老大的? 好歹是养了三年的猫,余泽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和它谈谈心,一是让它搞清楚到底谁才掌握话语权,二是让它迷猫知返,不要在弑主的道路上一去不回。 然而正当余泽酝酿好说辞,打算把眼罩摘下来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他摘眼罩的手顿了顿,转而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这时候倒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虽然身在旅馆,但是余泽这人生活习惯异常的邋遢,床头柜上堆满了东西。 两本厚厚的《中国地震资料年表》摊开扔在上面,枯燥无味的书上没有笔记没有标注,却有两三个折痕。书旁边放着半瓶矿泉水,是余泽在火车上花三块钱买的,没喝完,但是盖子早已不翼而飞。 矿泉水瓶子旁边是一个药瓶,看瓶身的标签,似乎是一瓶叶黄素软胶囊。很不幸,这瓶药的盖子也不知道丢哪儿了。瓶子就摆在书页上,半个身子摇摇欲坠,似倒非倒。 而滑稽的是,这药瓶敞着口的脑袋上,还顶着一只臭袜子,同色的另一只半搭在台灯上。 啧啧啧,药瓶顶袜子,也亏他干得出来。 床头柜上剩下的东西则是些鸡零狗碎,什么充电器啦,内存卡啦,半包饼干,半支眼药水什么的。 就在这些东西的下面,埋着余泽叮铃作响的手机。 只见年轻男人戴着眼罩,什么都看不见,右手却又仿佛长着眼睛似的,在床头柜上绕过矿泉水瓶,绕过药瓶,绕过台灯,从手机上扒拉开充电器,顺手塞了一块饼干进嘴里,拿过手机,驾轻就熟地划过接听键。 ——仿佛他闭着眼睛就能看到一切,仿佛这一切都已刻进他的脑海。 余泽:“喂?”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你在哪儿?” 余泽:“喀什。” 他说话的声音鼻音很重,一听就是刚起床。 那头的男人:“这都多会儿了,怎么还睡?” 不早不晚,刚好十点半。 余泽半靠在床头,手撑着额头,声音还有些疲倦:“我一路过来两天多,怎么还不能睡个懒觉了啊韩神医?” 韩水很惊讶:“你怎么不坐飞机?” 从北京到喀什是有飞机航线的,但是没有火车,如果坐火车,必须经由乌鲁木齐转车再到喀什。整个旅程加起来,前前后后要近三天。 韩水不禁开始后悔给余泽打这个电话了,应该让他多睡会儿的。 余泽懒得喝水,干吞了一颗叶黄素胶囊:“我在被人跟踪啊大哥,你见过大摇大摆买机票跑路的么?我买火车票已经很可以了。” 而且为了把那蠢猫搞上火车,不知道费了余泽多少精力,呵呵,早知道就该把它留在北京看家,省得它天天筹划着谋权篡位。 韩水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严肃起来:“这次这么急?” 这不是余泽第一次被人跟踪了。 作为一个以贩卖情报为生的人,余泽向来有夹紧尾巴做人的自觉,不该碰的事情绝不碰。 偶尔捅个篓子,就是像这样一溜烟远离是非之地,过它个仨俩月,等事情平息了再回去。 所以他也就一直没遇见过大事儿。 像这么屁滚尿流,连猫都要带着一起走的狼狈逃窜,尚属首次。 余泽回想起过去三天的生活,忍不住抱怨道:“我也搞不清,我到底是触了哪位大神的霉头了,要这么搞我。” 其实回想起来,自己被人跟踪的事,其实在上个月的时候,就可以瞧见端倪。 比如小区门口新开的早饭摊,比如门口公交线路新调来的陌生司机,比如小区保安衬衣汗湿之后露出的刺青轮廓……还有隔壁房子阔绰而神秘的买主,甚至是对面楼业主一改往日习惯,整天紧紧拉上的窗帘。 这一切的不寻常,如果在余泽高度警惕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其中任何一个都会引起他的警觉,更别提同时出现。 只是他这段时间心理状态极差,一天恨不得睡二十三个小时,剩下的一个小时用来喝酒,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眼皮底下的改变。 到他三天前突然发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生活已经完全被一股陌生而强大的势力渗透,导致他不得不仓皇逃窜。 余泽相信,自己现在也没有完全逃脱这股神秘势力的掌控,他最好早点换个地方,如果可能,尽快出境。 想到这里,他强打起精神来,一手掀开被子,迈下床去,手机开了免提扔在身后。 旅馆的地上也被他搞得乱七八糟的,行李箱敞开扔在地上,东西满得溢出来,运动鞋东一只西一只地乱扔。 还有些稀奇古怪的指南针,绳子一类的东西散在地上,最离谱的是,他还带了一件橘黄色的救生衣来新疆。 啧啧啧,这个可以有。 余泽穿着大裤衩戴着眼罩站在地板上,动作灵巧地绕开地上的东西,从行李箱里拎出来一件白色的大t恤,兜头穿上。 他边穿边说:“我得离开这儿了,想办法从喀什出境。仙人掌刚才差点儿弄死我,我给你托运送回去,你宰了吃肉我没意见。” 韩水知道他在开玩笑,笑了两声:“仙人掌还好吗?” 余泽冷笑:“好得要死,肚子又肥了两公分,快要比我还胖了。我怀疑它背地里出去抓了什么玩意儿当零食吃。”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点儿犯恶心。不过时间不等人,他现在没功夫再漱口了。 余泽就这么边和电话那头的韩水说话,边收拾行李。 只不过这时候他还戴着眼罩,手下的动作不停,却没有丝毫错乱。不大的旅馆标间里,他在两张床之间绕来绕去,却都没磕着碰着,就像是长了第三只眼睛似的。 “……我出境以前手机就要扔,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给你打电话,或者发邮件。你不用着急。” 韩水:“要我帮你准备什么吗?” 余泽沉吟了一下:“塔吉克斯坦和巴基斯坦的地图有吗?” 韩水:“五分钟内发到你手机上,还有呢?” 余泽:“喀什地区的卫星图?” 韩水:“没问题。” 一边答应下来,韩水就开始上网帮余泽找这些东西,过了一会儿却有些担忧地问:“你记这么多东西能行吗?” “记什么不是记,记地图又死不了人。”余泽回答。 是的,余泽能记下来。 也不知道这种能力是不是与生俱来的,从他还没上幼儿园的时候,余泽的父母就发现:自家儿子在记忆上有着出众的天分,但当时谁都以为这只是小孩儿脑子好使而已。 直到后来他们才发现,这不是天分,而是一种病——“超忆症”。 资料表明,到2016年为止,这个世界上真正确诊为超忆症的人不超过三十人,而余泽就是其中之一。 超忆症,与其说它是记忆能力的进化,更不如说它是一种遗忘障碍。 正常人的记忆总是漏洞百出,需要不断的重复与修补,背一篇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要读七八遍;一首《琵琶行》要读十几遍;元素周期表要编成绕口令来背;上班以后见客户,需要先把客户资料看好几次才能避免出错,如果叫错了新单位同事的名字,那更是无比尴尬。 但对余泽而言,这些烦恼都从未打扰过他。 他的记忆就像是一帧又一帧的高清录像带,它们严格的按照时间顺序排列,随便调阅出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某秒来,都完整、精确、细节详实。 在他过去二十年的生命里,从没有“记”这个动词,只有“看到”、“听到”。他看到,于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记住塔吉克斯坦和巴基斯坦的地图,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扫一眼的事情,再加上喀什的卫星图,至多三秒钟,不需要更多了。 韩水知道他的病,也知道余泽最近的心理状态十分不好,听见他不耐烦的回答,不由得有些担心。 不能让他就这么一个人出国。 这样想着,韩水已经打开网页,准备购买最近的去喀什的机票。 然而还没等他按下鼠标按键,就听余泽道:“你别白费功夫买票了,我马上就走,你追不上我。” 韩水皱眉:“可是……” 余泽:“他们跟踪的人是我,要查的人也是我,你掺和进来就是个累赘,别没事儿找事儿。而且,就算我落到他们手里,也不会有危险,顶多是被……啊!” 韩水突然紧张起来:“怎么了?” “蠢猫挠我!”余泽骂骂咧咧地说。 韩水这才放下心来,刚才那一刹那,他的心都被吊起来了。 他听见余泽在电话那头把东西放下,嘴上说:“蠢猫别跑!大爷这次非要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韩水的目光落在办公室对面的墙壁上,一副硕大的中国地图占据了半面墙。 他望着西北的位置,几乎可以想象,在那里,余泽是怎么追着他的猫上蹿下跳满屋乱窜的。 而就在他望着的位置,此时此刻。 晴朗的白天,喀什的小旅馆里,余泽站在一堆行李中间,愤怒地扯下眼罩,摩拳擦掌地准备和仙人掌武力解决问题。 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幕,就像一场怪诞的梦魇—— 旅馆门窗都关得死死地,封闭而狭小的空间中,却不知什么时候凭空出现三个男人。 为首的那个正坐在沙发上,意态悠闲,仿佛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 那人看到他摘下眼罩,面上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语气和善而熟稔:、 “余先生,上午好,收拾好东西我们可以走了吗?” 就在这男人身前,一只肥硕的黄色土猫端坐于地,大脸上写满了轻蔑: 老子早告诉你房间里有人了!戴眼罩的傻逼! 第二章 “我想了二十七个小时零十八分钟二十一秒,终于想到了你的一个优点。”余泽在单人床上翘着二郎腿说。 仙人掌正在床底下吃今天份的猫粮,尾巴翘得高高,对自己主人的胡言乱语不屑一顾。 余泽继续说:“我看别人的猫都是虚胖,你说你,平时虚头巴脑的,怎么用到您了您却这么实在?” 砰砰砰,隔壁牢房有人敲墙:“我隔壁有个精神病自言自语,我要求换牢房!” 看守从牢房门口走过,看了余泽的单间一眼:“他在和他的猫说话,不是自言自语。” 余泽推了推眼罩,嘿嘿一笑:这看守有意思! 牢房都是狭窄的长方形单间,门口是铁栅栏,栏杆间刚好是余泽多半掌宽的距离。 这空隙其实不小,能拦住人,但是刚好够一只普通体型的猫挤巴挤巴溜出去。 可余泽没想到,仙人掌在自己的喂养下早成为了猫界肥猪。甭说挤巴挤巴了,它姥姥的,它连脸都过不去! 余泽越想,越觉得自己养这只猫简直是百无一用,而且还净帮倒忙! 旅馆房间里进了人,它居然连叫都不叫一声!靠压能压醒自己吗?狗还知道汪两声呢! 还挠他?! 这蠢猫不挠那三个男人,居然来挠自己?!它的脑子还好吗? 仙人掌吃完猫粮,慢悠悠地爬上床睡觉,锐利的目光扫过余泽戴眼罩的脸。 哦,它当然知道余泽在想什么。 它的蠢主人一直认为猫是应该喵喵叫的,哦傻逼,如果我能挠死你,为什么还要冲你卖萌? 恶心死了好吗?!快去吃药吧! 仙人掌趴下脑袋,用爪子盖住耳朵,懒得听他继续叨叨。 余泽又絮叨了半响,隔壁牢房估计也已经堵住了耳朵,整个走廊里就听见他的声音回荡。 没意思。 余泽干脆翻身坐起来,走过去摇铁栏杆。 好脾气的看守走过来:“有事吗?” 被关在071的年轻男人名叫余泽,来的第一天就戴着眼罩,从来没摘下来过。 看守每次倒班的时候看到他,都只能看到半张脸。 皮肤白皙,尖下巴,面庞却不尖刻,笑起来脸上会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余泽穿着白t恤牛仔裤,头发削薄,虽然看不到眼睛,但总给人一副讨人喜欢的大男孩儿模样。 看守本来就不是做这个的,更不会对他发脾气。 余泽循着声音对他微微一笑:“看守大哥,我能吃个药吗?” 看守:“什么药?” 余泽:“叶黄素。抓我来的那三个人把我的行李也拿走了,药就在那里面。” 这可有点儿难办。 抓余泽来的男人和看守隔了两级,是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要拿那瓶药,看守得向上面打好几份报告,还不一定能拿到。 余泽感到了他的迟疑,又飞快地补充:“或者你去帮我买一瓶也行,叶黄素,随便一个药店就有卖的,我以后还你钱。” 钱倒不是问题,问题是关在这里面的人不能随便吃外来的东西。 看守还在迟疑。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楼梯上下来,三个男人的脚步声叠在一起很重,其他牢房的人很快就都听到了,纷纷跑到栏杆边求情。 “和赵头说说放了我吧!我真的没有告密!求求你了!” “我是无辜的,我一直对赵老大忠心耿耿,让我见他一面吧!就一面!” 为首的男人就是出现在旅馆里的那个人,只见他在嘈杂声中屈起食指,在看守的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虽然声音不大,却马上把牢房里的声音压住了。 “老大最近很忙,没时间见你们,你们可以把想说的都先告诉我。” 他的语气倒还和善,但是说完之后,整个牢房顿时鸦雀无声。 “没人要说吗?” 男人微笑着扫视全场,看见被关押的人都一个个退了回去,这才来到余泽的牢房前,看守让开: “刚刚也在套近乎?昨天值班的人告诉我,你想让他帮你去买药。” “我一天不吃药就会七窍流血而死。”余泽面无表情的说。 他一直没摘眼罩,但是将外面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从那些人的话里,能听出来这个团体人数不少,而且老大姓赵。但是他搜寻遍了自己从小到大的记忆,都没发现自己曾得罪过哪位姓赵的权力人物。 还是说,夜路走多了真会遇鬼? 男人使了个眼色,看守连忙把余泽的牢房打开,有人进去把余泽架出来。 “那我们先聊聊吧,聊开心了,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真的吗?”余泽状似欣喜的问,一边顺从地跨出牢房,然而脚刚一落地,他就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 “乖乖待着蠢猫!等我回来和你算账!” - 出牢房左转,直走十一米,上三层楼梯,右转电梯,待二十一秒出电梯,右转经过两次守卫盘查,而后应该是一扇铁门,铁门之后七米远,左转进入审问室。 余泽被架着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左右手被咔咔拷上手铐,他左右晃了一下,椅子被固定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大哥,你不会是要我闭着眼睛聊天吧?” “眼罩给他摘下来。” 陡然之间重见光明,房间里光线太亮,余泽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然而就在他刚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坐在他对面的人才注意到,自己抓来的这个年轻人长着一双相当漂亮的眼睛。 他的双眼皮不宽,但是尾端意犹未尽似的,拖得比寻常人要长一些,眼里又有水光,看人时仿若带有情意。 他等着余泽慢慢缓过来,才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梁诚。” 余泽舒朗一笑:“我名字你知道,余泽。” 这就让梁诚觉得有点儿意思了,他干这行,这几年不知道绑过多少人,审问过多少人,见过的悍不畏死的,也见过胆小如鼠的,但这些人大多对自己抱有很深的敌意,余泽这种还是第一次见。 他看起来倒也不像是不怕自己,只是单纯的……没有敌意。 梁诚不知道是他演技太好,还是人太傻。 不过不得不承认,余泽这么做,确实给了他很大的好感。 “抽烟么?”他将打火机放在烟盒上,轻轻一推,顺着桌面滑过去。 余泽将他们又推回去:“我不抽。” 梁诚微微一笑,将烟放到一旁,与他闲话道:“正好,我也不抽,平时太忙没时间。你呢?” 余泽手虽然不能动,但是用手指指了一下裤子口袋:“穷啊。” 梁诚:“我看了你的行李,有叶黄素,有眼药水,还有按摩仪,我还以为你不抽烟是因为对眼睛不好。” 虽然香烟烟雾对眼睛的影响并不大,但是对于某些要求苛刻的人,这样的影响也是致命的。 余泽哈哈大笑:“我小学时候做眼保健操老睁眼睛,现在眼睛不舒服,哈哈哈,所以比较注重保养。” 梁诚跟着他一起也笑起来,一边挥手叫旁边的两个属下出去,一边说:“我侄女和我说她也不喜欢做,对了,那东西几节来着?” “四节。” “哦,四节,我想起来她和我说过。对了,第三节叫什么名字来着?” “忘了。”余泽面不改色地回答。 梁诚的笑容一下子就冷下来:“你不再好好想想?” 余泽:“不用想,我这人健忘,记不住太多东西。” 梁诚嘴角冷淡的勾起来,双手十指在桌上相抵:“我在旅馆听到你打电话,两个国家的地图都能记住,怎么连这都能忘呢?” 余泽哈哈大笑:“我跟朋友开玩笑您也信啊!我这人啥事儿都记不住,小学老考倒数第一,不信您去我们学校查。” 不用去查。 梁诚早查过了,他甚至查访过余泽出生时候医院负责接生的护士,当然也问过他的小学老师。 余泽从小学毕业就再没上过学了,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读完,也只有小学老师可以回访。 不过,虽然已经过去了八年,但是因为他的特殊,他的班主任语文老师甚至对他还留有很深刻的印象。 她说余泽这个小孩儿非常奇怪,脑子有些迟钝,但是记忆力惊人。 问他问题的时候,他总是需要很长时间去回忆,但是记忆却无比精确,他甚至能够记得起哪堂课上老师穿着什么样子的衣服,什么样子的鞋,先说了什么,后说了什么,提问了哪个学生,批评了哪个学生,前后顺序,原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他考试成绩确实也很糟糕,一年级的时候都没有办法及格,当时一直是全校的笑柄,总是受到排挤。 “真的不用再好好想想?”梁诚又问。 余泽:“不用想,我健忘。” 看来他是铁了心的不承认了,梁诚沉下心来。不过他越这样说,越是确认了梁诚的猜测。 不过来日方长,总有他承认的一天,这件事不用自己操心。 梁诚点头示意谈话已经结束了,之后站起身叫门外的人进来:“把他带回071,嘱咐人把他看紧点儿,头儿以后要见他……” 地面忽然摇晃了一下,余泽手腕上的手铐发出碰撞的脆响,梁诚突然收了话音,几个人盯着彼此的面孔,但并没有人有要逃命的意思。 过了十几秒钟,地震才停。 第三章 “第十一次了。”余泽若有所思的说。 这是这段时间他离开北京之后经历的第十一次地震,一路上,不论是哪里,好像都开始频发这种小型地震,都只是两三级的样子,很少有人员伤亡。 他在路上听了新闻,专家说这是这几个月是地壳活动的高发期,发生小型地震是正常的,呼吁人民群众不要恐慌。 但是余泽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他查阅了历史上所有的地震资料,却从未有任何一段时期像现在这样频繁的、密集的、大范围的发生地震。 现在震级小还好说,如果震级提升呢? 他抬头问梁诚:“我们现在还在喀什吗?” 他从旅馆带走的时候被弄晕了,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 这种事也不需要瞒他,梁诚回答:“不在。” 余泽松了一口气,不在城市就好说,否则如果发生大型地震,后果不堪设想。 见地震停了,梁诚叫人给余泽蒙上眼睛带走,自己则站在走廊上目送他离开。 刚才自己带他上来的时候刻意绕了远路,不过即使只是闭着眼睛走过一次,这个人恐怕都早已经把这里的地形记清楚了。 如果真的发生毁灭性灾难,这个人绝对是己方必须争取的人才。这次只是试探他的态度,希望灾难发生以前,自己能说服他加入。 可惜,梁诚还没来得及第二次和余泽谈话,两天后的晚上十一点,他刚处理完工作入睡,大楼里忽然警铃大作! “去看牢房,别让人跑掉!尤其是071!把他带来见我!”梁诚在走廊的铁门变形以前,将它一脚踹开,“其余人去外面集合!” 最先到达地面的是纵波,整栋大楼在地震中剧烈地抖动着,但是还没有坍塌变形,余泽放在洗手池上的牙刷牙杯被震掉下来,他连忙摘掉眼罩,从床上弹跳起来,猛摇栏杆。 “喂!总不会让我们死在这儿吧!”和他一起,其余牢房的犯人都跟着嚷嚷起来。 看守没有得到上面的命令,擅自开门是要被处罚的。 只见他明显犹豫一下,但是很快就拿钥匙一个个给他们开门,轮到余泽的时候已经是倒数几个人了。 “谢谢。”余泽感激地说。 说完才想起什么,他返回被窝,从被子里刨出还在睡觉的仙人掌,抱在怀里就往外冲。 “妈的,谁再跟我说动物能预知地震,我就把你扔他脸上!” 虽然出牢房迟了,但是逃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两个人过来,二话不说就带着他往外跑,一路上所有人见到他们纷纷避退。 余泽一边跑,一边心里大呼救命,他还以为事发突然,所有人都能忘了自己,他就能跑出去悄悄溜走,却没想到那个笑面虎对自己这么念念不忘……人果然不能长得太帅……唉…… 跑出大楼的时候,余泽才看到这栋大楼的全貌。 它被建在一片荒野之上,七层高,应该还有地下室。灰黑色的水泥墙面,没有任何装饰,每一扇窗户十分狭小,并且都被粗粗的钢筋焊死,立在空旷的地面上,就像是一个拔地而起的丑陋怪物。 余泽有些后悔看见这东西了,这么毫无美感的建筑,也不知道是什么神经病设计的,注定会长存在他的记忆里一辈子,摧残他的审美观。 虽然丑陋,但这建筑显然是真材实料,到第二阶段更猛烈的地震袭来的时候,它只是裂了一条小缝而已,所有人员跑出大楼。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地面裂了一条缝。 “啊!看地上!”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叫,引起众人惶恐。 本来围绕在一起的人群突然从那个地方散开,四散奔逃,站在边缘的余泽被人撞了一下,差点跌倒,仙人掌呜了一声,从他怀里蹦出来,立刻便消失在人群中。 余泽一下子着急起来:“别乱跑,喂!”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传来三声枪响,所有人鸦雀无声,然后余泽就听到一个沙哑愠怒的声音: “谁再说话我就崩了谁!排好队!上直升机!” 裂缝还在以肉眼可见的方式扩大,混乱的人群却没有再溃乱,所有人排好队,即使是和母亲分隔在裂缝两侧的小女孩儿,都压抑着哭声,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远处,有三架武装直升机正在飞来。 余泽看了一眼,开始认真猜测起这个组织的身份来。 人群大约一百五十人左右,男性多于女性,而且是壮年男性居多,拿枪的人在维持秩序,胳膊上都带有袖章,上面是一个鹰头。 是个余泽完全没有见到过的陌生标志。 从裂缝又扩张了半米多,两侧开始延伸出一些细小的龟裂,人群经过了一次短暂的骚动,但是有了前车之鉴,没有人再敢大声喧哗。 刚才开枪的人是谁?他们好像很害怕那个人,是姓赵的那个吗? 梁诚正好和余泽在裂缝的同一侧,他穿过人群过来,对余泽指了指三架直升机中后面的那架:“你待会儿上那架,不要掉队……” “梁头,老大叫你。”有人过来说。 梁诚点了点头,离开的时候拍了拍余泽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惊慌。 这个组织里的人显然都经受过训练,直升飞机上垂下一根软绳,他们一个个就爬得飞快。余泽看着这一切,皱着眉头排在队伍的末尾。 他刚刚一直在找猫,所以才排在最后。 仙人掌那死猫找不见了,不是掉到哪个缝里去了吧?问题是它那么肥掉得进去吗? 很快,前两架直升机都载上人飞走了,只剩最后三两个人在排队。 它不会是上了前面两架了吧……早知道应该给它安个定位仪……轮到余泽,他伸手拽绳子,却一不留神拽了个空。 怎么回事儿? 余泽仰起头,只见直升飞机的门还没关上,却突然拉升了好三四米高,绳子也被人收回去了。 “喂!我猫还在你们飞机上!”他大声喊。 就在他的脚下,地面突然开始震动得更加厉害,且加速龟裂,余泽所站的地方与其它地方分裂开,变成了一座孤岛,裂缝深不见底。 下一秒,他的身后又传来连绵的巨响,那栋丑陋的建筑,十几分钟前余泽还在里面,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灰尘被扬起来。 余泽一下子有点儿慌了:“我x,你们这几个意思?!” 直升飞机没有飞走的意思,但也没有让他上去,就那么悬在半空中。搞得余泽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让我上也行,可我猫呢?!我猫是不是在你们飞机上?”直升机轰隆的巨响使他的声音微不可闻,余泽想跳起来挥手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又怕动作太大掉进缝隙里。 而且,不远处有一块土地已经开始了塌陷,很快,就会塌陷到这里。 余泽心脏怦怦狂跳起来,他喘着粗气,知道自己如果再上不去,很可能就要随着脚下的这块地掉进岩缝中。 就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直升飞机上忽然露出一个人影,那人在螺旋桨带起的狂风之中,站在舱门边上,但是却站得稳稳的,面无表情地向下看。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精壮、强悍,这是余泽一眼扫过去就可以得出的结论。 这个人绝对不好对付,他的心里拉响了警报。 “喂大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依然那样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 塌陷,一直在蔓延。 地心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这块土地,让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地面上的每一个生物,都英勇就义般奔腾着向它扑去。 余泽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没想到自己有一点会死在这种陌生的地方,死得还这么莫名其妙,他才二十岁…… “你们这群神经病!你们到底要干嘛?!说啊!” 隔着两块土地的地方也塌了,余泽感到大地的晃动,这片地面,已经是人间炼狱,掉下去就是死。 他还不想死啊! “我x!你说啊你们到底要我干嘛?!”他声嘶力竭地大喊,浑身肌肉都紧张起来。 他觉得自己甚至已经产生了临死前的幻觉,一张张的记忆从眼前列队而过,他的人生那么痛苦,好不容易挺过来,他不想死啊! 余泽发自心底的恐惧将他激得汗毛倒竖,直到,看见男人张嘴说了一句话。 那人声音不高,但是口型做得十分清楚,他说:你知道要说什么。 余泽一愣,接着突然醒悟,整个人都要疯了: “我是有超忆症行了吧!你们以后让我干嘛我干嘛给你们当牛做马行了吧?!” 站在直升机上的男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轻轻一抬脚,踢下来一根软梯,宛如一根救命稻草,余泽拼了命地跳起来,才刚刚抓住。 下一个瞬间,他刚刚站的那片土地,消失在无尽的地面塌陷之中。 直升机飞速拉升,余泽回头看去,只见整个旷野以那栋大楼为中心,都塌陷了进去,树木,岩石,杂草,还有许多他看不到的动物,都被一视同仁地吞噬进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 消失殆尽,仿佛从未存在过。 余泽突然脑壳生疼,却来不及犹豫,果断爬上直升飞机,瘫在机舱的地面上喘粗气,冷汗浸透衣背。 有人说:“还是老大厉害,梁头还打算找他谈话来着。我就说嘛,谈话顶个鸟用,这种人还是要吓一吓,一吓他就怂了。” 余泽仰面朝天,望着机舱的顶部,听着耳边幸灾乐祸的声音。 刚刚给他踢下绳子的男人,也就是他们所谓的老大,居高临下站在他旁边,踢了他肚子一脚:“挡路了。” 余泽瘫着没动,他没力气了,浑身冷汗都出尽了。 男人没再等,迈腿直接从他脸上跨过去:“按原计划往东南方向飞,一组警戒。” 直升飞机调转航向。 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过来蹭余泽的肚子,脑袋一耸一耸的,余泽抬起眼皮来看了一眼,突然条件反射推了一把:“现在出来了,我找你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仙人掌被他推得翻了个跟头,大脸上懵懵的。 少见他这幅模样,余泽一下子心疼后悔起来,爬起来紧紧把猫抱在怀里,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打你,你什么都不懂……” 仙人掌咕噜了一声,心想:你才不懂呢傻逼!当然是逃命要紧,跟着你混还能有好? 第四章 直升机接连飞了一夜,在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在某个森林中的空地上降落。 这时候,余泽已经和之前那位看守混熟了,那人不像是其他人一样难以相处,脾气温和,于是余泽从他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信息。 他这才知道,这个组织的名字叫鹰,一共一百五十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青壮年男性居多,老大名叫赵修平,就是之前在直升飞机上吓他的那个男人。 而之前抓余泽来的梁诚,则是赵修平的左膀右臂。 可惜的是,名叫张许的看守位于鹰五个阶层中的最底层,对上层的一切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抓余泽。 “超忆症是什么东西?能干嘛?”他好奇地问。 他们将当晚的露营地定在了森林中,聚了三堆篝火,三架直升机上下来的人正在篝火旁烤火,张许和余泽凑在一起聊天。 余泽顺了顺怀里仙人掌的毛,给它喂了一块自己省下来的午餐肉:“超忆症就是能记住看见听见过的任何东西,过目不忘。” 张许还没意识到这病的神奇之处,嘿了一声:“那不就是记忆力好吗?” 余泽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另一堆篝火旁的一个年轻男人:“我见过那个人,他女朋友和别人去了宾馆。” 张许:“你说啥?!” 余泽:“二零一三年的七月十二号下午三点零九分,我当时在武汉,在便利店里买矿泉水,从便利店里出来的时候他正在门口和他女朋友吵架,因为他不给她买口红。 他当时穿着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和鞋,衣服很旧了,左边衣角补过,鞋是四年前的款式,手里的手机当时在手机城售价298元,做活动199,我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广告牌…… 嗯,他以前不算有钱?” 张许一脸茫然:“可能吧……有钱的话不会干我们这行的。” 余泽继续道:“他们吵了六分钟,后来他一个人骑自行车走了,往北去,但是他女朋友和我坐了一趟公交车,三站地,下车以后上了一辆宝马车。” 余泽记得车辆的牌号和型号,但是避而不谈。 “就在他们吵架五天前的早晨,上午八点,我路过一家宾馆,恰好在门口的停车位看到过这辆车,还有她和一个男人出来。 当时她穿蓝色的连衣裙和高跟鞋,手里的手机和后来的型号不一样,可能是她换了一个,也有可能本身就有两个。我倾向于后者,因为后来出现的那个手机看上去有点旧了,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摔了一下她也毫不在意,直接扔进包里……” “和她在一起的男人我也见过,是周边乡镇的一个企业家代表,34岁,他二零零零年十二月九日的时候上过当地一个扶助贫困大学生的节目,当时主持人问他……” 张许:“停停停,你二零零零年的时候多大?” 余泽:“四岁。” 张许手抓着头发:“好了好了,我算是服了。” 余泽眨眨眼:“你不去验证一下?” 张许摆手:“得,我问人家女朋友是不是劈腿了,小心被打回来,那家伙一看就是个战斗人员……” 鹰的所有组织人员分五层,赵修平独占最高的一层,接下来是梁诚那一级别的,再接下来是五个分队的队长。 每个队又分别有一些人作为战斗人员,属于第四层,而张许则是队伍中的最底层,平时负责一些看守,搬运一类的无技术含量的杂活。 余泽随便往四周看了一眼,将大多数人都分了类,知道哪部分大概是干什么,最后目光落在对面。 隔着一堆篝火,赵修平坐在另一端,穿着和战斗人员一样的灰色迷彩,裤子有点松,被腰带紧紧地勒在腰上。 他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向前伸展开。他左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右手拿匕首,正低头在木棍上用力削着。 入夜了,温度越降越低,大家烤火的时候都坐得比较近,唯独赵修平的旁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没有人在四周。 大家的目光也都仿佛有默契似的,不往他那边看去,只是偶尔梁诚过去和他报告些什么。 梁诚不在的时候,这人就仿佛一颗扎眼的钉子,虽然沉默,但存在感极强。 “一般大家都不太敢和头儿说话。也就战斗人员他们和他出生入死,关系比较好。” 果然,张许没说错,过了一会儿,余泽就看见有几个别袖章的人跑去给赵修平倒酒喝。 他们没有酒杯,用的是那种制式的金属餐盒,哗哗往里面倒满啤酒。 余泽本来还以为赵修平会摆摆架子,却没想到他接过餐盒直接一饮而尽,而后随手扔在一旁的地上,说话的时候还笑了两下。 这人皮肤颜色深,面孔轮廓深刻得像个混血,笑起来眉骨依然压得低,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黑眼珠沉沉的,很有味道。 见那些人离开,赵修平身边没了人,余泽站起身往对面走去。 张许连忙拉住他,压低声音:“喂!你干嘛去?” “拍马屁啊。”他轻松地回答。 走近了,余泽才发现赵修平确实是在削尖一根木棒,他力气挺大,但是手上的活儿却相当的精细,把尾端削得平滑尖锐,可以当武器用了。 “头儿,这是在干嘛?” 赵修平低着头嗤笑了一声,没理他。 余泽蹲下来,准备再问一次,却没料到赵修平的匕首正好挥出来,他连忙一躲,向后直接坐在地上。 见他那怂逼样子,赵修平冷笑了一下,一脸的嘲弄。 周围也有人笑了两声,搞得余泽分外尴尬,手抓了抓头发。 仙人掌从他的怀里跳下来,谄媚地跑去蹭了蹭赵修平的裤腿。 余泽以为以赵修平的邪性,会把仙人掌一巴掌打开,却没料到男人放下刀,摸了摸猫的下巴,给了它一块肉。 仙人掌这厮也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猫,见赵修平手里有肉,更是低三下四得不得了,连喵叫都出来了。 它喵喵了两声,跟只狗似的摇了摇尾巴,这才动作矜持得从地上叼起肉来,翘着尾巴,到不远处慢慢吃去了。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毫不造作,看得余泽目瞪口呆,三观毁灭又重建,都忘记站起来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赵修平削完木棒,将它插在一旁的地上,足足进了一尺多深,他手不扶地,便稳稳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对余泽说。 余泽特别讨厌被这人俯视的感觉,连忙也站起来:“我就想问您,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赵修平目光从他面上掠过,余泽知道自己很被看不起。 “你以后就知道了。” 余泽拦住他的去路:“不行,你得告诉我,你抓我不是为了撬开我的脑袋。” 这事儿他小时候经历的多了,当时他刚确诊了超忆症,有一大堆外国的专家跑来,送了一大堆钱,对他好得不能再好,结果最后说是要买余泽的脑袋,带回他们国家去研究。 这种经历,直接导致余泽特别擅长跑路和隐瞒,后来他父母双亡,和亲戚也断了联系,现在的朋友里也就只有韩水一个人知道他有超忆症。 赵修平冷冷地勾起嘴角:“你的脑袋留着比剖开有用。” “哦。”余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放下双臂,脑子里却不停地回味,总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太对。 然而还没等他回味过来,有一个刚刚给赵修平倒酒的战斗人员突然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些什么。 只见赵修平马上收起了嘴角的冷笑,沉着一张脸转身,对篝火旁的众人道:“所有人上飞机,战斗人员垫后!立刻!” 本来有些人已经躺进睡袋里了,这时候突然惊醒,慌手慌脚地从睡袋里爬起来,争着上直升飞机。 余泽一下子又懵了,在人群中满地找仙人掌,这猫一在关键时刻就玩儿消失,真是惯的它毛病…… 有人拎着他后衣领把他拉起来。 “跟着我。”赵修平声音喑哑。 他力气极大,余泽在他手里根本挣扎不动,只被他往手里塞了刚才那根削尖了的木棍,在人群中逆人流而行。 余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傻兮兮的被他拽着。 男人一路开山劈海般从人群中走过,来到外围的警戒人员处,梁诚跑过来,因为太急,眼镜都差点儿掉了。 “修平,雷达显示不远了,我们往哪儿飞?” 赵修平抬头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南。” 梁诚:“那你和余泽……” 赵修平:“我们往北走,两个月后碰头。” 梁诚皱着眉头严肃地点了点头。 余泽完全傻了,他们不是要坐直升飞机和大部队一起逃吗? 但紧接着,他的脑袋就没有功夫想这么多了,夜色深沉的天空,远处忽然出现几个小小的亮点,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赵修平大吼一声:“走!” 直升飞机应声而起,最后几个人挂在软梯上,有战斗人员手里拿着□□向着敌人来的方向。 赵修平闪身带着余泽躲到巨大的古树背后,只见那亮点变成几架小型无人机,在刚刚他们停留的空地上方盘旋。 炮火如雨般落下,飞溅起的尘土和弹片,火光冲天,活生生将地犁了一遍。 这个时候他们的武装直升机已经飞远了,赵修平和余泽躲在不远处的树后,死死地压着他的四肢,余泽惊恐地张大嘴,想要喊什么,却被赵修平一手堵住嘴。 “别、出、声。”他恶狠狠地低声说。 余泽眼泪无声的涌出来,打湿了赵修平的手臂,但是他仍然捂得死死得,让余泽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无人机终于停止了扫射,在上空盘旋了几圈之后,往来的方向飞回去了。 赵修平松开余泽,他跌跌撞撞地跑向空地中央:“张许!” 看了他好几天的看守,帮他喂猫的朋友,几分钟前还问他超忆症到底是什么,结果现在就要死了。 刚刚直升机调转速度太快,门没关上,张许被从机舱里甩出来,在地上又被炮火打中,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张许仰面朝天,下半截身体已经不翼而飞,但是却竟然还有口气儿在。他看见余泽,已经涣散的眼睛稍微凝聚起一点。 “你、你、你……”余泽不知道要说什么,就知道握着他已经焦黑的手,一个劲的哭。 有人从身后一把推开他,赵修平跪在张许面前。 张许眼睛微微睁大,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头儿……” “是我。”赵修平沉稳地说。 余泽看见他从身后张许看不见的角度,抽出匕首来。 “……我妈,我妈她还在我老家……” “我会照顾她。” 张许想扯动嘴角笑,嘴里却涌出一大口鲜血来:“谢……头儿,我真的、不、想、死……我好、疼……” “疼就睡吧。”赵修平俯下身体,轻轻抚摸自己属下焦黑的面孔,眸色深沉,“睡吧。” 他声音低沉而和蔼,就像是某个可亲的长辈,余泽却看到他的匕首已经靠近张许的心脏处。 在说完那句话后,他一只手轻轻地帮张许合上眼睛,另一只手紧握匕首狠狠地插-进去! 血喷溅出来,溅了赵修平一脸。 艰难的呼吸已经停止了,张许进入了漫长的安睡。 余泽跪坐在地上,浑身瘫软,说不出话。 刚刚结果了一条性命的男人站起身来,将杀人的匕首从血泊里捡起来,在自己衣服上随便抹了两下,扔在余泽面前。 “以后这种事自己给自己解决,别麻烦我。” 第五章 从与大部队分开后,他们已经在那座不知名的森林里走了两天了。 赵修平这人仿佛是天生的丛林之子,虽然之前余泽也在野外生活过,但是和他比起来,依然差了一大截。 赵修平在丛林中辨认方向、寻找食物、躲避野兽,都像是从小生在这座森林里一样驾轻就熟。 他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要确认时间。 “下午六点零七分。”余泽忽然出声。 赵修平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但随即继续前进。 余泽气喘吁吁,紧赶慢赶得跟上他:“不用惊讶,超忆症患者对时间的把控远优于普通人。” 赵修平动作矫健地就像个豹子,他一马当先在前,翻身越过一棵古树横生出来的粗壮气根:“很好,你发现了自己的第一个用处。” 余泽清了两声嗓子,用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这两天来自己确实没有派上一丁点儿用处,不单走得慢,而且笨手笨脚的,昨天从峭壁上走过的时候,差点儿脚滑摔下山。 要不是赵修平拉了他一把,他现在已经是一滩肉泥了。 于是他这时候才发现,赵修平之前削的那根木棒原来是给自己用的,可见他早已经打算好了。 然而余泽到现在到没弄清,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打算去哪儿。 “你要去张许他老家?”他想了一下问。 “哈!”赵修平突然停下脚步,余泽没来得及反应,差点儿撞在他背上。 赵修平转过身,抱臂看他,目光简直像在看一个白痴:“你说什么?” “你答应过他。”余泽提醒说。 赵修平轻蔑地看着他,用手上的枪托一下一下砸上他的肩膀,他说:“天真的小男孩儿,他加入鹰的时候,就是卖命给我了,我从来不知道做这行还要买一送一,搭一个老太太。” 余泽一下子被噎住了,他本来也没打算和赵修平纠结这件事,只是起个话头而已,但是却没想到他说话这么难听,简直冷血。 “可我没有卖命给你,我想知道你抓我的原因。”他飞快的说。 赵修平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等你先把命保住再问为什么吧。” “可是……”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赵修平回身将他拉向一旁,那里有一个大约两米见方的土坑,两人就势滚进去,伏在地上,赵修平压在他身上。 余泽想要抬头看发生了什么,刚一抬头,脑袋却被赵修平一巴掌压下去,脸埋在土地上蹭了满头满脸的土,吸不进空气。 正当他打算反抗的时候,寂静的森林中,他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有点像人,也有点不像。 他感到后脑勺上的力量轻了些许,慢慢地抬起头,在土坑的边缘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地朝外看。 只见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条林间小路上,有一个穿户外登山装的男人的身影,他身上沾满了落叶,没有背登山包,然而脚步却僵硬而沉重,一步一步地,踏着缓慢的步子向前走去。 他双臂垂在身侧,没有任何的小动作,头也没有偏过一分一毫,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行动着的死人。 余泽感到汗毛倒竖,有阴风从地面上袭来,他的十指忍不住紧紧扣进了地面,唯独刚刚还让他感到不堪重负的赵修平的身体,让他觉得稍微心安,虽然是个混蛋,但他好歹是个活人。 活人的气息喷在他后颈上。 “见过吗?”赵修平的声音微不可闻。 余泽知道他的意思,他是问自己,在自己过去二十年的庞大繁杂的记忆里,有没有这种看上去像是活死人的人存在。 余泽不用想都直接摇头。 他的记忆向来分类严谨,有一大半全是关于活人的,或者关于少部分已经死了的人,如果有这种,他恐怕需要一个新分类。 “他的步伐间隔是一样的。”余泽轻声道。 赵修平领会了他的意思,知道这一切透露着非同一般的诡异。 对于普通人来说,就算是再怎么尽力控制,他的每个步伐都会有轻微的时间差,不可能每一步都是同样的用时长短。 但是眼前的这个穿登山服的男人,他的每一步却都一模一样。 赵修平的手从余泽身侧抬起来,拉开保险栓。 “喂!”余泽连忙按住他的手,“你还没确定就杀人?!” “谁说我要杀人。”赵修平冷酷地看了他一眼,笑容比那个活死人还诡异,“先打残。” 说着,他轻而易举的就摆脱了余泽的手,瞄准那个男人的右腿,正当他准备开枪的时候,小路的另一头,再次传来脚步声。 两人再次伏低身子,只见小路另一头走过来一个年轻女人,她穿着一身少数民族的服装,长发。 她手里拿着一个相机模样的东西,疾走两步,看见前面那个登山装男人,十分欣喜得喊:“大哥!你忘东西了!” 余泽心中一动,预感不妙了。 只见女人的声音引起了前面那人的注意,他僵硬的步伐终于停下,而后缓缓地转过了头。 以赵修平和余泽的角度,他们并看不到男人的面孔,他的脸被树枝挡住了,但女人显然看清了,只听见她“啊”得尖叫了一声,扔下相机就跑。 但是因为她之前追得太急,离男人太近,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活死人肌肉力量惊人,只一个飞扑,就将女人抓住。 两人倒在地上,扭成一团。 余泽视角太低,这样一来就更看不见什么了,只感觉自己身上骤然一空,赵修平跃出土坑,还在空中的时候就开枪了。 他也连忙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到达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 那活死人被赵修平打得皮开肉绽,而他身下的女人虽然没被枪打到,但是已经没有呼吸了。 她被活生生地咬断了脖子,只留下少半部分筋肉维系着身体的完整。 余泽因为跑得太急,被惯性带着往前冲,半路上被赵修平抬手拦住了。 “别靠近。”他说。 余泽站在原地,然后就那么看着一条条的蛆虫从男人的伤口里爬出来,排成一条细线,爬上女人白皙的手臂。 他背转身,哇得一声吐出来。 赵修平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从不远处的地上用脚将那台单反照相机踢起来,看里面的照片。 余泽好不容易吐完,胃部一阵一阵地发抽,他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场面对我的冲击比对别人的大。” 这他倒是也没撒谎。 对余泽来说,任何记忆都将永久地保存在他的脑海里,如果是这种极富冲击力的记忆,更是将在往后的人生中,时时刻刻在梦中重现,折磨他无法入睡,没有尽头。 赵修平觉得这是他找的借口,根本懒得搭理他。他一手将相机隔空抛过去:“看看有没见过的。” 余泽接过,看了一眼相机型号。 “哈苏h6d,二十万起,有钱人啊。”接着,他翻看了一下相机里面的照片。 这个男人可能是来丛林里搞植物研究的,拍摄的照片基本都是些树木植物,余泽看了几张,发现了好几种濒危植物,直到最后一张。 那是一张团队的合影,他们穿着类似的野外服装,十几个人站成一排,笑容满面。 “英国的科考队,有一个是知名的植物学家。”他一眼认出第一排中间的一个老头。 赵修平嗯了一声,伸手拿过余泽手里的尖木棒,将男人朝下面孔翻起来。 科考队中的一员,白人,男人的面孔带着西方人的深邃,但是脸上却已经爬满了青斑,怪不得女人一看见他就发出惊叫。 余泽倒吸一口冷气:“丧尸。” 赵修平看了他一眼。 “我已经听人说的。”余泽解释说,“他们管这种活死人叫丧尸,但我一直以为是虚构的。” 赵修平显然觉得他这个说法不靠谱,但还是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名字,问:“科考队还有几个人?” 余泽:“照片上是十六个人,除去这个还有十五个。” 十五个人……不知道他们是都变成了丧尸,还是逃过了一劫。不过,在这样的原始丛林里,他们又是怎么走散的? 赵修平围着两人的尸体走了一圈,忽然在与余泽擦肩而过的时候,从他腰间抽出自己之前给他的匕首,蹲下划破那男人左胳膊上的衣服。 登山服布料结实,他费了一点儿功夫,但是随后露出的东西却让余泽十分疑惑:“你怎么知道他有这个?” 尽管皮肤有大部分已经腐烂了,但是丧尸的胳膊上却隐约能看到一个纹身,一个……豹子的图案。 赵修平站起身,将匕首抛给他:“不是科考队的,他是wata的人。” 余泽完全听不懂,问:“wata是什么……” 问的时候,他的余光向下一瞥,看见那个女人的眼睛…… 眨了眨。 他浑身一下子变得僵硬,接东西的时候没接住,匕首掉在了地上。 一只白皙的女人的手将它握住。 余泽看向赵修平,哭丧着一张脸,眼泪都要出来。 森林深处再次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第六章 “那个科考队几乎全部的人都在了!”余泽跑得差点儿摔倒,被赵修平提了一把,抽空往后看了一眼,大喊道。 在他们的身后,跟着足足十多只丧尸,全都是金发碧眼的科考队成员,还有后来加入的那个少数民族女人。 这些丧尸虽然步履沉重,但是看起来力气极大,即使是赵修平设下了路障,它们即使不绕过,也能硬生生地撞开,朝他们追过来。 这些丧尸一个个脸带青斑,口歪眼斜,嘴角流着口水,一边走一边还发出凄厉的怪叫声。 余泽只稍微回头看一眼,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要被这种恐怖的记忆折磨了,这种纤毫毕现的回忆,足可以让人从睡梦中惊醒一百次。 他忍不住叫苦连天,问赵修平:“老大啊!你为什么不开枪?!” 赵修平受不了他废话,恶狠狠地来了一句:“闭嘴!” 他拎着余泽越过一棵壮硕的枯树,陡然之间豁然开朗,参天的树木变成了平缓的山坡,山坡上是一间间的木屋,有炊烟冉冉升起。 是一个村落。 余泽只一眼扫过去,就发觉这村子的房屋建筑形态,不属于自己印象中的任何一个民族。 木屋依山而建,中间是一条曲折向下的小道,小道的尽头连着森林,就在小道旁的一块灰色的大石头上,正坐着一个小男孩儿。 身后的丧尸紧追不舍,现在他们的声音恐怕已经引起了村民的注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坐在石头上的小男孩儿却一动不动。 “快跑啊!”余泽从他身边跑过的时候喊了一声。 但是小男孩儿依然面朝着小路的方向坐着,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只在余泽跑过的时候动了动头,好像在思考他在对谁说话。 赵修平动作敏捷地从山坡上找到了有利地形,更换弹夹,他没几颗子弹了。“动作快!”他吼了一声。 余泽跑了两步,见那小男孩儿依然没反应,只能又跑回去一把将他抱起来,往山上去。 只可惜他过于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跑了没两步就气喘吁吁,赵修平的子弹擦着他的头皮从上方飞过,将他身后两米远的丧尸打爆了头,脑浆溅到了余泽后背上。 他膈应得浑身一哆嗦,对那小男孩儿道:“小朋友你倒是跑两步啊!” 小男孩儿脑袋转了一圈儿,对准余泽说话的方向,面孔天真无邪:“你是在和我说话吗?你是谁?” 余泽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孩儿眼睛里面没神儿,是个盲人。 算了,他再次扛起这胖乎乎的小男孩儿。 他正准备跑,身后有丧尸抓住他的裤脚,吓得余泽一脚将那东西踹下山,头也不敢回得手脚并用爬上了山。 过了大约一两分钟,村里人总算也有了反应。 他们看起来倒是有所准备,二十多个男人拿着铁器和火把,从山上推下巨石,其间还夹杂着赵修平一声接一声的点射,人多势众,很快就将十几只丧尸清理干净了。 余泽站在半山腰的一座房子前,见危机解除,松了一口气。有好几个女人过来向余泽道谢,蹲下身摸那个小男孩儿的脸:“阿亚,你没受伤吧?” 名叫阿亚的小男孩儿大约□□岁,脸蛋圆圆的,模样十分稚嫩,他对那些女人说:“我没事,但是我还是没有等到姐姐,姐姐多会儿才能带我去抓兔子呢?” 那些女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往山下丧尸尸体堆积的地方望去,一众的白人面孔中,有一个长发的,穿少数民族服饰的姑娘。 他们所有人都看见了,但是这男孩儿看不见。 一个年长的女人擦了眼角的泪水,强颜欢笑道:“这个外乡来的哥哥刚从外面过来,要不你问问他?” 阿亚转而问余泽:“哥哥,你见过我姐姐吗?她大概有那么高,头发长长的。” 小男孩儿竭力向上伸着手臂,比划着他姐姐长长的头发。 年长的女人向余泽使了一个眼色,点点头,又做了一个口型。 余泽看懂了,他拳头在身后握紧,嘴上说:“啊,我见过她,她去给人送东西去了,追不上那个人,估计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女人合十双手,向余泽道谢。 -- “这里的人说前三四个月的时候开始出现这种丧尸,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般人被咬伤之后,十有*也会变成那样,怕火,弱点在脑袋。”余泽坐在木头凳子上说。 这个村落保留着少见的母系氏族特征,之前那位年长的女人是这里的族长,因为余泽救了阿亚,于是挽留他们多住几天。 他们现在住的,就是科考队之前留宿的房屋,屋子里还有他们留下的几张废纸和食品包装袋。 可谁也不知道他们离开村子后到底经历了什么,就变成那副样子。 赵修平坐在房间的地上,用刀削木头,余泽看出他是在做一支类似弓箭的东西。 他忍不住问:“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 出乎余泽的预料,族长挽留两个人的时候,赵修平居然没有出言反对,而是默认留宿下来,这与余泽对他的预期不符。 而他手上正在做的东西显然一时半会儿无法成形,像是要在这里多待几天。 赵修平依然没理他。 余泽假装实在受不了了,站起来就要出门:“你一个人呆着吧,我去隔壁睡觉,放心,我不会走的。” “停下,就在这儿睡。”赵修平终于说话了,语气听不出深意。 余泽脚步一下子顿住,虽然知道自己根本不敢反抗这人,但是本能还想挣扎一下:“那床那么小,睡不下我们两个人,我……” 赵修平头终于抬起来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饱含着威胁。 余泽被他吓得胆寒,没办法,只能万般不情愿地躺在床上,硬着头皮补充道:“我可能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喜欢说梦话,你不介意吧……” 赵修平又看了他一眼。 余泽终于闭嘴了,磨磨蹭蹭地闭上了眼睛。 不要睡着!不要睡着,装睡!装睡!打起精神来!不要睡着!他在脑海中不断地呼喊着。 可惜,这几天来的奔波,他实在是太困了,尽管竭力挣扎,但精神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沉入了……噩梦之中。 回忆,扑面而来。 地面忽然塌陷,吞噬了世间的一切,地心是灼热的熔岩……翻滚着…… 还有炮火,张许躺在炮火之中,皮肉被火焰灼烧,撕裂,内脏仿佛被炙烤,心脏……他最后的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清清楚楚…… 阿亚的姐姐……阿亚的姐姐被活生生地咬断了脖子,自己还记得她生前的声音,她奔跑的模样,她手拿相机的样子,每一根手指摆放的位置……如果自己能早点救她…… 突然! 余泽从床上坐起来,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仿佛在梦中跑了几万公里。 赵修平讥讽地看了他一眼:“怎么?瞒不下去了?” 伏在床上半天才缓过来,余泽掀开被子坐在床边,就着烛火问他:“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赵修平:“第一天晚上。” 第一天晚上他们是在森林里过的,余泽为了不暴露自己的问题,强撑着只睡了一两个小时,没想到就这样还是被赵修平发现了。 这人真是个变态,他晚上就不睡觉吗?! 余泽无力地摆摆手:“没办法,今天实在是撑不住了。” 今天白天偶遇了丧尸,又经历了阿亚姐姐的事,小男孩儿天真无邪的面孔时时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余泽实在是撑不住了。 晚上一阖眼,脑海中就全是白天发生的事,那可比普通人的记忆要精准详细得多得多。 那种感觉就如同把白天的事情完全重新经历一遍,甚至加入了更多他脑海中的幻觉,更加恐怖,更加疯狂。 而他过去的二十年,没有一天不是这样过的,从他出生起,就没有一天安睡过。 酒精也许能麻痹他一时,但是长时间这样下去,余泽总会精神崩溃,先从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开始,到产生幻觉,分不清现实和回忆。 因为回忆太真实,他即使是清醒的时候,都不太分得清自己到底是在经历现实,还是不断地沉沦在回忆里。 而且每一次对记忆的回顾,都是现实经历的一部分。记忆是现实,回顾记忆的记忆也是现实,回顾自己回顾记忆的记忆也是现实……就是这么绕,就是这么痛苦。 他的人生就是一座记忆构成的迷宫。 余泽苦笑了一下:“你要是觉得我没用了就杀了我吧,当然我还是建议你放了我,毕竟我还没有接触到什么特别机密的东西。 不过你要是觉得不放心非要杀了我,我也没办法,我可以理解,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 赵修平继续低头鼓捣他的弓箭,打断他的话:“你还能坚持多久?” 余泽:“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能正常生活的日子恐怕只有两个多月了,两个多月后我就会产生幻觉,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就算是我想帮你做事,可能也帮不上了。” 赵修平:“两个月,两个月内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给我带一份资料出来,只能看一次,用你的脑袋带出来。” 余泽叹了口气:“好,我尽量。” 他站起身来,想要去外面坐一坐,休息一下。然而他刚披上衣服,就听赵修平又说了一句:“你以前是怎么办的?” 赵修平这个问题和善得几乎要让余泽感动落泪。 这人杀人不眨眼,余泽以为他用完自己就要随手杀了,没想到还会关心自己以前是怎么治病的。 “我有个从小认识的朋友,是心理医生,他一直在研究我这个病。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我做治疗,大概就是消除一些附带情绪比较多的回忆……你知道的,我记忆的模式和别人不一样。” 赵修平坐在地上,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幽深,再配上他的那把嗓子,几乎就像是在讲情话:“好,我之后会告诉梁诚把那个人接过来。” 这就是不杀余泽,而是要给他治病的意思了。 余泽这回是真的感动得要哭,恨不得立刻抱住赵修平的大腿,宣誓自己从此对他不离不弃,誓死效忠。 然而紧接着他就听赵修平说:“留着你的命还有用。” 余泽:“哦。” 第七章 “兔子的后腿比较长,爬坡快,但是下坡容易摔跟头,所以我们要把它赶过去……仙人掌!你到坡下面去!我们两面夹击!” 余泽拉着阿亚的手,指挥仙人掌道。 说来也怪,仙人掌这蠢猫消失了几天,余泽以为它早跟着鹰的直升机跑了,却没想到昨天晚上,这猫一身脏兮兮的出现在房间门口,丑得余泽都快不认识它了。 余泽对着它愣了一下,本来想酝酿酝酿,给它一个来自主人的重逢拥抱。 却没想到这猫见门打开,直接蹿进屋来跳上赵修平的腿,喵喵叫着跟他讨食吃,把自己主人忽视得一干二净,差点儿没把余泽气死。 这猫可能真的是道德品质有问题。 余泽心中这样下了定论:不单拜高踩低,而且薄情寡义,简直就是猫中败类! 败类听见余泽这么指挥自己,却只是在草地上团得更紧了一点,将毛茸茸的大肚皮翻出来继续晒太阳,爪子搭在脑门上,下巴颏也翻出来,完完全全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小猫过去了吗?”阿亚抬头问余泽。 余泽:“……没有,小猫吃太多撑死了,哥哥一个人去给你抓兔子。” 说着,余泽挽起袖子来,蹲在地上,低伏下身子,缓缓地、缓缓地靠近那只在草丛里咔嚓咔嚓啃东西的野兔,完全没察觉到有个来自高处的目光,正注视着他滑稽的模样。 余泽小时候性格孤僻受人排挤,没有过这种和小伙伴玩耍的经验。 像这种抓兔子的知识,只是听见别人聊天的时候顺耳记下来的,没有实践过。 这还是人生第一次。 他是想对阿亚好的,不但是因为可怜他身有残疾,更是因为余泽心存愧疚。 他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当时赵修平要打那个男人的时候,自己没有插那句嘴,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赵修平枪法好,只要他提前一点点,阿亚的姐姐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每进行一次这样的假设,余泽都会多痛苦一次,梦里的恐惧也会更加真实。 他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种事耿耿于怀这么久,毕竟事实已经无从改变,他也无能为力。 一直这么想,可能还是因为觉得阿亚和小时候的自己有点像吧…… 余泽猛地向前一扑! 果不其然,野兔早他一步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动,撒丫子就跑,蹬了余泽一脸土,但是他来不及擦,就连滚带爬地往山坡下面跑去。 野兔因为他的追逐,显然加快了速度,跑的时候果然因为上肢短下肢长,一不留神滚成了一个球,咕噜咕噜往下滚去。 然而余泽也没好到哪儿去。 过去的二十年,他把太多时间都耗费在与自己的大脑抗争上了,在体育运动上俨然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跑的时候他脚下打滑,咣唧一声摔倒,接着就跟那只兔子一条道滚了。 最后到山坡尽头停下,一人一兔二脸懵逼,最后还是余泽反应稍微快一点,恬不知耻地一把抓住兔子耳朵: “我抓到啦!” 阿亚一脸兴奋,迫不及待地往声音来的方向跑过来。 仙人掌眼皮耷拉着,尾巴要死不活地拍打了一下草丛:蠢啊,真是蠢啊,真是太蠢了! 阿亚坐在地上,余泽小心翼翼地将兔子放在他腿上。 这兔子颜色比较少见,是白加灰色,前半截身体白,后半截是灰色,身体壮硕,肥得跟仙人掌似的。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跑不快,所以最后才悲惨得落到了余泽这种人的手里。 阿亚的小胖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兔子的皮毛,脸上乐开了花,问余泽:“兔子是什么颜色的?” 余泽一下子傻了,他要怎么向一个失明小孩儿解释兔子的颜色? 想了半天,他只能试探问了一句:“你姐姐是怎么说的?” 阿亚:“姐姐说,绿色是草的颜色。” 说着,小男孩儿摸索着从地上抓起一把草,揉碎了,捧给余泽闻了闻。 再常见不过的草坪修剪过的味道。草汁的味道。 然而那味道一冲进余泽的鼻子,就激得他鼻腔发酸,让他想起自己曾被记忆折磨的痛苦。 那时候他崩溃地用脑袋撞墙,问韩水:“遗忘是什么感觉?” 韩水当时没有回答。 他无法向余泽解释遗忘,因为余泽本身不懂什么叫记得。 他那时候不懂相机存在的意义,不懂人们为什么要记日记,不懂老友重逢的喜悦,不懂宽容也不懂释怀。 他人生中经历的所有东西,蝇营狗苟,都杂乱无章地堆在他的心里,忘不掉,于是也就没有记得住。 而后来从韩水那里接受手术,忘记一些不太好的记忆,已经是之后很多年的事了。 不过余泽也知道,强迫失忆和自然遗忘也是两码事,他还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可惜他能记得住这么多东西,却还是不会回答阿亚的问题,余泽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 “等哥哥弄明白就告诉你。” 阿亚抱着兔子和他一起站起身,边走边说:“那我能养它吗?” 余泽:“当然可以,让我想想……” 翻过刚刚那个山坡,余泽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暴露在了攻击范围之内。 尖锐的目光刺在背上。 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才发现村落中央的瞭望塔上,有个人正用弓箭对准自己。 是赵修平,他的弓箭做好了。 余泽松了一口气,之后给阿亚找了放兔子的空屋子,又喂了那可怜的兔子几片菜叶,完事儿以后爬上那座高塔。 瞭望塔是原木搭的,大约四层楼高,用来观察周围情况。 因为森林里危机四伏,晚上总有青壮年男子在这里警戒。 赵修平将弓箭扔给他:“试一下。” 余泽一脸茫然:“这是给我做的?” 他还以为是因为赵修平的枪没子弹了,做给自己的武器。 赵修平不耐烦地抱臂站在一旁:“好好学,不要总给我拖后腿。” 余泽:“……” 他本来还有点感激涕零的意思,可这人这嘴怎么就这么让人感激不起来呢? 没法子,他凭印象比划试了一下弓箭,赵修平纠正了他的几个错误。 只是这人力道太大,随便一下都打得余泽快要骨折似的,手下毫不留情。 然而余泽只是敢怒不敢言,谁要自己净给人拖后腿呢? 过了两个小时,赵修平终于让他休息了一下。 余泽胳膊酸痛得不行,刚刚又爬上爬下得捡箭,整个人完全累瘫了,有气无力地靠在高台顶层的一角。 赵修平看起来倒依然精力充沛。 他平时话少,也很少显露出疲惫的模样,永远一副懒得理人的德行,偶尔说句话也非要把人气死才肯罢休。 而且他几乎什么事都不对余泽说,像他们已经在这个村子里住了好几天了,赵修平却一点儿走的意思都没有。 余泽看着他低头对弓箭进行细节上的纠偏,看起来完全不知疲倦。 “哎我说老大,我们到底要在这儿住多长时间啊?” 赵修平没理他。 余泽继续道:“之前你和我说过什么wata?是这个音吧?那是什么东西?” 赵修平突然抬头,好像听到了什么,眉头皱起来,厉声道:“闭嘴!” 余泽还以为他是心烦了,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记忆力太好心烦了?我跟你说,我之前的朋友也总因为我记忆力太好有压力,他们怕我翻旧账……” 弓箭对准他,赵修平微微低着头,眼睛抬起来,眼神分外地凶恶:“有压力吗?” 被他打磨光滑的箭头闪着寒光,凭他的力气,只要一松手,完全可以把自己脑门射个对穿,余泽一下子腿都软了。 这时候旁边的梯子上忽然冒出个脑袋,是这里的族长,那个年长的女人。 她看见高台上两人对峙的场面明显也是一愣,余泽见状连忙爬起来打圆场: “我们开玩笑呢,您有事?” 族长显然没见识过这种玩笑,干巴巴笑了一下:“我有事想和你说。” 余泽:“您说吧,我听着。” 但是这位族长却没有开口,她余光掠过赵修平不动声色地面孔,坚定地对余泽说:“你下来我和你说。” 这就是要避开赵修平的意思了。 这几天余泽在村子里混得还不错,带着阿亚玩儿,还帮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干活。 他性格好,年轻,长得又不错,笑起来脸上俩梨涡,特别有亲和力,颇受大家的青睐,几乎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家人,什么事都和他说。 但是赵修平看上去神情冷漠,不言不语,加上他们刚来那天他强悍的表现,总给这里的村民一种威胁感,没有人对他表现出善意,只是敬而远之。 余泽愣了一下,对赵修平打了个招呼:“那头儿没事儿我先下去了,顺带去看看兔子。” 赵修平低头打磨箭头,嗯了一声。 下了高塔,那族长的态度表情马上就变了。 她笑着帮余泽拍了拍衣服后背上蹭的土,两人一起赶着两头羊到村子外围去吃草,她对他说: “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余泽:“没啊,我没什么需要的。你们要去外面吗?” 他还以为村里有人要去森林外面采购东西。 族长愣了一下,含混地说:“有人要去,嗯,换点儿东西,你想去吗?” 余泽摇头:“哎,不行,我还要跟着我们头儿有事儿要做。” 可惜他还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听见他的话,族长欲言又止,最终说: “他……你要是不想跟着那个人,我们可以把你保下来。” 村里青壮年劳力那么多,赵修平就算是再厉害,也打不过这么多人。 余泽哈哈大笑:“没有的事,您想多了。” 他转头看见阿亚正在一旁的小溪流边玩水,立刻说:“我去看看他。” 族长点头。 余泽转身向小溪边,边跑边回忆刚刚族长那个转瞬即逝的表情。 他的记忆从不出错,刚刚她确实是隐瞒了什么。 村里的人要去哪儿交换东西呢? 第八章 夜深人静,余泽斜躺在床上,逗弄仙人掌的下巴,结果被毫不客气地拍了一巴掌。 肥猫怒气冲冲地从床上跳下来,小跑到赵修平的腿边。 这人正坐在地上玩儿一把小刀,手上锋利的刀刃转得飞快,但仙人掌这势利眼却一点儿都不避忌,亲昵地靠在他身边,脑袋枕在膝盖上。 这可把余泽气得瞠目结舌,为它的不要脸而感到巨大的震惊。 “好好好,等我以后再喂你!”他愤怒的说完,咣地躺回床上,对着屋顶发呆。 睡不着,还是睡不着,一闭上眼全是丧尸的脸。 他转头看了一眼,仙人掌已经靠在赵修平腿边睡着了。 男人依然在观察手上的利刃,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沉沉的。 “喂。”余泽悄声说,“老大,有个消息告诉你,要听吗?” 其实这个事儿可说可不说,但他实在太无聊了。 赵修平没搭理他。 余泽继续道:“村里的人过几天好像要去哪儿换东西,我看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仙人掌这死猫,在这里居然也出奇的受欢迎,且不要脸一到饭点儿,挨家挨户地讨食吃。 那肥硕的身躯往门口一蹲,喵喵一叫,老脸装起嫩来那是一绝,哄着人给它吃肉。 一中午跑好几家,吃完一抹嘴,肚子还是那么大,搞得人人都以为自己把它喂饱了,见面一说才知道: 啥?今天中午猫也去你家了? 总之,它除了对余泽横眉冷对,对谁都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不过余泽为了制止它的不要脸,也因此进了不少人家的屋子,知道之前族长所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确实好多人家开始准备一些多余的粮食和自家织的布,还有草药一类的零碎。但看他们那样子不像是为了过冬准备的,而更像是为了某场大型的交易 听见他神神秘秘的话,赵修平终于有了开口的意思,然而未等他吐出第一个字,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有人在外面高喊,叫的是余泽:“阿亚是在你这儿吗?” 余泽一愣,连忙从床上跳起来开门,连鞋都来不及穿:“不在,阿亚丢了?!” 阿亚的姐姐去世之后,族长不放心他,于是就把他接到自己家里住,方便照顾。 但是今天族长忙村子里的事,回去晚了,却发现阿亚根本没在屋里。 夜已经深了,确认阿亚走失以后,村里人点起了一个个火把,将一小片天空照亮。 但是无论他们怎么找,最终只是确认他确实不在村里。 余泽紧皱着眉头,焦躁不安,非常后悔自己没看住他。 之前他们联合骗他说姐姐过几天就回来,但是时间已经过了,谎言越编越大,阿亚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可能已经起了怀疑。 余泽害怕他一个人去森林里, “今天是谁当值?”族长在人群中问。 有人开口:“本来应该是我,但是我看见塔上已经有人了,就没上去,还以为我记错了……” 众人忽然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高高的瞭望塔,只见上面确实有个隐约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正当大家想冲那人喊一嗓子的时候,余泽却突然出声:“别喊了,不是村里的人。” 他刚刚扫了一眼,就知道村里的人都已经一个不留地出来了。 现在在瞭望塔上的那个高大的身影,不是村民。 余泽感到一丝恶寒从骨头缝里冒出来,浑身直冒冷汗。连身边刮过的微风,都带着令人恐惧的阴森气息。 上面的人不是阿亚,他个子太低了,余泽能认出来…… 也不会是丧尸,丧尸肢体僵硬没有思维,不会爬高…… 那是谁呢? 他舔了舔嘴唇,正准备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站在他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赵修平,忽然毫无征兆地弯弓搭箭,朝着瞭望塔顶端,稳稳地射了出去。 话被生生噎在嗓子眼,所有人都看着那枚箭簇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但是因为夜色深沉,谁都没看到到底射中了没有。 过了一秒。 瞭望塔上的身影晃了晃,翻过围栏,掉了下来,立马有人跑去看。 “是个稻草人!”有人喊道。 余泽陡然松懈下来,这才感到冷汗浸透了外衣:“吓死我了……” 接着,他浑身一凛:“阿亚跑了!” 天知道那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小男孩儿是怎么爬上瞭望塔,把稻草人放上去的,但是事实就是,所有人都被他骗过了。 距太阳落山已经五个小时了,五个小时,他可能已经跑了很远很远。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周围忽然一静,只听到火焰燃烧的哔啵声。 余泽本来还以为大家立刻会去森林里找人,但是愣神之后,他很快也随着大家的安静而安静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能看见彼此脸上的恐惧与踌躇。 过了一会儿,族长在沉默中开口:“换下一个人上去轮值,把火把留下,所有的人回去睡觉,明天天亮去找人。” 天亮,距离天亮还有起码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足可以让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小男孩儿被丧尸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没有人说话,过了几分钟,一个接一个的人把火把插在地上,各回各家,其间夹杂着女人和孩子低低的抽泣声。 余泽站在原地,一时间沉在回忆里,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现实。 最终,他还是被族长的声音拉了回来,女人的声音很沧桑也很歉疚:“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我要为我的族人负责。” 晚上的森林实在太大太黑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这样去贸然寻找,只会牺牲掉更多人。 从大局考虑,这个选择完全无可指摘。 更何况,这个孩子最亲的亲人都已经去世了,不会再有人为他的安危出头冒险,即使他们都归属于同一个村落。 余泽点点头,上前拥抱了一下这位族长:“我知道。” 接着,他从身旁的地上抽出一根火把:“我去找他。” 然而他刚走了两步,就感觉到一个奇大无比的力道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拖回原地。 赵修平的声音紧挨着他耳边响起,令人头痛欲裂,他只说了两个字: “蠢、货。” 余泽跳起来,想要打身后人的脑袋,只可惜张牙舞爪跟几天前他抓的那只兔子一样,再无力也没有了: “你懂个屁啊!” 赵修平的声音充斥着怒火,“老子不需要懂一个小瞎子的死活,但是你不要坏我的事!” 他一路拖着余泽往两人住的地方走去,快要把头皮也拽下来了,任余泽怎么叫骂挣扎都不松手。 余泽被他一脚踹进屋里,额头磕在桌角上,当即流出血来。 这个时候,村外忽然再次传来骚乱声,余泽连血都来不及擦就想往出冲,却被他又一脚踹回去。 赵修平关门落锁,头也不回地离开。 余泽隔着门叫骂:“你个神经病!变态!大爷我不跟你混了!” 仙人掌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继续睡得香甜,识时务者为俊猫,余泽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啊。 就在门外,赵修平往骚乱的方向刚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嗖嗖的风声,那声音极低,微不可闻,但是却抚动了空气的波纹,传递到他的皮肤上。 他一低头,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把弯刀,飞快转身向后劈去! 第九章 丧尸的脖子被砍得只剩半截,继续向他发起攻击。 这时候瞭望塔上的人才有了反应,大幅度挥舞着火把:“丧尸来了!大家注意!” 房间里的余泽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哗得站起来,但是门被锁得死死的,怎么也弄不开。 他整个人像是疯了似的不停地撞门,但是那道木门却纹丝不动,余泽简直像是已经失控了一样撞着,拳头握得死紧,半边肩膀飞快地肿起来,头发凌乱地散在前额上……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在疼痛中反应过来自己的过激反应,与自己现在的心理状态有关。不能失控。 他绝望地靠在墙上,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呼喊与惊叫。 阿亚的森林之行是为了寻找他的姐姐,但最终还是给这个古老的村落带来了一场灾难。 人们刚回家没多久,就被声音喊出来,才发现村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好多只丧尸,这些行尸走肉游走在各处,趁着夜色掩护而给人以致命的一击! 女人赶忙保护自己的孩子,将他们锁在家里,而男人们则挥舞起刚刚熄灭的火把,愤怒地狂吼。 而在村落的中央,高塔之下,因为赵修平的攻击力太强,周围聚集了最多的丧尸。 这些死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都身着颜色浑浊的麻质衣服,身材瘦弱犹如皮包骨,但是力气却又很大,完全不亚于之前那些肌肉结实的白人。 村里的人将它们赶到一起,打算用火烧死。 有一只丧尸身上被燃着熊熊的火焰,却依然疯狂地向赵修平扑去,当时他刚刚将弯刀从另一只丧尸腰间划过,将它弄了个肚烂肠穿,回势太猛,收不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都以为他下一秒就要被丧尸咬中! 却只见男人突然向上一跃,手抓住上方的一个粗壮的树枝,双腿荡起,架在丧尸的脖颈上,然后狠狠地一剪! 咔的一声,丧尸的脑袋竟然被他生生用双腿的力量剪断! 周围的人全被他的这一下弄得愣住了,接着士气大涨,咆哮着向丧尸冲去。 而在冲锋陷阵的血肉搏杀中,赵修平的身影就是最凶残的猎手,他比丧尸更凶悍,比普通人更加灵活。 男人面无表情,脸上血迹斑斑,他没有像别人一样的愤怒,因为保卫家园而殊死搏斗,他只是无可匹敌的冷静。 他仿佛脱胎于杀戮之中的死神,周围的一切于他习以为常。 因为丧尸的突然入侵,村民没了天然的高处地理优势,回击比平时更加艰难,而赵修平与别人又没有配合,一时间两方各自为战。 有人被丧尸的爪子伤到,立马就被拖离战局隔离。生活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被伤到的人,十之*都会变成另一只丧尸,只有少部分能够存活下来。 但是没人能看到赵修平是否受伤了,他一直像是战斗刚开始一样回击,动作没有凝滞,只是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甚至开始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黑暗里,没人看得清他身上的血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来自于敌人。 有只丧尸抱住了他的脖子,正准备往他脑袋上啃,千钧一发!赵修平突然低头,手上弯刀绕过脊背向后划去,后颈溅上一小蓬冰凉的血。 看到这一幕的人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对付另一只,却发现地上有一只他以为已经死了丧尸突然跳起来! 这个时候,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感觉旁边有个重重的力道撞向自己,使自己猛地退出了战局。 赵修平取代了他刚才的位置,丧尸对准他的左臂,张开那散发着恶臭的大口,咬下去!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 - 有人挡住了,余泽在瞭望塔上往下探望着,嘀咕了一声,自己到底射中了没有? 剩余的两三只丧尸很快被解决了,人们朝赵修平那里围拢过去,这更挡得他看不清了。 没办法,余泽手脚并用得爬下瞭望塔,小跑过去。 拨开人群,他才看到刚刚犹如杀神降临般的男人正站在中央,衣服被割破了,露出左臂上半个手掌大的伤来。 也许是出于对他的畏惧,村民中没有人提出要隔离,但是也没有人靠近他。 余泽还在状况外,他皱着眉头走过去,边走边问:“怎么弄的?” 到走近了,他才发现伤口明显是个牙印的形状。所幸因为余泽的箭,没有咬得太深。 脸色蓦地惨白,他突然转头大喊:“有酒精吗?不,有酒吗?” 族长:“我叫人去找了。” 这怎么来得及? 余泽一下就慌神了,对着赵修平“这、这、这”了半天,最后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赵修平看了他一眼,忽然上前抱了他一下,余泽完全懵了,还以为这位恐怖分子要在弥留之际对自己好一点。过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赵修平是拿了他别在身后的匕首。 只见赵修平拿了匕首,凑近插在地上的火把,在火焰上烤了一小会儿,而后对准自己的伤口,微微低头面无表情,毫无迟疑地剜了下去! 寂静的空气中,所有人都听到了滋滋的声音,如果不是空气中散发着的丧尸的恶臭,他们恐怕还能闻到一种烤肉的味道。 “我要休息一晚上。”血不住地流,赵修平声音低沉地说。 所有人盯着他的脸,缓缓地散开,用火把给他的余泽照亮一条路,注视着他们离去。 - “这儿的植物有点奇怪,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余泽将捣碎的草药给赵修平敷在伤口上,然后包扎。 他的动作很生疏,但是每一个步骤都落不下,超忆症就这点儿好,知识全面,理论知识相当的扎实。 将一切弄完,余泽松了一口气抱臂站在床边。 他终于从刚刚的恐惧当中回过神来了,神态十分轻松,也就有额头上微湿的头发,能看出来他刚刚经历了怎么的紧张时刻。 “老大,如果不是我从屋子里跑出来了,你说不定受的伤还会更深。我这算是功劳一件嘛?” 赵修平睁眼看了他一下,接着闭目养神。 余泽:“可是现在还不能确定你会不会变成丧尸。族长说起码要等一天才能确定。你现在有没有一种吃人的*?” 又被忽视了。 余泽自顾自点头:“很好,目前伤者情绪稳定,你睡吧,我今天陪一晚上床。” 他走过去吹灭桌上的蜡烛,而后又坐回床边,抱起仙人掌。 黑暗里没有人说话。 仙人掌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软软的,像是在安慰。 “别装蒜。”余泽突然出声,“我知道你是想吃肉了。” 仙人掌挠了他一爪子,愤愤地从他膝上跳下来,跳上赵修平的床,团在男人身侧。 “把我绑起来。” 半夜的时候,余泽突然被这个声音惊醒。也许是因为之前太耗神,他今天晚上居然有一点睡着了。 赵修平的声音嘶哑难听,由黑暗中传来。 余泽连忙去点蜡烛,光下才发现躺在床上的人脸色极其难看,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泛出一丝死人般的青白。 他一下子就慌神了,赵修平看起来身体不错啊,怎么抵抗力这么差吗? “你在发烧!”他一碰男人滚烫的手臂,就发觉了。 这可真的有点严重,村子里之前也只有过一例被丧尸抓过后生还的先例,对此并没有多少经验。 余泽也拿不准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把我绑起来。”赵修平再次说。 余泽知道他话是对的。 如果他变成丧尸,铁定是相当厉害的那种,别说一个余泽了,村子里那么多人要对付他也是难上加难。 但余泽还是在原地犹豫,面色凝重没有下定决心。 赵修平一直紧闭着双眼,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流下来,听见他没动静,撑起身体来就要下床找绳子。 余泽这时候才赶紧制止他:“好好好,我绑。” 说完他才跑去隔壁要了一捆粗麻绳回来,心里五味杂陈地将赵修平绑在了床上,最后还为打死结还是打蝴蝶结的问题纠结了十三秒钟。 余泽心里挺过意不去:“我没想到你为了救人……刚才我去借绳子的时候,他们还问你,都特担心。” 赵修平闭着眼嗤笑了一声,听起来十分不屑。 余泽:“你之前不是都挺不爱搭理他们的吗?这次一下都把他们震住了。” 赵修平:“闭嘴。” 余泽可怜他一病号,顺从地闭上了嘴,之后忽然反应过来,横眉立目道:“你横什么横?小心小爷宰了你。” 赵修平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虽然不似以往灵活度大,但是依然目光如刀。 余爷又一下子心虚起来:“咳咳,不好意思,老大,我开个玩笑。” 他纠结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把自己思考了一晚上的话说出口:“那个……你一直不愿意告诉我要带我去哪儿,拿什么资料……我说你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呃,不能去干的话,可以告诉我,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你完成。” “当然了,我是说不违法犯罪的情况下。”他补充道。 赵修平没说话,看来是对这个提议不感兴趣,或者是根本就不相信余泽的能力。 “要喝水吗?” “……” 余泽耸耸肩,给他硬喂了两口水进去,之后加了床被子,吹了蜡烛继续坐在黑暗里。 快到天亮的时候,床上忽然传来咯咯的声音,吓得余泽一激灵,还以为赵修平终于还是变成了丧尸,等他小心翼翼地凑着光去看,才发现是咬牙发出的声音。 一向强硬的男人,似乎正因为巨大的疼痛而咬着牙坚持,额头上冷汗淋漓。 余泽摸了他的胳膊一下,这人身上的肌肉似乎都痉挛了起来,皮肤滚烫,起码有三十九度多了。 “我给你拿酒擦一下吧。”说着,他就要去给赵修平解绳子。 然而还没等他动,就听恍惚间,赵修平说了一句:“过来,听好。” 余泽:“什么?” 赵修平咬着牙,每一句话都是从牙齿缝中硬挤出来似的艰难,他十指紧紧地向下握紧床垫,活生生地在单子上留下十个指印:“你过来,听好,我只说一次。” 余泽迟疑了一下,郑重地对他说:“你说吧,我不会忘的。” 接着他俯下身子,将耳朵凑过去。 第十章 余泽正伏在桌子上打瞌睡,哈喇子流了一滩不说,脑袋还不安稳得蹭来蹭去。 他不知道又梦见什么了,嘴里嘟囔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隔一会儿还要打个嗝。 第二天中午,赵修平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场面。 他昨晚说完事情后就失去了意识,现在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解开了,有被高度酒擦过的痕迹,应该是余泽后来做的。 赵修平挺起身子,用牙将绳子咬开,翻身下床。 仙人掌见他起了,懒洋洋地挪动屁股找了个更好的位置,被赵修平顺手盖了半截被子。 屋子里没窗户,昏昏暗暗的,赵修平一把将门拉开,阳光突然洒进来,将余泽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见站在门边逆光的身影,陡然一精神,浑身毛都炸了,动都不敢动一下,试探了一句:“老大?” 一边还伸手去摸桌上的匕首。 赵修平嗯了一声:“你去睡吧,我出去一下。” 一块巨石轰然落地,余泽松了一口气,舒展了一下僵硬的颈椎,飞扑到床上。 仙人掌被压住了,尖厉一叫,一人一猫又掐做一团。 赵修平看了他们一眼,将门阖上。 族长好像预料到他什么时候会出去似的,正在门外等他。 族长对他说,昨晚除了赵修平外,其余三个受伤的年轻男人都已经变成了丧尸。 赵修平听完点了点头。 另外族长还对他说了阿亚的事情。 小男孩儿早晨被在一个空屋子找见了。 他说他昨天晚上确实为了出去,在瞭望塔上放了稻草人,后来去了森林里,一路没有找见他姐姐,自己害怕得不行,又跑回来了,没想到引来了丧尸。 族长郑重地向赵修平道谢,感谢他昨晚的拔刀相助,说如果不是他,村子里恐怕还要多死几个人。 男人面无表情地听着。 他身体恢复地很快,除了手臂上的绷带,似乎完全看不出昨晚的一番激战和高烧,对他产生了什么影响。 最后,族长欲言又止了一番,终于还是对他说: “五天后我们部落要去山那面和外人做交易,现在情况突然,人手不够。想问您能不能帮助我们押货到那边?” “当然,我们会给您适当的回报。” - 后来的几天,村里的人都忙成了一锅粥,没人有空去看管阿亚。 而任是余泽在他门外说破了嗓子,小男孩儿也不给他开门,没办法,走的那天,余泽在他门口许诺说回来再看他。 这才和其他人一起离开。 他们要从更加平缓的路上绕过一座山,到另一头去。 押送货物的队伍不短,有六辆牛车,载着粮食和布,更多的是一些草药,拖拖拉拉地走在山路上。 每辆车上坐着两个人,都是村里的青年,最前面有年长的人领路。 赵修平和余泽坐在最后的那辆上面,仙人掌这次倒没有在赵修平面前献殷勤,而是神色凝重,端坐于牛背,一脸的“江-山如此多-娇”。 余泽觉得这头牛之所以落在最后,全是拜这位祖宗所赐。 不过,这位祖宗的身躯刚好给了他掩护,余泽歪着头,悄悄地问赵修平:“头儿,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去wata?” 那夜赵修平受伤,没办法对他说得太详细,所以很多事情余泽现在也搞不明白。 比如赵修平是怎么知道这个村落会和wata做交易,而他们可以趁机混进去的? 包括之后的丧尸混战当中,赵修平突然那么舍己为人,是不是只是为取得村民的信任? 这些事情,实在勾起了余泽很大的好奇心,但就是不敢问。 现在他终于鼓足勇气,就是因为赵修平被丧尸咬伤后,余泽觉得自己的表现简直集英勇与无私为一体,异常的可圈可点。 赵修平对自己,总该有点儿态度上的转变了吧? 然而可惜的是,男人坐在牛车的另一头,沉浸在他的……啊,手工艺品当中,无法自拔,没有理他。 赵修平在磨薄一片木头片,余泽数得很清楚,这应该是三天来的第十二片了。 他磨出来的木头片只有一指长,窄窄的一条,尤其一面无比的锋利,可以媲美刀刃。 再加上他刻意挑选的木色与肤色相近,刚好夹在两指之间让人无法察觉。 这可不太像是用来对付丧尸的,倒像是杀人的工具。 他低头的模样,面色无波,不言不语,打磨木片的样子,简直像是对待艺术品。 余泽这样看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打算还是别吭声了。 正当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回去的时候,却见赵修平左手夹着木片,在两人之间的木板上划了一下,画了一个大概的形状。 “wata总部在深山里,内部结构……” 余泽马上听得聚精会神。 赵修平之前就对他说过了。 wata是一个游离于各国政府之外的神秘组织,内部层级分明,其中各个势力用猛兽或禽类的名字命名,鹰就是其中之一。 wata拥有与现代社会完全不同的意识形态,而这个组织中的每一个部分,都是为了供给wata的首领乔伊斯做一项研究。 他们要做的,就是潜入乔伊斯的核心实验基地,窃取或者说是复制他的一项研究成果。 乔伊斯为人谨慎多疑,十分害怕自己的组织暴露,即使是赵修平——他从小在wata长大,三年前因执行任务带着鹰中的一部分下属离开总部基地,也没有被告知下一步的搬迁计划。 因为知道自己只要说一遍,余泽就能记住,所以赵修平语速很快,直到余泽突然问了一句: “那个乔伊斯是葡萄牙人?” 正在木板上划线的手突然握紧,赵修平依然低着头,浑身肌肉却在衣料下绷紧,只是声音听不出变化:“为什么这么说?” 余泽对自己身陷的危险毫不知情,他用手点了点刚刚赵修平潦草划在上面的wata内部结构图: “葡萄牙有种说法,像这种深井结构中的螺旋九层,象征地狱之门,当然也有可能是巧合,我就是随便问一问。” 赵修平绷紧的脊背缓缓松懈下来,回了一句:“是葡萄牙人。” 接着他又继续说:“负责接待贸易伙伴的人一般会对外来人很友好,尤其他们需要新鲜的基因,也会说服你留下来。他们会把你安排在第一层。” 赵修平指了指那九层螺旋的最外一层:“你在那儿住下,去找编号sq901或者sr366的人。跟他们说是我派你来的,让他们帮你把命保下,活到我去接你。” “啥?” 余泽觉得每一个字都可以理解,但是连在一起,为什么显得那么奇怪? 更重要的是,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要和赵修平联合行动的,赵修平不是那个什么组织里的头头嘛?为什么还要请求别人帮忙? 余泽跟着赵修平翻山越岭久了,衣服这儿破一块那破一块的,临走裹了村子里的传统服装,一件墨蓝色的大袍子,袖子又宽又长,卷起来好几圈。 他的头发也长了一些没剪,胡子也没刮干净,有些地方还有淡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上去邋里邋遢的。 一眼望过去,除了眼睛比普通人灵动,其余部分都像是个不折不扣的弱智。 再联想起他所谓的“心理问题”,一直对计划中的事情不抱丝毫怀疑的赵修平,二十多年来头一次破天荒地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看余泽这样子,怎么也不像是能在一层那种地方活下来的料。 自己是不是……别带他去了?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却还没等他细想,就见余泽一打响指:“ok.没问题,活下来简单,总比和丧尸在一块儿强。对了老大,那儿没丧尸吧?” 赵修平:“……没有。” 善心只是一闪而过,让余泽帮自己拿资料这件事已经计划很久了,没有临阵换将的道理,赵修平将这个念头压下去,又简单交代了几句。 最后余泽问他:“那仙人掌跟谁?跟你还是跟我?” 他话音刚落,走在最前面的一辆牛车突然停下,好像有了什么骚动。 余泽刚想探头去看,却感到身边一轻,刚刚还坐在旁边的人忽然纵身跃入草丛,动作飞快,只见草丛微微晃动了两下,就静止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留下一句似有若无的:“等我去接你。” 然而还未等余泽从这句话中反应过来,一直站在牛背上的仙人掌也喵地一声,尾巴一摆,也……跳下来跑了 余泽:“……” 第十一章 “站好站好,数人数了!”前面有人吼了一嗓子,余泽也顾不得赵修平的突然消失,连忙从牛车上下来。 只见从队伍最前面发生骚动的地方,走过来三个精壮的男人,他们半裸着上半身,身上肌肉纠结,两手都端着一架冲-锋-枪。 余泽着意看了一下他们的左臂,没有纹身。 赵修平之前说过,在wata,属于各个组织的人都应该在左臂上有纹身,比如赵修平是一只鹰,又比如那个伪装进科考队的wata成员,他的胳膊上是豹子。 如果没有纹身,那这些人在wata中地位就很低了,要受制于其他组织成员。 在等级观念深入骨髓的wata,每个阶级对下一个阶级的支配权都是彻底的、完全的,包括生死,无条件支配。 余泽和村落里的人站成一排,他们出发的时候本来一共十二个人,现在赵修平走了,就只剩十一个。 村里的人朝余泽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赵修平怎么不在。 余泽手背在身后,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一路过来没什么事儿吧。”那三个人端着枪的男人将他们一个个地看过去,脸上凶神恶煞,嘴里却还算客气。 村里的人赶忙堆着笑脸,说:“谢谢您关心,没事儿没事儿。” “嗯。那就走吧,最好天黑前到。” 说着,三人分别坐上三辆牛车,继续往前驶去,其中一个,正坐在刚刚赵修平坐过的位置上。 余泽僵着脖子,坐在一颠一簸的牛车上,不知道是回头打声招呼呢,还是不打。 毕竟按照计划,他是需要混进他们之中的…… “我以前没见过你。”那人突然在他背后说。 余泽一下子紧张起来。 “是哈。” 余泽假装不敢看那人的样子,弓着背,做出一副畏畏缩缩的蠢样来,“村子里前几天来了丧尸,死了、死了几个人,所以让我来了。” 言下之意就是,以自己的身子板,本来是没资格来押货的。 这倒是实话,余泽感到那人上上下下将自己打量了一番,显然也认同了这个说法。 那人又说:“你怎么不敢看人?抬起头来我看看?” 小爷x你大爷! 余泽心里这么想着,却只能缓缓地转过头去,耷拉着眼皮盯着车上的一堆草药,干笑了一声。 “抬眼睛。”那人有点儿不耐烦了。 我x! 余泽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这个男人和赵修平一样,面容深邃犹如混血,但是他肤色偏黑,头发发卷,紧贴在头皮上,眯着眼睛看人的模样,简直猥琐得难以言说。 