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番外.弘晖篇】 &1 我叫弘晖,爱新觉罗.弘晖。我的阿玛是朝廷中人人敬畏的“冷面王”四贝勒,是很有身份的人,我的额娘是阿玛的嫡福晋,大将军费扬古的嫡女,也是很有身份的人,我是阿玛和额娘的孩子,所以,我也是个很有身份的人。 像我这样有身份的人,身边自然也全都是一些同样有身份的人,比如我的皇玛法,还有我的那些叔叔伯伯、姑姑婶婶……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的,她就是那个坏女人! 第一次遇见那个坏女人是在八叔的生辰宴上,八叔就住在我家隔壁,中间只隔了一道墙,我经常爬墙去八叔家的园子里玩……咳咳,错了,我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去的,八叔家园子里的景致很好,据说有很多稀奇的花草鱼虫都是九叔帮忙弄来的,比如那些养在荷花池里的金色锦鲤。 八叔生辰那天,虽然阿玛不在家,但我和弘昀还是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啊,不对,我们是很优雅地前去的,才没有像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一样不知分寸,因为夫子曾教育过我们,他说我们都是很有身份的人,无论何时也不能失了皇家体统。 不过很可惜的是,八叔那天并没有多余时间来陪我们,因为他很忙,有很多的朝廷官员都前来道贺,所以他要忙着应付他们。八叔和我家阿玛不同,大家都说八叔是整个朝堂之内人缘最好的一位,而最差的那一位,想也知道,一定就是我家阿玛了。 因为八叔不能陪我们,所以我和弘昀决定自己玩。弘昀拉着我要去看我之前经常讲给他听的金色锦鲤是什么样子的,我这个做人哥哥的,自然是不好拒绝的。弘昀这家伙从小就喜欢像只跟屁虫一样黏着我,我喜欢什么他也跟着喜欢什么。我一开始是一点都不喜欢他的,人长得胖嘟嘟的,动不动就流鼻涕,还喜欢用擦完鼻涕的手抓着我的衣服——那可是我过年才做的新衣服。 我回房跟额娘告状,没想到额娘却笑了,说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这怎么可能呢?我可是这么有身份的人,才不会和弘昀这家伙一样呢!不过,看在说他的事情能逗额娘笑得那么开心的份上,我想我还是大度地接受他跟着我好了,毕竟,夫子说过,大丈夫要有广阔的胸襟,要有容人的度量。而且,我是很少能见到额娘笑得那么开心的,额娘笑起来真好看。 那个坏女人当时就站在荷花池的桥中央,身子倚靠在石砌的桥栏上看鱼,因为她单手托着腮,所以我只能远远看到她的半边侧脸。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荷花池,像是发现了里面有什么好东西,脸上挂着笑,眼睛弯得好似一道新月,衬着从荷花池里反射出的那抹银白色的月光,显得是那么好看,就好像是从月光中幻化出来的仙子一样。 我突然很想知道她是谁。 可是,等我真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时,我却立马后悔了。因为当她整个人转过来正脸对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刚才是看走眼了,什么仙子,她长得根本一点都不好看,还没我家伺候我的那些下人好看,我刚才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所以才会觉得她像个仙子。 不过已经问出去的话是收不回来的,我挺了挺背脊,等着她过来给我请安。这个丑女人一定是个下人,趁着她主子不在偷溜出来玩的,我可不能在她面前失了身份。 没想到,她却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打量着我和弘昀,眉心微蹙,像是在猜测我们的身份,紧接着,她便笑盈盈地回答我说,她是在看美人鱼。 我从来没有听过她说的什么美人鱼,也不知道这鱼长什么模样,可是,这座荷花池我几乎天天来,如果八叔在里面添了什么新的鱼种,我是不可能会没发现的。 我非常好奇。然而下一秒,我就知道自己上当了,因为那个坏女人之后一指池子,说:“鱼在水里,而美人——”她指着自己,“——就在这里!”。 我很生气,她真是个大言不惭的丑女人!我家伺候我的下人个个都比她漂亮,尚且不敢自称美人,这个女人居然…… 说到这里,大家或许都会问,这样的话我应该叫她丑女人才对嘛,但是,如果大家认为这个女人只有外表丑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这个丑女人的心也是坏水做的。 我使出浑身解数跟她唇枪舌战,没想到却败北了,当然这不是我不如她,而是因为她说的理由太过古怪。我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和她同流合污呢,她还趁机亲了弘昀一口——弘昀这个笨蛋,居然不知道自己是被她占了便宜,居然还说她是好人,真正是气死我了!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随便被这样的坏女人轻薄呢?我一定要报仇! 好在十四叔很快就出现了,那个坏女人好像很怕十四叔,因为我看到她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哼哼,终于知道害怕了吧?十四叔可是很疼我的,我一定会让十四叔为我和弘昀报仇的! 可是,我这次好像估错了,因为十四叔并没有帮我教训那个坏女人,虽然他看上去好像也不是很喜欢那个坏女人,但他对她的态度还是很……奇怪的!没错,就是奇怪。听说话的语气,十四叔对她并不恭敬,但却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就在我暗自疑惑的时候,十叔也来了。我这才知道,原来面前这个坏女人并不是下人,而是九叔的嫡福晋。九叔怎么会娶这样一个坏女人?他真可怜! 接下来,十叔把那个坏女人带走了,而十四叔则是带着我和弘昀进宫看望怀孕的菡蕊婶婶。当我把这些话说给十四叔和菡蕊婶婶听的时候,十四叔却意外变得很沉默,反倒是菡蕊婶婶被我逗得格格直笑,最后还亲了我一下。菡蕊婶婶是美人,笑起来的样子和额娘一样好看。虽然她现在大着肚子做事也有些行动不便,但额娘说,那是因为里面有一个小弟弟的缘故。 为什么里面一定是小弟弟呢?不是也有可能是小妹妹的吗?我不知道原因,只是我这样说,额娘和菡蕊婶婶他们会显得高兴些,其实,我自己是比较喜欢妹妹的。 妹妹一定会比较听话,也会比较干净,不会用吸着鼻涕的手抓我的衣服,而且抱起来一定是软软的,就像棉花糖一样…… 其实,我是很想要个妹妹的…… (未完待续) 2.桃花不解知人意 康熙四十三年二月。春分。 翊坤宫正殿明间。 陶沝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怔怔发呆,外面天阴沉沉的,偶尔有零星的雨丝飘进窗来,打在脸上,微凉。 眼下距离上元节已经过去整整半个月了。上元节过后,康熙皇帝并没有直接回京,而是带着一行人自畅春园启行,去暂安奉殿、孝陵等地行礼,顺便在附近的遵化汤泉等地也滞留了数日。 陶沝从以前就一直对遵化汤泉这个地方充满了极大的好感和兴趣,因为这地方不仅是历代极富盛名的皇家浴池,而且传说中这里的汤泉还具有返老还童的功效,所以这不得不令人心生遐思。但很可惜的是,她此次并未能有机会跟去游历一番。原因无他,宜妃的病情突然间加重,康熙皇帝特别允许她先行回京治疗。而身为人家儿媳的陶沝自然也只能乖乖跟着回来,待在自家婆婆的身边精心伺候。 巧巧听说这个消息后很为陶沝感到失望,她原本是打算拉着陶沝一起去泡温泉的,结果两人最后却要被迫中途分道扬镳。 上元节那晚,她们两人最终还是在品香楼前等到了十四阿哥,但在知晓她们途中遇上九九——特别是看到九九强行套到陶沝手上的那只镯子时,十四阿哥的态度明显生硬了起来,包括之后带她们返回畅春园的一路中也一直维持面色不佳。那位金枝夫婿也在陪她们等到十四阿哥后主动告辞离开了,不过临行前打量陶沝的眼光却始终是怪怪的。 陶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用这种眼光来打量自己,就像她也不明白十四阿哥为何会突然生气。她记得先前九九送她那只镯子时,完颜氏的眼神和表情也是极度不正常。难道说,真是这只镯子还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正胡思乱想着,女官仙蕊从内殿走了出来,极恭敬地冲陶沝行礼道:“九福晋,这天眼看着就要落雨了,主子让奴婢出来传个话,她这会儿已经不要紧了,还请九福晋先行回房去休息吧!” “如此,那就有劳姑姑照顾了!”见她这样一说,陶沝自然也没多做推辞,爽快地应了声,起身准备出门。谁想她才走到门边,门帘便被人从外面掀起,她没来得及收住脚,直接撞上了前方一堵厚厚的肉墙,差点被反弹回去。幸好那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这才避免了她当众跌坐在地的惨剧。 最先印入眼帘的是一袭石青色的朝服,外加一双青色的缎面长靴。陶沝下意识地抬起头,正上方那张脸和九九的几乎一模一样,只可惜当中多了一条美中不足的疤痕。 来人是五阿哥。 大约是没料到自己此番竟会撞上人,五阿哥那厢也是不由自主地一愣,不过在随后看清陶沝的脸时,他又很快反应过来,冲她和煦一笑,并扶着她站稳了身子:“原来是九弟妹!” 他的声音和煦,如初春的暖风,令陶沝也不自觉地受到感染,回他一笑。跟着,她小心翼翼地从对方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很是恭敬地冲其行礼:“董鄂给五阿哥请安!” 因为急着请安,她没注意到自己右侧的衣袖因为刚才差点滑倒而被意外撕破一片,露出了小半截嫩白的胳膊和带在腕上的那只手镯。 五阿哥慌忙移开目光,但在不经意划过她腕上戴的那只镯子时又莫名定格,继而死死地盯了好半天。末了,他试探地询问道:“这个……应该是桃花玉的镯子吧?” “桃花玉?”陶沝闻言一脸惊诧,好半天都没能再答上半句话来。她那晚光顾着防备怎样才能不被九九当场带回府去,并没太过注意这只镯子的质地,等回来后才发现这只镯子和她之前所见过的各种玉种都不太一样。但此后她又一直忙于伺候宜妃而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问别人,因此五阿哥现在脱口而出这玉的名字,着实让她身心为之一震。 “是九弟送的?”见她有些愣神,五阿哥好脾气地再度追问。 “嗯!”陶沝肯定地朝他点了点头,跟着突然想起她好像曾在哪里听过这种玉的名字,只不过一直无缘得见。 见她确定,五阿哥那厢却是笑了,笑容灿烂如暖阳。 “九弟果然有心了!”他笑语称赞,而后见陶沝面露疑惑,又耐心地为她解释道:“九弟妹可知,这桃花玉世间罕见,平常人若能得一块便是三生有幸,想必这镯子九弟也是花了大工夫才得来的,他既能将此物送给你,便足可见他对你之用心……” 陶沝听得脸上一红,她没想到对方会将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剖析得如此深刻,当下顿时颇为羞赧地迅速转移话题:“五阿哥说笑了!您今日可是来看望宜妃娘娘的? 听出她是不想在前一个问题上深入讨论,五阿哥倒也没计较,反而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问:“额娘的身子好些了么?听说最近都是九弟妹一直陪在额娘身边照顾,真是辛苦九弟妹了……” 陶沝慌忙摆手:“才,才没有!这是董鄂应该做的!”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补充一句道:“宜妃娘娘的病比起前两天已经好多了,您自己进去瞧瞧吧!宜妃娘娘看到您来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如此,那我就先进去了!九弟妹自己走好!”五阿哥说完这句话便径自掀帘入殿去了,陶沝对着他背后落下的门帘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而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玉镯——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清代桃花玉啊?那她今次还真是有幸目睹本尊了! 现代也有所谓的桃花玉,但更确切的说,应该称桃花石或蔷薇辉石,其本质和她此刻戴在手上的这种桃花玉是两个全然不同的概念,她手上的这种桃花玉是真正的玉,由于质地类似翡翠,因而也被人称为粉色的翠。相传这种玉石只在清代有过相关记载,极为罕见,当年一块雕刻有‘对鹅’图案的清朝桃花玉曾被拍卖出七百多万人民币的价格,足可见其价值珍贵。 除此之外,桃花玉还有一个唯美的寓意,意为“唯一”。因为这世上没有两块一模一样的桃花玉,也就是说,被开采出的每块桃花玉的玉石纹路等几乎都是不同的,即便被打制成相同的东西,也可从每块玉石的不同纹路上区分开来。 难不成,九九也知道这则寓意,所以才会忽然送她这个镯子? 陶沝想了想,继而苦笑。 可是即便如此,她心里好像也开心不起来,不仅不开心,反而还觉得心头一阵沉重——这明明就应该是她最喜欢的名贵物事啊…… 幽幽地叹一口气,陶沝转身准备回房,谁料才一抬头,便赫然看到九九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的宫门前,此时此刻,他正专注地凝神望着她,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看样子似乎已经在那儿站了很久了,甚至连她刚才不小心撞上五阿哥的情景都被他一清二楚地看在眼里。 心中不自觉地一凛,陶沝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当场一垮:九九他该不会又误会吧?! 沉默。 陶沝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度停在原地,只用眼神与对方对峙。她不想和九九吵架,尤其还是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 双方默默僵持了一会儿,九九那厢居然率先朝她走了过来,脸上的气色也在走到她面前时瞬间恢复如常,他的语气温和,平淡得就好似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爷信你的!” 短短四个字,落地有声。陶沝一时反倒觉得有点接受不了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还不等她开口答腔,九九那厢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神情变化,一面又继续淡淡出声:“皇阿玛他们明日便回宫了,再过几天,就是毓庆宫那位迎娶侧福晋的日子,爷等会儿会进去跟额娘商量,那天晚宴结束后把你也一起接回府去……”顿一下,见陶沝脸色明显有些不对劲,又立即补充:“若是你不想去,爷也可以提前接你回府的……” 这番话让陶沝听得莫名一阵心虚,她下意识地接茬道: “不必了,就听九爷的第一个安排吧!” 3.不寒而栗 或许是误会陶沝此番不想回府的原因是不想见到完颜氏和衾璇她们,九九并没有强求,稍稍迟疑了一会儿便很快顺了她的意思。 接下来的日子里,康熙一行人果然如九九所说的那样于第二天就抵达了京城,而太子的婚礼事宜也被大肆操办起来,婚期就定在十日后。 婚礼当天。 小厮毛太一大早就尽职尽责地跑来陶沝的厢房传话:“福晋,九爷说他下朝后便会直接过来这里,请您换好衣服到前殿等他!” 小丫鬟芷毓开门出去帮陶沝应了声,又立刻返回里屋为陶沝梳妆打扮,嘴里还不忘唠叨:“福晋,外面落雪了,您今儿个出去可得多添些衣服啊……” “知道了!”陶沝朝她点点头,一动不动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对方为自己装扮,内心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去年刚穿来清朝的那会儿,也是在一个落雪天进的皇宫,而且那时伺候她的绿绮也说过同样要她添衣的话,只可惜,不过短短一年,已是物是人非了…… 眼睑垂落。 陶沝在心里无声摇头,试图甩去从前的这段记忆。直到现在,她仍不肯相信绿绮竟然背叛了她,难道,那所谓“一仆不侍二主”的“忠心”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正当她这边胡思乱想着,芷毓那厢已手法娴熟地替她挽好了发髻,上好了粉妆,陶沝往镜子里细细一瞧,眼前顿时一亮。芷毓果然手巧,她整个人这会儿的气色不仅看上去比以往好了许多,就连原本只算清秀的五官也被修饰得格外精致,衬着大红软缎的福晋装和火红色的狐皮斗篷,更显得艳光照人。 待收拾妥当,两人推开房门准备前往正殿明间,谁料外边的冷风立刻卷着雪花呼啸而来,狠狠扑打在两人的脸上,陶沝见状不由地拉紧了身上的那件狐皮斗篷。顺带把手里的暖炉也抱得牢牢的。芷毓也回屋添了一件素蓝夹袄,方才打起伞,小心翼翼地遮着陶沝往外走。 雪下得很大,如羽毛般的雪花在天空中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 陶沝默默仰头望天。 选在这个飘雪的日子里娶亲,亦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娶亲当日恰逢落雪,实在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她曾经就无数次期盼过自己将来结婚的那一天也能下一场大雪……只可惜,今日嫁人的那个并不是她! ****** 一路来到正殿明间,守门的小太监帮着掀起了门帘,陶沝迈步入内,却在绕过那座紫檀屏风时,意外地看到了一幕曾经熟悉的画面—— 西墙靠窗的矮榻上坐着一名盛装打扮的女子,身上穿着石青色牡丹团花纹的缎袍,外面还披着一件价格不菲的纯白色狐皮斗篷。那扇步步锦支摘窗敞开着,女子原本正在隔窗看雪,听到有人进来,立刻转头望向门边,而后,她梨颊微涡,冲刚进门的陶沝盈盈浅笑…… 那女子正是八福晋。 一切都似曾相识…… 恍惚间,差点让陶沝以为自己再度穿越了时空,记得一年前,她初次入宫面见宜妃时,所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幕画面。 “原来是妹妹来了!”八福晋笑语嫣然地热情冲她招呼,仿佛两人之前的恩怨早已一笔勾销。“妹妹站在门边做什么?快进来坐啊!” “……”尽管八福晋这会儿有心示好,但陶沝现阶段却暂时还未能拥有宽宏大量的气度来原谅她,这家伙差点下毒害死倾城,她是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迟早有一天,她定会为倾城讨回公道。所以,她此刻做出的本能反应就是抬脚转身,不巧,就在这时,宜妃却由仙蕊等人扶着从内殿走了出来,见到陶沝,亦是一笑,伸手朝她招呼道:“璇儿也来了,快过来坐!” 碍于宜妃的面子,陶沝原本打算离去的步子最终停在了门边。她深吸了口气,重新转身,勉强堆起笑脸走到宜妃和八福晋跟前分别请了安,然后在自己以往惯常坐的那张椅子上落了座,低头不语。 宜妃命人去上茶点,而八福晋则趁机在一旁挑起话题,虽然这番话是她看着宜妃说的,但听意思却像是有意在和陶沝套近乎:“妹妹还是这般多礼!明明进宫的日子都已经不短了,但每次遇见妹妹,妹妹都一如既往地对瑾嫙恭敬有加,总是让瑾嫙忍不住回想起第一次在这宫里见到妹妹时的情景……” “是啊,若瑾嫙你不提,本宫都差点忘了……”八福晋的这番话显然触动了三人的记忆,宜妃那厢立刻也跟着感叹起来,“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陶沝没作声,但心里却在暗暗猜测八福晋说这话的真实用意。直觉告诉她,对方今日绝不是单纯地来叙旧这么简单。 见她沉默,八福晋的那双明眸中瞬间闪过一道厉光,但转眼便消失无踪,而后,她又继续含笑着冲宜妃发问:“听说妹妹近日来都待在宫中照顾姑姑?”问完,见宜妃点头,又顺势朝陶沝这边睇了一眼,语带双关道:“如此,那还真是辛苦妹妹了……” 闻言,陶沝终于抬起头,却正巧对上八福晋投来的探究视线。她当场犹疑了一会儿,又转过脸去瞅了瞅高座上的宜妃,方才恭敬答话:“谢八嫂关心!服侍娘娘一事本来就是董鄂应该做的,谈不上有何辛苦!” 听到这话,八福晋脸上也笑得愈发动容:“妹妹说的是!不过妹妹这么久没回去过,想必表哥一定在府里等急了吧?” 她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味道。陶沝听得再度一怔,还没等回神,宜妃那厢已抢在她前头替她做了回答:“这孩子就是老实乖巧!老九先前已经来宫里提了好几次,我也劝了她几次,她都不肯回去……”话到这里,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冲陶沝招了招手:“对了,我前儿个还听胤祺提起,璇儿手上好像戴了一个价值不菲的镯子……额娘先前病着,一直都没注意,这会儿过来让额娘瞧瞧……” 陶沝愣了愣,赶紧起身走到宜妃跟前,低头慢慢撸起右手的衣袖,露出了戴在腕上的那只桃花玉镯—— “这镯子是九爷给的,他说……这次是他亲自挑的!”她这话说得小心翼翼,头也一直垂得低低的,但眼角的余光却在时不时地偷偷注意着八福晋的反应。 宜妃似乎对她的这番回答表现得相当满意,脸上亦是笑容满满:“这的确算是件罕物!额娘活了这么久,却也不曾见过几件相似的器物……老九他这回果然有心了!” “看来表哥对妹妹还真是无比疼爱!”听出宜妃此番是在意有所指,八福晋那厢倒并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的不满,反而还继续在一旁笑着接茬。不过下一秒,陶沝就彻底明白了她的真正意图。“之前我还以为是因为表哥很快又要娶亲了,所以妹妹才会一直在宫里躲着不回府,现在看来,倒是瑾嫙多虑了……” 她这番看似不经意的自我解嘲无疑像是一枚重磅炸弹,直接炸得其余两人身心巨震。宜妃脸色立马一变,厉声冲八福晋问道:“你说老九要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 “姑姑难道还没听说吗?我还以为妹妹已经告诉过你了……”八福晋摆出一脸无辜状反问,略带深意的眼光在陶沝和宜妃两人脸上来回打了个转,方才详细解释起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的语气虽然已尽量保持平静,但听在陶沝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幸灾乐祸。 “不知姑姑可曾听说,先前表哥府里有名女子趁表哥酒醉时,乘隙爬上了表哥的床……” “哼,这件事本宫自然听说了——”不等八福晋把话说完,宜妃这厢已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的话,冷哼道:“老九他怎会如此糊涂,这种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上位的卑贱奴才,又怎可轻易娶她入门?” 八福晋显然没想到宜妃此次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滞了好半天才想起要为九九辩解:“姑姑有所不知,她前些日子里已被诊断出怀了表哥的孩子,所以表哥才会……” “哼——怀了孩子又如何?”宜妃还是一脸不屑。“开枝散叶是一回事,但也不能什么样的女人都娶进门,尤其是这种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子,眼下若真是让她进了府,日后还不闹得整个府邸都鸡飞狗跳?!” 此语一出,陶沝顿时懵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宜妃居然还是挺有原则的。按理说,为人父母者在听到女方已经怀胎时,通常不是都会秉承“奉子成婚”的戏码吗?可是这位宜妃娘娘现在却偏偏做出了一个不合乎常理的决定……她究竟是真的不想让九九娶这门亲,还是只是在配合八福晋唱黑脸? 和陶沝一样,八福晋这会子也被宜妃的一番论调听傻了眼,显然宜妃今次会阻挠得这般强烈亦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但她仍然不死心地继续追问:“倘若那女子肚子里怀的是男丁,姑姑也要如此反对吗?”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语气郑重地再补充强调一句,“听太医说,她肚子里那个极有可能会是个男丁!” “男丁?”听到这话,宜妃的眼光终于不自觉地闪了闪,但也只是一瞬,跟着便又立刻恢复了刚才的冷情。“哼——那就等她真生出个男丁来再行商论!” 她说着,又转头重新看向陶沝,气势十足地冲其出言保证:“璇儿你放心,这件事情,额娘一定会替你做主,不会叫你受了这个委屈的!” 吔?! 陶沝断没想到宜妃这次会真的选择站在自己这边,听她这样一说,当下心里颇有些受宠若惊,正要出声谢恩,谁料那位八福晋又瞅准机会先一步夺过了发言权:“不!姑姑错怪表哥了!姑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那名女子的身份并非一般的下人那么简单!瑾嫙听说,那女子好像和妹妹有些关系……” 她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向陶沝,染在嘴角的嘲讽意味也比刚才更加明显。 “你说什么?”宜妃听罢当场愣住,继而顺着她的眼光看向陶沝,眉心紧皱:“璇儿,你究竟瞒了本宫什么?” “……”这话问得陶沝一阵哑然。刚才那种受宠若惊之感顷刻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不寒而栗。 八福晋说刚才那话的意思,难道竟是打算将她真正的身份当着宜妃的面捅破吗? 她和衾璇真正的身份,一直都是她最大的禁忌,一旦被拆穿,她一定必死无疑。她不敢、也不奢望宜妃会在得知事情真相后还能继续站在她这边! 她曾以为,八爷党这边的人就算知晓真相,至少也会因为顾及九九的关系而选择保守秘密,但现在看来,这位八福晋显然并不这么想…… 她不知道八福晋究竟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那位八阿哥的意思……因为八爷党三人中最有可能告诉八福晋真相的,就是他! 他们……真的要置她于死地吗? 见她久久不吭声,宜妃的脸色也因此变得愈发难看。她转头继续冲八福晋追问:“瑾嫙你说,那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姑姑莫气,瑾嫙也只是听说,那名女子好像也是都统府里的小姐,而且还是衾璇妹妹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八福晋嘴里虽然劝着宜妃莫气,但跟在后面说出的那些话却让后者不得不再度惊怔当场—— “什么?”宜妃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回头看向陶沝,厉声喝道:“璇儿,这是真的?!” “这……” 还没等陶沝下定决心开口作答,外面已适时响起了一声公鸭嗓的通报:“九阿哥到!” 4.如愿以偿? 九九的及时到来无疑让陶沝心里暂时松了口气。八福晋就算想置她于死地也绝不会当着九九的面。 门帘掀起,一身朝服打扮的九九从外面迈步走了进来。 见到殿内三人坐在一起,他似是愣了愣,随后才信步走上前来冲宜妃请了安,跟着在陶沝身旁的椅子上落了座。由始至终都不曾往八福晋那边看过一眼。 还未等随侍宫女奉上热茶,宜妃那厢已开门见山地冲其发问:“老九,你府里那名女子究竟是何来历?” 她这话问得突然,九九当场一怔,随即颇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陶沝,方才淡然回道:“额娘这话何意?” 宜妃冷笑:“哼!瑶烟刚入门才多久,你又要再娶?我才要问你这是打着什么主意?” “不过是多纳一个妾侍而已……”面对宜妃此刻的质问,九九却回答得极是从容,“额娘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侍妾?!”宜妃见状狠狠瞪了他一眼,“哼——我不管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但若你今次真要娶她进门,我坚决不允……”顿一下,又反问一句,“难道你就不怕她将来把你整个府邸闹得天翻地覆么?” “额娘多虑了……”九九答得依旧淡定,“那女子即便进了门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侍妾,断不会影响其他人分毫的……” 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转头观察陶沝的反应。宜妃看在眼里,再度冷笑出声:“是么?倘若事情真如你所说的这般简单,那你家福晋又怎会到现在都不肯跟你回府?我先前还道你们之间在闹什么矛盾,却原来背后还有这种事情发生……今日若不是瑾嫙提起,你们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她最后这句话明显是在质问九九和陶沝两人的。陶沝心一凛,低头默不作声。而九九那厢在听出今次多嘴之人是八福晋后,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嗔了她一眼,语气也稍有缓和:“额娘,这件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至于个中原因,容儿臣日后再跟您慢慢解释!” “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宜妃没有被他此刻的缓兵之计所迷惑,依旧咄咄反问:“那女子究竟有何德何能,竟能让你如此迷恋?之前你还命人把她关了起来,难道这都只是做给别人看的?”话到这里,她停了停,像是想起了什么,瞥了了陶沝一眼又继续接茬道:“像这种女子所生下的孩子,即便是男丁也好,亦不见得能成什么气候,还不如趁早处理干净……” “额娘!”被她这样一说,九九显然也有些气恼,回话的语气亦重新变得生硬起来。“儿臣这也是被逼无奈,若非她……”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及时收住了声,转而似有忌惮地斜眼看向坐在一旁的陶沝。见此情景,宜妃也立马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转到了陶沝脸上,冷声发问: “璇儿,难道你也是这个意思?” 陶沝没有立即吭声,她从刚才起就一直眼睁睁地在旁坐看宜妃和九九当着她的面上演母子相斗的戏码,但她内心却并不敢肯定这两人到底是真斗还是假斗。不是她缺乏自信,宜妃或许会在她和八福晋两人敌对时选择帮她这个儿媳,但这并不表示换成她和九九对立时,前者也会舍弃帮自家儿子而继续站在她这一边。 所以她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宜妃提出的问题,而是将脸转向九九—— “九爷,董鄂能当着额娘的面再问您一遍吗?”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眸,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咬音:“董鄂知道您的顾忌,也明白您的苦心,但即便如此,倘若董鄂还是坚持上回在畅春园里对您说的那些话,您……也依旧打定主意要娶她吗?” …… “如果我宁愿一死,如果我宁愿冒着被拆穿身份被砍头的危险,也不愿你娶她,你还会坚持初衷吗?” …… 九九闻言一滞,随即眼神颇为复杂地直直盯着陶沝,也不知道是不是回想起了在畅春园里发生的那幕并不令人愉快的情景。而陶沝也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目光晶亮。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了许久,紧接着,九九的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歉意,他冲陶沝微微颌首,语气一如之前的坚定:“……是!” “……董鄂明白了!既如此,那么……” 随着对方最后那个单字节音落下,陶沝原本还有所期待的目光瞬间一黯。她默默垂落眼睑,不留痕迹地掩去了眸中的失望,只淡淡从嘴里吐出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她原本还想再补充说些什么,却在开口的一瞬间不经意地瞥见从对座那位八福晋嘴角掠过的一丝嘲笑,她猛然闭紧了嘴。 然而,座上的宜妃却没有听漏她隐在这简单几个字里的失落之意,忍不住出声插话道:“璇儿,你——” “额娘,既然九爷已经决定了,那不管别人再说什么反对的话想来也是无用!额娘不如就依了他吧……”不等自家这位名义上的婆婆把话说完,陶沝便已先一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像是已经猜到了对方接下去会说什么。她将视线从九九脸上移开,回头一脸平静地看向宜妃: “不瞒额娘,正如八嫂方才所说,九爷今次要迎娶的那名女子的确和董鄂有关,她就是董鄂同父异母的亲姐妹——董鄂.衾遥……” 说到这里,她特意顿了顿,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宜妃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继续措词:“所以,额娘别怪九爷,九爷这样做,也无非只是为了顾全董鄂一家的脸面罢了……” 陶沝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宜妃听罢不由得当场怔住。半晌,她回过味来,亦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心紧蹙地看向九九,沉声发问:“老九,事情真是这样吗?” 九九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陶沝这次竟会妥协得如此干脆利落,一时间颇有些惊愕,眼中也隐隐透出几分欣慰。 见此情景,宜妃的眉头当即拧得愈发厉害,探究的目光在陶沝和九九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圈,正欲再问,外边门帘却又在这时再度被人掀起—— “八阿哥到!” 这声突如其来的通传显然让宜妃失了继续当众问话的兴致,她目光幽幽地瞥了一眼正从外边踱步进来的八阿哥,果断噤了声。 八阿哥以其一贯优雅的姿态踱步走上前来向宜妃行了礼。宜妃没理他,径自端起手边的茶盏喝茶。八阿哥疑惑地再看一眼座下的三人,见众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劲,忍不住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了?” 沉默。没有人回答他提出的这个问题。 宜妃继续喝茶,九九直接把头转向另一边,陶沝也低着头,无声以对。而八福晋则是碍于宜妃此刻的脸色不佳,几次张嘴,却欲言又止。 八阿哥见状本能地一挑眉,似乎极度意外众人此刻给出的这番表现。然后,他把目光集中落在八福晋脸上,像是在等后者给他一个解释。 八福晋兀自滞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率先打破沉默:“我们正在谈论表哥娶另一位董鄂格格的事……”她堆起一张镇定从容的笑脸,但眼神却在其余人脸上飘忽不定,语气也不失几分心虚:“衾璇妹妹如今已经同意了,只是不知姑姑她……” 不等她继续往下,宜妃那厢已“嘭”地一声重重搁下了手里的茶盏,打断了她的叙述。紧跟着,她又在座下众人讶异的眼光中胡乱朝他们一摆手,道:“我乏了,你们几个自去吧!” 众人闻言愣了愣,虽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各自依言起身告辞。 八阿哥挽着八福晋先行出了门,九九也想依样去拉陶沝的手,却被后者如同避瘟疫似地迅速避开了。九九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僵,随即便十分气恼地径自甩袖而去。陶沝站在原地咬唇默默凝望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像是回过神一般,抬脚跟了上去。 宜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待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门边准备掀帘出去时,她忽然再度出声喝住了九九,语气犀利,一字一顿: “老九,你……可千万别后悔!” 5.命中注定 宜妃最后的这句话虽短,但气势却是强劲十足,让此刻正要出门的两个人脚下各自一顿。 陶沝下意识地转过头,却发现身后的宜妃这会子并没有在看她和九九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自顾自地低头品茗手里的那盏茶,面色也平静得仿佛她之前根本就没有说过任何话。 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宜妃定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暗含深意的话来。虽然这话表面看来似乎是说给九九听的,但实际上却也是在说给她听的。难道说,宜妃已经洞察出了她内里的那点小心思? 满含疑惑地掀帘出门,九九那厢已经站在外边走廊上等她了。八阿哥和八福晋两人也站在不远处。见她出来,八阿哥立刻朝九九点了点头,并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便拉着八福晋先行离开了。 陶沝猜测九九此番定是有话想单独对她说,于是静静立在门边没动。九九目送八阿哥等人离开,这才回过身来目光幽幽地睇了她一眼,又转头看了看外面的飘雪,再次朝陶沝伸出了手。 陶沝滞了一会儿,终于将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这时候,等在一旁的小厮毛太殷勤地递上了手里的伞,九九接过,将伞罩在两人头顶,拉着陶沝慢慢地步入了雪地。 洁白如鹅毛般的雪花依旧扬扬洒洒地漫天飞舞。一片一片,遮住了红墙绿瓦,掩住了庭院宫道,几乎将整座紫禁城都溶成了一色。 九九牵着陶沝在这片白茫茫中缓缓前行。他的掌心很暖很暖,但可惜问出的话却让人感到冰冷至极:“遥儿,你……果真已经想通了吗?” 陶沝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直直地望向前方,复又低下头:“董鄂想不想得通其实都无所谓吧?反正,即便董鄂现在说我和她之间最多只能留一个,九爷应该也还是会坚持娶她的吧?” “遥儿,你——”听到这话,九九牵着她的手立马一松,他顿住脚步,低头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眼睛,语气微沉,郑重起誓:“爷知道你不喜欢她,可爷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爷终究是为了你好,她就算进了门也影响不了你的……” 是吗?真为了她好?还是为了整个八爷党的利益?她又不是傻子!虽说她那位名义上的父亲不受皇帝宠信,也没有索额图麾下权倾朝野的势力,但至少目前也是个正黄旗满洲都统,对八爷党来说还是有一定利用价值的!所以,他们想要借此机会拉拢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可惜,她却不是当中那个能起到关键作用的筹码! 想到这,陶沝不由地掀了掀嘴角,毫不客气地反问:“能想出那种方法借机上位的人,九爷真觉得她会在进了门之后就一直安于现状么?” 九九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整个人当即一愣,继而似是回想起了宜妃刚才说过的话,半晌才回道:“爷可以答应你,等她一过门,爷就将她送去别院安置!这样……” “九爷这样做,八爷他们不见得会同意吧?”不等他说完,陶沝已幽幽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八爷和阿玛到时候都不同意,那九爷又预备怎么做?”顿一下,也不等对方回答,又自顾自地再补充一句,“何况,皇上那边肯定也说不过去——虽然只是纳一名妾侍,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怀孕之身,倘若刚进门就将她送走,岂不是正好应了那句‘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您觉得,皇上那边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是怪九爷您薄情呢,还是怪董鄂歹毒呢?” “……”九九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只面色阴沉地看着她,捏着伞骨的手隐隐青白。 陶沝瞥了一眼他的手,轻轻咬了咬唇,而后不留痕迹地将视线移开,望向天上的飘雪:“其实,董鄂心里明白的,阿玛宠的人是她,所以九爷只有娶了她才可以让彼此间这层关系变得更为牢固,而阿玛从此也会死心塌地地跟在九爷这边……至于董鄂——”她停了停,自嘲一笑,“……如今虽幸得九爷垂怜,但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不受宠的庶女罢了,是生是死都不会对阿玛产生多大影响,也无法为九爷带来任何直接利益,所以,九爷若真要笼络人心,自然是娶她比较有利的……” “遥儿,你——”九九似乎想要反驳,但嘴巴张了张,却又半天没有出声。 见状,陶沝仰起头,面色平静地久久凝望着他,用那种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的语气接茬继续道:“只是,董鄂虽明白这个道理,却也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与她同居一个屋檐下,日日见面,更别说效仿娥皇女英跟她共事一夫了,所以,为了避免多生事端,董鄂自认还是离她远些比较好……” 九九没有漏掉她此番隐藏在话里的深意,面色再度一沉,道:“你究竟想怎样?” “董鄂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还想再继续留在额娘宫里罢了!”陶沝依旧从容应声,全然不顾对方越来越黑的脸色,“至少,有额娘看着,董鄂出不了什么大事……”顿了顿,迟疑地再添一句,“不然,九爷让董鄂住到别院或寺里去也是可以的……” “够了!”九九伸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强行打断了她接下去的话,口气生硬无比。“说到底,你就是不愿跟爷回府,对吧?” 陶沝抿抿嘴:“不是董鄂不愿回去,而是九爷您想必也清楚董鄂的性子,一不小心就会招惹来无数麻烦,万一回府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董鄂肯定又脱不了干系……九爷就不怕董鄂因为看她不顺眼而做出什么心肠歹毒的事情吗?” “哼!”九九闻言冷笑,“你真是原先就这么讨厌她?还只是因为当初是她连累你代嫁?”停一下,语气更加重了几分,“你嫁给爷,就真的有那么不情愿吗?!” 吔?! 陶沝没想到九九会联想到这层意思上来,一时不由地愣住了。她忽然想起那位素秋侧福晋曾跟自己说过,原先的衾遥是笑着嫁给九九的,所以,她不可能是不情愿!可是,衾遥毕竟也是因为此事才香消玉殒的,所以真要让她对衾璇这位始作俑者摆出好脸色,她好像也做不到…… 见她一直沉默,九九那厢似乎误会了陶沝的意思,当即怒不可遏地丢下一句“随便你”,便径自撑着伞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扔下陶沝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雪地里。 陶沝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怔怔望着九九远去的背影发愣。内心五味陈杂—— 她真的很想告诉他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样,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当中的缘由,还有衾遥已经死了的事实,她根本无法光明正大地说出口…… 小厮毛太这时气喘吁吁地从后边跑了上来,在经过陶沝身边时,他特别放慢脚步饱含深意地扫了她一眼,似是想说服陶沝跟他一起去追九九,但可惜的是,陶沝并没有正面迎向他投去的视线,反而还有意无意地将目光避了开去。 毛太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这会子应该是绝对无法劝说陶沝与自己同行的,当下也只得放弃开口劝说,独自追着前方的九九离去了。 雪越下越大。 陶沝原本披在身上的那件火红色狐皮斗篷很快就被染成了银白色。但她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福晋——” 小丫鬟芷毓不知道打哪儿突地冒了出来,将手里的伞迅速撑到了陶沝的头顶。她循着陶沝的视线眺望了一眼前方空空的宫道,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而后小心翼翼地出语试探:“九爷人呢?您该不会又惹九爷生气了吧?!” 陶沝闻声转头睨了她一眼,不答反问:“芷毓,你也觉得福晋我今次一直不肯回府,是在跟九爷闹别扭吗?” 芷毓赶紧低下头,口中嗫喏道:“奴婢……不敢!” “呵——”陶沝再度自嘲地一掀嘴角,口中念念有词:“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终有一天还是会物归原主的!这是命里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 “福晋?”芷毓觉察出她说这番话的语气不太寻常,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您这话何意?” 陶沝冲她展颜一笑:“无意!只是突然明白了‘命中注定’这个词儿的真正涵义罢了!” 人是争不过天命的! 或许那位太子殿下说的没错,衾璇才是命定的九福晋,所以,现在无论如何她做什么,也阻止不了九九要娶她…… “福晋?”芷毓听得满脸迷惑不解,正想开口追问,陶沝那厢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率先迈步走在了前头:“好了,我们走吧!” 6.且试真心(上) 两人才刚往前走了几步,陶沝便不小心滑倒了,“啪”地一声重重摔在了雪地上。 芷毓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起,帮着拍她身上的雪:“福晋,你没事吧?” 陶沝动了动脚,脚腕处像是扭伤了,的确有点疼。 见她皱起眉心,芷毓连忙自告奋勇地提议:“福晋你先忍着点,我这就回去叫人抬顶轿子过来!” 说完,也不等陶沝同意,便自顾自地冒雪跑远了。 陶沝原本想说“不用了”,但却晚了一步,心中着实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还真是个急性子的主!好歹也该听听她的意见再走啊! 雪势愈加大了。寒风吹在脸上刺骨的疼,飞舞的冰凉雪片也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虽然一身的御寒装备还算齐全,但陶沝还是冻得整个人瑟瑟发抖。她觉得自己就这样一直站在雪地里等着也不是办法,看看左右四周,此刻她的位置正好位于内御膳房附近,而且前方不远就是膳房大门,她决定先去那里取个暖避避风雪,等芷毓带轿子来接她。 为避免自己再度摔倒,陶沝这一回小心翼翼地扶着宫墙慢慢往前迈步。只是还没等她挪到膳房大门外,前方大门里突然快步走出了一个宝蓝色太监装扮的身影,手里捧着酒壶酒盏。 陶沝猜测他大概是今日负责喜宴送酒菜的小太监,正想出声招呼他过来帮个忙,谁料还没等开口,一个尖锐的公鸭嗓已先她一步自前方厉声响起: “站住!” 这个声音听起来明显有些耳熟。 虽然陶沝脑子里一时想不起对方是谁,但内心却是不由自主地一凛,身体也出于本能地迅速躲到了宫道旁的太平缸后面。 “公公还有其他事情交代?”那名端着酒壶的小太监闻声立刻停住了脚步,很是讨好地冲身后点头哈腰。他的声音虽谄媚却不失几分悦耳,一听就知道这定是个伶俐的人儿! “哼——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咱家还有东西没放呢!”尖锐的公鸭嗓放缓了语气,踱着步从门里慢慢走了出来。陶沝好奇地偷偷探出头去,却发现那人有大半身子是背对着她所在的方向,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公鸭嗓这会儿像是正伸手从怀里掏东西,陶沝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他,发现他拿出一个纸包,而后打开,将粉末般的东西窸窸窣窣地尽数倒进了那只酒壶里。 见此情景,那名端酒壶的小太监脸上顿时流露出万分讶异之色,其惊愕程度显然不亚于此刻藏在太平缸后的陶沝。 “公公,你这是——” “闭嘴!你别管这么多!”见小太监发问,公鸭嗓立刻喝住了他,然后环顾一眼四周,刻意压低了声线却仍不失凌厉语气道:“给我听清楚,这壶酒是单送给太子爷的,你可千万别送错了人,否则你的小命不保!” 小太监被这话吓得再度一惊:“公公,难道你刚刚放进去的是……” “放心!”公鸭嗓答得甚是漫不经心。“这点粉末毒不死人的!” “可,可是公公,小的……小的不敢,万一到时候被别人发现,那小的岂不是……”小太监显然被吓得不轻,连问话也变得格外不利索。 “放心!若有人问起,你就大胆报咱家的名字,说是咱家让你送去的,到时就算出了问题,也怪不到你身上——”相较于小太监此刻的心惊胆战,公鸭嗓的语气却仿若闲庭信步。“不过,你待会儿送进去的时候可得尽量低着头,别叫人给记住了模样,否则,倘若你不小心被人看到了脸,咱家也保不了你……”顿了顿,又再添一句,“太子爷这会儿就在书房里,你把酒送到之后就立刻出来,然后待在前院人多的地方,最好是能跟在几位爷的身边,到时候旁人见他迟迟未到前院,定会吩咐人去找,你只要混在人群里别出声就行了……” “那……那万一太子爷没喝呢?” “放心,他一定会喝的!” “可是,可是小的还是……”小太监的嗓音明显已带上了哭腔。“公公就不能换别人去吗?” “哼!瞧你这点出息,我可是瞧着你平日里做事机灵才想趁机提拔你的,你可千万别不识好歹——”公鸭嗓不咸不淡地答腔,完全不给对方留后路的机会。“再说,这毒又不是你下的,你慌什么?”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给咱家送去!若是误了时辰,那你才是真正的小命不保……” “……” 或许是碍于公鸭嗓的淫威,小太监最终还是咬咬牙跑走了,而公鸭嗓也转身重新迈步进了膳房大门。 陶沝这厢则是彻底僵在了雪地里,大脑亦化成了一团雾气。 此刻的她已经根本不关心那名公鸭嗓到底是何身份了,这与她无关,她只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有人要对太子下毒!而且,就在他今日的婚宴上!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雪花依旧大片片的压下。 身体是从未有过的冰冷,比方才九九弃她而去时还要冷上千百倍。各种心跳、呼吸、思维仿佛都停滞在了这一瞬间,全世界也仿佛空得仅剩下了她自己—— “你等我,我必不负你……” 上元节那晚他说过的话此刻又不知不觉地回荡在她耳边,轻轻柔柔的,好似羽毛般撩动着她的耳根—— “你信我,我不会让你等那么久的……” 待她反应回神,两条腿早已不听使唤地迈开了步子,正朝着毓庆宫的方向飞奔而去。油纸伞,手炉,包括披在最外边的那件狐皮斗篷都被她嫌碍事,一一给丢在了路上。 即使不能和他在一起,她也不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更不想看着他死…… 陶沝一刻也不敢停步地拼命向前跑,生怕自己只要慢一步,就会看到那人倒地吐血的模样亦或直接是冰冷的尸体。 就这样,一路上不知又跌了多少次跤,哪怕手上磕破了皮,擦出了血,她也丝毫不在意,爬起来又继续往前狂奔,就连刚才受伤的脚腕似乎都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她一定要赶在他喝下那名小太监送去的酒之前阻止他! 陶沝带着一身雪花冲进了毓庆宫的大门。 虽然正值雪落之际,但里面的喜庆和热闹气氛并未因此受到丝毫影响。太监宫女们正忙着端茶递水,倒酒上菜。而众位阿哥及其福晋也都各自坐在前厅里聊天或是站在廊下看雪。 陶沝扶着院门站稳脚,上气不接下气地拼命探头四下张望。她祈祷那名小太监中途被人叫住了,还来不及把酒送去书房,亦或是太子在此之前已经来到了前院。 正在这时,一个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粉杏色身影打着伞朝院门方向走来,是九公主巧巧。 待发现站在门边的陶沝时,她立刻兴奋地迎上前来,笑盈盈招呼道:“桃子,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刚才还在问九哥你怎么没跟他……天!” 话还未说完,她已兀自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才看清楚双手微颤地指着前者改口道:“桃子,你怎么会弄成这样?脸色如此慌张?身上还全是雪?你摔跤了吗?还是……” 陶沝顾不上回她的话,双眼继续快速搜寻视野范围内的所有人—— 没有看到刚才那名送酒的小太监,也没有见到太子,甚至连平日里跟在太子身边的贾应选和尚善等人都不曾瞧见踪影。 糟糕!那就一定是小太监已经把酒送进去了!刚才那名公鸭嗓曾说过,太子这会儿是在书房! 思及此,陶沝心中蓦地一寒,当下也顾不及其他,直接撇开巧巧就要往内院里冲,结果还没往前跑几步,便在游廊处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堵温热的胸膛—— 她下意识地抬起眼。对方居然是十四阿哥! “是哪个混……怎么是你?!”十四阿哥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陶沝,神情当场一滞,随即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此刻模样尽显狼狈的陶沝,眉心微拧:“你这是在做什么?” 陶沝没理他,一心只想赶紧绕过这位大神去救人,没想到对方却快她一步,伸手强行扯住了她的胳膊:“你这样子是要去哪?” 这死孩子还真难缠! 陶沝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咬牙想要甩开他的手,孰料十四阿哥却死扣着她的手腕不放。她越挣扎,他也扣得越紧。 两人正僵持间,巧巧从后面追了上来,见此情景又是倒抽一口冷气:“桃子,十四哥,你们这是?” 陶沝没吭声,手里依旧使劲想要挣脱,十四阿哥转头看了巧巧一眼又将目光重新落回陶沝脸上,他的力道虽没半点松懈,但冲陶沝问话的语气却是极为温柔:“九哥人呢,怎么没陪在你身边?” “就是!”巧巧也在一旁帮腔:“桃子,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下这么大的雪,你过来怎么连伞也不打?” “让开!” 面对两人此刻满含关切的问话,陶沝心里却已没了以往的感激之意,她现在只想尽快赶去阻止某人喝下毒酒,不想中途有片刻耽搁。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厉声低喝,不留情面地打断了面前这两人的话,然后在两人怔愣的同时,甩手推开他们,转身就往里院跑。 “桃子,你要去哪儿?”巧巧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清脆而不失响亮,可是陶沝已经顾不上跟她解释了,只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入内院,直奔书房。 此时此刻,书房的大门紧闭着,门外也没有一个人看守。 陶沝想也不想地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 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这会儿正端坐在高案之后,那一身耀眼的大红色喜服让陶沝有一瞬间的晃神,他手里端着一只刚斟满的酒盏,正要往嘴里送,见她突然闯进来,当场怔住了—— 也难怪他会惊讶,因为这一刻的陶沝,满身落着雪花,整个人看上去几乎如同雪人一般,若不是那急促的喘气声证明她是活着的,恐怕一定会让人以为这是谁把外边的雪人给搬进屋里来了。 她的额角沁着豆大的汗珠,脸颊也被冻得通红,模样可说是狼狈至极! 他就这样呆呆地注视着她,像是在打量一件这世上最稀奇古怪的物品。 而陶沝这厢也死死盯着他手里那只一口都未动过的酒盏,一直提在心头的那口气亦跟着骤然松下,差点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谢天谢地,她终于赶上了! 7.且试真心(下) “别喝!”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陶沝却仍不敢掉以轻心,用尽体内最后一点力气冲上前去,将某人端在手里的酒盏“哐啷”一下打翻。 上好的雪瓷酒盏应声落地,碎成一片,也溅起一地水珠。 见状,某人的眉心不自觉地微微一蹙:“你……这是做什么?” “我,我刚才看到有人在这酒里下了东西,要对你不利,我,我当时没看清长相,可是……”陶沝气喘吁吁地想要道明来意,却因为太过紧张而导致舌头打结,连带想说的话也顿时变得语无伦次。“你别喝——” 她以为他听到这话一定会当场动怒。因为这明摆着是有人想借机谋害他这位皇太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却在听完后莫名其妙地笑了,倨傲的唇角浅浅一弯,衬着他那身华丽的大红喜服,笑得极好看。 陶沝懵住了,一时间只傻傻地瞪着他脸上明显不合时宜的笑,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亦没说一句话,只笑着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将她拉至自己跟前。 他细细打量着她此刻俨然快要冻僵的脸庞,如琥珀般的晶眸里划过一丝明显的心疼,而后他抬手,拿袖子一点一点地替她拭去额角沁出的汗珠,再一点一点地替她拂去落在发上的雪花。 他的动作是那么轻柔,那么小心翼翼,就好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一股暖意缓缓渗入心房,她的鼻子突然没来由地一酸,眼眶中的泪水也差点跟着汹涌而出。 “你难道不生气么?” 强忍住眼泪,她吸吸鼻子,有些狐疑地开口试探。按理,在知道有人要对自己下毒时,不是应该火冒三丈,然后积极追寻各种蛛丝马迹寻找幕后凶手的吗?更何况他的身份还是位高权重的皇太子,为什么他此番却表现得这件事跟他完全无关似的?这明显不符合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啊! 他显然也瞧出了她的疑惑,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只静静地拿眼凝视着她,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他忽然没头没脑地从嘴里冒出一句话:“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我……”陶沝被他问得先是一愣,而后刚要回答,外边走廊上却猝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嘈杂的人声由远而近传来,听上去像是有好些人。其中有一个极其耳熟的男声在问:“你当真看见她刚才是往这边跑来的?” 这个声音明显是九九的!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整个人当场一震,脑筋一片混乱。九九他怎么会知道她跑来这里的?难道是因为巧巧方才那声大叫?惨了!她这下该怎么办,要怎么跟他们解释现下的状况?! 见她闻声露出一脸惊慌,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也跟着神色微愕,问话的语气亦加重了几分:“你……是当着其他人的面跑进来的?” 陶沝以为他这是在责怪自己不计后果地当众跑来他的书房,心里顿时一阵委屈,本能地想为自己辩白:“我……我是怕来不及,我……我没有多想,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她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却越说越小声,头也毫无底气地垂了下去,神情懊恼得就像是个犯了大错还被抓现行的孩子。 天公明鉴!她真的不想连累他的!如果不是因为刚刚时间紧迫,她一时情急,怕他惨遭不测,又怎会出此下下之策! “要不,我先躲到那边隔间里去吧?” 或许是因为频临危难时最易急中生智,陶沝无意间扫了一眼此刻正垂着半边挂帘的西侧间方向,突然灵机一动,回想起她曾经当着太子妃的面在这间书房里上演过一出“逃脱记”,如今依法炮制应该不成问题。思及此,她立刻重新抬头,拿手一指西侧间冲某人道:“……我可以再从上次的那个地方逃走!这回应该不会再被其他人当成刺客了!而你也只要咬定从来没见过我就行了——” 她边说边就要抽身往西侧间迈步,谁料某人却先一步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不必了!”他言简意赅地淡淡出声,脸上的神情亦是始终如一的从容不迫。 见他说得坚定,她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何种合适的理由能向别人解释清楚他们两人现在的景况,正错愕间,却见他再度冲她一扬唇,而后松了手,转头看向西侧间方向—— “你……还不出来?就不怕她因此被人误会?!”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屋里似乎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陶沝僵了僵,正意外他这是在跟谁说话,下一秒,就见西侧间的金色挂帘随之轻轻动了动,紧跟着,一抹熟悉的清丽身影便赫然出现在了她眼前—— 额滴亲亲佛主啊! 待看清楚那人的脸时,陶沝当即彻底懵住了。那个人居然是倾城!她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没容她有时间想明白,外面的脚步声也在此时纷纷踏至了书房门前。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是九九,其次是八阿哥,十四阿哥及巧巧等人也都集体紧随在后。 不过,这些人显然并没料到书房内此刻除了陶沝和太子两人之外,居然还有其他人也在。因此,在看到倾城的一霎那,所有人都相继怔住了,彼此神态各异。 书房里的气氛也因为这些人的不请自来而变得莫名凝重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还不等有人问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座上的太子已率先笑出了声,打破了现场尴尬的静默:“呵——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说着,佯装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边上的陶沝,继续追问:“难不成,大家都像九弟妹一样,担心本太子会对倾城姑姑做出什么不堪的事才全体冲进来的?” “……”众人闻言当场愕然,随后,夹杂着些许探究意味的微妙眼光不约而同地齐刷刷集中到陶沝身上,一时无人答腔。 半晌,倾城在一旁接上话茬,话是对着陶沝说的:“多谢九福晋关心!奴婢今日只是替皇上来给太子爷送礼的!刚才也只是留在这儿清点物品而已,并非太子爷有意为难!” 她说这话时的神色平静、坦然,语气亦保持其一贯的淡淡,的确是让人感觉不到她有半点曾被强迫或为难的意思。而听完她这番解释,站在门外的那些人也自然成功打消了之前对于陶沝为何会急着跑来书房一事的所有疑虑,九九望向陶沝的目光也变得逐渐缓和起来。 当然,陶沝本人并不相信倾城给出的这一说法。 在亲眼目睹某人方才在得知自己被人下毒后的不寻常反应,以及倾城此番意外在这间书房现身,她非常肯定倾城现在之所以会这样回答只是在有意配合那位太子殿下的说辞。 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这两人之间一定是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猫腻! “呵——” 和陶沝一样,座上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似乎也早就料定倾城此刻一定会顺着自己说话,脸上笑得愈发开心了,嘴角亦扬得要多高有多高—— “看来倾城姑姑下回再来本太子的毓庆宫送礼时,身边最好要多带几个人,免得又被别人误会了去,还领着这么一大群人跑来向本太子兴师问罪……” “……”没有人接话。此时此刻,众人都一致秉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则来“以不变应万变”,包括陶沝和倾城在内。现场气氛也再度陷入一片尴尬的境地。 正在这时,外边走廊上又一次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一个令陶沝感觉极为熟悉的公鸭嗓也随之远远响起: “太子爷,吉时已到!请您移步前……咦?” 来人是太监贾应选。 他是从书房外的回廊拐角处就已经开始亮开嗓门喊话了,声调也莫名比以往提高了N个分贝,就像是故意要喊给别人听见似的,待拐过弯来发现书房门外此刻竟站着这么多人时,他整个人当即懵住了,不过也仅仅只怔了几秒,跟着他便迅速回神,三步并作两步朝众人冲了过来,而后,当他发现书房里这一刻的景况时,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更加吃惊了—— “太子爷,您怎么还……”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在第一时间开了口,但话还没说完,他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猛地收住了口。 而一旁的陶沝也因为他的这一反应在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般猛然醒悟—— 刚才,那个在内膳房大门外命令小太监送酒过来的公鸭嗓就是这位贾公公的声音! 在太子酒里下毒的人居然是他?! 怎么会这样?! 8.投之亡地而后存(上) 竟然是贾应选要毒害太子?!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当即傻在了原地,脑子里也彻底乱成了一团。她用那种堪比伽马射线一般的视线狠狠地瞪着刚刚进门的贾应选,就像是要把对方脸上瞪出个窟窿来才肯罢休—— 这家伙不是太子的心腹么?他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主子?难道是因为太子对他不好而使他心怀怨恨?唔,该不会是跟上回她拿错那本春宫图而间接导致他挨了顿板子有关吧? 正胡思乱想呢,八阿哥那厢已先其他人一步有了反应,只见他单手握拳放到嘴边轻声咳了咳,再度打破了现场尴尬的气氛,而后又抱拳冲座上的太子恭敬出声道:“既然这只是误会,还请太子见谅,容臣弟等人先行告退!” 太子嘴角一掀,没说话,敛起适才的笑容冲众人漫不经心地一摆手。 众人见状连忙依次告退。 陶沝没动。她此刻的眼光仍旧直溜溜地落在一旁的贾应选身上,几乎达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 “陶沝!走了!” 见她一直瞪着贾应选发呆,像是根本没有觉察到四周的变化,倾城忍不住上前勾手在她头顶轻轻一敲。 虽然这一动作对于两人而言俨然习以为常,甚至可以说是彼此亲密的表现,但在其他人看来,这显然还是有些意外。 九九和十四阿哥的眸光各自一闪,八阿哥眼中也掠过一丝淡淡的不可思议。 陶沝被倾城敲得愣了愣,随即慢慢回过神,发现所有人的目光这会儿都落在自己身上。她脸上当场一热,而后赶忙低下头,扯住倾城的袖子随其一起走出了书房。 然而,还没往前走几步,倾城便停了下来。陶沝一时刹不住脚,直接撞在了她背上。正觉奇怪呢,抬起头却一眼望见九九站在前方走廊的转角处,看样子是在等她。 对上九九此刻直直望向自己的灼热视线,陶沝咬咬嘴唇,双脚却没有半点要上前的意思,连带抓着倾城袖子的手也越来越紧。 倾城自然感觉到了,回过头来皱眉打量了她一眼,而九九那边的脸色也立时变得难看起来。倾城见状连忙出声打圆场: “烦请九阿哥暂且先行一步!奴婢这边正好有事想跟九福晋商量!” 九九闻言眼光犀利地往倾城脸上扫了一眼,又看了看躲在她身后的陶沝,最终阴沉着脸率先转身离开了。 见此情景,倾城似是了然地挑了挑眉,偏过脸去问陶沝:“你们又吵架了?” 陶沝滞了滞,重新低下头,咬唇不语。她和九九自上回吵架后压根儿就还没来得及和好,何来“又”之说? 好在倾城并没有强迫她回答这个问题,仅在原地顿了一会儿,便重新迈步往前走。 陶沝也默默紧随其后。 一路上,她的大脑完全被刚才在太子书房上演的那幕情景给彻底填满了。直至走在前方的倾城停下脚步,她方才清醒回神,而后惊觉自己竟已身在宁寿宫。 倾城径自在大殿内的那架钢琴前落座,指尖轻敲键盘,弹起了一首班得瑞的名曲《雪之梦(Snowdreams)》。 这是陶沝以前很喜欢的一首曲子,但此时此刻,她却已没有了聆听的兴致。 她定定地望着眼前怡然弹琴的倾城,有好几次都冲动地想要上前问她刚才为什么会出现在太子书房里,但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在最后关头忍住了。 她不相信倾城是真的奉康熙之命去给太子送贺礼的,但除此之外,她好像也想不到更合适的理由。总不至于说,她直至今时今日才突然发现自己对太子的心意,所以赶在他娶别人前去表白的吧?! 正想着,原本轻柔舒缓的琴声竟在一瞬间变得尖锐刺耳起来,到最后干脆戛然而止。 陶沝本能地抬起头,却发现倾城此刻的神情中隐隐透出一分怒意,她就这样保持着弹琴的姿势深深地凝视着陶沝,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开门见山地发问:“如果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尽管问吧!” “我……”眼见被对方看穿心思,陶沝这厢反而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犹豫良久,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倾城你……刚才为什么会在那个人的书房里?” 倾城听罢唇角一弯:“我自然是有事去找他!” 见她极轻巧地将内情一笔带过,陶沝不免有些失望,但又实在没有足够的勇气往下追问前者究竟去找那位太子殿下所谓何事。末了,她念头一转,忽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你刚才有看清那个送酒进去的小太监的模样吗?” 倾城一愣,而后挑了挑眉:“那个小太监的长相跟此事有何关系?” “因为他知道是谁在酒里下毒的,我们可以找他出来作证!”陶沝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用意,“我刚才在内膳房外亲眼看到,这次在酒里下毒的人就是那个贾应选!他是当着那名小太监的面亲手往酒里……” “哼——” 不等她说完,倾城那厢却已先一步叱笑出声,虽然极轻,但接下来的语气却充满了红果果的嘲讽—— “你以为,这些长期跟在皇阿哥身边侍奉的人真是那么容易生二心或是被别人买通的吗?” 陶沝被她反问得大脑直接一懵:“你……你这话何意?” “……”倾城没再答腔,只用一脸“你应该明白”的表情幽幽望着陶沝。 陶沝被她看得整个人一震,当即意识到了什么:“你,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此番下毒要害他的人,就是他自己吧?!” 我勒个去嘞!这……这家伙活腻味了吧?! 或许是因为陶沝这会儿被惊得几乎语无伦次,倾城那厢总算有了些许反应,淡淡补充道:“放心吧!那毒不会致人于死地,顶多只能令人昏迷数天而已!” 什么?昏迷数天? 陶沝愈加震惊。他他他……有自虐倾向吧?就算不致死也不能玩这种自残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你说,他是为了什么?”倾城反问这话的表情带着莫名的嘲讽,语气也是一样。 “……”陶沝嘴角一抽,本能地咬了咬下唇。如果她真知道答案就不会这样问了好不好…… 没有错过此刻从她眼中流露出的迷惑不解,倾城那厢微微一顿,语气也跟着一转,变得无比犀利—— “哼,你不是都已经打算离开这里了吗?那干嘛还要关心他的死活?这些应该都已经跟你无关了吧?” “可是……可是……”明知道他有危险,她总不能狠心坐视不管吧? 陶沝想要开口辩解,但话到嘴边却忽然变成了—— “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他今次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我留下?” 倾城显然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脸色立马一变,而后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光深深地凝视着陶沝的眼睛,久久不语。 寂静的沉默。时间漫长得就好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倾城终于开了口: “不,正好相反!”她的语气淡然地就好像在跟对方讨论明日的天气。“他想助你离开!” 吔?!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陶沝再度惊得目瞪口呆,身子也半天无法动弹。 “……你不是问我刚才为什么会在他那儿吗?”没有错过她此刻表露出的震惊,倾城双眸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语出冷静:“因为他希望我能帮他这个忙,他需要有人在他喝下毒酒之后帮他处理一些事,因为在他昏迷期间,有些事便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了,尤其是一些突发事件……” “……”陶沝仍旧说不出话,心里就像是揣了只兔子一样咚咚直跳。 “不过,这并不是最关键的!他最担心的,是如何保住你的命——”倾城的语气淡淡,但说话的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因为他此番设计自己中毒一事,不久便会有明显证据牵扯到你身上——他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旁人深信不疑……可是,他又怕皇上会在盛怒之下,不容争辩地直接砍了你的脑袋,所以才拜托我帮这个忙……” “你说什么?!”陶沝脑袋“嗡”得一下,就像是迎头被人痛打了一闷棍,半天缓不过神来。 倾城的目光在她脸上驻留了一会儿,继续平静地说明事由:“另外,他也想以此为契机,将你和衾璇互换身份的那件事情直接抖出来……” “为什么?”陶沝整个人顿时一震,“他想借机打击九九一党?” “或许吧!”与她相反,倾城这厢似乎表现得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还有种赞同的意味在里面。“可如果不闹得天下大乱,不让九阿哥他们两头分神,你认为自己有机会脱逃吗?”顿了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淡淡补上一句:“不过你放心,他这次并没有想打击或加害旁人的意思,也没有真打算将这件事情的真相告知给皇上,而是设计了一个假的事实——你还是衾璇,而原本那个衾璇也还是衾遥,只是当初和九阿哥两情相悦的人是衾遥,只可惜九阿哥弄错了两人的身份,而你又硬要嫁给九阿哥,所以才造成了今日的场面……” 陶沝的大脑有些混乱:“你的意思是,他想把这一切的罪状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 “没错!”倾城点了点,“这样一来,其他人都不会受到任何重大牵连,只要提前套好说辞便可——”话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陶沝,“我想,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不会赞同这个办法!” 陶沝被她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良久方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九九肯定也会同意这一方法。“那……然后呢?” “他希望我能旁敲侧击地将这个办法告知给八阿哥一党,相信以八阿哥的处事作风,必不会希望自己一方的势力有所受损,而因为我和你的关系,相信九阿哥等人也应该不会怀疑我会因此陷害你——” “……” “只要他们按这个方法去做,相信皇上必不会对此事深究,而九阿哥一方也应该会借机促成他和衾璇的婚事……这时候,就会有人站出来告发,曾亲眼目睹你在太子酒里下毒一事,而与此有关的证据也会随之确凿无疑地落到你头上让你百口莫辩。虽然替嫁一事罪不致死,但若是谋害太子的话,这绝对是死罪无疑,更何况,你还有前科……” 倾城的这番话听得陶沝心里一阵骇然。“他……想在众人面前置我于死地?” “是的,投之亡地而后存,置之死地而后生!”倾城一字一句地清晰咬音,语气漠然。“只要咬定太子派人查这件事时不小心被你知道,所以你见机在太子酒里下毒,如此一来,整件事情就会变得合理且天衣无缝……” “……” “而这一次,就算九阿哥再怎么为你求情也是无用……因为有人会告诉皇上,九阿哥之前频频为你求情只是因为衾遥的关系,因为你派人把衾遥藏了起来,并以其性命威胁他——” “……” “想来皇上一定会因此勃然大怒,将你关入大牢,而待你被皇上关入大牢之后,不出几天就会传出你的死讯……这样一来,你就彻底自由了……”倾城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表情也跟着彻底放松下来。“他已命人准备好一具被毁容的女尸代替你……” 然而,陶沝却听得背后冷汗涔涔,而后低下头默默不语。这个方法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让她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倾城敏锐地捕捉到了陶沝的不安,迟疑了一会儿,又恢复适才漠然的口气道: “不然,你以为一个已经进了皇宫的人,真的可以那么轻易说走就走吗?恐怕也只有死,才能让你真正离开皇宫……” “……” “也只有这样,你往后才可以在外面安逸度日而不必遭到任何人追捕,否则,倘若只是简单地找机会派人送你离开皇宫,你也迟早会被人发现行踪,九阿哥一定不会放弃找你……” 9.投之亡地而后存(中) 倾城的这番话让陶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虽然她能明白那位太子殿下这样做的用意。 “你……已经答应他了?”沉默了一会儿,陶沝略带狐疑地开口提问,因为她不确定倾城是否真的会站在太子这边。 没想到倾城这回却是直接冲她挑了挑眉,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陶沝滞了滞,“那……为何他不直接跟我说?” 听到这话,倾城莫名笑了,而后犀利反问:“如果跟你说,你会同意吗?” “……”陶沝答不出来。如果真要问她的意见,她估计会犹豫不决吧! “所以——”倾城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再度微微一笑:“……只能先斩后奏!” “那……他现在该不会……”还想要继续吧? 陶沝被她那最后四个字震得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利索。幸好倾城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接茬往下道:“你放心,因为你刚才兴师动众带人闯入那人书房的关系,恐怕此事暂时是行不通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至少,今日是行不通了……” 是吗?那就好!陶沝心里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孰料一抬头,却见倾城再一次用方才那种意味深长的眼光久久地盯着她的脸,继而语出惊人:“陶沝,你是真心喜欢他的吧?” 陶沝闻言一怔,还没来得及作出回答,倾城那厢又抢先一步接了下去。这一次,她的语气凝重得就像是在叹息:“他好像,是真心喜欢上你了……” 哎?! 因为没料到倾城嘴里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陶沝整个人当场呆住了。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见她露出一脸迷惘,倾城脸上也没了刚才的笑意,眉心微微皱起,隐隐透出几分嘲讽:“怎么,你听不明白吗?你以为,他为何要娶一个在外貌上跟我如此相像的女子?难不成你到现在还认为,他坚持要娶唐佳氏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不,不是的,她知道不是的…… 陶沝在心里暗暗接话,可是嘴巴张了张,却又什么也没说出口。她记得某人曾在御花园里问过她相同的问题,她没想到倾城今日又会再重复问她一遍—— …… “你以为,我当初是为了谁,才会主动去请娶一个和倾城长得这般相像的人?” ……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时的那幕画面,连带他说的话也一字不漏地回响在她耳边,就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似的,配合得天衣无缝。 倾城冷眼看着她此刻的神情变化,自己却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那架钢琴前。末了,她就像是读懂了陶沝此刻内心的疑问一般,又再度咄咄出声:“若非为了你,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娶这门亲,也不会在今日想出这种方法给自己下毒……” 她说这话的语气里带着一抹明显的愤懑,像是在为那位太子殿下鸣不平。但细细品味,却又不难发现其中夹杂着些许形容不清的惆怅之意。 陶沝愣住了,就这样呆呆地回望着她,全然不知该怎样接话,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倾城。至少,在她的印象中,倾城从未在她面前为那位太子殿下说过半句好话! 而今天,她却反常得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不可能当众忤逆皇上的,除非——他反!可现阶段……” 一口气连珠炮似地说到这里,倾城收住口,没再往下继续,但陶沝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经过索额图一事,太子目前已没了能成功谋反的势力。而且短期内,康熙皇帝也不会对他放松警惕。 “其实,这些我都明白的……”眼睑低垂,陶沝缓缓低下头,轻声接茬:“所以,我们才命中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没错,索额图的事也好,衾璇的事也罢,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即便她再怎么努力想要改变什么,最终也还是无能为力…… 或许,人有时候是不得不信命的…………命定的,改也改不了…… “命?”听她这样一说,倾城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丝冷笑,她几乎是强行打断了陶沝的说辞:“不!这不是命!这是你自己选的!” 她抬头,眼神灼灼地盯着陶沝:“做人怎么可以轻易信命?能信的就只有自己!如果有人说你命中犯煞,你信了,那就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而如果你不信,说不定就会是另一番世界!倘若只会怨命,只会说什么命定的改也改变不了,那不过就是掩饰你自己懦弱的借口罢了……因为信命,所以不再坚持,甚至把自己喜欢的人拱手让给他人,这不是爱,是懦弱……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命中注定的,关键就是看你自己去不去争取……” 话到这里,她略微停了停,语气也较之方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陶沝,问问你自己的心——现在,你心里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不是因为什么同情,或是内疚,也不是迷恋,更不是责任,只是因为你想跟他在一起,没有任何理由的,只是想跟他在一起……” “我……”这番话让陶沝心中莫名一凛,但脑海里却是下意识地闪过一双如琥珀般的丹眸—— 果然,她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吧? 如果能够撇去其他的一切,如果能够不计较彼此的身份,她最想在一起的那个人,应该是他吧? 可是—— 如果她真的下定决心要跟他在一起,那么其他的人该怎么办?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真的只要努力争取就能和他在一起吗? 眼见陶沝这会子低着头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也仍旧有些犹豫不决,倾城不由地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道: “陶沝,不是所有喜欢你的人,你都要给予相应回报的!你只要从中选出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就好了,至于其他人,你其实不用过多在意,相反,如果你一直顾虑太多,反而会伤害到所有人……你真的希望最后演变成这样的结局吗?” “……” “当然,这或许也是我的错,因为我之前瞒了你很多东西,有些事情,我并没有全都如实告诉你……因为我不喜欢那个人,也不希望你们在一起……可是,我好像也没有权力替你做这个决定,所以,你还是应该自己做出选择——” 倾城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看上去是少有的黯然,语气更是幽幽得像是隐匿着什么说不出的失落。陶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觉她今日的行为举止全都反常得有些离谱—— “倾城,你……”到底是怎么了? “既然彼此喜欢,那就和他在一起吧……” 不等陶沝把话说完,倾城那厢已毫不犹豫地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只见她重新低下头去,手指轻敲琴键,还是刚才的那首《雪之梦》,只是这一次,原本轻柔舒缓的旋律不再灵动、飘逸,而是变得无比哀伤—— “虽然那个人将来不一定会有个好的结局,但这也并不代表他不能给你所谓的幸福……或许,你们会因此有新的际遇也说不定……” ****** 陶沝在长长的、落满雪的宫道上飞奔—— 这幕情景,就跟她刚才得知某人被下毒时一样,朝着毓庆宫的方向飞快跑去,一刻也不敢停步。 她要赶去告诉他,自己真正的心意! 倾城说的对!人生如此短暂,所以这一生中应该允许和放任自己有那么一次,不去计较后果地爱一个人,不信命,只信自己! 没错!她想留在他身边的……没有任何理由,只是想要留在他身边……甚至可以不顾忌彼此的身份地位,也不计较最后的得失…… 她想把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他,想把这份真正的心意传达给他—— 她,是喜欢他的! 一路跌跌撞撞地狂奔至毓庆宫,但临近宫门前,陶沝又猛然停住了脚步。不是因为丧失了迈步入内的勇气,而是她意外地瞥见一抹极为眼熟的大红色身影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宫墙转角处,一个耳熟的声音也随之凌空传来—— “你把这个送去给他/她,别叫其他人发现,最好是换个脸生的送去……”清亮、沉稳的声线自转角处淡淡响起,陶沝不难听出这是出自那位太子殿下的口中。 “嗻!”紧跟其后应声的那个公鸭嗓显然也同样令人熟悉,是小太监尚善的。“除此之外,太子爷还有其他什么话要交代奴才传达么?” “不必,他/她看到这个东西自然就会懂的……”某人答话的语气依旧淡淡,听起来仿若漫不经心,但细细品味,却不难觉察到其中的坚定和不容置疑。 “嗻,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尚善说完这话就再没了声响,取而代之的,是转角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是朝着陶沝所在的反方向远去的,而后,便渐渐恢复了寂静。 陶沝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转角。直到那抹大红色的身影打着伞缓缓从宫墙另一端的阴影处走了出来,然后,慢慢变得清晰—— 果然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那一瞬间,陶沝忽然觉得她这一路跑来的辛苦全都没有白费,上天还是待她不薄的,至少,成全了她此刻的心愿,没有让她错过今晚这个最佳的表白时机…… 太子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上陶沝,撑伞的手当场一滞,而后顿住了脚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身影,神情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陶沝亦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他,眼眶里不知不觉蓄满了滚烫的泪水—— 四周一片灰蒙蒙的,没有一个人,因为天下着大雪的缘故,连守门的侍卫都暂退到了宫门内。加上天色昏暗的缘故,没有人会特别注意到这个死角。 两人立在原地默默对峙。 借着道旁的宫灯,他没有错过她此刻眼角沁出的点点晶莹。原本还饱含错愕的目光在顷刻间化为了满满的怜惜。 蓦地—— 他扔掉了手中的伞,就那样快步地朝她冲了过来,双手一把捧起她的脸,深深地、狠狠啃噬着她的红唇。他吻得是那样的霸道,唇舌交缠间,就像是要把她整个身体里的血液都给点燃、加沸,直至炸开……几乎让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火热激情的吻,让陶沝内心终于意识到一个铁证般的事实,他是喜欢她的,至少此时此刻,他是深深地喜欢着她的,甚至,说是爱也不为过…… 因为没有一个人会用这种方式去吻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即便是演戏也做不到。因为那种感觉是骗不了人的,更骗不了自己! 眼泪不由自主地滚出眼眶,顺着绯红的脸颊一颗接一颗下滑。 陶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或许,这只是无意识的本能反应。但,她心里却又异常明白,这绝不是委屈和哀怨的泪水,而是…… “好了!别哭,我不碰你了……” 感觉到她颊边的湿润,他原本强吻的动作也跟着慢慢停下,但他并没有立刻放开她,而是贪恋地在她的前额处再度留下了一个濡湿而绵长的吻,然后才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如琥珀般的丹眸里闪烁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暗光芒,就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良久,他终于恢复了原本正常的神色,直起身,用喜服的衣袖轻柔地为她一点一点拭去眼角的泪水—— “回去吧,别再这样一个人跑出来了,也别再用这样的表情看人了,我不是每次都能像现在这样强迫自己忍住的……” 说完,他立即背过身去对着她,宛如叹息一般地轻轻吐出话语:“你走吧……” 如果换作是以前他这样说,陶沝或许会听话地立刻离开,可是这一次,她非但没有走,反而还主动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咬音清晰地一字一顿: “……如果我给,你还要么?” 10.投之亡地而后存(下)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悄无声息地溶于大地,也落在两人的头上,身上。 他依旧背对着她站着,一动不动,也没有立即回过头。就好似根本没听见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亦或者是认为自己听错了。 久久的沉默。时间和空气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凝固住了。 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任由白雪将他们包裹成了两个安静的雪人。末了,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地出声反问,语气略微僵硬,且透着明显的迟疑:“你……说什么?” 陶沝眨眨眼睛,冰凉的雪片趁机沾在她的睫毛上,瞬间融化成水混在了眼泪里。 她透过模糊的泪光仰望他高大挺直的后背,轻声、却是无比坚定地将适才的那句话又慢慢重复了一遍: “如果我说我给,你还要吗?” 我愿意把自己的这颗真心给你,你要么…… 虽然已经距离那晚过去了许多日,但陶沝仍然清楚记得,在畅春园的那个月夜,他曾开口向她索要一颗真心时的情景—— “倘若,我想要的是你的那颗真心,你……肯给吗?” 他问她这句话时,那双琥珀色的丹眸深凝,迷离得就好像那晚墨色的星空。 只可惜,她当时很没骨气地中途开逃了。因为不知该怎样回答,也因为没有看清自己真正的心意。如今,她被倾城的一席话点醒梦中人,幡然悔悟重新来找他,那么他呢,还会始终如一地继续坚持那时的心意吗? 正当陶沝这厢惴惴不安地暗暗猜测那位太子殿下的心意时,后者也已华丽丽地重新转过身来。 那双如琥珀般的丹眸里迸射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喜悦,很浅,也很意外。 他定定地低头望着她,脸上的神色藏匿着几分明显的探究,像是在确定她此刻真正的用意。 纯白犹如鹅毛一般的雪花,清冷地在他头顶打旋飞舞,幽幽地散落在他的发梢,也将他那张如玉雕般的脸庞衬得加倍俊朗。 许久,他开了口,从嘴里吐出的字眼也同样透着不确定,深邃的瞳孔中隐隐闪烁出一丝异样的精光—— “你可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像是在刻意压制着内心的某种情绪。 陶沝没有答腔,仍旧保持着仰头凝望对方的姿势,尽管双颊止不住地发红发热,但此刻迎向他的目光却没有丝毫退缩。 他显然被她这一难得的坚持弄得更加困惑,但下一秒,他又像是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犹如琥珀一般的丹眸中立刻浸润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暖暖的,恍若能将四周的积雪尽数融化…… 他就这样含笑地抬起宽大的衣袖,轻轻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痕,他冰凉的指尖传递著燃烧的眷恋,让她瞬间感觉迷惘,就在她恍惚之际,他再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主动覆上了她的红唇,然而这一次,不同于刚才的霸道和野蛮,他吻得细致且动情,唇舌缠绕、辗转,倾尽了属于他的温柔。 陶沝的眼眶里又一次蓄满了热热的泪水。 可是这一回,她强撑着没有让眼泪落下来,反而还十分配合地主动抱紧了对方—— 就这样大方地承认自己真正的心意吧!爱上眼前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可耻或恐惧的,无论他今后的结局会如何,不管别人会怎样评价,她就是莫名其妙却又义无反顾、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仅此而已…… 雪依旧铺天盖地地飘落而下,昏黄的宫灯将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四周一片静寂,仿佛能听得见雪花落地的声响。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甚至以为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她和他两个人。直到一声清脆且响亮的咳嗽声自两人近旁响起,这才彻底终止了她的所有幻想—— “太子爷,吉时已到,该回去行合卺礼了!” 此番出声提醒的人正是小太监贾应选。虽然这声咳嗽响起得极为不合时宜,但却听得出是犹豫再三的结果。 陶沝立刻如梦初醒般地挣脱了某人的怀抱,很是羞赧地红着脸低下了头,而那位太子殿下的脸上则是明显掠过一丝恼怒和不自然。 小太监贾应选这会子始终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哈腰姿势,但从其嘴里冒出的话却似乎容不得两人有再继续的意思。 带着些许恋恋不舍,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突然撸起了自己的衣袖,在陶沝倍敢讶异的目光下褪下了自己左手腕上的那条红豆手链,而后小心翼翼、不容拒绝地套到了陶沝的手腕上,跟着又把她原先戴在手腕上的那条红豆手链褪下,转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则红豆相思的故事,你如今可还记得?” 他这句没头没脑的柔声问询虽然让陶沝一时半会儿有些会不过意,但她还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如此——”见此情景,他的那双琥珀丹眸再度温柔含笑,他的大手也再一次抚上了她的面颊,他用那种极其坚定的语气郑重地对她立下简短而熟悉的誓言: “……等我!” “好!”她毫不犹豫地立时应声,语气同样坚定且郑重无比。这一次,她决定放任自己的感觉相信他,不管她是不是已知了未来的历史进程,她都选择无条件地相信他!哪怕最后,她会因此头破血流…… 倾城说的对,人生有太多未知的际遇,如果不去尝试,如果一味信命,那又怎能知道未来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所以,她想赌一次!为他,也为自己! 不可否认,她的这一坚定回答又一次让某人感到十分意外。不过,后者似乎对她今日的一番反常行为表现得颇为包容和赞赏,因为他又笑了,而后留恋地在她红润的唇瓣上再度印下一个轻吻,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朝着宫门方向大步离去。 一旁的贾应选也在冲陶沝恭敬行了个礼后快步追了上去。 陶沝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默默发呆。 直到浑身上下传来阵阵凉意,她才赫然回神自己正傻傻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既没穿斗篷,也没有打伞。 她轻声自嘲一笑,又莫名叹了一口气,这才沿着刚才那两人的脚印往毓庆宫方向走,喜宴尚未结束,她若提早离开,恐怕会落人口实,而且九九那边也会交代不过去。 绵绵而落的雪此刻已在地面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白。一旁的雪地上还落着某人刚才抛掉的那柄油纸伞。 陶沝缓步上前,正想伸手去拿伞,蓦地,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重物落地的声响,听着像是有人跌倒了。 她本能地循声回过头,却并没看到有什么人出现,只捕捉到诚肃门所在宫墙往箭亭方向的转角处迅速闪过一个黑影。 陶沝先是微微一滞,跟着便又立马一惊:难不成,刚才是有谁躲在那儿?!那么,她和那位太子殿下方才的那幕亲密场景该不是全都被那人给看到了吧?如此一来,她她她……岂不就死定了?! 该死!!! 陶沝在心中轻骂一声,而后立刻拔腿去追,可惜,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因为转角处的另一边什么也没有,除了雪地上留有一个疑是有人滑跤时留下的印子。 陶沝不死心,她不相信自己方才只是单纯地看花眼了,因为刚才那记重物落地的声响绝不是幻听,所以她又飞快往前追了一段,直追到锡庆门附近,结果却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或许是因为天色昏黄且又下着大雪的缘故,四周的一切看起来都是模模糊糊的,让人分辨不清。 怎么办? 见此情景,陶沝心中一下子没了底。她自然是不想轻易放弃追寻那个黑影的,因为那人很有可能已经亲眼目睹了她和太子之间的暧昧关系,否则他应该也不会逃,这样一来,如果放任其不管的话一定会成为祸害!可现在,她前方总共出现了两条逃跑路线,一条是东筒子夹道,一条是宁寿宫,她实在摸不准刚才那个黑影究竟会选哪条路逃跑?而她又该往哪边追? 正犹豫间,东筒子夹道方向隐隐出现了两个身影,正朝陶沝这边慢慢走来,陶沝下意识地迈步迎上前,发现来人竟是师兄和弘晋。 陶沝当场顿在了原地。 弘晋率先发现了陶沝的存在,立刻扯了扯身旁师兄的衣袖,拉着他一起快步上前。 “九婶,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两人走到跟前,弘晋停住脚步,抢在其他两人开口前发问。“你也是来找卜先生的吗?” 陶沝被他问得愣了愣,而后尴尬地在脸上堆起一个笑,答道:“不,我只是刚好走到这附近而已……”顿了顿,又赶紧追问一句,“对了,你们两个刚从那边过来,中途可有看到什么人跑过去吗?” “没有啊!”弘晋答得飞快,语气十分笃定。“刚才这一路走来,就只有我和卜先生两个人!” 陶沝没说话,转头望向师兄,后者也肯定地朝她点了点头。陶沝见状立刻皱了皱眉,将眼光移向了另一边的锡庆门—— 这样说来,那人方才会是往宁寿宫里逃走的吗? 见陶沝神色不对劲,小家伙弘晋又好奇地再度出声询问:“九婶,你怎么了?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不!”陶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张口否认。语罢,又觉自己此刻的反应似乎过激,连忙出语补救:“对了,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小家伙弘晋显然并没有注意到陶沝的这点细微变化,仍然有问必答地回话:“我是请卜先生来帮我看看小黄的!” “噢?”陶沝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鸟笼,外面盖着一层厚厚的蓝布,显然被关在里面的应该就是弘晋之前捡到的那只小黄雀。她眨眨眼睛,好奇追问:“小黄生病了吗?” “嗯!”弘晋面色凝重地朝她点了点头,“小黄已经好几天都不吃我喂它的东西了……” 陶沝听罢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脸去求教般地望向师兄:“这是什么重病吗?” 师兄微微一笑,刚要开口回答,可惜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再一次被弘晋抢了先—— “卜先生说,小黄不是生病,它只是想出去了,让我最好能放了它……” 弘晋有些不高兴地嘟着嘴,边说边偷偷打量身旁师兄的表情,还不忘向陶沝求援:“可是,九婶,我不想放小黄走——” 陶沝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站在了师兄一边:“那……你就打算像这样一直强行关着它,直到它饿死为止么?”说完,见弘晋面露惊愕,又淡淡补上一句:“师兄说的没错,它一定是向往着自由呢!所以,如果你不希望它绝食至死,最好还是听师兄的话!” 弘晋显然没料到陶沝这次竟会选择帮师兄而不是他,当即有些意外,整个气势也瞬间低迷了下去,而后咬唇弱弱反驳:“可是,可是它现在还这么小,万一在外面又受伤了怎么办?” 陶沝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是真心喜欢它的吗?” “这是当然!”弘晋不假思索地朝她点头。“九婶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喜宝,我平时待它可好了……” “既如此,那就放它走!” “为什么?” “难道你没听说过吗?”陶沝面不改色地迎向弘晋此刻流露出的满脸惊异,语声清朗:“如果你真心喜欢一件事物,那就放手让它离开你——如果它回来找你,那就证明它是你的,且永远都会属于你;而如果它不再回来,那就说明它不属于你,你就算用尽各种办法强留也是没有用的,它迟早还是会离开的……” “……”弘晋这回没再出声,显然是听得似懂非懂。 陶沝见状又赶紧再接再厉:“我想,如果你能主动放它走,即使它不再回来,心里也一定会记得你的,而且,一定会打从心底里感谢你放它自由……所以——”话到这里,她故意停了停,放缓语调,一字一句斟酌道:“……你究竟是希望它陪在你身边郁郁而终、恨你一辈子呢?还是希望,它能一辈子都感激你?” “……”弘晋还是没有答腔,犹疑不定的视线不停地在陶沝和他手里的鸟笼之间来回逡巡。沉默许久,他终于语带迟疑地重新开了口: “可是……我舍不得……” “我明白!你养了它这么久,自然是舍不得它的!”陶沝有些于心不忍地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安慰:“不过,它也并非一定就不会再回来了啊!也许,它去外面转了一圈,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是你对它最好,然后又飞回来找你了呢?” 弘晋闻言一愣,继而瞬间瞪大了眼睛:“会有这种可能吗?” “当然有啊!”陶沝毫不犹豫地点头,“而且到那时候,我敢保证,它一定就会心甘情愿地永远留在你身边了……” “可是……”弘晋低头瞅了瞅手里的鸟笼,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陶沝也没逼他,只语带诚恳地继续往下道:“你放心,我没有强迫你一定要按我的意思放了它,我刚才那些话不过只是在向你提出建议而已,最终做决定的人还是你自己!毕竟,它回来或者不回来,几率都各占了二分之一,所以,关键就是看你愿不愿意赌了!” “我……”闻言,弘晋的脸上立刻划过一道明显的不舍,但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好,那我放它走……”说着,就要去掀盖在那只鸟笼上的蓝布。 “等一下!”师兄赶在一旁及时插话道:“今日落雪,不适合放生,你若真有心放了它,还是找个暖阳日再说吧……” “嗯!那就听卜先生的!”弘晋听话地点点头,然后拉开布帘看向鸟笼里的小黄雀,就像是作保证一般地说道:“小黄你放心,我一定会放你走的——”顿一下,又将手指伸进鸟笼,轻轻摸了摸小黄雀身上的羽毛,“可是,你也一定要记得回来找我,好不好?” 他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带了一分泣音,连带陶沝的情绪也因而受了影响,变得莫名伤感起来。她再度柔声劝慰:“别难过!如果它知道你是真心对它好,就一定会回来的!” 正说着,东筒子夹道方向又快步跑来一个人,相貌看上去有几分眼熟,正是弘晋的贴身小太监喜宝。喜宝一上来就气喘吁吁地冲弘晋表明来意:“主子,你怎么在这儿?侧福晋刚才正在殿里到处找你呢!” “额娘找我?”听他这样一说,弘晋脸上的表情立刻一变,随即忙不迭地提着鸟笼朝陶沝和师兄招手告别道:“既如此,那我就先进去了!卜先生,九婶,我们下回见!” “嗯!”陶沝也微笑着挥手冲他告别。谁料,弘晋和喜宝两人才刚消失在前方转角没多久,就有几个身影匆匆绕过转角朝她和师兄这边走来。 陶沝定睛看去,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正是她的贴身丫鬟芷毓。 “福晋,你怎么会在这儿啊?”芷毓手里抱着陶沝刚才丢下的斗篷和手炉,一见陶沝就火烧火燎地冲了上来,“刚才奴婢不是让您在原地等的吗?可是奴婢回到那儿就只看见你落下的斗篷和手炉,害得奴婢领着抬轿子的人在周围一顿好找……您没事吧?” “当然没事!”陶沝赶紧应声,而后又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你是刚从景运门那边过来的吗?这一路上可有遇见什么人?” 芷毓被问得先是怔了怔,而后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怎么了?” “噢,没什么……”陶沝赶紧回给她一个笑,又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正抬着轿子的那两名小太监,淡淡吩咐道:“我的脚已经不疼了,你先带着他们去那边殿里等吧,我还有些话想单独对师兄说!待会儿再去找你……” “福晋,这恐怕……”芷毓似乎想要开口阻拦,但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师兄,终究还是把话又吞了回去,“那福晋先把这些带上吧……” 她一边说,一边将抱在怀里的斗篷和手炉重新递给陶沝,然后才面带凝重地领着其他人,一步三回头地慢慢离开了。 雪地里又只剩下了陶沝和师兄两人。 不知为何,尽管陶沝这会儿身上已添了斗篷和手炉的双重热度,但她还是觉得浑身莫名冰凉,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凉。 待芷毓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陶沝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师兄,师兄这会儿似乎并没在注意她,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锡庆门方向正凝神思考着什么。 头皮瞬间一麻,先前一直徘徊在陶沝心中的那种极度不好的预感又再次发作。那个看到她和太子之间暧昧场景的黑影究竟是谁?她和他……会因此受到牵连吗? 陶沝正兀自想得出神,师兄那厢却像是有所察觉一般,先一步回过头,冲她浅浅一笑:“放心吧,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吔?! 陶沝被他这句话弄得脑袋顿时一懵,紧跟着一个巨大的疑惑迅速涌上心头。师兄怎么会知道她心里现在在想什么的?而且还说得这般肯定? 她抬眼狐疑地直直盯住师兄,希望能多少从对方的脸上找出些许蛛丝马迹,但可惜,师兄仿佛早已猜到了她此刻的心思,只是一味冲她扬唇浅笑,再没有其他表情。 陶沝知道这是师兄在不想回答某个问题时统一的招牌动作,当下略有些失望地咬了咬嘴唇。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和师兄接下去的对话—— “师兄,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虽然内心仍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陶沝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开这个口。为了不让师兄误会是与前一个问题有关,还不等师兄同意,她就直接将问题接了下去:“你为什么要送我来这里?就因为我当初说我想来这里看看?” 11.此情可待成追忆 此语一出,师兄的眼光顿时不由自主地一闪,继而脸色平静地深深凝视着她,半天没作声,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想回答,还是因为完全没料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而使得脑筋有些转不过弯。 陶沝等了一会儿,见师兄并没有要接她话的意思,当即咬了咬嘴唇,随后又自顾自地往下追问:“……可是,这明明就是个很无礼很任性的要求不是吗?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根本就是常人无法做到的……难道师兄你一点也不觉得,我当时说的其实只是一句玩笑话吗?” 她这话的口气与其说是在反问,倒不如说是在指责,却偏偏声音又轻柔得仿若梦呓。 闻言,师兄脸上的神色不自觉地僵了僵。虽然他依旧没有出声回应,但看向陶沝的目光却已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而陶沝这厢也始终保持着垂头的姿势,并不敢直视师兄的眼睛。 她仍旧用那种好像做梦一样的语调平静陈述: “我真的从未想过师兄你会真的送我过来,而且,毫无预兆……刚来的时候,我天天都想念着师兄的,我好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个虚幻的梦境,希望师兄你有一天会出现在我面前,把我带回去……我一直都很用心地祈祷,用师兄你给我的那条项链,可是……” 话到这里,陶沝有些哽咽地顿了顿,语气也透出一丝明显的哀伤—— “无论我怎样虔诚祈祷,这个愿望却始终都没有实现……” 伴随她的话音,飘零的雪花依旧簌簌而落,空气中也呼啸着一股忽如其来的凛冽。 “我还尝试了各种方法想要回去,但可惜,那些最后也都没有成功,哪怕,我和那人一样跳了水……” 或许是因为冷,陶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已被周围的落雪声盖住了—— “我以为自己回不去了……所以我想,如果我注定以后要一直留在这里的话,那我就势必得忘记以前的一切,忘记师兄,也忘记其他人……” 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笑得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可是,在我真的这样下定决心之后,师兄你却又意外出现了……你看,老天总是喜欢与人做对呢……” “陶沝……”也不知是不是觉察到她此刻的表情和语气颇有些古怪,师兄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动容。 陶沝却没应声,仿佛忽然间陷入了失语的境地,下一秒,她猛地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师兄,话里行间流转出一丝淡淡入骨的寒意:“……为什么?就让我永远死心不好吗?为什么你还要来?既然要来,为什么又要来得这么晚?” 她如连珠炮似地一口气冲他吼完,停了停,又莫名放软了语气,一字一顿:“难道说,这是师兄在考验我吗?” “……”师兄没答话,如碧玉般晶亮的眼眸里闪烁出明显的心疼,隐隐的,还有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懊悔。 陶沝定定凝视着他,语气再一次放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大概是输了……” 她这句话显然包含着另一层两人都能听懂的深意,师兄的神色明显一黯,却依旧保持着沉默,而与此同时,陶沝的脸上也跟着闪过一抹犹豫不决,但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继续往下道: “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即使,即使师兄你说我没有变,但我自己却是清楚的,我这里……”她慢慢指向自己的心口,“……已经变了,真的变了……因为——” ……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最后这八个字,陶沝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因为师兄赶在这之前先一步反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也不等她反应,便迅速拉着她躲到了宫道旁的太平缸之后—— 不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正往他们这边移动,应该是有什么人过来了! 会是谁呢?! 陶沝满腹狐疑地暗暗猜测,但由于此刻被师兄捂住了嘴且护在怀里的关系,她并不敢乱动,只能瞪大眼睛偷偷从仅有的缝隙里向外张望—— 印入她眼帘的是一张不算太陌生的面孔,如果陶沝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四阿哥身边的贴身奴才高无庸! 他打着伞一路急匆匆地往前走着,且中途不住地左顾右盼,脸上的神情颇有些紧张,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陶沝本能地咬住下唇,而这一动作也不可避免地让她的唇瓣直接贴到了师兄的手心。师兄的手心很凉,凉得让陶沝整个人在短短一瞬间就莫名停滞了呼吸,连心跳也变得如水一般静止—— 不应该啊…… 如若是在以前,她每次靠师兄这么近的时候,心跳都会如传说中的小鹿般拼命乱撞,呼吸也会变得异常急促紊乱,可为何现在,她却变得如此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 脚步声逐渐远去。那位高无庸显然并没有发现宫道旁还有另外两个人的存在。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两人的视野范围内,又过了好一会儿,躲在太平缸后的陶沝和师兄却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伞被收在一边,但两人却任凭大片大片的雪花打在自己身上,谁都没有去打开它的意思。 师兄甚至连捂住陶沝嘴巴的那只手也没有松开。 时间忽然变得无比漫长,簌簌的落雪声也仿佛化成了一道寂寞的背景音。 果然,有些东西是真的变了…… 不管她刚才有没有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其实师兄都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就在这短暂的静寂之中,又有一阵脚步声从远处踏雪而来。不过这回则是从高无庸刚才离去的方向传来的。 陶沝原以为他是去而复返,但下一秒却发现这次出现的人竟然是十四阿哥。 他身边并没有跟人,一路都保持着低头皱眉的姿势,好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陶沝生怕他会发现自己和师兄的存在,几乎是当场屏住了呼吸,只瞪大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在十四阿哥今次的注意力似乎始终都集中在他所思考的事情上,直至走到前方转角处才突然停了下来。陶沝吓了一跳,还以为被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没想到他只是站在转角处停了停,往毓庆宫方向幽幽看了一眼,然后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锡庆门,往宁寿宫方向走了。 陶沝有些意外,但同时也觉得这是她和师兄两人的绝佳开溜机会,否则他们若再在这里呆下去,还指不定会遇到谁呢! 这样想着,陶沝立刻回头看向师兄,不料师兄这会儿也正专注得将目光定定停留在她脸上。陶沝本能地一愣,而师兄那厢见她转过脸去,心中亦像是早已猜到了她此刻想说的话,先她一步开了口:“好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赶快回去吧!别叫其他人发现了……” 他边说边松开了方才捂住陶沝嘴的那只手,脸上的神情也一扫之前的失意,又重新换上了以往的温和笑容。 陶沝张张嘴,下意识地想要作出回应,但话到嘴边,却忽然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师兄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浅笑出声:“放心,我不会不告而别的!” 他说着站起身,将唯一的那柄油纸伞打开,并将伞柄塞到了陶沝手里,然后转身冒雪离去。 锦白色的长衫翩翩,几乎与周围的白雪融为一色。不失风雅,却也添了几分凄凉之意。 陶沝很想开口留住师兄,可是最终却只眼望着师兄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喉咙里则连一个音也发不出。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来挽留,或者应该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这个资格来挽留,在差点说出那句自己爱上别人的话之后,她或许已经没有了挽留的资格,即便师兄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就这样,陶沝在雪中默默站了许久,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师兄方才离去、但此刻已空无一人的宫道怔怔发呆,直到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快被四周的寒气彻底冻住了,这才缓过神来想起自己还要返回毓庆宫。 陶沝长长地叹了口气,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刚经过适才的拐弯处,迎面便匆匆走来一行人,为首的便是一身粉色侧福晋装的菡蕊—— “你刚才不是一直跟着爷的吗?怎么会不知道他现在去哪儿了?” 菡蕊这会儿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连带语气也夹杂着些许气急败坏的味道。小宫女燕儿紧跟其侧闷头不吭声,而跟在另一侧的则是十四阿哥的贴身小太监达顺。 也不等她把话说完,达顺已急急接过菡蕊的话茬往下道:“回侧福晋的话,刚才十四爷让奴才把弘晖阿哥送回来的时候,只说他还有其他事要办,但并未交代是何事,所以奴才真的不清楚他现在究竟是去哪了?” “那……”菡蕊似是想要再继续追问,但还没等她开口,后方又跳出一个熟悉的女声插话,是如今身份已与菡蕊同为侧福晋的如芸。 “……爷会不会是去德妃娘娘那儿了?” 此语一出,走在前边的菡蕊和达顺皆是一滞,继而不约而同地双双回头瞅了如芸一眼,紧接着,达顺率先将询问的目光转投向菡蕊,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菡蕊见状微微皱了皱眉,正要点头应允,谁料才一转头,便一眼瞧见陶沝就站在前方不远。 四目相对,双方脸上的神情均是一僵,各自的脚步也随之当场顿住。 无声的对峙。冰凉刺骨的空气中忽然交织出一道炽热的火光。 菡蕊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陶沝的脸,眼眸中原本充斥的那份担忧和急躁瞬间化为了满满的不屑和嘲讽。而这一突如其来的静寂也让在场其他人先后发现了陶沝的存在。众人齐齐停步朝她行注目礼,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自不一。 预感到极可能有一场无聊的闹剧将要发生在自己眼前,陶沝内心几乎有种想要立刻掉头离开的冲动。然而可惜的是,上天并未能让她如愿—— “九嫂请留步!不知九嫂可否告知,十四爷今次又去了哪里?”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此刻的逃跑意图,原本静立在原地的菡蕊突然领着众人迈步上前,不失时机地拦住了陶沝的所有去路。 陶沝自然听出她这句话里重重强调的那个“又”字,心中顿时一凜,直觉不妙,但她脸上依旧强装镇定:“十四弟妹说笑了!董鄂今日压根儿就没见过十四爷,又怎么可能知道十四爷去哪了?” 菡蕊闻言冷笑,语气却是温婉如常:“九嫂当真不知?”顿一下,又语带讥讽地再添一句:“……还是说,九嫂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不能告诉菡蕊?” “……”就冲这句话,即便知道都不可能会告诉你! 陶沝在心中暗暗腹诽,不过面上却佯装狐疑地反问:“十四弟妹这话何意?董鄂自然是真的不知道!” “哼——”菡蕊听罢再度冷笑,话里的嘲讽之意丝毫不减。“菡蕊绝对没有质疑九嫂的意思,就是怕有些人心口不一……” “十四弟妹请放心!”听她这样一说,陶沝也跟着扬唇浅笑,回话的口气不含半点心虚和怯懦。“董鄂答应过的事,一定会说到做到!不过——”她故意停了停,拉长声调一字一顿,“董鄂好像也说过,倘若有人一再挑衅,对董鄂咄咄相逼,董鄂也不介意——玉、石、俱、焚!” 陶沝重重咬了最后那四个字的音,且目光也毫不避让地直直迎向菡蕊,她相信后者一定会明白她的个中深意。 果然,菡蕊听到这话后神色当场一变,旋即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九嫂多虑了,菡蕊自然是相信九嫂的!”她不冷不热地朝陶沝抛来这样一句话,然后目光凌厉地扫一眼身后的众人,直接下令:“我们走,去永和宫!” 说完,她已趾高气昂地率先迈步向前。一旁的小宫女燕儿见状紧紧跟随,在经过陶沝身边时,她把头低得要多低有多低,完全不敢抬头看陶沝一眼。 小太监达顺和如芸等人也跟在她们两人之后从陶沝面前依次经过。达顺此番看向陶沝的表情异常复杂,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无声离开了。而如芸的表现就更诡异了,她也和燕儿一样死死地低着头,从头到尾都不敢拿正眼瞧陶沝。 陶沝面目表情地目送着这一行人慢慢远去。正要迈步继续朝前走,前方忽然又匆匆走来一个粉杏色的熟悉身影,是九公主巧巧。 她一见陶沝就立刻飞奔过来,抓住陶沝的手一阵猛摇:“桃子,你可算回来了!我正要去宁寿宫找你呢!太子哥哥那儿出事了——” 出事?陶沝心中当场一惊。“出了什么事?该不会是太子爷他……”真的喝下毒酒了吧? 该死!他不会真的那么傻吧?倾城刚才不是还说过她今日的闹场应该会让他放弃初衷、另寻出路的吗?难道……倾城猜错了?! “不,不是太子哥哥,是那位唐佳氏格格——”还不等陶沝把话说完,巧巧那厢便已急急出声,直接否决了她的猜测。“——她中毒了!” “什么?!”陶沝这下更加震惊。难道,所谓的另找出路就是让别人代替他中毒?! 可这样一来,唐佳氏岂不是很无辜?! 不容陶沝多想,巧巧又继续往下道:“我听说,那些人原本应该是想毒害太子哥哥的,所以就在太子哥哥的酒里下了毒,没想到喜娘拿错了酒杯,所以唐佳氏格格才……” 拿错酒杯?就这么简单? 陶沝心中有些生疑,但一时也无法肯定这究竟是真的阴错阳差还是某人的刻意安排。于是,她决定拉着巧巧回毓庆宫查看究竟。 刚走到前星门外,两人便意外碰到了正从里面走出来四阿哥和弘晖。陶沝正要上前请安,谁料弘晖这次一见她就立刻露出一副厌恶至极的表情,并迅速躲到了四阿哥身后。紧接着,他又从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冲着陶沝大声叫嚣:“坏女人,你走开,不要靠近我!” 虽然他之前也经常称呼陶沝这个名号,但基本上都以开玩笑居多,而今日的这声“坏女人”,陶沝听得出,他绝对是真心的!真心对她感到厌恶! 陶沝回不过神,直接愣在了当场,而弘晖也伺机强扯着四阿哥离开了。四阿哥离去前淡淡地瞥了陶沝一眼,似是在询问她这当中的缘由,陶沝轻轻摇了摇头。 待他们走远,一旁的巧巧忍不住插话追问:“桃子,你和他……又闹别扭了?” 陶沝知道这个“他”是指弘晖,可是她也不明白后者为何会突然这样对她。按理,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早就已经缓和了,难道,是有什么人又从中挑拨了?否则,他对她的态度又怎会突然间变得如此古怪? 见她拧眉沉思,巧巧也不再多问,直接拉着她跑进了第二进院的惇本殿。此时此刻,前殿大厅——包括东西两边配殿里几乎已没剩下了多少人。 陶沝正暗自疑惑刚才还满聚一堂的一众人怎么一出事就走得这么快,却见身旁的巧巧并不停步,仍拉着她继续往后跑,一直跑到第三进院的毓庆宫正殿。 院内西侧的一间围房外眼下正挤满了人。有好多太监宫女端着巾帕热水不停地进进出出。 而其中那个裹着一袭大红色喜服、满脸焦虑守在门外的身影正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没来由的,陶沝的目光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聚焦在了他的脸上,怎样都无法移开—— 她想从他此刻的表情中找出些许蛛丝马迹,来证明这场闹剧,到底是不是他一手策划的——如果是,那么唐佳氏最后肯定会安然无恙,他也无需真的担忧;而如果不是,那情况就严重了!因为这说明,在这皇宫里,是真的还有别人想要害他! 但可惜,也不知是这位太子殿下演技太好,还是他此刻是真的真情流露,陶沝从他脸上看到的,是一种绝对切切实实的担忧情绪,隐隐的,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难道,这真不是他下的手?! 意识到这点,陶沝蓦地怔在当场。如此一来,那她之前的第二个假设就成立了——宫里果然还有别人想要毒害他! 会是谁呢? 胆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在这场婚宴上投毒,恐怕其背后的权利地位一定不小吧?而且,一定是与太子一党有着极密切的利益冲突关系! 陶沝所能想到的合适人选就是今日来参宴的各位皇阿哥,只有他们,才有毒害太子的最直接动机。可是,既然她都能想到这点,别人肯定也能想到,难道,那位投毒者就不怕自己的身份被暴露吗?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公鸭嗓音—— “皇上驾到!” 12.只是当时已惘然 康熙皇帝的突兀到来让在场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微微凝滞。 随后,太子这边率先有了动作,带着贴身太监贾应选等人匆匆走向前边院子迎接。 陶沝此时正站在两院相接的垂花门前,见他迎面走来,当下不由地怔了怔,身子也僵在了原地。 好在一旁的巧巧赶在这当口眼明手快地将陶沝一把拉到了旁边的角落里,太子见状,有意无意地在经过垂花门时放慢了脚步,往她们两人脸上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但只一眼,旋即便又重新偏过脸去,拧着眉头大步离开了。 而原本站在里院游廊上,以大阿哥为首的几位皇阿哥们也都在这时相继有了动作,跟在太子一行人身后出了垂花门,往前院迎驾。 陶沝这才发现,数字军团中目前成年的几位阿哥——除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兄弟之外,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以及八爷党三位成员竟然全都在里面,十二和十三阿哥也在。 陶沝有些意外,脑中也随之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亮光。可惜还没等她明白领悟,走在人群中的九九便已先一步注意到了陶沝的存在。只见他立刻沉下脸来皱了皱眉,然后停下脚步,朝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毛太低声嘱咐了几句,跟着又往陶沝这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方才重新跟上了那些皇阿哥的队伍。 陶沝这厢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某人眼中包含的那层深意,小厮毛太便已一溜烟小跑到她跟前,规规矩矩地冲她行礼:“九爷吩咐,让奴才这会儿先送福晋回去!” “回哪里?”陶沝本能地接茬反问,语气透着一丝明显的紧张。他该不会是要强行把她带回九爷府吧? 毛太被她问得一愣,好半天才点头哈腰地继续回话:“自然是请福晋先回翊坤宫!” “是吗?”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原本一直紧绷的神经当即稍稍放松了一些。她转头看向巧巧,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对方是否要和她一起离开,没想到巧巧却一个劲儿地朝她摇头,显然是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弄清楚整件事情的真相。 陶沝其实也想留下,但还没等她开口,毛太便像是已猜到她接下去要说什么,抢先一步发话道:“请福晋不要为难奴才,九爷这样做也是为了福晋好!” 他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陶沝找不到反驳的借口,只得跟他一起离开。 毛太一路领着陶沝小心翼翼地避开康熙那一行人的进院路线往外殿外走,小丫鬟芷毓正领着轿子等在宫门边。 在芷毓的搀扶下,陶沝乖乖上了之前为她准备的那顶二人抬小轿,但心里的疑虑却丝毫未减。 待毛太领着众人回到翊坤宫的后殿厢房,和芷毓合力将陶沝扶下轿子,并告辞想要离开时,原本一直沉默的陶沝终于忍不住出声唤住他: “毛太,这次的事儿该不会和九爷有关吧?” 她害怕这又是八爷党下的毒! 毛太显然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当下顿时懵住了,迟疑了半晌,方才犹豫不决地吐字道:“福晋且宽心,此番并非九爷下的毒!” 他似乎极力想用肯定的语气来作答,但听在陶沝耳朵里,总觉得他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劲。 毛太领着其他人离开了,而芷毓也扶着陶沝回到了房间。不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陶沝原以为是毛太等人去而复返,连忙指挥芷毓前去开门,谁料一打开门,门外却站着一名脸生的年轻小太监,他手里正捧着一盆花,看样子已经在雪地里站了许久,整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 “这,这是有人要奴才转交给九福晋的——” 虽然冷得直打哆嗦,但那名年轻小太监还是将自己要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且边说边将手里的花盆递向芷毓。 芷毓愣了愣,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转头看向陶沝,似是想要先征求她的意思。 见状,陶沝也跟着起身走到门边。待见到那名小太监捧在手里的盆花时,她突然有一瞬间的晃神:“这是谁要你送来的?” 如果她没记错,这好像就是那盆一直被摆在太子殿下书房里的报春花! “奴才不知!”小太监回答得极其认真,看样子的确是不知情。“那人只说,福晋见了这花就会明白的!” …… “……她看到这个东西自然就会懂的……” …… 犹如条件反射一般,陶沝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位太子殿下之前在毓庆宫外转角处曾说过的一句话—— 原来,他那时交代尚善要送的东西就是指这盆花吗?原来,他竟是要送给她的? …… “报春花的花语是不悔,它在西方国家里又被称为樱草,因此它的花语还有另外一种意义,那便是,除你之外,别无所爱……” ……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关于报春花的花语,陶沝傻傻地盯着眼前的这盆报春花,眼泪忽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汹涌而下—— 爱上你,我不后悔…… 除了你,我别无所爱…… ****** 因为唐佳氏中毒一事牵扯到太子安危,康熙皇帝大怒,下令一定要严查此事。于是乎,那日里参加喜宴的所有人都被叫去一一问话,包括一众太监宫女在内。不过可惜,并没有人注意到当时有谁下了毒。 康熙皇帝对此结论自然不甘心,又派官员重点调查了当日在喜宴上负责端酒送菜的太监宫女,但仍旧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康熙皇帝雷霆震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员狠狠痛斥了一番并连降两级。朝野上下一时人心惶惶。 好在唐佳氏这边中毒不深,很快就被太医给救了回来。太医声称唐佳氏中的毒只是一般的乌头毒,剂量并不大。而唐佳氏苏醒后也坦言承认自己在此之前曾因寒邪导致心腹疼痛,服用过含乌头成分的汤药,太医认为她中毒的原因定是所用乌头未经炮制或汤药煎煮时间太短所致。 至此,整件事情应该算是真相大白。 但——这个所谓的最终定论并没能成功说服所有人,大部分人似乎仍对此抱持着不太相信的态度,而有关这件事的传言也没有因此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有人说,这很可能是嫉妒唐佳氏的人要伺机害她,比如太子妃,比如倾城,否则她早不中毒晚不中毒,为何偏偏在婚宴上正巧毒发?还有人说,这搞不好是唐佳氏自己下的毒,其目的无非是演一场苦肉计,来引得太子垂怜,因为有传言说她之前喜欢的人是十三阿哥!甚至还有人说,这或许是太子下的毒,原因同上…… 不过,这些沸沸扬扬的谣言在陶沝听来,无非是平地起孤丁。至少,她绝对不相信倾城和唐佳氏会做出这种事,至于太子妃,虽然陶沝的确不怎么喜欢她,但也并不认为她会笨到这种程度。 当然,陶沝本身也不完全相信唐佳氏中毒一事真的纯属巧合。因为以唐佳氏目前的身份,就算是真的有病需要喝药,下人在用药和煎药方面也不可能会如此草率,所以,陶沝认为这当中必定另有隐情。她害怕会是那位太子殿下的手,因为倾城说过她打乱了他的原有计划,所以他很有可能改拿唐佳氏开刀,亦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巧巧之前所说的“阴错阳差”——下毒者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谋害太子。而如果真有这个人的存在,那么,他很可能就是当时在场的那些皇阿哥中的一位。 康熙皇帝显然也和陶沝有一样的想法。虽然他并没有像之前调查那些太监宫女一样表现得非常明显,但当日在场的那几位皇阿哥全都在此后被他挨个叫去单独问了行踪。除了提前离开的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其余在场所有皇阿哥的口径几乎一致,谁都没有看到其他人有异常举动。 于是,康熙皇帝又将问询的重点放到了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身上。 四阿哥提前离开是由于弘晖淋了雪,四阿哥怕其身子弱受寒,这才先行告辞,勉强算是情有可原;而十四阿哥这边的行踪相对就比较尴尬了,因为他和众人从太子书房出来后不久就径自离了毓庆宫,虽然中途也有遇到过弘晖,但在他吩咐贴身小太监达顺将弘晖送回毓庆宫后整个人就完全不知去向。问他,他只说在宫里四处逛了逛,却又找不到其他人为其证明。 好在虽然没有人知晓十四阿哥的形踪,但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这次下毒是和十四阿哥有关,加上八阿哥随后也站出来证明十四阿哥先前一直都和众位阿哥待在一起,并没有单独接触过婚宴上的酒菜,所以也不可能有下毒的机会。 康熙皇帝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得不了了之。不过,他虽然明面上不再追究此事,但暗地里却又往毓庆宫加派了不少侍卫,显然也是对这次中毒纯属巧合一事有所质疑。 陶沝很想偷偷溜去毓庆宫看看唐佳氏好不好,顺便问问她事发前的具体情况,但无奈事发之后,她就被九九强行带回了九爷府里,美其名曰,不希望她卷入这场是非当中。而宜妃这回也果断地站在了九九一边。 ****** 晴日。九爷府。报春馆。 “Hélène, je m'appelle Hélène je suis une fille comme les autres . Hélène .j'ai mes joies, mes peines……” 正当陶沝这会儿正坐在廊下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时候,小丫鬟芷毓匆匆从外边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通传:“福晋,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说想要见你!” 陶沝听得一愣,而后明白她指的是衾璇。因为自打上回那件事发生之后,芷毓就一直在背地里偷偷骂对方不要脸。 “福晋,那女人现在正在外面吵着要进来,那些侍卫恐怕拦不住她,因为……”芷毓义愤填膺地说到这里,忽然噤了声,想来是不希望在陶沝面前提及对方怀孕的事来刺激她,所以她直接跳过了这一节,气鼓鼓地往下道,“她一定是认为九爷把福晋安置在这里是因为福晋失了宠,所以跑来看福晋笑话的……” “……”陶沝闻言没吭声,但弹吉他的手却莫名停了下来。那日里,九九将她带回府邸,紧跟着便二话不说把她安置在了这间她最喜欢却又离九九所在铭雅苑最远的报春馆内。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是一半欢喜一半意外的,同时也弄不明白九九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不过自打那天起,九九再没来过陶沝的这间报春馆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已经有好几天了,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她这位嫡福晋俨然是已经失宠了。 “福晋?”见陶沝此刻默不作声,而且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芷毓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奴婢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您放心,若您不想见她,奴婢这就去把院门给锁了……” “不必了……”陶沝摇了摇头,从嘴里轻轻吐出一句话,声音听上去明显有些飘忽。“她想进来就让她进来吧,反正我也无聊,听听她想说什么好了……” “可是……”芷毓似乎想要反驳,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陶沝轻飘飘的一句“去领她进来吧!”打断了,她有些不甘心地咬咬嘴唇,但最终还是听话地领命离开了。 不多久,一身嫩紫色装扮的董鄂.衾璇便在小丫鬟绿绮的搀扶下随芷毓款款步进院来。而陶沝这厢也抱着吉他坐到了院子一角的亭子里。她可不想招待这家伙进屋。 衾璇一路趾高气扬地扶着绿绮慢步走到亭间,在中央的石桌旁落座,然后一脸得意地打量着对面的陶沝,语气含笑,是那种略带挖苦的笑: “妹妹看起来气色不错……” “……嗯,姐姐的气色也很好……”陶沝淡淡地随口应了一句,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对方的肚子。或许是因为刚怀孕不久的关系,衾璇现在的肚子并不明显。 而衾璇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这一小动作,立刻挺了挺肚子,越发得意地往下道:“妹妹说笑了,我自打怀了孩子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大夫说让我多走动走动,我就想着过来看看妹妹,可没想到妹妹这儿竟然离得那么远,害我这一路走得好辛苦呢……”顿一下,又意有所指地添上一句,“妹妹没怀过孩子,想来定是没法理解这种苦处吧……” “……”嘁,她压根儿就一点也不想了解这种苦,而且,谁也没有要你过来这里啊! 陶沝在心里暗暗腹诽,但嘴上并没吱声。衾璇见状,以为自己戳到了她的痛处,嘴角微微一抿,又佯装替陶沝不值似地继续接话道: “真没想到九爷会把妹妹安排到这儿来住,前些时候你们明明还……” 话到这里,她突然住口,摆出一副惊觉自己此刻说错话了的模样,语带懊悔道:“哎呀,你看我这张嘴,怎么专挑妹妹的痛处说呢?真是该打!”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陶沝的脸色,“妹妹你可千万别介意,若是你在这儿住的不习惯,姐姐可以帮你去九爷面前求求情——” “咳咳——”陶沝被她这番如此做作的表演雷得直抽嘴角,忙掩饰地掩住嘴咳了咳,方才答道:“有劳姐姐费心了,其实这里挺好的……” “瞧妹妹这话说的,难道你对我这个姐姐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我能理解你心里有多苦……”衾璇显然是把陶沝的真心话当成了打肿脸充胖子,又自顾自地继续接茬道:“咱们好歹是姐妹,本就该一条心——” 不等她说完,陶沝已经差不多猜到她接下去想说什么内容,当下立刻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不过,使用的方法却是极委婉—— “姐姐应该说口渴了吧?”她佯装好心地中途插嘴,强行截住了对方的后半句话,“瞧妹妹刚才都忘了叫人上茶——”说完,立即转头吩咐站在一旁的芷毓,语气不温不火:“赶快去端一壶热茶过来!” “不必了!”还没等芷毓这边应声离开,衾璇那厢又抢先一步出了声:“我正好带了妹妹最喜欢的莲子汤过来……” 说着,她以眼神示意跟在她身后的绿绮将一直提在后者手里的那只食盒放到了桌上,打开,里面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莲子汤。 衾璇在旁介绍:“这是绿绮亲手做的,妹妹趁热喝一碗吧!”停了停,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再度一牵:“想来,妹妹应该很久都没喝过这个了吧?” 陶沝闻言愣了愣,本能地摇头拒绝:“多谢姐姐美意,我不喜欢喝莲子汤!” “真的?”听到这话,衾璇含在嘴角的那抹笑意莫名加深:“可我怎么记得,妹妹之前最爱喝的就是莲子汤呢?” 陶沝不明白对方这话到底是何用意,淡淡开口解释:“人是会改变的!” “是吗?”这个回答显然并不能令衾璇感到满意,她突然冷笑,连带语气也透着一丝红果果的讥讽:“就算口味会改变,也不至于会无端通晓之前完全不懂的东西吧?” 她最后这声质问的口气显然和先前假装出的和颜悦色相距甚远。 陶沝听得当场一滞,而后本能地抬头迎向对方。此时此刻,衾璇的眼眸中毫不掩饰地充斥着满满的探究和怀疑,她灼热的目光紧紧地锁在陶沝脸上,仿佛能就此洞悉后者内心隐藏的一切秘密。 陶沝被她看得心中微微一凛,一股极度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了上来。 不容她有开口解释的机会,衾璇那厢又抢先一步,径自冷声接下去道:“我听绿绮说你失忆了,那么不再喜欢这莲子汤或许也情有可原,可是——”语气微微一顿,紧跟着又加重了几分,“妹妹刚才唱的那首歌,明显不是一般的满文或汉语,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妹妹竟然也通晓外国人的语言?” “……” “对了,还有这个样式古怪的琵琶,妹妹以前应该也不会吧?你又是何时学的?” 面对衾璇此刻的咄咄逼问,陶沝虽然表面依旧维持平静,但内心却早已掀起了层层波澜,半晌,她抿唇一笑,口气一如之前的淡然:“姐姐多虑了,这些不过是我之前在宫里的时候跟别人学的……” “哼!跟别人学的?”衾璇似乎完全不相信她给出的这个理由,口吻中满是不屑和嘲讽:“那妹妹还真是天赋异禀啊,竟然这么快就学会了这些洋玩意儿?我可是清楚记得,妹妹以前学琴,学了七八年都还入不了门呢,怎么一失忆,这学艺的本事倒是见长了?”她说着,嘴角也跟着勾勒起一个上扬的弧度:“呵——我真是有些好奇了,你——是真的衾遥妹妹么?” “我自然不是衾遥!”对上她唇角沁出的冷笑,陶沝这厢却是丝毫面不改色,且回答得极为理直气壮。“姐姐别忘了,我现在是衾璇,你才是衾遥!” “你!”被她此语一激,衾璇噔时“嚯”地一下从石凳上跳了起来,这迅猛的架势着实让人担心她会不会因为动作太猛而导致滑胎。只见她恼羞成怒地伸手一指陶沝的鼻子,恨得咬牙切齿却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只能将最后的单音节无限拉长。 陶沝纹丝不动地坐看对方那染了凤仙花花汁的手指甲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摆出一脸天真无辜的表情反问:“难道不是吗?” “……”衾璇被她驳得哑口无言,只能暂告失败,但并不肯轻易认输:“哼,你别得意,我迟早会找出证据来的!”她恶声恶气地冲陶沝吼完,而后一甩袖,怒气冲冲转身离去:“绿绮,我们走!” 绿绮咬着嘴唇站在原地半天没动,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衾璇的吩咐还是有话想和陶沝说。一旁的芷毓见状,很是没好气地开口发话:“喂,你主子都已经走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想帮你主子为难福晋不成?” 她边说边把那只摆在石桌上的食盒往绿绮那边推了推,瞪向对方的眼神也异常犀利。陶沝忍不住循着她的目光往绿绮脸上瞥了一眼,绿绮这会儿正被芷毓说得面红耳赤,见陶沝也朝自己投来疑惑的眼光,一时间顿时没了方寸,慌忙低下头,拿起桌上的食盒匆匆逃走了。 陶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拧了拧眉。 她猜想应该是绿绮把她之前失忆的事和那些反常的行为举止告诉衾璇的!虽然这对于那些先前不熟悉她的人——比如九九之流——来说还勉强可以蒙混过关,但对于熟悉她以往为人的衾璇和绿绮,她现今身上所露出的破绽的确是太多了…… 不可否认,衾璇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她了,怀疑她的真实身份,那么,她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13.瑾不匿华,瑕不掩瑜 九爷府。后花园。 大概是时值正午的关系,原本收拾打扫的小厮丫鬟们都借机偷懒去了,四周冷冷清清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陶沝独自坐在湖畔的石头上看鱼。 说是看鱼,倒不如说是在想心事。 距离衾璇上回来访已经过去五天了,这期间,九九仍旧没进过她的报春馆一步,而衾璇那厢似乎也没闹出什么大的动静。但陶沝却不敢掉以轻心,她坚信衾璇之前的来访绝对是一次别有用心的试探,而她离去前也曾提过会去寻找证据,陶沝相信她绝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以她的个性,定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尽管陶沝也坚信,衾璇除了能够找人证明她的行为举止与以往有所不同外,其他根本就找不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她不是衾遥。因为她的这具身体如假包换就是衾遥的。 只是—— 她不敢确信衾璇如果找不到所谓的“物证”,会不会往其他方面猜测,比如借尸还魂,如果,真被衾璇发现她这具身体的内里已经完全换了一个陌生的魂灵,也不知道前者会不会以此为把柄来威胁她?古代人大多迷信,只要牵扯上什么鬼神之说,恐怕她一定会被抓去施以什么奇怪的行刑,到那个时候,估计谁都不敢保也保不了她了…… 这样一想,陶沝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先前不该这么快和衾璇划清界限的。虽然她真的非常不喜欢这位名义上的姐姐,但俗语说的好,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就跟衾璇宣战,那只会让她今后在这座九爷府里更加举步维艰,除非—— 她已下定决心离开。 虽然陶沝从以前就想要摆脱这个嫡福晋的身份逃离皇宫,去实现自己人生的“三美”目标,但不知为何,打从那天太子和唐佳氏的婚宴过后,她一直心心念念的这个想法忽然莫名淡了下来。尽管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已经给了她所谓的承诺,甚至还帮她设计好了完美的出逃计划,但她心里却总是觉得忐忑不安,隐隐的,还有一丝扯不断的眷恋。 她不想就这样离开他身边,因为她怕自己离开了,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他之前所许下的那个承诺,是永远都无法实现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也就没有重回到他身边的可能了…… 如此,那她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默默守在他身边,远远地看着他,即便永远无法靠近,至少,还可以经常看见他,听说有关他的传闻…… 如果真的离开了,那她大概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能听到的,恐怕也只有那种被扭曲得一塌糊涂的谣传了吧…… 她不想这样! 但反过来,如果她真的再继续待在九爷府里,像现在这般安逸的日子又能维持多久?想也知道,九九不会一直纵容她守身如玉的,府里那些个小妾也会时不时地跑来找茬,她不可能每个人都防得滴水不漏。再加上她心里对九九也多少存有一份愧疚,这就更不允许她去主动攻击别人了…… 只守不攻,迟早是会被敌人打败的! 正忧心忡忡地想着,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而与此同时,耳边也飘来一个听起来极为稚嫩的甜美童声: “雪儿,你别跑……别跑……” 陶沝本能地回过头,发现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女童正蹒跚地朝她这边慢步跑来。一身绸缎质料的小花衣,头上扎着两个圆圆的丸子头,长相虽有些脸生,但却极为可爱,陶沝之前从未在府里见过。 女童一边跑一边叫着雪儿的名字,听声音似乎有些小紧张。 陶沝好奇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就在她前方不远,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短毛猫咪也在迅速朝自己靠近。 看来,小女童正在追这只白猫,而这只白猫唤作“雪儿”。 “等等,小雪儿,你别跑……” 或许是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女童这会儿追的很吃力,脚步一颤一颤的,看起来极度危险,似乎一个不小心就有跌倒在地的可能。陶沝见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连忙上前帮忙抓住了那只叫小雪儿的白猫。 小雪儿显然不愿轻易被人束缚,被箍在陶沝怀里“喵呜喵呜”地挣扎了好半天,方才慢慢安静下来。 这时候,小女童也跑到了陶沝跟前,仰头看向陶沝,奶声奶气地指着小雪儿道:“姐姐,这是我的猫!你可不可以把它还给我?” 陶沝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坏笑,随即打趣反问:“这猫身上又没有名牌,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猫呢?” “嗯?”那名小女童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下立刻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而后嘟着小嘴嗫喏道:“这……这是我额娘养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证明……” “噗——”陶沝被她逗得忍不住当场笑出了声,而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再问:“那‘我额娘’又是谁啊,我怎么从没听过这府里还有人叫‘我额娘’的?” “我,我额娘不是我额娘的名字……”小女童再度被问懵了,语无伦次地解释。“我额娘是我阿玛的福晋,她住在梨花阁……” 咦?陶沝听罢愣了愣,又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将眼前的这名小女童重新打量了一遍——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脸颊还带点胖嘟嘟的婴儿肥,细看之下的确和九九有几分相像。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就是完颜氏为九九生的第一个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陶沝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面前的小女童,问话的语气异常温和。说来惭愧,她在九爷府里待了这么久,却从没见过完颜氏的这个女儿,今天是第一次。也不知道是她以前一直都没注意还是完颜氏刻意藏着不让她们见面。 女童眨眨眼睛:“我叫瑾瑜!” 瑾瑜啊……陶沝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随后再度微笑发问:“真是个好听的名字,这是你额娘取的吗?” “不!”瑾瑜立刻摇了摇头,“额娘说这是我阿玛取的,希望我将来能像美玉一样漂亮……” “呵——”陶沝闻言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柔声道:“你长得这些可爱,将来一定会很漂亮的!” “真的吗?”瑾瑜有些不相信地瞪大眼睛反问,“就像额娘一样漂亮?” “自然!你像你阿玛,长大后一定会比你额娘还有更漂亮!”陶沝浅笑着回答,跟着把抱在怀里的那只白猫小雪儿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瑾瑜手里。 瑾瑜开心地搂住小雪儿,仰头冲陶沝咧嘴一笑:“谢谢姐姐你帮我捉住小雪儿,我回去一定叫额娘重重打赏你!” 陶沝听得嘴角一抽,正想说“不用”,却不料,那只小雪儿被抱在小家伙瑾瑜的怀里还是一点也不老实,竟然趁着瑾瑜分心时一下子挣脱了出来,随即也不等两人反应回神,又飞快逃走了。 “啊,小雪儿——”瑾瑜显然没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急得差点掉眼泪,陶沝赶忙在一旁出声安慰她:“没事,看姐姐再帮你抓回来!” 说完,她立刻拔脚去追那只白猫,瑾瑜也紧紧跟在她身后。 就这样,白猫小雪儿沿着湖畔在前面拼命跑,陶沝和瑾瑜两人在后面拼命追。一直追到中央的湖心亭,小雪儿也不知道是被逼得慌不择路还是脑筋秀逗,居然从亭边纵身一跳,想要跳到离湖心亭不远的那座屹立在湖中的假山上,但可惜,它对自我的估计明显还有点不足,于是乎,它在中途华丽丽地落到了水里。 “小雪儿!!!” 随着“哗啦”一记响亮的落水声,站在亭子里的陶沝和瑾瑜两人双双傻了眼。因为谁也没想到会上演这样一出闹剧。 小雪儿显然不会游泳,只能在水里凭本能挣扎扑腾,姿势就和所有旱鸭子掉进水里时差不多,能听到它嘴里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似乎是在向岸上的人求救。 瑾瑜急得使劲扯陶沝的衣角:“姐姐,这下怎么办?雪儿不会游泳,若是雪儿出了什么事,额娘一定会骂我的……” “别,别怕……会有办法的……”陶沝其实也有点心慌,但还是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湖心这边的水并不浅,最起码也有一人多深,猫咪不会游泳,这样扑腾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但悲催的是,她也同样不会游泳,小家伙瑾瑜就更不用指望了,那又要怎么救猫咪呢? 陶沝抬头快速扫了一圈四周,依然没有任何人影出现的迹象,如果现在跑去前院找人求助一定是来不及的,只能就近寻找可以利用的工具。但可惜,这周围也没有什么长的竹竿或树枝。陶沝正急得跳脚,突然眼尖地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居然扔着一柄不知被何人遗落的破扫帚,这简直是天赐良物,她赶忙如获至宝地跑去把扫帚捡了回来,想借此把猫咪先拨到亭子这边来,没想到距离太远,扫帚的柄又不够长,即使她整个身子都已经趴到了亭边再加上手臂的长度也够不着。 “姐姐,怎么办?还是够不着……”见此方法似乎无效,瑾瑜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小雪儿会不会死啊?” “哎——你,你别哭啊……”陶沝是最见不得小孩子哭的,见此情景忙掏出随身带的那只装满松子糖的荷包,打开,然后塞到瑾瑜手里,“喏,你先吃这个,等你把糖吃完了,姐姐就能救起小雪儿了……” “真的吗?”见到满荷包的松子糖,瑾瑜原本还“啪嗒啪嗒”往下掉的眼泪总算是暂时止住了,她看了一眼手中的那包糖,又瞅瞅还在湖里挣扎的小雪儿,颇有些犹豫不决地嘟嘴道,”姐姐,你一定要说话算数,一定要帮我救小雪儿啊!” “好,我答应你!”陶沝用力地朝她点点头,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分析现场状况—— 因为刚才那一跳的缘故,落水的小雪儿现在距离湖心亭正对的那座假山的位置相对较近,如果她能到那座假山上,或许就能用刚才的方法救起猫咪,只是—— 要如何去到假山上,这好像是个大问题! 陶沝一边思索一边拿着扫帚跑出湖心亭,然后沿湖畔往假山背对亭子的岸边跑。她记得这座假山并不是单独屹立在湖中的,它和湖岸之间还星罗棋布着好多大大小小、高低不平的石柱,感觉有点像练武用的梅花桩。 她初次看到的时候还觉得这种设计特别对称,这边的湖心亭和湖岸之间连着九曲回廊,而那边的假山和湖岸之间则连着九星石柱。 如果能充分利用这些石柱,或许到假山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路狂奔到对岸,陶沝欣喜地发现,这些石柱之间的间隔距离并不大,包括假山距离它最近的那根石柱也仅一步之遥。所以一般人应该都可以轻松跨过去。而且这些石柱的顶端面积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小,几乎都能成功容下两只脚同时踩踏,只是因为长期被泡在水里的关系,上面大多长满了青苔。 陶沝想了想,觉得只要她能小心点,这些青苔应该不会构成什么威胁,所以,她决定先尝试看看—— 陶沝脱下脚上的盆底鞋,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伸出脚往第一根石柱上踏去,石柱似乎被埋得很稳,完全没有动摇的感觉,陶沝心里微微放松了些,又跟着迈出了第二只脚,手里还不忘紧紧抓着刚才找到的那把破扫帚。 她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 起初几步还算走得顺利,然而,就在她即将要踏到离假山最近的那根石柱上时,从不远处突兀地传来了一声惊叫:“瑾瑜,你在做什么?” 陶沝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尖细女高音吓了一跳,差点一头栽进湖里,幸好手里的那柄破扫帚帮忙维持住了平衡。她扭头寻找声音来源,发现刚才出声尖叫的人竟然是完颜氏.雪涟,此时此刻,她正挺着大肚子站在不远湖心亭侧对的那边湖岸上,旁边还跟着小丫鬟绣儿。 不过令陶沝诧异的是,她们两人的视线焦距这会儿并没有对准她,而是死死地盯着她的身后,脸上的表情惊恐至极。绣儿更是用双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可怕场景。 陶沝疑惑地循着那两人的目光回过头,发现原本应该站在对面湖心亭里的小家伙瑾瑜不知何时竟也跟着跑了过来,就站在她身后的湖岸边,甚至还想学着她的样子踩石柱过来。 “喂,你别过来,这里危险啊——” 眼看着瑾瑜伸脚踏向第一根石柱,陶沝心中顿时大乱,急切地想要阻止对方继续前进,但她显然忘了自己此刻身处的境地——不仅转身的动作幅度过大,而且也忘了注意自己脚下的青苔,下一秒,陶沝便因为脚底一滑,身体迅速失去重心而往前一歪,“扑通”一声落下湖去,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 对岸再次传来一声尖叫,但紧跟着就戛然而止。 哇咧,救命啊…… 陶沝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步上刚才那只白猫的后尘,本能地想要呼救,可惜一张嘴就大口大口呛水,怎么喊也喊不出声来。挣扎扑腾间,她望见站在不远处岸上的完颜氏居然仍旧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丝毫没有要往她这边过来救人或是去叫别人来帮忙的意思,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捉摸不清。 小丫鬟绣儿则和刚才一样死死地捂着嘴,一双眼睛不停地在陶沝和自家主子之间来回逡巡,满脸的惊恐之色比起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是吧? 见此情景,陶沝心中没来由地一寒。完颜氏她该不是打算见死不救吧?!若不然,她为何会在看到自己落水后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动作?还有,刚才的那声尖叫应该是绣儿发出来的,却为何中途又停止了喊叫?难不成也是完颜氏的意思,她不希望绣儿的叫声引人注意,从而令自己失去被救援的机会? 完了,如果真是这样,如果一直没有其他人经过发现这里的状况,那么不消一刻钟,她一定会彻底没命的…… 她不想死啊……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愈发心寒,当下立即使出吃奶的劲儿拍打水面,想要借力抓住离她最近的那根石柱,但可惜,不管她怎么挣扎,始终都无法缩短两者之间的咫尺之距。 怎么办?难道,这真是天要亡她? “姐姐,你没事吧?” 就在陶沝几乎陷入一片空前的恐慌之中,小家伙瑾瑜的尖叫声忽然适时地自近旁响起,打破了现场僵滞的气氛。“来人啊……额娘,姐姐掉进湖里去了,您快去叫人来帮忙啊……” 她一边朝对岸的完颜氏求救,一边继续踩着脚下的石柱往前走,试图朝陶沝所在的位置靠近。 “别,你别过来……”陶沝看出了她的意图,生怕对方也重蹈自己的覆辙,忙挣扎着张嘴朝她大声喊话。可惜小家伙瑾瑜这会儿却表现出了难得的坚定意志和勇气,即便在遭到陶沝的拒绝之后亦没有打算放弃的意思,依然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朝她走进,并朝她伸出手:“姐姐,你别怕,我来救你——” 瑾瑜说这句话的表情和语气很真诚,无疑是出自真心的。 “……”虽然明知道对方的话不可能会实现,但陶沝心里还是莫名一暖,也有点小小感动,她很想冲小家伙绽露一个安慰的笑,但眼下只有拼命扑腾才能保持自己不沉的现场状况又实在是让她笑不出来。 对岸的完颜氏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当看到自家女儿伸手想去拉陶沝的时候,她那双漂亮的水眸中顿时划过一道狠厉,紧跟着,她朝身旁的绣儿使了个颜色,然后朝瑾瑜的方向努了努嘴,意思是让绣儿去把瑾瑜给抱回来。 绣儿自然立刻会意,尽管明知道这样做有些欠妥,可她还是硬着头皮朝湖心方向跑了过去。 只是不曾想,还没等她跑到目的地,小家伙瑾瑜也因为脚下意外一滑,从而杯具地步上了陶沝的后尘—— “扑通”,又是一记华丽的落水声,就在陶沝附近。 “瑾瑜!” 这一下,不止是水里的陶沝,对岸的完颜氏也终于开始慌了,不仅立刻挺着大肚子朝这边快步跑了过来,而且还边跑边叫救命。绣儿见此情景也当场吓呆在途中,一时不知是先上前帮忙还是先回去扶完颜氏。 “姐……姐,额……娘,救……命……”小家伙瑾瑜显然也不会游泳,一掉进湖里身子就迅速往下沉。 “瑾……瑜……”陶沝很想游过去救她,只可惜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就在陶沝心灰意冷之际,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仿若来自天籁的脚步声,好像是有什么人往这边过来了。 陶沝心中再度燃起一丝希望,尽管她眼前此刻已被蒙上了一层水雾,根本就看不清周围的事物,但她还是拼尽全力喊出了一句:“救命啊!” 接着,她模模糊糊望见不远处有个人影停住了脚步,转而朝湖边跑了过来,再接着,那人嘴里溢出一声惊叫: “福晋?!” 话音还未落,伴随着又一记响亮的“扑通”声,那人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水,然后奋力朝陶沝游了过来。 陶沝认得这个声音,是小草。 14.谁道寸草心 因为小草的及时出现,陶沝终于得救了,小家伙瑾瑜和白猫小雪儿也在这之后被一并救了上来。 虽然小雪儿掉进湖里的时间最长,但好在它之后很快就用爪子成功地扒住了假山一角,所以并没有导致沉溺,而陶沝这厢除了被迫喝下好几口湖水之外,身体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至于小家伙瑾瑜就比较可怜了,尽管她从掉下湖到被救上岸之间的时间最短,但因为年纪太小,加上又不会游泳,因此她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陷入了昏迷,好在还有微弱的脉搏和呼吸。 陶沝和小草两人合力帮她抠掉了嘴里的水草和烂泥,并强迫其吐出了胸腔内的积水,后者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和心跳,睁开眼睛,幽幽醒转过来。 另一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度担忧瑾瑜的情况,完颜氏在从对岸跑来的途中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直接捧着肚子闷声倒在了地上,接着便再也没有爬起来。 原本还待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小丫鬟绣儿见状,立刻尖叫着飞奔上前去扶她,其叫声之凄厉高亢,足以与当年的帕瓦罗蒂相抗衡。 不过也拜她的这声尖叫所赐,其他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从各处跑了过来,然后七手八脚地把完颜氏和瑾瑜两人送回了住处。 陶沝被孤零零地留在了湖畔,似乎没有人愿意将注意力放到她这个同样是刚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的嫡福晋身上,也没有人来出言表示一下关心,除了小草。 “福晋,您没事吧?” 眼见陶沝此刻一身湿衣站在原地,怔怔望着其他人远去的背影发呆,一旁的小草忍不住出声提议。“他们都已经走了,小草送您回报春馆去吧?您得赶紧换件衣服,否则身子会着凉的……” “……”陶沝没有立即吭声,或许是因为方才在水里泡了太久的缘故,大脑早已失去了正常的反应能力。好半天,她才像是刚刚听到小草说的话一般,低下头去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然后机械地朝后者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无声地回到报春馆。 直至走到院门前要告别的时候,陶沝才忽然想起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不管怎么说,小草今天可是奋不顾身地救了她一命,是她的救命恩人。 “小草,那个……谢谢你!” 虽然在心里组织好了一大堆感谢加赞美的华丽辞句,但临了到了嘴边,陶沝却又发现自己除了最简单的“谢谢你”三个字,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若不是你,我今日恐怕就没命活着回来了……” “福晋言重了!”面对陶沝的真心道谢,小草却仍旧维持着一副恭敬模样,答话的语气也听不出夹杂了什么特别的情绪。“这是小草应该做的!” 陶沝闻言微微一挑眉,而后抬起头细细地打量了他几眼,踌躇着问道:“你……在九九,啊不,是九爷那儿做的好吗?”顿了顿,“有没有人欺负你?” 咦?小草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到这点上,当场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摇头回答:“多谢福晋关心,九爷待小草很好!” “是吗?”陶沝听罢不由地扯了扯嘴角,继而目光幽幽地凝视着他,语气带着一丝明显的抱歉。“如此,希望我不会连累到你……” “福晋……您这话何意?”小草直觉陶沝此刻的话中藏有深意,似在有所指。 陶沝眼神黯了黯,但只一瞬,随即又强行撑起嘴角的弧度:“没什么,只不过突然想起你当初也算是我送到他身边去的,我怕他会因为我的事情而迁怒于你……” “福晋,您怎么——” “你别紧张,我只是希望你日后能自己小心一点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看出小草这会儿似乎想要开口辩解,陶沝赶紧抢先道明了自己的本意,并趁着对方发怔之时,又继续往下补充完整道:“毕竟,我现在除了这个嫡福晋的身份,其他便什么都没有了……以前他对我……好的时候,就算有人欺负你,我也能护着你,帮你在他面前说几句话,但从今往后,恐怕这一切就要靠你自己了……” “福晋!”不等陶沝把话说完,小草便已迫不及待地出声打断了她,“您别想得太悲观,其实九爷他对您还是很在乎的,虽然他这些日子从没来过您这儿,但他心里一直都很惦记着您的,如果您能主动去……” 话到这里,他仿佛点到为止一般地适时收了声,没再继续往下说,只是直直地盯着陶沝的脸,像是在期待她有什么反应,陶沝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小草是要她主动去向九九服个软,就像之前十阿哥,毛太他们在看到她和九九闹矛盾时所提议的一样。可是,她偏偏不想这样做。即便这样一来她和九九之间的关系可以暂时得到缓和,但她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如果已经决定要放弃现在这个身份,如果已经决定要和那个人在一起,那么,她就不该再这样对九九,她不能像当初的八福晋一样,明明爱的是别人,却还留给九九一个渺茫的希望,她做不到,也不能这么自私,如果非要在爱和恨之间选择一个,她宁愿他将来恨自己。 “福晋?”见陶沝一直默不作声,小草以为她是拉不下脸来去服软,再度试探提议:“如果福晋开不了口,小草可以在九爷面前找机会帮您——” “不必了!”小草的话才刚说到一半,陶沝却已清楚了他的意思,毫不犹豫地开口打断了他的一番好意,语气斩钉截铁。她不希望别人来插手她和九九之间的事,哪怕明知道对方是出于一片好心。 “为何?”小草显然难以理解陶沝此刻的想法,好奇追问:“福晋难道不希望九爷每天都来您这儿吗?” 这个问题令陶沝的脸色莫名一黯,她没有立即接话,而是默默抬眼迎上了对方探究的视线,眸光幽幽—— “小草,谢谢你能为我着想,只是,我和九爷他……” 良久,陶沝终于踌躇着缓缓开了口,努力想要筹措恰当的措辞来回答小草的问题,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和九九之间的复杂关系,更说不出口她的一颗心早已另许他人。所以,话才刚起了个头,便又立刻被长时间的沉默给抹煞了。 目光不经意地划过面前那张正不停往下淌水的脸,以及他身上那件同样在淌水的衣衫,陶沝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小草和她一样,此刻也是浑身上下全都湿透的。方才,小草把她从湖里救上来之后,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一身湿衣服根本没来得及更换,但即便如此,他却仍然坚持着要先送她回到住处。 想到这里,陶沝不免心生感动。她赶忙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绢帕,拧干,抬手替小草轻轻拭去脸上的水珠。 小草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一举,整个人顿时一僵:“福晋?” 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排斥气息,陶沝猛地回过神来,慌忙收回了手:“啊,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喜欢被人碰的……”她边说边把手里的帕子直接递向他,“喏——你自己先擦擦吧,然后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小心着凉……” 小草愣了愣,正犹豫着是否要伸手去接陶沝递来的帕子,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带着些许调笑和戏谑意味的女声突兀地自耳边响起: “看来,妹妹对这个奴才好像很上心呢……” 递帕子的手没来由地一滞,陶沝本能地循声转头,发现适才插话的那个人正是董鄂.衾璇。她这会儿带着绿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站在不远处打量陶沝和小草的一举一动—— “也不知道是哪个屋里的奴才,竟然能入得了妹妹的眼,能不能让姐姐也瞧瞧?” 她一边说一边径直朝陶沝这边走来,在距离两人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下,然后有意无意地往小草脸上瞟了几眼。待看清小草的模样之后,她先是一愣,继而便笑得极为意味深长: “哟——这奴才还真是生的一副好模样,也难怪妹妹会如此看重,妹妹的眼光果然不错……” 该死!这家伙怎么又跑来了?成天吃饱了饭撑得没事做么? 陶沝拧眉打量着衾璇今次的不请自来,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腹诽,但面上却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转头对小草淡淡下令:“好了,这里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嗻!”小草大概也觉察到衾璇此番来意不善,很是配合地朝陶沝行了个礼后便自行离开了,并没有往衾璇身上多看一眼,也没有朝她行礼的打算。 衾璇见状自然心怀不满,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明显,而是继续沿用刚才那种戏谑的口气道: “怎么,妹妹为何一见我来就让他走,难道你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么?” 她连讽带嘲地一口气问完,等了半天却见陶沝这厢仍旧没有答话的意思,当即沉下脸来狠狠瞪了陶沝一眼,紧跟着,她像是才发现陶沝身上那件完全湿透的衣服似的,立刻失声惊呼道: “哎呀,妹妹你这身衣服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 “……”陶沝冷眼看着某人这一故作夸张的现场表演,还是没有任何想要搭理她的意思,跟这种人说话只会浪费时间和卡路里,不如直接无视。于是,她看也不看对方,直接转身打算进院。 谁曾想,衾璇这回似乎也并不准备轻易放过她,抢先一步以身挡在了她面前,试图打破沙锅问到底:“怎么,难道妹妹想不解释一下就离开么?我可是记得,刚才那个奴才身上的衣服也是全部湿透的,你们两个究竟做了什么,该不是瞒着九爷他……” “哼!”尽管她的话还没有全部说完,但陶沝已经猜到了接下去的内容是什么,当即冷笑出声:“不管我和别人做过什么,好像都没有这个必要告诉你吧?” “你!”此语一出,衾璇自然气极,压抑的本性也一下子彻底暴露了出来。“你别以为九爷他会一直宠着你!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今日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呵——”听到她这番恶狠狠的威胁,陶沝再度笑了,笑得极为开心。“即便真如你所说,我也不会后悔,因为至少我还曾经得过宠,而你——”她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语出犀利:“就算我从此再不得宠,想必也永远都轮不到你头上……” 说完,再不会理会已然抓狂的某人,直接绕过她自顾自地进了院。 芷毓这会儿正抱着小银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陶沝从外面回来,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但在随后发现陶沝此刻浑身湿透的样子之后,又当场愣在了原地:“福晋,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全身都湿了?” “没什么!”相对于芷毓的震惊,陶沝却是回答得极为平淡。“不过是刚才不小心掉到后花园的湖里去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是小草把我救上来的……” “是吗?”芷毓倒是不疑有他,“那福晋您真是太不小心了,早知道这样的话,奴婢刚才就跟您一起去了……”她边说边放下抱着怀里的小银子,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了陶沝:“奴婢这就伺候您进屋去换衣服吧,否则您一定会着凉的……” “嗯!” ****** 芷毓替陶沝准备洗澡热水的空档,九九来了,一进门便口气不善地冲陶沝兴师问罪:“你为何要把瑾瑜推下湖去?” 陶沝这会儿正抱着小银子坐在屋内圆桌前喝茶,一听到这话当即满脸错愕:“是谁这么跟你说的?完颜氏么?” 九九见状很是没好气地朝她冷哼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陶沝提出的问题,而是就近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挑眉反问:“难道不是你推的?” “……”陶沝闻言沉默,继而不动声色地快速往门外扫了一眼,此时此刻,只有小厮毛太一人恭敬地立在外边走廊上,并不见小草的身影。 看样子,九九应该还没有见过小草。那她刚才的那番猜测显然八九不离十——此番定是完颜氏恶人先告状! 陶沝皱了皱眉,意识到目前情况似乎对她有些不利,当下又立刻回头看向屋里的九九。后者此刻的脸色看起来异常阴郁,连带望向她的视线也充满了愤恨和不满。 陶沝心中不自觉地一凛。怎么办?看这架势,九九他好像已经真的认定是她把瑾瑜给推下湖去的!如果她现在跟他解释当时的事实真相,他……会选择相信她吗? “怎么?”见陶沝一直保持沉默不语,九九以为她定是无言以对,不禁再度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语气听起来也极度不悦。“你这是承认了?” 才不是呢!陶沝在心中暗暗接茬,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答非所问:“瑾瑜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你关心她?”九九似是没想到她会忽然问出这样一个乍听之下极为不相关的问题,先是一怔,而后又连嘲带讽地给出回应:“哼,爷劝你还是省省心,不要猫哭耗子了……” 他既然这样说,那应该是代表瑾瑜已经没事了吧?若不然,他肯定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坐在这里跟她斗嘴磨蹭,说不定早就冲上来对她拳脚相向了! 思及此,陶沝内心顿时松了一口气,端起摆在面前的那只茶盏小小地抿了一口茶,语出平静:“然后呢?” “你什么意思?”九九听罢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显然还跟不上陶沝的这种跳跃思维进度。 而陶沝这厢却是极有耐性地详细解释:“董鄂的意思是,如果董鄂承认,那九爷预备如何?” “你!” 此语一出,原本就已神色不佳的九九面色更加一沉。他当即跳起身,冲近前的陶沝高声怒吼:“你不要痴心妄想了,你以为这样就能逼爷就范,让爷把你送出去吗?” 哎?陶沝当场愕然,好半天才终于意识到九九此番生气的真正原因:“爷……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了这个才把瑾瑜给推下水的吧?” 九九被她问得亦是一怔,而后斜斜一挑眉,理直气壮地反问:“难道不是这样么?” 陶沝有些无语:“如若董鄂真想离开这里,又何需动用如此下三滥的招数来绕这么一个大圈,直接找个没人的地方直接翻墙出去不就大功告成了么?” 听她这么一说,九九那厢也突然跟着沉默了,像是在认真思索她话里的真实性。半晌,他再度开口询问:“那瑾瑜究竟为何会掉进湖里?” “她是因为……”陶沝闻言稍稍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如果董鄂说,她是为了救董鄂才掉下水去的,九爷您信吗?” “你说什么?!”九九闻言一震,话音中也透出一股明显的不敢置信。 而陶沝的语调却始终维持适才的淡淡:“起初其实是完颜妹妹养的那只白猫不小心掉进了湖里,当时就只有董鄂和瑾瑜两人在场,瑾瑜问我怎么办,我就想着如果能跳到湖心的假山上去也许能帮她救猫,但可惜我中途却因为踩到石柱上的青苔而掉进了湖里,瑾瑜为了救我,所以就跟着我跳到了石柱上,结果也不小心掉了下去……幸好小草后来正巧从湖边路过,才把我们三个全都救了起来,若不然……” 虽然陶沝诚实地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述得有条有理,但九九心里似乎仍对此存有质疑:“那涟儿呢?她又为什么会摔倒?难道也跟你无关?” “回九爷,完颜妹妹是因为看到瑾瑜落了水,着急想跑过来帮忙救她,所以才会不小心在路上摔倒……董鄂敢发誓,从始至终连靠都没有靠近过她……”陶沝慢条斯理地解释缘由,她其实很想说那是对方咎由自取,但犹豫再三,终究还是省略不提完颜氏在那一瞬间几乎已经动了想要杀她的念头,毕竟,她还没有确实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如果九爷不信,可以去问旁人,完颜妹妹的那名丫鬟绣儿应该也看到的……” “果真是如此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陶沝忽然提到绣儿的关系,九九原本已经趋向缓和的脸色霎时又是一变,“那为何爷刚才却听到绣儿说,瑾瑜是被你给推下水去的……” 陶沝一愣,随即浅笑:“原来如此!看来完颜妹妹那边已经跟九爷讲了另一个和董鄂现在所说的完全不同的故事版本,既如此,那就要看九爷您究竟相信谁了……”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九九的脸色,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一句,“但若您问董鄂事情的真相,董鄂就是这样的说法……” 她的声音虽轻,但语气却不失坚定。九九听罢面色一凛,立刻气冲冲地转头朝站在外边的毛太问话:“小草呢?你去把他找来,爷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嗻!”毛太匆匆领命而去,不到片刻便把小草给领了过来。小草这会儿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只是头上的发辫还未全干。 九九斜睇他一眼,面上没有半点笑容,口气也听不出是好是坏:“听福晋说,方才是你跳进湖里救的人?” 小草闻言瞥了陶沝一眼,低头恭敬答话:“回九爷,确是如此。” 九九将脸转向陶沝,话却仍是对着小草说的:“那你应该有看到当时的状况吧?究竟……是谁把谁给推下湖去的?” “回九爷,这件事儿的具体经过奴才并没有看见——”小草此时大概也猜到了九九话里的深意,不卑不亢地照实陈述。“奴才到湖边的时候,发现福晋已经掉进湖里了,侧福晋和她的丫鬟都在对岸,奴才救起福晋后,福晋说小格格和一只白猫也在湖里,奴才便又跳下去救起了小格格和猫……” “此话当真?”九九问这句话的时候,双眼依旧直直地紧盯着陶沝,并未移动半寸。 “没错,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形!”小草十分肯定地点头。“小格格被救上来的时候人都已经昏迷了,还是被福晋给救醒的呢……” 陶沝没想到小草会在最后帮她也邀一记功,一时莫名有些怔愣。她先前还以为他不怎么喜欢自己呢! 不过,小草的这份好意听在九九耳朵里显然变成了另一种味道,后者当即偏过头去瞟了他一眼,又回过脸瞅了瞅陶沝,冷笑:“真看不出,这个奴才对你倒是挺忠心的!” 哎?听到这话,陶沝心里没来由一个激灵,本能地反问:“九爷不信他说的话么?” “哼——爷为何要信他?”九九继续冷笑,冲她摆出一副“爷才不会这般轻易上当”的表情。“爷可是清楚记得,他当初是你救回来的,如今自然也会帮着你说话!” 呃,这家伙还真是对人不信任,不仅是她,还有小草!可是,既然不相信,那刚才又何必特地把小草找来问话?难道,就是为了当面证明小草和她是一伙的?这未免也太无聊了吧? 陶沝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敛眉不再争论。既然他一定要这么想,那她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见她不吭声,九九也赌气起身往外走。走到门边,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草,冷声:“既然你对福晋这么忠心,爷看你以后还留在她这里好了,不必再跟着爷了……” “九爷?”小草被他这话弄得一懵,正准备为自己辩白,陶沝那厢却已快他一步开了口—— “爷,就算是董鄂把人推下了水,那也是董鄂的错,您要怪就怪董鄂好了,为何还要牵连到别人身上?”她一边说一边放下刚才抱在怀里的小银子,起身快步追至九九跟前,扯住了他的衣袖:“小草他又没有做错任何事!您为何要这样对他?” 见她此刻急着帮小草求情,九九似乎更生气了:“哼——满口谎言,对主子虚与委蛇,难道这样还不是错?!”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当场甩开了陶沝的手,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等等!”陶沝还想追上去,却被身旁的小草拦住了:“福晋,算了吧……”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陶沝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瞥了他一眼,后者脸上的表情亦是如湖水一般平静无波,仿佛此番被九九辞退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别人。 陶沝见状不由地停下脚步,低头满怀歉意地冲他扯扯嘴角:“对不起,终究还是牵连到你身上了……” 小草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跟福晋没关系,是小草自己不好,刚才逾矩了……可是——”他幽幽地看着面前的陶沝,语气坚定。“……小草没说谎!” 陶沝自然明白他这句话里包含的深意,先是一愣,继而抬起头,直直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真的相信不是我把人给推下水的?” “嗯!”小草点了点头,毫无保留地迎上陶沝探询的视线,维持着跟方才同样坚定的语气。“小草跟着福晋的日子虽然不长,但也绝对相信福晋您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他的这番话让陶沝听得心头莫名一暖,连带眼眶也开始变得热热的。 她忍不住给了小草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 “汪呜——” 见此情景,原本躲在圆桌下的小银子也适时钻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学着陶沝的样子往小草身上扑。 小草被眼前这一人一狗同时释放出的巨大热情吓了一跳,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好在陶沝很快觉察到了他的不安,连忙松开双手,冲他吐吐舌头表示抱歉,又低头瞅了一眼地上的小银子,扬唇浅笑:“呵,它好像很喜欢你呢!” “……”小草听罢也跟着笑了笑,弯腰抱起地上的小银子逗弄。 陶沝没有错过他此刻眼中划过的一抹明显失意,想了想,柔声出语安慰: “你别难过,既然事情现在已经变成了这样,那你就暂时先待在我这里好了!至于九爷那边,我会找机会再帮你求情的,不用担心,很快,你就可以回去的……” 15.无意却惹群芳妒 小草被九九留在报春馆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整座九爷府,不知情的人都以为这是九九怕陶沝再出危险才会把小草留在她身边,而九九本人对此似乎也没打算做出任何解释。于是乎,谣言很快在府里被广泛流传开去,这让知晓内情的陶沝等人很是有些哭笑不得。 董鄂.衾璇就是在听到此类风声之后的第二天一大早,第一个跑来陶沝房里对其冷嘲热讽的人。 “听说,九爷昨儿个把那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奴才留给了妹妹?”她扶着绿绮一进门就自顾自地走到屋内中央的圆桌前坐下,视线不停地往立在陶沝身旁的小草身上拼命乱瞟,似乎对后者充满了浓厚的兴趣。“看来九爷对妹妹你还是十分上心的啊……” 陶沝这会儿正坐在窗前的矮榻上喝茶,听到衾璇这话并没有吱声,而是果断将其当作了耳旁风。小丫鬟芷毓就站在陶沝的左侧,对于衾璇等人此番的不请自来也直接选择忽略不计。另一边的小草则是摆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怀抱着小银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始终保持沉默不语。因为暂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工作给小草,所以芷毓就先将照顾小银子的任务安排给了他。 见陶沝三人均不理睬自己,衾璇又不死心地瞪大眼睛往小草脸上细细打量了几眼,眉尖也随之一挑:“咦?这不就是昨天在妹妹的院门口见过的那个奴才吗?原来他就是之前跟在九爷身边的那名奴才吗?” 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反问,而后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立刻冲陶沝流露出一脸极度暧昧的神情:“看来,妹妹还真是喜欢他,竟然这样迫不及待地把他从九爷那里要了过来?” 嘁——才不是这样嘞! 陶沝被衾璇此刻说话的表情和语气弄得一阵无语,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腹诽。明明就是九九不信任小草,硬扔还给她的!怎么被衾璇这样一说,却搞得好像小草是她从九九那里硬抢过来的一样? “你有所不知——” 就在陶沝犹疑着是否要开口为自己和小草之间的关系辩白时,另一个熟悉的女声却适时地从门外幽幽传来,抢断了她的解释。众人抬头一看,是完颜氏。 她怎么也来了?传言不是说她之前摔倒受了惊吓么?竟然这么快就好了? 见此情景,陶沝意外地撇撇嘴,放弃了出声,只眼睁睁地看着完颜氏扶着绣儿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衾璇旁边的圆凳上坐下。完颜氏的一双水眸亦是从一进门就直勾勾地盯着小草不放,而话则像是对着衾璇说的:“……这奴才当初是福晋姐姐千辛万苦从外面救回来的,姐姐自然心疼得紧,上回他恩将仇报毒害姐姐养的狗,涟儿不过是想帮忙替姐姐出气,轻轻罚了下他而已,姐姐就差点要跟我拼命呢——” 她不带一丝感情地冷声嘲讽,偏偏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感觉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陶沝听罢继续撇嘴,内心无语问苍天:她那次哪是轻罚而已,明明就是把小草往死里打!要不是她回来的及时,小草很可能就没命了! 不过衾璇显然是对完颜氏的这番话来了兴趣,表情夸张地在一旁追问:“真的吗?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奴才真是深得妹妹宠爱啊……”顿了顿,不忘礼尚往来地冲完颜氏抛去一句,“我昨儿个也亲眼看到妹妹亲手拿帕子替他擦汗呢,那份情意绵绵,连我这个旁人都深深感受到了……” “是吗?”完颜氏也配合地表演,“不过涟儿也觉得这奴才生得一副如此好模样,会得姐姐喜欢也是理所当然,爷又素来待姐姐不一般,姐姐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如若是涟儿说要把这个奴才放在身边,爷恐怕还会不放心呢……” “正是!”衾璇显然听懂了完颜氏此刻隐藏在话里的弦外之音,立即会意地朝她嫣然一笑,并朝陶沝这边投来一个暧昧的眼神,摆出一脸善解人意的模样帮腔道:“九爷待妹妹这么好,妹妹可要自己检点些,这奴才就是奴才,妹妹可不能因此做出什么对不起爷的事情呐……” “……” 陶沝坐在一旁冷眼瞅着这两人连挖苦带讽刺地在自己跟前配合默契地一唱一和,犹如老僧入定一般不为所动地继续安静喝茶,就像在看一场和自己丝毫无关的戏码,这架势不由地让在场三名丫鬟都为她暗暗捏一把冷汗。 小丫鬟芷毓打从衾璇和完颜氏一进门就满脸忿忿不平地拿眼刀往她们身上扫,似乎很想开口为陶沝鸣不平,但在低头偷偷瞄过陶沝脸上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之后,想想又默默忍了下来,而绿绮和绣儿两人则是各自遵从着本分站在自个儿主子身旁作低眉顺目状,既没有应声附和,也没有推波助澜。 至于小草,他亦是从头至尾都秉持着和陶沝相同的应对态度,不管那两人怎样出言诋毁自己,始终抱着小银子低头站在旁边不发一词。 当然,陶沝也并不是一点都不生气,听到衾璇和完颜氏暗指她和小草两人之间关系暧昧,她心里自然也不舒服,但她实在不想跟这两人吵架,虽然口舌之争一向是她的强项,但倘若只是为了这种根本就没影儿的小事浪费唇舌,那好像也太侮辱她的特长了。俗话说得好,解释就是掩饰。她今次若为逞一时之气而跟她们据理力争,这才是真正中了两人的下怀,就算原本没影恐怕也会被编排出影儿来的。 鉴于陶沝的华丽无视,衾璇和完颜氏两人自说自话了半天,说得各自口干舌燥却不见前者有任何回应,终于也失了继续嘲讽的兴致,相继起身告辞。 陶沝自然巴不得这两人快点滚,当即跟着起身,佯装大度地领着芷毓和小草亲自送她们出门。 站在院门处遥望着那两对主仆渐渐远去的背影,陶沝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两个瘟神都送走了。她回身打量院门,暗暗寻思着以后要不要在门边竖一块“孕妇与狗不得入内”的木牌来以绝后患。 正在这时,原本乖乖窝在小草怀里的小银子突然探出脑袋,冲着离院门不远的一簇草丛大声狂叫,也变相打断了陶沝的思虑。 “小银子,你怎么了?”陶沝略感诧异地将目光立刻转向令小银子失声狂叫的方向,却发现那里并没有任何异常。她怔了怔,继而伸手轻轻摸了摸小银子的脑袋,想要阻止它继续叫唤,但小银子却仿佛是铁了心一般,仍旧不依不挠地继续冲草丛方向狂叫不止。 一旁的小草和芷毓见状也面面相觑,有点弄不明白原本极为乖巧懂事的小银子今日为何会突然变得这般不尽人情。 百思不得其解之余,陶沝只得认定小银子应该是受了什么惊吓,于是吩咐小草先把它抱回房去,没曾想,还不等小草转身,小银子却抢先一步挣扎着从小草怀里跳了出来,径直冲向刚才那簇草丛,继续对着草丛狂吠不止。 草丛里立时传出一阵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躲在里面。 难道是有什么人躲在里面偷偷监视她?! 意识到这点,陶沝心头当即一紧,面色也跟着一寒,她几步追到小银子身边,厉声发话:“是谁躲在里面?赶快出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此言一出,草丛里有道黑影再度动了动。半晌,一个熟悉的小脑袋从里面慢慢钻了出来,怯生生地冲陶沝开口道: “姐姐!是我!瑾瑜!” ****** “怎么……是你?!” 待看清那人的样貌,陶沝当场惊讶得把嘴张成了“O”型,一双眼睛也瞪得圆圆的:“你怎么会躲在这里?” “因为——”小家伙瑾瑜正想回答,但在随即看到仍在冲她狂吠不止的小银子时,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话也被尽数咽了回去。 陶沝见状赶忙抱起地上的小银子,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指着草丛里的瑾瑜对其柔声道:“小银子,这是瑾瑜,不是坏人,所以不可以冲她叫的!” 小银子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继续“汪呜”了两声之后,便乖乖窝在陶沝怀里不再叫唤。 见此情景,瑾瑜顿时眼带讶异地在陶沝和小银子之间来回打转,像是在疑惑小银子是不是真的能听得懂人话。 陶沝冲她微微一笑,顺着刚才问过的问题接下去问道:“你为何要躲在这里?又在追小雪儿吗?” “不是的!”听到这话,瑾瑜立刻摇了摇头。“小雪儿现在正在额娘房里睡觉呢!”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脸,目光定定地望向陶沝,表情和语气都透着异样的认真。“我是来找姐姐你的!” “哎?!”陶沝听得一愣,当即有些不确定地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子,将瑾瑜最后那句话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两只眼睛也滴溜溜地在她脸上不停打转。“你确定是找我?” “嗯!”瑾瑜轻咬着下唇用力点头,神情无比坚定。 “那……你是因为什么事情要找我?”陶沝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有点想不明白对方来找自己会有何事。 顿了顿,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一句道:“而且,你为什么不进去找而要躲在这里?” “因为我看到额娘刚才进去了——”或许是因为这个问题令瑾瑜想起了完颜氏,她立刻扁起嘴闷闷作答。“所以,我才……” “噢——”尽管对方的话并未说完,但陶沝心中已经闪过一抹了然。“你是不想被她发现吧?” 瑾瑜没应声,像是默认了陶沝的这个答案。随即她仰着头,一脸认真地直直望向陶沝,用稚嫩的童音一字一句地问道:“姐姐,你真的是阿玛的嫡福晋吗?” 她这话显然问的有些没头没脑,陶沝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她不知道瑾瑜是如何知道她真正身份的,因为她们昨日在湖边相遇时,她根本就没来得及跟对方道明这一点,而瑾瑜最初应该也是不认得她的,否则那时候就不会说出要完颜氏打赏她的话了…… 想来想去,似乎除了小草当初发现她时脱口而出的那声“福晋”,其他应该就再没有能点破她身份的地方了,可是瑾瑜那时候已经溺水晕过去了,按理说应该没能听到这个称呼才对,而且即便她能听到,福晋这两个字也可以是指当时同样在场的完颜氏,那么,瑾瑜是如何得知她就是嫡福晋的?会是完颜氏告诉她的吗?而且,她问这话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是的……”思及此,陶沝颇有些迟疑地朝瑾瑜点了点头,并反复斟酌着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往下接茬:“你为何问这个?” “……”瑾瑜没有立刻答腔,但望向陶沝的眼神却是瞬间一黯,脸上的表情也在下一秒变得有些捉摸不清起来,说不清究竟是失望还是难过。 陶沝怔怔地看着她此刻的神情变化,想要追问缘由,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气氛莫名变得尴尬起来,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默默对视。 这时,原本站在后方的芷毓和小草也跟着走上前来,眼带好奇地来回打量着她们:“福晋,你们俩这是……” 陶沝回头瞥了他们一眼,内心正犹豫着是否要让这两人也来帮着说两句话活跃下现场尴尬气氛,就听瑾瑜那厢又怯怯地出了声,且语出意外: “姐姐是坏人吗?” 哎?! 此语一出,包括陶沝在内的现场其余三人集体懵住。末了,陶沝率先反应过来,抢在其他两人之前开口道:“你为何这么问?” 瑾瑜有些局促不安地打量她的脸色,目光闪烁:“因为额娘说,阿玛的嫡福晋是坏人……” “你——”一旁的芷毓似乎极度不满小家伙此番对于自家主子的评价,刚要发作,陶沝却先一步拦住她,神情认真地看着瑾瑜,试探发问:“那……你也认为姐姐我是坏人吗?” 瑾瑜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嘟嘴摇头:“姐姐昨天帮我救了小雪儿,所以不是坏人……” “呵——”陶沝忍不住被她这句幼稚的回答逗笑了,当下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再问:“既如此,那你现在要不要进来不是坏人的姐姐的屋子里吃些点心呢?” “嗯!”听到有好吃的,瑾瑜当即用力地朝陶沝点了点头。陶沝把怀里的小银子交到小草手中,然后将瑾瑜从草丛里抱了出来,四人一起回房。 芷毓动作迅速地为两人准备好了满满一桌的茶和点心,而后和小草一起退了出房间,只留下陶沝和瑾瑜两个人在内。 瑾瑜毫不顾忌地大口大口吃着桌上的各色糕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满足。陶沝也坐在一旁笑着为她添茶夹点心。正吃到一半的时候,瑾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手里还剩大半块的山楂糕,冲陶沝语出惊人道:“阿玛昨天有来房里看我,额娘说,是姐姐把我推下湖的!” “咳……”陶沝没料到她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一时反应不及,刚咬下的一口糯米糕顿时噎在了喉咙里。 瑾瑜偷偷瞄了一眼陶沝此刻瞬间涨得通红的脸色,还以为她是因为气愤所至,连忙小心翼翼地出言补充:“我想跟阿玛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可是,额娘不让我说话……” “咳咳……”陶沝还在跟糯米糕做殊死搏斗,无暇顾及回话。瑾瑜见状又自顾自地接下去问道:“额娘为什么要冤枉姐姐呢?” 她这话与其说是在问陶沝,倒不如说是在自我反问。陶沝费力咽下了刚才的那口糯米糕,冲她挤出一个笑:“……可能,是因为你额娘不喜欢我吧……” “可是姐姐很好啊,”瑾瑜眨眨眼睛,摆出一脸好奇:“为什么额娘不喜欢姐姐你呢?” “唔,这个也很正常嘛!就算是再完美的人,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她的,因为每个人喜欢的事物都有所不同啊……”陶沝语气温和地耐心解释,末了,伸手一指窗外:“喏,你看那边的蝴蝶,有些人很喜欢,可是有些人却一点都不喜欢,你不能强行要那些不喜欢蝴蝶的人喜欢蝴蝶嘛……” 瑾瑜显然听不懂陶沝的理论,下意识地反驳:“可是,额娘她明明就很喜欢蝴蝶啊……” 闻言,陶沝再度被逗笑了,柔声添上一句:“那么,可能在你那位额娘的眼里,我就是蝴蝶边上的蜜蜂吧……” “咦?”瑾瑜还是一副听不明白的模样,满脸疑惑地直直望着陶沝,眼睛不停地眨啊眨。良久,她忽然跳下凳子上前抱住了陶沝,就像是立誓一般,很认真地开口道:“我不喜欢蜜蜂,可我喜欢姐姐你!” “真的吗?”陶沝笑着轻轻抱起对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眼眉几乎弯成了一道新月。“那真是太好了,因为我也同样很喜欢瑾瑜你呢!” “汪呜——” 还不等瑾瑜再次作出回应,小银子不知从哪里跑进房来,径直冲到陶沝脚边,一口咬住了陶沝的裤腿。瑾瑜见状吓了一跳,本能地往陶沝怀里缩了缩,并同时瞪大眼睛好奇地瞅着脚下的小银子,颤声问道:“这是姐姐养的小狗吗?” “对啊!它叫小银子!”觉察到瑾瑜流露出的惧意,陶沝冲她一笑,微微弯下腰去摸了摸小银子的头。“你放心,它一向乖巧听话,不会咬人的!” 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还不等陶沝把话说完,小银子已站起身用两只前爪扒在陶沝腿上,冲着瑾瑜猛摇尾巴。 “咦?”瑾瑜显然是被小银子的这番举动给彻底吸引住了,当即面带惊讶地紧紧盯着小银子,末了又转过头来看看陶沝。 陶沝回给她一个笑:“看来它也很喜欢你呢!” “真的?”瑾瑜有些不相信地瞪大眼睛反问。 “自然!如果是不喜欢的人,小银子才不会亲近她呢——”陶沝边说边放下瑾瑜,从地上抱起小银子,递到瑾瑜面前:“喏——你来摸摸它,看它会不会舔你——如果它舔了你,就说明它很喜欢你哦!” “是这样吗?”听她这样一说,瑾瑜终于鼓足勇气伸出手掌怯怯地移到小银子面前,而小银子也配合地皱起鼻子闻了闻她手上的味道,跟着伸出舌头,很友好地舔了舔她的手心。 “好痒啊!”瑾瑜先是整个人微微一颤,随即便被小银子□□得咯咯直笑。“真可爱!我可以抱抱它吗?” “当然!”陶沝非常爽快地把小银子顺势交到了瑾瑜手中,小银子没做任何反抗,乖乖扒在瑾瑜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卧好,任由瑾瑜轻抚它身上的毛。 “姐姐,它好乖啊,比小雪儿还乖……”或许是见小银子果然没有排斥自己的意思,瑾瑜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情一下子兴奋了起来:“我也好想养只小狗哦……”话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眼神也立马跟着黯淡了下去,“可惜,我额娘不喜欢小狗……” 陶沝不忍见她情绪低落,忙好心提议道:“那你可以有空跑来我这里跟小银子玩啊!”顿一下,语气犹豫了几分,“不过最好要悄悄的,别被你额娘和其他人发现……” 瑾瑜闻言怔了怔,仰头狐疑地看向陶沝:“为什么不能被额娘她们发现?” 陶沝轻轻一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你忘了我刚才跟你说过的话了吗?你家额娘不喜欢我,如果被她知道你来我这里的话,一定会非常生气的……”她边说边用手比划一下自己的肚子,“而且她这里现在正怀着小宝宝,如果你经常惹她生气,那可是会影响里面的小宝宝的,所以……” 还未等她把话说完,瑾瑜的一张小脸却在这时莫名垮了下去,随即低着头,一声不吭。 陶沝觉得奇怪,没再继续往下说,转而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瑾瑜不安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撅着嘴低声道:“姐姐,如果额娘这次生了个小弟弟,那她和阿玛是不是就不会疼我了?” “怎么会?”陶沝立刻不假思索地一口否认。“不管是生了小弟弟还是小妹妹,你额娘都是会疼你的,因为她可是很辛苦才把瑾瑜你生下来的,又怎么会不疼你呢?” “那为什么额娘还天天求神说保佑她一定要生个小弟弟?”瑾瑜闷闷地皱着一张小脸反驳,似乎并不完全相信陶沝的说法。“我说想要个小妹妹的时候就被她骂了……” “那是因为——”陶沝被她的这句话狠狠噎住了,苦思半晌才总算找到一个还算合适的理由。“……你额娘希望你能过得更好啊,如果生了小弟弟,你阿玛就会待你额娘更好,而若你额娘的待遇好了,瑾瑜你的待遇当然也会更好,所以,你额娘想生小弟弟其实也是在为瑾瑜你而努力呢……” 此语一出,瑾瑜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反问:“真的是这样吗?” “自然是真的!”陶沝笃定地回答,语气不容置疑。“你刚才不是还说,她昨天告诉你阿玛是我把你给推下水去的吗?我想,她肯定是为了不让你被阿玛责罚才这样说的,虽然她的确是说谎了,但她也是为了你好啊,所以,你不可以怀疑你额娘对你的一片心……明白了吗?” “哦……”瑾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不过脸上却并没有因此而出现半点笑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白了陶沝的意思。 见此情景,陶沝正想继续安慰,没想到一个人影却蓦然出现在了房门外—— “福晋!”小草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毕恭毕敬地躬身向陶沝汇报。“外边好像有人在找小格格……” 16.一片冰心在玉壶 “不是吧?” 一听这话,陶沝当即像是触了电一般跳起身,极有默契地与旁边的瑾瑜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然后神色紧张地瞪着小草:“他们已经知道她在这儿了?” “不!”小草摇头,“奴才只是听到他们说小格格不见了,正在四处找她!” 原来如此!陶沝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回头望向方才因为惊慌而躲到自己身后的瑾瑜,安抚地冲她一笑:“看来,你今天得早点回去了呢!” 瑾瑜低头看看怀里的小银子,脸上明显写着舍不得。“一定要现在回去吗?” 陶沝愣了愣,继续温柔婉笑:“你额娘若是找不到你,会担心的!瑾瑜是乖孩子,不可以这样任性的……” “那……我明天再来这里跟姐姐和小银子玩,可以吗?”听出她隐在话里的坚持,瑾瑜有些恋恋不舍地将小银子重新抱回陶沝手中,喏喏地试探发问。“我会偷偷地来,不让其他人发现的……” “当然可以啊!”陶沝接过小银子,冲她粲然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姐姐和小银子都会等着你来的!” “那就由奴才送小格格回去吧!”不等陶沝话音落下,小草已在一旁毛遂自荐般恭敬插话。 陶沝正要点头,小家伙瑾瑜却撅嘴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后者此刻的自告奋勇,转而扯了扯陶沝的衣角,小声请求道:“姐姐,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好啊!”陶沝低头回给她一个灿笑,又转头看了一眼立在门边的小草,“我和小草哥哥一起送你回去!” ****** 距离梨花阁外不远的围墙转角处。有三个人影此刻正悄悄躲在那儿。 “很好!院门口现在没有人——”陶沝猫着腰扒在墙边偷偷打量前方的状况,一边说一边冲身后的瑾瑜摆手,“瑾瑜你就趁现在赶快回去吧,姐姐会在这里看到你安全进门后再回去的!” “好!”瑾瑜听话应声,正要抬脚走出去,就在这时,陶沝突然眼尖地瞄见对面远远朝梨花阁方向正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是九九和毛太。 说时迟那时快,陶沝立刻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把瑾瑜又给重新拉了回来,并用力将其箍在了自己怀里。一直默默站在两人后方的小草见状颇为疑惑地瞟了陶沝一眼,小心翼翼地跟着探出头去观望,随即愕然道:“福晋,那是九爷吧?” 他说这句话的口气其实极肯定,但偏偏又用了反问的方式。 陶沝听罢讪讪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低头看向怀里的瑾瑜。后者这会儿也正好抬头看她,听到小草的话后,脸上也同样布满了诧异:“姐姐,真的是阿玛来了吗?我们为什么要躲着阿玛?” “呃,这是因为……”陶沝有些语塞,支吾了好半天,终于挤出一个还算像样的理由。“因为你阿玛也不喜欢我啊,就跟你额娘一样,所以我才会……像这样尽可能躲着他嘛……” 她此语一出,小草的嘴角噔时不自觉地狠狠抽搐了一下,看向陶沝的目光也立马变得错综复杂起来,直把陶沝看得没来由心虚了好几分。 好在小家伙瑾瑜倒是不疑有他,对陶沝的这番话自是深信不疑,当下很是同情地看了一眼陶沝,奶声奶气地冲她认真安慰道:“原来是这样啊!姐姐你别怕,阿玛今日过来只是跟我和额娘一起用午膳的,我不会告诉他姐姐你也在这里的……” “呵呵……”听到她信誓旦旦的一番保证,陶沝顿时尴尬地强笑了几声,而后慢慢松开了刚才箍住瑾瑜的双手。她伸手轻柔地摸了摸瑾瑜的小脸蛋,说话的语气也同样温柔无比:“瑾瑜真乖,姐姐相信你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说着,她再度探出头去偷偷朝前方张望,发现院门外这会儿早已没了九九等人的身影,想来是已经入院去了。她心头一松,转头轻轻一拍瑾瑜的肩膀,连声催促道:“好了,你阿玛已经进去了,你也快点回去吧,不然你额娘一定急死了,而且,若是你阿玛待会儿看不到你,肯定也会生气的……”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不失时机地再补充一句,“对了,还要记得姐姐之前跟你说的话,不可以告诉你阿玛和额娘说你是去我那儿玩了,也不可以再说让你额娘生气的话,好不好?” “好!”瑾瑜用力地点点头,冲陶沝绽开一个甜甜的笑,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眼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前方院门之内,陶沝这厢也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的小草: “好了,人已经安全送到目的地了,我们也回去吧!” 不曾想,小草听到这句话后却仍是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一板一眼地低声发问:“福晋刚才为何要对小格格说那样的话?”语毕,见陶沝一脸错愕地望向自己,又耐心补充解释道:“您为什么不让小格格对九爷说出真相呢?” 陶沝避开他几近审视的目光,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不管怎么说,瑾瑜也是九爷和完颜氏的长女,你总不会要我挑拨她们母女不合吧?” “奴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听到她这样一说,小草连忙急切地为自己出言辩解,“奴才只是想,小格格现今既然和福晋如此要好,如果她能在九爷面前帮福晋说几句好话,那么……” “小草!”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陶沝这厢便已猜出了他的意图,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提议。她挺直腰板,一步一步走到对方跟前,毫不避讳地直直迎上他的双眸,神情郑重得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宣誓仪式,她一字一顿地冲对方清晰咬音:“你相信我绝对没有推人下水,对吧?” 小草被她这副难得威严的架势弄得一愣,本能地感觉到有些局促不安:“这是自然,可是……” 他似乎还想解释什么,但尚未来得及起头就再度遭到了陶沝的成功拦截:“你看,即便我什么都没有对你解释,你心中却也始终坚信我不会做那种事,这点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她说着,转过脸去,故意无视小草此刻露出的那一脸愕然,只眼神幽幽地望向瑾瑜刚才消失的院门处。“……信任我的人不管我做任何事都会选择信任我,而不信任我的人即便我再怎么解释,他也始终不会相信……其实,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这根本一点都不重要,我最在乎的也仅仅是他会不会毫无理由地选择相信我,就跟你信任我一样——”话到这里,她重新回头看向小草,声音也逐渐变得低迷:“如果他需要我或别人的解释才会相信我,那这样的相信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不论是以什么样的理由怀疑,归根结底,还是说明他不信任她吧…… 一个人若是给予了另一个人足够坚定的信任,那么这两人之间根本就不会产生任何误会! “可是,福晋您这样肯定会吃亏的!”聪明如小草,很快便听懂了陶沝这番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他似乎并不认同陶沝的做法。犹豫良久,他嗫喏着重新开了口:“难道,您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最后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便被小草自己收住了,陶沝看出他的口型似乎接下去想说的两个字是九爷,她猜测小草应该是想问她在不在乎九九的宠爱。 所以,她浅浅一扬嘴角,冲小草莞尔一笑:“自然是在乎的!只是——我不喜欢这种妻妾之间的勾心斗角罢了,也决计不会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即便争得你死我活又有什么意思?我的人生可不是为了用来和一大群女人抢一个男人的……” 她自顾自地笑,而后抬眼,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面前依旧呈现出一脸凝重状的小草,不自觉地加重了一分语气,认真而不失犀利地继续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会软弱到任人宰割还无动于衷的人,我也是有底线的,如果她们真的触到了我的底线,我也绝不会轻易息事宁人的……” 若不是因为那位太子殿下的事,让她自觉对九九有所亏欠,所以才不想事事斤斤计较,否则她早就反抗了,而现在这样,至少她不会内疚更深,如果不能许以对方将来却硬要对方处处向着自己,那岂不是就跟八福晋一样了…… 听她这样一说,小草终于没再开口辩驳,但眼眉间却莫名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虑。陶沝静静地打量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连忙换了个口气安慰: “放心吧,如果你真想再回到九爷身边去伺候,我会尽快找机会帮你说情,不会让你在我这儿待太久的……” 闻言,小草顿时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随即又飞快转过脸去,颊边莫名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红晕,口气也明显有些不自然:“小草愿意守在福晋身边的!” 他这话说得陶沝当场一愣,旋即,嘴角便绽开了一抹笑,笑如繁花般绚烂:“……谢谢你!” 虽然一直以来,小草对她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但每次只要遇到什么事情,他似乎都会雷打不动地选择站在她这一边,这一点真的让她非常感动。如果可能,她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像小草这样的弟弟的,不仅长得好看,而且温柔体贴,最重要的是,对她忠诚不疑…… 两人就这样站在围墙转角处久久相视而立,一个是清瘦英挺的少年,一个是清丽窈窕的佳人,场景美得就像是一幅水彩的西洋画,而画中的这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一个黑影正在虎视眈眈地偷窥着这一切。 ****** 打这之后一连好几天,小家伙瑾瑜果然本着“言出必行”的态度,每日都偷偷跑来报春馆找陶沝玩耍,大多是在午膳后过来,晚膳前离开。陶沝虽然不怎么喜欢那位完颜氏,但她和瑾瑜倒是相处得颇为愉快。 这一日午膳过后,瑾瑜意外的一直没有出现,也没差人前来传话。陶沝等到申时,觉得对方定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倒也没多想,直接回房睡起了午觉。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膳时分,起来时芷毓已经把晚膳给准备好了,陶沝没什么食欲,只随意吃了两三口便停下了筷子,转而坐到窗前的矮榻上发呆。 不知不觉中,陶沝又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模糊的汪呜声,紧跟着感觉到有东西正在旁边使劲拉扯她的衣袖,她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发现竟然是小银子扒在床边用力咬扯她的衣衫。 见陶沝醒来,小银子又立刻放弃了方才撕咬衣袖的举动,开始冲陶沝连连狂吠。 “小银子,你怎么了?”陶沝十分诧异地瞪着它此刻的反常行为,正要将它抱起察看个究竟,孰料身子一动,居然触到了一个软软的、类似肉垫的东西—— 床上似乎还有别人?!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立刻放弃下床去抱小银子的打算,迅速转过了头—— 这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陶沝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 此时此刻,躺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居然是小草?!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大脑瞬间就清醒了过来,陶沝一脸震惊地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小草,整个思维系统当场崩溃——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她她……怎么会和小草睡在一起? 快速扫了一圈四周的事物,陶沝敢打包票认定,这里的确就是她的房间,那么,小草他又是怎么跑到她床上来的? 陶沝屏息聆听了一下屋内的动静,除了小银子、小草和她之外,屋里似乎再没有其他人。 她心里一阵疑惑,便伸手推了推小草的身子,想把后者叫醒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却不曾想,无论她怎么用力推,小草那厢仍然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就仿佛是已经睡死过去了一般。 陶沝不安地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且呼吸也算平稳,应该只是昏睡了而已。 按照常理,一般人不可能会睡觉睡得这么死,除非是被下了什么迷药! 思及此,陶沝心头莫名一跳,本能地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她慌忙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发现外衫已经被脱掉了,但所幸里面的内衫还算整齐。她想了想,又掀开被子检查小草身上的装束,发现后者的情况也跟她差不多,外衫不见了,只有内衫还松松地挂在身上。 陶沝这下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这一定是有什么人想要设计陷害她和小草! 因为无论是谁,在看到眼前这幕令人遐想的画面之后,都会在心中认定她和小草之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思及此,陶沝立刻把被子重新盖上,又随手捞过一件原本摆在床边的外衫胡乱套到身上。待穿好衣服,她正想先将昏睡中的小草从床上转移到外间屋子的矮榻上,就在这时,前边院子里却好死不死地偏偏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听上去似乎有很多人正一齐往这边过来。 “爷,福晋姐姐这院里今日怎么这般安静,连房门也关着,难道她刚用完晚膳就睡下了?”首先传入耳中的正是完颜氏的声音。而紧跟其后出声的,则是那位好久不见其面的兆佳氏.滢渟。 陶沝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对方已淡淡出口否定了完颜氏的想法: “可是这房间里的灯明明亮着啊,福晋应该只是在里面做什么事情吧……” 完颜氏不等她说完便又迅速抢过话头接下去道:“爷,涟儿今日是诚心来跟福晋姐姐和好的,可是现在这样……” “……去敲门!” 半晌,听到九九嘴里吐出一句简短淡漠的回应。旁边立刻有人应声。下一秒,又一个出乎陶沝意料之外的声音悄然响起,这次是衾璇的—— “咦,那是什么?” 她的话音极短,且很快就被另一个女声取代:“你们快看,姐姐的房门外好像落着一件衣衫呢,这应该是福晋姐姐穿的衣物吧?姐姐的外衫怎么会落在这里?” 这个女声是瑶烟。而她此刻提出的问题也很快得到了九九的重视,后者立刻沉声喝道: “把门打开!” “爷,门好像从里面关上了……” “给爷撞开!” “嗻!” “!@#¥%……” 伴随着从外面咚咚响起的撞门声,此时仍留在屋内的陶沝心中也不由地一阵阵怒起—— 我勒个去嘞!果然是红果果的陷害!这简直就是在上演传说中最经典的“捉奸在床”桥段嘛!看来今日这件事情肯定跟刚才说过话的这四个女人全都脱不了干系——天煞的混蛋,铜豌豆不发威,这些人还当真是拿她当软柿子捏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如果不是现场条件不允许,陶沝真想直接冲出去将那四人暴打一顿,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但可惜,这种想法并不理智,而且眼下这种情况也不适合硬拼,因为屋内这种无限惹人遐思的暧昧场景绝对会让她在众人面前百口莫辩。更何况对方四个人今次应该是打着相同的旗号前来共同讨伐她的,铁定会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大好机会集中火线攻击她,目的就是将她轰得一败涂地,搞不好再无出头之日…… 来不及细想,陶沝以最快的速度室跑到后窗边,探头瞄了一眼外面的情况,幸好人群现在似乎都集中在前院走廊,这里并没有任何人。 这是个大好机会! 听着外面的撞门声越来越急促,陶沝正准备趁机翻窗出去,无意间却注意到小银子这会儿还紧紧跟在她脚边,她略一犹豫,飞快抱起小银子放到床上她刚躺过的位置,然后替它轻轻盖上被子,小声嘱咐道:“乖,不准动也不准出声哦!晚点奖励你吃鸡腿!” 听到鸡腿两字,小银子欢快地冲陶沝眨巴眨巴眼睛,果然如她所愿没有再动唤。 陶沝微笑着最后摸了摸它的头,接着便飞速窜到窗边,在房门被撞开前的一瞬间利落地跳窗出去,跟着以一个漂亮的翻墙姿势成功越过了房屋后方的院墙,并沿小路绕过此刻围在报春馆外的人群直接冲向了九九所在的颐景苑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府里所有人都跑去她的报春馆看热闹去了,这一路过来,陶沝几乎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撞见,哪怕进了颐景苑里亦是一样。陶沝起初还小心翼翼地掩面低头跑路,但到后来便大大方方地直接窜进了九九的书房,并一口气跳到里面的那张床上躺好—— 她决定豁出去了! 就算她接下来用的方式会有些无赖和遭人唾弃,但她现在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这既是为了救她自己,也是为了救小草,想也知道,那些人在进屋之后看到房里的那幕情景,首当其冲的对象必是小草!不过没关系,她这次一定会帮他报仇的! 小草说的对,那些女人果真是个个蹬鼻子上脸的主,绝对不能放任自流的,她退一尺她们就进一丈,之前的种种言语挑衅她也就能忍则忍了,可今日之事她们实在做得太过分了,她已经忍无可忍了,既然她们如此心狠,那就休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17.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上) 陶沝静静地躺在九九书房的床上思考对策。 距离她先前跑来这里已经快过去两个时辰了,九九仍然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报春馆那边的事情到底发展成什么样了,小草他亦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一想到小草有可能会惨遭那些人的拷问毒打,陶沝其实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起身回去,选择和那四个女人正面交锋。反正她是从外面回去的,那些人不可能直接诬蔑她和小草之间有什么私情,当然,如果能在九九的颐景苑里找到个证人带回去的话那就更好了,这样她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宣称自己一早就跑来颐景苑找九九议事了,那些人总不至于脑残地认为她来找九九之前会先把个奴才放在自己床上暖被窝吧? 不过她这样做的胜算估计不大,因为九九今次并不见得一定会在众人面前帮她,毕竟事态特殊,搞不好她和那些女人的争锋相对只会让九九觉得他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如此反而会把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僵。 如果真的想要教训那些妾侍,恐怕努力改善和九九的关系才是上策,其中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当面跟九九服软。只是这样一来,她好像就变成自己以往所鄙视的那些对象了—— 她,真的要学那位八福晋一样,为了达成所谓的目的而利用九九对她的感情吗? 就在陶沝犹豫不决之际,书房外边的走廊上终于如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俨然是朝着书房方向过来的。脚步声虽急促但并不杂乱,听得出来者人数并不多。 应该是九九回来了吧?! 听到脚步声,陶沝心里小小松了一口气,赶紧盖上被子躺好,面朝墙壁方向阖起双目。刚才她一直担心九九今晚会不会不回书房而直接跑去完颜氏或者另外哪位妾侍的房间过夜,若果如此,那她藏在书房里的一番举动也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她还得再额外想别的方法解决问题。幸好上天眷顾! 其中一个脚步声很快在书房门外停住,紧跟着,书房大门便被人一脚用力踹开,那人气冲冲地走到书桌前,太师椅被其大力拉开时发出的那一记刺耳声响令此刻正躺在床上装睡的陶沝不自觉地狠狠皱了皱眉。 不多久,又一个脚步声紧随而至。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小厮毛太的: “爷,您息怒!福晋她——” “给爷再去找,全部都派出去找,一定要把人给爷找到!” 不等前者把话说完,九九那厢的声线已强行盖过了他。而伴随着九九此刻的话音落下,原本摆在书桌上的那些东西似乎都被人“唰”地一下全部扫到了地上,包括茶壶茶盏、砚台毫笔……各种东西的碎裂声不绝于耳。 “爷,您,您息怒……”毛太显然是被眼前的这副阵仗给吓呆了,连说话声都情不自禁地开始发颤。“奴才瞧着这件事情必有蹊跷,福晋她和小草……” “闭嘴!”九九再度恨恨地打断了他的说辞,停顿了一会儿,又怒不可遏地继续下令: “给爷再去瞧瞧那些个死奴才都清醒了没有,清醒了就全都带到这儿来,爷要问他们话……” “嗻!嗻!”毛太慌不迭地应声,正要领命离去,就在他脚步声经过屏风时,陶沝故意翻了一个身,将脸朝向外边的屏风。 果然,那脚步声猛地一停。紧接着,他便像是忽然间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近乎激动地惊叫出声:“九,九爷!这里……” “还有什么事!”九九的口气听起来颇有些不耐烦。 “床,屏风后面的那张床上有人,好像就是福晋……” “什么?” 毛太的这一句话成功令九九当场跳起了身,他立刻从另一头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陶沝绷着身子一动不动地面朝屏风方向侧卧着,双眼紧闭,脸上的表情也尽量维持自然。 “九爷,您看这——”毛太犹疑地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九九显然是被眼前的这幕景象震慑住了,当即想也不想地再度截住了前者的话头,虽然声音还是透着些许不耐烦,但听得出语气已经较刚才明显温柔了几分,“你先出去,暂且在门口守着……” “嗻!”毛太心领神会地应声出门,顺带轻手轻脚地替屋内两人关上了书房的大门。 九九慢步走到床边停下,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此刻躺在床上的身影,但并没有如陶沝预期般的那样使用暴力手段直接将她从床上拉起来询问刚才在报春馆里发生的那件事情,甚至,他好像连开口唤醒她的意思都没有。 房间里静得出奇,几乎能听到彼此绵长的呼吸声,连带周围的空气也变得莫名有些凝滞。 因为闭着眼睛的关系,陶沝看不到九九这会儿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了自己的什么破绽,但事已至此,她好像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如果在这个时候被拆穿,那么她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就全部前功尽弃了—— 思及此,陶沝微微启唇,仿若梦呓一般的声音就这样自唇畔低低溢出—— “爷,您好久都没来看董鄂了……董鄂很想你呢……” 她的话音里透着一丝浅浅淡淡的委屈和忧伤,像是正在对梦里的人哀声抱怨,双手也配合地抱紧了怀里的那条锦被,恍若无意识地将脸贴到上面轻轻蹭了蹭—— “爷,前次的事,真的不是董鄂把人推下水的,您一定要相信董鄂……” 她翻来覆去地在嘴里喃喃念着这句话,声音断断续续,轻不可闻。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她再度翻身,面朝内侧的墙壁继续装睡。 九九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陶沝能清楚感觉到,紧跟着自己翻身之后,九九也在床沿轻轻落坐,与此同时,一只冰凉的大手几近颤抖地抚上了她的半边脸颊——不是那种生气的颤抖,而是透着一种近似失而复得般的激动、欢喜,隐隐的,还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莫名恐惧。 陶沝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九九方才的那股怒气似乎并不是全部来自于误会她和小草有私情的这件事,那么,除此之外,他到底还有什么好生气和害怕的? 正当陶沝在心里这般胡乱猜测着,门外忽然再度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完颜氏那熟悉的声线幽幽响起:“爷这会儿已经回来了吗?” 她这句话应该是问毛太的,因为后者很快就给出了回答:“回侧福晋的话,九爷正在里面,只是福晋她……” “哼——”完颜氏不等他说完便嗤声冷笑,“你还称呼她福晋?那个贱人做出这等不知羞耻之事,简直就是让我们九爷府蒙羞,若今次再不好好办她,那九爷的脸面何存?!” 说罢,也不顾毛太从旁阻拦,“啪”地一下强行推开了房门:“爷,涟儿来看您了……” 她边说边自顾自地迈步走了进来,在迎面看到房间地上的一片狼藉时本能地一愣,随即便发现九九这会子正坐在屏风之后。完颜氏刚想上前,却不料下一秒便结结实实地瞥见了躺在里边床上的陶沝,她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声惊叫显然过于高亢刺耳。 九九拧眉站起身,正要出言制止,陶沝趁机“嗯”了一声,佯装从睡梦中苏醒: “芷毓,外面是谁啊,怎么这么吵?” 就像以往睡醒一样,她嘴里轻声唤着芷毓的名字,动作自然地从床上慢慢坐起身,然后揉揉眼睛,一脸迷茫地打量着站在床边的两个人,跟着,面露惊诧: “九,九爷?还有完颜妹妹?你,你们两个怎么在我房里?” 她装作不敢置信地轻眨着双眼,眸光在两人脸上来回逡巡,仿佛自问自答一般喃喃出声:“还是说我是在做梦?”她边说边环顾一眼四周,下一秒又立刻自我否认“咦,不对,这里好像不是我的房间……”语毕,又重新眼带迷惑地望向床前的九九,目光闪烁:“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在哪儿?” “你,你别以为……”眼见她此刻摆出一脸迷蒙状,完颜氏那厢率先出了声,似乎想要斥责她是在装疯卖傻以便抢占先机。但可惜,她的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九九打断了,“你可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九九问这句话的口气相当温和,至少陶沝听不出里面包含了什么怒气。所以她继续佯装无辜地反问:“刚才?有出了什么事情吗?”她皱起眉头装作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噢——对了,董鄂记得刚才用完晚膳之后,董鄂想去爷的书房找爷道歉的,就是为了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可没想到一走出院门,董鄂的脑袋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下,然后董鄂就晕倒了,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一面说一面抬手去摸脑勺上的痛处——这是她刚才趁书房里没人时,中途爬起来自己往床柱上撞的——然后“嘶”地倒抽一口凉气:“好疼!” 九九瞥了她的脑袋一眼,转头看向跟在完颜氏身后进来的毛太,淡淡发话道:“去请大夫过来!” 此语一出,就算是再笨的人也听得出他话里的维护和疼惜之意,完颜氏自然气极,当下急急地出语拦截: “爷,您竟然还相信她?您忘了您刚才看到的……” “你先出去……”九九依旧用淡淡的低沉语调打断完颜氏此刻的忿忿不平。 “爷!” “出去!” 任谁都听的出,九九最后的这声低吼明显是动了气的,完颜氏就算再怎么心存不甘也不敢在这时候跟他唱反调,所以她只能咬牙切齿地恨恨瞪了陶沝一眼,转身扶着毛太走出了房间。 陶沝见状不由地在心中暗暗冷笑,但并不敢因此有所松懈,毕竟,她还弄不清楚九九接下来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她继续冲对方摆出一副佯装不解的表情,抱紧怀中的锦被,小小声地出语试探:“爷,刚才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您和完颜妹妹怎么全都怪怪的?董鄂,董鄂又怎么会在这里,刚才究竟是谁打的董鄂?” 见她出口发问,九九原本看向门边的视线又瞬间重新集中到了她身上,不含一丝温度地冷声回道:“你真的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对方用这种语气发问,陶沝心中没来由地一惊,以为自己已经被九九瞧出了破绽,但毕竟戏都已经演到这份上了,中途更改其他戏码肯定也来不及,所以她决定死扛到底,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九爷您还在为了那天的事情生董鄂的气么?董鄂,董鄂当时真的没有推任何人下水……” 她佯装怯怯地抬头偷瞄对方的脸,尽量用满含哀怨和委屈的语气轻声答话。等了一会儿,见九九没有出声的意思,又低头轻咬下唇补上一句:“虽然董鄂那天回话的态度是不好,但那不过是在跟九爷您赌气,难道九爷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董鄂还以为,九爷您嘴上不说,可心里一定是相信董鄂的,一定会站在董鄂这边的……” 听到这话,九九原本还有些阴沉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望向陶沝的眼神也跟着软了几分。半晌,他淡淡抛出一句:“不是这件事……” “不是这件事?”陶沝佯装狐疑地把对方的话慢慢重复了一遍,语出不解道:“那九爷指的是什么?” “你,和小草之间……”大概是见她此刻的态度过于坦然,九九几度欲言又止。 而陶沝这厢也继续跟着装无辜:“小草?难道九爷是准备把他重新要回去伺候吗?呵——他可是心心念念都想着到回九爷身边呢!”她佯装不知情地浅浅扬笑,“刚才董鄂用完晚膳要来找爷的时候,他本也想跟着一起来的,董鄂怕爷见了他会不高兴,所以就让他在房里先等着……现在想想,要是当时带他一起来就好了,这样,董鄂就不会莫名其名被人打了,至少,不会连被谁打的都不清楚……” 陶沝尽量用最随意最自然的口吻说出每一个字,好在刚才书房没人时她有对着床边的镜子练习了几遍,所以此刻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她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不过九九似乎并没有因而完全放下设防,他皱着眉心,探询的目光紧锁着她的脸,像是要从中揪出些许破绽。即便陶沝这一刻掩饰得极好,但看得出,他还是对她心存怀疑的。 所以,在陶沝的话音落下之后,他又不死心地再问了一遍:“你们之间……难道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要告诉爷吗?” 因为这句话,陶沝的目光当即没来由地一动,眸中也快速划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心虚。不过她还是强撑着延用方才的语气答话—— “董鄂和小草之间能有什么其他事情?”她瞪大眼睛一脸坦然地反问,顿一下,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眉尖微挑:“难道,九爷您还在介意小草那天帮董鄂说话的事情吗?可小草那时也是一番好心,因为他当初毕竟是董鄂从外面捡回来的,加上董鄂之前待他也不错,所以,他对董鄂的感情自是和别人不一般,想帮董鄂也是正常……” 陶沝的这番诚恳解释显然并没能如她预期中的那般彻底消除九九心里的芥蒂,甚至反而还更加抹黑了她和小草之间的关系。因为九九突然冲她哧声冷笑,且一字一顿地反问:“他对你的感情和别人不一般?哼——那你倒跟爷具体说说,究竟是怎样的不一般?” 陶沝被他此刻阴寒的口气一惊,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同时也飞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通,又试图想办法补救:“九爷这话何意?” “哼——你还要在爷面前演戏演到什么时候?”九九显然打算揪住陶沝的这点错误不放,并借此将原本蓄积在他胸腹中的所有不满彻底宣泄出来:“爷刚才可是亲眼看到,小草就躺在你房间的床上,而且赤身裸体——” 胡说八道,他身上明明还穿着内衫的! 听到他此刻言过其实的一番怒吼,陶沝本能地想要开口争辩,可随即便立刻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九九在拿话诳她,虽然她刚才的确是犯了个小小失误,但不管怎么说,她今次的演技依然是超水平完美发挥,她死都不相信他真能找出什么破绽。 18.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下) “怎么,你终于无话可说了么?” 见她长时间陷入沉默,九九那厢不禁气焰更甚。 陶沝暗中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仰头直直对上九九那双漂亮的桃花美目,神情不失一分倔强,却又浸满了无限哀怨: “原来,九爷您也是这样看董鄂的么?” 她一字一顿地反问,特地重重强调了“也”这个音,然后如愿看到九九的眉心随之一蹙。 不待他回话,她又抢先开口,清澈的眼眸带着些许委屈,也包含了无声的控诉: “董鄂原以为,这只是那些人为了诬蔑董鄂的说法,却没想到,九爷您竟然也是相信的?” 她并不直接点明所谓的“她们”究竟都是指谁,但她相信,九九一定是听得出来的。 “……您也想将董鄂赶离府邸吗?” 此语一出,九九原本还盛气凌人的俊容赫然一凛,眼神也当场幽深了几分。 陶沝权作没看到,重新低下头,自顾自地往下呓语,声音轻得低不可闻,像是在说给九九听,又像是仅仅在说给自己听:“她们可是一个个全都期盼着董鄂早点离开呢……董鄂原以为只要九爷您在乎董鄂,董鄂可以不用怕的,可是现在……”她顿了顿,声音因哽咽而变得有些嘶哑,“因为董鄂不希望您娶衾璇姐姐,也嫉妒您和她们亲近,所以,你们就一起想出这种办法来逼迫董鄂吗?” “你在胡说什么?”在听到这番毫无根据的指责之后,九九再度狠狠动容,他瞅准空隙插话,语气甚为不满。“爷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陶沝却不理会他的辩驳,径自抱着被子往床里缩了缩,似是自问般继续小声嗫喏道: “……原来,九爷之前千方百计地说服董鄂回府,又把小草留给董鄂,就是打着这个目的吗?” “你!”九九似乎想要反驳,但还未等他找到合适的理由,陶沝这厢又适时地重新仰头凝视着他—— 脸色晦暗,像是饱受了天大的委屈,紧跟着,她的眼圈微微一红,豆大的泪珠就这样直接滚出了眼眶,犹如正在慢慢滴水的水龙头,一颗接着一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难道,九爷您之前对董鄂表白的真心,其实全都是假的吗?” 她问得轻缓、哀怨,氤氲的眼波中流转出满满的悲伤、无助和绝望,就像是被抛弃的一方正在质问自己变心的恋人。虽然有些做戏的成分,但也不可否认,她这句话的确还是含有几分真心夹在当中的。 九九在看到她此刻从眼眶里滚出的眼泪时便当场怔住了,而最后那一句简单却震人心弦的问话更是让他彻底失去了招架之力。他涟去先前的怒意,微微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要开口,但最终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陶沝也不等他答话,用一种透着心寒失落的语调继续控诉: “可是,就算您再怎么不待见董鄂,也不能拿董鄂的清白……” 她果断地停在此处失声抽泣,低着头,就像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董鄂知道自己性子不好,和她们也一直相处不佳,又天生喜欢招惹事非,以往每每都只能靠着九爷您帮忙收拾烂摊子……今次回府之前,宜妃娘娘特地再三嘱咐,让董鄂小心处事,学着善待府里的各位姐妹,董鄂记在心里,也想着回来以后定不能再给九爷您添什么麻烦……” 泪水无声地漫过脸颊,一声接一声的细碎啜泣从她嘴里隐忍溢出,连声音听起来都变得有些颤抖—— “原本您把董鄂安置在了府里最偏僻的报春馆,又免去了她们的每日请安,董鄂想着这次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可以好好安守本分了……可是,可是——” 她抬起泪眼,眼眶里闪烁着晶莹泪光,她就这样隔着朦胧的水气看向面前的九九,如泣如诉: “可是董鄂错了,即便董鄂不主动跟她们接触,在府里闲逛时也尽量避免和她们赏玩的时间相重,甚至为了不让她们心生嫉妒也从不主动来找您,但她们还是会一个个自己跑去找董鄂的……” “……”九九被她看得神色一动,桃花美目中也因而染上了几分疼惜,他下意识地从怀里掏出帕子想去替她擦眼泪,但陶沝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径自抢先一步,倔强地拿袖子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对董鄂冷嘲热讽,暗指董鄂不再受宠……这些话虽然董鄂表面能装作不在乎,但听在心里还是会难受的……可是,董鄂并不想因此让九爷您为难,毕竟她们也是九爷的人,好些人待在九爷身边的时间比董鄂还要长许多,董鄂知道您对她们的感情也是不一般的,再加上怀孕之人若是心情郁结,多少也是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的,所以,董鄂决定不跟她们斤斤计较,也处处忍让,不管是谁跑来对董鄂出言诋毁,董鄂也从未想过要拿这些事来跟九爷您抱怨——” “董鄂原以为,只要董鄂肯忍让,她们终有一天也是会放下成见,和董鄂和睦相处的,可是没想到,她们现在居然变本加厉,诬蔑董鄂的清白,就连九爷您也是一样——” 伴随着这一半真半假的控诉,陶沝泪眼婆娑地继续凝望着此刻神色错综复杂的九九,声音极尽哽咽—— “——刚才九爷当着完颜妹妹的面吩咐人去请大夫,恐怕也不是因为担心董鄂的伤,而是怀疑董鄂说谎,认为董鄂根本就没有挨打才这样做的吧?那,要不要顺便再去请个嬷嬷过来,验验董鄂如今还是不是清白之身?!” “你!”九九闻言皱眉,似是想要开口辩解,但最终却化为了一句无可奈何的长叹:“爷并没有这个意思……” “真的没这个意思吗?” 陶沝直接摆出一脸不相信,泣声反问:“可是九爷您刚才不也照样怀疑董鄂和小草之间有私情么?就因为小草当初是董鄂捡回来的,就因为小草那日跳下水救了董鄂,就因为小草在您面前帮董鄂说了几句好话,就因为小草站在董鄂这一边,所以,你们一个个全都看小草不顺眼,要用这种方式对小草赶尽杀绝吗?” 这句连用了四个“就因为”的并列式排比句,不仅再三强调了陶沝内心的怨愤,也把九九再度驳得无话可说,不过陶沝并没有就这样简单结束掉关于小草的话题—— “小草就算再好看再聪慧也不过只是个孩子,董鄂对他另眼相待,是因为看到他身上曾经受过那么多伤,所以单纯地想要对他好一些,不想让他日后再受那么多的苦,难道这样的想法也有错吗?他身上的那些伤有多重,九爷您当初明明也是亲眼看到的,难道,难道那些也会是董鄂作假的不成?” 眼眶里再度蓄满了盈盈欲滴的泪水,,但这次她却强行忍住,并没有让泪水恣意流淌—— “董鄂原以为就算自己什么都不说,九爷您也是懂的,是信任董鄂的,是站在董鄂这一边的,但现在看来,董鄂或许错了——那日落水一事不过是场意外,可您过后却立刻跑来找董鄂兴师问罪,口口声声指责董鄂的不是,这明明就是在帮着别人欺负董鄂——董鄂那日落水之时,她们明明就站在岸边却始终一动不动地冷眼旁观,眼看着董鄂快要沉下湖去也丝毫无动于衷,若不是小草当时正好从那边经过,董鄂恐怕早就已经没命了……难道,董鄂因此感激他,待他和别人不一般,这也不应该吗?难道这也是用来怀疑董鄂不贞的理由吗?”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陶沝最后的那几句话显然深深触动了九九,后者原本盛在眼眸中的满满疼惜瞬间变成了不可思议的震惊,脸上也跟着渗出一抹明显的寒意。 而陶沝也在这时佯装惊觉到自己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立即噤声,并迅速别过脸去避开了对方堪比探照灯似的审视目光—— “……董鄂说了什么其实都不重要吧,反正无论董鄂说什么,九爷您也是不会相信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您根本就从来都没有真正相信过董鄂说的话——董鄂说不记得以前的事,您不信;董鄂说对五阿哥没有异心,您也不信;董鄂说没有把瑾瑜推下水,你更是不信……您说董鄂不信任您,对您有所隐瞒,没错,董鄂承认的确是瞒了您一些事情,可是,就算董鄂真的说出来,九爷您就一定会相信吗?就算董鄂肯把那些事全都告诉您,但倘若您最后还是不信,那董鄂说和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她并不直接回答九九的问题,只敛眉垂眸,语带哽咽地低低出声,手里则死死地攥着盖在她身上的那条锦被,不失倔强的语气加上哀凄的面容,更显得几分楚楚可怜。 “……而且,最讽刺的是,您如今竟也和她们一样怀疑董鄂的清白——董鄂清白与否,别人不清楚,难道九爷您也不清楚吗?难道,真的要董鄂一死明志,或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被验身才能证明董鄂的清白么?” 话到这里,她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开始扑簌扑簌不停往下掉—— “九爷之前为董鄂做了那么多事,还送了董鄂那么罕见的贵重镯子,让董鄂心中坚信您对董鄂一定是有情的……董鄂原本还以为,董鄂对九爷您而言,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却原来,这些全都只是在骗董鄂么?还是——” “够了!” 不等她把话说完,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床边的九九已经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单腿撑在床沿,身子倾向床上的陶沝,双手则用力地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不要再说了!” 陶沝身子一震,随即本能地推开了他,再度把身体往床里缩了缩,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她神情倔强地盯着眼前的九九,布满泪痕的脸上写着冷冷的拒绝—— “不要碰我!” 但九九显然并没有把她的这声抗拒当成一回事,或者说,他并不在意对方是否拒绝。他再一次倾身上前,强行抓住了陶沝的两侧肩膀,这一次,他选择直接吻上了她的唇,带着些许霸道和强迫的意味,将后者那些包含控诉的呜咽都尽数堵在了嘴里。 陶沝当场僵住了,下意识地想要再度推开他,但旋即又想到了现在还不知处境如何的小草,终究还是没动。 感觉到她此刻不再抵抗,九九的动作也变得温柔起来,从她的唇上慢慢离开,然后定定凝视着她那双盈满泪光的眼睛,叹了一口气,细碎的亲吻轻轻地缀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 “爷不是气这个!” 他的声音淡淡响起,温热的气息紊乱地撩动着陶沝的耳根,隐隐的,还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也并非怀疑你和小草的清白,爷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当时那种场面,小草衣衫不整地躺在你屋里的床上,满屋子的其他奴才全都中了迷药,唯独你不见了身影……你要让爷怎么想?” 陶沝闻言一怔,而后反射性地从脑海里冒出一种可能性:“……九爷,您该不会是以为……”她逃了吧? “没错——”他伸手按住了她的嘴唇,将她还未说出口的那几个字直接扼杀。“爷以为你不告而别地逃了,爷当初亲耳听见你说想跟那个人走,爷以为您真的那么狠心丢下爷离开了……” 低沉有力的声线在她耳边回响,他宽大的掌心细细地温柔摩挲着她的脸颊—— “原以为你回到府里,爷可以好好地守着你!爷满心期待盼着你会主动来找爷,但始终没有等到……爷会去报春馆问罪,也不过是想寻个理由见你,想要你先跟爷服个软,可是你对爷的态度却丝毫不曾改变,爷那时说的不过只是气话,爷怎么可能怀疑你,爷只是气不过你对小草的态度都比对爷好……” 他最后这句话的口气带了点明显委屈的味道,就像是满心期待的一件礼物却被别人率先得了去。 陶沝不由得心中一动,正要开口解释,却听到九九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语气温柔得几乎能沁出水来—— “爷对你,自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只有你,才会令爷这般失控,也只有你,才能让爷……” 话到这里,他没再往下说,而是单手扣住了她的下巴,将自己的嘴唇轻轻压在她的唇瓣之上,将话里未诉尽的深切绵长的情意都付诸于实际行动证明。 床边一豆烛火摇曳生光,将两人亲密的身影影影绰绰地映照在旁侧那片雪白的墙壁上。 陶沝身子不自觉地一颤,藏在心扉深处的那份内疚感也在此时悄悄蔓延开去,沿着血液无声地渗进四肢百脉…… 毫无疑问,这场赌注,的确是她赌赢了! 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样一来,她也让自己陷入到更纠结的境地中去了…… 19.挺身而出(上) 那晚之后,陶沝被再度留在了九九的颐景苑里,就住在她以前曾待过的九九书房隔壁的那间屋子里。同时,府里那几位妾侍也被各自勒令如果没有九九的允许,不得任意进出颐景苑,哪怕是在园子里其他地方遇到陶沝这位嫡福晋,也要全体远远避让,不得主动靠近。 之后,小草、芷毓和小银子也被一并送到了颐景苑里。 芷毓被送来时那一脸的扬眉吐气,当真是让人想不知道她有高兴也难! 芷毓说,九爷果然还是最喜欢福晋的!那些妾侍想要下套集体谋害福晋,简直就是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陶沝听到这话一阵苦笑。如果那晚不是小银子误打误撞地及时吵醒了她,如果不是她后来逃得快,恐怕现在被打击的人就反过来变成她了! 在九九院里待了两三天,陶沝仔细回想了那晚她用完晚膳后便莫名其妙入睡的事情,因为按照往常的习惯,只要下午睡过一觉,她一般到了很晚都不会有什么睡意,可是这一回却是格外反常。她记得九九曾说过,当时她那间院子里似乎所有人都中了迷药,九九命人费了半天力气拿水泼他们也没能将他们弄清醒,还有小草也是,她当时苏醒后曾经用尽力气想推醒小草,但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可见,的确是有人对他们下了药,而且很有可能是下在了当日的晚膳之中。陶沝暗自庆幸她那晚因为不舒服,几乎没有胃口吃晚膳,所以后来才能被小银子轻易吵醒,否则,如果真的被众人“捉奸在床”,那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只是,有一个问题陶沝想不通,能在他们所有人晚膳中下毒的人,到底会是谁?是外人还是内鬼? 据说九九在这之后曾把那些人集体叫来问过话,可是没有一个人看见有谁曾在膳食中下过药,当然,也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下过药! 陶沝觉得能做这种事,外人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很可能是内鬼所为。可如果是内鬼,陶沝又想不出什么人选,唯一可以怀疑的恐怕就是芷毓,因为当时房间她醒来时,房间里除了她和小草以外,就再没第三个人了,而在此之前,芷毓好像一直都是跟在她身边的! 但陶沝也想不出芷毓为何要害自己,难道她也会是什么人派到自己身边的内奸不成? 想到这里,陶沝心头开始一阵阵地泛凉。她何时竟变得这般不信任人了? 芷毓和绿绮,是不一样的…… ****** 又过了几日,陶沝正坐在走廊上和芷毓、小银子一起玩耍时,小草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说是九九从外面遣人回来,让福晋去城东商铺找他。 陶沝有点疑惑九九为何会突然提出这么古怪的要求,但想了想,还是跟着小草一起出去了。 走出颐景苑大门的时候,她远远看到完颜氏和兆佳氏等人此刻正坐在前方不远的亭子里说笑,见陶沝这会儿出来,那两人双双变了脸色,立刻起身忙不迭地跑了。完颜氏临走之前还冲陶沝狠狠抛来一个怨恨的眼神,但脚下逃跑的速度却并不比别人慢。 陶沝见此情景没来由地一愣,正好奇她们这会儿看到自己为何会像见了鬼一般落荒而逃。小草已忍不住在旁插话:“九爷前日里亲口告诫她们说,以后只要在府里见到福晋,如不远远避开,一律按谋害福晋论处!” 陶沝听到这话很是无语地抽搐了几下嘴角,但同时也在心里意识到,九九那晚对她说的话的确是认真的! 府门外,那顶来接人的轿子早就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陶沝出现。 陶沝上了轿子,小草从外面替她挂好车帘,众人一路向城东而行。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一直隔窗观望外面风景的陶沝突然眼尖地瞟见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居然也出现在了街道边的糖葫芦摊上,是小家伙弘晖。 陶沝不假思索地立刻叫人停了轿子,想上前去跟他打个招呼,没想到对方却是一见她就像避瘟疫一般逃了,连刚付钱买下的糖葫芦都没拿。 陶沝想也不想地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他,劈头便问:“喂,你这家伙是怎么了?到底又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要像这样避着我?” 弘晖听罢眼带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别过脸去嘟着嘴不说话。 陶沝一脸狐疑地继续追问:“我究竟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情了?”为什么她自己却完全没有这个印象呢? 听她这样问,弘晖突然转过头看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一咬牙,恶狠狠地冲陶沝吐出一句:“你这个坏女人,又臭又脏,我讨厌死你了!”说完,也不等陶沝反应,便用力挣脱她的手跑开去了—— “放开,不要用你那恶心的脏手碰我!” 陶沝被他骂得当场愣在了原地。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怎么得罪对方了,更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对方形容得如此不堪。他以前顶多只骂过她又坏又丑,而且其中玩闹的成分居多,但现在,他竟然已经把她跟恶心两个字挂上钩了,甚至,其中似乎还并不含一丝在跟她嬉闹的意思。 眼看着对方越跑越远,陶沝心里着实有些郁闷,正想重返那顶还等在路边的轿子,突然,前方街道拐角的岔路上突然蹿出一个黑影,正撞上迎面往那条岔道上跑去的弘晖。 弘晖显然没有防备,被一个大跟头撞倒在地,而那个黑影虽然也因此一滞,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上前眼明手快地一把扯起弘晖抓在手里,并用拿在另一只手上的锃亮刀子死死抵住了他的脖子。 弘晖当场懵住了!陶沝这厢也惊呆了——这,这又是什么状况?! 正在这时,岔道另一头又乒乒乓乓地跟着追来了一大群官兵衙差模样的人,陶沝定睛一看,领头的那个居然也是她熟悉的人,顺天府尹钱晋锡。 “统统不准过来!” 伴随一声粗犷的喝声,陶沝终于看清那个黑影其实是一个面目狰狞、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身上穿着残缺不堪的囚服,他的脸上、手脚上以及其全身上下□□在外的皮肤上到处都是清晰可见的鞭痕,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大牢里逃出来的! “否则我就要了这个孩子的命!” 眼见此刻从身后追来的官兵衙差对自己步步紧逼,那名大汉更加用力地用刀尖抵住了弘晖的脖子,稚嫩的皮肤上几乎已经被他用刀尖划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陶沝见状心中一惊,正想冲上前,就听到那位顺天府尹钱晋锡已经先她一步厉声发话—— “恶贼,你当初在沈家犯下烧杀掠夺之罪,身上背了十几条人命,原本已是恶贯满盈,如今公堂提审,你又公然打伤衙役逃匿,实在是罪不可恕,我劝你最好乖乖收手,不要作无谓抵抗、伤及无辜,且跟我回去争取从轻发落!” “从轻个狗屁!你们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啊?老子犯的罪老子自己知道,十几条人命,横竖都是判死刑……临死,老子也要拉个垫背的!”那名大汉显然并没有想象中得那么好说话,一口否决了钱晋锡的提议,恶声恶气地冲他嚷嚷:“不过,若是你们今日肯放老子一条活路,老子也绝不会杀他,等出城后便会把他放了……老子现在只想活命,你们听清楚了没有?赶快给老子答复,否则老子死也要在这街上多杀几个来给老子垫背!” 大汉这段话听着很耳熟,颇有种香港警匪片的味道。 陶沝嘴角一阵抽搐。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当街绑票行凶这种低概率的事儿居然也能被她撞见?果然是被狗血满满浸润的人生! 所幸这名大汉看上去并不像是已经知晓了弘晖的真正身份,应该只是想就近找一个人质帮助他逃跑。 陶沝看到钱晋锡领着众官差在前方交涉,心中略一思量,立刻就近跑到街边做米豆腐的一间小店里要来了一包生石灰,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她挂在腰间的荷包里,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前方的衙差中间。 此时此刻,那些衙差已经将那名大汉和弘晖两人紧紧围住,形成一个半圈。 双方人马仍在继续对峙,大汉拿刀抵着弘晖的手越来越用力,而钱晋锡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恶贼,本官劝你最好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样僵持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快放开那个孩子!” “休想!”那名大汉也立刻不假思索地拒绝。“老子如今可是指望着拿他救命呢!” “你——”钱晋锡被他激得正要发作,陶沝这厢已适时地拨开人群跳将出去,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说辞—— “且慢!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她这话出现得显然有些突兀,周遭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了她的身上。 见来人是个女子,那名大汉并没给出什么好脸色,反而凶巴巴地冲陶沝叱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敢跟老子做交易?给老子滚到一边去!” 说完,又转头看向一旁的钱晋锡,语出挑衅道:“你看,现在连这孩子的家人已经寻来了,你到底放是不放?” 钱晋锡本能地皱了皱眉,还未等他再度出声,陶沝那边又再度华丽丽地叫嚷出声—— “喂!谁跟你说我是这孩子的家人的?我压根儿就不认得他好不好!” 无视于周遭众人朝自己投来的异样眼光,她故意把声音拉得长长的,调门也被提高了N个分贝。“我才不关心这个孩子的死活呢!我这可是在为你考虑——” 她自顾自地说着,佯装无动于衷地瞥了一眼此刻正被大汉抓在手里的弘晖,直接忽略掉小家伙脸上流露出的那抹恐惧表情,伸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状:“我的意思就是,你不就是想抓个人质帮你逃跑吗?我可以来换这个孩子!” 大汉听罢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叱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这种可笑的要求?” 不止他,周遭其他人看向陶沝的眼光亦是透着满满的狐疑。包括那位钱晋锡在内。他原本似是想要开口阻止陶沝继续生事的,但在随后看清陶沝的相貌时,忽又一愣,表情也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陶沝继续拍胸脯:“我这可是在帮你,你瞧瞧——”她边说边伸手一指正在对方怀里瑟瑟发抖的弘晖,语气很是有些不屑:“像他这样的孩子在这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而且我听府尹大人刚才的意思,你应该是死囚吧?那么我想这位府尹大人只要一狠心不顾这孩子的死活,那你就连最基本的威胁筹码都没有了,你确定你真的想惨死当街?!” 此语一出,那名大汉的脸上立刻划过一丝明显的犹豫,不过转瞬即逝。但这无非让陶沝看到了希望曙光,她意识到这样说绝对有用,当下又赶紧补充: “而抓我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她恰到好处地撸起自己的一小截衣袖,露出戴在手腕上的那些个名贵饰物,又当着众人的面在原地华丽丽地自转了一圈,傲然道:“你看看我这身衣装和身上的饰物,怎么着也应该是出身富贵之家吧?我想府尹大人多少也会顾忌我的家境,放你一条生路!” 话到这里,她微笑着回过身看向钱晋锡,冲后者轻眨两下眼睛,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钱晋锡再度皱眉,正要说话,陶沝却已背着大汉方向快速以口型冲他做了无声的提醒:“他是四阿哥的嫡长子!” 普通的孩子也就罢了,偏偏是四阿哥的嫡子,万一这位皇室嫡孙真出了什么不测,这位府尹大人的顶戴可见是无法保了,恐怕连项上人头都得摘下。 见钱晋锡此刻猛然一怔,脸上的神情迅速变幻莫测,陶沝意识到他已经明白了现有事态的严重性,于是重新转过头,冲大汉笑语:“你看,府尹大人已经同意了!这下,你可以答应换人了吧?” 她说着,径自向前迈了一步。 “站住!你别过来!”见她有心靠近,那名大汉立刻出声喝住了她,冷着脸叱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陶沝眨眨眼睛,继续朝大汉摆出一脸无辜状:“如果你是怕我耍诈,我可以站在这里不动,让他们——”她指了指身后的官差,“——退后!你过来,拿刀抵住我的脖子,然后再放开这孩子,我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反抗!何况——”她大大方方地再度撸高衣袖,露出白皙细瘦的胳膊,然后微笑着冲大汉摊开了双手,“你瞧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看都不可能会是练家子吧?难道你认为单打独斗我能有打赢你的胜算么?” 大汉冷漠地瞟了一眼陶沝递出来的双臂,眉心不自觉地一动。 陶沝捕捉到了这个小细节,立刻趁热打铁、再接再厉:“反之,你再瞧瞧你手里这个孩子,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主,胆子似乎也小的可怜,虽然不至于会跟你公然抵抗,但万一中途不小心被你吓死了,那你岂不就失了这道最后的保护屏障了吗?” “……”大汉没说话,只低头看了一眼他怀里早已被吓得神魂不定的弘晖,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犹豫。 陶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继续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企图让对方彻底放松戒心:“我可就不一样了,我这个人最好说话了——只要你承诺不杀我,那我什么事都可以乖乖配合你,保证绝不反抗,不管你是到了城外再放我也好,还是一直不放我也罢,都可以由你决定!而且,要依我说,你绑我比绑这孩子绝对会有其他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 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在一心一意为对方着想,她又旁若无人地扳起手指一一细数对方改抓自己的好处—— “你想,我一介女子,长得嘛也不算太丑,你中途把我卖到外地青楼或是什么大户人家里做个丫鬟,恐怕也能换得不少钱吧?这样你再继续逃命也好有个跑路费不是?而这孩子,就算你有心要卖恐怕也不见得有人会买吧?” 被她这样絮絮叨叨地一说,那名大汉心里似乎已经被说动,但他仍然存有疑惑:“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其实——” 既然戏都已经演到了这份上,陶沝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再打一记同情牌以获取对方十足的信任。所以她慢慢收起刚才脸上的笑容,清了清喉咙,换上一脸理解加同情的表情——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的想帮你,你当初那件案子,我也听说了,我觉得这当中必有蹊跷,那种烧杀掠夺之事并非你一个人就能办到的,所以,我觉得你很有可能并非此案的主谋——” 闻言,那名大汉的神情当场一懵,连拿刀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松了松。而站在旁边的钱晋锡和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官差们也全都一齐懵了。 陶沝在心里暗笑。好歹她也是看了那么多部TVB警匪片的主,不就是在古代Cosplay一回谈判专家而已嘛,这些人有必要表现得这么夸张嘛!她可是一向擅长诡辩论的,口才绝对不是问题,只要气势上能够成功压倒对方,谁管你说得是不是事实! 只要那名大汉肯放开弘晖改拿她做人质,她就有办法能够从对方手下脱身,毕竟,她揣在荷包里的那包生石灰可不是吃素的! 这样一想,陶沝脸上流露出的同情之色更加明显了,连语气也变得比刚才更加坚定几分: “……我真的很同情你的遭遇,所以才想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帮你——”她转头瞥一眼身旁的钱晋锡,后者的脸上此刻已恢复了正常,“我想府尹大人心里恐怕也对此案疑虑重重,他刚才之所以肯配合,显然也是想借此机会重查此案,难道你就不想为自己减少一点冤屈么?” 她说得头头是道、言辞凿凿,那人终于卸下了心房,松了松拿刀抵着弘晖的手,冲陶沝喝道:“好,那你过来!” “大人,这——”见那名大汉发话,身后总算有官差回过神来,出声询问钱晋锡的意见。 钱晋锡默不作声,只眼神意味深长地盯着陶沝,脸色一片沉重。 陶沝却是毫不在意地冲他一笑,朗声道:“府尹大人既不反对,那就应该是默许了吧?” 她说着,正准备迈步上前。就在这时,后方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突兀打破了现场的凝重气氛——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20.挺身而出(下) 而伴随着这声凛冽质问,一个熟悉的人影也迅速从人群中窜了出来,毫无顾忌地从身后将陶沝一把抱住,阻止了她的前进。 那人身上散发着熟悉的桃花和留兰香的混合香气。 即使不回头,陶沝也能肯定,眼下这个抱住她的人一定是九九! 她心里顿时一阵泄气。 有没有搞错?! 九九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选在这种关键时刻跳出来,生生坏了她的好事! 她解救人质的计划明明就只差临门一脚了,现在却硬是被他给彻底破坏了! “你这个笨蛋!怎么什么事情都要去管一管?你以为你是刀枪不入的女侠吗?” 不过,九九本人显然并没有这份做错事的认知,也不等现场众人反应回神,迎头就给了陶沝一顿没好气的痛骂,当然,其中关切的成分还是含了大多数。 “九,九爷——”眼看那名大汉因为九九的突然出现而往后退了好几步,甚至连原本已经有些放松的刀也再次紧握,陶沝一时间连哭的心都有了。若不是看在对方也是因为关心她,她真想把荷包里那包还没派上用场的生石灰一股脑儿全撒到九九头上去。 见她神色不对劲,九九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前方正被那名大汉抓在手里的弘晖,神色当场一怔:“你,你不是四哥家的……” 还不等他说出后面的“弘晖”二字,陶沝赶紧抢在前头先行捂住了他的嘴。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名大汉已经循着两人的视线落到了自个儿怀里的弘晖身上,他很快就悟出了当中的深意,恣意大笑:“老子说你刚才怎么硬要换人,看来这孩子的身份并不像你话里形容得那般不堪——”说罢,用眼角余光上下扫了一眼怀里的弘晖,笑得更加猖狂:“依老子看来,这恐怕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小主子吧?” 听他这样一说,九九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瞟了一眼被他搂在怀里的陶沝,而后者此刻正紧咬着嘴唇,忿忿地拿眼拼命瞪他,一副“你坏我好事!”的悲愤模样! 见状,九九面上有些尴尬,正待开口,一旁的钱晋锡已率先向其行礼,语气恭敬:“微臣见过九阿哥!” 九九拧眉回头打量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发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钱晋锡躬身回话:“回九爷,这恶贼是前些日子沈家灭门惨案的凶犯,原本被关押在牢狱之中,今日提审定罪,这厮打伤衙差逃匿,还当街抓了小阿……孩子作为人质,想要借机逃出城去!微臣……也只是尽职履责!” 九九闻言脸色又是一变,当下狠狠瞪了怀里的陶沝一眼,而后松开她,面色凝重地看向前方那名大汉。 半晌,他上前一步,冷声发话,落地铿锵:“放了他!爷可以保你安全出城!” 那名大汉却是当场冷笑:“你又是什么东西?也胆敢跟老子这样提条件?” “大胆!”钱晋锡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已在一旁厉声抢白,“这位是当朝九阿哥!” 看着身旁这两人一个百般护主,而另一个还摆出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陶沝心中很是无语。这话根本就是在火上浇油好不好?!原本那名大汉不知弘晖真实身份的时候,他们还可以想办法骗取前者信任,将弘晖安全解救出来,如今一旦亮明九九身份,那就等于是告诉他,这个孩子是皇室成员,若他还放手那就是傻子! 果然,在听到九九身份的一霎那,那名大汉眼前猛然一亮,整个人的斗志也立刻被提升了好几个级别,视线频频在九九和弘晖之间来回打转—— “他是九阿哥?那能令他插手管的孩子恐怕也是个皇室子孙吧?”他自言自语地得出结论,表情愈发得意。“看来这次连天都在眷顾老子,随手一逮就让老子逮到个皇族,老子决定了,老子死也要带着他一起逃,至于你——”他转过头去看向陶沝,语气轻佻。“哼哼,这外表倒是瞧着挺光鲜,但这地位么——” 话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又看了陶沝身边的九九一眼,脸上轻蔑的神色顿时显露无疑。“恐怕也不过只是跟在有钱人身边的无名丫鬟或者小妾罢了!” “放肆!”九九一声怒吼,正要上前,那名大汉却先他一步收起笑,拿刀狠狠抵住弘晖的脖子。这一次,他手里的刀刃已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弘晖的脖子,鲜红的血静静蜿蜒而下。“你们敢过来,老子这就让他给老子陪葬!反正老子已经豁出去了!” “慢着!”一旁良久没出过声的钱晋锡赶忙阻止,“你不要冲动!有话好说!” “哼!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子可没耐心再在这儿傻候着,你们赶紧——哎哟!” 不等他话音落下,一柄红缨飞刀从左侧方飞来,直直插入那名大汉的手背。 大汉疼得当场松开了拿刀的手,大刀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一个颇有些眼熟的黑影旋即从天而降,将一柄银光长剑稳稳地架在了那名大汉的脖子上—— “放开他!” 短短三个字,言简意赅,却已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音调虽然冷清,但也不难看出包含在其中的那份热心肠。 陶沝认得这个人,是那位一直跟着金枝夫婿的黑骑士——煜影。 “老子凭什么要听……”那名大汉似乎还想反抗,煜影倒也不多话,直接将剑刃往下一拉,深深刺入前者的锁骨。“说话不干不净,还不知悔改!当真是死有余辜!” 大汉当即嗷得一声痛呼,身子也随之一抖,终于松开了抓住弘晖的那只手,弘晖被狠狠甩在旁边地上。 陶沝见状赶紧冲上前去将弘晖紧紧抱进怀里,后者这会儿正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煜影和大汉对阵,并没有对陶沝的拥抱加以任何反抗。 陶沝本想转过头去跟煜影道谢,但此刻从弘晖脖间慢速渗出的那一缕缕鲜血却先一步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绪—— “天!你流血了,怎么办?”她吓得一时间六神无主,本能地从怀里掏出帕子去擦拭。九九这时也跟着大步走上前,皱着眉从她手里接过弘晖,仔细察看了一下后者伤口:“还好伤口不算太深,我们这就赶去附近的医馆!” “嗯!”陶沝忙不迭地冲他连连点头,迅速跑到前方开路。九九回头瞅了一眼身后的钱晋锡,语意微深:“那这里的事情就有劳钱大人处理了!” 钱晋锡听罢先是一怔,而后又仿若突然间幡然醒悟一般立刻朝九九应声行了礼,这才指挥他身后的那一众衙差一拥而上,制住了被煜影擒住的那名大汉。一场闹剧总算得以圆满解决。 而小家伙弘晖这边则因为陶沝和九九两人将他及时送医,也没有出现什么大碍。 陶沝终于扎扎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待重新镇定下来,弘晖对陶沝的态度又恢复了之前的排斥,不准她碰自己,也不肯跟她说话,望着陶沝和九九两人的眼神也极其不对劲。 医馆药房内。 九九端坐在窗边的座椅上挑眉看着跟前的白胡子大夫为弘晖的伤口上药包扎,期间时不时地偏过脸去瞟一眼站在他身旁的陶沝,眸光闪烁不定,像是在无声询问后者和弘晖之间到底结下了什么梁子。 陶沝被他看得一阵郁闷,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弘晖今次不待见自己的原因。所以她只好胡乱找了个理由先行退出房间,准备到外面透透气。 刚走出房门,陶沝发现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后背斜斜地靠在墙上,双手抱胸,像是在等什么人。 陶沝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刚才仗义出手相助的黑骑士煜影。 他什么时候也跟着她们一起过来了?! 陶沝呆在原地愣了愣,而后赶紧上前道谢:“刚才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出手相助,弘晖他很可能会惨遭歹人毒手的……” 尽管她说得很真诚,但煜影看上去似乎并不领情。他冷脸偏头瞄了她一眼,没吭声,可是脸色却明显透出些许不悦。 陶沝狐疑地眨巴着眼睛打量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惹到他了。除了这声道谢道得稍微迟了一点,其他她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吧? 煜影目不斜视地望着陶沝刚刚走出的那个房间,面无表情地保持着沉默。等了好半天,陶沝才听到他不冷不热地再次开了口——话只有一句,而且说得有点没头没脑: “我是因为公子才出手的!” 陶沝下意识地一愣,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让她感谢那位金枝夫婿?她转过头去四处张望,发现周围似乎并没有孙承运的身影,于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家公子呢?” “公子不在这里!”煜影依旧冷冷答话,眼睛连看都没有看陶沝一眼。“我今日并没有和公子在一起!” 哎?! 陶沝听得一阵茫然。既如此,那他又为何要特地提到那位金枝夫婿? 见她一头雾水,煜影低头瞥了一眼她的手腕。因为刚才急着送弘晖来医馆治伤的缘故,陶沝先前高高撸起的衣袖并没有放下,仍然□□着大半截手臂。嫩白的手腕上这会儿正来回晃动着好些名贵的饰物,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公子看来很喜欢你!” 盯了陶沝的手腕一小会儿,煜影再度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虽然我不太喜欢!” 陶沝这次听得更加莫名其妙。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怎么感觉前言不搭后语的! 正欲细问,没想到那家伙又瞬间变了脸色:“不过现在公子既然已经把这只镯子给了你,你又怎么能还像刚才那样如此不知检点?” 啥?! 此语一出,陶沝嘴角拼命抽搐。不知检点这个词听起来貌似还满严重的,尤其是从这位仁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可是他话里的“刚才那样”又是指哪样啊?她刚才一心顾着救人,好像并没做什么称得上是“不检点”的行为吧? 见她此刻完全没有任何悔悟的表现,煜影忍不住冷哼一声,主动点破窗纸:“当街跟男人搂搂抱抱,难道还不算不检点?” 我勒个去嘞! 一听这话,陶沝立时连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的心都有了,但心中愤怒的小火苗旺归旺,她终究还是有些忌惮对方的身手,所以只能将满腔熊熊怒火生生压成一句:“是,是他抱住我的……” 而且,她和九九也算名义上的夫妻,当众搂抱一下又不过分,怎么能说她不检点! 煜影没说话,只轻轻扯了扯嘴角,并不理会陶沝的解释,仿佛认准了“解释就是掩饰”这句至理名言。 陶沝再度火大。这厮蹬鼻子上脸!她也不算是他的什么人,就算行为不检点,好像也跟他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吧? 可惜还没等她发作,对方接下来又自顾自地再出惊人之语:“反正你不能对不起公子!” 陶沝这下彻底愣住了,因为她听出对方的话是在意有所指。“你家公子跟我检不检点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闻言,煜影原本淡漠的眼神立马一变,跟着便直直落到戴在陶沝手腕上的那只墨翠镯子上,语出肯定:“这镯子是公子给你的吧?” “嗯……”陶沝先是怔了怔,继而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待确定对方锁定的是那只墨翠镯子时,犹豫地点了点头。“难道这只镯子有什么问题吗?” 煜影斜了她一眼,挑眉:“难道公子送镯子的时候没告诉过你么?这只镯子可是孙家世代流传下来的传家宝,传媳不传女,老夫人把镯子交给公子的时候就曾说过,要公子把它送给自己未来的嫡妻!” 虾米?! 这,这未免也太扯了吧? 意识到对方此刻想要表达的最终涵义,陶沝整个人当即狠狠一震,简直欲哭无泪。那位金枝夫婿在搞什么飞机?他当初送镯子给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是说真的?!” 陶沝垮着一张脸,有些不死心地瞪着煜影重复追问了一遍,在看到后者那一脸“我绝对不是在跟你开玩笑”的表情之后,她开始各种凌乱了—— 果然是狗血乌龙大爆发!她的RP值该不是负增长的吧? “这镯子我不能要!” 待理智重新恢复,陶沝当机立断,伸手就要去褪下腕上的那只墨翠镯子。 煜影在旁边立刻出手阻止了她,眉头紧皱:“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把镯子脱下来?难道,你不喜欢我家公子么?” “当然不是!”陶沝立刻否认,但随即意识到这样的回答颇有歧义,又慌忙改口:“啊,不对,我对他不是那种喜欢……我的意思是,九公主才是你家公子的良配,我不是九公主……” 她语无伦次的一番解释被煜影当成了欲盖弥彰,后者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皱起的眉头也跟着渐渐舒展开来:“公子并非势利之徒,你是何种身份对他并不重要!” 顿了顿,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心再度一凛:“还是说,你对刚才那位九阿哥有意,想要嫁给他?” “我……”陶沝很想说她已经嫁了,但还没等她吐出一个完整的音节,煜影又迅速抢过了她的话茬。这一次,他说话的语气明显比方才凌厉了好几分: “你就这么想要嫁入皇宫,嫁给这些皇阿哥?他们这些人无非是身份地位比普通人高一些罢了,外表光鲜而已,并不见得就一定会比公子对你好!我听说那位九阿哥府中早已娶了好几名妻妾,而外面更是传言他对他的那位嫡福晋用情至深,即便他现在的确对你有意,可你能确定你嫁进去之后,真的能够争得过他的那位嫡福晋和其他人吗?” “呃,那个……”陶沝被对方此刻连珠炮似的问话方式问得着实一懵,大脑半天转不过弯来。她机械地张了张嘴,正想出言辩解,谁料对方却不肯轻易停口,依旧滔滔不绝地往下继续,一改他之前一贯的冷漠态度—— “我家老爷只娶了老夫人一个,公子若娶了你,也必会对你一心一意!我虽然不喜欢你,但只要你待公子好,我自然也会对你以礼相待……还有老夫人似乎也很喜欢你,你亦不用顾虑婆媳之间生隙的问题,而且公子和老夫人都不重生男生女,即便你将来只生一个女儿,他们也不会因此……” “等,等一下!” 眼看对方这会儿已经将未来的宏伟蓝图计划到了下一代,陶沝觉得她再不阻止就彻底拉不回来了—— “你搞错了!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说嫁给你家公子不好!而是——”她强行截住煜影的话头,努力在心中组织合适的措辞,“而是就算身份什么的再不重要,你家公子也不可能娶个有夫之妇吧?” 而且这个夫好像还没死呢…… “你说什么?”煜影原本还因为自己的话突然被陶沝打断而感到有些不爽,但在听到她接下来的这句抢白时,又瞬间怔住了: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有婚约了?” “不!”陶沝死命摇头,尴尬地朝他咧了咧嘴:“其实,我已经嫁人了……” “……”煜影的表情已然僵在当场。 陶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此刻的脸色变化,瞅准时机小小声插话:“那个,虽然话说出来你可能会笑我痴人说梦,但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九阿哥的嫡福晋……”停了停,又用最快的语速再添上一句,“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支持验货哦,亲!” “……”死一般的沉默,某人这下已经彻底阵亡了。 就在两人无声地大眼瞪小眼之际,小厮毛太突然从远处匆匆跑来,身后还跟着那位华丽丽的四阿哥。 “福晋!”毛太一上来就冲陶沝恭敬行了个礼。“四爷来了!刚才九爷让奴才去请四爷过来!” 陶沝点点头,而后赶紧福身朝眼下正跟在毛太之后的四阿哥恭敬行礼:“董鄂给四爷请安!” “免了!他呢?”四四大人惜字如金的作风即使在情况最紧急的时候也照旧不改分毫。 陶沝抬手一指身后的那间药房:“弘晖就在那间屋里,大夫正在给他上药包扎,九爷也在里面!” “有劳!”四阿哥也不等她说完便匆匆丢下一句感谢快速经过她身边。 而毛太则留在了原地,略带疑惑的目光一直在陶沝和旁边的煜影身上来回打转:“福晋,这位是……” “噢——这位就是刚才在街上帮忙救下小阿哥的人!” 生怕自己会再度沦为不检点的反面典型,陶沝赶忙在第一时间为自己撇清干系。“我正在跟他道谢呢!” 好在毛太这回倒是不疑有他,极爽快地先行告退离开了:“如此,那奴才先到外边去等福晋吧!” 这一口一个“福晋”,就算煜影原本还在心中藏有什么怀疑,这下也都尽数烟消云散了。 他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陶沝,一边看一边止不住地摇头。 陶沝大约也能猜到他心里正在想什么,无非是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九福晋之类的,或许还会进一步鄙视九九为何会这般没眼光地看上她,而且还对她一往情深。 陶沝默默从手腕上褪下那只墨翠镯子,递到煜影面前:“这个镯子,你可不可以帮我还给你家公子?”顿一下,又支吾着补充一句:“先前我不知道这个镯子的真正含义,以为只是一件普通的物事,所以才会收下的,现在……”还是物归原主吧!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她知道对方一定会明白自己的言下之意。可惜煜影却立在原地一直不作声,也没有伸手接镯子的打算。 陶沝咬咬嘴唇,以为对方还在生自己的气,犹豫了老半天,又弱弱地憋出一句:“我也不是故意瞒你们的,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的……我以为巧巧应该已经告诉你们了……” “若你真想还这个镯子,也应该自己拿去还给公子……” 或许是见陶沝此刻道歉的态度还算诚恳,煜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再度出声回应,不过却是斩钉截铁地拒了陶沝的要求—— “这件事,你最好自己跟公子解释,把误会解开,我可做不了这当中的传话筒……” “唔……”她这不是不好意思直接跟那位金枝夫婿开口嘛! 陶沝原本还想再努力劝说煜影帮自己这个忙,但对方却并不肯给她这个机会,先一步潇洒转身,甩袖扬长而去。只留下她一人举着镯子立在原地无语问苍天—— 这家伙的性格还真是冷酷得一塌糊涂,帮她个小忙会死啊?!本来就是他们自己弄错了嘛,她一直都有跟他们解释说她不是九公主啊,这对主仆俩一直以来到底都把她当成谁啦?! 21.只怕有心人 九九等人从药房里出来的时候,陶沝正坐在外边马车上叹气。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跟那位金枝夫婿解释这当中的误会,她原本还以为所谓的“天赐之缘”一定是在最初的时候让两个当事人彼此一见钟情,然后感情逐步升温,最终以欢喜大结局收场。 所以她才会在初见时特地强调要巧巧记住对方的脸,她相信那位金枝夫婿应该也有听到的,可为何,现在却偏偏阴差阳错地变成她喧宾夺主了呢? 要知道,关于这两人的史载故事当初可是她的大爱,没想到现在,她自己居然也被强凑进去莫名其妙插了一脚——呜呜,她可不想做千古罪人啊! 九九一上车就发现陶沝满脸无精打采地坐在里面,以为她在担心弘晖,忙安慰道:“放心吧,大夫说伤口没什么大碍,四哥已经送他回去了!” 陶沝没作声。因为她此刻大脑中满满都在考虑金枝夫婿的那件事,压根儿就没听到九九在说什么。 见她反应不大,九九忍不住追问一句:“你们俩之间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他今日看起来好像很排斥你似的,爷之前瞧他不是挺喜欢你的么?” 陶沝这次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九九在跟她说话,而且是在讨论弘晖的事情,当下轻轻撇了撇嘴,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是我先前无意中哪里惹到他了吧……” 好在九九也没有深究,而是顺势在她身边落座:“本来今日是想让你出来帮着爷一起选礼物的,没想到中途却发生了这种事情……” “哎?”陶沝闻言一愣。“选礼物,给谁?” “怎么?”九九高高一扬眉,眼神微变:“你不会是忘了吧?再过几日,就到皇阿玛的寿辰了!” 嗨?! 他此语一出,陶沝当场怔住。这么快又到了新一年的万寿节了么?去年的万寿宴她虽然没有参加,但当晚经历的事情却是不少,也不知道今年的万寿宴会有什么意外在等着她…… 正想着,马车已然开始前行,陶沝原本以为他们这是要打道回府,没想到马车在经过两条街后又很快停了下来,九九拉着她下了马车。陶沝一抬头,赫然发现此刻立在眼前的竟然是那家令她无比熟悉的品香楼。 “咦,这里不是……” 陶沝正兀自愕然九九这是要唱哪出,但还未等她明白回神,九九又继续拉起她信步往里面走:“咱们今日就在这里用午膳!这会儿正好是饭点,难道你肚子还不饿吗?” 陶沝眨眨眼睛,本能地反问:“可为什么是这里?” 她明明记得九九名下的铺子里也有好几间酒楼和饭馆,这家伙放着自家免费的饭菜不吃,却偏偏要带着她跑到别人的店里来吃,难道是专门来砸场子的? 没想到九九却回答得相当理所当然:“你不是最喜欢这里面的菜色吗?”顿一下,又淡淡补上一句,“上回,十弟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哎?! 陶沝再度怔住了。心中迅速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流。难不成,这家伙是因为她喜欢这里面的菜色才特地带她来的? 就像是为了应证她的这种猜测,接下来,九九带着她一路来到二楼某间清静的包间里,然后点了一大堆十阿哥上次提到过的她所爱吃的菜色,比如龙井虾仁,蟹黄水晶饺,松鼠桂鱼,清炖蟹粉狮子头等等。 陶沝心中那个受宠若惊,这家伙干嘛突然对她这么好?她她她,会心生愧疚的…… 但九九显然并没能意会到陶沝心中这一刻的想法,待菜色陆续上桌之后,他又一个劲的拼命帮她夹菜,陶沝更加不好意思,只好埋头小口小口地努力吃着,吃几口又偷偷抬头瞄一眼边上的九九。 “怎么,这菜不好吃吗?”见她时不时地拿眼偷瞧自己,九九的嘴角也斜斜地勾起一抹笑。“你一直这样看着爷做什么?” “不不不是……”陶沝涨红着脸,回答得几乎语无伦次,内心的愧疚感也在逐渐加深—— 她那晚演的那场戏是不是演得太过头了?再这样下去,她会害人害己的! “爷,您刚才提到替皇上祝寿的礼物,不知可有想好准备什么?” 陶沝越想越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愧疚感,当下利落地出声转移话题。现阶段帮九九选一件出彩的祝寿礼物似乎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九九此刻正一边夹菜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陶沝脸上的表情变化,嘴上回答得很是漫不经心:“尚未,原本是想去弄件比较稀罕的西洋物的,但八哥那边好像已经决定了要送西洋画,所以……” 陶沝自然听出他这话的意思是不想和那位八阿哥的礼物送重了,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不想抢了八阿哥的风头。 她歪着头努力想了想,突然记起自己先前打算送给九九的那个笔筒,反正当时也没能送成,不如干脆就把那个点子贡献出来好了。 于是乎,她冲九九莞尔一笑,试探着提议道:“那要不,我们就以趣取胜吧?只不过——”她略微犹豫了一下,“时间上不一定会来得及……” 毕竟,现在离万寿节已经没剩多少天了…… 见她说得一本正经,九九那厢挑了挑眉,停住手中的筷子:“无妨,你且先说说看究竟是什么主意?” 陶沝拿帕子擦了擦嘴,又抿了一口香茶漱了漱口,方才慢慢回道:“在董鄂看来,这世上最贵重的礼物也无外乎就那么几种——金银玉器、古玩字画,而此类稀罕物件想必这些年大家能送的都也已经送得差不多了,所以现如今再选礼物,最好是选那些带新意的——” “可是这新鲜的物件恐怕也只有那些西洋玩意了……”九九对陶沝的这个说法显然并没有报以太过热情的回应,他微微一扯嘴角,又伸手替陶沝夹了一筷子菜,淡淡道:“爷刚才已经说过了,八哥送了西洋画……” “不,董鄂所说的‘新’并不是指这个意思!”陶沝不等他说完就立刻出声抢白,“而且,董鄂也不认为拿西洋玩意当寿礼就一定能出彩——”见九九表情一变,又立马调整了下语气,“据董鄂所知,皇上喜欢西洋事物虽然是不争的事实,但西洋画这种东西,和传统的水墨画之间是存在极大区别的,且画风流派也分为许多种,皇上并不见得每种画风流派都会喜欢,所以这礼物虽新,却并不见得一定就能合皇上的心意——这不是说太过新奇的事物不好,而是这个敬献的时机不对,倘若真夹在一大堆寿礼之中反而占不到任何便宜,倒不如留在平日里挑个皇上高兴的时候献上,说不定还能多讨个赏,可若放在寿宴上当着众人的面敬奉,恐怕虽博了眼球,却也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九九脸上的反应,见后者此刻并没有明显反驳的意思,又接着继续往下道: “董鄂觉得,礼物这种东西,最好是能经常让人看到、用到,这样才会令那个收礼之人常常想起送礼之人,而倘若是平时不太用得到的东西,即便它再新奇再贵重,恐怕过一段时间也免不了被压箱底的命运——就好比这西洋画,皇上再喜欢,董鄂好像也从没瞧见御书房里有挂过这样的画,想来这些新奇的西洋物件一定是都被统一收到宁寿宫之类的地方去了,可皇上这一天,不,一月或一年之内又会去几次宁寿宫呢?” 最后这个问题,陶沝问得相当理直气壮。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学过好几年素描的人,对西洋画的发展历史也有大致的了解,她清楚记得,以郎世宁为首的一众西洋画师供职于内廷,使得西洋画派在宫廷中大放异彩,至少也要等康熙五十七年以后。而现阶段宫廷画师虽也有部分受到西洋画师影响,但却仍是坚持传统水墨画为主。 她滔滔不绝地说完,见九九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她,且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顿时一愣:“董鄂说错话了么?” 九九这次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给自己和陶沝分别倒了一杯茶,正色道:“不,说的非常有理!你继续说——” 见他摆出一脸肃严状,陶沝意识到九九这是打算要认真听取自己的意见了,不由地抿嘴一笑: “所以,在董鄂看来,与其去找些罕见的物件当寿礼,还不如在皇上日常能用的东西上多想些新意——以董鄂愚见,皇上每日都要批阅无数奏折,待在书房的时间恐怕比其待在寝宫里的时间还长,所以能摆在书房里的日常物件就成了首选,而这其中既能让皇上一眼就注意到而又不会觉得它多余或者不和谐的物件,恐怕除了文房四宝之外,就只剩下笔筒笔洗了……” 她边说边拿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然后用手指蘸水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 “因为一般的笔筒笔洗都是分开的,所以我想,这次不如就送个将两者连在一起的。我之前就曾想过要做这样一个物件,将笔筒和笔洗连在一起,做成各自绽放的花朵状,而花的样式就可以选用风铃草的造型,中间那朵做大一些,当笔筒用,旁边几朵做小些,当笔洗用,然后在笔筒下面加个简单的基座,将笔洗镶在和笔筒基座同等大小的圆环上,这样一来,笔洗便可绕着笔筒旋转,肯定会很有趣——” “……”九九听到这里不自觉地挑了挑眉,看向陶沝的眼神也更加深沉了几分,但绝对是以欣赏的成分居多。不过陶沝自己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还在自顾自地继续道: “另外就是一些细活了,中央的笔筒上最好能雕以龙纹,加恭贺用的福寿词,而笔洗上则可以刻一些皇上写的诗词,加配点花草什么的,一看就觉得高端洋气上档次!” 话到这里,她突然停了停,像是终于回想起当中还有一个被遗漏了的地方—— “对了,还有用料的问题,因为这次是祝寿之礼,所以董鄂个人觉得还是选用寿山石中的珍品田黄石为佳,虽说大多数田黄石都被用于印章制作,但它所包含的寓意‘福’、‘寿’、‘田’、‘黄’四个字却是极其贴合眼下给皇上祝寿的主题,而且如果是选用当中最上好的田黄冻石为底料,想必使用之人应该也不会失了身份……不知九爷以为这个提议如何?” 九九似是被她这一长串噼里啪啦的说辞绕得有点晕,凝滞了好半天才终于回过味来,眉头不经意地一拧: “……你说得田黄冻石倒也不是没有,只是……” 陶沝听出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对自己上述的一番提议仍抱犹疑态度,当下倒也并不坚持,只径自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小口茶,浅浅一笑: “九爷多虑了,董鄂刚才说的这番话不过只是在向您提个建议而已,具体送什么东西自然还是要凭九爷您点头做主……董鄂只是觉得,这历来做儿子的给爹祝寿,体现的不过是一份孝心,而皇上他要看的,无非也是这份孝心——试问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新奇的宝物是皇上他没见过的?难道他还会指望你们这些做阿哥的送一些更贵重的宝物给他么?其实这寿礼本身贵重与否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关键是看你在这份寿礼上到底下了多少功夫,用了多少心而已……” 听她这样一说,九九顿时也不再吭声了,脸上的神情翻来覆去变化了好半晌,方才幽幽吐出一句: “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一试,只是这风铃草究竟是什么样的花?爷以前怎么都没听说过?” 闻言,陶沝心头莫名一凛,但随即就被她轻巧地掩饰过去了:“董鄂刚才不过只是随口举个例子,因为风铃草的花语是感恩和祝福,所以董鄂觉得比较贴合寿礼的寓意—— 陶沝说着,再度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个风铃草的大致形状,很耐心地给九九解释: “喏,这就是风铃草了,它是一种在欧洲很盛行的花,跟铃兰的形状也有点相似——”顿一下,又冲后者补上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最喜欢这种铃铛形状的花了……” 她话音还未落,九九那厢却已赫然愣神,陶沝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而后又赶紧将话题重新拉回了正道: “不过,如果九爷真要以此作为寿礼的话,那最好还是选个皇上喜欢的花卉样式,毕竟每个人的喜好不同,送出去的礼物终究还得那个收礼之人喜欢才行,就是不知道时间上还来不来得及……” “……” 九九还未来得及接话,一个听起来颇为耳熟的爽朗男声突兀地自包间外边传来,带着些许自鸣得意的味道:“看来我刚才果然没看错,九哥他人肯定是在这里!” 说完,也不等外边的小厮毛太出声通传,一道身影便径直掀起门帘走了进来。正是十阿哥本人。待看到此刻正坐在里间的陶沝和九九两人时,他先是一愣,继而便爽朗地大笑出声: “原来九嫂人也在啊!怪不得!” 语毕,又笑着回头朝门外喊话:“八哥,这次你可输给我了!我就说我肯定不会看错人的——” 随着他这声话音落下,包间的门帘再度被人挑起,一身儒雅常服装的八阿哥翩翩走了进来,待看到包间里的场景时,他也和十阿哥方才一样愣住了,继而便笑着打趣道:“九弟先前不是还说今日要回府用膳么,怎么这会儿又带着九弟妹跑到外面来吃了?” 九九听罢面上一红,权当没听见八阿哥提出的这个问题,直接冲门外吩咐:“再去给爷添两副碗筷来!” 小厮毛太在外面恭敬地应声领命。而八阿哥这边显然也没有追问到底的意思,只笑了笑便朝桌边走来。 十阿哥则先他一步大大咧咧地坐到了陶沝和九九的对面,待看清摆在桌上的那些菜色时,他脸上的神情再度一怔,而后便朝九九笑得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九哥果真是有心呐!” 旁边的八阿哥正要落坐,听到他用这种明显带着调侃的语调说话,自然有些不明所以地往他这边瞟了一眼:“十弟此话何意?” 十阿哥但笑不答,目光却带着和语调同样的调侃之意在陶沝和九九两人脸上来回打转。陶沝一脸迷惑地眨巴着眼睛回望,而九九那厢则是直接别过了脸去不看他,且耳根也红得有一点点不自然。 八阿哥显然没有错过九九此刻的这一细小变化,眼神微微一动,再度将询问的目光转向边上的十阿哥。 十阿哥却回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八哥且瞧瞧这满桌的菜色,应该就能明白了吧?” “菜色?”八阿哥听得当即一懵,显然并没能跟上自家这位弟弟的跳跃性思维。 “正是!”十阿哥见状笑得愈发开心,中途还不忘朝陶沝这边多瞟了两眼,方才主动捅破了窗户纸:“八哥难道看不出来,这桌上的菜色可有哪一样是我们平日里常点的?” 此语可谓是一言点醒梦中人。 陶沝一怔,而后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身边的九九,九九这时也已经重新转过脸来,双颊微红,意有所指地狠狠瞪了十阿哥两眼。 八阿哥也跟着恍然大悟,继而冲九九牵唇一笑,笑容虽淡,却足以将他内心隐含的意思表达明确。 九九被他笑得越发窘迫,当下扭头冲门外再度吩咐道:“再去添几个菜来!” 十阿哥也跟在他后面喊:“别忘了给爷添一壶酒!” 见状,陶沝不由地低头抿笑,不经意间却发现她刚才留在桌上的那些茶渍画尚未全干,她心中蓦地一抖,生怕会被八阿哥和十阿哥两人看出什么端倪,赶紧趁着他们没注意,佯装若无其事地拿袖子在桌面上来回抹了抹。 坐在她身旁的九九自然看穿了她的这份小心思,却没点破,只是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而八阿哥和十阿哥两人则是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同样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布满疑问的大大问号。 好在新叫的酒菜很快就被送了上来。 十阿哥当仁不让地率先拿起酒壶给八阿哥和九九两人各自倒满了酒盏,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利落地把酒壶放到了一边。 见此情景,八阿哥略带嗔怪地斜了他一眼,又重新拿过酒壶将摆在陶沝面前的那只酒盏也同样倒满,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道:“这杯酒,是我敬九弟妹的!” 他说这话的态度十分诚恳,看上去似乎是真的想跟陶沝套好关系。 陶沝怔愣了一会儿,心中暗暗猜想对方这么做恐怕是看在九九目前对她的态度不比一般,不希望和她当面起冲突。正当她犹豫着是否要开口推谢对方的这番好意时,九九那厢却快她一步端走了她面前的那只酒盏,并动作连贯地顺势倒进了自己嘴里,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行径,八阿哥立刻不满地一挑眉:“九弟,你这是做什么?” “她不能喝酒!”相对于前者这会子散发出的隐隐怒气,九九却是回答得相当坦然。“所以,我代她领了八哥这份心意!” 八阿哥闻言再度挑眉,明显是不相信这个解释。还不等他重新发话,坐在一旁的十阿哥也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帮腔:“八哥,九哥没说谎,十弟我也可以作证,九嫂她的酒量实在是——” 这个“是”字音被他无限拖长,显然是一时想不到用什么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十弟我生平见过酒量最差的也不过是一碗倒,而九嫂她上回才被九哥强迫喝了一口桂花酿,就立马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八阿哥听得嘴角一抽,跟着挨个在九九和陶沝脸上快速扫了一圈,发现两人均是一脸尴尬状,这才意识到十阿哥所言非虚。尽管他心里仍有些狐疑,但脸色却已逐渐趋向缓和:“当真……有这么差吗?” 陶沝红了脸,老老实实地点头:“不瞒八爷,董鄂酒量一向不佳,先前也曾有跟朋友一起出去喝过酒,可每次都只喝了一小杯便立刻倒了,而且据那些朋友描述说,董鄂每次喝醉都会做一些怪异之事,所以后来他们就再也不敢让董鄂喝酒了……” 她这话听起来有些自相矛盾,十阿哥首先提出质疑:“九嫂这话不对吧?既然你人都已经喝倒了,那还会做出什么怪异之事?” 陶沝脸颊一热,支吾着回道:“据说刚开始董鄂的确是睡着的,但过不久之后又会自动醒来,然后就会变得和平时不太一样,只是董鄂自己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所以也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完全没印象了?”一听这话,十阿哥的好奇心顿时唯恐天下不乱地迅速往上爆棚。“那你朋友又是怎么说的?” “这个嘛……”陶沝面露为难地咬了咬嘴唇,她可没这个胆量当众曝光自己的陈年糗事,尤其是不想当着八爷党这三人的面。尽管她只喝醉过两次,但她喝醉后干的那些事实在是登不上什么大雅之堂—— 第一次是很彪悍地闯进了男厕,跟着把里面的男人全都给骂了出来,据说当时有好多人跟她理论,她都义正言辞地一一反驳了回去,从礼义廉耻一直说到朱子家训,把那些人说教得一个个都站在厕所门外对着门牌使劲揉眼睛,集体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第二次就更夸张了,在一个大冬天的夜晚,只穿了一件小可爱背心和一条海滩热裤就豪气万千地要去找师兄表白,幸好被乔翘及时打昏扔回了床上,否则她肯定悲剧了。套用乔翘当初的原话来说就是,你这副样子哪里是去表白,分明就是去献身,会把你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兄给吓死的!而且最关键的是,现在可是十冬腊月,又是晚上,这天寒地冻的,估计还没等献身你就先把自己给冻死了…… 因为这两次的“光辉壮举”,所以在此之后,每次出去吃饭再没人敢让她喝酒,而她自己也一直对此心有戚戚然。若不是上回九九强行逼她喝酒,她才不会去碰那碗桂花酿呢! 想到这,陶沝不由地转头看一眼坐在身旁的九九,后者这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明显有些暗沉。 见陶沝一直不答话,十阿哥也循着她此刻的视线转向九九,跟着又像是突然间回想起了什么,极其暧昧地勾唇一笑:“九哥,那天晚上……可有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么?” 一句话,只短短几个字,却令九九原本逐渐黑沉的包公脸瞬间以风一样的速度迅猛朝关二爷无限靠拢。只见他满面潮红地狠狠瞪了十阿哥一眼,又趁隙瞄了瞄旁边正一头雾水的八阿哥,语出果决道:“闭嘴!” 十阿哥显然也没打算跟自家这位九哥正面起冲突,立刻退而求其次地将视线转向旁边的陶沝,笑得更加暧昧加欠揍:“那九嫂可还记得当晚发生的事情?” 陶沝一怔,本能地想要摇头否认,但随即又莫名记起,那天早上醒来时九九被她五花大绑在床柱上的情景,于是乎,她的双颊也跟着狠狠一红,继而低下头去再不肯吱声。 “呵——”尽管被问话的两个当事人双双选择闭口不谈,但十阿哥本人却对这个问询结果感到非常满意。“看来九嫂的确没说谎,果然是有事发生的……” “好了!十弟,别人家的闺房之事你就别多问了——”或许是不希望现场气氛过于尴尬,八阿哥终于忍不住跳出来解围。他先是丢给十阿哥一个噤声的眼神,跟着放下适才一直举在手里的酒杯,语带深意地看着陶沝:“不过,我们满人向来以善喝酒著称,女子也不例外,九弟妹这样……倒是可惜了!” 闻言,陶沝立马眨眨眼睛,重新抬头望向对面的八阿哥。半晌,冲后者堆出一个灿笑:“也不见得!董鄂虽然不能喝酒,但这并不代表董鄂不懂得怎样品酒,关于饮酒的学问,董鄂还是略知一二的,而且,闻香识酒也一直都是董鄂的喜好之一——”说完,就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一般,她随手拿过摆在九九面前的那只未喝过的酒杯放到自己鼻尖一闻,接着很快便得出了结论:“这应该是梨花酒吧?” 八阿哥听罢嘴角一牵,回给她一个浅笑:“九弟妹猜得没错,的确是梨花酒!在这阳春三月里饮之是最为适合的……” 尽管这句话的语气尚属温和,但陶沝还是不难听出当中的弦外之音,某人并不相信她是真的能闻香识酒,而是顺应现今这个季节胡乱猜测罢了。 陶沝也没生气,仍然保持满脸微笑。虽然她现阶段的确还做不到像那种知名品酒大师一样,只凭酒色酒香便能正确判断出酒的品种,但这梨花酒却是她不会认错的。因为她历来对气味极其敏感,尤其是花香,所以一般带花香的酒,是难不倒她的。不过既然对方眼下提出了质疑,她怎么着也得尽力扳回一城,否则岂不就间接承认了对方的这番猜测。 思及此,陶沝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又接茬补充一句:“不过,这普通的白瓷杯并不适合盛饮梨花酒!” “哦?此话怎说?”十阿哥好奇地在一旁插嘴。 陶沝看了他一眼,又用余光瞟了瞟边上的九九和对面的八阿哥,后两者嘴上虽没出声,但眼中却同样流露出好奇之色。陶沝见状一笑,很是豪气地继续下定论:“饮这梨花酒当用翡翠杯。唐朝白乐天曾有诗云,‘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想必三位爷也有耳闻,所以,这梨花酒当然要用碧青的翡翠杯才能最好地衬托出它的酒色……” 她顿了顿,见那三人都没有立即答腔的意思,当下又不失时机地添上一句:“所谓真正懂酒的人,喝什么样的酒,就会用对应的酒器。酒之趣当以器之配来衬托,美酒也须伴以美器方显其味!” 或许是因为她此刻的这番论调立意新颖外加气势强悍,那三人各自听得有些愣神,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八阿哥这次是最先回过味来的,只见他目光一转,颇具深意地细细打量着跟前的陶沝,慢条斯理道:“九弟妹的这番见解倒是独特,不知能否再详细道明些?” 陶沝本想解释说这酒器论并非她的个人见解,而是由清代的袁枚提出的,但转念一想,又记起现今这个时候,这位大文豪貌似还没出生,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套用在自己身上—— 22.悔不当初 “董鄂认为,上佳的酒器能增酒之色,反之,亦能败酒之兴。譬如——瓷杯适合饮用绍兴的花雕酒,最好是北宋的官瓷,因为源于皇室,风格追求宫廷的华贵大气、雍容典雅,完全不同于民窑器物,而且在色调调配上甚为讲究,尤其是在原料选用上,不惜添加品质上乘的玛瑙等玉粉入釉,可以说是穷其奢华,而花雕酒又名状元红,所以也只有用这样的酒杯,才能衬得起状元红的名号……” “以新丰酒著称的丹阳黄酒当用羊脂白玉杯,因为有酒仙太白诗赞,‘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可见这玉杯能更好得添此酒之色……” “杏花村的汾酒历代闻名,以清香著称,这样的酒当用金樽饮之,正好应了那句‘骏马迎来坐堂中,金樽盛酒竹叶香’……” “桂林三花酒作为米酒中的代表,酒质晶莹、蜜香清雅、回味怡畅。当以琉璃杯饮之,据说此酒轻摇便会泛起无数泡花,晶莹如珠,质佳者,酒花细、起数层,如此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观赏,方可见其佳处……” “至于饮葡萄酒嘛,当然要用夜光杯了,古有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据说葡萄美酒盛入夜光杯之后,酒色便与鲜血一般无异,饮酒有如饮血,足显男儿的壮志豪气……” 因为中途一直无人打断的关系,所以陶沝也就滔滔不绝地将自己以前所看到过的各种酒器论都一一道了出来,而其余三人也由最初的漫不经心到最后听得渐渐入迷,待到陶沝说完,九九等三人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这次还是八阿哥首先开口:“没想到九弟妹竟对饮酒之事如此有见地,你当真是一点都不会喝酒么?” “自然!”陶沝没有错过对方此刻眼底暗藏的那抹异色,赶紧抢先一步为自己撇清干系。“八爷有所不知,这些饮酒论其实是董鄂曾经听几位老先生聊天时说起的,觉得有趣便记下了,现今也不过是拿来卖弄一下而已……”她笑得坦然,“论酒的这几位先生都是真正的文人雅士,可惜董鄂就是不折不扣的大俗人了,如若换作董鄂的话,估计什么酒都会选用夜光杯来盛,因为它最值钱,也最好看,即便不喝,光是摆在那里也足以令人赏心悦目……” “噗——”乍听到最后这句话,一旁的十阿哥顿时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九九一眼,语带调侃道:“我刚想称赞九嫂是个风雅之人,没想到最后竟冒出了这句自嘲,真是让人想夸都夸不出来了……”笑罢,又转头看向陶沝,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正经:“九嫂最后这话说得太煞风景了,哪有人自己揭自己的短的?” “自揭短处总比被别人揭出来好吧?”陶沝丝毫不以为意地冲他摊手一笑,“万一有人真因此误信我是个品酒高人,找来一大堆杯子请我去品酒论酒什么的,那我岂不就彻底闹笑话了?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先行挑明——”停了停,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继续补充道:“不过,像这种文人雅士并不多见,真要收集这么一大堆名酒和酒器,估计还是很有难度的……” 她这句话的声音虽不大,但坐在旁边的三人却都听见了。八阿哥先是愣了愣,随即笑而不语,默默喝下一口酒。十阿哥却是忍不住插了一句,“的确是麻烦了点,不过……”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便笑着噤了口,转而看向身旁的九九,九九却仿佛压根儿没注意到前者的目光,自顾自地仰头又灌下了一杯酒,这才出声感叹:“幸好爷家底不薄!” 嗨?!陶沝立即觉察到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嘴角顿时抽搐不已:“你该不会真的打算去把这些酒和酒器都弄来吧?我这可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 九九挑眉斜了她一眼:“既然说得有理,那未尝不可一试?偶尔附庸一下风雅也不错!” “可是——”陶沝下意识地想要打消对方这个劳民伤财的念头,“光有上好的酒和酒具,也并非就是风雅,对于真正的风雅之士,选择饮酒的环境和酒友也是很重要的,就连喝酒的方式也会格外挑剔……” “噢?”十阿哥又及时跳出来插嘴。“这话怎么说?” “喝酒要挑环境氛围这个道理,想必三位爷都懂,气氛好才能更好地细细品味美酒的滋味,如果周遭声音犹如菜市般嘈杂,哪还有那个心情品酒啊?酒友也是一样,一定得挑合自己眼缘且志同道合的对象,否则跟个让你看着就心里窝气的人喝酒,估计再名贵的美酒也会饮之无味,至于喝酒方式嘛——” 陶沝边说边瞥了一眼身旁的九九,“若是像九爷您刚才这种一饮而尽的喝法,虽可谓豪爽,但在那些真正的雅士看来,就跟土匪没什么两样,是会遭到鄙视的——”见九九拿眼瞪她,又赶紧吐吐舌头,转头避开他的视线,“反正,真正的品酒可不是追求那种痛快淋漓、一醉方休的豪气,品酒就跟品茶一样,在质不在量——品茶之道,一杯为品,二杯就是解渴的蠢物了,三杯以上就是饮驴了,品酒也是一样。那些一碗一碗喝酒、不管大杯小盏都往嘴里倒的人,根本就和醉猪没什么区别,根本就和风雅两字挂不上边……” “扑哧——”此语一出,十阿哥那厢又禁不住笑出了声,不过这次他显然笑错了对象,因为才笑到一半,他便不期然地收到九九翻来的一记凶狠白眼,当下只得赶紧忍笑。 八阿哥见状也在一旁适时发问:“那么,依九弟妹所说,最风雅的喝法是什么?” 陶沝眨巴眨巴眼睛,见九九没有要阻拦她继续说的意思,于是决定无视刚才的那记白眼,继续往下道: “最风雅的喝法,是三五个交心好友围着炉灶一起浅斟小酌,以暖炉温酒,配上可口小菜,旁有丝竹管弦为之伴乐,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当然,如果力求完美的话,最好还有一位锦心绣口的美貌佳人坐在你身旁,露出一双带着翡翠玉镯的皓白玉腕,口中喷吐着兰麝之气,替你轻柔把盏……这样的喝法,想必定是情意绵长,即使喝上千杯那也是不嫌多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见旁边那三人的眼光皆已各自满带着深意幽幽地落到了自己脸上。 陶沝当即一怔:“董鄂有哪里说错了么?” 八阿哥和九九这次都没说话,倒是十阿哥那厢先行笑了起来:“九嫂所说的这位佳人该不会也需要精挑细选吧?” 陶沝愣了愣,答得甚是理所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自然是要挑一位貌美才高的温柔解语花比较好啊,不然找个给你惹事的麻烦主那岂不是自讨苦吃嘛!” “是啊,如果其他人都像你这样喝一口酒就倒,那爷估计也用不着喝酒了,光是照顾你一个就足够折腾的了……”还不等十阿哥再度开口接茬,九九也适时在一旁插话,语带戏谑。“上回便是个血淋淋的教训……” 陶沝被他说得瞬间涨红了脸,本能地出声反驳:“上回怎么能怪我?我都说了我不能喝酒的,是你自己不信,再说,我也不是故意要拿绳子把你绑在……” 在最后那个关键词溢出口前,陶沝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回神,虽然及时收住了声,但其他两位华丽丽的皇阿哥还是把他们能听到的都已经听到,不能听到的也都靠想象自行脑补了—— “绳子?!” “绑在?!” “……” “够了!给爷闭嘴!不准笑!” ****** 品香楼里的这出闹剧很快就在九九的再度黑脸中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尽管自家闺房糗事被无意曝光,不过九九终究还是大度采纳了陶沝提出的送礼建议,虽然陶沝并没有参与其后的整个制作过程,但接下来的几天,九九每天都在外边忙到很晚才回来,不难看出他的确是对这份寿礼上了心。 很快到了万寿节当日,陶沝原本是该一早随九九入宫祝寿的,没想到九九却临时说还要再去铺子里走一趟,让小厮从安先送陶沝进宫。 陶沝倒也没什么意见,进宫后按照惯例先去给宜妃请了安,跟着便直接跑去乾清宫找倾城。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不仅在昭仁殿见到了倾城,而且还遇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家伙。没错,正是前几日里令她无比苦恼纠结的那位罪魁祸首——金枝夫婿孙承运。 “怎么是你?” 原本正站在殿内和倾城说正经事的孙承运一看到陶沝的到来,俊逸的脸上竟意外地流露出一抹明显的喜色,连带原本淡然的笑容都瞬间明朗了几分。 陶沝见状条件反射地一怔,暗筹自己以前怎么就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一点。或许是因为煜影上回说的话,所以换了个角度来看,她发现这位金枝夫婿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果然是透着几分只有见到心上人才会有的独特喜悦。 倾城似乎也察觉到了当中的一丝不寻常,眼带狐疑地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 陶沝赶紧讪讪地冲两人一笑,心中快速思考要找什么样的理由成功遁逃。 孰料,还没等她这边想出合适理由,外边又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说是皇上有事让倾城姑姑赶紧回到前边大殿去。 小太监没有指名让孙承运同往,陶沝心里噔时一阵郁闷。看来等一会儿,她就要单独面对这位金枝夫婿了。而这也是她眼下最不想做的事情。 不过孙承运那厢显然并不知道陶沝内心的这一想法,表现也和她正好相反,他的脸上自陶沝出现之后就一直挂着和煦如春风般的微笑,在听到倾城被叫走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若暖阳。 见此情景,陶沝颇有些无奈地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说的也总是要说的!希望这位金枝夫婿的抗打击能力和他家那位黑骑士一样强! 倾城很快便随那名小太监离开了,临行前有意无意地往陶沝脸上瞟了一眼,大概是看出了她神色不太对劲。陶沝勉强冲她笑笑,回给她一个安心的表情。 待倾城一走,孙承运便主动朝陶沝这边走近几步,说话的语气也异常温柔: “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最近好吗?前段时间我奉皇上之命出京办事,昨儿个才刚回来的……” 眼见对方如此热情寒暄,陶沝一时间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回话,只好胡乱朝对方点了点头。 “你怎么了?”大概是见惯了她平日里口齿伶俐、欢蹦乱跳的样子,突然之间变身沉默乖巧女,某人似乎觉得有些不习惯。“难道是这几日身子不舒服么?” 陶沝本想一直保持沉默逼对方主动放弃,但现今见到对方对自己那一脸关切模样,又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于是只得绕着弯子小声试探:“煜影他……可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哎?!”孙承运被她问得莫名其妙。“我昨日刚从外边回来,还未曾见到他人……”顿了顿,又笑着补充一句,“他前些日子又陪母亲去万寿寺吃斋了……”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怕自己一见到金枝夫婿就忍不住告诉他关于她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找了个理由脚底抹油的! 陶沝在心里恨得牙痒痒,然后鼓足勇气掀起半边袖子,当着某人的面褪下了她一直待在手腕上的那只墨翠镯子,咬唇慢慢递向对方:“这只镯子还给你!” “为何?”某人原本还无比灿烂的脸色刹那间黯淡无光。“你……不喜欢?” “不,不是的……”陶沝心怀忐忑地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讷。“只是这东西不是我能要的……” 孙承运一愣:“这话何意?” 陶沝咬咬嘴唇,稍稍提高了一个分贝的音量:“抱歉,我先前一直不知道这只镯子原来还有那么重要的意义包含在其中,那日我在街上碰巧遇到了煜影,他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某人闻言不动了,也没有伸手去接那只镯子,眼神却是不由自主一黯:“你……已经有其他心上人了么?” 他这话问得很轻,却也干脆直接。只是还没等陶沝来得及答话,就听到他又淡淡补上了一句:“是那位九阿哥么?” “呃……” 某人此语一出,陶沝原本想说的话顿时被集体卡在了喉咙里。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她对九九有情的? 见她不吭气,孙承运的脸色愈发黯淡,连带语气也变得飘渺不定:“你……就这么想嫁进皇家?想嫁给那些皇阿哥?你可知……” “不,不是的——”陶沝瞅准时机抢在对方继续说下去之前强行截住了他的话头。这对主仆俩果然是在一起待久了,居然连彼此的思维方式也变得如此相似,有了煜影前次的经验铺垫,她大约已经猜到这位金枝夫婿接下去想说什么了。 因为她这句否定,某人的眸子也立刻恢复了一丝光亮:“那是为何?” 陶沝犹豫了一会儿,不想再重蹈上次的覆辙,决定还是采用单刀直入的方式打开话题:“因为我已经嫁人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极肯定,肯定得犹如重重打了某人当头一棒。“你说什么?” 陶沝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此刻露出的那一副无比震惊的模样,心中着实不忍再继续告知他真相,不过权衡再三,她终究还是挑明了答案:“我是九福晋!” 此语一出,某位金枝夫婿的反应也和那位煜影骑士当初一样瞬间僵住了。沉默半晌,他的双眼终于再度找回焦距,直直地落在陶沝的脸上:“……你是在说笑么?” 陶沝一滞,而后答非所问:“……我以为你们知道的,我以为巧巧她应该告诉过你们了……我没想到你们会误会……”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那如同探照灯一般的审视目光,而后听到他重新更换了语气—— “九福晋这是在讽刺微臣孤陋寡闻、识人不清吗?” “不是的,我从没想过要骗你们,也没有要隐瞒身份的意思,我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明…… 或许是感觉到这会儿从对方身上隐隐迸射出的热焰怒火,陶沝此番回话的语气极其小心,措辞也同样谨慎。 “呵——九福晋为何要跟微臣道歉?”相对于陶沝的谨言,孙承运那厢却是又一次笑了,只不过这次却是象征物极必反的怒极反笑。“恐怕九福晋这时候应该大笑一场才对吧?