猥琐男终于看清了余泽正脸,神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问:“你今年多大了?” 关你屁事?! 余泽:“二十。” 猥琐男唔了一声,手摸了摸下巴,脑子里不知道再想什么,不过他也没再进行什么盘问,余泽觉得自己这就算是蒙混过关了。 快要到天黑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来到一个类似悬崖的地方,那是在山的背面,山路经过一个大弯,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劈开似的断了,底下是百米深的山坳,而山崖与对面一个山洞之间,架着两根间隔两米宽钢索。 只见那个猥琐男朝对面山洞大喊了一声:“喂!” 过了一会儿,冒出个人的脑袋来。 猥琐男:“架桥!人来了!” 金属吱呀摩擦的而声音由低到高响起来,那声音难听厉害,余泽忍不住皱起眉头,正思索自己要不要堵住耳朵以防记忆受损。 这时候,猥琐男转头对他一笑:“受不了的话,可以堵住耳朵。” 余泽:“……谢谢,不用了,还行。” 用钢板连接成的吊桥一点一点地从那边靠锁链的拉动,接近这边,每个钢板有大概一掌宽,彼此之间联系紧密,只不过这桥两边没有围栏,看上去还是挺危险的。 不过村里的人显然走惯了,他们把货卸下来,老牛拴在原地,扛起货物就往那头走去。 一脚踏上去,桥在风中晃了晃。 猥琐男一直站在余泽身边,对他说:“快过吧,一会儿桥就收起来了。” 余泽有点犹豫,余光往身后看了看。 他们人在高处,风吹过草丛的声音呼呼的,一眼望过去,没有人。赵修平不在。可是看起来通往wata总部只有这一条路,如果桥收起来,他怎么过? 然而那猥琐男见余泽犹豫,还以为他是怕了,左手颇亲切地拍了拍他后背:“来,我帮你扛。” 余泽一下子就回过神来,连忙扛起货物摆手:“别别别,我能行!”接着连忙插-进队伍,走上晃悠悠的吊桥。 他这也是没办法,赵修平艺高人胆大,找别的路去吧,就不能怪他不义气了。 山洞在山体的中部,刚一进去,余泽就感到迎面一股寒气袭来,浑身哆嗦了一下。洞里面很大,约有半个篮球场,再往深处,则好像是向左拐了一个弯,不知道再里面是什么样了。 余泽隐约知道,他们已经开始接触到了wata总部边缘。 山洞这边的几个接应也是光裸上半身的精壮男子,他们一个个盘查村民们带来的货物,另外还进行搜身。 这个时候,余泽才看到自己和赵修平进入山林来的见到的第一个高科技——金属探测仪。 余泽突然开始明白,为什么赵修平对匕首弃而不用,非要大费周章磨木片做武器。 而现在,赵修平之前给余泽做的那个木头弓箭,已经被拆解了,分散在草药堆之中。只要不一点一点细查,就不会被发现。 余泽被人搜了身,屏住呼吸被金属探测仪查过身周,还未等松口气,搜身的忽然又把他拉回来:“你是这村的人吗?怎么这么眼生?” 接着他拿枪一指:“喂!你们几个,他是你们村的吗?” 山洞里顿时鸦雀无声。 余泽这时候正被人紧盯着,也不能做小动作,只能拼命地控制住表情,心里希望村民们机智一点,别真的实话实说。 “他……”一个村民被枪指着脑门,怯怯地开口。 余泽捏了一把冷汗。 这时候忽然有人大笑,将余泽拉到自己身边:“是啊,我刚见的时候就问了,相信我,没问题。” 是那猥琐男。 村民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连声说:“是是是,阿泽他年轻,一直没过来见过世面,这次少人手,实在没办法才叫他过来。” 余泽也顺势嘿嘿赔笑。 检查的人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最后可能也是觉得余泽一看就傻啦吧唧没什么杀伤力,这才抬了枪口:“知道了。那排队进吧,把你们的人看紧点儿,别到处乱走乱看。” 猥琐男将余泽转过去,手搭在他肩膀上,低头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叫阿泽?怎么谢我?” 与此同时。 男人的身影犹如鬼魅般在岩石上移动着,他身体紧贴着石壁,双手青筋暴起,脚踩着不到五厘米宽的岩石突起,背后即是万丈深渊。 在他的脚下百米的地方,是wata总部基地的第一层,九层螺旋形建在底下,中间是空的,可以看到越往下一层越是灯火通明,却又恍恍惚惚不太真切,犹如一个建在地下的神奇秘境。 男人喘了一口粗气,接着突然发力,向着左方前方一跃,那一刻,他身体完全脱离岩壁,身形优美犹如一只起飞的雄鹰,凌驾于万丈虚空之上。 又一刹那,他单膝跪地,稳稳落在一块因自然生长而突出的岩石平台上。 “要过来吗?”男人笑了笑,对自己来的方向道。 “喵。”黑暗中有声音传来。 赵修平会意伸出一只手,只见黑暗中有什么动了动,胖猫磨了爪子,纵身一跃,落在男人臂上。它接着想顺着爬到男人肩上,却被他笑着轻轻一推:“下去,你太重了。” 仙人掌只得怏怏地爬到一边儿的地上,和男人一起俯瞰这万花筒般的神奇世界。 光怪陆离的地下秘境,在男人和猫的眼中缩成一个小小的亮点,仙人掌一爪子搭在他脚上: 嘿兄弟,多会儿开饭? 然而很遗憾,男人对食物并没有它那样热忱的忠心,也无法感同身受。 赵修平最后深深看了这地方一眼,一把将它捞起来,转身再次消失在黑暗里: “走了,该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那傻小子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我们要抓紧了。” 第十二章 山洞内部百转千回,连续转过不知道多少个弯,余泽眼前豁然开朗。 这应该是掏空整座山体得来的空间,一进去,就仿佛到了异世界。 头顶的苍穹变成了陡峭的石壁,在上方百米形成一个巨大的穹顶。 而在穹顶上,每隔不远就有一个窄小的洞口,洞口打磨光滑,看上去就像被戳了孔的皮球似的。 余泽估摸着这洞口是通气用的。 而在余泽身周,是一座紧挨着一座的简易房屋,端着冲-锋-枪的人走来走去,偶尔路过一两个领头的,左臂上有纹身,熊,或者是虎,余泽专门看了他们的面孔,以备不时之需。 他知道如果不是另有洞天的话,自己现在就在赵修平口中所说的第一层,只不过因为面积广阔,他还接触不到一层的边缘。 以wata总部的结构,站在一层的边缘向下看,应该可以看到往下的每一层,直到第九层。 因为wata和村民们交换的铁器还没有送来,而他们带来的草药也没有分拣好,所以他们要在这里住一晚上再回去。 也没赵修平说得那么可怕嘛。 余泽环顾了四周,觉得一切还算井然有序,因此有些不以为然。 他们被安排了六间屋子,各自分拣带来的草药,余泽和村里的领路人一间。 这人之前在村里的时候,和余泽说过几句话,关系还不错,知道赵修平跑了,但是也没多问。 他一边和余泽一起分拣草药,一边对他说:“这里的人都有点古怪,你要小心一点。” “是吗?怎么古怪?”余泽一边问,一边在草药中摸到一个箭头,暗自藏在手心里。 那人忧心忡忡地说:“前两年的时候,有个年轻人,比你稍微大一点儿。 在这儿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也许是见他们生活好吧,这儿的人也挺欢迎他,就非要留下来,我们怎么说也没用。 结果去年的时候,我们过来说想见见他,这里的人却都说人不在了,走丢了。 可是你说,这儿就是个大山洞,再大也没有森林大,在森林里都走不丢的人,怎么在这儿能走丢呢?” 余泽又找到一个箭头:“是呀,我也觉得挺奇怪……” 那人眉目忽然一凛,严肃起来:“我看那个个子高的男人很想你留下来,你可别被他骗了。” “好好好,我会注意。”余泽嘴上说着,心中还在计划着怎样能不引人瞩目地混入wata。 那个气质猥琐的卷毛男是个好切入点,但是他对自己的意图太明显,如果可以,余泽不想接近他。 然而说曹操曹操到,余泽心里的念头刚升起,外面便传来了敲门声。 “阿泽,你睡了吗?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村里的领路人目光严肃地冲余泽摇了摇头,示意他拒绝。 余泽也顺着他的意思高喊了一嗓子:“睡了!明天再看吧。” 外面这就没声儿了,应该是走了。领路人吹掉油灯,两人在各自的床上和衣而睡。 但是余泽并没有睡着,他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这是他能在wata呆的唯一一个晚上。 赵修平说过,一层的夜晚总是充满了——机会。 果然,大约到了午夜一点零五分,外面走过的巡逻人员脚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急促起来,似乎都往某个方向跑去。 机不可失。 趁领路人还未察觉,余泽暗中将自己搜集到的箭头揣在怀里。 其余的部分他来不及找了,就算找到,弓箭太大也很难携带,不如就这样吧。 他身体紧贴着墙边,闪身出门。 他们所处的部分应该是一层的警戒人员住所,一排接一排的简易房屋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像是迷宫一样。 但是在余泽眼里,他已经将来路所有的位置记得一清二楚,只需要找到混乱的来源,伪装成一层的普通人,之后就如同水滴入海,再无踪迹。 屋外黑黢黢的,余泽凭借记忆摸到这排房屋的拐角处,要尽快找到这片区域的边缘,这样的话—— 有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他! “我就说嘛,你千方百计混进来,肯定是想干什么的,不安分的小家伙。” 我x!大爷不想和你搞基! 余泽心一横,闷不做声狠狠将箭头向后插-进身后人的肚子里。 男人痛得一声大喊,很快就要引来人了,余泽一脚蹬开他,这时候也不管会不会被人发现了,撒腿狂奔。 乱吧!乱吧!这地方越乱,他就越方便从从容容地混进去。 两头同时发生骚乱,一层的警戒人员显然都动起来了,余泽自己跑得慢,这时候也不敢往身后看。 他循着记忆,一路摸到这些房屋的外围,可以看到外围是一圈五米多高的铁丝网。 铁丝网外围是一块平整的土地,没有房子,应该算是离开警戒区了。 但是余泽不知道铁丝网通电没有,不敢轻易攀爬。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自己进入wata以来遇见过的第一个平民,也就是赵修平口中一层土著——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瘦瘦小小,扎着一条辫子,头发枯黄稀疏,因为太瘦了,所以显得眼睛格外的大,正呆愣愣地望着铁丝网里面的世界。 她身上穿着看不清本色的麻质衣服,就像是个大麻袋胡乱剪了几个洞似的套在她身上似的,露出干瘦的四肢,嘴里含着自己的大拇指…… 麻质的衣服……余泽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衣服上面。 他见过。 丧尸围攻村子的那一夜,那些丧尸身上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 当时余泽还很奇怪,到底是什么人才会穿这样的衣服,这样看来,那夜的丧尸很有可能就是wata的平民。 余泽将这个发现记下来,他试探地伸出一只手,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余泽长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露头给小姑娘看。小姑娘可能也能懂这个姿势,也不声不响,就是满脸期待地望着他。 “小朋友,你知不知道从哪儿能出去?”余泽轻声问。 那个男人被自己捅了,但是箭头很难深入,不可能重伤,这人自己算是得罪了,真是出师不利。 要尽快溜走才行。 然而这小姑娘就像是完全没听到似的,还是口中含着手指,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余泽转念一想,又换成英文问了一遍,还是没反应。 到最后他使尽浑身解数,各种方言外语都没有得来这小姑娘的一句回答,余泽突然灵机一动,从怀里摸出来一包牛肉干。 这还是从村子里出发的时候,他专门从自己的伙食里省下来,为仙人掌那死肥猫准备的。 谁知肥猫忘恩负义,抱着大腿跑了,留下肉干也没用了,送人吧。 余泽思索了一下,咬牙着牙将肉干从铁丝网孔洞里送出去:“见面礼,小朋友你省着点儿吃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小姑娘突然如闪电般伸出两只手,将牛肉干夺过去,蹲在地上囫囵吞枣地往嘴里塞,连纸都不扒拉开,一起吞进肚子里去。 那模样就仿佛饿了几天几夜似的,看见食物就没命了,余泽一时间忘了后有追兵,提醒道:“慢点儿,又没人和你抢……” 黑暗中忽然窜出一条深黄色的野狗,将小姑娘扑倒在地,叼起牛肉就跑。 余泽:“……” 不过这小姑娘看起来倒挺皮实的,被狗扑倒在地上,也是一声不吭,也没有哭,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顶着一头凌乱的小黄毛,继续紧盯着余泽。 余泽满脸歉意地摇头:“这个我真没了……” 这小孩儿可能只会看肢体语言,在余泽摇头之后,她眼里的期盼顿时熄灭了下去,含着手指头转身就走。 余泽啊了半天才喊住她,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大,那个男人显然没被他的那点儿小伎俩弄成重伤,现在心里指不定多想把他抽筋扒皮呢,自己被他抓住就完了。 小姑娘一转过头来,余泽连忙手脚并用地比划,做出开门翻墙的姿势,表示自己想要从铁丝网里出去。 这次,热衷含手指的小姑娘才终于懂了他的意思。 她走了几步,弯腰扒拉开地上一蓬杂草,被掩盖住的铁丝网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狗洞来。 -- “遇见任何人都别说这件事!就当忘了它。忘记很容易吧?你们都挺擅长的不是……” 余泽刚一转过去,就被手电的光照到,连忙抱起那小姑娘,继续狂奔。 他要找到赵修平嘱咐的那两个人,sq901或者sr366,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按什么编号的,他们就没有名字吗? 这要他怎么找? 警戒区外是一大片空地,因为已经是晚上,几乎没有照明,余泽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只能摸索着来到空地边缘,再往前走就是几间茅屋。 余泽将小姑娘放下:“快回家去吧。” 接着一头扎进茅屋之间空隙,用一丛秸秆似的东西挡住自己,屏住呼吸。 过了一会儿,有一队人从外面跑过,喊着:“你们几个分头找!把人给我绑来!” 等到人都过去了,余泽才敢大喘一口气,蹲在地上歇了歇……身后,好像有人在……盯着他。 余泽假作不动声色,手摸进兜里的另一枚箭头,心里盘算着,实在拼不过只能先认怂了,赵修平那土匪给的代号实在太难找了,难道要他一个个拽着人去问吗? 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情,余泽猛地转身,朝有人的方向扑过去! “啊!对不起对不起!”突然收力搞得他一时措手不及,箭头掉在地上。 余泽连忙将自己仅剩的武器捡起来,再揣回去,一边问:“你怎么还没回家?” 刚才看着他,又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向他伸出一只手来,手心向上摊开。 “什么意思?”余泽哦了一声,“饿?要吃的?可是我真没有了。” 他摸遍了身上,摊手做了个一无所有的动作。小姑娘眼中的光一下子便熄灭,收回手转身走掉了。 余泽颓然地向后靠在地上,望着小姑娘拖着步子的背影,她离开茅屋之间的缝隙,来到大路上,路过一间茅屋前的木牌,将木牌碰得晃了晃…… 木牌! 余泽连滚带爬地跑过去,盯着木牌,整个人欣喜若狂! sc011!这里的茅屋外面都有木牌!他只要顺着牌子找下去就行了。 余泽兴奋得只想大叫! 赵修平也没那么傻嘛,他肯定是知道这里门口都有木牌所以才让他根据编号找人的。 左右看了两眼,他立刻分析出了这里编号的排列方式,一个挨一个的找下去,这时候就算是被人发现也不算很重要了。 赵修平让他找的人,不是可以保他的命吗? 余泽穿过一排又一排的茅屋,终于找到了刻着sq901的那个木牌,深吸一口气,敲了三下:“请问有人吗?” 茅屋不大,墙砌得歪七扭八,也没有窗户,上面顶着一层茅草,木板门也很薄,门上的缝隙甚至还漏出了屋子里的烛光。 屋里是有人的,余泽听到了低低的说话声,但是没有人来开门。 搜寻的声音好像有点近了。 余泽开始焦急起来,再次敲门:“请问屋里有人么?有人叫我来找你。” 又过大概十几秒,门里才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谁?” 警觉的人甚至没有露出眼睛来。 余泽:“请问你……呃,编号是sq901吗?” 门口的木牌上清清楚楚地刻着这个编号,还有sr366。 听到他的问话,门里的人终于有了进一步行动,他将右眼对准门缝外的余泽:“谁叫你来的?” 那是一双很苍老的眼睛了,眼球泛黄,目光浑浊,眼袋浮肿,从露出的一条窄窄的视线中的可以看到眼周深深纵横的沟壑。 如果不是这样站着相对,余泽几乎会以为这是一只木乃伊,在透过棺材板向外看。 然而那些人搜索靠近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这个时候哪顾得上这种联想?连忙道:“赵修平,赵修平你认识吗?他让我来找你——” “哈!人在那儿!把他给我绑起来!” 第十三章 只是转瞬即逝的短短一个惊诧的表情,余泽确信这个人是认识赵修平的,但是他却没想到,这人随后就脱口怒斥: “我不认识他!你不要胡扯!” 余泽随即被身后的人压倒在地,按住四肢。 “谁在那儿狂吠呢?”身后有人问。 “是我,sq901,托管大人。”901这时才将门拉开,恭恭敬敬地向余泽身后鞠了一个躬。 那是个大约六十多岁的老人,满面沧桑,一头的白发。 他身上的麻布衣服倒是比那小姑娘要稍显体面一点,起码有衣领袖口扣子的部分,只是仍旧凄凄惨惨地像是挂在身上似的,没个正经样子。 余泽被按倒在他面前的地上,见他深深一躬,头却还没抬起来呢,一声脆响! 转瞬之间,鞭子已将他胸口的衣服打烂,留下浓墨重彩的一条伤口,鲜血立刻冒出来。 “你?!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自称‘我’?是不是老糊涂了现在还觉得是鹰组的天下?还能让你过好日子?!做梦去吧!” 啪!又是一鞭子。 那被称之为托管大人的卷毛猥琐男,仿佛把自己的全部恨意都倾注在这条鞭子上似的,连续抽了好几下,立即将sq901抽了个皮开肉绽,胸前鲜血淋漓。 而901虽然明显已经快要不行了,但还是站在那儿,再次深深鞠躬,语气颤抖着说: “小的胆大,说错了。大人说得对,鹰组不行了,这是……众望所归……感谢大人能让小苟且偷生。” “很好,还挺会说话。你也不用感谢我,豹组上面的人说了,留你一条命在,等找到零七尸体的时候,赏你一块儿肉吃。 说吧,想吃哪个部分,我倒是可以发发慈悲,帮你带个话。” 余泽看到901低垂的头颤抖了一下,然而白发遮住了面孔,他也看不清具体的表情,紧接着,就听回复说:“一条腿就行。” 字字清晰。 周围人哈哈大笑起来,手电光嘲弄地照在901的脸上,将他刺得睁不开眼:“好食量,一定帮这老头带到啊。对了,这外面村里来的人,找你干什么?” 余泽被踢了一脚,接着那只踩在他屁股上,很轻佻地点了点。 901声音还是很稳:“他说要找一个叫赵修平的人,我告诉他,这个地方的人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名字!”卷毛男大笑,“哈哈哈哈,他不知道自己从出了警戒区的那一刻起,这辈子就与名字无缘了。” 他一把将余泽拽起来,天旋地转间,两人面孔挨得很近,近到余泽能看清他脸上每一个肮脏的细节,龌龊下流的细胞: “跟你一起来的人已经被我送走了,从现在开始,就好好地在我这里过日子吧,我会让你戴上纯金的项圈,像只狗一样趴在地上,等我……啊!” “抓住他!这畜生!贱种!” 疯了! 余泽终于知道这地方是怎么回事儿了,什么法律,什么人性,别说人伦道德了,这里的人连动物都不如。 他怎么会疯到听赵修平的话来这种地方,在这儿呆两个月,他非要疯了不可—— 余泽狠狠地呸了两声,恨不得把刚才咬那个人的记忆连带着口水一起呸出去,可惜,还是那句话,这种恶心的记忆必定会长存在他的记忆里,摧残他的……人生观。 追他的人很多,各个都是身强力壮的警戒区成员,不过他们笃定余泽跑不出wata,因此追得也不算紧,倒像是带着点儿耍他的意思似的,像遛狗一样遛着他。 只有余泽拼了命的狂奔,只听见身后有人说: “再跑就小命没有啦!” “让他跑,我很久都没见过一层出英雄了呢,没意思,真是太没意思了……” “算了,我去追他吧,如果托管不高兴了,我们还要被这畜生拖累。” 话说完,果然听见有人的步伐加快了。 余泽也顾不上看其他的,依旧不要命地往前跑,余光中只注意到自己已经离开了茅屋集中的地带,反来到了之前的那片开阔地。 开阔地前方是一座两米多高的高台,高台旁边是一堵墙,墙上挂着一排什么东西,但是余泽没有看清。 不过他这么跑也不是办法,他不可能这么死耗下去,余泽打算想办法用那堵墙爬上高台,占据一点地利,总比一直跑要强一些。 “别跑了!不要跑了!”追他的人突然高声道。 笑话!余泽怎么可能听他们的? 反正就要拼个鱼死网破了,临近那堵墙的时候,余泽心头火气,突然转身,将身后人伸来的手臂一把抓住,手掐住那人脖子,拎着脑袋重重地往墙上一撞—— “轰——” 足足有七八秒钟,余声不绝。 余泽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堵墙,而是一个方形的立在地上的鼓一样的东西。 而那人的脑袋与鼓撞击的部分,则从这鼓上沾染了类似绿色颜料般的玩意儿。 余泽的手也与鼓接触了,左手手掌被染上了绿色。 他心里突然有了什么不祥的预感。 其余追他的人终于赶到了,但却像是都怕他们似的,在几米外围成一个圈。 数人面面相觑。 最终有人拍了拍巴掌,看上去还挺乐:“三年多了,一层都再没人上过英雄台,这次一上上两个,看来一层的狗要饱餐一顿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死啊!”脑袋被撞到鼓上男人哭嚎着,跪在地上想要扒住另外那些人的裤腿,但是所有人都像是躲什么瘟疫似的,都一个一个地飞快地躲开了。 那人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不是我撞的鼓,不是我撞的,不是我撞的啊!是他推的我,你们作证啊! 你们都看见了啊,你们可以帮我向各组的大人作证,只要大人放过我,我一定会报答你们,你们想要什么都行……” “起开。”十分钟前还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人,立刻便嫌弃地踢开他,并且还小心地不碰到他的脑袋。 “不管是不是自愿,撞了鼓就要上台,谁会帮你作证?放轻松点儿,零七不就也是英雄台出身吗?说不定你也可以。” 然而这话余泽虽然听不懂,但是讽刺的意味他都能听明白。 这样说着,那些人的畏惧显然就轻松多了,有几个甚至还笑起来,一脸的喜气洋洋:“半个月以后就看你们的了。” 说完,他们便三三两两的走了,警戒区托管倒是最后看了余泽一眼,好像很惋惜:“算了,害得我白高兴一场,我本来还想……” 余泽看着他那副模样,突然福至心灵,哗得伸出染了绿色的左手来,朝那人脸上抓去! 一下子吓得那卷毛猥琐男立马屁滚尿流,像条丧家犬般逃之夭夭。 看得余泽在原地哈哈大笑,半天都停不下来。 过了一会儿,所有的人都走了。 再没有人追他,余泽终于可以坐在地上歇一歇,他抬头看了一眼,不出所料,那个鼓的上方挂的全都是人的头骨,不过大都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如果余泽没从那些人的话里猜错,撞过这个鼓的人,都以绿色颜料作为标记,要在半月后,上高台和狗打一架。 真有意思,人和狗打架。 余泽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个人望着wata千疮百孔的岩石穹顶发呆。 记忆的迷宫……再次,回到他眼前。 大地怒吼着颠覆一切,自己在生死之际被逼得狼狈不堪,颜面扫地,而赵修平站在他头顶的直升机上,冷漠地就像是在看一场无趣的话剧表演…… 余泽早应该知道,自己和他这种人就像是地球的两极,自己想对他而言实在是软弱又无力。 余泽小的时候,刚刚被国内的专家诊断为超忆症。 当时他的逻辑思维能力远远跟不上超凡的记忆,对现实世界情感的理解也十分有限,只记得当时出了诊断室的大门,他的母亲蹲下抱着他哭,说余泽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就算是他因为记忆的问题,智力永远停留在小的时候也没关系。 他不需要像其他小孩子一样上学考试,也不用像那些“小男子汉”一样学会坚强勇敢,父母可以照顾他一辈子。 然而很可惜,就像许多对未来的许诺一样,人世间太多事情都无法如愿。 后来他成了一个早早辍学的孤儿,被迫走出童年的伊甸园,却还像幼年一样天真愚蠢。 如果不是韩水的帮助,现在余泽很可能正坐在某座城市的过街天桥上,身前摆一只破碗。 在过往行人的眼中,他就是个有手有脚却不肯自食其力的失败者。 但是无人知晓,自己经过的身影将永远停留在这个年轻人的记忆里,比任何影像记录都更忠诚热烈,直至他生命尽头。 这是他牺牲所有普通人生活换来的唯一回报,余泽恨它,同时视若珍宝。 温度越来越低了,余泽从仰面躺着变成蜷缩起四肢,像个婴儿似的佝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儿,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活下去,不过……大不了就是认怂嘛。 余泽心想,自己一直不就这样吗?要么跑路要么认怂,之前被赵修平抓了,自己不就乖乖听话了吗? 现在照样也可以跟别人认怂,反正什么日子过不是过呢? 仙人掌还每天想要吃好的,自己比他的要求还少,活着就行了,怎么活不是活? 他要求不高,只要活下去就行了。 余泽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发现在朦胧的黑暗里,温度开始降低,甚至已经开始给了他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正泡在热水池里,浑身暖洋洋的…… “你再这么下去就冻死了。”一件厚厚的棉衣被扔到他身上,余泽再次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见901正站在自己身边。 老人胸前裹了几根绷带,低头皱着眉头严肃地看自己:“赵修平怎么会把你这种人派过来?太蠢了,识人不明。 跟我来吧。半个月后上英雄台,你只有半个月的喘气机会了。” 老人说完就走,余泽连忙跳起来跟上他,边走还能边听到自己冻僵的骨骼发出咔咔的声音:“谢谢,请问您怎么称呼?” “一层只有代号没有名字,不要我说第二遍。” 901将余泽带回他住的那间茅屋,余泽才发现那间小的可怜到只有一张砖砌床的屋子里,还住着两个人。 一个是sr366,而另个人,竟然是之前那个小姑娘。 366是个和901差不多大的老太太,面容稍显慈祥,余泽进门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给小姑娘哼一首没有歌词的摇篮曲。 小姑娘听见有人回来了,吮着手指头回头看,看见余泽的时候仿佛很惊喜,叽里呱啦地说了好多谁都听不懂的话。 余泽这才发觉不对:“她不会说话?” 901坐在地上整理绷带,嘲弄道:“从十三年前开始,一层所有的新生儿都不能学说话了。 你最好珍惜一点你的那根舌头,别一不留神丢了它。” 老人说话冷言冷语,几乎立刻就让余泽回忆起赵修平。 “瞎说什么。”老太太白了老头一眼,轻轻一句倒是将他呛得不回话了,面色硬邦邦地。 她转而笑着问余泽:“你是修平派来的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他说让我在一层等他来——” “胡闹!”901蹭得站起来,“都走了还要回来!把老子的话都当屁给放了!” “你当谁老子?怎么说话的?” 接着,901和366竟然就在余泽面前因为一个称呼突然吵起来,看得他目瞪口呆,不得不服。 只有小姑娘从床上跳下来,一改之前的冷漠,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臂,一时间令他感慨万千。 想当年,仙人掌也是温柔可爱又体贴……唉,往事不可追啊! 半个小时后,901和366彼此不服,怒气冲冲地背对背坐在床的两头,谁都不理谁。901指着茅屋旁一个铺席子的角落,怒道:“你睡这儿!明天和我一起去上工!” 寄人篱下,余泽能有住的地方就已经感激涕零了。 他连连道谢,躺在那块破旧的席子上。 在入睡前,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到墙角的墙壁上,刻着乱七八糟很多的凹痕: 有茅屋的样子,有支架的设计图,还有弓箭的设计图……笔触还很幼稚,许多设想也都不切实际,这是谁画的? 余泽手抚摸着那些隐秘的痕迹,就像是抚摸着属于自己的秘密,觉得莫名的熟悉,最后在疲惫中进入了一场久违的安睡。 第十四章 “你最好小心一点儿你手底下的东西,锯坏了没你的饭。”901看着余泽笨拙的动作,冷冷地说。 虽然看上去年纪大了,但是901锯起木头来却一点都不显得吃力,比他身边看上去体格健壮的年轻人还要略胜一筹,余泽就更别提了。 余泽刚锯歪了一点儿,被他提醒了,连忙又将锯条正回去,笨手笨脚的样子在一众工人当中显得尤为瞩目。 当然,比他更加瞩目的,就是他左手上的绿色颜料。余泽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做的,不管他怎么洗都弄不掉。 今天早晨他刚和901一起离开茅屋,手上的绿色就引起了旁人的惊呼,虽然惊叫的那个人后来得到了警戒人员的一通鞭子,但是却让余泽在整个一层出了大名。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都知道昨夜那通震天的鼓声到底是谁撞的了,刚来wata一天,甚至连编号都还没有的年轻人……当然,他也不需要有编号了,因为半个月后,这个编号就将成为野狗的腹中餐,头颅挂在高高的鼓上。 “便宜你小子了,省了一通烙印。”901如是说。 白天所有人从茅屋中出来上工的时候,有些衣不蔽体,余泽才发现:他们的编号不单刻在屋前的木牌上,更是烙在所有人后腰上,大概在脊椎末端的位置,横着一排,标着每个人的编号。 就像是……就像是圈养在家的牲畜。 不过昨夜的遭遇已经不再让余泽那么大惊小怪了,他从这些人的生活中了解到了这里的规矩: 工作,忍受鞭挞,有饭吃,否则就站上英雄台,和一群饿疯了了的野狗去搏命,获得去二层的机会。 但是据901说,在过去十多年中,真正通过英雄台改变命运的,也就是有寥寥可数的八-九个人。倒是这个制度刚出来的时候,有不少人去试验,死了不少,死的人多了,去的人也就少了。 最近的三年,还没有一个人敢再上英雄台。 倒是有人为了寻仇,半夜把仇人打晕了跑去敲鼓,等白天那人醒来,自己就先吓尿了裤子,吊死拉倒,总比活生生被狗咬死分食了好。 901:“不过我看你连吊死的胆子都没有。” 很好,余泽现在终于知道这老头说话像谁了,赵修平和他说话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他们工作的地方在一层的f区,一棵棵从深山中伐来的粗壮原木堆在一起,所有人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干得汗流浃背,因为警戒人员就在旁边盯着,手里的鞭子指不定就打在谁身上。 余泽有幸能略微偷懒,因为警戒人员怕他的左手怕得要死,生怕他抹到自己身上。 余泽:“有没有什么办法,我能从台上活下来?” 901:“哼,痴心妄想!” 余泽:“真的没有吗?我昨天听他们有人说有个人叫零七……” 901突然打断他:“零七?就你还和零七比?你知道零七是谁吗?” 余泽:“谁?” 901轻蔑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无知的幼童:“赵修平就是零七,零七就是赵修平。” 余泽一下子根本没回过神儿来。 他一直以为赵修平之所以能领着鹰组一部分人外放,是因为他本身就是wata核心成员,却没想到他却是一层底层的一员,同时还是英雄台出身。 “你们在说零七吗?他怎么了?有新的消息?”旁边的人听到他们说话,伸长了脖子凑过来,一脸的好奇。 他周围其他人手下的动作也顿住了,都在注意他们的对话。 但是901却僵着脸,干脆利落斩断了所有的幻想:“没有,他死了。” 问话的人碰了壁,满不乐意地转回去,对旁边的人说:“901又说瞎话呢,零七怎么可能死?我听说鹰组现在……零七以后肯定会……绝对的……” 他们边干活边聊赵修平留下的所谓传说,这个时候,连警戒人员这个时候都不再抽鞭子了,在一旁听他们废话。 901的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们一眼,凉凉地对余泽说:“英雄的故事总值得人们学习,但是他的选择却不怎么让人惊喜,比如你。” 余泽:“……我支持你有机会当面骂他。” - 任何有可能作为武器的劳作工具,在收工以后都会被警戒人员收回去。所以在上交锯条之后,余泽一直在想怎样才能制作出一个富有杀伤力的武器。 他能接触到的最常用的东西就是木材,但是这里的木材相比赵修平使用的木材密度要小很多,不可能磨到那么锋锐。 晚上收工之后,余泽一直思考这件事,他坐在茅屋前,一边看着901和366抚养的小姑娘在茅屋间到处乱跑,和伙伴们追逐打闹,一边寻找可能的办法。 他得知赵修平就是出身英雄台,并且成功离开了wata后,内心固然受到鼓舞,但是这对他而言其实没什么大帮助。 他不可能在半个月间,就练就他那样光凭双腿就可以剪断丧尸脑袋的能力,也不可能利用木材制造出什么杀伤性武器。 偷奸耍滑也不太可能,901说英雄台上的节目很受各组组长重视,尤其这节目很多年都没表演过了,到时候说不定各组都会派人来,围观他被野狗分食的英雄之举。 小姑娘捉迷藏被伙伴抓到了,嘻嘻笑着跑出来,路过余泽的时候抱了他一下,嘴里叽里咕噜地嘟囔了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话,而后跑远了。 余泽知道她对自己十分好奇,因为在wata一层难得有新鲜面孔出现。 不过他想,小姑娘可能也不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地方,没有自由,没有教育,没有家庭。所有生下孩子的夫妻都必须将孩子交由警戒区抚养所,等抚养所养大一点儿,再将孩子统一分配给其他人。 也就是说没有人的孩子是自己的亲生子女,甚至如果警戒人员发现父母与子女感情过好,或者是暗中教授子女说话写字,都会受到十分严酷的处罚并剥夺抚养权。 可想而知,数十年后,等老人们渐渐离世,这里将变成真正与世隔绝的地狱,人们将丧失情感与思维的能力,只是沦为没有思想的奴隶…… 轻轻一声“啪”,有样东西掉在他面前的地上。 余泽看了一眼,马上眼疾手快揣进兜里,疾步跟上901:“这是什么东西?” 901穿过人群:“自己长眼睛不会看吗?” 余泽:“你怎么弄到的?” 刚才901给他的,是一把石刀,其实就是将岩石磨成了刀片的形状,后面用麻绳缠了几圈。 但是在定期遭受检查的一层来说,这样的武器一旦被发现,都是要没收的。 901:“他们不敢动零七的东西,你也不用太高兴,他就留下这一把,还是个残次品。” 跟着老头来到茅屋区域的边缘,隔着一道警戒线,就是366白天工作的纺织厂。 在一层,家里有人在纺织厂工作就是件相当值得羡慕的事情了,因为这里缺衣少食,而纺织厂的女工可以趁机偷一些线头回去缝补衣服。这也是为什么,366体力虽然已经不太吃得消了,但是却依然坚持在纺织厂工作的原因。 901在没人的地方站定,转身余泽说:“虽然我对你不抱希望,但是赵修平说要你等他,你就最好给我活下来。从今天开始,我教你的东西都要记住。” “能能能。”余泽一下子大喜过望。 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比记东西更容易的事呢? 第十五章 “不行……不行……哥要死了……让哥歇一会儿……明天再陪你玩儿……” 余泽像条死狗似的仰面躺在墙角的席子上,无力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背,连说话都快张不开嘴。 每天在锯木厂工作就够累的了,收工以后还要被901当条狗一样地训,今天白天还有加训,四点钟起来绑沙袋跑步,而且不能被警戒人员发现。 否则先被警戒人员一通训,回来还要被901踹,简直生不如死。 但小姑娘这时候却精力十足,比划着要和他玩儿老鹰捉小鸡。 小姑娘:“¥……#!*!~¥。” 余泽闭着眼睛:“好,开始了,好,我被你抓住了。游戏结束了小美女。等赵修平来了,让真正的老鹰和你玩儿捉小鸡好么?” 小姑娘:“&%*#)!#&*。” 余泽:“他那个人很厉害的,十五岁就上英雄台,哥和他比不了啊!我现在开始觉得这个人比人啊,气死……” 有人把门推开,吓得余泽浑身一激灵,赶紧坐起来。 901特见不惯他瘫地上的懒样,见一次踹一次,从不例外。 所幸是五个陌生中年男人走进来,余泽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打招呼。 那五个人看起来都是一层普普通通的平民,剃了板寸,一个个面容严肃,只是见到余泽的时候,彼此交换了一下惊讶的眼神,问走在最后的901:“这就是零七找来的人?” 901唔了一声,大发慈悲没有损他两句。 男人们挨个和余泽握手,这时候余泽才发现他从几个人进门一开始就觉得哪里不对了。 这五个人虽然看上去模样装扮都和一层的普通人一模一样,但是从他们的举止来说,却显得更像外面的人。 起码在wata一层,像这样见面握手的礼仪,这么多年早就已经被众人遗弃了,而他们竟然还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请问零七有什么计划吗?可以对我们说吗?”一圈人盘腿坐在地上,其中一人热切地问余泽。 “这……”余泽有些迟疑,目光看向901. 老头坐在他的正对面,手里摆弄一只小木槌,看上去似乎对他们的谈话完全不感兴趣。 木槌摇了摇。 余泽:“这恐怕……还不方便说。” 实际上他自己知道的也不多。 赵修平这人嘴紧,即使自己已经跟了他那么长时间,他也没对自己说过太多的事情。 只说要拿的那份资料是乔伊斯研究成果中的一项,正本在他的实验室里,重重机关保护,无法带任何电子设备进去,让余泽用记忆带出来,是最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 但具体那份资料是讲什么的,可以用来干什么,余泽完全不知道。 他的拒绝让问话的人有些泄气,不过旁边又有人说:“812你别太心急,零七的计划肯定比我们的要重要得多,绝对保密是正确的,如果泄了密就完蛋了。” 余泽连声附和。 见他的态度是这样,其他人的目光都有些黯淡,只能转而谈别的,问了问余泽外面的一些情况。 这些余泽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说他能把wata一层到外面的地形画出来,这些人更是喜不自胜,要他赶紧用石子刻在一块小木板上。 余泽边画,边弄明白了,他们这群人是一层平民当中的一个秘密的小团体,平时在警戒人员有事的时候私下集会,探讨如何能够离开wata。 他们这些人的年龄普遍要超过四十岁,因为只有这部分人是被乔伊斯从外面抓来的,剩下的年轻一辈,则大多数是在wata出生,对外面的自由天地并没有太大的渴望。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群人计划逃跑已经很多次了。 这种秘密团体在一层众人当中并不鲜见,但是这么多年来,能成功逃走的人实在太少了,大多被抓回来斩首示众,凌迟致死。 他们的逃跑计划也一天天搁置下来,多年未有进展。 而这次,余泽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意外之喜,这信息太过宝贵,一群人将木板传来传去,轻抚着上面的图案,一个个热泪盈眶。 “我们尽快动身吧!上个月逃的那些人到现在还没抓回来,说不定他们已经成功了!”有人压低嗓子说,声音中透出隐隐的期待。 余泽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他突然想起那夜围攻村子的丧尸,似乎就是wata一层的人。 他连忙将森林里丧尸的情况也讲了一下,最后说:“……我看你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但这个时候谁还会理会丧尸这种旁枝末节的小事? 详尽的新地图、前人的成功、零七的回归,还有即将到来的英雄节目,这些男人的脸上显示出一种一致的狂热神情,他们压低声音,表情却异常的夸张,双手挥舞着: “兄弟们!我们逃出生天的时候到了!” 与之相对的,是余泽的忧心忡忡,与901满脸的冷漠。 集会结束,一圈人欣喜得与余泽拥抱,之后趁着夜色去通知各自的伙伴,连离去的姿势,都仿佛带着奔向自由的味道。 “看屁看!滚回来!”901扎扎实实一脚踹上去,将余泽踹清醒了。 他最后看了那些人一眼,连忙转身和901回屋,忍不住问:“他们真的要逃吗?您也要和他们一起?” “逃走?进了wata你这辈子都不要想逃走了,还是想想怎么活吧。滚去练刀!” - “……手抬高!用力!你白天没吃饭?!” “……腿!站稳!”901重重一拳捣在桌子上,“记得倒是挺清楚的,但是屁用没有!你——” “——你每天训什么训?!他又不是修平,身体也禁不住你训啊!来,余泽过来,休息一下喝水。” 366牵着小姑娘走进来,听见901说话,直接毫不留情的呛回去,招手叫余泽过去。 可怜余泽夹在这老夫妻中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等他们两人僵持了半响,901终于被气得噎住,哼了一声,拍桌离去。 “把门带上。”366头也不抬地说。 “多事!”901重重将门摔上。 “你不用理他,他就这德行,这么多年,也就修平受得了他。”366坐在床上,帮小姑娘梳理头发,慈爱地看着余泽尴尬的神情 那是肯定的,余泽在心里腹诽,这俩人像得简直不能更像了啊! “赵修平以前也跟你们在一起?”余泽问。 366嘴角挂着笑,帮小姑娘抿了抿耳边的碎发:“修平一岁多的时候被抚养所分配到我们这里,呆了十四年,直到他十五岁的时候上英雄台,一身的功夫全是他老头子教的。” 余泽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366指了指墙角余泽这几天睡的席子:“他以前就睡那儿,大冬天也不盖被子,后来我给他偷偷弄了一件棉衣,穿了好多年。 他走的时候没带走,警戒区的人也不敢动他的东西。喏,现在不在你身上?” 这几天在一层的生活,让余泽深刻意识到了赵修平对这里平民的意义。 他就像是一个神明一样留在一层为数不多的传说中,从十五岁出身英雄台,一路打到鹰组,之后受乔伊斯赏识,甚至允许他外放执行任务,简直就是一个神话。 怪不得那些人那么看重他的的回归,他的计划。 对一层的人来说,他就像是带领他们逃出生天的领路人,宛如摩西一般,注定要带领他们摆脱暗无天日的悲惨生活。 他就是他们的神。 所以余泽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开口,赵修平叫他来只是让他拿资料的,而并没有任何要带领人们反抗的意图。 366盘腿坐在床上,眯着眼睛往缝衣针里认线。 她的头发和901一样也已经半白,但是却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脑后盘成一个小小的发髻,眼皮耷拉下将眼睛盖成一条窄窄的缝:“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补补。” 她膝上放着赵修平转过的黑色棉衣,小姑娘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她细密地针脚,听她慢悠悠地说: “老头训你训得是有些狠了,不过,他也是为了你好。英雄台上死的人太多了,修平把你弄进来,肯定不是为了让你白白牺牲的。” 余泽抱膝坐在席子上,微微苦笑:“我也很想活下去,可是……这实在是太难了。” 他听人说了英雄台的事情,就在那个不大的高台上,到时候会在四周固定锋利的巨型钢刀,将饿了三天三夜的最凶猛的野狗放进去,足足二十一条,而余泽必须要将这二十一条狗杀光才能活下来。 很可惜,余泽这辈子,除了前不久刚拿箭射死过丧尸,连只耗子都没宰过。 366抬起眼睛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难不难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人想活下来的念头会胜过一切。” 余泽:“希望吧……” 他说话时底气不足,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他可不是那种在逆境中求生存的人。 余泽这辈子再随波逐流没有了。 用韩水的话说:他这一生,全部的毅力都用在了保持清醒不要发疯上,在其余事情上都是风往哪儿刮往哪儿飘。 如果他处在赵修平的位置,可能只会在一层浑浑噩噩度过一生,又怎么会小小年纪就有勇气站上那个连成年人都不敢站上的高台,去迎接未知的命运? “潜力是要激发的,我相信你。”366将缝好的衣服递给他,语气听上去很笃定。 “滚出来练刀!”门口又是901中气十足地吼声。 余泽连忙穿上衣服往外跑。 366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缓缓地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喃喃自语道:“你想不想走?想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还是要……一辈子这样?” 第十六章 “快快快弯下腰!跑!”余泽怀里抱着一个包裹,从狗洞里钻出去,一路拖着小姑娘跑回平民们住的地方,找了个隐蔽的墙角,将怀里的东西递给她:“慢点儿吃,下回……” 他面色忽然一沉,没再把话说完。 他想说下回再去给小姑娘进警戒区偷吃的,但是突然想起来,明天就是上英雄台的日子。 如果他输了,当然是活不下来,如果他赢了,就要去二层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照顾她了。 不过小姑娘哪里听得懂他说话,小女孩儿张着大嘴咽下一大块馒头,噎得直翻白眼,伸手将剩下的两个还给余泽。 “什么意思?哦,我不吃,我吃饱了,咱们把剩下的带回去给爷爷奶奶好不好?” 说完,他起身拉起小姑娘往901和366住的茅屋走去,一边在心里自嘲: 这生活实在是变化太快,一个月前他还在大城市里和朋友喝酒吹牛逼,为自己的不幸的人生而感到愤慨。 现在却在某个秘密组织里偷东西吃,提心吊胆地怕明天就去见马克思。 真是再奇幻的故事,也写不出他这操蛋的经历。 小姑娘拉着余泽的一根食指,两人晃晃悠悠地回到住的地方。余泽看见房间里的烛火还未熄,弯腰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先不要出声,我们给他们一个惊喜好不好?”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似乎是不明白,余泽将手放在门板上,刚将门推开一条小缝,有说话的声音从房间里漏出来,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哎老头子,你儿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来?余泽明天就要上英雄台了。”这是366的声音。 “我怎么知道?” “他不是和你最亲了嘛,要不我还问你?” “呵,他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抱住谁哭的,怎么现在就是和我亲了?”901有点儿阴阳怪气。 “哪儿有当妈的不知道儿子的?你那张脸也得能抱着哭啊。”366挤兑自己老伴儿的声音高了些许。 901马上说:“声音低点儿!一口一个儿子一口一个妈的,你也不怕给他带来麻烦?” 366:“我从抚养所把他抱回来那天他就是我儿子,我怎么不能说了?老了老了,儿子都那么厉害了,我都这点权利都没有?” 901:“厉害个屁!我看他是被你养傻了,不练功的时候每天窝在那儿瞎鼓捣。 走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不要再回来,现在又不知道搞什么,不单自己回来,还要带一个来,嫌这地方不够挤。” 提起来余泽,老两口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366忧愁的声音打破沉默: “如果修平那时候真回不来,余泽可是——” “别胡扯!修平把他交到我们手上,我这条老命别的不成,连他都保不住?大不了……” 366可能还想说什么,可是这个时候余泽再听不下去了,直接将门推开。 小姑娘先他一步蹿进屋里,366和901一个正坐在床上纳鞋垫,一个坐在墙角休息,见两人进来具是一愣。 小姑娘扑到366膝头,献宝似的将馒头塞进她手里。 “这是哪儿来的?哦,是余泽哥哥帮你弄来的啊……”366轻声说。 然而901却面不改色,厉声道:“这时候还跑出去偷鸡摸狗,我看你明天是打算直接在台上尿裤子了!” 余泽抿了抿嘴,微微低头,没说话。 901重重哼了一声,模样凶悍:“你到时候可别指望别人救你,就你这怂样,活着也是拖累!” “别说了。”366打断他,“这么晚了,让孩子早点休息吧。” “哼。” 见901不打算再说话了,余泽这才将怀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低着头一个人走向墙角破烂的席子,默默躺下。 366迈着颤巍巍的步子,吹灭桌上的烛火。 这是他在wata一层的最后一夜。 - 天蒙蒙亮的时候,余泽听见有急促的敲门声,他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之前大地震和被丧尸追逐的记忆不停地在他脑海中闪现,到快凌晨的时候才刚刚陷入睡眠,朦朦胧胧中,他听见901去开门,并和人低声交谈。 冷风灌进来,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睡意吹散了一些。 “……准备好了,出口……到时候……趁机……您要走吗?” 然后是901的声音:“不了,我老婆子跑不动,我们两个就不拖你们的后腿了。” “可是……” 901:“你们还年轻,出去以后还大有可为。我们老了,不中用了,出不出去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区别。” 来的人叹了一口气:“那好……祝……健康,再见。” 901:“再见。” 说完,余泽感到他迈步回来,站在自己身边,一把掀开被子:“起床!这时候还能睡得着,真不知道赵修平怎么想的,要把你这种懒蛋送进来!” 这时候366也起来了,她将前天专门给余泽弄到的牛肉拿出去用小泥火炉热了热,用布包了塞他手里,顺口呛声: “你以为修平当时就不想睡?你让他练功的时候,我偷偷让他休息过多少次,你知道?” 901:“……慈母多败儿!” 说完摔门而出。 之后余泽在366的注视下吃完早饭,366说不用等901回来,就带着余泽和小姑娘一起往英雄台走去。 他们在路上走着,一层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不断有人从屋子里出来,三三两两朝英雄台走去。 这是一层一直以来的规定,每到英雄节目的时候,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必须要进行观看,任何人都没有例外。 等余泽到达英雄台的时候,台下已经有人在等他,恰好是当时那个带他进wata的卷毛男。 这男人之前打过他的主意,恨不得将余泽拳养在警戒区,后来则是怕他怕得要死,说话都要隔着七八米,还随时准备要逃跑。 这次倒了八辈子血霉被派来给余泽做接引,一看他就浑身不自在,生怕余泽突然一记仇,左手给他来一爪子。 “咳咳,待会儿两个人要上台,具体顺序还没有确定,因为豹组的大人还没有来,等他来了才能进行指定。 在此之前你要跟着我,咳咳,去那边等。”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余泽看到英雄台西北角的位置搭了一个凉棚,另一个人正坐在里面,脸色惨白,面容枯瘦。 这是那夜一不留神被他拖去撞鼓的倒霉蛋。 “好。”余泽点头正要往那边走,突然感觉自己衣服领子被人从后面抓住了,一股大力将他拖回去。 901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抓住余泽在他耳边低声道:“有人要在今天逃跑,我跟他们说好了,就等你上台的时候。如果到时候出现混乱,你可以趁乱逃脱。” 余泽一时间有些发蒙,完全没想到这种话会从901嘴里说出来。 卷毛男:“说够了没?我还要回去交差。” “去吧。”901说完推了他一把。 余泽来不及回味,就跟着卷毛男一起来到凉棚底下。 那倒霉蛋见余泽来了,痴痴呆呆地面孔上终于有了些表情,望向余泽的时候,既像是哭,又像是恨,简直像是犯了老年痴呆。 “不好意思。”余泽硬着头皮说了句,自己也觉得自己的道歉毫无诚意,然而他现在满心都系在自己的未来上,哪儿还有闲心去同情别人? 他本以为会得来那人的一通骂,或者是两人干脆在凉棚底下先打一架,检验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却没想到那人摆摆手:“不、不用,这、这都是、命、命啊。” 这人牙齿在发颤,连声音都不稳,说完话,自己也惭愧地笑了笑。 凉棚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那人往余泽的方向靠了靠,和他并排坐在一起,望着不远处密集的人群,说:“这段时间,警戒区都没人、没人靠近、我三米以内,你还是第一个。” 余泽无言以对。 那人又说:“我跟人买了点儿、点儿好东西。” 他张开嘴,给余泽指了指嘴里的牙:“我在里面装了毒-药,到时候打不过就、就咽下去。” 死得毫无知觉总是件好事。 那人又问:“你有什么准备?” 余泽向他示意手里的石刀。 那人啊了一声:“就、就这样?” 余泽:“就这样。” 那人像是看怪物似的看了他一眼,这时候口齿也变得异常地清晰:“你们外面来的人,就是傻。” 余泽还未回答,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很多警戒人员都往那边跑去。 “豹组的大人来了,注意言行!”有人跑过来大喊道。 只见人群聚集处,所有的人都匍匐在了地上,双膝跪地,头低低地伏在地面上。 这时候余泽才看到在开阔地的另一头,几十个全副武装的人,簇拥着最中间的那个向这边走来。 这些人戴着余泽曾在赵修平手下胳膊上见过的那种臂章,想必上面就是豹子的图案。 这么多的豹组成员,之前余泽在一层从未见过。 而在他们身后,十几个工人拉着一辆巨型的木笼,里面分好几层,远远地余泽可以看到里面有几十只身形硕大的恶犬。 那可不是仙人掌那种只知道吃喝睡的家养宠物,而是那种野性尚存,凶悍得可以媲美野狼的恶犬。 木笼经过的时候,周围的人群都避之不及地散开了。 这个时候余泽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上英雄台了,而赵修平到这个时候居然都没有露面。 昨天晚上听见901和366对话的时候,余泽心里还在嘀咕,觉得赵修平既然千方百计把自己弄过来了,总不会放任自己的死活不管,毕竟自己对他还有用。 但是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到,也许赵修平并不一定非要管自己,他有可能自己还自顾不暇,也有可能找到了别的更好的办法,于是就将自己扔在这儿不管不问。 366和901就算是再照顾自己,他们在一层也完全没有影响力,再拼命又能怎么样? 自己真是蠢……真是太蠢了,为什么要答应他? 村落的族长问自己要不要离开赵修平,自己为什么要拒绝? 自己为什么要向他承认自己有超忆症? 再往前,自己被梁诚抓的时候,就应该拼死反抗,否则也落不到现在的地步…… 自己其间只要有半点儿反抗的心,也不会变成这样……无能为力,任人宰割。 “你也开始发抖了。”旁边人伏在地上,抬头对他说,“要分你点儿药吗?” “不、不用了,谢谢。” 那人怜悯地看着他,仿佛已经看穿余泽未来被活活咬死的悲惨命运。 人群为豹组的人让开一条路,卷毛男过来催促余泽:“快跪下,小心大人……什么?!鹰组也要来人?什么时候?” 传话的人还未回答,余泽就见豹组来的方向又出现了一队人马。 在wata内部失势已久的鹰组……居然也来了人。 第十七章 与前一队人出现时的寂静截然不同,当人群得到鹰组派人来的消息的时候,几乎就要站起来。 匍匐在地上的人一个挨着一个交头接耳,往向来人的方向: “来的是零七吗?” “鹰组要来选人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听说?” 从赵修平带领鹰组一部分人外放后,鹰组在wata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后来又传回他的死讯。 尽管消息不知真假,然而鹰组在这一年间群龙无首,被豹组打压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已经很久都没在这种公共事务中出现过。 这样突然现身在一层的英雄节目上,几乎是石破天惊一般,掀起轩然大波。 余泽看了那卷毛男目瞪口呆的表情,忽然忍不住想笑。 一组的这些警戒人员是站队的一把好手,基本上都是豹组的走狗,以欺负901和366为乐,如果这次赵修平回来改天换日,有他们好受的。 这样想着,那两队人马已经走近了,因为人群密集,余泽并看不到那些人簇拥着的到底是谁,但是鹰组既然来了…… 警戒区在英雄台旁搭了更高的看台,用于招待各组的头头,豹组中有人大步走上台去。 那是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看起来大约二十岁的样子,肌肉发达虎背熊腰,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赵修平与他相比,简直就像是个斯文的文明人。 这人看上去比余泽预估的要年轻得多得多,气质也很张狂,轻浮得不像是可堪大任的样子。 余泽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只见那人坐在看台上,一脚踏在身前的桌子上,散漫地看了下面的人一眼,胳膊往旁边一搭—— 作为在场少数还站着的人,余泽从靠近看台的地方成功看到了这一幕: 两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身姿窈窕的漂亮姑娘款款一拨头发,一左一右柔柔靠进他臂弯里。 连动作都整齐划一得惊人,堪称训练有素,看得余泽啧啧称奇。 怪不得赵修平拼了命也要从一层出来,看起来到了下面,好处还不仅止于不受压迫而已。 余泽现在心态出奇地放松,那种感觉仿佛紧绷了许久的弦突然松懈,赵修平的到来意味着危机解除,他连看那卷毛男都觉得分外顺眼起来。 “人呢?带上来我看看。”零九歪头在左边的姑娘颈窝里深吸了一口气,随口道。 “这……”一层警戒区的头儿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有点儿为难,“鹰组的大人还没上来……” 零九斜睨了他一眼:“零七那个老不死的在你们一层还很有声望啊——” 有人来到看台。 零九突然变了脸色,神情变得很不耐烦,胳膊一挥,将怀里的俩姑娘吓了一跳:“滚滚滚!” 从前两天得知零七没死的消息,就把他气了个半死,没想到今天来一层散心,也能第一时间遇见这个老不死的,零九感到非常非常的心烦。 他气呼呼地站起身来往看台另一边一坐,和赵修平隔开八丈远,仿佛这样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似的:“这下能把人带上来了吧?” 经过赵修平同意,终于有人去将余泽和另一个人押上英雄台。 两人被迫弯着腰,听见看台上的两个人进行所谓的例行问话,最后由他们决定余泽和另一个人上英雄台的先后顺序。 余泽一直竖起耳朵听着,心里还在纳闷赵修平到底打算怎么把自己带走,就听零九说:“瘦的那个先上吧,省得狗吃饱了白给他占便宜。” 很不幸,余泽就是瘦的那个。 他本来以为定所谓的先后顺序,还有什么特殊的裁决方式,却没想到这么简单粗暴,而且竟然听上去还很有道理! 一层的头儿再次请示赵修平,却听他说:“让他们把头抬起来看看。” 马上就有人拽起他的头发将面孔展示给二位看。 余泽的头皮被拽得生疼,疼得五官都扭曲了,看东西也看不清,只是从刚刚到现在,第一眼看到那个久未谋面的男人坐在看台上。 赵修平穿着绿色的迷彩,脚上是作战靴,虽然看上去装备齐全,但是他一只手放在身前的桌上,不管是神情还是姿态,看上去都很放松。 余泽以为他让自己抬头别有深意,或者要给自己什么暗示,因此竭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却没想到赵修平仿若未见,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这样不错。” “等一下。” 开口的却是零九,他也没怎么看台下的人,却故意和赵修平做对似的说:“换一下换一下,胖的先上,瘦的殿后。” 余泽:“……”901没说错,豹组的人都是一水儿的智障。 - 赵修平坐在台上,感觉有东西拽了拽自己的裤腿,低头一看:“你……” 仙人掌蹲坐在地上,威严地摇了摇尾巴:朕吃多了,扶朕上去。 从前几天被赵修平带到七层之后,仙人掌就好像是发现了天堂一样,在鹰组作威作福,胡吃海塞。 今天早晨赵修平走的时候,它还在一位姑娘怀里睡觉,于是也没带这死肥猫,没想到居然被它在这个时候找来了。 所幸仙人掌猫爪子上戴着鹰组的臂章,一路畅通无阻。 赵修平伸手将它拉上来,让猫坐在自己身前的桌子上。 有人再次过来请示:“可以开始了么?” 仙人掌:可以。快开始吧,让我欣赏一下余泽和狗打架的英姿。 赵修平微微颔首:“可以。” 他今天是有一点点意外的,因为之前早试验过余泽的胆量,因此在得知他要上英雄台后,赵修平的第一反应就是要阻止他在上台前自杀。 不过后来他转念一想,估摸着余泽连自杀的胆量都没有,于是只是叫人看住他,并没有做过多行动。 打算今天自己出现的时候,如果余泽突然有什么异常表现,自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他带走。 但是赵修平却没想到,余泽的情况一直到现在都十分稳定,也没有要精神崩溃的样子,这让他有一点意外。 钢刀刀刃朝内被一个个架在英雄台四周,赵修平望着底下的看台,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十多年前,他就是在这个台上告别父母,浴血奋战,而后走到如今。 现在位置交换,他坐在看台上,看这场荒诞的游戏,看余泽手里拿着自己亲手磨过的石刀去接受命运的摧残,还以为自己迎接的是自由。 “你赌他能坚持多久?”赵修平摸了摸仙人掌背上油光水滑的毛。 仙人掌:我赌一秒。 节目很快就开始了。 被零九点名的那个胖子其实并不胖,只不过在警戒区伙食比余泽稍好一些,就被迫先上英雄台。 二十一只恶犬已经被放入钢刀做的牢笼里,男人赤手空拳走进去。 赵修平眯起眼睛来,如果他的消息没错…… 只见那人刚一进笼,就有一只饿极了的狗的按耐不住,率先扑了上去! 男人上台前还在瑟瑟发抖,此刻却犹如变了一个人似的,猛一躲闪,狠狠一拳,居然就将狗打飞撞在了钢刀上! 一命呜呼。 呜! 其余的二十只恶犬十分聪明,见状都没有再扑上去,而是压低了身子,耳朵紧贴在头上,一点点将男人围进包围圈。 零九这时候倒也顾不上和赵修平做对了,看得还挺认真,骂了一句:“蠢狗。” 赵修平听见声音,轻轻笑了笑。 这个男人使的方法其实不错,能拖延一些时间,但是越引起敌人的重视,敌人的攻击就越会猛烈…… 果然,这个男人出场时的一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大家心里都开始隐隐重视起来,虽然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但是这人说不定还是有可能…… 敌人发起了进攻! 饿极了的动物是等不了多久的,虽然人类的躯体对于这些动物来说骨多肉少,算不上一顿美餐,但是刚刚同伴的血液激起了它们的疯狂,三只恶犬同时向着中间的人扑了上去! 滚开! 男人扒住其中的一只,狠狠摔在地上,但是刚想伸脚踩,脸上就又扑上来一只,对着他的脸,腥臭的气息扑鼻而来,他连忙又一次挥拳打开,但是背后又传来一阵剧痛,男人连忙转身…… “没意思。”零九无趣地再次招来一个美女,伸手在她胸部抓了一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男人就要没命了,等那些狗摸清了他的底细,很快就要将这人吃了。 果然,就在零九还在和美人亲亲我我的时候,站在英雄台上的男人在野狗的重压下,突然直挺挺地倒地,没气儿了。 零九从百忙之中一挥手:“换人——” 赵修平站起身来:“等一下。” 这是他上看台以来第一次高声说话,看台下方密密麻麻的头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他,等待他开口。 只见他手指向英雄台中央:“这人死得有问题,查一下。” 零九和一层警戒区的头儿脸色都是一变。 “大人,这……”警戒区的人没有传达他的命令,而是想说什么,但是鹰组的人却只听赵修平的,率先跳上了英雄台。 那些人各个人高马大,一下子跳上去八—九个,拳脚几下就将野狗打死,十分轻易地就将刚刚那人的尸体拖了出来。 零九的脸色越变越难看。 正当所有人都为眼前的变故而弄得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余泽静静地坐回到了座位上。 他面色平静地从刚刚血腥的一幕中反应过来,明白赵修平想做什么了:一箭双雕。 几分钟后,有人小跑上看台向赵修平报告:“发现尸体口中有不明药品残留,具体成分需要进一步检测。” 赵修平:“带回七层继续查,另外还有死者生前接触过的人……这人本来是一层哪里的?” 此话一出,看台上所有的警戒人员都一瞬间心如死灰,从他们听说零七没死到现在,还不到一个小时!居然就要变天了! “他、他、他是警戒区的。” 赵修平:“一层警戒区现在归哪个组管辖?” 被问的人没有回答,正当赵修平手下准备帮忙回答的时候,零九突然拍桌而起:“零七你不要太过分!我还没死呢!” 赵修平:“哦,豹组的。叫人去九层向乔伊斯先生报告,鹰组暂时接管一层警戒区权限,所有托管及托管以上人员关押带走。至于下一个人……” 他的目光往余泽的方向一瞥。 “我先带走了。” 第十八章 从鹰组人员的行动看,他们明显是有备而来,赵修平刚刚说完话几分钟,鹰组就接替了警戒区的最高权限,所有托管都被带走。 以往像这种重大的权利交替,很多时候两组之间都会发生一些暴力冲突,但是这次因为英雄节目的原因,警戒区人员倾巢而出,都聚集在英雄台附近,让鹰组的行动容易了许多。 然而正当有人过来核实余泽身份,准备带他走的时候,余泽忽然听到一些来自警戒区隐隐约约的喊声。 余泽从来不忘任何事情。 “我要见零七!”他立刻对身边的鹰组成员说。 带他走的人应该被赵修平特意嘱咐过,并没有对他怎么样,但是语气显然是有些瞧不起的:“他正在忙,等去了七层你再找他——” “有人跑了!”警戒区里冲出来一个人,他指着wata出口的方向大喊,“有人刚刚跑了!” 人群哗然。 就在看台上,赵修平刚刚嘱咐完工作,零九突然抄起一根细长的铁棍来,愤怒地直指着赵修平:“你他妈不要太过分!” 交接工作还未真正完成,如果这时候有人趁乱逃走,那责任还在豹组,一夜之间被查到私自在wata走私药品毒品,另外还有监管不力,那豹组可要倒点儿霉。 台下黑压压地人群都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豹组的头儿是个暴脾气,这个wata上下所有人都知道。 但是零七——这人是被乔伊斯先生亲口说的阴晴不定,零九这样对他,谁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刹那之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鹰组和豹组就要在一层决一胜负了,却只见赵修平恍若未绝般没有对零九丝毫理会,直接命令手下:“派人去追。” 逃走的人倒是选了一个好时机,警戒区新老交替,内防空虚,尤其两方都不想担监管不力的责任,光顾着互相推诿,抓人的时候慢了一步。 只不过现在赵修平下了命令,不追也要追。 只见人群中鹰组人员迅速集结,往警戒区跑去。 为了方便管制,一层警戒区只有一个入口,当然,余泽钻的那个狗洞不在此列。 此时钻过狗洞的这位站在凉棚下,见赵修平没有与零九缠斗,迅速反应,松了一口气,顺从地戴上手铐。 因此,他就没有看到那一幕,不过,赵修平身在高处,将一层的一切尽收眼底。 只见当他下令后,有人迅速向警戒区跑去,却只见有一个人忽然窜出来,拦住入口处。 很多年未见,赵修平一瞬间根本没有认出来人,在一层这样的事情他见的多了,根本没当成一回事,因此他只扫了一眼,准备处理零九的事情:“你不用——” 喧闹声有点儿吵,赵修平还皱了皱眉头,直到十多秒钟后才怔了一下,猛地转过身—— 只见警戒区入口处,有一个老头手拿一根木棍,正与身强力壮的鹰组成员搏斗。 “哇,没想到一层还有这样的人才。”零九语气夸张地说,“我想乔伊斯先生肯定对这样的人才很感兴趣,只是……老得快死的人他从来都没兴趣,是不是?就像你一样。” 耳边的吵闹声太重,赵修平根本听不到周围人说话的声音,他只微微倾身,好像只是在确认自己看到的人,是不是认识的那个。 “滚!你们这些狗杂种!”901挥舞着木棍,干瘦的手臂将它挥动地像风一样。 鹰组人刚因为刚才的胜利而志得意满,却没想到突然窜出来这样一个老头,看上去不起眼,但是却出奇地难缠。 老头显然是会武的,而且相当的厉害,只见他一招一式都威风凛凛,而且因为拼命,动作悍然无畏。 尽管受到左右夹击,老头不得不退守到警戒区不大的入口处,但是他却一点都不见退缩,大喝一声将长棍一挑:“就让你们这些狗杂种见识一下老子的厉害!” 黑白掺杂的头发在空中飞舞,901张大了嘴竟直直将木棍穿过最前面一人的胸膛,进的时候还是干干净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血淋淋的,留下一个血洞。 其他人连忙退了一步。 零九看戏看得很开心,半中间还收回脑袋对赵修平说:“看来你家还是一脉相承的贱种,老了老了还要像苍蝇似的跑来给人不痛快。 怎么,下面的人现在可全是你的,你要不要让他们先收手放过你的……爹?” 听见最后这个字,看台上的人都惊了。 众所周知赵修平是一层出身,而一层出身的人都是没有父母的,因此也从来没人想到过这一茬。 零九语出惊人,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赵修平手下连忙上前,低声道:“老大,那我要不要先和他们说——” 先和他们说放过你的父亲?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901为掩护其他人私逃,率先与鹰组发难,像这种人一向都是就地正法的。 如果赵修平现在下令收手,那无论是鹰组还是与901有牵连的任何人,都会直接从wata消失。 与这样的错误相比,豹组的所谓监管不力、走私药品都可以说是完全不值一提的小错。 手下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赵修平的回复。 只见男人双手死死地抓住身前的横杆,倾身向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搏斗的方向。 那一招一式,出拳、扫腿,每一个动作都曾经千百次地在他眼前重复,直至成为他生命中永恒的力量源泉。 赵修平微微张嘴:“去和他们说——” “说什么?”手下急切地问。 砰砰砰砰砰,突然连续几声,老人刚刚还威风凛凛的动作陡然凝固了,血花连续在胸前炸开,扑通倒在地上。 有人从后面冲上来,不耐烦道:“和他打个什么劲,快追啊!” “哦、哦。”刚被老头拦住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越过老人的尸体,往警戒区中追去。 幸亏刚刚只被拖延了半分钟,不过还别说,这老头还真是厉害。 看台上一片寂静,鹰组手下看到赵修平闭上眼睛,忐忑得都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老大?” 手下人看到赵修平双拳死死攥住,双目紧闭,还以为他要控制不住做什么,小心翼翼地出言提醒。 幸好他没有失控,过了几分钟,男人的拳头才一点一点松开,眼睛睁开的时候,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情绪变化,只是很冷静,一如既往。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只是声音嘶哑了一些:“继续进行交接。” 零九:“这么冷静,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啊。” 赵修平背影顿了一顿,继续走下看台。 - 因为抚养过赵修平,901和366在一层算是名人,901突然牺牲,366一下子就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人群在她身边自发地让开一个圈,将她留在圈子里。 余泽这时才知道901牺牲的事情,还戴着手铐就往人群中撒腿狂奔,最后硬生生地在圈子边缘刹住。 赵修平高大的背影正立在当中,面对366,与老人佝偻的身躯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十五岁离开那年,就已经比366高一头了,现在老人日复一日得矮小,他更是高出一大截子。 “他死了?”366仰起头问。 她在人群中没有看到最后的一幕,但是几十年相伴,丈夫死没死,她还是知道的。 “死了。” 366没有意外,嗯了一声:“零七,你不用自责,他……你是知道他的。” 赵修平看着她,没有回答。 所有的情绪都在暗地里汹涌澎湃,但是却没有丝毫的表露。 过了一会儿,366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地说:“他也走了,我以后可能也没有多少精力再带孩子了,这个孩子,你就带走吧。” 老人颤抖着手指,抚摸了一下身前小姑娘枯黄稀疏的头发,将她往身前一推。 按理来说,现在鹰组接管一层警戒区,赵修平有权带走一层的任何人,但是366的意思很明显是并不愿意跟他走。 余泽想上前说什么,但是却见赵修平忽然单膝跪地,跪在那小姑娘身前。 一直吮着手指头的小姑娘刚刚一直对眼前的一切毫无知觉,对眼前的陌生男人还很好奇,却没想到他这么猛然一跪,自己先吓了一跳。 要是换余泽这种,小姑娘现在肯定是一蹦三尺高,俩人蹦跶着掐起来了。 然而赵修平神色太过慑人,她也一时间根本没反应,站在当中,歪着脑袋与男人对视,并不知道自己从这一刻起,才开始真正对人生有了知觉。 那双饱含着痛苦的眼睛,就像是暗藏着人生所有挣扎与悲辛的暗河,流淌进她蒙昧无知的灵魂中,从此,积蕴成一片深海。 男人的膝盖向着老人的方向又跪了很久,终于在最后离开地面。 “好,我带她走。” 第十九章 鹰组在wata的第七层,八层是豹组,九层是乔伊斯自己的地方和实验室。 按照wata的规矩,应该是越靠近九层的地方意味着地位越高。余泽之前就听说过,鹰组在巅峰时期就是在八层的,但是后来赵修平外放,豹组后来居上与他们交换了位置。 不过即使是这样,鹰组的生活条件也是异常的出众,几乎可以用奢靡来形容。 余泽跟着赵修平一路从一层过去,途径所有的地盘,越是靠下,物质条件越是丰富,直到鹰组几乎像是地宫一样占据了整整一层,厚重的木门紧闭,推开的时候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大厅的水晶灯层层累累,几乎就要像是不堪负重似的拖在地上,还有光可鉴人的地砖还有两侧的立柱,绘满图案的墙壁上时时可以看见鹰组的标志。 赵修平将身后跟的人遣散,找人安排了小姑娘的住所,之后独自带着余泽来到走廊最深处的一个房间,将门推开:“你——” 房间里装饰华丽,铺着柔软的地毯,正中央一张四柱大床,仙人掌喵呜一声,从余泽怀里跳出来,撒丫子跑进去一头扎进床上,显然对这地方熟得很。 “——你睡这儿。” 赵修平面无表情地看了余泽一眼,接着就要离开,到这个时候,余泽一直以来的忍耐终于达到了顶峰,他见周围都没有人,马上追了出去:“你就打算这么办?” 赵修平大步流星,没有回头:“什么怎么办?” 余泽简直就要气炸了:“901就那么死了,他是被你的人杀死的!你还把366留在那儿,她根本就不能——” 赵修平额头青筋一跳,但是还是没有回头:“闭嘴!滚回去!” 余泽:“你有什么资格叫我闭嘴?!他们根本就是无辜的,你们没有资格——” 前面的人脚步突然一顿,余泽差点儿没停下撞在他背上,他的衣领被人紧紧攥住,后背撞在旁边的墙壁上,双脚悬空。 面孔近在咫尺,赵修平恶狠狠地盯着他,几乎像是想将他生吞了:“这是我的地盘,当我叫你闭嘴的时候,你最好要听我的。” 这个时候余泽其实是有一点犯怂的,赵修平和一层的那些警戒人员不一样,当那些人威胁他的时候,他只觉得恶心,心里会有所权衡,但是全没到这种地步。 他无法预估赵修平的反应,就像预估不到他今天的手段。 不过余泽现在也是气疯了,尤其是看到901死后赵修平的反应,那种深深的失望感,将他这段时间来积累的对他突然消失的怨恨,全部都勾了起来,翻滚着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余泽知道自己现在是失控的,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如果不说出来,恐怕会更加难过。 “他们一直在等你!你为什么要留下来让他们任人宰割,他们本来可以走,如果不是你——” 赵修平忽然阴森森地笑了笑,一松手,余泽便双脚踏实,落在了地上。 “他们任人宰割,否则你又以为你是谁?”他拍了拍余泽的脸,面孔神情极度的阴鹜,“漂亮的小男孩儿,告诉我,梁诚去抓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反抗?” 余泽没有说话了。 赵修平站在他对面,继续说:“后来我问你的时候,你本来可以宁死不屈,为什么没有反抗?” “后来在森林里,我也没有看紧你,你为什么没有逃走?” “你在一层住的时候,那些人要逃走,你为什么又要留下?” “上英雄台前,你如果想第一个上去展示你的英勇,我想也没有人会阻止,你为什么没有?” 赵修平站在他面前,微微低头看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讥讽:“不会回答吗?我告诉你。 有些人天生就要任人宰割,就算是他们有能力反抗,他们也不敢,即使他们手里拿着刀——” 一柄匕首被塞进余泽手里,被赵修平握着指向自己的胸膛,“你敢吗?” 余泽看着自己的手,抖得快要松开。 赵修平看着他的样子,几乎就要放声大笑: “安分一点,接受你的命运,你的命运就是随波逐流任人宰割,不要太悲伤,毕竟你还有一点用。” 说完,男人飞快地甩开余泽的手,大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仅仅是背影有一点仓皇而已。 - “我们昨天听到你和那男孩儿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布置完关于一层警戒区交接的问题,开会的人有几个没走,留在会议室多说了两句。 五个人都是赵修平的心腹属下,从三层一直带来的。 其中一个女人身材高挑,长相妩媚,手里夹一根烟坐在离赵修平最近的地方:“你居然还说他胆子小,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有人敢和你这么叫板。” 赵修平将身前的文件一推,双脚搭在会议桌上,接过女人从空中抛来的烟,歪头点着:“他压力比较大,昨天有点失控了。” “哇。”有人怪叫出声,“这么仁慈!我还是头一次见你给人找理由,我没听错吧?” 那人边问边向周围人求证,其他人纷纷回应:“没听错没听错,他真的给人找理由了。 天呐!想我们给他卖命这么久,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刚来的,外面的世界就是好啊!浪一圈儿回来果然就不一样了。” “而且——”女人拖长了音调,故意吸引了所有人注意才开口,“——昨天晚上那男孩儿还是睡在他的房间,还有那只猫,那只猫原来是他的,我真是太惊讶了!” 听她话里的意思,还是打趣远多于惊讶。 不过谁管那个? 这个消息犹如一个重磅炸弹,在几人中炸了锅,众人纷纷表态也要到外面去浪一圈,好找一个意中人带回来,总好过在各组之间转来转去,只找得到肌肉发达的男女,一个看入眼的都没有。 赵修平叼着烟听他们扯淡了一会儿,也没插嘴,最后踹了一脚桌子:“说完没?说完去干活。” 几个人认定他是恼羞成怒了,又说了几句才散,等其他人都离开,说话的女人才站起身整了整衣服,斜坐在赵修平椅子的扶手上。 “修平。”女人是白种人混血,以前在三层跟着自己的父母说英文,现在每次叫起赵修平的名字来,都带着一丝鼻音,与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赵修平唔了一声。 可能因为他没有躲开,女人觉得自己得到了允许,于是贴得更近,白皙的手指伸进他的衣角…… “我没心情。”男人突然说。 女人的手立刻收回来:“我听说了你的事,以为你……我很遗憾。” “谢谢。”赵修平面无表情地说。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女人说完正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见门砰一声关上,还有余泽在门外尴尬的声音,“不好意思,咳咳,你们继续。” 女人哈哈大笑,走过去开门,对门外的余泽莞尔一笑:“他是你的了,我去找别人。” 说完便迈着窈窕的步子离开了。 余泽一脸莫名其妙地探头进会议室。 只见赵修平正好看向这里,尽管隔着烟雾,但是目光依旧锐利如刀,余泽冷不丁地与他目光对视,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脖子,之后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呃,昨天的事……我、呃,向你道歉。” 其实从昨天晚上他就有点后悔了,后来反思,觉得是因为自己突然到了安全的环境,大脑放松所以情绪一下子变得激烈导致。 他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但是因为时时处在提心吊胆的危险环境中,所以情绪还算正常,昨天好不容易到了安全的地方,大脑反而反弹地更加厉害。 再加上901和366的事情,情绪激动,以至于跟赵修平说话的时候口不择言。 实际上以当时赵修平的角度想,事出突然,他能做出的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901和366算是赵修平的父母,他对他们的了解,肯定要比余泽多得多。 他惴惴不安地站在门边,等待赵修平的回复,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说:“恩,知道了。” 按理来说余泽这就应该麻利地滚走了,但是他还是站在门边踌躇了片刻,挺不好意思地说:“我听有人说我昨天晚上住的是你的房间,弄得你没地方睡……要不,我换一间?” 赵修平的房间很大,又处在走廊深处,门外寂静无声。 昨天晚上赵修平一直没回去,整间房里除了仙人掌呼噜呼噜睡大觉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仿佛在地心一样与世隔绝,再加上脑海中过电影一样的痛苦回忆,弄得余泽几乎一晚上没敢合眼。 这下赵修平回答地倒是干脆利落:“我今天就回去睡。” 余泽:“……”老大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吗? 他想了一下,委婉道:“这多不方便,太麻烦你——” 赵修平打断他的虚与委蛇:“你留在鹰组总需要一个理由,超忆症的事情不能暴露。 不过如果你能找到自己的其他用处,我不介意给你一个职位,否则的话你只能用这个身份呆着。” “什么身份?”余泽一头雾水地问。 赵修平却不再回答了,只是坐在那儿看他,目光露骨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搞得余泽万分尴尬,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直到脑筋一转,回想起零九和他带着的那俩姑娘,心里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鬼?! 现在他口不择言一点还来得及吗?! 第二十章 赵修平的房间虽然装饰华丽,但是大得简直有些空旷,尤其位置十分出奇,还有一扇窗户。那扇窗户就在床的左面,窗帘是白色的,总是时不时地刮进每当来一阵阴风,弄得人心生寒冷。 余泽往窗外看过,但是什么都看不到,窗外是wata漆黑的本色,上方有些光,但是并不真切。 不过赵修平看上去倒是很喜欢坐在窗前,每当看到他坐在那儿的时候,余泽都会想,他在看的到底是什么? 虽然戴着眼罩,但是他仍然可以在脑海中完全地勾勒出这个画面—— “乔伊斯的实验室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在他出关以前,你必须能学习这里的事情,他出关后才能尽快赢得资格。” 余泽躺在床上,戴着眼罩,脸埋在仙人掌的虎纹皮毛当中,听赵修平坐在窗前说话。 “怎么学习?学习什么?” 赵修平从窗台上下来,光着脚从地毯上走过:“自己看。我给了你身份,但是这个身份不能让你得到一切。” 余泽有点火大:“我也不想要这个身份好吗?” 虽然这两天他每天和赵修平住在一起,两人的私人关系早已不胫而走,在鹰组传遍了,并且很有可能连其他组的人都知道了。 余泽每次出去,都觉得别人看自己的时候目光都内涵深刻,甚至好几次还听到隐隐约约的“头儿现在的品味真奇怪”“特别喜欢,住了好几天”……搞得他气儿不打一处来,之后只能戴上眼罩,眼不见心不烦。 赵修平从床边走过,从衣柜里拿了一件黑色的睡衣外套披在身上:“相信我,我也不喜欢有人半夜突然鬼叫,这几天我都没有睡好。” 余泽恨恨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把将眼罩扯下来:“我也不想!” 他本来是想和赵修平大吵一架的,却没想到眼罩摘下来,看见男人站在一旁,赤-裸的上半身披着一件黑色的丝绸睡衣,目光好像有点担忧。 余泽一下子磕磕巴巴起来:“呃,我也、控制、控制不了……” 鹰组的地盘对余泽来说简直像是天生犯克,明明远离了一层严酷的环境,还有外界的丧尸,鹰组每天来来往往的都是赵修平的手下,对他态度也很不错。 但是余泽在这里的心理状况却一天比一天差,简直像是把前段时间积累的痛苦全部留到现在发泄似的,每天晚上都被噩梦惊醒,几乎没有一天好觉,顺带还要被仙人掌挠几爪子雪上加霜。 “哦,那就行了,反正我也没办法给你请心理医生。”见他还算活泛,赵修平脸上的担忧立刻一扫而空,神色自若地系上扣子,“记得,还有一个月零五天。” 余泽怒道:“我不会忘的!” 当时赵修平答应他在两个月内弄到进实验室的机会,现在还剩一个月零五天,余泽必须要保证自己在这段时间内保持清醒。 “哇哦,你们居然这么早就起来了,昨天晚上我们还听到你们——哈哈,精力真不错。”门被一根手指推开,妮洛斜靠在门口,冲余泽眨了眨眼睛。 她就是余泽在会议室见过的那个和赵修平关系“密切”的女人。 不过余泽这两天一直在怀疑自己那天是不是眼花了,因为妮洛虽然很喜欢往赵修平的房间跑,但是她显然对仙人掌更感兴趣。 字面上的意思。 这个女人在赵修平面前话也不多,两个人快速交谈了一下鹰组的事情。 说完正事妮洛立刻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兴冲冲地上前将仙人掌抱进怀里,怜爱地边顺毛边问余泽:“小宝贝儿今天早晨吃了吗?” 余泽:“……没有。” 然后她就看见妮洛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身后变出一个鱼罐头出来,给仙人掌打开凑到鼻子底下。 妮洛:“吃吧吃吧,我的小宝贝儿。” 余泽:“……” 鹰组虽然物质条件丰富,但是像鱼罐头这种带有浓重现代色彩的食物在这里依然是珍稀事物,千金难求。 不过仙人掌显然不太领情,它美梦尚酣就被抱进怀里,没有挠花妮洛那张漂亮的脸蛋已经相当够意思了。 只见它敷衍地吃了两口带防腐剂的罐头,之后便从床上跳下来,弓着背耷头耷脑地跑到赵修平刚刚坐的窗台上窝起来,睡它的回笼觉。 一片心意被拒绝,妮洛有点儿不知所措,眼中流露出泪光很受伤地问余泽:“我听他们说猫是吃鱼的,难道他们在骗我?” 美人伤心了,余泽一未经人事的小屁孩立刻脸一红,跟个闷葫芦似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为什么“小宝贝儿”这么混蛋。 赵修平一把将他从床上拎起来,对妮洛说:“我带他走了,你照顾猫和那女孩儿。” “没问题。” - “熊组副手,二十五岁,擅长拳击。”每当有什么身份特殊的人和赵修平打招呼擦肩而过后,他都会低声告诉余泽这个人的身份。 短短的几步路从七层到六层,余泽已经将wata中一些身份重要的人全部记下来,身材长相以及他们擅长的东西。 而让余泽感到疑惑的是,在wata,似乎所有人的地位都与他们的格斗能力息息相关,这让他有点不理解。 “今天这是去哪儿?”六层一条僻静的走廊里,赵修平在前面走得大步流星,余泽非要加快脚步跟上才行。 “今天一层——”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不管余泽怎么要求都没有放慢脚步的男人突然停下来,力气奇大得一把将他拽过去。 余泽这个时候还完全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有什么危险,身体紧贴在墙上,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接着,他就看见赵修平低下头,面孔在他面前放大,近到两人呼吸交错,看不清彼此的面目,唯有一双眼睛将他深深地将他绞进去。 “——今天一晚上都陪我怎么样?”男人将总是有点儿不耐烦的声音压下来的时候,音色简直磁性得可怕,尤其声音在尾端渐渐低下去变得若有若无,让人浮想联翩…… 可惜余泽完全不为所动。 他微微垂下眼帘配合演戏,一边做口型:你不是不想听我鬼叫吗? “刚回来就移情别恋,妮洛没有为此伤心欲绝吗?”前方拐角处果然出现两个人的身影。 赵修平立刻离开余泽的身体,脸上一副被打扰*的厌烦神情:“妮洛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余泽:“……”你真自恋,她当然不在意,她爱的是仙人掌。 说话的人是零九,在一层的时候,余泽远远看到过他,但是这次才真正看清楚。 零九和余泽差不多大,肌肉看上去就像是石头一样坚硬,面孔黝黑,长相粗犷,而他像是去一层看英雄节目的时候一样,右手正揽着一个身材火爆的金发美女,而且并不是当时的那两个。 余泽认为别的不提,但是在这方面,赵修平确实是比不上他的同僚。 零九嗤笑了一声,尽管立场不同,但是非常默契地在这个想法上与余泽达成了一致。 “别装模作样了,鹰组虽然拿到了一层的权限,但是你到底有多少胜算,你自己心里也清楚。”零九显然已经从失去一层警戒区权限的失败当中走了出来,脸上全然没有当日的愤怒,语气当中还有几分得意。 不过赵修平神色讥诮,并没有理会零九的挑衅,可能也因此让这人觉得意犹未尽,在与余泽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抓住他的下巴,挑剔地看着他的脸: “你也就玩儿玩儿这种货色了,等乔伊斯先生出关,你——啊!” 零九在wata横行惯了,没料到一个一层出身的贱民也敢给自己一拳,当即暴怒,推开自己身边的女人就要好好教训余泽。 他的动作很快,力道也够猛,完全不在意余泽在这里是不是“隶属”于某个人名下,毕竟各组老大名下的女人男人实在是太多了,以赵修平这次回来后的谨慎,根本不可能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男宠和自己大打出手。 可惜他这次算错了,零九架势还没拉开,就被旁边飞来一脚踹后退几步,吼声跟吃饭噎了似的断在嗓子眼。 也亏得他结实,要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被赵修平这一脚非要踹出重伤不可。 “啊啊啊!”刚被零九甩开的女人为这一幕彻底吓呆了,根本不管现在这情景是不是丢了自家头儿的人,二话不说就尖叫。 “闭嘴。”赵修平上去对准零九就是一拳,眼风狠狠一扫,吓得那女人声音低了半个调。 最后零九也反应过来跟了句“贱种”,那女人这才消停。 “挺怕丢人啊。”赵修平手掐着零九的脖子,声音带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但是语气又像是在捉弄什么很有趣的玩意儿。 他膝盖抬起来,顶了顶零九胯-下:“记住,如果再管不住你这只手,我就——阉了你。” 听了这话,零九的女人在旁边吓得直哆嗦,也不知道是在担心自己未来的性福,还是担心自己的小命。 不过赵修平也没这么多的闲心,见零九没还手意图,他随手揽过余泽的肩转身就走,就听零九在后面骂: “你别太得意!个老不死的!以后我们英雄台见!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赵修平不屑地哼了一声,根本没打算回应,却在余光中看到余泽被自己搂着,表情硬邦邦地,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恨意,这还是赵修平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种神情。 “下次不用你管,我自己能弄死他。”余泽神情阴沉地说。 第二十一章 “嘿!你遛了一圈回来,这是转运了?来来来,再来一局再来一局,我就不信外面的风水有这么邪?” 一桌四个人,有三个都嚷嚷着表达了同样的看法,认为赵修平从鹰组牌技万年垫底的水平,突然晋升为常胜将军,太过不合常理,非要一直打到他输为止。 “唔,洗牌吧。”姓赵的一脚蹬在牌桌上,嘴里叼着烟刚答应下来,却忽然抬脚将牌压住了,“先说好,赌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我们有啥你看得上的,你说!” 三个人都觉得赵修平简直没事儿找事儿,偌大一个鹰组,有什么不是他说了算?还赌?! 太矫情了!果然是被余泽那小屁孩儿给带得娘们儿唧唧的。 不过赵修平接下来说的东西却让他们都愣了,他将烟从嘴里慢腾腾拿下来,点了点对面的人:“如果我赢了,你就调去和妮洛一起管训练场。” “什么?!我没听错吧?”被点到的人完全没有想到赵修平会提出这个条件。 他本来是管各层之间协调工作的,这工作死累,要记的东西也多,还要和各层的人打交道,除了不像其他工作那样对体能要求高,完全没有任何优点。 这活儿他早想不干了,之前就和赵修平申请过好几次,但是他一次都没批准过。 “不会是各层协调人员要涨工资了吧?”他警惕地问。可是也没听说啊,像这种事,他自己可比赵修平关心多了,一次也没听说啊。 赵修平将烟叼回嘴里:“你就说吧,赌不赌?” “赌赌赌。”另外俩人事不关己,连忙撺掇,“有这好事为啥不赌?” 但那人还是有点戒备:“那我去管训练场,谁去管协调?” 赵修平带出去外放的那批人还在外面,鹰组一向负责文职的梁诚也没回来,现在很缺人手,弄出来一个空缺谁来补? 他本来以为这个问题出口,赵修平总会给点儿其他的解决办法,却只看到他随手往身后一指:“余泽。” 赵修平背后,余泽正在教那小姑娘学说话,听见自己名字,头也不抬地哎了一声:“叫我干嘛?” 赵修平:“他以后管协调。” 另外三人:“……” 见赵修平那架势,就知道这事儿他早打算好了,那人再没追问连忙答应下来,忙不迭地洗牌,一边交换目光: 你得罪过余泽没? 没有没有。 幸亏没有! 这就要变天了啊……我竟才意识到…… 但是我还是很奇怪他怎么突然就老赢了呢?有一位还是很疑惑。 牌洗好了,被人双手捧给赵修平,他胡乱整了整,四人开局。 牌过半轮,赵修平落于下风。 “二三四,要吗?” 赵修平嘴里叼着烟,眯眼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牌,正准备出—— “咳。”正在教小姑娘说话的余泽咳了一声,赵修平的手立刻收回去,简短道:“过。” 有一个人探出头去,殷勤地说:“阿泽,你是不是感冒了?今天下午总咳嗽。你可以去找妮洛,她那儿有药。” 余泽背对着他,声音有点闷:“咳,谢谢,我一会儿就去找她。”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快出。”赵修平不耐烦地叫那人。 说话的人这才转回头去,看牌的时候心里还在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是哪里不太对呢? 就这个下午,鹰组老大赵修平,创造了他自鹰组成立以来最辉煌的一次战绩,十四局横扫鹰组三大高手,无人能及。 尽管之后全胜的秘密终于还是暴露了,但是经此一役,他彻底地让鹰组所有人都明白:赵修平虽然看上去比较能打,但是在不要脸方面实则更胜一筹。 逆风局最终有如神助般反败为胜,熊组的人来请赵修平和余泽的时候,他才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坐直,指挥道:“明天早晨他就去找你进行交接,后天正式上岗。” 那人反对:“一天时间不行,他刚来,好多东西都要记。” 赵修平没把他的话当成回事儿:“一天够了。余泽,走。” - “你要让我去工作怎么不和我说?”余泽刚才在牌桌旁听他们说话就听得异常无奈。 赵修平太爱擅自做主了,然而如果自己刚才没给他提醒,这人能输得内裤都不剩。 赵修平带着他一路往五层走:“你要想搬出去,总要有职位,鹰组不养吃干饭的。” 余泽:“……你想我搬出去住?” 虽然喜出望外,但是赵修平突然决定改主意还是挺少见的。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余泽还从未见过什么人能动摇他的想法。 “问题太多。”赵修平帮他打开熊组厚重的铁门,“如果不想零九再找你麻烦,你最好还是自食其力。” 提到零九,余泽本来还算轻松的神色立刻变得不自然起来,这一切变化都看在赵修平眼里。 余泽:“我会自己报仇。” 熊组和虎组同在五层,当时豹组人员在一层走私药品一事,因为鹰组直接接管了一层警戒区,为了避嫌,事件调查后来被交给了熊组。 现在熊组把事情调查清楚了,请赵修平过去监督行刑,余泽则是去再次确认一下当时英雄台上的那个人确实是从警戒区购买的毒-药。 但说是这么说,事情实际上早已经盖棺定论,请余泽过去,无非就是为了拍一拍赵修平的马屁而已。 熊组派来接待他们的人一路跟在落后几步的位置,赵修平回身示意他们原地停下,警告余泽:“零九不是你惹得起的。” “哦,当时怎么没见你怕他?”余泽有点不以为然。 但是出乎他的预料,赵修平的神情依然非常严肃,他低头看了余泽一眼,说:“你不要把太多个人情绪放在他身上,wata的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一句话说到了最关键的地方,余泽面色一僵,知道自己被他看穿了。 说到底,901和一层那些人的悲惨命运,并不是零九一个人造成的,而零九对于余泽的冒犯,赵修平该出的气也出了,并不值得余泽对他日夜惦念,想着要报仇,而他也从来不是那种会恨意滔天的人。 他现在对零九的恨,来势汹汹得简直有点反常。 “他撞枪口上了。”余泽冷淡地说。 不用赵修平提醒,他也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毛病,但是自己也无能为力。 他现在急需要一个出口,承担他从一开始就积累下来的恨意,他被欺辱时候的身不由己,他沉陷其中的噩梦,这样的恨之前无处发泄,几乎就要沸反盈天。 现在零九陡然出现,就像是积蓄的洪水突然有了出口,劈头盖脸地就朝他冲去。 说到底,还是因为余泽的心理问题作祟,他对自己的情绪完全没有控制能力。 赵修平皱眉看他,还想说什么,但是熊组的老大已经过来了,两人就此住口。 根据熊组人的调查结果,豹组在一层警戒区走私毒品药品一事,基本都是底下人的个人行为,只需要处理一些小喽啰即可。 当然了,其实只要英雄节目当日在看台上的人就都知道,豹组在一层的行为零九肯定都知道,只不过抓小人物当替死鬼而已。 赵修平简单翻看了一下熊组整理出来的名单和报告:“可以。” “那我们去上面看?”熊组和虎组的人都在场,邀请赵修平。 余泽正要上台,赵修平却突然拉住他:“算了,要不你还是别去了。” 余泽一脸的莫名其妙:“为什么?” 旁边的众人也很疑惑,但是这个时候,赵修平显然不能把话说清楚。他顿了一下,率先上台,低声对余泽道:“你到时候可别哭。” - 熊组的高台与当时一层为了英雄节目搭建的看台不同。 因为专门负责wata行刑问题,熊组专门开辟了一片开阔地,中央搭了一个四周都是栏杆的高台,最高处是一个平台,没有座位,能站三四十个人,站在台上看周围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余泽刚从楼梯上去,就感到扑面的一股凉风。 赵修平双臂放在栏杆上,望着开阔地上被绳子绑住,一个个带进刑场的人。 余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人?” 不算行刑的人数,底下起码有五十多个人,而且每个余泽基本都认识。这还是要怪他的记忆力,在一层生活了半个月,他几乎记下了所有人的面孔和编号,每一个都能对的上号。 他往外探身看了两眼,甚至还在人群中看到了当时对自己意图不轨的那个卷毛男。 “做事要斩草除根,这是wata的规矩。”其实赵修平说的已经有所保留。 他甚至知道在这五十多个人当中,真正参与过豹组与外界药品走私的,其实只有八个人,但是不管对熊组还是豹组来说,把这些人都杀了,才符合他们的共同利益。 尤其一层的人不管死多少,乔伊斯都不会过问。 他真正关心的还是wata到底还有没有人与外界进行交易,如果能中断这种沟通,不管死多少人都是值得的。 底下开始点名。 “wd814” “到” “ty587” “到” 按照刚刚给赵修平名单里的顺序,熊组的人开始一个个往下点,每点到一个,就会有人去粗暴地撕开那人的衣服,看他后腰上的印记确认。 余泽的手握紧栏杆。 赵修平注意到了,于是毫不留情地说:“刚刚不是还要找零九报仇吗?怎么现在就怂了?” 赵修平和在场的其他人不一样,他是外放过的人,知道对于外面的人来说,观看这种几十人的砍头杀戮,极端地暴虐残忍,尽管他现在看着这一切,心里并无任何感觉。 从他接管鹰组以来,wata几乎每场行刑他都在场,如果像余泽一样每次都因此而饱尝痛苦,他早疯了。 赵修平站在一旁,像是欣赏一种神奇的表演似的,观看余泽的表情渐渐地开始变化、扭曲、愤怒—— “你早知道?” “废话。”赵修平站在他身后,双手插在迷彩衣兜里,面无表情地越过余泽看向地面,已经有人将铡刀搬向刑场。 “以前他们不用这玩意儿,以前是直接用刀砍的,但是有人水平不行,砍好几刀人还没死,最重要的是比较浪费时间,后来他们就引进了这个东西,还是梁诚提的建议。” “你们不是有枪吗?”余泽听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咬着牙说。 “子弹怎么能浪费在要死的人身上。”赵修平不假思索地说,“更何况,那么人性。” 名字点完了。 接下来…… 余泽用力握住栏杆的手越来越紧,紧到连肩膀都开始轻微地颤抖,因为近在咫尺的屠杀,之前的回忆又一次缠绕住他—— 在wata,没有人性,没有仁慈,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笼子里的人互相搏杀,而后去残害弱者,什么法律、道德、正义——这段时间以来,余泽简直恨透了这种压抑的生活制度。 而最令他不解的是,赵修平是一层出身,但是当他能够在wata只手遮天的时候,竟然也遵循着那个所谓“乔伊斯先生”定下的规则,而且能在能够离开的时候,居然还回来?! 这让余泽完全无法理解,这里的人生活得似乎完全没有理由,只是为了互相争斗而存在,现在,他们又要为了一己私利,活生生屠杀几十个人! 余泽向来自认没有多善良,但是当第一个人被砍头的时候,血流足足喷了两米多高,他还是忍不住出离愤怒。 他想找一个人,想杀了他,他想杀了零九,抽筋扒皮,他要砸开他的脑袋,让他永远永远都不能开口说话—— 但是余泽又知道,他要打败零九,简直就像是蚂蚁发誓要杀死大象般愚蠢。 他实在是太弱了,弱到灵魂几乎想要冲出*,撕裂这无力的囹圄。 “害怕就捂上眼睛。”赵修平说。 余泽充血的眼睛却死死地盯住铡刀的位置,人头滚了一地,血流混成小溪:“太傻了。” 他要记住今天的一切,他必须以此才能按耐住他灵魂深处叫嚣着的,要杀人的*,否则他会疯。 “害怕就不要看。” 眼前猝不及防地一片黑暗,余泽感到有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而后撞进谁的怀里。 几乎就在刹那之间,仿佛一团怒火骤然被冷水浇熄。 余泽突然间冷静下来,发觉呼吸间都带着男人身上的味道,粗粝的布料和带着枪茧的手掌。 他的世界此时一无所有,然而却像是回到了似乎还未出生的蒙昧时期,现实的嘈杂飞速离他远去,他苦苦求索了二十年的安宁却在突然间到来。 余泽像是在沙漠中孤独跋涉了多年旅人,在抵达之时简直想要放声大哭。 “不要去找零九,做你自己的事。”赵修平在黑暗中说。 他一只手搂着余泽,另一只手放在前方的栏杆上,俯视着脚下的一切,神色万分平静,看不到一丝一毫情绪流露。 “哎,这是怎么了?”有人凑过来赔笑问。 “小孩儿胆小。”赵修平随意勾起嘴角来笑了笑,胸腔的震动传递到余泽身上。 听那人又走了,余泽一直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放到男人背上,终于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分担了过去,额头抵在他肩上。 灵魂回归原位,然而余泽集中心智竭力去想,甚至都想不起刚刚还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遗忘。 第二十三章 “行,那我就等你明天去一层把东西带回来了。” 鹰组某位成员将赵修平批准过的条子交到对面的年轻人手上,对他微微一笑。 新来的这个年轻人不问来路,但是工作确实非常出色。 本来他还以为协调人员突然换人,还要自己手把手得带起来,却没想到新来的人上手速度很快,根本不需要自己多费心。 而且余泽还算勤快,性格和煦开朗,确实相当适合在各组之间进行沟通,做事也从不遗漏。 这可和大家心里之前想的不太一样,毕竟嘛,赵修平一改以往的铁面无私,突然将他塞进鹰组的正式成员当中,所有人背地里都有点不屑。 现在这样的表现,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余泽将最后的工作整理好,在短袖外面随便套了一件衬衣,翻看着手上的文件,一路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地回到房间。 衬衣上面有鹰组的臂章,但是因为并不符合流程,所以也没人来给他胳膊上也纹只鹰。 余泽之前在一层的时候还挺讨厌这东西的,觉得各组胳膊上的纹身,简直是杀人越货者必备特征,现在看多了,反而觉得还挺帅。 已经挺晚了,赵修平可能已经睡了,余泽来到房间走廊的时候就停下口哨,放轻了脚步。 从那天去熊组的事情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因为工作接触的人多了,进展也顺利,余泽的心理状态甚至也开始渐渐好转。 每天晚上不再是一场接一场的噩梦,而是能够一觉天亮。 这让他的情绪比刚开始好了许多。 余泽轻轻推开门。房间正中央的大床上只有一个突兀的鼓包,那是仙人掌正窝在被子里睡大觉,没有人。 余泽又看了一眼窗台,也没有人。 赵修平这天再次晚归。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余泽皱着眉头将衬衣脱下来,心里还在想这件事。 前几天的时候,赵修平总是在余泽睡后才回来,还没起床就又先走了,如果不是余泽半夜醒来喝水,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回来过。 但是这几天也没听说鹰组有什么事情要忙,余泽疑惑地想,现在鹰组但凡有大事他都会知道,不可能有事情忙到赵修平夜不归宿,但是他却毫不知情。 余泽洗漱完滚到床上,将仙人掌从被窝里挖出来:“喂,你知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仙人掌:我怎么会知道? 余泽:“他不要你了,不会是看上别人家的猫了吧?” 仙人掌:呵呵,怎么可能? 余泽:“你别睡了,起来和我去找——” “开门!”门外是妮洛的声音,听上去很着急。 余泽立刻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拉开门。 妮洛的头发被弄散了,脸色憋得通红,胸口不断地剧烈起伏着:“快帮我一把!” 余泽这才从愣神当中反应过来,连忙从另一边架起赵修平的胳膊。 男人的头低垂着,衣服也有些凌乱,看上去似乎失去了意识,整个人被妮洛费劲地架起来,肩膀一高一低,余泽从另一边接过,才省了她一些力气。 两人齐心协力将赵修平放到床上。“衣服不用我脱了吧?” 妮洛站在床边看余泽给赵修平脱鞋,气喘吁吁地用手给自己扇着风,看来一路把赵修平拖过来,实在费了她不少劲,“我还要回去洗澡。” 边说着话,她还不忘用手摸了仙人掌脑袋一把:“小可爱。” 余泽低头帮赵修平解衣服扣子:“行,你回吧……对了,他这是怎么了?” 妮洛神色一滞,斩钉截铁地回答:“喝多了。我就说嘛不要让他喝这么多,你小心他半夜吐,我先走了。” 说完,这姑娘完全不见刚刚精疲力竭的模样,跟逃命似的,几步就离开了房间。 余泽觉得今天妮洛似乎有些不太寻常,但也并没有深想。 他只小心翼翼地将赵修平的外套脱下来,但是里面衣服的领口突然被扯开。 露出锁骨上的一小片暗红,余泽的手一下子就停住了。 男人躺在床上,眼睛紧闭,毫无知觉地任余泽摆弄,而且……一丝酒气也没有。 余泽见过他喝酒,样子很爽快,不像是那种一杯倒的,要喝得这么人事不省,起码要喝—— “我自己弄。” 有只手突然抓住余泽的手腕,男人睁开眼睛,双眼就像是黑暗中神出鬼没的捕猎者。 余泽立马尴尬地一缩手:“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没事。”赵修平的样子看起来难得有些疲惫。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摸了支烟点着,但是也没有怎么抽,只是坐在那儿低头看向地面,半天没有动作,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他没动,余泽也就站在旁边愣了半天,心中有点儿五味杂陈,但是要具体说什么原因,他其实也说不上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也就赵修平手指间有一小点亮光。 两人沉默了许久,最终余泽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下定决心说:“你这两天——” “你这两天就搬走吧。”余泽一下子就把自己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而后他奇迹般地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还算平静:“我打扰到你了?” 赵修平嗓子里嗯了一声,而后半靠在床头,仰着头吸烟,喉结滚动着: “你再住这儿不方便,离其他几层也太远,这两天就搬出去吧。” 他话里好像也没有嫌弃的意思,但是余泽突然就有一点难过。 他说:“我每天晚上做噩梦,如果别人有意见——” 除了赵修平,鹰组其他人的房间都是两人一间。 赵修平打断他的话,听上去有些不耐烦:“你以后别看乱七八糟的东西,晚上晚点儿睡。” 余泽:“好。” - “哎,余泽,你怎么来了?来找头儿啊?” 开门的人看见余泽有些惊讶地问,之后马上探头回去喊:“老大!余泽来找你了。” 紧接着,余泽就听见训练场里击打的声音停住了,过了两三秒钟,是赵修平有些气喘的声音:“让他进来。” 鹰组的训练场在距赵修平房间最远的另一侧,几乎绕了wata整整一个大圈,同时也占地面积最大,除了场地中央的方形立柱外,整个训练场都是各种各样的沙袋、木桩、杠铃、拳击台。 余泽进去的时候,鹰组几乎所有的战斗人员全都在训练当中,一个个光着膀子练得热火朝天,唯独赵修平好像刚从中央的拳击台上下来,身上披了一件不知道随手抓来的谁的衣服,刚拉上拉链。 “你怎么来了?”他靠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也不看余泽就问。 虽然两人的关系只是伪装,但是要在平时,赵修平总会施舍出来一点演技来应付他,但是今天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抽了,把他晾在那儿,摆明了要给余泽脸色看。 不单今天,还有昨天晚上,余泽想过了,总觉得赵修平现在的行为非常反常。 余泽:“有人说最近总在训练场附近看见你。” 鹰组战斗人员平时的工作就是训练训练和训练,赵修平每天和他们一样也很正常,但是这几天好像训练量突然加大,就像是在为什么做准备。 “老大啊,你去哪儿怎么能都不跟阿泽说——”赵修平一眼看过去,目光如刀,那人立马哑火了,跟被抽了一巴掌似的闭嘴了。 余泽连忙打圆场:“我看你们刚刚在干嘛?以前没见过。” 那人连忙给余泽介绍,说是鹰组自己的训练方式,还是赵修平外放以前设计的。 说着他就要给余泽演示腿法,演示到一半,见赵修平不为所动,才尴尬地问:“头儿?要不你来?” 赵修平却没回答,他懒洋洋地靠坐在拳击台一旁的长凳上,一条腿屈起,朝四周做了个手势:“今天就到这儿,你们先回吧。” 从余泽来开始,其他人的心就都悬在这里。 现在有了赵修平的话,一个个如蒙大赦,不到半分钟,整个训练场就都走空了。 余泽站在沙袋旁,整个训练场落针可闻,赵修平没有说话,余泽就那么孤零零站在那儿,像个木桩子似的,完全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 “你有什么要说的?” “你、我、嗯,对了,你打算给那女孩儿起什么名字?” 虽然按规定来说,wata任何人都只有编号,但是毕竟是赵修平手下的地方,没人管束,大部分人都给自己起了名字。 妮洛说她的名字就是在来鹰组以后,自己给自己起的。 这种问题本来多会儿讨论都可以,但是情急之下余泽只想到了这个。 “随便。”赵修平看都没有看余泽便回答。 只有两个字。 这种彻彻底底的无视更让余泽觉窘迫,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是要让他开口去问赵修平,他更不知道该问什么,毕竟他也没有给过自己任何承诺。 两个人的关系…… 余泽心里突然被一种没来由的沮丧击中了,在他过去二十年的生命里,第一次有这种强烈到无法抗拒的挫败感。 他感到心灰意冷,一切都无能为力。 那天在刑场的高台上,赵修平捂住他的眼睛,给了他一时的安宁,但这安宁却只维持了短短几天,就又迅速溃败。 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分外沉重,一秒都不想多看,多听,只想立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从明天开始妮洛会去找你训练。”赵修平突然出声。 “训练什么?”余泽立刻接话。 “格斗。不要偷懒,我会去检查。”提起这件事,赵修平好像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语气也变好了。 余泽生怕他的好心情又消失,赶紧顺着话说下去:“我会好好练的。” 赵修平:“嗯。” 余泽想了一下,决定开个玩笑:“迟早有一天我会比你厉害。” 赵修平面色一僵。 就这一僵,就让余泽感到自己的心也仿佛被攥住似的。 自己不该说的,这种无聊的废话他肯定不爱听,自己怎么就突然这么冒傻气儿了呢?真是傻的要死—— 所幸就在他万分后悔的时候,赵修平忽然笑开了。 那样子就好像春水化冻一样,男人的面孔英俊地一塌糊涂,带着笑意的目光从他面上掠过:“那我等你。” 余泽松了一口气。 — 虽然训练场对话的最后,赵修平也算态度不错。 但是就在这天晚上,当余泽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本能地去朝旁边看,却只看到空荡荡地床铺和仙人掌从被子里冒出的尾巴尖。 赵修平又没回来。 余泽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但是完全不敢往深想,更不敢去找人。 他在哪儿?又能往哪儿去?昨天妮洛和他…… 余泽想起在会议室里的那一幕,想起昨天在赵修平身上看到的暗红色痕迹……他总往训练场去,而妮洛恰恰就是管训练场的…… 余泽再也忍不住了,果断伸手把仙人掌摇醒:“死肥猫别睡了,你说我是不是……” 因为不好意思,他说话声音越来越低,脸埋在仙人掌的毛中,根本听不见。 倒是仙人掌蹭一下坐起来,整个猫都懵了! 什么?!你看上别的猫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第二十四章 当余泽第十三次被妮洛摔翻在地的时候,她忍不住哈哈大笑:“真难想象你和赵修平怎么会凑到一起,你看起来就像被他绑来的。” 余泽忍着肩膀上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决定永远都不告诉这姑娘,她一不小心说出了真相。 妮洛看他皱眉的样子也有点不忍心,盘腿在地上坐下:“休息一会儿吧,你又不是他,用不着那么拼命。” 她这一句话,正说到了余泽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事情上。 他坐在她对面,小训练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正是余泽这几天一直在寻找的机会。 “对了,你知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在忙什么?”他状似无意地问。 刚开始他还以为赵修平每天在妮洛那里过夜。 但是昨天聊天才知道妮洛新交了一个外组的男朋友,每天晚上都不在鹰组。 “他呀,当然是训练啦。”妮洛将绑紧的头发放下来,金发铺了满身。 余泽认真地观察着她的表情,神色很自然,没有说谎,但是既然是普通的训练,那赵修平为什么要刻意疏远自己?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在鹰组有了正式身份,所以他觉得没必要再伪装下去了? 余泽沉默下来,这么说好像也挺合情合理,自己现在为这种事情思前想后,简直就像是个丈夫不回家,每天哀哀怨怨的深闺怨妇嘛。 他下定决心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思考。 然而正当他准备强行忽略这件事的时候,就见对面的妮洛忽然对他莞尔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最近有点反常,是不是?” “你知道原因?”刚才的决心转眼就烟消云散。 余泽的注意力就因为她这一句话,马上没出息地被篡夺过去。 妮洛:“不就那么一回事儿嘛。 他想让你搬出去住,假装两人毫无关系,但是又想让你在鹰组立足,又不能把这件事装得太刻意。 哈哈哈哈,也是为难他了,一层出身的人都有感情缺失,做这种事情不要太明显。” 余泽还是有点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时的妮洛才终于从嬉笑中平稳了神色,她坐直身体,声音压低,郑重地说:“因为他就要上英雄台了。” 余泽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妮洛:“前段时间突然从九层传出来的消息,这次乔伊斯先生出关后要提前办英雄台。 哦,我知道一层也有英雄台,但是我说的是整个wata的比赛,要从所有人中决出胜者,上上次的冠军是赵修平,上次他在外放,冠军是零九。 所以这次的决赛,可能就在他们两个之间产生。” 说到这里,余泽好像是有一点明白了。 妮洛从地上站起来,拿了一根棍子随手摆弄,半真半假地说:“看来他把你是保护得真的很好,连这种最关键的事情都不和你说。 哎呀,真是羡慕死我了。” 听她的语气倒是听不出半点儿羡慕。 妮洛说,每过几年,整个wata都要按乔伊斯先生的意思再办英雄台,而这种竞技比赛,没有规则没有界限,只以战胜对手为第一目标。 胜者,就像当年的赵修平和零九一样,可以在整个wata翻云覆雨,连带背后的组员都可以蒙受荫蔽,但是失败者往往都身受重伤,当场被打死的也数不胜数。 “赵修平是上上届的擂主,尤其他现在已经老了,肯定有很多人要挑战他——” 余泽:“他年纪大?!他才二十九!” 余泽完全没办法想象wata居然会管一个二十九岁的人说“老了”,他毕竟才二十九! “那又怎么样?”说这句话的时候,妮洛神色有些不屑,“二十九,零九可是比他年纪小得多,零九和你差不多大,正是年轻的时候。 我看整个wata现在也没几个支持赵修平,他的年纪放在那里,不可能更进一步了。 在wata,像他这种身份的人,过了巅峰就是死,没别的出路,就算他能勉强从英雄台上活下来,也要被零九折磨,不如拼一把,早死早了断。” 说这句话的时候,妮洛的神色十分冷酷:“他带你来的时候,恐怕也没想到乔伊斯先生要提前一年办英雄台。 现在你已经出不去了,他当然想尽快和你断绝关系,免得拖累你。” 拖累。 就在两分钟前,余泽都完全没办法想象这个词被用在赵修平身上,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得这个人强大到没有一丝弱点,怎么可能会拖累别人? 还拖累自己?! 妮洛走到他身前,弯腰望着余泽震惊又痛苦的神情,认真地说:“这就是wata,否则你以为真的进了鹰组就可以万事无忧了?即使是赵修平,他不被别人打败,也总会输给他自己。 以wata的价值观来说,余泽,你可比他要有潜力的多。 你毕竟年轻,有无限的可能,而他已经老了,说不定某一天,还是你亲手打败他。” 余泽终于明白那天在训练场的时候,自己向赵修平开玩笑说要超过他,他为什么突然之间会有那么大的反应,连脸色都变了。 他的心突然揪起来,完全无法想象当时赵修平的心情。 而妮洛的语气更让余泽意识到,其实她也不是站在赵修平那边的。 妮洛说现在之所以整个鹰组看上去风平浪静,不过因为赵修平尚能服众,但是一旦英雄台上分出胜负,他马上就会众叛亲离。 “你不用用那种眼神看我,”妮洛叹气道,“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怎么不知道我不痛苦? 我永远都记得我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样子,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三层比一层过得稍好一点,不过也就是那样。 女人不是出卖色相*,就是被人买去生孩子,打了针以后一次可以生三四个小孩儿,接连不断生一辈子,那就是我本来的命运。” “我第一次见到他,天呐,你不知道当时他有多厉害,没人是他的对手,简直就像是天神一样。” 妮洛靠在一旁的武器架上,湛蓝的眼睛望向空白的墙面,仿佛已经穿越了时间回到了童年的时候。 “他是从二层来的,在三层待了没多久就又获得了去四层的资格。 那真是他的时代,当时所有人都在谈论他,打赌他会成为最顶尖的那个人。任何人的阻挡在他面前看上去都微不足道。” “那是我生平最胆大的一次,他从来不笑,看起来很凶,没有人敢和他说话。 在三层,我是唯一主动和他说话的人,就是在他走的时候,我突然跑过去,拉他的衣服求他带我走。” 看妮洛怀念的样子,余泽简直有点嫉妒了。那时候的赵修平估计才十六七岁,妮洛认识他足足比自己早了十多年。 声音渐低,沉默了片刻,妮洛终于抬头微微一笑,迷人的浅蓝色眼睛看着余泽:“所以我太理解你对他抱有什么感情了,不过我还是劝你,这种感情还是尽早斩断为妙。 不管对他还是对你,都是一件好事。” 妮洛的最后一句话尤为意味深长,但是余泽却根本没有深思。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整个人就像是突然被定住了,低着头不为所动,因为太过震惊,大脑完全不能思考。 直到突然有人将门推开:“老大受伤了!” 余泽猛地抬头看向妮洛,她紧抿着嘴唇,冲他缓慢地摇了摇头:你看,该来的总要来。 - 赵修平是在训练中受伤的。 他这几天一直在和鹰组的高手对打,车轮战,结果到第十七轮的时候终于被压过去了。 wata的人大多手重,那人一个错手,差点儿把他膀子卸下来。 不过也差不离了,重度挫伤,不知道乔伊斯先生出关以后能不能好。 余泽赶过去的时候,鹰组的人都走得快差不多了。 不过本来也就没几个人关心赵修平现在的伤势,大战前期受伤,基本这个人就算是要废了,谁还会在这个时候向他表示忠心? “当时是谁在和他打?”妮洛进房间前抓住旁边的人问。 “是9067——” “——消了编号赶出去,这时候打伤老大,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妮洛冷笑一声,大步走进房间。 余泽本来也要跟她进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没办法下定决心,只背靠在墙边听两人说话。 妮洛进去的时候没关门,加上她因为怒火而声音很大,两人的对话就响在余泽耳边: “——你疯了要去和他们车轮战?现在受伤你以后怎么办?!” “哦,余泽,你真以为你死了我能保护他吗?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你现在这样,让他怎么活?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我见过最不负责任的人!” “乔伊斯先生出关又怎么样?他那么欣赏你,不一定就会因为输了对你怎么样。你可以去求零九——” 刚开始一直是妮洛暴躁地说话声,赵修平也都没有接话。 直到他十分平静地问了一句:“你现在说的话,你自己相信吗?” 就这么一句,妮洛的对他的指责一下子就收住了,房间里顿时沉默下来,死一样的静。 就在余泽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看一眼的时候,妮洛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满脸的泪痕,看了余泽一眼就低头跑了。 余泽望着她的背影站了很久,之后深吸一口气才走进房间。 赵修平正半靠在大床上,左臂到肩膀打着石膏—— 这其实不算是很重的伤,放在现实生活中,也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的事,但是对于即将到来的英雄台而言,再没有比这更致命的打击了。 这几乎就是死亡的宣判。 说不定现在零九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女人堆里庆祝自己的成功卫冕。 余泽站在那里,看着赵修平身上的伤,心里感到莫名的绝望。 本来他应该是高兴的那个,他是被赵修平逼着来wata的,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不该为他卖命,也不该被他连累。 如果赵修平死了,说不定他就能重获自由。 但现在,他却沉痛地连步子都迈不动。 “你的表情让我以为我已经死了。”赵修平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动作利落地从床上翻身下来,往窗台的位置走去。 余泽看到他光裸的上半身和后背,男人的肌肉流畅修长,充满了力量感,从肩膀下来,在腰部收窄。 而就在后腰脊椎末端的位置,有一排陈旧的烙印——wl07 标记随着肌肉的运动起伏变形,但是依然非常清晰。 虽然已经一起住了一段时间,但这还是余泽第一次看到赵修平背后的这个一层出身的标记。 在wata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深知这排烙印的意义。 这是贱民的象征,尽管有所谓的上升途径,但是目前wata除赵修平外,没有任何一位当权者是一层出身。 这也是妮洛所说的,为什么当时他横空出世的时候,所有人都怕他。 当一个一直被你厌恶轻贱的群体当中,突然出现一个强者,所有人都会既厌恶又惊惧,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底线,同时又害怕遭遇报复。 赵修平感觉到了余泽目光在自己后背上的停留,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靠坐在窗台上:“你有什么想说的?” 余泽本来就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么一来被他问得完全傻了,半响憋出一句:“那小姑娘你打算给起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这段时间一直在鹰组到处玩儿,她是鹰组唯一的小孩子,也不具攻击性,因此所有的人都对她很好,似乎这样下去也不错。 但是余泽有称呼别人姓名的习惯,一直固执地认为她始终应该有个名字。 可惜的是,赵修平显然不这么想。 “去去去,睡你的去。”他满脸不耐烦地撵人。 但是余泽这次却出奇地强硬:“起一个吧,366把孩子交给你,不是为了让你放养玩儿的。” 然而赵修平根本没搭理他。 余泽继续说:“要不跟你姓赵吧?901真名是姓赵吗?” 余泽一直以为赵修平的名字是跟901的姓起的,却没想到他否认了这一点:“901没有名字。我的名字是我父母起的。” 提起父母这两个字的时候,赵修平的神色十分怪异,那种不自然罕见地出现在他脸上,显示出他这辈子几乎从未提过“父母”两个字。 余泽有点惊讶,因为他知道901和366从未见过赵修平的父母,他是他们从抚养所抱来的,这是366亲口说的。 “我的名字被写在纸条上,从抚养所夹带出去的,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想起就起吧,别老拿这件事烦我。”赵修平异常不耐烦地挥手,脸向着窗外,根本没有看余泽。 而他没有说的是,从出生开始,他就是那个一层数以千计的人当中,唯一一个有自己姓名的人。 从出生,到他有一天死去,冥冥中注定一切。 余泽看着男人轮廓深刻的侧脸,想了一下,字斟句酌道:“要不叫赵一诺吧,一诺千金,叫起来也好听。” “可以。” 赵修平还是背对他,没有回头:“你还有没有想说的?” 余泽想了想:“没了。” 赵修平:“那就快睡,别烦我。” 站在原地想了一下,余泽才慢吞吞地去洗漱,之后抱着仙人掌进入睡眠,也不知道赵修平到底是多会儿睡觉的。 只记得半梦半醒间,他睁开过一次眼睛,看到赵修平沉默的背影,迷迷糊糊中想起妮洛对他说过的话: 英雄迟暮,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男人刚撂倒一个足有一米九多的浑身肌肉的拳击手,接着就说:“下一个。” 台下人都惊恐地面面相觑。 妮洛抱臂低声对旁边的余泽说:“叫人去准备棺材,就说等不到英雄台,今天鹰组老大就要换人了,想当的赶紧报名。” 虽然明知道她说的是玩笑话,但是余泽听见这话,心里仍然分外的难过。 男人的动作已经没有刚开始第一个人的时候迅速有力,格斗的时候,也更偏重于技巧,甚至就在刚刚,他从地上被压制反击的时候,动作都有一丝颤抖。 ——余泽知道,只要但凡有一点点可能,他都不会让这一丝颤抖流露出来。 不过其他人的眼睛显然没有他那么敏锐。 在其他人眼里,赵修平一只手打着石膏已经车轮战了九个鹰组的高手,没有一次落到过下风,看起来完全不可击败。 大家看着彼此,没有一个人上台,谁都不愿意做下一个炮灰。 余泽看到赵修平手背蹭了一下嘴角,心里一沉。 “要么两个一起,你、你。”他直接开始点人。 妮洛再受不了了,直接跳上台去,完全不顾姿态地大声道:“还有完没完?散了散了,今天就到这儿了。” 人群散去,妮洛情绪也相当不佳,扔给赵修平一句“你想废了那条胳膊,不用找这么麻烦的办法”,接着就跑了。 然而就算她言语相当不客气,看起来也没有触动到台上的人。 她离开后,余泽看见赵修平又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这次,他看到了明显的血迹。 但是他也没说话,他一路沉默,跟随赵修平回到房间。 不过,如果说赵修平为英雄台所做的准备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他需要有一个人给他上药——嗯,各种部位。 虽然确定自己喜欢这个人也不过就是几天的时间,但是对余泽这种未经风浪的毛头小子来说,这种工作无异于一种甜蜜而巨大的折磨,而且偏偏他还不能拒绝。 赵修平看上去坦坦荡荡,自己在那儿扭扭捏捏,看上去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是吧? 就这样,余泽被赶鸭子上架,一次又一次的,冰凉的白色药膏沾在他的手指上,抚过男人背部的皮肤。 赵修平的体温比较高,几乎稍微靠近就能感受到灼人的热度,膏体在他的背上化开。 那个乔伊斯出关的时间近在咫尺,他的训练强度也一下子变大,几乎完全超越了余泽的想象。 除了之前的挫伤,他现在整个背上都遍布了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疤,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不过唯一让余泽感到庆幸的是,赵修平的恢复能力也异常的惊人—— “为什么我觉得你的烙印变淡了?”手移动到背部底端的时候,一瞬间余泽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只见过赵修平背上的烙印一次,但还是那句话:他的记忆从不出错。 通过与记忆对比,他发现赵修平背上的那串数字变淡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余泽见到过赵一诺背上的烙印,这东西从一层的人很小的时候就印下了,就算是要变淡,也只有小孩子身上会发生。 赵修平现在已经二十九岁,那串烙印少说也跟随了他十多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突然愈合,这意味着什么?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发现足够令人震惊,但是赵修平却仿佛意料之中的样子,完全不为所动。 “你知不知道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余泽步步紧追跟他到窗台旁,直接坐到他对面。 他以为赵修平会说不知道。 “知道。” “为什么?” “丧尸。” 他只说了两个字,但是余泽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夜,在wata外的村落里,赵修平被丧尸咬了一口,当时余泽还以为他就要丧命。 记忆一下子被拽回到一个月以前,突然间却仿若隔世般遥远。 “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不过还不太确定。” 如果说丧尸是一种病毒,但是却没有出现在人群密集处,却率先出现在人迹罕至的森林里,而且还恰恰是wata所在的森林,这总显得有些太过巧合。 这简直是乔伊斯梦想的现实版,建立一个属于他的帝国,而森林中的丧尸就像是这座帝国周围天然的屏障,是它的守卫。 如果这些丧尸真的是乔伊斯做的手脚,那自己身上的现象与他的基因武器有相似之处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这些猜测赵修平都没说。 余泽已经足够震惊了。 “你知道?这和wata有关?有多大关系?那外面的地震呢?不会也有关吧?”余泽连声问。 赵修平却神色一肃,他没想到余泽的思维这么迅速,连外面的地震都联想到了。 他没再说话,余泽却仍不放弃。 他忍不住从窗台上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修平: “你总该和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拼命?你要拿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被丧尸咬伤的那夜,赵修平即使是死都要让他去拿的资料里写的到底是什么? 赵修平不管是在wata还是在外面,都可以说已经登临巅峰,他还缺什么?还需要什么?让他这么不顾一切去拿? 这段时间关于此事,余泽有过无数个猜测,但是每个看上去都不切实际。 能拿到一样东西的方式太多了,有什么东西是必须从乔伊斯的实验室里才有的? 他想不出来。 “你迟早会知道。” “如果我迟早会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余泽少有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他一只手扶住赵修平身前的窗台,摆明了一副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 赵修平几乎是有点讶异的看了他一眼。 他从窗台上下来,站在余泽身后,对他说:“你能不能看到外面是什么?” 余泽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 窗外依然是一片漆黑,他当然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男人压着他的肩膀,强迫他向外看,这种姿势的怪异感觉,让余泽很难集中注意力。 更何况赵修平的身体正紧贴着他的后背,余泽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分毫不差地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每一寸……每一个细节。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每天都睡不好。” 他的声音就响在他耳边。 “为什么?”余泽不由自主地问。 “因为这里每天晚上都有咚咚的声音,多的时候七八次,少的时候也有一次,每天晚上,突然响起来,弄得人睡不好觉。” 余泽:“你可以让他们别发出声音,反正他们都听你的。” 赵修平的手重压在他肩膀上:“不,想得太简单了。他们都是死人,又怎么会听我的?” 窗外是wata螺旋结构的中心,从一层直通到第九层。 余泽在一层的时候本来想过去看看,但是901告诉他,螺旋中心周围都有警戒人员把守,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 赵修平:“每天晚上,这里都有人从一二三层跳下来,晚上只是咚咚的声音。 白天的时候你就会看到,摔死的人都拼不成人形,只不过是地上的一滩血肉。” 刚刚执掌鹰组的时候,赵修平也只有二十一岁,每天夜里都被跳楼声弄得无法入眠。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现在的余泽竟神似了他的年轻时代。 他手掌中能感觉到少年的血脉在不屈地跳动,有点固执,也有点不安。 有一点是对的,赵修平漠然地想,不管是从wata还是从世俗的角度看,余泽会走得比他远得多。 就像那天刑场的高台上,他从他眼里看到的愤怒与痛苦。 而赵修平的愤怒,早在十年前日日夜夜的辗转反侧中就已经消耗殆尽,从此留下的只有绵延无尽的痛苦。 “你跟我说这个干嘛?”余泽强撑着语气平静,实则脑海中画面让他每分每秒都想吐出来。 “为了让你知道,我不告诉你的原因是怕你知道了,也会从这里跳下去。” 话音刚落,窗口的一片漆黑突然乍亮,不知道哪里来的光,一瞬间将整个wata照得有如白昼,从余泽的角度看去,一层层的螺旋形向上的建筑就像是地狱在人间的形状。 他刚想低头向下看,就感到有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紧接着有人冲进门来:“乔伊斯先生刚出关,点名要见余泽!” 第二十六章 “你知不知道见了他最重要的是什么?” 赵修平咬着烟帮余泽打领带,结果打了个乱七八糟,余泽还没说话,他自己先不耐烦起来。 看他那样,余泽估计用不了多久那条可怜的领带就要在他手下阵亡了,连忙说:“表现得尊敬一点?” 赵修平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看余泽的表情简直像是在看弱智:“超、忆、症。” 余泽连忙将领带从他手里拯救出来:“哦,我不会让他看出来我有病的。” 妮洛站在门边无奈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长裙,显得身姿尤为曼妙:“快点儿吧,九层已经派人来催了。” 给仙人掌留了食物,余泽连忙跟上她:“他为什么专门叫我?他怎么知道我的?” 妮洛提着裙子,脚步匆匆。 她和赵修平一样平时基本都只穿迷彩,很少穿这种华而不实的长裙,静看时还是一道风景,但是一旦移动起来就可以打破一切幻想。 她说:“在wata,所有的事情,只分乔伊斯先生想知道的和不想知道的。我打赌你刚到wata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 从七层到九层要经过豹组的地盘,这还是余泽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豹组和鹰组的地型极为肖似,格局几乎一模一样,穿越豹组中央的主长廊,是一扇银白色的大门。 因为整个wata几乎都处于科技极端落后的情况,余泽一时间看见这道金属门,都忘记了自己到底在哪儿。 这扇门上没有按钮也没有把手,看起来只能从门内开启—— “乔伊斯先生只召见了你的小情人,却没有召见你,你是不是挺不是滋味的?”零九正在一堆下属的簇拥中站在门边,讥笑赵修平。 这些人也穿着正装,看起来应该同样得到了召见,并且一个个趾高气昂,正为此而洋洋自得。 妮洛脾气火爆,听话就要提起裙子上去打架。 门从里面开启,外面一群人才不得不肃穆下来。 余泽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在银白色大门的里面同样是一个四周银白色的密闭空间,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 门里走出一个穿白大褂的白种人:“跟我走吧。” 赵修平拍了拍余泽的肩,示意他跟妮洛走。 本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动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还算放松的余泽却突然因为这一拍而紧张起来,进房间之后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却只看到赵修平的侧脸一点点消失在白色门后。 余泽的心砰砰砰直跳。 不过到了九层,豹组的人也不敢像之前一样放肆,一个个都垂着头,跟着那个穿白衣服的人穿过一个又一个的白色房间,到第四个的时候,妮洛突然死死抓住余泽的衣服,低头怪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抓一会儿,太紧张了。” “好久不见,看到你们真好,我的战士们。”忽然有一个轻柔的嗓音在前方响起。 这一说不要紧,余泽却因为听见的声音与预想中的差距过大,而猛地抬头。 只见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一个密闭的大厅。这里可能是九层专用的会客大厅。 大约有二百多平米大,主色调依然是银白色,墙壁上是彩绘的窗户和窗外的风景,还有窗帘做的虚假装饰。 房间四角摆着银白色花瓶,余泽扫了一眼,就知道那花瓶里的花也是假的。 会客厅中央摆着一张长条餐桌,桌布餐具一应俱全,声音就是从餐桌尽头的人那里传来的。 那是个不太能让人看得出年龄的白种男人,相貌俊美,头发是黑色的,微微蜷曲,碧绿的眼睛正笑望着他们,看上去十分和蔼。 “零九,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零三好像长高了——啊,妮洛,你还是那么迷人。”乔伊斯一个一个地说下去,点到妮洛的时候,余泽感到她抓自己的力气一下子变得很大,几乎要把他的袖子扯下来,之后才慢慢放开,冲坐着的乔伊斯微微欠身:“恭喜您出关,乔伊斯先生。” 男人点了点头,之后招呼他们一个个坐下,他显然对妮洛十分偏爱,点名让她坐在左手第二个的位置上,零九在她对面。 他左右两边第一个的位置都是空着的。 最后,当所有人落座,他的目光才转向余泽:“让我看看,wata的客人,你好,你叫余泽是吗?” 他毫不掩饰对余泽身份的了解,甚至看他的时候还目光含笑,那仿佛是一种上位者对于下属的关爱之情——不,比那还要多,乔伊斯看余泽的神情,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漂亮的讨人喜欢的玩具。 这让余泽很不舒服。 但他也只能笑着回答了两句。 虽然赵修平没有说,但是余泽也知道,要想进入乔伊斯的实验室拿东西,首先也要让他觉得自己没有敌意才行。 “你多大了?”乔伊斯问。 “二十。” 这本来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是余泽却看到乔伊斯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嘴角勾起来:“零七眼光真是不错,你看上去完美极了。” 他的目光从上到下将余泽打量了一遍,最后让他坐在自己右手第一个的位置,在上菜前的间隙,还在与他进行交谈。 而如果余泽对他的身份不够了解,可能还以为他只不过是对陌生人比较热情的普通人而已。 但是实际上,乔伊斯对他的兴趣出奇的浓厚,问了他非常多问题,包括外面的世界—— “说起来,我还有一位战士,他刚从外面回来——叫零七也来吧,我们这里还有一个空位置。” 而这个时候,距离他们来到九层已经三十多分钟了。 余泽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赵修平要专门从七层送他过来,他早就预料到了乔伊斯会突然提出见他,于是一直等在外面。 果然,过了一分钟,赵修平便大步从外面进来。 他今天早晨摘了石膏,依旧穿着平日穿的迷彩,粗糙的布料裹挟着坚实的肌肉,头发削薄,目光微微有些阴鹜。 但这却让他显得与室内无机质的装饰格格不入,那种迫人的力量感,让周围的一切显得分外地脆弱—— 余泽看见他进来,一切的胡思乱想忽然都消失不见。 然而接着,他就发现还有一个人的目光也紧紧黏在赵修平身上——乔伊斯的目光一改之前淡然的矜持,几乎是狂热的注视着他走进来,一边赞叹道:“我最完美的战士,我们又见面了,意外吗?” 赵修平停在他面前,勾起嘴角笑了笑,这表情与他以前的每次笑都不一样——“真是一点都不。” 乔伊斯认同道:“我想也是。” 他示意赵修平坐在余泽对面,填补了空缺。 这下所有人就都知道,其实他本来就是要叫赵修平进来的,只不过专门将他晾在门外半个多钟头。 这下零九脸上的表情就开始复杂起来了。 一方面他觉得赵修平这样被耍了一下,他有些暗爽,一方面赵修平和余泽的座次又压了他,他又有些不爽。 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零九,这辈子可能都还没遇见过这么内涵复杂的事情,面目表情都扭曲起来,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我看余泽和零七感情很好嘛,刚刚他一进来,眼睛就盯着不放。” 虽然场合不宜,但余泽的脸腾地一下就烧起来了,虽然明面上的伪装是一回事,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戳穿心里的想法,而且居然还是在这种场合。 他连忙喝了一大口红酒,试图告诉在座的所有人,自己现在所有的生理反应都是因为酒喝多了。 抬头的间隙,他偷看了对面的赵修平一眼。 可惜男人根本没把零九的话放在心上,低头吃饭,眼皮都没抬一下。 余泽稍微有一点点失望。 餐桌上气氛僵硬,没人接零九的话,就在余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的时候,乔伊斯忽然饶有兴致地说道:“你们现在住在一起?” “是。” 乔伊斯接着说:“这样多不方便。让余泽来九层住吧,我对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什么不方便?!老子每天睁眼就能看见我男人方便死了好么?! “他现在在鹰组管和其他组的协调。”赵修平漠然道,言下之意就是余泽没办法去九层。 乔伊斯有些遗憾,但是也没有强求:“那你以后多来九层好吗?我一个人很无聊,你来的话我能带你去看很多新奇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好。”余泽说。 晚餐就在这样僵硬到没人敢开口的气氛中结束,只有乔伊斯一个人看上去心情愉悦。 最后走的时候,乔伊斯依然没有离座,只是坐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开。 余泽落在最后,听见他对赵修平说了一句:“你能回来,而且还带来了余泽,我真的很高兴。” “他不是带给你的。”赵修平的声音里有警告的意味。 余泽脚步一顿,想听乔伊斯接下来的话,却只感到赵修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在用力,只能顺着他的步伐走了。 - “你不觉得乔伊斯对我的态度非常奇怪?”余泽浑身湿漉漉地从浴室出来,差点儿被仙人掌绊倒,一边还要躲避这厮的爪子攻击。 他刚给这肥猫洗了澡,而后惊喜得发现: 在妮洛孜孜不倦地喂养下,仙人掌愈加肥胖,而且体力养得很好,在洗澡一事上更具反抗能力,导致余泽给他洗到一半之后却仿佛自己已经洗过一次,整个人像狗一样狼狈。 仙人掌好不容易从浴室逃出来,跐溜跳上窗台找赵修平,余泽想去抓它,然而却有心无力。 自从知道那个窗户外面曾经发生过什么,他就再也没有靠近过。 “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是不是和他联合把你骗来。” 在赵修平说话的时候,仙人掌一直在喵喵叫着控诉余泽的恶行:他居然想淹死朕!他想谋反!快去诛杀那个狗奴才! 赵修平扔给它一条毛巾:“别把我衣服弄湿。” 趁仙人掌狂乱地抖开脑袋上的毛巾,跳下窗台,余泽连忙过去把它抓住。 他有点心虚,并不想回答赵修平的问题。 事实上,在乔伊斯一开始对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的时候,这个念头是第一个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的。 他害怕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赵修平构建的谎言。 他不可否认赵修平对自己极具吸引力,这个人几乎完全处于自己性格能力的另一个极端,是他过往二十年从未见过的一种人。 他完全捉摸不透面前的人——这其实是余泽一直以来与人相处的方式,因为回忆可靠,所以他在新认识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从记忆中寻找这个人的同类,而后加以判定。 这让他的人生毫无新意。 所以当他认识赵修平,来到wata之后,新鲜的记忆奔涌而至,这让他甚至产生了一些心理上的快感。 但是他一直怀疑,自己对于赵修平的感情,其实只是因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赵修平向下扫了一眼,冷淡地看着蹲在地上和仙人掌搏斗的余泽,仿佛早已经看透他的想法。 不过他也没有解释,而是说:“明天英雄台开始我会很忙。 在这期间他可能会邀请你去他的实验室参观,你只要不主动要求,他不会拿你怎么样。” 赵修平最后对乔伊斯说的那句话意思很清楚,只要他对乔伊斯来说还有用,余泽就不会有什么风险。 只是今天乔伊斯对余泽表现出的兴趣,赵修平也始料未及—— “对了,他今天一听见我二十岁,为什么表现得那么高兴?”用高兴这个词其实是不准确的。 但是余泽翻遍回忆也找不出一个更恰到好处的词用以表示乔伊斯当时的神情,他好像有点欣喜,也有点激动,但还有些更复杂的情绪在里面。 “他出车祸那年正好二十岁。” 余泽有点惊讶:“车祸?” 赵修平:“他今天一直没有站起来的原因是因为他站不起来。” 从二十岁出车祸后,乔伊斯一直在寻找完美的身体,并建立一个属于他的,对他顶礼膜拜的帝国。 余泽今年恰好二十岁,毫无心机,性格单纯,同时还是wata少见的文弱,但骨子里却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这简直像极了曾经的乔伊斯,不管他想拿余泽去做什么,赵修平都一点不会奇怪。 听见他的解释,余泽因为惊讶手下不留神一松,仙人掌立马从他的钳制下跑开,钻进被子里说什么也不出来了。 余泽也没有管它,兀自沉在自己的思索中没有回过神来,半响之后喃喃地问:“他在九层做的那些鬼实验,不会是——” “你以后就知道了。”赵修平关掉台灯。 余泽也只能躺回床上,过了半个多钟头,在他以为赵修平已经睡着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看着男人的背影。 他在想,自己之前的回避,是不是有点太伤人了? 而在黑黢黢的被窝里,仙人掌精明而了然地盯着他,猫心一片悲凉:奴才与逆臣勾结,国将不国矣! 第二十七章 “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余泽连忙将手上拿着的人体测试的数据报告放下,但是神色看起来仍然十分不安。 乔伊斯坐在他身边的轮椅上,观察他的神色:“你是在担心零七吗?” “还好。”余泽干笑道。 英雄台开启的第十天,却已经举办到了第七层。 按照比赛的流程,今天的获胜者就可以直接挑战赵修平,而且无论有多少个人提出挑战,他都不能拒绝,直到无人上台为止。 但是到现在,余泽仍然跟随乔伊斯在九层的实验室里看所谓的“珍贵实验数据”,没有一点消息流进来。 九层就像是一个来自于异世界的密闭空间,看起来好像与其它层毫无关联。 这里的人都由乔伊斯直接领导,基本都是一些负责研究各个方面的生物学家,一个个面容整肃,对乔伊斯无限服从。 当他们穿着白大褂在余泽面前来来往往的时候,余泽看见他们,就像是看见一堆没有思维能力与个人情感的机器人,不由得汗毛倒竖。 而据乔伊斯说,梁诚在被赵修平要走之前,也是九层的人。 “你认得他吗?这么长时间没见,我还有些想念他,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乔伊斯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以至于余泽完全没办法看出他下肢的情况,不过他的目光也没怎么在上面停留过。 十天的相处,乔伊斯足可以让余泽明白,为什么wata的人都像是害怕死神一样害怕这个男人。 就好像之前余泽手里拿的“珍贵实验数据”,乔伊斯说“那是解剖了上一次英雄台除零九外,其余二到十名人的尸体得来的”。、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一夜之间齐刷刷全部暴毙,所以只可能是被乔伊斯…… “他过得还不错。”余泽心神不宁得回答,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与梁诚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 乔伊斯的轮椅是自动的,似乎凭借他的大脑思维就可以控制方向和速度,他双手搭在身前的毯子上,催动轮椅往九层深处走去,余泽跟在他的旁边。 “他以前在我这里是负责核心实验的,他跟零七走了,其实我是真的很遗憾。但是,强迫他留下似乎也不太好是不是?”核心实验,这个词是乔伊斯时常提起的口头禅,但是余泽至今都不知道它指的到底是什么。 他这几天看到的,多是一些关于人体与植物的研究,很多之前余泽都闻所未闻。 要知道,以他对前沿科学的了解和记忆,如果不是外界社会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突然产生了科学上的突破性进展,那么wata九层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人类真相的实验室。 不过因为这一个多月来见识了太多超出认知的事情,余泽并没有太过惊讶。 这正是赵修平要求的:对于乔伊斯的实验,不能太感兴趣,也不能显得太抗拒。 乔伊斯欣赏那种不大惊小怪的人,怪不得他那么“爱”赵修平。 “是。”一边回答他的话,余泽注意到自己已经跟随乔伊斯来到了一个之前从未来过的实验区。 但是他并没有问这是哪里。 九层的各个区域都长得差不多,如果他敏锐地分辨出这里没有来过,会引起乔伊斯对自己的怀疑, 为了掩饰记忆上的问题,他前天的时候专门在九层迷路,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房间漫出水来,里面传来好多人的惨叫声,没把他吓了个半死。 “这就是梁诚以前的地方,零七和他就是在这里认识的,想进去看看吗?”乔伊斯指了一下右边的一道黑色的大门,上面贴着“禁止入内”“高度机密”“危险”的字样。 “还好。”余泽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心中却想这个实验室会不会就是赵修平要拿的资料所在的地方。 但是梁诚既然曾经在九层涉及过核心机密,为什么他没有办法将东西带出来,却必须是自己? 乔伊斯见他没什么兴趣,也有点兴味索然:“反正你以后总会见到——” 他话音未落,铁门突然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穿白衣的实验人员,余泽目光想往里面看,无奈却被另一扇门挡住了。 只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是人的惨叫声。 自来到wata,余泽已经无数次地听过各种惨叫声,却不知道为什么,唯独这次给他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那声音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无望的哭号,隔着一道门,仍然让余泽感到阵阵寒冷。 “实验进行得怎么样了?”乔伊斯问。 实验人员向他鞠躬,隔着口罩回答说:“实验流程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战士已经挺不住了,我们无法再进行下一步。” 余泽看到乔伊斯脸上失望的表情一闪而过,但他还是说:“没关系,明天就有新的战士送来了,那会是一个完美的身体。” 明天就是英雄台的最后一天,冠军将会在零九和赵修平之间决出。 余泽控制着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实则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他们说的这些事,赵修平知道吗? 然而余泽还想听一些什么,他们却不再说了,乔伊斯继续带余泽往下走去,一边还顺手指了实验室旁边的一道窄门:“这是我之前的一个研究了,前几年就已经研究完了,明天可以带你——” 乔伊斯的一位助手从走廊后面过来:“鹰组的零七已经在外面等了。” 余泽紧握在身后的拳头一下子松开,看来今天的英雄台已经结束了,赵修平没有受伤。 乔伊斯叹了口气:“他还是那么准时。那我只能送你走了,和你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我真难过。” - “你知不知道他在九层搞些什么?!”房间门一关上余泽马上就问,“他在搞那些见鬼的人体实验!” 余泽一直以为乔伊斯在九层,至多就是鼓捣一下怎么让他被截肢的双腿再生,今天却才知道他搞的远远不只这些。 今天从实验室中传出来的惨叫,以及实验人员与乔伊斯的对话,无疑都说明他们一直在用活人做实验,甚至连英雄台比赛,都是为了他们的实验而寻找强健有力的躯体。 “知道。”赵修平一边回答他,一边脱掉衣服上药。 这几天他背后的烙印痕迹已经淡化得非常明显了,看上去只是浅色的一串数字,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染色了似的。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你一直知道自己赢了比赛也会死?!”余泽简直就要抓狂了,他完全弄不明白赵修平心里在想什么。 零九恨赵修平入骨,如果明天不赢了他,那赵修平铁定会在台上被他杀死,但是如果明天赢了他,赵修平又会被送进那个实验室,还拿个屁的资料! 大家一起玩儿完算了! 乔伊斯一看那样子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变态,他强迫一层到三层各个人种混血,用残酷的法则筛选强大的身体,强迫他们向上挣扎,却又永远不给他们自由。 他让各个组之间制衡,永远不能达成一致。 他拆散家庭,从十多年前就切断新生儿学习人类语言的权利,遏制他们的思想,将他们的思维能力永远停留在幼儿时期,只是为了培养他自己的傀儡! 这人就是疯子,他比一层警戒区那些疯子要疯一千一百倍,而赵修平和他一样疯!他到底想从乔伊斯手里拿到什么?! “别动!”咔嗒一声,一个冰凉的东西顶上赵修平的后脑勺,余泽的声音还在颤抖,“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我就杀了你。” 这把枪是几天前他从妮洛手里拿来的,除非是对外警戒,否则wata内部并不流行使用枪支,只不过妮洛很迷这个,收集了一堆,送了余泽一把防身。 赵修平坐在床边上,正在低头给自己上药,感受到余泽的举动,动作却并未停下,看起来根本没多大的反应。 房间里唯一有反应的是仙人掌,它从小鱼干堆里抬起脑袋来,看见二人对峙,整个猫都不好了,叼起小鱼干躲到床下,竖着耳朵继续听床上的动静—— “你想知道什么?” 余泽的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不论什么,我都不想听那种‘你听了会自杀’一样的废话,我要知道真相。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是不是乔伊斯一伙的,梁诚和你到底在干什么。” 乔伊斯亲口说梁诚曾在九层参与核心实验,那他为什么会跟赵修平走? 在外追杀鹰组,间接使张许死亡的人是谁? 鹰组外放是在干什么? 他们……是不是想做和乔伊斯一样的事情? 余泽觉得自己快被这些猜测逼得要疯了,他不敢相信任何人,如果不知道真相,他觉得自己完全不能去帮赵修平做事。 他不能昧着良心——他是喜欢赵修平,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不敢杀人——杀人只要一下就可以了,这里的人手上都沾满鲜血,但看起来并没有受到灵魂上的煎熬—— 赵修平上完药转过身,看见的就是余泽这样显而易见的挣扎。他的心理活动实在是太简单了,简单到让人一望即知。 “你很害怕?”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的眼睛,但是赵修平还笑了一下。 余泽:“闭嘴!” 如果赵修平背对他他还能有一丝胜算的话,那赵修平转过身后,他其实就已经彻底输了。 但他还是拿着枪,这是他唯一的武器,他不能放开—— “他是在搞人体实验,他今天对你说了?”赵修平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没有邀请你去旁边的那个小房间? 不,不可能,他肯定要等我死了,才会放心让你接触最深的秘密。” “什么意思?” 隔着枪,赵修平看到余泽苍白的面孔,冷汗不住地从额头上滴下来,他的手也在抖,手中的枪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走火。 从带他踏进森林的那刻开始,赵修平就在等这一天,没想到居然拖到了现在——这个小孩儿比他想象中的更能够忍耐,可惜这样的反击实在不值一提。 他拿枪的样子,就像是小孩儿拿着水枪要和大人玩耍,毫无威慑力。 而他接触到自己目光的时候,就抖得更厉害了,可见他还没办法做到摒弃一切。 “明天英雄台结束后,乔伊斯会马上在我身上做实验。等他确认我完全丧失行动能力的时候,你就会获得在九层自由活动的权利。 你只有几分钟的时间记住实验室旁边房间里的资料。不管乔伊斯的实验成不成功都不要停留,离开九层,妮洛会在那里接你,你跟她离开。” 余泽忽然有些知道他的计划了。 鹰组有一层警戒区的权限,而余泽因协调工作有在各层之间通行的权利,他和妮洛两个人又不算是重要人物,要离开wata,难度确实要比其他人小。 余泽记得外面的路线,在森林里妮洛完全可以自保,他们可以避开wata的追赶离开这片森林。 “那你呢?” “我?”赵修平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谁知道呢。 我说不定死了,说不定要给他改造成什么东西。如果我们以后在战场上遇见,记得,枪是要这样拿的。” 余泽就那样看着他手臂伸过来,将自己身体斜侧过去,枪口——指着他的胸膛。 余泽终于忍不住了,滚滚的热泪从他双眼中淌出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但是说什么也忍不住。 他想起wata外的那些人,想起双目失明的阿亚,想起901的死,想起赵修平给366跪下的样子,想起妮洛对自己说过的赵修平的少年时代…… 翻腾不息的记忆在他的大脑里横冲直撞,最后——他想起自己在一层住的时候,墙角被刻上过图案。 他一直都知道那是谁刻的,并把它当做一个秘密似的守在心里,以至于后来他觉得这个人可以依靠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将那些复杂的纹路拿出来一个人回味。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他永远都追赶不上的人,暗地里向他敞开了心扉,这让他以为两个人总有一天能并肩而立。 现在看上去却不大可能了。 说好的要知道真相,结果这么轻易就被糊弄过去了,赵修平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行了,休息吧。”他将余泽按在床上,给他盖了被子,“明天你想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第二十八章 英雄台上发生的一切,都被完完全全地投射到余泽和乔伊斯面前的屏幕上。 “真是一具完美的身体。”乔伊斯的目光贪恋地望着屏幕上的身影,十分迷醉地说。 “他是我创造的。谁都不会想到他竟然是从一层出来的——不过世事往往就是这样,最艰难的环境,锻造最伟大的人物,不是吗?” 余泽想简直想直接掐死眼前的变态。 不过赵修平早晨和他分开的时候专门嘱咐,绝对绝对不能弄死乔伊斯,他的生命体征直接与wata各处的炸药相连。 他死的下一秒,整个wata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会给他陪葬,恰到好处地成全了他的冥间帝国。 屏幕上,赵修平的挑战者已经到了第十三个,而零九还没有上台—— 这样的狗屁规则也是乔伊斯定的,他似乎对赵修平有种非同一般的笃定,把他当做神明一样,好像全世界人都打不过他,但是余泽知道,赵修平已经到了极限—— “咔!”安在英雄台上的收音器直接将最微小的声音传到九层。 余泽一下子扑到屏幕上,看见男人一下子没有站起来,身体重重砸在台上,底下一片嘘声—— “腿断了。”乔伊斯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不用太担心,他以前也断过。” 台上的另一个人大喜过望,没想到自己还有今天,狂笑着直接将赵修平踹飞在地上,拳头对着脑袋猛砸下去,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抱着要将人打死的意志。 汗水飞溅。 英雄台上是没有裁判的,除非对手留情,否则就是一直打到死—— 三秒 十秒 十五秒 余泽浑身哆嗦地看都不敢看,腿软得跪在地上,只听见房间中传来的咚咚咚的声音——那是赵修平的心跳声, “你这样让我真失望。”乔伊斯轻蔑地看了一眼他颤抖的脊背。 咚 咚 咚 “我还以为你被他看上,必然有什么过人之处,没想到还是个虚有其表的花瓶,可见这个世界上男人的眼光都是一样的低俗。” 咚 “不过,幸亏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瑕疵。” 咚 “他应该能懂得我对他的爱。 年轻的身体固然引人垂涎,但是不被岁月侵蚀的身体,永恒停驻的时光,那才是完美的终极奥义——他只需要我再给他一点力量,很快就会连那一点瑕疵都不复存在。” 咚 乔伊斯点了轮椅上不知道哪个按钮,很快就进来两个人将余泽从地上拖起来,跟着乔伊斯离开房间。 就在他离开房间的前一秒,英雄台上的局势依然毫无变化。男人躺在地上,看上去奄奄一息,就要死了。 咚 “他肯定以为,我之所以对你那么有兴趣,是因为你和曾经的我很像的缘故。” 乔伊斯的轮椅在地上走过的时候无声无息,“他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己私利,为了我曾经惨遭的不测,所以才建立wata。” 他带着余泽来到九层的一个从未来到过的区域。 余泽注意到,这正是在wata螺旋中的那片空地上,只不过平时因为黑暗,谁都看不到。 而那天因为乔伊斯出关忽然亮起的时候,他本来要探头向下看,却被赵修平挡住了。 “为了扭转他的这个想法,我让他睁眼去看外面的世界。” 空地的中央是一个一个并排的长方体形状的东西,余泽在其中穿行,但是因为没有光,所以并看不到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过他的注意力也不在这里——距离他听到的赵修平的最后一声心跳已经一分半钟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余泽想都不敢想。 但乔伊斯却完全没把这些当做一回事,他继续道: “他现在回来,不管情感上愿不愿意,肯定都是因为他认同了我的看法——” “什么看法?” 乔伊斯坐在空地的中央,张开双臂的姿势,犹如拥抱他的帝国: “人类实在是太脆弱了。余泽,我认为为了抵御即将到来的灾难,人类需要一点点的改造。” 乔伊斯话音落下,接着就仿佛有一盏巨大的白炽灯在wata上方点亮—— 半透明的长方体棺材中,有一个个立着的高大人影,余泽之所以看出那是人,是因为他能看到人类的四肢——尽管已经放大了一倍,肌肉将身体撑得变形,颜色发紫,但那确实是人类的四肢,还有像猩猩一样的头颅,长条形的眼睛,红色的瞳孔,獠牙从嘴唇中刺出来。 它们每一个都有三米多高,立在石棺当中,长满浓密毛发的胸腔轻微地起伏。 它们在呼吸…… “这些都是我的得意作品,但都不是最完美的。”乔伊斯抚摸着身边的那座石棺,抬头与怪物的眼睛四目相对,仿佛在看他的情人。 “最完美的实验,要留给最完美的人。” 余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那些怪物的脑袋微微低垂,好像正在看他,而最中央的那个石棺比其他的都大一倍,但是是空的,他当然知道那是给谁留的。 他突然低下头,哇地一声吐出来。 “没用的东西。”乔伊斯说了一句,马上就有人上来将余泽拖出那片“展览区”。 “英雄台那边怎么样了?” “都准备好了。”有人回答。 “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乔伊斯兴致盎然地说。 - 担架从余泽眼前抬过去,上面的人看上去已经要不行了,手臂软趴趴地从担架上垂下来,一点都不像是之前有力的样子。 余泽瞪大眼看着,心中却一丝痛苦也没有,他知道赵修平将变成什么样子,因此觉得他还不如死了。 年轻人看着实验室的门关上,乔伊斯最后从里面漏出的话里透露出一丝喜气:“准备好了吗?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到了最后。” 九层的那些实验人员似乎也很高兴,脚步都轻快了一些,好多人在实验室中进进出出,没有人理会余泽。 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被吓傻了。 过了三四分钟,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还是没有人理他,门开的时候,余泽听见里面有乔伊斯的声音:“腿需要一些修复……” 他走到旁边的小门前。经过实验室门口的人很多,但是依然没人理他。 余泽假装失魂落魄地走进去。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屋内没有灯光,只有一台扫描仪在工作。 电子语音:“现在进行扫描,在滴声响起之前请勿随意移动。” 余泽站着没动,十多秒后声音再度响起:“扫描完毕。” 接着就再没声了。 赵修平说过,灯光开关在进门墙壁右侧两米的位置,余泽立刻摸索过去。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人开过,灯光亮起的时候灯管发出懒洋洋的噼啪声——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赵修平进了这个房间一次,却没有把关键的内容记下来,必须要自己才行。 不大的房间四壁还有中央立着数不清的两米多高的钢板,起码有上百块,余泽来不及思考便从最近的一块一张张飞速看下去。 刻在钢板上的几乎没有正经文字叙述,只有各种各样的地壳运动示意图,气候变化图示,各种各样的算式,复杂到扔到大街上都没人知道上面到底在说什么。 但是余泽在遇到赵修平之前,曾经专门研究过发生在各地的地震,看到某处的时候,心里忽然刺了一下。 有一场地震被刻在了钢板上。 他继续往下看,接着便心神巨震! 乔伊斯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切! - 从余泽进入那个房间到出来,只不过用了五分钟。 有一个实验人员看到了他进出的全过程,但是并没有将他当成一回事,那个房间里的信息多了去了,各个方面的都有,余泽能不能看懂都是个问题。 实验人员急着把乔伊斯要的东西送进旁边的实验室,实验进行到第二步,零七的状态还算不错,看来这次他们要成功了。 在他的背后,门刚一关上,本来还脚步拖沓神情颓丧的余泽立刻便在空荡荡的走廊里飞奔起来! 他不能不跑,他怕自己一停下就想闯进实验室去——但是他不能,等实验完成后乔伊斯就会想起自己,那时候再跑就难了。 赵修平的一切准备,所有的希望,现在都在他的脑海当中! “快!我刚看到零九往这边过来。”刚出九层,妮洛就等在外面,飞速塞给他一支枪,“赵一诺已经被我送到警戒区了,366不愿意走我也没有办法,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 从八层到一层需要时间比较长,难免会碰到人,两人只能挑尽量偏僻的道路飞奔,遇见人的时候就必须要放慢脚步。 “见鬼!”妮洛低骂了一句。 他们已经挑了五层最偏的路走了,却没想到零九却迎面过来:“他不在八层跑这儿干什么?” 这个问题却也是零九想问的,看到对面人是妮洛和余泽的时候,他可是惊讶多了:“你们是在趁零七死了来这里私会吗?” 妮洛暴怒:“我看他没把你打死真是个错误!” 说着提拳就要和零九来一架,余泽连忙拦住她:“别浪费时间。” 现在虽然没有人追他们,但是余泽心中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觉得他们不会就这样简单地离开wata…… 妮洛虽然脾气火爆,但是总还有理智,被他拦了一下也马上清醒下来,两人再次往一层赶去。 零九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则有点犯嘀咕:这是什么情况?零七重伤,这两个不是应该守在病床旁边哭吗? - “啊您来了,有什么指示吗?”一层警戒区的人员还沉浸在之前的英雄台比赛当中没有回过神来,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赵修平后来的反击,以及和零九的那场恶战,看见妮洛来了,还以为她有什么指示。 “我和余泽要出去一趟。”妮洛出示了一下证件。 进出的证件和警戒区权限不能全部掌握在同一个组手中,所以她的证件其实是偷来的。 她前段时间交的那个男朋友是豹组管这个的。 守卫觉得她的神情有些奇怪:“出去还要带小孩儿和猫?” 赵一诺怀里抱着仙人掌,站在余泽身后。 “零七赢了英雄台,乔伊斯先生亲口说让的,你有什么疑问吗?”妮洛凶巴巴地问。 为了配合她的语气,仙人掌还冲那人呲了一下牙:大爷要出去散步,你有问题? 这样说倒是也有可能,守卫心里嘀咕了一下,尤其被仙人掌那表情惊到了。 乔伊斯先生对鹰组向来网开一面,甚至都让零七外放了,放几个人出去一圈,也不是没可能。 他想了一下,正要让开:“那好,您二位注意安——” “抓住他们!他们要跑!”有人在后面喊。 余泽猛然回头,他就知道要坏事! 他猛地推了赵一诺一把,快速掏出枪来:“跑!” 如果说不幸中有万幸的话,那就是赵修平赢了英雄台之后,其他人不敢轻易动余泽和妮洛。 尤其一层警戒区都是鹰组的人,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帮零九。 零九带来的人不多,而且他刚和赵修平打了一场,自己也消耗不小。 两方很快就缠斗起来。 然而妮洛虽然厉害,但是远不到赵修平的层次,普通人还能应付,一旦零九上来就难免顾此失彼。 而余泽被她教过几天,只会点表面功夫,人数一多就被钳制,枪早丢了,脖子都被人卡得死死的。 抓住他的人以为自己赢得了胜利,靠在警戒区房屋的一个角落,想要一个人揽功,冲零九喊:“老大!我抓住——啊!” 他脑袋上也不知道落了个什么东西,差点儿把脖子压折,头一甩眼睛又被什么尖利的爪子挠住了,弄得他手一松,给了余泽反击的机会。 余泽立马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几下将人砸晕过去。 “谢谢。” 仙人掌翻了个白眼:不用谢,对了你后面还有一个人。 迅疾的风声擦过耳畔,正当余泽觉得自己这次绝对没命的时候,枪口却从自己这里拐了一个弯,冲零九开了一枪。 虽然那枪因为零九的移动没有打中,但是妮洛因此有了一线喘息的时间,转头往他们这里飞奔:“老大!” 余泽感觉自己一下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脑根本转不过来。 赵修平不是被乔伊斯带进实验室去了吗? 他不是从英雄台下来就快死了吗? 他不是已经变成那种怪物了吗? “愣着干什么,快走!”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赵修平将他一把拽过去,“你记得外面的路,带路!” 余泽连忙擦掉眼泪,拎起仙人掌就往山洞里走去。 他是进入山洞最早的那个,也就没有看见在自己身后,一层的地面出现了明显的震颤。 一个巨大的猩猩般的怪物从警戒区入口处大步跑来,一路上踩死好几个人,赵修平朝它开了两枪,但是那东西就好像铜皮铁骨似的,毫无变化。 这东西把所有人都吓傻了,零九本来还躺在地上喘气,被这玩意吓得一激灵,手忙脚乱地也爬起来干脆跟着垫后的赵修平一起冲进了山洞。 而在警戒区,那个怪物挥舞着手臂,将身边的房屋像是推积木似的全部推塌,抓起一个人来就塞进嘴里。 任何武器施加在它身上都毫无用处,人们惊叫着四散奔逃,唯恐被怪物抓住。 因为失去了既定的目标,那怪物愤怒的咆哮声响彻整个wata,甚至扩散到了基地外的山谷当中。 这是一个新纪元开始的预兆。 - “锯断!快!用枪可以吗?” wata山洞外的铁索深埋在地下,想要wata的人过不来只能靠锯,余泽和妮洛两个人趴在地上一起用力,但是谁都知道像这种粗细的铁索,必须要特殊工具才行。 “让我过去!等等!让我过去!”零九在对面喊。 他这一喊不要紧,他一喊余泽锯得更快了,就算是零九要顺着铁索爬过来,也要让他从半空中掉下去。 “我知道开关能断开!让我过去!” 余泽的手停了一下。 妮洛想了一下:“豹组以前在这里走私药品,可能确实有途径。” 就这么一停顿,零九马上顺着铁索爬过来,山洞里怪物的吼声越来越近了,而且隐隐有塌方的征兆。 他一爬过来,连忙从铁索上找到一个连接处,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用力扳了一下,铁索立刻就断了。 也顾不得先和他算旧账,几个人都瘫倒在地上喘粗气。 “那个怪物是什么东西?”零九问。 “不知道,余泽你知道吗?”妮洛问。 余泽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老大!” 刚刚从铁索上爬过来,他和妮洛就开始想方设法锯铁索,没注意到赵修平早就躺在草丛里,气若游丝。 “你怎么了?你哪儿受伤了?”他手忙脚乱地在赵修平身上摩挲,却只看到他胳膊上一个一个的针眼。 赵修平仰面躺在地上,像是很疲惫似的只是微微睁开眼睛,他的眼睛是红色的。 余泽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他知道赵修平没有受伤,但是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我把那个房间里的东西都记住了,我这就去告诉梁诚,你说句话啊。”他哭着说。 但是男人躺在地上,依然什么回应都没有,连手指都没有力气再动一下。 “我求你了,你说句话啊。” “你说话啊。” 胸膛的起伏渐渐低下去,赵修平虽然还在看着他,但是呼吸声已经消失不见。 他眼神中存在过的,余泽熟悉的那种神色,开始渐渐消散。 余泽伏在他耳边,从侧脸看早已泪流满面:“我喜欢你,你能听到吗?” 山峦外是一片枯黄与寂静,听不到虫鸣鸟飞的声音。 而在无人处,有危险在逐渐靠近。 末世的帷幕已经拉开。 如果有选择,你将如何赢得这场战争? 或者抛却你的灵魂你的理智你的爱情,赢得生的权利,或者留下这些软弱无力的东西,接受死的永恒。 你将如何选择? 第二十九章 “你怎么看上去不太对劲?他醒了你不高兴吗?”妮洛在余泽身边躺下来,仰面看着湛蓝的天空。 这是她二十多年第一次见到阳光和草地,整个人开心地简直就要飞起来。 余泽听见这个问题只想嚎啕大哭,纠结地用手捂住眼睛:“没有没有,挺高兴的。” 仙人掌扎扎实实一脚一脚从余泽肚子上踩过,躲避赵一诺小朋友的追逐:他只是不好意思了,美女。 从昨天赵修平醒来时的惊喜之后,余泽就一直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自己当时说的话,他到底是听到了?还是没有? 不管是听到还是没听到,你好歹给个回应啊大哥!这样吊着人真的很不道德啊老大! 然而心里再怎么悲愤,再怎么想好要去赵修平面前问,但是余泽一看到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迅速得跟个锯嘴儿葫芦似的什么屁都放不出来了。 电视剧里不是这么演的啊大哥,你他妈是不是拿错剧本了啊?! 拿错你也要说一声啊! 我给你换一个啊!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赵修平对此一声不吭,弄得余泽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听到没有,如果没听到那自然好办,如果听到了,那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妮洛看着余泽扭曲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哈哈大笑:“你们外边的人好纯情啊哈哈哈。” 余泽被她这么一说,整个人更郁卒了。 从赵修平醒来之后,他和余泽的相处方式,很容易就让妮洛弄明白两人之前的关系只是伪装。 但是现在余泽的表现,又使事情显得不那么简单。 “没关系,我能理解你。”她鼓励地拍了拍余泽的肩膀,“我觉得你有希望。” 余泽垂头丧气地看着不远处潺潺的溪流,有气无力地说:“是么。” 他其实也弄不清现在自己心里在想什么,自己对赵修平说的话真的是太仓促了——在wata的时候,他本来想出来以后再认认真真地审视自己的感情。 余泽从小到大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男人产生这样的感情,还是在这样的极端环境中,这让他怀疑自己对于赵修平的感情,会不会只是一种寻求自我保护的本能。 这让他觉得心烦意乱,厌恶自己的感情不够纯粹。 妮洛:“当然,我觉得他对你不错。” 余泽转头看了一眼她亮晶晶的眼神:“可是,我害怕自己只不过是因为想寻求庇护,所以才——算了,不说了。” 妮洛现在心情好得看零九都充满了爱,和她说这些也没用。 余泽心里悲叹了一声,没想到自己居然沦落到了这种摇摆不定的境地中。 最后只能和妮洛一起站起身,叫过赵一诺:“我们该走了。” 赵修平逃出来之前放出的那个怪物,显然给wata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以至于他们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追兵。 不过这也是wata最薄弱的一项,因为害怕人们出来之后就背叛自己,所以乔伊斯并不敢贸然派人出来追他们,而只能依赖那种没有自己思维能力的怪物。 “考虑好了没有?”余泽回到树荫下,没敢看赵修平,而是先问零九,“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你是打算安分一点,还是要被我们宰了?”余泽将肉粽子似的零九踢正,似笑非笑地蹲在他面前。 他和妮洛昨天趁零九不注意的时候,把他五花大绑了起来。 赵修平虽然醒了,但是身体毕竟没有恢复完全,他们三个人还要顺带赵一诺一起去找梁诚,一路上肯定非常危险。 但是有个零九就不一样了,这人皮糙肉厚,反应也算灵敏,可以给他们带来非常多的便利。 “我如果安分一点,有什么好处?” 余泽想了一下:“你想继续左拥右抱那肯定是不可能了,但是如果你想适应wata外的生活,必须要我的帮助。 要知道,像你这种连手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走出去会被所有人笑话的。” 妮洛插了一句嘴:“什么是手机?” 余泽:“……” 零九的目光在他们几个人之间转了几圈,谨慎地问:“他也同意?” 这个“他”指的是赵修平。 虽然极度不情愿,但是余泽还是顺着零九的目光,转头看了赵修平一眼。 男人正背靠在一棵树旁闭目养神——而余泽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和妮洛刚才说话的地方,其实离赵修平坐的位置并不太远,他应该……没听到吧? 余泽的表情霎时变得比刚才还精彩。 赵修平闭着眼睛:“没有我们,你不可能找到豹组外放的那部分人,就算找到他们也不可能会听你的。” 乔伊斯放任赵修平走的时候,曾将豹组的一小部分人同时外放,以至于鹰组很多工作都受到了他们的阻挠,包括在林间空地上的那次空袭。 零九对他的话很不以为然:“他们凭什么不听我的?” 赵修平冷笑了一声,眼睛微微睁开,虹膜中还泛着微微的一丝暗红,轻蔑地看他:“因为你完全不懂规则。” 在wata,因为有乔伊斯制定的野蛮法则,所以赢了英雄台就代表一切。 但是在外面,仅凭武力根本不可能服众,豹组的人外放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愿意再次听任零九的差遣? 零九一下子被他说中了死穴,立刻一声不吭了。 他不知道手机是什么不知道电脑是什么实则无关紧要,完全不懂外界人与人之间的规则,其实才是最关键的。 “好,我听你们的。”他板着脸凶巴巴地说了一句。 妮洛上去给他松绑。 然后余泽就站在原地,自己插不上手,又不好意思看赵修平。 而仙人掌从赵一诺的怀里蹦出来,终于屈尊降地和余泽搭了一句话,把爪子扒在他的裤腿上:什么时候开饭? 没法子,正当余泽正准备转头问赵修平的时候,他余光看到森林深处有一棵树的树枝变得与他离开前不一样了,树枝向下弯了一点点,明显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 “那里有人!”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被赵修平捂住嘴,两人躲在了树后。 另一边妮洛和零九反应也很迅速,躲在了相隔不远的石头后面 “什么情况?”妮洛和零九第一次出来,还以为没了乔伊斯就万事大吉了,两人都有点懵。 “你看到什么了?”赵修平在余泽问。 他的声音很低,句子就像是顺着气流无意带出的呓语。 余泽的耳朵被这声音弄得毛毛的,对这种沟通感到十分尴尬,竭力想转头面对面说话,但是却被赵修平的手臂控制住肩膀。 从赵修平醒来,他就一直在避免和余泽的目光对视,余泽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的眼睛的缘故。 “应该是有人在树上,不像是丧尸。” 赵修平一手打开手枪保险栓,两人微微探出头去,只见在森林前方大约二十米的树上有枝条在轻轻晃动。 那大概在树上十多米的位置,树干上也没有踩踏的空间——这个高度不是普通人能爬得上去的。 “你要来吗?”赵修平在余泽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余泽立刻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这样的野外训练内容。 树枝上露出小半张脸来,赵修平瞄准—— “别!我认识这个人!”余泽连忙按住他的手,“这是那个村的村民!” 这实在让余泽没有想到,因为他们为了躲避追逐,绕过了他们借住过的那个村落,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虽然露出了一点点面孔,但是他立刻便认出这个人就是当时带他和赵修平去wata的那个领头人。 余泽一直还对这个人抱有一丝歉意,因为在一层警戒区的时候,他还警告过自己要远离wata,虽然自己并没有听话。 “要和他说话吗?”余泽问。 然后他便看见赵修平将枪口向下移了一点,一秒钟后,树枝咔嚓一声断裂,有个男人从上面掉下来,但是在下落途中敏捷地依靠树枝摩擦降低了速度,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 果然是当时的那个人。 这人也没想到自己的伪装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只能向他们走来。 - “全死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但是名叫托山的领头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神情仍旧十分悲怆:“丧尸,我们走了之后就去了丧尸。” 余泽与赵修平对视了一眼。 这是他们绝没有想到的。 因为森林里人烟稀少,他们走之前又杀了一批,照理不会那么快就有丧尸去。 余泽:“你们知不知道去的那些人长得什么样?” 托山的神情很迷惑:“他们看起来就是森林外的人,有很多,有老有少,我不知道他们是哪里的。以前森林里很少有外人来。” 很多,有老有少,森林外的人。 余泽和赵修平这时都有了一样的猜测,只是都没有说。 余泽装作一副自己也弄不明白的样子,问托山:“你们现在还有几个人,要往哪里去?” 托山说他们看到村落里的人一夜之间全部都死了之后,又蹲守在村落旁边,杀了两批丧尸,现在决定绕过wata往北去。 “为什么向北?” 他们现在的地方已经很北,按理来说想要绕开wata搬家,不管是寻找生计还是耕种来说,往南去是更好的选择。 “不行。”托山摇头道,“天气越来越热了,我们不能往南。” 余泽猛地转头看了一眼赵一诺,小女孩儿现在还不会说话,但是已经开始喜欢漂亮的事物,现在她的手里,正紧紧攥着一朵粉色的野花。 而余泽进wata之前,外面明明正要入秋。 全球气候变暖,逃难的人一路向北进入森林,却没料到暗伏在森林里的,是更恐怖的事物。 余泽突然开始分外的绝望,他本来欣喜地觉得噩梦已经结束,却没料到这其实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乔伊斯预测到的末世,这么快就来了。 然而就在他的心飞速下坠的时候,一只手按在他肩上,赵修平沉声对托山道:“不能往北,人群聚集只会爆发更大的丧尸潮,如果你们相信我,就跟着我们一起往南。” 第三十章 走了三天,越到森林边缘,树木越来越稀疏,刚刚托山在树上向前看的时候,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见森林边缘的公路。 “梁诚他们会不会已经走了很远?”余泽跟在赵修平旁边问。 梁诚和他们不一样,鹰剩下的人力物力资源都比他们丰富得多,而且有应对地震等灾难的准备。 分开的时候,赵修平嘱咐他们往南,如果他们全速前进,现在已经去了南沙群岛都有可能,没道理被他们赶上。 赵修平一马当先,没有看他,只简短地说了两个字:“不会。” 看样子十分笃定。 余泽完全不懂他这样的笃定就因为什么,然而就当他准备提出疑问的时候,就见赵修平忽然被树枝绊了一下,没有站稳,余泽眼疾手快伸手去扶,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余泽手里空空的,表情一愣。 然后就听赵修平哑着嗓子:“原地休息一个小时。” 说完,他就地靠在一棵远离其他人的树下,阴影将他的面孔遮得严严实实地,闭目养神。 妮洛与余泽对视了一眼。 这时候甚至连托山和跟随托山的几个村民,这时候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们才刚刚重新出发一个小时,明明要不了多久就能到达公路,获得与外界联系的方式,但是赵修平命令的休息时间却一次比一次频繁,连赵一诺都还是蹦蹦跳跳的,没道理他需要休息。 然而赵修平只是闭着眼睛,没有看到,或者是假装没有看到众人疑惑的目光。 妮洛示意余泽走到另一边:“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他说你累了?” 余泽摇头:“没有。” 对话就这么陷入死局。 而余泽则不得不思索起之前赵修平之前神兵天降般的举动——他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救了余泽和妮洛,引来了九层的怪物,使一层大乱,这才让他们离开wata。 但是他们谁都忘不了当时赵修平在英雄台上明明已经快不行了,甚至左腿都断了,后来又被乔伊斯弄去实验室,之后他强行中断实验,昏迷在wata外的山里。 余泽虽然其他的不行,但他绝不是个缺乏常识的傻子。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赵修平在那种情况下,呼吸和心跳中断了近一分钟,之后竟然奇迹般的醒转。 这绝对绝对不符合常理。 但是除了自己和赵修平之外,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清楚实验的事情,也不知道末世即将到来。 他现在恐怕是在硬撑……零九口服心不服,托山和他的人自成一派,如果现在赵修平突然倒下,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恐怕很快就会散,妮洛和余泽更是势单力薄。 而梁诚……梁诚曾经是九层实验室里的人,而且深受赵修平信赖。 虽然说实话,赵修平对某个人这样无条件的信任,让余泽心里挺不是滋味儿,但是这样的现状只有尽快找到梁诚才能化解。 他是现在唯一可能清楚赵修平情况的人。 余泽想了一下,问妮洛:“你知道什么是汽车吗?” 妮洛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拽过来了,兴致勃勃地问:“什么东西?可以上网吗?” 余泽:“不能上网,嗯,总之你见了就知道了。你们先休息,我和托山先走,等一会儿就开车来接你们。” 零九是个潜在暴力分子,自己和托山离开,剩下的那几个村民就会听赵修平的,零九也就不敢折腾了。 这样想着,余泽转脸看了一眼树上的零九。 那个弱智正在学托山爬树,刚爬上去却很不幸地被仙人掌挠了一爪子,正骂骂咧咧地说要把仙人掌炖了肉吃。 