反正微臣误会您身份的这件事情恐怕也很快就会沦为整座皇宫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不不,我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陶沝急切地抬头想要解释,却在对上某人灼热目光的一霎那又莫名心虚了几分,好在态度还算诚恳。“我也从未把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连巧巧那边都没说过,所以,你不必担心别人会知道……” 他闻言愣住,而后脸色微微一动,问话的口气也跟着再度一转:“为何?” “哎?”陶沝当场被问得一懵,难不成他还希望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见她满脸不解,他突然冷笑:“既然你已经有了夫婿,为何还要三番两次来招惹我,为何要对我频频示好,甚至还包括我的家人在内?”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和口吻有点像当初在四爷府假山里问她话的十四阿哥,陶沝心中突然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恐惧—— 如果她这次也回答说只是意外,这位金枝夫婿会动用和十四阿哥当初同样的手法掐死她吗? “我,我只是,只是想撮合你和巧巧而已……” 沉默良久,她终于嗫喏着吐出一个勉强还算合理的理由。她实在没胆重蹈当日的覆辙。那天的十四阿哥,她光是想想就觉得无比可怕,如果不是那位太子殿下和弘晖及时出现,恐怕她早就死在他手里了。 “哼——”他再度失声冷笑,语气已然有些不屑。“九福晋又为何要对微臣的婚姻大事如此关心?” “我,我……”陶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很想说他和巧巧是自己当初大爱的一对金童玉女,可是这个理由放到现在来看似乎不怎么靠谱,搞不好还会让这位金枝夫婿更觉嘲讽。 “因为我觉得你们是天作之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这样说过,你记得吗?” “哼,天作之合?”某人冷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重复念叨着这个词,冷不丁反问出一句,“哪个天?” 问罢,趁着陶沝愣神之际,他又猛然抬头对上她的脸,目光凌厉如锋刃,直直地射入她的眼眶,撞入心房。下一秒,他上前一步狠狠揪起她的衣领,迎向她的眼眸中燃烧着滔天怒火: “你凭什么说我和她是天作之和?你为何不说你和我才是?若不然,为何我每次遇到你都是在那般巧合的情况,为何走入我心里的是你而不是她,所谓真正的天作之合难道不正是应该这样才对吗?” 停了停,也不等陶沝开口,他又发狠地再补上一句,字字凌厉:“无论是哪个天,我是绝对不会娶那位九公主的!” 不得不说,他最后的这一反应着实有点吓人,也完全出乎陶沝的意料之外,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嘴巴无意识地张了张,却还来不及出声解释,身后便突兀地传来东西洒落在地的声音—— 竟然有人偷窥?! 陶沝下意识地回转头,待瞥见门边那张写满惊慌失措的小脸时,她的大脑顿时轰得一下,整个风中凌乱了——有没有搞错?那人居然是巧巧,居然就是当事人之一?! 天!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剧情未免也太泡沫太狗血了吧? 巧巧手中原本像是还捧着一盘点心,但现在早已连盆带点心尽数回归了大地。 六目相对,三人各自傻傻僵在原地,气氛无比凝滞。 在陶沝看来,这幕剧情画面颇有点像她当初推开那位太子殿下书房大门时,看到后者和倾城吻在一起的情景,只不过三位主角各自都换了人选。 陶沝还来不及在心中计较某位金枝夫婿刚才是不是因为看到巧巧的出现才刻意给予她最恶劣的打击报复,就见巧巧那厢已经泣不成声地用力捂住嘴,转身冲了出去,陶沝生怕前者会做出什么傻事,当下也二话不说地立马拔脚追了上去。 原本两人跑步的速度倒是相差无几,但可惜,因为今日进宫祝寿是穿着花盆底的缘故,所以陶沝连跌带撞地追出好长一段路,才终于悲催地意识到自己怎么跑也不可能追上前方只穿着平底绣花鞋的巧巧。 不过尽管如此,她最终还是一瘸一拐地追到了永和宫巧巧的住处。 巧巧自然选择避而不见,只留下小宫女丹楹一人连带为难地挡在门口: “九福晋,您今日就暂且先回去吧!公主刚才跟奴婢再三强调说她不想见到您!” 听到这话,陶沝心中着实有几分委屈。这次竟然连巧巧也开始误会她了! 先是菡蕊,然后是绿绮,现在似乎连她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也准备要与她划清界限了…… 她在她们的眼中,真的就有这么不堪吗? 她敢对天发誓,她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招惹那位金枝夫婿,就像她当初也从没想过要去招惹那位十四阿哥,她不过就只是想顺水推一把舟,却没想到这一推竟把舟推出了原有的轨迹…… 这一定是报应吧?红果果的现世报! 如果她一开始就说清楚,如果她一开始就冲这些人亮明自己的身份,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金枝夫婿也好,十四阿哥也罢,甚至连同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在内,如果一开始他们就互相知道彼此的身份,那这些误会恐怕也就不复存在了吧?金枝夫婿不会误会她的真实身份,十四阿哥也不会误会她喜欢他,她更不会爱上那位太子殿下,甚至也不会将其他人牵扯进来,而她现在也就可以毫无牵挂地跟着她最喜欢的师兄离开这里了…… 果然,这一切归根结底,全都是她自己的错吧? 若不是因为她耐不住寂寞成天跑出去惹事生非,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她只会是那个毫不起眼的傀儡九福晋,即便逃或不逃也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影响,甚至包括九九在内…… 陶沝也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是怎么样一步一步走出永和宫的,她只记得自己一路神情恍惚地刚走到宫门口,便不期然地遇上了正打外面过来的四阿哥和弘晖。 见是她,弘晖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往四阿哥身后躲。陶沝也跟着顿住脚步,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忽然破天荒地一笑:“其实不用那么麻烦,若你真不想见到我,直接说一声就行了,我以后自会躲开你走的……” 说完,也不等那两人接话,便背过身直接往相反方向离去,只是这脚下的步子几乎没有一步是踏稳的,走一步晃三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喝醉酒了呢! “你……这是怎么了?” 四阿哥这厢自然瞧出她这会子的神情和平日里不太一样,先是怔了怔,而后便大步走上前去扯住了她的手,皱眉问道:“又有谁对你做了什么?” 他这句问话的声调虽不高,但字里行间却毫不吝啬地夹杂着满满关心。如若是在平时,陶沝一定会对她家四四大人的这份关怀之心感激涕零,但此刻,她却已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一般,用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四阿哥,然后冲他粲然一笑:“没什么,不过是演了一场喧宾夺主的戏码,然后被两个人同时讨厌了而已……”说罢,她趁机从对方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又回头瞟了一眼仍站在原地发呆的弘晖,再度莞尔:“哦,不对,讨厌我的人数已经有三个了!哦,不对,应该是四个,五个,六个……呵呵,谁知道究竟有几个呢?” 她边说边掰着指头一个一个地数,数到最后,又突然自己大笑了起来,“不过没关系,反正都是被人讨厌,多几个或者少几个又有什么区别?反正只是给别人心里头添堵而已,我自己又没什么什么损失……” 四阿哥听到这番胡言乱语又忍不住皱了皱眉,正要细问,就见陶沝一面笑一面像个游魂般从自己眼前快速飘了过去。 这一次,四阿哥没再追上前去。因为他被从后方追上来的弘晖先一步扯住了衣角。 ****** 陶沝一路目无焦距地机械往前行,早已弄不清楚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直到一只大手横空而出,无声地揽在了她的肩头,将她带到了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中—— 鼻尖溢满熟悉的淡淡龙涎香的味道。 某人那熟悉且好听的清朗声线也从头顶幽幽传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陶沝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熟悉的丹眸,那映入眼帘的琥珀色瞳孔,漂亮得让她在最初的一瞬间有种想立刻扑到对方身上大哭一场的冲动—— 可是,她终究还是忍住了,站直了身体,不停吸着泛酸的鼻子,眼圈也一阵阵发红。 某人的身边还跟着两个随行小太监,都是陶沝熟悉的人——贾应选和尚善。此时此刻,他们俩也和这位太子殿下一样,满脸疑惑地打量着眼前的陶沝,看着她就这样直挺挺地立在跟前,仰着头,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几乎和平常没有什么太大不同,甚至连语气也平静得像是在与人单纯寒暄—— “我好像又闯祸了,你看,我果然不适合再留在这座皇宫里,我果然应该远远离开这里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明明就是在笑的,可是听在他耳朵里,却莫名觉得比哭声还要悲惨。而且她这句话乍听起来好像也有点没头没脑的嫌疑。 意识到这一点,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本能地蹙起了眉心。下一秒,他便立马回头朝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两名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然后分别朝四人所在这条宫道的两头轻轻努了努嘴,意思很明显,是让两人分别去守住两端的路口。 贾应选和尚善显然都是极会揣摩自家主子心思的主,当下立刻心领会神地速度领命而去。 某人这才慢条斯理地冲陶沝温声询问原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和你说了什么吗?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连珠炮似地一连丢出了三个问题,但陶沝这厢却仿佛压根儿没听到他的这些问话,仍然自顾自地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这次得罪的人是巧巧,那么下次呢?下次又会是谁?会是玉蕤吗?还是苒若?” 她的问话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仿佛周遭的人全都不存在,包括某位皇太子在内。 “巧巧?玉蕤?苒若?你和她们怎么了?”听到这里,某人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明显不对劲,忍不住眯起眼睛,将刚才从陶沝嘴里吐出的那一个个名字又慢慢重复了一遍:“她们不是一直都跟你感情很要好的么? “是啊,所有人明明一开始都是朋友的,可为什么现在却又都变成残忍的敌人了呢?” 她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此刻一眨不眨地回望、着他,眼神依旧黯淡无光,看不到当中有一丁点生气。 “我不过只是想多交几个朋友而已,我没有要他们喜欢我,也从没想过要主动去招惹谁,为什么现在大家全都来怪我,我才不会去勾引她们喜欢的男人,也不会对她们喜欢的男人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但为什么却没人肯相信我?!” 他听得有些怔愣,而她也顺势牢牢揪紧了他胸前的衣襟,睁着不安的眼眸看他——好像是在无助求援,又像是在向对方表白自己真正的心意—— “你说,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个满是敌人的地方?我不应该留下才对的!没错,我一直以来都心心念念地想要逃离这里,如今好容易有人肯来带我走了,而且还是我最喜欢的师兄,所以我更加应该兴高采烈地跟他一起离开才是!可是——”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声音也因此变得闷闷的,带着一抹明显的懊恼和忐忑。 “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却不想离开这里了……” 他垂眸凝望着她此刻委屈纠结的模样,内里没来由地生出一阵心疼,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她紧紧拥入自己怀中。而她藏在心中的所有害怕和不安也在这一刻一股脑儿的尽数涌出—— “我明明是喜欢师兄的,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他,我应该只会喜欢他才对,为什么我又会莫名其妙喜欢上你?” 一抹明显的湿意在空洞的眼眶里打转。她从他的怀里探出头,再度直直迎上他琥珀般的丹眸——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我明明就可以不喜欢你的——如果你一早就告诉我你是太子,如果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主动亮明身份,那如今这些事情就完全不会发生了,我也不会舍不得离开这里了……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毫无预兆的,一颗晶莹的眼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盈出眼眶,顺着眼尾慢慢滑落,就好像是开启某道闸门的总开关—— “我舍不得走,因为如果我现在离开了,肯定就再也回不来了,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宁可留下来,守在你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看你一眼也好……” 紧跟着,一颗接一颗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隐忍已久的泪水克制不住地汹涌溢出眼眶、划过脸颊,就好像坝口突然决了堤。 “可是,我偏偏又得罪了那么多人,以后或许还会得罪更多的人,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而且,如果再继续留在这里,我一定会变成自己从前最最唾弃的那种女人,甚至……” 她终于哭出声来,将被泪水打湿的脸深深地埋入了他的胸前: “我不想离开你,可是我也不想再继续留下,所以,你教我怎么办,好不好?” 23.用心良苦 陶沝是在倾城的房间里醒来的。 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倾城的床上,而倾城则坐在床边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见她醒来,倾城那厢似乎松了一口气,原本凝重的表情也随之逐渐放松:“你没事吧?” 陶沝本能地张嘴想要回话,却因为喉咙太过干涩而没能成功发出声来。所以她只是朝对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掠过她,幽幽滑向窗外—— 外面已是夜幕降临。依稀有喧闹声从远处传来。 仿若猜到了她此刻的心思,倾城又在一旁接茬解释:“现在已经是戌时了,万寿节的家宴也开始好一会儿了……九阿哥说,今晚你就留宿在宫里好了!”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淡淡补充一句,“九阿哥他刚才一直都陪在你身边,那边来催了好几次他才不得不离开的……” 陶沝闻言愣了愣,滞了好久才再度朝倾城点点头,自己撑着床榻慢慢坐起身。 倾城也跟着起身给她倒来一杯热水,又等了好一会儿,见她丝毫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于是小心翼翼地主动出言试探:“你先前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会无缘无故昏倒的呢?” 听到这话,陶沝正捧着茶盏的双手猛地一震,里面的热水当场被洒出大半。 倾城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语气继续维持刚才的平淡:“太医之前也来检查过了,说你只是一时受了惊吓,急火攻心才会晕厥过去,安心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受了惊吓吗? 陶沝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反问了一句,脸色也因此迅速黯淡下去。脑海里又再度浮现出先前和孙承运在一起时的那幕情景—— 呵——何止是惊吓!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今日发生过的事情只是一场噩梦——她没有在昭仁殿遇到那位金枝夫婿,也没有和他说过任何话,更没有让他们的对话正好被巧巧听到…… 但可惜,这一连串的“没有”只是假设,现实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这个噩梦是真的。 心不自觉地惊悸,就跟那日她在四爷府的假山洞里,从十四阿哥手下劫后余生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说实话,陶沝真的没想到那位金枝夫婿在听闻她是九福晋后的反应竟会如此巨大,原本还以为以他的个性,顶多也就是和煜影一样,闷在原地半天不吭声而已。看来不管外表多么温文尔雅的男人,其本性还是始终倾向于暴力的! 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陶沝终究还是出了声:“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明明记得她最后有记忆的时候是跟那位太子殿下在一起的,再之后,她好像突然昏倒了,却应该也是倒在了那位太子殿下的怀里…… 她的问题显然有些突兀。倾城微微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他先派人去找我,然后才把你交给我带回来的……”她的声线好似一道温柔的春风,成功地抚慰了陶沝内心的不安。“你放心吧,没被其他人看到……” 虽然两人都没有点名道姓,但陶沝却已立刻明白对方话中的那个“他”究竟是在指谁。她带着一丝欣慰朝倾城点了点头,这才捧起手里的茶盏轻抿了一小口热水润喉。 倾城拧眉看着她此刻的一举一动,问话的口气充满担忧:“今次的事跟他有关么?可是因为他对你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 “……”陶沝无声摇头,只默默垂落眼睑,并不与前者直接对视,但眼圈却是明显红了。 根本不关别人的事,一切都是她自己不好! …… …… “我不想走,可是也不想再继续留下……你告诉我,我接下去该怎么办?” 刚才的她,不顾一切地紧紧抓着那个人的手,说着像这样不着边际的话,就好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再一次陷入了无助。 她从不想伤害任何人,她只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也同样喜欢自己,可是这种喜欢也仅限于对朋友的喜欢,她从没想过要更进一步。在现代的时候,她也有很多男性的好朋友,大家的感情都非常要好,她只不过是希望在古代也能延续像以前那样的友情罢了…… 可是,她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陶沝,你——” 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起初也被陶沝的这种反常表现吓到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双手用力扳住后者的肩膀,丹眸凝神瞪着她的双眼,一个字一个字地冲她清晰咬音:“陶沝!你清醒点!” 这一声“陶沝”勉强算是叫回了某人仅存硕果的理智。她突然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原本涣散的神智也一点一点重新聚拢—— 他显然是发现了她的这一微小变化,原本近乎凌厉的神情和语气均是一缓,转而变得无比柔和起来:“你的真名是叫陶沝,对不对?陶瓷的陶,双水的沝,我知道你叫这个名字!不是吃的桃子,也不是什么董鄂.衾遥……” 她听到这话猛地一震,望向他的眼眸中也迅速掠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惊愕和心虚。 他及时抓住了这抹异色,继续往下接道:“我看到你那日在桃花树下用石头划的字,虽然后面的那个‘沝’字只写了一半,但联想到你曾经说过的名字,我猜应该就是这个字——”说到这里,他特意停了停,像是确认般地冲陶沝再问一遍,“是双水的这个‘沝’字对不对?” 话既然已经被他说到了这个地步,她知道自己无论再怎么遮掩也是无用,所以干脆诚实地朝他点了点头。 他见状弯唇笑了,笑容一如既往得清朗、好看。下一秒,他再度语出惊人:“你也不是真正的董鄂.衾遥,对不对?” 此语既出,她的心突得一跳,是那种类似空中转体三周半的大跳,仿佛整个人都被甩到了半空里。 这一次,她怔怔地凝视着他,很久很久,没有点头,也没有开口应声。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没有错过此时凝结在她眼中的犹豫不定。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董鄂.衾遥,我猜你们应该只是刚好长得相像而已,所以你才能替代她的身份混进九弟府里……”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平和舒缓、不急不躁,但从字里行间透出的那份自信却让旁人无法忽视—— “你为何要代替她嫁给九弟?是出于什么目的吗?还是……被逼无奈?” 他不依不挠地追问,尽管最后这个问题他准备了两个备选答案,但从语气可以听得出,他应该更倾向于相信前者。 她还是不出声,方才怔愕凝望的模样也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改变,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这会子说的话。 轻叹一口气,他终于敛了自身气势,换上另一种温和的表情和语气循循善诱: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为何会答应互换身份,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她——我记起来了,原先的那个衾遥是认得我的……那次在九弟府中,是她先向我请安的,我当时亦是普通的常服装扮……所以,你们应该是在那之后才交换的吧?” 听到这话,她的眼神莫名一动,随即看向他的神情也终于有了一丝微小变化。 他的目光也跟着放软:“如果你不想走,我们还有一个办法的——只要我们能把她再找回来就行了,就像我先前把衾璇找回来一样……” 他强调的是“我们”,很明显是把陶沝划到了他这一边。可是陶沝却听得一脸惨白。 她深吸一口气,仰头迎上他投来的温柔眼神,很想冲动地直接跟他说真正的衾遥已经死了,但一对上他那双琥珀色的丹眸,这短短几个字突然又死死地噎在了她的喉咙里,怎样也说不出口—— 他已经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衾遥了,如果这个时候再说衾遥死了,那会不会让他因此联想到她其实是借尸还魂,然后把她当成妖怪来对待?! “……所以,你别怕,再忍一段时间就好了……” 好在他并没有察觉到她内心的这份担忧,而是伸出双臂,再一次温柔地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起誓:“放心,等我找到她,我就可以想办法把你们换回来的……” “那如果找不到她呢,或者她已经……” 她忍不住埋头在他怀里闷声回应,似乎想要打击他的信心,但刚起了个头又被她自己截住了,因为她说不出那个“死”字。 “你信我,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 …… 心,莫名悸动不已。 因为陶沝的脑海中再度回想起那个人最后跟她说的那句话,他当时起誓的模样很认真,很郑重,很虔诚……几乎令她差一点点就相信,他这个办法绝对是会成功的! 只可惜,她偏偏就是最了解真相的那个人,所以这一切的承诺,仍然是镜中花水中月。 怎么可能会成功呢? 且不说真正的衾遥已经死了,就算他此番真能再找回一个所谓的“衾遥”,那对方的个性脾气也应该跟她完全不一样,九九不是傻子,又怎么可能分辨不出两者的区别——以前她不被待见的时候或许还能蒙混过关,但现在却已经完全行不通了…… 除非—— 是让那个衾遥有意地模仿她,只是这种方法风险极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拆穿,倘若到时被九九发现是这位太子殿下在当中搞得鬼,他一定会更加憎恨后者的…… 而她,也不见得就能光明正大地留在后者身边…… “到底出了什么事?” 眼见她这会子的脸色变得比刚才愈发晦暗,倾城终于忍不住在一旁狠狠蹙眉,伺机再问:“陶沝,你到底怎么了?” 陶沝从自己的思绪中慢慢回过神,正对上倾城那满脸的探究之色:“他已经知道我不是真的董鄂.衾遥了……”她犹如梦呓一般地幽幽开口,末了,不出意外地看到对方原本平静如水的美眸里瞬间惊起轩然大波,当下没来由地苦笑:“你说,我是不是还是跟师兄离开这里比较好?” 倾城听罢先是一愣,随即满目的轩然大波又迅速升华为十级滔天巨浪,愈演愈烈。她正要答话,外边走廊上却在这时率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动静是直奔倾城房间来的—— “倾城姑姑,皇上那边指明要你过去!” 此刻前来传话的是陶沝和倾城两人都极为熟悉的薛公公。 闻言,倾城面色瞬间一凛,而后眼带忧虑地看向陶沝,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将她单独留下。 陶沝见状忙努力扯起嘴角,冲她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放心,我的身子已经没事了,倾城你去忙吧,不用担心我!” 倾城的眼神微微闪烁,似在犹疑不定,但她最终还是妥协了:“那你再继续睡会儿吧,我马上就回来!” “嗯!”陶沝听话地点头,目送倾城随那位薛公公匆匆离开。紧接着,她重新倒回床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床顶发呆,她很想继续睡,可是一时间却好像怎么也睡不着。 躺了一会儿,她重新坐起身,下床慢慢走到门边,然后推开房门来到外边走廊上。 许是因为宫人们今日都去参加万寿家宴的关系,周遭安静得出奇。放眼望去,除了倾城的房间之外,其他再没有房间还点着灯。 似是心有灵犀般,陶沝转头往另一边瞥去,却只一眼,便蓦地愣在当场—— 此时此刻,不远处走廊尽头的那根廊柱旁正静静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锦白色的长衫,衬在这如墨的夜幕中,显得格外清冷出尘。 那个人,是师兄。 “师兄?!” 陶沝不假思索地快步朝他跑去,待跑到近前才觉察到头仍有些晕,又赶忙扶着廊柱停下。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的脸,带着一丝明显的疑问和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又在看星星么?” 可是,在这么偏僻的角落位置里真的能看到星星么?她私心表示很怀疑呢! 师兄转头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复又重新望天,并没有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生出任何多余表情。 半晌,他淡淡吐出六个字:“狼星变,事端生。” 陶沝一愣,当下本能地出声反问:“师兄,你说的狼星是指天狼星吗?” 天狼星是主侵略之兆的恶星。色变即生事端。 孰料等了半天,师兄那厢却是答非所问:“已经变黑了……”顿了顿,又仿若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道:“红则凶,黄则喜,黑则忧……” “它颜色真的有变黑吗?我怎么完全看不出来——” 随着他这句话一出口,陶沝立刻有些不敢相信地凑到师兄身边,而后循着对方的视线望向夜空,且拼命瞪大眼睛:“师兄,那颗最亮的星星是苍白色的,根本就不黑……” 不过的确是比往常看上去稍微暗沉了一些! 师兄闻言,唇角略微向上弯起一道漂亮的弧线,但并没有答话。 陶沝等了一会儿,再度转头看向师兄,想了想,又嘟起嘴,歪着头,俏皮发问:“师兄,你会唱小星星吗?” “噗——”师兄这次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顺带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温柔无比:“放心吧,有我在,你不用在意这些的!” 陶沝听得顿时一懵,而后直直迎向师兄的眼睛,很认真、很认真地开口:“其实,我很喜欢这颗天狼星的!” “噢——为何?”师兄眉尖微扬,脸上的神情也带着些许不解。“虽然它是全天除太阳之外最亮的一颗恒星,但却并不是一颗称得上是浪漫的星星……” “可是我觉得很浪漫啊!”陶沝笑吟吟地接过话,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对方探究的视线,转而望向头顶的星空: “因为我知道,天狼星是一颗由甲、乙两星组成的目视双星。甲星即是我们看到的全天第一亮星,而乙星则一般称作天狼伴星,两者虽然不属于同一星序,但运动的轨迹却是完全相同的……” 说到这里,她复又移回目光,定定地迎向师兄明亮的眼眸,面带微笑,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 “我甚至有这样想过,如果师兄是天狼星的那颗主星,那我愿做旁边的那颗伴星,一直陪在师兄身边……”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虽不大,但却无异于一次华丽丽的表白,在这平静的夜色中投下了一颗重量级的炸弹。 某人当即被炸得全身一震,看向陶沝的面部表情也多添了几分明显动容,似是在讶异她此番难得表现出的这份大胆和直接。 而陶沝也继续冲他微笑,语气坚定,眼眸熠熠闪烁: “我记得书上说过,甲星现今虽是隶属于主星序的蓝矮星,但在经过十亿年的聚变之后,它最终还是会变成一颗和乙星相同的白矮星的……所以,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只要我肯守在师兄身边,就一定会等到师兄爱上我的那一天的……” 她说得相当笃定、坦然,完全没有丝毫羞涩的意思。反倒是师兄的脸上意外浮现出了一抹暗红—— “……如若师兄是浩瀚宇宙中的一颗恒星,那我便做离你最近的那颗恒星,不是从你身边转瞬飞逝而过的流星,也不是仅仅只绕着你打转的行星,而是沿着你的轨迹紧紧相随,与你共进退、不分不离的伴星,即便要等很久也无所谓,我都会永远等着你,永远陪在你身边……” 两片柔软的嘴唇不停地上下碰撞,就仿佛着了魔一般,根本停不下来。 “我曾经真的是像这样深信不疑的,我努力阅读那些关于星象学的书籍,努力学习那些我根本就不喜欢的物理知识,为的就是能和师兄你靠得更近,所以——” 她边说边用力捉住了对方的手,用祈求的眼神直直地望进后者的眼睛,贝齿轻咬下唇,仿佛是耗费了全身的勇气才能继续说出接下来的那句话: “师兄你相信我,我曾经真的是拼了命地努力,努力想要留在你身边的……” 话到这里,她的眼圈已经开始莫名发红,连带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如果,如果不是来了这里……如果,如果不是遇到了他,我一定、一定会只喜欢师兄你一个的……可是——可是现在,我爱上别人了……” 说到最后,她的话里已带上了一丝明显啜泣,声音亦是低不可闻: “怎么办?即便我爱着别人,你也愿意带我走吗?” 听到她这番说不出具体是何滋味的告白,师兄原本凝重的脸色明显滞了滞,但旋即又迅速恢复了正常。他的声音优雅动听,语气也始终铿锵有力:“……只要你想离开,我便带你走!” 此语既出,陶沝意外沉默了。下一秒,她突然遏制不住地当场爆发出声:“师兄,你是笨蛋吗?这种时候,你就应该狠狠骂我的——骂我见异思迁,骂我不知羞耻、不懂感恩,你费尽心思替我实现了生日愿望,我却转而爱上了别人……” 微红的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晶莹的泪水,但陶沝却强忍不让它们掉下来—— “像这样的我,你不该待我这么好的,你就应该狠狠打我一个巴掌之后拂袖而去,从此对我不闻不问才对……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的……” 不等她把话说完,一只大手已轻柔地抚上了她的脸颊,而这只手的主人也一如既往地温柔凝视着她,漆黑的瞳孔里盛着满满的疼惜,并没有一丝怨恨:“陶沝,这不是你的错……” “不!” 师兄这句安慰的话语虽然平淡,但陶沝适才强忍的眼泪却忍不住因此掉了下来,几乎是与此同时,她的身子也滑落下去,蹲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双膝,将泪湿的脸颊埋在当中: “这明明就是我的错,都是我立场不够坚定,是我经不起诱惑,如果我能始终如一地相信师兄,如果我能一直等着师兄,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对不起,师兄,对不起……” 她说着,嘴里却已控制不住地出声抽泣。汹涌而下的泪水让她眼前的事物瞬间变得一片模糊,但她仍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师兄此刻依旧直挺挺站在面前看着她,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神也依旧充满疼惜。 “对不起……师兄,对不起……” 月色静谧。夜风徐徐吹过长廊。 伴随着那一声声带着泣音的“对不起”,连飘荡在周围的空气也仿佛全被染上了一层莫名的哀伤。 “好了,你别再哭了!我说过,女孩子的眼泪是很宝贵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不下去了,俯身将从怀里掏出的那条洁白帕子轻轻塞到她的手心。“既然不想离开,那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等哪天你改变心意了,我再来接你……” 这声近似宠溺的承诺俨然如同一道平地惊雷,震得陶沝当场重新仰起头,且眼带惊诧:“师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相对于某人的震惊,师兄那厢却刻意回给她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连带语气也是一样:“反正我还会再来这里的!” 陶沝愣愣地瞪大眼睛,继而不安地狠狠咬唇:“那——如果我以后也不走呢?如果我再也不改了,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呢?” 听到这话,师兄微微蹙了蹙眉心,却仍然冲她温柔绽笑:“如此,只要你自己觉得幸福快乐就好……” “师兄……” 陶沝忽然莫名其妙地有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会愧疚万分的……我这么坏,你就应该把我丢在这个鬼地方自生自灭、不管不顾,让我到时候可着劲地想吃后悔药却没处找……那样,我心里或许还会好受点……”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有一个人对你好,好得无可救药,而你却偏偏不懂得珍惜…… 可是师兄听完她的这番话后却是再度笑了,嘴角微翘:“对一个人好,需要理由吗?” 嗨?! 陶沝猛地一怔,她忽然记起,这个一模一样的问题,她曾经有问过倾城,却不想,现在竟轮到师兄来问她了—— “可是,师兄你对我这么好,我却对你一点都不好啊……”她心慌意乱地努力想要辩解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来表达。“……从以前就是这样,一直一直都是我在给你添麻烦——背地里骂你的那位导师,还作弄同样暗恋你的学姐……你明明全都知道的,可是每次他们追究起来,你却都站在我这边,还费心帮我和他们说和……即便是到了现在,即便我对你说了这么过分的话,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你也依然站在我这边,为我着想——” 不知不觉间,灼烫的眼泪再度潸然而下。 “师兄,你对我这么好,我会还不起的……” “我没有要你还的意思!” “可是……可是……” “陶沝!” 不待她重新开口,师兄那厢却又先一步伸手抚上她的额头,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眸,一字一顿地凛声发话:“这世上没有人规定,别人喜欢你,你就一定得喜欢对方的……” 哎?! 一听这话,陶沝顿时满脸骇然地再度瞪大眼睛,连溢出的眼泪也来不及擦,就这样泪水汪汪地凝望着师兄的脸,脑海里一团混乱。因为她突然想起,倾城不久前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同样的,也没有人规定,别人对你好,你就一定得还对方的这份好……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是所有付出都能得到同等回报的……所以只要对方是出自心甘情愿,你便不用有任何负担,更不用刻意去归还,因为谁也没有强迫他对你好,我也是一样……” 陶沝万万没想到历来少言的师兄某天也会像这样滔滔不绝地对自己说上一通大道理,不由地当场愕然。而师兄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停了停,依旧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眸,像是强调般,又慢慢地冲她逐字重复了一遍: “陶沝,我对你好,也是我自愿的……所以,你根本无需在意……” 语毕,他悄然移开了适才一直落在陶沝脸上的目光,重新仰望头顶的漆黑夜空:“其实,相对于你刚才说的那颗天狼主星,我更喜欢旁边那颗伴星……” 最后这句话,他的声音很轻,嘴唇也仿佛从未开启,但语速却快得好似一道闪电,快得几乎令人听不到—— “这一次,换我来等你……” 24.【番外】欲走还留 “看来,我今次赶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不等师兄上一秒的话音落下,一个熟悉的女声已从不远处凌空而来,恰到好处地盖住了师兄的声线,音调不高不低,语气不冷不热,是倾城的。 陶沝下意识地跳起身,挺直脊背回头望去,发现倾城竟然早在她尚未察觉的时候便已悄然走到了她和师兄近旁,此刻正掩在离他们最近的那颗廊柱投下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地默默打量着他们。 陶沝猜不准对方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但她立刻回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有师兄对她说的话,一瞬间,她就像是被人彻底窥探了心事一般,涨红着脸低下了头。 幸好师兄完全未受到她的影响,表现得可圈可点,甚至还一脸坦然地与其回望:“无妨,反正我想对她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噢,是吗?”倾城问话的口气隐隐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八卦味道,原本完美绝伦的脸蛋也衬在此刻如墨的夜色中看不分明。“那你跟她说了什么?是商定什么时候让她跟着你一起走么?” “不!”没等师兄再度开口,陶沝这边已率先抬起了头,轻声却又无比坚定地吐字:“我不走……” “你说真的?!”倾城直接露出一脸意外,“可你刚才不是还说你想跟他离开这里吗?” “……”陶沝不答话,重新把头垂得低低的。 是啊,理智一直告诉她应该走的,可偏偏她又下不了这个决心…… 看出陶沝此刻的犹豫不决,倾城皱着眉在她和师兄之间来回打量:“你确定你已经想好要继续留在这座皇宫里?即便他能让你回到以前的生活,当这里的一切都没发生,你也不想走?!” “……”她不确定,真的不确定,所以才会如此纠结、难以决断。 “回去以后就能继续按自己原有的方式生活,这样不是很好吗?”见她不作声,倾城那厢不依不挠地继续反问,气势上颇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 “你所有的亲人朋友可都在那边的世界里,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念他们?” “我……” 面对倾城一而再的追问,陶沝努力想要插嘴为自己辩驳,却还是被对方给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后者这会儿的语气犀利得就像一把刚出鞘的寒刃—— “你先前不是还说自己最喜欢情有独钟的男人么?怎么现在却要为了一个已经拥有三妻四妾,而且将来貌似也不怎么靠谱的男人放弃自己原有的追求,甘愿留在这里和一大堆女人抢一个男人?” “……”陶沝这次被问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呜呜,倾城是坏人! “还有你——” 或许是因为她一直保持沉默的关系,倾城在冲她丢下一连串问题后又将矛头直接转向了站在她身旁的师兄,气势同样慑人:“你该不会也打算任由她这样胡闹吧?” 师兄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淡淡回道:“她既然想留在这里,那就随她好了,反正我还会再来的……” 此语一出,就犹如在原本平静的水面突兀投下了一块大石头,眨眼间迅速掀起层层涟漪。 不等陶沝反应回神,倾城这次干脆直接叫出了声,语气满是不敢置信:“喂,不是吧?这样任性的要求你都能接受?” “咳——”不等倾城此番把话说完,师兄那厢已以一记简短的咳嗽声快狠准地强行掐断了她的话头。他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身侧的陶沝,表情和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好了,外面夜凉,你身子不太好,还是先回房去休息吧……” 陶沝没料到师兄会在这时突然开口赶她单独离开,当下不由地露出满脸错愕,但随之出现在师兄脸上的那抹坚定神情却又容不得她此刻有半点质疑。于是乎,陶沝转头默默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倾城,而后者这会儿似乎也没有要开口反对师兄的意思。 陶沝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正要听话离开,走廊的另一头又适时地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两个极其熟悉的身影正迎面朝他们这边匆匆跑来,陶沝定睛一看,发现对方正是芷毓和毛太—— “福晋,九爷让我们两人过来接福晋回去翊坤宫,轿子已经在外面备好了!” …… 【倾城和师兄的番外篇】 …… 目送着陶沝远远离去,被留在走廊上的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此刻隐藏在对方眼底的那抹无奈。 “你当真一点都不介意?” 沉默半晌,依旧还是倾城这边首先开了口:“你就不怕这样下去会把她给宠坏吗?如果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那可怎么办?” 师兄没有立即答腔,直等某人差不多把耐心磨光,才听到从他嘴里淡淡吐出一句,声音轻若罔闻:“这辈子真心喜欢的人就只有一个,如果不宠她,那还宠谁?” 她当然愕然,随即很不给面子地犀利吐槽:“啧啧——我还一直以为你的眼光很高呢,却没想到你最后居然会看上这样一个——”她纠结地拖了半天长音,好不容易在音消前找到了一个较为合适的形容词,“完全没有任何心机可言的单纯家伙——”顿了顿,像是又想起什么,补充一句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长得貌似也不咋样……” 他听得先是一愣,而后忽然莫名笑了,带着些许深意的目光也牢牢地锁住了面前那张完美绝伦的脸—— “你不是也喜欢她吗?”他丝毫不留情面地一字一顿点破了对方的心意。 她闻言一震,当即犹如接到了烫手山芋一般,矢口否认:“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那充其量只是看在她好歹也是你喜欢的人的份上,所以才会对她另眼相待的……” “是吗?”他却依旧含笑,眉尖微挑,语气笃定地不容对方有半点质疑。“若是你不喜欢的人,那时候又怎会舍身为她挡箭?” “我,我那是……”她很想找个恰当的理由为自己辩解,可下一秒却发现自己早已理屈词穷,于是只得聪明地立刻转移话题:“你该不会是真的打算把她留下吧?要我说,你还是尽早带她离开这里比较好……她这样单纯的人并不适合在皇宫里生存,而且她现今的处境似乎也很危险,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能够完全信任她的……” “……这点我自然明白!” “那你为什么不带她走?”见他这会儿始终表现出一脸欠揍的淡定模样,她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你不是喜欢她吗?那就说服她跟你一起走啊!即便她想留下,你也可以强行带走她啊!她也知道自己和那个人之间是注定没有结果的,只要你再稍加劝说,她肯定会跟你一起离开的……你难道不想和她在一起吗?” “……”她这番话一出口,他忽然沉默了,原本挂在脸上的笑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而她却也不死心地固执再问:“你就真的不怕她被别人抢走?” 他的眼神闪了闪,却又执意将一刹那流露出的那抹在乎之色从脸上抽离,只余下面无表情。“……她今世命中注定的姻缘并不在我身上!” “哎?”她听罢当场怔愣,紧接着,怒火更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千万别告诉我说,这是你自己掐算出来的?!你这家伙不是搞科学的吗,居然还会相信这个?你那么多科研书难道都是白读的么?脑子究竟长到哪里去了?” 听着她此刻不断从口中溢出的那些冷嘲热讽,他却仿佛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只淡定从容地轻声从嘴里吐出一句解释:“如若不是命定的姻缘,两人强行在一起,必会伤害其中一方。除非——” “除非?”她感到有些好奇,忍不住反问,但他却意外地没有再继续往下铺陈的意思,而是将话题又引回了最初的正道:“我自是不畏惧那些所谓的恶果报应,但我不想连累她也跟我一起受伤……” “所以你先前一直没有对她表明态度就是因为这个?”她这次终于安静了下来,沉默许久,又再度咄咄追问:“那现在呢,现在算什么?你送她来这里又是想要做什么?难道说她的姻缘是在这里?” “……”他不说话,眉心却不自觉地微微一动,像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小细节,继而沉吟:“按照我以往对你的了解,你绝不会仅仅因为她说想来这里看看就大费周章地送她过来,你应该还有其他什么目的吧?” 他闻言一滞,而后高高扬眉:“这点无可奉告!” 她也跟着扬眉:“总不至于是因为我也在这里,你想让我帮你把把关的缘故吧?” 他直接叱鼻冷笑:“谁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那是为什么?”她瞅准时机循循善诱。 “因为只有——”他本能地想要给出解释,但下一秒便立刻意识到这是对方的陷阱,当场噤了声,脸上也重新恢复到刚才那副无可奉告的表情。 她大概没想到他这次的反应会如此迅速,俨然一脸挫败:“你到底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连我也不能告诉?” “……”他有意无意地别过脸,始终不吭声。 她撇嘴,兀自摩挲着下巴猜测:“难道是关系到我的死活?” “你想多了!”他闻言,毫不掩饰地用鼻子轻哼出声:“你的死活我并不关心!” “你,你这个混蛋!”她当即被气得七窍生烟。“我来这里这么久,你一直对我不闻不问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对我说这种话?你有没有良心啊?” 他对于这样的指责完全置若罔闻,只不动声色地淡然回应:“如果不是你当日私自闯入我的实验室,事情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而且,你先前不是一直都吹嘘自己无论到了哪里都可以活得很好吗?这正好是个绝佳试炼机会!” “试炼?!”她气得差点直接口吐二两鲜血。“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如果我真的不小心在这里死了呢,你打算怎么跟那边交代?” “不用担心!”他满不在乎地应声,脸上的表情胸有成竹。“倘若你真的死了,那边的磁场一定会有反应,我自然会过来替你收尸的!” “你!”兴许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这场争吵中不会占到半点便宜,她忍无可忍地改口:“那她呢?你把她送过来,难道也不担心她的生死吗?” 此语一出,他的目光顿时不自觉地一动:“她……自然是和你不一样的!” “哼——”她气极反笑,“我以前怎么从没发现,你这家伙居然是个重色轻友的主,我们两个好歹也是同父异母的……” “你还敢说!”不等她那边把话讲完,他已先一步出语抢白,这一次,他的口气较之先前明显凌厉了好几分—— “若不是因为你当初胡乱动了那台实验机器的数据,我又怎么会拖到现在还找不到让你回去的方法?” “咳咳——”她显然也听出了他此刻藏匿于这句话中的满满怒气,当下立刻心虚地连咳了好几声:“好啦,我知道我错了,跟你说句对不起总行了吧?我当初也不是故意的,如果不是你一天到晚都待在那里面不出来,我也不至于会那么好奇嘛……” 顿了顿,见对方脸上的怒容并没有因为她的这番道歉出现半点好转,又开始积极争取原谅分: “不过你看,还好有我先来这里,否则她的处境一定会更糟糕的,搞不好还没等你出现,她就已经蒙主召唤去了……现在她不想离开也好,正好可以跟我做个伴儿——你放心,看在你的份上,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她的这席话似是让他听得当场一呆,连带随后看向她的神情也出现了些许动容。 默默打量前者半晌,他忽然语气轻柔地从嘴里幽幽吐出一句:“……我不会让你死的,也不会让你永远留在这里的,最晚——在那个人死之前,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给弄回去的……” 哎?! 她死也没想到对方口中竟会冒出如此煽情的对白,一时间几乎无法适应,双颊也莫名开始发红发热。只不过,他紧接下去的那句话便彻底令她打消了想要感动的念头—— “你别忘了,那边还有那么庞大的一个家业等着你去继承呢!我怎么可能让你一直留在这里打混摸鱼、偷懒度日……” 她再度动气:“你居然说我在这里是偷懒度日?” “难道不是吗?”他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反问,“反正我不想一个人管理那么大的家业,而且我对做生意这种事也没有任何兴趣……”顿一下,又不温不火地添上一句:“你这家伙不管怎么说也是经管系的高材生,我相信这点应该难不倒你……” 她听罢先是一滞,继而便怒不可遏地将满嘴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我现在才明白,你这家伙当初之所以要选那个冷门专业的真正理由,其实是因为这个吧?” 他没作声,只是微微牵起嘴角,一脸不置可否。 见状,她当即忍无可忍地抓狂:“喂,那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家产,你也有份继承的,你别想将自己置身事外!” “如果你想要,我的那份家产也可以无条件让给你!”他面不改色地继续提议,语气轻松得就好像是在跟对方分一块他最不喜欢的巧克力糖。 “你……你这是打算要去羽化升仙的节奏咩?”见他居然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她这次是彻底无语了。 “好歹也表现出个患得患失的模样跟我争一下吧?不然我轻易就得到手的话多没意思!别人家里争家产都是争得各自头破血流,我们家则是让来让去,这该是有多奇葩啊?而且——”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瞬间满血复活。“就算你自己不要,你搞得那个什么破研究难道不需要研发资金吗?还有,你难道不想用这笔钱让她将来过更好的生活么?” 相对于她的循循善诱,他却对这两项建议表示兴趣缺缺:“关于实验室,我会自己申请研究经费,不需要你多费心……至于她想要的生活,我自己就可以给她,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你……你居然说这是施舍?”她听得简直欲哭无泪。“你就这么仇恨你自己的家业?难道别人给予的财富就不是一种施舍么?”见对方没答腔,又赶紧趁机表明自身立场:“反正,你别想把所有家产全都扔给我,你的那份我不要,我以前就说过,是你的东西,我绝对不会跟你抢,若你逼我,那我也死赖在这里不回去了……” 他怔了怔,不怒反笑:“那你是打算在这里把自己嫁了么?” 她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立即恶狠狠地出言赌咒:“……我若真嫁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倒是无所谓!”他还是端着他那副惯有的淡漠神态,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不足以令其色变。“不过,如果真被那个人知道你在这里嫁给了一个男人,恐怕会气得直接吐血吧?如果到时候再被他进一步得知这当中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在于我,那么想也知道,我们家那份巨大的家业肯定会被他立马无条件捐给世界慈善机构的……” “你还是杀了我吧!”她显然已被某人这种六亲不认的冷漠态度逼得频临于即将崩溃的边缘,“你到底是有多恨这份家产啊?还是——” 话到这里,她心中蓦地小小一动,终于回想起了一件与他们两人都有关系的重要事情。她的脸色瞬间一变,连带问话的语气也跟着变得十分小心翼翼:“你该不会……到现在还在恨着那个人吧?” 闻言,他赫然噤声,就像是被别人发现了自个儿偷偷深藏已久的秘密一般,别扭地将脸撇到了另一边。 她也跟着噤了声,心中的怒气刹那间烟消云散,就连原本充满怨念的眼神亦在这一刻变得莫名温柔起来—— “傻瓜,我都已经不恨他了,你还恨什么?” 静谧的夜。 银白色的清冽月光洒落大地,沿着檐角的琉璃瓦砾缓缓前移,浸染了整条长廊。 有两个人影正静静站在这流淌的月光中相视而立。 她伸手费力地举过了他的头顶,宠溺轻揉,就像是在安抚后者此刻不宁的心绪。 他起初似是想要避开对方的触碰,但最终还是一动不动地停在了原地,任由对方的手在自己的头顶肆意□□。 那副画面唯美得犹如一个虚幻的梦境,而他们俩就是从月华中走出来的一对璧人。 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就在走廊另一头的转角,有一道长长的阴影正斜斜长长地投在已被月光渲染成银白色的地面上,一动不动,停了很久很久…… 25.幸免于难 陶沝被轿子抬回了翊坤宫。 小丫鬟芷毓悉心服侍她上床休息,而小厮毛太则赶去向九九回报。不多时,九九竟然来了,小草也一并跟在其后,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红漆锦盒。 陶沝原本已经在床上躺下了,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又重新坐了起来。待看到九九推门进来时,她整个人当场怔住了,随即呆呆地望着他: “爷,您怎么过来了?” 她明明记得倾城刚才说过他已经同意让她今晚待在皇宫里了,难道他听说她这会儿醒了,又准备带她回府去了么? 正当陶沝胡思乱想间,九九却从小草手里接过锦盒,然后摆手让其离开,而他自己则径直走到床沿坐下,细细地打量着陶沝的脸—— “你好些了么?”他微微皱眉,修长的手指也跟着轻轻抚上她冰凉的脸颊,他的掌心温热,让她的心也莫名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太医说你今次昏厥是因为受到了惊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你被谁吓到了?” 他问话的语气异常轻柔,且带着不容忽视的满满心疼。这让陶沝原本想好的理由一下子变得英雄无用武之地。她突然不想说谎话骗他,可是也不想实话实说,毕竟,这可关系到巧巧和那位金枝夫婿的未来。所以,她只好装作是被他手里的那只锦盒所吸引,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道:“这个是什么?” 见她此刻双眼直直地盯着锦盒,九九果然没有在前个问题上继续深究下去,而是顺势收回停在陶沝脸上的那只手,并将盒子递到了她怀中:“这个是送给你的,本想着今晚回府后再给你,可没想到……” 话到这里,他没再往下说,但看向陶沝的眼神却充满了一丝少有的期待:“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咦?! 陶沝听罢怔了怔,好奇心也在一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在对方热切目光的注视下,她缓缓打开了那只锦盒,然后,她当场懵住了—— 锦盒里装着的竟然是一个相连的笔筒笔洗,就是她之前提议要九九送给康熙皇帝做寿礼的那件物事,只不过此物跟她当日所描述的略微有些区别—— 样式是她最喜欢的风铃草造型,铃铛花苞也做得惟妙惟肖,五朵小花苞可围着中间最大朵的花苞旋转,用料居然是祁连山的老山玉——如果她没记错,这可是最上乘的夜光杯的用料。 那六朵花苞上都各自贴有用金箔雕成的花草,连上面的刻字也全被洒上了金粉装饰。 中央最大朵作为笔筒用的花苞壁上刻着一首词,是纳兰性德的《采桑子》:“朝泪如潮,昨夜香衾觉梦遥。” 而其他五朵作笔洗用的小花苞上,刻的则是各朝各代的爱情诗句—— 第一首是《诗经.子衿》:“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第二首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琴歌》:“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第三首是唐朝卢照邻的《长安古意》:“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第四首是五代诗人顾夐的《诉衷情》:“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第五首是元代徐再思的《折桂令.春情》:“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陶沝看得心头一震,这才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中间那首词暗指的是她的名字,而周围的其他诗词,则都是九九的表白之情。 不得不承认,九九这回绝对是花费了大量心思的,不仅在用料、造型方面贴合她心意,就连诗词也选得一首比一首动情。 陶沝忍不住在心底暗自感叹。 美男,又是有钱皇子,再加上一颗绝对真心,这样的极品男人,真正是没有几个女人能够抵挡得了的……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如果不是因为今日临时插进了巧巧和师兄的事,她搞不好也会当场沦陷的吧? 见她一直低头沉默不语,九九忍不住出声问询:“怎么,你不喜欢么?” “自然不是!”陶沝轻轻摇头,而后慢慢抬起脸,迎着对方的视线小声反问:“只是——爷为何突然要送董鄂这个?” 九九闻言一滞,原本满含期盼的面上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不是你自己之前说喜欢铃铛花和夜光杯的么?爷想着反正也要做一个给皇阿玛祝寿,所以再多做一个也是顺便……” 陶沝好奇地眨眨眼睛:“那爷送给皇上的寿礼也和这个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九九不假思索地立即出语否定,“皇阿玛喜好荷花,他那个是荷花造型的,而且上回也是你说,祝寿当选田黄冻石……所以,不管是造型还是用料,都跟你这个不一样……”顿了顿,像是不经意地又添上一句,“选的诗词也不一样……” 说到诗词的时候,他俊美的脸颊染上了一抹明显的红晕,耳根也悄然红了。 陶沝心中却是异常欣慰。九九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非常懂得举一反三。 望着他此刻微微泛红的脸颊,陶沝忽然打心底里萌生出一种很想伸手揉揉他脑袋的冲动,但立马又觉得这个举动欠妥,至少不适合用在现在的她和九九之间,因为这怎么看都像是长辈宠溺小辈时才有的行为。 如果换作是倾城现在送她这个礼物,她想必一定会给对方一个华丽的大大拥抱外加热情一吻,但这显然也不适用,因为如果她真那样做了,九九这家伙一定是会想歪的! 眼见她这会儿定定看向自己却并不说话,也未有任何动作,九九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眼神略微闪烁—— “你可是对这物事还有哪里不满意?爷可以让他们改——” “不!”陶沝赶紧摇头,继而将视线迅速转向自己手中的笔筒。“其实不瞒九爷说,这物事本是上回爷生辰的时候,董鄂打算做来送给爷当生辰礼物的,连样式都画好了,可惜没想到后来却出了……十四爷那件事,结果就把这件事儿给耽搁了……今次董鄂也是见爷不知要送什么给皇上而为难,所以就随口提了此物应急,没想到爷现在居然把它做成礼物送给了董鄂……” 本想送给别人的礼物却被别人先拿来当礼物送了自己,这究竟算是两者格格不入没默契呢,还是不谋而合、心有灵犀呢? 听她这样一说,九九脸上的神色亦是当场愕然。紧跟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美目中便迅速掠过一道惊人的亮光。 陶沝小心翼翼地避开他那探究的灼灼视线,不安地吐吐舌头,正轻咬下唇思索着要怎么往下接茬:“董鄂绝不是不喜欢这件东西,只是觉得……唔——”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某人那犹如玫瑰花蕊般迷人的嘴唇便已先一步覆上了她的唇瓣。因为动作太过突兀,所以此番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她的牙齿,趁虚而入,且极有技巧地缠绕着她的那条丁香小舌,那速度快得几乎让人来不及做任何思考。 陶沝被吻懵了,半天也没能做出反应,待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的身子早已不知何时被牢牢圈入了九九的臂膀之中,丝毫动弹不得。 尽管他所用的力道并没有弄疼她,但也完全不给她任何可以反抗或者逃避的空间。 “九……”第一声轻呼才刚溢出口半个音节,后面的就立即被缠绵悱恻的热吻狠狠堵住。他似乎并不想让她在这个时候多说一句话,甚至一个字。 她下意识地想要推拒,可是他却吻得愈发狂烈,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另一只手则紧紧环住她的肩膀,顺着腰肢一路而下。 因为陶沝今次只穿了中衣的关系,所以他的手很容易便从她的衣角处滑了进去,当他那滚烫的掌心触到她清凉的肌肤时,陶沝不由自主地瑟抖了一下,然后不期然地瞥见对方眼底正汹涌着一股异样的暗潮—— 他今晚是打定主意要她的!这种势在必得的感觉异常强烈! 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这种极具威慑力的气势之下,一切挣扎在此时都是无效。 他继续吻着她,身子也更加前倾,慢慢将她整个人都压在了床榻之上。 衣衫上的搭扣很快就被他用一只手灵巧地解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大红肚兜。而他的另一只手也早已在刚才倾入中衣时绕到了她的背后轻解系扣。 陶沝被吻得几欲窒息,全身也软绵绵地根本使不出力来,大脑思维更是直接选择当机。 只是—— 即便到了这一地步,心底深处仍然有个声音在拼命对她喊着“不要”,虽然其影响力就如同一记记凶狠的拳头都尽数打在了棉花上。 “九爷!” 就在屋内这会子的盎然春意已然趋于白热化的阶段,奇迹似乎发生了—— 小厮毛太忽然隔着房门在外面出声通传:“林公公在外求见!” 然而,九九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手上的动作不仅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连吻也变得更加深沉了。 见屋里没有传来自家主子的回应,毛太那厢似乎也猜到了几分内情,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提高嗓门继续通传:“爷,是宜主子遣他过来的!” 此语既出,九九却仍然没有住手的打算。而随着陶沝胸前陡然传来一阵清凉之意,她身上的肚兜系扣也在这时被解开了。 “九爷!”毛太的声音又被迫拔高了N个分贝,听上去像是已经快哭出来了。“是万岁爷刚才在寿宴上提到您之前送的那件礼物,所以宜主子才派人来请爷赶紧回宴上去的……” 有道是皇命难违,哪怕是身为皇帝的儿子也不例外。 鉴于对方此刻提及那位康熙皇帝的关系,九九原本还肆无忌惮的动作终于不自觉地一顿。 而外面也继续苦口婆心地规劝:“爷,万岁爷这时候让您过去,一定是有极重要的事,您断不能,不能……因小失大啊……” 最后这句话显然让九九方才已经沦陷的理智重新恢复了大半。 他单手撑起身子,神情带着明显不舍地看向床上的陶沝,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抚着她的半边脸颊,半晌,他复又低下头,像是立誓般在她微肿的唇瓣上重新落下一个浅吻: “……等着爷回来!” 此时此刻,他那带着还未消散的□□的灼热气息喷吐在她的脸上,散发出一股摄人心魄的无限诱惑,强烈地刺激着后者全身上下各处的感官细胞。 陶沝再度懵了,待九九离开后好久才逐渐反应回神,当下赶紧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爬起来穿衣服——这回她是断不敢再像上次一样逃了,因为听刚才毛太话里的意思,康熙皇帝此番应该是非常欣赏九九送他的那个礼物,所以才会让他过去。万一她现在逃了,九九恐怕又会像上回一样在皇宫里气急败坏地到处找人,那他这份礼物想要表达的心思恐怕也就彻底白费了。 看在这家伙今日好歹也送了她一个价值不菲的礼物,陶沝本着“做人不能以怨报德”的想法,决定还是改走委婉路线——先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裹成一只巨大的粽子,然后坐在房里拼命想拒绝对策,结果万万没想到,她提心吊胆地坐了大半夜,最后却等来了一个令她着实哭笑不得的消息—— 九九在晚宴上喝多了,被宜妃命人直接送回府里去了。 虽然这样的事态发展有些啼笑皆非,但陶沝心里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她这算不算是又侥幸逃过了一劫? 26.说文解字 次日一大早,陶沝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溜去永和宫打探巧巧的情况,但可惜,后者仍然对她闭门不见。陶沝无法,只得先回翊坤宫琢磨对策。 凭心而论,她并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否则那位金枝夫婿一定会被牵连进来,到时候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她希望巧巧能静下心来听听她的解释,她对那位金枝夫婿真的半点无意,她可不希望看到他们两人之间的大好姻缘最后毁在自己手里。 刚回到翊坤宫没多久,宜妃那边忽然遣人来请陶沝到前殿一叙。 陶沝心中颇有些忐忑,生怕自家这位名义上的婆婆是因为昨晚之事责怪自己。 要知道,那位来传话的林公公可是宜妃跟前的人,昨晚九九在她房里迟迟不肯出来,是个人应该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肯定会将这一小插曲滴水不漏地转述给宜妃听的。倘若是在其他时候也就罢了,偏偏又是赶在康熙皇帝要九九前去觐见的时候,她会不会因此背上个狐媚的罪名呢? 说起来,她昨晚真的是被九九吓懵了,连最基本的反抗都忘记了,不过值得安慰的是,这次居然又好死不死地在最后关头被叫停了…… 这种狗血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严格算起来,都已经不下三四次了,如果说一次这样也就算了,可是次次都这样,这当中似乎就有点猫腻了呢!难道真的如那位太子殿下所说,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命中注定的九福晋的关系?若不然,这未免也太凑巧了吧?可是这种凑巧好像也没什么办法验证,总不至于让她再主动去找九九献一回身吧? 就这样胡思乱想地一路来到前殿明间,陶沝意外发现宜妃今日的气色非常好,一开口就冲她说起九九昨晚被那位康熙皇帝狠狠夸奖了一番的事情——据说,九九送给康熙皇帝的那个礼物深受康熙皇帝喜爱,还特意当众拿出来展示,连带宜妃也跟着与有荣焉。 “听老九说,那个礼物的点子是璇儿你想的?”寒暄一番过后,宜妃突然毫无预兆地冒出这样一个问题。 陶沝心中一吓,赶紧为自己撇清关系:“董鄂只是提了一个差不多的点子,具体还是九爷的功劳,董鄂万不敢邀功……” 宜妃似乎并没有往这方面想,仍旧一脸和善道:“老九这孩子脾气向来倔拧,极少听人话,除了……”话到这里,她下意识地顿了顿,转而又冲陶沝露出和蔼一笑:“现在有你在旁边帮衬着老九,额娘也甚感欣慰……对了,昨儿个……”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陶沝正端着茶盏的手当场一抖,以为宜妃还是要追问昨晚的那件事,刚准备解释,就听到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公鸭嗓的通传,“满洲正黄旗都统董鄂.齐世家的三格格到!” 竟然是衾璇来了?! 闻言,陶沝的手再度一抖,茶水也因此洒出了大半。 宜妃见状,赶紧在一旁出声解释:“璇儿,额娘正要跟你提这件事,老九前儿个已经跟额娘说了有关你家这位庶妹的一些情况,所以额娘就让他今日把人带来给额娘瞧瞧……” 陶沝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衾璇那厢已经领着小丫鬟绿绮进殿来了。 不愧是从小就接受正规大家闺秀教育的产物,衾璇这会儿表现出来的个人气质和走路姿势均和陶沝这种靠自学成才的孩子截然不同。 顶着殿内众人的灼灼目光,衾璇十分规矩地走上前来给宜妃请了安,跟着又给陶沝请了安,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到陶沝身后,脸上也至始至终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小媳妇神态。 陶沝在心中冷笑:这家伙在人前果然很会装相! 而座上的宜妃见她这般知礼,心中的成见似乎放下不少,加上后者现今怀着身孕,倒也没有太为难,很快就赐了座,就坐在陶沝的下首位。 “你就是衾遥?” 见她在椅子上坐定,宜妃慢条斯理地发话,声音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是璇儿的妹妹?” 衾璇闻言赶紧从位置上站起身,低着头冲宜妃恭敬答话:“回娘娘的话,正是奴婢!” 宜妃挑眉瞥了她一眼,视线有意无意地滑到边上的陶沝脸上:“你们姐妹俩的模样倒是有七八分相像,也难怪老九会将你误当成是璇儿了……”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便果断噤了声,似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话题。 陶沝心中明显有些失落,但表面却是无动于衷地坐着,像是根本没听到宜妃的这句话,既不动也不出声。 见她没反应,宜妃似是松了口气,又改口问了衾璇另外几个问题。 衾璇今次显然也是做过突击准备的,各种问题都对答如流,表情亦很到位——始终一脸谦卑地低头答话,每句话说出口之前也都小心翼翼地先看一眼身边陶沝的脸色,简直是将一个弱势的庶出小姐演绎得淋漓尽致。 相较之下,陶沝这厢似乎就显得有些小气了,一直都在位置上闷声坐着,并不发表一句看法。 在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之后,宜妃问话的重心终于绕到了衾璇的肚子上:“如果本宫没记错,你现在应该已经怀孕有三个多月了吧?” 衾璇听罢轻轻点头,脸上带着几分羞涩,但随之绽放出的笑意却也异常明显:“回娘娘的话,迄今为止,正好三个月零十天。” 宜妃也回给她一笑,随后便立刻打发仙蕊去请太医过来。 见此情景,陶沝忽然回想起自己当初第一次进宫见宜妃时,后者好像也请了太医过来替她检查喉咙。她觉得有些奇怪,但却看不懂宜妃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难道说,后者是打算让衾璇也走一遍她当年走过的流程么? 就在一片诡异而又紧张的气氛中,太医很快来了。不过这次却不是一年前替陶沝检查喉咙的那位李颖滋,而是院使孙之鼎。在替衾璇做了一番详细检查之后,他很快下结论说前者目前身体一切正常,就是胎位略微有些不稳。 陶沝闻言一滞,当即犹豫不决地看看衾璇的肚子又瞅瞅座上的宜妃,正想主动请求留在宫里小住一段时间,没想到宜妃那厢却也先行开了口:“既如此,那衾遥你就干脆留在本宫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吧,正好让太医为你细细调理……” 陶沝顿时震惊。这果然就是在走她先前同样的流程啊! 不过衾璇本人似乎对宜妃提出的这个要求感到受宠若惊,连声应好。 宜妃又开口问陶沝的意见,陶沝自然也点头称好。不论宜妃今次是出于什么目的留下衾璇,但只要衾璇不待在九爷府里,她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至少不用成天担心对方会势机给自己使绊子,而完颜氏那边还有两三个月左右就要生了,估计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她为难较劲。 ***** 从宜妃宫里出来,陶沝心里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沉重。如果她没感觉错的话,衾璇今日进宫一事应该是出自九九的安排,宜妃充其量不过只是配合而已。她才不相信宜妃是真的担心衾璇肚子里的孩子才让她留在宫里养胎的。这一定跟九九脱不开干系! 方才,宜妃命人将衾璇送去后殿厢房之后,曾意有所指地对陶沝说了这样一句话—— “璇儿,额娘今次留她住在宫里也是为了你们好,你别想太多,额娘终究还是帮你多一些的……” 陶沝不明白宜妃这句话背后究竟包含了什么深意,也不知道九九到底是跟宜妃说了什么才让后者同意将衾璇留在宫中,虽然她的确是不希望在府里看到衾璇,但像这样把衾璇弄进宫来又能做什么呢? 思索良久,陶沝决定在九九来接她回府之前,先去跟倾城打个招呼,顺便让她帮忙注意一下巧巧和衾璇的动态。 一路溜达到乾清宫昭仁殿的龙光门外,陶沝正要迈步往里走,忽然远远瞧见前方正殿的抱厦处正站着两个人影,是倾城和师兄。 那两人似乎正在谈论着什么,样子看上去十分亲密。 陶沝一怔,继而便鬼使神差地闪身躲到了一旁的围墙之后。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或许仅仅只是因为没有勇气面对师兄而已。明明曾经是那么坚定地想要守在师兄身边寸步不离的,可是现在却…… 正当陶沝内心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去跟两人打招呼,抱厦正对的院门处却意外出现了大阿哥和十三阿哥两人的身影。 见到来人,倾城和师兄那厢立即停止了谈话,一前一后地向两人请安。而大阿哥和十三阿哥显然也没料到会撞见这样一幕暧昧情景,前者倒还好说,后者的脸色则是当场变得暗沉无比。 见气氛不对,大阿哥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首先开了腔:“真没想到倾城姑姑与这位神医先生之间交情匪浅,我记得先前皇阿玛问起此事时,你们不是还一口咬定说彼此之间并不认识的么?” 他问话的语气好似漫不经心,但却句句见血。师兄滞了滞,还没来得及出声,倾城已毫不犹豫地挡在他前面先行发了话:“大阿哥说笑了,倾城只是今日刚好有事向这位卜先生请教而已!” “是吗?”大阿哥一脸不相信地挑了挑眉,探究的视线在倾城和师兄的脸上来回打了好几个转,终于又继续接茬下去道: “既如此,本阿哥倒也同样有事要向神医讨教——”他稍稍顿了一下,最后这句话是冲师兄说的。“听说神医先前曾在街市替人测字卜卦,算得极准,不知今日能否也为本阿哥测个字?” 师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何字?” “就测本阿哥名字里的这个‘禔’字好了!”见师兄应声,大阿哥的嘴角也随之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停了停,又补上三个字,“问谋事!” 听他这样一说,师兄这次明显皱了皱眉,默了半晌方道:“似是而非,虚且能成,实却不成!” 他边说边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身旁的大阿哥。“禔字有是却非是,因此表像能成,但实际不成。是字中央一字,上有日头压身,说明难以出头,下接亦不成字,即名不正,纵使华衣加身,也难达成所求之事……” 此语一出,陶沝整个人狠狠一震。师兄这句话说得未免也太胆大了吧?这明摆着就是在暗示大阿哥眼下的地位上下不稳,纵使黄袍加身,也做不了皇帝嘛! 其余三人显然也或多或少听出了这层意思,而这个结果也直接刺激到了那位大阿哥,他立刻恼羞成怒:“大胆刁民,竟敢口出狂言羞辱本阿哥?来人,给爷将他拿下——” 门外闻声跑进来了几名侍卫,二话不说便将师兄束手就擒。 师兄没有反抗,倒是倾城那厢再度上前阻拦:“大阿哥息怒,这位卜先生也不过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要得罪您的意思,还请您高抬贵手,原谅他吧……” 就是就是!陶沝在心中暗暗点头。历来只有被说中心事的人才会表现得像大阿哥这般气急败坏,而没被说准的人通常只会面带嘲讽得一笑了之。 不过大阿哥这次被戳痛的显然不是一点点,倾城的好心劝架完全没起到任何效果。倾城见状忍不住蹙了蹙眉,而后眼带求援地看向了一旁的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此刻却是面无表情地保持冷眼旁观状,似乎并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打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介意师兄就是倾城传闻中的心上人一事。 见此情景,陶沝觉得自己不能再躲在围墙后面忍气吞声了,否则师兄一定会被这位大阿哥私下用刑虐打的,就在她鼓起勇气准备上前帮忙,冷不丁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清朗男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陶沝心头莫名一凛,因为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此刻说话的这个人正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她立刻想也不想地回过身去扯住了对方的衣袖,语带恳求地轻声咬字:“可不可以……请你帮帮师兄?” 她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连带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也听得莫名其妙。但在随后接触到这会儿正写在她脸上的满满担忧和惊慌之色时,某人那双犹如琥珀般的丹眸中瞬间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之情。 “你要我帮什么?”他边说边踱步走到她身边,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小心谨慎地探出半个脑袋向前方张望,待看到大阿哥正和倾城起纷争、而十三阿哥却在一旁袖手旁观时,他不自觉地一挑眉,转头看向陶沝:“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陶沝赶紧以最简洁的语言概括刚才所发生的事,“方才大阿哥要师兄帮他测字,可是师兄测出的结果却没能令他满意,所以他如今便恼羞成怒地硬要治师兄的罪……” “噢?”太子再度挑眉,眼中难得闪过一丝好奇的神色。“他所问何事?” 陶沝咬咬嘴唇,突然有点拿捏不定自己该不该实话相告,不过出于救人心切,她最终还是小小声将大阿哥和师兄刚才的对话快速重复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再埋怨一句:“师兄又没说错,他想做的那件事,本来就不可能会成嘛,现在不可能,以后也不可能——” 话音未落,她已不期然地对上了某人那双琥珀色的丹眸,此时此刻,里面写满了疑惑和探究,她心头蓦地揪紧,赶紧补充解释道:“哦,我的意思是,师兄是不可能会算错的,至少我从未见过他算错一件事情……” “是吗?”某人神色淡淡地应声,继续望着前方一动不动,陶沝偷偷瞄了瞄他的脸色,又循着他的目光望向前方的事态发展—— 此时此刻,倾城仍然在极力阻止大阿哥指挥侍卫们将师兄带走,师兄一声不吭,而十三阿哥那厢也还是不动声色地抱胸站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般地冷眼观战。 陶沝心头再度一紧,又用力狠狠咬了一下嘴唇,这才抬眼看向身旁的某人,一字一顿地再次出声恳求:“帮一下师兄,好不好?” 他闻声将视线幽幽转到了她的脸上,待看到她那几乎被咬得青白的嘴唇时,如琥珀般的丹眸里明显闪过几分不满和心疼,连带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哼——”他忍不住叱鼻出声,“如果帮他,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哎?! 陶沝听罢愕然眨眨眼睛,大脑呆滞了好半天才终于想出一个重量级理由。“师兄已经答应让我留下了,这算不算是好处?” 某人很是鄙视地斜了她一眼,语调不屑地反问:“你说呢?” 陶沝继续咬唇:“可是,如果师兄真的要强行带我走的话,这皇宫里——不,是整个大清朝——恐怕都没人能阻止得了呢……” “哼!”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立刻遭到了他的无言耻笑,但陶沝却是一脸认真,从未有过的认真—— “我是说真的,如果是光明正大地从布满守卫的城门走,或许以师兄单枪匹马之力,的确无法成功带我离开……但若,他是动用其他途径呢?” 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澄澈的眼睛里折射出浅浅的碎光,光芒晶亮,让他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恍惚起来—— “师兄能解倾城的毒,能在冬季招来满园蝴蝶,必不是没有真才实干的……我想,他若是将我乔装改扮,或是施展障眼法之类的幻术带我出城去,这决计是难不倒他的,以师兄的手法,也不可能会被任何人看穿……如若我真的被他成功带出城去,这天大地大,要再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还有——” 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一件极重要的事,顿了几秒,而后嘴角也带上了一丝苦笑—— “你可能不知道,师兄少说也懂八国语言呢,除了汉语,还有英法意日荷葡德,跟八国联军骂街都不带重复的——这天下之国也并非只有一个大清,如果哪天他带我出了大清王土,你确定你真的还能找到我么?”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他陡然怔住,先前还算平静的脸色骇然清冷,整个人亦散发出一种汹涌的暴戾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陶沝赶在他开口之前迅速别过脸,佯装并没有发现后者此刻的变化,又自顾自地将刚才的话茬接了下去,音量虽轻,但语速却是很慢,就像是要让对方把她说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如果师兄真的打定主意要带我离开这里,我是绝对不可能再回来的,无论我想或不想……” 如果师兄真的将她带回了现代,那她和他就真的永生都不能再见了…… “哼——” 也不知道是因为陶沝此刻说话的表情和语气太过认真,和平时不太一样,还是她说的话的确触动了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后者这回听完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再次用鼻子轻哼了一声,跟着便径自越过陶沝朝前方那群人走去。而陶沝则是站在原地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没能拿出勇气跟上前去。 不等她反应回神,那抹华丽丽的香色身影已信步走到了倾城等人近前,不冷不热地出声发话道:“咦?今日怎么有这么多人都围在这里,这是要做什么?” 此语一出,所有人方才注意到太子驾临,各自的脸色皆是狠狠一变。紧接着,大阿哥率先给出了回应:“太子来得正好,这个神棍今日对我出言不逊,我不过是想对他薄施惩戒罢了!” “是吗?”某人答腔的语气淡淡,听不出当中包含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不过,本宫倒是记得这位道长上回替本宫测了一个字,准的很,也不知道长今日能否再为本宫测一个字?” 说完,也不容对方答应或拒绝,就直接给出了下文: “沝字,双水沝,求姻缘。” 师兄此刻已被两名侍卫向后牢牢捆住了双手,头也被他们死死向下押着,但在听到太子这句问话时,他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冲其浅浅一掀唇角: “镜中花、水中月,饶是求也不能得!” 此语一出,某人的脸当场绿了,不过他还是强忍着,努力保持住了风度:“噢——此话何解?” 师兄继续浅笑:“世有美人兮,宛在水中央,若只有一水倒也罢了,但遇双水交融,人影亦是成双,而真正的美人就只有一位,如若选错,自然就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那若是能选对呢?”这话是倾城问的,十三阿哥见状禁不住在她和太子脸上来回打量了好几圈。不过师兄的目光却是始终都停留在太子的脸上—— “沝字左右成双,也谓万事成双,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始有终,因水生,因水逝,如能圆满历经这场生死,或许能成好事……” “哎?!”众人都对师兄此刻给出的这个答案感到诧异无比,而陶沝也是一脸茫然。难道说,她和太子两人注定不能在一起?注定会分手?所以师兄昨晚才会那么坚定地跟她起誓,说这次换他等她……“ 就在这举众皆讶之际,又是大阿哥那厢首先反应回神: “哼,果然是信口雌黄的妖人!这根本就是在说笑吧?都已经死了还怎么可能在一起?难道是指冥婚?” “倒也不见得!”也不知今次是不是故意要和大阿哥作对,师兄不等他说完便立刻出声抢白,且语出惊人:“孙子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死并不代表不能再生,反而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 嗨?! 这话中的涵义貌似很深奥,至少陶沝表示自己完全听不懂。 不过这个结论似乎令某位太子殿下的脸色好了许多,而原本一直肃着脸站在边上的十三阿哥此时也莫名变得心情大好:“那要不爷也来测一个字好了!”说罢,深深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倾城,“就用倾城的倾字,同样求姻缘!” 听到这话,其他人集体一愣,但师兄却是笑了,仿若漫不经心地循着十三阿哥的目光瞟了倾城一眼,而后斩钉截铁地口出定论: “婚难成!因为对方心里已经有人了!” 这一下,不仅十三阿哥的脸也绿了,倾城亦是满脸尴尬。她恨恨地拿眼瞪着师兄,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大概是在心里埋怨他今次口不择言,接二连三把在场三位阿哥都得罪了。 不过师兄却好似没有看到这两人的表情变化,仍在滔滔不绝地详细解说: “一人一匕一页,说明此人必是世间难得,而且从字看性格,此人属于外柔内刚,这样的人,一厢情愿的追求方式是打动不了对方的,需得先选对方法,然后再精诚所至……不过要注意的是,对方心里已经有人了,除非你能将那人从对方的心里完全剔除,否则姻缘难成……” 哇!不管其他人怎么想,陶沝听这一席话却是听得双眼放光。师兄果然测得很准呀! 但很明显,师兄的这番肺腑之言并没能赢得大家的赞同,尤其是十三阿哥—— “倾城心里有人了?”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骇然冷笑。“难不成……神医是在指你自己? 师兄愣了愣,而后若有所思地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答得云淡风轻: “一切表象,不过只是一场繁花零落,花落余叶,页字又可通叶,所谓一叶障目,因此,她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其实被她隐藏得很深,绝不是旁人能够轻易猜到的!或许,现阶段连她自己都没有真正察觉到!” 此语既出,不仅是那三位皇阿哥表情瞬变,就连倾城这厢也下意识地眯起眼,语带嘲讽地反问:“既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陶沝闻言想笑,却听师兄那厢仍是不温不火地回道:“草民只会解字,字意即是如此!” 倾城瞪了师兄一眼,继续冷嘲热讽:“那要不你也帮我测个字吧,正好瞧瞧我心里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然而,出乎其他人的意料之外,师兄这次却是面无表情地选择拒绝:“草民能力有限,一日仅可测三字,再测便不灵验了,若你真想知道,还请等明日!”停了停,眼光又快速地在其他人脸上扫了一遍,平静补充道:“不过,测字一事本为消遣之乐,信则有,不信则无,又何必庸人自扰?”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就像是在阐述一个一加一等于二的真理。 倾城当场恨得牙痒痒,完全忘了自己上一秒还在为其求情。而十三阿哥的一肚子火气显然也没处可撒,就连大阿哥的绑人行径也被搅得底气不足。 太子眼带深意地往陶沝此刻藏身的围墙处瞥了瞥,又迅速收回视线看向站在身边的众人,抢在其他人发话前先一步开了口:“道长学识渊博,本宫尚有几个问题想要深入讨教,不知道长可否赏脸去本宫殿里小坐?” 27.巧解不合(上) 因为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临时提出要将师兄单独带走,大阿哥就算再怎么心存不满,也不敢公然跟前者翻脸抢人,于是乎,他只得责令侍卫将师兄松绑,自己则寻了个理由愤愤走人。太子随后也带着师兄从正门离开,倾城眼带狐疑地打量着他们两人的背影,似是想要追上去问个究竟,但却先一步被仍留在原地的那位十三阿哥给拉住了。 陶沝原本也想追着太子和师兄离去,但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情景时却不由自主地犹豫了一下,连带脚下的步子也莫名滞住了。 “那位神医刚才说的是真的么?”见倾城此刻一脸疑惑地回头望向自己,十三阿哥很快找出了一个能够解释他现下这番行为的理由。 倾城听罢先是一愣,继而便不可抑制地皱眉反问:“不知十三爷指的是什么?”顿了顿,她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脸上原本流露出的防备神情又瞬间消逝,恢复了之前的淡然。“倾城记得那位卜先生刚才说过,信则有,不信则无。十三爷又何必因此自扰?” “那你心里深藏的人到底是谁?”相较于倾城的避重就轻,十三阿哥这厢却是表现得不依不挠。“……是二哥么?还是八哥?亦或是……” 他停了停,没有直接说出下面那个人的身份,而是用了一个委婉的说法继续问道:“你是向往那个位置么?” 倾城一滞,随后愤然甩开了十三阿哥还箍在她胳膊上的手:“十三爷,倾城绝没有那种非分之想!” 十三阿哥却像是并没有听到她说的这番话,仍接着自己之前的话继续往下道:“他虽然喜欢你,但不见得就一定会纳了你……” “十三爷您多虑了,倾城不想嫁人,谁也不想嫁!”倾城说这句话的时候,方才一霎那的愤然表情已经再度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倾城还是当初那句话,倾城这辈子宁可青灯伴佛,也绝不嫁人!” “你!”她这句话显然彻底惹恼了十三阿哥,后者当即爆发:“说来说去,你还是喜欢他吧?若不然,你刚才又为何在大哥面前如此尽力为他开脱?”顿一下,语气又莫名一转,“还是说,是因为二哥的关系,你知道二哥看好他,所以才……” “……”倾城这次直接选择不说话了,但脸上整个表情看起来却并不像是在默认,而是红果果的无语。 不过十三阿哥那厢显然是误会成了前者,而这一认知也让他当场失去了所有理智,他再度扯住倾城的胳膊狠狠出声: “如何,我猜对了是吗?你还是喜欢二哥的,对吗?” 或许是抱持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倾城不等他话音落下就直接出语抢白:“如果倾城回答说是,那十三爷预备怎么办?” “……”十三阿哥没有答腔,但从他此刻双眼中透出的那抹狠戾和受伤紧紧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目光,却不难看出潜藏在他心底的焦躁和歇斯底里,连带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萧杀之感。他箍在倾城胳膊上的那只手也箍得死死的,光是用看的,都可以感觉到他究竟用了多少力气。 倾城疼得直皱眉,但并没有叫出声,只是拼命忍着,却偏偏十三阿哥这边又箍得越来越紧,连半点要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陶沝觉得自己得为倾城做点什么,至少也要把她从这会儿的十三阿哥的手里成功解救出来才行。不过她似乎也没胆量当面跟十三阿哥抢人。 以十三阿哥现今的地位,这皇宫里能令他真正忌惮的人,大概就只有康熙皇帝和太子两人,不过太子那边显然是不可能再重新回来帮忙了,而康熙皇帝这会儿则应该是在乾清宫正殿处理政务,估计也没有闲情逸致来管这些风花雪月之事。那么,还能在此时再加以利用的,恐怕就只有四爷和八爷了…… 陶沝想了想,果断决定选择她家四四大人,倒不是说四四大人是她偶像的缘故,而是因为八阿哥本身也对倾城有心,想必这点十三阿哥心里也清楚,万一因此再刺激到他,那倾城的处境就更危险了。毕竟,她并不是打算真的去请四阿哥或八阿哥过来…… 深吸一口气,陶沝单手捏住自己的鼻子,背靠围墙,用最响亮的声音冲前方道出一句请安:“奴婢给四爷请安!” 话一出口,抱厦那边就立刻传来十三阿哥的一声怒喝:“是谁在那里?” 不等话音落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也紧跟着响起。还没等陶沝反应回神,就看到十三阿哥的身影已赫然站到了自己跟前。陶沝吓了一跳,她原本只是希冀十三阿哥眼下能放弃对倾城的纠缠,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自己跑过来兴师问罪,这下貌似玩出大祸来了! 陶沝赶紧低下头。好在她今日因为要来乾清宫找倾城,所以为了不引人注意,穿的是一件极普通的宫女服,就连衣饰装扮也是极其普通,只要能不被这位十三阿哥看到脸,一切就有转机! 不过,十三阿哥显然并不打算让她轻易得偿所愿:“哼——四哥呢?四哥在哪里?你这个该死的奴才,竟敢扯谎欺骗你十三爷,把头抬起来,爷倒要看看你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死奴才究竟是何面目?” 陶沝身子一凛,直觉大势已去,心中一片灰暗。但向敌人主动投降也绝不是她的原则,所以,不管十三阿哥怎么说,她的头都始终低垂在胸口。 十三阿哥当然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直接伸手去扳她的下巴,就在他的手快要触碰到陶沝的脸颊时,一个熟悉的沉稳男声突然自不远处幽幽响起: “十三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个声音是她家四四大人的! 陶沝心里从未这般确定过,她整个人狠狠一震,继而便迫不及待地偏过头去望向声音来源—— 一身石青色装扮的四阿哥正长身立于门槛外的台阶上,此时此刻,他全身上下都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耀眼佛光,犹如大日如来降临…… 四阿哥的意外出现让陶沝眼前猛然一亮,但旋即在对上他的脸时,又迅速黯淡了下去。 虽然四四大人此番及时出现的确能让她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圆谎,但倘若前者并不打算帮她,那她估计还是会吃不了兜着走。毕竟,十三阿哥对于四四大人的影响力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如若真的二选一,那她肯定就是倒霉被弃的那个。 思及此,陶沝瞬间又挫败地重新低下头去。 十三阿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陶沝此刻的这一细微变化,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四阿哥身上:“四哥,你刚才……真的是在这里?” 他问话的口气与其说是疑惑,倒不如说是在质疑。陶沝自然明白他是希望四阿哥这会儿能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那他就有足够的理由来治她的罪。 谁想被其寄予厚望的四阿哥先是一愣,继而拿余光瞟了一眼像斗败公鸡一般跪在地上的陶沝,似是明白了什么,当场答得云淡风轻:“嗯,刚才打外边经过,无意中往里面望了一眼,正好瞧见这个宫女迎面走来,跟着她便向我请安了……”顿了顿,又仿若漫不经心地再补上一句,“我是听到你的声音才又折回来的,怎么了,这奴才可是惹到你了?” 此语既出,陶沝几乎是不敢置信地再度转过头,一脸崇拜状地望向她家四四大人—— 四四大人果然是她的大救星,真不枉费她一直以来明里暗里向其表忠心! “这……”十三阿哥显然也没想到自家兄长今次竟然不帮自己而选择为一个宫女开脱,一时难免有些怔愣,待回过神来正要说话,四阿哥却突然先他一步开了口:“十三弟,我刚才打额娘宫里过来,她今日正好提到你,说是你好些日子都没去她跟前请安了,你是不是……” 四阿哥并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点到为止地收了口,但十三已经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抱厦处早已没了倾城的身影—— “四哥说的极是,十三弟我这就过去永和宫请安,至于这奴才——”他边说边瞅了瞅仍低头跪在一旁的陶沝,又看了一眼跟前始终维持面无表情的四阿哥,突然轻声叱笑:“……就交给四哥处置吧!” 一听这话,陶沝心中顿时大大舒了一口气,连腰板也没来由地挺直了几分。因为她没想到十三阿哥居然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难道他认为四四大人接下来会帮他继续惩罚她吗? 就在陶沝胡思乱想之际,四阿哥主动打破了沉默:“你还不起来?!” 陶沝猛地一怔,这才发现刚刚站在她跟前的十三阿哥早已走得没影了,只有她和四阿哥两人还在原地保持一跪一立的姿势。她脸上当即一红,而后赶紧起身,很是恭敬地冲对方行礼道谢:“多谢四爷救命之恩!” “哼!”四阿哥露出一脸淡淡讽笑。“救命之恩倒谈不上,十三弟还不至于对你下死手,若论及身份,他方才恐怕还得给你请安……”他边说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陶沝,语气十分犀利:“只不过,这次又轮到十三弟了么?” 28.巧解不合(下) 虾米?!陶沝听到这话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她在四四大人眼里原来这般不堪吗?他该不会认为数字军团里的每位皇阿哥她都想招惹一遍吧?天地良心!她对十三阿哥是真的半点没兴趣啦…… “我……我才不是故意去招惹他的!不对,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去招惹他……我只是看不惯有些人强人所难,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又何必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呢……” 陶沝气呼呼地抬起头,鼓着腮帮子直直迎上四阿哥地眼睛,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白。 她自认这回并没有做错! 师兄之前明明就说过,一厢情愿的追求方式是无法赢得倾城的心的,她也认为师兄这话说得绝对没错。倾城这样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不属于那种喜欢幻想,而是非常重视精神层面的知性人士。她需要的另一半是能够和她互相理解,和她有共同的爱好和追求……换句话说,想追她就得学会从她的角度去理解她心目中的世界,而不是从自己或其他人的角度去看她的世界! 十三阿哥固然对倾城很好,但也仅限于物质层面,毕竟他们存在于不同的时空,双方在精神上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完全不一样,倾城或许能够理解十三阿哥的想法,但反过来要让十三阿哥理解倾城的话,那恐怕就会很难。 师兄刚才之所以斩钉截铁地判定两人的姻缘难成,想来并不是无中生有的,应该也有考虑到这样的因素在里面……这样说起来,师兄他的确是很了解倾城呢…… 遭到她此番连珠炮似的反驳,四阿哥那厢忍不住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十三弟刚才……” 这话还没说完就再度遭到了陶沝的抢白:“是不是只要一个人喜欢你,对你好,你就一定得心怀感激?就一定得喜欢他?甚至以身相许?难道就不能只是和对方做普通朋友吗?”顿了顿,见四阿哥并没有及时答腔,又果断加上一句:“你对一个人有爱慕之情,可那人不一定就会同样对你有爱慕之情,若你因此强迫那人对你也要像你对她一样,那不就是强人所难了吗?” 凭心而论,倾城对十三阿哥的确是不一般的,至少,与她对其他阿哥相比绝对是不同的,这或许也是因为十三阿哥一直以来真心待倾城好的缘故,但即便如此,陶沝却看得出来,倾城并不喜欢十三阿哥,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对后者没有男女之情……或许师兄说的对,倾城心里的确是有人了,所以她才会迟迟无法接受十三阿哥的好意…… 只不过,倾城心底喜欢的这个人会是谁呢?应该不是师兄了,也不会是这些皇阿哥……那么,难道真如十三阿哥刚才所猜想的,是指那位康熙皇帝?! 意识到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陶沝整个人直接愣在当场。而她方才所说的那番话也让一旁的四阿哥同样为之一怔,而后,某位华丽丽的雍正大人开始语出惊人:“就像你对十四弟那样么?” “咳咳——” 乍听闻此言,陶沝险些再一次被自己的口水噎住。说实话,她压根儿还没能想到这一层,因为这会子第一个出现在她脑海里且符合要求的人并不是十四阿哥,而是那位金枝夫婿。 见她默不出声,四阿哥挑了挑眉,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追问一句:“那九弟呢,也是如此么?” 哎?!陶沝没想到四阿哥会突然提起九九,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下一秒,她的脑海里便迅速划过一道亮光,紧跟着,她的表情立马变了—— “你,你那时……果然听到了?!” 那日里,她和九九为了倾城中毒一事在宫里吵架,她不计后果地把先前一直埋在心底里的话都冲九九吼了出来,离开时,她记得四四大人和他家那位宝宝弟弟十四阿哥两人就站在不远处。尽管他们俩当时什么话也没说,但现在看来,她那时和九九之间的对话,他们一定是全都听到了! 果然,四阿哥这厢很快便大方承认了,顺带把自家弟弟也一起拉下了水。“嗯,十四弟也听到了!” 我又没问他!陶沝暗自腹诽了一句,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转而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见她这模样摆明了打算避而不谈,四阿哥倒也没再深究,而是佯装不经意地转开了话题—— “你昨日晕倒,身子没事了吧?” 陶沝闻言一怔,心头莫名有些小感动,当下忙恭敬应声:“已经无碍了!多谢四爷关心!” 四阿哥这厢却是挑眉,继而眼带深意地凝视着她,语气带着几分探究:“昨日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么?你那时从永和宫里出来的样子着实古怪,令人担心……”他顿了顿,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将接下去的话直接说出口,“难道是十四弟他又……” “不,不是的,昨天的事真的跟十四爷一点关系都没有!”陶沝赶紧摆手撇清干系,“昨天的事,是我自己不好……” 如果她能早点把自己的身份跟那位金枝夫婿说清楚就好了…… 见她否认,而且神情看上去也不像是在说谎,四阿哥松了口气,干脆又将话题引向了别处:“昨晚九弟在宴会上突然离席,想必是回去看你了吧?” 陶沝脸上没来由地一红,本能地开口反问:“你怎么知道?” “想必昨晚宴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吧!”四阿哥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除了这个,还会有什么重要的事能让他在寿宴上私下离席的?” “……”陶沝这次没说话,脸上的红晕却是越来越浓了。 四阿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过,昨晚九弟送给皇阿玛的那份寿礼可谓是大放异彩,一看就知道是极其用心的,引得皇阿玛对他大加赞赏……” 听到这话,陶沝不由地抿嘴笑笑,心中甚是有些得意加自豪,这可是她出的点子! 四阿哥没有错过她的这番细微变化,浅浅扬了扬嘴角,又道:“本来九弟私自离席让皇阿玛有些不满,不过在看到他送的那份寿礼之后,皇阿玛原有的火气立刻消了,连太子也提议将九弟找回来加以赏赐……” 咦?! 他最后这句话让陶沝下意识地一愣,“昨晚,是太子爷提议让九爷回寿宴上去的吗?” 她原本还以为是那位康熙皇帝本人的意思呢! “没错!”四阿哥很快便肯定了她的说法,“太子说这件寿礼制作如此精妙,认为皇阿玛应该将九弟找来,当众讲解一番其中的妙用……” “……” “而且还不止这样,待九弟返来讲解完后,太子还出人意料地率领宴上众人一一起身朝九弟敬酒……这完全就不符合他的往日作风……” 竟然是这样?! 不理会四阿哥说这话时那一脸费解的表情,陶沝却是瞬间犹如醍醐灌顶,她就说昨晚的事情怎么又会那么凑巧,她还一直以为是她和九九两人命中注定无缘呢,原来这一切都并非意外! 见她此刻一脸恍悟的表情,四阿哥似是有些意外。只见他再度挑了挑眉,话中有话道:“我觉得这当中必有蹊跷,太子此举可不像是在对九弟示好,而像是在刻意针对九弟……”顿一下,又意味深长地睇了她一眼,“恐怕,也和你脱不开干系……” 咦?! 他这话着实让陶沝心中狠狠一凛。四四大人他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何……何以见得?”陶沝佯装镇定地反问,没想到那微微打颤的声音却当场出卖了她。好在四阿哥这回并没有多心,而是想当然地给出了自己的一番见解:“太子应该还在记恨你上回推他下水的那件事情,加上他和八弟九弟那些人原本就不和,所以今次才会……” “四爷,大事不好了!” 还不等四阿哥的这番话说完,远处突然匆匆跑来一个身影,边跑边冲两人这边挥舞着双手,是平日里跟在四阿哥身边的小厮无庸。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嘴里蹦出一条惊天霹雳的消息—— “刚才府里传来消息,说是弘晖阿哥今日突然在府里晕倒了……” 29.代人说项 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飞奔在喧闹的大街上。 车窗外人声鼎沸、此起彼伏,然而坐在车厢里面的人却已无暇顾及这街道两旁的风景。 陶沝一脸忧心忡忡地坐在马车内,偶尔抬头瞥一眼窗外,然后又回头瞅一眼坐在身旁、同样满面担忧的四阿哥—— 刚才这位四四大人的一番大喘气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差点以为自己和那位太子殿下之间的秘密已经被他发现了,如若是这样,那她往后的日子铁定是不会好过了,幸好,他只是误会了…… 而小厮无庸的及时出现也算是误打误撞地替她解了围,一听说自家嫡子无故晕倒,四阿哥那厢立刻就打消继续八卦的念头,准备第一时间赶回府邸查看病情,而陶沝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当下死皮赖脸地要求一起跟来。 所幸四阿哥此番爱子心切,倒也懒得跟她计较什么,二话不说便将她一起带上了回府的马车。 虽然不清楚弘晖那孩子现今为何莫名其妙不待见她,但陶沝心里其实还是很喜欢他的。她的担心不是假的。尽管最初想跟弘晖交好多少是因为四四大人的关系,毕竟他是四四大人最疼爱的嫡长子,可是慢慢熟悉之后,她却也对他多了一份别样的情愫,这孩子虽然嘴巴有些不饶人,但心地却是极善良的,即便撇去这个身份,也的确值得她喜欢。 马车很快行至四阿哥府邸。 待下了马车,陶沝一路紧紧跟在四阿哥身后径直闯进了弘晖的房间。一位满头斑白的大夫正在案前写方子,屋里站了好些人,包括四福晋在内。 见四阿哥进门,四福晋连忙拿手边的帕子擦擦眼泪迎了出来。陶沝瞧见她眼睛有些红肿,不用说也知道,应该是刚刚才哭过。 四阿哥劈头直接问她:“怎么样了?”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四福晋再度垂泪:“大夫刚才诊脉说,恐怕又是旧疾复发。” 听到这话,四阿哥的脸色迅速黯淡下来,就如同提前听到了什么噩耗一般。 陶沝不明白一句“旧疾复发”为何会让这两人变得如此消沉,于是忍不住小小声试探:“这该不会是因为他那日在街上受了惊吓所致吧?” 四福晋闻言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此刻跟在四阿哥身后的陶沝。 她赶紧拿帕子拭干眼泪,上下打量了陶沝几眼,勉强冲后者扯出一个笑:“原来是九弟妹,难得你也赶来看弘晖,你穿着这身衣服,我倒是一下没认出来……” 陶沝知道她是在暗指自己套在身上的这身宫女服,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再问:“弘晖他今次……” “九弟妹多虑!”不等她把话说完,四福晋就已经猜到她是想重复刚才的问题,赶紧先一步截住了她的话茬。“弘晖这孩子打小就体弱多病,此番病倒也是如此,与上回那件事着实无关……”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偏过脸去看了一眼旁边的四阿哥,又转头继续对陶沝道:“说起上回的事,我还要好好感谢九弟和九弟妹呢,爷已经把那件事情详细跟我说了,若不是因为九弟和九弟妹出现得及时,弘晖这孩子恐怕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自己先落了泪,模样看起来极尽憔悴,让陶沝看在眼里也觉得格外心疼。 四阿哥想来也是见不得女人哭的,当即在一旁淡淡插话阻拦:“好了,你先带她下去换身衣服吧!这样穿着总是不像样的,待会儿九弟来了,还以为我们怎么对她了呢……” 陶沝刚想回答说“没关系”,就见四福晋那厢已快速擦干了眼泪,恭恭敬敬地低头回道:“爷提醒得是,瞧我光顾着弘晖的病,倒是有些糊涂了——”说罢,转身轻轻拉起陶沝的手,边说边往外走,“九弟妹随我来吧,我这就吩咐她们去找几套衣服给你……” 陶沝也看出四阿哥这会儿是不希望四福晋待在弘晖房里——尤其是当着他的面——继续哭诉下去,所以便乖乖跟着四福晋离开了。 她猜想,四四大人应该只是不希望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展现出他软弱的一面吧,再让四福晋这样说下去,估计按照八点档言情剧的剧情走向,夫妻俩接下来就该为了孩子的病双双抱头痛哭了,但很显然,这并不符合四四大人的日常作风。 果然,像四四大人这样的大人物,也是有其不为外人道的苦衷的,因为太过坚强的人,连偶尔的软弱都会成为奢侈。 这样想着,陶沝一路默默跟着四福晋绕到了后者所住的院子里。 一进门,四福晋就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冬春去主屋里取衣服,而她自己则将陶沝带到了旁边的西厢房内等候,她亲昵地握着陶沝的手,拉她在自己身旁坐下,语出温和道: “我见九弟妹的身材比我生弘晖之前还瘦许多,如若把我现今的衣服给你恐怕是过大了些,所以就让她们去取我以前的衣服来,那些衣服也是有九成新的,只穿过一两次便压在了箱底,料子是极上乘的,就是式样有些旧了,九弟妹可千万别嫌弃啊……” 陶沝赶紧摇头:“四嫂言重了,我怎敢嫌弃四嫂的衣服……”如果可以,她巴不得打包几件回去好好收藏! 见她神态间这会儿的确没有流露出半分不满,甚至还有一丝向往,四福晋忍不住笑了笑,又道:“其实我们府里那位宋氏的身材和你差不多,我这里倒也有几件早些时候给她做的新衣服,正预备着这几天要送去给她,原本拿来应急也好,只是料子恐怕算不得上乘,恐九弟妹你不愿意……” “不不不,四嫂说的这是哪里的话!”陶沝闻言又立即摆手,“我从不挑这些的,四嫂随便给我一件能穿的衣服就好,不用这么麻烦!” 若是依她的意思,就算不给也没关系,反正九九也不是第一次看她穿这身宫女装扮了! 听她这样一说,四福晋再度笑了笑,但态度却是极坚定的:“既然爷都已经发话了,九弟妹还是依他的意思,否则,倒是让我这个中间人不好做了……” 陶沝想想也对,别说四福晋了,她也没胆敢驳四四大人的意思,还是老老实实按boss的要求换吧! 正说着,丫鬟冬春已经领人捧着好几件衣服过来了。式样虽然的确有些旧了,但颜色却都还是极鲜艳的,看起来被保存得很好。 四福晋很大方地让陶沝自行挑选,陶沝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挑中了其中那件水蓝色的常服。 四福晋命人帮陶沝换上了那件水蓝色的常服,又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脸上忽然绽开一抹近似甜蜜的笑,情窦初开的那种,话语间也带着几分回味: “九弟妹穿起这衣服,倒让我想起自己当年穿着这身衣服在家中第一次遇到爷时的情景!” 吔?! 陶沝闻声一懵,而后迅速反应回神:这难道还是四福晋当年和四四大人的定情装?! 哇,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她可不能轻易霸占!在她心目中,这位未来的孝敬宪皇后的位置也和四四大人的地位差不多,都是她极其尊崇的偶像! 思及此,陶沝立马要将刚穿到自己身上的那件衣服重新脱下,四福晋见状一怔,赶紧出声阻拦:“九弟妹你这是做什么?” 陶沝一边脱一边头也不抬地回话:“听四嫂刚才的意思,这衣服可是存着四嫂您和四爷两人的美好回忆,怎么能被我如此糟蹋了,所以我不能穿这件衣服……” “九弟妹过虑了!”四福晋及时按住了她此刻正脱衣的手,而后冲她笑得一脸和蔼:“这衣服若是今日没穿在九弟妹你身上,我倒是也想不起来这件事了,而这件衣服也恐怕就会被我一直压在箱底,然后等过几年和别的衣服一起扔了……反倒是我,才要谢谢九弟妹你让我回想起了这件事呢……” “我穿着真的没关系吗?”陶沝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但尽管嘴上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却已先一步停了下来。四福晋既然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再刻意坚持反倒是拂了对方的面子了。 “自然!”四福晋还是维持一脸和蔼笑意,“反正我也已经穿不下了,再放着亦是无用,你就放心穿吧……” “那就谢谢四嫂了!”陶沝赶紧恭敬道谢,正想继续询问四福晋关于弘晖的病情,孰料就在这时,外边又忽然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在门边停下,紧跟着,一个陌生的小厮声音直接穿过珠帘,传进屋内两人的耳朵里—— “福晋,十四爷来了!” 四福晋闻言噔时一怔,有意无意地回头瞅了一眼此刻正同样愣神的陶沝,而后从容出声反问道:“就只有十四爷一个人么?” “正是!”小厮答话的语气甚为恭敬,“十四爷方才一进府就直接去了弘晖阿哥的房里,这会儿正和四爷在一起,四爷便打发奴才来给福晋说一声……” 四福晋听到这话似是松了口气,语调也随之平静许多:“想必他今次也是来探病的,我知道了,你且回去通报吧……” “嗻!”小厮立刻领命离去。 待外面的脚步声完全沉寂,四福晋这厢复又淡淡开了口,而方才挂在她脸上的那抹淡淡笑意已尽数收起: “如果没有别的事,九弟妹就陪我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吧!我正好有些体己话想跟九弟妹聊聊!” 她这会子的话语虽轻,但语气却极其坚定,并不给陶沝任何拒绝的余地。 陶沝听出这位四福晋的真正意思是不希望她和那位十四阿哥见面,或许这也是四四大人的意思,否则他无需特地遣人来通知她们这件事。 陶沝不想公然反抗自己心目中两大偶像的意愿,加上她眼下也的确不想见到那位十四阿哥,于是她非常听话地朝四福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赞同对方的意见。 四福晋拉着她重新在屋里坐下,又命人准备了香茶和点心。 陶沝原以为她会和自己说些关于弘晖的事,没想到她一张口就提起了那位十四阿哥: “十四弟的年纪虽然小了我们爷整整十岁,但从前却也是和十三弟一样,经常往我们这座府里跑的……那时候菡蕊那孩子也常随她姐姐一起来府里看我,一来二去,两人就这样好上了……” 四福晋这番莫名其妙的开场白让陶沝听得当场云里雾里,完全不知对方所谓何意。 这难不成是要跟她详细介绍十四阿哥和菡蕊情史的节奏咩? 呃……她对此貌似一点都没兴趣知道啦! 不过,四福晋显然听不到陶沝的这番无奈心声,仍在自顾自地接下去道: “他们两人都是我看着长大的,特别是菡蕊,打小我就和她们姐妹俩在一块玩,把她当自己亲妹妹一样看待,所以,如若她出了什么事,或是和外人起了什么冲突,我多少都是偏向菡蕊一些的,不管她是对还是错……” 她说得不疾不徐,脸上的表情亦是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这让陶沝莫名想起了女版的四四大人。果然,夫妻在一起相处久了,各种性格脾气、习惯爱好也是会变得一模一样的。 “你和十四弟的事,我也听菡蕊提了——” 正当陶沝此番胡思乱想之际,四福晋的下一句话却犹如一颗重磅炸弹般,瞬间就将她炸回了现实。陶沝才想去端茶的手没来由地一抖,当即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傻傻看向前者。 菡蕊跟她说了?说了什么?说她暗恋十四阿哥?说她是前次推人下水的真正凶手,还是……会选择对这位四福晋说实话?! “说实话,这一次,我真的有点不相信她说的话!” 见她此刻一脸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己,四福晋的表情微微怔了怔,继而又恢复了常态。“因为她跟我说,十四弟那孩子对九弟妹你,有意!” 30.平生不解藏人善 她一字一顿地重重咬音,还特地强调了“有意”两字的语气,这不免让坐在一旁的陶沝听得有些心惊胆战。 她忍不住暗暗吞了口口水,内心也越发怀疑四福晋这会儿突然对她说这番话的本意。难道她是准备代表菡蕊来向自己兴师问罪的么? 可是她明明就已经再三警告过菡蕊,让她不要咄咄相逼,否则真个闹得鱼死网破,对她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难道,她还没死心?! 陶沝用力咬了咬唇,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接下来就得小心应付了,因为四福晋刚才就已经开诚布公地说过,她是偏向菡蕊的。 见她低头不语,四福晋眼带深意地打量了她几眼,不动声色地接茬往下道: “我虽怀疑这话的真假,但菡蕊说得那般肯定,又让我不得不信!菡蕊她不是个会无事生非的主,”顿了顿,大概是瞟见陶沝眼底此刻流露出的那抹明显质疑,又补充强调了一句,“至少在我面前,她从不会如此……” 陶沝一愣,抬头对上四福晋的眼睛,后者这会儿虽然双目炯炯,却仍旧维持着一脸淡然的表情,实在看不出她的喜怒和意图。 陶沝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继续沉默,听对方把话说完。 出乎意料的是,四福晋接下来并没有如陶沝想象中的那般帮着菡蕊对她挖苦刁难,而是换了另一种语气道: “我起初以为,菡蕊恐怕是听信了宫里先前流传的某些谣言才会多想,那些谣言想必九弟妹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看一眼陶沝的反应,见后者朝她点点头,又满意地接下去道: “我一直都认定这些谣言是当不得真的,毕竟,九弟与九弟妹之间夫妻伉俪情深,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先前还曾有众多谣言传九弟不待见九弟妹,可是待亲眼瞧见,却发现九弟对九弟妹的情意并不浅,那份情意也绝非是能假装出来的,所以,我便劝说菡蕊别太多心,因为十四弟之前对九弟妹有救命之恩,许是某些不知情的人胡乱夸大了而已……” 陶沝没吭声,但嘴角却是不自觉地抽了抽,勾出一抹不屑的浅浅弧度。如若四福晋知晓那些谣言当初都是菡蕊自己传出去的话,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四福晋没有错过陶沝脸上的神情变化,当下微微一错愕,紧接着又像是终于确信了什么事情,一脸正色道:“可是,菡蕊却跟我说,十四弟因此把她房里的燕儿打了……” 嗨?! 听到这话,陶沝顿时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本能地出声反问:“你说什么?” “原来九弟妹你还不知道这事啊?”见她露出一脸惊愕,且语气也少了贯常的恭敬,四福晋意识到陶沝这会儿并不是在假装。“因为十四弟不知打哪儿听说了这件事是从燕儿这边传出去的,便跑去责问燕儿,燕儿自然不承认,可是十四弟却一口咬定就是她的过错,之后就命人将燕儿拖出去打了整整三十大板,差点去了半条性命……恰好我那日进宫去见德妃娘娘,菡蕊便来找我哭诉,还是我帮着去劝的十四弟,若不然,恐怕还要再多打二十大板……” 闻言,陶沝身子当场一震,颇有些不敢确信地再度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差不多就是在去年我们爷生辰前后吧……”相对于陶沝的震惊,四福晋还是依旧保持着她一贯淡然的语气:“想必九弟妹你也听说过,燕儿她自小就是跟在菡蕊身边的贴身丫鬟,菡蕊平时也最为信任她,这点十四弟心里亦是十分清楚,可是他还是把人打了,任凭菡蕊怎样求情也无用……”顿了顿,又将话锋一转,“姑且不论谣言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燕儿的错,即便她真有错,恐怕也只是替菡蕊抱不平,可是十四弟这样的做法,却是让人想不误会也难…… 陶沝这次没吭声,只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她也没想到十四阿哥竟会这么做! 不过,他为何会认定是燕儿把谣言传出去的?难道,他已经发现了那次落水事件的真相?不,这应该不可能!若真如此,菡蕊那厢应该早就坐不住了,又岂会拖这么久才搬出四福晋这个救兵?嗯,照这样看来,燕儿恐怕只是被菡蕊用来当了替罪羊,而且是避重就轻的替罪羊。 “十四弟这孩子从小就是被德妃娘娘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加上大伙儿也都让着他,因此,他有时候行事的确是任性了一些,只要认定了一件事,连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没错!陶沝内心也觉得四福晋说的这话在理。那位十四阿哥的心思的确是难猜得很,她明明就已经拒绝过了,而且不止一次,虽然方式稍微婉转了一点,但她相信他是明白的,可即便如此,他好像仍然没有放弃的打算。他甚至还说,他对她的那些承诺依旧算数,而且把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都给了她…… 一想到那块要命的玉佩,陶沝就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许是留意到陶沝此刻紧蹙的双眉,一旁的四福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叹了一口气,连带说话的口气也变得语重心长起来:“我也不想去计较你们两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如若九弟妹没这个意思,还是在人前避着一些为好,毕竟,你们两人的身份都摆在这里……” 她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并没有留给陶沝插话的空间—— “菡蕊的姐姐前些年就远嫁到苏州去了,我答应会帮着她照顾菡蕊,所以跟菡蕊有关的事,我是不会不闻不问的……加上菡蕊这次也总算争气,替十四弟生下了一个小阿哥,称得上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十四弟本人亦是欢喜得不得了,我也真心为他们高兴……” 说最后这句话时,四福晋的眼神很温柔,带着一抹月破黄昏般的笑意。 陶沝突然意识到,她是真的很关心菡蕊的,而她今次之所以会对自己说这些话,也并非是出自什么恶意,她只是来跟自己表明一个态度,为了菡蕊着想,她是不会放任自己和十四阿哥的这件事不管的,而且一旦自己和菡蕊起了什么冲突,无论谁对谁错,她也一定是会义无反顾地站在菡蕊那边的…… 这样一想,陶沝觉得自己此番也应该表明一个态度。她抿抿嘴,冲四福晋勉强扯出一个笑:“多谢四嫂今日的教诲,董鄂定当铭记在心!” “如此便好!”见她应得如此爽快,四福晋不由得愣了愣,继而才反应过来,回给陶沝一笑:“我瞧着九弟妹你也是个懂事的,而且九弟待九弟妹又是如此用情之深,九弟妹也断不该轻易辜负才是……” 正说着,外面又有小厮跑来传话:“福晋,弘晖阿哥醒了!” “真的?!” 一听这话,四福晋立马犹如条件反射一般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正要迈步往门外走,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仍坐在位置上的陶沝,面色微露尴尬。“九弟妹,你……” 不等她把话说完,陶沝已经明白了她的真正意图,当下依旧稳坐在桌旁一动不动: “四嫂先过去吧,董鄂身子现下刚好有些不舒服,请容董鄂在这房里再叨扰休息一下,待会儿再过去看弘晖……” 不就是怕她和那位十四阿哥在府里两相遇见么,她按他们的要求避着就是了,反正她也的确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对方! 她这话接得很自然,倒是四福晋自己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九弟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董鄂明白的!”陶沝嘴角上倾,在脸上绽开一个粲然的笑。“四嫂敬请放心,董鄂绝不会对十四爷有什么非分之想的,就算不看菡蕊的面子,也要看四爷和四嫂你们的面子……” 四福晋一走,陶沝独自一人待在房里也有些无所事事,便起身走到外边廊下看花。 四福晋的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兰花,正应了那句“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其中尤以墨兰居多,据说墨兰的花语是娴静,象征着淡泊高雅,这倒是很符合四福晋本身的个性。 正看着,四福晋的贴身丫鬟暮雪从外面跑了进来,说是请陶沝过去探望弘晖的病情。 陶沝愣了愣,随即了然,恐怕是十四阿哥这会儿已经告辞离开了。 她点点头,很客气地发问:“弘晖的病情如何了?” 闻言,暮雪的脸色当场一黯,答得也有些支吾:“醒倒是醒了,只不过……”她顿了一下,并没有把话说完,只避重就轻地一带而过,“九福晋自己去瞧瞧便知道了!” 听到这话,陶沝心里没来由地“喀噔”一下,当即不再吭声,只默默跟在暮雪身后快步前往。 弘晖房里这会儿只剩下四福晋和几个负责伺候的丫鬟,四阿哥人不在,想必是送十四阿哥出去了。 弘晖正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而四福晋则静静坐在床边垂泪。 见陶沝进门,四福晋连忙拿帕子抹去眼角的泪水,强笑着起身穿过内室的珠帘,拉着陶沝在外间的圆桌旁坐下。 暮雪为两人上了茶,而后退到一旁候着。 陶沝透过珠帘瞥了一眼里间床上的弘晖,轻声问道:“听说弘晖已经醒了?” 四福晋点点头,笑容却不失忧心和凄楚:“嗯,刚的确醒了一会儿,只说头晕,这会儿又睡过去了……” 陶沝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四嫂,弘晖的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她此语一出,四福晋的眼角又隐有泪光,但她强行忍了,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命中犯煞,从小就体弱多病,大夫说如若恶疾无法根治,几次三番复发,这身子迟早是会油灯枯竭的……”停了停,声音明显有些哽咽,“不瞒九弟妹,这已经是第四回复发了……” 不是吧?! 陶沝听罢,心下又是“嗵”地一记猛跳,情绪也变得无比低落起来。她很想说些话来安慰四福晋,但一时间又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 两人无声对坐了一会儿,房门外忽然探进了一个小脑袋,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向里张望。 陶沝定睛一看,是小家伙弘昀。 她当即回头瞄了一眼身旁的四福晋,而后者显然也注意到了弘昀的出现,淡淡一笑,朝他伸出了手。 见此情景,弘昀脸上一喜,立刻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在四福晋跟前站定。 陶沝这才注意到弘昀手里还拿着一枝桃花。粉粉的花瓣,花开得正艳。 不等她开口,弘昀已经仰头看向四福晋,好奇发问:“额娘,弘晖哥哥没事了吧?” 他问得十分真诚,但四福晋的脸色却立时为之一黯,竟半天没能答上话来。 弘昀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前者回答,当下不安地眨眨眼睛,又转头看向陶沝,陶沝回给他一个温柔微笑,安抚似地回道:“放心吧,你家弘晖哥哥会没事的!” “真的吗?”听陶沝这样回答,弘昀的眼眸立刻变得闪闪发亮,他笑着把手里的那枝桃花递给四福晋,奶声奶气道,“额娘,这个是我从那边园子里摘来的,送给弘晖哥哥!弘晖哥哥看到这些花,一定会好得更快的……” 或许是因为看到那粉色的花瓣,四福晋的眼中此刻也溢出了一抹淡淡的柔意:“今年的桃花已经开了啊?先前一直都没注意……” “回福晋,现在差不多都已经到三月下旬了,桃花自然开了……”丫鬟暮雪适时在一旁插嘴。“您之前不是还一直说,每年桃花开得这时候,就是弘晖阿哥的生辰么……” “你说什么?!” 不等暮雪把话说完,陶沝这厢已先一步从位置上猛地站了起来,着实把包括四福晋在内的在场一干人等全都狠狠吓了一跳。但陶沝却仍旧不管不顾地死死盯着暮雪,心中俨然波澜大作,很多被遗忘的事情都在这一刻尽数涌上了心头—— 现在是三月下旬,今年又是康熙四十三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弘晖就是今年六月里夭折的——该死!她先前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大事情给忘了呢?不行!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弘晖死在自己眼前,还剩三个月,她一定要赶紧想办法救他—— 对了!师兄!师兄应该有办法的,他既然能在生死关头救回倾城,那就一定也能救下弘晖,没错,师兄一定会有办法的…… 来不及细想,陶沝本能地迈步就往门外冲,谁想才刚跑到院门处便撞上了正迎面走来的四阿哥和九九。 陶沝来不及收步,猝不及防地一头扎进了四阿哥的怀里。四阿哥整个人顿时一僵,连带九九那厢也跟着滞住了脚步。 不等陶沝自己站稳身子,九九已面带不善地上前一把将她从四阿哥怀里拉开,语气也夹杂着明显的怒意:“你这是做什么?” 陶沝被他问得大脑当场一懵,嘴里下意识地吐出几个字:“我,我要进宫……” 九九先是一怔,而后忍不住皱眉:“爷今日原本就是要接你回府的,你现在又进宫去做什么?” 陶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要去找师兄!” “你说什么?!”九九的脸色立马黑了一大半。旁边的四阿哥亦无语地抽搐了几下嘴角。 见气氛不对,陶沝稳下心神,详细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师兄他或许有办法能救弘晖!” 31.生死有命(上) 陶沝的一番话显然让四阿哥原本淡然的神色为之一动。 可惜还没等他开口,九九已在一旁叱鼻出声表示不屑:“哼!你真以为那个人是什么所谓的神医,任何病都能治么?” “……”陶沝张了张嘴,没吭声。她其实很想说即使师兄并非传说中的那般无所不能,那总也要先试试看才能下定论吧?不过这些话在她对上九九那张几乎全黑的脸后,又尽数憋了回去,只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四阿哥,想看看他的意思。 四阿哥没说话,但看向陶沝的眼神却明显比前一秒黯淡许多,想来也是对师兄没什么信心。陶沝见状不由地轻咬了一下嘴唇,低下头不再坚持。 九九也趁机告辞离开,四阿哥朝他们点点头,让那名叫无庸的贴身小厮送他和陶沝出府。 九九一路拉着陶沝的手行至府门外,待到两人坐上回府的马车,陶沝仍然不吭一声。九九自然知道她是为何沉默,当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幽幽道:“爷知道你是关心弘晖那孩子,但爷这也是为了你好——”见陶沝抬头看他,又叹了一口气,“想必你还不知道吧?弘晖那孩子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以前请了好些大夫都无法根治,如若此番你那位师兄也医治不好,你打算怎么办?” 陶沝被他问得有些怔愣,她显然从没考虑过师兄会失败这一方面。在她眼里,师兄就是像神灵一样伟大和完美的人物,只要师兄出马,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就像之前倾城中毒,性命垂危,师兄不也照样把她从死神手里救回了来了吗?所以,她从不怀疑师兄的能力,只要是师兄想做的事,他就一定能做到的! 见她不说话,九九以为她是默认了自己的看法,伸手将她轻轻揽进自己怀里,柔声劝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四哥他们心里对此亦是有数的……如果最后治不好,那又何必留给他们一个无法实现的希望,这样岂不是更让他们伤心么?” “可是……”虽然九九这话说得不无道理,但陶沝心中还是不想轻易放弃希望。“就算其他大夫都对此束手无策,师兄也不见得就一定治不好这病啊!先前那些御医不也说倾城的毒是无解的么……” 见她一脸坚持,九九倒也没再继续打击她,只是淡淡答道:“既如此,那就等明日再说吧!今日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回府里去吧!反正这事也不急于一时,明日再进宫也是一样的……” ****** 尽管九九一再强调师兄不一定能治好弘晖的病,但陶沝心中还是对师兄抱有绝对信心。她相信师兄绝不会让她失望的。 次日一早,她便兴冲冲地跟着九九的轿子一起进宫,待进了宫之后又一路直奔师兄的住处。 然而,让陶沝万万没想到的是,师兄这次在听完她的一番陈述之后,竟然拒绝去四爷府给弘晖治病,并丢给她一句:“他的病我治不了!” “为什么?!”陶沝当即愕然,连带脑子也有点转不过弯来。“师兄你连看都没有去看他一眼,怎么知道他的病你治不了?” 师兄看着她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在一霎那间变得错综复杂起来,带着些许恼怒,还有几丝明显的无奈。 陶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肯死心地继续追问:“为什么师兄你不肯救他?” 师兄还是没说话,半晌,他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淡淡出声:“我想,那孩子的命运如何,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此语一出,就恍如平地惊雷一般炸响在陶沝的心头,她整个人也犹如被雷击般瞬间怔在当场。 “如果我治好他,那他原有的命运就会发生改变,接下来的历史进程也会发生改变……”不理会陶沝此刻的骇然色变,师兄始终维持着他一贯的淡然语调,“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你应该没有忘记吧……” 陶沝再度浑身僵硬,脑海中却莫名切入她当初穿来这里之前,师兄曾反复对她强调的那句话—— 师兄说,陶沝,不要改变历史! 见她脸色瞬变,师兄知道她定是回想起来了,当下又云淡风轻地再补充一句:“这些本来就不是你应该管或可以管的事情,一切事态发展只要顺其自然便好,断不可作无谓强求……” 陶沝心中倏地一凉,因为她忽然记起倾城在先前那次索额图谋反事件中也曾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如果那次谋反中她听倾城的话什么也没做,也没有推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下水,那现在又会不会是别样的结局?亦或是,即便她什么也没做,历史进程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发展,只不过是用另一种途径实现? 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师兄又一次淡然开口:“我听倾城说了你上回救人的事情,她说你想要改变那个人的命运,可是失败了,历史进程还是朝着它原来的方向发展,所以——”话到这里,他有意顿了顿,语气也刻意加重了几分,“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即便我这次治好了他,他到时候还是会死于非命……因为,他的命运便是如此……” 他最后这句话带给陶沝的打击显然不只一点点,陶沝眼前顿时一黑,身子也差点站不稳。 她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上前捉住了师兄的衣袖,不甘发问:“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师兄无声地摇了摇头,看向她的眼眸中也充满了无奈。 陶沝的心里亦是一阵阵发凉。 两人静静对峙。 不多时,外边有人前来求见,是四阿哥的贴身小厮无庸,说是四阿哥来请神医过府一叙。 虽然明知道四四大人应该也是抱着一线渺茫希望而来,但陶沝心里还是莫名生出几分安慰,这也算是四四大人对她的一份信任吧。 师兄原本是想拒绝的,但在睇了一眼面前正可怜巴巴望向自己的陶沝,终究还是没能忍心,点头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好吧!” ****** 陶沝随师兄一起坐马车到了四爷府邸,四阿哥和四福晋这会儿都在弘晖房里等着他们。 弘晖仍躺在床上一直昏睡。 师兄仔细察看了一下他的整个身体状况,很快就下了结论:“恐怕熬不过这三个月了!” 陶沝听得心中一唬,她断没想到师兄竟会把话说得如此直接了当,完全不给人回旋的余地。但随即令她更意外的是,在听到师兄这番话后,原本在她想象中应该立刻就嚎啕大哭的四阿哥和四福晋两人却只是淡淡一惊,反应完全没有她预期中的那般惊心动魄,就连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出现太大动容。 陶沝有些意外,忍不住往四阿哥和四福晋两人脸上偷偷打量了好几眼。难道他们两个也早就知道这一点了? 四阿哥显然察觉到了她此刻的窥视,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但旋即又掩饰性地将手握拳放到嘴边轻声咳了咳,出声询问道:“不知先生对小儿此病还有何详解?” 师兄浅浅一掀眉,语气清冷得不含一丝多余温度:“八字偏弱,多病难养,命里犯煞,乃撞命关,如重拜父母或过房,或可保其平安。” 嗨?! 陶沝听到这话又是一怔。撞命关这词儿对她并不陌生,因为她小时候曾多次听陶爸爸提起过小儿关煞,这是古时命理学家对刚出生的小孩命理四柱中所带的神煞的总称,虽然貌似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年纪大的老人还是很相信这些的。陶沝小时候就被陶奶奶拉着去烧了很多白虎钱,因为她命犯白虎关,奶奶怕她养不大。据说,犯白虎关的人一生多血光之灾,尤其是女命生产时要特别小心,容易母子丧亡。而犯撞命关者则和师兄形容描述的一样,大多是从小难养、体弱多病、易有夭折现象,据说拜认干爹干妈便可平安。 大概是没料到师兄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四阿哥那厢眉头猛然一紧,脸色也跟着阴沉了几分,房间内的气氛立时变得无比僵滞起来。 站在一旁的四福晋微微犹豫了一会儿,首先开口打破沉默:“不瞒先生,之前小儿三岁的时候,有个和尚来过我们府邸,也曾讲过类似的话,他说小儿体弱多病,是犯了撞命关,需出家、或是过继给他人方可保平安,否则定熬不过八岁,只是……”她边说边看了身旁的四阿哥一眼,声音有些哽咽,“当时爷和我都舍不得,所以并没答应他的提议……” “为何不答应?”陶沝不等她说完便已忍不住脱口而出:“虽然弘晖是皇室子弟,但过继一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终究还是性命比较重要啊,而且就算是过继给他人,也还是可以养在自己身边的,这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啊……” 四福晋这次没有立即答腔,而是拿帕子捂住了嘴,像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哭出来,好半天,她方才控制住有些激动的情绪,泣声哽咽道:“不是的,我和爷并不是在意这个,而是这过房一事并非九弟妹所想的那般简单,那和尚说,需得寻得一对符合八字的男女夫妻方可过房,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陶沝再度愣住,还不等回神,就听四福晋那厢继续往下说道:“我和爷当初想着反正还有好几年的功夫可以找人,所以就没答应那和尚当时要让弘晖出家的要求,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使然,这些年来,我们虽然派了很多人出去寻找,但却一直找不到那对符合八字的夫妻,而且更奇怪的是,当初的那个和尚也消失不见了……我和爷之前就曾想过派人再去把那个和尚找回来商量,但没想到,他当年从我们府里出去后便有如针落大海一般杳无音讯,我和爷也是无法,所以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她边说边拿帕子抹泪,表情和语气情真意切,这让陶沝十分后悔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些冒失之言,是她把人想得太自私了,这世上没有哪对父母是不以自己儿女的性命为重的!即便身为帝后也是如此! 陶沝有些不忍地轻轻咬住下唇,偏过头去无声地看向师兄。她相信师兄听完这番话也不会丝毫不动容的。 师兄这会儿正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状,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正当陶沝这厢鼓起勇气想问师兄有何对策,四阿哥那边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师兄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在陶沝朝他投去的期待目光中略微犹豫了一下,终是朝四阿哥点了点头,跟在对方身后随他入了偏厅。 四福晋不动声色地目送他们两人离开,正要说话,一名脸生的小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说是李侧福晋那里出了事情,请四福晋过去瞧瞧。 四福晋起初听到这话有些恼怒,但那名小厮凑上前来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四福晋的脸色立马一变,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变得颇为不安起来。 陶沝暗自猜测或许是府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当下赶紧主动提议道:“四嫂如若有事就自行去吧,不用在意董鄂,反正董鄂也想留在这儿陪着弘晖……” 见她一脸恳切,四福晋那厢倒没再说什么,只命人好生伺候,随即便带着自己贴身的丫鬟小厮匆匆离开了。 陶沝转身轻步走进内室,弘晖这会儿仍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昏睡。 陶沝蹑手蹑脚地在弘晖床边的那张圆凳上坐下,眼带怜惜地凝望着后者那张憔悴的小脸,忽然觉得一阵揪心的疼。 她正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孰料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某人却仿若条件反射一般地赫然睁开了眼睛—— 陶沝吓了一跳,大脑当场一片空白,不容她细想,对方已经恶声恶气地开口发话道:“坏女人,你要对我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关系,他说这话的音量并不高,语气也没了平时的蛮横,甚至可以说是病恹恹的。 陶沝听得心头一软,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柔了几分:“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不过对方显然并不理会她的一番好意,仍旧恶语相向:“我才不要你来看我呢!我讨厌看到你,你赶快给我滚出去!” 陶沝懒得跟他计较,只淡淡“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当然,人也依旧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 见此情景,弘晖立刻气鼓鼓地看着她,扯着暗哑的嗓子冲她喊:“喂,你这个坏女人难道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说我讨厌你,你赶快滚出去!” 陶沝依旧不为所动,一本正经地反问:“你讨厌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行了啊!” “你!”某人当场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陶沝不等他说完就接着自己的话往下道:“这世上有谁规定你喜欢的那个人就一定也要喜欢你呢?”见对方再度愣神,又笑嘻嘻地继续,“同理,你所讨厌的人也不见得就一定会讨厌你啊,恐怕,他们都像我一样喜欢你也说不定啊……” “……” “你喜不喜欢我一点都不要紧,反正我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就行了……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无论他是讨厌你或是喜欢你,你都应该一如既往地喜欢他,不是吗?” “那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陶沝的这番抢白堵得无话可说,某人大脑一热,一句话也不假思索得当即脱口而出:“那个人也是真的喜欢你吗?” 哎?!陶沝被他问得一怔,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他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于是本能地反问道:“你……是指谁?” 看他的这副表情肯定不是在说九九,难道会是指师兄?亦或是…… 不容她多想,小家伙弘晖已摆出一脸“你不用装蒜了!”的表情,气哼哼地说道:“你不用否认了,我知道是那个人,我那天都亲眼看到了,你和那个人在……” 话才说到一半,他脸色陡地一变,猛然噤了声,眼睛也直直地望向陶沝身后—— “十,十四叔!” 32.生死有命(下) 虾米?! 乍一听到这声意料之外的称呼,陶沝心中顿时一惊,而后下意识地回过头。果然,此时此刻,一身天青色装扮的十四阿哥正静静立在那道间隔内室和外室的珠帘后面,宛若一尊沉默俊逸的美少年雕像。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刚才怎么一丁点动静都没听到?而且,他昨天不是已经来探望过了么,怎么今日又跑来了?! 回想起昨日里四福晋对自己说得那番话,陶沝心中一片混乱,当下忙不迭地站起身向对方恭敬行礼:“十四爷!” 谁料对方这会儿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径直穿过珠帘走到弘晖床前站定,轻声询问:“弘晖,你今日好些了么?” “嗯,已经好多了!”弘晖这会儿已经重新恢复到刚才病恹恹的表情和语气,但还是强撑着冲十四阿哥绽开一个笑脸。 十四阿哥也回给他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可爱的陶瓷小老虎放到了弘晖枕边,柔声道:“记得吗?这是你上回在城东那家店铺里中的老虎,我今日过来刚好路过那家店,就顺便帮你买来了……” “谢谢十四叔!”这只老虎礼物显然很得弘晖的心,他立刻欢天喜地地抱在怀里舍不得放手。 陶沝呆呆看着弘晖抱在手里的那只老虎,又偏头瞅瞅一旁的十四阿哥,内心万分肯定后者今次绝不是顺道,而是专程跑去给弘晖买这件礼物的!光凭这一点,想来也足以证明,十四阿哥对弘晖绝对是出自真心疼爱的! 或许是见她此刻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小家伙弘晖又迅速冲她摆起一张脸,没好气地发话道:“坏女人,这只老虎是十四叔送给我的,即使你再怎么喜欢,我也不会把它给你的!”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忽然语出惊人道:“不过,如果十四叔肯另买一只给你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陶沝和十四阿哥两人均是一愣。陶沝脸上更是没来由地一红,当即低下头去找理由开溜:“既然十四爷来了,董鄂刚好有事要去找四嫂,就劳烦十四爷陪着弘晖了……” 十四阿哥没出声,弘晖也看着两人不说话,陶沝权当他俩默认,转身径自退出了房门。 师兄和四阿哥两人这会儿也正好从偏厅里走出来。四阿哥的脸色明显不佳,也不知道师兄究竟跟他说了什么。 陶沝快步迎上前去冲四阿哥行了个礼:“四爷,十四爷来了,正在屋里陪着弘晖呢!” 四阿哥面无表情地朝她点了点头,直接越过她身边朝弘晖房间走去:“如此,我先过去瞧瞧!待会儿再派人送你们回宫!” 陶沝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这才转头将视线集中到师兄身上:“师兄,你们刚才说了什么?是在说弘晖的病么?” “嗯!”师兄浅浅颌首,语出平静:“我跟他说,此病不治!” 陶沝没想到他会当着四四大人的面拒绝得如此干脆,难怪四四大人方才的脸色那么难看。 她心中莫名一疼,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师兄听出了她隐在话里的悲伤,神色微微一滞,却仍是坚定地朝她摇了摇头。 陶沝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不死心地再问:“师兄,你其实是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 师兄显然没想到她今次会如此固执己见,脸上的神情也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在对上后者那双充满哀怨的水眸之后,他又犹如逃避一般地迅速别开脸去,矢口否认:“……或许别人有,但恕我这次无能为力……” “怎么会?”虽然被对方接二连三地拒绝,但陶沝依然不肯轻易放弃初衷。“你那日既然能救得了中毒已深、命在旦夕的倾城,这一次也应该能救弘晖的……师兄,求求你,救救弘晖吧!” 师兄也同样不为所动:“痴儿,你应该明白,我那日能救得了她,是因为她命不该绝,而这个孩子的命又是如何,你心里不是应该最清楚的么……” 弘晖,康熙朝皇四阿哥的嫡长子,幼年夭折…… 伴随着师兄的话音响起,陶沝的脑海里亦反复徘徊着这个既定的史实—— “他既定的命运即是如此,不是我等能够轻易改变的……” “可是,可是凡事也会有例外的不是吗?”尽管明知道对方说的句句在理,可陶沝还是忍不住据理力争,“道家不是常说,‘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吗?不是相信每个人的生死命运都是可以由自己掌握的吗?不信命,只信自己,就算阎王说我五更死,我也要‘添油续命’!道家不是还有什么延生增寿的法事吗?不是还有可以为将死之人逆天续命的法术吗?那为什么,为什么……” 话到这里,她克制不住地哭出了声,只是还不等她哭诉完,师兄那厢就已冷冷打断了她的说辞。“的确有,但我不会……” “师兄……”她的泣声中浸满了绝望的祈求。 他的语气也莫名软了下来,“即使有这种法术,又有谁会自愿把自己的命给他?” “可以用我的,我愿意给的!”眼见似乎出现了希望的曙光,陶沝立刻积极给予表态。“十年,不,二十年……三十年也是可以的……” “哼!”师兄当即冷笑,是从骨子里发出的那种冷笑,而这也让陶沝有一瞬间的怔忪,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花了眼还是在做梦。因为她从未见过师兄脸上出现过如此骇然冰冷的笑容。“你真以为续命或者改命是这么简单容易的事情吗?只要你肯换,他就一定能接受得了么?”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咬音,语气越说越寒,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阴森—— “哼,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可知道,阴间的命,十年换一年,你觉得你能换得了几年?你又以为,你自己能活得了多久?” 陶沝听得全身发凉、寒噤不止,但她还是使劲咬了咬牙,泣声哀求:“师兄,求你,救救弘晖吧,他才八岁啊……” 触到她的泪眼,师兄的眸中也划过一丝明显的心疼,但却仍旧维持一副肃然状地深深注视着她,且一字一顿地沉声强调:“我早说过了,我不是神仙,这种逆天改命的事,我做不了,也绝不会做……” “师兄……” “不要再说了!”想来是不愿再看到陶沝泪眼婆娑的模样,师兄果断地转过身去,只拿背对着陶沝。“我不会答应的!” 陶沝没料到师兄的态度竟会是如此坚决强硬,心下明白一般的方法肯定无法打动他,当下咬了咬牙,“扑通”一声冲其跪倒在地:“那如果我说,三年也好呢,就让他再活三年,我愿意折寿三十年……” “你——”听到她这话一出口,师兄立刻失了平日的冷静,极为恼怒地转过身来,伸手狠狠揪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拉至自己近前,他脸上的表情比先前她误闯他实验室那次的表情还要更加凶狠百倍。“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你当初说想来这里,难道只是为了这样作贱自己的生命的吗?” 陶沝被他吼得浑身一颤,因为她从未见过师兄发这么大的火。半晌,她慢慢回过神来,咬唇泣诉:“我知道师兄你是为了我好,可是,即便明白你的这份苦心,我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我喜欢和在乎的人死在我面前啊……那样的事情,有一次就够了,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我宁愿先死的那个人是我,也不愿再重蹈覆辙……” 眼泪不知不觉地汹涌而出。她这辈子最喜欢和最喜欢她的小姨就是在她面前死掉的,她今生今世都不愿再回想起当时的那幕场景和那份心情,更不要说再经历第二次了…… “如果我没有来这里,如果我和他不认识,或许我能够冷眼旁观,可是,可是现在,我做不到啊,我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既定的命运而无动于衷,一定是有什么可以改变他的命运的,师兄,求求你,我想为他做点什么,求你,帮帮我……” 她说得声泪俱下,而师兄也被她说得彻底沉默了,良久都没有再开口。他就这样直直地站着,目光也幽幽地飘向陶沝的身后,不再专注地停留在陶沝脸上。 陶沝等了一会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泪眼朦胧地回过头,正好瞥见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对着的那条走廊上的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这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也不知是何时站在那里的,不过此时此刻,他们两人的脸色均是复杂得令人难以捉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陶沝刚才的那番话。 一瞬间,周围的气氛凝重沉闷得有些压抑,仿佛连空气也跟着静止了。 陶沝见状赶紧扭回头,用袖子快速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然后站起身躲到师兄身后。 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对于某人此举都没有给出任何明显反应,反倒是师兄若有所思地打量两人几眼,又回头瞅瞅身后的陶沝,复又开了口,不过他的声音明显比刚才提高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要故意说给那两人听的—— “好吧!如果你真的如此坚持,有个方法倒是可以一试,只不过——”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放慢了语速,但音量却又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最后这个办法能否行的通,还得看天意……” 陶沝自动忽略了他说的最后那句话,直接追问:“究竟是什么办法?” “《药师经》上曾有记载关于增加寿命的方法,‘若有病人欲脱病苦,当为其人七日七夜受持八分斋戒。应以饮食,及余资具,随力所办,供养比丘僧,昼夜六时,礼拜行道。供养彼世尊药师琉璃光如来,读诵此经四十九遍,燃四十九灯,造彼如来形象七躯,一一像前,各置七灯,一一灯量,大如车轮,乃至四十九日,光明不绝。造五色彩幡长四十九搩手。应放杂类众生至四十九。可得过度危厄之难,不为诸横恶鬼所持……’” 师兄慢条斯理地陈述每一个细节,语速虽不快,但却表现出了自身强大的气场和语言感染力: “如果能够做到这些并能维持那四十九盏灯七日七夜不灭,我就答应替你们两个换命,但若期间只要有一盏灯灭,便是天意使然,那么即便再换也是枉做无用功,反而只会让你一人白白折寿而已……” “好!”陶沝当即想也不想地一口答应。正待她随后抬头准备征求四阿哥的同意时,却没想意外地对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一张已然铁青的脸。 前者毫无疑问是她家四四大人,而后者也自然是那位十四阿哥。 “你这是在胡闹么?!” 出乎陶沝意料之外的是,在触到她此刻征求意见的目光之后,率先发话的那个人竟是面无表情的四阿哥。 她猛地一怔,而后本能地反问:“难道四爷不希望弘晖好起来么?” “即便如此,也不需要你做这样的事!”四阿哥此番拒绝得甚是斩钉截铁。“爷会命人再去寻找那位和尚的行踪!你不必担心!” 然而陶沝却不肯轻易赞同他的观点,再度反问:“可是,如果那个和尚真有这么容易找到的话,想必四爷也不会拖到现在了吧?”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身旁保持沉默的师兄,接茬道:“既然师兄这边有办法,为何不能一试?” 四阿哥被她这话噎得半天找不到合适的反驳理由,而十四阿哥那厢的脸色也随之变得更加阴郁。 不等这两人再次开口,一个病恹恹的童声忽地从屋里冒了出来,声音不大,但却坚定无比—— “我才不要一个笨蛋的命呢!” 说这话的人正是弘晖,他不知何时下了床,摇摇晃晃地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四阿哥的身旁站住。他一脸不屑地直直望向正前方的陶沝,但那双眼睛里却早已没有了之前那份明显的厌恶之意—— “我可是要成为大清第一巴图鲁的人,才不要你这个坏女人的命呢!” 33.星陨似流火 虽然点灯换命一事遭到了四阿哥及弘晖的本人强烈阻挠而被暂时否决,但这并不影响这一消息的外传,很快,九九那厢就听闻了此事,随后二话不说便快马加鞭赶来四爷府冲陶沝兴师问罪。 “胡闹!你这家伙以为自己是什么?”他一见到陶沝就气急败坏地将她拖到角落里冲她怒吼,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陶沝坚信他连当场揍她一顿的心都有了。“……随随便便就允诺别人三十年,你这样做,置爷于何地?” “九爷您息怒!”陶沝赶紧赔笑:“董鄂其实也没多想,只是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应该至少能活两个三十年以上,所以才……” “不准!”九九不等她说完便已毫不犹豫地否定,“无论你能活多久也不准这么做……”他边说边顺势将陶沝紧紧搂进自己怀里,语调转柔,且多添了一分不舍:“难道除了换命,就真的再没有其他方法了吗?爷还希望能和你白头偕老、共度一生呢,你不能提前丢下爷撒手不管……” 他这话说得陶沝心头一暖,感动之情也油然而生,甚至连鼻子亦随之一酸。不过这份感动紧紧维持了一小会儿,因为下一刻,她便莫名回想起了九九的最后结局,九九貌似只活了四十余岁,所以恐怕即便她一年也不换,他们俩也到不了白头偕老的阶段吧! 见她不吭声,九九以为她是默认了自己的观点,倒也没再往下说什么,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但其实陶沝内心的想法却正好与之相反,她还是没打算轻易放弃换命的这一办法—— 虽然四阿哥今次并没有答应此事,但相较之下,其他几个方法想要实现的几率恐怕更为渺茫!因为找不到当初那个和尚,所以即便现在出家,恐怕也无法确定这对弘晖的病情有没有实际用处,而至于过继,那对符合八字的夫妻又一直找不到…… 所以,陶沝认为这样还不如直接换命干脆利索一些,也免得浪费人力物力去寻找当初那名奇奇怪怪的和尚和那对很有可能压根就不存在的夫妻! ****** 因为陶沝换命这一传闻,弘晖的病情以及事件的整个来龙去脉都被彻底曝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数字军团的好些皇阿哥都派人帮忙去查找那名和尚和八字夫妻的踪迹,就连康熙皇帝和太子殿下也全部出动了人手。 陶沝每日一起床就直接往四爷府里跑,除了陪弘晖说话就是到处打听消息,就差住在里面了。九九虽然对此大为不满但看在弘晖的面上却也忍了,甚至还帮忙搜集相关消息。可是尽管添了大量人手帮忙,但结果却与预想的偏离甚远,整整一个半月过去了,仍旧没人打听到任何关于和尚和夫妻的消息,无论哪一方想在仅剩的一个半月期限内找到的希望都变得十分渺茫。 于是,秉着时间宝贵的原则,陶沝再次提议点灯换命。 不过这次她变更了原有的方案,把原本她一个人打算换三十年的份额分摊到多个人身上——如果每个人只换十年或者五年甚至更少,那么反对的呼声应该就不会如此强烈。 果然,这个新的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因为很多人都愿意一试,四阿哥和四福晋两人自然不在话下,每人十年,十四阿哥也愿意,还有府里的其他人,零零总总加起来至少也有五十年。 虽然师兄仍旧对此法持保留意见,但终究敌不过陶沝的苦苦哀求,暂时在四爷府内住下,按照药师经上的那则方法指挥众人一条一条实施—— 除了供佛制幡放生等事之外,还在四福晋经常念佛的那间佛堂里按照阵法方位点亮了七七四十九盏烛灯,四阿哥和四福晋念诵相关诗文,并遣了专门的侍卫轮流照看灯火。 开头几天一切相安无事,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恪尽职守,生怕有所疏漏。 待到了第七日早上,佛堂里却突兀传来一声尖叫,众人迅速赶到现场,却愕然发现其中的一盏烛灯竟然意外熄灭了。 四阿哥的脸色很难看,其他人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异常复杂。因为这显然意味着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负责值夜照看烛火和早上换班的两队侍卫也自知犯下大错,当即在地上齐刷刷地跪倒一大片,但不管怎么问,他们都坚持称换班时所有的烛灯都是亮的,没有任何人近前动过,但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其中一盏灯便在悄无声息间自己熄灭了。 因为那盏灯正对着一侧的窗户,所以侍卫中有人猜测,“莫不是被风吹灭了吧?”但这个说法很快遭到了其他人的质疑,因为正对着那扇窗户的并不止这一盏灯,甚至其他灯距离窗户的位置更近。 师兄在现场勘查了一会儿,面色凝重地得出一个结论:“这不是意外,是有人动了灯的位置。灯不在阵法之位,则自然熄灭!”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当场色变。 “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难以想象如此威凛慑人的暴喝竟会出自平日稳重的四阿哥之口,令四周众人吓得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出。他的眸光锋利、濯濯清亮,正死死地瞪着跪在地上的那些侍卫,冷酷出声:“给爷去查!每个人都给我重打一百大板,直到供出是谁动了灯的位置——” 还不等跪在地上的侍卫们齐齐喊出求饶的话语,一个熟悉的稚嫩嗓音却适时插话进来:“阿玛,不用查了,这事是我做的!” 答话的正是弘晖本人,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精致的小皮弓,“我是用这个把灯弄灭的!” “为什么?”四阿哥显然无法理解自家儿子的此种做法,再度暴喝出声:“你知不知道这法事究竟是为了谁做的,你怎可这般任性?” “这不是任性!”弘晖状似委屈地嘟起嘴,但那双清亮的眼眸中却闪烁着无比坚定的光芒。“阿玛,额娘,弘晖很好,不需要大家为了弘晖做这样大的牺牲……” 他说的这番话虽然不失几分幼稚,但每一字每一句都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成熟、懂事,甚至懂事地让人有些心疼。 四阿哥原本冲天的怒焰瞬间消了下去,只留下深深的心疼。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师兄。 师兄这会子正看着小家伙弘晖若有所思,见四阿哥看他,明白对方是在询问自己的意思,当下微微掀了掀嘴角,语气一如之前的平静无波:“既然天意如此,恐怕再强求也是无用……” 四阿哥闻言面色狠狠一凛,但终究还是认命地朝对方点了点头,而站在他身旁的四福晋见状,也忍不住开始抹泪。 点灯换命的法事到此画下了一个句号。 陶沝是在一早到达四爷府的时候听说这整件事情的。 虽然闹剧本身早已散场,但这不并影响那些八卦消息的传播,尤其一些人能说会道的本事十分了得,足以让你觉得身临其境,如同自己亲眼所见。 待听到这次居然是弘晖本人亲手破坏了法事时,陶沝整个人立刻不淡定了,她不顾一切地径直冲进了弘晖的房间。弘晖这会儿正独自坐在床上玩着十四阿哥那日里买给他的陶瓷小老虎,见陶沝进来,立刻懒懒地冲她打了声招呼:“坏女人,你来啦?” 陶沝发誓她原本是想狠狠教训一下眼前这个任性的小家伙的,但当自己真的站到他面前,尤其是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她内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所以她吞回了原本想好的一切责骂之辞,上面一把抱住了对方,并毫不掩饰地哭出声来。 “哇咧,坏女人,你这是在做什么啊?”被她突然抱住的某人显然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推开她,却无奈陶沝这次是用足了气力抱紧他,并不给后者任何挣脱的机会——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明明那么想要改变他的命运,就像当初她想要改变那个人的结局一样,谁曾想,这一次又是同样的失望,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哪怕拼尽了全力,即便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却还是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 弘晖本来还在用力挣扎的,但听到陶沝说的这句“对不起”时,他突然不动了,半晌,他突然闷闷地从嘴里憋出一句:“坏女人,你表把眼泪和鼻涕都弄在我身上,我这可是新衣服……” 陶沝不理他,双手却抱得愈发紧致了。她在他的耳边喃喃低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三个字: “对不起……”她改变不了历史的进程,也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 “对不起……” 听着她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小家伙弘晖这厢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而后就像是安慰似地轻轻回抱住陶沝,虽然说出口的话依旧不怎么中听。 “姐姐,你别哭了,你本来长得就不好看,再哭就会变得更丑了……” “对不起……”陶沝只顾一个劲地抱歉,压根儿没发觉对方这会子已然改了对自己的称呼。“如果你能好起来,那我就再也不哭了……” 闻言,弘晖努力从她怀里探出脑袋,很认真很认真地发问:“姐姐,如果哪天我真不在了,你还会像这样为我哭吗?” 陶沝先是一愣,继而果断地摇了摇头:“若你不在了,我是不会哭的,因为即使我哭了,你也看不到了,再哭,就是哭给那些活着的人看的,如此,不哭也罢……” 如果你流的眼泪不能让你所希望的那个人看到,那么,还不如趁早忍住,因为这样的眼泪,毫无意义…… 弘晖听罢滞了滞,而后静静盯着她泪水朦胧的双眼,又低低出声:“姐姐,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你这个笨蛋可千万别被人骗呀……”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补上一句,“也不要再去帮别人背黑锅了……” “……” “还有啊,那个坏道士也要离他远一点……他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 “对了对了,你和……那个人的事也要特别小心,千万别再被其他人给看到了……” 最后这句话,某人说得特别小心翼翼,连带一直处在悲伤情绪中的陶沝也被他的这种谨慎语气暂时拉回了些许神智:“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既然他前一句称师兄为‘坏道长’,‘那个人’肯定也不会是指师兄,那么他指的这个人究竟会是谁? “就是——”弘晖正要回搭,忽然听到屋外传来“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 而听到这声响动,某位前一秒还紧紧抱着陶沝的小家伙立刻把双手收了回来,改把陶沝从自己跟前推开,嘴里还配合地大声嚷嚷:“哎呀!你离我远点,我就知道你这个坏女人是想趁机占我便宜,对不对?” 伴随着脚步声响起,两个熟悉的身影相继出现在珠帘之后,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紧接着,他们两人又一前一后地穿过珠帘踱步进来,待看到屋内的情景时,那两人的脸上均是涌现出一抹异样的神色。 “阿玛!十四叔!”弘晖率先向两人打招呼,顺带尽可能跟坐在床边的陶沝拉开距离。 陶沝也赶紧拿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低头起身向两人行礼:“董鄂给四爷和十四爷请安!” 四阿哥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弘晖那厢却先一步开口“告状”: “阿玛,您来的正好,这个坏女人已经抱着我哭了整整一个早上了,她这是趁机在占我便宜!您得管管,我的这身衣服都被她给哭皱了,这可是额娘前些日子才给我做的新衣裳……” 这话听得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嘴角狂抽。滞了一会儿,四阿哥率先迈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条干净的帕子递给陶沝:“喏,拿去先擦擦吧!” 陶沝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递帕子给自己,当即怔愣地抬起头,傻傻地盯着四阿哥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后者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这才回神似地重新低头接过帕子:“谢谢四爷!” 她说完,转身便直接拿着手中地帕子去擦拭弘晖衣襟上的皱痕。 而这一举动也让某父子俩看得当场目瞪口呆。 弘晖伸手挡开她的手帕,忍不住埋怨道:“笨女人,阿玛给你帕子是让你擦眼泪用的,你擦我衣服做什么?反正这衣服也擦不干净了,你再怎么擦也是没用的……” 陶沝被他说得一怔,手里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但眼泪却是不受控制地再一次汹涌而出—— 没错,无论她再怎么做也是没用的,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啊!坏女人你怎么又哭了?”见她大有再次“水漫金山”的架势,小家伙弘晖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帕子,笨手笨脚地往她脸上抹:“你别哭了,这可是我最后一件新衣裳了,你再哭我就没有新衣裳可换了……”他一口气说完,见对方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又抬头求救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四阿哥,“阿玛,现在要怎么办?她眼泪这么多,再哭下去我的床和被子也都要换新的了,那我就没地方可睡了……” 此语既出,四阿哥的嘴角再度抽搐不止。而从刚才起就一直默不作声站在旁边的十四阿哥此番终于忍不住上前提议:“四哥,要不我先带她出去吧!” “不用了!”还未等四阿哥此番答腔,弘晖那厢已先一步出声阻止了十四阿哥。“十四叔,还是让阿玛带坏女人出去吧!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小小的番外*** 待陶沝和四阿哥两人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了十四阿哥和弘晖两人。 “十四叔!” 弘晖半靠在身后的枕头上,轻轻地地朝十四阿哥招了招手:“你坐到弘晖身边来好吗?弘晖有个秘密想说给你听!” 十四阿哥先是一愣,随即好脾气地走到前者的床边坐下,语出温和道:“好了,你有什么秘密要说给十四叔听,说吧!” “十四叔!”弘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吐出了一句惊人之语。“其实,当初不小心撞到菡蕊婶婶、连累如芸婶婶掉下水的那个人是弘晖,不是桃子姐姐……” “你,你说什么?!”十四阿哥当场震惊,有一大半是因为弘晖提到的这件事,还有一小半是因为他突然改口的称呼。 见对方神色突变,弘晖不由地揪紧了手里的锦被,鼓足勇气继续往下道:“十四叔,那次是弘晖不好,当时菡蕊婶婶拿出一条链子,说是桃子姐姐编的,还说姐姐编得真好,她也想学,弘晖很想看看那条链子到底编的有多好,所以就直接跑到菡蕊婶婶身边去了,没想到却不小心撞到了菡蕊婶婶,菡蕊婶婶又撞到了那位如芸婶婶身上,如芸婶婶当场就掉下去了,是姐姐拉住她的……之后,菡蕊婶婶就让我去喊人来帮忙,谁想到等我拉着阿玛回来的时候,姐姐和如芸婶婶就已经掉到水里去了……这不是桃子姐姐的错,姐姐是替弘晖瞒着大家而已,因为弘晖害怕……” “……”十四阿哥没作声,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弘晖的脸,似是想从后者脸上找出些许说谎的痕迹。但弘晖却始终一脸坦然地回望着他,语气也带着明显自责:“十四叔,是不是因为弘晖做了这件坏事,还不敢承认,所以老天才要把弘晖带走的?” “不会的!”十四阿哥赶紧否认了他的说法。“弘晖是个好孩子……” 弘晖听罢,看向十四阿哥的目光微微一闪,而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十四叔!”他语气郑重地起誓,“你相信我,我那时真的没有用力推菡蕊婶婶,我只是不小心,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这样会害如芸婶婶没了小妹妹……” “别说了,十四叔不怪你……”十四阿哥也轻柔地反握住了他的手。弘晖当即冲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那——十四叔,你也别跟桃子姐姐说,这些话是弘晖告诉你的好吗?因为姐姐跟弘晖拉过钩,让弘晖不许跟别人说的……” “为何?”他无意识地皱了皱眉,显然是对某人的这种做法感到极为不解。好在弘晖也没打算隐瞒:“因为桃子姐姐说,反正无论她怎么解释,十四叔你也是不会相信她的话的,既然十四叔你认定这件事是她做的,那就全怪到她身上好了……” “……”听到这话,十四阿哥突然再度不吭声了。而见他沉默,弘晖那厢也跟着沉默下来,半晌,他偷偷瞄了一眼十四阿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出语试探:“十四叔,那你以后也别再因为这件事而责怪桃子姐姐了,好吗?” 他一愣,而后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立刻接茬道:“好!” 他答得毫不犹豫,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会答应得这般迅速。也许,他心里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有这个答案了,只是他一直不愿去面对而已。 弘晖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不寻常,当下仰起头定定地望着他,很认真很认真地发问: “十四叔,你是真的讨厌桃子姐姐么?” 十四阿哥没有立即作答,而是静静低头注视着他,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转向某人适才离去前遗落在床边用来拭泪的帕子,用那种很温柔很温柔的眼神看着,末了,忽又浅浅一笑: “……爱且不及,何来空恨!” 34.我命由我不由天 虽然摸不准弘晖到底有什么秘密想跟十四阿哥私下里说,但陶沝还是乖乖跟在四阿哥身后走出了房间。没想到两人才走出院子,不远处就有一名小厮匆匆跑了过来,说是太子和十三阿哥来访。 陶沝本能地一怔,脸上的表情也无意识地掀起一阵小小波动。不用说,他们两个肯定是因为听说了今日早上发生的那件事,所以才组团跑来这里看弘晖的。 四阿哥听闻这个消息亦显得颇为意外,只见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身旁的陶沝几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之后便果断吩咐那名小厮将陶沝先送到四福晋房里去。 陶沝自然看出四阿哥这样安排是为了她着想,她自己也不想留下多生事端,所以立刻听话地随那名小厮离开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四福晋这会儿却并不在自己房中,而是去了那位李侧福晋的院里,据说是因为先前给新生小阿哥弘时找奶娘一事出了问题。 陶沝可不想跑去那边凑什么热闹,犹豫了一会儿,她决定让小厮带她先去见师兄一面,问问他弘晖的这件事情还有没有其他转机。 不曾想,师兄此刻亦没有待在他住的那间客房内。 陶沝独自在府里找了一大圈,最终在那间种满桃树的院子里找到了师兄。 眼下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上回进来时还是满院光秃秃的桃树,如今却早已满载了一树怒放桃花,花色娇艳,并青枝绿叶衬托,朵朵如蝴蝶般优雅栖在枝头,伸展婀娜身姿。清风过处,卷起花瓣漫天飞舞,印入眼帘的即是满满的一片粉红,就跟那晚她初次进来这里时所看到的那幕情景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师兄就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院子里,背对着院门的方向,仰头望向那满树的桃花,一动不动。 一袭锦白,墨发冠巾,衣袂翩翩。 粉色的花瓣打着旋儿翩然飘落,如飞雪般在他的周围轻灵舞动,洒落一地浅浅的残红。 那惊鸿一瞥的刹那芳华,想必任是谁都会看痴的吧! 不知为何,陶沝突然间又莫名回想起了先前那个关于桃花花瓣写姻缘的故事。也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传说? 不过,如果是师兄的话,只要他想,那他一定是能看懂属于他的那份姻缘的,然后,他也应该会像现在这样站在树下,静静等着他命中注定的那个有缘人出现…… 只是不知道,师兄命中注定的那个有缘人究竟会是谁? 这样想着,陶沝没来由地轻叹一口气。以前她曾不止一次希望师兄命中注定的有缘人会是自己,但现在的她,心里却早已没有了此等奢求,因为像她这样的人,根本就是配不上师兄的,无论从哪一方面都配不上,应该有更好的人陪在他身边,对他一心一意,伴他一生一世…… 陶沝叹气的这声动静虽不大,但显然已经影响到了院里的人。前方那个锦白色的身影闻声回头,在对上陶沝脸的那一刻,他似乎有些失神。 陶沝见状赶忙尴尬地冲对方绽开一个笑,而后信步推门进院。 微凉的清风扑面而来,空气中也浸润着桃花独有的香气,丝丝沁入心脾,正应了那句“三月桃花夺目开,疑是满园飘香雪”。 她快步走到师兄跟前站定,而师兄这时候也终于转过神来,回给她一个淡淡的微笑,跟着又把目光重新投到了枝头的那一片桃花上。 “师兄,我刚才在府里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你,原来你是来了这里看桃花啊!”陶沝看看师兄又看看满院的桃花,忍不住主动开口挑起话题,顿一下,又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我也一直很喜欢这里的桃花呢!” 她这话说得十分随意,但师兄听闻此言后却忽然猛地一滞,随后便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陶沝看,看得她心里莫名一阵发虚—— 师兄他该不会是知道她为何会喜欢这里的桃花的真正原因吧? 思及此,陶沝整个人本能地一抖,当即抢在对方开口之前率先出声:“师兄,我刚才已经听说早上发生的那件事了……” “噢……” 虽然她并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恰到好处地轻轻点到为止,但这显然已足以让师兄的注意力重点转移了方向。只见他原本平静地神色微微一动,半晌才慢条斯理地一字一顿说道:“花开花落终有时,不过天道循环而已,你不必太介怀!” 陶沝被师兄这句话说得一愣,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很想问他,是不是在此之前,他就已经预见到了如今的这个结局,料到弘晖一定会阻止这场法事成功。但可惜,想归想,这个问题陶沝终究还是没能有勇气直接冲师兄问出口。 末了,她用力咬咬下唇,换了一个别的问题探询: “师兄,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问得很是谨慎,等到对方确定地朝她点了点头,方才放心地问出下一句: “你相信所谓的命运吧?” “……”师兄听罢本能地一怔,继而颇为诧异地打量着她,像是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而陶沝此刻也难得不避让地迎视着他,双手用力握拳,眸光清亮。 “我以前曾听人说,一个人的命运是由他的生辰八字定的,所以他的出身、命途全都无法改变,一切都会按照既定的命程发展……我一直这样坚信,因此有好多事情,即便再怎样心存不甘,我也会安慰自己,认为那些都是命里注定与我无缘的,即便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 她小心翼翼地轻声探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对方的不快—— “可是,倾城那日里却对我说,这世间并没有什么事情或东西是命中注定的,而是要看自己去不去争取……她说这世上唯一可信的就只有自己,一味地相信命运,其实是懦弱的表现……” 话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那张微微变色的脸,放缓速度,一个字一个字地继续犀利发问:“所以,我很想问师兄,如果是师兄你的话,又会怎么做呢?如果师兄也有不甘心而想要改变的事,你是会尽力争取,还是听其自然呢?” “……”师兄没有立即答腔,而且他这次凝滞的时间明显有点长。 陶沝也不催他回答,只眼含期盼地凝望着他的面庞,堆笑:“我想,师兄绝对是不会像我从前那样一味相信命运的,对不对?” 等了一会儿,仍旧没等到师兄的回答,陶沝也不气馁,自嘲地再添上一句:“不过,师兄在我眼里一直是像神明一样的人物,我倒真是有点想不出,有什么样的事情会是师兄无法做到、而且还不甘心到想要去逆天改命的……” 师兄还是没有吭声,只静静地注视着她,久久地注视,久到她以为他定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谁料耳边却又在这时突兀传来一句,“有的!” 哎?!陶沝当场愕然,她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说竟然真的一语中的,当下本能地接茬道:“是什么事?” 或许是因为触到她此刻那闪烁着无比好奇的热切目光,师兄不自觉地扬了扬眉,有意无意地避开脸去重新仰望那满树桃花。他的语气平静得就好似一道清风,衬着那如暖玉般温煦的嗓音,柔柔地钻入陶沝的耳朵里: “比如,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短短几个字,明明就说得如此温和,却莫名让陶沝的心头狠狠一震,师兄这是在变相地埋怨她么? 因为她变了心,喜欢上了别人,所以才会让师兄生出这样的想法…… 见她突然陷入沉默,师兄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笑:“别误会,我不是在说你!”顿了顿,又淡淡地补上一句,“其实你现在这样,很好……” 此语既出,陶沝心中更加感到愧疚,甚至连抬头迎视对方的那份勇气也没有了。直待良久之后,她才重新鼓起勇气,用力咬了咬嘴唇,又抬起头偷偷瞄了一眼师兄脸上的表情,确定对方是真的没打算责怪她时,终于嗫喏着开口问出了她今次前来找他的本意: “师兄,弘晖他还有救吗??” 师兄听罢一愣,许是没想到她会中途将话题跳转到这上面来。半晌,他方才回过神来,沉吟道:“灯灭,即是天意使然,如若强求,必然适得其反……” 陶沝心中一凉,声音也染上了一抹掩饰不住的哀痛:“难道就真的再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救他了吗?” 师兄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并没有答话。 陶沝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试探:“那如果……是带他回去呢?” 师兄听到这话显然吃了一惊,整个人当场一震:“你说什么?!” 陶沝在衣袖中暗暗握紧拳头,铆劲对上师兄的脸,很认真很认真地问:“如果能让他跟着师兄你离开,如果能带他回到我们那里,现代医学那么发达,一定是有办法治好他的病的,对不对?即便,即便无法根治,也绝对能让他多活很长一段时间……不是吗?” 这其实是陶沝之前就曾想过的办法。只是她无法确定师兄能否将弘晖的人带回现代,因为她是魂穿而来的,倾城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魂穿。她甚至想过,如果师兄能够带弘晖、哪怕是他的灵魂回现代,她可以放弃自己回去的那个机会。 “不行!”谁想,师兄却是想也不想地一口否定。 陶沝不解:“为什么?” “他不是我们那里的人,如果以身穿越,根本就无法跨越时空生存……” “可是,师兄你应该也是身穿吧?”面对师兄毫不留情地拒绝态度,陶沝却是咬咬嘴唇,依旧坚持:“既然师兄你能够过来,一定也有办法带他过去的,不是吗?哪怕只是灵魂也好!” 师兄拧眉,口气也加重了几分:“如果是灵魂的话,那也需要时间在那边找好合适的身体,否则他即便去了也不一定活得下来,而同样的,一旦他的灵魂离开身体,他在这里的身体也会死掉,即便他能在那边活下来也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那对这里的人来说,他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但至少他还活着啊!”陶沝不等他说完就已忍不住抢白,“至少还能让这里的人有个念想,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个念想嘛……不管他活在哪里,只要知道他活着,这就是对其他人莫大的安慰……” 师兄这次不说话了,半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为何要如此不惜余力地去救那个孩子的命,他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甚至你对他的这份好,他也压根儿就不感激……”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尖为之一挑:“就因为他是那个人的嫡子?” 陶沝一震,她没想到师兄会一针见血地道明她的初衷,她之所以喜欢弘晖,当初的确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四四大人,可是现在—— “不,不完全是这样!”她轻轻摇头否定,“其实我并没有那么伟大的,至少没有伟大到可以为了一个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我也很怕死……只是——只是……”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他毕竟才八岁啊,还远没有经历过人生的许多美好,现在就死掉的话,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说着,抬头对上他清亮的眼眸,随即又迅速将视线调转开去,学着对方刚才的样子望向头顶的那片桃花—— “虽然我自己活得时间也不算很长,但至少我已经经历过了人生的许多美好,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福,有一个美满的家,虽然并不富裕,但爸爸妈妈都很疼我,也从没让我吃过什么苦;我有很多好朋友,他们也同样都对我很好,最重要的是——”她转头看向师兄,话语中有一瞬间的停顿和淡淡羞涩,“我真心喜欢的那个人也同样真心地喜欢着我……所以,对我来说,即使我现在死了,我的人生也没有太大的遗憾,除了不能实现那个游遍天下的梦想,不能好好对父母尽孝,不能和相爱的人相守到老……但即便如此,我亦感到非常满足了……” 她的话让师兄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但师兄并没作声,只默默站在一旁听着她继续往下道—— “以前曾听人说,人有时候是不得不信命的。我不奢望他能够长命百岁,只是打心底里希望,他至少也能像我一样,至少再等他多经历一些人生的美好之后,再来面对这一既定的命运——”陶沝一边说一边掰着自己的手指,语气带着满满的憧憬:“你看,他若是能再多活十年,一定会长成一名翩翩公子,遇上心仪佳人;如果是二十年,他肯定已经有了家室和许多孩子;如果是三十年,他的事业想必也有了很大作为,到那时候,我相信他也会和我一样,再没有遗憾的……” “你错了,不是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想的!”待她的话音落下,师兄也跟着淡淡开口,“很多时候,得到后再失去,远比一开始就得不到更令人遗憾……” “我知道,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死掉啊……” 陶沝说这句话的时候已带上了一分明显的泣音,连带声音也越说越轻,底气听起来更是不足。 “其实我自己也很清楚这个要求有多过分,就和之前明知道逆天改命这种事很可能会牵连到师兄的性命,我却还是那般无理地要求师兄帮忙,根本从来就没考虑过师兄你的感受,就连弘晖都比我明白事理,所以他才会……对不起,师兄,都是我太任性了,只顾着自己,对不起……” 她蹲下身去,双手环抱着自己,将脸如鸵鸟般深深埋在双膝间,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漫延开来。 师兄低头静静望着蹲在地上无声哭泣的陶沝,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能忍心,再度长长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道: “其实,你若真想要救他,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甚至不需要什么繁琐的步骤,只要他肯放弃现在这个名字和身份就行了……” 哎?! 此语一出,陶沝脑子里当即轰得一下,几乎不敢置信地迅速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师兄见状不由地皱了皱眉,将她从地上轻轻拉起,拿袖子替她抹泪。陶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擦拭,只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师兄的眼睛,像是在无声询问对方此刻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师兄停下手里的动作,平静开口:“你还记得那位和尚当年说过的话吗?他说如果这孩子想要保命,第一是让他出家,第二是要他找新的父母……其实这两点的本质是一样的,都只是让他舍弃现在这个身份,只要他不再叫这个名字,只要他不再是那位四阿哥的嫡子,那他便有机会活下来……” “真的吗?”陶沝眨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话。“真的只要这么简单就能够保住他的命么?” “不,这件事并不简单,真正能做到这点其实并不容易!”师兄的反应显然没有陶沝这般乐观,“这孩子出身皇族,自小便过着养尊处优、高人一等的生活,现在要他舍弃过往的自己,放弃原本属于他的一切权利地位,去过一般平民百姓的生活,这对他来说其实是非常残忍的,而且从此以后,他不能再待在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生活,连面都不能再常常见到……这样的‘简单’对于一个孩子甚至他的父母来说,其实都是非常困难的选择……” 陶沝难得听到平日里以寡言著称的师兄说出如此长篇大论,一时间不由地呆住了。不过待回过神来,她还是小小声从嘴里挤出一句:“那……也总比死掉好吧?” 人生一世,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师兄闻声看了她一眼,目光莫名温柔了几分:“是啊……所以,就要看他们自己如何选择了……” 陶沝继续追问:“那具体的方法是什么?” “就是那位老和尚当初说的那两种!”师兄这次回答得异常笃定。“一是居在庙堂,请赐法号,每日念经诵佛;二是寻找一对夫妻养育,并且终生远离官场,不再踏入京城半步!” “可是——”陶沝有些疑惑,“他们不是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那对八字符合的夫妻么?难道说,这是上天注定要他选择出家吗?” “不,想要凑双自是很难,但只要取符合八字的一对单身男女,硬凑成夫妻也是可以的。只不过这样会有损阴德,如果能促使双方自行结合,那便可功德圆满了……” “那……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不待师兄说完,陶沝这厢便迫不及待地就想往外跑。因为她很想第一时间告诉她家四四大人,弘晖他是有救的。只是还没等她成功迈出步子,师兄又先一步拿话拦住了她—— “……以他们的爱子之心,恐怕不见得会同意这两种做法!” “没关系!如果他们不同意,我也一定会说服他们同意的!” 与师兄的这份担虑正好相反,陶沝此刻却表现得信心满满。她先是信誓旦旦地冲师兄拍胸脯保证,跟着又扑进师兄怀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师兄,谢谢你,你果然是这世上最最厉害的人!” 她说完就雀跃着想要往外跑,孰料才一转身,却被眼前的这幕景象惊得当场僵住了—— 因为不远处,一个熟悉的香色身影此刻就静静立在院门外,正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35.不期而遇(上) 怎么又是他?! 这家伙最近神出鬼没的频率好像也太高了些吧?每每出现都让她出其不意,都快赶上之前的四四大人了! 望着前方那张面无表情的俊美脸庞,陶沝莫名有些晕眩,大脑给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努力回想自己刚才都做过些什么能让人误会的举动—— 虽然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是从什么时候站在院门外的,但貌似刚才除了师兄帮她擦眼泪、她又热情拥抱了师兄之外,就再没有其他可以被人说道的地方了。 不过从古代的眼光来看,这两样好像已经算是逾礼的行为了。 思及此,陶沝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当下立刻回头看向师兄,而师兄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平静,就像是笃定了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或是某人绝不会拿他开刀一样。 气氛凝重得有些诡异。 僵持间,太子那厢率先迈开步伐,不疾不徐地一直走到陶沝和师兄两人跟前停下,却又只是默不作声地直直审视着他们,一言不发。 见此情景,陶沝几乎是本能地往前跨了一步,不留痕迹地挡在了师兄跟前,冲某人作大义凛然状:“我们,我们刚才什么都没做……” 虽然她此刻表现出的架势十足,但可惜一番话却说得语无伦次且底气不足,一听就让人怀疑是在撒谎。 所以未等她话音落下,背后已传来师兄的一声轻笑。 太子也象征性地抽搐了一下嘴角,却连看都没有看陶沝一眼,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兄发话:“上次的事,我还有问题想请教先生!” 言辞间俨然是在对陶沝下逐客令。 师兄先是怔了怔,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也跟着开了口,不过话却是对着陶沝说的:“你先回去吧!” 陶沝也一愣,正想说些什么,太子又抢先一步截住了她的话头,“刚才打那边过来,好像看见四弟妹正在吩咐下人找什么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找九弟妹?”顿了顿,又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九弟妹还是先过去瞧瞧吧!” 咦咦咦?陶沝被这两人难得给出的统一意见给彻底弄懵了。她刚才还拼命担心这两人之间是否会上演什么血腥暴力事件呢,没想到现在这两人居然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把她给打发走了?难不成,他们两个互相对上眼了?这好像并不是她所愿意看到的事态发展哎…… 不过想归想,碍于笼罩在这两人之间的那种诡异气氛,陶沝权衡再三,终究还是决定先行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突然莫名笃定,太子这次应该不会伤害师兄,因为从他们两人这会儿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就像是彼此已经达成了某项协议一般。 ****** 陶沝一边暗自猜测一边慢慢走出院门,还没等她沿着外面的石子路走出多远,便迎面遇上了跟在四福晋身边的那名丫鬟暮雪。太子果然没说错,暮雪是奉四福晋的命前来找她的,这正好应了陶沝的心意,她立刻随前者去见了四福晋,并把师兄刚才所说的那些话都一五一十地跟对方说了一遍。 不出师兄所料,四福晋并没有立即同意陶沝的这两项提议,但所幸她也没有当场否定,而是说需要和四阿哥再好好商量一下。 趁着四福晋去找四阿哥商量地空档,陶沝又重新返回了弘晖的房间,十四阿哥这会儿也已经不在里面了,只有弘晖一个人躺在床上。 他这会子的精神似乎不佳,见陶沝进来,也没有要坐起身的意思,只闷闷地冲她打了个招呼:“坏女人,你又来了啊?” 陶沝看在眼里,突然觉得有些心疼,嘴上也不答话,只默默地走到他床边的圆凳上坐下。 见她不出声,弘晖有气无力地又补上一句:“刚才太子伯伯来看我了,还有十三叔也来了!” “哦!”她出于本能地应了个声,表情和语气却显得心不在焉。 弘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带着三分玩笑七分认真地问:“坏女人,你说这么多人跑来看我,我是不是真的快死了?” “不许胡说!”陶沝想也不想地便伸手用力捂住了他的嘴。“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他先是被她吼得一怔,继而像是无意间注意到了她的袖管,整个人莫名狠狠一震,然后连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变了。正待他想要开口说话,外边走廊上却适时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便有个小厮快步进来通报,说是八福晋来了。 八福晋这次是一个人带着丫鬟来的,并没有八阿哥或其他人同行。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忙于和四阿哥商量弘晖之事,四福晋此番似乎并没有亲自前往迎接,而是只遣了贴身丫鬟暮雪领其进门。 八福晋这厢自踏进弘晖的房间后就不停地往坐在床边的陶沝身上打量,就连询问弘晖病情的一番话都说得格外敷衍,似乎弘晖并不是她此行探望的主角。 对着弘晖一番嘘寒问暖过后,八福晋正式将矛头对准陶沝,态度却是少见得和蔼可亲:“听说妹妹这段时间每日都来这里陪着弘晖,待在这里的时间比自家府里还长,难道表哥都没责怪吗?” 停了停,也不待陶沝回答,又抢着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表哥近日也有很多事情忙得应接不暇,自然是顾不上妹妹这边了,我听说那位完颜妹妹马上就要临盆了,还有——”她有意无意地瞟了陶沝一眼,“另一位前些时候被表哥送进宫去的妹妹好像也得了姑姑的心,姑姑如今已经同意表哥纳她为妾了……” 陶沝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难道她说的人是指衾璇?! 见她此番流露出一脸震惊之色,八福晋却相反地冲其扬起了唇角,笑容在陶沝看来感觉异常刺眼。 “怎么?妹妹你还不知道吗?表哥他到现在都什么也没跟你说?”八福晋故作大惊小怪地发表言论,“姑姑她可是半个月前就已经同意了此事呢……” 陶沝怔了怔,随即在心里暗暗苦笑。衾璇果然好手段,连原本对她此前行径倍感厌恶的宜妃的工作也成功做通了,这下子,她嫁给九九自然就变成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不过仔细算算,从衾璇进宫到现在差不多已有两个多月了,的确是足够她在宜妃面前为自己洗白了! 只是这样一来,她现在的处境势必会发生大的变化,因为她和衾璇之间,注定只能留下一个,她又该何去何从? 见陶沝不出声,八福晋自以为说中了她的痛处,当下又赶紧循着刚才的话题往下道:“妹妹你可别多想,表哥他之所以不告诉你这件事情,或许只是因为他最近太忙忘记了,并没有要刻意隐瞒你的意思……更何况,妹妹每日都待在这里陪着弘晖,他即便想告诉你恐怕也很难找到机会……” 她最后这句话明显连嘲带讽,连躺在床上的弘晖也听出了当中的火药味。于是乎,他强撑着坐起身,扯住陶沝的衣角细声细气道:“坏……九婶,我肚子饿了,想喝红豆汤,你去膳房煮一碗给我喝好不好?” 陶沝没料到他竟会冲自己提这样的要求,大脑当场一愣,下意识地张口答道:“好,我这就去!” 还不等她起身,八福晋那厢已出声拦住了她:“这种粗活让下人去做就好了,妹妹又何必这般亲力亲为呢?” “我就喜欢九婶亲手煮的红豆汤!”陶沝还没来得及答腔,弘晖就在一旁煞有其事地大声抢白。他也不看八福晋此刻的脸色,只撒娇似地轻摇着陶沝的手,仰头露出一脸期盼:“九婶,煮给我喝,好不好?” 陶沝的脑袋被他弄得一片混乱,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重重地点了头。见状,弘晖也不等八福晋再度出声,便自作主张地点名吩咐道:“元宝,带九婶去膳房!” 陶沝虽然有些惊讶某人此刻的诡异行径,但也没多想,只给八福晋行了个礼便跟着那名叫元宝的小厮离开了。 没曾想,刚等他们两人走进膳房,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就有一个丫鬟急急地从后面追了过来,气喘吁吁道:“九福晋,弘晖阿哥请您回去!” 哎?!陶沝这下被彻底弄懵了。这小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新来的小丫鬟倒是回答得一脸从容。“弘晖阿哥说八福晋这会儿已经告辞离开了,所以请九福晋直接回去!” 因为这句话,陶沝的心头莫名一暖。原来,小家伙此举只是在变相地替她解围啊!他大概也看出八福晋今日前来只是故意来刺激她的吧? ****** 待陶沝重新回到房间,那位八福晋果然已经离开了,只有小家伙弘晖还坐在床上。 虽然已经明了了对方的意图,但陶沝还是忍不住冲他问了一句:“你刚才是真的想喝红豆汤吗? 弘晖听罢脸上一红,而后立刻白了她一眼,淡淡吐出一句:“笨蛋!方才如果没有我帮你,你打算怎么办?”顿一下,“你如果再这么笨下去,以后谁都可以欺负你了……” “嗯!”陶沝也不生气,反而堆起十二分的真诚道谢:“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 弘晖轻轻“哼”了一声,半晌又支支吾吾地提出一个问题:“坏女人,你刚才不说话,是因为听到九叔要娶新人而难过吗?” “……”陶沝一滞,正想回答说“没什么好难过的!”,就听到弘晖那厢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以前阿玛要娶新人的时候,额娘也是像你这样不说话的……” 陶沝抿抿嘴,勉强冲对方堆起一个笑脸。“其实,我并不全是因为难过……” 更确切的说,她只是因为担心自己未来的命运…… “真的吗?”弘晖闻声诧异地打量着她,忽又语出惊人:“坏女人,你是不是不喜欢九叔?” 36.不期而遇(下) 嗨?! 心猛地一跳,陶沝下意识地提高了些许音量:“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按说在其他人看来,她和九九两人之间举案齐眉、恩爱有加,这小家伙又是从打哪里看出她不喜欢九九的? “若不然,你听到他要娶新人为什么会不难过?”弘晖反驳得很是理直气壮,末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压低嗓子小小声地问了一句,“坏女人,九叔在家是不是对你不太好?” “怎,怎么会……”陶沝被他说得更加迷惑,当下赶紧摇头,“他对我很好啊……”甚至已经好到了足以让她自惭形秽的地步! 弘晖意外地眨眨眼睛,表情甚是不解:“那你为何会不喜欢九叔呢?” 陶沝轻轻一咬唇,继续强笑着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反问:“是谁跟你说我不喜欢他的?” “……”出乎意料的是,弘晖听到这话的反应变得更加奇怪,也不说话,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陶沝,目光犹如探照灯一般在她脸上来回扫射,脸上则摆出一副“难道不是吗?”的表情。 陶沝被他看得颇有些不自然,当下忍不住反问:“你这是怎么了?” 弘晖见状再度轻哼了一声,而后像是赌气般地冲她撇了撇嘴:“坏女人你不用装了,我已经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了!” 他这话说得极为肯定,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笃定得让陶沝的心跳在一瞬间激剧有如擂鼓。 虽然她坚信对方不可能知晓自己和那位太子殿下之间的种种,却还是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尴尬地轻扯嘴角:“你该不会是想说我喜欢师兄吧?” “才不是那个坏道士!”弘晖想也不想地一口否认,语气亦带着明显不屑。 陶沝皱眉,继续猜测:“难道是十四爷?”天地良心,她对十四阿哥绝对没有那种喜欢! “也不是!”弘晖还是摇头,但神情较之刚才却明显凝重了几分。 陶沝自认猜不出了,眉心几乎挤成了一个川字。这孩子总不会怀疑她对四四大人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大约是见陶沝此刻流露出一脸担心疑虑的表情,弘晖终于开口点明了真相,却并没有直接说出那人的名字,而是用了一种十分委婉的方式—— “太子伯伯刚才来看我的时候,也摸了我的头,我看到他的手上带着一条红豆链子……”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相当平静,平静得就好像一汪湖水,却又字字惊心:“就和坏女人你手上带的这条一模一样……” 陶沝心中当场“喀噔”了一下,而下一秒,她已如同条件反射般,语无伦次地矢口否认道:“你,你在胡说什么呀?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人……这不过只是巧合而已,很可能他刚好也喜欢红豆啊……” 她边说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袖口,心中也随之乱成一团。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难道仅仅只是像他自己说得那样,因为这两串手链的缘故?还是有人告诉他的?譬如那位十四阿哥……不,不对!且不说十四阿哥不可能知道她和太子的关系,光是以他的个性,就算他真的已经知晓了这件事,想必也定会直接来找她当面问清楚,而不是随口告诉一个小孩子,哪怕这孩子的命在他看来已不久矣…… “才不是因为这样!”弘晖斩钉截铁地否决了陶沝给出的这个解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看到了,那天,他亲你的时候,我是亲眼看到的……” 他这话无疑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丢下了一块硕大巨石。陶沝心中蓦然划过一丝光亮,继而猛地瞪大了眼睛:“你!你该不会就是他大婚大日躲在拐角偷窥、后来又突然消失的那个人吧?” 她可从未忘记某人迎娶唐佳氏那天,曾在毓庆宫前的广场上主动吻她的那幕场景,之后她发现有人躲在转角处偷窥,但并没能成功堵截住那人,她以为只是自己多心看错了,却压根儿没想到那个黑影竟然会是弘晖…… “没错!”弘晖嘟着嘴点头承认,“我就是那时候亲眼看到的,这样,你还要对我好吗?” 心突地一跳,陶沝当即有种被人看穿的危机感,但与此同时,脑海里却无意识地划过师兄当时说过的一句话,“放心吧,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那时师兄没头没脑地冲她冒出这样一句话,她心里还觉得相当莫名其妙,但现在想来,师兄恐怕早就已经预见了现在的结果——弘晖必定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否则他现在也不会当面跟她提起这件事了! 趁她愣神之际,某人还在喋喋不休地继续往下絮叨:“幸好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万一我把这件事说出去,坏女人你就死定了……这样,你还要拿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吗?” 他这话说得陶沝心头不自觉地一寒,但也只是一瞬,紧跟着,她看向他的目光再度一软,柔声问道:“你之前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会不理我的吧?” “……”听到这话,弘晖脸上莫名一红,既不说话也不点头或摇头。 陶沝莞尔微笑,看向他的目光又更加温柔了几分:“在你心里,我一定是个坏女人吧?” 难怪他当时会用那么怨恨和鄙视的目光看她,难怪他会对她破口大骂,她怎么就早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为什么你没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既然认为她是个红杏出墙、人尽可夫的坏女人,那为何还要替她多作隐瞒,不是应该四处传说,闹得人尽皆知,让她颜面扫地,抓她浸猪笼才是明智之举吗? 弘晖仍旧不作声,但脸颊却明显变得越来越红。 陶沝疑惑地打量着他,半晌才像是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领悟出了对方的大致心思,当下一本正经地忍笑道:“真没想到,原来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啊,宁愿自己被人误会,也要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才,才不是,我只是不想让太子伯伯的名声受损而已……”听她这样一说,弘晖立刻气鼓鼓地嘟起腮帮子反驳。 陶沝一笑,下意识地抬手去摸他的头,语气温柔得好似一道暖阳。 “如果曝光这件事就能换得你的一条命,那我倒是十分愿意的……” 虽然对那位太子殿下可能会造成些许不良影响,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他们两人继续在一起,这件事迟早也是会被曝光的。如果能因此救人一命,倒也算得上是功德圆满。 此语一出,弘晖当场愣住了。好半天,他才嗫喏着重新开了口,神情很是认真,且换了一个称呼:“姐姐,你是真的喜欢那个人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没再直接道出那人的名号,或许是害怕别人会隔墙听见。 陶沝看了他一眼,紧紧抿住嘴,并不出声,很轻但却是极坚定地朝他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打从心底里喜欢他的。这点无庸置疑! 即便一开始,他是她最不齿的对象,可是待亲身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她早已对他有所改观,她相信,他是值得自己这样喜欢的!只是…… 见她情绪不高,弘晖许是想到了什么,立刻眼带同情地看着她,继续小心追问:“姐姐,那个人也是真的喜欢你的吗?” 陶沝这次被问得愣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很想跟刚才一样坚定朝对方点头,但点下去的那一瞬间又莫名犹豫起来—— 那个人现今的确是值得她喜欢的,可是,以后呢?她真的说不准……情字易变,许多恋人一开始也是爱得不顾一切、轰轰烈烈,但到了最后,这份原本真诚的爱情又变成了彼此厌恶、彼此怨恨甚至彼此折磨……纵然他现在是真的喜欢她,甚至爱她,那这份喜欢或爱又能维持多久? 她也是一样,她又能像这样坚定不移地爱他多久? 所以,陶沝想了想,最终吐出一句“我也不知道啊……”,之后便再不出声了。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大婚那日,他吻她的时候,他的确是出自真心的;之前的上元节那晚,他抱着她许下承诺时,也的确是真心的,可是现在,她又纠结了…… 突如其来地沉默。 不止是陶沝,连弘晖也不再开口了,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面对面坐着,各自想各自的问题。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屋里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几乎弱不可闻。正想心事的两人并没太在意,以为只是普通的下人进出,直到那脚步声接下来在珠帘外停住,一袭高大的身影罩住了从外间屋里透进来的亮光,正对着门帘方向的弘晖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却当场被来人的脸吓个正着,一声清晰的“太子伯伯”就这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这声意外而至的称呼显然让陶沝心中也是一惊,她猛地回过头,赫然发现那道熟悉的香色身影此刻就静静地立在珠帘外面。 陶沝有些愕然。他怎么会返来这里?弘晖不是说他刚才已经来看过自己了吗?而且,他之前不是还说过要请教师兄事情的吗?居然这么快就已经和师兄讨论完了? 见她回头,他掀起珠帘慢步踱进内室,却并不作声,只走了几步便停在原地默默打量着眼前的两人。 陶沝赶紧起身冲其恭敬行礼,而后保持着低头咬唇的姿势,拼命在心里猜测他到底有没有听到她和弘晖刚才的那番对话。 不多时,感觉到弘晖在用力扯她的衣角。她满腹狐疑地转头望去,正对上后者半是无语半是同情的一张脸: “坏女人,太子伯伯在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嗯?”陶沝猛地抬头望向近前那张俊美清逸的脸,一张俏脸上写满了茫然。他刚才真的有问过她什么吗? “扑哧——” 见此情景,某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当场笑出声来,却又偏偏笑得极好看,笑得其余两人眼前一片春光明媚。“本宫来这里多时,也是时候该回宫去了,只是本宫对四弟府邸不熟,能否请九弟妹带路,送本宫出去?” “啊?哦!好!”一连三个简单的单音节字几乎是毫不掩饰地暴露出了她此刻内心的那份紧张感。 一旁的弘晖看在眼里,原本的担忧顿时化成了恨铁不成钢,他鄙视地瞪了她几眼,而后又立刻转头看向某人:“太子伯伯,坏……不,九婶她自己都不认识路,还是让其他人送您出去吧?” “不必了!”淡然拒绝了弘晖这会子的好心提议,某人浅浅一扬唇角,笑得颇有几分意味深长。“我倒想瞧瞧她迷路迷得有多厉害……” 37.连理千花,相思一叶 在太子的一番坚持下,陶沝暂时充当起了领路人的这个角色。 但很讽刺地是,自两人一出房门,那位太子殿下就一路华丽丽地走在她前头,反而是陶沝这个原本应该帮人带路的倒像是那个被他领着不识路的主。 陶沝不明白这位太子爷心里究竟卖着什么药,但她猜测他借机找她出来一定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而且应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话,因为他脸上这会儿一直都挂着如春风般的和煦浅笑。 只是他没主动开口说,陶沝亦不知道该怎么发问,加上这四爷府人来人往,她也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张嘴。 为了不引起旁人的风言风语,陶沝干脆低着头,一路毕恭毕敬地跟在某人身后亦步亦趋,连看都不敢抬头看对方一眼。直到前方那个身影蓦地停住脚步,她这才猛然跟着收脚,下意识地抬起头,却愕然两人竟然又重新走回了四爷府的那座桃花小院。 他这是要做什么?! 正当陶沝心中疑虑重重之际,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却忽然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佯装不经意地主动发话道: “刚才四弟派人过来把那位卜先生请去了,说是有要事商量!” “哦!”陶沝淡淡应声,明白对方是在跟她解释师兄的行踪。想也知道,四四大人来请师兄的原因,必是因为她先前跟四福晋说的那番话,她当时甚至还特别强调,那些全都是师兄的主意。四四大人和四福晋爱子心切,想必定会请师兄过去虚心请教、一问到底。 见她听完这话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过多惊讶的表情,太子自然认定她早已知晓了当中□□,眼神不由地微微一动:“看来先前我在宫中听到的那些传言不假,你对那孩子的病似乎极为上心……” 他淡淡地诉说,倒听不出语气中包含了什么特别的涵义。陶沝也不搭腔,只低头望向自己的鞋尖,一动不动。 太子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给出这种反应,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犹豫着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那股疑惑:“你为何要对那孩子这么好?那日里你忽然晕倒,是不是也和此事有关?”顿一下,原本平淡的语气亦有所加重,“对了,我还听说你之前甚至不惜以命换命也要救他,这又是为何?” 陶沝被他问得一滞,眉心也跟着突地一跳。他该不会也是和九九一样来责怪她不爱惜自己性命的吧?! “没有为什么……”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出于一片好心,但陶沝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憋气,当下很是不满地嘟嘴反问:“难道对一个人好也要理由吗?” 他却似乎并不相信她此刻给出的这个单纯理由,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话语间带着些许的疼惜和犹豫:“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 陶沝闻言当场一怔,听这话的意思,某人方才应该并没有亲耳听到她和弘晖之间的谈话。但松了口气之余,却又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得出这般差不多的结论,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脱口就将弘晖刚才对她说的那番话全都一字不漏地告诉他了,但下一秒,她又立刻意识到这样做不妥,至少,这样做对弘晖来说会是个隐患。虽然她本人并不介意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被曝光,但想也清楚,他应该是不愿意让外人知道的,毕竟,兄霸弟媳可不是一件小事。而且,倘若他真有什么其他打算,那她现在贸贸然说了,弘晖必定会有麻烦。 如果弘晖真如历史进程发展的那样就这样死掉了,那他倒有可能会宽下几分心;但如果弘晖这次侥幸得以不死,那么以这位太子殿下的疑心,只要他们一日无法在一起,恐怕此事必会成为他今后的一块心病,万一他心存芥蒂,难保他接下来不会拿弘晖开刀或因此对弘晖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 为了弘晖的命运着想,陶沝最终还是选择闭紧了嘴巴,只佯装气恼地笑了,反驳道:“那我也对你很好啊,难道我也有把柄落在你手里吗?” 他听罢也跟着一愣,而后大手一揽,毫无征兆地突然将她紧紧拥进了自己的怀里。他那薄如红枫般的唇瓣贴在她的耳际轻声呢喃,灼热的气息柔柔撩拨着她的发丝:“的确有的,不是吗?” 陶沝倏地一惊,这里可是四四大人的府邸,他怎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抱她?她本能地想要挣开,奈何他却不肯轻易放手,反而还好心安慰她道:“别担心,这个院子不常有人来,不会轻易叫人发现的!” 这个混蛋,明明就对这座四爷府里的情况了若指掌,刚才却还找了个如此拙劣的借口引她出来,真正让人郁闷! “怎么?你就这么为他担心?”眼见陶沝这会儿的眸中升起满满怒意,某人显然是误会了,以为她还在担心弘晖的病情。“我听说,这回就连你的那位神医师兄也没有办法能救他……” “才不是这样!”陶沝不假思索地当场反驳:“师兄有办法救他的!只是……”不知道四阿哥和四福晋他们会不会答应而已! 他被她驳得一滞,继而淡然叱笑:“既如此,那你还担心什么?” “我……”陶沝自然不敢说她其实是在生他的气。 好在太子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而是很快转移了一个新话题:“先前听说你随随便便就允诺了那孩子三十年的阳寿,九弟听到后可是大为不满呢!” 陶沝心头莫名一凛,继而眼露狐疑地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那日里,九九是把她拉到偏僻角落里说这些话的,按理应该不会轻易被其他人给听到才对,除非是什么有心人刻意躲在旁边偷听,但如此一来,那也就证明了一件事—— “难道这四爷府里有你的人?” 陶沝问最后这句话的时候,表面虽然维持平静,但内心却早已惊惧不已。既然四爷府里有他的人,那么九爷府里会不会也有?! 可惜某人却仿佛并没听到她这个问题似的,只管答非所问:“明明平日里就是个极怕死的主,现在却肯为了这孩子豁出命去,也难怪别人会误会,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他是你亲生的孩子呢!” 陶沝撇撇嘴,伶牙俐齿地接茬:“那你如今像这样堂而皇之地抱着我站在这里,不也同样会令人误会么?不知情的人尚且不论,但看在知情人的眼里,我们两个显然就是一对奸夫□□……” “呵——”他忍不住再度叱笑出声,“哪有人这么形容自己的?” “难道不是吗?我倒觉得形容得极贴切呢!”陶沝满不在乎地答腔,“反正我是无所谓的,九福晋在外的名声早已是臭名昭著、差得不能再差了,就算再被人冠个□□或是什么红杏出墙的罪名也是无伤大雅,但你就不一样了——”她认认真真地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句,“——有人可是心心念念地不希望你的名誉受到半点损失呢!” “噢?”他当即被提起了好奇心,“是谁?” “自然是弘晖啊!”陶沝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对方心里为小家伙提升点印象分,当下面不改色地冲其睁眼说瞎话道:“他说他最崇拜你了,刚才还在房里跟我说了一堆关于你的好话呢……”停了停,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忘凑近他耳边神秘兮兮地添上一句,“你说,他何以要对你这样好,是不是他也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你手里啊?” “呵……”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陶沝这一马屁可谓是拍得恰到好处,而且还盗用了对方之前的反话拍得不留痕迹,成功引得某位太子殿下当场失笑。 此时正好风起,满院的桃花花瓣立刻随风飞舞,在半空里纷纷扬扬,入眼处皆是一片粉白,宛如又在这僻静地院落内无声地下了一场桃花雪。 陶沝的视线也不自觉地被眼前的这幕美景给吸引住了。直到某人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满地在她耳边响起: “你在看什么?” “桃花雪啊!”她轻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用手指着那满树的桃花冲对方俏皮一笑,眼眸晶亮:“你瞧,这幕景色就跟那天晚上的一模一样……” 他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便慢慢自眸底溢出了一分温柔笑意:“你还记得一年前的那天晚上?” “自然!”她咬唇点头,脸上的神情却莫名黯淡了几分。她记得那天晚上是她第一次打定主意要将这位太子殿下彻底遗忘,从此不再跟他有所瓜葛,可是却没想到天意弄人,她虽执意与他两两相忘,但一年过去了,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陶沝……” 见她此刻神色不佳,他忍不住出声唤了她的名字。 而陶沝这厢先是本能地“嗯”了一声,而后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在叫自己的真名,脸上不由自主地一红。 他好像没有注意到她这会子表现出的小小不自然,又轻声将她的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好几遍,方才轻笑道:“这个名字实在有些奇怪!” 陶沝平生最不喜欢别人评论她的这个“水果”名字,当下不由地嘟起嘴,反问:“哪里奇怪了?” 他自然听出了她此番夹杂在话语中的明显不满之意,浅笑着伸出手去,安抚般地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 “我只是在想,如果是这样的名字,那我以后该唤你什么好呢?陶儿?还是沝儿?” “噗——”陶沝不可抑制地抽搐了一下嘴角,强忍着没笑出声来。陶儿这名字一听就不怎么吉利,陶可通“逃”,貌似适合逃跑用,而沝儿什么的就更令人无语了,怎么听都像是桃子吃剩后的某样附属产品! “你不喜欢么?”即便她什么也没说,但光凭她这副反应,某人想来也大致能猜到她并不喜欢这两个名字,于是他又立刻给出了另一个提议,“那叫沝沝怎么样?” “扑哧——”尽管某人问话的语气和态度异常认真,但陶沝这厢还是非常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这个更不好,听着像是吱吱,只有老鼠才会这么叫的好不好?”顿了顿,强敛住笑意,一本正经地回道,“还是叫我桃子吧,就是吃的桃子,我听着比较顺耳,以前我的那些朋友也都是这样叫我的……” “不好!我就要叫跟别人不一样的!”某人斩钉截铁地拒了她的提议,显然已打定主意要别树一帜。“我觉得沝沝这个名字挺好的!” “是吗?”陶沝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倒也没十分坚持,“如此,那随便你怎么叫吧!不过——”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们两个是不是也应该礼尚往来一下?既然你叫我的名字和别人不一样,那么我是不是也应该和别人用不一样的名号称呼你,太子爷?” 她故意把最后“太子爷”这三个字的音咬得特别重。 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噔时愣住,继而嘴角浅浅染笑:“好,本宫许你叫我的名字!” “才不要!”她想也不想地立刻摇头拒绝。 胤礽这个名字她实在是无法轻易叫出口,因为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一听到这名字,她就会莫名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清穿历史剧和清穿小说里的变态太子。他们不是她喜欢的他,她自然也不想用自己讨厌的这个名字来称呼他。 不过某人显然误会了她这句话的真正意思,脸色一下子由晴转阴。 不等他再度开口问话,她便已先一步抢占了主动权:“叫保成好不好?” 他本能地一震,眸中适才升起的怒意当场消散大半:“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她笑得一脸灿烂,语气也满含真诚:“因为我喜欢这个名字啊!”停一下,见他还在怔愣,又立刻收起笑,一本正经地提议,“要不,叫橙子之类的也是可以的……”正好和她的“桃子”配成一对! 某人自然没有错过陶沝眼中一闪而过的那抹揶揄笑意,当下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了,还是叫第一个吧!” 他一边说一边收回了方才停留在她鬓角的那只手,看向她的神情也莫名添上了一分凝重: “对了,我听说那个真正的衾璇前些日子进宫小住,可有其事?” 陶沝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忽然将话题转移到这上面,但想了想,还是诚实点了头:“嗯,好像是九爷希望宜妃能够接受她才送她进宫去的……你已经见过她了么?” “嗯,跟你这张脸倒是的确有几分相像——”他也跟着点了点头,仿若漫不经心地点评道:“看来九弟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娶她了……” 听到这话,陶沝心中莫名有些刺疼,但她还是强行掩饰过去了,只不咸不淡地接茬吐出一句:“今早八福晋来房里看弘晖时,曾经跟我提过,说宜妃娘娘已经同意九爷娶她入门了……” 原本纳妾一事,阿哥其实是可以自行做主的,但因为这次遭到宜妃强烈反对,所以绕得圈子稍微有点大。 听到这个消息,某人那厢并没有给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反倒是一直若有所思地默默盯着陶沝脸上的表情波动,半晌,方才语带深意地下结论道:“你好像……不太高兴?!” 他问得直接了当,而且用了极肯定的语气,不容她有半分置疑的意思。 陶沝倒也没想为自己辩白,只撇了撇嘴,依旧维持着刚才那种不咸不淡的语气答话:“没什么好不高兴的,就像你之前说的,或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早已注定好了的……衾璇她是九爷命中注定的那位嫡福晋,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所以,这件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也在情理之中……”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改变这则命运,只是就算她当初百般阻挠,最后却还是改变不了这个既定的结局……既然天意如此,她一介凡人,又如何与天斗?人定胜天的本意其实是人定兮胜天,而不是人兮定胜天……谋事在人,而成不成事,终究还是在于天的…… “你不恨她么?”某人不放心地再问。 陶沝轻轻摇头:“我只是不喜欢她而已,但还不至于到要恨她的地步,或许衾遥会恨她,但想必你心里也清楚——”她一脸坦然地迎上了他审视的目光,答得掷地有声。“我是陶沝,并非真正的衾遥,不是吗?” 他怔住了,而后一点一点地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像是要从她的这张脸上看出些许蛛丝马迹来检验她此番说的这些话是否出自真心。末了,他那倨傲的嘴角微微向上倾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连带眉眼也弯成了好看地新月形状:“如此,也好……” “嗯?” 还没等陶沝弄明白这四个字的深意,他已然低下头,将一个带有热度的吻深深地印在了她柔软的唇瓣—— “你那日里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记得……”他的声音轻柔得就好似稠稠的蜜糖浆在绵绵的冰粉上慢慢洇开的那种感觉,软软地一直甜到了她的心坎里,但偏偏语气又是那般前所未有的坚定,淡淡的,却又深刻入骨: “你给的,我要!” 38.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太子回宫去了,临行前给了陶沝一块玉佩。这块玉佩和十四阿哥当初托巧巧带给她的那块玉佩用料差不多,只不过这块上面刻得是个“礽”字。 陶沝原本是不想要的,毕竟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九九的嫡福晋,十四阿哥的那块玉佩就已经让她够头痛的了,如果现在再加上一块太子的玉佩,那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倘若有朝一日真被别人举报,那她的下场就绝不是只有浸猪笼这么简单了,按照大清律例,估计将她凌迟或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但尽管她如此这般强调,某人却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她被人发现后的下场,硬说这块玉佩意义重大,一定要她收在身边,陶沝拗不过他,加上对方脸色阴沉,最终只得无奈妥协。 不过收归收,她心里还是有点想不明白,明明他们两人之间的定情信物已经有了戴在彼此手上的那两条红豆手链,为何他还要再弄出这么一块莫名其妙的玉佩给她,所谓的意义重大,到底是指什么意思? 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着,陶沝终于将某人送至了四爷府大门处,当然,更确切地说,是跟着他走到了大门处,目送着对方上马车离开,她正想原路返回弘晖房间,没想到这次还没等她踏进院门,就迎面撞上了正要往外走的师兄。 陶沝正暗自疑惑师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那位太子殿下刚才明明说过他已被四四大人请去商量弘晖的事情了,但还没等她张嘴发问,就听到弘晖房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哭泣:“阿玛,额娘,你们不要弘晖了吗?弘晖不想离开你们……” 只一句,却觉得已然心惊动魄,再接下来便是出自女人和孩子的双双痛哭声。 陶沝起初一滞,随即心里也大概猜到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立刻小小声地冲师兄探询:“怎么,他们不肯同意师兄你的那两项?” “倒也不是!”师兄摇了摇头,淡然否定了她的这番猜测。“那两人也算是爱子心切,倒不如我之前所设想的那般顽固不化,只不过……”他忽然浅浅一弯唇角,“他们还是舍不得让那孩子出家……” “所以,他们最后选择了过继?!”陶沝立即跟在后面接茬下结论。这倒是和她原先预料的一样! “没错!”师兄点了点头,“因为听说能够找到符合八字的父母,所以他们便欣然接受了过继的那项提议,人也已经重新派去找了,虽然这当中的过程可能会比较麻烦,但分开单个找的话,想必这次应该不难找到合适的人选……” 话到这里,见面前的陶沝明显松了一口气,他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凛,似是在犹豫着是否要接下去告诉她真实的内情,“你该不会以为只是简单的过继之后,那孩子就能活下来了吧?” 陶沝惊愕地眨巴眨巴眼睛,意识到对方是话中有话,当下本能地反问:“难道不是这样吗?” 师兄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多了一分凝重:“当然不是!” “……” “过继这件事看则简单,但绝对不能草率行之,得先想个合理的名头掩人耳目,然后再偷偷送那孩子离开,这样方为妥当……” 陶沝闻言更加惊讶:“为何一定要这样做?”难道过继不是举行个简单仪式就可以成的吗? 师兄大约也猜到她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再度叹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如果只是简单将那孩子过继给旁人,他日若被有心人寻仇报复,加上他的亲生父母也不能一直陪在身边,恐怕那孩子定会首当其冲成了仇恨的牺牲品;再者,那孩子毕竟出身皇室,倘若就只是这样简单过继给别人,又如何能堵得住悠悠之口?” 陶沝听得暗暗心惊,忍不住追问:“那师兄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们最好能瞒过众人耳目偷偷将那孩子送离,而其中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对外宣称他已经死了……”师兄这话说得极尽果决,但细听之下,却又是考虑良多的。“那孩子自小体弱多病,那些御医对其也束手无策,加上之前又发生过灭灯那件事,想来就算这样说也不会有人生疑……而知晓这件事的人,也控制在越少越好,否则,若是中途有人起了异心,这件事便会立刻捅破……” 陶沝愣了好一会儿才想通个中的道理,但一回想起刚才那阵震耳欲聋的哭泣声,又忍不住皱了皱眉:“那他们为什么要哭?难道是不同意这个做法?” “不!四阿哥和四福晋两人倒是并没有给出什么反对意见……”师兄再一次摇头否定了她的猜测,“反而是那孩子自己颇有主见,刚才在里面哭着说,即便是死,他也不会离开这里的……” “……”陶沝不说话了,她其实能够理解弘晖的这种想法。毕竟是只有八岁大的孩子,又有几个肯离开父母独自生活的,换作是她,恐怕也宁可一死了之…… 虽然这不是说过继的父母就会待你不好,但即便对你再好,哪怕待你如己出,那种感觉也像是寄人篱下,永远也没有待在自己家中的那种自在感和安全感…… 沉吟半晌,陶沝迟疑地再度出声:“师兄,我问你一件事——”见对方点头,又略一犹豫,终是咬牙鼓起勇气问道:“你确定真的只要这样做,就能让弘晖成功续命吗?” 此语既出,他的脸色当即微变,但转瞬便恢复如常,语带肯定地冲她点了点头:“我说过,只要他不再是现今这个身份,则相当于整个人已经换了一条命,那便无所谓续命,而是一切按照新的命程运行……” 陶沝继续咬牙:“那你有几成把握?” “不下九成!”师兄这次回答得相当迅速且自信。 “可万一……”陶沝觉得她有必要事先考虑那最坏的一层打算,倒不是她不相信师兄,而是她之前也有想过要逆天行事,但结果却是完全不遂她愿。 “放心吧,不会有万一的!”师兄不等她说完便已分分钟秒断了她脑海中的那些消极念头,并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此刻微颤的双手,“这一次,有我在呢!” 感觉到从对方指尖传来的丝丝暖意,又见对方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陶沝终于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嘴角也绽开了一抹暖暖的笑。因为师兄既然能这样说,就一定会做到的!如果事情真能如师兄所说的这般发展,那么弘晖的这件事情也算是解决了大部分,接下来,只要能说服他同意过继,一切应该都不成问题了……想来四四大人和四福晋也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思及此,陶沝嘴角的笑容也越扩越大。 就在这时,身后方向却突兀传来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声,近在咫尺。 陶沝本能地回过头,却被眼前出现的这两人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他们又是从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的?她之前怎么完全没有感觉到呢? 此时此刻,站在她身后仅几步之遥的那两个人正是八阿哥和九九。刚才咳嗽的人是八阿哥,九九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甚至可以说是阴沉,十阿哥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跟来。 陶沝循着九九那投射而来的堪比伽马射线一般的犀利目光转到自己手上,发现自己的手还和师兄紧紧握在一起,当下赶紧抽回自己的双手,不卑不亢地解释:“我和师兄刚才在讨论事情!” “哼!”九九没说话,直接用鼻子重重冷哼了一声作为回答,脸上也摆出一副“讨论事情需要牵手吗?”的质疑表情。 陶沝咬咬下唇,心知这种时候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是错,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比较好。所以她立刻抬头看向师兄,又往里院瞥了一眼,无声地以眼神询问:能让他们两个知道吗? 师兄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果断地冲她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想八阿哥和九九也一起插手进来。 陶沝还没来得及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九九那厢已经先一步恼了。因为在外人看来,两人此举简直就是一方当着自家夫君的面在公开地与另一方“眉来眼去”,而且还是肆无忌惮的那种,这显然已经触到了男人的底线,九九气得二话不说,当场拂袖转身,扬长而去。 而站在旁边的八阿哥这一回也同样皱起了眉头。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陶沝,语气虽然极力维持温和,但却隐隐透出责备的意味: “九弟妹还是赶紧跟去看看吧!九弟今日是特地来接九弟妹回府去的,因为宜妃娘娘开了口,说明日让九弟妹进宫一叙! 不是吧?! 一听这话,陶沝原本还略含歉疚的心情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 又要她进宫,这次又是要她去做什么? 39.指鹿为马? 当陶沝听从八阿哥的话一路追到四阿哥府邸门前时,九九乘坐的那辆马车已经吆喝着准备离开了,陶沝原本是想开口拦他的,但嘴巴张了张,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好在驾车的小厮从安无意间回头望见了她,立马停住了马车,转身不知朝车厢里说了什么,可惜车厢里的人却好像压根儿没听见似的,一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既没有同意陶沝上车,也没有要马车离开的意思。 从安面带尴尬地看看车厢里又瞅瞅不远处的陶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双方谁也没有出声,就这样静静僵持着。 站在门前的守卫也好奇地在陶沝和马车之间来回打量,正当陶沝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犹豫着是否要主动上前向某人道个歉时,府门里突然匆匆跑来一个小厮,点名说四阿哥要见陶沝。 陶沝略一迟疑,终究是略带抱歉地朝从安丢去一个“你先回去吧”的眼神,而后便转身跟着小厮重新进府去了。 四四大人这时候来找她,无非是为了弘晖的事,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帮这个忙,自然就应该帮到底! ****** 小厮带着陶沝径直前往四阿哥的书房。四阿哥和四福晋这会儿都在里面等着她,师兄也在,八阿哥不知道是不是正在陪弘晖,一路走来,并没有瞧见他的身影。 陶沝注意到四福晋此刻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应该是刚才安慰弘晖时陪着一起哭的缘故。 见她进来,四阿哥以眼神示意站在外面的小厮关上房门,然后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么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 陶沝闻言一愣,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四阿哥已经将审视的目光转向了她,且语带深意道:“此事不可让太多人知晓,希望九弟妹也能够对其他人守口如瓶……” 陶沝更加愕然,她明明才刚进来,他们先前讨论了什么她压根儿就没听到,这所谓的“守口如瓶”指的又是什么意思? 师兄在旁边瞧出了她此刻的疑惑,眼底微微划过一抹笑意,随即不着边际地提醒道:“四爷说得没错,要隐瞒其他人办一场假丧事,的确是需要各方面严密筹划才行,否则一旦传扬出去,后患无穷!” 陶沝怔了半晌,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师兄表达的是什么意思。看来四阿哥此番已经彻底认同了师兄提出的做法。 四福晋原本一动不动地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只不时地拿帕子抹着眼泪,但听到师兄这句话时她却突然有了反应,反射般地停住了正在抹泪的手,抬起头看向师兄,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在看到四阿哥那一脸不容置喙的神情时,她终究还是选择了继续沉默。 基于四人意见达成了一致,四阿哥发话让四福晋和陶沝先行离开,只单独留下师兄继续商讨具体事宜。四福晋自然不敢多话,忙拉着陶沝走出房间。 “这次的事情,真是有劳九弟妹费心了!”出了书房所在的院子,四福晋立刻屏退左右随行下人,拉着陶沝单独走在前面,慢步行往弘晖所住的明煜院。或许是因为担心过虑的缘故,四福晋这会儿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四嫂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是董鄂应该做的!”她这般客气的说话方式显然让陶沝有些受宠若惊,当下赶紧出言解释,她可不敢以功臣自居。“我很喜欢弘晖,所以他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 四福晋闻言立时停了步,而后眼神复杂地注视着眼前的陶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末了,她的目光一软,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九弟妹一片好意,我和你四哥自会铭记于心,只是……”她微微顿了顿,又带着些许忧色轻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做法虽能保命,但终究是可怜了那孩子……” 她最后这句话还没说完便已呜咽不止,尽管言辞间并没有任何埋怨陶沝的意思,但陶沝还是听出这位四福晋和四四大人的观点并不一致,她对于师兄的做法仍然存有异议。 陶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这位未来的孝敬宪皇后。难道要跟她说你儿子注定是早夭的命,师兄这样做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否则你儿子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话陶沝说不出口,也绝对不会说,因为四福晋首先不一定会真的相信这番话,而即使她真的相信,那么师兄也必定会因而引来不少麻烦。所以,她只能柔声劝慰: “四嫂也别太难过了,虽然弘晖那孩子以后不能常伴在你和四阿哥身边,但至少,他是好好活着的啊,你以后如果想看他,还是有机会可以见到的,即便次数不多,但总还是有重逢的机会不是?”她一字一句地说,话里行间也连带透出一丝莫名的哀伤。“总比那些想见却见不到,日日只能活在回忆里的人强上许多……” 只是不能活在亲人身边而已,但至少你还活着,哪怕今后再也不能重逢,这亦能给那些关心你爱你的人带来极大的信心和勇气……比如现在的她。 如果爸爸妈妈知道她在这里过的很好,想必心里也会感到无比安慰吧,即便他们再也无法相见…… 眼见她此刻忽然流溢出满面哀伤,且并不像是假装出来的,四福晋显得有些意外,但紧接着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沉,而后也跟着再度长长叹了一口气:“是啊,只要活着,总还是会有相聚团圆的那一天的……如此,就谢九弟妹吉言了……” 她似乎还想再继续说点什么,但还没等她开口,不远处一个小丫鬟迎面跑来,说是后院闹出了大事,请四福晋立即前往。四福晋见状,只得匆匆结束了和陶沝之间的对话,带着一众随行丫鬟小厮风风火火地赶了过去。 陶沝心里虽然也非常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但为人弟妹者,总不好意思直接插手兄嫂府里的事务,所以她想了想,还是转去了弘晖的房间。 弘晖这会儿正独自坐在屋里伤心,陶沝明白他心里定是很难接受自家父母做出的这个决定,只得想方设法地安慰对方,没想到这一安慰就安慰了整整大半夜,最后干脆厚着脸皮在弘晖院里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陶沝记起八阿哥昨日说过的那些话,主动提出要随四阿哥一起进宫。没想到还未等后者同意,外边已经有小厮来报,说是九爷府里派了一顶素帷小轿等在外面,请九福晋进宫。 陶沝不知道九九是不是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因为他并没有亲自过来,只派了小厮毛太前来接应。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宜妃所在的翊坤宫。 陶沝掀帘进去的时候,宜妃正和一人在里面亲热地说着话。而那个人,正是董鄂.衾璇。 不知为何,在看到眼前这幕情景时,陶沝心中没来由地一沉,一种莫名的压抑情绪从心头慢慢弥漫开来—— 她该称赞衾璇拉拢人心的手段十分高超吗? 正愣神间,站在宜妃身后的仙蕊率先发现了她,立刻俯身凑到宜妃耳边说了什么,宜妃先是一滞,而后慢慢抬起头,冲陶沝微微一笑:“璇儿,你来了啊,快过来坐!” 她此刻的笑容看上去很慈祥,如果不是因为前一秒还看见她和衾璇那般亲密的说着话,或许陶沝心里这会儿还会感到有几分欣慰,但现在,她只觉得这样的笑容看起来是如此讽刺—— 明明前不久,这位名义上的婆婆还说死活不让衾璇进府,哪怕八福晋说出衾璇可能怀有儿子一事也没让她动摇,为何现在又这么快就转变了心思? 陶沝想不通,但面上却也不敢轻易表现出来,只如常地慢步走向前去朝宜妃恭敬行了礼。而原本坐在一旁的衾璇见状也忙站起身要向她行礼,陶沝本能地往旁边避开一步,嘴里淡淡出声阻止:“妹妹客气了,你身子重,无需如此多礼!” 衾璇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明显的尴尬之意,但瞬间便被她用笑容掩饰过去了:“如此,就多谢姐姐了!” 座上的宜妃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还笑着在旁边插了一句:“你们原本就是自家姐妹,就不必在人前如此客套了,都坐下吧!”说完,又朝一旁的仙蕊使了个眼色,仙蕊会意地下去端茶。 陶沝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衾璇此刻所坐的位置,正是自己先前常坐地最西边下首,她心中暗暗愤懑,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走到衾璇对面坐下。 衾璇也跟着落座,一双如猫的瞳孔中随之染上一抹似有若无的得意。 她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陶沝,语气温和且充满关切之意:“姐姐看上去好像清减了不少,最近身子可好?” 陶沝下意识地一愣,完全没料到她一开口先跟自己嘘寒问暖装好心,但当着宜妃的面也不好直接冷脸不答,遂只能胡乱朝对方点了点头:“劳妹妹牵挂了,我身子并无大碍!” “如此,妹妹也就安心了!”衾璇微微弯起嘴角,继续用刚才那种关切的语调询问,“妹妹这些日子一直在宫中陪伴娘娘,也不知姐姐一个人在府里是否过得好,心中倒是颇有些担心……对了,前日里听人说姐姐最近很忙,都没怎么待在九爷府里,是不是真有此事?” 陶沝再度一怔。衾璇怎么会知道自己近日的行踪?但转念一想,她最近一直待在四爷府里一事应该也不是什么大的秘密,衾璇即便知道也是正常,遂又朝她点了点头,淡淡回应:“的确如此!” 衾璇见状浅浅一笑,眼中也快速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嘲讽:“听说姐姐是因为和四爷府里那位抱恙的小阿哥关系很好,所以才会日日往那边跑的吧?” “……”陶沝这次还没来得及开口,宜妃那厢已先一步插了话,原本还算和蔼的语气里明显添了几分凝重:“兄弟之间经常走动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但自家事务也断不可随便掉以轻心……” “娘娘教训的是!”衾璇不等她话音落下便急急接茬,唯恐落在人后。“这别人家的事情哪轮得到我们来管啊……”说罢,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又赶紧摆出一脸歉意地看向陶沝:“姐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话可不是单指姐姐,且不说我知道姐姐是个热心肠,再者那位小阿哥又和姐姐关系要好,姐姐天天去看望他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担心姐姐自己的身子……” 她这话说得异常动情,像极了一个事事在为陶沝尽心着想的好妹妹。若不是陶沝早知她的脾性,恐怕也会被她的这番演技给轻易骗倒。 陶沝没答腔,只兀自在心中冷笑。宜妃和衾璇话里的意思她自然明白,宜妃借机责备她整天不着家,而衾璇则是在旁边火上添油,力图把宜妃对她的不满一度拉升到极点。 不过宜妃显然并没有如衾璇预想中的那样继续出言指责陶沝的不是,而是也随陶沝一起沉默了起来。衾璇的一席话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基本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气氛僵滞了一会儿。 宜妃端起手边的茶盏,淡淡朝衾璇发话:“时间不早了,遥儿你先回去吧,太医马上就要过来给你请脉了,你先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其他事情就别分心操劳了……” 此语既出,坐在底下的两个人均已各自猜到宜妃定是有话要单独和陶沝说,连带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各种精彩。不过衾璇虽心存不满,但面上还是很配合地起身告辞离开了。而陶沝这厢心里则有些玄,她实在猜不到宜妃还有什么话一定要单独跟她说。 待衾璇出了门,仙蕊为两人重新奉上热茶,之后也领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但陶沝和宜妃两人似乎全都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殿内的气氛依旧无比僵滞,沉重且压抑。 就这样静默了许久,宜妃终于叹了一口气,首先打破僵局:“璇儿这可是在怪本宫?” 陶沝本能一怔,而后赶紧摇头:“董鄂不敢!” 宜妃又叹了口气,抿了一口手里的茶,换了一种语气道:“璇儿,额娘知道你心里定是埋怨额娘在这件事上中途反水,委屈了你,但额娘也确是有心在帮你的,只是老九前些日子跟额娘说起一件事……”话到这里,她稍稍迟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陶沝一眼,像是在犹豫着是否要说出真相。 “……他说,他当初向皇上请娶的那个女子其实是她,只是弄错了你们的名字,事情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陶沝当场愕然,还没等她反应回神,就听宜妃那厢犹疑着接下去道:“老九说他原先想娶的人就是衾遥,而你也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他当初才以为你是故意待替代衾遥的位置嫁给自己,才会待你不好……”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下陶沝的脸色,又继续出语试探:“他还说因为这错嫁一事,那孩子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被送去江南散心,前不久才刚被接回来……可是真有此事?” 陶沝万万没想到宜妃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大脑“嗡”得一下变得各种混乱。看来为了能够让衾璇顺利入府,九九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居然能想出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理由来颠倒是非黑白?! 见她此刻既不点头也不吭声,宜妃以为她是默认了,脸色当即稍微缓和了一些,跟着便语重心长地劝慰道:“额娘知道你的心思,你既知晓他们两人以前的事情,心里定是不愿她进府的,但不管怎么说,她到底也是璇儿你的亲妹妹,又是老九他……”说到这儿,她停顿了许久,像是想用一个合理的形容词来描述当中的这层关系,“……以前想娶的人,你也不能太过小心眼才是……” “……” “那日的事,老九也跟我说了,是我误会了,实情并非是那孩子有心勾引,而是她那日刚好去府里看望你,却碰巧遇上了老九喝醉酒回府,你也知道那两人原本就有情,一时之间意乱情迷、情不自禁倒也不能算是什么大错,本来这种事若搁在府里任何一个下人身上也就随便打发了,但偏偏她的身份又特殊,加上现在又怀了身子,这实在是不太好办……” 宜妃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坐在位置上说了一大通,却始终没能等来陶沝的半句回应,倒并不是陶沝故意拿乔,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话,她大致猜到宜妃今日会对自己说这些话的目的无非是让她同意让衾璇进府一事,但这个目的能否达成似乎跟她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因为九九上回已经落了话,无论她是否同意,衾璇是一定会进府的。 或许是因为陶沝一直不吭声也不发表任何意见的缘故,说到最后,宜妃自觉脸上无光,于是决定再多添一把火—— “不过不管璇儿你怎么看,额娘倒是认为,她既然能怀上这个孩子,这说明老天应该也是希望她能进府的,兴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也说不定……” 虽然最后这句话听起来多少有点理屈词穷、牵强附会的意思,但陶沝还是听得脸色一黯,因为那“命中注定”一词狠狠戳中了她心底最深的痛处,并一下一下用力折磨着她的心—— 没错,命中注定能成为九福晋的那个人,是衾璇,不是她!她不过只是个倒霉可笑的替身而已!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陶沝这会子脸色不太对劲,宜妃那厢又连忙改了口气:“璇儿你也别多想,额娘没有别的意思,即便他们两人之前有情,以老九他现在对你的心,那孩子即便进了府也绝对影响不了你分毫……” 这话听着了很耳熟,至少从另一个人的嘴里,陶沝已经听过不下几遍了,所以她抬起头,勉强冲宜妃挤出一个笑:“这话怕不是额娘说的吧?” 宜妃闻声一怔,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紧跟着就被她用话轻巧地带过去了:“璇儿,额娘知道你委屈,可这男人犯错也是在所难免!老九他在这件事情上虽有错,但毕竟也是因为酒醉一时情迷……当初酒醒之后,他不是立刻就把那孩子给关起来了么?额娘看得出,他对你是与其他人不同的,左右不过是怕你多心,生他的气,但这孩子也是个心软的主,想必这点璇儿你心里也清楚,那孩子的肚子里毕竟怀着他的骨肉,你要让他弃之不顾,他恐怕也……” 她并没有继续往下说,但陶沝已经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九九娶衾璇更多的是为了那个孩子! 陶沝苦笑。宜妃显然把她或者说这件事的□□想得太过单纯了!九九似乎并没有跟宜妃说实话,他娶衾璇有一部分的确是为了那个孩子,但更多的,恐怕还是为了更加拉拢她名义上的那位父亲吧! 见她再度陷入沉默,宜妃以为她还在犹豫,当下又缓缓接茬道:“虽然那孩子是庶出之女,但就额娘这些日子与她相处来看,她倒是也是个极伶俐的人,为人处事亦是和气大方,并没有半点庶出的小家子气,你们府里教人倒是教得极好……”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陶沝的反应,见后者仍旧保持原样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当下又幽幽叹了口气:“其实额娘私心觉着,倘若那孩子进了府倒也有好处,如今你正得宠,在府里免不了为自己树敌,虽然现在有老九死命护着你,但若将来……” 她猛地噤了声,像是意识到有什么不该说的,“如此,有个姐妹在身边帮衬着你却是极好的,你这孩子性格老实,万一受了气除了老九之外也有其他人可以说话和依靠……” “……”陶沝无声冷笑,依靠吗?恐怕应该说是危机隐患才对! “遥儿说,你们自幼感情也是极好的,她若进了府,也一定会悉心帮你,所以这件事情,你就别和老九太计较了…… 陶沝继续暗暗冷笑。看来衾璇为了进府和讨好宜妃,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的!她们姐妹俩感情要好?要好还会不顾自己亲妹妹意愿替自己出嫁吗? “璇儿你也不要多想,有额娘在这,谁也动不了你这个嫡福晋的位置!”兴许是因为陶沝的再一次“沉默以对”,让宜妃也感觉到此刻的气氛有些沉重。不过深宫宠妃就是有见底和手段,首先想到的就是以利益为饵。“就算那孩子将来进府得了宠,她的身份还是摆在这儿的,这嫡福晋的位置自然是要由嫡出的女儿才能担当,庶出的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她说得斩钉截铁,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但陶沝却听得胸口狠狠一滞。“那若是刚好反过来,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宜妃愕然:“你这话何意?” “……”陶沝这才惊觉自己居然把心里适才冒出的想法直接问出了口,忙掩饰地以笑带过:“董鄂的意思是,如果换作是嫡出的女儿怀了孩子,那么这福晋的位置应该就更加有保障了吧?” “这是自然!”宜妃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声,“庶出的女儿再好,终究也只能嫁进府里做侧福晋或妾,断没有嫡出女儿的荣耀……”顿了顿,又柔声安慰道:“璇儿你别担心,那孩子肚子里的孩子不会影响到你的地位的,你肚子里生出的才是嫡子……” 陶沝更加沉默了,心里也一阵阵的刺痛。如果宜妃知道她本质里才是真正的庶出之女,也不知道她还会坚持这样的说法,不过如果这话被衾璇听到,想来她一定会很高兴。 宜妃还在座上喋喋不休地继续劝慰陶沝,但陶沝这厢却是已经一句都听不进去了,因为她突然想起,九九所用的这些个理由竟然和倾城那日里对她说的大同小异。没错,当日倾城说过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曾想出一个计谋要助她离开这里,其中有一项就是让她和衾璇的身份搅混,让九九承认他当初要娶的人是衾璇如今代表的身份衾遥,而不是她所代表的衾璇。 难道这会是所谓的巧合吗?还是那位太子殿下仍然打算将她送出宫去,所以要倾城按计划行事?嗯,她有必要去问一下倾城! 40.情难自禁 陶沝很快找了个合适的借口走出翊坤宫,宜妃大概也心存理亏,倒没有刻意拦她。 陶沝出了宫门便马不停蹄地直接赶去了乾清宫。因为她想在第一时间找倾城问清楚这件事的端由。 谁知才走到隆福门附近,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正迎面不疾不徐地朝陶沝这个方向走来。 陶沝定睛一看,是几名宫女、太监加嬷嬷的组合,走在正当中的那位嬷嬷怀里抱着一个黄色的襁褓,似乎是个不大的婴孩。也不知道是哪位小阿哥或公主。 见对方走近,陶沝知趣地退到宫道一旁,眼睛却一直偷偷打量着那名尚未知道身份的小宝宝。 正在这时,走在最前方的那名小太监突然认出了陶沝,忙停下步来恭敬地朝她行了个礼:“奴才给九福晋请安!” 陶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人竟然是深得倾城信任的那名小太监薛公公,当下忙朝他点了点头,问道:“这位是……” “这是十九阿哥!”薛公公见她一直望着当中那名婴孩,很快出声为陶沝解了惑。“皇上今日特地点名让人把他抱来瞧瞧!” “哦……”陶沝淡淡应声,但大脑数据库却已下意识地忆起了这名小阿哥的具体资料—— 十九阿哥胤禝,是康熙皇帝名下早夭的孩子之一,史载只活了不到两岁。他是襄嫔所生,不过后者现在的身份仅是高美人,据说这位美人在这位阿哥之后还生下了十九公主,前后不超过一年,原本子女双全应该称得上是一件圆满的事,只可惜她命里终究还是个福的地主,那位十九公主也活了不到两岁便夭折了。 想到这里,陶沝不由得格外怜惜地看着那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孩。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孩子就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也就是今年内没的,和弘晖原本夭折的日子差不了太远,算算时间,这孩子应该是活不了太久了。 或许是因为她眼中此刻渗出的怜悯之意太过明显,那位抱着十九阿哥的嬷嬷被陶沝看得一阵不安,忍不住试探问道:“福晋可是想要抱抱这孩子?” “哎?”陶沝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出这个建议,当下本能地反问道:“可以吗?” “自然可以!”那名嬷嬷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薛公公,很是讨好地冲她露出一张菊花盛开般的笑脸。 陶沝有些受宠若惊:“我真的可以抱吗?可是……我不太会抱小孩子哎,万一摔着他怎么办?” “福晋不必担心,有奴婢守在旁边,摔不着小阿哥的!”那名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小阿哥递到了陶沝怀里。 陶沝双手发颤地接过十九阿哥,脑子里瞬间变得一片晕乎乎。她虽然非常喜欢小孩子,但因为小姨那件事的关系,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很少会主动去抱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 原来这就是抱小婴孩的感觉啊,好像还不赖的样子! “福晋,您这只手应该这样抱才是,对,这只手扶住他的头,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背部……” “……是这样吗?” “没错,要这样把他的头贴近自己的胸口……” “……” 陶沝手忙脚乱地按着那名嬷嬷的指示将十九阿哥牢牢抱在怀里,尽管动作免不了有几分僵硬,但心里却是乐颠颠的。 “哇,这个小身体真的好软,脸蛋红红的就像苹果一样,实在是太可爱了,你看他还一直在对我笑呢!” “小阿哥一定是很喜欢福晋您呢!”见她笑得如此开怀,那名嬷嬷也在一旁配合地说好话,其他人则各自低下头去偷偷忍笑。大概是从没见过抱小孩能抱得如此大惊小怪的主。 陶沝并没在意其他人的反应,只眉开眼笑地抱着手里的十九阿哥自娱自乐:“是吗?呵呵,他笑起来也很好看,真正是太可爱了,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亲他的脸——”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小孩子……” 蓦地,一个熟悉的清亮嗓音忽然从耳边幽幽传来,近在咫尺。 “因为他很可爱啊!”陶沝本能地接过话茬,但只一句,随后整个人便立马僵在当场,因为这个声音,俨然就是…… “奴才(奴婢)恭请太子爷金安!” 不容陶沝多想,原本立在的身边其他人已经忙不迭地齐齐出声朝某位突兀出现的香色身影恭敬行礼。 果然是他! 心中意识到这一点,陶沝当即尴尬地一咬唇,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腹诽。这家伙最近是越来越神出鬼没了,每次都会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她身边,难道是暗地里派了什么人时刻跟在她不成? 正想回身跟在众人后面朝某人行礼时,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此刻太过紧张而导致手上力道加重,原本安静窝在她怀里的十九阿哥突然嘴巴一撅,而后“哇”得一声哭出响来。 陶沝吓了一跳,当下连请安也顾不上了,直接紧张兮兮地向身旁那位嬷嬷求救:“这……嬷嬷,怎么办?他哭了,是不是我弄疼他了……” “呵——福晋别慌,小孩子都是这样的!”相对于她这会儿的手足无措,那名嬷嬷倒是表现得极为镇定。“别紧张,您再逗逗他,他又会笑的……” 听她这样一说,陶沝终于稍稍放下心来,抱着怀里的小阿哥轻轻摇了摇,果然看到后者又开心地冲她咧开了嘴。 陶沝心中一喜,一抬头,却赫然对上某位华丽丽太子殿下那明显带着笑意的脸庞,那双琥珀丹眸中浸润出的温柔宠溺,直接让她瞬间羞红了脸。 这家伙好像是在变相得嘲笑她呢! 双颊莫名一热,陶沝嘟着嘴直直迎上对方的视线,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你要抱抱看吗?” “嗯?”某人听罢当场一愣,还没等他出声答腔,陶沝那厢便已不容拒绝地将十九阿哥直接塞进了他怀里。 于是乎,某人的身子也随之条件反射一般地狠狠一僵。 陶沝一脸坏笑地咧嘴看向眼前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内心一阵扬眉吐气,单看这家伙眼下如此僵硬的姿势,她就知道他肯定也没有什么抱孩子的经验。这次终于轮到她来笑话他了! “呵呵,你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呢,难道你也从来没有抱过小孩子吗?” 因为难得看到某人这副窘迫的模样,陶沝一时间也忘了自己的身份立场,情不自禁地出言调侃。 某人脸上顿时不由自主地一红,继而扬眉反驳:“胡说,我……本宫当然抱过,而且十分擅长!” 这句话多少带着较劲的意思,因为他手里的动作和他说的话显然背道而驰。 “你确定?”陶沝也不明着点破,只俏皮地冲其眨眼一笑。“可是你现在抱孩子的动作一点都不对呢!” “哼——谁说的?”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继续死鸭子嘴硬,“本宫一直就是这样抱孩子的!” 他一面说,一面搂着怀里的十九阿哥想要展示一下自己的确擅长此道,但没想到手上稍一用劲,后者当场不给面子地再度哭出声来。 某人果断面色一沉。各种尴尬、郁闷、气恼的表情交织不断。 陶沝见状强行忍住满腔笑意,赶紧上前帮着扶住十九阿哥:“你看你看,还说自己会抱孩子呢,都把人给弄哭了……”她抬头略带嗔怪地瞅了他一眼,按照刚才那名嬷嬷教她的抱小孩方式现学现卖地指导:“喏,你这只手应该放在这里,哇,你别这么用力,会把他脖子弄断的……啊,他的头不能摆成这样,要贴着帕子靠在胸脯才对,不然他流口水就会蹭到你衣服上的,唔,不对,另一只手不是这样抱……” 她兴致勃勃地认真教着,而他也难得虚心听从这番说教,任其摆弄自己双手的位置,他的目光带着无比温柔的笑意静静落在她脸上,就像是在聆听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温馨融洽,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那些人正在用怎样震惊的眼神看待他们。 直到,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声打断了这一切—— “咳——奴婢恭请太子金安!”熟悉的清悦女声自两人耳旁幽幽响起,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给九福晋请安!” 这两个称呼被她特别加重了语气,虽不失恭敬,但细听之下,却又带着些许责备的意味 陶沝身子微微一震,因为这个女声的主人正是她刚才一心要找其问事的倾城。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发现倾城这会子正用一种极度错综复杂的目光盯着自己和旁边那位太子殿下,三分担心,三分气恼,三分恨铁不成钢,还有一分捉摸不清的淡淡忧伤。 陶沝心中莫名一凉,而后快速扫一眼立在边上的其他人,这才发现那些人眼下虽一致低着头,但脸上流露出的那抹狐疑之色却是格外显而易见。 某位太子殿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神色当场一凛,眼底也为之一黯,大概是在努力思考接下来的补救办法。 四周的气氛一瞬间变得无比凝滞。 就在这压抑的静默之中,倾城缓步走上前来,用只有三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斥道: “你们两个倒真是大胆,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随性而为,难道就没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注意很久了么?” 此语一出,陶沝顿时心乱如麻,而某人脸上的表情也因此变得更加阴郁,他慢慢抬眼,直直望向陶沝的背后。 陶沝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当下也循着某人的目光向后偷偷看去,继而各种心惊肉跳—— 因为此时此刻,她身后正远远站着几个石青色的身影。虽然当中相隔的距离还不足以让双方立马就清楚辩别彼此的面容,但仅从他们两人的衣着颜色上来分辨,恐怕也不难认出其中一身香色衣袍的定是太子,而她这一身大红的颜色则无疑是某位阿哥的嫡福晋。并且,必不是太子妃。 太子和某位阿哥嫡福晋站在一起,不管后者是谁也好,即便双方光明正大地什么也没做,想来最后都逃不过悠悠之口,且势必会对双方的声誉带来不小打击。 思及此,陶沝赶紧扭回头,抱着鸵鸟心态暗自祈祷自己并没被远处那几个石青色身影认出身份。 倾城见状在一旁出声冷笑,像是在嘲讽她此刻这种毫无意义的自欺欺人的举动—— “现在才想着躲起来是不是已经晚了点?如果有心,只要问问身边这几人,想来很快就能从他们嘴里套出你真正的身份……” 陶沝被她说中心思,头皮狠狠一麻,心中的恐惧感又再度加深,而旁边那位太子殿下听到这话亦是脸色铁青。下一秒,他将适才抱在怀里的十九阿哥往旁侧站在最近的那位嬷嬷手里一放,而后直接下令让这几人继续往前走,接着,他同样用只有陶沝三人能听到的音量继续发话: “你们两个先随他们离开吧!放心,这几个人我会处理好的……” 41.不言而信 某人最后的这句承诺显然让陶沝安了不少心。 虽然倾城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但终究还是顺从地拉着陶沝随众人迅速离开了。某人还特地让之前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贾应选也跟在他们身后随行。 倾城一直没有吭声,而陶沝也心虚地始终保持沉默。待走出很长一段路,倾城方才拉着陶沝从队伍中抽身,转往另一条宫道。而跟在队伍最后的贾应选见此情景却仿佛压根儿没瞧见一般,对两人的离去只字不提,依旧目不斜视地盯着走在前方的那几人,眼光幽幽闪烁。 倾城拉着陶沝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停下,语气清冷地出声发问:“你今日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陶沝听出她还在为方才发生的那件事而气恼,当下赶紧解释道:“我们只是刚好在那里遇到而已……”还没说完,就听对方冷哼一声,看态度明摆着是不相信她的话。陶沝无法,只得肃起脸郑重重申了一遍:“真的,我是在那里先遇到了十九阿哥,见他可爱想要抱抱他,没想到那个人就突然出现了……”停了停,又强调一句,“你若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那位薛公公!” 倾城这一次倒是没有再出声反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信了她的这个说法。 陶沝偷偷瞄了一眼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倾城你今日怎么也刚好在那边出现?” 闻言,倾城再度冷哼:“你难道没发现中途有人离开吗?” 咦?陶沝当场一怔,随即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好奇追问:“难道是薛公公跑去通知你的?”顿一下,“他是担心我会被那个人欺负?!” 倾城虽然没吭声,但那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显然是在默认。 陶沝顿时干笑两声:“幸好你和薛公公出现得及时,否则……”话到这里,她倏地停住了,因为她突然回想起先前去找倾城的初衷:“啊,对了,我差点忘了,我今天本来是有事想去找倾城你的——” 倾城听到这话颇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她:“何事?” 陶沝咬咬嘴唇,鼓起勇气回道:“刚才我去翊坤宫见了宜妃,她为了衾璇进府的事一直在对我进行劝说,当中有提到这样一件事——”她一面说一面仔细关注对方神情的细微变化,“她说九九告诉她,九九原本想娶的那个人是衾璇……哦,不,应该说是衾璇现在扮演的这个身份——衾遥,还说九九和她早就彼此有情,而那晚爬床一事也并非她有意勾引,而是九九喝醉酒情不自禁……这些话,是不是跟你有关?是你教他这么说的么?” “怎么可能,你觉得他会听我的吗?”倾城想也不想地立刻否决陶沝的这番猜测,而后嘴角微扬,牵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紧接着又在陶沝愣神之际,云淡风轻地添上一句,“我不过是瞅准机会在八阿哥面前无心一提,至于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怎么说了……” 呃?陶沝嘴角立马狂抽。这家伙根本就是大喘气! “果然是你的主意!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这番没头没脑的质问显然让倾城也为之一愣,而后眼带诧异地深深注视着她,像是在疑惑她为何会问出这样蠢笨的问题。 陶沝这厢也面不改色地回望,语气真诚:“我知道这是那个人当初想助我离开皇宫的办法,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打算跟师兄走了,你为何还要继续这样说?万一被八阿哥他们知晓了你的真实用意,那岂不是会对你很不利?!” 倾城再度愣神,像是压根儿没反应过来陶沝此刻说的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红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见状,陶沝干脆自行猜测:“难道是那个人逼你说的?不对,我已经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了,他应该知道我不打算离开了,那为什么……” 她这次地话还没说完就被终于回过神来的倾城给中途打断了:“即便不离开,难道你还打算一直以现在九福晋的这个身份和他相处下去吗?” 此语一出,陶沝立时被狠狠噎住。她果然是想得太过短浅了! “如果是我,我也绝不会让自己喜欢的人继续留在情敌身边的……”见她不吱声,倾城又慢条斯理地再添上一句,语气很是理所当然。“你当九阿哥对你的心,别人都看不出来么?” 陶沝被她说得耳根一红,本能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倾城看了她一眼,说话的口吻也随之加深了些许凝重之意:“如若你真想留在那个人身边,最好就是赶紧撇弃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份,否则,你以为那位九阿哥会一直容忍你到什么时候?” 陶沝自然听出了倾城含在话里的弦外之音,眼神微微一动,下意识地抬起头,接茬反问:“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面对陶沝此刻的虚心求教,倾城的语调却迅速从前一刻的凝重恢复成她一贯的淡然。“你只要静观其变、顺其自然就好,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好了……” 不得不说,倾城给出的这个答案无疑让陶沝感到十分意外。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为自己的爱情付出努力和牺牲,没想到对方现在竟直接泼给了她一盆天山雪水,让她原本高涨的热情之火又瞬间熄灭殆尽。 难道倾城是担心她会坏事才故意不让她掺合进来的吗?可是,她明明就是必不可少的当事人啊,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置身事外?! ****** 满怀心思地和倾城分开,陶沝顺道转去永和宫想探望巧巧。 虽然自那日的事情发生之后,巧巧迄今再也没主动来找过她,但陶沝心里还是是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和巧巧重归于好的。毕竟她可不想因为一个男人而和自己的好朋友闹翻。加上这件事也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应该算是有了一定的“冷却期”,她相信只要巧巧能冷静下来想想,一定会明瞭当中的误会,然后重新接受自己的。 可是没曾想,巧巧所住的偏殿今日依旧大门紧闭。 陶沝站在外边敲了敲门,里面半天没有动静。陶沝又在门外默默等了一会儿,终于见到一抹熟悉的湖绿色身影捧着一个托盘从不远处步履轻盈地飘身而来,是小宫女丹楹。待走近看到她时,丹楹脸上的表情莫名一滞,随即默默朝她行了礼,不冷不热地从嘴里吐出一句:“九公主病了!” 陶沝听罢神色一僵,以为这是巧巧不肯见自己而新找的借口,正冷心失望地准备立刻打道回府,忽又听到丹楹自顾自地接了一句:“九福晋要不要进去看看公主?” 陶沝刚抬起的脚噔时停在半空,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冲丹楹反问:“我真的可以进去吗?” “自然!”丹楹回给她一个浅浅的笑容。“公主已经在床上昏了多日,九福晋去瞧瞧她也是好的,只是这动作需得轻些,千万别惊扰了公主……” 陶沝忙不迭地连声答应,而后跟在丹楹身后轻步进了门。 一路上,丹楹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了不少关于巧巧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似乎后者近日以来一直都表现得极为沉默,连晚上睡觉也睡得不□□稳,做什么事情也仿佛提不起什么兴趣,就连十四阿哥和八公主等人来邀她出门她都不肯出去,之后就突然病倒了。 陶沝听得心中一阵内疚,她自然明白巧巧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转变必定是因为当日那件事的缘故。 她沉默地随丹楹走进了巧巧的房间。 巧巧这会子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身形看上去比以往消瘦许多,盖着一条大红色的锦被,映衬着她此刻无比苍白的病容,显得格外诡异、扎眼。 陶沝看在眼里,心中更觉疼惜,当下找了个理由将丹楹遣了出去,自己则在巧巧床边坐下。她轻柔地替对方掖好了每一边的被角,然后轻轻握住那只被其放在外面的手—— “对不起!”她小小声地道歉,语气带着深深的歉疚。“我没想到巧巧你会因此生病,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忙着弘晖的事情,这么晚才来看你……” 她的声音柔柔,眼睛里也氤氲起淡淡雾气。 “我知道你心中定是怨我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个人明明就应该是你命中注定的夫婿,这份姻缘也是上天注定的,我也想不明白他又怎么会对我生出那样的心思?” 陶沝一面说一面伸手轻轻抚上巧巧苍白的面颊,从手心传来的丝丝冷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 “对不起,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解释,但我敢对天发誓,我是真心想撮合你们在一起的,从头到尾都是……” 她长长地叹气,心不由自主地下沉,连带声音也莫名哽咽了许多。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你们两个是我当初大爱的一对夫妻,我不是随口说笑的,我真心想要看到你们两个能够幸福美满地在一起……只可惜,我好像用错了方法,才会变得现在里外不是人……” 眼眶里有热热的东西在打转,有微凉的湿意不知不觉地划过脸颊,而后轻轻打落在躺在床上的那张憔悴面容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水痕。 “你之前不是一直跟我说,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是站在我这边的,都会选择相信我的么?那为何现在,连你都要怀疑我呢?我这么喜欢你,把你当做我值得信赖的好朋友,又怎么可能会去抢你喜欢的人?更何况,我自己明明就有喜欢的人啊……” 话到这里,她的语气不自在地一顿,嗓音也刻意压低了几分: “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那个人是谁,但我可以跟你保证,绝对不会是他,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吧,哪怕你以后再也不喜欢我了,再不也想见我了,也绝对不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如果你不想见我,我会主动避开你的……” 陶沝泣声诉说着,眼泪却不自觉地越掉越凶。一颗接着一颗,打在巧巧的脸上、手背上。 就这样无声地哭了许久,她方才止住眼泪,用袖子轻轻抹干了自己和巧巧脸上的泪痕,而后慢慢站起身,想要离开。谁知才一转身,她便赫然发现一个异常眼熟的身影立在门边,身上穿着石青色的朝服,俨然是十四阿哥。 陶沝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她刚才对巧巧说的话,但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好像她适才说的也没有什么内容是绝对不能让这位十四阿哥听到的,于是乎,陶沝只得一面暗自懊恼自己先前哭得太专心,一面赶紧低头冲对方行礼。 十四阿哥却是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只目光深沉地细细打量着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什么。末了,他平静开口:“你和巧巧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哎?!陶沝没料到他会这样问,难道他并没有听到她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是……他没能听懂?! 陶沝在心里略一思索,抬头迎上对方的视线:“十四爷为何这样问?” “难道不是吗?”十四阿哥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之前只要一提到出宫去看你,这丫头就兴奋得跟什么似的,哪怕正病着也会挣扎着从床上蹦起来,而现在……她居然几次三番推说自己身子不舒服不想出门,如果这不是你们之间闹了什么矛盾,又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 “……”陶沝没说话,她就知道这位十四阿哥观察能力强于常人,想要随便找理由瞒他估计是没戏的。可是她总不能跟他说,她们俩是为了一个男人彼此生隙吧?因为那个男人阴差阳错喜欢上她而不是他原本命定姻缘的巧巧,这种理由实在让她说不出口! 见她不作声,某人默了一会儿,自顾自地继续往下接茬:“你们吵架了?” 陶沝撇撇嘴,仍旧沉默以对。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她们压根儿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病了,巧巧她恐怕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大概是没料到陶沝此番迟迟不肯回答自己的问题,十四阿哥的眉心当即微微一蹙,隐隐有怒气浮动。 好在小宫女丹楹及时端着药碗走了过来,见十四阿哥这会儿莫名出现在巧巧房间里,还和陶沝两人僵持而立,整个人不由地一愣。 十四阿哥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到来,回头快速瞥了一眼她手里的那碗汤药,又转过脸去瞅了瞅陶沝,终于无声地将身子往门外让了让,留出了一条进出通道。 丹楹怯怯地打量了十四阿哥一眼,低头迈着小步往房间里走,大概是准备喂巧巧喝药。 待她进门,陶沝立刻瞅准机会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了!”,然后也不管其余两人反应如何,举步就往门外走。她相信当着丹楹的面,十四阿哥绝对不敢拦她。 然而,就在她经过十四阿哥身边时,一句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的话突兀地从耳畔传来,惊得陶沝差点当场摔了个趔趄—— “刚才……和太子在一起的那个人,可是你么?” 42.险中求胜(上) 从永和宫里出来,陶沝一路默默地往回走。但胸腔内的那颗心却止不住地砰砰直跳,脑海里也反复盘旋着十四阿哥适才问她的最后那句话。 她坚信对方当时并没有亲眼瞧见和太子站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只是单纯的有所怀疑,否则他绝对不会这样问。而她心里也非常清楚,这种事她是打死都不能承认的,不然只会是死路一条。因此,陶沝也不多话,只努力摆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且眼带诧异地静静回望着对方,装作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见此情景,十四阿哥原本心存的怀疑当场减弱大半,加上德妃那边恰好遣人过来探望巧巧,于是陶沝也趁机光明正大开溜。 走到翊坤宫附近,陶沝远远就瞧见一身石青色朝服装扮的九九此刻正伫立在宫门前,似乎是在等她。 “你去哪了?”还没等她走到跟前,九九就已经快步迎上前来,劈头就冲陶沝发问,口气听上去明显有些不爽。 陶沝被他问得一懵,怔了好半天才嗫喏着答道:“我去永和宫看巧巧了,她好像病了,丹楹说她已经昏迷好几天了……” 九九对于她给出的这个答案没有直接给予置评,反而意外地挑了挑眉,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半晌,忽又从嘴里冒出一个问题: “你……就只去了那里么?中途……可还有遇见其他什么人?” 这话其实问得相当巧妙,如果不是刚才有十四阿哥的那个问题做铺垫,陶沝一时间恐怕也无法立刻反应过来。但如今听到他这样问,陶沝心中便已瞬间意识到,九九他方才也是在远处那群人当中的。 因此,陶沝决定继续装无辜:“九爷说的是,董鄂今日难得进宫一趟,干脆再去乾清宫看看倾城好了……” 此语既出,还未等她转身迈脚,九九那厢已先一步拦住她:“你……就这么不想跟爷独处?” 陶沝闻言愣了愣,抬头定定地看了九九一眼,复又低下头,并不说话。她看得出来,九九这会儿等在这里,定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八成是跟衾璇有关。 果然,九九在滞了一小会儿之后,终于将话题重新转向了正轨:“额娘她之前可有跟你提起……那个人的事?” 陶沝低头轻轻眨巴眼睛,掩去眼底氤氲的雾气,而后慢慢抬眼,一本正经地冲其明知故问:“爷是指衾璇姐姐么?”顿一下,见对方没有立即出声回答,又用三分疑惑、三分埋怨、三分惊吓外加一分调侃的语气继续道:“适才董鄂听到额娘说,爷最初想娶的那个人便是衾璇姐姐时,董鄂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身份已经穿帮了呢……” 她淡淡地将话点到为止,但其中包含的深意却是不言而喻,责怪九九没有事先跟她套好说辞,害她差点在宜妃跟前穿帮。 九九自然听出了这个意思,脸上迅速闪过一抹尴尬,随即赶紧解释道:“原本是想昨儿个跟你说的,没想到……“他下意识地停了停,大概是回想起了昨日在四爷府里发生的事情,脸色当即一变,连带接下去的说话口气也跟着阴沉了不少:“横竖这跟事实也相差不了多少,而且,若非这样说,额娘又怎会轻易同意让她入府?这也是为了给你阿玛他们一个交代……” 注意到对方此刻语气的细微变化,陶沝脑海中也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昨日在四爷府邸门前的那幕画面,心中顿时无奈一笑,勉强冲对方扯了扯嘴角,反问道:“这是九爷想出的主意么?” “不,是八哥想的!”九九不疑有他地回答,末了又仿若赌气似地再添上一句,“爷也觉得八哥这个主意不错!” 闻言,陶沝立时陷入沉默。 看样子,八阿哥此番并没有把倾城才是这个提议真正的始作俑者一事告知九九,那么,这是否也意味着,八阿哥并没有意识到倾城提出此举实属有心为之?或许在他看来,倾城只是无意间随口一提,甚至是为了她这个九福晋着想…… 如此倒也甚好,万一她将来真的如愿以偿离开了九爷府,也没有人会怀疑到倾城头上…… 思及此,陶沝心中稍感安慰,但与此同时,一种突如其来的深深歉意也莫名涌上了心头—— 如果她有朝一日真能摆脱现在这个嫡福晋身份离开九爷府,九九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兴许会狠狠怨她或者气她吧? 虽然她早已做好了万劫不复的心理准备,但对于九九,她心中总归还是有那么一丝歉意缠绕,毕竟,九九对她的这份情谊亦是出自真心的,若果被他知道她背叛了他,想必他定是会大受打击的!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和九九以仇恨的结局分开,可是想也知道,只要她选择和那位太子殿下在一起,只要她下定决心留在那个人身边,那么她和九九日后便绝不可能和平共处,势必会站到彼此对立的两个阵营,这样一来,她便注定要辜负九九的一颗真心…… 想到这里,陶沝突然有些不忍心。 如若注定是分开的结局,那就让她在离开之前努力对九九好一些,尽量为他多做一点事情吧……只要是她力所能及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陶沝此刻看向自己的目光太过温柔,甚至带着少许怜悯之意,九九原本还带着些许恼怒的神色不由自主地一动,他皱了皱眉,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身青衣的小厮毛太突然小跑着从不远处朝这边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另一名看上去较为脸生地青衣小厮—— “爷,完颜……完颜侧福晋要生了!” ****** “你说什么?!” 小厮毛太一上来就扔下一枚重磅消息,但这则从天而降的消息显然出乎九九的意料之外,他整个人噔时愣在当场。 陶沝也吓了一跳,眸光中不自觉地划过一丝明显怀疑。她之前还特意留心过完颜氏的预产期,明明离生产还相隔了大半个月,怎么会突然提前了?! 柳眉轻挑,陶沝不等九九开口便抢先发问:“先前太医不是说离预产期大概还有半个多月的么,怎么会今儿个就要生了?” “回福晋的话,听说是完颜侧福晋不小心在府里摔倒了,动了胎气,所以日子才会提前……”毛太虽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尽忠职守地回复了陶沝提出的问题,并将要传达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部告知给了九九,“爷,现在府中上下正急急忙忙地准备相关事宜,兆佳侧福晋和赫西克侧福晋都已经赶过去了,只是……”他突然压低了嗓音,“听府里来报信的小厮说,完颜侧福晋此番似有凶险,还请爷尽快回府!” 虾米?! 有凶险?! 陶沝的眼皮狠狠跳了跳。按理说这不应该啊!史料上明明记载说完颜氏除了这胎之外,几年后还给九九生下一个儿子,怎么被毛太这话一说,就好像她一不小心就会死在这胎上一样?而且,虽然她自己没生过孩子,但以前也听那些有经验的孕妇提过,据说生孩子这种事只有头一胎会比较凶残,之后若再生产便会容易很多,难道完颜氏会是刚好属于这个例外?! 还不容陶沝多想,就听到九九已在一旁焦急地发问:“先前早备好的稳婆呢?有去请稳婆吗?” “回爷的话,兆佳侧福晋已经遣人去请了,两个稳婆这会儿应该都已经在去府邸的路上了!”小厮毛太。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急急补充一句:“来报信的小厮说,为以防万一,也派人去医馆请了大夫过府……” 连大夫都请了,看来问题的确有点严重啊! 陶沝心中暗暗思索着,忍不住在旁边插话道:“爷,外边的大夫终究比不上宫里的,为了安全起见,干脆再请一名太医一起回府吧!” 九九闻言再度一愣,许是没料到陶沝会在这时候突然给出这样的提议,眸光微闪,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后者,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复杂,不过好在他并没有犹豫多久,便转头冲毛太喝道:“还不赶紧照福晋的话去做!”说完,拔脚就往宫门外走。 陶沝站在原地犹豫不决地望望九九离去的背影又瞅瞅跟前的毛太,一时有些举棋不定自己究竟是先随九九回府还是跟着毛太一起去请太医,毕竟这是她提出的建议,好在小厮毛太瞧出了她的心思,先一步出声道:“福晋还是先跟九爷回去吧,奴才和太医随后就到!” 陶沝听罢咬唇想了想,有意无意地瞥了毛太一眼,随后淡淡抛出一句“那就有劳你单独跑一趟了!”,便追着九九的脚步快速离去。 在九九那犹如连环夺命call一般的疾声催促下,马车一路追撵赶杀似地狂奔回了九爷府。 还未踏进梨花未雪阁的院门,陶沝就听见从里面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尖叫声,当中还夹杂着不少或高或低的哭声,正乱哄哄地闹成一团。 九九一个箭步冲进门去,对着站在院子里的众人就是一顿怒吼:“你们嚎什么嚎?还嫌不够乱吗?” 见九九突然间出现,那些原本还在哭哭啼啼的丫鬟小厮们当即吓得集体停止哭泣,而后带着还未收起的一脸哭相纷纷跪地请罪。其中有一个绿衣丫鬟跪在地上边拿帕子抹眼泪边轻声冲九九回话,陶沝认得她是完颜氏房里的丫鬟甘蓝。 “回,回九爷的话,侧福晋刚才摔倒时已经见了血,连连喊肚子痛,已经躺在里面叫了快大半个时辰了……稳婆方才说很可能是难产,府里临时去请的大夫又还没过来,所以奴婢们才……” 甘蓝的话还没说完便已哽咽,直哭得梨花带雨。 九九听到她的这番话后顿时倒抽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怒意尽显:“摔倒了?怎么会摔倒的?” 他此刻的表情神色相对平时而言明显有些夸张,甘蓝被狠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开始支吾起来,目光也跟着闪烁不定: “是,是……” “是什么?”九九气急败坏地冲她又一阵怒吼,显然没有什么多余耐心。 甘蓝抬眼偷偷往院子其中一角望去,贝齿用力咬了咬唇,却意外地没再吭声。 陶沝见状怔了怔,继而循着她的眼光看去,正好撞见一团粉色印入眼帘—— 此时此刻,在院子东南角的假山处,小家伙瑾瑜正蜷缩成一团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那只叫雪儿的小白猫。 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底是掩饰不了的慌乱,脸上也满是惧怕的神色,在对上九九和陶沝投射而去的审视目光时,她整个人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难道完颜氏今日摔倒一事跟瑾瑜有关?! “这是怎么回事?”还没等陶沝开口询问,九九那厢已抢先问出了她的疑惑。 甘蓝伏在地上用力咬唇,似在犹豫要不要说出真相,就在这时,另一个温婉的女声从旁侧传来,幽幽动听—— “完颜姐姐刚才之所以会摔倒,完全是个意外——” 陶沝循声转过头去,发现这会子答话的人正是瑶烟,她一袭杏衣打扮,身影不失几分单薄,莲步走上前来朝九九和陶沝两人分别请了安,并一脸悲戚地向两人道明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妾身方才偶然路过后花园时,正好瞧见完颜姐姐和小格格坐在亭子里逗猫玩,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谁曾想,那猫突然间就失了本性,伸爪胡乱抓向小格格的脸蛋,完颜姐姐护女心切,因此才会不小心摔倒的……” 她的语气轻柔且平静,虽然言辞简单,但谁都听得出,完颜氏这次摔倒的原因是因为她养的这只猫。 九九当即大怒:“给爷把这只该死的猫拿去处理掉!” “不可以!”还不等有人领命上前,小家伙瑾瑜那厢已首先反对出声。她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九九,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向后者求情。“阿玛你别杀雪儿,雪儿它一向很乖的,刚才,刚才的事情只是意外,雪儿它不是故意的……”她一边说一边更加用力地死死抱紧了自己怀里的那只小白猫,“而且,额娘她是最喜欢雪儿的,如果雪儿死了,额娘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或许是因为多少也夹杂着几分心虚的缘故,她越说到后面越小声,但这已足够触怒此刻正压抑着满心怒火的九九。后者正气急败坏地想要亲自上前夺下瑾瑜怀里的那只小白猫,却不想被身旁的陶沝抢先一步拦在了他身前—— “爷息怒,瑾瑜她只是个孩子,不懂事,您别和她一般计较……”迎面对上九九那张阴沉如墨的脸庞,陶沝心中难免生出畏惧,但还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组织措辞,“董鄂自然明白九爷这会子想要为完颜妹妹出气的心意,但这只猫毕竟是完颜妹妹一直养在身边的,多少有些感情,就算爷想处置它也该听听完颜妹妹的意思,倘若就这样冒然杀了它,待完颜妹妹得知以后,岂不是又重重伤了她的心么?何况——”她停了停,瞄见九九的脸色并没有更加恶化,又立刻补充一句:“眼下最要紧的事并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先顾全完颜妹妹的身子……” 语毕,也不等九九答话,又自顾自地转过头去吩咐适才一直跪在地上的小丫鬟甘蓝:“你先带小格格回房去,这里本不该让小孩子待着的!” “不!”瑾瑜不等甘蓝应声就先一步截住了陶沝的话茬,她噘嘴定定地仰望着陶沝,一双水汪汪的眼眸里盛满了浓浓的祈求,末了,她又侧过脸去幽幽扫了一眼完颜氏此刻所在的房间,很是坚定地摇头,目光一寸不离道:“我不走!我要守在额娘身边……” 陶沝闻言一怔,视线下意识地在瑾瑜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倒并没有继续坚持初衷,反而顺势将探究的眼光转移到了一旁的瑶烟身上—— 瑶烟这会子正默不作声地恭身立在陶沝近前,眼眸低垂,并不看任何人,两只手则紧紧交握在一起,用力绞着一方洁白的绢帕。 陶沝快速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细细逡巡了一遍,眼神意味深长。 尽管对方此刻极力维持面色如常,但从她微颤的身子,以及她手里那方已被她揪得完全不成形状的帕子来看,并不难察觉她掩藏在心里的那份紧张之意。 难道这件事背后还另有什么隐情不成?若不然,她一个旁观者而已,又何须如此紧张? 陶沝心中暗生怀疑,但面上却兀自保持沉默。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完颜氏此番摔倒一事并非表面看到的这般简单,很可能是跟瑶烟有关,即使不是后者直接下的手,估计也跟其脱不了干系。 不经意地皱了皱眉,陶沝止住脑中的胡乱猜测,转头看向九九,小心出语试探:“爷,瑾瑜也是一片孝心,要不就让她留下吧?” 九九没接话,既没点头表示同意也没直接出声反对。他只一脸冷然地看向此刻仍跪在地上的那些丫鬟小厮,沉声问道:“除了侧福晋,现在还有哪些人在里面?” “回九爷的话,刚才请来的两名稳婆都在里边忙活,唔,兆佳氏侧福晋也在里面……”这次率先回话的是一个看起来比较年长的蓝衣丫鬟,应该也是完颜氏身边的人。 还没等她话音落下,里屋又适时地突然传来了一声激烈的惨叫,毫无疑问就是那位完颜氏的声音。这一叫不打紧,当即又吓得站在院子里的众人更加人心惶惶。 那些原本负责伺候完颜氏的丫鬟小厮们一个个皆面露苦色,也不知道是在担心完颜氏会真的出事,还是在担心自己日后的前途。 瑾瑜也难受得满眼含泪,抱着怀里的小白猫快步小跑到陶沝身边,一手扯住后者的衣角,可怜巴巴地仰头询问:“姐姐,额娘她不会有事吧?” “瑾瑜乖,你额娘自然不会有事的!”陶沝见状立即俯下身去轻轻拍了拍瑾瑜的手,示意对方不用着急,并柔声安慰道:“放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姐姐和你阿玛在呢!” 她这个自称显然用得不太合理,旁侧的九九听罢,看向两人的眸色当场一深,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张了张,却又莫名其妙地将想说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正在这时,里面的惨叫声又再度响起,下一秒,门帘已被人大力掀开,一个看起来颇有些面生的老嬷嬷从屋里匆匆跑了出来,径自冲站在院内的众人大声嚷嚷,神情很是紧张担忧:“你们去请的大夫什么时候过来,侧福晋这会子的情况怕是要不好了,胎位不正,是难产。” “什么?!”众人闻言,脸色当场风云莫测。其中尤以九九为最。毕竟,这难产在古代可是一件大事,若摊上运气不好的话,直接就是一尸两命! “难道你们就没什么办法救治吗?”九九目光凛凛地盯着那位老嬷嬷,竭力压抑心中的不快,问话的语气也透着浓浓的焦急不安。 老嬷嬷一脸难色地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这孩子不足月,头部又偏右,如果要强行扭转胎位,势必会影响大人,此举太过凶险,还需得大夫在旁配合——”顿了顿,像是生怕九九等人不相信她的说辞,又义正言辞地强调一句,“这样的情形咱们以往也见多了,一个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只能等大夫来了再说!” 呼——这古代的医疗条件不足就是麻烦!女人生孩子各种危机重重,仿佛一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搞不好就会把自己的命也一起送掉!陶沝忍不住在心中再度感慨。她拒绝生孩子果然是对的! 不等九九再次开口接话,一旁的瑶烟已先行出声反问,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沉重叹息:“如果等会儿大夫来了也没办法调整过来,那可怎么办才好?” 她这句话表面听起来像是在为完颜氏深深担忧,但细细品味,却不难发现包含在其中的另一层深意——她压根儿就是在诅咒完颜氏无药可救。 陶沝当即一怔,因为她没想到瑶烟会突然将自己的意图表现得这么明显。而九九那厢听罢也转头狠狠瞪了瑶烟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也品出了同样的意思,但还没来得及等他发作,房间里又一次传来了完颜氏痛苦的惨叫声。 紧接着,一身紫苏色常服的兆佳氏也急急忙忙从里面跑了出来,眉头紧皱,语气满是焦虑:“怎么样了,大夫还没到吗?”话音未落,一眼瞥见九九和陶沝都站在原谅,当下赶紧上前,作痛哭流涕状:“爷,您终于回来了!完颜姐姐她,她怕是要不好了……稳婆刚才说这孩子胎位不正,而且前胎盘也已经脱落,如今孩子仅能靠着后胎盘存活,若是再不快点生出去,就会活活闷死在腹中的……” “什么?!”九九闻言再度狠狠一震,眼睛迅速瞪大,满脸青色。末了,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转头冲站在院子里的其他人愤愤出声:“你们这些废物还愣在这里做什么?那还不赶紧派人去催大夫?” “嗻!嗻!”原本怔愣在院中的一干人等当即慌不择路地往院门外涌去。 小家伙瑾瑜更是一脸愧色,死死咬着嘴唇,轻声自责:“都,都是我不好……如果,如果不是为了救我,额娘也不会被雪儿……”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九九心中涌起的怒意当场更甚,看向前者的目光也着实凶狠了许多,瑾瑜吓坏了,赶忙闭了口,拼命往陶沝身后躲藏。陶沝见状,正想开口从中□□,却不想里屋的门帘又先一步被人掀起,完颜氏最信任的那名贴身奴婢绣儿从里面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她显然是没注意到九九等人的存在,一上来就径直冲着兆佳氏连声催促,五官几乎皱成了一团:“侧福晋,大夫还没到吗?稳婆说要快点让大夫开催产药,若是再拖下去的话,主子就没得救了!” “你住口!”不等她把话说完,其他人都已经意识到了当中的严重性。九九也激动得再度怒吼出声:“赶紧再多派些人去请大夫过来!倘若涟儿她肚子里的孩子今次真有什么不测,爷定饶不了你们这些奴才!” “九,九爷恕罪!奴婢这就下去吩咐!”冷不丁被这样一吼,小丫鬟绣儿方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九九此刻也站在院内,见状,她身子莫名一颤,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慌乱不已,随即撒腿就往外跑。 谁曾想,她这会儿才刚跑到院门处,便撞上了小厮毛太和一名太医打扮的老者,那名老者身穿六品鹭鸶补服,是太医院的季太医,据说是专攻妇科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又急着赶路过来的缘故,季太医这会儿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眼见毛太领着太医及时赶到,陶沝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这下完颜氏应该有救了!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否则这一来一去肯定会耽搁不少时间的,在病情危急的时刻,时间就是生命! 在场其他人的脸色也因为季太医的此刻到来而变得缓和了许多。九九二话不说便丢给毛太一个“赶紧将人带进去”的灼热眼神,可怜季太医那厢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又被人强行拖进了产房。 绣儿和兆佳氏两人也先后跟了进去。 太医进去之后,里面的惨叫声终于小了一些,可是没过多久,房内却又一次传来了剧烈的惨叫声,响彻天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激烈,声音又急又厉,旋即又戛然终止。就好似突然间被人割断了喉咙一般。 而这一剧烈的惨叫声也生生将等在外边的众人的心都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陶沝心里一阵七上八下。完颜氏她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又等了一会儿,季太医终于重新出现在人前,兆佳氏也跟着太医一起从房里走了出来。 “怎么样了?”九九站在外边早已等得一脸心焦,此刻也目光灼灼地直直盯着那位季太医一眨不眨。 “的确是难产!”季太医肃色思考了一会儿,得出了一个和刚才那位老嬷嬷相差无几的结论。他捻了捻自己的胡子,语带恭敬地慢条斯理道:“臣先给侧福晋开一副催产药试试,如若不行,再尝试胎儿体内扭转……” 43.险中求胜(下) 九九闻声一滞,还没等细细询问详情,兆佳氏那厢已拿起帕子轻点眼角,咬唇往身后的门帘内瞥了一眼,泣声道:“爷,这催产药虽有助力,但大多都是虎狼之药,对身子伤害极大,完颜妹妹眼下已经失血过多,若再用药,妾身怕……” 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已尽数哽咽在了喉咙里。脸上亦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九九没作声,只神色复杂地瞟了她一眼便转头死死盯住季太医,像是在等待后者的最终结论。而季太医也没有否认兆佳氏的这番说辞,只是态度却相对之前强硬了起来,语气亦是斩钉截铁:“侧福晋所言极是,此法的确凶险,臣也没有十足把握,但倘若像这般一直拖下去,只怕大人和孩子的性命最后都会难以保全,所以臣恳请九爷先做好心理准备,如果此次真有什么万一,九爷您……”他下意识地停住,而后快速扫了一眼九九此刻的脸色,意味深长地一字一顿道:“是要先保大人还是孩子?” “你胡说八道什么?”此语一出,九九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目光似利箭一般狠狠射向季太医,冷声回应“爷自然两个都要,你若医不好就提头来见!” “九爷息怒,臣只是……”季太医诚惶诚恐地应声,眸中却划过一丝明显的无奈。 一旁的陶沝看在眼里,急急抢在九九再度出声前开口吩咐道:“既如此,那你就先下去开方抓药吧!把那些有用的药材都提早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 九九这会子明显是打算迁怒,如果这位季太医再这样不知变通地跟他继续耗下去,估计到时候一定会死得非常难看! 季太医闻言愣了愣,也不知是不是听出了陶沝此刻话里的解围之意,抬头若有所思地睇了陶沝一眼。又等了一会儿,见九九并没有要出言反对的意思,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低头恭敬地领命离去。 见对方反应还不算太迟钝,陶沝暗自松了口气,这才转头瞅了瞅九九的脸色,小声提议道:“爷,董鄂也想进去瞧瞧完颜妹妹,可好?” 九九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本能地皱眉回绝:“你又没生过孩子,进去能做什么?安心等在外面就是了!” “可是……”如果她不进去看一眼的话,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她绝对会心怀不安的! 不知为何,陶沝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倘若她此番不进去看看,完颜氏说不定就会因此丧生——她可不想改变既定的历史进程! 正当陶沝努力为自己寻找进去产房的理由时,适才起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小家伙瑾瑜也大着胆子探出脑袋,用力扯了扯她的衣角:“姐姐,我也想进去看看额娘,你带我一起进去吧!” “胡闹!”九九想也不想地立刻否决了瑾瑜的要求,连带看向陶沝的脸色也随之阴沉了几分。“太医既然已经来了,有爷在这儿就行了,你们两个都先回自己房间去吧!” “不要!”陶沝立刻摇头。旁边的瑾瑜见状,也跟着冲九九摇了摇头。 “九爷说的是!”兆佳氏见状,亦在一旁跟着帮忙劝说:“福晋,产房血腥,您又从未有过生育经验,还是别进去为好,免得小格格也学您一样——”她说着,缓了缓语气,“这自古以来,有妇人生产,未生育过的女子本都是要避忌的!” 她说得真意切,字字句句都像是在真心为陶沝着想。但可惜无论她怎样劝说,陶沝却始终不改初衷,坚持要亲自进去产房瞧瞧。她满不在乎地冲要拦她的兆佳氏摆了摆手,沉声出语道:“无妨!你们看着瑾瑜就好,反正我是从来不在意这些忌讳的!”顿一下,又看一眼身侧的九九,有意加重了语气,“更何况,都已经到这种时候了,人命关天,哪还顾得上这些!” 九九这次没再出声反对,兆佳氏瞄了一眼前者的脸色,有些无奈地放了行。“既如此,那就由妾身带福晋进去吧?” 陶沝冲她点了点头,抬脚就要往产房里走,刚走几步又突然停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一脸凝重地望着九九。她的眸光微凝,如水晶般闪亮的瞳仁里清晰倒映着后者的脸庞—— “爷,董鄂能问您个问题吗?如若——”她刻意一字一句地清晰咬音,“待会儿真如季太医所说的那样出现了什么意外,您究竟是要保大人还是孩子?” 九九被她问得一滞,脸上的神情当即变得格外错综复杂起来——警惕,担忧,犹豫,不安,疑惑……各种感情交织纠缠在一起,看在此刻的陶沝眼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这家伙竟然回答不出么?还是,他以为她是要逼他做个决断性的选择? 陶沝死死盯着对方那双带着些许深意的桃花美眸,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抹失望,难道她看上去像是那般无情的人么? 她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淡淡发话。声音虽不大,但却如同玉盘落珠般字字清晰、响脆,没有一丝儿的犹豫不决:“九爷可要想清楚了,孩子还可以再生,完颜妹妹可就只有这一个!” 闻言,九九整个人顿时一震。还不等回神,陶沝那厢已重新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再不看前者的脸色,只像是叹息一般幽幽保证: “放心吧,一定会母女平安的!” 此语既出,九九原本已然僵滞的脸部表情瞬间再度狠狠动容,旁边的兆佳氏和瑶烟两人一听,也是各自暗暗心惊,不过陶沝自己好像并没有发现她此刻的失言之处,径自掀起门帘走进了产房。 而兆佳氏则是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紧步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 产房里这会儿已经乱得一塌糊涂,几位嬷嬷和丫鬟正焦急地端着盆子不停地进进出出。一盆盆的血水几乎映红了陶沝的眼睛,分不清到底是水中染血还是血中带水。 陶沝这厢才进房门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随着她越往内室走,鼻尖弥漫的那股血腥味也变得越来越浓,同时还混杂着其他好些不知名的恶心味道。或许是因为生产时不能见风,屋内的窗户此刻也都全部紧闭,里面的空气显得十分压抑、沉闷。 走到内室门边,隔着那面珠串的门帘,陶沝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情景—— 此刻此刻,有两个稳婆背对着门的方向正围在床边查看状况。而完颜氏本人则无力地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条大红色的锦被遮住了她的下半身,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羸弱。 这是陶沝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产房里的场景。 现代虽然也有好多直播孕妇生产时的视频,但如此近距离的身临其境所带给她的又明显是另一种滋味。好在这幕血腥的画面并没能让陶沝当场被吓昏过去,不过这种视觉加嗅觉的全方位感官刺激无疑让她很不舒服,甚至还有种想要立刻作呕的压力感。 眉心不由自主地紧蹙到了一起,陶沝又面色凝重地重新扫视了一圈房间内的整个情形。 果然,古代不让未婚女子进产房是有其一定道理的!想来无论是谁看到这样血腥刺激的画面,特别是闻到当中这种浓郁的几乎象征着生与死交界的血腥味道,短期内都会或多或少地在其内心留下一定影响,严重的搞不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要生孩子了! “呼气、吸气……” 因为此刻背对着门帘的缘故,在里面的两名稳婆并没有注意到陶沝的到来,还在大声地叫喊着让完颜氏保持一定的呼吸频率。 完颜氏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床褥,从脸上滴下的汗水几乎浸湿了她身下的床单和身上的衣物,原本黑亮的发丝也被汗水打得透湿,正一缕一缕地凌乱绕在她的脸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色着实惨白,一看便知晓她现在十分难受。 这时兆佳氏从外面走了进来,见陶沝站在珠帘前呆立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以为她定是被里面的血腥画面给吓到了,当即快步上前,好心扶住了后者她的身子,柔声安慰道:“福晋,你若是不舒服的话,妾身这就先送你出去吧?” 陶沝闻言面无表情地回给脸来瞥了她一眼,从容地摇了摇头,淡淡接腔:“无碍,进去吧!” 兆佳氏怔了怔,而后退开几步,率先撩开珠帘走进了内室。陶沝也信步跟了进去。 那两名稳婆仍旧双双围在床尾,一个扶着完颜氏的肚子一个指导完颜氏调整呼吸。满室刺鼻的血腥味较之外间更加浓重,陶沝忍不住捂了捂鼻子。 兆佳氏看了她一眼,径自走到床头边的一张圆凳上坐下,轻轻握住完颜氏的一只手,贴在其耳边小声发话:“雪涟姐姐,福晋来看你了!” “……”完颜氏显然不曾料到陶沝这会子会进入产房,原本半闭着的眼睛一下子猛然睁开,待亲眼看到跟在兆佳氏身后正进门的陶沝时,她的眼眸中迅速闪过一抹明显的不可置信。 她冲着兆佳氏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还没等她来得及向外迸字,整个人便已痛苦得又一次惨叫出声。 房间内亦是一阵惊慌。那两名稳婆更是吓得当场有些不知所措。 眼望着完颜氏此刻表现出的那副极度痛苦难受的模样,兆佳氏大概是慢慢回想起了自己当初生孩子的情景,基于同病相怜的情分,她拿着手中的那块帕子给完颜氏细心地擦了擦汗,美艳的脸庞上也溢满了同情之色。 她用力握紧完颜氏的手,沉声鼓励道:“别急!吸气、呼气,你一定要努力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只要过了这道坎,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这句话里暗含的深意极多,完颜氏在剧烈的疼痛中听到她的声音,强忍着睁开眼睛,气若游丝道:“滢渟妹妹,我怕是要不行了……” 兆佳氏一听她这样说,脸上的表情瞬间崩塌,连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当下赶紧出声斥责:“你胡说什么呢!这个时候千万不要乱说话,也不要乱想,大夫已经来了,正在煎药,爷也来了,就在外面等着看你生的这个孩子——”顿了顿,见对方没应声,又忙不迭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完颜氏的手,继续接茬道:“听着,你绝对不能有事,想想九爷,他那么宠你,你舍得死吗?还有瑾瑜,她还这么小,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她可怎么办啊?”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但完颜氏那厢却已然没了半点反应,见状,她又赶紧将矛头转向边上的稳婆,气急败坏地追问:“侧福晋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稳婆忙不迭地恭敬答话:“回侧福晋,产妇已失血过多,怕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彻底昏眩过去,加上她体内所剩力气不多,胎儿还是无法转到正位……” “那该怎么办?” “这……恐怕还是得等催产药喝下去了再行进一步尝试!” “如此,你们派人再去催催那名太医……” “嗻!” 听着耳畔传来的焦急对白,陶沝自顾自地悄然走到兆佳氏身后停步,然后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这会子正被她搂在怀里的完颜氏。 此时此刻,完颜氏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更加苍白无力,越发应景了稳婆刚才所说的那句担忧。 陶沝想了想,随手指了一个眼下位置离自己最近的小丫鬟冷声吩咐道:“你赶紧去药房取切片的老山参来给侧福晋含着!” 虽然参片的效果有些治标不治本,但用在如今这个时候,多少还是能够起到一定的吊命作用的! 她这话一出口,兆佳氏那厢立刻回过头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使劲摇着已然晕在自己怀里的完颜氏,心中一片焦急。 好在完颜氏没晕多大一会儿便自己醒了过来,而另一边派去药房取参片的那名丫鬟也以百米竞技的速度风一样地卷了回来。 兆佳氏拿起参片就直接塞到完颜氏嘴里让她含着,过了一会儿,见她脸色略有好转,又再度死死握紧她的手,语带深意地发问:“刚才太医来过,也说待会儿的正式生产情形会有些凶险,还说万一有什么意外,问我们先保大人还是先保孩子……” 她这话听在陶沝耳朵里十分刺耳,因为她明明已经旁敲侧击过九九要先报大人,她以为完颜氏听到这话也会跟自己做同样的选择,谁曾想,后者竟是咬牙拉着兆佳氏的手,一脸决绝地沉声道:“如果真有什么意外,请跟大夫说,一定帮我先保住这个孩子,我只想给爷生个儿子,总之,一定要先保孩子……” 这一席话说得颇有些语无伦次,但个中包含的意义却是十分清晰的,也异常坚定——如果两者当中只能保一个,完颜氏愿意牺牲自己来保住那个孩子! 兆佳氏闻言,,眼底瞬间泛起了泪花,连带眼圈也跟着红了。 陶沝没说话,虽然她并不怎么喜欢完颜氏,但也同样觉得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很伟大,却也可悲,而且,这家伙现今摆出一副托孤的架势又是几个意思,她怎么能死在这里?开什么玩笑!这明显就不符合历史好不好! 不行,她一定得想个办法激起对方的求生意志!完颜氏可不能死在这里,否则历史进程改变,事情岂不是会变得很麻烦?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完颜氏那厢又强撑着慢慢开了口:“妾身今次若真有什么意外,那妾身的这两个孩子就托付给滢渟妹妹和福晋了,还请你们二人能善待这两个孩子,妾身感激不尽……” 这话虽是对两人说的,但完颜氏这一刻地眼睛却始终只一眨不眨地盯着陶沝,像是在等着她最后点头。 陶沝默不作声地迎向完颜氏那双满含期盼的眼眸,微微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嗤声冷笑—— “你这是在做梦吧?” 44.明珠按剑(上) 红唇轻启,只吐出淡淡几个字,却立刻让听到的人顷刻间如置最寒冷的冰窖之中。 陶沝异常满意地看着完颜氏那原本挂在脸上的期待表情瞬间扭曲,就连一旁的兆佳氏也在听到这话后面露明显疑惑。 但陶沝却仿佛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反而当着屋内众人惊诧无比的眼光继续语出嘲笑,且咬音字字清晰: “哼——就凭你还想让我善待你的孩子?纯粹做梦!”她豪不客气地叱鼻出声,“蠢货,如果你死了,你真的以为我还会善待你的这两个孩子吗?本福晋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别的不说,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所以如果你死了,我肯定会想尽各种办法折磨他们,让他们尽快去黄泉路上陪你,还有你娘家,我也会想办法灭了他们的,让他们全体给你陪葬,至于你住的这间院子,用过的这些东西,我也一定会付之一炬,将你在这个世上活过的一切痕迹都一一消除掉……” “福晋!” 兴许是因为陶沝的这番话来得太过突兀,也着实狠辣,屋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当场听傻了。许久,兆佳氏率先反应过来,发现陶沝这会儿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位,用那种极度轻蔑的目光鄙视地看向完颜氏,她忍不住跳起身为完颜氏打抱不平,脸上的神情亦是又悲又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对雪涟姐姐说这些话呢?” “就是字面上的这个意思!”孰料,陶沝却丝毫不带愧疚地回给她微微一笑,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明显的讽刺和嘲笑。“还有,我为什么不能对她说这些话,我本来就是为了跟她说这些话才进来的,不然我进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跟你一样在人前上演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么?哼——少来了,我才不会浪费感情陪你们在这儿哭哭啼啼呢,你们个个心中都巴不得我早点死,我自然也不会对你们留半分情面——” 她连珠带炮似地冲兆佳氏一口气吼完,顿了顿,又越过兆佳氏直接看向其后的完颜氏,且目光更加灼灼:“至于你提出的要求就更可笑了!如果你死了,我刚才的那些话一定会说到做到,你要不要试试看?哦,对了,如果你真的死了,那么以后的情形你肯定是看不到了,不过这也没关系,你可以让滢渟帮你看着,然后在去你坟上烧纸的时候告诉你……唔,不对不对,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入土为安的,我一定会把你的这具身子也付之一炬,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死后也不得其所……”语毕,又眼带讥讽地补充一句,“不过你倒是可以在此之前先求兆佳氏去庙里给你安个牌位,千万别让我瞧见,至于刚才那些话,就让她背着我偷偷说给那块牌位听好了……” 此语一出,原本半躺在床上的完颜氏突然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气力,一把推开了站在自己跟前的兆佳氏,又狠狠向前一扑,死死扣住了陶沝的左手腕,很是费力地仰头直直望向她,一双乌黑的水眸已然嵌出冰冷的寒光:“你敢?!” 虽然被对方紧紧捉住了手腕,但陶沝却是表现得满不在乎,也不挣扎,只继续冷笑着冲对方反问:“我为何不敢?”顿一下,顺势向前跨了一步,俯下身,直直逼视对方的眼睛:“你可别忘了,我才是九爷的嫡福晋!”她一字一顿地用力咬音,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味道,“所以,我一定会说到做到!只可惜啊——”她佯装鄙夷地摇头感叹,“你这样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你的这个孩子就杯具了,一出生就注定了她今后的悲惨命运,还有瑾瑜,你相不相信——”她略一停顿,笑得十分猖狂。“我一定会虐到他们两个后悔被你生出来为止!嗯,到时候等我虐待够了还可以把她们两个再卖去青楼,这样估计还能大赚一笔……完颜妹妹,不知你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你……你敢!你若,若真这样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完颜氏被她这番话激得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瞪着陶沝的水眸里更加寒光四射,各种仇恨值“蹭蹭蹭”地直线往上飙升。“九爷他也不会放过你的!” “呵,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陶沝一脸不在意地,继续变本加厉地刺激对方:“你这样恶狠狠地看着我又能作什么用,难道我刚才有说错吗?你活得时候便争不过我,难道等你死了,你还能再继续到九爷的宠爱不成?如此,你一个死人又还有什么能力再跟我争?而且,世间男子大多薄情,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闻旧人哭,更何况还是在这皇家!等过一段时间之后,有了其他新人进门,你觉得你一个死人在九爷心里又还能剩下什么位置?你还指望他会对你一往情深么?所以,如果你真的一心求死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拦着你的,相反还会为你这种愚蠢的牺牲行为感到高兴——因为如此一来,到时候我想怎样虐待你的两个孩子都随我高兴了……哦,对了!”她一边说一边佯装神秘兮兮地将嘴贴到对方耳边,却又用了屋内其他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大声道:“顺便再告诉你一声,你这胎生的一定是个女儿!还没给爷生出个儿子就一命呜呼,你真能死得甘心吗?可怜啊,如果瑾瑜就只有一个妹妹,那即便我不动她,想来她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估计最好的结局也就是被送去联姻,你觉得我分析的对吗?” “你!你这个毒妇,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完颜氏气得半天说不出来话来,只将内心所有的愤恨都化为力量加诸在握着陶沝手腕的那只手上,十道尖锐的指甲已然深深掐进了陶沝的肉里,隐隐溢出血痕。“……大夫明明说过我怀的这胎一定是个儿子!” “呵——”尽管手臂被对方掐得痛难自禁,可在听到完颜氏最后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时,陶沝还是强忍着疼痛笑了,这次是真的笑。“我会不会不得好死那是我的事,断不用完颜妹妹你来关心,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庸医的话若是可信,那母猪估计都能上树了……完颜妹妹,不是我自夸,你相信我说的话都比信那些个庸医有用得多……” 话未说完,她便清楚感觉到完颜氏此刻用在手上的力道再度加大,她忍着剧痛小心翼翼地倒抽一口冷气,面上却一直维持着如常的笑容—— “不过完颜妹妹你也不必太介怀,放心吧,你命里会有一个儿子的,只是不是现在,估计还要再等个六七年才能等来——那孩子肯定是个有福的……所以我劝你,最好还是安心活着,不然如果你现在死掉的话,那你想要的那个儿子估计就真的没希望了……” 如果她没记错,这位完颜氏的确给九九生过一个儿子,只不过是在康熙五十年的时候。距离现在还有七年光景。 陶沝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出言打趣,只可惜她此刻所用的表情语气均不对,因此这句预言直接被对方当成了玩笑和挑衅。 “你好狠毒的心啊!” 听到这话,完颜氏再度强势爆发,完全没了前一刻还奄奄一息想要托孤的软弱不堪。“你自己怀不上孩子,居然就这样诅咒我,你以为你就一定能生下儿子么?” “呵——完颜妹妹说笑了,我可从没打算要母凭子贵!”陶沝四两拨千斤地轻松转开了她的问题,“所以你放心,九爷的这第一个儿子绝对不会是嫡福晋生的!” 嘁!她之所以怀不上孩子是因为她根本就没和九九行过夫妻之礼,再说她也压根儿就没打算要在这个落后的古代生孩子!至于所谓的儿子就更加遥遥无期了,如果历史进程不发生质的改变,近两年之内,这座九爷府里估计没人能为九九生下儿子! “……”或许是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原本还气势汹汹想要发作的完颜氏当场懵了,就连接下去想问的问题也一并忘了,只愣愣地看着陶沝。而适才一直在旁边发怔的兆佳氏和稳婆等人也各自听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正在这时,那位季太医端着一碗黑糊糊的汤药从外面走了进来,乍见房间里所有人都在发呆,他也跟着不由自主地一滞。 兆佳氏这回又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见此情景,慌忙上前几步,想要去接太医手里的那只药碗。 季太医没递过碗去,只快速扫了一眼站在屋内的其他人,显然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当下颇有些无奈地开口催促道:“你们究竟决定好了没有?到底要不要喝药催产?我这丑话可说在前头,这名产妇的情况眼看着就要不太好了,你们可别磨磨蹭蹭的浪费时间以致后悔!” 兆佳氏听得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再不做决定迟早会一尸两命。她转头瞅了瞅完颜氏此刻的模样,狠了狠心道:“既如此,那就按太医的意思做吧,是生是死,一切全凭天意!” “放心吧!”不等她话音落下,已然重新倒回床上的完颜氏迅速睁开了双眼,强撑着从嘴里挤出一句,“我是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死!” 她最后这句话显然是冲着陶沝说的。不过陶沝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抿嘴笑了笑,权当没听到对方的这句话,转身率先走出了内室。在经过太医身边时,她微微一顿脚步,冲其低声嘱咐道:“如果待会儿真的出现了什么意外,请太医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先保住大人!” 陶沝这话其实说得极小声,但紧跟在她身后从内室走出来的兆佳氏显然是听到了,当下立刻目不转睛地深深注视着眼前的陶沝,脸上的神情颇为复杂。 陶沝并没察觉到兆佳氏此刻异样的眼光,只在外间屋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心中存了几分忐忑不安。 正式生产开始了。 在太医的指挥下,在场地稳婆和丫鬟们将完颜氏的身子抬起,慢慢旋转,试图用一种特殊的体外旋转术将胎位转正。 据说这种方法是逼不得已时才会使用的方法,而且风险极高,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让孩子窒息,甚至威胁到产妇。 好在功夫都没有白费,没过多时,一声极其清脆的婴儿啼哭声自内室嘹亮响起,让屋里屋外所有人脑袋里原本绷紧的那根神经线都为之狠狠一震。 “恭喜,是位健康的小格格!” 珠帘掀起,其中一名稳婆抱着襁褓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还不忘出言感慨。“真正是不容易啊!” 听到完颜氏生下的是个女儿,兆佳氏明显一愣,望向陶沝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诡异了几分。而陶沝这厢才刚要松口气,却好死不死地正巧对上了兆佳氏投射而来的奇怪目光,整个人亦是一愣——她为何要这样看着自己?难道就是因为她碰巧说中了完颜氏肚子里的胎儿是男是女?! 不过,光凭这一句话好像也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只要她死不承认,完全可以当她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她可是在前面说了一大堆恶毒无比的话做铺陈,谁也挑不出这根隐藏至深的金刺来! 而内室中,完颜氏似乎也知晓了这一最后结果,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极为哀伤,之后便再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连话都没有说一句。 意识到现场气氛尴尬,陶沝眨了眨眼睛,好心给那名抱着孩子的稳婆提建议:“你且把这孩子先抱出去给九爷看看吧!说些吉利话讨个红包!你们这些人今日居功甚伟,过后再由管家统一给你们打赏!” 听到有赏银可拿,那名稳婆兴高采烈地抱着孩子准备出门,谁想才刚掀开门帘,一个石青色的颀长身影便赫然立在外面。 是九九。 他这会儿的脸色看上去阴沉莫测,浑身上下更是不断散发出令人心生畏惧的戾气。原本漂亮的桃花美眸里仿佛已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只剩下唯一的一种颜色,如幽深的黑潭,又暗如山海,神情更是冷冽如冰,让人无法正确猜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不知为何,在对上九九此刻投向自己的那道凛冽目光时,陶沝心中突然没来由地狠狠“喀噔”了一下。直觉告诉她,九九今次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其实是冲着她来的。 45.明珠暗剑(下) 九爷府。后花园。 “你听说了么,完颜侧福晋前儿个生了个小格格,差点一命呜呼!” “自然听说了,我还听说是因为嫡福晋跑到产房去威胁她不准生儿子,要是生儿子就让她去死……” “真残忍!我还听说她诅咒侧福晋生不出儿子呢!” “这根本就是妒妇所为嘛,如此善妒之人,岂能担当主母之位,就是用七出之罪休了她也不过分……” “你小声点,万一这话被别人听了去就惨了!” “谁怕谁啊,这本来就是事实!咱们九爷一向厌恶妒妇,难道还会放任其不管?” “这事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恐怕早就被九爷嫌弃了,可是嫡福晋不一样啊,我听说九爷当时也在门外,也听到福晋对侧福晋说的那番话了,可是他完全没生气……” “怎么会这样?难道九爷还打算一直纵容嫡福晋如此任意妄为么?” “谁知道呢!毕竟嫡福晋现在可是最受宠的,估计就是要治罪也得等到她失宠了吧……” “哼,有此妒妇,真乃家门不幸——” “!@#¥%……” 一阵阵窃窃私语声从不远处的树丛里传来,透过茂密的枝叶,从陶沝所在的这个位置隐约能瞧见远处正聚着几个穿着下人服的身影,但无法看清长相。 陶沝松开拨下枝叶的手,浅浅一笑,继续沿着石路往后花园的亭子走去,小丫鬟芷毓寸步不离地跟在一旁,脸上透着不满之色,很是替陶沝打抱不平: “福晋,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躲在背地里偷偷辱骂你?这是对你的大大不敬!你不能这样忍气吞声!” “无妨!”相对于自家小丫鬟此刻表现出的焦躁情绪,陶沝却是满不在乎地悠哉往前迈步,“反正我那日里也的确是跟完颜氏说过差不多的话,而且九爷他也的确是听到了……” 她自然是不在意这些流言的,只不过她确实没料到的是,她那天说过的话会被众人曲解成这样的意思,还在府里到处传得纷纷扬扬、愈演愈烈,让她又一次亲身见证了何谓真正意义上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没想到这座九爷府里无聊的人也是挺多的! “福晋,您一点都不在意么?”见陶沝表现得如此淡定,芷毓显然无法理解自家主子的这份“宽容大度”,反而更加忧心忡忡:“万一九爷他因此对你心生疏离,有所误会,那该怎么办?” 陶沝闻言怔了怔,随即淡淡付诸一笑:“即便如此,我也一点都不后悔当日说了那些话——” 是的,她不后悔,哪怕她那日里已经看出这些话惹得九九生气了也并不后悔。 因为当日在产房里看到完颜氏生产的那幕场景,让她的脑海里又再度浮现出当年小姨流产时的画面。 她是亲眼见到的,当时大摊大摊的血从小姨的身下不停涌出,待被人送到医院时,小姨仅剩下一口气强撑着,她记得自己拼命恳求小姨不要死,但小姨最终还是微笑地闭上了眼睛。她永远不会忘记那间干净却冰冷的病房里,到处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混合着血腥和消毒水的浓烈味道,就和她那日在产房里闻到的那股味道极为相似……如果她那时也用了同样的方法,不知道小姨会不会也因此坚持下来,活久一点…… “福晋,您,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这可是犯了七出之一——”芷毓万万没想到陶沝竟会如此“知错不改”,急得差点当场跳脚:“若是传将出去,别人会指责您的!” 这话倒是没说谎!万一传到宜妃耳朵里,她铁定会因此死得很难看! 听到这里,陶沝总算将视线转到了芷毓脸上,一顿,脑海中却飞快思索着如若真的东窗事发,她究竟该怎么应对。 “福晋?”见她并不应声,芷毓忍不住上前扯了扯陶沝的手腕,谁知用力过大,正好触及那日里被完颜氏用指甲抓伤的伤处,陶沝立刻“嘶”得一声,当场倒抽了一口冷气。 “福晋您怎么了?”见她面露痛苦之色,芷毓自然知晓这意味着她手上必有伤处,当即二话不说,掀起对方的袖管察看,待看到后者原本皓白的玉腕上如今散布着点点醒目的猩红时,她也跟着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福晋,这是怎么一回事?”芷毓的脸上写满了心疼,“您手上的伤是如何来的,您怎么不跟奴婢说,谁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伤您?” “无碍!”纵使伤处被人发现,陶沝脸上还是保持着原有的淡然。“乱说话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我那日里说了那么恶毒的话,这个就是代价!” “福晋!”闻言,芷毓立刻露出一脸惊惧。“你是说?这伤是九爷……” “不!”陶沝赶紧抢在对方话音未落前公布正确答案。“是完颜氏!” “什么?!”芷毓听罢更加震惊,“她,她怎么敢这样对你?” 陶沝佯装无奈地冲她一摊手,答得甚是理所当然:“很简单啊!因为我说了她最不想听的话!” 做好人其实也是挺难的!不仅会被人误会,还要承受一些暗伤,不过幸好她这些伤并没有白受,完颜氏母女平安,果然啊,她不想生孩子是正确的!随随便便就能弄得惊心动魄,一个不小心还会死得很难看! “福晋——”听她这样一说,芷毓望向陶沝的眼神当即变得更加哀伤无比,不过下一秒,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重新振奋了士气:“既如此,那福晋就更应该加把劲,争取早日为九爷生下一个小阿哥才是……” “呃……”陶沝一脸无语地望着跟前拼命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小丫鬟,实在不忍心打击对方的积极性。“如果我告诉你,九爷的第一个儿子不会是嫡福晋生的,或者更确切地说,九爷的嫡福晋是生不出儿子的,你相信吗?” “福晋?!”芷毓震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您怎么能这样诅咒自己?” 见她反应如此巨大,陶沝只得“呵呵”一笑,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她说的是九九的嫡福晋,可不是单指她自己! 当然,如果她是命定的九福晋,那么根据历史进程,她的确是生不出儿子来的;而相对的,如果她并非这个命定的嫡福晋,那么这个诅咒便跟她无半点关系,她又何须为自己担心! “……”眼见芷毓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陶沝提溜一转眼珠,赶紧抢在她之前转移话题: “对了,相较这个而言,我倒是更好奇另一件事,那只猫当日怎么会突然发狂的?” 芷毓被她说得半天没转过脑子来,许久才眨眨眼睛道:“福晋指的可是完颜侧福晋养的那只叫雪儿的猫?” “没错!”陶沝冲她点点头,眼中的眸光跟着深了深,一脸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据众人所说,当日是因为那只猫突然意外发疯,才会导致完颜氏摔倒提前生产的,但按理说,完颜氏是那只白猫的主人,除非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否则小猫是不会突然发疯的……” “会是什么原因?”芷毓立刻瞪大眼睛,对陶沝给出的这个理由感到十分好奇。 “譬如当时在场的完颜氏或瑾瑜身上有什么特殊的香气刺激到了那只白猫,那它就很可能会变得疯狂起来……”陶沝一边解释一边努力分析,“我记得瑶烟说那只猫一开始是首先攻击瑾瑜的,那么很有可能,那股特殊的香味是出自瑾瑜身上——” 陶沝突然收了声。因为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这次的意外原本就是针对完颜氏肚子里的孩子,那么所谓的凶手很有可能是在借刀杀人——借瑾瑜的手,间接谋害完颜氏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她猜得没错,那这个凶手绝对不是一般人,否则又怎会想出如此歹毒的手段! 这个想法一经产生,便犹如潮水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如果真是有人蓄意谋害,那么这个幕后的凶手究竟会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为了谋害完颜氏肚子里的孩子么? 陶沝正在心里暗暗排查作为凶手的怀疑对象,冷不丁听到芷毓又在她耳边狐疑发问:“福晋,这世上真有这种能使小猫发疯的气味么?” “当然有啊!比如猫薄荷,俗名荆芥——”陶沝不假思索地立刻报出答案,但说完又莫名生出几分心虚,因为她记得猫薄荷这种植物好像是从国外移植过来的,但所谓的荆芥草是不是古代土生土长的,她就不太清楚了……唔,看来她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去好好问一问师兄! 正思索间,一团粉红色的身影突然从不远处往她这边匆匆跑来,其身后还紧紧追着另一个蓝衣的纤丽身影。 陶沝定睛一看,那个粉红色的身影正是小家伙瑾瑜,而跟在她身后的那个蓝衣身影则是先前已经见过一面的小丫鬟甘蓝。 甘蓝一边跑一边冲前方大声喊,声音听起来明显带着几分担忧:“格格,你慢点跑,小心别摔倒了!” 也不知她是不是天生的乌鸦嘴,还没等她话音落下,前方正跑得欢快的瑾瑜当真脚下一滑,似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眼看着这个粉团样的小家伙就要五体投地地重重砸向面前的碎石地,陶沝当即想也不想地立刻冲上前去抢先一步接住了她,以自己的背部着地,将其紧紧地护在了自己怀里。 “唔——” 伴随着从后背传来的那股剧痛,陶沝紧咬的双唇间忍不住溢出了一声略带痛苦的闷哼。但她很快便忍了下来,上下仔细打量着怀里的小家伙,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46.别有用心 瑾瑜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会在最后关头被人所救,一张小脸吓得无比发白,就连眼睛也干脆闭得紧紧的。待随即睁眼发现此刻救她的人是陶沝时,她整个人仍处于呆愣状态:“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陶沝忍痛冲她粲然一笑,正要开口,小丫鬟甘蓝这会子已跑上前来,她原本应该是想来道谢的,却没想到会看到一张出人意料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之前不好的传言,她脸上的神色先是一怔,而后便立刻生出几分警惕来。 “福晋,您怎么……会在这里?” 甘蓝这话问得很含蓄,但陶沝还是听出了她的潜台词——她多半是在怀疑自己这一刻突然出现的原因,是对瑾瑜心怀不轨。 既然对方心存疑虑,陶沝明白这种时候就算她再怎么解释也未必能取得甘蓝的信任,当下便随口给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众理由:“我不过是瞧着今日天气尚佳,在此处随意逛逛而已,却不想会撞见你们——” 她说着,把适才紧紧抱在怀里的瑾瑜放到一边,而她自己则扶着芷毓慢慢站起身,任由后者帮她拍着身上的土。 小家伙瑾瑜似乎并没有甘蓝那样的心思,见此情形倒也渐渐回过神来,脸带歉意地仰头看着陶沝:“姐姐,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 陶沝微笑着冲她摇摇头,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像姐姐这般皮糙肉厚的主,怎么可能会因为这轻轻一摔而感觉到疼嘛!” “扑哧——” 这种自我贬低的解嘲方式显然大大缓和了此刻现场尴尬的气氛,外加陶沝说这话时的表情语气颇为生动,原本还对陶沝颇有意见的甘蓝率先撑不住笑出了声,就连身旁的小丫鬟芷毓也忍不住低头拼命耸肩。 不过瑾瑜却是没有笑,反而还一脸崇拜地看着陶沝,语出羡慕:“姐姐你好厉害!连摔跤都不怕疼!”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急急补充一句,“上回瑾瑜不小心在地上摔了一跤,擦破了胳膊上的皮,差点痛死了……” 陶沝万万没想到这小家伙竟会因为一句玩笑而对自己心生崇拜,一时间颇有些好笑,正想出声接话,却无意间发现自己的脚边不知何时落着一个用五色丝线缠成的香囊。她弯腰轻轻捡起,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确定确不是自己的随身饰物后,这才开口问瑾瑜:“这是你的吗?” “嗯!”瑾瑜看了她手里的香囊一眼,肯定地点了点头。 见状,陶沝又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手里的香囊,随口问道:“这个是香囊吗?绣得可真好看!” “嗯,不仅绣得好看,里面的味道也很好闻呢!”见她语带称赞,瑾瑜心里显然也得意非常。“姐姐你可以闻闻看!” 陶沝一脸宠溺地冲她笑笑,却并没有听后者的话去闻这枚香囊的味道,而是俯身,直接将香囊递到了瑾瑜手里,嘴里则不经意地补问了一句:“这么漂亮的香囊,是谁给你绣的?你娘么?” “不!”瑾瑜立刻摇头否定,诚实地道明了香囊的来由。“这是我前日里在园子里的路上捡到的!”她一边说,一边踮起脚,拿着香囊使劲往陶沝脸上凑:“姐姐你刚才都没有闻里面的味道,你闻闻这个味道吧,额娘也说很好闻呢……” 陶沝见状愣了愣,因为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坚持要她闻这个香囊的味道。她自然明白瑾瑜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出于一片好意,想将自己喜欢的东西与她分享,所以,陶沝并没做任何反抗,只保持着刚才俯身的动作,任凭对方将那枚香囊放到自己鼻尖—— 的确是很好闻的味道,不仅混合了百合花和海棠的淡雅香气,隐隐的,还有一股微微清凉的独特气味。 陶沝心中蓦地一寒。 如果她没记错,猫薄荷也是类似的清凉味道。虽然对人体无害,但据说50%的猫咪都对这种味道非常感兴趣,而且闻到后会特别喜欢抓咬。从本质上来说,猫薄荷其实只是一种会引起猫咪幻觉的植物,从而导致猫咪发生暂时性的行为变化。 思及此,陶沝不假思索地一把握紧了还攥在瑾瑜手里的这枚香囊:“这个香囊你一直挂在身上吗?” 她问话的语气显然跟方才的温柔保证有着本质的区别,甚至称的上是狠厉,瑾瑜和芷毓两人听罢都不自觉地一愣,而甘蓝的眼神又开始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陶沝也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反而继续死死盯着小家伙瑾瑜,语气也有意加重了一分:“说啊!是不是一直挂在你身上?” 瑾瑜被她前后反差过大的表现吓了一大跳,但终究还是嗫喏着朝陶沝点了点头:“没错,从那天捡到之后我就一直带着它了!” 陶沝狠狠皱眉,嘴上也继续不饶人地咄咄追问:“那日你额娘生产的时候,你身上也挂着这个香囊吗?” 瑾瑜这次歪头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答腔:“嗯,这枚香囊就是娘亲生产前一天捡到的……” 这个香囊可能有问题!陶沝的直觉这样告诉自己。 猫薄荷的作用通常是很短暂的,只有5到15分钟不等,而且既不会令猫咪上瘾,也不会有太大副作用。常用来制作猫咪玩具或吸引猫咪饮食等等。瑶烟曾说过白猫雪儿那日里是突然发了疯的,而且攻击对象是瑾瑜而并非完颜氏,所以,很有可能雪儿当时发疯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这枚香囊。 如果这枚香囊里真有所谓的猫薄荷,那就表明完颜氏这次难产并非意外,而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福晋,您……这是怎么了?” 正思索间,小丫鬟芷毓的声音突然从耳畔传来,这让陶沝心中略微有些不满——这丫头做什么要突然打断她,难道就没发现她正在认真想事情吗? 她原想狠狠瞪对方一眼,却在触到对方的目光时愕然一愣,随即又循着对方的目光移回自己手上,这才发现自己这会子竟然正狠狠地捏着瑾瑜的手—— 当然,她真正想捏的或许只是那枚香囊,可惜香囊却在瑾瑜的手里,而瑾瑜似乎也不明白陶沝这会子为何要对她下狠心,正死死咬唇忍着,脸上亦是一片惨白。 陶沝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松了手,语无伦次地冲小家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方才只是因为想得太入神了,所以才……” 瑾瑜没有立即答话,只仰头略带哀怨地望着她,半晌,轻轻撅起嘴:“姐姐是不是也很喜欢这枚香囊?所以在想着如何开口问瑾瑜要?” 陶沝闻言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会得出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结论,不过这的确是给她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因此,她立即顺着对方的台阶下:“嗯,瑾瑜猜得没错!我的确是好喜欢这枚香囊啊,瑾瑜能不能跟我交换?”她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一个可爱的绣有泰迪熊图案的紫色荷包,在对方面前轻轻晃了晃,“我用这个跟你换,好不好?” 瑾瑜眼前腾地一亮,正要伸手去接,但伸到半途又低头看了看一直窝在手里的香囊,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 取舍难分。 陶沝倒也不催她,而是从怀里另掏出一个荷包,继续循循善诱道:“再加一个流氓兔图案的,如何?” 看得出,瑾瑜这次明显动摇了,毕竟,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两个绣有新奇玩偶图样的荷包总比一个式样习以为常的香囊好许多。 正当她准备点头之际,一个熟悉的男声突然自后方意外响起——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 陶沝没想到九九会在这里出现,瑾瑜似乎也没想到。所以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一齐回过了头,各自愣愣地望向来人,半天不曾开口。反倒是小丫鬟甘蓝率先反应过来,抢在最前头回话道:“回九爷,是福晋想拿自己的荷包换小格格的香囊……” 陶沝闻言本能地一皱眉,下意识地将瑾瑜手里的香囊给迅速收到了自个儿的袖子里,然后将刚才那两只荷包塞到了瑾瑜手里。瑾瑜见状略微滞了滞,虽然想不明白陶沝为何要这样偷偷摸摸地把荷包给她,但终究还是抓紧了对方塞在自己手心里的那两只荷包。 好在九九对此并没有特别上心,可能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件无聊的小事。他信步走上前来,探究的目光在陶沝和瑾瑜身上快速扫了一圈,眉心不自觉地一蹙,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他问得言简意赅,并没有明确指谁或要谁回答的意思,所以陶沝一时间实在不确定他问的是瑾瑜还是自己。她偷偷看了一眼瑾瑜又低头打量自己,发现两人身上的衣物均有些凌乱,尤其是她,下摆还拖着一层脏土,是刚才抱着瑾瑜倒在地上所致。 正沉默之际,一旁的小丫鬟甘蓝又趁机抢先接茬道:“刚才小格格摔倒了,是福晋……”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故意,她还没有把话说完就已停住了,而且这个停顿的位置也着实巧妙,想要表达的意思亦是十分模凌两可,并不说清楚陶沝究竟是推人还是救人。 如此一来,九九看向陶沝的眼神也明显有些深了。 陶沝反射似地低下头,有意避开对方的眼神,却殊不知自己这样的表现看在对方的眼里,更成了心虚的代名词。 不过怀疑归怀疑,九九终究还是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给她任何难堪,只扬了扬眉,将矛头转向瑾瑜:“你额娘还在养病,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瑾瑜被点名问话,当即咬着嘴唇欲言又止,中途还不忘瞄一眼身后的甘蓝求援。甘蓝意会,又恭恭敬敬地站出来替自家小主子答话:“回九爷,小格格只是想来园子里采些好看的花回去哄福晋开心……” “是这样吗?”虽然语气夹杂着不少疑惑,但九九这会子的态度却有了明显改善,就连看向瑾瑜的眼神也软了许多。“你有这份心就好,至于花便别采了,阿玛到时候会选几盆你额娘最喜欢的花送到她房里去的,你额娘现在正在养身子,你还是在房里多陪陪她比较好……” 或许是见自家阿玛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瑾瑜松了一口气,仰头扯住九九的衣角,“阿玛,那我们现在去看看额娘和小妹妹好不好?” 九九先是一愣,旋即在自家女儿期待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轻轻点了点头。 瑾瑜见状笑得极是开心,正要拉着九九转身离开,忽然又想起陶沝还在旁边,当下又转头看向陶沝,同样盛情邀约: “姐姐也跟我们一起去看额娘吧?”她此刻的脸上挂着满满的、灿烂如阳的笑容,实在是让人不忍心说出拒绝之话。“额娘生的小妹妹长得可好看啦!” 尽管明知道对方不是故意为难自己,可陶沝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尴尬之色。她敢赌那位完颜氏这会儿绝对不想见到她这个“蛇蝎毒妇”的面,那她又何必跑去给人添堵? 正要找借口推辞,却见九九的视线突然朝她这边瞟来,神色间满溢着一种“你敢拒绝看看?”的意思,陶沝当即很没骨气地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三人一路往完颜氏所在的院子走去。 九九和瑾瑜走在前头,而陶沝则磨磨蹭蹭地跟在两人身后不远,心中不断思索着各种可以成功开溜的借口。 才走到完颜氏院子的大门处,三人便迎面碰上了正从里面出来的季太医。 陶沝顿时眼前一亮,她刚才还拼命想着要怎么找人去查查那枚香囊里的成分,而现今不就有一名现成的专家摆在眼前么? 季太医今次是来替完颜氏看诊的,据他所说,完颜氏如今的身子已无明显大碍,只要悉心调养,便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九九听到这话似乎非常高兴,正要命人送季太医出府,却在中途被陶沝打断了,陶沝借口为让下人日后更好照顾完颜氏的饮食起居,一定要向太医具体了解一番完颜氏现在的身体情况,所以执意拉着太医到偏厅就座。九九大概认为她这样做是因为心中有愧想要以此弥补,并没有出言反对。 季太医跟着陶沝到偏厅坐下,却见对方只字不提完颜氏的病情,反而还从怀里拿出了一枚精致的香囊,正觉诧异,就听陶沝语气谦和地询问道:“季太医想必极懂药理,可否帮我闻闻这枚香囊里面都有些什么成分?” 季太医闻言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找他来竟是为了这样一个目的,正错愕之际,就听陶沝接茬解释道:“不瞒太医,董鄂是觉得这个香囊的味道甚是好闻,所以想照着做一个送……给九爷,只可惜尝试许久却仍调不出与之同样的香味,董鄂一时心急,刚才只是不想让九爷提前知晓董鄂要送他香囊,所以才借问完颜妹妹病情的理由来请教太医,还请太医千万不要责怪董鄂别有用意才是……” 她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季太医自是没了原有的疑心,当下接过那枚香囊仔细嗅了嗅,继而慢条斯理道:“回九福晋,这枚香囊里至少有半数百合、海棠,少许茉莉、薄荷,还有极少量的荆芥草香……微臣心想,福晋之所以调配不成功的主要原因恐怕是缺了这味荆芥草……” 果然是有一味荆芥草! 此语一出,陶沝原本黯淡的表情也瞬间变得格外生动,就连边上的人也感觉到了她此刻明显的情绪波动—— “原来如此,董鄂的确是少放了这味荆芥草……如此,真是太感谢了!”她忙不迭地冲季太医道谢,还吩咐芷毓给了一百两赏钱,并特意交代季太医不要在九九面前说漏嘴。 季太医自然以为这只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倒也没有特别当真,遂老老实实地应了。 小丫鬟芷毓虽然不明白自家福晋为何会因对方的一句话而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差变化,但还是照着陶沝的话做了。待太医离开,她忍不住出声探问:“福晋,这位太医不过就是帮您分辨出了这香囊中的气味,至于要给这么多赏钱吗?” “俗语说的好,钱要用在刀刃上,我这样做自是有道理的!”陶沝自然看出对方是在心疼那一百两银子,忍不住摇摇头:“你不懂,那位太医这次可是帮了大忙——”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附在对方耳边压低声音补充一句,“对了,你去偷偷打听一下,最近府里有何人去库房里取过或特别吩咐下人去外面采买过这味草药……还有,动静小一点,千万别让人发现是你刻意问的,免得打草惊蛇……” “是!” 47.与你同行 两日后,四爷府里发来了丧帖,弘晖夭折,打算次日下葬。 这种做法显然不合乎一般情理,不过四爷府给出的解释是,弘晖年幼,不忍放在府中让人日日见其尸骨伤心,还是让他早日入土为安为好。 听闻这个消息,陶沝心头莫名有些沉重,即便她明知道弘晖眼下并没有死,而是吃了所谓的“假死药”安然沉睡在棺材里,但在下葬之后,他便会被四阿哥命人暗地里悄悄送走,两人以后若想再见,恐怕也难了吧! 原本是想着趁这最后的机会再去见弘晖一面,但九九那厢却像是早已猜到了她的想法,命人带回消息说因为四阿哥和四福晋太过伤心,所以四爷府今日谢绝见客,让陶沝千万不要前去叨扰才是。 正当陶沝坐在房里自我感叹时,小丫鬟芷毓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福晋,奴婢已经打听到有谁买过那味草药了……” “哦?是谁?”一听这话,陶沝立刻转移了此刻关注的重点。 芷毓定定神,一字一句地咬音:“回福晋,是瑶烟侧福晋!” “什么?怎么会是她?”陶沝本能一惊,这两日,她心里怀疑过许多人,却没想到居然是那个像SD娃娃一样的美人瑶烟?她眨巴眨巴眼睛,对这个结论有所怀疑—— 虽说瑶烟在完颜氏生产那日里的表现的确有些反常,倘若真是她下的手,倒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最关键的问题是,她这样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她在九爷府里并不得宠,不管完颜氏生不生得出这个孩子,貌似都和她没有直接利益关系,那么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做出此等损人不利己的蠢事?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妒忌?可是,这也不应该啊,既然能在宜妃的身边待这么久,这瑶烟怎么说都应该是个聪明人,又怎么会如此轻易陷自己于不义? 正当她兀自疑惑,芷毓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陶沝,陶沝接过一看,发现上面写着“取鲜荆芥嫩草一棵,两颗薄荷,三颗车前。炖鸡蛋黄两个。连汤喝下。即日康复”。 这显然是一纸药方!可是芷毓无缘无故给她这样一张药方做什么? 见陶沝眼带诧异地望向自己,小丫鬟芷毓又接茬解释道:“福晋,这张药方正是瑶烟姑姑前几日所用,奴婢特地照着抄来的,听库房里的小徐子说,前儿个瑶烟侧福晋说自己受凉泻肚子,便去找大夫开了这纸药方,每日由她的贴身奴婢亲自熬药……我刚才也请大夫看过了,这偏方的确是治受凉泻肚子的……”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陶沝的脸色,犹豫着补充一句道,“福晋,您之前要奴婢去查府里谁动过这药草,奴婢虽不知您具体有何用意,但大约能猜到这应该和完颜侧福晋那日难产有关……所以,您可是在怀疑瑶烟侧福晋?” 陶沝闻言狠狠一怔,完全没想到自个儿身边的小丫鬟竟会如此聪明伶俐,居然误打误撞地猜中了大半事实。于是乎,她看向芷毓的眼神也变得格外认真起来:“那你觉得,这事会跟瑶烟有关吗?” 芷毓抿了抿嘴唇,并没有立即接话,脸上的表情也异常严肃。半晌,她像是下定决心般,沉声提议道:“福晋,恕奴婢愚笨,奴婢觉得这次要么就是瑶烟侧福晋做的,要么就是她是被别人陷害的!” “你说得没错,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陶沝点点头,对小丫鬟此番并没有提出什么特别有建设性的意见而感到略微失望。“只是除了这纸药方,我们便再没有其他具体证据可以继续查证了……” 芷毓听罢面色也跟着一黯,待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她眼前复又一亮:“福晋,您手里现在不是还留着那枚香囊吗?既然小格格说当初是她在园子里捡到的,那肯定是府里的人丢的,奴婢这就拿着香囊去府里四处打听一下,问问这是谁绣的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陶沝轻轻一扬眉,这倒是个好主意!“既如此,那你便拿着香囊再去问问吧!还是之前的话,别被人发现端倪!” “是!”芷毓小心翼翼地接过香囊出去了。而陶沝这厢也再度陷入了沉思了—— 芷毓其实说得极有道理,这件事要么是瑶烟做的,要么就是她被人陷害!可是,如若是她做的,这也未免太没有脑子里吧?因为看推理小说留下的后遗症,她实在无法相信这些过于完美的表面证据,因为在推理小说中,用这种证据找出的所谓凶手,往往都是幕后真凶的替死鬼! 难道真的不是瑶烟所为?或者,这一切真的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但,如果真是瑶烟做的话,那么还有一个理由,很有可能就是她与别人结盟了,否则依瑶烟和完颜氏两人之间并无什么直接利益关系来看,她又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加害后者?要害也是应该害她这个嫡福晋才对吧? ****** 第二日,也就是弘晖送葬当天,陶沝跟着九九一起到了四爷府。 灵堂已经归置好了,装有弘晖的棺木就摆在前面的大厅里。四阿哥和四福晋两人今日均是一身麻衣素服,一前一后地站在府邸正门前迎接来人。 待看到陶沝时,他们两人的目光明显闪烁了一下,但却心照不宣地什么也没说,只冲她轻轻点了点头。陶沝也会意地跟在九九身后回了礼,并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端倪。她没有错过那两人眼中明显的泪意,也对,虽然自家孩子并没有真正夭折,但从此以后天各一方不能相见,其实也差不多等同于生死离别了。 绕过前院全堂水陆的度亡道场进入大堂,除了守在门外的几名小厮之外,里面并没有其他人。 陶沝忽然细心地发现,装有弘晖的那具棺材盖并没有被打开,而四个角也已被钉得死死的—— 她忽然意识到,弘晖肯定已经不在里面了,或许是已经被四阿哥送走了…… 这样想着,陶沝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具价值不菲的紫檀棺木,眼眶里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可惜,她和他,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旁边的九九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当即想要开口安慰,但嘴唇动了动,却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生死有命,你也别太难过了!” 陶沝勉强冲他堆出一个笑容:“爷,董鄂想在这里独自待一会儿,待会儿再去找您,可以吗?” 九九没有反对,或许是认为自己即使反对了也没有用,之后便径自转身走出了大堂。 陶沝静静地立在棺木前,单手搁在那具棺木盖上,一遍一遍地轻轻抚摸,再没有其他动作。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只是想借这具棺木,跟那个现在应该已经远走天涯的小家伙弘晖做次告别。 外面各种做法事所用的磬儿、钹儿、铙儿一齐作响,响声嗡嗡震耳,但大堂之内的陶沝却浑然不觉,仿佛完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仍然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一个略显熟悉的甜美女声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一切—— “哟——这不是九嫂么?九嫂来得可真早啊!” 伴随着话音,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施施然踏入厅堂,身段窈窕,带动衣袂翩翩,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妩媚之美。 来人是菡蕊。 而紧跟在她之后的,则是一名看起来颇为脸生的丫鬟以及那位十四侧福晋,伊根觉罗氏.如芸。 菡蕊这会子的手里正拿着一条绣有兰花的白色帕子,眼角还留有未干的泪痕,显然是刚刚才哭过。 陶沝没有接话,因为她有些弄不明白这个女人今日为何又要主动来跟她套近乎,按理说,以她们两人现在的关系,她不是应该对自己避之不及才对吗? 见她不作声,菡蕊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佯作不在意地继续接茬道:“九嫂刚才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对弘晖说么?”她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地甩了一下手中的帕子,状似不经意地发问: “只是九嫂站了这许久,为何眼中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难道九嫂之前对弘晖那孩子的喜欢,全都是作假的不成?” 陶沝轻轻挑眉,终于在听到这话时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原来这家伙还是来找茬的! 她就说菡蕊没可能突然对她如此和颜悦色,必定是怀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陶沝撇撇嘴,当即收回自己适才覆在棺木上的那只手,转身想要拍拍屁股走人。她可不打算在弘晖的葬礼上跟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斗嘴——别人无理取闹,她又没有吃饱了撑的,何必要跟着配合? 见她一脸无视地想要就此离开,菡蕊自然是被狠狠惹恼了,当下想也不想地以身拦住了陶沝的去路: “九嫂这是何意?我正问你话呢!” 陶沝牵唇浅笑:“董鄂别无他意,只不过是在这里呆得够久了,也是时候去找九爷了,而且,想必十四弟妹也有很多贴心话想对弘晖说,董鄂就不打扰了……”顿一下,“再者,有谁规定别人问你话,你就一定要回答她的?如果对方纯粹是来找事的,董鄂认为还是不要理会这种人比较好!” “你!”菡蕊当场被气得七窍生烟,连说的话都变得有些口不择言起来。“九嫂之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喜欢弘晖这孩子么?难道你所谓的喜欢就是像这样,连眼泪都舍不得为他流一滴么?” “呵——十四弟妹此言差矣!”相对于对方此刻的恼羞成怒,陶沝还是维持着适才慢条斯理的说话语气,“既然人都已经不在了,那么再哭也都是哭给那些活着的人看的了……我为一个人流的眼泪,如果那个人无法亲眼看到的话,那么这样的眼泪便毫无意义,不流也罢……” “你!”菡蕊已然气极,“弘晖倘若泉下有知,知晓你原来竟是这般冷血无情的人,肯定会后悔与你交好的!” “噢——是吗?”眼见对方说的话越来越过分,陶沝不由地快速扫了一眼此刻正守在大堂之外的那几名下人——鉴于外面那些嘈杂不断的钹铙声足以搅得所有人心烦气躁,所以她确信只要自己眼下不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他们是决计听不到她们几人在大厅内的谈话内容的。 于是乎,她立刻放心大胆地冲菡蕊狠狠回敬了一句,连带态度也一改之前的温和: “哼,泉下有知?那我倒觉得,十四弟妹今日应该多哭点才是,兴许这样还能求得弘晖的原谅呢!” “你,你胡说什么?” “十四弟妹勿恼,我可是有听人说过,这人呐,一旦入了黄泉,就会有鬼差将她生前经历过的一切如实回放,然后再给他定罪,譬如投胎转世或是下第几层地狱什么的……你说,如若弘晖到时候亲眼目睹了那日里发生的事情真相,他还会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呢?还会不会对你和十四阿哥心怀歉疚呢?” 陶沝边说边一脸惬意地打量着某人在听到她这番话后瞬间僵硬的脸色,心情也随之变得格外舒畅: “顺便说一句,十四弟妹,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如果十四弟妹一再像这般不知好歹地对董鄂加以挑衅,我们之间的那个约定迟早会作废……十四弟妹莫不是以为自己有了小阿哥之后就高枕无忧了吧?难道你真的那么迫不及待地已经想将整件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了么?” “你!”菡蕊再度气极,但还未等她开口,陶沝这厢已抢先一步夺过了话语权—— “十四弟妹,如果换作我是你,那我会当我这个人压根儿不存在,直接无视才好……顺便再好心提醒一句,之前是因为你威胁弘晖,我才一直什么都没有为自己辩护,而如今他已经不在了,这件事说不说其实就只是看我高不高兴而已,人死为大,我想即便他们要责怪也绝不会再责怪到弘晖身上……反而是你,你如今连这个唯一的筹码都没了,居然还敢这样动不动拿话来激我,这对你本身又有什么好处?我还是那句话,你别来惹我,我定当遵守誓言——” 其实陶沝真的是有点搞不懂,因为每每菡蕊对自己出言挑衅,她自己也根本讨不到半点便宜,反而还屡屡战败而归,那她又是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挑衅自己?难道这当中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不成? “哼!”陶沝的这句话显然让菡蕊恢复了几分平日的冷静,她没再继续冲陶沝出言不逊,只从鼻孔里重重地冷哼一声表示自己并不认同陶沝的说法。 陶沝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往下继续说道:“我这可是为了十四弟妹你本人着想,而且,如若我是你,我定会好好盯着那位如今才刚满周岁的小阿哥,因为他可是你命里唯一的儿子了,万一哪天头疼脑热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又或是被其他人欺负折磨,那对十四弟妹,可是绝对的得不偿失啊……” 完颜氏俨然被气得不轻:“你,你居然还敢威胁我——” “呵——我只是一片好心,信不信由你!”陶沝不以为意地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态度,“难道十四弟妹以为自己当初做的那一切,上天真的会瞎了眼什么也看不到吗?人做亏心事定是会有报应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个人觉得,十四弟妹其实应该庆幸和感谢上苍,因为上天对你还是极其眷顾的,至少他给了你一个儿子……” “哼,是吗?”兴许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菡蕊这次也丝毫不甘示弱。“那就让我看看,我们两个到底是谁先遭了报应……”说罢,先一步转身带着身边的那名丫鬟气冲冲地离开,“我们走!” 而在听到菡蕊这句大赦之后,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站在大厅一角当墙柱的如芸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当即也准备起脚跟着后者一起离去,但不知为何,刚走出几步,她又忽地顿住了脚步,回头有意无意地偷偷瞄了陶沝一眼,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48.临阵脱逃 陶沝自然注意到了如芸此刻的偷窥,本以为她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谁料,才对上她的眼睛,对方竟立刻把目光调转开去,随即又转头朝着门外紧走几步,似是打算追随菡蕊离开。 陶沝微微一错愕,继而深深地注视对方此刻努力挺得笔直的后背,突然弯唇一笑:“我真的很好奇,自己亲生骨肉的枉死之仇,难道当真比不上一个侧福晋的位置么?” 她问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还没走到门边的如芸一定是听到了,因为陶沝这厢话音才刚落,后者的脚下便突兀一个趔趄,整个人也差点因此摔倒在地。 陶沝冷眼瞧着对方僵在原地,却并没有转身或接话的意思,顿了顿,又语出冷然道:“我不知道菡蕊当初到底跟你保证了什么,但我想,她既然能牺牲你一次,就必会牺牲你第二次,难道你真的打算这一辈子都受制于她么?那日里,究竟是谁要救你,又是谁要害你,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况且,为了男人这份微不足道的宠爱,牺牲掉那个很可能是你今生唯一的儿子的骨肉,你这个做娘的心里,当真能安稳吗?午夜梦回之际,你难道就不怕那个可怜的孩子跑来寻你,责问你为何要让它含冤惨死么?” 陶沝最后这句话显然极具杀伤力,原本僵滞在原地的如芸已经开始有些站不稳了,她哆哆嗦嗦地出声解释,却仍不肯回头,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内疚:“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是我……” “是么?”相对于如芸此刻的言不由衷,陶沝的反应却是异常冷静。“如此,那倒是我多虑了!”言罢,也抬脚自顾自地往门外走去,在经过前者身边时,她故意停了停,压低声音道:“十四弟妹,你可知道,女人怀孕三个月,腹中的胎儿便已成型,怀孕六个月,胎儿便已拥有了成熟的听力——换句话说,在你那次出事前和谁说过什么话,或做过什么事,那个孩子其实都在你腹中听得清清楚楚……你觉得,他在知道你做出舍弃他的那个决定之后,又会不会对你这个娘心怀怨气呢?” 此语既出,某人的身子又是狠狠一震,脸上的神情也像是被毒蛇咬噬了一般,变得格外扭曲起来。但陶沝却没有因此产生丝毫动容,反而将自己以前听过的各种鬼故事版本都融合到一起,继续危言耸听: “……我以前曾听人家说,这含冤而死的婴儿亡灵通常都具有极大的怨力,他们会寸步不离地附在自己亲生母亲的身上吸食元气,然后伺机报仇——或是加害生母的下一胎,亦或者是害死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说得煞有其事,直接忽略掉对方那俨然如同筛子一般剧烈颤抖的身体—— “对了,不知道十四弟妹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身上有哪里不对劲啊?我可是听说,这被婴灵附身的人通常都会感觉到有东西在自己背上爬,有时候耳边也会无端响起那种类似于猫叫的哭声,但只要仔细分辨,你就会听出那其实是婴儿的哭声,时时刻刻跟在你左右……” “啊!” 不等陶沝把话说完,早已被吓得面如土色的如芸终于抑制不住地在这一刻厉声尖叫起来,且双腿也跟着一软,当即跌坐在地上,她一面向后挪动着身体,一面语无伦次地发话:“别,你别说了,我,我什么都没感觉到,我什么都没做过……” 陶沝没再接话,甚至连动都不曾动过一下,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直直地迎视着对方的眼睛。而这样的无声注视似乎更加刺激了后者的各种感官细胞,她连连喊着“你不要过来”,跟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向门外,还被门槛狠狠地绊了一跤。 那些守在外面的小厮不知发生了何事,赶紧上前将其扶起,又频频回头打量仍旧站在厅内一动不动的陶沝,脸上的神情写满了疑惑。 陶沝冲他们牵了牵唇角,淡淡一笑:“十四侧福晋今日恐怕是因为目睹弘晖阿哥过世而悲伤过度,从而产生了些许幻觉,你们赶紧扶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顺便再请个大夫给她瞧瞧吧——” “嗻!嗻!” 虽然陶沝临时编的这个理由并不足以令所有人相信她地说辞,但由于另一位当事人——如芸此刻已经被吓得几乎无法正常言语,所以外面那几名小厮略一权衡,终究还是选择相信了陶沝,于是忙不迭地应声领命,扶着如芸往走廊左侧方向离去了。 陶沝站在门边望着某人已然远去的背影,目光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怜悯—— 算起来,如芸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但这样的可怜之人却无疑也有着可恨之处! 如果早知如此,她当初又会不会后悔做那样的选择呢? 默默滞了一会儿,陶沝幽幽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迈步往外走,无意间却发现自己背对的走廊方向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很熟悉,正是几日未见的倾城。 “你……怎么也在里面?” 陶沝先是一怔,继而本能地开口询问:“你也是来看弘晖的么?” “嗯!我是代替皇上前来观礼和送物事的!”倾城浅浅颌首,又快速在陶沝脸上打量了一圈,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刚才被人送走的如芸,微微皱了皱眉:“刚才那位十四侧福晋之所以会那般模样跑出来,该不是和你有关吧?” 陶沝抿抿嘴角,反问得异常直接:“如果我说是,你会怪我么?” “她怎么招惹你了?”见她并不否认自己创下的一番“壮举”,倾城也跟着抿了抿嘴角,冲前者斜斜一挑眉,道:“瞧她刚才的样子,似乎是被你给吓得不轻啊!” 闻言,陶沝的脸色忽的一黯,好半天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只不过是恰好点出了她内心的那个‘鬼’而已……” “……”倾城没接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亦或是只是对她的这番说辞感到有些意外,半晌,她换了一个话题问道:“九爷府近日出了什么事情吗?我之前在宫中听到一些传言,似乎对你不利……” “似乎?”陶沝笑得颇有几分勉强,“恐怕这两个字应该去掉吧?”语毕,见对方一脸愕然,又习惯性地撅起嘴,“九爷府里现如今可是到处都在盛传我的毒妇名号啊——”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作恍然大悟状:“难怪刚才那几名小厮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肯定也是听说了关于我的传闻——唔,估计在这些人眼里,我就是个巧舌如簧、妖言惑众的毒妇,先威胁自己府里的人,再来威胁府外的人……这貌似的确很符合毒妇的作风呢!” 倾城听罢皱了皱眉,似是并不喜欢听到陶沝的这番自我评价:“你到底做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陶沝无奈地撇了撇嘴,“只不过那天完颜氏难产的时候我刚好就在旁边,又刚好听说她生产的情况很危险,我不想看到一尸两命的局面,所以就用自己的方法帮了她一把……但可惜,似乎其他人都对我的这个方法接受无能,于是我就被冠上毒妇的名号了……” 她说完,见倾城还是一脸不解的表情,当即又耐心地详细解释了一遍: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女人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因为你一旦死了,就会有别的女人花你的钱,住你的房子,睡你的老公,还打你的娃……我不过就是以自己的方式把这句话给她具体演绎了一遍,我说如若她敢死,我就直接把她的东西全烧了,再把她的女儿卖去青楼……” “……” “你也认为我这话说得很过分吗?”眼见某人露出一脸无语的表情,陶沝说话的分贝也变得越来越小声,“可是如果当时我不这么说,你觉得完颜氏她真的会有足够的意志力坚持下去吗?人家说,一个人在弥留之际,不管他之前身患何种疑难杂症,如何激起他求生的意志才是最为重要的!而在我看来,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母爱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支撑力量!作为一个母亲,她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陷入火坑的,完颜氏也一样,为了自己的孩子,不论身体状况有多么险恶,她亦会咬牙坚持活下去的……” 虽说并非这世上所有的母亲都能真正做到“舍己为儿”,但通常大多数的母亲都还是会心甘情愿为自己的儿女奉献一生的……归根结底,她当日里赌的不过就是完颜氏的那颗母爱之心罢了! 好在,她也赌赢了! 如果换作是刚才那位伊根觉罗氏.如芸,或许结果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也说不定…… 倾城这次沉默的时间明显有点长,连带看向陶沝的眼光也有些变幻莫测。良久,她才总结似地从嘴里淡淡吐出一句,“你没错!”顿了顿,又再度补上一句,“至少,我认为你没错!” 陶沝闻言笑了,晶亮的眼眸中漾起了满满的笑意。在这个世界上,唯有倾城是最懂她的那个人! 正当她在心中兀自感叹之际,忽然有一阵请安声自前院方向此起彼伏地响起,看样子应该是有什么重要身份的大人物进来了,只是院中有诸多人头挡着,加上那震耳欲聋的法事奏乐声,实在是辩不分明。 倾城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继而便意识到两人继续留在这个位置有所不合,当下立刻朝陶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随自己离开。 陶沝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倾城身后往前走,两人一直走到某处见不着人影的僻静偏院才慢慢停下脚步—— “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还未等陶沝此番站稳身子,倾城那厢便已率先开了口。 陶沝一愣,而后下意识地反问:“何事?” 倾城顿了顿,如黑琉璃一般美丽的眼眸里迅速闪过一抹复杂:“晓惪说他想见你一面!” “哎?是师兄要见我?”陶沝闻言又是一怔,有些想不通倾城告诉她这件事为何要用如此神秘兮兮的方式。“什么时候,今日么?他人在哪里?” 倾城微微一拢眉,回答得有点漫不经心:“他人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宫中!” “……”陶沝没接话,她其实很想问,既然想见她,那师兄为何不亲自来四爷府或是直接去九爷府找她,还非得麻烦倾城这样代为转告?即便他是想在人前避嫌,那来四爷府观礼也算是个不错的相遇理由,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上,他也算是大功臣一名,却为何要舍近而求远,选择在皇宫里见面呢? 陶沝想不通。而倾城那厢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她此刻内心的想法,语气幽幽地又补充了一句:“晓惪说他想在那个地方等你,你现在就随我进宫吧?” 她这话用的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其中地意思却很坚定,并没有留给陶沝一丝拒绝的余地。 “可是……”陶沝欲言又止,虽然她压根儿就没猜到师兄说的“那个地方”究竟是指哪里,但若师兄真要她现在就进宫,她倒是也无所谓,只是—— 九九那家伙恐怕不会同意她中途开溜吧? 见她眼神闪烁地看向自己,倾城怔愣了一会儿,随即也立刻明白了某人的“难言苦楚”:“无妨,你先跟我进去,到时我再送你出来帮你跟九阿哥解释!反正你我都心知肚名,今日这场葬礼不过只是走一个形式而已……” 49.不诉离殇 紫禁城。宁寿宫。 陶沝怔怔地站在那间设有钢琴的大殿门外发呆。她没想到倾城会将她带来这里,而更令人意外的是,师兄眼下也的确是静静坐在里面的那架巴洛克羽管键琴跟前,就像当初她在这里第一眼看到倾城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依旧是原木色的琴身,线条流畅复杂,布满了精致花哨的镂空花纹,六条琴腿装饰得豪华精美,只是搭配着风格极端迥异的实物场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尽管之前已经见过很多次,但陶沝仍然觉得这两者之间非常违和,尤其是现在,又加上了一身白衣道袍的师兄,真正是充满了一种非常诡异的不协调感。 不过,最最奇怪的还是在师兄身上,因为他此刻给人的感觉极其清冷出尘,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味道,仿佛即刻便要羽化升仙去似的。 正怔愣间,师兄抬头瞧见了她,浅浅一笑,无声地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 陶沝不由自主地往里迈步,直至走到钢琴跟前才停下,怔忪地望着自家师兄。而倾城则早已在殿门外的走廊上驻足,并未跟进殿去,似是有意要把殿内的空间单独留给这两个人。 陶沝一动不动地站在钢琴前,却并不出声,只是一味保持沉默。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什么,她已然觉察到这会子的气氛非常不对劲,她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兴许是猜到了她内心的顾虑,师兄凝滞了一会儿,首先开口打破了大殿中的沉寂。 此语一出,陶沝心中顿时像是空了一块,说不上是什么具体滋味,她很想张口挽留,但又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最后只得讷讷地问道:“那你还会再来吗?” 师兄给了她一个直达心底的暖笑:“自然会回来的!” “真的吗?”乍听到这几个字,陶沝那颗原本已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又重新回归了原位,且无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回给师兄一个灿笑:“那就好!我……会和倾城在这里等着师兄回来的……” 闻言,师兄唇角的弧度也跟着扩大,但仅一霎那,而后又莫名收起了笑容,转而堆起一脸郑重:“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一切……只要顺其自然就好……” 他这话说得明显有些不自然,陶沝不难听出师兄应该是对她隐瞒了什么事情,可既然师兄不肯明说,想必她再继续追问也得不到什么答案,所以她佯装忽略了这一小插曲,只乖乖地朝对方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见状,师兄脸上终于又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就这样微笑着,定定地凝视着陶沝的眼睛,目光是少有的温柔和深情:“临别前,我有一首歌想弹给你听,算是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 哎?! 陶沝当场愣住,在一起两年多,她从不知道师兄竟也会弹钢琴。至少,在她面前,师兄从未表露出有此一技。 正当她错愕之际,师兄已抬起指尖在琴键上灵动地敲出一曲无比熟悉的旋律,而伴随着这一旋律,师兄的歌声也紧跟着悠然响起,仿若天籁—— …… “感谢你的眼睛如此温热,看到我的寂寞; 感谢你的耳朵为我留着,安静听我述说; 感谢你的嘴角不再矜持,微笑面对讽刺; 感谢你的手臂那么放肆,拥抱我在闹市……” …… 熟悉的旋律配合着熟悉的歌词响起的那一瞬间,陶沝的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而师兄也在看到她落下眼泪的刹那,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又微笑着继续唱了下去—— …… “……走过昨天,又走过今天, 一定还有明天; 说过誓言,也许下永远, 怎么说再见? 一生漫长,有多少画面值得回味千遍, 就像人群中,你突然回头静止的一瞬间……” …… 陶沝的心中忽然没来由地感伤。 原来,师兄一直都还记得那件事! 明明,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 伴随着耳边传来的歌声,脑海中渐渐涌起一幕熟悉的画面,那是两年前,她借社团教室里的电脑看完一部电影时发生的情景,而这首歌就是那部电影的主题曲。 那部电影,让她感动得稀里哗啦的,赔了不少眼泪,以至于在看完电影后,她还反复循环听着这首歌,边听边流眼泪,而这一幕正好让师兄撞见了,于是师兄便问她缘由—— …… …… “你为何哭了?是因为这首歌么?” “嗯,这首歌是一部电影里的插曲,这部电影很感人,师兄你看过吗?叫作《暹罗之恋》。虽然主线题材有些特殊,不过情节真的很感人……如果,如果将来我有了喜欢的人,我一定要让他唱这首歌跟我表白……” “……” “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这样的话吓到你了?唔,好像是挺不知羞的……呵呵,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 “会有的……一定……” …… …… “……我也曾犹豫这段旅途没有人祝福, 只凭我们两人能不能走得下去? 感谢你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再摇摆的心也从而坚定…… 哪怕是错,也让我一直错下去, 只要彼此不错过,彼此真爱过……” …… 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滚落。 她没想到师兄他竟会一直记在心里,记到现在。 反倒是她自己把这件事给忘了,也对,其实她当时也只是随口一说,就像当初她说想来清朝看看时的玩笑话一样,但师兄却是当了真的…… 歌声静静流淌。 陶沝的眼中也蓄满了泪水,眼前一片雾气朦胧。 …… “……我用我的心为你歌唱, 你听,这就是我的心声, 唱着谁也没有听过的心声, 只为你歌唱,用心为你歌唱, 唱只有我们俩才会懂的歌……” …… 不知何时,悠扬的歌声渐渐远去,一个带有熟悉的温暖气息的身影也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陶沝身后,陶沝本能地向后望去,发现来人正是原本应该站在外边走廊上的倾城。 “他已经离开了……”倾城抢在她出声发问前先一步开了口。 陶沝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望向师兄刚才所坐的位置,这才惊觉那里早已没了任何身影。 眼泪忽然间流得更凶了。 她甚至不敢追问师兄是何时又是如何离开的,或许,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吧…… 倾城眼带怜惜地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递给她,但嘴上却固执地不肯轻易饶人:“不过就是用钢琴弹了首曲子而已,至于让你这么感动吗?” 陶沝没有立即接话,半晌,才低低出声:“不单单是因为这个……” “噢?”倾城本能地一挑眉,“难道说这首歌还有什么特殊意义不成?” 陶沝吸吸鼻子,勉强收起泣音回道:“嗯,这首歌是我喜欢的一部电影的插曲,我曾跟师兄说过,如果将来我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让他唱那首歌向我表白……”顿了顿,大约是觉察到了倾城脸上的错愕,又勉强冲她堆起一个笑:“这句话是我两年前刚认识师兄的时候说的,因为当时只是随口说的,所以其实连我自己都忘记了,可是师兄,却一直记到了现在呢……” 这个才是最最让她感动的地方!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但她却不想说出口—— …… …… “师兄,这部电影的结局真的好感人啊……明明是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却要因为世俗和家庭而分开,如果换作是我,我一定死也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 “不过,我有看评论说,这两个人也不一定会永远分离,因为Tong对Mew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暂时不能在一起了,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不爱你……他说,这只是暂时,他说,他会永远爱他……” “……” …… …… “……哪怕是错,也请让我一直错下去, 只要彼此不错过,彼此真爱过……” ****** 因为没想到自己会在一天之内送别两个喜欢的人,一个是师兄,一个是像小弟弟一样的弘晖,所以在从皇宫返回四爷府的路上,陶沝一直表现得郁郁寡欢。倾城倒也没过多劝她,毕竟,那两个人都只是暂时的离开,如若有心,终究还是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回到四爷府时,陶沝意外得知九九那厢已经知晓了自己随倾城一同离去的消息,气冲冲地先行回府了。望着四福晋脸上流露出的那份明显担忧和菡蕊脸上写满的幸灾乐祸,陶沝颇有些哭笑不得,当下便拉着倾城匆匆告辞。 陶沝没想到自己会在回九爷府的路上遇上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当然,更确切的说,其实是那位太子殿下有意指使自己的马车守在她回府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拦她。 陶沝被带上了某人那辆装饰得极尽豪华的马车,可是这一次,她却没了半点能与对方单独相处的喜悦心情。 许是见她一直不吭声,某位太子殿下终于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她眼角未干的泪痕,脸上的神色顿时出现一丝明显动容:“怎么哭了,又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 陶沝不答,只轻轻摇了摇头。 他见状愣了愣,继而伸手轻柔地抚上她的眼角,嘴角也跟着微微一牵:“你……就这么喜欢四弟家的那个孩子?”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本能地想点头,可犹豫了一下,又再度摇了摇头。虽然她的确是很喜欢弘晖没错,且今日的眼泪也的确有一部分是为了弘晖流的,但如果不是师兄的突然离开,她或许也不会伤感至此。 见她依旧沉默,他有些失了继续问话的兴致,却又在即将放弃的下一秒时瞬间幡然醒悟,明瞭了前者内心真正的想法:“他已经走了么?” 陶沝被他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当场一懵,滞了很久才确定对方问得是师兄,当下哑着嗓子抬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曾想,某人却是答得理所当然:“自然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陶沝正暗自疑惑师兄为何会将这种近似机密的事情告知给他,就听对方又在自己耳旁淡淡补充道:“再者,如若不是因为他出了什么事,还能有谁让你哭成这样?” 陶沝自然听出了这番话里夹枪带棍,当下咬咬唇,强忍着没接茬,她其实很想反驳说,他也曾让她像这样狠狠痛哭过,而且不止一次。 而陶沝的一再沉默也令某位太子殿下心中起了不小的误会,他误以为陶沝是舍不得对方离开,脸上的神色立时跟着微微一变。 那只原本停在陶沝眼角抹泪的大手顺势沿着濡湿的脸颊下滑,轻巧地扣住了她的下巴。他刻意向上扳起她的脸,直直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像是要凭此洞悉到对方的整个心灵深处—— “你就这么舍不得他?” 他问话的语气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淡淡酸味。 “……”陶沝依旧不吭声,她的确是舍不得师兄。 师兄是她的一个梦,一个遥远而美丽的梦,堪称完美的化身,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但偏偏这样的梦又有一个缺点,完美得让人感觉不真实。她从没想过这个梦会真的实现,直到现在也是一样,哪怕师兄已经用她最喜欢的方式向她表了白,她仍然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个美丽的泡沫,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自己给轻易打破…… 陶沝的执意沉默显然让某人心中更为不快。他眉心紧拧,另一只手也在袖中紧紧握拳,而扳着陶沝下巴的那只手亦在无意识间狠狠加重了力道。 陶沝终于感觉到了疼,当下配合地抬起那张泪痕斑斑的俏脸,无声回望对方—— 此时此刻,她的眼睛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颤巍巍的睫毛上沾满了如同碎钻般的晶莹,而那一颗一颗正顺着脸颊缓缓下滑的泪珠更是令人见之便心生不忍。 他原本还带着些许火气盯着她,但终究还是没能敌过对方的眼泪攻势,幽幽叹了一口气,将原本扳着她下巴的那只手松开,然后顺势一带,将她整个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因为某人的这一意外之举,陶沝脸上的神情亦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眼泪便跟着汹涌而下,她伸出双臂用力抱紧了对方,贝齿死死咬住下唇,将脸贴在了对方胸口,低声哭泣: “他们都走了,你别再离开了……” 闻言,他的脸上迅速闪过一抹错愕之色,但旋即便回过味来,亦同样用双手搂紧了她,如获至宝般紧紧拥在自己怀里—— “我冲上天起誓,绝对不会轻易离开你……” 即便她是为了别人难过又如何,她终究还是选择了留在他身边不是吗? 如此,便好…… 也不再苛求…… 50.深宅内斗 才回到九爷府,小丫鬟芷毓便兴冲冲地跑来向陶沝报告了自己的新发现—— 那枚香囊的绣法和主人都已经找到了,绣法所采用的技艺是拙绣,出自瑶烟身边的二等丫鬟媛儿之手,有好些丫鬟都亲眼看到过她在绣这个图样。 陶沝想了想,觉得有必要让芷毓先把这名唤作媛儿的丫鬟偷偷叫来问个话,然后再做定夺。 孰料,接下来的事态发展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容易些,那名叫媛儿的小丫鬟被唤来后连惊带吓地对整件事情供认不讳,当场承认了陶沝手里的这个香囊就是瑶烟让她绣的,还交代说这是瑶烟自己挑选准备的香料。 经她一番坦白,陶沝心中也坐实了瑶烟的罪名,当下立刻让人去柳絮阁把瑶烟请来,想要责问她为何下此毒手。 很快,瑶烟便穿着一袭漂亮的粉红色侧福晋装过来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在进门见到跪在陶沝房间里的那名小丫鬟媛儿时,她的脸上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慌乱,只是微微皱眉愣了一下,跟着便立刻收敛起上一秒不小心泄露出的异样情绪,然后朝座上的陶沝恭敬地福了福身子—— “妾身给福晋请安!不知福晋今日找妾身前来究竟有何要事?” 陶沝明显怔了一会儿,因为她完全没想到这个已被自己认定是罪魁祸首的女人竟会在此刻表现得这般平静,倘若不是因为人证物证俱在,她还真的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美得像SD娃娃一样的小女人竟也会有如此强悍的心理素质。有那么一瞬间,她直觉自己以往似乎都小瞧了面前的这个女人,而自己今日对这个女人临时发起的这场审问,恐怕也并不会如她事先预想般的那样顺利。 果不其然,在她当面亮出那枚从瑾瑜手里换回来的香囊时,瑶烟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较大的波动,虽然转瞬即逝—— “福晋,这是何意?”她摆出一脸迷茫的神情出语试探,仿佛根本不认得这枚香囊。 陶沝见状嘴角微抽,也懒得跟对方打太极,直接将香囊递到她眼前:“这可是你的东西?” 瑶烟快速扫了香囊一眼,挑了挑眉,复又恢复一脸无辜状:“回福晋,的确是有些眼熟,妾身手里原先也有个相同绣样的香囊,只是前几日去后园赏花的时候不小心给弄丢了,原来是被福晋你捡到了么?” 见她装傻,陶沝忍不住冷笑:“这可不是我捡到的,而且,我想你也不会希望我捡到它吧?” 闻言,瑶烟整个人立时一僵,连带原本平静的脸色也跟着变幻莫测,藏在袖中的双手更是暗暗握拳,但她很快便克制住了,表面仍佯装出一副迷惑不解状:“福晋这话是何意?” 陶沝冷冷出声:“这个香囊是你用来对付某人的,如若让别的人捡了去,那你岂不是白费了一番功夫?” 她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些许狠厉,虽未指名道姓,但她相信瑶烟一定是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然而,后者听罢却只怔了数秒,紧接着便咬牙继续死不认账:“福晋,妾身不明白您的意思!” “哼——你还要我把话说得有多清楚?”陶沝无视她的惺惺作态,直接冷哼出声:“这个香囊就是你用来谋害完颜侧福晋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的,难道不是吗?” 一听到这声指控,瑶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哀怨无比,仿佛蒙受了千古不白之冤—— “福晋冤枉,妾身又怎么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尽管对方的演技极好,但陶沝却并没有错过那一瞬间自其眸中一划而过的那抹阴狠之色,她心中莫名一凛,正色道:“那你就给本福晋好好解释一下,为何这枚香囊里会有荆芥草这味草药?” 她冷冷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从嘴里说出的话亦是不带一丝温度—— “你千万别告诉我说,你不清楚这种气味会使猫类暂时发狂,你也别告诉我说,你就喜欢这种草药的气味或是把它和普通的薄荷搞混了……” 一口气说完,她又从怀里掏出芷毓抄给她的那张药方扔到瑶烟面前,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还有,我已经派人查过了,这段时间,府里就只有你取用过这味草药……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福晋?!”瑶烟显然没想到陶沝竟能将整件事情查得如此透彻,一时间颇有些怔忪,好半晌才想起为自己喊冤:“福晋明察,这一定是别人冤枉妾身的!” “是么?冤枉,有谁会冤枉你,我么?还是完颜氏?”她一字一顿地咄咄控诉,“你可知道,这事一个弄不好便是一尸两命,你为何会如此狠心?而且据我所知,完颜氏她平日里并没有得罪过你,也亏你下的去这狠手!” “哼——狠心?”或许是因为被人当众戳破了伪装,瑶烟这会儿的反应明显有些复杂,下一秒,她索性弃了先前那副佯装哀怨的模样,挺直腰板,反过来冲陶沝语出讽刺道:“福晋难道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对妾身进行说教么?你当日做的那番‘壮举’,可比妾身做的这些恶毒多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强硬,一改先前的哀怨懦弱,大有公然与陶沝叫板的架势。 尽管陶沝先前便早已看穿了对方的本质,但这一刻还是不由自主地因为她前后的巨大转变而感到有些怔忪,半晌,她冷下脸来,一字一句地清晰咬音,语气中没有掺杂半分愧疚的意思:“没错,我的方式或许的确是偏激了一些,但至少我用这种方式保住了她和她的孩子,而你呢?凭着这纸药方和这个香囊,以及你身边这名丫鬟的口供,你觉得如果被九爷知道的话,你能逃脱责任吗?” “呵——”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瑶烟在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竟破天荒地当场笑出了声,待随后对上陶沝眼中流露出的那抹惊诧时,她赫然冷笑出声:“福晋,我真没想到你的心思竟会如此单纯,你以为我既然敢这样做,会没有留下任何后招吗?” 说完,也不等陶沝开口,又突然“扑通”一声朝陶沝的方向跪倒在地,待仰起头时,她的脸上已恢复成先前哀怨懦弱的模样,可怜兮兮地含泪泣诉:“福晋,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妾身是被冤枉的,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您就饶了妾身吧……” 陶沝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变脸的速度竟会如此出神入画,内心在对此感慨万千的同时,她也意识到瑶烟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而最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旁人来了! 陶沝下意识地偏过头朝外望去,果然发现一个银白色常服的身影此刻正静静站在外边的走廊上,正隔着其中一扇半开的步步锦支摘窗望着屋内。虽然以她现在的这个位置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身衣服无非就是九九今日出门穿的那一身。 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 因为九九的意外出现,陶沝突然失了继续问话的兴致,就像个木雕一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屋内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甚至有些压抑,只有瑶烟的低泣声还在幽幽回响。 这一突如其来的沉默显然也让站在外边的九九意识到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微微滞了一会儿,他便转身从正门走了进来,神情冷淡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继而漠然发问:“这是怎么了?” 陶沝没说话,反倒是身旁的芷毓首先接茬:“回九爷,福晋查出赫西克氏侧福晋便是那日里害完颜氏侧福晋出意外的罪魁祸首,所以才……” 九九闻言一怔,本能地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瑶烟,但还没等他开口训话,瑶烟已经以膝代步,扑上前去攥住了九九的衣角,仰头将自己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呈现在前者眼前—— “九爷,您救救妾身吧!这件事根本与妾身无关啊……妾身真的是被冤枉的……” 历来长得娇媚柔弱又哭得凄美哀怨的女子最能引得男人垂怜,哪怕是你本身并不喜欢这个人,却也会忍不住因她的眼泪而动容。而瑶烟显然是将这两项都占全了。 九九盯着她的脸愣了好久,方才重新撇过脸望向陶沝,眉心微皱,问话的语气也比刚才强势了几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九爷,您一定要救救妾身——”不等陶沝这厢接话,瑶烟又先一步出声喊冤,她双手死死地攥着九九的衣角不肯松手,那副欲哭还休、我见尤怜的模样着实令人怜惜不已—— “福晋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枚香囊,硬说妾身在里面加了一味香料,害得那只猫发了疯,才会让完颜姐姐遭了殃……可是,可是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这枚香囊的确是很像妾身前几日不小心遗失的那一个,可是这件事哪会有这么巧?‘刚好’妾身掉了香囊,‘刚好’这香囊就让小格格捡到了带在自己身上,又‘刚好’在小格格和完颜姐姐在一起的时候被那只猫闻到发了疯,‘刚好’害得完颜姐姐跌倒……” 她一字一句地泣声控诉,那一颗接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慢慢滚落,配以楚楚可怜的面容,任是谁见了都不忍对她的话心生怀疑。 “不瞒九爷,妾身前几日因为泻肚子,身子一直抱恙,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那日里精神终于好了一些,就想着到园子里去走一走,却不巧撞见了那只猫发疯时的那幕场景……如果,如果真如福晋所说,这些‘刚好’都是妾身预先准备好的巧合,那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刚好’出现在事发之地呢?” 不得不承认,除去哭功不谈,她说的这番话也的确很有说服力,至少此时此刻,陶沝没有丝毫证据来戳穿她的谎言。 眼看着九九望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深沉,陶沝的心中莫名一凉,意识到自己今次的确是小瞧了对手。她怎么会忘了呢?瑶烟可是宜妃身边的人,若是她真的这么容易被人拿捏,又怎么可能深得宜妃喜爱而爬到这个位置? 见陶沝沉默,一直站在她身旁的芷毓又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义愤填膺地为自家主子辩护:“你胡说!刚才你明明就已经承认了这一切都是你所为,还对着福晋大呼小叫,奴婢可以作证……如今见九爷来了,你又突然换成这副可怜兮兮的嘴脸,实在是太过分了!” 尽管她是一片好心,但以她和瑶烟现今的身份来说,这样的行为已经算得上是以下犯上了。 陶沝看出九九对此面露不善,忙一把按住芷毓的手,示意她别说话,而后一脸平静地望向跪在地上的瑶烟,淡淡问道:“纵使你这么说,那么这张药方又如何解释?而且我派人查过库房里的记录,最近这段时间就只有你一个人取用过这味药草,而且你的丫鬟刚才也已经亲口承认了,这枚香囊是你要她绣的,里面的香料也是你自己准备的……如此,你又作何解释?” 然而,再度出乎陶沝意料的是,瑶烟这会儿并没有否认媛儿的说法,反而还极痛快地承认了,而且对于陶沝此刻提出的疑惑,她也解答得颇为从容—— “没错,妾身前些日子的确是让媛儿给妾身绣了一个香囊,其中的香料也是妾身自己挑选的,可是也仅仅如此而已——妾身挑选的香料是写了单子直接遣媛儿到库房去取的,福晋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去库房问问,而这纸药方也是大夫开的,亦是由妾身的丫鬟去抓药煎药,熬好了之后才端给妾身服用的,由始至终,妾身都没有碰过那些香料和药材,又怎么可能会在这香囊当中动手脚?” 她如泣似诉般地说着,目光始终在九九的脸上来回打转,双眸更是满满凝泪,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九爷明鉴,这一定是有人蓄意诬陷妾身,妾身实属冤枉啊……” “……”九九没作声,但停留在瑶烟脸上的视线已明显多了几分同情,不用说,他应该是相信了瑶烟的这番说辞。几乎没再作太多犹豫,他直接调头看向一旁同样跪在地上的媛儿,厉声喝道:“你说,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究竟跟福晋说了什么?为何想要诬陷侧福晋?嗯?”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的大脑先是一懵,继而便立刻明白了——九九这是在找替死鬼结案! 想必他此刻心中已经认定瑶烟是被冤枉的,可又不愿当众指认她这个嫡福晋是凶手,所以,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自然就成为了其中的牺牲品! 瑶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眉心微微一凛,随即便立刻转过头去,满脸哀怨地咬唇看向不远处的媛儿,泪眼婆娑道: “媛儿,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联合外人来陷害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着实令人动容。如若不是一早知晓她的真面目,恐怕这会儿连陶沝自己也会被她给骗过去。只是,她最后的这句话还是暴露了她的险恶用心,一句“联合外人”,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显然是把陶沝这个嫡福晋也给包括在内了。 “侧,侧福晋,奴婢,奴婢并没有背叛您……” 见此情景,那名叫媛儿的丫鬟自然也不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傻瓜,当下立即咬紧牙关,匍匐着身子朝前爬了几步,朝九九的方向拼命磕头,并大声哭嚷道:“都是福晋,是福晋刚才把奴婢叫到房里来,逼奴婢陷害侧福晋您,还说如若奴婢不肯答应,她就……” “你住口!”不等她把话说完,瑶烟已经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直起身,冲正向自己爬过来的媛儿脸上狠狠甩了一个巴掌:“福晋怎么可能会对你说这样的话,定是你这贱婢有心背主,居然还想以此诬蔑福晋!” 媛儿被她这一巴掌打得整个人直发懵,而后回过神来,像是突然间意会了什么,捂着腮帮子再一次猛朝九九磕头,状如捣蒜:“九爷明鉴,奴婢真的是被逼的,奴婢家中还有父母兄弟,断不敢胡乱妄言啊……” 她磕得极用力,不大一会儿额角便磕出了丝丝血迹,让在旁的其他几人都看得颇有些于心不忍。 “媛儿——” 伴随着一声悲嚎响起,瑶烟率先扑上去阻止了媛儿的这一自残行为。紧跟着,她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向陶沝,字字泣泪: “福晋,您要治妾身的罪,妾身本不应该违逆,只是妾身想对福晋说一句,福晋担心的那件事断不可能会发生的……妾身真的无意争宠,早在妾身进门那日,妾身就已经明白了九爷对您的心意,早已不再妄想还能再得到九爷垂青……妾身只想待在这府里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每日吃斋念佛了却残生,可是,可是如今,福晋难道连像这样的一条活路都不愿留给妾身么?仅凭这些微不足道的证据,就要给妾身冠上谋害皇家子嗣的罪名,如此无妄之灾,妾身,妾身还不如……” 话未绝,她整个人已经飞快地从地上跳起身,一头撞向了离她最近的那根大圆柱,好在边上的九九反应迅速,抢在她撞到主子之前及时拦下了她,而瑶烟的身子也顺势倒在了九九怀里。 “主子!”媛儿见状也赶紧冲到瑶烟跟前,一脸紧张沉痛地扶住她的半边手臂,泣不成声:“主子,你这又是何苦?” 她说着,猛地深吸一口气,就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复又“扑通”一声朝九九重新跪下,仰头看向九九,一脸视死如归状:“九爷,既然福晋说是奴婢做的,那就算是奴婢做的吧!您要罚就罚奴婢,饶过主子吧……” 她的这番表情无疑是完美诠释了一个护主心切的忠仆形象,如果她的话里没有明里暗里指责陶沝诬蔑的话,陶沝倒是很想为她点三十二个赞。 “媛儿,你别说了,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是你家主子碍了别人的眼——”眼见自家丫鬟将罪名全揽在自己身上,瑶烟当然也不会干看着,当下挣扎着从九九怀里直起身,随媛儿一起跪倒在了九九面前:“如若九爷和福晋真要妾身的命,妾身绝无二话,只是光凭这纸药方和一些凭空猜测就要定妾身的罪,妾身实在不服……” 她直直地跪在地上,声音满含悲戚,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倔强,就像是正蒙受着不白之冤的死囚,坚信自己会有沉冤得雪的一天。 大约是被瑶烟此刻流露出的这副神情所震动,九九深深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方才转头望向陶沝,话里行间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份偏袒:“她说的没错,你找的这些东西的确算不上是什么有利证据,既证明不了当日之事并不是意外,也证明不了她有谋害之心,更何况,她之前一直都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又突然跑去谋害雪涟做什么?” 陶沝哑然。她自问回答不出九九的这个问题。 九九说的对,想要证明她的结论不假,单凭一纸药方和小丫鬟媛儿的确是做不到的。眼下能证明的充其量就只有这枚香囊原本是属于瑶烟的,即便这纸药方勉强能证明里面的那味荆芥草与瑶烟有关,但若要以此证明是她让这个丢失的荷包刚好被瑾瑜捡到,又刚好令瑾瑜觉得喜欢并将之留在身边,而且还刚好是在瑾瑜和完颜氏待在一起的时候才发挥作用,这显然还需要大量的其他证据来证实,而此刻,她并没有。 难怪瑶烟刚才会说她单纯,她果然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原本以为只要找到了药方和所谓的人证,就足以治对方的罪,却不想,到头来竟是将她自己给套了进去—— 思及此,陶沝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仍旧跪在地上的瑶烟,此时此刻,她正侧对着九九的方向低头偷瞄陶沝,眼梢微挑,眼底沁出的那一抹得意显而易见,而跪在她身边的丫鬟媛儿则是由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副悲戚戚的神情,像是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但在无意间撞上陶沝投射过去的冰冷眼光时,她整个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地一颤,旋即便迅速把脸别开去了。 见状,陶沝在心底暗暗苦笑。 此番的确是她失策!瑶烟这哪里是不争,明明就是运筹帷幄、以退为进,而她这名叫媛儿的丫鬟显然也和她一样,是个十足的演技派,也许,她之前在自己面前示弱便是瑶烟计划好的一部分! 是她太过自信了,想当然地以为自己找到了所谓的证据就可以撬开对方的口,却怎么也没想到,瑶烟竟会在关键时刻示意自己的丫鬟反咬她一口,从而逆转了整个局面——想想也对,药方本就是一介死物,而唯一的人证,又完全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她手头既没有对方的把柄,也没有许诺对方任何好处,又凭什么让对方拼死为自己效力?! “九爷!” 或许是见陶沝一直沉默,瑶烟那厢又率先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寂静。眼见此刻的情势已顺利倒向自己这一边,她心中自然十分愉悦,不过表面上还依旧延续着原先的满面哀怨状:“您别问了,妾身想着,福晋之所以会这样做也无非是因为担心完颜姐姐,您也别太难为福晋了……妾身不怨福晋,真的,妾身刚才会说那些话也只是想为自己讨回一点公道,如此而已……”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加上肢体动作也配合得恰到好处——说到伤心处时,甚至还撩起长袖轻轻拭泪,将那一举手一投足间散发出的柔弱风情演绎得完美无缺。 “好了,你起来吧!”九九想来也见不得美人委屈落泪,当即伸手扶起了瑶烟,并转身朝正站在外边走廊上的小厮毛太招了招手,道:“你替爷送侧福晋回房去,顺便将皇阿玛上回赏赐来的玉如意一并送去……” 一听这话,还未等毛太应声,瑶烟便已在旁急急地开口拒绝:“多谢九爷的美意,妾身不需要任何赏赐,只要九爷肯相信妾身没有起过此等歹心便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又往陶沝这厢瞟了一眼,眼中的得意之色越发浓郁。 可惜九九却没能注意到一点,只安慰似地丢下一句“无妨,这是你该得到的!”,便转头看向此刻仍跪在地上的媛儿,“你也起来吧,看在你总算护主心切的份上,爷这次就饶过你,帮着把你家主子送回柳絮阁去吧,以后定要好好伺候着……明白吗?” 此语一出,媛儿自然再度磕头如捣蒜:“奴婢叩谢九爷恩典!” 无声望着眼前这一幕,陶沝心中颇有些五味陈杂。 因为她没想到自己今次竟会输得这么惨,以前她也看过很多言情小说里所描写的那种深宅内斗的伎俩,自以为“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能吟”,却原来只是没有遇上真正的高手而已。 真正的高手在过招之前会做足一切准备,甚至层层连套,而她自认捉住了对方的一点点把柄就妄想定对方的罪,压根儿就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的确是再单纯不过了。 筹谋良久,还把自己给绕了进去,她这算不算是得不偿失? 51.美人何以恨倾城?(上) 待瑶烟和媛儿等人离开,九九方才将视线又重新转向陶沝这边,并随意找了个借口把小丫鬟芷毓也一并给支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了陶沝和九九两个人。 看着九九此刻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陶沝心中颇有些七上八下,虽然她自认并没有做错,但九九方才表现出来的那番态度,却让她莫名感觉到一丝心寒。 他将御赐如意赏给了瑶烟,足可见他是站在瑶烟一边的,他并不信任自己,那么,他接下来必定会开口指责自己的不是,再加上自己之前“威胁”完颜氏的那件事,想也知道,他此番定然不会让她好过! 思及此,陶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脑子里也拼命思索接下来的应对方案,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她预想中的那番“电闪雷鸣”,尽管九九再度开口的第一句话的确带着些许指责,可是语气却并非疾言厉色,反而可以称的上是温柔—— “你……真的就这么不能容忍她们么?” 他走到陶沝近前仅半米处停步,而后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脸色一如方才的平静。有那么一瞬间,陶沝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愣愣地保持仰头望他的姿势,双眼也不自觉地瞪得老大,想要自对方脸上瞧出些蛛丝马迹来。 见状,九九的嘴角跟着掀起一抹无奈的笑:“雪涟也好,瑶烟也好,还有衾璇,或许还有滢渟……你是不是一定要把爷的这几个女人全部都惹一遍才肯罢休?” 陶沝猛地一震,本能觉得九九这句话话中带话,什么意思,难道在他看来,她此举只是在无理取闹吗? “……就算她们先你一步生下了儿子,那也仅仅只是庶子而已,其地位是绝对比不上你这个嫡福晋所生的孩子的……” 九九显然没注意到陶沝这会儿的异常,还在自顾自地往下继续劝说—— “额娘虽说过要我尽可能为皇家多多开枝散叶,但这嫡庶之分始终还是不会混淆的……” 闻言,陶沝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好半天才重新出声:“……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 真可笑!这家伙未免也把她想得太肤浅了吧?所谓的嫡庶之分对她这个现代人而言,根本就没有半点意义上的不同,又何来因此嫉妒旁人一说? “难道不是吗?”九九不假思索地反问,神情始终笃定,显然并不认为自己的这一想法有误。 “我没有……”陶沝本能地想为自己辩解,可惜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九九直接打断了: “爷之前也派人去查过了,瑶烟她没有嫌疑,而且,那日里若非她主动上前帮忙,雪涟很可能会摔得更重,还有,之后的稳婆和大夫也是她命人去请的……若是她真的有心加害,又何必还要做这样多余的事?” 此语一出,陶沝立时愣住了。 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最初一霎那,她差点真的以为自己误会了瑶烟,可旋即便想起后者之前冲她流露出的那份得意之情,当下又猛然醒悟——这就是瑶烟所谓的“后招”吧? 暗里踹人一脚,明面上却当众给了颗甜枣,别人只看到了那颗甜枣而没能看到她暗地里使的阴招,自然不会将错怪到她头上。只是—— 九九这样以为也就罢了,毕竟他只看到了表面,但和她一样中了阴招的那位完颜氏,难道心里也真的一点都不怀疑瑶烟么?难道,她也认为这仅仅只是一场意外?! 陶沝想不通,而见她此刻低头不语,旁边九九一直盯着她的目光也没来由地黯淡了几分—— “爷一向不喜欢女人争宠,如果换作是别人,爷今次是绝对不会这样轻易姑息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吐出胸中压制已久的郁闷和不满,连带语气中也夹杂着一抹淡淡的无奈。“雪涟摔倒的这件事只是个意外,以后,你别再去找柳絮阁的麻烦了……”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有爷护着你,你其实根本不需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我……” 陶沝还想反驳,但在随即触到九九此刻那清冷且略感失望的眼神后,突然间失了自我辩护的勇气。因为她已经意识到,这个时候,无论自己再说什么都是无效的,九九他是不可能会相信的。宫闺内宅之斗,最不乏的就是技术高超的演技派,谁演得最好,谁便是最后的赢家!一旦输了,便是一败涂地,再无翻身的机会! 心忽然有点凉。却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此番的落败还是因为九九的不信任。 或许是见她这一刻的表情过于哀怨,九九原本饱含责备的眼神忽然软了下来,随即上前一步,伸手将陶沝轻轻拥进怀里—— “好了,你也别多想,爷之前就跟你说过,爷待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所以,有爷护着你,你其实根本不需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无论她们谁先生下了孩子,无论她们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可能影响到你在爷心里的地位……” 他说得极为真挚,那双漂亮的桃花美眸里更是盈满柔柔温情。可惜这样的柔情没能成功温暖陶沝此刻的一颗心。她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却并不给出任何回应。 她还是感觉异样的冷,那种冷意由内至外,从骨子里渗出,继而逐渐蔓延到身体各处。 她并不怀疑他此刻说的话,也相信他的确爱她,而且对她是特别的,可是即便如此,她仍然心寒,因为他对她的信任远远不够——她从没有想过要争宠,更不在意谁怀了他的孩子,她只是纯粹地想为他做一点事,想为完颜氏讨回一点公道,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没来由的,她忽然回想起师兄离开那日,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曾给自己的那个拥抱,当时,他也像九九现在这样紧紧拥她在怀,而那时的她虽然因为师兄的离去而伤感,但心却始终都是暖暖的…… 如果换作是他的话,他会选择相信她吗? ****** 两日后,衾璇被九九派人从宫里接了回来,而她和九九的大婚之期也被定在了半个月之后。 因为衾璇进门的身份只是个侍妾,加上其已经怀有身孕,所以这次的婚礼并没有像上回瑶烟进门时那样大操大办,而是一切相对从简。不过简单归简单,九九宴请的客人还是有不少,包括数字军团的那些皇阿哥们在内。 陶沝打从心底里不愿参加这场纳妾婚宴,尤其不想看到衾璇以及她名义上的那位父亲,思索再三,她果断再度装病,然后趁机向九九提出自己想重新搬回报春馆居住,理由是不想冲了新人进门的喜——因为婚姻当日,九九这间院子里必定是人来人往,所以她这个身染病气的嫡福晋自然是远远避开为好。 九九当然不会相信她给出的这个解释,但对她搬回报春馆一举并没有表现出太大异议。兴许他早已猜到了陶沝此番是在装病,而真正的理由是不想参加他和衾璇的婚宴,因此只当她是在跟自己闹情绪,倒也没有多作阻拦。 陶沝顺利搬回了报春馆。芷毓和小草两人也跟着她一起过去。当然,小银子亦在同行之列。 最初那几天,陶沝过得可谓是无比轻松惬意。因为府里上下都在忙着为九九的婚宴做准备,所以完全没有闲人跑来打扰她或是给她添堵。 但到了婚礼前一天,原本应该在自个儿房里安心养胎待嫁的衾璇却突然意外到访。陶沝当时正在院子里和芷毓、小草两人一起准备做酒酿桂花园子的材料,一时间躲闪不及,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接待。 衾璇是在绿绮和另一个杏衣名唤梧桐的丫鬟的双双搀扶下走进来的,走得那叫一个趾高气扬,头前还有一名小厮开路,显得排场十足。她的肚子如今已经有四五个月了,看上去比之前明显了许多。 那两名丫鬟小心翼翼地将衾璇扶到外间靠窗的矮榻上坐下,而后双双低头立到一旁,不再言语。 陶沝扫了她们两人一眼,吩咐芷毓去膳房沏茶,自己则在主位上坐下,心中暗自猜测对方今日前来究竟有何目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衾璇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一张口便冲她炫耀或着挑衅,反而沿着窗子往此刻仍在外边院子里忙活的小草身上瞟了一眼,嘴角含笑道:“妹妹这几日可是打算自己酿酒么?刚才进来时发现院子里人人忙得热火朝天,闻着这味儿倒像是米酒香……” 她说这话的语气温和得就好似真的是在跟自己最好的姐妹闲聊家常,让人完全挑不出错来,陶沝听罢委实愣了愣,有点不明白她骨子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对方既然是以“礼”相待,她自然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尖锐,于是也勉强冲其扯出一个笑回道:“姐姐估错了,我这并非是在酿酒,而是闲着无聊,想自己做些酒酿圆子吃罢了……” “酒酿圆子?”衾璇闻言微微一挑眉,神色间似乎颇有些意外:“想不到妹妹居然还会做这种民间小食?” 陶沝先是被她问得一滞,继而便立刻回想起自己的另一个尴尬身份,当下赶忙以最快的速度圆谎道:“噢,以前在都统府的时候,额娘也曾私下做给几次给我吃的,我一直都很想念额娘的手艺,正好芷毓也会做这道小食,见院里桂花开了,便自告奋勇说做给我尝尝……倒是让姐姐误会了……” “是吗?”听完她的这番“合理”解释,衾璇眼中却不留痕迹地闪过一丝狐疑,但旋即便迅速将视线转到了这会儿正端茶进屋的小丫鬟芷毓身上,语气也明显带上了几分轻蔑:“既如此,那妹妹只要吩咐这府里的奴才们去做便好,又何必自己亲自动手呢?”话到这里,她有意无意地顿了顿,看向陶沝的目光也染上了几分复杂:“就算妹妹以前的确常做这些事,但不管怎么说,妹妹现在可是九爷的嫡福晋,身份尊贵,最好还是少做这等杂事为妙,免得被他人看了去,会以为妹妹好这口呢,那样岂不是自降了身份么?” 陶沝自然听出了她暗藏在话中的嘲讽,却也懒得辩驳,而是选择直奔主题:“姐姐今日来找我到底是有何事?明日便是婚礼了,姐姐难道不用在房里好好准备么?” “妹妹多虑了!”衾璇仿佛并没有听懂陶沝的一番送客之意,依然厚颜无耻地赖在原地不动,“有兆佳氏姐姐在替我打点一切,我自然放心……” 兆佳氏?! 陶沝有些意外对方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但随即想了想,便立刻释然了。也对!完颜氏这段时间还在坐月子,衾璇则忙着养胎,而自己又在装病,所以这筹备婚礼的重任自然是落到了和完颜氏差不多同时进门的兆佳氏身上,至于瑶烟,以她刚进府未满一年的资历显然还不足以与兆佳氏这样的“老”人相抗衡,即便九九那日里赏了名贵物事给她,却也是不会把这种大事随便交给她这样的“新”人去办的。 正想着,衾璇那厢又再度发话了:“对了,前几日我听人说妹妹病了,心中着实有些不安,就想着抽空过来看看,却不想一直拖到了现在……”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陶沝的脸色,嘴角不自觉得向上划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如今我见妹妹的气色似乎不错,并不像是传言所说的抱恙在身,也不知明日的婚宴,妹妹是否会前来观礼?” 陶沝没有错过对方此刻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知晓对方定是不愿自己明日正常出席的,她心中暗暗嗤笑了一声,面上却装作十分为难地回道:“恐怕要让姐姐失望了,虽然我这身子已经养了好几日,精神也的确比之前好了很多,但终是还没大好,明日婚宴,我可能参加不了了,万一将病气传给了别人,那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妹妹真是有心了,难得妹妹能如此识大体!”见对方给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衾璇满意地掀唇一笑,下一秒,又迅速转移了话题,“不过,妹妹这病倒是来得突然,我听人说,妹妹是因为几日前跟柳絮阁的那位主起了冲突,才会病倒的?” 此语一出,陶沝的脸色噔时一变,语气也跟着一冷:“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见她神色有异,衾璇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这个问题过于唐突,目光顿时闪了闪,随后又迅速恢复了适才的从容镇定:“妹妹可别多想,我只是无意中听这府里的下人之间说起才知道的……” “是吗?真的有那么巧?”陶沝在心底冷笑,她自然是不相信对方的这番鬼话的。因为小厮毛太前日里奉九九之命前来送东西时曾跟她提过,九九那日离开她的房间之后曾特地去了一趟瑶烟的柳絮阁,为的是交代后者闭紧嘴巴,不许把当日之事公之于众。因此,除了当日在场的六个人,她和瑶烟起冲突的这件事根本无人知晓。九九和毛太两人显然是不可能多嘴的,而她和小丫鬟芷毓自然也被排除在外,那么,如此一来,有机会将这件事透露给衾璇的,就只有瑶烟和她的那名丫鬟媛儿。只不过—— 这两人谁的嫌疑更大一些,似乎无从猜起,而且,这个人无视于九九的警告,特地向衾璇去告密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见陶沝突然陷入沉默,衾璇心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意外掠过一抹心虚,继而便立刻岔开话题重点道:“妹妹实在多虑了,你也知道府里那些下人向来口无遮拦,看到什么都会外说……我不过是正好路过柳絮阁,听里面那些丫鬟正在议论此事,心中颇为意外,故有此一问罢了……在我看来,妹妹平素和那位主也算是无冤无仇,又何故要去找那位主的茬?我听说,九爷还为此赏了她一柄御赐如意,而妹妹却在之后被九爷贬来了这里……姐姐我听闻这个消息时,可是十分为你感到伤心呢……” 她嘴里虽然说着伤心,但脸上却是连一点伤心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更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陶沝见状扯扯嘴角,干脆连刚才的敬称都省略了:“你想多了,是我自己身子不适,怕冲撞了婚礼的喜气,这才主动向九爷提出搬过来的……” “是么?”衾璇听罢却是摆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显然认为陶沝的这番解释是在欲盖弥彰、往自己脸上贴金。“妹妹不用解释的,姐姐明白,九爷昨儿个又赏了些燕窝过来,姐姐特地带了一些来给妹妹补补,也算是姐姐的一份心意,待明日婚宴之后,姐姐我一定会找机在九爷面前为妹妹说些好话,让九爷尽快为妹妹你换个地方住的……” 见她越说越得意,陶沝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再次强调:“不劳费心,我其实挺喜欢这里的!” 可惜某位完全自我中心的大小姐却完全没听进去,反而认定她只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妹妹,你就不用在姐姐面前装了,姐姐心里明白的……” “我真的……”陶沝还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个瞧着颇为眼生的丫鬟从外边匆匆跑了进来,径自冲到了衾璇跟前,气喘吁吁道:“主子,都统夫人来了,请您立即回去呢!” 衾璇顿时眼前一亮:“是额娘过来了,那想必阿玛也在——”语毕,便立马从矮榻上站起身,扶着那丫鬟就想往外走,但旋即又忽然回想起自己眼下的处境,赶忙转头看向陶沝:“瞧我,光顾着搞笑,差点忘了妹妹也是一家人呢,既然阿玛和额娘今日都来了,妹妹也跟我一起过去见见他们吧?” “不必了,你自己去吧!”陶沝面无表情地冲她摆摆手,她对见那两位势利家长可没有半点兴趣。“我想,阿玛和大娘他们也不希望见到我吧?以他们的身份,如今见到我可是要按规矩向我行礼的,我这个做人小辈的,又怎敢劳烦阿玛和大娘他们呢……再者,万一到时候我们之前又起了什么冲突,误伤到你那可就不好了……” “你——”衾璇刚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还是满脸得意的,但越听到后来,她的脸色也跟着越变越黑,一双水眸里沁出的丝丝恨意更是显而易见——就如同淬了毒的寒刃,分分钟都能把人凌迟三千刀的那种,可碍于陶沝的嫡福晋身份,她最终也只能作罢,咬牙带着人愤愤离开了。 陶沝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兀自思考—— 衾璇此行的目的显然并不单纯,表面看着像是来向自己挑衅的,但实际上她却并没有当众说出什么让她丢脸或完全下不了的台的话,她似乎一直在将话题往当日自己和瑶烟起冲突的那件事情上引,难道说,她真的是从下人口中无意间听说了这件事,所以才想从自己这里打听到什么□□的?可是,这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毕竟,自己这个嫡福晋和瑶烟起冲突,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等她们这行人一走出院门,芷毓立刻凑上前来,很是不满地出声抱怨: “福晋,这女人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即便她明日进门,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妾,凭什么对您语出不敬?还有,她是不是和那位瑶烟侧福晋约好的啊,怎么一直逮着那天的事问东问西?奴婢瞧着,她就是故意跑来找您麻烦的……”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原本还陷在谜团中的大脑瞬间恍如醍醐灌顶。 该死!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如果这两个人是盟友,如果她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那么,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就全都解释得通了! 之前她一直想不通瑶烟为何要加害完颜氏,而九九那日里也曾提过同样的问题,可惜她答不出,所以最后栽在瑶烟手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罪魁祸首大摇大摆地离去,而现在,她终于想通了—— 如果完颜氏当日真的难产而死,最大的受益者并不是自己这个嫡福晋,而是现阶段和她同样怀有身孕的衾璇,虽说嫡庶有别,但若是长子,即便是庶出,恐怕在这皇家受到的重视程度也不会太低,而作为庶长子的生母,在府里的地位显然也会高人一等,母凭子贵,这才是衾璇真正的目的! 至于她承诺给瑶烟的东西,恐怕也无外乎就是得到九九的宠爱,让后者在这座九爷府里名副其实地拥有一席之地…… 只可惜,关于这一点,她同样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 52.美人何以恨倾城(下) 成婚当天,陶沝继续窝在自己院子里装病。而九九那边大概也是不希望婚宴上会出现什么意外,所以并没有跑来拆穿她,而是遣了小厮毛太送了一些东西过来。 夜幕降临时分,婚宴也正式开始。 陶沝抱着小银子坐在院子当中的那座凉亭里,侧耳倾听着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和笑语声,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衾璇终于如愿进门了,那么接下来,她们两人之间一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否则原有的历史进程就会遭到改写……可是,要面对一场不知何时会发生的灾难,如果原本不知道这件事还好,现在却提前知道了,对她而言,无疑是一种更残酷的煎熬,就像趴在热锅上的蚂蚁,明知死亡在即,却又不知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清丽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虽然只是简单的宫装打扮,但映衬在那张完美绝伦的脸庞之下,却又显出一种无比动人的别样风情。 “倾城,你怎么来了?”乍见到来人是谁,陶沝原本写在脸上的郁闷一扫而空,当下立刻跳起身,上前给了倾城一个大大的熊抱。 下一秒,她敏感地嗅到此刻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浓浓酒香,心下顿时一愣,而后反射性地抬起头直直盯住对方的脸,果然发现对方脸颊绯红,就好似涂了一层胭脂般。 “你喝酒了?”陶沝感到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中,倾城一直都维持着极其冷静的形象,似乎从没见她碰过酒。“是不是有人逼你喝的?”顿一下,又继续追问,“是谁为难你?” 倾城闻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想隐瞒那个人的身份:“算了,反正我也只喝了几小杯而已,无妨……” 说罢,她偏过头去扫了一圈周围的景物,眼中闪过讶异:“对了,你怎么又搬回这里了?先前让下人领路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走错了,你前段时间不是还一直都住在九阿哥的那间院子里么?” 陶沝干笑两声,语气颇有些不自然:“因为不想参加今日的这场婚礼,所以干脆躲远点……” “是么?”倾城似乎不疑有他。“这次又是装病?!” “嗯!”陶沝老老实实地点头,然后拉着倾城进屋坐下。倾城似乎对她此举表现得颇为不满: “这样真的好吗,难道九阿哥都没反对?还是……你们两个又吵架了?” 陶沝“呵呵”了两声,却并没有把那日她和瑶烟起冲突的那件事和盘托出。她和九九现在算是吵架吗?恐怕连冷战也算不上吧,如果一定要说,只能说他们两人心里应该都对彼此的所作所为感到有些失望吧!他给的,和她想要的并不一样,至少在她看来,两者之间存在着极大的差距,而且不是简单就能填平的。 所以,她最后只是冲倾城淡淡抛出一句:“反正我迟早也是要离开的,吵不吵架都无所谓吧……” 倾城这次没接话,目光若有所思地停在对方脸上,微微拢了拢眉。 正在这时,小丫鬟芷毓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酒酿桂花圆子羹走了进来,正要喊话,却意外发现房间里忽然多了一个人,顿时怔了怔,随即忙不迭地冲两人福身行礼。 倾城也注意到芷毓此刻端在手里的那只汤碗,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闻着倒是带了点酒香……” “这个就是我最喜欢吃的酒酿桂花园子羹啊!”陶沝不失时机地在旁边插话,顺带学一回王婆卖瓜。“是我自己做的,味道很不错呢,倾城你要尝尝吗?” 原本以为倾城不喜甜食,此番应该不会答应,却没想到,倾城这次竟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陶沝觉得有些意外,但还是吩咐芷毓又去为倾城盛了一碗,然后坐在一旁满怀期待地地看着倾城当着她的面,一口一口地喝下了一整碗酒酿桂花圆子羹。 “倾城你觉得好喝吗?”虽然被喝空的碗就是最好的证明,但陶沝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倾城点点头:“这真的是你自己做的?” “对啊,从酒曲到酒酿到圆子,全部都是我自己做的……”见对方给予了极度肯定的高度评价,陶沝一时间颇有些得意忘形,但在随后注意到进来送茶的芷毓时,心中莫名一虚,赶忙吐了吐舌头道:“当然,芷毓和小草两人也有一起帮忙的……”顿了顿,声音又压低了几个分贝,“嗯,我负责口头指挥,他们负责具体实施……” 这其实真的不能怪她偷懒,谁叫古代的米臼这么难用,她一点都用不习惯,加上当中舂米和筛米的过程也实在繁琐,最后还要和辣蓼草一起搅拌,光是想想就极费体力,既然手边有现成的免费劳动力可以利用,她何必还要亲事亲为?那样岂不是就太傻了嘛! 听到她最后的那句话,倾城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你为何会突然想到要做这个?” “因为无聊啊,反正待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加上院里的桂花正好开了,所以刚好摘下来做桂花糖……”陶沝单手托腮,眼神幽幽地望向种在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像是陷入了往日美好的回忆中。“以前住在乡下阿婆家的时候,每年桂花开,阿婆都会做这个给我吃的……” “但这羹汤的原料显然是要用到酒的,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对于倾城提出的这番质疑,陶沝也同样摆出一副“我也好想知道啊”的表情—— “对啊对啊,我从以前也一直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我的酒量是出了名的一杯倒,但是这个酒酿桂花圆子羹,却是无论喝多少都不会醉哦……这也算是一种很少见的特别体质了,对不对?” 听她这样一说,倾城当即浅浅一掀唇角,并没有接话,而陶沝这厢也继续规划自己今后的“远大目标”:“既然酒酿桂花圆子羹已经成功了,那么接下来,我可以继续挑战——” 话未说完,她忽然脸色一变,神情颇为懊恼地重重锤了锤掌心: “可惜,师兄离开的时候我怎么会没想到呢,应该让他再回来这里的时候多带点好吃的过来,比如芝士蛋糕,布朗尼,马卡龙,提拉米苏,还有抹茶红豆冰淇淋……至少也要把原料给带来……可恨啊,当时光记得感动了,压根儿就把这茬给忘了……也不知道师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越说到后面,陶沝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轻,连带原本调笑的语气也蒙上了一股浓浓的感伤。 虽然是她自己选择留在了这里,但如果师兄今后再也不能来了,那她还是会很伤心的…… “你放心吧!”像是瞧出了她此刻的心思,倾城的脸上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怜惜之色。她伸手抚上了陶沝的脸颊,动作很是自然地将她此刻落在额前的碎发一点一点地轻勾到耳后。“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回来的……” 陶沝愣了愣,继而本能地抬眼看向倾城。此时此刻,后者的目光也正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那双如黑琉璃一般漂亮的美眸里倾注着如暖阳春水一般的满满柔情。陶沝敢对天发誓,她以前从未见过素来以清冷著称的倾城竟也会用如此温柔的眼神看人。 蓦地,一句话就这样不经大脑地从她嘴里脱口而出:“倾城为何不跟着师兄一起回去?”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师兄和倾城之间一定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秘密,在她看来,这两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都是非常在意对方的,只是这种感觉似乎又并不像是恋人之间的喜欢…… 倾城被她问得一怔,继而便回过神来,原本替陶沝勾发的那只手慢慢下滑,顺着她柔软细腻的肌肤,停在了她的下巴处—— “他不在了,还有我呢,我会保护好你的……所以,别担心……” 其实单从字面上来看,倾城的这句话更像是在答非所问,但陶沝的大脑反射弧却在这时反常地冒出了一个另类的想法: “倾城,你该不会是为了保护我才留下的吧?” “……”倾城没作声,但看向陶沝的目光却莫名多了几分深意。“你觉得是这样?” “自然!”她笃定地连连冲对方点头,眼眉带笑:“因为你是这个时空里对我最好的人!”顿了顿,又补一句,“也是我在这里最最喜欢的人……” “是么?最喜欢我?”倾城听罢像是怔了怔,而后又兀自低低出声反问:“那么——”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身子也随之向前倾了倾,脸也凑得更近了,紧跟着,她原本停在陶沝下巴处的那只手微微一用力,便完全控制住了她的整个下颚,而前者大拇指的指腹也顺势轻柔地抚过她的唇瓣—— “……倾城?” 陶沝脸颊没来由地一热,脑袋顿时也有些发懵。尽管她们都是女孩子,可这样的举动未免也太过亲密一些了吧?她可没有什么类似百合的不良癖好啦! “唔……” 还未容陶沝多想,某人却已趁着她这一愣神的功夫,将自己的嘴唇顺理成章地压在了她的唇瓣上。她极有技巧地吻着她,几乎榨干了她胸腔的所有气体,也炸得后者脑子里一团混乱—— 倾城居然吻了她?! 这,这,这简直是……太TM挑战她的心理承受极限了! 一时间,陶沝彻底懵了,眼前只有那双美如黑琉璃一般的眼眸在来回晃荡,且目光迷离—— 她这是在做梦吧?还是倾城在做梦?亦或是她们做了同一个极度混乱的梦? 可为什么,是她和倾城? 陶沝不知自己是何时回神的,她只记得自己回神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惊慌失措地将倾城从自己跟前推开,然后语无伦次地发话: “倾城,你醒醒,你喝醉了吧?我,我是陶沝,不是别人……”尽管这间屋子里此刻就只有她们两个人,但陶沝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脸。倾城该不会是把她错看成是自己的心上人了吧?可是这好像也说不通,即便长得再怎么相像,她的心上人也总该是个男人,而她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这究竟要醉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啊?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倾城随后给出的一句回答更是狠狠击碎了陶沝的这番自我安慰:“我自然知道你是谁——”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陶沝,语出肯定,“我还没有醉到会把你认成别人……” “那,那你为何?”陶沝觉得自己莫名有些崩溃,“我没有百合的喜好哦……” “……我也没有!“倾城也立刻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闻言,陶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既如此,那她刚才为何还要主动吻自己? “那就好!麻烦你看清楚哈,我可不是男生!” “可我是……” 此语既出,石破天惊,陶沝整个人也再一次被炸得外焦里嫩。 “你说什么?”她当场惊怔,本能地否认。“你说你是男生?倾城,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貌似,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呢! 她很希望对方能回答是,这样,她就能够顺理成章地往下接这句话,因为她死也不愿相信眼前的这位倾城美人骨子里竟然是个男人。但可惜,对方这会子的表现却没有半点要跟她开玩笑的意思,正相反,倾城此刻的态度极为认真,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 “我是男人,至少,在来这里之前,我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对方这话一出口,陶沝噔时僵住了,也终于意识到倾城并没有说谎。于是乎,接下来的这一秒,她的身体亦跟着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几乎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自陶沝的手上打出,狠狠地甩在了倾城的脸上,并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掌印。 倾城显然是被打懵了,而陶沝这厢也愣了许久的神,等意识到自己上一秒做了什么,她突然二话不说地从位置上跳起身,抬脚就往门外跑—— 不,她不相信!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倾城怎么可能会是男人?那么美的倾城,她在这个时空里最最喜欢的倾城,又怎么会是个男人?!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男穿女”么?可是,这未免也太搞笑了吧?而且,倾城为什么一早不跟她说,甚至从来没有提起,如果不是今日喝了酒,她是不是就永远被对方蒙在鼓里了? 还说什么会保护她信任她?根本就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她在对方眼里,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自以为是而已…… ****** 才冲出院门没多远,陶沝便倒霉地连跌带撞地摔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虽然摔倒的姿势颇有些不雅,但这个人的怀抱却莫名令她感到心安,因为有一股熟悉的龙涎香的香气从他身上的衣服中散发出来,满满萦绕在她的鼻尖。即使她还未曾抬头,心里却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这个人,是太子。 陶沝不清楚他此刻为何会刚好在这里出现,但以她这间报春馆在整座府里所处的地理位置来看,应该已经排除了他是因为无聊才逛到这边来的。那么,他是来找她的吗?还是来找倾城? “你怎么了?”许是注意到她此刻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顿时心生狐疑,他猛地扳起陶沝的下巴,却意外看到对方这会儿正泪流满面。 他噔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是谁欺负你了?” 陶沝没有答话,因为还没等她开口,身后便响起一阵紧随而来的脚步声,以及那声熟悉的、却又满含着歉意的“陶沝”。 陶沝头也不回立刻推开了太子的怀抱继续向前跑。 她不想看到倾城,至少现在,她不想看的对方,在意外知晓了对方真正的性别之后,她真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 待跑出一段路,她才听到一个充满怒气的熟悉男声自身后远远传来:“说,你对她做了什么?” 那是太子的声音,而之后倾城的回答,却是轻得一点儿也听不到了。 陶沝低着头一刻不停地往前跑着,而眼泪也在无声无息地继续往下淌。 她不知道自己这会子该去哪儿,但肯定不会是前院的宴客厅,里面如今应该正是宾客同乐的时候,倘若她这个嫡福晋不管不顾、泪流满面地闯进去,必定会损了九九的面子,而且指不定还会被人编排成什么样子呢…… 于是乎,陶沝最终选择了位于后花园的那个凉亭处停步,因为凉亭后边就有一座假山,她躲在这里没有人会注意到,加上今日九九大婚,府里所有的下人几乎都集中到了前院去帮忙,后花园这里肯定没有剩下什么多余的人手,即便她此刻在这里哭得天昏地暗,想必也不会有人发现。 只可惜,陶沝这样的心安仅仅维持了一小会儿,因为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不想引人注意的念头纯粹只是个奢望。 就在她整个人蜷在假山角落里暗自伤心之际,一道颀长的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面前,恍如从天降临一般—— 青褐色的锻靴,衬着天青色的袍服下摆,无一不让陶沝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他是十四阿哥。 陶沝的眼泪顿时停住,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抬头还是继续哭。 十四阿哥怎么会那么巧出现在这里的,难道真的只是刚好路过?! 她没勇气追问真相,遂只能紧紧咬住下唇,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从地上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冲对方行了个礼:“给十四爷请安!” 可惜一开口便暴露了自己刚才正在痛哭的事实,因为这句简短的话里还带着浓浓的哭音。 十四阿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既没应她的礼,也没说话。就仿佛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陶沝也识趣地没再出声,只偷偷拿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十四率先发话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问这话的表情和语气非常平静,听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寒暄,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她刚才话里夹杂着的哭音。 陶沝低着头不吭声,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要她跟这位十四爷说,倾城其实是个男人,她受不了这份打击,所以哭着跑出来了?这个理由一定没人会相信!即便她肯说,对方恐怕也会先怀疑她脑子出了问题! 见她一直沉默着不肯接话,十四阿哥显然是误会了。滞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冲动,直接冲她嗤声冷哼:“看到九哥娶别人,你真的有这么伤心吗?” 陶沝当即愣住了,她没想到对方会因此联系到九九今日娶亲的这件事情上。她刚想出声解释,但还没等她开口,便被迎头扔来的一条帕子给狠狠打中了脸—— 帕子自然是十四阿哥扔的,即便面料轻薄,但被其抽中脸时,陶沝还是感觉到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足可见这位皇阿哥在扔帕子给她的时候,究竟用了多大的力。 “你不是不喜欢九哥么?既如此,那你还哭什么?” 他疾言厉色地低吼出声,表面看上去是在冲陶沝发火,但细听之下,其实并不难觉察出他此刻的心烦意乱。 陶沝的身子僵了僵,继而抬起那张泪痕斑斑的俏脸,无声地凝望对方。 她的眼神有些怔忡,细而长的睫毛里闪烁着几颗小小的犹如碎钻一般的晶莹。而原本被倾城勾到耳后的那几缕碎发此刻早已被汗水和泪水濡湿,正服服帖帖地黏在这张清秀的瓜子脸上,显得格外惹人怜。 见此情景,十四阿哥这厢突然莫名安静了下来,但旋即又觉得异常口干舌燥,他努力把这种感觉压制了下去,复又面无表情地继续发问:“怎么,难道爷有说错么?”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在哭这个,我只是……”陶沝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想要为自己辩解,但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十四阿哥抢先截住了—— “无妨,即便你是为了此事也没关系,爷不在乎——” 他慢条斯理地从嘴里清晰吐出每一个字,神色平静地就好像是在谈论一件跟他们两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事。如果不是他此刻的语气太过坚定有力,陶沝差点以为他只是在跟自己开一个玩笑,一个很冷很冷的玩笑。 “爷想清楚了,即便一开始只是意外也没关系,哪怕在此之前你从未在意过我,也无所谓,只要你肯来爷身边,只要你今后心里只装着爷一个,爷可以不在乎……” “十四……爷?”有那么一刻,陶沝很想告诉自己只是听错了,因为她此刻的整个思维都停滞在倾城方才隐瞒自己的那件事上,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顾及其他,但在抬头对上十四阿哥那双星眸的一瞬间,她整个人还是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震——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否则,他绝不会用这般温柔的眼神注视自己,人常说,眼睛是不会说谎的。而此时此刻,那双光芒熠熠望向她的星眸里正满溢着一丝说不出的柔情,和之前厉声质问她时的那位十四阿哥简直判若两人。 陶沝说不出话来了,连原本想好的开溜理由都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只呆呆地站在原地仰头回望对方,一动不动。 见此情景,十四阿哥也没有再出声,半晌,他忽地上前一步,双臂一伸,用力将她整个人紧紧搂入了自己的怀中,他的下巴轻枕着她的肩膀,手指柔柔地插入她的发间,陶沝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此刻从他嘴里呼出的那一股温热气息正有条不紊地拂过她的耳畔: “来我身边吧,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像这样伤心的……九哥他能给你的,我也同样可以给;他会负你,而我却永远不会……” 53.镜中花,水中月 月光如水,夜色如诗静谧。 风徐徐地吹,带着幽幽的花香迎面拂来,也让陶沝的大脑系统在这一刻迅速停止了所有思考—— 呼吸凝滞,心跳无声,连身体都仿佛已不再属于自己。 “……只要你来我身边,我定不会负你……” 然而相较于她此刻的震惊,十四阿哥却依旧不依不挠地在她耳畔烙下最坚定的承诺。 陶沝莫名有些恍惚,她其实很想告诉自己听错了,因为就算再怎么喜欢她,他也没有理由做出“强霸兄嫂”这等大逆不道之举,毕竟,此举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他心里应该比更她清楚…… 可是,就在陶沝抬头对上那双熟悉星眸的一瞬间,她突然打从心底里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她从未如此确信过,因为他的眼睛就这样告诉她—— 此时此刻,那双如星辰一般耀眼的晶眸中正满满氤氲着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柔情,和先前表现出的咄咄逼人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爷想清楚了,即便一开始只是你说的意外也罢,哪怕在此之前,你从未真正在意过爷,也无所谓,只要从今往后,你愿意来爷的身边,愿意成为爷的人,爷都可以不在乎……” 他的双手紧环着她的肩膀,声音虽不大,但从嘴里吐出的每个字却都是落地有声、字字铿锵。 “如果你不愿再呆在这里,爷一定会想办法带你离开的,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你愿意,爷一定不会负你……” “……” 听到这句话,陶沝再一次懵在了当场。因为她从未想过他会冲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给出这样的承诺,这让她莫名想起了那晚喝醉酒跑去万寿寺向她表白的九九,只不过那次九九是真的喝醉了,而十四阿哥今日却是清醒的,他身上甚至没有半点酒味…… 如果,他是她喜欢的人,那她这会子心中一定会非常感动,但可惜—— 他是十四阿哥,并不是她心心念念期待中的那个人! “十四爷……” 陶沝动了动嘴,刚想要开口接话,却在偶然间抬眼时意外看到了一个足以令她当场心跳骤停的熟悉身影—— 隔着不足十米宽的湖面,一身香色缎袍的太子殿下此刻就华丽丽地站在对岸的假山旁边。他显然是已经发现了站在湖岸这边的两个人,那双犹如琥珀般的丹眸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她和十四阿哥,眸光清冽,意味深长。 陶沝顿时僵住了,整个人就恍如被平地惊雷当场击中了一般,傻傻定在了原地。她几乎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这一刻投向自己的视线正“嗖嗖”带着冷风,是冬日里最凛冽的那种刺骨寒风—— 他,是从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十四爷,您在哪儿?” 蓦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不远处突兀响起,伴随着一个略微带点熟悉的公鸭嗓,先一步打破了眼下的尴尬局面。 有别人过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原本凝滞的思维终于有了一丝不小的波动,但随即又迅速反应过来她这个九福晋如今还正被十四阿哥搂在怀里,当下身子再度一震,紧接着,便飞也似地将后者用力推了出去。 十四阿哥毫无防备地被她这样一推,整个人当即向后连退了好几步,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刚才那个熟悉的公鸭嗓又一次适时响起,似乎是已经发现了十四阿哥的踪迹: “十四爷,原来您在这儿啊?真叫奴才一顿好找……侧福晋那边正问起您呢,您还是先随奴才回——” 话到这儿,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不仅瞧见了十四阿哥,而且还将未能及时找到地方将自己成功隐藏起来的陶沝也逮了个正着。 陶沝没说话,她已经认出这个公鸭嗓正是十四阿哥的贴身太监达顺,当下也不敢抬头与对方正面对视,只能低头掩饰自己此刻的尴尬,不过她身旁的那位十四阿哥显然没有被人抓包的自觉,不仅丝毫面不改色,也没有半点要解释或是避嫌的意思。甚至连一点尴尬的意思都没有,仿佛他做这样的事是天经地义的! 见此情景,陶沝微微抽了一下嘴角,眼睛的余光却忍不住朝对岸方向快速瞟了一眼,出乎意料的是,刚才还站着某人的那个位置,这会儿却已然空无一人,仿佛她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幻象。 陶沝有点不敢置信,当下又睁大眼睛往那边来回观望了好久,却始终还是没有见到人。 而另一边,小太监达顺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迟疑地出声试探,那带着满满探究的视线一直在十四阿哥和陶沝脸上来回打转:“十四爷,这……” 十四阿哥没等他说完就深深地睇了他一眼,眼神带着明显的责备之意,似是在埋怨后者的不请自来打断了自己的表白。随后,他又转头重新将深情的目光移向自己身边的陶沝,并向前跨了一步,当着达顺的面,肆无忌惮地伸手抚上了陶沝的脸颊—— “爷今日就先回去了,你可以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来告诉爷,爷等你的答复……” 他这会子的表情和语气跟平时很不一样,几乎温柔到了极点,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却足以让在场的其他两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语毕,也不等陶沝回答,他又当着达顺的面伸手将她紧紧搂进了自己怀里,好半天才慢慢松开,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离开。 陶沝被他此举弄得当场愣住了,脑子半天回不过神来。而一旁的小太监达顺虽然也惊异于自家主子的过激举动,但却什么也没有说,只偷偷瞄了已然呈石雕状的陶沝几眼,之后便立刻跟上了十四阿哥的脚步。 陶沝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十四阿哥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着实和四阿哥当初对她说的那些话相差无几——这两人真不愧是亲兄弟,竟然连思维方式也如此相仿。 眼看着十四阿哥主仆俩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陶沝那颗原本不安的心也因而变得愈发忐忑起来,她心有余悸地遥望了一眼对岸的假山,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她要去证实一下自己方才所见是否真的只是幻影! 辗转到了对岸,陶沝在其中那座造型嶙峋别致的假山前站定,心中忐忑万分。她不知道在亲眼目睹十四阿哥抱住她的那幕画面之后,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还会不会选择相信她,就像当初她在毓庆宫的书房里亲眼目睹他压在倾城身上时的情景一样—— 那次,她选择信任了倾城,而他呢?他又会做怎样的选择呢? 一想到接下去可能会有的事态发展,陶沝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方才起步绕过假山,想要看看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是否真的就站在其中,谁想,出乎她意料的是,此时此刻,那座假山后面竟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陶沝当场愣住了,难道刚才果然只是她眼花了不成?! 静静立在原地,陶沝的大脑思维也开始变得有些不清醒。一时间,甚至连她自己也有些不敢确定,刚才那位太子殿下的身影是否真的只是一抹幻像。良久,她苦笑了一下,转身想往回走,结果却径直撞进了一堵肉墙之中—— 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龙涎香的香气顿时满满弥漫在鼻尖,而那个同样熟悉的清朗嗓音也跟着紧随而至:“看来你和十四弟之间,果然关系匪浅!”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肯定句。尽管听着像是在打趣,可是却没用半点打趣的语气,尤其是他重重咬住了最后几个音,感觉倒更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忽然间,她的眼圈就这样一红,随即,泪如雨下。 她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那么我和他,太子爷您会选择相信谁?” ****** 陶沝站在自己院里那棵桂花树下发呆。 昨晚,在她问出那句话后,那位太子殿下给出的反应却是始终保持沉默。既不说相信她,也不说相信十四阿哥。亦或者,他两人都不相信。 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一动不动,脸上甚至也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 那一刻,陶沝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选错了,她不该选择留下来,而是应该跟着师兄离开,这样,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情发生,她也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不会知晓倾城的秘密,不会因为受打击跑到后花园遇到十四阿哥,也不会被太子误会…… 有那么一瞬间,她其实很想跟他说,如果十四阿哥的那些话是出自他之口,那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哪怕明知道他说的不可能会实现…… 只可惜,并不是他…… 他甚至都不打算选择相信她! 她的确是想要离开这座九爷府,但并不是去别人身边…… 如果最后不能和他在一起,那么她的离开似乎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 芷毓端着早膳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陶沝呆呆站在树下仰头看花的情景,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装束。 芷毓有些心惊,赶忙放下手里的早膳过来拉陶沝:“福晋,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顿一下,又忍不住追问一句,“还是,您昨儿个根本就没睡?” 闻言,陶沝侧头幽幽瞥了她一眼,在注意到后者此刻流露出的那一脸明显担忧时,微微愣了愣,却并没有开口答话。见状,芷毓心里更是一阵发凉,赶紧“扑通”一声跪地自责: “奴婢该死!奴婢见福晋昨晚房里并没点灯,还以为您早就睡了,怎么也没想到……” “无妨,这跟你无关!是我自己觉得这桂花开得甚好,想在这里多看一会儿花而已——”不等对方把话说完,陶沝便已不在意地朝她摆了摆手,轻轻咧了咧嘴角,将原本沉重的话题轻巧地一带而过。“否则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被我做成桂花糖了……” “福晋?”芷毓显然没想到自家主子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跟自己开这种玩笑,整个人顿时有些怔愣,但旋即,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担忧之色瞬间又变得乌云密布—— “福晋,您还是别想太多了!那个不要脸的坏女人就算进了府,九爷也不会喜欢她的……倒是福晋自己,得多顾惜着您自个儿的身子才是……” “……”陶沝没有立即接茬,半晌,她突然将目光重新转到头顶的桂花树上,语气幽幽地开口道:“芷毓,若是将来有一天我突然遭遇了不测,你就禀了九爷,让他完成我最后一个心愿,将我的尸骨火化成灰,然后埋在这棵桂花树下吧……” “福晋?!”芷毓直觉想反驳说这话不吉利,就听到陶沝那厢又继续说道—— “这样,即便将来到了阴曹地府,我在九泉之下也有桂花糖可以吃了……” “福晋,您怎么能说这种丧气话来诅咒自己,这……”芷毓显然无法理解陶沝的这种另类思维,正想尽职尽责地劝慰对方几句,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 “好了,我也不过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只要记着有这件事就好,至于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们现在谁也不知道,兴许到时候我还是活得好好的,还是你的福晋主子……”望着芷毓那张因为想理由而被憋得通红的小脸,陶沝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暖意,连带之后的语气也跟着柔了几分。“我以前常听人说,这做人呢,一定要懂得未雨绸缪!我可不希望将来像我额娘一样,死后连祖坟也进不了,甚至只是随随便便找了个地方被埋了……如果真的要死,我还是希望死在这座九爷府里的,反正这间报春馆偏僻得很,想必除了我之外,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人会住进来,如此,倒不如就以这种方式留给我……” 最后这几句话,她说得格外哀婉凄切,让人听罢忍不住为之动容。其实她这个理由也是临时想到的,因为她记起上回都统夫人曾提过一次不许衾遥的额娘葬入祖坟,而她名义上的那位爹甚至还打算用这一点说服她同意让衾璇入驻九爷府,想来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不过小丫鬟芷毓显然是被她的这番说辞给深深打动了,当下也不禁跟着感伤起来,并不疑有他。 见状,陶沝莫名有些心虚,因为芷毓看起来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单纯,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她也不想利用这丫头的同情心来为自己做事—— 将自己的骨灰埋葬在桂花树下纯粹只是一个骗人的幌子,真正的理由其实是因为她昨晚在这棵桂花树下埋了一个东西。 昨晚,她已经记不清那位太子殿下是何时离开的,而她自己又是如何回到自己房间的,亦或者是当着那位太子殿下的面? 她只记得,一回到房间,她便立即开始提笔写字,将她所能想到的跟九九有关的一切人和事都写了出来——包括他日后会遇到的许多问题和那些需要他提防注意的人——一直写到雍正四年为止,小心翼翼地记满了好几大张白纸,跟着将这些纸卷好放入了一个鹿皮制的卷筒内,又找来一个精致厚实的樟木箱子将卷筒放了进去,并趁着夜黑风高,将这个箱子埋在了院子里的桂花树下。 她挖的很深,虽然洞不大,但却被她填的严严实实。至少从表面看,和旁边的地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是绝对没有勇气将这个箱子当面交给九九的,因为她并不想提前泄露所谓的天机,而且她也不认为九九会真的相信她所写的内容,就像当初索额图事件中,她也拿不准那位太子殿下是否会选择相信她的话。哪怕,他们都同样喜欢她。 她之所以记下这些东西,不过是想提前做一些准备,因为就像她自己说的,虽然九九如今应天命娶了衾璇,但接下去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她和衾璇之间又是否能够和平共处,这些她都还无法预料,如果最后真的是她因势离开了这座九爷府,那么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她留下这些东西,至少不会在心中对九九怀有太多愧疚。至于九九最后能不能看到这箱子里的东西,又或者看到了会不会真的相信,这一切就全凭天意了。 不过,陶沝也自知无法堂而皇之地将这个重要箱子放在自己身边,因为这势必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万一原有的历史进程提前曝光,那想也知道会造成多大的麻烦。可是,她如今身边又没有绝对可以信任的人,哪怕是小草和芷毓——连倾城都有这么大一桩秘密瞒了她那么久,更别提别人了,所以,她最终选择将箱子埋藏起来,就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这样至少可以保证在她还待在这座九爷府里的时候,里面的秘密不会被人公开。 54.宠极爱衰(上) “福晋!” 正当这对主仆俩各自想心事的时候,小草忽然从外边跑了进来,身后还紧步跟着一个极为熟悉的清丽身影。“宫里的倾城姑姑来了,想要求见您一面!”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陶沝这厢就立即变了脸色,随即冷冰冰丢下一句“不见”,便飞也似地立即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并“哐当”一声用力关上房门,只留下小草和芷毓两人面面相觑。 见状,倾城本人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像是早就猜到她会有这种反应,甚至连稍微感到不快的意思都没有,她径直走到门前,轻轻拍了拍房门,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陶沝,我今日是真心诚意来道歉的,我希望你能听我解释……” 陶沝拿背死死地抵着门板,捂着耳朵一声不吭,她其实很想傲娇地回一句“我不听”,但嘴巴张了张,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她当然知道对方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但昨晚倾城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实在是太过巨大了,就好似那个长久以来一直伫立在她心中最完美的城楼于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她连做好接受这一切的准备都没有。 就这样,屋里屋外的两个人僵持了整整一天,陶沝这厢却始终不肯心软让步,倾城无法,只得先行告辞回宫去了。 芷毓送晚膳进屋的时候,发现陶沝正独自坐在窗边的矮榻上闷闷不乐。她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福晋,您今日这是怎么了?以往,您不是最喜欢宫里那位倾城姑姑的吗?” “……”陶沝嘟着嘴没答腔,脸上的赌气之意却愈发明显。 芷毓见状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却没再继续追问,而是立即收回自己前一秒探究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边摆膳边自言自语道:“奴婢瞧着倾城姑姑今儿个的脸上好像是被谁打了,明显有些红,还有两个淡淡的掌印……” 她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平淡,状似无意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但听在陶沝耳朵里,这话显然就有些不太对劲了。 两个掌印?! 可昨晚,她明明就只打了倾城一个巴掌啊?难道在那之后,还有别人也打了她一巴掌,那又会是谁打的? “福晋——”见她仍旧默不出声,芷毓迟疑了许久,终究还是下定决心转移话题,支吾着道出了另一则惊爆□□:“奴婢刚才在膳房里听说,昨儿个,九爷他是在桃花居过的夜……” 此语一出,陶沝先是怔了怔,随即便会过意来,同时也有些不解地抬头望向芷毓,似是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番话来—— 昨日九九和衾璇大婚,九九即使宿在桃花居也属正常,毕竟站在衾璇背后的可是整座都统府,九九既然想要这股势力给予支持,面上肯定不能做得太难看!不过衾璇如今有孕在身,想来两人也不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然而芷毓的反应却远比陶沝想象中的要激动许多,不等她接话,又急急地接上一句:“福晋,不止如此,奴婢还听说,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自称怀孕,竟是让柳絮阁的瑶烟侧福晋去伺候九爷……” 陶沝闻言噔时一震,半天没了动静。有那么一刻,她很想问瑶烟是怎么伺候的,但旋即就觉得此问多余,芷毓既然会这样说,那恐怕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她果然猜得没错!瑶烟的确是和衾璇达成了同盟——她帮衾璇对付完颜氏肚子里的孩子,而衾璇则找机会帮她向九九邀宠,但在毫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这两者都缺乏成事的直接动机,于是便又可以互相减轻嫌疑…… 如果不是因为她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藏在那枚香囊中的猫腻,她肯定也不敢相信,这竟是一次另类版的“借刀杀人”!这当真是应了一句老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思及此,陶沝用力咬咬嘴唇,勉强朝芷毓挤出一个笑:“那……之后,九爷可有说什么吗?” “唔——”虽然不太明白自家主子为何会有此一问,但芷毓还是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听到的内容,“听她们说,好像就是往柳絮阁赏了一些东西,其他也没说什么……” “噢——”陶沝淡淡应了一声,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她此刻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情绪。 “福晋,您别难过,九爷他肯定也是喝多了才会……”芷毓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细节,当下立刻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多嘴捅破这层窗户纸。 陶沝听出了她话里的担忧和不安,连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在脸上强行堆起一个笑:“放心吧,我没事!你做得很好!”她一面说,一面从手腕上褪下了九九之前送她的那个极其名贵的桃花玉手镯,毫不犹豫地递给芷毓:“这个镯子便赏给你吧!” “不,万万不可!”见此情景,芷毓几乎把头摇成了一个拨浪鼓,话语间也无半点欣喜之意。“福晋,这可是九爷送给你的镯子,您怎么能送给奴婢?” “无妨!”陶沝浅浅一弯唇角,直接拉过芷毓,将那个镯子套在了她的手腕上,“既然我已经说赏给了你,那你就安心带着吧,横竖也不是你偷来抢来的……”顿了顿,又语气幽幽地补上一句,“九爷若是问起的话,你实话实说就是了,想来他也不会怪你的……” “福晋,您别生气,是奴婢说错话了——”谁料,芷毓听到她这话却像是吓破了胆一般,当即“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冲陶沝磕头不止:“福晋您可千万别因此跟九爷置气啊,保不齐那两个女人的目的就是想要离间您和九爷的感情,倘若福晋您一味意气用事,那才是真正着了她们的道……奴婢看得出来,九爷他对您可是真心实意的,其他人完全不能与您相提并论……” “不,这跟她们无关——”陶沝伸手拦住了她的自虐举动,淡淡答道:“我只是觉得,一件物事如果除了贵重之外再没有其他意义,那么不带也罢……” 她原以为九九是明白这个桃花玉镯的涵义的,但现在看来,他好像并不明白,如此,那么她戴或不戴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55.宠极爱衰(下) 此后一连数日,倾城每天都来九爷府造访,但陶沝却始终避而不见。虽然她这次的反应并没有像上回误会倾城是师兄女朋友时抗拒得那般剧烈,但也并不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轻易原谅对方。因为她无法忍受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对象竟然对自己藏私——尽管她多少也能理解对方的顾虑,可就是接受不了。 与此同时,九九那厢也听说了倾城被陶沝拒于门外一事,特地过来询问究竟。 他来的时候已是入夜,陶沝正打算上床就寝,冷不丁听到外头通传,心里忽然没来由地“喀噔”了一下,也来不及多想,赶忙重新穿好衣服出门迎接。 九九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似是刚从外面喝完酒回来,领着小厮毛太一进门就直奔主题: “爷听说,宫里的那位倾城姑姑近日惹到你了?”他问话的语气听起来并不严肃,甚至带有几分调侃的味道。“这次……你们又是因为什么闹不合?” “……”陶沝闻言并不作声,虽然对倾城心怀失望,但她还没打算曝光对方的秘密,置对方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更何况,曝光这个秘密对她而言,也同样会令她自己举步维艰。 见她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九九挑眉睇了她一眼,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怎么,爷说错了吗?宫里现如今可都是这么传的……”停了停,又像是故意踩着她的痛处语出嘲讽:“呵——爷记得某人先前不是还言辞凿凿地跟爷说,那位倾城姑姑是她今生今世最想要保护的对象,不容许他人轻易染指的吗?怎么这么快,某人就改变主意了?” 陶沝这次还是没答腔,只敛眉垂眸地低头静静立在一旁,不动,也不辩驳。 九九瞧出她并不是在单纯地赌气,先是愣了愣,紧跟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揪了揪眉心,换了一种口气沉声发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此语一出,陶沝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她缓缓抬眸看向九九,声音莫名添上了几分幽怨:“爷是指何事?” 九九被她这话问得当场一滞,目光也明显有几分闪烁。为了掩饰这份不自然,他单手微微握拳移到嘴边,清了清嗓子道:“其实,她也只是一番好意,虽然有些话的确是她跟八哥提议的,但如今人已过门,一切都已成定局,你也就不要太为难她了……” 尽管这句话里并没有指名道姓,可陶沝绝对听得出他说的那个“她”是指倾城。她原本以为九九是要跟她解释瑶烟侍寝的那件事,却没想到后者一张口居然是先替倾城说好话。这令她着实感到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她便会过意来—— 既然九九刚才的话里提到了八哥,那想必定一是那位华丽丽的八阿哥在他面前说了什么。或许,八阿哥是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她这位九福晋跟前受到什么委屈吧! 陶沝在心中暗暗苦笑,但表面却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的情绪:“九爷多虑了,如若九爷是因为这个跑来劝说董鄂,那九爷大可放心,董鄂还不至于无知到为此事跟旁人动气,更何况九爷您刚才自己也说了,人既已过门,就算再怎么闹也是白费功夫……所以,董鄂断不会做这等无用功……”顿一下,又语气淡漠地再补充一句:“此番只是董鄂和她之间的个人恩怨,跟旁人无关,九爷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虽然她说这番话的度把握得很好,但九九还是从中听出了淡淡的疏离,尤其是最后那句话,直接将他推得远远的,连边都摸不着。 九九身子一震,眉心怒气隐现:“又是你自己的事?” 他问得咬牙切齿,还特地重重强调了“自己”两个字的音。 陶沝被他这个“又”字弄得先是一懵,而后方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上次她误会倾城是师兄的女朋友时,曾躲在房内绝食数日,后来九九听闻绿绮的话跑来看她,她也对九九说过几乎同样的话—— …… “……这是董鄂自己的事,跟九爷您没有关系,犯不着九爷您来插手……” …… 陶沝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解释,但那些字句却死死地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她根本不可能告诉九九所谓的事情真相,除非她能确定九九绝对不会拿她当怪物一样对待,除非她已决定永远留在九九身边…… 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九九眉间怒气更甚:“哼,跟旁人无关?在你心里,爷只是旁人吗?” “不是的,董鄂不是这个意思……”听出对方已然动怒,陶沝连忙见缝插针地为自己辩白。可惜话没说完就被九九打断了—— “不管是什么,你既是爷的福晋,那你的事情,自然也是爷的事情,自然也跟爷有关——” 他一面说,一面慢慢走到陶沝近前,宽大且带着明显热度的手掌就这样轻轻抚上了陶沝的脸庞:“……只要你愿意,无论天大的事情,爷都可以替你担下来,你根本无需为此忧心……” 或许是不希望两人之间的气氛再继续僵滞下去,九九原本激动的神情慢慢缓和了下来,足以用温柔两字来形容,甚至还带了一星儿宠溺似的无奈。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字字有力,就像是在许诺一个极其神圣的誓言。 陶沝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示软态度弄得心头一跳,连带原本不带一丝温度的淡漠语调也没来由地跟着回暖了几分: “爷,其实董鄂只是……” 这句话只刚起了个头便立刻停住了,原因无他,只因为陶沝忽然闻到从对方袖口处传来的一阵幽香,随着对方的步步靠近,这股香气也愈加明显,是杏花的香气,她曾经在瑶烟的身上闻到过。 刹那间,她原本想说的话和心中升起的那股愧疚感当场烟消云散。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毫不犹豫地避开了九九的触碰,且字字坚定:“董鄂多谢九爷的关心,可是这件事九爷你即使想插也插不了手,如此,还不如就交由董鄂自己来解决吧……” “你这话何意?”陶沝不为所动的态度以及再一次拒绝的举动显然彻底触怒了九九,后者当即扯住了她的肩膀,厉声低吼:“你给爷说清楚,究竟是爷真的插不了手,还是你根本就不想让爷插手?你到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在瞒着爷?嗯?” “……”陶沝被他箍得肩膀生疼,却强忍着不愿吭声,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她的确是不希望九九插手其中,哪怕他肯相信她给出的解释,她也不希望对方知晓这个秘密。 见她死死抿着嘴唇,九九手上的力道却并没有因而放松分毫—— “说啊,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跟爷说的?”他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怒火,却又隐约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哀求。“……无论你瞒了爷什么,只要你现在亲口告诉爷,爷都可以不计较……” 最后一句话,他的语气几近恳切,但陶沝这厢却依旧倔强地保持沉默,并未如他所愿。 其实她是能听懂九九话里的意思的。 她不是真的董鄂.衾遥,她知道九九心里早就对此事存有怀疑,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此番才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其目的无非就是想听到她亲口承认,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愿当着他的面捅破这层窗户纸。她也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一旦秘密暴露的话,她便会彻底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吧…… 九九自然无法猜到她内里的这点小心思,见她始终不肯答腔,他亦在僵持片刻后主动松开了紧箍她肩膀的两只手,脸上的神情极是落寞无奈,像是已经失去了对她继续盘问的兴趣。 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深深凝视着她,半晌,突然语出惊人:“想必那位倾城姑姑是知道你所有事情的吧?” 他的话里行间带着明显的揶揄。 陶沝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对上九九那双熟悉的桃花美目,而此时此刻,他的眼眸里正透着浓浓的不满和失望:“为何你宁可相信一个旁人也不肯相信爷?你凭什么认为她更值得你信任?你心里到底把爷当成什么?” 陶沝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乖顺敛眉:“九爷是董鄂的夫君,董鄂心里绝不敢忘了这一点……”至少现阶段不会忘! “不敢么?”听到这话,九九忽然冷笑,嘴角也顺势染上了几分嘲讽:“哼——但爷心里却很是怀疑,你真的有拿爷当过自个儿的夫君吗?” “有的!” 这两个字,陶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速度快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有几分意外。只可惜她的声音太轻,而九九这会子又正在气头上,所以根本没能听到她的这一回答。他的视线虽然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但整个思维却似乎已经沉浸到了他自己的世界里—— “……爷对你的心,难道你还不够明白吗?究竟还要爷做什么,你才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心交给爷?” 此语一出,陶沝又再度陷入了沉默。 如果她之前没有听芷毓提起瑶烟侍寝的那件事,如果她刚才没有闻到从九九身上传来的那股熟悉香气,那么此刻,她或许还会因为九九的这句话而感到无比内疚,但眼下,她只觉得异常讽刺—— 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九九他似乎并不知道……或者,即使知道,他也根本做不到…… 这样想着,陶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与对方铆劲对视:“九爷究竟是想从董鄂这里知道什么?亦或,您是在担心什么?”话到这里,她故意停了停,并特地加重了几分语气继续道,“……是真的担心董鄂的身份问题?还是担心董鄂可能会对九爷您不利?” “……”九九显然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白,脸上的神情当场一怔,随即便迅速划过一抹尴尬之色。 陶沝没有错过他眸底随之染上的那一抹高深莫测,心知自己一定是猜对了—— 九九刚才之所以会莫名其妙追问她的秘密,想必一定是受了什么影响而有所顾虑,而这,很可能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对她这个九福晋不利的话—— “九爷别忘了,对您而言,董鄂原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如此,董鄂是何身份又有什么关系?”相较于九九此刻表现出的那份不自然,陶沝这厢却是答得极为坦率。“至于其他,九爷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找个理由光明正大地休了董鄂,那董鄂自然也就不能再影响你分毫……”顿一下,又好整以暇地再补充一句,“反正董鄂如今名声甚劣,想必皇上和额娘也不会太为难九爷才是……” “爷不是这个意思……”听她这样一说,他本能地想要解释,但话还没说到一半,屋外的走廊上便匆匆响起一阵脚步声,紧跟着,小厮毛太的声音也隔门而至—— “九爷,有下人来报,桃花居好像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九九闻言狠狠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陶沝这厢已抢在他前面先一步开了口:“董鄂今日正好身子不适,九爷还是去别的院子里安歇吧……” 九九听出了她话里隐藏的赶人之意,心中自然恼火,但旋即他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句重话都没有说,便径自甩袖离开了。 临踏出房门前,他脚下的步子忽又一顿,似是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过两日便是皇祖母的寿辰,额娘点名要你入宫一趟,你……好好准备一下……” 56.太后召见(上) 那晚之后,九九便再没有来过陶沝的报春馆,一直到入宫当天,他也没有在陶沝跟前露过面。 对此,陶沝这厢和往常一样表现得极为淡定,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情绪,反倒是小丫鬟芷毓更像是被冷落的当事人,激愤之情分分钟溢于言表。但气归气,芷毓还是极为尽责地帮陶沝从外面打听回来了不少消息,比如现在,她一面悉心服侍陶沝起床穿衣梳妆,一面又唠唠叨叨地在陶沝耳边说起她刚打听到的关于那晚在桃花居所发生之事的第一手资料,以及一个令人震惊的重磅新闻—— 瑶烟和衾璇闹僵了!就在下人匆匆前来报春馆找九九的那晚。 原本只是瑶烟“好心”前去桃花居看望衾璇,却没想她随身的一名丫鬟竟在进门时“不小心”撞到了前来迎接的衾璇等人,导致衾璇摔倒,差点滑胎,两人因此当场闹将起来——衾璇坚持要重惩那名肇事丫鬟,但瑶烟却声称一切只是意外,死命要护着那名丫鬟,双方僵持不下,这才遣人过来告知九九。之后,那名丫鬟最终还是在衾璇梨花带雨的再三坚持下被九九勒令杖毙,而瑶烟听到这个决定后似乎大受打击,并当众晕倒,被九九亲自送回了柳絮阁……据说,九九一夜未出。 最后一句话,芷毓说得是义愤填膺,但陶沝听完后却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其实她对桃花居当晚发生的那场闹剧以及后来九九究竟在柳絮阁里做了什么完全没兴趣知道,但那个在此事中命丧黄泉的倒霉丫鬟的人选,却让她着实有些意外。 因为那个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报春馆内前后表现不一的媛儿。 如果死的是别人,陶沝或许还会怀疑瑶烟和衾璇之间可能出了什么内讧,但如今既已知道“意外”丧生的这个人竟是媛儿,那她心中便彻底没了怀疑。 或许,在外人看来,这场闹剧的发生似乎代表她们两人之间已然闹僵,可是在她看来,这反而更像是一颗迷雾弹——表面起冲突,暗地里结盟,这本就是宫闺争宠和家族内斗中屡见不鲜的手段之一,只树一个敌人总比树立数个敌人要好对付得多——先找一个帮手合力灭掉其他敌人,然后再双双一较高下…… 虽然小丫鬟媛儿在这场闹剧中看似只是个倒霉的牺牲鬼,但陶沝绝不相信真正想要媛儿命的那个人会是衾璇,她猜想,媛儿一定是在瑶烟背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否则,以她那日不惜得罪陶沝这位九福晋也要在众人面前反水帮瑶烟说话一事,瑶烟应该也不至于会对她下死手。 见陶沝此番一直不吭声,芷毓以为她是为了九九在柳絮阁留宿一事不开心,忙殷切地柔声安慰道:“福晋,您也别太难过了,依奴婢所见,那位瑶烟侧福晋左右也不过只是一时得意罢了,九爷的心终究还是在您这儿的……” 陶沝闻言顿了顿,继而从镜子里冲身后的芷毓强行扯出一个笑,但仍旧没有出声。 她的确是有些难过,但并不全是因为九九和瑶烟的事,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如果说第一次听到他在桃花居过夜,她的心还有些刺痛的话,那么这一次,她便已经没有感觉了。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身为现代人的她非常能够理解这一点,更何况,瑶烟本身不仅是个美人儿,而且还是个连她都自叹弗如的强大演技派…… 不过,她心底深处还是有些小小伤感,因为她能清楚感觉到,她和九九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 九九曾说过,她对他而言是最特别的,她也相信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出自真心的,甚至直到现在她也未怀疑过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是,也仅仅只是这样而已,因为九九也从未对她说过,她就是他的唯一,而这,恰恰就是她最想要的…… 只可惜,他并不明白,也从不在意…… 见陶沝依旧默不作声,芷毓也只好乖乖陪着一起闭了口,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打扮好送出门。 进宫的轿子就停在府门外。 也不知道是不是九九有意安排,瑶烟这次也随她一起进宫。 待陶沝出来的时候,瑶烟那厢早就已经领着丫鬟候在门外了,她似乎忘了自己前日里还和陶沝在报春馆内吵过架一事,见陶沝这会儿出来,极为恭敬地走上前向陶沝行了礼,脸上也净是一片讨好之意。 “妾身给福晋姐姐请安!” 瑶烟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小媳妇模样开了口,语气也极尽谦卑:“昨儿个晚上九爷无意间跟妾身提起,说是主子在宫里常挂念着妾身,想要见妾身一面,所以妾身就求着九爷,让妾身今日也随姐姐一起进宫……没能提前遣人告知姐姐,还请姐姐千万别见怪才是!” 陶沝听罢淡淡瞟了瑶烟一眼,没作声。嘴上说着别见怪,但话里话外却处处搬出宜妃和九九压她,唯恐她不知道九九昨儿个是在对方房间过夜似的……如此,她还能再说什么? 不过有一点,陶沝心中倒是万分好奇,这女人究竟是如何将自身情绪控制得如何恰到好处的?因为在她看来,她们当日已经算是扯破脸了,却没想到这个女人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能屈能伸! 见陶沝连半点要跟自己搭话的兴趣都没有,瑶烟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明显尴尬,隐隐的,还夹杂了一丝怨恨。但高手毕竟就是高手,眨眼的功夫便立刻恢复了初时的淡定,继续摆出一副低眉顺目小媳妇表情装可怜: “姐姐,您该不会直到现在还在责怪妾身那日里顶撞了你吧?妾身知道姐姐不喜欢妾身,可是,妾身从没做过的事,你又要妾身如何承认?”她这番话说得极为哀怨,连带嗓门也被刻意拔高了许多,直震得陶沝的耳膜嗡嗡作响。 陶沝这次干脆连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直接抬脚就想要绕过她上轿,却没想到这一绕竟让她意外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九九的贴身小厮毛太,而此时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两人这边的一举一动。 见状,陶沝顿时一个激灵,大脑瞬悟:她就说瑶烟怎么可能会在那日当面与她扯破脸后还跑来低声下气地讨好自己,敢情只是为了要在某人面前装样啊?难怪!若她没猜错,瑶烟此番应该是抱着激怒她的心思来的,然后她便可以借毛太的口,继续在九九面前装可怜博同情! 思及此,陶沝忍不住牵了牵嘴角,反常地冲对方嫣然一笑:“瑶烟妹妹果然好手段!”顿一下,刻意压低了嗓音一字一顿道:“有这样的演技,不去戏园当戏子还真是可惜……” 闻言,瑶烟眼中立时闪过一道寒光,但脸上却硬是朝陶沝挤出了个笑容:“福晋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陶沝也跟着轻轻弯了弯唇角:“呵——妹妹这会儿特意跑来找董鄂演这场戏,想必是演给某些人看的吧?既如此,那董鄂怎么也应该配合一下妹妹不是?”她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不远处的毛太一眼,“只是,妹妹也别忘了,并非所有的人都是只看表面的傻瓜——” “你……你什么意思?”听她这样一说,瑶烟脸上的神情明显闪过一丝心虚。 陶沝却不以为意地继续维持着适才的平静语调,慢条斯理地往下道:“明人不说暗话,妹妹该不会以为我真的相信你们合伙演的这场苦肉计吧?倘若你真的有心护着那丫鬟,又怎么可能会让她有机会‘不小心’去撞有孕之人呢?更何况,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桃花居的那位现在又怎会表现得如此安分?总不至于说,她真傻到相信那是意外,或是一个丫鬟没有主子的指使就敢打她肚子里孩子的主意吧?若换作是我,谁敢动我的孩子,我是绝不会让她还有在我面前再次出现的机会的……可是你看看你,不仅如今还照样在府里活蹦乱跳着,甚至她还容许你继续伺候九爷,可见那晚之事,你们两个必是早就已经商量好了的,目的就是为了除去媛儿……” 说到这里,她特意停了停,然后满意地看着瑶烟那张瞬间如遭雷劈的脸,又接下去道: “所以,我可真是很好奇呢,那个媛儿究竟是拿什么事情威胁了你,以至于你居然要用这种狠绝的手段送她去黄泉?呵——也不知道她如今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那日在九爷面前帮你做了伪证呢?” “你——” 话听到了这份上,纵然有再强的忍耐力,瑶烟这会儿也终于忍不住被激怒了。正当她打算翻脸之际,眼角的余光却在无意间瞟见小厮毛太正朝她们两人走来,于是乎,她又立马将满腔怒火重新压了下去,冲陶沝继续哀怨以对:“姐姐,媛儿如今已经去了,就算你再不喜欢她,也不该如此妄议死者才是,虽然她那日里为帮妾身澄清事实而冒犯了姐姐,但毕竟人死为大,姐姐难道连一点起码的怜悯之心都没有吗?” 陶沝起初还有些意外对方为何会在听到她之前那样的挖苦后都没有任何发作的意思,但在随即瞥见毛太此刻正从后方走近她们两人时,她心里顿时一片释然了。 瑶烟刚才的这番话一定是说给毛太听的。或者说,她是想借毛太的口,转述给九九听!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不由地狠狠一挑眉,语气也跟着加重了一分—— “看来妹妹除了演戏之外,其他方面也是有所欠缺,比如做生意一事——至少,就董鄂个人来看,妹妹这回可是吃了个超级大亏呢!” 她抢在毛太走到两人跟前先一步发了话,音量被压得很低,只有她和瑶烟两个人能听见。“……既然妹妹都已经在外人面前牺牲了一个大好丫鬟,那怎么就没想到要借机把那位肚子里的孩子也给一并除掉呢?真正是可惜啊!若不然,妹妹如今就是最大的受益人,这样才对你这个新受宠的对象更加有利,不是吗?” 此语既出,瑶烟当即瞪大了双眼,显然是没料到陶沝竟会给出这种“恶毒”的提议。而陶沝本身似乎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随口说的这句话听在别人耳朵里产生了多大的歧义,仍是一脸淡然地往下道:“对了,董鄂还想奉劝妹妹一句话,靠手段赢来的恩宠必不会持久,妹妹总不至于天真地以为,你真能一直以这种方式来留住九爷的心吧?” 她一口气说完,双眸也跟着铆劲直直对上了瑶烟此刻朝她投来的几乎可以杀人的灼烫目光。她其实并不想当面跟对方翻脸,但她实在见不惯对方用这种方式来恶心自己,她今日之所以对瑶烟说这些话,无非是想提醒一下对方和衾璇,如果她们认为媛儿的死能轻易骗过她,让她以为两人已经决裂,那她们就未免太过天真了…… 而且,就个人而言,她对瑶烟和衾璇两人结盟的前景也并不看好,因为瑶烟的这个姓氏只在康熙四十五年的玉牒上出现过一次,之后便再没了她的踪影,想也知道,她必是在这期间内发生了什么意外……而按现在的状况分析,将来最有可能对她下手的那个人就是衾璇。 虽然她和衾璇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衾璇是什么样的人,她多少还是能看清的,以她对衾璇的了解,后者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放任瑶烟不管的,待除去她这位九福晋之后,想必衾璇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瑶烟……关于这点,陶沝深信不疑。只是不知道,身为当事人的瑶烟自己会不会也跟她一样,早早就认清这个事实…… ****** 一路无事。 陶沝和瑶烟乘坐的两顶轿子被一前一后抬进了皇宫。 看到瑶烟今日也一起入宫,宜妃显得十分高兴,立马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直接把陶沝这个嫡福晋给晾在了一旁,而瑶烟那厢也摆出一副十分羞怯的模样对其有问必答,两人俨然一对婆慈媳孝的最佳典范。 见此情景,陶沝并没有感觉到心中有半点不爽,依旧和以往一样坐在自己惯常坐的那个位置上默默喝茶,甚至连开口插话的意思都没有,而殿内其他人似乎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只有仙蕊在负责给陶沝换茶时有意无意地多看了她两眼,陶沝自然发现了这一偷窥,非但没有气恼,反而还极其大方友好地回了她一笑—— 本来嘛,宜妃原本中意的标准媳妇人选便不是她,反倒是瑶烟,可能还更符合宜妃的选媳要求,加上瑶烟未出嫁前就是宜妃跟前的红人,如今这许久未见,宜妃表示一下关心也是应该的。她犯不着为了争这点宠爱而打搅破坏那两人的“久别重逢”。 陶沝表现出的这份“大度”着实让宜妃感到意外,也多少让后者有些心虚,她开始不留痕迹地把话题往陶沝身上引,只是还没等陶沝这厢开口搭话,明间外便先一步响起了一声响亮的通传,是太后所住的宁寿宫里来人了。① 因为之前种种错过的关系,陶沝至今还未正式与太后以及她身边的人照过面,一时间对此倒是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而宜妃这会子的反应却正好与她相反,原本还溢满温柔微笑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僵硬,连带眼神也跟着闪烁起来。 在众人的注目下,一名小太监不多时便领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嬷嬷走进殿来,年纪大约五十上下,脸上没有半点笑容,一看就是那种不苟言笑、行事极干练的主。 不知为何,自打这位嬷嬷进殿之后,陶沝便立刻感觉到这大殿之中的气氛明显变得有些诡异,其中尤以宜妃的表情变化最为不自然。就在陶沝暗暗猜测这两人之间是否存在过节时,就听到那位季嬷嬷面无表情地开了尊口,不卑不亢地向众人道明了自己的来意:“太后懿旨,宣九福晋去宁寿宫一见!” 虾米?! 陶沝被她这句话惊得当场懵在了原地。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莫名其妙入了太后的眼,这位传说中的“老佛爷”找她有何贵干?按理说,最近一段时间,她一直不在宫中,除了九爷府里的那几个女人,她好像并没有得罪什么人吧?唔,难道是因为宫中传她和倾城冷战的关系,这位太后想要替倾城出头?! 这样胡思乱想着,陶沝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座上的宜妃,希望后者能为自己做个决定。谁想,宜妃在对上她的目光之后却意外流露出一脸凝重的神色,但不多时,她便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冲陶沝轻轻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璇儿你便跟着季嬷嬷去吧!”顿了顿,又似是不放心地再补一句,“太后宫里规矩大,额娘不在你身边,你可千万不要乱说话啊!” 宜妃最后强调的这声提醒在陶沝听来有些无语,因为原本看宜妃的脸色,她还以为前者定会做主帮她回了太后的这份邀请,却没想到这位名义上的婆婆最终竟是妥协了?! 那么,这是否也意味着,宜妃心中其实早已知晓太后此番找她过去的目的,只是不能当着这位季嬷嬷的面明说?! 如此一来,她就更好奇了,太后今次找她究竟是为了何事? ****** 鉴于宜妃点了头,陶沝只得乖乖跟着那名季嬷嬷从翊坤宫里出来,前往太后所在的宁寿宫。这位季嬷嬷显然不是个多话的主,任凭陶沝途中几次出言讨好,她都一脸无动于衷。于是乎,陶沝只得放弃了与对方套近乎的捷径,只默默无声地跟在季嬷嬷身后亦步亦趋。 待行至半路,陶沝等人竟意外地撞见了九公主巧巧,她今次是和玉蕤她们走在一起的,脸上的气色看上去也比上回躺在病床上的她好了许多,想来身子已是痊愈了。 回想起巧巧之前几次三番对自己避而远之、闭门不见的情形,陶沝不愿今次在众人面前也与其上演出这样的闹剧,于是,她只远远地瞄了巧巧几眼之后便立刻低下头,想要就此悄悄地从众人眼前蒙混过去。 可惜老天却并不从人愿,人群中的玉蕤眼尖地发现了躲在季嬷嬷身后的她,立刻带着其他人走上前来冲陶沝打招呼,巧巧也跟在她身边一同走了过来,这让陶沝多少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同时内心也冒出一丝小欣喜:难道巧巧已经打算原谅她了吗? 还没容她多想,玉蕤那厢已率先冲她发了话,而那位季嬷嬷则恭恭敬敬让到了一旁,似乎并没有催促或是要阻止她们说话的意思。 “桃子,你这是要去哪儿?我们刚才还说起你呢——”玉蕤的脸上挂着满满如春风般和煦的笑,目光也时不时地在陶沝和巧巧身上来回打转,“九妹方才还给我们讲了好多桃子你之前说给她听的笑话,真正是太搞笑了,这些古灵精怪的笑话你都是打哪里听来的啊?还有没有了,再说些给我们听听吧?”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更加意外地转头看向边上的巧巧,但这一次,后者却是堂而皇之地选择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 见状,陶沝心中顿时无比失望。因为巧巧看起来并没有要打算原谅她的意思,她只是不愿在众人面前和自己闹僵罢了…… 57.太后召见(中) 为了避免其他人瞧出其中破绽,陶沝只得转开停留在巧巧脸上的目光,强打起精神对玉蕤适才提出的问题做出答复,但玉蕤在听到她今次是被太后召见随季嬷嬷去宁寿宫时,脸上的神色立时添了几分担忧,而其他几人的表情变化也全都和她相差无几,皆是担心居多,这让陶沝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一下子高高悬了起来——难道这位还未曾见过面的太后很可怕吗?该不会是像《还珠格格》里的那位老佛爷一样吧? 心有余悸地与玉蕤等人告完别,陶沝又随季嬷嬷往前走了许久,终于到达了今日的目的地——宁寿宫。 一路上,陶沝仔细回忆了一下大脑数据库中残存的关于这位皇太后的资料,她记得顺治皇帝所有后妃中,直到目前为止还活得好好的总共有三位,一位太后,两位太妃,都是一水儿的博尔济吉特氏,其中尤以这位顺治十年立的孝惠章皇后最为尊贵,她可说是顺治帝所有后妃中最长寿的一位,直到康熙五十六年才去世。 在此之前,陶沝一直以为这位太后是居住在慈宁宫的,待后来才知道,康熙朝居住在慈宁宫的就只有那位大名鼎鼎的孝庄文皇后,而在其过世之后,慈宁宫就一直空置。这位孝惠章皇后早些年一直居住在寿昌宫,也就是早期的宁寿旧宫,直到孝庄文皇后过世,康熙为避免每每向这位孝惠太后请安要经过慈宁宫而触情伤情,才下旨重建了宁寿新宫,于康熙二十八年告成。至此之后,孝惠太后便移居宁寿新宫,并于宁寿宫病逝。 说起来,这位孝惠太后除了不得顺治帝宠爱和无所出之外,也算是荣华一生,了无遗憾了。寿终正寝,子孙尽孝,在宫中的地位也是备受尊崇,据说她的懿旨几乎可以与皇帝的谕旨相提并论,具有不可抗拒的威慑力。也难怪宜妃之前不敢表现出有半点违抗的意思了。 宁寿宫正殿。 那位铁面无私的季嬷嬷尽职尽责地将陶沝引至明间门前,却并没有让她立刻进去,而是惜字如金地吩咐陶沝:“请九福晋在此等候一刻钟,容奴婢先进去通报太后一声!” 一听这话,陶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才不相信这所谓的一刻钟真的就只是一刻钟那么简单,在经历过太多的前车之鉴后,她认定这极有可能是太后看她不顺眼而用来考验她的理由,就跟上回她去永和宫向德妃请罪时一样。 只是—— 即便她内心明白这个道理,表面却也没有勇气去拆穿或驳逆对方的意思——开玩笑!刚才连宜妃都待这位季嬷嬷客客气气,不敢当面拂了她的面子,那便足以证明这位季嬷嬷在太后跟前的地位绝对不低。她一没靠山二没底气,还是老老实实听话比较好,横竖她现在的身份还是名正言顺的九福晋,谅那位太后也不敢把她往死里整。 见陶沝乖巧地应了声,季嬷嬷似乎极满意地掀帘进殿去了。 趁着这空档,陶沝又仔细思量了一下这位孝惠章太后此番大费周章找她前来的可能性——她相信后者单独找自己前来的目的绝非季嬷嬷所说的“太后只是想见九福晋一面”那么简单,因为若真想见面,过后的寿宴上也能见着,没必要事先再多此一举地派人特地把她请来,因此,这其中必有蹊跷。 然而还没容她想太久,明间的殿门又再次打开了,季嬷嬷从里面缓步走了出来,十分规矩地冲陶沝做了个“请”的标准手势:“太后已经在里面久候多时,九福晋这就随奴婢入内吧!” 顿一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好意提醒一句:“对了,淑惠太妃今日也来了,九福晋待会儿进去之后可得千万谨慎些回话啊!” 陶沝万万没想到对方今次竟会真的这么准时出来接人,一时间愣是没反应过来,而且对方话里行间也明显透出几分提点的意思,这更是让她心中受宠若惊—— 看来的确是她习惯性地把别人想黑暗了,或许太后这次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见见她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陶沝心中也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便毕恭毕敬地跟在那位季嬷嬷身后缓步进入殿内。 一进门,陶沝便发现这间殿内的各种摆设十分简单,跟康熙皇帝所在的乾清宫相比简直有如云泥,就连宜妃的翊坤宫也完全比不上,不过,好在这点并不影响整体布局的雅致,而且这当中的摆件数量虽少,但质量却都是一等一的精品,尤以设在殿内一角的那座墨玉屏风最为亮眼。 有两位衣饰华贵的老妇人此刻正并排坐在靠窗的矮榻上——其中一位手中一直慢慢转动着佛珠,眼睛微阖,口中则无声地念念有辞。见陶沝进来,她手里的佛珠微微一顿,原本微阖的双眼也重新张开,仔仔细细地将陶沝从上到下整个扫了一遍。而另一位则是由始至终都闭着眼睛,直到季嬷嬷走到她身侧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她这才慢慢睁开双眼,眼带犀利地扫了陶沝一眼,问道: “你就是老九的嫡福晋董鄂氏?” 她一开口就直奔主题,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意思,虽然态度过于直白,但这种爽气的性格却深得陶沝之心,至少这意味着接下去的对话不会有太多弯弯绕绕。 正想开口接话,但张嘴的一瞬间陶沝却突然意识到一个刚才差点被她忽略的严重问题,她貌似还不太清楚对方的身份——因为自打进宫以来,她好几次都阴差阳错地错过了和这两位大boss见面的机会,所以她只知道淑惠太妃是孝惠章太后的亲妹妹,但如今坐在她面前的这两个人,哪位是孝惠章太后,哪位又是她的妹妹淑惠太妃,她可是完全分辨不清的。 无奈之下,陶沝只得咬唇往站在一旁的季嬷嬷身上频频投去求救的目光,既然她刚才肯开口提点自己,想来也不会故意见死不救的。 季嬷嬷原本似乎也在奇怪陶沝为何一直傻愣在原地不吭声,这会儿见她突然将视线投向自己,心中忽然有了几分了然,当下忙好心代她做了回答:“回太妃的话,这位正是九福晋董鄂氏。” 可惜某位华丽丽的太妃娘娘并不领情,闻言立刻祸水东引:“怎么?她是没嘴不会答,还是太过娇贵?竟然还要你这位嬷嬷帮她应声?” 见她指桑骂槐地冲季嬷嬷发难,陶沝自然不敢继续怠慢,赶紧低下头,语带恭敬地出声回应:“回太妃,正是董鄂!” 原来她就是淑惠太妃,刚才听她如此犀利的口气,还以为她会是太后呢! “哼,瞧着这副模样倒还算是清秀,只是这内里……”见陶沝终于开了金口,淑惠太妃忍不住继续冷嘲热讽,但她的话这次只说到一半便突然停了下来,个中意味可谓是耐人寻味。陶沝忍不住心生怀疑,难道这位太后是听到近期关于她的那些不良传闻才特地找她过来开展进一步教育的?! 不等她想明白,适才还在念佛的孝惠章太后却突兀地抢先跳出来插嘴道:“听说,老九最近又新纳了一房妾侍,而且还是你的亲妹妹?” 她此言一出,陶沝心中难免生出几分讶异,因为她完全没想到这位看似一心念佛的太后竟然也有闲心来关心儿孙纳妾的八卦,当下不禁怔了怔,好半天才想起接茬道:“回太后的话,的确如此!” “听说,老九和你那位妹妹是先前早已熟识的?”没有理会陶沝此刻流露出的诧异,孝惠章太后继续沿着这条线刨坑问底:“……老九当初想娶的人也是她,只是阴差阳错娶了你?” 嗨?!陶沝这下更吃惊了,虽说九九当初娶衾璇时的确用的是这个借口,但她以为他只是以此逼迫宜妃同意,毕竟这件事情听起来可不算光彩,他没道理要闹得人尽皆知,那么,这位久居深宫的太后又是从哪里打听来如此机密的事情的?总不至于说,是九九或宜妃告诉她的吧? 许是见她良久不作声,淑惠太妃又见缝插针地语出嘲讽:“怎么,你答不出?” 见对方摆出一副咄咄相逼、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陶沝只得再度无奈地咬咬唇,决定还是依照九九的说法在人前统一口径,免得将来多生事端。于是她大方地冲两人点头承认道:“没错,事情的确就如太后所说的一样!” “哼,那就难怪了……”听她这样一说,淑惠太妃似乎表现得极为满意。“到底不是什么登得上台面的大家闺秀,处处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陶沝眨眨眼睛。如果她没理解错,这句话的意思虽然是在贬低衾璇,但好像也把她给一并包括在内了吧?尽管她骨子里的确不是什么大家族千金,可被人把她和衾璇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却是她不能容忍的。 她突然开始憎恨起九九找的这个李代桃僵的借口了,明明就是衾璇一个人造的孽,为何现在却要让无辜的衾遥来替她背负骂名?偏偏她现在扮演的角色还是衾璇,根本没法为真正的衾遥抱不平…… 不容她多想,孝惠章太后那厢又再一次语出惊人:“听说老九起初对你并不好,是后来才慢慢变好的?” “……”陶沝被问得一滞,还没来得及感叹这是哪年陈谷子烂芝麻的破消息,就听到淑惠太妃在旁冷哼一声道:“倒是看不出你还会不少狐媚手段?”顿一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般地添上一句感慨,“董鄂氏,果然又是董鄂氏……” 陶沝无语。话已至此,她若再听不出这位淑惠太妃今次是在特意针对自己,那她也就太没脑子了。但她实在是想不出对方如此针对自己的缘由,难道就因为她姓董鄂氏?唔——貌似当年顺治帝的那位宠妃也姓董鄂,这位淑惠太妃该不会是因为记恨当年的那位董鄂妃,所以才会连同身为董鄂氏一族的她也同样看不顺眼的吧? 想清楚这层关系,陶沝不禁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点了根蜡烛,哀悼自己居然倒霉地撞在了这个枪口上。而淑惠太妃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接下来竟然意外地没有再对陶沝继续冷嘲热讽,于是乎,话语权又落到了那位念佛的孝惠章太后的身上—— “听说,老九他很喜欢你?”她问这句话的语气显得颇有些漫不经心,而且目光还有意无意地往位于房间角落的那座墨玉屏风上瞟了好几眼。“……在府里也只专宠你一个人……” 陶沝听到这话又是一愣,因为她完全搞不明白对方突然问这话究竟有何用意,不过很快,她便立刻回想起自己方才曾提到过的九九纳妾的理由,以及顺治帝当年对董鄂妃的专宠。她相信眼前这两位有过亲身经历的太后太妃绝对不会对“专宠”一事生出任何好感,如果她今次被两人订上这样的标签,那想必她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好过,很可能会连这座宁寿宫的殿门都走不出去。于是乎,为求自保,她只得立即找理由为自己撇清关系: “回太后的话,其实有些事情是不能光看表面的,倘若真如传闻所说,九爷只专宠董鄂一个人,那么府里新添的一位小格格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而且,他如今又怎会请旨迎娶董鄂的妹妹?” “那依你的意思,老九之所以对你好,目的只是为了将你妹妹迎进门?”这次问话的是淑惠太妃。 “是的!”陶沝这声应得那叫一个脸不红心不跳。反正她相信两位太后太妃是绝对不会因为此事而为难九九的。“至少,在董鄂看来是这样的!” 孝惠章太后听罢脸上似乎有些动容,当下忍不住插嘴道:“你就凭这个认为老九对你没有真心?” “回太后的话,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吗?”陶沝语气从容地接上话茬,“倘若真心喜欢一个人,那别人又怎可能再入得了你的眼?而你又怎会舍得宁愿让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伤心,也要再去娶别人?” “……”她这话一出口,孝惠章太后顿时没了声响,就连淑惠太妃那厢也没有立即出言反驳。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格外凝重起来,而正是因为这一突如其来的沉默,让陶沝忽然觉察到似乎有道视线在一直灼灼地注视着她,但眼前两位太后太妃以及站在一旁的季嬷嬷此刻不是低着头就是闭着眼,所以这道视线绝不会是从她们身上投射出来的。可是除了她和这三人之外,这间殿里似乎就再没有其他人的存在,难道真的是她个人意识过剩?! 心里这样想着,陶沝又趁着空档快速扫了一圈殿内的大致结构,发现除了安置在角落里的那扇墨玉屏风背后,其他便再没了可以藏人的地方。 会不会是有人躲在那扇屏风的背后? 没来由的,陶沝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大胆离奇的念头,因为她想起刚才孝惠章太后曾往屏风那里瞟过几眼,如果真有人躲在那里,那倒是能合理解释前者的这一行为,只是,那个人为什么会躲在那里?是太后允许的吗?那他是谁?又躲在那里做什么? 58.太后召见(下) 正暗自猜测间,就听到淑惠太妃再一次开了口:“哼,话说得倒真是比唱得好听!既然你认为老九对你并非真心,那不如就由本宫做主,将你这九福晋的名号除去,让于你那位妹妹如何?” 虾米?! 撤掉她的嫡福晋之位让与衾璇?! 一听这话,陶沝整个人当场狠狠一震。这不是说真的吧?难道这就是上天安排好的、既定的历史进程发展?衾璇的嫡福晋之位竟是这样得到的?可是—— 尽管她也早就认定衾璇才是命中注定的九福晋,但事情来得这么突然,她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怎么,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愿意嘛?”见她蓦然瞪大双眼、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淑惠太妃当即不屑地叱鼻,“既然你觉得老九对你不是真心,那本宫觉得这个嫡福晋的位置于你来说也是无用,如此,倒不如把它让给其他人,岂不是成人之美?” 闻言,陶沝并没有立即接腔,反而偷偷往坐在旁边的孝惠章太后脸上瞄了一眼,想看看后者对此究竟是什么反应,但出乎意料的是,后者这会儿竟始终保持闭目养神的姿态,不但没有开口反对的意思,甚至脸上连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难道说,她也赞同淑惠太妃今次提出的意见?! 深吸一口气,陶沝心中很快有了计较。不管这两位太后太妃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若她们今日真的有心剥夺她的嫡福晋身份,那对她来说似乎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反正她一直都想要离开九爷府,如果能让太后亲自下诏,那她便可以走得光明正大,至于其他,就等她先求到这份懿旨再说好了! 思及此,陶沝立即朝着坐在矮榻上的这两位太后太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但可惜,此举似乎遭到了其他三人的误会,淑惠太妃见状以为她又后悔了,更加流露出满脸不屑,还没等陶沝开口,她已再度冷冷地语出嘲讽:“哼——果然还是舍不得!既如此,那你刚才又何必逞强?” “不,太妃您误会了!”听出对方误解了自己的用意,陶沝赶紧抢过话茬,“九福晋的名号于董鄂确实无用,董鄂之所以跪在这里,求得不过是一纸休书,倘若太后和太妃今次愿意还董鄂一个自由身,九福晋这个名号,董鄂自然心甘情愿双手奉上!” “你这话何意,你是要老九休弃你?”淑惠太妃显然没料到她居然会不按常理出牌,当下觉得甚为不可思议。“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董鄂明白!”陶沝再度深吸一口气,神情十分坚定。“不瞒太后太妃,董鄂在都统府的时候就一直就和妹妹关系不和,这一点,九爷他也是知道的,因此董鄂之前一直都不肯同意这门婚事,甚至还跟九爷闹过不下数次,但即便是这样,却依然还是没能打消九爷娶她的念头……”话到这里,她特意停了停,而后才一字一顿地往下继续道,“可是董鄂也做不到和自己的亲姐妹同事一夫,因为在董鄂看来,这根本就是有违天道伦理,董鄂断然不会——” “住口!” 还不等陶沝把话说完,淑惠太妃那厢却已经先一步发飙了:“大胆董鄂氏,竟敢口出狂言,对本宫如此大不敬!” 呃?她说错什么了吗? 陶沝稀里糊涂地挨了一顿责骂,正觉莫名其妙呢,就见站在一旁的季嬷嬷一面心有余悸地打量着孝惠章太后的脸色,一面拼命冲自己甩眼色,嘴里还大声喝道:“还不赶紧向太后和太妃磕头认错!” 陶沝兀自呆了半晌,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这两位太后太妃亦是亲姐妹。她心里顿时“喀噔”了一下,赶紧就地磕了一个响头作为补救——都怪她一时顺嘴,竟忘了还有这层关系在里面! “请太后太妃息怒!董鄂方才的话里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世上并非所有的姐妹关系都如同太后和太妃这样亲密无间的,对于姐妹情深的两人来说,能同事一夫自然是件好事,因为这样两姐妹便可以永远不分开了;但是,对于那种相见生恨的姐妹来说,连看彼此一眼都觉得多余,更别提是共事一夫了,就算勉强把两人绑在一起,迟早也会落得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下场,那倒还不如一开始就被休了痛快——” 她这话显然是有一些说服力的,淑惠太妃的脸色似乎缓和了许多,但看向她的眼神仍旧存有怀疑:“你们姐妹之间当真有这样大的仇恨吗?你可知被休弃之人要面临什么样的艰难境遇?” “董鄂自然明白!”对于淑惠太妃给出的试探,陶沝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声,末了,又朝两人磕一个响头,道:“或许在太后太妃看来,九爷已经娶了董鄂当嫡福晋,还对董鄂百般宠爱,董鄂现今说这样的话实属不识好歹,可是,相对于当初没能如愿嫁给九爷的妹妹来说,董鄂又何尝不是一个受害者?董鄂当初也有自己喜欢的人,却阴差阳错被强行抬上了花轿,被迫斩断了与那人的缘分,而九爷也因为错嫁一事始终对董鄂心存不满……但归根结底,这种种错误的根源并不在董鄂啊,为何董鄂就得莫名其妙背负上这些错误造成的各种后果,董鄂又何其无辜?” 她一面说一面抬头偷偷观察那两位太后太妃脸上的表情变化,两人此刻虽对她的话流露出些许将信将疑,但却并没有对她的“实话实说”表露出任何不满。陶沝见状心头略微松了一口气,又继续往下道: “董鄂也不是没有想过要顺应天命,既来之则安之,董鄂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董鄂当初费尽心思讨好自家夫君,善待府中各位姐妹,也是为了当好这个九福晋,可是,就在九爷好不容易对董鄂有所改观的时候,妹妹又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还意外怀上了九爷的孩子,而九爷也因此如愿迎娶妹妹入府……这一切对他们二人而言,的确是个再幸福不过的圆满大结局,但他们的这种幸福却是建立在董鄂的痛苦之上的——因为如此一来,董鄂当初的被迫出嫁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难道董鄂对此有恨也错了吗?” “……”没有人答话。 或许是因为陶沝这一刻流露出的感情太过真挚,在听完她这一连串袒露心声的话语之后,那两位太后太妃竟是双双沉默以对,就连边上的季嬷嬷都朝陶沝投来几分同情的目光。 陶沝也见好就收地适时停住话头,等待眼前三人发话。 沉吟半晌,淑惠太妃又一次率先打破沉默,挑眉发话道:“既如此,那你是打定主意要舍弃嫡福晋这个位置了?” “没错!”陶沝一脸坚定地点了点头,答得不卑不亢。“与其将来和妹妹两人斗得你死我活,叫别人看了笑话,倒不如就按太妃刚才所说的那样,趁早将这个嫡福晋之位主动让于别人,董鄂自求一纸休书出府,也免得到时候落得个被他人扫地出府的悲凉结局……” “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本宫就成全你!”尽管陶沝说得信誓旦旦,但那位淑惠太妃始终还是不太相信她愿意轻易舍弃嫡福晋这个尊贵身份。只见她一面吩咐季嬷嬷去取笔墨,一面又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陶沝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只可惜,陶沝的反应却是让她失望了。 因为在听到她命人去取笔墨的时候,陶沝脸上的表情除了惊愕还是惊愕,因为后者断没想到原来求得一纸休书竟会是件这么轻松简单的事?先前她想了那么多的方法,甚至还把自己置于那么悲惨的境地,却依旧无法得偿所愿,谁想今日只是费了一些唇舌之力,她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自己想要已久的东西,早知如此,那她一开始就该来找这位太后坦白心声啊,居然还白白忙活了那么久,真正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或许是没能在陶沝脸上瞧见预想中的懊恼和不甘,反而还发现了一丝预料外的期盼之色,那位久未发话的孝惠章太后终于瞅准时机跳出来插嘴道: “慢着——念在你毕竟是老九承认的嫡福晋,本宫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答应本宫以后和你那位妹妹和平共处,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本宫都可以保你的嫡福晋之位在有生之年绝不会被她人所取代,如此,你还要坚持求取这封休书吗?” 陶沝听罢先是愣了愣,随即便又一次恭敬地朝太后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而这一次,她也是绝对出自真心的。 “董鄂多谢太后恩典,但董鄂心意已决,宁做下堂弃妇,也绝对不当这个傀儡福晋!” “你……当真不在乎?”太后似乎还想劝说什么,但陶沝这厢却已下定了决心: “无论在不在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强求也绝对不会属于你,还不如就此放手……董鄂相信,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果这个嫡福晋的位置注定不属于董鄂,那么迟早有一天,它还是会回到那个命定之人的手里……更何况,在董鄂看来,如果那人不是真心对你,那么这个嫡福晋的名分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而相反的,如若有人愿意真心待董鄂,那么董鄂也可以不要任何名分地跟在他身边,一生相伴……” 她斩钉截铁地把话说完,原以为太后听后一定会生气动怒,却没想到对方竟是破天荒地当场笑了起来,目光也有意无意地又往那扇墨玉屏风背后瞟了一眼。“看来你果然如他所形容的那样,是个骨子里傲气的孩子,也难怪他会对你如此上心了……” 他?! 陶沝万万没想到这位太后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评价,整个人立时怔了怔,跟着又下意识地循着太后的视线也往那扇墨玉屏风背后望去——难道她刚才的感觉没有错,果真是有其他人藏在那里?而且听太后的意思,她显然是对此事早已知晓的,甚至,就是她允许这个人藏在里面的。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正疑惑间,殿外却在这时突兀地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通报: “五阿哥到!” 59.童心可贵 五阿哥的突然来访显然出乎两位太后太妃的意料之外。孝惠章太后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让人把他请进来。 五阿哥今次是带着那位素秋侧福晋一起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冷的缘故,那位素秋侧福晋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似乎比以往臃肿许多。 “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太后脸上的表情明显闪过一丝不自然,下意识得又往屏风方向扫了一眼。 五阿哥见状立刻上前请安道:“皇祖母,今儿个是您寿辰,孙儿是特地带了个好消息来给您贺寿的!” “哦,你有什么好消息?”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是素秋!”五阿哥笑得一脸欣慰。“她刚被太医诊断出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子了,所以,孙儿今日特地带她过来向您报个喜,顺便也让这孩子沾沾皇祖母的喜气……” 孝惠章太后被他这话逗笑了,忍不住嗔道:“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说罢,又看一眼站在他旁边的素秋侧福晋的肚子,招手道:“还不快过来让皇祖母瞧瞧!” “是!”五阿哥立刻扶着素秋走上前,太后很高兴地拉起素秋的手,激动地问长问短。而五阿哥也借机退到了陶沝身边,丢给她一个温柔和煦的暖笑,并压低嗓音道:“刚才正好去给额娘请安,听说了九弟妹的事儿,九弟那厢急得不得了,特地托我过来瞧瞧……” “哦!”陶沝轻轻应了一声,语气明显有些冷淡。 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出于一片好心,但却还是忍不住埋怨,这家伙来得真不是时候!如果他没来打扰的话,说不定她刚才态度再强硬点求求太后,太后就会因此废了她的嫡福晋之位,而一旦太后下旨,想必宜妃和九九那厢也没法抗拒,那她就可以正式脱离九福晋这个位置了…… 可现在,她显然是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怎么?九弟妹看起来好像并不高兴?”见她听到自己的话之后非但没有半点欣喜反而一脸失望,五阿哥感到有些意外。“难道你不希望我们过来?还是,你是希望九弟能过来?”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听他这样一问,陶沝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反应过于反常,当下赶忙想要解释,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又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公鸭嗓:“太子爷到!” 这声通传显然比刚才五阿哥的突然来访还要更令两位太后太妃吃惊。 孝惠章太后的眼中掠过一抹明显的不敢置信,随即又迅速回过神来,一面派人去请太子进来,一面又快速扫一眼屋内的众人。末了,又有意无意的将视线移向角落里的那扇屏风。 其实不止她,屋里其他人脸上的神色也都各自流露出一丝古怪。因为谁也没想到太子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尤其是陶沝,心中更是莫名其妙。五阿哥来访还算情有可原,毕竟五阿哥自小就是被养在太后身边的,感情自是比旁人亲厚。据说太后过世时,最伤心的人除了康熙皇帝之外,剩下的就只有这位五阿哥了。而这个家伙貌似没听说过他和太后之间有什么深厚感情啊?他这会儿跑来凑什么热闹? “太子爷,这边请!” “有劳!” 听到外头传来熟悉的人声,陶沝低着头不留痕迹地往五阿哥身后退了一步。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在今次这种情况下面对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干脆能躲则躲。 而五阿哥见状则是微微一愣,随即大概是记起之前陶沝得罪过太子的传闻,当下倒也配合地往她面前一站,替她做足了这个掩护。坐在榻上的太后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只眼光闪了闪,却什么也没说。 很快,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掀帘进来了,却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弘晳和弘晋那两个小家伙也在随行之列。 他一进来就径直走到两位太后太妃跟前,语气恭敬地冲两人行礼:“今日是皇祖母寿辰,孙儿想着应该带弘晳和弘晋来看看皇祖母,顺便也沾沾皇祖母的喜气!” 他说着,回头看向那两个跟在他身后进门的小家伙,用眼神示意他们赶紧上前向太后太妃行礼。 而弘晳和弘晋两人今日看起来也格外乖巧,乖乖上前行了礼,随即又各自热情地往两位太后太妃怀里贴——很显然,这两个已经出世的孙子比某个待在娘胎里还未出生的孙子更得两位太后太妃喜爱,两人各自抱着一个重孙子,均是笑得合不拢嘴。 这副画面看上去莫名有些感人! 陶沝躲在五阿哥身后静静凝望着这一幕,突然觉得眼前这两位高高在上的太后太妃其实也只不过是普通人,也和所有上了岁数的老人一样渴望亲情,盼望着能每日和儿孙共享天伦之乐。只是皇宫终究不比寻常百姓家,所谓的亲情在种种权利和利益的剥削下,便显得格外凉薄。 正当她在心中暗暗感慨之际,冷不丁就见一束凌厉的视线突兀从旁边传来,绕过五阿哥这块挡箭牌,直直地射在她身上。 陶沝心中一惊。纵使没有侧头去望,她大概也猜到了这束视线来自何人。但她真的没勇气当面与他对视,只好又自欺欺人地往五阿哥背后挪了挪。 而这时,弘晋正好说了一个笑话,把两位太后太妃都给逗笑了。并没有人注意到陶沝此刻的不自然。 跟着,孝惠章太后一面笑一面拍了拍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家伙弘晋,指着屋内的五阿哥等人道: “你们两个鬼灵精也别只顾着哄我开心,瞧瞧,你们五叔还站在那里等着你们两人给他见礼呢!” 听到太后发话,弘皙和弘晋两人方才将注意力转向五阿哥这边,紧接着,小家伙弘晋脸上的神情立刻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眼睛也一下子瞪得老大—— “咦?九婶,你怎么也在这里?”他问话的语气满含着惊喜,脸上亦带着由衷的笑意。旁人不难觉察出他此刻的兴奋心情。“我刚才正要去找你呢,可是阿玛临时叫我来给乌库玛玛请安,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你?” 他最后的这句话算是解释了某位华丽丽的太子今次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陶沝闻言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去偷偷瞥了某人一眼。 他该不会……也是为了她才来的吧?! 好在旁人对于这句话的关注重点和陶沝不太一样,比如那位孝惠章太后,她似乎更好奇陶沝和弘晋两人之间的关系—— “你们两个很熟?” “嗯!”见太后发问,弘晋赶紧点点头,一一细数两人的过往。“九婶之前有教过我写……字,还有怎样判断马的年龄,还送了我一个很可爱的Q版猪!” 太后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是Q版猪?” “就是……”弘晋似乎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是一个像猪一样的布偶!”旁边的弘皙见状,赶紧跳出来帮自家弟弟解释,顺带把自己也一并带上。“我也有,我是狗。” 这话说得太后嘴角一抽,继而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凌厉地扫向陶沝。陶沝生怕被这位大boss会因此误会自己是在变相地侮辱皇族成员,赶紧抢在她开口前为自己辩白:“因为他们的生肖是猪和狗,所以董鄂才做了跟他们生肖相同的玩偶送给他们,当作生辰礼物……” “只是这样?”虽然陶沝的这个理由并没能让太后感到十分满意,但后者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许多。跟着,她又转头继续冲弘晋发问: “那你这会儿又有什么事要找你家九婶?难道是还想再多要一个布偶?” “才不是!”弘晋听罢赶紧摇头,只是定定得将目光定格在陶沝脸上,笑得一脸神秘。“这是我和九婶之间的秘密!” “噢?”太后见状笑了,但笑容却是意味深长,笑意也明显未达眼底。“你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让我们这些外人知道的?” 她特地咬重了“外人”这两个音,而此语一出,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也立刻朝自家儿子投去一个威胁的眼神。 小家伙弘晋原本还想再继续隐瞒,但在下一秒对上自家老爹投射来的严厉目光时,立刻放弃了原有的坚持,伸手搔了搔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小黄回来了!” 嗨?! 除了陶沝之外,在场其他人都被他这个回答弄得莫名其妙。 “小黄是谁?”太后锲而不舍得继续追问,而其他人也忍不住竖起耳朵聆听。 然而还没等弘晋开口,弘皙那厢又先一步揭了他的底:“该不会是你养的那只黄雀吧?” “正是!”见自家哥哥如此准确地猜出了小黄的身份,弘晋十分用力地朝他点点头,连带说话的语气也明显透出一丝愉悦。“之前我在宫里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黄雀,是那位卜先生帮我治好的,我给它取名叫小黄,后来小黄伤好了,却一直都不肯吃东西,九婶看到了就劝我把小黄放生,九婶跟我说——” 话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停了停,惟妙惟肖得模仿起陶沝当初说这句话的口气:“如果你真喜欢它,那就应该放它走,倘若它能再次回到你身边,那它就永远是属于你的了……” 说完,又将视线重新转向陶沝,笑得一脸神采飞扬: “然后,它昨天又飞回来了,九婶你看,小黄它果然还是舍不得离开我的……” 陶沝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到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在一旁抢先问道:“那如果它再也不回来了呢?” 弘晋滞了滞,许是没想到自家阿玛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好一会儿才犹豫地往下接茬道:“九婶说,如果它再也不回来了,就说明它并不属于我,那我再怎么强求也是没用……不过,即使它不回来,我也还是可以赢得它的感激,九婶说,它肯定也会一辈子在心里记得我的,因为是我救了它还把它放生的嘛!” 弘晋这番话学得有模有样。但屋内的气氛却因此莫名沉寂了下来。许久都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末了,又是那位孝惠章太后率先打破了沉默,用那种带点宠溺的语气冲弘晋说道:“瞧你这孩子,如若真的喜欢黄雀,那直接吩咐底下那帮人再帮你抓一只更好的便是了,何苦纠结这些呢?” “可是如果重新抓一只的话,那它就不是小黄了!” 相较于太后表现出得无所谓,弘晋这会儿却是异常严肃地撅起小嘴,很认真很认真地解释:“之前那位卜先生就这样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也没有两个相同的人,即便外表再怎么像,内里也是完全不一样的——”顿一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语带坚定地补充一句:“而且,在我眼里,小黄它永远是最好的也是最特别的,没有其他鸟能够比得上!” 太后不说话了,眼光不自觉地微微闪烁。太妃见状也在旁边轻轻感叹了一句:“这孩子倒是实心,想必长大了也是个专情的主!” 又是一阵沉默。殿内的气氛持续僵滞中。 就在这时,外面第三次响起了通传声,而这次的来人则是替康熙皇帝前来告知寿宴准备事宜的随侍太监梁九功。他一进门就直接冲榻上的太后打千行礼—— “太后,今日的寿宴已经准备妥当了,皇上吩咐奴才先来知会太后一声,他换身衣服马上就来请您入宴!” 这句话显然比任何调节气氛的话都有效。太子和五阿哥相继上前请求先行告退,而太后也没打算再继续留着众人,连忙摆摆手道:“既如此,那你们都先回去准备吧!” 见太后发话,众人也都知趣地立即退出大殿。陶沝是最后一个从殿里出来的,一出门就发现五阿哥和素秋侧福晋两人真站在外面台阶处等她。而太子一行三人则早已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前面。 五阿哥冲陶沝绽开一个温柔和煦的笑:“想必九弟妹也是要先回额娘那儿吧?我们正好顺路,干脆一起走吧!” 陶沝怔了怔,随即意识到五阿哥定是一片好心想要护着她安全回去,倒也没再坚持,只大方地回了对方一笑:“那董鄂就麻烦五哥五嫂了!” 三人一起走出了宁寿宫。 陶沝一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素秋侧福晋的肚子发呆,而后者见她如此,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忍不住语出打趣道:“九弟妹这是在看什么?” “呵呵——”陶沝没想到自己会因为看得太过专心而被对方抓个正着,当下立即干笑两声,“我只是在想,这里面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 “噢?”未等素秋侧福晋再度开口,五阿哥也笑着插话,“难道九弟妹隔着肚子就能判断出里面是男是女么?” 自然看不出!陶沝在心里暗暗接话,她只记得这位素秋侧福晋应该算是最受宠的,前后总共为五阿哥生了五个孩子——四男一女,可惜其中三个好像早年便夭折了…… 这样想着,她嘴上也继续说道:“董鄂只是觉得你们两位都是美人,将来生出的宝宝无论是男是女,肯定都会长得很好看!” 素秋侧福晋立刻被她这句话逗乐了:“九弟妹真爱说笑!” “我是说真的!”见她似乎不信,陶沝不服气地继续陈述理由。“一般说来,女儿像父亲会比较漂亮,儿子则是像母亲会比较好看——”话至此,她突然停顿了一下,指着一旁的五阿哥理直气壮地说道,“你瞧,五阿哥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扑哧——”素秋侧福晋这回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带边上的五阿哥也笑了。“九弟妹是从哪里听来这些稀奇古怪的理论的?” 陶沝很想说这其实是遗传学上的经验总结,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素秋侧福晋在一旁接话道:“如果九弟妹所言非虚,那我倒是希望这胎能生一个女儿!” 陶沝愣了愣,这才突然记起宜妃曾经提过,眼前这位素秋侧福晋至今为止已经为五阿哥生下了两个小阿哥,只是其中有一个似乎身体不太好。 闻言,五阿哥也侧过头去看了素秋侧福晋一眼,笑得格外宠溺:“好!那你就努力为我生一个小格格!” 虽然他们两人的这幕画面看上去很温馨,但陶沝还是忍不住在内心各种吐槽,而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她似乎已经把心里想的那些话都说出口了—— “其实吧,生男生女这种事情主要是靠男人的,跟女人努不努力一点关系都没有……” “噢?这话怎么说?”这句话虽是五阿哥问的,但旁边的素秋侧福晋也立刻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显然也对此种说法非常感兴趣。 “呃——”陶沝一下子被噎住了,难道要她告诉他们这本来就是常识?可是,她又该怎么跟这些古人解释基因和染色体的问题呢? 于是乎,她歪着头努力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算是借口的借口: “这是因为之前有个算命的这么跟我妈——不,额娘说的!当年额娘怀我的时候曾去算过命,算命的看了一下额娘的面相说,你命里一定,是生儿子的!额娘当时还没来得及说话,结果阿玛这时正好上前,那算命的就又打量了一眼阿玛的面相,然后问我娘,他是你的夫君?额娘自然点头,结果那算命的就立马改口了,既如此,那你肯定是生女儿了……” 说完,见两人均是一脸目瞪口呆,又自顾自地下了结论: “所以嘛,从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生男生女主要是看男人的……” 她说得理直气壮,但听在另外两人耳朵里,这似乎更像是一个笑话。素秋侧福晋再一次轻笑出声:“九弟妹说得这件事儿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陶沝信誓旦旦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这种事你让我自己编我都编不出来呢!反正,当初我额娘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撇去别的不提,结果的确是挺准的!” “呵——”这次连五阿哥也笑了。 陶沝眨眨眼睛,知道这两人定是没把自己的话当真,却也并不计较,反正她说这话的目的只是为了转移话题,避免他们俩往生男生女的问题上继续深入追问。 因此,她也配合着两人一起笑: “董鄂曾听别人说,每天早起大笑三声,可以让人延缓衰老,青春永驻——” 她一面说,一面目光温柔地望向素秋侧福晋那并不明显的肚子—— “据说怀孕的时候更是应该每天多笑笑,这样才能让腹中的孩子顺利生产,否则到时候胎位不正的话,会很危险的……” “真的吗?”见她说得这般笃定,素秋侧福晋似乎心生疑惑:“可是九弟妹你好像并没有生过孩子,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呵,呵——这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陶沝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但旋即便立刻替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虽然我的确没生过,但九爷府里其他人生过啊,而且我额娘也有跟我提过——她说,怀孕之人一定要时刻保持好心情,这样以后生出来的孩子才会笑口常开!” “笑口常开?刚出生的孩子不都应该整天哭才对吗?”五阿哥这时也忍不住在一旁提出异议。“如果一出生就笑的话,那岂不是妖孽了?” “谁说会笑就一定是妖孽的?”陶沝立刻想也不想地否定了对方,“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往坏处想,或许是弥勒佛的化身也说不定啊!” “哈哈——”五阿哥听到这话又一次乐得大笑出声,但可惜好景不长,才笑到一半就被他刻意掐断了。 陶沝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正想开口询问,就见前者飞快收起一脸笑意,面色平静地朝她身后点了点头。 陶沝一怔,继而本能地回过头,却意外发现,此时此刻,一身华丽常服的九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三人后方不远处,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 他脸上的神情颇有些捉摸不清,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生气还是羡慕,不过好在没多久他就回复了正常,信步走上前来,冲三人笑语:“我是来接她的!没事吧?” 他这话前半句是对五阿哥说的,后半句则是看着陶沝说的。 陶沝想起自己刚才在那两位太后太妃面前说的话,抿了抿嘴,没吭声。而一旁的五阿哥见状,只得尽责地跳出来打圆场—— “九弟放心吧,皇祖母并没有为难九弟妹……寿宴就快开始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九九没答腔,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而后朝陶沝伸出了一只手,陶沝咬唇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瞅瞅身旁好奇打量他们俩的五阿哥和素秋侧福晋,勉强冲他们挤出一个笑,随即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九九这一刻的掌心很冷,冷得让她心里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 可是,却挣脱不开。 60.和好如初 或许是察觉到九九和陶沝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不对劲,五阿哥和素秋侧福晋两人都聪明地选择了缄口不言,接下来在前往寿宴的途中,四个人也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有开口。 今日的太后生辰寿宴就设在宁寿宫的正殿后方,位置差不多在现存畅音阁戏台遗址的附近,不过这个时候皇宫里还没有那座华丽的大戏楼,只是简单搭了一个小型戏台,供唱戏所用。 因为是太后寿宴,所以大家似乎都不敢随便缺席。各宫受宠或不受宠的妃子都来齐了,还有公主和未成年的小阿哥们,此外,已经成年的皇阿哥们也都各自携家眷到场,感觉非常热闹。 陶沝忽然回想起自己一年前因为扭了脚而错过的那场太后寿宴。记得当时还有个叫白芙蓉——哦不,应该是白子涵——的戏子长得比九九还要漂亮,也不知道他今次还会不会来。想起当初在他房间里闹出的那场乌龙事件,可怜的太子爷可算是在众人面前替她背了黑锅。 宴席是男女分开坐的,大家各自按照自己的位置在席间坐定。陶沝因为是跟着素秋侧福晋一起来的,所以被她带到了同一桌坐下,幸好席间的五福晋和十二福晋等人都是些好相处的主,并没有人为难她。旁边那 桌坐的是太子妃、三福晋和四福晋,八福晋则是和七福晋、十四侧福晋等人坐在一起,瑶烟也在那桌。 陶沝又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发现玉蕤和巧巧等人今次坐的位置离她也不远。只是,一直都没能看到倾城的身影,直至康熙皇帝和太后都已双双到场,她也没有出现,而同样没露面的还有那位十三侧福晋。 这让陶沝的心里莫名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晚宴正式开始,席间各种吹拉弹唱助兴,听得陶沝各种头大。才进行到一半,她便随口找了个借口从席间偷偷溜了出来,想四处溜达一下透透气,谁料却正好撞上了因为身体不适需要提前回长春殿休息的苒若和小宫女芷蓠。 陶沝果断凑了上去,自告奋勇地提出要护送苒若回去。但可惜苒若这会儿的心情看上去似乎不太好。陶沝疑惑地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谁想对方却只是笑笑,笑容明显有几分凄凉—— “想必九嫂也应该听说了吧?八姐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是翁牛特部的杜陵郡王,估计八姐很快就要嫁去草原了,而下一个就轮到九姐姐了,再然后,便是我了——” 她说这话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有些空灵,像是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陶沝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因为她突然记起,除了巧巧之外,八公主玉蕤和十公主苒若都被嫁去了草原,玉蕤出嫁三年后因难产死了,而苒若更惨,只嫁过去不到三个月便香消玉殒了…… 深吸一口气,她强行压住心头的不快,努力冲苒若堆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安啦,你岁数还这么小,皇上才不会那么快就把你嫁出去呢!别太杞人忧天了,其实嫁去草原也没有什么不好,我就挺喜欢草原的,据说那里的部落每年都会举行各式各样的赛马和摔跤比赛,很有趣的,我一直都很想去见识一番呢!” 虽说她之前之所以期待就是想看看那些跑马的汉子如何上演近身肉搏战,想必画面一定十分美妙,但自打上回她亲眼目睹那些大汉参加摔跤比赛之后,她顿时觉得理想和现实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苒若显然没有陶沝想得那么开,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怨自艾—— “我这样的人大概是永远不会适合草原那地方的,如果将来真的嫁过去,从此在一个全都是陌生人的地方,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主子!” 她此刻的眼神浸润着满满的哀伤,一旁的小宫女芷蓠看在眼里,十分不忍心,赶忙出声劝慰道:“您也别想太多了,皇上知道您身子弱,想必定是不会把你送去那种蛮荒之地和亲的……” 可他还是送了…… 陶沝在心里默默接茬,但面上却不敢轻易将这层意思显露出来。如果苒若知道这一点,那想必心里一定会更加难过的吧? 思及此,她立刻配合芷蓠的说法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是就是,就算要被送去和亲,也轮不到苒若你嘛!而且——”她略一停顿,“就算你真的被送去和亲,那不是还有我嘛!” 她说着,见面前两人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顺势上前一步,很义气地伸手拍了拍苒若的肩膀: “别怕,等你出嫁的时候,我说不定早就已经被你家九哥休了……若真是那样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嫁去草原,那你就不会连一个人也不认识了……” “九嫂?!” “九福晋?!” 那两人显然没料到陶沝嘴里会冒出这样一番出乎意料的言论来,当下双双震住了,连带望向陶沝的眼光也透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陶沝被这两人看得心里一阵发毛,只得再度干笑两声,打着哈哈想要蒙混过关—— “哈哈,你们别这样看啊,我也就是打个比方……其实,如果我真的去了草原,恐怕还不及苒若你……” “……怎么会呢?”虽然她这话说得极诚恳,但苒若似乎并不相信。 “真的!”陶沝信誓旦旦地冲她点头,“因为有一点我就完全不及苒若你啊,你马骑得那么好,天生就是应该驰骋于草原之上的公主,而我就惨了,连马都不会骑,去了也肯定会被那里的人给鄙视死的……所以,苒若你到时候苒若一定得罩着我才行,否则我一定会死得很难看的……” 见她故意说得这般可怜,苒若终于被逗笑了,而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冲陶沝轻轻弯了弯嘴角: “刚才,九姐姐听到太后要找九嫂过去问话的时候,表现得可是很担心呢,是她跑去找九哥搬救兵的!” “吔?此话当真?”陶沝俨然有些意外。虽然先前也有这样得事情发生,但发生那件事之后,她还以为巧巧一定会恨不得她早点死呢! “自然是真的!”苒若肯定地点点头,随即一脸羡慕地继续往下说道,“因为九姐姐她……可是非常喜欢九嫂你的呢!”顿一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陶沝一眼,语气极肯定地反问:“想来九嫂心里也应该是很喜欢九姐姐的吧?” 说完,也不等陶沝这厢开口回应,又仿若漫不经心地再添上一句:“所以,你们两个还是快点和好吧……” 哎?! 陶沝被她最后这句话惊得整个人狠狠一震。苒若究竟是怎么知道她和巧巧两个人正在吵架的? “你……这话何意?”陶沝语带试探地发问,她相信以巧巧的个性,必不会将这件事轻易告诉别人。苒若肯定不会真的知情,反而随口一说的可能性比较大。 孰料,苒若却是一脸无辜地望着她,再度语出惊人:“难道九嫂和九姐姐两人不是正在吵架吗?” 闻言,陶沝当场愣住了,也懒得再去管暴露不暴露的问题,一句话就这样紧跟着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的出来啊!你们两个都表现得那么明显——”眼见对方此刻流露出一脸惊诧,苒若的嘴角也随之染上了一抹少见的浅浅笑意。“你们两个平时那么要好,若非如此,刚才见面时又怎会连一句话都不说?” 眼见对方已然毫不留情地拆穿了自己表面的伪装,陶沝只得撇撇嘴,慢慢道出了两人吵架的缘由: “没错,因为我做错了事,而这件事又正好关系到她将来的幸福,所以我想,她这辈子大概是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怎么会呢?”尽管不太明白陶沝说的话,但苒若显然并不同意她给出的这种消极观点。“九姐姐她方才既然已经选择了帮你,那就说明她心里还是很在意你的,只要九嫂你找机会去向她道个歉就行了……九姐姐她啊,虽然有时候脾气难免倔强,但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嘴硬心软的人罢了……” 听她这样一说,陶沝沉默了。 因为她突然发觉,之前一直被她当作那个需要被人疼惜、像洋娃娃一般的苒若,其实内心也是一个天使!而且,还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天使! ****** 三人正走着,前方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就是迟迟未在寿宴上出现的倾城和十三侧福晋。而此时此刻,后者显然是在故意为难前者。 因为能听到那位瓜尔佳氏.彤霜的的声音幽幽荡荡地从前方传来,语气尖刻:“……倾城姑姑可真是好命啊!听说太子爷前儿个得了个宝贝,还没捂热就直接送到了姑姑手里,连太子妃都没这个福气见到……还有我们十三爷,难得出去一趟也只知道每天派人往姑姑那里送东西……对了,我听说八爷那边似乎也对姑姑很不一般,呵呵,彤霜真是佩服得紧,姑姑这迷惑人心的段数可是又高了许多呢……” 她说得这番话让陶沝忍不住怒从心头起—— 这个女人简直太过分了!许久未见,她还以为她已经被十三阿哥给打入冷宫了呢,没想到再次出现,她居然还是死性不改?! 陶沝很想上前狠狠回以一击,但旋即又想起她和倾城如今的关系,一瞬间,那些原本已经想好的说辞又全部咽回了肚子里,并且在身旁苒若和芷蓠略带诧异的打量中,目不斜视地昂首往前走。 前方那两人显然也发现了她的存在。 见状,那位十三侧福晋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滞,眼珠转得飞快,大概是在准备一场骂战。不过她很快发现自己似乎白忙活了,因为陶沝今次居然什么话也没说就从她身边飞快走过去了,甚至连一个探究或责备的眼神都没吝啬给她,摆明了是不打算插手管她们之间的事情。她当场一怔,随即从眼中划过一抹了然的讥讽笑意。 而倾城那厢的目光则是自陶沝出现之后就一直眨也不眨地落在她的脸上,原本淡漠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明显动容。 陶沝没敢去回应倾城此刻的注视,始终维持着一副面无表情的表情,一步不停地往前走。 待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那位十三侧福晋的声音突然再次从后方传来,满含着刻意的挖苦和嘲讽—— “呵——之前听说倾城姑姑和九福晋之间闹了矛盾,彤霜还以为只是玩笑,没想到原来是真的?!姑姑究竟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居然连那位事事帮你出头的九福晋如今也不再帮着你了,难道姑姑已经让那位九爷也拜倒在了你石榴裙下不成?” 这话陶沝自然是听到了,但她仍旧不予理会,径自走在三人最前头。 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双双消失在三人的视野范围内,一旁的苒若终于忍不住率先发话了:“九嫂,你刚才……为何不帮倾城姑姑说话?你以前不是和她最要好的吗?九姐姐说,你们两个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 “……”听她这样一说,陶沝蓦地停住脚步,但只滞了一小会儿,便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反正那位十三阿哥迟早是会出现的,这件事情还是由他来解决比较好,反正我相信,他是绝对不会容许别人伤害倾城一丝一毫的……” “可,可是……”苒若似乎还想说什么,旁边的小宫女芷蓠却是抢先一步跳出来插话道:“九福晋有所不知,十三阿哥前几日随大臣出宫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你说什么?!”陶沝很是有些意外,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芷蓠那厢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接话道:“而且奴婢还听说,倾城姑姑近来似乎得罪了很多人,连太子妃前日里都当众为难过她,也不知道倾城姑姑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感觉好可怜呢……” 虾米?! 原来是所谓的“墙倒众人推”啊!既然连太子妃都有份参与,也难怪刚才那位十三侧福晋敢表现得如此嚣张了! 思及此,陶沝整个人顿时不淡定了,当下立即朝苒若和芷蓠两人挥了挥手:“抱歉,我想我有事要回去一下,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有空再去找你们!” “嗯!”见她神色慌张,苒若显然也已经知晓了她的意图,立刻会意地朝她点点头。“九嫂赶紧去吧!想必倾城姑姑这会儿也在等着九嫂回头呢……” 陶沝冲她微微一笑,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跑。 幸好如苒若所说,那位瓜尔佳氏.彤霜和倾城仍旧留在原地。 而前者这会儿也还在喋喋不休地大声叫嚣,或许是因为陶沝刚才表现出得不管不顾,她这会儿显得愈发得意了,而倾城则正好相反,头低低地垂着,看上去连一点生气都没有—— “……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别奢望能嫁给十三爷了,你以为就凭你的卑微身份能够成功嫁入皇室吗?还心高气傲地想做嫡福晋,我告诉你,不止嫡福晋,连侧福晋、庶福晋、包括妾在内,全都不可能……你不过就是靠着这张脸勾引男人,哼——等哪天不小心被抓花了,看你还怎么勾引——” 她说着,扬起手就要往倾城脸上招呼。而后者却仿若毫无知觉一般,整个人始终默默无闻地滞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过好在这记巴掌最后也没能成功落到倾城脸上。因为它在半空里就已经被陶沝强行拦下了—— “看来过了这么久,十三弟妹还是和我初次见你时一样,连一点长进都没有,也一点都没有学乖——” 此语一出,原本正要在此处上演开打与挨打戏码的两个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一齐转过了头。 在见到来者就是陶沝的一瞬间,倾城原本已然暗淡无光的眼眸中陡地亮起一道异常耀眼的光芒, 而那位十三侧福晋显然也没想到陶沝竟会去而复返,嘴巴一时间张得老大。“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刚才不是已经……” “噢——我刚才那是因为走得太快,根本就没注意到路边居然还有疯狗在乱吠……”陶沝一面说,一面甩开她的手,而后一把拖过倾城,将她护到自己的身后。“……幸好十公主提醒了我,所以我才觉得自己有必要返回来告诉十三弟妹一个道理——” “哼——那还真是有劳九福晋了,也不知是什么道理?”虽然明知道对方那句“疯狗乱吠”骂得是自己,但瓜尔佳氏.彤霜今次也难得聪明了一回,即便背地里已经咬碎了一嘴银牙,但面上却并没有对号入座,反而还颇有气度地反问出声。 就冲这一点,陶沝觉得自己有必要收回上一句话,对方果然还是有成长的! 不过,这点并不足以从根本上改变陶沝对这位十三侧福晋的态度,尤其还是在亲眼目睹她想扇倾城巴掌之后—— “这个道理就是——” 陶沝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地说着每一个字,但每一个字都如咬牙切齿一般地重重咬音,光是用听的,就知道她此刻用了多大的力气—— “我和倾城是否闹了矛盾,亦或是吵架,那都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倘若别人想进来插一脚,那不止连门,连窗都没有……所以,十三弟妹最好也给我记清楚了——倾城她是我的人,我怎么对她那是我自己的事,但别人若是胆敢欺负她,那就是和我过不去……而跟我过不去的人,也别指望我会对她客气!” “……”那位瓜尔佳氏.彤霜当场被她此刻迸发出来的这种惊人气势震慑住了,嘴唇哆嗦了半天,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陶沝眼神凌厉地瞪视着她,并没有回头。 虽然看不到此刻站在自己身后的倾城的表情,但仅凭她握着对方的那只正止不住发颤的手来看,她也可以清楚感觉得出,倾城这一刻受到的震动应该不比眼前这位十三侧福晋小多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啊——”或许是见彤霜许久不曾回应,陶沝又“好心”地再添上一句,“十三弟妹莫不是以为,只要你联合别人全力打击你的对手,你家那位十三爷就会对倾城她弃之不顾了吗?错!而且还是大错特错!我告诉你,身为一个男人,他反而会对她更加疼惜,倒不如你听我的劝,换个方法,比如说在人前一力维护倾城,并且好好对待倾城,我想,十三爷他反而会因此心怀歉疚,从而对你另眼相看……” “你……你胡说八道……”彤霜显然不打算理会陶沝的一番谬论。 “我可没有胡说!”陶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得理直气壮。“有句俗话说得好,女人若是想要留在一个男人身边,一是得到他的心,二是得到他的歉疚……我觉得以十三弟妹这样的资质,得到那位十三爷的心恐怕是没指望了,还不如努力争取一下后者——这样一来,你至少能得到他的歉疚,还能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否则……我担心十三弟妹就是苦苦等到驾鹤西去,恐怕十三爷也不会对你上心……” “你,你这个……”瓜尔佳氏.彤霜自然被陶沝的这番“占心”理论气得半死,但因为忌惮陶沝的身份,加上自己此番一对二也没有太大胜算,遂只能恶狠狠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句:“你也别太得意,等着,迟早有一天,你定是会被遭报应的!” 说完,腰肢一摆,怒气冲冲地掉头走了。 她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陶沝和她身后的倾城脸上来回打转,加上意思也说得模棱两可,所以陶沝一时没弄明白她这话到底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倾城说的。 正兀自纠结呢,冷不防身后却率先传来了一记轻声道谢,显然是出自倾城之口。 “陶沝,谢谢你!” 闻言,陶沝的身子顿时一僵,而后脸色也变得极度不自然—— “你不要企图跟我套近乎,我还没有准备原谅你呢!” 她努力保持镇定自若地一口气地说完,转身就想往与那位瓜尔佳氏.彤霜相反的方向离开,可惜还没等跨出第一步,她的手腕就已被倾城紧紧扣住了—— “我有话想对你说!” “放开!”她本能地就想要甩开对方的手,另一只手也立即去捂耳朵。“我不想听你解释,什么都不想听你说!” 然而,倾城今次表现出的态度也出乎意料得强硬,单手死死扼住她的手腕,就是不肯松开。 “不放!除非你听我把话说完!” 陶沝挣了半天挣不开,最后只好放弃,闷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下一秒,就听到一句经典的三字道歉真言从耳边清晰传来—— “对不起!” 呃…… 陶沝万万没想到倾城一开口就直接道歉——真不愧是一起穿越来的现代人,懂得什么话才是她最想听的! “对不起!”倾城的声音夹杂着满满的无奈,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我知道那件事情应该早点告诉你,我也承认,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对你存有戒心……但后来,我是真的忘记了,并不是有意要瞒你,而且,虽然对你隐瞒那件事是我不对,但也请你体谅一下我自身的处境——在这座举步维艰、步步惊心的紫禁城中,你让我怎么跟你开这个口?” 陶沝没吭声,但面色却已缓和了许多。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的确很有道理!若换作是她,肯定也不会轻易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的,哪怕对方是自己的穿越同盟。 倾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这一刻的情绪软化,还在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道:“自打来到这个时代,我始终如履薄冰,尤其是在进宫之后……你也知道我这个身份非常尴尬,只要稍微做错一件事,亦或说错一句话,就极有可能身首异处……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与人保持距离,直到你的出现……我敢发誓说,我是真心拿你当最重要的朋友一样对待的,我想你也应该感觉得出来,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欺瞒你什么,这件事是唯一的例外……” 陶沝没有立即接话,其实她心里早就已经开始原谅对方了,但面上的态度却依旧表现得极度强硬:“既如此,那你就应该早点告诉我呀!” 倾城敛眉,轻轻掩去眼中流淌的那抹拭不去的哀伤。她一字一顿地咬音反问:“我是男人或女人真的有这么重要吗?难道说你一早知晓此事之后,就不会再亲近我了吗?” 不会!陶沝在心里默默答道,但嘴上却是始终说不出口。她喜欢倾城,从第一次见到对方就打从心底里喜欢,想必就算她一开始就知道对方是男穿女,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继续去亲近对方的! 见她久久不语,倾城看上去似乎也有些泄气了—— “如此,倒是倾城自作多情了。九福晋,容奴婢先行告退!” 此语一出,陶沝立刻被对方话中透出的那股决绝的语气给彻底震慑住了。 倾城一般是不会轻易称她为“九福晋”的,更不会在她面前自称“奴婢”,会这样称呼的原因只有两个,一个是有绝对分量的外人在场,比如康熙皇帝之流;另一个即是她很生气。而眼下,明显是属于第二个原因。 脑海中忽然没来由地闪过以往与倾城相处的点点滴滴—— 从最初狗血的相遇,到后来一点一点的熟悉,再到现在的彼此相知…… 一直以来,其实都是倾城在背后默默保护着她,帮她挡下一切明抢暗箭—— 若不是倾城,她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即便一开始,倾城说对她存有戒心,可一旦遇事,她还是选择挡在了她跟前,记得初次在昭仁殿遇到十三侧福晋时,就是如此…… 之后,倾城又几次救她于危难之中—— 两次奋不顾身地替她挡箭,一次为她中毒,一次因她坐牢,还有数次不顾一切地在康熙皇帝面前为她求情…… 甚至倾城并不喜欢那位太子,却因为她的一时迷恋,想方设法替她出头,不惜以身犯险……哪怕她如今仍旧执迷不悟,她也依旧守在她的身边默默给予帮助和支持…… 就像倾城说的,她虽然对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但她对她的感情却是绝对出自真心的,她是真的把她当作最重要的朋友一样对待的,反而是她自己,只不过是为了一件小事,就让这个原本对自己来说最为依赖的朋友从此对她失望至极…… 陶沝忽然觉得自己这次似乎真的有点小题大做了!倾城原本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对她好就行了,只要他是拿真心对待她的,其他的根本就无足重要—— 倾城说的对,难道早前知道他是男生,她就不会喜欢他了吗?肯定不会!她还是会不改初衷地跟他交好的……如此,再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结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陶沝连忙转头望向倾城离去的方向,倾城这会儿已经头也不回地地走出好远了,纤细单薄的背影也同样透出一股决绝之意。 陶沝下意识地嘟起嘴,开始懊恼自己刚才不该说那样的话,憋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赌气地冲着对方的背影大声嚷道: “那个,如果——”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瞧见对方的脚步也跟着一顿。 “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人现在肯请陶沝去吃好吃的,陶沝倒是可以考虑不计前嫌地原谅她……” 话一出口,前方那个清丽的身影顿时停了下来,接着慢慢回过头,那张绝美的脸庞上俨然写满了不可思议。 陶沝别过头,避开对方的视线,鼓着腮帮子仰头望天:“如果有人没听到那就算了,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再说第二遍的!” 闻言,倾城笑了。就这样地静静站在那里,如同一幅墨色被微微晕开的细腻美人画,画上的美人粉颊含笑,梨涡浅露,颦笑动人。 然后,美人迈开脚,一步一步朝陶沝走了过来,在距离后者仅半米处站定。 那双犹如黑琉璃一般的美眸里星芒闪亮,如同黑夜里最耀眼的那颗寒星。 她的话音里也带着笑,是那种温煦得仿若能在一瞬间让百花为之齐放的笑意。 声音亦是悦耳动听,一颗一颗,如同滴落的星子—— “那……你想吃什么?” 61.浅吟心事与人知 倾城的房间。 时值夜幕降临。陶沝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外间的桌旁,看着倾城进进出出地为她布置饭菜。 只因为她方才说的那句“想吃好吃的”,倾城这会儿也不知道打哪弄来了一大堆菜,摆了满满一桌,全是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 凤尾鱼翅,宫保野兔,八宝野鸭,金丝酥雀,绣球乾贝,奶汁鱼片,五彩牛柳,莲蓬豆腐,罗汉大虾,蚝油仔鸡,荷叶鸡,五香鳜鱼…… “居然有这么多菜?”陶沝看得眼花缭乱,这简直就是赶超太后寿宴的水准嘛!“倾城,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菜啊?” 这家伙该不是利用职权洗劫了御膳房吧?! 万一被那位康熙皇帝或是其他人知道,会不会因此砍了她啊?不过,也有可能只是那些御厨主动巴结她……嗯,有貌又有地位的美人,其待遇果然就是与常人不一样。 相较于陶沝的一脸惊愕,倾城这厢却是始终维持浅笑盈盈:“这些菜够不够?不够的话还有!” “不,不用了……”陶沝连忙摇头摆手,“你以为我是饭桶啊,这些菜足够了!” 倾城没接话,只是看着她笑,笑容极尽宠溺。 陶沝见状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好吧,看在有这么多好吃的份上——咳咳,不对,我这是看在你认错态度还算良好的份上,所以勉为其难原谅你了……” 说完,见倾城仍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又伸手拉她一起坐下:“你还站着做什么?一起吃啊,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哪可能吃的完啊!” 倾城依言坐下,拿起筷子,但并没有怎么吃东西,反而大部分时间都在给陶沝夹菜,陶沝也不跟她客气,只一个劲儿地埋头苦吃。 直等到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陶沝这才一脸满足地放下筷子,单手托腮地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倾城,忍不住出声感叹:“唉——真是可惜!” 倾城闻言,疑惑地侧头看她:“……什么可惜?” “可惜你是男生呗!”陶沝一面说一面眼带羡慕地仔细打量着对方那张完美绝伦的脸,“所以这张脸长在你身上简直就是浪费了,如果能长在我脸上该多好,那才是真正的物尽其用嘛!” 见她摆出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倾城忍不住被逗笑了:“幸好是没长在你脸上,否则你现在还指不定有多招蜂引蝶呢!” “我哪有?!”陶沝立刻不服气地出言反驳,却在对上倾城那一脸绝美的笑意之后,莫名减弱了几分气势:“反正我没故意招惹他们,是他们自己莫名其名凑上来的……” 这一点,她绝对敢对天发誓! 倾城见状依旧笑而不语,末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突然起身从屋里拿出了一个做工极其精美别致的红木锦盒—— “对了,这个东西我一直忘了给你——” “咦,这是什么?”陶沝好奇地盯着她手里的这个锦盒发问。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倾城边说边将锦盒轻轻推到陶沝跟前,陶沝打开,发现里面躺着的正是师兄之前送给她的那条银制十字架项链。上回倾城中毒的时候,她把项链给了倾城保命,之后便一直没再拿回来。后来师兄也一直没有提起此事,她还以为师兄已经默认她把项链送给倾城了呢! “这是他临走前让我交给你的!”见她愣神,倾城在一旁淡淡出言解释,而后伸手从锦盒里取出了那条项链,将之轻轻戴到了陶沝的脖子上: “他还说,要你一定牢牢记得他给你戴上这条项链时说过的话!” 哎?! 陶沝听罢更加愣神。师兄给她戴项链时所说的话?难道是那句“万能的主啊,请保佑我的天使”么?可是,记住这句话又有什么用?! 不容她多想,倾城转身再度跑进内室,从里面拿出了另一个做工同样精致的锦盒—— “对了,还有一个东西也一直忘了给你——” 她说着,当着陶沝的面打开了那个锦盒,里面是一块造型别致、质地上乘的玉佩。陶沝直觉这块玉佩看上去有些眼熟,但还没来得及等她发问,倾城那厢就先一步开口道明了它的出处—— “你还记得这块玉佩吧?是当初那位朝鲜世子临走前留给你的,也一直被收在我这儿,现在一并给你吧!” “不,不用了……”听完这枚玉佩的来历,陶沝便立刻回想起了先前那位曾说过要带她离开此处的朝鲜世子。她先是一愣,而后赶紧摆手拒绝——她如今身上不知该如何处置的玉佩已经够多了,她可不想再多加一份罪孽。“暂时还是继续放在你这儿吧,反正给我也没什么用!” 说完,她又低头扫了一眼挂在自己胸前的那条十字架项链,语出疑惑道:“对了,倾城你确定这条项链是师兄留给我而不是给你的吗?可是,你们……” 她原本想说“你们俩之间的关系好像比我和师兄更亲密”,但旋即又想起倾城的内里其实是个男生,于是又赶紧收住了口。想必除了GAY之外,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听到自己和男人之间的关系比跟女人还要亲密这种说法。 “自然!”倾城似乎没有发现陶沝此刻的异常,当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这可是他母亲送给他的十岁生辰礼物,据说是他外公留下来的,他已经戴了很久了,在此之前,我可从没见过他把项链取下来……” 见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陶沝心中却是更加疑惑了,因为她从以前就一直对倾城和师兄之间的关系非常好奇。记得师兄之前说过,他们两个小时候是住在一起的,还在同一张床上睡了好几年,如果只是单纯的朋友或邻居,应该不至于亲密到这种程度吧? 迟疑片刻,陶沝鼓足勇气反问道:“倾城,你和师兄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你怎么会这么清楚师兄的每一件事情呢?” 她这话问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会引起对方的不满。孰料,倾城却是回答得极其平静、坦然,甚至还冲陶沝浅浅一笑: “其实,我们两个是亲兄弟……” “虾米?!”陶沝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定是听错了。“亲兄弟?” 这怎么可能?! “没错!”倾城依旧淡然点头,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波澜。“只不过,是同父异母的那种罢了……” “嗨?!”陶沝被大大地震惊了,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堪比哈雷彗星要撞地球一般的重磅消息!“那……倾城你也姓卜吗??” “不,我的名字叫祺辰,尹祺辰……” 不知为何,倾城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莫名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哀伤。可惜陶沝这会儿正处在激奋的情绪当中,并没有听出这一细节—— “那你现在的名字又怎么会是倾城呢?难道是因为你当时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所以皇上他们帮你取的吗?” “不!”倾城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弧度。“其实当时皇上问我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回答的,只是那时候好像被他们听岔了……而且当时我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里待这么久,加上这里也没有人认识我,所以我后来也就懒得纠正了……”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知道师兄那么多事情!”听她这样一说,陶沝终于恍然大悟。“真没想到你们竟然是亲兄弟!那你们两个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严格算起来,他比我大了不到一岁……” 望着她此刻一脸既惊又喜的表情,倾城略微犹豫了一会儿,方才继续往下说道: “当年他母亲和我父亲在念大学时相爱,可惜却遭到了祖父等人的强烈反对,最后只好被迫分开……之后,他母亲去了英国进修医学课程,而我父亲也遵循家中的安排娶了一名富家小姐——也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并在此后生下了我……” 她的语气中夹杂着一如之前的哀伤,而且越来越明显,到最后连陶沝也发现了。 “原本这件事情就应该画上句号了,只是谁也没想到,晓惪的母亲在他们分手前就已经怀了晓惪,但她并没有将此事告诉父亲,而是一个人到国外不声不响地将晓惪生了下来,并独自抚养他长大,直到六年后学完所有课程才带着晓惪从英国回来……” “然后她就来找你父亲了吗?”这是陶沝唯一能想到的后继情节。 “不,她没有……”谁想,倾城听到这个答案后却是飞快摇了摇头,“其实我挺佩服红裳阿姨的,她回来后并没有带着晓惪来找我父亲负责,甚至没有跟我父亲联系……而且我后来听说,晓惪的外公当年曾极力反对红裳阿姨生下晓惪,甚至不惜以跟她断绝父女关系为条件,逼她打掉晓惪,但红裳阿姨却始终不肯听劝,坚持要生下晓惪……”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顿了顿,又飞快补上一句,“红裳阿姨就是晓惪的亲生母亲!” 陶沝明白她这是在跟自己解释,当下点了点头,好奇追问道:“那然后呢?你父亲又是怎么知道师兄的存在的?” 倾城这回没有立即接话,而是敛了敛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答道: “然后,我的母亲在某天外出时意外遭遇了车祸,正好被送进了红裳阿姨所工作的那间医院抢救,也因此,我父亲和红裳阿姨得以在医院重逢,知道了晓惪的事……之后,我母亲因抢救无效过世,我父亲也如愿和红裳阿姨再续前缘,有情人终成眷属……” “对,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的……”陶沝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有这样出人意料的发展,原本还无比激动的情绪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我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 有没有搞错?! 按照她以往看过的那些苦情肥皂剧和现言小说,接下来不是应该上演一出经典的夺儿弃母的戏码才符合有钱人家的特点吗?怎么突然就变成幸福大团圆了呢?而且还是原配遭遇车祸这么狗血的情节? 然而相较于陶沝此时流露出的窘迫之意,倾城看上去却像是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反过来安慰陶沝—— “无妨,我已经不会再为此事伤心了……其实,我对母亲的印象并不深刻,虽然那年我已经五岁,但我却一直是家中的保姆带大的,平常跟父亲和母亲也见不了几次面……因为他们两人之间一向不和,除了必要场合之外,他们从不在人前一起出现,甚至在家中也不同桌吃饭……父亲整日忙于公司的业务,而母亲则是除了逛街就是参加舞会,两人几乎天天不在家……所以,即便后来听闻母亲不幸遭遇车祸的消息,我也没有非常难过,反而对红裳阿姨的感情还更亲厚一些……” 虽然她说这番话的语气仍然透着抹不去的哀伤,但眼神却是逐渐变得温暖起来。 “她刚进门的那段时间,我经常故意惹她生气,不过她总是好脾气的笑笑,并不跟我置气,还对要因此责罚我的父亲说,小孩子要慢慢相处,断不可操之过急……” 陶沝没吱声,她大概可以理解倾城态度上的转变,毕竟,一个人是不是真心对自己好,自己是感觉的出来的,没有人会傻到去排斥这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不过,陶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和师兄最初相处的时候也是像这样惹他生气吗?” “不,我们两人倒是意外相处得很好,可能是因为血缘关系的缘故,加上我那时也一直都想有个同龄人来陪我一起玩,所以对于他的到来倒是非常欢迎……” 出乎意料的,倾城再度否定了陶沝的这个设想,紧接着,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呵——你别看晓惪现在总是这样待人冷冰冰的,他小时候胆子可小得很,而且还很爱黏人,记得当初刚来我家的时候,他不敢一个人住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都是抱着枕头跑到我房间来睡的……” “扑哧——”一听这话,陶沝当即也忍不住乐出了声,“这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虽然这家伙比我大一岁,但其实他比我更像弟弟!”鉴于某名当事人并不在场,倾城趁机曝光对方的糗事。“还有啊,你知道吗?他小时候很喜欢看卡通片的,而且最喜欢的卡通人物竟然是花仙子,他还说,以后一定要制造一个像花仙子那样可以变身的花钥匙……” “哈哈……”陶沝愈发笑得花枝乱颤,师兄小时候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真的令她有些难以想象! 或许是因为回想起以前的趣事,倾城的心情也变得好转起来,只是这样的好心情仅仅维持了一小会儿,紧跟着她的神情又重新低落了下去,幽幽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出了那件事,或许,他现在也不变成这个样子……” “……”陶沝没吭声,她直觉倾城说的“那件事”一定是件非常不好的事情,所以并不敢主动询问,倒是倾城那厢自己先开了口: “你知道晓惪他为什么姓卜而不是和我一样姓尹吗?” 陶沝眨眨眼睛,配合地反问:“为什么?” 倾城苦笑地牵了牵嘴角:“因为……晓惪他不喜欢我父亲!”顿一下,又迅速添上一句,“当然,那也是他父亲……或者,换个更确切的说法,他是因为我才不喜欢我们的父亲的……” 咦?尽管被倾城的一番“谁的父亲论”绕得有些头晕,不过陶沝总算还是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只是还没等她问出“为什么”,倾城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卜其实是红裳阿姨的姓,当初晓惪跟着红裳阿姨进门的时候,曾把卜这个姓氏改成了尹,而在念大学之前,晓惪他一直是姓尹的,可是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他便坚持将姓氏改了回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尽管明知道自己这样问不太合适,但陶沝终究还是没能压制住胸腔里那颗旺盛的好奇心。“噢……如果倾城你不想说就算了……” 倾城闻言微微弯了弯嘴角:“不,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反正即使我现在不说,我想迟早有一天晓惪他也是会告诉你的……”说完,无视于陶沝流露出的那满脸诧异之色,平静叙述道: “我之前说过吧,五岁那年,我母亲意外遭遇车祸丧生,我父亲还为她举办了一个豪华的葬礼,此后,我们一直都认为我的母亲已经死了,包括红裳阿姨也一直深信不疑……可是,在我们上高中后的某一天,我们两个人在阁楼里找东西,无意间发现了父亲藏起来的单方面离婚协议书,我们这才知道,原来我母亲当年并没有死亡,而是被撞成了植物人……” 陶沝愣住了,因为她没想到狗血的剧情之后居然还有一个更狗血的真相。一时间,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很可笑吧?我父亲他对我们所有人隐瞒了真相,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母亲还活着的事实,我相信即便他说了,我们和红裳阿姨也不会怪他,可是他却偏偏要选择瞒着我们……后来,我和晓惪拿着这份协议书去质问父亲,父亲并没有否认,他说他这样做只是想光明正大的给红裳阿姨一个名分,也给晓惪一个身份……” “……”陶沝仍旧没作声,因为她没想到这当中的关系会是如此复杂,这好像不是她一个外人可以随意加以评论的。 “就因为这件事,晓惪他一直都觉得很内疚,他认为这是他欠了我的,你别看他表面对我不冷不热,还经常跟我针锋相对,但他心里其实还是很关心我的……” “我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红裳阿姨,虽然晓惪一直很想告诉她,但都被我拦下了,这是父亲犯下的错,没道理让红裳阿姨也跟着一起承担……那时候,晓惪就跟我发誓说,他将来只会喜欢一个人,而且也只会娶自己喜欢的这个人,绝对不会再让这种悲剧延续下去……” 或许见她一直不吭声,倾城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她一眼,而后勉强在脸上堆起一个笑: “对了,我刚才有说过晓惪念高中之前都姓尹对吧?其实他那时的文科比理科还好,但上大学的时候,他却破天荒地选了一个超级冷门的天体物理系,而且还把自己的名字改回了卜晓惪……” “因为那年正好是他外公过世,所以他给出的理由是想要纪念外公,而且态度很坚决,父亲见状便没反对,而红裳阿姨见父亲没有反对,自然也跟着同意了……但其实我知道,晓惪这样做的原因只是为了补偿我,因为我们祖父是个很迂腐的人,我们尹家的其中一条家训就是——外姓,哪怕是有血缘关系的嫡亲子女,也不能继承所谓的家族遗产……” 陶沝愣住了,她没想到师兄竟会选用这般直接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心意。而一旁的倾城见她怔愣,也立刻表明自己的立场—— “不过你放心,他该得的,我绝不会跟他抢,而他真正喜欢的,我也绝不会跟他争,哪怕有些东西,我也同样想要……”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听起来颇有些几分失落,眼光也一直从陶沝的脸上,慢慢滑落到她胸前的那根项链上。 陶沝听得十分心疼,既心疼倾城,也心疼师兄。 “其实现在想想,我已经没那么恨父亲了,他和我母亲之间是家族联姻,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即使母亲当年没有遭遇车祸,想来两人离婚也是迟早的事情,何况我外祖父和祖父两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了,父亲如果想离婚也没人能够再拦得了他了……而且,父亲虽然提出了单方面离婚,但他并没有因此不管母亲的死活,相反他还为她请了最好的医生加以治疗,并一直担负着母亲长期以来的高额医疗费……他能为母亲做到这份上,已经足够让我对他心怀感激了……” 倾城浅浅勾着嘴角,脸上仍旧在笑,只是笑容明显有几分凄凉。 “只是有时候,仍然会觉得自己有些孤单……尽管大家都对我很好,可是父亲,红裳阿姨和晓惪才更像是真正的一家人,而没有了母亲的我则像是个多余的人,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或许老天也是这样认为的吧,所以才会把我送到这里来,让我不要再打扰他们一家人的生活……” “谁说的?”陶沝不等她说完就已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的话,“倾城你才不会是什么多余的,师兄他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救回去的,而且,你在这里也不是孤单一个人,你还有我啊,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她说,张开双臂上前紧紧抱住了倾城,努力地,一点点地想要将对方整个抱进自己怀里。 “有我在,倾城你不会孤单的……” 倾城没有动,甚至连反手拥住对方的动作都没有,她只是静静坐在原地,任凭陶沝紧紧抱着自己。 烛光摇曳,将两个相拥的身影投在薄薄的窗纸上,隐隐能听到从房间里传来细细的歌声——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风风雨雨都接受, 我一直会在你的左右……” 陶沝一遍一遍地反复唱着这首歌,声音不大,但却唱得很认真。直到倾城房间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熟悉的香色身影也华丽丽地出现在门外。 那个人,是太子。 62.月如水,影成双 乍见到来人,陶沝的心头莫名泛起一丝紧张,随即便立马条件反射地松开了自己适才一直紧抱着倾城的双手,低下头默默躲到倾城身后,完全没有向来人行礼的打算。 而倾城见此情景也是不由自主地一愣,当下本能地站起身迎视来人,却也忘了要向对方请安。 幸好某人今次是一个人过来的,身边并没有带其他人。而他似乎也并没有打算计较屋内两人这会儿的失礼之处,只是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我有话想和她说!” 他的语气极尽冷漠淡然,话像是对着倾城说的,因为他的一双丹眸由始至终都只盯着陶沝不放。 倾城没接话,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维持鸵鸟状的陶沝,眨了眨眼睛,似是在无声询问后者的意见。 陶沝也依旧低着头不吱声,因为她实在想不明白某人现在来找自己做什么。 太子见状略略一挑眉,不留痕迹地将目光从陶沝身上收了回来,望着门廊方向语带深意道: “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九弟正在那边四处找人,也不知道他等会儿会不会找到这边来?” 这话虽说得漫不经心,但陶沝却是意外听懂了—— 某人的意思是,要么就现在跟他走,要么就在这里跟他耗到九九来逮她的时候——反正既然他能猜到她待在倾城这里,想必九九那厢迟早也猜得出来。 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陶沝心中一阵无语。 尽管她并不认为自己今次跑来倾城这里算是犯了什么大错,哪怕被九九逮到她也照样无所畏惧,可前提条件是,她现阶段有足够的勇气敢跟某人这样耗下去……不过想也知道,即使她有勇气选择第二个,恐怕九九还没等来,某人就已先行发飙了…… 于是乎,陶沝还是非常识时务者为俊杰地立刻抬头看向倾城,强行在脸上堆起一个笑: “既如此,那我还是先回去好了,改日再来看倾城你!” 她一面说着,一面慢慢往门边移步,待快走到某人跟前时,那位华丽丽的太子却先她一步转身,大步朝着门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去。看样子,是往景和门方向去的。 陶沝见状当即愣住了,又重新转过头去瞥了一眼正忧心忡忡看向自己的倾城,勉强回了对方一个笑,然后咬咬牙,跟上了某人的脚步。 或许是因为太后寿宴的关系,这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人。两人一直畅通无阻地走到御花园内的浮碧亭附近方才相继停下。 陶沝眼瞧着前方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在一簇已经差不多凋谢的木槿花旁站定,她自己也连忙紧走几步,在距离对方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低头闭口不语。她实在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什么,就像她也不知道对方想跟她说什么。 而那位太子殿下也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眼前的池面发呆,似是根本就忘了自己背后还跟着一个人。 就在陶沝以为对方此番是打算变着法子折磨她的时候,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又适时开口打破了僵局—— “你……好像很容易就能原谅一个人……” 一听这话,陶沝不自觉地怔了怔,继而便立刻意识到他指的是倾城。她撇了撇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轻声接话: “那要看这个人犯的究竟是什么错……”顿了顿,又下意识地补上一句,“如果涉及的是原则问题,那我也断不会轻易原谅的……” “噢?”他闻言淡淡一掀唇角,“那她犯的是什么错?” 陶沝抿了抿嘴,答非所问:“我能允许善意的欺骗,但决不原谅有一丝一毫的背叛……” “欺骗?”他自然听出了藏在她话里的言外之意,当下立刻皱眉,“她……究竟骗了你什么?” “这并不重要!”陶沝毫不犹豫地拒答了他的问题,尽管声音不大,但语气却透着一股特别的倔强,还有一分难以言喻的哀伤。“……重要的是她始终都站在我这一边,始终都不曾背叛过我,这就够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看对方一眼,而是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对方身旁的那簇木槿花丛—— “如今的我,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众叛亲离,而倾城她是所有人中唯一肯无条件相信我的那个人,同时也是最值得我信赖的那个人,所以,哪怕她对我有所隐瞒,我也相信她不会害我,如此,便够了……”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即便是再亲密的人也不例外,你不能强求别人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就像你也不会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别人,尤其是这个秘密还关系到你的生死存亡。只是,即便如此,却也并不能代表你们彼此之间的感情不够真诚,有时候,隐瞒也算是一种善意的谎言。 听她这样一说,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良久没再开口,半晌,他突然没头没脑道冒出一句:“那另一巴掌,是我打的!” 哎?! 这话说得过于突兀,陶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某人似乎也没打算给她思考的空间,又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道:“那些去为难她的人,也是我私下授意的……” “你,你说什么?”陶沝顿时听得一头雾水,而后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对方,反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对方却刻意避开了她此刻的探究视线,转头重新看向前方的水池,语气幽幽: “如果我说这是必要的手段,你信吗?” 他此语一出,陶沝再度狠狠抽搐了几下嘴角。这家伙明明就是在趁机出气,不过,却是在为她出气!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感谢的话,但对方却又先她一步抢过了话头: “我之前曾说过,我会助你舍弃现在这个身份,会给你想要的一切……我并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这些话,也没有忘记我答应过你的那些事……” 他清朗的声线一如往常的优雅,却又字字透出一股坚毅的决心。 “我曾经失信于你一次,所以这一次,我以已故郭珞玛法的名义跟你起誓,绝对不会轻易食言……” 他说着,将视线的焦距又一次转回到陶沝的脸上。而此时此刻,陶沝也正维持着仰头的动作,所以,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从对方那双琥珀丹眸中迸射而出的一道耀眼光芒。 那一瞬间,她猛地怔住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他眼下说的这些话并不是在扯谎。他是认真的,她从来都没有这般确信过! “虽然前次的计划出了点意外,但我并没有就此放弃,有些事情,我仍在暗中一步一步部署,所以,你且信我,我不会让你空等的……” 他的话语执着却不失深情款款,眸光亦闪烁着不输的自信。 陶沝忽然没来由地想哭,但下一秒又强行忍住了,她伸手轻轻扯住对方的衣袖,带点哽咽地低低出声:“其实,只要你肯相信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某人大概没想到她会莫名其妙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当下也跟着怔了怔,随后便用力反握住了她的手: “那天的事,我并没有不信你……”他说这话的口气带着一丝明显的无奈,“正好相反,我以为是你不信任我,若不然,你又怎么会去求十四弟帮忙?” “你说什么?我求十四爷帮忙?”陶沝很是意外对方为何会得出这样诡异的结论——貌似她那晚从头至尾压根儿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求十四阿哥帮忙?而且,她能求十四阿哥帮什么? “难道不是么?”见她此刻流露出一脸狐疑,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也颇为意外地扬眉反问,“我听说,十四弟今日一早就去了皇祖母的寝宫,还在皇祖母跟前跪了大半日,之后皇祖母便派人召你过去……难道,这只是巧合?!” “你这话什么意思?”陶沝听得更加云里雾里,心头也随之涌起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 某人见状皱了皱眉:“难道让他去求皇祖母的人不是你?” “怎,怎么可能是我?”陶沝被他问得愈发惊愕不已,也来不及去细想对方是怎么知情的,赶紧见缝插针地为自己撇清关系:“而且,我求他去太后那儿做什么?” 难道,他以为她那晚和十四阿哥在一起,目的句是为了求对方去太后那儿给她说情?! 太子显然没想到她会否认自己的假设,一时间倒有些懵了,紧接着,他仔细扫了几眼她此刻脸上的神情,在确定她的确没有说谎之后,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那就是说,这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陶沝被彻底弄迷糊了,待随后对上某人那双漂亮的琥珀丹眸时,她的脑海里忽然像是有什么重要的画面一晃而过,旋即恍然大悟——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 如果她此番没有理解错,这位太子殿下是在暗示她,太后今日之所以找她过去问话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十四阿哥吧?天哪,怎么会这样?那么,她之前觉得有人躲在那扇屏风背后也并不是什么所谓的错觉了,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十四阿哥?! 意识到有这种可能性,陶沝的大脑顿时一片混乱。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大概可以理解那位孝惠章太后先前为什么会说那样古里古怪的话了——她是说给屏风背后的十四阿哥听的……难怪,她就说那位淑惠太妃当时怎么会突然大张旗鼓地宣告要撤掉她嫡福晋的位置,却原来是十四阿哥在背后捣的鬼?! 该死!十四这孩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唔……她好像记得他之前说过会帮她脱离现在这个九福晋的身份,难道就是指这个?! 天呐!他也太乱来了吧?且不说太后会不会答应,万一这件事情被人传出去,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岂不是更加说不清楚了?! “放心吧……”或许是见她的脸色霎那间变得一片惨白,他再度握紧了她的手,柔声安慰道:“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 她闻声抬头望向他,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那……你是真的下定决心要送我离开这里了?” 他听到这话微微一滞,眼神亦有一瞬间的混乱闪烁,但随即便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如果十四弟没有掺合进来,我还不至于现在就要想办法把你送走,可是十四弟如今已经把皇祖母一并牵扯了进来,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复杂,而你的处境也会变得更加艰难,所以,还是趁早将你送离皇宫比较安心……” 话到这里,他忽然停了停,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换了一种语气打趣道:“怎么?你舍不得走吗?还是……舍不得离开我?” “才,才不是咧……”她面红耳赤地一个劲猛摇头,话也说得语无伦次。“我,我只是……” 说实话,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自己也想快点离开这座紫禁城,毕竟,再在这里多待一天,她的处境就会像某人所预见的那样,变得越来越糟糕,只是——她实在想不出对方究竟能有什么方法可以在康熙和九九的眼皮底下将她成功送离…… 他似乎也瞧出了她此刻内里的担心,再度柔声安抚:“你不用害怕!这一回,我已经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只要中途不发生什么意外,一定可以将你安全送离……” 见他说得自信满满,她忍不住小小声插嘴:“可是……倾城上回明明说过,以我的身份,恐怕只有死,才能彻底离开这座皇宫……” 她这话说得异常直白,他先是愣了愣,继而便笑了起来,笑容很是清朗好看。 “的确是这样没错!” 见他这会子应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自己的“死”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句逗人开心的玩笑话,陶沝的后背忽然阵阵泛冷,一种要被人送上断头台的错觉油然而生,他不会真的要她去死吧? 可惜某位太子殿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此刻表现出的不对劲,兀自笑了一会儿便将话题拉回正道:“十天后,皇阿玛会去畅春园,这次应该会点宜妃的名,你也想办法跟去,到时候,我会派人再通知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又是畅春园吗?! 不知为何,一听到这个名字,陶沝原本隐匿在心底的那股不安便随之迅速扩大加深。她下意识地用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却丝毫未能减缓此刻剧烈的心跳。 某人这时也终于觉察到了她的神色反常,极为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心里总觉得有些忐忑不安……”她咬唇勉强冲对方挤出一个笑,末了,又语带试探地发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次也失败了,那……要该怎么办?” “放心吧,不会失败的!你别多想,到时候,我会派人一路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的!”相对于陶沝此刻的担忧,某人那厢却始终表现得自信满满。“对了,除却京城,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陶沝听罢眨眨眼睛,而后歪着头思索了半天,终于决定了落脚的第一站。“嗯——我想先去江南的杭州看看,因为那里的西湖名胜我相对比较熟悉……我很想见识一下现今的西湖和我印象中的西湖有没有什么不同……” 太子听到她的这些话似乎有些意外:“你以前去过西湖?” “嗯……”闻言,陶沝略微犹豫了一下,却最终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她并不想骗他,反正他早已清楚知晓她并非真正的董鄂.衾遥,所以即便她现在实话实说,想必应该也不会惹出什么太大的麻烦。充其量就是让对方怀疑一下她的真实身份。 不过好在对方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于是陶沝停顿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我最喜欢当中的三潭印月,据说它是自古以来的赏月胜地,苏轼诗中所描写的‘水光潋滟睛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便是出自此处。我还听说,如果在中秋月夜泛舟湖上,便可同时看到三十三个月亮,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一直都想去亲身体验一番的……” 她满心期盼地说着,见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又干脆一股脑儿地把自己想去的那些地方都一一列举了一遍—— “对了,苏州也是个好地方,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一直都很想体会一把‘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幽雅意境,还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别样景致,那里的周庄古镇被称作‘江南第一水乡’,有我最喜欢的小桥流水人家,我一定要去那里小住一阵子,还有太湖的松鼠桂鱼和大闸蟹,据说好吃的不得了,我以前很想找机会去品尝一番的……” “接下来德州似乎也不错,可以尝尝有名的德州扒鸡,洛阳的白马寺和西安的大雁塔,这两个地方我也很想去,还有开封的包公祠和相国寺也不能错过;青海虽然远了一点,但可以顺便去尝尝正宗的兰州拉面,还有四川重庆的麻辣火锅……对了,还有丰都鬼城,这个地方我一直都很想去见识一下的,据说这座城池连着‘阴曹地府’,里面有‘忘川河’和‘奈何桥’,而且麻辣鸡也很好吃……还有——” 不等陶沝把话说完,某人修长有力的手指已先一步按上了她的嘴唇。 陶沝这会儿正说在兴头上,冷不丁被人用如此暧昧的方式打断,整个人顿时傻住了,好半天才慢慢回过神来诧异地回望对方,脸颊也不自觉地开始微微发烫—— 他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她刚才有说错什么话吗?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质疑,太子那厢却已率先给出了答案—— “原本已经下定决心的,可听你这样一说,我突然又有点不想放你走了……”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话音里莫名带上一分自嘲的笑意。 “……总觉得一旦放你离开,你便会像被放出笼子的鸟儿一样,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谁说的?”陶沝闷闷地轻声反驳。“弘晋养的那只小黄雀不就已经飞回来了吗?” “那你呢?”他拇指的指腹眷恋地来回摩挲着她那嫣红饱满的唇瓣,笼罩在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格外暧昧不明。 “若我放你离开,你也会和它一样回来我身边吗?” 63.急不择途 “……” 无言。 陶沝本能地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因为她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变成怎样,如果离开这里,她真的还会再回来吗?或许会吧,因为倾城和他都在这里,但若是倾城哪天也离开了,或许她就会犹豫了吧?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这两人都能随她一起离开皇宫,去外面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只可惜…… 见她不答,他抚着她唇瓣的那只手当即一顿,随即用食指和中指强行扳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面自己—— “……你会回来我身边的,对吧?” 他仿佛要确认般地再度发问,声音较之刚才明显多了几分清冽。他的口气与其说是疑问句,倒不如说是肯定句——期望对方会给予肯定回答的肯定句。 陶沝轻轻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好似下定决心一样一字一顿地语出承诺道: “如果你一直不变,我自然会回来的……” “是吗?”他听到这话噔时笑了,低低的笑声里带着几分明显的调侃:“但为何听你这话的口气,就好像已经认定了我一定会变似的……” 她默默垂下眼睑,咬唇不答。她怕自己会冲动地告诉他,因为他永远坐不上那个位置,所以他承诺接她回来的誓言便成了遥遥无期……再深沉的爱也抵不过时间的流逝,普通人的爱,最多仅能维持一年半到三年,更何况他还身处帝王之家,即便有真心,但又能维持多久呢?或许到时候即便她想回到他身边,他也早已没有了这份心…… 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轻易给出承诺…… 兴许是觉察出她此刻的异样,他看向她的眼色也跟着深沉了几分: “你……还是不信我?” “不——”听出他隐在话中的不满,她用力摇头,她信他的,至少此时此刻,她绝对相信他的真心,她只是信不过时间,还有既定的历史进程。 见状,他微微怔了怔,继而眼带狐疑地斜斜一挑眉,意有所指道:“那你怕什么?还是……你舍不得什么人?” 他特地咬重了最后三个字,语气冷冽,显然这个“什么人”暗指的对象并非他待见的人。 陶沝第一反应他是在说倾城,但随即又立刻否定了,倾城应该也是他计划中的一份子,他还不至于吃她的醋,最有可能的人选,恐怕还是九九。 “不是的……”她想要开口解释,但还没来得及道明原因,就被远处突兀传来的一阵脚步声给不识时务地打破了—— “你,给爷去永和宫找;你,去长春宫看看,还有你,去阿哥所瞧瞧——” 一个听起来极为熟悉的男性嗓音此刻正语气焦躁地布置着任务,好像是在找什么人。陶沝心里没来由地“喀噔”一下,因为这个男声正是九九。而且,他似乎是跟好些人在一起,脚步声也显得格外凌乱。 “九哥,九嫂她说不定只是跑到哪儿去玩了,反正出宫的时辰还没到,你何必这么着急找到她?”说这话的是十阿哥,他的口气听起来果断正常许多。“八哥刚才还说晚点有事跟我们商量,你让那些奴才去找也就罢了,何必如此亲力亲为呢……” “哼,谁知道她是和什么人一起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若不尽早找到她,保不齐又给爷惹出什么事来……” “九哥,你该不是还记着上回的那件事吧?我之前就已经跟你解释过好几次了,那次真的只是碰巧,我和九嫂没什么的……” “哼——” “……” 那两人边说话边沿着御花园的宫道走来,听脚步声似乎相隔不远。 陶沝整个人顿时一僵,下意识的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惜却因为太过紧张而导致脚下不小心一个趔趄,当即“嘭”的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虽然这声动静不算太大,但由于眼下夜深人静外加四处无人,因此还是成功引得了某些人的注意。那两人的脚步声立刻转道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了。 太子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却并没有动,也没有出声,连带面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捉摸不清,陶沝来不及去细细思考他这会子究竟在想什么,只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往四下扫了一眼,随后也不等对方出声,便果断躲进了离她最近的那处假山洞里—— 佛主保佑!千万别让九九他们发现她,否则她连逃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这厢才刚躲好,九九和十阿哥两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小径的另一头。他们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太子,当下立时怔在原地,六目相望,三人脸上的表情皆有些不对劲,默默对峙了一会儿,十阿哥那厢犹豫着先行上前朝某人行了个礼,九九虽然慢了他一整拍,但最终也跟着照做了。 “太子怎么会独自待在这里?”这话是十阿哥问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漫不经心,但隐隐的,又夹杂着几分试探。 闻言,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淡淡答话:“难得月色甚好,所以在这里赏一会儿月……” 他此语一出,陶沝顿时无语,如此之烂的理由,也亏他说得出口! 想来十阿哥那厢也存着同样的想法,所以一直都未听到他再次出声接话。而一旁的九九则是适时插嘴道:“……不知太子在这里赏月,可有见到过什么人?” 某人听罢反射地一挑眉,不答反问:“你们这是在找人么?莫不是……九弟的那位嫡福晋又给九弟惹了什么麻烦?” 他的语气听起来平淡无波,像极了是在询问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但不知为何,陶沝却莫名觉察出他此刻隐在字里行间的那抹不满。 她下意识地往洞里缩了缩,心中暗自祈祷这三人今次千万不要纠缠太久。 九九没接话,视线却是有意无意地往四下张望。 见状,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顿时语气不自然地补充了一句:“莫不是九弟认为她躲在这附近?” 他说这话的本意无非是要让对方知难而退,以前四四大人就曾用这样的方法救过陶沝一次,但可惜,这回的对象似乎并没有上次的十四阿哥那样好打发。 十阿哥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假装没听懂,也不等太子把话说完就很自然地接过话茬: “这御花园里四处都是花草树木,的确很适合藏人,比如那边的假山,就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咦,那是什么?” 他的话才刚说到一半便刻意打住了,转而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一般朝陶沝藏身的这座假山方向走来。 陶沝顿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双手死死捂住嘴,蜷着身子缩成一团,贴着假山的山洞内璧一动都不敢动。 他发现了什么?该不会是瞧见有人躲在这山洞里吧?拜托,千万不要啊,这样她可就死定了! “十弟,你——”太子那厢显然也来不及找理由阻止十阿哥的步伐,陶沝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自己悲惨的下场—— 蓦地,一抹白色身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自陶沝的眼前飘然掠过,先一步捡起了落在假山洞口的某件物事,并只身挡住了陶沝藏身的假山洞口。 陶沝的鼻尖处传来一抹幽幽的芙蓉花香气,还未来得及等她反应回神,就听到十阿哥的惊呼声已然自前方响起—— “怎,怎么是你?!” “十弟,你看到谁了?”这一惊呼声显然引起了九九的重视,他当即也跟着走了过来,不过之后印入眼帘的却并非他猜想中的那张脸—— “原来是你?!” 九九不咸不淡的问话声让陶沝心中感到疑惑,因为听他和十阿哥的语气,他们显然是认识这个白衣人的,可是她却怎么也想不出此刻挡在自己跟前的这位“英雄”究竟是何人,当然,她也没有勇气伸出脑袋去一探究竟,于是只能抱紧双膝缩在山洞的暗处一动不动。 太子那厢似乎也愣住了,因为陶沝没有听到他发出任何声音。 倒是挡在假山洞口的这个白衣身影率先动作优雅地主动朝那三位皇阿哥恭敬行了礼: “小生这厢有礼了,见过几位爷!” 他说话的嗓音清灵婉转,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动听。陶沝直觉这个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但还没等她想起来,十阿哥已先一步点明了对方的身份—— “你,你不就是刚才在那边唱戏的那个戏子么?”十阿哥的话里行间透着满满的惊愕,“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这位爷的话,小生也是觉得今晚月色甚佳,所以就央人带小生来这儿赏月,不想竟碰巧遇见了几位爷,还希望小生未打搅了几位爷的雅兴……” “是吗?”九九突然在一旁及时插话,语意暧昧不明:“那还真是不谋而合呢……” 最后这句话,他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其他四人都差不多明了了他想要表达的真实含义。 陶沝心中极度无语,九九他该不会以为带这名白衣戏子来这里的人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吧? 原以为被人质疑自己和白衣戏子之间关系暧昧,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至少也会出言为自己辩解,却不想陶沝这厢闷头等了半天,始终都没等到某人开口反驳。 陶沝不解其意,但这样一来,自然就坐实了九九心中的一番假设。他立刻告辞准备离开:“既如此,那臣弟就不打扰两位在此赏月了,这就先行告退!”说完,又睨了一眼旁边的十阿哥,“十弟,我们走!” ****** 待那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那名白衣人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这一回,话应该是对着假山洞里的陶沝说的。 “你还不出来?!” 他说得理直气壮,而太子那厢似乎也并没有出言反对的意思。陶沝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当他默认了白衣人的行为,遂慢慢起身,小心翼翼地钻出了山洞。 下一秒,当她看清此刻正站在那位华丽太子身旁的某名白衣男子时,两只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咦?你,你不就是那时候的……”她皱紧眉头,努力在脑海里翻寻着对方的名字,可惜只记住了对方的姓氏。 “白,白……” “白子涵!”见她“白”了半天也没能道出自己的名字,那名白衣男子无奈一笑,朗声接过了她的话茬。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陶沝激动地用力点头,视线也紧紧围绕着对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去年万寿节的时候,我们有见过!” 她本来还想说对方帮过她一次,但当着某人的面,她还是慎重地选择了闭口不谈。毕竟,对方当时帮她挡驾的对象,就是眼前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思及此,陶沝忍不住偷偷瞄了旁边的太子一眼,后者这会儿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去年万寿节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件糗事,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太好。 陶沝见状心中暗乐,不晓得九九刚才误会这两人关系暧昧时有没有认出这位白子涵的身份,他和十阿哥两人可都是当日那件糗事的直接目击者之一。虽然那件事本身只是个意外,但若再加上今次的“偶遇”,相信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喜好男色的癖好便会彻底深入人心,毕竟,倘若她不是正好身为当事人之一,恐怕也不会轻易相信这其中竟包含着如此多的巧合,九九他们肯定也以为太子和这位名叫白子涵的戏子之间一定隐藏着什么华丽丽的JQ,可怜某人又一次替她背了黑锅。 正想着,太子那厢却是先行开了口,话语矛头直指白子涵——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问话的口气听起来十分不佳,也不知是不是将刚才被人误会的怒气全都撒到了这位白子涵身上,不过后者的反应却是表现得极为镇定从容,似乎并没有被前者的态度所吓倒—— “回太子爷的话,小生刚才已经说过了,小生不过是觉得今晚月色甚佳,于是便来此赏月,却不想竟会碰巧遇上几位爷,还有……” 他说着,转头瞥了一眼旁边的陶沝,嘴角一牵,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陶沝被他这一眼看得异常心虚,当下赶忙低头装鸵鸟。 太子听罢却是冷笑,而后继续追问:“你是何时来的?” “这——”白子涵先是被他问得一愣,随即便答非所问道:“小生刚才就站在对面亭子里,所以该听到和该看到的,小生都已经听到看到了……”顿一下,对上前者略带恼怒的脸色,又不怕死地笑着补上一句,“至于那些不该听到看到的,小生恐怕也都听到看到了……” “你!”太子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承认得这般干脆,一时更怒:“哼——你倒是实诚,你就不怕我现在立刻杀了你?!” “太子爷息怒,小生并非多嘴学舌之人,太子爷大可以选择相信小生!”相对于某人此刻迸射出的熊熊怒火,那位白子涵的表现却依旧淡定,丝毫无所畏惧。“……不过,若太子爷死活不信小生的话,那杀了小生亦是无妨!” 此语一出,陶沝立马狂汗。这人当真是个不怕死的主!他是真的想死还是笃定某人不会杀他? 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显然也被这家伙的态度给弄懵了,一时倒也琢磨不清对方是不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见他面露犹疑,陶沝赶紧抢在前头先一步插嘴道: “太子爷,万万不可,刚才你们两个已经被九……爷他们看到了,如若他今次出了什么意外,那到时候必定会牵连到你身上,而且,今日亦是太后寿辰,不宜见血啊……”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扯着他的衣角,话里行间充斥着满满的哀求之意—— “何况,如果他真的要告密,那刚才也就不会选择帮我们了……放了他吧……” 听她这样一说,太子那厢当即沉默了,大概是在认真思考陶沝提出的这些假设。半晌之后,他方才重新开了口,但话语中的戾气却是有增无减—— “你要什么?”他一字一顿地咬音,“你知道我的身份,选择出手相助定是有求于我,我没猜错吧?” 白子涵显然没料到某人会联想到这一层,当下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随即单手摩挲着下巴作沉思状:“这个嘛……小生暂时好像还没有,若是将来有的话,小生一定遣人前来告知太子爷……” “你!”太子同样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当场二度激怒,陶沝见状赶忙拦在他跟前,并转头朝那位白子涵拼命使眼色让他离开,可惜后者却完全没能弄懂她的意思,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装的。 这个人到底想干嘛?难道他今日就是来故意激怒某人的? 陶沝心中正觉狐疑,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却不知临时想到了什么,原本震怒的神色突然间冷静下来,只见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白子涵几眼,随即便立刻转头朝陶沝发话:“你先回去!” 吔?! 陶沝被他此番前后不一的态度弄得一懵,下意识地循着他的目光往那位白子涵身上扫了一眼,语带迟疑:“可是——” “放心吧!” 不等她把话说完,太子那厢似乎已经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先一步朝她扔下了一颗定心丸。“我不会对他不利的!” 64.放手一搏(上) 太后寿宴之后不久,大约过了十日光景,康熙皇帝果然再次前往畅春园。而这次随驾的阿哥人数只有两名,即太子和十三阿哥。另外,其他公主格格也不在此行之列,至于后妃也就只有宜妃和将来会被封为密嫔的那位王美人随行。 鉴于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在此之前就已事先提醒,陶沝这次也在随行之列,当然,她之前可是费了好些功夫好说歹说才终于成功说服宜妃带她一起去畅春园的。而九九这次也难得没有给出反对意见,这让陶沝心里多少有些意外。因为这和他之前表现出的态度完全相悖—— 记得太后寿辰那晚,她离开御花园后就直接回了宁寿宫,找到宜妃要求在宫内小住一段时日,九九为此还发了好一顿脾气,最后是宜妃压下来的,但当晚回去之后的第二天,九九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突然换了一种态度,说陶沝要住在宫内也无妨,甚至还派人将她的日用所需品也一并送进宫来,宜妃那厢先是感到诧异,但之后也不知道九九跟她说了什么,她竟然也跟着同意了。 少了九九的阻挠,陶沝终于如愿以偿地顺利得到了随宜妃前往畅春园的机会。 然而这并非她所猜想的整个逃跑计划的地点,因为在到达畅春园后没过几日,那位康熙皇帝又提出了新的出游计划,准备率众巡视永定河,而这一次,就只有两位皇阿哥随驾。 出发前一晚,有一名看起来颇为脸生的小太监给陶沝送来了一身不怎么起眼的太监服,说是太子爷交代的,要陶沝于第二日一早化妆成小太监的模样,混进出发的队伍中。 陶沝有些不明其意,但还是按某人的话照办了,第二天卯时未到便换上了小太监的衣裳,留下一纸写有“董鄂随队伍外出见见世面,额娘勿念”字样的书函放在床头,这才安心出门。 今次的队伍是辰时才出发,而宜妃这几日每天早上都是辰时左右才起的,陶沝相信自己的那名贴身丫鬟芷毓一定不敢轻易去叨扰宜妃的安眠,即便她进门就立刻发现了这纸书函,也不会在第一时间赶去通知宜妃。毕竟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而只要过了辰时,康熙皇帝的出行队伍就已经出发了,宜妃到时就算想追究也已经来不及了。 陶沝一出宜妃所在的殿门就遇到了昨日给她送衣服的那名小太监,后者应该是特地候在那儿等她的,一见她出来就主动上前行礼,说是太子爷的吩咐,跟着又驾轻熟路地将她带入了出行队伍中。 虽说今日只是带两名阿哥去巡视永定河,但皇帝出行,该有的排场还是有的,光马车就不下十辆,陶沝有幸跟这名唤作乐喜的小太监单独待在一辆马车上,据说这也是太子特意安排的。 因为难得出游一趟,尽管明知道此去前景堪忧,但陶沝还是非常兴高采烈地沿途观赏风景,加上这一路上只要有事,都有乐喜兢兢业业地为她跑前跑后,所以倒也过得十分轻松惬意。 队伍自畅春园启行,当晚驻跸同苑。这里既没有客栈,四周也少有民宿,陶沝原本还无比担心这么一大群人晚上究竟要睡哪儿,但这个问题显然还轮不到她过多忧虑,因为跟在康熙皇帝身边的那一众侍卫大臣早已打点好一切,将当地的一处院落给整个包了下来,还请人先行整理打扫了房间。 根据乐喜打听来的消息,这似乎是京城某位达官贵人名下的一间别苑,三进的院字,虽不算太大,但也足够众人居住了。 这间别苑里的各种摆设布局虽不比皇宫,但看起来也相当风雅精致,足可见其主人的品位并不低。 听到康熙下达队伍驻扎的命令时,天已经擦黑了。 这样的条件显然极有利于不被人识破其真正身份,陶沝心中暗自庆幸之余,却又突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她今晚该宿在哪里?这间别苑的房间仅能供康熙皇帝和两位皇阿哥,以及几位随行重臣单独住宿,其他人估计都要合宿,她作这样的太监打扮显然不可能去麻烦倾城亦或是找其他宫女同宿,不然肯定会立马暴露身份的,但若真要她委曲求全和一群太监住在一起,她也表示完全接受无能。 不容她多想,小太监乐喜那厢便已将她径直领到了一处清静的小院外,还没等陶沝反应过来,迎面便撞上刚从院里出来的倾城。陶沝吓了一跳,正纠结着要不要向对方解释一下自己的行踪,倾城那厢就已经先行变了脸色,而后,也不等陶沝发话,她便转身重新步入了院中的其中一间房间。 陶沝正暗自思索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今次也一起跟来的消息,就听到从那间房屋里传来了熟悉的对话声—— “你真的把她带来了?”先行开口问话的是倾城,因为震惊外加刚才是跑着进去的关系,她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气喘不匀,但语气却是异常犀利。 “……”尽管没能听清楚另一个人给出的回答,但陶沝直觉里面的那个人就是太子。 下一秒,倾城又再度追问:“你真的有把握那样的做法可行?” 而这次被她询问的那位对象终于有了反应,声音正是出自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之口:“……总要尝试一下才知道,不是吗?” “可是,你有考虑过万一失败了该怎么办吗?”相对于某人的云淡风轻,倾城的气势却是始终咄咄逼人,且愈演愈烈。“万一到时候被人发现,落了最坏的结局,你要她以后如何自处?” “……”这一次又没能听到某位太子殿下的回答,也不知道他这会儿是无言以对还是胸有成竹。 再接着,干脆连倾城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也或许是两人刻意压低了嗓音,亦或是双双陷入了沉默。 就这样,陶沝带着满心好奇随小太监乐喜在门外候了好一阵子,这才等到那间房间的大门重新打开,太子和倾城两人一前一后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约是没料到有人站在外边,太子当场一愣,正要皱眉,但旋即又立刻认出其中的陶沝,转而一笑,并冲一旁的乐喜招了招手: “你先带她进去休息!其余的等本宫回来再说!” 说完,他便率先大步离开了,倾城略带担忧地打量了陶沝一眼,勉强冲其弯了弯嘴角,随即也跟着离开了。 陶沝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心中想要一探究竟的那股好奇心也因此变得越发强烈。 不过还没等她将想法付诸实践,她的肚子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一记清晰的“咕噜噜”声让她当场红了脸,她这才回想起自己今日好像还没怎么吃过东西。 一旁的小太监乐喜见状强忍着笑,恭敬地朝她行礼:“还请九……姑娘稍候,奴才马上就去安排!” 乐喜显然是知道陶沝真正身份的,但怕被有心人听出端倪,所以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了,最后只好以姑娘称呼。 陶沝倒是不怎么计较对方是如何称呼自己的,反正都只是个代号。 乐喜将陶沝送进太子刚才所待的那间屋内,自己便立刻抽身离开了。 只剩下陶沝一人待在房间里好奇地四处打量。 这个房间分为里外两间,以一道珠帘相隔,当中的各种摆设虽然数量不多,但质料都极其考究,布局也雅致,估计是原主人家的老爷或少爷所用的书房,因为外间设有约占一整面墙的书架,架子里摆满了书。 陶沝大致扫了一遍摆在架上的所有书目,发现大多都是装帧精致的线装本,内容也几乎都是各类四书五经、国学史册以及各种古籍字典,完全没有她喜欢的笑话集或是传记野史,当然,也没有春宫。 就这样无聊地待了一会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陶沝起初一惊,生怕是有什么人来找太子殿下,心中各种忐忑,毕竟她现在身份特殊,所处的这个地点也特殊,万一被其他人发现,她估计得吃不了兜着走,但下一秒,她又猛地回想起刚才乐喜离去前说过要为她准备晚膳的话,或许这会儿是乐喜为她送饭菜来了也说不定。 这样一想,陶沝大着胆子走到门边,将房门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果然,站在外面的那人手中正拎着一个食盒,看样子是来给她送饭的,只是这个来送饭的人并不是小太监乐喜,而是贾应选。 陶沝当即有些怔愣,但贾应选却在看到她开门的一瞬间便恭敬地朝她行了礼,并将手中的食盒递到后者手中—— “这是太子爷吩咐奴才送来的,太子爷还交代奴才给九……九格格传句话,太子爷今日要陪皇上和几位大臣一起用膳,会回来得晚一些,格格若是无聊可待在房间里看会书或是在这间院里四处逛逛,太子爷之前已经特地遣散了其他人,不会有人闯进来的……” 陶沝下意识地点点头,心中也无比感动某人此番能考虑得如此周到。 见话已带到,贾应选那厢也立刻告辞离开了,估计是赶着去给某人回话了。 陶沝关上房门,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到桌上。菜色还算丰盛,三菜一汤,至少对陶沝个人而言已经足够了,虽然称不上特别精致,但远比想象中的可口,甚至还准备了她最喜欢吃的糖年糕作为饭后点心。 用完晚膳,外面已是月上柳梢,小太监乐喜再度适时出现,为陶沝送来了洗脸的热水,并收走了刚才的食盒。 陶沝躲在房里兀自看了一会儿书,见某人依旧没有回来的迹象,便大着胆子走出房间,在院子里四处闲逛。 先前进来时光顾着遮掩自己的身份,没发现这间院子的角落里竟然也有种着几株桃树,只可惜如今正是十冬腊月的天,那上面早已没了桃花桃叶,只有光秃秃的几根树枝在冷风中一展萧条景象。 陶沝站在桃树下仰望着这幕凄凉画面,脑海中却没来由地忆起有一日在御花园里,她曾在其中一棵桃树的树干上刻下自己名字的情景。