那一瞬间,余泽觉得自己提防他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我们很快就回来。”他坚定的说。 - 森林周边的公路上一辆车也看不到,余泽和托山不得不决定沿着公路看一看再说。 “你没有钥匙怎么开车?”托山适时提出了疑问,鉴于这是一位从未出过森林的原始村落居民,这句问话简直弄得余泽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公路虽然说是公路,但是远比不上国内的高速,而更像是普通的县级路般简陋,风吹起一层沙子覆盖在路面上,卷起来的时候眯进了余泽眼睛里。 不过他也没那么多穷讲究了,只能用脏手低头揉眼睛。这段时间他对眼睛疏于保护,已经可以说是破罐子破摔了。 “没钥匙可以偷啊。”他随口道。 接着他放下手,就见前方公路侧面的土坑里,歪着一辆小皮卡。 余泽紧跑了几步,却在看见车牌号的时候心底一凉:竟然是国内的车牌! 但是余泽心里清楚,从这里的森林和地貌气候来看,他们现在决不在国内,突然出现一辆国内的车,只能说明国界线……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向托山解释自己为什么刚刚一下脸色惨白。 他现在完全不敢推断外界的情况,怕自己一深想就是无穷无尽的噩梦。 皮卡副驾驶的车门已经掉了,余泽前后看了一眼,发现后备箱里有半箱矿泉水,而且还是国内某个知名品牌。 应该是主人弃车离去的时候没办法带走的。这个是意外之喜,他们正好在缺水。 余泽跳上驾驶座。 虽然说他过去一直被赵修平以碾压的方式羞辱,习惯成自然,已经开始变得云淡风轻,凡事当缩头乌龟。 但是有些事情,赵修平那种山里出来的人,在余泽面前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 只见他从驾驶座暗盒里找了一张废弃的□□,钻在车底呆了一会儿,从里面拉出两根电线来拈在一起,滴一声,仪表盘就亮了。 等他从底下钻出来,就见托山看他的目光惊为天人:“你真会啊阿泽!” 余泽抹了一把汗:“小意思。” 他以前干的可不是什么正当职业,认识的人海了去了,认识个把偷鸡摸狗的学两招,简直不要太随意。 已经很久有一段时间没摸方向盘了,余泽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换挡的时候简直像是从原始人进入了现代社会。 质的飞跃啊这是! 之后他松开刹车,油门—— 没油。 第三十一章 托山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没有动啊阿泽?” 余泽:“……没油了。” 但是他跳下车放眼望去,公路尽头一辆过路的车都没有,更别提加油站了。 难道他们真的要走着去找梁诚?也不知道赵修平撑不撑得住…… 已经过去了近一个钟头,余泽现在心里不停地幻想赵修平已经撑不住,零九要闹事的情形,根本放不下心,只能跟托山说:“我们先回吧。” 然而就当他抱上矿泉水准备走的时候,托山忽然指着远处:“天上那是什么?” 这里的天空蓝得不可思议,湛蓝得天空下,有一个小黑点在缓缓靠近。 余泽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猛地跳起来挥手:“这儿!这儿!” 直升机靠近得越来越快,声音震耳欲聋,螺旋桨卷起的风将周边草吹得东倒西歪,而后降落在公路上。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从直升机上跳下来,大笑:“余泽,好久不见……老大呢?” 来不及和他叙旧,也没问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余泽连忙拉住梁诚往森林里跑,一边将赵修平的事情交代了一下。 他的情况果然不对。 梁诚一听就皱起眉头来:“多久了?” 余泽:“什么多久?” 梁诚:“他中断实验多久了?” 余泽:“四天多一点。” 只见梁诚脸色一变,立刻高喊自己身后的人:“把枪和我的东西都拿上!” 余泽一把拽住他领口:“你要干什么!” 他狠狠地将梁诚顶在树上,拿枪顶住他的下巴:“把话说清楚。” 一边,他还扫视了一下鹰的其他人,低吼:“别过来!过来我就崩了他!” 梁诚一愣。 余泽和他第一次见的时候实在太不一样了,他是真的没有料到他会变成这样。 梁诚做手势安抚了一下鹰的其他人,细细观察着余泽凶狠的表情。 “我没有对他不利的意思。”梁诚一字一句地说,“中断实验可能会导致很多种情况,对别人和他自己都有危险。 拿枪只不过是安全防范,如果他出现问题,我们必须控制住他的行动。 我会尽力救他的。 现在也只有我能救他。” 他说得尽量诚恳,看着余泽眼中的恨意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提防。 余泽松开手,知道自己现在也别无选择。 “走!” 一群人再次飞奔起来。 梁成接过手下递过的箱子,听余泽的描述:“眼睛是红色的,多红?” 余泽:“占虹膜大概三分之二大小,颜色大概是#ee2c2c。” 梁诚在奔跑之中难免脑子转不过来:“什么?” 余泽:“……深红色但是又不太深。” 两人突然停下脚步,只见前方的森林里,剩下的那些人正围成一个稀疏的圈子,可以听见不知道谁高声说话的声音。 余泽的第一反应就是零九在闹事,就要跑上前去,却被梁诚拉了一把。 只见他挽起袖子来,拎起自己随身携带的箱子率先跑过去。 余泽紧跟在后面。 “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 “余泽多会儿回来?” “不知道,要不要去找……” 守在赵修平身边的妮洛一下子站起身:“余泽——梁诚?” 妮洛只和梁诚在三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并不太确认自己是不是认错了。 梁诚微微点了下头,马上单膝跪在赵修平身边:“他怎么样了?” 其实在余泽刚走没多久的时候,赵修平突然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当时托山的人从外面摘了果子回来吃,妮洛去叫醒他,却发现赵修平怎么都不应声,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这是妮洛完全预料之外的事情,整个人都傻了,尤其之后赵修平突然开始发抖,整个人像痉挛一样倒在地上,她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梁诚边听她的叙述,边从赵修平手肘内侧抽出一管血来。 男人这时候还在抖着,也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只是手指深深扣进地面,双目紧闭,浑身都像是紧绷着的一张弓。 梁诚必须要三个人按住他,才能勉强针管不被从血管里掉出来。 “他这是怎么了?”妮洛忧心忡忡地问。 “继发性癫痫,治好了就好了。”梁诚随口胡诌。 虽然听不懂,但是看梁诚的表情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妮洛松了一口气。 余泽:“……” 他从见梁诚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个善茬,果然没看错。 梁诚动作迅速而有条不紊,他打开自己随身的箱子,在里面配了两种药,之后问余泽:“他有东西在你那儿吗?” 余泽:“什么东西?” 这就是没有了。 梁诚伸手在赵修平身上摸了摸,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拇指粗细的金属小管来。 余泽一直不知道赵修平身上有这个东西。 只见梁诚拨弄了一下小管上的开口,迅速将针管□□去吸了一点,而后连带配好的药水,□□赵修平的胳膊—— 针头停在皮肤一毫米处。 梁诚:“保持这里空气流通,大家先上直升机吧,我和老大马上就去。” 因为梁诚无端给人一种信赖感,大家都觉得他肯定能治好赵修平,也都对此没什么意见,跟随着鹰的成员往直升机处走去。 最后连妮洛都走了。 余泽站在梁诚身后,开枪指着他后脑勺:“你治吧。” 梁诚扶了扶眼镜,轻轻笑了笑:“你真的是谁也不信任。” 余泽:“以后会信任你的。” 虽然一直对这个患有超忆症的年轻人抱有期待,但饶是梁诚也没想到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他就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梁诚:“有时间真应该跟你说说我的故事。” 说着,他一针进入赵修平的血管。 男人喉咙里突然一声闷哼。梁诚连忙将针头抽出来,往他嘴里塞了一卷纱布。 然后,接下来赵修平的样子就让余泽几乎连枪都拿不住。 男人就那么躺在地上,身体像虾米似的紧缩成一团,握起的拳头上青筋暴露,喉咙里不断发出痛苦的低吼。 之后他的手不知道怎么回事摸到一块石头,闭着眼睛就要往自己头上砸去,被梁诚一把摁住:“忍一忍就好了!” 而这时候,余泽就站在旁边,看着梁诚整个身子伏上去,将赵修平死死压在地上,他自己则是整个胸腔里都觉得空落落的,就好像心跳都消失了。 余泽:“他这是怎么了?” 梁诚:“疼而已,三分钟的事情。”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余泽知道以赵修平的个性,要疼到这种地步,需要多痛苦。 他在英雄台上腿断了,也都是一声不吭的。 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梁诚:“我让他们都走,就是因为不想让他们看见他这样子,不利于他日后立威,是你非要留下。” 他的语气还是很平淡,但是余泽却从中听出了责备的意味。 三分钟后,赵修平呼吸平复,睁开了眼睛。 是黑色的。 第三十二章 “不好意思,韩大夫,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有只手臂拦在韩水的前面,尽管隔了半米,但是因为韩水的视线都因为怀里抱的砖头而挡住了,差点儿一下子撞上去。 他连忙停下,使劲从砖块上探出头,才看见拦住自己的是个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这种表情他见的多了,自从丧尸潮爆发之后,很多听说他是心理医生的人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拦下他,反正兜兜转转到最后,都是向他倾诉心理问题。 “好的,没问题。”他将砖头放到目的地,拍了拍身上的土,知道自己又将接待一个新的病人。“我先去一下卫生间,我们哪里见?” “502教室可以吗?” 韩水回忆了一下,想起这个教室因为层数比较高,并且没有窗户,所以当时大家逃难进来的时候没有人愿意住,一直在废弃当中。 “好。” 因为这座城市的整个地下排水系统都已经停止了运作,为了防止因卫生问题而产生传染病。 所以这所小学的管理者决定,在小学外围搭建了一个临时厕所,给所有人解决卫生问题。 虽然临时厕所的气味、环境、密闭问题都令人不敢恭维,但是总算使这座得来不易的临时避难场所摆脱了满地排泄物的悲惨处境。 韩水想起十四世纪时席卷欧洲的黑死病,心里抖了一下,只能苦笑。 心理医生能给人看病,但是谁又来医治他的心理问题? 他从502堆积如山的废弃物中拖出一张缺腿的课桌,坐在男人前面,和颜悦色地开口:“我们今天聊点儿什么?” 接着便是冗长的叙述。 中年男人说话颠三倒四,但总归和之前的所有人讲的都是一回事: 地震、逃难、丧尸潮、逃难、噩梦、痛失亲属、悲痛欲绝——放在曾经安逸的生活之中,这种遭遇足以引起所有人的同情,但是现在,这几乎是每个幸存者都有的人生经历,完全不足为奇。 你惨?总有人比你更惨。 韩水一边听对面人的叙述,一边抹了一把汗,心里恨不得拿根竹竿去挑头顶上的电风扇,把它弄得转起来。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所以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我真的是看不下去了。”对面的男人捂住脸,指缝中流出泪来,“他看上去实在是太难受了,他实在是太疼了,他——” 韩水给他递过去一张纸:“这不是你的错,被丧尸咬后确实非常痛苦,中断转化是国家允许的。” “中断转化”,这可是个产生没几个月的时髦词汇,还是在丧尸潮尚未真正爆发,仅见一点苗头的时候国家提出的。 人被丧尸咬中之后,转化在进行而意识尚存是最痛苦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在这个时候求死,个别家人实在看不过去的,会哀求医生进行注射死亡。 当时这类型事件层出不穷,极度考验人性与法律,乱七八糟的人讨论半天,医学生物哲学法律甚至神学都掺和进去之后,依然没有结果。 最后国家一声令下,允许“中断转化”在直系亲属同意的情况下进行。 这才中止了一场灾难到来前的道德论战。 可惜下不下令都没有用了。 就在中断转化法案出台之后不到两天,各地通讯、交通、互联网等开始陆续瘫痪,人群争相逃难,医疗系统全部崩溃,再没有人关心“中断转化”是否合乎道义。 大难当前,只有保命要紧。 而社会秩序崩溃的时候,韩水正在乌鲁木齐往北京方向的飞机上。 他去喀什找了余泽一圈没找到,打算回北京看看余泽是不是回去了,或者找人帮忙,结果飞机与北京机场塔台的联系中断,无法,只能降落在附近一个小城的机场。 韩水下了飞机才发现,就在他去找余泽的这几天,世界开始乱套了。 但是当时韩水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说有种很可怕的传染病,后来遇见一群人说城里的一所小学被丧尸包围了,他们要去救孩子。 韩水也跟着一起去,之后孩子救了,自己也被包围了,于是所有人就在这里住下来。 住了没几天,就在他们要弹尽粮绝的时候,这所小学的操场上降落了三架直升机—— “这是什么声音?”中年男人从悲恸中愣了一愣,外面的声音很嘈杂,巨大的发动机声音和工地建设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但是现在又添了一点儿新的。 韩水往窗外看了看,一架庞大的武装直升机正缓缓降落在小学操场上——梁诚回来了。 因为每次出行都会带回食物和一些必需品,所以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都对梁诚的回归十分期待,直升机降落之后,原本在干活的人都停下了工作,忍不住围上去。 韩水也有点期待。 他没有和梁诚见过面,但是在意见册上写过自己需要一些书籍,也不知道他看了没有…… 但是梁诚很快就让大家失望了,没有食物,没有武器,没有必需品。 围观的人群都有些失望地走开了。 韩水也有点失望。 然而就当他正要从窗口离开的时候,看见直升机上下来的最后一个人,那个是有点瘦的青年,头发乱糟糟的,皮肤很白,身边跟着一只猫。 ——梁诚是真的把韩水的需要放在了心上,他不单带回了书,还带回了一整座图书馆。 - “这大概就是目前的情况。”梁诚坐在办公桌对面对赵修平说,“没有办法和政府联系,气温异常,丧尸。 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且我担心会出现骚乱,也不知道要不要把末日的事情公布出去。” 赵修平翻看了一下梁诚桌上放的统计资料。 四百多个人,小孩儿占了近一半,医生也不够用。食品匮乏,饮用水不够干净,武器也不够用,几乎每天都有小波丧尸袭击。 要让这么多人服从管理,梁诚这段时间的日子,也没比赵修平好过到哪里去。 终于把自己的使命全部完成,他松了一口气,难得松懈下来靠在椅子上:“那头儿,我这就算交差了,以后这儿你说了算。” 赵修平没说话。 梁诚坐过这个位置,知道在这种时候接受这种责任,心理上的压力有多大,因而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为了打破气氛,他开玩笑地来了一句:“哎,你怎么收服余泽那小孩儿的?我看他之前挺怵你的。你是没见他之前拿枪顶着我的架势,那是要拼命啊。” 提起余泽,梁诚看见赵修平脸色微微一变:“以现在的状况,要想找一个人难不难?” 梁诚:“你想找谁?以现在状况,最好是先确定一下那人是死是活再说。” 所有的住宅全部人群楼空,大街上全部都是丧尸,在这种死人比活人多的年代,梁诚说的才更加靠谱。 赵修平伸出手来,梁诚会意递上一根烟。这可是鹰仅剩的一部分存货,专门给赵修平留的。 赵修平点着烟,微微阖上眼睛。 他的眼睛虽然在那一针之后变回了黑色,但是眼中的红血丝却变得更加可怕,简直像是好几天没合眼似的。 “余泽有个朋友叫韩水,如果没他,余泽恐怕心理会出现问题。” 梁诚这才重视起来:“我之前调查他的时候好像查过这个韩水,但是没听说他的心理问题……什么问题?有多严重?” 从第一次见余泽,梁诚就很重视他的才能,想把他收归鹰组。 赵修平:“说不好。” 心理问题这件事是余泽和他提前说好的,余泽后来的一些行为也印证了他自己的话,只是后来因为某些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原因,余泽的心理问题获得了很大的改善。 但是现在……赵修平不确定他还能不能保持现在的状态。 他对鹰,乃至这所小学中的所有人,乃至以外的人来说,都太重要了。 梁诚皱起眉来:“那好,我会尽力找一下这个人。” 赵修平点头,之后兀自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当梁诚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将手上的金属小管放在桌上。 “一个月一针。” 赵修平点头,表情看起来就像听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废话似的,脸上一点波动都没有。 梁诚终于有点不忍心了:“以后一次会比一次疼的,你如果实在受不了,可以让我把你绑起来。” 他没有提议打吗啡,因为知道赵修平不会同意。 但是就算把人绑住,疼照样是疼的。 九层实验室曾经检验过实验中断之后,为了抵抗实验进程,每一个月的一针,都比被丧尸咬过后的转化过程要疼得多得多,而且每次都比上一次要疼,足可以把世界上最有求生*的人逼到自杀。 那就像是骨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噬咬,血肉分崩离析,头盖骨就像是被人活生生拿下来,将大脑掏出来,再塞一个新的进去——当然大脑是没有痛觉的,但是灵魂与*剥离却有痛觉,仿佛就像是从地狱的火海中走过。 赵修平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这么多可以支撑多久?” 梁诚咬了咬牙,说:“一年。” 赵修平:“那一年之后呢?” 梁诚:“不知道。” 他不知道,是因为在九层的实验室里,没有人活到过一年之后。 大多数实验者在不到半年的时候就疯了,有自杀的,有因拒绝注射所以变异死亡的,死的时候还是半人半变异体的样子,还有注射时候心脏骤停死掉的,零零总总,没有人活过一年。 这也是乔伊斯没有派变异体继续追杀赵修平的原因:他活不过一年,不值得去追。 赵修平嗯了一声。 仿佛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将逝的生命而有丝毫伤心。 梁诚狠了狠心,离开办公室,刚出门就遇到有属下跑过来:“您带回来的那个叫余泽的,说他什么都写不出来。” 梁诚一听就立刻往余泽在的屋子跑去。 与赵修平行将就木的生命相比,余泽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人,无论现在,还是以后。 第三十三章 “我要进去!你们有什么资格关我的朋友?” 梁诚跑过去的时候,韩水已经和鹰的人产生了冲突。他非要进余泽的房间,但那个房间此刻正是高度机密。 梁诚:“住手。你认识余泽?” 韩水比余泽大七岁,但是长相年轻斯文,与鹰的人这样发生冲突,也是迫不得已。 梁诚看着面前的人转过身警惕地看了一眼自己,尽管看起来不太愉快,但是礼貌和教养却迫使他不得不和自己打招呼:“你好,我叫韩水,是余泽的朋友。我刚刚从上面看到他刚到这里……” 梁诚突然咧嘴笑起来,特别热情地向韩水伸出手:“你好你好,真是喜从天降,我正要找你。” 本来他还在思考怎么大海捞针找这个“韩水”,却没想到他就在行知小学,不是喜从天降是什么? 不过韩水对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说辞没有兴趣,他只关心余泽为什么会被他们关进屋子里。 梁诚:“是这样的,我们现在需要他写一些东西,之后就没事了。” 但是他依然无法说服韩水。 只见对面的人分外警惕地望着自己:“你们不会是之前在喀什抓他走的人吧?” 梁诚有点心虚,假装没听见,问旁边的属下:“余泽在里面情况呢?” 属下:“我们刚刚进去看了,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而且还在自言自语。” 眼见韩水就要暴怒,梁诚连忙示意人把他抓住,自己先进去看余泽:“具体事情我出来再和你讲。” - 房间里黑漆漆地,窗帘的四角都被图钉固定,黏上了胶带,房间中央的桌子上亮着一盏简易台灯,灯下放着一摞白纸。 不管是电还是纸笔,现在都是这所小学的珍稀资源。 “怎么了?写不出来?”梁诚轻声问。 余泽正坐在桌前,手上既没有拿笔,也没有拿纸,而是呆愣愣地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间。 听见梁诚的声音,他头动了动,声音嘶哑地说:“我听见韩水的声音了。” 梁诚点头:“没错,你的运气真不错,还能在这里遇见朋友。等你写完出去,可以去找他。” 余泽的眼睛瞪得大大地,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些别人根本看不到的东西:“我出不去了。” 梁诚觉得赵修平简直就是个乌鸦嘴! 余泽明明下直升机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他一提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尽管心里特别郁闷,但是梁诚还不能在余泽面前表现出来,而是继续轻声问:“怎么出不去了?” 余泽的眼睛向上看了看,脸色苍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还有他面部的轮廓——余泽长的一直是那种少年样子,不算多阳光,但是风华正茂,笑起来很讨人喜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仅仅进了这个屋子不长时间,他脸上的轮廓却仿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了下去,满面沧桑。 他看着梁诚,像是对他说,也像是喃喃自语:“所有人都会死的。” 在wata的时候,赵修平就对余泽说过,九层房间里的东西不能提前告诉他,否则余泽会无法接受。 当时余泽还很不以为然,后来从wata逃走,自己的心理状况也一直没有出现问题,他还觉得是因为赵修平夸大其词的缘故。 但是当他真正坐在这间密闭的屋子里,将脑海中的东西写下来的时候,才知道赵修平当时为什么那么说。 余泽见到那些资料的时候,不过浮光掠影地看了一眼,并没有深思,但是要写下来,就要仔仔细细理解它们的意思。 乔伊斯是个货真价实的神经病,在他的末日预测中,有各地的地震情况,还有乔伊斯对此所作出的死亡评估; 他甚至猜测预言了政府很多种可能的崩溃方式; 他预言普通人为了挨过饥饿互相争斗不休,到之后易子而食; 还有气候的异常,地表温度会急剧升高,乃至于有人会被活活烤死,散发出迷人的肉香; 还有温度极低的时候,被冻死的人,在死前会有发热的错觉,在幻觉中脱下衣服,这是人类身体过于脆弱的又一个证验…… 到最后,他得意洋洋地预言: 世界上的人最终都会懂得,因为人类身体有其必然之缺陷,所以必将在即将到来的浩劫中被淘汰,只有变异体才是这场灾难的最终赢家。 照说乔伊斯刻在钢板上的那些东西,都是些很复杂的隐喻,涉及自然科学的各个方面,即使是科学家,也只能看懂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然而余泽恰好阅读量十分巨大,无人能望其项背,几乎所有的算式地图推演都能在他的大脑中找到答案,因而世界上很少有人比他更适合写出,并翻译这份预言人类毁灭的资料。 进房间前,梁诚就对他说过,余泽现在写下来的东西,将会被复制成许多份,想办法发往各个国家政府及救援组织。 他现在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决定着人类未来将会走向何方。 梁诚双手撑在桌子上,低头紧盯着余泽的眼睛:“你对我们就这么没有自信?” 他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而余泽眼神这时才清明了些许,辩解道:“不是,乔伊斯他……” 根据乔伊斯的计算,这场浩劫最后地球上不过能活下来几百万人,而他为了将这几百万人赶尽杀绝,特意将实验室研究变异人失败时废弃的病菌混合,制造出丧尸病毒,派人扩散。 当然,乔伊斯自认还是很善良的,他认为自己的行为加速了人类的“自我净化进程”,是无上的光荣之举。 丧尸和灾难,没有人能够走到最后。 就像赵修平对他讲的,那些在wata一二层跳下去的人,他们也知道……没有人能够走到最后。 梁诚看着他无神的双眼,翘起一边嘴角:“看来你不单对自己没有自信,对我们头儿也没什么信心啊。” 他转过身,将窗帘拉开,四角的图钉崩出来,余泽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 梁诚叫他:“过来看。” 阳光忽然洒进昏暗的屋子里,外面正是下午四点钟,太阳快落山了,气温也降了下来,开始有小孩子在操场上玩。 鹰的三架直升机一直是他们的最感兴趣的玩具,小孩儿在上面爬上爬下,直升机的飞行员在他们的央求下打开舱门,让他们到里面看。 操场的外围,干了一白天活儿的成年人正在休息,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说话,托山他们也在里面。 还有零九。 零九似乎找到了他之前在鹰组的仇敌,两个人正在过招,激扬起一片尘土,旁边有人叫好。 而赵一诺,她生平第一次见这么多小孩儿,站在直升机旁边,看样子很想参与进他们的游戏,但是仙人掌在她怀里死活要往另一个方向跑,赵一诺不得不一边拉着它的尾巴,一边恋恋不舍得回头看,左右为难。 仙人掌在往哪儿跑? 余泽本来对窗外的场景并不感兴趣,但是渐渐地还是被吸引了,目光凝聚起来。 他往仙人掌跑的方向探了探头,看见赵修平从自己视线的边缘一步一步走到中央……就像以往的每一次。 他开始懂得记忆珍贵。 赵修平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没有戴鹰组的臂章,大步走过去,一脚就将零九和鹰的那个人分开,而后将零九撇下,自顾自和另一个人说话。 零九显然是不太高兴,然则,古人有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于是也只能忍喽! 现在行知小学已经有很多人都知道鹰真正的老大回来了,坐在地上的人都在暗暗观察他,余泽从上方看得很清楚。 而仙人掌终于甩脱了赵一诺,飞奔过去扒上了赵修平的裤腿,余泽看见赵修平做手势的动作顿了顿,低头一看。 余泽都可以想象仙人掌仰着脑袋的那张大脸,给了赵修平带来了多大的视觉冲击。 然后余泽就看见他从口袋里随手掏出个什么东西,向远处一扔,仙人掌以为是吃的,于是立刻像狗一样飞奔过去—— 梁诚也看到了这一幕,轻轻笑了笑,问余泽:“你看清了吗?你就对他们一点信心都没有吗?我还以为你跟了头儿这么久,能跟他学点儿什么,可惜……” 他其实也拿不准激将法对余泽管不管用,但是这时候,不管什么方法梁诚都要用一用。 他想了想,还准备继续说什么,就见余泽望着赵修平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得问梁诚:“我写完就可以了?” 梁诚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决定写,但是立刻回答:“当然。只要你写出来,我有信心我们可以走到最后,渡过一切难关。” 梁诚说完,余泽便简短地嗯了一声,大步走回座位上:“我三天就可以完成。” 没再多说,梁诚将窗帘拉好,离开房间。 韩水还站在门外。 梁诚示意他同自己上楼:“我们可以细聊一下余泽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还有他的病情。” 第三十四章 “你们到底让他去干了什么?让他病得这么严重?”虽然一向是个好脾气,但是梁诚一说,韩水还是忍不住拍桌子站起来。 其实因为渐渐接受适应自己独特的记忆能力,所以余泽对外界的承受能力已经很高了。 余泽十岁出头的时候,在马路上看见一场车祸,都很久不能出门,一出门就产生自己被车撞的幻觉。 现在已经好了很多。 梁诚自知是自己绑人在先,只能挨了这场骂,等韩水冷静下来才问:“那他如果心理问题越来越严重,应该怎么治疗?” 韩水:“没有办法,只能利用他对记忆的控制能力,进行清理。” 梁诚:“你的意思是失忆?” “不是失忆。”韩水咬着牙说,“失忆是忘记了。但是对余泽来说,进行记忆清理只能将那部分记忆短暂掩盖,但这不是永久的。 饮鸩止渴知道吗?他这是一种假性遗忘,如果以后想起来,伤害会变本加厉。他已经做过三次了。” 梁诚懂了他的意思:“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韩水本来就对鹰这个组织没有好感,这时候更觉得梁诚是个恶人,他冷着脸回答:“当然有。人的感情是会钝化的,如果你为某事而感到悲痛欲绝,那你可以一直强迫自己回想这件事,不停地想。 也许几万次之后,你就会觉得那件事对你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他是抱着讽刺的心态说这段话的,却没想到梁诚脸上一副思考的表情,好像在真的思考他说的到底有没有可行性。 韩水正要发怒,门忽然被推开,妮洛因为奔跑头发有些散了,有些微喘:“梁诚,老大找你——” 她的目光一下子和韩水对上。 站着的男人长相温润儒雅,虽然看上去心情不大好,但是目光仍然是温和的,向她点了点头。 妮洛脸突然一红,说话立刻变得磕磕绊绊地:“——老大找你、呃,找你什么事来着?哦,对了,好像是问工地的事情,呃,好像是。” 梁诚立刻站起来:“那我就去。哦对了,妮洛,这是韩水,韩水,这是妮洛。你刚从wata出来,有什么适应不了的可以问他。” 梁诚离开房间。 韩水倒对他的话有些疑惑,问妮洛:“wata是哪儿?” 这还是第一次,妮洛忽然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自卑起来,不安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窗外阳光正好,这年的秋天,温暖得让人简直要昏昏欲睡。 - 三天后,余泽如约完成工作,离开房间的时候,韩水和梁诚正在等他。 余泽面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但看上去精神还算不错。 他上前与韩水拥抱了一下,互相捶了下肩膀,而后将一摞纸递给梁诚:“所有的都在上面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因为通讯网络现在已全部瘫痪,想要将东西发给各国政府军队相当的不容易。 尤其现在行知小学陷在茫茫丧尸潮当中,像是一片孤岛,其实并不知道各国政府目前是否存在,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在为营救人民做出努力。 一切都是未知数。 梁诚将东西放进随身的小保险箱里,几个人来到隔壁办公室。行知小学在这里有一台复印机,他们要将原版保留下来。 梁诚:“我们要先找一个有扫描仪的地方,然后想办法发出去。无线电讯号不行,互联网也瘫痪了,所以我们还要再想想……嗯,你有什么办法?” 他本来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这三天里,鹰组的人把办法都想尽了,也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然而却听见余泽说:“卫星地面站,我来的时候看到郊区有一个卫星地面站。” 屋子里复印机的声音咔咔作响,梁诚严肃地盯着余泽:“你确定?你还记得位置?” 余泽的样子看上去很虚弱,但是却带着一种别样的亢奋,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神色有些奇异:“全在里面了。” 梁诚:“好,那我们这就——” 楼下突然有尖叫声传来。 三个人从窗户上看了一眼,便立刻朝楼下跑去,临分开的时候梁诚对余泽说:“保护好你自己!” 从鹰到达行知小学之后,为了全方位防御丧尸,在小学原本的伸缩门处加了一座高大的铁门,四周也都加高了围墙。 但是今天外出搜集食物的鹰组成员回来的时候,关门的时候慢了一点点,就引来了大批丧尸。 余泽他们来到楼下的的时候,鹰的战斗人员正和那些丧尸缠斗在一起,妇孺老幼都挤在教学楼入口处。 “往楼上跑!”余泽朝他们大喊,“你!你!带学生上楼!” 被他点到的几个人这才回过神来,招呼学生往教学楼里的教室中走。小孩儿们这时候都吓蒙了,还有几个尿裤子的,都被成年人一把拉进队伍。 余泽看见他们的队伍走上楼梯,刚想松一口气,却见一个胖墩往外面一指:“那是我爸爸!” 队伍一下子就散了! 所有的小孩子都往教学楼外冲,拦都拦不住,一个接一个得想往外跑。 余泽只能站在教学楼玻璃门处,和另外几个人死死堵住门口,劝他们:“先上楼,叔叔一会儿就帮你去找爸爸。” 但是小孩儿哪儿听他们的?这里的孩子大多都和父母分开好几个月了,一听那小胖墩的话,都以为自己的父母就在学校的围墙外,死活要往出跑,根本没有人听他的劝。 而在余泽的身后,丧尸腐烂味道,还有铁锈般的血腥味越来越大,他却连转头看战况的时间都没有。 血腥味会把更多的丧尸引进来,这样的肉搏战根本没有胜利的可能。 这样想着,忽然有人从身后拉了他一把,余泽跌跌撞撞地退了一步,旁边有人立刻将门关住锁上,将那些小孩儿一个不落地锁进教学楼里。 赵修平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吩咐旁边的属下:“谁再敢扰乱秩序出去,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都丢出去喂丧尸。” 底下人答应下来。 两个人守住门,手里端着□□,冲着教学楼内跨立,将那些小孩儿立刻吓得一声不吭了,比刚才余泽的劝说有用多了。 赵修平大步往操场走去,余泽小跑跟上,听见他对另外的人嘱咐:“把车上加满油,一二三队的战斗人员跟我走,让梁诚把资料送过来——” 余泽插了一句嘴:“你们要去哪儿?” 好像只有这句话,才让赵修平想起来还有他这个人似的。 赵修平头也不回地指了一下余泽:“——你问清楚他路线图,把有加油站和医院的位置标一下。” 属下立刻听命,一把将余泽抓住,从怀里掏出纸笔来:“您看,您把去卫星地面站的地图画一下可以吗?” 余泽想和赵修平说什么,但是不管他多大声得叫,赵修平都仿佛听不见似的大步离开了。 -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梁诚在鹰组顶半个狙击手,这时候正在一座临时搭建的矮房上面狙丧尸,前方是一片丧尸的汪洋大海,他们一个个挥动着僵硬的手臂,想要一口咬上鹰组战斗人员的脖子。 但是出于节约武器方面考虑,并不是所有人都备枪的,因此鹰组有些节节败退的意思。 但是赵修平并没有对他们下死命令,只要求他们尽量将丧尸包围在一起,丧尸没脑子,鹰组的人又训练有素,场面仍在控制当中。 梁诚听见余泽的话,没有回头:“你本来就要一起去啊……啊,是老大不让你一起去?” 余泽:“是。” 梁诚没怎么在意:“不去就不去呗,他不让你去肯定有他的考虑。” 他微抬了一下枪口,再次一枪爆头。 余泽从旁边摸了一块石头砸下去,正将一个要爬上来的丧尸砸了个头破血流:“可是我想去。” 梁诚赞赏得看了他一眼,目光再次投回战场:“出去冒险有什么好的?吃苦受累不讨好,还有危险,你的脑袋可是宝贝,带出去风险太大。” 余泽:“可是我以后总有遇到危险的时候,不可能一直呆在后方,你们不可能永远把我关起来。” 梁诚想了想:“说得有道理,那你用这个理由去说服老大吧。” 余泽:“……” 梁诚又打了一枪,看他沉着一张脸,这时候才把余泽的问题当成一回事:“他真不让你去?怎么回事?他不是这种斤斤计较的人啊……奇怪。” 正好这时候问梁诚要资料的人来了,梁诚将装着资料复印件的手提箱带上,狙击位让给别人:“走,我也去问问他。” 鹰组的人之前出去找食物的时候,从大街上拖回来两辆性能不错的越野车,改装之后每辆能坐七八个人。 余泽和梁诚过去的时候,上面已经坐满了人,一个个整装待命。 梁诚将手提箱送上车,对赵修平说:“我听余泽说你不让他去?” 赵修平本来在检查枪支,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毫无感情,甚至有敌意。 这眼神霎时间就让余泽觉得好像是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面。 “他容易拖后腿,没人有时间照顾他。”赵修平冷淡地说。 余泽的心一下子难受地缩起来,简直想拔腿跑开。 他本来并不觉得自己去不去是件多大不了的事情,他只是想锻炼自己,他只是想跟上赵修平的脚步,不要落得太远…… 赵修平跳上车,将车门一碰,这时候连梁诚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就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之后发动机的声音传来,他们就要走了。 余泽低头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汽车发动,缓缓起步。 梁诚转身看见他,微叹了一口气,想安慰他一句:“老大一直就这样……” 余泽突然拔腿就跑,疯狂地拍车门:“停下!停下!” 副驾驶车窗玻璃摇下来,露出赵修平写满不耐烦的脸来:“有话快说。” 余泽握紧拳头:“我给你们写的地图是错的。” 车里拿地图的人立刻慌了:“我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写的是错的。” 赵修平看着他,余泽也孤注一掷,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 赵修平也许会逼他重写一份地图,或者干脆根本不信他的鬼话,但是无论哪种,余泽都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上车。”赵修平干脆得说,目光很快从他身上移开,重新将车窗摇上去。 余泽得偿所愿,从后面的门上了越野车,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望。 司机大笑着喊了一声,原本和丧尸缠斗的人都散开,越野车疯狂地朝校门口开去,后车窗玻璃打开,有战斗人员在经过丧尸中间的时候扔下一个炸弹。 轰!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丧尸被炸得血肉横飞,溅了一车窗的血迹。 剩下不多的丧尸再次爬起来,然而连站稳都没有,就被下一辆车再次撞倒,又是一颗炸弹。 轰! 司机确认丧尸基本处理干净了,立刻一脚油门,在空荡荡的小城街道上,一路绝尘。 第三十五章 因为丧尸潮爆发得太过迅猛,整座城市这时几乎都已经是一座空城,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丧尸对人的气味和体温感知比较敏锐,但是对除此之外的物体运动则十分迟钝。 两辆车在大街小巷中穿行,但是并没有引起路边丧尸的注意。 那些丧尸三三两两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来走去,或者有些坐在商铺门口,呆滞无神的眼睛盯着路面。 有些刚好与汽车擦肩而过,但是因为它们没有觉察到,所以也仅仅是擦肩而过。 “余泽?” 余泽望着窗外的一个丧尸的脸,他好像以前在电视上见过他……好像是一个街头采访的新闻…… “余泽?” 他在新闻里说……他在新闻里突然露出獠牙,将采访的记者狠狠地咬—— “余泽?”有人拍了他一下。 余泽这才回过神来,但是目光仍然迟缓,神情恍惚:“你叫我?” 旁边的人拿着地图问他:“你想什么呢?往最近的医院去是哪个方向?” 余泽快速往前方看了一眼,目光在后视镜中和赵修平对上又飞速移开:“前面右转二百米,有一家挺大的医院,几乎是这里最大了。” 司机:“好叻!右转二百米!诸位坐好啊,看看后面的车跟上没?我们要加速喽!” 车里的战斗人员笑起来,余泽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发现自己刚刚看见的那只丧尸,其实并没有在自己的记忆中出现过,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他浑身瑟缩了一下,缩回座位上,接着就低头再没有往外看了,也没注意到副驾驶座位上,有人从后视镜中一直注视着他。 “药品在一层,你们去找器械……头儿,我们要开辆救护车回去吗?”几个人兴致勃勃地打开救护车的后门,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空间还挺大。“塞几十箱药没问题。” 赵修平不置可否得看了救护车一眼,站在医院大门外朝上看。 白色的住院大楼上标着鲜红的十字,大约有二十层,窗户上飘着蓝色的窗帘,有些上面还有血迹,让人不难想象在丧尸潮爆发的时候,这里发生过怎样的一场灾难。 这里有孩子还有很多老人,丧尸病毒有可能是外来的人带进来的…… 这里本来应该是最能够抵御丧尸的地方,消毒完善,医生也有经验,但是这些都没能阻止丧尸冲进病房,对着毫无还手之力的病人咬下去…… 这里可能还有怀孕的产妇,可能有好几百人……这里还有婴儿,保温箱里的孩子也许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被活活饿死了…… 忽然有人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是熟悉的重量,余泽这才从自己脑海中的画面中抽离出来,霎时间满头大汗。 赵修平将手放在他肩上,看上去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对其他人道:“注意一点,这里面还有活人。” 这就意味着他们不能随意开枪扫射了,鹰组几个人都表示他们十分遗憾。 “你留在车上。”赵修平给余泽丢下一句。 他立刻抓起一把枪跟上去:“别逗了,没我你们知道什么药重要什么药不重要吗?你们知道什么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吗?” 十多个人进入住院楼大门,赵修平也没再撵他走。 消防通道的门一被踹开,原本被堵在里面的丧尸就都涌了出来,鹰组的一群好战分子杀在前面,扫荡出一条血路来。 他们每到一层,就会将通道门打开,检查一遍是否有活人,但是每到一层,都只有闻到了血腥味的丧尸涌来,之后被他们锁在里面。 直到第十三层—— 没有丧尸咯咯的声音,但是也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围在门口面面相觑,有人做口型问赵修平:“老大,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想我们救他们,不是应该打开门迎接吗?” 赵修平上前,将枪口倒转,枪托敲了两下门。 过了一会儿,门后传来声音:“请问是什么人?” 赵修平朝其他人挥了一下手,示意撤退:“路过,打声招呼,再会。” 鹰组的人对拯救天下苍生兴趣不算大,一见这里的人将他们拒之门外,心情都有点不爽,赵修平一说走,立刻拔腿就下楼。 赵修平推了余泽一把,走在后面。 他们刚走了两步,背后的门才嘎达一声打开,走出一个男人来。 他一人站在楼梯拐角上,为表示善意,将双手抬起来,示意自己什么武器都没有:“不好意思,之前有人来这里抢东西杀人,我们都被吓怕了。” - 说话的男人名叫季业明,丧尸潮爆发的时候正在医院附近,糊里糊涂得就跑进来和一堆病人一起把门封死活了下来。 这层除了他之外,还剩下二十多个幸存者,病人居多,还有几个病人家属,一名医生一名护士。 他们说在医院的这段时间,二十多个人全靠病房里的食物过活,喝了七八个牌子十几种牛奶,简直可以去给牛奶厂商做口味鉴定了。 鹰组的人将整个楼层检查了一遍,最后清点人数。 季业明:“我们这里的人全部都消毒过了,没有人携带丧尸病毒。 另外这栋楼我也全部检查过了,只有我们几个人了。” 余泽有点奇怪:“你怎么检查的?” 他们明明被困在这一层哪里都去不了。 季业明笑着对他说:“全城停电之前,我截了医院监控中心的信号。” 季业明身材高大,和赵修平差不多高,相貌英俊,笑起来十分爽朗。 据他说,他之前在一家贸易公司工作,之后辞职到处旅游,到达这里的时候正好赶上丧尸潮爆发。 下楼的时候,两人落在后面,余泽对他讲了外面的情况。 他皱起眉头来:“居然真的这么乱了?我在楼上看到你们的时候,还希望你们是部队的人。” 余泽:“你们之前见到过有人杀人?” 季业明点头:“是啊,灾难一来,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了。你们拿了药品就走吗?” 余泽实话实说:“我们要去卫星地面站。” 季业明:“南郊那个?” 余泽一愣:“你知道那个地方?”他对这座城市的了解,不过源于在直升机上向下看的一小会儿,其实去了之后到底该怎么办,他心里也不清楚。 如果有个了解那里的人,就再好不过了。 季业明激动地捶他的背:“那你们可找对人了!我以前在另一个地面站工作过!” 余泽大喜过望,立刻去告知赵修平。 他们这时候已经来到了住院楼外,正在往救护车上搬送药品。他们的动作很快,因为医院外的丧尸如果发现了他们,他们很有可能就要被堵在里面。 而从住院楼里追出来的一些零散的丧尸,则被锁在大门里面,咣咣咣地往外撞。 赵修平半靠在越野车背面,和属下研究路线,听见余泽的话,越过他直接看向季业明,但是既没有允许,也没有拒绝。 余泽有点忐忑不安,赵修平的这种目光他十分熟悉。 他显然还没有接受季业明,并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赵修平的戒备心一直很重。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服您。”季业明诚恳地说,向赵修平伸出一只手来,“但是大难当前,您应该相信我别无所图。我只是想帮点忙,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余泽也没说话,只是有些期待地望着赵修平。 “你坐第一辆车。”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但是也没理会季业明落在空中的手臂。 医院外的丧尸已经开始察觉里面的动静了,开始咯咯叫着向这边来。 几名鹰组成员驾驶着两辆救护车和一辆越野,拉载着从医院里救出的二十多个人和药品,沿原路线返回行知小学。 第一辆车上则坐着赵修平、季业明、余泽,还有另外几个人,朝南郊驶去。 季业明坐在最后一排,撞了一下余泽的肩膀:“你们老大看起来不是一般人啊。” 余泽又一次被从幻觉中撞醒,苦笑没有说话。 从余泽的位置,只能看到赵修平背影窄窄的一条,但是一路上,他始终都没有回头。 - “断电应该是丧尸潮爆发之后的事情,备用电源没有启动。”因为在路上遇到一大批丧尸,所以时间被耽误了,他们抵达南郊卫星地面站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季业明拿手电筒照了一下卫星站的大门:“是个气象卫星站,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把你们要发的东西处理成图片文件,向所有能查到的卫星频率都发一遍。” 地面站的大门一打开,有只丧尸猛地扑出来,被他一脚踹飞,有鹰组成员上前补了一刀。 那人对他说:“兄弟,身手不错啊。” 季业明:“哈哈,学过几手防身而已。” 为了节约时间,他们必须要分头行动,一部分人去启动备用电源,另一部分去控制室发送文件。 “你要跟紧我,这里有辐射,丧尸说不定和别的地方的不一样。”季业明严肃得叮嘱余泽。 黑暗中余泽愣了一下,觉得自己被这人当小孩儿看了,有些哭笑不得,刚准备说什么,忽然听见有人高喊:“艹!你个乌鸦嘴!” 只见卫星站的铁门里,有只身形异常高大的丧尸正迈着重重的步子向这里跑来。 季业明也没想到自己说什么来什么,崩溃地简直要怀疑人生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赵修平已经一把将余泽扔到车后,马上对着怪物开枪了。 那个巨型丧尸大约有两米多高,身形健硕得异于常人,而且似乎听觉也比其他丧尸要好的得多,似乎对除人声外的机械声音也有反应,立刻朝赵修平他们开枪的地方奔去。 季业明正好在大门的一侧,朝余泽做了个不要担心的手势,趁那怪物注意力在另一边的时候了从缝隙里溜进去。 余泽知道他进去也没用,因为资料的复印件就在自己手上,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赵修平完全顾不到自己的时候,也进入了大门。 第三十六章 地面站占地面积挺大,但是并没有高楼,全部都是低矮的平房,互相之间离得也不算近。 可能是因为它本身在郊区,工作人员也不多,所以从季业明和余泽进入之后,居然也没遇到多大的困难,几只丧尸而已。 两人摸进地面站的备用电源室,季业明驾轻就熟地将它启动,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过了三四秒钟,走廊上的灯管闪烁了一下,而后,整个地面站灯火通明,地面站后方的卫星信号接收和发射器也都开始工作起来。 “这东西也撑不了多久,我们要快点儿!”季业明说了一句,两人跑起来, 余泽:“你别再说话了!” 季业明哈哈大笑:“我真的不是乌鸦嘴我保证,刚才是凑巧——” 走廊上的灯又闪烁了一下。 季业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不过两人一头扎进控制室的时候,他很快就又忍不住了:“你们想发射的是什么信息?不会是sos吧? 我跟你讲,现在各国政府就算是存在也是自顾不暇,说不定还在搞三战,呸呸呸,当我没说。 我的意思是,你们到底要发射什么信息?” 余泽飞快地将自己写的东西一张张放进扫描仪:“未来一段时间的灾难预测,准确度也许很高。” “天。”季业明看着屏幕上出现的东西,张大了嘴,“这可是救命的东西。” 余泽点头:“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发送给所有卫星,不要加密,要尽可能扩散出去。” 不用他多说,季业明立刻飞速操作起来,偌大的控制室里,一时间只有两个人争分夺秒发送信息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余泽突然抬起头:“外面的声音怎么听不见了?” 刚刚他们一直能听到外面的枪声,于是余泽起码能凭声音听出来鹰的人依然在对付那个庞然大物,但是现在他才突然反应过来,那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寂静,无论他怎样去听,都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几乎是不可能是的事情,如果赵修平他们杀了那个怪物,无论怎样都会来找余泽,如果他们还在纠缠,那起码也要有声音啊,这种情况—— 他扔下东西就要往外跑,连枪都忘了拿。 但是余泽却没想到,中央控制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从外面锁住了,无论他怎样用力,都没有办法打开。 余泽突然就觉得事情怪异起来,他拿起一张椅子,对准门锁狠狠地砸下去,但是这里的门锁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特殊材料做的,居然纹丝不动,连一点划痕都没有留下。 “枪!枪!我的枪呢!”余泽立刻回去拿上枪,对准门锁连开好几枪,但是门锁依然毫无动静。 他想继续开枪,但是季业明却在前方挡住他,大喊他的名字,然而余泽这时候根本不想听他说话,他恨不得—— 季业明一拳捣上来,余泽猛地睁开眼睛。 “你终于醒了。”季业明松了一口气,伸手将余泽从地上拉起来,“你突然就晕倒了,真是吓死我了。” 余泽脸色惨白,但是听见了外面的枪声,心还是落回了肚子里。 但是同时他心中的隐忧也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他的幻觉越来越逼真了,而且居然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产生,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季业明给他看了一下发送记录:“都发出去了,我们可以走了。” 余泽这时候正心神恍惚,只大略扫了一眼,点点头,两人准备离开控制室,余泽一拉门——门锁了。 晕倒时的幻觉再次扑面而来,他差点连站都没站稳就要摔下去,季业明连忙说:“是我从里面反锁的,不好意思。” 说着他鼓捣了一下门锁,门果然开了。 两人夺路狂奔。 从控制室出去到地面站大门外,要穿过一条很长的走廊,还有两排房屋和停车场。 说是这样说,其实以他们两个成年男性的奔跑速度,其实连一分钟都用不了,但是有了刚才的幻觉,余泽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声音不对!”季业明突然说,“太近了!” 两人没有停下脚步,冲出走廊的时候,就见室外的空地上,突然出现七八巨型丧尸!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我的天!”季业明震惊地望着那些庞然大物,“它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然而还没等他们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就见其中一只巨型丧尸转过头来,很快发现了他们,一边嘴角狞笑着向他们扑来。 但是这次,余泽和季业明选择了两种应对方式。 余泽一边朝那只丧尸开枪,一边寻找朝停车场方向跑去,打算循着枪声寻找赵修平的位置;而季业明则往掉头走廊里一钻,打算用建筑物天然的构造,甩脱丧尸。 那只丧尸也跟着他一起,钻进了控制室走廊。 而让余泽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消失的这短短数分钟的时间里,丧尸各方面的能力都有了大幅提升,不单反应更加敏锐,而且连动作都不再僵硬,几乎就像是正常人类似的。 余泽躲在两堵墙的中间,本来以为自己的行踪已经足够隐蔽,却没想到有一只丧尸从夹缝中发现了他,但是它挤不进来,余泽以为它就要这样放弃,却没想到那只丧尸咯咯笑了一下,嘴角流着口水,大步跑到另一堵墙的背面,它要去把墙推倒! 眼前的一切太过冲击,余泽觉得眼前的事情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到底什么情况下,才会让丧尸产生这样的变异! 它竟然学会了思考! 不管它的方法是否切实可行,但是它真的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去攻击人类! “出来!”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墙另一头叫他,余泽没有深思,立刻顺着声音跑出两堵墙之间,还没等他对赵修平说话,身后的墙壁居然真的倒了! 两人躲在另一面,看见那只丧尸兴致勃勃地一脚踩上碎砖块,想要从中扒拉出自己的战利品来。 “太恐怖了。”余泽喃喃道。 他看见不远处有车灯闪烁了两下,丧尸转过头去,从碎砖块上走下来,大摇大摆地往车那里走去。 汽车突然加速,砰! 丧尸摇晃了几下,砰然落地,挣扎着要起来。赵修平立刻上前,接过属下抛来的刀,回身踩在丧尸躯干上,朝着脖子就是一刀! 浓腥的血飞溅开,赵修平偏头避开,目光落在余泽身上。 “哇哦,老大干得漂亮!”车上有人欢呼,赵修平把刀抛回去,他们便开着车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余泽看着他,本来想好了说辞如何解释自己突然离去,却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惴惴不安地走上前去:“老大我……” 赵修平没在意他的结结巴巴,而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目光盯着他,等他的解释。 这下余泽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过了一小会儿,赵修平突然开口:“受伤了?” 余泽:“没、没。” 赵修平:“胆子挺大?” 余泽:“没。” 赵修平:“和那个姓季的一见如故?” 余泽:“没,呃,还行吧。” 赵修平转头就往控制室走去:“把发射器关了,否则这里的丧尸还会继续变异。” 不过季业明比他们快了一步,等他们到达控制室的时候,他已经在紧张地关闭发射器了。 他头也不回得说:“我把那只丧尸锁进旁边的屋子里了,你们帮忙看一下,别让它跑出来——” 枪口顶着他的后脑勺,季业明马上停下手上的动作,不动声色得问:“我做错什么了?” 余泽也傻了,也不知道赵修平打算干什么。 赵修平:“今天你看到的资料,回去之后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说的是回行知小学之后,季业明不能向别人提起这件事。 季业明立刻理解了:“凭什么?!他们有知情的权利!他们有权利知道灾难还没有结束!” 现在行知小学的难民大多数都以为丧尸已经是灾难的全部,并且满心希望政府和军队已经要来营救他们了。 这也是他们现在活下去的唯一支柱:与亲人重逢,走出阴霾,重新建立美好的家园。 如果季业明回去跟他们说,还有更多更残酷的灾难在前面等着他们,那无疑会将他们最后的信念击溃。 赵修平的手指放在扳机上,语气森冷:“如果你认为他们应该享有这个权利,就带他们离开,我没意见。” 季业明没说话,明显在思考。 哐!隔壁的丧尸自己跑出来了,正在怪笑着撞门,控制室的门被撞得差点儿从门框上飞出来。 季业明立刻道:“我答应你,但是我始终保留和你不同的意见,你这是独—裁。” 赵修平嗤笑了一声,将枪口移开,对这种评价不置一词。 很快,季业明就将发射器全部关闭了,同时还从上面拷贝下来一份气候资料:“很有用的。” 赵修平一枪将门轰开,门外的丧尸一下子跌进来,倒在地上,余泽低头看了它一眼。 就那么一瞬,就仿佛有无数的记忆顺着两人相接的目光,进入余泽的脑海—— 他2014年才大学毕业,被分配到这里工作。 他本来很不情愿,因为大学时的女友被分配到了旁边的另一座城市,两人一个月也见不了一次面。 这里的工资也不高,他连房子都买不起……就在他以为两个人就要分手的时候,女友辞职来到这座小城市。 他感动得立即求婚,她答应了。 他们本来下个月就要结婚的,但是丧尸潮爆发了,当时女友正在附近的家中,还在等他下班回去吃饭……但是从此,天人永隔。 “今天回去你就去找韩水。”赵修平硬是将呆在原地的余泽拉着跑起来,走廊外的枪声才将他的意识从幻觉拉进现实。 余泽离开控制室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虽然知道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其实是自己虚构出来的,但是还是有些难过,听见赵修平的话的时候,才反弹得更加厉害:“我不去!” 赵修平推了他一把,两人离开走廊,他们的车正停在外面,鹰组成员在上面按喇叭。 三个人跳上车,离开这个地方。 “如果你不去,就别想再出来了。” 第三十七章 “我不去!靠!你凭什么管我?”车刚驶回行知小学的大门,所有人就都看见余泽撒腿往楼里跑,一副后有豺狼的姿态。 然而豺狼还是稍微狡猾了那么一点点,直接挥手叫人将楼里的大门一锁。搞得余泽差点咣唧撞上去,还在原地发晕,衣服后领就被人抓住。 “听话。”赵修平让人重新将门打开,拎着余泽往楼里走,“把你的问题处理完。” 余泽开始后悔刚才自己把枪交出去了,现在琢磨着要和赵修平决一死战:“我不去!” 梁诚新批给韩水的治疗室在三层,门上挂了牌子,余泽一见赵修平要把自己弄去三层,就反抗得更加厉害了。 他一点都不想去韩水那儿接受“治疗”。 终于,他瞅准机会向后用手肘反击了一下,顺利从豺狼的爪子下溜出来,立马开始气势汹汹得回击:“你他妈不是看都不想看见我吗?我怎么样关你屁事啊?” 赵修平站在他一米外,眼睛眯了一下。 余泽一瞬间有点胆寒,但是直觉告诉他,赵修平现在还没有生气,于是他佯装不耐烦的样子:“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好,不会拖你后腿的。” 他还有些记之前赵修平说他“拖后腿”的仇。 “哦。”赵修平抱臂看他,“所以你打算下次如果你再在关键时刻晕倒,找个人继续瞒下来?” 靠!季业明这王八蛋,做事不行,打小报告倒是快得要飞! 余泽立刻开始狡辩:“我当时没晕倒,是跑累了没站稳,以后多锻炼就行了。” 这鬼话连篇,信他才有鬼。 赵修平一路上发现余泽精神恍惚就不知道见了几次,根本不是能轻易解决的事情。现在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如果余泽再次出现幻觉,没有人在他旁边就是必死无疑。 余泽也知道自己编的借口十分荒唐,站那儿没吭声,半响来了句:“我不想做手术,我什么都不想忘。”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的反抗有多无力,赵修平随时都能拿着枪对准自己,像是威胁季业明一样威胁自己,要么听话要么滚,他做得出来。 但是余泽一点都不想忘,他如果去韩水那里接受手术,意味着过去几个月间的事情所有的都忘了——所有的,包括赵修平。 他低着头,没注意到赵修平的目光有几分深藏的沉郁,只听见语气一如往常,这让余泽有些心灰意冷。 “没人有时间照顾你。如果你不去,你以后再也不能参与任何行动。” 余泽恨恨地吐出一口气:“没我你们照样什么都办不了。” 赵修平:“你可以等等看。” 对话一下子陷入僵局,有人从走廊尽头走过来,看着两人间诡异的气氛,连招呼都忘了打,一路走一路回头。 又过了半响,赵修平可能也觉得站在这里没意思了,转身就走:“你自己好好想吧。” 这一刻,余泽对他简直要恨之入骨:“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恨赵修平,同时更恨自己。 自己早应该知道赵修平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在一层长大,从对人格的羞辱中走出来,对乔伊斯心怀愤恨却始终隐忍不发。 妮洛一直都说对了,一层出身的人都有感情障碍。 赵修平刻薄而冷漠,完全不会懂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他只考虑自己会不会成为他的累赘,然后用强-权解决问题,而从不考虑其他。 自己之前居然还在想他有没有听到自己情急时候的告白?!就算是听到又怎么样? 在他的心里,自己永远是个拖累,永远是个笑话,说什么都不值得被认真对待。自己想要克服困难坚持下去,但是在他心里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一样。 余泽看着赵修平因为自己最后的这句话而停下脚步,但是也就停了一秒钟而已。 下一秒钟,他再次大步离开,看上去完全没把余泽的话当成一回事。 - “要想离开这里,你首先要知道自己是谁。你是谁?” “赵修平。” “你是谁?” “赵修平。” “你是谁?” “赵修平。” “很好,记住你的名字。你现在就是一层唯一一个有名字的人,记住它,你就可以离开。 离开一层是第一步的,以后你还会经历很多磨难,但是你要记住我的话,记住你是谁,然后才可能得到自由。” “好。” 得到自由之后呢? 当时赵修平没问过,901也没有说过。 他的亲生父母冒着生命的危险给了他名字,再由他的养父母让他记住,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告诉他,记住之后呢? 离开之后呢? 三年前乔伊斯允许赵修平外放的时候,带他去了九层实验室旁边的那个屋子,告诉他:世界将毁灭于一场无法避免的灾难,只有wata才是永恒之乡。 那时赵修平才知道,他永远都无法逃脱既定的命运。 乔伊斯显然胜券在握,他允许赵修平看外面的世界,为的就是炫耀: 我将你放出去以后,你还会自愿回来。你看,这像不像是主人养了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可惜,他错算了自己,也错算了赵修平。 赵修平不是那种会屈从于现实的人,他甚至不需要希望。从他有记忆开始,生命就是同一种样子:隐忍、积蓄力量、反抗,没有其它。 他的人生就像是渔网中被捕的鱼,不断地挣扎、跃起,为的始终都是能活下去,哪怕只是水桶中浅浅的一层水,也能让他获得更多的力量,竭力活下去。 所以在得知自己从一个陷阱掉进了又一个陷阱的时候,他心中一点伤心都没有。 他不怜悯别人,也不怜悯自己。 这可和余泽不太一样了。 余泽看事情,仿佛总带着种天然的同情心。 不论走到哪儿都要四处留情似的,永远有同情不完的人,忘不掉的事,感情多到无处挥洒。 所以当赵修平察觉到自己也被这样的感情碰触到的时候,心里几乎是震惊的。 他完全不敢相信,几乎是下意识得想要躲避。 他不知道余泽为什么喜欢自己——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一直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又冷酷又残忍。 如果有选择,没人愿意靠近他。 鹰组的人与他走得近一些,也是为了受到保护,获得好处。 梁诚愿意追随自己,是因为依靠自己才能事半功倍。 还有其他的人……所以赵修平也就习惯了用威胁换取臣服。 而余泽——他在赵修平眼里就像是个幼稚的小孩儿,不分青红皂白得依赖强者,自己也无法控制感情。 但是他有时候却出奇地聪明,就像他在wata外的森林里,对妮洛说:“可是,我害怕自己只不过是因为想寻求庇护”。 他以为赵修平没听到,但实际上他听到了。 那时他刚中断实验,听力异常敏锐,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心里只想:果然如此。 “咚咚咚。” 赵修平从窗边转过身:“进。” “老大。”余泽刚开始还以为办公室里有人,进来的时候有些拘谨,看到没人就放松多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好了。”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暖黄色的金光将窗边人的轮廓晕染得模糊不清,却又仿佛给那人镀上一层无坚不摧的铠甲。 这是余泽一直爱的样子。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的人,这时才开始懂得为什么那么多人想留住时间。 “我想好了,我一会儿就去找韩水。” 他在自己房间里一个人呆了六天,怨恨过也绝望过。 赵修平一直很忙,他连一面都见不上,而且余泽知道,如果自己再这样下去,不单见不到他,连自己是谁都会不知道。 而且他也没资格怨恨赵修平不回应自己,这世界上没有谁合该回应另一个人的情意,就算是他拒绝,也不会在道义上受到指责。 这事从头到尾,其实只有自己在投入而已。 余泽在房间里一个人对着黑暗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忘记——在赵修平什么都还没有发觉的时候,将所有的事情都一并忘记,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知道了。” 余泽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因为我如果去接受治疗的话,很可能会忘记很多事情。所以,老大,我还是想和你说,我真的很感谢你之前对我的照顾。” “嗯。” 余泽羞涩地笑了笑:“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就算是以后我忘记了,我想我也会特别崇拜你,我会向着你努力的,虽然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吧,哈哈。” “知道了。” 余泽又想了想:“那我没什么说的了,再见。” 他最后看了一眼赵修平,转身阖上办公室的门。 赵修平笑了笑。 这真的是很有趣,明明过目不忘的是他,但是最后永远记得的人却是自己。 不过他也不需要余泽多么努力。 余泽虽然容易受伤,但是恢复也很快,他的天赋让他无论在何种环境当中,都能够走得很快很远。 而我将用我的余生为你铺好前行的路,让你少历波折,一往无前。 - “你想好了?” “嗯。”余泽躺在韩水治疗室的躺椅上,看见门开了一条缝,朝下面伸出手来,“仙人掌,过来。” 肥猫这次没磨蹭,三下两下就扒上他的裤腿,卧在他肚子上。 余泽仰面躺好,一只手摸着猫,一只手里攥着一支箭头。 韩水看着他做好准备,低低说了一句:“第四次了。” 余泽:“是啊,第四次了。我之前觉得时间过得真慢,现在觉得也挺快的。” 韩水:“准备好了吗?” 余泽:“开始吧。” - 余泽在一片晨光中睁开眼睛,发现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肚子上:“靠!死肥猫离我远一点!小爷要被你压吐了!” 仙人掌从他身上跳下来,这次倒是也没挠他,而是义无反顾得离开治疗室,决心要和余泽绝交三个月。 余泽从躺椅上下来,伸了个懒腰,这时才看见趴在桌子上的韩水,很快就反应过来:“我这是又做了一次手术?” 韩水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心里估摸手术到底成功没有:“你检查一下哪里不对?” 余泽皱着眉想了想:“好像前一段时间的事情忘了……” 韩水:“从哪儿开始?” 余泽:“在wata的两个月,还有出来以后。我就说嘛,那鬼地方的事情谁想记一辈子啊,忘了最好。” 他手放进衣兜,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一个箭头。 余泽:“这不是之前赵修平给我的箭上的吗?” 韩水谨慎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只见余泽盯着那箭头看了一会儿,随手扔进垃圾桶: “我傻逼了留这玩意儿干嘛?哎对了,你有创可贴吗?” 第三十八章 “余泽来了!兄弟们!收摊!”几个人训练有素得将桌上的牌全盖在桌布底下,而后在上面放上水壶水杯,做出一副刚刚他们在探讨人生理想的样子来。 余泽出现在房门口,咳了两声:“聊天呢你们?” “哎呀,是余泽!”几个人假装刚看见他,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真实生动,仿佛和他八百年没见了。 余泽将沾了泥灰的外套脱下来,扔到一边,拖了一张凳子坐在桌旁:“聊什么呢,我和你们一起聊。” 说着,他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地下室也越来越热了。” 其他几个连忙接话:“是啊是啊,越来越热了。” 心里却在骂:小兔崽子,装个屁! 果然,只见余泽刚喝了一口就将水杯放下,问:“你们这桌子怎么不平?” 话说着,他手往桌布下一摸,不出所料,摸出一张红桃a来,目光在四人之间一转,看着手里的牌:“好家伙,打牌也不叫我。是因为我总赢吗,我的手下败将们?” “滚!”四人中有个叫李源的拍案而起,“装屁装!咱们来一把!这就让你输得连裤子都没得穿!” 季业明按住李源:“别!别冲动!” 余泽目光沉痛地望着季业明:“季哥,你我二人明明相识在前,但是连你也不信我!” 季业明更觉得冤了,当即泪眼婆娑地拉住余泽的手:“不是哥不信你啊!是哥实在太穷了!哥已经输给你三条裤子了,哥不想裸奔啊。” 李源插嘴:“有什么好相识在前的?你又不记得了。” 余泽不以为然:“不记得了也是相识在前,你们这种凡夫俗子羡慕不来。” 他将桌布掀开:“来来来,打一把嘛。我今天快累死了,放松一下。” 没法子,其他几个人只能抱着必输的意志洗牌。 李源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得:“你就不放过我们。去找老大梁诚他们嘛,他们有时候也打牌。” 余泽一只脚耷拉着一只脚踩在自己凳子上:“他们没意思,一个笑面虎一个恶鬼,有什么好玩儿的。” 李源一哆嗦:“大爷,你快低点儿声吧,小心他们听见。” 余泽:“听见就听见,我哪儿说错了?” 季业明与李源对视了一眼,没再纠缠这件事。 李源是当时跟着梁诚去接赵修平他们的那一批鹰组成员,见过当时余泽为了维护赵修平和梁诚针锋相对的样子,只不过没想到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不得不说那个什么,哦,造化弄人。 “到点了。”余泽将烟啊钢笔啊罐头一类的战利品一搂,裹在外套里,“接我家一诺去。” 其余四人大松了一口气,欢天喜地得送他:“快走吧您吶。” 季业明东西也都输光了,两手空空站起来:“我也不打了,和你一起走。” 两人从地下室里出来,来到地上的教学楼中。虽然已经是傍晚,但是地面上仍然很热。 余泽看了一眼走廊里挂的温度计:“三十九度,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因为早知道气温会一直上升,所以在刚到行知小学的时候,梁诚就开工在学校里挖了地下室,也算是防空洞。 然而虽然尽可能挖得很深,但是地下也并没有多凉快。 尤其地下的空间不够大,不能容纳所有的人,所以大家都轮流住。 这半个月余泽轮到了地上,每天夜里都苦不堪言,热得人要发疯,常常要到下半夜才能睡着。 “一诺跟你住上面能行吗?要不让她去跟别人住地下。” 余泽站在教室门口往里面瞄了瞄,知道老师快下课了:“不用,我给她打扇子就行了,她不喜欢跟别人。” 小孩儿们无人看管容易有危险,后来还是大家商议找了几位老师代课,把他们看住。 于是赵一诺也就有了正常的学生生活,虽然老师反应说从未听这个小孩儿说过一个字,但是余泽始终认为她的理解能力其实很强,并不逊色于其他同龄人。 季业明:“你都忘过她一次,现在还能这么喜欢她,真是缘分。” “是啊,”余泽低声说,“所以失去一段记忆也没什么可惜的。” 下课了,学生蜂拥出教室,余泽从人群中找到赵一诺的身影,一边对季业明说:“□□消息,巡逻队已经两周没找到过大批食物了,下个月我们很可能要去附近的城市找食物。” 他们现在正面临两难的处境。 虽然之前已经将他们掌握的信息全部发送了出去,但是他们到现在都一直没有收到回复,除了偶尔遇到零散的幸存者,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像他们一样成组织的团体出现。 而他们对外界的了解也少得可怜。 没有食物,他们必须要尝试去耕种,但是在城市中又没有足够的土地,搬去乡下则电等资源都需要供应,还要应付高温。 而且这里还有一部分当地人,因为眷恋家乡,说什么也不愿意走。 这种观点的异同将人群直接分成两派,尤其天气炎热,有些人心浮气躁,昨天还有人在讨论要不要搬走的时候大打出手,如果不是鹰组的人调停,则可能会演变成一场声势浩大的群架。 决策层的意思到现在都没有摆明,导致所有人都觉得他无能,到处都是怨声载道。 赵修平遇见大麻烦了,余泽幸灾乐祸得想。 “嘿!余泽!”有个金发的漂亮女人在前面冲余泽招手,是妮洛。 虽然对她的记忆已经荡然无存,但是余泽从见她第一面起就觉得熟悉,尤其这姑娘现在和韩水是一对儿,算是他半个嫂子。 “新到的气候数据分析出来了,”她对余泽说,“老大叫你去一趟。” 余泽:“……他是真的恨我吧?” 真是天道好轮回,今天就不应该跑去和李源他们打牌赌-博,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余泽一想到赵修平的那张脸,就觉得所有不愉快的情绪就都跟着来了,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去见赵修平。 妮洛也很无奈:“他们在开会。” 如果余泽不去,在一大堆人面前,赵修平那王八蛋恐怕面子里子都要丢光了。 余泽只能将赵一诺交到妮洛手里:“我尽快回来。” 他还是太心地善良喽! 第三十九章 “七十多度!不搬难道要我们在这里等死吗?明明知道这里会变成什么样,还要继续死耗!真是笑话!” 会议室的隔音效果不好,余泽还没有靠近门边,就听见里面传出的声音在整个走廊里不住地回荡,最后还有梁诚的呵斥声:“冷静点儿!” 但是他的话这时候也很难再管用了,仅仅安静了一瞬,其他人就又争相吵开。 光余泽能听出来的,就有鹰下属各个组的组长,管医疗的、管后勤的、管工地的,还有余泽现在所在巡逻队的队长,甭管这些人平时看上去多么不拘小节,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大事上还是吵成一团,互不相让。 简直风范尽失。 余泽刚在想现在进去合不合适,就听里面赵修平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再吵滚出去!” 就像是被他掐了脖子似的,会议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赵修平又不耐烦地问了句:“人怎么还不来?” 这显然是在问他了,余泽心里骂了一句,推门进去。 会议室里,除了赵修平坐在中间的位置上,梁诚坐在他旁边,其余人都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坐在桌子两边。 虽然被赵修平强制闭嘴了,但是这些人的表情仍然十分愤怒,显然互看不顺眼。 梁诚叫人给了他份文件,上面大概写了之前一些气候资料的分析。 资料是季业明之前在气象卫星地面站里拷出来的,但是因为没有专业人士,所以到现在才分析出来。 结果很简单,他们现在所在的这片区域,将在一个月后气温急剧升高,最高温度将由现在的四十度左右,攀升到七十多度。 余泽本来并不以为然,但是他顺着资料看下去,眉头却渐渐皱起来—— 七十多度,那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魔鬼温度,人多待几分钟就能热晕,脱水休克,踩在地上会把脚烫出水泡。 “我们必须搬。”他放下资料,斩钉截铁得说。 “说得容易,你能往哪儿搬?”有人顶了他一句。 现在行知小学起码还有一个用来避暑的地下室,搬去其他地方哪儿能有这么大的空间? 再退一步讲,外面丧尸横行,他们这么多人,路上能活下来多少?会不会全军覆没在路上?或者干脆因为找不到食物而饿死? 这些都有可能。 余泽看了那人一眼,说话的是第一批就住在行知小学的当地人,不想搬出去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这种时候余泽不打算示弱,毫不留情得回了他一句:“了解一下你家的地理位置就不用在这个时候等死了。 这儿周围是喀斯特地貌,我们往北走,搬到大溶洞里住。” 后一句话他是看着赵修平说的。 虽然万分的不愿意,但是这种决定必须要赵修平拍板才能决定。 不过谢天谢地,余泽认为赵修平虽然是个人渣,但是他绝对不是那种会在这种时候抱头等死的人。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对面的男人,等待他的回复—— “不行。”男人看着他,清晰地说了两个字。 靠! 余泽将资料一甩,马上火气就上来了:“不搬就等死是吧?你以为地下室能凉快多久?你能挖到多深? 外面高温持续的时间越长,地下室温度就会越高,根本撑不过两周。 外面七十多度的高温,你指望谁出去找食物找水?还是说,你能变出吃的?” 不得不说,自打这整个会议室里的人认识赵修平开始,还从没见过有人敢和他当面叫板,说话还这么不客气。 这时候也都没人管是不是和余泽持相反意见了,一个个都震惊得望着他,对他肃然起敬: 英雄啊!我们会永远记住你的! “你的设想倒是不错。”赵修平坐在椅子上,背靠着椅背,脚蹬在桌面上,轻蔑地看余泽,“但是搬到哪儿去?怎么搬过去? 路上的安全怎么保障?去了之后吃什么喝什么? 还是说,你能变出来?” 他说话不疾不徐,最后将余泽的话反手扔在他脸上,余泽的表情一下子更难看了。 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到赵修平说话就浑身烦躁,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易怒。 “如果我能解决呢?”他硬邦邦得说。 赵修平盯着他的面孔,做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你说你能变出吃的?” “哈!”有人忍不住笑了一声。 余泽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血色一定都褪尽了,但是他的语调却更加平稳——他不能示弱,更不能愤怒,愤怒只会让对方找到你的弱点,赵修平特别擅长这个—— “给我三周的时间,我能解决这些问题。” 他附身将双手按在桌上,眼睛因愤恨而密布着红血丝,死死盯住桌对面的人:“——肯定会比你这种怂包有用。” 周围的人简直想给他起立鼓掌了! 这是什么?这是勇气!是无私!是反压迫的号角啊! 就因为“怂包”这两个字,从此在他们的逃亡团体当中,余泽同志一战成名。 “行啊。”赵修平看上去并没有生气,但也没有把余泽的话放在眼里,“记得到时候别回来哭。” “放心吧,你记得别哭就行了。”余泽站直身体,傲然地说。 - 等所有人都离开会议室,只留下梁诚和赵修平,梁诚才把桌面上的文件收起来:“你今天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计划搬走吗?逗他干什么?” 赵修平正靠在窗边抽烟,看着窗外的年轻人。 现在因为外面的高温,已经很少有人出去晒太阳,只有余泽每天在外面跟零九学格斗。 刚刚从会议室摔门离开之后,更是跑到外面一个人发狠得练起来,光看那动作都知道他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每一拳看起来都像是打在赵修平身上。 烈日将大地烘烤得像一个蒸笼,赵修平看见余泽身上的汗水不住地流下来,但是动作也没有停下来。 自己这“逗”,可能逗得太过分了。 赵修平侧身回了梁诚一句:“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吗?” 梁诚:“我期望什么?” 赵修平早看穿了他的想法:“你对他寄予那么高的期望,没有我让位怎么行? 不过这个机会,要看他能不能抓住。” 一个团体中的领导者,如果想要实现威信和权力的转移,必须要一个契机。 余泽想要服众,就需要这样的一个契机,让他立下功劳,让他服众,让他打败赵修平,而后取代他。 一个人日薄西山的时候,正是另一人奋勇前进的时机。 只要余泽能平衡两派之间的分歧,很快就可以凭借个人魅力成为大家信赖亲近的那个人。 这是赵修平永远都不会有的天分。 不过,尽管一辈子力争高位,但开始逐渐走下坡路的时候,赵修平发觉自己好像也没那么遗憾,反而有些好奇。 他好奇余泽日后接手鹰组的样子。 他要怎么样带着这样一群人渡过难关?他好奇余泽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有一点像自己? ——虽然不太可能,但是赵修平偶尔也会这么想一想。 “对了,到今天正好一个月,你该打针了。”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梁诚提醒道。 赵修平朝后摆了一下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目光却依然没有离开窗外的身影。 让我再看你一眼。 第四十章 “时间紧张,只要你们同意,我五分钟后就出发。”所有人都以为,在前一天和赵修平对峙完之后,余泽冷静一晚上,可能会有不同的选择,却没想到他第二天一早就挨个敲了所有人的房门,把他们聚在会议室。 他将手里的名单传阅给他们看:“我带他们去北面寻找合适的溶洞,摸清路线和环境之后就回来。” 如果气候资料的分析准确,一个月后气温就会升高迈上一个新的台阶,他们必须尽快。 那些人没想到余泽的动作这么快,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将名单传看了一圈,也都没有异议。 最后名单到了赵修平手上。 余泽准备得这么快其实并没有让他惊讶,余泽所有的知识都掌握在脑子里,天生就比别人思维缜密,只不过这个名单……赵修平假装低头思考,但是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勾了一下。 这小兔崽子意图真是太明显了,简直是司马昭之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和自己对着干。 名单上余泽列了六个人的名字,除了只有妮洛是鹰组的人外,季业明、托山,还有两个行知小学的当地人,都不是属于鹰组的。 还有一个向来和鹰组不对盘的零九——鹰组的人明明更厉害,野外生存的能力更强,但是他连和自己向来玩儿得比较好的李源那批都一个没叫,却叫了零九。 而硕果仅存的妮洛,现在是不是站在鹰组这面也难很说,这丫头每天和韩水在一块,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医生助手,什么wata估计早就忘光了。 “其他人都行,”赵修平抬头说,“零九不行。” 余泽把在wata的事情都忘了,不记得零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是赵修平没忘,他不能让零九单独和余泽他们在一起。 余泽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我想知道理由。” 他昨天叫人帮忙把头发剪得更短了,几乎能隐约看见青色的头皮,看上去是强硬了一点,但是还远远不够。 赵修平:“没有理由,挑个别人。” 这一下就打乱了余泽的计划。 他选中的人各有所长,而零九是他找的人当中最厉害的,如果把他去掉,就很难再找到一个和他能力相当的。 而在他看来,赵修平所谓的“没有理由”,其实就是害怕鹰组失去目前的领导地位而已。 余泽:“我挑别人,别人未必愿意跟我去冒险。” 赵修平:“愿不愿意我说了算。” 隔着长桌,余泽站在赵修平对面,他将名单拍在桌子上,手指直指对面:“就你了。你不会不敢吧?” 按道理来说,赵修平是不能离开行知小学太久的,梁诚刚想出言阻止,却在看见赵修平饶有兴味的表情之后生生咽了回去。 得,人家两位的情趣,自己瞎掺和做什么。 赵修平轻轻笑了笑:“怎么不敢?” - 七个人分了两辆车,余泽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枪支弹药尤其多,他们要进山的话没办法开车,必须要充足的子弹。 余泽开第一辆车,赵修平坐在副驾驶上,刚才清点东西的时候,两个人都一句话没说。 赵修平倒是干脆利索,拿了一把手-枪,一点随身物品都没有就能上路了,没能煞了他的威风,余泽也很遗憾。 “这次出去所有人都要听我的。”余泽说了一句,看似说给了所有人,但是这句话实际上是说给赵修平一个人听的。 这人倒是也很自觉:“当然。” 赵修平愿意听自己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余泽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却只看见赵修平坐在副驾驶上自在地抽烟,好像巴不得卸下担子似的,余泽皱起了眉头—— 有个人突然拉开车门上车来,仙人掌趁这个机会也在开门的一瞬间跳上来。 余泽惊讶得回头看了一眼:“你这是干嘛?” 韩水:“我和你们一起。” 余泽:“你不用担心我——”他本来想说“你不用担心我们”。 韩水给妮洛递了一瓶水:“和你没关系,我担心我老婆。” 这厢妮洛惊喜地扑在韩水身上,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亲爱的,你真是太好了!你是来保护我的吗?” 余泽:“……” 这活没法儿干了! - 在余泽的计划当中,有赵修平的旅程必定是一路冷场,毫无趣味。却没想到后排坐了妮洛和韩水两个人,直接包揽活跃气氛的全部工作。 妮洛才不管前面是不是坐了余泽和赵修平,继续和韩水进行他们情侣间的保留节目——十万个为什么。 从他们出发后的第三天,这个节目依然没有结束。 这姑娘对正常人的社会生活实在是太感兴趣了,每天能问韩水成千上百个问题,而韩水每次都不厌其烦地给她细心解答,简直向对小孩儿讲话一样,听得余泽头皮发麻,恨不能将二人踹下车去。 妮洛:“——所以说,你和余泽那么早就认识了?” 余泽突然强行出镜。 韩水:“我初二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妮洛很感兴趣:“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们是同学吗?” “同学”是她这段时间学到的新词。 韩水:“不是,他——”这时候余泽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连带赵修平,车里的四个人就共同分享了一下当年余泽和韩水认识时候的小故事。 当时韩水上初二,余泽是韩水学校附属小学的三年级学生。 韩水是全校知名的好学生,每年开学典礼给大家演讲作报告的那种,余泽是小学一年级开始数学就不及格的差等生,两人之间毫无交集。 直到余泽开始对韩水围追堵截。 当时韩水代表学校去参加了一个省里的作文比赛,获得第一名,被全校老师当成典型事例宣传。 老师们为激励学生,将他描述成了一个七岁能作诗的少年天才,看过的书不计其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错就错在这“过目不忘”四个字上。 当时余泽年纪小,缺乏基本的判断能力,听老师说韩水过目不忘,于是以为韩水也患有超忆症,与自己同病相怜。 于是他找了韩水一周,终于在初中部的自行车棚里等到他。 小学生去找初中生嘛,余泽当时心里还是有点底虚,但依旧装出一副特别成熟稳重的样子,对韩水说的第一句话是—— 韩水:“快来,重复一遍。” 余泽:“不。” 韩水:“重复一遍。” 余泽:“不,我忘了。” 妮洛好奇得不行,从驾驶座后面伸过脑袋来:“到底是什么?” 这事儿看来是没完了,余泽余光飞快地扫过副驾驶上的赵修平。男人正望着窗外,好像并没有听到车里的对话,于是余泽低声说了一句:“我说,同学……” 妮洛:“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余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说,‘同学,听说你也有病?’” 妮洛哈哈大笑着躺进韩水怀里,笑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余泽沮丧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却看见赵修平望向窗外的侧影不住地抖动。 他刚刚一直在偷听! 这下丢人丢大了。 余泽将车在公路上拐了一个弯,前方正是一个隧道,但是还未开进去,突然有只手伸过来,将余泽的手握住,用力猛将方向盘向左一打—— 余泽一脚刹车。 随之而来的是后一辆车紧接着的刺耳的刹车声,所有人因惯性而向前冲去,后排韩水立刻将妮洛的头挡住,仙人掌则是从睡梦中惊醒,连滚带爬地钻进后备箱,只露出一双猫眼来。 赵修平抓住余泽的衣服,才没让他撞上方向盘。 “谢谢。”余泽将手从赵修平手下抽出来,才看到前方让赵修平紧急将方向盘左转的原因。 就在他们前方的隧道上方,忽然掉下三三两两的小石块来,余泽心中警铃大作,然而还未等他反应,旁边的人就将帮他换了挡,方向盘一转:“松刹车!” 余泽一踩油门,车便飞速向左后方退去,一两秒钟后,前方隧道陡然震动起来,而且越来越剧烈,碎落的泥土就像是脆弱的蛋糕块,之后轰然塌陷! 巨大的石块将车刚刚所在的位置完全淹没,荡起的灰尘将视野弄得模糊不清。 “真危险!”季业明摇下车窗,探出头来,“你们没事儿吧?” 余泽惊魂未定,一整个车的人都没有说话。 余泽以为依照惯例,赵修平会讽刺一下自己,但是却没想到他只是推门下车:“我下去看看。” 他们走的是城里向北的唯一一条公路,之前逃难的人估计也都是从这里走的,路边随处可见被丢弃的包装袋和随身物品,偶尔还能看见几张漫天高飞的人-民币。 余泽跟随赵修平下车,看到前方的隧道完完全全被堵死了,而且就算没有堵死,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二次塌方。 “怎么办?”妮洛和韩水也下车来。 眼前的塌方导致他们只能绕行,又或者是弃车徒步。 绕行固然安全,但是就意味着他们寻找溶洞的时间增加了,给未来增加了不确定性。 但是徒步的话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直面丧尸的攻击——就在百米开外,还有三个丧尸正走在公路上,晃晃悠悠地往这边来,可能很快就要闻到他们的气味了。 八个人聚在一起,等余泽的决定。 也不知道为什么,余泽下意识地看了赵修平一眼。 天气炎热,公路路面踩在脚下,已经隐隐透露出烫人的热度,催促着余泽快点做决定。 但是赵修平却没有给他一点暗示,其他七个人中,唯独赵修平背对余泽,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是他做决定,他会怎么办?他—— 硬生生将自己的思维拉回来,余泽简直想当头给自己一拳。 现在自己是老大,管他干嘛? “我们现在就走,把车留下。” 但是他说完又忍不住去看了赵修平一眼,他正在帮别人组装手-枪,头低着侧身面对自己,还是没有任何暗示,看不出他认为自己的决定是好是坏。 余泽十分忐忑不安,但是时间紧迫,由不得他犹豫,几个人这就上路。 - 石峰林立,就像树一样,这是喀斯特的典型地貌。 “为什么越往这边走,丧尸越多?”妮洛刚和余泽合作弄掉一只丧尸——余泽按在石头上,妮洛一刀抹了脖子之后问他。 余泽:“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它们是群居动物。” 这是他胡扯的,实际上随着喀斯特地貌越来越明显,丧尸在石林中的数量也越来越多,常常一转身就从石林背后窜出一个来。 他怀疑这些丧尸原本都是来逃难的,可能觉得这种地貌中人烟稀少,于是都往这里来,人反而变多了,一旦有一个人携带丧尸病毒,后果就会很严重。 托山从一个石峰上跳下来,对余泽说:“这些‘石树’很有意思。” 喀斯特地貌当中真正有岩石裸-露的部分毕竟还是少数,托山说他在上面看到离开这片石林,前面地域开阔。 意思是说到了前面他们就可以分头行动了。 余泽靠在一个石峰背面,将背的包放在地上:“这样太浪费时间,前面不容易受到丧尸攻击,我们分头行动吧。” 季业明:“怎么分?” 余泽挑的那两个当地人是兄弟两个,肯定会在一起,韩水肯定和妮洛不会分开,剩下的—— 余泽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的赵修平突然抬枪朝后面来了一枪:“快跑!” 几个人迅速朝开阔地狂奔,只有余泽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己刚刚站的石林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三个体型硕大的丧尸,一个有两米多高,动作却被普通的丧尸更加灵活。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但是却一点具体的印象都没有,回头的刹那间,余泽只知道这种丧尸他之前见过。 边跑余泽边把背包里的绳子扔给其他人,大吼道:“注意别摔进洞里!” 赵修平在他们待过的石林当中绕来绕去,将一个身形硕大的丧尸卡在了两个石峰的缝隙当中。 余泽本来打算和季业明一组,却被赵修平从后面赶上来拉了一把:“跟着我!” 身后依然有两只丧尸追赶,一两颗子弹对这种丧尸根本没用,余泽奔跑中来不及想其他的,只能跟着他夺路狂奔。 一只丧尸去追季业明了,剩下的一只对他们紧追不舍。 “前面有个天坑!”余泽大喊了一声,他看见前面的天坑异常的大而深,他们都快靠近了,却都看不到底。 他们猛地在天坑旁边刹住,余泽刚想往旁边跑,却被赵修平抓住胳膊站在原地,他完全懵了:“你干嘛?你不会是要往下跳吧?!” 眼见着丧尸追近了,嘴里滴答着口水,纵身向他们扑来,就见赵修平站在那儿,头微微低着,一动不动地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就在余泽以为他傻了的时候,赵修平突然回身,搂过余泽,两人在地上就地一滚。 丧尸扑了个空,坠下天坑。 “你想往下跳?”没了丧尸追赶,赵修平过了两秒才站起身,不忘调笑余泽。 他就压在余泽身上,两人呼吸近在咫尺,余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跳得飞快,血液汹涌着在血管里澎湃,但他将此理解为刚刚太紧张了。 他尴尬地推开赵修平,拍掉身上的尘土和草屑,到天坑旁边往下看了一眼。 这个天坑约有百米深,呈漏斗形,四壁陡峭,刚刚掉下山的那个丧尸现在正躺在坑底,但是没有死,正挣扎着要爬起来。 在它的四周,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只丧尸。 这种东西毕竟没有思维,不懂得躲避危险…… “仙人掌呢?!”余泽突然反应过来。 仙人掌这死猫非要跟来,丧尸来之前还在自己旁边,现在猫呢?环顾四周—— 他扔在一旁的背包忽然动了动,探出一只有气无力的猫爪子来:刚才太颠了,害得朕都没有睡好。 余泽:“……你个蠢猫给我滚出来!我说刚才包怎么变重了!” 但是仙人掌怎么会听他的? 只见肥猫动作轻巧得从他的背包里跳出来,三步两步蹦上赵修平的膝盖,趾高气昂地朝余泽撅着屁股:你不背自然有别人背朕。 赵修平坐在地上随手摸了摸仙人掌的下巴:“我背吧。” 时间已经晚了,分组的事情木已成舟,余泽也没什么脾气了,两人决定就地休息。 而就在他们准备休息之前,赵修平突然毫无征兆地说了一句话: “提防季业明。” 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野外一片黑暗,上半夜守夜的是赵修平。 余泽:“什么意思?” 赵修平正靠在他身后的石头上,黑暗中并不看不清表情:“字面的意思。” 余泽想了一下,将自己手术后和季业明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过了一遍,心中依然毫无头绪:“他有什么值得怀疑?” 隐隐约约地,赵修平嘴角有些莫名的笑意:“你居然没觉得我在诋毁他。” 余泽:“……” 大意了! 余泽恨恨地回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赵修平一说,他就下意识地考虑起季业明可不可信的问题来,而完全没有怀疑赵修平说这句话的动机。 两人没有就这件事再行交谈。 黑暗中一片静谧,只有偶尔余泽在睡梦中皱眉呓语的声音。不过这已经比他之前的情况好了很多,韩水给他做的那个所谓的手术,还是很有效果的。 赵修平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 自己之前真是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手术之后对自己敌意这么大……不过他对其他人的感情,倒是并没有因为失去记忆而受到什么什么影响。 比两人商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赵修平才去叫余泽。 因为觉得是自己睡过头了,余泽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快速从地上爬起来,一声不吭地帮赵修平守夜。 长夜漫漫,星河天悬。 - 余泽拨开面前的杂草,观察岩石的质地:“大的溶洞可以容纳几千人,里面长年冬暖夏凉,行知小学所有人住在里面不成问题。就算是以后气温变低了,也可以住。” 虽然仍旧看赵修平不顺眼,但是两个人一起在野外徒步三天了,要一句话不说也不可能,所以有时候余泽也会说几句关于搬迁的事情。 出乎他所料,赵修平还是个不错的听众,尽管他并不是每次都给余泽回应,但是每当余泽说话的时候,他竟然都能听得很认真,有时候还会反问他一些一针见血的问题。 两人之间难得不带情绪地交谈,沟通起来出奇地默契。 赵修平看到地上有条裂缝,拿手电往里面照了一下,余泽俯下身去看:“太小了。” 他们要找的是一个足够大的溶洞,最好深一些,但是入口在地表以上……设想是很完美,但是余泽怀疑他们到底能不能找到。 “如果我们找不到合适的怎么办?”他从地上站起身,语气半真半假地问赵修平。 赵修平背对着他,将手电收起来,知道余泽心里开始没底了。 他们已经走了好几天,但是连一个像样的溶洞都没找到,也没有其他组的消息,甚至他们越往无人区走,连丧尸都越来越少。 余泽开始怀疑自己了。 赵修平:“你觉得找不到?” “理论上是应该有的,但是如果我们运气不好……”余泽低声说。 理论上有,不代表实际上有,他毕竟不是研究地质的,所靠的不过是以前超大的阅读量和知识储备,如果找不到,那这段时间就白白浪费了。 还有一个月气温就会升高,那他们…… 赵修平:“你本来预计多会儿回去?” 余泽:“两周。” 他本来计划两周内找到合适的地点,回去就开始搬迁,如果一切顺利,可以在一个月末尾上搬进溶洞,正好躲开魔鬼高温。 赵修平走在前面:“还是按照你的计划,如果两周内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回去继续搬迁。” 余泽:“搬去哪儿?” 赵修平:“商场地下室,或者在几个溶洞里分开住。” 余泽沉默了一会儿:“你早就想好了?” 不得不承认,他之前对赵修平挑衅的时候,其实很多准备都没有做好,重要的是没有第二套计划。 余泽从小都是一个人生活,没有尝过给别人负责的滋味,陡然一个这么重的担子压在身上,刚开始还冲劲十足,等遇到了困难才会后悔刚开始自己太冲动。 那么多的人都在市里等他,如果他们无功而返,后果是什么? 这些他都从未想过。 但是他没想到的这些,赵修平想到了。赵修平的计划虽然简单,但是显然要比自己的切实可行。 余泽有一点失落……但是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从前方跑回来的仙人掌分散了,仙人掌难得喵喵叫着,从前面小跑回来,用爪子挠余泽的裤脚:前面有人哦。 余泽:“没到午饭时间,你别着急。” 照理每当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仙人掌都会愤怒地掉头跑开,但是这次它却更加焦急了,几乎要把余泽的裤子抓烂:前面的洞里有人! 余泽和赵修平对视了一眼,都发觉了仙人掌不对劲,决定跟着它去前面看看。 仙人掌见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立刻将带他们往前方跑去,就在一块巨大岩石下方的角落里,有一个两人宽的洞口,外面草丛掩映。 如果不是仙人掌,余泽和赵修平很难发现这个洞口。 余泽将草丛拨开,趴在地上向洞里看,但是里面却黑黢黢地,怎么也看不清,他不得不向前探了探身子。 因为角落里容纳不了两个人,所以赵修平只能站在旁边,将手电递给他:“注意别摔下去。” 余泽唔了一声,将手电朝里面一照,手撑在洞口,手电光束划过的时候,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一张阴森森的面孔,咧着大嘴。 余泽条件反射地要站起身,手扶在洞口边缘的石块却突然松塌,整个人猛地向下栽去。 “啊!” 手电掉进洞里立刻熄灭了,本来正在下坠,却又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住。余泽整个人被吊在半空中,一只手被赵修平拉住,往下什么都看不到,脚下是一片漆黑。 但是余泽知道,洞里面有丧尸,而且不止一只。 天要亡我。 余泽觉得自己身上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但还是稳下心神:“你看看绳子在不在旁边。” 赵修平就算是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凭空把他一个成年男人一手拉起来。 赵修平一只手死死抓住余泽,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余泽的背包正在他够不到的地方,仙人掌倒是正蹲坐在旁边。 赵修平:“帮忙把绳子叼过来。” 仙人掌:喵? 赵修平:“绳子。” 仙人掌:喵? 余泽吊在空中,本来还十分紧张,这时候却因为他们的对话哭笑不得起来:“喂,你不会真和它说话吧,它又不可能听懂。” 赵修平这时候也难得有些暴躁:“我看你平时总和它说话。” 余泽忍不住哈哈哈狂笑起来,手臂的震动传到赵修平身上,两人本来就都在出汗,一下子没抓稳,余泽向下滑了一小节。 赵修平:“别笑了!看看里面的情况。” 但是手电已经熄灭了,余泽只能凭刚刚的一眼估测道:“手电掉下去的时候我没听到声音,应该有水,有丧尸,不知道多少。 不过从这儿掉下去的话,我觉得应该摔不死。至于丧尸……看命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 余泽想了一下,忽然说:“老大,被丧尸咬了是什么感觉?” 在清理记忆之后,余泽对赵修平的记忆就是在那夜赵修平被丧尸咬中之后戛然而止的,虽然理智上知道他们之后还有些其他交往,但是余泽对那一夜的印象最深刻。 当时他在陌生的部落森林里,身边唯一认识的人也危在旦夕,那可以说是他记忆中与赵修平最贴近的时刻,两人也被命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赵修平:“没什么感觉。” 余泽一笑,完全不相信:“真的?我记得你当时看上去挺疼的。” 赵修平没说话。 余泽:“对了,老大,我一直想问你,赵一诺是你什么人?不会是你女儿吧?” 赵修平:“不是。” 余泽:“反正我都把以前的事情都忘光了,你骗我我也不知道。” 赵修平:“……我不会骗你。” 余泽:“真的?你和我说话要谨慎啊我跟你讲,我什么都不会忘的。” 他向下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虚空。 溶洞内部石笋密布,如果自己下去掉进水里还好说,如果掉在石笋上,绝对会被当场扎成对穿,再加上丧尸,绝对活不下去了。 真他妈的没想到,余泽心想,自己这辈子居然死得这么离奇! 掉进洞里摔死,简直是耻辱啊! “老大。”他想了想说,“我也没什么财产,就一只猫。 我要是死了,你可千万别因为它老犯蠢就宰了它。猫肉是酸的,不能吃。 仙人掌的尤其酸。” 他想起自己一开始被梁诚绑走以前,还和韩水打电话开玩笑要宰了仙人掌吃肉,当时如果没有梁诚绑走他,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过他也没有因此而感到怨恨,余泽心情忽然平静下来,既没有怅惘也没有难过,只是感到有一点点遗憾。 我这辈子对所有的事情都能过目不忘,没想到死的时候,记忆竟然是不完整的。 赵修平在外面不知道在忙什么,只是听见余泽的声音,警告他:“你别乱动!” 余泽:“嗯。” 他最后看了一眼赵修平的侧脸,男人侧脸的面孔线条刚硬,因为一直在用力拉住余泽,太阳穴上爆出青筋来。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的轮廓线条晕染得模糊不清,却又仿佛给他镀上一层无坚不摧的铠甲。 这是他一直迷恋的样子…… 心底好像有根弦突然被拨响了,余泽微微一笑,另一只手突然发狠得将赵修平的手指掰开。 “余泽!” 赵修平完全没有犹豫,立刻纵身跟着他跳下去。 - “余泽?!余泽?!” “我在这儿。”哗啦啦一阵水声,余泽从水面上冒了一个头,“居然真的是水,我们运气真是太好了。” 心陡然放下,赵修平终于松了一口气,朝余泽的位置游去。溶洞中的暗河水温很低,将两人因为酷暑而燥热的体温降下来。 两人听见洞中不属于二人的脚步声,压低了声音:“有几只丧尸?” 赵修平侧耳听了听:“大概三四只。” 丧尸是凭借气味确定人的位置的,但是现在他们在水里,一下子掩盖了气味,让它们没了方向。 余泽能听到丧尸就在岸边焦躁地走来走去,发出不安地嘶叫声。 余泽脚踩着水,在黑暗中摸索赵修平,并没有意识到因为自己的动作,旁边人的肢体一下子紧绷起来。 赵修平反手握住他的 第四十一章 余泽觉得自己就像是掉进了冰窖里。 刚开始从洞里掉进来,他还觉得十分欣喜,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溶洞,空间大、温度低,位置和条件都很理想。 但是后来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真是太简单了。 他和赵修平掉进洞里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只穿了一件单衣,身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食物、没有燃料、没有衣服,然而溶洞里的温度似乎就在零度上下徘徊,暗河里偶尔还有冰凌碰撞的声音。 冰冷,而且黑暗。 “咳咳咳,我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儿实现梦想了。”再小的声音在溶洞里都会显得很大。 赵修平:“什么?” 余泽:“我以前特别喜欢戴眼罩,因为看很多东西很占脑子,很烦。所以我小时候就想,这个世界要是能一片黑暗就好了。没想到在这里实现了,哈哈。” 赵修平发现他状态有点不对,余泽的手在黑暗中胡乱地摸索,赵修平上前握住。 刚开始这样的接触还让他觉得很不习惯,但是两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行走,似乎只有这样的接触,才能让他放心地知道余泽就在旁边。 余泽:“我们走了三天了……老大,你说我们多会儿才能走出去?” 希望总是在不经意间到来,但是想的越多,就越容易绝望。 赵修平深知这一点,于是拍了一下他的背:“别想那么多,一会儿就出去了。” 余泽干笑:“万一这儿没有出口怎么办?” 这个问题从他们进来就再也没有提起过。 之前赵修平对余泽说那三只丧尸是来避难的,其实是对余泽的一种变相暗示,告诉他这里有出口。 但是他现在越想,越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如果它们也是掉进来的怎么办? 这种溶洞近地处常有裂缝,掉进来个把丧尸并不稀奇。 有很大的可能,这个溶洞根本就没有出口,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赵修平:“别说话了,你现在状态不好。” 余泽沉默了一会儿,跟着他往前走,又走过一段崎岖的窄路,转弯之后水流声豁然变大,暗河似乎变得湍急起来,但是前方依然一点光都没有。 一次又一次的绝望。 刚开始余泽对这种黑暗还感到适应,但是三天过去,他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他习惯了能看到东西,不停地记住一切,但是现在突然被迫陷入这种境地,就像是被人抑制住了呼吸,几乎不知道怎么生存。 “前面有块石头——”赵修平提醒他,但是余泽没来得及收脚,被绊倒在地上。 赵修平立刻蹲下看他:“撞到哪儿了?” 冰冷的岩壁擦着他的脊背,余泽就地蜷缩起双腿来:“没事,我想休息一会儿。” 他们确实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赵修平是个对时间和疲劳没什么概念的人,偶尔会忘记休息,余泽要强也不说,整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 赵修平:“我去找点儿吃的。” 他们没带进来食物,现在只有靠从暗河里抓鱼吃,但是鱼是生的,味道腥臭黏腻,余泽只有实在饿得不行的时候才吃两口。 他一把抓住赵修平:“能不能——” 他想说能不能一会儿再去,先陪他待一会儿。 但是从两人现在的处境来看,这句话怎么看怎么矫情,于是他最终改口:“注意安全。” 赵修平站了几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默不作声地在他身旁坐下。 余泽松了一口气。 能感到赵修平的体温就在旁边,给了他很大的安慰。 余泽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明明之前还觉得赵修平不过如此,自己最正确,最牛逼,到现在却…… “不要睡着。”赵修平忽然说。 余泽骤然清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脑袋昏昏沉沉地:“……老大,你还是多和我说两句话吧,要不我真睡了……这地方真是太冷了。” 赵修平迟疑了一下,声音从旁边传来:“说什么?” 余泽:“韩水说我之前做手术失去的那段时间的记忆,很大一部分都和你在一起。是不是?” 赵修平:“……是。” 余泽说话声音低得如同絮语,但是听进赵修平耳朵里,就像是本来已经流动缓慢粘稠的血液里,注入了什么灼热的东西,一路在血管中翻腾。 他说:“咳咳,其实我之前快掉下来的时候还想,如果我就这么死了,还是挺遗憾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段记忆对我来说挺重要的,我……我想……” “我想说……我小的时候……仙人掌……” 有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赵修平就知道余泽说话的样子总有哪里不对劲,但是猜测突然变成了现实,心猛地一沉。 他早就应该发现的。 但是赵修平总是自以为自己的体温比余泽的低,每次碰到他的时候,注意力总被吸引到那集中的一点上,所以竟然一直没发觉,到他开始犯迷糊了才重视起来。 他的体温起码有三十九度多了! 也不知道是多会儿发起烧来的,他竟然一直没说! 余泽自顾自地抱起膝盖,说:“不用着急,没事儿……” 然而他的身体却不自觉地歪向一侧,被赵修平一把接住。 余泽之前一直都比较清瘦,骨骼不过刚抽拔出青年的样子,带点儿坚韧的感觉,后肩胛骨瘦得有些突兀,后来一直东奔西跑,才变得结实了一点,没那么瘦。 然而当他真正靠进赵修平怀里的时候,赵修平才发现就这样在溶洞中的短短几天,他就像是瘦脱形似的,迅速跌落回了从前的样子。 赵修平立刻将衣服脱下来裹在他身上,动作紧张地发抖:“你别睡着,别睡着,我带你出去。” 他向来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也一直觉得语言孱弱无力,并不值得多加在意。 但是生平第一次,赵修平恨自己不能多对余泽说几句有意思的话,让他能保持清醒。 自己之前是怎么和他相处的? 自己是怎么对他说话的? 仓促之下回想,他竟然连一句稍微温和的话都想不出来。 从一开始自己就在威胁他,逼迫他,但是余泽从来都没有为此而对自己怎么样过,他竟然还喜欢自己——真的是——赵修平从wata逃出来,躺在山外的时候,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在无边的疼痛中听到余泽说的那句话,只觉自己一生汲汲以求,如果只为反抗身周一切的话,那他终于在人生最后的时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感谢上苍。 他颤抖着用手抚上余泽的脸颊,就像是贪婪的强盗一下子掉进金库,心里既惊惧又渴望。 “我听见了。” 低声说着,他轻轻吻了一下余泽滚烫的嘴唇。 我知道了,我这就带你走。 余泽这时候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一会儿说冷,一会儿又说热,一会儿又开始背某本书里的句子。 赵修平顾不得什么其他的,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一路疾奔。 心脏挨着对方的手臂,砰、砰、砰。 - “你带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仙人掌扒着韩水的裤腿:他们在这里面。 妮洛:“它不会是饿了吧?” 韩水弯腰观察了一下仙人掌的表情,也不知道从中挖掘了什么内涵,表情很玩味:“以我的经验来看,不像。” 仙人掌半小时前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喵喵叫着将他们领到了一座小山的背面,有一股不知名的水流从山底的石缝里流出来,而后这猫就坐在水流旁不动了。 但是这里已经偏离赵修平和余泽原本的方向很远,属于妮洛他们的搜寻范围了,也不知道仙人掌到底要干什么。 韩水好像想到了什么:“我们还是先找找吧。” - 也许是因为余泽体温传到了自己身上的原因,或者是因为气温确实变高了,赵修平感觉不那么冷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把之前自己搜集到的从石缝中掉下来的树枝堆在一起,点燃在余泽身边。 火焰虽然微弱,但是却是他们现在唯一的热量来源。 他找了一块略微平整的地,将余泽身上的衣服整理好,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余泽的头稍微动了动,鼻梁在他肩上蹭了蹭。 赵修平松了一口气。 “头儿,我们现在到哪儿了?”他低声问了一句。 赵修平拍了拍他的胳膊:“快出去了。” 余泽:“嗯。” 燃烧的树枝有些还在泛潮,发出哔哔拨拨的声音,两人身体紧挨着,胳膊交叠在一起。余泽感到身后沉稳的呼吸声…… 他身体比之前好多了,记忆也变得完整,完整到他想要…… “对了,头儿,你说,我现在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赵修平皱起眉头来:“怎么了?” 余泽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因为背对着他,所以脸上笑得都要把嘴咧到耳朵了,嘴上还是泫然欲泣的哭音:“我为什么每次一看见妮洛和韩水在一起,都那么难过?” 赵修平:“……” “我总是在想……我忘掉了那么多人,但是总能记得韩水,他总是在我身边,对我那么好……”余泽感到背后赵修平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几乎都有些细微得抖了,“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他?但是他现在有妮洛了……我……” 一不做二不休,余泽觉得自己如果不把话说完,可能会呕赵修平一辈子:“你说,我和他还有没有机会了?”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是余泽背对着他,也能听出来赵修平语气不对劲了:“……有。” 虽然心里乐开了花,但是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有一个自己把握主动权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余泽:“真的?说说看——” 他本来打算说两句就收手,但是远处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好像是有什么动物在飞。 “蝙蝠?”余泽手撑地想站起身,被赵修平扶了一把,于是余泽也佯装没力气似的半靠在他身上,实则心里激动地要死了,感觉自己可以跳起来绕着这个溶洞跑三万米。 没想到重病垂危的情节这么好用,早知道就该在做手术之前用,记忆失去又回来的感觉不太好—— 他们两个循着悉索的声音走下去,直到来到一个向上的缓坡,声音越来越大,余泽看到黑暗中有鸟飞过,不是蝙蝠,是雨燕! 两人疾跑了几步,逐渐看到眼前的黑暗洒进一丝光来,因为他们的动静,雨燕受到了惊吓,腾地全部飞起,朝光亮的地方振翅飞去—— 一个巨大的露天溶洞,张开怀抱容纳着足足上百万只的雨燕栖息在这里。 “他们真的在那儿!韩水的声音在高处喊道。 第四十二章 回去的路上,听闻了仙人掌的壮举,季业明一直啧啧称奇:“你这猫还挺奇怪,像只狗一样……” 仙人掌猫躯一震:你说什么?! 季业明:“嗅觉非常灵敏,好像还很通人性。你们看,我说它像狗,它看起来还很高兴。余泽,你的猫不会是有狗的血统吧?” 余泽正和韩水说话,听见这话面无表情地回答:“……你可以把它抱起来问问,它肯定告诉你,记得脸凑近点儿。” 韩水和余泽落在整个队伍的后面一边做标记,一边低声交谈。 余泽正在向韩水解释,为什么突然之间赵修平看韩水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恨不得一枪崩了他”。 韩水听了半天,才明白了两人的关系,知道手术失败,余泽的记忆这么短时间就恢复了。 但是让赵修平误会自己和余泽的关系,以韩水的性格来说,他其实很反对。 然而鉴于之前赵修平对余泽的态度,韩水心里又忍不住偏向余泽,而且毕竟是别人之间的事情,他认为既然两人心意相通的话,那这不过就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权当情趣了—— “不要玩儿过火。”一向正人君子的韩医生如此提醒。 余泽手搭在他肩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不用担心。 而当孤身一人走在前面的赵修平回过头寻找余泽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两人说话的时候亲昵地靠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余泽笑得很高兴——他跟韩水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就总是疏远,举止说话也总是小心翼翼。 后来手术以后倒是没那么小心了,反而躲得更远…… 很好,很好。 赵修平面色阴沉地转过头去,没看到余泽已经将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心里乐开了花。 - 虽然说在溶洞中九死一生,但是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这次经历对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来说都算是收获不菲。 他们离开溶洞之前细致考察了溶洞的环境,所有人都认为那个地方适宜为避开高温而居住,而且空间十分宽敞。 如果他们愿意,每个人都可以在里面盖一幢别墅,而不用像在行知小学地下室似的挤做一团。 尤其在溶洞出口处,雨燕栖居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空地,土壤松软肥沃,初步考察可以尝试耕种。 余泽心情愉悦地在回到行知小学的第一时间,灰头土脸地刚从车里出来,就向众人告知了这个好消息。 然而迎接他们的人都面面相觑,神情十分尴尬,看上去并不怎么高兴。 李源上前一步,神情严肃地对他说:“先去找梁诚,有事和你们说。” 梁诚在的地方是教学楼顶层的一间教室,上楼的时候余泽就有些狐疑,因为顶层太热,所以他们一直没有用过那间教室。梁诚突然冒着酷热在上面等他们,一定有些特别的原因。 而和他们一起上楼的,不只有鹰组的人,还有一些另外的人…… 余泽不经意间扫了他们一眼,认出其中有些当地人,还有被赵修平从医院里救出来的人,这些人一直很少参与行知小学的事物,彼此之间抱团生活,与鹰组的人不大合得来。 不过因为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也没有出现过大的摩擦,但是现在,他们的表情上都带着一些微妙的窘迫与愤怒。 “你们回来了。” 听见门推开的声音,梁诚在桌边面色凝重地转过身,示意人把门关上。教室面朝走廊的一侧是几扇窗户,除了余泽赵修平他们以外,所有的人都被梁诚叫人挡在了外面。 但是他们一个也没走,而是挤在窗户边观察里面的情况。 而在教室里,除却梁诚外,还有另外一个被绑着的男人。 那人大约四十多岁,长相普通,戴眼镜,还有点知识分子的意思,之前一直行事低调不惹事,连余泽对他都没有多么清晰的印象。 但是现在,这个人被绑起来扔在窗户旁边的地上,嘴也被塞住了,整个人像是条蛆似的扭来扭曲,见余泽他们进来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再动拔了你的舌头!”一向笑眯眯的梁诚突然转身厉喝道。 那人登时一声也不吭了,眼睛里泪汪汪的,一副受了委屈的孬种样子。 梁诚看见他这样子就想阉了他,干脆一脚踩在他脸上,踢到墙角。 “就这个人。”他指了指地上,一字一顿道,“被李源他们那帮子抓了现行。” 余泽没太听懂:“什么现行?” 但是赵修平显然听懂了,梁诚指的是他走的时候,两个人才刚刚商讨过的问题。赵修平眯了一下眼睛,神色讥诮,不过也没怎么惊讶,wata盛产这种王八蛋,他见的多了。 他扔掉手上的烟,已经去摸枪了。 躺在地上的人看出他要干什么,一下子惊恐万状,使劲往墙角里缩。 但此时余泽仍然是一头雾水,想问梁诚这人到底干什么了,李源才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人强-奸了一个女孩儿。” 接着他比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八岁。 八岁! 赵修平走之前,刚和梁诚安排过这个问题。因为现在行知小学鱼龙混杂,大部分人都来路不明,小孩儿又太多,容易发生问题。 而他们都是wata出来的,知道有些人一旦远离了道德和法律的束缚,可以变得有多疯狂。 所以为了最大程度地避免恶性伤害事件,赵修平临走的时候专门安排让小孩儿集中到一起住,由女老师日夜看管,点名,这样最不容易出岔子。每天又都安排了鹰组的人巡逻。 “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李源在余泽耳边说,“但是现在才发现。” 据那个女孩儿的老师说,从一个月前,这个男人就经常去看这个小姑娘,和她一起玩儿,给她带吃的,说小姑娘长得像自己去世的女儿,所以想多看看她。 整个行知小学的人,几乎都有亲人丧生在地震或者丧尸潮当中,因此对这种心态分外地感同身受,十分同情他,于是老师也不以为意。 男人后来就经常晚上带小女孩儿出去,当时的管理并不严格,老师也没有发现。 直到后来赵修平和梁诚加强了规定,老师和这人在能不能带那小女孩儿走的问题上产生了冲突,这人作罢了两天,第三天就完全忍不住了,趁老师一时疏忽,又把她带走了。 老师发现以后去找巡逻的李源,抓了现行。 “小孩儿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源说,“她父母都在丧尸潮中过世了。他威胁说如果告诉别人,就把她掐死。” 赵修平将手-枪上膛,一边问梁诚:“证据没问题吧。” 梁诚语气有些不忍:“……没问题,当时……当时看见的人挺多。” 李源他们是在一个教学楼废弃的卫生间里抓到人的,这人死不认罪,嘴里嚷嚷着赵修平的什么暴-政,说他们是毒贩子贼喊捉贼,场面一片混乱。 前几天赵修平不在,梁诚没有自己做决定,让这人苟延残喘了两天,现在赵修平回来了,事情也该有个结果。 梁诚:“这事本来我可以解决,但是——” 教室的门突然被人挤开,一群人蜂拥进来,有个领头的走出来:“他的事情不着急处理,我们有话要说。” - “这件事我们也感到十分遗憾,但是我们认为,你们并不具备审判定罪的资格。” “我们确实居住在这里,但是行知小学并不属于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也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管理这个地方。” “我们既没有民主选举,也没有达成过一致。”说话的人名叫石伟,是那帮人当中的代表,他的眼神在赵修平的手中的枪上着意停留了一下,神情既害怕又厌恶,“更何况,恕我直言,你们来路不明,无法让人信服。” 在普通人一辈子连枪都没看见过一眼的年代,突然出现三架武装直升机,下来一群有组织有纪律有战斗力的武装团体,足以让这里的所有人产生无数猜测。 不过在这些人眼中,毒贩子就已经是他们想象力的极限,因此他们将这个罪名套在鹰组的头上,觉得恰如其分,无比妥帖。 石伟:“我们要求对这次事件的定性问题进行投票表决,而不是由你们私下裁决。至于你们的来路……” 说到这里,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自以为给了赵修平一个漂亮的台阶,双方可以各退一步:“……至于你们的来路,现在特殊情况,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赵修平抬眼看了他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石伟无端觉得他的目光中杀意浓重,让他不自觉地躲了一下。 余泽看着他冷笑了一声,率先赵修平一步开口:“定性?你是说定什么性?” 他看起来毕竟要比赵修平好说话得多,石伟马上就假装认真仔细地对他说:“定性。虽然嫖宿幼女罪已经取消,但是关于那个小女孩儿是被迫还是引诱,我认为这件事还有待追查——” 话音戛然而止,那人见余泽脸色一变,就知道大事不妙,却还没来得及躲,就挨了他一拳。 余泽将他踩在地上,脚踩住他的脸:“引诱?!你他妈跟我说引诱?” 刚才他们一回来,韩水就一刻不停地去看那小女孩儿的情况了,传过来的话是“ptsd症状非常严重”。 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他在这儿说引诱?! 余泽突如其来的怒火显然让石伟身后的所有人都傻了,他们没和余泽接触过,只隐约知道这个年轻人之前和鹰组的人走得很近,记忆力很好,打牌不错,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 石伟这个时候还觉得余泽是外强中干,没把他当成一回事,严肃道:“你注意一点你的行为,你没有资格——” “我没有资格?”余泽冷冷地看着他,将他松开,从桌上拿过赵修平的枪,“借用一下。” 赵修平看了他一眼,默许了。 他大步走到墙角的人那儿,将那人嘴里塞的抹布取出来,直接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人还没说话,石伟等人就赶紧说:“你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但是余泽手里拿着枪,他们又不敢真的上来阻止他。 余泽:“再问你一遍,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人哆嗦着嘴唇,吓得尿了裤子:“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余泽侧耳听完他说话,很认真地点点头:“好、好,我知道了,不是故意的。” 那人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余泽就将枪口顶上那人的脑门,一字一顿道:“记得,下辈子别投胎到我手上。” “住手!” “别!” 余泽完全不理会,直接扣动扳机。 一声闷响。 血从墙角缓缓流出来。 余泽站起身,抱臂看着石伟那群人:“你们也有要说的?” 一室寂静。 “没有就滚!”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梁诚叫人把那人的尸体抬出去,余泽还一直盯着墙角的血迹发呆。那人死的时候,就看着他的眼睛,余泽亲眼看见他眼里的生命力倏忽消失。 从末世开始,他就见过许多死人,但是真正死在他手里的,这是第一个。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痛苦会自责,但是余泽站在那里,却发现自己心中空荡荡地,一丝情绪也没有。 澎湃的怒火在刹那间消褪,他忽然间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余下的只有疲惫,无穷无尽的疲惫。 “好了。”有人在背后轻轻将他拥进怀里,手掌捂住他的眼睛,“没事儿了。” “嗯。” 他顺从地闭上眼睛,世界又是黑暗。 - 因为要尽快搬走,所以行知小学这几天一直乱糟糟的。 他们从溶洞回来的时候留下了标记,赵修平已经派了一部分鹰组的人先去,把溶洞里还有附近的丧尸处理一下,这样大部分人才能转移过去。 余泽他们就更忙了,巡逻队被调去在城里搜集最后的一些资源,每天从早忙到天黑。 “我回了。”余泽精疲力尽地从车上下来,和队里的人告别,一路进入教学楼。 走廊上的人正多,一路上和他打招呼的人比之前翻了十倍。 一个是因为之前余泽在会议上力主搬走,又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想搬走的那部分十分感谢他。 一个是他将那个男人杀了,虽然石伟那些人因此而憎恨他,但是同时另一部分人也因此觉得他这人还不错。 余泽来到韩水的治疗室,最后一个来咨询的人刚刚离开,韩水从椅子上站起来,两人没有交谈,默契地将准备好的东西装进袋子里:“我们这就走?” “好。” 等他们离开教学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操场上燃起了一堆堆的火苗,有的两三个聚在一起,但是大部分只有一个人,对着眼前的火焰念念有词。 余泽和韩水找了一个角落,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手拢在一起,划着火柴。 韩水看见余泽在上面写下两人各自父母的名字,之后又写了一个数字:sq901。 “这是人名?” 余泽低着头,看着火舌将不多的纸钱烧着:“嗯。” 农历十月初一,严冬到来之时祭奠先人,送寒衣御寒。 从小的时候余泽父母去世开始,韩水便陪他一起在每年的这一天烧两包纸钱,到之后韩水的父母也相继离世,到他们在颠沛流离之中重逢。 余泽没想到他们还有机会再次站在一起,忆及往昔。他微微勾起嘴角。 “笑什么?”韩水望着火焰问他。 余泽:“我记得我小时候给我爸妈烧纸还会害怕,胆子真是太小了。” 但是现在,他望着着黑暗中满地的火堆,星星点点地燃烧着,心中却有一种别样的安宁。 他弯下腰将写着901的纸包也添进火堆里。 赵修平在wata长大,对这种事情完全没有概念,那就由他来代劳。余泽知道,虽然赵修平从来没有说过,但是在他心里一直拿901和366当做父母。 而余泽对他们也十分感激,赵修平在wata长大却没有迷失心智,要多亏了他们。 “你说,我们现在这么热,他们底下到底冷不冷啊?要不我们烧点儿短袖过去?” 韩水:“……你不如烧个空调。” 余泽勾了他的肩膀:“你挤兑我也不怕我妈听见。” 韩水斜睨了他一眼:“我不怕你听见,就怕你家那位听见。” 听见这称呼,余泽忍不住脸红了一下,还是有点不习惯啊。 韩水:“你到底打算给他演到多会儿?” 说着他飞速朝身后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教学楼某层的窗户上,有人正望着这边:“他又在看你了,我真是——无话可说。我是说你们两个。” 余泽:“看机会吧。我希望自己能和他差不多,或者能帮到他,不要总像是个小孩儿似的。” 韩水叹了一口气:“你已经很好了。” “是吗。”余泽漫不经心地回答。 等他将最后一包纸钱点燃,两人又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接着妮洛就找来了,于是刚刚还和语重心长和余泽谈心的韩水立刻将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和妮洛旁若无人地走掉了。 余泽拍了拍手,假装完全没看见教学楼窗户里的那个身影,跑回去自己的房间里拿了枕头,接着咚咚咚去敲赵修平的房门。 “老大,今天他们外边都是烧纸的,我……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其实余泽 第四十三章 “我们现在就走吗?”赵修平和余泽他们正在确认最后的路线,市里的温度开始越来越高了,不过大多数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已经没有了航空煤油,所以直升机只能暂时停在行知小学,而无法承担运送任务。 巡逻队从外面搞回来好多辆大车,能勉强运送所有人到之前隧道坍塌的地方,但是之后的路他们就只能自己走了。 这将是最危险的一段路。 余泽按照自己对于溶洞的记忆,绘制了一副简单的草图,大概划分了生活区域。 “油真的是重中之重,如果我们以后把所有的油都用光了,恐怕就要过上原始人的生活了。” 他扔下笔,巡逻队已经把市里和附近县城里所有的油都集中到了一起,但是为了避免出现事故,余泽没有让他们将油送往溶洞内,而是留在了附近,具体地点只有余泽和赵修平的几个心腹知道。 昨天的时候,季业明还向余泽问起这件事,余泽对他说自己也不知道。 之前他和赵修平在野外的时候,赵修平告诉余泽要提防季业明,当时余泽没有恢复记忆,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但是他现在知道了。 当时他们在野外遇见的体型变异的丧尸,很有可能就是从地面卫星站里跑出去的。 然而他们发送完资料从地面站离开的时候,丧尸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卫星信号接收发送器也已经被关闭,如果说有什么疏漏的话,那就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季业明做的。 资料是他用卫星发送的,后来也是他自己去关闭的。 但是现在他们一直都没有收到过来自外界的反馈,丧尸又出现了持续性变异,赵修平怀疑季业明也算合情合理。 余泽这几天不断地回想第一次和季业明遇见时候的细节。 他说自己从贸易公司辞职后来这里旅游的,但是听闻他们要去地面卫星站之后,立刻说自己也在地面站工作过。还有之后,余泽和他在控制室的时候,余泽在关键时刻晕倒过一次,并没有看到他发送资料的全过程。 他到底发送出去没有? 如果他只是谎称已经发送了呢?如果他后来关闭卫星接收发送器的时候,也是在作假呢?他为了什么?为了让所有人孤立无援?为了丧尸更快地变异,加速摧毁人类? 余泽感到不寒而栗,一想到这点,乔伊斯的面孔就浮上他的脑海。 那个英俊的男人认为人类需要改造才能抵御未来的灾难,那季业明会不会也是这样想的呢? 但是除此之外,余泽又觉得季业明没有别的任何疑点,只能暗自将怀疑压下来,继续和他相处,但是却不让他接触关键机密。 他期望有一天这件事能够得到一个合理的解答。 只是卫星地面站的备用电源已经全部用尽,余泽晕倒的时候季业明到底做了什么,恐怕永远都无人知晓。 赵修平和余泽最后核对完毕,两个人难得独处,也没有事情要忙。 被收拾一空的办公室显得分外空旷,阳光中的空气显得犹如薄雾般朦胧。 余泽转着笔,赵修平也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赵修平忽然有了点儿开口的意思,抬起头来。相当默契地,余泽也适时抬头,做出一副准备认真倾听的模样—— 喵! 仙人掌被赵一诺拉着尾巴,从办公室门外艰难地一步一步挪进来:叫这小丫头片子给我滚远点!大爷的尾巴要被拉细了。 说来也奇怪,仙人掌这厮看谁不爽就挠谁,却只对赵一诺一个人没辙,果然还是天道轮回啊! 余泽大笑着将仙人掌从赵一诺的手里解救出来,把它放到桌子上。 仙人掌脖子上的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这是前几天季业明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找来,系在仙人掌脖子上的。 “待会儿你不要乱跑,否则丧尸就把你吃了。”余泽随口恐吓。 仙人掌:怎么可能?!笑话—— “猫。铃铛。”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余泽猛地抬头,和赵修平对视一眼。 余泽也顾不上仙人掌了,连忙蹲下身扶住赵一诺的肩膀:“你说什么?!” 这虽然是赵一诺说出过的第一个词,声音带点儿沙哑,但是吐字极其清晰,她重复了一遍,手指着仙人掌:“猫。铃铛。” 仙人掌:叫大爷做什么? 余泽激动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兴奋地随手拍仙人掌的脑袋:“老大,你女儿会说话了!” 他激动地简直要热泪盈眶。 赵一诺是在wata长大的孩子,被901和366寄托了厚重的感情,专门托付赵修平带出来。 如果她能学会说话,对不管是赵修平还是二老来说,都是一件意义深远的事情。 “唔。” 赵修平眯着眼睛低头看了赵一诺一眼,也微微笑了一下,手摸了摸小姑娘的枯黄的头发,目光中除了欣喜之外,却好像还有些别的东西。 余泽已经开始琢磨要怎么教赵一诺学其他的话,有了第一句就有第二三四句,余泽相信赵一诺很快就能学会—— 梁诚推门进来,神情严肃:“有人不愿意走。” 这在余泽的预料之中。 行知小学的人一直都分为两派,一半愿意搬走,另一半不愿意。 只不过因为余泽将不愿意搬走的那部分人的大多数顾虑都解决了,矛盾才看上去缓和了许多,但是总有人无法被说服,他早有心理准备。 “是什么人?” 楼下的车队已经排好了,梁诚指着附近的七八个人:“就是他们。” “汪医生?”余泽有些惊讶,因为之前坚持不搬的人当中并没有他。 汪医生是赵修平在医院里救出来的那二十多个人之一,和季业明一起来到行知小学之后,虽然不太与别人进行交往,但是他一直是这里医生队伍中的主力,给不少人都看过病,在众人中声望很高。 “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麻烦。”汪医生面带歉意地对余泽说,“但是我们昨天讨论了一晚,还是决定留在这儿。” 他的身后站着两名面色蜡黄的病人,也附和他点头。 余泽:“能跟我说一下原因吗?”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留下来,余泽都没有权力阻止,但是他感到十分惋惜。留下的日子必定艰难百倍,汪医生又医术高超,对病人尽心尽力,他留下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种莫大的损失。 汪医生手扶了一下眼镜,苦笑道:“面对未来是需要勇气的,但是我们恐怕已经没办法再往下走了。” 余泽脸色微微变了变。 末世的事情到现在为止知道的人都很少,虽然很多人都在猜,但是大家普遍都心存希望,将它看作是一场更强势的*,认为自己必将得到政府的救援,获得疫苗,重新恢复生活。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面临的事实真相:政府很可能已经崩溃了,没有法律、没有军队、没有秩序,而且很可能没有未来。 赵修平曾经叫人去周边的省会城市打探过,但是鹰组的人刚到城市的边缘地带,就被成群结队游荡的丧尸给逼回来了。 城市周边有过封锁的痕迹,也有过焚烧丧尸的痕迹,但是很明显这些措施都没有用。 他们现在的队伍,几乎就是他们能触及到的土地上,唯一的幸存者——幸好他们还有孩子。 但是汪医生的话,让余泽觉得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是谁告诉他的? 他不禁有些后怕,幸亏汪医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没有对别人说起,如果末世到来的真相被所有人知道,混乱之下,他们恐怕很难维持现在的秩序。 汪医生指了指身后自己的病人:“他们现在不宜过度劳累,我想我还是陪他们一起留在这儿。” 陪他们一起走完彼此人生的最后一程。 在众人的注视中,他们挨个与余泽和赵修平拥抱,知道此后再也不会见面。 “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我的孩子也在这里上学,我想我留下她也许就不会再害怕了。”其中一名母亲笑着对余泽说。 一共八个人,赵修平给他们留下了食物和水,还有可以外出的车辆。余泽给了他们去溶洞的路线图。 “说不准以后我们还可以串串门。”汪医生笑着再次拥抱了余泽。 他们为车队打开门,众人挥手告别。 “是我的疏忽。”季业明刚坐上越野车后排就对余泽说,“我有一次不小心给他说漏了嘴。” 余泽猜到了。 在整个行知小学,也就只有季业明一个人既知道真相又与汪医生他们走得比较近。 但是他还没有回答,就听坐在一旁的赵一诺突然再次说:“猫。铃铛。” 尽管极力压制,但是季业明脸色还是忽然变得怪异起来。 “仙人掌好像挺喜欢这铃铛的。”余泽不经意道,“你从哪儿找的?” “我、咳咳,我在一个教室的抽屉里发现的。” 余泽点点头,再没说话了。 他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观察了片刻,季业明认为此事就此翻篇了,于是松了一口气,再次视生殖隔离如无物,研究起仙人掌到底有没有狗的血统问题。 余泽望向窗外。 为了避免惊动马路上的丧尸,车队行进的速度非常慢,车窗都是密闭的,在前方载着小孩儿的大巴车上,余泽可以看到小孩儿们的脸一个个贴着车窗,张大嘴惊恐地朝外看。 满地的垃圾,门窗敞开的商店,破碎的肢体,暗色的血迹,毫无知觉机械走动的丧尸…… 自丧尸潮爆发后,他们还是第一次直面这座已经死了的城市。 余泽和梁诚他们讨论过要不要给车窗加上挡板,但是众人最后还是决定让这群小孩儿学会一点点直面现实。 “他们里面最大的已经有十五岁了。”妮洛说的是一名行知小学老师的孩子,前几天刚过了十五岁生日。 十五岁。 赵修平当年上英雄台的时候也是十五岁。 余泽忽然很想见他。 但是他正在另一辆车上,刚刚余泽还看到那辆车从旁边超过去,他朝外面看了看,注意到车已经离开了市区,到了公路上—— “小心!” 妮洛刚学会开车,仗着没有交警,明目张胆地无证驾驶,关键时刻不踩刹车,猛一打方向差点撞到旁边的隔离带上。 余泽正好离车窗近,如果不是他自己及时反应,恐怕脸上就要挂彩了。 车辆前方,大巴车也歪到了一边,将路堵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余泽看不见赵修平的车,心里有点慌,立刻拿枪推门下车。 公路上的迎面一股热风吹来,远处有些丧尸还在游荡,为了避免它们顺风闻到自己的气味,余泽立刻绕过大巴朝前面跑去。 后面其他的车也都停下来了,但是没人敢下车,都打开车窗往前方张望。 这条公路上空荡荡的,能出什么事? 总不能是丧尸交警查酒驾了吧? 查出来要蹲局子吗? “回去!”余泽刚一绕过大巴,就听见赵修平的喊声,他还没弄清是对谁喊的,就听见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来得正好,你们不是要给他们做主吗?我听你们的,看看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 说话的人是石伟。 他正站在坐着小孩儿的大巴车上面,虽然脑袋不敢伸出来,但是手中威风凛凛地拿着一支□□,中气十足地喊:“今天就让我们看看,你们要把这些人都带到哪里!” 余泽本来还在紧张,这时候也有点忍不了了:“他这是什么毛病?” 梁诚:“文艺表演,但是看起来不太敬业。” 可能石伟以为他们怕了,见余泽他们没说话,继续道:“你们的□□让我们忍无可忍!” 余泽:“……” 这人恐怕真的是有些表演人格,有时间应该让韩水鉴定一下。 说了半天,石伟和自己的支持者偷了鹰组的枪,劫持了装满小孩儿的大巴,要求获得应有的对待,或者与大部队分道扬镳。 他们当然不愿意空着手走,石伟他们说了,他们要求拿走二分之一以上的食物和武器,还有其他的物资。 大巴上的小孩儿哪见过这架势,一个个哭成一团,但是却被石伟他们堵得下不了车。 余泽他们站在大巴车外商量对策。 这时候季业明也下车来了,他高高大大地站在余泽身后,听他们讨论。 “能拿多少?” “二分之一不行。我们全部的都在这儿了。” “或者再商量一下,多给他们点儿别的?” “武器呢?” “子弹就剩六千发了,他们拿二分之一,我们就可以立刻上吊了。” “或者——” “要不就先听他们的,回头我们再想办法?这里有没有军队驻地?我以后可以陪你去看看。”季业明忽然出声。 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李源他们都敏感地看了他一眼,但是他的话是对余泽说的。 季业明手搭在余泽的肩上,认真地低头看着余泽的侧脸,根本没注意到别人看他的神色有多古怪。 远处的丧尸已经闻到了这里人群聚集的味道,开始聚拢过来—— 石伟他们显然也发觉了这一点,开始愈加焦急:“你们说完了没?快点儿快点儿!” 一直没说话的站在一旁的赵修平这时一锤定音: 第四十四章 搬进溶洞已经三天了,经过了好几个月的酷热,没有人能迅速打起精神去马不停蹄地开启“新的美好生活”。 甚至连梁诚都网开一面地表示大家可以先休息几天,于是整个溶洞里都像是被放了羊似的,干什么的都有:打牌玩乐的,唱歌跳舞的,最后甚至还有人向梁诚请批了一大块地方做室内篮球场,简直丧心病狂。 余泽对打篮球没有兴趣,但是他对打牌有兴趣啊。 “说实话,我认为,我们应该向老大郑重提出建议,要求依法取消余泽参与赌博活动的资格。” “哈哈哈!”余泽扔下牌,张罗着大家掏东西,“赌博本身就是违法的!快快快,犯罪分子们,快点儿上贡!” 李源他们一个个满不情愿地将东西掏出来给余泽,鸡零狗碎一大堆。 每个人从市里带出来的东西都不一样,李源带了好几条烟,已经输给余泽一整条了,季业明带了一堆机械铁丝零件什么的,余泽对这些没兴趣,倒是另外有个叫洪越的—— “我操!我他妈怎么没想到呢?!你小子也不提醒我!”李源拍案而起,简直愤慨至极! 洪越鬼鬼祟祟地往旁边看了看,别人似乎没注意到他们这里,于是打算偷偷摸摸地将从口袋里掉出来的东西再塞回去:“告诉你有用吗?怂货! 你现在除了我们几个,还认识几个人? 我看你连女人的脸都不敢看吧,哦,不对,你认识妮洛,可惜了,人家喜欢韩水。是吧余泽?” 此人为了防止李源觊觎自己的存货,立刻果决地拉余泽下水,意图和他一起对付李源。 要放在以往,这种破坏兄弟感情的事情,余泽肯定是不会做的,但是洪越手里的东西简直太诱人了! 余泽怎么舍得李源也分一杯羹?! 于是他果断义正言辞道:“妮洛你别想了,她和韩水感情好得很,没你什么事儿。” 李源:“那也不行,说不定还有别人看得上我呢——哎不对,余泽,你着急个什么劲儿?说得好像你拿上有用?” 就他们这一圈,全是些鹰组的战斗人员,平时一块打牌扯淡巡逻揍丧尸,妮洛是其中唯一的女性成员,还很快被外来的韩水给拐走了。 这使得他们这群成了名符其实的光棍组,外边来的姑娘看不上他们,尤其李源这种怂货,杀丧尸的时候看起来豪迈地不行,但是看见姑娘就脸红,腿都能吓软了,说话跟蚊子叫似的,哪位姑娘能看得上他就见鬼了。 洪越当然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但是他好歹在姑娘面前能以正常音量说话,当然他也就仅仅是这样而已,不过此人志存高远,进溶洞前没带烟没带酒,带了足足二十多盒安全套,简直了。 余泽轻蔑地看了李源一眼,一脸高深莫测:“你怎么知道我没用?” 李源不屑:“就你?” 余泽倒是长得比他们几个好一些,小白脸样可能确实比较讨姑娘们喜欢。 可是余泽每天只在他们周边打转,不是他们就是梁诚,又或者是韩水赵修平,有时候还要带孩子,哪儿来的和姑娘们相处的机会—— “靠!你不会和梁头有一腿吧?!” 余泽一口水喷出来,不知道该哭该笑:“咳咳咳,我,我和梁诚有什么地方让你误会了吗?” 他反应越大,李源越是认为自己触及到了真相:“你们俩看起来都挺小白脸的。” 余泽:“……算了算了,我和你说这干什么。来来来,我们继续。洪越,东西别收起来,你已经输给我一盒了,看我把你赢光。” 一桌四个人,另外三个人的表情刹那间千奇百怪起来。 洪越是肉疼,他倒是不信梁诚和余泽有一腿,但是想他辛苦搜刮来的存货,就要被余泽这处男拿去吹气球了,他的心都在滴血。 李源则认为自己已经窥破了天机,余泽竟然真的和梁头有有一腿!不知道他们是谁上还是谁下……天呐!难道末世来了,大家找不到老婆的都要去搞基嘛?! 李源的目光开始滴溜溜转起来。 季业明刚刚一直没有说话,就在余泽一边打牌,一边心里算盘噼啪乱响的时候,季业明注视着他红得要滴血的侧脸,目光微微一沉。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局牌最后打得分外地艰难,季业明一改之前给余泽喂牌的习惯,对他一路围追堵截,然而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成功,让余泽捞了两盒洪越的宝贝走人。 “谢谢洪哥。” 余泽将那颜色暧昧的玩意儿揣进裤兜,立刻闪人了。 “年轻人啊!”李源痛心疾首道,“梁头以后和他狼狈为奸,我们可怎么办?!” 洪越:“我们还有老大。” 李源哭丧着脸:“唉,是啊,幸亏老大不和属下潜规则。” 季业明将牌一扔:“你们继续,我有点儿事。” - 余泽从打牌的公共区域,走了两分多钟才到了赵修平现在住的地方——离出口特别远特别偏的一个地方。 赵修平不管这类琐事,对他来说住哪儿都一样,所以这地方其实是余泽划分区域的时候滥用私权给他留的。 条件一般,胜在偏僻。 嗯,很偏僻。 赵修平的房间四周都是冰凉的石壁,被木板勉强隔出一个房间的形状,床是从行知小□□来的,就是他们一起睡过的那张,另外还摆了破木头桌子。 余泽来的时候,桌子上正点着一小截蜡烛头,赵修平坐在桌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老大,干什么呢?”他探进头来问。 一听见余泽的声音,赵修平立刻就手里的东西放下了,余泽眼尖,看见他刚刚手里拿的是一小片木片。 这余泽可一点都不意外。 虽然在鹰组中还算比较得人心,但是赵修平闲下来的时候,还是很少和底下的人打成一片,就算偶有空闲,也是他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手里鼓捣点儿刀片木头,就能待整整一天。 他还不如梁诚,梁诚还偶尔拉住人谈谈人生哲学和黄段子呢。 看见余泽进来,赵修平本来要立刻站起来的,但是那一瞬间他好像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坐在那儿,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有事?” 余泽手揣在兜里,看上去十分散漫:“随便过来转转,你不出去看看?人都在外面,仙人掌还抓了只鸟。” 仙人掌那肥猫掉进燕子窝就像是耗子掉进了米缸,从此再也没有折腾过余泽,一心要抓只雨燕尝鲜。 如此这般尝试了好多天,昨天终于初见成果,抓了只不小心从窝里掉下来的小雨燕,然而它还没来得及大开杀戒,就被燕子它娘抓破了相,怏怏地回溶洞里来了。 刚刚过来的时候,余泽还看见它闷闷不乐地窝在石头缝里思考猫生。 赵修平:“是吗?我没什么要干的,就不出去了。” 这话差点儿没把余泽噎死。 赵修平本身虽然不多话,但是也还凑活,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个大姑娘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摆明了要把自己憋死在洞里。 余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只见他神色依旧冷漠,在烛光摇曳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却好像带着种莫名的悲伤意味。 这让余泽想起那天在睡梦中听到的叹息——他一直以为那是幻觉,因为赵修平在他的印象中从来不是那种会叹气的人。 余泽忍不住抬脚走近,最后停在桌边。 两人隔着跳跃的烛光对视,一站一坐,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这本该是个温情的时刻,然而毫无来由的,余泽却感到异常难过,那就像是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渐渐死去—— 过了很久,最后还是赵修平先挪开目光,起身的样子就像是被打败之后落荒而逃:“要不我出去看看——” “对了,我还有事和你说。”余泽在他身后说,“我和韩水他们商量了一下,打算趁高温彻底来之前,去一下省图书馆。” 图书馆在附近的省会城市,那里几乎被丧尸封堵了,但是不管是余泽还是韩水,他们想要的资料都只有那里能找到。 余泽:“韩水想找点书,我也想看看农业资料什么的,顺带再看看有没有办法对付丧尸。你和我们一起吗?” 他之前的阅读量确实很大,但是任他再深谋远虑,也没想到自己有需要种地的一天,只能去补充一些新知识。 放眼现在所有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工作。 赵修平脚步一下子停住,背对余泽:“可以。去多久?” 这事儿余泽还没想好:“说不准,不过肯定要一周以上。” 省会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打个来回,再查阅资料搜集一点物资和种子,起码要一周了。 他想得很好,出去以后大家分头行动,他和赵修平肯定分一起,大把的时间独处,他打算趁此机会—— “我还是不去了。”赵修平的声音有点哑,“你多叫几个人,要不把零九也带上。” 现在他们所有人当中,唯一能和赵修平比一比的也就只有零九。 但是虽然装作失忆了,但是赵修平有多忌惮零九余泽都知道,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想到赵修平竟然会让零九替代自己的一天。 “你出什么问题了?他敏锐地问。 赵修平绝对是出事了,绝对,否则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生病了?还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余泽一下子变得心乱如麻,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没有。”赵修平依然背对他,“我先出去一下。” “等等——”余泽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着急拉了他一把,一个小盒子吧嗒掉在地上。 赵修平弯腰帮他捡起来。 当看到男人带茧的手指夹着那东西的时候,腾地一下,余泽的脸 第四十五章 夜深人静,余泽从简易床上爬起来,没有惊动隔壁床上的韩水,一个人偷偷溜出房间。 溶洞是曲折的长条形,旁边有一些分支,划分给人们居住。 灯光昏黄,余泽出去的时候,还有些人没睡着,三三两两坐在黑暗的地方说话,低声和余泽打招呼。 挨个回应之后,他来到洞口。 夜晚连那百万只雨燕都没了声音,静静地在巢中沉睡,除了仙人掌正在角落里睁着眼虎视眈眈外,还有一个人也坐在洞口的石头上吹热风。 “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余泽坐在梁诚旁边, 仙人掌看到他,也挪动尊臀到了他膝盖上,脖子上的铃铛发出轻微的响声。 余泽摸了摸它头顶。 梁诚微微一笑,推了推眼镜:“你发现了。” 余泽:“你一直都知道?” 梁诚没回答,就在余泽要追问的时候,他突然兴致盎然地说:“我之前有跟你说过,有机会要跟你讲我的故事,现在告诉你吧。” 这人是个典型的讲故事型话唠,不管你问他什么,他都恨不得从宇宙洪荒开始一直讲到沧海桑田,地球毁灭之后再告诉你答案。 余泽知道他这毛病没法改:“长话短说。” 梁诚转过头来,粼粼月光洒在他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似乎给这人凭空添了一丝凛然的正气。 他十分郑重地说:“其实,我是一个警察。” 余泽:“……” 梁诚一挑眉:“怎么?你不信?我□□虽然丢了,但是可是备案过的,你在网上可以查到。” 余泽:“……” 接着,这位深藏不露的人民公仆就对余泽讲述了一下他是怎么混入wata,获得乔伊斯的信任,之后又认识赵修平与他一起离开的经历。 梁诚:“虽然你已经忘掉在那儿的事情,但是要知道,wata确实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他的目光望向夜空:“虽然我前二十年过的都是正常人的生活,但是刚从那里离开的时候,有时候我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丧失了正常的人格。” 余泽静静得听他说。 “对了,你是不是和李源洪越关系不错?”梁诚问。 余泽开始觉得梁诚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搞错自己的问题了,李源洪越两个人和赵修平有什么关系? 但梁诚看他的表情又太过了然,那种眼神就像是能透过余泽的眼直直地看到他心底,洞悉他心里的所有,但是却神奇般的没让余泽感到丝毫抵触。 他听梁诚继续说下去: “你别看洪越那小子每天吆三喝四,恨不得这世界上所有的姑娘都对他一见钟情,但是他前几天还和说,他害怕自己打一辈子光棍,被所有姑娘嫌弃。” 说到这儿,梁诚忍不住笑了,冲余泽说:“他们都没和你说过,其实他们都挺羡慕你的。” 余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源和洪越在他看来就是一起玩儿的兄弟,看上去都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余泽从来没想过他们居然还会对梁诚说这些。 余泽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被羡慕的。 他从小父母双亡,长大了也一事无成,过去的二十年都在和一种罕见的疾病做斗争,所有的痛苦都无处倾泻。 哪儿值得羡慕了? “生长在阴暗处的人总是向往阳光,就像你会羡慕别人自然的遗忘。” “追求自己爱的人是需要勇气的。” “但是很可惜,这种勇气,并不是每个人都有。” “对wata的人来说,尤其艰难。” 就像李源面对他暗中爱慕的那位女教师时,天天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担心自己的出身让对方瞧不起,让对方产生敌意。他生长在等级森严毫无人性可言的wata,而对方生长于和睦的三口之家,笑容明媚灿烂,让人如沐春风。 如果不是末世,他们恐怕永远不会有交集。 就像妮洛第一次见到韩水的时候,对方即使在生气时,眼神都是温润的。 他看向自己的那一刹那,妮洛心中感到一种缓慢流淌的忧伤,如同她第一次见到月亮: 如此美丽的东西,我却无法拥有。 到后来他们走到一起,性格温柔的医生总是习惯于倾听和解答,就像是永远不会厌倦似的回答她的问题,从来不会责备她的不理解。 他一点点地消解着妮洛对现实世界的无措与畏惧。 就像手把手引导孩童来到这个世界—— 在梁诚眼中,被赵修平从wata带出来的这批人,看上去以武力管束着所有的逃难者,实际上他们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渴望被接纳。 爱情当然是这种接纳当中最直接有效的,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爱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内心阴暗的、从混乱肮脏的世界当中走出的人。 梁诚知道鹰组的一切,知道余泽是以种怎样的热忱信赖着、依靠着赵修平,当然也知道赵修平是以一种深沉的感情注视着他。 “他到底怎么了并不重要,余泽。”梁诚勉励似的捶了他的后背一下,“先弄清更重要的问题。” 梁诚没有明说,但是余泽也不是傻子,梁诚的意思他听懂了,但是心里却一时无法接受。 仙人掌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余泽抱着它,从石头上站起身:“谢谢梁头,我回去想一想。” 梁诚:“嗯。祝你们这次出去一切顺利。” 余泽:“你们也一切平安。” 梁诚笑了:“我看上去像是连这点儿小事也搞不定的人吗?” 梁诚毕竟是个干文职工作的,长相白净斯文,头发也比鹰组的那帮子人要稍长一些,轻轻地搭在前额上,被夜风轻轻吹起来。 他望着余泽离开的背影,将从不离身的眼镜摘下来,一下子就像是年轻了许多岁似的。 梁诚低头用衬衣的一角擦了擦眼镜,笑得有几分苦涩。 他能洞悉人性,看破生死,将身边的一切都安排地井井有条,在无人帮助的时候也能独自一人坚持。 但是很可惜,他爱的人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 “地图、地图……地图在这儿!余泽!” 他们去的省会并不是什么一二线大城市,也不是知名的旅游城市,很不幸地,余泽从未在大脑中对其进行过“备案”。 他们只能在快进入市区,丧尸还不是很多的时候,找了一个有城市宣传栏的地方。 余泽迅速将地图扫了一眼,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完成。 高温,气味传播的速度越来越快,十多米外,本身毫无知觉行走着的丧尸已经察觉到了这里人类的味道。 韩水连忙和余泽在旁边人的掩护下跑上车。 这次和他们一起出来的人不多,只有八个人,外加一个零九。 零九其实是赵修平在最后关头非要加上来的,但是并没有说明原因,这让余泽很费解。 他出发前一直在想梁诚对自己说的话,离开之后才恍然大悟! 梁诚那老狐狸! 语重心长地摆出一副“我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废话半天但是什么实际的话都没有说。 余泽只能自己去挖掘。 他知道赵修平的身体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以至于他不得不让零九作为“保底”留在他们的队伍里。 但是一路上余泽一直暗中对赵修平多加留意,却都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男人依然像以往一样敏捷强悍,只是更加的沉默寡言,连面对余泽的时候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昨天他们在外面的高速路上休息,几个人在车里聊天,只有赵修平一个人躲在车外。 余泽下车去找他,也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他看起来真的一点不像是梁诚口中的“追求自己爱的人是需要勇气的,对wata的人来说尤其艰难”。 这样充满了矫情气息的话简直一丁点儿都不像是赵修平,余泽认为,梁诚认识的赵修平恐怕是丧尸的伪装。 车缓缓进市区,街上的丧尸渐渐多了起来,密密麻麻地在街上走着。 有的甚至还像它们生前一样,坐在路边的长椅或者是餐厅里。 只有偶尔转头的时候,他们才能看到丧尸脸上歪七扭八的五官,和嘴边滴滴答答的口水。 “不知道图书馆里的人多不多。”韩水看着车外的一只手里拿着书的丧尸若有所思地说,“希望这里的人并不是很热爱读书。” 余泽:“往好的方面想,我们去的不是体校。” 妮洛:“什么是体校?” 知道百科全书时间又开始了,余泽一脸惨不忍睹地转过头,正从后视镜里对上赵修平的目光。 男人的目光立刻就移开了。 就像是之前烛光中的对视一样,又是一次落荒而逃。 想了一下,余泽还是向前扒住前面座位的靠背:“老大,待会儿我们一个组?” 他本来以为依照惯例赵修平肯定会答应,却没想到他竟然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行。” 第四十六章 尽管并不算是一线城市,但是省属图书馆的藏书量依然相当的可观,浩如烟海。 图书馆一共有五层,但是余泽要找的农业书籍和韩水要找的医学书籍并不在同一层,所以他们只能分头行动。 然而余泽虽然不愿意,但是他的提议最后还是被赵修平莫名其妙地拒绝了。 几个人最后分组的结果是妮洛和余泽零九一组,赵修平和韩水洪越一组,另外李源他们三个一组。 妮洛完全不知道这样的分组背后,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故事,不过只稍微遗憾了一下便释怀了。 她和韩水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不在乎分开一小会儿。 只有韩水暗中给余泽递了一个眼神:你看,兄弟我为了你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余泽:大恩不言谢,有问题自己扛,别给我男人添麻烦,他身体不舒服谢谢。 韩水:身体不舒服?你们昨天晚上在车外干什么了? 余泽:快别提了,他—— 赵修平身形一侧,中断了两人的视线交流:“走吧。” 零九拉开车门,几个人就在图书馆外的台阶上迅速往上跑—— 仅仅一秒钟后,周围的丧尸就立刻从漫无目的的状态中陡然变得疯狂起来,一个个咧着大嘴,獠牙外露,咯咯叫着朝这里扑来! 妮洛:“天呐!它们比以前快多了!” 以前就算是顺风,丧尸们也要十来秒才在空气中闻到他们的味道,但是现在几乎是转瞬间它们就有了反应。 来的最快的一个就在余泽左手边,他狠狠地一抬手肘,朝丧尸的脖子处磕去,将它踢下台阶—— “因为图书馆的丧尸受到了知识的熏陶。” 与外面沿街商铺门面大开不同,省图书馆的玻璃门不知道为什么被铁链紧紧地锁上,赵修平在最前面一脚将门锁连接处踹开! 几个人迅速闪身进去,洪越将已经准备好的桌子将门堵上。 图书馆里一片静悄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一个人都没有…… “会不会闭馆的时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扫视空荡荡的图书馆大厅,余泽不自觉地压低声音说,“这样我们就方便了。” 韩水随他一同看图书馆大厅前方的导引图。 其他几个人检查大厅的其他角落,导引图很详细,外框是玻璃做的,边角上溅了一点并不明显的血迹,但是却挡住了安全通道的位置。 余泽想弯下腰擦掉,玻璃上却突然好像有了一点闪光,很轻微,就像是谁用手表表盘对着太阳晃了那么一下。 自从他们知道余泽对时间的精确感知之后,他们已经没几个人戴手表了…… 余泽皱了一下眉头,之后猛地转身:“小心!” 只见韩水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穿西装的丧尸,刚刚导引图上的闪光,就是它的手表折射出来的。 韩水的行动能力现在还没余泽快,他刚说了“小心”之后,韩水甚至还愣了一下,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对自己说,妮洛干脆直接就要拔枪射击—— 砰! 但是开枪的人是赵修平。 枪声将玻璃门震得一阵嗡鸣,接着一下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楼上骚动了起来似的,几百上千个沉重的脚步声同时响起。 而在图书馆大厅的立柱之后,再次出现了另一只西装革履的丧尸。 “靠!”余泽大喊了一声,“他们把丧尸全关进来了!” 他凭声音就能判断出来,楼上各楼层中的丧尸数量,绝对超出了一个图书馆平日应该有的读者数。 这里的人在丧尸潮爆发的时候,为了隔离病毒,将丧尸锁在了图书馆里。 “这下我们还分开吗?”洪越大喊了一声。 门外的丧尸这时候还在外面机械地往里冲,洪越和另一个鹰组战斗人员堵门,两个人就和丧尸隔着一道玻璃面对面。 脸上的尸斑,脏兮兮的獠牙,歪斜的嘴角,全部就和他们只有一道玻璃的距离,甭提多恶心了。 洪越只能扯着嗓子使劲向后仰头,尽可能地离它们远一点。 赵修平看了余泽一眼。 余泽本来以为他会因为情况突然变得艰巨,而决定大家一起行动。 但赵修平还是说:“分!” 他话音一落,洪越他们立刻松手,零九拿着□□开路,几个人一起冲进安全通道。 在他们背后,外面的几十只丧尸已经冲开了图书馆的玻璃大门,蜂拥而入。 整座城市剩下的珍稀的人类的味道,会把它们全部都吸引到这里来,到时候他们拿到了资料想往外跑可就难了。 但是这时候没工夫想这么多,在安全通道的第三层,他们终于还是兵分三路,奔向了危险的未知之地。 - “余泽你说错了。” 余泽一凳子轮晕了身边的丧尸,停在书架旁休息了一下:“什么?” 妮洛也和他一样拿凳子做武器,轮完丧尸之后还放在地上坐了十几秒,认真地对他说:“图书馆还不如体育学校。” 余泽在书脊之间看见旁边过道有丧尸走过,直接一个凳子腿过去,戳瞎了丧尸的一只眼:“那是因为你没去过体校。那儿的学生每天跑圈,肯定比图书馆的丧尸能打强多了。” 妮洛若有所思:“体校是不是和wata差不多?” 余泽这才想起来她之前在wata里就是管鹰组训练场的。日常任务就是训练,训练和训练。 余泽想了一下:“差不多。” 韩水刚才对妮洛讲解体育学校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也听到了,虽然不尽相似,但是从某种程度上讲,体校确实和wata有些相似。 但是过了两分钟,当两人将一整个书架间隙的丧尸都清理干净的时候,妮洛突然说:“不一样。” 不远处又传来零九的枪声,余泽手下一顿。 他们倒不是没有枪,但是为了节约子弹,他们只能尽可能的自己动手解决问题。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零九似的,怎么爽怎么来。 妮洛摸了摸旁边书架上书。 她在三层的时候并没有学过写字,真正会写一些简单的记录和报告,还是进入鹰组之后的事情。但是尽管如此,在鹰组也是没有书的。 乔伊斯既不允许语言这种多余的东西存在于一层,就更不会允许wata有书这种充满危险的物品。 所以到现在为止,妮洛只是会写一些简单的字而已。不过因为经常纪录鹰组每一个成员的编号,她抄录数字倒是从不出错。 除此以外,她从没在韩水的面前写过东西,也并不知道余泽和韩水为什么执着于找各种各样的资料和书,即使这要冒着生命危险。 妮洛将散乱的金发重新绑在脑后,对余泽微微笑了笑,模样依旧十分动人:“你虽然去过wata,但是你并不属于那里。” 这是余泽这几天来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了。 他不想面对的问题,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不同的人摆在他面前。 其实那次谈话之后,余泽其实很明白梁诚想和自己说什么,但是他却始终不敢真正面对,也不敢相信。 赵修平怎么可能像他说的那样爱自己? 余泽简直都不知道自己这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还是被恐惧支配了灵魂,总之他完全没有办法想象一个那样的赵修平。 在他心中,这个男人可以生,可以死,可以不爱自己,但是他却完全无法勾勒出他的爱。 那就像是他好不容易得到一颗无暇的钻石,以为它坚硬到只有遇到极度的高温才能够将其燃烧,并满怀期待得要为它奉献一生的热度。 但是当他真正拿到手里的时候,才发现那东西就像是冰一样晶莹脆弱,只要稍不经意,就会化成手里的一捧水。 余泽:“在你心里,wata是什么样的?” 妮洛抽出一本书来,看见上面麦苗的彩色图片:“我以前也常常想你问的那个问题。 当时我想,要是韩水问起来我该怎么回答?但是余泽,他真的很好,他从来都没有问过。” 韩水是最懂人心的人,他从来都没有问过妮洛的过去,也从没有对她的问题表现过轻视。 “我早想好了,等丧尸都没有了,我们要到处走走,也许wata有一天不在了,我还能带他去看一看,那儿是我长大的地方。” 阳光一点点爬上书架,空气中轻尘飞舞。 与此同时。 “妈的!”韩水难得爆句粗口,这儿的丧尸实在是太多了! 这里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把丧尸关进图书馆?!他身在角落里身周围着三只丧尸,几乎就是在与它们贴身肉搏,尽管极力避开它们的獠牙,但是腥臭味依然不可避免地冲进肺部。 韩水从心里作呕不已,但是还是要和它们厮打做一团,他的枪早丢了,刀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如果再没人帮忙的话,自己恐怕就要死在这几只丧尸嘴里的。 但是洪越还在下面一层没上来,赵修平也—— 噗! 一簇污血溅在韩水脖子后面,冰冰凉凉地顺着流进衣领里,丧尸的身体重重压在他身上。 韩水趴在地上抬头看见赵修平一刀结果了离他最近的那只,转瞬之间,又不得不用拳头和另外的两只硬碰硬,不到一个毫米,獠牙就要碰到了他的脖子动脉—— 韩水心一下子提起来。 如果因为自己赵修平受伤了,自己可没法儿向余泽交待。 千钧一发,男人被扑倒在地上,却从不知道从哪儿摸到了韩水掉在地上的匕首。 混乱之际,他一脚踢开身上的丧尸,像是猛兽一样飞扑过去,膝盖顶住丧尸的躯干,在它下巴处,狠狠向上一扎,刀尖从嘴里挑出来。 丧尸立刻就不动了。 这一瞬间的危险,让韩水冷汗都下来了。 从进图书馆开始,赵修平就救了自己好几次,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恐怕已经被丧尸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尽管算是同伴, 第四十七章 因为他们进图书馆的时候,那扇玻璃大门没有关紧,以至于大街上的丧尸都涌了进来,一个挤一个得塞满了整个大厅。 余泽他们出不去,只能聚在二层的一间小阅览室里,等第二天丧尸变少。 韩水和他坐在角落里的地上,在面前的一堆书中找有用的资料。 图书馆里落针可闻,其他人都在书架前缓缓走动着,翻找有趣的东西,室内只能听到他们两个低低的说话声:“……这个不能用……这本带走吧……” “对了。”韩水坐在余泽旁边,突然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周围没人,“我今天好像看见赵修平的眼睛有点问题。” 他之前还在犹豫,毕竟白天那匆匆的一瞥很有可能看错了,但是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说一下。 余泽的反应果然很大,马上坐直身体:“什么情况?” 韩水皱着眉头回忆:“有点红色,我不太确定——” 余泽干脆地放下书:“我去找他。” 赵修平不在阅览室。 余泽在书架之间找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他,心里感到越来越焦躁。赵修平的眼睛难道不是之前就治好了吗? 梁诚明明再没有提起过……他还以为没事了…… 如果他想的是错的呢? 余泽想起他刚和赵修平到行知小学之后,他对自己一直莫名地脾气暴躁,后来又在自己做手术的问题上一再坚持—— 如果不是余泽当时掉进溶洞出现危险,余泽恐怕也会一直对他敬而远之…… “头儿?”余泽轻轻敲了敲门,果然在电梯间看到赵修平。 电梯间是狭窄的长方形,四壁没有装饰,与安全通道相连的门也是紧锁的,只有一个狭小的窗口,开着一条缝。 赵修平正站在窗边。 也不知道他刚刚在干什么,一听见余泽的声音,他靠窗台的手臂突然动了一下,动作十分迅速。 他好像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口袋,到底是什么东西,余泽没看清。 他状似随意地走过去,假装只是刚好碰到他:“里面实在是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他将楼梯间窗户打开,月光洒进来,余光不经意间扫过赵修平的脸,眼睛是黑色的。 韩水看错了? 余泽不能确定。 看他站在自己对面,赵修平表情却突然变得很难看,好像有点厌烦似的,立刻说:“你有事?没事我就先回——” 余泽一把抓住他,脑子一转:“有事啊。” 他抓的是赵修平插在口袋中的右手,只是轻轻的一拽,却不知道为什么,赵修平却像是触电般的猛然向后一甩,眼神十分阴鹜,将余泽的手一下子打在墙上。 啪! 因为这一下,电梯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余泽也尴尬地收回手来,抿了抿嘴。 只见月光之下,赵修平的神色变了几变,眼神终于从刚才恶狠狠的状态中恢复了正常。 他犹豫了一下,再次回到窗边:“有什么事?” 余泽:“哦,我想问一下,明天我们打算怎么出去?” 现在图书馆外全部都是丧尸,他们来的时候的车停在外面,看都看不到,估计也早被丧尸给淹没了。他们要想出去,起码要先去把车开过来才行。 赵修平听了他的问题,给他指窗外,图书馆旁边有个做画展中心的附楼,两栋建筑只有一墙之隔,他们可以从窗口跳到画展中心的楼顶,离车近一点,然后再想办法开车出去。 他说得很详细,连具体角度距离都跟余泽说了,但是到最后的时候,却仿佛这段话耗尽了他平生力气似的,连尾音都有些抖了。 赵修平立刻闭上嘴再没说一个字。 余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喂!余泽,他们从值班室里找到一箱方便面,还是红烧——老大!”洪越边说边从防火门里走出来,冷不丁看见赵修平,马上立正站好。 余泽忍不住哈哈大笑:“还是把你红烧了吧。” 洪越很窘迫:“你过来看看怎么煮,应该还没过期。” 余泽询问似的看了赵修平一眼。 男人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喑哑:“去吧。” - 洪越他们找到的那箱方便面应该是图书馆值班人员的存货,另外还有二十多瓶矿泉水,刚好煮面吃。 他们进图书馆的时候没带食物,这时候都是饥肠辘辘,行动起来就异常的迅速,锅和快餐盒都找到了,只可惜筷子不够。 “我去找筷子,顺带叫老大,”余泽站起身来,“靠!一群猪,你们慢点儿吃!” “快去吧快去吧,别废话了,再废话一根面也不给你们留。” 余泽笑着离开阅览室,空气中骤然安静下来。 这层的丧尸几乎都被他们清理干净了,听不到声音是正常的,他转弯来到电梯间。 一声闷响陡然钻进他的耳朵。 余泽一下子紧张起来,身体紧贴着墙壁,立刻抓起身边的一个消防器,小心翼翼地靠近电梯间的入口。 防火门上的玻璃只有窄窄的一条,余泽透过玻璃,只能隐隐绰绰地看到一个人倒在地上,余泽立刻扔掉消防器,撞进门去。 只见楼梯间的地上,赵修平正蜷缩在角落,哆哆嗦嗦地拿着一根针管往自己的左臂上扎。 余泽看清之后愣在原地,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毒品,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 赵修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吸毒?! 下一个瞬间,他就想起了离开wata后的那一幕,梁诚拿着针管—— “滚!”角落里的人突然爆喝,瞠目欲裂地吼道。 但是即使是赵修平,这时候能说出话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他现在视线中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余泽后退了半步,果断将防火门反锁,走上前去。 赵修平的针管几乎已经拿不稳了,里面还剩下几毫升的液体,但是他——一只冰凉的手摁在他手上。 余泽跪在他身边,倾身拥抱了他。 肌肉极度痉挛的男人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所有的挣扎都瞬间无力,仿佛坠进了无边的深海。 余泽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没有人比自己更适合做这个工作。 他的手很稳——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他记得自己之前看到梁诚给赵修平打针的时候,几乎要崩溃了,更别提自己去下手。 但是现在,他的手握在赵修平手上,又稳又狠,动作坚决地他几乎都要恨自己了。 “没事儿,很快就完了,我帮你……”他喃喃着说,手摸索到注射器上,一推—— “啊!” 余泽立刻紧紧抱住他,男人的手痛苦地捶打着墙面,指关节上已经一片血肉模糊,但是即使是在意识最模糊的时刻,他都没有碰到过余泽。 两人的汗水滚落到一起,浸透衣背。 余泽头埋在赵修平颈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筋疲力尽昏睡过去。 他最后感受到的,是仿佛要将他勒进身体里骨血交融的拥抱,和耳边絮絮的亲吻。 - 天气又热起来了。 余泽隔着眼皮,都能感受到阳光直射进来的热度。 这几天睡在外面并不舒服,醒来的时候不是腰酸就是背痛,但是今天好像好一点,有人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肩上,用手揽着他的胳膊。 他轻微地挣了一下。 身边的人应该也是刚醒,朦胧间亲了他的额头一下,模糊不清地说了句:“再睡会儿。” 余泽猛地睁开眼睛。 身边的人马上也清醒了,立刻坐直身体。 赵修平左手依旧揽着余泽,右手心烦意乱地捏了捏眉心:“对不起,我有点不——” 余泽拉开他的手,碰了碰他干裂的嘴唇。 男人一下子就不动了。 勇气是可嘉的,但是就碰了一下余泽的勇气就都用光了。 很快他就不好意思了,离远了点,厚着脸皮咧嘴一笑:“礼尚往来。” 说完,赵修平盯着他一直没动静,余泽肠子都要悔青了,想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冷静一下,却被一只手抓住下巴。 赵修平眯着眼睛审视他:“你跟韩——” “我跟他什么都没有。”余泽打掉他的手,立刻解释说,“随便骗你两句你就当真了,我也没办——唔。” 真他妈的! 这人吻上来的时候,余泽就在心里骂了一句。 梁诚每天净胡扯,都要把赵修平塑造成情圣了!这人有一丁点儿像吗?他妈的一点儿都不像啊! 鬼知道他以前和—— 余泽很快就没那么多精神去想这些了。 两人唇舌交融,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和一切的感觉,赵修平并没有挑逗他,只是好像竭尽全力地渴求,到最后,对方的气息占领了他呼吸的每一点空气, 第四十八章 有件事完全出乎余泽的预料。 在他的设想当中,赵修平虽然与自己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但是他应该不愿意将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 换句话说,以赵修平的性格,应该非常低调地处理两个人的关系,或者干脆对其他人隐瞒。 毕竟嘛,余泽觉得以赵修平的经历和性格,能有七情六欲已经是件挺不容易的事情了。 所以他虽然有点失望,但是已经做好了搞地下恋情的准备,却被赵修平弄了个措手不及—— 他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所以不过才半天,他们这次出来的所有人就对此事心照不宣了,除了洪越——这人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家老大绝不可能跟男人搅和到一起。 赵修平之所以对余泽那么好,全都是因为自己表现太差劲的缘故,为此,他还虚心向韩水求教,问自己是不是哪里让赵修平不满意了。 韩水只能无言以对。 “你放心吧,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以后肯定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到达部队驻地,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余泽还对韩水打包票。 “是吗?”韩水有点怀疑。 余泽和赵修平刚互通心意,正在热恋当中的,当然认为对方什么都好。 但是实际上,在韩水心中,赵修平这个人的缺点其实非常明显。 不管是从他的成长经历来讲,还是从他现在的外在表现来讲,这人都非常的专断、孤僻、狭隘、冷漠,缺乏同理心,是个完全和余泽背道而驰的人。 韩水尊重余泽的选择,但是他确实无法理解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一起。 而唯一让他稍感欣慰的是:这人似乎确实是爱着余泽。 “他们应该是紧急集合走的。”余泽拿着手电在大门前晃了晃。 离省会城市最近的某部队驻地,门口的岗哨空空如也,大门紧闭,从底下的缝隙间往里看,也只能看到里面空荡荡的地面,什么都没有。 余泽从地上爬起来,被赵修平拉了一把,尽管这个动作他们之前做了无数次,每次都无比地自然单纯。 但是这次,两人汗津津的手掌相贴的时候,余泽的脸还是腾地烧了起来。 幸亏现在是晚上,谁都看不清。 他这样自我安慰道。 几个人翻过部队的围墙。 “我们分头找吧,你们那儿,那儿——咳咳,我和头儿这边。回头见。”明明说话的时候,对方只是将手随意地搭在自己肩上,但是存在感实在太强,总让余泽觉得力愈千斤,离开的时候连腿都在发软。 他们要在这里找一些武器,另外给车加点儿汽油。 来之前他们还在设想部队的人会不会全部变成了丧尸很难对付,但从现在的状况来看,他们的担心有点多余。 部队的人应该是在丧尸潮爆发前就全部离开了,也不知道剩下些武器没有。 长夜漫漫,接下来的一个晚上,余泽都要和赵修平单独度过,一想起这个,他—— “你刚才脸红了。” “你看错了。”余泽飞快地说。 “哦。”赵修平冷淡地应了一声。 接着两人就都没说话了,黑暗中,余泽走在前面打着手电筒,虽然一直没回头,实际上心里一直在忐忑不安地想: 赵修平是不是生气了? 妈的!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句话就生气了?! 可是他一直没说话,这不正常,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要不要确认一下? 怎么确认? 回头看一眼? 要不要回头看一眼? 余泽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假装不经意间回头看一眼,只看一眼,说到做到! 他回过头—— 男人站在月光下,清冷冷的光照下来,在眉骨下方留下一点阴影,一向冷漠没什么表情的眉目,却在此时带着些笑意看他,仿佛早就等他回头的这一刻。 余泽觉得自己简直已经不能呼吸了,更别提脸不脸红的问题。 赵修平手放在他颈侧,漫不经心地摸了摸他的耳垂,注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低哑地问:“回头干什么?” 余泽:“……” 他妈的!着了他的道了! 他立刻打掉赵修平的手转身:“别废话了快点走吧,明天天亮还要集合——” 身后没有脚步跟上来,走了两步,余泽终于还是装不下去了,内心挣扎着转过身。 还是原来的位置,那个人就站在月光下笑看他,英俊得一塌糊涂。 最后,他还是忍耐不住地走上前去,仰起头与对方接吻。 明天天亮的事情,等明天天亮再去想吧! - 这里部队离开的时候,应该把大部分武器都带走了。 昨天他们草草在仓库转了一圈,只找到一些看不出全貌的大型设备,其余的枪支武器都没有见到。 这些大型设备到底是干什么的,具体天亮后才能看清。 赵修平醒来的时候,余泽还在沉睡,在梦中不时地发出一些焦躁不安的呓语,像个小孩儿似的翻来覆去。 赵修平半靠在他旁边,轻轻拍着他,他才勉强好一些。 余泽一直不知道,其实在wata的时候,自己也这样做过。只不过那时候余泽的梦魇更加严重,根本不可能发觉。 于是后来余泽开始依赖自己,睡眠开始变得平稳的时候,赵修平也心知肚明。 自己身边的男孩儿依然是个孩子,本能的寻求保护。 在他心里自己就像是个护身符似的,离得近了才能安稳,离得远了就开始焦虑。 赵修平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有人这么全心全意地信赖自己——以至于后来每每面对他的时候,赵修平都觉得自己几乎已经有些惶恐了。 他与余泽相差太多,实在难以承受这样真挚的重量。 所以后来到行知小学后,赵修平甚至还松了一口气,心中既放松又带着些微的怅惘,觉得余泽总能找到另一个支撑他的人,却没想到他竟然—— 余泽又翻了一个身,在他臂弯里蹭了蹭,嘟囔了一句:“困死了。” 赵修平轻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传到了余泽身上,他拍了拍余泽的屁股:“快起床了。” “啊!” 余泽立刻一蹦三尺高,脑袋咣唧撞到了头顶机器的铁架,但是他连看都不愿意给赵修平看一眼有没有受伤,捂着脑袋呲溜一声就蹿没影了。 留下赵修平站在原地发笑。 果然还是个小孩儿。 之前看他拿着安全套吊儿郎当在自己面前晃,还以为他胆子多大。 过了一会儿,从仓库深处传来余泽明显不自然的声音:“喂!你过来看看这玩意儿!” 仓库的面积很大,等赵修平过去的时候,余泽已经开始绕着那辆长相有点奇怪的车打转了。 赵修平:“这是什么?” 余泽特得意地东看看,西看看,最后手搭在高大的车轮子上说:“应急硬质机动路面。” 赵修平没听懂。 于是他继续解释:“就是铺路用的。在低承载能力的地方铺设临时路面,我之前在新闻上看到过。 这儿有两辆,能铺二百多米,我估计部队之前救灾的时候用过,以后我们也能用。” 赵修平很怀疑: 第四十九章 去之前他们还以为,能让韩水他们那么惊喜的,起码也应该是大批的武器,或者干脆就是某个大型武器仓库,却没料到只是一段日记而已。 韩水他们昨天晚上在某个连的宿舍里找了地方休息,白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桌子上有一个日记本。 日记本只有一个巴掌大,在桌上半开着,旁边的圆珠笔连笔帽都没有盖上,可见日记的主人走的时候很有多匆忙。 日记大约从这位士兵初入军营就开始记了,断断续续记了两年,到最后却中断了三个月,直到最后一天: “我们要走了。 命令来得太突然,我们也没有任何准备。 太多人牺牲了。 如果再这样耗下去,所有人都会死。他们虽然不说,但是我能感觉到这次事情的严重性。 太可怕了。” “我们要和所有未感染的人一起,去一个能够隔离病毒的地方,等高温过去。但是,没人知道等在前方的到底是什么。我或许此时已感染病毒…… 不论如何,希望我们有一天能活着回来。 如果我们回不来,我希望有人能看到这段话,还有我的警告:远离高温,去北方或者地下,等待高温过去。 尽可能一个人呆着,因为他们发现有人……” 字迹后来越来越潦草,很可能是因为被催促的原因,他甚至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写完。 余泽抬起头。 其他人都已经看到了这封信,所有人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神色,但是却完全不同。 韩水是十分惊喜的。 在他看来,这封信的意思很明确,我们的国家还没有被击溃,而且保存了有生力量。 他们一路过来,除了零星的逃难者,完全没有遇到任何国家组织,再加上没有收到过回音的卫星信号,这仿佛给人一种国家政府和军队都已经被击败,而他们在孤军奋战的错觉。 但是这封信告诉他们,国家还在运转,而且他们带幸存者去了一个可以“隔绝病毒”的地方。 这才解释了为什么他们这一路上遇到的幸存者如此之少。 像韩水这样从来生活在国家政府庇佑下的人,这绝对不啻于一个巨大的惊喜。 那就仿佛在无边的黑暗当中,看到了前方的一点亮光。 国家知道发生了什么!并且他们有办法隔离病毒! 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意味着太多了,他们可以去投靠国家,说不定有些人还可以找到失联的亲人…… 余泽与赵修平对视了一眼,但是从对方眼中却没有看到欣喜。 这当然可以理解,像赵修平妮洛这样的人,是很难理解国家和军队的意义,只是这最后一句话:尽可能一个人呆着,因为他们发现有人…… 有人怎么样? 留下这段话的士兵应该很清楚,如果末世到来,一个人是很难独自生存的。最好的办法就应该是像他们一样,几个健康人结伴,对抗丧尸。 但是他为什么建议他们单打独斗呢? 而且从日记中可以看出来,这个部队的士兵曾经参与过对抗丧尸,最后却因为伤亡惨重,只能带着幸存的普通群众撤离,说明国家对丧尸也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 但是他们既然已经有了一个不受干扰的基地,那为什么不回复他们之前的卫星信号? 余泽翻来覆去地想,只能想到两种可能,一种是季业明根本没有将信号发送出去,另一种是—— 国家的基地已经沦陷了。 “往好的地方想,从日记来看,国家起码早就知道高温即将到来,他们知道的说不定比我们知道的多得多。” 余泽将日记放回到桌上,假作轻松地说。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时,地忽然动了一下。 他们几个正在军营宿舍的二层,铁架床发出咔哒咔嗒的声音—— “地震了!” “跑!” 众人脸色突变,赵修平一把拽住余泽,一行人立刻朝楼下跑去,然而刚出宿舍门,余泽还是忍不住折回来,将那本日记塞进怀里。 