待回过神,她发现自己已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了一枚石子,也重复着当日之举在眼前的这棵树干上刻起了自己的名字。 才刻完“陶沝”两字,一只大手却蓦地从她身后伸出,顺势接过了她手里的那枚石子,在她的名字旁也跟着刻上了另一个名字,胤礽。 即使没有回头,陶沝也立刻意识到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已经回来了,而且就站在她身边。她微微一滞,随即头也不抬地又再次从对方手里拿回了那枚石子,画了一把三角形状的爱之伞竖在两个名字之间。 某人当即有些不解:“这是何意?” 陶沝闻声抬起头,微笑着转向对方:“这个图案叫□□之伞,写在伞下的名字代表相爱的两个人,一边是我,另一边是你,两人共撑一把伞,象征着两人以后会永远在一起,从此风雨同行,同舟共济……” 顿了顿,她又在对方略带诧异的眼色中笑着添上一句,“据说,写在爱之伞之下,被它保佑着的两个人,是绝对不会被轻易分开的……” 听到这话,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顿时一扫适才的错愕,牵唇柔柔笑了起来,笑容虽浅,却不失迷人,还有几分蛊惑。 他很自然地伸手从后方轻轻环住了陶沝的腰,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他的下巴正好搁在她的头顶,她能听到他带笑的嗓音从头顶幽幽传来—— “这些东西你都是打哪里听来的?怎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陶沝没有立即答话,因为萦绕在她鼻尖的那股熟悉的龙涎香让她一时间莫名失了理智,与此同时,还伴有一抹好闻的清酒香。 某人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开口答话,当即再度出声调侃:“怎么,这个不能和人说么?” “不,不是的……”陶沝被他这样一问,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正要答腔,谁料却在下一秒从某人抱着她的缝隙中无意间瞟见一个女子的窈窕身影正从院门方向走来。 她整个人顿时一僵,下意识地从某人身下挣脱出来,并迅速往旁边跳开一大步。 她直觉此刻的来人并非这位太子殿下身边的心腹,因为乐喜之前跟她提过,太子这次出门,身边并没有带随行宫女,所以现在突然冒出这样一名女子,还是小心避嫌为好! “你这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显然没想到陶沝会在这个时候不解风情地挣脱自己的怀抱,脸色立刻沉了几分,但还没等他把话问完,就见陶沝一直朝他猛使眼色,并朝院门方向努了努嘴。 太子愣了愣,随即循着她的目光往院门处看去,待发现那名此刻正从外面袅袅而入的女子时,他先是一愣,继而脸色便整个暗沉了下来。 见状,陶沝愈发证明了自己方才的一番猜测,这名女子并非太子的人。 幸好她刚才躲得快,否则万一被那女子瞧见大清皇太子居然和一个太监华丽丽地抱在一起,天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 65.放手一搏(下) 太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面色始终阴沉不定,连带四周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格外凝重起来。 可惜那名不请自来的女子却并未能觉察到这一点,还是不改初衷地继续朝两人这边莲步移来,一直走到两人近前约一米处方才停步。她的手里端着一个铜水盆,里面热气袅袅,旁边还搭着一块干净的毛巾,看样子是来为某人送热水洗脸的。 见此情景,陶沝赶忙低下头去盯住自己的鞋子。虽然在她的印象中,她从未见过这名女子,也不知道她是哪个宫的,但不管对方是谁,她都不想因为大意而被人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尤其她现在还穿着一身太监装和太子站在一起! 幸好那名女子的注意力此刻全都集中在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身上,并没有分神注意到她这个站在一旁的“小太监”。只见那女子动作轻盈地停下脚步,举止极为优雅地朝某人福身行礼—— “奴婢洛玉给太子爷请安!” 女子的嗓音甜美悦耳,一如黄鹂出谷、婉转空灵,隐隐的,还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媚意。 这让原本已经低下头去的陶沝也忍不住往她脸上瞄了一眼—— 此时此刻,对方的头也是半低,正维持着最完美的斜45度角面朝站在她跟前的那位太子殿下。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上翘,映衬着下方那双弥漫着烟雨朦胧意味的含情水眸,显得格外我见尤怜。 即便是同样身为女子的陶沝,这会儿也不由自主地差点被对方流露出的这种朦胧的眼神所软化。心底更是一阵唏嘘,自叹弗如。 不过某位太子殿下此番给出的表现却明显出乎陶沝的意料之外。 倨傲迷人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他挑眉冲那名女子淡淡发话—— “洛玉?”他一字一顿地重复,听不出语气究竟是好是坏。“本宫怎么记得自己身边并没有一个叫你这名的奴婢,而且,本宫以前也好像从未见过你……” “太子爷此言有差,这普天之下莫非大清王土,而生活在这片王土上的黎民百姓也皆是大清子民,既是大清子民,那自然都是皇家的奴才;而太子爷您又贵为大清的皇太子,洛玉身为大清的子民,自然也是太子爷您的奴婢……” 她这番话说得颇有些绕口,但却让陶沝忍不住又偷偷多瞧了她几眼,貌似这姑娘的诡辩论口才也不差,如果有机会,到时可以和她探讨探讨! 太子听到这话本能地眯了眯眼睛,却也表示了赞同:“你这话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 受到鼓励,那名女子脸上的神情也发生一丝明显变化,当下语出娇羞道: “不瞒太子爷,奴婢从以前就一直对太子爷您倾慕有加,希望有朝一日能伴在太子爷身边伺候,所以今日才会趁机自抬了身份,还忘太子爷勿怪!” 她最后这话听得陶沝嘴角猛然一抽,她从没听过主动要求当人奴婢居然还是自抬身份! 而一旁的太子在听完眼前女子的这番“深情告白”之后,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轻轻弯了弯嘴角,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是吗?那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那女子忙不迭地摇头不止:“回太子爷,奴婢一点也不觉得此事委屈,能伴在太子爷身边伺候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求之不得!” 那是!关键就要看你是哪一种伺候了,如果能成功伺候到对方床上去,并且还因此得到名分的话,那自然是称不上有什么委屈的! 陶沝在心里默默接话,就见太子这会子已将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你先进屋去!”他平静地开口吩咐,并没将目光停驻在她脸上过久,且态度也是少有的漠然。 陶沝自然明白对方这样的表现只是为了不想让别人看出端倪,当下立刻点头领命,迈着步子一溜小跑回到房间,并重重关上了房门。 虽然她人是被赶回了房间,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好奇外面院里即将会上演什么样的戏码,所以,她立刻转而挪到窗前,将窗子拉开一条缝,隔着窗子向外窥视。 银白的月光如雪耀眼,正静静洒落在院子正当中。从陶沝的这个角度望出去,正好可以清晰地看到此刻正站在外面的那名女子的大半边侧脸。 刚才因为怕被人认出身份,所以陶沝一直都低着头没敢仔细观察对方,而现在静下心来细细打量,陶沝不得不暗暗称赞这名女子的确并非凡品—— 凭心而论,她长得确实不错,温柔婉约,玲珑有致,清丽可人,不夸张的说,都快能赶上倾城的水准了,而且这人一眼看去就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一双翦水大眼更是由始至终都氤氲着一层蒙蒙水气,足以秒杀这世间大多数男子。 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地方居然也能育有如此貌美的女子,这算不算是卧虎藏龙?! 不过最令陶沝感到触动的是,那女子的右侧眼角处居然也有一颗小小的、却又极其明显且不容人忽视的滴泪痣,就和陶沝在现代的那具本尊身体上的滴泪痣位于同一个地方。 这多少让陶沝打心底生出几分同命相连的熟悉感。据说女人眼睛下边长痣是要为男人哭的,也不知这位洛玉姑娘将来会为什么样的男人流泪。 她这厢正胡思乱想呢,原本一直站在院里的那两个人之间似乎也发生了不小的质变—— 那位华丽丽的太子似是转身想要离开,但身后那名女子却是死死扯住了他的缎袍不放,一双烟雨朦胧的水眸里更是浸满了不甘心。 鉴于太子此刻有大半个身子都背对着窗户方向,陶沝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从那名女子略显惊慌的神色来推断,某人此刻一定是动了怒。只是这两人之前似乎都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嗓音,所以即便陶沝所在的房间与他们两人相距不远,但却始终都无法听到那两人在说什么。 而眼下,这两人摆出一个要走一个想留的架势,想来定是因为刚才谈论的话题起了什么争执。 也正是因为两人的这番拉扯,让陶沝忽然注意到一个刚才被她漏掉的问题,那名女子穿在身上的衣衫虽美,但却只是一件秋衣,在十冬腊月这样的气候之下显得着实单薄,尤其是北方的夜晚温差更大,这姑娘居然连夹袄什么的也没穿就跑来伺候人,这多少令人深思…… 陶沝不由地回想起她自己也曾在某个冬夜,因为喝醉酒,所以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衣服便准备去找师兄告白的情景,不过那次她可是连宿舍大门都没出成就被人打晕了,但眼前这名姑娘不仅穿着单衣出了门,而且其目的也非常明确,实在是让人佩服不已! 不过紧接着下一秒,她这个佩服的想法便立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那名女子居然变本加厉地从后方伸手紧紧抱住了某人的腰,还一个劲儿地将自己的那对“波澜壮阔”主动往某人身上贴,看得陶沝差点当场拍案而起,真想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分开这两人! 这TM就是红果果的勾引啊! 这位姑娘未免也忒大胆了吧?当面勾引她喜欢的男人不说,而且退一步讲,这屋子里还有人啊,何况她还是亲眼看到她进来的,难不成她认为她只是一名太监,即使看到了也没什么关系?! 正当陶沝犹豫着是否真要开门直接闯出去时,就听到那位太子殿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语气甚为凌厉: “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此语既出,陶沝当场愕然,待再度凑到窗前朝外张望,却赫然发现外面那两人早就已经分开了—— 太子独自背手立在原地,而那名女子则是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倒在他前方的地上,看样子应该是被前者给无情甩开的。 那名女子倒地后又很快爬了起来,跪在太子跟前神色哀怨地仰头说着什么,陶沝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外加联系女子此刻的面部表情,大致猜出女子此举是在向太子解释并没有人派她前来。 太子显然不信她的辩解之词,绷着脸冷声反问:“单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混入这里?” 一听这话,那名女子脸上的哀怨之色当即变得愈发强烈,但她似乎并不肯死心,仍旧锲而不舍地继续冲某人说着什么,看样子大概是想要以情动人。只可惜陶沝这边费了半天力气,却依旧还是没能听到对方所说的具体内容。 不过太子那厢倒是很快接了话,再一次否决了对方的意图: “不可能,那件案子宗人府已经结案,也奏请皇阿玛批示了,不可能再有任何更改,回去告诉派你来的那个人,想要救人,走本宫这条路可行不通!”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朝陶沝所在的房间走来。 那女子显然不愿轻易放弃眼前这个机会,当下又飞快用膝盖在地上紧走几步,扑上前用力抱住某人的大腿苦苦哀求,但可惜,最终还是被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给毫不怜香惜玉地踢开了。 “够了,本宫这里不需要你来伺候,趁本宫现在还未真正对你动怒,趁早给本宫滚出去,否则……哼!” 他恶狠狠地扔下这句话便大步离开了,陶沝从窗缝里瞟见那名女子仍旧呆呆地跪坐在原地,脸上淌泪,双眼无神,俨然一副被男人抛弃的可怜弃妇形象,加上外面正是十冬腊月的凉夜,这幕画面看上去显得颇为凄凉。倘若换作平时,陶沝也许还会好心地上前表表爱心,给予对方鼓励和劝慰,但此时此刻,她心里却早已没了半点同情之色。如果换作其他男人也就罢了,敢当着她的面勾引她喜欢的男人,她不跳出去狠狠揍对方一顿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别想让她为之心软。 那个谁谁谁说的好,对待情敌一定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无情,否则你就会眼睁睁地看着成千上万的落叶堆霸占掉原本属于你的领地。这是绝对不能姑息的! ****** 太子从外面推门进来的时候,陶沝这厢早已关好了窗子,且动作迅速地从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书佯装阅读。 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显然没料到一进门会看到这样一幕场景,先是本能地一怔,跟着便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对方的伪装—— “如何,躲在房里看戏还看得过瘾么?” 听到这话,陶沝本能地出言否认:“我一直都在这里看书来着,可没有跑去看什么戏!” “是吗?”见她不承认,太子从鼻子哼出一记冷笑,而后信步走到陶沝跟前,语带嘲讽:“房间里点着蜡烛,只要有人站在窗前,影子便会映在窗纸上,你觉得有这么大的一个人影一直在窗前晃来晃去,我还会看错吗?”顿一下,又毫无预兆地伸手抽掉了陶沝手里的那本书,拿到跟前扫了一眼,含在嘴角的那抹嘲讽笑意噔时愈发明显:“而且,你手里的这本书也拿倒了……” 眼见谎言已被对方尽数拆穿,陶沝只得咬唇默认了自己的偷窥行径,末了,还不忘小小声地据理力争:“可是,你刚才也没说不能偷看啊……” 太子扬了扬眉,冲她露出一副“不识好歹”的表情:“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陶沝自然没漏掉对方隐在话里的那份担心,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撇撇嘴: “我是觉得那名女子有问题才心生好奇的,并不是故意要偷窥你们……对了,她是哪个宫的宫女啊,感觉还真是与众不同……”就算是她这样的现代女子,恐怕不喝点酒也做不到像她那样大胆奔放! “她的确是有问题!”见她提起外面那名女子,太子的神色一下子由晴转阴,且语带不屑地冷笑道:“只不过,她可并不是什么宫女!” 哎?! 闻言,陶沝当即睁大了眼睛。那女子如果不是宫女,那又会是谁?这座别苑地处偏僻,原本就没有什么人居住,而且在队伍到达这里之前,那些内侍大臣就已经差不多将这里清空了,今晚住在这里的可都是今次出行队伍中的人,别人不可能混得进来……难道说,她是什么人故意放进来的? 联想到某人刚才从那名女子吼出的“是谁派你来的”那句话,陶沝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有些好奇对方为何能够一眼就看穿那女子的身份。 太子微弯嘴角:“很简单,光看她端盆的那双细皮嫩肉的手就不像是经常做事的,如此,又怎么可能会是宫女……” “那——”陶沝刚想问那女子会不会是哪位随行大臣的家眷,但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却迅速闪过一种可能性,令她忍不住当场惊叫出声: “等一下,她此番前来的目的,该不是……该不是……”想要借机上位吧?! “没错!”太子那厢似乎已经猜到了此刻自陶沝内心冒出的这股想法,浅浅颌首道:“没错,差不多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当场震惊。因为她没想到以前在电视上经常看到的那些狗血事件竟然真的会在现实里发生,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去了—— 这家伙看起来对此事如此熟门熟路,该不会以往每次出行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吧? 眼见陶沝此刻突然冲自己皱起一张小脸,某位太子殿下似乎也再一次猜到了她内里的那点小心思,并像是要进一步证明对方所想一般淡淡接茬道: “几乎每次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连半夜爬上床的都有……” “啊?!” 一听这话,陶沝立刻不计形象地当场叫出声来,嘴巴也张得要多大有多大,足以同时塞下两个大鸭蛋。“那,那我要怎么办?” 话音未落,陶沝便立马瞥见太子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忪,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颇有歧义,遂又赶紧解释道: “啊,我的意思是说,我今晚如果,如果要睡在这里的话……啊,我并不是想和你一起睡,我只是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睡了——穿着这身衣服去倾城房间睡得话实在是太显眼了,但换成其他衣服我又怕会被别人认出来,再者我也不想跟那些太监一起睡……啊,我不没有嫌弃他们的意思,只是我,我只是……”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双颊也因为词不达意而涨得通红。 但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见状却是笑了,笑得极为迷人,如琥珀般的丹眸中也因而氤氲出一道浅浅的温柔水光—— “好了,你想留在这儿就留下吧,用不着找那么多的借口!反正这个房间里也不止一张床,你可以安心在此睡下——” 他的话音里也带着明显笑意,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柔柔的,还夹杂着一丝有意无意的戏谑和调侃。 “……不用担心,本太子还不至于会对你这样的女人饥不择食!” 66.身份暴露?!(上) 虽然某位太子殿下最后说的那句话听起来不怎么顺耳,但陶沝不得不承认,她心里多少还是小小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终于不用再担心自己晚上睡哪儿的问题了。 而那名唤作“洛玉”的女子似乎也在遭到某人的严辞拒绝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估计是自觉今夜“献身”无望,所以连房间都没有进来。 尽管陶沝心里对这名女子的所作所为全无好感,但对她此番前来“献身”的目的却表示十分好奇,可惜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并不肯对她言明。 好在陶沝的注意力也很快转移了方向,因为她突然发现,虽然这个房间里不止一张睡床,但另外的那张却并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睡床,而该称之为软榻,并且是被安置在外间书架前靠窗的位置处。 陶沝自然没胆子跟某人抢床,所以在贾应选备好热水前来伺候某人安寝时,她便乖乖抱着被子躺到外间的软榻上去了,好在这张软榻还算宽大,容一个人翻身完全没问题。 贾应选伺候某人洗漱后便出去了,临出门前有意无意地往陶沝这边瞥了一眼,陶沝脸上一红,直接将头埋进了被子了—— 天公明鉴!她今晚真的不是故意赖在这里不走的,也没有借机勾引他家主子的龌蹉心思,不要用这种暧昧不明的眼光看她啊…… 或许是因为发生这一临时小插曲,尽管这并不是陶沝第一次和某人单独睡在同一个房间,但她心里却莫名感到无比紧张,尤其是当她在软榻上躺下,发现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瞧见摆在里室那张睡床的一角,她心里更是紧张得咚咚直跳。 不过某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份不自然,甚至连话都没有对陶沝多说,待贾应选离开没多久,他便利索地将里间照明的那盏烛灯熄了,紧跟着没多久,就听到耳边传来了某人均匀的呼吸声。 这样得事态发展显然与陶沝心中原本所想像的情节大相径庭,平静得着实出人意料。陶沝安心之余也忍不住自我一番唾弃,她果然是想太多了。 就这样迷迷糊糊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陶沝朦胧间觉得有人抱起了自己,但当时睡意正浓,她也没有多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再睁开眼时,陶沝直觉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与她入睡之前相比,俨然变了一番模样。陶沝第一反应是自己还在做梦,但旋即她又立刻发现,自己此刻并不是躺在昨晚那张软榻上,而是躺在一张装潢考究的紫檀木睡床上,而且这张睡床看起来十分熟悉,似乎正是某人昨晚睡的那张。 陶沝愣了愣,随即一个骨碌起身,几步走到隔开里外间的那道珠帘跟前—— 天色微亮,晨曦的柔光透过半开的薄薄的纱窗渗入屋内,也将外间里的一切事物染上一层朦胧的色彩。 隔着晶莹剔透的珠帘,陶沝可以清楚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会子正躺在外间靠窗的那张软榻上,即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无疑,且因为身高的关系,某人有大半截腿都横在软榻外面,想必睡起来一定很不舒服。 没来由的,鼻子就这样一酸,心也跟着微微一动,有些疼,却又很暖。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做的,因为以他的身份,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她也不会怪他,亦不会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可是,他还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默默调换了两人的位置,令她心中平添一分感动…… 抬手轻轻撩起珠帘,陶沝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直走到软榻一侧停步,继而蹲下身,默默凝望着躺在榻上的某人的睡颜—— 此时此刻,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显然睡得很熟,因为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人站在他身边,而他脸上的神态也称得上是平和,完全没有往日里隐匿在眉宇间的那份深沉和凝重;丹眸紧闭,更掩去了当中满满萦绕的傲气和威仪,这样的他,与平素相比明显多了几分亲和力,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陶沝忍不住伸出手去,用指尖轻轻地、一点一点地细细描绘着对方的轮廓—— 如果他此番真的能将她成功送离,那么眼下或许就是她和他最后相处的一点时光了,因为她真的不敢确定,自己一旦离开,是否还有勇气再回来…… 她想用最直接的方式将他的模样牢牢记在自己心底,还有他对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如此,就算日后再也无法相见,他也能长存在她的回忆里,不会轻易褪色…… “浮生若梦,世事无常,但求与子偕老,地老天荒……” 红唇微启,下意识地溢出一句低叹,可惜还没等她念完,门外便不合时宜地传来了几下敲门声,极轻,如果不是因为陶沝现在清醒着,恐怕压根儿就不会听到。 这一突兀的敲门声让陶沝心头猛地一惊,而后本能地将手迅速缩了回来,并起身走到那扇半开的纱窗边向外偷偷张望。 门廊处,一个太监装扮的身影正站在那里,看上去颇有几分眼熟,是小太监乐喜。 陶沝见状一滞,随即立即将房门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冲乐喜出声发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天色还没大亮,离出发的时辰也尚早,这家伙挑这个时候跑来,难道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姑娘,你总算出来了——”见她开门,小太监乐喜似乎舒了口气,继而飞快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又有意无意地往房间里面瞟了几眼,目光微微有些闪烁。“奴才正愁要怎么叫醒你呢……” 陶沝见他不时往屋里瞅,心里虽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只轻声反问道:“太子爷还没有醒呢,你这么早过来,可是外边出了什么事?” 不会是跟她有什么关系吧? “不,无事,只是——”乐喜立刻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半天才犹豫着措辞道:“虽然姑娘您昨晚……但您今儿个还是得早些离开这里,否则,待会儿若是被人看到您从太子爷房里出来,那可就麻烦了,所以……” 大概是因为纠结于陶沝和自家主子之间的关系,他这番话说得颇为吞吞吐吐。 陶沝直觉对方定是想歪了,但一时也懒得跟他解释,因为被他这样一说,她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现下的处境甚为尴尬,若是不小心行事,某人替她安排的出逃计划很可能会功亏一篑。为了谨慎起见,陶沝决定听从乐喜的安排先行离开。 由于太子这会儿尚未醒转,陶沝无法跟他当面道别,只得将此事告知了守在隔间的贾应选,随后方才随乐喜走出院子。 因为时辰尚早的关系,两人出来的这一路上几乎都没有遇到什么人,陶沝也非常顺利地被乐喜悄悄送上了昨天那辆马车,而车内早就已经备好了茶水糕点,陶沝随意吃了一些之后便继续倒头大睡。 辰时正,队伍继续出发,而这一天的整个行程也还算顺畅,到了傍晚时分,队伍驻跸华家营。 今日宿营的地点和昨儿个差不多,所有人都借住在当地一户富家宅院,不过比昨儿个的院子要稍微大一些,也更为奢华一些。 陶沝这厢也和昨日一样,一直等到天擦黑时才偷偷溜下马车,随小太监乐喜前往太子的住处。 不过这一次才走到半路,陶沝便发现了一件令她出乎意料的事情—— 昨晚曾在太子院里出现过并企图勾引他的那位名唤“洛玉”的女子居然又出现了,而且还换上了一副标准的宫女装扮,正端着摆满糕点的托盘往其中一间院子里走去。 陶沝见状很是意外,当下连忙追问乐喜那间院子究竟是谁住的,没想到乐喜瞅了一眼之后便极为肯定地回答,是那位华丽丽的康熙皇帝。 一瞬间,陶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凌乱了。 不是吧?昨晚在被某人那般义正言辞地拒绝之后,这位姑娘难道还没打算死心?而且,竟然还把攻略目标转移到更大的boss身上去了?! 回想起那位太子殿下昨晚说过的话,陶沝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这位姑娘未免也太彪悍了吧?这是要成为武则天的节奏咩? 只是——这样一来,她也更加好奇对方此番究竟抱持着何种目的了! 记得昨晚太子的话中曾提到过关于一个案子的审判,还说结果是康熙亲自判定的,他无权更改,难不成,这位洛玉姑娘就是因为听了他这句话才临时决定转移目标的?! 可是,她就不怕太子会跟康熙皇帝告密么?还是,她笃定太子不会说?! 陶沝有些想不通,待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了太子今晚所宿的那间偏院外。 有人正站在那里等她。 是倾城。 她今次似乎是特意来找陶沝说事的。脸上的神情甚为严肃。 “能否借一步说话——” 倾城一张口就开门见山地道明了来意,语气异常清冷,跟平日里对待陶沝的态度很不一样。“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陶沝极少见倾城会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当即意识到她此番要说的事情肯定不寻常,于是便立马朝一旁的乐喜投去询问的目光,而乐喜那厢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会子笼罩在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知趣告退了。 倾城领着陶沝走到不远处的小花园里停下脚步。说是花园,但实际上就只是一块几米见方的花圃,里面种着好些花,可惜时节已过,只剩一片萧瑟。 “倾城,你……找我究竟有何事?” 原本以为既然是对方主动来找自己商量要事,那对方也一定会率先开口,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两人在花圃前站了大半天,原本说有要事来找她商量的倾城却始终一言不发,陶沝错愕之余,只能先行开口发问。 不过,倾城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的反应却明显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古怪,说不上究竟是支持还是反对。而且问话的方式也明显有些不伦不类,好在陶沝很快就听懂了,对方是在问自己关于出逃一事的想法。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微微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肯定地朝倾城点了点头:“因为有很多事情如今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再这样下去,形势也会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如果我现在不走,将来势必就会卷入到更大的事端中去,我不想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她说得言辞凿凿,倾城听罢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似是在认真思考她说的这种可能性。滞了一会儿,她忽然又语出犀利道:“那你就真的相信他一定能成功将你送离皇宫?” 听到这话,陶沝当即又再度迟疑了一会儿,好半天才下定决心答道:“除却倾城你之外,如果要在这座紫禁城里选择一人相助,我相信他胜出的几率是最大的!” 当然,那位康熙皇帝也是被排除在外的。因为他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次出逃计划失败了呢?”相较于陶沝此刻表现出的平静从容,倾城的话里行间都透着满满的不信任,脸上也较先前多添了一分凝重之色。“你可有认真思考过,倘若这次行动失败了,你又会落到怎样的后果?” 此语一出,陶沝顿时无声垂落眼睑,这是她现阶段最不敢也最排斥去考虑的一个问题,尽管她又不得不去考虑。 所以,陶沝选择了一个避重就轻的方式反问,并没有正面回答倾城的问题:“即便不是现在,我也迟早是要逃出去的,如果一味担心失败,那我岂不是连唯一的出逃机]会也没有了?” 尽管她得承认倾城的担心也有道理,眼下的确不是什么逃跑的最佳时机,但相对于日后很可能被牵扯进更大的祸事漩涡里去,她自认选择离开的这个时间至少还算不上太晚。 倾城这回显然是被问住了,当下意味深长地挑眉瞥了陶沝一眼,正要开口,下一秒却又立即噤了声,凝神直直地望向不远处,似是在忌讳着什么。 陶沝好奇地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意外发现一个略有几分熟悉的清丽身影此刻正婀娜多姿地从不远处走来,俨然就是她刚才才见过的那位洛玉姑娘。 见此情景,陶沝这厢立刻条件反射地低下头,权作鸵鸟状。虽然这位洛玉姑娘,昨晚并未看清她的脸,但眼下若被她识破自己的女子身份,恐怕也会为她的这次出逃带来不小的麻烦,她还是小心行事较为妥当。 “这位不是倾城姑姑吗?您怎么会在这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倾城的存在,那位洛玉姑娘径直朝两人这边走了过来,而且一上来就恭恭敬敬地朝倾城福了个身。“洛玉这厢有礼了!” 相较之下,倾城这厢的反应只能称得上是冷淡:“洛玉姑娘客气了!” 不过这样的态度显然不足以影响某些人身上释放出的热情,这位洛玉姑娘很是自来熟地继续与倾城笑语寒暄,且话里行间似乎都充斥着对倾城的无比恭敬—— “……我刚才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就远远瞧见这边花园里站着一位美人,还在想这是谁家的小姐长得如此清新脱俗、气质出尘,却没想到竟是倾城姑姑……也是,像姑姑这样的美人无论站在哪里都不失耀眼夺目,令人想忽视都不行,也难怪有这么多人都对姑姑亲睐有加了……” 尽管洛玉一个劲儿地对倾城大加赞赏,但这并没有赢得倾城的半分好感,甚至连一丝客套的回应都没有。见状,洛玉脸上自然尴尬,却又没底气和这位康熙皇帝面前的红人公然叫板,只能继续找话题,而这时,一直默默躲在倾城身后、一身太监装扮的陶沝才终于得以有机会进入她的眼帘,后者立刻开始好奇陶沝的身份,“咦,这位公公是……” 一听到这话,陶沝的头当即垂得更低了,连声也没敢出。亲亲佛祖啊,千万别让她的身份曝光,就当她是一根来当背景的电线杆,求忽视,求放过! 好在倾城那厢也及时替她解了围,“这位是负责杂事的桃公公,我正在跟他交代今晚值夜时需要用到的一些事物……”顿一下,又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道,“洛玉姑娘可是有事找我?” “噢,倒是没有大事……”见倾城开口接话,洛玉当即被转开了注意力,重新将关注重心放回到倾城身上。“只不过洛玉觉得姑姑甚为可亲,私心希望能与姑姑多一些亲近,若是当中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姑姑千万莫怪,洛玉以后还仰仗着姑姑多多提点呢!” “洛玉姑娘谬赞了!”尽管某人的一番话说得相当漂亮,且极尽表达出交好之意,可是倾城这厢的反应却依旧表现得十分平淡,“以洛玉姑娘的资质,日后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不定倾城将来还要仰仗洛玉姑娘的照顾呢……” 不得不说,虽然倾城的语气和态度由始至终都保持着淡淡的疏离,但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还是极趁对方心意的。 洛玉脸上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嘴上却还不忘谦虚:“姑姑太客气了,洛玉哪敢与姑姑相提并论,洛玉若是能及得上姑姑的十分之一,洛玉就十分心满意足了……” 67.身份暴露?!(下) 两人又继续寒暄了一会儿,洛玉终于称心如意地先行告辞离开了。 待她走远,陶沝这厢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倾城—— “这位姑娘……”她正想对倾城诉说自己昨晚的见闻,却不想倾城误以为她是好奇对方的身份,抢先一步开口解释道: “她是前不久以老解任的国舅爷佟国维的养女,一直住在昨天那间别苑里,名唤洛玉,昨晚皇上出外散步时碰巧遇到她在院子里弹琴……皇上见她琴弹得不错,也知书达礼,又对河流治水一事颇具自己的一番见解,所以特允她此次随队伍同行……” 她说着,却见陶沝忽然间变了脸色,又诧异追问道:“你怎么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陶沝万万没想到这位洛玉姑娘的背后居然还藏了这么一层身份,当下不由一惊——且不论是不是真的养女,佟国维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怎么说他也是康熙皇帝的亲舅舅啊,据说他曾两次随康熙皇帝参加过噶尔丹战役,其兄佟国纲还曾随从索额图与沙俄订立《尼布楚条约》,保护了清朝北部的边界安全。只可惜佟国纲在康熙二十九年征讨噶尔丹的那场战役中阵亡于乌兰布统,而佟国维也在一废太子时因为站错队伍——拥立八阿哥上位而遭到康熙皇帝的严厉训斥,不过从康熙皇帝亲自为他树立碑文来看,这位大名鼎鼎的国舅爷还是很受康熙皇帝宠信的,也算的上是康熙朝的一代名臣了。 只是—— 陶沝没想到他竟是这么早就已经被解除职务回家养老了,原本她还以为他是直到康熙四十七年因为废太子一事才受到牵连的,看来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唯一没有骗人的,恐怕就是这位国舅爷一家和太子一党的关系的确不怎么好。有野史记载,康熙二十九年在乌兰布统与噶尔丹进行决战时,佟国纲中鸟枪阵亡一事似乎与索额图失职有关,因为此战之后,索额图被康熙皇帝连降四级。如果只是一般的军务失职,又怎会获此重罪?! “你是指洛玉在院子里弹琴一事?”倾城显然猜不到陶沝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追朔出了这么一连串复杂关系,但她还是认真思考并开口回答了陶沝提出的问题:“……好像是近戌时末,因为皇上当时正好睡不着,院子里又恰好传来琴声,所以皇上才闻声过去看了看……” 陶沝闻言挑了挑眉,也暗暗估算了一下那位洛玉姑娘出现在太子院子里的时辰,而后得出后者出现在康熙皇帝眼前与她离开太子那间院子的时间,前后仅相差不过两刻钟。 如果这当中没有其他人帮她和提点她,陶沝死都不相信这位洛玉姑娘能轻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先后“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大清朝最尊贵的两个男人面前……联想到那位太子殿下昨晚曾对洛玉说过的“是谁派你来的?”这句话,陶沝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该不会,洛玉昨晚出现并企图勾引太子一事,也跟那位国舅爷有关吧? 见她兀自想得出神,倾城那厢似乎也猜到了陶沝的几分心思—— “怎么,你觉得这个洛玉有问题?” “其实——”冷不丁被倾城这么一问,陶沝更觉自己有必要告知前者昨晚发生过的事情。“我昨晚曾见过她,就在那个人住的院子里,而且她当时还企图勾引那个人来着……” “你说什么?”倾城自然没料到这当中竟然还会有这么一出内情,脸色当场变了变,连带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变得无比深邃:“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陶沝肯定地朝她点点头,“我当时就在院子里,亲眼看到她打着服侍那个人的名号进来,只不过她并没有勾引成功就是了……” 她理直气壮地说完,见倾城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嘴角,忙又解释道: “……她进来之后,那个人就让我躲到房间里去了,所以他们后来在院子里说的话,我完全没能听清,不过联系他们两人之间当时的互动,我依稀能感觉出这位洛玉姑娘似乎是为了某件事情才主动来找那个人献身的,只可惜被那个人严词拒绝了……” “噢——是为何事?”倾城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好奇。 “我也不知道……”陶沝摇头,答得一脸为难。“我都说了我那时人在屋子里,而他们两人在外面说话的声音又轻,所以我只听到那个人问她是谁派来的,然后提到了什么宗人府的案子,还说已经奏请皇上批示结案,她再怎么求他也是无用……” “然后呢?”倾城紧追不舍地继续追问。 “然后?”陶沝无声地眨巴眨巴双眼,“然后那个人就拒绝她直接进屋来了啊,而那位洛玉姑娘也在这之后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她答得飞快,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说这话的语气明显透出一股意犹未尽的味道。 倾城听到这话顿时扬了扬眉,言语间也带上了一丝调侃的意味:“听你的意思,你似乎还嫌这样不够,还希望他们两人之间能再发生点什么事?” “也……也不是啦!”陶沝被点中心事,当即笑得一脸讪讪。“只是,我原本以为她一定会锲而不舍地追进房间里来呢,却没想到……”对方竟是这样就轻易放弃了! 按理说,这种怀有目的主动跑来献身的女子不是应该都死皮赖脸地打持久战,然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吗?怎么这位洛玉姑娘却是个中奇葩,遇到一点挫折就立马打了退堂鼓,这明显不符合常理! 当然,后面这些话,陶沝并没有直接说出口,只“啧啧”了两声表示省略,不过倾城想必是听明白了,随即倾起半边嘴角冲陶沝露出了一个近乎嘲讽的笑—— “怎么,他没动心?你似乎很不高兴?”顿一下,又不紧不慢地再添一句,“我还以为你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里一定会很生气呢……” 呃……陶沝猝不及防地被这话狠狠噎住。 生气的确是有啦,因为这跟她当初在某人书房里亲眼目睹倾城和他在一起的画面有点相像,尤其是在她看到某位姑娘的“胸器”都已经紧紧贴到那位太子殿下身上去的时候,她真的有种想跳出去大骂对方一顿的冲动,其实那时的她心里就已经做好了被拆穿身份的准备,如果对方真的追进房间来,她势必会让对方当场难堪,可是万万没想到,对方却选择在这个时候知难而退了,这顿时让她准备好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差点造成内伤…… 不过人前她是死都不会承认这点的。 所以,陶沝立刻摆出一副就事论事的超然态度,语出犀利地点评:“我只是觉得那位洛玉姑娘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只是挑选的时机不对,既然是要勾引,那怎么也应该挑个没旁人的时候再来吧,昨晚怎么说也有我这个硕大的灯泡在一旁闪闪发光,虽然我当时是一副太监打扮,但太监也是人啊,更何况她一开始就看见我了……” 其实她很想说如果这位洛玉姑娘能等到她离开之后再行此事,说不定就能功能圆满。虽然那位太子殿下当时拒绝她的态度还算强硬,但这很可能只是因为顾及她的感受,如果换个时间地点,如果刚好是他喜欢的类型,如果一切天时地利人和,陶沝真的很难保证,他也一定会选择拒绝…… “……”倾城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她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在无意间往陶沝后方扫了一眼之后,她脸上的神情立马变了变,而后换上了一种戏谑的语气道: “你这些话如果被那位太子爷听到,你猜他心里会怎么想?” “呃……”陶沝闻言再度一滞,很想说这话怎么能让对方听到,她还想安然度过下半生呢,但表面还是继续死鸭子嘴硬: “……就算被他听到我也是这样的说法,我这可是有依据的——根据不完全统计,男人在喝酒之后,恰逢美女前来诱惑而因此就范的几率是最大的,92%都会成功,那家伙昨天喝了酒,虽然不算多,但勉强也符合要求了……” 至于那失败的8%,其中有5%是因为不举,另外3%是gay,而这位太子爷显然两者都不属于,所以可以自动忽略不计! 当然,这种说法其实也存在一定的先决条件,所谓的“喝酒之后”是至少也要等对方喝至半酣,因为如果喝得不够多,大多男人也还是能保持坐怀不乱的定力的,所以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就应该再灌他几杯,如此才能顺利进入下一阶段! “是吗?”在听到陶沝这样一番侃侃而谈之后,倾城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不仅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反而笑得颇有几分狡黠之意。 陶沝直觉有些奇怪,正想接茬,一个熟悉的清朗声线却先一步从身后方传来,近在咫尺—— “原来,你心里是这样想我的?” 一听到这个声音,陶沝心里顿时“喀噔”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跟着风云变幻。即使不用转头,她也知道来人是谁。 呜呜,倾城这家伙刚才一定是故意那么问的,故意让她在某人面前出糗! 凶神恶煞地连瞪了跟前的倾城好几眼,陶沝这才硬着头皮转过身看向来人,在确认此刻站在她后方几米开外的那个身影正是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时,她几近僵硬的脸上顿时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也彻底卡在了喉咙里,连打招呼的“嗨”都“嗨”不出来了。 见她转身,一袭香色缎袍的太子也信步朝她这边走来,而原本跟在他身旁的太监贾应选却没有因此动步,依旧规规矩矩地提着灯笼守在原地。 太子一直走到陶沝跟前半米处站定,然后背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双琥珀丹眸里盛满了浓浓的玩味,但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却又偏偏透出一股子清冽之气: “听你刚才的那番话,看来我在你心中的形象还真是不堪呐……” “唔……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照实分析而已……”陶沝被他这话说得脸上一热,当下也没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只语无伦次地急切解释道。“俗语有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尽管陶沝本身对最后这句俗语一直抱持着唾弃态度,因为她的导师曾强烈批判过这一说法的诟病——如果连美人关都过不了,那又怎么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英雄?所以这肯定是那些所谓的“狗熊”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说辞罢了! 不过眼下这句俗话用在这里,倒也勉强算是贴切。至少某人的脸色略微比刚才好转了一些。 陶沝原本以为这位太子殿下会继续语出嘲讽,谁想他接下来却是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既然你如此明白这个道理,那先前怎么从没见你像这样来诱惑过我?” 虾米?! 他此语一出,陶沝差点当场从胸腔里呕出一口鲜血。没想到这位平日里看似道貌端庄的太子爷有时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陶沝涨红了脸,好半天才从嘴里硬生生地挤出一句: “呃……那个,我有自知之明……” 汗!某人这个问题问得还真是招打!她又不是倾城,一无美貌二无身材三无脑子,整个就一典型的“三无”产品,哪有那个本钱去诱惑他这位大清太子爷啊,自取其辱的事情她可从来不会去做,就算要诱惑也应该是他反过来诱惑她才对! “呵——”听到她这个答案,太子那厢立刻很不给面子地当场笑出了声。而陶沝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愈发尴尬。好在倾城及时在一旁插嘴转移话题,算是变相地替她解了围: “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么?” 她的语气很平淡,虽然问得没头没脑且没有点名道姓,但显然针对的就是眼前的这位太子殿下,后者的脸色也立马随之一变,继而便迅速收敛起脸上原有的笑容—— “嗯,只等明日了……” 他答得同样不伦不类,但脸上却是一片泰然,且话里行间都透出一丝满满的自信,似是成竹在胸。 尽管陶沝听不懂这两人究竟在说什么,但也差不多能从两人的神色中猜出他们讨论的事情一定跟她的出逃计划有关。 倾城得到了某人的肯定回答,可是情绪并没有因此产生多大变化,只是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最终朝某人点了点头: “那好,这次姑且信你一回——” “信什么?”不等倾城话音落下,又一个略显熟悉的男声从不远处幽幽传来,朗声接过了倾城的话茬。 在场三人的神情均是一震,其中尤以陶沝的内心波动最为剧烈。 因为她已经听出,这个开口接茬的人正是那位华丽丽的十三阿哥。 “二哥,倾城,你们两个站在这里说什么呢?也说给我听一听吧?” 伴随着好奇的问话声,一身象牙色缎袍的十三阿哥走上前来冲众人寒暄。他的脸上带着柔柔的微笑,但这份笑意却明显未达眼底,而且下一秒,他那探究的视线便立刻落到正企图再度装鸵鸟蒙混过关的陶沝身上—— “咦,这是哪个宫里的奴才?怎么一直干站着不说话?” 正低头躲在倾城和太子身后努力扮演背景色的陶沝冷不丁被他点名,整个人顿时一僵,连带脑海中也跟着空白一片—— 十三阿哥该不会是已经认出她了吧?否则干嘛要她说话? 头皮一麻,陶沝本能地抬起眼去偷瞄身旁的两个人,孰料这两人却只是在半空中默默对望了一眼,并没有开口帮忙的意思,连带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因此出现半分动容。 不是吧?难道这两人打算见死不救,要让她在十三阿哥面前曝光身份?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陶沝当即一阵凌乱,还没容她继续想下去,就听到十三阿哥那厢又阴沉沉地开了口: “怎么,才从宫里出来没多久,难道连这宫里最基本的规矩都已经忘了?” 他这话一出口,原本还在暗自哀悼自己那点可怜RP值的陶沝立时一懵,跟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此番并非已被对方看穿了身份,而是因为刚才忘了向对方请安,所以才惹对方生了异心。 该死!都是因为她太过紧张了,居然忘了自己现在扮演的身份是个太监,见到主子自然是要恭敬请安的! 这样想着,陶沝赶紧朝这位十三阿哥福了福身,顺便又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太子和倾城,前者的眸中带着一抹“就知道会是如此”的讽笑,而后者的脸上则写满了恨铁不成钢。 至于十三阿哥本人,显然也并没有因为陶沝这个迟来且还不怎么标准的礼节而抛弃对她的成见,依旧不依不饶地穷追猛打: “把头抬起来,让爷看看你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奴才——” 此语既出,原本还只作壁上观的两人终于有了一丝明显动作——彼此间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紧跟着,倾城那厢便率先开了口:“十三爷,其实她并非什么奴才……” “你说什么?”十三阿哥听罢很是诧异地看了倾城一眼,又瞅瞅陶沝,而后猛地上前,一把扳起了陶沝的脸,“你……你是九嫂?” 陶沝断没想到对方会用这般直接的方式来确认自己的身份,自知掩饰无望,一张小脸当即吓得煞白,连一个普通的音节都紧张地发不出来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某位太子殿下却在这时从容不迫地接过了十三阿哥的话茬,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冲陶沝发问道: “如何?现在连十三弟都瞧出来了,九弟妹难道还打算抵死不承认么?” “……”陶沝实在弄不懂对方现在唱的是哪一出,噔时作哑然状。尼玛这家伙变脸未免变得也太快了吧?她完全适应不来! 而十三阿哥那厢似乎也还对此有些不敢置信,语带疑惑地跟着追问道:“你真的是九嫂?可是九嫂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是九哥让你来的?还是他也一起来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陶沝下意识地张张嘴,想回答,但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当下又闭了口,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倾城。倾城愣了了愣,又拧眉看向对过的太子,太子这会子脸上的神情依旧维持着先前的淡定从容,仿佛这件事从头到尾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瞒十三弟,九弟妹今次是跟着队伍偷跑出来玩的,我想九弟他并不知情——”对上十三阿哥此刻眼中迸射出的满满疑惑,某人却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编着瞎话:“我刚才发现她是九弟妹的时候,也是像十三弟这样问她的,不过看她回答得吞吞吐吐的模样,想来她这次偷跑出来一事必是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停了停,突然有意无意地往倾城脸上瞥了一眼,似是意有所指道:“当然,倾城姑姑或许是个例外……” 尽管清楚对方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栽赃嫁祸,但这回被他点名的倾城还是选择了默认。 十三阿哥见状立时将目光转向了倾城,语气也莫名柔和了几分:“倾城你早就知道?那……你可有将此事告知给皇阿玛?” “十三弟说的是!”太子见缝插针地跳进来插话,“我刚才就想将此事告知皇阿玛,但倾城姑姑却希望本宫能为九弟妹保密,所以……” 他的话音恰到好处地在这里停住,虽然没有全部说完,但当中的深意却足以向十三阿哥完美解释了他刚才听到倾城说的那句“我姑且信你一回”究竟有何深意。 看来这家伙是准备把所有的脏水都扣到倾城头上去了! 陶沝这样想着,咬唇颇为内疚地看了倾城一眼,而后低下头去默不作声,而这一幕看在旁边的十三阿哥眼里,俨然已成了前者心虚的表现。 他若有所悟地再度将视线转向倾城,倾城先是微微滞了滞,跟着便淡淡接话道:“想来十三爷也清楚皇上不太喜欢九福晋,我原本是想私下派人送她回去,所以便未将此事告知皇上,却不想刚才被太子爷发现了,现在又多了十三爷您……” “既如此,那这件事干脆就暂时缓一缓吧……”十三阿哥显然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因为陶沝而遭到康熙皇帝的责怪,当下立刻自告奋勇地提议道:“反正今儿个也晚了,还是等明日再将此事告知给皇阿玛吧?” “十三弟此言差矣——”还不等倾城开口答腔,太子这厢已抢先一步语出否定,“倘若被皇阿玛发现我们将此等大事瞒着他,那岂不是会惹他不高兴吗?” “应该不会!”十三阿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很是胸有成竹地回答道:“皇阿玛明日一早会先去勘察这附近的河岸,拟筑减水坝之处。依我看,即便要告知皇阿玛这件事情也无需操之过急,大可以等明日勘察工作结束后再说,也免得到时候耽误了正事……” “如此,那就依十三弟所言吧!”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太子的嘴角牵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跟着也顺理成章地推了一把舟。“应选,你去给九福晋安排个住处,免得到时候被九弟说我们怠慢了他的嫡福晋,至于其他的,就等皇阿玛明日再做定夺吧!” 68.永定河遇险(上) 托这场闹剧的福,陶沝当晚终于光明正大地拥有了一间单独供她休息的屋子,再也不用躲在某人房里藏着掖着了,而且某人还顺理成章地将小太监乐喜调来专门伺候陶沝起居。 只是被十三阿哥当众戳穿身份一事,始终让陶沝心头感到非常不安,因为她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她最后的出逃计划。不过从刚才的那场闹剧来看,似乎除了她以外,倾城和那位太子殿下对此事表现得并不特别在意,甚至连一丝懊恼或是担心的反常情绪都没有。 陶沝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两个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她的真实身份在康熙皇帝面前曝光,反而还有种乐见其成的意思,也不知道私底下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延续到乐喜前来她的房间伺候,因为乐喜替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带来了一句话,让她明日早起混入康熙皇帝的随行队伍,随其一起外出巡阅永定河。 听到这话,陶沝更加好奇某人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随即一个劲儿地追问乐喜太子还有没有其他什么话带给自己,可惜乐喜却是摇了摇头,说太子爷只交待了这些,其他的,就是让陶沝安心睡觉。 陶沝自然不满乐喜这番说辞,但又没勇气跑去某人的房间当面追问对方究竟,遂只能依言照办。 ****** 次日一早,康熙皇帝果然率众前往永定河上游,阅视筐尔港堤工。太子、十三阿哥和众位大学士随行。 陶沝这厢自然也乖乖听从某人的话,早早就跟着乐喜混入了队伍之中。 永定河旧名无定河,历时九百余年,是河北水系的最大河流。其善淤、善决、善徙的特征与黄河相似,由于河床很浅,河流走势迁徙无常,经常横向摆动,导致河道也经常变迁。清康熙三十七年对其平原地区河道进行大规模整修之后,才将这条史称的无定河赐名为永定河,并建庙立碑。 永定河流域夏季多暴雨、洪水,冬春则多旱。明清两朝,永定河暴洪时的河水能一直漫至顺天府城,纵使被称为中国历史上最完美的明城墙,也难以抵挡这浩荡汹涌的洪水,因此,永定河的疏通工作在明清两朝的意义十分重大。 据圣祖实录记载,继康熙三十七年之后,这位康熙皇帝几乎每年都会巡视一趟永定河,勘察河道疏通及修堤建坝工作。今回便是拟定下游修筑堤坝的具体地点。 待队伍到达目的地时,早已有好些当地官员候在岸边了。 在那些官员的引路下,康熙皇帝一马当先地走在了队伍最前方,沿岸巡视河道两岸的具体情况。其他人则紧随其后。 陶沝默默混在随行队伍中间,低着头跟在乐喜身边亦步亦趋。 冷不丁的,前方一个身影意外出现,强行堵住了她的去路。陶沝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对方是倾城,她今天穿着一身浅粉色的旗装,更衬得整个人清新脱俗,在一众随行人员当中亦显得格外耀眼。 陶沝停下脚步,快速扫一眼四周,康熙和那一众大臣这会儿正站在前方岸边说着什么,其他人也规规矩矩地跟在其后,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边。 陶沝这才小小松了一口气,但看向倾城的神情还是带上了一丝迷茫:“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倾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开口就直奔主题:“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陶沝本能地眨眨眼睛,眼中的迷茫也进一步扩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倾城眉心一挑,语气明显多了几分凌厉:“怎么,难道他还没跟你说?”停了停,见陶沝仍旧一头雾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今天便是实施计划的日子!” 嗨?!这么快?! 陶沝的脑子一阵发懵。虽然她大概猜到那位太子殿下让自己今天跟来一定是有什么目的,但如果真如倾城所说,他是打算今天就送她离开,她好像还没有做好准备呢! 见她不出声,倾城略带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看来,他是没打算事先告诉你……” 此语一出,陶沝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没等她开口发问,另一个略显熟悉的甜腻女声突然从旁边传来,“原来倾城姑姑你在这儿啊,真是让洛玉一通好找……” 这一突如其来的抢白声顿时让陶沝原本想说的那些话统统咽回了肚子里,她正要扭头避开,却不想对方已先一步站到了她面前—— “皇上刚才提到倾城姑姑对于这河道治理一事极有想法,还说待会儿也想听听洛玉的意见呢,不知……” 洛玉一上来就与躲藏不及的陶沝切切实实地打了个照面,当下噔时一愣,连本来想讨好倾城的话都忘了: “咦?这位是……” 陶沝没想到会被对方看到脸,心头噔时一凛,随即便求救地转过头看向一侧的倾城。 “她……是九福晋!”见状,倾城脸色也跟着一变,但旋即便恢复了正常,镇定地替两人互相介绍:“这位是国舅爷的养女洛玉姑娘,皇上特允她此番随侍同行……” 因为陶沝身上这会儿还穿着之前的太监服,洛玉很是疑惑地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的是九福晋?可你怎么这副打扮?” “我……”陶沝支吾着想要解释,却被倾城那厢先一步打断了,“不瞒洛玉姑娘,九福晋这次是跟着队伍偷跑出来玩的,我正打算等皇上今日巡视过后再将此事告知皇上呢……” “原来是这样啊!”洛玉显然对陶沝此番偷溜出来的原因并没有太大兴趣,当下又急着把话题重新引回了之前的正题上:“洛玉没想到九福晋今次也在随行之列,正想找倾城姑姑商讨治理河道一事,不知九福晋对此是否也有兴趣?” 陶沝没想到她会问这事,先是一愣,随即便利落摇头:“董鄂才疏学浅,对于治理河道一事知之甚少,洛玉姑娘还是不要为难董鄂了……” “是吗?”闻言,洛玉的嘴角顿时溢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虽然不明显,但站在她近处的倾城和陶沝却是都看到了。 “也对,想来像九福晋这样的大家闺秀,平日里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些民生琐事的……” 陶沝没说话,她自然听得出对方这是在变相地嘲笑自己见识浅薄,她其实很想顶回去,但一想到倾城刚才说的那些话,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关键时刻逞能出风头,因此只是撇了撇嘴,扭过头去权当没听到。 倾城这会子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并没有当众给洛玉难堪,只不冷不热地开口接茬道:“其实倾城对于治理河道一事也仅是一知半解,不过听洛玉姑娘刚才说话的语气,想必心里一定已经对此事有了什么良策吧?不知能否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姑姑谬赞了!”见倾城应声,洛玉似乎更加得意,但嘴上却还不忘谦虚:“论才能,洛玉哪里能比得上姑姑您,只是刚好有一些拙见罢了,估计难登大雅之堂……” “既有对策,那说出来听听也是无妨!保不齐也真的有用呢?” 不等洛玉话音落下,又一个熟悉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话里还带着几分明显的笑意。 陶沝回过头,发现来人正是十三阿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过半百、白发苍苍,看上去非常面生的男人,后者身上穿着从二品补服,应该是在朝官员之一。 十三阿哥信步走上前,目光一直定定地停留在三人之中的倾城脸上。直到倾城朝他点了点头,他这才笑着将视线转向一旁的洛玉,继续刚才的话题:“皇阿玛如今对治理河道一事非常重视,洛玉姑娘若有什么良策,还请知无不言、不吝赐教!” 话音未落,他便眼尖地发现了站在一旁的陶沝,当下立时怔了怔,好半天方才冲陶沝挤出一个还算和气的笑:“原来九嫂也在这儿?” 陶沝尴尬地回给他一笑,一双眼睛却不时地往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脸上偷偷打量。 十三阿哥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当即出声介绍:“这位是直隶巡抚李光地,我一早奉皇阿玛之命去请他过来,谁想却在路上有事耽搁了,所以这会儿才到……” 他说着,又重新转向站在一旁的洛玉,朗声笑道:“这条河岸沿途修筑堤坝一事都是李光地负责的,对于治理河道一事也是经验丰富,方才听洛玉姑娘的意思,似乎也对河道治理一事颇有心得,正好说与李光地听听——” “十三爷折煞奴婢了,奴婢哪敢在行家面前卖弄学问,这不是班门弄斧么?”话虽这么说,但洛玉脸上流露出的那股自信显然与她话里透出的这层意思截然相反。 十三阿哥见状笑了笑,语气倒是十分随和:“洛玉姑娘但说无妨!” “那就容奴婢献丑了!”见他如此坚持,洛玉倒也不再客套忸怩,大大方方地直抒己见:“依奴婢愚见,这里的河道应该分而治之,将整条河道分为上游、中路和下游三部分,并针对这些区域各自管理——在上游修建水库、蓄水拦沙,不仅能解洪水之危,还能让河水变得清澈可用;中路注重加强河道疏通、加深河槽,以便河水顺道安流、不致氾滥;而下游则建闸分流,引水入海……如此一来,便可尽解此河每年入夏的洪水之祸……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她这番话一出口,在场其他四人脸上多少都添了一抹异色。 陶沝不知道另外三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光看十三阿哥和李光地脸上的神情,似乎对洛玉提出的意见还是挺赞赏的,而倾城则是面无表情地始终保持沉默。虽然陶沝得承认,洛玉提出的这些建议在宏观上的确有一定的可取之处,但倘若仅仅只是这样的程度,那对于河道的具体治理工作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因此她无声地撇了撇嘴,在心里暗暗冷笑了两声。 洛玉眼尖地注意到了陶沝这个撇嘴的动作,目光立时一闪:“九福晋似乎对洛玉的这些建议存有异议?” 此语一出,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霎时全都集中到了陶沝身上,陶沝能敏感地觉察出,十三阿哥和李光地对她投来的眼神明显带着一丝不敢苟同。 陶沝没想到洛玉会如此直接地将矛头对准自己,心里着实有些郁闷,但她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其交恶,于是勉强扯了扯嘴角,淡淡回道:“洛玉姑娘多心了,董鄂刚才就已经说过了,董鄂见识浅薄,对此事更是一窍不通,又能有什么异议?” “是吗?九福晋莫不是瞧不起洛玉吧?”相较于陶沝的息事宁人,洛玉显然并不打算轻易罢休,一心想让陶沝当众出糗。好在十三阿哥及时出来打了圆场,“洛玉姑娘既有此等良策,不如现在就随我们一起去面见皇阿玛吧,正好大家一起商榷!” 他说着,还不忘瞅一眼旁边的倾城,似乎是想让倾城也跟他们一起走。倾城自然看出了他的意图,嘴角微微倾起一个弧度,婉转表示拒绝:“十三爷有事就先行一步吧!奴婢陪九福晋在这儿说些话,待会儿再过去。” 十三阿哥听罢脸色虽然一僵,但到底没有强迫倾城的意思,只带着洛玉和李光地两人快步离开了。 倾城这才看向一旁面色明显不佳的陶沝,明知故问:“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 废话!陶沝在心里默默腹诽,但话到嘴边却莫名变成了:“你说,她刚才是不是故意在针对我?” 倾城弯弯嘴角:“这一点,傻子都看得出来!”顿了顿,又好奇添了一句,“怎么,你之前得罪过她?” “怎么可能?!”陶沝立时摇头给予否定,“我跟她之间根本就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即便是那天晚上,那也不是我的错啊……唔,我的意思是,倘若不是我不想在此出什么风头,我刚才一定当面堵得她哑口无言——” “你懂这个?”倾城听出了她藏在话里的不甘,略带狐疑地反问。 “不懂!”陶沝再度摇头给予否定,倾城见状嘴角一抽,正想说话,却遭到前者先一步抢白:“但我虽然见识浅薄,却也绝不会妄自尊大,做些自取其辱的事……” “此话怎讲?” “因为我能指出她那些建议中的错处以及潜在的各种漏洞……” 好歹她当年也被她家那位身为绿色和平组织志愿者的乔翘同学强行拉去听了那么多次的环保讲座,当中有好几次是专门关于水利工程阶段改革治理的,因此她很清楚,洛玉提出的这些建议充其量只是宏观上意义上的纸上谈兵,甚至还存在很大的欠缺,一旦具体到实际操作,则根本一无是处。 “可是臣以为,就洛玉姑娘刚才提出的那几点建议,的确是治理河道的良策!” 不等陶沝把话说完,旁边又有一个声音突兀传来,打断了她的愤慨。 “你懂什么?”冷不丁被人抢白,陶沝当场怒从心头起,然而一回身却又当场愣住了:“咦,你不就是上回那个……” “微臣钱晋锡见过倾城姑姑,见过……”来人走上前,态度很是恭敬地先朝倾城抱了抱拳,待转头对上陶沝那张脸时,他先是一愣,继而展颜道:“微臣应该称您为九福晋还是九格格?” 陶沝知道他是话中有话,一时却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得咬唇不语。 倾城见状在一旁出声打岔:“看来钱大人对于治理河道一事也颇具想法?” “微臣的看法和刚才那位姑娘几乎不谋而合,所以在听闻九福晋有所异议时,才会忍不住出言打断,还请九福晋千万别见怪!”倾城的这个问题让钱晋锡暂时从陶沝脸上转开了目光,但只耽搁了一会儿,之后又再度转向陶沝,“只是不知九福晋刚才所说这些建议里存有的漏洞究竟是指什么,微臣能否指教一二?”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直觉这厮是在故意找茬,但偏偏对方又摆出一副虚心指教的态度,遂只好忍气吞声道:“董鄂见识浅薄,刚才所言纯属胡说八道,还请钱大人千万别放在心上!” “真的?”钱晋锡一脸不信,“可是九福晋刚才说的言辞凿凿,并不像是信口雌黄?” 汗!这家伙是准备讹上她了吗?干嘛一直对她咄咄相逼? 69.永定河遇险(下) 闻言,陶沝一脸无语地看向倾城,倾城这次却是挑了挑眉,回给陶沝一个“你自己看着办吧!”的眼神。 陶沝见状只得撇撇嘴,抬头迎上钱晋锡的探究视线,努力维持从容:“既然钱大人愿闻其详,那董鄂倒也不妨直话直说,若有什么不合理之处,还请钱大人多担待——” 她说着,见对方一脸并没有打断的意思,方继续往下道: “刚才洛玉姑娘所说的方法,表面上看的确没有太大错处,但也几乎没有什么新意和实用价值……历朝历代,治理河流工作的重心无外乎就是疏浚河道和加固岸堤,并在此基础上兴修水利及分流……想来朝中能人辈出,应该已不乏先例,如此一来,这些建议自然也就称不上是什么锦上添花,反而更像是狗尾续貂……” 她这话评价得相当犀利,原本还维持浅笑模样的钱晋锡一下子僵了面容,还没等他出言反问,陶沝这厢又抢先一步自顾自地往下接茬: “据我所知,如今负责治理河道的几位大臣也算得上是能人贤士,但所见成效却并不明显,这说明光有宏观意义上的调控方法是绝对不够的,需得按阶段和地域将治理工作具体细致到每一步——譬如,洛玉姑娘刚才提到将河道分而治之,这点的确没错,但若只是按流域简单分成上中下三段,那所谓的治理工作恐怕也无法出现重大突破——” “那以九福晋的意思,应该怎么分呢?”钱晋锡终于逮住机会见缝插话。 陶沝微微翘了翘嘴角:“依董鄂愚见,不仅要按流域将河道分成三段,还要将这三段的每一段再继续往下细分,至于分法,就需要采集大量沿岸数据,按水流和地形具体划分——”陶沝边说边指着三人前方的河道举例,“例如我们眼前的这段河道,南岸露出矶嘴,北边暗被冲刷,说明这条河道必是属于游荡型的,会随着岁月流逝而慢慢改变原有河道,如今已近北岸的水流在多年以前必是先近南岸的,这点应该可以去向当地民众求证……” 话到这里,她停了停,改口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不知钱大人是否知晓这条河道为何会变道的原因?” 钱晋锡被她问得一滞:“这……自然是河水年年冲刷所致……” 陶沝这次明显笑了笑,“钱大人说的这只是表面现象,相信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并非是真正的原因……”顿一下,“我再问你,为何这条河有些地方会变道,而有些地方却又变化不大呢?” “这应该是地形不同所致……”或许是觉得陶沝的笑容别有深意,钱晋锡这次思考了许久,方才下了最终定论。“……而且跟水势也应该有不小的关系……” “钱大人说得不错——”陶沝还是维持着一脸笑意,“不过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地表土质中的成分不同,导致抗击水流冲刷的能力也大不相同,譬如像眼前这种游荡型的河道,地表中的粘土含量相对较低,抗水流的冲击程度也较弱,水土流失和岸滩被侵蚀的程度也较严重,也是最难治理的……刚才那位洛玉姑娘曾提到在上游兴建水库、蓄水拦沙,这的确不失为一个良策,但也存在极大的隐患——因为这种类型的河道岸滩都需要水中砂石补给。在拦沙初期,河水的确能变清澈,也可大幅度减少河泥淤积,但到后期,由于沿河岸滩长期得不到砂石供给,就会导致下游大面积岸滩侵蚀塌陷,从而影响两岸的农田及民生,而且还会危及沿岸堤坝的稳定……所以,要保持河道不轻易变形变道,还需要在汛期和非汛期之间增加相应的调水调沙措施,而这一具体措施,就需要有深悉水性、洞彻地形之人做指导,并采集大量的数据和反复实践才能起效……” 她说得滔滔不绝,完全没注意到一旁倾城和钱晋锡的脸上不知何时双双划过了一抹异色。 “……除此之外,还有所谓的过渡性河段和弯曲河段等多种不同河段,而每种河段的治理方法也不尽相同,但只有一样是相同而且必须的,都需要经过数据的严密采集和计算,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大胆预测,最后再结合具体实践分析证明……这是个极其浩大的工程,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并非一蹴而就,也并非少数人就能完成,更别提那些只是纸上谈兵的宏观策略了……” “既如此,那你又有什么具有实际意义的有效对策呢?” 正当陶沝这厢兀自说得,一个亮如洪钟的男声忽然自后方响起, 陶沝没觉察到异常,随口答道: “最实际的就是先沿岸分区域命人大量采集各地土质,并依据这些土质估算出每个河道的类型,这样就可以针对不同类型的河道加以研究,不过这需要对水势地形非常了解的人,所以最好是召集沿岸长期居住的百姓了解情况,年过半甲者为佳,如果能找到以此往前推近五十年对于这条河道的记录那就更好了,这样一来,治理工作不仅能轻松许多,还能少走很多弯路……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是在治理河道的同时,在沿岸增加地表植被,也就是多种草多种树,改善沿岸的土质,减少水土流失,并限制河岸附近的畜牧和砍伐……这才是标本兼治的方法,否则只顾治标而忘了治本,这一祸患就会一直延续下去,进而危害到子孙后代……” 陶沝一口气说完,却见身旁的倾城和钱晋锡两人半天都没有给出任何正面回应,心中正觉奇怪呢,忽然瞥见倾城正暗暗给她使眼色,陶沝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四周的气氛有些古怪,当下顺着倾城的视线一回头,整个人顿时凌乱了—— 一大票人此刻就华丽丽地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正是以那位康熙皇帝为首的一众皇子大臣—— ……他们是什么时候又走回这里来的? 陶沝吓得双膝立马一软,差点当场跪倒在地:“董鄂该死!” “抬起头来——”听到她这声自称,一直紧紧盯着她的那位康熙皇帝眼中顿时划过一道精光,而后看向她的眼色也跟着深邃了几分,“你……是老九的嫡福晋?” 陶沝没想到对方一眼就瞧出了自己的身份,心中更加惊惶不安:“董鄂……正是……” “皇阿玛——”没等康熙再度问话,一旁的太子已先一步接过话茬,语气平淡地没有一丝温度。“九弟妹今次偷混于随行队伍之中一事,其实儿臣昨晚就已和十三弟、倾城等人发现了,儿臣本想立刻将她交由您发落,但那时夜色已晚,儿臣不想惊扰皇阿玛安寝,加上九弟妹也说她只是贪玩才跟来看看,并无他意,所以儿臣本打算等今日巡视完河道之后再将此事告知给您,却没想到……” 他的话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了,但已经恰到好处地点明了陶沝此番随行的原因,顺便将他和十三阿哥以及倾城三人的耽误隐瞒之罪也撇得一干二净。 十三阿哥见状,当下也赶紧上前证实了太子的说法。倾城亦是如此。 康熙皇帝听罢后没有立即应声,只是若有所思地深深打量着面前的陶沝,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刚才说得很好!”,紧跟着也不等众人反应,便率先起步领着众人朝另一边走去。 这……难道是不打算问罪她了的意思吗? 眼见这群人就这样华丽丽地从自己跟前径直走过,陶沝懵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回过味来,正当她错愕之际,就见一张还算精致俏丽的熟悉脸庞“唰”得一下凑到她眼前,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明显的讥讽和怨毒—— “看来九福晋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陶沝稳下神来定睛一看,发现对方正是那位洛玉姑娘。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刚才所说的治理对策一时,当即眨眨眼睛,从容答道:“洛玉姑娘谬赞了!董鄂的确对此事一知半解,理论知识还算勉强,但若论及实践,便可称得上是一窍不通……这也是董鄂刚才为何会说自己不懂的原因……” 洛玉眼光一寒:“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方才是在自取其辱了?” “不,洛玉姑娘又多心了,董鄂断没有这样的意思……”相对于对方的咄咄逼人,陶沝却始终维持平和之色:“董鄂只是有几分自知之明,不会逞强去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而已……” “你——”洛玉原本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紧接着一抬眼,脸色却蓦地一变,就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地,整个人立刻向后一退,直接放弃了与陶沝斗嘴的打算,只狠狠剜了她一眼之后便立刻转身离开了。 陶沝心中愕然,正想回头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这位洛玉姑娘瞬间落荒而逃,但才转身,她就直直地撞进了一堵肉墙之中—— 鼻尖溢满了熟悉的龙涎香,视野范围内也充斥着满满的香色。 一个熟悉的声音也紧跟着从头顶上方幽幽传来,嗓音清亮、沉稳—— “小心!” 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嗓音,陶沝原本还有些彷徨的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她快速扫一眼四周,发现两人身边这会儿除了站在几步开外的乐喜和贾应选之外,便再没了其他人的身影,大队人马都已经跟着那位康熙皇帝走到前面去了,十三阿哥和倾城两人也跟在队伍之后,一边走一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似乎没有人特别注意他们这里。 陶沝这才慢慢抬起头,紧抿着嘴小声道歉:“对不起……” “怎么了?”她的这声道歉显然让某人感到有些意外,一双琥珀丹眸里顿时划过一丝不解。 见他如此,陶沝也同样意外,忍不住反问:“你不怪我刚才在众人面前暴露了身份?”难道这不会影响他的出逃计划么? “被戳穿身份也不是一件坏事!”出乎意料的,某人在听到她的这份担心之后却是好整以暇地牵唇一笑,“反正在原计划里也是要由别人来戳穿的,这样倒是更好!” 虾米?! 陶沝眨眨眼睛,不安地再度抿嘴,“你真的打算让我趁今日逃走?”顿一下,又忧心忡忡地补充一句,“可是这样和普通的落跑又有什么区别?一旦招贴皇榜,我还不是要隐姓埋名四处逃亡?而且……” “你……可信我?” 还未等她抱怨完自己心中的疑惑和不安,某人却已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顿地沉声发问。 陶沝愣住了,一时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她静静地仰头迎视着面前那张如玉雕一般的脸庞,脑海中一片空白—— 曾几何时,师兄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当时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因为她很清楚师兄只要说出口,就一定做得到,而眼下,她却莫名有些犹豫了—— 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害怕,害怕会重蹈之前索额图事件的悲剧,那时的他,也是这样自信满满,可是结果却…… “放心吧,一切有我!只要待会儿不发生意外,计划一定会顺利进行的!” 见她眼中明显渗出犹豫不决,太子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便不留痕迹地掩饰过去了。他用力地捏了一下陶沝的手,而后又迅速放开,大步朝前走去,只在陶沝耳畔留下了一句淡淡的嘱咐—— “待会儿你跟着乐喜走在队伍最后面,最好能与前面的人拉开一点距离……” 他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陶沝百思不解其意,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前者的背影发呆。那厢贾应选也追着太子的脚步快速离去,而小太监乐喜这时也慢吞吞地挪到了陶沝身旁: “姑娘,我们也跟上去吧?” 陶沝转头看了他一眼,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任由乐喜领着她往前走。也不知道是不是贾应选刚才也对乐喜交代过同样的话,他这次的步子明显比之前放慢许多——两人不仅落在了队伍最后,而且跟走在前面的人之间也保持着一段不算太短的距离。 只是陶沝心里始终想不通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用,难道是要她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趁机逃跑吗? 正当她胡思乱想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河堤上游,这里的河流横断面相对较窄,其上还筑有一座供两岸居民过往横穿河面的简单木桥,桥上没有护栏。 就在这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康熙皇帝突然在桥边停步,而后转道往桥上走,看样子是打算过桥去对岸察看情况。 因为桥面不宽,仅能供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并排行走,所以众人也各自按顺序一个接一个地跟在康熙后面过桥。 陶沝是倒数第二个上桥的,乐喜则走在最后。 正当陶沝这厢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前挪步时,走在她身后的乐喜却忽然像是失了心一样,紧走几步冲上前,一把捉住她的手,暗道一声: “姑娘,得罪了!” 说完,又猛地一用力,将陶沝向外一推。陶沝这厢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就已经重心不稳地迅速向河里栽去—— 在落水之前,她听到乐喜惊恐的尖叫声紧随而至、响彻耳畔——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因为这声惊叫,正走在桥上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恐慌。 “谁?是谁啊?谁这么不小心?” 大家不约而同地转头朝河里看去,正好能清楚瞧见穿着一身宝蓝色太监服的陶沝在水里拼命挣扎,之后立刻有人喊了一声,“是九福晋!”,听声音好像是倾城。 众人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发展,再次变得闹闹哄哄起来。 “怎么办?快来人,救人啊!” “你愣着做什么,快下水救人啊——” “我不会游泳啊……”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康熙皇帝这时刚走至对面河岸,听到这声动静后当场滞了滞,而后便飞快镇定下来,从容不迫地安排人手下水营救。 可惜这会子桥下水势湍急,陶沝一掉入河中便被水流冲出老远,虽然她能听到康熙在岸边下达了救人的命令,也能听到远处传来“扑通扑通”地落水声,但因为距离隔得远,加上双眼已被浑浊的河水蒙了眼睛,所以始终都无法看清前来救她的人。 陶沝在心中暗自哀嚎,她想不通乐喜为何要莫名其妙将她推下河来,难道这就是某人的出逃计划?! 还没容她多想,脚边忽然出现一股诡异的力量将她整个人用力向下一拉,陶沝立时大叫着没入了河水之中,正当她拼命扑腾着双手想要浮出水面时,脖颈后却意外地挨了一记手刀,她两眼顿时一黑,跟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70.劫后余生 陶沝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内部摆设虽稍显简陋,却也一应具全。床边的纸糊纱窗半开着,有凉风从外面吹来,夹杂着一股清新的泥土香气。 陶沝原以为自己是被康熙皇帝派人救上来的,暂时安置在这间屋子里,但紧接着,她发觉有些不对劲,因为这个房间里除了她之外似乎就再没有其他人了,按理说,就算那位康熙皇帝再怎么不待见她,她如今也还是九九的嫡福晋,总得给她派一个人贴身伺候吧?而且,倾城应该也不会放任她一个人不管不顾的…… 这样想着,陶沝强撑着坐起身,下床走到窗边。 推开窗放眼望去,外面的景色令她再度出乎意料,因为她发现这里并不是出行队伍昨晚宿营的那座富家宅院,而是一处单独的农家小院,院里不仅养着鸡鸭鹅,还种了好些萝卜白菜。 陶沝当场怔住了。难道她这是又穿越了?!这次又是什么身份?偏远山区的种田农女么? 正想得出神,院门外忽然走来一个穿着浅青色粗布衣衫的年轻人,普通的农夫打扮,手里还抱着一个大包裹,他一进院就径直朝着陶沝所在的房间走来,看上去神色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 陶沝直觉这个人应该是来找自己的,当下略微犹豫了一会儿,跟着便迅速退回床边坐下,装出一副刚醒来的模样。 那人大概没想到陶沝这么快就起来了,径直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待下一秒看到坐在床边正冲他摆出一脸惺忪模样的陶沝时,他俨然一怔,跟着便立即冲陶沝单膝跪地请罪:“奴才该死!奴才不知姑娘这会儿已经醒了,还请姑娘恕罪!” 陶沝断没想到这人会对自己如此恭敬,一时间愈加反应不过来。她仔细打量了对方几眼,好半天才皱眉反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回姑娘,奴才名唤曹辛,是太子爷的人!”那人似乎早已预料到陶沝定会有此一问,答得相当从容镇定:“至于姑娘为何会在这里,正是奴才奉太子爷之命,从河里将姑娘救回来的——”话到这里,他忽然停了停,像是要用事实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姑娘你难道忘了吗?先前你掉进河里的时候,就是奴才把你救起来的……” 如果能细细品味,他的这番话其实是极具深意的,可惜陶沝一开始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她歪着头努力顺着对方的话回忆了半天,却只记起自己当时落水后就立刻被人给劈晕了,并没有看清当时是谁救的自己。 眉心微微一蹙,她再度抛出一连串问题:“那其他人现在在哪里?为什么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皇上他们在哪?是他们安排我住在这里的吗?” “这……”听陶沝这样一问,那个叫曹辛的年轻人脸色当场一变,目光也明显有些闪烁,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真相。“难道太子爷先前什么都没有对姑娘说过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陶沝直觉对方话中有话。“这跟太子爷又有……” 她本想说这跟太子有什么关系,但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脑海里却突兀划过了一道灵光,她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整个人立马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难道说,我这次落水是太子爷安排的?!”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死死瞪着那人的脸,目光如火如炬。 居然不是意外?而是早就已经计划好的? 难怪…… 难怪乐喜当时会表现得那么奇怪,她掉下水的时候还在想,自己和他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让他出手推自己下水,原本还以为是对方单纯看她不顺眼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没错,如果她落水不是意外而是某人计划的一部分,那么这点就完全解释得通了—— 是了,乐喜也是太子的人,太子的吩咐,他不可能不从…… 乐喜当时一定是故意走在最后的,由他推她下河,再由这个人将她救起,如此一来,康熙他们救不到人,自然会认为她已经“遇难”,而她便可在众人面前光明正大地“消失”,免去一切后顾之忧…… 的确是个完美计划!难怪那位太子殿下当时要她一定相信他…… 或许是见陶沝这会子的反应过于激烈,曹辛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飞快划过一抹同情之色,而后踌躇着轻声开口道: “姑娘,这都是太子爷的意思,奴才也只是照太子爷的吩咐办事,所以……” 闻声,陶沝终于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目光幽幽地瞥了他一眼,好奇问道: “你当时……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带走的?难道皇上他们都没有发现吗?” 她并不怀疑是眼前这个人救的自己,但她却始终想不出对方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带走的……按理说,那位康熙皇帝当时既然派人下水救她,那就说明还是在人前顾及她这位九福晋的生死的,如此,又怎会让人轻易将她带走? “因为当时奴才是从河底将姑娘偷偷带走的,所以并没有被其他人发现……”提起自己与众不同的救人行径,曹辛的语气中明显夹杂着一丝得意。 “难道说,当时在水里扯我脚并将我打晕的人就是你?”听他这样一说,陶沝瞬间恍然大悟。她想起当时自己的脚被一股力量扯住,随后她就被劈晕了,原来竟是这个人干的? “姑娘,这,这也是太子爷的意思……”见她语出质问,曹辛的脸上也随之闪过一丝尴尬,继而便立刻将所有过错都归到自家主子身上,“太子爷之前吩咐奴才一定要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地将人带走,所以奴才才会……” “可是……”陶沝其实并没打算追究谁的过错,只是对这人的救人方式仍旧感到有些好奇。“你当时跳下河把我救走,难道他们事后不会发现少了一个人吗?” “不会!”曹辛立刻摇头否定,“因为奴才当时并不在随行队伍之列!太子爷让奴才一早就等在那座桥下,等有人掉下来的时候,就立刻将人从水底带走……” 陶沝闻言迷惑地眨眨眼睛,“……那我们当时在岸上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你?”她记得那座桥是独立横架于两岸的,既没有桥墩,附近也没有什么明显的遮挡物,这个人能躲在哪儿? “回姑娘,奴才当时一直潜在水底……”见陶沝面露狐疑,曹辛那厢又赶紧解释,“姑娘有所不知,奴才水性很好,可以用一根麦秆在水底潜半个多时辰呢……” “原来如此!”陶沝低声感叹了一句,这大概就是那位太子殿下会找上他的理由吧! 稍稍沉默了一会儿,陶沝突然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康熙等人的反应。没能成功将她这位九福晋从河里救起,那位康熙皇帝一定会很郁闷吧?因为他很难跟宜妃和九九交代。 “那你可知道,我……不见了之后,皇上那边又是什么反应?” 她犹豫了好久,才把话中的“死了”改成“不见了”。 “回姑娘,奴才当时只顾着将你救回来,并没有注意这些……”曹辛大概没想到陶沝会惦记这事儿,当下立刻为难地伸手挠了挠头,“不过奴才倒是听说,皇上那厢非常震怒,而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倾城姑姑也是伤心得不得了……” “是吗?”陶沝下意识地反问,心中却已认定倾城的伤心是故意为之,她一定是知情者,或许还是参与者。 因为倾城当时在岸边曾对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那时候她就已经觉得非常奇怪了,之后她掉下河,最先认出她是九福晋的人也是倾城,当时情况危急,她也没多想,但现在静下心来细细思量,这其实是非常不合理的—— 因为她当时是一身太监装扮,而且河水浑浊,她掉下水之后模样极其狼狈,发丝披散,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脸和其他特征,但倾城却立刻认出了她,或许这可以解释为,倾城是从身形上判断出是她,但仅凭这一点,以倾城的性格,也不会如此笃定地立刻叫出声,至少也应该确认一眼当时在岸上的人有没有她……这当中的时间差太短,反而是个明显的漏洞! 眼见陶沝此番再度陷入沉默,曹辛误以为她是因为听到倾城为她伤心的事而难过,忍不住出语规劝道: “姑娘,你也别想太多了,毕竟,你现在还是好好的,没有真的遇难,和那位姑姑早晚还是会再相见的,而且……”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地脚步声。那人立刻起身闪到门边向外张望,待看清门外是何人时,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转头对陶沝笑道:“姑娘放心,是奴才的妹妹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看起来极其淳朴乖巧的小丫头便出现在门边,正歪着头朝屋里张望,待对上陶沝狐疑打量的目光之后,又受惊般地立刻缩了回去。 陶沝见状一愣:“她是你妹妹?那这里是……” “这里是奴才的家,只有奴才和妹妹两个人居住——”曹辛接上话茬,又笑着朝门外投去一个温柔宠溺的微笑,“不过姑娘不用担心,奴才的妹妹是个哑巴,所以姑娘的行踪是不会被泄露出去的……” 他说着,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走上前将原本抱在怀里的那个包裹放到了房间的桌上,“这里面是奴才刚从镇上买回来的衣服,还请姑娘先换上吧,可能质料比不上宫里的那些绫罗绸缎,姑娘且将就一下,因为,恐怕要委屈姑娘在此多住几日呢……太子爷说,在他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之前,让姑娘暂时先留在这里……” 闻言,陶沝顿时瞪大双眼,无声地扑闪扑闪:暂时留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之后还打算把她送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吗? 见她怔怔望着自己,曹辛脸上似乎有些尴尬,当下迅速找理由开溜:“如果姑娘没什么吩咐,那奴才就先去帮妹妹干活了……”说罢,他转身往外走出几步,随即又忽然停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身语气恭敬地补充一句道:“哦,对了,奴才的房间就在隔壁,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吩咐奴才去做!” 说完,就一溜小跑离去了。只留下陶沝一动不动地呆愣在原地。 她瞅了一眼桌上的包裹,又转头看向外面的陌生事物,心中突然像是被狂风席卷过的地面,空空的,所剩无几—— 她真的已经逃出来了?! 终于逃出了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终于弃了九福晋的身份,就用这样的法子,就这么简单?! 可为什么她没有一点真实感? 按理说,她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地逃了出来,不是应该激动地去放鞭炮然后仰天狂笑的吗?但眼下,她好像连太多的喜悦都没有,反而心里还七上八下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慢步走到门边,曹辛正和刚才那个小丫头在院子里喂鸡,两人脸上都笑得十分开心。 陶沝呆呆望着着眼前这幕画面,心却已经不可避免地飘到了别处—— 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康熙那边会闹出什么样的动静了,也不知道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究竟会如何善后,不过,有倾城在暗里帮他,想必应该不会太难…… 九福晋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水遇难,这的确是个让她能够得以生逃的绝佳借口,因为她在所有人的心里已经死了,自然不会再动用皇榜或官府抓她,即使到时候不小心与有心人当面遇见,也大可称自己只是长相相似而已…… 只是—— 想归这样想,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因为她还没能跟巧巧和好,还没跟其他人一一告别,还有芷毓和小银子,她也没有安排好,还有宜妃,还有九九…… 也不知道那位康熙皇帝会怎么处理她遇难的这件事,是直接发丧吗?还是先瞒着九九和宜妃他们再寻找一段时间? 如果是前者,那消息如今应该已经传回皇宫了吧?想来听闻她遇难的消息,有些人一定会很高兴…… 而至于那些会伤心的人,她大概就只能说抱歉了…… 71.节外生枝 在这处农家小院里住了几天,陶沝已经和那对曹氏兄妹差不多混熟了,曹辛的哑巴妹妹叫作曹蓉,今年刚十五岁,是个极其单纯善良的小丫头,她起初对于陶沝这个突然出现在自个儿家里的大活人还存有几分畏惧,但后来见陶沝待人非常可亲,而且也从不嫌弃她是个哑巴之后,便跟陶沝亲近了许多。 这天,曹辛一大早就来敲陶沝的房门,说是奉命要带她去一个地方。陶沝猜想这大概也是那位太子殿下的安排,于是便老老实实随他出门了。 曹辛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马车,载着陶沝出了村庄。又一路经过长长的市集,最后行至一处陌生的码头。 陶沝下了车,远远就瞧见前方岸边停着一艘中等大小的游船。可能是时辰尚早的关系,今日码头附近过往的船只并不多,连路人都极少。 一袭玉白锦袍的身影正站在岸边,背对着她的方向,大手轻抚着一匹毛色雪白的骏马。 这幕画面看起来常熟悉,没来由地让陶沝回想起某人第一次带她去骑马时的情景。 鼻子蓦地一酸,陶沝正暗自伤神,忽见前方那匹白马正仰头朝她这边看过来,她一愣,正觉得这匹白马同样无比眼熟时,就见白马也“呼哧呼哧”地瞬间激动起来。 见状,那抹玉白的身影慢慢回头—— 玉雕面庞,琥珀丹眸,窄挺鼻梁,迷人唇线……俨然就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那一瞬间,陶沝以为自己定是看错了,亦或者是在做梦。因为她从未想过,那个人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下出现在她面前。 眼前莫名染上一片朦胧水雾。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很想立刻快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那个人,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可是最终,她还是强行克制住了心中的这股冲动,就这样静静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一动不动。 某人那厢在转头看到陶沝时也是微微一愣神,而后便将手里牵马的缰绳交给了身旁的人,自己则一步一步地朝着陶沝走来,直到在她跟前站定。 大约是运筹帷幄的关系,他这会儿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犹如隔岸远山般清朗的笑容,目光温暖如春水:“换了扮,倒真有点认不出你了……” 陶沝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的一身农妇打扮,但是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她仰头看着他,强忍眼泪,嗫喏反问:“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就不怕被他们发现吗?” “别担心!”他的声音如昔清亮,带着一抹胜券在握的自信。“皇阿玛今日一早已经率领众人出发前往南苑了,我托病多留了一日,有应选替我守在门外,不会有人发现端倪的……” 陶沝眨眨眼睛,咬唇问道:“那……他们现在已经相信我死了么?” “嗯,应该八九不离十了!”他那双琥珀般的丹眸里仿佛氤氲了一泓清澈的温泉,而此刻,正从那湖心深处荡漾出层层笑纹。“皇阿玛嘴上虽然没有明说,但心里肯定早就承认了这一点……只是因为还没能找到你的尸身,皇阿玛让人暂且封锁消息,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九弟那里不好交代,所以这件事暂时还没传回京城……” “那怎么办?”相较于他表现出的平静淡然,陶沝却没来由地感到阵阵心虚。 如果一直找不到她的尸体,那她此番顶多就只能算是“失踪”,保不齐九九那边不相信她死了,到时候还是动用了一大堆势力来找她,如此一来,那她岂不是还要东躲西藏地过日子? “你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大概是察觉到了她心里的不安,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软语安慰:“皇阿玛派去寻找尸身的人不久之后就会在下游处找到一具被河水浸泡多日的女尸,而太医和仵作那里我也派人打点好了,会将这当中的时间接上,不会惹人怀疑的……” “可是——”陶沝还是有些不安,“如果尸体已经被河水浸泡多日,那不是会辨认不清长相么,又怎么能让人相信那一定是我呢?” 想也知道,如果没有什么明确的信物证明,九九那厢肯定是骗不过去的…… 某人显然也赞同她的这番话:“我也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赶来见你一面……” “唔——”陶沝拧眉仔细想了想,“如果是信物的话,九九曾送给我一个十分稀罕的桃花玉手镯,那个东西估计能让九九相信死的人就是我,只是这枚玉镯我先前就已经送给了芷毓——哦,就是我的那个贴身丫鬟,今次并没有随身戴着,所以……”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找人去安排的……”他听罢略一沉思,似是想到了什么计策,继而便冲陶沝绽开一抹带有深意的微笑。“不过短时间内,你恐怕是不能再继续留在京城了……倘若九弟那边硬是不信,亦或是有人中途生变,或许会因此引出一些麻烦,所以我得先送你离开京城……” 嗨?! 陶沝当初愣住了,一双眼睛也瞬间瞪得老大。她几乎不敢置信地当场反问出声:“你,真的……打算送我离开?” “自然!”他继续微笑着点头,话里行间满是无限的宠溺。“你上回不是说想去杭州么?既如此,那我就先送你去杭州,我已经命人备好了游船——”他说着,抬手向身后一指,“……就在那儿!从这里去江南,走漕运的运河水路是最快的,至于杭州那里,我也已经派人替你在西湖边安置好了一间雅致小居,你可以暂时先住在那里,另外……”话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侧头往不远处正站在马车旁的曹辛身上瞟了一眼,“曹辛他也会一路护送你过去的,他水性好,在船上也可以好照顾你……” “……”听着某人此刻近乎絮叨的话语,陶沝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因为她从未想过,他竟会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到,心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很暖,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在缓缓流淌。 “你放心,曹辛最疼的就是他妹妹,有他妹妹在这里,他定是不敢轻易生变的……” “……” “怎么了?”或许是见她一直不说话,某人终于发觉到了不对劲,当下立刻停了口,眼带疑惑地望着她:“你可是对这样的安排还有哪里不满意?” “……谢谢你!” 她张了张嘴,原本想要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这三个字,尽管简单,却好像是她现在唯一能说的一句话了。 谢谢他,肯这样无条件地宠她、帮她……哪怕她日后不再回来,她心里也会永远记得他的…… 只是—— 对方听到这句道谢后的反应似乎并不满意,他扯了扯嘴角,忽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纳入了自己怀中—— “……我早就说过了,我要你的感谢何用?” 他一面说一面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语气平静温和,清亮的声线似灵动的泉水一般缓缓流进她的心田。“……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感谢……” 她闻言顿时一滞,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他继续往下问道: “……你也会回来的,对吧?” 陶沝有些愕然,她没想到对方会再度问她相同的问题,因为太后生辰那晚,他就曾这样问过她,她当时搪塞过去了,却没想到他还一直耿耿于怀。 沉默。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他似乎也不肯轻易死心,执着地想要得到她的答案—— “弘晋的那只黄雀最终飞回来了,你也会回来我身边的,是不是?”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轻,很柔,虽一如之前的温和清澈,却也夹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心烦意乱。 “因为,我不想要你的感激……不想,只要你的感激……” “……”陶沝没出声,只默默贴在他的胸前,耳畔传来他此刻清晰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有点小凌乱,也带着些许惴惴不安。 “只要你回来,我定许你你想要的‘与子偕老,地老天荒’,所以……” 你一定要回来我身边,好吗? 最后这句话,他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陶沝却是出乎意料地听懂了。 心莫名一动,她蓦然回想起了几日前的那个清晨,她曾在他榻前说过的话—— 原来,他那时全都听到了吗? …… “浮生若梦,世事无常,但求与子偕老,地老天荒……” …… 眼睑低垂,陶沝紧抿着嘴依旧不吭声。 这的确是她想要的承诺,可是在这句话之后还有一句,她当时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害怕自己一旦说出口,就会立马灵验了—— “最怕浮云一别,天涯两忘……”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她此刻的情绪纠结,他轻轻松开了她,改用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与她正面对视—— “你信我,这一次,我必不负你……” 他的丹眸炯亮,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在这一刻集中到了他的瞳孔里,恍如钻石一般璀璨、耀眼。 陶沝仰头,直直迎视着从他眸中渲染出的琥珀晶光,所有的担忧和不安也仿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随后,她垫起脚,将自己的唇瓣轻轻贴在对方的眉眼间,落下一个轻柔而又无比坚定的吻—— 据说印在眉眼间的吻,因为最不容易被吻到,所以也被认为是最没有□□的吻。 她就这样定定凝望他,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 “三年,我等你三年……三年后,如若你仍不改初衷,那我就回来……” 三年后,如果你的真心还和现在一样不变,那我一定回来,至死守在你身边…… “好!” 她突如其来的吻让他在最初有一瞬间的失神,待听到她接下来说的话,他的脸上立时溢满了狂喜,唇角轻扯起一个弧度,他再度搂紧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是要用这种方式来给予她最深刻的回应—— “那我们就约定三年……三年后,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陶沝也在心底默默应声,而后伸手反搂住了对方。 再无任何言语的温柔拥抱,仿佛持续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上前来,打破了萦绕在两人之间的依依不舍—— “太子爷,时间不早了,是时候该上路了……” 说这话的人正是曹辛,他此刻就站在几步开外的马车旁,躬着身子冲两人低声提醒。 此语一出,原本还双双沉浸在离别中难舍难分的两个人终于被拉回了现实,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先是微微一滞,而后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怀里的陶沝—— “那……我送你上船!” 他的嗓音温柔似水,让陶沝不自觉得点了点头,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走向那艘已经停靠在岸边多时的游船。曹辛也紧随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 “你们可能需要的各种必需品,船舱里基本都已经备齐了,如果还有什么不足,你可以沿路差曹辛去买,最好不要自己露面,也免得落了口实……” 太子在岸头停步,嘴里却不放心地一直叮咛,那模样,像极了在对待一个头一次出远门的孩子。 陶沝继续无声点头,内心满是感动,却也不可抑制地泛起阵阵感伤。 三年后,他真的一点都不会变么?真的还能像现在这样继续对她好吗?而她,也真的还能顺利再回来么? 正胡思乱想着,曹辛那厢已先一步跳上了游船,陶沝深吸了一口气,又留恋地最后看了一眼身旁的某人,终于迈步跨上了游船。 然而,还没等她站稳身子,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意外的惊呼—— 虽然听不清楚对方究竟在喊什么,但那个声音却是陶沝印象中异常熟悉的。 陶沝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艘硕大的官船此刻正从后方沿岸驶来,船身装饰得华丽无比,一看就是那类达官贵人才能乘坐的高级游船,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艘官船前方的甲板上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其中那一抹耀眼的明黄色更是让陶沝整个人当场如遭雷劈般懵在了原地。 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对方那群人中显然已经有人发现了她,陶沝的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就这样眼睁睁地望着那艘官船从自己眼前缓缓驶过—— 隔着不到二十米的距离,陶沝可以清楚看到站在对面官船上的每个人的脸,同样的,她相信他们也可以清楚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康熙皇帝,十三阿哥,倾城,洛玉…… 每个人看她的眼光都带着惊愕却又各自有所不同。 怎么办?! 心头止不住地一阵阵发凉,陶沝几乎有些站不稳,她甚至都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一眼站在岸上的某人。她曾在内心幻想过一百种被拆穿的方式,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么直接的一种—— 这算不算是传说中的功亏一篑?! 就在这时,已然冰凉的手心处忽然传来了一丝温暖,有人站到了她的身边,并且当着对面那些人的面,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紧到了极致,也让她的心在一瞬间暖到了极致。 伴随着幽幽溢满鼻尖的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属于某人的那道熟悉的清亮声线也从头顶处幽幽传来—— “别怕,有我在!” 短短五个字,语出铿锵,落地有声。 鼻子突然不由自主地一酸,陶沝的内心也在此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如果真的无法被原谅,如果真的需要有人牺牲,那就让她来承担一切后果吧! 哪怕只是为了这一刻他带给她的这一点点温暖,也值了…… 72.东窗事发 很快,康熙皇帝等人乘坐的那艘华丽官船便在前边的码头处靠了岸,很快就有人从船上走了下来,是太监梁九功。 他径直走到陶沝和太子跟前,举止恭敬地朝两人行礼: “皇上命九福晋……” 话到这里,他不自觉地顿了一下,因为恰好瞥见某位太子殿下此刻正和陶沝紧紧相握的那只手,霎那间,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精光,连原本想说的话也跟着一滞,“……还有太子爷到船上去见他!” 陶沝听得心中一凛,咬唇看向身侧的某人,但后者这会儿并没有看她,而是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面前的梁九功。半晌,他扯扯唇角,淡淡从嘴里吐出一句: “既如此,那就走吧……” 这话一出口,陶沝顿时有了一种即将上刑场的错觉。可某人并不给她犹豫的空间,直接拉着她越过那位梁九功往前走去。她挣脱不了他此刻的束缚,只能低着头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连看一眼那位梁九功的勇气都没有。 官船之上,那位康熙皇帝此刻已经阴沉着一张脸坐到了船舱之中,十三阿哥和倾城都陪在他的旁侧。洛玉也在,刚才,就是她率先发现陶沝行踪的。 见两人此刻竟然牵着手进来,十三阿哥和洛玉脸上的表情瞬间像是开了染房,而早已知晓真相的倾城自然没有表露出太多惊讶,只是象征性地挑了挑眉,至于那位康熙皇帝,原本就已经无比阴郁的脸色更是一下子难看到了极点—— “你们两个给朕跪下!” 目光如冰刃一般扫过面前那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康熙皇帝脸上的神情也随之闪过一抹高深莫测,而后又猛地一拍手边的茶案,声色俱厉地冲两人下令。“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陶沝毫无预备地被他这样一吼,双膝当场一软,加上原本就心虚,所以很没骨气地立刻跪下了,而她身旁的那位太子殿下则是先侧头俯视了她一眼,微微犹豫了一下,这才松开了原本正握着的她的手,并毫不避讳地跪到了她身边。 “皇阿玛,儿臣……” 他显然是想解释什么,但话才刚起了个头,便被康熙皇帝那厢先一步给强行打断了: “哼——胤礽,你今日不是应该告病在床么?为何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他气势汹汹地开口先冲太子问话,而后也不等对方回答,便又将矛头继续转向一旁的陶沝:“还有你,你不是已经掉进河里淹死了吗?又怎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你也给朕一个解释!” “皇阿玛,儿臣……”面对康熙皇帝此刻爆发出的震天怒火,太子这厢的气势明显弱了几分,他犹疑着想要给出合理的解释,但这一次,同样还没等他开口叙述,便又被人抢先截住了话茬—— “回皇上,事已至此,那董鄂就实话实说吧——” 陶沝深吸一口气,无视于在场其他人异样的目光,神色从容地答话道:“其实董鄂先前在桥上落水一事,只是董鄂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地从皇宫里逃出来,并摆脱九福晋这个身份……” “你说什么?”康熙面色猛然一愕,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而且不止他,一旁的十三阿哥和洛玉亦是双双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变得不敢置信,大概以为她是疯了。 相较之下,倾城和太子两人脸上虽也有流露出惊讶之色,但明显比另外三人淡定许多。尤其是太子,他大约完全没想到陶沝会毫不掩藏得选择实话实说,以为她是被吓坏了,正想张嘴,就听到陶沝又出声继续往下说道: “只是没想到,董鄂今日运气竟是如此不佳,不仅先被太子爷抓到了把柄,现在又被皇上您亲自逮了个正着……” 她此语一出,跪在她身旁的那位太子殿下立刻朝她投来惊异的眼光,而座上那位康熙皇帝也不由自主地再度一愣,“你这话何意?” 陶沝挺直了腰板:“董鄂的意思是,董鄂自以为那日落水一事毫无破绽可言,谁曾想还是被细心的太子爷发现了端倪,太子爷今日其实是循迹前来寻找董鄂行踪的,刚才董鄂准备雇船离开此地时却不幸被太子爷撞见,太子爷要带董鄂回去见您,董鄂自然不肯,我们正发生争执之际,皇上您又出现了……这难道不是在暗指董鄂今日祸不单行么?” 她这番话说得毫无惧色,让在场其他几个人都倍感意外。 太子脸上先是一阵错愕,随即便迅速多云转阴,投向陶沝的视线也慢慢变得凌厉起来。倾城那厢的变化倒是不大,只是眼光莫名闪了闪,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陶沝内心的真实意图。至于不明个中原由的十三阿哥和洛玉两人这回则是露出了一脸了然的神态,想来是找到了刚才太子为何会牵着陶沝手进屋的合理解释。 不过那位康熙皇帝的反应显然不同于上述任何一个人,他冷着一张脸,眼神阴骛地打量着跪在前方的陶沝,问得意味深长: “你是说,太子今日只是因为不相信你死了才偷偷来找你,碰巧与你在这里碰上,并不是因为和你事先有约?” “自然!”陶沝卯足勇气抬头,直直地迎上前者审视的目光,答得相当理直气壮。“难道皇上认为太子爷有可能跟董鄂一起合作,合伙安排了这场戏码么?” “哼——”康熙皇帝闻言冷笑,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换了一个问题继续道:“既如此,那朕倒是很好奇,你自导自演这场戏的目的又是什么?” “董鄂刚才说过了——”陶沝不自觉地抿抿嘴,咬字清晰地将先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因为董鄂想要离开皇宫,不想再当这个九福晋了!” 然而康熙皇帝却不肯轻易放过她,依旧咄咄逼人地追问:“你为何不想当这个九福晋?” 陶沝被他问话的语气吓得当场怔了怔,而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因为董鄂不想与自己的亲姐妹共事一夫!” 这是实话,所以她说得相当坦荡! 康熙皇帝显然没想到她会扔出这样的理由,一时间倒有些接不上话了。 陶沝见状顿了顿,不留痕迹地偷偷瞄了一眼边上的某位太子殿下,咬咬牙又补上一句:“所以,董鄂今次之所以会偷偷跟随队伍跑出来,目的其实就是为了伺机逃跑……” 她这话一出口,其他人脸上又各自变色。 太子虽然保持着低头跪在地上的姿势,但藏在衣袖内的双手早已紧攥成拳,身子也止不住微微发颤。倾城缓缓垂落眼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十三阿哥和洛玉两人的反应相对比较直接,双双不约而同地睇了陶沝一眼,一个是鄙夷,一个是幸灾乐祸。 康熙皇帝也沉默着,这一回他并没有很快接茬发话,估计是被陶沝刚才给出的答案气得内伤。 半晌,他突然转头扫向站在旁边的十三阿哥、倾城和洛玉三人,语气淡淡地开口下令道: “你们三个先出去吧!朕要将这件事问问清楚!” “嗻!”那三人猝不及防地被康熙点名,当下皆是一愣,滞了好一会儿才相继应声告退。 倾城是走在最后的,可还没等她走到门边,康熙皇帝这厢忽然又开口唤住了她: “倾城,你和胤祥两人替朕守在门外,不准其他任何人靠近!” “嗻!” 倾城在听到这句吩咐时,整个人明显僵了僵,继而回头快速扫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陶沝和太子,眼中的担忧之色一览无遗。 不过担心归担心,她到底还是规规矩矩地按照康熙皇帝的吩咐走出了船舱,并小心翼翼地将舱门关紧。 船舱里就只剩下了康熙皇帝、太子和陶沝三人。 康熙皇帝端坐在屋子中央的那把雕花座椅上,眼神凌厉地来回扫射着跪在地上的这两个人,眸中的探究之意有增无减。 末了,他突然语带深意地再一次开口发话: “董鄂氏,朕问你,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可都是真的?” 他此刻的声线一如之前的淡然,让人听不出其中到底包含了怎样的情绪。 陶沝心头莫名一凛,直觉对方定是话中有话,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咬牙答道:“自然!董鄂不敢扯谎!” “啪——” 回应她的是一记闷响,康熙皇帝那厢猛地拍案而起,指着陶沝就是一通怒吼: “哼——大胆董鄂氏,你以为朕真的会相信你刚才随口编造的那些鬼话么?”说罢,手指的对象又迅速转移到了跪在一旁的太子身上,“胤礽你说,她刚才说的那些究竟是不是真的?” “皇阿玛,儿臣……”尽管这次没有再遭到任何人的中途打断,但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依然只从嘴里吐出了这几个字,就好似条件反射一般。 康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不变,但话语却是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哼——你们以为朕刚才为何要让他们三个出去?你们当朕真的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话音未落,一个黄铜制的单管镜筒已经被狠狠掷到了跪在地上的两人面前—— “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望远镜?! 陶沝定睛一看,而后立即瞪大了眼睛,她曾在博物馆的历史资料馆里见过这种古代的西洋望远镜,而望远镜的作用,想来不用别人跟她解释,她心里也明白得一清二楚,所以,她大概可以猜到康熙皇帝此刻将这件东西拿出来想要表达的深意了。 而康熙皇帝接下来的一句话也更加证明了她内心的这番猜测—— “你们认为,朕刚才在船上用这个东西看到了什么?” 闻言,陶沝的一颗心瞬间荡到了谷底。 他会这么说,就代表他刚才一定是看到了,看到了太子送她上船,甚至看到了他们两人在码头上的那个紧致拥抱—— 原来,他根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她说的那些话,而她却傻傻以为自己完美地填补了所有漏洞…… 跪在一旁的太子在看到望远镜的时候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的神色霎时变幻莫测。 见两人均是沉默,那位康熙皇帝又往前紧走一步,直挺挺地站到两人跟前: “说——你们两人瞒着朕,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虽然面上竭力保持着泰然自若,但话中那几个明显不适当的停顿却还是不小心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焦灼和愤懑—— 他大概是无法接受自己最钟爱的儿子居然和另一个儿子的女人搞在一起吧…… 或许真的是急中生智,在有了这点认知之后,陶沝的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灵光,她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其合理的解释——至少,眼下说服这位康熙皇帝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回皇上,既然您刚才都已经看到了,那董鄂也就不再隐瞒皇上了——这次关于董鄂落水一事,的确是董鄂和太子爷一起做的……” 心中打定主意,陶沝立即抬起头,冲那位康熙皇帝摆出一脸准备坦白从宽的模样。而后者见她如此反应,心中自然也更加笃定他们两人之间关系匪浅,只见他身子不自然地一抖,语气赫然加重—— “你,你们两个果然,果然……” “不是的,皇上,事情并非您所想的那样——” 见他露出一脸明显怒容,陶沝知晓对方定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当下赶紧提高音量,强行抢过话头—— “……董鄂此番的确是借助了太子爷的帮忙,但这只是董鄂与太子爷之间达成的一项协议,因为董鄂迫切想要安全逃离皇宫,可以董鄂自己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实现,所以,董鄂只能求助于人……” 话到这里,她特意停了停,努力维持住面无表情的模样,转头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旁的某人,不顾对方眼中此刻迸射出的那道灼热火光,继续朗声接下去道: “……之所以会选择求助太子爷,是因为董鄂手上有一个重要的筹码,而太子爷之所以肯答应帮助董鄂,也无非是为了这个筹码——因为董鄂应允他,只要事成之后,就一定会告诉他有关倾城身世的秘密……” 神啊,请原谅她把倾城也一并牵扯了进来!因为她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此话当真?!” 康熙皇帝听到这话再度愕然,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陶沝说服自家儿子出手相助的理由竟是如此简单,一时间望向陶沝的视线也变得愈发错综复杂起来。 陶沝卯足全身力气迎视着对方此刻的灼灼注目,语气亦是保持不卑不亢: “没错,太子爷他其实就只是想从董鄂这里知晓倾城姑姑的底细罢了!若不然,皇上您难道还认为太子爷有可能会喜欢董鄂这样的女人么?” “……”康熙这次没应声,想来是默认了陶沝的这个说法。 陶沝心中一喜,嘴上也再接再厉:“想必皇上您心里也清楚,太子爷他一直都对倾城姑姑有心,而董鄂又与倾城姑姑交好,所以,董鄂就是利用这一点来迫使太子爷就范的……只是——”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不瞒皇上,董鄂倒是在相处的过程中逐渐对太子爷产生了好感……想必皇上方才也看到了太子爷当街拥抱董鄂的情景,那其实只是董鄂在离开前对太子爷提出的一个额外要求——董鄂说,只要太子爷肯抱一下董鄂,董鄂就会将倾城姑姑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他——” “……” “不过,现在事情既然已经败露,那董鄂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董鄂自知有罪,任凭皇上处置!” 一口气供述完自己所有的“罪行”,陶沝顺势将头磕在地上,语出从容地朝面前这位康熙皇帝请罪。 而听完她的这一连串解释,康熙皇帝那厢原本阴沉的脸色也终于有所缓和,不过他看上去仍是对此半信半疑,于是又立即将头转向了旁边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胤礽,真的是这样么?” “皇阿玛,儿臣……”冷不丁被点名的某人这次明显迟疑了一下,正要张口作答,陶沝那厢却又不管不顾地抢在他前头出声,先一步替他作了回答—— “回皇上,此事千真万确,董鄂甘愿受罚!” 她不想亲耳听到从他嘴里说出那个“是”。 “大胆董鄂氏!”康熙皇帝大概没想到陶沝竟会将罪行认得如此坦荡,一时,“你可知道自己此举犯的是死罪——为人嫉妒歹毒,还妄想勾引当朝太子,你罪该诛九族!” 罪诛九族啊?反正董鄂氏的九族她一个都不认识,诛或不诛貌似也跟她关系不大,只不过样子还是要做足的—— 这样一想,陶沝赶忙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状:“董鄂一人做事一人当,恳请皇上饶过其他人吧!” 她一口气说完,正要就地磕头,但旁边却有人动作比她还快,已经一个响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是那位一直未曾出声的太子殿下。 陶沝当即一愣,而康熙皇帝那厢也是一愣:“胤礽,你这是做什么?” “皇阿玛,不关她的事!” 伴随着这声话音响起,某人那厢缓缓抬起头,神情凝重,迎向康熙皇帝的眸光中也充满了坚毅和决绝—— “因为主动的那个人,是胤礽——” 73.直认不讳 “你、说、什、么?!” 康熙皇帝大概怎么也没料到自家儿子会极不识相地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当场懵住了,而陶沝这厢也在听到这话之后彻彻底底地凌乱了—— 这个笨蛋知不知道他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啊?难道他就一点都没听出来,她刚才说那番话的真正意图么? “太子爷!” 不等某人继续往下坦白,她已迫不及待地横空跳出来抢白道:“您不用再为董鄂隐瞒了!因为不管您怎么做,董鄂也不会告诉您关于倾城的真正身世的,所以……” 不要承认,不要让她的一番努力白费…… 太子循声转过头来深深凝视着她,嘴角微微上扯,如琥珀一般晶亮的眸光温柔且坚定—— “我明白……” 他一字一句地咬着每个音,神情郑重地就像是在向她许一个最重要的承诺—— “但我也绝不会让你一个人来承担这个后果的……” 我自然明白你的苦心,所以,才更不能将自己置身事外…… 陶沝当即一滞。 她自然听懂了他藏在话里的一番深情和决心——这一次,他不会轻易弃她于不顾的! 鼻子莫名有些发酸,泛红的眼眶里也蓄满了细碎的晶莹。 她很想骂他“傻瓜”,因为他明明就可以避不承认,在她为他找了那么多“合理”的解释之后,他完全可以毫无压力地轻松置身度外—— 可是,他还是承认了,当着这位康熙皇帝的面,亲口承认了对她的心思,哪怕他明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 她其实很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她无法想象康熙皇帝在知晓这件事情的真相后会是什么样的狂暴反应。 她希望他能好好的,因为她也想以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喜欢的人!所以,即便他今次选择明哲保身,她也绝不会怪他,毕竟,她心里非常清楚“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道理,而且,谁让她喜欢他呢—— “够了!”一声怒喝,生生打断了此刻缠绕在两人之间、含情脉脉的深情互望。那位华丽丽的康熙皇帝似乎还无法心平气和地立刻接受两人已经相互倾心的事实。 “你们两个给朕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声质问,太子重新转头看向面前的康熙皇帝,面不改色地张口回答,话语掷地有声: “皇阿玛,这整件事其实都是儿臣安排的,她并不知情……” “你说什么?”康熙皇帝显然被这一连串听到的事实真相刺激得着实不轻,只能机械地重复询问“四字真言”。“再说一遍!” 闻言,太子这次稍稍迟疑了一下,却并没有如对方所愿那般重述自己先前的说辞,而是顺着自己刚才那句话的话尾又接下去道: “皇阿玛,儿臣不想瞒您——儿臣之所以这样做的理由,只是因为儿臣喜欢她……”像是怕对方没听清,他还特意在这之后补充强调了一句,“儿臣喜欢她,她也喜欢儿臣,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大胆逆子!” 然而可惜,太子这会子的坦诚交代非但没能赢得某位为人父者的最终谅解,反而更似火上添油,后者气得差点当场中风。“你,你可知道她是你的……” “儿臣知道,儿臣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太子答这句话的时候,一双琥珀丹眸也有意无意地往陶沝脸上瞄,大概是想看看她听到这番表白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可是即便如此,儿臣还是无法轻易放手……所以,这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跟她没有关系……” “皇上,不是这样的,是董鄂……” 陶沝当然明白某人眼下之所以会对康熙皇帝说出这些话的真正理由其实就是为了保护她,当下正要开口分辩,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康熙皇帝无情打断了—— “够了,给朕住口!你们……” “皇阿玛,儿臣自知犯下大错,但儿臣还是斗胆求您一事,求您成全她和儿臣吧!”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某人在听到他的这番阻挠后非但没有立即住口,反而还变本加厉地开始为自己和陶沝两人求情。 而他此语一出,原本就已经气到极点的康熙皇帝当场雷霆震怒—— “你——这个逆子!身为兄长,却强霸弟媳,你是想沦为全天下的笑柄么?还是,你要让朕成为全天下的笑柄?还有你——”他毫不留情地冲着太子就是一通咆哮怒吼,之后又回身一指陶沝,开始新一轮的“狂轰滥炸”:“……勾引当朝太子、□□后宫,朕要活剥了你的皮……” 他连吼带骂地冲陶沝一顿发泄,手指差一点点就能戳中陶沝的鼻尖。 陶沝的注意力全被前者这根因生气而不住发颤的手指吸引过去了,完全没听到眼前这位boss在说什么。 不过旁边的太子显然是听到了,他眸中顿时精光一闪,立刻就地朝面前的康熙皇帝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皇阿玛请开恩!” 但可惜,这记磕头似乎并能让康熙皇帝心中的想法有所改观,后者压根儿不予理会,直接转过头去朝门外喊话: “哼——来人!给朕把九福晋带出去关起来,派人严加看管!” “皇阿玛!求您开恩啊——”兴许是听出康熙皇帝此刻话语中的认真,太子那厢又朝他连连磕了数个响头。 康熙皇帝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选择无视。 陶沝这时也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阻止某位太子殿下的这番“自残”行为,但话到嘴边,却又怎样都说不出口。 好在舱门很快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倾城独自走了进来,无声地朝康熙皇帝福了福身子。 康熙瞥了她一眼,指着陶沝冲她吩咐道:“你先把她带出去,关在底舱等候发落!” “皇阿玛——” 还不等倾城这边应声动手,太子那厢又先一步采取了行动。因为之前的磕头一概无效,他这次干脆跪着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康熙皇帝的大腿—— “求您开恩!这全都是儿臣的错,儿臣愿意承担一切罪名,只求您能放过她——” 他仰着头,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说出这番话,完全没了平素的意气风发。 见此情景,康熙皇帝原本冷漠的脸部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波动,他这次没再选择无视,也没有直接将人踢开,而是就这样直挺挺地站着,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此刻跪在他脚边的太子,待注意到后者戴在腕上的那条红豆手链时,他的目光忽然变得闪烁不定。 良久的沉寂,他猛地从鼻子里发出一记冷哼,带着几分肆意的嘲讽,冲太子语出决然道: “胤礽,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朕现在就给你两个选择——太子之位和她,你选哪个?” 刹那间,四周的一切都立时安静了下来—— 没了声音,也停了思考,仿佛连时间都一并静止了。 一股极其诡异的凝重气氛笼罩在四人之间,几乎连各自的呼吸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太子之位和她,你要选哪个?” ***小小的番外*** 陶沝很快就被倾城等人带出去了,偌大的船舱内只剩下了康熙和太子两个人。 太子低垂着头,适才还紧紧抱住康熙皇帝的双手已然有气无力地松开,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跪在康熙皇帝跟前,一语不发。 而康熙皇帝也仍旧保持着刚才那副居高临下的姿势低头俯视着他,眼神犀利: “胤礽,你老实回答朕,你们两个……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儿臣……”太子似乎没料到前者会突然有此一问,脸上的神情明显犹豫了一下,支吾着没有立刻回答。 康熙挑眉睨了他一眼,沉声道:“那朕再问你,当初那条红豆手链,你究竟是送给谁的?” 几乎是一语中的,太子身子猛地一僵,而后狠狠将指甲掐进了掌心。 “怎么,难道你还当朕没发现吗?”见他一直默不作声,康熙皇帝语带嘲讽地扯出一记冷笑,“朕刚才可是瞧得很清楚,她的手腕上也带着一条红豆手链,就和你手上带的这条一模一样……” 说完,见某人还是没反应,语气又蓦地一沉:“早知如此,朕之前几次就不应该顾及旁人求情,直接赐了她死罪才是!” “皇阿玛!”因为他最后这句话,太子心头赫然一惊,下意识地脱口一句谎言。“我和她并非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次,真的是倾城……” “噢——是吗?”康熙皇帝将信将疑地反问了一句,倒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而是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先前的那个选择题上—— “那么,朕刚才给出的那两个选择——你是选太子之位,还是选她?” 他的语气听起来异常平和,但夹杂在字里行间的那份咄咄逼人却刺得某人根本无言以对。 “回皇阿玛,儿臣……儿臣选不出……” “哼——”听到这个回答,康熙皇帝忍不住冷笑,而后语出讥讽:“她不过只是一介平庸妇人,难道还能比你的太子之位更加重要么?” “自然是比不上的……”太子这厢略微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回答—— 没错!她不过只是一介再平凡不过的女子,皇宫里比她好的女子多得是,而且她还是九弟的福晋,一个卑微的已婚妇人,又怎么可能比得上高贵的皇太子之位呢?只要是头脑稍微清醒一点的人,就绝对不会选择她…… 可是—— 他却偏偏舍不得放开手,就好像是着了魔一样,即使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却还是义无返顾地跳了进去,甚至,也没有跳出来的打算…… 眼见他此刻表现出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康熙的脸色明显阴沉了好几分,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说道: “胤礽,你自小就是朕最钟爱的儿子,也是朕亲手将你养大,朕的这个位置迟早会是你的——先前无论你犯过什么错,只要朕能容忍,朕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这件事关系到我皇家颜面,难道你真要为了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而强行忤逆于朕吗?何况,别的暂且不说,她还是你亲兄弟的女人,你怎能如此糊涂?!” 康熙皇帝这番话说得相当语重心长,而且并非是以一个帝王的身份在教育犯错臣子,反倒更像是一个普通家庭的父亲在教导自家儿子如何悬崖勒马、免铸大错。 太子这厢也听得有几分动容,脸上的神色当场一变再变。半晌,他再度闷闷出声: “……皇阿玛,儿臣自知犯下大错……可是,她是无辜的……” “哼——”康熙皇帝态度不耐地嗤之以鼻:“像她这种不守妇道、□□后宫的女子,你还敢说她无辜?” “皇阿玛,这件事并非你想的那样——”太子这次终于抬起了头,定定直视着前者浸满怒气的双眸。“请您相信儿臣,她不是那种□□的女子,儿臣和她两人之间亦是清白的……” “清白?你还有脸跟朕提这两个字?”见他此刻还在锲而不舍地为陶沝求情,康熙皇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继而怒声咆哮道:“身为九福晋,却意图勾引当朝皇太子,你还要朕如何相信她的清白?” “皇阿玛!”见对方怒极,太子这厢的气势明显低迷了下来,只喏喏地回话道:“儿臣真的没有骗您,如若您不相信,大可以找个人来给她验身,她和九弟之间甚至都未曾圆过房……” “你说什么?!”康熙闻言一怔,阴沉的脸上飞快划过一抹愕然,但旋即便立刻恢复了自然。他显然并不相信某人给出的这个解释。“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太子这回没有立即答话。他默默垂下眼睑,滞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回道: “……不瞒皇阿玛,儿臣之前派人去查过她,她当初之所以会嫁于九弟为妻,是一次阴差阳错的意外——九弟最初想娶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她的妹妹董鄂.衾遥,也就是九弟前不久刚纳进府邸的那名侍妾……因为九弟当时弄错了她们姐妹俩的名字,所以才会娶错了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入耳—— “……其实九弟并不如表面这般喜欢她,儿臣打听过了,九弟先前在人前一直表现得极宠她,其目的也只是为了她的那个妹妹……因为她那个妹妹是妾侍所生,在都统府里并不受宠,九弟对她妹妹有情,自然是希望能将她妹妹也一并纳入府邸,可是她不愿意和亲姐妹共事一夫,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康熙皇帝大约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错愕。 太子见状,连忙就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试图再添一把火:“千真万确!皇阿玛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都统府和九弟府里彻查,儿臣绝对没有对您扯谎,九弟当初要娶的人并不是她,这本来就是个错误……” 尽管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但康熙皇帝却明显不为所动:“哼——就算当初果真是这样,那她现在也是名义上的九福晋,即便是放在普通人家的家里,勾引夫家兄长也是死路一条……如此,朕又岂能留她?” “皇阿玛!儿臣自知罪孽深重,但求您放她一条生路——她已经够可怜了,您就大发慈悲地饶了她吧——就当她已经在那条河里淹死了,反正当时有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就这样放她离开吧……” “荒谬!”康熙不等对方说完就立即不假思索地给予否定。“若是放她离开,老九那边你打算如何交代?难道你还要朕帮着你一起欺骗所有人吗?” 太子咬咬牙,坚韧不拔地继续磕头不止:“皇阿玛,儿臣从小到大都没有特别求过您什么,但这一次,儿臣真心实意地恳求您,恳求您能饶她一命——” “混账!你就是要忤逆朕的意思护着她是吧?” 见状,康熙气得浑身发颤:“你可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是我大清国堂堂的皇太子,是未来的储君,整个天下将来都是你的,你又怎能如此目光短浅地一味沉溺于儿女情长……” “可是——”太子停止磕头,顶着略显红肿地额头仰起脸,一字一顿地反问:“如果我连她都护不了,那我又怎能护得好这个天下?” 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守护不了,那又怎么可能守护好一个国家…… “你——”康熙当即被这话噎得无言以对,而后恼羞成怒:“你这个逆子!朕不想听你到再胡言乱语,赶紧给朕滚出去!” “皇阿玛!” “胤礽,你给朕听好——若然你再继续这样执迷不悟,朕绝对不会一味容忍!朕再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她死,朕就当你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你可以继续当你的皇太子;要么,朕就将你们两个一并赐死——你选一个!” 74.小黑屋受辱 陶沝是被倾城直接带出船舱的,直到走出舱门,她都没听到跪在地上的那位太子殿下的回答。 心中莫名有些伤感,却也庆幸,至少没有让她亲耳听到他选的是另外一个。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江山与美人,二者也同样只可取其一…… ****** 十三阿哥这会儿正尽职守在舱室外面,见倾城领着陶沝出来,他原本一脸狐疑的表情立马一变,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倾城,皇阿玛这是……” 他张口直接询问走在前头的倾城,可惜后者给出的回答却像极了是在例行公事—— “十三爷,奴婢奉命将九福晋送去底舱关押,还请十三爷继续留守在这里!” “关到底舱去?那——” 十三阿哥因为没能亲眼目睹刚才在舱室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不清楚康熙皇帝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正想再继续打听一二,却见倾城这厢已经面无表情地径直走人了。十三阿哥见状当即怔了怔,眼中也飞快划过一抹阴郁。 陶沝亦没想到倾城此番会这般不给十三阿哥面子,当下立刻抬头在这两人脸上快速逡巡了一圈。待触到十三阿哥那明显由晴转阴的脸色后,她赶紧低下头,快步追着倾城的身影离去。 走到半路,洛玉不知打哪儿跳了出来,不着痕迹地拦在了两人跟前—— “哟——倾城姑姑这是要去哪儿?”她这话虽是在问倾城,但一双似猫的瞳孔却始终停留在陶沝的身上打量,而且还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一幅“你是自作孽不可活!”的表情。 倾城冷若冰霜地睇了她一眼,语出无情:“此事似乎与洛玉姑娘无关!”说完,便目不斜视地径直越过她继续往前走去。 洛玉的脸色很不好看。而陶沝这厢的注意力此刻也全都集中在倾城身上,自然也没空理会她。 就这样一路下到底舱中的一个小隔间内,倾城这才缓缓开了口: “抱歉!”她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后方的陶沝,语出歉然:“我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倾城?”陶沝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道歉,一时难免有些迷惑。 倾城看了她一眼,语气更加歉疚:“今日乘游船去南苑一事,其实是我出发后在路上临时向皇上提议的……太子爷昨儿个说他已经安排妥当,会差人在今日将你送走,我以为他会选择走陆路,所以才……”她的脸上满是懊恼之意。“没想到,竟是好心办了坏事……” “……”听到她给出的这个理由,陶沝当即愕然地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今日的“失败”居然会和倾城有关,可是这好像也不能全怪倾城,谁能想到她和太子两人会这般心有灵犀地想到一块去,而且,归根结底应该还是她自己命里带衰,否则那么宽的河道,那么多的游船,又怎会让他们两艘船正好“狭路相逢”? “对不起……”见陶沝始终不吭声,倾城心中的内疚之意表露得更加明显。 陶沝轻轻摇头:“不,这件事不能全怪倾城你的,或许,只是是命中注定吧……” 如果那位太子殿下能够跟倾城坦诚今日的逃跑方式及路线,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不过,如果这真的是命中注定,或许不管她用什么样的方式逃跑,最后都还是会被抓到的…… 闻言,倾城顿时眼带怜惜地看着她,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后悔吗?” 后悔今次逃跑吗?后悔当初爱上他吗?后悔……先前没有随师兄一起离开这里吗?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里面所包含的深意显然不止一层,陶沝一时间被问得有些愣神,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咬唇再度摇了摇头。 她并不后悔,包括逃跑,包括爱上他……其实自她下定决心留在他身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如今这个后果是她迟早都要面对的,只是她一直逃避去想这个问题而已…… 但现在,她却不得不想了—— “倾城,如果,如果真有什么万一,你帮我照顾芷毓和小银子好吗?还有小草……” 大脑迅速飞转,这是陶沝脑海中最先冒出的一个想法。“我想着,这件事一旦传回去的话,九九那里……肯定是不会原谅我了,我怕芷毓她们会因此受我牵连,所以……”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的……”不等她说完,倾城那厢已经先一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茬,语出坚定:“……必要时,我会想‘其他’办法!” “倾城,你——”陶沝直觉对方嘴里说的这个“其他”办法应该有些危险。可惜还没容她继续深入打听,倾城又抢先拦住了她的话头: “别担心,你先在这里好好待着吧,我先回去复命……”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郑重补上一句,“你不用害怕,我会让人守在外面,不会让有心人趁机伤害你的……” 说完,她便转身走出隔间,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陶沝想要叫住她,但话到嘴边,却又莫名咽了回去。因为她实在想不出倾城能有什么“其他”办法保她,如果那位太子殿下最终将她遗为弃子,那她估计自己就只有被康熙赐死的下场了! ****** 因为底舱的隔间除了在朝内部通道方向的木墙上设有一个大约一尺见方的出气口外,再没有其他通向外头的窗户,所以,陶沝始终无法看到外面的天色,也无法判断自己究竟在这里被关了多久。 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艘船自从她被关进来之后就一直停留在原地,并没有继续行驶的迹象。 这期间,外面也没有一个人进来看过她,但陶沝还是能敏感地觉察到,隔间外似乎是有人守着的,她能听到那人细微的呼吸声,只是因为出气口设在木墙高处,所以她也无法看清那人的长相。 隔间里极其昏暗,除了一桌一榻之外,连一盏照明的烛台或油灯都没有,给人的感觉甚是难熬。 陶沝蜷着身子缩在床榻的角落里,背靠着墙,将脸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 她很想哭,可是又哭不出来,或许是因为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所以连哭都显得多余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感觉是如此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隔间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对话声,紧跟着,隔间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一张还算熟悉的面孔突然出现在陶沝眼前,是洛玉。 她手里端着一盏青釉烛台,身后还跟着一名看上去十分面生的嬷嬷,似乎有种来者不善的味道。 陶沝无声地打量了这两人一眼,心里着实摸不准她们究竟为何而来,正不安之际,她忽然瞥见门外又飞快闪进了一个太监打扮的身影,并冲自己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陶沝定睛一看,发现那人竟是倾城的亲信薛公公,心里顿时没来由地安定了几分。 “奴婢是奉皇上之命前来给九福晋检查身子的……”洛玉看向陶沝的眼神明显带着轻蔑,话语间也充满红果果的鄙视之意。“皇上仁慈,怕九福晋那日落水后身上留有什么伤口,因此特意请了一位嬷嬷前来为九福晋检查身子,还请九福晋务必配合才是……” 她说着,回头意味深长地瞅了瞅身后的那名嬷嬷,语气略带讨好地介绍道:“这位便是胡嬷嬷!” 胡嬷嬷没接话,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扫了床上的陶沝一眼,跟着便不冷不热地发话: “老奴奉命为九福晋检查身子,还请无关人等先行出去!” 尽管已年过五旬,但这位胡嬷嬷说起话来仍然气势十足。薛公公看了她一眼,低着头率先退出门去,而站在一旁的洛玉却似乎并没有要跟着离开的迹象。胡嬷嬷等了一会儿,见她仍然不动,只得冷下脸来公然赶人:“还请这位姑姑也先出去,老奴替人检查身体时最忌讳旁边有别人!” 洛玉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竟是要连自己也一起赶出去,当下立刻表示不服:“胡嬷嬷,我今次也是奉皇上之命前来,你凭什么要我出去?” 她的语气透着明显不满,但这位胡嬷嬷显然也不是轻易任人拿捏的主,气势上完全不输前者: “那——姑娘的意思是,要老奴现在先回去向皇上禀报这里的情况,然后再赶姑娘出去吗?” “你——”洛玉没料到对方完全不给自己面子,正要发作,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当即又强行忍住了:“哼,有什么了不起,出去就出去!” 说罢,把手里的那盏烛台往桌上随意一搁,扭着腰肢出去了。 胡嬷嬷跟在她之后插好门,这才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仍旧缩在榻上一动不动的陶沝:“老奴今次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九福晋务必配合!” 她一面说一面大步走上前来,意图脱去陶沝身上所穿的衣衫。 陶沝当场吓傻了,直到那位胡嬷嬷强行扯去她的亵裤,并准备用手更进一步时,她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居然是要给她验身,她很想反抗,但架不住后者紧随而至的一句警告: “老奴奉劝九福晋最好还是配合老奴,否则,老奴回头在皇上面前可不好交代……而且,这也是为九福晋您自己负责……” 她这话听得陶沝心头莫名一颤,只能强忍着耻辱死死咬住嘴唇,任由对方对自己上下其手。 这种感觉非常羞耻,无异于承受了一次莫大的身心侮辱,但这也的确是古代最直接的验身方式。据说古代进宫选秀的女子都会经过这道程序,无一例外。 鉴于陶沝没有反抗,那位胡嬷嬷很快就得出了结果,只是这个检查结果似乎令她感到十分意外,连带之后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变得古怪不少。 待帮着陶沝重新穿好衣衫,她这才转身打开门,冲外面的两人冷声发话道: “老奴已经检查完毕,这就回去向皇上复命!” 说完,也不等其他二人有何反应,便自行离开了。 陶沝正诧异于这位胡嬷嬷几近目中无人的行事作派,就见洛玉那厢快速甩开了一边的薛公公,闪身进入她所在的隔间,并迅速关上了门—— “真没想到,你这样的女人竟然会是九福晋!” 正当陶沝以为对方会借机对自己不利的时候,谁知洛玉一开口却是浓浓的嘲讽。“我之前曾见过那位九阿哥,长得可谓是俊美不凡,配你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停了停,又恨恨地补充一句,“听说他对你这位嫡福晋可是用情至深、宠爱至极,没想到你却还如此不识好歹……” 陶沝没想到她此番会先提九九,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还容她多想,就听到对方语气迅速一转,目光也变得格外凌厉起来: “……说什么不想跟自己的亲妹妹共事一夫,其实就是看上了别的男人吧?” 她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七分自信,让陶沝原本平静的脸上迅速出现了一抹明显的情绪波动。见状,洛玉打量她的目光又更添了几分鄙夷: “怎么,难道你还认为别人都瞧不出来么?我可是看得明明白白,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肯定是想勾引那位太子爷吧?” 闻言,陶沝顿时怔了怔,嘴巴也下意识地张了张,想说什么,但又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说这句话的意思,该不是在暗示她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已经被那位康熙皇帝昭告天下了吧? 可是,她明明记得当时在审问她和太子事实真相之前,康熙皇帝已经把洛玉在内的其他三人都赶了出去,还让倾城和十三阿哥守住舱门,按理说,康熙皇帝这样做的原因应该就是不想让旁人知晓个中□□。那么,如果不是康熙皇帝那边漏了口风,这个洛玉又是从哪里得知此事的? 还不等陶沝想明白,洛玉那厢已经自行揭开了谜底—— “我先前可是亲耳听到了那位倾城姑姑和太子爷之间的对话,你今次逃跑其实是太子爷帮你的吧?”话到这里,她特地停了停,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陶沝的脸,继而嗤笑:“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太子爷这回肯帮你,就是看上了你吧?告诉你,太子爷他肯帮你只是因为那位倾城姑姑,是人家暗地里帮的你……” 顿一下,见陶沝并不答话,又自顾自地继续出言嘲讽: “哼——真不知道那位倾城姑姑为什么要这么帮你?我瞧她平日里对所有人都是不冷不热的,怎么讨好她都没有用,却唯独好像对你这位九福晋与众不同,居然还为了你去向皇上跪地求情,难道说,你们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其他交情不成?” 她说得随意,但听在陶沝耳朵里却是格外刺耳:“你是说,倾城她这会儿正为了我向皇上跪地求情?” 洛玉没觉察到她语气中的波动,答得一脸不以为意:“是啊,本来就只是太子爷一个人跪着,想来是受了皇上的责罚,后来倾城姑姑也跟着他一起跪了,两个人足足在甲板上跪了有大半日呢,再后来,十三阿哥想必是心疼倾城姑姑,也跟着他们一起向皇上求情……啧啧,你这位九福晋的面子还真是大啊……” “……”陶沝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心思遽然飞出老远—— 听起来,洛玉她似乎并不清楚她和太子之间的真正关系。也对,以那位康熙皇帝的个性,断不会将此等宫闺丑事公之于众,这样一来,反而是丢了他自己的颜面…… 陶沝此刻的突然沉默似乎没能让洛玉生出原有的成就感,她当即气鼓鼓地又补充了一句: “哼——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居然还担心你身上是否有伤,找嬷嬷来替你检查伤口,要换作是我,肯定懒得管你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 陶沝闻声又诧异地瞟了对方一眼,心中充满狐疑—— 看来,这家伙似乎也不知道刚才那位胡嬷嬷其实是来给她验身的,那么,康熙皇帝此番特意派她前来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在人前彰显他的大度? 正胡思乱想着,隔间的门又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人大力踢开的—— 伴随着“哐当”一声巨响,一个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隔间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立刻回转头去看向来人,却在下一秒双双惊怔当场—— 因为来人正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不过此时此刻,他的模样和华丽两字完全搭不上边,甚至可以用颓废至极来形容。 75.奈何情深缘浅 “太,太子爷……” 洛玉显然没想到对方会在这时候闯进来,立马吓得花容失色,连声音也止不住连连发颤。“您,您怎么会来这儿?您不是……” 太子横了她一眼,冷着脸丢出一个字:“滚!” “嗻!嗻!奴婢这就滚!”洛玉看上去似乎怕极了这位太子殿下,当即忙不迭地答腔,跟着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模样极是狼狈。 不过陶沝这厢也没有多余注意力分给她,她的眼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那位太子殿下身上,然后定定地看着对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并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轻轻贴着她的脸颊,将下巴枕在了她的肩膀。 陶沝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有一种热热的东西正一颗一颗、接连不断地滴落在她的肩膀。 无声的沉默,两个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有开口询问对方任何问题。 良久,一声充满歉意的话语终于率先从那位太子殿下的嘴里缓缓吐出,带着一丝明显的泣音: “对不起……” 原本清亮沉稳的嗓音俨然变得暗哑不堪,仿佛压抑了无穷无尽的痛苦。这让陶沝听得格外心疼。 她滞了滞,小心翼翼地轻声发问,带着一丝明显颤音:“你,你怎么……”来了?! 难道是康熙皇帝放他进来,让他见她最后一面的?! 太子并不答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陶沝耳畔重复地说着三个字,声音浸满了深深的无奈。 “对不起,对不起……” 陶沝突然明白了,他心里恐怕还是选了那个位置。 也对!选项就只有皇太子之位和她的单选题,只要是个聪明人都不会选择她的……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她也早就预料到了—— 毕竟,他是那么想要坐上皇位,期待了那么多年,又怎么可能为了她而轻易放弃? 倘若他今次选择的是她,那她才真是觉得无比意外呢! 思及此,她强行扯了扯嘴角,试图冲对方堆一个笑脸,可惜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没关系……” 尽管心里涌满了无尽的苦楚,但陶沝还是故作轻松地柔声安慰对方—— “你不用这么内疚,我可以理解的……真的,如果你选择了我,那我才真觉得不可思议呢……” 明明被抛弃的人是她,明明应该被安慰的人是她,为什么她还要反过来安慰他这个抛弃她的人? 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可陶沝还是拼命咬牙强忍着,不让眼泪轻易掉落: “……你的决定很对,真的,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也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为了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放弃皇太子之位,那该是有多傻,说出去的话,肯定会被别人笑掉大牙的……” “……” “所以,你真的不用对我心怀歉疚,你能为我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我一点都不会怪你的,真的不怪你……” 她努力地想要找理由劝慰对方,可是脑海中却莫名划过了两人以往发生的点点滴滴,以及他曾对她所许下的那些誓言—— …… “你等我,我一定给你想要的一切……” “我曾经失信于你一次,所以这一次,我以已故郭珞玛法的名义跟你起誓,绝对不会轻易食言……” “你信我,这一次,我必不负你……” …… 不知为何,陶沝忽然下意识地住了口,眼泪也在此刻不可抑制地涌出了眼眶,顺着脸颊轻轻滑落—— 她真的一点都不怪他吗?其实,心里还是怪的……只是,要怎么怪他呢? 怪他残忍吗?好像怪不了,因为他眼下哭得比她还惨。 怪他无能吗?好像也不算,毕竟古代以孝为天,孝这个字对于古人来说,根深蒂固,无法更改。虽然他曾经想过谋反,但她相信他只是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并不想动康熙的命,而现在,即使他想反也没有反的势力了,因为索额图一事,使得他手上的权利被砍掉大半。他能为她反一次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此番强行跟康熙翻脸,他恐怕得不了半点好处不说,甚至还会将他们二人共同至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且,让他就此带着她一起逃跑好像也不现实,就算他肯抛弃一切带她走,拥附于他的那些门人也不会同意,他们肯定会想尽办法把他这位太子爷找回来,而他也不可能舍弃那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更何况,他们两人什么事前准备都没有,就这样跑出去,肯定很快就会被人抓回来,到时候只会更加难堪…… 那么,应该怪她自己吗?怪自己不该爱上他——如果她不爱上他,他们两人现在或许都还是好好的…… 那么,应该怪缘分错了吗?或许,她的命定缘分真的不在他的身上,所以即使强求了也无用,最终还是要以这样的杯具收场—— “对不起……”耳畔还回响着他一声接一声的道歉,充满了压抑的痛苦、无奈和自责,隐隐的,还夹杂着一丝明显的不甘和不舍。 尽管陶沝心中有怨,但见到他如此模样,却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责怪对方的话—— 是啊,还能让她怎么怪呢? 事情发展至今,根本就不是他可以控制的,更不能说是他的错—— 哪怕,他再一次对她食了言…… 你说,与子偕老,地老天荒; 后来,入骨相思,化作愁肠…… 贝齿紧咬下唇,陶沝嗫喏着轻轻开了口:“太子爷,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听到这话,那位太子殿下的身子明显一僵,连带声音也滞了滞,好半天才慢慢回道:“你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别的要求,就是想请太子爷能帮我好好照顾倾城——”泪水模糊了视线,陶沝用力眨眨眼,想眨去多余泪水,可惜泪水却越聚越多。 “虽然我以前也没怎么照顾到倾城,反而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照顾我,但如果,如果我这次真的难逃一劫,我希望她还能好好的,毕竟,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所以,以后万一有人逼她做她不愿做的事,请你一定替我帮着她,好吗?” 太子闻声没有答话,只是用双手将她抱得更加紧致了。 陶沝下意识地停了停,吸了吸鼻子,复又继续道:“倾城她啊,自打进宫后就一直是一个人,一直过得很小心,也一直都不肯轻易相信任何人,她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这样太苦了……如果以后我不能陪在她身边,她一定会很孤单的,我不希望她又像以前那样……” “别说傻话……”太子似乎听出了她话里的言外之意,斩钉截铁地堵住了她的话茬。“你不会有事的……” 是吗?陶沝咬了咬发白的嘴唇,在心里无声反问。不是她想法消极,而是在确定她和太子之间有情后,那位康熙皇帝真的还有可能会轻易饶过她这个“九福晋”吗?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其实我早就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也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陶沝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虽然听不出太多的悲伤,但却夹杂着一抹掩饰不住的失落。 “……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痴心妄想,本来就是我咎由自取,你根本不用自责……真的,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点死心,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而现在,也就不会连累你了……” 如果她当初能早点狠下心舍弃这段感情,或者选择跟师兄离开,那如今又怎会让自己沦落到这样的结局? 这一切,的确是她自作自受! 听到这里,他终于慢慢松开了她,一双含泪的琥珀丹眸定定地凝望着她的眼睛,他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但薄唇一动,最终仍然只挤出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陶沝强撑着冲他堆出一个暖笑,而后轻轻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只见她低下头,撩起半边衣袖,然后将自己戴在左手腕上的那条红豆手链慢慢褪了下来: “这个还给你吧,我大概不能再要了……” 她说着,在他那几近灼烫的目光的注视下,将那条红豆手链轻轻戴到了他的手腕上。 他没动,也没说话,但身子却是止不住的隐隐发颤。 陶沝自然感觉到了,心中不由自主地再度划过一道哀伤。跟着,她又伸手摸进胸口,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粉色碎花的荷包,打开,里面正是他之前送给她的那枚刻有“礽”字图案的龙纹玉佩—— “还有这个,我也不能要了,你把它送给更适合你的人吧……” 说完,又将那枚玉佩轻轻放到他的掌心。 他不动声色地死死盯着手里的那块玉佩,忽然间猛地将其收紧,然后再一次伸手,将陶沝紧紧拥入自己怀里—— “你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小的番外*** 隔间外的通道。有两个人影正静静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是倾城和十三阿哥。 从他们两人所站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清楚瞧见此刻在隔间内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十三阿哥脸上的表情已由最初的惊愕慢慢平静下来,转而变得错综复杂。 他皱着眉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由始至终都保持一脸担忧状的倾城,带着几分犹豫试探: “倾城,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对不对?二哥和九嫂他们之间……关系匪浅,你是早就知道的吧?” 倾城闻声侧过头来瞅了他一眼,微微扯了扯嘴角:“没错,的确是这样!” “那,那你为何……”虽然早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但真的亲耳听到对方承认,十三阿哥似乎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倾城听懂了他的画外音,顺着对方的话接下去道:“十三爷是想问我为何不一早就将此事告知皇上?” 十三阿哥被她问得一怔,本能地想到了一种解释:“唔……你是不是因为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所以才迟迟不报……” 倾城闻言再度弯了弯嘴角:“一开始的确是这样,可后来,却也不得不相信了……” “既如此,那你为何不阻止?”十三阿哥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很是不解:“如果你不想惊动皇阿玛,大可以在暗地里阻止他们……” “十三爷以为我不想阻止么?”倾城斜斜一挑眉,继而将视线又重新移到隔间内的那两个人身上:“呵——其实我在最初发现他们两个之间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就已经第一时间阻止过了,只不过失败了而已……” “你说什么?你阻止过?怎么阻止的?”十三阿哥似乎也不太相信倾城的这个说法,连连追问:“你是去劝九嫂的么?她不肯听你的劝?” “是啊,不但她不肯听劝,某位太子爷也不肯听劝——哪怕有人送上门去主动勾引,结果却还是以失败告终……”相较于对方连珠炮似的追问,倾城这厢却是答得格外云淡风轻。“大概,真的是因为彼此真心相爱,所以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吧……” “这不可能!”十三阿哥不假思索地立刻提出了异议。“二哥之前不是还求娶了那位唐佳氏么?难道,难道他是在那之后,才跟九嫂她……” 倾城听罢再度挑了挑眉,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反问:“十三爷又何尝知道,太子爷不是为了她而求娶那位唐佳氏的呢?” “可是,那位唐佳氏的模样明明……”十三阿哥显然还是不敢置信。 “十三爷,有些人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会找另一个女人来当挡箭牌,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而唐佳氏恰恰就是太子爷选的那块挡箭牌……” “倾城,你的意思是,二哥他……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 “……倾城?” “情不知所起,等惊觉时往往已经弥足深陷,再想抽身,却已为时太晚……” 76.我不是衾遥(上) 陶沝是被康熙皇帝派人直接打包送回九爷府的,连宜妃那儿都没能去见上一面。 其实这样的安排非常出乎陶沝的意外之外,因为她原以为康熙这次一定会杀了她,至少也会剥夺她的嫡福晋身份,将她打入地牢狠狠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可奇怪的是,康熙最后竟然什么都没有对她做,也什么命令都没有下达,甚至对外只是宣称,在途中无意间发现了她这位九福晋偷偷跟随队伍跑出来,觉得不合规矩,所以才将遣人她送了回去。 说实话,陶沝很难理解康熙的这一做法,不过她也隐隐可以猜到,这一定是跟那位太子殿下有关,或许,也少不了倾城的帮忙。 倾城曾说,她不会让她死; 太子也说,他不会让她有事…… 虽然她不清楚他们两人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使康熙皇帝得以妥协,但她可以想象那个过程,一定是十分惨烈的。 ****** 陶沝被马车送回九爷府的时候,九九正好不在府中。据说是和十阿哥一起去了八阿哥府邸。 陶沝也没打算命人去通报,自行回了报春馆,却没想到竟在半路上碰见了瑶烟。 瑶烟这会子正携丫鬟在府里闲逛,看上去一脸春风得意。 待无意间发现正迎面走来的陶沝时,她先是一怔,继而便笑嘻嘻地迎上前来,作势就要冲陶沝行礼:“妾身见过福晋!” 孰料还没等她福下身去,跟在她身边的那名丫鬟便立马抢先一步扶住了她,开口阻拦道:“侧福晋小心呐,您现在这身子可不只是您一个人的,做什么事都得谨慎些,得照顾到您肚子里的那位小阿哥啊……”顿一下,又像是带点挑衅般地再补充一句,“而且,九爷之前不是已经特地吩咐过了么,不用您向府里其他人行礼的……” 她此语一出,陶沝顿时愣住了,随即便立刻反应过来——这丫鬟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暗指瑶烟怀孕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陶沝当场有些怔愣。 瑶烟快速扫了一眼陶沝的脸色,佯装生气地冲旁边那丫鬟大声呵斥道:“你这丫头真是没大没小,九爷说的那是不必向府里其他人行礼,可没说连嫡福晋也包括在内,若是我在嫡福晋面前失了礼数,那九爷一定是会怪罪我的……” 陶沝没说话。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当初在随宜妃出行之前,九九本来是极力反对的,但仅过一晚之后,他便立刻改变了态度,不再阻止了,这当中真正的原因,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见她不作声,瑶烟又将视线重新转向她,带着一丝得意的笑:“福晋千万别见怪,妾身这个丫鬟一向行事鲁莽、不懂规矩,但贵在忠心护主,妾身也正是看中了她这一点……若是因此冲撞了福晋,妾身就先替她向您陪个不是,福晋大人有大量,想来是不会跟她一般计较的……” 陶沝自然听出对方这是在拿话堵自己,若是真跟对方计较,那就只能说明她这个嫡福晋小气。于是她不留痕迹地撇了撇嘴,冲对方淡淡一笑:“已经多久了?” 瑶烟被她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陶沝指的是怀孕时间,忙答道:“回福晋,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九爷还特地请了太医过来确诊——”停了停,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有意无意地再添一句,“对了,宜妃娘娘那儿也知道了,还赐了不少东西过来呢……” 陶沝没想到她会特别提起宜妃,但转念一想,却也立刻明白了。她就说宜妃在出行之前也同样讶异过九九前后不一的态度,甚至还特意找九九过去问话,但之后便立刻妥协了。想来她定是当时就已经从九九那里得知了此事,生怕她这个嫡福晋心里会不舒服或是借机跑去找瑶烟的茬,所以才会不加阻止地带着她一起出行。 思及此,陶沝立刻若有所思地看了瑶烟几眼,语出犀利:“听说怀孕前三个月通常是危险期,既然瑶烟妹妹如今已经有孕在身,那还是回屋去在床上好好躺着吧,也免得到时候在外面随便乱晃时不小心冲撞了什么人,而且若是因此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那妹妹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这番话听得瑶烟脸上立刻变色 ,眼中也闪过一丝怨毒。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反驳,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顾忌陶沝的身份,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从鼻子冷冷“哼”了一声,跟着便扶着那名丫鬟扭身走了。 陶沝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发呆。 瑶烟怀孕了,这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一件事情!而且,她很怀疑瑶烟命里真的会有这个孩子吗?因为她所记得的历史资料里根本就没有对这个孩子的记载啊!何况,时间上好像也不对劲,如果按怀胎十月来算的话,这孩子降生的时间正好是明年五月,这明显不符合史料啊! 正想着,一个熟悉的甜腻女声忽然从她身后幽幽传来,带着一丝明显的幸灾乐祸。 “妹妹回来啦?” 陶沝回过头,发现来人正是衾璇,她身边还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是绿绮,另一个则有些面生,至少陶沝之前从未在府里见过这个丫鬟。 见她转身,衾璇立刻快步迎上前来,冲陶沝笑得格外殷勤:“听说妹妹前几天随宜妃娘娘一起出巡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个问题直接戳中了陶沝心中的痛处,她脸色当场一黯,也没了要跟对方继续搭话的意思,径自抬脚就想绕过对方离开。 “等等!”谁料,衾璇这厢却打定了主意不想放她走,抢先一步以身拦住了她,“妹妹这是怎么了?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呢——”顿一下,见陶沝面色不佳,又转而追问道:“怎么?妹妹这次该不会是因为做错了什么错事,所以被宜妃娘娘赶回来了吧?” 陶沝听罢咬了咬唇,很是生硬地回了她一句:“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呢?”衾璇见状立刻接上话茬,“我们俩可是亲姐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妹妹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就直接跟我说,千万别跟我见外才是……” 陶沝皱了皱眉,直觉对方是话里有话,当下立刻横了对方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衾璇大概没料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先是一愣,旋即便高深莫测地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正好有一件要事想找妹妹聊聊而已,妹妹若是现在无事,干脆随我回房去坐坐吧!” 陶沝想也不想地立刻出声拒绝:“我没什么可跟你聊的……” “怎么会呢?妹妹真是太见外了!”衾璇一面说,一面不容拒绝地一把捉住了陶沝的手腕,生怕她会中途逃走似的。“我们姐妹俩之间可是有好多话题都能聊呢,比如——” 话到这里,她特意停了停,将嘴唇小心翼翼地凑到陶沝耳边,压低声音道:“关于衾遥的事情——”说罢,又回头看向身旁的绿绮,提高音量道,“……绿绮,你说对吧?” 闻言,陶沝也立马循着她的视线看向绿绮,但绿绮却在触到陶沝的目光后条件反射地低下了头,似乎不敢与她直接对视。 陶沝怔了怔,心中顿时生出几分疑惑。就在她盯着绿绮若有所思的时候,没注意到一旁的衾璇朝那个面生的丫鬟悄悄使了个眼色。 “妹妹,我们走吧……” 不容陶沝多想,衾璇那厢便执意拉起陶沝往桃花居方向走,陶沝虽然心存狐疑,但的确也想知道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所以便乖乖跟着她走了。 再入桃花居,望着满院熟悉的景色,陶沝的心里也别是一番滋味。毕竟,她当初也是很喜欢这个院子的,如果不是因为那晚发生了那件事,或许她现在仍然住在这里,但可惜,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衾璇十分殷勤地将陶沝让到外间中央的圆桌旁坐下,正背对着大门的方向,而她自己也跟着在陶沝对面坐下,并命令绿绮去上茶,至于那名面生的小丫鬟则已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妹妹此行还算顺利吧?” 衾璇一开口就问,“如果你真的犯了什么错惹得宜妃娘娘不高兴,姐姐可以去为你向宜妃娘娘求情的!” 陶沝扯了扯嘴角,懒得跟她打太极:“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不用这样绕来绕去!” “妹妹还真是个急性子!这点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衾璇闻言眉尖一挑,笑得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其实,我们俩身为姐妹,如今又同事一夫,彼此之间不该存有太多嫌隙才是……妹妹可还记得,我们两人小时候的关系其实还是很好的,可是妹妹现在却对我这般防备,倒让我这个做姐姐的心里十分伤心呢……” “是吗?”陶沝听到这话不留痕迹地冲她翻了个白眼,有点弄不明白她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衾璇仿佛没看到她的白眼,继续情深意切地回忆两人的姐妹之情:“妹妹不记得了吗,我们小时候常常在一起玩耍的,还经常在一块儿洗澡呢……那时候,我见妹妹左侧后肩膀上有个蝴蝶模样的胎记,还为此羡慕了好久呢……” 衾遥肩膀上有蝴蝶胎记?! 陶沝听到这话难免有些意外,心中也跟着一凛,因为这一点她似乎从来没有认真注意过。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很有可能只是衾璇在拿话套她——毕竟,衾璇从以前就一直怀疑她的真正身份,保不齐这就是她的试探招数,想让自己不打自招。 所以陶沝保持一脸镇定地冲前者微微一笑:“那你的意思,该不是想让我再跟你一块儿洗个澡,或是在这里脱衣服给你看吧?” “怎么会呢?”衾璇听罢略微怔了怔,跟着便顺着对方的话往下道:“绿绮之前可是伺候过妹妹的,妹妹身上有什么样得胎记,她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是当然!因为这具身体就是衾遥本人的!货真价实! 见她这样一说,陶沝不客气地冷笑反问:“既如此,那你还问这个做什么?” “妹妹千万别多心,我是不过有些好奇而已——”衾璇自然听出了陶沝此刻藏在话里的嘲讽,却仍旧笑得一脸动容。“毕竟,我和妹妹之间也没分开多久,没想到出去一趟回来,却见妹妹像是彻底换了个人似的,多少觉得有些不习惯而已……” 她说着,见绿绮端着热茶和点心从外面进来,眼珠子当即一转,忙站起身帮着绿绮为陶沝倒茶,又热情地招呼她吃点心。 陶沝没碰热茶和点心,虽然她心中认定衾璇不会傻到直接在这两样东西里面下药,但也觉得对方此番实在是热情得有些过了头,似乎是在打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鬼主意。所以对于这两样东西表现得兴致缺缺。 衾璇看出了她的不耐,当下又开始拼命找话题:“对了,绿绮之前跟我说过,妹妹似乎是从那日在都统府中落水后才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的,还说妹妹突然间就懂了好多东西,还经常说一些很奇怪的话……可是真有此事?” 陶沝没吭声,只是顺势往一旁的绿绮脸上瞟了一眼,绿绮自然被她这一眼看得心虚不已,慌忙低下了头。 见此情景,衾璇又赶紧跳出来转移陶沝的注意力:“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妹妹恐怕也忘了,你之前可是很怕狗的,因为你小时候曾被阿玛养的那条大狼狗咬伤过小腿,还为此留了一道疤呢!没想到你现在竟然还养了一条狗,我先前听说的时候可是着实有些意外呢……” 她这话说得陶沝心中又是一凛,但嘴上还是毫不客气地地反问:“怎么,你又想瞧瞧我腿上的疤么?” “不,怎么会呢,妹妹实在多虑了……”见她这样问,衾璇那厢又赶忙矢口否定,“绿绮早就跟我说过,妹妹左边小腿上的确是有一条细细的疤痕的……” 嗨?! 陶沝越听越纳闷。衾璇这家伙到底是想干什么?硬留她在这儿不说,讲了一大堆话也都是前言不搭后语,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古怪。 77.我不是衾遥(下) 正打算找借口走人,一个穿着粉色丫鬟装的身影却在这时从外面走进屋来。 是之前跟在衾璇身边、之后又突然消失的那名面生丫鬟。只见她款款走到衾璇身边,略带深意地朝后者眨了眨眼。 有情况?! 陶沝直觉这记眼神有些不太对劲,本能地回头往门边扫了一眼,却并未发现这名丫鬟身后有跟着其他人。 陶沝心中正觉疑惑,就见对面衾璇眼中划过一道精光,但脸上却依旧带笑道:“刚才跟妹妹说了许多,想必妹妹心中也有不少疑惑吧?其实,我只不过是有一个问题想认真地问问妹妹而已——” 话到这里,她原本示好的语气突然一变:“你到底是谁?” 陶沝猛地一怔,继而便立刻回过神来,这就是对方今日找她的真正目的吧——想要当众拆穿她的身份!虽然不明白对方之前为何绕了那么一大圈,但她还是很配合地冲对方一笑,从容反问:“我是谁,难道你会不清楚吗?” “哼,你别再跟我装傻了!”衾璇狠狠瞪了她一眼,语气甚是笃定:“你不是衾遥,虽然绿绮说你后背上有跟她一模一样的胎记,腿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疤痕,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她!” “噢——这是为何?”相较于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陶沝这厢却是答得不慌不忙。“……就因为我不记得以前的那些事情了?” “不!”衾璇斩钉截铁地否定这一答案。“一个人虽然有可能会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不可能会连自身的脾气个性也跟着一起改变,更不可能会突然懂得她以前完全不知道的东西……” “……然后呢?”尽管对方分析得头头是道,但陶沝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维持一脸镇定模样。 衾璇大概没想到她会这般死撑到底,当下狠狠地盯着陶沝的双眼,语出狠厉:“我问你,你究竟是为何目的假扮衾遥?” 陶沝听到这话却是不怒反笑:“那你觉得我假扮她会有什么目的?” 衾璇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叱鼻道:“你一定是想利用九爷做什么吧?”顿一下,“比如,接近那位五阿哥什么的——” “呵——”这一猜测让陶沝忍不住当场笑出了声。同时,也引起了衾璇的不满:“你笑什么?” 陶沝牵唇一笑:“你好像刚刚才说过我不是衾遥,既然我不是衾遥,那我接近那位五阿哥做什么?你该不会认为,衾遥喜欢五阿哥,所以假扮她的人也应该同样喜欢五阿哥吧?” “这……这我怎么知道?”衾璇被她问得无言以对,但面上却不肯认输:“或许你是有什么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那好,我再问你——如果我假扮旁人的技术真的有你说得这般出神入化,那我当初为何不去假扮个更厉害的人呢,或者直接扮成你的模样嫁给九爷不是更好吗?而且——再退一步讲,九爷他最初的时候可并不喜欢我,那我又能利用他做什么?” 尽管陶沝这番话说得句句在理,但衾璇还是不肯轻易死心—— “哼——谁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也许你刚好和衾遥长得相像,所以才趁机和她互换了身份呢……” “既如此,那——”陶沝正想继续辩驳,却见刚才进来的那名面生丫鬟再度朝衾璇轻轻眨了眨眼。她的声音当即一滞,下意识地又转头往房门外扫了一眼,可惜这一次还是没能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心中莫名划过一丝不安。 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门外这会儿一定是有人守着的,她相信那人应该就是九九——即便不是九九本人,恐怕也会是九九身边亲近或者在他面前说话有分量的人,比如毛太之流。 这样一来,只要她接下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或者承认了自己就是假的衾遥,那么这些话自然而然就会传到九九耳朵里,衾璇想要拆穿她身份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大概是因为得到了自家丫鬟给出的暗示,衾璇原本消沉的气势也明显变得强硬起来—— “说,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和衾遥互换了身份的?进入九爷府的目的又是什么?” 陶沝眨眨眼睛,没有立刻接话。她自然听出衾璇这会儿的意思是逼她承认自己是个冒牌货。 如果是在以前,她估计死都不会承认这一点。毕竟这关系到她的小命,而且她这具身子的确是衾遥的,就算别人再怎么怀疑,也检查不出她和以前的衾遥有什么不一样。只要她死咬自己就是衾遥,别人也拿她没办法,但现在,她却有些犹豫了—— 如果没有发生当日在游船上的那件事情,她或许还是会死撑到底。可是如今,她和那位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已经被康熙皇帝知晓,虽然康熙皇帝这次暂时放了她回来,但她相信以这位千古一帝的个性,绝对是不会像这样轻易饶过她的,他之后一定会想尽办法治她的罪—— 如果横竖都是一死,那么她是不是真的衾遥,似乎也就没有再坚持的必要了…… 这样想着,陶沝突然冲对面的衾璇绽开了一个极其甜美的笑容: “没错,我的确不是衾遥……” 话一出口,她便看到坐在对面的衾璇弯起了唇角,神情也颇有几分诡异,而站在衾璇身后的绿绮亦重新抬起头来冲陶沝瞪大了双眼,兴许是没想到她会真的承认。 “不过——” 目光在这对主仆两人脸上快速逡巡了一圈,陶沝又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我和她的命却是连在一起的……” 她说着,慢慢站起身,面朝前方缓缓逼近衾璇的脸,压低声音道—— “如果不是你们当初逼得她跳水自尽,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你们欠她的,我一定会替她讨回来!” “哼——你这个冒牌货居然还敢如此嚣张!” 衾璇显然没把陶沝最后的那句威胁放在眼里,见她此番终于承认了自己是假冒的,立刻跟着站起身,气势十足地冲陶沝大声吼道:“……你就等着九爷来收拾你吧!” 说完,又转头朝门边发话道:“九爷,您都听到了吧?这家伙是个冒牌货,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衾遥!” 闻言,陶沝无声地回过头,发现刚才压根儿就不见人影的门边此刻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九九本人。 他这会儿正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陶沝的脸,表情有意外,却并不震惊。 陶沝也一脸平静地回望着他,神色没有任何惊慌。 果然如她所料,那名面生丫鬟刚才朝衾璇两次眨眼的目的的确不单纯,她先前之所以消失,恐怕也是奉衾璇之命去请九九回来,而衾璇先前跟她说话一直绕弯子,估计是为了等九九过来,而后面两次的眨眼,第一次应该是暗示衾璇她交代的事情已经完成了,而后面一次则是九九来了。 至于九九此刻给出的反应如此平淡,她其实也能理解,因为九九早就已经怀疑她不是真正的衾遥了,如今也只不过是借衾璇的口应证了他心中的猜测而已。 虽然陶沝并不清楚九九之前究竟是怎么得知她并非真正的董鄂.衾遥的,但今次借机将两人之间的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她心中也总算是卸下了一份重担,倒是感觉轻松不少。 如此一来,九九恐怕也会对她失望了吧……如果能就此对她死心的话,那也算是好事一件!至少,日后若是那位康熙皇帝翻脸治她的罪,九九这边也不会再受到影响,不会再为她鞍前马后奔波,而她心里也能少去几分歉意…… 九九大约没想到陶沝被当场拆穿身份后还会表现得如此镇定,顿时怔了怔,看向她的眼神也莫名染上了几分深邃。 “爷,您刚才都听清楚了吧?这个女人是在假扮衾遥妹妹,她肯定是……” 然而,衾璇那厢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还在一脸洋洋得意地邀功,并边说边离开位置朝站在门外的九九走去。可惜还没等她走出几步,便被九九那厢强行喝止了:“够了!你给爷住口!” “爷?您怎么——”冷不丁被他这样一吼,衾璇立刻不自觉地停住脚步,看向九九的目光也充满了深深的诧异。或许在她原先的预想中,九九这会儿大发脾气的对象应该是陶沝,而不该是她。 九九不理她,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你滚,给爷滚出去……” “爷?!”衾璇似乎还对他抱着一丝期望,只可惜下一秒,这丝期望便彻底变成了泡沫。 “你聋了吗?爷让你滚出去!”兴许是见她仍赖在原地一动不动,九九原本积压在心里的怒气干脆全都招呼到了衾璇身上,冲着她就是一通怒吼,“还有,是谁允许你这般称呼爷的?” “爷……不,九爷,妾身……不,奴婢……” “快点滚!还有,给爷闭紧你那张嘴,如果被爷知道你将此事传了出去,爷一定要了你的命……” “是,是……” 衾璇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原本设定好的剧情会出现这样出人意料的变动,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门外逃去,中途还摔了一跤。而绿绮和之前那个面生丫鬟也在九九凌厉的瞪视中跟在她之后飞快跑了出去。 陶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目睹这三人落荒而逃,心中也同样感到意外。 她原本以为九九今次在得知她的冒牌货身份之后,一定会帮着衾璇一起来审问她,谁想到他最后却是选择站在了她这边……这似乎有违她的本意! 还没容她多想,九九那厢已信步走上前来,伸手轻柔地环住了她的肩膀。他的声音同样轻柔,轻柔得就好似一缕薄纱温柔拂过她的脸颊——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肯留在爷身边,爷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鼻子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泛酸,陶沝默默垂落眼睑。 如果这话是在以前听到,她一定会非常感动,甚至会对其既往不咎,可现在,她即便感动,却也再给不了对方任何承诺—— 九九,对不起,已经晚了…… 78.树欲静而风不止(上) 九九本想将陶沝带回自己的颐景苑安置,但陶沝却执意要回报春馆,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在这种状况下,自己要怎么面对九九,九九拗不过她,最后只得命小草先行将她送回报春馆,又派人去南苑把芷毓接了回来。 小丫鬟芷毓是在陶沝回来后的第三日才回到府里的。而这期间内,九九以嫡福晋需要好好休息为由,替陶沝挡了府里其他几位妾侍的请安。 “福晋,您没事吧?您怎么直接回来了?” 芷毓一进院就径直扑到陶沝跟前细细打量,在确认后者脸上和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伤痕后,又接着跪地谢罪:“您之前偷偷留书出走,可把奴婢给吓坏了,宜妃娘娘那边亦是担心得不得了,生怕您会因此出什么意外呢……” 陶沝伸手从地上拉起她,勉强冲她扯开一个还算正常的笑容:“放心吧,我没事……”至少,她现在还没事! 芷毓显然没能听出她语气中的异样,见她这样一说,当下松了口气,随即又好奇问道:“对了,福晋,您怎么直接回府里来了?奴婢原本还以为你会顺道随皇上他们一起去南苑呢……” 这个问题显然正中陶沝的痛处,她脸色当场一变,抿着嘴半天不答话。 芷毓见她面色有异,自知可能问错了话,于是犹疑地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福晋您……是被皇上发现了行踪么?”等了一会儿,见陶沝仍旧不答,又赶紧识相地转移话题:“奴婢听说,太子爷这回好像在路上做错了什么事,惹得皇上非常不高兴,一到南苑就将他给关了起来……” 哎?! 一听这话,陶沝原本还打算装聋作哑的态度立马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反客为主地连声追问芷毓:“你说什么?皇上他……真的把太子爷给关起来了?怎么可能?你没听错吧?” “自然!”芷毓用力点点头,“这是宜妃娘娘跟前的仙蕊姑姑告诉奴婢的——”顿一下,又解释地补充一句,“自打福晋您留书离开之后,奴婢就一直跟在仙蕊姑姑身边帮忙……皇上他们一行人是昨儿个才到南苑的,听说,皇上一到南苑就将太子爷关在了一间单独小院里,并派人在院外重重把守,不准太子爷出来,据说太子爷自被关进去以后就一直跪在院子里,连皇上派人送进去的水和膳食都一概拒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恳求皇上原谅……” 陶沝听得心头莫名一寒,连带声音也跟着明显颤抖了几下:“那……你可有打听出那位太子爷具体是犯了什么错吗?” “这个奴婢倒是没听说,仙蕊姑姑好像也不清楚……”芷毓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过奴婢猜想,太子爷这次犯的一定是件大事,若不然,皇上又怎会舍得如此待他,而且奴婢还听说,那位倾城姑姑也被皇上一并罚了,也不知道和罚太子爷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陶沝听罢没答腔,只无声地用贝齿死死咬住嘴唇,几乎快要咬出血来。 芷毓瞄了一眼她此刻飘忽不定的脸色,先是一愣,旋即又壮着胆子继续猜测道:“福晋,您说是不是因为太子爷和倾城姑姑两人瞒着皇上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丑事,所以才会受罚啊?” 此语一出,陶沝的脸色当即变得十分难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嘴反驳:“你胡说什么?!” “福晋息怒!奴婢该死!”芷毓被她难得狠厉的说话口气吓了一跳,当下立刻跪地求饶。 而陶沝也在这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适才的质问语气的确过重,滞了滞,又换了另一种语气说道:“抱歉,芷毓,我不是在针对你,我只是觉得这些话……” “福晋您不用说了,奴婢明白的!” 孰料,还没等她说完,芷毓那厢就已抢先一步接过了她的话茬:“福晋您放心,奴婢日后定会将有些话直接烂在肚子里,断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在人前胡说了……” 她这番话说得信誓旦旦,但在陶沝听来却颇有几分汗颜——她纯粹只是不想听到那些诋毁倾城和太子的话而已,才没有芷毓想得这般意味深长。 见陶沝不作声,芷毓误以为她是默认了自己的说法,正要继续冲前者表决心,蓦地,她像是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再度转移话题道: “对了,福晋,奴婢刚才在回来的路上见到瑶烟侧福晋和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在一起,看上去好像是在吵架,只是距离隔得太远,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 “哦——”闻言,陶沝只淡淡应了一声,显然并没打算将这件事特别放在心上。然而芷毓的关注点显然不在那两人的对话上,虽见陶沝反应冷淡,但却依旧自顾自地往下接道: “福晋,奴婢觉得有些奇怪呢——按日子算,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如今不是应该已经怀胎六月有余么?可是为什么她现在的肚子看起来却反而比以前更加不明显了呢?” 芷毓的这一无意吐槽让脑子原本还有些混沌的陶沝瞬间打通经脉,犹如醍醐灌顶—— 没错!自打那日回府之后,她就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又一时指不出来。想必是因为刚经历太子那件事的致命打击,以及遭遇瑶烟突然怀孕的意外,所以使得她对一切事物的反应速度都相对慢了好几拍。而现在经芷毓这么一提醒,她终于意识到这个不对劲的原因就出在衾璇身上—— 虽然衾璇身上所穿的衣物依旧宽大,但就像芷毓说的,她的肚子的确是没有以前那么突出明显了,而且走起路来也完全没了之前的那份小心翼翼……记得大婚前一日,衾璇特地来她这里转了一圈,那时候的她看起来还很正常,刚怀孕四五个月,肚子看上去也很明显,但前日里,衾璇在被九九强行轰出桃花居的时候,曾不小心摔了一跤,按理说,她如今正值怀胎六七月的危险期,摔一跤对胎儿的影响无疑是非常巨大的,可她当时却像个没事人似地立刻爬起来逃了…… 这一切反常现象似乎都已变相证明,衾璇流产了…… 只是——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她先前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难道说,衾璇是在她随宜妃出外的这段时间里出事的? 可是她此番明明才离开京城半个月左右,如果衾璇真的是在此期间内产,按理说身体复原的速度应该不会这么快才对!何况古人对于流产一事向来是极看重的,尤其是女子流产后的身子保养,不仅要和那些足月产的女子一样坐月子,俗称“坐空月”,而且各种营养的摄入以及各种注意事项也完全参照正常生育的标准,因为这关系到下一胎能不能正常生育。所以衾璇如果真的流了产,那一定是已经在床上躺足了一个多月才对…… 陶沝这样想着,就听芷毓又在一旁适时插嘴道:“福晋,您说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如果真的已经滑胎,这件事会不会跟瑶烟侧福晋有关?” 这话再一次提醒了陶沝,她先是怔了怔,而后便觉得芷毓说得不无道理—— 没错,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更早之前,比如瑶烟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媛儿被九九勒令杖毙的那晚,据说衾璇当时也曾摔倒过,还差点滑了胎,她和瑶烟之间也是因此事闹僵的……如果说,那次并不是差点,而是媛儿确实冲撞衾璇导致其滑胎,那么算上自己之后在宫里呆的那段时间,加起来正好一月有余…… 可是这样一来,时间上虽然够了,但情理上却似乎有些说不通,如果衾璇滑胎的这件事真的和瑶烟脱不开干系,那她当时不是应该恨瑶烟入骨、从此全力打击对方才对吗?又怎会继续举荐瑶烟侍寝?! 照这样看来,其中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衾璇滑胎一事是发生在这件事之后——唔,难道会是那次? 记得太后生辰那晚,她听从某人的吩咐死活要赖在宜妃宫里小住,九九当时是极力反对的,可仅仅过了一晚,第二天九九就彻底改变了态度,支持她入宫小住。她先前询问瑶烟怀孕日期的时候,曾以为九九突然转变态度是跟瑶烟怀孕一事有关,但现在仔细想想,她漏算了当中的时间差—— 瑶烟怀孕一事如今才刚足月有余,那时候即使有孕恐怕也只有半个月而已,不可能这么快就被大夫诊断出来,因此当时让九九改变态度的就应该是另有其事,而按上述的推测,衾璇流产的时间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候,所以九九转变态度的真正原因,恐怕是跟衾璇滑胎有关! 想起太医孙之鼎之前诊断说衾璇的胎位不稳,陶沝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据说如果孕妇的胎位靠下,即便是过了五六个月也极容易导致流产,如果再加上孕妇之前还摔过一次——管是不是真摔还是假摔——都会让孕妇滑胎的几率增大…… 所以,那天晚上,府里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导致衾璇彻底滑胎,而九九之后迅速转变态度同意让陶沝留在宫中小住,想必也是不希望她掺合其中…… 只是有一点,陶沝仍然觉得奇怪,尽管“嫁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但衾璇的身份毕竟特殊,她流产一事怎么说也应该算是大事一桩,哪怕只是单纯的意外,恐怕她那位名义上的都统老爹也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趁机做点什么——以她对董鄂.齐世的了解,这家伙如果不借机从九九这里捞点好处实在对不起他那个“猕猢都统”的称号。 如此一来—— 九九他,该不会又答应了对方什么不平等条约吧? 79.树欲静而风不止(下) 就这样忐忑不安外加胡思乱想地过了几日,陶沝终于等来了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太坏的消息—— 康熙回京了,可是太子却并没有跟着一起回来,似乎还被关在南苑。而九九也在康熙一行人回来的第二日被宜妃特地叫进宫去问话,至于内容则不得而知。 九九从宫里回来就直接来了陶沝的报春馆,陶沝当时正抱着小银子坐在廊下,眼见他面色不佳地走进院子,心里不自觉地“喀噔”了一下,以为自己和太子的那件事已经被对方知晓了。 好在九九一张口就打消了她的顾虑—— “听额娘说你今次在随行途中偷偷留书离开过一次,是随皇阿玛一行人前去勘察永定河,额娘原本以为你会跟着队伍一起去往南苑,没想到你中途却被皇阿玛派人送回了府邸,额娘让我帮着问你,这当中可是出了什么事?因为她之前无意间跟皇阿玛提起你的时候,发觉皇阿玛言语中似乎对你有诸多不满……” 此语一出,原本就有些心虚的陶沝顿时像是被噎住了一般,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九九等了一会儿,见她始终不作声,面露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接茬问道:“听说太子这次没跟着皇阿玛一起回京,是因为在勘察永定河途中犯了错,所以才被皇阿玛留在南苑反省,你可知道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陶沝闻言拼命摇头,连正面都不敢看九九一眼。 九九见状更加狐疑,挑眉再问:“你当时也在随行之列,当真什么都没有听说?” 陶沝仍旧低着头,轻摇脑袋。 九九若有所思地盯了她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你……可是在害怕什么?这件事该不会也和你有关吧?” 陶沝的心因为这句话瞬间连跳了好几下,正要抬头解释,就听九九那厢已经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道: “是不是太子他想对你做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愤懑和担忧,“之前在大牢里的那次,虽然你不承认,但爷知道肯定是他下的手,所以……如果这件事也跟你有关,你最好是能告诉爷,这样爷也好想办法保着你……” 陶沝紧抿着嘴不作声。这件事的确跟她有关,可是她却无法告诉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倘若被九九知晓她和太子之间的秘密,他一定会被气疯的,更别谈保护她了! “既然你不肯说,那爷就不问了……”见她始终不肯透露半个字,九九那厢似乎也失了继续问话的兴趣,当下换了个话题淡淡道:“对了,额娘已经听说了瑶烟怀孕的事儿,准备近日接她去宫中小住……”顿了顿,“这次她可能会在宫里住久一点,因为额娘不希望再出现衾璇……”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便忽然停了下来,脸上也闪过一丝明显懊恼之色,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陶沝见状愣了愣,本能地开口反问道:“衾璇她,肚子里的孩子……果真是……”流产了吗? 尽管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被她咽在了喉咙里,但九九那厢显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不动声色地闪了闪,他避重就轻地回道:“你放心,爷那日已经狠狠警告过她了,她最近不会来找你麻烦的……爷还有事,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语毕,他站起身就要走,蓦地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将目光对准她:“前日里你跟她说的那些话,记得以后不准再跟其他人提起,无论是谁来问你,哪怕是你那位阿玛,你都不要承认,知道吗?”见陶沝满脸惊愕,又慢条斯理地再添一句,“至于其他的,你就放心交给爷吧,爷不会让任何人动你的嫡福晋位置的……” 九九最后的这句话让陶沝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种极端不祥的感觉。九九显然是有事在瞒着她,而且这件事应该跟衾璇脱不开干系,难道说,衾璇滑胎一事的内情跟九九有关?! ****** 又过了两日,陶沝的报春馆里突然迎来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客人,是倾城。 她今次似乎是独自一人前来的,没有任何人陪在她身边。 陶沝将她让到外间屋里坐下,又不留痕迹地将芷毓指使了出去,这才小心翼翼地在倾城身边坐下。 倾城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你最近过得还好么?” 闻言,陶沝心中不自觉地涌起一股感伤,随即轻轻朝对方摇了摇头:“衾璇怀疑我不是真的董鄂.衾遥,而我也已经当着她和九九的面坦言承认了……” “你说什么?!”这个消息显然出乎倾城的意料之外,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即反问出声:“你怎么可以……” 陶沝一脸平静地截住了她的话头:“反正现在都已经这样了,我是不是真的董鄂.衾遥,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了……” “陶沝,你——”见她反应如此消极,倾城当即欲言又止,滞了半晌才接茬追问结果:“那……九阿哥当时听到这话是怎样的反应?” 陶沝再度摇摇头:“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我不要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至于其他的,他说他会想办法……”顿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一句道,“其实我觉得他心里恐怕也早就认定我不是真正的董鄂.衾遥了,如今也只不过是听到我亲口承认了而已……” “……”倾城这次没有立即答话,但脸色却是明显变了变。“那衾璇呢?她可有继续来找你麻烦?” 陶沝没说话,只又一次用力摇了摇头。 或许是碍于九九之前的警告,衾璇果真没再来找过她的麻烦,加上瑶烟也应宜妃的要求进了宫,而剩下的那两位侧福晋显然亦不想与她扯上瓜葛,因此她这几日的生活过得可谓是十分平静。 然而倾城的想法似乎并没有她这么乐观,眼中另有担忧:“真的?果真没有其他什么事发生么?” “你是指什么?难道倾城你在宫中有听说什么传言吗?”陶沝自然听出对方这是话中有话,又拧眉仔细在脑中搜寻了一会儿,方才答道:“最近几日府里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不过之前倒是有件事让我觉得意外——衾璇她……似乎流产了,就在太后寿辰前后,我觉得,这件事可能跟九九有关……” 话未说完,见倾城再度变色,又连忙解释道:“但这些仅仅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府里并没有传出什么风声,而且若不是芷毓那天无意间提醒了我,我还注意不到这一细节呢……” “原来如此!那或许是九阿哥对此另有安排吧……”听完她的讲述,倾城脸上的神情则像是有所顿悟,连带之后说出的话也深意十足:“如果这件事真如你所说,那你可要小心那位董鄂.衾璇了,因为你名义上的那位阿玛最近风头正盛,九阿哥应该不会想与他正面起什么冲突,倘若衾璇以此为据,借机要求九阿哥做什么,那么九阿哥也势必会尽可能满足她,如此一来,你或许就会受到影响……”话到这里,她特意加重了一分语气,目光直直地对准陶沝:“因为如果衾璇的目标是你,那么你觉得,九阿哥他又会做怎样的选择?” “……”陶沝断没想到倾城会提出这样的疑问,当下正要反驳,脑海中却莫名回想起九九说的那句“爷不会让人动你的嫡福晋之位的!”。难道说,衾璇此番要求的会是她这个嫡福晋的位置?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尽管心里并不在乎这个九福晋的位置,但如今面临这种“腹背受敌”的倒霉局面,陶沝多少还是有些六神无主。 倾城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换了一种正经八百的口气问道:“陶沝,你还想离开这里吗?” 陶沝讶异地望着她,无声地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在询问对方“此话何意”。 倾城满脸凝重:“如果你还想离开,那我可以想办法帮你!” 可是……你要怎么帮? 这句话,陶沝隐在心里,没敢问出口。 不过倾城显然已经瞧出了她的这份顾虑,微微迟疑了一下,便径自往下道:“想必你也已经听说了关于太子爷的消息吧……” “嗯!”陶沝咬唇轻轻点了点头,小小声发问:“他……没事吧?” “他没事!”倾城听出了她含在话里的担忧,极笃定地点头:“只不过是皇上要他待在南苑好好反思一下,暂时不打算让他回来而已…… 陶沝继续追问:“我听说他到南苑之后就一直被皇上罚跪在院子里,而且不吃不喝,这也是真的吗?” “的确是这样没错!”倾城再度点头应证了她的话,“不过这并非是皇上要罚他,而是他自己坚持这样做的……” “为什么?”陶沝本能地反问。而接下来倾城给出的回答也让她的一颗心当场在胸腔内连翻了数个托马斯全旋—— “因为皇上之前想要你的命,所以他只能出此下策……” 倾城说这话的语气极度平静淡漠,就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不过在看到陶沝瞬间惨白的脸色之后,她话语的温度终于又有所回升: “放心吧!皇上他既然到现在都没有对你下手,那就说明他暂时不会动你了,只不过——”话到这里,倾城有意停了停,一字一顿地重重咬音: “如果你今后不小心又犯了什么错,那他恐怕再不会如此轻易饶你……” 此语既出,陶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令人几近窒息的冷意:“所以,你才要我离开这里?”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能赶紧远离皇宫这个是非之地!”面对她的疑问,倾城一脸神色淡然地下定结论,末了,见陶沝仍有所顾虑,又柔声劝慰道: “你放心,虽然有些麻烦,但我会尽快想办法的,你暂时先安心待在这里,如果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就派人通知我……我在这附近安插了人手,你若有事找我,就去巷口找一个戴着蓝色帽子、身边跟有一只独眼黑猫的卖糖人,然后把这个东西交给他——” 她说着,将一枚东西顺势塞到陶沝手里,“我到时候自然会来见你……” 陶沝定睛一看,那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铜钱,正面刻有“康熙通宝”的字样,只是反面的图案被彻底磨光了,而且还故意将当中的方孔凿成了圆心。 “这枚铜钱你自己小心收好,千万别弄丢了!”见她满脸好奇地打量着手里的那枚铜钱,倾城忍不住在一旁出声提醒:“还有你跟太子的这件事,你千万别在九阿哥面前吐露半个字,也别让他发现什么端倪,否则……” “我明白的!”陶沝不等她说完就已抢先应了声。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位千古一帝手下逃过一劫,还没傻到要再去自寻死路呢! 听她这样一说,倾城也不再继续絮叨,只是盯着对方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那枚铜钱,紧跟着又看似随意地从嘴里吐出一句话,却是语出惊人: “对了,今日天气不错,你想跟我一起出府去走走吗?” “咦?”陶沝被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弄得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张口回答,就听到倾城压低嗓音接下去道: “……有人想见你!” 尽管这句话并没有明确指出对方是谁,但陶沝的心还是当场不争气地颤抖了一下,因为她忽然没来由地笃信,这个想见她的人一定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80.何如泽畔草(上) 倾城的马车就停在九爷府的大门外。负责驾车的是小太监薛公公。 陶沝低着头,在两名守门侍卫狐疑的目光中随倾城上了马车。 两人这一路均是沉默不语,就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谁都不愿率先提起关于那位太子殿下的话题。 马车行驶了约摸半个时辰方才慢慢停下。 车门外也紧跟着传来了薛公公那独特的公鸭嗓音: “姑姑,已经到了!” 倾城闻声撩起窗帘朝外面瞥了一眼,而后回头看向陶沝:“你先下去吧,我还要去办一些事情,待会儿再来这里接你……” 陶沝顶着一头雾水被赶下马车,发现自己此刻竟然来到了城外的护城河畔,然而放眼望去,四周皆是三三两两结伴出游的陌生的平民百姓,并没有半个她所熟悉的身影。 陶沝心中一片迷惘,正要转身向倾城问个清楚,却在下一秒愕然发现后者所乘的那辆马车早已在薛公公高超利落的驾驭技术下,调头扬长而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见此情景,陶沝彻底懵住了,当下追也不是喊也不是,正当她暗自怀疑倾城今次带自己出来是不是在耍着自己玩儿时,不远处突然匆匆走来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身影—— 那人始终低着头,就像是在遮掩什么似的,几步来到陶沝跟前,姿势极其别扭地冲陶沝双手一抱拳,道:“姑娘,让您久等了……” 陶沝听出这个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忙定睛一看,这才赫然发现对方居然是小太监乐喜。因为他身上并没有穿平常那件宝蓝色的太监服,所以让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姑娘!”乐喜抬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太子爷让奴才来请您过去,您且随奴才走吧……” 一听到“太子爷”这个称呼,陶沝心中原本的疑虑瞬间消失殆尽,只愣愣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乐喜领着陶沝沿护城河畔往前走。河岸种满了垂柳,可惜还不到枝叶繁茂的时节,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空立原地。 尽管时值冬日,但因今日天气甚好,河面上还是飘着好些精致画舫,看样子都是出外玩乐的。 据说,明、清时期由于京城内的皇家园林不许百姓进入,因此,城外的护城河道就成了普通百姓的游乐圣地。除了佳节放灯赏灯之外,平日一般人家出游亦大都会选择泛舟河上,从朝阳门外登舟,沿护城河南下直至东便门或通惠闸,一路欣赏沿岸景致,可谓是快意悠哉。 眼睁睁地望着这些画舫,陶沝心中没来由地又一次回想起那日某位太子殿下送她离开时的场景—— 其实这些天以来,她每天都会不止一遍地重复回想那时的画面——如果当时他们并没有被那位康熙皇帝发现,那么她现在很可能已经安然无恙地到达杭州,开始过新的生活了吧? 可惜功亏一篑,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难道,这也是命中注定吗? 两人一直走出百米开外,陶沝终于瞧见一艘精致的红木画舫就停在前方不远处。 乐喜熟门熟路地领着陶沝走上画舫,小太监贾应选这会儿正站在挂有厚厚卷帘的舱门前,也是一身罕见的青衣打扮。 见陶沝过来,他连忙哈着腰朝她行了个礼,然后帮着她撩起半边门帘:“格格,请!” 陶沝没去计较对方的称呼,只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而后抬脚踏入了船舱—— 一个玉白色的身影此刻倚窗坐在船舱的最深处,正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然而,就在对上他那双犹如琥珀般的丹眸的一霎那,陶沝忽然不由自主地怔忪了一下—— 说实话,她先前早已不止一次在脑海中幻想过自己再次见到他时的情景,甚至还想过要顺着自己真正的心意再问他一遍那个选择题的答案,可是—— 等到这会儿真的亲眼看到他时,却是第一眼就让她萌生出一股想要流泪的冲动—— 因为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憔悴,憔悴得令人心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绝食的缘故,他此刻的脸色看起来极为苍白,连带原本薄如红枫的嘴唇也隐隐泛白。 尽管他看她的目光依旧炯亮,但气色却差得要命,仿佛下一秒就会突然离她而去一样。 原本埋在心底的怨念瞬间烟消云散,因为这样的他,实在让她无法硬起心肠去怨他什么。 而看到她走进来,他原本淡无血色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难得的暖意,连带唇角也微微上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你来了……” 听他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陶沝没来由地又想哭,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力气,原本清亮的嗓音似乎也变得莫名暗哑。 她死死咬住下唇,站在原地暗暗积蓄了好半天的气力,才勉强忍住没有让自己当场哭出来。 “站在那里做什么……”他继续冲她笑,笑容有如冬日里的暖阳,淡淡的,却很温柔。他就这样笑着朝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陶沝吸了吸鼻子,缓缓上前,一直走到他跟前才停住脚步。 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盏喝了一半的清茶,是陶沝喜欢的老君眉。可惜茶水此刻已经没了任何温度。 “你不是应该待在南苑么,怎么会来这里?”她小声地张口发问,眼光却一直在他的脸上来回打转。“你不怕再被皇上发现吗?” 康熙皇帝既然有心罚他在南苑反省,那想必也会派专人监视他的出行。这样真的好吗? 他没有立即应声,只是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答非所问:“你,这些日子……可好么?” 他的语气饱含着满满的担忧,让陶沝听得鼻子莫名一酸,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用力一咬唇,强行将眼眶里快要溢出的泪水又重新逼了回去。她其实很想回答说不好,但最后还是违心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那就好……”见状,他略微缓和了语气,带着一分不容置疑的坚定继续安慰道:“你别担心,皇阿玛暂时不会动你,你不会有事的……” 闻言,她扁扁嘴,一句话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来跟我说这件事的么?” 此语一出,他的身子当场一震,随即脸色跟着一黯,声音也变得愈发沙哑:“对不起……”他喃喃道歉,顿了顿,又添一句,“沝沝,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昵的唤她这个名字,可是在陶沝听来,却觉得这个称呼无比讽刺,一股无名的怒气也在这一刻自心底隐隐而生—— 这句道歉,她那日里已经听过一次了,她不是来这里听他说第二次的…… “你……是来跟我划清关系的吧?” 她强行堆起一脸灿烂笑意,主动出言捅破了横在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太子显然没想到她会抢白得如此直接,丹眸中迅速划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慌乱—— “沝沝,这只是暂时的,你信我——” 适才握住陶沝的那只手上瞬间加重了一分力道,他似乎急切地想要解释什么,但却被陶沝这厢直接打断了—— “没关系,我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真的,你不用觉得抱歉,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怨你的,真的不怨……” 如果可以,她其实很想怨他的,可是现在的她,除了说“没关系”这三个字外,还能再说什么呢?即使有怨,当着这样的他,恐怕也怨不出来了吧…… 但尽管这样,她还是不想亲耳听到从他嘴里说出分开的话,就如同当初她不想当着康熙皇帝的面,亲耳听到他否定自己跟她之间的关系…… 因此,她只能自主挑破这个话题,然后努力地继续冲他扬笑—— “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了,你根本就没有错,真的……我从没怪过你的决定,因为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做和你一样的选择,所以……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沝沝,我……”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陶沝却敛下眼睑,不留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对了,倾城让我见你一面之后马上就回去,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 话已至此,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继续面对他,只能胡乱找借口先行离开,并尽量用最轻松自然的语气来作最后的告别—— “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所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顿了顿,“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倾城她还在城门那儿等着接我呢……” 说罢,陶沝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他却抢先一步踉跄起身,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我送你……” “不用了!”陶沝背对着他用力摇头,企图挣开他的大手,“万一被人瞧见,那可就不得了了……” “无妨!”虽然遭到拒绝,但某人却似乎没有半点要妥协的意思,仍旧牢牢捉着她的手腕,执意相送:“走吧……” ****** 喝退了其他人的跟随,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画舫,沿着那道种满垂柳的河畔慢步往回走。 陶沝始终低着头走在那位太子殿下的右侧,而后者则一直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却并不曾握疼她,且不知何时,他的手已然滑入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 两人一路默默无语。 就这样走过差不多一半的路程,陶沝这厢突然停下了脚步,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道:“你回去吧……” 太子本能地一僵:“沝沝?” “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陶沝慢慢抬起头,努力冲对方挤出一丝正常的微笑:“你不用再说什么道歉的话了,我真的没有怪你,我只是不希望我们两个人是哭着分手的,所以,我们就这样笑着说再见好吗?”她说着,松开和对方紧握的那只手,指了指两人此刻站立的位置,“就在这里——我们彼此背靠着背,然后分别朝相反的两个方向走,你向左,我向右,各自数着1到10往前走,谁也不要回头,好不好?” 这其实是东京爱情故事里面的经典剧情,陶沝一直很喜欢。可是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己喜欢的人分手—— 明明就舍不得,却还是要狠心分开,要强笑着跟对方说再见…… 这样的事,她根本就做不到! 但,就算做不到,却还是得做…… 他目不转睛地深深注视着她,并不答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想表达的意思。 陶沝卯足力气抬头迎向他的目光,脸上始终维持和煦的微笑:“……你就当是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好不好?我们这就开始吧——喏,你先转过去——”她说着,扶着他的身子,将他的正面直接转向两人来时的方向,而自己则跑到对方身后,面朝着城门的方向,轻轻贴住他的后背—— “对,就是这样!然后你听我的口令,我们一起迈步,来吧——” “1!” 陶沝中规中矩地向前迈了一步,与此同时,听到她身后的脚步声也同样朝反方向迈了一步。 “2!” 她再度向前迈了一步。而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迈出了第二步。 “3!” 她又一次向前迈出步字,而这一次,还没等听到身后的迈步声,她已迅速转过身子,面朝着对方的背影站稳脚步,然后等着对方迈出第三步,又继续从嘴里喊出下一个数字—— “4!5!6!7!8……”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以倒退走的方式向后迈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前方那个玉白的身影一点一点地远离自己的视线—— “第一滴眼泪流下的时候, 你转身准备走, 第二滴眼泪流下的时候, 你已离开我,没有对错, 我们只是不该冷漠,让彼此都难过, 失去了以后只想躲……” 眼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滑过脸颊,一颗接一颗地落在地上,汇成一曲悲伤的旋律—— “9……10!” 好不容易数完最后一个数字,陶沝迅速闪身躲到了一旁的垂柳之后,然后背靠着树干,静静聆听着属于某人的脚步声一步接一步地离她远去。 泪水依旧止不住地往外汹涌,她用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不知不觉间,身子已然无声地滑落在地,她抱紧双膝,将脸深深埋入其中—— 还是无声的哭泣。 她坐在树下,哭得就像是一个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的孩子。 不知何时,一双熟悉的香色缎靴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紧跟着,鼻尖也满溢着一股同样熟悉的龙涎香的香气—— “……既然舍不得,那为何还要装得无所谓?” 伴随着这两种感官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熟悉的嗓音,虽然眼下显得有气无力,但其中所包含的感情却绝对不虚—— “如果我真的走了,你准备在这里哭多久?” 他回来了?! 此语一出,陶沝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立即仰起头,不顾自己前一秒还哭得稀里哗啦的那张小脸,就这样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此刻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个玉白身影,怔忪地看了好久,末了,她又像是着了魔般突然从地上跳起身,开始不顾一切地对某人其拳打脚踢—— “你回来做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既然都已经不要我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眼前……” “……你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许给我那么一丁点的希望,然后转眼又无情毁去……你这样耍着我玩很有意思么,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放过我……” “如果你给不了我想要的,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不要说那些让我等你的话,不要让我喜欢上你啊……”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肯死心地喜欢你……” 明知道根本不该怪他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就是控制不住,好像疯了一样将自己那些压抑在心中的不满和怨念都尽数发泄在他身上,而他却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她对他毫不留情地拳脚相向。 直到耳边传来“啪”的一声脆响,陶沝方才赫然惊觉,自己又给了某人一记实实在在的巴掌。 这是第二次,她切切实实地打他!第一次是在毓庆宫的书房,她替倾城打的! 因为这记巴掌,陶沝原本混乱不堪的大脑也因祸得福的在这一瞬间迅速恢复了清醒。 她含着眼泪,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对方脸上的红印,整个人就恍若被晴天霹雳打中了一般—— 怎么会这样?她到底在做什么? “你走,不要再回来了,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许给我任何希望了……” 然而,出乎陶沝意料的是,某位挨打的太子殿下今次给出的反应却是冷静得近乎诡异,他不仅没有当场恼羞成怒,而且还一反常态地依旧直挺挺立在原地,脸上的神色更是平淡得仿佛根本就没挨过她的那记巴掌,反倒是陶沝自己这边迎着他的那双琥珀丹眸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先一步崩溃了,当下忍不住蹲下身去再度轻声抽泣: “你走……既然你给不了我想要的,那就让我对你彻底死心吧,走,快走……” 话未说完,陶沝忽然没来由地记起,在四爷府后院的那个假山石洞里,她好像也曾对他做过同样的事,像个疯子一样对他大吼大叫,还撒了满地的红豆…… 若说那时的她是受了十四阿哥的传染,那么现在的她,恐怕就是旧病复发了吧? 81.何如泽畔草(下) 眼见陶沝此刻几近崩溃地瘫坐在地上,原本还纹丝不动伫立在原地的太子终于有了动作—— 他上前一步,俯身想要将对方搂进自己怀里,可惜才刚伸手就遭到了对方的无情反抗—— “你走开!听到没有?走啊!” 她极度抗拒地想要用力推开他的触碰,可是却耐不住对方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死死禁锢在自己怀里,任凭她怎样反抗都挣脱不开—— “唔——” 狠狠的一口,就这样毫不客气地咬在某人的肩头。连陶沝自己也说不清那一瞬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态——或许是泄愤,亦或是报复——反正她就是使出自己最大力气往对方肩头上狠狠咬了一口,直接导致整个嘴里随后都充溢着一股满满的腥咸之味。 可是他仍旧没有动怒,也没有半点要松开她的意思。 眼泪又再度不可抑制地汹涌而出,她慢慢松了口,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他:“为什么不躲?”她的声音带着明显哭腔,“你到底还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闻言,他也跟着俯下身子,单膝跪地。 “我们不会分开的……”他轻轻托着她的脸,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歉意和无奈,但看向她的眼神却又是极坚定的。“你信我,这只是暂时的——” “我不信,我不要再相信你了……”她不等他说完就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摇头。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承诺,她不要再陷进去了…… 见此情景,琥珀般的丹眸中划过一丝明显的心疼。他一把捉住了她紧捂着耳朵的双手,迫使她再度抬头面对自己—— “你听说我,我们不会分开的,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 因为没有多余的力气,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她吼出了这些话,而后他捋起右手的衣袖,将戴在右手腕上的那条红豆手链褪了下来,重新戴到了她的手腕上—— “你,你做什么?” 陶沝本能地想要抗拒,但在下一秒瞥见戴在对方左手腕上的另一条一模一样的红豆手链时,整个人又莫名地安静下来。 “你说过,用一百颗红豆编成的手链,分别戴在彼此相爱的两个人的手上,它就能保佑这两个人白首偕老、永不分离……” 他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所以,我们不会分开的,我们之间的缘分也不会就这样轻易断的……” 他说着,低下头,那带着温度的红枫薄唇就这样轻轻贴住了她的手背,在上面深深地烙下了一个不失温柔的吻—— “所以,你耐心等着我……” 她愣愣地看着他的这一举动,脑海中一片空白。 有个声音自心底暗暗响起—— 不会了,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了,她等不到他了…… 不待她再度开口回应,头顶突兀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原本晴朗的天空居然意外地响起了一道闷雷,而后原本湛蓝的天色迅速变暗,阴沉沉的乌云布满天空,紧跟着竟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大雨。 一时间,路上的行人四处找地方躲雨,而原本飘在河面上的游船也纷纷找地方靠岸。 可是相偎在河畔柳树下的这两个人却一个都没动。 冰凉的雨水无情地打在两人的头上,脸上,身上。 嘴角轻轻一扯,陶沝努力眨去眼前朦胧的水雾,冲对方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 “你看,连老天都不肯相信你的话,要打雷下雨来警告我说不要相信你呢……” 顿一下,又仿佛梦呓似地再飘出一句: “……果然,连老天都不愿让我们在一起呢……” 此语既出,太子原本深情看向她的温柔目光当场一变,连带握着她的手也跟着狠狠一震,下一秒,他倾身上前,再度张开双臂将她用力纳入自己怀中—— 他的嗓音低沉,柔柔地落在她的耳畔:“纵然逆天而行,我亦不负你……” “轰隆——” 伴随他这声话音落下,一道闪亮的白光迅速划破天际,紧接着半空里又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 这两个声音前后衔接得极具戏剧性,仿佛再一次生动地应证了陶沝刚才说的那句话—— 老天还是不肯相信他的话呢!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其实是想笑的,但才想咧嘴,却被泪水抢先一步决了堤。 雨越下越大。 冰凉的雨水和滚烫的眼泪混杂在一起滑进陶沝的嘴里,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滋味。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在雨中默默相偎,谁也没有再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头顶的大雨仿佛突然停住了,一柄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素蓝油纸伞恰到好处地遮在了两人的头顶。 陶沝慢慢抬起头,沿着握住伞柄的那只手缓缓上移,发现此刻替自己撑伞的那个人正是倾城。 “……” 在对上倾城那充满怜惜的目光的一刹那,陶沝的心头突然没来由地泛起一阵阵委屈,她下意识地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等她叫出倾城的名字,太子那厢也已感觉到了异样,跟着抬起了头—— “是你?”他的声音平淡得仿若此刻从天而降的雨水,除了冰冷之外,听不出其中含有任何的情绪。 “唉——” 然而与他正好相反的是,见他们两人这会子一齐抬头看向自己,倾城的脸上却意外地划过一道明显的调侃之意,连带接下去的话语中也充斥着各种冷嘲热讽—— “我其实是真的很不想管你们这两个笨蛋,都打雷了还待在树下,等着双双挨雷劈吗?” “……”被她这样毫不避讳地一说,陶沝的脸颊当场一热,随即红着脸低下了头。但她身边的那位太子殿下的反应显然就远没有这般平淡了——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会被别人看去,那张如玉雕一般的脸庞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明显的窘迫之意,连带语气也是闷闷的,夹杂着几分懊恼: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哼,同情?”倾城听到这话当即条件反射地一扬眉,语出犀利道:“太子爷想多了,倾城早就提醒过你,让你先想清楚失败的后果,而你却偏不听……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只能算是你自食其果,又何来同情一说……” “你!”某人脸上顿时划过一抹明显的恼怒,不过面前的倾城似乎并不在意,仍旧自顾自地接下去道: “不过,谁让我答应了要帮你们呢?既然我如今已经掺和进来了,那我就一定会帮到底!所以——”话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佯装嫌弃地瞟了一眼两人脸上的泪痕,“你们两人也给我振作一点,大白天这样哭哭啼啼的,难看死了,根本就不适合你们……” 说罢,她收回手中的油纸伞,转身往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马车走去。 “上车,我有事跟你们商量!” 听到这话,地上的两人均是一怔。太子那厢首先反应过来,出声喝住了她: “你……打算怎么做?” 倾城闻言略一停步,转身冲两人回眸一笑——那当真是“百媚生”的一笑—— “既然暗渡陈仓行不通,那我们这次就干脆明着来!” ***小小的番外*** 护城河。 一艘雕纹精美的红木画舫静静停靠在岸边。 一名小厮打扮的布衣身影正快步朝着画舫这边走来,他走在最前,身后还跟着三位身着锦缎华袍,且衣饰极为华丽考究的公子爷。 “数日不见,这城外的新鲜事物可真是越来越多了……”其中一位身着雪青缎袍的公子爷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八哥,你今日怎么会突然想到请我们来这里用膳?” “难道十弟不喜这样的安排?”被他称为“八哥”的那名身着月白缎袍的男子朗声反问,“游船小酌,品尝美食的同时又能观赏两岸美景,岂非人生一大快事?”顿了顿,又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一分语气,道:“最重要的是,不用担心旁人打扰——”和偷听! 当然,最后这三个字,他并没有直接说出口。不过其余二人心中显然是心照不宣的。 说话间,走在最前面的那名小厮已领着三人走上甲板,并在那扇挂有厚重卷帘的舱门前停步,且动作极为熟稔地为后面三人撩起门帘—— “三位爷,请!” 舱内燃着袅袅熏香,两边的窗户皆用上好的窗纸糊了厚厚的一层,用以抵御行船时灌入的冷风,舱内各种摆设精致风雅,极具品味。 走在最前面的十阿哥率先迈步踏入舱内,继而便立刻被里面的布局摆设所吸引,忍不住发出啧啧称赞:“这船舱布置得不错,都快赶上九哥铺子里专用的雅间了……”说着,回头瞥了一眼正要入内的九九,寻求后者的意见:“九哥,你说是吧?” “哼!”九阿哥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叱了一声,没答十阿哥的话,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越过他走到舱内正中央的那张圆桌前坐下。 十阿哥见状不由地愣了愣,跟着转头看向走在最后的那位八阿哥,一脸好奇地压低嗓音小声询问:“八哥,九哥这是怎么了?” 八阿哥闻言挑了挑眉,冲前者扯出一个理所当然的浅笑:“十弟以为,现阶段能惹得你家这位九哥如此心烦意乱的人选还会有谁?” 十阿哥听罢噔时呆了呆,眼睛眨了老半天,这才恍然大悟般地重新回身看向九九,语出狐疑:“九嫂她又出什么事了吗?” 九九不答,径自端起摆在圆桌上的茶壶替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又转头冲站在门边的那名小厮呵斥出声:“酒菜呢,还不赶紧端上来?要爷坐在这里等多久?” 那名领路小厮无端挨了一顿呵斥,还没来得及委屈,就见一旁的八阿哥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即知趣地躬身退了出去,指挥外面的下人往舱内送酒送菜。 待酒菜上齐,八阿哥立即吩咐开船,又屏退左右随侍,只留他们三人待在舱内。 九九面色不佳地坐在一旁自斟自饮,并不出声。紧挨着他位置而坐的十阿哥看看他又看看坐在另一侧的八阿哥,也聪明地选择埋头吃菜。 八阿哥是最后一个落座的,见此情景有意无意地扫了对面两人一眼,率先开腔: “这次的计划好像失败了,我们安排的那个人并没能成功引起太子的注意……”停了停,见其余二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满意地一牵唇角,“不过,好在也不算失败得太彻底,至少,她留在了皇阿玛身边……” 十阿哥放下筷子,皱着眉头努力回忆:“八哥,你是说你上回暗地里向佟国维举荐的那名女子么?” “嗯——”八阿哥朝他点点头,“之前花了那么多心思栽培她,特意安排人教她琴棋书画,将太子的喜好一无巨细地全都告诉了她,并帮她安排好了新的身份,甚至还替她想好了接近对方的计策……谁想最后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说着,面有不甘地饮了一口酒,“原本以为以她的姿色,必定能令太子上心,毕竟她的模样与那位已故仁孝皇后有七八分相像,就连佟国维当初见到她的第一眼时都感到万分惊讶呢……” 九九在一旁插话:“那八哥近日可有跟她联系过?” 八阿哥闻言摇了摇头:“不,为了不让皇阿玛对她起疑,我暂时还没敢跟她见面……不过她倒是派人传了个口信过来,说太子此番被罚一事似乎跟九弟妹有关——”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九九一眼,又补一句,“据说是为了倾城……” 九九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原本握在手里的酒盏当场一晃,而后冷笑:“哼——我就说,她怎么会突然被皇阿玛给派人送回府里来,却原来竟是中途出了这等事?这女人还真是活腻味了!招惹谁不好,偏偏去招惹太子……” 八阿哥没接他的话茬,径自反问:“九弟可有从九弟妹的口中打听出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 九九这次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得头顶突兀响起一道惊雷,将舱内的三人都吓了一跳。 十阿哥第一个反应过来:“怎么方才还好端端的,忽然就响雷了?” “怕是马上就要下雨了吧!”八阿哥也跟着缓过神,在一旁淡淡接茬。 “下雨?这么好的天气?怎么可能?”十阿哥显然不相信自家八哥的这番预感,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纱窗。 果不其然,外面的天色此刻已赫然变得阴沉无比,没过多久,大雨便毫无预兆地滂沱而下,路上的行人纷纷找地方避雨。 正当他气馁地想要关上窗子重新坐回桌前,就在这时,前方河对岸的一幕画面却在无意间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同于路上那些惊惶避雨的路人,这两个人始终紧紧相拥在一起,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任凭雨水打湿他们的身体也无动于衷。 待游船距离那两人越来越近,十阿哥这厢也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因为那两个相拥的身影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就像是在哪里见过,而且,还不陌生。 “十弟,你这是怎么了?” 见他此刻目瞪口呆地立在窗前,八阿哥那厢似乎起了疑。 “没,没事……”十阿哥下意识地想要合上窗户,但八阿哥却已先一步起身走到了他身旁,紧跟着,也随他一样不受控制地愣在了当场—— “咦?那不是……” “八哥!”十阿哥抢在八阿哥正确说出对方身份之前强行截住了他的话,而后迅速瞥了一眼仍旧坐在位置上的九九,冲八阿哥无声地挤眉弄眼作口型:你真的想让九哥亲眼瞧见吗? 八阿哥没吭声,眼中划过一道明显的犹豫。而九九那厢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跟着起身大步走到窗边,十阿哥想拦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相隔不远的对岸河畔,一对看上去十分熟悉的男女正在大雨中相拥而泣,但却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两个人。 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眼前阵阵发黑,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立刻倒地不起。 “那个男人,似乎是太子……”见他神色明显不对劲,八阿哥斩钉截铁地在一旁下了最终定论。“而被他抱着的那个人,则是……”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点到为止地收了声。但这却让九九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他铁青着脸,目光如冰刃般凌厉地来回扫射着对岸的两个人,一只手也顺势握在了雕有精美花纹的窗棱上,止不住地隐隐颤抖。 河对岸。 男人正紧紧搂着他怀里的那名女子,光是用看的就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可是偏偏,他替她抹泪的动作又是那么轻柔,那么小心翼翼,就像是在触碰一件最心爱却又极其易碎的玻璃人偶。 之后,倾城出现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对紧紧相拥的身影并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分开,甚至,倾城还一脸平静地将自己的伞罩在了那两人的头顶,接着,也不知道她开口跟那两人说了什么,三人最后竟是一起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马车,而且,男人是用公主抱的方式,将他怀中那名女子直接抱上了马车—— 动作里透出的那份怜惜和心疼,还有他看向她的温柔到了极点的眼神…… 狠狠地以最直接的方式刺痛了他的眼。 只听得“啪嚓”一声,木雕的窗棱已被九九用力掰成了两段。 “九哥,你的手——”十阿哥满含担忧的声音在一旁紧跟着响起。 八阿哥循声望去,发现某人握着窗棱的手掌已经被断裂处的锯齿深深刺出了血。 “九弟,你……” “我、很、好!”这三个字,是九九用尽力气从齿缝里磨出来的。他甚至都没有认真去看一眼自己受伤的那只手—— 没错!他很好!好得很! “九哥,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误会——”十阿哥见状赶忙跳出来插话,“九嫂她和太子怎么可能会……八哥,你说是吧?” “……”无人应声。八阿哥的脸上此刻正写着不置可否。 “九哥,你……” 就在十阿哥以为九九此刻会当场爆发,努力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的时候,却见后者竟是“唰”的一下背过身,重新走回圆桌前坐下,端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续酒—— “来,我们继续喝——” 他语气平静地说着,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利落地冲这会子仍立在窗前的那两人举杯,而后径自仰头,一饮而尽。 “今日,不醉不归……” 82.反其道而行之 马车在喧嚣的街道上慢速行驶。 相比之下,车厢内却是一片难得的沉默。三人各自占据一边位置而坐,气氛显得格外凝重、压抑。 倾城摆出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太子则盯着她若有所思,陶沝是其中最不安生的一个,虽然低着头,却又不时会抬起眼来偷偷瞄一眼面前的两个人,复又重新低下,然后继续。 “你……到底有何计策?” 僵持许久,太子首先忍不住打破沉默,表情和语气都明显透出狐疑。 倾城睁开犹如黑琉璃般的美眸看向他,唇角微微上翘:“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弃、暗、投、明!” “这话何解?” “就是字面的意思!”面对太子的连连追问,倾城这厢却是答得极为从容。“既然暗地里无法成功将人送走,那就干脆转到明处——光明正大地将直接派人将她送离京城……” “哼!你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太子当场叱鼻冷笑。“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然而倾城听到这话却仍是面不改色,一脸平静以对:“太子爷难道不知,有时候,方法越简单,反而越不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么?” 闻言,太子顿时没好气地挑眉冷哼:“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就算你这方法能在第一时间将她送离京城,那以后呢?难道要让她一路逃命天涯吗?一旦这件事情传到皇阿玛或九弟耳朵里,他们便会立马派人去追,到时候各地官府也都会戒严并派官兵加强搜查,你有自信她这一路上都能顺利避开那些官兵的搜捕吗?而且最重要的是,如今进出城门都需要相应文书,即便你到时候能一直不进城,等官兵搜完城里就会想到去搜城外,这样一来,不管你将她送到哪儿,也还是逃不开那些人的追捕……” “太子爷分析得不过,但——”被某人不留情面地一顿抢白,倾城脸上却没有出现丝毫恼怒的迹象,反而还冲前者微微一笑,而后,语出惊人:“如果是将她送出大清王土呢?” “你说什么?!” 她此语一出,某人当即愣住了,而且不止他,陶沝这厢也是条件反射地瞪大了眼睛—— 倾城要将她送出大清王土?去哪儿?她会的外语可没有师兄那么多啊! 倾城的眼光在面前这两个目瞪口呆的人的脸上快速逡巡了一圈,而后胸有成竹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东西放到陶沝眼前:“你可还记得这个?” 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一看就是极上乘的质地,而且貌似也很眼熟。 陶沝的双眼顿时瞪得更大了:“这不是……” “没错,这就是那位朝鲜世子的玉佩!”见她认出了手中的信物,倾城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我想,用这个将你送出去,应该不成问题……” 太子在一旁插话,“你确定这个东西真的有用?” “我刚才就是去确认这件事的!”倾城嘴角微弯,答得甚是从容。“京城内有各类朝鲜人士的聚集联络点,我刚才就是去找他们,让他们想办法集中起一批兵力将人送走……” “他们答应了?”这话是陶沝问的。 “嗯!”倾城朝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打趣。“你要感谢那位韩国世子,临走前特意嘱咐过他们,只要有人拿着他这块玉佩前去求援,定要不惜一切力量帮到底……” 陶沝愕然:“可是他怎么知道我会……” 话未说完,她自己就先噤了声。因为脑海里突然忆起一幕画面,那位韩国世子曾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总觉得有一天,九福晋或许会需要我的帮助呢……” 难道说,那时候的他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这……应该不可能吧! 太子盯着那枚玉佩看了好一会儿,又瞥了一眼身旁神色明显有变的陶沝,丹眸中染上了一丝明显的狐疑。他将目光转向倾城:“我记得当日那位世子把这枚玉佩给你,是让你帮忙转交给另一个人的,如果你擅自使用,他难道不会……” “太子爷说得是!”倾城不等他说完便抢先将话截在半道:“只是——太子爷又何尝知道,这块玉佩不是那位世子送给某个人的呢?” 说罢,意味深长地睨了陶沝一眼,“只不过这个某人一直胆小得不肯收下罢了……” 太子闻言一愣,随即便立刻反应过来,同时转向陶沝的目光也跟着莫名深沉了几分。陶沝有些尴尬,下意识地开口解释道:“唔——我才不是胆小,只是他说这枚玉佩是他一直贴身带的,我怕被人发现生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而已……而且,他当时是硬塞给我的,还坚持说某天我一定会需要他的帮助,我自然是不相信的,但又没办法再还回去了,所以只好暂时先存在倾城那儿了…… 太子这次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兀自沉吟了一会儿,方才继续发问:“你如何确定他一定会帮忙?”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陶沝和倾城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所以陶沝不确定他问得是不是自己。 倾城见状在一边插嘴道:“如果不帮,那他又何必特意留下这个?”顿一下,“总不至于说,他是为了想抓住你们俩的把柄才把这枚玉佩留给她的吧?” 太子被她噎得不再吭声,而陶沝也嗫喏着在一旁帮腔道:“我也觉得他应该会帮忙的……”话音未落,见太子立即朝她横过眼来,又赶紧闭了嘴。 其实她很想解释说,因为那位朝鲜世子早就看出她不喜欢这座皇宫,所以对她承诺过,只要她愿意,他可以想尽办法将她带离这座紫禁城…… 倾城自然注意到了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眼神微微一黯,但转瞬即逝—— “如果可以借助朝鲜世子的这层外援,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容易许多——”她说着,将目光幽幽落在陶沝脸上,“至少有了那位朝鲜世子的庇护,你就可以暂时安全地待在朝鲜国境内……” “可是,可是万一中途被发现了行踪,这边执意向那位朝鲜世子要人,你确定他真的不会将我交出来吗?”不同于倾城此刻表现出的轻松镇定,陶沝却是一脸为难地提出异议,“……这势必会影响到他的吧?” 她真的不是不相信那位韩国世子的为人,只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朝鲜现阶段还是大清的册封国,与大清签订有君臣之盟,每年都要向大清朝贡,倘若那位韩国世子为了她这件事而得罪大清,引起双方交战,那她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你放心!以那位世子的为人来看,他既然在知晓你的身份之后还能给你这块玉佩,想必定不会是什么胆小懦弱的主,他应该会助你到底——”倾城的想法显然和陶沝大相径庭,“至于其他,只要他死不承认自己见过你,那皇上这边也断不会以这个理由出兵为难他,更何况,这边还有我和太子爷呢——” 她一边说一边往坐在旁侧的太子脸上瞟了一眼,后者挑了挑眉,没有接腔。 “所以,只要皇上不答应,谁也不敢追到朝鲜去……更何况,皇上如今已经知晓了你们之间的事,你以为一旦你真的逃出去之后,皇上还会兴师动众地派人再将你找回来么?” 陶沝不说话了。以她对那位康熙皇帝的了解,恐怕暗地里下令将她在外就地正法的可能性更大。 “那你具体有何安排?”眼见气氛有些凝滞,太子终于适时地跳出来转移话题。 倾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问话的口气瞬间变得十分高深莫测:“太子爷可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想要隐藏一片树叶,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它藏在森林里。” “……此话何解?” “之前太子爷为了秘密将人送离,必是想方设法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天衣无缝,只可惜最后的结果却还是差强人意,既如此,那我们此番为何不反其道而行,干脆认定了她今次逃跑的行踪一定会暴露,从而……” “你说什么?!” 倾城的这番大胆假设显然极大限度地挑战了某人的承受底线,但还没等某人开口质疑,倾城这厢就已先一步抢白道,“太子爷别急,且听我先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倘若我们真的想要隐藏她的行踪,就势必得放出大量关于她行踪的消息,只有当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完全混杂在一起,才能从最大意义上混淆他人的视听,以此来达到迷惑他人的目的……” “……”太子的眼光闪了闪,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显凝重了许多。 “因此,我们这一次不止要自主暴露行踪,还要沿路遗落大量证据以供追查,甚至还可以放出风声,说这件事就是太子爷您做的……” “不可以!” 倾城的这一提议才刚出口就立刻遭到了陶沝的强烈反对,不过在下一秒看到其余两人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将目光转向她时,陶沝的脸上又是不由自主地一红。“我的意思是,这样太危险了……” 倾城叱声冷笑,犀利反问:“我们现在不正是在策划危险的事么?” “……”闻言,陶沝自觉说错了话,立刻咬唇低下了头。 太子的丹眸中划过一道明显的柔光,良久才重新将视线转移到倾城脸上,淡淡道:“你继续说——” 倾城清了清嗓子,顺着对方的意思继续:“我刚才说了许多,但其实归根结底,我们这次主要的目标就只有三个——出府,出城,出国。其中出府是最简单的,可以不必安排太多人手;出城一事应该也不难,必要时可以挑进宫或出宫的路上派人劫轿,但最好还是能不动声色地离开,让其他人越晚发现这件事情越好……” 话到这里,她似乎有意顿了顿,“不过即使如此,这段时间理论上最多也就只能拖一晚至半日,而之后的出国部分才是我们整个计划的重中之重,如果我们想要成功将她送出大清国界而不被任何人发现,只拖延这点时间肯定是不够的,因此,我们还得再想其他办法来拖延足够的时间……” “首先,我们需要先收集一些与皇宫——不,最好是与九爷府有关或是与九福晋这个身份有关的信物,并且找几名与她——”她指了指陶沝,“——年龄相仿、面貌相似的女子,将这些信物分别交由这些女子戴在身上,然后为这些女子,包括她在内,准备一式一样的马车,包括随行人数以及出入城关的文书都最好全部相同……” “你的这些要求倒并非难事!”太子不等倾城说完便抢先提出了疑问,“只是到时候有相同马车频繁进出城门,恐怕会被人发现端倪……” “不,这些人马不用进城,全都安排在城外即可!”倾城很快否定了他的这份担心之意,继续陈述,“一旦她这边成功出城,就让这些人马分别按不同的路线同时启程——譬如,一路走陆路南下,一路走水路南下,一路走水路出海,一路从陆路往西,还有两路往北等等……然后这几路人马沿路分别留下大量真真假假的证据,比如在出入城关时,可有意无意地在人前露出身上所佩戴的信物,并伺机放出各种真假消息,制造□□混淆视听,让人分辨不清真假……” “可是这样做如何能拖延时间?”陶沝也见缝插针地跳出来问话。 倾城斜了她一眼,耐心解释:“我刚才说过了,我们沿路留下大量真假证据的目的就是为了混淆视听,一旦你出逃事发,想必各路官府随后都会在第一时间得到命令严加搜查,但这毕竟关系到皇家颜面,他们一般不敢公然抓人,大多数会选择暗地里进行,而那些官员也基本上都没有亲眼见过你这位九福晋,只能凭画像和信物证明你的身份……一旦有人被抓,他们通常会将人送上京确认,亦或者是从京城派人过去确认,而这当中一来一去势必会花费不少时间,等他们把其他几路人马都抓上一次,想必你这边也已经顺利到达国界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只要出了国界,你便可算得上是暂时安全了,其他人再想找你就难了……” “那……万一他们先追查我这条线路呢?” 陶沝对倾城的这个设想持保留态度。俗语说“一二不过三”,哪有人会傻到一次接一次地连续上当的? “或者……他们分几路同时追踪呢?” “那就要我们事先计划好如何有效的暴露身份以及这几支队伍暴露身份的先后顺序了!”倾城对于陶沝的这一消极假设似乎并不存在太多顾虑。“而且,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通常没有人会刻意舍近而求远,尤其是当近处的一方已经被发现有明显的证据……何况做事和作战一样,讲究一鼓作气,再鼓而衰三鼓而竭,等到发现前几路人马都是假的,继续追查后面人马的几率恐怕也会降低……” 陶沝被她这番话说得心服口服。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犯罪学“心理密室”吧?而倾城现在计划的,就是一场完美犯罪! “可是……” 然而不知为何,尽管倾城这会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可是陶沝心中还是莫名觉得惴惴不安。“这样一来,我虽然的确能成功离开,但你们两个要怎么办?皇上一定会怀疑你们的!尤其是倾城你,那位韩国世子之前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枚玉佩给了你的,如果此事被有心人记起,那你的处境岂不就危险了?” “这点我早就想到了,你无需担心!”倾城的语气还是一如之前的镇定从容。“因为我可以反过来将这个罪名再推到你头上,只要瞅准时机说这枚玉佩是在你出逃前突然不见的,那皇上定然会认为是被你偷走的,自然不会再怀疑我——”语毕,对上一脸错愕的陶沝,不由地莞尔一笑:“反正你若真的逃了出去,应该也不介意替我担下这个罪名吧?” 哎?! 陶沝万万没料到她会想出这样一记“偷龙转凤”,正觉哭笑不得呢,就见倾城那厢已转过头去好整以暇地望着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而后语出惊人:“虽然我这次勉强能够脱开干系,但我想,太子爷您大概是逃不了了……”她说着,别有深意地睇了某人一眼,“不过,即便被扣上这样的罪名,想来太子爷应该也不会太在乎吧?” 某人嘴角一抽,没答话,大约是在默认。 陶沝见状,心头再度划过一丝忐忑不安,她忍不住插嘴追问一句:“你们两个真的不会因此受到什么影响吗?” 倾城弯唇浅浅一笑:“现在知晓你们两人这件事的人除了我之外,就只有皇上和十三阿哥,其他人都不知情……所以,一旦事发,这两人必定会联系到太子爷身上,而且只要静下心来想想,能做到这些的人,恐怕其背后势力也不会太简单,所以太子爷势必脱不了关系,只不过——” 看一眼脸上明显变色的陶沝,倾城忽然绽出一抹明朗的笑容,安慰似地冲她解释道: “我相信这两人就算心知肚明,也不会轻易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唔,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面色沉重地停下话语,又别有深意地扫了一眼太子,“就是那个洛玉,她当时也在场,也不知道究竟听到了多少□□,如果她将此事传扬出去,那太子爷您——” 她的话点到为止,顿了顿,又补一句,“而且,我总觉得她有些问题……” 太子闻言在旁边冷笑一声,语气凉凉地接过话茬:“能让皇阿玛如此轻易地将她留在身边,她自然有问题……” 而他的这句话也让原本始终保持镇定自若的倾城脸上出现了一丝明显龟裂:“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的麻烦恐怕会增大不少……” 太子扯了扯嘴角,冷静地截住了她的话头:“我会想办法解决她,但我更担心,万一他出尔反尔呢?” 听到这话,倾城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对方话里的“他”指的是那位朝鲜世子。 “我刚才已经让他们传信给那位朝鲜世子了,是以你的名义发的,想来他现阶段应该不会愿意得罪你这位大清的皇太子——” 她那双如黑琉璃一般漂亮的美眸直直地对上某位太子殿下的眼,说话的语气始终不卑不亢。 “我在信中向他说明了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并向他担保不会涉及两国邦交,希望他能帮忙……不过这当中送信的来回路程最快也要二十余日,所以……太子爷您最好能趁此机会提前在国界边境混入自己的亲信势力——如果那位朝鲜世子答应帮忙,那一切自然皆大欢喜,而万一他选择了拒绝,那我们到时候也好有人接应……” “那……如果这次还是失败了呢?”陶沝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这样消极的问题,但此刻莫名充斥于她内心的那份不安感觉的确是越来越,明显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只剩最后一条路了!不过——”倾城这回被陶沝问得明显一滞,好半天才恢复如常。她定定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陶沝,表情略微有些凝重,且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用它……” “是什么办法?”这话虽是太子追问的,但陶沝也跟着高高地竖起了耳朵。 然而倾城这厢却是轻巧地将此一笔带过,答非所问:“我们这次的动作一定要迅速,断不能再从长计议了……所以,我们就以一个月为限吧?”见两人呈一脸呆怔状,率先将脸转向太子,“想必到那时候,皇上应该也会召太子爷您回宫了,我们就在您回宫当日实施这件事情如何?这样一来,也能让太子爷您身上的嫌疑相对减少一些……” 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又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陶沝: “还有陶沝你,这一个月,你只要安心待在九爷府里,小心保护好你自己就行……至于其他事情,就全部交由我们来办吧!” 83.欲织鸳鸯断梭机 马车回到九爷府的时候,已经是酉时正了。 外面依旧昏天暗地,大雨还在下个不停,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陶沝依依不舍地告别倾城,撑着伞回到了自己所住的报春馆。 小丫鬟芷毓这时候正抱着小银子坐在外间里等她。 见她从外面回来,忙笑着从屋里迎了出来:“福晋,您总算回来了!您先前出去的时候没有带伞,奴婢还担心了许久,生怕您——”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便立即噤了声,就像是整个人突然被术法定住了一般,脸上原本还挂满笑意的表情也像是即刻见到了鬼一样,瞬间变得惊恐万分—— 正巧这时天边划过一道白光,怎么看都有种像是被闪电劈中的意味。 “芷毓你怎么了?”陶沝眼带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同时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几步跳到了廊下。“你看到什么了?” 然而芷毓还是傻傻地立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身子一个劲地发颤,眼睛也只管直直地盯着前方。 陶沝满腹狐疑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当场吓得她一颗心突突真跳。 正前方不远处,一个黑影正直直地站在滂沱的雨幕中,没有撑伞,身形看上去也似乎有些不稳。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光芒清晰地照亮了那个人的脸庞—— 如此熟悉,俊美无暇,堪比妖孽—— 是九九。 “九,九爷?您这是……” 陶沝有些怔愣,她万万没想到九九今日竟会以这般近乎诡异的方式突兀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也难怪芷毓刚才为何会表现得如此惊悚了,情形的确是有些吓人。她重新撑起手里的伞,正要上前去替九九挡雨,谁料还没来得及迈步,就被从对方那双桃花美目中投射出来的狠厉眼神给吓得脚下一滞,连带心头也跟着一阵冷颤—— 眼前的这个九九看起来很奇怪,也极吓人!至少,在陶沝的印象里,还从未见九九对她摆出过这样的表情! 原本撑伞的手没来由地一抖,她几乎是本能地将手里那把伞转而递给了身旁的芷毓,然后朝九九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后者上前。 “九爷,奴婢……”芷毓会意地接过纸伞走进雨幕,想要去扶九九,然而还没等她伸手触到对方,人就已经被九九大力推开了—— “滚开!”他声嘶力竭地冲芷毓怒喝,语气冷酷得已然渗透骨髓。“给爷滚得要多远有多远!” 芷毓这会儿毫无防备地被九九推倒在地,整个人噔时懵了,连原本握在她手中的那柄油纸伞也被毫不留情地甩到了一旁。 见此情景,站在廊下的陶沝也被着实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而她的这一轻微动作显然也引起了九九的注意,他再度将目光的焦距重新集中到陶沝的脸上,迈着踉跄的步子,一步一晃地朝她走来,陶沝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但却能清晰感觉到笼罩在她四周的那好几层大气压,令人压抑得简直透不过气来。 陶沝被他身上释放出的这种慑人气势给惊得又向后连退了好几步,正撞在门槛上,整个人顿时向后跌去,幸好在最后关头及时扶住了一旁的门板。 待重新站稳身子,九九这厢已经站到了她跟前—— 神色晦暗莫深,一双桃花美目如充血般通红,那模样像极了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索命的恶煞修罗。 他就这样恶狠狠地盯着她,浑身上下酒气逼人,光是用闻的也知道他此刻醉得不轻。 “九爷,您……没事吧?”尽管心中忐忑不定,但陶沝还是试探地、小心翼翼开了口。 还未等到对方接话,就听见“汪呜——”一声,小银子也在这时欢脱地跑上前来冲九九猛摇尾巴,只是下一秒,令人惊恐的一幕发生了—— 九九不假思索地直接抬起脚,一脚将小银子踢飞出老远。 “爷,您这是?!” 陶沝猛地一怔,随即几乎是不敢置信地迅速抬头看向九九,只可惜还没等她出声质问,整个人就已被九九先一步扣住手腕,强行带入了房间,并反身将她压在了内侧的门板上—— 这一连串动作几乎一气呵成,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正好就是这个倒霉的当事人,陶沝其实是很想给对方点个赞的。 可惜这一切偏偏安在了她自己身上,她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紧跟着人便被死死禁锢在了九九身下,贴在门板上丝毫不得动弹。 而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一丝危险性——而这股越来越浓郁的危险气息,正是从眼前的九九身上散发出来的。 眸光深邃,九九目不转睛地紧紧锁住她的双眼,隔着仅一寸的距离。从他鼻子里呼出的那股浓烈酒气,就这样直接喷在陶沝的脸上,喷得她几欲作呕。 “九爷?!” “哼——”九九闻声冷笑,终于咬字不清地开了口,嗓音粗嘎,带着九分醉意。“你还知道九爷我才是你家爷啊?” 嗨?! 他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让陶沝心中顿时划过一道莫名的恐慌。她身子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开始剧烈挣扎,想要挣开对方:“爷,您喝醉了……” “喝醉了?”九九邪魅地勾起半边嘴角,一字一顿地将她话里的最后三个字缓缓重复了一遍。他的脸上虽然在笑,但眸光却是冷得吓人,话里行间也透出一股满满的、不可一世的嘲讽。“呵——爷今日的确是喝了不少!因为爷高兴,你想知道九爷我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吗?” “……”陶沝没接茬,只是奋力继续挣扎。可是九九这厢也跟着加大了力道,让她无论怎样也挣脱不开。 “你想不想知道爷今天在护城河边看到了什么?”他的话语幽幽,悠哉得就好似在漫步云端,可他的眸光却随之越来越深,有如寒冰凝结。“爷看到,爷的嫡福晋,居然和别的男人——哦,不对,这个男人可不是别人,而是我大清的皇太子——有朝一日能够继承大统的男人,连这样的男人都逃不脱你的五指山,爷的嫡福晋果真是好手段……你说,爷应不应该为此高兴,又应不应该为此多喝几杯呢?” “你……”说什么?! 九九此语既出,陶沝直觉自己整个人就像是迎头挨了狠狠的一棒,打得她两眼狂冒金星,脑海里更是乱作一团—— 九九居然看到了?! 陶沝用贝齿死死咬住下唇,原本红润的嘴唇已然被她咬得青白。 怎么会这样?那她和那位太子殿下的事情岂不就彻底曝光了?那……倾城之前说的那个逃宫计划又该怎么办?难道,难道她此生注定无法逃离这座九爷府,也无法逃离这座紫禁城? “你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了?” 见她一直不吱声,九九误以为她是在想借口为自己开脱,当下脸上的怒意又平添了N个等级。“你该不会是想说爷今日看错人了吧?还是你想说,八哥、十弟他们全都看错人了……嗯?!” 最后的这声音调被九九刻意拖长后又猛地拔高,而与此同时,他的双手也狠狠地攥住了陶沝的两侧肩膀,那力道大得让她在最初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疼,可是他似乎还觉得不够,继续加大手上的力道,就像是要把她两肩的骨头全都捏得粉碎才甘心。 陶沝疼得直吸气,想喊却又喊不出声,其实就算她喊出救命也是无济于事,因为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人会来救她。 无奈之余,她只能将脸别向一边,暗自咬牙忍耐。 “真没想到,你这样的女人竟然也能招惹上那位眼高于顶的太子……”然而她的这一“随意”动作显然更加惹怒了九九,后者立刻腾出一只大手钳住了她的下巴,逼得她将脸再度直面自己—— “爷该夸你有手段,还是——” 话未说完,他的唇角已用力一拧,下一秒,便狠狠地覆上了她的唇瓣—— “……你是九爷我的嫡福晋,别记错了自己的身份!” 不同于往日的温柔缱绻,他这次完全是依着一种最原始的本能将火舌侵入她的领地,长驱直入、横冲直撞。 而他的两只手也不甘示弱,蛮横撕扯着她身上的衣衫。 “唔——你放开——” 陶沝细碎喘息着,拼命摇头想要逃避他的强吻,并用力推拒着对方的胸膛,只可惜力量悬殊,完全没能影响对方丝毫—— “你躲什么?”九九不屑叱鼻,一手扣住她的下颚,另一只手则用力剪住她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哼——他之前抱你吻你的时候,你看上去不是很乐意么?他可以,难道爷不可以?你别忘了,你是九爷我的女人,不是他的——” “你放开我!” 纵然反抗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但陶沝还是努力想要挣开对方的束缚。衣袖在挣扎中被扯破,原本戴在手腕上的那条红豆手链也因此滑落了出来,这印入满眼的鲜红深深刺痛了九九的双目—— “相思红豆,红豆相思,果然好一妙计!你们都当爷是死的吗?” 盛怒之下,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直接扯断了它,顷刻间,百颗红豆在半空里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跟着又尽数洒落在地。陶沝的心也随之狠狠一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被九九顺势压在了铺在地上的那块云纹羊毛地毯上。 “今晚,你别想再逃!爷告诉你,爷虽然大方,但还没有大度到要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的地步——” “不要,九九,你不要这样……” 陶沝倾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想要抗拒到底,但身上的外衫和中衣却还是被对方悉数扯开了—— 动作极其冷硬,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怜,残忍得几近绝望。 衣物碎成了一片片,眼前的景象也变得一片朦胧,泪水还来不及在颊边流淌成河,九九的身子就已经紧跟着强行覆了上来—— “不要——” 就在陶沝这厢绝望地想要闭上眼睛,却意外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闷哼,正压在她身上的九九突然整个人当场一软,倒在了她的胸口—— 一张模糊却又熟悉的脸庞也随之印入了陶沝的视野。 陶沝懵住了,好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她努力眨去眼前的朦胧水雾,继而发现此刻站在九九身后的那个人竟然是芷毓—— 她浑身湿透,气喘吁吁,也不知道是因为过于紧张还是焦急,脸上通红一片。最重要的是,她的手中还抱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陶罐,上面染满了鲜红的血—— 是九九的血。 “福晋,您没事吧?” 芷毓双手高举着陶罐,胸脯剧烈起伏,似是仍旧沉浸在方才惊恐不定的情绪中。直至对上陶沝此刻满脸的惊愕之色以及倒地不起、血流不止的九九时,她方才恢复正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奴婢刚刚一时情急,所以才……” 她说着,立马放下手中的陶罐,双膝跪地朝陶沝磕头不止:“请福晋恕罪!” 而陶沝这厢也好不容易从适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惊惶不安,而后才赶忙上前扶起芷毓: “你快起来,帮我把九爷扶到那边的榻上去……” 芷毓听话地上前搭手,两人合力将九九抬到了床边的矮榻上,陶沝粗略检查了一下伤势,发现九九的后脑勺不仅有些小肿而且还被划破了一道口子,伤口正流血不止。难怪陶罐上会沾满了鲜血,可想而知,芷毓刚才一定是用了狠劲打的。 “福晋,这……奴婢该死!”大概是看到九九此番受伤的程度比自己想象中的严重好几倍,芷毓脸色一变,差点又再次跪地求饶。 “好了,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陶沝拦住她,当机立断地冲她下命令:“你快去把我的医药箱找来,然后派人去请大夫,还有毛太,如果他在外面的话,你把他也一起叫进来……” “是!”芷毓慌不迭地应声,跑进里间翻出了陶沝常用的药箱,跟着又直接冲出了院子,连伞也没有打。 陶沝以最快的速度用纱布替躺在榻上的九九做了个简单的包扎,刚包完,毛太便进来了,待看到屋内一片狼藉的画面时,他整个人当即呆了呆,神色煞是意外。滞了良久,他才慢慢反应过来,低着头上前冲陶沝行礼道:“福晋,这是?”话还未说完,又立刻发现了躺在榻上、头几乎被包成粽子的九九,当下表情更是吃惊:“九爷他怎么了?” 陶沝别过脸,竭力避开他探究的视线,低声开口道:“你先让人把九爷抬回书房去,过后,我自会去向九爷请罪的……” 听到这话,毛太原本就狐疑不定的脸色愈发变得风云莫测,但碍于陶沝的身份毕竟是主子,加上此刻还衣衫不整,又是一副明显惊魂未定的模样,聪明如他,心里多少也猜到了一二。于是乎,他没再说什么,只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便立刻出去找人将九九抬走了。 芷毓回来的时候,陶沝这厢已经换了一身衣衫,正站在屋内定定地望着那满地的红豆发呆。芷毓赶紧上前向她说了自己已派人去请大夫一事,却见陶沝站在原地始终没给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仿佛压根儿就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 芷毓先是滞了滞,继而又大着胆子试探道:“福晋,这不是你最喜欢的那条红豆手链么?” 陶沝没答话,但下一秒却突然蹲下身去,一颗一颗地捡起了地上的红豆,芷毓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也蹲下身去帮她捡起了红豆。 在两人的齐心合力下,适才滚落一地的红豆很快就被重新收集到了一起,整整一百颗,不多不少。芷毓又从屋里翻出一个小巧的圆形锦盒,将自己与陶沝捡起的那些红豆都一并装了进去。 “芷毓!” 正当芷毓准备把这个装满红豆的锦盒递给陶沝的时候,陶沝这厢却忽然启唇,轻声冲她唤道:“你……是太子爷的人吧?” “福晋?!”芷毓似乎被吓到了,正要递锦盒出去的手当场一抖。“您,您怎么会这么想?” 陶沝闻言苦笑,反问得极其直接:“若不然,你刚才为何要那么做?” “那是因为——”芷毓不自觉地微微拧眉,欲言又止。“奴婢只是担心福晋而已……” 陶沝再度苦笑:“其实无妨的,你是也好,不是也罢,我都没有半点要怪你的意思,只是——”她停了停,突然加重了一分语气,“我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求你帮忙,也希望你能够值得我信任!” “福晋?!”芷毓大概怎么也没想到陶沝竟会突然冒出这样一番话来,整个人顿时傻了。 陶沝想了想,从怀里摸出倾城之前拿给她的那枚特制铜钱,郑重地交到芷毓手中:“这个给你——我要你即刻出府,将这枚铜钱交给附近的一个卖糖人,他养着一只独眼黑猫,头戴蓝色帽子,你只要将这枚铜钱交到他手里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她用最快的语速说着,对上芷毓诧异的目光,心一横,又将她刚才递来的那盒红豆重新塞回了她手里,“然后,你就直接带着这盒红豆去找太子爷,不要再回来了……” “福晋?!”芷毓被她的这个决定惊得当场不知所措。“您这是要赶奴婢走么?” “没错!”陶沝咬牙冲她点了点头,“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刚才你那样做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九爷他若是知晓今次是你下的手,那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还不如就交由我来一并承担……只要你将这两样东西分别交给太子爷和倾城,然后告诉他们,九爷今日也在护城河,他们一定会懂的,也不会怪你的……” 顿一下,又忽然想到另一件事,赶忙补充道:“还有,你可以借此向太子爷求情,让他出面保护你的家人,这样一来,你就不用担心他们会受牵连了……” “不可以!奴婢怎么能让福晋您来承担奴婢的过错?”芷毓听罢先是一怔,继而拼命摇头。“如果奴婢就这样走了,那福晋您怎么办?九爷他……” “你不用担心我,我暂时不会有事的!”陶沝不等她把话说完便抢先一步打断了她,并执意将她往外推。“毕竟我现在这个身份是九福晋,九爷他就算要对我下手也绝对不会在府里动用私刑的……” 若真要对她用刑或是休弃她,九九还需要一个可以对外宣称的正式理由,而现在这个理由,恰恰是他无法光明正大说出口的。因为没有男人愿意在人前公开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 “可是……”芷毓似乎仍在犹豫不决。 “没有什么可是的!”陶沝斩钉截铁地断绝了对方想要留下的最后念头。“你需记得,你这样做才是真正地为了我好,只有你把这两样东西成功送出去,那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否则,我们两个人很可能会一起死在这座九爷府里……”而且,会死得很凄惨! 当然,最后这句话,陶沝隐了没说。因为她也不太确定芷毓究竟清不清楚她和那位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但她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显然打动了芷毓,后者权衡再三,终于在陶沝期待的目光中离开了。 陶沝站在廊下目送着芷毓撑伞远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雨势越来越大,远处隐隐传来雷声,这让她此刻的内心更加觉得忐忑不安。她总觉得芷毓此去似乎不会太顺利,但除此之外,她似乎也再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因为她自己暂时还无法离开这里。 就算她现在能出府,倾城联络的那些朝鲜势力也还没来得及集齐,她贸然跑出去找对方只会暴露行踪、害人害己。而那位太子殿下就更不用说了,暂且不论那位康熙皇帝是否一直在派人监视着他,九九现在既已知晓了她和太子之间的关系,那么她若是不见了,他第一个去找茬的对象一定会是太子,她亦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给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惹什么麻烦…… 如果,她今日没有跟倾城出府去见他就好了…… 如果,当时没有被九九看到就好了…… 如果…… 84.梅花香自苦寒来(上) 九九是在两天后的晌午醒来的。 因为醉酒的缘故,外加淋雨,再加还被罐子打破了头,他这次昏迷的时间显得有些过长。 当然,对外的解释是他感染了风寒。 而这期间,陶沝一直隔着九九书房内的那扇翡翠屏风,直挺挺跪在外间的地上,不吃不喝。 而屏风的另一侧就是九九的睡床。 府里其他几位妾侍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都各自找借口集体跑来书房看热闹,对着陶沝的表情除了嘲笑就是冷笑,就连怀孕的瑶烟也挺着两个月的肚子跑来转了一圈。 陶沝也懒得理她们,直接选择无视。而她们也在冲陶沝冷嘲热讽一番之后因为没能得到自己预期的效果而各自气恼不堪—— 不过,这其中似乎也有特别的,比如说衾璇,她今次就破天荒地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冲陶沝出语挑衅,只是打量她的眼光尤为古怪。 因为九九此番醒来的时候正值晌午,所以书房里除了跪在外间的陶沝之外,就只有守在床边的小厮毛太。 见九九醒来,毛太整个人立刻激动地上前嘘寒问暖,又遣人去请大夫,又派人去准备热水和膳食。 一时间,书房里几乎忙成了一团。人员各种进进出出,感觉甚是热闹。 只可惜隔在当中的那扇翡翠屏风并不透明,因此跪在外间的陶沝根本看不清里间是何情况,不过从那些进出下人的脸色来看,九九他身子应该是已经无碍了,这让她心里也多少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一直等到大夫进门,为九九诊脉并重新开了药方之后,复又离开。毛太似乎才终于想起还跪在外面的陶沝,当下佯装不经意地开口道: “爷,福晋一直在外面跪着呢!都跪了两日了……” 他这话一出口,九九那厢噔时也不知道是压根儿不相信还是倍感意外,竟是半天没了动静,直至膳房将煎好的汤药送来并伺候他喝下,陶沝这厢才听到他带点沙哑的声线再一次低低响起—— “让她进来吧!” 听到这话,毛太立刻走到外间来请陶沝,然而或许是跪了太久的缘故,陶沝这会儿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更别说进到里间去了。 毛太无法,只能再去唤了两名丫鬟进来,合力将陶沝扶到了九九床前。 九九这会儿正靠坐在床上,面无表情,但脸色却明显有些苍白,看向陶沝的眼神也透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凉薄。 陶沝仍然坚持跪在地上,却低着头并不主动吭声。 九九斜了她一眼,招手让屋内其他人都悉数退了出去,这才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牢牢锁住跪在床边的陶沝。僵持了一会儿,终于主动开口问道: “你有什么话要单独对爷说的吗?” 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的关系,他此刻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平淡,略带点干哑,还夹杂着一丝消沉。和前晚几近失控的他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 陶沝自然听出他这是想问护城河的那件事,但所谓的真相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用贝齿死死咬住下唇,默不作声。 这和当初被那位康熙皇帝发现她和太子恋情时的心境截然不同,她可以完全不在乎那位康熙皇帝或其他人是怎么看她的,但对于九九,她心里多少还是存有些愧疚的。 好在九九今次似乎并没打算逼她回答,等了一会儿,便突兀转移话题道: “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 他这话问得有点没头没脑,陶沝自觉脑子反应不过来:“爷这话何意?” “哼——”九九闻言冷笑,像是在嘲讽陶沝的明知故问。“当时从背后袭击爷、砸了爷脑袋的那个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跪着?” 陶沝被他问得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狠狠咬牙道:“回九爷的话,当时并没有别人,您的伤是董鄂砸的!” 听到这个回答,九九再度嗤声冷笑,这一次,显然是在嘲笑陶沝的自作聪明。“呵——你如今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想着要保护别人么?” “……”陶沝听罢滞了滞,没在这个问题继续深入下去,而是选择直接请罪道:“九爷教训的是!董鄂自知罪孽深重,恳请九爷责罚!” “责罚?!”他自言自语般地将这两字喃喃重复了一遍,而后慢慢敛起脸上的笑容。“呵——那你想让爷怎么罚你?” 陶沝咬了咬唇:“无论九爷怎么责罚,董鄂都毫无怨言!” “是吗?”九九斜斜挑眉,一脸不以为然,“即便罚你给爷暖床,你也愿意么?” 陶沝显然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当场一怔,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作答,九九那厢便率先自我嘲讽起来:“不过就算你愿意,爷的头上却不想再挨一记了……” 闻言,陶沝再度用力一咬唇,而后狠下决心道:“如若九爷委实不肯原谅董鄂犯的错,那就此休了董鄂也是无妨……” 此语既出,九九原本淡漠的脸色当即为之剧变,连带整个情绪也变得格外激愤起来—— “休你?哼——你倒想得真美!”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否决了这项提议,语气难掩忿忿。“你想激爷休了你,然后再光明正大跑去跟他双宿双飞吗?告诉你,爷才不会做这种傻事来成全你们这对奸夫□□!” “……”陶沝没吱声,她说这话的本意其实只是希望能跟九九划清界限,这样一来,即便到时候她和太子的事情东窗事发,九九也不用再受她牵连,却不曾料,他却是因此误会了。 见陶沝半天不作声,九九误以为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眼神也瞬间变得无比冷冽。他掀被下了床,慢慢走到陶沝跟前,微微俯下身子,单手攥紧她的下巴,强迫性地将她的脸朝上狠狠扳起—— “你是爷的嫡福晋,至死都不会变,你这辈子休想从爷的身边轻易逃脱!” 那双漂亮的桃花美目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陶沝,就像是要把她此刻的神情深深印在自己心里。他收紧握着陶沝下巴的手,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似的。 “……爷得不到的东西,就算毁了,也绝对不会轻易便宜别人,尤其是他——” 陶沝的下巴被他捏得生疼,感觉就像是要碎了一般,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眼前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而他就这样居高临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上的力道一点一点加大,直至后者的小脸因为过于疼痛而变得扭曲,他这才悻悻松手,像是避瘟疫一般地将陶沝狠狠甩了出去—— “哼——你不是想要责罚吗?不是罚什么都毫无怨言吗?既如此,那从今日开始,你这个九福晋就去做府里最低等的杂役的活吧,给爷好好打扫整个后花园……” ****** 九爷府后花园。 陶沝手握扫帚站在其中一株红梅树下仰头发呆。 因为九九的一句话,自那日过后,她便沦为了整座九爷府里最低等的粗使杂役,负责每天打扫后花园。而九九本人则是在病愈后的第二日立即上书奏请康熙皇帝,以衾璇不幸流产为由,将其晋为侧福晋,并在此后的接连数日内,都宿在衾璇房里过夜。 这截然不同的两种待遇看在府中众人的眼里,自然代表着衾璇的地位水涨船高,而陶沝这位嫡福晋嘛,显然已经彻底失宠了。 据说九九请奏的折子送上去之后,康熙皇帝只是微微犹豫了一下,跟着便极爽快地批准了这个请求,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信了之前关于衾璇才是九九真爱的那番传言,所以打算以此给九九一份补偿。 所幸陶沝自己倒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个结果,反正她人还是在报春馆住着,只是不再有别人伺候,而且每天还得起早去后花园清扫落叶。 不过有一件事的确令她较为在意,因为自那日之后,九九也不知道是担心那位太子殿下会前来抢人还是怕她会偷偷逃跑,突然派侍卫将整个府邸都重重包围了起来,府中人员进出都要经过严格检查,府内的各种消息也被完全封闭,外人无从得知。自然,外面的消息也同样传不进来。 这样一来,陶沝自然也无法打听到关于芷毓的消息,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将那两样东西成功交到倾城和太子手里。 正想着,一个甜腻的女声突兀从身后不远处传来,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 “哟——看看这是谁,这不是我们最受宠的嫡福晋么?” 这个声音并不陌生,是陶沝熟悉的人,刚怀孕不久的瑶烟。 她回过头,后者一身粉色侧福晋装扮站在几米开外,脸上满是糅合了得意和鄙夷的复杂神色,身边还跟着一名极为面生的绿衣丫鬟。 不用想也知道,瑶烟这次定是抱着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心思前来嘲讽她的。 陶沝握紧手里的扫帚,眼睛直直看向对方,面无表情。 双方对视良久,瑶烟有意无意地瞟了身边的那名丫鬟一眼,后者会意,首先开了腔: “你这丫鬟怎么这么没规矩,还不快过来给主子行礼?” “呵——想必侧福晋记岔了吧?”一听这话,陶沝下意识地从嘴里溢出一声冷笑。“董鄂怎么不知道这府邸的规矩什么时候已经改了?好像从来就只有侧福晋跟嫡福晋行礼,哪有反过来让嫡福晋给侧福晋行礼的?” 瑶烟那厢当场一愣,随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陶沝今次虽然被九九贬来做杂役的活,可嫡福晋的身份却并没有被废,整个人顿时一噎:“你——” “怎么,难道董鄂说错了吗?”陶沝不紧不慢地紧随其后接茬。“……在九爷没有正式废掉董鄂这个身份之前,董鄂仍是堂堂正正的九福晋!” 没错,只要九九不废她,就算再不得宠,她的地位也依旧高于府里其他人,其他人见到她,论规矩也都应该给她行礼。想来这也正是她沦为杂役这段时日以来,那些原本抢着巴结她的丫鬟小厮人虽然转变了以往对她的殷勤态度,但却也不敢真的把她往死里打压,顶多就是嘴上刁难几句而已。 “哼——那不过只是早晚的事而已!”鉴于面子上没占到半分便宜,瑶烟似是有些恼羞成怒。“难道你还指望九爷过后会对你回心转意么?” 自然不会了!而且,想必永远都不会了…… 陶沝暗暗在心底接上这句话,眼中也因此划过一道淡淡的哀伤,但嘴上却始终不肯有半分认输: “既然侧福晋这么说,那不如就请侧福晋等到董鄂彻底被废了身份的时候再来找董鄂吧!那样一来,侧福晋无论要对董鄂做什么,岂不都名正言顺了?” “你!”大概是没想到陶沝死到临头还对自己如此针锋相对,瑶烟心中的怒火无疑更甚。“你别得意,风水轮流转,你以为你还能一辈子抓着九爷的那颗心么?” 她连珠炮似地冲陶沝吼完,末了,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得意地瞟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伸手轻轻摸了摸,复又转头看向陶沝,脸色赫然变得鄙弃不已:“更何况,你之所以会沦落如此都是你咎由自取,这一切,全是你逼我的——” 她这番话说得陶沝有些愣神,还没容她想明白,就见瑶烟那厢刻意撇开了身边的丫鬟,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她近前,带着三分恨意,咬牙切齿地冲她继续说道: “我怎么说也算是宜妃娘娘身边的人,她先前一直命我入府后要与你相互扶持,竭力辅佐于你,让你稳坐这个嫡福晋之位,而我也正是抱着这个打算想要与你结盟,可是——”她的声音虽不大,但一字一句都犹如刺骨钢针般刺进陶沝的心头。“……无论我如何向你示好,哪怕我不惜跪地哀求你,只求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但你却始终置若罔闻……” “其实,我有想过的……”仿若是出于无意识的,一句话就这样从陶沝的嘴里脱口而出。只是话未说完,她自己便先噤了声—— 她的确有想过的。 之前瑶烟来求她的时候,她曾说考虑一下,那时候,她其实是真的有想过要帮瑶烟的,她甚至还打算教对方唱那首《在水一方》——就是《尘世羁》里凌儿引起九九注意的那首歌,只可惜,还没来得及等她将此举付诸行动,衾璇就意外出现了,而她也因为“谋害”皇家子嗣被康熙关到了庙里,之后,又相继发生了好多事情,搅得她晕头转向,便也将此事暂时搁置了…… “呵——嫡福晋这是在说笑吧?” 瑶烟显然也听到了她的这声呓语,但这话对于此刻的瑶烟来说,显然已经失去了任何效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讽刺—— “若是依靠你,那我现在还会有这个孩子吗?若不是我——” “咳——” 就在瑶烟越说越动怒的时候,一声凌空而来的清脆咳嗽声却先一步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正处于气氛凝重状态下的两人均是一滞,随即不约而同地双双转过头去,循声望向来人—— 出乎意料的是,此番出现在两人视野中的那个华丽身影,竟然是八阿哥。 85.梅花香自苦寒来(下) 红绒冠顶,一袭月白常服,脸上永远是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温柔浅笑。 这般气质儒雅的谦谦君子,用“温润如玉”这四个字来形容绝不为过,然其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势却是不怒自威、异常慑人,想必任是谁,也无法在其跟前任意妄为。 此时此刻,八阿哥双手背在身后,昂然立在距离陶沝和瑶烟两人不到五米的红梅树下,神情还算和煦地望向面前的两人。 他今日似是独自一人前来的,身边既没有带那厢丫鬟小厮,也没有八爷党其他两名成员跟随。 见此情景状,瑶烟原本想去扯陶沝胳膊的那只手立刻收了回来,转而恭恭敬敬地福身朝八阿哥行了个礼:“赫西克氏给八爷请安!” 八阿哥闻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笑容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随即又将目光聚焦到了陶沝脸上。 陶沝这厢正因为对方方才的突然出现而处于长时间怔愣中,等意识到自己似乎也应该向某人行礼时,八阿哥那厢却已先一步瞧出了她的意图,抢在前头出声阻拦道:“九弟妹无需多礼!我今日只是恰好得闲,听闻九弟府邸的后花园里又添了不少奇花异草,因好奇前来一观,却不想……” 他那堪比广播剧声优的声线依旧优雅迷人,但却并没有把话全部说完,只是恰到好处地点到即止,不过后面省略的部分都已是在场其余两人心知肚明的。 机灵如瑶烟,自然很快听出了这番话里暗含的警告意味,跟着便立刻知趣告退。 八阿哥没有拦她。 陶沝见状,也想有样学样地找理由尽快开溜,却不料八阿哥这次竟抢先一步赶在她前头开了口: “九弟府里的这些红梅开得甚好,而且香气袭人,想必定是爱花之人以心血养花之故……不知九弟妹以为如何?” 哎?!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完全闹不明白这家伙此番出现究竟有何意图。而后者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她此刻一脸迷惘的表情,反而慢慢踱步上前,直至走到陶沝近前方才停下,仰头看向枝头已然开放的数朵红梅—— “我记得这株好像叫作骨里红梅,是梅花中的珍品,据说它常在落雪时节绽放,那景致可谓是美不胜收……” 陶沝闻言也循着对方的视线抬头望向头顶绽放的红梅,一句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只可惜眼下还没落雪,若不然,董鄂倒是真的很想体会一把踏雪寻梅的感觉……” “呵——”听到这话,八阿哥忽然轻笑出声,转而将视线移到陶沝脸上,“记得当初,我和九弟妹也曾在御花园内一起赏过梅,那时候,九弟妹曾唱过一首关于梅花的歌,唔——”话到这里,他微微蹙了一下眉,似是在仔细回想:“是叫《鸳鸯锦》对吧?那首歌还真让人记忆犹新,额娘先前也曾提起过一次,还问我关于九弟妹的情况呢……” 或许是因为提到了那位良妃娘娘,八阿哥这会儿噙在嘴角的那抹笑容忽然变得格外温柔,连带眉眼都跟着微微弯起,而这样温柔纯净的笑容也让陶沝不由自主地再度想起师兄,但下一秒,她便立刻甩甩头,将原有的神智拉回,出言试探道:“八爷今日该不会是专程来听董鄂唱歌的吧?” 八阿哥一愣,本能地收起满脸笑容:“自然不是!只是刚好想起此事,有感而发罢了……” 见他脸色突变,陶沝心中没来由地“喀噔”了一下,当即猜到了对方今次前来的目的,本能地瞅准机会打算开溜—— “既如此,那董鄂就不在此打扰八爷赏花的兴致,先行告退!” 然而,还没等她成功迈出一只脚,身后八阿哥的一句话就已先行传入她的耳中,生生阻止了她的步伐—— “那日护城河畔之事,我也恰好看到了——” 这句话一针见血地戳中了陶沝的敏感点,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一僵,就听到八阿哥那厢慢条斯理地往下道: “……真没想到,原本在其他人眼里应该势同水火的两个人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陶沝动了动嘴唇,既没有答话,也没有回头。 八阿哥等了一会儿,又自行接下去猜测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上回九弟妹‘不小心’将太子推下水之后,他不是气得差点就要了九弟妹的命么?如今才不过数月之余,九弟妹却已成功让太子对你‘另眼相待’……也不知这当中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 有意无意的,他将“不小心”和“另眼相待”几个字音咬得特别重,令陶沝不得不重新转身迎视他。然而后者却似乎意犹未尽,还在孜孜不倦地继续—— “还有倾城,我也很好奇她在你们之间扮演什么角色?” 此语既出,陶沝心头莫名一凛,本能地出声反驳:“如果八爷今日是特地前来向董鄂探听八卦的,那请恕董鄂无可奉告……” “呵——九弟妹多虑了,我说这话并没有半分恶意!” 谁曾想,面对她此刻表现出的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说话态度,八阿哥那厢给出的反应却是无比平静,就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想给九弟妹指一条明路的——” 话音未落,对上陶沝一脸愕然的表情,复又勾唇浅笑:“虽然九弟妹那日在护城河畔跟太子两人举止亲密,但若真想找个合理的解释来圆话也并非难事,只要九弟妹有心补过,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八爷这话何意?” “九弟妹无需紧张,我不过是看在九弟对九弟妹一往情深的份上,不希望九弟妹和九弟之间因此生出什么嫌隙……”大约是注意到陶沝此刻眼中透出的满满戒备,八阿哥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滞,旋即又迅速恢复正常。“我这也是好心给九弟妹提个醒,倘若你今后还想与九弟共携连理的话……” “……”陶沝这次没有立刻回话,待默了半晌,忽又沉声反问:“想必八爷也并不是无所求的吧?” 此语一出,八阿哥的黑眸中顿时闪过一道精光:“九弟妹果然是聪明人!”他说着,俨然收起刚才那副温柔笑意,转而一脸凝重地直直盯着陶沝,沉声叹道:“虽然我不知道九弟妹和太子之间究竟有何内情,但如果九弟妹肯就此戴罪立功,从太子处打探出有利消息,恐怕九弟那边也并非不可谅解……” 汗!这家伙难不成还打算让她在此上演一场华丽丽的大清版无间道? “八爷莫不是要让董鄂借机去勾引太子爷吧?”思及此,陶沝忍不住弯弯嘴角:“八爷缘何认为董鄂今次一定会答应你?” 她百分百相信这只是八阿哥自己的主意,九九定然不会同意这样的做法,如果他真的同意,那她对他估计也就不存在什么愧疚了…… “难道九弟妹不肯?”八阿哥显然没想到前者会执意拒绝,眉尖立时一挑:“难道九弟妹真的打算一辈子待在这府里当下人?” “与此无关!”陶沝抬起头,直直迎视对方的眼眸:“董鄂只是不想做任何人的棋子而已!”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一字一句都咬得极清晰—— “八爷,董鄂在这件事上或许是有对不起九爷的地方,但这些与八爷您无关,董鄂不是九爷,不会心甘情愿做您的棋子……您也好,太子爷也罢,董鄂绝不会做任何人的棋子……” 闻言,八阿哥的眼波快速一转,眸色也不知不觉加深:“看来九弟妹似乎对我颇有成见?” “不!正好相反,董鄂对八爷您还是相当敬佩的——”听到这话,陶沝果断摇头,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对方的猜测。“……只是有一点,董鄂的确非常好奇,如果今次换作是八福晋,八爷难道也准备让她像这样戴罪立功么?” 八阿哥愣了愣,随即便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如果必要的话,未尝不可……” 陶沝再问:“那倾城呢?也一样吗?” “……”八阿哥这次没作声,只是抿了抿嘴,不置可否。 “原来如此!”陶沝听罢勉强扯了扯唇角,冲对方堆出一个笑。“那么,如果有一天让八爷在美人和江山两者之间做选择的时候,恐怕八爷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江山吧?” 八阿哥答得理所当然:“江山美人,自是江山在前,美人在后。不过——”话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冲陶沝笑了笑,而后别有深意地吐出一句:“若是让九弟来选,我想他多半会选美人吧……” 陶沝自然听出了他这番话里暗藏的深意,神色动了动,却是避重就轻地语出感叹:“难怪八爷终究得不到美人心……” 八阿哥似乎并不以为然:“九弟妹为何要这样想?舍美人而取江山,若有朝一日江山落在我手,美人自然也唾手可得!” “即使永远也得不到美人的心?” 八阿哥被陶沝问得明显噎了噎,半晌,才像是背课文一般喃喃念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以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陶沝不死心,继续追问:“那如果连熊掌也得不到呢?” 她这话问得相当直接,八阿哥似乎听出了些许端倪,沉吟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反问:“……九弟妹这话何意?” 陶沝滞了滞,好半天才幽幽答道:“董鄂只是假设而已,董鄂很想知道,如果当江山和美人两者全都失去的时候,八爷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舍弃美人而取江山?” “我不会后悔,因为我相信这两者最终都会属于我!” 陶沝狠狠一怔。因为八阿哥最后这话说得极其自信,让她在最初的一瞬间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当初,那位太子殿下也是这么跟她发誓的,可惜结果却…… “那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根本得不到那只熊掌呢?” 不由自主的,她原本犀利的语气突然变得莫名感伤起来:“……如果有人告诉你,这只熊掌你命中注定得不到,那你还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么?” “九弟妹此言差矣!”或许是听出陶沝此刻语气有异,八阿哥先是怔了怔,而后方才意味深长地回道:“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实乃圣人之用心也,需相信人定胜天,方能事竞者成……” 陶沝低头沉默。 倘若她在不知晓最终结果的情况下听到八阿哥这样说,那她一定会觉得他非常伟大,但现在,她已将既定的结果告诉了他,他却还这样说,这似乎就显得有些蠢了…… 尤其是当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这些既定的历史进程之后…… 穷其一辈子的时光去追寻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想,真不知道是该说痴好还是傻好,也或许,这就是八阿哥他早已注定好的命运吧…… 就像那位太子殿下的命运一样,无论她怎样努力,同样也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可是即使如此,她仍然不愿轻易放弃…… 仍然想跟他在一起,就像八阿哥一样,也在追求一个似乎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想……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陶沝这会儿的神情明显不太对劲,八阿哥那厢心中生疑,本能地试探道:“九弟妹为何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莫非……九弟妹真以为太子会对你动真情?”顿了一会儿,见陶沝并不接话,眉心噔时一拧,“我一直以为九弟妹是个聪明人,难不成竟连对方这么简单的伎俩都瞧不出来?” 陶沝抿了抿嘴,既没有答话,也没有抬头。 见她沉默,八阿哥这厢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皱了皱眉,再度力劝:“九弟妹可千万不要一错再错,你别忘了,太子之前对你可是恨之入骨,如果不是九弟一心护着,你恐怕早就已经死在他手里了……而如今,他居然一反常态地放下身段来接近你,想也知道这其中必定有诈……”他忿忿不平地说着,语气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更何况,在我看来,太子并非良人,且不论他之前究竟许了九弟妹你什么,只要他将来坐不上那个位置,一切就难成定局!” 此语一出,陶沝当场懵住了。若不是他前面一番话中完全没有提到,她差点以为,他已经知晓了自己和那位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被康熙皇帝撞破的那件事。 不过八阿哥显然也的确是拼了命的想说服她,否则不会连“太子不能称帝”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董鄂可以问八爷一个问题么?” 陶沝听到这里总算是再度抬起头,直直对上后者微怔的脸色:“八爷您为何会那么讨厌太子?” 八阿哥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陶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眼睛,眸色晶亮。 她一字一顿地继续追问:“难道,就是因为八爷您也想坐上那个位置么?” 闻言,八阿哥脸色顿时一凛,但并没有因而露出半点惊惶或者恼羞成怒的模样。他只是优雅地转过头,避开了陶沝近乎审视的目光:“凡大位者,素来以贤能当之,他无治国之才,自然无法担此大任……” “是吗?”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陶沝还是维持着刚才凝视对方的姿势,一字一句地反问:“您这样说真的公平吗?究竟是因为太子爷真的没有治国之才,还是因为在他治理下的国家、朝臣党派等并不是您希望看到的,或者说,应该是他的行为处事触犯到了您的切实利益,所以您才会这样说?” 八阿哥这次没有立即接腔,但却将脸重新转了回来,目光深深地锁住了陶沝的双眸。良久,他忽然似笑非笑地从嘴里吐出一句话—— “看来,是九弟妹对太子动了真情……”顿一下,又紧随其后地补上一句,“我倒是有些好奇,他究竟许了九弟妹什么,竟能让九弟妹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陶沝眨眨眼睛,还没来得及反驳,却听到对方又自顾自地往下道:“你说这样不公平是吗?为何不公平?就因为他是太子么?就因为他的额娘身份高贵,所以他一出生就是太子;而我的额娘身份卑贱,所以我就活该要被他踩在脚下一辈子么?” 或许是因为被结疤了心底的伤疤,他此刻的语速突然越说越快,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激动—— “……他从一出生就被皇阿玛捧在手心里宠着,而我呢?必须拼了命的努力,才能得到皇阿玛一记赞赏的眼光,明明同样都是皇阿玛的儿子,为何我所受的苦,却要比他多一万倍,这样也算公平么?”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陶沝真的不敢相信,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因激愤而涨得双颊通红、连带原本清雅的五官也因而变得微微扭曲的男子,竟然就是那位素来以温润优雅著称的八阿哥。 他的一只大手还紧紧揪着陶沝的前襟,将她整个人狠狠向上提起,逼得她不得不近距离直面他饱含怒火的瞳孔。 陶沝没有反抗,只竭力保持着镇定。 她其实很想说,他嫉妒太子的地位,嫉妒皇上对太子的宠爱,可是他有没有想过,他也有很多太子得不到的东西,至少,他有良妃娘娘一直守着,还有对他死心塌地的兄弟,而那位康熙皇帝现阶段对他的喜爱也大大超过了其他阿哥,满朝大臣对他亦是赞不绝口,而太子呢?他有什么,他一出生就死了亲娘,和其他兄弟之间的情谊也无比浅薄,他不过只有一个高贵的太子地位和康熙对他的宠爱,可是,这个太子的位置并不牢固,而康熙的那份宠爱也并不纯粹,他又何必羡慕他? 然而,还没等她这厢准备开口劝说,八阿哥那边却先一步松了手,再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出嘲讽: “哼——看来太子似乎给九弟妹灌了不少迷汤?九弟妹若有这份跟旁人辩论公平的闲心,不妨先想想如何面对九弟吧……” 说罢,轻轻拂了拂袖子,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 陶沝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正觉得眼前这一剧情发展得实在过于莫名其妙时,突然,身后又适时传来了一记轻微的响声,像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她反射似地转过头,发现此时此刻,隔着大约一个花坛的距离,一袭孔雀蓝常服的九九和身穿枣红常服的十阿哥两人就远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86.原形毕露?! 康熙四十三年,农历冬月廿六日。冬至。 康熙皇帝率众亲诣圜丘祀天行礼,并遣官祭永陵、福陵、昭陵、孝陵以及三位前皇后陵。 可惜陶沝无缘亲眼得见,因为她依旧被迫待在九爷府里清扫后花园。算起来,她已在不知不觉间扫了约有一周的地了。 那日里,她惹怒八阿哥,转头看到九九和十阿哥时,九九飞快转身离去,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吝啬给她。倒是十阿哥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慢腾腾地走上前来,告诉了她关于衾璇之前流产的内情—— 这件事的确是在太后寿辰当晚发生的,据说是因为衾璇的膳食中被人下了落胎药所致,凶手不明。九九当时为了陶沝的名声着想,怕大家又针对她这位嫡福晋便将此事隐瞒了下来,且第二天也瞒着陶沝没再强求她回府。原本是打算在陶沝随宜妃出外期间找个合适的事由将此事公之于众的,没想到陶沝却提前回了府,加上之后又发生了护城河畔的那件事,所以一切便又搅乱了…… 陶沝看的出,十阿哥其实还是很希望她能和九九在一起的,只可惜还没等他们两人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入下去,十阿哥就被九九遣来的小厮毛太给强行叫走了。 想到这里,陶沝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握着扫帚扫地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了停。 蓦地—— 身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记“找到了!就在这儿!”的叫喊,陶沝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两只手竟然都被人从后面死死攥住了,她出于本能地想要反抗,可随即便发现自己整个人竟被压制得丝毫不得动弹。 心中不由自主地一凛,她猛地回过头,愕然发现此番擒住自己的是两个看起来颇为面生的丫鬟,长得虎背熊腰,一瞧就知道平时定是干力气活的。 “你们是谁?要对我做什么?” 陶沝一脸狐疑地出声发问,竭力保持镇定,可惜那两名丫鬟却似乎并没有开口与她搭话的意图,这时候,另一个女声突兀从旁跳出,冷冷丢出一句“有人在那边等你!”,说完,便指挥其他两名丫鬟合力将陶沝强行往别处拖去。 陶沝循声望向那名说话的女子,发现后者是她曾在衾璇那里见过的、就是那日里被衾璇遣去请九九前来亲耳听她承认自己不是衾遥的丫鬟。 陶沝心里当场“喀噔”了一下,直觉“那边”定是没有什么好事等着自己,但想反抗却已无济于事。 于是乎,纵使内心万般不情愿,她还是被那三人给强行带到了后花园的湖心亭。 一身紫粉色常服的衾璇正端坐在亭中央的石桌旁,桌上摆着好些香茶点心,瑶烟也跟她坐在一起,身上穿着藕荷色的常服。另外,完颜氏和兆佳氏今次也坐在亭中,而且这两人望向她的眼神明显透着些许诡异,并非单纯的嘲讽和不屑,更像是在看某种天外来物的异样,甚至还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看这架势,她们几个应该不是邀她来品茶的,难不成,是要借机对她展开报复?! 思及此,陶沝眉心顿时一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是你们找我来的?你们要做什么?” “呵——我们要做什么?”听她这样一问,衾璇那厢率先冷笑。“我们要做的事难道嫡福晋自己心里会不清楚吗?”她说着,站起身走到陶沝面前,一字一句地瞪着后者咬牙切齿道:“我们今日把你抓来,就是要在众人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你马上就要现形了!” “现、形?!”陶沝听得嘴角明显一抽。正想继续发话,就听衾璇已经指挥着抓住她的那三名丫鬟厉声吩咐:“高人已经在那边准备好了,你们赶快将她拖到高人那儿去,让高人作法收了这个妖孽!” “是!” 伴随着那三名丫鬟嘴里齐刷刷发出的领命声,陶沝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此时此刻,就在距离湖心亭另一边不远的湖畔处已经摆好了传说中的香案,有三四个道童模样的少年正围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站在香案前说着什么,香案四周还站着好几个丫鬟小厮,脚边都各自放着一个桶,也不知道是在看热闹还是在摆什么阵法。 不容陶沝多想,她已被那三名尽责的丫鬟给强行拖到了那位道士跟前,那名道士一身蓝色道袍,头戴一顶同色道帽,看上去约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手里拿着一柄白色拂尘,模样看着还算周正,但并没有那种仙风道骨的即视感,至少和师兄当初的扮相相比,差得不是一点点。 眼见众人押着陶沝过来,那道士立刻指挥众人按位置站好,并以眼神示意抓着陶沝的两名丫鬟将其带到香案前的空地上站好,紧跟着他转身点火开坛,拿起一叠黄色符纸和一个铃铛跳到陶沝跟前,对着她就是一通猛摇,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什么“天皇地皇,三纲五常,急急如律令”之类的咒语。 陶沝被眼前这副只在电影里看到过的场景弄得哑然失笑,一时也忘了反抗。 这道士到底是衾璇从哪里找来的?感觉就是个骗人钱财的江湖术士,未免也太不靠谱了吧? 正想着,却见面前那名道士已经停止了念咒,神色郑重地冲陶沝身后方向点了点头,陶沝还没反应过来这个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桶乌漆墨黑的黑狗血已经华丽丽地从她头顶淋了下来,将她整个身子都浇透了。 陶沝当场懵了,整个人呆呆地愣在原地,眼前一片模糊,连带大脑也像是被淋了狗血一样,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半晌,她猛地回过头,想要看看究竟是谁拿狗血泼自己,谁料接下来印入眼帘的那张面孔竟是她异常熟悉的一个人—— 小丫鬟绿绮正抱着木桶站在她身后,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她,身子剧烈颤抖个不停,也不知是觉得过意不去还是单纯害怕。 竟然是绿绮?! 为什么?! 陶沝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刺激得极度想哭,而就在这时,耳边又传来什么“妖孽快快现形”的说辞,紧跟着她的脑门上又被连连贴上了好几道符咒,模糊间可以看到刚才那名道士正举着一把桃木剑冲她手舞足蹈。 不知为何,一股隐忍多时的怒气忽地从胸口冲了出来,点燃了陶沝原本还想息事宁人的心,她猛地拿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狗血,一把扯掉了贴在脸上的符咒,冲着面前众人大声喊道:“够了!你们这些混蛋到底在做什么?” “啊!”见她如此,那个道士脸色噔时一变,随即继续张牙舞爪地冲众人叫嚣:“这个妖孽道行不浅,徒儿们赶紧换锁妖七星阵,还有你们,再继续用狗血泼她——快!” “谁是妖孽?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你——”陶沝本想张口再骂,可惜却再次遭到接二连三的几盆黑狗血的洗礼——很显然,周围其他人似乎更倾向于相信眼前这个蓝衣道士,而不是她这位嫡福晋。 “再泼!”那道士见她突然不动,大概认为她是被震住了,当下又忙不迭地吩咐众人继续泼狗血。 陶沝忍无可忍,双手握拳想要冲上前去狠狠揍这个江湖道士一圈,谁料那道士似乎先一步看出了她的意图,立刻指挥众人上前抓住陶沝: “快!你们赶紧抓住她,这妖孽马上就要现形了,我们不能让她就此逃脱!” 话音未落,陶沝这厢就被几个胆大的丫鬟小厮冲上来死死抱住,双手也几乎动弹不得。她只能一面挣扎,一面竭力挥舞着双脚对准面前那名道士就是一通狠踢狂踩——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江湖骗子,敢跑到这里来骗吃骗喝?你别以为我不懂你们这些道法,准道士都是拿令牌收妖的,你拿把桃木剑有个破用?也就是这些食古不化、封建迷信的笨蛋才会相信你懂什么除魔之道!若我真是妖,又岂会被你们这些人轻易捉到,想也知道这肯定是有人在诬蔑我!你若真有本事就弄个五雷法、天雷咒来劈我看看,看我到底会不会现形——” 说罢,她又奋力飞起一脚,直接将那名道士连同他身后的香案都一并踹下了湖。 在场其他人大概没想到原本设定好的剧情当中竟会出现这样反转的一幕,一时间全都懵住了,紧跟着又变得一团混乱——跑得跑,叫得叫,还有人张罗着救人…… 就在这时,陶沝忽然感觉到有双手从后面狠狠地推了自己一把——就像当初在断虹桥上她被燕儿推下河去的那种感觉一样—— 下一秒,就听得“哗啦”一声巨响,只见一道漂亮的水花掀起,她也跟在那名道士之后落入了湖中。 岸上顿时更乱了—— “又有人落水了,快去叫人呐——” “天啊,谁去救救我们师父,他不会水啊……” “你不是会水吗?先下去救人啊!” “可是……要先救哪个?” “唔——” 陶沝在水里扑腾着想要喊救命,可惜刚才泼在她身上的热狗血很快和冰凉的湖水混在一起糊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巴,她几乎连正常的呼吸都已经做不到了—— 是谁推她下的水?会是衾璇的人吗?还是…… 不过无论是谁,那个推她的人一定是故意的,甚至很可能知道她不会游泳,所以想借此让她“意外”溺死在这湖中…… 这样想着,陶沝心中也更为恐慌,她很想叫救命,可惜岸上那些人已然乱成了一团,想必就算不乱,他们也同样不会理会她的死活—— 因为他们都是衾璇的人,他们都相信她是所谓的“妖孽”。 很快,那名江湖道士就被他的徒弟和其余众人救上了岸,可是却始终没有人肯下水来救陶沝。 冬月的湖水可谓是刺骨的寒凉,感觉就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再直接扔进冰窖里。 望着那些站在岸上却对自己视而不见的众人,陶沝只觉自己逐渐被冰水浸透的身子正在慢慢变得麻木,一抹绝望的念头也随之涌入她的脑海—— 难道就是因为她曾在水里“假死”过一回,所以现在,老天也要让她在水里“真死”一次以作补偿么? 可是,她还不能死,还不想死啊……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身影忽然从远处跑来,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游到了陶沝身边—— “福晋!您没事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陶沝的耳畔响起,而伴随着这声落下,一双手已牢牢抓住了她正逐渐下沉的身子,用力将她向岸上拖去。 这双手的主人是小草。 即使陶沝这会子双眼看不见,也能从对方身上散发的味道闻出来。 她突然又有点想哭。因为这已经是小草第二次将她从这湖里救起了。 然而—— 还不容她此刻有过多感动,小草那厢的动作却突然慢了下来,因为衾璇已不知何时出现站到了岸边,正自高而下地望着还在水里的小草——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来救这个妖孽?真正是不知死活!” 或许是因为被浑水糊了脸,衾璇并没有认出小草,只当他是府里的奴才,立刻吩咐众人上前来阻止后者将陶沝救上岸。“来人——给我将他拖上来狠狠地打!” “是!”听到衾璇这声令下,原本还站在岸上看热闹的众人当即神色一变,拿起木棒就要上前遵命行事。 只是,还没等众人动手,一个让陶沝感觉无比眼熟的身影却意外出现在湖岸边,出声拦住了众人接下来的举动—— “慢着!” 说这句话的人,是毛太。 乍见到毛太出现,衾璇原本凌厉的目光顿时一闪,旋即便换上了另一副谄媚讨好的嘴脸: “原来是毛总管大驾光临,不知毛总管此番前来有何吩咐?” 毛太面无表情地上前朝她行了个礼,而后不卑不亢地发话道:“奴才只是想请侧福晋手下留情!小草他现在怎么说也是九爷身边的人,要教训也该是九爷自己教训,就不劳侧福晋动手了……” 他说这话的音量并不高,语气也不紧不慢,却又明显透出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意味。 “……而且,奴才也是好心提醒侧福晋,九爷最不喜欢这种血腥的场面,难道侧福晋今晚打算带着一身黑狗血去伺候九爷么?” “我……”被他这样一说,衾璇脸色当场一变,似乎想要动怒,但站在她身旁的那名丫鬟却猛地扯住了她的衣袖,并冲着毛太身后的方向使劲努了努嘴。 衾璇见状会意地转过头,也不知她究竟看到了什么,虽然眼光仍有些闪烁,但脸上却迅速恢复其之前的讨好态度—— “既然毛总管都这样说了,那衾璇今日就看在毛总管的份上,暂且饶了这个奴才吧!”说罢,又恶狠狠地瞪了还在水里的小草和陶沝一眼,像是在说“算你们走运!”。接着,她才转身朝后方的众人一挥手,淡淡下令道:“今日就到这里,我们走——” ****** 待衾璇等人走远,小草这才将快要冻僵的陶沝小心翼翼地拖上了岸。 陶沝全身衣衫已然湿透,整个人不停地打着哆嗦,模样极其狼狈。 “福晋,您没事吧?” 小草见状,皱着眉头想要把自己身上的外衫脱给陶沝,但旋即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也全都湿了。正懊恼之际,一件带着温度的斗篷轻轻盖到了陶沝身上。 陶沝反射性地抬起头,发现却是毛太把原本披在他自己身上的那件斗篷脱给了她。“福晋,别着凉了……” 他还没走么? 陶沝刚想道谢,但下一秒却闻到一股混合着桃花和留兰香的熟悉香气从斗篷上散发出来,她本能地一滞,又低头飞快瞟了一眼斗篷的质地用料,心下突然一片明瞭—— 这件斗篷并不是毛太的,而是九九的。 陶沝张了张嘴,突然很想问毛太九九是不是就在附近,是不是亲眼看到了衾璇刚才对她做的那些事,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了两个字:“谢谢!” 毛太闻声微微一扯嘴角:“福晋,您这可是谢错人了,您应该谢九爷才对!”顿一下,就像是要为这句话解释似的,又耐心补充一句:“您想,如果没有九爷的暗示,奴才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阻止侧福晋在府里行事?” 陶沝抿了抿嘴,没说话,而毛太那厢也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道: “虽然九爷刚才并没有亲自出面阻止,但奴才看得出来,九爷心里其实还是有福晋的,所以无论福晋您做错了什么,只要您肯去向九爷好好认个错,求得他原谅,这一切的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平心而论,他这句话的确是在为陶沝着想,也极中肯。如果放在以前,陶沝说不定会乐意听他的劝。 但眼下,她只是神色愣愣地望着眼前的毛太,而后嘴角含着苦笑,将头垂得越来越低。 她自然知道这样做能令她在剩下来的日子在这座九爷府里过得轻松些,但她不能,也没脸去跟九九道歉求情—— 她的那颗心已经拿不回来,所以她再也给不了九九任何承诺,如此,也没必要再连累他了…… 87.险象环生(上) 陶沝最终被小草送回了报春馆,之后虽然洗了热水澡也换了衣服,但由于大冷天被连泼好几盆狗血,外加落水受惊,陶沝终究还是没逃过染病的命运。 次日一早,管家来叫她上工的时候,陶沝只觉得自己前额滚烫,浑身无力,头也重得要命,好容易挣扎着下了床,还没等站稳身子,双眼已然一黑,整个人直接摔倒在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也不知道这样躺了多久,陶沝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好像是九九—— “大夫,她怎么样了?” “回九爷,嫡福晋今次脉搏细弱,怕是染了伤寒,需得安心休养一段时日才行,奴才先开一副方子给福晋试试,若是热度一直未退,奴才到时候再换其他方子……”说这话的是一个听起来略有些耳熟的男声,陶沝总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过,感觉像是太医院中的某位太医。 “如此……那小草,你先随大夫去抓药!” “是!”小草这厢话音刚落,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是小厮毛太—— “九爷,那咱们今儿个还去吗?” 此语既出,九九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但旋即便斩钉截铁地表明了态度: “爷当然要去!不过只是伤寒而已,难道还要爷违抗皇阿玛的命令留下来陪她不成?” “可是,侧福晋那儿……” 毛太似是欲言又止。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九九强行打断了—— “好了,爷自有分寸,横竖爷只是离开几日而已,难不成她还能趁这时候再伤她不成?”顿一下,又补上一句,“待会儿小草抓药回来,就让他留在这里伺候福晋,不用跟着爷去了……” “嗻!” 话毕,有脚步声紧跟着响起,而后渐渐远去,应该是九九等人离开了。 尽管脑袋这会儿疼得厉害,但陶沝还是强撑着想要睁开眼睛——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突然很想看一眼九九,很想仔仔细细地看他一眼,然而可惜,等她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只远远瞥见一个模糊的背影。 那一瞬间,陶沝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泛起一股极度悲凉的感觉,她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九九了…… ****** 这之后,陶沝的脑袋再度晕眩,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期间有人来喂她喝过药,感觉似乎是小草。可惜她已经晕得根本睁不开眼睛了。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许久,等陶沝的意识终于恢复些许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窗外的天色看起来灰蒙蒙的,使得房间里的可见度也不高,加上尚未点灯,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的。 嗓子干渴得厉害,陶沝很想喝水,可是这间屋子除了她之外,似乎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有人吗?”她哑着嗓子喊人,可惜许久都不见有任何动静。头依旧痛得厉害。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子,却禁不住眼前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 看来她这次是真的病得很重,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熬过去。 倾城曾说过,要她在这府里好好待满一个月,等她做好万全的准备,再来接她离开。 如今已是十一月末,一个月后,正是年关。倾城的确挑了一个好时候,届时大家都忙着准备过年,京城各处守备也最松懈,这样一来,他们成功出逃的胜算自然最大。 正因为如此,所以陶沝不希望这个计划再次出现纰漏,哪怕九九之前让她当杂役来侮辱折磨她,她也没想过反抗。原本以为,只要在府里坚持度过这一个月,她就能永远逃离这里了,但现在看来,剩下还有四分之三的时间,她很可能就要撑不住了…… 也不知道芷毓那晚到底有没有把消息成功送出去,如果倾城已经知道了她的处境,应该会尽早来接她的吧? 正想着,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上去至少有两个人。 紧跟着,内室的门帘被撩起,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陶沝的视野中,是衾璇。 她今儿个还是穿着昨日那身紫粉色衣衫,脸上的表情始终讳莫如深。不过在看到房内已然苏醒的陶沝时,她先是微微愣了愣,继而整个神色便立即发生了巨大变化—— “原来妹妹已经醒了?那看来我还真是来对了时候呢——” 衾璇换上一张感觉虚浮的笑脸,缓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此刻正恹恹躺在床上的陶沝,眼中滑出了一抹明显的讥讽。“昨儿个就听说妹妹病了,我原本还有些不相信,之后又听说九爷竟然撇下病重的妹妹随皇上去了畅春园,我想着妹妹一个人在房里也是怪可怜的,所以才好心来看看你……” 说罢,她有意无意地扫一眼四周,“啧啧,真没想到昔日尽享恩宠的妹妹如今身边居然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真是可怜啊……” 陶沝无视她表现出来的这份假仁假义,神情中仍然满是警戒:“你……你到底来做什么?” “呵——妹妹如今都已经弄成这副模样了,难道还不打算向人低头么?” 衾璇自然没有错过前者神色间流露出的满满排斥,但这样的反应显然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哼,你以为你这种高傲的性子真能抓住男人的心么?男人图的顶多不过是个新鲜感,等他们的这种新鲜感得到满足,本性便会暴露无遗,他们又会重新选择贤良淑德,对他们温柔体贴、唯命是从的女人,而你倒好,不趁着男人对你有兴趣的时候牢牢抓住他,反而还处处跟他闹性子,也难怪连你身边的丫鬟都看不下去了……” 她这句话明显是在意有所指,陶沝的大脑反射区也因此快速划过一道身影,只是还没等她开口接茬,衾璇那厢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道: “呵——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绿绮当初为什么会反过来帮我么?你以为,她是真的对我忠心耿耿么?” 听到这话,陶沝猛地一震,本能地抬头看向对方,眼睛微微闪烁,像是在问“难道不是吗?”。 见她这副反应,衾璇当即嗤笑出声:“你果然什么都不懂,连自己身边的人心里在想什么都不知道——真闹不懂九爷他到底看上了你哪一点?” 她说着,忽然俯下身,凑到陶沝跟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咬音: “我来告诉你,绿绮她之所以会背叛你,是因为她喜欢九爷,而我则许了她侍妾的位置,所以,她自然而然会站到我这一边来……” 说完,似是还怕陶沝不相信,又将脸转向后方的某人确认道:“绿绮,你说是不是?” 陶沝先是一愣,而后循着她的目光向门边看去,这才发现门帘处还站着一个熟悉的绿色身影,因为房间内光线过于昏暗的缘故,如果不是衾璇刻意提起,她压根儿就不会发现那里还有一个人。 眼见陶沝此刻将探究的视线投向自己,原本还咬唇看着她和衾璇的绿绮立马犹如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垂下头去,双手轻轻绞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愧疚而不敢抬头。 不过,她这样的表现也终于让陶沝明白了,衾璇说的这些都是真话,原来,绿绮喜欢的人是九九。 难怪—— 绿绮之前那么希望她和九九早点圆房,而九九对绿绮的态度也一直极其古怪,她以前总是想不通,现在想想,九九他……大概早就已经发现绿绮是喜欢他的吧? 难怪—— 还有其他好些事情,比如她和十阿哥早先在御花园“暗通曲款”那次突然撞上九九,还有后来和十阿哥、倾城三人吃鱼时又被九九抓包,她原本只当那些事情都是凑巧,却原来——那些都是绿绮告的密么? 难怪—— 九九之前曾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你就这么相信你的人么?”,她那时候还埋怨九九怀疑绿绮,现在才发现,她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个人…… 就在陶沝愣神之际,衾璇的话语又再度在她耳边响起。这一次,后者的语气明显多了几分商榷的余地—— “其实,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衾遥,只要你今后肯和我结盟,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衾璇说到这里,特意停了停,眼神高深莫测地打量了近前的陶沝几眼:“虽然不知道九爷他到底喜欢你什么,但看得出,九爷对你还是颇为上心的,若不然,前日里也不会特地让下人出面来救你了……只不过,你这样的性子终究还是嫩了些,且不说别的,那日里八爷有心来对你示好,而你却……” “够了!”陶沝没等对方说完就用尽全身力气喝住了她,一字一顿地断然拒绝:“你别做梦了,我死也不会跟你结盟的……” “呵——”衾璇大概也预料到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忍不住叱笑:“你这又是何必呢?只要你愿意与我结盟,你还是我的衾遥妹妹,我们都统府也永远是你的后盾……本来我还打算等你点了头,就先把你那个关在地牢里的贴身丫鬟给放出来,好让你身边也有人照顾……” “你说什么?!”陶沝先是一愣,随即便意识到了什么,当场大惊失色:“你是说……” “怎么,妹妹恐怕还不知道吧?”见她反应强烈,衾璇眼中闪过一抹得偿所愿的笑意。“你应该感谢我,之前你那名贴身丫鬟想要趁夜偷溜出府,还好被我先一步给抓了起来,就关在这府中的地牢里,如果……” “你把芷毓怎么样了?”不等她说完,陶沝就已急急地打断了她的话,并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去捉对方的手。 “呵——”见此情景,衾璇自然而然地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笑得愈发得意。“妹妹似乎很关心自己的这个丫鬟嘛,难道你不怕她又是另一个绿绮?” “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陶沝忍无可忍地朝冲她怒吼,但由于气火攻心的关系,头脑也因而变得更加晕眩了。 “也没怎么样……”或许是见她真个动了怒,也或许是失了捉弄她的兴趣,衾璇这一回语气凉凉地答道:“不过就是多受了一点皮肉之苦而已,谁让那丫头是块硬骨头——”顿一下,又意味深长地再补上一句,“真不知道你给了那丫头什么好处,她对你倒是挺忠心的……” 陶沝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眼前的晕眩感为芷毓辩解:“芷毓和你我之间的恩怨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何要抓她?” “呵——妹妹怎么能这么说呢?若那丫头此番出府真的与你无关,我又怎会动她?”尽管她的语气十分诚恳,但衾璇显然不相信她的这一解释。“我也是个讲理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一个下人——不管怎么说,那丫头也是九爷府的人,如果没有妹妹的吩咐,她就算胆子再大,应该也不会私自出府……虽然从她身上的确没有搜到什么贵重物品,排除了偷盗的罪名,但是她抵抗的时候,却是从身上洒出不少红豆……我倒是很好奇,这难道是什么习俗么?”顿一下,又慢条斯理地添上一句,“不知妹妹可了解这些红豆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 “咳——那不过只是一串被扯坏了的手链,我想让她帮我找个工匠重新修补一下而已……”陶沝没想到对方会借机咄咄逼人,忍不住连咳几声,又滞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 “是吗?”衾璇挑了挑眉,神情间夹杂着一丝明显质疑。“那丫头当时好像也坚持这么说,只不过,九爷在听说这件事后的反应,似乎相当得出人意料呢……” “你说什么?”陶沝不等她说完就已迫不及待地继续追问。“九九他……也知道了么?” “没错!”衾璇答得施施然,并且特地留意了一下陶沝在听到这句话后的脸色。 而陶沝的表情也的确如她预期中的那样彻底僵住了。 原来关押芷毓这件事,九九也有份参与其中的么? 那晚,九九已经当着她的面说出了那些红豆的真正涵义,想来他也应该猜到了那串红豆手链是太子送给她的,如此一来,他说不定已经想到芷毓此番出府的目的就是为了去找太子求援。 怎么办?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九九就更不可能轻易放芷毓离开了,而且,最最关键的是,她和外边的联系也就被彻底切断了,她根本没办法将自己现在的处境告诉倾城和太子,他们不可能会来救她了…… 而她之前的处处忍让,一时间仿佛也没了任何意义…… 大约是察觉到陶沝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绝望意味,衾璇脸上立刻多添了几分幸灾乐祸。“怎么?妹妹这会儿的脸色看起来好像很不好呢,难道那些红豆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重要意义么?” 陶沝这时候已经答不出话来了,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让她觉得自己的头更加痛了,连带眼前的事物也开始不停旋转。 衾璇见状向门边使了一个眼色,用听似关切的语气大声吩咐道:“妹妹的病情看起来好像更严重了,绿绮,你还不赶快去给福晋端药来……” “……”没有人声回应。只有珠帘发出了几声脆响,绿绮似乎已经退出去了。 “好了!”虽然支走了绿绮,但衾璇接下来说话的音量却是反常地刻意压低了N个分贝,脸也几乎贴到了陶沝跟前。她用那双似猫的瞳孔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陶沝,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发问:“这里没有外人,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究竟答不答应与我结盟?” 尽管头已经疼得要命,可陶沝还是咬紧牙关,从齿缝里用力挤出三个字:“你休想!” 不管怎样,她才不会跟害死衾遥的罪魁祸首握手言和!即使是虚与委蛇,她也敬谢不敏! “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强妹妹了——”出乎意料的,尽管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但衾璇这次的反应并没有过于生气,嘴角反而还勾起一抹“果然如此”的笑容。“那今后,我们便各凭本事吧!” 说完,她抬起头,见绿绮已经端着汤药走进屋来,突然转头冲陶沝诡秘地一笑:“既然妹妹今日病重,身边又无人照顾,那我就暂且让绿绮先伺候你喝药吧——绿绮,你还不过来?” “……”绿绮这次还是没应声,始终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只顺着她的意思捧着药碗往前走了两步。 衾璇见状意味深长地瞅了她一眼,提高了些许音量:“绿绮,虽然你现在是我的人,但你可要小心服侍嫡福晋喝药啊!” 待吩咐完,也不等绿绮答话,又转回头冲陶沝迸出一句别有深意的话来: “虽然你不是我的亲妹妹,但你很快就会知道,我对你这个假冒的妹妹,其实还是很好的……” 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她就这样含笑说完这番话,然后抽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了躺在床上的陶沝和站在床边的绿绮两人,气氛明显有些尴尬。 88.险象环生(下) “福晋,您先喝药吧?” 沉默良久,也不知道是因为急于完成衾璇交代的任务,还是真的担心陶沝的病情,亦或是心怀愧疚,绿绮那厢率先开口打破了屋内尴尬的气氛。 她一面说,一面将手中那只还在冒着热气的药碗往陶沝嘴边推了推,怯怯地提议:“……趁热喝会好些!” 陶沝没有依照她的意思张口,反而强忍着头部的眩晕,用手臂撑起小半个身子看向对方,眼睛一眨不眨。 绿绮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咬唇再度低下了头,像是做好准备等着陶沝即将对她开始的谩骂和指责。 然而下一秒,一句意想不到的话却从陶沝的嘴里脱口而出:“对不起……” “福晋?!”绿绮万万没想到她会说这样一句话,当下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而陶沝这厢也继续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扯着干哑的嗓子将上面的话又缓缓重复了一遍: “绿绮,对不起……” 她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对方的眼眸,黑眸澄澈、晶亮,不含一丝一毫的责怪或恨意。 “如果,如果我能多关心你一点,如果我能早点明白你的心思,如果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九九,我一定会帮你的……” “……”绿绮显然没想到她居然会在此刻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整个人当即狠狠一震,连带捧在手里的那碗汤药也跟着晃了晃,洒出一些落到地上。 陶沝没有错过对方眼中的慌乱和震惊,但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表情、语气无一不流露出满满的真诚: “对不起,我之前一直都没能发现你对九爷的心,一直都只想到自己……我以为你也和我一样不喜欢这里,所以只想着要怎样把你也一起带走……咳咳,对不起,都是我对你关心得不够,所以才……” 话到这里,她头脑的晕眩感又开始阵阵强烈起来,她不得不闭上眼睛重新躺回枕头上。 其实在绿绮背叛她的这件事上,她最初是真的非常伤心难过,也非常难以接受和理解,她也想过永远都不要原谅对方,甚至还想过报复,可是—— 绿绮毕竟是她来到这里苏醒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像很多人都会有的雏鸟情结一样,这第一个人给她的感觉也始终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哪怕绿绮最终背叛了自己,她却还是无法真心对其生恨……毕竟,不管她一开始是出于什么目的留在自己身边,但不可否认,她也的确是帮了她很多很多的——是她带着她慢慢熟悉这个朝代中的一切,是她殷勤照顾她每日的起居饮食,是她帮着她对外人扯谎、做她的坚强后盾……如果她喜欢的人不是九九,或许……这一切的事情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她能早些发现这一点,她其实是真的会帮她的……就像,她当初对芷毓承诺的那样…… 可惜,她最终选择了衾璇……就跟瑶烟一样…… 这样想着,陶沝的鼻子也莫名开始有点泛酸。然而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听到绿绮的任何回应。 难道,绿绮不相信她的话吗? 陶沝在心里这样思索着,挣扎着再度睁开眼睛,却在下一秒愕然发现,眼前已然没有了任何人的身影—— 绿绮不见了,连带她刚才捧在手里预备给自己喝的那碗汤药也一并带走了。 陶沝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以为绿绮只是不相信自己的话,或者是不想继续面对自己。当下幽幽叹了一口气,复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所以,她没能看到,就在她床边、刚才不小心洒落了些许汤药残渍的地面,此时此刻,正泛着无数白色的细小泡沫,哧哧作响。 ****** 陶沝又一次沉入了梦乡。 正睡得迷糊之际,她忽然感觉到了热,不是普通的炎热,而是那种恍若被烈火炙烤一般的火热。 她努力睁开眼,而后便立刻被自己眼前的那幕情景狠狠吓了一跳,差一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她的四周都在起火,火势是从外面蔓延进来的,火焰熊熊燃烧,烟雾蔓延缭绕,整个房间已然置身火海。 窗外有熟悉的声音传来,似乎是衾璇的—— “你们几个动作给我快一些,再多添些火,将这个妖孽彻底烧死……” “可是——”她话音刚落,旁边似乎有人提出了异议,这是个听起来极为憨厚的男声,陶沝并不认识。“侧福晋,没有九爷的吩咐,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毕竟,屋里面躺着的那位可是嫡福晋……” “哼!她才不是什么嫡福晋呢!”衾璇想也不想地立刻否决了对方的质疑。“我之前就跟你们说过了,她就是妖孽,那位高人也说了,这妖孽法力高超,如果不趁她生病体弱之时下手,他日她病好之后必会卷土重来……只有以烈火焚烧,方能将这妖物除尽……”顿了顿,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气势十足地再补充一句,“你们放心,九爷那儿若是责怪,自然有我顶着,你们不会受到牵连的……你们也不想九爷继续被妖孽迷惑心智吧?” “……如此,那奴才等人就全听侧福晋安排!”见她这样一说,那个憨厚的男声也立刻表明了立场。后面还有几个男声同样附和。 听到这话,尽管陶沝此刻身处险境,但却还是忍不住为外面那些人的智商捉急。果然是人云亦云、食古不化、封建迷信的古代人,居然真的相信那种江湖道士的随口之言!她若真是所谓的妖孽,哪还会被他们弄得毫无反抗能力,早就将他们的精气都全部吸光了…… 沉默了一会儿,衾璇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像是在找人。“对了,你有看到绿绮那个丫头死到哪里去了?怎么没在这里帮忙?” “回主子,奴婢不知——”这次开口答腔的是另一个感觉细腻的女声,估计是跟在衾璇身边的众多丫鬟之一,但绝对不是绿绮。“先前她进屋去给福晋送药喝,出来之后就一直找不到人影了……” “那碗药已经全喝下了么?” “嗯,应该没错!奴婢注意到她刚才出来的时候,手上的药碗是空的……” “如此就好!” “主子,奴婢斗胆问一句,既然您都已经打算好要放火烧死里面那位嫡……不,是那个女人了,那您刚才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派绿绮去给她送汤药啊?” “呵——你以为刚才送进去的真的是治伤寒的药么?” “……唔,难不成……主子果然高明……” “哼——我已经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不识抬举,如此,我又岂能再继续留她?反正,大夫也说她这次病得不轻,我不过是好像帮她脱离苦海而已……” “那……主子难道就不怕九爷回来怪罪吗?还有其他几位侧福晋,她们……” “哼,她们几个心里都巴不得屋里头这位早点死呢,我这也是遂了她们的心愿……只要给我死死封住刚才那些人的口,谁又知道放火这事儿是我做的?” “可是,跟在九爷身边的那个奴才要怎么办?听说九爷今次是特地把他留下来照顾福晋的,可是您却把他……万一他将这事儿告诉了九爷,那您岂不是……” “哼——就算九爷知道是我做的,有八爷和我阿玛罩着,他又能拿我怎样?至于那个关在地牢里的奴才么, 既然他对这个妖孽如此忠心,那到时候干脆就把他连同那个贱婢一起,送去给这个妖孽作伴吧……” “主子,您的意思是……” “!@#¥%……” 对话声就这样渐渐远去,而陶沝的心里也不止不住得阵阵发凉—— 原来,衾璇今次真的是对她下了杀心!而且,小草和芷毓也全都在她手上…… 怎么办?! 她身边已经没有了任何帮手,也救不了他们…… 衾璇果然是挑了一个最好的时机下手,在九九离家,而她自己又病重得几乎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时候,再大刀阔斧斩断了她的所有内应和外援,将她最后一丝求救的希望都连根拔起—— 难道,她命中注定要丧生于此么?! 脑袋仍旧晕眩得厉害,全身也使不出任何力气。 可陶沝还是强撑着一口气下了床,或者更确切地说,其实是从床上直接滚到了地上。 因为被火灼烧的关系,地面的温度此刻也烫得惊人,但陶沝却已不在乎了,她试图挪动身体向外爬去,只可惜她很快便发现,屋内的一切早已被浓烈的烟雾彻底笼罩,眼前一片模糊,她根本连门的方向都已经分辨不清了—— 她大概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也不知道如果她真的就这样死了,灵魂还能不能重新回去…… 陶沝下意识地握紧了她一只戴在颈间的那条师兄送给她的银质十字架项链,心里小小声地祈祷: “师兄,你会保佑我的,对吧?” 火势越烧越旺,并逐渐向四周蔓延开来。 房间里除了陶沝此刻趴着的这一小块空地,连她刚才躺过的那张木床都已经开始起火了。而陶沝也在这一片烟熏火燎中慢慢失去了意识…… 蓦地—— 就在她脑海里仅存的最后一点意识逐渐模糊时,外面却突兀地远远传来了兵刃交接的打斗声和凌乱的马蹄声,还交织着各种叫骂声和求救声,紧跟着,这些模糊的声音慢慢朝陶沝这个方向逼近,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有人在大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当朝九爷府?” 又有人在喊:“赶快把人交出来,否则格杀勿论!” 还有人在命令:“快,将这扇门砸开——” “……” 就在这一片混乱不堪的声响之中,瘫在地上的陶沝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站在了她跟前。 她努力挤出最后一点力气迫使自己睁开眼睛,却在抬头看清那人的相貌时,又再度陷入了深深的眩晕当中。 她以为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因为她看到倾城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不过,今日的倾城似乎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因为她身上并没有穿着那套湖绿色的宫女服,而是一套青白色、干净英气的骑兵男装。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还是,这是我最后的一个美梦?” 眼圈莫名一红,陶沝努力在脸上堆起一个笑,哑着嗓子冲眼前这个“倾城的影子”开口:“没想到,在临死前还能再见到你的影子一面,我很开心,即使只是做梦也好……” “傻瓜!”一个利落的“爆栗”顺势砸在了陶沝的头顶,伴随着倾城那熟悉的嗓音幽幽响起,“大白天做什么梦呢!你还活得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明明心里是十分担心对方的,但嘴上却偏偏喜欢用极其嘲讽的语气,这就是倾城独有的说话方式。 这个人是倾城,真的倾城。 陶沝忍不住红了眼睛。倾城来救她了,她终于等到了…… 她就知道,倾城一定会来救她的!哪怕这里所有人都巴不得她早点死掉,倾城也会来救她的…… 因为,倾城是绝对不会抛下她一个人的…… “你哭什么?” 眼见陶沝脸上的泪水婆娑而下,倾城蹲下身子,伸手替她抹去眼泪,脸上的神情也带着一丝明显的心疼。“放心吧!我今次带了不少人过来,一定能成功把你救出去的……” 相较于她此刻的从容,前一秒才刚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的陶沝却忍不住继续淌泪:“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救我了,芷毓和小草都被他们抓起来了,我又生病动不了,我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一切告诉你……我以为我这次死定了,幸好,你又及时赶来了……” “傻瓜,我怎么可能会不来救你……” “可是,你又怎么会来救我?能帮我的人都已经被关起来了,其他人都认为我是妖孽,衾璇她……更是想要我的命,我根本……” “傻瓜,我早就预料到这点了!” 倾城打断了陶沝这会子的自怨自艾,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站起身,并将她背到了自己背上—— “现在是非常时期,即便你一直没有传消息出来,我也会让人盯着这里的——之前九阿哥在府外加派守卫,我就觉得事有古怪,之后那名卖糖人又在府门前捡到了我给你的那枚铜钱和几颗红豆,他还打听到说,那是某天晚上有个丫鬟私自出府被发现时落下的,他觉得事有蹊跷,便立刻回去告诉了我,而我便找机会旁敲侧击了八阿哥和九阿哥几回,但他们每每给出的回答全都刻意避开你,这本身就有问题,所以我只能等他们离京后再找人来刺探情况,幸好还不算太晚……” 她一边说一边背起陶沝朝屋外跑,屋内的火势越来越大,连顶上的房梁都已经烧断了,还差点砸到两人身上。 有一黑一白两匹骏马正停在屋外,一个穿着跟倾城差不多的骑兵服装、但看相貌却又极其陌生的年轻男子正拔剑护在马前,神情焦虑地朝四周张望。见倾城此刻背着陶沝出来,他连忙跑上前来帮忙将陶沝抱到了其中的那匹白马背上,而倾城也紧随其后利落地跳上马背抱住了陶沝,并冲男人发话道:“人已经救到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年轻男子闻声点了点头,也翻身上了那匹黑色骏马,率先走到了前头。 院门外,有两队穿着不同颜色、式样服装的人马正在奋力厮杀。其中一队人马是直接站在地上打的,身上穿的是标准的八旗侍卫装,这应该是九爷府里的侍卫,而另一队人马则是骑马而战,身上的骑兵服装跟倾城一模一样,看样子应该就是倾城今天带来的人。 双方眼下正杀得难解难分。 见此情景,那名年轻男子突然冲众人吹了一记口哨,其中一部分人听到信号后立刻朝年轻男子和倾城这边聚拢过来,然后将两人围在当中,一步步向外撤离。 然而,当他们好不容易撤到府门处的时候,却赫然发现府门外的空地上已不知何时围聚了一排手握弓箭的八旗侍卫,为首的那个正是衾璇,旁边还有一个身穿将服、看起来颇为面生的男人。 这些弓箭手看上去个个训练有素,显然不是府里那些日常侍卫可以相提并论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手中箭头所指的方向此刻正齐刷刷地对准陶沝等人。 两边剑拔弩张,凝重对峙。气氛也压抑得可怕。 那名身穿将服的陌生男人率先朝陶沝这边冷冷发话:“把人留下,乖乖束手就擒,可饶你们不死!否则,休怪我出手无情!” 见状,这边护着倾城的那名年轻男子立刻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倾城,而倾城也同样皱了皱眉头,但旋即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侧身过去在男子耳边悄悄说了什么,跟着便突然一扯马缰,调转马头往回跑。而与此同时,那名年轻男子朝对面的弓箭手们投出了一枚类似□□的东西,并朝那些手下大喊了一句“潘利达”,随后便立刻策马追着倾城而来。 不得不说,他所用的这枚“□□”效果极佳,至少成功唬住了对面的那些弓箭手。当然,这大概也有一部分要归功于他们听不懂这名年轻男子所喊的话。以衾璇和将服男人为首的那群人似乎一致以为年轻男子此刻放出的是什么毒烟毒气,当下立刻捂住鼻子哄散开去。 而倾城这厢则是一路当先地骑马往后门方向跑,但在跑到距离后门还有不少距离的围墙处,她突然勒马停了下来,然后指着其中一堵高墙对随后赶来的那名年轻男子道:“我们从这里出去!” 此语既出,那名年轻男子当场一愣,连带正被她抱在怀里的陶沝也以为自己已经烧昏了脑袋,否则又怎会听到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倾城竟会提出如此不靠谱的建议。 但倾城的态度却是十分坚持,见那名年轻男子面露犹豫,立刻出言补充:“你放心,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说罢,便径直策马往那堵墙上撞去,陶沝吓得直接闭上了眼睛,而倾城也顺势压在她背上,并紧紧抱住了前方马头。 只听得耳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不仅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撞墙后本应受到的巨大惯性弹力冲击,而且连疼痛感都几乎等同于零。 陶沝忍不住睁开眼睛,却在下一秒愕然发现:她们此番竟然真的成功地穿越了刚才的那堵高墙,而且还在墙面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足以让后面的人也跟着顺利通过。 这一下,不仅是陶沝,连带还留在墙里面的那些人也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九爷府是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豆腐渣工程的? 大约是瞧出了陶沝心中充斥的满满疑惑,倾城这厢重新坐直身子,好整以暇地解释道:“俗语有云,狡兔三窟,多给自己预留一条后路总是没错的!”顿了顿,“这是我之前命人偷偷弄的,因为这里墙高巷窄,所以九爷府的那些守卫通常很少来这里巡逻,想要找人撬松墙面自然非常简单……” 说话间,那名年轻男子已经率领他的人马陆续从墙洞里钻了出来,墙外即是一条与九爷府后门所在巷子纵向相连的另一条小巷。只是巷道略窄,仅能容两到三匹马并排通过。 正当众人准备沿这条巷道依次撤离时,原本设在府邸后门处的守卫也在听到刚才那声巨响后尽责地朝他们这边围堵了过来,双方不期相遇,自然又是一场血腥厮杀。 那名年轻男子边打边护着倾城和陶沝朝另一边巷口突围,眼看着就要脱逃成功,正在这时,刚才聚在前门处的那些弓箭手也及时赶到,立刻加入了这场混战。 虽然当中隔着一段不算太短的距离,但陶沝还是听到衾璇那道高亢的声线从后方清晰传来—— “快,放箭射死他们!别让那个妖孽逃了——” 话音未落,就听得“嗖——噗!”一声,一柄银色利箭破空而来,似乎刺中了陶沝身后的某样物体。 陶沝隐约听到倾城那厢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心中当即一凛,正想回头确认究竟是怎么回事,孰料,大脑竟在此时突然莫名其妙地天旋地转,紧跟着眼前一黑,她再一次昏了过去。 在彻底闭上眼睛前,她清楚地瞧见倾城的嘴角溢出了一抹鲜血,心中忽然没来由地掠过一丝不安—— 难道,是倾城中箭了?! 89.倾城之死 “陶沝,你醒醒,快醒醒……”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陶沝终于感觉到有人正在摇晃自己的身体,等她试图重新睁开眼睛,却惊愕发现眼前的场景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再是先前那条狭窄的小巷,而是地处郊外的一条小河边,此时此刻,她正躺在河边的一棵柳树下,倾城和先前那名年轻男子都围在她身边—— 这是在哪儿? 尽管脑袋依旧昏昏沉沉,但陶沝还是努力眨巴眼睛四处张望。 蹲在一侧的倾城似乎并没有发现她已醒转,正焦急地冲身旁那名年轻男子连连追问:“刚才那女人说她已经被下了毒,你确定她真的没有中毒吗?那为何她还会一直昏迷不醒?” “倾城姑娘请放心!那女子定是在诳我们——”年轻男子回答得十分肯定,“我已经帮这位姑娘看过脉了,她脉搏虽弱,但绝对没有中毒的迹象,应该只是感染伤寒所致……”犹豫了一下,又语带担忧地补上一句,“反倒是倾城姑娘你,如果你再不——” “倾城……” 年轻男子的这番话还没说完,就被已经听到两人讨论内容的陶沝给先一步打断了。她挣扎着坐起身子,冲面前那两人挤出一个笑:“我没事,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之前并没有喝下她送来的那碗药,所以,所以……” 她说着,伸手就想去拉倾城,谁想在触到对方胳膊时却见对方脸色猛地一变,随即又再度从嘴里溢出“嘶”的一记倒抽冷气声,而且触手处也是一片意外的粘稠感。 陶沝下意识地收回手,却赫然发现自己的手掌上已然染满鲜血,那大片的红色令人触目惊心。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倾城你,你怎么会……” 陶沝整个人顿时懵了,傻傻愣在原地。半晌,她猛地反应过来,扑上前去查看倾城身上的伤势—— 此时此刻,一枝银箭正深深地从后方扎入了倾城的背心处,伤口处流血不止。 “倾城你背上,好多血……怎么会这样?” 乍见到眼前这幕景象,陶沝当即犹如被晴天霹雳劈中一般,目光呆滞地死死盯着那道伤口,许久,方才语无伦次地继续出声道:“你,你怎么会中箭的,怎么会流了那么多的血?”她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念着,紧接着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转过头冲旁边那名年轻男子大声喊道:“快,你快给倾城止血,否则她会失血过多的,你快去给她找大夫啊……” “陶沝,你冷静点!”还不待那名年轻男子开口话话,倾城这厢就已抢先一步喝住了她,并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别担心,我只是不小心中了一箭而已,没事的——” 话虽这么说,但陶沝看得出来,倾城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明显有些苍白,连带原本清灵动听的声线也有些发颤。可是尽管如此,倾城还是强撑着冲她堆起笑脸: “朴大人已经替我上过药了,我还能撑得住……” “那——”陶沝立刻退而求其次地提议,“我们现在立刻去附近找大夫给你治伤——” 但这次不等倾城接茬,那名年轻男子就已在一旁见机插话道:“除非我们返回京城,否则距离这里最近的镇子也要走上半天的路程,倾城姑娘的伤恐怕……” “那我们就先回京城去!”陶沝不等他说完就急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听到她这个提议之后,倾城和那名年轻男子却是苦着脸朝她摇了摇头—— “不,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为什么?” 见陶沝露出一脸不解,倾城深吸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看样子,那个女人今次是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刚才那个男人也是都统府的人,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就是衾璇的同胞哥哥,他手下的人马现在还在追赶我们,我们不可能回得去……” “怎么会?!”陶沝被这个消息震得再一次犹如被晴天霹雳劈中。“那,那倾城你怎么办?” “无妨!”倾城冲她挤出一丝宽慰的微笑,“我还能再撑一会儿,你别担心,咳咳——” 正说着,不远处有几名穿着与倾城和年轻男子同色骑兵装的人匆匆跑了过来,其中一个走上前来冲那名年轻男子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后者的脸色立马变得凝重起来,紧跟着便转过头来朝倾城和陶沝两人发话道: “两位姑娘,那些人好像已经追来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闻言,倾城脸上的表情当即一滞,旋即又迅速恢复正常,将视线在那名年轻男子和陶沝脸上来回逡巡了好几遍,这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冲那名年轻男子诚声恳求道:“我已经受了伤,无法再带一个人骑马,她接下来就交给朴大人你了!” 年轻男子听罢一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倾城这厢已继续将脸转向一旁的陶沝,并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了她的手心—— “这个东西就交给你了,记得小心保管!” 倾城此刻给她的这样东西很眼熟,就是那位韩国世子留给陶沝的贴身玉佩,倾城曾说过,这枚玉佩可以任意调遣大清王土上所有的韩国势力。 “陶沝——”倾城紧紧握住她的手,又回头指着那名年轻男子对陶沝介绍道:“这位是朴湛朴大人,韩王宫内禁卫副将,此番是奉那位韩国世子之命前来接你的,所以,你可以相信他!待会儿你就随他一起走——” “可是……”陶沝下意识地握紧倾城递过来的那枚玉佩,总觉得对方似乎话里有话。 “没什么可是的!”倾城斩钉截铁地打消了她的犹豫不决。“陶沝,你原本就不会骑马,现在又病得这么重,一定要有人带着你才行……”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继续说道:“你别怕,我今次出发前已经派人送信给他了,相信他得到消息之后一定会赶来接应的,如果到时候真的接应不上,你就拿着这枚玉佩随朴大人先去韩国,那位韩国世子已经答应了会保你周全的……” 虽然倾城话里并没有指明道姓那个“他”是谁,但陶沝却十分确定她说的一定是那位太子殿下。还没等她开口接茬,倾城已挣扎着站起身,将陶沝的手交到那位名唤朴湛的内禁卫副将手中—— “朴大人,我就把她交给你了,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务必确保她的安全,将她先行带离!倾城这厢必将感激不尽!”” 她这番话说得极其诚恳,朴湛的脸上也因而闪过一丝动容,他不由自主地朝她点了点头,跟着便将陶沝抱上了自己的马背,而倾城也在随后坐上了另一名韩国骑兵的马。 众人再次驱马逃亡。 在逃至一座小山坡上时,后面的追兵也陆续赶到了。双方人马再次陷入混战。 朴湛因为之前答应过倾城,所以一路带着陶沝冲在最前,很快就突破重围,顺利下了山坡。但跟在他之后的倾城和另一名骑兵便没有两人这般幸运了,在下山坡之前,那匹载着他们的马匹腿上便中了一箭,紧接着,那名护着倾城的韩国骑兵也跟着中箭倒地身亡,而倾城这厢也因为伤口疼痛抓不稳缰绳而很快落了马,整个人几乎是从坡上直接滚到了坡下。 陶沝这时候已经被朴湛骑马带出很远了。 待无意间回头看到这幕情景时,她立即瞪大了眼睛,泪水也随之抑制不住地汹涌而下,紧接着,她开始不顾一切地高喊出声: “停下——我要回去!” “姑娘不可冲动行事!”见此情景,朴湛也回头遥望了一眼身后山坡上的战况,而后理性地摇了摇头,断然拒绝了陶沝的提议。“就算现在回去,你也救不了那位倾城姑娘,到时候反而会连你也一起送死——” “不,我要回去……”虽然头痛得厉害,但陶沝还是一面淌着泪,一面强行去扯朴湛手里的缰绳,“我宁可跟她死在一起,也不要就这样一个人离开……” 听到这话,朴湛的身子明显一震,原本淡漠着脸色也跟着激起了巨大的变化—— “那么——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手底下的那些骑兵全都白白牺牲吗?”他说这话的语气带着明显愤怒,似是在埋怨陶沝的无理取闹。“你以为我不想回去救我的那些兄弟吗?你以为我们是为了谁才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但是,既然我刚才答应了那位那位倾城姑娘要将你安全送离这里,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只要我的命还在,我都一定会将这个承诺兑现——” 陶沝被对方这顿迎头痛骂抨击得当场低下头去,咬唇不语,脑袋似乎也更痛了。半晌,她像是下定决心般,毅然决然地从怀里掏出了倾城刚才给她的那枚玉佩,举到对方眼前,咬牙道: “我现在用这枚玉佩命令你,带我回去!”语罢,迎上对方再度瞬变的脸色,又铆劲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道:“今日的一切,就算我欠你们的,只要我不死,将来我一定会一点一点地还给你们,哪怕这辈子还不够,下辈子我也会继续接着还……但现在,我只求你能让我回去,因为如果倾城死了,那我也会活不下去的……” 说到最后,她已然泣不成声。朴湛见状,也知道自己无法劝服对方继续逃亡,只能长叹一口气,将马掉头,重新折了回去。 两人在山坡下的一处草丛里找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倾城。 她全身上下似乎新添了不少伤痕,都是擦伤,应该是刚才从坡上滚落所致。而原本射中她背部的那枝银箭似乎也因为这一滚而插得更深了,伤口血流如注。 陶沝眼睁睁地望着此刻浑身上下几乎无一处完好部位的倾城,眼眶里的泪水再度汹涌而下。 而倾城这会子正卧在草丛里大口大口地吸气,乍见到两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立刻朝两人拼命摆手:“你们怎么回来了?快走!不用管我——” “不,我不走……”陶沝扑上前去用力抓住她的手,死命摇头。“我要带你一起离开,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陶沝,听话,快走!” 尽管眼中盛满了不甘,但倾城此刻还是狠下心肠冲陶沝摇了摇头,拒绝了后者要将自己一起带走的想法。而她劝说陶沝的一番话也几乎和朴湛刚才说的如出一辙—— “他们今日的目标是你,只有你安全逃离了,我们到现在为止的牺牲才不算是白费,如果你继续留在这儿,反而会拖累更多的人——你走,赶快随朴大人离开这里……” “倾城……”陶沝不停摇头,但却也说不出任何反驳对方的话,只能无声淌泪。 眼前的这一切一定不是真的!一定只是她在做梦,一个她想要快点醒来的噩梦! “别哭——”倾城伸手抚上她被泪水打湿的脸颊,努力在嘴角勾出一个浅笑。“陶沝,如果我真的就这样死了,你不用心存一丝内疚,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之前曾向晓惪起过誓,会在这里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你置身险境……我想,如果换作是晓惪,他今日肯定也会像我这样做的……” 话到这里,倾城下意识地停了停,而后看向陶沝的眼神也跟着微微一动,流转出一抹如水的柔光—— “记得吗?你曾说过,士为知己者死。而你,恰恰就是那个我喜欢的人,所以,为你而死,我无怨无悔……” “你……你说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以为自己定是听错了。因为她听到从倾城的嘴里说出,她喜欢自己。可是还没容她来得及自我否定,倾城那厢就已先一步捉住了她的手,一字一句地继续语出告白,脸上的神情亦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喜欢你……陶沝,我喜欢你……” 倾城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轻盈得就好像一个易碎地泡沫,而且音量也越说越轻。“……这句话,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告诉你了……那次,在你知道我其实是男生的时候,我本想将这件事也一起告诉你的,不过——”她说着,忽然自嘲地一扯唇角,“我想那个时候即便我说了,你大概也不会轻易相信吧……” “……”陶沝没作声,只目光呆滞地盯着倾城的那两片红唇不停地上下翻动,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因为生病烧坏了,因为它现在就像是出了故障的机器一样乱作一团,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倾城喜欢她?倾城喜欢的人竟然是她,这怎么可能?! 倾城这么完美的人,为什么会喜欢她?这比告诉她,倾城喜欢的其实是那位康熙皇帝都更加令她感到难以接受…… 见她神情恍惚,倾城仿佛读懂了她此刻内心的震惊,忍不住再次勾唇浅笑:“陶沝,很抱歉,我现在说的这些话吓到了你,但如果我现在不说,以后恐怕也就再没有机会说了,所以……”她一面说,一面慢慢收回刚才贴在陶沝脸颊处的那只手,改握住后者的手掌。“……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喜欢你,已经很久很久了……”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在脸上绽开了一个极美极温柔的笑容:“呵——其实这个结局对我来说也算是种解脱,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这样坚持多久了……” 她说着,将此刻堪比春水般柔和的目光定格在陶沝的脸上,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如果,如果我能早点告诉你我的心意,也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你,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把你轻易地让给别人……” 大脑一阵阵的发懵。还没等陶沝这厢作出回应,倾城已然阖上了双眼,而适才握着陶沝的那只手也跟着无力地滑落下去。 “不要——”陶沝狂叫着抓住对方滑下去的那只手,拼命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她哭喊着摇晃对方的身体,泣不成声:“倾城,你不要闭上眼睛,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然而这一次,无论她再怎么用力地叫喊、推攘,倾城却再没有睁开眼睛。 眼泪又一次如决了堤的洪水般倾巢而出。 陶沝怔怔地跪在原地,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事实。 蓦地,她注意到自己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那条银质十字架项链,倾城曾说过,这是师兄离开前让倾城给她的。 对了!师兄!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冲动,陶沝飞快扯下了那条十字架项链,转而将它利落地套在了倾城的颈项间,她的双手哆嗦着,颤巍巍地将那枚十字架吊坠贴到了自己已然泛白的嘴唇边,而后轻轻启唇—— “万能的主啊,请你保佑我的天使……” 她一字一顿地缓缓念出这句话,清晰地咬准了每个字的标准音节。 师兄曾说过,让她千万不要忘了这句话。她相信师兄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对她这样说,所以,这句话一定是有什么意义的…… 师兄还说,这条项链可以保命。师兄也一定不会骗她的…… 师兄,若你能听得到,一定要救救倾城……一定不要让倾城就这样惨死他乡…… 师兄,你一定要听到她的祷告,来救倾城…… “姑娘……”眼见陶沝此刻呆坐在原地,维持着将那枚吊坠久久贴在自己嘴唇上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的神情已然悲哀到了极点。守在一旁的朴湛似乎也看得于心不忍,正想要上前将她拉开,孰料就在此时,那条被她握在手心里的项链里却不期然地划出了一道异常柔和的暖色光芒,像流水一般快速将躺在地上的倾城的身体完全包裹在了当中…… 这整个过程几乎是在眨眼一瞬间完成的,陶沝当场被震慑住了,连刚才还不停往下汹涌的泪水也瞬间凝结…… 紧接着,那道环住倾城身体的光圈蓦地一闪,随即便立刻向外释放出耀眼夺目的万丈光芒,几乎在第一时间亮花了陶沝和那名朴湛副将的双眼—— 而陶沝也在这束诡异而刺眼的白光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上半部完) 90.【番外.绿绮篇】 &1 九爷府。 阴暗潮湿的地牢。 两个被鞭打得遍体鳞伤的身影正各自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有脚步声传来,几乎低不可闻。 “……是你,你来做什么?”其中一个纤弱的人影强忍着疼痛抬起头,待看到此刻出现在自己跟前的那个绿衣身影时,那人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一抹深深的恨意:“福晋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帮着那个坏女人对付福晋,而且……” 那人的话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因为她看到绿衣身影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钥匙,而那,正是地牢的钥匙。 “你们别说话!我,我现在放你们出去,但求你们一定要救救福晋!” “你这话何意?” “小姐,小姐她已经疯了,她要放火烧死福晋,大少爷也在,所以……你们快,快去请九爷回来,只有九爷他才能救得了福晋……” “你,你在说什么?” “快,小姐她想趁福晋今次病重的时候要了她的命,还找来了大少爷帮她,他们打算放火烧掉福晋的院子,而福晋现在就躺在房间里……” “……” “九爷他们是辰时出发的,这会儿估计还没到南苑,骑快马去的话,来回应该能赶得上……那之前,我会努力想办法拖住小姐他们的,所以,你们一定要快点通知九爷……” &2 数月后。九爷府。后花园凉亭。 一个穿着粉紫色侧福晋装的身影端坐在正中央的石桌前,和颜悦色地冲眼下正站在自己面前的两名丫鬟柔声发话: “绿绮,你和碧萧这次有功,这两碗燕窝羹是我特意吩咐膳房做的,赏给你们了……” 说着,那名叫碧萧的丫鬟已经将适才一直提在手里的食盒摆到了石桌上,从里面依次端出两碗尚有热气的金丝燕窝羹。 “谢小姐赏赐!”她不疑有他地赶紧上前道了谢,然后捧起摆在自己面前的那碗燕窝羹,小口小口地喝着。 才喝了两口,她突然觉察到自己手中这碗金丝燕窝羹的味道有些奇怪,下意识地住了嘴,偷偷往旁边瞟了一眼,然而这一瞟不要紧,她愕然发现此刻站在自己身旁的碧萧就只是端着那只燕窝碗静静站在原地,竟是连半口都没有要喝的意思,最古怪的是,她此刻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满满的怜悯,隐隐的,还有一丝不屑。 最初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定是自己看错了,但在随后对上端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姐的眼神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并没有看错,因为此时此刻,小姐也同样在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眼光看着她。而这样的眼光,她之前也曾见过一次,就是那日里福晋病重卧床,而九爷又随驾去了南苑,当她端着那碗被下了毒的汤药走进福晋的房间时,小姐就是用这样的眼光看着福晋的—— 那是,看死人的眼光! 思及此,她心中陡然一惊,而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手中的那只燕窝碗也应声而落,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燕窝羹悉数洒在石灰铺砌的地面,泛起细细小小的点点白沫。 这碗燕窝羹有问题!她们想要毒死她! 见状,她来不及细想,立刻仓皇失措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姐,你饶了绿绮吧!” “饶了你?呵——我的绿绮,你在说什么呢?”小姐的脸上虽然满是温和的笑意,但她却能深切体会到隐藏在这张笑脸背后的恶毒之意。“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我饶了你?还是说——”小姐的语气陡然一厉,“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小姐……” 此语既出,她心中蓦地一寒。难道,小姐已经知道她做的那些事了吗? 那日里,她原本应该要听从小姐的意思,喂福晋喝下那碗被下了毒的汤药,因为小姐说,福晋是妖孽,只有杀死她,九爷才会重新变得正常起来,而她,也才有机会成为九爷的侍妾…… 这是小姐之前答应她的条件——只要她肯帮忙让小姐成为九爷的女人,那小姐就允她一起伺候九爷! 而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 她喜欢九爷,自打在都统府内第一眼见到来下定亲礼的九爷时,她的一颗芳心便落在了他身上,所以才会在小姐准备和那位许公子私奔去江南时,主动提出要留下提点“偷梁换柱”的福晋。 小姐心里应该是清楚这一点的,因为她那时看她的眼光写满了失望。 其实比起那位后来和红笺姐姐有染的许公子,她更希望小姐嫁给九爷,她也想尽办法规劝小姐留下,因为她觉得那位许公子并非良人,在小姐私奔之前,她曾亲眼看到那位许公子私下里和红笺姐姐打情骂俏,但小姐却始终不肯听劝。 或许正是因为爱上了,所以眼中就只有一个他,想的也只是他,而旁人再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什么都比不上他。就像她,不也是不顾一切地想要留在九爷身边么…… “哼——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居然趁我不注意,放走了关在地牢里的那两个死奴才,让他们去给九爷通风报信,你认为就凭这一点,我还会原谅你,再继续留着你么?” 小姐拍桌子起身,口气满是怨毒,一双眼眸里更是盛满了杀机—— “哼——原本我还念着你伺候我这么多年,想给你一个痛快,既然现在你不肯喝,那就别怨我心狠手辣——”顿一下,冷笑出声,“反正那个贱人都已经死了,既然你对她如此忠心,不如干脆就一起下去陪她吧!” 说罢,又转头朝原本候在凉亭外的一干家丁下令道: “来人,给我把她拖出去,打死这个不识好歹、背主负恩的贱人!” 话音刚落,几名拿着棍棒的粗壮家丁已经一拥而上,将跪在地上的她拖出了凉亭。 她被人狠狠地扔在了凉亭外的石子地上。紧跟着,那些家丁手中的棍棒便毫不留情地打在了她的身上。 透过缝隙,她看到坐在凉亭里的小姐正冷眼注视着这一切。 她的心突然一片冰凉。 看来小姐今日是要置她于死地了! “汪呜——” 就在这时,一记熟悉的叫声响起,一只浑身毛发乱糟糟的小狗突然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强势地拦在了她和那些家丁中间,并冲那些家丁狠狠地龇牙咧嘴。 “小银子?!” 因为那只狗身上的毛发太过脏乱,她瞧了好半天才认出它,然后彻底愣住了。 那日福晋的院子被大火烧毁之后,她再没在府里见过小银子,她还以为小银子一定也被烧死了,可没想到,它居然还留在这间府邸里,而且看样子,小银子这会儿像是来帮她的! 可是,小银子为什么会跳出来救她这个背叛福晋的人?! 大脑有一瞬间的恍惚。 …… “……小银子,你可要牢牢记得绿绮姐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哦,哪天我不在府里的时候,如果有人欺负她,你要尽全力好好保护她,不可以让她受到欺负,明白吗?” …… 对了,她想起了,那次小银子误食小草外用的膏药,差一点死掉,福晋曾说过,是她救了小银子一命,要小银子负责保护她,难道小银子还记得当时福晋说的这句话吗? 眼圈一红,两行热泪突然潸然而下。 小银子……福晋…… 小银子的突然出现示威让那一众家丁乱了手脚,所有人迅速向后退了几步,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小姐—— “这只死狗是哪里跑出来的?”初见到小银子跳出来的一霎那,小姐那厢也是一愣,但旋即便恢复了正常: “不过无妨,反正都是那个贱人的东西,给我一起打!往死里打!” 见自家主子下了狠令,那些家丁们再度一拥上前,冲这一人一狗举起了手里的棍棒。 眼看着那些棍棒即将落到小银子的身上,也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突然鼓起勇气扑了上去,将小银子紧紧护在怀里,并大声阻止道: “不,不可以,你们不能打小银子,这是福晋养的狗,是福晋的,你们不可以打它……” 是了,福晋那么喜欢小银子,如果福晋哪天又回来了,若是看不到小银子,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 “绿绮,如果我早一点知晓你对九爷的心思,我一定会帮你的……” ……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福晋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是了,福晋从以前就一直待她很好,她相信福晋这话必是出自肺腑,只要她肯说出口,福晋一定是会帮她的,可为什么,她却偏偏要选择站到小姐这边? 如果告诉福晋,说不定她留在九爷身边的这个想法会比现在容易许多,因为九爷那么听福晋的话,只要福晋开口提议,九爷是不可能不会答应的。 可是,她却无法说出口,始终都无法将自己喜欢九爷的这件事对福晋说出口。 为什么呢?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明明,她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背叛福晋的啊…… 可是—— 也因为福晋的这句话,她又再度选择违背了小姐的命令,偷偷倒掉了那碗□□,偷偷放走了被小姐关在地牢里的小草和芷毓,还偷偷找来一匹快马,趁乱将他们送出了九爷府…… 没错,她的确想留在九爷身边,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死福晋…… “汪呜——” 棍棒接连不断地狠狠落在她的身上,她死死咬紧牙关,将小银子紧紧护在身下。 很疼!她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要被打断了,可是,她却倔强得再也没有叫出声。 小姐说的对!这就是她这个背叛者的代价,不仅背叛了福晋,也背叛了小姐,这是她自找的! 腹中隐隐作痛,刚才喝下的那两口燕窝似乎已经发作了…… 她大概就要这样死了吧? 如果她死了,小姐是不会饶过小银子的! 她死不足惜,可谁能来帮忙救一救小银子……小银子是无辜的! 嘴角慢慢溢出了黑血,而额头也已经被棍棒打破,黏腻地沿着眼角汩汩而下……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就连意识也在一点点消失,但她还是下意识地紧紧护住了身下的小银子。 蓦地—— “住手!”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似乎是跟在九爷身边的那位毛太总管的。 紧跟着,一抹熟悉的孔雀蓝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一股熟悉的香气也迅速蔓延至鼻尖,即便她的眼睛已经被打得几乎睁不开,即便她只能看到那人的衣摆,她也清楚地知晓,那个人一定是九爷! 他,来救她了吗? &3 颐景苑。一间有单独小院的下人房。 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手里端着碗,笑着给小银子喂食。 那只碗里全是膳房精心为小银子准备的各种熟肉,比她自己每日的吃食都好。 不时有人从门外经过冲她投来鄙夷的目光,而每每这个时候,小银子就会立马放下嘴里的肉食,冲那人龇牙咧嘴地发出低吼,而那人在被小银子吓走之前,通常也会再度忿忿地冲她丢来一句:“哼,得意什么!不过就是沾了一条狗的光!” 如果是在以前,她听到这话心里多少还会有一丝难过,但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她早就已经听得麻木了,也不在乎了。 没错,她的确就是沾了小银子的光,但与其说是沾了小银子的光,倒不如说,是沾了福晋的光,如果小银子不是福晋的狗,九爷又怎会对它另眼相看? 三年前的那日,她从昏迷中醒来时,那抹孔雀蓝早就已经不在了,陪在她身边的就只有小银子和毛总管。 “九爷吩咐,即日起,你就待在这里负责照顾这只狗吧!” 那位毛总管当时的声音至始至终都带着一丝明显的嘲讽,听在她的耳朵里也格外刺耳: “你还真是好命,这只狗也不知道通了什么人性,只肯吃你喂的东西,其他人喂的都不肯吃,所以九爷大发慈悲,让你留下来照顾这只狗……至于其他的,既然九爷之前肯出手保你,那你也大可放心,反正你现在这个样子,相信旁人也不会再对你下狠手了……不过,如果这只狗以后出了什么闪失,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她苦笑着没作声。因为即使她想说,也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她先前喝下的那两口毒燕窝,虽然并没有要了她的命,但嗓子却是从此哑了。 若不是有小银子在九爷跟前拼命护着她,她或许早就已经被发卖出去了吧! 因为在九爷出手救下她和小银子之后,毛总管便命人将她和小银子带到了九爷的书房里,九爷一开始便是想直接将她给打发出府的,只是没想到,在九爷说出让人把她打发出府的那句话后,小银子却是“汪呜”一声跑上前去,一口咬住了九爷的裤腿,然后不停地对他摇头摆尾。 九爷愣住了,试探得出语问道:“你要留她?” 又是一声“汪呜”,小银子瞪大眼睛,大胆地将两条前腿架在九爷的大腿上看着九爷,不时又回过头来看看她。 九爷的眼神当即一软,下意识得应了声“好!”。 而小银子也仿佛能听懂他的这句话似的,立马轻轻舔了舔九爷的手,还在他的脚边一直蹭。 看着这一幕,她突然有些想哭。 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让她得以成功留在九爷身边的筹码,居然会是小银子。 福晋的……小银子…… 再后来,她莫名其妙昏了过去,是九爷命毛总管将她和小银子送到了这间有单独小院的下人房,还请了大夫为她瞧病。大夫诊断出她是中了毒,虽然毒不致命,但嗓子终是废了。 可是有这样的结果,她已经很知足了,因为她能留在九爷身边,还有福晋的小银子一直陪着她。 其实,聪明如九爷,应该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瞧出了她对他的那份心思吧? 只是碍于福晋护着她,九爷一直忍着没有当面点破。 是了,福晋那么单纯,那么相信她,对她这个身边人也从不加任何防范。 哪怕她先前一直有私下将福晋的动态报告给九爷,可不知情的福晋却始终将她当做自己人,在人前处处维护她。 如果不是之后小姐意外归来,在她面前狠狠发了一通毒誓,她想她定是不会回到小姐身边的—— “……红笺那个贱人竟敢背叛我,绿绮,我以后可以信任的人就只有你了……你放心,我知道你对九爷的心,只要你能助我入得九爷府,我定允诺你一起侍奉九爷……” 她就是因为这句话生生背叛了福晋。 那时候的她,只是觉得小姐很可怜,而且她侍奉小姐那么久,多少还是有一点割舍不下的感情的,更何况,小姐是知晓她的心意的,即使她什么也没说,小姐心里也非常明白。不像福晋,对她这个身边的人的心思一点都不敏感,甚至,连九爷对她的情意都迟钝得要死…… 是了,九爷那么喜欢福晋,甚至喜欢到让她觉得嫉妒……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不愿当面跟福晋说出自己心仪九爷的话,才会选择站到了小姐这边……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日九爷策马赶回府中,在看到福晋所住的报春馆已然变成一片灰烬时的表情,即便用万念俱灰来形容也不为过。 当时的九爷整个人就像是被魔怔了一般,站在那间院子前一动不动,全身散发着慑人的戾气,站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没有人敢上前劝他,连小姐和大少爷都不敢。 蓦地,九爷突然狂笑起来—— “死得好!” “呵——”他退了一步,再笑,“死得好!”又退一步,还是笑,“呵,死得真好……” “九哥,你……别这样!”随后赶来的十爷似乎想上前扶他,却被九爷大力推开了。他继续大笑:“好,很好,死得真……” 话未尽,九爷的喉咙里便已喷出了一口鲜血,然后当场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之后,九爷晕了足足有七日方才醒来,就连宜妃娘娘都特地跟皇上求了圣旨出宫探病。因为太医说九爷此番的病情极其凶险,需要大家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甚至是安排后事。 但好在,八爷找齐了京城内所有名医,加上皇上和宜妃赐的一大堆珍贵药材,九爷最终还是熬过来了。 九爷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福晋去哪了。 可是没人敢回答他。不管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全都不敢说,生怕再次刺激到他。 后来,九爷便病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似乎怎么都不愿相信福晋已经死了。 其实有好多次,她都想偷偷告诉九爷,福晋一定没有死。但后来又想了想,她觉得九爷应该是不会相信她这个背叛者的话的!更何况,在九爷那日赶回府邸之前,小姐和大少爷两人早就将那些知情人全都打点好了,所有人众口一致,认定福晋是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而纵火之人,便是那日闯入府中的那队不知来历的人马。 再后来,皇上和宜妃娘娘为了弥补九爷,将小姐晋为了嫡福晋。因为宫中有传言说,九爷最喜欢的人其实是小姐。 她很好奇这是谁传的谣言,因为除了九爷当初喝醉的那唯一的一次,他之后再没有碰过小姐。而面对小姐的时候,九爷也从来都没有过好脸色。 不过对于小姐晋封的这件事,九爷也同样没有理会,他似乎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再再后来,瑶烟侧福晋意外滑胎早产,虽然生下了一个小格格,但她自己却因此一命呜呼,之后宜妃娘娘做主,将那个小格格记到了小姐名下。 再再再后来,九爷力排众议娶了之前伺候福晋的那名丫鬟芷毓…… 再再再再后来,九爷又娶了一个眼睛有点像福晋的女子…… 再再再再再后来…… 可是,她却突然一点都不羡慕了。 因为她明白这些人不过只是福晋的替代品,只要福晋回来,这些人在九爷眼里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她相信福晋一定没有死,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因为那日小姐和大少爷他们并没有抓到被人救走的福晋。尽管碧萧安慰小姐说,反正福晋已经中了毒,就算被人救走了最后也不过是具尸体,可是她心里清楚,福晋并没有中毒,所以,福晋既然已经逃过了小姐和大少爷的追捕,那就一定是安然无事了! 只可惜,一晃快三年过去,她却再没有听到过有关福晋的任何消息……就连当初来救福晋的那位倾城姑姑也一并不见了…… 她是亲眼看到来救福晋的那队人马里有倾城姑姑的。她相信只要有那位倾城姑姑在,福晋是一定不会有事的。虽然她不太明白倾城姑姑为何会事先知道福晋有难,而且还出现得那么及时,但在她心里,却是十分感激倾城姑姑救了福晋的…… 而这之后,福晋便和倾城姑姑一起消失了,谁都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感觉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据说皇上和一众阿哥曾派出无数人马去往各地寻找那位倾城姑姑的行踪,但最后全都一无所获。 她想,这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帮助福晋和倾城姑姑,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因为倾城姑姑的突然消失,宫里的那位十三爷也大病了一场。虽然病得没有九爷这般严重,但据说也因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便性情大变。 而同样性情大变的还有一位,就是皇太子殿下。 她突然记起,那日里,福晋被倾城姑姑带来的一队来路不明的人马救出府邸后,大少爷和小姐也一并带人追了出去,而在这之后,有一个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突然来到了府中—— 不是九爷,也不是小草和芷毓,正是那位皇太子殿下。 他当时就像是疯了一样骑马闯了进来,在看到福晋所住的那间院子里燃起的熊熊大火之后,他整个人似乎都懵了,跟着,他几乎是从马上摔了下来,然后像疯子一样到处抓着人问:“她呢,她人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谁也不知道他问得“她”是谁。 随后,他似乎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些死伤侍卫,也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又二话不说地再度跳上马,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 她想,那位皇太子殿下当时一定是来找倾城姑姑的。 听八爷和九爷他们说,这三年来,皇太子殿下似乎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倾城姑姑的下落。 她想,这位皇太子殿下内里也是个痴情人吧,就和九爷一样。 而看在九爷和皇太子殿下这般痴心的份上,她相信福晋和那位倾城姑姑也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她要保护好小银子,和小银子一起等着福晋回来…… (END) 91.伊人何处 当陶沝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极其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风格颇为独特的房间。当然,屋子本身是极普通的,当中的摆设也十分古朴简单,远不及她在九爷府里的那个房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简陋,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恐怕就是其中一面墙上悬挂着的那个巨大的十字架,下方还有一张木雕供桌,上面摆着一部《圣经》和两支未点燃的烛台。 隔着木制的房门,外面隐隐有乐声传来,听上去像是用小提琴拉的福音颂歌,以前她跟师兄去教堂听圣诗的时候,经常能听到这样的背景音乐。 这是哪里?! 陶沝摸索着坐起身,满腹狐疑地打量着四周。 眼前的这一切景象实在太过诡异,让她在最初的一瞬间情不自禁地以为自己肯定又穿越了,而且这次是国外,也或者,是已经到了天堂。 正胡思乱想着,房间的木门忽然发出“吱嘎”一声响,跟着被人从外面推了进来。紧接着印入眼帘的,则是一个年约三四十岁的外国男人,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宽檐帽,身上则穿着类似电视电影里神父的服装,一件黑色的外袍几乎将他从头裹到了脚。 那人显然没料到陶沝这会儿已经醒了,见床上突然坐着一个身影,他整个人当场吓了一跳,而后便立即瞪大眼睛张大嘴,一脸不可思议状地望着她。 陶沝这厢也目不转睛地回望。 这个男人有着一头棕栗色的卷曲头发,长脸,大鼻子,个子很高,眼睛是蓝色的,如大海一般的蔚蓝色,很深邃,也很迷人。 艾玛,居然真的出现了外国人?或者……他是上帝? 陶沝张了张嘴,硬生生地把一句刚想问出口的“我在哪里?”改成了“Where am I?”,然而,眼前的这位上帝也不知道是因为大脑反应过慢还是因为听不懂英语,对于她提的这个问题并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反而还因此皱了皱眉。 陶沝也不气馁,继续磕磕碰碰地企图用蹩脚的英语跟对方进行交流,但可惜,对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脸懵懂状,显然是真的不懂英语。 见此情景,陶沝心中顿时各种抓狂。她差点忘了,英语逐渐成为国际通用语言是从19世纪中期开始的。而在17世纪末的欧洲,由于国王路易十四集政治军事于一体的绝对王权统治,法国达到鼎盛时期,而法语也就此取代拉丁语成为国际上的外交语言。据说当时欧洲的整个上流社会都以会说法语为荣。直到19世纪滑铁卢战役之后才开始逐渐衰退。 换句话说,现阶段想与欧洲人进行沟通交流,要么就使用法语,要么就使用拉丁语。 可惜偏偏这两种语言她都不怎么擅长,她目前所学的各种外语中,讲得最好就只有英语和日语。拉丁语她是完全不会的,而法语于她,也仅仅只有选修课的程度,就是只会用几句简单的日常语句跟法国人打个招呼,比如“你好”,“你叫什么名字”,“你几岁”,“你来自哪里”和“我爱你”等等,基本等同于不会。 大约是见陶沝此刻摆出一副郁闷模样,那名外国男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也跟着再度皱了皱眉,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尴尬、冷场。 就这样相视无言良久,陶沝决定还是先试试看用她仅会的几句法语跟对方打个招呼,先确定对方到底听不听得懂,如果失败了大不了再想其他办法。于是乎,她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一边硬着头皮用法语冲对方说“Bonjour(你好)”,而就在这个单词蹦出口时,她突然发现那个外国男人脸上的神色明显动了动,半晌,也犹疑地出声回了一句“Bonjour,mademoiselle!”。 闻言,陶沝简直欣喜若狂,当下立刻趁热打铁地用法语再问: “Vous êtes Franais(你是法国人?)” 对方这次肯定地朝她点点头,潇洒地回了一句“Oui”,并冲她展颜微笑。 陶沝见状也回了对方一笑,还想接茬追问,随即便立刻发现自己的法语词汇量俨然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压根儿连姓名和年龄这些再基础不过的单词都已经忘了该怎么念。她绞尽脑汁在大脑数据库中努力搜寻了半天,总算又回想起一句所有语言中除了“我爱你”之外她必学的话: “Pouvez-vous parler chinois ?(你会说中文吗?)” 这其实是当初法语选修课老师教给她们的一种应急方法,她说两人沟通时,如果你们自己的外语口语不行,那就只能祈祷对方的汉语口语过硬。如果再不行,那就只能动用彼此的身体语言比划了,反正全世界人民喜怒哀乐的各种表情和比划事物的手法几乎都是一样的。 所以,问题虽然抛了出去,但陶沝心中其实并没有对此抱太大希望,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如何跟对方比划手势,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在听完她的这个问题后突然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几眼,旋即便立刻脱口而出—— “是的,女士,我会一点。” 尽管这货的口音算不上十分标准,但陶沝不得不承认,这一字一句的确都是名副其实的汉语。就是音调听起来有些滑稽。 这家伙居然会讲中文?TMD的怎么不早说! 一听到这几个熟悉的汉字发音,陶沝立时有种想要飙泪撞墙的冲动。呜呜,难为她刚才还挖空心思地想了那么久的法语单词,早知道一开始就直接用汉语说了。 鉴于对方能够接受汉语沟通,所以陶沝接下来也直接用汉语询问了对方的名字:“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叫Jean Baptiste Regis(雷孝思)。”那名外国男人听罢微微滞了一会儿,跟着便朝陶沝行了一个极标准的脱帽礼。“我来自法国的普罗凡斯州,是耶稣会的会士。” 雷孝思?! 这个名字貌似有些熟悉,陶沝直觉自己应该在哪里听过,可惜一下子却想不起来了。因此,她只能坐在床上冲对方堆起一张笑脸,继续往下追问道:“那……我怎么会在这里?” 闻言,雷孝思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跟着便立即用他那不太流利、发音也不太准的汉语回答道:“噢——是我把你从河里救回来的!” “河里?!”陶沝当场愣住了。这怎么可能?! 她脑海里残存的记忆明明是停留在那个小山坡下,她给奄奄一息的倾城戴上了师兄的那条十字架项链,然后那条项链突然发出了一道耀眼的白光,而她也因此丧失了最后的意识……难道说,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吗? 对了,还有倾城,她真的已经死了吗? 想到这里,陶沝迫不及待地继续追问:“那……当时有没有其他人和我在一起?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子,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他们都是骑兵装扮,而且……” “不!”雷孝思听完她的问题后似是仔细回忆了一下,跟着便果断地打断了她的描述:“我并没有看见过其他人,当时我正好从河面那座桥上经过,看到你的身体远远顺着河水漂来,当时岸旁也没有其他人,所以我就自己跳进河里把你救了起来……” “怎么会?!”雷孝思给出的这个答案无疑让陶沝感到更为惊愕,她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明明是和朴湛、倾城在一起的,朴湛应该不会丢下她不管,难道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意外,亦或是他也为救她而牺牲了?! 陶沝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异常蹊跷,只能继续从对方嘴里套话:“那……我现在是在哪儿?这里是京城附近的城镇吗?” “不!”雷孝思再度否决了她的答案,“这里是广东江门的双水镇,与京城相距甚远。” “你说什么?!”乍听到这句话,陶沝的整个脑子顿时懵了,如同被一道晴天霹雳从头劈到了脚。“你说这里是广东?我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明明她昏倒前一秒还身在京城近郊的一处小山坡下,再睁眼时居然就已跨越大半个中国来到了广州?空运也没这么快的速度吧?何况,依照对方的说法,她竟然还是从河里漂来的,难道她是从京城一路顺水漂到了广东,那岂不是早就泡成浮尸了吗? 思及此,陶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位雷孝思,问话的声音明显带着颤抖:“那……现在是什么时候?” “女士,今天是耶诞节,我主耶稣诞生——”雷孝思满脸虔诚地兀自画十字祷告,“感谢天主,你让这位可怜的女士重新恢复了生命,愿全能的天主能够垂怜于你……” 耶诞节?那应该就是现代的圣诞节了! 陶沝自动省去对方后面的祷告,轻轻眨巴眼睛暗暗思索。对了,她记得自己被衾璇设计下毒烧死的那天,貌似就是公历圣诞节的前一天,难道说,她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从京城漂到了广东?这明显不科学! “那……如今应该是康熙四十三年末,对吧?”陶沝摇摇头,不死心地接茬再问,然而话音未落,雷孝思那厢却又一次给出了一个让她再度震惊当场的答案—— “不,女士,你一定是记错时间了,现在是康熙四十六年冬,再有几天就是你们国家的新年了……” “你说什么?!” 此语既出,陶沝的嘴巴顿时张成了“O”型,身子也整个僵住了—— 已经是康熙四十六年了么?! 她……竟然在昏迷中整整跨越了三个年头么?! 这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吧! 92.返璞归真 陶沝坐在河岸边的石头上发呆。 自她苏醒之后,她每天都会挑这个时间段来河边坐坐,因为这段时间正是雷孝思和他召集的一帮信徒做弥撒的时间,而陶沝对做弥撒一事实在不感兴趣,于是便瞅准时机偷偷溜来这里。 眼前这条河就是雷孝思当日将她救起的那条河,据说因为这个镇子叫作双水镇,所以这条河也叫作双水河。 河水澄澈,陶沝探头往前凑了凑,可以瞧见河面上正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那日里,当她得知现今的时间距离她昏迷之前竟已过去了整整三年,大脑能给出的第一反应就是找镜子,只可惜那个房间里没有,于是她便一路狂奔至最近的河边,吓得那位雷孝思在她后面边追边喊,还以为她是要再度投河自尽。 不过在到达河边之后,她整个人便彻底怔住了—— 因为河水倒映出的还是她所熟悉的那张脸,只是较之前的眉眼鼻嘴相比,每处好像又各自发生了一丁点儿细小变化,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她的眼角下方出现了一颗熟悉的滴泪痣——这明明就是她在现代的那具身体的脸上才有的独家标志! 而与此同时,她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说话的声音也同样改变了,不再是董鄂、衾遥的声音,而是她在现代的、属于她自己的那个声音了。 难道说,这具身子真的是她在现代的、属于她自己的那具身体?她的魂魄又重新回到她自己的身体之内了?! 可是,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 她不过只是因为项链发出的光芒一时昏迷,醒来后不仅让她的时间直接向前跨越了三年,而且还换成了她自己原先的那具身体……虽然这样也算合她意,但她原来占用的那具属于衾遥的身体呢?难道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吗?还是以尸体的形式留在了京郊的那座小山坡下?那……会不会又被别的灵魂给继续侵占了呢? 因为这一担忧,她之后又立马向那位所谓“救命恩人”的雷孝思详细询问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后者回答说,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从哪里漂来的,不过当中有件事情倒的确令他觉得十分古怪,就是她当日顺水而来的时候,尽管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但身子却好似水草一般,始终稳稳地浮在河面上,丝毫没有下沉的迹象。而且他还透露,他当初跳下河救她的时候,远处似乎有个人影一直站在那里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将她成功救上岸,那个人影才慢慢消失不见的。 这之后,雷孝思便将她带回了自己所住的教会处,还请来了不少大夫给她瞧病,只是不知为何,所有请来的大夫都瞧不出她到底得了什么怪病,最后一致得出的结论就是只能等她自己苏醒。 就这样忐忑不安地等了三天,陶沝终于在耶诞节当日醒了过来,也难怪雷孝思会大呼感谢天主耶稣了。 以后的几天,陶沝又旁敲侧击地从雷孝思嘴里套出了不少话,只可惜,这当中并没有她想知道的关于倾城或者她的消息,不过她倒是根据雷孝思的一些讲述,慢慢从大脑海马区搜寻出许多关于这位法国传教士的资料—— 雷孝思是康熙三十七年随同白晋和巴多明等多位传教士搭乘法国商船一起来华的,并于广州上岸,由于他精通历算天文,不久之后便被那位康熙皇帝召入京城供职。而此番他之所以会出现在广东,据他自己所说,是奉命前来开辟新教区的。 在陶沝的印象中,除去传教士这一身份,这位雷孝思同志可是一位能与徐霞客相提并论的重要人物,他曾参与巴多明神父向康熙皇帝建议测绘的中国全貌地图工程,也就是大清《皇舆全览图》的制作,除此之外,他还翻译了关于《易经》的拉丁文译本,并编写了《朝鲜志》等等。据说康熙皇帝曾这样评价他,说他不仅频繁去到各个地区进行地图勘测工作,而且在闲暇之余还不忘于所过之地开辟新教区,并记录各地的奇闻异事。实乃良才。只可惜晚年遭到雍正朝禁教法令影响,令他身心俱受劳苦挫折,于乾隆三年而终。享年75岁。 单从他不辞疲倦地奔波于大江南北且爱好记录各地异闻这一点上来看,陶沝觉得这位雷孝思简直就是她的同道中人,而且他整个人给她的感觉跟师兄在现代的那位“金毛狮王”导师也有点像,只不过那位金毛导师是地道的荷兰人,来自荷兰的首都阿姆斯特丹。 想当年,那位金毛导师和陶沝可谓是不吵不相识,具体是因为什么吵的陶沝早已忘了,她只记得两人一开始言语相向的时候还客气地使用英语,但无奈两人用英语骂人的功夫都不怎么高明,于是乎,那位金毛导师很快便舍弃英语改用自家母语开骂,而陶沝这边也跟着换成了流利的汉语,双方都听不懂对方骂得的是什么,到后来干脆就比谁的嗓门更大,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人双双被师兄毫不留情地轰出了实验室。 想起师兄当初冷着一张脸将他们两人轰出实验室的情景,陶沝先是一笑,旋即又忽然失落起来,因为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小山坡下的倾城,也不知道她的那番祈祷师兄有没有听到,或者听到了又到底能不能成功救得了倾城。如果倾城真的就这样死了,师兄他一定会很伤心的,而她,也一定会自责一辈子的…… 忆起当日发生的种种,情景依旧清晰,历历在目。 陶沝自觉全身的感官细胞仿佛都被深深地放大了。在亲眼目睹那样残酷、激烈、血腥的场面之后,在亲身体会到那种对你而言最为重要的人从此永远消失的感觉之后,她的心也似是被彻底挖空了一样,很疼很疼,可是自己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倾城死了…… 这是她直到现在为止也不想相信的一个事实,可是,对方又的的确确是死在了她眼前…… 那个喜欢说她念她但又总是宠她护她,一直在暗处默默帮她挡枪的倾城再也不在了,她也再看不到对方了…… 这种心痛的感觉,就像是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值得你依靠、信任的人,而失去她之后,你便完全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再无依靠,也没有值得信任的对象,更没有能与自己心意相通的那个人了…… 她记得,倾城在弥留之际,曾轻轻地在她的手心里印下了一个吻,她说,“陶沝,我喜欢你!” 倾城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思维也仿佛一并停止了一般,眼睛、耳朵仿佛在这一瞬间失明失聪,仿佛整个人已不再是自己一样…… 她想,她也是喜欢倾城的…… 只是,那并非纯粹的爱情。 但可惜,她来不及告诉她这句话了…… 眼眶慢慢变得湿热,陶沝的脑海中也蓦地划过一道熟悉的香色身影—— 那一日,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终究没能及时赶到,她也没能如愿见他最后一面…… 如果她——哦,不,应该是衾遥的那具身子还留在那个小山坡下,想来应该是会被人发现的吧?这样一来,他大概会以为她已经死了吧……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她而伤心? 还有那位朴湛副将,不知道他会不会将她和倾城的尸体都带走,亦或是他自己也跟她一样受到了那道白光的影响,现在也落到了跟她一样的境地…… 正想着,身后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双水,你果然在这里!” 陶沝本能地回过头,发现来人正是雷孝思,而他嘴里所喊得“双水”正是陶沝的新名字。 那日在水边确认完自己的样貌之后,雷孝思也顺便问起了她的名字,陶沝当时原本想要脱口而出自己的本名,但下一秒却突然犹豫起来—— 陶沝这个名字在皇宫中已经有太多人知道了,虽然他们知道的只是谐音“桃子”,但真正叫起来却几乎没差,既然她如今已经回到了自己原来的身体里,那干脆还是换个名字重新开始吧…… 所以陶沝当时佯装努力地想了想,然后回答对方:“对不起,我不记得了!”顿一下,见对方面露疑惑,又赶紧再补上一句,“我好像在落水的时候撞到了头,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你看,我连时间都记错了……既然是你救了我,那就由你帮我取个名字好么?” 因为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外加她之前的确弄错了时间,所以雷孝思也不疑有他,还认真思考了她的这一提议:“既如此,那我就帮你取一个简单的名字吧?这里的地名叫作双水镇,而你又是从这条双水河里漂过来的,要不,你就叫双水吧?” 若是在以前,陶沝一定会极度鄙视对方这种取名方式,但“双水”这个名字安在她自己身上,却似乎平添了另一层意味——双水为沝,两者之间似乎差不到哪里去,如此一来,她也算对得起陶爸爸当初绞尽脑汁为她取的这个名了,所以她欣然同意。 见陶沝这会儿回过头,雷孝思立刻大步朝她走来,然而在走到近前处,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且略带狐疑地盯着陶沝的脸: “可怜的姑娘,你怎么坐在这里哭了?” 陶沝被他这样一说,才赫然惊觉自己的两边脸颊已不知不觉淌满了眼泪。她怔了怔,继而立刻拿袖子抹了抹脸,勉强冲对方堆起一个笑:“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自己的一个朋友,因而有点感伤罢了……” “可怜的姑娘,愿我主保佑你的这位朋友——”雷孝思边说边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而后方才道明自己的来意:“对了,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见陶沝露出一脸懵懂状,当下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封雪白的信笺:“我刚收到一封来信,是在京城的白晋神父写来的,他说你们大清的皇帝陛下有要事召集我们这些在外的传教士回京,我恐怕不久之后就要离开这里了……” 陶沝听得嘴角一抽,自认难以理解对方的这种思维方式,当下忍不住反问一句:“这……也算是好消息吗?” “难道不是吗?”雷孝思一脸认真地接过话茬。“双水你应该一直都很想去京城吧?” 哎?!陶沝听罢猛地一震,压根儿弄不懂对方是如何得出这一惊人结论的。“你这话何意?” “你不是一直说自己记不清以前的那些事情了吗?但你刚刚醒来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京城近郊,我想你一定在那地方待过,所以才会对那里存有印象……”见她此番反应剧烈,雷孝思这厢似乎也有些难以理解。“这样一来,你应该会想去那个地方看看吧?对你尽快想起以前的事也有帮助……” 陶沝愣了愣:“那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带我一起去京城?” “自然!”雷孝思答得斩钉截铁。“你到现在都还记不清自己以前的事情,我主是不会轻易放任你这样的有病之身不管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一起上路!” 呃……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怪啊! 陶沝努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那股不快,冲对方展露一个甜笑:“我自然是愿意的,就麻烦你带我一起上路吧!” “对了,这封信里说,让我在明年四月前赶到京城即可!” “四月吗?”听雷孝思这样一说,陶沝立刻开始扳指头:“我算算啊,从广州前往京城,当中如果每天赶路的话,至少也要费时一月,不如我们早点处理好这里的事务,提前出发,这一路上便可以慢慢走……你不是说自己中文不好,可以沿途多看看我大清各地的人土风情,对你学习中华文化很有帮助哦,而且,你还可以沿路发展新教徒什么的,可谓一举多得——” “这个主意不错!”陶沝提出的这个建议显然极符合雷孝思的心意,他立刻拍手叫好。“那我们就这么办吧!” “嗯!”见对方给出赞同,陶沝也微笑着点头回应,但心里却又隐隐划过一丝担忧—— 她终于还是要返回那座京城么……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一辈子都不再踏进那里半步,只是,她也很想回去打听一下关于倾城和朴湛的消息,她得弄清楚,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她莫名其妙地直接穿越到了三年后…… 另外,她也很想知道,她消失的这三年里,那座皇宫内又发生了哪些变化…… 还有当中的那些人,也不知道都怎么样了…… 只不过,如果她就这样回去,有一个问题多少还是让陶沝感到有点困扰—— 虽然她现在的这副模样与原先的衾遥相比有了些许小小变化,但毕竟相差的地方不算太大,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那些人给轻易认出来…… 唉——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93.放开那位公子(上) 康熙四十七年农历正月初八。 陶沝随雷孝思正式乘马车从广州出发前往京城。 为了方便起见,陶沝在临行之前果断换了男装。雷孝思对此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因为是提前出发的关系,所以这一路上两人也不刻意赶路,随性四处游玩,加上正值新年期间,各地气氛都显得极其热闹,两人沿途不仅吃到了许多特色小吃,而且还听说了不少当地的奇闻异事。 尽管两人的年龄相差二十余岁,但这一路走来也算是彼此相处融洽。因为雷孝思是个对中华文化极度感兴趣的人,而且十分好问。所以陶沝便投其所好,一路上跟他详细讲述了自己所知道的那些各地风土人情,令两人之间的关系着实拉近了不少。 就这样耗时大半个月光景,两人到达江苏南京,旧称江宁。 这里有两个地方是陶沝从以前就一直非常想去见识参观的。其中之一是那座作为《红楼梦》原型的华丽建筑——江宁织造府。据说康熙皇帝六下江南,当中有五次都住在这座江宁织造府内。只可惜那位曹雪芹现今还没有出生,而且府邸内部现阶段也不允许外人随便参观。 而另外一个想去见识的地方就是秦淮河两岸,光是想想那么多的青楼就令人感到无比激动,根据穿越经典理论,古代有两大地点是一定要去的,一是皇宫,二便是青楼。对于陶沝来说,皇宫她如今是断然不想再进去了,而青楼却是她至今还没有去过的地方。只可惜,就算她如今有心前往,但身边跟着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加上她这一路上也全是吃对方用对方的,如果再让对方拿钱供她去逛青楼,这好像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所以这两个计划最后全都作废。 好在南京的风味小吃也是全国闻名,位列中国四大小吃之首。陶沝先前就对其如雷贯耳,奈何一直不得空,现下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自然要趁机好好享受一番美食佳馔,以报自己不能逛青楼之怨。 于是乎,在客栈落脚之后,陶沝便直接拉着雷孝思前往夫子庙附近一间名为“绿柳居”的饭馆享用午膳,并一口气点了包括金陵烤鸭、八宝珍珠鸭在内的各种著名南京鸭肴,以及同样闻名遐迩的“秦淮八绝”等各种特色菜肴。这些琳琅满目的菜色看得雷孝思眼花缭乱。 由于雷孝思的长相特殊,为了不惹麻烦,两人特地要了位于二楼的包厢,位置临街,可以直接从窗口向外观望街上的车水马龙。 陶沝一边吃一边向雷孝思介绍各种菜肴的典故,正说得高兴呢,就见窗外一群穿着各式漂亮服饰的女子忽然沿着远处的街道载歌载舞而来,后面还跟着一群乐师沿途配合着她们的舞步吹吹打打,在经过他们窗下时,陶沝依稀听到那些女子的嘴里吟唱着什么“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之类的诗句,听得她莫名其妙,正巧这会儿一名店小二上来给她们包厢送菜,陶沝见状连忙拉住他指着下面的队伍问道:“小二哥,请问这些都是什么人啊?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名店小二显然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只见他幽幽瞟了一眼窗外,而后便立刻作了然状地冲在座两人解释道:“噢——两位爷想必还不知道吧,最近城里来了一个名叫‘芙蓉芳’的戏班子,准备在此落脚唱几天戏,今日正好是第三天,她们前两日也是天天如此的……”顿一下,又殷勤地补上一句,“小的听说这个戏班子不仅戏唱得好,而且里面的戏子几乎个个都是美人,尤其是她们的那位班主……对了,她们唱戏的地点就在城中的梨雪园内,离这里不远,两位爷若是有空暇,不妨前去瞧瞧,绝对物有所值……” “是吗?”一听说原来这只是戏班子在□□招揽生意,陶沝立刻表现得兴致蔫蔫。虽说她素来喜好观赏美人,但对于戏曲这类非物质文化,她也向来都是敬谢不敏的,要她去听戏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比较痛快。以前在皇宫里听戏的时候,她就是一有机会便开溜的主,如今更是不可能让她主动去听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了。 不过与她相反的是,一旁的雷孝思似乎对这位店小二提议的听戏一事表现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还缠着陶沝向她详细讨教有关戏曲文化的知识。 陶沝几乎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她素来是戏曲白痴,水平充其量也就只会清唱一两段越剧和黄梅戏,如果论及京剧或其他剧种,她完全一窍不通,而且最关键的是,越剧和黄梅戏这两样戏曲艺术现阶段偏偏都还没有正式出现。她即便想说也无从说起。 想了想,她只能含糊地给出一个概括性的解释: “戏曲呢,是了解我大清文化的一大必修课,如果你想更为深入地学习我大清文化,最好是能多听听戏……” 陶沝发誓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但没想到雷孝思听完却是立刻来了劲,也不管她是否吃完,硬要拉着她前去那座梨雪园听戏。陶沝第一反应就是想哭,都怪她一时嘴贱,这明显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见对方兴致这么高,陶沝自然也不好直接拒绝,而且她想着雷孝思既然身为外国人,应该也不太可能对真的听戏一事有多大兴趣,于是便耐着性子答应陪对方一起去看。 两人向店小二打听了梨花园的地址,好在地方也不远,出了饭馆大门往右拐再直走过两条街便到了。 梨雪园内此刻正人满为患。 或许是戏班子成员□□宣传的效果甚佳,亦或是这个戏班子本身唱的戏确实不错,反正前院里坐满了前来听戏之人,各种鱼龙混杂的人都有。 为了不引起注意,陶沝拉着雷孝思在角落里找了地方坐下。 戏台上的戏已经开演了,今日所唱曲目是昆曲《桃花扇》中的《题画》选段。台上饰演侯方域的巾生正唱到当中的名句—— “【雁过声】萧然,美人去远,重门锁,云山万千。知情只有闲莺燕,尽着狂,尽着颠,问着他一双双不会传言。熬煎,才待转,嫩花枝靠着疏篱颤……” 陶沝一听那旖旎的唱腔整个人就不好了,倒不是说人家唱得不好听,而是她实在缺乏相应的艺术审美观。虽然她极喜欢这个故事,但也仅限于1963的电影版。 相较之下,坐在一旁的雷孝思明显就合拍许多—— 这家伙打从一落座就立马化身为好奇宝宝,开始各种“十万个为什么”提问,尤其是对那些戏子身上花花绿绿的戏服和脸上五颜六色的妆容非常感兴趣,甚至也不管到底有没有听懂,便附和着旁人一起叫好,这不禁让陶沝有些无语—— 这家伙明明是一个从外国跨洋而来的传教士,居然比她这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还要更喜欢这种民间艺术,这该是有多么奇葩的审美观啊…… 为了不让耳朵遭受折磨,陶沝习惯性地于中途找理由尿遁。 或许是因为众人此刻全都集中在前院听戏的关系,后边反而显得比较冷清,陶沝一路打着如厕的名号在梨雪园内大摇大摆地晃了一圈,竟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瞧见。正当她打算穿过连接前后院的花园长廊去往那些戏子们所居住的后院时,无意间一转头,突然发现长廊斜前方的一个角落处,居然有两个人影在假山后面互相拉扯—— 其中一个身着锦衣玉珮,俨然是贵族公子哥的打扮,而另一个身上则穿着今日唱戏所用的戏服,一看就知道是这个戏班子里的成员。 尽管明知道好奇心会害死猫,但倘若让她看到这样充满JQ的画面却视而不见,陶沝相信她也一定会被自己的好奇心挠死。 于是乎,趁着这两人还没有发现她,陶沝立刻使出以往偷听八卦的技巧,小心翼翼地轻步上前,猫着腰躲进了一处距离两人最近的、靠近矮墙边的树丛里,从这个位置虽然不能看清那两人的正面,但却能清晰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这位爷,马上就轮到小生上场了,还请您自重!” 首先出声的是一个听起来软糯有致的声音,语气不卑不亢。大概是因为常年唱戏的关系,如果他没有自称“小生”,陶沝绝对分辨不出对方究竟是男是女。而且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就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只是不容她多想,另一个野蛮霸道的男声也紧跟着响起: “哼——你装什么装?你道爷之前没见过你这样的伶人么?在爷面前装什么高贵?爷看得起你那是你的福分,别不知好歹!有些人求着爷恩宠,爷还看不上眼呢!爷劝你最好还是乖乖地从了爷,否则别怪爷直接状告官府封了你的戏班子——” 他说着,许是也趁机动了手,陶沝清楚听到有衣料摩擦悉索的声响,但紧接着,又听到那个软糯有致的声音义正言辞地拒绝: “光天化日之下,公子爷仗势欺人,欲对小生做出此等不堪之事,眼里可还有王法吗?” “哼——王法?”野蛮霸道男声显然对前者的这番控诉嗤之以鼻。“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伯父又是谁?我告诉你,我伯父可是当今万岁爷钦定的江宁织造,打从17岁就跟在万岁爷身边,是万岁爷跟前的红人,万岁爷每次来江南都会宿在我曹家的江宁织造府里……这事儿在江宁城里有谁不知道?你以为这江宁城是谁的地盘?有谁敢与我曹家为敌?有谁敢不看爷的脸色?”顿一下,又加重一分语气,“爷警告你,爷想要的人,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唔,放手……”那个软糯有致的声音里划过一丝惊惧,想来应该是野蛮霸道男准备对他霸王硬上弓了。 陶沝听到这里,当即忍不住怒从心头起—— 这TMD简直就是典型的纨绔子弟当街强抢民女——不,应该是民男的节奏啊!是可忍孰不忍—— 于是乎,不待那两人再度开口,她整个人已经义愤填膺地跳将出去,双手叉腰冲着前方大吼一声: “禽兽,放开那位公子!” 94.放开那位公子(下) 此语一出,前方那两人各自身躯一震,随即便不约而同地双双回过头来看她。 陶沝也无可避免地与那两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照面。 这一看不打紧,陶沝的眼皮当场狠狠一跳—— 艾玛!刚才她就觉得声音熟悉,没想到居然真的碰到了一个熟人! 前方那个穿着一身戏服的俊秀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曾两次在宫中为她解围的美男戏子白芙蓉——白子涵。 怎么会这么巧?! 陶沝目瞪口呆地瞪着前方那张熟悉的、比九九还要更美的脸,心中一个劲地抽搐——有那么一瞬间,她其实是很想打退堂鼓的,但旋即想想,事情既然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那就干脆还是演到底吧!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思及此,她立刻摆出一副忿忿不平的脸,嘴里大呼“放开那位公子!”,跟着三步并作两步朝前方跑去,并利落地跳到两人中间。 下一秒,她一把将白子涵推开,双手向后紧紧抱住那名野蛮霸道男,然后一本正经地冲白子涵吼道:“禽兽——不,丑八怪,你给我滚远一点,这位公子爷可是我先看中的!” 被她强硬分开的两人显然没想到剧情会是这样的发展,双双俱怔。 而陶沝则是一边骂,一边背着那名野蛮霸道男冲前方的白子涵拼命使眼色: “喂,说你呢!你还看什么看,还不赶紧给本公子滚远一点?怎么,不服气吗?本公子的相貌可是天下第一,若是不信的话你大可找人来评评理——”说罢,回头妩媚地冲身后那名野蛮霸道男一笑,“这位爷,您说对吗?” 那名野蛮霸道男被她这极尽“酸爽”的一笑吓得整个人顿时一抖,好半天才面部抽搐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你这个丑八怪离爷远一点!” “你说什么?!”闻言,陶沝先是气得双眼一瞪,旋即想到了什么,又化为满脸娇嗔:“这位爷,你的眼睛是抽了吧?像我这样的美女——不,美男,你竟然敢说我丑?你的审美观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啊?这是病,得治啊!来来来,我这就带你去瞧瞧大夫——“ 她说着,瞅准空隙又朝那位白子涵抛去一个“你快走”的眼色,然后硬拖着那名野蛮霸道男就要往外走,可谁料这家伙不仅块头不小,而且还没等她拖着对方走出几步,就已被四个五大三粗、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壮汉给堵住了去路—— “放开我家公子爷!” 陶沝一怔。她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自带打手!以一敌五,她貌似完全没有胜算! 那名野蛮霸道男这会儿俨然反应回神,也多少猜出了陶沝此举的用意,当下立刻指挥他的几名手下将陶沝擒住—— “哼,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丑八怪?居然敢在爷的面前耍花样,坏爷的好事,纯粹找死!” 眼见刚才差点就被自己得手的白子涵如今已不见了踪影,那名野蛮霸道男顿时把一腔怒火全都撒到了陶沝身上。他命手下死死箍住陶沝的手臂,然后趾高气昂地站到陶沝跟前,伸手“啪”得一巴掌打在了陶沝的脸上,顿时肿了一片。 陶沝断没想到这家伙说打就打,心里顿时一凉,正欲想办法出言阻止时,就听身后突兀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快住手!” 即使没有回头,光是听那极不纯熟的汉语口音,陶沝也能断定对方一定是雷孝思。 这家伙怎么也跑出来了?! 不容陶沝多想,一身宽大黑袍装的雷孝思已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蓝眼深凹,皮肤白皙,头带一顶黑色小瓜帽,手里拿着那本到哪儿都不肯轻易放下的旧约圣经,颇有一种中世纪吸血伯爵的即视感。 乍对上他的脸,那几名壮汉全都吓了一跳,其中有两个胆小的立马大嚎一声“鬼啊!”,并飞快逃到了自家主子身后,而剩下两个胆子略微大些的则留在原地继续保持抓着陶沝的姿势,但手却是止不住地打颤。 那名野蛮霸道男似乎是见过世面的,虽然最初也同样变了脸色,但旋即就恢复了正常,开始怒气冲冲地教训起躲在他身后的那两名奴才来—— “你们这些孬种,大白天的鬼吼什么?不过就是个外来的传教士,值得你们这般大惊小怪么?难道你们以前在府里没见过么?” 说罢,又端起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转向雷孝思,大摇大摆地上前一步道: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糊涂教士,居然敢跑到爷的地盘上来撒野?大爷我现在就是要教训这个臭小子,怎样,你这个卷毛难道还想替他出头不成?” 陶沝担忧的目光在雷孝思和野蛮霸道男的脸上来回转了一圈,正要开口提醒雷孝思小心,却听后者已先一步发话道—— “不,我恳请你们放下手中的罪恶,倘若她做错了事,你们可以指证她的不是,但请不要使用这种恶劣的行径……你们饶恕他人的过犯,主也必将饶恕你们的过犯;你们不饶恕他人的过犯,主也必不会饶恕你们的过犯……” 这出乎意料的一番话说得包括陶沝在内的在场其他人一致怔愣当场,尤其是前者还摆出一副虔诚祷告的模样。 那些壮汉顿时傻了眼,齐刷刷回过头去瞄自家主子的脸色,而后者的脑子显然也没能立即转过弯来,就听雷孝思继续用刚才的温和语气往下说道: “主教导我们,凡事应该谦虚、忍耐,要用爱心互相宽容,用和平联络彼此,不能相互敌对、彼此生恶……请你们就此放下心中的所有愤怒和怨恨,用圣灵赐给你们的那颗善心来待人吧……我们都是上帝的子女,主教导我们要爱自己的仇敌,请你们也试着用主仁慈的爱去宽恕那些得罪过你们的人吧……” 汗!这家伙究竟要闹哪样啊?! 倘若不是双手和身子都被他人制住,陶沝真的很想扶额哀叹:他到底清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啊?这一路上三不五时想把她发展成为基督徒也就算了,现下居然对着一堆从小就受佛教思想熏染,即使不是常规佛教徒最起码也能算是半个佛教徒的民众宣扬基督教义,就算他说的观点全对,可这压根儿就是找揍的行为吧? 果不其然,还未等雷孝思此番把话说完,那名野蛮霸道男恨恨的话语就已经伴随着一记拳头挥出—— “你这家伙有完不完?少在爷跟前叽叽歪歪,爷今天是揍定了这小子,你若不想跟他一样就滚到一边去!” 他这一拳应该是下手极重地,雷孝思直接被掀到了地上,鲜红的血从他的嘴角蜿蜒下来。原本戴在他头顶的黑色小瓜帽和手里的圣经书也因此落到了一边。 “雷,你没事吧?” 见他挨了打,在旁边的陶沝的情绪也跟着激愤起来,挣扎着就要上前去察看雷孝思的伤势,却无奈两只手臂已被其中两名壮汉紧紧箍死,她根本就动弹不得。 “雷”这个名字是她给雷孝思起的简称,因为她嫌雷孝思这个名字太长而且叫起来也不亲切,所以便自作主张以一个“雷”字代替了。而后者也大方地默认了这个称呼。 “我没事,双水,你别害怕,只要我们虔诚祈祷,主会保佑我们的……”意外的,尽管被人打倒在地还见了血,雷孝思那厢却没有摆出任何气愤的模样,他只是愣了愣,而后便自行坐起身,伸手轻轻抹去嘴角的血迹,回给陶沝一个“我没事”的表情。之后,他又重新转头看向那名野蛮霸道男和他手下的壮汉,温和的语气始终不变:“只要你们诚心求主原谅,仁慈且万能的主一定会用他那仁慈的爱来原谅、饶恕你们的……” 望着对方用这副再正经不过的表情冲众人说出这些话,陶沝莫名有些无语。 这家伙果然是虔诚的基督徒!记得基督耶稣有句名言就是,“别人打了你的左脸,你要把自己的右脸也送过去给人打”,恐怕这家伙眼下就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 可是,她其实很想说,这点在大清应该不适用,至少对她而言完全无用,因为她并不是基督徒,而且她每回祈祷奇迹出现的时候,上帝通常都不在家,或者,就算在家也会装作听不到……所以,相信上帝保佑还不如靠她想办法自救来得更为实际! 其他五人显然也不能像理解雷孝思此刻做出的乖戾行径,其中一个壮汉大着胆子上前对那名野蛮霸道男提议道: “公子爷,依奴才看,这个卷毛八成是个疯子,要不,咱们两个一起教训吧!” “好!”那名野蛮霸道男立刻赞同地点头,顺带白了还坐在地上的雷孝思一眼:“既然你纯心找死,那就别怪爷连你一块打!” “不要!”意识到他是动真格的,陶沝忍不住在一旁插嘴:“你们放了雷,这件事跟他无关——刚才得罪你的人是我,你们不要殃及别人……” “哼——你有这个工夫担心别人,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就你这具小身子,恐怕根本受不住爷的三记铁拳——” 很显然,陶沝的这“见义勇为”没能用对地方,不但没能引起众人赞许,反而还引得那名野蛮霸道男的一声嗤笑。而后,他转身大步走到陶沝跟前,满目狰狞地瞪着她,紧接着单手捏住她的下颚,并狠力一拧: “你不说爷差点忘了——居然敢搅黄爷的好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哼——爷今儿个会让你好好感受一下,得罪爷究竟有什么样的下场——” 说话间,他的另一只手已然握拳,眼看着就要朝陶沝脸上招呼,而后者因为身体被禁锢无法挣脱,脸上俨然一片死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才那个软糯有致的熟悉嗓音竟然戏剧性地再一次自陶沝耳边响起—— “全都给我住手!” 陶沝惊诧之余下意识地回过头,却见刚才离去的那位白子涵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而这一次,他的手里多了一块明晃晃的腰牌—— “曹公子是吗?你且睁大眼睛瞧瞧,可是认得这块腰牌?” 此语既出,前一秒还准备出拳的那名野蛮霸道男当即一怔,大概是没想到刚才从自己手里侥幸溜走的“到手鸭子”居然还会去而复返,就在他准备朝对方抛去一个邪魅狂狷的猥琐笑容时,眼光却先一步瞟见了对方握在手中的那块腰牌,一瞬间,他整个人顿时犹如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 “你,你怎么会有这块腰牌?” 他这一刻的声音和语气明显变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细听之下,似是还有几分恐惧的意味。陶沝见状也不由自主地往那块腰牌上又多瞄了几眼,感觉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 白子涵面无表情地昂首挺立在距离众人仅五米远的走廊处,回话的口气也一如之前的不卑不亢:“自然是它的主子亲手交给我的!曹公子若是不信,要不要上前来这块腰牌的验验真假?” 闻言,被称为“曹公子”的野蛮霸道男立马又变了脸色,而后犹豫地出语试探道:“你,你是……他的人?” “你说呢?”白子涵听到这话不由得牵唇一笑,笑得极好看,但随后从他嘴里说出的那句话却是字字如冰。“小生本不想轻易暴露身份,但若曹公子一味相逼,那么小生就只好请主子出面了——” “哼——你以为就凭这么一块破腰牌,我就会相信你么?”大约是因为美人的这一笑又牵出了某位野蛮霸道男的色心,后者尽管对白子涵口中说的“主子”心存畏惧,但嘴上却忍不住出声质疑:“他是何等高贵的身份,凭你这样的人也配?保不齐这腰牌就是从哪里偷出来的吧?再说,我就是现在真把你给绑了,那又能怎样?天高地远,他还能知道这件事儿一定是我做的不成?” “曹公子若是不信,大可以试一试!”相对于野蛮霸道男此刻表现出的无赖,白子涵却是一脸处变不惊:“曹公子现在就可以命人将小生扣下,但曹公子最好也想清楚,倘若十日之内,那位主子得不到小生的回信,一定会派人前来此地,而小生若是有幸苟活,也定会将曹公子对小生所做之事尽数相告,以及你们曹家背后,届时还请曹公子爷想好要怎么跟那位主子交代……” 顿一下,他又倾起半边唇角,却并不看众人,而是仿佛自言自语般缓缓吐出一句:“曹公子莫不是以为,白某前来此地真是只为了唱戏这么简单吧?” 他最后这句话的杀伤力显然不是一般的强大,某位野蛮霸道男心头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彻底击破了,当下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也不知道是吓得腿软还是真心悔过—— “奴……奴才该死!奴才不知大人身份,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哼!”白子涵见状,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动,只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声音清冽如冰:“还不快滚!” “是,是……奴才这就滚!”野蛮霸道男这会儿早已失了刚才的那番嚣张气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院门方向狼狈逃窜,同时还不忘教训自己那四个脑筋不怎么灵光的手下—— “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难道没听到大人发话吗?还不赶紧放开他们,跟爷一块滚……” “是!是!”眼见自家主子突然转变了态度,几名壮汉倒也没有笨到极点,立马依言放开了陶沝和雷孝思,灰溜溜地跟着逃了。 望着那几人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的模样,陶沝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那番见义勇为实属多余,因为对方明显用不着她来帮忙。 心中兀自郁闷了一会儿,陶沝忽然又想起雷孝思刚才受了伤,当下连忙跑到后者跟前表示慰问:“雷,你没事吧?” 雷孝思一脸平静地冲她摇头:“我没事……”然后自行站起身,拍了拍外袍上的尘土,又弯腰去捡刚才被那帮人打落在地上的小瓜帽和旧约圣经,嘴里还不忘祷告:“希望我主能宽恕那些异教徒的罪恶,阿门……” 话音落下,他的鼻子下方也跟着挂下了两条长长的鼻血。 陶沝看得着实一惊,赶紧上前扶住他:“雷,你流鼻血了……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吗?” 这该不会是刚才挨了那人一拳的后遗症吧?! 不等对方回话,一旁的白子涵也跟着上前,语带温和地发问:“你们没事吧?” 陶沝这才想起他还没走,当下立刻指着雷孝思脸上挂出的那两条鼻血问道:“他受伤了……你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医馆?” “抱歉!小生也是刚到此地不久,对这里的环境并不熟悉——”白子涵起初摇了摇头,但在看到陶沝一脸失望的表情时,他下意识地顿了顿,紧跟着又吐出一句让后者瞬间喜笑颜开的话。“不过,我们戏班里刚好有人懂得医术,如果不嫌弃,可以请他为你这位朋友瞧瞧—— “如此,那就有劳了……” 95.安能辨我是雌雄 在白子涵的邀请下,陶沝扶着鼻血狂流不止的雷孝思随他一起进入了后院,里面有好些人正忙着换衣化妆,似乎在为下一场戏做准备。眼见白子涵这会儿领着一个黑袍外国人进来,他们似乎全都愣住了,继而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见状,白子涵眼带严厉地扫了一眼众人,而那些人在收到这记眼神警告之后,脸上也相继闪过一丝惊慌,跟着便立刻别过头去,各自沉默做事。 白子涵帮着陶沝将雷孝思扶到其中一间厢房里躺下,然后走到门边指着离他最近的两名女子淡淡吩咐道:“宁儿,你快去把茱萸找来!还有紫怡,你去准备一些茶点过来……” “是,班主!”那两人立刻恭敬应声,各自领命而去。 听到这声称呼,陶沝心中颇有些惊讶。这家伙竟然就是这个戏班子的班主么?她记得三年前,他明明就只是另一个戏班子里的名角啊…… 果然,三年的时间,有很多的事情都已经改变了…… 白子涵没有错过陶沝脸上那抹一闪而过的讶异之色,但并没有对此多加猜测,还以为她是因为听到茱萸这个名字是女子,所以在变相担心茱萸是否能成功医好雷孝思的伤。 “两位且放心,茱萸虽身为女子,但医术却十分了得,我们班子里之前有人受伤全都是找她治的!” 他这话说得十分诚恳,似乎对那名叫作“茱萸”的女子的医术非常有信心。陶沝轻轻点了点头,继而将目光转向躺在一旁榻上的雷孝思。 雷孝思这会儿正用一块绢帕使劲捂着自己的鼻子,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一张嘴,鼻血就流得更欢了,遂只能用眼神回应陶沝关切的目光。 “对了——”眼见他们二人无声相视,白子涵微微默了一会儿,启唇再度出声:“小生刚才忘了自我介绍,小生白子涵,是这个戏班子的班主,今日有幸结识两位,不知可否告知具体姓名?” 陶沝听到这话立刻侧头瞥了他一眼,又回头眼带探询地瞅了瞅躺在床上的雷孝思,见后者这会儿似乎并没有流露出不愿相告的神情,于是淡淡答道:“我叫双水,他是自法兰西而来的传教士,你可以叫他雷孝思……” 白子涵闻言略一挑眉,继续追问:“不知两位今次是从何处前来此地的?” “我们……” “班主,你找我?” 还未等陶沝开口回答,一个鹅蛋脸、削肩细腰,身穿一件五彩宫衣的年轻女子已经在刚才那名唤作“宁儿”的女子的陪同下走进屋来,冲白子涵恭敬施礼。 这女子的声腔听起来细腻婉转,十分悦耳。 陶沝下意识地回过头,眼前赫然一亮—— 果然是位人如其声的美女,乌发蝉鬓,娥眉青黛,明眸流盼,朱唇皓齿,玉指雪肤……几乎把古代女子选美标准的几个最高境界全都给它占全了。 还没等陶沝这厢从惊叹中回过神来,就见白子涵朝茱萸点了点头,指着躺在床上的雷孝思说道:“这位客人不小心在前院受了伤,你且替他瞧瞧伤处——”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头指着茱萸向陶沝介绍道:“这位便是小生刚才说的茱萸姑娘!” 陶沝的双眼这会儿还在拼命冒着粉红色地梦幻泡泡,压根儿没听到白子涵在说什么。 这种既通医术又会唱戏,而且相貌也是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的标准型美女实在是不多见,简直就是她所崇拜的偶像! 见她不吭声,白子涵眼带意外地往陶沝脸上瞟了一眼,而那位唤作“茱萸”的女子也循着自家班主的视线将目光移到了陶沝脸上,不过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她的注意力便迅速集中到了此刻躺在床上、正用绢帕捂着鼻子的雷孝思身上—— “班主,你说的病人莫非是指……” 她这话并没有全部说完,但白子涵已经明白了她省略的意思,神色郑重地朝她点了点头。 “这……”茱萸大概没想到这次的伤者竟会是位外来人士,一时间神情颇有几分不自在。 陶沝瞧出了她的犹豫,连忙自一旁跳出来插嘴道: “茱萸姑娘,雷是法兰西人,所以相貌上会跟我们这些大清本土人士有些不一样,但请你一定相信,他的整个身体构造跟我们绝对是相同无二的,你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你瞧,我们受伤会流鼻血,他们也照样会流,虽然种族不同,但他们的鼻子里也绝对流不出什么金子来的……” “呵——”她最后那句话说得十分俏皮,白子涵最先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床上的雷孝思则因为陶沝此番语速过快,所以只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没听懂。 茱萸这次也笑了,而后认认真真地看了陶沝一眼:“这位……小哥说的话倒是极有意思!”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在“小哥”两字前微微停顿了一下,可惜陶沝并没有立刻发觉。 “既如此,那就请两位暂且先到外间去等候吧,我这就替他仔细检查一下……” 见这位女医者开口下了逐客令,陶沝这厢自然不好再要求继续留下,遂只得听话地站起身,随白子涵一起走到外间。而刚才被后者吩咐去准备茶点的那位紫怡姑娘这时也已经将茶点端到了门口。 见状,白子涵一面用眼神示意站在门边的那位紫怡姑娘将准备好的茶点端上桌,一面语气温和地招呼陶沝在圆桌旁坐下:“看样子,你朋友这次受的伤应该不重,你不用太担心,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用些茶点吧!” 陶沝依言落座,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此刻被摆在桌上的热茶和点心—— 茶点很精致,沏得是南京特有的雨花茶,茶色碧绿、清澈,香气清怡幽雅。配的点心亦是南京有名的花香捶藕,色泽酱红,甜香扑鼻,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白子涵热情地招呼陶沝用点心,而他自己却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将刚才他用来吓退那名野蛮霸道男的那块腰牌细细擦拭了一遍,然后起身从摆在屋内角落里的一个大衣箱内取出了一个大约一尺见方的锦盒,并将腰牌轻轻放了进去。 见他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陶沝忍不住又往那块明晃晃的腰牌上多瞟了几眼,越看越觉得眼熟—— 如果她没记错,这应该是皇宫里某位阿哥或者亲王的腰牌,听白子涵和那名野蛮霸道男方才的对话,这块腰牌的主子想必定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白子涵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此刻投射出的探究目光,当下不禁反问:“你认得这个东西?” “不,这怎么可能!”生怕对方误以为自己起了觊觎之心,陶沝赶紧收回视线,摇头冲对方解释:“我只是觉得这块腰牌看起来好像很贵重的样子,感觉有点好奇罢了……” 白子涵也没追问,只是淡淡一笑,将那个装有腰牌的锦盒放回了大衣箱,这才重新坐到了陶沝对面—— “对了,刚才还要多谢姑娘出手相救!”他一坐下就语带感激地冲陶沝出言道谢。“若非姑娘拔刀相助,小生这会儿恐怕……” “哪里哪里,我貌似根本就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反而还是你帮了我的大忙——”陶沝不等他说完就急急地摆手表示自己担不起这份谢意。 或许是因为她这会儿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跟前的茶点上,所以完全没发现对方这句话中的称呼有问题,直至话说到一半,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差点忘了,她今日明明就是一副男装打扮,又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应下“姑娘”这个称呼? 思及此,她赶忙换了个口气急急出语补救:“唔——等一下,我可是名副其实的男子,你为何要称我为姑娘?” 说罢,还努力挺了挺腰板,摆出一副“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的表情。 “噢——是吗?”听到她的一番辩解,白子涵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含笑地端起摆在他面前的一盏香茶品茗,半晌才又缓缓吐出一句:“但在小生看来,姑娘的声音委实不像一般男子……” 陶沝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佯装镇定地继续辩驳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我还没到变声期啊……” “呵——”大约是没想到她会将这一毫不成立的理由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白子涵那厢再一次笑出了声,但暗藏在话中的探究之意却丝毫未减:“不瞒姑娘,小生出身戏班,自小唱戏,也算是走南闯北多年,期间阅人无数,却还从未见过这世上竟有连喉结都没有的男子……” 陶沝被他问得狠狠一噎,赌气耍无赖:“我都说了,我这具身子还没有发育完全不行啊……” “可是姑娘看起来应该已满二八芳华……”言下之意,你早就过了所谓的发育期了! 陶沝还是不服气:“谁说年纪到了就一定发育完全了,有些人就是晚熟不行吗?而且谁说男人就一定是有喉结的?这只能说明你走过的地方还不够多,我就见过很多女子也有喉结,而男子却没有的例子……” 听她这样一说,白子涵当即挑了挑眉,难得没再反驳,而是沉默地喝起了手中的香茶。正当陶沝心中暗自得意之际,就见后者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慢条斯理地重新发话道—— “姑娘切莫误会,小生并非有意为难姑娘,姑娘既然有心隐瞒,想必定是事出有因,小生的确不该窥探姑娘隐私,在此向姑娘赔礼道歉了……” 哎?!陶沝断没想到剧情发展竟会突然转向,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对方语气再度一转,一枚“重磅炸弹” 也跟着出其不意地狠狠砸下—— “其实小生以为嘴上的争辩根本毫无意义,真想知道姑娘究竟是男是女,直接脱下衣服一验就真相大白了……你说是吧?” 此语既出,陶沝原本积聚起来的满满爆发力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无还嘴之力。 好吧!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外表看起来比九九还要更为妖孽的华丽美男,内心居然会如此腹黑、猥琐——TMD,算你狠! 尽管心中着实忿忿不平,但基于自己理亏,陶沝只能尴尬地陪出一张笑脸,顺着对方的台阶往下走:“你说得太对了!毕竟女子出门在外有诸多麻烦,且事事都得小心谨慎,所以还是男装打扮比较方便!” 见她终于承认,白子涵那厢了然一笑,开始下一个话题:“对了,还不知道姑娘是哪里人士?” 陶沝愣了愣,旋即想起对方刚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下意识地脱口道:“我们是从广州来的……” “姑娘是广东人士?”白子涵听罢斜斜一挑眉,脸上再度写满了怀疑。“但小生听姑娘的口音,似乎与广东那边的人士相差甚远……” “呵呵——”见他再次露出一副准备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神情,陶沝赶紧抢在前头打哈哈。“你也知道我这个朋友是法兰西人,我最近一直在跟他学外文,所以口音也被他带偏了不少……” “噢——是吗?”白子涵皱了皱眉,没再继续追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这番说辞。 陶沝原本就心虚,生怕对方接下去会继续追问自己的身世,当下赶忙抢在对方前头转移话题:“对了,你身上既有那块腰牌,方才为何不早些拿出来?”居然还忍气吞声地任由那名野蛮霸道男对他动强,难道他是有受虐倾向不成?还是……诚如他刚才所说,因为不能轻易暴露身份?那现在,他已经暴露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呵——”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白子涵这厢忽然笑了起来,语气也难得带上了几分狡黠:“其实关于那块腰牌的事,我刚才是骗他的!” “虾米?!”陶沝惊得顿时瞪大了眼睛,“照这么说,你那块腰牌是假的咯?” 汗,这家伙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居然敢以假乱真,也亏得那名野蛮霸道男眼光浅,分辨不出真假! 白子涵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语带微笑地接话道:“不,那块腰牌是真的!”停了停,对上陶沝更加讶异的表情,耐心解释:“但我之前说,我跟给我腰牌的那个人之间还有联系的这件事,是假的……” 呃——陶沝被他这句话震得有些无语。难道说,刚才那名野蛮霸道男的猜测是真的,这块腰牌果然是他从哪里偷来的? “你放心,这块腰牌的确是那个人亲手给我的!”或许是因为陶沝此刻表露出的这种意味太过明显,白子涵忍不住在一旁插话道。 陶沝没想到会被对方二次猜中心思,脸颊顿时一红,但还是忍不住反问:“既然如此,那你方才的举动未免也太危险了吧?万一他真的就此将你扣下该怎么办?” “想必姑娘刚才也看到了,只要态度够强硬,他们不敢——”相较于她的担忧,白子涵的眼中却闪烁着满满的自信,“而且——倘若我真有什么万一,我手下的人也会拿那块腰牌去求那个人……”话到这里,他不自觉地顿了顿,像是在回忆过往的情景。“因为他之前曾允诺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我拿着腰牌去找他,他定会救我一次!” 原来是这样啊!陶沝这次总算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假的就好! 白子涵瞥了一眼她此番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微微一怔:“姑娘好像很担心小生遇险?” “咦?”陶沝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问题,脑子先是一懵,继而立马否认。“怎,怎么会?我,我只是……” 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她一番话说得几乎语无伦次,不仅没有解释到位,反而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白子涵不说话了,眼光深深地聚焦在陶沝的脸上,直把后者看得满脸通红。末了,他突然若有所思地吐出一句: “不知为何,小生总觉得姑娘看起来十分面善,很像小生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这,这怎么可能呢?” 他这话听得陶沝心中一阵恐慌,但嘴上却再次坚决否定道:“我完全不记得以前有在哪里见过公子你啊……”顿一下,似是怕对方不相信,又信誓旦旦地再补充一句,“不是我夸张,像公子你这般相貌的美男,想必是个人见过一面就绝对不会忘记的……” 白子涵闻言又笑了,笑容颇有几分妖娆夺目,大概是听出了陶沝在变相地奉承自己。 而陶沝也继续坐在一边装傻充愣,佯装醉心于桌上的茶点,不留痕迹地将脸从对方眼前移开—— 这家伙应该不可能会认出她来吧?! 她记得他们之间统共也就只见过三两次,加上她现在又是男装打扮,而且声音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应该不可能会认得她才对! 正这样想着,就听对方那厢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也对!因为据小生听闻,那个人于三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96.入住梨园 三年前?! 陶沝心头不自觉地狠狠一震。他该不会真的是在说她吧?难道她的扮装效果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呜呜,早知道她出门就应该下狠心往脸上点几个硕大的黑痣,这样一来,估计就没人愿意再多看一眼她的脸了…… 见她一直不吭声,白子涵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发问:“你不好奇我说的那个人是谁么?” “哎?!”陶沝没料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当下暗暗吸了一口气,继而冲对方摆出一副天真无辜状:“难道我也认识那个人吗?” 这一表现显然出乎某人的意料之外,白子涵先是愣了愣,继而一弯唇角,露出一个自我解嘲的笑: “抱歉,我差点忘了,你们恐怕并不相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刻意为之,这句话里的“你们”两字咬音咬得特别重,陶沝就算是傻瓜肯定也能听出来,但她权当不理解,还是维持刚才那副天真无辜状,一双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更是望着前者扑闪不停。 这回轮到白子涵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了,他率先别过脸,开始岔开话题:“不知姑娘是怎么认识那位法兰西朋友的?” 见对方问起自己和雷孝思的相识过程,陶沝细细想了一遍,觉得这当中应该挑不出什么毛病,遂如实回答:“哦,那是因为我先前落了水,他当时刚好路过河边,见我的身体浮在河里,就跳下水将我救了起来……” “身体浮在水里?”听到她这番描述,白子涵似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确定没有往下沉吗?” “对!”陶沝犹疑地点了点头,但语气却并不肯定。“反正雷当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我自己那时候已经完全昏迷了,被雷救上来之后也是昏睡了好几天才醒来,所以具体的情形我并不清楚……反正打这之后,我便一直跟着他了……” 白子涵闻言跟着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追问一句:“姑娘难道没有自己家人吗?” “呃……”他这话问得陶沝当场一滞,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回道:“我……我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 呜呜,老爸老妈对不起!女儿不孝…… “你是孤儿?”白子涵听得嘴角猛然一抽,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陶沝假装没看到对方此刻眼中透出的疑惑之意,笃定地点了点头,大言不惭地往下接道: “对啊,所以我就想着自己反正孑然一身,也无处可去,倒不如跟在他身边出去见见世面……我以前就一直很想去各地见识一下风土人情,四处游山玩水,而雷的目的正好和我相仿,所以我们便结伴而行了……” “是这样吗?”白子涵闻言稍一思索,复又换了个话题问道:“那……是何时何地发生的事呢?”顿一下,又耐心补充一句,“我是指姑娘当初落水一事——” “唔,应该就是一两个月前吧……”陶沝没去多想对方话中的深意,本能地张口回答。“当时我们是在广东江门一个名叫双水的小镇上认识的……” “双水镇?” “嗯,就和我现在的这个名字一样,因为我不记得自己以前的名字了,所以这还是雷按这个镇子的名称新给我取的名字……” “那姑娘原先就是住在那个镇子上的人么?” “这个……大概是吧?” 眼见对方摆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陶沝莫名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不过嘴上还是没漏半点口风:“因为那日被雷从河里救上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忘了好些以前的事情,只记得我应该是在南方长大,无父无母……” 白子涵没有立即作声,只眼带深意地观察着她脸上的各种表情变化,末了又像是要确认似地将她的话再度重复了一遍:“姑娘果真是自小长在南方,从没去过其他地方么?比如说,北方的京城?” 陶沝心中一惊,直觉对方话中有话,当下立刻昧着良心摇了摇头:“我脑子里没有这个印象,应该是没有去过吧……而且话说回来,京城距离这儿十万八千里,我一个孤儿连吃饱饭都有问题,哪里还能筹得到去京城的路费?” 这个问题显然问得一针见血,白子涵那厢顿时不说话了,而陶沝也知趣地选择了噤声不言,两人之间的气氛亦因为这一突如其来的沉默而变得莫名尴尬起来。 就在这时,里间的布帘被人撩开了,雷孝思和刚才那位茱萸姑娘相继从里面走了出来,伴随着雷孝思略带狐疑的问话声: “双水,你之前不是曾说过自己有去过京城城郊的吗?” 闻言,陶沝心中噔时一寒。这厮真不够朋友,居然当众拆她的台!这让她接下来要如何圆谎? 来不及多想,陶沝直接忽略掉白子涵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出现的那抹微妙变化,就好像她根本没听到雷孝思刚才说的这句话,佯装满脸激动地起身跑到雷孝思跟前,上下左右地打量: “雷,你身子已经好了么?没事吧?” 这句话中的前一个问号明显是问雷孝思的,而后一个问号则是问茱萸的。 茱萸回给她一个明媚暖笑,语出婉转:“放心吧,你朋友的血已经止住了,看脉象也无大碍,你们暂时可以放心了,不过倘若明后几日他又无故出现同样症状的话,你可以再来这里找我……” “是吗?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我们……” 还没等陶沝这厢开口道完谢,坐在一旁的白子涵却已先一步强行截住了她的话头—— “既如此,那两位这几天不妨就先在我们这里住下吧,也好让茱萸就近照顾你们,免得你们跑来跑去麻烦……” “哎?!”陶沝率先提出异议,“真的可以吗?这样……不会麻烦你们吗?” 茱萸似乎也有些意外白子涵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跟在陶沝之后反问:“班主这话可是当真?” “自然!”白子涵的脸上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过就是多添两双筷子的事情而已,还算不上麻烦,毕竟两位也是在小生这间园子里受伤的,小生有必要负起这个责任,不过——”他略微顿了顿,有意无意地瞟了陶沝一眼,“若是两位嫌弃我们这里起居简陋的话,那小生也就不强留了……” “我们……”见他这样一说,陶沝本能地就想接“不嫌弃”,但旋即便想起这件事情她貌似做不了主,于是又立刻侧给头去看向一旁的雷孝思:“雷,你认为呢?” 雷孝思听到这话给出的反应是轻轻眨了眨他那双蔚蓝色的眼睛,似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紧接着便语出惊人道: “如果我留在这里,你们肯教我如何唱戏么?” 嗨?!陶沝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问出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当即无语。这家伙对中华戏曲艺术果然是真爱啊! 而坐在另一边的白子涵听到这话却是笑了,继而极其爽快地冲他一点头:“没问题!” ****** 鉴于雷孝思已经做出了肯定的回答,陶沝这厢就算不想答应也只能乖乖留下。谁让前者现阶段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呢! 不过住在这个戏园子里给陶沝的感觉并不坏,厢房比原先客栈里的房间还要更干净舒适一些,饭菜也很好吃,戏班各成员之间的相处气氛亦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陶沝本以为白子涵留下她和雷孝思二人一定是基于什么目的,比如想证实她是否就是原来的那个九福晋,但几天过去了,白子涵却依旧每日只顾着唱戏演出,管理整个戏班子的运作。既没有派人特别关注她,也没有再找机会试探她。就好像压根儿忘了有她这个人的存在似的。 雷孝思的鼻血没有再流,他每天都很兴奋地跟在众人后面打听关于戏曲的那些知识,还有模有样地跟那些学徒一起学唱戏,虽然唱腔不怎么入耳,但听得出的确很用心。 每每看到这,陶沝就忍不住扶额:一个外国来的传教士,每天穿着花花绿绿的戏服跟那些戏子学唱戏,且不论唱得如何,真的很让人受不了有木有?尤其是对她这种虽是本土却对戏曲没有半点好感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红果果的打脸! 或许是因为身为班主的白子涵特意交代过,所以这个戏班子里的成员对她和雷孝思二人都表现得十分热情。即便雷孝思“十万个为什么”不停,其他人也都表现得极其宽容,也很耐心地教雷孝思唱戏。 而陶沝这厢自然也没有闲着,毕竟别人也算是好心留她住宿,她总不能光赖着白吃白喝,反正她的女子身份已经被人拆穿,所以干脆恢复了之前的女装打扮,积极地跟在那些戏班成员后面帮忙做事,比如帮忙他们上妆、更换戏服,或是替他们跑腿等等,一来二去,倒也和大家混得非常熟稔。 闲暇之余,她也会跟着茱萸学跳舞。 茱萸是跳胡旋舞的高手,转圈快如疾风。第一次见到她跳舞的时候,陶沝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她当年曾看过的芭蕾舞剧《天鹅湖》中的那只黑天鹅,那华丽的单脚足尖连续三十二转至今仍然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中,无法磨灭。 茱萸跳得胡旋舞也是如此,唯一不同的是,她是用双脚足尖极速旋转,舞姿轻盈,翩翩欲飞。而且她还在其中融合了水袖舞的特点,在旋转时利用延伸的水袖挥洒出如行水流水般的灵动感,飘逸秀美,纷飞大气。真正应了那句“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 陶沝小时候也曾学过一段时间的水袖舞,是跟小姨学的,只可惜小姨去世之后,她便再没跳过。不过她当年学的水袖舞和茱萸如今跳的还是有些区别的,茱萸的更偏向于京剧表演,而她学的则倾向于将水袖技巧舞蹈化的古典民族舞。 两人互相取长补短,倒也教学得十分融洽。 作为回报,也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份遭白子涵瞎怀疑,陶沝还将自己唯一会唱的一小段粤剧《帝女花之香夭》教给了茱萸。不愧是专业唱戏曲的,茱萸一下子就听出了其旋律是根据古曲《妆台秋思》改编而成的,稍一揣摩,重新唱出来的味道竟比陶沝唱得更像原版。 就这样过了几天,江宁织造府的人前来梨雪园传信,说是请戏班子到府内唱戏,听说是招待京城来的几位达官贵人。 陶沝原本以为在发生那天的事情之后,白子涵一定不会答应,没想到他却一口应下了。 陶沝有点想不通。难道他真的不怕那位野蛮霸道男对他下手吗?还是,他笃定对方一定会忌惮那块腰牌背后的主子?! 97.曹府秘闻 表演当天,陶沝原本是和雷孝思一起留在梨雪园内的,可没想到的是,在那些戏班成员去往江宁织造府后不久,临时又差人回来说,戏班带去的其中一部分上妆粉盒在途中不小心被打翻了,剩下的不够用,要梨雪园内这边的人再帮忙送新的粉盒过去。 陶沝本不想接这个差,但无奈梨雪园内其他人都忙着做事走不开,唯一有空的就只有她和雷孝思。而她又总不能让雷孝思一个外国人去江宁织造府那种地方为个戏班子送东西,于是就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前往。 一路上,陶沝担心的要命,生怕自己又会在那座江宁织造府内“狗血”地遇上某些熟人。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这是她想多了,因为凭她现在的身份根本无法堂堂正正地从人家前门进入,那些看门的侍卫一听说她只是来为戏班子送东西的跑腿小丫鬟,立马就遣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带着她从府邸后门绕进去了。 那名小厮想必是有什么要事,一路上不停地催促陶沝快些走,进入府邸之后则更加碎碎念个不停: “喂,你给我小心着点,别东张西望的,这府里的一草一木都金贵着呢,不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能碰的,万一碰坏了,你可赔不起……” 嘁—— 一听到这种势利眼的说辞,陶沝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冷哼一声,继而用眼神默默鄙视前方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厮。 真正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这座府邸里的山石树木、花草鱼虫虽然称的上是稀罕,但比起原先九九府邸里的那些景致可谓是差远了,更别提皇宫内苑的了。 就在她的一片腹诽声中,两人走到了戏台附近,远远能看到前方戏台上的情景。 这座戏台是临水而建的,构架设计颇具风雅,约摸四五十平方米左右,边上仅以普通石栏围之,而观戏的台子也同样建在水上,共分左、中、右三个亭台,呈环状与戏台隔水相望。两者间距大约只有三四米左右。不过观台的四面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平时可作为独立的房间使用,而观戏时只需打开面向戏台的所有窗户即可。 此时此刻,戏台上正上演着《西厢记.斟美酒》的选段。 陶沝认出其中一个是白子涵扮演的青衣,唱得是崔莺莺的角色,而□□娘的则正是演花旦的茱萸,两人的唱腔均是柔美婉转。 “人生最苦生别离,未曾登程先问归期。你休忧文齐福不齐,我则怕你停妻再取妻,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频寄,你休要金榜无名誓不归……” 听到这段唱词,陶沝的脚步莫名停了停,而前方带路的小厮见状,误以为她是赖着想要听戏,正绷起脸准备骂人时,就见前方一条岔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几乎是眨眼之间,那名原本堆满怒色的小厮已换上了一副讨好的嘴脸,迎上前去向那人恭敬行礼道:“江总管!” “嗯!”那位被称作“江总管”的中年人穿着一件驼色云鹤纹妆花缎的云锦长衫,一看就是在府中极有地位的主。待这会儿看清眼前正跟自己行礼的小厮时,他先是一愣,继而便低声斥道:“你怎么还在这儿溜达?那边的贵客可是一直在催,早些时候我吩咐你准备的那几坛酒到底准备好了没有,怎么到现在……”话未说完,他似乎注意到了跟在小厮身后的陶沝,又立即噤了声,眯着眼往陶沝脸上斜斜一瞟:“这个人是……” “回总管——”那名小厮立刻点头哈腰地接话,“这丫头是戏班子里的人,这会儿来给他们送东西的,奴才正要领她过去……” “如此,那等你把她送到之后就赶快把酒给那边的贵客送去吧,免得怠慢了他们,切记得今次一定要把那几位贵客给伺候好了,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那名带路小厮一听有好处可拿,一双眼睛顿时激动得闪闪发光。待那位江总管走远,他立刻毫不犹豫地转身冲陶沝吩咐道:“你刚才也听到了,我这有急事要赶着去做,你自己看着路往那边走吧,先左拐再右拐就到了……” 说完,也不等陶沝发话,随手往前方岔路的某个方向一指,跟着便屁颠屁颠地往另一个方向跑走了。 陶沝一脸鄙视地朝他的背影丢去两个大大的白眼,内心很想当场骂街:那位总管明明是说让他把她送到地方之后再去伺候那些贵客,这家伙倒好,干脆就这样直接丢下她走人了!真正是急功近利、奴性十足!完了,她一向路痴,更何况这个地方又是她第一次来,总觉得前路十分渺茫…… 果不其然,才往前走了没多远,陶沝不好的预感就彻底得到了验证。尽管她清楚记得那名小厮说的是先左拐再右拐,但那家伙根本就没告诉她究竟要从哪个地方开始左拐,之后又要在哪个地方右拐……眼看着戏台明明就近在咫尺,可是脚下的路却各种绕来绕去,仿佛怎么都通不到它的后方,而且更郁闷的是,这一路上竟也没有碰到半个人影,也不知道是全都集中在屋里去伺候了还是全都偷懒听戏去了,害她连个能问路的人都没有。 就在陶沝七拐八绕地经过其中一间厢房门外时,冷不丁听到有两人的对话声突然从那扇半开的窗子门里传出来—— “……贝勒爷之前也见过他?” 这个率先开口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陶沝的脑海中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浮现出了几日前打伤雷孝思的那个野蛮霸道男的脸。对了,就是他!他曾说现任江宁织造曹寅是他的伯父,而白子涵也称他为曹公子,显然他就是这个家族里的人。 “正是!”跟在其后答腔的是个陌生的男声,听语气不失几分干练,但此刻讨论的话题却着实透着些许猥琐。“我听闻他跟宫里那位主子之间关系匪浅,有人曾几次看到他们深夜私会,据说还有人看到过那位主子骑在他身上的亲密画面,啧啧——” “这这这……可是真的?”先前问话的野蛮霸道男似乎□□练男声所说的内容吓得不清,连话也开始说得语无伦次:“……居然还有这等事?!” “自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干练男声立马斩钉截铁地给出了极肯定的回答。“想必你也听说了吧?宫里那位主子这几年来偏好小手,还在身边养了不少,听说这个戏子组的这个戏班子四处巡演,目的就是为了在全国各地为宫里那位主子挑选合适的小手进献……” 他说得言辞凿凿,末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锋又突然一转:“你该不会……也对那个戏子心存什么想法吧?” “没,没,奴才哪敢……”话虽这么说,但野蛮霸道男的声音听上前明显有些颤抖。 那个干练男声显然也听出了当中的猫腻,立马接茬道:“哼——不管你有没有这样的心思,爷奉劝你最好小心些,别想着去招惹他……虽说那位主子现在远在京城,但保不齐暗处有派人跟着他,若是你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小心……” “是,是!”野蛮霸道男不等对方说完就急急应声,语气激动得足以让陶沝自行脑补出他脸上这会儿流露出的是何种表情。“贝勒爷教训的是,奴才一定谨遵贝勒爷的教诲!” “呵——我也是好心提醒你,毕竟,那戏子的相貌虽然美艳,但既是那位主子的东西,你最好还是别轻易去碰的好,免得到时候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还有,那件事情也策划得差不多了,你到时候可千万别让宫里的那几位爷失望啊……” “是,这是一定的,奴才一定竭尽全力……”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 两人的谈话到这里又突然低了下去,任凭陶沝怎么努力竖起耳朵也听不到分毫。 正在这时,有脚步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陶沝来不及细想,当下立即低头抱紧怀里的那包粉盒一溜小跑往前冲,谁知刚跑到转弯处,她居然好死不死地偏偏又撞上了一堵肉墙—— “好痛!” 陶沝这次几乎是毫无预兆地被撞翻在地,后背直接磕到了脚下的石子路上,痛得她当场轻呼出声,连带原本抱在怀里的那包粉盒也因为吃痛而失手掉在了一旁。 “你没事吧?”就在她摔得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一只大手忽然伸到了她的眼前,似是好心地想要扶她起来。 陶沝没动,只皱巴着小脸狠狠地瞪了一眼面前这个将她撞翻在地的罪魁祸首。 然而这一瞪不要紧,在触到对方面庞的一霎那,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 这是一个相貌还算俊朗英气的男人,身上裹着一件烟绿色的锦缎华袍,光看式样就知道绝非出自本地绣工。不过这些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男人给陶沝的感觉貌似非常眼熟!陶沝第一眼看到他的脸时就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见过他,但一时间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而与此同时,对方似乎也正在用同样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且边打量边问,声音也透着几分熟悉: “这位姑娘看起来好面善啊,你是这间府邸里的人么?” 这话听得陶沝心中莫名一颤。因为白子涵也曾跟她说过同样的话,难道说,眼前这个男人也认识曾经的她? 思及此,陶沝立刻摆出一脸天真无辜状,无声地眨眨眼睛,然后冲对方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是这里的人。跟着,也不等对方再次开口询问,她已径自坐起身,佯装神色慌乱地去检查刚才掉落在一旁的粉盒—— 其实她来此之前就特意将粉盒包得严严实实,因而粉盒即使落在地上也安然无恙。不过陶沝还是当着那个男人的面,装作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大大舒了一口气。 见此情景,那个男人又继续追问:“姑娘……是今日唱戏班子里的人?” 陶沝这次肯定地朝他点了点头,正要应声,就听到一个颇有几分耳熟的男声从后方先一步传来:“奴才给爷请安——咦,你,你这丫头怎么还在这里?” 闻声,陶沝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发现来人正是刚才那位丢下她而赶着跑去讨好贵客的势利眼小厮。 见状,陶沝心里当即“喀噔”了一下,直觉自己此刻的处境有些危险,但这样的担心仅仅只维持了一秒,很快就被一个绝妙的想法所取代了——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等那名小厮嘴里接出下一句,陶沝这厢已流露出一脸殷切期盼,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万分热情地冲前者迎了上去,一把抓住那名小厮的手就是一阵声泪俱下:“这位小哥,奴家总算找到你了!” “啥?!”那名小厮明显被她吓了一跳,连带刚才那个男人也因此多看了两人几眼,陶沝直接无视两人异样的反应,不管不顾地拉着小厮的手继续哭诉:“奴家从小走路就不太认得道,更何况是头一回来这样的大户人家府邸,刚才你指着前面说左拐右拐,奴家一下子就转蒙了,本想在路上再找其他人问问的,可谁想这一路走来压根儿都没有看到什么旁人,刚才还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公子,所以……” 她尽量将自己形容得可怜兮兮,为的就是不让面前这两位主从她的话中挑出什么刺来。 那名小厮果然中招,对陶沝的一番话深信不疑。尽管他随后给出的反应是在眼里盛满了对陶沝的强烈鄙视,但碍着那个男人的面却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恨恨地瞪了陶沝一眼:“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丫头,居然连路都会找不到!” 说完,又朝边上那个男人点头哈腰道:“这位爷,您怎么也在这儿?刚才江总管吩咐奴才去取的酒,奴才已经送到左侧厅去了,他们这会儿正找您呢,需要奴才送您回去么?” 他一口气说完,满以为对方会点头同意,谁想却遭到了那个男人的无情拒绝: “不用了,爷不过是因为今日这些戏文在京城时也曾有听闻,这会儿再听便有些闷了,不如出来到处走走,待会儿再回侧厅——” 话到这里,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将眼光又重新落到了陶沝脸上,颇具深意地一笑: “对了,既然这位姑娘不认得道,你若无事就负责送这位姑娘去她该去的地方吧,也免得误了什么正事……” “嗻!”小厮这声应得似是有些不甘不愿,但谁让对方好歹是主子呢,遂只能从命。 陶沝这厢也是一愣,继而便十分配合地露出一脸羞赧状,朝那个男人冉冉下拜道:“多谢这位公子爷!” 说完,连她自己都被自己那酸爽的语气雷得想当场吐了。 那个男人倒是好脾气地回她一笑,陶沝赶紧再配合地红着脸低下头,将一个从没见过什么男人的娇羞小女子形象演绎得恰到好处。 而站在旁边将这一幕全看在眼里的小厮见状,自是认为陶沝这是有心想攀高枝,嘴角立刻划出一个不屑的弧度,随即便引着陶沝往另一条路上去了。 待走出老远,陶沝无意间一回头,却赫然发现刚才那个男人竟然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们的背影,神情也是琢磨不清。 陶沝心中没来由地一惊,当下立刻回过头去向那名带路小厮打听: “这位小哥,奴家听说你们府里今日招待的这些贵宾都是打京城来的达官贵人,该不会就是刚才那位吧?” “哼——”那名小厮大概以为陶沝是急着想攀上高枝才向他打听刚才那个男人的身份,口气十分不屑:“我劝你最好还是停止那些不必要的心思,就凭你这样的长相,那位爷怎么看得上?”顿了顿,似是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一些,又补上一句:“好吧,反正告诉你也无妨,今日的确是有位贝勒爷从京城过来,但却并不是刚才的那位爷……” “京城来的贝勒爷吗?!”陶沝佯装惊呼。“原来是这么高贵的身份啊?难道是当今的哪位皇子么?” 如果她没记错,数字军团中目前被封贝勒的就只有四五七八四位皇阿哥,难道会是其中一位?可是听刚才那间房里两人的对话,那个被称为“贝勒爷”的干练男声似乎并不是四五八中的任何一位,难道说,会是那位她至今没能见过几次面的七阿哥么? 还不容她多想,那名小厮就已毫无悬念地打破了她的所有猜测—— “你胡说什么呢?谁说只有那些皇子才能被封为贝勒,那些亲王、郡王的子嗣也同样可以封为贝勒啊……” “咦,原来是这样?”陶沝被他说得一滞,旋即便立刻明白过来,心里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听这人话里的意思,来人必不会是数字军团的某位皇阿哥。看来真的是她想多了,那些数字军团的皇阿哥们哪能不经康熙皇帝的同意就随便出京城嘛! 思及此,她又立刻换上一副无比崇拜的表情继续追问: “小哥你知道的还真多!奴家真的什么都不懂呢!对了——”她停了停,有意无意地地把话题重新往刚才那个男人身上引:“……刚才那位爷应该也是位贵人吧?奴家之前吓傻了,他方才问奴家的话,奴家都没敢开口,会不会因此得罪他啊?”顿一下,又装作担惊受怕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句:“听人家说,这些主子的脾气都十分古怪呢……” “你放心!刚才那位爷并不是正主,他是随贝勒爷一起过来的,听说是贝勒爷的哥哥……”那名小厮表现得一脸不以为意。“更何况,他能不能记得你都是个问题……” “哎?他是贝勒爷的哥哥?”陶沝的脑筋一下子没转过弯来。“难道,他不是贝勒吗?” “蠢货!”那名小厮立刻露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谁说贝勒爷的哥哥就一定也是贝勒爷的,皇上若不赐封号,是贝勒的哥哥又能怎样?” “噢——原来是这样啊!”陶沝回过神,也骂了自己一句蠢,而后又一脸谄媚地继续拍某人马屁。“小哥你懂得好多哦!你在这府里待了这么久,一定见过好多达官贵人吧?” “那是!”这话听得那名小厮心里很受用,当下更加洋洋得意地自我夸耀起来。“不是我自夸,我在这府里见过的贵人可多了去了,别说这些什么多罗贝勒爷了,就连当今万岁爷和太子爷我都亲眼见过呢……” “你说什么?”陶沝抱着粉盒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而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劲,又赶紧恢复适才的羡慕语气:“这是真的吗?” “自然!去年这个时候,万岁爷南巡,当时就是住在我们这儿的——”一说起这事儿,那名小厮似乎表现得甚为自豪。“我们家老爷可是万岁爷跟前的红人,万岁爷可器重他了,还与他一起用膳呢……对了,我记得那位太子爷当时也对我们这地儿的名产小吃很感兴趣,还吩咐人去买,江总管那时是命我去跑的腿……” 汗!替人跑腿买东西而已,这竟然也值得夸耀么?! 陶沝心中暗暗腹诽、鄙视,但脸上还是维持刚才的羡慕崇拜状。“那太子爷当时一定有重赏小哥吧?” “嗯,倒是打赏了一些银子……”出乎意料的,说起自己被打赏的事,那名小厮似乎并没有表现得和之前一样激动得意,反而还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不过有点很奇怪的是,我那天买去的东西,太子爷自己好像一口都没有吃,而是在出行时,把那些东西全都扔到河里去了……” 嗨?! 陶沝的嘴不自觉地张成了“0”型。这家伙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浪费吧?!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眼见陶沝此刻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那名小厮也像是寻到了知音,瞬间又滔滔不绝地往下说道:“我记得当时江总管还问那位太子爷说,是不是这些东西不合他的口味,没想到那位爷却说了一句什么‘流光再现,逝水重归’……唉——反正我也听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之你刚才说的那句话的确是说对了,这些主子的癖好有时候真的是让人难以理解……” 陶沝没再理会他的碎碎念,她只好奇那个人为什么会把那些小吃美食都扔到河里去。以前只听过人家往江里扔粽子祭奠屈原,难道他往河里扔那些小吃也是为了要祭奠谁么? 会是……为了她么?! 98.结伴而行 跟着那名小厮辗转来到戏班后台,陶沝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而同时松口气的,还有戏班里正等着她送粉盒前来的白子涵和茱萸等人。 见她姗姗来迟,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茱萸立刻板起脸来冲她出声埋怨:“不过是让你送个粉盒而已,你怎么拖了这么久才来?我们这儿都等得急死了!” “抱歉!”陶沝自知理亏,赶紧弱弱地赔不是:“主要是这座府邸太大了,我方才不小心迷了路,明明就已经看到戏台了,却怎么绕都绕不到这儿来……” “扑哧——” 大概是没料到对方迟到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原本还板着脸的茱萸不由地当场笑出声来:“原来如此,我们还以为你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呢,害我和班主都担心得不得了……”她一边说,一边往白子涵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见后者并没有要插话的意思,又笑嘻嘻地打趣道:“虽然这里的确是比梨雪园大了一些,但也不至于连路都找不到吧?若是有机会,你真该去看一眼京城的皇宫内苑,那才叫真正的大呢,保管你在里面走一天都走不完……” “……”陶沝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皇宫,整个人不自觉地一颤。 好在茱萸并没有察觉到她此刻的异样,只神秘兮兮地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问道: “对了,你可知道他们府里今日宴请的那位从京城来的贝勒爷是谁么?” 闻言,陶沝先是本能地摇了摇头,随即又突然反应过来,意识到对方是话中有话:“你认识那位贝勒爷?” “没错,我之前在京城里的时候就曾见过他,还曾去他府里唱过戏的!”茱萸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同样透着自豪,让陶沝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刚才那个自大的小厮。“我跟你说啊,你绝对会吓一跳的——他就是已故恭亲王的第三子,多罗僖敏贝勒。听说是恭亲王故去后袭的爵,好像他的哥哥今次也有一道来,不过说来有些奇怪,他那位哥哥的爵位反而还排在他之后,我记得好像是叫什么奉恩镇国公之类的……” 呃,不是吧? 听到这话,陶沝的脑海里顿时一团混乱。已故恭亲王?那岂不就是常宁?他的第三子……唔,等一下!她好像记得康熙四十二年,恭亲王故去之后袭爵的确实是他的第三个儿子,爱新觉罗.海善,她当时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裕亲王之子保泰袭的就是裕亲王爵,而到他这里却只能袭贝勒爵,当然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袭爵的会是第三子而非上面的第二子——虽然这两个人都不是嫡子,但按理说,一般不都会立嫡或立长的吗? 正想着,一个人影突然从陶沝的眼前快速划过,是刚才那个撞倒她的男人。 那名小厮曾说过,他就是贝勒爷的二哥,难道说,他就是恭亲王的第二子?! 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他莫名眼熟?她应该没有见过他才对啊—— 蓦地,又有一幕清晰的记忆画面如同被分割开的碎片一般从脑海里迅速闪过—— 恭亲王府的大门前…… 一袭白色孝服…… 对了,她终于想起来了!刚才那个男人,她的确曾有见到过,就在恭亲王逝世、她跟九九去恭亲王府祭奠的时候!没错,就是他!当时,就是这个人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恭亲王常宁的第二子,满都护! 呜呜,惨了! 一回想起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陶沝立刻吓得脸色发白、后背发凉。这位满都护好像是认得以前的董鄂.衾遥的,难怪他刚才会说她面善,而且刚才她随小厮离开的时候,他一直站在原地打量她的背影—— 他该不会……真的认出她来了吧? ****** 陶沝越想越觉得这个念头可怕,万一对方回想起和她相像的那个人就是曾经的九福晋,因而怀疑她三年前并没有死,一个小报告打到京城,那她估计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行!她一定得尽快离开此地! 这样想着,当晚一回到梨雪园,陶沝便立刻跑去雷孝思的房间撺唆对方尽快启程离开南京—— “雷,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然而相对于她的心事重重,雷孝思却对她此举感到十分不解:“双水,你为什么要这样急着走?我们剩余的时间还有很多啊?” “那是因为……”陶沝支吾着在脑子里努力搜寻合适的理由,她自然说不出这是因为今日她见到那位满都护的关系,所以只能信口胡诌:“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了,难道你都不觉得腻吗?除了南京之外,江南还有其他很多好地方可以玩啊,我们可以……” 话还未说完,一个熟悉的男声便从门边传来,语气凉凉地打断了她的解释: “我也想问问,双水姑娘为何要急着离开这里?难道是嫌弃我们这里招待不周么?” 说这话的人正是白子涵。 此时此刻,他正双手抱胸靠在门边,身子斜斜地倚在一侧的门框上,一双如活鱼般灵动的炯亮明眸正目不转睛地深深停驻在陶沝脸上。 见状,陶沝当场一滞,脸上也顿生尴尬之意,之后又赶紧摇了摇头,出言补救:“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在这里玩得差不多了,而且雷的伤处也无碍了,所以,我们也是时候该出发去下一站了……” “噢——是吗?”听她这样一说,白子涵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却并没有拆穿陶沝的谎言,而是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问道:“不知道你们下一站准备去哪儿?” 陶沝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回答: “唔,我想应该是扬州吧,然后是苏州和湖州,反正我们的原计划就是顺着京杭运河一路玩到杭州,之后再继续北上——” 她说着,眼睛还不忘往雷孝思脸上偷瞄了几眼,像是在征求后者的意见。好在雷孝思并没有对她的这番话提出任何异议。 “北上?”听到这两个字,白子涵原本淡漠的面部表情赫然出现了一丝龟裂,“你们准备北上去哪儿?” “自然是去京城!”陶沝这次回答得倒是非常坦然,说罢又偷偷地瞄了一眼旁边的雷孝思,补充道:“因为雷是供职于宫中的传教士,需在四月之前回京复命……” “一定要去么?”不等她说完,白子涵已迫不及待地反问,情绪也变得无比激动,“你难道不怕……” 他的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便立刻噤声了,陶沝心里虽然已大致猜到了他所担心的缘由,但表面还是佯装出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怎么了?难道我们不能去京城吗?” “……”沉默,白子涵拧着眉头看着她和雷孝思,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陶沝等了良久,就在她以为对方准备以沉默来结束这场话题时,蓦地,后者又极其突兀地张口发话道: “既如此,那我们干脆继续结伴而行吧!”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白子涵这会子的表情和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淡然。“因为我们戏班的下一站正好也是去扬州!” “真的吗?”听闻大家之后还能继续结伴而行,雷孝思那厢似乎表现得十分满意,率先跳出来插话道。而陶沝这边虽然也高兴,但与此同时,心里却也忍不住担心:这家伙为何硬要跟她和雷孝思一起走?该不会是有什么企图吧? “姑娘千万别误会——”仿佛是看穿了她此刻的疑惑,白子涵微微一笑,及时出语解释:“这也是小生之前就计划好的,因为唐朝李太白有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小生一直都很想亲眼见识一下诗里所描述的那幕扬州美景而已……” “……”可现在明明还是二月好不好? 大约是陶沝脸上的质疑之意太过明显,不等她开口,白子涵这厢又适时地添上一句: “对了,反正我们也要坐船,不如包船的费用就全由我们戏班出吧?这样一来,你们也可以省下一笔钱游玩,而且——”他一面说,一面有意冲雷孝思投去一个友好的笑容,但话却是对着陶沝说的。“……你的这位法兰西朋友似乎也很想继续跟着我们学唱戏……” “你的这个提议真是太好了!”尽管以雷孝思的中文水平,无法完全理解白子涵刚才所说那番话里的深意,但当中大致的内容,他却也猜明白了。于是乎,他立刻跳出来插话,并且咧着嘴上前握住了白子涵的手,左右用力地摇了摇:“……我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吧!” 见状,陶沝心头一阵无语。这两个男人根本就是在一唱一和,完全都没有听取她意思的打算!而且,雷孝思最后的这句话明显就是在抄袭她之前的习惯用语和动作,居然还用这么萌的方式表达出来——呜呜,抄袭可耻!卖萌可耻! ****** 在曹府唱完预定三天的戏,陶沝、雷孝思和整个戏班正式出发,坐船前往江苏扬州。 因为顺风顺水的关系,不出两日光景,船只便已轻松到达。 只可惜,众人所到这日的扬州并非春光明媚,而是飘着朦朦细雨——二十四桥,烟柳琼花,衬着江南烟雨,倒也别有一番诗意。 船只在镇江府靠岸,随后戏班也在一处名叫梅园的地方落脚,陶沝和雷孝思两人自然也厚脸皮地继续跟戏班赖在一处。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应证自己之前所说的那句想要亲眼见识一下扬州美景,身为戏班班主的白子涵决定放大家两天假,众人相约第二天去拜这里有名的江天禅寺,也就是那座历史上闻名遐迩的金山寺。 虽然此庙在康熙二十六年已被那位康熙皇帝赐名“江天禅寺”,并亲笔写下了金字匾额,但即便如此,陶沝还是习惯地把它称为“金山寺”。 金山寺有许多历史典故与动人传说,其中最脍炙人口、广为流传的当属《白蛇传》。这可是陶沝小时候必看的电视剧经典之作。 雷孝思原本是不打算随大家去寺庙参拜的,毕竟这和他固有的信仰相抵触,但在陶沝声情并茂地给他讲述了那段关于白娘子和许仙的传奇故事之后,他决定还是跟大家一起去看看。 金山原本是屹立于长江中流的一个岛屿,据说直至清代道光年间,才开始与南岸陆地相连,被称为“江心一朵芙蓉”。而金山寺正是依山而建,大门西开,正对江流,各色建筑别具一格地散布其上,真正应了那句诗“楼台两岸水相连,江北江南镜里天”。 站在那座挂有“天江禅寺”匾额的庙门前,望着不远前方那熟悉的黄色庙墙,虽然画面和记忆中的有些差距,但陶沝还是激动得唰唰流泪。 走在一旁的茱萸见状很是不解,随手甩出一块帕子扔给她:“双水,你这是怎么了?诚然这里的风景怡人,但你也不用看一眼就激动成这样吧?你是第一次来吗?” 陶沝轻轻摇头:“不,你不懂……” 其实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在现代的时候,她也曾跟朋友一起来金山寺游玩过,只是如今回到相隔了三百年的清朝,再见当时的景观,这种感觉绝对是不可言喻的—— 穿越三百年而来,恍若隔世的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 很震撼,也很不真实,就像是身处一个虚幻缥缈的奇境…… 鼻子不自觉地一酸,陶沝的眼泪也愈发汹涌而下。 如果倾城也在就好了,她一定可以理解自己现在的这种心情! 见她这样坚韧不拔地流眼泪,茱萸表示无语,而另一边的白子涵微微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感慨: “据说去年这个时候,当今万岁爷南巡时也曾来过这里……” “是吗?万岁爷南巡时也来过?”茱萸率先接过他的话茬,问话的表情和语气都透出满满的惊讶。但只维持了一会儿,她又迅速恢复了正常:“怪不得,这里的香火如此旺盛……” 陶沝也是一怔,因为她想不通白子涵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难道他以为她是为了这个才流泪的?不过,如果康熙皇帝去年这个时候来过这里,那么,那个人应该也会跟着一起来吧? 而这里的一切,他也应该全都见到了吧? 或许那个时候,他也跟她一样曾在这山门前久久驻足观望,或许在来时的那条路上,他也跟她一样沿路赏花而来,她还听见道路两旁的树上有不少鸟儿在吟唱,也许它去年此时也在这里吟唱着同样的曲调,而他,也同样听到了…… 如果我看过你看过的世界,走过你走过的路,这样,是不是就能更靠近你一点? 可惜,你却永远不知道…… 99.扬州遭劫 不过,陶沝的这份感伤情绪显然并不能破坏茱萸等人的好心情,后者执意替她擦干眼泪,然后兴致勃勃地拉着她随大家一起进庙求签。 众人依次在大雄宝殿上香祈愿,陶沝在一旁看着,莫名又想起了仓央嘉措写的那首情诗——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其实这首诗的翻译版本有很多,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版本。 一天,一月,一年,一世…… 爱着一个人,即使不能和他在一起,也会时时刻刻地想着他、念着他,至死不渝…… 哪怕,对方并不知道; 哪怕,他根本不在意…… 正想得出神,那边茱萸兴冲冲地拿着一块系有铃铛的红绸带朝她走了过来—— “双水,你也赶快去求一条心愿带吧,我们一起挂到外面的树上去——”她一过来就献宝似地朝陶沝扬起手中的红绸带,“这里的师父说,这个心愿带很灵验呢,求什么都可以——”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去冲一个站在两人身旁不远的僧人发问:“对了,小师父,这个东西写完要挂在哪棵树上啊?” 被问得那名僧人立刻合掌回答:“女施主写完后,将红绸带系在外边的那棵菩提树上即可。” “好的!”茱萸边说边将手里的红绸带放到了一旁的桃木桌案上,桌案上备有毫笔,她大笔一挥,正要往上写字,却忽然发现陶沝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前去求签的打算。 她停住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反问:“双水,你怎么了?难道你没什么想求的吗?” 陶沝撇撇嘴:“你求了什么?” “自然是求姻缘啦!”茱萸“他们都说这里求的姻缘是最灵验的——”说完,还朝刚才那名僧人抛了一记媚眼,“对吧,小师父?” 那名僧人眼观鼻鼻观心,继续保持双手合掌的姿势:“有道是心诚则灵,女施主只要诚心祈求,自然是会灵验的。” 陶沝没说话,再度撇了撇嘴。 如果是姻缘的话,她似乎的确没什么好求的! 她迄今已经消失了整整三年了,这三年的时间,相信她原先认识的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也足够让那个人忘记她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便没必要再回到他身边,让他再一次陷入危险境地…… 虽然她心里还是会常常想起他,很想很想,但却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再走到他面前了…… 现阶段,她只想弄清楚倾城的去向,究竟只是失踪,还是真的已经死了? “双水?”眼见她又一次陷入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茱萸赶紧伸出一只手放到她眼前使劲晃了晃。“你没事吧?你今天看起来好奇怪啊!” “没事!”陶沝反应回神,赶紧冲对方堆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只是习惯性走神了!”顿一下,“对了,你的愿望已经写好了吗?写好了我们就出去挂吧!” “可是你还没去求啊?” “不用了,反正我也没打算嫁人……”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茱萸自然也不好再坚持,唰唰几笔在那块红绸带上写了几个字后,便立刻拉着陶沝往门外跑去。 殿门外的其中一棵菩提树下人头攒动。人们正纷纷把代表自己愿望和祝福的红绸带抛上许愿树。有些人运气很好,一次就成功了,还有些人却是扔了好几次都扔不上去。 据说这些红绸带绑得越高就越灵验,当然,用抛的也行,只是一定要把红绸带抛到树上稳稳当当地挂着,掉下来则不算!据说,只要你的红绸带能挂到树上,你许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陶沝仰头望着那棵高高的菩提树,上面挂满了一串串的红绸带,红艳得就像是一位即将出阁的美丽新嫁娘。那些红绸带上全都写满了众多善男信女潜藏于心底的虔诚愿望,各式各样的都有。倘若这么多愿望都要一一实现,估计菩萨一定会很忙吧! 正当陶沝坏心眼地盯着树上的那些红绸带在心里暗暗吐槽时,一旁的茱萸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用力扯了扯她的袖子,努着嘴让她往某处瞧—— 陶沝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白子涵这会儿正直直地立在人群中,和她一样仰头望向树上的那些红绸带。旁边不远处有位长相可人但瞧着格外眼生的年轻姑娘一直在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看,看他几眼,然后把手中的红绸带往树上抛,可惜连抛了好几次都没能挂上,那位姑娘显然也是个讲究干脆利落的,当下跑上前,直接把手里的那块红绸带塞到了白子涵手里,跟着便立刻转过身,红着脸跑了。 白子涵平白无故地被人塞了一块红绸带,脸上顿时尴尬不已,正打算将那块红绸带随手一丢,没想到一回头,却发现陶沝和茱萸两人就站在身后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下一秒,这厮居然诡异地脸红了,之后他随便找了根树枝把刚才那根红绸带挂了上去,跟着也立马逃了。 茱萸见状终于收了笑,开始专心致志地抛自己写的那根红绸带。 陶沝也站在一旁笑着仰头看她抛。 蓦地—— 眼前忽然掠过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名字,陶沝当场吃了一惊,以为定是自己看错了,当下连忙揉揉眼睛再看,却发现自己所见非虚——, 一根写有她名字“陶沝”的红绸带,此刻就挂在最高的那根枝头上,上面还画着一柄爱之伞,而另一边的那个名字则因为绸带折叠被挡住了一半,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礽”字。 …… “这个叫爱之伞,写在伞下的名字代表相爱的两个人,一边是我,另一边是你……据说,将名字写在爱之伞下、被它保佑着的两个人,是绝对不会被轻易分开的……” …… 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滚落脸颊。 “双水,你瞧,我终于——”茱萸好不容易把自己那根许愿的红绸带扔上枝头,转身正要冲陶沝炫耀,却意外发现后者的脸上居然又开始“洪水泛滥”了。“咦,怎么回事?你怎么又哭了?” “不,没什么!”见她忧心忡忡地发问,陶沝这厢也总算回过神来,急忙拿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强笑着冲对方摇头解释道:“我只是看到你刚才终于成功将绸带抛了上去,心中有些激动,突然也想去求一个签了……” “只是这样?”茱萸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见陶沝一脸肯定的表情,便也没有多想,只当她是太过多愁善感。“我就说嘛,既然来了这里就应该为自己求点什么——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我发现这个位置比较好抛……” “嗯!” 陶沝一面应声一面回头往庙里跑。虔诚地求了签,拿了许愿的红绸带,又问里面的僧人借了笔,这才慢慢走到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里开始写字,因为要写那个人的名字,所以她觉得还是尽量不要被人看到比较好。 在自己的那块许愿红绸带上,她也画下了一柄同样的爱之伞,然后一笔一画地在其中一边写下“胤礽”两字,而另一边则写上她自己的名字。 然而可惜的是,她这厢才写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紧跟着,还没等她回头,后脑勺便突然传来一记剧痛,陶沝两眼一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立刻昏了过去。 ****** 陶沝被绑架了。 这是她恢复意识之后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阴暗潮湿、伸手几乎不见五指的地方,感觉像是船的底舱,身下有水流的声音,耳边也能清楚听到船桨声。 这是什么状况?她居然被抓了,而且还是在寺庙里被绑的——呜呜,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佛主果然也是个不开眼的吧! 陶沝挣扎着坐起身子,努力瞪大眼睛打量四周,继而发现这个阴暗的底舱里似乎并非只有她一个人——虽然看不清楚周遭的事物,但隐约能听到哭泣声从黑暗中传来。只是这哭声细如蚊讷,若非此刻集中精神,很可能就被外面的船桨声给盖过去了。 “姐姐……你醒啦?” 正当她瞪着眼前的一团黑暗发呆,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陶沝闻声侧头,借着从头顶上的甲板缝隙漏进来的一缕昏暗光线,她发现自己近旁似乎坐着一个人影—— “什么人?”陶沝本能地一颤。在这种黑漆漆的环境之下,有人似乎比无人更可怕。尤其是突然冒出来的这种。 见她开口答话,那个人影又慢慢朝她这边挪了挪,陶沝依稀可以辨别出对方是个年轻女子,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 那名女子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翦水大眼,此刻正雾气朦胧、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陶沝:“姐姐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我还以为你不会醒来了呢……” 虾米?! 一天一夜?! 该死,她居然又昏迷了这么久?! 陶沝莫名有些无语。不过这应该不能怪她,一定是当初那些绑她的人下手太狠!打哪里不好专敲她的后脑勺,万一被打傻了可怎么办? “请问,这是哪里?” 暗自腹诽了一会儿,陶沝决定先向眼前这名女子问清楚自己现下的处境,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何才被人绑来的。 “船上。”那名女子答得甚是言简意赅。 “……”陶沝再度无语。只要不是聋子都知道她们现在是在船上好不好?她真正想问的是这条船要去哪里? 只可惜,还没等她再次开口言明,肚子却突然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这让陶沝当场觉得尴尬不已。 幸亏这会儿四周黑得连乌鸦都会去撞墙,没人能瞧见她在脸红。 “姐姐昏睡了那么久,想必一定是饿了吧?”那名女子也表现得极为善解人意,非但没有嘲笑陶沝的意思,还反过来软语安慰她:“你先忍忍,再过不久应该就会有东西吃了……” 陶沝心里生出一丝感动,顺着对方的话点点头,并将身子也往对方那里挪了挪,然后慢慢靠到了后面的船舱壁上。肚子还在叫个不停,为了节省体力,陶沝只能选择尽量不开口。而那名女子似乎也存了与陶沝同样的心思,之后也一直保持沉默不语。 果然过了约摸有半个时辰左右,头顶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陶沝感觉到旁边那名女子扯了扯她的袖子,“姐姐,有吃的了……” 话音未落,舱顶的甲板被打开了,有人从梯子上慢慢爬了下来,送来了清水和食物。当然,并非什么可口的佳肴,而是一些看上去干巴巴的黑面饼。 借着从舱顶射入的亮光,陶沝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地这个阴暗潮湿的底舱里居然坐着好些人,一眼看去至少不下十个,除了寻常女子之外,居然还有几名看起来极为瘦弱的少年。 这些人想必都已饿坏了,见有人送来了食物,也不管这些食物看上去是否难吃,立刻冲上前去抓起清水和几个面饼塞进怀里,然后才退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慢慢啃食。 原本坐在陶沝身旁的那名女子也在第一时间冲上前去拿了清水和面饼,还好心分了一罐清水和两个面饼给陶沝:“姐姐快吃些吧,他们一天只送一次食物,如果这顿不吃,恐怕就要等到明天了……” 听她这么一说,原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吃的陶沝立刻断了继续挨饿的念头,一脸感激地接过,闭着眼睛啃了一口,果然又干又硬,只能拼命喝水。 她这厢正努力吞咽着手里的干面饼,旁边的那名女子已经先吃完了,侧过脸来问她: “对了,刚才一直忘了说,我叫招娣,今年刚满十三岁,还不知道姐姐叫什么名?” “我叫……双水!”见她发问,陶沝下意识地就想答自己的本名“陶沝”,但旋即便迅速反应过来。“……我今年十六岁!” 之前雷孝思和白子涵也曾有问过她的年龄,但因为不想和之前的董鄂.衾遥扯上关系,所以她对外一概宣称自己只有十六岁。反正她自己的身子本身也是娃娃脸,所以倒也没有人怀疑过她。 “原来是双水姐姐!”招娣显然也对陶沝的这番回答深信不疑,顿了顿,又睁着那双雾气朦胧的翦水大眼轻声问她:“姐姐,你也是因为家里穷被爹娘卖的吗?” 卖?!陶沝听得一头黑线,忍不住反驳道:“我是被绑来的!” 她这话说得有点大声,坐在周遭的那些人先后停止了吃东西的动作,转而朝她们这边投来异样的眼光。 陶沝脸上一阵尴尬,正想开口解释,旁边的招娣却先一步将脸凑到了她近前,陶沝能清楚看到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溢出了一抹明显狐疑—— “姐姐也是绑来的?” 她问这话的语气透着一丝耐人寻味,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陶沝一怔,还没等她提出疑问,就见招娣重新坐正了身子,伸手往不远处一指,道:“坐在那边的几个姐姐都是被绑来的……” 闻言,陶沝本能地循着她手所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那里坐着几名年轻女子,长得极白净,相貌也偏上等,只是脸上泪痕未消,想来刚才听到的那些模糊哭泣声就是她们几个发出来的。 “那几个姐姐因为长得漂亮,所以家里不肯卖,那些人就强行将她们绑了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被那些人听见,招娣这句话说得极小声。陶沝愣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这些强行绑来的都是美人,而她正好不是。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立即黑了脸,正暗自腹诽,就听招娣那厢又继续问道: “对了,姐姐是哪里人啊,家里是做什么的?” “呃……”陶沝被这话问得再度噎了噎,半晌才张口回答:“我是孤儿,之前跟着一个戏班到扬州,没想到……” “原来如此!姐姐原来是戏班里的人啊?那就难怪了!”谁料,还不等陶话说完,招娣那边便急急地抢过话头:“那姐姐的唱戏功夫一定非常了得吧? “呵呵——”陶沝失声干笑。这丫头也太看得起她了,她根本就一丁点都不会好不好? 没想到招娣却把她的笑声当成了默认,一脸恍然大悟地往下接道:“听人说,有才艺的女子销路会更好,之前那个姐姐也擅长丝竹,所以才……” 陶沝猛地一震:“你刚才说什么?销路?” “对啊,难道姐姐还不知道吗?”见她露出一脸困惑,招娣的表情变得莫名郑重起来:“我们这些人就是所谓的货物,被人从当地买来或者绑来后,再卖到别处……” “卖到别处?卖给谁?” “我听说,一般都是卖给一些官家或者大户人家做下人,也有卖到戏园子里的,还有一些甚至会被卖进宫里的……” “怎么会?”陶沝觉得这种事情简直不可思议,虽然她知道每朝每代都有这种人口买卖的社会阴暗面存在,连现代也不例外,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被自己倒霉碰上。 “那……我们是要被他们卖去哪儿?这条船的目的地又是哪儿?” 相对于陶沝此刻的情绪激动,招娣却是平静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条船究竟是去哪儿,听说是前往京城的,可是我们这些人并不一定能全部都到京城……因为这条船一路走一路买卖,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有新的人被送上船来,也有人中途就被买主买走……” 这话听得陶沝心中一凉,忍不住当场反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内情的?” “我是听之前一个姐姐说的!”似是听出了陶沝话里的疑惑,招娣赶紧解释:“因为她是这些人里最早被抓上船的,船上这些人的身份,她差不多都知道一些……只可惜,她在双水姐姐你上船之前就被人买走了,所以……” 陶沝。“难道就没有人来管么?” “……”招娣这次没再回答,只低下头默默流泪。 而陶沝这厢见状,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对于人口贩卖一事,她记得史料上有过记载,据说在康熙朝,江南女子买卖入京成风,而且市场规模不小。被买卖的女子大多为16到18岁的年轻漂亮女子,甚至还有未成年者。买卖价格随行就市,漂亮、稍有才艺的最为紧俏。参与者多为商人与官员,大多数是买来做妾或者用于官场送礼。据说良家女子不够时,青楼女子也会用来充数,甚至还有娈童。 康熙四十六年三月,也就是去年康熙皇帝第六次南巡的时候,曾经暗地里委派工部尚书王鸿绪密查苏州地区拐骗女子一事。而这位工部尚书也的确奉旨密查,还曾写过多封密折奏于康熙皇帝,但之后便没了下文——既不见康熙立案,也不见有谁被处分,就连折子里提到过的那些官员也全都安然无恙。 因此,关于康熙这次委派官员秘密调查贩卖人口的目的,历史上也一直被当成是未解之谜。有人说这跟康熙废太子有关,也有人说,康熙之所以没有继续在公开的场合下追究此事,是因为他自己也有所忌讳,说白了,他自己就是江南女子买卖的大客户之一。除了宫中的汉族妃嫔外,康熙身边还有许多从事娱乐性工作的汉族女子和男童,而这些人多数都是由内务府负责从江浙采买来的,而这所谓的“采买”,实际就是贩卖人口,只不过这件事秘密性很强,只有少数人参与其中,江南三织造(即江宁、苏州和杭州)就是当中最主要的执行者。 想来,既然有康熙这位大BOSS做后台,也难怪这些人不但不有所收敛,反而还更加猖狂。 只不过即便如此,陶沝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 如果招娣真的分析不错,那么她严重怀疑今次绑她来的那些家伙肯定是绑错人了,因为她既称不上漂亮也没有所谓才艺,绑茱萸的可能性应该都比她大吧?! 100.有惊无险 船只行驶了大约一天一夜之后又重新停了下来。 这次停靠的应该是个十分热闹的码头。因为坐在底舱里的陶沝能依稀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叫嚷声。 借着从头顶甲板处漏入舱底的光线判断,这会儿应该正值午时前后。 陶沝有点饿,但因为这里的清水和食物都是在每日傍晚时分才送来,所以只能继续忍着。 正靠在舱壁上闭目养神,头顶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是朝着陶沝等人所在的底舱来的。 陶沝有些意外。这会儿又不是饭点,这些人跑来做什么?总不至于说是因为他们听到了她的心声,所以跑来给她送吃的吧?! 正疑惑间,原本坐在一旁的招娣突然将身子靠了过来,紧张兮兮地伸手扯住了陶沝的衣袖,哑着嗓子低声道:“姐姐,他们来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极惊恐,让陶沝的心也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抖。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又是谁? 陶沝正满腹狐疑地想要开口追问内情,舱顶的甲板却先一步被打开了,从上面依次下来了好几名状汉,将原本待在舱底的这些人都一一押带了上去。 陶沝随众人一起被带到了船舱中的其中一间小屋里洗干净了脸,紧跟着又被带进了另一间相对较为宽敞的房间里—— 这屋子里的各种家具及摆设看上去十分普通,除了与左右两侧船舱间隔的两面木墙过于暗沉之外,其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那些壮汉的要求下,所有人全都朝一处老老实实站成一排,面朝前方,沉默不语。 这期间,招娣一直死死地扯着陶沝的袖管不肯放手,瘦小的身子也始终颤抖个不停。 陶沝见状更觉诧异,立在原地好奇地左右转动眼珠打量四周,心中则暗自猜测这些壮汉将他们带到这间屋子里来究竟有何目的。可惜等了很久,却都不见那些壮汉做出进一步的举动,反而还依次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原本待在舱底的那些人。 陶沝傻了眼。那些人到底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觉得他们之前待的地方太差,所以要给他们改善环境么?! 还不容她多想,房间的门又重新打开了,刚才押他们进屋的其中两名壮汉再次走了进来。有三名长相白净的漂亮女子被他们强行押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有一男一女被相继带了出去。 这……又是什么意思?! 陶沝这下彻底迷糊了,一旁的招娣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紧张兮兮地扯了扯她的袖管,小声道:“姐姐,他们被买走了……” “可是——”陶沝狐疑地眨巴眨巴眼睛,同样小小声反问:“我怎么都没看到哪里有买主啊?” “姐姐——”招娣越发压低嗓音,小心翼翼朝着前方那面间隔两间船舱的木墙努了努嘴,“那些人都是从旁边的船舱隔间往这间屋子里看的,他们在那边选好人,然后这边直接把人带出去……” 不是吧?! 听完她的这番解释,陶沝顿时瞪大了眼睛。这种古代的选人方式还真是格外高大上啊!都可以赶超现代司法审讯室了!如果不是招娣提醒,她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这面木墙之后居然还另有玄机! 正想着,房门又开了,这一次,那两名壮汉径直朝着陶沝和招娣两人所在的位置走来,招娣吓得连忙往旁边跳开一步,陶沝以为他们想抓招娣,下意识地将身子往旁边一让,没想到其中一名壮汉却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陶沝心中顿时一凛:难不成,是有人看上她了?! 可是—— 这人的眼光未免也太另类了吧?明明房间里还有好几名长得比她更漂亮的女子,而且她也没什么所谓的才艺啊?难道是因为听那些人贩子说她是从戏班子里被抓来的,所以自然而然地认定她一定会唱戏?! 还未等陶沝想明白,她已经被那两名壮汉强行拉出了舱门。 一个身穿绣有铜钱纹样的朱红长衫、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看上去一脸富态像的中年男子此刻就站在隔壁舱室门前,正和一个手里捧着一本登记簿的小厮在说着什么,边说边还伸手指了指站在这边舱门前的陶沝,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觉得猥琐。 陶沝无语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脸,心中一阵凄凉:她该不会是被这个人给买了吧? 正兀自郁闷呢,一个原本站在陶沝另一侧舱室门口的青衣小厮突然往陶沝这边瞟了一眼,待看清陶沝的一张脸时,他似乎愣了愣,而后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匆匆跑上前去在那个手拿登记簿的小厮耳边悄声说了什么,而后者听罢,脸色也是立马一变,微微犹豫了一会儿,便又转过头去冲站在一旁的那名富态中年男子发话道: “这位爷,您选的这名女子恐怕不能卖了,还请爷重新挑别人吧!” “你说什么?”那名富态中年男子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出现这样出乎意料的变化,整个人立马怒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位爷息怒!”见状,那名拿登记簿的小厮也算是训练有素,赶忙恭敬道歉。“因为主子曾吩咐过这名女子另有他用,所以……还请爷见谅!” 可惜那名富态中年男子却没有这么好打发,依旧骂骂咧咧道:“哼——既然不卖那干嘛把人带出来?纯心吊人胃口么?给我叫你们的主子出来!” “主子现在不在船上,这位爷有话就直接跟小的说吧……” “哼,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滚开!”没有理会小厮的努力劝说,那名富态中年男子边说边直接朝陶沝走了过来,似是打算亲身就范。“要么就让你们主子出来,要么就让我把人带走……” 见此情景,陶沝吓得直接往后退了几步,然而还没等那名中年男子的手碰到她的衣襟,耳边就传来“吱呀”一声响,另一侧的舱室发门被打开了,一个略带干练的男声随之响起—— “吵什么?出了什么事?” 这个声音听起来莫名有点耳熟,陶沝突然忆起自己曾在江宁织造府内的某间厢房外听到过这个声音—— 没错,这个人应该就是他们嘴里所说的“那位从京城来的贝勒爷”,恭亲王第三子,爱新觉罗.海善。 陶沝回过头,发现身后相隔几步的舱门外正斜倚着一个身着一袭嫩青色长衫的颀长人影—— 相貌丰神俊朗,五官也算端正,跟之前见过的那位满都护相比,的确更入眼几分。 见他突兀现身,那名富态中年男子立刻停止了原先的叫骂,转而若有所思地打量前者,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前者的身份。 而那名手拿登记簿的小厮在见到自家主子出场之后,立刻平添了几分底气,迎上前来告知详情:“回贝勒爷,这位大爷刚才看中了一名女子,可满春刚刚跑来跟奴才说,二爷之前曾吩咐过,这名女子不能卖。所以奴才就想请这位大爷重新挑选,没想到……” 他一口气说完,目光偷偷往刚才跟他说悄悄话的那名青衣小厮脸上瞟了一眼,后者立刻会意,紧跟其后朝某人重重点了点头。 海善睨了两人一眼,斜斜挑眉道:“哦,是什么样的女子不能卖?我怎么都不知道船上竟还有这样的人?” “回贝勒爷,这是二爷之前下船办事的时候吩咐奴才的,就是这名女子——”听他问起,那名叫“满春”的青衣小厮立刻跳出来答话,边说边指着陶沝道:“二爷说这名女子有大用处,要我们直接送去京城……” “噢——是吗?你确定是她?”嫩青色的身影再度挑了挑眉,斜着眼打量站在舱门前的陶沝许久,随即叱笑出声:“看来二哥还真是越来越没有眼光了,这女子看起来长得也不怎么样嘛,留下又能有什么特别的用处?也值得他这般费心?” “这……”青衣小厮显然无言以对,低着头面露为难。而那名捧着登记簿的小厮也同样流露出一脸纠结之色。 见状,海善的眼光顿时一闪,像是在脑中思索着什么,紧接着,他直起身子,有意无意地又瞥了一眼近旁地陶沝,转而冲那两名小厮发话道: “罢了,二哥平日里也难得看上个女子……既如此,就依了他,留下吧!” 语毕,看也不看那名从刚才起听到“贝勒爷”三字后就一直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富态中年男子,长袖一甩,转身重新进了房间: “至于那些不买人而来闹事的,就给爷直接打下船去,爷要清清静静地睡个觉……” ****** 鉴于那位所谓的贝勒爷开了金口,陶沝被特地恩准留在了船上,同时也被提高了待遇——那些人没再把她送回那个阴暗潮湿的底舱里,而是将她带到了船舱中的某个小隔间中单独关押,不仅有床可睡,而且还有一扇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事物,另外,每日饭菜的水准也有了很大的提高,从清水面饼直线上升到了一菜一汤,次数也由一天一次变成了一日两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一名陌生壮汉时时刻刻都守在隔间门外,陶沝没法轻易走出房门,每日的饭菜也是先由别人端来隔间外,再由那名壮汉拿进来给她吃的。 起初,那名守门壮汉似乎也对陶沝本人没有什么好感。因为有人送饭菜来的时候,陶沝曾亲耳听到壮汉和那人之间的对话—— “喂,你说主子他到底在想什么?反正这些人最后到了京城也都是要被卖出去的,统一关在底舱里不就得了?干嘛还要把这样一个女子单独拎出来关一间?” 这句话是看守陶沝的那名壮汉问的,语气很是有些不耐烦。而回答他的则是一个听起来有些温吞的陌生男声—— “我也不清楚内情,反正这个人是主子特地关照过的,还说不得怠慢了,我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要送给京城某位贵人的大礼!” “大礼?就她这模样的?” “唉——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或许那位贵人就好这口也说不定啊!你好生伺候着便是,千万别给怠慢了,若是她饿了、病了,到时候主子拿你是问,我可不会帮你一起担着的……” “好吧!”大约是听出了那个温吞男声话里暗含的警告之意,壮汉答得着实不情不愿。“我听你的就是了!” “……” 或许是因为温吞男声的劝说起了作用,那名守门壮汉至此对陶沝的态度有了小小改善。 陶沝疑惑之余,内心也小小松了一口气,至少,她终于不用再窝在那一团黑漆漆的底舱里受苦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陶沝终于见到了那位吩咐要将她留在船上的“主子”的真面目。 某日傍晚时分,之前在陶沝差点被人买走时站出来替她说话的那名青衣小厮领着一名烟绿色长衫的男子来到了陶沝所住的隔间外,陶沝隔窗听到外面那名守门壮汉极恭敬地朝对方请安,随后,房门被打开了,一张略显熟悉的俊朗面孔也随之出现在了陶沝眼前—— 在看清那名男子相貌的一瞬间,陶沝的脑中不自觉地嗡嗡作响。 虽然她大概有猜到这个人的身份,但却没想到真的会是他——恭亲王第二子,爱新觉罗.满都护。 这个天煞的混蛋,把她绑来到底想干嘛?! “我想,姑娘一定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我吧?”满都护一进门就冲陶沝微笑,笑容倒是无比温柔:“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曾在江宁织造府里见过的……” “……”陶沝反射性地抽搐了一下嘴角,并不答话,只是死死地瞪着对方,直瞪得对方尴尬地收起满面笑容。 为了掩饰这一窘态,满都护单手握拳放到嘴边轻咳了一声,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不瞒姑娘,我那日与你匆匆一见之后,就对你甚为好奇,还特意去找那个戏班子里的人问了有关姑娘你的事情——他们说,姑娘你并不是他们戏班子里的人……” 陶沝继续无声瞪眼,摆出一副“那又如何?”的模样。 满都护见状也意识到自己的话略有歧义,赶紧接下去道:“姑娘千万别误会,我并没有恶意,此番将你接到船上来,也只是希望姑娘能有个好归宿……”见陶沝愣神,又进一步解释:“因为我那日听他们说,姑娘是名孤儿,前些日子才刚从广东前来江南,那想必姑娘还从未去过京城吧?” 陶沝听得嘴角再度一抽。恕她直言,他前后两句话之间真的存有联系吗? 不过满都护那厢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还在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道:“我知道姑娘心里如今可能会怨我,但我敢保证,以后,姑娘一定会感谢我的……” “……” “想来姑娘心里也应该清楚,无名戏子和达官贵人府中的妾侍,自是后者的身份更高一筹。而且那位贵人本身也长得一表人才,姑娘见了一定会动心的……” 或许是因为一直没听到陶沝开口反对,满都护误以为她已默认了自己的提议,当下越说越激动。末了还自矜地摆出一副恩惠的面孔,施施然地补充一句,“若非姑娘长得和她至少有七八分相像,这件好事也绝不会落到姑娘的头上,所以,姑娘切记珍惜啊,以你的相貌,一定会得宠的……” “……”陶沝死死咬着嘴唇默不吭声。她想自己这会儿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眼前这个家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是要把她送去京城给某人做小妾,而这个某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当朝九阿哥,爱新觉罗.胤禟,她曾经名义上的夫君。 九九他……该不会又开始玩真人拼图的游戏了吧? 这回,轮到拼她了吗? 脑海中猛然回想起九九那张妖孽的脸庞,陶沝不得不承认满都护这句话说的非常有道理,如若换成旁人,乍见到九九这个人,的确都是会毫无悬念得立马动心的。 只可惜,除了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陶沝此刻的反应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满都护的脸上透出一丝明显尴尬,但旋即便被他用一种决断的口气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好了,话已至此,姑娘还是自己想想清楚吧,只要姑娘肯乖乖配合,我不会叫他们亏待你的……这船再过不久就会到京城了,我希望姑娘最好是能放聪明一些,好好呆在船上,千万别想着逃跑……” 说罢,也不待陶沝回答,便径自开门走了出去,只留下陶沝一个人愣在原地暗暗憋气。 这个人还真是喜欢自说自话!明明就是强行将她绑来地,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好,真是有够厚脸皮的!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认出她,或者更确切的说,他其实已经认出了她,只是因为原来的那个“她”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所以她不可能会是“她”。 尽管陶沝很有信心应该没有人能查到自己这空白三年里的情况,但既然这位才见过她几面的满都护都觉得她跟之前的董鄂.衾遥长得极为相像,还因此去查了她的底,那么可想而知,若是她真的被送到九九身边,九九肯定也会派人去查她,就算他不查,八爷等人肯定也会查,到时候即使她咬定自己的孤儿身份,他们肯定还是会起疑的,尤其是九九…… 因为九九是熟悉她的,毕竟两人也曾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所以如果她真的被送去九爷府,那么穿帮估计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除非她可以将自己以往的各种生活习惯全都改掉,亦或反着来…… 想到那座当初害她差点丧身其中的九爷府,陶沝心里便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她不想这样去见九九,更不想再做什么替身—— 之前做别人的替身就已经够倒霉了,现在居然还要做自己的替身,这简直就是狗血中的极品! 她回京城的目的,是要探知倾城和她原先那具身体的去向。如果这个目的没达成反而又被扔回了那座九爷府,那她三年前的逃跑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不行,她一定得在这条船到达京城之前想办法逃走! 101.重归故里 接下来的日子,船只仍旧一路走一路停。 不时有新的女子和少年被带上船,也不时有人中途就被带下船。根据招娣之前的说法,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被自己的父母或亲戚卖掉的,还有和陶沝一样被绑的,另外一些则是被骗的,而他们的身份也各有不同,大部分为贫家子女,也有做小本生意的商贾之女,其他则是精通才艺的戏子和青楼女子。 陶沝虽然表面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但内心却是一天比一天焦急。 自从那日下定逃跑的决心之后,她这段日子以来都在努力思索让自己成功出逃的办法。只可惜她既不会游泳,又不通晓什么武艺,所以逃跑的难度相对增大了许多。再加上被单独关押的关系,她也无法跟其他人结盟来达成逃跑目的。 好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所乘的这艘船走的是漕运路线,且昼行夜泊。按照目前的行船速度,粗略估算大概还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到达京城。这期间,她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来想出办法。 首先,陶沝觉得她需要尽可能收集一些能够助她顺利逃跑的防身小物件,但搜遍全身上下,除了茱萸当初送给她的两盒扬州茉莉香粉之外,就只剩下雷孝思先前送给她的那条檀香木十字架项链,而且因为太长的关系,这条项链一直被她缠在左手腕上当手链使,貌似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 而她被关押的这个小隔间里似乎也同样找不到什么可以被利用的东西,因为那些人不知道是不是怕她想不开,屋里居然连个瓷做的花瓶或茶壶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除了木制的就是皮制的,就连喝水用的水壶也是用皮袋做的。而这些东西显然不能直接利用。 于是乎,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陶沝决定先想办法和守门的那名壮汉套些交情,为自己争取到能够走出房门的机会。 守门的这名壮汉姓路,名叫路升,据说他以前是叫路生,后来被那位海善贝勒爷大笔一挥写成了“升”,之后便一直叫路升了,反正听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陶沝以闲聊为由,旁敲侧击地从这位叫路升的壮汉嘴里套出了不少话。比如船上所有人的大致作息时间,这艘船最后的目的地,以及当中要经过的一些重要码头。 待两人彼此熟悉了一些之后,陶沝就开始为自己走出房门的计划积极做筹备—— “路大哥,我能不能到甲板上去走一走啊?每天待在这房间里真的很闷啊——唔,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大可以紧紧跟在我后面看着我的,我会听你话的……” 为了安全起见,陶沝特地选了一个天色暗沉的清晨提出这一要求。她的面部表情始终都维持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恰好好处地扑闪扑闪,仿佛在无声地向对方承诺“我会很乖!”。 “……而且现在天色尚早,我想其他人肯定都还没有起床,不会有别人看到,也不会有人责怪你的……求你了,我只是想到船头走一走,绝不会给你惹事的……” 或许是因为陶沝这样的表情太过哀怜,加上她住进隔间后的表现也一直很乖,那名叫路升的壮汉也忍不住心生怜悯,加上满都护也曾要求过他不得怠慢陶沝这个人,所以他仔细想了一会儿,便点头答应了:“好吧,你只能在甲板上稍微走一走,主子起床前就得回来!” 陶沝闻言心中大喜,立刻作一脸感激涕零状跟路升道了谢,跟在他之后慢步走出了隔间—— 虽然已经在船上住了这么多天,但今日却是陶沝第一次见识到这艘船的全貌,是一艘有上下两层舱室的客船,用上好的红木雕刻而成。不过外观和各种雕饰上倒并不十分张扬。 因为天未大亮的关系,此刻聚集在船头的人并不多,掐指数不超过五人,而船停靠的这个码头上也是各种冷清。 陶沝站在船头暗暗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景况,继而便开始不假余力地称赞几位准备起锚开船的船夫,直把对方夸得一个个受宠若惊。 没过多久,路升便在边上催她回房,陶沝心里纵然有万般不情愿,但考虑到这毕竟是第一天,如果她反抗得太过明显,那以后估计就很难再有出门的机会了,所以她极听话地点了点头,留恋地再看一眼船头,便跟在路升之后乖乖回房了。然后等到第二天清晨,又开始重复同样的行径。 而这之后的每一次,她也都在路升面前表现得极为乖巧,只是每次在回房前都会央着前者让她看完起锚开船的整个过程,她自称以前从未看过起锚开船的过程,觉得这个过程很了不起,所以想要多看几次。 路升起先对她的这个理由还抱持怀疑态度,但因为陶沝之后每日如此,并且将这个所谓的“习惯”坚持了一个多月,所以他也逐渐放松了对此事的警惕。 而在此期间,那位满都护也三不五时地会跑来陶沝的隔间逛逛,将先前所说过的那些话又重新给陶沝的大脑灌输一遍,有时候也会给陶沝讲讲京城里发生的事情,甚至还会给陶沝带一些沿路买的点心,不过这些点心最后全被陶沝拿来当人情,送给守门的路升吃了。 就这样,船只一路顺利地到达了天津武清县。 次日一早,陶沝又例行到船头看船只起航。 但这次却和以往都不一样,因为这是她准备正式实施出逃计划的大日子。 她怀中也早已藏好了这一个多月来她为自己逃跑所准备的两样道具,一个是茱萸送她的两盒扬州香粉,被她分别用纸张包成了多个小粉包,纸是从书里扯下来的书页,而书则是她说想解闷特地让路升找来的。 另外一个就是她利用在船头甲板上捡到的铁钉和房间里用来绑床脚的皮带特制而成的皮弹弓,果然是逆境出人才,她这把皮弹弓做得还是十分有模有样,打在隔间的木墙上也是一打一个坑。 除此之外,她这一个月内在观摩船夫起锚开船的过程中,也大致估算出了船起航后离开码头的速度和自身的跳跃力,她要选在船离开码头一段距离后的瞬间跳下船。因为这一瞬间,不仅是其他人防备心最弱的时候,而且船只也会因惯性继续向外行驶,很难在短时间内重新回到码头。 陶沝不动声色地跟在路升身后走到船头的甲板上,那几个准备起航的船夫早已对陶沝每日前来观摩的行径见怪不怪了,甚至还很客气地跟她打起招呼。陶沝也不吝微笑地一一作了回应。 等到船只起锚慢慢离开码头之后,她佯装不经意地将身子往船头凑了凑,确认时机已经差不多了,突然伸手往天空一指: “哇,你们快看,天上飞的那是什么啊?” 说罢,整个人已朝岸上奋力一跃,刚好跳到码头的最后一级台阶上,她也没敢往后方多看几眼,立刻拔腿就往岸上跑。 “糟糕,那个女人跑了!” “那你还傻愣着做什么,快追啊!” “快把船开回去……” 身后顿时传来几声大叫,紧跟着,又响起了接连不断的落水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是路升带着那些船夫追上来了。 陶沝手中握紧刚才放在怀里的香粉包,瞅准顺风的机会直接朝后面那些人脸上撒去,嘴里还大声嚷着:“看我七虫七花毒粉的厉害!” 果然,一听到粉中有毒,那些人纷纷停住脚步,伸手捂脸,速度自然也慢了不少,陶沝伺机继续往前跑。那些人也很快就发现陶沝扔出的粉中并没有什么异常,当下又开始奋力追击。 陶沝也一边跑一边找机会再度扔出剩下的香包,虽然这些香粉无毒,但还是能在短时间内令人迷眼的。不过在跑过一条街之后,她怀里的香包也全部用完了。可惜那些跟在她身后的人却依旧紧追不舍。 见此情景,陶沝心里也着实有些慌乱,她可不想被身后那些人给重新逮回去,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之前对她礼遇有加,是因为她这一路上表现得都很乖巧,但在经历今日的逃跑事件之后,他们恐怕都已经意识到她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如此一来,她回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就在陶沝握紧怀里仅剩的那把特制弹弓、准备跟身后的那些人硬拼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令她眼前一亮的身影—— 一个有着浅黄色头发的外国人从前方的一间店铺中走了出来,正走向停在街边的一辆马车。 那人身上的穿着打扮和雷孝思平日里的神父装扮极为相似,看样子应该也是一位传教士。 陶沝见状心中一喜,当即想也不想地立刻朝那个人冲了过去,嘴里大声喊道:“Au secours!(救命)” 雷孝思曾告诉过她,现阶段在大清的外国人大多数都是使用法语,或是以意大利和罗马系为主的拉丁语,这是她从雷孝思那儿学来的、为数不多的常用法语之一。 果然,在听到她这声呼救之后,那个浅黄色头发的外国人立刻往她这边看了过来。陶沝心中大悦,一面继续叫嚷着“Aidez moi!(帮帮我,救命)”,一面拼命往前冲。 然而—— 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陶沝距离那个外国人还剩下不到半米的距离时,一个千草色的身影忽然横空插了进来,挡在了那名外国人的跟前。陶沝一时没收住脚,直接撞进了那人的怀里,双手也下意识地抱住了对方的腰。 那个人的身上有一股令陶沝感觉无比熟悉的味道。 这让她在第一时间本能地抬起了头,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那人也顺势低下了头—— 陶沝看到了一双如墨玉般的眼睛—— 这双眼睛极其熟悉,熟悉得让陶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全然忘了去看对方的脸。 102.再遇四四 “你是——” 直到那双如墨玉般的眼眸中漾起一抹明显的惊疑。陶沝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回神,眼前这位被她紧紧抱住大腿的主竟然是她家四四大人。 Omg——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嘛!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背到了极点,但旋即转念一想,又觉得她和原先的衾遥在相貌上毕竟还是有所不同,而且这世上长得极其相似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唐佳氏和倾城不就长得有七八分相像吗?还有衾璇,也和原先的衾遥有六七分相像……只要她接下来小心应对,尽量表现得和先前的自己完全不一样,不在四四大人面前露出任何破绽,想来四四大人也不会硬将她和原先的衾遥绑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她得先借四四大人的手逃离那位满都护的控制,千万不能被后者按计划将自己送去九爷府,否则她就真的死定了…… 思及此,陶沝当即心一横,硬生生地从眼眶里飙出两行泪水: “这位大爷,救命啊,有人要把奴家强行抓去给有钱人家当小妾,奴家誓死不从啊——” 她一面哭得声泪俱下,一面继续用双手抱紧四阿哥的裤腿,模样极尽哀怜,身体也始终保持瑟瑟发抖的状态,将一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柔弱小女人形象演绎得栩栩如生——正所谓形势逼人,搞不好奥斯卡影后也是像她这样被逼出来的! “……他还说奴家长得和一名女子很像,做了那人的小妾以后一定会很受宠的--呜呜,这还有没有天理啊?奴家可是有家室有相公的人啊……” 被死死抱住裤腿的四阿哥显然是被陶沝的最后这句说辞给震住了,脸色随之一寒,正要开口问话,就在这时,方才跟在陶沝身后穷追不舍的那帮人也适时出现在了街角—— “快!那女人就在前面,赶紧抓住她!” 陶沝闻声回头,正好瞧见那些人气势汹汹朝自己逼近的场景,当即吓得身心俱颤,立马再度抱住四阿哥的裤腿又是一通哭天抢地的哀嚎—— “大爷救命啊,奴家上有八十——啊不,是六十岁的婆婆,下有六岁小儿,当中还有个十六夫婿……他们可全都指望着奴家一人养活啊……呜呜,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这位大爷救救奴家吧……” 因为内心的确存有几分害怕,所以她这话说得几乎语无伦次,声音也明显颤抖个不停,就连抱着某人裤腿的两只手也暗暗加重了力道,大有要与其抱住的这只裤腿共存亡的架势—— 为了不被抓回去,她豁出去了!就算抱人大腿的行为会被狠狠鄙视,她也死都不能松开四四大人的腿! 一直不动声色的四阿哥注意到了她此刻身体的异常,也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紧随而来的那群壮汉,眼神微微一动,而后低下头,深深地凝视着跪在自己脚边的陶沝,脸色明显有些复杂。 半晌,他幽幽地、一字一顿地从嘴里吐出一句话,音量不大,却极瘆人: “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 “大爷明鉴啊,奴家说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若有半句虚假,奴家愿遭天打五雷轰——”眼见这尊保命大佛开了金口,陶沝立即忙不迭地应声点头,边说还边举起一只手作发誓状。“呜呜,只要这位大爷肯救奴家一命,奴家来生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大爷的恩情……” 这句看似狠毒的赌咒,陶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反正照她以往每次发誓的经历,佛主和上帝貌似都不在家,估计这次他们也同样听不见。而且,就算真的能应验,她许的那也是来生,来生她会变成怎么样,谁又知道呢! “既如此——那就请神父先带她上车!” “啊?啊——” 闻言,四阿哥面无表情地扔出这句话,也不等陶沝这厢回神,便伸手强行将她整个身子提起,向后扔到了那名有着一头浅黄色卷发的外国人跟前,而他自己则上前一步,昂首迎向了那群来势汹汹的壮汉—— “站住!” 虽然这声轻喝只有短短两个字,但开口的这位主此刻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气势却是异常逼人。 而以路升为首的那群壮汉显然也不是全都没有眼力见的,见四阿哥这副架势,再加上其身上所穿的精美华服,纵是不认识对方,也意识到眼前这位爷绝非一般的凡夫俗子。 于是乎,路升率先走上前,有模有样地冲四阿哥拱手抱拳,语出恭敬道:“这位爷,那名女子——”他边说边将目光投向此刻正躲在那名卷发外国人身后的陶沝,眼神极是凌厉—— “……正是我们府里的下人,今日私自偷逃出府,还请这位爷行个方便……” “噢——是吗?”四阿哥脸上的表情淡淡,语气也是淡淡。“可有签下卖身契?” “这——”路升被这话一噎,神情略有波动,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又是一抱拳,回道:“小的因奉命急着捉拿她归府,身上未曾携带纸契,但若这位爷真心想要一观,可于他日到恭王府中一阅——”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地重重强调了“恭王府”三个字。 果然,四阿哥的眉心立即随之一拧,立刻反问:“你们……是恭王府的人?” 语毕,还忍不住回头瞥了后方的陶沝一眼,神情略有狐疑,像是在思索陶沝怎么会招惹上恭王府的人。 陶沝收到对方眼中此刻投来的探究视线,心中突地一凉,当下拼命冲对方摇头,并快语冲路升反驳道:“胡说八道!谁是恭王府的下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有本事你现在就回府去拿所谓的卖身契来给大家看啊!” “你——”路升见状似是想要破口大骂,但碍于四阿哥在前,他终究还是强忍住了,而后目光幽幽一转,忽然摆出一副劝人向善的模样,转而冲陶沝语重心长地发话道: “水姑娘,你断不能如此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啊!主子一向待你不错,还留你在身边伺候,你怎能说你不认识我们呢!”顿了顿,“我知道你定是因为前几日里打破主子心爱砚台一事才会心存顾忌,可主子昨日里已经发话说不怪罪于你了,你为何还要偷逃出来?快跟我回去吧!主子刚才已经说了,不管你之前做错了什么,只要你肯回去,他断不会再责怪你的……” 虾……米?! 陶沝躲在后面听得嘴角剧抽。这家伙还当真敢睁眼说瞎话!而且居然还真能说得如此有凭有据——唔,她原本还以为此人只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壮汉,却没想到这家伙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也挺高的…… 不行 !她得抗争,绝不能让四四大人被他成功忽悠过去! So——还不等对方继续往下说,陶沝便急急探出头去为自己辩白:“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我是在扬州被你们绑来的——” 但路升似乎对她的这番打断之辞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反而还幽幽叹了一口气:“水姑娘,你说这话未免就太伤主子的心了,且不说别的,主子这一路对你有多好,难道你都看不出来吗?而且在扬州的时候,明明是你自己跑来投靠主子,还说自己是孤儿、无家可归,主子也是见你可怜才好心收留了你,没想到你今日竟然会反咬一口——主子若是听到这话该多伤心啊……”说罢,又佯装出一脸痛心疾首状,转头看向四阿哥:“这位爷,您来评评理——若换作是您,遇上如此恩将仇报的女子,想必您心里也会伤心的吧?” 呃…… 四阿哥那厢还没说什么,陶沝却是有些怒了。 她实在没想到这位外表看上去颇为老实憨厚的路壮汉居然也是个人才!好吧,都怪她之前小瞧了他!不过,他若是以为这样就能逼她就范,那未免也将她看得太扁了!她可不是古代任人宰割的小女子,才不会因为区区几句话就被人轻易打倒呢! “哼——好一个‘恩将仇报’!你确定,你们一开始给我的确实是‘恩’吗?” 不容对方继续往下说,陶沝已先一步从那名浅黄色卷发的外国人身后跳了出来,正面直对前方以路升为首的那群壮汉,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从容不迫地清晰咬音道: “常州,四名买主,其中一名买主是方姓媒婆,共买卖三人; 无锡,三名买主,共买卖两人,其一是铜商,买有一名未满十四岁的吴姓男子; 苏州,两名买主,共买卖六人,其一是当地布政,被卖之中有一张姓泰州人,青楼女子,年十八,善丝竹; 湖州,五名买主,共买卖三人,其中有一名是当地某县的米店之女; 杭州,六名买主,共……”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双眸深深地凝视着路升的眼睛,嘴角倾着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而她越是往下说,那厢路升的脸色便越黑。 这些话原本是两人之前在船上闲聊时,路升随口跟她说的,原本以为听过便算,谁想现在竟被陶沝拿来当作自己脱身的筹码,这自然让路升咽不下这口气。 “住口!” 路升这次被彻底惹火了,刚才佯装出的那副晓以大义的模样也当场被他抛诸脑后—— “没想到你这女子原来如此心怀叵测,枉费我之前还对你那么好!” 陶沝这次没接茬,只利落地回了对方一记大大的白眼。 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难道还指望她会对他们感恩戴德嘛?她可没有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对于犯罪分子,她向来是不会抱有多余同情的。 四阿哥见状回头若有所思地瞥了陶沝一眼,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打了个转儿,而后又侧过脸去重新看向路升,眼神凛冽:“如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哼——”既然谎言已被揭穿,路升这厢自然也没了再继续编瞎话的念头,当下又一次冲四阿哥抱了抱拳:“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并无意冒犯尊驾,如若这位爷您不肯行方便,那就别怪小的来硬的!” 他一边说一边以眼神示意众人准备上前—— “当然,只要这位爷肯抽身离开,小的也绝不加以为难!” “哼——”四阿哥这次也毫不吝啬地回以对方一记冷笑,口气慑人。“就凭你也敢?!” “那这位爷就别怪小的不客气——兄弟们,上——” “慢着——” 就在路升此番准备率领众人上前强行抢人,一个熟悉的嗓音突然从那群壮汉的后方响起,紧接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正是满都护。 “满都护见过四贝勒!” 满都护一上来就极为谦和地朝四阿哥抱了抱拳,语气也甚为恭敬。“府中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四贝勒莫见怪!” “噢,原来是你——”四阿哥见状皱了皱眉,脸色又迅速恢复了之前的平淡,让人实在瞧不出其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满都护那厢显然已经觉察到了此刻隐藏在众人间的“暗潮汹涌”,再次出声追问道:“不知我府里的下人今次如何得罪了四贝勒?竟然让四贝勒如此动怒?” “哼——”四阿哥再度冷笑。“那你不妨先向你的这些奴才问问清楚!” 大概是听出了四阿哥此刻隐在话里的那股嘲讽意味,满都护立刻横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路升,路升也赶忙凑到他耳边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说了什么,后者便突然朝此刻正躲在外国人身后的陶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很是意味深长。 就在陶沝以为他接下来会跟四阿哥据理力争时,就见他突然反常地一笑,声音柔柔地冲陶沝这厢开了口: “水儿,还不过来见过四贝勒,躲在那位神父后面做什么?”顿一下,“你这一路上同我闹得别扭还不够多吗?爷能容你胡闹,但在外人面前可千万别失了规矩!” 虾米?! 水儿?! 陶沝差点被对方这个称呼恶心到把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谁允许他用这么肉麻的称呼唤她的?! “怎么了?”相较于陶沝此刻露出的那一脸仿佛吃了苍蝇般的表情,满都护这厢却始终维持着一脸恍如三月春风般的温和笑意:“刚才路升也帮我带过话了,先前你打破砚台的事情,我已经不同你计较了……还有,你之前看中的那件物事,我也替你买下就是了,你快随我回去吧……” 呃……还真是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在睁眼说瞎话的程度上,这家伙显然比那名路壮汉还要更技高一筹! 陶沝嘴角抽得更加厉害了,连带死死抓住跟前那位浅黄色卷发外国人的衣袍,拼命冲前方摇头:“我不回去,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听她这样一说,满都护的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任何怒容,反而还更添了一丝柔情: “水儿,虽然你来投奔我的时间并不长,但爷这两个月以来对你是怎样,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何况,若非爷收留你,你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又如何能养活你自己?爷这也是为了你好……” 眼见对方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说那种冠冕堂皇、骗死人不偿命的话,陶沝心里噔时恨得牙痒痒,大脑一热,一番话也跟着收不住地尽数脱口而出: “是孤儿又怎么了,孤儿难道就不能好好活着吗?孤儿也是清清白白的人,难道就得任由你们绑架还要感激涕零吗?别忘了,你们现在做的可是买卖人口的勾当——根据我大清律例,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杖一百,徒三年……知情及窝藏者同罪!” 这条大清律例陶沝可是亲眼看过的,并非和她以往一样信口胡说,所以话里行间都透出十足的底气。但这份过于自信的底气显然也让其他人都深深为之一震。 满都护的脸上划过一丝明显惊愕,大概是没想到她这样一介不起眼的孤女居然也会知晓大清律例! 就连四阿哥也忍不住再度回头打量她,眼神高深莫测。 陶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似乎太过了,赶忙佯装畏惧地重新往那位浅黄色卷发外国人的身后缩了缩,弱弱地补救一句: “之前官府的人来查案时就是这么说的!” 听她这样一说,四阿哥挑了挑眉,却并没有开口质疑陶沝的谎言,而是微微滞了一会儿,复又回头看向跟前的满都护,眼神莫名染上了一丝玩味。 “……”满都护还没来得及出声,另一个温煦的男声却突兀自陶沝身后先一步响起,冷不丁把陶沝吓了一跳: “四哥,这是怎么了?出发时间已经到了,你们怎么都围在这儿?” 这个声音极熟悉。 陶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马回过了头,但在紧接着对上出现在她身后方的那张脸的一霎那,她胸腔里的那颗心当即不由自主地狠狠一跳,跟着又连漏了好几拍,感觉连呼吸也一并停止了—— 九……九…… 哦,不对……不是他…… 就在一声高亢的尖叫声差点就要从陶沝的口中呼之欲出时,下一秒,她竟然又神奇般地止住了,因为陶沝突然看清楚了,那张熟悉的、近乎妖孽的脸上还有一条明显的疤痕—— 他,是五阿哥。 103.京城重逢 心跳如雷。 陶沝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努力想要维持表面的镇定,但不管她怎么努力,胸腔内的那颗心却始终都像是刚坐完云霄飞车一般,正死命地在那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幸好只是五阿哥!否则,她刚才一定会当场穿帮的! 不过五阿哥这会儿似乎也并没有特别注意到陶沝的存在。因为他此刻的关注点全都集中在前方正对峙的四阿哥和满都护两人身上,无暇再将多余精力分给躲在一旁几乎已经缩成了一团的某人。 见此情景,陶沝赶紧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用适才残留在手上的香粉狠狠地抹了一把泪痕尚未未全干的脸庞,跟着鼓足勇气抬起头,冲着五阿哥的方向又开始新一轮痛哭流涕的现场表演: “这位大爷救命啊,这些人强抢民女,硬要把奴家强行抓去给人当小妾……呜呜,奴家上有老下有小,夫君也健在,断不能从二夫啊……” “你说什么?!” 一听这话,原本还对现场笼罩的这层凝重气氛感觉颇为莫名其妙的五阿哥顿时脸色巨变,他低下头,认真地盯着陶沝那张已被泪水和香粉混合物给全数覆盖的脸蛋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犹疑地出言反问道: “你说得可都是真话?” “呜呜,大爷,奴家句句属实啊!”陶沝一面哭一面用袖子抹脸,看似在抹眼泪,但实则却是用袖子将脸上的那层混合物抹得越发不能入眼。“大爷若是不信,这些坏人就在这里,您大可以亲自问问清楚——” 五阿哥见状立刻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对上满都护依旧含笑的那张脸,他先是一怔,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色俱厉地面朝满都护问道:“此话可是当真?” “这……”或许是因为五阿哥毕竟是九九的血亲兄长,满都护这回并没有急着出言肯定,而见到他这副模样,五阿哥心里自然也有了底,当下立刻转过头去,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冲站在另一侧的四阿哥提议道:“四哥,时间差不多了,这边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你先送白晋神父启程,还有……”他指了指仍旧跪在一旁的陶沝,“……把这位姑娘也一并带上吧!” “如此也好,那就劳烦五弟了!”眼见五阿哥此番打算出面接手难题,四阿哥倒也不推辞,立马抽身朝后方陶沝和那名浅黄色卷发的外国人所在的位置走来—— “还请白晋神父先行上车!”他语带恭敬地冲那名有着一头浅黄色卷发的外国人发话,说完,又有意无意地侧头瞟了一眼正跪在地上的陶沝,待对上后者那张看起来比油画还要更精彩绝伦的脸蛋时,他的嘴角明显一抽,而后从怀里摸出一条帕子递了过去:“姑娘先擦擦脸吧!” 如若是在以前,陶沝一定会因为对方此举而感动得痛哭流涕,但此时此刻,她却已无暇去理会对方递来的这条帕子,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对方话里刚才提到的那个“白晋神父”的称呼惊得目瞪口呆,当下只管愣愣地望着那名被称作白晋神父的外国人,两只眼睛瞪得要大多有多大—— 他……竟然就是白晋?! “你这是怎么了?”四阿哥看出她神色中的不对劲,也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正准备上马车的白晋,眼神明显一动,语气也透出一丝狐疑。 “不,没什么……”陶沝被他这样一问,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适才盯着某人的举动过于失态,当下再度低头盯着地面。 四阿哥见状拧了拧眉,递帕子的手仍停在半空中不动:“姑娘可会骑马?” 陶沝闻言怔了怔,继而轻轻摇了摇头。纵使她也想要在人前表现得和原先的衾遥完全不一样,但不会的东西还是同样不会! 好在四阿哥似乎也没在这个问题上深入多想,或许在他看来,一名所谓的“孤女”不会骑马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既如此——那就暂且委屈姑娘和白晋神父共乘一车吧!” 他说着,伸手将陶沝直接拎上了马车,并顺势把自己手中捏了许久的那块帕子塞到了后者手里。而令陶沝万分庆幸的是,四阿哥这回并没有跟在她后面一起上车,而是单独骑马护在马车一侧。 马车内。 那位有着一头浅黄色卷发的白晋神父似乎对于陶沝今次的遭遇表现得十分同情—— “可怜的姑娘,你这一路上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吧?愿主一直保佑你!”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陶沝似乎并不在意自身的遭遇,而对他给出的这份关心也完全视若无睹。她只是睁大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上下打量—— “你……真的是白晋?当今皇上身边最信任的传教士之一?” 白晋虽然不明白陶沝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很友好地冲她点了点头:“正是鄙人!” 话音未落,陶沝那厢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地追问道:“那,你应该认识雷孝思吧?” 白晋再度一怔,身为一名已经在清朝待了约有二十个年头的外国传教士,他显然还从没见过像陶沝这般不讲究礼节、举止豪放的女子,一时间,竟是连思维都跟着一起滞留了。待好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继续冲陶沝点头道:“是的,我认得他!” “很好!那他现在在哪里?”见对方承认,陶沝当即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追问,方才握着对方的那只手也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我要见他!你能立刻带我去见他吗?” 孰料,白晋这一回却是十分干脆地拒绝了她:“不,亲爱的姑娘,我无法带你去见他!” “为什么我不能见他?”陶沝有些抓狂。“我是认识他的,真的,不信你看——”她放开一直抓着对方的那只手,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戴在皓白手腕上的那条十字架项链—— “这是他送我的东西!” “没错,这的确是雷孝思的项链!是皇上在他出发去广东前赐给他的——”白晋认真审视了一番此刻戴在陶沝手腕上的那根檀木项链,良久之后终于得出了一个十分肯定的结论,脸上也跟着露出了一抹十分欣慰的笑容。“看来姑娘真的与雷孝思相识,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带你去见他……” “为什么?”陶沝这下彻底懵住了,内心也不由自主地泛起阵阵担忧。“难道是他来京城之后出了什么事吗?” 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亦或是那位康熙皇帝派他去做了什么危险任务?! 然而白晋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当场哭笑不得—— “不,因为他现在还没到京城!” “什么?他还没有到京城?!” 陶沝有些不敢置信。她记得自己是二月底的时候在扬州被那些人绑架的,之后在来京城的路上整整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如今应该已是四月末了。而雷孝思之前明明就跟她说过,他四月之前一定要赶到京城来的啊! 见她摆出一连狐疑模样,白晋在一旁好心解释:“原本这个时候他的确应该已经到京城的,只是上个月初,他突然来信说自己在来京的路上遇到了一件麻烦事,烦请我帮他禀告皇帝陛下,说他会晚点来京……” 原来是这样!陶沝怔了怔,然后果断抓住了对方隐在话中的某个重点词:“等一下!你刚才说来信?那这么说,你还是能够联系到他的对吗?能不能烦请神父你帮我通知雷孝思,就说双水已经身在京城,请他到京城后速来与我见面……” “双水?”听她提到这个名字,白晋那厢明显愣了一会儿,继而便立马换上了一副惊疑不定的神色,开始上下打量陶沝:“你……就是雷孝思信里提到过的那位突然失踪的双水姑娘?” “嗨?!”陶沝没想到雷孝思竟然还会在与这位白晋神父的通信里提到自己,一时间颇有些意外。“没错,我们两人原本是约好一起上京的,可是在扬州的时候,我被那些人打晕绑上了船,自此就和雷失散了,我之前曾听雷说,他四月前一定要赶到京城,所以我才以为他如今一定已经到京城了呢……” “他现在应该还在江南一带——”白晋适时插话,“因为他在之前的来信里说,双水姑娘是在扬州失踪的,他希望能在那儿找到双水姑娘你之后再一起来京城!” “……是这样啊……”尽管明知道雷孝思之所以找她的缘由只是因为他那份热血的传教心肠,但听到他因为她的突然失踪而耽误了原本的行程,陶沝心里还是非常感动的,毕竟他们两人不过只是萍水相逢,他却能为她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 “我想,雷孝思他一定没想到双水已经被绑来了京城!”白晋显然没注意到陶沝此刻流露出的小小情绪变化,语气带着一丝明显激动。“他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我这就给他去信,让他尽快赶来京城!” “嗯,那双水就在此先谢过白晋神父了!” ****** 京城。救世堂。 这座教堂是康熙四十二年开堂,即现代西什库教堂的前身。据说是两名天主教士治愈了康熙皇帝的疾病,获赐土地而建。 教堂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整体样式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意大利的米兰教堂。但这会儿的教堂规模远不及现代的那般豪华。 陶沝一身白衣,独自坐在教堂里唯一的那架古钢琴前弹奏。 钢琴就设在礼堂的一角。 陶沝今次弹得是《少女的祈祷》,倾城曾经教过她的曲子。只可惜她学艺不佳,怎么也弹不到倾城那样的水准,只能勉强算是流利。 自那日她在天津重遇四阿哥等人,并随他们回到京城,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约有一个月了。这期间,她一直都住在这间教堂里。 那日在马车上,她以自己是雷孝思的朋友为由,恳请白晋神父看在雷孝思的面上好心收留她。 白晋倒是欣然答应。但就在他打算将陶沝一起带去南堂时,陶沝却又中途变了卦——因为在她看来,南堂作为现阶段最主要的皇家天主教堂,住在那里一定会经常遇到那些皇族成员,她可不能自寻死路。所以死活不肯跟对方前往。无奈之下,白晋只得将她送来这里暂住,等雷孝思回京后再另作打算。 那日里,四阿哥将她和白晋神父一路送回京城。虽然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多余交谈,但她下车时,对方打量她的那种眼光可谓是无比意味深长。 陶沝打定主意装无辜,好在四阿哥那厢也没有强迫她坦白的意思,将她送到此地之后便立马离开了。打这以后,陶沝也一直没有再见过他,当然,也没见过其他任何一位数字军团里的皇阿哥。而这似乎也变相说明,那位华丽丽的四四大人并没有把有关她的消息外泄。 陶沝心里也猜不准对方这样做究竟有没有认出她。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四四大人对她,一定是没有恶意的! 曲子弹奏到一半,一名青衣打扮的小厮匆匆破门而入,径直来到陶沝跟前。 他是跟在那位白晋神父身边伺候的少年之一,名唤青桐。他常常受白晋所托,来此给陶沝传话。 “双水姑娘!”因为今日带来的是一个好消息,所以青桐脸上的神情看上去也十分激动。“白晋神父让奴才过来传个话,雷孝思神父今日一早已经抵达京城了!” “真的吗?他已经到京城了?太好了!”受青桐影响,陶沝这会子的情绪也跟着雀跃起来,同时内心也小小松了口气——这一个月来,她虽然受白晋照顾,但始终在人前保持小心翼翼,甚至都不敢向旁人探听太多关于皇宫内外的八卦,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招来祸端。 但若有雷孝思在她身边,那她的处境就会变得相对安全许多。毕竟雷孝思可是在数月前亲手将她从河里救起的“救命恩人”,加上他又是康熙皇帝信任的外来传教士之一,说话应该比较有可信度。即便有人怀疑她的身份,也会有他帮忙。而她也可以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知三年来的空白谜团。 “不过,雷孝思神父今日恐怕不能来见你了——” 就在陶沝满心欢喜之际,青桐随之而来的一句话又即刻浇灭了她的热情,陶沝当即色变,本能地张口反问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神父说他要先进宫向万岁爷复命,所以可能要过一两日才能来见姑娘——” “噢——原来是这样啊!”只要不是故意不来见她就好!陶沝自我安慰着,勉强在脸上冲对方挤出一个笑:“没关系!反正我一个月都已经等了,也不在乎再多等这一两日的!” “对了,神父他还吩咐我今日带姑娘去见两个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姑娘请随我来吧!” 青桐边说边朝陶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陶沝有些好奇:“是去见谁啊?” “我也没见过!”青桐老老实实地回答,“反正神父说,姑娘只要去了就知道了!”顿一下,又后知后觉地补充一句,“他说,对方是你很想见的人!” ****** 因为青桐最后说的那句话,陶沝果断没能压制住自己内里那颗活蹦乱跳的好奇心,立马兴冲冲地随前者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在距离救世堂不远的一间朴素宅院外停了下来。 有一名小厮模样的人出来应了门,很客气地将陶沝带进了正堂。正堂里此刻正坐着一男一女。不过那名男子的长相显然比女子还要更漂亮。 六目相对,陶沝当场傻了眼—— 因为这是她完全没料到的两个人—— 白子涵和茱萸。 陶沝当即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们怎么也来京城了?” “你还说,不都是因为担心你这个笨蛋嘛!”茱萸显然也对陶沝此刻的出现感到有些意外,先是一怔,继而便立马从座位上跳起来,几步冲到陶沝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 “双水,你没事吧?听说你是被人贩子给绑了,然后坐船来的京城?” “嗯!”陶沝一时激动地说不出话,只简明扼要地点了点头。转而又瞟了一眼这会儿仍端坐在座位上、但面色已明显出现波澜的白子涵,朝他弯了弯嘴角,算是打了招呼。 而白子涵也同样回给她一记无声的温柔浅笑。 茱萸没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眉目传情”,还抓着陶沝的肩膀,嘴里喋喋不休地冲她抱怨:“你这丫头实在是太让人操心了!你知不知道,那日在金山寺,我左等右等你不回来,还以为你是因为讨厌我们,借机跟我们不告而别,还伤心了好久……对了,你的那位雷神父也急得不得了,还特地跑去官府报失踪呢!” “真的吗?”陶沝心里听得暖融融的,因为没想到这些萍水相逢的人竟也会如此在意自己。“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在那儿写字来着,谁想写到一半就被人从后面敲晕了,等醒来的时候人就被已经带到船上了……” 不过,谁又能想到那些丧心病狂的人贩子居然会选择在寺庙里下手,陶沝私心怀疑,难道他们都不怕遭天谴吗? 茱萸那厢显然和陶沝想得不太一样,话也越说越内疚:“早知如此,那日里你说要写祈愿条的时候,我就该和你一起去……” “不不——”陶沝连忙摇头,“幸好你当时没跟我一起去,否则,谁知道我们两个会不会一起被绑了!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那日里就不该去寺里祈福——” 顿一下,见茱萸脸上的神情不但没有转好反而更加自责,突然回想起当初去寺里祈福一事是对方最先提议的,当下立马一滞,随即又赶紧反过来安慰对方道: “……反正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人也安然无恙,你就不要再为我难过了,而且,我其实还要多谢你呢,若不是因为你当时正好送了我两盒香粉,我现在恐怕也不见得能顺利逃出虎口……” 她这话说得极诚恳,还带着一丝打趣,茱萸的脸色终于开始有所好转。 “这事儿我也已经听雷神父提了,据说你是在逃跑途中遇到了当朝的四贝勒……没想到你这丫头的运气倒是挺不错的!” “嗯嗯,还有白晋神父也是!”或许是因为茱萸突然提起四阿哥,陶沝眼尖地瞄见白子涵脸上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莫名一凛,生怕他再度质疑自己的身份,当下立即佯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他们两位可真是好人呐,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他们出手相助,我肯定会被那些坏人不知道送到哪个鬼地方去给人做小妾了!” “唉——你这丫头也真是的,看长相也不算太笨,怎么就会轻易被人给绑了呢?”听她这样一说,茱萸那厢幽幽叹了一口气,嘴上虽在嗔怪,但眼中却溢满了怜惜—— “对了,绑你的那些人该不会是你的什么仇家吧?” “才,才不是这样!”陶沝立刻矢口否认,“我根本不认得他们……哦,不对,我认得他们其中的一个主子,就是你们之前被请去江宁织造府里唱戏,我去给你们送粉盒时遇到的……听那名给我领路的小厮说,他好像和当日被宴请的那位从京城里去的贝勒是一道的……” 她并没有直接在话里点明满都护的身份,但该提的都已经提到了,以这两人的智商,一定是能立马猜到的。 “你说什么?江宁织造府?” 果然,一听这话,茱萸脸上的表情顿时狠狠一震。“你该不会是指那位海善贝勒吧?” “嗯!”陶沝赶紧点了点头。“我有在那条船上见过他一次!” “怎么会这样?”茱萸噔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们为什么要绑你?” 陶沝微微滞了滞,而后佯装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听那些人说,好像是因为我长得很像一个人,所以他们就把我给绑来了,说是要送去给某人当大礼!” “像一个人?像谁?” “我,我怎么知道……”陶沝被茱萸问得一噎,好一会儿才重新往下道:“听说是跟京城里某位达官贵人家的小妾长得相像,那个绑我的人还说以我这样的相貌,一定会得宠什么的……” 说完,又偷偷瞄了白子涵一眼。后者这会儿也不知道正在想什么,脸色明显有些难看。 正在这时,茱萸那厢像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突然大叫一声道:“啊,我想起来了,那日里我们唱完戏准备走人的时候,是有一个小厮模样的男人跑来向我们班子里的人打听关于你的事情,我记得他听说你是孤儿之后,好像还表现得满意外的……” 说罢,也不等陶沝开口发问,又自言自语般地补充了一句: “嗯——看起来这京城男人的眼光真是特别,居然全都喜欢像双水你这般相貌的女子,反而视我这样的美人于无物,唉,果然天妒红颜啊……” 陶沝当场冷汗。这个就不用比了吧?给人当小妾有什么可自豪的?她宁愿不要被人看上! 还没等她有所回答,原本还一直坐在旁边沉默当背景的白子涵这次却先一步主动开了金口: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他问这话的口气明显有些不爽,茱萸自然也听出了,眼神微微一变,下意识地答道: “呃,班主你那日里不是被请去……”话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收住口,而后支支吾吾地掩饰了过去:“唔,反正我说的那个男人就是那个时候来问的……” 听她这样一说,白子涵原本就有些难看的脸色这下子变得更阴郁了,连陶沝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当下赶紧跳出来不留痕迹地帮忙打圆场—— “对了,你们的那个戏班子呢,此番也一起来京城了吗?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怎么都没有看到其他人,是安置在这附近的什么地方吗?” “不,此番来京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白子涵答话的语气云淡风轻,而且还没说完就已被茱萸强行抢过了话茬—— “我们的戏班子还留在杭州,都是因为你这个笨丫头,我们从扬州一路找到杭州,然后雷神父在杭州收到了京城来信,之后我们便立刻坐船昼夜兼程地赶来京城了……不过你放心吧,即便我和班主不在,戏班里还有宁儿和紫怡她们撑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陶沝眨眨眼睛:“那……你们会在京城待多久?” “这……”茱萸一下子没了声音,转过头询问似地看向身后的白子涵,而后者先是一愣,跟着便利落发话道:“既然都已经来了京城,那也没必要再立刻急着赶回去!正好我也想去见一些老朋友,就在京城先待一段时间再说吧!” 104.再遇九九(上) 见白子涵决定留下,最高兴的当属茱萸,她立刻兴致勃勃地拉起陶沝嚷着要去城里各处逛逛。 “可是——” 陶沝也很想去,但脑袋中尚存的那抹理智却告诉她这样做极度危险,她的长相是硬伤,京城可不比江南,以前的熟人太多,万一一个不小心被人瞧见,她岂不是自寻死路?她在此小心翼翼地隐忍了一个月,总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让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吧! “万一又碰到上回那位贝勒爷身边的人,再把我抓去怎么办?” 然而茱萸却对陶沝的这份担忧表现得完全不在意。“你这笨丫头,这有何难?难道你忘了我是做什么了的吗?” 她说着,将陶沝直接拉进了里屋,然后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大包胭脂水粉,开始在陶沝的脸上各种涂抹。不一会儿,她便停了手,满意地将陶沝拉到镜子跟前,很是自豪地发话道: “大功告成!这样就安全了!瞧瞧你现在这张脸,绝对不会再有人看出你原来的模样的!” 陶沝定睛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噔时抽搐不止—— 镜子里的这张脸,皮肤被涂得一块黄一块白,整个像极了毛色黄白相间的中华田园犬,感觉就像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而且左脸上还被贴上了一块大大的不规则胎记,嘴角也点上了一颗硕大的媒婆痣…… 不得不承认茱萸刚才说的那句话确实在理,她不仅完全换了模样,而且也绝不会再有人打她的主意。但凡只要是个审美观正常的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吐了,哪里还敢再看第二眼? 不过,陶沝对于这样的效果倒也并没有不乐意,反正她只要能光明正大的出去走走、不被人认出来就好,是美还是丑对她来说,问题并不大。 变装完毕,两人兴冲冲地上街游逛。 而所到之处,这一对美丑相距有着天壤之别的组合也无一不吸引着路人的眼光,两者几乎形成鲜明对比。没有一个人在看到茱萸那张脸时不心生爱慕之情,但当他们将目光转向旁边的陶沝时,瞬间就碉堡了——那模样,简直惨不忍睹! 路人纷纷猜测这是谁家的小姐居然长得如此美艳,就是眼光似乎不怎么样,居然给自己找了个这么丑的丫鬟。 陶沝和茱萸两人自然没有错过这些路人的目光和评价,忍不住对望一眼,相视而笑。 ****** 会仙楼。 时值正午时分,大堂里正人声鼎沸、客满为患。 茱萸站在门边皱眉打量着几乎座无虚席的酒量大堂,一张俏丽的脸蛋上写满了失望:“怎么办?我们来得太迟了,里面已经满员没座了……” 见此情景,陶沝忍不住在一旁出声提议:“你一定要在这里吃吗?反正京城的酒楼这么多,其实我们也可以去其他酒楼看看的——” 两人刚才逛了一上午的街,准备找个地方填饱肚子,没想到茱萸坚持一定要来这家酒楼吃饭。陶沝拗不过她,加上身上也没带钱,所以只能跟着她一起来了,其实如果可以,她倒是很想去以前的那家品香楼吃的。 没想到见她这么说,原本还一脸失望的茱萸反而竭力出语挽留: “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估计每个酒楼的情况都差不多,而且我选这里是因为这里的江南菜色做得十分地道,据说师傅都是从苏杭请来的,我离京前就在这里吃过一次,很好吃的!” “是吗?”这话说得陶沝莫名有点动心,原本坚定的立场也立即抛到了九霄云外:“既如此,那我们就在这里吃吧!” “可是——”茱萸瞬间又恢复适才的满一脸为难,“大堂里现在已经没有空桌了,我们恐怕要等很久呢……唔,要不我们再去逛逛?” “没事!”陶沝满不在乎地“嘿嘿”一笑,嘴角那颗硕大的媒婆痣也越发动人。“很快就会有空位置了!看我的——” 她说着,快速扫了一眼大堂内的各桌宾客,之后便在茱萸那满腹狐疑的目光中,径直走到一楼靠窗的其中一张八仙桌前站定—— 这张桌子上正坐着三名书生模样打扮,相貌中等,看上去为人应该还算正直的儒雅公子哥。 陶沝也不说话,径自择了那个被空出的位置坐下,双手托腮,摆出一脸花痴状,笑眯眯地来回打量着座上的其他三名男子。 那三名男子先是被她的这一举动弄得一懵,再一看她那堪比“如花”的相貌,全体被吓到了。其中一名男子大着胆子开了口:“这位……姑娘可是有事?” “哦,有事,当然有事!”见有人开口,陶沝也将自己犯花痴的模样表现得更加夸张——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呈标准的O字形,就差没直接流口水了!“奴家刚才在那边见三位公子长得一表人才,不知三位公子都是哪里人啊,家中可有娶亲?”顿一下,也不等那三人回答,又自顾自地继续滔滔不绝:“小女子名叫如花,今年刚满二八,至今尚未婚嫁,不知三位公子可有上门向奴家提亲的想法?” 还不等她把这番话说完,那三人已经绷起一张脸,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地集体从座位上站起身,匆匆结账走人。那速度快得就跟听说这里着了火一样。 陶沝一面在嘴里叫着“三位公子别走啊!”,一面大摇大摆地将那张空出来的八仙桌给占了,然后等那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她便立刻冲站在门边不远处的茱萸使劲挥挥手—— “茱萸,快进来,我们有座了!” 此语一出,大堂内里有不少人立刻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但在看清陶沝那张惨绝人寰的脸蛋时,又纷纷以最快的速度回过了头。 因为距离隔得远,茱萸并没有看清陶沝适才占座的细节,听到她这声招呼,几乎是当场傻在了门边,好半天才回过神,慢慢挪步走到了陶沝跟前。 看着桌上那几盘明显只动过几筷子的菜色,茱萸很是不解:“你是用什么方法让他们三人这么快就结账走的?” “嘿嘿,山人自有妙计!”陶沝洋洋得意地将自己刚才所用的方法一说,茱萸那厢听得再度傻眼:“你这招未免也太损了吧?!” “嘿嘿,话怎么能这么说呢?”陶沝边回答边招手让小二过来点菜,脸上笑得极是动容。“我这可是完美利用你给我的资本!” 没错,长得丑也是有丑的好处的!想当年,她和乔翘就曾在图书馆看到一恐龙女用此招占位,大受启发。此后,她们这对死党便常常轮流用此招占座。尤其是对那种长相中上、为人正派、一心读书的男生最为有效。因为没有一个男生会对一个对着你发花痴流口水的陌生女生产生任何好感,即使对方长得并不难看。 听她这样一说,茱萸自然被挤兑得说不出来话来,只好闷头看店小二及时递上的菜单。 陶沝没想到这家酒楼里居然也有她喜欢的龙井虾仁和蟹黄水晶饺,以及她之前在品香楼里常吃的那些菜色,当下激动得不行,干脆一口气把这些菜全点了。幸好茱萸也爱吃。 正当两人无聊地等着饭菜上桌,一个外表光鲜、看上去像是有钱公子哥模样的男人突然走到了两人所在的这张八仙桌前坐下。 陶沝起初以为对方只是来拼桌的,亦或是学她之前那样过来占座的,但在随后瞧见那人此刻打量茱萸的目光时,她突然意识到,对方是来搭讪的,而搭讪的目标,毫无疑问正是美人茱萸。 见状,陶沝不由地联想起当年她和巧巧两人曾在品香楼里也被人调戏过的场景,不过戏班子出身的茱萸显然比从小到大长在皇宫里的巧巧表现得要世俗圆滑许多,无论那男子开口说什么,都被她很有技巧性地立刻用三言两语婉转拒绝了,而且语气和态度也把握得恰到好处。 不过那名男子显然也是个认死扣、不打算轻言放弃的主,即便遭到拒绝,却仍旧不死心地继续与茱萸套近乎: “在下真觉得与姑娘十分有缘,今日虽是在下第一次见到姑娘,但感觉却仿佛已经认识姑娘好多年了……想来姑娘心中也应该有与在下同样的想法吧?” 这话听得茱萸嘴角直抽,她脸上虽然依旧维持着一贯的可人微笑,但那双明眸里却早已盛满了无语和不耐,末了,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转头看向坐在一侧的陶沝,用眼神无声示意对方赶紧帮忙。 陶沝看得心中一乐,她正愁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等菜的时间呢,居然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供她消遣,这怎么能轻易放过? 于是乎,她佯装并没有看到茱萸此刻投来的那抹求救目光,反而还露出一副惊喜的模样冲对方大声道: “小姐,奴婢也觉得这位爷看起来的确和您十分般配呢,小姐不如就此考虑一下吧,反正夫人也一直关心你的婚事呢!” 她说着,也不去理会茱萸瞬间变幻莫测的脸色,又迅速转过头去冲那名前来搭讪的男子笑道:“我家小姐姓白,正值二八芳华,至今尚未婚配……奴婢见这位爷对我家小姐倾心,不知这位爷是否有意上门提亲?” “自然!”那名男子显然没想到事态竟会发展得如此顺利,眼前顿时一亮。 陶沝无视茱萸此刻再度翻出的白眼,依旧堆着一张笑脸继续回应:“不过,在此之前,这位公子恐怕得先答应一个要求,是我家夫人规定的,只有公子满足了这个要求,我家夫人才会同意小姐出嫁!” “是什么要求?”那名男子迫不及待地追问,脸上也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别说一个要求了,就是十个在下都答应!” “那公子可听好了——”见对方上钩,陶沝立刻清了清嗓子,端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慢条斯理道:“倘若你真有心娶我家小姐,那势必得把我也一起娶回去,而且,我和小姐还得是平妻……唔,公子你可别这样看着我,这规矩不是奴婢定的,是我家夫人定的……夫人说,我和小姐是断不能分开的,你们以后去哪里也都得带着我,就连晚上睡觉都得三人睡在一张床上……对了,我家夫人还说,若是有人能做到这一点,那就足以证明他对小姐是一片真心,随时欢迎他上门提亲……” 话到这里,她微微一顿,又不怕死地再追加一句“重磅炸弹”: “如果公子已经答应了这个要求,那现在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府提亲,我们府里关于婚礼所需要的各种物事都是现成的,公子若是怕夜长梦多,我们今晚就可以成亲!” 陶沝说这番话的时候,那名男子先是一愣,随即立马在茱萸和陶沝两人的脸上来回逡巡了好几圈,接着,他便像是屁股着了火一般猛地从凳子上跳起身,火速找理由开溜: “呃……这个,在下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提亲之事暂且缓缓吧,等在下处理好了家中琐事再……” 话音未落,人已溜得不知踪影。 而茱萸这厢则是一直目瞪口呆地听着陶沝装模作样地侃侃而谈,直至那名男子灰溜溜地起身逃离,她才“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呵——真没想到你这丫头有时候脑筋也是满灵的,真亏你想得出这点子!” “那是!”陶沝继续得意,“这就叫恶心死人不偿命!” 两人正说着,二楼的转角处突然出现了一名年轻女子。 体态纤瘦,身上裹着一件漂亮的粉青色旗装,乌黑的长发松松地绾了一个小两把头,除了一根白玉簪子之外并未搭配什么贵重的饰物。 陶沝无意间抬头瞟了一眼,当即一怔。 因为那名女子的脸看上去十分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究竟曾在哪儿见过。 105.再遇九九(下) 那女子慢步下楼。 因为陶沝此番坐的这个位置正对着大堂的楼梯,所以可以将该女子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严格来说,这名女子的五官相貌算不上什么美人。但水眸顾盼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楚楚风味。 她脚下踩着一双红缎面的花盆底,按理说走楼梯是极不容易的,但她却偏偏每一步都走得那叫一个摇曳生姿、妩媚动人,甚至连边上的扶手都不用碰触,这让同样身为女人的陶沝自愧不如。 除去那张脸,这家伙绝对是女人中的女人,极品中的极品。 原本喧闹的大堂也因为这名女子的出现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齐刷刷盯着此女下楼的动作,或倾羡、或妒忌。 陶沝也同样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名女子的脚,十分坏心眼地希望对方最好赶紧摔一跤——踩着花盆底下楼梯居然也能走得如此风情万种,这简直就是在红果果地打她这种连踩花盆底走平地都不太平稳的女人的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这一祈祷奏效,还是大堂里也有其他人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反正,在离地面还有最后两步的时候,那名女子的脚底果真一滑,整个人当即向下摔去,然而还没等陶沝来得及在心中叫好,就见那女子已经准确无误地跌进了站在楼梯前方的一名男子怀里—— 那名男子是在看到女子滑倒的瞬间从门外跑进来的,其速度几乎可以和光速媲美,陶沝起初还错以为他是从地底突然冒出来的呢! 因为那名男子此刻背对着陶沝的方向,所以陶沝看不到他的脸,但光凭他身上穿戴的那些衣着服饰,也足以知晓对方的身份非富即贵。 陶沝心里一阵郁闷。看来这名女子的心机不浅,这哪是不小心滑倒,根本就是早有图谋有木有?她敢打赌这女子刚才一定已经看到那名男子就在门外,否则,又怎会摔得那么恰到好处! 大堂内的众人对此亦是一阵唏嘘。 不过那两名当事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大堂内众人关注的焦点,还站在原地自顾自地互诉衷情—— “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身子骨才刚好没多久,大夫说要注意休养,在上面好好等着爷也就是了,又何必跑下来?” 那名男子动作轻柔地扶着女子重新站稳,说话的语气也同样轻柔无比。 但—— 就在听到他声音的一霎那,陶沝这厢却是当场懵了,因为这个男人的声音是如此耳熟,熟悉得让她一时间仿若不知身在何处 是九九! 这个男人是九九! 即使看不到他的脸,陶沝心中也无比确定。 她呆呆地、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的背影,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她曾想过很多种再见到九九时的情景,但却从未想过这一种。 心跳莫名有些紊乱。 一时间,那些个不知名的情绪一股脑儿尽数涌上心头,让她整个思维也跟着混乱起来。 不容陶沝多想,那名女子的话音也紧跟着响起,声线软软的,带着一丝明显的怯懦,但细听之下,却还带了一丁点儿撒娇的意味。她的嗓音也同样令陶沝感到无比耳熟,但却仍旧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因为方才从二楼窗口看到爷的马车来了,遥儿心中甚是开心,所以迫不及待想早一点见到爷呢…… 如果这句话是别人说的,陶沝一定会恶心到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但眼下由这名女子的口中说出来,却意外的并没有觉得不舒服,许是因为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双水,你在看什么呢?” 正当陶沝专注盯着那两人发呆之际,坐在一旁的茱萸蓦地出声插话道。因为茱萸的位置背对着楼梯,所以刚才的那一幕她并没有看到,而她的注意力从刚才起就一直集中停留在那几名端菜的店小二身上。好不容易等到小二端菜上桌,却一直不见陶沝动筷,这才终于注意到了前者的不对劲。 “我们的菜已经上来了,你不是饿了吗?赶快吃啊!” “噢——没事,我刚才走神了一下而已……” 猛地被对方拉回神智,陶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她迅速挪开适才一直停驻在九九和那名女子身上的视线,试图找个合适的理由解释。但茱萸那厢却已先一步循着她的视线转头望向楼梯口,正好切切实实地对上了那名女子的脸蛋—— 她先是一怔,继而一句话便不假思索地当场脱口而出: “双水,这个女人长得和你好像哎!” 她说话的音量原本就偏高,加上此刻四周鸦雀无声,所以更显得突兀。 一时间,几乎大堂里所有的人都调头将目光转向了陶沝和茱萸这边,包括九九在内,但在随即看清陶沝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时,众人又一致将质疑的眼神对准了坐在一旁的茱萸,脸上也画满了问号:这女子莫不是睁眼瞎吧?这两人之间的差距又岂止是一点点! 然而陶沝却因为茱萸的这句话整个人狠狠一震,这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地回过神来——怨不得她刚才会觉得如此熟悉!这名女子的脸蛋、身段,简直就与以前的衾遥一模一样,几乎已经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九九他……果然是在玩真人拼图的游戏么? 那名女子显然也听到了茱萸的话,这会儿也跟着投来探究的眼神,脸上始终维持着一副天真懵懂的表情,但陶沝这厢却眼尖地瞟见,就在九九看不到的角度,她迅速、狠狠地剜了茱萸一眼,眼光中也淬入了一丝明显的怨毒。 陶沝被她这样的眼神激得心头一凛,来不及多想,当下赶紧握住一旁茱萸的手,拔高音量大声道: “小姐啊,奴婢说过多少次了,您不能光凭轮廓就判定两个人长得相像啊……虽然您从小到大,相隔半米之外人畜不分,但是,但是大夫说您的眼睛还是有得治的,我们这次远道上京不就是为了来寻求名医嘛,您放心,我们吃完饭就去立马去医馆看大夫,一定会治好您的眼睛的……” 茱萸当场听傻了,不动声色地暗掐了一下陶沝握住她的手,背对着众人方向朝她抛来一个“你这是在干什么?”的眼神。 陶沝忍住疼,佯装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冲周围报以歉意的微笑:“抱歉,我家小姐自小眼睛有疾,只要相隔远一点就什么都看不清了,所以看人从来都是只凭轮廓判断对方长相的,今次我们也是第一回上京,不懂这里的规矩,若是说了什么得罪各位的话,还请各位爷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同她计较——” 虽然她说这话的表情和语气相当诚恳,但配上她那张不堪入目的脸,却着实有些令人作呕,于是乎,众人又在一瞬间纷纷回头。 陶沝见状停了停,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对上站在楼梯口的那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位夫人,我家小姐真的不是故意贬低您的,还请您一定原谅!奴婢想着,像您这样的美人,心肯定也是美的,断不会同我家小姐这样的病人斤斤计较吧?” 她这话是看着那名女子的脸说的,并没有特别注意站在边上的九九。 而那名女子听她这样一说,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随即果然摆出一副不介意的模样点了点头,甚至还冲她扯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九九这时也重新回过头,背对着陶沝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扶着那名女子慢慢走上楼梯。 他的动作和刚才一样轻柔,即使陶沝看不到他的正脸,也可以想象得出,他此刻看向那名女子的眼光定是溢满了有如暖阳春水一般的温柔。 陶沝突然有些失神。 她不知道当初的那位八福晋在看到九九和那些跟她有所相像的女子在一起是什么感受,但如今落在她身上,她完全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反而觉得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当然,感动是有的,但她并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她宁愿看到九九找了一个比她美一百倍好一百倍的女子,也不愿看到他又重蹈覆辙。这样一来,她心里的亏欠就会更深了…… “双水,你刚才在胡说什么呢?”见那两人上了楼,原本还勉强维持一脸强笑的茱萸立马变了嘴脸,用力反握住陶沝刚才抓着她的手,压低嗓音问道。 陶沝回神幽幽瞪了她一眼:“我那是在帮你好不好?难道你没瞧见刚才那个男人身上的穿戴之物,这种人非富即贵,你若得罪他一定会死得很惨的!” 茱萸被她说得一愣,随即想想也是:“好吧,那算我错怪你了!可是刚才那名女子的确长得和你很像啊,唔——”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变了脸色,“莫不是……之前绑走你的那些人所说的那位贵人,就是指这位主吧?” 陶沝闻言一惊,随即立刻掩饰地堆出一脸讪笑:“呵——这怎么可能嘛!肯定只是个巧合而已!而且,那些绑匪说的话又怎么能轻信呢?” 见她这样说,茱萸也觉得自己定是多想了,但嘴上还是忍不住打趣道:“可——倘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会不会心动?刚才那个男人不仅身份高贵,而且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和班主长得不相上下的男人……” “才不是!”陶沝不屑地撇撇嘴,“你们家班主明明就长得比他好看!”虽然两者差距不算太大! 不过后面这句,陶沝隐了没说。 “而且,你真以为进了这些达官贵人的府邸就能够荣华富贵一辈子吗?告诉你,那里面的暗枪冷箭绝对比外面更可怕!我觉得还是在外面自由自在的更好一些……” 茱萸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蓦地一怔,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若有所思地开始打量起陶沝:“看来双水你还真的是不太喜欢这些达官贵人呢!”顿一下,又半是玩笑半是试探似地补充一句道,“说的感觉就好像你曾在里面待过一样……” 一听到这话,陶沝刚拿起筷子的手立马一抖。但紧接着就被她用笑容掩饰了过去:“喂,你也想多了吧?就凭我这副相貌,那也得进得去啊!是别人跟我这么说的啦!” “……倒也是!”茱萸显然也觉得陶沝最后这句话说得有道理,没再继续深究。 陶沝伸手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意外发现这道菜的味道异常熟悉,简直就跟以前那家品香楼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忍不住出声叹道:“真好吃!就和那家品香楼的一样好吃!” 这会子前来上菜的店小二正好听到了她这句话,当即插嘴道: “这位姑娘,您说的可是三年前的那家品香楼?” 咦?陶沝先是一怔,继而肯定地点了点头。 见状,那名店小二立马换上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一脸自豪道:“想必姑娘不是京城人士吧?您不知道,我们这家会仙楼其实就是当初的品香楼!”停了停,悄悄扫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继续道:“三年前,当今九皇子买下了这间品香楼,改名会仙楼,还以重金留下了当时烧菜的厨子,所以这些菜的味道才会一点都没有变……” 嗨?! 不是吧?他为什么买下这里? 陶沝惊讶之余,没注意到自己心里想的这句话已然脱口而出。 店小二断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当下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半晌才吐出一句:“这些主子爷的想法,我们这些奴才怎么猜得到?反正有钱人就是任性呗!” 呃——陶沝被他最后这句吐槽雷得当场说不出话来。倒是一旁的茱萸从两人的对话里听出了些许端倪:“双水,你三年前来过京城么?若不然,你怎么会知道三年前就已被改名的品香楼,还尝过里面菜色的味道?去江南之前,我在京城里待了快一年还不晓得有这么一家品香楼呢……” “这——”这个问题太过犀利,陶沝再度被问住了,只能硬着头皮找借口:“哦,是因为我们那里三年前有人来过京城啊,我当时听那些人说京城品香楼里的菜色非常好吃地道,令人回味无穷,所以才想着有朝一日若我也能来京城,一定要去那儿吃一回……” “是吗?”茱萸对这个解释半信半疑,但见陶沝接下来一直闷头扒饭,却也识相地没有再问。 食不知味地匆匆吃完,陶沝立马拉起茱萸走人。谁想她这厢才跨出酒楼大门,迎面就狠狠撞上了一堵肉墙—— 一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张令她差点想去撞墙的脸—— 是十四阿哥。 “呵——” 来不及细细打量对方,陶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在脸上堆笑,但笑到一半又立马反应过来,迅速哭丧起一张脸:“这位爷,实在对……对不住啊……” 见此情景,走在后方的茱萸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紧跟着上前一齐帮忙赔不是:“这位爷,她眼睛有疾,真不是故意撞您的!” 此语一出,陶沝脸上正努力酝酿的哀伤表情噔时一僵,紧跟着银牙暗中一咬。这死丫头,居然还在记恨她刚才编排她的那些话! 然而十四阿哥听到这话却没有半分妥协的意思,直接冲茱萸给出一记冷哼:“既然有疾,那干脆剜掉便是,何必还留在脸上占地方?” 吓?茱萸听得当场一呆,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位主还真是半点情面都不讲! 陶沝这厢也有些傻眼:三年不见,这死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暴力了?光是听他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十分不好! “好了!十四弟,不过撞了一下而已,你就别跟人家姑娘计较了!这里到底是九哥的产业,若是闹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给九哥添了麻烦!” 正当两人内心惴惴不安之际,另一个熟悉的男声突然插话进来。 陶沝本能地循声望去,却发现对方竟然又是一个熟人——十阿哥。 他这会儿刚从停在门口的那辆马车上下来,许是听到了十四阿哥刚才说的那番话,立马走上前来为陶沝和茱萸解围。“……再说,我们今日来这里可是给九哥贺喜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说着,势机朝陶沝和茱萸两人递了一个眼色,茱萸见状立马感激地冲他一笑,然后忙不迭地拉起陶沝快速开溜。 十四阿哥没有阻拦,只从鼻子里重重冷哼了一声便仰头看向二楼包厢的窗户。 陶沝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头也不回地跟在茱萸身后往前走。背后,远远传来那两位皇阿哥的对话—— “原来九哥已经先到了……”这次率先开口的是十阿哥。“看这楼上的气氛,我们两个现在好像不太适合上去打扰呢……” “嗯……” “不过九哥先前消沉了那么久,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真没想到还能再找到她……” “果真是那个人吗?这世上长的相像的人也不在少数……” “嗯,不过之前服侍她的丫鬟已经瞧过了,身上的痕迹也都能一一对上,看来是错不了了……” “可我怎么听说她好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只要人没事,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有什么要紧?正好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哼——” “十四弟,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难道……” “不,没有的事!我非常高兴,非常替九哥高兴……” 106.假戏真做?! “呼——吓死我了!” 待拖着陶沝逃出老远,茱萸总算停下脚步,长长松了一口气,颇有些心有余悸地冲陶沝感叹道:“刚才那个年轻男人还真是不讲情面,双水你只是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而已,至于说出要剜掉你眼睛那么狠毒的话嘛!外表看上去明明长得还不错,没想到内里却是个如此小心眼的主……”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眸中忽的闪过一丝明显柔意:“好在之后出现的那名男子就显得和气多了,幸好有他帮我们解了围……” “是啊……”陶沝淡淡应声,嘴角也勉强扯出了一个不算太大的弧度。 三年不见,没想到再一次与八爷党众人相逢竟是以这般意外的方式,如果刚才不是十阿哥插手,十四阿哥那厢还指不定要怎么为难她呢!这孩子的性子倒是越来越暴力了! 他现在……应该已经正式隶属八爷党了吧? “不过,他们两个人看上去好像都很有身份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茱萸那厢突然单手托腮作沉思状:“对了,双水你刚才可有听到——替我们俩解围的那个男人曾称呼之前那个坏脾气的男人‘十四弟’,那是不是代表,他在所有兄弟当中排行十四?难道说——那个人会是……” 话到这里,她的脸色有些微变,而陶沝这厢因为脑子里此刻正惦记着十四阿哥如今的党派归属问题,听她这样一说,便随口答道:“嗯,他就是十四阿哥!” 茱萸闻言噔时一愣:“双水,你认得他?!” “我……”陶沝被她反问得一滞,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当下一阵心虚,连忙出言不救道:“我怎么可能会认识他?明明是你说他看起来身份极高贵,又排行十四,我才想到以他那种蛮不讲理的个性,如果不是身为皇子,又怎么可能如此嚣张?更何况,我估摸着除了当今皇上以为,这京城之中应该也没有哪户人家能一口气生下十多个儿子吧?所以,他多半就是那位十四阿哥本人!”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茱萸显然是被陶沝的分析能力所说服,赞同地点了点头。“既然会仙楼是当朝九阿哥的产业,那么他会出现在那里也是正常!这样说来,刚才帮我们解围的另一个男人应该也是皇子吧?我听到他好像也有提过‘会仙楼是九哥的产业’,既如此,那他搞不好就是十、十二或者十三这三位阿哥的其中之一呢……” “嗯!应该是吧!”有了前车之鉴,陶沝这次只是配合地点点头,没再多嘴暴露十阿哥的身份。 “唔,好可惜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猜出刚才那两人的真正身份之后,茱萸这厢却是莫名地叹了一口气:“我们没能见到那位九阿哥……我以前听人说,那位九阿哥可是所有皇子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位,我一直都想亲眼瞧瞧是不是真的呢!” 陶沝见状嘴角一抽,下意识地又从嘴里吐出一句:“你刚才在酒楼里不是已经看到过了么?” 话才出口,她便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一巴掌。这张贱嘴,总是图一时之快! 茱萸自然听到了她的这句话,当下立马瞪大双眼,神情万分惊愕地盯着陶沝:“你说什么?!难不成,你是指……” 陶沝撇撇嘴,没吭声,一脸不置可否。 茱萸眨眨眼睛,仔细端详了一番陶沝此刻的表情,在确定后者并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时,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狐疑:“可是,双水,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九阿哥?” “呃……” 这个问题显然正好问到了关键之处,陶沝差点当场被噎住,好在终于及时地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你忘了吗?那天救我的人里面就有当朝五阿哥啊,我曾听雷孝思说过,因为九阿哥和五阿哥两人是同母所生,所以长得十分相像,只是五阿哥脸上多了一条伤疤……因此,刚才在酒楼大堂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我就以为是五阿哥,还在想他脸上的那道伤疤去哪了,后来听小二说那座酒楼是九阿哥的产业时才突然想起这茬……” “原来如此!”这个理由显然极具说服力,茱萸对此深信不疑。“怪不得你刚才一直盯着那个男人瞧来着,原来是因为他和那天救你的那位五阿哥长得十分相似啊?” “是啊!”陶沝语带感叹地点了点头,“他们两个人长得真的很像,只不过……”彼此的个性却是天差地别! “只不过什么?”茱萸似乎对陶沝省略的那句言外之意非常感兴趣,执意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没什么……” 两人正说着,前方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突然迎面驶来,自她们两人身旁飞快经过,然后往城门方向驶去。 擦肩而过的一霎那,陶沝忽然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内心也随之莫名划过一道异样的涟漪—— 因为这辆马车看上去很眼熟,她确信自己曾经一定有在哪里看到过。 只是还没等她回想起这究竟是谁的马车,一旁的茱萸就已经先一步给出了正确答案:“双水,看来我们俩今天的运气当真不错,这一路走来好像都能遇到皇子哎!” 她说着,侧头瞟了一眼听得一头雾水的陶沝,神秘兮兮地将头凑近后者耳边,压低声音道:“你想不到吧?刚才过去的那辆马车里,坐的可是当今太子爷呢!” “你说什么?”陶沝整个人当场一震,本能地脱口反问。“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之前有见过这辆马车啊!”相对于陶沝此刻表现出的大惊失色,茱萸那厢却是答得云淡风轻。“当初我可是亲眼见到,我们班主随那位太子爷一起上了这辆马车呢……” 虾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闻言,陶沝越发感到吃惊,忍不住瞪圆了眼睛。难不成,他们两人之间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猫腻?! 见此情景,茱萸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很是同情地瞅了陶沝一眼,语出了然道: “双水,你……喜欢我们班主吧!” “怎,怎么可能?”陶沝被她说得一怔,随即想也不想地立刻予以否决。“你这话从何说起?” “难道不是?”茱萸有些不相信地上下打量了她好几遍,半晌方才像是确认般的再重复一句:“你当真半点都不喜欢他?” “自然!”为避免对方有所误会,陶沝这一回答话的语气显得异常肯定。 可惜茱萸心里似乎还是对此存有怀疑,话里行间也透着满满的不信任:“可是我刚才说九皇子和我们班主不相上下的时候,你明明就说他比九皇子好看……” “这……这明明就是事实好不好!”乍听到对方给出的这个怀疑理由,陶沝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虽然九九……哦不,我是指那位九皇子的确长得还不错,但比起白子涵,也的确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啊……但凡只要是个审美观正常的人,都会这样说的……” “好吧!那我权当你讲的是真话!”或许是见陶沝此刻态度坚决,茱萸那厢总算是暂时相信了她对白子涵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其实,我也希望你喜欢的人不是班主,因为如果你喜欢班主的话,一定会伤心的……” “这是为何?”陶沝本能地一挑眉。 “因为啊——”茱萸有意无意地拖长了音调,一字一顿地公布出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答案。“据我所知,我们班主喜欢的恐怕不是女人……” 啥?! 陶沝惊得再度瞪圆了眼睛。不是吧?难道白子涵他会是传说中的gay?! 见她似是不信,茱萸那厢又赶紧补上一句:“不瞒你说,我当初在进现在这个戏班之前就听说过很多类似的传言,那些传言说,我们班主喜欢的是男人,而且,还和宫里的某位主子暧昧不明呢……” “宫里的某位主子?是谁啊?” “呵——我说出来你大概也不信,就是当朝太子爷!” “咳——”茱萸这话一出口,陶沝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连连:“真的假的?你确定?” “自然是真的!”茱萸嘴上应得信誓旦旦,就差拍着胸脯跟陶沝保证了。“关于这件事,我可是最有发言权的,因为我是亲眼瞧见的,绝非人云亦云……唔,好像就是在我们戏班这次南下前半个月左右,那位太子爷就曾坐着刚才那辆马车前来找过我们班主一次,我当时亲眼看到班主上了那辆马车,之后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才下来……” “……” “……而且,我们现在这个戏班也是那位太子爷帮班主成立的,若不是因为太子爷,班主他恐怕还在原先那个戏班子里唱戏呢,听说原先那个戏班子的班主对他可不太好,还逼他签什么卖身契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班主原先所在的那个戏班子经常被召进宫里演戏,他也不可能有机会认识那位太子爷,所以……” “……” 接下来,茱萸那厢似乎还唠唠叨叨地说了些什么,可是陶沝却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因为她的心早已被一个犀利的问题所占满—— 茱萸方才说的那些会是真的吗? 虽然她坚信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和白子涵两人之间最初应该只是传言,因为那些事都跟她有关,但她消失的这三年,他们两人之间却仍旧保持如此亲密的联系,这似乎就真的有点暧昧了…… 难不成,这三年的时间里,他们两人彼此生情、假戏成真了?! 107.临别相赠 因为茱萸言辞凿凿的一番话,陶沝的心情也几乎郁闷到了极点。尽管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很有可能已经移情别恋,但她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移情别恋的对象竟然会是白子涵。 虽说白子涵的长相的确是比寻常女子还要更美上几分,和那位太子殿下站在一起可能比她还要般配,但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网上曾经流传过这么一种说法,如果你喜欢一个男人却又得不到,那就尽量把他掰弯。而今看来,貌似不用她动手,对方就已经自己弯了。 这样想着,陶沝接下来的时间也过得浑浑噩噩,直到雷孝思出现。 雷孝思是在那位白晋神父的陪同下,于第二日傍晚时分来到西库什教堂的。 这家伙一见陶沝就激动地上前抱住她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还不忘感谢上帝。 陶沝虽然被他这一夸张举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还是感觉暖暖的。 雷孝思的“回归”让陶沝心里多少添了几分底气,而她原本搁置了许久的、寻找倾城线索的那个计划也终于有机会得以实施了。 第二日一大早,陶沝便兴冲冲地拉着雷孝思坐马车出城,准备前去近郊寻找三年前她无故“丧生”的地方。 但还没到城门,陶沝就被雷孝思提出的问题问傻了眼—— 因为京城的城门素来有“内九外七皇城四”之分,数量多得出乎她的意料,而她当年被倾城带出九爷府所在的那条窄巷之后,整个人便一直都处于昏迷状态,直至郊外某处才被倾城和那位朴湛副将唤醒,所以,除了记得她当初“丧生”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坡,以及附近有一条小河之外,她根本不知道那地方的具体位置,甚至连他们当时是从哪个城门出去的都不清楚…… 思前想后,陶沝决定从离九爷府最近的几个城门寻找突破口,以几个城门构成的弧度为基础,向外进一步扩散搜寻范围,但可惜,她一连找了十余日,却始终没有发现逃亡那日路上出现过的小山坡及河流。 无奈之余,陶沝只能在雷孝思的劝说下先行返回京城。谁想两人才一进城,就接连收到两个消息—— 一个是给雷孝思的,那位华丽丽的康熙皇帝召他入宫觐见;而另一个则是给陶沝的,白子涵等人即将离京,想请她过去一叙。 陶沝没想到白子涵和茱萸两人这么快就要离开京城,心下自然有些舍不得,接到消息后立刻欣然前往。而雷孝思大概是对她上回被拐一事心有余悸,执意用马车将她先送到那两人落脚的小宅院之后才转道进宫。 白子涵和茱萸这会儿正坐在房内各自喝茶,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旁的柜子上则放着早已打包好的行礼。 见陶沝突然推门进来,茱萸先是一愣,继而便立刻跳起身朝她冲了过去:“你这死丫头这些日子到底跟着雷神父跑到哪里去?我们已经在这儿等了你两天了,我还以为我们等不到你回来了呢!” 她说这话的语气虽有抱怨,但更多的却是关心。 陶沝连忙冲她露出一个抱歉的笑脸:“别生气啦,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嘛!之前我和雷去城外也是有要事,并不是去玩的!而且,我可是一听到你们的消息就赶来了……对了,你们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她说着,目光不自觉地往一旁未曾出声的白子涵脸上瞟了一眼,“上回你们不是说会在这里多留一些日子的吗?” “怎么,你舍不得我们走?”茱萸顺着陶沝的眼光也往白子涵脸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的笑容里随即染上一丝暧昧:“本来的确是打算多呆几天的,可是昨天我们突然收到杭州那边送来的消息,说是戏班子出了点事,需要班主尽快敢回去!” “原来是这样啊!”一听到这个理由,陶沝心知此番定是留不住对方的,眸中顿时掠过一抹失望的神色:“那你们还会回来京城么?” 茱萸听出了她话里的不舍,当下用力点头:“以后自然还是要回来的,只不过……”她突然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白子涵,低声补充一句:“……短时间内恐怕是回不来了!” 陶沝咬咬唇,脸上的失意当即更加明显:“那,你们下一站去哪里?” “应该会继续往南吧!”茱萸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子涵的脸色变化。“说不定,还会去你的家乡看看呢!” “我的家乡?!” “对,就是广东啊!双水你不是一直都说自己是广东人么!” “呵呵……”陶沝努力干笑,额角不留痕迹地划下一滴冷汗。她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那你们可要在那里多待一段时间啊,等我完成了这边的事,正好回去找你们!” “双水,其实……”听她这样一说,茱萸那厢神色一滞,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已经被另一个声音先行打断了—— “茱萸,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单独跟她说!” 此番开口的这位主自然是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出过声的白子涵。他的音量并不高,但语气却是坚定得不容任何人辩驳。 陶沝闻声当即愣了愣,有点想不明白这位白子涵到底有什么事需要支开茱萸才能跟她讨论! 不过茱萸显然是个十分识趣的主,也或者她只是不想与自己这位boss公然唱反调,所以在听到这声吩咐之后,她只是微微一滞,继而拍拍陶沝的肩膀,丢给她一个极其暧昧的笑容,跟着便转身出去了,中途还不忘体贴地给两人带上房门。 陶沝直觉她一定是想歪了,这家伙很可能还在误会她喜欢白子涵! 见茱萸眼下听话地退出门去,白子涵喝了一口茶,放下手里的茶盏,这才面朝陶沝重新开了金口: “那天发生的事情,茱萸已经跟我说了,你真的还想继续留在京城里吗?” 哎?! 他这话问得颇有些没头没脑,陶沝一时间完全反应不过来。而见她不答,白子涵那厢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问: “如果你愿意的话,其实你可以跟着我们一起走的,反正我们戏班子人不少,也不介意再多养一个闲人……” 呃……这话怎么听着感觉像是他要包养她的意思啊? 因为没想到对方竟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陶沝整个人一下子懵了,虽然这个提议听起来似乎还不赖,简直就是她理想中的米虫模式,但可惜的是,她现在还有事情没完成,她还想凭借雷孝思的关系找到关于倾城的线索,而且,她内心其实也很想再去见一眼那个人,哪怕,明知道他已经移情别恋也好…… 见她沉默,白子涵这厢并没有立即往下接话,而是慢慢拿起桌上的那柄茶壶,替自己将喝空的茶盏重新斟满。又默默等了半晌,见陶沝仍旧没有要答话的意思,他的眉心蓦地一拧,随即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沉声继续发话道: “我之前有对你说过吧?你跟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十分相似……” “嗯?!” 陶沝有些惊叹对方的思维居然能如此跳跃,她上一个问题还没想好呢,他下一个问题又出来了,而且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 但后者似乎并不这么想,面不改色地继续一字一顿咬音: “其实,我说的那个人就是当朝九皇子的嫡福晋……”顿一下,见陶沝猛然变了脸色,又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只不过,是前一位……” “……”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三年前的某日,京城九爷府突然失火,九阿哥的前一个嫡福晋也在那场火灾中意外丧生,这之后过了大约半年左右,九阿哥又晋了如今的这位嫡福晋,听说,她即是原来那位嫡福晋的同胞妹妹……” 呵——同胞妹妹么? 听对方这样一说,陶沝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冷笑。果然,这个九福晋的位置最终还是落到了衾璇手里,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见她此番仍然不出声,白子涵的耐性似乎也到达了底线,下一秒,他开始直截了当地冲陶沝发问: “你……当真不是原先那位九福晋么?” 陶沝听罢怔了怔,而后果断摇头否认:“你在胡说什么呢!姑且不论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什么九阿哥九福晋,我只是一介普通民女,而且还是汉人,又怎么可能会和那些皇子福晋扯上关系?再者,你刚才明明都已经说那位九福晋已经葬身火灾,那我又如何会是她?” “可是——”白子涵似乎仍有其它的疑虑,“据九爷府里的人说,当时并没有找到那位九福晋的尸体!” “废话!都已经葬身大火了哪还可能会有什么尸体,就算有也应该全被烧焦了吧?” “……你说的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陶沝此刻的语气过于强硬且笃定,白子涵原本坚持的想法终于有了一丝动摇: “或许,你们两个真的纯粹只是相貌相似而已……只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很像她……” “是吗?”陶沝的眉心不自觉地向上一挑,语气也缓和了几分。“你和她——哦,我是指原来那位九福晋,你们的关系有那么要好吗?” 可是她自己怎么从来都没这么觉得?! 白子涵闻声浅笑,略显妖娆的笑容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之意。“不瞒你说,我先前仅见过那位九福晋几面而已,但她给人的感觉却是相当有趣,也令人难忘,只可惜……” 话到这里,他没再继续往下说,神色亦随之一黯。 陶沝没想到这位白子涵居然对原先的自己竟然留有那么好的印象,一时间颇有些意外,滞了好半天才想起要继续否认自己的身份: “那个,虽然你从刚才就一直说我和原先那位九福晋长得非常相像,但我想,即便是双胞胎,应该也还是有所不同的吧,你不妨仔细瞧瞧,我肯定是有哪里跟她长得不一样的,比如……”原先的衾遥脸上就没有她这颗滴泪痣! 最后那半句,陶沝总算回神及时,将其直接吞进了肚子里,没有不打自招。而白子涵那厢也在她一脸期盼的目光下,顺着她的意思将她那张脸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而后方才语气淡淡地再度开口。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在原先那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而是重新换了个话题道: “我听说,原本那位九福晋遭遇意外的当日,皇宫里也有一名宫女失踪了,据说她那日私自出宫后就一直没再回去,而打那之后,也没人再见过她,当然,也同样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他说的是倾城!!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的心没来由的突地一跳,,脑海里也因此冒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一直都没有人发现倾城的尸体,那是不是也代表,倾城当初很有可能并没有死?! “……那名宫女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人长得极美又聪慧,据说太子爷和十三爷都对她亲睐有加……唔,我记得她的名字好像是叫倾城,倾国倾城的倾城……” 白子涵似乎并没有发现陶沝此刻的情绪变化,还在自顾自地往下说:“我还听说,自打这位倾城姑姑失踪以后,太子爷性情大变,还有十三爷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他终于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陶沝,像是在探究后者听到这番话的反应。 陶沝冷不丁对上他朝自己投来的灼热视线,整个人当即一抖:“唔……那他们两人,一定是因为非常喜欢那位倾城姑姑,所以才会……” “或许那位十三爷的确如你所说——” 白子涵不等她说完就已淡淡接过了她的话茬:“但,让那位太子爷有此变故的恐怕另有其人……” 此语既出,陶沝的心也跟着再度狠狠一跳。他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在变相告诉她,那位太子殿下性情大变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吗? 见她此刻并不接话,且脸上也没有过于明显的表情变化,白子涵的眼神忽然没来由地黯了黯,但紧接着,他便转移到了一个新话题上—— “你还记得我上次在江宁对付那位曹公子所用的腰牌吗?” 他说着,见陶沝一脸疑惑地抬头看向自己,忽然一笑,幽幽继续道:“其实,那块腰牌就是太子爷给我的,就在我这次离京下江南之前……” 虾米?! 陶沝没想到白子涵会承认得这般干脆,一时间越发不理解对方为何会突然挑起这个话题,而茱萸那日里曾对她说过的话也在这一刻适时地跃入了她的脑海—— 难不成,茱萸那日里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白子涵和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之间,真的是她们想象中的那种暧昧关系?! 可是—— 若果真的如此,那白子涵今日又为何要特地将这些事当面告诉给她这样一个感觉和他们完全不相关的人呢?难道是因为他介意她的相貌与之前那位九福晋非常相像,所以希望她不要再出现在那位太子殿下跟前,亦或是,他根本就是来向她挑衅的?! “想必你之前在戏班里的时候也有听他们提起过吧,我们这个戏班差不多是一年半前才新成立了,而这当中,那位太子爷帮了不少忙……” 白子涵那厢显然没有注意到陶沝此刻细微的心理变化,仍在滔滔不绝地径自说道:“因为他之前曾允诺过我一个愿望,所以我就跟他说,我希望有一家属于自己的戏班,而且不会随便受人欺负……” 他越是这样说,陶沝听得越是皱眉,但碍于对方正盯着自己,所以脸上始终还是维持着一副天真懵懂状。在不确定白子涵对她说这些话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之前,陶沝决定还是努力装到底—— “你说的是真的?你竟然和当朝太子爷有交情?这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我连见都没有见过这号人物呢!” 她故意挑在白子涵说话的空隙间插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在对方几近审视般的灼热目光下,卯足了全身力气与其对望。 然而白子涵的表情似乎也没有因为她这句话而出现太多波动,只是换了一种语气淡淡反问道: “你真的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位太子爷么?” “自然!我之前不是就跟你说了,我自小就在南方长大,连京城都是头一回来,更别提什么皇宫和太子爷了……” “是吗?我还以为,这东西是你写的呢……” 他一面说,一面像是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条红绸带。 陶沝定睛一看,发现那条并不是普通的红绸带,而是当日在镇江金山寺里求福所使用的许愿带,当然,更令她惊讶的是,此刻拿在白子涵手上的这条许愿带看上去如此眼熟,好像就是她那日在金山寺中才写了一半的许愿带,因为上面画着一柄熟悉的爱之伞,而左边则刚好写完了“胤礽”两字,至于她的名字,只匆匆在右边的伞下写了一个左耳旁…… “这是……” 望着写在那条许愿带上的、无比熟悉的名字和字体,陶沝的心跳又一次变得极度紊乱,而且还有点心虚。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依旧秉持着打死不承认的信念,态度坚决地予以否认: “这绝对不是我的东西,我当时根本还没来得及写字就被那些人打晕了,而且,‘胤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是名字吗?看起来好像怪怪的,我以前从没听过百家姓里居然还有姓胤的……不过,你为何要给我看这个?难不成,你认识这个人?” “……”白子涵这次没有立即接话,但那双水波流转的眼眸中却不经意地划过一丝精光。半晌,他像是解释又像是追问般地一字一顿道:“这两个字可是当今太子爷的名号!我还以为大家都应该知道呢!你当真从来都没听说过?” 陶沝被他问得一滞,但旋即便回过神来,用力摇头。 白子涵也不拆穿她,只是默默盯了她的眼睛一会儿,旋即温柔一笑: “其实,无论你是不是原来的那位九福晋,我对你都没有恶意!请你务必相信这一点……”顿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突然换上了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 “不过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离开京城,因为不管你是不是原来的九福晋,只要你留在这里,你这副和她近似的长相恐怕都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他说这番话的神情十分真诚,让陶沝那颗原本防备满满的心忽然生出些许感动—— 如果不是因为她还没找到倾城的下落,她其实是很乐意接受他这项提议的! 眼见她此刻一直默不吭声且露出一脸为难,白子涵似乎明白了她的选择——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白某也就不强求了……”他说着,动作优雅地站起身,从放在墙角柜子上的一个行李包中拿出了一个约有一尺见方的扁盒,然后将它递到了陶沝手里: “如此,那这个东西便送给你吧,就当作是你之前给我们戏班帮忙的报酬……” 陶沝满腹狐疑地接过盒子,打开,放在里面的那件东西当即令她瞪大了眼睛—— “这,这个是……” 也难怪陶沝表现得如此激动,因为放在里面的,是一张货真价实的□□——嗷嗷嗷!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真的有这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东西! 白子涵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张面具对陶沝的影响力,淡淡一笑:“看你这副模样,就知道你一定是需要这个东西的……幸好我们决定在这里等你回来,总算是物有所值……” “……”需要!她当然需要!毕竟,她和原先的衾遥长得至少有九分相像,有了这个便可以帮她省去不少麻烦! “……不过有一点你需要特别注意,这东西不能碰水,如果被泡在水里太久,就会失去原有的效用……还有,虽然这个面具透气性良好,但你戴上之后最好能每隔十个时辰就取下来让你自己的皮肤透透气,否则对你自己原来的皮肤也会有所危害的……” “嗯嗯!”陶沝捧着面具连连点头,随即又突然想到了一件差点被她遗忘的事:“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是一个高人先前送给我的,这个世上估计仅此一件……那位高人还说,让我有机会将这个东西送给有需要的人……”白子涵保持着适才淡淡的语气回答,末了,又补上一句:“我想,现在的你应该是最符合这个要求的……” “是吗?”不知为何,在听到他这句回答时,陶沝的鼻子突然莫名一酸,泪水也跟着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谢,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次! “其实你也不用谢我!我这也不过只是借花献佛而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陶沝此刻的眼泪,白子涵脸上的表情反而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不瞒你说,其实这个东西原本是那位太子爷让我给另一个人找的,因为如果当初不是那个人坚持,我很可能早就已经被那位太子爷痛下杀手了……只可惜,还没等我找到它,那个人就已经……所以,我如今就当把对她的那份回报送给你吧,反正你们两个人长得那么相像——”顿了顿,“……还有性格,似乎也是相差无几……” “……” 陶沝没作声。因为白子涵的这番话让她没来由地回想起三年前,太后寿宴的那晚,她和太子两人曾在御花园里被这位仁兄亲眼撞见,那时候,那位太子爷曾把他单独留下,难道说,就是让他去做这件事吗? 下意识的,一句藏在心中很久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那个,你和太子爷之间……应该不是真的吧?” “嗯?!”因为她这个问题问得相当模糊,所以白子涵最初的时候明显愣了愣,但旋即便立马反应过来:“你是听茱萸她们说的吧?” 闻言,陶沝突然莫名红了脸。她绝对不是故意跟其他人讨论有关他的个人隐私的! 不过白子涵看上去似乎并没有生气,反而还浅浅一勾嘴角: “那如果我现在跟你说,我喜欢的其实一直都是女子,你又会不会相信?不过很可惜,迄今为止,都还没有几名女子能入得了我的眼就是了……” 话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嘴角的笑意也跟着加深: “……至于令那位太子爷真正倾心的人嘛——我想,如果原先的那位九福晋还活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里一定是最清楚不过了……” 108.无缘对面不相识(上) 次日一早,陶沝和雷孝思两人坐马车来到城外护城河畔,一起为白子涵和茱萸送行。 临别时,茱萸颇有些依依不舍地拉着陶沝的手,柔声道别: “双水,如果你哪天在京城待不下去了,记得一定来找我们!只要有我一口吃的,绝对就不会饿着你的……” “啊呸!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么?搞不好我能一直撑到你们再回来京城的时候也说不定啊!”若非知晓对方的个性一向如此,心里越是关心对方,嘴上就越是毒舌,陶沝真的很想扇她一巴掌。这家伙的毒舌简直可以和她家死党乔翘相媲美。“不过我可以答应你,等我的事情办完,如果我那时候还是好好的,那我就去找你们,然后跟着你们一起闯荡天下……” “呸呸呸,你这话才真的不好听呢!你当然会好好的!只要你别做什么傻事就行!”不等她说完,茱萸便已抢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而且,即便我们不在,那位雷神父肯定也会好好照顾你的……我听班主说他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保你这丫头还不是小事一桩……” “呵——也许吧!”陶沝听罢讪讪一笑,算是默认了对方的意思。但其实她心里却十分明白,倘若她的真实身份有朝一日真的被揭穿,就凭雷孝思一介神父又岂能在那位康熙皇帝面前保她,到时候不要因而连累雷孝思,她就已经千恩万谢了! 两人正说着,白子涵和雷孝思那厢已经说完了话,朝她们走了过来。 相较于茱萸的喋喋不休,白子涵的临别之言就只有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珍重”,但偏偏就是这短短两个字,让陶沝的心头莫名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之意。 她努力在脸上堆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也回了对方一句珍重。 船开了。 但茱萸并没有立即进去船舱,而是站在船头不停地冲陶沝和雷孝思挥手,白子涵也站在一旁,却只是静静注视着陶沝,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动。 “双水,他们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待船只渐渐远去,再也看不清船上的人影,一旁的雷孝思终于率先出声提议。 “嗯!”陶沝点点头,正准备随他一起上马车,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堪比广播剧声优一般好听的男声忽然从身后不远处幽幽传来,几乎令陶沝的心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不是雷孝思神父么? ” 这个声音显然是那位华丽丽的八阿哥的!那么…… 正当陶沝内心惊惶不安之际,雷孝思那厢却已快步迎上前去,朝来人恭敬行礼:“雷孝思见过四贝勒、八贝勒!” 嗨?! 这个称呼让陶沝不由地当场一怔,而后猛地转过了头—— 两个看上去无比眼熟的身影此刻正分别骑在两匹高头大马上,身上均是石青色的朝服打扮,唯一不同的是,四阿哥骑的是一匹红棕马,而八阿哥□□的则是一匹青骢马。 乖哩个隆咚呛!居然还真的是四四和八八。这倒是一对非常稀罕的组合!她原本还以为来人会是八爷党全体成员呢!再不济也应该是八八和十四……嗯,看来老天今次总算是开了一只眼!幸好幸好! 陶沝心有余悸地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就听到八阿哥那厢继续说道:“今日我和四哥奉皇阿玛之命出城办事,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雷孝思神父,不知神父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此出游?” “回八贝勒的话,孝思今日是来给两位朋友送行的!” “噢?不知神父说的是哪两位?”八阿哥似乎对雷孝思提到的“朋友”非常感兴趣,“最近好像并没有听闻皇阿玛指派哪位神父离京吧……” 雷孝思连忙摆手否认:“不,他们两个并非宫廷传教士,而是一个戏班子里的人,是孝思在江南遇到的,他们之前曾教过孝思唱戏……” “噢?是吗?”八阿哥对他给出的这个回答显得十分意外,“没想到神父竟会对我大清戏曲如此感兴趣,下次若有机会,还望能请神父到府中听戏……”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忍不住暗暗咋舌。真不愧是见人三分笑的八阿哥!笼络人心的本事还真叫一个得心应手、炉火纯青!即便明知道他这话是在拉拢,却也挑不出任何错来……虽然陶沝不太清楚他今次为何要公然对雷孝思示好,但以八阿哥以往的行事手段,恐怕是不管对方对自己有用没用,只要能在那位康熙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都先拉拢起来再说! 