幸而他跑得也够快,当他们所有人离开宿舍楼三秒钟后,五层高的小楼轰然倒塌,周围的建筑基本也无一残存。 地还在微微颤动,荡起的灰尘有一人多高,迷得人睁不开眼。 站在空地上,余泽不停地咳嗽,赵修平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 余泽边咳边说:“这地震来的,跟我刚被你们抓的时候一样,也是一个地震。咳咳,当时我还想,这楼丑绝了,真是塌得好,咳咳,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 握他肩膀的手骤然一紧,余泽反应过来,在一片激荡的灰尘中哈哈大笑:“靠,真是你?梁诚他——” 话音突然切断,余泽脸色一变:“围墙塌了!” 但是这时候再跑也来不及了,地震将部队的围墙弄塌,他们正处在角上,就算跑出去也只能和丧尸正面相撞,车里的油还没加,就算开也开不了多远。 如果他们非要开一辆车的话,还不如…… 余泽:“跟上我!” 如此这般,四天后,当他们开着两辆机动路面车回到溶洞里的时候,还引发了大批人员围观。车被停在距离溶洞入口有一段距离的空地上,余泽跳下车与李源他们拥抱。 好多人冒着高温出来迎接他们,就像是回到家一样。 未来他们将在这个“家”中待很久。 所幸这车比较大,带的东西也够多,溶洞深处阴冷无比,足够他们将米面一类的东西储存几个月。 “这应该是温度降下来之前我们最后一段时间出去了。” 梁诚望着外面的天空,雨燕成群飞过,将天空遮得只剩下小小的一角。 高温终于在预期中到来。 - 三周后。 “尽可能一个人呆着,因为他们发现有人……”余泽靠在赵修平身上,手里拿着那本日记,还在一个劲的琢磨。 他看这段话第一眼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能够将每一个字都背下来了,但是他每次想问题,都必须要对着原文才行。 这个士兵本来要写的到底是什么? 有人要怎么样? 那场地震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否则他们还可以到处好好搜寻一下到底还没有没线索。 一个连底层官兵都知道的事情,应该会有不少痕迹。 只可惜地震来得突然,据梁诚说,当时溶洞这里也震感强烈,幸亏没有人员伤亡。 根据乔伊斯当时的预测,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是未来地震多发的区域。 余泽希望他们能在溶洞里安然呆到明年温度降低。 外面现在已经五十多度,溶洞内部的温度也微有升高,不过仍维持在十五度左右的样子。 余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赵修平说着话,只觉一切分外美好。 仙人掌脖子上挂着铃铛,叮铃叮铃地小跑进来,尾巴翘得高高地:多会儿开饭?朕饿了。 余泽歪头斜睨了它一眼:“没工夫理你,找韩水去。” 仙人掌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明明没在忙! 余泽打了个哈欠:“我真的是在忙正事。” 赵修平正在他旁边看什么东西,左手却搭在余泽肩上,手指时不时蹭过他的颈侧。 从还没回来的时候,余泽就发现了,赵修平的曾经虽然是个笔直笔直的直男,但是一谈起恋爱来却分外地驾轻就熟,而且很……嗯,怎么说呢? 有点粘人。 他好像是对余泽的皮肤有种异乎寻常的迷恋,总是让他处在自己直径半米之内,要碰到他才能放心似的。 简直比妮洛粘韩水还要厉害。 这虽然让余泽大感意外,但是也十分受用。 唯一的缺憾则是,两人现在每天呆在一起,要做的事情也不多,简直太他妈的容易擦枪走火了! 余泽想起赵修平手指间夹着那个盒子时候的样子,忍不住脸一红。 赵修平的身体他以前是见过的……这时候他记忆力的优点便分外出挑得显露了出来。 他在wata的时候给赵修平上过药,对这具身体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忆深刻—— 他肌肉的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他背上有隐隐的伤疤,顺着肩胛骨往下……脊椎末端的位置,还有当时他在wata的编号。 虽然编号这东西,可以算作鹰组人一个难以忘怀的伤疤,除了零九那傻逼依然以此作为名字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再没提起过它。 但是每当余泽回忆起烙在赵修平身上的那个印记,回忆起它随着他肌肉运动时,不断地起伏,汗水从上面滚落。 那种雄性勃发的荷尔蒙气息,那种侵略感,就像是超脱理智和道德的春-药—— 不过余泽乖觉地认为赵修平不想提起那东西,所以他也就从未说过,更别提自己对那个印记的迷恋。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他暗自叹了口气。 “在想什么?”赵修平将文件翻了一页,头也不抬地问。 余泽哗得一下坐直:“什么都没有。” 男人映在烛光下的侧脸轮廓锋利却温柔。 余泽想起自己在wata的时候,有时候会在暗地里打量他。当时赵修平总坐在窗台上,整夜整夜地望着外面寂寂的黑暗。 这么说起来,他们两个好像几乎没怎么在阳光下相处过,未来的几个月又都是黑暗的,长得简直没完没了。 余泽思考了一下:“喂,跟你说个事儿。” “嗯?”赵修平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 余泽:“估计再过四五个月高温就过去了,我们肯定要搬出去。” 根据乔伊斯的预测,高温之后就是接连不断数个月的暴雨。 溶洞内的暗河水位肯定会暴涨,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搬出去。 余泽:“到时候我们出去看看吧。” 如果能在那时候和国家基地取得联系,他们带的这批小孩儿恐怕要被国家带走。鹰组的人既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户口,来去就是个大问题。 以赵修平的性格,他也不一定愿意跟去基地。 余泽:“到时候让他们自由选择,想去哪儿的就去哪儿,想跟你的也行,我们去个没人的地方。” 余泽就像是一个活地图一样对这片土地上的好风景如数家珍,有赵修平在,他们当然也可以避开危险,想去哪儿都可以。 他几乎再想不出一个比他设想中更好的生活。 这样想着,余泽心里激动地简直要拍桌子站起来,但是嘴里的声音却越压越低,眼睛在烛火中熠熠生辉。 赵修平一直沉默着听他说,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行。” 对面人的眼睛里有触手可及的一片深情,嘴角也带着笑意,两人对视时,余泽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双眼睛里有些更深沉的东西……不过赵修平好像向来如此。 因为无法彻底地了解对方,余泽心里有些微的失望,但也只是在心头一掠而过。 房间里气氛正好,他微微垂下眼睛,烛火跳跃着,两人的唇越挨越近…… 仙人掌:喵! 余泽一拍桌子,挽袖子站起来:“死肥猫!这么久了,你看来还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知道!” 仙人掌轻蔑地一甩尾巴: 第五十章 季业明他们关于辐射信号的研究,其实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但是余泽他们那次出去,从省图带回来一些关键的资料,使得他们的研究产生了突破性进展。 灵感的来源是因为卫星地面站的信号辐射能够催化丧尸异变,于是他们就想研究出一种相反的东西影响丧尸行动。 但是他们之中并没有专业人士,只有一个工科大学生和季业明一起勉强鼓捣,再加上旁边的一些人指手画脚,最后竟然也被他们弄出来一个雏形。 但是这个雏形能不能管用是另一码事,地下没有丧尸,他们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完成工作,一切的试验都要等高温过去再说。 “开关在这儿……”季业明站在余泽身后,给他指道,“只要你往下一拨……” 余泽顺势随手一拨。 顿时,一阵刺耳的嗡鸣声响起,那声音就像是用手指甲去刮擦黑板,或者是锅底与金属摩擦发出的声音,周围的人立刻堵住耳朵:“快关上!关上!” 季业明连忙关上。 这东西的模样长得有点像微缩的电视信号发射塔,大概有半人多高,立在地上,是季业明和那个叫牧鸿的工科生一点一点弄出来的。 因为他们工具不足,所以很多东西都是他们手工做出来的,弄得手上到处都是细小的伤口。 季业明对余泽说:“经过卫星信号发射器的辐射以后,丧尸出现二次变异,而且出现智力。如果我们成功的话,这个东西说不定可以让丧尸反应迟钝……” 余泽看了他的手一眼,默不作声地听着,对面的牧鸿接过话来:“……反应迟钝问题还需要测试,但是辐射面积现在基本已经能够确定了,我们计算出……” 牧鸿和余泽一样大,但是成长经历完全不同。 这人是个天才,从小跳级上了某重点大学,不擅与人打交道,但是专业技能出类拔萃,很有天分。 之前梁诚早早就发现了这个宝贝,请他帮忙制作了不少报警器一类的东西,成品相当的不错。 大家听了半天他们的说明,虽然都听得云山雾绕,但是一致认为这个东西看起来十分靠谱。 梁诚:“等这几个月过去,我们可以拿东西出去试一试。” 听他这话,所有人都很高兴。 对他们来说,虽然从行知小学出来的时候遇了石伟那档子事儿,但是自此之后,大家的运气好像都来了,没再遇见过丧尸,也总算有了一个安稳凉爽的地方度过高温。 现在如果能找到对付丧尸的办法,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大家交谈着散去,但是刚走了几步又被梁诚叫回来:“对了,还两个月过年。反正大家也没什么事儿,可以先准备准备。” “哇!” “我要吃饺子!” “每天净想着吃。” “我记得之前搬来的时候,有人带过来一大包糖——” “提前两个月准备?!梁头,你是要排春晚吗?” 梁诚推了一下眼镜,认真道:“其实也不是不行。” 余泽和大家一起笑开,之后便有人煞有介事地策划起节目来,嚷嚷着让大家报名。 不过余泽是没有才艺的,除非他上去表演过目不忘—— “余泽,你记不记得我笔放哪儿了?” “往前走左数第二个洞口右手桌子的笔筒里。” 那人拍他的肩,由衷道:“唉,有你真方便啊,以后跟我吧,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少来。”余泽打开那人的手,接下来又有两个人跑来问他东西放在哪儿了。总之余泽的能力在众人中并不是个秘密,也并不惊奇。 现在大家什么风浪都见过了,这种罕见疾病在大家眼中并不算是个事儿,反而给所有丢三落四的人带来了福音。 总之,不管有什么东西丢了,找余泽啊! 季业明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明明只是报了个名,却好像打了个仗一样。 余泽:“你还真报名啊?” 季业明冲他笑了笑:“我有节目啊。” 余泽双手插在口袋里,和他一起往外走去,看上去只是随口闲聊:“什么节目?” 季业明:“嘿嘿,不能和你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余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季业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两人正快到溶洞的出口处,也就是雨燕栖息的地方,这里温度稍高一些,中午的时候也会有阳光漏进来。 众人合力在那儿垒了一个大平台,平时很多人聚在这里聊天说话,有些嘈杂。 余泽之前也常在这儿,但是从外面回来后就很少出来了,总是和赵修平呆在一起。 他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厉害的,好像什么都会。” 说着,他看见季业明的表情,好像突然从忐忑中放松下来似的,笑说:“学的多了,就会的多了。” 余泽点头。 仙人掌之前没得到吃的,正在外面抓燕子,像往常一样无功而返,带着铃铛,耷头耷脑地从石头上跳下来。 它不愿理会余泽,而是象征性地蹭了蹭季业明脏兮兮的裤腿,之后就往溶洞深处去了,背影分外的寂寥。 余泽看了它一会儿,若有所思:“仙人掌和你关系还不错啊。” 仙人掌这货和余泽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日复一日得目中无人,除了韩水之前用食物攻势讨了这位大爷欢心外,也就是赵修平能入得了它的法眼。 但是它现在居然和季业明还算熟,这可就有点儿意思了。 季业明笑看他没说话。 余泽这时候脑子里乱乱的,总觉得有些事情被自己忽略了,也没往深想,心其实早飞回了赵修平那里。 平台处似乎发生了一些事情,好像比往常热闹,有人招呼余泽过去。 但是这一过去就势必难以脱身了,于是余泽只远远地挥了挥手。 季业明:“你不一起过去?” 余泽:“不了,我要回了。” 他看着季业明的面孔,脑海中突然想起他一直在琢磨的那本日记: “尽可能一个人呆着,因为他们发现有人——”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余泽转身,之后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对季业明说:“对了,我看你手上伤挺多的,记得去找他们要点儿药。” 虽然因为心中隐隐的一些怀疑,他和季业明疏远了,但是那毕竟也只是“怀疑”而已,余泽心里还是希望他是“自己人”。 说话的时候,余泽正站在溶洞入口斜坡的下方,季业明则在上面。 因而转头时他只能看到季业明站在高处,面孔因为背后的光亮而变得异常模糊,看不清眼神,嘴角反复的颤动,似乎也只是因为光线明灭所致。 “嗯,我知道了。” 得到答案,余泽向背后挥了挥手。 - 他回去的时候,赵修平正在房间里和梁诚说事。 梁诚此人虽然不是个善类,但是羞耻之心尚存。 之前因为对余泽隐瞒了赵修平打针的问题,他一直在心里默默惭愧着。 余泽这次回来之后又问他这件事,梁诚再次说了谎,以至于一单独见余泽,就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和赵修平说了几句话就像是火烧屁股似的立刻走了。 搞得余泽还有点莫名其妙:“他最近好像有点躲我?” 赵修平:“你想多了。” 余泽:“哦。” 赵修平对余泽说,梁诚是来说流感的事的。 前两天溶洞里有人突然感冒了,情况还挺严重,在发高烧,还传染了两个人。梁诚认为这和大家目前的生活状态有关。 长期不见阳光,饮食不均衡,都会导致免疫力下降。所以他才像让大家早点为过年做准备,找一些事情做。 余泽点头:“这样也挺好的。” 他躺在床上,赵修平吹了蜡烛坐在他身边,两人握着手没说话。 赵修平手上有些不知道怎么得来的厚茧,与他年龄不太相符,余泽的手指触在上面,只感觉分外粗糙。 但是他掌心温度却很高,如同在篝火边刚烤过似的暖烘烘的。 之前余泽在溶洞里发烧的时候,赵修平因为自认为余泽体温更高,因而差点儿没注意到他的病情。 后来去问梁诚,才知道赵修平因为中断实验的缘故,体温变得比正常人要更高一些。 但也就是这几度的温度,让余泽一时有些心猿意马。 然而这种事情,要他真的说出口,他还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清醒点儿! 牧鸿和你一样大!看他干得出来你这种事儿吗?! 余泽脑海中立时浮现出牧鸿严肃认真的表情:我从小在学校上学,好好听讲,不早恋,更不进行婚前性—— 然后是韩水一巴掌把牧鸿拍飞:我国目前还没通过同性婚姻法,但是余泽我跟你讲,你年纪还小,你爸妈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 洪越凭蛮力挤在韩水前面,苦哈哈地看着他:余泽,我的东西你可别拿去吹气球了,那东西可真不是那么用的—— 赵修平忽然动了。 余泽立刻屏住呼吸。 他感到赵修平轻轻放下自己的手,转身帮自己脱掉鞋,然后盖上被子…… 他的动作在漆黑的房间里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余泽却紧张地心都要跳出来了,一动都不敢动一下。 赵修平俯身摸了摸他的脸,将他前额的头发抿上去,碰了他的唇。 两人的呼吸瞬间挨得极近,几乎难分彼此。 “我出去一下,昨天休息太晚了,你睡会儿。” 昨天晚上余泽是呆在赵修平房间过的夜,两人到夜里两点才睡,听上去简直是荒淫无度到深夜的完美典范啊! 连早晨见韩水的时候,他看见余泽明显睡眠不足的样子,都是一副“少年我对你太失望”的表情。 然而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说出来余泽都觉得心酸,他昨天和赵修平一直讲废话,硬是讲得口干舌燥喝了两大杯水,废话里竟然连一点儿黄色内容都没沾! 这是何等的不易! 他和韩水聊天还时不时扯个荤段子呢! 在此之前,余泽完全没想到赵修平是这么的纯情,只能在心中痛哭流涕,深深悔恨自己之前对他妄加揣测,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余泽:“你多会儿回来?” 赵修平又帮他掖了被角,动作虽然不怎么熟练,但是很细致。这虽然不是他这段时间第一次这么做了,但是每次余泽都感觉像是自己在做梦一样。 太不一样了,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想到赵修平居然是这样的人,心中忍不住一阵酸软。 赵修平隔着被子拍了拍他:“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对比之下,余泽觉得自己简直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既然已经这样,不如破罐子破摔,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人要主动,于是—— 赵修平最后走之前亲他的时候,余泽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将对方拉近自己,加深原本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用尽全力篡夺对方的呼吸—— 然而很不幸,最后他还是被对方攻城略地,重新夺过了主动权,脸上烧得通红,气喘吁吁地被放开。 “哎。”余泽不甘心地将对方衣领拉近,在缠绵的间隙说,“我……嗯……我之前被你拿走的东西……” 赵修平握着他肩膀的手一紧。 余泽想了一下:“……会不会快过期了?” 洪越要听见非一大耳刮子抽死他! 你才过期!你全家都过期!老子拿的是最新日期的你个小王八羔子! 果然,虽然赵修平对保质期这种东西并不太懂, 第五十一章 平静的生活总是短暂。 就在余泽还没准备好处理铃铛的事时,随后发生的事情,便很快改变了所有人的一生。 同时也给余泽漫长繁杂的人生记忆中留下了最深刻的一笔。 那就像是手工艺人雕刻玉器时,一不留神将刀斜出几分,从此,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是在一个清晨。 余泽从床上昏头昏脑地爬起来去找梁诚。 韩水还在睡觉,仙人掌也卧在他的脚边打呼噜。这几天因为大家都比较忙,所以困也是难免的。 患流感的人病情越来越重,高烧不退的情况得不到缓解,甚至开始出现呕吐腹泻淋巴结肿大的症状。 大家怀疑这是一种新型流感,于是重点预防,到处都在洒消毒剂,煮抗病-□□剂,监测众人的体温。 搞得热火朝天。 余泽穿过早晨无灯的溶洞走廊,大家都还在睡,暗河的水在暗处昼夜不息地流淌着,发出哗哗的声音。 他被某个突起的石笋绊了一下,站稳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这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在熟悉的地方摔跤。 心里咯噔一下。 这几天来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东西,愈来愈盛…… “情况怎么样?”梁诚和赵修平正在大平台处检查凌晨报来的消息。 又有一个小孩儿得了流感,高烧不退。 余泽:“第一个人呢?” 他问的是第一个得流感的人。 梁诚:“高烧,呕血。大夫说他的情况很严重,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平台处一时没人说话。 大家都是从末世伊始历经磨难活下来的人,生死之类的事情见多了,但是像这样因病在和平时期死去,让人又一次想起过去历经过的痛苦与无力,一时难以接受。 病的那个人赵修平和梁诚都不认识,只有余泽和他还说过几句话。那人是个工程师,带着家人往北方逃的时候路过行知小学,之后住下来。 在要不要搬往溶洞的事情上,还一直支持余泽。 工程师喜欢社交,之前经常在大平台处和众人聊天,交游广泛。生病前几天还和大家一起唱过歌,只不过那时候余泽光顾着和赵修平呆在一起,没见上他一面。 生病后大家都没把流感当成件大事,也都没去看过他。 余泽戴上口罩:“我去看看他。” 赵修平不由分说直接拉住他:“不行。” 余泽知道赵修平是好意,害怕他被传染。余泽心里也其实也有些害怕,他自己不算那种身体很好的人,现在溶洞里缺医少药,如果自己再生病,无疑也是给大家添麻烦。 但是如果人真的去世了,没有一个人去看他,未免也太薄情寡义。 大家一起扶持着走过来,如果想要日后依旧众志成城,这时候就不能—— “水!”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平台远处响起,众人闻声看过去。 只见平台边缘处与地表连接的陡坡,滚下一个人来。 “汪医生!”大家连忙围拢过去将人扶起来,递上水。 汪医生之前在众人当中很有声望,没有一起搬来溶洞,大家还有有些遗憾,现在能看见他,大家还都挺高兴。 只见医生喝了两口水,整个人依旧是脱水严重的样子,嗓子沙哑得如同砂砾:“鼠……” 余泽立时握紧赵修平的手,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江倒海,仿佛有人将他的过往的人生剪断成碎片,一股脑地放进搅拌器里,瞬间打成漫天的飞粉。 “……疫” 汪医生浑身无力,说话也不清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立刻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李源他们更是连这玩意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余泽大脑中却立刻调集了所有有关于它的资料。 人类历史上最恐怖的瘟疫之一,曾在十四世纪席卷整个欧洲,屠杀掉欧洲大陆三分之一的人口—— 黑死病,又名鼠疫。 “它已经消失一百年了!你从哪儿知道的?”余泽厉声问。 有人因为他吓了一跳。 汪医生坐在地上,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声音很轻:“有人逃亡路过学校,告诉我,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但是近一个月来,溶洞中的人几乎没有和外界接触过,感染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在他们搬进溶洞之前,赵修平提前派出的人已经将溶洞上上下下全部消毒过了。 梁诚也一直禁止大家抓野生动物吃。 汪医生继续道:“他们说,这次疫情好像有人为的痕迹。” 言尽于此。 那个现在就摊开在赵修平桌子上的日记本上,写着: “尽可能一个人呆着,因为他们发现有人……” 因为他们发现,有人在扩散一种可怕的瘟疫,而想要阻断这种瘟疫,只有一种办法:隔离。 乔伊斯很失望。 丧尸与自然界本身的灾难并没有打败所有人,变异人无用武之地,而他寄予厚望的赵修平又离开了wata。 他很失望,愚蠢而脆弱的人类,正在用他们的笨办法对抗灾难,而不愿意另辟蹊径。 乔伊斯觉得他们很麻烦。 但是既然你们如此团结,那我不妨就让你们互相畏惧、躲避、猜忌,让你们在对同类冰冷的疏远中度过余生。 余泽脑海中纤毫毕现地勾勒出乔伊斯的样子,他垂在脸侧的微卷的头发,还有嘴边又厌倦又按耐不住的兴致勃勃的笑,如同在看一场好戏。 “什么东西消失一百年了?”韩水疑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余泽转过身来,韩水从他眼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深深地惊恐。 他和余泽曾读过同一本书:薄伽丘的《十日谈》。 当时韩水刚做完近视手术,不能阅读,余泽就随便背故事给他听,恰好选到了《十日谈》。 两个人都对其中的背景描述印象深刻。 书中这样写道:……在出现症状的第三天,或早或迟都会丧命……到头来他们不得不采取一个相当残忍的措施:尽量远离病人和他们的物品……得病之后遭到舍弃,孤零零地奄奄待毙……白天黑夜都有大批人倒毙在路上,另一些人虽然死在家里,也只在尸体腐烂发出臭气时才被街坊发现…… 故事中残酷如同末日的情景浮现在他的脑海。 现在,他们也到故事里来了。 而自从与赵修平在一起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幻觉的余泽,又一次地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哪儿是真实,哪儿是梦境…… 森林中僵硬行走的丧尸、女人的尖叫、铃铛的叮铃、图书馆涌动着的丧尸、轰然塌陷的大地……他仰起头,看见直升机上有个男人低头看他,目光之中毫无感情…… 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比平时更加用力—— “你能保证说的都是真的?” 汪医生:“我保证。” “好。” 赵修平点头,接着转向周围的人。 这时候他们四周也就只有不多的十几个人而已,多是梁诚任命负责各处消毒和检测体温的人。 “汪医生和余泽几个负责根据疾病原理制定计划,一个小时后通知你们。现在所有患病人员就地进行隔离,其余任何人不能随意走动,自查身体状况,发现异常立即上报,早饭由专人发放。 所有人,禁止在事情未确定前散播谣言。” 汪医生攒足了力气,终于站起身来:“你们已经有病人了?我能去看看吗?” 没有人说话。 余泽哑着嗓子要开口,却被赵修平制止了。 “我带你去。”他说。 接着他不动声色地重重握了一下余泽的手,带汪医生到溶洞里去了。 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开,有光洒进平台的一角。 新的一天,开始了。 - “腺鼠疫的传播能力比肺鼠疫弱,幸好。”汪医生连夜从行知小学赶来,什么都没来得及吃,喝了两口水便马上开始工作。 周围的人包裹严实,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 据汪医生说,行知小学那里现在已经热得不成样子了,时不时还有丧尸上门骚扰,情况不太妙,不过他的病人情况还不错,所以他才敢放心赶来。 “……我们定专人每天十次进行消毒,所有的人……” 仙人掌翘着尾巴从他旁边走过。 汪医生皱了眉头:“它也是。” 立刻有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消毒人员将仙人掌拎起来去洗消毒澡。 仙人掌四肢立刻扑腾起来:你们要干什么?!放朕下来!朕要去捕猎!朕的江山还在等着朕治理! 余泽愣了一下,把人叫住,将仙人掌脖子上的铃铛拿下来塞进兜里:“等洗完再给你戴。” 汪医生:“所有病人用过的东西都要焚烧消毒,尤其是沾过脓血的衣物和医疗用品,全部焚烧。” 余泽熟知溶洞里的人员分派,汪医生知道措施,两个人合作起来十分便捷迅速。 但是疫情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不可控,就在汪医生去看望病人以及制定计划这短短的一个小时里,又有两个人发现体温异常。 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儿。 之前因为那些小孩儿都住在一起,方便管理, 第五十二章 “他的房间不消毒吗?” “不啊。”负责季业明房间区域消毒的人对余泽说,“他的房间一直是他自己消毒的,平时不让人进。” 溶洞越到深处越阴冷,所以当初大家挑房间的时候,都尽量往外面挑,除了余泽这种别有用心的给赵修平挑了个偏僻的地方。 其他人大多还是愿意往热闹的地方凑,除了季业明。 他的房间几乎是整个溶洞里最深最偏的了,连余泽都没进去过。 季业明从房间里走出来,顺手将门带上,看见余泽站在外面,很惊讶。 他穿了一件灰色的运动外套,看上去挺有精神,但是却比余泽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瘦了。 他本身和赵修平差不多高,这样一瘦,看上去就像是个细细长长的竹竿似的,走起路来总有些形单影只的意思。 余泽看着他:“要不我们进房间里说?” 季业明一愣,神情有些不自然:“咳咳,房间里有点乱,要不我们还是去外面吧?” 余泽也没有坚持:“也行。” 说着,他迈步往外面走去,随着他的脚步,口袋里却传出轻微的铃铛叮铃作响的声音。 季业明的脸色霎时变得灰白,机械地跟着余泽。 - 他们约的时间也不算很晚,要在平时,平台上肯定有不少人还在聚着聊天,但是这时候却空空如也,除了仙人掌照例磨练捕猎技艺之外,平台上空无一人。 赵修平规定除非工作人员或经过特批,没有一个人可以在溶洞内四处走动。 余泽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单刀直入:“你走吧。” 他的表情很自然,看上去就像是对季业明说一句平常的话一样,但是实际上这句话他已经在心里想了很久了。 余泽找不到季业明伤害他人的证据,但是每一个蛛丝马迹都指向了他。 工程师平时喜欢在平台上社交,认识的人很多,如果真的是有人专门从他入手散播疾病,余泽无法想象让那人心里有多歹毒。 今天下午他还专程去找那位工程师的妻子了解情况,据她说,季业明在工程师生病之前的一天,确实和他说过几句话,但是并没有密切接触,说了几句就走了,主要是咨询一些专业方面的问题。 余泽无法从此判定季业明就是散播鼠疫的元凶,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朋友会做这种疯狂的事情。 但是…… 季业明知道等待自己的事情终将到来,心中只感到绝望,他四肢不住地颤抖,但是没有坐到余泽的旁边,而是就地坐在了他对面的地上,仰着头看他:“我能不能知道原因?” 余泽斟酌了一下:“……之前在卫星地面站的时候,你……” 季业明:“你恢复记忆了?” 余泽:“是。” 季业明:“你恢复记忆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怀疑我。” 他神情灰败而凄惨,看上去分外地难过。 要在以往,余泽肯定会因此而感到自责,但是他一想到季业明做的事情,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少和我说废话!”他抬高音量,“你做的事情要我说吗?还是你能给我个解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季业明对余泽说他自己在贸易公司工作,之后听说他们要去卫星地面站,便又迅速改口说自己在那里也工作过。 照理这样的履历并不算出奇,但是季业明毕竟还年轻,他一边精通计算机网络,截得了监控中心的信号,又徒手做得出干扰丧尸行动信号发射器,而他的身手竟然也不错,还能得到鹰组成员的夸赞…… 当然,这些姑且都可以当做他十项全能的表现,但是—— 卫星信号。 国家在已有基地的情况下,没有道理不回复他们,余泽怎么都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这种情况,除非他们根本就没有发出去。 当然,这些都只能称之为嫌疑,很难形成有力的指控。 但是仙人掌的铃铛…… 余泽冷冷地说:“铃铛里有什么,要我和你说吗?还是你可以解释一下?” 系着红绳的黄铜铃铛被扔在地上,有被工具撬开过又合上的痕迹。 就在那个铃铛里,余泽发现了微型窃-听器。 东西很小,藏在铃铛里不会被发现。 就在过去的一个月,仙人掌就是戴着这个铃铛在溶洞里穿梭,跟着余泽睡觉,听他和别人说话。 如果不出余泽所料,现在季业明的房间里,就有接收信号的一切设备。 制作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应该轻而易举。 仙人掌什么都不知道。 对它来说,就是多了个人每天给它吃的,和它一起玩儿,那个人和余泽关系还不错,于是它便心安理得的接受了,戴着那个人送的铃铛到处走。 季业明看着铃铛在地上咕噜噜滚动了几圈,之后不动了,沾着尘土躺在地上,他用手拾起来,握进手心。 “所以,你就要撵我走?” 其实他说得还是保守了。 在这样的自然条件下,让季业明走,其实和杀了他也没有两样。他心里应该也清楚。 余泽难受地心脏都好像被人揉成了一团,这毕竟是他的朋友……他做完手术的那段时间,对赵修平心生厌烦,却本能地对季业明有好感,两人关系很好,几乎天天形影不离…… 他实在是烦透了现在的自己,但是这件事只有他做最合适。 “现在……现在病的人那么多。你走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他说。 事实上,已经有两个知情者因为惧怕瘟疫结伴离开了溶洞。 没有人进行阻拦。 大家自寻出路,各安天命而已。 等所有人都知道了,还会有更多人离开,就像是当时石伟他们和汪医生他们一样。 人,无法做出永远相同的抉择。 季业明勾起嘴角笑了笑:“谢谢你还为我考虑。” 这听上去真是讽刺,但是余泽也无能为力。 他硬得下心肠,但是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无处可躲般感到彷徨而不安。他害怕自己做出后悔一生的决定,但是却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拨到悬崖边,跳还是不跳? 这真是个问题。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季业明率先站起身,拥抱了他。 两人从前都是勾肩搭背,从没有过这种正式的拥抱。季业明的怀抱比想象中的更轻,也不算有力,还有消毒水和药剂的味道。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怀疑我。但是,我不打算告诉你真相。而且有些事情其实我也不清楚。” 他笑得和第一次见面的时一样爽朗,仿佛只是在和余泽说他们下次打牌的时候要怎么坑别人。 “祝你幸福,希望你能活下去。”他拍了拍余泽的后背,之后松开他,将铃铛塞回余泽手上。 “留个纪念吧,这次不会再偷听你了。” 说完,他最后深深看了余泽一眼,就那么大步离开。 藏在暗处的仙人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奇怪地喵了一声,接着便又投入到捕猎行动当中。 余泽在平台上看了它一会儿,上前重新将铃铛系回它脖子上。 - 尽管季业明的事情仍然留有疑点,但是之后余泽再没有时间去想他的事情了。 瘟疫来势汹汹,尽管已经严加防范,但是仍然不断地有人染病。他们在焦虑中度过每一天,每天清晨和傍晚都是最痛苦的时刻。 大家会统计前一天夜里与白天的患病名单,人数不断增加,却不仅仅是数字而已。 这比丧尸来袭的时候更让人感到煎熬。 第一个染病的工程师在季业明离开的那天夜里就去世了,当时余泽他们都在,他们看着他渐渐地停止呼吸,皮肤因皮下出血而变成斑驳的黑色。 确认死亡的一分钟后,他们将他的尸体抬出溶洞,深埋在外面的土壤当中,所有的生活用品焚烧殆尽。 没有人哭。 因为他们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而对余泽来说,与其他人不同的则是:这么多的人,他们互相之间并不是每个人都认识,但是余泽却记得他们生前的画面。 每一帧,每一个瞬间,精确到嘴角瓮动的细节,眨眼的动作,笑时候的样子…… 回忆是种负担,而他必将带着这些负担走下去。 “今天外面有点冷。”有人从外面回来,隔着桌子摸了摸他的脸。 余泽这才从回忆中抽拔-出来,不自然地笑了笑:“那你可以到平台上暖和暖和。” 因为知道自己这几天心理状况堪忧,赵修平变得比之前多话了,他知道那是因为对方想让自己高兴一点。 而且这真的还管点用,余泽和他说话的时候起码可以难得的转移一些注意力。 赵修平口中的“外面”,其实是指的他房间外溶洞的公共部分。 前几天韩水搬去陪妮洛了,于是余泽也顺理成章地和赵修平住到了一起。 “东西都发了?” 赵修平背对他脱下外套,挂得远远地,说:“发了。” 他们说的是关于这次鼠疫的通知。 不管再怎么害怕引起骚乱,死人的事情都是隐瞒不过去的,斟酌良久, 第五十三章 “怎么了?” 余泽跟着赵修平出去,只听见外面吵嚷的声音戛然而止,梁诚对赵修平说:“他们要走。” 实际上在下发通知的时候,上面已经写了对于所有离开人员的安排,提供食物、水、武器以及必备的药品。也不知道这些人在吵什么。 大约有十多个人围在赵修平房间门口,手里捏着通知单,一副气势汹汹来讨说法的样子。只是赵修平出现之后稍微收敛了一点。 “给的东西太少了。”有人说,“这些根本就不够。” 余泽皱了眉头。 他们的所有东西都有账目,下发通知时候的清单也是他亲手写的,所有东西按照人员分配,走多少人给多少东西。 “什么东西少了?”他问。 他刚开始站在赵修平身后,那些人没注意到他,现在他一走到前面,众人的注意力就都到了他身上。大家都认识余泽,傻子都知道他比赵修平好说话得多。 刚开始说话的人脸色一变,瞬间和颜悦色下来,好言好语地对余泽说:“余泽你看,现在是困难时期,你们的困难我们也懂。而且你们愿意留下来照顾病人,我们心里也很感激。” 他身后一片附和之声。 “但是我们要走的话,这点东西是真的不够啊。”那人捏着单子,给余泽看,“尤其是药品,大家的身体都不好,没有药怎么能行?你们现在在溶洞里也算凉快,可是我们到了外面,肯定需要药啊!还有吃的……” 余泽将单子看了看,虽然他现在很累,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来:“但是我们真没办法了,要不把账给你们看……梁诚,账我记得在你那儿?” 梁诚站在赵修平旁边,无奈道:“已经给他们看了。” 这样一来便没人说话了。 余泽低头站在那儿,手里拿着单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十几个人中有人低声抱怨道:“要不是你们说的晚了,也不会成现在这样。东西也不够吃,全是罐头罐头的,你还养猫——” “梁诚,再给他们一份东西。”赵修平面无表情打断那人的话。 一份就是一个人三个月的储备,食物药品有。他们现在的划分已经极其严苛精确,少一份就算是少一个人的储备,真的是一点都多拿不出来了。 余泽以为梁诚会反驳,但是却看见梁诚在黑暗中迟疑了一下,最后竟然神色复杂地答应了。 但那些人还不满足,又不停地抱怨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管理不善啊,独断专权啊,隐瞒疫情啊,还说他们让季业明走的时候,肯定给他带了不少东西,说不定是偷偷转移物资去了。 真是,和余泽关系好就是不一样,逃命都能逃得比别人早一步,啧啧! 这些人倒是不敢和赵修平硬来,也就是抱怨,在人群最后还站着三个鹰组的人。他们倒是没开口,一直忐忑不安地望向这边,但是看那意思,也是打算和这些人一起走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脱离鹰组。 余泽小心地看了一下赵修平的神色,他就站在余泽身边靠后一点的位置,双手垂在身侧,面无表情地听他们说话,脸上一点惊讶都没有,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你们有完没完?”余泽突然毫不客气地说。 说话的人一下子停住了,梁诚也低声说:“冷静点儿余泽……” “——多的没有,就一份,想拿拿不想拿拉倒。”他说。 “嘿你这年轻人怎么这么说话?” 余泽听见他们说话就来气,正要说什么,有人突然从外面的拐角处跑过来:“e区的二号病人刚刚去世了。” 这就意味着他们又要去抬尸体了。 梁诚疲惫地叹了口气,正要去安排,却被赵修平挡住:“既然死了一个,就再给他们加一份。” 他言语讥诮,居高临下的模样,仿佛是施舍了一份吃剩的骨头给野狗。 这样一来,虽然又争取到一份东西,但是那些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一副想发作又没胆子的怂样。 “你们最好现在就走。”余泽在一旁冷淡地说,“从现在开始,你们要病了就只有扔出去的份儿,没人管你们。” 眼看也捞不着什么了,能拿到两份东西已经算是超出预期,那些人也没再和他们争长短,一个个排队领东西去了。 那三个鹰组的人走在最后。 余泽认识他们,他们中有人和李源是一个战斗小组的,之前和自己一起打过牌。牌桌上大家关系当然都不错,互相之间称兄道弟,看上去都是生死之交。 他们觉得余泽年轻,对他也很照顾,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走到现在这一步。 尤其赵修平。 鹰组的人就算不和他亲近,总也有些感激,因为如果不是赵修平,他们恐怕连离开wata一步的机会都没有。 只不过现在大家都有了更广阔的选择空间,留不留下,早就已经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了。 那三个人走在人群最后,远远看了赵修平一眼,对余泽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也排队去了。 余泽和跟赵修平回到房间。 “你给他们那么多干什么?!剩下的人说不准还要得寸进尺,而且病人比他们更需要物资,全让他们拿了算什么事儿? 他妈的,老子就算是喂了狗也不给他们。” 虽然房间里黑黢黢的,但是余泽还是精确的在桌子上拿到了杯子,狠狠灌了一口凉水。 之后他恨恨一抹嘴,还准备说什么,就听见赵修平在黑暗中的低笑声:“没想到你比我还狠心啊余泽。”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口凉水,还是赵修平的笑声,余泽心中本来还燃烧的怒火一下子平息下来。 但他还是闷闷不乐地坐在凳子上,一条腿屈起来: “不是我狠心。你多给他们一份,我们东西就都少了,说不准还要有人饿肚子。 妈的,东西都是我们一点一点冒险从外面弄回来的,他们干过屁啊。” 赵修平蹲在他身前,仰头听他说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好了好了,相信我,不会有人挨饿的。” 余泽没吭气。 赵修平又说:“那你还不高兴的话,我现在去管他们要回来还来得及,相信我对付他们没问题。我这就去,保证把他们——” 说着他就要站起身,余泽这才拉了他一把,笑骂:“有病吧你。” 有人的手反握住他。 黑漆漆的房间中,两人安静地接吻,等分开的时候,余泽忍不住低声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嗯?” 余泽:“虽然他们都挺怕的你的,但是我觉得你对我挺不错的。就是以前……算了不说了。” 说着他往床那边走去,听见身后的人问:“我以前对你很不好吗?” 赵修平说话的语气不太对头,像是生气了,余泽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补救:“其实还行,还行——” 但是黑暗中的人没有听他的补救,而是自言自语地说:“确实不太好。” 也不能说一直不好。 但是赵修平这人阴晴不定,还有些反复,并且一直没什么悔改的意思,这比对别人一直不好,还要更伤人。 但是余泽从来没想象过赵修平会这样反思。 就这一句话,听得余泽汗毛倒竖,简直以为身边的人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你……咳咳,你不用太在意,毕竟我们以前,咳咳,以前也不是现在的关系,是不是?”他结结巴巴地说。 “现在什么关系?”赵修平突然问。 余泽顿了一下,登时无语凝噎,觉得自己刚才的自责简直是个天大的错误,直接掀被子上床。 赵修平跟着躺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说:“以后不会那样对你了。” “唔。” 这天深夜,外边的人连夜领东西走人的声音一直未绝,余泽睡了,但是赵修平却一直睁着眼睛想事情。 想着想着他差点儿笑出来。 余泽毕竟还是年轻,竟然觉得自己对他好。 这世界上真是没有比自己对他更不好的人了。 - 余泽一直自认这么长时间来,自己已经成熟了许多,但是继那夜那批人离开之后,溶洞中持续不断地有人离开,还是让他有点难过。 所幸的是,后来的人都是三三两两的,没再发生要物资的事情,走得还算和平。 仅仅过了七八天,溶洞里走了一小半人,又有几个病人去世了,整个溶洞里冷冷清清的。 而且在这次瘟疫中,也属小孩儿生病的最多,救回来的最少。 少了小孩儿的欢声笑语,整个溶洞里就像是死了一样,毫无生气,连仙人掌都有点无精打采的。 它因为身上有可能携带跳蚤,被一口气关了笼子好多天,连毛都掉得多了,整只猫立时瘦了下来,蔫蔫地。 前天李源那傻逼还嘴欠跟余泽说:“你这猫看起来不太妙啊,是不是年纪太大了?嘿,快给它吃点儿好的吧!” 当然,之后余泽把他修理了一顿,以至于李源之后两天看见他就绕道走。 不过他们现在人手少了,很多事情都要大家分开去干,彼此之间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连赵修平和余泽,也就是晚上才能碰个头而已。 “这是今天的单子——汪医生刚才去查房,有个两个病人好转了,说如果能好彻底,马上就可以从隔离里出来了。” 余泽站在桌子后面接过单子,扫了一眼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真是辛苦你了。” 接着他在地上的箱子里将单子上的药找出来,递给来人。 余泽这几天在平台处负责核对名单发放药品。 药品种类剂量繁杂,但是因为他记忆力好,所以这工作也非他莫属,干起来比别人利索多了。 几个医生都刚刚查完房,递来的单子络绎不绝,余泽从药品种类剂量上就能看出来病人的情况。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但总的来说还是好消息居多: 他们已经有几天都没有新的人感染了。 汪医生说,如果这样下去,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可以彻底告别瘟疫。 这个时候洞口里走出来一个人,是b区负责体温检测的,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姑娘。 照理不管什么情况,这时候她都应该直接去跟梁诚说。 但是找药的间隙,余泽注意到她先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之后飞快地瞥开目光,才小跑着往梁诚那儿去了。 有点奇怪。 余泽立刻将手上的单子递给旁边的人:“帮我顶一下,马上回来。” 他往梁诚他们那里走去,听见只言片语。 “……三十九度八……比平时……他现在已经隔离了……吓死我了……” “谁发烧了?”他问。 只见那姑娘猛地转身,看见余泽时脸色惨白,眼睛都不敢看他,慌慌张张地对梁成说:“那我先回了,你们聊你们聊。” 接着便埋头走了。 余泽这时候还有点懵,以为自己哪儿吓到这姑娘了。 这时梁诚转身担忧地面对他,深吸了一口气,说: “余泽,你不要紧张,有件事要告诉你——” 他越说余泽越紧张。 “——赵修平上午因为发烧已经隔离了。” 余泽:“不可能!他体温一直高!” 梁诚忧心忡忡地看他:“你不要激动。 我知道他的正常体温是多少,但是他现在确实出现了问题。当然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会叫汪医生去看他。 而且我认为你也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我会叫人顶替你的工作,这几天先好好休息吧。” 余泽:“你疯了?!他身体一直很好,谁病了他都不会病。不行,我去看他!”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余泽这时候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只是下意识地否决梁诚的话。 赵修平的身体一直很好,之前自己和他一起掉进洞里来的时候,自己又冷又饿,根本抗不过去,但是赵修平却一点事都没有。 他的身体比自己好得多,就算是所有的人都病了他都不会病的。 901训人训得那么厉害, 第五十四章 “所以……”余泽目光茫然,说话都有些迟疑,他还在想梁诚刚刚说的话,疑惑那到底是不是自己幻听,“你的意思是说……他本来就要……死了?” 刚刚梁诚的话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在听天书,半天才理解了他的意思。余泽脑子里现在空空如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之前梁诚明明不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他说赵修平只要每个月打针就行了,没有其他的问题。 可是现在,死? 赵修平? 怎么可能?! 梁诚严肃地盯着他:“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是可能性确实不大。” 他说赵修平手里现在阻止转化的药已经只剩不到十个月了,更何况每打一次,他都会更加疼痛虚弱,现在他们的医疗条件也不好,能不能再撑三四个月都很难说。 现在对赵修平来说,只有三种可能,要么回wata将实验继续,或者是彻底做实验将变异逆转回去,第三种就是一直撑着,到死为止。 他不想回wata,就算回去,乔伊斯也肯定不会让他好过,所以就只有第三种可能了。 “哦。”余泽怔怔的答应了一声。 接着,他转身一步一步往溶洞里走去,成群的雨燕从他头顶飞过。 梁诚着急跟上:“你现在还不能去找他!小心传染!余泽,你不要冲动——” 但是余泽根本不听他的劝,就是一个劲地往赵修平房间走,路上所有人都被他们之间的争执吸引了目光—— “不行,真的不行!你听我的余泽,等汪医生看过他没事了我就让你进去。”梁诚挡在他前面好言相劝,但是余泽却仿佛没看见他似的,完全不加理会,面无表情直接绕过去—— 梁诚没办法了,只能从后面抱住他,扯着嗓子叫旁边的人:“过来帮个忙!” 谁知道余泽现在力气大得惊人,像疯了一样用力挣开,把梁诚弄得踉跄了两步,眼镜都掉了。 “操!”一向文质彬彬的人突然骂了一句,喘着粗气,“你们行!老子再也不管你们的破事儿了!” 余泽本来推门要进去,根本没注意周围的情况,这时才被梁诚突然之间的怒火弄得回了神,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走还是不走。 只见梁诚脸被气得通红,眼中爬满了红血丝,直指着余泽的鼻子:“你不是要找他吗?!找啊!我让你找!让你们死一起去吧! 两个傻逼!老子是疯了才管你们这种神经病!” 骂了了余泽一通,梁诚骂爽了,直接掉头一脚踹开赵修平房间的门,指着里面: “你进啊!进去了你就别给我出来!要死一起死,要是没死一起,谁活我崩谁!!!” 余泽站着没动。 梁诚:“怂了?怎么不——” 余泽迈步进去,经过梁诚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门在身后关上,梁诚脸上怔忪了一阵,慢慢地把手放下。 旁边的人还在围观,他勉强挤出个和平时类似的和煦笑容,其实脸上歪七扭八地,简直像个鬼脸:“都干你们的事去吧,散了散了。” 那些围观罕见的“梁头发怒奇景”的人一激灵,被这鬼脸吓个半死,立刻走了个一干二净。 梁诚在房间外又低头站了一会儿,走两步俯身捡起眼镜来,拿衬衣擦干净又戴回去,恢复了以往镇定从容的模样。 “都是群屁大点事儿就要死要活的傻逼。” - 借由外面透进来的一点光,余泽看到赵修平坐在桌边,背对自己。 “还剩多长时间?”他听见自己问。 梁诚说是一回事,但是这种问题,还要从赵修平嘴里听见,余泽才能死心。 只可惜任他内心多翻江倒海悲痛欲绝,赵修平的背影看上去都一如往常。 就像余泽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男人站在直升机上,俯视自己与失陷的陆地,没有半点同情。 “大概三个月。”赵修平很平静地回答。 余泽这才明白之前那些人走的时候,赵修平为什么要答应多给他们一份东西,每人两份储备,一共六个月,赵修平给了他们自己三个月后的那一份,怪不得他说没人会挨饿。 死人怎么会吃东西,是吧?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死,从他们离开wata那天就知道,怪不得之前他非逼自己做手术,把自己推得远远的。 余泽一直以为那是赵修平对自己最不好的时候,完全不考虑自己的感受,做事冷酷无情,却没想到只有那次才是他最仁慈的时刻。 从此之后,不管他对自己说了多好听的话,他吻自己也好,他的每一次保护,对自己流露出的感情,其实都带着恨。 “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分手吗?”余泽问。 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傻逼。 余泽有时候自恋得认为自己还算识人,而赵修平虽然大家都怕他,但他确实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余泽认为他嘴硬心软,人还不错。 现在看来真是大错特错。 赵修平还是背对他:“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时候就给我选择的权利了?”余泽讽刺的问。 “……” “还挺不错的吗?但是你之前怎么不和我说? 我死皮赖脸跟着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亲你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想和你上床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 “你麻痹!怎么没脸说话了?!”余泽上前两步一脚踹翻赵修平面前的桌子。 那桌子本来就又旧又破,直接翻了个个,桌上的杯子叮铃哐啷摔在地上,水溅了一地。 赵修平连忙躲开:“余泽你别过来,小心传染。” “关你屁事!”余泽直接挥拳上去。 赵修平的表情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是听声音他很明显在躲。 然而余泽对黑暗中的房间东西的位置可比他要清楚的多了,赵修平发着高烧,又不敢还手,连着被他打了好几拳,逮住要命地方还发狠地踹了两脚。 赵修平闷哼了一声,听上去很痛苦,但余泽完全不解气。 趁着他没有缓过来,他一把抓住赵修平的衣领,只感觉到对面的人尽力往后面仰着脖子,竭力让两个人离远一点。 他凶狠地盯着男人的面孔,隐约看到他痛苦难言的神色,心里异常爽快:“要死了想起来和我说了?也好,让我送你一程。” 说着,他立刻回身去找赵修平的枪。 赵修平的枪从前都是放在床边的,后来余泽过来和他一起住,就收进了柜子里。 余泽大步走到柜子前,直接打开门,枪就放在柜底左边靠下的角落里,他蹲下在里面一阵乱摸,然而在手触到冰冷的枪管的时候却难以抑制地一抖—— 接着,他紧紧蜷缩起身体,无声地哭起来。 过了很久。 “余泽?”赵修平在黑暗中轻声叫他。 没有人回答。 赵修平有些紧张,一边想看余泽的情况,一边又不太敢靠近他,只能凭感觉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 “余泽?” 他好像听到了似有若无的哭声。 “滚你妈蛋。”余泽的骂声带着鼻音。 赵修平肢体僵硬地站在原地,侧耳听着他的声音,半响说:“……对不起。” 余泽:“哦。” 赵修平苦笑了一下,:“我……我真的对不起你。我不是什么好人。” 尽管一路过来救了不少人,也有人感激过自己。但是赵修平心里一直清楚,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感受不到余泽看到别人受折磨时候的同情和痛苦,救人也只是顺带而已。 他的感知情感的能力,好像早在wata的时候就磨光了。 生命的意义于他好像只是一场被逼入绝境的反击,不断地反击所有折磨他的东西,抗争,拼命,到死为止。 从生下来到现在,好像除了这些,他也没什么想要做的了。 哦,还有余泽。 从他确认自己爱身边的这个人开始——不,是想要。 赵修平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余泽,却知道自己是真的想要他。 他撕心裂肺地想要眼前的这个人,想要据为己有,想要在他身上打下自己的烙印,想要让他未来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留下自己短暂人生的影子。 三十年,这是他三十年来最想要的东西,想得痛彻心扉,夜不能寐。 但是他还要与自己那可怜巴巴的一点感情做拉锯。 你爱他吗?那你就不能和他说!你就要死了!怎么能耽误他一辈子?! 你怎么配得上他?他那么好,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那么对他?! 然而当余泽靠近的时候,他还是无法抗拒。 看他澄澈的带着期待的眼神望向自己,就像是什么动物怯怯地伸出爪子去试探,自己稍微凶一下他就又收回去了。 但是下次,他还是会满怀期待地再伸过来,仿佛永远都不会气馁不会戒备似的。 他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那日电梯间里他握着自己的手,简直犹如在地狱的泥沼中给他垂下一条救命的绳索,*终于打败了他本就已不堪一击的理智。 那时候就算余泽不承认自己在开玩笑,他也做好了弄走韩水或者干脆杀了他的打算,他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余泽永远都不会发现…… “你现在知道了,我一直这么自私狭隘,是个小人。” 余泽没理他,哭声却变大了。那种抽抽噎噎的声音,还带着些微的气喘,本来应该听得人心疼,赵修平却莫名觉得是勾引,他发觉自己在这样的状况下,甚至微微的硬了。 在这样的时刻,无比的可耻。 他拂去心上的浮躁,低叹道:“你别哭了。” 但余泽还是没理他,抽泣个不停。搞得赵修平满脑子都是他满脸泪的样子,眼圈红红的,缩成一团,简直让人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循着声音走近,迟疑了半天,颤抖着手落在余泽背上,感受到他脊背的震动:“别哭了。” 但这种苍白的劝说还是一点用都没有,余泽还是哭个不停,过了很久,抽噎声中嘟囔了一句:“你过来看。” “什么?”赵修平还以为他怎么样了,立刻急着要去点蜡烛,却被余泽一拽,低头就是一个吻印上来。 对方的呼吸带着致命的香甜气息,舌头扫荡过他口中的每一个角落,完全不带情-欲,却竭尽全力汲取着他口中的津液。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余泽最后狠狠地在他嘴上一咬,将涌出来的血吞进肚子里。 “行了。”余泽哭声一下子止住了,干脆利落地一抹嘴,“传不传染都这样了,要死一起死,反正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赵修平没说话,余泽也懒得理他,绕过他将桌子扶起来,边说:“跟梁诚说我就住这儿了,不用再找——” 一股大力将他身体拽回去,余泽早有预料地落进一个灼热的怀抱,比平时更加炙热更加紧迫,两人像是撕咬般互相追逐着对方的唇。 赵修平的伤口还在流血,余泽意犹未尽地在上面舔了一下,低声说:“喂,虽然你还在发烧,但是我还是想问一下,我们……” 他话没说完,直接就是一阵天旋地转,被人直接摔在床上,笑骂道:“你他妈不会轻点儿?!” 说是这么说,但是他下手也不轻。 赵修平的身体一覆上来,余泽就迫不及待地撕扯掉他的衣服,两人黑暗中手都在激动地哆嗦,但是谁也没比谁慢点儿。 余泽一番情绪发泄后陡然放松下来,马上开始嘴贱:“我刚才可是没留神,要是踢了你命根子你早说。我能体谅你,我也可以上嘛。” 闻言,有人在上方轻笑,有东西顶在他大腿根上,感觉到的时候,余泽脑子都空了。 赵修平手拍了拍他的脸:“宝贝儿,这种事等下辈子吧。” -和谐- “完蛋了,梁诚要恨死我们了。”七天后的早晨,余泽被赵修平给自己测体温的动作弄醒的时候,发出如此感叹。 就这七天,两人挨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赵修平高烧第二天就退了,余泽也没任何不适。 就是全部的工作都压在梁诚一个人身上,也不知道他的心理状态还好不好,需不需要找韩水咨询一下。 他这几天倒是有时候会隔着门和赵修平问些事情,但是说完公事就走了,废话一句没有。 所以在余泽的臆测中,梁诚的怨气应该挺大的。 想想,你在外面一个人吃苦受累,别人情侣在房间里那个那个那个,是个人他妈的就该心理不平衡啊! 余泽非常设身处地的思考了一下梁诚的心理,得出了“全世界人民群众都应该嫉妒我们”这种不科学的结论,很为梁诚忧心了一阵。 赵修平帮他准备好早饭,这时候才过来亲了他的额头:“起了,一会儿汪医生就来了。” 余泽还是不想动,躺在床上抱了他一会儿,这才懒洋洋地从被窝里爬起来,被子落下来,露出锁骨和胸膛上深深浅浅的吻痕——第一天的还没消。 他皮肤向来白得多,痕迹在上面更显得淫-靡不堪,余泽余光瞥了下就没眼看了,恨不得把脸捂上。 敲门声响起。 他猛地跳起来拿过衬衣,对赵修平打手势:我没穿衣服,千万别开门! 哈哈哈! 赵修平站在桌子旁边笑看他,只见余泽手忙脚乱地系扣子,半天紧张地一个都扣不上,还要时刻注意着房门,生怕汪医生一个不耐烦推门而入,简直了! 过了一会儿,赵修平终于看不过眼良心发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给他系了扣子,让余泽有空去腾出手穿别的。 等穿戴完毕,外面汪医生也没再敲门,余泽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修平低头看他。 余泽微微低着头,额头光洁皮肤白皙,鼻尖上还有点汗珠,两颊的梨涡若隐若现。 尽管两个人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全了,但余泽在他的注视下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脸上升起些可疑的红晕。 “我爱你。” “嗯。”余泽抿了抿嘴。 第五十五章 这场来势汹汹的瘟疫最终还是在春节到来前彻底结束了。 最后一个疑似病患解除隔离之后,汪医生宣布他们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刻。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今天外面温度是多少?” “信我,我们今天可以出去煮面了。或者烤肉也可以,公路上放什么什么熟。等我们把燕子——哇,仙人掌那是在干嘛?” 顺着两人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仙人掌从高高的石头上伸直前爪,纵身一跃,脖子上的铃铛叮当响着,身姿矫健地宛如一只发福了的猎豹。 它好像扑住了什么东西,而后借着惯性就地一滚,光滑油亮的黄白色虎纹毛皮上立刻沾上了一层灰。 仙人掌浑不在意地抖了抖毛,嘴里叼着它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战利品—— 一只半大的雨燕。 “仙人掌!给我看一看!”石头后面陡然窜出来一个瘦小敏捷的小姑娘,大声喊道。 仙人掌正兴致勃勃地想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玩弄它的战利品,听见这话,高高扬起的猫脑袋一抖,立马变得垂头丧气起来,犹豫了一下,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返回去,慢吞吞地将雨燕放在赵一诺身前的地上。 赵一诺立刻兴高采烈用两只手将雨燕拢在手里。 可怜的雨燕现在整个燕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愣愣地眨巴着豆大的黑眼睛与她对视。 “注意别捏死它。”余泽在赵一诺身后说。 “知道了。”女孩儿头也不抬地回答,也不知道她往心里去了没有。 瘟疫来的时候他们都在忙,赵一诺一直被妮洛照顾。 等余泽刚从乱七八糟的事情当中抽出身来,才发现赵一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伶牙俐齿,没人能管得住的小姑娘,野得不行,每天上蹿下跳,弄得仙人掌都没辙。 “哎,余泽你见我单子没?”余泽刚站在平台上,就有人过来问他。 余泽:“什么单子?” “今天晚上的节目单啊,你记不记得我放哪儿了?” 余泽:“……我忘了。” 节目单其实是第二份了。 在瘟疫来之前就有一份,当时季业明还报过名。 但是后来情况混乱搞丢了,余泽本来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却没想到前几天梁诚突然宣布,虽然我们的人少了,但是年还要一样过,春晚也要一样办。 而且每个区都要贡献一定数的节目。 这本来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赵修平住的b区太偏,人本来就少,这个任务最后竟然被左推右推,推到了余泽和赵修平头上。 这就非常紧要了。 赵修平这人脸皮厚,无视各路风霜刀剑,到时候大家看节目,他往台上坐一个小时都可以,反正也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但是余泽脸皮薄啊。 他这几天愁得都要哭了,都没想好怎么办,心里后悔得不行,早知道就应该叫韩水去给梁诚看看病…… “谁有时间来做饭?”有人在里面喊了一嗓子,余泽见梁诚往自己这边走过来,立刻转身就去。 哪怕是跟着一堆姑娘炒菜也比被抓住表演节目强。 炒菜用的燃料是他们之前从市里带出来的煤气罐,这玩意儿之前都快被淘汰了,现在却被他们重新利用起来。 不过他们也没什么菜可炒,开了几个罐头意思一下而已,毕竟是在过年。 但是仙人掌不这么想,它被赵一诺抢了雨燕,心情无比的低落,跑来偷吃罐头,自以为行踪难以被发觉,实则所有人都看到了,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它偷吃了一罐小鱼。 吭哧吭哧倒是吃得欢。 余泽正想看看还有没有自己能帮的,牧鸿过来拍了拍余泽的肩膀:“余泽,你记不记得还有个这样的东西在哪儿?” 他手上的是个形状古怪的金属零件,是那个“丧尸干扰器”上的。 余泽看了一眼:“我见季业明拿过一个。” 牧鸿:“现在在哪儿?少了一个干扰器没法实验。” 但是季业明走的时候两手空空,东西很可能还在他的房间里。 牧鸿将零件收起来,面无表情道:“那我去他房里看看。” “还是我去吧。”余泽按住他。 自从季业明走后,余泽还从来没进过他的房间。但是季业明的房间里应该会有收听窃听内容的设备,余泽害怕牧鸿去了产生误会。 他擦了擦手,拎起仙人掌往季业明的房间走去。 第五十六章 季业明的房间比余泽想象的要整洁干净。 余泽自己因为记忆精准,不需要特意分门别类地放东西,所以他的地方看上去比别人的要乱很多。 但是季业明在这方面简直就是他的另一个极端。 不大的房间里,被子规规矩矩地被叠成一个豆腐块,写字桌放在房间的一角,窃听器的收听设备就放在桌子上,像是一个老式的电台。 旁边还有一个国产杂牌的平板电脑,连接了耳机,另外桌子靠墙的一角摆了三个白色塑料药瓶。 余泽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普通的止痛片,最便宜的那种,药店几块钱一大瓶。他摇了摇,发现里面还剩不多的两三颗。 然而尽管如此,所有这一切都井然有序:收听设备的电线一根根排列分明,绝不交叉,耳机线缠得丝毫不乱,连药瓶都是从高到低排列,标签朝向完全一致……简直就像是一个重度强迫症患者的房间。 这可和季业明平时表现出来的性格大相径庭。 余泽从抽屉里摸出那个零件,给牧鸿送出去,之后才独自回去反锁上门。 离年夜饭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足够他将这里的东西检查一遍。 余泽旋开收听器。 他之前之所以没有来过季业明的房间,一个是因为毕竟曾经是朋友,犹剩几分尊重,一个是因为他对季业明到底窃听了多少东西,心里都有数。 仙人掌脖子上多会儿挂了那个铃铛,多会儿在余泽身边蹭来蹭去,他只要稍加回忆,心里都清清楚楚,完全可以整理出季业明这里的所有内容。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余泽将那个用旧音响改装成的收听器听了一会儿,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他不知道季业明是什么人,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东西,但是他显然没有如愿。 因为自己日常说的东西真是再普通没有了,有关公事的,就是一些人员调动,资源安排之类的琐事,并没有什么机密内容。 倒是仙人掌这家伙也挺爱折腾韩水,里面不少对话都是韩水和妮洛之间的情话,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剩下的就是仙人掌四处走动听到的闲话,李源洪越互放嘴炮的声音,汪医生对别人说病情的声音,还有牧鸿思考时候的自言自语……但是其中最多的就是仙人掌喵喵的叫声。 没什么意思,余泽听了一会儿就将东西关上了,转而打开那个平板电脑。 电脑反应很慢,有点卡,里面只剩下小半格电,余泽随便翻了翻,发现几部老电影,还有几张老照片。 照片看上去起码是十几年前拍的了,可能是后来扫描进了电脑里。 余泽大略过了一遍,发现照片上的一男一女估计是季业明的父母。 照片的背景与人物的衣着都是以前的模样,女人与季业明长得很像,尤其后面几张照片中还有一个小男孩儿——是季业明小时候。 随身的电脑里带几张家人的照片,尤其是在这样的景况下,完全无可厚非。 看来这个电脑里也没什么东西了,余泽正要把东西放下,手却不知道在哪里一碰,打开一个音频剪辑软件。 季业明一直精通这方面的东西,电脑里乱七八糟的软件一大堆,有个这样的软件也没什么出奇。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余泽忽然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在剪辑软件中顺着路径,找到了他剪辑过的成品。 耳机中传来嗡嗡的声音,余泽随便捡起一支塞进耳朵,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块的面积不大,划成e区,交给他们吧。对了,还有韩水应该有个咨询室……” “……这局牌我们赌点儿什么?甭拿那些乱七八糟的糊弄我,否则……” “……钢笔?我昨天下午的时候看见安易拿了一根,他刚从这儿过去……” “……你要是敢乱跑,小心我……” 加起来足足十多个小时的音频,全部剪辑处理过,剩下的全部都是余泽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每一句话都处理得完完整整,干净利落。 从播放次数上看,这些音频文件无论大小,起码都播过几十遍了。 余泽放下电脑,大脑中一时间没有转过弯儿来,还是有点弄不明白。 季业明到底是什么意图? 剪辑他一个人的语音…… 这是什么意思?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将余泽从思考中拉出来,他连忙放下电脑跑去开门,赵修平站在门口。 “牧鸿说你在里面有一阵没出来了,发现了什么?” 余泽开门的时候本来就很小心,将门缝空隙堵住了,这时候更直觉不应该让赵修平发现那台平板电脑,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嘴里敷衍了两句,一边回头余光去看。 幸亏那电脑的电池不够用,他刚放下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赵修平对这种电子设备的了解远不如余泽,也不可能亲自去检查,所以虽然看见他的表情有问题,也没有再多问。 余泽直接出去反手将门锁上,与赵修平并肩往外走,嘴里一刻不停地说:“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哎对了,要开饭了吗?我们今天吃什么?我应该问一下梁诚,对了他人在哪儿?” 赵修平知道余泽在没话找话,掩饰自己刚才一瞬间的失措。 余泽刚刚肯定是撒谎了。 赵修平对余泽的了解,使得他打眼一看就能看出来,根本不需要细想。 不过他也没打算追究余泽刚刚在房间里发现了什么,他没兴趣把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赵修平漫不经心地在余泽额角吻了一下:“就是他让我来找你的,说你今天一定要上台,他们都很期待。” 余泽刚准备象征性地不好意思一下,但是脸还未泛红,却刹那间惨白起来。 他神情痛苦地拽住赵修平的袖子,几乎就要痛哭流涕:“老大啊!你可一定要救我!我可真的毫无准备!梁诚真的恨我!” 两人马上就要走到溶洞的公共区域,已经能隐约听到众人兴高采烈的声音。 昏暗中,赵修平轻轻推了余泽一下,余泽会意,立刻顺势拐进石壁凹陷处,正挡住了白炽灯照过来的光线。 正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好地方。 两人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接吻,过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余泽这人气儿短,而且死活都学不会接吻的时候呼吸,每次完事儿都跟跑了三万米似的气喘吁吁,脸上飘着红晕,样子格外的勾人。 赵修平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什么?!”余泽一下子站直身体,“这买卖不划算!” “划不划算当然是你说了算。”赵修平轻飘飘地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说话向来干脆,这么阴阳怪气的一句,余泽一听就不知道为什么胃疼了起来,然而眼见着赵修平往外边走,余泽连忙跟上他,心里掂量了半天,终于在看到梁诚那张不怀好意的脸的时候下定了决心: “成交!” “好。”赵修平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 骗局!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被汪医生从台下叫走的时候,余泽听见他第一句话就是:“我本来上午就要和你说,但是赵修平告诉我要专门挑这个时候,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余泽:“……没有。” 刚刚他混迹于人群当中,看大家自发组织报名的表演,甭提多坐立不安了。 尤其自从瘟疫过后,赵修平放权放得厉害,各种事情几乎都是梁诚和余泽在管,这种时候更备受瞩目,不管怎么说他擅自离场都有些不太好看,铁定还要被众人拉上台去。 他还以为赵修平答应救他,能想出个什么出其不意的好主意呢,没想到只是让汪医生把自己叫走就没事儿了? 这人果然还是那么的简单粗暴…… 汪医生在大家眼中德高望重,地位超然,他去找余泽说话,别人也就不好意思起哄叫他回去。 办法当然是有用的,但是余泽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受骗了呢? 他和汪医生离开溶洞,站在洞口的平台上。 这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他们算过日子,今天刚好是大年三十,去年这个时候,家家户户还在屋子里守着电视看春晚抢红包,但此时已经完全是另一幅光景。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他们过得最热的一个春节了。 洞口外月亮挂在天上,泠泠的月光洒下来,照亮平台的一角。 汪医生站定,对余泽说:“是这样,我今天就准备走了。” 余泽立刻皱眉:“为什么?现在外面别说丧尸的问题,光温度就太高了。我下午看了温度计,外面起码六十多度,就算晚上温度低一点儿,您这么远回去也很危险。” 汪医生:“这里没我什么好忙的了,我还想回去看看病人。” 汪医生来这里的时候,他的病人因为行动不便还是留在行知小学,这么长时间失去了联系,他一直很担心。 余泽沉默了一会儿:“……您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有什么要带的我想办法给您分出来。” 汪医生看了看表,笑道:“不用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只是专程和你道别。 因为我发现我们告别之后总有机会再见。” 余泽笑了:“那就希望能再见了。” 他笑容比第一次分别的时候要舒心爽朗得多,汪医生不知道是什么带给了他这样的改变,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接带着东西离开平台。 余泽目送他离开,心中还在思考要不要再回去,或者干脆溜回房间算了,就感觉有人在背后拍了自己一下。 “你怎么在这儿?他们让我叫你回去上台——” 余泽一瞬间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第五十七章 梁诚摸着下巴从他背后绕过来,口中啧啧称奇:“我看别的事情也很难吓住你,但是你好像真的很害怕上台表演。真是出乎我预料。” 余泽转头看只有他一个人,别人也没跟过来,陡然松了一口气。 “别的可以,这我真不行。”他表情痛苦地摆了摆手。 虽然余泽现在也能和三教九流的人打成一片,但是他很小就不上学了,注定不是那种在素质教育和锻炼下长大的人,对这种公共场合的表演讲话有种本能的抵触。 梁诚也知道这一点,了然地点点头。 余泽知道梁诚专程出来找他,肯定不是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果然,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就听他问:“你……你和修平,嗯……打算怎么办?” 他可能是怕余泽伤心,问得有点迟疑,语气也十分和缓,站在旁边谨慎地观察着余泽的表情。 余泽:“什么怎么办?” 梁诚思考这个问题好几天了。 自从他们两个人脱离隔离之后,任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两人非但没有分手,反而比之前更好了,时时刻刻站在一起,好得简直恨不得闪瞎人眼。 反正那么多危险都过去了,两个男人在一起并不会引起众人的反感,年轻人们也就大着胆子偶尔起个哄。 赵修平脾气是意外地变得相当不错,以至于众人得了便宜卖乖,李源洪越等一众人纷纷感叹老大真的是变得不一样了,马屁拍得震天响。 但是现在所有人中,只有梁诚知道赵修平的身体状况问题。 梁诚担心,如果赵修平注定要在未来不远的某天死去,他们打算怎么办? 余泽呢? 赵修平放权已经放得相当明显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人看上去没有任何准备。 梁诚认为无论他们打算怎样,需要让他们先交个底,好让自己心里有数,别到时候弄个措手不及。 哪怕他们打算回wata拼一把,他也必须事先有心理准备。 “你以为我们会怎么办?”余泽望着外头的月亮,溶洞外檐雨燕栖居的石壁形状不规则,模样就像是一个张牙舞爪向天上抓去的样子。 从里面看去,月亮就像是盛在掌中的脆弱晶莹的玉盘,反而更因此添了些异样的魔幻般的美丽。 溶洞以外,静谧无声。 梁诚叹了口气:“不管你们打算怎么办,我都能理解,我会全力帮你们。” 他当年卧底在wata九层混了挺长时间,如果他们真打算回wata想办法手术,他确实能帮不少忙。 余泽点点头:“谢谢。不过我们真没什么打算……其实如果我是他,我可能会选择去wata拼一把。” 这也是刚开始让余泽迷惑不解的地方。 赵修平在余泽眼里一向无所畏惧,他能回wata拿资料,当然也可以为了求生回去。 但是赵修平却拒绝了这个提议,余泽也就没有再坚持。 “这毕竟是他的事情,我没有立场强迫他。而且……”余泽微微勾起嘴角,看着洞外一棵焦枯了的树,“……而且wata那个地方,没人愿意去第二次。你知道的。” 这就是他们的意思了。 梁诚一时间有点兴味索然,也不知道自己该对他们的决定作何评价。 他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好遗憾的,你不用觉得难过。”余泽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拨弄了一下头发,轻轻笑了笑,“我们真的没有痛苦。” 这句话本来就是听听罢了,但是余泽最后用了“我们”这个字眼,弄得梁诚一下子紧张起来:“你别冲动。” 他还以为余泽打算跟着赵修平一起自杀,这他可绝对不赞同。 这都多会儿了,还玩儿殉情那一套。 余泽失笑,知道他想歪了:“大哥,你想哪儿去了?怎么可能?就算你让,他也不让啊。” 梁诚:“那你什么意思?” 如果不把答案问出来,梁诚恐怕之后都没有办法安心了,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不可。 余泽微微敛了笑容,半低着头:“梁头,你能这么担心我。我真的要感谢你。” 他脚尖在地上拨拉着一颗石子:“不过这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和你们不一样。” “对你们来说,人死了就死了,再也见不上了。但是对我来说,我还有别的东西能支撑我活下去,我比你们的支柱多多了,我能记得以前的所有事情,也不会有你们那种痛苦。”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就算他死了,我也可以一个人带着对他的回忆走下去,一点都不孤独害怕。 就算他死了,他也可以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栩栩如生,一如从前。 就像他还活着。 余泽抬头对梁诚笑了笑:“我比你们幸运多了,不要嫉妒。” 再往后推许多年,到之后梁诚四五十岁,身居高位,每天忙得团团乱转,晚上一沾枕头就能睡的时候,偶尔听到这两人的消息时,还能想起余泽当时的这个笑。 当时他只觉得这笑里掺杂了些许无奈与苦涩,还有几分对未来的悲叹,反正怎么想怎么让人难过。 只是后来年岁渐长,结合两人后来的选择,再次回忆起,梁诚才觉得那是种真正的释然。 余泽从小患病,历经痛苦与失去,其实比他们要更加看得开。 只要想活,没有什么人不能孤独地活下去,再深的感情都是一样,这是一定之理。 可惜梁诚为这个问题纠缠了几十年,到那时才真正看透。 “……所以,我只要多看他几眼就行了。”余泽轻松地说。 他转头看去,只见平台的另一端,赵修平正站在那儿和韩水说话。 小韩同志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抽了,破天荒地跟着赵修平一起手里夹着一根烟。 两人吞云吐雾的样子,简直像是两个中年男人在交流婚姻痛苦,看上去异常地猥琐,和梁诚余泽这种高档次人生交流差了十万八千里,让人分外的气儿不打一处来。 果然一见余泽看过来,韩水立刻尴尬地一咳,连忙掐熄烟走人了。梁诚也冲赵修平点了点头,拐弯儿进洞里看表演去了。 余泽站在原地,远远地看对面的人。 赵修平掐熄烟,对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余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但是一动没动。 半响,赵修平终于认输自嘲地笑了笑,大步走过来:“刚刚和梁诚说什么呢?” 余泽微微抬头看他,嘴角一抽一抽地,心里想:这老男人装逼简直了,太欠艹了啊! 当然这话他也就是腹诽一下,不敢说出声:“说我有多爱你。” 他看见自己这话一出口,赵修平的神色立刻稍微闪烁了一下,粗糙的手指抚上他的下巴:“真的?” 余泽面不改色:“真的。” 赵修平沉吟了一下:“既然你这么爱我,那今天……” 余泽一下子就想起来今天晚饭以前自己答应了他什么,顿感腰酸背痛腿抽筋,心里悔不当初,恨不得立刻撒腿就跑:“再过几天行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赵修平注视着他:“过几天?” 他目光向来深邃,看人的时候几乎就要把人吸进去,尤其此处空无一人,月光如水,余泽看见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倒影,简直是种既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呃……过三天?” “三天,嗯?” “……那两天?” “两天?” “呃……那……” 两人说话的声音最终还是渐渐消失在唇边。 仙人掌在石头缝里盯了半天,最终还是乏味地翘着尾巴走了。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 王敬武他们来的时候,正是距离汪医生走后的第一个月整,外面温度越来越高,植物也全部都枯死了,但是平台上的温度却开始变得适宜。 余泽他们决定在平台上开垦出来一片地方种些蔬菜。 这段时间大家都休息了好长时间没事做,尤其事关饮食这种中国人的头等大事。 所有人都挤到平台上出谋划策,有人强烈要求种点儿辣椒,有人强烈要求小葱,有人要求茄子,有人要求黄瓜,总之零零总总,恨不得把全世界的食物全都种在这一亩三分地上。 最后没办法,梁诚决定除了一些必备的蔬菜,其余种点儿东西给大家调剂一下饮食,具体种什么由大家匿名投票决定。 反正他们从农业站弄回来的种子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能不能种出成果,全看天意。 就是在投票的这天,众人在平台上坐了一圈儿,正说得兴高采烈,忽然有人指着远处的天空:“你们看!有飞机!” 只这一声,所有人都静了,齐刷刷地抬头。 只见溶洞西北角,也就是他们从行知小学来的方向,有一个飞行物正缓缓往这边来。 然而余泽看这东西的第一眼就提心吊胆起来,因为这个飞行器显然不是飞机,而是一架看上去有点怪异的飞艇。 他连忙组织人先把学生送回洞里,大多数人都疏散开,这时候那飞艇还在缓慢地往这边来,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在他们这里降落,速度也越来越慢。 “它看起来是想降落吗?” “不知道……我们这儿没他们的位置……” “他们是什么人?” “看……好像上面有个国旗?!” 余泽眯起眼睛,只见那飞艇前端,好像是有个国旗的标志,很熟悉的红色,五星红旗。 他们已经很久都没见过这个标志了。 除wata的人外,所有人转瞬间狂欢起来,被疏散了人也听见声音狂奔出来,冲着飞艇不顾一切地大喊:“我们在这儿!在这儿!” 他们将手边纸条和外套全部抛向空中, 第五十八章 “我救了不少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求看我的证件。”王敬武将证件塞回去的时候,笑着对余泽说。 事实也是这样,当余泽提出要查看证件的时候,他不得不顺着绳梯爬回飞艇拿了证件再爬下来。 他的搜救证一看就是近期赶制的,还很新,因此王敬武还贴心地提供了他的军官证,正是余泽他们曾经去过的那个部队驻地的军官。 “不过这玩意儿早就没用了,作废了。”他感慨地说。 余泽:“军队改编了吗?” 王敬武:“不,是裁军了。世界范围内各国自发裁军,现在军人很少,而且大家标签都打在胳膊上。” 他指了指自己左臂:“有微型芯片,高科技,完全无法伪造。每个人都有一个,防止敌人混入避难所。” 余泽点头表示理解。 要说王敬武能发现他们,也是一个玄妙的巧合。 当时丧尸潮爆发的时候,大多数人都逃难去了北方。 因为人力有限,所以搜救也多在北方进行,现在渐渐往南部转移,也多是搜救城市,对周边地区尤其是野外搜寻得比较少。 如果不是汪医生他们在行知小学遇到搜救队,要余泽他们真正见到王敬武他们也不知道要再过多久了。 王敬武说,因为汪医生那边有一个病人急需治疗,同时避难所也确实缺医生,所以先派小艇把他们送去避难所了。 王敬武严肃地看着余泽:“汪医生说让我来找一个姓余的年轻人,说是我一定会想见到你。而且他说为了让我尽早信任我,专门给你写了一封信。”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好的信纸,一边说:“其实这才是我准备好的‘证件’。” 余泽打开那张纸,只见上面寥寥几个遒劲的钢笔字,确凿无疑是汪医生的笔迹: 希望我们告别之后总有机会再见。 余泽反复看了几次,终于将信纸妥当地收好:“希望他一切都好。” 汪医生从溶洞离开的时候,余泽还十分担心他的安危,没想到过了一个月就这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不得不说是天意。 王敬武:“一定的。汪医生把你们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丧尸、内部冲突、鼠疫,而且救了这么多孩子,你们都是国家的功臣。” 余泽笑了笑:“过誉了。” - 飞艇的大小有限,不可能将这么多人一次性全部运去避难所,所以王敬武他们就在溶洞里住下,等待中央避难所加派人员过来。 住在溶洞里的这几天他们也不是无所事事,而是对洞中的每个人加以排查。 他带了十几名搜救队员,随身携带设备与过去公安局的户籍系统联网,确认每个人的身份,并发放临时身份卡。 身份卡已经安排了他们将来去避难所之后的临时住址,听王敬武他们说基本生活条件都还不错,温度也很适宜。 洞里的大多数人都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而惊喜万分,余泽却一直冷眼旁观。 王敬武说汪医生把很多事情都告诉他了,那他说了多少? 余泽的病说了吗?他杀掉强奸犯的事情说了吗? 最重要的,鹰组的事情说了吗? 王敬武这人看起来好相处,实则半点口风不透,不知道是在等余泽主动去交底,还是想着要在住在溶洞的这几天发现什么。 他对赵修平和梁诚在这里的权威视而不见,却只和余泽交涉,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还是仅仅因为汪医生的引见而已? 余泽完全不知道。 这天上午,平台处正在查验最后一批人的公民信息,桌子上摆了电脑,桌后排了长龙,三个工作人员负责登记录入。 “我没有身份证号。”李源坐在王敬武他们的电脑对面,语气僵硬地说。 “身份证号是所有成年人必须要的。小兄弟,要不你再想想?或者你以前的住址也可以。” 李源心情显然很不好。 工作人员还没说两句,他就暴躁地站起身,啪一声将需要填的表格拍在桌子上,直接就走:“说没有就没有,走了走了兄弟们。” 他一挥胳膊,鹰组人向来同仇敌忾,其他人立刻也跟上,顷刻间走了一大批,队伍短了一截,负责登记的搜救队员一下子就愣了,手里握着笔,窘迫地朝王敬武投来求助的目光。 王敬武正在看之前季业明和牧鸿一起做的丧尸干扰器,对这东西很感兴趣,看见那边的骚乱,脸上也不动声色,对余泽笑说:“你的人脾气挺大啊。” 围着的一圈人静了静。 余泽环顾四周,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他将干扰器的开关关上,知道这件事必须谈不可了,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借一步说话。” 他一路带着王敬武在溶洞里七拐八拐,最后干脆选了最里面季业明的房间。 余泽给王敬武搬出一个凳子,两人面对面坐着。 “你们这里安排地井井有条,是我进行搜救工作以来见过的最有序的地方了。不管是物资安排,卫生条件,还是对未来的规划。”王敬武率先说。 余泽坐在他对面,手里把玩着之前从部队驻地带出的那个日记本,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他们的一切确实安排得不错,余泽有这个自信。 但是这着一切是有条件的。 如果不是鹰组刚开始的武器与人力资源,还有赵修平在鹰组中拥有的权威,他们很难构建一个这样的避难场所。 没有一个强-权人物,大家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做到自发组织协作,连鹰组在的时候,都有石伟那种人在从中作梗,更别提如果没有鹰组,会是什么情况。 大家彼此不服,争夺物资,很容易搞得分崩离析,各逃各的命,最后谁也活不成。 “我想知道,中央避难所的条件怎么样?他们会怎么对待幸存者?有公民身份的……或者是没有公民身份的人?”余泽问得很谨慎,也估摸不准自己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现在情势严峻,就算王敬武把中央避难所的条件夸出花儿来,余泽心里也清楚这已经不是和平时期,避难所的物资不是取之不尽的,没有那么多的爱播撒给赵修平他们那样没有国籍的人。 更何况这些人的出身还有很大的疑点。 王敬武坐在他对面,听见余泽的问话,就知道今天的谈话肯定短不了。 于是他也就没有摆出之前郑重的样子,而是解开军装衣领最上端的扣子,将袖子挽起来,感叹道:“我等你这个问题真是太长时间了。” 王敬武看上去有快四十岁的样子,不过据他说,他自己其实才三十多一点,和梁诚赵修平差不多大,只不过“丧尸比较愁人”,所以这一年来才老得格外的快。 他眼尾处眼皮微微向下,看余泽的时候,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对他说: “……因为丧尸潮刚发生的时候,很多人逃难跨越了国界线,现在地球上的大多数国家互相之间都有协议,出于人道主义原则救助他国公民,这已经是一个共识……” “……另外还有一些犯罪分子的问题……” “……关于无国籍人员的问题,虽然比较少见,但是协议上也做出了规定。如果自愿加入我国国籍,对于一些在丧尸潮中有贡献的人,我们可以优先考虑接受其入籍申请。尤其——” 说到这里,王敬武的目光饶有兴致的看着余泽:“尤其是在有重要人员担保的情况下。” 说着他还开了一个玩笑:“你也知道,我国国籍向来非常非常地难拿,现在的机会几乎是百年一遇,我建议你考虑一下。” 虽然情况特殊,但这也不失为一个事实。 余泽苦笑了一下:“我们恐怕不认识什么重要人员。” 王敬武看着他,缓缓地说:“汪医生向我介绍你的时候,专门说过——请恕我唐突——但是你所患的疾病对军方来说确实用处很大。” 诸多文献失落之后的修复,地形因地震改变需要紧急绘制的新地图,庞杂信息的处理,重要信息的记录…… 太多重要作用了。 王敬武之前从未听说过超忆症这种疾病,但是听汪医生说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意识到了余泽的用处。 他会是一号避难所的“重要人员”。 王敬武:“他们在网罗各个方面的天才……还有那个制作丧尸干扰器的年轻人,叫牧鸿是吗?他们也会对他的东西感兴趣的。 余泽,你们这里有很多人才。” 他双手十指交叉,身体微微前倾,说话异常地诚恳,带着一种求才若渴的神态。 过去的这么长时间,他们已经死了太多人,剩下的这每一个人都是珍宝,是未来国家发展的基石。 王敬武相信,只要余泽愿意加入一号避难所,外面的那些人的去留根本就不是大事。 现在正是缺这些青壮年劳动力的时候,更何况他们这一路上救了那么多人,只要没有大的问题,国家都会愿意敞开怀抱接纳他们。 余泽皱着眉头:“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汪医生可能对你说了什么,但是他肯定没有对你说过一个地方。” 王敬武:“什么地方?” 余泽:“wata。” 他以为自己说出这个单词,王敬武会一无所知地反问自己。 但是他却没想到,王敬武一下子便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说哪儿?” 之后他没等到余泽回答,便出去将门口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人偷听,之后将门反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第五十九章 余泽完全没想到政府居然也在查wata。 据王敬武说,国家发现这个组织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是一直以为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组织。毕竟wata的基地并不在国内,所以国家也就没当成回事。 开始重点关注这个地方是丧尸潮刚爆发的时候。 实验室拿了丧尸病毒进行研究,结果发现丧尸病毒有实验室培养的痕迹。 而后他们根据丧尸潮爆发的路径追根溯源,才将目标锁定到了wata。 他说余泽手上拿的那个,印有他过去所在部队番号的日记本上,记录的也是这件事。 当时各国政府开始提防wata的人混入,在内部下发了通知,要求警惕特~务混入。 余泽一直疑惑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解答,也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全盘托出,王敬武一直严肃地听着,后来干脆拿录音笔将余泽的话全部录下来。 “我马上发回中央避难所,这个资料太重要了。等你去了避难所,可以和负责这方面的人面谈。” 他一说完,王敬武立刻便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余泽说的东西发回去。 “等等,”余泽起身拦住他,“我必须要先告诉你,其他人我不干涉,但是我并不打算去避难所。” “什么?”王敬武本来更惊讶,但是出于军人的本色,他终究还是将夸张的面部表情控制住了,但是眼神里流出的不可置信依然十分强烈。 怎么可能?! 他搜救了这么久,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不想去避难所的。 