再看一旁的四阿哥,此刻仍旧冷着一张脸,似乎对谁都是如此,也难怪在朝中没有什么好人缘。不过话又说回来,四四大人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绝对一鸣惊人,且看他日后登基时所用的手段便足以让八阿哥等人望尘兴叹。 正想着,许是因为注意到陶沝这会儿偷瞄自己的视线,四阿哥立马回给她一记冷眼。陶沝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正低头忐忑之际,猛然又想起自己今日出门时有戴着白子涵昨日送给她的那张面具,心下顿时转安。而八阿哥那厢也因此注意到了从刚才起就一直缩在雷孝思身后的陶沝,当下立马朝后者露出了一个灿若春风般的笑容: “不知这位姑娘是……” 他这话还说完,四阿哥那厢就已率先接过了话茬:“这位可是上回被白晋神父带回去的那名姑娘?” “唔,她……”雷孝思大概没料到四阿哥会突然这样问,当下滞了滞,好半天都没能答上话来。陶沝见状心下一通紧张,赶紧上前一步扯了扯前者袖子,小小声提醒道:“雷,我昨晚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你应该还记得的吧?” 为了避人耳目,她昨晚可是特地跟雷孝思交代了大半宿。以后,她会一直用白子涵送的这张面具脸示人,因此,那位被四阿哥和白晋等人救下的、相貌长得和原来的九福晋几乎一模一样的双水姑娘就必须消失,对外就说她被送回扬州去了。而戴了面具的她则以雷孝思丫鬟的身份留在京城。雷孝思虽然对陶沝要戴面具示人一事心存疑惑,但架不住对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苦苦哀求,终究还是同意了帮她这个忙。 “回四贝勒,上回被您救下的那位姑娘已经随我的两位朋友一起回扬州去了……”因为有了陶沝的临时提醒,雷孝思终于及时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作出了回答:“四贝勒可是有事要找她?” “噢?是吗?”四阿哥显然注意到了陶沝刚才的小动作,但并不当面戳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继续追问道:“那这位姑娘是……” “这位……是一路上照顾孝思的丫鬟,名叫……双水……”雷孝思显然还不太习惯陶沝的这个新身份,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想让人不怀疑他在撒谎都难。 陶沝在一旁听得异常无语,果然,让一个虔诚的天主教教徒开口撒谎还是有难度的! “双、水?”八阿哥虽然听出了话里的端倪,但也同样没点破,只斜斜一挑眉,从旁插嘴道:“不知是哪个‘双’,哪个‘水’?” 雷孝思这次又想了半天方才答道:“比翼双飞的双,水漫金山的水……” 八阿哥闻言一愣:“此名甚是特别,不知出自何典?” “白蛇传!”雷孝思这次倒是答得飞快。陶沝在旁边听得哭笑不得。这家伙居然还记得她之前给他讲的那个白蛇故事!但这个故事和她的名字完全不搭,硬拼凑在一起实在有点不伦不类! 所以她鼓足勇气上前一步,语带恭敬地轻声解释: “回八贝勒,因为奴婢是广东人,家在广东江门一个名叫双水的小镇上,所以才取作此名,与雷神父所说的故事无关……” “是吗?”还不等八阿哥开口,一旁的四阿哥也语气凉凉地插进话来:“爷怎么记得上回那位姑娘的名字里好像也有个水字?” 此语既出,陶沝心中立时一惊。该死!她怎么光顾着跟雷孝思交代身份问题,却忘了要给自己取一个新名字了!这下死定了!四阿哥可是曾亲耳听闻路升和满都护叫她“水儿”姑娘的,而白晋神父那边或许也跟他提过她的名字,如此一来,双水这个名字显然已经不能再用了…… “那位姑娘的名字的确和双水很像,不过她是霜降的霜,涚酌的涚……”谁曾想,就在陶沝此番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之际,雷孝思那厢却破天荒地给出了一个看似非常合理的解释,加上他一本正经的说话态度,显得要多真诚有多真诚。“我们是在扬州的时候认识她的……” 陶沝当场震住了。因为她没想到雷孝思这位外来传教士居然还能在汉字读音上做文章,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四阿哥那厢似乎也有些意外,当下不由地将视线在雷孝思和陶沝脸上来回逡巡。陶沝再度庆幸自己今日带了白子涵送给她的面具,凑准时机一脸怯怯地抬起头,与前者切切实实地打了个照面,然后才佯装受惊般地重新低下头去。 果然,四阿哥这次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见此情景,八阿哥又及时跳出来调解气氛:“再过几日便是木兰秋狩了,听说这次雷神父也在随驾之列,看来皇阿玛对雷神父相当器重啊!” “承蒙皇上厚爱,孝思感激不尽……”雷孝思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忽然从不远的城门处缓缓朝这边驶来,在经过四人身边时忽然停住,紧接着,车窗的锦缎帘子被一只大手轻轻撩起,一个令陶沝无比熟悉的、清亮沉稳的声线也在这一刻幽幽响起—— “四弟,八弟,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109.无缘对面不相识(下) 这个声音…… 在听到对方开口的一霎那,陶沝的整个身心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狠狠一颤。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股莫名的电流从脚底蓦地窜出,然后沿着后背一路迅速攀爬到头顶,让她全身上下都仿佛被瞬间通上了电一般。 眼圈不自觉地泛红,鼻子也跟着阵阵发酸,滚烫的泪水一直在眼眶里徘徊打转 她当然知道此刻开口的这个人是谁。即使没有抬头看他,她也无比确定。 有那么一刻,她其实很想哭,很想就这样不顾一切扑上前去抱住那个人,告诉他,她就在这里! 她很想告诉他,她很想他,这一路走来,她一直都很想他…… 可是她最终还是强忍了下来,因为她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倾城的仇也还没有报,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尤其是不能在其他两位阿哥跟前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也同样不确定,相隔整整三年的光阴,他那时候的真心究竟有没有改变…… 在江宁,她听到曹府的小厮说他买了小吃却丢入河中;在扬州,她也亲眼目睹他在金山寺的那棵许愿树上挂了写有他们两人名字的许愿带……她相信那个时候他心里还是有她的,可是,如今又隔了一年,他会不会已经在这期间对三年来毫无音信的她彻底死心了呢…… 思及此,陶沝用力咬紧下唇,将自己的身子不留痕迹地往雷孝思后面缩了缩。 然而,她的这一突兀举动反而引起了某人的注意,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终于将目光落到了她跟前的雷孝思身上: “原来雷神父也在这里!” “孝思恭请太子金安!” “免了!” 眼见雷孝思准备屈膝向自己行礼,太子那厢却是不以为意地朝他摆了摆手,然后轻飘飘地冲他丢出一句:“雷神父今日怎么会跟四弟和八弟在一起?难道这也是皇阿玛的意思?” 这句话虽然是问雷孝思的,但太子的眼睛却始终盯着旁边的四阿哥和八阿哥两人。 见状,八阿哥率先跳出来答话:“回太子,臣弟和四哥今日奉皇阿玛之命出城办事,正巧在此遇到雷神父给友人送行,于是便互相寒暄几句,和皇阿玛之命无关……” “是吗?”太子有意无意地挑了一下眉尖,目光再度在面前几人身上来回扫了一圈,像是才注意到此刻正躲在雷孝思身后、低头作鸵鸟状的陶沝,当下微微定格:“这位姑娘是……” 意外遭到点名,陶沝的身子当场一僵,掩在袖管下的两只手也无声地紧紧握拳。 见她似乎没有答话的打算,一旁的四阿哥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好心帮着作答:“这位是跟在雷神父身边伺候的丫鬟,名叫双水……”停了停,又像是要确认什么似地再添了一句,“天下无双的双,出水芙蓉的水……” 他这话一出口,某位太子殿下脸上的神情当即一怔,而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厉声冲陶沝喝道: “把头抬起来!” 他这一前后态度的巨大反差令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陶沝这厢更是止不住地全身发颤,手心里也全是冷汗—— 她很害怕对方会认出自己,更害怕自己在看到对方的一霎那,眼泪会不顾一切地汹涌而出。 “怎么,还要本宫再重复一遍吗?”许是见她没有动静,某人的语气又随之加重了一分。 “……”陶沝没吭声,心里却明白这次是无论如何躲不过了。心下一横,她咬牙硬着头皮缓缓抬起脸,正面迎上了某人朝她投射而来的灼热视线—— 她小心翼翼地低敛着眼睑,尽量不去直视对方的眼眸。指甲也死死掐着掌心,为了不让眼泪有机会流出眼眶。 无声的对峙。 有一种极度凝重、诡异的气氛笼罩在两人之间。而这一氛围似乎也影响了在场的其他三人,没有一个人开口插话。 半晌,那位太子殿下清亮、沉稳的嗓音再度幽幽响起,语气却已恢复了先前的平淡: “□□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倒是个好名字,却可惜……不是那个对的人……” 闻声,陶沝立时一怔,下意识地抬眼迎上了对方的丹眸,却发现后者此刻早已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而在场其他三人也全都因为某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而齐齐愣住。 默了一会儿,八阿哥那厢似是为了打破眼下这种尴尬的氛围,轻声咳了两嗓子,然后率先开口发话道: “不知太子今日出城所谓何事?难道也是奉了皇阿玛之命出来办事么?” “怎么,八弟对我出城一事很感兴趣?” 不知为何,一听到八阿哥这样问,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立马变了脸色,眸光阴骛不说,说话的口气也比原先多了一丝明显的火药味,显然是很排斥对方提出的这个问题。 陶沝正暗自意外这家伙怎么翻脸比翻书还要快,就见八阿哥的眼眸中划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凛冽寒光,转瞬即逝—— “不,臣弟并无此意!” 他回话的态度其实相当恭敬,但那位太子殿下却并没有因而缓和适才的阴冷语气,反而在话里行间又多添了一抹犀利之色: “如此最好!要知道,本宫最不喜的就是有人以下犯上!”他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像是在进一步强调他和八阿哥之间的身份差距。“时辰不早了,本宫这厢就先行一步了,还望四弟和八弟能够好好为皇阿玛办事,这才是我大清之福!至于寒暄……” 话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雷孝思,忽的牵唇一笑:“呵——谁都知晓八弟寒暄的本事素来高明,不过寒暄归寒暄,本宫还是好心奉劝八弟一句,不要作无谓的希求,有些事是命里注定的,谁都改变不了……” 他这番话说得陶沝暗暗心惊,因为她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直接,再看一旁八阿哥的脸色,俨然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心跳频率莫名加快。 陶沝即便再无知,此刻也嗅到了充斥在这两人当中的浓浓火药味。她突然意识到,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其实是故意的,他之所以会说这些话,根本就是在故意刺激八阿哥—— 三年的光阴流逝,竟然已经让这两个党派之间的矛盾激化到了这种程度吗?居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看来,九龙夺嫡的历史转轮,终究还是按照它原有的进程缓缓开启了…… 这样想着,陶沝低下头,再度不着痕迹地往雷孝思身后挪了挪。 而太子那厢说完,也不管八阿哥这边作何反应,径自放下窗帘,吩咐马车重新启程。余下的四人在凝滞了一会儿之后,也相继出声恭送,八阿哥的那几个字音咬得尤其重,虽然脸上仍然维持着亘古不变的笑容,但字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 待那辆马车消失在四人的视野范围之外,四阿哥这次首先开了金口,但更像是单纯的感叹: “太子最近出城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八阿哥闻言,嘴角忽然溢出一丝冷笑:“想必他又是去了那里吧?”顿了顿,突然侧头瞥了四阿哥一眼,换了一种语气问道,“四哥应该也知道那个地方吧?难道四哥就从不好奇他究竟在那里藏了什么吗?特意派人守得那么严实,应该是在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比如:女人,亦或者……”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便适时停住了,而四阿哥那厢也没有继续接茬,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扯了扯唇角。 但这话在陶沝听来,却是立刻在心里掀起了一股滔天大浪—— 那里?! 女人?!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位太子殿下也学九九一样在玩真人拼图游戏?还是,他已经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将她养在什么地方金屋藏娇?亦或…… 那个女人就是倾城?! 她记得白子涵曾说过,倾城于三年前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倾城当年没有死,而是被这位太子殿下给藏了起来,所以才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这个大胆的想法在不经意间跃入脑海后便一直挥之不去,陶沝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当下忍不住抬头往某人马车离去的方向又多看了几眼。 而她的这一小动作也被一旁的八阿哥看在眼里,后者眼神微微一动,随即便意有所指地开口发问: “双水姑娘似乎对太子很感兴趣?” 此语一出,陶沝心中当场一惊,而后赶紧收回目光,低头期期艾艾地小声答道: “这,这只是因为……因为我……不,是奴婢,从来都没有见过身份这般高贵的人,所以才……” “是吗?”八阿哥显然不太相信她给出的这个解释。“可是我瞧双水姑娘方才的模样,似乎非常害怕与太子正面相对,难道双水姑娘以前曾见过太子?” “不,不是的……”陶沝正打算极力否认,旁边许久不曾出声的雷孝思突然开口插话道: “双水是孤儿,自小长在广东,从未见过什么身份高贵的人物,今次第一回面见皇太子,自然会紧张一些,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他此语既出,八阿哥立刻听出了当中的维护之一,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但还没等他再度开口,一旁的四阿哥就已先一步插嘴追问,语气听似平淡,但实则暗藏玄机—— “看来雷神父这回上京的路上救下了不少孤女,上回救下的那名女子好像也说自己是个孤儿……” 一听这话,陶沝心头顿时一凛,双颊也没来由地泛起一抹心虚的赧色。不好意思哦,其实这两个孤儿都是她…… 雷孝思那厢在听到四阿哥这句话后先是愣了愣,而后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语出惊人道:“没错,就是因为她们都是孤儿,所以那些人贩子才会有恃无恐,将这些可怜的姑娘们强行拐去贩卖……孝思当初去报官的时候,扬州的府衙就是这样跟我们说的!他们还说,这种事情他们根本管不了,因为这些人贩子的背后大多都有达官贵人撑腰,有些甚至是皇亲国戚……随便一个就能压死他们……” 他这话应该是跟当时扬州府衙的人学的,虽然陶沝并没有亲眼目睹当时的情景,但也能感觉到雷孝思定是学得有模有样。不过那两位皇阿哥在听到他这些话后,脸色显然都变得不怎么好看了。毕竟,雷孝思的这些话可是在变相抨击皇室成员,因为他们才是人口贩卖的最大支持者! “对了,刚才听雷神父说,双水姑娘是广东人士?” 大概是不想在贩卖人口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讨论下去,八阿哥那厢微微默了一会儿,又重新将话题转移到了陶沝身上。“可是听姑娘的口音却不太像那边的人啊!” “唔——”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陶沝在来京之前就认真想过,所以此番并没有犹豫太久。“这是因为奴婢的家乡鱼龙混杂,几乎全国各地的人都有,奴婢没事又喜欢跟着那些人学习各地的方言,天南海北学得多了,自然就变得不太像了……” “那也不会连自己的家乡话都忘了吧?”也不知道四阿哥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陶沝这厢才刚答完八阿哥提出的问题,他居然也横空跳出来插了一道:“可否请姑娘为我们学学你家乡的方言?” 乍听到这个要求,陶沝心中顿时无语。 这两位皇阿哥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对她这个小丫鬟的身份如此感兴趣?八阿哥也就算了,四四大人为何也跑来凑热闹?难道他们是因为那位太子殿下刚才说的那番话么,可是他当时明明也说过她并不是那个对的人啊?既如此,那干嘛还要莫名其妙来挑她的刺啊?! 不过,既然他们有这个要求,那她自然也应该满足一下这两位皇阿哥的好奇心,最好能借此从根本上打消他们对她这个身份的怀疑—— 哼!不就是学说几句广东话嘛!这怎么可能难得倒她! 思及此,陶沝深吸一口气,而后不假思索地张开嘴,语出利落地给其余三人学了一段粤语版的《报菜名》: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熘鱼脯儿、熘鱼片儿、熘鱼肚儿、醋熘肉片儿、熘白蘑……红肉锅子、白肉锅子、菊花锅子、野鸡锅子、元宵锅子、杂面锅子、荸荠一品锅子……熘白杂碎、三鲜鱼翅、栗子鸡、尖氽活鲤鱼、板鸭、筒子鸡……” 她声似银铃、口齿伶俐,将一段传统相声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口角生风。若是照这样跑去天桥底下说一通,搞不好能赚一大票银子回来。 不过,此刻在她面前的这三人似乎就不见得全都能给她捧场了—— 在说到“熘鱼脯儿、熘鱼片儿、熘鱼肚儿”的时候,八阿哥那厢首先撑不住了,单手握拳移到嘴边,背过身去轻声咳了咳。 而四阿哥的定力则算得上是相当不错了,一直听到“红肉锅子、白肉锅子、菊花锅子、野鸡锅子”的时候才狠狠抽搐了一下嘴角。 至于雷孝思,他因为之前曾听陶沝说过一次,所以这会子的承受能力显然是这三人之中最厉害的,由始至终都一脸津津有味地听着,直至陶沝说完最后的“板鸭、筒子鸡”,他还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末了还很淡定地跟在其后补充了一句: “双水还会很多类似的绕口令呢,她说中华美食博大精深,这里面讲的全都是各地的美味佳肴,让我有机会一定要带她去全部品尝一遍!” 他此语一出,纵然面前这两位皇阿哥有再好的气度,也无一例外地被这俩吃货打败了。 八阿哥这厢再度用力咳了咳,然后才勉强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赞美: “雷神父真是好眼光!连挑丫鬟也挑得这般特别……” 110.莫愁前路无知己(上) 尽管在雷孝思的刻意维护下,陶沝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两位皇阿哥的刻意“刁难”,但她内里却仍旧对此心有余悸,而那位太子殿下的意外出现,也让她对八阿哥话里提到的“那个地方”感到十分好奇。只可惜,八阿哥只是随口提了提,并没有透露出半点有关“那个地方”的具体讯息,而四四大人则似是连提这个话题的兴致都没有。 坐马车回城的时候,陶沝一路旁敲侧击,然后郁闷地发现雷孝思对于“那个地方”的事情也一无所知。不过,后者倒是给她带来了另一个让她异常振奋的消息—— 那就是这次木兰狩猎,雷孝思准备带着她一起去。 陶沝激动得差点说不话来,因为穿越至今,这可是她第一次参与传说中的木兰狩猎,以前的几次全被她各种杯具错过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清楚记得,也就是这次,太子第一次被废。 虽然史料记载此事与十八阿哥病逝一事有关,但她总觉得整件事情并不会那么单纯,究竟这当中发生过什么,她真的很想亲眼去看看,亲眼去见证所谓的历史,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够尽量帮上那位太子殿下一点忙,哪怕,他并不知情。 好在,这次木兰狩猎的随驾名单中并没有四阿哥和八阿哥两位主,当然,也没有九九,因此,只要她小心一点别被那位太子殿下发现,别惹上十三、十四两位阿哥,其他人估计都不是问题。 ****** 康熙四十七年农历五月十一。康熙皇帝巡幸塞外。命皇太子、大阿哥,十三至十八阿哥等八人随驾。 而同样值得庆幸的是,这次随驾的后宫妃嫔就只有惠妃,德妃和现阶段只有美人封号的密妃等人,宜妃亦不在其列。 历时二十余日,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到达热河行宫。也就是现代的承德避暑山庄——据说始建于康熙四十二年,历经康雍乾三朝,耗时整整八十九年才最终建成。因而,现阶段的热河行宫只能算是初具雏形——开拓了少量湖区,并在此基础上筑岛修岸,还营建了少许几座宫殿、亭树和宫墙等等,远没有在现代看到得这般繁华。包括那位康熙皇帝在内,众人现阶段所住的都还是特制的蒙古包,只不过大小、等级不同而已。 ****** 陶沝这一路可说是过得十分逍遥。 身为雷孝思的随侍,她的待遇比一般的太监宫女要好上许多,因为雷孝思有自己的马车,所以陶沝每日都女扮男装赖在马车上,给雷孝思讲解沿途的风土人情,顺便蹭吃蹭喝。 不过雷孝思本人就没她过得这般惬意了。也不知道是在途中中了暑还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才刚到热河行宫的第一天,他就各种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因为这,那位康熙皇帝还特地派遣了他现阶段最宠爱的太医过来给雷孝思瞧病,据说是康熙四十四年第五次南巡时从江南带回的那位刘胜芳同志。 陶沝原本对于这位将来会害死她家四四大人的罪魁祸首之一是非常不待见的,但奇怪的是,第一眼看到这位刘太医的时候,她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个家伙比她想象中的年轻,也比她想象中的帅气,而且有些另类,因为寻常太医每次出诊时大多都会穿着太医院的补服,而这位仁兄却只穿着普通的常服不说,甚至连随身药箱都懒得拿,全交给身旁的小厮捧着。 据说,这位刘太医自打入宫之后,在宫中一直人缘极佳,尤其是在宫女之间。陶沝最初对此传言还颇具怀疑,但在见到他本人的那一刻起就瞬间烟消云散了。因为这家伙的确有受欢迎的本钱—— 如果他不自我介绍,陶沝起初还误以为他是哪家的风流公子,那一身浅月白的长衫被他穿的要多骚包有多骚包,拿在手里的那柄折扇也时不时地打开、收起,颇有一种当年郑少秋版的楚留香耍帅的风范。 尤其是他替雷孝思看诊的时候,嘴里还经常会哼着一首歌——据他自己所说,这首歌的名字叫作《姑苏城》—— “……留园清风过,吹尽薄脂粉;曲溪傍山房,何家小姐恨?艺圃药香闻,自醉一杯斟;丹壁藏书册廿三万,读与报君恩……” 说实话,这首曲子非常好听,歌词也写得相当不错,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首曲子的旋律在陶沝听来感觉十分熟悉,她总觉得自己像是曾经在哪儿听过。只是这位刘太医的唱腔着实有些陌生,听起来像是江南苏州一带的方言,因为他原本就是康熙皇帝打从苏州带回来的人,所以陶沝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可是这样一连听了几天之后,她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因为她记起来了,这首歌的曲调和她之前在二胡赏析课上曾听到的一首曲子极其相似—— 大二时,她和死党乔翘曾为了学分选修过一门二胡赏析课程,当时还被她们宿舍其他两人笑得半死,但后来去上了课之后才发现,其课程内容并不像她们最初所想象的那般单调、枯燥。那位教二胡赏析课的老师极其博学,每次上课时不仅会给她们欣赏各种经典的二胡曲目,而且还会给她们讲有关曲目的背后故事。而这位刘太医所哼的曲子刚好也在其中。 记得老师在给她们讲解这首二胡曲的时候,曾说过这是收录在一位旅日二胡演奏家专辑中的经典曲目,名字叫作《春景》。他还说,这首曲子的作者是一名著名的日本音乐人。 因为陶沝当时也觉得这首曲子十分好听,所以课后还特地去查了有关这首曲子的相关资料。她记得,这首曲子的作者生于二十世纪中期,换句话说,这个时期的大清王朝里是不可能有人会唱一模一样的曲子的。除非—— 那个人也是穿越而来的! 想到这点,陶沝心中莫名有些小激动。 因为她记得自己当初之所以能和倾城彼此达成同盟,就是因为她听出倾城弹的那首钢琴曲是《少女的祈祷》,而现在,历史再度重演—— 如果能排除这首歌是别人教给这位刘太医的可能,她非常好奇自己这次会不会又遇到另一个“倾城”?亦或是,这位刘太医就是倾城本人?! 这样想着,陶沝觉得自己有必要找这位刘太医深入探讨一下有关这首曲子的由来。 ****** 是日。大暑。 夜幕擦黑时分,陶沝借口说自己闹肚子,要去问刘太医开点药,然后独自一人溜出了雷孝思所住的蒙古包,并随手抓了一个名叫福宝的小太监帮她守着生病中的雷孝思,后者欣然答应。 因为白日里出入雷孝思这地方的人太多,陶沝实在没勇气当众询问那位刘太医他是否是穿越同盟的问题,当然,更主要的是除了瞧病,这家伙身边几乎每时每刻都围着一大票献殷勤的宫女,其受欢迎程度直逼数字军团的皇阿哥们,她根本插不进去,更别说跟他好好说话了,再加上她在人前是雷孝思的贴身侍婢,得以照顾雷孝思的身体为重,所以只能作罢。 也不知道是不是康熙皇帝故意安排的缘故,这位刘胜芳太医所住的区域紧挨着此番随驾的那些数字军团的皇阿哥们,估计是为了方便看诊。但这样的安排却给陶沝徒增了不少麻烦。 为了不使自己在途中倒霉遭遇那些数字军团的皇阿哥,陶沝这一路走得十分小心翼翼。待她好不容易来到那位刘太医所住的蒙古包处,里面却并没有她想找的那个身影,只有平素一直跟在刘太医身边的小厮籽藤在那儿静静捣弄药材。 陶沝心中虽然有些失望,但面上还是客气地跟小厮籽藤道明了来意,说自己闹肚子想开些药,问他刘太医去了哪儿,谁想这话还未说完,就已换来了对方的满脸不屑: “我看你根本没病,纯粹是来找刘太医的吧?” 说完,见陶沝当场一怔,又淡淡补充一句道:“所有来找刘太医的宫女用的都是这种借口,我早就已经听厌了……” 陶沝被他说得脸上一阵尴尬,但还是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道:“那你可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么?我是真的有急事要找他!” 籽藤显然没把她说的这句话当回事,反而还摆出一脸“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呢!”的表情,颇有些不冷不热地答道:“刘太医方才说要出去逛逛,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顿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半是同情半是轻蔑地上下打量了陶沝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据我所知,刘太医喜欢美人,我想你的机会恐怕很小,还是趁早死心为妙!” 我汗!陶沝听得嘴角当场抽搐不已,当下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你误会了!我找他真的不是因为这些有的没的,而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他确认!” “噢?是什么事情?”籽藤看上去还是一脸不相信。 “这……”我怎么能告诉你? 陶沝欲言又止,随即在某位小厮投来的白眼中厚着脸皮再问:“这里可有纸笔?” 她这话问得其实有些多余,因为身为太医就必要写药方,纸笔都是必需品。 籽藤那厢愣了愣,跟着便再度翻了个白眼,然后冲陶沝往摆在角落的桌案方向努了努嘴。 陶沝心知这家伙还是不相信她并不是那位刘太医的拥护者之一,但却也不想解释了,反正等她确认了那位刘太医的真正身份,一切自然不攻自破! 思及此,她径自迈步走到桌案前,执笔在纸上写下了一首经典老歌《中国人》: “五千年的风和雨啊,藏了多少梦;黄色的脸,黑色的眼,不变是笑容;八千里山川河岳像是一首歌,不论你来自何方将去向何处……” 经典老歌的好处就在于不论你是从哪个时期穿越过来的人,基本上都曾听过。更何况那首二胡《春景》是二十一世纪的音乐作品,所以如果这位刘胜芳真的是穿越同盟,那么他也一定会听过这首歌。 因为怕小厮起疑,加上她自己也不敢在这座蒙古包里多呆,所以陶沝并没有把整首歌词写完,只匆匆写了两句便搁了笔,反正如果对方真的是穿越来的,这两句应该已经足够了。 陶沝将写了歌词的纸折好交给籽藤,请他一定帮忙转交给刘太医,并重点说明这是雷孝思神父身边的贴身侍女给的,然后才在对方一脸无语的表情中慢慢退出了蒙古包。 外面夜空如墨,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淡淡的银月在天边若隐若现,散发出苍白、朦胧的光芒。 在这样的月色下独自走夜路多少有些瘆人,但为了不在途中遭遇那些数字军团的皇阿哥们,陶沝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拣偏僻的小路往回走。 只是这一次才走到半途,陶沝就意外听到从路边不远处的小树林里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呻、吟声。 她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即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没错!的确是呻、吟声,而且还是男女OOXX时才会发出的那种特有的呻、吟声! 111.莫愁前路无知己(下) 不是吧?! 乍意识到这一点,陶沝整个人立刻像是被打了鸡血般变得异常激动起来,胸腔里的那颗八卦好奇心也开始蠢蠢欲动—— 果然是“月黑风高怂人胆,野外处处有JQ”啊!竟有人选在这种昏暗的小树林里上演华丽野战,不晓得会是谁这么有情操! 印象中,她好像只见过十三阿哥和倾城在御花园里未遂的那次,小十四和芸儿的那次勉强也算,而这回,不知道又轮到了哪位? 心里这样想着,陶沝脚下的步子却是一刻不停,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循着那阵□□声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 越往深处走,之前那股□□声也变得越来越大,借着头顶那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朦胧月光,陶沝依稀可以分辨出前方不远处有两具身体正靠在一棵树干上纠缠不已,只可惜光线太暗、距离太远,从她这个位置既看不到那两人的脸,也听不到他们说的话。 就在陶沝鼓起勇气准备继续向前挪位时,谁料这次才走出几步就已被一双大手半途截胡了,陶沝惊得当场就要尖叫出声,但在无意间侧头瞥见那双手的主人时,心跳骤停—— “怎么是你?!” 正所谓“相逢不如巧遇”,此刻用手捂住她嘴巴的这个人,正是她刚才寻寻觅觅要找的那位太医——刘胜芳。 这家伙居然也有这种偷窥的癖好么?! “嘘——”那人显然无法预料到她此刻剧烈的内心变化,只单纯怕她会挣扎反抗,于是便将嘴唇凑近她耳边,小小声提醒:“别说话,现在正在关键时刻!” 嗨?!陶沝闻言一愣,随即便立刻意识到他这话的言外之意,双颊本能的一红。这家伙果然也和她一样是来偷窥的! 或许是没想到她会如此配合,对方似乎有些意外,当下转过头来睇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这会儿浮于陶沝脸颊之上的红晕,那人的眼神稍稍犹豫了一下,大约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此刻维持的这个姿势的确有点暧昧,他微微清咳了一声,似是想要为自己辩解: “那个……我绝对没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我……” 但还没等他说完,适才从前方传来的那阵□□声蓦然加大,陶沝依稀听到有一个娇软的声音在说:“……爷,饶了我吧,我不行了……” 紧跟着又响起另一个邪魅的声音,“这样就不行了?爷可还没玩够呢……” 这样的狗血对白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大问题,陶沝以前在小言文里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但眼下,她却突然有一种被晴天霹雳当场击中的感觉—— 因为这两个声音并不是一男一女,而是两个男声——没错,都是男人! 我勒个去嘞!居然是BL的野战! 一瞬间,陶沝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感觉都要沸腾起来了!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她旁边的某人已经先一步语出感慨:“啧啧,真人秀果然要比耽美漫画刺激百倍!” 此语一出,陶沝再度如遭雷劈。这家伙说了什么?! “呃,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见她脸色突变,那位刘太医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下赶紧出言补救,但话说到一半就又立刻放弃了,而后颇有些懊恼地叹一口气,兀自小声嘀咕了一句: “白痴,我干嘛要解释啊!反正她也不可能知道什么是耽美……”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陶沝! 一听到这话,陶沝心中霎那间溢满了犹如惊涛骇浪一般的激动之情。就冲对方这句话,她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对方一定是穿来的!而且还是华丽丽的腐女一族! 因此,她立刻抬头冲对方死命眨眼,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那位刘太医很快意会,也没有特别难为她,只压低声音与其商量道:“我可以放开你,但你千万不能出声……如果你同意,就眨眨眼——” 陶沝乖乖顺从。 而刘太医也果然如他所说,慢慢松开了对陶沝的束缚:“你想说什么?” 陶沝没有立即答腔,只目不转睛地默默凝视着他的脸,半晌,突然语出惊人道: “不知道……你平日里比较萌哪种攻受类型?” “我自然是……”那人本能地就想接茬,但话才起了个头便立即傻住了,脸上也是同样一副遭遇雷劈的表情—— “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这种反应显然是在陶沝的预料范围之内,只见她“嘿嘿”一笑,扬起唇角,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道: “我呢,一向萌傲娇女王受和腹黑忠犬攻,就像《黑执事》里的夏尔少爷和塞巴斯酱一样……对了,别扭大叔受和健气年下攻也是不错的,比如《纯情罗曼史》……” 还未等她说完,就听得“嗷呜——”一声尖叫,蹲在她面前的某位刘姓太医已经彻底激动了—— “真没想到啊,姐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同道中人,这位妹子,你也是穿来的吧?”他边说边一把握住陶沝的双手,用力地上下猛摇,像是历经千辛的地下革命党终于找到了接头人:“同志啊!谢天谢地,姐终于找到组织了!” 她的激动情绪自然也感染到了陶沝,后者也立马激动地两眼泪汪汪—— 因为这才是她期待已久的经典穿越重逢模式嘛!哪像当年的倾城,态度淡薄得差点让她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由于太激动,陶沝并没有注意到对方此刻的自称存在很大歧义…… 也由于太激动,两人都已经忘了自己眼下所处的特殊境地…… 就在两人脸上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神情、互相紧握住对方的双手、深情款款地凝视对方、准备抱头痛哭的时候,一个带着六分怒气三分威胁一分惊慌的男声突兀地从树林深处传来—— “是谁?谁在那里?给爷滚出来!” 该死!他们居然忘了旁边还有人! 这声怒吼一出,原本还沉浸在“他乡遇老乡”世界里的两个人立马双双回归现实,那位刘太医显然对此颇有经验,只微微滞了一小会儿,便立马起身往外跑,还不忘顺带拉上陶沝。 “给爷站住!” 伴随着又一记怒吼声响起,两人的身后亦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刚才在里面OOXX的两个人回神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跟着追了出来! 他们两个应该不会被OOXX的那两个男人抓到吧?!想也知道,如果他们此番被抓到了,那后果一定会非常凄惨! 陶沝紧张得心咚咚直跳,两条腿交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她无比虔诚地祈祷上苍,希冀自己今次可以顺利逃出生天! 但可惜事与愿违,两人这厢才刚冲出小树林,那位跑在前面的刘太医就迎面就撞上了一堵肉墙,之后又被惯性作用给华丽丽地反弹到了地上,而紧跟在他身后的陶沝也倒霉地一起遭了秧。 下意识地抬起头,陶沝瞬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因为此番被他们撞到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无疑。 “大胆!” 出乎意料的是,此番率先先开口的人并不是太子,也不是刘胜芳,当然更不是陶沝。而是一个略显陌生、明显还带着些许稚气的男声:“竟敢冲撞太子爷,你们不想活了!” 陶沝循声将探询的目光移向某人身后,此时此刻,那里正站着一个素衣少年,看装扮并不像是普通太监,而且那张脸长得十分不错,跟陶沝先前救下的小草有得一拼,称得上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美少年。 “奴,奴才该死!” 见此情景,这位穿越而来的刘太医立刻当机立断地双膝跪地,冲某人磕头求饶,动作极其干净利落,表情和姿势那叫一个熟练、标准,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陶沝抽搐了一下嘴角,旋即也跟着赶紧低下头,作瑟瑟发抖状:“奴婢该死!” “你是刘胜芳?!”某位太子殿下显然是认得这位现阶段正受宠的刘太医的,他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快速扫了一眼跪在旁边的陶沝,一时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冷笑道:“呵——大晚上的,刘太医倒是好兴致!” “奴才该死!恳请太子爷开恩……”刘胜芳坚忍不拔地继续磕头求饶,脸上也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但意外的是,太子这次并没有搭话,也没有要问罪他的意思,而是将深邃的目光转向他们两人刚才跑出来的小树林方向—— “你确定他们是在里面?” 他这话显然不是在问陶沝或刘胜芳中的任何一个。陶沝下意识地愣了愣,随即微微抬脸瞄了一眼跪在自己身旁的刘胜芳,发现后者这会儿也满脸狐疑地抬头看向站在跟前的那位太子殿下。 “回太子爷——” 就在两人各自心存疑惑之际,刚才开口呵斥他们的那名素衣少爷已适时上前一步,接过话茬:“奴才刚才瞧见那两人就是在这附近不见踪影的!” 他这话在陶沝听来简直莫名其妙,但太子听罢却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而将脸再度转向跪在跟前的刘胜芳和陶沝,冷声发话道:“还不快滚!” “嗻!嗻!”听出这话的意思明显是要放过自己,刘胜芳立马忙不迭地道谢起身,再度拉着陶沝一路往前狂奔。 两人还没跑出多远,迎面又有一群人呼啦啦地赶来,应该是太子身边的人,因为陶沝瞟见她熟悉的那名小太监贾应选跑在队伍最前面,后面还跟着一些侍卫装扮的人。 这架势是要做什么? 陶沝满心狐疑地边跑边回头,冷不丁却被跑在前面的刘胜芳一把拉住,带着她闪进了路旁的树丛里。 “你这是做什么?”陶沝不解地跟着对方藏到了路旁的一块大石头背后。“我们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刚才在小树林里OOXX的那两个男人是谁吗?”刘胜芳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对八卦的好奇。“……居然能劳动太子爷出面,这一看就是有满满的JQ啊!” “可是——”陶沝虽然也很想知道这当中的□□,但心里总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你不觉得这样偷窥好危险吗?万一被……太子爷发现,我们岂不是……” 她的确是很喜欢八卦没错,但却不想因而把自己的命给搭上! “就是有危险才刺激啊!”孰料,刘胜芳却是摆出一脸不在意的模样,还安慰似地拍了拍陶沝的肩膀,“放心,我可是专业的,专注偷听八卦十二年,从未被抓包!” “……”陶沝听得一阵无语。这家伙真应该回现代当狗仔队,而不是跑来古代当太医!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位刘胜芳临时找的偷听位置的确不错,不仅能看清远处那些人的一举一动,而且连他们说的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给爷进去搜!” 还不等陶沝这厢再次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已经自远处先一步响起,正是那位华丽丽太子殿下。 “嗻!” 此语一出,方才匆匆赶来的那些侍卫装扮的人立刻领命进入小树林深处探寻,不一会儿,就从里面揪出了两个衣衫不整的男人—— 一个身着嫩青色的锦缎华袍,而另一个则穿着素白的绸布长衫,模样都极狼狈。 那两人显然也有自知之明,一出来就跪在地上不停朝太子磕头,嘴里也大声喊着恳请太子开恩饶命之类的话。 那个穿着素白长衫的是位貌似小受的美少年,看上去十分脸生,陶沝确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而另一个身着嫩青色锦缎华袍的男人看着就有点眼熟了,竟然是那位曾与她在船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恭亲王三子,海善贝勒。 这家伙居然也是个gay?! 陶沝当即被这个认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她身旁的刘胜芳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道:“唔,这个穿着嫩青色衣袍的男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陶沝很想附和着说她也见过这个男人,但还没等她开口,那位太子殿下略带怒气的嗓音又紧跟着凌厉响起—— “哼——本宫要听的可不是这些,除了开恩饶命,你们两个还有什么别的话可说么?” “……”没有人答话,那两人也不知道是真的没话可说还是在顾忌着什么,竟是双双没了声音。 太子等了一会儿,再度爆出一记冷哼: “怎么?都不肯说?既如此,那就给本宫狠狠地打,每人各打一百鞭!直打到他们开口为止!” 话音刚落,落鞭声已随之响起,紧接着,堪比杀猪般的惨叫声已此起彼伏。 虽然这一百鞭子是打在别人身上,但此刻躲在石头后方的两人都各自听得心有余悸。 刘胜芳忍不住语出感慨:“真不愧是传说中的皇太子,竟然如此暴虐成性!幸好我们俩刚才跑得快——”顿一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侧过头来冲陶沝继续道:“对于这种人,我们表现得越卑微越好,不要想着去挑战他的权威,否则一定会死得很惨……” 闻言,陶沝没吭声,但内心却禁不住开始暗暗猜疑:太子为何要鞭打这两个人?难道只是因为看不惯两人BL?可是据她所知,喜好男色这种事虽见不得光,但在八旗子弟及达官贵人当中也是屡见不鲜,他没道理就因为这个而重责一位皇亲国戚吧?! 112.义结金兰 鉴于那两人被鞭打时发出的惨叫声太过凄厉,陶沝和刘胜芳两人忍了二十鞭后,终于决定还是先行撤离,免得晚上做噩梦。 因为陶沝急着要回雷孝思的住处去接之前那名小太监的班,所以在确认彼此现如今的身份之后,两人便匆匆作别,各自回屋,约定第二天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详谈。 次日一早,陶沝就从身边那些太监宫女的口中得知了某位贝勒爷昨晚被太子鞭打的消息,而在这之后不久,刘胜芳那厢便打着替雷孝思诊病的幌子巴巴跑来,将陶沝拉到其中一处僻静角落里说话—— “喂,你听说了吗?原来昨晚被太子鞭打的那两个人中有一位是多罗贝勒,而且还是恭亲王的儿子呢!” 陶沝点点头,表示这件事自己已经听周遭那些太监宫女八卦过了,跟着又忍不住追问一句:“可知道另一个人是谁?” 刘胜芳闻言扫了一眼四周,确定周遭没人,这才压低嗓音道:“我听说那人是太子身边的娈童之一,好像是叫什么春芜……” 娈、娈童?! 此语一出,陶沝只觉自己额角的青筋怦怦直跳,这个词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刘胜芳显然没觉察出她此刻的异样,还在一旁滔滔不绝地往下继续: “昨晚太子爷不是吩咐将他们两人各自杖责一百鞭吗?据说那个□□芜的少年还没挨到五十鞭就已经直接毙命了,而那位海善贝勒则是挨了五十鞭左右,被闻讯赶来的大阿哥等人替他求情,太子这才没有继续往下打……不过挨了五十鞭,差不多也去了半条命了……” “等等!你刚才说大阿哥为他求情?” 话听到这里,陶沝额角的青筋再度一跳。这位海善贝勒竟是大阿哥的人么?她先前还一直以为对方是八爷党来着,难道是她弄错了,还是说…… 不容她多想,刘胜芳那厢又自顾自地接过话茬: “你也认为那位太子爷不会顾及大阿哥的面子对不对?我听说啊,太子爷一开始的确是没理会的,所以大阿哥无奈之余只能派人去回了万岁爷,万岁爷派人过来发了话,这才让太子住手的,所以,其实还是因为万岁爷的面子比较大……” 顿一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叱鼻道: “不过我觉得吧,那位海善贝勒也是自己找死,你说你找谁OOXX不好,偏偏要去撬太子的墙角,这真正是活腻味了!” 此语既出,陶沝这厢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明明记得,在曹府的时候,她还亲耳听到这位海善贝勒私下教训那位曹公子千万别动白子涵,因为后者很有可能是太子的人,可没想到,现在动手的偏偏是他自己……唔,这位贝勒爷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么没脑子的人啊?难道,这当中还会有什么阴谋不成? 见她一直不作声,刘胜芳总算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忍不住追问:“你这是怎么了?” 陶沝回过神,眼带深意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废话!我昨晚大半夜的被人叫起来去替这位贝勒爷瞧伤,刚刚才从他那里溜出来,我怎么可能不清楚?!” 听出对方话里的质疑,刘胜芳忍不住出言为自己辩驳,表情语气颇有不满。而陶沝这厢也意识到自己此番过于多疑,赶忙补救道: “抱歉,因为有人曾经跟我说过,这皇宫里知人知面不知心,断不可轻信他人,所以……已经习惯了……” 她这样的解释勉强在理,刘胜芳那厢稍稍犹豫了一下,脸色略有缓和:“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已经穿来很久了?” “嗯!”陶沝点头,“我是康熙四十一年穿来这里的,算起来已经有六年了,只不过……当中有三年空白期!” “三年空白期,这是何意?”刘胜芳有些不解,“是指你不在皇宫吗?” “唔,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陶沝也不知道该怎样跟对方解释自己完全没有意识的这三年,当下只能打哈哈蒙混过去。“对了,我们昨晚都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呢——我现在叫双水,原名陶沝,陶渊明的陶,双水的沝,不过人前你还是叫我双水吧,因为陶沝这个名字……” “安啦!我明白!”刘胜芳不等她说话就已经自作主张地打断了她的话,“在下现在的名字叫刘胜芳,但我的原名是米佳慧,取聪慧佳人的意思……还有,你大可以在人前叫我佳慧,因为我跟他们说,这是我的字……” 陶沝眨眨眼睛:“这名字不错,只不过听起来好像有点像女生的名字!” “姐就是女生啊!”不等她话音落下,某人再次急急抢白,且很是自豪地一拍胸口。“不折不扣的女汉子!” 虾米?! 陶沝震惊得一下子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说你是……” “没错,姐就是非典型的女穿男!”刘胜芳——哦不,现在应该称她为米佳慧——一改之前的豪迈气势,转而冲陶沝摆出了一副典型的小女儿家的娇媚姿态,然后在后者瞠目结舌、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中,开始详述她当初的穿越经历: “一年前,我因为一场车祸,莫名其妙穿越到了现在这具身体上,之后发现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在江南苏州城内开了一间小医馆,正好我专业也是学中医的,所以干脆就接替了他的营生……后来,万岁爷南巡来苏州,当时他身边的一位妃子正好得了急症,我误打误撞地治好了她,之后就被万岁爷带回宫来当太医了……” 话到这里,她停了停,转头看向陶沝,眼中闪烁着好奇:“你呢?又是因为什么穿越而来的?” 陶沝想了想,下意识地隐瞒了关于师兄的事情:“嗯,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好像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以后人就在这里了……” “睡觉穿么?感觉好老套啊!”某人不等她说完就在一旁给出犀利点评。 “……”陶沝听得一阵无语,内心暗暗腹诽其实所谓的车祸穿才是最老套的方式好么? 不过她想归想,嘴上却并没有说出来,而是换了个话题继续道:“对了,你在现代是做什么的?” “我在S市中医大读研究生。你呢?” “H市Z大,法律系大三生,穿来的时候是2009年!” “这么说来,我们俩估计差不多大,我是1990年的,穿来的时间正好是2015年,你呢?” “那我们一样大!我也是90年的!” “真的吗?”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是同年生人,米佳慧这会儿对于陶沝的态度又比刚才热络许多。“既然我们这么有缘,那干脆义结金兰吧——” 嗨?!义结金兰?! 陶沝被对方这一自说自话的提议弄得措手不及,好半天才慢慢回过味来。这家伙的思维未免太跳跃性了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米佳慧这会儿显然正处在“穿越见老乡”的兴头上,情绪间也透着满满的激动和兴奋。“难道你不想和我结拜吗?我们两个可是穿越同盟,自然应该联合在一起才对啊!” 陶沝愣住了,因为她突然记起,自己曾经也对倾城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时候的倾城反应极其冷淡,害她差点以为找错了人,而现在,她似乎也步上了倾城的后尘…… 是不是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性子也会慢慢改变?还是说,是因为她之前经历的那些事,才促使她发生了质的改变? “对了,你是几月的生日?我是五月的……”米佳慧显然没注意到陶沝此刻流露出的小伤感,还在兴奋地冲她问个不停。 陶沝收回思绪,勉强冲她挤出一个笑:“我是十月的!” 一听这话,某人更加兴奋:“哇噻!那我就是比你大了——快,叫一声姐姐来听听!” 陶沝当场汗颜:“你确定真的要我叫你姐姐?可是你现在这副模样……”明明应该是叫哥哥或叔叔才对吧? “有什么关系?”某人表现得一脸不以为意,“反正我现在这具身体看上去也要比你大好多!” “……”汗,这根本就不是她要讲的重点好吗?重点应该是性别而不是年龄! 正当陶沝兀自腹诽之际,不远处一个看上去略有些眼熟的身影突然朝她们两人这边跑来,正是她昨晚去米佳慧房里遇到的那名唤作籽藤的小厮—— “刘太医,那边正在找您,太,太子爷他……受伤了……” 113.夜深人静错逢君(上) 什么?! 太子受伤了?! 乍听到这个重磅消息,陶沝差点没当场破功,几乎是本能地抢在米佳慧之前反问道:“他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 “这……奴才也不太清楚……”小厮籽藤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慌忙答道:“奴才只是听刚才那位来传话的公公说,太子爷今日骑马时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至于其他,奴才并没亲眼见到……” “既如此,那我就先过去瞧瞧!”听闻此番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受了伤,身为目前最受宠的太医,米佳慧这厢自然不敢怠慢,匆匆跟陶沝道别后便打算离开。 陶沝瞅准时机一把捉住她的手:“那个……”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去? 就算明知道会有危险,但在听闻那个人受伤得消息之后,她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像这样坐视不管,她很想去瞧一眼对方的伤势,哪怕只是远远看他一眼也好。 只可惜她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米佳慧那厢已经误会了她的意思,还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当下停住脚步,转过头去深深地看了陶沝一眼,还附送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放心吧!我去去就来!应该没什么大事的,你安心待在这里就好,我晚点再来找你!” 说完,方才转身,带着小厮籽藤大步离开。 籽藤临走前还若有所思地往陶沝脸上不停瞟了好几眼,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意味深长,说不清是鄙弃还是意外,想来是已经认出了她就是昨晚去找米佳慧的那位侍女。 因为心里存着担忧,陶沝接下来一整天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还差点把给雷孝思喝的汤药给洒了,好在后者没跟她计较。 到了晚上,米佳慧遣了小厮籽藤来给陶沝带信,说是德妃那边有好些人中了暑,她忙着煎药、诊病,实在走不开,所以今晚就不过来了。 陶沝一面感叹当太医居然也如此事多,一面抽空向籽藤打听关于那位太子殿下的伤势。据说太子本人只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扭伤了左脚,另外就是普通的擦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反倒是他骑的那匹马伤得比较严重——身上有多处严重划伤不说,还有两条前蹄也不幸折断了。 听到这话,陶沝心里终于小小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她担忧的重心又迅速转移到了那匹受伤的马身上—— 该不会,今日受伤的那匹马就是白白吧?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陶沝心里再度变得不太好受,她决定找机会亲自溜去马厩瞧瞧情况。 好不容易等到就寝时间,她偷偷溜出雷孝思所在的蒙古包,趁着夜深人静,只身前往马厩。 因为白子涵之前有交代她说,戴面具的时长不宜超过十个时辰,所以每到晚上就寝时间,陶沝都会准时摘下面具,等到第二天早起再重新戴上。而今日亦是如此。反正这大晚上的应该没人会这么无聊地专门跑来偷窥她的真实面目,因而就只拿了一条白色的纱巾蒙面。 外面这会儿正是月上中天、万籁静寂。 那些负责看守马厩的侍卫及太监这会儿早就已经各自找地方打瞌睡去了,四周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瞧见。 陶沝轻轻松松地溜了进去,开始在里面细细搜寻白白的身影,不大一会儿,她便在马厩深处的一个隔间里发现了一匹毛色雪白、且受了伤的骏马,后者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侧卧在铺满了干草的地上,前腿绑着木板,身上缠着细布,模样看上去极是可怜。 而这匹受伤的白马正是白白。 陶沝一见之下,当场情不自禁地从眼眶里滚出一串泪珠。因为她没想到白白会伤得这般严重,白天的时候,他们究竟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才会导致这一人一马都受了伤? 陶沝一面在心里暗暗猜测着,一面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想要摸摸白白的头,而白白这会儿正卧在地上轻声呜咽,对于陶沝这个外来人的靠近似乎还抱持着防备、抗拒的态度,但这样的态度仅维持了一会儿,它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抬起身子,将头凑到陶沝腰间嗅来嗅去。 陶沝见状愣了愣,这才想起出发前,她曾往腰间的荷包里抓了不少桂花糖。白白它定是闻到了桂花糖的味道才放弃了抵抗。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伸手一点白白的鼻子:“白白,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的鼻子还是那么灵!” 她说着,将挂在腰间的那只装满桂花糖的荷包解下、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块桂花糖放在手心,而后小心翼翼地送到白白嘴边: “吃吧!你今天受了伤,我是特意拿桂花糖来给你吃的!” 白白看了她一眼,又凑到她手心前闻了闻,也不知道是觉察到她没有恶意还是纯粹受不了桂花糖的诱惑,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呼哧呼哧地伸出舌头,利落地从陶沝掌心里卷走了那块桂花糖。 陶沝心下一阵欢喜,当即又拿出两块桂花糖放到掌心,而白白也呼哧呼哧地悉数卷走、吞下,完了还不忘用舌头顺势舔了一下她的脸。 这一舔不要紧,陶沝原本蒙在脸上的那块纱巾顿时被它弄掉了大半边,露出了她原本的脸。 “坏白白!你怎么可以这样?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断不会有人来,但陶沝嘴里还是象征性地冲马儿抱怨了一句,然后放下手里那只装满桂花糖的荷包,重新将纱巾系好。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是脚步踩在干草上才会发出的声响。 有人来了?! 意识到这点,陶沝心头没来由地一凛,因为她万万没想到这次的随行队伍中竟然还有人和她一样,专挑大半夜跑来马厩与马谈心。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想要看看这个和她“志同道合”的对象究竟是何许人也,谁想才迎上那人的脸,她整个人便当场犹如被晴天霹雳劈中一般,彻彻底底地僵在原地—— 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呼吸凝滞,心跳骤停。 陶沝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此近距离地再见到对方,一时间大脑就像短路似地一片空白,眼眶不自觉地泛红,鼻子也跟着一阵酸涩,心头亦莫名泛起一股想要当场流泪的冲动。 而另一边,鉴于陶沝用纱巾蒙住了脸,那位华丽丽的太子似乎并没有立刻认出她,而且因为今日脚受了伤的缘故,他这会儿问话的语气明显不太好,声音也显得有些粗嘎: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慢慢朝陶沝走来,且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陶沝可以清楚地闻到此刻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浓郁的酒香。 这家伙不要命了吧?都已经受了伤居然还喝这么多酒?难道就不怕伤口恶化吗? 心里这样想着,陶沝条件反射地跳起身,没留神踢到了刚才那只放在旁边地上的荷包,里面的桂花糖顿时洒出一地。 见此情景,太子微醺的脸上先是出现一瞬间的恍惚,但紧接着下一秒,他整个人的眼神表情都变了,那双如同琥珀一般的丹眸中也随之迸出了一道流转的精光——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了陶沝的一只手臂: “是你!是你回来了,对不对……” 他的神情中透着满满的惊愕,但更多的却是喜悦,不经意间突然失而复得的那种喜悦。 陶沝一惊,本能地想要挣开他的大手——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相认! 如今正是一废太子的关键时期,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出现,那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九九和八爷党一定不会轻易饶了她的,他们铁定会逮住这个机会向太子施压,再加上那位康熙皇帝也不怎么待见她,因此,现在和他相认,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还会令他陷入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她已经帮不了他什么忙了,至少不应该给他惹来更多的麻烦…… 然而—— 虽然她心里这样决定,但那位太子殿下显然并不打算善罢甘休,他不仅死死扯住她的衣袖,而且还企图用另一只手去扯她蒙在脸上的那条纱巾。 陶沝吓得赶紧抬手护住纱巾,并适时出声叫嚷: “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的声音和原先的衾遥是完全不一样的,她相信他应该能分辨得出这点。 但可惜,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方今日醉酒的缘故,还是他故意忽略了这一点,那位太子殿下闻言非但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反而还变本加厉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陶沝抵抗不济,最终被对方扯破大半边袖子,而那块蒙面的纱巾也成功落到了对方手里。至于她本人,更是因为两人之间拉扯所产生的惯性作用、以一个非常不雅的姿势“扑通”摔倒在地。 不过她这一摔也多少算是摔出了一点好处,不仅让那位太子殿下的动作为之一缓,而且也让她整个人所处的位置转移到了太子身后,也就是从马厩的最深处摔向了更靠近大门的方向。 顾不得哀悼自己此刻摔痛的伤处,陶沝几乎是在倒地的瞬间就以媲美闪电一般的速度飞快跳起身,撒腿便往门外跑。 而某位太子殿下则是在怔愣了足足有一秒种之后,才紧跟其后追了出来。 尽管太子此番竭尽全力穷追不舍,可由于酒醉加上左脚扭伤,他的速度明显比平常慢了许多,陶沝没费多大功夫就成功将对方甩出了一段距离。 只可惜她此番光顾着逃跑,完全忘了分辨方向,等回过神来,她人已经冲进了那些阿哥贝勒以及内大臣所住的蒙古包区域。 意识到自己眼下陷入了怎样的一个危险境地,陶沝身心当场俱凉,但她这会子也不可能再往回跑,骑虎难下之际,她只能咬咬牙,选了一间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蒙古包闪身入内。 但进去之后,她便立马后悔了,因为这座蒙古包里不仅有人,而且还是男人,甚至仍点着灯。 好在佛主和上帝今次也没有打算把她逼入绝境——因为里面虽然点着灯,但光线却仍旧十分昏暗,而那个男人也没有与陶沝正面对上,因为他正背对着幄幕的方向,裸着身子泡在一个木制的大浴桶里,像是在洗澡。 “是谁?” 不过遗憾的是,那个男人还是听到了陶沝这会儿闯入蒙古包时发出的响动,说话间就要转头。 陶沝大脑一热,也来不及细想,当下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去,伸手从后方死死捂住了他的嘴,阻止了他的这个回头动作—— “呜呜,这位小哥,你千万别出声,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暂时借你这里躲躲——” 她的话还没说完,外面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过听声音,似乎距离她此刻所在的这座蒙古包还有一段路程—— “……出来,我知道是你……只有你才会那样对它,一定是你……” 蓦地,那个熟悉的、清亮沉稳的声线自不远处骤然扬起,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显得格外突兀、惊悚。那声线中带着明显的怒气,像是在质问,却又带着隐隐的期盼—— “……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不敢见我?你明明说过,只要我肯等你三年,只要我的心不变,你就会回来我身边的……” “可是……三年了,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出现?” “我知道你没死,你一定没死,你一定还活着,你出来,给我出来……” “……我一直在等你,我没有变心……我那时许你的承诺,我一直都记得……” “……所以,你出来,出来见我,好不好……” 那人的声音越说越轻,到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已经听不到,而陶沝的眼泪也在这一刻冲破了阻碍、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无声无息地滑落,且不偏不倚地恰巧滴在近前这位被她捂住了嘴巴的男人背上,后者一震,而后猛地强行回过头来,正好对上陶沝的一双泪眼—— 四目相对,两人双双惊怔。 因为眼前这张脸,竟也同样是陶沝无比熟悉的人—— 十四阿哥! 114.夜深人静错逢君(下) OMG——真正是冤家路窄!而且窄得还不是一点点! 读到此刻写在对方星眸中的那抹震惊之色,陶沝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原本用来遮脸的纱巾早已被那位太子殿下强行扯下,此时此刻,她这张酷似衾遥的脸蛋也彻底在这位十四阿哥面前暴露无遗—— “我,我不是她……” 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嘴里蹦出了这句话,但刚说完,她就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一个嘴巴——这根本就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下一秒,她仿若触了电似地立即缩回手,转身再度撒腿往外跑。看来她今晚出门前应该先挑时辰的,子时鬼气最重,她肯定是撞小鬼了,而且还是一撞撞了俩! “站住!你给爷站住!” 就在陶沝这厢动作利落地冲出那座蒙古包时,身后终于传来了十四阿哥姗姗来迟、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他这次的反应明显有点慢,比那位太子殿下生生慢了好几拍,也不知道是因为泡澡泡得整个人迷糊了,还是以为自己见鬼了。 因此,对于他这声基本等同于无效的命令,陶沝选择充耳不闻,迅速交替着两条腿逃离了对方的势力范围。 那位太子殿下这会儿似乎已经不在外面了,可能是跑到别的地方去继续找人了。 陶沝内心暗自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快速扫了一眼四周,确定周遭没有隐藏的跟踪者时,这才加快脚步,目标明确得朝距离此处不远的其中一座蒙古包跑去。 而那里,正是她白日里确认的穿越同盟——米佳慧的住处。 ****** 陶沝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米佳慧所住的那座蒙古包,后者恰好还没睡,正坐在里面和小厮籽藤商量着什么,见她此刻突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当即双双吓了一大跳—— “你……你是谁?”小厮籽藤大着胆子率先询问,但嗓音却是止不住得阵阵发颤。 陶沝也不理他,径直冲上前去牢牢抱住了他身旁的米佳慧,一脸痛哭流涕:“呜呜,幸好佳慧你在,救命啊——” “你,你是谁啊?”冷不丁被一个大半夜闯入自己幄幕的陌生女子紧紧抱住,米佳慧也吓得三魂飞了两魄,问话的语气亦是充满了深深的惊恐。然而还没等她话音落下,外面就响起了十四阿哥那中气十足的吼声,几乎近在咫尺—— “……听到了没有?给爷滚出来!” 这声怒吼让原本就已高度紧张的陶沝更加绷紧了脑袋中的所有神经线。 她下意识得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握着米佳慧的肩膀一阵猛摇: “我是双水啊,白天才跟你见过的那个穿越同盟……呜呜,我得借你的地方躲躲,拜托你千万别让他找到我啊,万一被抓到的话,那我就彻底GAMEOVER了……” 说罢,也不等后者答应与否,她就率先松开了适才抓着对方的手,径自朝放在角落里的那个唯一能藏人的木制衣柜跑去,然后一把拉开柜门,妥妥得将自己藏入其中。 “喂,你这是——” 被她此举搞得莫名其妙的米佳慧站在原地怔了半晌,跟着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回头朝站在一旁的小厮籽藤下令:“……你也过来帮个忙!” 语毕,同样不容对方有拒绝的空隙,直接拉着他跑到陶沝此刻藏身的这个衣柜前,将其用力地压在了那扇衣柜门上,紧接着,在对方一脸怔忪的表情中,开始面不改色地解对方的腰带—— 籽藤被她这一连串荒唐的举动吓得半死,还以为对方是想借机对自己图谋不轨,当下只能一边叫停一边奋起反抗:“太,太医,别,别啊……” 于是乎,当发丝凌乱、身上仅仅裹着一件外袍的十四阿哥在下一刻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某太医将自家贴身小厮压在衣柜门上意图强行OOXX的一幕场景。 籽藤正拼命反抗,冷不丁见十四阿哥此刻衣衫不整地突然闯进来,整个人当场呆住,下意识得伸手回抱住了压在他身上的米佳慧—— 六目相对。三个男人无声对峙。 “你这里有没有……” 十四阿哥原本闯进来的目的大概就是想问里面的人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女子,但眼前这幕惊天地泣鬼神的画面却生生让他将后面的半句话重新吞回了肚中—— 气氛凝滞半晌。 十四阿哥那厢先行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一抹明显的调侃,还有一丝轻微的不屑: “原来,刘太医竟然好这口?!” “唔——”籽藤似是想要插话,但他还没从喉间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就已被米佳慧这厢死死捂住了嘴—— “十四爷千万别误会,奴才只是……只是因为他今日身体不适,所以奴才……才想着要替他检查一下身体而已……”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说这话的时候,口气明显带着一丝紧张,话也说得语无伦次、吞吞吐吐,怎么听都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是吗?”十四阿哥自然不相信米佳慧的这番说辞,但却丝毫没有对她起疑。因为后者此刻的表现的确像极了被人抓包后才会流露出的那种反应。想了想,他终究还是将自己最初闯进来的那个目的又复述了一遍:“你们刚才在里面,有没有听到外面有人经过,亦或是有人跑进来?” “这个……”某人听罢立刻摆出一脸为难的表情,继续闪烁其词:“我刚才只顾着帮他检查身体,似乎并没有听到什么其他声音……” 这句话,她说得极慢,语气也带着一星儿小小的窘迫,将一个被人抓包后边想边作答的人物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就连躲在衣柜中的陶沝也忍不住对其竖起大拇指。 而十四阿哥这次也果不其然地华丽中招,匆匆扔下一句“叨扰了!”,便立即转身出去了。 他走了,但屋里剩下的三人却谁都没有动,甚至还全都维持着各自前一刻的动作姿势。 约摸等了一刻钟,米佳慧那厢首先有了动作—— 她先是慢慢放开了从刚才起就一直被她压在身下的小厮籽藤,而后快速移步到幄幕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朝四周张望。不一会儿,她缩回脑袋,转身朝仍躲在衣柜里的陶沝放话:“喂,你出来吧!外面已经没人了!警报解除!” 听到她最后这四个字,陶沝原本忐忑的一颗心心总算是彻底安定了下来。她立马推开柜门,从衣柜里欢快地爬了出来。 不过站在衣柜旁边的小厮籽藤显然就没有她这般激动兴奋了,他似乎还沉浸在方才差点被某人“霸王硬上弓”的情那幕节里,一张俊秀的小脸上写满了心有余悸: “太医,您,您刚才……怎么可以……” 他似是想要出言责问米佳慧刚才的举动,但碍于彼此的身份差距却又始终不敢开口。 而米佳慧这厢自然也听出了他藏在话里的端倪,先是一愣,而后便大步上前,伸手爽气地一拍前者的肩膀: “你千万别误会!刚才纯粹只是情势所逼,我对你压根儿就没那个意思……喂,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敢对天发誓,我要是真对你有意思,还会等到今天才动手么?” “……” 鉴于某人嘴里爆出的这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论,小厮籽藤彻底没了再问的打算,当即自发地跑到外面去替两人守门了。 而米佳慧这厢也重新将注意力转向了刚从衣柜里爬出来的陶沝,她摩挲着下巴,对其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良久方才出声试探道:“你……真的是双水?可是,你这张脸怎么……” 陶沝瞧出了她眼中的疑惑,当下赶紧解释:“唔——我之前没来得及跟你提此事,其实这张脸才是我真正的模样,至于你之前看到的那张脸,则是因为我戴了面具……” “你说什么?面具?是□□么?哇靠,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东东啊?好神奇的说!” 一提到□□,米佳慧那厢瞬间激动了,当下捧着陶沝的脸蛋就是一通大力揉搓:“……那你现在放哪儿了?能借我看看么?我一直都好想研究研究的!” “快住手!面具现在不在我身上!”鉴于脸蛋这会儿被对方揉搓得差点变形,陶沝终于忍无可忍地出声喊停。“那东西每日戴着不能超过十个时辰,所以出门前被我放在住的地方了——拜托你用脑子想想,但凡我要是戴着那玩意儿,刚才至于被十四阿哥追得那么惨么?” 听她这样一说,米佳慧方才后知后觉地从刚才的激动中回过神来,慢慢松了手,但旋即又想起另外两个关键的问题:“对了,你为什么要戴面具?还有,十四爷刚才为何要追你?” 这两个问题显然过于犀利,陶沝一时间竟完全不知道该从何答起。 略滞了一会儿,米佳慧又一次抢先开口,马不停蹄地抛出了第三个问题:“另外,我总觉得你现在这张脸十分眼熟,就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 一听这话,陶沝心里顿时狠狠“喀噔”了一下。 如果九九真的在玩拼图游戏,那佳慧作为宫中太医,的确是有机会见到一些与她相似的脸,而且别的不说,如今的九福晋董鄂.衾璇也长得和她有六七分相似……如此一来,即便她现在不承认,对方迟早也是会想起来的! 思及此,她索性选择大方招供:“据说,我这张脸和当朝九阿哥以前的那位嫡福晋长得十分相像……” “此话当真?”闻言,米佳慧那厢立刻像是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令其精神陡增。她再度摩挲着下巴,凑到陶沝近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的这张脸,半晌,方从嘴里蹦出一句感慨: “我就说嘛,怎么会感觉如此眼熟,原来你是长得像她啊……” 她这句话说得陶沝有些意外:“难道你也见过九阿哥以前的那位嫡福晋吗?可是我听说,她三年前已于一次火灾中意外丧生了……” “不,她没死!”也不等她说完,某人再度语不惊人死不休,神色亦是郑重其事。 而陶沝的心跳也因为这短短四个字在一瞬间极速飙升到了最高点—— “你怎么……”会知道? 原本还以为自己已被对方戳穿了身份,却没想到下一秒,就听到对方又立马换了一种语气继续道: “嗯,照这样看起来,那个女人以前还真有可能是九福晋!我原本还以为是那些底下的丫鬟为了讨好她呢!” 她说罢,抬头对上陶沝满脸的诧异,忍不住冲她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不瞒你说,我之前可是有被九阿哥请去给她瞧过病的!” “你……说什么?”陶沝以为自己定是听错了。“你的意思是,你去给九阿哥以前的那位嫡福晋瞧过病?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她可是……” “安啦!我刚才就说过了,她没死,是真的!”兴许是见陶沝此刻的神情过于震惊和不可思议,米佳慧抢在她再次提问之前给出了答案。“我之前见过她,还是活生生的人,除却身子稍微虚了点,其他方面都很正常,好好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顿一下,见陶沝没有立即搭腔的意思,又自顾自地接下去道: “照我猜测,三年前的那场大火定然只是个幌子,保不齐她就是被九爷府里的其他女人给陷害的……唔,根据经典宅斗小说定律,最可疑的应该就是现如今的这位九福晋,一来她是她的亲妹妹,比较好下手;二来她也是她死后最大的获益者,至于其他女人,也很有可能是帮凶……” 115.死而复生?! 不得不说,米佳慧的这番假设可谓是猜得八九不离十,几乎就是三年前的事实重现。倘若不是知道她一年前才穿来这里,陶沝差点以为她是亲眼所见。 “不过——” 话到这里,米佳慧那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锋又陡地一转:“我曾听皇宫里的人说,如今的这位嫡福晋才是九爷当初想娶的人,只是阴差阳错娶了之前的那位嫡福晋……照理说,他应该更喜欢现在这位嫡福晋才对,可我瞧着,他似乎更宠以前那位嫡福晋……难道,是因为他三年前对之前那位嫡福晋做了什么,比如让她把嫡福晋的位置拱手让人什么的,所以对她有所亏欠,还是说,等失去之后才惊觉,她才是最好的?” “……”陶沝没有立即答话。她整个思绪都系在对方刚才提到的那个没死的前九福晋身上——她人明明就在这里,怎么又会冒出另一个九福晋?! “你确定……你被九阿哥请去替她瞧病的那个女人就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晋么?” “自然!”米佳慧这声答得甚是笃定。“那些下人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可是——”陶沝直觉有些难以理解。“那些人又凭什么认为她就是真的九福晋?难道就不可能只是长得相像的人么?” 没错,如果说那个女人才是真正的九福晋,那她又是谁?总不至于说,她其实已经一分为二了吧?这明显不科学! “这个嘛……其实个中真相我也不太清楚!”米佳慧被她这话问得一怔,好半天才歪着脑袋答道,“不过我有听那些下人说,以前伺候过那位嫡福晋的下人已经认真比对过她身上的那些胎记和伤痕了,都能一一对上,所以,她肯定就是那位前九福晋本人了,只不过——”话到这里,她略微停了停,冲陶沝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点她本人却是无法应证了,因为她好像失去记忆了……” 虾米?! 在听前一句时,陶沝还觉得无比震惊,但听到后一句时,她只觉得有一群乌鸦从自己头顶飞过—— 哈利路亚!这世道怎么会出现这么狗血的情节?这理由简直就是她当初穿来这里的翻版! 正想再问,脑海中却突兀闪过一幕画面,是那日她和茱萸在会仙楼吃饭时遇上九九的情景—— 那时候曾出现过一个和她长得非常相像的女人,她当时就觉得对方看起来极其熟悉,无论是相貌、身段还是声音,甚至熟悉得有些诡异,让她心里感觉十分古怪…… 对了,那个时候在门外遇到的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还提到过什么失忆和失而复得,她当时听得莫名其妙,却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么?! 她以为那个女人只是一个长得和衾遥相像的替代品,她以为九九只是在玩拼图游戏,却怎么也没料到,那个女人竟然还真的是衾遥,至少,是衾遥的那具身子…… 陶沝忽然有点明白了,先前十四阿哥在看到她这张脸时,为何会呆滞得那么久了—— 原先的“衾遥”已经回到了九九身边,想也知道眼下绝不可能再出现在这热河行宫,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见鬼了!而且,时间也正好是大半夜,各路鬼怪出没的时候! 原来,三年前出现的那道白光,其真正的效用竟是这个吗? 竟然真的是将她整个人一分为二了?! 如此一来,那倾城会不会也跟她一样,同样已经身心分离了?! “……双水你也觉得这情节不可思议,有点像奇幻小说对不对?” 兴许是因为陶沝这会儿一直保持沉默,且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米佳慧忍不住在一旁继续插话道:“可能就是因为‘死而复生’外加‘失忆’,所以九阿哥那边好像一直都对外严密隐瞒此事,而那个女人也被他养在郊外的一间别院里,并不轻易在人前露面……如果不是被九阿哥请去给那个女人瞧病,我肯定也见不到她……咦?你这是怎么了?表情好像怪怪的?” 被她这样一说,原本还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陶沝这才惊觉到自己的失态,赶忙调整表情回道:“噢——我只是觉得‘失忆’这种案例实在是有些……老套,根本就是各类穿越人士的惯用手段——唔,她该不会也是穿过来的吧?” 尽管最后那个“她”并没有点名道姓,但米佳慧已经猜到前者指的是那位前九福晋,当下立刻接茬: “不瞒你说,我当时也有这么想过,还特地试探了她一下,不过……” 说到这里,她明显放慢了速度,语气也变得有些犹豫:“……我感觉她应该不是!” “为何?” “因为我当初在可是她面前说了一大堆跟现代有关的经典广告语和歌词,结果她却听得一头雾水,我还差点被她当成怪物,所以,她要么就是真失忆了,要么就不是现代人,而且……” 她说着,突然扫了一眼幄幕,刻意压低声音道:“偷偷跟你说啊,我觉得那女人有点古怪,她很可能只是在人前装失忆,亦或者只是选择性失忆……” “为何这样说?” “因为她自称记不得以前的所有事情了,但偶尔又会冒出几句跟以前经历有关的话——比如我之前给她唱过那首《当》,就是让我们红尘作伴、策马奔腾什么的,她突然说自己小时候也最喜欢在草原上骑马什么的……而且不止如此,她还曾无意间问起如今这位嫡福晋的小格格好不好,虽然只有一次,且很快被她转移了话题,但你说,如果她真的如她自己所形容的那样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怎会知道三年前才出生的那位小格格?而且那位小格格出生的时间明明就是在她发生意外之后……”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前后相悖……”鉴于米佳慧此番分析得头头是道,陶沝这厢也陷入了沉思:“但话说回来,既然她当初并没有丧生火海,那之后自然是有机会听说关于那位小格格的事情的,这好像不能算作理由!” 米佳慧显然没想到陶沝一下子就点出了自己分析中的漏洞,当下一怔,旋即又出言反驳道:“可是,这三年间发生的事情,她却也一点都说不上来,既然这三年的事情都不记得,那又怎么可能记得三年前?”顿一下,也不等陶沝再度开口,又赌气似地蹦出一句:“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觉得她有点古怪,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不然,你说她当初既然没死成,那为何不立刻回来找九阿哥?我看得出,九阿哥对她还是很上心的,虽然她长得并不怎么样……” 话刚说完,对上陶沝的脸,猛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赶紧解释:“啊,你别误会,我可不是说你长得不好看,我的意思是……” “安啦!我自己长什么样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吗?”陶沝不等她说完就直接截断了对方的道歉,她倒不怎么在乎对方对自己相貌的评价,反正她本来也不是倾城那样的大美人。“只不过听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那位九福晋好像是在不久前才出现的?” “没错!好像是九阿哥半年前的某天从外面带回来的,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最初被请去替她瞧病的时候,就是在去年年底!” 米佳慧给出的这个时间点让陶沝不自觉地联想到自己——这貌似也是她当初出现在广州的时间点! 难道,这两者之间也有什么关联吗? “对了,撇去别的不说,这位前九福晋对付男人的确挺有一套的,也难怪九阿哥会栽在她手上——”见陶沝陷入沉思,米佳慧那厢又继续跳出来刷存在感:“我听说,她每次喝汤药,但凡只要有九阿哥在场,她都会一直强调自己怕苦,死活不肯喝药,最后都是九阿哥亲手喂着她喝的,有一次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反之如果九阿哥不在,那她都会自己乖乖喝干净,连眉头也不眨一下……还有啊,九阿哥在和不在,她喜欢的菜色也会有很大差别,喜好亦很不一样,就连对待下人的态度都不尽相同……所以吧,我觉得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两面派,真搞不懂那位九阿哥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她此语一出,陶沝当即愣住了,嘴巴无意识地张了张,忽然没头没脑地吐出一句:“她……喜欢九阿哥?!” 米佳慧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废话!这是不明摆着的嘛!” “……”陶沝再度沉默了。 既如此,那这位冒牌前九福晋的内里绝对不可能会是倾城,除非倾城丧失了所有记忆;应该也不会是以前的那位董鄂.衾遥,因为她早就已经死了,除非她一直阴魂不散,再借这具身体重新还魂,但照米佳慧的这番形容,似乎也不像衾遥本人的个性……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位冒牌前九福晋似乎了解她这位正身的喜好…… “你可知道,九阿哥当初是在哪里找到她的吗?” “这个我没打听出来,只知道不是在京城,有可能是郊外的村镇或者邻近的几个县城吧!” 眼见陶沝在细节上越问越深入,米佳慧只能为难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帮不上忙。 陶沝也没再追问,只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 京城郊外吗?那的确是她三年前消失的地方!虽然直到现在她都不非常不理解自己再清醒时为何会出现在距离京城数千公里外的广东,但如果倾城没有跟她一样一分为二,那么,倘若能查到这位冒牌前九福晋的出现地点,或许她就有可能在附近找到倾城的踪影,毕竟,她们两个当时是同时被那片白光笼罩住的,按理说,再次出现的地点应该也不会相差太远吧?! 看来,她有机会要去和这位冒牌前九福晋套一下近乎才行! 或许是见陶沝这会子的表现过于反常,米佳慧那厢也终于瞧出了些许端倪:“双水,你问了这么多,是不是你知道关于这位前九福晋的事情?” “唔,算是知道一些吧!”陶沝这次回答得明显有些含糊。“我认得她,她以前……并不是你现在说的这个样子的……” “是吗?”米佳慧听罢不禁不皱了皱眉,“难道她真的是因为失忆后性情大变?还是,这三年内发生了什么才令她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而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变得极其郑重起来—— “对了,我跟你说得这件事你可千万别外传啊,尤其是不能捅到万岁爷跟前去……因为我听说,这位前九福晋似乎非常不被万岁爷待见,先前我被九阿哥请去瞧病的时候就觉得奇怪,明明太医院里有那么多资深太医,他却为何一定要请我这个新人?当时还自认为是我医术高超呢,现在想想,恐怕最关键的理由就是因为我这个新来的没有见过以前的那位嫡福晋,不会去万岁爷跟前泄露此事罢了……” “可是他特地请你这位新人去瞧病,难道太医院里其他人不会有所怀疑吗?” “当然有啦!”一说到这个,某人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义愤填膺起来。“太医院那帮老学究本来就因为我是万岁爷随手从江南带回来的、没有像他们一样接受过正统教育而看我不顺眼,因为这件事,如今更是时不时对我冷嘲热讽,好在我这几年的中医专业也不是白读的,迄今为止从未出过什么差错,所以他们就算想挑也挑不出我的毛病……”话到这里,她语气突然一转,添了几分得得意,“更何况,请我瞧病的对象又是当朝九阿哥,他们就算想整我也要掂量一下……”顿一下,“所以,也就是你,我才跟你讲实话来着……” 她这句话听得陶沝当场一愣,而后本能地用贝齿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你为何要帮他——我是指九阿哥——隐瞒?难道……你是八爷党的人?” “胡,胡说什么呢!”一听这话,米佳慧那厢立马斩钉截铁地否认。“我可是看过《步步惊心》的现代人,八爷党最后是什么结局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干嘛要自寻死路啊?就算成不了若曦,但我也知道抱紧那位四阿哥的大腿更加靠谱些——” 她停了停,露出一脸期冀的表情,两秒钟后又突然爆出一句感慨: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位九阿哥给的封口费实在不是个小数目啊……真不愧是所有皇阿哥中最有钱的印钞机!只可惜,他不是四阿哥这边的人……” “呵——”听到这,陶沝忍不住笑了,随口打趣道:“那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跑去告密么?” 哎?!米佳慧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先是一愣,随后认真打量了她几眼,大概是瞧出后者此番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也笑嘻嘻地冲陶沝眨眨眼: “可是,你这丫头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不讲义气、会出卖朋友的人啊!而且,我们俩可是穿越同盟,出卖我的话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吧?既然是同盟,那我们就应该彼此坦诚相见、互相信任对方才是,如果我们连这点都做不到,那所谓的同盟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她说着,再度换上一脸郑重其事的表情,用最真诚的语气冲陶沝一字一顿地起誓:“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挺你到底……” 顿了顿,又赶紧补充一句,“所以,你这丫头也要和我一样哈,千万不能因为什么事情就跟我闹生分……” “……”陶沝没接话,但整颗心却是暖乎乎的,连带眼眶也开始有些发热—— 就是这种感觉…… 能被一个人全心全意地信任着,感觉真好…… 这样想着,她猛然倾身上前,伸出双手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熊抱: “……能在这里遇见你,真好!” 在失去倾城之后,还能再遇见一个对她如此信任的穿越同伴,上天总算是待她不薄! 冷不丁被她这样紧紧抱住,米佳慧当场一愣,旋即耳根微微泛红。半晌,她摆出一副柳下惠的姿态,装模作样地咳了咳,用那种一本正经的语气发话道: “喂,虽然我现在这张脸长得的确是很帅,但我好像一早就告诉过你,我是女生,所以我只会对美男感兴趣……不管你怎样投怀送抱,我也是不会跟你百合的……” “……我也同样对百合没兴趣!”嘴上虽这样说,但陶沝此刻抱着对方的双手却是越搂越紧了。“不过俗语云,听者有份,那个谁谁谁给的封口费,你能不能分我一半?” “……” “……” “……那啥,谈钱多伤感情啊,我们还是谈谈百合的事吧……” 116.再起风云 “双水,出大事了!” 次日一早,还没等陶沝睡醒,某位米姓太医就已经火烧火燎地从外面赶来,将她从床上直接拽了起来:“我刚才听说,太子昨晚不知怎的闯到万岁爷的御幄去了,而且正好被大阿哥和十三阿哥撞见,那两人在万岁爷跟前咬定说看到太子当时在御幄外鬼鬼祟祟不知道干什么,万岁爷听得雷霆震怒,这会儿太子正在万岁爷那儿跪着呢……” “你说什么?!”原本还睡得迷迷糊糊的陶沝被她这句话惊得当场像被迎头浇了一盆天山雪水,整个人激灵一下,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该不会……又跟她有关吧? 米佳慧没察觉到她此刻的异样,语气依旧激动无比: “虽然太子解释说他昨晚喝醉了酒,并不清楚自己身在哪儿,但这样一闹,万岁爷心里肯定不太好受,我方才去万岁爷那儿例行看诊的时候,他言谈间似乎对太子此举颇为不满……依我看呐,这废太子的日子恐怕是不远了……” 陶沝滞了滞,本能地反问道:“你也知道太子不久之后就会被废?” “当然!我先前就跟你说了,我来之前可是有看过《步步惊心》的电视剧的——”某人显然对自己已提前知晓历史进程一事感到十分得意,高高扬起好看的剑眉。“虽然眼下的具体状况和电视剧里的还是有一定区别,比如,十八阿哥今次是随驾而不是留在京城,而且他现在还好好的,压根儿就没病,四阿哥也不在,十三阿哥也没碰到那个敏敏郡主……” “我汗!”陶沝听到一半就已经听不下去了。“照你这么说,那本小说里还有若曦呢,现在若曦又在哪儿?” 被她这样不留情面地一通抢白,米佳慧原本高涨的气势立刻变得低迷不少,继而干笑道: “……好吧!其实我对清朝康熙年间的历史知之甚少,充其量就只看过《步步惊心》和《康熙王朝》两部电视剧,至于其他的……呵呵……” 陶沝听得一阵无语。虽然她自己也谈不上对康熙朝的历史了若指掌,但好歹她也啃过“康熙三大本”,而眼前这个家伙显然还不如她! “幻想和现实是有区别的,这里可不是小说和电视剧……” 她嘴里喃喃地念着,旋即意识到这句话似乎非常耳熟,怔愣了许久,方才猛然回想起当初她刚穿来这里的时候,倾城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 “陶沝,我希望你记得,这里是真正的历史,而不是小说和电视剧……” …… 鼻子莫名一酸。 尽管已经时隔多年,但倾城那时说话的模样还完美地保留在她的记忆深处,只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活着的对方了…… 见陶沝这厢话才说到一半便忽然陷入了沉默,米佳慧显然猜不到是何缘由,忍不住出声接过前者的话茬: “不管是不是电视剧,太子他终究还是会被废的,不是吗?所以,最后还是happy ending啊……” 闻言,陶沝本能地侧过脸去狠狠瞪了她一眼,语气也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不满。“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咦?米佳慧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是这种反应,当场愣住了:“怎么,难道你不希望太子被废?” “……”陶沝没有立即接茬,半晌,突然幽幽吐出一句叹息:“他并不是坏人……” 哎?米佳慧听得莫名其妙,继而目光带着异色地瞅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陶沝没吭声。 米佳慧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要答腔的意思,想了想,又接下去说道: “就算他不是什么坏人,但按照历史进程的发展,他接下去也一定是会被废的,不是吗?”顿一下,语气突然一转,“还是说,你想要改变既定的历史?” 陶沝仍旧沉默。 如果可以选择,她倒是真的很想改写这位太子殿下的既定命运,但在经历过先前的种种失败之后,她心里也非常明白,不管她怎么做,都只是所谓的徒劳无功而已…… 见她不答话,米佳慧又接着发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四阿哥?所以,才不希望他将来登基成为皇帝……” “胡说!”陶沝不等她说完就已迫不及待地矢口否认,顺便还神情骄傲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忠心:“我家四四大人绝对是数字军团中最无可挑剔的皇位继承人……” 虾米?! 米佳慧被她此番前后明显不一致的表现给惊得当场瞪大了双眼:“搞什么啊?原来你也是四爷党啊!那你为何不希望太子被废?听你刚才话里的那意思,我差点以为你是□□呢……” 此语既出,陶沝心头莫名一凛。而米佳慧这回也察觉到了她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下意识地追问一句: “……还是说,你其实是八爷党的人?” “这怎么可能?!”陶沝再度想也不想地否认。“我一向胆小怕死……” 米佳慧一脸不解:“既如此,那太子废不废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 陶沝又一次沉默了。 这事儿的确是和她没什么关系,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做不到眼睁睁地袖手旁观—— 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希望他被废的,可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帮他;她的确知道历史的发展进程,可是也仅仅只是知道最后的结果而已;她不了解当中的过程,无法知晓他究竟错在了哪一步,即便想帮,却也不知道该从何帮起…… 太子被废,史载是和十八阿哥病逝有关,可此事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个契机而已……难道十八阿哥不死,太子就一定不会被废么?这个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康熙皇帝在一废太子时曾说过,太子肆恶虐众、暴戾□□,而他整整包容了太子二十年。 既如此,那想必在二十年前的这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对太子有所不满了,而这二十年间,新的不满和怨恨一点一滴地在心中积压,一直累积到现在,最终彻底爆发—— 十八阿哥的死,无非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这只骆驼,便代表着康熙对太子的包容力……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回到二十年前,抢在康熙第一次对太子心生不满之前改写他的命运,或许,事情现在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只可惜,她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她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她好像什么都帮不了他,反而就只会给他添麻烦…… 索额图那次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对了,我刚刚还听说了一件事——” 或许是见她脸上此刻的神色过于落寞,米佳慧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后有意岔开了话题:“十四阿哥今早也跑到万岁爷跟前去了,说昨晚他的住处丢了几件东西,还说自己瞧见了那个小贼的模样,恳请万岁爷允许他带人在所有宫人中搜查……” 嗨?! 一听这话,原本还沉浸在失意当中的陶沝立马被刺激得重新抬起头:“……是要搜查这整个热河行宫里的宫人住处么?” “对啊!”米佳慧眼带暧昧地抛给她一记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可是从刚刚起就一直很好奇呢——你说,那个小贼到底偷了什么东西,居然能让十四阿哥如此大张旗鼓地找人?我方才跑来找你的时候,十四阿哥已经带人搜完那几位后妃的住处了,我估摸着吧,再有半个时辰,他们肯定就会搜到这儿来了……” 陶沝当场愣住:“你的意思是,皇上已经答应他了?” 按理说,太子这事一出,那位康熙皇帝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去抓偷东西的小贼?这明显不符合那位康熙爷的性格啊! “没错!”米佳慧一脸笃定地朝她点点头,“没错!他运气好,抢在大阿哥和十三阿哥告密之前进去的,那时候万岁爷的心情还不错,自然就允了他了……” 看来小十四这孩子的狗屎运还是相当不错的! 听到这,陶沝无声地抽搐了一下嘴角,随即见某位米姓太医表情暧昧地瞧着自己,忍不住反问:“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这样看着我?” 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得冲她一笑,语气也明显带着打趣:“我只是在想,那个偷东西的人该不会就是你吧?”话未说完,见陶沝已然色变,她含在嘴角的那抹笑容也跟着扩大了一分:“不怪我怀疑你啊,昨晚你和十四阿哥先后跑来我的帐篷,而且当时的情形明显就是他追你逃……如果说你们两人之间没发生什么,我是死都不会相信的!”顿一下,佯装生气地一摆脸色:“老实交代,昨晚你和十四阿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晚你跑去十四阿哥房里到底偷了什么宝贝?” 陶沝被她问地一阵汗颜:“你胡说什么呢,我根本什么都没偷!” “真的?”某人显然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态度,“如果你没偷人家的宝贝,那他追你做什么?”停了停,像是临时想起了什么,宽慰似地一拍陶沝的肩膀:“你放心,我们可是穿越同盟,姐是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只要你肯把偷来的宝贝分给姐一半,姐绝对可以保你今次安全过关……” “喂,我看起来像是那样的人吗?”陶沝听得嘴角再度抽搐。“我当时就是不小心走错了帐篷,刚好撞见他在里面洗澡,之后我就立马逃了,压根儿就没在里面待多久,哪有机会去偷什么宝贝啊……” “等一下!”米佳慧忙不迭地打断她的话,“你说你看到他当时在帐篷里洗澡?” “对啊!” “那他后来为何要追你?就因为你看了他洗澡么?还是……他大半夜洗着洗着突然欲望勃发,见你正好误打误撞地闯进去,所以就想对你霸王硬上弓?” “……”无声的沉默,陶沝内心暗暗扶额,这丫头的想象力也真是醉了! 见她久久不应声,米佳慧大概也觉得自己这番猜想太过离谱,正准备找个理由圆过去,冷不丁脑中灵光一闪——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追你是因为你长得和那位前九福晋相像,而他肯定是见过那位前九福晋的,你昨晚又没带面具,所以他便误会了……” 她这个合乎情理的解释让陶沝听得心头一震。真想不想这丫头前一秒还错得离谱的思维竟然在下一秒还能重新回归正轨,其大脑组成结构还真不是一般的奇葩! “如何,我这次应该猜对了吧?” 大约是瞧见陶沝眸中闪过的那抹意外之色,米佳慧确信自己这次的猜测是正确的。“不过说到面具,我昨天都忘了问你,你为何要戴面具?该不会,你的身份其实是什么天地会的杀手,奉命入宫来暗杀什么人吧?” 陶沝再度无语:“你这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吧?我只是因为自己这张脸长得跟那位前九福晋相像,而且之前还被人绑架,差点就被打包送去九爷府做小妾,所以一个朋友才好心送我了这个面具……” “只有这个原因?”米佳慧似乎不太相信这个解释,“可是,那位前九福晋不是已经找到了么?” “可是你也说了九九——哦不,是九阿哥那边并没有公开啊!所以,如果我眼下顶着这张脸出现在这些人面前,肯定是会被误会的,而且就算九阿哥那边公开了,我这张脸肯定也会招来不少麻烦……现在这样比较省心……”陶沝一边说,一边还不忘举例证明,“你瞧,昨晚那件事,不就是因为我没带面具造成的吗?” “你这么说倒也合理——”米佳慧被她说得半信半疑,“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你已经穿来这里六年了么?那在此之前,难道他们这些人就从来没有发现你长得像那位九福晋?” “唔,之前……之前我跟他们不熟,所以没怎么接触过……”陶沝这一次答得明显有些吞吞吐吐,但好在某人关注的重点并不在此—— “那照这样说来,你这位穿越MM还真失败哎!按理说,穿越而来的女生一般不都会和那些皇阿哥们擦出一些火花来吗?” “这个……”如果可以,她宁愿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了,你刚才好像承认自己是四爷党,那你难道就没找机会去勾搭一下四阿哥吗?” “自然有!只不过……理想和现实之间存在了一点差距……” 面对米佳慧此刻怀疑的目光,陶沝感觉自己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她真的很想吐槽,实在不是她不想去勾搭四四大人,而是四四大人讲的话实在是太深奥了,她始终都无法理解,加上中途还被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给劫道了—— 这情形就像高中时期学物理,她发誓她当时是真的想好好学物理的,可是每次一上物理课,老师总让她思考那些深奥物理题背后的意义,但她想着想着就直接睡着了…… 这真的不能怪她! “如果四阿哥不行,那十三爷呢?他可是清穿排行榜上的万人迷啊……” “呃,说实话,这位爷我可是从一开始就很想跟他打好关系来着,可是天不从人愿,我一直和这个想法背道而驰中,貌似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 一说到这件事,陶沝也是满腹冤屈,欲诉无人懂。她容易么?一来就因为倾城触了那位十三阿哥的逆鳞,之后又得罪了那位十三福晋,再之后又因为倾城和十三阿哥频频发生冲突……这根本就是在得罪对方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的节奏,即便她想阻止也根本阻止不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在对方一连否认了两个热门人选之后,米佳慧忍不住叹气,顺便继续追问:“那八阿哥呢?”顿一下,还没等陶沝回答,自己就先否定了这个答案:“还是算了,八爷党的结局都太惨了,八阿哥卒于咳病,九阿哥被下毒,十阿哥的智商貌似是硬伤……唔——” 话到这里,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手掌: “对了,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那位十四阿哥,虽然不能继承大统,但有个大将军王的称谓也是不错的,而且他怎么说也是四阿哥的亲弟弟,还有德妃保着,结局也算是得以善终,另外,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他身材不错……” “……”陶沝原本还想瞅准机会插话,但听到最后一句,头顶立时飞过一群乌鸦,顺带哀叹自己交友不慎。 不过米佳慧似乎并没注意到这一点,还在兴奋地继续说道:“昨晚他只披了一件外袍冲进来,正好被我瞧得一清二楚,那身材……啧啧,绝对没话说!我觉得吧,如果能傍上他,你的性福是绝对不用怀疑的……” “……” “……对了,其实那天晚上被抓奸的那位贝勒爷的身材也是相当不错的,就是被太子打得狠了点,怕是要养上一段时间才能彻底痊愈……” 就在米佳慧这厢越说越兴奋的时候,一个非常不合适宜的公鸭嗓音突兀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十四爷,您请往这边走!” 117.花自飘零水自流 闻言,陶沝和米佳慧两人均是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双双转向声音来源—— 伴随着这声话音落下,一身天青色常服的十四阿哥已快步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前头还有一个替他引路的小太监,看着有些脸生,并不是达顺。 在看到对方的一霎那,陶沝的心跳有那么一瞬间的增速,但旋即想到自己今日脸上戴着面具,顿时又安心了几分,佯装镇定地跟在米佳慧身后朝对方福身行礼。 “奴才(奴婢)给十四阿哥请安!” “原来刘太医也在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昨晚的那件事,十四阿哥此刻望着米佳慧的表情明显有些古怪,微弯的嘴角也似笑非笑。紧接着,他似乎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陶沝,有意无意地往她脸上多瞟了几眼,大约是觉得不认识,淡淡开口问道:“这位是?”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尽管陶沝清楚对方这会儿是在冲自己问话,但嘴巴张了张,竟是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噢,这位是服侍雷孝思神父的侍女——双水姑娘!”一旁的米佳慧似乎觉察到了陶沝此刻的异样,不等她开口就已抢先作出回答。“她……这会儿正跟奴才询问关于雷神父的病情……” “是吗?”十四阿哥听罢再度往陶沝脸上利索地扫了几眼,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星眸中闪过一抹明显嘲讽。“既如此,那两位就慢慢讨论吧!” 说罢,动作干脆地甩袖走人。 陶沝没吭声,只紧紧抿着嘴唇,目不转睛地望着十四阿哥离去的背影发呆—— 米佳慧方才说的那番话,让她心中十分确信对方此次一定是来找她的,可是,她却不确定这位十四阿哥找到她之后又想做什么?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九福晋?然后把她打包送回九九身边,亦或是,留在他自己身边? 因为听他上回在会仙楼外说的那番话的意思,他似乎是对九九找到的那个“董鄂.衾遥”心存怀疑,但她并不想再回到九爷府,更没打算去十四爷府……现阶段,她只想竭尽全力保护好自己的身份不被人识破,然后,找到关于倾城的行踪…… “喂,你在看什么呢?人都看傻了……”大约是觉得她一直盯着某位皇阿哥离去的方向,站在旁边的米佳慧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戏谑,语气也充满了八卦的意味:“难不成,你果真喜欢那位十四阿哥?” “怎么可能!”陶沝想也不想地立即否认。 不过她的这种反应却被对方当成了欲盖弥彰:“呵——不喜欢你还一直看?干嘛要不好意思啊!反正他长得还不错,你就算喜欢他也很正常啊……” 我汗!陶沝被她说得一阵无语,好半天才接过话茬:“说实话,我对十四阿哥本人真的没兴趣,只不过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某人八卦的语气有增无减。 “……他现在应该已经是八爷党的人了吧?” 陶沝选的这个问题切入点显然不符合米佳慧原有的预期,后者回答得颇有些漫不经心: “嗨,你这不废话吗?大清F4的美名,只要是穿越MM都知道啊……” “可是——”陶沝顿了顿,有意地加重了一分语气,“三年前,他并不是纯粹的八爷党……” 她说着,表情一脸认真地对上后者的目光:“不瞒你说,我从以前就一直很好奇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没想,最后还是没能亲眼见到……” “咦?”米佳慧大约怎么都没料到陶沝关注的重心居然如此奇葩,当下略有些呆滞地看着她,双方默默对峙了一会儿,也许是看出陶沝此刻并非是在说谎,米佳慧这厢也忍不住跟着思索起来。蓦地,她突然语出惊人道: “难不成……他也喜欢那个叫倾城的女官?” “你说什么?!”她这句话结结实实地把陶沝震住了。“你是说倾城?” “喂,你给我小声点!” 因为太过激动,她此刻的嗓门明显有些高亢,米佳慧见状立马扑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这名字如今在整个皇宫内可是个相当禁忌的话题,你可不要害我!” “……”陶沝眼下被她死死捂住嘴,无法说话,只能用力眨巴眨巴眼睛,无声地用眼神询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你也知道这皇宫里人多嘴杂,总有漏嘴说错话的时候,加上我这人粉丝群庞大,所以一打听便打听出来了!”说起这件事,米佳慧似乎显得有点得意洋洋。“她们好些人都悄悄跟我提过,说这位倾城原本是乾清宫内地位最高的女官,同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就算用九天玄女下凡来形容也绝无夸大,太子和十三阿哥等皇阿哥都对她倾慕有加,据说连万岁爷本人都对她动过心思,只是……这位姑姑于三年前的某天突然失踪了,至此再也没有回来,而打这之后,太子爷和十三阿哥也各自性情大变……”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思地瞅了陶沝一眼,带点试探地问道,“你既然都来了这么久,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吧?” 陶沝懒得回答,直接追问道:“那他们难道就没有去找过她吗?” “怎么可能没去找?!”米佳慧不假思索地否定了她的这和说法。“据说发现她人失踪的当天,太子和十三阿哥便各自派了人马出去找,连万岁爷都出动了不少兵力往各地搜寻,结果派去的那些人全都没有发现有关这位姑姑的行踪……所以,之后各种传言也不胫而走……我听说,她刚来的时候,就像是天女下凡,因为万岁爷他们好像怎么查都查不出有关她的背景,而如今离开,亦是同样消失得不留痕迹,很多人都说,她是来人间历练的,如今历练完了,自然是回天上去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米佳慧脸上的神情和说话语气都充满了深深的不屑:“你听听这叫什么话,他们以为这是在演竹取公主的故事吗?这世上哪有什么仙女?我觉得她搞不好就是不喜欢皇宫,所以偷偷溜出去找地方躲起来了……” “倾城她……的确不是仙女!”听她这样一说,陶沝勉强在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语气也带着一丝淡淡哀伤:“她和我们一样,也是穿越来的……” “神马?!” 此语一出,某人当场震惊了。“你确定她真是穿来的?我们的同盟?” “嗯!”陶沝轻轻一点头,“因为我认识她,而且和她关系也很熟……” “不是吧?!”米佳慧的嘴巴顿时张成了“O”型。“难怪我一直觉得她的出现和消失方式都透着蹊跷,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我就说嘛,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会有仙女……”她自说自话般地感慨了一番,末了不忘追问一句,“那么,她现在是已经重新穿回去了么?” 陶沝被她这话问得当场一滞,好容易才克制住内心猛然翻腾起来的那股感伤之意,语气幽幽道:“这……我也不清楚,自三年前她失踪以后,我一直就没有再见到她,我也一直在找她……”她说着,忽然抬起头定定地望着米佳慧的脸,一字一句:“其实我这次回京,就是想找她,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得到一个答案……” “原来如此……”或许是被陶沝此刻的情绪感染,米佳慧脸上的神色也添了一分郑重。紧接着,她似是陡地想到了什么,一拍巴掌道: “唔——你该不会也是因为听说了那个传闻才上京来的吧?” “传闻?什么传闻?”陶沝听得一头雾水。 “怎么,难道你从来没听说过吗?”她这样的表现显然有些出乎米佳慧的意料之外,但后者还是耐心给出了解释。“我之前听我粉丝群里的一个小宫女提过,她说有人半年前曾在城郊见到过那位倾城姑姑……” “你说什么?!”这回轮到陶沝变得激动起来。“半年前?城郊?这是真的吗?” “……应该是吧!”米佳慧似乎也不能完全确定这则传言的真假。“反正那名小宫女就是这么说,当时好像还有几个人也跟着附和了……” 半年前?城郊? 这个时间地点的设定似乎跟米佳慧之前说的那位冒牌前九福晋被发现的地点很接近啊!难道说,这两者之间是有什么联系?! 只是—— 她如今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那么倾城她呢,还会是原来的倾城吗? 正想着,米佳慧那厢又再度冒出一句惊人之语:“对了,其实我还听过另一个传闻,说那位倾城姑姑其实是被太子给藏起来了……” “此话当真?!”陶沝闻言大惊失色,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反问:“你这是听谁说的,来源可靠吗?” 米佳慧轻轻扯了扯嘴角:“倒谈不上特别可靠,只是那位太子爷的做法多少有点令人遐思……”对上陶沝一头雾水的表情,耐着性子解释道:“因为传这话的始作俑者之前已经被太子赐了毒酒,如今早就香消玉殒了,也无法具体查证……” “死了?!”陶沝一怔,本能地反问:“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太清楚,只听说她也是在万岁爷跟前侍候的一名女官,好像是叫什么洛玉……”米佳慧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语气透着明显的可惜:“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差不多两年前,那个时候我还没入宫,所以具体情形也不太清楚,听太医院的那些人说,他们当初收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那女子早就已经死透了,没能被救回来,据说万岁爷事前并不知情,是太子趁万岁爷出外的时候自作主张赐的毒酒,万岁爷回来之后为此对太子爷发了好一通怒火,还罚他跪了半日呢……我听说,万岁爷之所以看重那名女官是因为那女子长得和已故孝诚仁皇后,也就是太子生母赫舍里氏有□□分相像,万岁爷留着她大概也是想睹物思人吧,听说万岁爷最爱的女人就是那位赫舍里氏……” “洛玉,这名字听着好耳熟啊……”陶沝没去理会对方最后给出的那句评价,只兀自歪着脑袋努力回忆这个对应人物。唔,她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当初在出行途中企图勾引太子,却因为受她干扰而告失败,之后又转投康熙门下的心机女子,她竟然已经死了吗?而且还是死在太子手里?这倒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当时为何要传出这种似真似假的谣言?她难道不知道传这些谣言的后果吗?看她的样子似乎也不像是这么没头脑的人,难道说,是受了其他什么人的指使?! “我觉得吧,这位冤死的洛玉姑娘当初大概也就是随口一说,亦或者是察觉到了什么猫腻再加之凭空想象了一下,没想到就触了太子爷的逆鳞——”就在陶沝这厢正努力思索整件事的背后□□时,一旁的米佳慧也自顾自地如实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是太子爷把那位倾城姑姑藏了起来,他这样做岂不是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但如果不是他,那么十三阿哥今次又为何要帮着大阿哥参他一本呢?按理说,他跟太子之间的关系应该比他和大阿哥之间更亲密才对吧……” 虽然米佳慧的思维有些凌乱不堪,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这两句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陶沝皱了皱眉,正想将自己的看法也一并道出,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抢先从不远处传来,而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跟在米佳慧身边的那名小厮——籽藤。 籽藤今日显然又是带着坏消息火烧火燎地赶来的,而且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震得陶沝也差点当场昏过去—— “太医,您快去看看吧,太子那边怕是要不好了!” “你说什么?!”这句话是陶沝和米佳慧两人异口同声一起问的,在籽藤眼里显得极有默契。他站在原地怔愣了好长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回话: “万岁爷刚才遣人送消息过来,说太子晕倒了,让今次随驾的三名太医火速赶到太子那里会诊,其他两名太医都已经第一时间赶过去了,所以太医您也赶紧快去吧……” 118.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太子晕倒了。 据说是因为宿醉外加在康熙御幄外顶着烈日跪了大半天,身子有点虚脱。 虽然三位太医在检查后都异口同声称太子的身子并没有大碍,只是有点中暑,但因为后者此番一直昏睡不醒,所以那位康熙皇帝还是有些心软了,没再继续追究太子擅闯御幄之罪,而是嘱咐三位太医好生替他治病。 而这三位被授予了重任的太医自然也不敢有所怠慢,每日至少有两人轮值守在太子帐篷处。 陶沝特意选了米佳慧轮值的那日,起早烧了好些菜,装了满满一食盒,然后打着为米佳慧送饭的名义畅通无阻得进了太子的帐篷。 为了不让这位穿越同盟起疑,她可是在对方面前自吹了半天厨艺,才终于争得了这样一个能光明正大进入太子帐篷的理由。 因为她真的很想亲眼看看这位太子殿下好不好,而不是只能从别人嘴里听说。 只是没想到进去这一看,却是令她心疼得当场有点想哭—— 因为那位太子殿下眼下昏睡在床上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憔悴,而且加上长时间未曾直接进食的关系,他的脸色也明显有些泛白。 有人正拿着帕子站在床边轮流替他拭去脸上的汗珠,是小太监贾应选和一位陶沝曾在海善贝勒被打的那天晚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跟在太子身边的那位美少年。 这两人的身后站着另一名花白胡子太医,是陶沝曾经熟悉的院使孙之鼎,此时此刻,他正耐心指挥着前方帮太子擦汗的两人应该如何操作和注意事项。 而站在孙之鼎身后的那位同样也是陶沝曾经熟悉的人,康熙跟前的著名太监之一,梁九功。 再来才是米佳慧。 而陶沝则是静静地站在米佳慧身侧偏后方,悄无声息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她的心中着实有点感伤,因为这就是她和这位太子殿下之间如今的距离了…… 她只能相隔这么远的距离看他,但却已是她能够靠近他的、最近的距离了! 其实—— 她不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就这样回到他身边,她也很想就这样不顾一切得直接跟他相认算了—— 就像那晚听到他表白的那番话的时候,她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和他相认的…… 如果不是因为当时遇到十四阿哥,她如今或许已经回到他身边了…… 她甚至想,如果自己那晚没有逃,而是选择和他相认,他是不是就不会冲动得跑去康熙的御幄附近,也不会被大阿哥和十三阿哥他们撞见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点好像也是废太子的□□之一—— 原本选择不相认只是因为她不想给他惹麻烦,原以为她只要像这样好好保护自己就不会影响他的轨迹,可是没想到一念之差,该发生的终归还是发生了…… 只是,她还是没有勇气回到他身边—— 不是因为不爱他,也不是因为犹豫不决,而是—— 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这空白的三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她现在这具跟原来的衾遥明显有所不同的身子,就算他一开始忘了问,或者故意选择忽略,但话题终究还是会转到这上面的,到时候,她又该怎么回答?难道要她告诉他,她是穿越来的,当初借尸还魂,现在又重新回到自己身体上了吗? 虽然她不知道他当初是如何得知她不是真的衾遥的,但其中有很大的原因应该是因为他从没见过以前的衾遥,更准确的说,是他并不熟悉以前的衾遥,所以那时候的她,还可以找理由解释说,她只是和原先的衾遥长得相像,因为同情她的遭遇才和她互换了身份…… 可是现在呢,她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身体,这又该如何解释? 即便她自己的这具身体和原先的衾遥仍是很像,但细看之下还是会有区别的,就算她能向他证明她才是真正的前九福晋,是陶沝本人,但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来说,他真的能有那么强悍的精神承受能力,思想也真的能够达到那么开放、前卫,做到安然接受穿越这件事吗? 她自然相信他不会是肤浅的人,但如果他接受不了呢,那她又该怎么办?会被他当成妖孽抓起来烧死吗?就像当初衾璇对她所做的那些事情一样…… 明明就只是一个胜负各占二分之一的简单赌局,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敢赌…… 因为太在乎,所以她赌不起…… 如果明知道会赌输,那她宁愿他认为她已经死了,宁愿永远活在他的记忆里,至少这样的她是美好的,不会成为令他畏惧的妖孽…… 眼眶莫名有些湿热,像是有什么东西不顾一切地想要溢出来。 陶沝努力眨去眸中多余的水分,咬唇偷瞄了一眼四周。所幸大家这会子都忙着关心躺在床上的太子何时才能清醒,并没有分神注意到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所表现出的异样。 将手里的食盒塞给一旁的米佳慧,陶沝快步退出了帐篷,站在距离幄幕几丈外的地方仰头望天—— 他会没事的,会醒来的,所以,不要哭……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滚热的泪水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汹涌而出。 不能哭,一定不能哭……否则,面具若是遇了水,一定会穿帮的…… 双手在袖管中紧握成拳,她默默吸着气,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蓦地—— 一股低气压从旁侧向她靠了过来,还没等陶沝察觉到异样,一张熟悉的脸旁已经横在了她和头顶的天空之间—— “你在这里看什么?” 这个说话的人,是十四阿哥。 陶沝站在原地愣了足足有两秒钟,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旋即吓得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死孩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奴婢……奴婢给十四爷请安!” 因为过于紧张,她道的这声请安明显语无伦次不说,而且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而某个罪魁祸首此刻却好整以暇地抱胸站在一旁,神情高深莫测地打量着她的脸蛋: “你……唔,爷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你是……那位雷孝思神父的贴身侍女对吧?嗯,是叫……什么名来着?”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句问话的时候,陶沝整个人莫名一抖,好不容易才定下心来回道: “回,回十四爷的话,奴婢叫双水!”顿一下,又自发地添上一句解释,“成双成对的双,落花流水的水……” “双水是吗?”闻言,十四阿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拖长了每个字音,末了又冒出一句,“这名儿可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陶沝的声音再度抖了抖:“回十四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奴婢出生的地方在广东一个名叫双水的镇子上罢了……” “噢……是吗?”十四阿哥问这话的语气带着一丝明显的质疑,“你出生在广东?可是旗籍出身?” 陶沝咬唇摇了摇头:“不,奴婢是汉人!” “你是汉人?”十四阿哥这次更加意外地挑了挑眉,“既如此,那又怎么会成了雷孝思神父的侍女?” “因为……”面对某人这副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陶沝只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决定选择实话实说,反正这当中也没有什么值得鸡蛋挑骨头的地方。 “因为雷神父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先前奴婢落了水,是他将奴婢从河里救了起来,奴婢为了答谢他的救命之恩,所以才……” “原来是报恩么?”这个解释似乎让十四阿哥那厢明显一愣,随即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突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如果有些人也能像你一样懂得知恩图报,那爷如今也不至于……” 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地感叹着,但话还没说完就立即收住了,语气也陡然一转: “既如此,那你今日跑来太子的帐篷做什么?” “呃——”这话问得陶沝一时语塞,滞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回答道:“奴婢……是来送吃食给刘太医的!” 十四阿哥听罢眉心再度一挑,然而还没等他接着往下问,就像是为了应证陶沝眼下所说的话是事实一样,米佳慧那厢适时地从太子的帐篷里钻了出来,手里还提着那只食盒—— “双水,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跑出来了,我还以为……”她一边说一边想朝陶沝这里走来,但没走几步就瞟见了此刻站在陶沝身边的那位十四阿哥:“十,十四爷,您怎么也在这儿?” “呵——看来刘太医果然是在里面!”十四阿哥似乎也没想到米佳慧此番会出现得这般及时,当下盯着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之后又将目光停在了后者提在手里的那只食盒上。“这是……” 他问这话的语气极随意,米佳慧并没有防备,如实回答:“噢,回十四爷,这是双水姑娘给奴才送的吃食!” “哼,是吗?”听到这话,十四阿哥立刻冷笑出声,而后侧过头,目光别有深意地在陶沝脸上停顿了好一会儿:“爷记得雷孝思神父的身体一直不适,现在还躺在床上养病,你们两个倒是有心——” 陶沝闻言愣了愣,而后默默低下头去看鞋尖。她自然是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小十四这家伙是在变相地讽刺她所谓得报恩也不过如此! 因为没能听到两人刚才的谈话,米佳慧这厢听得一头雾水,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十四阿哥又重新将矛头转向了她—— “太子怎么样了?” 米佳慧怔了怔,本能地接话道:“……尚未苏醒!” “是吗?”十四阿哥听罢斜斜地一挑眉,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淡淡抛出一句:“那爷暂时就不进去了,烦请刘太医代为通传……”说着,又快速在陶沝和米佳慧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圈,继而叱出一记冷笑:“双水姑娘虽有一手好厨艺,但不见得会适合刘太医的口味,这饭菜只怕是要浪费了……” 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回神,便径自大步离开了。 米佳慧一脸狐疑地瞪着他远去的背影开口问陶沝:“喂,你说十四阿哥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怎么觉得他刚才看我们俩的眼神就跟看奸夫□□一样?” 顿了顿,见陶沝没出声,又转过头去仔细打量对方的脸:“怎么不说话,你没事吧?难不成,十四阿哥刚才为难你了?还是说,他已经发现了你身上的不对劲?” 陶沝轻轻摇头:“应该没有!若不然,他临走前最后丢下的就不应该是那样一句话了!” “这倒也是!”米佳慧想了想,赞同的点点头。“以十四爷的个性,只要被他发现什么猫腻,必定是会追查到底的……” “你说的对!”陶沝对此也深表赞同。 “对了,没想到你今儿个还真给我做了这么多好吃的,为了表示谢意,我也回送你一个好东西……”米佳慧一面说,一面快速扫一眼四周,然后偷偷摸摸地从怀里掏出一枚东西塞进陶沝手心—— “这个你小心收好,千万别给其他人看见!” 那枚东西触手是一个凉凉的硬物,感觉像是玉石之类的。待陶沝好奇地摊开手掌移到眼前,她突然愣住了,因为那东西居然是一枚玉佩,而且看起来非常眼熟—— 因为玉佩上刻有一个礽字。而且质料极其上乘。 如果陶沝没记错,这就是太子曾经送给她的那块玉佩,但后来在船上,她已经将这枚玉佩还给了太子本人,现在又怎么会落到米佳慧手里? 119.醍醐灌顶 陶沝有些凌乱。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别告诉我说你不识字啊,这玉佩上刻了那么大一个礽字难道你没看到吗?你把这个送我是什么意思?是嫌你命长还是嫌我命长——” “嘘嘘,你小声点——” 或许是没料到陶沝见到这块玉佩后的反应会如此剧烈,米佳慧先是一愣,而后赶紧腾出一只手来用力捂住了她的嘴,凑道她耳边压低声音道: “我自然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可是,我这不是不知道该怎么把它还回去嘛!如今我又每天出入太子帐篷,万一被人发现这东西在我身上,我肯定会死得很惨,所以,我只能拜托你先帮我保管一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给了我就不会被人发现吗?”陶沝听得嘴角直抽。“而且,正是因为你现在每天都可以自由进出太子的帐篷,将这块玉佩还回去的几率才更大不是吗?” “不,这件事情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出乎意料的,在听完陶沝的这番指责后,米佳慧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少有的郑重。她警惕地再度扫了一眼四周,方才接茬道: “你可知道,这东西我是从何处得来的?” “咦?”陶沝被她问得当场一愣。“难道不是你偷来的?” “废话!当然不是啦,我像是那种人吗?”米佳慧忿忿不平地想要替自己抱屈,但话还没说完就见陶沝已经配合地摆出了一副“你的确像是这种人”的表情,嘴角立马一抽: “别瞎想,真正偷走这块玉佩的人是如今跟在太子身边的那个美少年,秋痕。” 陶沝当场愣住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米佳慧一脸正色地解释,“虽然我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偷到这块玉佩的,但我敢肯定这块玉佩绝对不会是太子送给他的……而且,他当时埋东西的样子着实鬼鬼祟祟,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什么问题——” “埋东西?你是指这块玉佩?”陶沝此刻关注的显然不在重点上。“难不成你是背着那人偷偷把这块玉佩挖出来的?” “没错!”米佳慧不等对方说完就已自动接了上去:“我当时发现秋痕躲在一个地方偷偷摸摸地挖坑埋物,一时好奇,就想挖出来看看他到底埋了什么,没想到却发现了这块玉佩……” “……那你再埋回去不就得了!干嘛还带在自己身边?” 陶沝听得一阵无语,还没等她继续往下说,米佳慧那厢却先一步拦住了她的话头: “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按理说,那个秋痕明明就是太子身边的人,可为何却要偷偷摸摸把太子的玉佩埋起来?我之前旁敲侧击过太子身边的几名小太监,他们说,太子的玉佩是在一个月前遗失的,也就是说,秋痕早就知道太子的玉佩丢失,如果不是他偷的,为何他不第一时间还给太子,搞不好还能获得太子的信任和赏赐,像这样埋起来又能有什么用处?”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一点不正常!”听到这里,陶沝也收起适才的愤然态度,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你的意思是,那个秋痕有问题?” “没错!”米佳慧笃定地点头,“我从以前就觉得他这个人十分古怪,尤其是他那双眼睛——” 说到这里,她特意停了停,冲陶沝语带警告道:“对了,你下次当面碰到他的时候,最好不要轻易跟他对视!” 陶沝愕然:“这是为何?” 米佳慧这次撇了撇嘴,没有立即答话,直等到陶沝以为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前者方才再度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听说过魇术吗?” 她说这话的声线是少有的低沉,陶沝本能地想要点头,但仔细想了想,又用力摇了摇头。 米佳慧弯了一下唇角:“你没听说过也不奇怪!魇术起源于殷商时期的女巫一族,至唐朝到达鼎盛时期,其作用就是会让人出现幻觉,之后逐渐被历代朝廷禁止,而到我们那个时候,正统的魇术基本已经失传……取而代之的,便是各种真假难辨、参差不齐的催眠术……” “可是——”陶沝听得一头雾水。“这跟秋痕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米佳慧说这话的语气是少有的笃定和自信。“依照我的分析,太子此番一直未醒,很可能就是中了传说中的魇术!” “你说什么?!”有那么一瞬间,陶沝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米佳慧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进一步否定了这个想法: “我记得史料中曾有记载,一废太子时,三阿哥胤祉曾揭发大阿哥胤禔利用喇嘛的魇术针对太子,致使其心智大乱,所以才会被万岁爷废掉……” “可是,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吗?”听到这里,陶沝忍不住从旁插话,“我一直都认为这只是康熙用来复立太子的借口!” “的确是有点牵强!”米佳慧被她说得一滞,愣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往下道,“其实我也不太相信太子被废的根本原因是因为这个,但所谓的魇术应该是真的,至少在这个时代里确实有正宗的魇术世家存在……我记得基本魇术演变成催眠术的发展史就是从清朝时期开始的……在我看来,这个时期的魇术很可能就是一种比较高级的催眠术罢了……” “……高级的……催眠术?!” “没错!催眠术其实是历代魇术的一个分支,你也知道我是学中医的,之前也有研究过催眠这个分支,所以我敢肯定太子目前的状况就是被人催眠了,而这个催眠他的人,就是秋痕!” 米佳慧一脸信誓旦旦地说完,旋即发现陶沝呆若木鸡般地立在一旁,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她先是怔了怔,而后小心翼翼地试探:“是不是我说的太恐怖,把你给吓着了?”顿一下,见陶沝仍然不出声,又赶紧补上一句:“你放心,这种魇术的效用并不大,一般情况下只会让人一直做无法被被别人唤醒的噩梦,只要等他自行醒来以后就会没事的,顶多会意志消沉一段时间……所以,你不用担心那个秋痕能掀起多大风浪……” “……”陶沝张了张嘴,想答话却又不知具体该说什么。 见她不作声,米加慧以为她还在担忧秋痕的魇术,又自发地补上一句:“别担心,照我的推断,这个秋痕的催眠水平应该还不够高,否则也不必特意将这块玉佩偷埋起来……” 陶沝闻言瞥了一眼手心里的那枚玉佩,终于缓缓吐出一句:“这跟玉佩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之前有跟太子身边的那些小太监们打听过,太子出现像这种长时间昏睡的现象是第一次,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太子并没有被秋痕成功催眠的迹象——这可能是因为他本身意志力比较强或是有什么贴身神器保佑的缘故……我想,如果不是他今次身体受损过度,或许也不会让秋痕轻易钻了空子……所以,那个秋痕偷这块玉佩的目的要么就是为了完成一个可以顺利实施魇术的阵法,要么就是因为这块玉佩是能保佑太子不被催眠的神器……” 呃,怎么越听越玄幻了? 鉴于米佳慧此番分析得头头是道,陶沝的思维再度被她的惊人言论狠狠刷新了一遍。不过米佳慧显然没发现陶沝的神情异样,还在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剖析—— “相比之下,我个人觉得前面这种解释更靠谱些,否则太子不会撑到现在才被秋痕催眠,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我阴差阳错地藏起了这块玉佩,所以才使得秋痕的阵法失效……” 陶沝咬咬嘴唇:“那……你的意思是,只要他这次能醒来,应该就没事了?” “理论上是这样!只要太子醒来以后能够远离那个秋痕,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米佳慧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陶沝,“但如果他没法做到远离那个秋痕,而被对方长此以往每天反复施以魇术的话,可能就会导致其精神失常……” “你说什么?!精神失常?!”陶沝当场被震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可是,他不是……他怎么会……” 米佳慧显然没料到她听到这话的反应会如此巨大,愣了好久也没吃准陶沝话里的“他”究竟是指秋痕还是太子。不过她还是秉持着八卦的精神又透露出一条重要信息—— “其实,就我打听到的消息,太子爷之前对于这个叫秋痕的少年并不十分信任,按照那些小太监的说法,好像也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开始允许他在自己跟前伺候的……唔,好像就是从鞭打海善贝勒和那个□□芜的少年之后吧……我听说,那个□□芜的少年和秋痕两人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被送到太子身边来的,按理说两人应该交情不浅,但春芜和那位海善贝勒苟且的事,却是秋痕透露给太子的,照这样看来,他们两人的私交似乎不怎么样,难道说……仅仅就只是为了争宠?” 争宠?! 某人此语一出,陶沝直觉像是有一道灵光直接劈中了她的脑梁,让她猛然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难不成,当日鞭打那位海善贝勒的事情只是个契机?一个……可以让秋痕顺利接近太子的契机? 没错!她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奇怪,那位海善贝勒看着就是个极精明的主,之前在江宁曹府的时候也曾严厉告诫过那位曹公子不要轻易动太子的人,既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如此招摇地以身犯险、堂而皇之地去撬太子的墙角,这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但如果,那个□□芜的原本就是枚弃子,这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海善贝勒联合他人在太子跟前上演了一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让太子信任提供情报给他的秋痕,这样一来,秋痕就可以顺利实施催眠太子的伎俩,神不知鬼不觉地治太子于死地…… 陶沝越往下想越觉得全身冰凉。 这个“他人”一定包括大阿哥在内,否则他当时不会出现得那般恰到好处,而另外最有可能有份参与其中的,就是八爷党。 一想到刚才十四阿哥向米佳慧询问太子病情的面部神情,陶沝突然无比肯定他也是知情的。若不然,他不会表现得如此淡定,至少,也会显露出几分疑惑才对。 “喂,你怎么了?”见她一直默不出声,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米佳慧也终于觉察到了异样。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陶沝反过来一把捉住了手: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 陶沝坐在雷孝思的床边编手链。 也不知道是真的南北差异过大还是与塞外这个地方八字相冲,自打这位雷孝思神父来到热河行宫之后,水土不服的症状始终都不曾好转过,每天都恹恹地躺在床上,除了方便连床都没下过几次。期间白晋神父来看望过他好几次,对于雷孝思的这种情况甚是担心,最终决定去康熙皇帝跟前提议让雷孝思先行回京。 陶沝起初有些犹豫不决。 因为一旦康熙皇帝同意了白晋的提议,那她作为雷孝思名义上的侍女,势必是要跟雷孝思一起回京的。可现在正是一废太子的关键时期,她真的不想就这样离开,但另一方面,十四阿哥的搜查“窃贼”行动还在照常进行,她生怕会被对方看出什么端倪。她不想暴露身份,太子也就罢了,如果被十四阿哥揪出来,她到时候估计会死得很难看。 而且,在经历这次太子夜闯御幄事件过后,陶沝突然觉得,或许,她离这位太子殿下远一点会对后者更有帮助。 她倒并不奢望这样就能改变他被废掉身份的命运,但如果没有她在他身边,他或许能减轻不少麻烦,说起来,若不是因为她,他这次也不会受罚,如今也就不会被秋痕催眠,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如果可以,她是真心希望自己能够为他做点什么的,但眼下这种情况,她却也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 在失去了九福晋这个身份,失去了宜妃和九九的庇护,也失去了倾城这个盟友的支持之后,如今的她,已然无依无靠……严格说起来,她还能依靠的人好像就只有他,可现在的他马上就会自身难保—— 如果选在这个时候与他相认,恐怕他们两个人就只能双双抱头大哭一场然后被迫再次分开,因为她记得一废太子之后,康熙曾将太子身边所有的下人集体关押,直到复立后才重新归位,也就是说,即使她没有暴露身份,一旦太子被废,她也不可能和他关在一起…… 而除此之外,她还能为他做什么呢? 提醒他小心大阿哥和十三阿哥,显然已经来不及了;要他多多关心十八阿哥,貌似也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上帝啊!她原本就脑子笨,如今更是想不到什么聪明的方法来帮他,如果倾城还在的话,应该会提出一些好的建议吧? 如果倾城还在…… 对了!倾城! 之前她一直怀疑倾城被这位太子殿下藏了起来,倘若她趁这个时候回京城去找,说不定就能发现什么线索……还有,一废太子时勉强算是站在太子这边的三阿哥和四阿哥两人如今也都在京城,虽然她帮不了太子什么忙,但若换作这两个人,或许就能派上一点用场…… 因为她记得大阿哥指使门人对太子实施魇术一事在圣祖实录里有过记载—— 一废太子初,康熙皇帝曾将三阿哥从京城召至行宫问话,三阿哥当时就揭发了大阿哥对太子使用魇术一事,还说自己早就注意到大阿哥与几名会魇术的门人走动甚为频繁,但因为康熙当时正在气头上,并没有认真理会他的话,之后三阿哥又陆续提了两次,最终成为康熙圈禁大阿哥的缘由之一。 陶沝记得自己当初看资料时就对这一点存有很大疑惑,虽然三阿哥言辞凿凿地揭发了大阿哥指使门人对太子实施魇术一事,但他今次并没有随驾,那他又是如何未卜先知得知此事的呢?是无意中听说的,还是纯粹信口雌黄?亦或是什么有心人告诉他的…… 这样一想,陶沝忽然觉得自己先回京城的这个做法似乎也变得可以接受了,反正她留在这里帮不了他,倒不如先回京打探一下情况。如果能和三、四两位阿哥打通好关系,或许太子被废后也不会受太多罪!毕竟,她可是清楚记得,太子被废后关押在咸安宫时,是四阿哥和大阿哥负责看守的。而让太子解除镣铐的人,也正是她家这位四四大人。 不过在回京之前,陶沝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找个信任的人在这里帮那位太子殿下一把——毕竟,在明知道那个秋痕有问题之后,她不可能再放任这样一个□□留在他身边…… 而这个最佳人选,则非米佳慧这位穿越同盟莫属。只是—— 倘若那个叫秋痕的少年背后真有大阿哥和八爷党撑腰,估计单以米佳慧一人之力会很难对付。 所以,她得努力想个办法,先让太子在最大程度上信任米佳慧这个人,这样才能保证后者的安全,另外,她还得想个合适的理由来说服米佳慧,让她同意出手帮这位即将被废的太子殿下。 只是,打算归这样打算,但所谓的办法却并不好想。 陶沝想来想去,觉得眼下唯一能让那位太子殿下卸下心房的应该就只有两人当初的定情信物——红豆手链。 虽然一时凑不齐整整一百颗红豆,但她记得自己曾编过一条只有两颗红豆的手链给倾城,只是被某个“鬼”从宁寿宫顺手牵羊带走了,而且之后也一直没见他将那条手链还给倾城,所以,陶沝相信那条红豆手链应该还在太子的手上,只要两者一比对,他应该就会明白这条手链出自何人之手了,如此一来,米佳慧的劝说之辞也一定会对他有所影响…… 120.入驻四爷府 很快,白晋神父就给陶沝带来了一个她预料之中的“好”消息——康熙皇帝采纳了他的意见,准备派人将雷孝思提前送回京城。两日后出发。 而另一边,陶沝编的红豆手链也大功告成,就在她打算找个理由去找米佳慧时,后者却先一步跑来了她的蒙古包,同时还给她带来了一个真正的好消息,太子醒了。而且,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闻言,陶沝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把那根用两颗红豆编成的手链郑重交到了米佳慧的手里—— “你把这个东西给太子,就说这是有人让你交给他的,再把你所知道的关于魇术的厉害关系全都告诉他,让他小心那个叫秋痕的少年……” 说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又叮嘱一句:“不过,你可千万别说这条手链是我做的啊,否则,我的小命估计就不保了……” “不是吧?真的有这么夸张?”兴许是因为陶沝此番重点强调了小命不保这件事,米佳慧那厢立时摆出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来回打量着掌心里的红豆手链。“……而且,你确定这东西一定能让那位太子爷相信我说的话么?” “这……”陶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告诉对方这是当初他们两人之间的“定情信物”吧?不过米佳慧说得也没错,以那位太子殿下多疑的性格,就这么贸贸然把这样一条红豆手链交给他,他的确是会起疑的—— “既如此,那你一开始不要直接把手链给他,可以先戴在自己手上,然后在他看得到的地方故意显露一下,之后再看看他的反应,如果他问起,你再按我刚才说的回答,如果他看到了却没有反应,那你就先别急着凑上去……” 她给出的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米佳慧满意,后者当即皱了皱眉:“那如果他到时候追问这手链是谁给我的呢?” “只要你不透露我如今的真实身份,其他随便你怎么说都行!”陶沝答得十分干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可以适当提一下倾城!” “倾城?”米佳慧本能地一愣,“你是说三年前消失的那位倾城姑姑?” “没错!” “可是——你不是怀疑她有可能被那位太子爷给藏起来了么?” “所以,我才更想知道他听到倾城这个名字时候的反应啊——”陶沝毫不掩饰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果倾城真的是他藏起来的,那么他今次的表现就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而如果不是,那么你就告诉他,这条手链是一个叫陶沝的人给你的! “……陶沝?!”米佳慧的脑筋显然不具备陶沝这样的跳跃性,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没错!你还要记得跟他强调,是陶渊明的陶,双水的沝……”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话听到这里,米佳慧差不多也意识到了陶沝的真正目的。“你这样做,究竟是想帮太子?还是想找到那位倾城姑姑?” 陶沝被她问得一滞,她其实很想答自己两个都想。但话到嘴边,却又怎么都说不口。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解释自己和那位太子殿下之间的事。难道说她原本是九福晋,然后半途红杏出墙,勾搭上了当朝太子爷?!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也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古代,这种行径好像就只有被人唾弃的份!她实在是开不了口! 于是乎,在内心一直纠结了大半天之后,陶沝方才从嘴里幽幽吐出几个字:“自然是因为倾城……” 见对方一脸怔愣,又继续往下道: “我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因为我欠了她很多……三年前,也是她救了我一命……” 一听这话,米佳慧的双眼立马一瞪: “难不成,三年前那位倾城姑姑之所以失踪,其实是跟你有关?!” “……”陶沝先是一愣,而后无声地点了点头。的确是跟她有关,若不是因为救她,倾城就不会中箭,那条项链也就不会突然发光,而她亦不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并跨越了整整三年的光阴…… 不过米佳慧显然无法猜到这当中的真正缘由,还以为陶沝只是单纯得爱屋及乌:“那你如今帮太子,就是因为倾城喜欢的那个人其实是太子?” 陶沝听得一噎,没有立即答话,但最终还是冲对方违心地点了点头。 至少,这理由比向对方承认她喜欢的人是太子来得强些! 见状,米佳慧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利落地点了头:“好吧,看在大家都是穿越同盟的份上,我这次就帮你一把,你放心,只要他肯相信我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再让那个秋痕有机会对他下手的!” 停了停,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上回那块被陶沝拒收的、刻有礽字的玉佩,再一次塞到了陶沝手心—— “不过相对的,你也得帮我一个忙,暂时帮我保管这块玉佩……万一到时候太子不肯相信我的话,而那个秋痕又伺机反咬一口,那这块玉佩大概就会成为我的直接丧命符了……反正你马上就要回京了,再查也查不到你身上,我会假装不知道这件事的……” 陶沝断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来这么一出“礼尚往来”,本能得想要拒绝,但转念一想,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曾对她说过这枚玉佩很重要,虽然她不知道这东西究竟重要在什么地方,但若换作数字军团的其他阿哥,恐怕一定比她清楚当中的效用。如果拿着它去劝说那位三阿哥,说不定会比她想象中得要轻松许多。 这样想着,陶沝很坦然地接过了这枚玉佩,在米佳慧一脸来不及反应的表情中,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进了自己的荷包—— 这一次,她定会将它用在最尖厉的刀刃上! ****** 两日后,陶沝随雷孝思踏上了回京的路程。白晋神父和米佳慧都有来送行。 或许是为了表示自己对雷孝思的重视,康熙皇帝这次分派了一支约有三十余人的队伍负责全程护送。然而可惜的是,雷孝思本人并没能亲眼目睹这一壮观景象,因为他从被抬上马车之后就一直处在昏睡中。而这一路上,他也大多都处于病恹恹的状态,根本无心去注意马车外的景况。 就这样走了大约半个月,陶沝一行人终于返回天津。 已经有人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虽然陶沝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得知那位康熙皇帝今次选派了数字军团中的某位阿哥前来迎接,但她真心没料到,康熙这回选派的人竟然会是她家四四大人,而且,因为雷孝思此番病重的缘故,康熙皇帝还特意叮嘱四阿哥要尽心尽力照顾这位神父大人,于是乎,陶沝便随雷孝思一起被获准住进了华丽丽的四爷府。 陶沝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以这种狗血的方式入驻她早年期盼已久的、传说中的四四大人的府邸,一时间激动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不过可惜的是,四四大人今次并没有将他们安排在她最喜欢的那间桃花小院里,而是另一间距离四四大人书房最近的怡心苑里。 因为陶沝如今打着雷孝思侍女的名号,加上这里又是四四大人的府邸,所以最初几天,陶沝并不敢太放肆,每日都老老实实地待在雷孝思的房间里尽心照顾对方。而四阿哥本人似乎也没再对她这个“侍女”的身份起疑,除了每日早晚来雷孝思房间转一次之外,其余时间都瞧不见人影。 陶沝对于这样的安排半是满意半是郁闷。 满意是因为她在这里的待遇还算不错,而且轻易没人来打扰她的清静小日子;而郁闷则是因为她现阶段根本就出不了四爷府,甚至连她住的这个怡心苑都出不了,更别谈去城郊找倾城或是去找三阿哥告知其太子中魇术一事了。 算算日子,如今已快过七月半,她记得废太子差不多就在这之后不久,她一定得抓紧时间接上三阿哥这条线。 虽然这件事跟四四大人说其实也是一样,但这样一来,四四大人肯定会再度对她的身份起疑—— 毕竟,四四大人是知晓她的“孤儿”身份的,对她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也曾“亲眼目睹”,她没有多少可以编瞎话的余地。如果她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把太子的那块玉佩拿出来,保不齐他会以为她是偷来的。 因此,陶沝心中权衡再三,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四四大人跟前争取一下自行出府的机会。若不然,她此番回京城也就不存在任何意义了。 ****** 陶沝在房里想了足足两日,终于被她想到了一个勉强能算理由的理由—— 雷孝思回京后,虽然水土不服的症状已经差不多痊愈,但身体仍未出现明显好转,她作为雷孝思的侍女,有必要去寺庙为自家主子兼救命恩人请个神诵个佛什么的,求神佛保佑雷孝思尽快好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出府的理由完美得无懈可击。就算四四大人反对她也有话可驳,求神拜佛讲究的是一个心诚,自然要本人亲自去才最能表现诚意,否则肯定就不灵了。 陶沝心里越想越得意,一大早就屁颠颠地赶去四四大人每日必经的那条道上等着截他。谁想四四大人没等来,却被她无意中逮到有两个人影正躲在路旁的树丛后面窃窃私语。 那两人的年纪看上去都很年轻,大约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所穿的衣衫用料亦只是最普通的粗布,应该是四爷府里的下人。 陶沝原本并不想理会他们,但那两个人嘴里所讨论的内容却是一下子勾起了她的兴趣—— “喂,你昨晚听见了吗?那个女鬼的声音又出现了……” “嗯嗯,这次的叫声明显比上回还要更凄厉些,我听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整个头皮也全都麻了……”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这府里真的有鬼?” “我觉得肯定是有鬼!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现在我们几乎天天都能听到,总不至于说,是我们俩都幻听了吧?” “你说得有理!之前那个谁谁谁不也说在这府里撞鬼了么,之后主子就把那间桃花苑给封了……昨晚听到的那个女鬼声似乎就在那间被封的桃花苑附近……” “难不成是原本被封在里面的鬼不甘寂寞,所以跑出来了?” “不是吧?那也太可怕了!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儿报告给四爷或嫡福晋?” “你脑子秀逗了吧?我们没凭没据的要怎么跟主子说,难道你还准备拉着主子跟我们一块守夜?再说,那声音也不是天天都有,万一主子在这里蹲了一整夜却什么都没听到,那我们俩岂不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倒也是!我前儿个问过张武,他一口咬定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过,而我先前跟他一起守夜的时候,也的确是没发生过什么异样,但昨晚轮到我们俩一起守夜,那声音就开始了,你说我们俩是不是也太倒霉了?” “就是就是,我跟其他人说的时候,他们也全都不信,还让我别多想……可是我怎么可能不多想嘛!每次都是女人的声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有时候还哼哼着什么,实在是太恐怖了……” “你说,这会不会是我们的八字和那个女鬼相冲啊?” “这可说不准!要不等哪天有空了,我们一起去寺庙里求个平安符?” “顺便再让大师替我们瞧瞧,实在不行就改八字……” “!@#¥%……” 那两人越说越来劲,早已忘了自己前一秒还在畏惧某个令他们昨晚胆战心惊的女鬼。 陶沝偷偷躲在一旁听得也很起劲,并且从中悟出了两点重要内容—— 一是这座四爷府晚上有鬼叫声; 二是那间她最喜欢的桃花苑居然被四四大人封了。 而且,鬼叫声和桃花苑之间似乎相距不远。 第一条尚且不做评论,但第二条的消息实在让她有些意外—— 那间桃花苑里竟然闹鬼?这是开什么国际玩笑?! 那可是她在这座四爷府里最喜欢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会有鬼?! 她严重怀疑这是某些人故意传出来的谣言,但这两人说得有凭有据,又不像是信口雌黄,难道这当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不成?比如,只是明面上传闹鬼,如此一来,大家都会因为畏惧鬼怪而不敢靠近,然后再暗中将什么人藏在里面,或是在里面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貌似有很多小说和电视剧里都是这样的剧情! 思及此,陶沝忍不住凑上前去插了一句:“你们真的有见过女鬼?” 话音未落,就听到接连两声凄厉的尖叫,刚才那两个躲在树丛里聊得正起劲的少年被她这个突兀冒出来的家伙吓得半死,本能地双双抱在了一起:“你,你是什么人?” 望着眼前瑟瑟发抖的两人,陶沝心里一阵无语,甚至还有种自己此刻的出现对他们来说比女鬼更恐怖的错觉,当下赶紧解释道:“我是前些日子随那位病重神父一起住进府邸的下人,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吗?” “噢,你说的就是那位因为水土不服提前从塞外回来的传教士吧?”听陶沝这么一说,其中一个年纪看上去略大些的少年顿时反应过来,慢慢松开了一旁的同伴,但看向陶沝的目光仍然充满戒备:“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陶沝佯装天真地冲两人堆起一张笑脸。“我只是刚好从这里经过,无意中听到你们说的话,所以感觉有些好奇罢了!”说完,见两人神情略有缓和,又势机追问一句:“我从以前就对这种鬼神之事非常好奇,你们俩刚才说的闹鬼是真的吗?” 那两人大概从没想过这世间居然还有陶沝这种对鬼怪好奇的奇葩女子,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就如同开了染坊一般五颜六色,好半天才从嘴里蹦出几个字:“自然是真的!” “那……你们可是真的有亲眼见过那个女鬼?长得什么样?”陶沝摆出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继续追问,“我可是从小到大连一个鬼影都还没有见过呢!” 那两人被她问得嘴角狠狠一抽,又是凝滞半晌,另一个年纪较小的少年开口答道:“我们……其实也没见过……唔,就只听到过女鬼的声音……” “只听到声音?”陶沝狐疑得眨眨眼睛。“那就是说,你们也不确定对方一定就是女鬼吧?” “怎么不确定?”见自己的话被人质疑,那名年纪大些的少年顿时不干了,极是笃定地强调: “对方绝对是女鬼!如果不是女鬼,怎么可能大半夜地在这府里到处溜达,而且还一会儿哭一会笑的……如果是人的话,岂不是神经不正常了吗?” “就是就是!”那个年纪小点的也立刻在旁边附和出声,“我听说那间桃花苑在被封之前就一直没人住,肯定是因为里面有鬼,进去就会被鬼迷眼或是遭遇鬼打墙什么的,所以才没有人敢住进去……” “你们这样说好像也挺有道理的……”见他们说得一脸认真,陶沝面上也配合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两人的说法,但内心原本的疑惑却是进一步扩大了—— 这种典型的乡下传说骗骗无知少女还行,骗她这种在现代各种悬疑鬼剧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资深粉显然是不够格的,至少,在现代鬼剧的熏陶下,陶沝始终坚信所有的鬼怪其实都是人为。想来那间桃花苑里的“闹鬼”问题也是一样。 这样一想,陶沝觉得自己有必要打探一下这场“闹鬼事件”的源头—— “对了,你们刚才说,是有人曾经在里面撞鬼,所以四爷才会把那间院子给封了……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唔——那间桃花苑被封的时候我还没有入府,所以具体的也不太清楚!” 那两名少年大约也是因为第一次说话被人认同,所以对陶沝的态度一下子好了许多。“不过我有听张武他们说过——哦,张武就是和我们一起守夜的人——他说,大概是在一年前还是两年前吧,当今太子爷曾来我们府里小住过几日,当时他住的就是那间桃花苑,之后便听说太子在里面撞了鬼,所以四爷就把院子给封了……” “你说什么?!” 正所谓“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陶沝万万没想到当初“撞鬼”并提议封院的始作俑者竟然会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整个人当即懵在了原地。 撞鬼的人是太子?怎么可能会是他?这完全说不通啊! “你……你们确定没听错?当初撞鬼的是太子而不是别的什么的人?”陶沝打从心底不愿接受这个答案,当下不死心得再度确认。 然而可惜,那名年纪略大的少年却是一语打消了她的所有不确定,甚至还拍着胸脯保证:“我当然没听错,而且,你以为除了当今太子爷,谁还会有这个能力让主子二话不说、甚至连查都不查一下,就如此干脆得将那间空院给封了?” 这话说得显然很有道理!除了那位康熙皇帝,恐怕也就只有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敢如此命令四阿哥——居然还插手人家府里的事务,也难怪四四大人上位后一再表示自己对他有诸多不满了…… 这样想着,陶沝勉强冲面前那两名少年挤出一抹笑,但内里依旧还是觉得难以理解。 如果真是太子所为,那他又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目的,还是单纯得只是想保留他和她的回忆? 121.鬼影重重(上) 四爷府。桃花苑。 眼下正值桃子成熟的时节,原本种在小院内的这些桃树上全都挂满了沉甸甸的鲜红果实,一阵阵桃子散发出的独特清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在与刚才那两名少年分开之后,陶沝便果断放弃了继续蹲点四四大人的初衷,径直跑来了这间桃花苑,然后趁人不注意,翻墙进入了院落。 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这间院子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据她对那位太子殿下的了解,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插手他人家事的行径。 然而等翻墙进来之后,她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因为她只看到了长满杂草藤蔓、毫无人迹可循的空空院落,还有满树无人采摘的桃子。 原本以为那位太子殿下之所以让四四大人封院定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现在看来,太子并没有借四四大人的这间府邸藏人,而她一心想找的倾城也不在这里。 或许,他最初的目的真的只是单纯得想要保留他和她两人在这间院子里的那些回忆,不受别人打扰…… 陶沝呆立在树下,仰头静静凝望着那满树掩映在绿叶间的鲜红可口的桃子,脑海里却不断回忆起过往和那位太子殿下在这间小院里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她,明知道两人之间不会有什么结果,可还是傻傻选择了飞蛾扑火,为一线可能的幸福,执着赌上了自己的人生…… 如果那个时候,他们两人都能彼此再勇敢一点,再坚定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变数?或者,彼此都再冷酷无情一点,再冷漠决绝一点,是不是也不会演变成像现在这样的尴尬局面? “桃花现,剪一段春光做誓言; 月色涟,斟酌了谁风中诗笺; 思念深,韶光浅,心事看不见; 谁在望穿秋水,哭红双眼……” 正想着,身后不知何时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有那么一瞬,陶沝没来由的以为来人会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但当她猛地转过头,却赫然发现此刻出现的只是她家四四大人。 陶沝的大脑反应系统当场凝滞了两秒,然后彻底僵住了。 因为她突然想起这间桃花苑早已被对方下令封了,而她现在却大咧咧得出现在这里,这似乎很难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跟对方解释,尤其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个不属于这座府邸的外来人员。 不过四阿哥今次看到她这个擅闯者后的反应似乎远比陶沝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至少,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对方是喜是怒。 四阿哥是从院门处直接进来的。 陶沝有些想不通他为何会挑这个时候到这间被封弃的空院里来,难道是因为听说了她这个外来者擅自闯入的消息?可是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应该没被人看到才对啊…… 还没容她想明白,四阿哥已经径自走到她跟前几步停住,低下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眼神高深莫测。 陶沝张了张嘴,本能得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但一对上这位未来雍正皇帝的目光,整个人就好像是突然得了失语症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四阿哥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紧跟着淡定出声: “你为什么哭?” 陶沝再度愣住。原本以为对方此番定会先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他却并不按常理出牌,而也是因为他这样一提,陶沝这才惊觉自己脸上已不知何时挂满了泪水。 “唔,奴婢只是单纯的触景生情而已——”她本能地拿袖子去擦拭脸上的泪水,一边擦一边飞速想理由:“因为以前每到桃子成熟的时节,奴婢的爹都会爬到树上摘桃子给奴婢吃……” 这个理由让四阿哥听得当场一挑眉,眸色也跟着暗沉了几分,可惜陶沝却没因此反应过来,还耐心地继续跟前者解释。 “所以,奴婢看到这院里满树的桃子就忍不住进来了,还望四爷恕罪——” 四阿哥没有立即答腔,仍旧用那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怀疑她这番话的真实性。末了,他突然淡淡吐出一句—— “这间院子早就被封了,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用的是不折不扣的陈述语气,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是在变相询问陶沝“你是怎么进来的?” 陶沝滞了滞,一时间实在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只能故意装傻充愣:“是这样?奴婢不知道还有这事儿,他们也没人跟奴婢说……” “是吗?”在听到她这句明显在扯谎的解释后,四阿哥似乎并没有想要动怒的迹象,只是象征性地反问了一句,且表情和语气依旧平淡无比。 陶沝偷偷瞄了一眼他的脸色,见他似乎并没有生气的征兆,忍不住嘴快追问一句: “四爷为何要把这间院子空置着?” 四阿哥显然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勇气提出反问,当下本能地一怔,凝滞了好半天才慢慢答道: “这里原本就没有人住,两年前,太子突然说他在这里撞见了鬼魅,强迫爷封了这间院子,不准任何人进来……” 他说这话得语气极其公事化,如果不是因为话里刻意提到了“强迫”这个词,陶沝会以为他对太子提出的要求毫不在意—— 果然,先前那两名少年说的没错,四四大人会将这间院子封弃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太子插手。而他现阶段,并不敢违抗那位太子殿下的命令。 陶沝默了默,又快速扫了一下他亘古不变的面部表情,小心翼翼地再次追问:“四爷当真相信这间院子里有鬼?” “哼——”这回换来的是对方的一声冷笑,笑容极淡。但这不难说明了她家四四大人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根本不相信这里会有什么鬼魅! 陶沝抿了抿嘴,下意识地想要为那位太子殿下叹口气,但旋即,她便回想起自己今日从雷孝思那里跑出来的最初目的,当下立马抬头看向面前的四阿哥—— “四爷,奴婢能否求您件事儿?” 鉴于自己要求人办事,陶沝此番刻意放低了姿态和说话语气,即便用卑微来形容也不为过。 四阿哥意味深长地瞅了她一眼,言简意赅:“何事?!” 陶沝轻轻咬住嘴唇:“奴婢……想要出府一趟!” “噢——去哪?”四阿哥说这话的语气完全听不出他的态度。 陶沝见状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一种非常虔诚的表情和语气,将自己之前想好的那个理由和盘托出—— “雷神父如今重病在身,且久日不愈,奴婢想去寺庙为他求佛祈福!” 然而话才出口,她便发现四阿哥立即改用一种看天外来物般的目光看着自己。 陶沝心里顿时“喀噔”了一下,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完美充分吗? “不,不行吗?”她鼓足勇气自行补了一句。 谁料四阿哥听到这话后的眼神却变得更加匪夷所思了。 良久,他才幽幽冒出一句:“你跟了雷神父这么久,难道还不清楚他们这些传教士根本就不信佛主吗?” 这话犀利得简直有如一记雷霆直接炸响在陶沝的脑海,她心中顿时有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该死的!她怎么就忘了呢?雷孝思是信天主教的,她应该说去教堂作祷告才对! 不过这个时候改口已经来不及了,所以陶沝强撑着往下接茬道: “可是奴婢更相信佛主一些,人家都说‘佛海无边,普度众生’,雷神父也算是众生中的一员啊……” 她发誓她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纯粹只是不想在嘴上认输罢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四四大人听到她这番强词夺理后居然破天荒地笑了,虽然笑容极淡,但的确是笑了,连原本持平的唇角都向上弯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只不过,他接下来说的话却是无情地扼杀了陶沝心里的最后一点奢望—— “按照天主教的说法,所谓的上帝无处不在,根本不用借助什么佛主的力量,也能很好地保佑他们……” “……” “……而且,雷神父现在抱恙在床,你身为他的侍女,更是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细心照顾他才是……至于求佛保佑一事,如果你真的有此心,爷的府邸里就设有佛堂,你大可以先去那里叩拜,爷这就派人送你过去……” 四阿哥毫不停顿地一口气说完,见陶沝俨然傻在原地,嘴角的笑意明显又深了一分: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爷可不希望府里有人外出生事,即便这个人并不是我四爷府的下人……” “……”他说得头头是道,陶沝被驳得哑口无言,暗自哀悼自己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四四大人的口才竟是如此厉害! 不过照这样看来,她今日想要出府的想法怕是没指望了!四四大人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她还能再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先待在府里了! ****** 虽然碍于四四大人的威慑力而暂时搁置了出府的计划,但这并不代表陶沝真的会逆来顺受。不过四四大人有句话的确说对了,她得照顾好雷孝思,让后者尽快好起来,毕竟雷孝思一众传教士现阶段还是很受康熙皇帝重视的,而她现在身为雷孝思的侍女,只要雷孝思恢复了健康,那么这座四爷府的规矩肯定就管不了她了,到时候动她想怎么出去就怎么出去,就连四四大人也没理由再拦着她了。 这样一想,陶沝白日里积压在心中的怨气顿时减了不少。可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又突然莫名其妙失眠了,而这个失眠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因为白天那两名少年曾经提到过的诡异女鬼叫声。 既然四四大人当初封弃桃花苑的根本原因并非鬼魅出没,那么在它附近出现了所谓的鬼叫声,似乎就变得格外匪夷所思了。尤其是在陶沝亲眼目睹了那间院子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迹之后,她更加好奇这场闹鬼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了! 瞅了一眼雷孝思之前送给自己的那块小怀表,陶沝发现指针这会儿不偏不倚地正停在12这个数字上。 午夜12时,差不多正是子时中,全天鬼气最浓厚的时间段。 如果这座四爷府里真的有白天那两名少年所形容的女鬼的话,那她现在出去,应该是最有机会“撞鬼”的吧?! 不知为何,无论那两名少年白日里形容得如何惟妙惟肖,陶沝心里就是不相信这座四爷府里有鬼,尤其四四大人的态度更是让她进一步确信了自己的想法。那么,所谓的闹鬼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是人为的,有人在故意装鬼。 陶沝很想知道这个人装鬼的理由。 鬼叫声刻意选在桃花苑附近出现,应该是存有什么目的的吧?会不会,是奉谁的命令故意为之,好让别人不敢靠近?虽然那间院落里并无一丝人迹可循,但若有人藏在地窖或是什么密室当中,却也并不是不可能。 基于这个原因,陶沝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一次桃花苑。她白天的探查突然被四四大人中途打断,可见应该是有人盯着那间院子的,但若换成大半夜前去,想必那里的警戒一定会松懈许多。 这样想着,陶沝再度偷偷溜出了自己所住的那间院子,目标直指桃花苑。 今夜没有月亮和星星,外面可谓是一片漆黑,只有各院的落地宫灯在远处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为了避开府里的那些守夜人,陶沝特意选了一条偏僻的小路绕行,连灯笼也没打。 时不时有夜风迎面呼啸而来。 尽管这夏末秋初的天气算不上寒凉,但多少有些心虚的陶沝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毕竟,挑大半夜在别人家里四处溜达,任是谁都会没底气的。 好不容易摸到了桃花苑,陶沝绕着四处转了一圈,压根儿没听到半点所谓的鬼叫,倒是院子里时不时有过熟的桃子落地发出的声响 陶沝耐着性子在院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能等到她想听的鬼叫声。蓦地,她突然想起那两名少年曾说过鬼叫声并不是天天出现的,或许今晚便是这样的特例。陶沝想了想,觉得自己既然都已经出来了,不如就顺手摘一些桃子回去,反正这间院子平常没有人来,与其让这些桃子自行烂掉,还不如供她好好享用一番。 思及此,陶沝立即推门入院。 白日里走的时候,她是跟着四四大人从院门出来的,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四四大人并没有把院门给锁上。 因为这间院子被封的关系,原本设在里面的几盏落地宫灯都没有点亮,加上今晚也没有月光,所以整个院子里都显得有些阴森森的,只有挂在院门外的那两盏大红灯笼好歹还能照亮一寸视野。 陶沝站在离院门最近的那棵桃树下仰头望着满树的桃子,越看越觉得那些桃子可爱、诱人。 白日里,她对四四大人所说的那些话并非全都是“情急之下的小谎言”。 因为以往每到桃子成熟的时节,只要陶爸爸有空,都会带她去果园摘桃子,那时候,陶爸爸总会指着那些棵挂满果实的桃树对她笑语: “瞧,这满树长得都是你呢!” 那时候的她,每次听到这句话都会生气得嘟起嘴,大声嚷嚷着“老爸是坏蛋!”,然后缠着陶爸爸爬上树摘桃子给她吃。 现在回想起自家爸爸当年为了她这个女儿爬树摘桃子的画面,陶沝心中满是抑制不住的感动,只可惜,当时的她不懂得珍惜。 122.鬼影重重(下) 这样一想,陶沝越发坚定了此刻想要上树摘桃子的念头。 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不用在意什么形象问题。 “尘世牵挂,相守一世的代价;轮回去寻他,相遇桃树下……” 两刻钟后,陶沝半坐在树杈上,一边哼着歌,一边用自己脱下的上衣围成了一个临时的小兜,然后将摘下的桃子尽数放到里面。她的爬树本领是跟陶爸爸学的,所谓“虎父无犬女”,爬这种高度的桃树自然是毫无压力的。 不过在滑下树的时候,由于陶沝衣兜里装的桃子太满,堆在最上面的其中一个桃子直接掉了下来,沿着地面滚了出去。 陶沝见状一愣,继而想也不想地立即追了上去,嘴里也自说自话般地嚷嚷道: “别跑!既然已经被我摘了,那你就没有退路了——生是我的桃子,死也是我的桃子!” 她说着,几步追上了那颗企图“侥幸逃生”的桃子,一把捡起来放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送到嘴边狠狠咬一口—— 果然好吃得很——皮薄肉厚、汁多味甜,也不枉费她刚才爬树摘得那么辛苦。 正喜滋滋地准备再咬第二口,陶沝无意间一抬眼,整个人立时像是被晴天霹雳劈中一般,瞬间僵在了原地—— 因为此时此刻,前方的院门处竟然站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且出现得悄无声息,这让脑子里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陶沝惊得差点当场三魂去了两魄。 由于背光,那人的五官在院门处那两盏大红灯笼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模糊,即便陶沝视力再好,这会儿也完全分辨不清。不过陶沝还是注意到了裹在那人身上的那套熟悉的千草色的常服,就跟白天穿在她家四四大人身上的那套衣衫一模一样。 该死!怎么会是她家四四大人?!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刚才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发现? 正提着衣兜的左手和拿着桃子的右手不约而同地双双一软,原本握在两只手里的东西也相继落地,装在衣兜里的那些个刚被摘下的桃子当即争先恐后地滚了出来,而刚才那只被陶沝咬过一口的桃子更是一鼓作气滚到了来人的脚下。 而她则依旧保持刚才提兜和拿桃的手势僵立在原地。 四目相对,陶沝只觉得四四大人打量自己的眼神闪烁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精光,令她的额头也情不自禁地沁出颗颗冷汗—— 完了!竟然又被当面抓包了!这次,她该怎么解释?! 就在陶沝的大脑这会儿拼命思索合理的借口时,原本直挺挺站在院门处的四阿哥突然有了动作—— 只见他单手握拳放到嘴边轻轻“咳”了一声,跟着弯下腰,捡起了刚才滚落到自己脚边的那只已经被陶沝咬了一口的桃子,然后往前几步走到陶沝跟前,将那只桃子重又新放回了陶沝的手心—— “喏,接着吃吧——” 嗨?! 陶沝被对方此刻听起来明显平淡无波的语气给彻底弄懵了—— 竟然就只有这一句话么?她原本还以为肯定会面对一番狂风暴雨呢! 虽然她没有自虐症,但他这样的表现未满也太过平淡了吧?按理说,平常人遇到这样的事,就算不动用板子教训她,至少也会骂她一顿吧?尤其是像四四大人这种恪守规矩的人!难道说,他是看在雷孝思的面上才对她手下留情的? “你你你我我我……”陶沝本能得想要开口问话,但因为一时紧张激动,刚吞下去的那块桃肉好死不死地正卡在了喉咙里,害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幸好四阿哥没有要跟她计较的意思,只是打量她的目光越发变得深沉起来。 待好不容易咽下喉咙里的那块桃肉,陶沝赶紧冲对方挤出一丝笑容: “四爷怎么这么晚都还没有休息?” 四阿哥闻言当即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淡然反问:“有人大半夜还在爷的府里瞎晃悠,爷能休息得好么?” “呵呵,奴婢……奴婢也是因为担心雷神父的病情睡不着,所以才出来顺顺心的……” “是吗?” 很显然,四阿哥并不相信陶沝临时想出的这个借口,目光高深莫测地瞥了她一眼:“你就这么喜欢这间被爷封起来的院子?喜欢到要大半夜跑来这里摘桃子?” 陶沝被他问得狠狠一噎,当即陪上一脸干笑:“奴婢方才只是凑巧路过此地,听到有桃子落地的声响,奴婢也是觉得这些桃子放着可惜,所以才——” “嗯哦……”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记极高亢的尖叫声,像是女子的声音,伴着夜风呼啸而来,听起来的确是有几分凄厉。 陶沝当场一个激灵。难不成,这就是白天那两名少年形容的女鬼叫声?! “呜嗯……” 不等陶沝想明白,又是一道凄厉的叫声紧跟着响起,还是先前那个女声,只是感觉相隔的距离比第一次听到叫声时近了许多,而且那叫声还在持续靠近,似乎是正朝着桃花苑这个方向而来。 女鬼居然还会移动?她不会真的是想飞进这间桃花苑里来吧? 这样一想,陶沝当下不假思索地立即紧紧抱住了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位四阿哥:“鬼,鬼啊……” 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到四阿哥的身子狠狠一震,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此刻的这个拥抱,还是因为她嘴里说出的这句话—— “你这是做什么?” 听得出,四阿哥对陶沝这一毫无预兆的大胆“亲密接触”极为不满,语气明显比刚才凝沉了几分不说,瞪向她的目光也闪烁着如同冰魄般的寒芒。 然而陶沝这次却直接选择了无视,甚至还变本加厉得像八爪鱼一般更加紧致地抱住对方,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了四阿哥身上——她宁愿被四四大人瞪成冰雕,也不愿被所谓的女鬼吃掉! 见她纹丝不动,四阿哥的眸光当即一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还没等他开口,又一记更加高亢的尖叫声已先他一步响起,而且比刚才距离他们的位置更近了——如果陶沝没估错的话,这个女鬼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这间桃花苑的外面,与他们仅隔了一道院墙。 接下来,这个传说中的女鬼应该马上就要穿墙而入,在他们眼前现身了吧? 陶沝心里这样想着,抱着四阿哥的两只手也搂得越发紧了。 而四阿哥那厢显然也察觉到了这当中的异样,终于把目光从陶沝身上移开,转向了不远处的院墙,神色错综复杂。 半晌,他沉吟出声:“这是什么声音?” 陶沝听出他这是在问自己,下意识地张口答道:“是鬼,鬼叫,女鬼……”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四阿哥的白眼。 陶沝被对方凌厉的目光吓到,当下很是委屈得小声为自己辩解:“这不是奴婢说的!是白天的时候,奴婢在府里听两个守夜的人说的,他们还说已经不止一两次听到这样的女鬼叫声了……” 四阿哥眉心一拧:“那你还敢来?” 陶沝被他问得一阵心虚,立马扁扁嘴:“奴婢,奴婢也只是好奇而已……” “哼,你倒真是胆大!”听到陶沝给出的这个根本不成文的理由,四阿哥也是气极反笑。“那若是爷今晚没出现,你如今预备怎么办?” “我……” 陶沝正要答话,谁曾想,那个女鬼的叫声又一次自墙外突兀响起—— “嗯嗯……哦……啊啊……唔……” 因为距离只有一墙之隔,所以陶沝这回听得可谓是十分清楚,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回的女声并不是害怕的叫声,而是男女ooxx时很享受的那种呻、吟,而且还夹杂着不少粗重的喘息声,像是男人的。 陶沝顿时懵了。 这真的是传说中的鬼叫声么?怎么感觉越听越少儿不宜了呢? 总不至于说,今晚刚好是男鬼和女鬼凑到一块儿了吧?可是做鬼若真做成这样,那生前该是有多么的欲求不满啊…… 趁着空隙,陶沝偷偷抬头瞟一眼仍被她紧紧抱住的四阿哥,后者的脸色这会儿很不好看,想来心里也很清楚院墙外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呵呵——”确定外面并不是鬼怪作祟,陶沝心中原本的畏惧感也尽数消失殆尽。她立刻冲四阿哥陪出一张笑脸,然后手脚并用地迅速从对方身上跳了下来。“四爷息怒,奴婢刚才真的不是故意冒犯您的,因为奴婢听人说真龙天子身上的阳气是最重的,一般的妖魔鬼怪全都近不了身,所以才……” 四阿哥听罢不自觉得一震,继而星目含威:“你说什么?” “奴婢是说……”陶沝原本还以为对方是真的没听清自己说的内容,正打算重复一遍,但话刚起了个头便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已经顺口泄露了某个重大秘密。于是只能努力装傻: “咦?奴婢刚才说什么了吗?” 四阿哥见状嘴角一抽,正要继续发话,但就在这时,院墙外的□□声和喘息声也变得越来越大,陶沝甚至能清楚听到隔墙传来的啪啪声和水声。 陶沝有些尴尬,她再度偷瞟了一眼边上的四阿哥,而后者显然也同样听到这一动静,脸色一下子阴沉到了极点。微微犹豫了一秒,他果断放弃了对陶沝的问话,径自转身大步朝院门走去: “哼,爷倒要看看是什么鬼胆敢在爷的府邸里如此恣意妄为!” 陶沝待在原地想了想,也立马寸步不离得跟上了前者的脚步。 她也很想看看到底什么样的“鬼”胆敢在规矩如此森严的四爷府里上演华丽野战! 出了院门,两人沿着院墙一路循着声音前行,果然在拐过第一个围墙转角后不远便看到前方有两具身影正躲在桃花苑院墙外的树丛里上演激情四射的爱情动作片。 尽管四周光线昏暗,但陶沝还是看到了一片白花花的影子,当即忍不住咂舌—— 不得不说,这两人的确是胆大包天,不论他们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胆敢在规矩如此森严的四爷府里如此肆无忌惮地上演活春宫,这简直就是在挑战她家四四大人的容忍底线!她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这两人的悲催下场了! 而一旁,四阿哥原本就已阴沉无比的脸色此刻更是黑得不成样子,他危险地眯起眼睛,凛厉的眼神死死盯着地前方的那两个人,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道: “看来,这府里真的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陶沝没答腔,她自然听得出四四大人这会子的语气是发了狠的。能惹得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如此动怒,其下场可谓是不言而喻。陶沝忍不住为前方那两个不知死活的“痴男怨女”默默祈祷了一番,顺带伺机开溜: “既如此,那奴婢就先回去了……”再留在这里,她估计就要变成四四大人的出气筒了! “等一下!” 然而,还没等陶沝转身迈步,原本还直直盯着前方的四阿哥却先一步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其速度之快,令陶沝在第一时间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前者: “四爷?” “在此之前,爷还要搞清楚一件事——”就像是为了解答她此刻心中的疑惑,四阿哥很快接过了话茬,但语气却比刚才还要明显凝重几分—— “你,到底是谁?” 陶沝当场怔住了,下意识地开口答道:“……四爷,您在说什么呢?奴婢自然是雷……” 话到这里,她猛地收住了口,心里也狠狠“喀噔”了一下。因为她突然望见了对方眼眸中自己缩小的倒影—— 如此清晰,如此真实,而且是属于她自己的那张脸,那张和原先的衾遥相差无几的脸。 该死! 陶沝眼前莫名一黑,双脚也跟着一软,整个人差点直接扑倒在地。 她怎么就忘了呢?今晚上床睡觉前,她已经把白天那张面具给脱了下来,而出门一事也是她临时起意,加上她没想到这么晚还会碰到熟人,所以根本就没想到要把那张面具带上。而四四大人如今看到的,无疑就是她最真实的模样。 Omg——这下死的惨了! 123.无可奈何花落去 眼见陶沝脸色突变,四阿哥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加重了一分: “你……究竟是哪个双水?” 陶沝被他此刻格外冷冽慎人的语气震住,差点以为自己已经被四四大人看穿了身份,但转念一想,那位“真正的衾遥”如今已经回到了九九身边,就算四四大人还没有听到风声,但只要她咬死不承认,并“不经意”地将怀疑对象转移到那位“真正的衾遥”身上,那对方落在她身上的嫌疑也就可以彻底取消了。 思及此,陶沝立马摆出一副愧疚痛悟的表情,带着些许破罐子破摔的语气怯声说道: “回四爷,其实奴婢就是先前被四爷您从恭王府那些人手里救下的那名孤女,这世上并没有第二个双水,之前是奴婢求雷神父帮着奴婢隐瞒的……” 说罢,见四阿哥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猛地一噎,好半天才继续往下道: “因为奴婢听说,奴婢的相貌和当场九皇子的那位前福晋极其相似,奴婢怕惹麻烦,又像上回那样被人绑架,或是在外面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所以才会找来面具戴着的……” “果真只是因为这样么?”四阿哥接话的语气明显透出狐疑。 “自然!”陶沝一脸天真无辜地用力点头,“奴婢一开始也以为那只是绑架奴婢的人信口雌黄,可是那日里,奴婢在一个叫什么会仙楼的地方吃饭,亲眼看到有一个女子长得和奴婢几乎一模一样,她旁边的那个男人长得极好看,穿戴也很讲究,后来上菜的小二哥跟奴婢说,那位就是当朝九皇子来着,奴婢当时还在想,恭王府的那些人把奴婢抓来京城,该不会就是要送给他吧?但后来想想,既然这位九皇子身边都已经有一个和奴婢那么相像的人了,为何还要再抓奴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你说什么?”她的这个理由显然令四阿哥感到有些意外,原本扣住陶沝手腕的那只手也跟着松了松:“你当真见过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对啊对啊!”陶沝继续作天真状:“奴婢当时就觉得奇怪,还在想那位九皇子是不是眼睛有疾,否则又怎会看上奴婢这副样貌的人……” 四阿哥闻言扯了扯嘴角,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既如此,那你可是后悔当初被爷给半途救下了?” “怎,怎么会?”对方此语一出,陶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当下赶紧表忠心:“四爷您对奴婢的救命之恩,奴婢没齿难忘,再说,奴婢一介粗妇,哪能跟身份显赫的皇阿哥们扯上关系?这点自知之明奴婢还是有的……” “是吗?”四阿哥反问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感情。“你当真没有此等心思?” 陶沝暗暗抽搐了一下嘴角,正色答道:“回四爷,奴婢虽是孤女,但天性喜爱自由,这高门大院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但若真要入得其中并占据一席之地,却也并非易事……奴婢之前就见过一名普通女子嫁入大户人家,各种被欺压不说,最后还惨遭夫君扫地出门……奴婢自认没有夺宠的头脑和心机,加上本身也已经随性惯了,所以还是不要淌这种混水比较好……” 她说这话的语气极认真,让四阿哥当即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过后者的疑虑显然并没有轻易打消,滞了一会儿便又淡淡追问道:“说得倒是好听!但爷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诳爷?你虽在人前一直自称孤女,但爷怎么记得你初次见到爷时曾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当中还有个十六夫婿……而刚才,你也提到了自己的爹,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陶沝先是被他这话堵得狠狠一滞,但旋即便迅速定下神来,在脑海中火速思索应答方案—— “回四爷,您这样说未免有些以偏概全,奴婢虽是孤女,但也并非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奴婢当然也有爹娘,只不过爹娘离世得比较早罢了……至于上有老下有小一事也是真的,奴婢的爹娘从小便替奴婢定了一份娃娃亲,虽然奴婢未与那位夫婿有过夫妻之实,但奴婢一直都认定自己有家室的人,而且对方家中也的确有一老一小,若非数年前的那场天灾,奴婢如今又怎会落得这般任人欺负的下场……” 陶沝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瞎话,企图将装无辜进行到底。 真是他令堂的佩服自己,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她想到一个如此“合理”的解释!这下子,四四大人应该没话反驳了吧? “……”果不其然,四阿哥在听完她的这番解释后便彻底没了声响,但看向她的眼神却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陶沝心里紧张得“咚咚”直跳。因为对方这个态度,她实在摸不准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好在四阿哥这次并没有让她紧张多久,只默了一小会儿便挥手让她离开了。陶沝暗自庆幸自己又顺利过了一关。 然而她的这份庆幸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第二天一早,四阿哥那厢便派小厮给她送来了一大篮桃子,看样子就是在桃花苑里摘的,因为最上面还盖着她昨晚用来做围兜的那件外衫。 陶沝见状尴尬得要死,生怕看到的人会因此想歪,但很快,她便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因为四阿哥的这篮桃子名义上是送给雷孝思的,跟她没扯上半点关系。而那名前来送桃子的小厮也由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瞧不出任何情绪。 不过四阿哥还是借小厮的口给她带来了一句话,确切的说,是一句诗词:“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似燕归来。” 陶沝很郁闷,因为她完全搞不懂这句诗词究竟包含了何种深意。那名小厮似乎也没有要给她解释的意思,抛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而自打这天过后,也不知道是知晓陶沝爱吃桃子,还是不希望她再去祸害那间桃花苑,四阿哥每日都会遣那名小厮送一篮桃子过来。 就这样一连吃了好几天的桃子,陶沝终于在各种憋屈中迎来了一个好消息,雷孝思病愈了。 或许是因为京城的水土格外养人,亦或是陶沝在四阿哥的提点下将其照顾得用心,雷孝思原本在塞外引发的水土不服之症终于在入驻四爷府的大半个月后转危为安,并彻底痊愈了。 在太医宣告他已经可以下床随意走动之后,陶沝很是激动,当即决定为雷孝思好好庆祝一番。不过思来想去,在这个朝代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high的庆祝方式,所以她最后决定,带雷孝思去外面下馆子吃点好的。 主意一定,陶沝立马大摇大摆地拉着雷孝思出了四爷府,正好四阿哥这会儿也进宫去了,守门的侍卫不敢轻易得罪这位身份特殊的外国传教士,很快便放了行。 ****** 马车一路驶向城东。 陶沝对天发誓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来这里,但那名帮忙赶马车的小厮却大力推荐她和雷孝思说这里会仙楼的菜色非常好吃,而且还有免费的说书可听。 雷孝思对于说书似乎非常感兴趣,二话不说就点了头。 陶沝很想阻止,但一时间似乎也想不到什么合理的借口,只能暗自祈祷不要再遇见她不想遇见的人,毕竟雷孝思才是付钱的正主,而她不过一介小跟班,能白吃白喝就已经该偷着乐了,哪还有什么资格开口提要求啊?好在她现在有面具撑腰,想必就算碰到熟人也绝对不可能认出她来。 时值正午,城东大街完全是一幕热闹异常、人满为患的景象,马车才行驶到相邻那条街的街角处便再也无法往前再进半步,无奈之下,陶沝只能拉着雷孝思一起下车,步行前往会仙楼。 街角处这会儿正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大群人,各个拼命往里挤,还有一个陌生的怪里怪气的声音从人群最里端传来:“大家都别着急,慢慢来,先到那边排队交钱!” 这样的场面没来由地陶沝联想起现代促销时期的超市卖场,如果再加一个扩音喇叭器就更完美了! 她好奇地拉住其中一名被挤在最外围的老者打听:“请问,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热闹?” 那名老者大概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挤不进去,倒是也好脾气地耐心回答了陶沝的问题: “姑娘,你还没听说吗?几年前那间卜卦超灵验的明德馆最近又重新开张了,大家都是来此求签问卦的!” 什么?! 一听这话,陶沝整个人当即懵住了。师兄竟然回来了吗?那他是来找她和倾城的吗?如果是这样,那倾城会不会…… 来不及多想,陶沝已义无反顾地奋力往人群最里端挤去,直接把雷孝思撂在了一旁。然而,等她好不容易钻到人群最里端,却并没有看到她预想中的那抹熟悉的锦白色身影。 此时此刻,明德馆的大门敞开着,正中央的位置摆着一张桌案,一个年约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正襟端坐在桌案前,面朝众人,两旁各站着一名道童。同样一身蓝色道袍打扮,年纪看上去很轻,只有十七八岁左右。 这名男子身穿蓝色道袍,头戴蓝色道帽,手里还拿着一柄白色拂尘,模样勉强算是周正,只是没有那种仙风道骨的即视感,而且陶沝总觉得整个人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这人是谁?为什么他会重开这间道馆?难道这会是师兄授意的? 陶沝当场呆立在人群最里端,就听到刚才那个怪里怪气的声音再度响起。而这一次,陶沝终于看清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站在那名蓝袍道士身边的道童之一—— “我家师父大名张明德,卜卦之术皆习自三年前曾在这里开馆的那位白衣道长,名字也是那位白衣道长所赐,只可惜天妒英才,那位白衣道长羽化前特意命我家师父前来此处传承衣钵——” 他的话还没说完,陶沝已然气不打一处来。就凭这句话,她已经百分百认定这厮绝对是在冒名顶替!如果单是冒牌货也就算了,居然还敢诅咒师兄已经死了,这真正是半点都不能忍! “胡说八道!” 还不等陶沝这厢破口大骂,人群另一边已不知何时钻出了一个青衣身影,先她一步冲桌案前的师徒三人发难。“我家师父才没有羽化,而你也根本就不可能跟我家师父学习卜卦之术!” 此语既出,原本还人声鼎沸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众人显然都没想到中途竟会冒出这么一出小插曲,包括那师徒三人在内。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这个青衣身影的身上。 陶沝定睛一看,发现眼前这个身影看上去颇有几分眼熟,正是曾经跟在师兄身边的那名青衣小僮,不过三年不见,如今再用小僮来称呼他似乎已有些不适合,因为后者明显已经成长为青衣少年了。 眼见自己的话受到质疑,那名声音怪里怪气的道童立马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扫了坐在身旁的蓝袍道士一眼,跟着凌厉出声: “这位小兄弟,你在胡说什么呢?我们师父可是那位白衣道长的正宗传人!” “哼!你们少胡说八道了!”青衣少年怒气腾腾地瞪着他们,语气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师父曾说过他这辈子只收我一个徒弟,不可能会再收别人!” “是吗?”坐在中央的那位蓝衣道长从容不迫地适时插话反驳,“那不知这位小兄弟可有什么具体证据来证明你所言非虚?” 此语一出,青衣少年顿时一噎,滞了好半天都没能想出什么合适的证据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见状,那名蓝衣道童也势机在一旁补刀:“既然这位小兄弟不能拿出证明,就说明你并非那位白衣道长的徒弟,当然也就更不能证明那位白衣道长和我师父之间没有师徒之缘……” 青衣少年原本就因为找不出关键证据而倍感郁闷,这会儿又见四周众人都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他,心中更是懊恼: “那你们呢,你们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们和我家师父有关?” “无需那些表面的证据!” 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兴许是因为这位蓝衣道长行走江湖多年,在面对青衣少年此刻的厉声质问时,他依旧还保持着泰然自若的神色,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对方半点影响。“最好的证据就是贫道自身的卜卦之术!想来大家也都见识过那名白衣道长的卜卦之术,如果这位小兄弟一味坚持贫道是假冒其名,那我们不妨来比试一次,输的人不仅要向对方当面道歉,而且还要废掉自己的两只手,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这……”青衣少年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当即有些犹豫不决。 陶沝在心里暗暗翻白眼。这厮赌的还真够大的!难道他就不怕青衣少年真的应战?或许,他只是想从气势上压倒对方,逐步瓦解对方的心理防线! 这时,周围人群中也开始有人相继起哄—— “这位小兄弟该不是怕了吧?这样看来,他果然不是那位白衣道长的徒弟,若不然,又怎么连这样的比试都不敢接?” “就是就是!小兄弟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在这耽误大伙儿求道长卜卦了!” “这世上就是有些人瞧不得别人好!如今道长一发威,他便自讨没趣了!” “既然怕输,就不要学人家来挑场子,幸好人家道长宽宏大量不计较,小兄弟还是走好吧……” 或许是瞧出了青衣少年的迟疑,众人纷纷将舆论偏向了那位蓝衣道长。而站在道长身边的两名蓝衣道童也重新扬眉吐气。其中那个声音怪里怪气的道童又再度开口道: “这位小兄弟,我师父一向宽宏大量,你今日之举虽有不妥,但念你年纪轻轻,我家师父是不会刻意为难你的,只要你肯当着众人的面向师父赔个不是,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顿一下,又扫一眼周遭的众人,“各位说是不是?” “没错没错!”众人也再度纷纷附和。“小兄弟你还是老老实实道歉吧,道长他心地善良,想来是不会太难为你的……” “……”青衣少年不说话,只双手握拳,咬紧牙关恨恨瞪向那名蓝衣道士,一双眼睛已然瞪得通红。那模样像是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对方暴打一顿。 陶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着实火冒三丈。哼——这帮人实在太不要脸了!胆敢如此欺负师兄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乎,她抢在青衣少年爆发之前及时跳将出去,大吼一声: “慢着!” 124.似曾相似燕归来 陶沝此刻的“插一脚”之举让周遭众人的注意力在一瞬间集体转移到了她身上。 见是位相貌平平的姑娘突然跳出来说话,适才那名蓝衣道童忍不住嗤笑出声: “怎么,这位姑娘突然站出来是要替这位小兄弟出头吗?还是准备替他赔不是?” “不,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陶沝微微一弯唇角,迎着众人的目光踱步走上前去,隔着那张桌案在师徒三人跟前站定: “我的意思是,他不敢跟你赌,我来跟你赌!” “你,你说什么?” 听到这话,那名蓝衣道童先是倍感意外,继而眼眸中便溢出一丝明显的轻蔑之意。而当中那名蓝袍道士也忍不住上下打量了陶沝一眼,大概是觉得她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跟卜卦两字挂上钩,紧接着便出言赶人: “你是哪家的姑娘,这般不知羞耻抛头露面?贫道素来修身养性,不会与一介弱女子一般见识,你赶紧家去吧……” “呵——这话还真是本姑娘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不等对方把话说完,陶沝这厢便已强行抢过话茬:“我抛头露面就是不知羞耻,那道长你冒名顶替难道就是脸上有光吗?我呸,也就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才会相信你的鬼话!” 此语一出,周遭众人顿时被激得纷纷破口大骂陶沝不知天高地厚,就连青衣少年也慢慢放下了拳头,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如此高调引起公愤的陶沝。 而陶沝本人却对身后的叫骂声充耳不闻,只以一副极其嚣张的架势站立在原地,抱胸看向那位蓝袍道士: “怎么,道长莫不是怕了吧?既如此,那道长就当众给这位少年认个错,承认自己是冒牌的,那本姑娘自然也会痛快走人!” 她的声音虽不大,但咬字却是极重,一下接着一下,掷地有声。 蓝袍道士虽然没有将陶沝放在眼里,但后者说出这样的话却也让他脸上无光,他当即面色阴沉地站起身,冲陶沝严辞发话: “这位姑娘,贫道见你一介女流,年纪又轻,本不想与你计较,但若姑娘一再咄咄相逼,就别怪贫道不客气了!” “哼!”陶沝丝毫没被他的一番威胁吓倒,反而还步步紧逼:“抢了别人的招牌不说,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说出这般不知羞耻的鬼话,到底是谁更不堪?” “你——” 蓝袍道士被陶沝刺激得正要发作,而他身旁的那两名蓝衣道童却先后扯住了他的衣袖: “师父,这泼妇牙尖嘴利,您干脆就拿出本事来跟她比一场,谅她也赢不了师父!” “就是就是!当众与她分个高下!” “好!”兴许是被自家两名徒弟鼓舞起了士气,那名蓝袍道士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自信起来,连带看向陶沝的眼光也多了一分得意。“既如此!那贫道就却之不恭了!” 他说着,一摆拂尘冲周遭的众人发话道: “还请在场各位也为贫道做个证人,并非贫道有意以大欺小为难这位姑娘,实在是这位姑娘咄咄相逼,贫道才不得不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语毕,这才重新转向陶沝,“姑娘,我们开始吧——” “慢着!”陶沝抢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茬,“既然道长已经答应了赌约,那本姑娘也有一个要求——比试的内容得由我来定!” “凭什么?”一旁那名声音怪里怪气的蓝衣道童立马出声反驳。 “怎么,道长不愿意?难道是怕会输给我吗?”闻言,陶沝的嘴角立即倾起一个不大的弧度。“可我记得道长刚才还自诩卜卦之术高超,没想到竟然连我这样的人都怕?”话到这里,她微微一顿,快速扫一眼身后的众人。“更何况,大家也都看到了,本姑娘今年才多大,而这位道长年纪又有多大,就算道长你不怕别人说你以大欺小,但如果道长的卜卦之术连本姑娘都赢不过,那道长又有何证据证明你的卜卦之术是得自那位白衣道长的真传?想必原先那位白衣道长的本事,即便本姑娘不说,大家心里也都跟明镜似的,难道大家也认为那位白衣道长的嫡传弟子竟然连本姑娘也赢不了吗?” 她这话一出口,原本还打算为蓝袍道士抱不平的一众人等顿时哑然。 而那名蓝袍道士本人的脸色也跟着再度阴沉下来:“既如此,那不知姑娘今次想比什么?” 听他上钩,陶沝嘴角的弧度愈加扩大:“虽然本姑娘未能有幸从原先那位白衣道长身上学到半点卜卦之术,但却也有一样天生的卜卦本领,而且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她说着,眼神突兀一变,凌厉得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且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 “那就是——卜算别人的死期!” 此语一出,四周众人全体哗然。 而那名蓝袍道士的脸色也在一瞬间阴沉到了极点。 陶沝这厢却是丝毫面不改色地继续往下道: “我想道长既然通晓卜卦之术,必是清楚卜卦之人虽无法算出自己的死期,但若是换作他人的死期,却是能算准的……如此,只要道长你能算出我的死期,这场比试就算你赢,我就代这名少年向你跪地认错,承认你是那名白衣道长的亲传弟子;但同样的,如果是我算准了你的死期,那就是我赢,你就得摘下这块招牌,承认自己是冒名顶替,并向这名少年认错,如何?” 尽管陶沝一番话说得信誓旦旦,但周遭众人似乎却并不相信她有稳赢的胜算。还没等那名蓝袍道士开口,人群中就已有人忍不住为蓝袍道士抱不平—— “这位姑娘还是不要胡闹了,死期一事即使能算准也难以在短期内得到验证,且不说姑娘如今年纪尚轻,就是这位道长也不过刚满不惑之年,又怎么可能以此定输赢?” “就是就是,输不起就不要比!挑这么一个赌约,输赢得等到什么时候?” “没错,姑娘还是好好跟道长认错吧,人家道长也不会跟你斤斤计较的……” “哼——是谁说这场赌约在短期内得不到验证的?”不等众人这会儿讨伐的声势扩大,陶沝已眼光凌厉地将周遭众人全体扫射了一圈,硬是把刚才开口议论的那些人将自己未出口的话语重新咽回了肚子里。“本姑娘既然敢拿这个打赌,那么验证的时间自然不会太长!” 她说着,顺势往那名蓝袍道士脸上睇了一眼,语出惊人道: “如果我说,这位道长的死期离现在不会超过一年,最晚也就是明年这个时候呢?” 这话一出口,周遭众人集体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你……” 那名声音怪里怪气的蓝衣道童首先气不过,正要出声反驳,却见陶沝这厢停了停,旋即再出惊人之语: “噢——我差点说错了,道长你可能还等不到明年这个时候了呢,因为不出半年,你就会有牢狱之灾!至于死期嘛,按照我大清律例,一般死刑犯须在秋天霜降以后才能执行。也就是说,就算你在这半年内入狱,死期也是会延迟到明年秋后的,所以,这当中的日子就算是便宜你了……” 说罢,也不等其他人回话,又自发地补上一句: “顺带一说,道长你到时候被行刑的方式是最残忍的凌迟,而且也是像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执行……” 此语一出,众人当场唏嘘。不过陶沝却没加以理会,仍旧直直地盯着那名蓝袍道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对了,道长你知道什么叫凌迟吗?唔,我想你大概还没亲眼见识过——凌迟就是所谓的‘千刀万剐’,用刀子将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但你一时半会儿却又死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并忍受着极致的痛楚……你知道前朝正德年间,那位恶贯满盈的大太监刘瑾是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他就是凌迟哦!总共剐了三千三百多刀,而且整整剐了三日……也不知道道长你到时候能撑过几天呢?” 她的话语未落,人群中也再度开始骚动起来—— “姑娘,你说这话未免也太狠毒了吧?这样诅咒他人,小心遭报应!” “就是,看着年纪轻轻的,心肠居然如此狠毒!” “姑娘如此得罪道长,必不会有好报的,还是赶紧跟道长道个歉,说不定道长心一软,还会原谅你……” “哼——本姑娘刚才就已经说过了,本姑娘算的死期从来不会出错,他这样的死法也是他咎由自取,又和本姑娘何干?”陶沝直接无视众人的反驳,理直气壮地沉声继续:“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如何能怪到别人头上?难道有人一辈子烧杀掳掠,最后死于顽疾,我提前说出来,就是我诅咒他的吗?那你们也未免太高看本姑娘的本领了,如果本姑娘真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还需要站出来跟他打这场赌吗?直接在背后将他咒死了不就得了?!” “……” “……而且真要说起来,他诅咒那位白衣道长羽化一事才真正会遭报应,而我不过如实道出他的死期和死法,又何错之有?难道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她一面说一面迅速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那名青衣少年,发现后者此刻的眼眸里忽的升起了一道亮光。她丢给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到面前脸色早已黑得不成样子的蓝袍道士身上—— “对了,不瞒道长,本姑娘之前也是见过那位白衣道长的,虽然没能从他身上学到本事,但本姑娘却是算得出,像白衣道长那样的人,必定是会长命百岁的,因此,道长你刚才所说的羽化一事,纯粹就是胡扯……” “你,你含血喷人!”眼见陶沝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那名蓝袍道士也终于华丽丽的爆发了! 不过陶沝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哼——我是不是含血喷人,你自己心中有数!道长以及在场各位若是不相信我的话,只要再等上半年便一清二楚了——噢,很可能连半年都不用!”顿一下,将脸对准那名蓝袍道士,“道长放心,本姑娘绝对不会中途开溜的,必然会在这京城里等着,等着看你到时候如何万劫不复——” 说完,又回身看向周遭众人: “至于你们,这明摆着就是被骗钱的勾当,你们居然也会上当,可见一个个的脑子也都是不行!” 此语一出,人群中立刻有人忿忿不平:“姑娘说话不要太嚣张,小心得罪神明,有你的苦头吃!” “神明?你们指谁?他吗?”陶沝配合地一指那名蓝袍道士,冷笑出声:“所以我才说你们这群人真的是不知好歹,这种连自己劫数都算不出的江湖术士,也就你们会把他奉为神明!不过,反正你们是自愿送钱给他,跟本姑娘也没半毛钱关系,俗语说的好,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是,”她转头迎上蓝袍道士的一双眼睛,沉声痛斥:“你骗钱竟然敢打着师兄的名号,那就是你的不对!” 因为说得激动,陶沝没有注意自己不知不自觉间将那名白衣道长的称呼改成了师兄。而这句“师兄”一出口,不远处那名青衣少年的眼光顿时闪了闪,但还没等他有机会发问,那名蓝袍道士就已先一步抓狂了—— “你这刁妇在此妖言惑众,贫道今日一定要把你……” “哼,妖言惑众的是道长你才对吧?!”陶沝冷眼瞪着对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究竟是不是胡说,你以后就会知道了,但我奉劝道长最好记清楚我现在说过的话,本姑娘从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与人开玩笑,如果道长一意孤行,那么你张明德的下场便是如此!” 或许是她此刻释放出的气势太过慑人,周遭的众人虽不时发出唏嘘声,但却并没有出言抢白的意思。 “如果道长敢跟本姑娘打这个赌,那我们就赌这半年,只会短不会长……如果半年后,道长你还好好得在这里开馆,那本姑娘必定赔偿你这半年的所有损失,并奉上金字招牌,当众给你下跪道歉,道长若是不信,本姑娘现在就可以跟你签字画押以证明我的诚意……反之,道长如果输了,自然有我刚才说的下场在等着你,只要道长在临死前记得跟这名少年道个歉,承认自己是冒名顶替就行了……” 陶沝一口气说完,又回转头,眼光犀利地扫了在场其他人一眼:“各位若是有人不相信本姑娘的话,大可以跟这名道长一起押注,本姑娘一并恭候!” “……”人群中没有人说话,原本还一心为蓝袍道长抱不平的那帮人也没了声响。 蓝袍道士气得浑身发抖,看向陶沝的眼神如同淬了剧毒一般。 而陶沝则毫不畏惧地从容回望,语气仍旧不失挑衅: “怎么?道长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难道也算出了本姑娘的死期么?那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道长放心,如果本姑娘不幸死得比你早,也一定会提前将金字招牌打好,让人按时奉送给你的……只不过嘛,我觉得你是肯定等不到这天了……” “……你,你这个……妖女!”蓝袍道士被陶沝最后这句话刺激得当场失了控,“既然你要算死期,那贫道今日就打死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说着,甩着手里的拂尘朝她扑了过来,而站在他身旁的那两名蓝衣道童见状也一起扑上前来帮忙,而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突然从后方伸出,将她整个人往后一带,而与此同时,一柄冷光银剑也从旁刺出,直接拦在了陶沝和师徒三人的中间—— 蓝袍道士顿时不敢动了,因为那柄剑离他的脖颈仅距一寸。他随便一动就会血溅当场。 “英,英雄,有话好好说……” 伴随着那名蓝袍道士的讨饶声从嘴里不断溢出,另一个听起来略有些耳熟的男声也自陶沝的耳旁响起: “姑娘,你没事吧?” 125.金枝幸汉 陶沝有一瞬间的愣神。 下一秒,她本能地顺着那柄拦住蓝袍道士的银剑往后手方向望去,果然对上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正是黑骑士煜影,身上穿着那套亘古不变的黑色衣衫。 见状,陶沝不用猜也知道,此刻拉着她的这个人自然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金枝夫婿,孙承运。 陶沝深吸一口气,尽量维持处变不惊的语气,转身冲穿着一袭花青白常服的孙承运淡定地一抱拳:“多谢两位兄台方才出手相助,否则,本姑娘此番一定会遭小人暗算!” “……”还没等被她感谢的两人开口,就在这时,刚才不知道被她遗忘在哪个角落的雷孝思突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径直朝陶沝跑了过来:“双水,你没事吧?” 他搞笑蹩脚的汉语发音让周遭众人的眼光几乎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瞬移到了他身上,紧跟着便开启各种窃窃私语模式—— “哇!这世上居然还有长这模样的人,莫不是怪物吧?” “就是!长得好奇怪啊,蓝眼睛黄头发,京城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人的?” “你们这些人真没见过世面,这是外国传教士,前来大清讲学的,我记得他们就住在那些样式古怪的什么教堂里……” “可不是吗?那些教堂什么的好生古怪,人也古怪,我听说他们那里的人全都长他这副模样……” “不是吧?那里的人岂不是很遭罪……” “指不定那里的人就觉得长成这样好看呢……” 陶沝将这些人的评头论足声尽数收在耳底,脸上的表情虽没有半分明显变化,但心底里却早已炸开了锅—— 这些人好歹算是住在天子脚下的京城人士,按理说对于雷孝思这样的外国传教士也应该已经视若无睹了才是,可他们如今的表现却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吐槽,真正是一群目光短浅的乌合之众! “公子,这三个人要怎么办?” 或许是因为众人将目光都转移到了雷孝思身上,一旁举剑拦人的黑骑士煜影忍不住询问出声,怒刷了一下存在感。 陶沝见状又重新将目光移回身边的这位金枝夫婿——孙承运脸上,见他这会儿似是有所犹豫,当即赶紧插话道: “不瞒两位兄台,这位道长自有他自己的劫数在等着他,不需要刻意脏了两位兄台的手,不如就这样放了他吧?想来有了这次的教训,他也不敢再对本姑娘生出什么恶毒心思了!” 闻言,孙承运颇有些意外地瞥了陶沝一眼,见她一脸淡定,并没有半点被强迫的意思,于是便赞同地朝另一边的煜影点了点头,后者见状也依言放下了手里的剑,快步退到孙承运身后。 或许是瞧出煜影武艺高超,而孙承运那一身格外考究的衣装也足以彰显出其身份并不一般,那名蓝袍道士深深地意识到这两人必定不太好惹,连忙带着两名徒弟脚底抹油,匆匆开溜了。连原本摆在道馆门口的桌案也没来得及收拾。 见此情景,陶沝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这道士果然还是怕死!真不知道他是否就是后来的那个张明德?如果真是他,那她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突然胆大妄为地跑去找大阿哥说要刺杀太子,连死都已经不畏惧了? 正想着,原本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层层叠叠的一群人不知何时向自动两旁分开了一条路,一个穿着打扮俱是上等精致的纤丽身影从外面款款走了进来,手里还扶着一个装扮同样不俗的年轻女子,竟是巧巧和小宫女丹楹。 看到来人的一瞬间,陶沝的眼眶没来由地一热,两行泪水差点潸然而下。 “巧……”她下意识地从嘴里唤出对方的名字,但才起了个头便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当即果断地掐掉了尾巴,并目光傲然地迎向了此刻正好奇打量她的巧巧和丹楹—— “瞧什么瞧,没见过美女啊?” 此语既出,煜影的嘴角立马一抽,而孙承运那厢居然笑了,至于巧巧,她先是一愣,而后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竟是溢出了浅浅水光。 陶沝被她突如其来的泪水唬了一跳,下意识地补了一句:“那啥,你别哭,我这就是口头禅,并没有恶意的!” 巧巧那厢似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又是一愣,而后接过丹楹递来的帕子轻轻拭了拭泪,转而冲陶沝绽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抱歉,刚才失礼了!我并非姑娘你说的话才……而是,姑娘你说话的方式和我的一个故人很像,我的那位故人也爱像这样打抱不平……” 被她这样一说,陶沝也回想起自己以前的确经常用这样的方式跟巧巧玩闹,当下“呵呵”干笑了两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每个行侠仗义之人必备的人格追求!想必姑娘的那位故人也是同道中人——” “大胆!”不等陶沝把话说完,一旁的丹楹率先出声斥道:“你怎可对我家夫人如此不敬……” 不敬?她哪里不敬了? 陶沝被丹楹吼得当场愣了愣,随即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巧巧如今已是标准的妇人装扮。她再度一怔,下意识地往旁边的金枝夫婿身上瞟了一眼,忽然会心一笑: “抱歉!恕我眼拙,一时没注意到这位夫人的装束,而且这位夫人看上去如此年轻,实在不像是已经嫁了人……” “无妨,姑娘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无需如此多礼!”巧巧似乎并不介意陶沝的这一“口无遮拦”,抢在丹楹再度开口之前睇了她一眼,后者顿时无话。 陶沝略带感激地回给对方一个微笑,然后目光一直在巧巧和金枝夫婿脸上来回打转—— 真好!她当初大爱的这对“金枝幸汉”夫妇,最终还是顺着历史的进程走到一起了! 她记得史载资料上记录的关于他们两人成亲的时间应该是在两年前,也就是康熙四十五年的时候,只可惜,她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幕! 也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她此刻打量自己的目光有异,那位金枝夫婿孙承运在一旁淡淡开了口: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陶沝张了张嘴,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雷孝思,深吸一口气,随即大言不惭地接茬道:“我叫双水,天下无双的双,出水芙蓉的水,连起来就是美人无双的意思……” 她这话一出口,当即再度遭到了煜影和丹楹两人的白眼,而孙承运和巧巧两人的脸上却都挂着满满包容的笑意,而雷孝思则是在一旁用心做笔记: “天下无双,出水芙蓉,原来就是美人的意思啊……唔,这个要记下来!” 陶沝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自夸居然让雷孝思信以为真,正要开口解释,就听到巧巧那厢又接下去问道: “对了,姑娘你……是真的会卜卦算命吗?刚才,我听到姑娘在人前说得言辞凿凿,慷慨激昂,难道真的不怕得罪神明吗?” 陶沝被她问得一怔,本能地扫了一眼周遭这会儿差不多已经散去的人群,语气笃定地答道:“这是自然!我才不会轻易胡说八道呢!想必你刚才也听到了,我可是在用自己的命跟他赌,如果是只是信口雌黄,谁会傻到拿自己的命去当赌注?当然,如果你还是不信的话,我们也可以打赌啊,不出半年,你就知道我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哼——恐怕半年后,我们去哪里找你都不知道了吧?”黑骑士煜影一脸不相信地打断了她的话。 陶沝有些气噎,当下噘起嘴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这位黑骑士貌似总喜欢跟她作对,以前是,现在居然也是。所以,她接下来说话的口气明显变得有些不客气: “你爱信不信!反正本姑娘这半年内一定是会呆在京城的——”她说着,顺手挽住一旁雷孝思的胳膊,“我会一直跟在这位雷神父身边,他是供职于宫廷的传教士,当今万岁爷跟前的红人,这下你还担心我会逃吗?” 煜影听罢不说话了,但脸上的神色还是颇为不屑。孙承运见状赶紧跳出来打圆场:“抱歉!煜影他一直都不太相信卜卦算命一事,并非故意针对姑娘,还请姑娘多多担待!不过,姑娘既然通晓卜卦一事,不知能否为在下算算,看看是否真的灵验?” 陶沝眨了眨眼,没有立即作声。 看来这位金枝夫婿和黑骑士煜影的感情还是非常深厚的!虽然孙承运这话表面听着像是在站在她这边为煜影道歉,但实际上却也是在变相地帮煜影应证她的本事!如果她算不准,那自然就证实了煜影的说法。 因此,陶沝莫名有些心虚。因为对于这位金枝夫婿本人,除了金枝幸汉的故事,她的确是对其不甚了解。她只记得史载资料上曾说,孙承运拥有满、蒙、汉三族的血统,因为孙承运的母亲计氏是清太宗敖汉公主的女儿,也算是康熙皇帝的表姐。所以九公主嫁给他,其实也算是一层亲上加亲。 或许是见陶沝这厢半天没动静,孙承运忍不住追问一句:“姑娘?你可有听到在下刚才说的话?” 原本还一味沉浸在自己思维中的陶沝被他这句话拉回了神志,当下点点头,故作探究地上下打量着孙承运的脸庞,并一本正经道:“公子看起来十分面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定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命中注定的姻缘,也应该是天赐金枝之合!”说罢,也不等对方作何反应,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巧巧:“这位夫人就更不用说了,看面相便知身份高贵,乃金枝玉叶之体……你们两人的姻缘不仅是亲上加亲也是万里挑一,所以,一定会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 没错,他们两个都是她喜欢的人,所以,一定会很幸福的! 虽然,这样的幸福只有十三年…… 话到最后,陶沝没来由地有些感伤,可那位黑骑士煜影显然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不等她话音落下便已毫不留情地放话道: “哼,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早就知道公子和夫人的身份了吧?” 陶沝闻言一怒,正准备出声反驳,但下一秒却无意间发现巧巧和孙承运两人此刻看向自己的眼光各自带着一抹狐疑和探究,她心头顿时一凛,立马顺着某人的话往下道: “哈哈,这都被你看出来啦,小哥果然好眼力啊!”她摆出一副谎言被拆穿时的懊恼模样,冲众人笑得一脸无辜。“没错,我早就认出这位夫人是当今万岁爷最宠爱的金枝玉叶,而这位公子既然跟她形影不离,想必定是传说中的额驸了……” 然而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雷孝思又在一旁适时插话:“双水,你不是从没来过京城吗?那又怎么会认识这位夫人就是当朝公主?” 呃—— 他这话听得陶沝猛然一噎,她当即有种想要去撞墙的冲动。雷孝思这家伙还真是“拆台”专家,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在关键时刻让她骑虎难下啊? 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陶沝只得努力想理由: “哦,就是上回你被万岁爷召进宫里,我和茱萸她们去逛街时,茱萸跟我说的……” “原来如此!”雷孝思一脸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见此情景,在场其他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了陶沝的这个解释,脸上的神色全都跟着一变。 半晌,巧巧再度开口道: “抱歉,我们并没有质疑姑娘卜卦本事的意思,只是,刚才听姑娘说,你能卜算别人的死期,而且从不出错,所以才有些好奇……不瞒这位姑娘,我们今日是来此见一个人的,而她原本在三年前就已亡故了,可是……” 巧巧的一番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陶沝心中已然警铃大作—— 这,说得该不会是她吧?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而且,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她还没死?更何况,他们怎么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模样? 还不等陶沝想明白这当中的缘由,一辆装潢极其精美的马车突然从不远处驶来,在他们跟前缓缓停下。 紧接着,绣有精致花纹图样的窗帘被人掀起,从里面探出了一张陶沝无比熟悉的妖孽脸庞—— 这个人,是九九。 126.假作真时真亦假(上) 九……九九…… 陶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她本能地低下头,迅速往雷孝思身后缩了缩,企图最小化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九九这会儿的注意力也并不在她身上,因为巧巧那厢已经先一步迎上前去: “九哥,你终于来了……” 九九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勾:“……我也没想到九妹竟然这么早就到了!”说罢,又快速扫了一眼在场其他人,略带点疑惑地问道:“九妹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巧巧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陶沝所在的方向,却意外发现后者早已将自己藏到了某人身后。她微微一怔,继而便恢复如常: “我们正好在这里遇到了这位神父,所以……” 听她这样一说,九九方才把眼光转向一旁的雷孝思,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试探问道: “这位……可是雷孝思神父?” 雷孝思似乎没料到九九会认得他,当下很是恭敬地上前一步,朝他行了个礼:“九阿哥猜的真准,正是鄙人!” 而因为他的这一移位,九阿哥也终于注意到了眼下正藏在雷孝思后方的陶沝,忍不住好奇追问一句: “那这位是……” 闻言,即便明知道对方不可能听出自己的声音,但陶沝这厢仍不敢轻易吭声,雷孝思见状忙接过九九的话茬往下道:“她是我身边的侍女,名唤双水!” “噢?原来是雷神父的侍女啊!”九九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调侃。“爷倒还真没看出来!” 陶沝自然听出了他藏在话里的嘲讽,心头顿时一凛,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没有向对方请安,当下赶紧上前,无声地朝对方福身行礼。 九九看也不看地冲她摆了摆手,重新将脸转向巧巧:“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你若真想见她,那就随我一起过去吧……” 他这话说得着实有些没头没脑,陶沝不由自主得一愣,直觉里面定是包含了什么深意,而巧巧的反应也证实了她的这个想法—— “既如此,那我们这就过去吧!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桃子了……” 她说着,拉起身边的丹楹就要往前走,但刚走出几步似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后边的金枝夫婿,像是在无声地征求他的意见。然而后者这会儿却在若有所思地盯着马车里的九九,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 反倒是陶沝这厢立刻从巧巧的话中猜到了她和九九今日碰面的目的,当下连忙扯了扯雷孝思的衣袖,示意他赶紧出声跟众人告别,谁料还没等雷孝思领会她的意思,九九那厢却已先一步开口发出邀请:“今日难得在这里遇到雷神父,不如一起到前面的会仙楼赏脸喝杯茶吧?” 咦?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学会八阿哥的那套拉拢人心的手段了?而且,按照米佳慧的说法,九九他不是应该尽量对他人隐瞒关于“衾遥”的事情吗? 陶沝有些意外。 巧巧也就算了,毕竟原先的她和巧巧关系不错,巧巧应该会替他隐瞒。可为何他现在连雷孝思也不避讳?难道是认定她和雷孝思不认识原先的衾遥,所以他觉得即便被他们看到也是无妨?! 陶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还不等边上雷孝思出声应答,她已抢先一步现编理由拒绝: “雷,我头好晕啊,大概是生病了……呜呜,我要去医馆看大夫……” 她轻扯着雷孝思的袖子,眉头紧皱,努力佯装出一脸不适的模样,没想到那位金枝夫婿孙承运却在一旁适时插嘴道: “姑娘真的不舒服吗?正好煜影他懂得一点医术,可以请他帮姑娘你先瞧瞧——” 陶沝嘴角一抽,本能地出语拒绝:“这个就不用了吧!男女授受不亲,我……” “无妨!”孙承运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说,立马补上一句解释,打消了她的顾虑,“煜影他最擅长牵线诊脉,不会破坏姑娘的清誉的……” 陶沝欲哭无泪。这位金枝夫婿还真是考虑周到啊!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无奈之下,她只能厚着脸皮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呃,其实吧,我的病是要吃好吃的才能解决的,所以……”你们这些人就别耽误她这枚吃货的觅食行动了! “既如此——”孰料,这次打断她话的人却出乎意料得变成了九九: “那不如就请雷神父和我们到会仙楼一起用膳吧,正好爷也尚未用膳……” 虾米?! 听到这话,陶沝身形立马一僵。九九这算是讹上他们了吗? 呜呜,她能选择拒绝吗? ****** 会仙楼。二楼雅间。 “爷,您来啦?” 还未等众人进门,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已经先行从雅间里迎了出来,正是那名尚不知晓其真实身份的“衾遥”。 见状,九九的眼神立马一软,几步上前,轻柔揽住了“衾遥”的腰,而巧巧脸上的神情也立时变得异常激动,眼眶里也再次含满了泪水,至于走在后面的那位金枝夫婿,他整个人在看到“衾遥”的一瞬间,先是僵了僵,跟着便避嫌似地立马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因为心里早有准备,所以陶沝这厢也表现得一脸从容镇定。不过站在她旁边的那位雷孝思显然就没有这般冷静了—— 只见他立即瞪大了眼睛,视线不停地在陶沝和那位“衾遥”脸上来回逡巡打转:“双水,这个女人怎么和……” 意识到雷孝思接下去想说的话,陶沝心头莫名一颤,抢在前者开口之前伸手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然后一面拼命冲他眨眼示意,一面在嘴里大声说道: “雷,我知道你一定是想称赞这位夫人怎么长得这么漂亮?但你一定要矜持,因为在我们大清,是不可以随便对陌生女子的长相评头论足的……呵呵,虽然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美人呢!” 不管眼前这个“衾遥”是谁,看在她好歹也和自己长得相差无几的份上,就顺便称赞她一下好了,反正夸她就是夸自己。 然而此语一出,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将视线集中对准她,当中的深意不言而喻——这女人的眼睛大概有问题! 不过陶沝却极其淡定地冲众人露出一张笑脸,笑容极其无辜,甚至还大言不惭地反问:“难道不是这样吗?” 或许是因为受到陶沝的“真心”夸赞,那名“衾遥”对她投来一个还算温暖的笑容,然后挽着九九先行进了雅间,而巧巧和金枝夫婿两人也紧随其后走了进去,陶沝是跟在雷孝思之后最后进雅间的,且由始至终都保持着刚才那一脸天真无辜的浅笑。 众人在那张靠窗的圆桌前相继坐下。 九九在主位上坐下,右手边是那位“衾遥”,接着是巧巧和金枝夫婿孙承运,雷孝思坐在九九的左手边,而陶沝则被夹在了雷孝思和孙承运的中间。 因为雷孝思的关系,陶沝这次也有幸能与其他人一起坐下吃饭。至于小厮毛太,煜影还有丹楹则全都留在了门口。 九九招呼众人点菜,但可惜巧巧和金枝夫婿今日来此的重点并不在吃饭上,而雷孝思也因为不晓得这里有何菜色而选择了谦让,至于陶沝这个小侍女显然是没资格点的,所以点菜的任务最终还是落在了九九的身上—— 龙井虾仁,蟹黄水晶饺,松鼠桂鱼,胭脂鹅脯,清炖蟹粉狮子头…… 在看到九九今次点的几乎全是她原本在这家酒楼里最爱吃的菜色,陶沝心里莫名有些小小触动,尽管她心里明白,这些都是九九为他身旁的那位“衾遥”点的。 趁着九九点菜的空档,巧巧打量的眼光一直落在身旁的那位“衾遥”脸上,眼底流转着盈盈暖意。 半晌,她轻声冲对方开口问话:“桃子,我是巧巧,你……还记得我吗?” 那位“衾遥”闻声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微闪烁,而后,她贝齿轻轻一咬下唇,面带犹豫地冲前者摇了摇头,身子也往九九那边主动靠了靠。 见状,巧巧原本期冀的目光顿时一黯。而九九也顺势再度轻柔揽住了那位“衾遥”的肩膀,将她带入了自己怀中—— “九妹,我之前就已经跟你说过了,她的头似乎受了伤,以前的那些事情,她几乎都已经全忘了,所以,她如今不记得你也是正常……” 九九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一抹明显歉意。巧巧见状勉强冲他堆出了一个笑脸:“那……九哥有请大夫给桃子医治脑子吗?她是暂时想不起以前的事情,还是……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这……我也不知道……”九九最后这句话答得明显有些不自然。 而陶沝也在心里暗暗冷笑。 她估计九九心里一点都不希望这个“衾遥”能好起来。因为,如果“衾遥”真的好起来,那就意味着她肯定会记起以前发生的那些事——包括三年前的那场火灾,以及她和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之间的那段情份……想必这一定是九九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说话间,九九刚才点的那些菜色也被陆续送了上来。 只可惜,陶沝最爱的那几个菜都被摆到了那位“衾遥”面前,与她相距甚远。陶沝眼含羡慕地紧紧盯着与她天水相隔的那几道美食,始终没勇气当众与某人“夺食”,遂只能扁着嘴,一筷接一筷地专注夹着那碗离她最近的小鸡炖蘑菇。 望着对面的九九一脸温柔地给他身旁的“衾遥”夹菜,而后者也满脸甜蜜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时不时地也伸手为对方夹一筷子菜—— 那表情,那动作…… 着实令陶沝有种想出去吐一下先的冲动。 她敢发誓,以前她还是衾遥的时候,也绝对没有像这样跟九九在人前腻歪过。而如今亲眼看到别人用她原来的身体在她面前上演这一幕“甜蜜”景象,还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嘴角止不住地猛抽。 陶沝正在心底盘算着要不要赶紧想一个合适的理由开溜,突然间脑海里却意外闪过米佳慧上回对这个冒牌衾遥的评价。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立刻将目光重新集中到那位冒牌衾遥的脸上,然后特别注意了一下后者表情中的细微变化。 或许是因为转换了角度的缘故,陶沝这次观察得极为细致—— 果不其然,尽管冒牌衾遥此刻看向九九的眼神始终温柔如水,但对于九九夹到她碗里的那些菜色,她的眸中多少还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点勉为其难的意思——比如九九夹蟹黄水晶饺和蟹粉狮子头给她的时候。 真可怜! 陶沝盯着对方面前那两盘蟹黄水晶饺和蟹粉狮子头发呆。明明不喜欢吃,却还要勉强自己吃,就为了得到九九的一丁点宠爱,就硬逼着自己扮成她人的模样。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心态啊?她完全不懂啊! 这样一想,她看向那个冒牌衾遥的眼光顿时变得各种同情。正想叹口气,冷不丁却撞上一旁九九投来的狐疑视线,陶沝心中一惊,赶紧调转视线给身旁的雷孝思夹菜: “雷,你的身体才刚好,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才行!来来来,多吃点这个鸡,鸡大腿什么的最补身子了……” 正说着,旁边突然横空伸出一双筷子移至她面前一寸处,上面还夹了一只她喜欢的蟹黄水晶饺。陶沝眼前一亮,大脑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张口就咬住了那只蟹黄水晶饺,并一口吞进嘴里。 待神情满足地咽下,她突然觉察到餐桌上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抬起头,发现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集中在她脸上,且各自透着一股琢磨不清的意味。 陶沝循着众人的目光微微一侧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那双横空伸出的筷子仍旧停在半空中,而握着筷子的手的主人正是坐在她右手边的那位金枝夫婿——孙承运。 刚才的那只蟹黄水晶饺,显然是他夹给她的。 OMG——陶沝万万没想到这位金枝夫婿会当着巧巧及其他人的面做出夹菜给她的“亲密”举动,当然更没想到的是,她自己竟也会不经大脑思考地做出如此不计后果的冲动回应—— 呜呜,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小脸一垮,陶沝的大脑足足呆滞了两秒钟,旋即立马转头略过孙承运看向坐在他另一侧的巧巧,开始语无伦次地解释,且声音也带着一丝明显哭腔: “呜呜,我一向贪吃……呜呜,我刚才真的没有注意到,我还以为是雷夹给我的……呜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和你家金枝夫婿有暧昧的! 她最后这句话虽没有直接说出口,但其他人却是全都听懂了。 闻言,那位金枝夫婿的眸光莫名一黯,而旁边巧巧给出的反应就更加奇怪了—— 她起初只是用略带讶异的目光在金枝夫婿和陶沝脸上来回打转,但当陶沝越过金枝夫婿直接向她道歉的时候,她的注意力便直接落在了陶沝身上,而后,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居然还咧了咧嘴,冲陶沝露出一个不用介意的浅笑: “无妨的!” 嗨?! 一听到这话,陶沝再度呆住了。她家巧巧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大度了?难道是因为嫁了人的缘故吗?虽然巧巧从以前就不是个小气的人,但照常理,在亲眼目睹自家夫君给别的陌生女人夹菜,而且还是以这种极度暧昧的方式,她心里难道就不该有所嫉妒?然后在第一时间将这个隐患扼杀在摇篮里吗?可是,她这会子脸上的表情却偏偏没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甚至还有冲她这个“隐患”示好的意思?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陶沝越发觉得自己难以理解这些古代女子的想法了。 巧巧她,不是应该很喜欢这位金枝夫婿的吗? 九九那厢似乎也和陶沝有同样的看法,探究的视线一直在陶沝、巧巧和金枝夫婿三人之间来回打量,最后停在了陶沝脸上,眼神微微闪烁,透出些许意味深长。 或许是因为此刻餐桌上的气氛过于尴尬,也或许是不希望九九的目光继续停在陶沝脸上,那个冒牌衾遥突然伸出手,将摆在她面前的那盘蟹黄水晶饺往陶沝这边推了推,语带和气道: “既然这位姑娘也爱吃蟹黄水晶饺,那就整盘拿去吃吧,反正我这几天胃口不好,怕饺子吃多了积食……” 胃口不好?明明就是你不爱吃好吗 陶沝在心里暗暗接话,但面上却立刻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状,顺带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不不,奴婢是什么身份,哪受得起这个,还是这位夫人自己吃吧,奴婢其实不怎么爱吃蟹黄的……” “是吗?”雷孝思又在一旁适时插话:“可是我怎么记得之前在扬州的时候,双水你一顿整整吃了三笼蟹黄水晶包,还有四个蟹粉狮子头,你还说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就算再来十笼也照样吃得下……” 话音未落,陶沝的额角已滑下数道黑线以及一滴冷汗。 雷孝思这家伙还真是神级补刀手!呜呜,她的淑女形象—— 看到其余四人或惊讶或喷笑或忍俊不禁的表情,陶沝心里连把某人打包卖掉的心都有了。虽然知道雷孝思并非有心戳穿自己,但她心里还是憋了一肚子火,连带接下去答的那些话都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雷啊,我知道你嫌弃我吃的多,可是你也别当着众人的面掀我的底啊,这样我好没面子的!再说,我那时候之所以没有顾忌的吃,是因为那是我自己花钱,想吃多少又不关别人的事!而这会儿,我们只是客人,就要懂得为客之道……因为我们大清是最讲究礼仪的,别人喜欢的东西,我们最好不要碰,这样才是对别人的尊重,不管是人还是物——” 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又立马将目光转向对面的冒牌衾遥—— “这位夫人,您说对吧?这道蟹粉狮子头和蟹黄水晶饺都是九爷替您点的,而且一看就是您最爱吃的菜色,奴婢又怎么能随便夺您所爱呢?所以夫人还是自己慢慢享用吧,也不枉费了九爷对您的一片心意啊……” “……这位姑娘说得极是!”眼见陶沝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冒牌衾遥自然也不敢再将那盘蟹黄水晶饺推给她,只能强笑着又移回自己面前。 见此情景,九九也眼带深意地往陶沝脸上又扫了几眼。 不过陶沝本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为她这会儿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个冒牌衾遥的脸上。看着对方此刻明显难以下咽的表情,陶沝内心真是好生爽快,要多舒心有多舒心! 哼哼,你不喜欢吃,我就偏偏要你吃,还要让你无法拒绝地全部吃下去!我就素这样滴坏银——HOHO! 陶沝心中正暗自得意地笑,冷不丁就听坐在一旁的金枝夫婿淡淡出声道: “既如此,那我让他们再给姑娘重点一盘吧!” 咦?! 此语一出,陶沝当即又傻了,因为她没想到这位金枝夫婿竟会当着众人的面再度对她示好。难道,他就不怕巧巧生气吗?亦或,他和巧巧现阶段正在闹别扭,所以准备拿她这个外人来当调节两人关系的炮灰? 陶沝有些无语。无论这位金枝夫婿今次是出自以上哪种目的,她好像都不愿意! 而一旁的孙承运见陶沝此番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时不时地还往巧巧身上斜几眼,非但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还温柔地回以一笑: “还是,姑娘觉得一盘并不够?” 127.假作真时真亦假(下) 这一笑,温煦如三月暖阳日里的春风,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 陶沝不自觉地被这个笑容晃了晃神,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颊当即一热,慌忙冲对方摆手道: “不,不是的,奴婢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吃饱了,公子就无需再破费了……” 她说着,回头看向坐在另一侧的雷孝思,却发现后者这会儿又张了张嘴,一副“我有话要补充”的样子。为避免这家伙再在众人面前曝光自己的糗事,陶沝赶紧抢在雷孝思开口前打断道: “雷,我已经吃饱了,你也应该吃得差不多了吧?既如此,那我们干脆就先走一步吧?不要打扰了这两位爷和两位夫人谈论正经事!何况,你的病才刚好,还是要多休息才是,千万不能累着自己,否则四爷那边若是怪罪下来,那奴婢就死定了……” 她一面说,一面暗中扯了扯了雷孝思的袖管,表面上则始终维持着一脸温婉的笑。雷孝思那厢愣了愣,总算没有辜负她的期待,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时间不早了,我们是该回去了!” 说罢,他率先站起身朝九九等人告辞,而陶沝也规规矩矩地跟在其身后配合行礼。 见两人去意已决,九九等人自然也不好再做挽留,命人将雷孝思和陶沝送出了会仙楼。 一出大门,陶沝就敏感地觉察到街对面似乎有个人影在偷窥自己,但放眼望去,映入视野之中的却又都是一张张颇为陌生的脸。 陶沝误以为是自我意识过剩,倒也没有多想,继续拉着雷孝思往前走,没想到走了没多远,这次却轮到雷孝思频频回头往后看了—— “双水,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偷偷跟着我们?” 陶沝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而后猛地回头—— 一个人影躲闪不及,正好暴露在她的视线中。 陶沝这次总算看清楚了,是师兄早前收的那名小徒弟,刚才当众指责那个张明德是冒牌货的青衣少年。只是,他跟着她和雷孝思是做什么? 陶沝静静打量着那个与她相隔仅数米开外的青衣少年,脸上写满了狐疑,而那名青衣少年眼见自己此刻已经暴露,自然也不好意思再躲,当下只得耷拉着脑袋站在原地,且脸颊涨得通红。 陶沝默了一会儿,信步走上前去,在那名青衣少年跟前站定,淡淡开口询问:“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你……认识我师父,对吗?”谁想,那名青衣少年闻言立马抬起头来,张口就问出了一个让陶沝颇感意外的问题,以致于他接下来提出的问题她也有好长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刚才我听见你说师兄,你说那个臭道士打着师兄的名号招摇撞骗,那么,你一定是认识我师父的,对吗?” 他等了一会儿,见陶沝并不答话,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道:“师父曾经跟我说,将来有一天,一定会有人打着他的招牌在刚才那间明德馆招摇撞骗,还说到时候一定会有人出来打包不平,他说,如果我见到那个人,就帮忙带三句话给她——” “是什么话?”陶沝这次反应得倒很及时。 青衣少年没有立即回答,只上下打量着陶沝,眼带好奇:“这个先不急!重点是,你真的认识我师父吗?我师父曾说,这个打抱不平的人一定是认识他的,还知道他的原名,如果你能……” 不等他说完,陶沝已利落地接上了他的话:“师兄姓卜,名晓惪。他是不是这么跟你说的?” 那名青衣少年听罢当场愣住,继而傻傻地看着陶沝看了好久,方才慢慢回神道:“你说的对,师父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陶沝抿抿嘴:“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师兄让你传达的那些话了吧?” “……自然可以!”见自己没有找错人,青衣少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踏实许多。他点点头,一脸郑重地往下道,“师父让我带给那个人的第一句话是,如果想要回家,那条十字架项链即是开启回家之门的关键!” 回家之门?陶沝本能地眨眨眼睛。师兄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她还有机会回去吗?回去现代?回到师兄身边?可是,她还没有找到倾城啊,如此,她又怎么能一个人回去,而且…… 脑海中莫名闪过那日里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昏睡在床上的画面,耳边也回想起那个夜晚他曾说过的那些话,如果她就这样一走了之,会不会太残忍了?而她自己,也会后悔的…… “那,第二句呢?” “第二句是,那条项链如今在有缘人的手中!” “这话是什么意思?”陶沝听得当场一滞,同时也突然想起,师兄给她的那条十字架项链早就已经不在她手上了,三年前,在她动用那条项链引发出那道耀眼白光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那条项链,而师兄话里的这个“有缘人”,又是在指谁? “还有第三句呢?” “第三句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出乎意料的,青衣少年这次选择了保密。 “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师父说,这第三句话,一定要等你找到那条项链以后才能告诉你!” “什么?!”陶沝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抓狂了。“你是在开玩笑吧?那条项链,三年前就已经丢了,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它现在在哪里?有缘人,谁知道有缘人是谁啊,这话说了也等于白说……”她说着,伸手一把扯住那名青衣少年的衣领,怒目相向:“说,你一定见过师兄对不对?你一定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对不对?带我去找他,我要见他——” 青衣少年被她这一突如其来的暴力举动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回道:“我,我也不知道师父如今在哪里!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也是在半年前……” “你说什么?!”听到对方最后半句话,陶沝突然间冷静了下来,“你说师兄半年前出现过?” “没,没错……”青衣少年忙不迭地点头。 陶沝沉默了。半年前,那不就是她在广州被雷孝思发现的时候吗?雷孝思曾说,那日他将她从河里救起的时候,曾看到河岸边有个男人的身影,难道会是师兄吗?可是,师兄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把她送去广州? 正想着,原本站在后方的雷孝思看到两人这架势立马冲上前来,“双水,怎么了,这个人是要对你做什么吗?” 闻言,青衣少年顿时翻了一记大大的白眼。明明他才是被抓的那个人好不好? 陶沝见状也赶紧松了手,偏过脸去朝雷孝思宽慰一笑:“没事!是我太冲动了!” 雷孝思愣了愣,指着青衣少年问道:“双水你认识这个人?” “嗯!”陶沝点点头,“那是我师兄的小徒弟,名叫——”话到这里,她蓦地愣了愣,因为她忽然想起,她好像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师兄这个小徒弟的名字叫什么,又立刻回转头去问:“对了,你叫什么?” “我?”青衣少年被她问得怔了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叫陶然!” “陶然?”陶沝没来由地一愣,就听那名叫“陶然”的少年又接下去道:“投竿而渔,陶然以乐……是师父给我取的!他说希望我能一直快乐、无忧无虑地活着……” “这个名字好!”还不等陶沝这厢发话,雷孝思已在旁边先一步接茬。陶然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陶沝,突然再度冒出一句:“我师父还说,这个名字和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很像,只可惜那个女孩子走丢了,师父找不到她了……” “真可惜!”雷孝思继续接茬感叹。 “就是啊!”陶然也跟着叹息,“不过师父说,他会一直等,等着那个女孩子回家!” “……希望你的师父能早点等到那个女孩子!” “谢谢你,我也这么希望呢……” “……”陶沝没说话,鼻子却是止不住地发酸,连带眼圈也微微泛红,但她紧紧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当着这两人的面哭出来。 许是她此刻的神色不对劲,雷孝思终于转过头来朝她行注目礼:“双水,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陶沝摇头,并迅速在脸上重新堆起一个笑脸,“我只是有些感动而已……” 说完,她转头看向那名叫“陶然”的青衣少年,轻声道:“你刚才说第三句话要等到找到那条项链之后才能说,那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找到了那条项链,我又该怎么找你问第三句话呢?” 陶然听罢回身一指不远处位于街角处的那间明德馆,“我每日辰时会在那间明德馆对面的书坊里做事,如果你找我,就去那儿找我好了……”顿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反问:“不知姑娘你怎么称呼?” 陶沝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我……的名字叫双水,这位是——”她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雷孝思,“宫廷传教士雷神父,我现在的身份是他的侍女,我们俩如今都暂时住在当朝四阿哥的府邸,如果你有什么事要找我,可以直接去四爷府找雷神父!” ****** 告别那名叫陶然的青衣少年,陶沝随雷孝思再次坐上马车,但并非赶回四爷府,而是前往当朝三阿哥的府邸。 之前为了照顾雷孝思,加上四阿哥那厢有意无意的阻挠之举,她回京的最终目的被一拖再拖,现在终于有机会得以实施,希望还不算太晚。她得赶在这位三阿哥被康熙皇帝召去塞外之前,将有人对太子实施魇术一事告知给三阿哥,虽然她也不确定这位三阿哥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般亲密,但这个时候,她也只能指望他了,如果历史进程不会突然改变的话,他一定是会帮太子说话的…… 好不容易来到三阿哥府邸,陶沝和雷孝思两人却被告知,三阿哥今早收到了康熙皇帝派人送来的密函,让他立刻动身前往塞外,三阿哥自然不敢有所怠慢,赶在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出发了。 闻言,陶沝身心俱凉。怎么会这样?就差这么一点点,难道,这真的是上天注定好的吗? 想也知道,康熙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召三阿哥去塞外,原因就只有一个,太子已经被废了,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将魇术一事告诉他,如此,所谓的历史进程会被改写吗?还是…… 仿佛瞬间被人抽走了身体里的灵魂一般,陶沝就这样呆呆地站在三爷府的大门前,两眼无光、一动不动,任由雷孝思在一旁怎么问话都不肯开口,无奈之下,雷孝思只得强行将她重新带上马车,转道返回四爷府。 就在马车快要抵达四爷府时,迎面匆匆驶来一辆精致马车,与陶沝所坐的这辆马车擦肩而过。看样子是刚从四爷府邸里出来的。不知为何,在看到那辆马车时,陶沝心里突然莫名“喀噔”了一下,忍不住回头往那辆马车上多看了几眼,马车有些陌生,似乎并不是四四大人出门常坐的那辆。 正胡乱猜疑间,陶沝乘的这辆马车也已经在四爷府大门前停住了。 陶沝跟在雷孝思身后下了车,发现四阿哥这会儿就站在大门前。她当即一愣,下意识地认为四四大人这次是专门来逮她的,但还没等她开口认错,就见一名小厮从里面匆匆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纸书函模样的东西。 “四爷,三爷刚才把这个东西拉下了,可是要紧么?” 一听这话,陶沝的脑袋“嗡”的一下当场炸开了,她本能地张口发问,“刚才过去的那辆,是三阿哥的马车?” 四阿哥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对劲,不自觉得往她脸上睇了一眼,待注意到她此刻已然发白的面色后,他不由自主地愣了愣,旋即迅速恢复常色,“没错!他正要出城……” 陶沝不等他说完就已转过身,二话不说地拔脚朝刚才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这一定是上天赐给她的最后机会!这一次,她绝对不能再错过了! 因为抱持着这样的心念,陶沝此番拼了命地往前狂奔,可最终还是没能如愿赶超过马车的速度,待她好不容易追到大路上,前方三阿哥的马车却已经快要消失在水平线上了。 鼻子止不住地泛酸,陶沝咬咬牙,终究还是不愿气馁,深吸了口气又重新迈开双腿追了上去。 有热热的泪水不停顺着脸颊滑落,可陶沝却已经顾不上了,她沿着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机械交替双腿,只是跑着跑着,脚下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最终双腿一软,无力地摔倒在了地上,她很想爬起来再追,可是还没等她站起身,脚下似是踩到了什么,整个人当场又重新摔倒在地。 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马车,陶沝的眼前已然模糊成一片—— 上天啊,既然你施舍了这个机会给她,那就请再多怜惜她一点,让她能够得偿所愿,不要让她因此抱憾终生…… 正在这时,身后有一阵马蹄声响起,陶沝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此番骑马而来的人竟然是四阿哥,他骑着一匹高大的红鬃马,踏着夕阳的余晖而来,扬起一路尘埃。 四阿哥勒马在陶沝身边停下,自高而下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她。他的神情淡漠无比,但语气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单凭你的两条腿应该是追不上那辆马车的……” “……”陶沝咬着嘴唇不说话,只一脸哀怨地瞪着对方,没想到四阿哥把话说完,竟出人意料地朝她伸来一只手,“上来吧!” 陶沝当场傻眼:“你……肯带我去?!” 四阿哥闻言一扬眉,不置可否。 “……”陶沝内心瞬间感动得一塌糊涂,就差上前直接抱住四四大人的大腿痛哭流涕、感恩戴德了—— 果然,四四大人就是个外冷心热的大好人!哪怕只冲着这一点,她也要牢牢抱住四四大人的大腿不松手,坚决拥护四四大人上位到底! 有了四阿哥的帮忙,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有了四阿哥□□那匹红鬃马的帮忙,陶沝终于赶在三阿哥所乘的那辆马车出城前成功截住了它。 马车在城门边停住。 坐在车里的三阿哥撩起窗帘,满腹狐疑地探出头来打量此番策马追来的四阿哥和陶沝—— “四弟特意追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四阿哥没答话,径自跳下马,又把陶沝也一并抱了下来,紧跟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递到陶沝手里,陶沝认出这封书函就是刚才四爷府里的那名小厮说的三阿哥拉下的东西,当下顿时感激地抬头看了四阿哥一眼,这才一路小跑至马车前。 陶沝将那封书函递给一头雾水的三阿哥,又赶在对方开口前从怀里掏出另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搁在手心,只容后者一个人可以看到。 望着眼前那位面部表情先是不以为意而后又在瞬间迅速转化为惊愕的三阿哥,陶沝低声开口发话: “想必,三阿哥一定认得这件物事吧?” “你……你怎么会有这枚玉佩?”三阿哥满脸惊疑不定地一会儿看看陶沝手里的这枚玉佩,一会儿又瞅瞅陶沝的那张脸,好半天才得出一个不太肯定的结论:“你……是太子的人?!” 陶沝听出他语气中的怀疑,当下深吸一口气,神情异常笃定地答道:“没错!这是太子爷神志失控前交给奴婢的,让奴婢一定要找到三爷您告知整件事情的详细□□ ……因为太子爷说,三爷您是他目前唯一信任的人了……” “神志失控?”三阿哥被她这话惊得差点整个人从马车里翻了出来。“你这话何意?” “因为有人——是大阿哥,利用他的门客对太子爷施用了魇术,让太子爷长时间昏睡不醒,从而慢慢导致太子爷神志不清、行为失控,屡屡做出忤逆万岁爷的事情……太子爷其实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可是却已经身陷其中无法自救,而万岁爷又正在气头上,加上大阿哥等人在旁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因而根本不肯听太子爷的解释,所以,太子爷只得命奴婢随队伍回京,请三爷出手相助……”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尽管陶沝此番言辞凿凿,但三阿哥的心里似乎还是存有些许疑虑。“可为何,我以前从未在太子身边见过你?” 陶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朝他郑重点头:“奴婢身份低微,而且并不在太子爷跟前直接伺候,所以三爷您没见过奴婢也是正常,但奴婢敢拿性命担保,奴婢此刻所言全是事实,若不然,三爷认为太子爷又怎会将这般重要的一枚玉佩轻易交到奴婢手里?三爷与太子爷关系一向交好,想来也应该比奴婢更明白这枚玉佩的重要□□?” 她说着,将手心那枚玉佩直接递到三阿哥手中,末了,还特意加重了一分语气:“奴婢话尽于此!太子爷交代的任务,奴婢已经完成了,至于三爷相不相信,就由三爷您自己判断了!希望三爷能看在您和太子爷往日的情份上,帮太子爷一把,奴婢感激不尽……” 最后这几句话,陶沝无疑是发自真心的,不管在任何人听来,都能清楚体会到当中的情真意切。三阿哥这回总算没再出言质疑,反而还朝陶沝露出了一个近似安慰的笑容: “放心!三爷我会尽全力的!” 128.别有幽愁暗恨生 陶沝一动不动地站在城门处目送着那辆载有三阿哥的马车渐行渐远,直至后者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有脚步声在她身侧停驻。 即使陶沝没有转头,也能清楚闻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熟悉的檀香。陶沝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极恭敬地朝对方行礼:“今日,多谢四爷了!” 闻言,四阿哥只微微侧头斜了她一眼,面上始终保持平静无波:“爷只是正好有东西要顺路带给三哥罢了!” 陶沝咬咬嘴唇,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有所懈怠,反而还加重了一分道谢的语气:“不管怎样,奴婢都要谢谢四爷今次肯带奴婢一起过来,否则……”她一定会抱憾终生的! 四阿哥这次没有接话,眸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陶沝脸上。如墨玉般的瞳孔深邃不可见底,根本瞧不出他内里此刻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情绪。 陶沝等了一会儿,见四阿哥仍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正觉有些奇怪,冷不丁就听见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娇弱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满含着委屈—— “爷,你今日不能亲自送遥儿回去么?” 陶沝本能地循声望去,发现距离城门另一侧不远停着两辆马车,有两个前不久才刚见过的熟悉身影这会子正站在马车前,一个是九九,而另一个便是那个冒牌衾遥。 此时此刻,那个冒牌衾遥正偎依在九九怀里仰头看他,一脸楚楚可怜的模样。而九九脸上的表情则明显夹杂着几分犹豫之色,但最终还是拒绝怀中人儿的要求: “乖,八哥那儿传话过来,说是有要事相商,此事关乎甚大,爷也是为了你好,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再忍一忍,只要这件事情能够顺利解决,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重新把你接回府里去了……” “……遥儿明白了!”见九九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那个冒牌衾遥显然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那遥儿就先走了,爷自己小心身体,遥儿会一直等着爷的……” 她说完,便在九九的搀扶下乖乖上了其中一辆马车,跟着马车启程,往郊外方向慢慢驶去。 九九站在原地目送着那辆马车离开,神情明显有些不舍,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他转身似乎想要上另一辆马车,但跟在他身边的那名小厮从安似乎已经发现了站在这边的四阿哥,忙上前附在九九耳边说了几句,还特意往四阿哥和陶沝这边指了指。 九九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四阿哥,脸上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但他很快就定下神来,重新调整好面部表情,大步朝四阿哥这边走了过来—— “四哥这是要出城么?” 因为陶沝这会儿站的位置正好被四阿哥和那匹红鬃马双双挡着,所以九九一开始并没有特别注意到她的存在。 四阿哥也没有刻意暴露被他挡住的陶沝,只神色淡淡地开口答腔:“不,我只是来给三哥送行的!” 这话说得九九脸色当场一滞,旋即便立刻出语试探:“看来太子的那件事,四哥也听说了吧!” “……”四阿哥这厢一挑眉,不置可否。 九九见状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是在顾忌着什么,没再立刻出声。 陶沝小心翼翼地躲在后边观察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据说在二废太子之前,甚至是在登位之前,四阿哥和八爷党之间的关系还是相当不错的。她曾看过资料里说那位八阿哥在一废太子后因被康熙皇帝打压病倒在床期间,四阿哥还受九九邀请一起去给八阿哥送饭,而且对八阿哥的病情也表现得十分关心,甚至还曾被康熙皇帝怀疑其也是八爷党之一而被叫去狠狠敲打了一番。 不过这些显然全都只是表象,光看四阿哥登位后对八爷党采取的各种打击力度及手段,就足以证明四阿哥对于八爷党一众其实还是没什么好印象的,他后来甚至还披斥过八阿哥的病根本就是装的,因为后者生病期间非但没有变瘦,反而还胖了好多。 她当初读到这段史料的时候,差点笑个半死,感觉这位雍正皇帝在某种程度上还真是可爱得不一般。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掩嘴一笑。而因为她这一动,那匹被四阿哥牵在手里的红鬃马当即在原地踏了几步,冲她“呼哧呼哧”地发出声响。 见状,九九那厢忍不住往陶沝这边瞟了几眼,旋即定格:“咦,你不就是之前跟着雷神父的那名侍女么?怎么会跟四哥在一起?” 陶沝没想到他会突然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脑子里一时有些反应不及。但她还记得九九这家伙之前在巧巧和雷孝思面前挑过自己失礼的错,当下赶紧上前行礼:“奴婢给九爷请安!” 因为行得匆忙,这个礼节明显有点不伦不类。 九九见状斜斜一挑眉,眼带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又将视线转到四阿哥脸上:“四哥,这真是你府里的奴才?” 他这句话显然是有深意的,虽然从字面上看不出来,但听他的语气却绝对不难发现这一点。 陶沝滞了滞,忍不住抬头瞄了对面的九九一眼,转而又迅速移向一旁的四阿哥。 四阿哥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波动,语气也一如之前的平淡:“不管以前是怎样没规没矩的人,现在进了爷的府邸,自然都能教好……” 陶沝听得一阵无语。她家四四大人还真是有自信!真不愧是未来的雍正皇帝! 不过这话听在九九耳朵里似乎品出了另一丝味道:“看来四哥很喜欢这个奴才?” 哎?! 此语既出,陶沝当场僵住,看向九九的目光也写满了不可思议。 九九这家伙吃错药了吧?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四四大人喜欢她的?明明四四大人刚才那句话里连提都没有提到她好不好? 九九显然没注意到陶沝此刻的眼神,还在自顾自地往下:“不过,四哥可要小心啊,有些人表面看着无害,内里却往往不知道在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陶沝嘴角止不住得抽搐。 九九这家伙,她现在的身份好像跟他没仇吧?为何他要在四四大人面前如此诋毁她?难道,是因为记恨她之前拒绝那个冒牌衾遥给的蟹黄饺? “九弟说得是!” 还没等陶沝想明白当中的缘由,四阿哥那厢已利落地开口接话,顺带还意味深长地斜了陶沝一眼,也不清楚内里是在想什么。而九九这边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跟陶沝过不去,居然还继续接茬补充道: “四哥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有些心思不正的奴才,就应该趁早好好敲打,让他们收起那些不必要的心思,也免得以后为祸四方……” 陶沝被他说得嘴角再度猛抽,当下维持低头的姿势无声苦思,实在不明白九九对自己的看法为何会如此不堪。而后者显然没能注意到她此刻的神情变化,正要再接着往下说点什么,原本站在不远处的小厮从安却瞅准时机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插话道:“爷,今日时间已经不早了,八爷那边刚才还催着呢,您看是不是……” 他的这几句话总算是在某种程度上点醒了九九,后者原本想说的话当即一滞,继而不甘心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顺势瞪了陶沝一眼,这才转头跟四阿哥道了别,匆匆坐上马车离开了。 待马车启程走远,身旁的四阿哥慢悠悠地率先开了金口,话是对着陶沝说的:“你之前……见过九弟?” 陶沝撇撇嘴,心知就算自己此刻不说,对方回去后也是可以问雷孝思的,所以便没有刻意隐瞒,而是大方的点头承认道:“嗯!今日奴婢和雷……神父上街,正巧遇见了巧……不,是和硕悫靖公主和驸马爷,然后九爷也出现了,还邀公主和雷神父等人到那间名叫会仙楼的酒楼用膳,奴婢也跟着一起去了……”停了停,突然想起那个冒牌衾遥,又赶紧再补充一句:“对了,当时奴婢曾见过的那个和奴婢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也在场,雷当时看到她后还吓了一大跳呢!” 闻言,四阿哥的眼光微微闪烁了一下,语气也带着一丝明显狐疑:“那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顿一下,“爷瞧九弟刚才的那副样子,明显是对你有所成见……” 陶沝被他问得当场愣了愣,心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也很想知道有木有,但嘴巴张了张,却是挤出一句:“九爷他……可能是对奴婢有所误会吧!他大概是误以为奴婢想打那位驸马爷的主意吧……” 说完,也不等四阿哥那厢开口,又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小声嘀咕着补充道,“奴婢真不知道这位九爷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奴婢今日可是第一次见到那位和硕悫靖公主和驸马爷,又怎么可能会对那位驸马爷生出什么心思?再说,就算奴婢真有那个心思,又怎么可能会傻乎乎得让别人看出来嘛……” 她说这话的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虽不大,但足以让身旁的四阿哥听得清清楚楚。 四阿哥听罢半晌无语,良久才转过头来冷冷睇了她一眼:“你倒真是胆大!” 陶沝眨眨眼,一时没能明白对方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在指她刚才说的这句话还是指她之前和九九他们相处时做的事,但她细细品味了一下,并没有听出对方这句话里包含了什么明显的怒气,所以她想了想,又大着胆子接话道: “四爷教训的是!可奴婢也的确是实话实说,而且,正是因为四爷现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才不想也不敢对您有所有隐瞒,如果奴婢若真胆大的话,这些话刚才就会直接当着九爷的面说出来了……” “……”四阿哥这次没出声,但明显抽搐了几下嘴角。 而陶沝这厢也摆出一脸无辜状回望。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陶沝又突然想起一件刚才差点被她打漏掉的事情—— 九九他为何要把那个冒牌衾遥送出城去?而且,听那两人方才的对话,那个冒牌衾遥似乎到现在为止,一直都没有回过九爷府,难道她一直都住在郊外某处? 思及此,陶沝立刻转头望向远处那辆几乎已经见不到踪影了的、冒牌衾遥所坐的马车,而后佯装出一脸好奇状,小心翼翼得冲身旁的四阿哥出语试探:“四爷,刚才那个女人不是九爷的夫人么?那九爷又为何要把她送出城去?难道,她不住在九爷府里吗?” 四阿哥听到这话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但并没有如陶沝想象中的那样开口作答。 陶沝再度眨眨眼,难道四四大人还想对她保密?亦或是他其实也不知道这当中的□□?但看四四大人此刻的表情,似乎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看来米佳慧当初说得果然没错,九九在这件事上的保密工作做得还是相当滴水不漏的,想来如果不是因为得知了太子被废的消息,他今日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带那个冒牌衾遥出来和巧巧他们见面…… 129.两岸鸳鸯两处飞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十六。 以康熙皇帝为首的一行人终于从塞外返回京城。而废太子则是暂时被安排在上驷院旁的氊帷内居住。康熙皇帝特命,差四阿哥同大阿哥一并看守。 米佳慧这一路显然是积累了不少压力和诸多八卦消息,一回京就风风火火地跑来四爷府找陶沝倾诉。 陶沝正在怡心苑内帮雷孝思整理相关书籍,见她来了,先是一怔,紧接着便喜出望外,忙拉着她到自己屋里坐下。 米佳慧一开口便直奔主题:“太子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陶沝愣了愣,本能地接道:“你是指他被废这件事?” “没错!”米佳慧点点头,看向陶沝的眼神中突然多了一丝歉意和尴尬,“抱歉,我好像把你交代的那件事情给搞砸了……” 陶沝闻言一懵:“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也不知道是在顾忌什么,米佳慧念完这两个字后着实自我纠结了一番,好半天方才出声答道:“你之前让我交给太子的那串手链,在我交给太子之前,就被十四阿哥给先一步抢走了……” “什么?!”陶沝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大脑当场怔了怔,旋即内中的某根神经线突地狠狠一跳,正要发作,米佳慧那厢已先一步替自己辩解道:“不过你放心,我死也没跟他招出你的名字,所以……” 陶沝听得五官一阵扭曲,好一会儿才勉强用平静的语气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别急,先慢慢听我说——”见陶沝此刻反应明显不对劲,米佳慧大概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出言安抚:“我发誓我是真的想按你的话去做的,没想到才走到太子幄幕前却先一步碰到了那位十四阿哥,当时我正一边走一边把那条手链戴到腕上,脑子里也在专心寻思那位太子看到这条手链后会作出何种反应……” 说到这里,她像是还怕陶沝不相信似的,又赌咒似地补上一句,“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把那条手链暴露在他面前的,我也没想到他瞟了一眼那条手链后就立马愣住了,而且脸色也瞬间变了,然后,他就死死抓着我的手一个劲地问我那手链是从哪里来的,我当时吓得半死,就敷衍说是一个不认识的宫女送的,没想到他又立马追问我那名宫女长什么样子,我当时也来不及多想,就随口胡编了一个,结果他就拿着那条手链走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找我形容的那名宫女去了……” 陶沝没说话,心底却是默默叹了一口气,难道这也是上天安排的巧合吗?每次,只要她想帮他,中途往往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纰漏,导致最后的结果与她预期中的完全背道而驰—— 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不管她怎样做,似乎都无法改变他的命运…… 她只是想帮他,尽自己的力量,多多少少能帮上他的一点忙,难道这样也是错的吗? 见她一直不出声,米佳慧那厢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陶沝此刻的脸色,想了想,又出言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虽然你做的那条手链我没能成功交到太子手里,但太子他人应该已经没事了,因为在被废之前,他已经派人把那个秋痕处理掉了……” “咦?”陶沝被她突然给出的这一消息惊得霎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为什么会这么做,难道是他自己发觉到了那个秋痕不对劲?” “呃,事情其实是这样的——”米佳慧单手握拳放到嘴边咳了咳,面色难掩窘迫,“当时吧,我见那条手链被十四阿哥拿走了,心想追回来应该是不可能了,而且我想你说过重要的是红豆而并非手链本身,所以我就让自己那名贴身小厮去找了一大堆红豆回来穿成了手链,结果太子看到手链后就立马愣住了,然后问我手链是从哪里来的,我就说是我做梦的时候梦见的,有个名叫陶沝的女子在梦里跟我说她想要红豆手链,还说有人在对太子施用魇术吧啦吧啦的……没想到太子听完后真的相信了我的话,之后就派人暗中彻查,揪出了那个叫秋痕的少年……” 她一口气说完,小心翼翼地瞄了瞄陶沝脸上的反应,语气也带着一丝明显的讨好,“虽然和你预期中的有些出入,但我这样应该也勉强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话未说完,陶沝这厢已张开双手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她,米加慧当场傻住了,一时忘了自己接下去要说什么话。 陶沝紧紧抱着她,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带着哽咽:“谢谢你,谢谢……” 她刚才错怪上天了,她没想到米佳慧会误打误撞帮上了她的忙,上天果然还是眷恋她的,不是吗? 或许是听出对方此刻话语中满含的真诚谢意,米佳慧那厢立即意识到自己当日之举歪打正着,心中原有的愧疚也总算烟消云散。默了一会儿,她似乎又想起一件事,赶忙瞅准机会问道: “对了!三阿哥知晓魇术一事应该是你告诉他的吧?我看到之前我给你的那块玉佩在他手里……” “嗯!”见对方已经发现了确实的证据,陶沝这厢也干脆得点点头。“我想,你应该也不希望将那块玉佩再留在自己手上,所以还不如借这个机会将那枚玉佩物归原主,也算是利人利己……” “难怪!”听到这话,米佳慧立刻一扬眉,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我听说啊,那位三阿哥一到行宫就每天秘密在万岁爷面前各种告发大阿哥,说他利用门人对太子施咒,企图让太子陷入狂疾……万岁爷一开始还不信,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三阿哥说得多了,万岁爷也开始将信将疑了……我们回来的这一路上,万岁爷至少提了有三次,说太子最近行为着实反常,像是被鬼物上身之类的……” 嗨?! 陶沝万万没想到三阿哥当日说“尽力”,结果还真的是“尽力”到了“锲而不舍”的地步上,虽然方式有点小雷,但还是让她内心生出满满感动——如果换个角度,这简直就是真爱啊…… 见陶沝再一次陷入沉默,米佳慧这厢误以为她是担心太子的安危,赶忙安慰道:“你放心,太子他人并没有什么事儿 ,我有留意过,虽然这一路上都是大阿哥在看守太子,但边上都有万岁爷派去的人,而那些人时不时就会向万岁爷报告太子的情况,所以大阿哥并不敢轻易动他,而如今,万岁爷又命四阿哥与大阿哥一同看守太子,肯定也是因为对大阿哥有所起疑,所以才想找个与太子关系还算亲近的人负责保护太子的安危……” 陶沝闻言看了米佳慧一眼,还是没说话。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对方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但她心里还是莫名存着满满的担忧—— 她很想见他一面,即使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也好…… 想了想,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米佳慧,一脸犹豫地开了口:“我能不能去见他一面?只要看一眼就好……” 她此刻的表情和语气轻柔得就像是要去见自己的心上人,而并非一个囚犯。 米佳慧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看向她的目光顿时起了巨大变化,她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又被她强制压了下去,脸上的神色也各种变幻莫测。 陶沝目不转睛地无声看着对方,眸中闪烁着隐隐的期待。 她认了,只要对方今次肯帮她的忙,让她见一眼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哪怕对方现在问她是不是喜欢那位太子,她也绝对会一口承认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陶沝这会子的诚意,米佳慧那厢迟疑了半天,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从嘴里幽幽吐出一句: “……你介意当一天的太监吗?” ****** 紫禁城。上驷院。 上驷院虽然只是个管理马骡的机构,但在清朝统治期间却被置于非常重要的位置。整个内务府及其所属的七司三院中,就只有上驷院是设在紫禁城之内的,位置大致就位于东华门内太和殿左翼门外,临近箭亭、御茶膳房、南三所等处所,是皇帝及其子弟经常出入的要地。 陶沝裹着一件宽大的宝蓝色太监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正穿着太医补服的米加慧身后亦步亦趋。两人一路从东华门入内,前后绕过三座门,这才来到暂时关押太子的上驷院附近。 暂拘太子的毡帷就设在靠近景运门的位置。 陶沝站在景运门前,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远处正跪在毡帷中的那个身影—— 一身素衣,双手被上了木枷,头微微耷拉着,双目紧闭,仪容因为长时间没有修饰的缘故,此刻也显得有些邋遢。 陶沝咬唇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心疼得就仿佛被插在了针板之上,虽不致命,但无论动或不动,都能让你时时刻刻感觉到这种痛楚。 如果不是因为眼下时间地点统统不对,她真的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抱住他,解下他的木枷镣铐,减轻他的一点痛苦,可是,此刻守在毡帷外的那一队训练有素的侍卫却让她不得不中断这样的想法,因为就算她此刻真的冲上去,恐怕也近不了那位太子殿下的身,那些侍卫一定会在她靠近毡帷之前速度将其拿下,然后移交到康熙皇帝面前听候发落…… 这是个最笨的办法!损己,更不利人…… 她得想个别的办法,既能帮他,也能让自己陪在他身边…… “喂喂,你哭什么啊?” 米佳慧此语一出,陶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喂,你给我差不多一点,虽然我知道你稀罕他,但你现在的身份是太监,千万别表现得这么明显,会连累我的……”米佳慧一面说一面随手掏出一块帕子,直接按在了陶沝脸上。“而且,说实话,万岁爷这一路对他还算是好的,除了被限制自由之外,他这一路有吃有喝,也没受过什么皮肉之苦……毕竟,万岁爷只是打算废他的太子之位,可没说要把他贬为真的囚犯……” 陶沝扁着嘴没出声。她当然知道这个理,但他是太子啊,从小到大,在人前始终都是高人一等的份,又何时受过这样的难堪?而且最过分的是,他还被上了木枷镣铐,这根本就已经等同于囚犯的待遇了…… 正想着,不远处突然走过来一个石青色的身影,陶沝眼尖地认出对方正是如今负责看守太子的两位阿哥之一——大阿哥,当下赶紧朝米佳慧使了个颜色,然后利落地低下头,往米佳慧身后缩了缩。 米佳慧这厢大概也没料到会遇到大阿哥,连忙第一时间上前朝对方行了礼。“奴才给直郡王请安!” “呵——爷道是谁呢?原来竟是刘太医!”大阿哥好整以暇地抱胸看着此刻正哈腰立在自己面前的米佳慧,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刘太医可真是好兴致!今日又跑来替太子看诊啊?” 他这句话里有意无意地强调了“又”和“看诊”这几个音,陶沝听得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前方的米佳慧,而米佳慧本人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则是全身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直郡王说笑了,奴才今日只是刚好打此处经过,奴才是要去替太后看诊!太后刚才派人来催,说是身子不舒服,让奴才尽快赶去……” 虽然怕归怕,但米佳慧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并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大阿哥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在听到前者找到的这个脱身借口时,倒也不好再继续拦着,只能挥挥手对米佳慧和陶沝两人放行。 米佳慧见状赶紧拉着陶沝一路小跑,直跑到距离宁寿宫不远的一处隐蔽角落里才停下。 陶沝气喘吁吁地上下打量着米佳慧,一脸好奇:“你之前是不是有得罪过那位大阿哥?我怎么瞧他跟你说话的样子阴阳怪气的?” “你还说——”见陶沝提起这事,米佳慧的气便不打一处来。“我这不都是为了帮你嘛,所以每次大阿哥派人给太子送饭菜的时候,我都自告奋勇前去试毒,如此,他自然怀疑我的用心了——” 陶沝听得一愣,因为她断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会对自己的托付如此上心,内心瞬时涌过一股暖流:“这……真是非常感谢你……” “哎——算啦!谁让我自己之前答应了要帮你,这是我该做的!”听到这句感谢,米佳慧的反应却是不以为然地朝她摆了摆手,而后再出惊人之语—— “何况,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你的心上人,我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相较于陶沝此刻流露出的一脸震惊,米佳慧那厢却表现得相当理所当然。“说什么喜欢太子的是那位倾城姑姑,我看喜欢太子的人其实是你自己才对吧?”顿一下,“你可别否认啊,我瞧人一般很准的,你刚才看他的眼神明明跟看其他人的完全不一样,所以,不管明恋暗恋,你肯定是喜欢他的……” 陶沝被她说得脸颊当场泛红,滞了好一会儿才从嘴里挤出一句:“你想鄙视就尽量鄙视吧!” 米佳慧闻言意外地眨眨眼睛:“安啦!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干嘛鄙视你?”停了停,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陶沝几眼:“不过,经你这么一提,我发现你的眼光的确有些另类啊——你说你放着四爷和十三爷的大好大腿不去抱,偏偏去抱这位二废太子的,再不济,你去抱八爷和十四爷的也比抱他的强啊……” 陶沝咬咬牙,脸颊涨得通红:“我就是瞎了眼了行不行?” “扑哧——” 她这话一出口,米佳慧那厢当即笑出了声。“好啦!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喜欢这种事原本就不是可以自我控制的,而且,我觉得太子对你似乎也不是没有那种意思……” 她说着,停了停,对上陶沝略显惊怔的表情,一脸八卦地往下说道: “你是不知道啊,当初他看到我戴在手上的那条红豆手链时,那反应就跟看到……嗯,该怎么形容呢,就跟见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眼睛瞬间闪闪发亮,本来还一派颓靡的精神状态也立刻振奋起来,而听到你名字的时候,他整个人更是激动得差点失控,我差点就被他摇成脑震荡了……” “那……你没有提倾城么?”虽然被对方这番话说得心口暖暖的,但陶沝还是没有忘记问重点。 而米佳慧一听到这话,脸上的神情又顿时变得郁闷起来:“呃,当时我都被摇迷糊了,根本就没想起来,而且太子他一直都在追问我关于你的事情,我想提都找不到机会……” 话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陶沝,话锋也跟着一转: “话说,太子他……是喜欢你的吧?三年前,导致他性情大变的真正原因根本不是那位倾城姑姑,而是你对不对?” “……”闻言,陶沝条件反射地一抿唇,没有立即作声。 而米佳慧那厢等了一会儿,见陶沝并不回答,当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既然你们彼此有情,那你之前在行宫的时候为何不跟他相认?” “我……”陶沝本能地张了张嘴,但喉咙里却始终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究竟该怎么回答。 米佳慧见状又再接再厉:“你之前曾说过你有三年空白期,指的就是这个对吧?三年前,你因为什么缘故想要逃离这座皇宫,而那位倾城姑姑应该就是想助你离开的人,只是逃离途中遭遇了不测,所以你们两人才会分离,而太子他事先对此并不知情,亦或者他不同意你离开,所以事情才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对不对?” 她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语气带着少有的笃定,似是乎对自己的一番推理成竹在胸。 陶沝忍不住抬头愣愣地对上她的眼睛,撇去别的不说,这丫头倒真是猜对了大概,其推理能力都快赶上那位十四阿哥了。 米佳慧自然也注意到了对方此刻注视自己的古怪眼光,不禁反问:“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么?该不会你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吧?喂,我可是把你当成最要好的朋友,什么都跟你说了,也都尽力帮你了,你不会连这个原因都不肯告诉我吧?” 陶沝滞了滞,而后轻轻咬住下唇:“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明知道最后不会有结果,那还不如一开始就选择放弃,你也知道他的结局不是吗?”顿一下,“而且,倾城当初也是因为帮我们才遭遇不测的,所以我更做不到……” “就因为这样?!”米佳慧不等陶沝说完就已经强行打断了她的说辞,她显然无法理解陶沝给出的这个理由。“可是,你们是互相喜欢的,不是吗?既然喜欢,那就在一起啊!否则,对你们彼此岂不都太残忍了吗?你又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我不知道那个倾城当初为你们做了什么,但若她真是你的好朋友,一心为了你们着想,那么,我觉得她更希望看到的是你们两人幸福地在一起,这样才不枉费她当初所做的努力,毕竟,她就是为此才遭遇不测的不是吗?如此,你们更应该在一起才对得起她啊……” “可是——”陶沝被她这席话说得心头莫名一动,“我跟他在一起,根本就帮不了他什么,反而还每每给他带来麻烦,甚至,我努力想要改变他的命运,却也都以失败告终,我……” 米佳慧再次抢在她把话说完之前打断她,语气也是难得的正经:“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他哪天被废了,被关押起来了,你就不再喜欢他了,也不想再待在他身边了,是吗?” “自然不是!”陶沝听罢立马摇头,“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他被我连累……” “那不就结了!既然不是因为不喜欢他,也不会因为他遭遇了不幸就离开他,那就好好在一起啊……”听她这样一说,米佳慧也跟着立马激动起来,“人家说,这一生要何其幸运,才能遇到一个可以绊住自己心的人。如此,又怎么可以轻易放过?如果你真的什么都帮不了他,那就更应该陪在他身边,因为陪伴就是最长情的告白……”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不管别人怎么说,那都是别人的事,只要你们彼此互相喜欢就好了嘛!不管他以后是不是真的会被废,只要你们在一起过得开心快乐,那就没有任何损失啦!喜欢一个人,又何必要执着于结果,执着于将来……难道你没听说过吗?未来有无限可能,就算将来你们真的因为种种原因分开,那也是将来的事,而且,那时候即使真的分开了,你们彼此之间也不会有太多遗憾,至少,你们已经开心的在一起过了……” “可是,得到过再失去,岂不是会更心痛么?” “不,这只是懦弱的人给自己找的理由罢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更让人遗憾的事了!” 米佳慧毫不犹豫地否定了陶沝的这一说法。 “得到过再失去,虽然也会心痛,但至少你们曾经在一起过,就算结局不尽人意,可回想起来,当中的过程也是甜蜜的,不是吗?有些时候,我们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可是,能拥有一段无法磨灭的甜蜜回忆,这也是一种幸福啊!换作是我,哪怕他明天就要死了,我今天也会坚持和他在一起的……所以,你应该顺从自己真实的心意,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 “更何况,我们都不是先知,无法预料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就算你已经知晓了历史进程,但你又怎能一味确定,这当中不会发生什么你想象不到的意外呢?如果,这个意外的出现刚好让事情往你预期的相反的方向发展了呢?那么,你现在的所有担忧顾忌,不就变得很可笑了吗?” 陶沝被她一番话说得彻底红了眼睛,嗫喏了好久都没再吭声。她不得不承认,米佳慧说得确实有道理。纵观她这一路走来的经历,她难道真的一点都没有改变所谓的历史进程吗?仔细想想的话,其实还是有的,虽然大方向确实没有显著改变,但很多细节部分却明显已经不一样了,比如太子,比如九九,比如衾璇……她的努力并不是没有结果的…… 130.生死抉择 陶沝被米佳慧送回四阿哥府邸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了。 之前曾奉命给陶沝送桃子的那名唤作乐安的小厮一直候在府门处,见陶沝出现便立马迎上前来,淡淡抛出一句:“四爷要见你!” 说罢,也不容陶沝多想,便立马将她强行拖走了。 四阿哥这会儿正坐在书房里执笔写着什么,见乐安领着陶沝进门,不由地当场放下了手中的毫笔,将意味深长的视线定格在陶沝身上。 陶沝被他瞧得格外心虚,忍不住低下头去轻声试探:“四爷找奴婢有事?” 四阿哥没答话,只无声地甩给小厮乐安一个“你先出去”的眼神,待后者离开,他方才淡淡开口发问:“听说你今日跟刘太医出府去了?” “奴婢……”陶沝没想到四阿哥一张嘴就先提起此事,心里没来由地“喀噔”一下,滞了好半天方才佯装镇定地回道:“回四爷,奴婢今日的确是跟刘太医出府去了,因为刘太医说雷神父如今的病情虽已稳定,但尚需再调养一段时日方能彻底痊愈,所以奴婢就趁此机会向刘太医讨教一些当中的注意事项……” 她用从容不迫的语气说着,努力将自己今日出门的动机掰得天花乱坠。 四阿哥听罢半天没说话,良久,突然幽幽冒出一句: “今日,十四弟来过府里,说是要向雷神父请教关于圣经中的祷告经文……” 虾米?! 陶沝听得身子当场一抖,而后条件反射地抬起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四阿哥。不是吧?小十四那孩子居然还会对圣经感兴趣?就算打死他,她都不会相信这个理由的! 四阿哥脸上这会儿流露出的表情摆明了他也同样不相信这个借口。但他关注的重点似乎并不在此,因为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锁在陶沝的脸上。 陶沝再度被他看得心中发怵:“四爷为何要跟奴婢说这个?” 四阿哥一挑眉:“爷还以为,你会想知道……” “……”闻言,陶沝心中顿时一震。难不成四四大人今次的言外之意,是说小十四其实是来找她的?! 这,这怎么可能? 见她此番神色突变,四阿哥的眸光也跟着微微闪烁,停了停,又突兀冒出一句:“看来十四弟这次随驾途中,必是从雷神父处学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且受益匪浅,否则又怎会一回京就如此迫不及待地跑来找雷神父请教学问……” 他这话说得颇有几分明知故问的意思,陶沝听得嘴角止不住地猛抽。 四四大人还真是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雷孝思明明在去的路上就病得各种神志不清,直到回京还没能缓过来,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在途中跟那位十四阿哥探讨什么学问? 不过也因为他这样一说,陶沝心中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十四阿哥今次果然是来找她的!虽然用的借口着实不咋滴! 只是—— 他为什么会突然跑来找她? 该不会是已经发觉到她有问题了吧?不,这应该不可能,她之前在他面前明明就表现得很完美,而且,还因为给米佳慧送饭菜一事遭到了他的鄙视,按理说,他应该不会怀疑她才对啊!难道,会是因为那串被他抢去的红豆手链的缘故么?他不会是从哪里打听到那串手链其实是她送给米佳慧的吧?! 这样一想,陶沝原本牢固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崩塌大半。她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整个人顿时方寸大乱—— 不行!她绝对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候暴露身份!否则,她一定会陷入万劫不复的—— 可是眼下摆在她面前的好像就只有三条路: 一是逃出京城,逃得远远的,这样一来,她的身份自然不会泄露,但相对的,她也不能再回到京城,回到那位太子殿下的身边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二是赶紧找个人嫁了。不过这点可行度同样不高,一来她不想随便嫁人,二来恐怕也没有人会想娶她。 第三条路大概是所有路中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在十四阿哥查出她的真实身份前,尽快离开这里,然后去到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身边,哪怕只是在一旁默默守着他也没有关系……她不想再自欺欺人了,她是喜欢他的,也想和他在一起,虽然对倾城有愧,但如果非要选一个,她还是想和他在一起…… 只是,现阶段要达成这一目标也并非易事,她需要一个人的帮忙,就是眼前的四四大人。 因为如今能够接近那位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就只有他和大阿哥,大阿哥是不用指望,至于四四大人,她暂时还想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说服对方。 因为太子如今被废,四四大人心里恐怕是乐见其成的,因为四四大人本身也是有野心的,他不见得会像那位三阿哥一样尽力帮太子,甚至,她都不知道他现在还算不算是站在太子这边的人! 如果她此番贸然提出要求,想必四四大人一定不会答应,搞不好还会对她自己不利;可如果不提,她就真的再没有其他机会了…… 正胡思乱想着,一名看着非常眼熟的小厮突然从外面敲门进来,将一张帖子递到了四阿哥手里。 “爷,这是八爷刚才派人送来的!” 陶沝定睛一看,发现这名小厮正是先前一直跟在四阿哥身边的那位高无庸,当下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不过后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番窥视,奉上帖子之后便立刻退出门去了。 四阿哥快速浏览了一遍那张帖子,而后随手放到一边,半晌,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太子今次被废,最大的受益人似乎是八弟呢……” 陶沝闻言一愣,本能地抬头去看对方,没想到四阿哥这会儿竟也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她,就像是算准了她听到这话之后一定会抬头看他一样。 陶沝被他看得双颊莫名一热,旋即立刻低下头去继续保持沉默。 四阿哥见状扯了扯嘴角,再度犀利出声:“八弟在朝臣中的口碑一向甚佳,想必只要他联合朝臣一同上书,太子之位便非他莫属!” 他说这话的口吻极淡,就像是在跟陶沝谈论今日的天气一样。但心细如陶沝,还是有意无意地从前者的话中听出一丝不甘,她深吸一口,再度抬起头,对上四阿哥那双如墨玉般的眼眸—— “四爷此话差矣!”她一字一顿地慢慢开口,尽量保持从容不迫的语气。“您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人生大起大落得太快,有些人往往前一秒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但下一秒就会立马输得一败涂地,输赢与否,在天而不在人……” 八阿哥是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所以他现在被捧得越高,届时便会摔得越惨,就跟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当初一样! “噢?”四阿哥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目光高深莫测地打量了陶沝好一会儿方才继续说道,“照你这么说,八弟今次只是空欢喜了一场?” “没错!”陶沝不假思索地肯定了对方的这个说法。“俗语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四爷与其在两匹劣马之间举棋不定,还不如考虑跟三爷做同样的选择,助太子一臂之力!” “你说什么?!”四阿哥大概怎么也没想到陶沝会突然提出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建议,脸上顿时开起了染坊。“你这话究竟何意?” “奴婢就是字面的意思!”陶沝毫不避讳地与之对视,语气也较之刚才更添了一分笃定。“四爷大可以想想,太子,直郡王,还有八爷这三人之中,谁在皇上的心目中分量更重一些?” “……”四阿哥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将狐疑的眼光久久地聚焦在陶沝脸上,而后平静反问:“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吗?” 陶沝没作声,她明白四阿哥这话是在暗示太子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否则康熙皇帝也不会下定决心将其废除。 “你大概还不清楚,前不久皇阿玛已经任命八弟为内务府总管事。而这个位置的重要性,想必爷不说,你心里也应该明白,眼下正值满朝震动、政局讳暗不明之际,此举足可见皇阿玛对他的信任与器重非同一般……” 或许是见她没有立即反驳,四阿哥等了一小会儿又接茬往下道,语气一如之前的平静。“更何况,太子被废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皇阿玛更是连废太子的诏书也都已经拟好了,不日即将昭告天下……难道事已至此,还会有回旋的余地吗?” 陶沝听罢不自觉得扯扯唇角:“四爷若真是这样想就错了……至少,在奴婢看来,所谓的‘君无戏言’,指的不过就是没有合适的理由来更改之前所做的决定,而如果有,那么一切的‘君无戏言’都会成为谎言!” 四阿哥脸色一寒:“可是八弟在群臣中颇有人缘,难保他不会联合朝臣……” “四爷,您别忘了一件事——万岁爷才是至高无上的最终决策者,只要他下定决心,其他人又岂能轻易改之?”陶沝这次不等他说完就强行打断了他的话,“所谓君臣,君下才是臣,不论哪朝哪代,所有国家大小事务的最终决定权始终是落在君主的手中……因此,只要万岁爷铁了心吃回头草,那么无论怎样,他都是能找到自圆其说的借口的……” “……” “更何况,虽然八爷在朝臣中人缘甚好,是他的其中一项优势,但这个优势也是一把双刃剑……四爷不妨仔细想想,但凡成帝王业者,又有哪个皇帝是跟朝臣关系如此要好的?” 四阿哥显然没料到陶沝竟会冒出此等“歪理”,整个人先是一愣,而后嘴巴张了张,终究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陶沝看了他一眼,又卯足劲再接再厉:“至于八爷联合朝臣上书就能得位一说,则更是可笑至极!四爷自小就跟在万岁爷身边,您应该比奴婢更了解万岁爷的脾性,您不妨仔细想想,以万岁爷早年登基的经历,又岂会是能容忍大臣左右他决定的人?” 她最后这句话显然是说到了四阿哥的心坎里去了,后者当即狠狠一震,连带看向陶沝的眼光也瞬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陶沝没有忽略四阿哥脸上这会儿的表情变化,但她只是略微顿了顿,又径自往下道: “四爷不妨再仔细想想,万岁爷今次废太子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还是,只是出于一时激愤?” “……” “虽然奴婢不能百分百猜中万岁爷的心思,但从奴婢之前在塞外行宫的所见所闻来看,万岁爷对太子爷虽存有诸多不满,但说到底还是对他相当包容的——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对于一个自己悉心栽培了二十余年的儿子,倘若不是行大逆不道之举,想必任是谁都不会轻易将其抛弃的,所以,奴婢以为,只要太子爷有心挽回,万岁爷还是会对其心软的……” 说到这里,陶沝有意无意地再度停了停,快速瞟了一眼四阿哥的脸色,却见后者此刻并没有对她摆出反感的脸色,或是阻挠她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陶沝想了想,又加一记猛料: “……而且,万岁爷很快就会发现,一旦太子被废,夺嫡之争会远比他想象中得激烈百倍……那么这个时候,四爷您觉得万岁爷又会怎么做?” 四阿哥被这个问题问得着实一惊,望向陶沝的目光也一下子变得幽深难测起来,而陶沝这厢则镇定地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道: “……奴婢以为,万岁爷定会需要一块临时的挡箭牌!” 她特意重重强调了这句话里的“临时”两个字,然后满意地看到四四大人脸上得表情再度突兀一变—— “而这块挡箭牌,从万岁爷先前在热河告诫那些大臣的一番话来看,大阿哥应该是已经无望了,而剩下的太子和八阿哥,四爷觉得他会选谁?” “……”四阿哥这次依旧没作声,但脸上的情绪波动明显比方才跌宕起伏。 陶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虽然两者都是亲生儿子,但在奴婢看来,亲手养大和后来得宠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毕竟,一个被自己悉心栽培了二十余年,又是皇后所生的嫡子,而另一个……” 话到这里,她适时住了口。但她相信四四大人应该能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虽然对于那位良妃娘娘的低微出身,她其实是不愿用来当作打击八阿哥的借口的,可是为了能进一步说服四四大人,她只能狠心揭人疮疤。 果然,听她这样一说,四阿哥如墨玉般的眼眸噔时划过一道狠厉,但转瞬即逝—— “就因为这个,你便断定皇阿玛一定会选他?” 陶沝不答反问:“那如果换作四爷您现在处在万岁爷的位置上,您又会选谁呢?” 闻声,四阿哥当即一默,脸上也随之掠过一道明显的不甘。 陶沝小心翼翼地继续措辞:“四爷其实不必自扰,奴婢说了,这只是临时的挡箭牌,并非正主,而且,若真要算起来,四爷您幼时也是万岁爷亲自抚育的,而您的那位皇额娘也同样贵为皇后……” 历史上孝懿仁皇后佟佳氏的大名,对陶沝来说一直如雷贯耳。虽然这位佟佳氏的皇后位置就只坐了一天,而且还是病入膏肓的时候,但最起码也算是当过了,而且大名也是被记入玉牒史册的,康熙皇室甚至辍朝成服亲临致祭,还制挽诗四章悼之。虽然那悼诗不见得有多真心,但在别人看来,已经算是莫大的荣幸了。 据史料记载,佟佳氏因为无子之故,一直将四阿哥视为己出,殷勤备至、关爱有加,而四阿哥也蒙其庇荫、承其恩泽,两人的感情堪比亲生母子,而这也正是四阿哥与其生母德妃之间的感情,始终都无法像德妃对十四阿哥那般亲厚的真正原因。 在陶沝以往的印象中,德妃对那位十三阿哥的态度似乎都比对她家四四大人好。 或许是因为陶沝突然提到了孝懿仁皇后的大名,四阿哥原本淡漠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极度冷冽起来:“你可知道你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他说这话的语气嗖嗖带着冷风,却偏偏每个字又说得特别慢,一句话说完,陶沝这厢也像是经过了一场刺骨冷风的洗礼,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狠狠抖了抖。 她当然明白四阿哥问她这句话的深意,但话题既已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决定赌一把! “奴婢自然知道!”她咬了咬牙,笃定地朝某位皇四阿哥点了点头,话语虽轻,但每个字都咬得极清晰,且落地有声。 四阿哥似是没想到她会应得这般干脆,当即一愣,良久才若有所思地冲她扬了扬眉:“你倒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就不怕爷要了你的命?” 陶沝被他这话吓得当场一震,随即才勉强稳住心神:“奴婢自然怕,但奴婢私心以为,四爷应该不会这样对待奴婢!” “噢——”四阿哥利落地再度扬眉,“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不用看,只是单纯的利益使然!”陶沝不卑不亢地答道,“因为四爷您若是现在杀了奴婢,对您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但如果您能继续留着奴婢,奴婢或许多少还能帮上您的一点忙……” “是吗?”闻言,四阿哥的嘴角顿时溢出满满嘲讽。“你能帮爷什么忙?”顿一下,“难不成,你还能帮爷争取到皇阿玛的信任和器重?” 陶沝怔了怔,本能地接过话茬:“四爷此言有差!至少,在奴婢看来,万岁爷对四爷您也是极为信任的,否则,他又怎会特意任命您和直郡王一起看守太子,而并非与太子交好的三阿哥或是其他人?” 她最后这个问题问得相当犀利,四阿哥直接选择了沉默以对,但相对于她提出的这个问题,他显然更关注另一个。“那你又怎能断定八弟最后一定会失败?” “八爷之所以失败,就败在他太急功近利!”陶沝不假思索地立刻给出回答。“依奴婢拙见,万岁爷如今之所以信任八爷,是因为他现阶段还不了解八爷的野心究竟有多大,奴婢胆敢以性命担保,倘若八爷将来真的联合朝臣上书请命,那么他就等着被打入谷底、永无翻身之日……” 大概是因为注意到四阿哥写在脸上的迟疑,她顿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下道: “……倘若万岁爷如今已经风烛残年倒也罢了,否则,任是在哪朝哪代,皇子联合朝臣上书一事,都是帝王大忌,如此,八爷又怎么可能借此成功?功高震主和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连奴婢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难道四爷还会想不明白吗?” 除非八阿哥能处心积虑将康熙皇帝也一并取而代之,否则,想要得到一位高度集权者的亲睐,只有细水长流、温水煮青蛙才是真正的上位之道! “话虽如此,但若八弟的门人中也有人想到了这一点,那……” “对于这一点,四爷大可放心!奴婢常听人说,这人一旦陷入权利和利益之争,往往就会因他在意的东西迷失心智,从而看不清事物的本质,奴婢也不过只是单纯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没错!在一个人意气风发准备大干一场之时,无论是谁的逆耳忠言,都是无法轻易听进他的耳朵里去的,即便有人刻意提醒,他也会自负地选择赌上运气博一搏,而最终的结果也可想而知,往往都会以失败告终。 换句话说,除非八爷主动放弃联合上书的打算,否则便必败无疑! 兴许是因为陶沝此刻的语气过于笃定,四阿哥那厢反倒意外沉默起来,只眼光灼灼地上下打量着陶沝,面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131.主动请命 而陶沝这边心里也同样敲着边鼓。 她刚才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为了一个最终目的——她要借四阿哥的手,瞒天过海去到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身边。 只是—— 提出这个要求也是需要合适的切入点的,尤其四阿哥如今关心的重点全都在那位八阿哥身上。太子对他而言,似乎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威慑力。毕竟,康熙皇帝已经拟好了废太子的诏书,就常理而言,太子一党应该再掀不起任何风浪。估计不止四阿哥,其他人肯定也会这么想。如果不是她事先知晓历史进程,她恐怕也会如此认定。 如果可以,陶沝真心希望将她送去太子身边的这个要求能由四阿哥主动提出,因为万一被四阿哥窥探出了她的真实意图,那她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可眼下,四阿哥迟迟不提太子,想来定是不打算再在太子身上下工夫。倘若她不能势机添一把火,那恐怕之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这样一想,陶沝当机立断,决定由自己主动出击—— 还不等四阿哥再度开口发话,她已迅速上前一步,就地朝对方重重一跪: “奴婢不才,愿意替四爷分忧!” “你……这是做什么?”四阿哥显然没想到她说跪就跪,同时也有些闹不清她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陶沝深吸一口气,仰头对上四阿哥此刻满含探究的深邃目光,一脸正色道:“回四爷,奴婢还是刚才那句话,直郡王和八爷两人都不足畏惧,四爷最大的敌人还是当今太子,不过——”她有意停了停,“就如奴婢刚才所说,挡箭牌终究只是临时的,太子这次虽能安然无恙度过危机,但并不代表他往后的太子之位也能够一直坐稳当,因为太子既然能被废一次,就一次能被废第二次……而下一次,他便再没有重新上位的机会了……” 她最后这句话明显戳中了四阿哥的软肋,后者当即危险地眯起双目,眸色讳莫如深:“你当真对自己的推断如此有把握?” 陶沝一脸泰然自若地接话:“四爷若是不信,大可以跟奴婢打这个赌,只要稍微等上一段时日,四爷便能见证奴婢的这番猜测是否正确,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依奴婢拙见,四爷应该在此之前未雨绸缪、双管齐下,否则,倘若太子真如奴婢猜测的那样被复立,那四爷又打算怎么办?” “……”此语既出,四阿哥那厢顿时没了声响,只将高深莫测的目光锁定在陶沝的脸上,幽深不见底的墨眸闪烁着一丝诡异的危险。 良久无言。 就在陶沝失落地以为四阿哥不会答应她这个要求时,后者居然又适时地开了口: “那依你的意思,爷现在又该如何未雨绸缪、双管齐下?” 陶沝定了定神,再深吸一口气,用一如之前从容的语气答道:“奴婢以为,四爷应该从现在起,一面在皇上面前为太子说好话,一面往太子身边安插人手……”顿一下,也不等对方作出回应,便迅速佯装出一副向对方表忠心的模样,脸不红心不跳得毛遂自荐道: “奴婢不才,愿意替四爷担此重任!” 她这话才出口,四阿哥那厢已然叱出一记冷笑:“就凭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望向陶沝的眼光充斥着红果果的鄙视,看得陶沝当场泪奔—— 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即便对方是她最最崇拜的四四大人,也不能如此狗眼看人低吧?! “四年……” 还不等四阿哥嘴里说出更伤人的言辞,陶沝这厢已抢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头。她深深地凝望着四阿哥那双如墨玉般的深邃眼眸,一脸视死如归状地慢慢道出了自己今日的真正目的—— “请四爷给奴婢四年的时间——这期间内,奴婢会想尽办法让太子在万岁爷跟前失宠……奴婢敢用性命担保,最多四年,太子必定会再度被废,而那时候,想必万岁爷也不会再对他报以希望,而复立一事也会彻底画上休止符……” 这番话,陶沝说得信誓旦旦。因为如果她没有记错,二废太子的时间正好是在四年后,即康熙五十一年的这个时候。所以,只要历史进程不出现意外,她允诺的这个誓言一定会实现! “四年?”四阿哥听罢先是一怔,旋即利落挑眉。“哼——你不觉得四年的时间太长了么?” 陶沝不留痕迹地撇了撇嘴,咬牙继续往下道:“回四爷,四年的时间的确不短,但奴婢之前也说过了,细水长流才是王道,若是选择急功近利,结果则必败无疑!别的暂且不论,光是以万岁爷如今的身体状况来看,奴婢觉得他至少还能再撑三个四年……如此,四年的时间便不算长了……” 她原本还想说三国里的司马懿可是隐忍了五十多年才最终得以执掌大权,和他相比,四年真心只能算是个零头,但随即想到《三国演义》里强行将司马懿扣上了阴险、奸诈的帽子,而清朝又极推崇《三国演义》,如果她拿这样的人跟她家四四大人相比较,后者心里恐怕会不大乐意,所以识相得隐了没说。 不过即便如此,四阿哥还是被她已经说出口的那番理由搅得有些心动,但他旋即又想到了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可是你又有什么把握能让太子他一定会信任、接纳你?” 郁闷!看来她家这位四四大人还是不怎么看得起她! 陶沝在心里恨恨地憋了一通气,但嘴上却仍旧保持着她一贯的平静语速,且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真实的情绪有丝毫泄露—— “奴婢既然敢这样说,自然就有自己的方法!