就算余泽口中的那些“鹰组”的人不想去,王敬武也可以理解,但是余泽毕竟是在正常的社会中成长的人,天生应该就有融入正常社会的渴望。 更何况王敬武为了鼓动他,提出的条件非常丰厚,他去了避难所能做出很多贡献,待遇也一定是丰厚的…… 余泽将手臂放下,站在他面前:“我有我自己的原因,不太方便说。但是……” 王敬武:“因为你的那个叫赵修平的朋友?他是鹰组的头儿?” 余泽和赵修平并不避人,晚上又住在一起,王敬武目光很毒,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了,从这个角度想的话倒也不太吃惊。 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快速说:“我看他这个人适应环境的能力看上去也很强,恕我直言,你不应该——” 他们谈到现在,余泽这个时候才语气强硬起来,带点儿怒气地说:“这是我的决定。” 王敬武知道自己失言,立刻不出声了。 但是他心里还是有点惋惜,不管是余泽还是赵修平,对wata的了解都十分深入,这种人他恨不得直接敲晕了带走,就这样放任他们离开,王敬武实在是有点不甘心。 想了一下,余泽和缓了语气:“我们可以随时保持联络,我们也会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们,必要时候也可以进行帮助。” 王敬武看余泽这样子,知道自己再这样劝下去反而容易弄巧成拙,不如先缓一缓再说。 余泽送王敬武出去,两人即将分开的时候,余泽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随口问了一句: “对了,之前避难所有没有收到过我们用卫星信号发出的信息?关于末世的资料——” 王敬武讶异道:“那是你们发的?我之前听他们说起过。” 余泽比他还惊讶,他本来以为王敬武会说不知道:“是,我们当时一直在等反馈信息,但是一直没有收到。” 王敬武叹了口气:“我听他们说起那份资料是鼠疫流行之前的事情了,之后瘟疫来了,避难所里一片混乱,死了很多人,好多东西都搞丢了,可能误了给你们反馈的事情。我回去再让他们确认一下。” 余泽:“避难所里也传染过鼠疫?” 王敬武提起这件事目光就有些许沉重:“是,牺牲了很多人,导致我们很多的建设都要从头开始。搜救工作也被耽误了。” 余泽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复,过了半响又问:“对了,请问您是否认识一个叫季业明的人?” 王敬武:“不认识。他是谁?” 余泽:“一个朋友。” - “今天他们的人还告诉我,避难所不能单独养宠物,像仙人掌这样的进去,只能住宠物中心集中饲养,过集体生活。 哈哈哈,幸亏我们不去,真是便宜它了。等我们把他们送走,温度降下来,我们就带它和一诺走,我连路线都规划好了……” 晚上吃完饭,在房间里洗完头发,余泽便一刻不停地说起来。 他画地图那是一绝,边说边给赵修平展示起自己这几天的绘制成果。 王敬武说,现在外面的丧尸因为高温缺水,死得都差不多了,等温度降下来,他们就想去哪儿都可以。 余泽兴致勃勃地对赵修平说起自己的规划,他们既可以一路向北,也可以向南,当然也可以漫无目的想去哪儿都可以。 总之,无论去哪儿,余泽都有数不清的建议可以提供,简直就像是一个活地图。 他献宝似得给赵修平展示自己在地图上的标注,表示自己简直可以当一个十项全能的导游,包君满意。 赵修平站在他背后帮他擦头发,时不时地嗯一声,虽然话不多,但这已经是对余泽很大的鼓励了。 然而当余泽再次提起赵一诺的时候,他忽然说:“不能带她。” 余泽话音一下子顿住,没吭声了,手指不自觉的在纸页上划拉着。 赵修平将手按在他肩膀上:“一诺她现在说话已经没问题了,还是跟他们去避难所比较好,如果以后……” 如果以后赵修平死了,外面一片荒郊野岭,余泽带她势必很麻烦,而且会影响赵一诺的成长。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她去国家避难所,她那么小,依旧天真无邪,不会有人因为她的出身而有成见。 尽管都是wata出身,但是她会在观念正常的地方长大,拥有和赵修平迥然不同的人生。 余泽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只能点头。 “我们可以把她交给妮洛。” 妮洛今天已经由韩水做担保,交了入籍申请给王敬武,注定要和他们一起去避难所。 除她之外,鹰组还有一些人也递交了申请。 虽然大多数人还在观望状态,但是他们很快就要做出选择了。 余泽本来还以为他们还能在一起走很长时间,却没想到突然就要分别。 他坐在凳子上,赵修平绕到他前面,关切地看他:“你很难过?” 余泽挥了挥手:“一点点,毕竟大家在一起那么长时间——” 赵修平:“你想和他们一起去。” 余泽笑道:“你真能猜。” 赵修平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到他对面:“可是我猜对了。” 房间里立时安静下来。 余泽半响没动,最后才终于挎下肩膀,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你不要想太多,不管我选什么,都是我想要的。” 关于去留的问题,其实在搜救队刚来的时候,余泽就有想过。他无数次地扪心自问: 什么对你最重要? 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十年之后才不会后悔? 结果始终都是一样。 如果赵修平的生命就剩下短短的几个月,余泽不希望他再做出任何牺牲。 赵修平如果进入避难所,必定会受到猜忌,和无数并不理解他的人打交道,两方必须要进行交流。 甚至是碍于余泽,赵修平也必须和他们合作。 余泽不希望他过那样的生活。 他原本就不是属于那样生活的人,余泽也许能在那样的环境中如鱼得水,但是赵修平并不能。 然而余泽又知道,如果自己决定去避难所,赵修平也肯定会一起去。 如果非要如此,两人还不如远走高飞。 赵修平看着他,手指敲了敲桌子:“你想要的就是以后一个人的生活?再带只猫?” 余泽一听他说他死以后的生活,心里就莫名烦躁:“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赵修平:“余泽,我以为你已经变得成熟了。” “成熟个屁。”余泽嘴里骂了一句,不打算和他就这件事进行交流,吹掉蜡烛,直接上床用被子蒙住头。 但是赵修平马上就跟来了,他坐在床边,将被子从余泽头上硬拉下来,笑道:“你这是打算闷死自己给我殉情?” 余泽没说话。 赵修平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黑暗中手缓缓地在余泽脸上摩挲,果然触到一阵湿意。 “又哭了。”他语气中有几分叹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 半响,隔着被子,他轻轻地拍了拍余泽。 “说起来你可能不太相信……”他缓缓的说,“其实我想让你和他们一起走,倒也不是出于对你未来生活的考虑……或者说,它只占很小一部分。” 赵修平其实不是喜欢用这种腔调说话的人,一般就他的解决方式而言,两个人坐在房间里互诉衷肠,绝对是最不受他喜欢的一种。 然而奈何余泽只吃这一套,没办法,时间长了,赵修平也就习惯像这样对余泽说话。 余泽:“那是因为什么?” 赵修平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我要不了多久就要走,但是你要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愿意接受对方的牺牲。” “余泽,你想去干什么都可以,不需要为了迁就我而做出什么自己并不愿意的决定。” 赵修平一直清楚余泽是想去避难所的。 就像是王敬武说的,无人不想寻找群体,融入社会,余泽看上去再独树一帜,也无法免俗。 个体的意愿相对于文化与国家而言都无比渺小, 第六十章 王敬武是个聪明人,转天余泽答应去避难所之后,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直截了当地回复他会保证赵修平的身份问题不受怀疑。 虽然余泽对他在避难所的权利到底多大并不清楚,但是仍然心存感激。 而赵修平去避难所的决定,终于在鹰组人中开了个头,决定去或者不去的,短短两天内就都有了各自的决定。 但是让余泽惊讶的是,李源打算一个人离开。 他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张罗着打包自己的行李,余泽听梁诚说他还和洪越干了一架。 可惜未果,两个人的选择谁也没改变,于是开始冷战,互不相让。 摆明了要到分开那天都不再说一句话。 余泽是真没想到这俩居然这么幼稚,心中感慨万分。 “他们以前就这样。”赵修平站在他身后,冷言道。 今天是避难所加派的搜救队来的日子,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如果一切顺利,今天就是他们在溶洞里呆的最后一天,晚上乘坐飞艇,后天就可以抵达避难所。 白天吃早饭的时候,王敬武就已经吩咐人和搜救队进行联系了,大家都有点忐忑不安,忙着和关系好的朋友告别。但是李源和洪越却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似的,该冷战冷战,该打架打架。 吃饭的时候俩人照常坐在一起,洪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把李源的碗碰翻了,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但是两人都不愿退步,呛着呛着最后差点儿打起来,让旁边的人费了老大劲才分开。 这场面看得余泽叹为观止,听见赵修平这么说,他立刻来了兴趣:“怎么说?他们以前也闹过?” 赵修平喝了口水,目光从杯沿上朝他看过来:“我之前带人从wata走的时候,本来没打算带洪越。” “哦。”余泽抑扬顿挫地回复,立刻想象出了那场面。 赵修平从wata走的时候只能带鹰组三分之一的人,所有人筛选了一遍,洪越因为一些原因本来应该是被留下的那个。 结果李源脾气上来了,连赵修平也敢惹,放话说要么他也留,要么带洪越一起走。 当时鹰组的众人都认为俩人死定了,简直无理取闹啊! 毕竟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只是外放三年而已,总会回来的,所以也没有人将这个机会看得特别重要。 只有赵修平心里清楚他们那次出去,就再也不会回去了,所以出乎众人预料的,他没有严厉整治李源,而是最后搞了一点手段,把洪越也带出来了。 这才有了这二位有机会在这里上演全武行。 “嘿,看来他们总要有这么一天——” 溶洞外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连带地面都有些微的震动,余泽从椅子上站起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东西,往洞外走去。 他们来到洞口,只见苍蓝的天幕下之下,北面的视野几乎全被三架巨大的深灰色三角形飞行器占据了。 一片黑压压。 而那轰鸣声正是为首那架降落在平台上发出的声音。 因为没有位置,其余的两架停在了视线外的地面上。 平台上的那架降落时,所有人不得不远远躲开,却没想到它降落的时候虽然声音很大,但是几乎没有惊动一草一木,犹如被人轻拿轻放般接触了地面。 飞行器有半架波音747一般巨大,这种降落在之前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余泽本来毫无波澜的内心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他没想到就这么短短的时间,科技就取得了这样的进步。 他情不自禁地开始期待起抵达避难所的那一天。 那个叫不上名字的飞行器降落之后,在平台上停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之后靠近腹部的某处缓缓打开,伸出一架光滑的银色伸缩楼梯。 所有人鸦雀无声。 三个穿深蓝色制服的人从楼梯上走下来,站在王敬武面前与他握手。 但是王敬武退了一步,笑了一下将左臂伸出来。 其中一个手里拿着类似钢笔模样条状物的人,立刻上前在他伸出的左臂上扫了一下。 那人低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在金属物体上仔细核对了信息,低声对别人说了什么。 他们这才握手拥抱。 “大概准备得怎么样了?”穿蓝色制服的人问。 王敬武叫人把名单递过去:“人比较多,能坐下吗?” 那几个人爽朗一笑:“当然! 这么久了,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多的幸存者。 队长特别重视,专门从上面特批了航线和起降台,让我们把t52开过来。 我们多会儿启程?” 环顾四周,有人着迷地看着这架线条优美的飞行器,有人目光中则流露出警惕不安的神色来,怀疑这种东西到底是不是可靠…… “余泽,我们大概多会儿启程?”王敬武突然问他。 几乎所有的面孔都在同一时间转向他,这似乎是一个神奇的时刻,穿深蓝色制服的飞行器驾驶员、穿军装的搜救队员、李源洪越刚刚还在争吵的面孔、韩水、妮洛、梁诚、所有的人—— 赵修平站在余泽身后,手放在他肩上,稳定而有力。 余泽定了定神,握紧了拳头:“两个小时准备时间,我们马上就可以走。” 避难所毕竟条件好很多,他们来的时候带的很多东西都可以不用带。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确定要走之前,余泽他们就将所有有用的物资都封存保护好了。 如果以后还有幸存者经过这里,起码可以在这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短暂的会面结束,大家很快散开去做各自的准备。 洪越却亦步亦趋地跟着赵修平和余泽穿过人群,焦急地问:“我想问一下,避难所能不能随便进出? 在那儿和外面的人联系方不方便?我有没有可能——” 因为之前避难所爆发过鼠疫,所有带去的动物都要进行特殊的严格检查,余泽忙着去找仙人掌,说服它乖乖钻进笼子里。 赵修平将洪越挡在后面,只说了一句话:“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不管是谁,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洪越顿时一句话都没有了。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避难所不比普通的地方,不可能让他随意进出,或者占用资源和自己的朋友随时联系。 如果他真的跟搜救队走了,要再见李源一面就真的太难了。 “你们商量一下。”赵修平简短的说了一句,拍了拍他的背,也走了。 哄闹的人群一波一波从洪越身边经过,他一直站在原地。 - “去了避难所,他们会给你们换新的身份卡,到时候可千万不能弄丢了。 不管是用餐还是取用物资还是工作,你们都需要用到。” 飞行器一名副驾驶员名叫沙蕾,是个和妮洛差不多大的年轻女孩儿,长着一张地地道道的中国人面孔,笑容可掬。 她站在飞行器的伸缩梯前,一个个排查每个人的身份,和名单上进行核对,不厌其烦地回答每个人的问题,看上去仿佛耐心永远都用不完似的。 几乎所有人都上飞行器之后,她又看了一次名单,问底下的人:“所有要走的人都上来了吗?” 溶洞前的平台上,还剩下十多个人,就是这次唯剩的一些不打算去避难所的人。 他们中有些人是夫妻,打算留在溶洞居住,还有一些是鹰组的人,害怕避难所不愿意接受自己,于是也打算留下。 只有李源,余泽从来没看出来他生在wata却长了一颗“浪子”的心。 他计划在溶洞里再呆几天,等温度变低之后一个人上路,一个人生活。 这些人站在平台上,没人回答沙蕾的话。 “那就是所有人都到了?”年轻女孩儿自言自语道,又一次排查了名单,“可是好像少了一个,姓洪……你们里面有一位姓洪的男士吗?” 没人回答。 她正想去找余泽核对,却听见洞口传来一句低声的:“有,等我一下。” 洪越穿着灰扑扑的迷彩站在门口,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 沙蕾笑道:“正好赶上了,快上吧,我们马上就可以去避难所休息了。” 洪越拎着自己行李,沉默着点点头,飞快地低头从那十几个人面前走过。 李源正站在那些人的最前面,对洪越的出现,脸上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恍若未见。 洪越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沙蕾伸手想要帮他拎行李,边说: “避难所条件不错,你们去了可以先去分配的宿舍睡觉,里面还有电视,可以看电影。 就算是要分配工作,也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而且那里的同事之间相处都很好,大家都是朋友——” 其他两架飞行器都已经起飞了,这架的驾驶员也有点心急,洪越刚跨进银白色的机舱,楼梯便开始收回,舱门无声地滑上。 外面的人冲他们挥手告别,唯独李源抱臂站在那里没动。 鹰组的人沉下脸来都有些凶巴巴的,他这神情搞得大家离别的气氛都被搅光了,之后他干脆放下双臂,转身大步往溶洞里走去。 机舱门即将闭合的瞬间,洪越往外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形影单只的背影。 突然,他将手□□门仅剩的缝隙当中:“嗷!” 没想到这门看见合得慢,力道还挺大,舱门回弹的瞬间,他立刻将手抽回来,吃痛地甩了甩。 沙蕾从前面跑回来:“怎么了怎么了?忘拿东西了吗?” t52的机舱门有自动报警系统,因为洪越刚才的那一下,现在整个飞行器开始重新进行自检,机舱内闪烁着红光,舱门大开。 洪越当机立断从地上拎起自己的东西:“没忘拿。就是突然不想去了,记得跟我老大说声对不起!” 说完这句,他也没让沙蕾帮他把扶梯放下去,直接就从两三米高的地方跳下去,风风火火地追着李源往溶洞里跑去了。 余泽隔着飞行器窗口看到了这个场面,也没什么反应,看了一会儿就转过头去和赵修平说话。 沙蕾对这种场面早已见惯不怪,她将机舱门重新合上,耸了耸肩,将洪越的名字从名单上划去,而后前往驾驶室进行播报: “欢迎各位乘坐我国最新研制的t52蝶形飞行器前往一号避难所。 我是副驾驶员沙蕾,下面由我来向大家介绍一号避难所的基本情况: 第六十一章 沙蕾说t52蝶形飞行器,使用的是电气混合动力。 因为现在资源宝贵,所以每次出航都要经过层层审批,机会来之不易。 去往一号避难所的路上,他们又停下接了两批幸存者,不过都只有几个人。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飞行器终于驶到塔里木盆地上空。 余泽隔着窗户,看到茫茫荒漠之中,有一个犹如宝石般淡蓝色的巨大晶体,半球形,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盖子—— “那是防护罩,”沙蕾在他对面解释说,“外面温度过高,我们不能在外面降落。要先进里面。” 她说的果然没错,只见飞行器在防护罩上悬停了片刻,防护罩中央终于缓缓开启,伸出一个硕大的金属圆盘一样的东西。 飞行器就轻轻落在了它上面,而后跟随这个圆盘沉进防护罩中。 而那个宝石般的晶体,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合拢了。 余泽自认记忆毫无瑕疵,然后再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完全无法发现它合拢后的缝隙到底在哪里。 防护罩依然晶莹剔透得笼罩在土地上方,仿佛刚刚敞开怀抱接纳他们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很神奇吧?”沙蕾笑眯眯地在一旁对他说,“避难所里的空气循环系统要求非常严苛,一点漏洞都不能有,所以他们研究这个的时候费了很大劲。” 余泽:“这东西是什么做的?” 沙蕾耸耸肩:“这是机密,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东西看上去漂亮,实际上经常故障,等你住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好看的东西都很脆弱。” 虽然余泽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持保留态度,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淡蓝色的防护罩是真的很漂亮。 它就像是科幻电影中用特效做出来的东西,犹如一个通往未来世界的开关,隔离开外面荒凉的世界与现实的温暖—— “欢迎来到恒温的天堂,二十五度!恭喜大家再也不用忍受高温了!” 从飞行器中出来,果然外界的温度依然十分适宜,然而余泽只隔着防护罩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没再露天留恋片刻,就被工作人员领着走入地下通道。 不过这里的地下通道也不是黑漆漆的,而是安装了壁灯,通道墙壁上是手绘的风景画,都是些亭台楼阁,湖光山色,水墨色彩浓重。 余泽没想到避难所连这种细节都布置得精心,出乎预料之外。 他有点骄傲地拍了旁边的赵修平一下,低声说:“哎,这儿看起来真不错。不知道住的地方条件怎么样。” 沙蕾说平时大家很少到地面上来,乘电梯的人多,地下通道走的人很少。 但是连这里的细节都能考虑到,可见住宿条件应该更加舒适。 然而余泽本以为能得到赵修平肯定的回答,却只看见他在昏暗的壁灯灯光中捏了捏眉心,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余泽:“你不舒服?” 问完这句,他还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旁边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又压低声音问:“不会是要打针了吧?” 赵修平摇了摇头,往前方看了看。 地下通道似乎就要走到尽头。 前方似乎连接着一个光线明亮的房间,穿统一白色服装的工作人员站在门边,一张张分发空白身份卡: “根据身份卡编号上的最后一位,进入房间进行体检。完成体检后身份卡上会登记你的身体信息和姓名。 等通过体检之后,你们可以根据基因信息,在网络系统上查询避难所中是否有失联的亲属,之后就可以和亲属会面了。” 人群中有人喜悦惊呼,完全没想到避难所还会提供这项服务,身份卡被哄抢一空,轮到余泽和赵修平的时候,只有最后两张,一个尾号八,一个尾号二。 余泽迟疑着没动。 沙蕾在一旁还以为这两人关系好,连一小会儿都不愿意分开:“怎么不去?体检只要十几分钟,你们马上就又见面了。” 余泽皱了一下眉头。 他想的是另一件事。 来之前他就听张敬武说了体检的事情,也对张敬武说过赵修平的特殊情况。但是现在…… 哪儿还有那位军人的影子? “我能不能先联系一下张敬武?” 沙蕾一脸茫然:“张敬武是谁?” “哦!”她又马上说,“你说搜救指挥长吗?他只负责搜救,体检的事情和他无关,你有什么问题就对我说吧。” 然而余泽并不想将赵修平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正当他在原地踌躇的时候,一只手却过来抽走了他手中的身份卡。 赵修平安抚地看了他一眼:“我去八号,一会儿见。” 余泽无法,只能在沙蕾鼓励的目光中步入二号体检室。 第六十二章 因为前面有人在排队,所以余泽在体检室里忐忑不安地等了半个多小时,其间一直留意走廊上的动静,但是因为这里房间的隔音做得太好,什么都听不见。 他心里一直定不下来,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 “下一个!” 听见叫自己,余泽犹豫了一下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密闭的隔间走去。工作人员收走他的身份卡□□机器里,指点他躺在操作台上。 看他躺好之后,工作人员就离开了隔间,坐在一墙之隔的控制室内,声音由播放器中传来:“不要紧张,没什么好紧张的。也不会疼,很快就好了。” 操作台就是一个只有半米多宽的金属台,工作人员启动仪器,金属台顺着滑轨将余泽送进不知名射线的体检舱内。 余泽眨了眨眼睛,看见舱内一片黑暗。 “感觉还好吗?”工作人员的声音经由电流在黑暗中响起。 余泽:“还好。” 工作人员:“那就好。我们现在很快要进行扫描。我对你介绍一下,这个体检舱是一号避难所最新研制的,用于排查——” “对不起,可不可以快一点?”余泽打断他例行公事的话,“我有朋友在等我。” “呃——”恐怕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刚来避难所就这么心急,工作人员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那好,我马上启动程序。” 电子女音果然很快响起来,一项接一项得报出余泽的身体数据,记录进身份卡。 “……下一项,基因纯净度……百分之九十八点一二……” 余泽猛地睁开眼睛,手臂差点抬起来。 外面的工作人员立刻反应:“有什么问题吗?” 余泽:“这个基因纯净度是什么意思?” “哦。”那人回答,“这个其实是体检当中最重要的一项。 因为之前发现了一批实验室制作出来的变异人,所以我们才研制的这个仪器,用于检验人体的基因是否被人为改造过,防止变异人潜进避难所。 不过你不用担心,只要纯净度高于百分之九十都没有问题。” 余泽在黑暗的体检舱内睁着眼睛:“那如果低于百分之九十呢?” “那就非常危险了,我们有专门的一套备案——” 呜——哔哔哔——呜—— 不知从何而来的报警声忽然响彻整个体检室。 “见鬼。”工作人员站起来,心里还在嘀咕,难不成报警器坏了?总不能说什么来什么吧?这也应验得太快了。 而且这里不过就是体检室,就算是敌人再傻,也不会傻到从体检室潜入避难所啊。 “等我一下,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了。”工作人员对余泽说完,往外面走去。 他怀疑是防护罩又坏了。也不知道维护部门是干什么吃的,防护罩三天两头坏,搞得人不得安宁。 他打开门,朝外面喊了一嗓子:“什么情况?防护罩又坏了?” “有人闯入!有人闯入!所有人员各归各位!巡逻小组向一层八号体检室方向集结,再播报一遍,有人——” 工作人员一下子傻眼了。 八号体检室,可不就是对面吗? 二话不说,工作人员连对面都不敢看一眼,就立刻砰得将门关上了,就算外面巨浪滔天,也和他无关。 “哎哎哎!你干啥呢?!现在不能出去!”然而还没等这位惊魂未定的工作人员喘匀气儿,就见隔着一层玻璃,余泽已经从体检舱内硬出来了,正在飞快地找办法开门。 “现在不能出去!不能——好好好,你等一下,门是液压的,我给你从外面打开。” 工作人员完全被余泽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弄蒙了。 刚刚进来的时候还是挺正常一小伙子,怎么现在跟不要命似得往外冲? 之后他刚一打开门,就见余泽不管不顾的冲出去—— 走廊里静悄悄的,连刚刚闪烁的报警灯和聒噪的广播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人都没有。 余泽摸到八号体检室。 “什么人?快出去!这里在执行公务。”八号体检室里趴伏着五六名武装到牙齿的武装巡逻队员,见余泽进来,率先将手里的枪指着他,见他两手空空,才稍微挪开了一点,“快走!不要碍事!” 余泽视线越过这人的肩膀,才看清房间里的情况。 液压门内,赵修平正掳了八号体检室的工作人员与外面的人对峙。 他手中拿着一只不知从何得来的钢笔,笔尖顶在那个可怜的工作人员的下巴上,吓得那人脸惨白,而与此同时,也有好几条枪同时指着他的方向,只不过因为他躲的地方巧妙,否则这时候他恐怕已经被一击毙命了。 场面千钧一发,看起来他们完全没有谈过,就这么真刀真枪地干上了。 余泽与赵修平对视了一眼,看见对方隔着一层玻璃,轻微地摇了摇头:你先出去,小心误伤。 余泽做口型:没关系,我和他们说明情况。 “你们在说什么?!”余泽面前的人立刻将枪顶上他的脑门。 他立刻就顾不上与赵修平目光交流了,连忙笑道:“是这样的,我是他的朋友,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已经跟人报备过了。” “跟谁?”端枪的人戴着防护眼镜,目光十分狐疑。 余泽连忙道:“这里的搜救指挥长王敬武。” “他?” 对面的人冷笑了一声:“你跟谁报备不好,要找他?” 余泽:“他有什么问题吗?” 只见对面的人又笑了笑,谅余泽在这种情况下也做不出什么来,干脆地摘下防护眼镜,露出一张神情阴鸷的面孔。 这人头发微长,面孔轮廓犹如刀削一般锋利,双目狭长,却长着一只鹰钩鼻。 他头也不回地对手底下人道:“联系搜救队的王大指挥长,就说有人在一层八号体检室等他。” 说话的人将余泽上下打量了一下,嘴角一直挂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片刻之后,这人忽然说:“你也不是避难所的人吧?你体检过了吗?” “过了。”二号体检室的工作人员这时候才从门外探出一点头来,畏畏缩缩地对这人说,“报告中校,基因纯度百分之九十八点一二,绝对没有问题。” 被称为中校的男人点了点头,但是看向余泽的目光还是有点不信任:“就算基因纯度够,也不能摆脱嫌疑。我们叛变了的人还不够多吗?” “是是是,您说的对。”工作人员连忙点头哈腰。 男人发出轻蔑的一声嗤笑,看向余泽的神情显然把他当成了人类的叛徒,看样子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当然,这种看谁都不顺眼的神经病,余泽也懒得理他。 过了几分钟,走廊里传来又一批人跑过来的脚步声。 王敬武冲进来的时候又太着急了,差点儿撞到那个男人。 那人一闪身,嫌恶地弹了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当首长的爹教给你的,就是这种处理事情的方式?进来先给我跪下?” 王敬武脸色由白变青,怒斥道:“陆克!你从哪儿学的说这种话?!” 陆克:“跟你妈。” 王敬武:“我妈难道不是你妈?!” 余泽:“……” 很好很好,一号避难所的给他上演的第一场戏,很精彩。 余泽刚一来就听了一耳朵这俩兄弟吵架,连王敬武看上去一贯稳重自持,在这种情况下也把自己的形象崩了个一干二净。 余泽最后终于忍不了了:“回你们家吵去!先办事!” 也不知道是碍于他发了脾气,还是哪句话作用巨大,他话音一落,效果立竿见影。王敬武立刻冷静下来,吩咐指着赵修平的枪都移开,把事情简单说明。 “是这样的,余泽,你们的情况我已经跟上面说了。他可能暂时还拿不到身份卡,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而且实验室那边有几位科学家也提出想要见他一面。” 然而从wata出来之后,余泽对“实验室”这三个字异常地没有好感,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刚想要回绝—— “可以。” 赵修平这时候终于放过了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工作人员,扔下钢笔,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目光与陆克相对,就那么短短一瞬,彼此之间都微微一怔。 但是赵修平还是率先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站到余泽身边,对王敬武补充道:“没问题,我可以配合。” 第六十三章 “他要一会儿才能出来,我们可以先在这里等。”王敬武从休息室外面回来,坐在余泽身边的沙发上。 虽然这个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是余泽也只能拧着眉点了点头。 如果让他来做决定,当时赵修平答应与那些实验室的人见面的时候,就应该事先谈好条件。但是现在,他一进去就是三四个小时,外面什么消息都听不到,搞得余泽完全不知道里面情况到底怎么样,心里忐忑不安。 王敬武也能看出来他的心情,却也只能用苍白的言语安抚:“实验室的人心里都有数,不会做出格的。” 余泽:“嗯。” “喝杯东西吧。”王敬武在沙发旁的一块黑色显示屏旁刷了一下身份卡,在显示屏上点了几下。 半分钟后,有人敲响休息室的门,询问:“有人点了两杯热可可吗?” 余泽起身接过杯子,杯中浓稠的饮料冒着扑鼻的香气。 他免不了有些惊讶:“避难所条件这么好?” 他和赵修平来一号避难所已经一天多了,但是一路上事情太多,又和梁诚韩水他们完全分开了,几乎完全没工夫观察这里的情况。 王敬武从杯沿上看他,微笑道:“避难所条件确实不错,不过这里只是军方实验室的特权,我也难得享受一次。” 余泽这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也只是机械地搅动着杯子里的饮料,没有喝下去。 王敬武趁气氛不错,随口闲聊般道:“对了,我们能不能再说一下赵修平的事情,其实之前你对我说的情况,我还有些疑惑。当然,这只是我私人的问题。” 余泽:“什么问题?” 王敬武:“你当时说他是中断实验自己从wata逃出来的?但是既然他很受乔伊斯器重的话,这点有些说不通。” 余泽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一脸茫然:“什么说不通?哪里不通?” “他很受器重。”王敬武提醒道,“你说过,这个实验的机会其实是乔伊斯专门留给他的,按理来说,wata的人都应该十分珍惜这次机会。 当然,有人认为变异人实验犹如洪水猛兽。但是贸然中断实验的话,风险更大不是吗?像你说的,他每个月都要打针,十分的痛苦——” “那也比变成怪物强,难道不是?!”余泽难以置信地说,“你们不都在反对变异人吗?” 事实上,现在丧尸的问题已经被政府略微搁置了,反而是自然环境恶劣与变异人的问题更加严重。 现在不管是余泽走在避难所听到的,还是看到的,都是政府在反对变异人实验,因而反对wata。墙壁显示屏上时不时就播发相关广告和新闻,他很难不关注到。 余泽还以为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看到他惊诧的表情,王敬武了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看来你们和我弟弟持一样的观点。” 王敬武的弟弟,就是之前在八号体检室的那个叫陆克的男人。 他看上去和王敬武真是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两人的关系也很恶劣,但是据王敬武说,两人确确实实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王敬武比陆克稍大几岁,但是“我们的性格和观念天差地别,难以交流”。 后来余泽在避难所呆的时间更长之后,才从别人口中听说他们的情况。 王敬武的母亲是个特立独行的女人,当年嫁给王敬武父亲,也就是军区某首长之后,因为夫妻两人感情破裂而离婚。 但说是这么说,不管是从传言还是从王敬武本人的态度来看,当时他的父亲确实对他母亲还曾极力挽留,可惜最终未果。 之后他母亲又两次改嫁,与第三任丈夫生下陆克。 据说这女人前半生一直果决干脆,情史丰富,十分独立有主见,相当的拿得起放得下。 从她不为所动,坚持与王敬武父亲离婚便可见一斑。 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第三任丈夫因意外离世之后她却饱受重创,整个人精神完全崩溃,性格大变,变得极度冷僻寡言,对自己儿子也不闻不问。 当时王敬武快到十八岁,去探望母亲的时候发现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缺衣少食,性格也被养得很古怪,不太忍心,只能把他接到身边。 所以虽然同母异父,但是陆克和王敬武确实是住在一起的,也确实关系恶劣。 在丧尸潮爆发之前,不管王敬武到底有没有依靠自己父亲的关系,但他确实也在部队中做得不错,被众人交口称赞。 而他亲手带大的弟弟却每天在大街上厮混,既不上大学,也不进部队,还三天两头进一次公安局。搞得王敬武经常出完任务,还穿着军装就跑进公安局接人,搞得民警同志也很尴尬。 余泽:“但我看他现在混得还不错。” 他发誓他说的话是完全没有贬义的,他虽然看陆克不顺眼,但是从之前的情况来看,陆克这么短的时间就在避难所混到了中校,看起来他很适合现在的环境。 王敬武苦笑一下,放下杯子:“是啊,他在和我作对这件事上,一向干得不错。” 这就说回了之前变异人的问题。 王敬武说,现在避难所中,军方官方对变异人的态度一直左右摇摆不定。一方持的就是余泽赵修平他们的这种态度,认为变异人实验绝不能接受。 陆克就是这一派中的极端分子,别说变异人实验了,就算是余泽这种和实验无关但是和wata有关的人,他都恨不得赶尽杀绝,以防其中有奸细混入。 如果依照他的看法办事,鹰组的人基本就可以都一个不留地全崩了。 而以王敬武方面的看法,变异人实验是被乔伊斯以邪恶目的利用了的科学手段,其中并不乏可取之处。 “这毕竟是科学。”王敬武严肃地说,“我们可以毁灭它,限制它,也可以妥善地利用它。 余泽,人类走了几亿年,研究出的科学手段不计其数,其中很多在最初都被认为是邪恶的。如果我们一直固步自封,那现在我们连外科手术都不会有。” 余泽垂眼望着杯子里已经冷掉的可可,半响没有说话。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王敬武:“如果不是陆克那一派的阻挠,我们早就开始研究乔伊斯的实验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我们可以用研究成果,对我们的战士稍加改造。当然,这个程度和分量我们都会严格控制,同时保证是在他们自愿的情况下。 余泽,你知道,高温只是个开始,避难所不是永远的天堂。我是带兵的人,我希望我们在面对未来的时候更加强大,让我的战士少牺牲一个。 他们有活下去的权利。” 说到激动的地方,王敬武忍不住身体前倾向余泽,表情十分恳切。 他知道余泽能左右赵修平的决定,如果能说服余泽,那赵修平就会完全彻底地配合实验室的实验,这样他们什么通行证都不用拿到,就可以研究出所有的东西。 然而他等了很久。 很久之后,一直在思考的余泽眼睛眨了眨,好像就要给出回答。 “……他,他什么时候能出来?”余泽没有去看王敬武期待的眼神。 “很快。”王敬武黯然地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你不赞同我说的话。” 余泽知道他是想在赶在另一派之前逼自己做出选择,但是这时候他的脑子也很乱,在wata时候的记忆又一次涌上心头。 从王敬武的说法来看,他们的出发点确实是好的,但是这件事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每一方的声音都很有道理。 余泽完全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决定。 更何况,这个决定其实与他无关,最重要的人还是赵修平。 余泽知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不管做什么选择对赵修平来说其实都无所谓,自己的意愿反而能百分之百地左右他。 但他并不想用自己的意愿绑架他。 余泽:“我们要想一想。” “好吧。”王敬武听见外面有人过来的声音,知道是赵修平出来了,只能打起精神来,“不管怎么说,欢迎你们来到一号避难所,从此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熟悉的人从外面进来,目光首先落在余泽身上,确定他在这几个小时当中没有遇到危险。但是赵修平发觉他精神状态似乎很低落,怀疑地目光又落在旁边的王敬武身上。 余泽扯动嘴角笑了笑:“你终于出来了,我快饿死了,我们走吧。” 赵修平没再深究,与王敬武略一点头,带余泽离开休息室。 两人走在实验室门外的过道上,来往的都是穿白衣的实验人员。余泽看到一个储物间里没有人,拽了赵修平一把,将他拉进去。 “怎么了?” 储物间狭窄黑暗的角落里,余泽站在他面前,默不作声地拥抱他。像是很久之前,赵修平在wata为他蒙住眼睛的那个姿势似的,短暂地忘记一切。 片刻的安宁,赵修平也什么都没有再问。 - 之前递交申请的时候,赵修平就登记了和余泽的伴侣关系。虽然这时候根本顾不上同性婚姻法的问题,但是这两人情况特殊,避难所也乐得给他们安排同一间房。 两人在房间里抱着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的时候是半夜,房间外面的生活区一片寂静。 余泽从床上下来,光着脚去拉窗帘,结果出乎预料地看到了外面的一片蓝天,晴空万里。 “我们现在不是在地下吗?”他们的生活区在地下六层,余泽本以为窗户只是个摆设而已。 然而他愣了一下就发现:所谓的窗户实际上只不过是个高清显示屏。 不过也确实像王敬武说的,避难所的物质条件确实不错,而且所有讯息经由网络传送,十分方便快捷。 只可怜了仙人掌和赵一诺。 避难所的临时学校有全套从小学到大学的课程,学历授予十分严格,现在赵一诺已经被老师带走去上课了,从此正式开启了她艰辛的学校生活。 而仙人掌则更可怜一点。 虽然每周末余泽可以把它接回来,但是想想,让它去和一大群猫过集体生活。 不能欺负余泽和捕捉雨燕作为生活调剂,没有偷吃食物的机会,只有猫粮猫粮猫粮,它该多痛苦,多寂寞啊! “高兴什么呢?” 余泽严肃地转过脸来:“没有啊,我没高兴。” 赵修平半靠在床头,旁边的台灯灯光昏黄,使他的面孔处在半明半昧的昏暗之中。他微微笑了笑,没有戳穿这个谎言。 余泽看着他,靠在一旁的书桌上,笑道:“我确实很高兴,因为以后烦心事可以让别人来做了。” 这是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之前在溶洞的时候,赵修平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不再参与很多事务,许多重要决定都是余泽和梁诚拍板定的。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余泽有时候心里也很有压力。 他甚至有时候会想,凭什么这些事情要他来做?吃力不讨好,之后说不定还会被别人抱怨,还需要承担责任,尤其有些事情后果严重,动辄就要死人,让他心理压力非常大。 然而谁都能退缩,就他不能。 简直一想就烦。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和赵修平不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东奔西跑, 第六十四章 然而隔音问题尽管严重,但是要完全不发出声音也是很难的。 更何况,因为赵修平的身体问题,每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有种最后一次的紧迫感。 它带来绝望,也在这时带来更深的*,就像是往灵魂深处降下一根钩子,每一次深入,都能翻搅出更多渴望,更激情的回忆。 痛苦与愉悦夹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是生还是死。 “让我看见你。”最后的时刻,余泽在沉沦中挣扎着喊出这句话,身上的人几乎在同时就做出了回应。 四目相对,仿佛有无数的焰火在空中炸裂,两人共同攀上巅峰。 之后赵修平带余泽去浴室清理,但是浴室本来就不是给两个人共浴设计的,空间狭小,两人在浴室又做了一次。 再回到床上的时候,余泽已经累得浑身瘫软,连脑子都转不动了。 “今天你和王敬武在休息室说什么了?”赵修平半靠在床头,点了一根烟,这时候才开始盘问。 果然在这儿等着呢。 余泽脑子迟钝地反应了一下,本来打算先瞒他两天,现在看,果然还是行不通。 他半趴在赵修平身边,身上盖着被子,整个大脑犹如浆糊一般,更别提撒出什么像样的谎来,含混不清得就把事情说了。 赵修平沉吟了一下:“我可以配合军方的实验。” “你疯啦?!”余泽腾一下得从床上坐起来,“鬼知道他们要怎么折腾你!” 因为赵修平的身体是珍贵的实验样本,他们倒不一定会真的把他怎么样,但受苦几乎是一定的。 而且余泽也不会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 这些人说的都很好听,连乔伊斯都认为自己的是光明正义的使者,为了改善人类而来,但结果呢? 王敬武说他们要把这种技术应用到前线士兵身上,这更加恐怖。 他们要如何应用?尺度在哪里?如何确认士兵的知情权?如何防止他们不被强迫?防止被不法之徒利用?战后又如何管制? 军备竞赛尚且没有节制,各个国家如果都掌握了这种技术,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是出于哪种角度,余泽都不想让赵修平答应他们。 然而却见男人熄掉烟,冲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冷静一下。 “过来。”他招手道。 余泽坐着没动,浑身毛都炸了,一脸愤怒地盯着赵修平,仿佛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 “过来。” 余泽还是没动。 最后还是赵修平先笑了,他半坐起身,生拉硬扯地将余泽拢在怀里,看他的眼睛:“生气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赵修平这人之前冷面得可怕,现在却一天比一天温柔,脾气好得像是怎么都不会发火似得,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余泽每次一看见他这样,都觉得是自己性格太烂,十分自责。 但是再一转念就知道他这是因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所以才褪下所有的铠甲变成这样,所以还是宁愿他像以前一样。 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无法改变了。 赵修平用被子给余泽盖上,两人手脚在暗处交叠。 余泽刚过了不应期,又正好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时候,这样一摩擦,很快就又有些半硬了。 赵修平感觉到了,随口调笑他:“哦,我知道宝贝儿为什么生气了,你还想要?恩,让我看一下时间——” “滚你妈的。有话说话。”余泽粗声粗气地骂他,神情终于不绷着了。 知道他不生气了,赵修平这才握住他的手,慢悠悠得继续刚才的话题。 “不管怎么说,王敬武这个人你以后离他远点儿。” 余泽:“怎么说?” 赵修平的意思是,王敬武这个人在溶洞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赵修平和余泽来这里之后的处境了,但是他一字未提,只对余泽做出了保障赵修平身份的保证,取得了他的信任。 来这里之后才提出了进一步要求。 “不管他为的目的是什么,都不要信任他。就算是为了什么正当理由,人也可以不择手段。” 余泽嗯了一声。 其实赵修平说的他也能够想到,但是他总是觉得王敬武确实不容易,他说得又情真意切,余泽心里总会对他有偏向。 “至于陆克……”赵修平看向虚空中的某处,语气森冷,“不管我以后怎么样,他们这一派的人都不会放过你。” 不管赵修平答不答应王敬武他们的要求,陆克那一派的人都会将余泽当成敌人,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相反,就算是赵修平不选择王敬武,他们也会将余泽当成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而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换句话说,如果赵修平非要死,要将余泽托付给他们中的一派,宁可是王敬武,不能是陆克。 况且,从那天在体检室与陆克对视时候赵修平就惊讶地发现,他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陆克,太像是过去他在wata一层看到过的那些人。 他们永远愤怒,永远被压抑,永远在选择一个可以释放的出口。 赵修平了解这些人,知道决不能让余泽之后有任何机会为他所宰割。 所以,如果他配合军方的实验,就相当于给了余泽一个护身符,一个投名状。 就算是他死后,余泽也会受到一方的庇佑,再加上余泽本身还有超忆症,完全可以借此平安终老。 “你还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么。”余泽冷冷得说。 虽然赵修平没有将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但是余泽也猜得到。 赵修平又不是什么圣人,他才不管王敬武的兵死十个还是八个,他也没那个爱国精神去给国家献身当试验品。 说白了,事到如今,他也就剩几个月好活。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如果要去做什么事,那必须得是他觉得应该做才行,别人拿捏不了他。 赵修平听见余泽冷淡的话音,知道他担心自己,一边心都要化了,一边又想到接下来两人的生活,知道眼前的一切稍纵即逝,心痛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余泽。”他下巴顶在余泽头顶,轻轻叹喟道,“我不单是为了你。鹰组的人,所有来避难所的人,都会受到他们的怀疑,包括韩水。 如果我不答应,他们永远会受到别人的猜忌。” “所以你就答应?”余泽冷漠地说,“老大,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差点儿杀了我,张许死的时候也没见你多难过。 你当时说的话我还记得一清二楚,要不要重复给你听? 你觉得你说的我会信?” 赵修平在他身后无声地笑了,好像真的因为骗人未遂,感到挺惭愧的:“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记忆力好。” 余泽登时无话可说。 “总之,不管怎么说,这事儿用不着你为我牺牲。我自己能处理好。” 他一锤定音,赵修平最后仿佛也就妥协了,没再继续说什么。 直到两人快要入睡的时候,半睡半醒间,赵修平才在余泽背后低声说:“其实不只是为了你,我也有我的私心。” 余泽背朝着他,没有转过身:“什么私心?” 他感到赵修平在背后吻了吻他后脖颈:“以后韩水会告诉你。” 余泽没想到韩水居然在这种时候还强势出镜了一把,登时觉得赵修平是在胡扯,理都懒得理他,直接睡过去了。 - 最后那场谈话还是余泽做出了最终决定。 其实后来想起他也有几分愧疚。 余泽本性不争强好胜,他不想以自己的意愿绑架赵修平,但是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忍不住想要支配对方的决定。 尤其他清楚得记得赵修平之前有多强势,多冷漠。 所以每当他为自己改变性格做出让步的时候,两相对比之下,余泽内心深处其实有种羞于见人的满足感。 爱情本不该被变成一场战争,但是不管是谁,总需要一种征服的快感。 余泽看见曾经屹立在巅峰始终不倒的那个人走下神坛,就像看见雄狮匍匐于自己脚下,心中的感情难以言说。 之后的几天,余泽私下拒绝了王敬武的请求,之后就和赵修平一起为军方提供一些有关wata的资料,帮助他们进行研究,生活从此走上了正轨。 韩水还是做起了老本行,在避难所给人们做心理咨询,妮洛给他做助手。 而梁诚之前对余泽说他是警察的事情居然是真的。 避难所查到了他原先的资料,再加上他也在wata呆过几年,也不知道他们中间商谈过什么,之后梁诚干脆入职成为了避难所一名有关wata的正式研究人员。 牧鸿、汪医生他们更受到了重用。 牧鸿之前和季业明发明的丧尸干扰器很受研究院看重,被叫去搞进一步研究,汪医生也搞起了疾控。 一切都看上去有条不紊。 “你猜我今天见谁了?”这天赵修平轮休,余泽一下班就跑回去找他,看见赵修平正对着显示器打字,不知道在干什么,“你正干嘛?” 赵修平穿着宽松的睡裤,光裸着上半身,从床边站起来,随手关掉显示器:“没什么。你见谁了?” 余泽脱掉外套,走上前去和他接了一下吻,之后又小跑去洗脸,看样子就十分高兴。 看着他的背影,赵修平也受到感染,微微笑起来。 “我见零九了。”余泽的声音从浴室传来,“在电梯上。他可能是去八层或者七层的……应该是八层,你说他去实验室干嘛?” 七层是军方和搜救队办公室,八层是军方实验室,都是需要刷卡和指纹才能进入的楼层,零九怎么突然出现在去这两层的电梯上? 太长时间没关注这个人了,赵修平一下子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他……他也不一定是去实验室。”赵修平说。 刚从wata出来的时候,他一直十分提防这个人,总是害怕他对余泽不利。 但是后来时间长了,他发现零九这人乐趣只有女人和打架,四肢发达,大脑简单,对余泽没什么威胁,就渐渐忽视了。 现在如果不是余泽提起,他都要把这个人忘了。 继续和余泽说着话,赵修平听出他正在浴室冲澡, 第六十五章 所以,很不幸的,住在宠物管理中心的第一个周末,当同一个饲养员管理的猫被接到只剩两三只的时候,仙人掌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余泽和赵修平。 “对不起对不起。”余泽一进门就道歉,仰头看见高高站在房间高处一个猫爬架上的仙人掌。 饲养员走过来:“没关系,我们还没到下班时间,是忙忘了吗?” 余泽耳根莫名一红,尴尬道:“咳咳,对不起,有事耽误了。” 赵修平站在余泽身后,手搭在他肩上,一直没有开口。 仙人掌站在高处,精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有猫腻。 它纵身从高处跳下来,铃铛一响,翘着尾巴喵了一声:走吧。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韩水和妮洛向上提交的结婚申请昨天被批复了,避难所没有条件举办婚礼,因此他们决定只和朋友们聚一次,当做纪念。 然而韩水和妮洛这俩人口风太紧,韩水更是见色忘友的优良典范,竟然昨天晚上收到批复回函之后才告诉余泽。 要不是赵修平拦住了,恐怕余泽昨天晚上就要去先和韩水干一架,搅了别人的新婚夜。 但不管怎么说,他一整天都喜气洋洋,走路带风,一边嫌韩水没给自己留结婚礼物的时间,一边又为此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他们没给我留时间,就不应该怪我没准备,只能先欠着了。”余泽忿忿地说。 “嗯嗯,”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赵修平揽着他肩膀,吻他耳侧,“先欠他们的。” 余泽点头,但是电梯还没到地方,就又后悔起来:“可是万一——” 电梯门打开,门里的场景让外面的人大吃一惊。 零九穿着和王敬武一样的深绿色军装,站在电梯外,整个人惊讶得连嘴都张大了:“你们——你们——” 从wata出来后,零九那简单直接的小脑袋瓜刚接受了“这俩人是在装情侣,实则毫无关系”这样的事实,之后就一直没有改变过。 现在又要陡然接受冲击:原来这俩人真搞一块儿了? 余泽:“……” 赵修平拍了他一下:“回神了。” 两人迈出电梯,余泽转身面对零九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他是真没想到零九这人这么迟钝,连洪越都接受了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了好吗? 为了缓解现场的尴尬,他想了半天,蹦出来一句话:“……韩水和妮洛结婚了,一起来吃饭吗?” 零九的表情简直称得上是惊恐了! 天呐!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咳咳,真的吗?我、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他指了指地下,示意自己要乘电梯到下面去。 余泽无力地摆手。 这要怪他记忆力太好,零九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让余泽误以为他是个厉害角色,于是从此再难抹去。 不过这件事只是一个小插曲,他们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避难所公共走廊,余泽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结婚礼物上。 避难所也许生活条件不错,但是没有任何商店,搞得他完全找不到可以做礼物的东西,这恐怕要拖很长时间了。 韩水和妮洛借用了他们房间隔壁空着的大储物室,在里面铺了自己房间的灰色地毯,等余泽和赵修平过去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全部都是和他们从溶洞里过来的朋友。 一群人转过头来和余泽他们打招呼。 他们有些人还未脱下工作服,有人穿着避难所工作人员统一的白色外套,像牧鸿还别着研究所的身份牌。 妮洛则穿着白色的抹胸连衣裙,在角落里打开一个罐头,招呼仙人掌。 肥猫闻到气味,当即从余泽怀里跳下去,吃东西去也。 有人在角落里打牌,一见余泽来便紧张兮兮地撵他:“别过来别过来,快去吃东西,看看他们正聊什么。” 余泽哈哈大笑,也没再吓他们,坐到赵修平身边。 他们七八个人正坐在地毯上聊天,随口说起搬到避难所之后的生活。 余泽和赵修平整天在研究所泡着,接触的人没有别人那么多,知道的也比他们少,相比之下,反而是韩水在咨询室见到的人最多,其中包括一些从前线下来的战士。 “……二号避难所位置已经完全暴露了,而且地理位置……据说短期内二号避难所要疏散百分之九十的人……” 余泽:“我们这里应该接收的人最多吧。” 韩水点头:“是。” 他们所在的一号避难所是现在国家建造的七座中最大的一个,可以容纳的人也最多,接收一些人根本不成问题。 但是现在王敬武一派的人和陆克一派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谁也不知道容纳进一批人进来,会不会对局势有所转变。 “外面伤亡率怎么样?”赵修平突然开口问。 韩水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汪医生就先说:“伤亡惨重。而且现在敌人开始对付我们的搜救队了。” 现在避难所的所有人都知道了wata这个组织的存在,知道丧尸病毒就是他们搞出来的,但是知道鹰组和wata联系的人还是不多。 汪医生说,现在避难所医疗中心收治的病人越来越多。本来从前线下来的士兵有专门的救治基地,但是现在救治基地人员已经超负荷,开始不得不向普通避难所的医疗中心转移,情况不容乐观。 “我听一些轻伤员说变异人的数量越来越多,而且经过变异,往往只要一个,就能重伤我们十几个人……现在只能希望他们找不到新的供体。” 余泽与赵修平对视一眼。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乔伊斯手下变异人的数量也并不算多,要真的和国家力量抗衡的话,几乎微不足道。但是听汪医生现在的意思,wata的变异人数量似乎已经成倍数得增长了,可见前线的战况应该非常艰难。 但是前方战线拉得很长,各地都有,除非军方高层,否则像他们这样捕风捉影得到的战况,根本就不完整。 大家低声讨论起前方战场的情况,神情都十分焦虑。 汪医生带来的消息让他们意识到,敌人势力强大,一直在外虎视眈眈,把一号避难所当成一个百分百安全的家,还为时尚早。 梁诚隔着一个人坐在另一个圈子的边缘,轻轻地咳了一声,往房间外走去,低声道:“我出去抽根烟。” 大家正聊得入神,谁都没反应过来,梁诚平时是不抽烟的。 赵修平面无表情得起身跟出去。 果然,梁诚就站在门外走廊的一个僻静的拐角处等他。 “……我们以后这样的聚会最好少办。”赵修平一走过去,梁诚就皱着眉头说,“陆克的人一直在盯我们。” 陆克其实只不过是他那一派当中并不打眼的一个,上面支持他的人大有人在,但陆克对他们的敌意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但是对余泽和赵修平,对梁诚、妮洛、韩水……总之,他对所有跟随他们一起来到避难所的人都充满了怀疑。 而且,这样的怀疑会随着战场上的情势发生改变。 每当wata的优势多一分,军方的怀疑就更多一分。他们越办这样的聚会,就会在避难所中更加显眼。 现在还有王敬武他们那一派的人为他们作保,王敬武的父亲也是军中高层,他们才能一时无忧。 但是一旦国家处于完全的弱势,王敬武那一派的研究又迟迟没有进展,他们自己就会先倒,更别说庇护余泽。 “我想到了。”赵修平向后靠在墙上,点了根烟,半垂着眼睛看向地面。 他将余泽送来的本意是不让他一个人流落在外又被wata盯上,余泽一个人肯定对付不了乔伊斯。 但是进入避难所,情况却变得微妙复杂起来。 有人从走廊上走过,好奇地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很快又匆匆地走了。 “……我明天下午去实验室,你帮我把余泽看住。”他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就像是阴暗角落里的一缕烟。 梁诚叹了口气:“好。” 事已至此,解决办法只剩下不多的几个。想要保住他们所有人不受怀疑,赵修平只能配合军方实验室的工作,到时候王敬武他们取得实验成果,在战场上扭转局势,陆克那一派当然无话可说。 余泽他们也可以不受猜忌。 梁诚破天荒地也朝赵修平要了根烟,动作生疏地吸了一口,之后看着手里闪烁的烟头:“我可能也要去实验室,我会让我同事把他看住了。” 他毕竟以前是警察,又掌握过wata九层的一些资料,受到的信任比他们稍微多一点点,被获准进入机密实验室。 赵修平半靠在墙上,脊背弓起来,看侧影总像是只矫健的,等待发动攻击的豹子似的。 但是梁诚知道,眼前的人实际已经再做不出什么更大的贡献了,一切都是在勉力支撑。 他不管是对鹰组剩余的人,还是对余泽,对他们的安排,其实都是在安排自己的身后事。 在此之前,梁诚无法想象有人能这样冷静地计划自己的死亡,并且精打细算甚至是小气地计划着用它做出最大的贡献。 这和当年在wata一路打上来,在鹰组说一不二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但是当两个影子完全重叠的时候,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谢谢你。”赵修平走的时候,梁诚在背后说了一句。 他一直自诩冷静,在知道赵修平生命所剩无几的时候 第六十六章 回到房间,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 牧鸿和余泽正在帮大家倒酒。 避难所高度酒是没有的,只有餐厅会供应一些啤酒,牧鸿找关系从那儿弄了一箱来,人家听说有人要结婚,又给多加了一箱。 所有人站起身来,手里端着杯子,余泽看见赵修平和梁诚进来,直接给他们手里一人塞了一杯。 韩水和妮洛站在人群中央。 妮洛一头金发高高盘起,她之前在wata的时候偶尔穿裙子,总有几分奇怪,但是这次却显得意外地美丽。 两缕金发垂在耳侧,整个人顾盼生辉,在人群中显得异常夺目。 她湛蓝的眼睛在人群中搜索了一下,落在余泽和赵修平身上,对他们举杯示意。 三人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韩水顺着自己老婆的目光也看过来,笑了一下。 余泽压低声音对旁边道:“什么感觉?” 赵修平:“你呢?” 余泽半真半假道:“嫉妒啊。” 他倒也不是嫉妒韩水和妮洛能够结婚。 余泽从小对结婚这件事没什么深刻的感受,也就没有向往,但是他一想到妮洛和赵修平早早相识,比他们两个货真价实的情人拥有的时间都多多了,心里就有些怅惘。 但赵修平想的方向和他完全背道而驰了。 他听到余泽的话,神色一下子变得复杂难言起来:“你……你想结婚的话……” “靠!”余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可别当我在求婚啊!我说着玩儿的!” 可惜他的解释没什么用,赵修平的神情因为他的话变得更复杂了,两人四目相对。 余泽脑海中马上冒出来赵修平(或者自己)单膝跪地求婚的样子,再想想当初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就差点儿把自己搞死的样子,感觉异常地吃不消。 于是他连忙安抚:“咱俩谁跟谁啊,不差那一步。” 然而谁知道他的话根本就没起什么效果,赵修平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变了又变,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余泽。 可惜余泽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解释,那边汪医生便已经开始主持婚礼了。 这场婚礼没有婚纱没有戒指没有鲜花,甚至于少了很多亲朋好友,但是对于他们来说,确实算得上是劫后余生中最值得庆祝的事情了。 而且余泽知道,这场婚礼对妮洛来说更是意义非凡。 当年那个wata三层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看不到人生未来的小姑娘,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并且得到了回应。 而她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在向她梦想中的世界靠拢。 尽管现实的世界已经变得满目疮痍,但是她未来的人生一片光明。 “……我宣布你们两人从此结为夫妻。” 众人开始鼓掌,一个个地上前和他们拥抱。 余泽和韩水排在最后,也就意思了一下,两人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倒是妮洛对余泽非常热情,抱住余泽哭,声音都有点哑了。 她哽咽地说:“谢谢你把他带到我身边。” 余泽对哄兄弟老婆这件事不太在行,霎时间手足无措,半响憋出一句:“……不用谢,你对我也恩重如山。” 赵修平大笑着把他拉去一边。 之后的一分钟,余泽则万万没想到,在自己最好朋友的婚礼上,自己都没准备好礼物,竟然让别人抢了风头。 牧鸿此人看上去不言不语,一出手竟然送了一台单反,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要知道,在避难所,这种东西都十分金贵,稀有得简直像个古董。毕竟很少有人逃命的时候会带上相机啊。 “我以前喜欢摄影。”牧鸿言简意赅地说。 众人立时对他敬业的态度肃然起敬。 “没人送了吧,没了的话我们就合张影吧,来站好,新娘——” “这儿还有。”有人突然说。 余泽猛然转过头,完全不相信赵修平居然给他们准备了礼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完全没和自己说啊! 却只见赵修平站在他身后,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直接隔空扔给韩水。 那小盒子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韩水一把接住。 “余泽和我的。”赵修平说。 因为毕竟送东西的人是余泽和赵修平,所有人,包括韩水和妮洛都没有任何惊讶。 所以当他们打开那小半个巴掌大的盒子的时候,只有余泽还是懵的。 “喂,你送他们什么了?怎么不和我说?”他压低声音问。 不过没等赵修平说,他就知道答案了—— “哇!戒指!你们怎么搞到的?!” 赵修平送了韩水和妮洛一对白金婚戒,补足了他们婚礼当中重要的一环。 接下来当然是在汪医生的主持下两人交换了戒指,众人又是一番庆贺。 “你怎么搞到的?”余泽问。 赵修平一脸高深莫测,不说话。 余泽:“你什么时候搞的?肯定是在来避难所以前……我们最后一次从溶洞出去的时候?” 但是余泽记忆很清楚,那次出去两人形影不离,根本没有分开过,赵修平完全没机会出去弄戒指。 而且退一步讲,那时候赵修平去弄戒指干什么? 未卜先知给韩水和妮洛准备婚戒? 怎么可能?!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 “……你……你,”余泽怎么说都说不出口,但是思前想后,其实这个才是最可能的答案,“你不会是把给我们的准备的戒指送人了吧?” 赵修平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猜对了。 余泽:“……” 赵修平看了一下他的表情,提醒他道:“你刚刚说我们不需要这一步。” 余泽:“……” 赵修平:“你反悔了?那我去管他们要回来。” 靠!又是这招! 余泽简直想要杀人了,然而半响之后只能无力地摆手。 算了算了,一个象征物而已,没什么影响,更何况韩水和妮洛和他们关系非比寻常。 然而接下来合影的时候,他的兴致还是不高。 众人将韩水妮洛簇拥在中间,等牧鸿拍照,结果等了好几秒种,才看见他从相机后面露出脑袋来:“呃……不好意思,我忘了充电。” 众人:“……” 不过就在他们要散开的时候,有人灵光一现:“哎!让余泽照不就行了吗?余泽?” 这主意简直异想天开,但是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众人一反应:嘿,反正余泽过目不忘,他看一眼和相机也没什么区别啊! 这样一想,众人立刻将余泽从人群中推出来,让他去给大家“照相”,有姑娘还煞有介事地叮嘱他“把我拍好看点儿”。 余泽只能无奈地走到前面,赵修平站在他身后,没参与这场游戏。 余泽手比了个框的样子,将所有人的笑脸框进去,而后机械地说:“咔嚓,照完了。” 一群人笑开,纷纷走过来向余泽建议可以靠这个特异功能在避难所发家致富了。 余泽:“好主意,我这就去。” 刚刚嘱咐他的姑娘问:“把我拍好看了吗?” 余泽:“好看。” - 好不容易有一件喜事,众人笑闹到半夜才算完,别人都是喝酒,只有仙人掌一个吃撑了,肚子圆滚滚,路都走不动。 余泽对它的这种形象感到非常丢人,之后就拎着它先回了,赵修平落后了一步。 “你等一下。”韩水送完别人,示意自己有话和赵修平说。 两人来到僻静处。 这时候避难所的灯为了省电已经关了大半,整个走廊都是黑的,只有电梯处有亮光。 “谢谢你们的东西。”韩水低头看了一眼戒指。 赵修平知道他叫住自己肯定不是为了单纯道谢,于是也没回复。 果然,韩水接着有些迟疑地说:“这个戒指……余泽不知道吧?” 当时赵修平扔过来的时候韩水清清楚楚地看到余泽脸上惊讶的表情,知道这是在他意料之外。 之后他一直注意观察,余泽很明显又心情低落,韩水免不了心里有猜测。 “……如果这是你们……”如果这对戒指本来是属于余泽和赵修平的,那他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想多了。”赵修平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怎么可能?” 韩水松了一口气,不是最好。 “没什么要问的了吧?”赵修平说。 韩水摆手:“没了。” 赵修平直接转身就走,但是走了两步最后还是停下来,也没转身,背对韩水道:“对她好点儿。” “……” 韩水瞬间哑口无言,简直还想笑:我老婆还用得着你嘱咐? 不过他没这样回答,下一秒,他干脆利落地回复了一句:“好,你记得对余泽也好点儿。” 赵修平:“……” 他一句话没再说,大步离开。 — 回到房间的时候,余泽已经躺在床上了,刚刚有点睡意。 他今天被人灌了酒,又困又累,没脱衣服就躺在床上, 第六十七章 九层是整个一号避难所的最底层,用于特殊情况下避难,但是在这次警报之前,一号避难所还从未启用过这个地方。 余泽被赵修平叫醒,一下子就清醒了,两人带上仙人掌,立刻跟随人流从安全通道到达第九层。 “……学校的人都下来了吗?”九层未经过精心建设,只有空旷的大厅和支撑整个避难所的巨型立柱。余泽穿过密集的人群,询问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在一旁显示器上刷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卡,查询九层目前的情况:“学校的学生一分钟前就已经到达另一区。请放心。” 知道赵一诺安全了,他们就放心了。余泽将仙人掌放到地上,人们都站着,忐忑不安地猜测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比较乐观,认为是防护罩又坏了,搞得大家虚惊一场。 这倒也有可能,余泽他们来这里一段时间,那个保护着整个避难所的漂亮的防护罩,几乎每隔一天就要故障一次,叽里呱啦地警报声响个不停,大家已经习以为常。 但是这次的动静太大,再结合战场上面的局势,余泽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然而九层深入地下太多,他们几乎完全听不到上面的声音,没有任何消息传下来。 他们就这样在底下焦虑地等待了一整个晚上,没有食物,只有一些水,人人都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 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忽然有军官从上面下来。 普通民众连忙围上去,询问上面的情况: “怎么样了?我们是不是暴露了?” “我们多会儿能回去?我们还要待多久?” 领头的军官神情严肃,向众人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大家不用担心,我们正在恢复上面的防护设施,会尽快让大家恢复正常生活的。” “我来找一个人——余泽,搜救队王指挥长想请你去一趟。” 那军官的声音不大,但是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很快传遍了整个九层。余泽本来正靠在墙角休息,听见好多人叫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有些茫然。 “王敬武找我干什么?我去看一下吧。”他迟疑着站起身,借了身边赵修平一把力。 他并不知道王敬武找自己干什么,不过心里也没有多想,只跟赵修平说:“如果我没事儿了,我们就晚上回家见吧。”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这样指代两人在避难所分配到的房间。 赵修平低头看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余泽脸上还有被衣服拉链印出来的痕迹,因为一晚上没休息好,神情有些困倦。 赵修平帮他弄了一下衣领:“行,晚上回家见。” 余泽点头,俯身放下仙人掌,还轻微地打了个哈欠,之后就穿过人群离开了。 赵修平平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倒是仙人掌不知道为什么十分不安,一直在原地乱转,喵喵叫着用前爪撕扯着他的裤腿。 就在余泽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立刻有另外两个穿军装的人,宛如凭空出现般来到赵修平身边,低声道:“王指挥长在八层等您。” 赵修平点头,弯腰拍了拍仙人掌的脑袋:“去找韩水。” 之后他便随着那两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人离开了九层。 角落里随之一空,不过这个位置很快就被别的人重新填满了。 - 上面的情况倒没有余泽预感地那么可怕,避难所上面几层虽然都变得空空如也,但是一切都井然有序,看上去风平浪静。 那军官将余泽带往上面一层体检室的走廊,就是当时他们刚来的时候分发空白身份卡的地方。 这里还能看到通往地面的那个地下通道,通道里的壁灯还幽幽地亮着。 沙蕾正在这里等他。 余泽觉得有点不对劲:“不是说王敬武在等我吗?” 站起身来,沙蕾笑说:“他临时有事先走了,让我替他。” 他们找余泽其实就是想让他帮个小忙。 “外面有一小波变异人,已经让我们击败了,但是王指挥长还是想让你帮忙看一下,今天来的这些和你之前在wata见过的是不是一样,或者说如果有改变,乔伊斯做出了哪些改变。 好让我们确认一下他的技术是不是在不断革新当中。” 理由是很充分,但是这件事并不是非余泽不可,梁诚或者赵修平办这件事都一样。尤其军方明明更信任梁诚,他在wata实验室待的时间也更长,明明比余泽更加了解这方面。 沙蕾:“你记忆力好嘛,王指挥长专门说的。” 余泽跟随他们来到地表以外。 地表只有一片黄沙,除此以外只有防护罩,飞行器起降台和换气系统。 防护罩外,是铺天盖地的黄沙,来时湛蓝的天空已经变得灰黄一片,狂风卷着砂砾,简直就像是什么怪兽一般呼啸而过。 但是这些都被防护罩隔离在外,砂砾撞击在罩壁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防护罩上方有几架军方的飞行器在盘旋。 隔着很远,余泽又一次近距离看到了曾在wata看见过的“乔伊斯的得意之作”。 它们就趴在防护罩外:巨大的长着猩猩头颅的变异人,它们长着猩红的眼睛与锋利的獠牙。 它们中很多都曾是当年wata英雄台上的胜者,余泽不知道它们是否还有自己的意识。 不过沙蕾说的没错,它们确实已经被击败了,正奄奄一息地趴在防护罩外的土地上,但是有些还没死,猩红地眼睛望向这边,即使身体已经皮开肉绽,但是看见余泽他们的身影,还是想往这里爬过来。 余泽这时才反应过来,问沙蕾:“我们的位置暴露了?” 沙蕾不屑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变异人,操作着t52的起降台,回答道:“是的,二号避难所暴露之后,有一大批人要往这边转移,进行磋商的时候被发现了。” 起降台的金属圆盘缓缓升起,t52再次放下银色的伸缩楼梯。 沙蕾让余泽先上,跟在他后面说:“但是你也知道,我们这里的人最多,就算暴露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转移。 不过我们的位置很好,外面的温度高得你难以想象,这些东西一到这里来就没什么战斗力了。随便我们的炮火宰割,一个都活不了。” 沙蕾面对自己人的时候一直亲切自然,骤然听到她如此轻蔑地谈论敌人,余泽还是感到微微地不自然。 不过沙蕾也没再说话了,她带余泽走进t52的驾驶舱,飞出一号避难所的防护罩范围。 “我靠近一下那些变异人,抓拍一些它们的特征,你注意辨认。不过时间可能不多,如果敌人再派人来的话,我们就必须要马上回去。” 驾驶舱内遍布显示器和通讯器械,各种按钮密密麻麻,余泽没敢乱动,只说了声好,便看见沙蕾小心翼翼地驾驶着飞行器,缓缓降低飞行高度,最终只比那些变异人高了两三米。 关于那些变异人的图像立刻被传送到显示屏上。 沙蕾全神贯注地控制着飞行器高度,头也不抬地说:“你帮我看一下——” 轰! 飞行器突然猛烈地上下震颤起来。 “t52!t52!敌方有爆火攻击,无关人等尽快撤离——”沙蕾啪得将通讯器关掉,显然有些扫兴,但是也没办法,“我们先回吧,wata的人又来了。” 说着,她调转t52的高度,准备在军方飞行器的掩护下回到防护罩。 而就在她刚刚调整好高度的时候,飞行器高度陡降,在空中旋转起来。 余泽被从副驾驶上甩了出去,正好撞上了驾驶舱的窗户。 但飞行器还在高速旋转,驾驶舱有些东西未经过固定,也被甩得到处都是,连沙蕾也只能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座位。 余泽在疯狂地旋转中竭力固定住自己的身体,抬起头来,也不知道飞行器转到了哪个角度,却正好对上了窗外的另一架飞行器。 阴森森的东西遮住了所有的阳光。 像是海胆一般的黑色飞行器,一眼望过去简直让人觉得眼珠都被刺穿了。 这东西的造型显然不符合军方的一贯审美,余泽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它属于wata。 这东西又一次勾起了余泽在wata时候不好的记忆,只多看了几秒就觉得很不舒服,就好像有什么人在玻璃外面盯着自己似的。 余泽移开目光。 - “真不好意思。”沙蕾跟着余泽从飞行器上走下来,“我学艺不精。” 余泽摆手道:“不怪你。” 他被从座位上甩出去的时候,额头碰伤了,流了点儿血,不过这也是不是什么大事,去医疗中心稍微消消毒就好了。 但沙蕾还是满怀歉意地跟着他,说什么也要跟他一起去医疗中心确认没问题才行。 防护罩外,军方没费多少工夫就把wata的那架飞行器打得落荒而逃,所幸他们已经拿到了资料,余泽也把该看的都看到了。 倒是那架wata的飞行器很奇怪,过来飞了一圈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总比再来一仗要好。 沙蕾随同余泽在医疗中心检查完毕。 这姑娘看上去为余泽受伤的事情十分内疚,甚至凭搜救队的绿色通道给他弄了个全身检查,一套程序下来搞了一个多小时。 这时候避难所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大家都从九层各归各位了。 余泽看沙蕾太内疚,勉强答应了她做检查,但是之后沙蕾又提出要请他吃饭:“餐厅今天专门给搜救队弄了一份套餐,里面——” “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真的要回家了。”医疗中心门口人来人往,余泽站在门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那种与wata的东西近距离接触的不适感再次回到了他身上,余泽感到浑身焦躁不安:“今天看到的东西我都能记住,有什么问题我会写报告发给王敬武,你不用担心。但是我现在必须要先回去一趟。” 沙蕾迟疑了一下,余光扫了一眼医疗中心外挂的电子钟。 下午五点半整,刚到王敬武嘱咐的时间。 她略表歉意地笑了一下,后退一步:“那好,我们以后再见。” 她一说完,余泽点了下头,立刻转身往六层生活区去。 可能是因为昨晚在九层坐了一夜,他一边走,心却一边慌起来,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走着走着干脆跑起来,引得过路人纷纷侧目。 “余泽!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就快要到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住他,余泽转头:是韩水。 韩水抱着仙人掌从走廊对面走过来,奇怪地看着他:“你跑什么?有急事?” 余泽:“没有。仙人掌怎么在你这儿?” 韩水:“不知道,它自己跑来的,我还想问你。赵修平怎么不带它?” 韩水的表情很疑惑,映到余泽眼中简直像是噩梦成真了一般,他一言不发地绕过韩水,冲到自己房间外。 避难所房间门都是金属的,余泽颤抖着手抚在冰冷的门上,感到心脏的震颤传遍全身,最后到达掌心—— 他拿出身份卡,在门锁处一刷。 滴。 门开了。 第六十八章 “余泽?” 看见余泽站在房间门口没动,韩水叫了他一声。 过了几秒,余泽才如梦初醒一样回过神来,转头说:“他可能是累了,你把仙人掌给我吧。” 这话里透着几分怪异,韩水疑惑地将仙人掌放到房间门口,专门瞥了一眼房间里面。 避难所分配的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看到摆放在墙角的双人床,尽管屋里没有开灯,但是也能隐约看到赵修平躺在上面的背影。 一切似乎都像平常一样。 韩水这就放下心来,点头离开。 余泽在房间里轻轻将门阖上,仙人掌早从他脚边溜走,跑到窝里补眠去了。 余泽摸黑来到床边,听见赵修平平稳的呼吸声,心渐渐安定下来。 刚刚他真的是想得太多了,可能是因为太累了,所以心理状态不好。余泽心想道,有时间还是应该休息一下,反正现在自己不管事。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洗漱。 只是在那短暂到难以抓住的一瞬间,余泽不想承认,在看到赵修平背影的那一刻,以为他死了。 这个场景曾在他的脑海中构建过无数次,自以为早已经可以看开,但当时他的心跳确确实实漏了一拍,大脑一片空白。 洗漱完,余泽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赵修平惯例躺在床靠外的位置,余泽睡在里面。他轻手轻脚从床尾爬上去,掀起被子,但就在刚刚闭上眼睛的刹那,突然想起: 赵修平睡觉时候也一向警觉,一有人靠近就会察觉,怎么可能连自己这么大的动静也发现不了? 更何况在此之前,就算余泽回来再晚,赵修平都不可能自己先睡。 但是现在,余泽从进来到上床,好几分钟,他却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侧躺,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但是毫无起伏变化…… 余泽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连呼吸都变得十分艰难。 “赵、赵修、平?”他试探得叫了一句。 声音在房间中异常地突兀,仙人掌一下子从窝里坐了起来,耳朵直愣愣地竖着:什么情况? 然而除此之外,房间中就再没动静了。 赵修平还保持着刚刚余泽进来时候的姿态,面朝他睡着,没有丝毫变化,完全没有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余泽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根本连身边的人都不敢多看一眼,就要跳下床去找梁诚。 他还在呼吸,一切都还有救,梁诚说的时间还没到,昨天他明明还好好地—— 他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而就在他的手握上门把的时候,才听见背后有人懒洋洋地说: “怎么突然叫名字了?” 余泽的背影一下子顿住,泪雨滂沱。 赵修平显然还在困着,也没有去开灯,声音含混不清:“要去干什么?” 没有回答他的话,余泽又背对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之后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床上:“突然想起来有东西落韩水那儿了,算了,明天再去拿吧。” 赵修平伸手将抱在怀里,下巴碰触着余泽的头发,半眯着眼睛说:“有时间应该让梁诚教教你扯谎。” 余泽没有接话。 两人就在床上静静地躺着,手握在一起。 谁也没有说明天要去干什么,两人彼此心知肚明:时间不多了。 “……王敬武找你去做什么?”过了很久,赵修平问了一句。 这时候余泽才确认自己已经看不出哭过了,这才转身回抱住他:“他让我去看外面的情况,确认一下乔伊斯他们的技术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不过他人没在,只有沙蕾在。” 赵修平嗯了一声:“是么?” 余泽继续和他说起外面的情况,接着提起wata的那个飞行器,见到飞行器时不舒服的感觉他怎么都忘不掉。 赵修平:“那是乔伊斯之前研制的探测器,里面没有人,技术应该是绝密的。当时研究完成后,他就把人都杀了。” 这是乔伊斯的一贯做法了,余泽没有惊讶,只是这次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真恨他。” 赵修平笑了,吻了他的额头:“我知道。” 余泽很想否认他,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恨,这种恨意超过了余泽人生当中所有负面情绪的总和,简直可以颠覆他的整个人生,深深刻入他的灵魂。 他在刚知道自己患有超忆症的时候也很恨,恨人生不公,恨它害自己一生不得安稳。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再多的恨意也早已被时间磨平,他接受了不公平的人生,但是却遭遇了早夭的爱情。 没有什么比得到后的失去更加痛苦。 没有什么比得到之后一直记得更加痛苦。 他的下半生注定无法安眠。 拳头在背后握紧之后又缓缓放开,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余泽终于陷入沉睡。 赵修平将他的手臂小心地抬起来,放回去。 余泽毕竟还是累了,脸上倦意明显,但眉头还是紧皱着,赵修平离开的时候睡梦中还不自觉地抓他的手。 “我马上回来。” 仙人掌倒是比余泽睡得轻多了,赵修平一经过,便立刻腾地坐起来:你要干什么? 但是赵修平没理它,脚步匆匆来到浴室,刚一进门就立刻呕出一口深红黏稠的血来。 赵修平看着抽水马桶里的那抹红色,出了一会儿神,之后面无表情地将它冲掉。 王敬武说对了,每个月的那一针就像是火烙,但是实验就像是水牢,二中选一而已。 都是酷刑,其实相差不大。 他一转身,看见仙人掌站在浴室门口猫眼冷冷地盯着他: 我发现你的秘密了,你打算付封口费吗? - 之后的几天,余泽一直很忙。 因为他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之后很可能会面临频繁的袭击,于是避难所所有人都被动员起来参加演练,以确保意外发生时大家能够自保。 而研究所则致力于搞清楚乔伊斯到底有没有对变异人进行技术改造。 余泽忙得团团乱转,正好省了王敬武支开他的功夫。 “……我还是劝你进医疗中心进行休养,这样下去真的不太利于你的恢复。” 赵修平从手术台上坐起来,脸色犹如金纸一般,就像是个死人。 他坐在手术台上缓了一会儿,冷冷地说:“我看是不利于你的实验吧。” 王敬武知道他不高兴,只能免费当出气筒了。 他们现在对变异人的研究已经进入之前前所未有的阶段了,保密措施十分严格。 赵修平的身体状况简直是他们绝佳的研究样本。 现在,他们既拥有人体的初始样本,又拥有变异人转化完全之后的样本,现在又有了中断实验后的中间态样本,想要完全拿下乔伊斯拥有的技术,指日可待。 他跟随赵修平走出实验室:“刚刚我的人来这里报告过了,余泽十分钟后会就会从研究所里出来,你可以到那里等他。不过明天上午还有一场演练,辛苦你们了。” 赵修平不屑道:“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演练没用。” 避难所管理人员定下的所谓演练内容简直可笑,居然训练普通人在变异人面前自保求生,甚至还告诉所有人,乔伊斯不会杀掉普通人,所以万一被俘,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简直可笑! “他根本不想和你们为敌,只想抓人,一号避难所人最多,你们逃不掉。”现在全世界所有人几乎都在对付wata,但是他们搞出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乔伊斯根本不想与政府为敌,他只想抓更多的人,改造、改造、改造! 现在避难所外几乎没有幸存者了,乔伊斯没办法才转而攻击避难所。 一号避难所聚集了这么多人,简直就是他眼里的屠宰场,所有的人都像是地上乱跑的小鸡,必须小心翼翼才能不踩到。 赵修平相信,他的注意力现在根本不在那个早就暴露位置的二号避难所上了。 一号避难所中的这么多人,才是乔伊斯做梦都想得到的。 而如果一号避难所加上其他的地方,愿意与之一战的话,其实是有可能成功的。 但是他们的方向完全搞错了,甚至还让乔伊斯发现了他们的位置。 现在,赵修平只希望在他们彻底被打散之前,能够多坚持一段时间。 王敬武平静地看着他:“我们没想要逃,我的士兵们都抱着必死的意志。” 赵修平看着他,半响无话,最后只说了两个字:“加油。” 王敬武:“……” 两人走出实验室。 王敬武脾气和他弟弟南辕北辙,被赵修平冷言冷语了一番也没生气,继续说战场上的事。 “……乔伊斯在研究变异人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考虑到高温的问题,或者说是无法顾及,我们计划针对这一点来入手,使用高温武器对敌人……” 赵修平脸色恢复了一些,但是还不好立即去见余泽,只能听他一直说,但是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兴趣。 王敬武的话告一段落,他突然说:“提醒你们一下,大雨很快就要来了。” 王敬武一愣:“这个我们也有准备,不过我们并不知道敌人打算怎么应付,目前还在计划当中。 见机行事。” 赵修平漠然地注视着实验室外戴口罩的,行色匆匆的人群。 他一直都没有对余泽说过,从来避难所的第一天,经过那条地下走廊的时候,他就觉得这里很像wata。 像wata九层冰冷残酷的实验室,虚情假意的花和壁画。像wata无数人被禁锢的人生。 赵修平当然知道这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但从那时起他就不放心余泽留在这里。 直到现在,担忧变成了现实。 赵修平:“不单你们知道雨要来了,乔伊斯比你们清楚得多。你们最好早做准备。” 王敬武想了一下,郑重道:“你的意思我会向上面反应的。” 赵修平嗤笑了一声,但是也没再就这件事多说,转而问:“你批准零九的申请了?” 之前王敬武说零九申请加入搜救队,但是他还在考虑当中,然而赵修平已经见到零九身穿军服。 王敬武:“申请真正批下来周期是很长的,但是我现在已经让他跟搜救队员学习驾驶技术。 他学得很快,是个好苗子。” 零九再怎么说也是wata那种地狱般的环境中打出来的,也就惜败赵修平一人而已,放出来当然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 更重要的是,这棵好苗子看上去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很容易博得信任。 赵修平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往余泽在的研究所走去。 但是王敬武还有话没说完,小跑两步跟上,巴巴地跟着他:“你的身体状况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个人认为你现在还瞒余泽,真的不太好。” 赵修平:“多管闲事。” 王敬武:“你这人怎么不听劝——” 赵修平:“你要真为了他好,就管好你弟弟,少往他身边派人。” 王敬武:“陆克的为人我很清楚,他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他不会做出格的事——” “什么出格?”余泽忽然从旁边安全通道里窜出来,问道。 赵修平警告地看了王敬武一眼。 王敬武当然也不能再说什么,三人告别。 之后,赵修平和余泽往回走的时候,余泽说起自己向研究所请假的事情。 他说自己现在不太舒服,想要休息一段时间,刚打了报告。 赵修平一直默不作声地听他说话。 二人回到房间,就在余泽给仙人掌喂东西吃的时候,赵修平突然有些迟疑地说:“余泽……如果有一天让你去一个地方,你想去哪儿?” 手上一下子握紧了,余泽被仙人掌拍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继续给它喂东西吃:“你什么意思?” 赵修平:“没什么意思。” 余泽想低头给仙人掌顺毛,却被嫌弃地躲开了,手摸了个空:“我去过的地方多了,没什么想去的。如果非要挑一个,就让我待在这儿吧。” 如果赵修平死了,一号避难所就是他们最后待过的地方。 赵修平:“我是说除了这儿。” 他说话从来不吞吞吐吐,余泽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到底什么意思。” 赵修平冷静地看着他:“一号避难所的位置已经暴露了,这里不会安全太久。 如果要转移,你想去哪儿?” 余泽:“可是就算要转移,我们也会跟所有人一起。 你问这干什么?还是王敬武跟你说了什么?” 这天的最后,赵修平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余泽一直在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晚上很晚才睡着。 睡梦中,他感到好像都有东西戴上自己的无名指,冰冰凉凉地,但是白天醒来之后,才发现手指上空无一物。 后来再回忆,他才确认戴在他手指上的应该是戒指,但是最终赵修平还是将它取下来了。 余泽几乎能够完全复原出他当时的想法,甚至是思虑的每一个瞬间。 赵修平其实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有时候他看余泽的眼神,让余泽觉得他恨不得带自己一起去死。 但是那么长时间以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希望余泽能活下去。 将戒指取下,应该也是为了不独占他的下半生。 余泽很长时间内都不知道他是怎样想通了这一点。只是后来从韩水口中知道他所谓“私心”,才恍悟原来如此。 当时没有猜透的事情后来都有了谜底,只可惜现实给他猜测的时间太短了。 或者说,他还不够聪明。 他不够聪明,因而没有意识到赵修平根本不是那种会为自己意愿所支配的人,他有着余泽不能够理解的另一个封闭的世界。 在他的世界里,他好像永远蜷曲着膝盖,坐在901、366那间房子的角落里,用石头磨成的锋利刀刃,刻着无人能懂的图案。 余泽站在几米远外的地方看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 事情再往后,应当从半个月之后讲起。 “关于变异人的研究资料已经发送到中央了。” “反馈呢?” “反馈也收到了。” “那行,我们吃饭去。”说话的人在座位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这天气,真是见鬼了,怎么开始变低了?” “可能是温控系统坏了,要不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去控制室看一看……余泽,去吃饭吗?” 穿蓝色工作服外套的青年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微笑了一下,露出两颊的梨涡来:“我一会儿就去。” 同事点点头,之后又问:“对了,你家那位这几天怎么样?” 余泽:“还行,我这就回去看他。” 因为赵修平的身体相比以往实在虚弱地太快,别说关系好的朋友,连这样的普通同事都能看得出来。 余泽总不好把所有事情往外说,只统一对外说是病了。 研究所的同事和余泽关系好,连带着对赵修平也颇多询问,经常照顾他,让他早回去照顾病人。 简直就像是对待所有家里遇到事情的同事那样,他们还说要去探病,但是被余泽婉拒了。 事情一直在轨道上向既定的方向发展,他觉得自己也完全接受了现实,开始平静下来。 像他对梁诚说过的,他可以一直带着回忆走下去,并不觉得孤独。 将休假前最后的工作处理完毕,余泽将桌面收拾好。 研究所办公室是圆形的,有一张占据了半个房间的显示屏,偶尔用于视频会议,或者是大家共同观看一些研究资料。 余泽走的时候将显示屏关上,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决定不去餐厅吃饭了。 赵修平这几天身体好像微有好转, 第六十九章 声音不是从一个地方传来的。 在办公室走廊外的各个显示屏上,在军方作战指挥部,在军方的实验室,在医疗中心,在餐厅,在余泽和赵修平的房间……有无数个或大或小的声音同时传来,令他无处躲藏。 “好久不见。”余泽转身面对屏幕上的乔伊斯。 黑发的白种男人,他碧绿的眼睛就像是神秘的猫眼石,来自于余泽最深处的噩梦当中。 乔伊斯微笑看着他:“我其实也没有想到我们会再次相见。零七他还好吗?” 余泽冷漠地看着他:“他还好,谢谢你的关心。” 乔伊斯意味深长地看着余泽,很明显是想从他滴水不漏的表情当中寻找到赵修平已经死亡的蛛丝马迹,但是很可惜他失败了。 屏幕上的男人弯了弯嘴角,并不以为意。 毕竟赵修平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值一提的人了,从他执迷不悟地中断实验开始,他就不再配得上自己为他准备的一切。 乔伊斯知道赵修平必死,早几天晚几天并没有什么区别,现在对他来说,重要的是正和他说话的这个人。 “……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来说,价值就只有那么一点点了,没想到,你还是出色地完成了我的任务。” 余泽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什么任务?” 乔伊斯手上戴着双白手套,他一只手指尖捏着另一只手的指尖,轻飘飘地说:“我对你很满意,你想要什么奖赏?” 余泽发现乔伊斯的根本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根本只是在自说自话而已。 但是这样引人误会的视频,已经在一号避难所所有的屏幕上展示了出来,所有人都会看到乔伊斯叫自己的名字,对自己说莫名其妙的话。 他在让所有人误以为自己是他的人! “王八蛋!”余泽没再理他,一把拉开门往外跑,但是乔伊斯的传来的视屏却霸占着沿途的每一块显示屏,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好,当然可以,等我们重逢之日,我必定给你最高的奖赏。说真的,我每当这时候都会感谢零七……”乔伊斯半低着头,以一种追忆往事的口吻说,“……他虽然做出了很多我不满意的事情,但是他却带来了你。 你,余泽,是你让我意识到,一个完美的人不应该仅仅有一具完美的躯体,而更应该有一个完美的大脑……” 靠! 余泽都懒得骂了,这王八蛋知道了自己有超忆症的事情! “……现在,我很好奇自己在你眼中的样子,我想和你促膝长谈,我想我们必定会有比之前更多更多的话想说……” 余泽听着他说的话,在走廊上一路飞奔。 他要去找王敬武,这样才能证明这一切都是乔伊斯自导自演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研究所走廊外空无一人,电梯也没了动静,沿途只见走廊上荧光冷冷地闪烁着—— “……我想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你放心,我这就接你回来。” 乔伊斯最后一个微笑定格在电梯旁的屏幕上,看上去分外的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在隔空与余泽对话。 余泽疯狂地按着电梯按钮,他改主意了,他决定先不去找王敬武,应该先去找赵修平,他们可以先商量—— 一只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口鼻,大力将他拉入电梯旁的安全通道,余泽用力挣扎。 “别动!”一个声音呵斥道,“是零七让我来的!” 这句话的效果非比寻常,余泽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他知道来的是谁了,是零九。 现在在避难所里,也只有他会称赵修平为零七。 两人躲在安全通道的角落里,谁都没有说话,连呼吸的声音都放得不能再轻。 借着外面漏进来的一点儿光,余泽看到零九身穿军服,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死死盯着安全通道外的电梯数字。 零九看到余泽看自己,从腰里摸过一把枪塞他手里:“别怪我没给你武器,能不能保命看你的了。” 余泽利落地将枪上膛,边问:“赵修平呢?他让你来找我,他自己呢?” 零九侧身躲在门后:“你们两个倒是感情好,不过我们两个的交易只包括带你走,他怎么样不关我事。” 余泽还有要问的,电梯门却在此时开了,一群全副武装的人冲出来,训练有素地散开,立刻排查研究所所有房间。 他看出这些人是陆克的手下。 其中一个端着枪,往安全通道走来,零九无声无息地躲在门口,待那人刚一进来,一个手刀直接将一米八多男人直接打晕慢慢放在地上。 一点声音都没有。 “……视频刚一连接的时候,安全通道就被封锁了。现在我们只能从电梯上去,快!” 两人动作极快地闪身进走廊,零九的军服迷惑了他们一下,但之后陆克的手下反应过来就开始连声大喊,却被挡在了电梯门外。 零九摁了“0”,电梯会直通向地面,也就是t52起降台的位置。 余泽:“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两人紧贴着电梯壁,看着数字一点点跳动,仅仅是从八到零,却好像几个小时一样漫长。 零九:“我也不清楚,零七只说让我有突发状况的时候带你走。我想了一下,刚刚那应该算是突发状况。” 余泽:“……” 刚刚看到电梯里下来陆克的人,余泽其实就已经大概知道了情况。 尽管乔伊斯挑拨离间的技术漏洞百出,但是陆克一派本着“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心态,必定要对付余泽。 王敬武站不站在自己这边他不清楚,但是现在自己在避难所已经树敌无数了。 很多人恨乔伊斯恨之入骨,知道了避难所有自己这个“奸细”,绝不会放过。 他如果在外面露面,恐怕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打死了。 这样想着,电梯突然晃动了一下,停了。 “什么情况?”零九暴躁地砸着按键。 电梯中陡然黑了下来。 不会吧,余泽暗骂道,电梯这个时候坏也太离谱了。 但紧接着他就知道自己错了,猛烈地晃动和刺耳的摩擦声过后,电梯又一次恢复明亮,同时有报警声响起: “一级战斗准备!一级战斗准备!生活区所有人员请有序前往九层!再播报一次——” 在视频上,乔伊斯最后一句话说的是:“我很快就接你回来。” 余泽恍然大悟,知道这次不会是像之前一样仅仅派探测器来刺探情报而已。 一号避难所已经暴露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遇到过大型袭击,但是现在,乔伊斯大费周章转移了军方视线,又突然进攻,肯定是认为自己已经万事俱备…… 联想到最近同事们抱怨的低温,余泽知道,乔伊斯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绵延的酷热终将逝去,一号避难所失去了天然屏障,必将迎来一场卓绝而艰难的战役。 电梯因为警报最终停在了五层,电梯门缓缓滑开,映入余泽眼帘的是神情无措的人群。 一边安全通道被关闭了,一边又要他们去九层避难,大家还疑惑是不是报警系统出现问题了。 但是在余泽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他浑身肌肉紧绷,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但是看到他和零九走在一起,大家几乎没什么反应,目光漠然地从他们脸上滑过,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 余泽这时候突然想起来,避难所这么大,认识自己的人并不多。 余泽松了一口气,与零九一起步履匆匆地穿过人群,低声道:“我去联系我们老大……” “别想了,他走不了。”零九硬邦邦地说,“wata的人就在外面,我多带不了几个人。” 余泽下意识要反驳他,但话未出口,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余泽?”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嘈杂的走廊里再没人说话,正在等电梯的,正在商讨事情的,正要去找朋友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停下自己在做的事情往这边看过来。 “余泽”这个名字刚刚在视频里被乔伊斯提到过,每个人都听到了。 叫余泽的人是牧鸿,他左右看了看,神情还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和余泽。 他拨开挡在面前的人,朝余泽挤过来:“外面这是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事了?我刚从工房出来——” 零九目光一凛:“跑!” 走廊尽头,陆克带着人大步跑来:“在那儿!给我捉活的!” 余泽专门研究过避难所的设计图,对地形了如指掌,但是当所有人都围堵他们的时候,真是插翅难逃。 五层拐角处的二号工房,余泽和零九被堵在这里,堵他们的普通人已经散了,身后全是陆克的人在追。 牧鸿被眼前发生的事情彻底搞蒙了,也跟着余泽一起跑,但神情还是茫然的。 牧鸿:“谁能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三个人缩在拐角,知道他们很快就要被发现了。 零九没回答,余泽只能简短地说:“他们以为我是叛徒。” 牧鸿:“那你跟他们解释解释?” 余泽:“……” “出来吧,”黑洞洞的枪口伸进来,是陆克阴森森的声音,“你们没路可走了。” 他戴着护目镜,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端着□□,但目光仍然像刀子一样扎在余泽身上,从上到下将他剐了一遍。 在他身后,还有数十条枪也指着余泽全身各个部位。 他知道现在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只能像是牧鸿说的,“跟他们解释解释”。 当然这个解释的用处有多大,他知道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余泽举起双手,将枪扔在地上:“他们两个是我朋友,碰巧遇到的。” 陆克身后立刻有人上前将枪收回去。 看余泽这模样,陆克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一偏头:“是不是碰巧我们会判断,走吧。” 有人上前押解零九。 他毕竟还穿着军装,是王敬武的手下,陆克的人也不敢轻易动他。但零九怎么愿意就这么被押回去? 尤其押他的人是个弱鸡,被他一抖胳膊就搞得踉跄了一下,你推我搡的,看动静几乎就要打起来了。 走在前面的陆克听见声音,回枪一指:“小心我毙了你!” “不像话!” 一声厉喝由前方传来,只见王敬武带着人,面带怒容快步而来,虽然都没带武器,但是气势足够摄人。 不过其中还有许多人一看就是文职,手里还拿着文件,看上去像是会都没开完就赶过来似的。 不过余泽的目光完全没在他们身上,而是落在了王敬武身边的那个人身上,也是唯一没穿军装的那一个。 赵修平站在王敬武左边,皱着眉头对余泽说了一句:“余泽,过来。” 面对此情此景,王敬武没有出言反对,而是紧盯着自己弟弟:“结果还没出来,你就来擅自抓人,出现纰漏你负得起责吗?!” 见王敬武带人到了,押余泽的人也不由得一松,他们毕竟没有逮捕令,理论上是违规的。 余泽立刻二话不说,站到赵修平身边。 第七十章 “纰漏?”陆克语气讥讽道,眯着眼睛看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等你们讨论出结果,你们以为还有机会抓得到他?如果不是我,他们现在恐怕已经跑了。” 他语气轻慢,目光无礼地在王敬武和赵修平身上扫过,上上下下打量他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王敬武皱了皱眉。 陆克已经知道了他和赵修平的合作,现在只差一点点他们就能拿到乔伊斯技术的全部核心。 但是如果现在对余泽不利的话,赵修平拒绝再配合工作,那他们的工作还要再拖很长的时间,可能需要一两年都无法攻克关键内容。 但是刚刚乔伊斯发来的视频…… 余泽:“如果我真是奸细,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我暴露?就这么简单让你们杀了我?” 他抱起双臂来:“你们不会把乔伊斯想得这么蠢吧?这件事很明显他是故意的。” 王敬武沉默着没说话。 余泽说的也有道理,但这是一个难以得到证实的逻辑。 乔伊斯离间的手段很简单,正反都很有道理,但是也让他们难以真正确认余泽到底是不是奸细,只能保留他的嫌疑。 王敬武想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见工房外广播再次响起,这次却是防护罩故障的广播。 有人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王敬武神色一凛:“防护罩出问题了,搜救队全体人员跟我去二层,其他人——” 他的目光从余泽身上移开,却撞到了赵修平眼睛里。 赵修平刚刚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直站在余泽身后微微靠后的位置,姿态看上去十分放松。 但是这时,他的目光却越过余泽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敬武一眼。 王敬武话音顿了一下,接着说:“——去九层避难。我的办公室正空着,余泽你们先在那儿呆一会儿。” 但这下陆克却不干了,他正要说什么,就听王敬武怒吼一声:“别再给我添麻烦!” 走廊里顿时鸦雀无声。 这人一向不发脾气,突然来一句便分外的震撼,让余泽几乎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接着就默不作声地各忙各的去了。只有陆克和王敬武站在原地。 说来也奇怪,陆克平时看上去对王敬武十分厌恶,但是被他吼了一嗓子之后,面色一僵,竟然也乖乖地闭上了嘴,虽然看得出十分不愿意,但是也放任余泽零九他们离开。 - 王敬武让他们呆在自己办公室,其实是折中之策,既不给他们完全的自由,又能够让陆克不威胁到他们。 余泽关上办公室的门。 牧鸿看着另外两个人:“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并不知道余泽他们和wata的关系,也没有看到视频,这时候还是一头雾水。余泽简单对他说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牧鸿仔细听完,面色很平静,看上去甚至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怪不得你们的人那么奇怪,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们是哪儿来的贩毒分子或者是雇佣兵。” 余泽没再说话。 他在想赵修平的事情,刚刚事出突然,他都没来及问他身体怎么样了。 赵修平看上去脸色不好看,但是不管走路还是说话,好像都比之前好一些,也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干什么。 说不定等wata进攻的事情解决了,他有机会可以重新检查一下身体,看看有没有好转的可能…… “对了,你之前说他让你带我走,是什么意思?”余泽突然问。 零九正坐在王敬武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我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不准备回答了。 不过余泽也没有抱着要从零九嘴里问出什么来的打算,他计划自己去问赵修平。 这样想着,他起身在门边的饮水机那里倒水,滚烫的热水流出来。 这时,办公室的灯突然一灭,余泽手一抖泼出半杯水来。 接着,黑暗中有个影子迅速站到他身后,附耳在门边。 “外面有东西。”零九低声道。 不用他说,这时候余泽和牧鸿也听到了,在八层王敬武办公室外,好像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咚咚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极大,连带地板都开始震动,然后是一些枪声。 但是过了没多久,枪声好像也被击退了,变得寥落起来,到最后一声都听不见了。 余泽看了一眼王敬武办公室的锁。 他办公室用的是电子锁,安不安全说不准,但是现在电一断,连开都开不了了。 他们要出去就只能砸门了—— 第七十一章 一刹那间,余泽整个人心跳都停了,等那黑影闪身进房间,看见熟悉的面部轮廓,他才松了一口气。 赵修平穿着刚刚分开时穿的黑色衣服,扔给他们三人一人一支枪:“待会儿出去跟着我。” 余泽:“外面怎么了?” 黑暗的办公室里,只有电子锁发出微弱的荧光,还有牧鸿摆弄□□发出的咔哒声。 “变异人闯进来了。”赵修平的声音十分平稳,听语气平静地仿佛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但是他话音落下,连摆弄枪的牧鸿都一下子停下了动作。 余泽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我们现在是在八层!” 虽然大多数人已经转移到了九层,但是避难所上面重重保护,防护罩外还有军队的重重保护,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让变异人闯入? 更何况到了八层,九层就近在咫尺了。 赵修平:“防护罩出现了故障,有人在抢修,我们必须现在就走。” 他将门微微打开一条缝,向外看了一眼。 八层隶属军方实验室,格局和其他几层一样,但是走廊里障碍物极少,一眼能将外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刚刚他们说话的时候,门外变异人发出的咚咚声早已经远去。 赵修平观察了一会儿:“走!” 四人立刻悄无声息地在走廊上狂奔,在接近安全通道拐角处停下。 余泽紧挨着赵修平后背贴在墙壁上,低声问他:“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刚刚的那一段路,赵修平的行动几乎看不出任何虚弱的痕迹,动作敏捷毫不拖泥带水,看起来和过去一模一样,甚至刚刚余泽碰到他的手臂,感觉到他连体温都好像恢复到了之前的正常水平。 余泽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赵修平靠在墙上,胸膛微微起伏着,回答道:“还好。” 这时,走廊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变异人去哪里了?” “北面。” “你们能控制得住吗?” “当然能行。”说话的人有些得意洋洋,“就一个,我们三个兄弟就干掉它了。” 是陆克的人,余泽用口型告诉赵修平,赵修平点点头,示意他安静。 通道外的人继续聊着。 “王敬武办公室里的那三个怎么办?” “再想办法引过去呗,刚刚我们差点儿就要把那东西弄进去了,结果突然电断了,门打不开。” “他们不会就这样跑了吧?” 有人回答:“那怎么可能?等我去控制室通电,让他们再把变异人赶过来。” “我和你……。” 随着两人的脚步越来越远,声音终于变得完全听不到了。 余泽心沉下来。 听这意思,是陆克是想借变异人的手,要了他、零九、牧鸿三个人的命。 “听我的。”等那两人完全离去,赵修平迅速回过头飞快地说“外面wata正在进攻,除了陆克没人会注意你们,抓紧时间,坐t52离开这儿。” “去哪儿?”牧鸿还是有些不清楚状况得问,却被余泽打断。 “那你呢?”他皱着眉头问赵修平。 角落里静了一下,但是很快赵修平就回答了,平静道:“我留下和王敬武沟通,等事情解决通知你们回来。” 余泽:“你觉得我信?” 赵修平与他面对面,长出了一口气,手按在余泽肩上,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余泽,你留下太危险了。” 不单陆克,等视频传开之后,避难所里几乎所有人都会恨他入骨。而乔伊斯也在外面对余泽虎视眈眈,就算是王敬武再想保护他也有心无力。 不管这夜wata进攻的结果如何,余泽都会变得危在旦夕。 赵修平皱着眉头,知道自己这次计划最难的一点还在于说服眼前的这个人。 但是光用这个理由说服,想也知道他不可能答应。 赵修平看着余泽无动于衷的面孔,微微垂下眼睛想了一下,等再抬起来的时候,轻叹了一声:“那我和你一起走。” 余泽松了松嘴角,正要说什么,走廊里的灯光突然亮起,远处咚咚咚的声音隐约连带着地面的震动传到他们这里。 “走!”赵修平一挥手,四人立刻跟着他往电梯处跑去。 上面战斗正酣,任王敬武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弟弟会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对自己保下来的人赶尽杀绝。 电梯刚恢复供电,初始运行需要一定的时间,牧鸿想要靠入侵管理系统强制开始,但是一直没有成功。 “他们在那儿!”有三个人在走廊尽头大喊,一边还朝自己身后挥手,“把它赶过来!” 陆克没有逮捕令,擅自杀了余泽他们只会引来麻烦,让王敬武追究。但是让变异人咬死他们就不会了。 陆克的下属以自己做饵,飞快地往电梯的方向跑,身后的变异人循着气味很快就迈着大步跟了上来。 余泽第三次看到了这种乔伊斯研究出来的生物。 他们从wata跑出来的时候,赵修平也是用这种办法将它引出来,搞得wata一层大乱的。 变异人身后有子弹,只能大步追赶着眼前的猎物,它每迈一次步子,就听见避难所地板发出咚咚的声音。 它与自己的同伴走失,被陆克的人溜了很久了,此时的它满腔怒火,手臂挥舞着打烂旁边的墙壁,墙壁嵌入的显示屏被它的巨掌碰到,一下子便被击了个粉碎。 变异人嘶吼着,双目由红色几乎变成了紫红,长满毛发的头颅疯狂地在空中甩动,向前狂奔,它很快就要过来了! 余泽回头看了一眼电梯,电梯还在五层,下来起码还要好几秒种,他们逃不掉了—— 将变异人引来的人显然也这么认为。 变异人会依循气味攻击人更多的地方,电梯那边有四个人,而他们只有三个。 只要让变异人发现余泽几个人,他们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等变异人与wata来的奸细互相残杀,将奸细全部咬死,他们再弄死变异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任务。 眼见着那三个人距离他们只有二十多米了,电梯门还未打开,赵修平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零九已经按耐不住拔出了枪。 “等一下。”赵修平摁住他。 这时候余泽倒是十分冷静,他站在赵修平身边,看着变异人大踏步来到他们面前—— “怎么回事?!” “快跑!” 却只见变异人只在余泽他们面前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就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似的,继续跟着陆克的人,张牙舞爪地跟他们跑下去! 那三人好好的计划泡了汤,三个人一起蒙圈了,连声大喊同伴帮自己脱困。 但是这怎么容易? 一般的子弹对变异人没用,必须要重火力才行,但是八层的地形让他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走廊里跑圈,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隐藏反击。 在自己同伴找出办法弄死这只变异人之前,那三位只能委屈委屈多跑两步了。 电梯开启,余泽他们从从容容地跨进电梯。 “刚刚那怎么回事?”牧鸿在电梯里问。 余泽看了赵修平一眼,回答道:“估计跑蒙了吧。” 实际上他已经猜到这有可能与赵修平特殊的体质有关。 有他在,变异人一时半刻可能难以分辨他们到底是敌是友,索性去追那三个人去了。但是余泽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赵修平有事情瞒自己,等他们安全了,他有事情要问。 四个人都在沉默中想着各自的事情,电梯无声地向上而去,直接通往地面。 外面现在战况不明,虽然零九能开t52,但是他们并没有把握能够—— 电梯门缓缓打开,感到身周骤然一冷,接着,就看到避难所外的情景: 漆黑的天幕下,原本蓝色晶莹的防护罩就像是被重锤敲裂了似的,在中央最上方豁开一个巨大参差的裂口,裂口边缘闪烁着电光,就像是一个被敲碎了的鸡蛋壳。 而在防护罩外,天上到处是纷飞的流弹和火光。 几十架战斗机盘旋在上空,而在它们地下,荒芜的沙漠上,战机的残骸还燃烧着轻微火焰,更多的一些则已经熄了,焦黑的机身插在沙地上,如同一具具的尸体。 零九率先跑到t52的起降台处开始操作,余泽则绕过庞大的通风系统,站在了那个豁口底下,有雨水落在他身上。 余泽眨了眨眼,抬头去看。 “下雨了。”牧鸿在他身后说。 历经近半年的持续高温,乔伊斯终于抓到了机会,在第一场雨落下的时候,展开了进攻。 牧鸿伸出手来,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多久……” “小心!”余泽将他扑倒在地上滚了一圈,躲过了从豁口处飞射进来的流弹,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则形成了一个冒着轻微火焰的土坑,但是很快就被大雨浇熄了。 赵修平将他们拉起来:“快上!” “拦住他们!”通往避难所的地下通道这时候突然冲出来一队人,陆克冲在最前面,对着余泽方向就是一枪,“就地枪决!” 零九虽然在搜救队待了几天,但是专业技能没有学到家,前前后后输错好几次,才终于将t52的升降台成功启动。 银色的伸缩楼梯缓缓放下来,他没有再等了,直接跳上去。 牧鸿的动作则没他快了,几次跳不上去,搞得余泽不得不用肩膀支撑了他一下,他一上去,立刻反手来拉余泽。 “老大!”余泽焦急地叫赵修平。 零九已经在启动飞行器了,等完全启动之后,起降台上会产生巨大的电压,不能有人站在上面。 “你先上!”赵修平吼了一声,靠起降台的遮挡,突然给了陆克一枪,打中了他的左臂。 牧鸿朝余泽伸手:“你们快点儿!” 又有流弹飞进防护罩,wata好像已经发现这里突然出现了一些人,因此又开始猛击防护罩。 防护罩又被击碎一大块,散落的蓝色晶体从空中散落下来,有些划破了余泽的脸。 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第七十二章 余泽跪坐在飞行器舱门边,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赵修平的背影,这时候突然平静了下来。 因为零九的操作,楼梯又开始回缩了。 赵修平伏趴在起降台上,却一点上来的意思都没有。 广播提醒二十秒后起降台电压即将增大。这时候连陆克和他的人都不敢再靠近起降台了,只有赵修平还在上面,余泽看着他,忽然说: “你真不走?” 防护罩再次被流弹击碎边缘,蓝色的晶体碎片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打在赵修平背上,余泽看见他忽然蜷缩起脊背来,背对余泽重重咳了一声。 火光照亮天空,起降台圆形托盘上,溅上一滩黑红色的血。 赵修平爬起来,拳头擦了一下嘴角,抬头对余泽笑了笑:“走不了——” 他话未说完,就又佝偻起身体不间断地咳了起来,血将银白色的起降台染得触目惊心,犹如被泼上了红色的墨汁。 “起飞预告——十、九、八——” 舱门强制闭合,余泽的视线被缩到只剩窄窄的一条,在他视线的罅隙之间,他看到底下的人最后抬头看了一眼自己。 就像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位置对调。 依然是一个在高处俯视另一个,底下的那个狼狈不堪,上面的那个冷漠无情。 余泽面无表情地看着赵修平留恋地深深看了自己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跃下起降台。 “——三、二、一——” 飞行器腾空而起。 余泽对着金属舱门看了一会儿,接着站起身来走向驾驶舱,牧鸿担忧地跟在他后面,生怕他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你这样不对。”余泽站在零九身后,帮他按下被忽略掉的一个黄色按钮。 之后又循着当时沙蕾操作飞行器时候的记忆,不断地配合零九的操作。 刚开始零九还以为他要将飞行器开回去,但是很快他和牧鸿就发现,余泽确实是在帮忙,于是什么也没有多说。 驾驶舱里没有人说话,只是零九和余泽不断地调整飞行器的高度,从防护罩的豁口中飞出去。 “t52!t52!你没有起飞任务!必须紧急迫降——”控制室的声音传出来,余泽啪得关掉声音:“绕过那个黑色的飞行器,那是wata的探测器,离它远点儿。关掉多余的窗户,别让它看到我们。” 牧鸿立刻照办。 t52的突然起飞让中央控制室一头雾水,感到莫名其妙。 在他们还没来得及综合各方信息,弄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余泽和零九就已经驾驶着这艘飞行器以最快的速度飞离一号避难所上方的战场。 这是t52自建造出来之后,第一次雨夜出航,飞行器外围闪烁着一圈蓝色的指示灯,就像是雨夜幽灵一般,在塔里木盆地上空无声无息地横穿而过。 余泽设定了自动驾驶,之后靠在副驾驶座位上,闭上眼睛:“赵修平是怎么和你说的?” 赵修平这么急着把余泽送走,绝不仅仅是因为陆克对他的怀疑,而更是因为忌惮乔伊斯。 余泽曾告诉赵修平,自己见过wata的探测器,从那个时候他应该就知道乔伊斯知道余泽的下落了。 余泽曾两手空空盗走了乔伊斯复杂庞大的研究成果,他只要猜到了余泽患有超忆症的事实,就绝不会让这么好的实验体从自己手中溜走。 wata这次攻击一号避难所,不单意在那些数量庞大的实验体,更意在余泽。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赵修平就开始想方设法送余泽走。 但是让余泽奇怪的是,他没有找别人,却挑了零九。 这就很奇怪了。 赵修平和零九一直以来并不对付,零九也不是那种会听命于人的人,没道理突然之间就对赵修平唯命是从。 余泽:“他答应了你什么?” t52飞抵一座小镇的上方,整个镇子早在很久之前就完全空了,一座座居民楼人去楼空,宛如石碑一般伫立着,坚硬而沉默。 零九:“我要回wata,他说他有一条可以避开正门的路线。” wata现在是众矢之的,以往他们从山洞里走的那条路就算没有被乔伊斯封死,检查也会极度严格。 零九的那张脸整个wata上上下下全认识,混进去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只能另寻方法。 余泽想了一下:“……他确实有另一条路。” 当时赵修平为了避开豹组的人,另外找了一条路进wata,这事儿余泽记得清清楚楚,蓦然想起却恍若隔世。 余泽闭着眼睛,虽然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却仿佛已经感到有风呼呼地向自己身后吹去。 t52的速度很快,他们现在已经离一号避难所越来越远了。 零九站起身来:“行了。我已经把你带走了,还顺带帮你们多带了一个,待会儿找地方把你们放下,你把路线告诉我,我们的交易就算完成。” 余泽忽然睁开眼睛,很惊讶:“我?我告诉你路线? 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修平为了让零九遵守承诺,并没有直接告诉他路怎么走,而是对他说余泽记得,等他们离开之后,让余泽告诉他。 余泽惊讶的表情让零九还以为自己上当受骗了,狠狠地一捶驾驶台:“他说你记得!” 说完,他就要立刻调转飞行器往回飞,什么wata早忘到天边去了,就要回去找赵修平算账。 余泽一把按住他:“赵修平还说了什么,你给我重复一遍。” 零九毕竟不是余泽,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复述起赵修平当时的话时十分模糊,听到最后,余泽才抓住关键点:“刻在什么上面?” 零九:“他说他把路线刻在一面什么墙上。” 余泽抓住他的手一下子就抓紧了,最后才缓缓放开。 “我知道了。”他说。 一层901和366屋子的角落,赵修平在那里刻过很多东西:弓箭的结构图,莫名其妙的建筑结构图,还有一些当时余泽并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线条。 赵修平十五岁之前,每天做完工后,在承受管制人员的鞭挞和901的训斥之后,就坐在屋子的角落里。 他的脚边堆着团成一团的破被子,和破烂的草席,他就坐在草席上,把 自己想到的东西、探知到的秘密,歪七扭八地刻在墙上。 直到十五年后,余泽睡在同样的地方,夜里抚摸着那些线条入睡,无意中得知一个wata的秘密,连乔伊斯都不知道。 那是一条只能进不能出的路,可想而知赵修平知道之后有多失望,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将线路刻在墙上。 阴差阳错地让这个秘密被第二个人知晓。 余泽:“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条路。” “那行。”零九随手扯给余泽一张纸,“给我画下来。” 但是余泽盯着面前奇形怪状的白纸,思绪不知道飘向何方,整个人一动不动。 “喂!我跟你说——”零九以为他不愿意,正要威胁,却见余泽忽然抬起头来:“你回wata干什么?” “别那么多废话!”零九嫌他磨叽,“和你没关系。” 余泽:“你不说我不可能写。” 他好像一下子回神儿了似的,抱起双臂,打量着零九怒不可遏的神情,挑眉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回去给乔伊斯通风报信。” “你!”零九一下子就怒了,整个人跳起来,力气大到连飞行器都晃动了一下,看模样像是要把余泽吃了。 谁知道他在这儿等着! 这个余泽,和赵修平简直卑鄙得一脉相承。 看他那八风不动的样子,零九恨他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但余泽是铁了心要从零九嘴里问出话来,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毁约是不是卑鄙,他伸手在驾驶台上开启飞行器稳定平衡系统的按钮:“没事儿,你继续。” “你!”零九上来对着他就是一拳,余泽还没动,一直站在旁边的牧鸿却连忙挡住零九的拳头:“兄弟,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零九简直要气炸了! 他在驾驶舱里来来回回地绕着圈子,气得直跺脚,完全不管t52究竟飞到了哪里,余泽也不去管他,反正就是咬死了不松口,十分的沉得住气。 半响之后,零九气喘吁吁得扑通坐回驾驶位上,余泽翻着驾驶手册,头也不抬地问:“这下能说了吧?” 过了许久,他终于听见零九嗓音嘶哑道:“我回去杀了乔伊斯。” “什么?”余泽和牧鸿一起诧异地看向他。 余泽:“那你刚刚为什么不直说?这很丢人?” 零九一捶驾驶台,脸涨得通红:“关你屁事?!” “行行行,”余泽看他那样子,也没再问下去,“我和你一起去。” “滚!”零九一挥拳头,“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余泽:“你没有路线图,你确定?” 零九的拳头顿在空中,接着就要去掐余泽的脖子,下一秒,飞行器猛晃了一下。 余泽立刻起身取消自动驾驶,打开雷达路线图:“牧鸿!把窗户打开!” 从驾驶舱的窗户向外看去,飞行器下方,是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水域浩渺宽阔。 尽管听不到声音,但他们依然可以想象水流咆哮的声音是如何的震耳欲聋,连带大地都被这景象的雄浑壮观而震颤不已。 余泽的手抚上冰冷的窗户,低声道:“是黄河吗?” 因为之前半年各地持续的高温,可想而知各地旱情随之加重,但是余泽完全没想到有河流竟然在这种情况下水量居然依旧如此庞大。 但是余泽很快就想起来,他们要抵达黄河两岸,还需要很长一段距离。 而与此同时,大雨依旧瓢泼而下,不断地给眼前的河流注入新鲜血液。 飞行器又晃了一下。 余泽立刻返回驾驶位:“在打雷,我们降落吧。” 飞行器从上空横跨这条巨河,十多分钟后,迫降在最近小城的一座广场上。 牧鸿:“外面还有丧尸吗?” 余泽:“难说,下去看看。” 他拿起驾驶舱的多功能应急手电,另外还揣了一把枪,回头看零九:“兄弟,一起吧?” 零九快要被他气死了,但是进wata的路线掌握在余泽手上,他再怎么不高兴也没办法,只能怒气冲冲地率先一步离开了飞行器,地板跺得震天响,昭示着他的不满。 余泽在他身后耸了耸肩,冲牧鸿笑了笑:“刚刚谢谢你。” “不客气。”牧鸿面色复杂地看了余泽一眼。 他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可不怎么正常。 - “排水系统已经坏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虽然是广场,但是空地上已经积满了淤泥,一脚踩下去水就到了小腿肚。 牧鸿的眼镜被雨水冲得什么都看不见,不得不把它摘下来放进口袋:“这雨实在太大了。” 一路从塔里木盆地过来,到处都在下雨,而且雨势越来越大,一点停得意思都没有。 如果这场雨一直下,恐怕很多地方都会发生洪涝。 牧鸿:“看这样子,丧尸也不会出来吧?” 余泽:“应该不会。丧尸是乔伊斯实验产生的错误,和变异人很多地方正好相反,变异人不能耐高温,但是丧尸可以,如果变异人能不怕水的话,丧尸可能反而会被影响。” 牧鸿点了点头,两人在广场附近绕了一圈,不出意外的一个人影都见不着。 只见大雨瓢泼而下,整个世界都好像被雨水灌满了…… 牧鸿是个高度近视,摘了眼镜,现在又是晚上,基本和盲人没什么两样了,只能跟着余泽的手电光走。 牧鸿在他背后斟酌了一下:“你还好吗?” 余泽:“唔?” 牧鸿拂去脸上的雨水,但是手刚放下脸上就又全湿了,眼睛几乎要睁不开:“赵修平他……” “他没什么。”余泽平静地截断他的话,“我一直没有对你们说过,他的身体这段时间一直不好,我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所以他现在才能如此平静。 甚至回想之前的事情,在今天之前,赵修平身体已经变得极度虚弱,走几步路都需要休息一下,忽然变回以前的样子,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赵修平既然不愿意跟他走,余泽也不想强迫他,所谓缘分,大约—— 一阵剧烈的绞痛突然从心口传来,紧接着漫进四肢百骸,痛彻心扉。 余泽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水花四溅,手电霎时沉入水底。 冰凉的雨水将他浑身浸透,余泽浑身痉挛着倒下,地面积蓄的雨水淹没他的口鼻。 只是浅浅的一层水,却仿佛已经可以将他溺死在这里了…… “余泽!”牧鸿一下子慌了神,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第七十三章 余泽的话牧鸿过了一会儿才理解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心中登地一下五味杂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不过余泽似乎对此看得很淡,刚刚那么大的反应,却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甚至有心情对牧鸿点评这座小广场上雕塑的造型:“果然只有白色的看得最清楚,你看那个马的尾巴——” 牧鸿听见什么声音,立刻转头:“你看!” 只见广场中央停放着的巨大飞行器阶梯正在回缩,飞行器周边的蓝光也一闪一闪的,是要起飞的前兆。 零九要扔下他们自己走了! 不管三七二十,牧鸿就要往飞行器那里跑去,但是哪有那么容易? 广场上的积水不断加深,又有淤泥,这种情况下等他们跑过去,t52早飞走了。 但余泽却一点都不着急似的,伸手拉住牧鸿:“你再等等看。” 他看起来胸有成竹,牧鸿疑惑地回头看他,将信将疑地停下脚步。 果然,t52起飞的样子并没有持续了多久,十多秒后,飞行器阶梯又缓缓地放下来,上面出现一个暴跳如雷的身影。 零九偷跑不成,整个人几欲抓狂: “滚回来!” 牧鸿:“什么情况?” 余泽看着零九无可奈何的样子,在雨中吹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口哨,得意地说:“阅读是很重要的。我把他的权限改了。” 零九再牛逼,识字不多,能学到的东西也很有限。余泽随手翻翻操作手册,就能毙得他满地找牙。 余泽带着牧鸿悠悠闲闲地溜达回去,扔给他一条毛巾,两人各自擦头上的水。t52的套房里有浴室,他们待会儿可以轮流冲个澡。 而零九为了背着二人偷跑,整个人还是湿漉漉地,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像是一只被雨水浇蒙了狗。 什么豹组?把他扔回wata还有人要他这个老大吗? 余泽笑眯眯地问他:“t52好玩儿吗?” 零九一拳上来,没想到余泽从从容容地一侧身,单手握住他的手腕:“别把我想得太弱,兄弟。” 零九更吃瘪了。 毕竟东奔西跑这么长时间,余泽已经不可能一招之内就被他打得还不了手,更何况现在打架没意义啊! 余泽:“何必非撂下我?你看我,也不会拖你后腿,说不定还能派上什么用场。你想一个人去杀乔伊斯,那不可能成功的。” 零九:“和你没关系!” 余泽调侃道:“是因为你答应了赵修平?这么言而有信?” 后面牧鸿正擦脑袋,听见余泽说赵修平名字的时候,小心地觑了一下他的表情。 舱内灯光昏黄,余泽的面色依旧惨白,但是他笔直笔直地站在那儿,神情放松自然,嘴角甚至还带着丝笑,未见有一丝一毫的不愉快。 只是从避难所出来的时候,防护罩的碎片划破了他的额头,伤口清理之后斜斜的一道,从额角经过眉心到左眼眼角,爬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简直令人触目惊心,显得格格不入。 零九生着气,没理他。 余泽却悠悠的笑了,一笑颊边两个梨涡,他看着零九的面孔,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零九,赵修平八成已经死了。 他对你说过什么是他的事,但是人死了什么都不算数了,现在和你说话的人是我。 t52的权限和进wata的路线全在我手上,如果你不配合,我可以把你踹走自己去。” 他的笑容加深:“你考虑一下。” 说完他又转身对牧鸿说:“你想去哪儿我可以送你。或者你可以回我们之前住的那个溶洞,那里还有物资……”他又想了一下,“不过可能地下河水位上涨,已经不能住人了。” 余泽向后靠着机舱壁,手轻轻搭在旁边的栏杆上,沉着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等他们的回复。 看这样子,即使零九不去wata,他也势必要去试一试能不能杀了乔伊斯,不会有丝毫踌躇。 牧鸿推了推眼镜,想了片刻:“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余泽诧异地看向他,正想说什么,牧鸿便立刻补充道:“不过我对那儿不了解,你得提前跟我说一说。不过你也不要把我想得太有用,重在参与嘛,反正我也不可能回避难所了。” 看着他的表情,余泽犹豫了一下便干脆地回复道:“好。” 两人话音落下,另一头零九一言不发地返回副驾驶位置,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三人没再就此事多做讨论。 余泽坐在驾驶位置上启动飞行器,语气轻快地说:“我们先去没水的地方过一夜,明天一早就出发。” - 说得容易,但是从气象信息上来看,国内各地都在下雨,他们想在附近找个没雨的地方简直难上加难。 到了后半夜,温度骤降,他们为了节约能源没有开温控系统,一路冷饿交加,但是t52又太重,不能停在高楼楼顶。 转了一大圈,最后还是余泽灵光一现,将飞行器停在附近风景区山顶的广场。 那是一眼望去目之所及最高的一座山,不管雨下多久,山顶都不会有积水,只能听到水流声一路向下,在山崖上形成瀑布,向山谷中泼洒。 三人简单说了一下去wata之后的事情。 他们这次行动的最难点在于: 乔伊斯身上有连接wata各处的炸药,一旦他停止呼吸,那些炸药也会随之将整个wata炸毁。 wata本来就是将山体掏空建的,用不了多少当量的炸药,就足可以将山体炸塌,活埋所有人。 这也是为什么各国一直对wata束手无策。 wata从一层到八层,几乎所有人都是当年乔伊斯在各国抓到的无辜民众和他们的后代,内部环境又很复杂,轻易混不进去人。 就算是混进去了,也会像当年梁诚一样,与外界失去联系,只能小心翼翼地寻求自保。 而且他们离开wata也有一段时间了,再没有过来自内部的消息,也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余泽想起留在wata的366。 她失去了丈夫和孩子,又没了赵修平和妮洛的照拂,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或者,已经早早地被乔伊斯…… 余泽想着这件事没有睡着,半夜出去站在山顶上,闭着眼睛去听,整个世界都好像只是一声轰然不绝的巨大回响。 牧鸿从窗户上看到他,还以为他在思念赵修平,因而没有去打扰。 第二天清晨,太阳初升,大雨依然未绝,山谷中除雨水外就是飘荡的水汽。 t52由零九驾驶着飞往wata。 余泽在驾驶舱给牧鸿讲wata的基本信息以及保命要点,首当其冲的第一条:远离英雄台。 余泽和零九肯定是不能光明正大地混进去了,但是如果乔伊斯在不断改造变异人的话,肯定需要源源不断的劳动力补充。 牧鸿一个高智商成年男性,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大受欢迎,起码也能像是梁诚似的,进九层打打下手。 “……乔伊斯为了保护wata的秘密,之前一直在外面的森林里放丧尸充当守卫,如果现在丧尸受雨水限制,他可能会换别人,或者是变异人。 我们到时候停在森林外层……零九,我们还剩多少能源?” 零九独自驾驶着t52,整个人紧盯着前方,如临大敌一般。听见余泽的问题,他眼皮向下一垂便飞快地抬了起来:“百分之五十。” “什么?百分之五十?还有这么多?”他不可置信地问。 他们绕了一大圈,现在都已经飞出国界线了,t52居然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动力? 这都可以直接飞到北极了。 余泽站起身站到驾驶座后面:“让我看看,真的假的?你别糊弄我——迫降!迫降!” 眼睛在仪表盘数字上看了一眼,余泽立刻高声道:“现在就迫降!” 零九之前嫌烦把飞行器里的警示音全部都关了,现在又活生生地把百分之五看成了百分之五十,吓得余泽和牧鸿半条命都没有了。 “吵什么吵?我这就降落。”零九不耐烦道。 余泽也没再和他争论,直接伸手过去抓住操作杆,大吼道:“牧鸿!回座位上!” 牧鸿知道情况紧急,立刻坐回座位上,扣紧安全带。 他刚放下手,飞行器立刻便猛烈颠簸起来。 这可不是零九跺一次脚就会引起的颤动,而是货真价实的抖动。 因为高度陡降,飞行器边缘上下波动的幅度有近三十度,就像是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在空中摇摆不定。 森林当中没有空地,高度降低之后,飞行器下盘碰到某棵树,余泽又连忙将高度拉起来。 他俯身看着前方,虽然颠簸不断,但是他另一只手死死抓住驾驶座的后背,稳稳站在地面上。 飞行器在他的控制下险险地擦着树顶飞过,直到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片空地—— 树枝刮擦过玻璃,好像随时都会冲进驾驶舱来似的,牧鸿条件反射地低下头,浑身肌肉紧绷。 余泽紧盯着前方,手心满是汗,却用尽最大的力气将操纵杆拉到最底端。 雨雾朦胧,刺耳的摩擦声在森林中回荡。 牧鸿缓缓地抬起头来。 刚刚一直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的零九这时候才站起身,还未来得及活动僵硬的肢体关节,就被余泽一拳揍过去。 一声闷响,汗水飞溅。 头狠狠地被甩向另一边,刹那间零九完全傻了,根本不愿相信余泽还有揍自己的一天。 要知道在wata的时候,他在自己眼中不过就是赵修平的玩物,几乎没怎么正眼瞧过。 “在wata的时候你欠我的,现在还了。”余泽甩了甩手,冷漠地说,“以后别碰驾驶座了。” 他转身带头拎起各自准备好的包裹,穿上雨衣:“走吧,刚刚那声森林里如果有人,肯定已经发现我们了。” 森林中也在下雨,地面湿滑泥泞,余泽一脚踩下去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他立刻向前跑了几步,环顾四周之后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第七十四章 像是余泽预料的那样,变异人的嗅觉确实受到了大雨的影响,在闻到人类气味之后,无法精准确定他们的位置,只能没头苍蝇似的在原地打转,时不时地发出嘶吼声。 余泽手背在身后,冲另外两个人打了手势:“我们从另一面走。” 赵修平刻在墙上的路线图余泽确实了然于心,但是他起码要到靠近wata的地方,才能获得参照,进而找到入口。 三人弯腰飞快地跑离空地,躲进森林里,雨蓦然小了。 虽然能见度好多了,但是这同时也不利于他们躲避变异人。 乔伊斯可能真的做了非常多的实验,以至于把这些“东西”搞得到处都是,令人防不胜防。 三人在森林里跑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找了个略微密闭的地方休息,一棵树横生出枝丫,弯出一个小小的凉棚。 牧鸿坐在下面,神情十分担忧:“看这儿的情况,也不知道一号避难所怎么样了。” 如果一号避难所真的被攻下,那无疑给乔伊斯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有生力量,后果无法估量…… 余泽漠然地看着凉棚外的落雨:“不会太糟。” 虽然他们走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战况,但是如果一号避难所真被攻下了,那就是满盘皆输,就算是不信,也要强迫自己相信。 余泽捡起外面一根被雨水泡软了的树枝,剥去外面的浮皮,拿芯子在地上划了划:“现在我们大概在这个位置,等我们走这里靠近了wata,如果可能,牧鸿就尽量混进去。” 从赵修平刻的路线来看,他走的路应该是wata山洞石壁上的通风口。 余泽清楚地记得自己在一层的时候,曾看到过那些孔的位置,为了防止有人从里面进来,那些孔周围大多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并且遍布在石壁上,位置又高又陡,根本没有人站立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些石洞才只能进不能出。 而且就算是进,稍不留神也可能掉下去摔个脑浆迸裂,只有赵修平零九这种人才会将之视为一条路。 像牧鸿这样的,最好还是妥善地用两条腿走进去比较好,不能的话就让他放弃。 至于余泽……无论如何他都要去试一试,因为安全与否对他来说其实也不太重要了。 他将地上的图案扫平,抬头正要对零九说话,忽听上方传来咔嚓的一声脆响,像是树枝突然被踩断了。 余泽一抬手,示意另外两个人安静。 牧鸿立刻不动声色得往凉棚阴影里缩了缩。 有人说话的声音由上方传来:“a8刚刚那么狂是在干什么?” “看起来像是闻见人味儿了,我过去的时候差点儿被它误伤了。” 这句话受到了领头人的训斥:“让你离他远点儿你不听,被它吃了也是活该!你见了血无所谓,别连累别的弟兄!” 误伤? 余泽品味着这个出现得有些奇怪的词。 从他和变异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来看,那东西对人的捕猎和啃食*几乎是天生的,并不分敌我,乔伊斯改造它们的时候就没想着要让它们热爱和平,当然是怎么凶残怎么搞。 但是从这人说的话来看,他们似乎能够抵御变异人的攻击,让它们认同自己是“自己人”。 余泽的心一下子活络起来,如果他们能搞到这个办法,就会就此扭转战局。 训人的头儿停了一会儿,好像脾气消了消,重新道:“a8遇见人的事情回去别给我声张,把最后两个小时的班值好,别捅出大篓子来就行了。下一个组的人想怎么处理是他们的事,听见没?!” “听见了!”中气十足的回答。 这对话听得余泽简直无言以对。 看来乔伊斯到现在,也没找到几个真正忠心耿耿的手下。从他手底下出来的人,要么想方设法偷东西走,要么就是跑回来想杀他,稍好一点的也是每天想着要偷懒。 只要自己值班的时候没出大事儿就万事大吉了,哪儿还管下一班的人? 对话完毕,过了一会儿说话的两人就走远了,根本没察觉到就在自己身边一米外的地方,隐藏着三个人。 牧鸿松了一口气,肩膀明显垮下来,倒是零九一直神色复杂。 余泽:“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零九是个直肠子,脑袋里能装进去不溢出来的东西充其量只有仨瓜俩枣的,脸上陡然出现这么复杂的神情,余泽也是头一回见。 只见他要说不说地踌躇了半响,终于说:“刚刚的人说话声音有点耳熟。” 余泽一愣:“豹组的人?不会吧?” 事实上他在wata呆了那么久,尤其豹组鹰组的人见得最多,刚刚说话的那两个人并不属于其中。 而且零九跟着赵修平跑了,乔伊斯怎么可能再放他的属下出来巡逻,这不是明摆着犯傻吗?当年赵修平外放之后,整个wata大权旁落,让零九捡了漏。 可见乔伊斯根本就不信任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人。 但是零九这位豹组昔日的老大坐在余泽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像个小学生似的扭捏,半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零九突然下定决心,“我去试一试就知道了。” 余泽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见零九立刻就从自己面前蹿出去,立刻就十米开外了。 “靠,傻逼!你在这儿等着。”余泽按住牧鸿,自己跑出去追人。 零九是向着刚刚那两个人离开的方向跑的,一点隐蔽行踪的意思都没有,余泽不能大声叫他,只能跟在他后面,恨不得直接开枪毙了这个二货。 “小心!”一个黑影从眼前过去,余泽不得不出声提醒,迅速靠到树后。 只见前方一个变异人在雨中大步跑向零九,久违了的活人气息让它欣喜若狂,狂吼着朝他扑去,余泽都已经准备开枪了,却看见零九就像是在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翻身上树,让变异人扑了个空。 余泽松了一口气。 “a8怎么又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刚刚在余泽他们上面说话的人停下脚步,领头的问手下。 “不知道,我回去看看?” 但是想了一下,领头的人说:“你先回去, 第七十五章 这位巡逻队里的领头人,编号te612,是零九当年的属下。 当年豹组有一批人和鹰组一起外放,这人就是其中之一。近四年没见,零九万万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他。 不过612比他还吃惊,磕磕绊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以为零九早死了。 当时和鹰组一起外放之后,豹组的那批人陡然进入了广阔的天地,活了二十多年才发现现实世界如此的自由而美妙,当然不想再回wata。 但是乔伊斯放两组的人出来,就是为了让他们相互牵制,豹组为了能够留在外面,三年间一直和鹰组针锋相对,时不时给他们骚扰两下。 余泽刚认识赵修平那天,导致张许死亡的空袭,就是这位的手笔。 还有他们在森林里遇见有豹组纹身的丧尸,都是这位安排下阻挠鹰组的棋子,只不过不留神被丧尸给咬了。 然而可惜的是,这位再怎么机关算尽,都没料到乔伊斯有个让他无力招架的后招。 逼迫他们不得不回wata。 豹组的这群人没了乔伊斯和零九的管束,在外面胡天胡地,过了好一段纸醉金迷的浪荡日子。 他们一直监视鹰组,在发现赵修平消失之后,还以为他被自己的炮火给炸死了,更是连心中最深的隐忧都去除了。 天下之大,那简直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呀! 那一群人都没有家庭子女,行事毫无顾忌,凭借手里的武器,干了不少缺德带冒烟的事情,直到之后发现各地动荡不安,到处都是地震高温干旱,整个社会都崩溃了。 哪儿还能享福? 于是众人一合计,反正外面的好日子大家都尝过了,他们做过那么多的事情,国家避难所也不可能收留他们,不妨乖乖地回wata继续之前的生活。 哪怕是乔伊斯大人惩罚他们呢,也总比死在外面强。 于是就成了现在的局面: 与昔日老大相遇,笼子外面的人和笼子里面的人四目相对,不知是敌是友。 当然612对零九说这些的时候十分委婉,但大概意思彼此都心知肚明。 612:“不过乔伊斯大人现在对我们态度很冷淡,也没有再让我们回八层,我们现在也只能负责一些边缘的工作。” 余泽在树后听他说话,简直要听得笑了。 零九看那个变异人不会再过来了,才从树上跳下来,朝余泽的位置招了招手。 余泽本来并不想这么快在这人面前暴露自己,但是零九都已经说话了,也不得不出来和612见了一面。 这人发现零九还有同伴,更大吃一惊,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所幸零九也没有完全变傻,没有对这人说自己要杀乔伊斯,只说是自己当时阴差阳错被人从wata掳走,现在想回来,但是又害怕其他组的人手握重权,还没见到乔伊斯就把自己弄死了。 612一想,确实是这么一个事呀! 别的不提,如果零九之后能重新取得乔伊斯的信任,612他们也就不用再每天淋着雨在外面巡逻了。 这工作又苦又累,还需要担责任,费力不讨好。 他当年好歹也是豹组的二把手,在外面也称王称霸过三年,现在干这个工作,心里憋屈得要死。 612握着零九和余泽的手,承诺一定要把他们两个送到乔伊斯眼前去。 “不过要进去的话,恐怕还有些问题……一层警戒区现在没我们的人,不太容易混进去……”612说道。 零九:“我们不从一层走。” 他和余泽对视一眼:“我们有自己的路线,你只要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帮一把就行了。” 612大喜,觉得这次真是翻身有望。 “不过我们的事情不要告诉组里的其他人。”零九压低声音说,颇为信赖地拍了拍612的肩膀,眸光一闪,“我怕他们泄密。” 612连忙点头,说自己一定会保守秘密,不告诉任何人。 接着他将刚刚编号a8的变异人拴在一棵树下,就要带零九和余泽绕过他们平时的巡逻路线,往余泽指定的方向走去。 这人在豹组做到第二的位置,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但是余泽总觉得这人蹦上蹦下得像个猴子似的,对零九和自己也十分殷勤,真不知道是该说好还是不好。 他现在才发现豹组和鹰组的人真是各有各的特色。 两人跟随612往wata的背面,也就是赵修平路线图上的位置走去。 刚开始612看见两人淋雨,还挺不好意思地询问零九要不要披自己的雨衣,零九拒绝了,他又接着过来问余泽,俨然已经将余泽看成了自己人。 余泽拒绝之后忍不住有点想笑。 “笑什么?”零九在他旁边说。 余泽嘴角一抽一抽得没有回答他。 亏他当年刚见赵修平的时候还觉得这个人人品卑劣,已经是无耻至极,现在看来,当年确实还是太年轻。 三人在雨里走着,零九和612交流了一些wata的问题。 如余泽猜测的那样,因为乔伊斯不停地在进行变异人改造,wata现在确实开始缺人了,各组都很缺人手,因此过英雄台的条件放宽很多,能上的都上了,连一层都只剩下些老弱病残。 “……对了,你们是怎么控制那些变异人的?”余泽插嘴问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变异人算是乔伊斯最得力的武器了,如果这种办法能够为他们所用,乔伊斯根本不足为惧。 612:“哦,您说这个啊,这是上面专门发给巡逻队的,让我们每次上工之前往身上涂点儿。” 说着,他还怕说明不够具体似的,把雨衣掀起来,露出自己的左臂。在他那个豹子纹身的上面,有一抹暗红色的血迹。 给余泽看完,他立刻将雨衣盖上,讪笑道:“不注意点儿不行,现在又在下雨,这玩意的味儿容易散。” 他说巡逻队每次带变异人上工之前,九层都会派人来发这么个东西,从金属小瓶子里倒出来抹在每个人的左臂上,量都是控制好的。 有了这个东西,平时巡逻的时候,变异人就不会攻击他们,收工之后,这东西就会慢慢失去效用。 “……有一次我们收工收晚了,这护身符的味儿也散了,没把变异人栓紧,它们咬死了我们一个弟兄。”612说道,“是408,头儿。” “哦。”零九漠然地点点头,实际上这么久过去,他早忘了这位408是哪位不幸的弟兄了。 豹组没有起名字的习惯,他们彼此之间都只有代号,所以任何人留下的印象都只是心里浅浅的一层,很难留下什么深重的痕迹,当然更没有什么感情。 “……这东西好弄吗?”零九随口一问。 但是612还没回答就蓦地转头:“谁在那儿?!” 余泽和零九也迅速拔出枪来,只见隔着二十多米远的树后,露出一人的衣角。但是躲藏的人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依旧纹丝不动地贴在树后。 是牧鸿。 余泽对零九使了个眼色。 612将枪上膛,一步一步地朝牧鸿那里走去:“你出来吧,我已经看到你了。蓝色的衣服是吧?别装了,你是什么人?” 他又走了几步,牧鸿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只能从树后走出来,与612面对面。 他看了一眼余泽和零九,但是也没有出声。 612拿枪指着他:“你是什么人?刚刚我们说话,你听到了多少?” 实际上刚刚零九和余泽离开之后,牧鸿就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们,余泽没有表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加入他们。 612的问题牧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抿了一下嘴唇,越过612朝余泽零九那边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余泽面无表情地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别说你和我们认识。 牧鸿立刻不动声色得将目光收回来,犹豫了半天才说:“我是逃难到这儿来的。” 612:“逃难?” 这片森林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逃难的人经过了,虽然漏网之鱼难免,但是像牧鸿这样单独的一个人,还是很让人起疑。 牧鸿斟酌了半天说:“我之前住在一个溶洞里,后来看见下雨涨水了,才又出来的。” 612:“哪儿的溶洞?” 牧鸿说了他们当时住的附近的一个位置。 612:“就你一个人?” 牧鸿点头:“就我一个人,要没事的话我就走了,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没几步612就在后面叫住他:“喂!你等一下。我看你好像长得挺有文化的,你上过大学?” 牧鸿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说了一下自己的大学。 “……至于专业,说了你也听不懂。”他装作高高在上很不耐烦的样子说。 演技不错啊,余泽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虽然牧鸿态度不怎么样,但是当他透露出自己在专业领域比较牛逼之后,612即使听不懂,但是心也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他们平时在外面巡逻做的是分内的工作,但是如果能抓到靠谱的人,那可是有赏的。 九层一直很看重这种戴眼镜的文化人,甭管牧鸿合不合用,带回去总不会出错。 这样想着,612转身对零九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零九手背在身后,颔首道:“你想带就带吧。” 于是612便喜滋滋地用绳子将牧鸿捆起来,对他说:“小兄弟受累了,大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牧鸿这种时候不挣扎一下,当然也不像那么回事,于是一来二去又演了场戏,活生生将打入敌人内部的过程,演成了恶霸强迫良家妇男的戏码。 最后612一怒,从地上捡起牧鸿的眼镜给他戳回脸上:“废话怎这么多?!” 说着一个手刀将牧鸿打晕拉倒。 余泽手握拳在唇边咳了咳,没有表现出异议。 远处传来变异人的嘶吼声,还有人大叫:“头儿!护身符好像不管用了!你在哪儿?” 这声音是在叫612,他站在原地有些犹豫。 零九冲他一摆手:“你过去吧,别让他们看见我们就行了。” - 得亏了零九与612的那次巧遇,两人费了老大劲才找到赵修平所指的那条密道,期间一直没有遇到wata的人。 余泽扒拉开一片草丛,再三确认位置无误之后,率先爬了进去。 他比零九瘦,爬得倒是比他快。 “哎呀我操!”有蛇从他面前游过,余泽手一抖直接照着七寸给捏死了,一甩,恰巧甩到身后零九脸上。 这洞又深又黑,只一人多宽,零九紧张得跳起来,直接撞上了石壁。 手一摸,啧,血。 “你他妈就不怕被咬?!”他怒道。 余泽还在前面爬着,停都没停:“别那么矫情,一条小蛇而已。” 洞口开始向上了,而且越来越窄,越来越不好爬。这应该是当时wata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凿通风口时留下的洞。 以乔伊斯的习惯,这些建造的工人最后都会被灭口,这个洞按理来说也会成为秘密。 也不知道赵修平是怎么发现的。 余泽低低地伏在地上,知道自己现在走过的每一寸,赵修平都曾在这里经过过。 说不定刚刚自己捏死的蛇也曾和他打过照面,余泽不由得微微一笑。 他们爬了有三个多小时,歇最后一次的时候,已经能隐隐听到前方有声音。 余泽:“马上就要到了。” 果然,三分钟后,目之所及之处,前方忽然一空。 余泽向后打了一个手势,示意零九停下,之后自己一个人微微探头去看。 三个小时在黑暗中的艰难爬行,他们终于来到了wata山洞的内部。 在这个通风口垂直往下百米的地方,是wata总部基地的一层,九层螺旋形建在底下,越往下一层越是灯火通明,一眼望得到头,却又恍恍惚惚不太真切,犹如一个建在地下的神奇秘境…… 之前赵修平带着仙人掌,就是在这里俯视整个wata。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赵修平从未对自己亲口说过,但是余泽这时候却有种奇异般的感觉,心跳都仿佛与那时的那个人彼此重叠。 躁动不安的血液在他的血管里狂奔,灵魂鼓噪着就要冲出他的躯壳。 就在这个通风口左前方,他看到赵修平路线中刻到的平台。 这个岩石自然生长成的平台位置隐蔽, 第七十六章 如果是在一年前,余泽知道自己为了杀一个人冒这么大的风险飞檐走壁,肯定会觉得自己是疯了。 但是世事就是这样难以捉摸,当余泽平安落在石台上的时候,腾空而起那一瞬间大脑的空白仍然完全占据了他的大脑,就好像是从韩水给他“做手术”刚醒来时候的感觉一样。 他跪在石台上半天都没有起来,直到零九出声叫他,才反应过来两个人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其实零九往石台上跳的时候,内心也是有点怂的,但是余泽都跳了,他再犹豫实在太丢脸,只能跟着他跳过去,所幸没出什么事。 两人在石台上停留了片刻,便顺着石台旁的一条裂缝爬进去。 这条裂缝是石壁上天然形成的,比刚才的通风口更加狭窄,几次零九都险些过不去了,最后从裂缝里出来的时候差点儿没挤死。 “那是你没挤过地铁。”余泽说,“跟石头挤总比人挤人强。” 零九拍着身上的土,冷着一张脸:“我宁可人挤人。” 余泽刚想说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声传来,两人立刻躲进石壁的凹陷处,听见一队人踢踢踏踏地从附近经过。 有人说着:“等把这人带到九层,我们就交差了。你说这人值多少赏?” 余泽露出一只眼睛去看了看,说话的人和另外的人两人拖着牧鸿的胳膊,两人拖着腿,正磕磕绊绊地往一层警戒区的大门处走去。 牧鸿则依旧是闭着眼睛昏迷不醒。 “最多五斤肉,你还想要多少?” “说不定这人能派上些别的用场呢,我赌再加一箱酒……”说话的人流着口水。 另一人骂了他一句没出息,几个人就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余泽之后看了四周一眼,无声无息地躲回去。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自从自己和赵修平离开wata之后,这里的生活条件也因气候问题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以至于这些人对这点东西也这么看重。 也是,毕竟劳动力锐减,又无法再与外面的村子进行贸易,wata很难做到自给自足,所以乔伊斯才那么着急,一下雨就去迫不及待地攻击一号避难所…… 他们现在正在一层警戒区外围,离居住区还有一段距离。等警戒区的人交接班完成后,他们就潜入警戒区,往二层去。 “……从那边过去,铁丝网上有一段他们自己开的小门,进去之后能直接绕过巡逻路线去二层,岗哨也看不见。”零九低声说。 余泽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接着下一秒他就恍然大悟:“你的人当时就是靠这个走私的?” 他记忆力好得零九简直牙痒痒,只恨自己现在不能让他闭嘴:“那是底下人的事情!我没参与!零七才是陷害我的那个!” 当时赵修平重回wata,为了抓住豹组的把柄,重新夺回一层警戒区的权限,因此很卑鄙地使了一点儿手段。 零九一直对此事心有忿忿。 余泽不以为然道:“行了行了,知道你是无辜的了,等弄死了乔伊斯,我帮你在所有人面前澄清行了吧?” 零九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刚刚进入警戒区的几个人去而复返:“整个一层都要搜!遇到所有的陌生面孔,全部带到这里来!” 这次他们带了十多个人带着武器从警戒区里冲出来,分头搜索整个一层。 余泽暗道不好。 因为零九的原因,t52没有在预定位置降落,会被wata发现他也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么快。 “走!”在有人靠近藏身位置之前,两人率先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 一间接一间的茅屋,还有茅屋前悬挂着刻着编号的木牌。 余泽和零九不断地在其间穿梭,躲避管制人员的追逐,一切都好像似曾相识,但是却完全不同。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还有和零九并肩作战的一天。 “他们要过来了。”零九刚被不知道谁家的水桶绊了一跤,灰头土脸地对余泽说。 对他而言,被自己昔日的手下当毛贼似的到处追赶,绝对是人生当中不可多得的难忘经历。 余泽紧贴着墙壁,看到另一面的搜寻队伍刚刚过去,一挥手:“从这边走!” 一层的人口确实变得少多了,从余泽刚刚慌乱中看到的,就有不少记忆中住满人的茅屋已经空了,门前的木牌上编号被红色的油漆涂掉,表示这里已经没有人居住。 但这些都不是余泽在找的,他在找某间记忆中的屋子……他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而赵修平曾在那里度过他的少年时期…… 某个熟悉的木牌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余泽立刻带着零九推门进去,直到手接触到木板的一刹那,他才后之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门口的木牌上并没有红色油漆。 “这边走!把所有屋子都搜一遍,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屋内摆设与余泽记忆当中的如出一辙,角落的刻痕与木桌,还有木桌上的一小截蜡烛头。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余泽没来及追究房间里的人在哪儿这个问题,而是与零九一起翻身上了墙。 屋顶无力支撑他们的体重,于是二人只能扒在有裂缝的墙壁上,起码进来的人只要不到处乱看,他们就能躲过去。 砰地一声,有人将门一脚踹开。 余泽纹丝不动地扒在墙上,实际上这么长时间没有休息,已经筋疲力尽,鼻梁上的汗水很快就要滴下去……他微微偏过头,发现零九也和自己的情况差不多。 两人都盯着眼皮底下进房间来的那个人……如果他发现自己……那就只能先灭口了。 “谁允许你们来的?!”门口突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余泽立刻睁大了眼睛:是366!她竟然还活着! 只听366在门外很不客气地对那些搜寻的人说:“我的屋子也是你们随便进的?这么不怕死吗!” “老不死的,你不要太得意!你儿子现在惹了乔伊斯先生生气谁都知道!哪儿还有你风光的时候?!你不要太过分!”这人的声音明显很气急败坏。 进屋搜寻的人随便扫了一眼屋里,听见外面起了争执,立刻便转身出去声援自己人,没看到上方的余泽零九。 两人松了一口气,但是还不敢放松,余泽一直听着外面的声音。 一边为366还活着一事儿感到欣喜,一边为她与管制人员起冲突而感到担忧。 但是听外面的声音,那些小喽啰似乎也不敢拿366怎么样,也就是嘴上骂两句,根本不见动辄就用鞭子又抽又打的态度,骂了两句就没声了,赶去搜查下一家。 余泽示意零九不用再在墙上扒着了,两人跳下来摊在地上休息,366迈着颤巍巍的步子,端着烛台走进房间—— 房间里的两个人一下子让她脸色一变,但是老人没有发出任何不该发出的声音,只是冲余泽点了点头,之后面色平静地像往常一样回身关门落锁。 “你怎么回来了?” 366看起来还像以前一样,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但是一年过去,她的头发已经变得全白了。 余泽对她讲了自己回来的原因。 366坐在桌旁边听边点头,之后问:“修平没跟你一起回来?” 余泽脸上一僵。 另一边零九无所谓道:“他不敢啊!” 366瞪了他一眼没理,余泽这才反应过来,干笑着说:“他有另外的事情要做。” 之后余泽又和366说了赵一诺现在的情况,还有一些外面的事情。 最后还是366拍着他的手说:“你想杀了乔伊斯……这可不容易啊。” 这可不仅仅是不容易,几乎是难如登天了。 wata中这么多人,尽管很多人因为暗无天日的生活早已失去的反抗的*,但是仍然有不少人想要杀他。 赵修平上一次回到wata,说不想杀乔伊斯那是骗人,但是乔伊斯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这么多年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九层,身边随时有人保护,更何况就算是有人真的杀了他,也会让这里的所有人跟随他一起陪葬。 余泽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之后询问起366现在在一层的情况。 从她刚才和那些人的对话来看,赵修平和余泽走后,366似乎并没有受到一层管制人员为难太多。 366说:“他们上一次就被吓到了,这次害怕我儿子再回来,一直不敢对我下手。” 老人神情中有微微的讥讽之色。 上次赵修平外放之后,这些人就对她和901很不客气,结果赵修平回来立刻便改天换日,好多人都受到豹组走私事件牵扯被杀了。 现在这些人不算聪明,但是很会保命,即使这次赵修平公然离开了wata,也没几个人再敢针对366,生怕哪天赵修平再次出现,那可就完蛋了。 至于乔伊斯。 余泽知道,如果赵修平还活着,对乔伊斯还有用,他可能还会把366关起来威胁赵修平。 但是正因为赵修平对他来说已经无用了, 第七十七章 虽然901的死并不是零九直接造成,但是毕竟有仇,余泽也没有和零九再在366的住处多做逗留。 两人休息了三个多小时,便往动身往九层赶去。 临走的时候,余泽最后在墙角看了一眼赵修平曾经在墙角刻下的痕迹,也不敢在366面前流露出太多情绪便仓皇地离开了。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也只有在做事的时候,才能让他内心稍感平静。他的脑子里好像只有他即将要去做的事情,而对过去的一些记忆开始变得模糊。 余泽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是刻意要忘掉最后的那段时间似的,他不记得赵修平病重的时候,也不记得自己离开避难所的那天,他的模样神情,他说过的话。 记忆反而越过了感情的藩篱,将他带回从前,他总是记起两人一起在wata的时候。 赵修平那时候尽管已经看透了自己必死的命运,但也还算是意气风发。 只有偶尔余泽看到他坐在窗台上背影,才能窥见一些伪装背后的真相。那时候自己怕他,怀疑他,不信任他,但又有一点点心动。 关于心动的原因……后来两人还聊过这个问题。 余泽记忆力好得吓人,说自己忘了何时开始心动,那是在胡扯。 他当时很认真地想了想,之后对赵修平说是在五层的高台上,他挡住自己眼睛的刹那。 “……可能是当时正好中邪了。”余泽很诚恳地解释。 不过他之后反问赵修平,那王八蛋就开始耍赖,死活不说具体时间,但是一口咬定比余泽早。 两人为这事儿纠缠了好几天也没结果,于是余泽就理所当然得认为他在撒谎。 不过当时他颇有自信地认为未来还长,总有机会从那人嘴里撬出话来…… 得!谁知道连戒指都戴上又被摘下来,真是人倒霉了连喝凉水都塞牙。 “还往哪儿走?”零九在他耳边问。 余泽听见走廊拐角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两人飞快地躲进训练场。 366说自从赵修平离开后,鹰组的人就被遣散了,七层从此空下来。 让余泽他们就这样潜进九层肯定很难,但是七层地方很大,又空着,足可以让他们在这里休息几天,看看612能不能打探出来一些消息。 一路东躲西藏,从一层到七层,整整两天余泽几乎只睡过两三个小时,累得快要晕过去。零九也和他差不多,两人一进七层训练场就倒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 之后还是余泽率先站起身,踢了零九一脚:“先看看这里有没有人再睡,死了我不负责。” 零九被他这一脚踢得不轻,严重怀疑余泽在公报私仇,但是也没法子,只能呼哧带喘地从地上爬起来,嘟囔道:“这是你男人的地盘,总不可能埋个炸弹把你炸死……” 再累也没办法,七层黑漆漆的训练场里,余泽和零九不敢开手电也不敢开灯,只在黑暗中慢慢排查训练场的各个角落。 余泽对这里还算熟悉,鹰组过去的训练场以前是归妮洛管的,他来过这里好多次,赵修平更是全天泡在这里。 训练场地方大,但是现在几乎全部的器械都已经被搬空了,一大片地方就这么空下来…… “你听到有水声吗?”余泽低声问。 零九:“可能是水管漏了吧……豹组以前水管也经常漏……” 余泽:“……” 尽管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这个理由好像也很充分。两人沿着训练场的墙壁搜查各个小房间,一路进入之前妮洛的那个小训练室,余泽之前和她还在这里说过话。 余泽在里面绕了一圈确认没问题,两人正要离开的时候,训练室外大厅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外面的灯似乎也开了,从门缝里能看到有光透进来。 他们被人发现了? 余泽和零九立刻安静下来,悄悄掏出武器,听外面的人说。 “今天要取多少毫升?” “二百。巡逻队又把量提前用完了,我马上要给他们送过去。” “这么多?!巡逻队是不是每天拿印血当水喝?” “哈哈哈,”另一人笑道,“大家都怕死,所以用得多。” 巡逻队指的就是612他们那些人,但是印血又是什么?余泽想起612给他们展示那个“护身符”,明明就是一抹血迹…… 余泽手指□□门缝中,微微将训练室的木门勾开一点: 训练场大厅的灯此刻都亮了,就在大厅的正中央,天花板附近,有一个赤身*的人被高高吊起。那人的四肢都被铁链拴着,身体悬在半空,而在他的下方,有一个巨大的长颈玻璃容器。 这容器很大,稳当当地立在地上,但它的长颈却很细,尤其越到上端只有一根手指般粗,最上端则向上没进被悬吊的人的心脏处。 有鲜血一滴一滴地从玻璃管中流出来,落进容器里。 整个场面简直像是什么邪教的献祭仪式,尤其是那人被吊起的姿态,整个人向下弯曲,就像是个秋千似的悬在半空,肢体都被扭曲了。 站在容器旁的一个穿白衣的人将玻璃器皿的下端打开,放了一个量杯过去,说:“只给一百五,印血九层那边都快不够用了,哪儿有时间给他们?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 接着就是两人讨价还价的声音,言语轻快自如,完全没把他们头顶悬挂的人当成一回事。他们显然已经习惯了,只是那人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余泽和零九刚刚在训练场四周绕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他就在正中央。 刚刚的一幕诡异而骇人,余泽轻轻将小训练室的门掩上之后,便双目直愣愣地坐在了地上,心里一团乱。 没想到他们所谓的“印血”是这么来的,那个悬吊着的人应该是九层实验室新鼓捣出来的…… 不,也许不是新鼓捣出来的。 余泽忽然想到,赵修平似乎也有这样的体质。 在一层避难所的时候,变异人对他的气味也很不敏感……这又说明了什么? 就在他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外面的人也将印血接够了,拿着量杯仔仔细细地量出一百五十毫升来,分别倒进三支金属管内递过去。 “太小气了你。”另一个人说。 “没办法,我这也是为乔伊斯先生办事,不能出差错。如果九层要用,我拿不出来了,那我也没法交差啊!” “哼!”那人将金属管一夺,毫不客气地走人了。 管印血的人在他身后骂了几句,而后拖了一张椅子在那容器旁边,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余泽和零九又看了半响,一直不见动静,看来短时间内也不会来人了。 两人也没有其他地方去,干脆在小训练室里休息了一晚上。 因为太累,这么安静的地方,稍微有点动静两人就都惊醒了,于是余泽和零九干脆都睡了。 余泽蜷缩着,双手拽着自己的衣服,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难得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赵修平没死,但是一号避难所的情况也不太好,王敬武一派还是和陆克吵成一团,每天就某一个问题吵来吵去,还要应付wata时不时的骚扰。 赵修平倒是懒得理他们,只是在通过对t52的追踪寻找余泽的下落。 控制室的人告诉他,监测t52到某某风景区山顶之后就失去了联系…… “那个人走了。”零九一巴掌拍醒余泽,从门缝里往外看。 守印血的人玩忽职守,早晨的时候零九刚醒来,就看见这人偷悄悄地从容器里接了一小金属管血,之后就鬼鬼祟祟地离开了训练场。 以零九对这些人的了解,知道这人肯定是私下拿这东西出去卖了。 余泽听见他说话,立刻观察外面,果然看见训练场里只剩被悬吊在半空的那个人。 机不可失,他们必须趁这个时候离开这里。 两人立刻动身,但是往训练场门口去的时候,悬吊的铁链忽然响了一下。 余泽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印血的供体四肢在空中挣扎了一下,接着,他便睁开了眼睛。 那一刻,余泽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那人的眼睛一片血红,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露出一张狰狞痛苦的面孔,他盯着余泽的脸,对他轻轻地笑了笑,嘶哑道: “你们好呀。” 尾音异常地轻快。 随着他说话,还有一滴血从玻璃导管中流出来,啪嗒滴在容器里。 “快走!”零九见余泽脚步迟疑,猛拉了他一把,余泽这才回过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训练场。 两人再没找训练场那种地方当藏身之处,而是另找了一间狭小的储藏室。 “你说他会不会跟别人说我们来过?”零九喘着粗气问。 余泽慢慢地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实际上他心里也不清楚,刚刚见到那人眼睛的一刻,余泽心里惊惧而惶恐,他看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一瞬间才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赵修平逃了,恐怕和那人也是一样的下场。 他忍不住地后怕。 第七十八章 零九:“接下来怎么办?” 余泽:“你能联系到612吗?” 零九:“不能。” 豹组现在在wata也没什么地位,612不过就是个巡逻的,根本就到不了七层。不过这样也好,612那种人在余泽心里只能稍微用一用,不能透露太多秘密,失去联系也比较好。 612自己放过了他们,肯定也不敢对别人说起这件事。 现在他们必须去九层找牧鸿了…… 余泽和零九在储藏室里翻找了半天,找到两件和这里的工作人员一样的白色衣服,两人各自换上。 换衣服的时候余泽突然想起什么,问零九:“对了,你为什么现在又决定杀乔伊斯?” 零九费力地穿进小一号的外套:“杀他还需要理由吗?” 余泽:“我记得你之前挺……嗯,挺崇拜他的。” 这么说余泽已经美化过了,实际上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零九之前对乔伊斯那谄媚的态度,赵修平稍微受乔伊斯重视,就能把他气得跳脚。 余泽:“你之前那么想赢英雄台,不就是因为……” 零九突然打断他:“那是我故意输的!我怎么可能赢不了零七?!” “……” 余泽无奈地摆摆手:“随便你怎么说。” 两人戴上口罩乔装成九层的工作人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七层的走廊上。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印血这边守卫稀松,只偶尔有人来巡逻,其余就只剩那个看守,而且经常性失踪。 余泽和零九并排走着,与一队巡逻人员擦肩而过。 wata见过零九的人更多,余泽不得不走在外侧专门挡住他,所幸零九的气质一直就和wata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没有让人察觉出哪里不对头。 “喂!那个脸上有疤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有人察觉不对,出声道。 余泽冷静地停下脚步,微微侧回身去:“前几天忘了涂印血,被变异人抓破相了。” 他看上去坦然自若,言语更是无懈可击,于是旁边的人拉了问话的人一把,低声说了几句话,意思是那是九层的人,你别随意招惹。 但是那人还是紧盯着余泽,神色间还是很怀疑。 余泽认得这人,他是虎组的,之前自己在鹰组搞协调工作的时候,曾经和这人打过交道。他可能是看自己眼熟,但是看到额头上的疤又不确定。 “你在九层哪儿工作?” 余泽平静地望着他:“a2区机密实验室。” 他随口说了一个九层的一个高级实验室,当即把这人说得惊疑不定,怀疑自己真的是多心了。 “对不起……其实我刚刚只想问您二位来七层做什么?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 九层的人一般很少去其他地方,来七层可以有什么原因? 要怎么说才能不被怀疑? 余泽迟疑了一下,正要开口—— “他们是来找我的。”走廊尽头忽然有扇门推开,牧鸿从里面出来,戴着护目镜,穿着工作服,手上还有工作手套,但是神色很不耐烦,“告诉乔伊斯先生,东西我马上就做好了,不要老派人来催。” 余泽立刻接话:“这次是乔伊斯先生让我们来查看一下工作进度,另外有一些条件要修改。” 牧鸿不耐烦地将护目镜摘下来,嘟囔了一声真麻烦:“进来吧进来吧。” 余泽转头对巡逻队的人微微点头示意,随后和零九一起进入牧鸿的房间。 “我靠!紧张死我了!”牧鸿一锁上门,马上从刚刚不耐烦的神情中来了个大变脸,变得神神叨叨,“这鬼地方真是吓人。我待了两天都不见你们人影,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晚上睡都睡不着,怕你们找过来,门都不敢锁。” 他的房间其实就是一个工作室,正中央的工作台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和零件,堆满了整整一张桌子,另外墙上还钉着大幅的图纸。 看来乔伊斯确实认为牧鸿这个人还可以用。 余泽从桌上拾起一个零件:“他让你干什么?” 牧鸿终于放松下来,乏力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探测器。他们的印血不够用了……对,印血你知道是什么吧?” 余泽点点头。 牧鸿继续道:“他想让我把他们现有的探测器改造一下,放到山外面用,因为巡逻队的印血不够用了。而且人手也少,我听见他们说想把巡逻队也改造成变异人。” 这倒是符合乔伊斯一贯的作风:尽可能地改造、改造、改造! 余泽:“他们没有让你住在九层?” 牧鸿皱着眉头回答:“他们还不够信任我……毕竟我才来了三天。不过我见到那个叫乔伊斯的人了。” 说着,牧鸿浑身哆嗦了一下:“我觉得他有点变态。” 说到这儿,余泽才将口罩摘下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这么觉得。” 接着三人详细交换起信息来。 牧鸿去过九层,据他说九层现在还在全力改造变异人,另外关于印血…… “昨天那个管印血的人想卖血给我,我就和他套了套近乎。他说印血的供体实际上是变异人的半完成形态,而且还和丧尸有什么关系……具体他也说不清楚,不过我从他那儿弄了一点儿。” 说着,牧鸿拿出一支只有半个指节大小的玻璃瓶子来,瓶底有一滴暗红色的血。 牧鸿:“他就只给我这么多了。” 余泽接过那玻璃瓶看了一眼,放在了桌上:“如果我们最后杀不了乔伊斯,最后留下一个活着的人把它带回去化验。” 另外两人郑重地点点头。 - 接下来的几天,余泽和零九就住在了牧鸿的房间,直到之后某天牧鸿去九层后匆匆回来。 他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单独的一个人,又能帮九层做事,于是经常有听到一些消息的机会。 “我听他们说,他们又要攻击一号避难所了!”牧鸿将门锁上,神情非常地担忧。 他今天被叫去九层测试探测器,听见旁边的两个实验室人员谈起这件事。语气听起来还有些不情愿。 因为他们很“舍不得”自己亲手改造的变异人那么遥远去奔赴战场,于是言语间有些抱怨,结果被乔伊斯的心腹听到训了一通。 其间牧鸿一直在旁边做事,将大概内容听了个一清二楚,要竭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发抖搞坏手里的东西。 “怎么办?”牧鸿在房间里急得团团乱转,“我听他们说因为上次的失败,这次乔伊斯要加大火力,也不知道一号避难所休整得怎么样了。” 余泽正在纸上写东西,放下笔皱着眉头听他把话讲完,沉吟了片刻说:“他们说话的时候除了你还有谁在?” 牧鸿一愣:“还有其他的人,大概三四个,但是具体我不记得了。” 余泽:“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他们会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这句话问完牧鸿刚想回答,就被余泽制止了。他起身将笔帽盖上,想了一下: “他们到现在也没有发现我和零九。如果我们有人去给一号避难所发消息,而你有不在场证明的话,他们就绝对不会怀疑到你身上,这样你还有机会去做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指的是拆除wata各地的炸弹。 牧鸿虽然是个工科生,但是涉猎再广也没有学过这种知识。倒是余泽以前曾经看过有关拆弹的资料,他这两天正在忙着将这部分资料写在纸上让牧鸿学习。 他们要尽可能在乔伊斯死的时候拆除尽可能多的炸药。 其中一处就在七层训练场隔壁的房间。 乔伊斯把炸药布置在那里,就是为了让他即使是死,也要连带印血的供体一起炸毁。 “可是……我们怎么发消息?”牧鸿犹豫了半天问。 余泽双手撑在桌子上,目光在牧鸿和零九之间掠过: “乔伊斯发送视频到一号避难所的房间我见过,他能在那里干扰避难所的信号,就一定有办法给一号避难所发去警告。” - “快点儿!乔伊斯先生已经在等了,东西收拾好了没有?”九层一位工作人员没有敲门就进入牧鸿的房间,不耐烦地看着腕上的手表,催促牧鸿。 牧鸿一见他进来,仿若受惊般吓了一跳:“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 说着,他立刻将桌子上的东西收进袋子里,还有厚厚一沓的实验数据。 但是因为他赶得太急了,桌子上的零件被他不小心扫落在地上,其中有一个正滚落到那个九层工作人员的脚边,那工作人员低头看了一眼,又不屑地抬起头来,没有帮他捡。 牧鸿鼻梁上出着汗,着急忙慌地蹲下去捡那个零件:“呃,有一个在门缝底下,我关一下门……” 工作人员嫌他事多,轻蔑地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挪了一步,让牧鸿将门关上了:“乔伊斯先生最讨厌有人迟到,你最好……” 不知从哪里伸过一只手来,摸上这人的脖子。 这人还以为是牧鸿碰到自己了,恨恨地一拍他的手:“你——” 话音戛然而止,一只闪着寒光的匕首深深没进他的脖颈,之后用力一划。 鲜血迸溅。 牧鸿这时候刚站起身来,被血兜头溅了一脸,饶是早就有心理准备,脸色也变得极度难看。 余泽扔下匕首,拍了他一把:“去洗洗。不用担心,九层的都是些人渣,给乔伊斯陪葬不冤。” 牧鸿点点头,没敢看倒在地上的死人,到角落里擦脸去了。 而余泽则是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接着才去伸手扒那个人的衣服,将胸牌也摘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杀人了。 而且不是用枪,是货真价实地用刀抹了另一个人的脖子,那种手感,那种生命消逝在手中的无力感…… 不知道赵修平知道了会怎么说? 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还有他在旁边,现在却只剩自己孤身一人。 余泽苦笑了一下,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这样想着,他动作飞快地将衣服穿上,上衣沾了血,他不得不舍弃,但是有胸牌就够了。 都是一样的衣服,除了自己这种过目不忘的人,没有人会注意到差别。 零九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紧盯着他:“你一定要一个人去?” 余泽没抬头,只嗯了一声。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分工了。 以零九的能力,很难将消息发出去,牧鸿还要去拆炸弹……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最合理的分工。 尽管他是真的想亲手杀了乔伊斯,但是余泽知道自己不能逞一时意气。 他们来到这里就像是在钢丝上行走,不能做出任何错误的选择。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余泽穿戴整齐,站在零九对面说。 对面的人盯着他,点了点头:“杀了乔伊斯,把印血带出去。” 余泽伸出手来,两人的手短暂地握了一下,算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嘱托。 牧鸿也准备好了,按那人说的,乔伊斯已经在等了,他们不能再拖延。 零九会留在房间里将尸体找地方藏好,之后等两人回来,如果余泽暴露了,那就只有牧鸿一个人会回来。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零七没死?” 余泽和牧鸿跨出房门的时候,牧鸿忽然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余泽半张脸都隐藏在口罩里,低头笑了笑,没有回答。 如果没死……他也会做和今天一样的选择,赵修平肯定也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