四爷难道没听过,如果在一个人处于落魄之时仍对他痴心不改、不离不弃,那个人一定是会对你心生感激的,所以,如果四爷此番能赶在太子复立之前尽快将奴婢送去太子身边,奴婢一定有办法让太子爷对奴婢就范……当然,四爷若是不相信奴婢的能力,亦或是嫌奴婢允诺的四年时间太长,大可以找其他人来施行这个计划,只是,其他人会不会超过奴婢允诺的这个时间,那奴婢就不敢同样保证了……” 她连珠炮似地一口气说完,面上由始至终都维持神色自若,但内里却早已乱成一团—— 心跳愈来愈快,如同急促的鼓点。她生怕对方会脑袋一热,真的听从她话里的提议换其他人实施这一计划,如此一来,那她岂不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她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悲剧发生! 好在四阿哥这会儿关心的重点并不在此。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皱紧眉心,用几近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陶沝,末了,突然意有所指地一字一顿发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陶沝闻言一怔,本能地避开对方的目光,沉声回道:“四爷,奴婢是什么人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肯相信,奴婢始终是站在您这边的……” “噢——是么?”四阿哥说这话的口吻明摆着并不相信陶沝强调的忠心。“可仅凭你这样一句话,爷又如何能相信你?” “四爷若真是无法信任奴婢,大可现在就喂食奴婢□□,再定期按奴婢的表现给予解药,这样一来,奴婢就算想背叛四爷也没有机会,不是吗?或者,四爷也可以先定个较短的期限让奴婢加以尝试,比如一个月,如若到了时间奴婢还无法成功取得太子信任,那奴婢是死是活就全凭四爷您发落,这样四爷既不会有什么损失,而且到时就算再换其他人或方法也照样来得及……四爷不妨考虑看看……” 陶沝努力佯装平静状,但握在袖管下的两只拳头却止不住地阵阵发颤—— 这是她目前所能想到的最狠毒、却也是在最短时间迅速博取对方信任的方法! 虽然有些危险,但只要能顺利去到那位太子殿下的身边,她也不是没有机会翻身的!所以,如果四四大人真的要对她下毒才能信任于她,她认了,反正米佳慧也懂医术,应该会想办法救她的…… 这样一想,陶沝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看向四阿哥的目光也变得更加坚定起来。但暗藏在对方黑眸中的那抹质疑之色却并没有就此消逝。此时此刻,四阿哥还是一脸高深莫测地审视着她,就像是在估量一件是否物有所值的货品—— 半晌,他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从嘴里吐出一句: “你……当真想帮爷做事?” “没错!”陶沝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你所求的是什么?” “咦?” “你这样不惜一切地选择帮爷,想必一定是有所求的吧?”或许是因为从陶沝的神情中实在窥探不出她此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四阿哥勉强算是相信了她此刻的“忠心论”,连带说话的语气也比刚才温柔了许多。“既如此,你求的是什么?” “不瞒四爷,奴婢的确有所求——”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先是莫名一愣,旋即便立刻意识到四阿哥这会儿已经半真半假地相信了自己方才给出的说辞,心中顿时一喜。紧接着,她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对方沉静的目光,无声与其对视,语气格外清幽: “奴婢求的,是人命!” 132.潜龙勿用 陶沝不清楚她那晚说的话四四大人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因为后者的态度非常不明确,既没同意,也没否定。 她想,这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表白”还不够火候,也或许,是四四大人还需要考虑的时间。 两日后,康熙皇帝果然遣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废除皇太子,并将其幽禁咸安宫。六日后,颁诏天下。 陶沝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怡心苑给雷孝思讲她最喜欢的易经六十四卦。 正说到乾卦之第一爻:初九,潜龙勿用的时候,那名叫乐安的小厮便匆匆跑来告知了她这件事,顺便也替四阿哥带来了一句话—— “姑娘还坚持那晚的说法么?” 陶沝灰常淡定,直接把那句“潜龙勿用”给甩了出去。潜藏的龙,不要施展威力。她相信以四四大人的聪明程度,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勿用并不等于不用,而是该用的时候才用——藏锋守拙,隐忍待机。 只可惜,四阿哥收到这句话后却意外的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陶沝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虽然她表面始终佯装出一副云淡风轻、胜券在握的模样,但心里却早就已经掀起了十七级飓风。 现阶段的她,可说是把自己全部的筹码都压在了四四大人身上。她若想要入宫,就只能走这唯一的一条路,因为除了四四大人,她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人能够帮自己—— 大阿哥可以直接pass;三阿哥现阶段正专心致志在康熙跟前替太子平反,恐怕没有多余精力来管她;五阿哥、七阿哥和十二阿哥三人本来就置身事外,她也不好意思将他们强行扯进来,更何况,她也没有能成功说服他们帮忙的筹码;至于八爷党四人,她只能表示“呵呵”;而剩下的最后一位十三阿哥,且不说他就是导致此事发生的始作俑者之一,若是不小心被他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估计拿刀砍她都来不及,哪还有可能会帮她?至于再往下的几位皇阿哥,终是年龄太小,就算有心帮她恐怕也无力回天,绕来绕去,肯定还是要经过四爷这道关卡,所以,还不如直接找本人! 只是—— 这样一来,她就一定不能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想要去太子身边的真实意图,否则,她一定会死得相当凄惨!到时候别说入宫了,估计当场被他“咔嚓”都是有可能的。 而同样感到不安的人似乎还有米佳慧。 在听到那位太子殿下被废的消息颁诏天下后,她生怕陶沝会想不开,还专程跑来四爷府安慰她。 米佳慧来的时候正值未时中,陶沝正躺在自己屋子的外间矮榻上小睡。 米佳慧一进门见到此景,二话不说便上去掀了她的毯子:“你这个时候怎么还能睡得着?” 陶沝被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淡定反问:“为什么会睡不着?” “你你你……”米佳慧被她气得差点一口鲜血当场喷出。“太子都已经被废了,你怎么还完全没有反应?” 陶沝一阵无语。半晌,反问出声:“那你认为我应该有什么反应?难道像狗仔一样到处去打听吗?如果你指望我这样就能活动出什么名堂来,那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现在什么势力都没有,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借别人的势来成自己的事,更何况那位康熙皇帝前日才刚命诸皇子将各属下人守分而行、勿令生事。我若是真有什么举动,基本等同于自寻死路!甚至不需要康熙皇帝出手,四阿哥这里就会先把我给灭了……” 这便是她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的真正原因!想也知道,她家四四大人是何等聪明,又以擅长“监视”而闻名整个清朝历史,倘若她这厢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被人报告给四四大人。那样一来,她的真正目的也就是彻底暴露了! “那你就准备像这样明哲保身,什么都不做了?”米佳慧显然不太理解陶沝内心的这点小九九,心有不甘地补上一句:“你……是真的喜欢他吗?” “喜欢也要在能活命的基础上吧?否则,死都死了,再说什么都是假的!更何况——”她顿了一下,嘴角也微微倾起一个弧度,“所谓的‘无为’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有为’!” 她不是不敢为那个人死,只是现在的境况还远没有达到那个程度。因为他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重新放出来,再当他的太子殿下,就算眼下四阿哥这条路行不通,她要做的也无非就是等;但倘若因为她的一时之气而在这个多事之秋不小心踩中了“地雷”,那她面对的估计就是毒酒白绫了,当然,也很可能是凌迟和斩立决……到时两人阴阳两隔,那才是真正的死不瞑目—— 轰轰烈烈虽能造就一时的刻骨铭心,但她更希望能跟他细水长流地相守到老! 米佳慧被她最后这句话说得更加云里雾里,但她显然注意到了陶沝嘴角染上的那抹笑容,当下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策略?” 陶沝扫一眼窗外的走廊,发现那里空无一人,这才朝米佳慧点点头,压低音量道:“我要借四阿哥之手到他身边去!” 听到这话,某人当即“嗷呜”一声,激动得几乎将嘴张成了“O”型。“我就说你肯定不会无动于衷的!” “是啊,这都要感谢你先前一语点醒梦中人!”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承认自己的心意,陶沝的脸颊也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红晕。跟着,她清了清嗓子,一脸郑重道:“所以,我那天已经向四四大人表明了心迹——” “啥?”米佳慧被她这话惊得差点当场心肌梗塞。“你去向四四告白?” 陶沝狂汗:“喂,我说的是表明心迹,谁告诉你这是表白了?因为现阶段只有他能送我去太子身边,其他人都指望不上!” “……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米佳慧听得嘴角再度抽搐不止。“不过,你就这么大咧咧地跟你说你要去太子身边?四阿哥他能答应吗?” “这个嘛……四四大人至今尚未同意!” “……” “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他很快就会同意的!”相较于米佳慧这会儿露出的那副“我就知道不靠谱!”的表情,陶沝却仍是满脸淡定。“如果我没估算错误,应该已经没几天了……” 米佳慧似乎有些不相信:“你真有这么大的把握?” “说实话!没有!”陶沝不假思索地否定了她的答案,然后抢在对方变脸之前,进一步解释道:“我虽然已经知晓后面的历史进程,但所谓的‘人心’却是我始终无法确定的,四四大人今次是否会答应我的请求,这对于我来说,是一场赌局,因为史料里没有记载的东西,我只能拼运气……不过——”话到这里,她有意停了停,冲米佳慧展颜一笑:“我倒是有七成把握四四大人一定会同意!” “噢?”眼见她表现出难得的自信,米佳慧原本坚持的信念似乎有些动摇。“可是你凭什么呢?” “因为四四大人现在不同意的主要原因在那位八阿哥身上,他似乎非常担心八阿哥在朝臣中的影响力会助他取代原先的太子成为新的太子,一旦八阿哥成功上位,原先的太子自然就对他没了任何威胁……”陶沝说的很认真,且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如果,八阿哥在这当口惨遭失利,那么整个局面又会回到原来群龙无首的阶段,而原来的太子也会重新对他产生威胁,到那个时候,他就会重新考虑我的提议……”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米佳慧耐心听完,赞同地朝她点了点头。“也难怪四阿哥会如此介怀,你是不晓得,我刚才来这里的时候正巧经过八阿哥府邸,发现门前围着一大群人,大家现在似乎都抢着去巴结那位八阿哥呢,不过想想也是,若非我来之前看过步步和雍正王朝,恐怕我也会认定八阿哥就是此番最大的赢家!毕竟,万岁爷在这个风口浪尖将他任命为内务府总管事,还让他负责查抄凌普家底,当中的器重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放心吧,那些人很快就会后悔的!”陶沝不在意地撇撇嘴,复又正色道:“其实,如果八阿哥这次选择严查凌普倒还有些转机,偏偏他想做个人情,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按理说,凌普是太子的奶公,是太子的人,八阿哥和他之间又曾有过节,此番更应该从严才对,她实在想不通八阿哥为何要对凌普网开一面,难道他还想拉拢对方? “估计这是因为受大阿哥一事影响吧……”面对陶沝提出的疑惑,米佳慧那厢倒是很快给出了自己的见解。“听说那位大阿哥先前私下请奏万岁爷,说太子所行卑污、大失人心,死不足惜,还说万岁爷若有此心,他可替其诛杀太子……对了,他还提到说,那位相面人张明德曾语八阿哥日后必大贵。我觉得吧,八阿哥此番之所以会失败,最郁闷的原因也是因为他有个像大阿哥这样的猪队友……” 陶沝无语。 她从以前就一直非常怀疑这位大阿哥的智商——他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因为算计太多,结果把自己也给算计进去了?她才不相信大阿哥故意提到张明德只是单纯地认为八阿哥能成功夺嫡,估计也是在背后偷偷算计着八阿哥,明褒暗贬地替他拉点康熙的仇恨值。 康熙皇帝废太子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太子对十八阿哥的死活毫不关心,虽然这并非最关键的依据,但最起码也是重要的导火索,单凭这点,应该就可以看出这位康熙皇帝希望自己所有的儿子都能够做到手足相亲、连枝同气,大阿哥如果不说诛杀太子还好,再不济也能维持现有的地位,但他偏偏要自作聪明地跑去挑战康熙皇帝的底线,这真正是花样作死的反面典型! 见她不吭声,米佳慧还以为她是担心太子的安危,又立马接下去道:“不过你也别担心,万岁爷今早当着一众阿哥重斥了大阿哥,说他为人凶顽愚昧、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简直就是乱臣贼子……” 闻言,陶沝还是不说话。 虽然这位康熙皇帝在治理国事上称的上是“千古一帝”,但作为一个父亲,他显然非常不称职,手足相亲并不是天生的,需要父母长期教导才能形成固定观念,否则即使是亲兄弟,也会互相残杀的,尤其是皇室中人。 或许是因为她此刻的表情太过冷凝,米佳慧忍不住好奇发问:“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在担心什么吗?” 陶沝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帝王之心,或许比女人心还要更为复杂难测,这帮皇阿哥也算是从小跟在康熙身边的,为何竟连自家老爹的心思都猜不透?” 米佳慧听罢愣了愣,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见解:“估计……是因为当局者迷吧!” 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利欲熏心才对吧! 陶沝在心里暗暗腹诽了一句,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从外边突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叫喊声: “不好!有人落水了——” 一听这话,陶沝和米佳慧脸上均是不由自主地一惊,跟着又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双双跑了出去。 今次的叫喊声是从距离怡心苑不远的湖边传来的。这个湖位于怡心苑和四阿哥书房的中间位置,差不多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水深大约两丈有余。湖里养着许多名贵的锦鲤,陶沝先前无聊的时候常常跑到这里来看鱼。 待两人赶到湖边时,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年轻女子正在水中拼命扑腾,嘴里断断续续喊着救命,但声音却是越来越弱,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小,看情况的确有些凶险。 湖岸边这会儿只站着两名丫鬟和一名小厮,三人的脸上虽然溢满了焦急之色,口中也在大声喊人,但却完全没有亲自下水去救人的打算,也不知道是真的不会游泳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陶沝耳尖地听到那三人嘴里不时喊着“主子”两字,可见这名落水的年轻女子的身份应该是四四大人的女人之一。 于是乎,她当机立断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米佳慧:“你会游泳吗?” 米佳慧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几乎是本能得张口作答:“会啊,怎么了?” “那你就赶紧下去救人啊——” 陶沝不等对方话音落下就立刻飞起一脚,将某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太医直接踢进了湖里。 米佳慧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对方拿来当冤大头,呆呆地泡在水里泡了好半天才终于反应回神,旋即立刻冲岸上的陶沝破口大骂:“喂,你有没有搞错啊?说踢就踢啊,我虽然会游泳,但水性也不怎么好啊……” 陶沝这会儿也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的确是过激了一点,她只想着救人要紧,却并没有考虑到米佳慧游泳和救人的技术如何—— “你这家伙怎么不早说?”她闷闷地回了一句,然后迅速扫了一圈四周,继而发现不远处的角落里正好丢着一把用来扫落叶的笤帚。她赶紧再次冲某人喊道:“你先抓住她,然后尽量将她拖到岸边来,我去找东西拉你们上来……” 说完,她便立刻冲向角落里的那把笤帚,而等她拿着笤帚回来的时候,湖里的米佳慧也险险抓住了刚才的那名粉衣女子,将她慢慢带向岸边—— “快,快抓住这个——”陶沝赶紧伸长胳膊将手里的笤帚递了出去,但她显然错估了自己的力气—— 因为米佳慧现在的身体是男人,并且手里还抓着另一名女子,虽然这名女子的身形纤瘦,但分量终归还是有的,加上米佳慧的身体重量,自然远远超过了陶沝的承重范围。 所以,米佳慧这一抓非但没能成功借力上浮,反而还差点把陶沝给一并带进湖里,幸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一只陌生大手从旁边及时伸出,将她整个人又重新拉了回来—— “小心!” 133.赶鸭子上架 陶沝有一瞬间的怔忪。 因为耳畔此刻传来的这个男声明显是属于十四阿哥的。 怎么会是他?! 陶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僵在了原地。 “谢,谢……”她努力想让自己此刻的反应正常一些,可是支吾了许久,却终究还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好在十四阿哥这会儿的关注重点并不在她身上。 “把笤帚给我!”他一面说一面强行从陶沝手里抢过了那柄笤帚,然后将笤帚再次伸向湖里的米佳慧—— “抓紧!爷拉你们上来——” “……”眼见这次拉人的对象换成了十四阿哥,米佳慧也极其配合地伸手握住了对方递过来的笤柄。陶沝见状也赶紧上前帮忙,众人合力,终于将米佳慧和那名粉衣女子都成功拉上了岸。 米佳慧一上岸就直接趴在地上不动了,只一个劲儿地朝陶沝猛翻白眼,陶沝见状只得尴尬地将目光顺势转向了旁边那名似乎陷入了半昏迷的粉衣女子。 这名女子看上去很年轻,恐怕不会超过十六七岁。 待陶沝看清对方的相貌之后,她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涌出了一股异常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她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因为这名女子的五官相貌看着着实有些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她究竟在哪里见过了—— “这位是……” “她是四品典仪官钮钴禄.凌柱的女儿。”或许是见她眼下一直盯着那名女子发呆,一旁的十四阿哥突然适时插话道。“四年前这个时候入府的……” 神马?!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陶沝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当场“轰”的一下,一幕幕犹如电影快镜头般的画面顿时从眼前一闪而过—— “昭,乃日明也,熹,亦乃日明也……阿玛说,熹儿的名字就是如太阳般明亮的意思……” 居然是她?! 陶沝心中猛地一跳,她终于想起这名粉衣女子是谁了。虽然整体相貌较以前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但眉眼间却依稀还能瞧出她当年稚嫩的模样—— 她就是那位华丽丽的孝圣宪皇后! 十四阿哥这会儿正蹲在粉衣女子身边检查她的情况,偶一抬头,却见陶沝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那名女子看,忍不住语出试探: “你认识她?” 陶沝猛地一惊,还没来得及等她想出合理的解释,就在这时,四阿哥熟悉的声音已先一步从相反方向传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陶沝闻声回头,发现四阿哥这会儿正从书房方向朝湖这边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那名贴身小厮高无庸。 待见到此刻正躺在岸边地上的钮钴禄氏和米佳慧时,他似是当场一愣,紧跟着便将注意力分到了站在一旁的陶沝和十四阿哥身上,眉尖也跟着狠狠一挑:“你怎么会在这里?” 尽管他问这话时,眼光也有扫过陶沝那么一小下,但绝大部分还是停留在那位十四阿哥脸上的,只可惜后者似乎并没有要答他话的意思。 四阿哥脸色一黯,正要继续发话,就在这时,原本一直站在对面岸边的那三个丫鬟小厮也匆匆往这边跑了过来,其中两名脸生的丫鬟跑到了钮钴禄氏身边蹲下,另一名小厮模样的则是直接迎着四阿哥上前一步:“四爷,主子她……” 陶沝直觉他这是要“交代”事情经过的意思,当下赶紧抢在对方前头发话:“四爷,刚才真的好危险呐!若非刘太医奋不顾身地主动跳进湖里救起了这位主子,现在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她刻意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单纯模样,企图让自己说的这些话听起来更有可信度。谁料中途却无意间撞上一旁十四阿哥似笑非笑的眼神,陶沝当即一滞,随即又佯装恍悟般地再补充一句:“对了,十四爷今日也帮了大忙,刚才就是他将刘太医和这位主子从湖里拉上来的……” 听到这话,十四阿哥本能地一挑眉,却仍旧保持缄默不语。而四阿哥那厢听罢也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紧接着又目光凌厉地扫一眼刚才准备说话的那名小厮,语气格外清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陶沝不等他话音落下便继续抢白:“奴婢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和米……刘太医刚才在院子里听到湖这边传出动静,匆匆赶到这里时就发现这位主子已经落水了,当时,岸边就只站着他们三个人——”话到这里,她抬手将刚才那三名丫鬟小厮一一指出,然后如愿看到他们三人满脸惊恐的模样,“他们好像也是吓坏了,全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一字一顿地咬音,特意重重强调了最后那八个字,其用意可谓是不言而喻。 此语既出,被她指认的那三个人立刻慌不迭地相继跪地喊冤,把头磕得砰砰作响。 陶沝不为所动。 她承认她这么说的确是有故意的成分,但她也同样确定自己只是说出了事实——这三个人一定有问题!如果真是所谓的“忠仆”,眼见自家主子落了水,他即使不会游泳,肯定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家主子捞上岸,再不济,留下一人在湖边守着,另外两人大可以四处去找帮手,她就不相信偌大一个四爷府,还会找不出几个会游泳的下人?! 见状,四阿哥再度意味深长地侧头瞥了陶沝一眼,陶沝也不避让,直接光明正大地与其对视,末了,又瞅准空隙继续插话道:“不过奴婢想着,这大概是因为他们都不会水的缘故,所以才会想救也没法救……”顿一下,又有意无意地地再添一句,“若不是因为刘太医刚好识点水性,自告奋勇跳下去救人,恐怕这位主子现在……” 她最后半句话停得恰到好处,给人以足够的想象空间,她相信只要不是脑子笨得彻底的傻瓜,一定都能听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果然,四阿哥的脸色较之先前明显阴沉了几分,而后狠狠剜了那三人一眼,这才吩咐跟在他身边的那名贴身小厮高无庸道: “你赶紧将格格送回房去,然后去请大夫过——” “四爷,不用麻烦了!刘太医就在这里,您何必舍近而求远呢?”还未等自家四四大人把话说完,陶沝这厢便大着胆子又一次出声抢白,而后无视于此刻正躺在地上的某人的白眼,直接将其从地上拽了起来,推到四四大人跟前—— “……刘太医医术高明,这点小伤肯定难不倒他的!” 眼见陶沝此番表现得如此“贴心”,四阿哥不由得当场一滞,而后不动声色地深深睇了被陶沝强行推到自己跟前的米佳慧一眼,直把后者吓得赶紧顺着陶沝的话往下接茬道: “承蒙四爷赏识!奴才必当全力以赴!” ****** 于是乎,在高无庸随后找来的一众小厮的努力下,适才落水昏迷的钮钴禄氏很快就被抬回自己房间去了。 大概是因为十四阿哥之前将她拉上岸时也替溺水的她做了简单处理的缘故,钮钴禄氏临走之前已经能勉强睁开眼睛了,只是意识仍然有些模糊。 而刚才被陶沝当众指认“事发当时站在岸边作壁上观”的那三名丫鬟小厮,虽然从刚才起就一直跪在原地磕了半天的响头,但最终还是没能改变四阿哥命人将他们送去地牢关押的念头。 至于米佳慧,因为她此番救人有功,所以也被四阿哥好心地请到客房去更换了一套衣服。 陶沝这厢则是佯装出一副对米佳慧关怀备至的模样,然后屁颠屁颠地跟在对方身后一起开溜。四阿哥没有开口阻止她的意思,或者更确切的说,四阿哥这会儿的关注重点全都集中在那位十四阿哥身上,貌似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能匀给她。 待走出一段距离,陶沝忽然听到四阿哥熟悉的声线自后方低低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十四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他问这话的语气极淡,也很客气,透着一丝明显的疏离,不像是在跟自家亲弟弟唠家常,倒更像是在对待一个跟他不太相关也不太相熟的客人。 那一瞬间,陶沝心里莫名涌起了一股说不清楚的失落。 虽然这俩兄弟先前的感情也算不上是特别亲厚,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彼此间淡漠得就连日常问候也变得像是例行公事一般…… 她空白的这三年里,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134.福兮祸兮,非避可安 陶沝一路跟在米佳慧身后,随其一同前往钮钴禄氏所在的那间名为含薇苑的小院。 米佳慧这时已经换去了一身湿衣,但脸上的表情却始终严肃暗沉,并摆出一副“我现在非常不爽,你们谁都别来惹我”的模样。 因为她一直无话,所以陶沝这一路上也不敢多言。两人就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似的,均刻意保持沉默。 眼看还差几步就要走到含薇苑的院门前,米佳慧那厢突然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陶沝见状忍不住表示了一下关心:“你没事吧?” 米佳慧这会儿显然还沉浸在刚才被某人踢下水的不愉快情绪中,见陶沝主动开口,立即停下脚步回转身,冲着她就是一通歇斯底里的抱怨:“你还说?你这混蛋,刚才居然敢那样对我……唔——”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便被陶沝出手死死捂住,原因无他,因为陶沝眼尖地瞧见那位华丽丽的四福晋此刻正带着一面小丫鬟从钮轱禄氏的院子里走出来,显然是得到消息赶来表示慰问的。 鉴于米佳慧此刻所处的位置正背对着院门,陶沝只能强行出言截断对方的抱怨之词: “抱歉!我知道刚才的确是我不对,在刘太医你准备下水救人之时强拉着你不放,可我那也是为了你着想,救人一事虽义不容辞,但也应该量力而行吧?刘太医你水性不佳,万一出了什么事,那我……” 她一面说,一面装模作样地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抹泪,字里行间明显带上了一层如泣似诉的哭腔。 “唔唔……”见此情景,米佳慧当即如条件反射一般瞪大眼睛,被某人这副突如其来的怨妇表情给雷得外焦里嫩。 那厢正从院门走出来的四福晋显然也听到了陶沝的这番“肺腑之言”,当下立刻扶着小丫鬟朝他们这边款款走来。 陶沝眼角的余光可以清楚瞥见四福晋的脚步正逐渐临近,但她面上却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仍旧一脸悲戚地冲面前的米佳慧“倾诉衷肠”—— “我知道刘太医你心地善良,一心救人,可当时的情况实在凶险,奴婢也是害怕……四,四福晋?奴,奴婢给四福晋请安!” 她说着,假装不经意地转过脸,让自己“恰巧”发现了从院门处走来的四福晋,然后忙不迭地朝对方福身行礼,整个过程就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自然顺畅,完美得无懈可击。 闻言,米佳慧顿时一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四福晋的声音从其背后幽幽传来,尽显稳重端庄: “原来今日是刘太医出手相助救了钮钴禄妹妹,本福晋便代她先谢过刘太医了!” “哪里哪里,四福晋太客气了,这不过只是举手之劳而已!”饶是米佳慧脑子再怎么迷糊,这会儿也明白了陶沝的“良苦用心”,当下不由地往她身上多瞟了几眼。 陶沝装作没看到,继续跟在四福晋后面接茬: “四福晋有所不知,方才刘太医见钮钴禄主子落了水,也不顾自己水性如何,立马就跳下湖去救人了,旁人连拦都拦不住,他还说自己是行医之人,就算明知道有危险,也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 此语一出,又引来四福晋的一阵赞叹。“刘太医真是仁者之心!” “四福晋谬赞了,这只是行医之人最基本的医德而已!” 鉴于对方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俨然提升到了一个新层次,米佳慧这厢就算并不情愿,脸上也只能配合得露出一副谦虚模样。 不过等四福晋带着丫鬟一离开,她便再度冲陶沝破口大骂: “你这死丫头刚才为何在四福晋面前胡说八道?费尽心思将我抬得这么高,你到底想做什么?替我拉仇恨值吗?” 陶沝无视对方此刻的气急败坏,始终保持一脸淡定:“稍安勿躁!如果你知道先前被你救上来的那名女子是谁,我想你一定会感谢我的!” “噢?”听她这样一说,某人立即收起了满腔怒意,眼中也随之闪过一丝好奇。“是谁?” 陶沝深吸一口气,就像背诵课文一样慢慢道出了钮钴禄氏的名号:“她是孝圣慈宣康惠敦和诚徽仁穆敬天光圣宪皇后!” 某人听得一头雾水,当即囧了:“你说的这TM是人名吗?” “这是她的谥号!”陶沝一字一顿地补充,“简称是孝圣宪皇后,钮祜禄氏。” “啥?小神仙?”某个历史白痴当即想也不想得叱鼻吐槽,“谁家皇后竟然有这么牛X的称呼?” 陶沝忍不住扶额。 好在米佳慧那厢还没有白得太彻底,喊完这句话后便立马回过味来: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钮祜禄氏?!这个姓氏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哎!唔——她该不会就是那个乾——” 陶沝不等她说完便再度伸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接茬道: “没错,就是她!” “哇噻——”闻言,原本还各种郁闷负气的米佳慧一瞬间星星眼闪亮,“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竟然救了那位鼎鼎大名的熹贵妃,乾隆皇帝他应该感谢我——” 陶沝无语地看着她前后如此巨大的反差,好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一句:“你现在终于明白我方才为何要那样说了吧?” “嗯嗯——”某人顿时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脸欣慰地猛拍陶沝的肩膀。“不愧是同盟,就知道你不会害我的!” 陶沝“哼哼”了两声,正要接话,就见米佳慧“唰”地一下收回了手,转而朝她背后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陶沝狐疑地回过头,就见一个熟悉的天青色身影正从不远处朝他们这边走来,是十四阿哥。 心没来由地一跳,陶沝来不及细想,当下也赶紧跟在米佳慧后面朝对方福身行礼。 十四阿哥这会儿是一个人过来的,身边没带任何小厮。 陶沝眨眨眼睛:这孩子刚才不是还和她家四四大人在一起吗?怎么突然又跑到这边来了?难道是想探望一下被他救上来的钮钴禄氏?可后者怎么说都是他家亲兄长的小妾,这貌似于理不合吧? 正暗自疑惑间,裹着一身天青色常服的十四阿哥已经信步走到了陶沝跟前停下—— “你就是在雷孝思神父跟前侍候的那位双水姑娘吧?爷这会儿要去见雷孝思神父,能否请双水姑娘带个路?”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都极为淡然,就好像今日是他第一次见到陶沝似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称得上是有求于人的礼貌浅笑。 陶沝看得嘴角一阵抽搐,忍不住侧过脸去偷偷瞄了身边的米加慧一眼。 米佳慧接收到了她这记目光中的深意,当即若有所思地回望了她一眼,这才张嘴插话道:“十四爷,奴才正好也要去……”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某位皇阿哥的一记狠厉白眼。其凶狠程度,让米佳慧在最初的一瞬间便果断放弃了替陶沝出头的想法,转而冲她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 陶沝这厢自然也清楚目睹了十四阿哥的这记白眼,心下顿时“喀噔”一声,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这次是冲着自己来的。 基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道理,陶沝无奈之余,只得低低应了一声,硬着头皮冲眼前这位皇十四阿哥挤出了一个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笑脸,然后转身,率先走到前面为其开路。 十四阿哥也一脸淡定自若地慢步跟在她身后。 两人起初均是无言,但在随后走到其中一个分叉路口时,陶沝突然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忘了究竟该走哪条路才能回怡心苑。 十四阿哥耐着性子在她身后等了半晌,终于意识到陶沝此番左顾右盼不再往前走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迷路了,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冷笑一声,直接抬脚越过陶沝走到了前面,选了其中一条路继续前行,俨然将陶沝这个领路人视若无物。 陶沝顿在原地踌躇许久,终是没有丢下对方原路返回的勇气,当下也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十四阿哥在那间挂有怡心苑匾额的院门外停了下来,似乎并没有继续往里走的意思。 陶沝从后面赶上来,见对方这会儿一动不动地站在院门外,忍不住上前询问道:“十四爷不进去么?” 十四阿哥闻言挑了挑眉,回过头别有用意地斜了陶沝一眼,星眸中也随之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亮。 陶沝还想再问,就见对方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条用帕子包住的红豆手链,直接递到她眼前—— “你可认得这个?” 金刚结的编制手法,特意用金丝线系在末端的两颗红豆。 俨然就是陶沝在塞外为了让米佳慧能获得太子信任而亲手编的那条红豆手链。 米佳慧之前郁闷地跟她提过,说这条手链被十四阿哥抢去了,难道……这家伙已经查出这条手链是她编的了? 陶沝心中暗暗一惊,但脸上却摆出一副不解其意的模样,坚定地冲对方摇了摇头。 “是吗?”十四阿哥的眸光微微一黯,但并没有特别失望的样子,反而还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陶沝,末了,语出惊人: “可是爷怎么听说,这条链子是你送给刘太医的?” 陶沝闻言一震,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但转念一想,她当初把手链给米佳慧的时候,身边根本就没其他人,而米佳慧应该也不会出卖她,所以十四阿哥这句话很有可能只是在诳她,她还是打死不承认为妙。 见她满脸无辜状地眨巴着眼睛继续摇头,十四阿哥佯装失望地叹了口气,将那条链子收回自己怀里,然后趁着陶沝准备松一口气时,忽然上前一步,俯身逼近她的脸,意有所指道: “你……好像很怕我?莫非,你以前就认识我?”顿一下,“比如,三年前——” 由于语出突然,陶沝这次完全没有防备,双眼一下子瞪得老大,脸上也堆满了一种被人戳穿秘密后所展现出的特有的愕然之情。 好半天,她才重新回过神来,硬着头皮继续摇头。 但十四阿哥这厢显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浅笑,并顺势转头往前方那块写有“怡心苑”的匾额上快速扫了一眼: “你很喜欢四哥的这座府邸么?” 他这话问得着实有点没头没脑。陶沝张了张嘴,无比纠结着自己究竟该如何作答。 十四阿哥好像也不刻意等着她的答案,只自顾自地往下说着同样不着边际的话—— “十四爷我现在也有自己的府邸了……” “……”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说的这是人话吗?为什么她连一点儿都听不懂了呢?这死孩子是什么时候把四四大人的说话风格给学了去的?怎么好的不学专学坏的? 正当陶沝暗暗腹诽之际,十四阿哥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令她当场目瞪口呆—— “爷觉得,相比四哥的府邸,你或许会更喜欢爷的府邸也说不定……” 135.瞒天过海 康熙四十七年戊子冬十月。癸卯朔。 咸安宫。春禧殿。 一身湖绿色宫装的陶沝立在屋檐底下静静仰头望天。 时值傍晚,头顶天色微黯,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灰蓝,令人倍觉压抑。 这是她进宫的第二日。 几天前,也就是她和米佳慧两人误打误撞救了钮钴禄氏之后的第三天,朝堂上的局面又发生了新一轮的变化—— 康熙皇帝在众皇子面前狠狠斥责了大阿哥,并细数了他的一堆罪状,比如纵容手下妄探消息,擅自责打太子处所有下人并加以苦刑,并指责他当日告诫其他皇子应该同心合意在皇父膝下安然度日一说也并非善言。 而与此同时,那位如今正春风得意的八阿哥也遭到了康熙皇帝的公然批判。表面原因是由于他在所查原任内务府总管凌普家产一案时彻查不严,但据小道消息所传,似乎是因为康熙皇帝不知打哪儿得知了八阿哥私下密会朝廷重臣,商讨立新太子一事所致。 康熙皇帝显然没料到——或者说是他不愿承认——在他眼里素来“懂事”的八阿哥内里竟有这样的“野心”,当即雷霆大怒,指责八阿哥欺君罔上,到处妄博虚名,俨然是对皇太子之位有所企图。 次日,他又继续变本加厉打击八阿哥,称其柔奸性成、妄蓄大志,并结党企图谋害太子。震怒之余,竟当众命令侍卫将其锁拏交与议政处审理。 见此情景,身为八爷党成员的九九和十四阿哥两人自然不顾一切地出面为八阿哥作保,但此举不但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还进一步挑起了康熙皇帝更深的怒火。他甚至拔出佩刀欲杀十四阿哥,好在五阿哥奋不顾身地先一步冲上前去跪抱劝止,加上其他皇子也在一旁拼命磕头恳求,十四阿哥最终只挨了数十板子,然后便被逐出了乾清宫。九九亦被一起逐了出来。 虽然陶沝并未能亲眼目睹这幕场景,但也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有多激烈和混乱。 据说这之后,宜妃和德妃两人各自带着自家儿子前去康熙皇帝跟前请罪,在乾清宫外的台阶上足足跪了数个时辰有余,而此举也终于让康熙皇帝熄了对这二人继续深究的打算。 不过八阿哥本人就没有这两位弟弟这般好运了,他很快就被康熙皇帝硬安了一个“对张明德一事知情不报”的理由,被革去贝勒身份,成为所谓的“闲散宗室”。 虽然这一突发事件对八爷党众人来说是一次意料之外的重创,使得八爷党士气一度低迷,但对陶沝而言,却不得不说是一个重大的转机—— 因为八阿哥的意外倒台,四阿哥当晚回府后便立刻将陶沝急急召入书房,显然是对自己当初的判断产生了动摇,并开始认真考虑起陶沝之前给出的提议。 陶沝这几日也正处于愁眉不展的状态中,因为十四阿哥那日离开前曾冲她丢下一个问题—— “你觉得究竟是四哥的府邸好,还是十四爷我的府邸好?” 问完,也不等她回答,便径自接话:“……你可以好好想一想,等过几天,爷再来要你的答案……”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带着些许笑意,但语气却强硬得不容她有开口拒绝的机会。 陶沝僵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发现了她的“特别”,打算从四阿哥的手里把她要过去,不管她愿不愿意! 这一认识几乎让陶沝整个人瞬间从头凉到了脚,这几天来也终日处于惶惶不安之中,却又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跟四阿哥开这个口,总不至于让她死抱着四阿哥的大腿哭诉说“我死也不想离开你”吧? 好在上天总算对她还是存有几分怜悯之意的,抢在这个空档朝她递出了一根救命稻草—— 于是乎,陶沝立马掏心挖肺地再度向四四大人表达了一下愿为其效犬马之劳的意愿,顺带佯装无意地向对方透露了一下十四阿哥当日对她说过的那番话。 知弟如四四大人,自然很快就意会了十四阿哥内里的这份心思。 左右权衡之下——当然,也不乏陶沝的竭力坚持,四阿哥最终下定决心放手一搏,于昨日一早将陶沝偷偷送进了眼下正关押太子的咸安宫内。 虽然这当中难免有些磕碰,但由于废太子的缘故,大多数太监宫女如今并不愿意前来这里伺候,即使有也全都是内务府强行委派而来,因而导致咸安宫眼下人手相对不足,好不容易有人主动要求过来任职,内务府当然举双手强烈欢迎,再加上大阿哥那厢也因为受到康熙皇帝指责而逐渐丧失了话语权,四阿哥此举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作为一名新入宫的宫女,陶沝如今被记录在内务府的身份正是四阿哥那位“舅舅”——隆科多某小妾所生之女。 因为担心十四阿哥之后可能会循迹找来,四阿哥还给她换了一个新名字,不过在陶沝看来,对方这份担心其实是多余的,毕竟十四阿哥刚挨了板子,短时间内恐怕是不会再有什么多余心思来找她的。 陶沝被新赋予的这个名字叫作佟佳氏.绛桃。 乍看之下好像还挺高大上的,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用她家四四大人的话来说就是,她既然这么喜欢吃桃子,干脆就取个桃子的名儿好了。 原本四四大人是准备给她取名叫碧桃的,可她怎么听都觉得这名字很有歧义,因此坚决要求更换。 陶沝自己倒是觉得叫樱桃这个名挺不错的,但偏偏这名字的读音跟十二阿哥的名字相识度太高,遂只能作罢。后来她想起自己曾听过一首粤曲名叫《荔枝换绛桃》,所以便动用自己出色的诡辩口才,强烈要求四四大人把她的名字改成绛桃。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桃名,四阿哥那厢倒也没太坚持,只抽搐了几下嘴角便任由她自己做主了。 于是,陶沝便顶着佟佳氏.绛桃这个名字正式上任。 至于原来的双水,对外则宣称跟着雷孝思一起出门考察去了。 因为之前巴多明神父曾向康熙皇帝进言,建议用西方的绘图技术测绘整个大清的全貌地图,康熙皇帝也采纳了该建议,并与前不久正式实施,命所有在清并懂得西方学识的传教士都一同参加。 通晓天文历法的雷孝思自然也责无旁贷地参与了此项任务,开始了漫长的地图测绘工程,但他本人却是乐在其中,因为这也正好符合他想要四处去游历的初衷。 雷孝思在接到这个任务的第一时间曾询问过陶沝的想法,问她要不要随自己一同出行。 说实话,陶沝内心其实是很想跟去的,毕竟走遍大江南北正是她的人生目标之一,但纠结取舍之下,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留在京城—— 她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候舍那位太子殿下而去! 既然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心意,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和对方相认,既然已经得到了四四大人的支持,那她就应该坚持到底—— 反正雷孝思这一走,她也算是了却了一壮心事,至少过后十四阿哥不会因为找不到她而去叨扰这位雷神父了。 “你——喂,说你呢!你这个新来的奴才还真是没有眼力见——” 正当陶沝此刻站在廊下默默发呆之际,一个拉长音的公鸭嗓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些许责怪的意味: “没看到大家这会儿都忙着么?你居然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抽空躲懒,赶紧过来帮咱家一把——” 陶沝闻声回头,只见一名红衣太监正从走廊另一侧走来,一手拿着拂尘,另一只手里则提着一个红漆食盒。 那人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五官棱角分明,眼角微微下扯,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颇为严肃。 陶沝先是一怔,继而周身一紧,立马低头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朝对方行礼:“奴婢给魏公公请安!” 也难怪她对此人礼遇有加,因为此人并不是别人,而正是康熙朝后期得宠的宦官之一——魏珠。 当然,目前康熙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还是梁九功和一个名叫李玉的。至于李德全神马的貌似根本就不存在于这座皇宫之中。 虽然梁九功现阶段还是康熙皇帝面前的红人,但纵观梁九功后期失宠的经历以及他最后的死法,陶沝直觉这人应该是在九王夺嫡时选择了支持八爷党,所以才会在后期遭到康熙皇帝的排斥打压,同时也不被她家四四大人所待见。据说康熙一死,他不久之后也“自缢”于景山,凄凉地结束了一生。但陶沝总觉得这个“自缢”里面的水分很大,估计跟她家四四大人是脱不开干系的。毕竟以四四大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隐忍性格,能逼得对方在康熙一死就跑去自缢,足可见这位梁九功同志当初得罪四四大人有多深。 相比之下,魏珠虽然在四四大人上位之后被其变相圈禁于团城,但好在生活还是能自得其乐的,而且他一直活到了乾隆朝才寿终正寝,四四大人和乾隆皇帝均没有太过为难他,说明他在康熙后期还是偏向四四大人这边的。 陶沝对于这位魏珠公公也是久仰大名。昨儿个四阿哥将她领进咸安宫时,最先见的人就是这位魏珠公公。 虽然这位魏公公的名字真心有歧义,也不知道是谁给取的“喂猪”两字,乍听之下还以为是哪里的饲养员,但这并不影响陶沝想拿纸笔请对方签名的冲动。 而且,鉴于魏珠此番是由康熙皇帝亲自指派前来“照顾”废太子起居的,因此,陶沝更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对方打好关系。好在四阿哥送她进宫之前也拨给了她一些用于打点关系的财物。所以陶沝非常痛快地出手,给了对方其中最贵重的一双翡翠手镯。 可能也是基于这一点,魏珠虽然觉得陶沝这个新来的宫女看起来笨了点,但还是会想着提点她一二的,比如现在—— “之前给中院那位爷送膳食的小安子昨儿个伤了风,其他人手上也都有活忙不过来,你既然无事可干,那就替他去中院给那位爷送饭吧!” 魏珠一面说一面将手里的那只食盒递给了陶沝。而陶沝因为事先完全没有准备,整个人当场一懵,只双眼愣愣地瞪着对方递过来的那只食盒发呆—— 果真是上天垂怜!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可以见到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了,昨日里四四大人还叮嘱过让她不必操之过急,加上太子房间门口有太监和侍卫轮流把守,所以她还苦恼了许久要如何接近对方,却没想到这位魏公公一来就送了她这么一份“大礼”。 陶沝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由于太过激动,她连去接食盒的双手也明显有些发颤,她努力克制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魏公公,这么快就让我——不,奴婢去给太子爷送饭,真的可以么?” “怎么,你不肯?”魏珠显然也注意到陶沝此刻发抖的两只手,还以为她是在害怕,当即冲她一横眉,“不肯也得肯,这可是四爷特意交代的,让你尽快负责去送中院那位爷的每日膳食……” “呃……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见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陶沝赶紧为自己辩白。“奴婢的意思是,奴婢初来乍到,公公就不怕奴婢做错事,得罪了太子爷么?”顿了顿,又装出一副懂事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出语试探:“万一到时不小心连累了魏公公您,那岂不是……” “看来你这丫头还真是不了解宫里现在的状况啊——”大约是听出对方这话勉强也算是为自己着想,魏珠突然压低声音道,“中院那位爷已经被废了,说不定这辈子都会被关在这间殿里,你还用得着怕得罪他吗?”停了停,对上陶沝满脸的惊愕,又重新恢复正常音色,一本正经得往下继续:“倒是你自己要多留点神,那位爷近日嗜酒成性,心性失常、喜怒不定,你进去之后可得谨慎些,别叫他拿东西给砸了……四爷可是交代过了,让咱家务必保你周全……” 陶沝被他这话说得心中一凛:“太子爷竟然还会拿东西打人吗?” “自然!”魏珠极为肯定地朝她点了点头,“之前小喜子就被那位爷打破过脑袋呢,是拿装菜的那只瓷碗直接砸的,啧啧——血流了半边脑袋,还拉了好长一道口子呢……” “不,不是吧……”陶沝提着食盒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突然有种打退堂鼓的冲动,不过魏珠显然不打算给她逃避的机会,直接拿话堵住了她的嘴—— “所以,咱家劝你还是要尽点心,不要以为对方被废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主子就是主子,指不定将来还有翻身的一天呢……” 136.一入深宫里(上) 陶沝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当即一愣,本能地反问道:“难道公公也认为太子爷还有翻身的一天么?” 魏珠注意到了她话里的那个“也”字,不动声色地一挑眉,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这皇宫里是是非非的事情太多,有谁能说得了准呢?是废是立,不过是万岁爷的一句话,而万岁爷的心思如何,又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别人说什么都是无用……” 他这句话说得相当有水平,而且颇有见地,有那么一瞬间,陶沝差点以为他也是穿来的。 而见她此刻听到这话面露骇然模样,魏珠心里似乎也有几分得意,但还没等他享受完这种被人膜拜的感觉,陶沝这厢就已先一步插话道: “可是,奴婢之前怎么听说太子爷被鬼迷了,人也已经有些疯傻了呢?” 她一面说,一面摆出满脸不得其解的模样求证地看向魏珠:“难道这不是真的吗?” 魏珠被她问得嘴角一抽,当即狠狠朝她翻了个白眼,紧跟着,他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转而又面带同情地上下打量了陶沝好几回: “瞧你这丫头笨头笨脑的样子,该不会就是因为之前在四爷跟前说了什么要不得的话才被送到这里的吧?” “咦?”陶沝听得莫名其妙,当下很是迷惑地冲对方眨眨眼睛。“魏公公这话从何说起?” “难道不是吗?”魏珠直接白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满是恨铁不成钢。“若非你得罪了四爷,四爷又怎会把你调来这种地方,还指名要你去伺候中院那位爷?”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陶沝突然有种“虽有百口而莫辩其辜”的感觉—— 好吧,她承认对方这话说的有道理,令她无言以对! “不过——”魏珠显然也懂得先抑后扬的道理,见陶沝此番沉默,以为她受到了打击,又赶紧出言安慰道:“咱家瞧四爷的意思,估计是也存着要磨练磨练你的意思,你也不必太担心!” “……” “对了,你现在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刚才那个称呼也得改改,那位爷如今已被……”话到这里,魏珠果断收声,冲陶沝做了一个被废的手势,方才继续往下接道:“因此,你以后最好改称他为二阿哥,或者二爷……” “二爷?!”陶沝听得嘴角一阵狂抽。 这个魅惑狂狷的称呼令人微醺,她实在是叫不出口啊! 可惜魏珠并未能正确领悟她的这一小心思,见她嘴角抽搐,误以为她还在害怕,自知不能将她逼得太紧,于是当场善心大发道: “好吧,念在你今日是第一天上任,就由咱家领着你过去送膳,你等会儿可得仔细记着咱家是怎么做的,接下来几天,这项任务就全部交由你自己来负责了……” ****** 中院——也就是咸安宫第二进院——正殿明间。 这座大殿即是明神宗期间住过仁圣太后,清乾隆朝又住过孝圣贤太后的寿安宫,但现在的殿名只是寿安殿。 大殿外观整体齐整,只是多年未经修葺,漆色稍显黯淡。 魏珠拿着拂尘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引路。而陶沝则拎着食盒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一种说不出的交织了各种激动紧张的复杂情绪在胸口萦绕,带着隐隐期盼,还有满满担心。 阔别一个多月,也不知道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究竟变成何种模样了? 记得在送她进宫之前,四阿哥曾给她恶补过不少关于太子的相关近况,全是一些类似小道消息的奏报—— “太子近日被鬼魅所迷失本性,神志不明、言动失常、不得自理……” “太子白日昏睡,夜晚进食——饭吃七八碗尚不知饱,酒饮二三十觥亦不见醉……” “太子每每睡觉时都睡得极不安稳,频频更换床榻位置……” 这一条条奏报将他整个人描述得半疯半傻,也看得陶沝一阵心酸,虽然其中有大部分内容她都是不信的。 因为米佳慧之前曾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说太子并没有被所谓的魇术所迷。这证明他如今的神志应该是正常的,充其量就是受到了一些心理上的严重打击。毕竟,谁在当了三十多年太子后突然被自家老爹从这个位置上毫不留情地推了下来,其感觉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因此,与其说太子如今是迷失了本性,倒不如说是他暴露了自己真正的本性—— 因为之前身处皇太子的地位,无论他本人再怎么不济,在人前也始终会维持皇太子的光辉形象,而如今他惨遭被废,可说是一下子从人生最高位落入了最低谷,自然也就用不着再做半点修饰了。 两人行至中院明间殿前时,已是华灯初上。 大殿前方立着两盏明晃晃的落地宫灯,将门前照得一片光亮。但殿内却是一团漆黑。至少从外边看去,看不到里头有半点光亮。 今日在殿外守门的总共有四个人,站在明间门前的两名太监外加站在台阶下的两名侍卫,四张脸看上去都极为眼生。 魏珠目不斜视地直接越过站在台阶下的那两名侍卫走到明间门前,在其中一名看上去略为年轻的太监跟前停下脚步,淡淡发问: “今日怎么样?” 那名太监恭敬地朝魏珠打了个千,答道:“怕是已经睡下了,里面这会儿正安静着呢!” 魏珠听罢立刻回头瞅了瞅此刻正停在台阶下的陶沝,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上前。 见此情景,陶沝一颗心顿时紧张得扑通扑通直跳,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台阶。 守在门外的那两名太监帮着推开了明间殿门。 一瞬间,冲天的酒气迎面扑来,陶沝被熏得直接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摔下台阶。 待稳住身形,她快速扫了一眼殿门两边的槛窗,忍不住忿忿出声:“为什么不开窗?” 这些人实在太过分了!关着大门也就算了,竟然连窗子都不开,如此重的酒气,这绝壁是要把关押在里面的人给狠狠熏死的节奏啊! 见她这厢毫无预兆地突然变脸,那两名守门太监也弄不清她的身份,一时间颇有些不知所措。 末了,其中一个小太监十分委屈地开口答腔:“是二爷自己要我们关上的!” 魏珠没说话,只若有所思地扫了陶沝一眼,又给守门的那两名太监使了个噤声的眼色,这才抬脚进屋。 刚跨过门槛,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冲陶沝淡淡抛来一句:“咱家刚才跟你说过的话,你最好用心记着,待会儿别给咱家惹麻烦!” 陶沝闻言整个人一僵,这才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自己适才的那些言行明显过激,当下忙一脸抱歉地朝那两名守门太监赔了笑,跟在魏珠身后跨过门槛。 殿内果然如从外面看到的那样一团漆黑,没有任何照明用具。 因为槛窗紧闭,而且内中似乎用深色的窗纱蒙住了隔扇部分,即便在白日里恐怕也不会显得十分敞亮,更别说是暮色深沉的现在了。 陶沝自步入大殿之后便频频四下扫视,却发现明间内并无任何人影,她心中正觉奇怪,就见走在前方的魏珠脚下不停地直接往西侧间走去,他似乎对这大殿内的陈设极为熟悉,几步来到隔开明、西次间的、以花梨木透雕图案的落地罩前。跟着,他停下脚步,回头朝陶沝使了个示意她过去的眼色。 陶沝呼吸一滞,赶忙低着头上前,手里紧紧握住食盒的把柄,就像是要把它捏断一样—— 心跳如雷。 因为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似乎连脚下的步子都激动得乱了章法。 每走一步,心中的期盼便更盛一分,隐隐还夹杂着一抹得偿所愿的欣慰。 待好不容易走到落地罩前时,陶沝只觉得自己的那颗心已然从胸腔跳到了嗓子眼—— 目光急切地扫过西次间内为数不多的陈设,床榻……桌案……矮凳……书柜……花架……最终定格在靠窗安置的那张花梨木太师圈椅上。 一个素白色的人影正斜靠在连着圈背的扶手上,手里捏着一柄细嘴青瓷酒壶,半耷拉在腿上,脚边还扔着好些相同式样的空酒壶。 他就这样毫无声息地坐着,似是睡着了。 昔日那张如玉雕般绝美的脸庞,此刻已然难以辨认,未束的墨发杂乱地覆在其上,挡住了精致的五官——曾经如琥珀般耀眼的丹眸,如刀削般高直的鼻梁,如红枫般迷人的薄唇,如今已俱不得见,一切都隐匿在黑暗之中…… 但尽管如此,陶沝还是无比确定坐在那里的人就是他。 因为那种感觉是骗不了人的,就算被废了皇太子的身份,但环绕在他周身的那股独特气场仍然存在,一点都没变。 鼻子阵阵泛酸,陶沝强忍着眼泪站在原地,双眸一眨不眨地久久凝望着他。 她很想喊他的名字,可临到嘴边,喉咙却又没来由地一阵干涩,怎样都开不了口。 “二爷,该用膳了!” 虽然对方的身份是已废太子,但魏珠还是秉承着身为一名内宫太监应有的良好素养,站在落地罩边规规矩矩地冲里面低唤出声,只可惜等了许久,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个身影却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魏珠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朝陶沝使了个眼色,示意后者将提在手里的那只食盒送进西次间去。 因为西次间里统共就只有靠窗的位置上摆着一张花梨木桌案,且正好位于那位太子殿下这会儿所坐的那张太师椅的旁边。所以陶沝奉命拎着食盒进去时,一步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那张靠窗桌案上杂乱无章地堆叠了许多白色宣纸,上面写满了字,有些墨迹看上去甚至尚未干透。 因为殿内光线实在太过昏暗的缘故,陶沝实在看不清楚那些纸上写得究竟是什么。 陶沝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宣纸收起,移到桌案一角,从中整理出了一个不大的空位,这才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到桌案上。 正在这时,坐在旁边太师椅上的那个身影突然动了动,从嘴里呼出一口浓重的酒气,其味道之重,让站在一旁、仅距离他不过半米的陶沝瞬间有种想要当场作呕的冲动,紧接着,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伸手推开了旁边的槛窗—— 外面一阵冷风卷入,掀起了原本散落在桌案上的那些纸张,刹那间,数十张宣纸仙女散花般地当空扬起,洋洋洒洒飘了半个房间,颇有一种“风吹雪花漫天舞”的感觉—— 待那一页一页的宣纸缓缓落下,映衬着窗外的昏黄灯光,将纸上的黑色墨迹在眼前一点点放大,从模糊,到清晰—— 竟是满篇的红豆诗词—— “双燕归来后,相思叶底寻红豆……” “中有兰膏渍红豆,每回拈著长相忆……” “口噙红豆寄多情,为谁把相思尝透……” “交枝红豆雨中看,为君滴尽相思血……”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谁谓正欢时,把相思、番成红豆……” “叹半妆红豆,相思有分,两分青镜,重合难期……” “万斛相思红豆子,凭寄与个中人……” 飞舞在半空里的那些纸张带着新墨的清香,自陶沝的眼前幽幽掠过,无声无息地飘落到地上。 陶沝目光呆滞地僵立在原地,一时忘了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太师椅上的人影并没有睁眼,许是真的睡着了。 见此情景,魏珠在外间轻轻咳了一声,适时将陶沝混乱的心思拉了回来,然后朝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她赶紧出去。 陶沝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些散落在地面的纸张收起,放回桌案,然后才低着头、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而魏珠已经转身率先走出了大殿。 外面那两名守门的太监见他们两人出来,当下又赶紧上前行了礼,然后再度关上明间大门。 魏珠径自走下台阶,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回走。陶沝察觉到了他此刻掩藏在表面下的怒火,自知刚才做错了事,也不敢主动跟他攀谈,只紧步跟在了他身后。 直至两人走回春禧殿的明间大门前,魏珠这才停下脚步,回过身,意味深长地睇了陶沝一眼—— “以后不要再做那种无聊的事情!如果他懒得追究,那便是你运气,但万一他哪天狂性大发,你的脑门上是不是也想挨一记瓷碗?” 陶沝听出他这是在责怪自己刚才那无意的开窗之举,心里不由地“喀噔”一下。她发誓她真的没有想那么多,何况那里面的味道的确是太难闻了,难道那位太子殿下是想把自己熏死在房间里吗? 好在陶沝这回也算是第一次“出任务”,魏珠大概觉得自己没有太过深究的必要,只说了这一句之后,便立刻转移了话题: “好了,咱家刚才进去之后是怎么做的,你应该全都看到了吧?以后,你就按照咱家方才做的行事,明白了吗?” “只要这样做就好了吗?”陶沝听到这话颇有些意外,因为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魏珠公公刚才从进去到出来貌似统共就只说过一句话吧?! “可是太子爷……不,二爷他根本就还没用膳啊……” “你只要送进去就好,其他的不用管!”相较于她脸上此刻流露出的满满惊讶之色,魏珠那厢却表现得十分淡然:“……反正那位爷也不见得每次都会吃!” “……” “以后,你就按照一日两次的标准,负责为那位爷送膳吧!” ****** 因为魏珠那日里丢下的一句话,陶沝此后便开始担负起每日为那位太子殿下送膳食的重任。 除了第一天送膳时是魏珠善心大发领着她去的,之后便都是陶沝一个人独自前往。不过魏珠总算还是顾忌着陶沝的个人安全的,每次都让其中一名负责守门的太监随她一起入殿看着她,估计还是担心她会做些“多余的事情”。 客观上的讲,康熙皇帝吩咐下人提供给这位太子殿下的膳食待遇还算是不错的——有酒有肉,有面有饭,各种荤素菜色搭配也算是平衡,但与往日身为皇太子的膳食待遇相比,两者自然不是在同一个档次的。 守在寿安殿明间门外的侍卫和太监是每日更换的。一般是两名太监外加两名侍卫的组合,这些人在陶沝看来大多数都觉得脸生,也不知道背后究竟是属于哪位主子的人。好在陶沝如今的头上顶着一个“我是四爷的人”的名号,加上魏珠那厢也有提前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因此这些人对于陶沝这位每日进出为太子送膳的“新人”也都没有太过刁难的意思。 当然,陶沝本人也在最大程度上发挥了她自身的社交才能,用四阿哥之前赏给她的那些财物,将这些人全都上上下下打点了一遍。 一来二去,他们跟陶沝也算是慢慢相熟了,偶尔还会主动跟她打招呼寒暄。 只是—— 这重中之重的相认戏码却还是迟迟无法上演。 一来是因为陶沝每次进去殿内时,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似乎永远在昏睡中;二来就是因为每次她旁边都会跟着一名小太监,她也无法当着其他人的面跟他开口。 就这样无所作为地一连送了数日之后,陶沝决定尝试做些改变。 她趁着每日得空便在咸安宫内四处闲逛的机会,从种在其中一处小苑内的木芙蓉树上剪下了一朵芙蓉花,又从膳房翻出了一个原本用来装酒的空瓷瓶,并将这两样东西和当日的膳食一起,带进了太子所在的寿安殿内。 她将那朵芙蓉花插在那个空瓷瓶里,倒满清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瓷瓶放在太子所在西次间的那张花梨木桌案上。 当然,她并不指望某人在看到这朵花后就能一下子恢复正常,但这至少能让他在这一片几乎可以熏死人的酒气中闻到一缕清新的花香,这对于受了打击重创后的心情平复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陶沝原本以为这朵芙蓉花一定会被某人无情扔掉。她甚至在第二天去送膳食前准备好了另一枝用于更换的芙蓉花。 没想到进去殿内后一看,太子依然昏睡在太师椅上,而那只装有芙蓉花的瓷瓶也依旧放在桌案上,连位置都没有动过,也不知道是某人没发现它还是懒得管它。 陶沝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当天又去各个角落寻了一遍,挖到了一盆正在开花的君子兰。 137.一入深宫里(下) 这盆君子兰被她摆到了西次间的落地罩边,当某人坐在靠窗那张太师椅上时正好能够一眼看到。 虽然君子兰也同样没有遭到某人的“迫害”,但之后陶沝每次去送膳食的时候,还是没能见到这位太子殿下处于清醒状态之中。 隔了几天,陶沝发现那位魏珠公公所住的屋子外边居然种着好些品种名贵的月季,于是趁其不备,她又挖了一小株含苞待放的月季送到了寿安殿。 因为她最近几日的表现还算正常,所以守门的小太监今次并没有跟她一起进殿,这正好符合她的心意。 鉴于这次的月季花好歹也是名贵品种,陶沝特意为它找了个漂亮的花盆,是从春禧殿偏殿里翻出来的一个不知道哪个朝代的青花玲珑瓷瓶,碧绿透明的玲珑和淡雅青翠的青花相互衬托,显得格外精巧雅致。 那位太子殿下今日仍处于他一贯的昏睡状态,只是位置从窗边的那张太师椅上移到了窗户正对的那张床榻上。 不过陶沝已经习惯性地选择将其忽略不计,只细心地替那盆月季花浇了水,然后将其小心翼翼地摆到了床榻正对的那张小花架上—— 月季花有很多花语,陶沝最喜欢的一种就是“等待有希望的希望”。 “可惜报春花如今还没到开放的时候,所以就只能委屈你暂且替代它的位置了……” 她看着那盆月季轻声叹息,正转身准备离开时,忽然发现某位太子殿下原本盖在身上的薄毯不知何时从床上滑落至地面,她本能地走上去前捡起那条薄毯,轻轻将其重新盖在了某人身上。 某人今日身上的酒气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重了。 陶沝定定地看着他,泪水不知不觉间溢满眼眶。 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可以发现他的腮上已布满了不曾修饰过的青黑胡茬,更显出几分颓废、邋遢。 蓦地,那双如琥珀般的丹眸赫然睁开,晶亮的瞳孔直直对上了陶沝的一双水眸,那一瞬间,陶沝几乎可以清楚看见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她吓了一跳,当即条件反射地低下头,语无伦次地回话: “太,太子爷……奴婢,嗯……是来给您送膳食的,请,请您用膳!” 沉默。 某人似乎并没有要冲她动怒的意思,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气氛凝滞了半晌,陶沝突然听到耳边幽幽传来一句: “出去!” 短短两个字,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也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陶沝原本还起伏不定的心情和思绪霎时变得无比平静、清醒,她几乎是立刻转身就向殿外跑去。 明明就是准备来跟他相认的,可是在现今这种状况之下,她好像真的没法开这个口,就算真说出来又能怎样,他也不见得就能完全恢复此番被重创的心气…… 或许,就这样默默守在他身边,也好! 这样想着,接下来的几天,陶沝进殿时明显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而那位太子殿下也仍旧没有清醒。 但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那位太子殿下似乎有在偷看自己,尤其是背对着他的时候,那种芒刺在躬的感觉十分明显,但转过身,却只看到对方紧闭的双眼和一动不动的睡姿,连气息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如此几次之后,陶沝只好安慰自己,肯定因为那天和他接触太近,导致自我意识过剩。遂照常旁若无人地整理桌上的纸笔,换花浇花,开窗通气。 这日晨间,陶沝照常去寿安殿送膳,没想到一进殿就发现了异样—— 太子直挺挺地倒在床前的地上,离床榻仅距一步,不知道是想要上床还是刚下床。 她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查探,发现对方浑身冰凉,只有额头滚烫。 这明显是发烧的症状!他该不会是在这地上躺了一整晚吧? 陶沝心中大乱。当下赶紧将某人强拖到床榻上,然后几步跑出殿外,冲外面那些人喊道: “不好了,太子爷伤寒发作,得去请太医!” “什么?”外面那几名守门太监和侍卫互相看了一眼,也轮流进入殿内查看,待确定后者果然是在发热后,立马开始为难: “这请太医一事恐怕得先去问过魏公公才行,否则我们几个谁都出不了宫门……” “那魏公公人呢?” “今早去万岁爷那儿述职了,尚未回来……” “那怎么办?这事儿可耽误不得……”陶沝急得团团转,她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竟会病得这般凑巧。情急之下,她突然想起,外面负责守宫门的那些侍卫里一定有四阿哥的人,如果能说动对方帮忙,说不定请太医的事会有转机。 “你们几个照顾好太子爷,我去请太医——”利落地朝其他人丢下这句话,她便匆匆往外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称呼有什么问题。 好在快到宫门的时候,她就远远瞧见四阿哥正在宫门处跟一个守门侍卫说话,当下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去,一把攥住了四阿哥的衣摆—— “四爷,太,太子爷他……病了……” 因为跑得太急,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而那厢冷不丁被她扯住衣袍的四阿哥也禁不住吓了一跳,待转过头,却正对上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眸,里面盛满了委屈和期盼—— “……是你?” 滞了半晌,他才仿佛终于想起她是谁,继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那张已然淌过两行热泪的脸:“发生了何事?” 陶沝紧紧扯住他的衣袖,以三个最简单的短语道明了来意:“太子爷病了,魏公公不在,没法请太医……” “……”四阿哥闻言一怔,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突然高深莫测地瞅了陶沝一眼,这才转身冲站在不远处的小厮喊话: “无庸,去请太医过来!” “嗻!” “那个……”陶沝还没来得及跟他交代记得要请那位刘胜芳刘太医,那名叫高无庸的小厮就已经跑得没影了,只剩下陶沝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瞪着他离去的方向发呆。 “真看不出,才不过几日而已,你倒是挺关心他的!” 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不带一丝温度的嗓音自陶沝耳边幽幽响起,语气带着明显深意。 陶沝心里“喀噔”了一下,当即收起满目泪水,低下头忐忑回话:“这,这是自然的,如果太子这会儿出了什么意外,负责看守他的人肯定脱不了干系,皇上说不定还会因此怀疑四爷您呢……” “是吗?”四阿哥淡淡一挑眉,语气透着深深的怀疑。“……难为你还能为爷想这么多!” 陶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请四爷放心,奴婢那日里承诺过四爷的话,一直都记在心里,断不会忘记的……” “如此就好!”四阿哥这一次也淡淡应声,末了,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 “十四弟前日里又跑去爷的府邸了……” 咦?陶沝迷惑地眨眨眼睛,下意识地反问:“他身上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之前不是说这孩子被康熙打了数十大板之后被送回府去休养了么?她还以为皇阿哥都是身娇肉贵的,怎么着也要休养个一个月两个月才会好,没想到这家伙的复原速度还真是惊人呐! 四阿哥听罢撇了她一眼,语气凉凉:“根本没好,据说回去之后又立马躺下了……” “……”陶沝无语。那他到底跑去四爷府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找她?! ……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究竟是四哥的府邸好,还是十四爷我的府邸好?等过几天,爷再来要你的答案……” …… 就像是为了要进一步证明她的这个想法,十四阿哥那日里曾问过她的一句话又条件反射地跳入了脑海,陶沝的脸色顿时一变。 而四阿哥那厢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她此刻的表情变化瞧出了什么,慢条斯理地接上一句: “他说他才刚开衙建府没多久,府里人手不够,想从爷这儿要几个懂事的丫鬟去伺候……” 闻言,陶沝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十四这死孩子的个性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永远都这么别扭,偏偏每次找的理由都找得冠冕堂皇! “那四爷是怎么回答的?” “爷直接跟他说,雷孝思神父如今已奉皇阿玛之命出外巡游,临行前把他的那名贴身侍女也一起带走了……” “然后呢?十四爷就走了?” “不,他还是从爷这儿要了好几名丫鬟去,说到时候会再还回来……” 听四阿哥这样一说,陶沝也忍不住有些汗颜。这还倒真像是那位十四阿哥的作风! 不过她心里虽这样想,但嘴上还是帮着十四阿哥说了一句话: “人手不够也是情有可原,四爷您就别太计较了,就冲十四爷今次好歹是向您而不是向其他人来要人这一点,多少说明他心里其实是最信任您的……” “哼——信任个鬼?”四阿哥不等她说完便冷冷打断了她的说辞,“他当初建府的时候,八弟和九弟他们各自送了一大堆丫鬟过去,就算每天轮着换人伺候他,都能两个月不带重复的,哪里需要再借?” 陶沝“呵呵”干笑两声:“那……大概是因为八爷九爷送去的丫鬟没有四爷府上的懂事吧?” 四阿哥横了她一眼,大概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她继续深入讨论下去,转而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话题道: “爷听说,昨儿个皇阿玛又借故指责八弟了,他说八弟受制于妻,连带将八弟妹也一起怪罪了一通!” 陶沝听得先是一怔,继而收起笑,一本正经地回道:“这事儿不是很好么,正好了却了四爷的一桩心事!四爷之前担心的那件事,肯定是不会发生了……” “可是——” “四爷不用担心!”看出了对方的迟疑,陶沝当机立断以最坚定的语气打消了他的疑虑。“以八爷如今这种状况,往后也是不可能再翻身的。皇上那边最多会恢复他的贝勒身份,但若是立太子,他是绝对不会立他的……” “噢,这是为何?”见她说得这般信誓旦旦,四阿哥的眸色无故幽深了许多。 “很简单,因为皇上不止八爷这一个儿子啊!”陶沝答得很是理直气壮。“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果换作是我,在还有同等选择可以选的情况下,就绝不会选一个‘心机叵测’的!”顿了顿,见四阿哥的脸色不好看,又赶紧补充一句,“奴婢并没有侮辱八爷或其他爷的意思,但奴婢明白这样一个理,一个人本身是否‘心机叵测’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上位者认为你是否‘心机叵测’,只要他认定你是,你就算不是也是,而只要他认定你不是,你就算是也不是——” 沉默。四阿哥这次好半天都没再作声,估计是被陶沝的这段绕口令给彻底绕糊涂了。 陶沝也不主动开口。 其实她很想说,其实康熙之所以不会选择八爷的原因还有一个——因为老爷子儿子多嘛,所以断不用像那些个儿子少得可怜的皇帝一样,就算儿子自身再怎么不济,但因为是唯一的一个,所以无论如何都只能传位给他。儿子多还怕什么呢?今天拍这个,明天踩那个,就算折腾死十余个还妥妥地剩下一大半呢,横竖儿子多嘛! 凝滞良久,四阿哥那厢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真的觉得他没有任何可能?” 陶沝被他问得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话里的“他”指的是八阿哥,当下忙答道:“奴婢还是当初那句话,倘若八爷真的联合朝臣上书请命,那就是自毁前程,注定被打落谷底、永无翻身之日……别的不说,索额图逼宫的下场就摆在那里,难道这还不够借鉴么?” 四阿哥眉心一拧:“那如果他转而支持别人上位呢,比如——九弟或十四弟?” “哼——像八爷那样的个性,如若不是对自己完全丧失信心,恐怕是不会轻易转而支持他人的,而且以八爷的自信,要他真正意识到自己与那个位置无缘,恐怕也要等很久很久以后了,而到了那时候……呵,谁支持谁还不一定呢!” 陶沝泰然自若地说着,突然咧了咧嘴角,嫣然一笑—— “至于九爷和十四爷,九爷志不在此,更何况以他的面相,皇上也不可能会选他;十四爷虽然得宠,但只要他仍然站在八爷一边,皇上就不会对他掉以轻心,更何况,得宠并不见得就是件好事,谁得宠能比得过太子和十三爷,可四爷觉得他们两位现下的光景又是如何?”顿一下,“当然,若是推举大将军的人选,奴婢一定是支持十四爷无疑的!” 听她这样一说,四阿哥再度没了声音,只一双墨眸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陶沝的脸,直看得后者心里一阵阵发怵—— “……奴婢刚才说错什么话了吗?不然,四爷为何一直这样盯着奴婢看?” “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句话,现在还算数么?” 138.一语点醒梦中人(上) 陶沝傻住了。 最初有那么一瞬间,她出于本能地张了张嘴,想要问四阿哥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不伦不类的话来,但在随即对上后者那双如墨玉般的眼睛时,她赫然间醒悟—— 四阿哥已经认出她的真正身份了! 而他此刻问的这句话正是她五年前刚穿来的那会儿,在某个夜晚对倾城说的,那晚是她和四四大人初次相见,虽然过程有点尴尬,但也好巧不巧地正好让四四大人听到了她和倾城的对话——真没想到,四四大人居然会把她随口说的这句话记了那么久?难道,四四大人之前对她,真的存了想要实现她当初那个愿望的心思?! …… “丫鬟也好,奴婢也罢,从一开始就守在他的身边,天天伴着他,天天都能看到他,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即使他从没爱过我也无所谓,就算和他之间没有进行过太多的肢体接触,却也能凭借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晓他的想法,和他心有灵犀、心意相通……” …… 陶沝突然莫名有点想哭。 当年的她,真的是想过要以这样的方式守在她家四四大人身边,可惜不知不觉间,她已与这个所谓的初衷越行越远了…… 因为想出了神,直至小厮高无庸那厢带着太医匆匆赶来,陶沝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继而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从宫门外回到了寿安殿内。 四阿哥正站在西次间里查探太子的病况。 他的脸上平静得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既没有担心,也没有幸灾乐祸。 高无庸今次请来的太医正是米佳慧,这点非常符合陶沝的心意,而米佳慧在寿安殿里看到陶沝的那一瞬间也露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你丫的果然是在这里!” 许是见太医到来,四阿哥没在西次间里再做逗留,只淡淡朝米佳慧和陶沝丢下一句“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跟着便大步走出了殿外。 临行前,他还若有所思地在陶沝和米佳慧脸上来回打量了好几圈,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明显闪了闪,但最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只留给陶沝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便兀自离开了。 四阿哥一走,米佳慧这厢便立刻抓着陶沝的双手猛摇: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跑这儿来了,之前我去四爷府给那位‘小神仙’瞧病,听底下丫鬟们说你已经跟着雷神父出外巡游时还吓了一跳,以为你这丫头又临时改变主意了呢!”顿一下,又自我唏嘘了一番,“幸好刚才四爷身边那小厮去寻人来给太子瞧病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主动要求前来看诊,否则,我现在还见不到你呢……” 陶沝一愣:“刚才不是高无庸随便拉你过来的吗?” “才不是!是我主动要求过来的!”米佳慧果断拍拍胸脯,摆出一副“我绝对是自请前来”的模样,但结果却没有换来陶沝的半点感动,反而还对上后者一脸“这是为何?”的疑惑表情。米佳慧愣了愣,随即讪笑道:“我这不是也怕你真的跟那位雷神父走了,万一你的这位心上人在这当口出了什么问题,我到时候不好跟你交代嘛!” “……” “你是没看到当时的场面——太医院一大堆人,四爷派去的那名小厮一到就说太子病了,其他人都摆出一副不太想去的模样,就我高举一只手主动要求过来啊,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就跟我是疯子似的……” 陶沝听得一阵汗颜,但内心多少还是充满感激的:“抱歉,这次入宫没能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因为……临时出了点意外,所以……” 话到这里,她微微滞了滞,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对方关于自己和十四阿哥之间的尴尬关系,但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西次间传来一声轻微的呻、吟,陶沝一愣,旋即立马转移话题—— “这个晚点再说,你先看看他现在病得怎么样了吧?” 米佳慧听罢快步随她入内,将某位太子殿下全身上下认真检查了一番,很快下了定论: “的确是伤寒发作——因为喝酒过量,之后又着了凉……话说你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这里照顾他吗,怎么把人照顾成了这样?” “……”陶沝仰头看大殿横梁。 “你们该不会到现在还没有相认吧?”见她不说话,米佳慧眨眨眼睛,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距离你进宫,应该都已经过去好些天了吧?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陶沝撇撇嘴:“我是想相认来着,可是看到他如今这样每日酗酒,根本就没有清醒的时候,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嘛……” “是吗?”米佳慧似乎并不相信她给出的这个“合理”借口,“你该不是还在害怕什么吧?” 陶沝不说话了。她的确是在害怕,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那个人解释她这张脸,还有她这三年究竟去了哪里,除了借尸还魂,她实在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就算她肯告知对方自己的最大秘密,但对方却不见得会相信她是三百年后穿越回来的人吧?而且若他问起将来的皇帝是谁,这又要让她该如何回答?! 见她不作声,米佳慧也跟着撇了撇嘴,犹豫着追问一句:“……还是,你在乎他废太子的身份?” 陶沝闻言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究竟问了什么,当下噘起嘴幽幽反驳道:“……我喜欢的又不是他太子的身份!” “那不就结了——”见她否认,米佳慧这厢也立马接上话茬:“既然他是不是太子你都无所谓,那你就光明正大地告诉他,这就是你原来的模样,问他是否会因此改变对你的心意……”顿一下,又利落地补上一句:“兴许,他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迂腐呢?” “可是……”陶沝想要辩解,但话还没说完便被米佳慧强行打断了—— “没什么可是的,你什么都不说,连尝试都不肯尝试一下,这才是目前最大的问题!”她显然是对陶沝的这种消极态度不满良久,这会儿说起话来也跟连珠炮似的,“而且,你有什么可怕的呢?结果充其量就是他怀疑你,不相信你,或是改变了对你的心意,如此,那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你也可以早点另作打算,免得像你现在这样自我纠结……” “……”陶沝沉默,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但米佳慧没有考虑到其中一点,或者说是她对她刻意隐瞒了这一点,那就是她才是原先的嫡九福晋—— 虽然她本身和原先的衾遥长得极为相像,加上太子对她原先身子上的特征并不了解,她或许可以在太子面前假装自己和衾遥是两个人,当初只是和衾遥掉了包,但衾璇和九爷府里的一些下人却是清楚知晓衾遥那具身体上的特征的。而现在,九九身边的那个女人又占了她原先的那具衾遥的身子,即便九九现在将那个女人隐藏的很好,可迟早有一天也还是会暴露出来的不是吗?那么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就算她可以向太子证明她是真的陶沝,却也不能完全保证太子一定不会怀疑她,而且,如果证明了,那接下来又要怎么办?如果她的秘密不被泄露还好,一旦泄露,她可不敢保证那位康熙爷会不会想办法偷偷赐死她,毕竟,她这样一个闹得自家儿子兄弟不合、“居心叵测”的女人,绝对是遭了那位康熙爷的忌讳,再者,她也不希望因此给太子拉来更多的仇恨值…… 其实她真正害怕的,是相认之后却无法和对方长久,如此,还不如就这样默默守在他身边,至少,他们是在一起的…… “你……”见她露出一脸凝重的表情,米佳慧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还没等她开口,一名脸生的小太监已先一步从殿外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碎冰。 他一进门就直奔陶沝跟前,将手里的那碗碎冰递到后者眼前: “绛桃姑娘,我照你的吩咐找了一些冰块过来……就是不知道这样的行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找来的冰块实在太碎还是因为受了什么气,那名小太监的脸蛋此刻涨得通红。 陶沝接过碗,极肯定地朝他点头:“嗯,这样的碎冰正好合适,太谢谢你了!” 小太监大概是没料到自己的一番努力最后还是有收获的,当下表现得明显有些激动:“……姑娘还有其他什么要求要吩咐奴才做的吗?” “唔——”陶沝正犹疑间,一旁的米佳慧似乎已瞧出了她要碎冰的目的,抢先一步开了口,“再去打盆温水过来,这里有酒,想要给他降温的话也可以试着用酒混在温水里给她擦身试试——” “擦身?”陶沝脸颊本能得一热,正想说不用了,就听米佳慧那厢径自接茬往下道: “不要想歪,只需擦拭四肢,肘窝,膝窝等大血管分布密集的地方即可,不是让你擦他全身上下!” 此语一出,陶沝当场闹了个大红脸。好吧,是她想歪了!主要是以前看过的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见此情景,那名小太监也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偷笑着领命离去。 待他一出殿门,米佳慧立刻坏笑着凑上前来:“话说,你什么时候改名叫绛桃了,难怪我一直旁敲侧击地到处打听,都没打听到你在这宫里……这名字有啥特殊含义么?” 陶沝嘟起嘴:“四爷取的名,我能有什么意见?再说不叫这个又能叫什么,难不成改叫郑春华?” “噗——”某位米姓太医顿时喷笑出声,“哈哈哈,这名字的确不错,挺般配的!” 陶沝白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用锦帕将碎冰包起,打了个结,然后轻轻搁到那位昏睡中的太子的额头上,嘴里嗔道:“你还是赶紧写药方吧,等刚才那个小太监回来,你好吩咐他去煎药……” 她这样一说,米佳慧方才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是个太医,当下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我差点把这件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她说着,信步走到一旁的书案前,准备拿纸笔写字,却无意间注意到了摆在案头的那一叠写满了红豆诗词的宣纸。 “咦,这是什么?” 她好奇地回头瞥了陶沝一眼,将那叠宣纸拿在手里,掂起纸张一页一页察看,陶沝坐在床边看着她,语气淡淡地回道:“好像是他这段时间来写的关于红豆的诗词……” 虽然她完全不清楚他究竟是何时写的,因为每次来,他都喝得不省人事,但案头却总会有新的墨纸增加…… 米佳慧快速浏览几页,忍不住出声感慨:“啧啧,居然写了这么多诗词都是跟红豆有关,而且都不带重复的,他骨子里是有多爱红豆啊?” 闻言,陶沝不由地抿嘴一笑,突然想起一件早先被她遗忘了的事,遂趁机追问道: “对了,你当初做的那条红豆手链总共穿了几颗红豆?” “这个嘛——”米佳慧单手摩挲着下巴,努力回忆。“当时我为了尽可能让他注意到,也为了图个吉利,所以总共穿了整整一百颗吧,在手腕上足足缠了快五圈呢……”顿一下,又语气稍显得意地补充道,“你别说,最后的效果的确是非常理想的……” “……难怪!”陶沝兀自感叹了一声,没再继续问话,但这却立刻引来了某位米姓太医的好奇心—— “难怪什么?” “难怪他先前那么容易就相信了你……”陶沝轻扯嘴角,看向米佳慧的眼神也变得格外温柔,“我果然当初没有托错人!” 米佳慧愣了愣,忍不住追问道:“你这话何意?难不成,穿了一百颗红豆的手链是你们俩之间的定情信物?还是,有其他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信物么?或许算是吧…… 陶沝这次没有立即答话,只目光幽幽地转到躺在床上的那位太子殿下的脸上,停了停,方才低低应声:“以前曾听人说,如果用一百颗红豆串成手链,分别戴在两个相爱的人的手上,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哎?”米佳慧眨眨眼睛,用眼神指了指那位躺在床上昏迷的太子殿下,语出疑惑:“他也知道?” 陶沝点点头,无声地肯定了她的这种说法。 见状,米佳慧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变了变:“难怪他当时表现得那么激动……看来我还真是误打误撞地歪打正着了!” “是啊,还好有你在……”陶沝也在一旁附和地感叹,原本是无比温馨的气氛,谁想下一秒,某人那厢便立马变得无比嘚瑟起来—— “哎哟,你这么说,我可是会害羞外加狠狠骄傲的哦!” 陶沝当场失笑,正要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刚才那名小太监又端着一盆温水进来了,而米佳慧这边也唰唰写好了一纸药方,正要交到对方手里去抓药,蓦地,她也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寻了个理由将那名小太监又指使了出去,接着莫名肃起一张脸,换上了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凑到陶沝耳朵悄声道:“算了,现在是多事之秋,还是我自己去抓药煎药吧,这样你也可以更安心些……” “怎么了?”陶沝有些难以理解她这会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警惕心。 米加慧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窗外,确定殿外无人,这才再度压低声音冲陶沝道:“刚才忘了跟你说,我之前进来时,发现有个太监和外面一个守门的侍卫站在宫门口私下说着什么,两人脸色看起来都极其凝重……虽然那个太监我不怎么熟,但那个守门的侍卫我却是曾经见过的,而当时,他正和那位八阿哥在一起,好像是在向对方汇报什么事情……” “哎?”陶沝心中顿时一紧,“你是说,外面这些人里面有八阿哥的人?” 139.一语点醒梦中人(中) “很有这种可能!”米佳慧此刻的神情是难得的正经,“所以我去煎药那边盯着,而你嘛,就待在这儿看好你的心上人即可!” 心……心上人? 陶沝脸颊又是一热,还没来得及说话,米佳慧那厢已拿着药方信步走出殿去,打着四阿哥刚才吩咐她亲自抓药煎药的名号积极准备各种药材去了,而陶沝则被独自留在了西次间里。 冰袋并没能立即帮助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降温,于是在等了一段时间之后,陶沝又照米佳慧的方法尝试用酒混合温水给对方擦身—— “我有一颗红豆,带着相思几斗,愿付晚风吹去,吹向伊人心头……” 她的嘴里轻轻哼着一首老歌,是电影《一颗红豆》的主题曲,虽然她并不怎么喜欢这部电影,但这首歌却是陶妈妈很喜欢的,以往每每做家务时都会哼唱,所以她也跟着学会了—— “我有一颗红豆,带着诗情万首,愿付夜莺衔去,衔给伊人相守……” 唱到一半,陶沝突然停住了手上擦拭的动作,眉心也不自觉得一跳,因为刚擦到太子左手腕处,当衣袖被拉起时,一条熟悉的链子从里面滑了出来,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一条银制的十字架项链,项坠上镶满了碎钻,流转着迷离闪烁的光晕。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这条银色手链,不,应该说是项链,就跟师兄当初送给她的那条一模,她很想骗自己说这条项链只是相似而已,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样式和镶嵌在挂坠上的点点碎钻,却让她不得不相信,这就是她原先的那条项链,因为以现在这个朝代的技术,是做不出这样的钻石的。 只是,这条被她丢失的项链,为什么会戴在他的手腕上?! 如果她没记错,当初在郊外那座小山坡下,这条项链发出那道耀眼白光之后,她就昏迷了,直至苏醒,她身上已经没了这条项链,她一直以为项链是完成使命后消失不见了,亦或是留在了原先衾遥的那具身子上,却没想到,项链竟然是在这位太子殿下手里?! 难道说,他当年也去了她消失的那个小山坡,所以才捡到了这条项链?亦或是,别人给他的?譬如,当年那个副都统朴湛? 因为如果没有人领路,她觉得他不一定能找到她当初“丧命”的小山坡,而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当初是否也看到了倾城或者她的“尸体”?! 不过她记得在热河行宫的那晚,他曾说过相信她一定没有死,而且那个占据她原来身子的冒牌衾遥眼下也已经出现在了九九身边,这说明她的身子当时并没有留在原地,倾城应该也没有,否则以他的性格,应该是会把倾城的尸体带回来,并借机打压衾璇等人的…… 陶沝定定地盯着那条十字架项链发呆—— 她记得当日师兄的那个小徒弟陶然曾对她说过,这条丢失的项链是在有缘人的手里,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有缘人竟然会是他……那么,如果她拿着这条项链去问那个小徒弟,是不是就可以知晓当日被对方刻意保留的、师兄所说的第三句话了? 指尖下意识地抚上了那条十字架项链,刹那间,有一道诡异的银色光芒突兀闪烁,但转眼即逝,陶沝愣了愣,觉得自己定是眼花了。 正当她打算将那条项链从某位太子殿下的手腕上解下时,米佳慧的声音突然再度从身后方传来—— “小桃子,药已经熬好了哦!” 陶沝嘴角一抽,手上也停止了动作,直接转过头去冲对方吹胡子瞪眼:“你刚才叫我什么?” “嘿嘿,就是小桃子啊——”米佳慧这会子笑得一脸暧昧,语气也是理直气壮。“反正我比你大了五个月,而且你现在的名字里面也有一个桃字……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称呼很萌萌哒吗?” “……”见她笑得这么欠揍,陶沝突然觉得自己当初应该再向四四大人据理力争一下,就算叫郑春华也比叫现在这个名字强! 米佳慧显然猜不到她内心的这点小九九,径自端着一碗汤药走到床前,不过在看清陶沝此刻的姿势时,她的眼中顿时闪过一道精光,表情也变得更加暧昧起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就算你再怎么喜欢他,也不用趁这个时候爬到床上去诱惑人家吧?再说,人家现在根本就烧得正迷糊的时候,你就算诱惑也没是没有用的……” “我哪有?”陶沝当即义正言辞地反驳,待说完,才发现自己现在的姿势的确非常不雅,因为刚才光顾着想将项链从太子手上解下的缘故,她整个身子几乎都横跨在他身上,乍看之下,恐怕的确会让人误以为她是要对他做什么不堪的事情呢! 脸上本能地一红,她飞快想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却再度对上米佳慧此刻投射而来的那种“你不用解释了,我懂的”的暧昧眼光,心里突然有一种百口莫辩其辜的郁闷感。 见打趣够了,米佳慧那厢也适时收起笑,将手中的那只药碗递给陶沝:“喏,药已经好了,你喂他喝下吧——” 陶沝接过药碗,眼中的忧心忡忡显而易见:“他这病不会很严重吧?好像到现在都还一直没有退烧呢……” 闻言,米佳慧立马白了她一眼,哧鼻:“你这纯粹是关心则乱,退烧什么的哪有这么快的?又不是在现代,能够注射抗生素什么的退烧……你先喂他把这碗药喝下去,只要能出汗,基本上就能好,如果没出汗的话,那到时再让他多服一剂药——”说完,见陶沝的脸色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又叹了一口气,柔声安慰道: “放心,他这次不过只是最普通的伤寒而已,就相当于我们那儿的感冒发烧,不算什么大病,只要明早之前体温能降下来,基本就无大碍了,之后只要好好静养一段时日,估计马上就能继续活蹦乱跳了……” 陶沝眨眨眼睛:“那……如果明早没退烧的话要怎么办?听说伤寒会持续发热,这是不是就代表他的病情加重了?” “你这乌鸦嘴,你到底是期望他快点好还是不好啊?”米佳慧听得一阵无语。“别瞎担心,你忘了他是什么身份,要死也不会是在这个时候……”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顿时犹如醍醐灌顶—— 米佳慧说得的确有道理,太子不日就会被复立,如果眼下真出了什么意外,那历史进程不就彻底被改变了么? 所以她仔细想了想,问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米佳慧这次轻轻挑了挑眉,迟疑了一会儿方才淡淡答道:“一般退烧之后就会慢慢苏醒的,至于具体时间嘛,就要看他何时退烧了,估计明早之前应该就能清醒了……”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在陶沝开口前强调道:“你放心,今晚我会留在这里的,如果中途有什么意外,你都可以直接喊我——” 听到这话,陶沝心里总算稍稍安了心,转而开始专心喂某位太子殿下喝药。 但问题很快又来了,由于太子目前尚处于昏睡中,因此对于喝药一事并不十分配合,陶沝每喂一勺药,沿嘴角流出的比实际喂进嘴里的份量要明显多得多,陶沝无法,只能用一只手强行捏开对方的嘴,另一只手拿勺子往里灌药,但还是会有不少药流出来。 见此情景,米佳慧忍不住又在一旁打趣:“要不你直接嘴对嘴喂他喝吧,这样应该不会有任何浪费……” “你胡说什么呢!”陶沝听罢立刻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丫头出得什么馊主意,万一被其他人看到,打个小报告到康熙皇帝那儿,那她就会立马被扣上一个狐媚惑主的帽子,到时候铁定死得惨惨的! 见她似乎动了怒,米佳慧嘿嘿干笑两声,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转而迅速移开视线,但下一秒,她又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指着太子的手腕轻声呼道: “咦,这条十字架项链感觉好时尚啊,做工看着也极精巧,现在这个时期居然已经有这么精湛的技艺了么?还有,这上面镶嵌的是水钻吗?这么闪,应不会是普通琉璃,可是这个时期应该还没有人用钻石做装饰品才对啊,难道记载有误?” 陶沝滞了滞,循着对方的眼光将视线同样定格在某位太子殿下的左手腕上,良久才轻声说道:“其实,这条项链是我的!” “什么?!”她这话显然一语惊人,米佳慧当场被震得晕头转向。 陶沝看了她一眼,淡淡补充道:“……这是我在现代的师兄送给我的!说起来,我也是因为这条项链才穿来这里的……” “哎?”米佳慧一脸迷惑地眨眨眼睛,“你之前不是说你是睡觉穿越吗?” 陶沝点点头:“也算是啊!因为我二十岁生日那晚,师兄送了我这条项链,之后,也就是当夜我睡着后再醒来,人就已经在这里了……” “二十岁生日时送的礼物啊?”米佳慧听的重点和陶沝说的重点显然不在一个层面上,因为她立马露出一脸八卦表情,笑容也重新染上了满满暧昧。“这里面貌似有猫腻哦!那个师兄,应该是你在现代喜欢的人吧?” 陶沝脸上一红,立马回过头去继续给某人喂药,并没有直接承认或否定。 然而米佳慧这厢显然不打算轻易罢休,仍在絮絮叨叨地接茬追问:“你这位师兄长得怎么样,念法律系的在我印象中都是帅哥,他应该也不会差吧?” “你瞎说什么呢?”陶沝立马否定了她的胡乱猜测。“师兄和我不同系,他是学天体物理的!” “天体物理?居然还有这个系哦!”米佳慧再度露出一脸震惊模样,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添上一句,“既如此,那你为什么叫他师兄?一般不同系的不都叫学长吗?” 陶沝脸颊再度一红:“可学长不大多都是日系动漫里对心仪对象的称呼吗?这样感觉目的性实在太明显了,我叫不出口……” 米佳慧一阵无语:“可现在人一般都这么叫啊,传统的或者同系的才叫师兄……” 陶沝抿抿嘴:“不管其他人怎么叫,对于我而言,我可以称呼其他人为学长,但师兄就只有唯一的一个……” 因为在乎,所以才不敢用这样直接的称呼,而其他不在乎的人,自然是叫什么都无所谓…… “呵——”听她这样一说,米佳慧忽然忍不住笑了,“果然是固执纠结的性格!的确像你——”语毕,也不等陶沝回答,又重新将话题转回了项链上—— “那这条项链就是你送给他的了?”话到这里,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到了什么,语气明显带上了一丝调侃,“居然把自己以前喜欢的人送给你的东西转送给自己现在喜欢的人,这一点是不是不太好啊?” 她这话说得极其绕口,但陶沝还是立马听懂了,当下脸色一黯,轻轻摇头道:“事实上,在三年前,这条项链便已经丢失了,而且,就是倾城失踪的那天……” 米佳慧听罢愣了愣,脸上的神情终于恢复了一丝郑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位倾城姑姑的失踪和这条项链有关?” 陶沝咬咬嘴唇,无声地朝她点了点,半晌复又开口道:“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米加慧被她说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反问:“你为何会这样认定?” 陶沝略微犹豫了一下,省略性地将师兄那位小徒弟当初说过得话转述给她:“因为……我之前曾遇到一个人,他告诉我,这条项链是关系到我能否回去现代的关键……” 米佳慧听得眉心狠狠一跳:“你是说回现代?!” “嗯!”陶沝再度点点头,但话里却明显添上了一丝不确定。“不过也只是有这种可能而已,具体能否回去,我也并不确定,得再去问问那个人才行……”顿一下,见对方神色间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激动之意,不禁好奇发问:“难道你从未想过要回现代去吗?” “唔,这个嘛……你也知道我是车祸穿来的,所以吧,我估计那边的我已经……” 米佳慧这话并没有全部说完,但陶沝已经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前者在现代的那具身子八成是因为车祸遭到严重损坏,估计已经没有任何复原的可能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追问一句:“那你就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当一个男人么?” 某人闻言又是“嘿嘿”一笑:“这个……我现在觉得当男人其实也满不错的!” 陶沝无语:“那你准备将来娶个女人吗?你应该是喜欢男人的吧?” “这个倒是无妨,反正凭我的条件外加我的脑子,一定可以找到一个甘愿臣服在我脚下的好男人!” 米佳慧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自信,顺带还拍着自己的胸脯摆出一副“我是美男我怕谁!”的傲娇模样。 “……”陶沝有点无语,正想再说什么,就听米佳慧那厢已先她一步发话道: “你就这么想回去么?” “也不完全是!虽然我以前的确是很想回去,但现在……”陶沝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此刻躺在床上处于昏迷状态的那位太子殿下。“我只是觉得,或许找到了这条项链,我就能凭它找到倾城现在究竟在哪里……既然我当初并没有死,倾城也应该不会死,估计最多也就是和我一样……” “和你一样?” “嗯,就是回到他自己原来的身体里……” “可是……”米佳慧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殿外传来,她立马噤了声,意味深长地看了陶沝一眼,陶沝也会意,转过脸去继续给太子喂药。 这回的来人是魏珠。 他应该是刚从康熙皇帝那儿述职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说了太子病重的消息立马赶来的缘故,他这会儿的脑门上沁满了豆大的汗珠。 米佳慧显然对这家伙不熟,乍见到对方时下意识地往陶沝方向瞅了几眼,陶沝赶紧起身朝魏珠行礼,并在后者看不到的方向用口型向一旁的米佳慧道明了对方的身份。 尽管有了陶沝的无声提点,但对于清朝正史纯属一知半解的米佳慧似乎还是不太清楚眼前这个人的重要性,不过好在她虽然不认识对方,却也知道康熙身边的人不能轻易得罪,当下也很有礼貌地主动上前朝魏珠行了礼。 魏珠朝她摆了摆手,用太监特有的公鸭嗓开口问话:“万岁爷今日已经听说了二爷犯病一事,特地差奴才前来问问情况——” 陶沝一愣,随即立马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她家四四大人跑去康熙跟前偷偷“泄密”的结果,遂不由自主地和米佳慧对望一眼,再度无声地冲对方给出了一个“往重里说”的口型。 米佳慧会意,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跟在魏珠身后出殿去了。而陶沝也趁着这空隙喂完了手里剩下的汤药。 待米佳慧再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魏珠并没有自己询问她关于太子的病情,而是直接将她带到了那位康熙皇帝跟前问话。 鉴于陶沝先前的刻意提醒,米佳慧这次自然是不遗余力得把太子的病情给添油加醋地夸大了一通。当然,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对她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因为如果不往重里说,又怎么能显出她这位太医的高明医术! 反正最终的结果是,那位康熙皇帝相信了她的说法,直接下令让她留守在咸安宫,直到太子病愈为止,并变相赋予了她可以随意指使咸安宫各位宫人的权力。 不过令陶沝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康熙并没有派遣其他太医前来确诊,也不知道是单纯相信米佳慧的医术,还是不想让其他人知晓太子染病这件事。 是夜,陶沝和米佳慧双双留在了寿安殿的西次间里。 魏珠还特地派了两个小太监守在殿门外随时听候他们吩咐。 一夜无事。 大概是因为先前喝下的那碗汤药起了作用的缘故,之后过了不久,太子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热度也有了明显下降的趋势。 这一夜,陶沝始终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握着太子的一只手,直至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呻、吟声,她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趴在床边睡着了。 □□声是太子发出的,他似乎仍在昏睡之中,因为眼睛一直没有睁开的迹象。 陶沝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他的前额,已完全没了之前那种灼烫的温度。 她心中一喜,连忙起身跑去摇醒了睡在一旁太师椅上的米佳慧:“快醒醒,他的热度好像已经退了……” 米佳慧被她突兀摇醒,眼神涣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清醒过来,忙起身走到床边仔细察看,末了,她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不错,看来昨天的那碗药已经起效了,如此,按照一天三剂的药量再连喝几天应该就无碍了,之后再静养一段时间便可以恢复了……” “嗯!”陶沝兴奋地连连点头,“那就麻烦你继续负责煎药了!” “这个好说!”米佳慧连忙拍胸脯保证,末了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忽然意味深长的一笑:“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如今可是因为你的缘故而被强行拉成了‘□□’,你到时候可得加倍补偿我啊!” “哎?补偿?”陶沝冷不丁一怔,“你要怎么补偿?” “嘿嘿,瞧你这话说的,伦家这辈子最爱的东西就是money啦,而且越多越好,所以,你应该懂了吧?” “……”(╯#-_-)╯╧═╧ 140.一语点醒梦中人(下) 虽然米佳慧一直强调说只要退了烧人就会立马清醒的,但具体落实到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身上,好像并没有两人预料中的那么乐观。直到第二天晚上,太子仍旧没有清醒的迹象,虽然额头上的热度已经明显退了。 陶沝喂太子喝完第四服药,端着药碗一脸犯愁地问坐在一旁的米佳慧:“你说他怎么到现在还没醒?是不是这药有什么问题啊?” 遭到质疑的某位太医立马跳了起来:“喂——我可以允许你侮辱我这个人,但请不要侮辱我的职业!” 陶沝吐吐舌头:“……那他为什么还不醒?” “我怎么知道,或许只是他自己不愿醒来吧……”米佳慧边说边走到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躺在床上的太子的情况,微微皱眉:“按说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很稳定啊,理应早就可以醒过来了才对!” “……不会真是中了什么魇术了吧?”陶沝有点担心,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某人打断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当初那个施术的谁谁谁早就被解决掉了,我估计也就是他前段时间睡眠不足,亦或是不愿接受自己被废的这个事实而已……” 尽管她说得极为笃定,可陶沝却还是忍不住再度确认一遍:“……真的不会有事?” “安啦!”米佳慧立即举起三根手指赌咒,“我是不会随便拿你心上人的性命来开玩笑的!”顿一下,似是注意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话锋突然一转: “不过——虽然他一直没醒,但却是始终捏着那条项链呢……” “是啊!”陶沝也跟着感叹,“我从昨晚开始就尝试掰他的手指来着,可惜掰了半天都没能把他给掰开……” 米佳慧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该不会真想凭这条项链去找那个倾城吧?” 陶沝闻言一滞,沉默半晌,方才幽幽回道: “……不管怎么样,只要能有找到的她的一线希望,我都不可能轻易放弃的,如果倾城真的有什么不测,师兄一定会很伤心的……” 米佳慧瞪眼眼睛:“你家师兄喜欢的人是她?那这样一来,她不就是你的情敌了吗?” 陶沝摇头:“不,不是你相像中的那样,她是师兄的亲人——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什么?!”某人当场震惊失声,“她她她……不是众人口中九天玄女下凡般的美女么,怎么会是你家师兄的弟弟?”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陶沝撇撇嘴,淡淡反问:“你现在不也是男人么?” “你是说——”此语一出,米佳慧再度惊怔当场,随即开始长吁短叹、扼腕不已:“可恨啊,我来的太晚了,否则真应该跟她见上一面的,我们俩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她说着,像是下定什么重大决心一般,将右手握拳重重锤在左手掌心:“既如此,那我也帮着你一起找吧!说不定,我能打听到一些对你有用的信息——” “这自然最好不过了!” “不过,我有个条件——”还未等陶沝出声道谢,米佳慧已径自接茬往下道:“你这张所谓的□□能不能脱下来借我瞧瞧,反正现在夜深了,也不会有旁人进来,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这东西要每天摘下,不能一直戴在脸上的么……” “对哦,我差点都忘了!”听她这样一说,陶沝立刻快步走到镜子前查看自己戴在脸上的那张面具,“幸好有你提醒,这里的皮都有点皱了呢!” 米佳慧站在一旁双眼放光地盯着她取下的面具,忍不住拿到手里细细观摩:“哇,这个假皮做得好逼真啊,跟我们那儿专业的仿皮有得一拼,感觉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工艺能够做出来的……” “我也这么觉得!”陶沝赞同地点头:“白子涵当时曾说过,这是一个高人送给他的,普天之下可能就仅有这一件!” 米佳慧一愣,本能地反问道:“白子涵又是谁?” “唔——就是一个唱戏的美男,也是一个戏班的班主,长相超美的哦,比九九还美——”陶沝本能地接话,但旋即便意识到自己称呼不对,赶忙改口道:“……我是指当朝九阿哥!” 好在米佳慧这会儿关注的重点并不在此:“唱戏的美男?你们怎么认识的?难道你喜欢听戏?” “这怎么可能?”陶沝“呵呵”干笑两声,“我可是一向听戏坚持不了三分钟就能睡着的人,连外来的神父都比我对这本土戏曲感兴趣……”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缘分呗!我和雷孝思在江宁的时候遇到他带着戏班在那儿唱戏,正好见到他被一位公子爷威逼调戏,如果对方是美男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丑男,所以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就冲上去见义勇为了……” “哇,美救英雄哎!然后呢,你从那个丑男手里救下了他,然后他就赠你这张面具报恩?” 这一只有在言情小说里才会发生的经典桥段显然很符合米佳慧的个人喜好,她立刻顺着陶沝的话猜想接下去得情节发展,但可惜,现实似乎更喜欢啪啪啪打脸—— “呵呵,我当初的确是这么想来着,但最后的结果,却还是他反过来救了我……”陶沝一脸尴尬地否认了对方的猜测,然后在米佳慧瞬间变得鄙夷的目光下努力为自己辩护:“这实在不能怪我,那个丑男身边带了好几个打手,我又不会武功,充其量只会几下简单的跆拳道,所以……” 米佳慧挑眉:“……可是你若对他无救命之恩,他又为何会送你这个,难不成,是他看上你了?” “胡说什么呢!他眼睛又不瞎——再说他们戏班里漂亮姑娘多的是,怎么可能看上我?”陶沝听罢立刻白了她一眼,“我们只是因为这件事不打不相识,加上雷孝思喜欢听戏,而且他们游历的路线也正好和我们一致,所以我们就结伴同行了,再后来我就被人绑来了京城,他也是因为和雷孝思一样担心我才跟来京城的,这张面具也是他听说了我被绑的原因之后,让我带着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的,因为他也认识以前的九福晋……” “原来如此,看来长得跟别人太过相像的确是个大麻烦!”或许是因为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自己所料,米佳慧这会儿的语气也是淡淡:“如果不是因为你长得像以前的那位九福晋,估计现在也就不用每天担惊受怕地带着这张面具了!要不,我这就去把原先那位九福晋被九阿哥藏在别院的消息偷偷散播出去?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露脸了,别人也不会把你和她搞错了……” 陶沝被她这个提议说得一怔,一句话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个女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九福晋!” “咦?你是说被九阿哥偷偷藏在别院的那个女人吗?”米佳慧似乎想要反驳,但在下一秒对上后者那一脸认真的表情,不由自主得一懵:“可是,他们府里的下人都已经确认过了,她身上的那些特征都能和以前那位九福晋一一对上,而且九阿哥那边也没有发现端倪……她怎么就不会是原来的那位九福晋了?” 这个问题问得十分犀利,陶沝略微滞了滞,而后才淡淡出声答道:“即使外表没变,但内里却肯定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你说什么?!”虽然她这话说得非常隐晦,但同样身为穿越MM的米佳慧却是立刻明白了,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那你的意思是,她是冒牌的?……不对,她不是失忆了吗?如果失忆了,有些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也是可以理解的,你自己当时不也这样说过么……” “就算失去了记忆,也不会连喜好和口味都一起变的!”陶沝维持着适才淡定的语气,答得镇定从容。“或许一个人失忆后性子会有所改变,但喜欢的物或人还是会同样喜欢的……” “也不见得吧?”米佳慧皱了皱眉,还是一脸不太相信的模样。“我以前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和八点档泡沫剧里的失忆情节,全都是失忆后忘了自己最爱的人……” “可是那些故事的结局,失忆的人还是会记起自己最爱的那个人不是吗?” “这……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九阿哥难道一点都没看出来吗?传言不是说,他很喜欢以前那位九福晋的吗?按理说,朝夕相处的夫妻之间,应该更容易发现对方的不对劲吧?” “或许,九九……阿哥也有察觉到不对劲吧,但他不见得能像我们一样想到借尸还魂这一点,就算真发觉了估计也会认为那是因为失忆带来的后遗症吧……” 陶沝给出的这番解释让米佳慧顿时哑口无言,但她似乎还没有完全相信那个女人是冒牌货,半晌,又继续追问:“可是,那个女人怎么会知道以前那位九福晋的性子和喜好?” 陶沝语气凉凉:“以前那位九福晋的喜好和性子并不难查,只要稍微熟悉她的人大概都会知道一些,比如九爷府里的那些小妾和下人……” “你的意思是……那个冒牌的九福晋很有可能是九阿哥的小妾或是府里的下人?”米佳慧这次也嘴巴也一并张成了“O”型。“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没什么匪夷所思的!”陶沝轻轻一扯嘴角,“既然你我都在这里,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倒也是!”陶沝最后给出的这个理由显然是极具说服力的,米佳慧脸上最后一丝怀疑之色也随之消失殆尽,她单手摩挲着下巴,嘴里轻声自言自语道:“既如此,那九阿哥也不是真心喜欢以前那位九福晋嘛……” “噢?”陶沝心中一震,本能地反问:“何以见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米佳慧双手一摊,答得理直气壮:“若是真心,又怎么可能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认不出?” “……” “怎么了,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大概是被陶沝此刻古怪的脸色弄得莫名其妙,米佳慧的目光里也带上了一丝明显探究。“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你说得很对!”陶沝在心里默默接道。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可是,我看你的表情好像不太好哎?”虽然这话说得很中听,但米佳慧还是从她的语气中体会出了一丝不寻常。 陶沝连忙摆手:“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假的就是假的,总有一天是会暴露出来的……”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可是——”米佳慧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神情也再度染上几分质疑之色:“你不是也没见过那个女人几次吗?为什么你就能那么肯定她是假的?” “反正我就是知道……” “是吗?”听她这样一说,米佳慧顿时皱紧眉头,紧跟着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看向陶沝的眼神立时一闪:“话说,你这丫头是不是又隐瞒了我什么重要秘密?你还不肯完全相信我?” “不!”陶沝轻轻摇头,答得一脸坦然,“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万一哪天说漏了嘴,可能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我才不怕麻烦好不好!”米佳慧不等她说完便立刻否定了她的这份担忧,俊逸的眉眼中写满了好奇。“快说给我听听,我这人最喜欢听秘密了……” 陶沝还是摇头:“等我找到倾城之后,我再考虑告诉你……” “不是吧?你难道不知道好奇心会害死猫吗?”米佳慧显然不满陶沝此刻吊她胃口的做法,“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自己来猜——听你刚才话里好像对九爷府很熟悉的样子,难不成,你以前也是九爷府里的下人?” “……”陶沝满头黑线。她看起来就这么没前途吗?虽然她的确是有在九爷府里做过不到两周的下人! “咦?猜错了?”米佳慧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此刻的神情,笑得一脸尴尬:“呵呵,这个真心比较难猜啊——难道是你来京城的路上见过那位真正的九福晋?或是你有听说关于她的什么消息?”顿了顿,见陶沝完全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又用开玩笑的语气补了一句:“……总不至于说,你就是那位真的九福晋吧?” “……” “……” “难不成,你还真的是……唔——” 因为陶沝突然陷入沉默,且神情变得着实古怪,米佳慧这厢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很可能就是事实,禁不住当场变了脸色,不过还没等她把话说出口,就已经被陶沝先一步强行捂住了嘴—— “喂,你小声点,别喊得人尽皆知啊,否则我铁定小命不保——”她说这话的语气带着满满郁闷。“这可是我现如今第二大的秘密了,你可千万不能给我说漏嘴了啊!” “明白!”米佳慧拼命点头眨眼,待将自己的嘴从陶沝的手下成功释放出后又忍不住追问一句:“什么叫做第二大秘密?那第一是什么?” 陶沝白了她一眼:“我的第一也是你的第一啊……” 米佳慧起初还听得一愣,但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了然地挑了挑眉:“看来你的经历还真是复杂!”停了停,也不等陶沝接话,又将目光在她和太子身上来回扫了一圈,似是想起了什么之前被打漏掉的重要问题,迫不及待地追问—— “不过,你既然身为前九福晋,那又为何会跟太子——”话到这里,她再度停了停,意味深长地直直盯住陶沝的眼睛:“难道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然后天雷勾动地火,王八对上绿豆——” “喂,你就不能用些好听一点的形容词来形容吗?虽然这件事说起来的确不怎么光彩!”陶沝单手扶额,一脸无奈。“我就说这件事儿不能告诉你,否则你一定会鄙视我的!” “不,我发誓我真的没有鄙视你的意思,真的!“米佳慧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地答腔:“其实吧,我个人觉得太子他除了年纪大了点,脾气差了点,结局也坏了点以外,还真没有什么特别不好的地方!论长相也算是一表人才,完全没有小说电视剧里描写得那般猥琐,至于荒淫无道什么的,至少从我进宫到现在,还从未亲眼见到过,所以,你看上他这件事儿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反而是他的眼光看起来并不咋地……” “……”陶沝听得满头黑线外加一滴冷汗。这家伙还真是语出惊人,虽然貌似并没有说错! “我觉得你还是早点跟他相认吧,免得他到时候也把你和那个冒牌货搞错!”或许是见她一直没有出声答话,米佳慧等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进一步给出建议。 陶沝没有立即应声,半晌才从嘴里幽幽挤出一句:“可你刚才不是说过,倘若他对我的感情真的出自真心,是不可能会认错的吗?” “你说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是不打算跟他相认了吧?”米佳慧一下子听出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那你还千辛万苦跑进宫来做什么?只为像现在这样傻傻守在他身边么?那万一他到时候真的认错人了,你也准备不管不顾吗?” 陶沝抿抿嘴:“……以我现在的身份,跟他相认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尤其还是现在这种多事之秋,就这样默默守着他,看着他幸福也好……” “……你这丫头还真是固执得可以啊!”米佳慧听罢忍不住朝她翻了两个大大的白眼,“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倘若他以后他真的认错了人,你可千万别哭着来找我诉苦!” “不会的,我会在这之前搞清楚那个冒牌衾遥的真实身份的!”陶沝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一分少有的自信,“虽然我还不清楚她是谁,但我觉得他应该是我认识的人!因为,她眼神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你确定?!” “没错!以前常听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看一个人首先要看的就是他的眼睛,因为透过眼睛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好坏与否!但眼睛相像的人其实也有很多,唯一能区别彼此的就是各自的眼神——即使是形状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眼神不同也会让人感觉不一样的……那个女人的眼神我之前一定在哪里见过,只是现在一下子想不起来了而已……” “这样真的靠谱吗?”见她说得如此信誓旦旦,米佳慧脸上的神色闪过一丝明显狐疑,随即又重新换上了一副打趣的口吻:“既如此,那你要不先看看我这会儿的眼睛如何?” 她说着,侧过身去正对上陶沝的眼睛,且目不转睛地盯着,然后一本正经地问道:“如何?你有没有接收到我眼下无比深情的温柔眼神啊?” “有,有看到两粒硕大的眼屎……” “……”此语一出,某人立即蹲墙角画圈去了。陶沝也背对着卧床的方向看着她笑,所以,两人都没能注意到。原本躺在床上正“昏迷”的某人微微动了动手指。 141.see you again 这之后又一连喝了两天的汤药,太子的情况已经好转许多,虽然每天依旧处于昏睡中,但偶尔能看到他的眼睫毛和指尖在微微颤动,像是要醒来,但却又一直都没有完全清醒的迹象。 见状,陶沝内心也一天比一天担忧,不过米佳慧安慰她说没事,这大概只是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潜意识里不想回到现实的缘故。 话虽这样说,但陶沝却始终害怕对方的病情会在自己不注意间突然恶化,所以每每入夜的时候,她都会趴在床边一直守着他,且每次都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三天傍晚,陶沝喂完药,将汤碗交由守门的小太监收走,而她自己则就近在大殿的门槛上坐下—— 这间寿安殿明间的门槛很高,几乎到了陶沝的膝盖,宽度也有将近十公分,坐在门槛上观赏天空,妥妥得毫无压力,还能悠哉晃动双脚。 殿门外空无一人。 米佳慧几乎将所有负责守门的太监和侍卫都各自派去做事了——比如抓药煎药,收药碗、清洗药壶以及其他各种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美其名曰是帮她和太子殿下创造独处机会,但事实上,这只是因为康熙皇帝之前下过令,让咸安宫中所有侍卫和太监都听从米佳慧的安排,所以,用米佳慧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她好不容易才拥有了光明正大的支使权,若是搁置不用那就太可惜了! 眼下正值夕阳落山、日月交辉的黄昏时刻,西边的天地合处泛着大片大片绚烂梦幻的红光,而东边的半边天空中也有了一弯浅浅的新月悬挂当空,精美得如同一副水彩画卷。 陶沝仰头望天,嘴里轻轻哼唱着一首她曾经最喜欢的歌—— “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陌生又熟悉……” 因为背对着殿内而坐,陶沝并没有发现在她唱歌的时候,原本应该躺在床上“昏迷”的某位太子殿下悄然间睁开了双眼—— “……尽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气息,却无法拥抱到你,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但愿认得你眼睛……” 伴随着清幽的歌声,素白色的人影慢慢坐起身,隔着西次间的花梨木落地罩静静凝望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 “……千年之后的你会在哪里,身边有怎样风景,我们的故事并不算美丽,却如此难以忘记……” 许久,素白色的人影终于下了床,慢慢朝殿门边走来,他的脚步轻缓,就像是怕打扰她唱歌似的,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 “……如果当初勇敢的在一起,会不会不同结局?你会不会也有千言万语,埋在沉默的梦里……” 由于一心沉浸在歌声中,陶沝并没有因为某人的靠近而觉察到有哪里,仍旧坐在门槛上晃动双脚,一遍一遍地轻声哼唱,直至天边的那片红光尽数消散,她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准备转身重新返回殿内,谁想这一回头,却赫然对上了一双无比熟悉的、犹如琥珀一般的丹眸——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眼波…… 因为事先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所以在最初的一瞬间,陶沝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用法术定在了原地,大脑也当场变得一片空白—— 而对方也同样立在原地无声地凝视着她。 尽管他此刻的模样因为不修边幅而显得格外邋遢,面色也因为大病一场的缘故而变得明显有些苍白,但他那双琥珀丹眸里却是难得的清明一片。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彼此间相隔不到一米的距离。 若是放在平时,这样的对视对两人各自的身份而言,显然是不合乎规矩的,但这会儿他们俩却似乎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蓦地—— 陶沝从凝思中回过神来,心中不自觉地狠狠一凛,立马赶在第一时间低下头去,朝对方恭敬行礼:“太,太子爷,您醒了?有,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去做的么?” “……”某人不说话,仍旧站在原地静静打量着她。 陶沝等了许久,却并没有等来对方的任何回应,忍不住抬头偷偷瞄了对方一眼,却恰好被对方捕捉到了视线,陶沝当即心慌意乱,脑子也跟着飞速旋转,努力为自己想办法开溜:“太子爷一连昏睡数日,想必这会儿定是饿了吧?奴婢,这就给您去端些吃的来……” “……”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仍是不说话,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想说,还是默认。 陶沝又等了一会儿,决定自动当他是第二种情况,朝对方福了福身子便准备离开,谁料就在她转身之际,某人突然几步上前,长臂一伸,从后方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抱—— 他的怀里很暖,也依旧散发着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龙涎香的香气,虽然当中混杂了不少酒味。 陶沝当场僵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反应才好。 而他就这样紧紧地搂着她,中间隔着那条不高不低的门槛。 他的嗓音嘶哑,带着些许浓浓的、仿佛怎样都化不开的沉痛和哀伤—— “你……究竟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此语既出,陶沝的眼泪忽然就这样情不自禁得从眼眶里无声滚落,一颗接着一颗,顺着脸颊顺延而下—— “太子爷,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奴婢……奴婢新入宫不久,是刚从别处调来的……” 因为这一刻是背对着某人的缘故,所以尽管已经泪流满面,但陶沝还是违心地否认了自己的身份。而听到她这句话,某人的身子也瞬间变得僵硬无比。 许久,就在陶沝以为他定会认为自己认错人了的时候,他却猛得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圈在自己怀里—— “是吗?上回是辛者库,这次变成了翊坤宫还是永和宫?” 陶沝闻言一愣,还没等反应回神,他那厢已迅速低下头,一口咬住了她的肩膀—— 他咬得极狠,就跟他喝醉酒跑来问她为什么的那个上元夜一样,让她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疼—— 陶沝彻底震住了。 半晌,耳畔再度幽幽传来他那低沉、且带着一丝明显哽咽的嘶哑声线—— “沝沝,我好想你……” 忽然间—— 泪如雨下,无声无息…… 暮色不经意间悄然弥漫,渲染出大片大片的昏黄。 静寂的大殿之外忽然刮过一股萧瑟的凉风,吹落了不少树上的枯叶,也将站在殿门处的两个人吹得各自衣袂翻飞。 久久的沉默。 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没有再出声,而陶沝亦没有。 明明腹中积了千言万语,但在此时此刻,却好像怎样都说不出口—— 我好想你…… 这也是她第二次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里俨然已经涵盖了所有她能听懂的思念,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都是累赘。 她突然很想告诉他,其实她也很想他。自打她当日被雷孝思所救、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一刻,她就一直一直很想念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之前所找的那一大堆不想和他相认的理由都是借口,只因为她害怕,怕自己一旦与他相认,便会再也舍不得离开他身边了,哪怕他已改变了对她的心意…… 不过好在上天并没有跟她开这个残酷的玩笑,他没有变…… 他还记得当初对她的承诺! “为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终于松了口,再一次压抑出声:“为什么不肯见我……” 他说话的声线因为沙哑而透出一分莫名的磁性,伴随着从鼻子里呼出的那股略微不紊的温热气息,轻柔地撩拨着她敏感的耳根。 “对不起……” 陶沝的眼泪再度无声滑落,连话里也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泣音。 他先是一怔,继而慢慢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面朝自己,正对上后者满脸的泪痕。 “对不起……”她语带哽咽地小声道歉,“……又是因为我做了蠢事,所以才会连累你的!” 如果她那晚选择和他相认而并非逃避,那他之后或许就不会被大阿哥他们逮到把柄了! 某位太子殿下显然没想到陶沝竟会在这个时候冒出这样一句不伦不类并且煞风景的话来,一时间竟是愣住了。 半晌,他才勉强扯了一下嘴角,淡淡应声道: “不,那件事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纵使没有你,我也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停了停,又咬字清晰地一字一顿补充,“但如果这样的代价能够换得你回到我身边,我却是心甘情愿的……” 他一面说,一面抬起手替她温柔拭泪,但才刚擦了没几下,他手上的动作便莫名顿住了,紧跟着,他双眸死死地盯住了她的脸,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自然没有错过他丹眸中一闪而过的惊异之色,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正好触到了一道皱起的折痕。 她滞了滞,继而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将戴在自己脸上的那张面具轻轻取下,然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对方,咬唇小小声说道: “……这张脸,就是我原来的样子!” “……” 原本以为对方一定会因此饱受震撼,但出乎意料的,眼前那张如冠玉般的脸庞上并没有出现太多的神情变化,甚至连惊讶的意思都没有,有的,只是盛在那双琥珀丹眸中满满的疼惜。 温热宽大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而后细细摩挲—— 他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薄怨:“这就是你先前不愿见我的原因么?” “……”眼泪无声无息地继续流淌,她垂下头,缄口不答。 而他眼中的疼惜之意也因此更加明显—— “我说过,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介意的……” 他说着,微微俯下身,将她整个人再度轻轻揽入自己怀里,贴在自己的胸前—— 陶沝几乎能清楚听见他的每一下心跳。 “可是,你也要记得——我已经放你离开一次了,是你自己选择了回来,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轻易放你走了……” 若我放你离开,而你仍然回来,那便代表你永远都是属于我的了…… 听到他这句话,她的眼泪突然流得更凶了,就如决了堤的洪水般汹涌而下。 她本能地伸手回抱住对方,起初只是轻轻的,但之后,却是越抱越紧—— 这一次,她也同样不会再轻易松开他的手了…… “是谁在心头流连,一转身缘就在眼前;相逢的季节,落英缤纷几回,模糊的记忆浮现……是谁在梦中留恋,一回眸你就在面前,难解的红线,缠绕几段姻缘,蝶与花不变诺言……” 142.相思满卷,情深不悔(上) 寿安殿。西次间。 窗外昏黄的暮色早已散去,如墨的夜空中缀满了繁星点点。 陶沝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某位躺在床上的太子殿下喝完一整碗熬好的汤药,又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半碗小米粥,然后为他梳发、理容。而那位太子殿下则是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此刻的一举一动,丹眸中沁满温柔。 如果不是眼下时间地点都不合适,这绝对是陶沝理想中的夫妻相处模式。 但可惜某位米姓太医此刻领着他的小厮籽藤还有其他几名太监正华丽丽地杵在西次间外,俨然是一群闪闪发亮的灯泡——方才,她和太子两人站在殿门边静静相拥而立,那种彼此间无声胜有声的美好气氛就是被这帮罪魁祸首给无情打破的! 待陶沝替太子梳洗完毕,米佳慧那厢立马态度恭敬地轻步入内,为太子请脉。 陶沝细心发现,米佳慧请脉时的脸色明显有些异样,末了,还有意无意地朝她抛来一个欲说还休的眼神,引得陶沝不得不找了个借口,随她一起走出了殿外。 一出殿门,陶沝便立即扯住了加慧的衣袖,问话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焦急:“他的病情如何了,该不会又开始严重了吧?” 米佳慧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而后朝四周扫了一圈,这才压低嗓音道:“你胡说什么呢?我让你出来只是有几句话要跟你交代,至于你那位心上人的身子,现在基本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难怪人家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明明之前还病得昏迷不醒,不过才煎副药的工夫,居然就已经能下床了,爱情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托你的福,我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至于你们俩,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 顿一下,对上陶沝嘴角抽搐的表情,又摆出一副“你放心,我懂的!”的模样,且面带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过呢,我还是得好心提醒一句,虽说小别胜新婚,但他毕竟大病初愈,身子骨终究还是有些虚的,你们两个那啥啥的次数一定要注意节制啊——” “……” 陶沝听得满头黑线。 虽然她和那位太子殿下的确是长达三年时间未见,但这丫头也不用把他们俩想象得这么饥渴吧?搞得他们俩就好像是什么“奸夫□□”一样,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想要OOXX! 米佳慧一走,那些原本候在殿内的小太监也一个个很有眼力劲儿地各自找理由离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亲眼目睹了陶沝和太子两人之间散发出的浓浓JQ。不过这一做法显然很合某位太子殿下的心意,待众人离开,他便再一次将陶沝整个儿搂进自己怀里,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 他搂得极其紧致,就好像在害怕陶沝会突然从眼前消失一样,不过这一次,他的动作平添了几分温柔,至少没有再弄疼她。 陶沝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搂着,就像一只终于找到了主人的小猫,极其乖巧地窝在对方怀里汲取温暖,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脸颊也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她真的很喜欢自己被他抱住的这种感觉,也很贪恋他怀里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龙涎香的香气弥漫在鼻尖,让她原本纷乱的内心莫名多了几分安全感。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薄薄的纱窗上,相映成双。 久久的沉默。 虽然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各自的心里却都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是那种失而复得的满足感—— 离别三年,他们两人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这算不算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这三年,你过得可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子那厢率先发了话,语气轻柔得就好似一汪可以融冰解冻的春水。 但陶沝自身的防御系统却并没有任何被瓦解的迹象,反而还因为对方这句话,使得她整个人狠狠一震,而后本能地一咬嘴唇,铆劲抬头迎上对方的视线,不答反问:“那你呢,过得好不好?” 这个问题才刚出口,她便立马后悔了,因为突然意识到对方眼下的处境似乎并不适合讨论这个话题。 她不安地低下头,一面在心中暗骂自己蠢,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一面又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对方此刻的反应——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太子那厢却是笑了,虽然很浅,但的确是笑了。 这还是自陶沝以宫女的身份进入咸安宫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笑—— 嘴角微勾,划出一道优雅飘逸的弧线;丹眸深凝,有满满的柔情蕴含其中,很暖,也令人感觉安心。 两指扣住她的下巴,他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脸向上扳起,声线一如之前的清亮、沉稳: “此刻,很好……” 他这样回答她,话里行间夹杂着一抹心满意足的温柔笑意,也让陶沝的眼泪差一点又当场汹涌而下——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又想方设法来到他身边,这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并没有白费—— 因为他还是三年前的那个他,没有变,没有忘记她,也没有更改对她的那颗真心。 三年的光阴流逝,她本以为他一定会变的,本以为他当初应下的那个承诺不可能会真的兑现,她甚至还想过他可能并不是自己这一生真正要等的那个人,然而这一刻,她此前所有的疑虑和不安似乎全都烟消云散了…… 因为他还是她当初喜欢的那个他,而他对她的那颗真心也依旧未改…… 鼻子没来由得有些酸涩,原本蓄在眼眶里的那些泪水也克制不住地尽数倾泻而出。 这一瞬间,陶沝突然下定了决心,态度亦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她要守在他身边,哪怕他将来真的会二度被废,会被□□在这座咸安宫里直至终老,她也不想再离开他身边了…… 只要他对她的这颗真心依旧,那么无论他将来发生什么事,她都会选择留在他身边! 她是喜欢他的,她从没有这般坚定不移地确信这一点! 眼望着此刻她脸上一颗接着一颗滚落的泪珠,某位太子殿下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继而又慢慢舒展开,抬起袖子轻轻替她抹去脸上残留的泪痕,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就好似担心会弄痛她一样,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摩挲—— “果然,还是这么爱哭……” 此语一出,陶沝莫名怔了怔,旋即有一股暖流快速淌过心间—— …… “你好像,真的很爱哭……” ……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三年前,她为了躲开九九而藏身在太子书房里的那一晚,当时的情景和眼下极像—— 那时候的他,也是像这样紧紧抱着她,替她轻轻抹干泪痕,然后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对她许下了承诺—— “你等我,我一定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那时候的她,因为打从心底里认定自己永远等不到他,所以一直都无法下定决心说服自己留在他身边。 而现在,她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了这颗心—— 她要守在他身边,至死不离! 这样想着,陶沝适才环在某人腰际的双手也跟着慢慢收紧,一点一点,直至最终紧抱—— 她仰头,在对方此刻略感错愕的眸光中微启双唇,语气柔和,却又无比坚定: “三年……我曾说过,我等你三年,若你的这颗真心未变,我就会回来……而现在,我已经回来了,所以,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死赖在你身边、对你死缠烂打的,就算你哪天不再喜欢我了,我恐怕也是不会轻易离开你的……” 她说着,偷偷瞄了一眼对方听到这番话后的神情,像是确认般地再度冲其强调一句:“……所以,如果你心里已经后悔了或是将来打算后悔的,就趁我现在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之前赶紧告诉我,否则,若是等到了以后你再变心,我定是不依的……” 闻言,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这次明显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般地紧紧回抱住她,精致如画的眉眼里浸满了如同暖阳春水一般的温柔笑意—— “如你死缠,实乃我之荣幸!” 他的话音刚落,陶沝的嘴角也随之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她更加紧致地抱住他,将脸颊轻轻贴着他的胸膛,细细感受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和清晰的心跳声。 泪水依旧在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流淌,但这一次却是流得无比畅快的,包括她内里的一颗心,此刻也跳得欢快异常—— 能再见到你,真好…… 但更好的是,我已经回到了你身边,而你,也同样期盼着我回来…… 就算会因此耗费掉这一生所有的运气,我也依旧无怨无悔…… 只要你肯对我不离不弃,我对你的这颗心也同样至死不渝—— 即使,你最终和那个位置无缘…… 143.相思满卷,情深不悔(下) 次日一大早,米佳慧就被陶沝心急火燎地请到了寿安殿。 原因无他,只因为某位皇太子昨儿个明明已经差不多痊愈的病情又再度恶化了。 米佳慧被陶沝强拉至西次间,待看到那位躺在床上再一次因高烧昏迷的太子时,她脸上的神情立马变得古怪暧昧起来,一面上前仔细检查,一面不停地往陶沝身上斜眼打量—— “唉——我昨晚不是已经提醒过你,让你们俩注意节制么?怎么还是病了?” 汗!这丫头怎么总喜欢把她和某人之间的关系想得这么猥琐? 额角齐齐滑下一排黑线,陶沝直觉对方一定又想歪了,当下赶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们之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噢?”米佳慧闻言一挑眉,咧着嘴角反问:“那你的意思是,你们俩昨晚其实啥都没做,他就又病倒了?!” “嗯!”陶沝老老实实点头,“我们真的没做什么,充其量只是说了一晚上的话而已……” “那他怎么会又发病了?”米佳慧似乎不太相信她的这个解释。 陶沝撇撇嘴:“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因为吹了风的缘故吧?” 昨晚,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一直维持着将她搂在怀里的姿势跟她说话,直至她后来入睡。这之后到早上她醒来,当中发生了什么她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醒来时仍然躺在太子怀里,而后者正闭着眼睛。 她起初以为对方只是睡着了,正想扶着对方好好躺下时,却无意间摸到对方的额头滚烫,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慌忙赶去把米佳慧从床上挖了起来。 眼见陶沝此刻神情凝重,米佳慧料定她应该没有说谎,转而伸出手去摸了摸盖在某位太子身上的那条薄被,眼神微微一凛: “你们昨晚盖被子了么?” “呃,这个……”陶沝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脸上顿时一阵尴尬,嘴里也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好在米佳慧那厢很快就自问自答地接下去道:“如今已是入冬的天,你们俩却只盖这么薄的被子,也难怪他会再度着凉!” 陶沝听罢愣了愣,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此番关注的重点并不在自己和太子身上。她脸上一红,正要接话,就听米佳慧又继续问道: “这里没有多余被子了么?如果有的话,就给他多加几条吧,免得他发不了汗,虚热都在体内郁结,使得病情变得更加严重——” “好!”见她这样说,陶沝自然忙不迭地点头应声。“那你先在这里帮忙看着他,我这就去问他们多要几条被子回来!” 说完,她立即出门,找之前一直很帮她的那名唤作荣泰的守门小太监帮忙。 谁想小太监荣泰这次却是面露难色,倒不是他不愿给,而是这宫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被子可用。 由于先前八阿哥查抄原任内务府总管凌普家产一案遭到康熙皇帝狠狠批斥,导致八阿哥这个新上任的内务府总管事并未能胜任多久便被强行夺职,由原先的内务府郎中海章继任,他现今虽然不属于任何一个党派,但新官上任三把火,加上其骨子里也是个懂得见风使舵的主,所以变相导致咸安宫内的现有物资严重不足。 陶沝很郁闷,也同样无奈,因为以她如今的身份,根本就做不了什么,所以,她最后只能双手空空地回了寿安殿。 米佳慧在听完她的这番抱怨之后,不由地也跟着陷入了沉思。末了,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忽然转头冲陶沝暧昧一笑: “如果没有多余被子的话,你可以用37度人体暖炉啊——反正你们两人的关系都已经这么亲密了,想必你也不会在乎这点名节吧?” 陶沝狂汗:“喂,我再说一次,我们俩之间是清白的,从来都没有做过那种事,你能不能不要随便乱出主意?” “唉——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米佳慧摊开双手,摆出一副“我这也是为你着想!”的表情。“而且,谁说我是乱出主意了?这可是在物资条件缺乏时最有效用的方法,野外生存的时候也常用到呢……” “可是……” “哎呀,我又没要你脱光衣服,你脑子里别想得那么龌蹉行不行?更何况他现今都已经病成这样了,就算你真的脱光衣服,他估计也没有什么多余体力对你那啥啥了……” “……” 米佳慧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相当理直气壮,而且听上去似乎的确有那么一丝道理,陶沝顿时被噎得哑口无言。 这丫头的言论还真是彪悍得可以!纵使她巧舌如簧,却也辩白无力! ****** 是夜。 陶沝专门找了个机会跑到那位魏珠公公跟前,就物资不足的这个问题向其狠狠旁敲侧击了一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说了她和太子之间的JQ传闻,魏珠这一回打量她的眼光着实变得有些高深莫测,不过即使如此,他最终还是答应了陶沝会在去那位康熙皇帝跟前述职时对后者提及此事。 得到这位魏珠公公的保证,陶沝终于安心回到了寿安殿,顺便将自己房里的被子以及一些厚重衣物抱到了寿安殿,加盖在太子身上御寒。 然而这点东西并没能起到什么实质作用。 到了后半夜,在发现某人身上的热度并没有出现明显好转时,陶沝突然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否有必要采取米佳慧白日里提出的那个“取暖”方法了,尽管她觉得这个方法极度不靠谱,而且也极羞人。 就在陶沝这厢下定决心准备脱衣服上床的时候,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适时睁开了眼睛,意识也恢复了几分清醒,待发现陶沝此刻正坐在床边宽衣时,他那张原本因为发热而泛红的面颊一下子变得更红了—— 丹眸划过一丝微芒,他立即出声轻咳:“你这是要做什么?” “帮你暖身啊!”陶沝没想到对方会在这时苏醒,顿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冲对方眨眨眼睛,脸上的表情满是天真无辜:“这是我现阶段唯一能想到的让你感觉不冷的方法!” 太子一愣:“暖身?” “对啊!”陶沝用力朝他点头,“佳慧说,你的病要发汗才会好,可惜这里没有足够厚的被子,所以,我就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了!” “咳咳——”不等她把话说完,某人那厢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顿时连咳了好几声,跟着迅速抢过话茬:“我不要紧,你不用这样……” “真的吗?”陶沝一边说一边伸手抚上他的额头,语气十分担忧。“可是你的热度好像一直没退,万一到时候病情更严重的话该怎么办?” “我没事……”某人的脸颊愈发红润了。 陶沝仔细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坏坏一笑:“你……该不会是在害羞吧?” 此语一出,某位太子殿下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极度不自然,说不准是不是被猜中了心思。但他这样的表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脸色便又黯淡下。他似是想要坐起身,但终究因为无力而继续瘫在床上,只用那双犹如琥珀一般的丹眸深深凝视着陶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 “现在的我,给不了你任何名分……” “我又不在乎这个!”陶沝同样一眨不眨地回望着他,很认真、很认真地答话。“我守在你身边,又不是为了这个……” 闻言,某人没有立即作声,但神色却明显有些动容。下一秒,他猛地握住了陶沝的手,极其用力—— “……可是,我不想委屈你……”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感觉有些无力,但语气却透着一股难得的坚毅。 陶沝的眼圈莫名一热,随即冲对方强笑:“我不委屈啊,一点都不委屈……” 能像这样守在你身边,我真的不感觉委屈…… “……”他没答话,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波动,但握着她手的力道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紧。 陶沝自然感觉到了这一点,心头也随之一暖。 她顺势用纤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就像妈咪抱宝宝似的,将他整个上半身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 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显然没想到她会做出这一暧昧举动,正要开口,陶沝已抢在他前面截住了话头: “我以前曾听人说,心口是一个人身上最暖的地方——你看,我现在已经把你放在我的心口上了,这样一来,你就不会再冷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怀里的身子往自己胸口紧紧贴去,脸上没有半分羞赧或是诱惑的意思。 他当场一震,整个人愣愣地看着她,目光灼热如火。 陶沝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辩白: “你,你千万别想太多啊,我这样做也是因为你病了,所以才……以前我每次生病发烧的时候,我家老妈——不,娘亲都是像这样抱着我睡的……” 听到这话,太子的眼神当即一动,脸上也随之浮现出一种陶沝从未见过的神情——温柔,沉静,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末了,他忽然从嘴里轻轻吐出一句: “其实,皇阿玛也曾这样陪过我的……” 顿了顿,对上陶沝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又淡淡接下去道: “那年我七岁,因为发高烧昏迷不醒,是皇阿玛彻夜不眠地陪在我身边,直到我醒来,他才肯去休息……” 他语气幽幽地说着,眼眸中闪烁着一丝憧憬,似是已经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之中。 “那时候,皇阿玛是拿我当他自己的命一样疼惜的……只可惜……” 话未说完,他已忍不住轻声叹息,带着一丝明显的惆怅和无奈。 陶沝没有错过他此刻掩在话里的那抹哀伤之意,头脑不由自主地一热,旋即想也不想地接过话茬—— “没关系,以后有我陪在你身边也是一样的,我也会像疼惜自己的命一样疼惜你的,而且,我还可以唱歌给你听,小时候我每次生病,娘亲都会唱歌给我听的!” “噢?她给你唱什么歌?” “摇篮曲……唔,就是哄小宝宝睡觉的那一种!” “咳咳……”某人当场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原本还有些感伤的情绪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你,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陶沝吐吐舌头,冲他“嘿嘿”一笑:“反正都差不多!佳慧说,你这烧只要喝完药安心睡上一觉,发发汗就会好的,所以,我唱首摇篮曲给你听,让你好好安睡,说不定等明早醒来的时候,你这烧就已经好了呢!” “可是……” “好了,别说话,闭上眼睛,不要胡思乱想,安心睡觉——” 她说着,不容拒绝地伸出手去,轻轻盖住了太子的双眸—— “小宝贝快快睡,梦中会有我相随,陪你笑陪你累,有我相依偎……花儿随流水,日头抱春归,粉面含笑微不露,嘴角衔颗相思泪……” 她的声音轻灵、柔和,如同轻盈的羽毛自半空里无声飘落,能感觉到躺在床上的某人先是微微颤了颤,紧接着便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流水葬落花,更凭添牵挂,尝过相思百味苦,从此对情更邋遢……寒风催五谷,遥风到天涯,枯木也能发新芽,馨香播种摇篮下……” 她一遍一遍地轻轻哼唱,直至某人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均匀。 因为唱得太认真,所以陶沝并没有注意到外间的殿门已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走廊处站着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是石青色的太医补服;而另一个,则是明黄色的龙纹缎袍。 144.援之以手 陶沝万万没想到那位康熙皇帝会于大半夜亲自跑来查探太子的病情。 当她走出西次间准备为太子打些热水来擦身时,却意外发现外间的殿门开着,那位魏珠公公正站在走廊上看着她,脸上的神情错综复杂。 陶沝原本还以为对方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和太子之间的JQ而对自己有所介怀,正要解释,孰料魏珠那厢还没等她开口就抢先朝她抛来一句: “万岁爷要见你!” 低沉的声音宛如一股不冷不热的风,直接朝陶沝迎面袭来,陶沝惊得整个脑子当场一片空白,差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恍恍惚惚地跟在魏珠身后来到前边的春禧殿,那位华丽丽的康熙皇帝果然正襟端坐在里面,神情肃穆地喝茶。 陶沝僵在原地呆愣了半天,终于在魏珠连番朝她投来的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上前请安:“奴婢恭请万岁爷圣安!” 康熙皇帝闻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眼光颇具深意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方才慢条斯理地发话:“听说这段时间都是你在负责照顾二阿哥,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陶沝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恭敬答话:“回万岁爷,太子……不,二爷前几日身子已经好很多了,只是昨儿个晚上不小心着了凉,导致伤寒如今又复发了……” “是吗?”康熙听到这话不自觉地微微皱眉,语气也较刚才冷凝了一分。“可是严重?” “回万岁爷,太医说,二爷的伤寒症只要能发汗就会有好转的迹象,可是奴婢如今想尽了办法却也没能让二爷成功发汗——一来二爷房中所用的被子实在是太过单薄了,二来这宫里也没有其他多余的被子可用,奴婢已经将自己房里的那一床被子拿来给二爷加盖了,但可惜好像还是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陶沝说这话的语气相当忿忿不平,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往站在另一侧的魏珠身上多看了几眼,而魏珠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这会儿的“深情”注视,始终低眉顺眼地躬身立在原地。 康熙见状愣了愣,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半晌,又突然没头没脑地冲陶沝冒出一句: “他……可有过什么抱怨吗?” 陶沝自然听出了对方话里饱含的心疼之意,也意识到这句话里的“他”指的应该是太子。她怔了怔,旋即立刻接茬道:“回万岁爷,奴婢来此多日,并不曾听闻二爷有过什么抱怨——”顿了顿,又佯装一脸犹豫状地缓缓吐出一句:“……倒是昨儿个夜里二爷发热时,曾提起过他幼时抱恙,万岁爷曾守着他彻夜不眠一事……” 康熙听到这话并没有立即吭声,但身体却是明显震动了一下,继而便强装镇定地往下问道:“噢——是吗?他还说了什么?” 陶沝微微抬起脸,佯装皱眉思量了一会儿,又重新低下头去答话:“二爷还说,他从小便没有见过娘,一直都是万岁爷您悉心照顾他的,还亲自教他读书讲学,他还提到了孩提时期的很多往事,都是和万岁爷有关的,好像还有提到太皇太后……” 话到这里,她特意顿了顿,偷偷瞄了几眼康熙皇帝此刻的脸色,却发现这位千古一帝的神情实属高深莫测,她完全看不出对方内里到底在想什么。 想了想,陶沝干脆又迅速换上另一种狐疑语气,自言自语般地语出分析,音量大小也控制得恰好能让此刻在殿内的其他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二爷还说,他以前做错了很多事,但如今恐怕是没有弥补的机会了……奴婢想着,这大概是二爷昨晚烧糊涂了,也不知道奴婢就在旁边,所以才会……” “大胆!”一旁的魏珠不等她说完就抢先截住了她的话头,显然是对她话里的某些用辞感到不满。 陶沝滞了滞,也赶紧配合得双膝跪倒在地:“奴婢……奴婢该死!” 康熙皇帝这次没有立即出声,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什么。良久之后,他方才复又开了口,话是对着陶沝说的:“朕恕你无罪,他还说了什么,你都一一道来!朕想听听——”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原本悬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安稳落地,因为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 方才初见康熙皇帝的一霎那,她的确有些发懵,但这之后,她的头脑便立刻清晰起来,意识到这是一个大好机会——为某人在康熙面前拉回印象分的大好机会。如果能趁此机会减少康熙内心对太子的不满,那么太子被复立的几率也就大大提高了—— “回万岁爷,二爷说,他生平最后悔的一件事是在他十六岁那年——” “……你说什么?!”她此语一出,康熙皇帝原本还强装镇定的脸色当场猝变,看向陶沝的目光也变得格外诡异。 陶沝佯装一脸疑惑地抬起头,切切实实地与对方打了个照面,并让对方清楚看到自己脸上刻意表现出的迷惑不解,这才仿佛受了惊吓一般,重新低下头去,且回话的嗓音也有意添上了一丝颤抖: “二爷说,他十六岁那年,万岁爷您御驾亲征噶尔丹,留下他在京监国,之后您病重,他和三爷奉旨前去探望您……当时,三爷也听说了万岁爷您病重的消息,于是就问他,如果万岁爷您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怕不怕?” 她小心翼翼地说着,一面说一面偷瞄座上康熙的脸色—— “二爷说,他那时候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万岁爷肯定不会有事的,但三爷一直问,他不希望自己被三爷看不起,而且万岁爷您八岁就登基了,他当时已经十六岁了,如果他承认自己害怕的话,那岂不是也变相丢了万岁爷的脸么,所以他当时就回答三爷说,即使万岁爷您真有什么不测,他也有能力撑得起这个天下!只是——” 说到这里,陶沝有意顿了顿,又瞄了一眼康熙的神色变化,待确定后者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这才添了一分胆气继续往下道—— “他断没想到,这句话后来会被掐头去尾传进了万岁爷您的耳朵里,还惹了您不高兴……二爷还说,他当时进门看您之前,有人跟他说,切不可在万岁爷您面前表现得太过悲伤,因为那会让万岁爷您心绪烦闷,所以他就努力装得很高兴地进了门,可没想到那样反而更惹了万岁爷您生气……等他后来想明白了这其实是有人在刻意陷害他的时候,却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万岁爷您解释了……” 上述这番话有一半是陶沝听那位太子殿下说的,有一半是她自行脑补的,但两者加在一起的效果显然已大大超乎了她的预料—— 那位康熙皇帝听完这番话后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但握着茶盏的那只手却始终颤抖个不停。 陶沝见状深吸一口气,再接再厉:“二爷说,自打那次之后,万岁爷您就和他疏远了,虽然您待他还是极好的,但是他却能感觉得出,您对他的感情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说他非常后悔当时因为逞一时之气而说出了这样的话导致万岁爷您不开心,他还说自己其实一直都很想弥补,但最后的结果却每每都和他最初的意愿背道而驰,以至于和万岁爷您越走越远了……” 陶沝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都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以致于康熙这次过了好久才从嘴里慢慢吐出两个字:“是吗?” 这短短两个字的反问让陶沝原本已经放下的一颗心又瞬间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她实在听不出对方问这话的意图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说辞,于是,她赶紧就地朝康熙磕了一个响头—— “回万岁爷,奴婢绝没有半句谎言,二爷他当时烧得不轻,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连顺序也有些混乱,奴婢只听懂了这些,也不知道有没有说对……” “你说的很好!”见她似乎被吓得不轻,康熙终于后知后觉地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爽快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陶沝闻声一僵,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咬唇慢慢抬起头,刻意表现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康熙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许是觉得这张脸蛋极为陌生,不由地继续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陶……奴婢名叫绛桃,佟佳氏.绛桃。” “佟佳氏?”康熙听罢难得挑了挑眉,眸中也随之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你和佟国维是什么关系?” 陶沝赶紧再度朝对方磕一个响头,轻声答道:“回万岁爷,奴婢并没有什么高贵的身份,奴婢只是前不久刚记在隆科多大人名下的一名养女……奴婢是孤儿出生,自小在南方长大,之前是因为机缘巧合结识了隆科多大人新纳的一位夫人,那位夫人对奴婢很是喜欢,所以就破格收奴婢做了养女……” 她如今的这个身份来历是之前四四大人给她安排的,进宫之前还特意跟四四大人对过词,所以此刻她完全照搬了四四大人当初给她的人物设定。 “隆科多?!”康熙再度挑了挑眉,似是若有所思。许久,又继续往下接话:“既如此,那你就留在这儿继续照顾朕的二阿哥吧……至于缺什么东西,让他们直接去内务府领用便是,若是有人胆敢刻意刁难,就让他直接来乾清宫见朕! “奴婢谢主隆恩!” ******* 有了康熙皇帝的这番话作为坚强后盾,陶沝当晚便遣小太监荣泰光明正大地去内务府领被子,内务府那厢显然也是得了消息的,完全不敢对此有任何怠慢,不仅以最快的速度将被子和一些必备用品送到了咸安宫,而且还额外添置了不少东西。 第二日一早,米佳慧跑来替太子看诊,顺便也给陶沝带来了一个所谓的好消息: 三阿哥那厢已经查到了大阿哥镇魇太子的确实证据,包括人证和物证,彻底坐实了“直郡王欲咒诅废皇太子”的罪名。 康熙皇帝得知奏报后自然为之震怒,立刻派人将大阿哥锁拿并命人严加看守。而大阿哥的那位生母惠妃在听闻此消息后,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先扬后抑的心理,立刻赶去乾清宫哭得肝肠寸断,却不是为大阿哥求情,而是附和康熙皇帝的意思称其不孝、请康熙皇帝置之于法。 而被她这样一闹,康熙皇帝自然也不可能对大阿哥下什么狠手,只将参与此案的几位所属大阿哥的门人以及直郡王府内的几名护卫锁拏,交由侍郎满都侍卫拉锡查审。 米佳慧对于这个结果显然抱持了看好戏的心态,不过她对于三阿哥如此尽心尽意帮太子找证据一事却始终存有几分怀疑—— “你说三阿哥为何要帮太子?他应该不算是纯粹得□□吧?那又为何会对太子的事如此上心?” “我听说这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关系从小时候就一直比较要好的缘故!” 陶沝本人倒是对这位三阿哥不存在任何猜忌,因为倾城曾经告诉过她,太子和三阿哥两人之所以交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三阿哥的那位生母——康熙四大宠妃之一,荣妃马佳氏。 千万别小看这位荣妃马佳氏,她在康熙早期可是非常受宠的,这点从生子记录就可以看出来—— 在康熙六年到康熙十六年的这十年间,康熙皇帝所生的前十个儿子里(可惜这些人当中最后活到成年的就只有大阿哥、太子和三阿哥三个),有五个都是荣妃生的,基本上是保持着隔一年生一个孩子的速度。另外她还有一个女儿也是在这期间生下的,即皇三女固伦荣宪公主。而与她同期的惠妃,以及那位号称“康熙最爱”的孝诚仁皇后(也就是太子生母),这中间也只不过才各自生有两个儿子而已。而就算到了康熙后期,也没有人能超越她的生子记录。 据说太子出生同年的四月初六,荣妃生下了康熙皇帝的第六子长华,只可惜婴儿当天便夭折了。而一个月后,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也因为生太子难产去世,之后康熙皇帝虽决定亲自承担起抚养太子的重任,但并没有真的每天抱着太子不离手、与其同吃同住,而是将未满一岁的小太子放在刚丧子的荣妃宫里代为抚养,也就是说,当时真正负责照顾年幼太子的人,其实是荣妃。 三年之后,荣妃又为康熙皇帝生下了三阿哥,虽说三阿哥后期被放到内大臣绰尔济处抚养,但早期却是和太子一起同吃同睡的,换句话说,这两人是真正的一块儿长大的。而且从康熙皇帝早期的外出记录上来看,三阿哥每次随驾出行,也几乎都是和太子在一起的。所以两人之间的感情比其他兄弟要好也自然无可厚非。 “可是……”米佳慧似乎并不完全相信陶沝对此事的一番深刻剖析,尽管她承认陶沝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但仍旧打从心底里质疑三阿哥的动机—— “就算他们两人感情再怎么要好,能做到三阿哥如今这份上,未免也太‘鞠躬尽瘁’了吧?你说,他难道就从没想过要自己当皇帝吗?太子被废,他说不定也有这个机会啊!还是,他对太子个人有什么别的心思啊?” 陶沝起初还对米佳慧的一席言论抱有几分赞同之意,但听到对方最后这句,她当场被雷得各种外焦里嫩——这丫头果然是标准的腐女党,居然任何事情都能往这方面扯! “你胡说什么呢?”鉴于三阿哥今次好歹也为太子出了不少力,陶沝觉得自己有必要替他说些好话,“三阿哥之所以会选择帮忙,除了自小和太子爷交好之外,恐怕也只是因为看不惯大阿哥和八爷一党的作为吧……” “可是,我听说他还顺道在万岁爷跟前参了十三阿哥一本,说太子当初闯御幄一事纯属乌有,是他和大阿哥联合陷害太子的结果!”米佳慧不等陶沝说完就急急出声抢白,显然还是不太认同后者的这番观点。“如果说他看不惯与太子作对的大阿哥和八爷党等人还情有可缘,但那位十三阿哥又怎么惹他了?” “这……”陶沝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却并没有出声答腔。 尽管正史未曾记录过三阿哥和十三阿哥两人之间不和,但从这位三阿哥在敏妃丧百日中剃头,被康熙皇帝从郡王降为贝勒一事开始,估计他和十三阿哥之间的“恩怨情仇”便就此无声无息地悄然滋长了,据说后期十三阿哥在雍正年间薨时,举朝皆哀,雍正皇帝本人更是难过得不得了,单就这位三阿哥未曾流露过任何哀悼之意,可见两人暗地里积怨颇深。 145.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该不会是……”米佳慧似乎还想再问什么,可还没等她问出口,小太监荣泰却突然跑了过来,凑到陶沝耳边小声告知其四爷来了,正在宫门前等着见她。 陶沝不明白四四大人这个时候跑来做什么,却也不敢怠慢,当下赶紧朝米佳慧比划了一个四字,然后急匆匆朝宫门边跑。 四阿哥今日一身石青色朝服打扮,应该是下了朝就直接过来的。 陶沝来到宫门前的时候,四阿哥正站在春禧殿偏殿的游廊上仰望从旁边院墙上探过来的一株秋海棠。 据咸安宫里原来的那些宫人说,这株秋海棠往年到了九月,花瓣就已经全部凋谢完了,可如今已过十月半,枝头上却依旧殷红一片,实属难得。 陶沝小步快走到四阿哥近前,恭敬地冲其行了礼,一脸好奇地语出试探:“四爷,您找奴婢有事儿?” 闻声,四阿哥慢慢将目光从海棠花上转移到了陶沝脸上,但只停留了一会儿,复又重新回到枝头。 陶沝正觉奇怪,下一秒却听到四阿哥的声音自前方幽幽响起,感觉颇有几分飘渺。如果不是因为她此刻一直盯着他的脸,恐怕根本无法察觉这句话究竟是谁问的! “听说,昨晚皇阿玛来过这里?” “嗯!” 陶沝原本以为四阿哥只是来询问自己关于“勾搭”太子一事的进度,却没想到对方一开口竟提起了那位康熙皇帝,当下微微一错愕,跟着便立刻朝对方点点头。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以那位康熙皇帝的脾性,他昨晚前来探视太子一事绝对不会大张旗鼓,虽然她记得咸安宫外负责守宫门的这些侍卫里就有四阿哥的人,但照常理,那位康熙皇帝应该是会想办法让昨晚见过他的那些侍卫牢牢“闭嘴”的吧?可四阿哥这边竟然还是这么快就知道了,看来这名“泄密”的侍卫对四阿哥可谓是非常忠心呢! 不容陶沝多想,四阿哥那厢又朝她扔来一记重磅炸弹,尽管语气一如之前的轻柔—— “听说你还在皇阿玛跟前为太子说了不少好话……” 他此语一出,陶沝心里顿时“喀噔”一下。看来她刚才全都想错了,真正告密的恐怕不是侍卫,而是那位魏珠公公,因为昨晚那些侍卫就算能看到康熙进殿,也听不到她对康熙说的那些话,而唯一一个能听到她和康熙对话的人就只有当时同样待在春禧殿里的魏珠—— 难道说,这位魏珠公公从现在起,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入“四爷党”了吗? 陶沝眨眨眼睛,努力让自己尽可能平静地快速消化掉这一惊爆结论,然后仰起头,一脸坦然地迎上四阿哥此刻看向自己的视线—— “回四爷,奴婢当时只是实话实说,太子爷这次是真的病得很严重!”她顿了顿,偷偷瞄了一眼四阿哥瞬间晴转多云的脸色,又赶紧小声补充一句: “而且,奴婢日后若真想要取得太子爷足够的信任,现阶段自然是要为他多说一些好话的!” 说完,见四阿哥半天没吱声,又八卦地追问一句:“万岁爷今早可是说什么了吗?” 这话一出口,四阿哥的脸色立马一沉,但他并没有回答陶沝提出的这个问题,反而不留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三哥这段时间也在四处奔走搜罗证据,卯足了劲要在皇阿玛力证大哥镇魇太子一事属实……” 陶沝愣了愣,方才米佳慧问过她的那个问题忍不住当场脱口而出:“三阿哥为何要如此尽力地帮助太子也,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荣妃娘娘么?” 话还没说完,就立马遭到了四阿哥的白眼:“爷本以为你也算是聪明人,难道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么?虽说也的确有荣妃的这层关系在里面,但真正的原因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三哥和八弟一党的关系素来不佳!” “……”陶沝下意识地张嘴想要再问,但旋即又重新闭上了。她突然明白了四四大人的意思。也就是说,如果太子上位,看在荣妃的份上绝对不会动三阿哥现有的利益,但若是八阿哥等人上位,那么他的日子恐怕就不会太好过了! 见陶沝此刻突然陷入沉默,四阿哥这厢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光定定地注视着她,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一分少有的试探:“爷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得确定太子这次一定能复立么?” “是!”陶沝第一时间用力朝他点头,神情甚是笃定。“奴婢敢以自己的性命担保!” “好!”听她这样一说,四阿哥忽地深吸口气,双手在衣袖下紧紧握拳,就像是下定了什么最后决心一般,语气甚是坚定:“那我明日便去皇阿玛跟前为他保奏!” 陶沝闻言当即一愣,双眼也随之瞪得大大的:“四爷,您真的完全相信奴婢说的话么?” 四阿哥没好气得再度白了她一眼:“怎么?你的意思是要爷狠狠怀疑你?” “不不不——”陶沝连忙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太子一定会复立的!这点四爷您毋庸置疑!但是,如果四爷您现今前去万岁爷跟前为他保奏,那恐怕等太子复立之后,您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尴尬了……” 四阿哥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前后矛盾的话,当下不由自主地狠狠一挑眉:“你这话何意?” “奴婢的意思是,四爷您如今应该既不属于太子一党也不属于八爷一党吧?”陶沝自然看出了对方眼中渗出的丝丝怒意,赶忙抢在对方彻底动怒前截住话头: “奴婢想着,万岁爷今次之所以让四爷您负责看守太子,是因为四爷您如今不属于这两个党派中的任何一员,可一旦您出面替太子保奏,那恐怕不管您愿不愿意,大家都会认定您是太子一党,那到时候,八爷一党的人恐怕就会对您不利了……” “……”四阿哥眉心一拧,没有立即答腔。 陶沝见状又立马自顾自地往下接道:“据奴婢所知,四爷您现今和八爷等人的关系应该还是不错的吧?”顿一下,又自问自答地补充一句,“至少表面应该是不错的。毕竟,十四爷好像和他们走得很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奴婢记得先前就跟四爷提过,四爷若真想要坐上那个位置,绝对不能完全依附于太子爷一党,因为太子爷的这个位置是不会长远的……也不能完全依附于八爷一党,因为八爷如今在万岁爷心中的地位也已经不复从前了,将来也不会再有任何明显的转机,四爷若与之交好,只会让万岁爷对您越来越失望……” “那依你的意思,是要我自立为党与他们两党相争?”话听到这里,四阿哥也差不多弄懂了陶沝话里的真正的含义,眉心立马突地一跳。 “没错!奴婢就是这个意思!”陶沝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小细节,却并没有停止建议。“但您的这一党派最好是在暗中进行,否则,一旦被人瞧出问题,您就会立马被推上风口浪尖,甚至会成为众矢之的。因为无论是跟□□还是八爷党作对,您现阶段都讨不到任何便宜,甚至还很有可能让旁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既要与这两者都交好,却又不能全都过于亲近……”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眼光却始终不离开四阿哥脸上的神情变化—— “还有,如果四爷现下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要为太子保奏,那就势必不能把现如今同样遭到万岁爷撤封贝勒称号的八爷给漏下,甚至连九爷和十四爷,还有那位大阿哥,四爷今次都应该为他们说上几句好话才是……” “这是为何?”大概是因为陶沝最后的提议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四阿哥这次总算有了明显反应。“你可别忘了,他们可都是八弟一党的,若爷今次为他们求情,那岂不是——” “正是因为如此,四爷才更要这样做!”陶沝不等他说完便瞅准机会抢白,“眼下您去万岁爷跟前保奏太子爷,无非是因为他昨晚来此探视过太子爷,倘若这件事没被人外泄出去还好,一旦外泄,您保奏太子一事不仅不会让万岁爷对您另眼相看,以他的疑心,反而还极有可能认为您是在故意揣摩圣意,如此,您就很有可能会步上八阿哥的后尘……” 话未说完,已对上四阿哥那张骇然失色的脸,虽然惊愕的表情只有短短一瞬,但却足以让陶沝心头为之一震。 她当即滞了滞,待缓下心神,方才恢复适才的平静继续道: “……但若四爷是为一众阿哥陈奏,当中既包括太子,也包括八爷一党,那在万岁爷看来,您或许就只是单纯地想要维系兄弟和睦,对您的印象分也会大大提高,只要四爷届时注意自己说话的分寸和孰轻孰重即可……” 她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四阿哥此刻的脸色,随即加重了一分语气: “四爷若是真信得过奴婢,不妨照奴婢的话一试!最好是挑个其他两派都有人在场的时候为一众阿哥陈奏,这样即使将来哪一边得势,另一边也不会对四爷您不利……” “……” “……虽说四爷您很可能会因此被扣上一顶墙头草、两面派的帽子,但四爷也别忘了,成者王侯败者寇,就算名声再怎么响亮又能怎样,倘若坐不上那个位置,一切名声都是假的,八阿哥就是这个明显例子!” 大概是瞧出了对方此刻的犹豫,陶沝等了一会儿,见对方还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当即再接再厉,进一步劝说对方就范: “而且,正是因为这个墙头草的名声,两边的人马才不会将您放在眼里,也决计不可能视您为眼中钉,这样一来,您自成一派的计划便可以顺利开展且不会受到过多阻挠,届时才能打他人一个措手不及……” “……” 虽然陶沝口若悬河地说了这么多,但四阿哥那厢却一直没有应声,除了之前露出的那个骇然失色的表情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既不出声否决陶沝的提议,也没有给出任何赞同的意思。 而与此同时,陶沝的心里也同样有些忐忑不安。 好吧,她承认她这番话是有点“逼良为娼”的味道,因为她这个计划归根结底,就是让四四大人亲身演绎一场清朝版双面无间道的戏码!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那厢终于再度发话了,但却并非向陶沝表明他的态度,而是说出了一句极度耐人寻味的话来—— “看来三年的光阴,的确是让你成长了不少……” “呃……”陶沝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无语。 因为过去这三年她根本就是直接跨过的,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成长过程。 唯一让她发生改变的,或许就是三年前,倾城的那次死亡吧! 146.另辟蹊径 待陶沝回到寿安殿的时候,米佳慧正在西次间指挥他的那名贴身小厮籽藤给太子喂药。 许是因为昨晚更换了被子,还补充了一些额外物资,太子如今的病情已经稳定了许多,就连热度也几乎全都消退了。 眼见陶沝进来,米佳慧直接寻了个理由将她拉到外边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劈头就问:“四爷找你做什么?” 陶沝自然听出了她夹杂在语气中的那抹关心,冲她一笑:“没什么,万岁爷昨晚来此探视过太子爷,他问我此事是不是真的……” “什么?万岁爷昨晚来过,我怎么不知道?”米佳慧立马瞪大了眼睛,“那你怎么回答的?” 陶沝一摊双手,“自然是实话实说了,反正就算我不说,也有人会告诉他的!” “你的意思是,四爷也在这宫里安置了人手?”见她这样说,米佳慧的双眼顿时瞪得更大了,“那四爷听你说了这件事后有什么反应吗?” “唔,这个嘛——”陶沝被她问得一噎,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觉得四四大人今日来问她这件事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估计是他府里的那帮智囊团给他出了什么主意,他自己犹疑不定,所以才跑来听听她这位“擅长蒙事者”的意见。尽管她刚才说了那么多,但四四大人最后会不会真的听信她这位妇人之言,她也拿不准,不过她相信自己提的这个点子应该能给四四大人一个重要参考,毕竟这可是圣祖实录里记载的史实,她只是照搬照背而已,虽然她不清楚历史上的四四大人究竟是如何做的,但她相信以四四大人的悟性,一定能因此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以他人果实重新馈赠他人,这也算是她这样的穿越MM特有的金手指技能了! “难道四爷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么?”见陶沝一直不答腔,米佳慧那厢愣了愣,随即便自问自答地接茬道:“话说他现在算是□□吗?” 陶沝摇头。 四阿哥和太子一党的关系虽不敌对,但也只能算是平淡如水,并没有如那些小说电视剧里所说依附太子一党。记得《雍正朝起居注》里记载,太子死前曾说过,“臣当日与皇上(世宗)虽无好处,亦无不好处”。可见这两人私下的关系也就一般。这大概也是康熙皇帝为何找四阿哥而并非三阿哥来看守太子的重要原因。说起来,这数字军团中真正和太子关系交好的貌似就只有三阿哥了,记得四四大人后期给三阿哥定罪名的时候,有一条便是称他与前太子关系“素亲睦”,因为太子死后,据说就只有三阿哥巴巴得跑去为他送终,还痛哭了一场。而其他人的态度,则基本等同于无视。 许是因为陶沝此刻表现出一脸凝重,米佳慧那厢知趣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追问下去。 而这场谈话也跟着无疾而终。 ****** 四日后,即农历十月十九日,康熙皇帝率众出发,去往南苑行围。 三阿哥瞅准时机偷偷跑来了咸安宫,但并非平日里的石青色朝服装扮,而是换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侍卫装,由另一名小太监领着,以为太子传话为由,堂而皇之地通过了咸安宫外的守卫。 陶沝这会儿正在寿安殿内喂太子喝药,因为她的悉心照顾外加米佳慧的高超医术,后者如今的病情已大致痊愈,人也完全清醒了,原本是可以停药了,但为了不再重蹈上回的覆辙,米佳慧特意给这位“体弱”的太子殿下多开了三天的药剂,并嘱咐陶沝一定要每日按时为他喝下。 陶沝是在喂完药,准备将药碗拿给守在外面的小太监荣泰时,正撞上从外面匆匆进来的三阿哥的—— 四目相对,双方均是一怔,而后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是你?!” 这声动静显然有些大,原本靠坐在西次间床上的太子忍不住出声发问:“外面出了什么事?” 陶沝怔了怔,正想回话,就见三阿哥抢先一步朝她摆了摆手,用眼神示意她先出去,并将跟在他身边的那名小太监也一起遣了出去,负责替他守门。 陶沝猜想他今次特意换了装扮来找太子,一定是与后者有什么要事相商,她留在这里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便直接捧着喝干的药碗去膳房找米佳慧。 米佳慧自从被那位康熙皇帝下令在太子彻底康复前不许离开之后就一直没出过咸安宫,不过随着太子病情逐渐好转,她如今的工作量也变得轻松许多,每日只要无事,都会躲在膳房研究所谓的药膳吃食。 陶沝进去的时候,米佳慧正独自一人蹲在灶台前守着一小锅黑糊糊的东西发呆,锅底还留着小火,也不知道究竟在煮些什么。 待陶沝把三阿哥今日前来“暗访”之事一说,米佳慧脸上再度露出一副“这两人之间果然有JQ!”的八卦表情——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如果这都不算真爱,那我米佳慧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她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抓着陶沝的肩膀猛摇,“所以啊,小桃子你一定要小心这位三阿哥,万一你家心上人真的被他掰歪了,那你就连哭都来不及了……” 尽管她这番话说得言辞凿凿,但陶沝还是忍不住有种想要当场给她一板砖的冲动。 她大概能猜到三阿哥今日前来探视太子的缘由。 两日前,三阿哥如愿在大阿哥处查出被其藏匿的魇魅废皇太子之物。这不管是对复立太子还是对惩处大阿哥来说,都是极为有力的物证,可物证终究是死的,还需要所谓的人证来配合才能达到扭转乾坤的最终局面。 而眼下所缺的,正是最重要的人证。 或许是见陶沝此刻脸色并无任何明显变化,米佳慧那厢不自觉地挑了挑眉: “你当真一点都不担心?虽说你这位心上人对你也是不错,但他之前貌似也养过不少娈童,你一点都不怕他哪天真的歪了?” “……”陶沝无声地抽了抽嘴角,并没有把米佳慧的这句话当真,虽然所谓的娈童一事的确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内心还是愿意相信那位太子殿下的。所以她敷衍似地“嗯嗯”了两声,跟着便赶紧将话题扯开—— “对了,我从刚才就想问你这锅里究竟煮的是什么啊?不仅有一股刺鼻的药味,而且还黑糊糊的,你不会是在这里炼什么□□么?” “你胡说什么呢!”眼见对方如此贬低自己的劳动成果,原本还打算劝说陶沝“未雨绸缪”的米佳慧立刻暴跳起来,“这可是我特制的药膳,芝麻枸杞乌鸡汤——” “你确定这真的是乌鸡汤?”陶沝有些不忍直视。“哪有黑成这样的?” “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再说一遍,不准侮辱我的职业……而且,乌鸡汤神马的本来就是黑的嘛!” “可是,这汤简直比芝麻糊还要稠,鸡肉和芝麻也都傻傻分不清楚,有谁敢喝啊?”陶沝皱了皱眉,努力掩去眼中的嫌弃之意。“你这汤是给谁熬的,不会是太子吧?我觉得他肯定不会喝这种东西的!”顿一下,又快速补上一句,“我也不会……” 或许是听出她语气中的不留情面,也或许是自身底气确实不足,米佳慧这回也盯着自己煮的这锅乌鸡汤认真审视了一番,然后“呵呵”干笑两声,匿去眼底深处的尴尬,冲陶沝很是豪气地一挥手,道: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要知道,我往这里面加的可都是好东西啊……来来来,我先盛一碗给你尝尝,你尝过味道之后肯定就会爱上它了——” “天——你就饶了我吧!我还没有活够呢——” 见状,陶沝转身就想往外逃,但米佳慧这厢却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捉住了她的胳膊,并用力将她往回拖—— “别这样嘛,好歹我之前也帮了你不少忙,你就替我试个味道呗——横竖这汤也喝不死人……” “少来,我可不想因为这碗汤英年早逝,再说,既然你这么有把握,你自己怎么不试?” “这芝麻乌鸡汤本就是针对女人滋阴补血的,我现在是男人,即使喝了效果也不大,你气血较虚,正适合喝这种汤……” “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乌鸡汤啊……” “……也没让你喝完,尝下味道就好!” “!@#¥%……” 正当两人这厢一推一拒地在膳房内打闹着,小厮籽藤突然急冲冲地从外面破门闯了进来,脸色焦灼,上气不接下气—— “太医,前面有人找你!” 147.统一口径就是事实? 陶沝和米佳慧两人显然都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闯进来,不约而同地双双怔住,且本能地用手抱住了对方,根本没意识到她们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或有哪里不对劲。 但小厮籽藤这厢却是被当场震住了。毕竟陶沝和米佳慧两人在他眼中性别有异,而且陶沝那日里和太子相拥的画面他也是亲眼看到的,因此,膳房内的这幕景象便狠狠地刺激了一下他那可怜的三叉神经系统,令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晴天霹雳劈中一般,瞬间僵在了原地。 六目相对,米佳慧那厢率先反应过来,微微皱了皱眉头,冲籽藤沉声发问:“出了什么事?” 因为受打击过重,籽藤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答得相当语无伦次—— “这……前面有人要唤太医你过去商量要事,还有这位姑姑,他好像也要找你,你们两位一并过去吧……” 有人找她们?!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和米佳慧两人立刻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都写满了同样的疑问。不过陶沝这次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如果她没猜错,眼下这个唤她们前去商量要事的人,很可能就是之前那位乔装改扮的三阿哥。 陶沝和米佳慧两人跟在籽藤身后来到了春禧殿的偏殿,小太监荣泰此刻也在,但并没有见到那位魏珠公公的身影。 一副普通侍卫装扮的三阿哥正站在窗前,见她们两人入内,立即朝守在门边的那名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从外面关上了殿门。 “我听说,你们几个都是近日来负责贴身照顾二爷的……” 待殿门缓缓关上,三阿哥温和有礼的嗓音也在殿中幽幽响起,感觉有些突兀,却并不难听。 陶沝闻言愣了愣,还没等她想明白对方的意图,就听对方那厢又继续道: “我听说二爷两日前忽似疯颠,行为诡异,还差点举刀自尽,可有此事?” 咦?有这种事吗? 此语一出,陶沝和米佳慧两人再次无声对望,跟着又双双转头瞥了几眼身旁同样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状的籽藤和荣泰,各自在心中暗思这位三阿哥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这骗死人不偿命的谣言。 可三阿哥仿佛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几人脸上流露猝的疑惑,仍在自顾自地往下说道: “你们可能有所不知,那日里,我正好带人从直郡王的住处查出了一些魇魅之物,看样子,他应该是在陷害什么人……” 他佯装不经意地说着,并没有直接点明那位大阿哥今次魇魅的对象就是太子—— “我还听说,当时是你们几个人冲上去抱住了二爷,才没让他自尽成功的……之后,二爷他过了许久才重新恢复清明,还问你们他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这样?” 陶沝嘴角止不住得猛抽。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如果她再听不明白这位三阿哥的用意,那她就成傻子了。 看来这位三阿哥今次的打算果然是要太子装疯卖傻,顺带让她们这些近侍也配合着说谎,好让那位华丽丽的康熙皇帝彻底相信太子之前的种种行为的确是受了大阿哥魇魅的影响。 换句话说,这就好比是在现代犯了刑事重罪的犯人需要被判刑,但如果这时候有关机构能证明他有相关的精神病史,或者判定他的精神已经错乱,那么犯人就可以以此来逃避刑事处罚。 想通了这个道理,陶沝忍不住抬头看了三阿哥一眼。 虽然她不确定三阿哥帮太子的理由是否真如四四大人所说,但能为太子做到这一步,这位三阿哥也真的可以算是“鞠躬尽瘁”了—— 嗯,看来米佳慧之前所猜测的“真爱”也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 三阿哥这时也注意到了陶沝投射过去的探究目光,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凛,还没等他发话,陶沝这厢已立刻低头敛眉,在众人惊异的眼光注视下,率先朝三阿哥福了福身: “回三阿哥,您说的极是,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没错!” 此语一出,她立马遭到了身边其余三人的白眼。 陶沝也没闲着,偷偷转头朝米佳慧递去一个“快跟着我做”的眼神。后者先是一懵,旋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颇有些犹豫地跟在陶沝身后上前朝三阿哥行了礼,默认了他的说法。 见状,荣泰和籽藤两人自然也放弃了所谓的“抵抗”,相继出声认同了三阿哥的这个“真实”说法。 三阿哥显然对于众人此番这般给予配合的表现感到非常满意,连声赞道: “如此,甚好!希望以后不管任何人问起,你们几个也是这样回答!否则——”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但末尾处刻意拖长的语气还是在无形中透露出了几分威胁的意思。 陶沝亲眼看到跪在她身旁的那名小太监荣泰几乎是反射性得全身一抖—— 看来,这位以温和有礼著称的三阿哥骨子里也是位不容人小觑的主! ****** 陶沝不知道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也不清楚三阿哥今次的这个提议究竟是他个人的想法,还是他和太子两人商量的结果。 客观的说,这个办法本身并不见得有多高明,但她记得史料里有过相关记载,那位康熙皇帝最后相信了三阿哥的这个说法。当然,是不是真的打从心底里相信还是只是为了他复立太子一事做准备,那就不得而知了。 待三阿哥一走,米佳慧立刻凑到陶沝跟前,小心翼翼地发问:“你刚才到底是什么意思?” 陶沝咬咬嘴唇,又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同样用疑惑目光打量自己的籽藤和荣泰,淡淡出声:“难道你没听出来么?三阿哥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明显就是要把太子近日反常的原因全部归咎到大阿哥身上,而且,还要让万岁爷也相信这个理由……” 此语一出,米佳慧顿时恍然大悟,“难怪他刚才要特别强调那些魇魅之物,原来竟是因为这个……”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意有所指:“看情形,三阿哥这次果然是支持太子复立的坚定力量!” “嗯!” 虽然不清楚三阿哥究竟是出于“正义”还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但只要他肯出手帮那位太子殿下,陶沝心里都是无比感激他的! ****** 陶沝独自回到了寿安殿。 因为荣泰和籽藤两人似乎对于三阿哥今日来访的目的还存有相当大的疑惑,所以米佳慧便自告奋勇地留在春禧殿为他们两人详细解释。 西次间内。 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此刻正坐在窗前的那把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某样物事。见陶沝进来,他神情微微一滞,跟着便将手里那件物事顺手放在了一旁的书案上,然后浅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陶沝被他这会儿难得流露出的和煦笑容晃了晃神,心也跟着莫名一动,待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他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腿上,双手亲昵地环住她的腰,就像抱着一件极其珍贵且易碎的稀世宝贝。 陶沝脸上本能得一红,正要挣脱,却在无意间扫到了对方适才放在桌案上的那件物事—— 是一枚玉佩,上面刻有一个礽字,看上去极为眼熟,似乎正是她先前给三阿哥的那枚。 太子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循着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块玉佩上,眼神微微一动: “……这块玉佩是你给三弟的吧?” 148.镜花水月惟君知 陶沝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整个人当即一愣,而后小心翼翼得回过脸去看他: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猜的!”对上她此刻流露出的满满讶异,太子微微扯了扯嘴角,抬起一只手将她额前散乱的鬓发轻轻勾到耳后。“而且,三弟方才也证实了……”顿一下,又耐着性子补充解释,“他说你就是当初给他玉佩的那名女子,还说你自称是我身边的亲信……” 陶沝闻言吐吐舌头,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窘迫:“我,我那时也只是随口一说,若非说是你的亲信,又怎么可能轻易让三爷信服?” 如琥珀般的丹眸微凝,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眼睛,但笑不语。 陶沝眨眨眼,直觉这当中定有什么古怪,否则他此刻绝对不会用这种暧昧不明的表情看自己:“难道我这样说错了么? “倒也不全是……”染在嘴角的那抹笑容明显有了扩大的迹象,他就这样笑着,顺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若真是我的亲信,绝不会傻到拿着这块玉佩去找三弟!” 陶沝狐疑地眨眨眼睛:“那我该去找谁?” 他还是笑,不答反问:“我比较好奇的是,这块玉佩明明是在两个月前就被我遗失了,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你的手上?” “不是我偷的!”她赶紧为自己辩白,但由于语气过于紧张,反而惹来某人的一阵好笑—— “我知道!”他的唇角明显向上弯起,勾出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刘胜芳已经跟我说明了,他说偷玉佩的是秋痕,因为他当初亲眼看到秋痕把这块玉佩埋在了某个地方,可是——” 话到这里,他明显顿了一下,加重了一分语气—— “那日秋痕却告诉我,偷玉佩的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陶沝颇有些意外地皱了皱眉,“是谁?” “就是那晚被我杖毙的春芜!” “什么?!”他给出的这个答案让陶沝惊愕得当即将嘴张成了O型。“难道说,那日里你鞭打他们两人的真正缘由是因为你怀疑春芜偷了你的这块玉佩,并不是因为那位海善贝勒抢了你心爱的男宠?” 此语一出,某人的两道剑眉顿时高高挑起:“男宠?!” 他一字一顿地清晰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明显有些不爽,连带看向陶沝的眼神也透着一丝高深莫测。 “呃……”陶沝这会儿也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自己好像挑起了一个禁忌的话题,当下“呵呵”干笑两声,企图蒙混过关:“我之前听他们就是这么传的……” 顿一下,见对方皱眉不答话,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他们还说,你这几年来养的男宠不在少数,宫里宫外都有……” 不等她说完,白皙修长的指节已然勾起,重重敲在陶沝的头顶—— “傻瓜,那不过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 他说这话的神情淡定从容,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说谎。 陶沝莫名有些安心,继而大着胆子出语试探:“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男人吗?我之前在江宁的时候,曾经听闻你和白子涵——就是以前来宫里唱过戏的那个美男——好像也有过暧昧传闻呢……” “你还敢说!”第二记爆栗毫不留情地再度落向她的头顶。“我跟他之间会流出那样的传言,不都是因为你么?” 尽管对方已经控制了力道,但同一个位置接连挨了两下,陶沝还是有些吃痛地用双手捂住脑袋,噘嘴不服气地反驳:“可是,你之前给他那块腰牌的时候,我明明就已经……” “你知道腰牌的事?”太子这次明显愣了愣,如琥珀般的丹眸中也闪过一丝意外。 “嗯!”陶沝老老实实地点头,“因为我在江宁的时候正好遇到他的戏班也在那儿演出,所以……” 听到这话,他立刻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接话的语气却是淡淡: “我给他腰牌,是因为我要让他帮我做一件事—— “何事?” “替我找人……” “找谁?”她本能地接茬。难不成真像当初那位海善贝勒所猜测的,他是让白子涵帮他在全国各地寻找合适的美男进贡?! “你说呢?” 对上某人那副明显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陶沝蓦地一愣:“难不成,你是为了找我?” 他听罢当即白了她一眼,而后施施然地补上一句:“还有倾城……” 此语一出,陶沝的双眸一下子变得熠熠闪亮。“你的意思是,倾城她也没有死?” “不,我也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许是听出了她话里强调的那个“也”字,太子的眼神也跟着动了动,却并没有给出陶沝想要的答案。 “这样啊……”陶沝内心一阵失望,但她很快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你当初在热河行宫时,为什么会说你知道我一定没死,难道这也只是感觉吗?” “不!”某位太子殿下利落地摇头,“其实感觉只占了一半!最关键的是,当时有人给了我这条项链——” 他说着,冲她轻轻晃了晃戴在他手腕处的那条十字架项链—— “那人说,双水为沝,因水生,因水逝,等到这条项链再度发光的时候,我要找的人就会随水回来……” 咦?! 这话好像听着很耳熟! 陶沝大脑给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曾经在哪儿听过—— 对了,是师兄! …… “……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始有终,因水生,因水逝,如能圆满历经这场生死,或许能成好事……死并不代表不能再生,反而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 …… “师兄,你见过师兄对不对?”陶沝猛地回过神,一把揪住了某人胸前的衣襟,问话的语气极为迫切。“这项链是师兄给你的对不对?” 见她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太子的神色当即一凛,但旋即便被他轻轻巧巧地掩饰了过去,平静地朝陶沝点了点头。 “那,那倾城呢?”陶沝不依不挠地继续追问,手上的力道也越收越紧。“他有提到倾城吗?” 他这次明显滞了滞,半晌才幽幽答道:“他只说,洗尽铅华始见真。” 洗尽铅华始见真……这话是什么意思?! 陶沝当场愕然。 她的古文造诣一向不高,貌似完全无法理解啊…… “我想,他既然能这么说,倾城应该不会有事的……”许是瞧出了她此刻内心的不安,他抬手抚上她的脸,试图给予她温柔的安慰。 陶沝仰头回望着他,正要开口,目光却下意识地落到了对方戴在手腕上的那条十字架项链上。 脑海中不期然地回想起师兄那个叫“陶然”的小徒弟曾对她说过的话—— …… “……师父说,那条项链如今在有缘人的手中!等你找到那条项链,我再把师父交代的第三句话告诉你……” …… “这条项链给我好不好?”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她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而他则被她问得当场一怔,许久都不曾答话。 “反正我现在都已经回来你身边了,你应该也不需要再继续戴着了吧?所以,这个给我好不好?”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也不等对方出声同意,便双手并用地试图将那条十字架将项链从他腕上摘下。 真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容易就重新找到了这条项链,真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原本还以为自己今生今世都找不到它了呢……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去问师兄的那个小徒弟,师兄说的第三句话究竟是什么了。 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陶沝一点一点地从自己手上解下了那条项链,眉心不自觉得微微拧起,但却并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 末了,他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之前一直忘了问你,今次,是谁送你进宫来的?” 陶沝头也不抬地继续解项链:“自然是四爷!” “四弟?”某人的眉心微微一拧,打量陶沝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匪夷所思起来,仿佛是在冲她无声询问:你和他的交情很好吗?! “那你是怎么说动他的?” 呃,这当中的原因你肯定不会想要知道…… 陶沝本能地噎了噎,随即便照着上次回康熙皇帝的理由背出了标准答案。 不过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显然没有他家老爹那般好糊弄,头一个提出的疑问就让陶沝瞬间张口结舌: “四弟他没有认出你的真正身份么?” “这……应该没有吧!”陶沝结结巴巴地回话,感觉要多没底气就多没底气。顿了顿,见前者并不接茬,又犹疑着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因为,九九……不,我的意思是九爷身边已经有了一个跟原来的衾遥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所以……” “你的意思是原来的衾遥已经被九弟他找到了?!”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已遭到了某位太子殿下的强行打断。而后者脸上的神色也在这一瞬间变得各种错综复杂起来。 陶沝被他这样的表情变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接话道:“可,可能是吧!”停了停,见对方此刻的脸色似乎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又瞅准时机添上一句:“其实我入宫前也曾有幸见过那名女子一面,但听佳慧说,她好像失忆了……以前的那些事情,她完全都想不起来了,所以,我也没法去向她求证……” “失忆?”眉心狠狠一拧,他说话的声调明显比之前提高了N个分贝。“你的意思是说,她已经记不起以前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了?那么,你当初和她交换身份的事情,她也不记得了?!” 咦?交换身份?! 陶沝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心里直到现在还是这样认定她和衾遥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的,不过这或许也是目前对她最有利的解释,至少,她不用担心被人误会成是什么借尸还魂的妖怪。于是,她非常配合地冲对方“呵呵”干笑两声,算是变相赞同了他的说法:“应该就是这样!” 谁想,她这话一出口,对方非但没有半点欣慰的意思,反而还陷入了沉默,虽然脸色仍在不停变换。 陶沝耐着性子等了好长一会儿也不见他重新开口,心中突然没来由得一凛,随即小心翼翼地出语试探: “你会不会怀疑,其实我才是假的?” 她这话问得有点没头没脑,但某人原本一味盯着前方思索的目光却是成功被她吸引住了。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太子那厢语气幽幽地率先发话: “你本来就是假的,假的衾遥!” 顿一下,似是触到陶沝此刻变得一脸哀怨的神情,又慢条斯理地加重一分语气道:“但你一定是我认识的那个陶沝,真的陶沝……” “你……确定?” 尽管在得到对方的这句肯定后,陶沝的内心浸满了天大的喜悦,但表面上还是佯装出一副怀疑且完全不在意的模样。“……搞不好,我只是从有心人那里听说了以前那位九福晋的故事,所以才跑来骗你的呢?” 话音未落,就已再度遭到了某人的耻笑和质疑—— “是啊,听了你的故事,然后费尽心思地跑来骗我这个已经被废的太子?!” “可是——”她正想辩驳说她先前来找他的时候他根本还没有被废,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却先一步以右手大拇指的指腹按住了她的嘴唇,然后一点一点地,沿着脸颊游移到她的眼眸处—— “……”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吻,就这样如薄软的蝴蝶翅膀一般,轻盈地落在她的眼眉间,也堵住了她原本想说的那些话。 大脑当场变得一片空白。 所有的语言和思维仿佛都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一团粉粉的雾气。 从对方鼻子里呼出的温热气息有条不紊地扑打在她的脸颊上,带着些许淡淡的、残留的龙涎香香气,他那熟悉的、清亮沉稳的嗓音也自她的耳畔悄然响起—— “纵然这世上再有相似,这双眼睛,却是怎样也骗不了人的……” 149.愿得一人心 四日后,原本前往南苑的康熙皇帝突然毫无预兆地率众返京。 以往每次去南苑,这位康熙皇帝最少也会在那里逗留十天半个月,但这回还未待满几日,他便突然宣称自己圣躬违和,速度从南苑回到了皇宫。用康熙的原话来说,就是自打废除皇太子以来,他每日都伤心流涕。这次去到南苑,想起昔日皇太子及诸位阿哥一起随行的光景,更加觉得伤怀。于是便没有了继续行猎的心情。 这之后的几天里,康熙皇帝相继单独召见了八阿哥和太子两人。 因为担心自己会在乾清宫“巧遇”那些以往相熟的人,所以陶沝现阶段还不敢轻易走出这座咸安宫,而太子心里显然也对此有同样的担忧,遂只带了小太监荣泰与他一同前往。 尽管陶沝并没有亲耳听到这对父子之间的“亲密”谈话,但对于史料里的那些相关记载,她还是记得非常清楚的—— 据说康熙皇帝本人对于皇太子被魇一事始终持将信将疑的态度,于是在召见皇太子的时候特别问及此事。而皇太子自己也抓住机会坚称,他确实对此前的行为一无所知,当然,也顺带诚恳地表示了一下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从前的罪过,并认为自己的确应该受到康熙的严厉惩罚,还有康熙废除自己皇太子身份的这个惩罚也是非常合适的。 康熙大概是很满意他这样的认错态度,便彻底相信了皇太子之前是被人魇魅的说法,当然,是不是真的打从心底里相信就不得而知了。但他昭告众人,说他先后两次召见完皇太子,原本胸口郁结的感觉便不复存在了,因此,他决定既往不咎,便下令将皇太子由原先的关押变成了安养。 不过,上述这些仅仅只是圣祖实录上的说法,真正的内情又是怎样,恐怕就只有这对现阶段地位最高的父子俩自己心里清楚。 太子这一去就去了整整一个白天。待他重新回到咸安宫的时候,外面已是月上柳梢了。 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更多的还是欣慰和轻松。 尽管明知道对方此行必不会有事,可陶沝心里还是莫名担心不已。她快步迎上前去,紧张得冲其上下打量:“你没事吧,皇上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对方微微一牵唇角,也不答话,任由她一脸紧张地上下打量自己,末了,突然俯身用双臂环住她的肩膀,将下巴轻轻枕在她的一侧肩头—— 他的脸颊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贪婪地嗅着她发间散发出的淡淡清香,轻缓地落下灼烫的语息: “有你在,真好……” 哎?! 陶沝猛地一愣,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想问,但话到嘴边却又不自觉得咽了回去。 今日在康熙召见太子之前,三阿哥已经事先派人前来传递过消息,他已经在康熙耳边灌输了不少太子的确是被人魇魅的言论,让太子“如实”回答即可。 陶沝估计这位三阿哥很有可能是将他数日前在春禧殿敲打她和米佳慧一行人时所说过的话又对着自家这位老爹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包括纯粹是他无中生有想出来的“太子被魇术控制差点自尽”一事。 因此,她相信那位康熙皇帝今次一定不会为难他,甚至应该是安抚他更多。而且,她也看不出他此刻有任何受到打击后的颓废迹象,至少从他抱着她的动作和紧致程度来看,并没有半点想要宣泄不满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陶沝这厢一直没出声,太子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复又抬起身子将正脸对着她,认真,却又尽可能放柔了语气—— “……如若我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是一名普通的皇子,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此语既出,陶沝大脑顿时一懵,完全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假设,她很想安慰他说,他的太子之位很快就会被康熙复立的,但嘴巴张了张,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这句话问得很奇怪,包括他此刻的表情和语气也同样诡异。 陶沝一时有点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说,原有的历史进程被改写了?那位康熙皇帝在今日的谈话中已经明确表示不准备复立他这位废太子了?! 这这这……貌似不科学啊! 正兀自纠结中,她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低低的呢喃—— “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强求的……” 抬起头,却见到一抹明显的失意快速隐匿在他佯装泰然的脸上。 陶沝眨眨眼睛,随即意识到对方一定是因为她的沉默而想歪了,当下不由地在心里暗暗好笑,面上却继续保持一脸无动于衷状——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她近似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他听得莫名一愣:“自然是真话!” 呃,这家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按理说,不是应该先回答想听假话才对的吗?这让她怎么往下接啊! 郁闷地噘起嘴,陶沝不死心地再度重复一遍:“你真的想先听真话?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假话是什么吗?” “呵——”他被她这话逗得当场失笑,而后顺着她的意思往下问道:“那,假话是什么?” 见目的达到,陶沝满意地冲他堆起一个笑脸:“假话就是,我一点都不介意你是否是皇太子的这个身份!” 他一滞:“那真话呢?” “真话就是,其实我很介意!”陶沝斩钉截铁地,对上他霎时变色的脸庞,又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道:“因为我一点都不希望你是太子,从以前就是如此……” 他显然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两个答案,一时间颇为意外:“为何?” “因为——”陶沝本能地咬咬嘴唇,“你保证听了理由之后不会生气?” “好!我不生气!” “因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光明正大拐你出宫了啊!” 见他郑重点了头,陶沝也跟着吐吐舌头,而后缓缓道出了自己的另类理由—— “皇太子是一国之本,一般来说,肯定是没法轻易动摇的,但如果只是一般的皇子,特别还是不受宠的那种,那么难度应该就会相对减小很多了吧?” 当然,如果能被贬为平民的话就更好了! 她这样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番话里满溢出兴奋和期待,而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先是勾唇浅浅一笑,而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陷入了沉默。 见状,陶沝心中不自觉得一凛,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但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向对方道歉,太子那厢却先她一步缓缓开了口: “皇阿玛今日跟我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他说他对我的宠爱之情从来都没有变过,包括现在亦是一样……” “……”他突然提起的这个话题让陶沝当场一默,也完全不知道该怎样接腔。 “……他说一直以来,他都对我寄予了极大的厚望,说我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无论是孩提时的我,还是如今的我……” “……” “我从懂事开始便知晓自己和其他兄弟的地位是不一样的,皇阿玛对我的宠爱也和其他兄弟不一般,因为我是皇后所生的皇太子,是命中注定的未来君王,是继皇阿玛百年之后决定我大清命运的最高主宰……我一直都以皇阿玛为目标,从小的愿望就是立志做一个能让皇阿玛为我骄傲的皇太子,将来做一个不输于他的圣祖明君……可是现在,我突然有些迷惑了……” 他此刻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感觉极度不真实—— “我已经当了这个太子三十余年了,不仅没能成为我理想中的帝王君主,而且也越来越心寒,因为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永久属于我的……兄弟不睦,臣心不向,哪怕我再怎么努力似乎也改变不了现有的境况,反而让那些矛盾愈演愈烈,如今,就连我曾经最引以为傲的皇阿玛的宠爱,连同这个太子之位也都一并失去了……你说,这算不算是很失败?” 他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一抹无法掩去的沉痛,但脸上却又带着笑,是那种自嘲到极点的笑。 陶沝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好像这个时候她再说什么也都是多余的。她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用力回抱住对方,嘴里轻声喃喃道: “这不是你的错……至少,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他的确是有不好的地方,但如果不是因为康熙皇帝长期以来的无节制宠溺,不是索额图一党的野心扩大,不是原本属于兄弟之间手足亲情的淡漠,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就连她,或许也是促成他变成眼下这种状态的催化剂之一! “……而且,你还有我啊,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的,我一定不会轻易离开你的……” 听着她此刻仿佛赌咒一般的誓言,他整个身子倏然一震,跟着,又好似不敢相信一般地重复确认道:“……哪怕,我不再是这个皇太子了?!” 陶沝从他的怀里慢慢仰起头,一字一句地强调:“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本来就不希望你是太子!现在这样,正好……” 闻言,他琥珀般的丹眸微微一闪。下一秒,忽然语出惊人:“可是,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做太子妃吗?” 啥?! 她被他这句话惊得当场目瞪口呆,一双水眸顿时不停地扑闪扑闪。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混账话了?! “……是在昭仁殿!”许是瞧出了她此刻的迷茫,他忍不住循循善诱:“你当时自己说的……” 呃……陶沝听罢一阵无语。那么久以前的事情这家伙怎么到现在还记得那么清楚啊? 她当初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而且,他到底要她解释几遍,她当时说的明明就是想当前朝那位明孝宗的太子妃啊…… 小嘴郁闷地一瘪,她很是不满地拿眼瞪他:“难道,你认为我是为了坐上这个太子妃的位置才回到你身边来的?” “不!”他笃定地摇头,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只是希望能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一切……” 撇去其他不说,他这句不落俗套的表白还真是让陶沝心里颇为受用,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小感动。 “其实,你有这份心就好!”脸上划过一丝满足的笑,她语气真诚地接过话茬:“我那日里就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并不在乎这些名分,而且,太子妃的位置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坐的,如果我命里没有这个福分,却又强加给我,那我将来肯定是要折寿的,我一向贪生怕死……何况,最最重要的是,太子妃可是未来的皇后人选,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也是后宫所有妃子中的正能量表率……而反观像我这么小心眼、爱嫉妒、脑子不太好、也不懂什么心计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到母仪天下,估计还没等上位就已经被那些言官们的口水给先喷死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她难得硬气得打断了他的话,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其实我觉得自己如今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她的嘴角漾着浅浅的笑,水眸中闪烁着点点晶莹—— “反正我想要的,不过就是每天都能陪在你身边,每天一睁眼就能见到你,每天都可以跟你说话,可以像现在这样每天抱着你……这便是我觉得最好也最想要的东西了,至于那些名分,对我而言,真的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最后这句话听起来非常别扭,陶沝说完连自己都觉得十分不舒服,貌似那些现代言情剧里的小三或情妇都是这样和金主说的,怎么一回到古代,她的思想就沦落到和那些人人鄙弃的小三一样的境地了呢?当然,在这个封建的大清皇宫内,她很可能连小三小四都已经排不上了…… “你当真不在意?”或许是注意到她此刻皱眉的动作,他忍不住又一次出语确定。 陶沝这厢也不假思索地立即点头应声:“自然!只要你心里有我,而且还是那个唯一的话,我其他什么都可以不在意的!” 话音未落,她自己就先愣住了:她刚才说了什么?唯一?好像是这两个字——汗!一激动居然把心里刚才想的那些全都说出口了…… 偷偷抬头瞄一眼那位太子殿下的脸色,陶沝发现他脸上的情绪并没有出现什么明显波动。 他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不动,也不说话,更不知道他内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是听到了刚才那最关键的两个字,这也让她内心多少有些期盼,期盼他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然而—— 正当她胸口的这颗心犹如小鹿般不安地上蹿下跳时,他那厢却好似根本没有要回答的打算,且顺势重新埋首于她的颈窝,也令她原本还燃着一丝期待的心愿之火瞬间如同被浇上了一盆天山雪水—— 也对!她到底在想什么啊——身为大清的皇阿哥,即使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他的身份也同样高人不止一等。想要成为他的唯一,这岂不是在说笑么? 正暗自失落之时,她忽然听到他仿佛呓语一般的话音轻柔地自耳畔响起,沿着四周微凉的空气,幽幽飘荡开去—— “傻瓜……我唯一的那颗真心,不是早就遗落在你身上了么?” 150.最佳挡箭牌(上) 康熙四十七年。十一月初一。 康熙皇帝正式革去大阿哥王爵,并将其府内上三旗佐领、包衣佐领、及浑托和人口均分给十四阿哥和大阿哥长子弘玉。 此举一出,一部分见风使舵的朝臣顿时开始蠢蠢欲动,竞相为废太子条陈保奏。而另一部分则是对太子被魇一事纷纷提出质疑。 不过身为一国之主的康熙皇帝显然是不会承认自己出尔反尔的。他竭力认定太子身上狂疾消除乃是他命人悉心调治的结果,并重点强调他当初拘禁太子一事也是他筹度周详,并非听信人言而为之。 康熙这番模凌两可的话一出,第二天便立刻冒出一部分新朝臣为废太子保奏。但这次的马屁显然是拍在了马腿上,康熙皇帝认为这些人恶意揣摩圣意,直接将其革职,交由刑部责板。 一时间,倒是搅得人心更加混乱了。 几日后,康熙皇帝率众再度前往畅春园,不久之后,又将“安养”在咸安宫的太子连同其他几位成年阿哥也一并召了过去。当然,大阿哥除外。 尽管担心自己的身份会因此被拆穿,但若让某人独自前去畅春园,陶沝心里着实有些放心不下,因为直觉告诉她这当中一定会出事,而且她内心也很想知道复立太子的整个过程究竟如何,因此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随某人一同前往。 一到畅春园,陶沝远远就瞧见一众朝臣正从康熙的寝宫方向陆续往外走,一个个脸上的神情讳莫如深,似是刚经历过什么大事件。 她心中立刻涌出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且本能地侧头瞥了走在她身边的那位太子殿下。后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幕画面,当即停下脚步,凝眉立在原地观望,不过他仅仅滞了一小会儿,跟着便立刻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前走去。 见此情景,陶沝心里的担心也跟着扩大一分,忍不住追上某人的脚步,伸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微凉的指尖—— 她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全世界都选择与他对立,还有她会陪在他身边的…… 太子自然察觉到了她的这个小动作,神色微愕地转过脸来看向她,待触到陶沝那满含担忧的眼光时,他丹眸一闪,随即冲她浅浅一笑,用力地反握住了她的手—— “……无妨的!” 他清朗的声线柔柔响起,就好似一道和煦的清风轻轻拂过耳畔。虽然没有特别说明,但陶沝这厢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知晓她在担心他。 陶沝张了张嘴,正要出声回话,但下一秒又立马滞住了——因为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侧前方远远走来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其中一个是九九。而另一个,正是那个冒牌衾遥。 不是吧?! 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冤家路窄嘛——不,比这还要更加刺激!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整个人几乎是崩溃的,仿佛连呼吸和心跳都一并静止了,因为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竟会在初来乍到时就好死不死地跟眼前这两人意外撞上——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全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九九怎么会光明正大地把这个冒牌衾遥带到这里来?难道他已经决定让康熙知晓她的真正身份了?! 不,这应该不可能的! 众所周知,原先那位九福晋已经命丧三年前的那场火灾,倘若九九如今执意公开冒牌衾遥的真正身份,那绝对会给他自己和冒牌衾遥带来不小的麻烦,别的暂且不说,康熙皇帝肯定不会轻易饶过这个曾经勾、引过皇太子的“淫、荡”女子,甚至还会恨屋及乌地殃及八爷党一众。 她相信九九一定能觉察到那位康熙皇帝并不喜欢她这位原来的九福晋,虽然九九可能猜不到真正的原因,但站在他的立场上,应该不会想要自找麻烦,再加上他大概也很难向众人解释这个冒牌衾遥近三年来的行踪,所以最稳妥的办法,恐怕还是隐瞒这个冒牌衾遥的身份为妙! 许是见陶沝这厢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禁不住面带疑惑地侧过头来打量了她几眼,可惜后者此刻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太子怔了怔,而后循着陶沝的视线望去,不期然地发现这会儿正迎面朝他们这边走来的九九。 犹如琥珀般的丹眸当场一凛,眸底也随之变得幽暗,但还没来得及等他动怒,走在九九身旁的那个纤丽身影便已先一步跃入他的视野,令他整个人狠狠一震,脸上的神情也由原先的微怒转为极度不可思议—— 陶沝自然注意到了某人脸上的这番神情变化,赶忙扯了扯他的袖子,仰头冲他无声做口型—— “她就是九九找到的那个衾遥!” 陶沝这句话其实说得很有水平。尽管有歧义,却并没有说谎。 因为她既没有否认这个衾遥是假的,也没有认同对方就是真的。换句话说,她只认同这个衾遥是九九找到的,但九九找的衾遥究竟是真是假,那就要看他人自己怎么判断了。 太子慢慢回过神来,许是回想起了陶沝曾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一牵嘴角:“如此,倒是更好……” 哎?! 陶沝诧异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追问,就听对方又继续往下道:“有了这样一块足可以假乱真的挡箭牌,届时即便你除去面具,我也不用再担心要如何向皇阿玛解释你的身份了……” 原来如此!陶沝顿时恍然大悟。 他说的没错,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冒牌衾遥对她而言,的确是一块最佳的挡箭牌!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九九突然无意间往他们这边瞥了一眼,在对上太子脸庞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神色也瞬时风云变幻。 而陶沝这厢也同样变了脸色,以最快的速度闪身躲到了太子身后。 本以为九九一定会立马带着那个冒牌衾遥远远避开,没想到他在原地略微凝滞了一会儿,竟是一反常态地领着那个冒牌衾遥径直朝他们这边大摇大摆地走来。 唔——这厮脑子没问题吧?! 陶沝直觉对方此举必是有所图谋、来者不善,当下立刻转头去看身旁那位太子殿下的反应,而后者的神情虽在初时也和她一样闪过几分狐疑的意味,但很快就被他极好地掩饰了过去,甚至还安抚似地朝陶沝扯出了一个微笑。 陶沝见状,内心自然充满了疑惑,但见九九这会儿已经走到了跟前,她却也没勇气当着对方的面追问太子缘由,遂只好以最快的速度低下头装鸵鸟。 太子显然一直都在注意她的这些小动作,见此情景,只目光略微深沉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却并没有要阻止她把自己藏起来的意思。 九九今次是主动走上前来朝太子恭敬行礼的:“臣弟见过二哥!” 他这个礼行得相当标准,令陶沝没来由地有些失神,因为她以前从没见过这家伙给太子行礼会如此尽心,不过仔细想想也对,皇太子的这个身份没了,兄长的身份毕竟还是在的。 只是眼下这种时候,九九行的这个礼无疑透出些许嘲讽某人的意思,包括他那声二哥的称呼,听在陶沝的耳朵里,怎么听都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跟在九九身后的那个冒牌衾遥这时也瞅准机会上前朝太子行了礼,但始终维持着半低头的姿势。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九弟,九弟这是在陪佳人么?” 太子似笑非笑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最后佯装好奇地定格在那位冒牌衾遥的脸上—— “为何一直低着头……这位可是九弟妹?!” 他问话的口气气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怀疑,连带盯着冒牌衾遥的眸光也带着浓浓的探究之意。 而九九要的显然正是这个效果。 “遥儿——” 不等太子话音落下,九九那厢便立即出声接茬,声调不高,明面上像是在责备对方不懂礼数,但细听之下,却添了一分纵容和维护的意思。“还不听二哥的话,把头抬起来——” 他的这声“遥儿”让某位太子殿下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不过还没等他再度发话,就见那位冒牌衾遥已依言抬起了头,神色怯怯地对上他的目光,旋即又似是羞赧得重新低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太子脸上的神情闪过一抹明显的动容,陶沝不确定他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有被对方影响。毕竟,她以前在人前顶着的的确是这具身子。 很显然,太子这种被震慑到的表情让一侧的九九感到非常满意,他略带得意的眼光由始至终都落在太子脸上,但说话的语气却正好相反,是少有的冷静—— “这是臣弟近日新纳的一名侍妾,素来怕生,胆子也小,倒是让二哥见笑了!” 他淡淡地从嘴里吐出眼前这个冒牌衾遥现有的身份,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烁着满满的挑衅。 陶沝心中莫名一震,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果然,只是侍妾的名号…… 九九此语一出,太子的脸色也突兀一变,本能地回过头去瞄了陶沝一眼。待确认后者这会儿并没有出现任何过激的情绪波动时,他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继而便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呵——果然是一模一样……”他的语气幽幽,话里行间也明显是在意有所指。“九弟果真是有心了!” 九九许是没想到太子会给出这样一句出乎意料的评价,整个人立时一懵,忍不住多瞟了对方几眼。紧跟着,他注意到此刻正藏身在太子身后的陶沝,先是一愣,旋即也跟着笑了起来,语气中嘲讽的意味显而易见—— “看来二哥之前被皇阿玛送去咸安宫安养并没有受什么罪,倒是令臣弟白担心了一场……” 他故意重重强调了“安养”这个词,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要激起某人的怒气。不过好在某位太子殿下并没有如他所愿,始终都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负手立在原地,接下来的话也没有半点要跟九九唇枪舌剑的意思: “呵——那真是有劳九弟费心了……” 他这话一出口,原本笼罩在这两人之间的凝滞气氛顿时变得更加沉重了,陶沝几乎能听到空气中噼里啪啦的火花声。她默默咬紧下唇,继续保持经典鸵鸟状,打定主意不参合其中。 “爷,宜妃娘娘哪儿还等着我们过去请安呢,您是不是……” 虽然陶沝这厢抱持着消极逃避的态度,但有些人显然并不打算和她一样。 等了一会儿,那位冒牌衾遥率先开口打破尴尬,她的嗓音刻意压得柔柔,听在耳朵里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成功缓解了这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太子立刻瞅准时机插话:“如若九弟有急事,就请自去忙吧!” 九九闻声瞪了他一眼,没有立即答腔,他大概也听出了太子隐在这句话里的赶人意思。尽管内里仍有些不甘心,但他今次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因此倒也并没有继续借口拖延,而是借机领着那个冒牌衾遥大步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陶沝心里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她慢慢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某位太子殿下熟悉的嗓音不冷不热地从头顶上方传来,听不出里面夹杂了什么样的感情—— “怎么,后悔了?” 151.最佳挡箭牌(下) “才不是!”尽管某人这会儿的语气状似如常,但陶沝还是能准确听出对方暗含在话里的不爽。她抽搐了一下嘴角,转头哀怨地白了对方一眼,斩钉截铁地予以否定:“我有什么好后悔的?”顿一下,又神色郑重地补充一句,“我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很可能会知晓关于倾城的线索……” “你说什么?”太子这次明显一怔:“为何会这样说?” 陶沝抿抿嘴,语气更添一分凝重:“因为根据我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她是半年前被九九从城郊某处找回来的,而倾城当年失踪的地点也是在城郊某处,所以我觉得,这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 “倾城失踪?!”太子不等她说完便已急切抢白,脸上的表情较之前一刻愈发震惊。“……难道说,当年不是倾城带着你一起逃走的?” “这……”被他中途打断,陶沝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言,心中顿时懊恼万分。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仰头对上他探究的眸光,努力保持最平静的语气解释道:“因为当时,我们在逃亡的路上被迫分散了,有一伙追兵一直对我们……赶、尽、杀、绝!” 最后四个字,她一字一顿地用力咬着每个音,青白的嘴唇几乎被她咬出了血,偏偏表情又冷静得吓人。 他琥珀般的丹眸蓦然一动:“董鄂.衾璇?” 乍听到从对方嘴里吐出这个仿若隔世的名字,陶沝的心头如同条件反射似得涌起一股无名怒火,但她最终还是强忍住了,垂下脸无声地冲对方点了点头。脑海里也不由自主地再度浮现出当年自己和倾城等人被董鄂.衾璇带兵追杀、一路逃亡的画面,那简直就是她人生中最可怕的一场噩梦,每每想起,都会令她的一颗心绞痛不已。 如果不是她,倾城当初根本就不会发生意外,或许直到现在还好好地待在皇宫里……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眼角有热热的东西呼之欲出,陶沝的眼前一片朦胧—— “……倾城当时明明中了箭,却为了救我,执意让人带着我先行逃离,而她自己却……” 泪水一颗一颗地顺着脸颊滑进嘴里,带着苦涩的味道。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直到现在还无法知晓倾城在哪里……甚至,连她是死是活都无法确定……” 如果倾城真的因她而死,那她宁愿自己当初被烧死在九爷府的那场大火中,这样,也总好过她下半辈子时时刻刻都活在内疚中…… 陶沝的这番话只说到一半,整个人便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而她的脸颊也被某人强按着,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是我的错……”他在她的耳际轻声叹息,嗓音黯哑,带着一丝近乎沉痛的哽咽。“……才连累了你们……” 不是的…… 陶沝在心里暗暗接话,但嘴上却是始终沉默,只一动不动地靠在他怀里静静流泪—— 其实跟他无关的,真正害死倾城的罪魁祸首是她,正是因为她当初无论如何不肯听倾城的劝,执意爱上了他,否则,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受这份苦的!”或许是感觉到自己胸口的湿意,他的双手将她搂得更紧了—— “……还有倾城,我也一定会尽力帮你找到她的……” “可是……”真的还能找得到吗? 陶沝很想这么问,但最终还是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师兄说:“洗尽铅华始见真”,这或许是变相告诉她,倾城并没有死,只是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可是,她从未见过倾城在现代的样子,而按照倾城先前的说法,他和师兄长得也并不相像,那么,即使倾城出现在她眼前,只要他不主动相认,她恐怕也不见得就一定能认出对方…… 而且,倘若倾城错认了九九身边的那个冒牌衾遥,那事情想必就会变得更加错综复杂,甚至,连她和倾城最大的秘密都有可能被泄露…… 如此一来,那她的处境也会变得更加危险了…… 因为陶沝一直不吭声,太子那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锋突然一转,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话题上:“你刚才说,倾城当年是在城郊的某处失踪的?” “没错!”陶沝轻轻点头,略带哽咽的嗓音里透出一丝明显的懊恼:“从那之后,我们便彻底失了联系,我这次回京后也曾去城郊各处找过,却始终找不到三年和她分离的那处地点——”她说着,微微顿了顿,看向某人的神色也多了一丝坚定:“所以,我才会想从这个衾遥身上入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倾城的下落,或是找到当日的其他人……” 比如,那位负责保护她离开的朴湛副将,他的身手那么好,应该可以顺利逃走才是,如果能找到他,说不定就能知晓当日那道白光出现后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次还没等陶沝把话说完,太子的一句话便毫不留情地直接浇熄了她的这个念头—— “恐怕,当日已无其他生还者……” “你说什么?!” 闻言,陶沝立时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眼睛瞪得老大,声音也克制不住地发颤。她直直地盯着他,像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太子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放慢了语速,连带语气也跟着柔和了几分:“那日过后,我曾收到来自朝鲜世子的文书,说他当初派出去的人手,没有一个回去复命,也就是说,很可能已是全军覆没……” “怎么会?!” 尽管对方此刻的口气极度肯定,可陶沝还是打从心里不愿相信他的话。 真的是全军覆没吗?那这样说来,她身上的罪孽似乎又加深了一层…… 那日里,她要挟朴湛回去救倾城,曾说过她此生定会偿还那些为救她而牺牲的侍卫们的恩情,即便来世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但真的亲耳听到他们全军覆没、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时,她的一颗心还是难受得像是被人狠狠拧成了一团—— 那位朴湛副将难道也死了吗?还是,他只不过是因为未能完成任务而没脸回去向那位朝鲜世子复命?亦或是,当初那道白光出现的时候,他就在一旁,所以他也跟她和倾城一样受到了影响,导致他无法回去复命?! 那么,他如今是否也会和她一样,换了个身份,出现在某个未知的地方呢?! 想到有这种可能性,陶沝心中的内疚和忐忑又各自加深了一层,脸色也因而变得惨白不堪。 见状,太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轻轻握住了她的双手,将其温柔地包入了自己的掌心。 “别难过……”他清亮的嗓音带着特有的磁性,如春风般抚慰着她内心的不安。“那些想要加害你的人已经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了……” 他这话听得陶沝莫名一怔,一双雾蒙蒙的水眸也随之染上了几分困惑。而他那双犹如琥珀般的丹眸中也因此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但转瞬即逝—— “怎么?难道你没听说吗?”他一字一顿地解释个中原因,“三年前的立秋,董鄂.齐世因为胡乱克扣兵丁米粮一事,已经被皇阿玛革去要职,早已不再是什么都统了……” “什么?!”此语一出,陶沝再度怔愕。这应该不会是简单的凑巧吧? 太子似是猜到了她此刻的疑惑,却并没有立刻点明当中的“黑幕”,而是面不改色地继续往下陈述道: “皇阿玛认为他口快好生事,将其枷号三个月、鞭笞一百。还有他的那两个儿子,也一并受到牵连,被双双革去要职……” 话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陶沝脸上流露出的讶异之色,神情蓦地一凛:“我原以为这样的惩罚已经够重了,但如今听来,却是罚轻了,直接杖毙也无不可……” “你——”陶沝被他最后这句话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件事是你做的?” 听到这话,太子既没否认也不承认,语气也一如之前平和: “三年前你离开那日,我得到消息后也立刻赶往九弟府邸,却可惜为时已晚,我看到里面躺着好些朝鲜士兵的尸体,心里就猜到是有人对你们动了手,我原本以为这是皇阿玛的手笔,但后来才发现真正的黑手是董鄂.衾璇,因为那里也有好些八旗兵丁的尸体,只要稍微查一下就会知道他们是谁的手下……” 陶沝咬唇沉默,好半天才讷讷地从嘴里挤出三个字:“谢谢你……” 谢谢他为她报了一次仇…… 谢谢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默默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 “咳咳——” 就在某位太子殿下还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记突兀的咳嗽声不合时宜地自不远处响起—— 陶沝一滞,几乎是本能地在第一时间循声望去,而后惊愕发现此刻打断他们之间谈话的竟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康熙朝重臣——李光地。 旁边的太子显然也没想到有些人竟会如此不解风情,看向李光地的眸光也有意无意地染上了一分责备的味道。不过李光地本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见两人这会儿一齐转头看向自己,立马清了清嗓子,踱步上前,朝太子恭敬拱手道: “二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说这话的语气满含郑重之意,不过陶沝却没错过这位目前颇受康熙皇帝器重的朝臣眼中朝她投来的那一抹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他,显然是将她当成狐媚惑主的“红颜祸水”了。 陶沝郁闷地咬住嘴唇,决定当作自己没看见。毕竟史载复立太子之时,这位李大学士也算是出过一份大力的,就冲这一点,陶沝也不想直接跟对方翻脸。 太子大概也瞧出对方是有要事相商,当下略一思索,便松手放开陶沝道:“既如此,那你先随荣泰过去吧!我等会儿再去找你!” 说完,便招手让原本远远跟在两人身后的小太监荣泰上前,负责将陶沝送往他所住的那间小院。 陶沝自然不希望李光地将他对自己的那份厌恶之情转移到太子身上,这会儿也巴不得快点离开,所以还不等荣泰为她带路,她便一马当先地径自走到前面去了。不过在走至前方不远处的拐角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此刻仍旧站在原地的太子和李光地—— 这其实并非她和李光地第一次见面,先前她在太子的安排下,跟随康熙巡视河道并伺机准备逃跑时就曾见过他。说实话,她对于这位李大学士本身倒不存在什么特别的喜好或是厌恶之情,而对对方的了解似乎也仅限于知道他在治理河道方面颇具才干,目前已被康熙皇帝提拔至文渊阁大学士,深受康熙皇帝器重,其他便一无所知。 而历史上对于这位李光地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有人认为他谨慎清勤、学问渊博、始终一节,胜于完人,比如康熙皇帝和她家四四大人。也有人对他的评价正好与前者截然相反,指责其初年卖友、中年夺情、暮年居然以外妇之子来归,比如全祖望。 相较之下,陶沝个人觉得后者对于李光地的这番评价显然是道听途说更多一些,毕竟某人死的时候他才不过刚满十三岁,还无法对一个人做出中肯的评价。而最重要的是,他压根儿就没亲眼见过这位活生生的文渊阁大学士。 反正这位李大学士怎么看她不要紧,只要他能站在太子这边,就值得她以礼相待! 152.鸡蛋里挑骨头 陶沝随荣泰刚走至太子所住的那间小院时,米佳慧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直接将她拉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没想到你这次真的跟来了,我还以为你会继续选择躲在咸安宫呢……”她含笑的话里带着几分明显的调侃之意,末了,又开玩笑地补上一句,“还是说,你这几日没见到我,心中甚是想念,所以便追过来了?” 陶沝没想到对方劈头就冒出这样一句“调戏之语”,一时间颇有些哭笑不得:“拜托,你又不是杰克苏,我也没有借你钱,为何要对你甚是想念?” 米佳慧闻言一怔:“你说的这两点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怎么没联系?”陶沝一本正经地开口辩解。“如果你是杰克苏,身边所有的女人都会围着你转,思念一事自然不在话下;至于借钱么,难道你没听过这样一个说法吗?想要让一个人对你念念不忘,最好的办法就是向他借钱……” “噗——”不等她话音落下,米佳慧那厢就已忍不住笑出了声。“真不愧是我认识的小桃子!” 她这个自来熟的称呼让陶沝微微抽了抽嘴角,却并没有排斥的意思:“你这会儿特地跑来找我,究竟所谓何事?”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有几件大事想跟你报备下具体情况罢了——”米佳慧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写满了神秘兮兮。“你猜,我在这里看到谁了?” 陶沝本能地怔了怔,随即果断摇头。这个询问的范围实在过大,会烧死N多脑细胞的,她还是直接听答案比较好! 见她摇头,米佳慧那厢笑得愈发神秘:“告诉你,就是那个长得和你几乎一模一样的冒牌衾遥!” 乍听到这话,陶沝有些无语地眨眨眼睛。 如果这个消息是在前一刻告诉她,她或许还会表现出几分震惊,但眼下她已经亲眼见过对方本人。就算再有什么震惊也会大化小、小化无地消失殆尽了。 不过,她对九九今次如此明目张胆将冒牌衾遥带来此处、并让她光明正大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理由倒的确充满了几分好奇。难道说,他真的只是单纯想要像刚才那样刺激一下太子?这未免也太无聊了吧! 米佳慧没有注意到陶沝脸上此刻细微的表情变化,还犹自激动地继续往下说道:“我听说,九阿哥今次已经公开对外宣称,她是他新纳的侍妾!” “噢!”陶沝淡淡地应了一声,这句话她刚才已经亲耳听九九说过了,实在提不起半点多余的兴趣。或许九九这样做是为了隐瞒冒牌衾遥的身份,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但这些已经跟她无关了。 “噢?你就只有这样的反应?”这样的消极反应显然让米佳慧倍感意外,她脸上的神情立刻充满了浓浓的怀疑之色,连带打量陶沝的目光也变得各种匪夷所思起来。“她可是抢了你原来的身份和男人吔,你难道就一点都不生气么?这不科学……” “倒也不是!”见她不死心得咄咄追问,陶沝无奈地一撇嘴,决定主动捅破这当中的窗户纸:“因为刚才在来的路上,我们已经遇到九九和那个冒牌衾遥了……” “虾米?!” 此语一出,米佳慧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目瞪口呆,但这仅仅维持了一秒,旋即又迅速换上了另一副八卦模样—— “然后呢?你说你们,那你家那位华丽丽的太子爷当时应该也在场吧?他有没有注意到她?” “这是自然!”陶沝诚实地点点头,随即便发现某人眼中充斥的八卦之火也跟着愈燃愈烈—— “那,之后呢?又发生什么事了?他有什么样的反应?该不会……” 虽然米佳慧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完,但配合她此刻脸上夸张的表情,陶沝就算再怎么迟钝也能猜到对方心里这会儿到底在想什么了。她很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抢在中途截住了对方的话头:“抱歉哦,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些事情发生!”停了停,又耐着性子补充完整,“太子爷当时只是笑着说了句‘果然一模一样’,还说九九‘有心’了,之后便什么都没了……” “什么,就只有这样啊?” 米佳慧原本还抱着满满期待神色的脸上瞬间化为了浓浓的失望,大概是怎么也没料到现实与理想存在如此巨大的反差。“我还以为至少会上演一些精彩情节呢!” “……”陶沝这次没有立即答腔。其实方才有那么一刻,她心里也的确闪过跟她同样的想法,但在亲身经历过那两人间的针锋相对后,她又觉得他们两个还是不要轻易起冲突为好。 “你说,九阿哥此举是不是显得太招摇了?”许是见她一直没作声,米佳慧那厢立刻识趣地将话题重新转回正道:“会不会是和前几日八爷被复封贝勒有关?” 咦?陶沝听得十分意外:“八阿哥这么快就被复封了吗?”她怎么记得应该还要再拖上一段时日才对? 见她皱眉,米佳慧也在一旁耐着性子解释:“虽然万岁爷那边还没有正式下诏,但前几日召见八阿哥的时候就已经亲口提过了……”顿了顿,又自说自话般地往下继续接道,“想必就是因为这一点,让那些包括九阿哥在内的八爷党心里都增添了几分底气吧!毕竟,太子一直没有被复立的迹象,而八阿哥却先他一步被允诺会复封贝勒,再加上他在朝臣中的人缘也的确是好得没话说,所以,有很多人如今都认为八阿哥这次争储的机会一定高于旁人……” 她说着,似是注意到了陶沝此刻微微皱起的眉心,又下意识地停住了口,目光也明显有些闪烁。沉吟片刻,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压低嗓音,一字一顿地重新开了口:“你可能还不知道,前儿个万岁爷突然将那些满汉文武诸大臣全体召集了起来,声称太子被废,他身边无人可代他听理朝政,又自觉身体近来逐渐虚弱,害怕自己突然发生什么意外,江山付托无人,因此就让在场所有朝臣共同商议,在诸阿哥中举奏一人推选为新太子,结果……” 话到这里,她果断地噤了声,并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但陶沝这厢却是意外听懂了,心里也随之狠狠“喀噔”了一下,本能地出言追问:“结果,那些大臣都推举了八阿哥?” 米佳慧轻轻点了点头,表情莫名添了几分肃穆,连带语气也多了几分担忧:“嗯,一开始万岁爷让大家自由提议,那些大臣商讨过后便集体提了八阿哥的名字,而万岁爷他……” “他反对?”陶沝忍不住出声抢白,脑海中也条件反射地划过刚才那一众大臣从康熙寝宫里走出来的那幕场景—— 按照既定的历史进程,众朝臣这次集体推举八阿哥上位时遭到了康熙皇帝的断然反对,他甚至还斥责说八阿哥生母出身低下,没有资格担此重任。 当然,这种说法在陶沝看来根本就不能成立。 她当初看这段史料时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康熙简直就是个吃干抹净便翻脸不认账的准渣男代表! 他有什么资格斥责人家良妃地位低下?无论当初是她主动勾引他或是他霸王硬上弓,说到底,还是他自己选择临幸人家的,如果真觉得人家出身配不上你,有本事你就别上她啊! “不,万岁爷那边并没有明确表态,只说让他们想想清楚再议——” 令陶沝意外的是,米佳慧随后给出的回答竟与她预期的完全不同。“虽然万岁爷当初在看到众大臣送来的那张纸上写着八阿哥的名字时,脸色的确是有些不好看,但很快就被他盖过去了,想来是因为他最近身子染疾,并没有多余精力去处理这件事吧……” “你说什么?!”陶沝难得准确捕捉到了暗藏在她这句话中的关键。“你的意思是,他今次没有当众反对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身子不适,并不是真的不想反对?” “没错,至少我觉得应该是这样,不管怎么说,这段历史我也是知道的……”米佳慧很快认同了陶沝的这种说法,并顺带举出了一些她认为的疑点。“你是不知道,那些朝臣这些日子每天都聚在万岁爷的寝宫处商讨推举新太子人选,却一直都没能讨论出个具体结果,倘若这不是万岁爷有心压制,又怎会如此?”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虽然立太子一事的确不是短期内就能搞定的,但若那些大臣推举的人选真合万岁爷的心意,其他的一切就都是浮云了…… 陶沝没说话,但她承认米佳慧最后这番话说得的确有道理。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康熙心目中的太子人选并非这位八阿哥,所以无论众大臣如何拥立,他都会在鸡蛋里硬挑出骨头…… “不过也幸好这些朝臣都猜不准万岁爷的心思,否则现阶段最希望万岁爷早点挂掉的人肯定就是八阿哥了——”许是见陶沝并未发表意见,米佳慧这厢又自言自语般得继续往下分析道:“因为传位用的遗诏现阶段肯定还来不及准备,这样一来,到时候只要群臣一拥立,他自然就是当之无愧的新皇了……” 陶沝这次明显不赞同地撇了撇嘴,正想反驳说事情定没有这么简单,但还没来得及等她开口,一个听起来颇有几分耳熟的嗓音便突兀地从不远处传来—— “刘太医,万岁爷那儿好像又犯病了,您赶紧过去瞧瞧吧?” 说这话的正是之前那名一直跟在米佳慧身边、名唤籽藤的小厮。他这会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两人跟前,也不多话,便拉着米佳慧就要往回走,陶沝见状赶紧用力扯住米佳慧的袖子,瞅准机会插话道: “既如此,那带上我吧,我也想过去瞧瞧!” 153.知弟莫若兄 陶沝一路跟着米佳慧来到康熙皇帝的寝宫——清溪书屋。 其实她倒并不特别关心康熙今次究竟得了什么病,横竖按照既定的历史进程,他的死期绝不会是眼下这个时候,但,米佳慧刚才随口说出的那番话却让她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如果有人猜到了康熙真正的心思,选择在他身体染病时对其不利,这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师兄曾强调让她不要改变历史,可万一上天出了纰漏,令这位千古一帝提前跑去朝见我佛如来,那么,原有的历史进程就一定会发生质的改变,这个朝代乃至整个世界也都会因为所谓的蝴蝶效应而变得面目全非。甚至,连她能不能继续存活于这世上都成了一个要命的问题。 陶沝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因此,她认为自己有义务确保这位康熙皇帝现阶段的人身安全,并尽可能减少这类隐患的发生几率。 毕竟,归根结底,康熙本人才是复立太子一事的最大支持者——与其求神拜佛许愿,还不如直接抱住这位康熙皇帝的大腿! 院门外。 有两个颀长的身影正并排立在那里,其中一个穿着水青色的常服,是她曾有过数面之缘的三阿哥;而另一个身上则裹着一件陶沝非常熟悉的千草色常服,正是她家四四大人。 一见米佳慧到来,原本还直挺挺立在原地的三阿哥立即大步走上前来,很是殷勤地朝米佳慧一拱手:“刘太医来的正好!皇阿玛刚才还问起你,我这边也才派了人出去寻,没想到你自己却先回来了……” 米佳慧被他这一主动施礼弄得着实受宠若惊,一时倒也忘了应该说什么话,反倒是跟在她身后的陶沝,瞅准机会朝此刻同样站在三阿哥身后的四阿哥轻轻点了点头。 四阿哥见状,脸色微微一变,而后忽地转过脸去冲三阿哥道:“既如此,那就有劳三哥领刘太医进去为皇阿玛诊病了,里面人多,四弟我暂时就不进去了……” 三阿哥听到这话似是有些意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冲其浅浅一扬眉:“这样也好,反正二哥他们现在都在里面,那就请四弟在此先稍待片刻吧!” 说罢,趁机瞥了一眼低头站在米佳慧身后的陶沝,先是一愣,随即便立刻回想起了她的身份,当下了然地冲她一笑,方才拉着米佳慧转身进了明间。 待这两人离开,陶沝也立即态度恭敬地朝站在自己跟前的那位四阿哥福了福身子:“奴婢给四爷请安!” 不过四阿哥此刻关注的重点显然不在她这个迟来的礼节上,只随意朝她摆了摆手,便张口直奔主题:“你是来找……二哥的?” 陶沝下意识地想要摇头,但旋即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又赶紧朝对方点点头。 四阿哥听罢,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多余的情绪波动,只挑眉淡淡睇了她一眼,语气半是嘲讽半是责怪:“你倒是忠心!” 陶沝自然听出对方是在意有所指,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怎样接话才好,索性低头保持沉默。 四阿哥兀自等了一会儿,见她一直不吭声,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从嘴里幽幽吐出一句:“前几日发生的那件事情,你可有听说?” 陶沝闻言怔了怔,旋即便立刻意识到对方问的是米佳慧刚才重点讲给她听的那件事——众朝臣联合上书给康熙皇帝,请立八阿哥为新太子人选。 她想了想,却猜不准四阿哥问这话的用意,只咬唇朝对方默默点了点头。 四阿哥见状又滞了一会儿,跟着再度问出一个看似没头没脑的问题—— “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是坚持当初的想法么?” 还是认定八阿哥一定会失败,还是坚持康熙一定会复立废太子? “自然!”虽然对方并没有明说,但陶沝依然听懂了他的这番言外之意,并斩钉截铁地再度肯定了自己的初衷。 这样坚定的态度着实让四阿哥为之一震—— “你真得这般确信?”他显然不太明白陶沝的这份坚持和自信究竟来自何处。“究竟是为何?” 陶沝咬咬嘴唇,答非所问:“谁能笑到最后,那才是真正的得意!至于其他,不过就只是过往浮云而已……”她顿了顿,眼光也下意识地往明间方向瞟了一眼,继续语出坚定:“奴婢相信万岁爷既然贵为真龙天子,其寿命也必定会长于一般人,即便成不了真的万岁,古稀之年还是绝对有望的,所以,四爷不必担心,您一定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她说这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让面前那位四阿哥的脸色瞬间一变再变。 他没有继续接茬,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且久久不再出声。 正当陶沝暗自猜测四阿哥内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后者突然又重新开了口,说出的话也颇有几分突兀和莫名其妙—— “十四弟今次也跟着一起过来了……他身上的伤如今已经大好了……” “……” “不过,雷神父目前还没有回来,所以,他的贴身奴婢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 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说着,用最平淡无波的语气,却并不管陶沝到底能不能听得懂。望着对方朝自己摆出一副“爷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你应该明白爷的意思了吧?”的表情,陶沝这厢着实有种想吐血的冲动。她很想吐槽说,不是所有人都具备像四四大人您这样的跳跃性思维的好吗? 不过跳跃归跳跃,四阿哥今次的言外之意,她心里多少还是能明白的,四四大人这是在“教育”她:你最好给爷乖乖待在房里别出来乱跑,否则落到十四阿哥手里,爷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你! 这话多少带了一点威胁的意思,但终究还是关心的成居多,因而陶沝此番回话的态度也变得越发恭敬起来:“多谢四爷提醒!奴婢近日定会乖乖待在自己房间里,不会轻易外出的!只不过——” 话到这里,她有意顿了顿,侧头瞟了一眼明间方向: “奴婢听说万岁爷最近抱恙在身,四爷不妨重点关心一下万岁爷的病情,这对四爷必有好处!”说完,见后者面露疑惑,又耐着性子补上一句,“毕竟,一个孝顺的儿子素来是最能得人心的,无论对方是天子还是普通百姓……” 此语一出,四阿哥本能地扬了扬眉,却并没有要开口接茬的意思。 陶沝明白这是对方不相信自己的表现,心中不由地有些郁闷,但很快,她便想到了一件事,语气也跟着重新上扬—— “听闻四爷早年间曾被万岁爷训饬‘喜怒不定’,还将此评其记录在册,想必四爷心里一定对此耿耿于怀吧?如果四爷信得过奴婢,不妨在今后悉心照顾万岁爷之余,佯装无心地提一提此事,说不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譬如,将此评价从以往的记录中剔除……” “……”四阿哥这次还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他负在身后的那双微微颤动的手却还是在无形中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情绪。 正当两人默默僵持之际,又一个熟悉的男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四哥,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不是吧?!一听到这个声音,陶沝当场有种想去撞墙的冲动。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现阶段唯恐避之不及的十四阿哥。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脑海里一片空白,陶沝原本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没想到面前的四阿哥却在滞了约有一秒钟之后,突然从袖管里摸出了一张写满墨字的白纸,直接塞到了陶沝手里—— “赶紧照着这方子去给万岁爷煎药,若是再有丝毫怠慢,别怪爷对你不客气!” 他说这话的语气透着一贯的凌厉,还有意提高了音量,配上他那副亘古不变的清冷表情,倒是看不出和平常有什么两样,甚至比平常还要更加严厉一些。正符合眼下的突发状况。 如果不是陶沝知晓四阿哥此举定是为了保护她,恐怕也会被对方当场吓住。果然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鉴于然四四大人已经为自己做了标准示范,陶沝这厢自然也要努力配合—— 她立刻低下头,佯装胆怯地哆嗦着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那张纸,拔腿就想往外跑,可惜动作还是不够快,不等她这厢转过身去,一身天青色常服的十四阿哥已然先一步走到了两人近前—— “四哥,你这是在做什么?”他抱胸在两人身侧站定,视线不停地在四阿哥和陶沝身上来回打量,语气也带着一丝少见的打趣和调侃。“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惹你生气了?” 陶沝无声地倒吸一口气,头也垂得低了,生怕对方下一句话就是要她把头抬起来看看。 好在上天偶尔也有开眼的时候,这个假设没有应验,因为十四阿哥这次的关注重点并非陶沝本人,而是她手中拿的那纸药方。 “咦?这是药方吗?是给谁用的?皇阿玛么?”十四阿哥的一双星眸虽死死盯着陶沝手里的那纸药方,但问话的对象却是站在一旁的四阿哥。 四阿哥见状滞了滞,维持面无表情地答话:“自然是给皇阿玛用的,这些奴才办事不利,刚才煎了一副药,结果还没送到皇阿玛嘴边便已洒了,真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正打算让人重新去煎副药过来,如果十四弟对此药房感兴趣,大可以跟着这个奴才一起去药房守着,也免得他们毛手毛脚再次打翻了药碗,耽误皇阿玛进药的时辰!” “四哥说笑了!”十四阿哥显然没有陪同旁人去煎药的闲暇功夫,被对方这样一激,当下立刻看也不看地朝陶沝摆摆手,沉声喝道:“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药房照着方子煎药,难道还想继续惹四哥生气不成?” “……”陶沝闻言呆了呆,心中俨然像是刮起了十七级飓风,因为她万万没想到十四阿哥今次竟然这么容易就放过了自己,一时间颇有些接受无能。 看来还是四四大人了解自家这位亲弟弟!这点从以前起,就一直未曾改变! 鉴于十四阿哥已经松口放行,陶沝这厢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深吸一口气,顶着身后那两位阿哥双双投射而来的灼灼目光,艰难地踏上了去往药房的“逃生之路”—— 一步一步,脚抬起、放下,动作僵硬得几乎像个机器人。 身子不停打颤,心也紧张地砰砰直跳,愈跳愈烈,仿佛下一秒就会直接从喉咙里蹦出去。 明明天堂就在不远的前方,可通往天堂的这条路却是在无极的地狱当中,被来自地狱的熊熊烈火包围…… “等一下!” 正当陶沝整个身心都备受煎熬之际,十四阿哥的声音却再度自她身后突兀响起,差点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全数击溃。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所幸四阿哥及时援手相助,佯装不经意地在一旁插话问道:“十四弟,怎么了?” “这个奴才……”十四阿哥显然是瞧出了哪里不对劲,正要上前阻拦陶沝,没想到不远处明间的门帘忽然在这个时候被人掀起,一个宝蓝色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康熙身边的大太监——梁九功: “四爷,十四爷,原来你们都在这儿啊?万岁爷刚才还在里面念叨着两位爷呢,两位爷赶紧随奴才进去吧!” 154.柳暗花明 陶沝是一路狂奔逃回太子所住的那间小院的。 虽然梁九功的适时出现让她如愿逃过一劫,但她这种时不时“招煞”的体质还真是让人无语到了极点。 四四大人说的对,她还是不要轻易出来走动为好,也免得令自己惹祸上身。 太子这会儿还没有回来,但照刚才三阿哥的说法,他应该是跟着李光地去了康熙皇帝那儿,想来现在应该正陪在康熙皇帝的身边商讨大事。 因为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陶沝果断放弃了出去溜达一圈的想法,决定还是乖乖待在房里等着某人回来。 然而这一等就等了大半日,待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回到房间时,外面已是夜深了。 陶沝正趴在窗台前,守着一盏漂亮的雪瓷烛台不停打瞌睡。 冷不丁一个熟悉的清亮嗓音突兀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许疼惜的意味—— “怎么不先去睡?” 话音未落,人已被揽入了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淡淡的龙涎香气也随之溢满了鼻尖。 陶沝慢慢转过身,仰头正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琥珀丹眸,本能地在脸上堆出了一个大大的笑—— “因为担心你啊!” 她的话音带着假寐后特有的迷糊和慵懒,眼眉也眯成了弯弯的一道线。 他没作声,只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动作温柔无比。 陶沝的双颊立刻不争气得微微泛红,而笼罩在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格外暧昧不明—— “你刚才……是在皇上那儿吧?” 尽管明知道这个问题会破坏眼下的气氛,但陶沝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康熙今日召见太子的理由是否跟她猜想的一样。 康熙一向看重李光地,因而后者刚才来找太子的目的也一定不单纯。很可能跟复立太子脱不开干系。 太子大概也猜到她一定会问他这个问题,只微微滞了滞,跟着便立刻从容作答,脸上的表情也没有流露出半点惊讶的意思:“没错!李光地先跟我说了一些关于前几日诸位大臣推选新太子的具体情况,之后便带我去见了皇阿玛……” 不是吧?! 这个答案让陶沝听得一阵意外,她没想到李光地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告知太子这件事。难道这是康熙皇帝的意思? “他……是你的人?”原谅她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不——”太子立刻摇头,答话的神情、语气也都各自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他尽忠的对象从来就只有皇阿玛一人而已……” 陶沝怔了怔,眼中也随之闪过一抹明显的不可思议:“那你的意思是,他之所以会选择对你说这些话,其实是皇上交代他这样做的?” 某人这次没出声,只斜斜一挑眉,不置可否。 陶沝知晓对方这样的反应定是默认了自己的假设,当下立刻从心底冒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但同时也更加感到迷惑不解: “可是,皇上此举的用意是什么?难道,他真的属意立八阿哥为新太子?!” 这应该不可能吧!如果真照这样发展,那以后的雍正王朝还有她家四四大人什么事儿? “不!”太子这次倒是极干脆地否定了她的答案,“皇阿玛是绝对不可能立八弟为新太子的!” 他说这话的口气极为笃定,反而让陶沝心中的疑惑也变得越来越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八阿哥在朝臣中的人缘那么好,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 难不成,会直接立了朝臣当中人缘最不好的她家四四大人为太子?! 见她摆出一脸愕然的模样,他不自觉地牵了牵嘴角,口气依旧笃定:“你放心,就算八弟的人缘再好,皇阿玛也是不可能立他为太子的!”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终于按捺不住地忿忿反问:“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或许皇上最终会觉得难违众意,真的立了八阿哥呢?” “不可能的!以皇阿玛的脾气,是绝对不会允许那些朝臣左右自己的决定的!”眉宇微蹙,太子再次否定了她的这个假设,字字落地有声,语气也同样不容置喙。“身为帝皇君主,又怎能轻易受制于人?否则,至高无尚的皇权又要如何体现?而且——”他顿了顿,丹眸中闪过一道异样的精光,“李光地今日也已经跟我说明了皇阿玛的意思……” 他这话其实跟陶沝当日用来说服四阿哥的那番言论差不多,所以陶沝选择性地忽略了前半段,只将关注重点集中放在了最后那句话上:“哦——那他怎么说?” 太子这次明显滞了滞,脸上的神色也在一瞬间变得异常郑重起来:“皇阿玛说,只要我愿意,我仍然会是这大清国的皇太子!” “……”陶沝无声地将嘴直接张成了“O”型,足以强塞下一个大大的鸭蛋。 天呐——她该不是出现了什么幻听吧?! 虽然这个结果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也的确是在某种程度令她添了几分心安,但眼下从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口中说出,总让她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那位康熙皇帝不会是真的病糊涂了吧?还是,他有意想要弥补自己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所以今次才主动朝这位废太子抛出了橄榄枝?! 或许是见她这会儿一直呆滞在原地不说话,某人噙在嘴角的微笑缓缓绽开,顺着脸颊悄悄爬上眼角,半晌,幽幽冒出一句: “你别多想,这件事已经被我拒绝了……” “虾米?!” 这句话显然比康熙私下承诺要重新立他当太子的消息更让陶沝感到不可思议。“你,你真的拒绝了?” 这家伙没有吃错药吧?他不是一直都很想坐上那个位置的么?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做错了?”与她此刻的目瞪口呆正好相反,他看向她的眼光温柔得就好似一汪暖阳春水,语气更是如同一个做了好事拼命想要得到夸奖的小孩子:“你之前不是说,不希望我再当这个太子了么?” “……” 他此语既出,陶沝的大脑当场空白一片,整个思维也尽数化成了一团雾气——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位皇太子吗?可是,这前后不一的反差未免也太巨大了吧?如果不是因为他此刻看到向她的眸光始终未变,她甚至以为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已经被其他人换掉了灵魂,亦或是智商突然降回了五岁小孩子的阶段—— “可是,可是这样真得没关系吗?”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虽然陶沝极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还是免不了语无伦次。“你真的能舍得吗?还有皇上那边真的能同意吗?对了,还有其他人,他们真的会相信吗?” 难道,历史进程真的会就此改写吗?! “你,看起来好像非常惊讶的样子……”她这样的反应显然出乎某人的意料之外,他那双如琥珀般的丹眸也跟着幽幽一黯。“难不成,你那日里对我所说的话,全都是信口胡说么?” “自然不是!”陶沝想也不想地立即出言否定,随即一把捉住对方的前襟,再度语无伦次地开口道:“我那日里对你说的话全都是发自肺腑的,我的确不希望你的身份是皇太子,可是,这个太子之位真的能如此轻易地舍弃吗?不是我喜欢胡思乱想,万一,皇上那边不肯答应怎么办?万一,他认为你是欲擒故纵怎么办?万一,他怀疑你有别的心思怎么办?我……” 她的这番话还没有说完,嘴唇就已被某人的大拇指轻轻按住了,他清亮沉稳的声线也随之在她耳边悄然响起—— “我刚才已经跟皇阿玛表明了心意,说自己现在这样就很好,而皇阿玛他似乎也默认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琥珀丹眸里快速划过一抹不舍的幽光,但转瞬即逝—— “这样也好,太子之位就让给三弟他们去争吧……反正,我有你就足够了……” 155.引火烧身(上) 尽管亲耳从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口中听到他说出不想再当皇太子的承诺,但陶沝心里却始终感觉有些不真实—— 不是她妄自菲薄,也并非不愿相信他许下的誓言,而是身处这样的地位,他真的能够为了她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子心甘情愿地让出那个位置么?毕竟,那可是他从一生下来就被赋予最大寄望、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虽然他现阶段的确是被废了,但她心里也清楚,他不久之后一定会被复立,即便将来的将来,他会遭到二度废黜,却也不应该是在眼下这种时候,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更何况,就算他真的已经下定决心,那位华丽丽的千古一帝就真的会相信他是出自真心么?万一对方认定他这番拒绝是出自别有用心,那他今后的处境岂不就变得更加危险了?还有他和康熙皇帝之间剑拔弩张的父子关系,在她那日的牵线下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一些,倘若加上这出,那估计就连大罗金仙也解救不回来了吧?! 陶沝就这样惴惴不安地胡思乱想着,几乎失眠了一夜。 次日一早,那位华丽丽的康熙皇帝又一次召集群臣,具体讲述了一下他这段时间以来所做的梦境,并重点强调他做的那些梦都是富有深意的——譬如当年在葛尔丹战役中,他就曾梦到孝庄皇太后给他提示,而那些提示也的确帮他战胜了葛尔丹。如今,他再次梦到孝庄皇太后和太子的生母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在他的梦中出现,只是这一回,两人都各自对他此番废太子一举表现出了不高兴的意思,显然是不赞成他的做法。 康熙皇帝还说,他当日拘禁太子时没有与任何人商量,而现在废太子已经病愈,只要太子不兴起报复的念头,他可以考虑力保对方。他甚至还特别强调,关于废太子一事,孝惠章皇太后也是赞成复立的。 那些朝臣估计都被他这前后不一的说法给彻底雷住了,一时间竟没人敢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而康熙也趁机继续强调,他博览史册,发现从古至今,那些太子一旦被废,便再无生存者,导致那些冲动之下废太子的君主追悔莫及。而他这次废太子之后,也同样日日不能释然于怀,自染疾以来,只有召见废太子的时候才会觉得胸中疏快云云。 就这样连着说了大约三天,到了第四天,纵是再笨的人想必也都明白了这位千古一帝的言外之意,以科尔沁达尔汉亲王额驸班第为首的文武诸臣纷纷上奏请求复立皇太子,但康熙皇帝这次却又出人意料得并没有如众所愿当众采纳这个建议,反而选择了留中。 陶沝想不明白这位终极boss心里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因为他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也变相让其他人——比如八爷党一众——的夺嫡之心再度燃起一丝希望。 几日后,也就是农历冬月十八,康熙皇帝的病情突然恶化,几乎连床榻都下不了。这让朝野上下原本就骚动的人心变得更加惶惶不安起来,甚至还有不少传言说康熙皇帝怕是过不了这关了。 好在太医们坚称康熙此番只是心绪不佳导致的邪症突发,其本身并没有什么大碍,只需按时服药并放宽心怀即可。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众人对此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除了太医,数字军团中稍知药性的三、四、五、八四位皇阿哥,也全都留守在康熙寝宫处与之共同开方煎药,而太子也在陶沝的坚持下日夜守在康熙皇帝的身边服侍。 为了不令自己的身份有机会被人拆穿,陶沝这一次没敢时刻跟在太子身边伺候,只留在小院里每日精心研究如何烹制可口菜肴,并让小太监荣泰帮忙将自己烹制好的菜肴送去康熙寝宫。 就这样过了约摸半个月,康熙皇帝的病情总算是有所好转。 这天,陶沝正在小院里研究食谱。 前一刻刚去清溪书屋给太子送饭的荣泰突然跑了回来,说是康熙皇帝要见她。 陶沝吓了一跳,直觉是不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想要细问,荣泰却表示这是太子爷交代的,后者虽没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看他的脸色,想来也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陶沝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乖乖跟着荣泰前往。 待两人来到康熙寝宫处,太子和三阿哥两人都不在房内,只有四阿哥和八阿哥分别端坐在外间的椅子上。 她赶忙上前依序朝两人请了安。 四阿哥见状挑眉斜了她一眼,眉心微微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吭声。 八阿哥那厢大概也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她是谁,当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好几眼,眼神甚是意味深长。 陶沝正忐忑之际,康熙身边那名叫作李玉的随侍太监突然从内室走了出来,慢条斯理地传达了康熙皇帝的意思,即赏赐给她一柄玉如意。 陶沝这才明白,康熙今次召见她的目的只是因为她原本烧给太子的那几道菜色令其十分满意,还因此多喝了两碗粥,心里顿时舒了一口长气—— 只要不是身份被拆穿就好! 要知道,为了怕暴露,她这段时间可是特意避开了自己以往的那些拿手菜色,专心研究新的菜品,就怕会因为一个不小心,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暴露了自己,毕竟,八阿哥近日来都随侍在康熙身边,而九九和十阿哥都是知晓她会做菜的,也尝过她的手艺,万一她烧出了和以前味道一模一样的菜色,那就离身份被揭穿不远了…… 因为康熙此次并没有直接见她的缘故,所以陶沝最后只是隔着门帘向内室磕头谢了赏,便起身退出了房间。太子还没有回来,据说是和三阿哥去药房煎药去了,陶沝想了想,放弃了去药房找对方的念头,决定还是和荣泰先回住处比较安全。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桃花堤,陶沝远远就瞧见后湖的湖心亭里坐着一个清丽的身影,看上去有些眼熟,等走近了,才发现对方正是那个冒牌衾遥。 此时此刻,她身边除了一个丫鬟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人跟着。 陶沝心中蓦然一动,直觉这是个单独向对方问话的好机会—— 她真的很想知道倾城的下落,而这个冒牌衾遥身上一定藏有与此相关的信息。 陶沝找了个理由打发小太监荣泰先将玉如意送回住处,而她自己则径直朝湖心亭走去。 那个冒牌衾遥正坐在亭子里赏景,突然见一身宫女装扮的陶沝往自己这边走来,不由地心生疑惑。 “你是?”她摆出一副正襟端坐的模样,微微仰头看向此刻在她近前站定的陶沝,下一秒,她便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瞪大一双水眸冲对方道:“咦?是你!我认识你,你好像就是那日里跟在那位洋神父身边的小丫鬟……” 陶沝目光淡定地注视着她,语气异常直白:“我有事要问你!” 冒牌衾遥显然没料到她今次会是这般不客气的态度,眼神立时一变,正要开口,原本站在她身后的那名小丫鬟已抢先一步跳了出来,指着陶沝大声指责道:“你是什么人,竟然胆敢用这种态度跟我家主子说话?难道你不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 陶沝没理会她的咄咄质问,只眼光直直地盯着冒牌衾遥,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茬追问:“你当初醒来的时候是在什么地方?身边可有什么人?” 冒牌衾遥闻言一怔,眼神也跟着微微闪烁:“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陶沝面无表情地重复:“我是问,你在这具身体上醒来的时候,是在何时何地,又是何种情况之下?身边是否还有其他什么人?” 这话听得那个冒牌衾遥明显一惊,连回话的语气也划过一丝明显的颤抖:“你,你在胡说什么?” 陶沝听出她话音里的异样,当下不由地弯了弯嘴角,维持刚才的语调继续道:“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一定比我清楚……”顿一下,对上对方瞬间刷白的脸色,语气平静地继续往下道:“你放心,我并没有任何要对你不利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倾城的下落——你当初醒来的时候,倾城是不是也在你身边?” “什么倾国倾城的,我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这个人……”她的后半句话显然刺中了冒牌衾遥的软肋,对方的神色当场一震,说的话也跟着语无伦次起来。“你,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你不过一介宫人,怎敢对我这样无礼?裳儿,还不赶紧把她赶走!” “是!”闻言,那名被点名叫“裳儿”的丫鬟立即应声,跟着便过来想要拉开陶沝。“这位姑姑,奴婢好心劝你还是赶紧走吧,若你再敢对我家主子无礼,九爷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噢——是吗?”陶沝听到这话却是不怒反笑,她甩开了裳儿,上前一步跨到冒牌衾遥跟前,直接捉住了她的胳膊:“抱歉,我对于你究竟是谁这件事并不感兴趣,但我的确是有些好奇,倘若被九爷他知道了你身上的秘密,你说他对你的态度是否还会和现在一样?”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冒牌衾遥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我身上会有什么秘密?” “比如——”陶沝紧扣住对方的手腕,突然往前一步,将嘴凑到对方的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不是真的衾遥,更不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晋,即使你的这具身子是她的,你内里的魂魄也绝对不是!” 156.引火烧身(中) “……”她此语一出,某人彻底懵住了。 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愣愣地瞪着面前的陶沝,嘴唇一直哆嗦个不停,却始终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来——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半晌,她突然恢复了神态,只是声音听起来低沉得有些可怕。 陶沝松开她的手,语气沉静地回答:“我是何人对你而言并不重要,所以你无需知晓,我今日也不是专门来威胁你的,我只想知道关于倾城的下落,只要你能诚实回答我的问题,那么刚才的那句话,我半个字都不会向外透露……如何?” “哼——你想诈我?”出乎陶沝的意料,在听完她提出的这一条件之后,那位冒牌衾遥并没有顺从地选择配合,而是咬死不肯松口—— “我自然不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晋,也不是你口中所说的什么衾遥,我的名字叫遥儿,是九爷近日新纳的侍妾,仅此而已……” “只是这样?”陶沝虽有些愕然对方此刻的反应,但旋即便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你和九爷套好的说辞吧?既如此,那你可愿随我到九爷跟前当面对质?” 她问这话的时候,嘴角始终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嘲笑,看在某些人的眼中,自然显得格外扎眼—— “九爷他如今对你好,无非是因为你的这具身子是以前那位九福晋的,可若是被他知道你这具身子的内里早就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晋了,你说,他还会继续对你好么?” “什么叫内里已经不是以前的九福晋了?”这次还不等冒牌衾遥开口,那名叫裳儿的小丫鬟就已抢先一步出声接茬,且面带疑惑地不停在陶沝和冒牌衾遥脸上来回逡巡。“九爷之前明明就找人验过,主子的身子明明就……” “别听她胡说八道!”冒牌衾遥不等她说完就已强行出声反驳,目标是对准陶沝:“你这刁仆凭什么说我不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晋,我失忆了,就算想不起以前的那些事情也是正常,九爷都不曾怀疑过我,更轮不到你这外人来对我指手画脚!” “是吗?那我倒是有点好奇,你究竟是真的失忆了,还是只是在人前装失忆?” 陶沝闻言冷笑两声,而后好整以暇地反问。“我听说,一个人即使失忆,她以前喜欢的东西还是一样会喜欢,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喜好忘得一干二净,亦或是装作喜欢……” 她重重强调了最后四个字的音,然后满意地看到对方瞬间黑了一张脸—— “譬如那日在会仙楼里,九爷点的那些菜全是以前那位九福晋喜欢的,可其中的那道蟹黄小笼包和蟹黄水晶饺,你看上去明明就不喜欢吃,但在九爷面前,你却偏偏要装出一副自己很喜欢吃的模样……这点我可有说错?” “哼——你以为就凭这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九爷他就会相信你么?”陶沝的这番找茬行为显然让对方心中有所顾忌,但因为没能点到什么实质,也让那位冒牌衾遥的口风依旧紧闭。 陶沝倒是不以为然,依旧从容淡定地往下接话:“自然不止这些,但我的目的也并不是在九爷面前拆穿你的身份,因为这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我才想和你打个商量,只要你肯告诉我有关倾城的下落,我便答应你保守这个秘密,反之——” “哼,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你吗?”冒牌衾遥不等陶沝把话说完便再度抢白出声:“恕我直言,相较于从活人嘴中给出的承诺,我更相信死人的口不会骗人!” 她说着,不留痕迹地朝此刻站在陶沝另一侧的丫鬟裳儿瞟了一眼,裳儿这会儿似乎还处在该相信谁的说法的震惊状态中,将信将疑的眼光一直在陶沝和冒牌衾遥脸上来回打转,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个眼神。倒是陶沝这厢看得十分真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若不相信我说的话,大可以试一试!如果我们两人真到九爷跟前对质,你恐怕也占不了多少便宜……”她嘴上虽然句句紧逼,但身体却始终处于一种小心翼翼的戒备状态。“而且依我猜测,你既能知晓以前那位九福晋的喜好,想必你定是她认识或熟悉的人,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九爷府里的人……” 冒牌衾遥闻言继续冷哼:“你这是在说笑吧?以前的那位九福晋自然是九爷府里的人,难道这也算得上是理由?” “不!”陶沝轻轻摇头,“我并没有说这一个疑点就能证明什么,但如果有这么多的疑点刚好都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却是让我心里产生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 “什么猜测?” “你难道没发现吗?你身上这件衣服上薰的是杏花香气……”相较于某人此刻的“惜字如金”,陶沝这厢却是一直滔滔不绝:“我以前听说,一个女人喜好的香气向来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而我也曾打听到,以前的那位九福晋并不偏好杏花香,九爷府里唯一偏好杏花香气的,似乎就只有曾经住在柳絮阁的那位、曾为九九诞下一女,可惜却难产而死的侧福晋瑶烟——” 这是陶沝前一刻凑到对方跟前时,闻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那股杏花香气而突然自脑海深处冒出的一个大胆假设。但眼下这个假设造就的效果似乎让人感到非常满意。 因为她这边才说完,冒牌衾遥脸上的神情便当场僵住了,而此时同样受到惊吓的裳儿也直直地望着冒牌衾遥—— “你是……瑶烟主子?!” “裳儿,不要听她胡说八道!”不等对方说完,冒牌衾遥就已气急败坏地打断了她的这个称呼,并转过脸来狠狠蹬了一眼近前的陶沝—— “说,你到底是谁?你为何要如此诬蔑于我?我和你非亲非故,究竟是谁指使你来的?” “诬蔑?”陶沝勾起嘴角,有意无意地瞟了身侧的裳儿一眼,“你也相信我刚才的那些话只是在诬蔑她么?” 裳儿原本就被陶沝的一番话搞得有些迷糊,冷不丁被提问,一双大眼顿时迷惑得眨巴眨巴,望向陶沝的神情亦是将信将疑。 见她明显有被说动的迹象,一旁的冒牌衾遥立刻出声驳斥:“住口!你这贱婢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是吗?那你有种与我去九爷跟前对质吗?”听到这话,陶沝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她一句。“虽然我对那位瑶烟主子不甚了解,但九爷总算和你好过一阵,他对你的性格喜好想必是非常清楚的……而他至今没能发现你身上的这些疑点,不过是因为你的这具身子的确是衾遥的,即便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同,估计也会被你以失忆为由糊弄过去,可一旦被他知晓你其实不过是借尸还魂,那恐怕……” “你,你这个该死的……”冒牌衾遥不等她把话说完,脸上的五官就已变得各种扭曲起来,她恨恨地拿眼剜着陶沝,突然间快步冲上前来,一把拽住陶沝使劲晃了晃,接着一使劲,直接将陶沝推向了她身后的湖水中。 陶沝脚下一跘,猝不及防地被对方推进湖里,整个身子也跟着不自觉得下沉。 “救命!”她胡乱地扑腾着水花,下意识地发声求救,可惜这时候岸边除了冒牌衾遥和小丫鬟裳儿两人外,似乎再没有旁人了。 “看来你不会游泳,这倒真是天助我也!”冒牌衾遥略带讽刺的笑声从头顶幽幽传来,隔着朦胧的水雾,陶沝依稀可以辩出对方眼角处绽放出的丝丝笑意。“裳儿,我们走——” “主子,我们真的就这样——”被她点名的裳儿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发展,声音一下子变得慌乱起来,可惜话才只起了个头便被冒牌衾遥强行打断了—— “给我闭嘴,难道你也信这个疯子刚才的胡言乱语?还不赶紧跟我离开这里!”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难道说,裳儿你也想下去陪她吗?” “不不不,求主子饶命——” 语毕,两人的脚步声依次响起、渐行渐远,陶沝心中的不安也跟着逐渐扩大—— 她试图抓住什么,可是她刚才是被冒牌衾遥往正中央的湖里推的,湖□□,四周又无任何假山巨石,她根本没法借助旁的东西依附住自己的身体,只能在水里拼命扑腾。 正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正往亭子这边走来的,陶沝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希望,正试图张嘴喊救命,就听一个熟悉的男声温柔响起: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慌慌张张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爷刚才不是让你在亭子里等着爷么?你跑出来做什么?” 是九九,这个声音明显是九九的。 陶沝胸口莫名一痛,说不出的滋味立时涌上心头。 还不等她有机会出声,就听九九那厢又继续往下问,大概是因为冒牌衾遥一直没出声,他这次的问话对象明显换了一个人:“裳儿,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你刚才做了什么,惹得你家主子不高兴了?” “这……”裳儿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有些发颤,而且才说了一个字便被冒牌衾遥强行接过了话茬: “不,不关裳儿的事!是妾身之前在亭子里等爷的时候,有个陌生丫鬟不知道打哪里冒了出来,要将妾身推到湖里去,妾身早有防备,及时避开了,没想到那丫鬟自己却掉进了湖里……妾身,妾身这会儿正要让裳儿去找人救她呢! “什么?!”九九许是没料到竟有这种状况发生,语气赫然一凉。“遥儿可知道对方是谁的人?” “妾身不知,那名丫鬟看上去着实脸生!” “哼——真没想到这园子里居然还有这种居心叵测的小人,遥儿你别怕,爷过后定会多派几个人来保护你的……” “那……掉进湖里的那个丫鬟……” “哼——遥儿你还管那样的人的生死做什么?这丫鬟不救也罢!我们走——” 话毕,脚步声再度走远。 陶沝的一颗心也跟着渐渐沉了下去,身子发冷,手脚也逐渐无力,就在她整个人几乎陷入绝望之际,耳边又依稀传来一阵凌乱的、仿佛是幻听般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听起来同样感觉无比耳熟的男声,正迅速朝湖心亭这边跑来—— “二爷,快,她们刚才就在这边——天,人已经沉下去了……” 话音未落,耳边已传来“扑通”一声,有人跟着跳下水来—— “沝沝!!” 此时此刻,早已沉入湖中的陶沝依稀感觉到有人强行拉住了她下沉的身子,在耳边声声唤着她的名字,但她的意识却因为体温的流逝而逐渐消散,慢慢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朦胧间,她仿佛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 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身上的味道。 眼泪莫名涌了出来。 是他来救她了吗?就和她那次掉进御花园水池里的时候一样…… 他来了,她便不会死了吧? 他一定会救她的…… 她也一定会没事的! 157.引火烧身(下) 陶沝从昏迷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太子所住小院的其中一间厢房内。 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并没有陪在她身边,不过她第一眼见到的那张面孔也同样是她熟悉的人——小太监荣泰。 见她醒转,荣泰似乎表现得很高兴:“绛桃姑娘,你终于醒啦?” 陶沝眨眨眼,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太子……不,二爷人呢?” “回姑娘,二爷已经去万岁爷那儿了!”荣泰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压低声线,小心翼翼地回道,“想来姑娘心里如今也明白,万岁爷这些日子病重,床前少不得人照顾的,二爷他这样做也是为了能……”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恰到好处地收了声,陶沝见状也慢慢坐起身,勉强朝前者挤出一个笑:“放心吧,我明白的!” 见她神色无异,荣泰这厢也微微松了口气,继续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姑娘昏睡了大半日,二爷临走前嘱咐奴才要好好照顾姑娘,姑娘这会儿可有什么想吃的,奴才这就让膳房去做?” 陶沝轻轻摇头:“无妨,按平常的菜色就好!” “可是……”荣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正在这时,厢房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米佳慧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从外面走了进来。 待见到原本躺在床上的陶沝已然坐起身,她顿时喜上眉梢: “原来你已经醒了?正好,赶紧给我把这碗药喝了,刚煎好的,最好趁热喝……” 陶沝没想到自己一醒来就面临要喝中药的痛苦,当即有种想重新晕过去的冲动。不过米佳慧显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将那碗药递到了陶沝面前,且满含期待地候在床边看着她:“快喝吧!这可是我亲自为你熬的……” 陶沝直觉对方此刻看自己的眼神有种看实验小白鼠的错觉,当下苦着一张脸干瞪着手里的这碗汤药,心中百般不情愿:“这是治什么的药啊?” “自然是防止你伤风感冒的药啊!”米佳慧答得一脸理所当然。“你该不会忘了吧?你先前可是掉进湖里泡了那么久,加上这寒冬腊月的天气,染上风邪的几率可是倍儿高,自然要小心应对才是!再说,你现在不喝,难道还想等了真的染上风邪之后再大碗大碗地喝中药吗?” 她话音刚落就收到了来自陶沝和荣泰两人双双投来的白眼。 米佳慧当即一吐舌头:“那个……我可没有半点要诅咒你的意思,何况,这碗药也是你家太子爷亲自交代的,你若不喝,等他回来肯定会来找我麻烦——所以你行行好,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赶紧把这药喝了吧!” 因为陶沝这会儿的心思全都纠结在要不要喝药的问题上,所以完全没注意到对方这句话的称呼上有什么不妥,反倒是荣泰若有所思地瞟了米佳慧一眼。而米佳慧此刻的关注重点也全力放在劝说陶沝喝药上,同样没有注意到荣泰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何异样。 “……我这可全都是为了你好!眼下这寒冬腊月的天气,你落了水若是不调理好,可是很容易染上伤风感冒的,万一到时候病情再恶化,那就更……呸呸呸,我真的没有诅咒你的意思……” “可是我又没有真的生病,就算喝了药也不见得会对身体有什么好处……”虽然听对方说得苦口婆心,但陶沝还是打从心底排斥喝药。“再者,大家不都说‘是药三分毒’吗?” “拜托!那话是让一些无聊透顶、没病找事的人别乱吃药,跟你这种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情况好吗?”米佳慧没想到对方憋了半天就憋出这样一个胡搅蛮缠的理由,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再退一步说,你家太子爷刚才也喝了这药,难道你还怕我会毒死你不成?” 此语既出,陶沝端着药碗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一晃:“他也喝了吗?” “自然!”虽然对方没有点名道姓,但米佳慧还是很快领悟到对方话里的“他”指的是谁。“你家太子爷先前为了救你也跳进了湖里,虽然比不上你在湖里泡了那么久,但人家还是懂得自我保养的,哪像你——” 听她这么一说,陶沝难得没再反驳,虽然,没有立即给自己灌药,但看向手里那碗汤药的眼神已微微起了变化—— 果然是他跳进湖里救的她…… 她原本以为那时候的感觉都是在做梦,可现在看来,梦有时候也可能会变成事实的…… “刘太医说的是!姑娘还是听刘太医的劝把药喝了吧!”见她神色有些动摇,荣泰也在一旁帮腔。“否则二爷回来问起此事,奴才这边也不好交代……” 闻言,陶沝咬唇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终于无奈妥协:“好吧!我喝就是了!” 见她答应,荣泰自然十分欣慰,正想继续说点什么,米佳慧却在这时抢在一旁开了口,话是冲着荣泰说的:“绛桃姑娘已经大半日没吃东西了,我怕她这药直接喝下去会引起肠胃不适,麻烦公公先去给她端碗白粥垫垫吧?” “刘太医说的是!是奴才考虑不周!”见她这样吩咐,荣泰倒是不疑有他,立马领命往外跑。“姑娘暂且等等,奴才去去就来!” 陶沝默默望着荣泰的身影消失在门边,这才转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米佳慧,轻声问道:“你故意打发他离开,可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对我说?”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身边有旁人,说话不太方便罢了!”米佳慧摊开双手,摆出一副“我不想被人打扰”的表情,直接将话题拉回了之前的落水事件上—— “不过你这次真的得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当时刚好打后湖那儿经过,刚好看到那人将你推下了水,直接赶去万岁爷那儿帮你拉来了你家太子爷,你这次恐怕就彻底蒙主召唤去了……就算你再命大,你家太子爷估计也没救你的机会了……所以,你一定要记得你欠我个人情哦!” 这丫头还真是懂得借机替自己争福利啊! 陶沝很是无语地看着她,正想细细询问当时的情况,就见米佳慧那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语气略感哀伤:“至于其他的,你就别太难过了……” 陶沝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米佳慧抿了抿嘴,拿手一指陶沝的脸,小心翼翼地出语试探:“想来你才刚醒,还没有机会看一眼自己的脸吧?喏——”她说着,也不知道打哪儿摸出来一面小巧的铜镜,慢慢递到陶沝跟前,“还是你自己瞧瞧吧!” 陶沝一怔,本能地接过镜子往自己脸上照——镜中出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却不是她戴着面具的那张脸,而是属于她自己的、和衾遥极为相像的那张脸—— “怎,怎么会这样?”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狠狠搓了几下,果然没了之前的那层触感。“我的那张面具呢?放在哪儿?” “已经没了!”米佳慧小小声地回答她,眼光不时往窗户方向瞟上几眼,语气也格外谨慎。“应该是你掉进湖里的时候掉的,太子爷把你救上来的时候就发现了——”顿一下,又补上一句,“你之前不是也说过这面具不能长时间浸在水里,想必这就是原因!” “你说什么?!”陶沝被她这句话惊得差点三魂去了两魄,当即冲动地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襟,语出伦次地追问:“你的意思是,我这张脸已经被他们——” “放心,这倒没有!”米佳慧显然已经猜到了她接下去想问的话,先一步接过了她的话茬,“你当时被救上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披头散发,旁人根本看不清你的脸,之后太子爷又用外袍将你整个人包住了,别人即使想看也看不到了……” “是这样啊……那就好!”她这话一出口,陶沝终于小小松了口气,缓下心来。她还没有做好要拿自己这张脸去面对九九和其他人的准备。尽管明知道面具也不是长久之计,可她就是不想这么快用自己的真面目示人。只是—— 现在该来的还是来了,面具没了,她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许是见她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无比凝重,米佳慧忍不住出声安慰:“你也别难过,不就是一张□□么,没了就没了,等我搞定了材料,再帮你做一个就是了!” 陶沝闻声抬头看她:“你真的能做得出来?” “喂,你能不能别这么小瞧我?”见她话里明显存有质疑,米佳慧自是满脸不服气。“只要有材料,我自然是做得出来的!只不过么……这个面具的材料目前的确不太好找就是了!” 她最后这句话听得陶沝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角,倒是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而是重新问起了当时的细节: “对了,当时他把我救上来的时候,九九他们……可有加以阻挠或是说过什么吗?” 米佳慧闻言愣了愣,歪着脑袋回想了半天,方才肯定地回道:“好像没有,九阿哥他们当时虽然还没有走远,但也只是远远站在岸边旁观,并没有主动上前来,倒是——” 话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望向陶沝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陶沝一脸狐疑地回望,嘴上也不自觉地追问:“倒是什么?” “倒是太子爷把你救上来之后,有特意经过他们俩身边哦——”米佳慧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明显带笑,对上陶沝倍觉疑惑的目光时,笑得更加神秘兮兮—— “你是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那幕情景啊——九阿哥和那个女人就站在岸边,而太子爷把你救上来之后便抱着你径直朝他们两人走了过去,我当时真的以为他是去打人的,因为他那时候的脸色看起来真的超级阴沉,我猜九阿哥那会儿估计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立刻把那个女人护到了自己身后,不过接下来,我赌他肯定没想到太子爷竟会那么做——” “他做了什么?”陶沝趁机跳进来插话,“该不是,他就这样直接从九九他们身边走过去了吧?” “不,太子爷当时有在他们跟前停步,只不过就停了那么一下下,而且既没有要向对方动手的意思,也没有刻意跟对方作口舌之争,他只对九阿哥说了一句话便离开了……” 哎?陶沝被她说得颇有些好奇:“你确定他真的只对九九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没错,太子爷当时对九阿哥说——” 米佳慧看了她一眼,忽然敛起脸上的笑意,并站起身,假装怀抱着一个物体,就像是在模仿某人当时的模样冲陶沝摆出了一副近似面瘫的表情,她微微踮着脚,挑高眉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俯视着陶沝,眼神含戾: “看来九弟所谓的‘情有独钟’,也不过如此……” 米佳慧学这话的时候,特意压低了平常的声线,听起来的确和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有几分相像。而她此语一出,陶沝顿时愣住了,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虽然我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太子爷当众讲这句话时候的模样真心帅呆啊!果断点赞啊——”或许是见到陶沝一脸呆愣,米佳慧忍不住“扑哧”一笑,继续补充陈述。“你是没看到九阿哥听到这句话后的那张脸,绝对比太子爷的还要更加难看,虽然我估计他大约也听不明白太子爷当时那句话的意思,但这样的眼神外加对白,绝对跟当众扇他一巴掌带给他的刺激没什么两样——哇哈哈,真不愧是太子爷啊!” 鉴于某人这番话里数次提到了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陶沝终于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她对后者的称呼:“喂,你是不是该改个称呼?他如今已经被废了,你再在人前称呼他为太子爷,真的大丈夫么?” “安啦!反正现在这里除了你我之外又没有旁人,而且万岁爷心里的确是准备复立他这位废太子,改称呼是迟早的事!”米佳慧对于她的好心提醒倒是表现得不以为意,顿了顿,突然再次神秘兮兮地压低声线道:“不过我之前倒是有听传闻说,万岁爷那日秘密召见太子爷,说准备复立他的时候,太子爷竟然出言拒绝了,而且态度极其坚决——你说,他该不是脑子出什么问题了吧?还是……变相地欲擒故纵?” “……你脑子才出问题了呢!”闻言,陶沝当即想也不想地呛了回去,但旋即便意识到不对,又赶紧抢在对方发话前出言解释:“抱歉!我的意思其实是,他之前的确有跟我说过‘不想当太子’这样的话……” “是吗?”米佳慧显然不太相信她给出的理由,“难不成你想说,他真的打算为了你而放弃那个位置?” “……”陶沝这回没有立即接话,但双颊却是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泛红。 见此情景,米佳慧顿时了然,当即语出感慨:“啧啧——真没想到你这丫头如此命好,令人各种羡慕嫉妒恨啊!明明长得也不怎么样嘛……”话音未落,正对上陶沝投去的白眼,又连忙干笑两声岔开话题:“只不过就算他真的这样说了,其他人恐怕也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估计连万岁爷那儿也认为他此番只是欲擒故纵而已……” 陶沝还是没吭声。她当然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本来嘛,以他现在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想让别人相信都难! 即便是她,也一直都不敢真的相信…… 哪怕她心里非常清楚,对方此番的确是出自真心的…… 158.巧舌如簧(上) 正当这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沉默之际,小太监荣泰突然从外面急冲冲地跑了进来,且上气不接下气—— “姑娘,大事不好了,万岁爷那儿刚遣了人过来,说太子爷在那边晕倒了!” 虾米?! 陶沝当场惊出一身冷汗,想也不想地直接从床上跳起身就想往外跑。 米佳慧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她:“等等,你现在这样,就算赶过去也帮不上任何忙,更何况你自己还是病人呢,还是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吧,等身体好了再说……否则,你家太子爷就是你的前车之鉴!”顿一下,又补一句,“我先过去帮你看看,如果真有什么事,我再让籽藤过来通知你!” 陶沝被她这样说了一通,人也渐渐冷静下来。想想也对,毕竟她之前的那张面具没了,这样贸然跑去只会给自己惹麻烦,遂只得强行忍下跟米佳慧一起前去康熙寝宫的冲动。 可是她的心里始终有些不安,一直到了晚些时候,米佳慧那边才传来消息,说太子爷已经醒了,病情并没有什么大碍,之所以晕倒也并非受寒所致,主要还是因为他近段时间日夜服侍康熙皇帝,身体过于劳累,需要好好休养几天。康熙皇帝特许他留在清溪书屋内休养。 陶沝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在床上乖乖躺了两天,也乖乖喝了米佳慧送来的所有汤药,身体总算没有出现感染风邪的迹象。 第三日,康熙那边又派人过来,说是要召见那名被太子跳进湖里救起的宫女。 因为这回没了面具的遮掩,陶沝心中颇为惶恐不安,她很想找借口不去,但无奈圣意难违,她只好咬牙在自己脸上蒙了一块纱巾,这才随传话太监一起前往。 康熙皇帝这段时间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也可以自由下床走动了。 陶沝进门的时候,第一眼便瞧见康熙皇帝正襟端坐在外间的主位上,太子和四阿哥两人各自陪在一旁。 陶沝赶紧上前朝康熙行了礼,然后保持着低头的姿势默默站在原地,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康熙皇帝见状皱了皱眉,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方才发话道:“你抬起头来说话!” 闻言,陶沝心头顿时一凛,身子也不由自主得微微打颤。 她很想抗旨不遵,但心里也明白这根本无济于事,因此,她只能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慢慢对上前方康熙皇帝投来的探究目光—— 因为被纱巾蒙住脸的缘故,在最初看到她脸的一霎那,康熙皇帝的深眸中划过一抹明显的意外:“你为何要用纱巾蒙住脸?可是有什么地方见不得人么?” 陶沝被他问得一慌,视线本能地往康熙身边偏了偏,想要看看那位太子殿下的反应,却见后者眸光甚是坚定地朝她点了点头。 陶沝怔了怔,旋即便悟出了对方的意思,心下略一思量,终是狠下决心扯掉了自己脸上的那块面纱。 下一秒,她如预期般地看到前方座上的康熙当场变了脸色—— “你,你是——”康熙脸上的神情从惊愕、疑惑再到怒目相对,语气较之刚才也瞬间狠厉了三分—— “你没死?!” 陶沝被他这声满含怒气的质问给吼得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震,心中也跟着狠狠一凛,差点当场露陷,但她最终还是强行克制住了自身的惧意,且佯装出一脸懵懂状反问: “回皇上,奴婢自然没死,前儿个奴婢落水的时候,原本也以为自己定会淹死,幸好太子爷及时赶到,将奴婢从湖里救了起来……” “哼——”康熙不等她说完便冷声喝止了她,“你不要避重就轻,朕是问你三年前——” 兴许是因为身体有恙未愈,他这句话并未说完便咳嗽起来,站在一旁的四阿哥赶忙递上热茶。 陶沝眨眨眼睛,维持适才的一脸懵懂状,轻声问道:“皇上,奴婢三年前自然是活得好好的,为何要死?” “你——”康熙皇帝听到这话当场又要发作,站在另一边的太子见状,赶忙抢先一步开了口:“皇阿玛息怒!她,并非三年前的……那位九弟妹,她只是……单纯和九弟妹长得极为相像罢了!” “胡闹!”康熙皇帝显然不相信太子的这番解释,原本端在手里的那只雪瓷茶盏被他用力掷在了陶沝的面前,距离她的膝盖仅一寸,茶盏瞬间碎成了两半,茶水也溅了一地,有好些直接溅到了陶沝的那件湖绿色宫服上。但康熙并未因此消气,仍旧指着陶沝怒声斥道: “你别以为你三年前诈死,如今又回到皇宫,朕就会——” 陶沝不等他说完就抢先在地上潮起磕了一个响头,大着胆子为自己辩白:“回皇上,奴婢打小在南方长大,这是奴婢第一次来京城——” “混账,你以为你这么说,朕就会相信你的胡言乱语吗?”许是没想到对方这会儿竟敢打断自己的话,康熙皇帝心中的怒气一时间更甚,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太子,再度斥道:“还有你,朕之前还道你这几年有所收敛,却原来内里还是打着这种心思……你,你这是要气死朕吗?” 话未说完,他又开始剧烈咳嗽,当场吓得周遭一群太监宫女齐齐跪地:“皇上息怒!” 太子见状也跟着跪地请罪:“皇阿玛息怒!是儿臣罪该万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极度隐忍,双手也紧握成拳,看在陶沝眼里莫名感到心疼不已—— 看来这三年的光阴,并未让康熙对她的成见彻底消除,甚至,还变本加厉了。 陶沝用贝齿狠狠咬住下唇,脑袋也跟着飞快运转,希望能找到一个能让这位康熙皇帝完全信服的理由。而就在这时,原本站在康熙另一边的四阿哥突然出人意料地开了口—— “皇阿玛息怒!据儿臣所知,此女虽然与三年前已逝的九弟妹模样相仿,但的确是一介平民孤女,她是雷孝思神父从广东带回来的随身侍女……” 四阿哥选在这个时候帮自己求情的举动让陶沝莫名有些愣神,她原本以为以四四大人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之下一定会选择明哲保身才对。毕竟她可是听说,四阿哥前几日跪在康熙床前泣求后者用药的举动让这位康熙皇帝内心颇受感动,这些天来可没少在众人面前夸赞四阿哥,甚至还如她预料中的,将四阿哥之前一直耿耿于怀的那句“阴晴不定”的评价给直接抹了去。想也知道,如果四阿哥选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与康熙对立,那么之前的努力就全都前功尽弃了,他应该不会这么傻才对…… 果不其然,此语一出,康熙皇帝满腔的怒气立刻转移到了四阿哥身上: “胤禛,你这话是何意?难道说,你之前也见过她?!” “回皇阿玛——”虽然能感受到此刻从康熙身上散发出来的满满的怒气,但四阿哥这厢却依旧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地回话:“儿臣的确见过,因为她就是隆科多之前收养的那名义女——佟佳氏.绛桃!” “你说什么?!”他这话一出口,康熙皇帝那厢当场瞪圆了眼睛,连带看向陶沝的目光也变得格外诡异起来:“胤禛,你说她是谁?” 陶沝看到康熙此刻流露出的这副表情,就知道对方一定记得自己这个名字,当下立刻就地朝前者磕了一个响头,抢在四阿哥之前顺着他的话往下道:“回皇上,先前您深夜来咸安宫探视二爷病情时,问话的那名宫女正是奴婢本人!” 难得四四大人肯出手相助,她一定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才是! 康熙这次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你,你就是那晚的……这怎么可能?!你这张脸,明明就和当晚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皇上有所不知——”闻言,陶沝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咬音解释:“奴婢之前一直是带着面具的……” “什么?!你居然带着面具,你你你——” 一连三个“你”字出口,却又迟迟接不下去,可见康熙这厢着实被气得不轻,他一手指着陶沝,似是不能自持地剧烈抖个不停,盯着她的目光更是如淬寒芒,之后又狠狠扫过太子,最终落到了四阿哥脸上—— “胤禛,难道连你也……” 他的话并未说完,太子这厢已抢先一步插话道:“皇阿玛明鉴!她真的不是当年的……那位九弟妹,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原本就有许多,她不过只是刚好和九弟妹长得相像而已——” 话音刚落,见康熙的脸色似是又要动怒,又赶忙再补充一句:“别的尚且不论,儿臣听闻九弟近日新纳的那名妾侍,就和以前的那位九弟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儿臣先前见到她时,还差点误以为死去的九弟妹又重新复活了呢……” “你说什么?”此语一出,康熙心中原本蓄势待发的熊熊怒火当场一滞,眉峰挑得老高:“此话当真?!” “没错,儿臣当日来园子的路上就曾亲眼见过她本人,想必这园子里也已经有很多人都见过她了,儿臣敢对天起誓,比起她——”他抬手指了指陶沝,“九弟新纳的那名妾侍要更像当年的九弟妹,甚至连声音几乎都一模一样……” 康熙皇帝沉默了。因为他也看得出,太子这会儿并没有半分说谎的意思,这不得不让他产生了几分怀疑。 见状,四阿哥也瞅准机会在一旁出声帮腔:“回皇阿玛,儿臣之前也见过那名女子,的确如二哥所言!” 闻言,康熙有意无意地瞪了他一眼,继而又转过脸去扫视了一圈屋内跪在地上的那些太监宫女,仿若不经意地发问: “那你们呢?也都亲眼见过二阿哥所说的那个人么?” 一阵沉默。 被问话的那些太监宫女全都死死低着头,并不敢有半分言语。 正当康熙皇帝的脸色由此慢慢多云转阴时,忽然角落里有人小小声地开了口:“回皇上,那日奴婢奉命去宜妃娘娘的住处送点心,的确有见过一名和当年那位九福晋极为相似的人……不过奴婢当时只是匆匆一瞥,以为自己只是看花了眼,也没有多想,毕竟,如今的这位九福晋也和以前的那位有几分相似,但过后奴婢听人说,九福晋今次并没有一起跟来,所以……” 她的声音很轻,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但总算是证实了太子和四阿哥两人所言非虚。这让陶沝不由自主得多看了她几眼—— 说这话的人正是康熙身边的宫闱女官之一,也是她曾经的熟人,目前位居夫人,秩一品的紫菀。 而随着她开了头,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地相继坦承了自己同样见过那个冒牌衾遥的事实—— “奴才那日里曾看到九爷和一名女子坐在亭子里说话,九爷对她极好,奴才当时就觉得那名女子特别眼熟,但一直没想起来是谁,回来后仔细想想,也以为自己是见了鬼了,根本不敢与旁人提及这件事……” “奴婢也是一样,那女子和当年的九福晋长得太像了,奴婢还特意去打听过,说是九爷早些时候从外面带回来的……” “!@#¥%……” 听到这些人众口一词,康熙皇帝心里总算是对太子刚才说的那番话稍稍信服了一些,但他望向陶沝的目光却仍旧如墨深沉—— “你……当真是打小在南方长大的,以前从没有来过京城?” “回皇上,的确如此!”陶沝知道康熙会这样问即是变相代表他已经有些相信了她并不是原来的那位九福晋,当下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奴婢自小在杭州长大,数年前因为一场天灾,使得奴婢的双亲遇难,只单单留下了奴婢一人。这之后,奴婢决定前往广东投亲,没想到那些亲戚却早已搬离故地,奴婢投亲不成,也没有盘缠再回杭州,于是只能留在当地四处讨生活……大约就是去年这个时候,奴婢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弄晕后丢入河中,幸得雷孝思神父所救,昏迷了数日方醒,雷神父心怀仁慈,念奴婢是一介孤女,就好心收留了奴婢,后来雷神父接到了京城的传信,奴婢也就随神父一起来了京城……” 她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表情及语气也始终拿捏得恰到好处,将一介孤苦无依的无知小女子形象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个所谓的“投亲经历”是她早些时候便想好的,内容七分真三分假,据说这样的比例最易让人信服。即使别人真要细究,也抓不到她的什么明显错处。 康熙皇帝听罢果然皱了皱眉,不止他,包括太子和四阿哥在内,都无一例外地扫视了她好几眼。 陶沝却是一脸坦然地回望,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好在太子和四阿哥两人谁也没有想要拆穿她的意思。 “那你为何要带面具?” 尽管她这会儿的表现看上去没有什么明显瑕疵,但康熙皇帝似乎还是对她的一番说辞将信将疑,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以往那位九福晋的成见积压过深的缘故。 见这位大Boss终于问到了重点,陶沝心中不由地微微一震,但旋即便恢复过来,迅速佯装出一副冤屈状,再度朝其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请皇上明鉴,奴婢此举也是迫不得己!因为奴婢在随雷孝思神父来京的途上曾被歹人所劫,就在镇江府的金山寺内,而劫奴婢的那个人还自称是京城什么恭王府里的主子,硬要把奴婢送去给京城里的一位贵人当小妾……” 她说这话的时候,故意狠狠强调了“恭王府”三个字,她相信以这位康熙皇帝的理解能力,定会猜到绑她的那些人是谁。 “贵人?!”康熙听罢眸色当场一深,眉心也随之紧拧。“那人可有说这位贵人是谁?” 陶沝继续佯装满脸迷惑地摇头:“那人并不曾明说,他只说以奴婢的这副相貌定会得宠,还说他是为了奴婢好,像奴婢这样的孤女,当达官贵人家的小妾总比当戏子强……”话到这里,她故意停了停,语气也加重了一分义愤填膺:“可是,奴婢虽然出身卑微,却也宁愿做一名戏子而不愿为人妾,所以奴婢便想尽办法在中途逃了出来,当时差点就被他们抓了回去,好在途中遇到四爷还有白晋神父仗义相救,奴婢才得以安然来到京城,并与雷孝思神父重聚……” 她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康熙皇帝的脸色,见对方似乎并没有要阻止她继续说的意思,便一鼓作气地接茬往下道—— “因为这件事,奴婢原本是不想在京城继续停留的,只是没想到在去塞外的途中,雷孝思神父突然染病,而且病情严重,雷神父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弃他于不顾,所以奴婢便决定先留下,等神父病愈后再行去留……只是奴婢也害怕自己留下后,这张脸会再次给奴婢招来什么麻烦,于是奴婢在戏班子里认识的那个朋友就送了一张□□给奴婢,让奴婢可以安心留在雷神父身边照顾他……奴婢并非是有意欺瞒皇上的……” “你此话果真属实?!”康熙皇帝问这话的语气较之刚才已经明显平和了许多,显然是受到了陶沝上述一番言论的影响。 陶沝自然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候掉链子,当即又是一记响头,仰起脸直直对上此刻从正前方投射而来的审视目光,语气从容地答腔: “皇上若是不信奴婢,大可以等雷孝思神父回来后亲自问他,奴婢绝不敢妄言!” 相较于她的沉着冷静,特别是脸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此刻位于康熙两侧的太子和四阿哥则是各自不同程度地抽搐了一下嘴角。 太子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孰料康熙这厢却已先一步将问话的对象直接转向了另一侧的四阿哥—— “胤禛,朕记得雷孝思之前是住在你府邸里养病的吧?那在今日之前,你可有见过她这张脸?” 159.巧舌如簧(下) 四阿哥被他问得先是一愣,随即便立刻回过神来: “回皇阿玛,在送她入宫之前,儿臣并不曾见过她这张脸,也未曾听她说起过这些事。先前在儿臣府邸时,她几乎每天从早到晚都陪在雷神父身边贴身伺候,除了前来为雷神父诊病的太医,似乎也没有刻意和其他人接触过,儿臣更是从未见过她在人前脱下面具……”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依旧还是用那种不卑不亢的语气—— “……后来她因缘际会被隆科多收做养女,雷神父奉旨离京前也曾托儿臣好好照顾她,儿臣想着将她送入宫应该是对她最好的选择,正好一年一选宫女的时间也到了,加上咸安宫前段时间又正好缺人伺候,于是儿臣便做主将她先送入了咸安宫……” “……”康熙皇帝这次难得没接话,只若有所思地在四阿哥和陶沝脸上来回逡巡,似是想从他们两人脸上找到说谎或是串通一气的蛛丝马迹,却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现。 四阿哥显然也注意到了康熙此刻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陶沝这边瞟了一眼,略微滞了滞,又瞅准机会再插一句:“其实她当时是不愿意进宫的,还说自己的相貌唯恐会招来祸事,但儿臣当时并没有见过她的模样,所以便没有在意,如今看来,才知晓她担心的竟是这么一回事……” 闻言,康熙那厢依旧沉默,没有半点要发话的意思,但眼神明显变得比刚才暗沉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四阿哥给出的这个理由仍然心存怀疑。 陶沝自然不希望自家四四大人在这件事被一并牵连进来,而且后者也并不知晓她和太子之间进一步的关系,所以她决定赶紧想办法来打消康熙对四阿哥的猜疑—— “皇上!”她努力挺直腰板,恭恭敬敬地朝座上的康熙重重磕了一个头,语气透着少有的云淡风清。“您若是真对奴婢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将奴婢再遣回南方去,反正奴婢来京城这么久,也很想念家乡,只求皇上能允许奴婢等到雷孝思神父回京,和神父告完别后再行离开……” 她此语一出,不止是康熙和四阿哥,就连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脸上也染上了一抹明显的意外。大概谁也没想到她会动用这招“以退为进”的方法。 但陶沝仿若没有注意到这三人脸上的表情变化,仍旧自顾自地往下感叹: “……雷孝思神父不仅救了奴婢的性命,而且在来京的这一路上,他对奴婢也一直非常好,之前奴婢被歹人所劫,神父宁愿耽误行程也要留在江南寻找奴婢的踪迹,甚至还亲自去官府报官。而雷神父今次奉旨外出测绘地图,奴婢本来也想一起跟去的,没想到雷神父却说这一路上少不了风餐露宿,奴婢一介弱女子怕是受不了这种苦,所以才恳请四爷照顾奴婢,而奴婢也正是因为被留在四爷府中安顿,所以才有幸结识了隆科多大人的夫人,才能被她认做养女,奴婢如今也才能有幸入得皇宫之中,亲眼瞻仰到了皇上和各位皇阿哥的尊容,奴婢已经万分心满意足了,也是时候该回南方去了……” 听到这话,康熙那厢本能地挑了挑眉,语气半信半疑:“你真的愿意放弃现在的这一切回到南方去?” “回皇上,那里是奴婢的家乡,奴婢自然是愿意回去的!”她煞有其事地重重点头,就差拍着胸脯表忠心了,“何况,奴婢原先待的那个戏班子也希望奴婢能够回去帮忙——” “你原先是在戏班子里的?”康熙不等她把话说完便直接抢过了话茬。“唔,朕记得你方才几次提到戏子,还说你是在镇江被歹人所劫,那时候,你应该就已经随雷孝思上京了对吧?但你又说那名歹人对你说,做贵人妾比当戏子强,可见他应该是知晓你的戏子身份才绑你的,难道他之前就见过你么?” 陶沝略一沉吟,肯定地朝前者点了点头,“皇上有所不知,奴婢刚才提到的那个戏班是奴婢随雷孝思神父在江宁遇到的,当时奴婢和雷神父路遇歹人,正好被这个戏班子的班主救下,之后又得知他们恰好与我们同路,加上雷神父本身非常喜好戏曲,所以我们便决定一道上京……那个戏班子里的人全都很好,不仅教雷神父学唱戏,还教了奴婢不少东西,奴婢之前的那张面具也是班主赠给奴婢的,他还说如果奴婢日后离开京城没有去处,大可以去找他帮忙……” 她说着,偷偷瞄一眼前方那三人的颜色,见谁都没有给出反对她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又赶紧顺着自己的意思接下去道: “……至于那名绑架奴婢的歹人,奴婢在被绑之前的确有见过他一面,当时那个戏班去江宁府唱戏,奴婢也正好去帮忙,没想到就这样入了那人的眼……奴婢起初被绑的时候,还曾怀疑过那些人是不是绑错人了,因为奴婢根本不会唱戏,而那个戏班里长得比奴婢漂亮的人又多得是,直到后来奴婢在京城遇到九阿哥和他那位庶福晋,奴婢心中才有所顿悟,会不会那个歹人当初说的‘贵人’其实就是九阿哥?!” 她的这声反问让康熙皇帝听得眉心紧拧,语气却比刚才温和了许多。“你也见过胤禟和他新纳的庶福晋?” “没错!”陶沝忙不迭得点头应声,“奴婢曾与九阿哥以及他那位庶福晋有过几面之缘,先前九阿哥请雷孝思神父在酒楼用膳,奴婢也正好跟在神父身边,那位庶福晋出现的时候,奴婢和雷神父全都吓了一大跳,真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跟奴婢长得如此相像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奴婢之后更不敢轻易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下,就怕引来一堆麻烦,却不想前几日……” 她停得恰到好处,但她相信这位康熙皇帝一定能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面具不是她故意摘掉的,如果可以,她是想一直带着面具过活的! 果然,听她这样一说,康熙皇帝原本凝重的表情也跟着渐渐缓和下来。这一次,他再度将矛头转向此刻同样跪在他旁侧的太子,问话的语气却已恢复了正常: “胤礽,那你又是何时知道她脸上带着面具的?” “皇阿玛明鉴,儿臣起初也完全不知晓此事,只不过前段时间儿臣病重,是她一直陪在儿臣身边彻夜照顾,期间有一次,她许是以为儿臣睡着了,便背着儿臣将面具摘下擦拭,正好被儿臣朦胧间看到,儿臣当时也以为是自己生病看花了眼,并没有太在意,直到病愈后无意间想起此事,才开始留心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这才知晓她脸上原来是戴了面具……”说罢,又转过头来瞥了陶沝一眼,话仍是对着康熙说的:“想来如若不是因为这次她不小心落水,也不会脱下这张面具的……” “当真是这样么?”虽然还是和刚才一样的质疑,但康熙皇帝这会儿的说话态度却已和刚才截然不同。 太子自然也听出了两者之间的不同,当下赶紧继续趁热打铁:“儿臣绝不敢欺瞒皇阿玛,儿臣也清楚皇阿玛的良苦用心,前车之鉴,儿臣必不会再犯,只是——” 话到这里,他莫名顿了顿,语气也添了一分坚定—— 她在儿臣病重时悉心照顾儿臣,儿臣实在不忍心让她再回去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更何况,她真的并非之前的九弟妹,皇阿玛若是还不相信,大可以把九弟身边新纳的那名妾侍唤来见上一面,如此便可知晓儿臣方才所言是否属实了!” 他说这番话的语气相当诚恳,令那位康熙皇帝也不由地为之动容。后者的眼光明显闪烁了一下,继而便陈述发话: “既如此,梁九功,你立刻去把胤禟和他新纳的那名妾侍请到这里来!朕要亲眼见一见,这世上是不是真的还有一位一模一样的‘九、福、晋’!” “嗻!” 160.鱼目岂能混珠(上) 待梁九功奉命离开,康熙皇帝便找了个理由将包括陶沝和四阿哥在内的一干人等全都遣出了房间,只有太子被他留了下来,想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要单独对这位太子殿下说。 陶沝虽然心存担忧,但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却先一步朝她投来一个抚慰的眼神,意思显然是要她放心,陶沝无奈,只得随四阿哥等人一起离开。 那些宫人走出明间后便各自候在了廊下不远处。 而四阿哥则是径直走到院中的一颗红梅树下停住脚步。 陶沝见状微微犹豫了一下,也跟上前去朝他行了个礼:“刚才多谢四爷仗义执言!” 四阿哥闻声回转身子,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先前戴的那张面具果真坏了么?” 他这话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好坏,陶沝一时间也猜不透对方究竟是何心思,只能老老实实点头: “嗯——那天掉下水去的时候弄坏了,先前那人给我面具的时候也曾说过,面具不能长时间沾水,否则会被泡坏,奴婢如今也是迫不得已才……” 四阿哥听罢没有立即答话,似是在心中判断她这句话的可信程度,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接下去道:“原本爷还以为若是让他看到你这张脸,定会对你有所嫌弃,但瞧刚才的情形,他似乎并不介意你跟以前那位九弟妹长得相像,反而还在皇阿玛跟前一味维护你……看来你倒是的确有几分本事!” “呵呵——”陶沝知晓对方说的“他”是指太子,当即干笑两声,没有接茬,只默默在心中腹诽。幸好四四大人不知道她和那位太子殿下之间的过往,否则他一定会怀疑她当初主动提出入宫的动机。 “不过皇阿玛对你这张脸似乎颇有芥蒂——”许是见她没有答话的意思,四阿哥那厢顿了顿,又自顾自地往下:“看来传闻所说似乎不假……” “传闻?”陶沝闻言狐疑地眨眨眼睛,“什么传闻?” 总不会是传她勾引太子,还被康熙当场抓包的事吧?! 四阿哥睇了她一眼,语气不变:“传闻那位倾城姑姑三年前突然失踪是跟以前那位九福晋有关!因为九福晋丧生火海的当日,那位倾城姑姑也凭空消失了……” 陶沝这次明显怔了怔,眼神也随之一黯。这件事的确是跟她有关,只是凭空消失这个说法未免也太…… “这话四爷是听谁说的?”她相信四阿哥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传闻。但四阿哥这厢却仿佛并没有听到她提出的这个问题,反而接着他方才的话茬往下道: “……那日之后,皇阿玛曾派出大量人马去寻找倾城姑姑的下落,可惜最终却是一无所获,那些人只查到倾城姑姑当日离宫后去了城中的一家商铺,之后便再没有任何踪迹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似是想到了什么,将目光幽幽定格在陶沝脸上: “想来,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陶沝听罢先是愣了愣,紧跟着仰头直直迎上了对方的视线:“四爷,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相信吗?” 她直接省去了奴婢这个称呼,语气也异常坚定,让原来还想从她这里套出些许口风的四阿哥为之一愣。后者若有所思地盯了她好一会儿,忽然转开话题道: “爷听说,你前儿个是被九弟新纳的那名妾侍给推下湖去的?” “嗯!”虽然不明白四阿哥为何会突然将话题转到这上面,但陶沝还是硬着头皮朝他点了点头。 “她为何要这样做?”四阿哥显然是对这当中的来龙去脉有些好奇,“是因为她看到了你这张脸?” “不!”陶沝果断摇头,“奴婢当时戴着面具,是被她推下水之后,那张面具才弄掉的……”说完,见四阿哥脸上愈加不解,又犹豫地补上一句: “依奴婢愚见,她之所以推奴婢下水,恐怕是因为奴婢追问她关于倾城的下落……” “你说什么?!”一听到这话,四阿哥脸上顿时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眉心也直接拧成了川字,“你的意思是,她才是真正的……” 虽然他并没有直接点出最后那个称呼,但陶沝心里清楚他想问的定是对方是不是才是真正的九福晋。她抿了抿嘴,没有直接肯定或否认对方的说法,而是换了个方式反问道: “想来四爷应该也已经见过九爷新纳的那名侍妾了吧?您觉得,她和以前的那位九福晋相像吗?”顿一下,又略带深意地强调一句:“应该比奴婢更像吧?” 四阿哥这次被她问得明显一懵,好半天才皱眉应声: “没错,她和以前的那位……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都一样,只不过……” “既然连长相和声音都一模一样,那就证明她才是真正的九福晋,不是吗?”也不等对方把话说完,陶沝这厢就已抢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头。“而且奴婢之前听说,以前那位九福晋也很喜欢推人下水呢……” “……”听她这样一说,四阿哥的嘴角当即狠狠抽了抽,正要继续发话,紫菀忽然悄无声息地从另一边冒了出来: “四爷,五爷那边正找您呢,说是万岁爷的汤药已经重写了方子,让您过去一起瞧瞧呢——” 紫菀的出现算是恰到好处地暂时解了陶沝的围。 陶沝见状心中一喜,立马当仁不让地冲面前的四阿哥摆出一副“您赶紧走吧,我一定会乖乖待在这儿!”的表情,直看得后者一阵无语。 不过无语归无语,四阿哥终究还是跟着紫菀一起离开了,毕竟他眼下扮演的可是一个孝顺儿子。临行前,他眼光高深莫测地瞅了陶沝一眼,大约是要她留在这里好自为之。 待四阿哥离开,陶沝独自站在原地,仰头看向枝头绽开的朵朵红梅。 又是一年红梅开花的季节,这里的红梅原本就开得极好,加上今儿个又是暖阳日的关系,那些殷红的花瓣被惹眼的绿色衬托着,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比平常更加美丽妖艳。 陶沝记得这些红梅的品种叫作骨里红梅,是梅花中的珍品,这还是三年前那位八阿哥告诉她的,就在九九府邸的后花园里,那时候,九爷府的后花园里也开着如此这般绚丽的红梅,却可惜,那样的画面如今已变成了她心底最沉痛的回忆。 正想得出神,冷不丁一个熟悉的男声突然从陶沝后方不远处传来—— “你这么快就到了?” 话音未落,一个孔雀蓝的身影已停步在她的身后。那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熟悉的混着桃花和留兰香的香气,令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个人,无疑是九九。 “怎么,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那温柔得仿佛能掐得出水一般的轻柔话语从近旁幽幽传来,伴随着温热的鼻息,柔柔得如暖风一般拂过她的耳畔。 陶沝整个人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颤,而后迅速转过身,像躲避瘟疫似的,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抬起头,正对上对方一脸诧异—— “怎么了?” 九九似乎被她这种过激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当下不由地皱了皱眉,定睛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再度追问:“你怎么这身打扮?还有,裳儿人呢,她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他此语一出,陶沝顿时眨巴眨巴双眼。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听这话里的意思,九九他该不会是把她错认成那个冒牌衾遥了吧? “九,九爷……”脚下不自觉地向后再退一步,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自己的身份。 然而九九在听到她这声称呼时,神情明显一怔,语气也随之染上了一抹狐疑: “你的嗓子怎么了?可是着凉了么?” 他说着,极其自然地朝她走近一步,大概是想贴近她细细查探。 但陶沝这厢却被他此举吓得立马条件反射般地又一次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更加刻意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九爷,您,您认错人了,我,不,奴婢……并非……” 因为急着解释,所以话也说得有些语无伦次,这反而让九九心中更加疑惑了—— “你这是……” 他再度上前,伸手想要捉住陶沝的胳膊,但还没等碰到对方,就见不远处的明间门帘被人从里面掀起,一个熟悉的清亮沉稳的声线也随之传来—— “九弟已经到了么?” 问话的正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他一面问话一面信步从明间里走了出来,待随后看到此刻正站在院子里上演“拉锯战”的陶沝和九九两人时,他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愣,跟着便朝两人慢慢走了过去。 见此情景,陶沝原本还异常忐忑的心也莫名跟着轻松起来,赶紧回身朝太子走来的方向行了个礼: “回太子……不,二爷的话,九爷已经到了,只是那位庶福晋好像并没有一起跟来!” “你……你在说什么?”听她这样一说,九九当即愕然,他似是不敢置信得看看眼前的陶沝又瞅瞅正朝他们走来的那位太子殿下,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格外错综复杂。 太子趁着他愣神的空档踱步走到两人近前,在陶沝身侧站定,且有意无意地将陶沝的半边身子挡在了自己身后—— “怎么,九弟可是对这个奴才有什么异议么?”相较于此刻满脸凝重的九九,太子这会儿的表情可谓是一片云淡风轻,仿佛压根儿不知晓九九眼下脸色突变的原因究竟是为了何人。 见他摆出这副模样,九九的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蝴蝶结,近乎审视的目光也不停在他和陶沝脸上来回逡巡:“你们……” 他这话才刚起了个头,就听见另一个略显耳熟的女声自院门处响起: “庶福晋,这里的门槛极高,您可得小心仔细些——” 此语既出,九九的眼光也再度变得不可思议,当下立刻回过去看向来人,而陶沝和太子两人这厢也同样不约而同地一齐将视线转向了声音来源—— 只见院门处款款走进来两个熟悉的清丽身影,其中一个正是那位冒牌衾遥,而一个则是跟在她身边的、陶沝那日里曾见过的名叫“裳儿”的小丫鬟。 “爷已经到了么?”许是瞧见九九的身影此刻就站在院子当中,那个冒牌衾遥说话的口气也瞬间添上了一分特有的温柔和妩媚。“遥儿刚才还去房里找您呢!” 听到这声自称,陶沝嘴角情不自禁地一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除却别的不说,这个冒牌衾遥完美利用衾遥这具身子的手段要比她高明许多。想当年她占据这具身子的时候,从未想过这具身子竟还能发出如此嗲到极致的娇软嗓音,但如今换到了这位新主子手上,这一切似乎就显得十分合理自然了,甚至都觉察不出她有半点做作的意思。 果然人比人,是要气死人的! 正当陶沝这厢在脑海里胡思乱想着,那个冒牌衾遥已一边说,一边踩着寸子款款朝三人这边走来,待发现此刻站在九九对面的人就是太子时,她先是一愣,继而赶紧福身朝后者请安,礼罢又偷偷瞄了一眼身穿宫服、眼下正一动不动站在太子身后的陶沝,似是在诧异后者为何不向她行礼。 陶沝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她投射而来的视线,略一沉吟,跟着便堆起笑脸,上前朝对方行了一个标准的福身礼: “奴婢见过九庶福晋!” “……”冒牌衾遥正要发话,没想到下一秒却猝不及防地对上陶沝刻意朝她展露的脸蛋,噔时惊怔当场:“你,你是……” 她显然是被吓到了,嘴唇不停哆嗦,连带身子也抖个不停,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瞪着陶沝的脸,隔一会儿又去看看九九的反应—— “这,这怎么可能?我——” 她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太子那厢却已先一步开口截住了她的话头—— “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那就进去吧,皇阿玛正在里面等着呢!” 说完,也不管其他两人是何反应,便径自朝陶沝伸出了一只手:“走吧——” 见状,陶沝当场愣了愣,而后本能地侧头瞥了一眼站在几步开外、这会儿正双双处于震惊状态中的九九和冒牌衾遥两人,方才将视线重新转回到太子脸上—— 此时此刻,眼前这双犹如琥珀般的丹眸里纯净得几乎没有半分杂质,既没有她原先想象的要刻意挑衅、刺激旁边那两人的意思,也没有任何要作秀的意思,有的,只是满满的温柔、宠溺和爱恋。 她突然抿嘴一笑,伸手搭上了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厚实、温暖,让她心里没来由得多了一分信任和安全感。 他,会好好保护她的吧…… 161.鱼目岂能混珠(下) 当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同时站在自己面前,康熙皇帝这回总算彻底相信太子和四阿哥等人刚才所言非虚了—— “的确是有□□分相像,难怪……” 他慢条斯理地感叹出声,探究的目光不停在陶沝和冒牌衾遥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时不时还往太子和九阿哥脸上扫一眼。末了,他将目光定格在陶沝脸上,突然语出惊人道: “听说,你前儿个就是被胤禟的这位庶福晋给推到湖里去的?” 此语一出,在场四人俱是一惊。 冒牌衾遥自然不用说了,身子剧烈颤抖个不停,脸上也完全是一副被吓呆了的表情,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张合合,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九九那边大概也没想到当日落水的丫鬟会是陶沝,一时间也懵在了原地。 太子倒是一脸坦然,没有怔愣多久便立刻恢复了正常,像是早就预料到康熙一定会这样问。 陶沝这厢也只怔忪了一小会儿便回过味来,当下清了清嗓子,一脸泰然自若地回道: “皇上明鉴,此等谣言怕只是不知情的人以讹传讹罢了,当日其实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掉进湖里去的,跟九爷的这位庶福晋完全没有关系……” “噢?是吗?”康熙皇帝显然不相信她给出的这个解释。“照你这么说,朕倒是有些好奇了,亭子那么大,如果没有人推你,你又是如何‘不小心’掉进湖里去的?” 他特别咬重了‘不小心’三个字的音,语气也添了几分凌厉。 陶沝自知这位千古一帝绝对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当下狠狠咬了咬牙,接着对方的话往下道: “回皇上,奴婢那日碰巧遇见庶福晋独自坐在湖心亭中看风景,因为奴婢从小到大还从未见过和自己长得这么相像的人,所以一时好奇,就想上前向庶福晋打听一下关于她的家世背景,说不定还会和奴婢的家世有几分渊源……没想到当时奴婢心急了些,快走到时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子,结果脚底一滑,这才跌入湖中的……而且奴婢还记得,当时见奴婢落水后,庶福晋还想找人救奴婢来着,怎么可能是她推的奴婢?!” 听她这样一说,康熙的脸色莫名变了变,之后快速在太子和九九脸色转了一圈,这才直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冒牌衾遥,吐字铿锵:“那日之事当真如她所说么?” 冒牌衾遥这会儿正万分惊讶地瞪着明显在睁眼说瞎话的陶沝,冷不丁被康熙这样一问,差点回不过神来:“回,回万岁爷,的确、确实如此……” 她答腔的声音有些发抖,语序也有些混乱,康熙皇帝忍不住多瞟了她几眼,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回到陶沝脸上,似是有感而发道: “……万物莫不相异,看来即使容貌长得相像,其他方面也不尽相同……” 陶沝闻言愣了愣,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前方座上的康熙,在触到后者此刻投射而来的那道略带深意的眸光时,她本能地动了动嘴,想要接话,但站在身旁的那位太子殿下这次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皇阿玛明鉴,儿臣也觉得世间并无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即使模样再怎么相似,可只要仔细分辨,总还是能够分清楚的,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其独特的胎记或者痣为标识,即便是双生子,其各自身上的特征也不尽相同……虽然以前的那位九弟妹已经不在了,但九弟和他府里曾经服侍过她的那些下人应该会清楚她身上的特征,皇阿玛只需派人查验一下,便可以证明她绝不可能是以前的九弟妹!” 这番话其实是陶沝对他说的,因为有了冒牌衾遥的出现,陶沝突然觉得她之前死命纠结自己这具身体上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了,毕竟,这位太子殿下并不熟悉衾遥身体上的特征,只要她咬死当初她是和以前的衾遥互换了身份,而并非借尸还魂占据了对方的身体,那么,她身体上没有对方的特征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了,再不济,还可以说她当初是仿着衾遥的身体做出了那些胎记,反正□□都弄得出来,仿照胎记应该也不在话下。 康熙听到这话没有作声,但目光却顺势滑到了站在另一边的九九脸上:“老九,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九九这会儿的表情明显还处于错愕之中,也不知道是因为陶沝这张脸还是因为太子的这番话,半晌,他才缓缓挤出一句:“儿臣……并无异议!” 康熙闻言微微挑了挑眉,倒也没接茬追问,只是将视线继续移向他身旁的那个冒牌衾遥,而后者从刚才起就一直死死低着头,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在想什么事情。 见状,康熙探究的眼光在她身上一带而过,转而又看向陶沝:“那你呢?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陶沝不知道这位康熙皇帝是如何看出她有话想说,但既然对方都这样问了,她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回皇上,奴婢一介孤女,见识素来浅薄,听也不懂太多的大道理。但若说要分辨不同,在奴婢看来,其实光听声音就知道奴婢和这位庶福晋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尽管奴婢未曾有幸见过以前的那位九福晋,可奴婢想着,以前那位九福晋的声音应该也和奴婢不一样吧?还有,奴婢脸上好像比这位庶福晋多了一颗痣——” 她一面说一面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伸手,狠狠地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那颗滴泪痣,顿了顿,又佯装不经意地接茬发问—— “……也不知道,以前那位九福晋的脸上有没有这颗痣呢?” 此语既出,九九的目光当即狠狠闪了闪,神色也在一瞬间变得错综复杂起来,而冒牌衾遥听到这句话后则是不自觉地轻轻晃了晃身子,之后又继续默默低着头作入定状。 太子的身形不动,脸上的神情也同样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波动,只是嘴角明显弯了弯,看向陶沝的那双琥珀丹眸里也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浅浅笑意。 康熙皇帝将众人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凝神沉思了一会儿,才终于再次开了金口,话仍旧是冲着陶沝问的:“你之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哎?!陶沝万万没想到这位大boss的思维会瞬间跳转,当即忍不住呆了呆:“奴婢……回皇上,奴婢名叫绛桃,佟佳氏.绛桃……” “绛、桃?”康熙皇帝在嘴里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朗声发话道:“好!那即日起,你就留在朕这里伺候吧!” 虾……米?! 他此话一出口,陶沝当场有种惨遭晴天霹雳劈中的错觉。听这位康熙皇帝的意思,难不成是要留下她做御前侍女?! 这……这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按理说,他不是应该讨厌她吗?那就应该把她贬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去才对吧!可他现在却偏偏留她在自己身边——这究竟是想要进一步探查她的真实身份?还是纯粹想要就近打压她?! 旁边的九九和冒牌衾遥听到这话亦是不约而同地一愣,连带看向陶沝的眼神也染上了几抹深意。 而陶沝这厢还来不及在康熙的心思上多作纠结,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的声音便已自另一侧幽幽响起:“你在发什么愣呢?还不赶紧向皇阿玛谢恩!” 他此刻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勉强,这让陶沝心中顿生一种无语问苍天的冲动—— 呜呜,谢什么恩!她才不想做什么御前侍女呢,伴君如伴虎啊! 162.浮浪不根 陶沝觉得自己的整个穿越人生就是一部红果果的狗血剧。 九福晋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御前侍女,这让她情何以堪?当然,她倒不是瞧不起御前侍女的这个身份,天知道,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职位啊!但,这份工作却不是她这种没心没肺没脑子的人可以安然胜任的—— 想当年聪慧如倾城,尚且勉强称的上游刃有余,却仍不抵暗箭伤人,而如今换作她,别说暗箭了,就算是明枪,估计也足够她喝一壶的了,这样下去,她的下场绝壁只有一个,那就是沦为可怜的炮灰。 不过—— 即使她已经预见了自己这个一片灰暗的未来,但却也没有任何勇气来反对。更确切的说,她不敢得罪康熙这位大BOSS。因为一旦得罪了他,别说未来了,他现在就能分分钟把她秒了做肥料。自古蝼蚁尚且贪生,她这当人的,自然也要万般珍惜自己的小命! 另一方面,尽管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当时看上去也十分讶然于康熙临时下的这道旨意,但却并没有过多流露出要反对的意思。 这点多少让陶沝感到意外。难道说,太子他还有什么别的打算不成?! ****** 那日之后,陶沝便被正式列入了御前侍女的名单,顶头上司就是紫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身为九福晋的时候待紫菀还算亲厚,后者对于她这个和前九福晋外貌相仿的小宫女的态度也算不错,虽严厉却并不苛刻,时不时还会用心提点一二。 为了不令他人起疑,陶沝也学得很用心,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角色诠释得极其完美。 陶沝的住处也从太子的那间小院搬到了清溪书屋附近的下人房,是两人间,和她一起住的那名小宫女唤作桂榕。 桂榕是汉军旗包衣,一年前新入宫的宫女,只有十四岁,为人亲和,待陶沝也不错,总得来说是个好相处的人。 尽管远离了那位太子殿下的住处,但相较前些日子,陶沝反倒更能常常见到对方了,因为太子每日大部分时间都会陪在康熙跟前,有时候甚至还会在这边过夜。 对此,陶沝表示很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只剩下了她这张和前九福晋相仿、常常被人错认的脸—— 撇去四阿哥不谈,这段时间一直守在康熙寝宫处的三阿哥、五阿哥还有八阿哥等人在最初见到她的时候还是非常震惊的,尤其是八阿哥,那表情简直就跟见了厉鬼一样。 陶沝无奈之下,只能逢人第一句话就指着自己脸上的那颗滴泪痣说道个不停,就差挂个牌子在身上写“我脸上有颗痣,所以我不是前九福晋,也不是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云云。 好在这样的坚持总算还是有些效果的,一来二去,再也没人刻意将她跟以前的那位九福晋或是九九新纳的庶福晋联系到一起了。而与此同时,新的传言也不胫而走—— 三年前的那位九福晋并没有死,她就是九阿哥新纳的庶福晋。 这则传言的内容其实是陶沝想出来的,但之后的传播人却并不是她,而是米佳慧。当然,更准确的说,是米佳慧那一大票粉丝团的集体功劳。 米佳慧在听说陶沝被康熙破例提拔为御前侍女的第一时间便跑来向她表示自己的关心和慰问了,不过此举在陶沝看来,前者更像是来看热闹的—— “啧啧——没想到你这丫头还真厉害得可以,职业升级一路开挂,从神父到四爷再到太子和康熙,简直就是大清版的杜拉拉啊!”米佳慧一来就围着陶沝转圈,嘴里也不吝各种赞美之辞。“据说武则天当年也是这么个节奏,然后成为一代女皇的……小桃子,你很有潜质,我看好你哦!” 陶沝被她说得嘴角一阵猛抽:“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那也就是武则天,我大□□五千年历史也就只出过这么一位女中豪杰——而像我这样的,绝壁是分分钟变炮灰的节奏好吗?” “呵呵——别这样说嘛!”眼见对方热情不高,米佳慧这厢立刻化身为专业励志师,“虽然前途艰难险阻,但有个远大的志向总是没错的,万一不小心成功了呢?” “我汗,要成功那也只会是别人!”陶沝毫不犹豫地将对方的话顶了回去。“小女子我生平无大志,原先的愿望也就是求毕业后能找个好工作,钱多事少离家近,外加嫁个好夫君,即便不是帅帅金龟婿的那种,至少也要能和我比翼双飞、狼狈为奸——” “噗——”米佳慧听到这话当场喷笑出声。“你这丫头还真是实在!”顿一下,又笑着补上一句:“不过……说什么狼狈为奸,这未免也太贬义了吧?哪有人这样形容自己的?” 陶沝扁扁嘴,理直气壮地接茬:“我又没说错!我自己脑子不行,那将来的夫君自然就要找个聪明的,倘若再找个和我一样笨的,那我们夫妻俩肯定会被别人欺负死的——” “你这样说貌似也有点道理!”米佳慧忍住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同时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对了,我那日光顾着关心面具,倒是没来得及问你,当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为何要推你下水?” “噢——”陶沝一脸淡定地接茬,“因为我问她是否知道倾城的下落,而她却不肯回答,所以我就直接揭穿了她冒牌者的身份,说她不是真正得九福晋,结果她就恼羞成怒把我推到湖里去……” “神马?!你……竟然这么直接?!”米佳慧听得嘴角直抽:“你先前不是一直都很小心翼翼地在人前隐藏自己前九福晋的身份么,怎么遇到她就变了?难道你就不怕她把这些话告诉九阿哥或其他人,从而被他们发现出端倪吗?甚至,如果她自己就是个头脑聪明的主,那……” “放心!正因为我赌她是个聪明人,所以她必定不敢把我当日对她说的那些话透露给别人,尤其是九九——”还不等对方把自己的担忧说完,陶沝这厢已抢先一步截住了她的话头,“因为如果她说了,那也就等于是变相承认了她并非真正的九福晋,她如果真想以衾遥的身份留在九九身边,又怎会做这么傻的事情?” “可是……”尽管她的语气听起来甚是胸有成竹,但米佳慧显然还是不太放心。“话虽这么说,但你这个办法仍然有些欠妥——像你这般毫无顾忌地直接跟她摊牌,不就是在告诉她,她有把柄在你手里吗?这样一来,就算她不会把你说的那些话告诉别人,但她本身又岂能饶得了你?!”停了停,脸上的忧色更甚,“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在琢磨着要如何借九阿哥或其他人的不留痕迹地解决掉你了……别忘了,她现在的身份可是九阿哥的庶福晋,而你不过是一介新晋宫女,她要想弄死或折磨你,也不过是手到擒来……” 陶沝被她这话说得猛然一怔,她的确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只坚信那个冒牌衾遥不会对九九坦白,但倘若对方真如米佳慧所担心的那样,今后变着法子来折磨她,她似乎也不会太好受,尤其是无法确定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的时候。 想到这,她立即点头表示赞同:“你说得在理!既如此,那……” “你是不是准备去九阿哥跟前揭穿她了?”米佳慧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已先一步抢白。然而却立马遭来了陶沝的白眼—— “你在胡说什么呢?她可是我现如今最佳的一块挡箭牌——如果我揭穿了她,那我自己就立马成了众矢之的,皇上一定会进一步怀疑我的真实身份……他原本就对我成见极深,是绝对不可能会对我手下留情的,勾引太子的罪名尚且已经不小,诈死逃宫更是欺君罔上,倘若我前九福晋的身份真的被揭穿,那我到时候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米佳慧被她这番诅咒自己不偿命的言论惊得半晌无语,许久才回神点头道:“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而且不止这些!我很清楚自己这具身子和原先的衾遥还是存在不少差距的,就算我肯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万一他们死活不肯相信我是真的九福晋,甚至有心诬蔑我是什么借尸还魂的妖怪,那才是真正要了命的……三年前的那种情况还算勉强形容得有几分贴切,但现在的我明明就是用着原本属于我自己的身子,若是这样被莫名其妙地砍了头,那岂不是死得很冤枉?” 许是因为得到了对方的出声肯定,陶沝这厢也干脆喋喋不休地继续往下说着—— “……所以,现在的我不仅不能揭穿这个冒牌衾遥,而且还要在人前尽力维护她,最好是能让所有人都相信她才是三年前的那位九福晋,那我就彻底功德圆满了……” 米佳慧闻言挑了挑眉:“那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能让其他人相信那个冒牌货其实就是本尊,你的处境就会好过很多?” “没错,差不多就是这样!”陶沝轻轻点头,“只要能找到合理的借口来解释当年的出逃,其他什么都是浮云……反正我当年逃离府邸的真相究竟如何,恐怕就只有衾璇一人清楚知晓,但她绝不会傻到由她自己说出来,因为她就是那个真正的幕后主使人……” “衾璇?你是指现如今的那位嫡九福晋?”米佳慧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当年,竟然真的是她下的手?!” 陶沝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旋即想起对方以前做过类似的猜测,当下很是笃定地朝她点了点:“没错!就跟你当初的假设基本一致——她派人放火置我于死地,为的就是嫡福晋的位置……” “天呐——这未免也太丧心病狂了吧?你——我是指你的那具身子——毕竟也是她的亲姐妹啊!”米佳慧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难道九阿哥他没有阻止吗?” 陶沝眼色莫名一黯:“他,当时并不在府中……” “可是……即便是这样,你当时毕竟是嫡福晋,难道九阿哥府里的其他人全都听之任之、坐视不管吗?他们就任由你被那个衾璇烧死?”米佳慧还是一脸不敢置信,“除了你和那个衾璇,我记得当时九阿哥府里至少还住有另外三名妾侍的……” 陶沝毫不在意地勾了勾嘴角,笑得云淡风轻:“这点也很好解释啊,因为另外那三个人也巴不得我早点死……” “呃……”米佳慧当即被她这句话堵得无语。“那你做人还真失败,我大概可以理解你当年为什么一定要逃了……” 陶沝听罢“呵呵”干笑两声,语气却在一瞬间变得莫名凝重起来:“对了,关于这个冒牌衾遥,我最近还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秘密,虽然没有得到确实佐证,但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 “噢——是什么秘密?” “我觉得,现如今的这个冒牌衾遥,其真实身份很有可能就是九九当年的侍妾之一——赫西克.瑶烟,至少,内里极有可能就是她……” “什么?瑶烟?“冷不丁听到陶沝的这番大胆假设,米佳慧不自觉地惊愕当场:“你是说,九阿哥府里已经过世的那位前侧福晋?你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唔——我刚才也说了,我还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只能说目前她的可能性最大!”见对方反问,陶沝难得肃起一张脸,语气也显得格外郑重:“根据我的不完全分析——首先,她喜欢九九,而这三年来,九九身边亡故的妾侍就只有瑶烟一人,若是换作其他人——比如九爷府的下人或是皇宫内的宫人,她们并不见得能对我的一些小习惯了若指掌;其次,她身上所用的香气是以前瑶烟喜欢的杏花香;再者,你之前说她曾提起过府里三年前出生的那位小格格,那是瑶烟的孩子,只是被划在了衾璇名下,如果她是瑶烟,那么关心对方一事也就显得极其合理了;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就是我那日在湖心亭里对她说出这一结论的时候,她当场恼羞成怒,这才将我推进湖里去的……” “此话当真?!”米佳慧越听越震惊。“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真的不准备去告发她吗?”顿一下,“看她这样,恐怕定不会轻易饶过你——”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陶沝轻轻点头。“但我也说过了,我不能就这样直接揭穿她的真实身份,所以,我想在宫内外尽快散布一些谣言,认定她这个现任九庶福晋就是三年前那位真正的九福晋……如此一来,大家原本对我们两人相貌与前九福晋相似的怀疑就会全部集中到她一人身上去,这样也会对我个人比较有利……” “原来如此!”米佳慧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晌,忽然冲陶沝拍拍胸脯道: “放心吧!如果只是简单的传播八卦,那就全权交给我吧,我可以帮你成功搞定这件事的!” 163.君心唯有寒夜知(上) 米佳慧果然说到做到! 自打那天过后,皇宫内各种关于“现任九庶福晋就是三年前那位真正的九福晋”的传言便开始不胫而走,大大小小的渠道传得要多邪乎有多邪乎,陶沝本人已经从身边的宫女太监嘴里听说了至少不下五个版本—— 有版本说九福晋在火灾前就已经和自己的贴身丫鬟调换了身份,先一步逃出府去了; 还有版本说九福晋是从九爷府里设置的秘密地道遁逃的; 更有版本说九福晋当时原本就想要自我了断,于是跳进了院中的湖里,因而才有幸躲过一劫; …… 各式各样的离奇版本众说纷纭,脑洞开得简直不忍直视。最离谱的一个版本甚至说九福晋的身体是防火烧之体,可以在烈火中来去自如、分毫不伤。 陶沝听得各种内伤,严重怀疑再过几天,她变成蝴蝶飞走了的版本也要出现了。 听说九九那边曾派人查了许久也没能查到这些传言的最终源头。这让陶沝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多了不少安慰,同时也由衷佩服米佳慧的办事能力以及她身后的那个庞大粉丝团。 ****** 鉴于冒牌衾遥这块挡箭牌完美发挥了其应有的功效,陶沝这边的小日子也相对变得清静惬意许多。 她如今每日的职责基本上就是端药递水,除此之外就是站在明间外的廊下发呆,偶尔也会负责守夜。 虽然康熙皇帝目前仍处于抱恙阶段,但病情相对已经稳定许多,只是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休息,做不了别的什么事,因此,她们这些负责在御前伺候的宫人反倒变得比以往轻松许多。 而因为她的缘故,太子待在康熙这里的时间也比之前更加多了,过夜的次数也大大增加了。 但可惜,两人却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能单独说会儿话。 因为太子的身边始终不乏人跟着——有时候是陪在康熙皇帝身边说话,有时候是和其他几位阿哥一起论事儿,有时候是听太医和梁九功等人跟他汇报康熙的病情发展……明明他每日就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仿佛触手可及,但陶沝却几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去接近他。而且,她也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因为自己被人闲话诟病,进而影响康熙好不容易才对他有所回升的印象分,所以便一直拖着了。 这天正好轮到陶沝和桂榕两人守夜。 说是守夜,但其实也就是守在明间左右两侧的耳房内待命,等着明间内的女官姑姑传来吩咐。而明间内的守夜才叫真正的守夜,一般都是年长或者位分高的女官负责,比如紫菀之流。 一般情况下,都是主子先吩咐明间内的女官做事,而女官则负责将事情交给耳房内的宫女来完成,并由她自己将结果呈报给主子,算是起到了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 太监也是一样。 因为陶沝此番是新入宫,而桂榕入宫的年份也不长,所以两人的等级还远远不够进明间伺候守夜。 好在因为贴着皇帝所在的明间,两侧的耳房内不仅也有地龙,还设有茶炉和炭盆,令寒冷的冬夜添温不少。 不过炭盆的作用并不仅仅局限于取暖,用小宫女桂榕的原话来说,还可以用来烤红薯。 陶沝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全部喷出来。 小宫女桂榕虽然具有软妹子的一切外表,但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这是陶沝在和对方同住后慢慢发现的特质。 身为御前宫女,一般都会被年长的姑姑禁令不准吃饱饭,甚至连菜色也极有讲究。这倒并不是为了保持身材,而是为了不让宫女在御前失仪。 针对这个苛刻的要求,小宫女桂榕想出了各种偷吃的办法,比如在炭盆里烤红薯,茶炉上热窝头,就连睡觉的火炕灶口内有时候都会被她塞进几个肉包子或糖面饼暖着,看得陶沝着实无语。 其实这种藏食行为被发现是要受到严厉处罚的,但因为桂榕每次也都会顺带上陶沝的那一份,所以陶沝果断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入夜时分,桂榕点上炭盆,把几个不知打哪里弄来的红薯也一起埋了进去,然后和陶沝双双坐在炭盆边,一边听着明间那边传来的动静,一边巴巴地等着红薯烤熟。 不大一会儿,外边廊上有脚步声匆匆走来,是个在陶沝看来有几分面生的小太监。但他显然是认识桂榕的,进门后就当着陶沝的面,直截了当地向其表明了来意:“桂榕,快跟我出来下,有急事找你!” 但桂榕听到他这句话后的反应却是一直磨蹭着不愿起身,也不知道是因为惦记着炭盆里的烤红薯还是不太想搭理这名小太监。不过那名小太监显然也是深知桂榕弱点的,见她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立马许诺以后会每天给她送一碟她最爱吃的芙蓉糕。此语一出,原本还磨磨蹭蹭的某人立马不假思索地起身跟对方出门去了,其速度之快,看得陶沝一阵咋舌,心中也暗自感叹,这妹子将来一定会被人用好吃的给拐走的! 桂榕一走,陶沝一个人守在耳房内就显得冷清多了,但好在还有炭盆里的烤红薯可以期待,因而倒也并不难熬。 不多时,走廊上又传来了脚步声,房门也随后再度被人推开,陶沝以为是桂榕回来了,当即头也不抬地朝门边招了招手,眼睛却片刻不离眼前的炭盆——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刚把那些烤红薯全都挖了出来,咱们赶紧趁热吃吧!” 无人答话。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此刻推门进来的不过是一场风。 陶沝一脸狐疑地回转头,对上的却是那双无比熟悉的、如琥珀般的丹眸—— 一身浅米色的缎袍,就跟三年前她在昭仁殿第一次见到他时的装扮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此时此刻,他的头上并没有戴那顶红绒冠帽,身上也没有披那件姜黄色的斗篷。 他就这样静静地负手立在门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屋子里的她,眼光温柔似水。 气氛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僵滞,仿佛连四周的空气中也都一并停止了。 陶沝傻傻地滞在原地,一时忘了该用怎样的表情和方式来迎接对方。 明明每天都能看到他的,甚至刚才晚膳时,她还奉命给他和另外几位阿哥上了茶,但此时此刻,他突然像这样站在自己面前,感觉却仿佛已隔了数个世纪…… “我听说你今晚值夜,所以过来看看——” 许是见她一直不出声,他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这句开场白尽管略显单薄,却也成功让陶沝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忙不迭地跳起身,径直跑到他身边,将他拉到炭盆边坐下:“这里比较暖和!” 说完,也不等对方开口,便径自去取了茶盏和茶罐。 他静静地看着她将烧滚地热水注入漂亮的雪瓷茶盏,又看着她把那只茶盏捧到了自己跟前,这才微微牵了牵唇角:“……是老君眉!” 她的嘴角也漾出盈盈浅笑:“嗯,我记得你以前爱喝这个……” 他似是想回她一个笑,但嘴角勾到一半便凝住了,眸光也定定地停留在她递过茶盏的那只右手上。 陶沝疑惑地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自己手指间微红的烫伤在青白雪瓷的反衬下显得格外扎眼。 茶盏一晃,她本能地想掩住伤处,却被他先一步轻轻捉住了手:“这是怎么弄的?” “这个……”面对对方满含担忧的关心,陶沝这厢却是不好意思地当场红了脸,“因为刚才想看炭盆里的红薯烤熟了没,结果心急忘了该用钳子夹,所以……” “……”他一愣,似是想笑,却又忍住了,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擦药了么?” “没关系,反正也不严重……”因为不想小题大做,陶沝下意识地想要蒙混过去,但却惹来了对方的一记轻斥: “胡闹!万一留疤了怎么办?”说罢,环顾四周,“药膏呢?收在哪里了?” “唔……我也不知道药膏放在什么地方,等桂榕回来再问问她吧!”陶沝弱弱地接上一句,话未完,见对方似是又要动气,赶紧抢在他开口前竖起三根手指:“你放心,等她回来我一定会擦的!我发誓——” 闻言,他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转而看向陶沝的眸光也添了一抹深深的歉意。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终于点出了那个陶沝一直都很想问他的问题: “你不怪我当初没反对皇阿玛留你在这儿吗?” 164.君心唯有寒夜知(中) 陶沝愣住了。 她很想点头说不怪他,但不知为何,却始终说不出口。末了,她强笑着挤出一句:“这毕竟是皇上的意思……而且,他也是为了你好……” 是了,这位康熙皇帝做出的决定,他在身为太子时尚且无法成功反抗,更何况是现在?而且,康熙之所以这么做,也无非是不希望他遭人诟病。即便有了冒牌衾遥做挡箭牌,就算舆论认定了冒牌衾遥才是真正的九福晋,但倘若她顶着自己这张脸跟在太子身边,也依旧会无可避免地惹来非议。康熙皇帝既然有心复立太子,自然不会让太子陷入这样的境地。 太子显然听出了她的这句言下之意,滞了好一会儿方才轻声回道:“其实,皇阿玛留下你的原因有一半的确是因为我,但还有一半,却也是为了考验你……” “考验我?!”陶沝当即怔住,“难道他还是认定我才是三年前的那位九福晋么?” 他摇头,拉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你如今的这个身份——”说罢,见陶沝还是一脸迷糊,忍不住抬手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忘了?你现在可是隆科多名义上的养女,而隆科多之前和大哥、八弟他们走得很近,皇阿玛难免会怀疑他们是想利用你来达到某种目的……” “哎?!”陶沝本能地眨眨眼,一脸迷惑。隆科多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站在四四大人这边的吗?为何会跟大阿哥和八阿哥他们走到一起?难道他也跟那位十四阿哥一样是属于半路出家,后来才投靠的四四大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不得不承认,四四大人笼络人心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八阿哥笼络人的手段基本是明面的,而他则是暗地里进行,实属深藏不露…… 思及此,陶沝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澄清一下:“可是你应该知道,我这个养女的身份只是四爷当初为了让我顺利进宫才安排的……我之前也有跟你解释过的,因为四爷当时烦恼咸安宫人手不足,所以我就趁机毛遂自荐,然后他就帮我安排了这样一个身份送我入宫,我甚至跟那位隆科多大人都未曾见过几次面……” “我自然是明白的,但皇阿玛却并不这样想——”见她急切地想要解释,他忍不住浅浅一扬唇,柔声接茬:“皇阿玛原本就介意三年前我和你的那件事,再加上你这张脸……记得吗?你之前曾在他面前说,当初绑架你的是恭王府的人,而且他们的目的还是要把你送给京城里的某位贵人,虽然你认定那位贵人是九弟,但在皇阿玛看来,这个贵人是我的可能性却更大一些……” 虾米?!陶沝当即傻了眼。 这位康熙皇帝的脑洞未免也开得太大了吧?他是怎么做到把这个“贵人”名号硬安在太子身上的?这明显说不通啊! 三年前她和太子之间的那件事并没有闹得人尽皆知,确切的说,是被他强行压下,知情者除了倾城、十三阿哥和八爷党的三位阿哥之外,应该就再没有旁人知道。而且,九九肯定不会主动将此等“戴绿帽”之事公之于众,这点单从四四大人那日对她所说的那些话中就可以得知,那么,康熙皇帝又他是怎么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去的呢? 太子这厢显然也看出了陶沝此刻流露出的满脸迷惑,忍不住出言解释道:“你应该还记得在热河行宫那次,我听信秋痕之言鞭笞春芜和海善的事吧?”见陶沝略带错愕地点头,又轻柔一笑:“那不过只是其中的一环,包括我在那之后坠马,都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其实当日大哥出现得那么恰到好处,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当时并没往这方面细想,只道他是因为和海善交情不错才会出面求情,却不想……” 话说到这里,他有意识地停了口,转而问了陶沝一个问题:“那晚在马厩里的人,应该是你对吧?” 陶沝闻言脸上先是一红,继而便笃定地点了点头。“我是因为听说白白受伤了,所以才想去看看它……” 当然,她其实是更想去看他的,只可惜…… 太子见状眉心微微一拧:“这点或许是他们唯一没有算到的地方,不过并不影响他们原有的计划……” 陶沝狐疑地眨巴眨巴眼睛:“这话怎么说?” “因为我当时在追着你跑到那些蒙古包附近,正好撞见一名女子从其中一座蒙古包里走出来——当时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我确定自己应该没有看错——”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难得的凝重,引得陶沝忍不住插嘴反问:“那人是谁?是我认识的人吗?” “不,是一个你怎么也想不到的人——”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从嘴里吐出了那个令陶沝无比熟悉的名字。“……倾城!” 这,这怎么可能?! 陶沝当场惊叫出声:“你确定对方是倾城?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是的,我当时也不相信——先是看到了你,接着又看到了倾城,我甚至怀疑自己确实是喝多了,若不然,又怎会同时见到你们两个已经整整失踪了三年的人……” 见她语出质疑,太子这厢先是表示认同,紧跟着话锋又一转,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 “可是,那名女子在见到我后却表现得异常慌乱,而且转身就往其中一个方向跑,我那时来不及细想,只想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人,因而就这样着了道……”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心中不自觉得“喀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那晚你其实是被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倾城的女人引向皇上的帷幄的?” “没错!”太子一脸笃定地点头,“她当时跑到皇阿玛的御幄附近便突然消失了,我四下找了一圈却始终不见人影,再之后,大哥和十三弟两人便一起带着侍卫队伍出现了……如果这并非人为安排,那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陶沝没作声,被这位太子殿下如此一说,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次废太子事件或许并不像她当初想象得那般单纯,原本她还认定太子那晚之所以会擅闯康熙御幄,错全在她,但现在看来,或许她只是其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助力…… “怎么了?”见她忽然低下头去沉默,太子这厢似是有些意外,忍不住抬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柔声询问:“你可是对我的话有异议?” 陶沝慢慢抬起眼,语气满是不确定:“你为何这么确信那日之事一定是个圈套?是有什么证据吗?” 太子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眸光也跟着一深:“你还记得那个秋痕吧?在我秘密处置他之前,亲耳听到他这般招供的!”顿一下,又补一句,“只不过,此人也仅仅是这整个圈套当中的其中一枚棋子而已,知晓的□□并不多,我没能从他嘴里问出主谋和那个‘倾城’的底细……”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咬唇再度沉默。 虽然没能问出主谋,但她心里清楚这位太子殿下肯定能猜到此事跟大阿哥和八爷党一众脱不开干系。反而是这个凭空出现的“倾城”,实属蹊跷中的蹊跷。 正所谓“细思极恐”—— 如果她当初的假设成立,那么这个“倾城”很有可能和冒牌衾遥一样,只是借用了倾城原来的身体,其内里早就已经另换他人了。而这个“他人”的底细,恐怕也应该和倾城有些关系,就跟那个冒牌衾遥的内里极有可能是她所认识的瑶烟一样…… “你还是觉得有问题?”许是瞧出她听完自己的一番话后神色明显不对劲,太子那厢忍不住再度出语询问。“还是……在想那名女子是不是真的倾城?”顿一下,也不等她回答,便先一步点出了自己的结论:“其实,即使我那晚没有看错,对方也不见得就是倾城本人……毕竟,这世上模样相像的人也是有很多的,你不就和那个衾遥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吗?还有绾儿,她也和倾城长得有几分相像……”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是难得的笃定:“而且,倘若她真是倾城本人,必不会一见到我就跑,而且还是那副极度惊慌失措的模样……” 陶沝先是一怔,继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是倾城,以她的个性,必不会在被他撞见的情况下还选择逃跑,更不会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因为倾城骨子里其实是不畏惧他这位太子的,而且三年前的那件事多少跟他这位太子有关,处在倾城的立场,无论她今次是以什么样的目的回来,除非她已经找到了更强大的权利靠山,否则,在他这位太子当时还没被废立的情况下,应该都会优先选择找他帮忙…… 但光凭这一点,似乎也不能完全证明对方就不是倾城—— “会不会……她也和那个衾遥一样失忆了?所以才……” “不可能的……” 陶沝的这个理由只说到一半便被那位太子殿下想也不想地直接否认了—— “既然她一见到我就惊慌失措地逃跑,那就说明她之前一定认识我,而且惧怕我,倘若真的失忆,必不会如此……” 陶沝看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唇,迟疑回道:“可如果真如你所说,那这个与倾城相像的女子出现在热河行宫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在那天晚上出现,将你引去皇上的御幄让大阿哥他们当场撞见么?” “不,她虽然也很可能是整个圈套中的一环,但她那晚出现在我面前却并不一定是事先安排好的……否则,她当时看到我时就不会是那种反应——”太子显然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下意识地怔了怔,旋即果断摇头:“……而且,那之后我也逼问过秋痕,他说那天的坠马事件的确是事先安排好的,但并没有当晚引我擅闯御幄的那一出,也就是说,那晚若非你和那个‘倾城’同时出现的缘故,我擅闯御幄一事可能也就不会发生……” “可是……你刚才不还说这件事肯定是人为安排么?”陶沝越听越糊涂,这位太子殿下说的话根本就是前后矛盾。 “没错,但这当中也存在一定的巧合——依我猜测,那名女子定然是知晓当晚负责巡查的领头是大哥,所以在被我发现之后,才会迅速跑去找大哥求援……我相信,大哥一开始肯定准备了别的手段来对付我,但那名女子前去求援的结果,让他觉得这一点可以加以利用——因为只要我被冠上偷窥御幄的罪名,定会引起皇阿玛对我的不满,这显然比其他手段都要直接得多……” 太子似是看出了她此刻满满充斥在眼眸中的狐疑之色,略微滞了滞,又耐着性子往下解释道: “……而且,我记得当晚那名女子在我眼前消失直到大哥他们出现,这当中大约隔了小半个时辰左右,换句话说,他们两个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来说明和计划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这番话让陶沝顿时茅塞顿开,她本能地出言反问道:“那照你的意思,那名与倾城长得极为相像的女子很有可能是大阿哥的人?!” “恐怕八九不离十!”太子笃定地点头,随即又迟疑地补上一句:“但现在,她恐怕已经落到别人手里了……”说完,见陶沝摆出一脸错愕的表情,忍不住一笑,点了点她的鼻尖:“比如,我的那位好八弟——” 不是吧?!陶沝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成了O型,好半天才迸出一句疑问: “为什么不是落在十三阿哥手里?既然当晚大阿哥和他在一起,那这名女子去找大阿哥求援的时候,十三阿哥应该也会看到她吧?如此一来,他……” “十三弟在那时出现或许只是单纯的巧合……”不等陶沝把话说完,太子这厢就利落地截住了她的话茬。“虽然他当晚也负责巡查一事,但他会出现在那里的原因很可能只是跟我一样……” “你的意思是……”陶沝断没想到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居然会选择帮那位十三阿哥说话,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茬了—— 照这位太子殿下的说法,十三阿哥很可能是在巡查途中发现了那个貌似倾城的女子,所以才会跟他一样也追了过去……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当日为何要站在大阿哥那边帮着他说话?”如果只是因为追着那个“倾城”才恰好发现这位太子殿下出现在御幄外,他应该选择中立更好一些吧?! 面对陶沝的疑问,太子这次没有立即答话。良久,他才是仿若叹息一般地出言感慨:“因为十三弟一直以为三年前是我把倾城藏起来或者送走的……殊不知,我和他一样,也都是受害人……” 165. 君心唯有寒夜知(下) 陶沝张了张嘴,很想问他为什么仅凭这一点就能知道十三阿哥没有参与所谓的圈套之中,虽然当晚的情形她没能亲眼目睹,但从这段时间的情况来看,太子、大阿哥和十三阿哥这三人几乎是同时被康熙皇帝圈禁的,其他阿哥虽也有遭到禁令,但与这三人的轻重程度明显不同,而且当日热河行宫随驾的成年皇子里除了他们三位还有十四阿哥,换言之,如果十三阿哥当真无过,康熙皇帝又为何会单单将他和太子和大阿哥归在一起…… 然而还没等她这个问题问出口,肚子却先一步“咕咕”叫了起来,惹得某位太子殿下当场侧目。 陶沝尴尬得要命,立刻低下头去装鸵鸟。 太子轻轻一挑眉,目光顺着她的脸蛋直接移到了她的腹部:“怎么,晚膳没吃饱么?”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明显的笑意,却并非嘲笑的那种。 陶沝扁扁嘴,小声抱怨:“紫菀姑姑说每餐吃七分饱就可以了,免得积食,所以……” 其实放到现代来说,每餐吃七八分也是很好的养生方式,但对于她这样的吃货来说,肚子吃不饱简直就是噩梦一样的所在,堪比满清十大酷刑。 太子没有立即接话,目光幽幽一转,停在了陶沝刚才从炭盆里拿出来的那些烤红薯上,脸色一黯:“差点忘了你是爱吃的,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语气颇有些晦涩不明,陶沝自然听出了他含在话里的自责,当下立刻抬起脸来定定地看着他,坚定摇头—— “不,这根本不算什么委屈,是我自愿的,因为我觉得值得……”她一字一顿地开口,嗓音清晰,带着少有的坚持。“对我而言,真正的委屈,是再也不能见到你,再也不能待在你身边,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除却这个,其他真的都称不上是什么委屈……” 语毕,见对方眸光微动,又小小声地再补一句:“而且,烤红薯其实挺好吃的,我以前也很喜欢吃……” 听她这样一说,太子眉尖微微一挑,视线也随之从那些烤红薯转到了陶沝脸上,且流露出几分明显的怜惜之意。 见状,陶沝直觉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心中一定是在可怜她没有吃过好东西,当下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以前有吃过烤红薯吗?” 话音未落,却见对方神情莫名一滞,而后怜惜的目光也更加明显—— “自然是有的,但御厨绝不会以这么简单粗俗的方式烧制成菜! 陶沝眨眨眼。这话是不是也变相代表他从未吃过烤红薯? “那……你要不要尝尝看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做出来的味道?”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大胆的念头,陶沝直接拿起放在一旁的其中一个烤红薯开始慢慢剥外面的焦皮—— “虽然这东西没有你平常吃的那些菜色精致,但味道还是相当不错的……我敢保证!”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烤红薯掰成两半,并将其中一半递到对方嘴边: “我喏——现在已经不烫了,你尝尝看,真的很好吃的——” 见她当真把那半只剥了皮的红薯递到自己嘴边,太子这厢当即有些愣神,他皱了皱眉,在陶沝一脸期待的目光中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目光微微一动—— “……的确不算难吃!” “是吧是吧?”他给出的这六字评价让陶沝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动人微笑:“这个刚烤好的时候是最好吃的!我小时候住在乡下阿婆家,经常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去地里挖红薯,还有白薯和紫薯,有时候生吃,有时候烤着吃,味道全都好吃得不得了……不过回城以后,我倒是再没怎么吃过了,外面卖的没有地里直接挖出来的好吃……” 话未说完,耳边又传来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陶沝正要脸红,却发现某位太子殿下的那张脸红得比她更快,再一细听,原来是对方的肚子在叫。 她当即“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语出打趣:“看来,太子爷对今日晚膳的菜色似乎不太满意呢!” 他自然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如玉雕一般的绝美脸庞上顿时划过了一抹难得的窘迫—— “刚才明明还不饿的,吃了一口这个,倒是把腹中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真饿了么?”他这话一出口,陶沝那厢立刻跳起身,“既如此,那我去膳房给你取些吃食过来——”她说着,把刚才掰成两半的烤红薯全都塞到他手里,“你先吃这个垫垫肚子!”跟着便推门跑了出去。 太子这厢还来不及阻止,就见陶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的走廊上。于是只得重新坐下,看着手里被硬塞过来的那半块烤红薯含笑发呆。 一刻钟后,陶沝便迅速返了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抱歉,膳房早已熄火了,守在那儿的小厮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只找到了一些现成的糕点,但那些糕点全都已经凉透了,我想这么冷的天,你应该不会想吃那些东西才对,所以,我就带了些食材回来,给你煮碗热汤面好不好?” 或许是因为跑着来回的缘故,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脸蛋也因此变得红扑扑的,额前亦添了一层薄汗。但她的表情却一直在笑,眼中也隐隐闪烁着一道期盼的光芒。 见此情景,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她一脸欣慰地打开那只食盒,从里面取出一口小锅放在原本用来煮茶水的小火炉上,并将其他食材一一放入—— 一碗清水,一把细面,两勺豉油,两颗小白菜,三朵香菇,一小撮葱花……待水沸时敲入一枚鸡蛋,再去火用盖子焖两分钟,一碗美味香滑的鸡蛋素面就完成了! 不到一刻钟,陶沝便动作熟练地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面端到了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面前,脸上满怀期待,手里的动作也极尽谨慎: “我在膳房没能找到太多材料,所以,你别嫌弃……” 见她难得流露出这般小心翼翼的表情,他的嘴角不自觉得一碗,随后接过她递来的汤勺慢慢尝了一口面汤:“有点清淡,但味道还算不错……” 此评价一出,陶沝原本还紧张得七上八下的一颗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 “这其实是我妈——不,娘最拿手的鸡蛋汤面!”见他果然没有流露出半分嫌弃的意思,她忍不住对他说起关于这碗汤面的小故事。“以前我家老……爹不在家的时候,她常常会煮给我吃的……”顿一下,“我爹说,他当年第一次吃到娘煮的面时,就喜欢上了娘…… “是吗?”他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笑着冲她打趣:“那你娘的厨艺一定不错吧!” “不!”陶沝立刻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其实我娘一直不擅厨艺,唯一会的就是这道清水煮面,而且这面的味道还是跟爹成亲以后才慢慢能入口的……” “我爹后来有偷偷跟我说,当初的那碗面很难吃,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面!” “呵——”他当即失笑,浅浅一扬眉。“那你爹为何还要说谎?难道只是为了逗你娘开心?” “我爹没有说谎啊!”她义正言辞地反驳,在对方一脸“你在睁着眼说瞎话”的表情中接茬往下道,“因为我爹的确是因为这碗面而彻底爱上我娘的,却并非因为它的味道,而是我娘对他的一片心意……” “……” “我刚才说过了,我娘不擅长厨艺,在娘家时也从未进过厨房,那年我爹过生辰,却正好赶上身体抱恙,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也没法给自己煮东西吃,娘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病了,就亲手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虽然面烧糊了,菜也焦了,而且味道甜咸不分,但爹却吃得异常感动,因为他知道能让娘亲自下厨为自己做一碗面相当不容易,连娘的自家人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所以,足可见娘对他的那份真心了……” 陶沝慢声细语地说着,明眸澄亮,且透出一丝无比羡慕的味道,看得某人一阵愣神。不过陶沝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在自顾自地继续: “不过这份真心的代价也是有的,因为娘为了煮那碗面,破坏了近半个厨房,爹病好后看到这幕场景时着实吓了一大跳,从此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让我娘下厨……所以早前,我家都是我爹负责掌厨的,我爹常说,如果哪天他不在家,宁可花钱出去吃,也绝不能让我娘进厨房半步……” 听到她最后这句话,他忍不住再度牵了牵嘴角,软语出声:“看来,你应该是继承了你爹的厨艺……” “没错!”陶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爹说,女孩子还是要学会烧菜才行的,因为我们那儿有一个很流行的说法,‘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就要抓住他的胃,只要他的胃被你征服了,那么人肯定也跑不了了……’”顿一下,又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当然,这话反过来也是可行的,绝对是男女通用的必杀技……” “噗——”太子刚喝下去的那口面汤直接被她这番话给尽数呛了出来,转而咳嗽个不停。 陶沝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帮对方拍背,好一会儿才终于帮对方顺过气来—— “这么说,你娘就是被你爹的厨艺给征服的?” “这自然是其中一点!”面对某人的再度打趣,陶沝这厢却是一脸坦诚:“我娘曾对我说过,当年之所以会选择嫁给我爹,其中一个关键的确是因为我爹的厨艺不错,但更重要的,却是因为他对娘好……” “噢——好?”这个过于简单的单字理由似是让某位太子殿下感到意外。他斜斜一挑眉,反问:“怎么个好法?” 陶沝笑了笑:“其实真要说起来,这份所谓的‘好’倒都不是什么能值得称道的大事,甚至可能在你看来,这份好还有点没志气,但在我娘心里,这份好却已足够令她感动了……”见太子面露疑惑,又耐心解释道:“其实我爹不让我娘下厨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有一回,她差点把我和她自己一起烧死!” 话音未落,便看到对方脸上的神色瞬间由错愕转为惊愕,她努力朝他堆起一个笑脸,然后径自往下道: “我小的时候,爹做的那份差事常常出去外地,经常有一两个月都不在家。那年我六岁,不小心染上了风寒,爹当时正好不在家,我娘便独自抱着我去看医生——也就是大夫,大夫说我的病不算严重,只是这期间的饮食要清淡些,最好是能喝些白粥。我娘当时也是心疼我,怕外面买来的白粥不好喝,想着煮粥应该也不会太难,就自己给我煮了,结果……我们家整个厨房被她烧得面目全非,差点连其他房间也一并受到牵连,如果不是小姨当时正好来我们家串门,我想我和娘大概都会被直接烧死的……” 她尽量用最轻松的语气叙述完整件事的经过,但说到最后,嗓音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发颤。因为这让她回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场大火,也同样让她差点置身其中、付之一炬…… 若不是因为倾城,她现在恐怕早已灰飞烟灭了…… 他显然察觉到了她此刻脸上的细节变化,眉心一皱,本能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与她的纤指紧紧相扣。 陶沝怔了怔,而后回给对方一个暖笑: “自从那次之后,我爹便主动辞了需要经常外出的差事,再也没有留下我娘单独跑出去过,即使偶尔在外停留几日,也会提前请姑姑或小姨她们来帮忙……” 话到这里,她有意顿了顿,语气也添了一分凝重:“后来我听姑姑她们说,爹当初的那份差事其实是很有前途的,只要继续干个几年一定会有所成就,但为了我娘,他却选择了放弃……不过——虽然外人笑他惧内,笑他没有志气,但我爹却很坦然,他说这跟志气无关,人这一辈子,何其有幸才能遇到一个能真心待你、并也能让你对她真心相待的人,他这辈子好不容易才能娶到我娘,如果不能好好跟她相守,就算有再好的差事又有何用?再多的钱财也买不到那个能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真心人……反正,日子过得是苦是甜都是自己的事,跟别人无关,别人再怎么说也影响不到自己分毫,只要自己觉得幸福、开心就好……” 她一口气说完,直直迎上他的那双琥珀丹眸,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我想,我是可以理解爹的这份心情的……能跟你在一起,能每天看到你,能感受到你对我的心意,我便很开心了,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并不能左右我的决定,因为我心里很清楚,这就是我想要的……” 一个人想要的是什么,自己心里其实是最清楚的,只要别骗自己…… “所以,不用担心我在这里会受什么委屈,因为和天各一方、阴阳两隔相比,这样的日子已经让我感觉很幸福了……唔——” 话还未说完,她整个人已经被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猛地揽入了自己的怀里—— 他紧紧地搂着她,仿佛是在拼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拥抱自己的整个世界。 她的脸也被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她能清楚感受到从他胸腔内传来的那一下接着一下的咚咚心跳声,那么有力,那么强烈…… 仿佛要将她的心跳声也一并同化。 “我不会负你的……绝不会负你……” 他略显沙哑的嗓音自她的头顶幽幽响起,语气坚定,带着一分特有的柔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所以,你等我……只要再等我一段时间就够了……” “好……”她听到自己的心这样回答,但嘴巴张了张,却终是没能成功发出这个音节来。她只是反手轻轻回抱住了他,算是无声地做了回答—— 我信你的,一直以来,我其实都是相信你的…… 我唯一畏惧的,不过只是既定的命运而已——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抗衡命运的安排,却也接二连三地被其打败…… 这一次,我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只求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所以,也请你无论在什么状况下,都不要轻易地舍弃我,不要让我再一次从幸福的天堂落入无尽的暗黑地狱…… 166.未形之患 正当屋内的两人越抱越紧、彼此间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暧昧之时,门边突然传来了“吱呀”一声轻响,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正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一齐转过脸,在看清来人的相貌时,均是一愣。 此时此刻,站在门外的那个人竟然是四阿哥。而后者显然也没料到屋内竟会是这样的一幕情景,一时间亦同样愣在当场。 六目相对,三人脸上的表情各自开起了染坊。 陶沝红着脸从太子的怀里挣脱出来,低着头朝四阿哥所在的方向无声地行了个礼,跟着便立刻退到一边装鸵鸟。 太子的姿势和脸色均未有太大变动,只有耳根处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四阿哥是三人当中表现得最为淡定的一位,只微微滞了滞,便面无表情地上前朝太子行礼,语气谦恭,听不出有包含其他什么情绪—— “臣弟方才见这里有火光,还有香味传出,以为是奴才们偷食,所以才过来瞧瞧,却没想到二哥竟也会在这里……” 话说到一半,他似是注意到了桌上那碗摆在太子面前、才吃了一半的汤面,当场一怔,而后讶异地抬头扫了面前的太子和站在旁边的陶沝一眼。 太子没说话,而陶沝这厢却是成功被四阿哥的眼尾扫到,大脑一个激灵,一句话也不经思考得直接脱口而出: “唔——刚才太子爷说他饿了,所以奴婢才煮了一碗热汤面给他,四爷您也要来一碗吗?” “……”四阿哥闻言明显愣了愣,目光从太子脸上转到了陶沝脸上,随后又迅速转了回来:“如果二哥不介意的话,臣弟自然却之不恭……” 太子见状眉心微微一挑,正要答话,陶沝那厢却抢先一步在他之前开了口:“不介意,当然不介意……四爷您先坐,稍等,奴婢这就去为您新煮一碗汤面……” 她说着,快步走到小火炉前,动作熟练地再度下了一碗面。 太子这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眸光略带深意,却并没有开口阻挠的意思。 四阿哥选在太子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探究的视线一直在太子和陶沝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却也同样没有出声的意思。末了,他似是无意间瞟见了那只被摆在一旁、已被某人咬了一半的烤红薯,神色当场一懵,旋即染上了一抹不可思议。 太子自然感觉到了他此刻的注视,当即收回停留在陶沝身上的目光,转而顺着四阿哥的视线移到了面前的那半只烤红薯上—— “四弟若是想吃,那边的炭盆里还有……”耳根处的红晕有那么一点点继续扩散的迹象,但从他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东西虽显粗糙,但却也勉强能够入口……” 四阿哥听罢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接茬,陶沝那厢已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走了过来,并将那碗汤面小心翼翼地摆在了四阿哥面前—— “请四爷尝尝奴婢的手艺!”顿一下,又小小声补充一句,“因为配料不多,所以味道可能会有些清淡……还望四爷千万别嫌弃!” 四阿哥闻声略带探究地瞥了她一眼,低头拿起勺羹尝了一口面汤—— “不错!”他这样淡淡评价,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字眼。 但就是这句最简单不过的两字评语夸得陶沝当场心花怒放,连带眉眼也跟着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可是她难得收到来自四四大人对她的夸奖呢,可喜可贺! 太子显然没有错过陶沝此刻情绪上的细小波动,丹眸微微一凝,而后看向她和四阿哥的眸光充满了耐人寻味的深意。 可惜陶沝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等她过后重新将视线转回到太子这边时,后者的脸色早已恢复如初,并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而四阿哥那厢虽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但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只默不作声地低头吃面。 一时间,三人再无他言。 如果能撇去时间地点人物上的不搭,陶沝私心觉得,眼下房间内的气氛还是非常好的。 两位华丽丽的皇阿哥分别坐在自己的两侧举止优雅地吃面,而且安静得几乎没有发出过一点声响,只有炖在小火炉上的那锅面汤在咕嘟咕嘟地向外冒着热气,偶尔火盆中燃烧的木炭也会发出几声滋滋的响动,伴随着面条和菜叶的清香,幽幽地飘荡在整个耳房内…… 在这静谧的寒冷冬夜里,显得那么温馨、美好。 直到一记不合时宜的女声从门外传来,突兀地打断了这一切—— “小桃子,我回来了,你没把我的那份烤红薯给吃了吧?” 小宫女桂榕的嘴里这会儿正咬着一块糖饼,边吃边从门外走进来,说的话明显有些含糊不清。在推开门的一霎那,她显然没想到会一下子对上三双眼睛,整个人噔时一懵,几乎当场傻在了原地,连带手中的糖饼也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四阿哥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那块糖饼,脸颊明显抽搐了几下,似是想说什么,但碍于太子在一旁,又识趣地闭了口。倒是太子那厢睇了一眼傻在原地的桂榕和她掉在地上的糖饼,忽然扬唇一笑,回头看向陶沝:“呵——爷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作物以类聚!” 陶沝听出他含在话里的一番打趣,脸上本能的一红,正要出声接茬,就听到外边走廊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身湖绿色宫装的紫菀出现在了耳房门边。她跟小宫女桂榕一样,亦没料到房间内会是这样一幕景象,一时间也跟着怔愣在原地,许久才回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二爷,万岁爷刚才醒了,直说自己心口疼,孙院使和李院判已经赶过去了,您要不要也赶紧过去瞧瞧?”她毕恭毕敬地冲太子发话,语气微喘,说完,想起四阿哥也在一边,又赶紧朝后者补充问道:“还有四爷,您要不要也一起过去?” 她话音未落,原本坐在桌边吃面的两位皇阿哥已相继站起身,大步往外走。紫菀立刻让到一边为他们两人领路。 陶沝这厢立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下也赶紧跟在三人身后往明间跑,顺手把还未从刚才那幕震撼中清醒过来的小宫女桂榕也一并拖了过去。 才进明间殿门,就见穿着一身太医补服的孙之鼎和李颖滋两人正站在外间说着什么,脸上的神情微微透出几分凝重之色。 见太子和四阿哥等人进门,那两人赶紧过来行了礼,孙之鼎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康熙目前的病况——总体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碍,之所以会心口疼,只是肝失条达、气机郁结所致。 太子听罢明显松了一口气,而后径直迈步进了里间,四阿哥和紫菀两人也一前一后地跟了进去。不一会儿,四阿哥又单独走了出来,直接冲孙之鼎问话: “皇阿玛要进的汤药可是已经准备好了?” “回四贝勒——”也不知是畏惧四阿哥“冷面王”的威名,还是担心康熙皇帝的病情反复,孙之鼎这会儿回答得甚是诚惶诚恐。“臣方才已经命人去药房抓药煎药了,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老臣这就前去瞧瞧!” 闻言,四阿哥立即皱了皱眉,直接出声否定了对方的提议:“不必了,还是爷亲自过去瞧瞧吧!”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随手一指陶沝,“你,也跟着爷一起过去端药!” 哎?! 陶沝从刚才起注意力就一直集中在里室的那扇门帘上,冷不丁被四阿哥这样一点名,整个脑子顿时呈现一片空白状,完全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四阿哥这厢显然也不打算给她过多的思考时间,语毕便径自迈步出了明间殿门。 陶沝兀自呆了好一会儿才在孙之鼎等人朝她投来的“你怎么还不跟去?”的眼神中匆匆出了殿门,费了好些力气才终于跟上了四阿哥的脚步。 原本以为四阿哥单独点她的名是有话想对她说,但在去药房的这一路上,四阿哥却是连一个字都没说,只一味大步走在前面,也不管陶沝在后面跟不跟得上。 直至两人快走到药房门外,四阿哥那厢才突然放慢了脚步,转过头来瞥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陶沝,仿若不经意地开口道: “看来太子对你果然不一般!” “呃?”陶沝没想到他一开口就将话题扯到了她和那位太子殿下身上,本能地想要为自己辩解:“四爷,您误会了,刚才,我们——不,是奴婢和太子爷……其实并不是四爷您想的那样……” “是吗?”四阿哥听到这话的反应比陶沝想象中得平淡许多,或者更确切的说,他刚才这句话只是单纯有感而发,并不期待陶沝对他解释什么,而他也并没有选择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下去,反而直接岔开了话题: “听说雷孝思神父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咦?这是真的吗?”陶沝的思维显然不具备四阿哥这样的跳跃性,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懵,随即才慢慢反应过来。“那他们是不是年前就可以回到京城了?”顿一下,又自言自语地补上一句,“可是,我之前听雷神父说,他们这次恐怕要去很长时间,不一定能赶回来过年呢……” 她记得当时还很替雷孝思惋惜,因为过年的这一个月,无论是皇宫内的各种宴会菜色,还是京城内的各种风味小吃,其种类和味道一定是最多最好的,毕竟在古代,过年可谓是一件大事,任是谁都不会选在过年期间坑蒙拐骗、缺斤短两,更不会趁机涨价宰人。 “此次是皇阿玛特许他们回京过年,等年后再继续之前的任务……”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原本还答应雷神父等过年就带他去京城里吃好吃的呢!这回终于可以兑现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听出陶沝藏在最后这句问话里的喜悦之情,四阿哥的眉心微微一拧,答话语气也莫名添了上了一分担忧:“……应该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怕是还有半个月左右就能到,之前,是十四弟主动请命去接他们的……” “哦……”陶沝淡淡应了一声,当即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日子,完全没有其他方面的想法。“如果他们今次的回程不超过半个月,那正好能赶上过小年,小年夜的菜色应该也很不错……” 四阿哥大概怎么也没料到陶沝这会儿的心思完全扑在吃食上,嘴角顿时一抽,忍不住“好心”提醒道: “以往这种事,皇阿玛都是指派我或三哥去的,没想到这次十四弟却主动请旨,我怕他是目的不单纯呢……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么?” 陶沝听到这话当即怔了怔,下意识地就想反问这件事她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才对上四阿哥此刻看向她的、那明显带着深深同情的眼神,她整个人突然不由自主地滞住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得回过味来—— 该死!她怎么忘记了呢? 四阿哥当初可是对那位十四阿哥说,雷孝思的贴身奴婢是跟着队伍一起走了的,因此,十四阿哥今次会主动请旨去接雷孝思一行人的目的,一定跟她脱不开干系…… 而如果到时候被他发现,她此番其实根本就不在随行队伍之列,甚至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京城半步,那么想也知道,接下来她会面临怎样的狂风暴雨了…… “四爷,那您会担心么?” 一想到十四阿哥当初气极时差点掐死自己的情景,陶沝就觉得自己有必要死死抱住四阿哥的大腿,至少也要和他组成统一战线。 因为等十四阿哥接到雷孝思那一行人后,他就会立刻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而且还是被自家亲哥哥给骗的!如此一来,他对四阿哥必定心存怒火,而等他重新回到皇宫后,发现她已摇身一变成了乾清宫的御前侍女,那么可想而知,他届时的怒火会飙升到怎样的一个高度了…… 正所谓细思极恐,陶沝约想越觉得自己这次绝对死定了,即使用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也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这种心情。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十四阿哥之后将她大卸八块再丢去喂狗的情形了。 因此,如今最好的补救办法就是他们两个被某人记恨的对象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否则,光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到时候的下场会有多么悲惨了…… 不过某位华丽丽的四四大人显然并不存在这样的“自知之明”,依旧秉持着一脸正色:“爷又没说谎! “呃……”陶沝被他这话堵得一噎。 的确,他没有明说她也跟去了,但十四阿哥的心里肯定不会这样想,说不定还会认为四阿哥是故意骗他的…… “四爷,您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跟十四爷越走越远的……” “你说什么?!”一听这话,四阿哥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令人心生寒意。 而被他这样一反问,陶沝才惊觉她竟然把自己心里想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呃,奴婢的意思是……虽然四爷您能做到清者自清,但想来您心里也清楚,十四爷他未必会和您一样想……” 她其实很想说以那位十四阿哥素来以另类著称的思考方式,想要让他和四四大人想到一块去简直比登天还难,否则,他们俩现在又怎会变得如此生分? “何况,奴婢之前毕竟是在四爷您的帮助下才入的宫,这点相信十四爷只要有心查查,就会立刻发现内情……如此一来,他对您的误会不就变得更深了么?” “那又如何?”尽管明白了陶沝说这番话的用意,但四阿哥却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般给予配合,且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出现太大波动。“……历来成帝王业者,不都是孤家寡人么?” “这……” 此语一出,陶沝当场一个激灵,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四阿哥说最后这句话的用意。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小小挣扎了一下: “可是,十四爷他毕竟是您同母同父的亲弟弟,是血缘上和四爷您最为亲近的兄弟,比十三阿哥还要亲——” 话未说完,就被对方狠狠瞪了一眼。 陶沝见状也立即懊恼地噤了声,暗骂自己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 片刻的静默。 因为谁也没有再开口的缘故,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就这样变得僵硬起来,感觉莫名有些尴尬。 良久,四阿哥那厢才又重新出声打破沉默,但与其说他是在对陶沝解释原因,倒不如说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倘若……三年前,某个人没有丧生在九弟府邸的那场大火之中……或许,十四弟他如今也不会变成这样……” 167.投石问路 四阿哥那晚说的最后一句话让陶沝心里着实添了几分不是滋味。 她其实很想问他十四阿哥这三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个问题在嘴边徘徊良久,却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相信四阿哥还在怀疑她的真实身份。 虽然那个冒牌衾遥的出现可能让他心里有过几分动摇,但从他目前对她的态度来看,他似乎还是更相信她才是真正的衾遥。 而同理,尽管十四阿哥在其他事情和四阿哥有些生分,但在这个问题上,她就是没道理地认定十四阿哥一定会抱持跟四阿哥同样的想法,哪怕她拒不承认。 所以,陶沝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十四阿哥还没把雷孝思等人接回来的这段时间内尽快找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她的身份—— 因为十四阿哥的那双眼睛一向毒得很,其推理能力也快赶超名侦探柯南了,她虽然有信心自己编的这个身份能够成功瞒过大多数人,但却没有任何把握能同样骗得过这位十四阿哥。 幸好十四阿哥这一去至少要半个月左右才能回来,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对策。 当然,计划归这样计划,但现实却远远没有陶沝想象得这么美好。 因为很快就有其他麻烦找上了她。 康熙四十八年农历十一月庚子。康熙皇帝正式复封八阿哥为多罗贝勒。 然而太子复立一事却依旧没有什么明显动静。 立春过后,也就是农历十二月己巳日,康熙皇帝抱恙已久的身子基本痊愈,率众自畅春园回宫。与此同时,他也终于大发慈悲地解除了数字军团一众阿哥的禁令——除却那位已被隔离关押的大阿哥之外。 而太子这边虽然未被复立,但却已被康熙皇帝允许返回毓庆宫居住,包括太子妃和一众女眷以及原本伺候他们的下人。 至于陶沝本人,则依旧归在御前侍女之列,只是将房间从咸安宫的下人房换到了乾清宫的下人房,仍旧与小宫女桂榕住在一起。 尽管陶沝在畅春园时已再三强调自己并非以前的那位九福晋,但回到皇宫之后,她的这副长相又再度沦为热点话题,即便这次同样有米佳慧的粉丝团在暗地里发挥作用,却还是免不了一部分人多嘴杂。 几日后,宁寿宫来人,说是那位孝惠章太后点名要见陶沝。 陶沝无奈,只得忐忑不安地跟着那位来传话的沈嬷嬷去了。当然,这次临行前她做好了相应的自救措施——央着桂榕帮她将此事告知给太子和米佳慧。 等到了宁寿宫,陶沝惊讶地发现里面除了她之前见过的那位孝惠章太后和淑惠太妃之外,竟然还有两人她认识的熟人—— 一个是宜妃,而另一个却是芷毓。 相隔三年再重新见到这两人,陶沝有一瞬间的愣神—— 尤其是芷毓的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侧福晋正装,身边还带着一个约三岁左右的小男孩。 宜妃这会儿正将那名小男孩抱在怀里,满脸慈爱地逗着他说话。淑惠太妃也在一旁笑着凑热闹:“这孩子长得和胤禟小时候几乎一个模样——”语毕,打量了几眼坐在边上的芷毓,话却是对着另一边的孝惠章太后说的,“这孩子真是个有福的!” 孝惠章太后的手里如三年前一样握着佛珠,听到这话转过头去瞥了一眼芷毓微微隆起的肚子,温和发问:“听说你肚子里又怀上了,已经几个月了?” “回太后,已经满五个月了!”芷毓红着脸答话,头垂得低低的,瞧不出是在害怕还是害羞。 而宜妃也在一旁适时插话:“小弘晸,你快有小弟弟了,高不高兴?” “高兴!”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开口,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词。“弘晸!喜欢!弟弟!” “那如果是小妹妹呢?” “妹妹!也!喜欢!” “!@#¥%……” 几人就这样坐在里间内兀自说着笑,陶沝陪着那名沈嬷嬷隔着门帘在外间等了好半天才终于等到了个空隙,沈嬷嬷立刻瞅准时机出声向里边回话说人已带到,而里面的笑声也因此顿了顿,隔了好一会儿,那位孝惠章太后才重新开口发话:“把人带进来吧!” 随着这声话音落下,陶沝也被带到了此刻正坐在里间的那几人面前。 “把头抬起来!”这次,是淑惠太妃开的口。 陶沝闻言咬了咬牙,随即深吸一口气,佯装一脸平静地慢慢抬眼,表情极度无辜地看向面前众人—— 看清她模样的一霎那,芷毓那厢当场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宜妃则是一副明显见了鬼的表情,至于孝惠章太后和淑惠太妃两人的脸上也双双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你是……璇儿?”率先开口问话的人是宜妃。她大概没料到陶沝的这张脸会与之前的九福晋长得如此相像,抱着弘晸的双手一下子收紧,将弘晸勒得直嚷疼。而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原本抱在怀里的弘晸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嬷嬷,转头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陶沝。 陶沝见状连忙后退一步,恭敬朝其行礼:“回宜妃娘娘,奴婢是乾清宫的侍女绛桃,并非娘娘口中的什么璇儿。” 宜妃怔了怔,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你就是那个和璇儿长得极为相似的宫女?” 陶沝点点头:“回娘娘,如果您口中所说的‘璇儿’是指以前那位九福晋的话,那奴婢之前在畅春园的时候也一直被人这样错认呢!就连万岁爷起初也认定奴婢就是以前那位九福晋,幸好那日九爷新纳的庶福晋也在场,万岁爷才终于肯相信奴婢和以前的那位九福晋无关,只是模样相似的两个人而已!” 她这话一出口,宜妃这厢明显一愣,随后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光不由自主地一闪: “本宫瞧着你和璇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万岁爷又是如何认定你和璇儿无关的?” “回宜妃娘娘,你可注意到奴婢脸上这颗痣——”陶沝努力指着自己眼角的滴泪痣向在场众人展示,“奴婢听他们说,以前的那位九福晋脸上可没有这颗痣,而且,奴婢的声音也和以前的那位九福晋完全不一样呢……” 宜妃被她这话堵得明显滞了滞。而孝惠章太后也在一旁伺机发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太后,奴婢过完年就十四岁了!”陶沝脸不红心不跳地厚着脸皮将自己的年龄减少了近十岁,反正她一张娃娃脸也看不出实际年龄,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果然,听到她这样回答,宜妃的脸色明显一黯,一时也没有再接茬往下问。 倒是那位淑惠太妃见缝插针地开口提问:“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奴婢名叫绛桃,佟佳氏.绛桃……” “佟佳氏?” 孝惠章太后的想法显然也和康熙皇帝当初的想法如出一辙。“佟国维是你的什么人?” 陶沝闻言暗暗一抽嘴角,旋即恭敬得把先前对那位康熙皇帝的说辞也同样重复了一遍: “回太后,奴婢不过只是一介汉人孤女,跟佟国维大人没有任何关系,先前也是幸得隆科多大人不弃,收奴婢做了养女,所以奴婢如今才有幸得以侍奉御前……” “你说你是汉人?”孝惠章太后问这话的时候,语气明显有些不敢置信。 “没错!”陶沝用力点头,语气也同样不容置疑。“奴婢祖籍杭州,自小在南方长大,几年前辗转去了广州,之后便一直待在那里了,若非一年前遇到雷孝思神父,奴婢可能现在还待在广州呢……” “是这样吗?”淑惠太妃也跟着插话,“你当真和老九以前的那位嫡福晋无关?” “自然!”陶沝立刻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状,“奴婢不过一介草民,无德无能,怎敢跟皇阿哥的嫡福晋相提并论?这真正是折煞奴婢了!” “……” 被她这样一说,在场其他几人一时间也没了话语。气氛突然变得沉重压抑起来。 半晌,孝惠章太后复又开了口,话题却是直接岔到了十万八千里外:“杭州可是个好地方,山水养人,西湖景色也是天下一绝……” 陶沝听得一懵,直觉这位太后是话中有话,但一时又搞不懂她究竟有何用意,遂只能接着她的话往下道:“太后夸赞的是,奴婢自小便喜欢西湖,尤其喜欢当中的断桥残雪和苏堤春晓!” 顿了顿,见对方并没有接话的意思,又自顾自得往下接道: “记得早年间,万岁爷南下杭州,曾在苏堤跨虹桥畔建曲苑风荷景碑亭,还御题花港观鱼景目石碑,和柳浪闻莺景亭碑……当年奴婢的爹娘还专门带奴婢去见识过呢……” 陶沝最后的这句话许是让宜妃联想到了什么,后者也不等她说完便抢在孝惠章太后前再度开口:“你当真从小就住在杭州么?那里有什么风景,可否说给我们听听?” 陶沝无声地眨眨眼睛,没有立即答话。她突然有些明白孝惠章太后刚才问她话的用意了—— 她是想从对杭州当地的风土人情的了解情况来试探她是否真的在当地住过。 可惜这个试探对她无效,因为她的确是在杭州住了多年,而且西湖美景什么的也考不倒她,她当初和乔翘两人为了考导游证可是努力背过的。 于是乎,陶沝滔滔不绝地从南宋的西湖十景一直说到元朝的钱塘十景,再说到清朝早期的十八景,几乎把众人全都说入了迷,直接把刚才问她问题的初衷给忘得一干二净。 一直等到她全部说完,芷毓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凉凉地响起,显得格外突兀:“看来这位姑姑对于杭州还真是了解至深,不知道的人,怕是会以为这是有心人故意教导姑姑这样说的呢……” 她此语一出,原本还沉浸在陶沝讲解中的孝惠章太后等人突然变了脸色,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多了一分莫名的深意。 陶沝这厢也是一滞,旋即面无表情地出言辩驳: “回九侧福晋,奴婢之所以会对杭州如此了解,是因为奴婢的爹常跟奴婢说,一个人居于某地,却不能将当地的美景全都亲身游历一遍,这是一种损失,所以,他有空时常常会带着奴婢和奴婢的娘一起出去赏景……而奴婢刚才说的这些,也全都是奴婢的爹跟奴婢说的……” 停了停,见对方仍是一脸质疑状,又煞有其事地补充一句:“……其实奴婢待在广州的时候也经常四处游荡,虽然没有奴婢爹娘的陪伴,但对于广州一些美景的了解也不输于当地人,还有奴婢跟随雷孝思神父从广州来京,一路上也见识了不少美景,如果九侧福晋喜欢,奴婢也可以慢慢说给您听……” “噢?是吗?”芷毓说话的声线依旧维持凉凉的温度,却也听不出有刻意刁难的意思。“那倒是本福晋多想了……” “……你刚才说自己是一介孤女?”也不知是不是受到芷毓刚才的启发,淑惠太妃这厢也抓住了陶沝刚才话中的细节深入询问。“那你爹娘呢?” 陶沝早料到肯定有人会提出这个问题,脸色当即配合得一黯:“回太妃,因为多年前的一场天灾,使得奴婢的爹娘双双遇难,只剩下奴婢一个人,所以奴婢之后才会辗转去了广州投亲,却没想到亲戚早已搬离了故居,奴婢投亲不成,这才……” 她故意越说越小声,语气也越说越哀怨,然后恰到好处地停在某处收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见状,孝惠章太后看向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怜悯起来:“倒是个可怜的孩子!”顿一下,转头看向边上的宜妃,“你觉得呢?” 宜妃这会儿的反应明显有些古怪:“太后说的是!这孩子的模样也是个清秀的,瞧着就让人心生怜惜,口齿又伶俐,臣妾真想要到自己跟前来伺候……” 不是吧?! 此语既出,陶沝心中不由自主地“喀噔”了一下。宜妃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打算今日借太后之手把她从康熙身边要过去?! 她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说,是因为那个冒牌衾遥在宜妃跟前编排了自己不少坏话,所以才会让后者生出想把自己要过去就近折磨的念头?! 可是这样的做法对宜妃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别的暂且不提,她现在怎么说也是有编制的御前侍女,如果宜妃只是为了把她要到自己身边折磨的的话,这未免有点得不偿失!睿智如宜妃,应该不会做出这等蠢事! 除非…… 就在陶沝满心纠结宜妃此刻提出这个提议的真实目的时,孝惠章太后那厢终于适时发话了,且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瞟了陶沝一眼: “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她这话虽有拒绝的意思,但却留足了转圜的余地。 宜妃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当下立刻打蛇随棍上:“瞧太后您这话说的,这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臣妾不过只是想借这孩子几日回去给臣妾解解闷,又不是真的要把她从万岁爷跟前要走,太后您刚才不也听她说话听得入迷了吗?”话到这里,她有意顿了顿,见对方并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又赶紧接下去道:“横竖这几日臣妾宫里也缺人手,臣妾只是想让太后您帮着在万岁爷跟前说一声,让这孩子去臣妾宫里帮几天,臣妾过后自会完好无损地把她送回来的……” 她说得言辞恳切,但孝惠章太后却没有即刻答应她的要求,只是不停转动着手里的那串佛珠,看得陶沝一阵心惊肉跳。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境况极度尴尬,因为这些人在决定她去留的问题上根本就不准备过问她本人的意见。而更糟糕的是,她此刻的生死大权就牢牢把握在眼前这位孝惠章太后的手里,只要漏一漏,她便会落到宜妃手里,而宜妃的手若再漏一漏,那她就真的不知道会被漏到谁手上了—— 芷毓?冒牌衾遥?还是…… “有客到!” 正当陶沝这厢忐忑不安之际,外面又再度响起了通传声,紧接着,刚才带她进来的那位沈嬷嬷也重新隔着门帘向里边传话—— “太后,二爷在外求见!” 此语既出,屋内众人皆是一怔。除了陶沝之外,其他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染上几分疑惑之色。 孝惠章太后手上的那串佛珠也当即停止了转动,淡淡出声道:“他有何事?” 沈嬷嬷恭敬地回话道:“二爷说他今日是来给太后和太妃请安的!” “就他一个人?” “正是!不过,刘胜芳太医好像也跟在太子身边,说是奉万岁爷之命来给太后和太妃请脉的!” “是这样?”闻言,孝惠章太后看向陶沝的眼神顿时深沉了好几分,而后又转过头去看向此刻脸上神情同样不太淡定的宜妃,并似有所悟地冲她微微一笑: “看来这个奴才你今日暂时是要不走了!” 说罢,也不待后者反应,便径自冲那位沈嬷嬷发话道: “让他们进来吧!” ****** 太子和米佳慧的突然到访给原本已经频临绝望的陶沝注入了一剂特大号的强心针,令她的精神当场振奋起来 因为这两人一来,她就不用被宜妃借机“顺”走了。 虽然她对自己这位前任婆婆并不存在什么仇恨,但难保对方不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对她生出什么歹意,何况就算宜妃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也不见得会继续支持她留在九九身边,甚至很有可能会为了九九,直接寻个理由将她给咔嚓了。 太子进门后依次向孝惠章太后、淑惠太妃以及宜妃三人请了安,但若是搁在以前,他其实是可以不用向宜妃行礼的。 米佳慧也紧随其后依次向这三人还有芷毓分别行了礼。之后便开始替孝惠章太后请脉。 随后芷毓领着小家伙弘晸起身向太子行礼时,后者的神色明显滞了滞,转而朝陶沝脸上瞟了几眼,大概是想看看她的反应。可惜陶沝一直低着头装雕塑,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太子行完礼便语带恭敬地询问孝惠章太后目前的身体情况,后者也悉数回了。 总得来说,孝惠章太后对待太子的态度还是非常和蔼可亲的。 虽说太子的身份目前已废,但因着那位康熙皇帝的关系,孝惠章太后还是选择支持太子复立的,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也不会闹僵。 太子问完后便立刻识趣地告辞离开,而陶沝也在这之后被请脉的米佳慧用抓药的理由从众人眼前光明正大地“借”走了。无论是孝惠章太后、淑惠太妃还是宜妃本人都没有开口阻止他们的意思,大概也全都明白了这两人会突然到访的真正用意。 陶沝觉得自己就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妥妥得有惊无险。 然而—— 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成功逃过了一劫时,那位康熙皇帝却突然在第二天华丽丽地发话了,内容便是将她和原本在乾清宫伺候的另外三名宫女一并调往翊坤宫帮忙,并声称等过完年再将其调回来。 168.以小为小 听到这个消息,陶沝整个人一下子傻了。 因为她实在不明白康熙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就算宜妃一个劲儿地在他耳边猛吹枕边风,他也不该把她这样一个“问题人物”送到宜妃身边去啊?这明摆着就是要把她往火坑里送嘛! 难道他是想借她这位前任婆婆的手来拆穿她的真面目?还是仅仅因为看她不顺眼,所以才要把她远远送走眼不见为净?! 反正还没等陶沝这厢想出个所以然来,她整个人已经被打包送到了翊坤宫,而这一回,桂榕也和她一起被送了过来,害她连个代为传话的人都没有。So——等太子和米佳慧得知这个情况时,她已经在翊坤宫的下人房内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狗血,这绝对是华丽丽的狗血! 陶沝认定宜妃此举一定是有心针对自己,但却同样摸不准对方的用意。因为九九身边明明就已经有了一个占据她原先身子的冒牌衾遥,倘若宜妃再怀疑她才是三年前的董鄂.衾遥,这明显不太合理!虽说宜妃可能不太清楚她原先那具身体上的特征,但曾经伺候过她的芷毓可是知情人,按理应该会将这一点告诉给宜妃才是,可是她瞧着宜妃之前在孝惠章太后那儿看到她时所露出的表情,又觉得宜妃对此似乎并不知情,还有芷毓当时的态度也很奇怪……难道说,九九还不曾将那个冒牌衾遥带进宫来见过宜妃?或者,连九爷府都不曾带回去过?! 然而—— 就在陶沝以为自己接下来会面临惨无人道的虐待时,事态却朝着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了—— 才到翊坤宫后没多久,她便和其他三名宫女一起被带到了宜妃跟前,宜妃直接将其他三名宫女交给仙蕊去安排任务,只把她单独留了下来。 当陶沝以宫女的身份重新站在这座熟悉的明间大殿内,整个人紧张得各种口干舌燥,而宜妃那厢似乎也对她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兴趣,一直盯着她上下打量,末了,突然冒出一句: “你当真和璇儿没有任何关系么?” 这个问题她其实在孝惠章太后那儿就曾问过,陶沝实在不懂她为何要重复问一遍。难道是以为她之前当着孝惠章太后的面不敢承认自己过去的身份?! “回娘娘,奴婢确实不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晋,之前也未能有幸见过她一面,不过奴婢倒是曾听人说,奴婢的长相虽然与她有几分相似,但说话的这声儿却是和她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陶沝眼下明显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因为脸上的表情和语气过于坦然,宜妃那厢还是听得半信半疑:“是这样吗?” “没错!”陶沝笃定地连连点头,“奴婢自小在南方长大,如今也是第一回来京城,而且……”她刻意顿了顿,“娘娘难道没见过九爷新纳的那名庶福晋吗?若您见过,想来肯定就不会再怀疑奴婢了……奴婢曾听万岁爷身边的那位紫菀姑姑提过,九爷这位庶福晋可是连声音都和原先的那位九福晋一模一样呢!” “……”宜妃这次没再吭声,似是陷入了沉思。 陶沝其实很想再接着点明自己脸上这颗作为最明显证据之一的滴泪痣,但宜妃接下来却没有再往她这边看过一眼,只低垂着眼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摆在自己手边的那盏香茶,仿佛忘了还有她的存在似的。 陶沝自然也不敢轻易出声,干脆默默站在原地当装饰。 也不知这样站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了一记通传声:“九侧福晋到!” 紧接着,明间的门帘被掀起,身怀六甲、肚子明显有些臃肿的芷毓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她大概没想到陶沝这会儿也会站在大殿里,明显愣了愣,随后才扶着肚子朝宜妃请了安: “芷毓见过额娘!” 宜妃自打她进门后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此刻早已换上了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你身子重,不必行此虚礼!” 芷毓低头谢了恩,扶着宫女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这才将视线转向一旁的陶沝,但话却是冲宜妃问的: “这位不就是那日在太后宫里才见过的绛桃姑姑么,她怎么会在额娘这儿?”顿一下,也不等宜妃答话,便自顾自地接下去道:“额娘真个儿把她要过来了?!” “不,只是暂时借过来帮几天忙而已!”宜妃淡淡答了一声,很快就转开了话题,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在陶沝归属的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芷毓你之前在府里的时候,可有见过老九新纳的那位侍妾?” “不曾!”芷毓听罢轻轻摇头,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喜怒哀乐。“芷毓在被额娘召入皇宫以前,虽也对爷在外边养了一名女子的事有所耳闻,但因为爷一直都没将那名女子带回府里来,所以也没有太当真……”话到这里,她突然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站在边上的陶沝,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往下说道:“芷毓听说,那名女子先前一直都被爷小心藏在某处,还是前些日子才被正式纳进门的,如今虽已得了名分,但却一直没有入府居住,而是继续被爷养在了外院……因而直到现在,芷毓还未曾有幸见过她一面……” 宜妃听到她最后这句话的神情明显有些异样,连回话也仿佛变成了一声叹息。“……果真是如此么?” 陶沝听得一怔,有些不明白宜妃这句叹息中隐藏的深意,而芷毓那厢则是顺势转过头来看向陶沝,意有所指地发话: “虽然芷毓也曾听闻九爷外养的那名女子和已故的衾璇福晋颇有几分相似,但因为一直未曾得见真颜,芷毓心中始终存在几分质疑,倒是绛桃姑姑你反而是芷毓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像那位已故衾璇福晋的人……” 哎?陶沝懵了懵,好半天才悟出对方这句话里所提到的衾璇福晋实际上是指三年前的她,当下不由地尴尬一笑,低头冲其回道: “不瞒娘娘和九侧福晋,奴婢当初第一眼见到九爷那位庶福晋的时候,也是吓了一大跳呢!因为奴婢从未见过和自己长得这般相像的人,即便说是双生姐妹也不为过,后来奴婢又听闻原来三年前已故的那位九福晋也和奴婢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再次吓了一大跳,还想说奴婢的父辈会不会和她们两人的父辈之间有什么亲属关系,但后来又一想,奴婢家祖祖辈辈都是汉人,应该不可能高攀才是……” “汉人?”听到这话,宜妃那厢的脸色再度起了小小变化。“难道老九新纳的那名侍妾也是旗人?” “这……”陶沝佯装不解其意地迎上她探究的视线,“奴婢也不知那位庶福晋的底细,不过奴婢瞧着那位庶福晋穿花盆底走路时的样子极稳,姿势也好看,一瞧就知道是经常穿着那些走路的,不像奴婢,穿着那鞋走路没两步就差点摔了,还是万岁爷特许奴婢只穿平底绣鞋的……” 芷毓闻言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她脚上的那双绣鞋,目光微微一动:“不知姑姑的绣工如何?” 她问这话的语气听起来相当随意,陶沝本能地就想称自己不会,但下一秒却忽然意识到前者问这话的真正用意,当下一惊,赶紧将差点脱口而出的“不会”两字收了回来—— “回九侧福晋,奴婢的绣工一般,以前在家的时候也就只能给爹娘绣绣帕子和鞋面,拿不出手的……” 芷毓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明眸中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失望,但还是态度温婉地朝陶沝微微一笑:“姑姑过谦了!” “也不知……”宜妃这时候似乎也想插进来说什么,冷不丁门外却先她一步响起了新的通传声:“八福晋到!” 闻言,宜妃立时收了声,目光错综复杂地往芷毓肚子上扫了几眼,继而便转向陶沝这边定格。而芷毓也条件反射地盯住自己的肚子看了一会儿,末了又用略带凝重的眼光望向宜妃,脸上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相较之下,陶沝反而是几人当中神色最轻松的一个,尽管她此刻的内心也同样感到忐忑不安。 一身华贵装扮的八福晋在自家贴身丫鬟珞菱的搀扶下款款步入殿内。 她今日应该是冲着芷毓来的,因为她的视线从一进门就直直地落在芷毓的肚子上。直至走到近前,她似是才突然发现站在一旁低着头作鸵鸟状的陶沝,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这位是……” 陶沝听出她是在问自己,本能地抬眼瞄向对方,没想到这一瞄却是令对方当场失色,连带语气也比之前多了几分惊讶、纠结: “没想到遥儿妹妹也在这里,表哥他今日怎么舍得带你进宫来了?” “遥儿?”宜妃兀自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神色当场一凛:“瑾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八福晋被她问得明显愣了愣,继而迟疑地反问道:“难道表哥他什么都没跟姑姑你说么?” 此语一出,宜妃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而陶沝这厢微微滞了滞,旋即便果断抢在宜妃再次开口问话前主动朝八福晋福身行礼:“奴婢绛桃给八福晋请安!” “绛、桃?”八福晋显然是被她这个自称弄懵了,看向她的表情也变得极为疑惑:“你不是遥儿妹妹?” 没等陶沝回答,芷毓那厢已抢先插话:“八嫂怕是误会了,这位绛桃姑姑是乾清宫新晋的宫女,并非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 “你说什么?”八福晋被她给出的这个答案弄得明显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该不会就是他们嘴里提到的那个和遥儿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宫女吧?”顿一下,又加重了一分语气,“且把头抬起来让本福晋瞧瞧清楚——” 她这话带着一丝小小的威胁,令陶沝不由自主得全身一僵,但很快,她便恢复了正常,铆足勇气慢慢抬起头,佯装一脸无辜地迎上对方的视线。 见状,八福晋那厢立刻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的神色也开始变得琢磨不定—— “我原本还以为他们只是以讹传讹,但现在看来,果真是名不虚传……” 她边说边若有所思地盯着陶沝上下打量,眼光幽幽闪烁,显然是对陶沝抱持了极大的好奇心和探究之意:“没想到这世上竟会有和当年那位衾璇妹妹长得如此相像之人,而且也身在这皇宫之中,若非表哥已经认定了那位遥儿妹妹,恐怕你也不是没有机会呢……毕竟,你若是和那位遥儿妹妹放在一起,乍看之下也是难辨真假的……” 这句话里显然包含了不少歧义,宜妃和芷毓两人均是听得一愣。芷毓那厢率先插嘴反问:“八福晋这话是何意?难道……” 她的话只问到一半便自动噤了声,似是有所顿悟般转过脸去观察座上宜妃的反应。 而宜妃这会儿大概也察觉到了八福晋话中有话,脸色明显变得比刚才暗沉许多。 陶沝咬咬牙,继续在众人面前保持无辜状,但八福晋那边却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只停了一会儿便又将矛头继续对准她: “我听他们说,你应该也是才入宫没多久吧?也不知你家现在何处,是做什么营生的?家里还有其他什么人没有?” 她提出的这一连串问题让陶沝自觉郁闷不已,倒不是因为答不出,而是因为她已经重复回答得快要吐了。可惜一旁的宜妃和芷毓两人这次却好像并没有帮她解围的打算,陶沝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答话:“回八福晋,奴婢以前的那个家远在南方,早年间遭遇天灾,如今仅剩下奴婢一人而已,好在来京后蒙那位隆科多大人不弃,将奴婢收作了养女,如今奴婢也算有了新家,不过除了隆科多大人和他新纳的那位夫人,奴婢压根儿不认得新家里的其他人……” 陶沝说这话的语气相当恭敬,但话的内容却让那位八福晋听得嘴角抽搐不止。她自然是听出了陶沝话中暗含的不满,目光略带深意地再度在陶沝脸上定格勘察,似是想找到些许蛛丝马迹,但都被陶沝极好得掩饰过去了。 末了,八福晋突然从嘴里溢出一声轻笑,带着些许自嘲:“姑姑切莫多心,我不过是想知道你和遥儿妹妹长得如此相像,两人之间会不会是存在了什么亲近关系,诸如亲戚之类的——” 这话让坐在一旁的宜妃和芷毓两人也暗暗竖起了耳朵。 陶沝愣了愣,旋即便立马否认:“八福晋说笑了,奴婢一介草民,还是汉人,又怎么可能跟九爷的那位庶福晋扯上瓜葛?奴婢也断不敢做此等痴心妄想……” 她说着,对上八福晋那一脸“真是这样吗?”的嘲讽表情,努力维持平静的答话语气: “奴婢的年纪虽不大,但这些年也在各地见过不少模样相似的人,这些人当中尽管有不少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但更多的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陌路人,因此,即便奴婢和原先那位九福晋、或是现在这位九庶福晋长得一模一样,其实也证明不了什么问题……何况,依照奴婢先前听到的那些宫中传言,原先那位九福晋是在三年前因一场大火而意外丧生的,而那个时候,奴婢人正在广州四处讨生活,断不可能和那位九福晋扯上什么关系,虽说奴婢是在双亲遭遇不幸后才辗转去的广州,但也在那里待了不下六年,奴婢相信,那里应该有很多人都见过奴婢才是……八福晋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前去打听……” 辩论术里有一条至理名言,就是越没底气的时候,就越是要从气势上压倒对方。所以陶沝说这番话的时候,也坚定地贯彻了这条理论。她就不相信她说得这般绝对、笃定,这帮人还会留有继续追查她的心思。 果不其然,她这话才出口,八福晋那厢便立刻没了声音,反倒是座上方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宜妃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插进来冲八福晋问话道: “瑾嫙,你也见过老九新纳的那名女子么?” 八福晋被她问得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换了个语气恭敬答道:“没错!表哥前些时候将她带去过畅春园,瑾嫙当时刚好也在……不过相比之下,瑾嫙还是觉得遥儿妹妹更像以前的那位衾璇妹妹,她可是连说话的声儿都和衾璇妹妹一模一样呢……” “哼——”宜妃闻言,嗤声冷笑。“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身份不明的女子……” “姑姑此言差矣!表哥他也是对衾璇妹妹一往情深,他还说,这位遥儿妹妹正是上天看在他一片赤诚的份上赐给他的礼物……” “上天赐的礼物?”宜妃听罢再度冷笑。“哼……不要是什么妖物才好!” 此语既出,陶沝心中立刻跟着暗暗“呵呵”了两声,正想说宜妃这回还真是猜得八九不离十。没想到一抬头,对方的眼光俨然已落到了她脸上,陶沝心中猛地一凛,下意识地从嘴里迸出一句: “八福晋说的极是!奴婢也曾听闻不少宫人私下夸赞九爷长情,对当年的那位嫡福晋一往情深,真正是羡煞旁人呢!” 她刻意在话中带上了满满的倾慕之意,成功遭来了宜妃的一记冷哼。不过后者似乎并没有指责她痴心妄想的意思,反而将矛头重新转向了那位八福晋: “既如此,那他为何到现在都不把人带进宫来给本宫瞧瞧,他眼里还有本宫这个额娘没有?” “姑姑息怒!表哥他不把遥儿妹妹带来见您,想必也是另有打算!”眼见宜妃此刻真个动了气,八福晋赶紧开口替九九辩护,但她这话听在宜妃的耳朵里,反而有种火上浇油的味道—— “哼——本宫才不管他有什么打算,你回去替本宫给他传个话,让他尽快把人带进宫来给本宫瞧瞧!否则——哼!” “……是!”八福晋见状赶紧应声,她的音量虽不高,但从她此刻微微翘起的唇角和袖管里紧握的拳头来看,似乎有种阴谋得逞的意思。 而在这之后,宜妃突然又将目光重新转向陶沝,出乎后者意料之外地将其率先“放行”: “好了,你先下去吧!去仙蕊那儿记个名,让她帮着安排事情给你做……听明白了吗?” “……”陶沝被对方这一突如其来的“善心”弄得当场懵住了,好半天才想起应声说好。 见此情景,八福晋那厢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碍于宜妃眼下不容置喙的语气,终是什么也没说。 芷毓也是一样。 陶沝这会儿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三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行完礼后便以最快的速度拔脚开溜。 169.吃货当道(上) 才刚出门,陶沝就眼尖地发现小太监荣泰这会儿正站在不远处的宫墙角落里,手里还提着一包东西,看样子是在等人。 见她从明间出来,荣泰那厢立刻迎上前来,将陶沝引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说话—— “绛桃姑娘,你今次被万岁爷遣来这里帮忙的事,二爷已经知晓了,只是二爷他如今也有难处,所以……” 他这话其实并不长,却一个一句说得甚为纠结,想来也是在充分照顾陶沝的心情。 陶沝自然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也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既然那位康熙皇帝下定决心将她送到宜妃这儿来,如今自然也不会轻易松口让太子把她带回去。 所以,她努力冲对方堆起一个笑脸:“公公请放心,我明白的!还请公公帮忙转告二爷,说我没事!” 荣泰大概是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善解人意”,一时间竟是滞住了,好一会儿方才点头回道:“我一定帮姑娘把话带到!” 说完,又将适才提在手中的那包东西递给陶沝,补充道:“这是二爷让我带给姑娘的,二爷说姑娘容易肚饿,今后若是想额外吃什么,就跟这宫里的诸公公传个话,奴才也会每日过来的……” 他这话说得陶沝心头没来由地一暖,脸上的笑意也随之加深许多:“如此,真是有劳公公你每日奔波了!” 她这话说得极为客气,听得荣泰慌忙摆手:“姑娘这是哪里的话?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日后姑娘若是和二爷修成了正果,我怕是还要仰仗姑娘你提点呢!”顿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二爷刚才还说,他会尽快找机会将姑娘你要回去的!还请姑娘莫要担忧!” “嗯——”虽然心中多少还是存有一丝怨意,但听到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说出了这样的话,陶沝终究还是无法狠下心来真的责怪对方。于是,她再度冲荣泰勉强一笑: “多谢公公传话,二爷有心了!” “如果姑娘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告退了!”荣泰传完这些话便立刻抽身离开了。而在这之后,他果然如他所说,每日都跑来翊坤宫报到,给陶沝带一些吃食点心或是小玩意过来,这令陶沝原本郁闷不安的心情因此得到了不少安慰。 而翊坤宫这边的事态发展也有了进一步的变化—— 大概是因为八福晋那日回去后将宜妃的话传给了九九听,次日未时左右,他便依言来了翊坤宫。但这回与他同行的却并非宜妃想见的那位冒牌衾遥,而是八爷党成员之一的十阿哥。 因为宜妃素来有午膳过后小憩的习惯,所以这期间也是众多宫人偷懒得闲的大好时机。 陶沝今日正好轮值,没法和其他人一样跑去别处偷懒,只能和同样轮值的桂榕两人坐在走廊上闲聊—— “……今日太医来给侧福晋看诊,可惜来的不是那位刘太医……” 小宫女桂榕是米佳慧粉丝团的死忠之一,连当初称呼陶沝的方式也是学的米佳慧。可惜她是个不折不扣的隐藏粉,并不轻易将自己的这点喜好暴露于人前。若非陶沝前一晚把从荣泰那里得来的桂花糖年糕分了一半给她,令这位软妹子吃货在尝过味道之后瞬间将其引为知己,也连带对其知无不尽、不再保留。 而眼下听她这样一说,陶沝那边也立刻“嗯嗯”附和了几声,同样露出一脸失望的模样,并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道: “我瞧着宜妃娘娘似乎很喜欢这位九侧福晋呢,每日都会去请太医来为她看诊,吃食方面也极其小心谨慎,想来之前在府邸时,这位侧福晋也很得宠吧?” “不,才不是你想的这样呢!”桂榕不等她说完便立刻出言否认,“这位侧福晋看上去虽然受宠,但究其根本原因,却是沾了以前那位嫡福晋的光!听说她三年前是负责伺候那位嫡福晋的,那位嫡福晋死后的第二年,九爷才纳了她入门……难道你没听说过么?” “拜托,我可是初次来京城,又才刚入宫没多久,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事?!” “这倒也是!”桂榕对于陶沝此番睁眼说的瞎话似乎深信不疑,“不过这位侧福晋本身也的确挺走运的,虽然出身不高,但第一胎就生了个小阿哥,要知道,这可是九爷的第一个儿子,宜妃娘娘自然会对她另眼相看了!” “原来是这样啊!”陶沝佯装出一副自己是初次听闻这则八卦的好奇模样,“那她究竟是什么出身啊?” 这个问题其实是她从以前就一直很想知道的,芷毓的真实身份,还有,她到底是谁的人? 可惜桂榕这次摇了摇头:“这点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她身份不高,也是汉人,是在生了弘晸阿哥之后才被九爷抬的旗籍!侧福晋的位置也是如此……” 抬旗啊…… 陶沝下意识地眨巴眨巴眼睛,为嘛这两个字让她突然回想起《雍正王朝》里四爷对秋月说的那句话——“我给你抬旗,给你全家都抬旗”,她不知道别人听到这话会作何感想,反正她当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是很不厚道的笑了,正如现在——可惜现在得忍住! “小桃子,你这是怎么了?”许是见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不太对劲,桂榕忍不住开口询问。 陶沝见状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才好不容易抑制住内里刚才差点汹涌而出的满满笑意,转而一脸平静地答话:“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之前不是有传言说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其实就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晋吗?如果这是真的,那她们两人日后的关系恐怕会变得极为尴尬吧?看到自己以前的侍女如今的身份却高过了自己,那位庶福晋心里恐怕会很不舒服吧?”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桂榕许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将话题扯到这一点上,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不过我也有听闻,说她们两个并不是同一个人呢……” “是吗?”究竟是哪个混蛋嘴这么欠,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陶沝在心里暗暗腹诽,表面却维持一本正经地回道:“我看会这么说的人心里肯定是嫉妒那位庶福晋得宠吧?” 桂榕听罢再度愣了愣,大概没想到她会站在冒牌衾遥一边:“那么小桃子你会嫉妒吗?你和那位九福晋也长得十分相像,如果……” “你在胡说什么啊?”陶沝不等她说完便中途截住了她的话头:“我为什么要嫉妒?我又不是原先那位九福晋,给人做替身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再说,这天底下模样相像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见得只要长得相像就能受宠啊……我听说现今那位九福晋的相貌也和以前那位九福晋有几分相像,她不是就完全没有得宠嘛……” “嘘——这话你可千万别在人前说——”听她这样一说,桂榕立刻嘘声打断了她,连带声音也刻意压低了几分,“那位嫡福晋的处境可与你不一样,我听说她之所以不受宠,很可能是因为她就是害死以前那位九福晋的真正凶手……” “什么?不是吧!”陶沝立刻佯装出一脸震惊模样,“之前那位九福晋不是意外丧生的吗?而且,若果真是如此,九爷又怎么可能还会让她当嫡福晋?他不是对原来那位九福晋一往情深的吗?” 桂榕见状又轻轻“嘘”了一声,继续压着嗓子解释:“我听说这件事儿并不是九爷自己提的,而是宜妃娘娘做主赐的福晋名号……所以,九爷这三年来跟宜妃娘娘之间的关系也闹得很僵,你瞧他这次新纳的庶福晋,直到现在都没带进宫来给娘娘瞧过呢……” “……是这样吗?” “没错,我听说当年那位九福晋出意外的时候,九爷也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也跟着一起没了……现在这位嫡福晋就是九爷当初重病时给立的,说是为了冲喜……不过这些话我也是听旁人说的,现在都已经是禁忌了,所以小桃子你以后可千万别轻易问了啊,万一一个不小心被别人听了去,你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呢……” 桂榕这厢自顾自地说着,没注意到陶沝脸上的情绪此刻已然出现了一丝明显波动—— 九九当年也差点没了吗?他得病,会是跟她有关么?可是…… “不过小桃子你现在有二爷护着,就算真说错了什么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要紧,而且刘太医他,好像也对小桃子你维护有加呢……” 呃……能不能不要讲得她好像脚踏两条船一样……虽然她能体谅对方的脑残偶像情结…… 陶沝无声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等对方说完,这才淡淡发话道: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也不希望跟原先那位九福晋长得如此相像啊,每次光是跟别人解释就费了不少口水,而且当初上京的时候还差点被人绑票,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现在又进了一个更大的笼子! “……”桂榕似乎还想说什么,冷不丁却听到前方宫门处传来了一个公鸭嗓的声音: “奴才给九阿哥请安!给十阿哥请安!” 170.吃货当道(下) 陶沝没想到自己竟然说曹操曹操就到,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而九九和十阿哥两人已信步朝她和桂榕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陶沝躲藏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跟在桂榕身后迎上前去朝两人行礼: “奴婢给九阿哥请安,给十阿哥情安!” 因为低着头的关系,九九这会儿似乎并没有特别注意到陶沝的长相,只兀自皱眉问道:“额娘呢?” 陶沝没出声,打定主意装聋作哑到底。而一旁的桂榕见状,赶忙接过话茬道: “回九爷,宜妃娘娘刚才入内休憩,这会儿应该还没起来呢!” “既如此,那爷就先去侧福晋那儿瞧瞧,等额娘醒了爷再过来!” 九九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离去。不过原本站在他边上的那位十阿哥却是一步未动,只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九哥,那我就留在这里等你了!” 喊完,也径自走进左侧的偏殿落座。 见此情景,桂榕忍不住朝陶沝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去膳房端茶和点心,陶沝心里纵然有诸多不愿意,却也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遂依言照做,乖乖为十阿哥奉上了热茶和点心。 十阿哥今日是头一回目睹陶沝的真容,当场吓了一大跳,刚拿起的茶盏也直接掉落在脚边,溅起一地水花。 “九,九嫂?你怎么……” “十爷——”陶沝不等他说完便主动接过话茬,语气甚为恭敬。“您且看清楚,奴婢这里有颗痣,不是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更不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晋!” “你是——”十阿哥差点被她绕昏了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就是八哥和九哥他们之前提到的那名宫女吧?你不是应该在皇阿玛跟前当值吗?怎么会在这里?” 陶沝低着头,继续恭敬回话:“这是因为宜妃娘娘前些日子说翊坤宫人手不足,所以万岁爷便遣了奴婢等人过来帮忙……” “是吗?”十阿哥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半信半疑,一双眼睛也好奇地盯着陶沝上下打量,“之前只是听八哥和九哥提起过,却没想到这世上真会有这么相像的人——” 他这话和前日里八福晋第一次见到她时的说辞几乎一模一样,陶沝忍不住撇了撇嘴,努力陪上一张笑脸: “十爷说的是,之前在乾清宫时,也一直有人将奴婢错认成以前那位九福晋。记得八爷第一次见到奴婢的时候,也是被吓了一大跳呢,还有三爷、五爷他们也是一样……想来十爷您应该见过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吧?若非这位庶福晋的出现,恐怕到现在还有人认为奴婢就是原来那位九福晋呢,不过只要两相比较一下,其实就可以发现奴婢的声音和那位庶福晋完全不一样,奴婢听人说,那位庶福晋的声音可是和原先的那位九福晋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庶福晋脸上也没有奴婢的这颗痣,所以,其实还是很好辨认的……”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但十阿哥却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得那么好说服,因为他很快就提出了一点异议:“你脸上这颗痣是真的吗?该不会是自己点上去的吧?” 陶沝被他这个问题问得嘴角直抽,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自己不当场暴走的冲动:“回十爷,奴婢自打出生起脸上就一直带着这颗痣,天地可鉴!记得奴婢的娘亲在奴婢小时候还曾嫌弃过这颗痣不好看,想让奴婢点了去,后来还是奴婢的爹说这颗是滴泪痣,留着比较好,所以才没点掉的……” “滴泪痣?”十阿哥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称,不解得追问:“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唔——奴婢听说滴泪痣是一个人在前世殒命时,他的恋人滴落在他脸上的泪所化成的痣点,是为了让两人在今生得以重逢的凭据……只要两人再次重逢,就可以一辈子相守到老……是一个很美的传说呢!” “是吗?这颗痣果真有这么邪乎?”十阿哥许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看上去明显有些质疑:“我怎么听说这里有痣的人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是孤星入命的相?” “回十爷,您这话奴婢也的确有所耳闻,不过在奴婢看来,有些事情应该信其善而蔽其恶,为何不相信好的说法,却偏偏要去相信那些不幸呢?这人啊,还是要积极向上看才行!” 陶沝这番话说得十阿哥当场怔了怔,良久才挤出一句:“你这话说的有理!”顿一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补充一句:“如果有些人也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哎?! 陶沝听得一愣,还没等她想明白对方话里的“有些人”究竟是指谁,十阿哥那厢突然又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会做吃的吗?” 啥?! 陶沝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迸出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然而还没等她开口答话,就听到门边一个熟悉的女声已先一步响起,正是宫女桂榕—— “小桃子会煮鸡蛋面,很好吃的……” 闻言,陶沝心中一阵无语。桂榕你这个见吃忘义的吃货! “是吗?鸡蛋面啊——”十阿哥听到这话也立刻流露出一脸心驰神往的模样,然后接茬吐出一句,“爷的确有点饿了……” “……”陶沝再度无语,十爷你也是个无可救药的吃货! ****** 在两大吃货的联合提议下,陶沝最终无奈地溜进膳房下了三碗鸡蛋面,正好一人一碗。 三人就近围坐在膳房内的那张八仙桌旁各自吃面。 十阿哥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发表个人意见:“这面煮的不错,就是味道清淡了一点,菜色也素了一点……” 陶沝不动声色地吃着自己面前得那碗面,直接将他得话当成了耳旁风。相较于她那晚煮给太子和四爷的面,今日的面里她已经多加了不少虾仁和肉末,甚至还多打了一个鸡蛋……这家伙当真是不知足! 见她始终不吭声,十阿哥那厢倒也不坚持一定要她作答,只继续往下追问道: “你除了这个还会做其他什么菜么?” 这话听得陶沝嘴角狠狠一抽,她大致已经猜到对方问这话的真正用意了,所以她也一本正经地回道:“回十爷,奴婢就只会煮面,因为奴婢的娘就教了奴婢煮面……” 话音刚落,十阿哥所流露出的那一脸万分惋惜的表情看得陶沝当场气不打一处来—— 这家伙趁火打劫的个性果然还是半点没改! 正暗暗气愤呢,门外走廊上突然响起了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膳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出现在三人视野当中的那个人正是刚才去了芷毓房中的九九。 他怎么来了?! 陶沝心中猛地一震,当下立刻跳起身,低着头朝九九福了福身子,一旁的桂榕见状,也万分痛惜地舍弃了手里的那碗面,跟在陶沝后面起身向九九行礼。 “十弟,你在这里做什么?”九九脸上这会儿的表情看起来着实有些诡异。“你怎么和这两个奴才坐在一起?” “噢——十弟我刚才肚子饿了,正好见这两个奴才躲在这里偷偷煮面吃,所以就……” 十阿哥这个避重就轻的回答遭到了陶沝的狠狠白眼。这家伙竟然还好意思反过来咬她们一口?真是脸皮有够厚! “你是……”九九那厢似是也注意到了陶沝此刻的白眼,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继而便一发不可收拾:“你给爷把头抬起来!”待看清陶沝的长相之后,脸色也跟着狠狠一变,“你怎么会在这里?” 陶沝知道他这样的反应定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当下也干脆大方回话道:“回九爷,是万岁爷遣奴婢过来的,因为宜妃娘娘前些日子说翊坤宫人手不足,所以万岁爷便遣了一些人过来帮忙……” 她这话说得十分理直气壮,目光也坦然地望向对方,可惜她这样的表现并没能得到九九的半分好感,后者盯着她的脸色反而越来越难看了—— 膳房内的气氛也在这无声对峙的一瞬间变得极度凝滞、压抑。 十阿哥显然是察觉到了这一细节变化,但他似乎并没有要立刻给两人当和事老的打算,直至他喝下碗里那仅剩的最后一口面汤,这才慢幽幽地起身,不着边际地冲九九冒出一句:“九哥要吃碗面么?” “哼——”九九当朝朝他翻过去一个白眼。“一个下贱奴才煮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他此语一出,十阿哥的脸色顿时也变得不太好看。他用略带歉意的目光扫了一眼旁边的陶沝,待注意到后者此刻微微颤动的双手手指时,他忍不住出声替陶沝解围: “九哥,我好歹也吃了面,你又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哼——”九九似乎并不打算给自己这位弟弟留什么情面,或者更确切的说,他是不想给陶沝留什么情面。“左右不过是废太子身边的一条走狗,还想让爷说什么好听的话?” “什么?!”一听这话,十阿哥这次看向陶沝的目光也变得有些鄙夷起来。 陶沝见状狠狠咬了咬下唇,继续站在地上不作声,也不抬头,看上去就像是在默认九九的这种说法。 而见她不说话,九九那厢的气焰也愈发高涨:“你别以为跟着废太子就会有什么好结果——哼,你当他是真心喜欢你吗?爷劝你,最好不要做无谓的春秋大梦!” 九九最后这句话听得陶沝忍不住重新抬眼看向他,但可惜九九这时候已经完全别开脸去,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反倒是站在一旁的十阿哥听到这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回头看了陶沝一眼,却正好对上后者眼中的那抹暗潮汹涌。 虽然陶沝下一秒便以最快速度回复了正常,但十阿哥那厢显然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还不等他有机会开口,九九那厢已经起了离开的念头—— “十弟,我们走!”他说完便率先大步走到了前面,仿佛再在这里多待一刻都是难熬,而十阿哥这边先是愣了愣,旋即也立刻跟上了九九的脚步,不过他明显对陶沝刚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抹异样情绪存了极大的探究心,几乎是三步一回头地朝前走,直至消失在门外的走廊上。 而陶沝这厢脸上的神情也始终保持不变,甚至,也没再出过声。 “小桃子,你没事吧?”待那两人走远,一旁的桂榕忍不住先行开了口,语气夹杂着一抹明显的担忧。 陶沝勉强朝她扯了扯嘴角,轻轻摇摇头,表示自己一切正常。 然而桂榕还是满脸担忧地看着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担心什么,末了,她突然也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 “看来你不嫉妒是对的!”顿一下,见陶沝疑惑地望着她,又理所当然地补充一句,“因为九爷他看上去好像不太喜欢你呢……” 陶沝愣住了,半晌才想起回对方一个笑—— “是啊……”她笑得明显有些勉强,“……大概,是我命中注定入不了他的眼吧!” 命中注定,她和他之间没有破镜重圆的缘分吧…… ****** 九九的这次到访让翊坤宫内又掀起了一次小小的波澜。 虽然陶沝没能亲耳听到他和宜妃吵嘴的内容,但从对方离开大殿时那一脸阴沉到极点的阴骛表情,以及宜妃过后气得干脆没用晚膳的结果来看,他们这对母子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冲突。 而在这之后,陶沝也意外遭到宜妃点名,被其强行送去芷毓身边帮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九九吵架,连带不想见到她这位和前九福晋相像的人缘故。 好在芷毓对她还算不错,并没有要故意针对她或折磨她的意思,甚至也不特意让她干什么脏活累活。 陶沝觉得这世间的一切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芷毓伺候她,现在轮到她伺候芷毓。 芷毓这次入宫,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名唤忆梦,是芷毓被九九娶进门时九九拨给她的,如今也有三年了。虽然宜妃在芷毓进宫后也拨了一个女官和一个嬷嬷过来,但陶沝看得出,芷毓最信任的还是自己这名丫鬟。 忆梦是个老实谨慎的姑娘,颜值一般,但贵在忠心,自打芷毓怀孕之后,顿顿膳食都是由她和一只怀孕的母猫先品尝过确定无事后,再亲自端给芷毓吃的,足可见其用心不一般。 陶沝自打被宜妃顺手pia到芷毓这里之后便暂时跟忆梦同住一屋。 听忆梦说,芷毓当年生弘晸的过程极凶险,差点一尸两命,据说是跟董鄂.衾璇在她的膳食中偷偷下药有关,因此芷毓这回二度怀孕,一切日常事宜相较于以往也做得更加小心翼翼,宜妃可能也是对这位现任九福晋不太放心,于是便以过年事多的借口,特意将芷毓召到了宫中安养。 小阿哥弘晸今次也被一起带进宫来,他是康熙四十五年十一月生的,如今刚满三岁大,这种年纪的小孩子通常是最可爱的。宜妃几乎每日都会召见他一回。 陶沝上回虽也在孝惠章太后的寝宫里见过这位弘晸阿哥一次,但在芷毓房里重新近距离接触到对方时,却还是忍不住被这个粉嫩的小家伙萌了一脸鼻血。 芷毓虽然对自家儿子疼爱有加,但却架不住自己有孕在身,不能时刻将他带在身边,只能交由旁人负责照顾。 原本负责照顾弘晸的是一位姓金的嬷嬷,她是宜妃当年特地从宫中派去九爷府里帮忙的,只可惜这位金嬷嬷已经上了岁数,加上年关天气过寒,不幸染上风邪,被送去宫外静养,虽然宜妃那边重新遣了一名姓李的嬷嬷过来帮忙,但芷毓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陶沝便自告奋勇接了每日照看弘晸的任务。 原本以为芷毓那厢定会找理由反对,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犹豫了片刻之后便欣然同意了陶沝的提议,反倒是小丫鬟忆梦私下里向其提出了好几次反对意见。不过最终在芷毓的沉默中销声匿迹。 照看小阿哥的任务看似艰巨其实不然,至少对于陶沝便是如此,因为洗衣之类的脏活累活根本不需要她动手,全部都由其他宫女代劳了,每日洗澡也有专门的嬷嬷动手,她唯一的任务其实就是喂弘晸吃饭,还有领着他出门到处去逛、顺带讲故事唱儿歌打发时间。 小家伙弘晸对于陶沝这个新冒出来的宫女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和兴趣,第一次在芷毓房里见到她的时候便围着她全身转—— “你是谁?”弘晸最近刚学会从两个字两个字的说话方式进化到三个字三个字地往外迸,“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回弘晸阿哥,奴婢是前些日子新来的宫女,名唤绛桃!”对于萌萌的小孩子,陶沝永远有用不完的耐心。 弘晸对她的这个名字似乎并不感兴趣,但当他闻到后者身上有桂花糖的味道时,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不可思议起来:“你身上!有味道!桂花糖!香香的!” “呵呵,那是因为奴婢爱吃桂花糖……” “我也爱!桂花糖!为什么!我没有!” “呵……那就说明你对它并不是真爱啊——” “!@#¥%……” 因为陶沝身上的桂花糖香气意外获得了小阿哥弘晸的好感,所以两人接下来倒也相处得颇为融洽,这让原本并不怎么看好陶沝的小丫鬟忆梦为此大跌眼镜。而托这位弘晸小阿哥的福,陶沝可以每天光明正大地领着他在翊坤宫里四处乱晃,有时也会坐在廊下教他念古诗背儿歌。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是日,她正坐在廊下教弘晸念唐诗的时候,一身石青色朝服装扮的五阿哥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在两人跟前站定—— “弘晸!”他好听的声音犹如玉石铮铮,但因为出场方式过于突兀,因而还是难以避免得让陶沝吓了一跳。 小家伙弘晸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喊了一声“五伯伯!”,随后便喜哞哞地冲上前去朝五阿哥张开双手要他抱。 陶沝见状也紧随其后上前朝对方福身行礼:“奴婢给五阿哥请安!” 五阿哥俯身抱起弘晸,这才将探究的目光转移到陶沝脸上,忽然愣了愣,带着几分迟疑问道:“你是……前些时候在皇阿玛跟前伺候的那位绛桃姑娘?” 陶沝被他问得也是一愣,继而便笑着仰起脸,大方回应道:“五爷真是好记性!” 五阿哥展颜一笑:“绛桃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前些时候日日在皇阿玛那儿见到你,怎么可能会忘记姑娘?!更何况——”停了停,他似是有所顾忌地添上一句,“我们两人在天津时也曾见过一面的,不是吗?” 陶沝听得再度一愣,继而便立刻回想起对方当日出面阻止了满都护等人要强行将她带走的情景,心中微微一动: “当日多谢五爷仗义相帮,否则,奴婢这会儿还不知道会被人给卖到哪个鬼地方去呢!” 见她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五阿哥脸上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抹明显尴尬,他清了清嗓子,心平气和地接过陶沝的话茬: “咳——其实这件事儿,我后来也仔细问过了,那人原本也是出于一片好意,虽然没有问过姑娘的意思,但还请姑娘相信,他们并非是想害姑娘……满都护他和九弟向来要好,当初也只是想将姑娘……” 他的话说到这里便突然收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在顾忌什么,正好弘晸这会儿也在一旁五伯伯长五伯伯短地叫,五阿哥也顺水推舟地借弘晸转移了话题: “这孩子和九弟小时候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171.借风使船 “因为弘晸小阿哥是九爷的儿子嘛,自然是相像的!”尽管内心很想吐糟说对方这个话题转得相当生硬,但陶沝还是配合地接过话茬:“不过,奴婢觉得即使把他说成是五爷您的儿子,恐怕也没有人会怀疑的,因为您和九爷两人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呢……” “是吗?”五阿哥脸上虽然在笑,但笑意却远远没有达到眼底。“如果我脸上没有这道疤,或许的确会和九弟分不清彼此吧……” “怎么会?!”陶沝想也不想地直接否认了对方的这个假设,“即使五爷您脸上没有这道伤痕,相信旁人也是能够分清楚的!且不论声音,光是您笑起来的模样,就和九爷完全不一样……” “是吗?” “对啊,虽然九爷笑起来的时候也极好看,但却远没有您笑起来那么温暖——如果说九爷的笑灿若春日桃花,那么五爷您的笑就是初冬里的暖阳,奴婢相信没有人会分辨不清的……” 陶沝义正辞严的一番话让五阿哥不自觉得怔愣当场,双眼也目不转睛地定格在陶沝脸上,久久不再出声。 陶沝被对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反问试探:“难道奴婢说错了么?” “不——”像是为了证明她没有说错话,五阿哥那厢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这一回,如墨的眉眼里盛满了醉人的笑意。“你观察得倒真细致!” 陶沝听到这话也微微松了口气,转而回对方一笑:“那是因为奴婢之前一直被人误会是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甚至还有人误会奴婢是早年间不幸过世的那位九福晋,所以奴婢就想着,人和人之间总归是有什么地方不同的——即便是外表再相像的人,只要仔细找找,总是会存在些许差异的……” “难怪你之前逢人就指着自己脸上的这颗痣不停说叨……原来就是因为介意这个!”五阿哥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浓,“你大可以放心,九弟如今已经找回了他的佳人,我相信以后也不会再有其他人打你的主意了!” “真的吗?那奴婢就借五爷吉言了!”陶沝佯装受宠若惊地再度朝对方福了福身子以示道谢。“不过,之前宜妃娘娘也一直怀疑奴婢就是原先的那位九福晋,奴婢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证明呢!” “你放心,这点我会帮你跟额娘解释的!”听她这样一说,五阿哥立刻一脸信誓旦旦地保证。“想来额娘也是听信了宫中之前的那些传言,所以才会将你误认为以前的那位九弟妹……”话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说,你此番会在这里,也是额娘的主意?” 陶沝闻言愣了愣,旋即便继续一脸无辜地冲对方装傻:“这……奴婢也不清楚!是万岁爷发话让奴婢暂时过来帮忙的,与奴婢一同过来的还有其他几名宫女……” “是这样?”五阿哥一脸若有所思,末了,又不忘冲陶沝关切地追问一句:“那你如今在这里可还习惯?” “嗯,宜妃娘娘和九侧福晋都对奴婢不错,弘晸阿哥也聪明可爱……”这句话陶沝说得极真诚,五阿哥听罢也跟着微微松了一口气,继而又将话题重新转回弘晸身上:“对了,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在教他念唐诗,他还这么小,能记住么?” “……”陶沝这厢正准备回答,却被此刻被五阿哥抱在怀里的弘晸先一步抢过了话头:“弘晸有记住的!”说完,还生怕五阿哥不相信似的,奶声奶气地大声背道: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尽管小家伙的口齿听起来略微有些不太清楚,但确实是背出了完整的一首诗。五阿哥正想开口夸张,就见小阿哥又先他一步用力拍了拍手掌,自顾自地继续接道:“好——鼓掌!” “噗——”五阿哥显然被他这画龙点睛的最后一个动作逗得忍俊不禁,忍不住转头问陶沝:“这也是你教他的?” “嗯!”陶沝红着脸点点头。“因为奴婢以前曾听人说,小孩子虽然不能一味宠,但若做对了就一定要夸奖,这样才能促使他们自我激励,否则会让他们对学习新事物产生消极和逆反心理……弘晸阿哥现在年纪虽小,但若是能经常唱唱儿歌,背背唐诗,或者讲简单的故事给他听,会对他在日后接受正式的学习教育时有所帮助的……” 五阿哥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当即有些怔忪得看着她,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句:“你懂的真多……” “呵,其实这也是奴婢从别人那儿听来的——”陶沝自然瞧出了对方藏在眼中的那抹淡淡疑惑,赶紧不留痕迹地“祸水东引”。“那人是一位教书先生,教过许多学生,他常说‘三岁看老,七岁看小’,还说三岁前即是小孩子最重要的时期,这个时期不能要求他们一定得学会多少知识,而是要了解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并加以正确的引导,这样才能成就他们今后幸福的一生……” 五阿哥没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陶沝的这番理论给震慑住了,只默不作声地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陶沝也被他这样盯得有些发懵,下意识地想找些新话题来打破此刻的尴尬气氛,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小家伙弘晸那厢却又一次抢在她前面叫出了声—— “阿玛!” 哎?! 此语既出,陶沝的心跳呼吸顿时一滞,而后几乎是第一时间转过头,循着弘晸此刻面朝的方向看去—— 不远外的游廊转角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此刻正并排站在那里。 一个是常服装扮的九九,一袭熟悉的孔雀蓝,显然是下了朝回府换过衣服之后才来见宜妃的,而另一个则是穿着一身粉衣的冒牌衾遥,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刻意博取同情的缘故,她今日的打扮甚是朴素清雅、我见犹怜。 陶沝心中不自觉地“喀噔”了一下,赶忙低头朝那两人行礼:“奴婢给九爷请安,给……九庶福晋请安!” 那个冒牌衾遥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陶沝,脸上的表情着实一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陶沝无声地撇撇嘴,正想将那个已经重复了N遍的理由慢慢道出,就听前者又朝她急急丢来一句:“你处心积虑地跑来这里,究竟有何企图?” 虾米?! 陶沝当场被她这话问得一阵无语。有没有搞错?难道是她自己想跑来这个鬼地方伺候的吗?她怎么不直接质问那位宜妃去?若非这位宜主子早前在太后宫里提出那种莫名其妙的要求,康熙又怎么可能会突发奇想地把她扔到翊坤宫来?要不是不能得罪康熙这位大BOSS,她才不想待在这种极有可能会暴露她身份的地方跟他们这群人两看生厌呢! 见她不吭声,一旁的五阿哥及时跳出来打圆场:“九弟妹莫要误会,是皇阿玛将她遣来额娘这里暂时帮忙的!”顿一下,又转向旁边的九九,语气柔和:“九弟,你今日终于肯把她带来见额娘了?” 孰料九九那厢却是不答反问,口气听起来也有些不阴不阳的味道:“五哥怎么会在这里?” 五阿哥闻言怔了怔,也不知是不是听出了对方此刻的语气不太好,不过他还是秉持着一贯的好脾气回道:“今日过来给额娘请安,正好在此处遇到了小弘晸,所以忍不住想要逗逗他……没想到九弟你们也刚好来了——”他一面说一面将略带怜惜的目光转向那个冒牌衾遥,微微停留了一会儿,复又移向九九笑道:“相隔多时未见,九弟妹似乎别来无恙……” 他这话几乎是变相承认了冒牌衾遥就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晋。而九九似乎也没有反驳他的打算。倒是那位冒牌衾遥面部的表情明显一僵,而后勉强朝五阿哥挤出了一个笑,算是回应。 陶沝的脑袋也因此懵了懵,视线情不自禁得在五阿哥和九九脸上来回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五阿哥身上—— 难道五阿哥也听信了米佳慧当初放出去的那些传言?还是,九九自己已经将冒牌衾遥身上的特征告诉他了? 还不容陶沝多想,九九那厢已经注意到了她此刻皱眉凝望五阿哥的模样,后者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冷笑一声,再度冲五阿哥发话,但眼光却是死死地盯着一旁的陶沝,且凌厉非常: “我见五哥刚才和这个奴才相谈甚欢,难道你们以前熟识么?” “自然是认识的!”五阿哥不疑有他地立刻点头承认,说话间还笑着回头看了一眼正不留痕迹往自己身后躲藏的陶沝,当即愣了愣,却并没有因此让开身子—— “九弟难道忘了?这位绛桃姑娘原先是在皇阿玛跟前伺候的,之前皇阿玛病重的时候,我也日日待在皇阿玛寝宫,和这位绛桃姑娘几乎天天照面——”顿一下,又煞有其事地再补充一句,“除此之外,早几月在天津的时候,我也与这位绛桃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听说,这位绛桃姑娘原先是负责侍奉那位雷孝思神父的……” “噢——是吗?”九九似乎不太相信五阿哥的这个说法,“可我怎么听说她原先是伺候那位废太子的?” “九弟!”还不等九九把话说完,五阿哥这厢已厉声喝止了他,语气虽然带着责备,但明显是关心的成分居多。“二哥纵是废了也是二哥,你这样唤他,被旁人听了去,怕是会给自己遭来麻烦的……” “哼,我就是想让他听见——”九九说这句话的语气明摆着像是在挑衅,而且一双桃花美眸也由始至终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陶沝瞧,像是笃定了她会因此去向太子告密。 陶沝被他看得嘴角抽搐不止,内心也极度无语地暗暗朝他翻了两个大大的白眼。暂且不说她才没有这么八卦,就算再退一步讲,这两人之间的矛盾如今已经够激化的了,根本就不用她再刻意去挑拨…… 五阿哥这时也注意到了陶沝和九九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再度出声打圆场:“九弟,额娘这会儿应该已经醒了,你今日既然带了九弟妹来见额娘,还是不要让额娘久等才是,我们先进去吧!” 说罢,轻轻放下怀里的弘晸,正要将其交到陶沝手里,没想到弘晸那厢却是直接挣脱了他的手,一步一摇地九九跑去,并紧紧抱住了对方的大腿:“阿玛,弘晸好想您啊——” 九九冷不丁被自家儿子用力抱住,原本凌厉的眼神忽然一软,转而蹲下身抱起了他。站在旁边的冒牌衾遥见状上前一步,脸上堆笑地看着他怀里的弘晸:“爷,这位就是弘晸阿哥吗?长得好可爱啊!” 弘晸循声望向她,两只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一张小脸上也连带写满了好奇:“咦,阿玛你身边怎么也有一个小桃子?” 九九愣了愣,并没有直接回答弘晸的问题,而是语气温柔地反问:“那你可要让她抱抱你?” “好啊!”弘晸立刻朝冒牌衾遥伸出手,完全没有半点怕生的意思。“我喜欢小桃子抱我!” 见此情景,那个冒牌衾遥顿时狠狠一僵,好半天才强行挤出一脸笑意朝弘晸伸出了双手,没想到却在快要碰触到对方的时候,被弘晸先一步向后缩回了九九怀里,并鼓着腮帮子冲她嚷道: “不对,你不是小桃子,你身上的味道没有小桃子的味道好闻,我不要你抱!” 此语既出,冒牌衾遥那厢顿时变了脸色,就连九九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阴沉。但小家伙弘晸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说错了话,反而还像是要变本加厉刺激这两人似地转头看向陶沝,并冲后者伸出双手:“小桃子,我要抱抱——” “噗——”因为他此刻的动作和表情过于可爱,一旁的五阿哥率先忍不住笑出了声。而陶沝那厢也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冲九九再次行礼: “九爷,是否让奴婢先把弘晸阿哥送回侧福晋房里去?” 九九没作声,也不知道是真没听到还是故意装作没听陶沝问的这句话。 陶沝等了好半天也没见对方有回应自己的意思,赶紧将求救的目光转向站在另一边的五阿哥,后者会意地朝她露出一个温柔浅笑,走上前来柔声劝道:“九弟,你还是让弘晸跟这个丫头先回去吧!额娘今日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九弟妹,怕是会问她不少问题,留弘晸在你们身边倒是有些不方便,横竖等额娘问完话之后,你还是可以去后殿厢房看他的……” 他这话听起来显然是在为九九考虑,后者滞了一会儿,终于选择将手中的弘晸交到了陶沝手里,而弘晸也立即伸手紧紧搂住陶沝的脖子,窝在陶沝怀里使劲吸鼻子: “果然还是小桃子身上的味道最好闻!” 虽然他这话明显是在夸赞陶沝,但听在陶沝自己耳朵里,总觉得有一种被对方当作货物与别家比拼的意思。为了不让小家伙嘴里再冒出什么惊人之语,她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朝此刻站在自己跟前的九九和五阿哥两人福了福身子: “两位爷,奴婢这厢就先行告退了!” “嗯!”五阿哥闻声立刻回给她一个肯定的暖笑。“你先回去吧!” 九九这厢还是没有作声,仅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在五阿哥和陶沝两人的脸上来回逡巡,却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见状,陶沝也赶忙抱着弘晸转身快步往回走,生怕九九下一秒就会开口阻止她离开。 待走出一段距离,身后突然远远传来九九那明显透着一丝阴恻恻的嗓音—— “五哥看起来好像很喜欢这个奴才……” “呵——不瞒九弟,的确是个有趣的小丫头!” “哼,这奴才可是废太子身边的人,五哥莫要被她的表象给欺骗了……” 172.道高一尺 当陶沝抱着小阿哥弘晸返回后殿厢房时,意外在院里看到了一个熟人,是米佳慧。 她今日是跟着那位专攻妇科的季太医来给芷毓请安例诊的。不过她的重心显然不是来学习看诊技能的,因为当季太医坐在厢房内替芷毓看诊时,她却站在外边走廊上和另一名唤作秋意的小宫女聊得火热,那名小宫女显然也是米佳慧的爱慕对象之一,不过只是简单的说说话而已,竟是连整张脸都羞红了。 看到陶沝此刻抱着弘晸进来,那名叫秋意的小宫女立刻红着脸往相反方向跑去。而旁边的米佳慧先是一愣,随即便好整以暇地留在原地,一脸嬉笑地歪头看着陶沝,俨然一副风流公子哥的形象。 陶沝无语地瞪了她一眼,将弘晸抱进厢房交给了里面的小丫鬟忆梦,这才重新回到走廊上,将米佳慧拉到了一旁的角落里:“你这家伙能不能不要顶着这张脸调戏人家小姑娘?万一人家当真了怎么办?” “胡说!谁调戏了?你这是红果果的嫉妒!”某人显然不满她用的这个形容词,立刻嚷嚷着为自己辩白:“我这叫和粉丝培养感情——粉丝团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好不好!” 陶沝撇撇嘴:“可是这个时代的女子一个比一个传统,你到时候就不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的?”米佳慧看起来似乎不以为然。 “怎么没有?”见对方不听劝,陶沝本能地就想扶额,“难不成,你还想把她们都娶回家吗?” “也不是不可以啊……”米佳慧闻言回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微笑,直接将陶沝狠狠雷了一把—— 这表情,这台词,怎么看都有一种不负责任的风流渣男的味道! 陶沝深吸一口气,调整状态犀利反问:“你确定?那么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你预备怎么办?你确定你到时候能行?” “喂——你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直白!”米佳慧显然还没有想到这层上,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继而赶紧上前一把捂住陶沝的嘴。“万一被我的那些粉丝听到,说不定会因此误会我的!” 陶沝“唔唔”了两声,直接朝米佳慧翻去一个白眼,意思十分明确:迟早也是会知道的吧? “小桃子你还真是不给我面子!”米佳慧佯装受伤地松了手,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这里倒是刚听说一个跟你有关的消息,你有没有兴趣听啊?” “跟我有关?”陶沝眨眨眼睛,下意识地反问:“是什么消息?” “就是万岁爷今次把你调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米佳慧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嗓音,眼睛也不停向四处张望,一副明显怕被旁人听见的模样。 陶沝有些意外:“他不会还在怀疑我的真实身份吧?” “倒不是因为这个!”米佳慧立刻否决了她的这一猜测,“我听说,他此番将你调来翊坤宫,目的恐怕只是想试探下太子对你的态度!”顿一下,又一字一句地补上一句,“我猜……他还是想让太子复位!” 哎?! 陶沝听得一脸迷糊:“你说的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啊!”米佳慧这次答得相当理直气壮。“如果太子在乎你,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你从这里要回去,这样一来,他势必得去求万岁爷,而万岁爷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提出以他复位为条件——因为太子现在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阿哥,见到宜妃甚至还要向其行礼,如果他不答应万岁爷提出的要求,单凭一己之力想要从这位宠妃手里把你要回去,几乎没有胜算……反之,如果太子一直表现得不在乎你,那么万岁爷或许就会觉得从你身上下手也是无效,这样一来,他很可能就会换别的方法逼太子就范,而你也能不费气力地重新回到御前伺候……” 她慢条斯理地分析着,对上陶沝微微松了口气的模样,再度突转话锋—— “可是,这当中还存在一个隐患——如果万岁爷认定太子对你定是有意,铁了心要和太子打持久战,那你的情况估计就危险了……虽然现阶段宜妃没有动你,但保不齐后期就会被万岁爷授意往死里折磨你,这样一来,只要太子还在乎你,必定会落下风,而如果他不在乎,那你的小命恐怕就彻底难保了……” 陶沝愣住了。 她突然明白了为何她被送来翊坤宫这么长时间,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却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就连小太监荣泰每日送来的吃食,也全是交由那名姓诸的太监偷偷摸摸送到她手里的。尽管小太监荣泰当日就曾提过“二爷也有难处”,但直到此刻为止,她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涵义—— 他不希望那位康熙皇帝认为他是在乎她的,如此也就不会再连带为难她,否则,事情只会如米佳慧所预见的那样,适得其反。 他,是真的在为她当初所说的那番话而坚持着呢…… 虽然一废太子的确带给他不小的打击,但如果不是因为她之前说了不希望他再当太子的话,或许他如今也不会如此坚定地拒绝康熙提出的复立要求…… “你怎么了?”见她此刻脸色明显有变,原本还口若悬河说个不停的米佳慧忍不住问道,“该不会是在担心万岁爷真的会对你出手吧?” 陶沝低下头,轻摇:“不,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他,很可怜……” 她是不是做错了?不该对他说出那种任性的话,至少,不该选在这个时候说……她明知道接下去会上演什么样的的历史桥段,却还是起了逆反之心,想要更改既定的进程…… “的确是可怜!”米佳慧闻言也在一旁语出感叹。“感觉就像是被万岁爷玩弄于鼓掌之中,怎样都反抗不了……我想,太子他心里肯定也非常清楚万岁爷此举的用意,所以才会一直没有提出要把你重新调回去……” 是啊!骄傲如他,处在这种近似任人宰割的境况之下,想必心里定是难以忍受的吧? 但即便如此,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他不可能反抗康熙—— 纵观上下五千年历史,历朝历代兄弟相争夺位的数不胜数,但真正杀父夺位的却是少之又少,且多集中在南北朝和五代十国等战乱时期。有历史学者说,这是因为中国人从小被教育以“孝”为天,骨子里的天性不允许他们做出弑父杀母的举动,尤其是这些恪守理法的古人…… “你确定万岁爷当真是这样的用意?”虽然清楚米佳慧绝不会胡乱开口,但陶沝还是忍不住开口再度确认一次。“可他怎么能够确定,太子他一定是对我有意而不是对别人呢?比如,那个冒牌衾遥……” 打从她以真面目示人后,很多人就怀疑她和那个冒牌衾遥之间一定有一个是原来的九福晋,她相信这位康熙皇帝也不例外。而从康熙那日里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态度,她知道三年前自己和太子之间的私情仍然让对方耿耿于怀。按理说,他不是应该更怀疑那个冒牌衾遥才是左右太子意愿的筹码,而不是她这个模样相似的“替代品”么?可为何,他如今却要将筹码压在她身上? “唉,谁知道万岁爷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听完她这一连串的反问,米佳慧似乎也表现得无可奈何,当即一摊双手道:“我之前动员粉丝团帮你放出的那些传言,他一定全都已经听说了,只是看他现在的这种做法,感觉似乎并不相信呢……” 陶沝没出声。 当初那些传言传得实在太神乎了,要换作是她,她估计也不会相信! “其实在我看来,既然众朝臣都力推八阿哥为新太子,而太子也主动放弃了原太子之位,那就干脆顺应民意,立八阿哥为太子好了!横竖八阿哥的治国才能应该也不差,说不定他统治下的大清朝还能比四阿哥更胜一筹呢……” 或许是因为陶沝一直没接话,米佳慧那厢又自顾自地接下去道,然而这一次,她的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陶沝的抢白—— “你以为这里是民主共和国啊?只要投票超过三分之二就能当任……说句不好听的,在这里,即便皇宫上下所有人一致同意八阿哥当任,但只要他这位君主不满意,照样可以分分钟换人……因为他才是掌控一切权利的帝王!” “唉——封建地主阶级真是害死人啊!如果历史真的改变了,说不定我大清还能领先欧洲列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施行君主立宪制的国家,百年之后也就不会沦落到被八国联军侵犯的地步了……” “拜托,你历史肯定没学好,大不列颠帝国早在1688年就推行了所谓的君主立宪制,已经领先我们整整二十年了,而且,历史进程也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改变……” “可是……” 正当两人你来我往的争论之际,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宝蓝色身影突然从远处匆匆朝走廊这边跑来,而后在陶沝跟前停步,劈头就问: “今日来给侧福晋看诊的太医还在吗?主子急着宣太医去前殿!” “太医还在里面!”陶沝认出对方就是在宜妃跟前伺候的太监小林子,心中顿时一慌:“不会是宜妃娘娘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吧?” 难道是被九九和冒牌衾遥两人气吐血了?! “不,主子没事!”小林子第一时间否定了陶沝的猜测,“是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刚才无故在前殿呕了,主子见情况不对,这才让我来宣太医过去……” 他说着,抬脚就想往厢房方向冲,却被陶沝先一步拦下:“可是侧福晋这边的例诊还没完,你就这样闯进去要人怕是不太好吧?” 小林子自然明白她这是有心护主,倒也不恼,只一味陪着笑:“九爷在前面催得急,我也没办法,毕竟……”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但陶沝却已悟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冒牌衾遥现今在九九心里的地位,可不是芷毓这位怀孕的侧福晋能够比得上的…… “既如此——” 许是见陶沝一脸为难,旁边的米佳慧主动迎上前来,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个任务:“那就让我先去前殿为这位九庶福晋瞧瞧吧?” “这……也好!”小林子大概也不想得罪任何一方,当下立刻点头表示赞同:“刘太医请随我来!” 173.以下犯上 冒牌衾遥怀孕了。 这是米佳慧被小林子带去前殿后不久传回的令陶沝大吃一惊的重磅消息,冒牌衾遥今次之所以呕吐是因为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为了保险起见,那位刚给芷毓看完诊的季太医也被再次跑来后殿厢房的小林子带到前殿确诊了一遍,的确是怀孕无疑,算时间,差不多就是之前九九把她带去畅春园的时候。 听闻这个消息,九九的反应自然是欣喜若狂,但宜妃给出的态度却不太明确。她提出要把冒牌衾遥也留在宫中安养,但九九死活不肯同意,最后反倒是冒牌衾遥自己点了头,只是她开出了一个条件,点名要陶沝去贴身伺候她。 于是乎,陶沝也继米佳慧和季太医之后,被第三次跑来后殿的小林子给请到了宜妃所在的前殿明间。 宜妃和九九两人这会儿都在大殿里,似乎是刚吵过架,因为两人各自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陶沝一进殿就感觉到了笼罩在两人周围的那种压抑凝重的气氛,心中暗道不好,她明摆着是刚撞在了这对母子的怒头上。只要一个不小心,她就有可能沦为两人发泄怒火的牺牲品。 她小心翼翼地迈着莲步上前,低着头毕恭毕敬地朝两人依次行了礼,然后用眼角的余光环顾左右—— 冒牌衾遥此刻并不在大殿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送去哪个房间休息了。 见陶沝进来,九九那厢很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跟着便开门见山地直接冲她扔出一句: “打从今儿个起,你就改去西侧殿伺候庶福晋,不得怠慢,否则,不管你是谁的人,别怪爷对你不客气!” 他这句略有些发狠的话说得陶沝当场一愣,完全不明白九九今次为何会突然找上她。 按理,在有了前次她被冒牌衾遥推下水的不良经历之后,九九应该不会让她再近距离接触对方才是,因为冒牌衾遥当初在他面前打的可是受害者的名号,如果再把她放到对方身边伺候,怎么想都不符合九九的作风。 还没等陶沝开口,宜妃那厢已先一步发了话:“老九,虽然这件事儿是那孩子自己提出来的,但人选还有待商榷!” 她这话透出的意思显然是对让陶沝去伺候冒牌衾遥一事表示不赞同。 这也让陶沝更加意外,她原本还以为是宜妃逼九九做出这个决定的,但现在看来,让九九这样做的却是另有其人,恐怕跟冒牌衾遥脱不开干系。 微微起抬头,陶沝不出意外地正对上九九此刻望向宜妃的那一脸不满,她略一犹豫,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回娘娘、九爷,能伺候庶福晋自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福分,原本奴婢万不该推辞,只是——” “只是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听出了陶沝话里的推辞之意,宜妃那厢立刻精神一震,接过话茬鼓励道:“你但说无妨——” “有一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陶沝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九九没好气地打断了—— “哼——既然不知道能不能讲,那就给爷闭嘴!” “老九!”座上的宜妃及时出声喝止住了九九,转而又语气和善地看向陶沝:“你说——” 陶沝见状微微抬起头,露出一脸感激模样望向宜妃,在随后接触到一旁九九投射来的凌厉目光时,她又佯装胆怯地重新低下头,颤声答道: “回娘娘,此事或许不能完全当真,但奴婢小的时候,奴婢的曾请算命先生为奴婢批过八字,说奴婢命中与有孕之人相冲,最好不要亲近有孕之人,否则,必会导致对方滑胎或是小产……” 宜妃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一个理由,当场一怔:“你是说真的?” “是的!”陶沝一脸笃定地点头,“奴婢的爹娘一开始也不相信算命先生说的话,但有一回,奴婢随娘亲去探望娘亲的闺中密友,对方是一位怀孕中的夫人,奴婢当时出于好奇,就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没想到当天晚上,那位夫人竟然小产,而在此之前,她的胎位一直都好好的……”她煞有其事地说着,然后满意地看到座上的宜妃微微变了脸色,“而打这之后,又陆续发生了好几次类似的情况,但凡只要被奴婢碰到或摸到那些怀孕之人的肚子,结果全都难逃小产的命运……虽然娘亲一直说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但次数多了,时机又凑得那么巧,实在是让人想不相信都难……” “哼——可爷怎么记得你如今就在后殿伺候侧福晋?”九九听完这话露出一脸鄙夷,摆明了不相信陶沝的说辞。“照这样说来,她怎么没事?” 陶沝闻言微微一滞,继而平心静气得将目光转向他,语气镇定:“九爷有所不知,奴婢自打去后殿伺候侧福晋以来,从不敢靠近侧福晋半步,加上侧福晋身边也有其他丫鬟嬷嬷,并不需要奴婢贴身伺候……”顿一下,又重新转头看向座上的宜妃,对自己上面的一番话加以进一步说明补充:“娘娘明鉴,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奴婢之前才会主动提出去照顾小阿哥的!” 宜妃听罢没出声,看陶沝的表情似是若有所思。 见她没有要立即接话的意思,陶沝也跟着停了停,复又继续道: “如果娘娘和九爷都不相信奴婢眼下所说的话,那奴婢也对此安排无异议,自当会竭心尽力伺候庶福晋,只是——”说到这里,她略一停顿,一字一顿得清晰咬音,“如果庶福晋在奴婢伺候她期间出了什么意外,还请娘娘和九爷千万不要怪罪到奴婢身上……” “啪——”的一声,还不等她把话说完,九九那厢已直接将摆在手边的那只青瓷茶盏用力砸到了她身上,几乎溅了她一头一脸的茶水,而那只青瓷茶盏也顺着她的身子滚落在地,应声而碎。 “你倒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别以为你是废太子的人,爷就不敢——” “九爷!”陶沝万万没想到对方此番会选择直接动手,整个人当场僵住了,随后,心中也跟着一阵火起。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截住对方的话头: “这跟奴婢是谁的人无关!您若是不信奴婢的话,大可以拿庶福晋肚子里这个孩子的性命一试!奴婢也是为了庶福晋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若到时候真有什么万一,且不说庶福晋自个儿就先要伤心死,就算您届时再怎么拿奴婢出气——五马分尸也好,抽筋剥皮也罢,一切亦都已经无法再挽回了……” 无视于九九此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努力维持适才平和的语调,声音不高,却是一板一眼—— “奴婢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却知晓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保护欲,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她也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有机会威胁到自己的孩子……奴婢胆敢保证,如果庶福晋知道奴婢对于孕妇而言是如此危险之人,她是绝对不会同意让奴婢留在她身边的,只要,她是真心珍惜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所以,如果九爷今次一定要奴婢伺候庶福晋,奴婢可以选择在外间帮忙做事,但贴身伺候庶福晋起居的人选,还请九爷另寻贤能,奴婢万死也担不起这个谋害皇子皇孙之名!” 她已经被扣过一次“谋害皇族子嗣”的黑锅了,不想再被扣第二次,而且现在的她也早已不是先前那位勉强还算有靠山的九福晋了,现在的她只是她自己,不会再让别人有机会把此类的罪名栽赃到她头上,也不会让有心人因此而威胁到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放肆!”大概是没想到她此番竟会出言顶撞,九九当即“嚯”地站起身,犹如淬了毒一般的凶狠目光狠狠往她身上不断扫射。“你,你——” 陶沝见状也咬紧牙关,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奴婢斗胆谏言,虽属大不敬,但九爷若真是为了庶福晋着想,就应该让奴婢离她远远的才对!” “你——”九九气到了极点,哪还管她此刻说的是什么,当下红着眼睛就要上前揪陶沝的衣服,却被座上的宜妃提早看出了意图,抢先一步喝住了他—— “老九,你住手!这奴才刚才说得不无道理,那孩子怎么说也是第一次生产,一切自然要以安稳为重,难道你为了和这个奴才较劲,就要弃自己孩儿的性命于不顾吗?” 她这话显然唤回了九九脑海里残存的一丝理智,陶沝眼看着那只就要触到自己前襟的大手在最后一秒停在了半空,然后慢慢收了回去。 宜妃似是微微松了一口气,抢在九九再次开口前冲陶沝发了话,语气倒是出人意料的温和:“你先出去吧!暂时还回你原来的地方做事!” 陶沝猛地一怔,旋即意识到宜妃这话是在变相肯定了她的建议,心中略感安慰,忙恭敬地朝其躬身行礼道:“奴婢先行告退!” 然而,还没等她转身走出几步,背后却突然传来九九阴恻恻的说话声,应该是说给她听的—— “不过是一介废太子而已,爷倒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闻言,陶沝脚下的步子顿时一滞,身形也微微晃了一下。胸口亦有一股无名的怒火油然而生。 她很想当场出言反驳回去,但最后还是强行忍了下来——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发作,不然一定会被九九他们发现端倪的!因为这里可不是言论自由的现代社会,没有哪一个宫女胆敢如此公然以下犯上,即便是那位康熙皇帝跟前的女官也不敢如此狂妄……若非她刚才猜中了宜妃的心思,恐怕她现在也是小命难保! 174.和平共处?! 陶沝这厢刚迈步走出明间大门,就见那个冒牌衾遥在贴身丫鬟裳儿的搀扶下远远朝这边走来。 陶沝略一停步,随后便直接迎上前去,冲冒牌衾遥冷冷开口:“庶福晋,能否借一步说话?” 然而还没等对方答话,她旁边的裳儿已护主心切地抢先一步跳将出来,指责陶沝:“大胆,你是什么身份,竟敢用这种语气对主子说话?” “庶福晋,奴婢这可是为了您好!”陶沝的眼光由始至终都停留在冒牌衾遥脸上,看也没看裳儿一眼,语气也明显透出一分犀利:“难不成,你希望自己身边这个丫鬟多抓住一些关于你的把柄?” 冒牌衾遥果然被她最后这句话说得皱了皱眉,转头冲自家丫鬟发话:“裳儿,你先到前面去等我!” “可是……”裳儿看看冒牌衾遥又看看陶沝,面露犹豫。 见状,冒牌衾遥立刻一挑眉,语出不爽:“怎么,连你也不肯听我的话了?” “是……”见自家主子这次真个动了怒,裳儿那厢也只好作罢,乖乖走到前面去了。 而等她走远一些,冒牌衾遥也卸去了人前的温婉形象,一脸阴狠地率先冲陶沝出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陶沝一面暗自感叹对方变脸的“神速”,一面淡淡发问:“听说,这次是庶福晋点名要奴婢到您身边伺候的?” “怎么,你不愿意?”大概是听出了陶沝话中隐藏的怒意,冒牌衾遥不由自主地勾唇冷笑。“你不过只是一介最低等的奴才,难道宜妃娘娘和九爷发了话,你还有拒绝的权利不成?” “哼——这倒未必!”陶沝也跟着从鼻子里叱出一声冷笑。“庶福晋莫不是以为只要把奴婢要到您身边就可以变相控制或折磨奴婢了吧?”顿一下,刻意加重一分嘲讽的语气,“如果奴婢是您,绝不会放这样一个麻烦在自己身边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冒牌衾遥显然没想到陶沝会是这样的反应,不觉当场咬牙。 而陶沝这厢也继续语带嘲讽地回话:“看来庶福晋患上的失忆症果然比较严重呢!那日在畅春园,奴婢对你说的一番话,难道你已经全忘了?” “哼——不过是一些胡言乱语而已,凭什么要本福晋记住?” “是吗?”相较于冒牌衾遥的口不对心,陶沝却是不怒反笑。“庶福晋,奴婢当日到底是胡言乱语还是实话实说,相信你自己心里清楚,奴婢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拆穿你,并不是因为奴婢怕你,而是奴婢答应过一个人,不会对九爷说出真相……”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没有错过后者微微闪烁的心虚眼神—— “但奴婢也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倘若庶福晋一再相逼,奴婢也不介意背信一次,告诉九爷一些只有奴婢才知晓的秘密,比如——”话到这里,她故意拖长了声调,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原先那位真正的九福晋如今身在何处……” “你,你在胡说什么?”此语一出,冒牌衾遥显然是被吓到了,但很快又佯装镇定道:“哼,你别想套我的话!” “呵——庶福晋未免也太小瞧奴婢了吧?!”陶沝继续笑脸相迎,但话里行间却是满满的、不加掩饰的嘲讽。“如果奴婢真的有心要拆穿你,你现在早就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哪还轮得到你在这儿对奴婢耀武扬威?” “大胆贱婢!你——” “怎么,庶福晋不相信吗?呵——没关系,其实奴婢一开始也是不相信的!差不多三年前——哦,应该是四年前的这个时候,奴婢在京城郊外意外救下一名女子,她对奴婢的长相非常感兴趣,在初次见到奴婢的时候,就问了奴婢一句话,庶福晋想不想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 “她问我,你是不是董鄂.衾遥?” 闻言,冒牌衾遥狠狠一震,水眸中也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但又瞬间恢复了正常,并佯装从容地反问:“那又怎样?” 陶沝眼尖地注意到对方说这话的时候,袖管下的双手正紧紧握拳,并止不住地发颤,当即微勾嘴角:“后来,她就告诉奴婢,说她是九福晋,奴婢一开始自然是怀疑的,因为那个时候,九福晋意外丧生火灾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但她却不肯死心,再三强调她是真的九福晋,并将她和九爷之间的所有事情都一点一滴告诉了奴婢,还跟奴婢说了很多关于九爷府里的事情……奴婢当时听得半信半疑,原本是想趁机送她回九爷府讨赏的,没想到她却死活不愿意,还说她再也不想回到九爷身边了……” “哼,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听陶沝这样一说,原本还有些惊疑不定的冒牌衾遥却突然松了口气,转而又恢复了先前的气势。“不过一介江湖骗子而已,若她真是九福晋,又怎会不敢回九爷府?” “看来庶福晋是不准备相信奴婢说的话了?”陶沝的脸上突然绽出了一抹月破黄昏似的微笑。“不过,庶福晋不妨仔细想一想,如果奴婢并非认识真的九福晋,又怎么可能知道九爷府里那位早已过世的瑶烟侧福晋喜欢杏花?对了,那女子还说,瑶烟侧福晋演技之高,整个九爷府里几乎无人匹敌,当年那位完颜侧福晋意外早产,似乎也跟瑶烟侧福晋有脱不开的干系呢……” “你胡说!”冒牌衾遥这次明显惊了惊,语气也透出一份她自己没有觉察到的惶恐。 而陶沝这厢依旧不怕死地冲其巧笑嫣然:“噢?胡说?奴婢哪里胡说了?是早产那件事跟瑶烟侧福晋没关系?还是瑶烟侧福晋不擅长演技?”她说着,又佯装出一脸好奇状,“可我怎么记得那位九福晋说,她当时明明已经找到了证据,却因瑶烟侧福晋的那名贴身丫鬟中途反水,再加上侧福晋本人的高超演技,所以才让九爷误以为是她冤枉了瑶烟侧福晋?奴婢听说,那位叫媛儿的丫鬟后来也不幸死于非命,而且还是被瑶烟侧福晋和现在这位嫡福晋联手害死的……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呢?”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话说到这份上,冒牌衾遥明显有些抓狂了。“你,你怎么会……” 虽然她收声得异常及时,但陶沝还是知道自己已经戳中了对方的死穴—— “庶福晋莫要惊慌!奴婢早就说过了,奴婢不过一介庶民,刚才这番话也只是奴婢听那名自称九福晋的女子说的,若不然,你总不至于怀疑奴婢就是原先的那位九福晋吧?” 最后这句话,陶沝是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但冒牌衾遥的脸色还是当场巨变,下一秒,她突然恼羞成怒地径直冲上前来,想要用双手掐住陶沝的脖子,幸好陶沝这次早已瞧出了对方的意图,动作利落地往旁边一闪,轻松躲开了对方的冲撞,反倒是冒牌衾遥自己因为一时收不住脚,趔趄着撞在了一旁的廊柱上,所幸没有摔倒。 “来……”人! 冒牌衾遥见状就要大叫,但一旁的陶沝这回却抢先一步开了口,语气凉凉:“庶福晋这是在逼奴婢跟你抢九爷么?” 她这话一出口,冒牌衾遥后面的半个人字当场卡死在了喉咙里,随即回头冲陶沝怒目相向:“你以为我会怕你?” “呵——奴婢自然知道庶福晋你天不怕地不怕!若不然,你怎么会是现在这个身份?”陶沝一脸惬意地将身子靠在一旁的廊柱上,“但——别怪奴婢事先没有提醒你,你若是再想重蹈覆辙把刚才这事儿栽在奴婢身上,那奴婢就直接告诉九爷,奴婢才是真正的九福晋!” 闻言,冒牌衾遥立即笑出声,并朝她丢来一记大大的白眼:“哼——你以为九爷会相信你?!” 陶沝面不改色地盯着她,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嘲讽弧度:“庶福晋怕是还搞不清楚状况吧?你以为你这具身子是以前那位九福晋的就可以高枕无忧么?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九爷他喜欢的只是这具身子吧?” 话到这里,她突然上前一步,凑近对方跟前压低声音道: “庶福晋相不相信?如果真由奴婢来假扮那位九福晋,绝对会扮得比你现在更逼真,因为奴婢可不像你,只是道听途说了九爷和那位九福晋之间的一点皮毛,而且还需要装失忆才能继续在九爷跟前顶着这个身份过活……奴婢当初可是对九爷和那位嫡福晋之间的隐私打听得一清二楚,绝不会让九爷或者别人找出半点纰漏的……” “你痴心妄想!”陶沝的这句话显然戳痛了对方的肋骨,冒牌衾遥立刻狠狠咬牙:“九爷他不会相信你的!” “呵——是吗?”陶沝一脸毫无压力地反驳,“不过这事儿就不劳庶福晋你操心了!虽然那位九福晋说过,九爷是个喜欢认死扣的主,想要说服他的确得花费不少功夫,但凭奴婢的嘴皮子,想要让他信任奴婢也不过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而且,就算他不相信奴婢才是真的九福晋,至少也不会再全心信任庶福晋你……”顿一下,像是要故意将对方的怒火挑拨到爆发点—— “如果庶福晋不相信,我们大可以赌一吧——喏,你现在继续叫,然后把九爷引来,奴婢自有办法让他相信,奴婢才是那位真的九福晋!” “你,你……”冒牌衾遥果然气得说不出话来,但陶沝这厢还嫌不够,继续火上添油: “怎么,庶福晋还是不准备相信吗?那你可是知道,九爷第一次向那位九福晋表白是在何时何地?你知道那位九福晋有次被关进宗人府大牢时,九爷是怎么进去看她的吗?你知道那位九福晋有次喝醉的时候,又是怎样对九爷的吗?你知道……” 她越说越得意,然后满意地看着面前那张妆容精致的脸蛋在一瞬间变得刷白,随后又眼光充满怨毒地死死瞪着她,仿佛下一秒就会冲上来将她剥皮拆骨一样。 “庶福晋莫要动气,这样对你肚子里的孩子可不好!”眼见冒牌衾遥此刻似乎又摆出想冲过来掐死自己的架势,陶沝却是极有耐心地依旧靠在廊柱上。“奴婢可是好心奉劝庶福晋一句,你装失忆也不过只能装一时,一旦那位正主回来了,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我死了也会拉你做垫背——”冒牌衾遥果然话音未落又再次朝她冲了过来,但陶沝这次却没有躲闪的意思—— “庶福晋可要想明白了,奴婢若是死了,不出三个月,你恐怕也会死于非命,相信到时候,你的死法一定会比奴婢现在悲催一百倍!” “……”此语一出,冒牌衾遥刚刚掐住陶沝脖颈的双手当即一滞。而陶沝也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掐住自己的脖子,语气不变地继续往下道: “庶福晋的性子还真是没变,上回也是一样,不过奴婢虽然身份低微,却也不会傻傻任由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肆意欺凌——吃一堑长一智,庶福晋,这还是你教奴婢的——上回被庶福晋推下水差点丧命一事,奴婢可是从中吸取了不少教训呢,所以这一次,奴婢也事先留了一手——只要奴婢现在一死,短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你一定会死得比奴婢还要凄惨百倍,到时候恐怕还要连累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陪着你一起命丧黄泉,奴婢一命能换得你们两命,这买卖倒也划得来,奴婢就算死了肯定也会含笑九泉的!至于庶福晋你吗?无外乎就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怜了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不知道这孩子到时候会不会在地府怨你呢?” 她这番话听得冒牌衾遥当即目露凶光,收紧掐住她脖颈的双手:“凭你也想诈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的!” 陶沝也不挣扎,只自顾自地往下接道:“咳咳——庶福晋若是不相信,不妨现在就试一试,奴婢绝不反抗……咳,如果奴婢没有一点准备,奴婢现在为何不躲——庶福晋,别怪奴婢没有事先提醒你,奴婢有一个生死之交的朋友,而那位九福晋如今就跟在奴婢这位朋友的身边四处游历,如果奴婢在宫中死了,奴婢的那位朋友是绝不会冷眼旁观的,他自会押着九福晋来京城给奴婢报仇……咳咳……奴婢记得九爷和太子势不两立对吧?你说如果奴婢的朋友将她送到太子那儿去,九爷这边会怎么样呢?” “哼——那位太子爷已经被废了!你以为他还能掀的起什么风浪?” 说话间,冒牌衾遥的双手又收紧了一寸,这下陶沝连说话也明显变得困难了—— “咳——庶福晋还真是没有远见,你以为万岁爷为何迟迟没有选立新太子?就是因为他想要再度扶太子爷上位……咳咳,想必庶福晋那日也应该瞧出了太子爷对奴婢的心思吧?你以为你今日若是掐死了奴婢,太子爷他会轻易放过你吗?一旦太子爷真的被复立,再加上那位货真价实的九福晋出现,咳咳……你觉得九爷到时候还会保着你或者还有能力保得了你吗?况且,奴婢也已经将那位朋友的底细行踪告知了太子爷,只要奴婢出了什么意外,太子爷那边也会立刻派人去找他,届时即便太子爷没有被复立,但只要那位九福晋被找回来,庶福晋你也同样会以悲剧收场——” “……” “顺带说一句,奴婢可是听说借尸还魂的都会被当作妖物,下场通常是会被火烧死或者处以其他极刑……对了,我记得那位九福晋说过,她之前在九爷府里的时候还被现在这位嫡福晋诬蔑成妖物,还命人泼过她黑狗血呢!你说,你到时候会不会也经历同样的事情呢?” “……”这番夹枪带棍且含糊不清的话让原本处于暴怒边缘的冒牌衾遥突然莫名冷静了下来,她微微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冷声冲陶沝发问:“你到底想要怎样?” 陶沝差点被掐得喘不过气来,连咳了好一阵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音色:“庶福晋,奴婢之前就说过了,奴婢断没有要跟你争九爷的意思,奴婢也志不在此……奴婢想要的,无非就是和庶福晋和平共处,而非兵戎相见——所以,还请庶福晋去宜妃娘娘和九爷跟前收回让奴婢到你身边去伺候的要求,奴婢自认我们两人还是不要经常互相见面为好,也免得彼此生厌……” 冒牌衾遥不答反问:“可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就凭奴婢明明可以替代你成为原来的那位九福晋,却一直没有对九爷说出实话,就连庶福晋你今次提出让奴婢去伺候你的要求,奴婢也是直接来找你摊牌而非九爷——” 见对方似是有所动摇,陶沝赶紧趁热打铁地接茬补充—— “而且奴婢打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过要为难庶福晋你,奴婢之所以会来京城只是受那位九福晋所托,帮她打听关于倾城的消息,至于其他事情,奴婢一概不关心,至于庶福晋你和九爷相亲相爱也对奴婢没有任何影响,反正是那位九福晋自己不愿回来,所以奴婢也尊重她的选择,只是如果庶福晋你再有心针对奴婢的话,那奴婢也不介意来个鱼死网破……” “你以为你一定能赢?”冒牌衾遥似是对她给出的这番诚意不以为然。 “不,奴婢并不见得能赢,但庶福晋你一定会输!”陶沝这会儿答话的语气满是自信。“庶福晋你贤身贵体,奴婢不过贱命一条,庶福晋你若硬要和奴婢较劲,结果也一定不会占便宜……但请庶福晋放心,只要你不主动来招惹奴婢,奴婢也愿意和庶福晋和平共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冒牌衾遥听到这话明显皱了皱眉头,且一字一顿地兀自重复了一遍:“和平共处?” “没错!”陶沝努力佯装出一脸真诚状,“因为奴婢不想和庶福晋你交恶,而且我们二人的‘志向’也各不相同,完全没必要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尽管庶福晋您名义上是九爷的人,却也没必要刻意为了他而得罪太子爷吧?就算庶福晋不相信太子爷会被复立,那也应该等万岁爷敲定了新太子人选再来落井下石吧?”顿了顿,仿若无意地添了一句,“反正,九爷肯定是没有希望的……” “你——” 陶沝最后的这句话显然又一次挑起了冒牌衾遥心底的怒火,她还停留在前者脖颈处地两只手几乎又本能地想去掐陶沝,但最终还是悻悻放手,冷冰冰地冲陶沝丢下一句“咱们走着瞧”,便转身自顾自地离开了。 陶沝待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方才认定对方这几个字的意思应该是暂时同意了她的“和平共处”要求,虽然她心里也明白这个“暂时”不见得真能维持多久的和平,但只要能助她成功熬过眼前这段“康熙皇帝对她的考验期”,那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正要转身离开,相隔不远的宫墙外忽然传来了几声高低不一的轻呼声,陶沝依稀听出有几个声音在说“来了!来了!”,当中有女声,也不乏公鸭嗓。 陶沝满怀好奇地绕过宫墙,发现翊坤宫正对的宫门外走道上此刻正围着好些宫女太监,大家全都挤在崇禧门处探头向外张望,陶沝见状也赶紧挤了过去—— 此时此刻,外面的宫道上正远远朝走过来两顶舆轿,配以银顶黄盖红帏,位置一前一后。 舆轿两边跟着好些随行的太监宫女,一个个手里都捧着祭祀用的法器,一看就是准备布置道场的。 陶沝正暗自疑惑这一行人究竟是要去哪,就见其中走在前面那顶舆轿旁侧的一名小太监突然朝她投来异样的眼光。 陶沝定睛一看,发现对方竟是小太监荣泰,整个人当场一怔。还未等她作出反应,就见荣泰那厢已转头隔着帘子朝舆轿内说了什么,紧接着,那面姜黄色的轿帘被掀起,露出了一张陶沝已许久未曾见过的熟悉脸庞—— 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如琥珀般的丹眸依旧清澄炯亮,如刀削般的鼻梁依旧高直窄挺,如红枫般的薄唇也依旧性感迷人…… 虽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但在两人目光相触的一瞬间,陶沝却恍惚觉得对方整张脸都焕发出了和前一秒截然不同的奕奕神采,灿若晨曦。 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远远凝望着此刻正扒在宫门边的她,隔着人群。 而后—— 浅浅一弯唇角,笑得天地失色。 175.不共戴天 翊坤宫外的走道上,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迈步朝崇禧门方向走,直至在门边停步。 “小桃子!你怎么了?”弘晸这会儿正牵着陶沝的手走在一侧,见她突然停下,连忙好奇地仰头发问。“为什么不走了?” “呃……奴婢脚疼,所以,弘晸阿哥,我们在这里站一会儿好不好?”闻言,陶沝立刻装出一脸痛楚状地指了指自己的脚,明目张胆得睁眼说瞎话。 但小家伙弘晸却是信以为真,很是同情得看了她的脚几眼,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他这般信任的态度让陶沝内心莫名觉得有点羞愧,其实她的脚一点也不疼,停在这里的目的也不过是想再“恰好”见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一面。 自打前儿个在这里无意间撞见那位太子殿下的舆轿,陶沝之后每日都会定点到这里候着,而且她也特意向那位帮荣泰送东西给自己的诸公公打听过,清朝每年元旦都会于天一门内设斗坛,皇帝会在此拈香行礼。而清宫中的道官道众也会按例设醮称表,架供案,奉安神牌。这次的祭祀准备,康熙皇帝交给了太子和四阿哥监管。 祭祀准备是从腊月十八开始的。今日是腊月二十三,换句话说,在元旦前夕,太子的舆轿每日都会从这里经过。虽然过程只有短暂的几分钟,但陶沝还是忍不住想借机多看他几眼。 然而今日她等了许久,却依旧不见有队伍过来。 正郁闷之际,相反方向的宫道转角处突然出现了一顶轿子,但并不是那日里见过的银顶黄盖红帏的舆轿,而是一顶四人抬的素帷小轿,旁边还跟着两名丫鬟装扮、却并非宫装的女子,一看就知道是宫外来的。 见此情景,陶沝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极度不好的预感—— 这轿子里面坐的人可能跟她有关。 几乎是本能的,她一把抱起身边的小弘晸就往回跑,并迅速在宫门内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藏身位置。 不出她所料,那顶四人抬的轿子果然在翊坤宫的宫门外停住,紧接着,门帘掀起,从里面走出了一名女子—— 陶沝双眼的瞳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剧烈收缩。 因为这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这么久以来让她噩梦缠身的罪魁祸首——董鄂.衾璇。 一见到她这张脸,陶沝的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得闪过三年前她从九爷府出逃的那幕画面—— 满屋的火光…… 倾城满心关切的脸…… 激烈混战的兵马…… 还有最后那声毫不留情的“放箭”……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两个字究竟出自何人之口—— 董鄂.衾璇…… 你大概没想到吧? 我竟然还能重新归来…… 你当年犯下的那些罪孽,我发誓一定会亲手向你讨回,让你血债血偿! 满腔的彻骨恨意就这样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汹涌而出,肆意蔓延…… 直至被她牵在手里的小阿哥弘晸忍不住喊了一声“小桃子,疼!”。 愕然对上眼前那张已然扭成苦瓜状的小脸,陶沝方才恢复了些许理智,赶紧松开了弘晸的手,对他细语安慰。 而另一边,董鄂.衾璇已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迈入了宫门,她今日手里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子,看上去似乎比弘晸稍稍大一些。她梳着可爱的丸子头,身上裹着一件大红色的小格格装,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扑闪扑闪,透着好奇。 待这一行人进了宜妃所在的明间大殿,陶沝牵着弘晸重新走了出来,强压下满腔的恨意,佯装一脸懵懂地向旁边的守门小太监恒安打听:“刚才那位进去的主子是谁啊?” 这个问题直接遭来了对方的白眼:“你怎么连她都不知道?她就是九爷的嫡福晋!” “哦!”陶沝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状,“那她刚才抱在手里的就是她生的小格格吧?” 话音未落,她再度遭到了恒安丢来的一记白眼:“你胡说什么!小格格才不是她亲生的,而是几年前已经过世的那位瑶烟侧福晋的孩子!” 陶沝眨眨眼睛,继续装傻:“难道嫡福晋自己没有孩子么?” 她这话问得其实很多余,恒安舍弃了白眼,直接用看白痴的表情看陶沝:“你这不是废话吗?如果嫡福晋有自己的骨肉,哪还会把别人的孩子记在自己名下?你是不知道,当年她和那位瑶烟侧福晋两人可是斗得相当厉害……如果不是因为她之前滑过胎,身子受损过重不能再行生育,谁会收养一个死对头的孩子在自己身边?”顿一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压低嗓子道:“我听说,当年瑶烟侧福晋难产一事似乎也和这位嫡福晋脱不开干系呢……” “真的假的?”陶沝这次是真的惊到了,双眼瞬间瞪得老大。 “绝对没错!”恒安生怕她不相信自己的话,拼命拍着胸脯保证,“我这可是听跟在九爷身边的从安说的,侧福晋身边的忆梦好像也提过,听说嫡福晋好像还对侧福晋动过手,幸好侧福晋福大命大……” 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此刻被陶沝牵在手里的弘晸,后者这会儿正眨巴着双眼在陶沝和恒安脸上来回逡巡,表情一脸懵懂,显然是不太明白面前这两人在说什么。 陶沝注意到了恒安的目光,想了想,佯装漫不经心地冒出一句:“看来九爷对这位嫡福晋还真好,若是安在别人身上,怎么着也算是犯了七出中的‘无字’和‘乱家’,恐怕早就要被夫家休弃了吧?” “你猜错了,九爷才不喜欢她呢!”不等她话音落下,恒安已不假思索地一口否定了她的说法。 “怎么会呢?”陶沝继续装吃惊,“我之前可是听说,这位嫡福晋是九爷最爱的女人,我还听说九爷为了她把原先的那位嫡福晋都给废了呢!” “呸呸——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纯属胡说八道!”恒安显然对这种天马行空的谣言深恶痛绝,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我可是康熙四十二年就在这里守门了,这当中发生的事情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原先那位嫡福晋是因为九爷府意外失火才不幸遇难的!九爷根本没有废过她的位置,而且他对现在这位嫡福晋也完全没有好感,要不,他怎么会宠一个这么像原来那位嫡福晋的女子?” 陶沝眨眨眼睛:“可是,我觉得现在这位嫡福晋和庶福晋两人的长相好像也没有多大差别啊?如果九爷只是想找个和以前那位九福晋长得一样的,这位嫡福晋其实也可以啊……我听说,她和以前那位九福晋不是亲姐妹么?” 这句话说得恒安又一次冲她猛翻白眼:“这怎么能一样?!而且我也已经听跟在主子身边的仙蕊姑姑说了,九爷现在的这位庶福晋保不齐就是以前的那位嫡福晋!” “此话当真?!” “看九爷的态度,八成是这样!” “照这样说,我之前好像也有听说过类似的传闻,他们说原先那位嫡福晋根本就没有死,而是早在院子走水之前就已经逃出去了……” “对对对,我听说的也是这个版本!” “可如果那位嫡福晋当年真的逃了出去,为什么之前一直都不回来找九爷呢?还要等到现在再回来?” “这……我估摸着应该是她当初逃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碰伤了脑子,所以才拖了那么久……” “嗯嗯,我也这么认为,听说九爷把她从城郊找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呢……” “!@#¥%……” 正当两人这厢聊得热火朝天之际,不远前方的明间大门再度掀起门帘,却是仙蕊捧着一个锦盒走了出来,并径直朝宫门方向过来。 陶沝一怔,赶紧和恒安停止了说话,拉起弘晸就想回避,没想到仙蕊那边却已先一步瞥见了她的身影,出声唤住了她—— “小桃子,你等等!” 她这个称呼也是学着桂榕叫的,宜妃听说后只是笑了笑,亦没有反对,于是乎,小桃子三个字就成了陶沝现阶段的代名词。 陶沝见状只得无奈地收住脚,并迅速摆出一脸讨好的模样冲其招呼:“不知仙蕊姑姑有何事吩咐?” 她现在的处境不允许她轻易为自己树敌,尤其是不能得罪宜妃,所以讨好在宜妃身边身居要职的仙蕊还是非常重要的。 “我正要去永和宫帮主子送物事给德妃娘娘,小桃子你若是无事,不妨也随我一起过去吧!” 哎?! 她这个要求提得极其突兀,却也暗含了几分强迫的意思,这让陶沝一下子处在可不知该拒绝还是不该拒绝的尴尬境地中。 犹豫不决之际,却是她身旁的小弘晸率先开了口:“小桃子还要陪我一起玩,不能跟你去!” 此语一出,陶沝立刻满心感动地低头看向弘晸——这家伙居然懂得维护她了!虽然他的初衷很可能只是不希望她被别人抢走! 下一秒,又为难地转向面前的仙蕊:“姑姑,这……” 没想到仙蕊那些却没有半分要动气的样子,反而还低头凑到弘晸跟前,冲其微微一笑:“弘晸阿哥,小桃子现在先借奴婢用一用好不好?待会儿再让她陪你玩!”她停了停,有意无意地抬头瞟了陶沝一眼,“奴婢这可是为了她好,弘晸阿哥也不希望小桃子待会儿被人为难吧?”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当场愣住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仙蕊此举似乎是在帮她,因为衾璇来了,以她的身份,如果提出要见她和那个冒牌衾遥自是轻而易举,但冒牌衾遥如今有九九护着,又怀了孕,衾璇一定不敢轻易动她,如此一来,倒霉的那个自然就轮到她头上了! 这样一想,陶沝立刻抢在弘晸再度开口前主动表明态度: “姑姑真是有心了,不知姑姑能否容奴婢先将弘晸阿哥送回侧福晋那儿再随姑姑前往?” “不必那么麻烦!”听她这样一说,仙蕊自是知晓陶沝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当下又冲她淡淡一笑,然后抬手一点旁边的小太监恒安吩咐道:“你负责把弘晸阿哥送回侧福晋那里去,然后告诉侧福晋,小桃子我先借走了,晚点再把她送回去!” “嗻!”恒安忙不迭地应声,不过小家伙弘晸显然不怎么配合,说什么也不肯松开陶沝的手跟恒安回去。 陶沝无法,只得许诺过后会给他做一样非常好吃的东西,这才成功让后者十分不情愿地点了头。 ****** 随仙蕊去永和宫的这一路上,陶沝由始至终都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走路的步子也迈得格外小心翼翼。 见她这副惊受怕的模样,仙蕊那厢再度弯了弯嘴角,语中带笑:“那日瞧着你顶撞九爷的时候不是显得挺大胆的嘛!怎么这会儿倒变得如此没胆了!主子后来还感叹呢,说以前的那位嫡福晋恐怕都没有这个胆量敢当面违抗九爷的意思——”顿一下,又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陶沝,“那时候,我也替你捏了一把汗……” 这话听得陶沝心里莫名“喀噔”了一下,一时间有点闹不清楚仙蕊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那天公然顶撞九九的时候,仙蕊的确也在场,所以陶沝决定暂且把对方的这句话当好话来听:“姑姑莫要取笑奴婢了,奴婢当时纯粹是因为害怕过头,所以也就干脆豁出去了,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对上仙蕊满脸的诧异,她佯装郁卒地解释:“因为奴婢先前在畅春园的时候曾不小心得罪过那位庶福晋,她这次突然要找奴婢去跟前伺候,奴婢总觉得心里格外忐忑不安,再加上奴婢小时候确实是有算命先生对奴婢说过那样的话,万一……” 她点到即止地住了口,但她相信以仙蕊的聪明程度,一定能猜到她想要表达的真正涵义。 176.理亏在先 果不其然,仙蕊听罢又冲她善意一笑,语气温和:“你拒绝此事是对的,主子本也想反对,但九爷却执意帮着那位庶福晋,所以才会将你牵扯进来……其实主子也是担心,你们俩原本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今后又每日都在一起,别人指不定会怎么想,万一九爷到时候再来个‘阴差阳错’,那岂不是……” 话到这里,她像是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连忙补救道:“小桃子你可别多想,主子只是有此顾虑罢了,并非不放心你……” 陶沝没接话,因为她已经彻底明白了仙蕊此番找她随行的目的,并非临时起意,也不是出自她个人的好意,而是宜妃刻意的安排,宜妃这样做不仅仅是在向她示好,也是在变相敲打她,不要对九九生出别的意思。 见她默不作声,仙蕊又再接再厉地继续:“刚才九福晋来了,说想见见庶福晋,她也听说了你的事,主子也是怕她见到你们俩之后又生出什么事端,所以才……” “姑姑请放心!”陶沝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再度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 “这样就好!”听她这样一说,仙蕊那厢似是明显松了一口气,“主子也说小桃子你一看就是个伶俐的人儿,必是懂得分寸的……如今这位嫡福晋是主子当年做主晋封的,九爷曾因为此事跟主子大闹了一场,打那之后,主子和九爷之间的关系便变得紧张了……”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时不时地叹一口气,“所以,主子这次要留着那位庶福晋也是为了想跟九爷缓和一下母子关系,并非故意针对你……如若这位庶福晋真的是当年的那位九福晋,或许……” 她的话只到这里便没再继续往下说了,也不知道是在顾忌陶沝,还是对冒牌衾遥是否是原来那位九福晋一事没有什么把握。 她既不说话,陶沝这厢自然也知趣地没再主动吱声。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言地一路来到了永和宫宫门前。 仙蕊似乎并没有让陶沝跟她一起进去的打算,才走到宫门前就率先冲她开口吩咐:“我自己进去就好,你且在这里等我出来吧!” 陶沝对于仙蕊给出的这个提议自是举双手赞成,她巴不得不用顶着这张脸去面见德妃,于是便乖乖留在宫门口,和负责守门的小太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马上就是年关了,德妃娘娘这儿每日一定很热闹吧?” “胡说,哪里热闹了!”守门的小太监名唤七宝,他对陶沝提出的这个问题似乎明显抱持不赞同的态度,“除了万岁爷给的赏赐之外,也就只有十四爷的嫡福晋和侧福晋隔些日子会带几位小阿哥过来请安……” 陶沝眨巴眨巴眼睛,有点不相信:“这怎么可能,难道四爷和十四爷也不过来吗?” 七宝愣了愣,刻意压低嗓子道:“四爷倒是天天来给主子请安,只是他性子冷,又不讨主子的喜,没待上一会儿就会离开,而他的那些嫡福晋、侧福晋也都住在宫外,并不常常入宫,所以也同样不怎么得主子的喜……至于十四爷,他前段时间不是请旨出城去了嘛,也有好一段时间都没过来了……若是他在,主子倒是会高兴些……” 陶沝听到这话明显滞了一会儿,但总算抓住了对方这句话的重点:“你的意思是,十四爷他至今还没有回宫?” 七宝点点头:“至少我当值的这几日还没见十四爷来给主子请过安……” 这话听得陶沝莫名松了口气。小十四不在就好!她原本还担心这次会不会又不小心撞上他呢! 只可惜没等她这厢彻底放下心,就听七宝又轻轻抛来一句:“不过,十四爷的嫡福晋今日倒是带着两位小阿哥来看主子,刚进去没多久……” 陶沝闻言一怔,本能地反问:“你是说完颜.飘絮?” 七宝听罢也是一怔,继而便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倒是胆大,居然敢直呼十四嫡福晋的闺名,就不怕掉脑袋吗?” “呃,小哥,你该不会想去告密吧?”见对方此刻露出一副“你找死啊!”的表情,陶沝嘴角一抽,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遂连忙冲其摆出一张讨好的笑脸:“呵呵,反正这里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当作什么都没听到呗——俗语云,救人一命可是胜造七级浮屠,你借机给自己积点德难道不好吗?更何况就算你跑去告密,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你即使……” 还没等陶沝说完“做了也是白做!”,就听耳边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似是有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 正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的两人均是一滞,旋即便不约而同地一齐循声回过头去。 只一眼,陶沝这厢便当场僵住了—— 额滴无量寿佛啊!她的招煞体质还真是每次都灵验啊! 因为此时此刻,出现在她视野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七宝口中宣称目前应该尚未回宫的、那位华丽丽的十四阿哥! 一袭熟悉的天青色常服,外面还裹着一件沾了不少尘土的玄色狐皮斗篷,倨傲的眉眼中满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单看这风尘仆仆的模样,应该是刚回宫不久就赶来德妃这儿了。 十四阿哥这会儿也一动不动地立在走道的西侧门处,就像是被什么力量给钉在了原地,他的脚边还扔着一个蒙着红段的锦盒,扎得很紧,刚才那声响动想必就是它掉在地上发出来的。 在对上他双眸的那一瞬间,陶沝原本以为一定会看到里面充斥着熊熊的怒火。 因为她和四四大人联合起来将他“骗”去外面这么久,她以为等他回来看到她的时候一定会生气,一定会怒火冲天地冲上来将她一顿胖揍。 可是—— 他没有,甚至连一丝愤怒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怔怔望着她,隔着一段不算太长也不短的距离,脸上也写满了不敢置信,就好似她此刻的存在是一件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住了,就连周遭的空气也恍惚停止了流动。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陶沝率先朝对方轻“嗨”了两声,想要缓解一下眼前的尴尬气氛,但旋即便记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晋,这样的“本能”纯属多余,甚至还有暴露身份的嫌疑,于是她又赶紧收起笑脸,歪着脑袋开始努力想能成功为她自己开脱的合适理由,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却看到十四阿哥那厢突然笑了。 这一笑,笑得陶沝整个人当场一抖,两条腿也相继往后退了一步,她几乎是没来由地认定这是对方怒极反笑的表现。下一秒,她果断转身,准备朝相反方向夺路而逃。 只是没想到,十四阿哥却快她一步先有了行动,箭步冲上前来堵住了她的去路—— “是你!!”他一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用力扳住她的肩膀,逼得她将正面转向他:“那晚,出现在爷帐篷里的人就是你,对不对?” “不,不是的!”面对他的咄咄逼问,陶沝条件反射地摇头否认,身体也一个劲儿地挣扎着想要逃跑。“十,十四爷,您,您认错人了,奴婢……唔,奴婢脸上有颗痣的,你瞧,就在这里——所以,奴婢不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晋,真的,万岁爷那边都已经确认过了,奴婢当真不是九福晋……” 但十四阿哥却仿佛对她的这番话置若罔闻,死活不肯松手,嘴里也继续自说自话:“……爷就知道那晚没有认错人……你终于回来了,是不是?” 最后这句话,他的语气其实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但可惜陶沝光顾着挣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十四爷你放手啊,你真的认错人了……” “你果然没有死,对不对……” “该死,你放手啊——” “!@#¥%……” 眼见这两人在走道里毫无顾忌地互相拉扯,并配以鸡同鸭讲的对白,旁边的小太监七宝已经彻底傻了眼,一时间压根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在他总算想起要去找人来帮忙时,一个熟悉的男性的沉稳嗓音突然从走道另一端的宫门——也就是通往库房的东侧门方向传来,幽幽飘入在场三人的耳朵—— “十四弟,你回来了?!” 这个声音毫无疑问正是出自那位华丽丽的四四大人之口。 刹那间,十四阿哥手上的力道反射性地松了松,而陶沝也趁机挣脱了他的控制,径直朝四阿哥冲了过去,仿若看到救星一般,死死抱住了后者大腿,开始巴巴地拼命往外挤眼泪: “呜——四爷,您总算来了,您赶紧帮奴婢跟十四爷解释一下啊,奴婢当真不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晋……”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十四阿哥那厢竟然再度笑了,复又语出惊人道: “看来之前的那个人也是你,爷果然没有认错人……” 这话说得陶沝整个人再度一抖,当场停止了哭泣—— 这孩子疯得好像不太对劲!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四阿哥饱含探究的视线在这两人身上幽幽转了一圈,最终落回十四阿哥脸上:“十四弟这一路上可是辛苦?” 他这个问题听在陶沝耳朵里显然有种明知故问的味道,她生怕十四阿哥会因此被惹恼,转而冲他们两人一起开火,谁想十四阿哥听到话后却出乎意料地摆出了一副不计前嫌的表情,微微扯了扯嘴角答道:“托四哥的福,途中一切安好!至于这一路上的辛劳么——”他故意停了停,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正躲在四阿哥身后的陶沝,又是高深莫测的一笑:“如今也都已经消了!” 四阿哥自然听出自家弟弟是在意有所指,当下循着他的目光落回正跪在自己脚边的陶沝脸上,眼神微微一动:“你今日怎么会跑来这里?” 陶沝生怕自家四四大人会误会她这是有心勾引十四阿哥,遂忙不迭得为自己辩白道:“奴婢不是故意的,今日九福晋入宫,宜妃娘娘担心奴婢和她起冲突,这才打发奴婢随仙蕊姑姑出来办事的!” “是吗?”四阿哥挑了挑眉,秉持他一贯惜字如金的说话风格。“那她人呢?” 陶沝怔忪了许久才明白他问的是仙蕊,忙答道:“姑姑刚进去没多久,是她让奴婢在这儿等着的……”顿了顿,生怕四阿哥不相信,又赶紧指着站在一旁还不来及藏身的小太监七宝说道,“他,他可以替奴婢作证的!” 四阿哥闻言,立即拧眉睨了不远处俨然已被吓得不轻的七宝一眼,正要继续问话,冷不丁十四阿哥那厢却先他一步开了口,语气中夹杂着明显的不爽: “四哥跟这个奴才很熟?” 四阿哥被他问得略微一滞,但旋即便恢复了正常:“她是隆科多新收的养女,刚入宫不久,前些时候才被调到皇阿玛跟前伺候!” “噢?看不出这奴才倒是真有能耐,竟然这么快就被调到皇阿玛跟前去伺候了?”十四阿哥这话虽然是接着四阿哥的话茬,但眼睛却一直盯着他脚边的陶沝不放。“现在是叫什么名儿?” 陶沝听出十四阿哥最后这个问题是在问她,下意识地抬头瞄了一眼四阿哥,见他似乎并没有要阻止自己答话的意思,方才缓缓开了口—— “奴婢……名叫……” 正当她犹豫着准备报上自己现在的“大名”时,一个熟悉的公鸭嗓突然恰到好处得从走道西门方向冒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一路追着十四阿哥而来的—— “十四爷,您还有东西忘了拿——”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刻,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冲动,趁着在场其他人将目光集中到西门的那一霎,陶沝这厢突然以一种极其惊人的速度从地上迅猛跳将起来,然后朝着相反的东门方向狂奔而去,待其他人觉察到不对劲相继回头时,她已经用超乎常人想象的速度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东侧门,只留下了一抹湖绿色的背影。 见此情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当场怔在原地,而一旁的小太监七宝和达顺也双双呆若木鸡。 半晌,十四阿哥那厢又一次首先突兀笑出了声,紧跟着,他目光直直地盯住此刻正同样望着他的四阿哥,问得十分干脆: “四哥也喜欢她吗?” 听到这话,四阿哥常年保持不变的面部肌肉明显抽搐了几下:“……为何会这么问?” “四哥不喜欢就好——”虽然对方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十四阿哥的思维系统却已自动将这句话解读成了否定。嘴角半勾,他并不回答对方的问题,只依旧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面前的四阿哥,既像是在向对方强势宣告自己的主权,又像是在单纯自言自语地感叹—— “否则,十四弟我一定会很为难的……” 停了停,又继续加重一分语气,一字一顿地补上一句: “因为所有兄弟之中,我最不想和四哥你抢东西,不管是人,还是……” 177.祯心祯意(上) 虽然顺利从永和宫脱逃,但陶沝接下来却一刻也不敢停歇,沿着宫道一路飞奔,直到再也跑不动了,这才慢慢停下脚步,扶着道旁的宫灯大口大口喘气。 冷不丁一只大手从背后伸了出来,轻轻拍在她的肩膀,还没等对方开口说话,陶沝这厢已当场吓得一个激灵,随即便条件反射地立刻双手抱头蹲下身去大声叫屈: “十四爷求您放过奴婢吧,奴婢真的不是原先的那位九福晋……” 此语既出,周遭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半晌,一个极其熟悉的清亮沉稳的嗓音自耳畔轻声响起,带着一抹明显的狐疑:“十四弟已经见过你了?” 这个声音…… 闻言,陶沝心中莫名一安,但脸上的惊恐之色仍旧未消。她慢慢抬眼,对上一双熟悉的琥珀丹眸—— “保成?!” 这个有些出乎意料的称呼让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微微晃了晃神,还没等他再度发话,陶沝已快速从地上跳起身,径直扑进了他的怀里—— 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双手也死死搂住了他的腰,就像是害怕他下一秒会消失似的,拼命从他的怀里汲取自己此刻想要的那份温暖。 方才被十四阿哥抓住的那一霎,她差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太子被她这样的主动投怀送抱弄得一懵,好半天才轻轻回抱住她:“你今日怎么会来这里?” 许是察觉到她此刻的不安,他这会儿问话的语气异常轻柔。 陶沝从他怀里慢慢仰起头,轻声道明缘由:“刚才在永和宫不小心撞见了十四爷,所以一路逃过来的……” “逃?”太子很快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敏感字,挑眉:“他认出你了?” 陶沝无奈地点了点头,一张小脸上浸满了委屈之色:“我都已经跟他强调解释说我不是原来的董鄂.衾遥,可是他死活不肯相信……” 下意识的,她略去了在热河行宫那晚,自己因为想要避开他而顶着如今这张脸意外闯入十四阿哥所在的蒙古包,而且还好死不死地正撞见对方在洗澡一事。 太子没有立即接话。 良久,他忽然像是感慨般地从嘴里轻轻吐出一句惊人之语:“十四弟对你,果然不一般……” 他炯亮的眸光仿若不经意地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分有意无意的探究。 “连九弟这位曾经的枕边人都不曾发现你才是真的,他为何却能如此确定?” 这……她怎么会知道那位十四阿哥的另类想法?! 陶沝郁闷得扁了扁嘴,试图为自己辩解:“那是因为九爷他清楚原先那位董鄂.衾遥身体上的特征,所以自然会先入为主地认定身体上有这些特征的人才是真正的董鄂.衾遥……而十四爷他又没有见过衾遥的身子,因此就只能凭感觉判断……” 听她这样一说,某人的眉头已然一拧:“你的意思是,九弟他看过你的身子?” “呃……”陶沝被这话问得狠狠一噎,旋即立马冲其摇头摆手地拼命否定:“才,才不是这样!九爷府里有好些下人曾经都伺候过我,他们自然是清楚我身上——不,应该是衾遥身上有何明显特征的——”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被自己打漏掉的地方,又赶紧补充一句:“我之前为了不被拆穿身份,就照着衾遥身子上的特征在自己身上也弄了一模一样的,所以才一直没有被别人发现端倪……” “是吗?”太子显然对她的这个解释半信半疑,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话锋突然一转,转到了另外的问题上: “你今日为何会跑去永和宫?” “……”这个问题一下子勾起了陶沝心中的那份怨念。她整个人当场一抖,下意识地抓紧了对方的衣襟。 “怎么了?”他自然没有错过她此刻表现出的这一不对劲。 眼睑垂落,陶沝再次将脸埋进对方的怀里,低低出声: “董鄂.衾璇今日入宫来了,宜妃娘娘因为担心她会借机找我和那个衾遥的麻烦,所以便打发我出来躲躲,谁知道……”却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好死不死得让她正撞上刚刚回宫的十四阿哥! “她……也是清楚董鄂.衾遥身上的特征的!” 虽然最后这句话里的“她”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太子显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么说来,她还没有见到你?” “嗯!”陶沝轻轻应声。 虽然宜妃的担心不是没有几分道理,但董鄂.衾璇今日入宫的目标一定不是她,更多应该是冲着那个冒牌衾遥去的。她敢肯定董鄂.衾璇这会儿一定已经见到了那个冒牌衾遥,而如果那个冒牌衾遥真的是死去的瑶烟,那么她估计两人这会儿已经在翊坤宫内开撕了…… “也幸好我被打发出来了,否则,我真怕自己与她面对面时,会忍不住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来……” 比如,狠狠掐住对方的脖子直到对方咽气为止…… 因为,她想替倾城报仇。 当年的一箭之恨,她怎样都忘不掉…… 如果不是因为那一箭,她和倾城当初一定是能成功逃出去的,她们两人也不会因此分开,亦不会连对方如今的死活都不清楚…… 她一定要亲手替倾城报这个仇—— 只有这个仇,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放下!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因为仇恨而变得对人心狠手辣,变得不再像原来的自己,你还会喜欢我吗?” 陶沝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轻得几乎已经听不到,语气也透着一丝罕见的无助和乞求。但她双手抱紧对方的力道却是正好与之成反比得越来越大,生怕对方下一秒会就此推开她。 太子震住了,原本还想继续问的话已到嘴边却又被他重新咽了回去,心中的那些猜疑、探究也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深深的怜惜。 他忽然反手用力搂住怀中的陶沝,力道同样大得惊人—— “……我会帮你的!” 他一字一顿地咬着每个音,语气郑重地对她许下诺言: “如果你真不想变成那样的人,那么我来——她之前加诸在你身上的那些痛苦,我会加倍替你讨回来……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不用刻意强迫自己去做那些你不愿做的事情……” 只要你好好待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 待陶沝重新返回翊坤宫的时候,距离她从永和宫落跑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谁想她前脚才跨进宫门,后脚便好死不死地正撞上那位董鄂.衾璇从明间殿里走出来。 陶沝看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路。但可惜对方这会儿已经瞧见了她,抢先一步出声命令: “慢着!你给本福晋站住!” 不等她话音落下,四周突然不知道打哪儿冒出了数名太监,将陶沝团团围在当中,挡住了她的去路。 随后,董鄂.衾璇也扶着她身边的那名丫鬟一步一步朝她款款走近。 待看清陶沝这张脸时,董鄂.衾璇的双眸中闪过一抹明显的意外—— “呵——本福晋早就听说,这宫里除了她之外又冒出了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宫女,原本还以为这只是玩笑话,但现在看来,这世上除了双生子之外,竟然还真有如此相像之人,也不知这内里,是否也是一模一样……” 她说着,伸手便想要去摸陶沝的脸,但还没等她那描金的护指触到陶沝的脸蛋,后者便已向后退了一步,果断避开了她的碰触。 “大胆!”她这一举动显然惹恼了对方,不等董鄂.衾璇开口,她身边的那名丫鬟就已先一步跳出来指着陶沝的鼻子出声大骂。“你竟敢对九福晋如此不敬!难道活腻味了吗?” 陶沝面色冷漠地白了她一眼,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而受到多大影响。 见状,董鄂.衾璇顿时恼羞成怒:“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区区一个宫女,竟然也敢在本福晋目中无人,来人,给本福晋抓住她!”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刚才定是在冒牌衾遥那里受了气,所以现在才会来找她这个“赝品”当出气筒。而随着她这声话音落下,适才那几名堵住陶沝去路的太监立马冲上前来箍住了陶沝的身体和双手,将她死死押在衾璇跟前。 见此情景,董鄂.衾璇得意地冲她扬起秀眉:“如何?现在还敢对本福晋不敬吗?” 陶沝没出声,虽然她心中明白自己给出这样的反应也许会更加激怒对方,但要她心平气和地对自己的仇人曲意逢迎,她好像也做不到! 她怕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再也控制不住…… 果然,董鄂.衾璇很快就被她这种“冷漠以对”的消极态度激得更加懊恼,当下利落地冲陶沝扬起一只手,套在无名指和小指上的两枚描金护指尾端尖利如刃,似是一用力就能把她的脸蛋刮出一条血痕—— “看来你这奴才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本福晋今日就来好好教教你,什么叫作规矩!” 陶沝咬紧牙关,她不能在这种时候跟对方当面冲突。 虽然她很想报仇,但并不想把如今的状况弄得更加混乱,尤其是她不想被拆穿身份,更不想回到那座万恶的九爷府。 所以,她咬牙闭上眼睛等对方这一记巴掌落下—— 然而,却迟迟未能等来原本应该落在脸颊上的那股火辣辣的疼痛感。 她本能地重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跟前不知何时已挡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入眼是满满的天青色,俨然是她所熟悉的人—— 十四阿哥?! “九嫂今日还真是好兴致啊!” 还不等陶沝有机会出声,十四阿哥那厢已先一步开口发话,话里行间充斥着满满的嘲讽:“九嫂平日里难得入一次宫,没想到一进来就要打人,而且就算打人也不需要九嫂你亲自动手啊,就不怕打得自己手疼么?” 董鄂.衾璇显然没料到此刻会中途杀出个“程咬金”,方才高高扬起的那只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中—— “十四爷这话何意?” “何意?”十四阿哥好整以暇地抱胸立在原地,冲前者翻了一记白眼:“意思就是,这个奴才是十四爷我看上的人,就算要教训,也轮不到其他人动手!” “十四爷,你没搞错吧?她可不是原先的那位衾……璇姐姐!” “那又如何?”十四阿哥微微一扬下巴,脸上也摆出了一副“爷乐意,你敢奈我何?”的倨傲模样。 许是瞧出他今次是打定主意要帮着陶沝,董鄂.衾璇即便心中再不爽也不敢真的跟这位皇十四阿哥当面翻脸—— “哼,真没想到十四爷竟然还是位怜香惜玉的主!既如此,那本福晋今日就看在十四爷的面子上不为难她了!”说罢,又狠狠剜了一眼被十四阿哥挡在身后的陶沝,咬牙切齿地补上一句:“今日算你走运!我们走!” 董鄂.衾璇一离开,适才抓着陶沝的那几名太监也相继松手打算开溜,偶有几个不长眼的也被十四阿哥那堪比寒光利刃般的目光冷冷扫过之后纷纷作鸟兽散。 陶沝见状把头一低,也准备趁乱脚底抹油,可惜还没等她走出几步,后领就被人强行扯住了—— “你这是要去哪儿?!” 问这话的人无疑正是十四阿哥。此时此刻,他那张清雅俊逸的脸上似乎写满了不快,显然是被陶沝这种“恩将仇报”的态度给气得不轻—— “爷刚才可是从九嫂手里救了你,难道你就准备像这样连一句感谢的话也不说,便一走了之么?” 陶沝被他讽得一阵理亏,当下只得硬着头皮回过头:“奴婢感谢十四爷今日的救命之恩,只是奴婢这会儿还有急事要去做,望十四爷能容奴婢先行告退!” “哼——”闻言,十四阿哥的怒气当场更甚,直接把她的这句感谢当成了敷衍。“这宫里哪有那么多事情让你赶着去做,跟爷过来——” 他说着,直接伸手扣住陶沝的手腕,扯着她就要往外走,而陶沝这厢也本能地抗拒—— “疼,疼……十四爷你放手啊!奴婢……” “哼,知道疼刚才还敢逃得那么快?还让爷在这儿足足等了你两个时辰,你究竟跑去哪里了?” “奴婢……唔,你放手啊……” “十四弟?!” 正当两人在迎门墙处互相拉扯之际,明间的门帘再度被人挑开了。 一身孔雀蓝常服的九九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那个冒牌衾遥。 八目相对,彼此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冷凝起来。 待看清这会儿跟十四阿哥拉扯的对象正是陶沝时,九九那厢率先皱起眉头:“十四弟,你这是……” 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此刻正扣在陶沝腕间的那只手,十四阿哥脸上却完全没有流露出半分被人捉包时的尴尬,反而还摆出一副异常镇定的模样:“呵——让九哥看笑话了!十四弟我今日刚回宫,听说九哥今日也进宫来见宜妃娘娘,所以才想着过来瞧瞧,谁想一进门却碰上一个既不长眼也不听话的奴才,所以才想着要教训教训她罢了——”他说着,视线状似无辜地在九九和陶沝脸上来回逡巡了一遍,方才继续追问:“九哥不会不允吧?” 他最后这句话虽说是在征求九九的意见,但其自带的语气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理所当然。 九九听罢明显一怔,好半天才冲他挤出一个笑:“怎么会?既然有奴才胆敢不知死活地以下犯上,十四弟想要怎么教训都可以!” “……”听到这话,陶沝突然有种想将九九打包送去小黑屋的冲动! 然而十四阿哥那厢听到这句话却是颇为得意,还特意回过头来冲陶沝强调重复了一遍:“你听到了吗?九哥允了爷‘好好’教训你!” 他故意咬重了“好好”两个字的音,直听得陶沝心头一阵火起—— 呜呜,这死孩子明显是故意的! 还没等她满腔的怒火就此爆发,正在这时,一个湖绿色的娇小身影突然自后殿方向匆匆走了过来,是小宫女桂榕,她看上去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脸上的神情明显透着一股焦躁。 紧跟着,当她无意间发现此刻正被十四阿哥拉扯着站在门墙处的陶沝时,眼前忽然狠狠一亮,就这样径直朝她冲了过来: “小桃子,你怎么会在这儿?仙蕊姑姑刚才急得到处找你呢,你快随我过去跟她回话吧……”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拉陶沝,但紧跟着又突然觉察到周遭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对劲,顺着陶沝此刻那略带同情的目光往周围扫了一圈,她这才发现自己眼下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况之中,下一秒,她双膝当即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奴婢该死!” 她这一跪也让陶沝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一件从刚才起就一直被自己打漏掉的事情——她先前是跟着那位仙蕊姑姑出门的,还答应对方说会在永和宫门处等着她出来,但她中途却因为十四阿哥落跑了,又因为那位太子殿下在外面耽搁了快两个时辰才回来,想必那位仙蕊姑姑这会子的心理面积一定是极其巨大的! 思及此,陶沝立刻转过头去眼带乞求地看向十四阿哥,并冲其摆出一副“我真的是有急事!”的焦急模样。 十四阿哥见状不自觉得挑了挑眉,却没有立即应声,反而是九九那厢因为不想看到身旁的冒牌衾遥再继续站在原地受累而罕见地打出了一张同情牌:“我这会儿正要出宫去见八哥和十弟,十四弟可有兴趣随我一起过去?” “好啊!”十四阿哥显然也瞧出了九九说这话的用意,答应得十分干脆。“反正十四弟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几位哥哥了,今日正好一聚!” 说罢,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狠狠瞪了一眼因为听到两人准备离去而露出一脸欢欣鼓舞状的陶沝,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一分语气: “今日,爷就看在九哥的份上暂且放过你,等过几日,爷再来好好跟你算总账!” ****** 自打那日之后,十四阿哥每天有事没事都会跑来翊坤宫转几圈。 陶沝自然深受其害、苦不堪言,每日各种闻声而逃,就差没找个地洞把自己给藏起来了。 而某位唯恐天下不乱的米太医听到这个消息后也趁机跑来翊坤宫看热闹—— “我听说十四阿哥这些日子天天都往宜妃娘娘这儿跑?” 米佳慧一见到陶沝就忍不住开启八卦模式。“我还听说,他是来找你的?” “……” “呵——没想到这位爷还真够执着的,不知情的人恐怕会以为他是把这儿当永和宫了!” “……你能不能不要幸灾乐祸得这么明显?!” “呵呵,我哪有!”面对陶沝的犀利指控,某人拒不承认自己的行为是在落井下石。“我今日可是特地过来告知你一件大事的,我听说,十四爷今儿个一早就跑去万岁爷跟前各种求情,说想要你去永和宫伺候德妃娘娘,但万岁爷没同意……” 虾米?! 一听这话,陶沝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真正是命中注定的孽缘啊! “这死孩子还真是胆大包天……关键是他自己找死也就罢了,干嘛还硬要拉上我?呜呜,看来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他很多钱……” “扑哧——”米佳慧被她的这句自我感叹逗得当场乐出了声,半晌又突然冒出一句:“其实我觉得跟着十四爷也挺好的,至少他喜欢你喜欢得很纯粹,也大胆……毕竟,胆敢这么直截了当跑去万岁爷跟前当面要人的可不多,那位太子爷都不见得有这个胆量,要不你还是考虑下转移目标算了……” 话音未落,便遭到了陶沝的狠狠白眼。米佳慧见状立即“嘿嘿”干笑两声,很是识趣地撤回了提议:“好啦,就当我是开玩笑的!不过,我觉得至少从这点可以看出,十四阿哥他应该是真心喜欢你的,不像某些人,连真假都分不清楚……” 陶沝知晓她这是在变相吐槽九九的“没眼光”,倒也没有想为其辩护的意思,只语气淡淡地接茬道: “你以为十四阿哥就是那么好跟的吗?他府里的那些嫡侧福晋暂且不提,光是一个德妃就够你受的了!你肯定也有听说吧,那位德妃娘娘宠十四阿哥可是宠得一塌糊涂,更何况她对以前的那位九福晋也没有半点好感,要是我顶着这张脸去勾引十四阿哥,想也知道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拿我开刀,到时候我铁定尸骨无存——” 当年她因为如芸一事曾在永和宫内跪了整整两个时辰,不仅被人各种围观,而且还好几天都不能正常下地走路……她可不想换了身份之后再继续重蹈覆辙! 然而米佳慧显然对于撮合他们两人一事抱持了极大的兴趣:“那要不我再去帮你散布一些谣言什么的,这样德妃娘娘就不会怀疑你了,而你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顶着这个替代品的身份去勾搭十四爷了……如何?” “喂,你干嘛一定要把我和十四阿哥凑成对啊?”陶沝被她说得一阵无语,末了,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该不会……是自己你喜欢他吧?” “……喜欢他吗?”米佳慧听完这话还真仔细思考了几分钟,但最后却给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178.祯心祯意(下) “……倒也不是那种喜欢!实话说,我只是对他的身材有好感罢了——热河行宫那晚的匆匆一瞥,令我至今对其念念不忘……啧啧,我真的好想亲手摸一摸他身上的肌肉啊……可惜他上次挨打的时候,没能轮到我去献殷勤,但倘若你能和他走到一起的话,那我将来一定会有很多机会来实现这个愿望的……” “呃……你这家伙能不能不要说这么有异议的话?万一被别人听到了指不定要怎么误会你呢,你现在可是……” 陶沝被对方给出这个理由弄得更加无语,但还没等她开口,原本守在走廊另一头的小宫女桂榕忽然朝他们这边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刚才他们俩站在走廊这儿说话时,是央着桂榕替他们望风的。 “小桃子,十四爷好像又来了!”桂榕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跟前站定,头一句话就让陶沝惊得差点当场跳起来。“我看见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太监这会儿往后殿来了……” 什么?! 一听这话,陶沝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回跑:“待会儿他进来若是问起我,你们就说我不在房里,已经出去了……” 米佳慧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你这是要躲去哪儿?后殿统共也就这几间厢房,你藏在里面迟早会被他们找出来的……” “谁说我是要藏起来了?”陶沝瞪了她一眼,抬手一指背后的宫墙:“我是要从那儿翻墙出去!” “什么?!”旁边的桂榕第一时间觉得这个办法不可取。“可是院墙这么高,小桃子你要怎么翻?” “安啦,以前在……外面的时候,我经常这么干!这点高度难不倒我!”因为一时不妨,陶沝差点漏嘴说出这是她以前在九爷府里经常干的勾当,幸好及时收了回去。 “哇,小桃子你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哎!”米佳慧的反应显然比桂榕看得开一些。“不过我喜欢,这好歹也算是一项重要技能——” “那是!不会翻墙怎么偷听八卦!你不知道,我当初刚来这里的时候,每天过的日子那叫一个无聊,唯一的乐趣就是四处翻墙听八卦……” 陶沝一边说一边利落地爬上了种在墙角的那棵杏树,然后踩着树枝跳上墙头,正准备顺势一跃而下,却在这时意外瞟见宫墙另一端居然早已候着一个熟悉的天青色身影—— 此时此刻,那人正好整以暇地抱胸而立,仰头望向她所在的墙头。 那张脸清朗俊逸,俨然就是她所熟悉且避之不及的十四阿哥。 对上眼前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陶沝下意识地就想往回跳,但可惜重心不稳,加上脚下一滑,她还来不及反应,便直接以倒栽葱的方式直接朝墙下砸去—— 只听“嘭”的一声重响,她整个人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某位皇十四阿哥的身上。而后者也被她这股自上而下的巨大冲击力给撞得直接背部着地,横躺在地上。 “小桃子你没事吧?” 许是听到外面的响动过大,宫墙里面依稀传来米佳慧和桂榕两人担心的询问声。 但陶沝这厢已经顾不上回话了,因为被她压在身下的那位十四阿哥已经趁机死死揽住了她的腰,逼得她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他身上,连脸颊也深深埋在了他的胸前,半分不得动弹。 伴随着溢满鼻尖的那股乌沉香香气,十四阿哥略带笑意的问话声从耳畔处低低传来,带着一分明显的心满意足: “这已经是你第几次摔在爷身上了?” 闻言,陶沝原本还想挣扎着起来的身子顿时一僵,好一会儿才勉强抬起脸,眨巴着眼睛冲对方装傻充愣:“……应该是第一次吧?” “是吗?”十四阿哥的喉咙里再度溢出低低的笑声。“可爷怎么记得远不止一次了……” “呵呵,那一定是十四爷您记岔了!”陶沝打定主意装无辜。“奴婢真的是第一次——” 但某位十四阿哥仿佛并没有听到她的一番强调,眼光幽幽飘向墙头,话里行间笑意满满。“……你今日爬的好像又是棵杏树……” “……”什么叫又?她先前统共也就爬过一次杏树,那还是为了给苒若送花,而且她后来不小心掉在这位十四阿哥身上的时候还好死不死地被那位太子殿下当场撞见,搞得她当时差点就小命不保…… 一想到这,陶沝立刻抬头以最快的速度扫一圈四周,幸好此刻四下无人,她暗自松了口气,跟着又冲眼前这位十四阿哥摆出一脸哀怨乞求状: “十四爷,我们能换个姿势说话吗?万一这个样子被旁人撞见,肯定会影响十四爷您的清誉的……” 可惜对方并不准备采纳她的观点:“爷倒是觉得这个姿势还挺不错的……” 呜呜,这死孩子肯定是把这儿当作永和宫或者他的十四府了!万一真被有心人瞧见,她绝壁是分分钟被秒成炮灰的节奏好吗?! 思及此,陶沝立刻哭丧起一张脸。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自己被德妃和十四阿哥的那一众妻妾吊起来集体鞭打的凄惨场面了—— “十四爷,您就放过奴婢吧!奴婢真的不是原先的那位九福晋……”因为想象中的那幕血腥画面太过真实刺激,导致陶沝原有的理智机能也在逐步崩溃瓦解,开始口不择言:“您究竟喜欢奴婢哪点,奴婢现改还不行吗?!” “呵——”十四阿哥被她最后这句话逗得当场失笑,噙在嘴角的那抹邪气也随之无限扩大。紧接着,他突然一个鹞子翻身将陶沝反压在了身下,双眸直直地、自上而下地凝视着陶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出声反问:“如果说你全身上下除了这张脸,爷都喜欢,你又要怎么改?” 陶沝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慢慢回过味来十四阿哥刚才到底问了什么—— “这……比如那位九福晋身上有什么让您特别心动的地方,奴婢绝对能改成和她完全相反的——”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力图让对方相信自己和原先那位九福晋之间存在“本质区别”。但她这样的“保证”明显透着几分“画蛇添足”的味道,反而让某位皇十四阿哥更加失笑不已。 他似是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但无意间一抬眼,前一秒还饱含佻笑的眸光却在刹那间骤然突变—— “你在跟爷说什么玩笑话呢?” 他仍旧低头深深地凝视着她,但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俨然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不仅脸上的神情变得格外正经,就连说话的口气也变得极其认真,一字一句都透着不容质疑的坚定: “你就是你,为何一定要拿自己跟九哥的那位福晋比较,十四爷我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九哥的那位福晋呢?” “哎?!”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本能地张大了嘴,有些搞不懂前者为何会突然间像换了个人似的,更搞不懂他冒出这样一番话究竟是何用意。 “……明知道对方是自己的九嫂,爷又怎么可能会去喜欢她?”她这副惊愕到极点地表情显然取悦了对方,十四阿哥再度一笑,单手撑起半个身子,修长的手指略带轻佻地慢慢抚过她的脸颊。“……你未免也把十四爷我想得太不堪了吧?” “可,可……”陶沝保持着张嘴的动作,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难道一直以来是她想错了,这位爷根本就没认出她内里是谁?! “……所以,你放心好了,爷很清楚你不是她……而且,爷喜欢的人从来都是你,只有你,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根本不必如此庸人自扰……” “……”陶沝这次干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直接在脸上摆出一副“你确定你说的是人话?!”的反问表情。 “怎么,你不信?”十四阿哥显然是看懂了她这会儿想要表达的意思,倨傲的唇角微勾:“那要不你干脆就换回之前那张脸好了,这样爷瞧着也能顺眼一点——” 陶沝赶紧逮住机会闷闷出声:“如果那面具还能用,奴婢也不会每天顶着这张让人误会的脸过日子了……” “你的意思是那张面具坏了?”十四阿哥的星眸中闪过一抹讶异,似是还未曾听说过此事。他挑了挑眉,直接用两指扳住她的下巴,上上下下地细瞧,末了又从鼻子里溢出一声嗤笑:“呵——难怪爷觉得这当中蹊跷!既如此,那爷就在你这张脸上划几刀如何?如此一来,你就变得和她不一样了,别人也不会再把你们两个人搞错了……” 顿一下,指腹轻轻抚上她眼角的那颗滴泪痣,“你脸上的这颗痣着实不够明显,还是划几刀比较容易区分!反正爷不嫌弃你脸上有没有伤,而且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旁人会打你的主意了……” 他说这番话时的眼神让陶沝呼吸一滞,连带心跳也漏了两拍。她几乎毫不怀疑地相信,他这话不是在跟她开玩笑。他是真的做得出来的! 呜呜,这死孩子还真是折磨死人不偿命——她虽然不是美女,但也不想被毁容啊! “怎么这样看着爷?难道是对爷的这个提议有异议?”许是觉察到此刻从陶沝眼中流露出的那抹惧意,十四阿哥嘴角的弧度也在逐渐扩大。“你放心,爷会轻点下手,不会太弄疼你的……” 坟蛋,简直说谎不打草稿!谁脸上被划几刀会不觉得疼啊?! 陶沝狠狠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抢在对方把话说完之前插进一句:“十四爷,奴婢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奴婢也已经决定对他矢志不渝、从一而终,所以,就请您行行好,放过奴婢吧……” “噢——你有喜欢的人了?”此语一出,十四阿哥那厢立即危险地迷起双眼,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十四爷我不如别人,所以才会让你见异思迁……” “怎,怎么会?!”听出对方这句话里透出的隐隐怒意,陶沝身体里好不容易才聚集起来的那点勇气又被瞬间击得溃不成军,当下赶紧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十四爷您哪点都比他强——” “比如?” “比如,你比他年轻,也比他胆大,更比他有前途……” “那你还喜欢他?” “呃……奴婢这叫有自知之明!像十四爷您这样的人中龙凤,又岂是奴婢这样的庸脂俗粉可以轻易染指的?” “呵——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动听!不过——” 尽管十四阿哥的这句话里依旧带着笑意,但很明显,陶沝一番“抬高别人、贬低自我”的论调并没能成功让他放弃初衷—— 他就这样自高而下地缓缓逼近,直至他的脸距离她的嘴唇仅一寸。四眸相对,鼻尖相抵,从他鼻子中呼出的炙热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陶沝几乎瞪圆了双眼,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会一个不小心就会点燃对方的沸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接下来并没有再继续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而是维持着眼下这个暧昧的姿势,一个字一个字地冲她发问: “你真的敢说,你从来都没有一点点喜欢过爷吗?” 停了停,又明显加重了一分语气,“……连一点点的好感都没有?!” 陶沝被他这种问话的口气问得当场一滞,本能地咬了咬下唇:“好感自是有的,但,这是因为十四爷您对奴婢有……” 话未完,她已意识到不对劲,抢在关键时刻收住了口。 “有什么?”某人恍若未觉地追问,但眼中的笑意却透着了然。 陶沝气鼓鼓得拿眼瞪着他,暗暗咬碎一嘴银牙。 这死孩子心里肯定知道她接下去想说的是救命之恩,却故意要激她自己说出口,而她若是真的说了,那就等于是间接承认了她就是以前的董鄂.衾遥——呜呜,这死孩子就是腹黑! “呃,奴婢的意思是,如果这样的好感也算是喜欢的话,那奴婢喜欢的人貌似有一大堆呢——比如弘晸阿哥,桂榕,刘太医,还有四爷……唔——” 不等她说完,十四阿哥那厢已抢先一步,倾身覆上了她的唇—— 因为吻得太突然,陶沝几乎没有反应和拒绝的时间。 那炽热的吻带着霸道的气息强势压下,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呼吸。 温润的唇舌带点惩罚性地在她柔软甜美的唇瓣上辗转吮吸,然后不由分说地强悍侵入,肆意在她口中掠夺、痴缠,狂妄得令人心悸。 直至他的大手自下方探入她的衣底,那滚烫的掌心触到她冰冷的肌肤,让她顿生出一种被火灼烧的错觉,她这才后知后觉得回神,然后毫不犹豫得冲对方扇出了重重的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十四阿哥毫无防备地被她推到一边,而陶沝也趁这个机会重新坐了起来,往后挪出一段距离,贴着背后的那堵宫墙慢慢站起身,一脸警戒地咬唇看向前者。 十四阿哥滞了一会儿便迅速回过神,同样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那双黑如点漆的深邃星眸里燃着一小簇危险的火苗,幽幽闪烁—— “这宫里胆敢打爷的,除了皇阿玛,你倒是第一个!” 他一面说一面朝陶沝步步逼近,从嘴里迸出的每个字都像用锤子重重敲在她的心头。 陶沝见状本能地将身子往墙角缩了缩,但嘴上却不愿轻易认错:“我,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刚才这么对我来着,我又不是……” 说到这里,她自己便觉察到了不对劲,赶紧又重新换了一副乞求的口吻继续道:“十四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打奴婢——” “呵——打你?”他听罢挑眉冷笑,偏偏说话的语气却温柔到了极点。“爷怎么舍得打你……” 谁说舍不得!陶沝这厢不满地嘟起嘴,用眼神无声控诉——当年他明明就打过她两巴掌!虽然是事出有因,但他还是打了! 他仿佛猜到了她内心的这番腹诽,神情蓦地一僵,也不等她再次开口便抢先发话道: “那次不算,爷发誓以后绝不会再打你了——若还有下次,爷许你拿刀砍掉爷打你的那只手,哪只手打的你,你便拿刀砍掉哪只——” “……”这孩子果然疯得不是一点点! “怎么,你不相信爷的话?”见她不语,他在她跟前站定,直接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轻轻贴到了他的脸颊。“那你要不要再多打几下试试?爷绝对不还手!” 啥?! 陶沝莫名有些发傻。这话怎么说得越来越诡异了,一会儿抖S一会儿抖M的,该不会是人格分裂了吧?! 苍天呐!小十四这孩子在她空白的这三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啊?为什么她觉得他已经疯的不太正常了呢?! “十四弟,原来是你在这里!” 正当这两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之际,一个异常熟悉的男声突然从位于身侧的走廊方向传来,也让陶沝整个身子立马一僵—— 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九九。 179.一叶障目 陶沝本能地循声望去,发现一袭熟悉的孔雀蓝正站在自己右手方向的走廊上,但由于当中有两棵冬青树挡住的关系,从她这个角度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不容陶沝这边多想,十四阿哥已先一步问出了她心中的疑问:“……九哥是何时来的?”顿一下,也不等对方回答,率先放开了适才握着陶沝的手,转身望向来人:“抱歉,十四弟我刚才忙于‘教训’这个奴才,没能及时发现九哥你……” 他的语气沉稳带笑,耳根处虽有染上一抹红晕,但并没有丝毫被人当场“抓包”时的慌乱和窘迫,还特别在话里强调了“及时”两个字的音。 不知道是不是陶沝的错觉,她总觉得十四阿哥这样的反应似乎过于正常了,正常得反而让她觉得有些不正常—— 难道说,他早就发现九九站在走廊上了?! 这个念头仅仅在陶沝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跟着便立刻被她否决了—— 以他们两人刚才躺在地上的那种暧昧姿势,想要发现有人站在走廊上似乎有点难度。而且他刚才还强吻她了,如果已经注意到九九就在旁边,他应该不会对她做这种事吧?! 她转头看向面前的十四阿哥,后者这会儿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九九身上,脸上还挂着一抹极其单纯无辜的笑,怎么看都不像是别有用心。 而另一边,九九在原地滞了一会儿,跟着便踱步朝和十四阿哥两人这边走来,停在了走廊口,并没有下台阶。他那充满探究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在注意到陶沝此刻略显凌乱的衣衫后,眸光陡地一沉: “十四弟好像对这个奴才很感兴趣?” 他这话是冲着十四阿哥说的,但陶沝却能清楚感觉到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美眸正凶狠地锁在自己身上。 “怎么,难道九哥介意?”十四阿哥见状也循着九九的视线回头看向陶沝,染在嘴角的那抹微笑甚是意味深长:“她不过只是模样刚好和以前那位九嫂长得相像而已,并非是九嫂本人,再说,九哥不是已经找到那位‘真品’了么?” 他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但却堵得九九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过后者并没有因此对十四阿哥动怒,而是将着火点引到了一旁的陶沝身上: “这个奴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奉劝十四弟还是远离她为好!十四弟难道没听说,她如今正是那位废太子的人吗?” “噢——是吗?”听到这话,十四阿哥脸上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出现太大波动,语气也继续维持之前的漫不经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陶沝的眼睛,星眸中精光闪烁:“那你就是准备对‘他’矢志不渝、从一而终了?!” 虽然这句话里并没有点名道姓,但陶沝却很清楚这个“他”问的是太子,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其实很想点头说是,但对上十四阿哥此刻冲她摆出的那副“你敢点头试试看!”的威胁模样,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强逞英雄比较好。 见她不答,十四阿哥当即嗤笑出声,顺势抬起一只手,捏住了她的半边脸颊:“爷怎么没瞧出你这张其貌不扬的脸蛋竟然还能如此招蜂引蝶?” 他说这话的口气没有夹杂半点动气的意思,却还是让陶沝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一颤,尤其是在她注意到九九此刻那张愈发阴沉的脸时,她心中也更加忐忑不安。不过还没来得及等她开口回应,就听不远处有一个公鸭嗓已先一步响起: “十四爷,原来你在这儿?奴才总算找到您了——” 伴随着这声嚷嚷,一个宝蓝色的身影也由远至近,是陶沝熟悉的脸——十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之一,达顺。 他以最快的速度跑上前来,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十四爷,您快跟奴才回去吧,德妃娘娘那边正到处找您呢!” “噢——出了什么事?”十四阿哥的那只手仍然停留在陶沝的脸颊处。 “就是因为今早您在万岁爷那儿……”达顺说到一半才发现被十四阿哥挡在身后的陶沝。他应该是陶沝回来之后第一次与她正面相对,待瞧清她这张脸时,他整个人立马一惊,目光下意识地在十四阿哥此刻捏住陶沝脸颊的那只大手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跟着又偷偷转头去看边上九九的反应。 十四阿哥显然发现了达顺的这一“小动作”,终于松了手,也循着后者的视线转向九九,并冲其抱拳道:“九哥,那十四弟我就先走一步了!”说完,也不等九九回应,又回头看向陶沝,一脸信誓旦旦: “爷今儿个就先走了,你就留在这儿好好等着爷,爷迟早会把你要过去的!” 他说着,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再度伸手揽过陶沝,俯身旁若无人地在她的唇瓣上重重印下一吻,然后满意地松开,大笑着扬长而去。 陶沝当场懵住了,九九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僵。 就连小太监达顺亦在原地傻站了好半天才反应回神。 他先是目光极度诡异地在陶沝脸上来回打量了好几圈,然后才追着十四阿哥的脚步飞快离去。 而等陶沝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对主仆俩早已走远了,她控诉无门,只能满怀怨念地瞪着两人逐渐模糊的背影,抬手拿袖子擦拭嘴唇。 可恶!这死孩子在做什么啊?!这里可是翊坤宫,他凭什么当众吻她!呜呜…… 她一下一下擦得极用力,像是要将某人刚才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彻底除去。 因为擦得太专注,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被她系在手腕上的那条从太子殿下手上要回来的十字架项链已顺势滑了出来—— 镶满碎钻的银色十字架在半空里划出一条弧线,流转出一道细碎的光彩。 九九的目光瞬间不动了。 脸上原本流露出的那抹不屑也在一瞬间转化成了满满的震惊之色。 可惜陶沝并没有立即发现这一小细节,还在那儿自顾自地继续用袖子擦嘴唇。一连擦了数十下,不仅嘴唇肿得老高,就连皮也磨破了。 陶沝吃痛地收手,盯着袖子上出现的那抹鲜红足足有两秒钟,而后自我鄙视地放弃了这种自残举动,决定还是回去拿香茗漱口来得比较妥当。 刚一转头,她意外发现九九这会儿竟然还站在原地,而且正死死盯着她的手腕,目光错综复杂。 陶沝顺着对方的视线落到自己腕上的那条银制十字架项链上,心头立马一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嘴里迸出一句: “这条链子是太子爷之前送给奴婢的,奴婢觉得甚是好看,难道……九爷也喜欢吗?” 她佯装一脸天真无辜地发问,语气也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讨好之意。 九九见状面色一凝,却只无声地瞪着她,并没有接话。 陶沝被他瞪得莫名心慌,努力寻思着该找什么样的理由开溜,就在这时,一个清丽的粉衣身影忽然从走廊另一端翩然而至,径直朝着九九走来:“爷,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声音绵软动听,若细雨润物,即便陶沝作为其曾经地拥有者,却也自认永远达不到这样的水准。 来人正是冒牌衾遥。 她今日似乎是单独出来的,身边并没有跟着旁人。 走到近处,她方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站在廊下的陶沝,原本温婉的脸色当场一变,嗓音也明显添了一丝颤意:“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未落,她又眼尖地瞥见陶沝此刻微微红肿的嘴唇,身子当即一抖:“你,你们……” 出乎意料的是,九九听到这话只是侧头睇了她一眼,并没有要开口跟她解释的意思。 陶沝眨眨眼睛,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正对上冒牌衾遥朝她投来的那道哀怨受伤的眼神。她脑中一热,几乎是当场不假思索地脱口回应: “喂,你可别乱误会,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话一出口,她就想甩自己一个巴掌。先前习惯了用这样的口气跟冒牌衾遥说话,竟忘了要在九九面前改口—— “唔——奴婢的意思是,九爷方才什么都没有对奴婢做过,庶福晋大可以放心!” 虽然前面一句话小小暴露了一下她的真性情,但亡羊补牢也算为时未晚,陶沝只微微了滞了滞,便佯装未觉异样般一带而过:“若是庶福晋不相信奴婢的话,大可以直接问九爷刚才在这里看到了什么?” 见她说得言辞凿凿,冒牌衾遥那厢微微信服了几分,但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去向九九婉转求证:“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怎么会和她两人在这里?该不会是她……” 陶沝听出她后面的意思大体是想问九九自己有没有借机“勾引”他,心中再度一恼,忙义正言辞地开口为自己辩驳: “庶福晋,这里可是翊坤宫,奴婢就算再怎么不堪也不会笨到去自寻死路,更何况,九爷对您情有独钟,您不相信奴婢也总该相信九爷吧?!奴婢若真不识好歹地在此勾引九爷,那不摆明了是在自取其辱吗?”说罢,又冲九九方向讨好地一笑,“九爷,你说是吧?” “……”没有任何回应。 九九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此刻提出的这个问题,依旧没有半点要接话或吭声的意思。他的目光也从刚才起就一直死死定格在陶沝的脸上,除了方才瞟冒牌衾遥的那一眼,几乎没有移动过。 陶沝被他这种难以捉摸的深邃眼神看得心里一阵后怕,直接将矛头转向冒牌衾遥:“九爷这是怎么了?” 她问这话的语气极其无辜,显然是不认为自己与九九变成现在这样有关联。 冒牌衾遥听罢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也没理会她的问题,只上前轻轻挽住九九的一只手,柔声问道:“爷,您这是怎么了?说话呀!您可千万别吓遥儿啊……” 九九还是不动,但眸色却是变得越发深沉起来。 陶沝这会子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冒牌衾遥身上,见后者此刻吓得一脸花容失色,她忍不住站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地提议:“要不,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给九爷瞧瞧吧?” 她说完,也不等对方应声,便自顾自地转身准备开溜。 谁料才一转头,她就瞧见小宫女忆梦带着弘晸远远朝自己这边走来,当即停步。 小阿哥弘晸一见陶沝便满脸激动地朝她跑了过来,边跑边嚷嚷道: “小桃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刚才去房里找你,他们说你因为怕十四叔,所以翻墙逃跑了……” “呵呵——”陶沝不等他把话说完便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努力笑得一脸动容:“弘晸阿哥别听他们胡说,奴婢好好的在这里,才没有因为谁而逃跑呢!” “可是——”弘晸似是想要反驳,但下一秒却注意到九九也站在一旁。见此情景,他连忙挣脱了陶沝的手,一脸开心地朝九九跑了过去:“阿玛——” 然而还没等他跑到九九近前,他又再次注意到了此刻正站在九九身侧的那个冒牌衾遥,脚步立时一顿,嘴巴也跟着一撅:“原来你这个假的小桃子也在啊……” 他这话虽是无心,但听在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却都各自生出了一些别的心思。 “弘晸阿哥,我……” 冒牌衾遥像是要出言解释什么,但弘晸这厢却已先一步退回到陶沝身边,扯着她的袖子轻摇:“小桃子,你那天答应过要给我做的双皮奶还没有做呢!我都已经等了好几天了……额娘说如果你今天做的话,她也想尝尝味道呢……” “是吗?”这个现成的开溜借口显然深得陶沝的心,她巴不得赶紧离九九和冒牌衾遥两人远远的。“那奴婢这就去做给弘晸阿哥吃好不好?” “好!”见她痛快应允,弘晸立刻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回走。“那小桃子我们赶紧去膳房吧——上次你做的鸡蛋卷也很好吃,这次也要一起做,要做好多好多……” 陶沝笑着弯腰抱起他,朝仍站在走廊上的九九和冒牌衾遥恭敬行礼:“奴婢先行告退!” 但等了许久,眼前这两人却均没有要应声的意思。 陶沝决定当他们默认,跟着便径自转身往回走。 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弘晸双手搂着她的脖子,视线则正好落在她破了皮的嘴唇上:“小桃子,你的嘴巴怎么流血了?” “噢——奴婢嘴巴上刚才沾了点脏东西,所以奴婢就用袖子去擦,结果不小心擦破了……” 陶沝一本正经的这番解释立刻引来了小阿哥弘晸对她的满满同情—— “那小桃子你疼不疼?要不要我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多谢弘晸阿哥的关心,奴婢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 两人就这样边说边旁若无人地往前走,一旁的忆梦见状,也赶紧朝九九和冒牌衾遥两人行了个礼,而后才追着陶沝的脚步离开。 但她明显是存了什么心思的,短短一条路被她走得一步三回头。 待走过前方第一个转角,忆梦突然停下脚步,躲在转角宫墙处小心翼翼地向后方偷望:“小桃子,九爷今日是怎么了?好像有点奇怪呢!” 陶沝见状也跟着停步,迟疑答道:“之前十四爷在的时候,他明明还好好的,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我刚才还想着是不是要去请太医过来给他瞧瞧呢……” 忆梦闻言狠狠皱了皱眉:“我觉得九爷刚才看人的眼神好奇怪啊,该不会是魔怔了吧?” “这怎么可能?” 陶沝第一时间出声否认了这个说法,但忆梦本人却似乎颇为坚持—— “怎么不可能?难道你没听说过宫里先前的那些传言吗?”她刻意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凑到陶沝近前陈述理由:“那位庶福晋既然能从当年的那场大火中安然逃出去,谁知道会不会是什么鬼魅呢?说不定九爷跟她在一起就是因为她给九爷下了什么诅咒,所以才会让九爷对她这般死心塌地……” “……是这样吗?”嘴角虽然止不住地猛抽,但陶沝还是努力朝对方挤出了一个笑脸—— 这个假设说的好有道理,她竟然无言以对! “嗯,一定是这样没错!”见她没有反驳的意思,忆梦更加坚持了自己的观点,跟着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一脸担忧地提议,“要不,我这就去请太医过来给九爷瞧瞧吧?” 然而还没等她这厢话音落下,就听后方处突然传来一声娇呼: “爷——唔——” 尽管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但不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极尽暧昧。 躲在转角处的两人当场一震,而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一齐探出头去向后看——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一幕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顿时映入眼帘—— 九九把冒牌衾遥压在就近的那根廊柱上,背对着转角的方向和她抱在一起。他始终维持着低头的动作,而冒牌衾遥的双手也慢慢环上了他的颈项,似乎不用猜也能知道这两人此刻是在做什么。 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的镜头,突如其来地在眼前上演,陶沝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忆梦的双颊也是飞红一片,继而恨恨地回过身去,咬紧贝齿轻斥出声: “真不要脸!都已经怀了身子还勾引九爷……” 陶沝也暗暗咋舌。 九九他不会真的是魔怔了吧?这里可不是什么九爷府!虽然翊坤宫目前是宜妃主位,但还是有其他妃嫔住着的,在这里公然上演这种少儿不宜的风月桥段真的大丈夫么?就算是那个冒牌衾遥主动勾引,好歹也应该先回房间再做这种事吧?还是说,他是因为受到了小十四刚才的刺激,所以才会一时控制不住想要当场解决?! “小桃子,阿玛他在做什么啊?” 正当躲在转角处偷窥的这两人各自脸红之际,从刚才起就被陶沝抱在怀里的小阿哥弘晸突然发出疑问:“为什么你们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啊,你不准看——”乍听到这声稚嫩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陶沝本能地一惊,而后立马腾出一只手来挡住了弘晸的视线:“弘晸阿哥,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吃双皮奶吧……” 说完,也不等忆梦有何反应,便径自抱着弘晸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过了一会儿,忆梦从后面追了上来,再度冲陶沝认真提议:“小桃子,九爷今日好像真的不太正常!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去请太医过来替他瞧瞧的——” “你胡说什么呢!别没事找事了!”陶沝想也不想得再度给予否定。“我瞧着九爷刚才的表现挺正常的,你还是别操这份心了,万一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说不定还会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呢……” “……这倒也是!”忆梦这回仔细想了想,终于勉强认同了陶沝的说法。“若是因此连累了侧福晋,奴婢恐怕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180.恻隐之心 三人回到后殿,忆梦先行去了芷毓的厢房伺候,小阿哥弘晸则死活要赖在陶沝身边,陶沝无奈,只得抱着他一起去那间为芷毓专设的小膳房。 双皮奶是陶沝以往最拿手的甜点之一,也算的上是西点里工序最为简单的一道甜点,因为除了牛奶、蛋清和白砂糖外几乎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材料,而且当中也没有什么高难度技术可言,唯一需要的,恐怕就是细心和耐心。 陶沝取来几个小碗分别装满牛奶,隔水蒸热放凉,跟着用筷子轻轻将每碗表面的奶皮从边角拨开一个小口,倒出里面的牛奶,加入适量蛋清和白砂糖搅拌均匀,再沿着小口将搅拌均匀的牛奶一一倒回奶皮之中,重新隔水蒸至凝固状。 这期间,小阿哥弘晸一直追在陶沝旁边不停问什么时候才能做好,陶沝每次都不厌其烦地问答他说“马上就好”,几次反复之后,小家伙大概也意识到她这句话里的“马上”并不是真的“马上”,便转而提出新的问题—— “小桃子,待会儿去额娘房里,我背你前日里教我的那首儿歌给额娘听好不好?” 陶沝有些意外:“才一天而已,弘晸阿哥已经全部会背了吗?” “当然啦!我背给你听哦——”弘晸很是自豪地冲她一拍小胸脯,“小桃子,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停——”陶沝适时跳出来插话,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对方的错误。“弘晸阿哥你背错了,是‘小白兔,白又白’,小白兔才是白的,奴婢一点都不白……” “哦!”弘晸显然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乖乖顺着陶沝的话接下去背道:“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桃子爱吃菜……” “又错了,小白兔可不爱吃桃子,它爱吃的是萝卜和青菜……” “为什么小白兔不爱吃桃子?”面对陶沝的第二次指正,小弘晸难得没有如前次一样“虚心”接受,反而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桃子很好吃啊!弘晸一点都不爱吃萝卜!” “唔——这是因为,兔子就是吃萝卜长大的啊!” “是吗?”对于陶沝给出的这个解释,小弘晸明显表示不解。“那兔子真的好笨哦!桃子明显比萝卜好吃多了!” “呃……”陶沝被他说得一愣,正想继续解释人和兔子的口味不一样,冷不丁就听到身后处率先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男声—— “呵——要我说,你们两个肯定全都没有养过兔子,我家养的兔子从来都不吃萝卜,最多也就是把萝卜咬碎,它们一般只吃提木西草和苹果……噢,对了,还有两只就只吃白馒头,其他任何蔬菜水果都不吃……” 咦咦咦?! 一听到这话,屋内的两人顿时齐刷刷转过头—— 此时此刻,一个穿着太医补服装的身影正抱胸斜靠在门框上,嘴角勾着笑,语气却带着些许说教的意味,俨然是一副养兔专家的姿态。 待看清来人是米佳慧,陶沝先是一怔,继而忍不住语出狐疑:“你怎么还在这里?” 刚才她明明在墙外滞留了不少工夫,这家伙居然还没走?! 米佳慧显然已经猜到了陶沝这会儿存在内心的疑惑,立即张口解释道: “噢——刚才我见你翻墙出去之后一直没动静,觉得担心就跟着出去瞧了瞧,没想到一出去就撞见一幕好戏……”话到这里,她有意停了停,冲陶沝丢来一个暧昧的眼神,“可惜才看到一半,九爷就好死不死地出现了,所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就没能亲眼看到了……你,应该没事吧?” 最后这六个字,明面上听起来像是在关心陶沝的安危,但细细品味,却不难察觉对方那颗蠢蠢欲动的八卦好奇心—— 陶沝深吸一口气,上前捂住弘晸的耳朵,冲某人龇牙咧嘴:“……如果有事,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吗?!” “嘿嘿,你表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嘛,我也是担心你好不好……”许是听出了她藏在话里的暗讽,米佳慧忍不住干笑两声,末了话锋又迅速一转:“不过,他们俩刚才真没打起来吗?” 陶沝闻言一怔,旋即便意识到对方所指的“他们”是指九九和十四阿哥,当下顿时冲其咬牙切齿:“这怎么可能!” 此语一出,米佳慧立刻露出一脸极度失望的表情,气得陶沝更加猛翻白眼:“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有多快走多快——否则,我保不齐会忍不住想出手揍你!” “喂,你别急着赶我啊,我还有正经事没跟你说呢——”眼见陶沝真的动了气,米佳慧那厢忙不迭地转移话题,“刚才太子爷身边那个叫荣泰的小太监来过了,说是雷孝思神父这两日好像会进宫来……” “真的?!”这个消息让原本已经处在暴走边缘的陶沝瞬间喜出望外,整个人的精神也为之一振,“那我到时候能不能去见他一面?” “这是自然!”米佳慧笃定地朝她点头,脸上的神情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正经起来。“听荣泰的意思,恐怕到时候就算你不想见他,万岁爷都会让你见上一面呢!所以,太子爷让你最好事先有个心理准备,也免得到时候被万岁爷抓住把柄……” 把柄吗?! 陶沝本能地滞了滞。 她除了刚苏醒时脱口说错了时间地点,其他似乎就没有什么可以被当作把柄的地方了,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雷孝思本人是个不确定因素,常常语出惊人,不按常理出牌,有几次甚至补刀补得她差点下不了台。希望到时他不会在康熙跟前扯她的后腿。 “其实……”米佳慧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话未说完,她的那名贴身小厮籽藤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米佳慧的脸色立马一变,冲陶沝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便匆匆告辞了。 见状,陶沝心中没来由地划过一丝狐疑,但转瞬即逝。 她慢慢松开了从刚才起就一直捂着弘晸耳朵的两只手,并抢在后者开口冲她抱怨前,将一碗先前蒸好已经放凉的双皮奶奉到了他面前。 因为见到了好吃的,弘晸很快就忘了自己前一刻还被陶沝捂住耳朵的这件事,吃得兴高采烈。 待他吃完,陶沝这才带着他和剩下的双皮奶前往芷毓所在的后殿厢房。 忆梦这时候正翘首站在走廊上左顾右盼,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一见陶沝领着小弘晸出现在院门处,她立刻双眼一亮,迎上前来拉着陶沝的袖子主动发话: “小桃子,你终于来了!侧福晋说她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 陶沝是被忆梦强行推进屋子里的。 小弘晸原本也想一起跟进来,却被忆梦及时拉住了,后者还顺手接过了陶沝原本提在手里的那只装有双皮奶的食盒。 陶沝心中虽然觉得她此举有些强势,但碍于彼此身份,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表示服从。 芷毓这会儿正靠坐在窗前的那张矮榻上一针一线地绣着花样,见陶沝进来,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冲她温婉一笑:“你来了?” 陶沝被她这样的态度吓了一跳,愈发觉得事有蹊跷。但还没等她上前向对方请安,芷毓那厢就已自顾自地接下去道: “我听忆梦说了刚才的事……” “哎?”她这话一出口,陶沝直觉她是在意九九和自己之间是否存在暧昧,当下忙抢在中途打断对方:“侧福晋明鉴,刚才真的不是九爷,是十四爷做的……” 虽然她真的不想在人前和那位十四阿哥扯上关系,但她更不想芷毓因此误会从而怨恨自己! 孰料,在听到她这番解释后,芷毓给出的反应却是一脸意外:“十四爷?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陶沝一怔,本能地反问道:“难道侧福晋不是想问奴婢的嘴唇为何破了么?” 芷毓听到这话明显愣了愣,跟着有意无意地将目光往陶沝擦破的嘴唇处扫了扫,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抿嘴一笑: “我听忆梦说,她刚才去找你的时候,看到你正和九爷还有她在一起……我只是想问,九爷他们刚才没有为难你吧?” 虽然这句话里的“她”并没有指名道姓,但陶沝大概已经猜到芷毓这会儿说的是那位冒牌衾遥,于是忙冲她挤出一个笑:“多谢侧福晋关心,九爷和庶福晋并没有为难奴婢!” “如此就好!”芷毓像是微微松了口气,“你之前在宜妃娘娘和九爷跟前重点强调说你不能碰触孕妇,否则会令其流产,我担心你若是跟她起了什么冲突,九爷会狠狠怪罪于你……虽然你现在在我跟前伺候,勉强也算是我的人,但倘若你得罪的人是她,我就算有心帮你求情,恐怕也无能为力……” 陶沝自然听出了她含在这番话里的关心之意,心头没来由地一暖:“请侧福晋放心,奴婢有自知之明,一定会小心避着庶福晋的……”顿一下,又补一句,“还有侧福晋您也一样!” “其实……我倒是不介意的!”芷毓闻言却是反常地幽幽叹了口气,然后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低声感慨:“如若这个孩子命中无福,不管你怎么避还是照样会生不下来……” 这话听得陶沝心中不自觉地一凛:“侧福晋何出此言?” 芷毓那厢却是答非所问:“我瞧得出来,你很喜欢弘晸这孩子……” 陶沝怔了怔,一时有些弄不明白她说这话的真正用意:“这是因为弘晸阿哥真的很讨人喜欢!” “是啊,我也舍不得他……”芷毓接下来的一句感叹更加让人感到迷惑不解。“所以,小桃子,你可否答应我,倘若我这次真有什么万一,今后帮我多照顾弘晸一些!” 哎?!陶沝当即傻在原地。 这话是几个意思?她怎么觉得好像是在托孤?! 可是,为何要找她?! 相较于她此刻的满脸惊愕,芷毓那厢却是少有的平静:“不瞒你说,我当年生弘晸时亏了身子,太医说这次生产恐怕会有凶险……而且,自打嫡福晋前几日入宫来看过我之后,我总觉得这几日的汤药味道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陶沝听到这里越发震惊,当下一句质问也跟着脱口而出,完全忘了双方的身份差异。“既如此,那你为何不直接跟宜妃娘娘和九爷说?” 芷毓被她问得再度愣了愣,倒也没太计较她问话的口气: “不瞒你说,宜妃娘娘倒是找了太医来给我瞧,可是太医说药方和汤药里都查不出有什么问题,九爷也让我别多想,可我心里就是觉得不安……”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明显的无奈和苦涩—— “真的不是我多心,当年生弘晸的时候,我曾尝过这个味道的汤药,当时太医也说没问题,但在那之后不到半个月,弘晸便早产了,比太医预计的日子早了一个多月,生产时的情形更是凶险异常,好在九爷当时为我请来了京城里最好的几名稳婆,宜妃娘娘这边也遣了数位太医前去帮忙,我才得以化险为夷,但这次,九爷他怕是顾不得我了……毕竟,‘她’现在也怀了身子……” 她最后的这声叹息轻轻飘至陶沝的耳中,让后者也跟着莫名难过起来。 “侧福晋……” 她本能地想要出言安慰对方,却没想到在对上她这一脸的同情之色后,芷毓那厢竟先一步浅浅笑了起来: “呵——其实你也不用为我抱不平,我本就是借着‘她’的福分才被九爷收房的,如今,‘她’这位本尊回来了,九爷那边自然是会更看重一些的……” 话虽这样说,但陶沝还是听出了夹杂在芷毓语气中的那份失落。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犹豫着语出试探:“侧福晋当真觉得‘她’就是以前的那位九福晋吗?” 话一出口,就见芷毓瞬间收起笑、转而一脸惊讶地看向她,陶沝忍不住再添一句: “奴婢之前也听说了一些传言,说她也很有可能不是……”以前那位九福晋! 最后几个字,她没有说出口,但她相信芷毓一定听得懂。 果不其然,芷毓听完她这句话后目光微微闪了闪,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但最终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瞧着小桃子你也是个聪明人,这事儿倒也不怕告诉你——” 她说着,脸上已重新挂起了一抹淡淡的笑,语气也是淡淡: “想来你应该有听说过,我以前就是伺候‘她’的,所以对‘她’身上的那些特征也了若指掌——‘她’背上有一个蝴蝶形状的胎记,胸口也有被箭射伤留下的痕迹,还有小腿上的两处疤痕,一个据说是小时候被狗咬伤留下的,另一个则是她早前骑马摔伤时留下的……而这些,‘她’身上全都一一符合,倘若这些特征全要作假,实在是有点难度,所以……应该不会有错的!” 唉,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作假”,叫作“借尸还魂”! 陶沝在心里暗暗接茬,但嘴上却不敢照实说,只能不痛不痒地继续质疑: “可奴婢还听说,‘她’的性子好像也和以前不大相像了呢!纵然记不起以前的事,但一个人的性子总不会轻易改变的吧?” 可惜芷毓没能听出她话中的深意,仍旧坚持她自己的观点:“这或许是因为‘她’过去这三年里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所以即便‘她’现在的性子较先前有所改变,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陶沝突然没了跟她继续争辩的意思。 因为对于古人来说,一个人的身体是不可能轻易更换的,这点认知早已根深蒂固,所以能变化的就只有性格脾气,换句话说,即便一个人的性子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但只要她的身体还是原来那具身体,大家便不会轻易怀疑她已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这也是她当初穿到衾遥身上,却迟迟没有被旁人发现端倪的根本原因。 “侧福晋说的是!都怪奴婢见识浅薄,误信了宫中的那些传言,才会对庶福晋生出怀疑之心,奴婢真是罪该万死!” 陶沝配合地立即露出一脸悔悟模样,成功使得芷毓满意地朝她点点头—— “你心里明白就好!毕竟你才刚进宫,不怎么了解她的性情,又因为这张跟她相似的脸被无辜卷了进来,心中对她生怨也是可以理解的……”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换了一种语气冲陶沝软语安慰道: “我听他们说,九爷这些日子以来对你的态度很不好,你心里怕是也不太好受吧?” 哎?!陶沝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当下本能地愣住了,嘴巴微张,却始终没有出声答话。 好在芷毓那厢也不坚持要她的答案,等了一会儿就继续往下道: “其实你也别怪九爷,我想他也不是真的讨厌你,他针对的是毓庆宫的那位爷,而你之前又是伺候过那位爷的,加上那位爷对你也不错,所以九爷他心里才将你划到了那位爷的阵营里……想必你先前应该也有听人说过吧?咱们九爷和那位爷之间一直不对盘,尤其是这三年,斗得更是你死我活……” 话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别人不知道当中缘由,但我心里却是明白的,九爷他一直把三年前那场意外的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那位爷又多多少少牵扯其中,所以九爷才会刻意针对他……这三年来,九爷他心里其实也很苦,如今他好不容易才等到‘她’回来,却偏偏出现了你这样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且还偏偏跟那位爷走得极近,九爷他心里自然会感到不舒服,也怕旁人会说三道四影响 ‘她’,所以才一直对你没什么好脸色……” “……”陶沝依旧没吭声,芷毓这番话明显是在为九九说项,但她想不通芷毓为何要对她说这些,如果对象是那位冒牌衾遥也就罢了,她在芷毓的眼里,不过只是一个恰好和冒牌衾遥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为何值得她如此煞费苦心。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对弘晸还不错?! “对了,还有‘她’——其实早先时候,‘她’的性子是极好的,待下人也很和气,想必定是她这三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所以如今才会变了许多……” 许是见她一直沉默,芷毓那厢也自顾自地继续喋喋不休: “我听说你之前曾当着宜妃娘娘的面拒了去‘她’跟前伺候的差事,九爷也因此对你很不满……虽然我多少能明白你是出于一片好意,甚至是为了‘她’着想,但在旁人看来,你这样的做法却是有些逾矩了,尤其是九爷……如今‘她’在九爷心里的地位可是没有人能比得过的,所以你以后得多长点心,千万别去得罪她,也千万别跟她较劲,否则到时候别说是我,就算是宜妃娘娘出面,恐怕也不见得能保你周全……” 虽然她这番话明面上是在教导陶沝如何在翊坤宫安然自处,但陶沝还是从中听出了进一步的深意,芷毓这明显是继九九之后在为那个冒牌衾遥说项。 这让陶沝心中更为意外。 九九也就罢了,但为何还要让她去讨好那个冒牌衾遥?她不过是被康熙pia到翊坤宫来帮忙的,不见得会一直待在这里,芷毓心里应该也明白这点,如此,让她讨好冒牌衾遥又能有什么用处? 陶沝张了张嘴,下意识得想要出声反问,但目光无意间一转,却恰好落到了芷毓刚才随手放在一旁的绣样上—— 大脑蓦地一懵,陶沝当场正在原地,因为那上面绣的不是别的,正是她从前最喜欢的love兔图案。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就这样被触动了,她忍不住抬头深深地看了芷毓一眼,而后者显然感觉到了她的这番变化,随即顺着她的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边的那块绣样上,目光也跟着一软: “这是‘她’以前最爱画的花样,我一直都很喜欢,只可惜‘她’现在已经不记得这些了……” 她有些失落地继续叹了口气,再度低头,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 “我能在九爷府活到现在,也全是仰仗着‘她’的福分,九爷因为‘她’才一直在人前护着我,加上弘晸又是九爷膝下的第一个阿哥,所以宜妃娘娘也对我另眼相看,只是……终究还是碍了某些人的眼……” 这话听得陶沝不自觉得皱了皱眉:“侧福晋是指现在这位嫡福晋么?!”停了停,也不等芷毓回答,又自问自答般地接茬道: “可他们不是说,九爷并不喜欢她吗?而且,奴婢之前还听说,她阿玛和兄长的职位也都悉数被革了。难道以她现在的处境,还能威胁到侧福晋你么?” 闻言,芷毓一脸苦笑得摇头:“你不懂,那些人的职位虽然革了,但整个董鄂氏一族的宗室并没有垮,这对他们来说也是靠山,只要九爷还需要他们家族的势力,就不可能轻易动她的……” 原来如此…… 陶沝顿时哑然。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完全忘了这些贵族宗室之间的关系向来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又岂是打压一个人或一家人就可以伤及根本的?! “……所以,我没法子在明面上得罪她,只能尽量躲着,而且就算我能找到被她谋害的确实证据,九爷除了冲她发几通火外也不见得会拿她怎样,毕竟她现在还顶着嫡福晋的名号,八爷之前就曾多次劝说九爷,让他不要和嫡福晋闹得太僵……” 芷毓低低地说着,单手一下一下地轻柔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的神色半是期盼半是担忧—— “也不知道我腹中的这个孩子今次能不能安然出世,如果到时候真有什么万一,我和这个孩子都保不住,那弘晸就太可怜了,他年纪这么小,也不知道九爷和宜妃娘娘到时候能不能照顾好他,又或是把他记到那位嫡福晋的名下,就跟当初那位瑶烟侧福晋生下的小格格一样……” 她这番话说得陶沝心底再度一软,陶沝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为她做点什么,至少,也要保得她和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母子平安—— “侧福晋无需过分担忧,您若是肯相信奴婢,不妨以后就单独找那位刘太医来给您瞧诊,如何?” “刘太医?” “没错!因为奴婢和那位刘太医相熟,如果是他的话,必不会对奴婢说假话的……” 181.移花接木(上) 因为陶沝的大力举荐,芷毓第二日一早便召来了米佳慧为自己瞧诊。 陶沝和忆梦两人也都紧张得守在一旁围观。 米佳慧仔细研究了一下季太医之前所开的那张药方,又闻了闻今儿个刚熬好的汤药和药罐里所剩的残渣,然后冲三人摇了摇头,意思是这里面没有问题。 见状,芷毓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些失望,且很是幽怨地瞥了陶沝一眼。 陶沝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敛眉站在一旁思索。 她相信米佳慧不会说谎,但她也同样相信芷毓不会无中生有。如此一来,那就一定是下毒之人使用了什么她们所不知道的手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毒落在了芷毓的安胎药里。 “会不会是这碗汤药和摆放在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什么东西相冲?” 快速扫了一圈摆在屋子四个角落的物品,陶沝迟疑地出声问道。 她记得以前看过的好多宫斗宅斗文里都有诸如此类利用两物相克谋害人命的桥段! 米佳慧闻言挑了挑眉,显然也觉得她这话似有道理,当下立马起身在屋子各个角落里找一圈,连床底下都没放过,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芷毓脸上的神色愈加黯然。 小丫鬟忆梦见状忙在一旁开口安慰:“侧福晋,既然刘太医说此药无碍,那您还是先喝药吧?说不定,那些人已经发现您察觉到了不对劲,今日并没有在汤药里下毒呢!” 听到这话,芷毓略微犹豫了一会儿,跟着便乖乖拿起旁边的汤匙舀了一勺汤药,送到嘴边喝了一小口,继而紧紧皱眉: “……还是和前几天的那种味道一样!” 她此语一出,忆梦那厢顿时没了声响,显然是不知道该劝自家主子继续喝还是不要喝。 陶沝看看芷毓又看看忆梦,同样尴尬得立在一旁保持沉默。 不过米佳慧却好似从中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劲,双眼微微一眯,跟着便一把抢过芷毓手里的那把汤匙拿到鼻尖嗅了嗅,而后又抢过对方的药碗再度闻了闻,眼中精光一闪—— “你每次都是用这把固定的汤匙喝药的吗?” 她这个问题问得极突兀,芷毓当场愣住了,显然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倒是忆梦率先回过神来,在旁边抢着插话道: “回太医,侧福晋每次喝药使用的并非固定汤匙,但的确都是同色花纹的!因为膳房内供给主子们使用的碗筷都是统一花色的,奴婢每次也都是随意取用的!” 米佳慧拧了拧眉心:“你确定喝药的汤匙每次都是你随手拿的?并非固定的这一把!” “没错!”忆梦这会儿也听出了对方话中刻意强调的“随手”一词,忙不迭得点头强调:“奴婢每次在膳房熬药时用到的托盘、药碗和汤匙都是当场现取的,并没有固定用哪一只碗或汤匙的习惯……只不过——”话到这里,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停顿了一下,“最近那位庶福晋所喝的汤药也都是在那间膳房里煎煮的,而且她所用的,也是和侧福晋同样花色的碗勺……” 米佳慧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倒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陶沝忍不住追问一句: “这汤匙跟此事有什么关系吗?” “嗯!的确有关!”米佳慧答话的语气透着一分明显的沉重。“有人将催生用的药物涂在了这柄汤匙上……” 此语既出,其他三人顿时全体震惊当场。 “你说什么?!”陶沝一脸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催生药这种东西,不是生产时才会用到的吗?” “所以,足可见这个下毒之人的用心险恶……”米佳慧的语气愈发凝重,看向陶沝三人的神情也是少有的严肃:“以现在的医疗技术,才六个月左右就出生的孩子是不太可能成功存活的,而且对母体的健康也会有极大危害……这分明就是想要一尸两命的节奏!” 话音未落,就听得“哐当”一声,已然吓得面色发白的芷毓失手将桌上的药碗打翻在了地上,浓稠的墨色汤汁顿时溅了一地。 “侧福晋,你没事吧?”见此情景,忆梦赶紧上前握住自家主子的手,试图宽慰对方。 而陶沝这厢则想到了另一个重要问题:“你说的这种药物应该无法一直残留在汤匙上吧?是不是只要用过一次,药性就不复存在了?” “没错!”米佳慧肯定地朝她点头,“此药遇水即化,所以需要反复涂抹在汤匙上才行——” “那你的意思就是,如果真的有人要对侧福晋下手,他需要每天都准备这样一把涂了药的汤匙放在膳房,然后再用一种我们不知道的伎俩,让其神不知鬼不觉地恰好被忆梦选中?” “理论上就是这样没错!” “可是……”眼见这两人已然旁若无人地进入了案情分析模式,芷毓忍不住在一旁出声询问,但话才起了个头就被身边的忆梦打断了—— “可是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而且,究竟是谁会对侧福晋下这样的狠手?”顿一下,脸色突变,“不会是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吧?” “忆梦,不许胡说——”芷毓急急拦住了她的话头,表情明显有些生气。“她不会的!” 她这样重重强调,语气极是笃定,陶沝当场愣住了,就连米佳慧也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一眼。 “侧福晋——”见自家主子如此坚持,忆梦明显有些郁闷。“就算那位主子早前对你有恩,但她现在对您的态度也就一般,您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芷毓没接她的这句话,直接调头转向陶沝:“会不会是膳房里的那些下人做的?” “不,他们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陶沝立即否定了她的说法。“毕竟这件事儿一旦发现端倪,首先怀疑的人就是他们,只要是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选择这种会将自己也陷于不利之地的方法……” “别一棒子打死所有人,说不定他们当中真的就有人这么蠢呢!”旁边的米佳慧显然并不完全赞同陶沝的这一见解,“虽然膳房这个地方人来人往,平时并没有特别限制人员进出,不能轻易排除其他人下药的嫌疑,但如果要天天下,恐怕还是只有内部人员才做的到,否则时间上不可能把握得如此精准,所以我想应该是他们当中有人受指使的可能性更大……” “你这样说倒也极有道理!”陶沝听罢重新陷入了思考,她差点忘了,芷毓原本怀疑的人选是董鄂.衾璇,如果膳房里有人受衾璇指使,那这一切也就可以说的通了—— “如果你分析得没错,那下药一事肯定还会继续下去……”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忽然猛地抬起头,直直对上芷毓的视线,“侧福晋,奴婢有个请求——” “你说!” “奴婢这几日会去膳房蹲点观察可疑人选,您这边就暂且当作您还不知道自己被下药一事,让忆梦照常取用每日汤匙,至于您每日喝的汤药,就由佳慧负责亲手煎煮,趁每日瞧诊的时候带过来给您服用,等奴婢揪出了那个下药之人,再请福晋出门定夺,如何?” “如此也不失为一个良策,就按你说的办吧……” ****** ****** 陶沝自告奋勇跑去膳房蹲点的举动果然没有白费,当天晚些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芷毓每日所喝的保胎药是一天两次,早膳前半个时辰喝一次,晚膳前半个时辰再喝一次。所以她决定重点留意这两个个时辰前后,膳房各路人员的流动情况。 陶沝在膳房内用作储放食物的封闭小隔间里找了个带墙缝的位置专门监视膳房内的一举一动。 当天晚膳前,她注意到膳房内同时煎煮了两份保胎药,一份是忆梦为芷毓煮的,而另一份则是小丫鬟裳儿为那个冒牌衾遥煮的。 据陶沝从米佳慧那儿打听到的消息,芷毓和冒牌衾遥两人现阶段虽然都在服用保胎药,但两人的药方却是各自有别。因而倒也不会出现拿错汤药的问题。 尽管两人煎药的炉子就设在一起,但或许是因为忆梦对那个冒牌衾遥没什么好感,所以她对裳儿的态度也直接选择不搭理。好在裳儿那厢也没有主动来招惹是非的意思,倒是原本在膳房里负责准备早膳的那些太监宫女时不时会主动凑上前去向两人分别献献殷勤,但两人的态度均是爱理不理的。 待煮好汤药,忆梦和裳儿两人才各自起身,去取自己所要用的托盘和碗勺,但其实这道工序也用不着她们俩亲自动手,早有两个长得一高一矮的小丫鬟候在旁边,殷勤备至地帮她们端来托盘碗勺,分别放在忆梦和裳儿的手边。 从陶沝所在的这个角度正好可以清楚窥见这两名丫鬟取托盘和碗勺时的情景,动作的确十分随意,且都是在两人的注目下完成的,实在看不出有刻意挑选的意思。也难怪忆梦会坚持说是随手取的。 不过,陶沝还是留意到一个耐人寻味的小细节—— 就在忆梦和裳儿两人各自端起药碗走出膳房时,裳儿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忆梦捧在手里的那只托盘,然后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 她这种诡异的笑容让陶沝心里本能地生出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 第二日,她又早早到厨房蹲点,可惜早膳和晚膳这两个时辰前后,依旧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可以接近过放汤匙的地方。 几次三番之后,陶沝虽然没能找到在汤匙上下药的那个人,却也发现了几个所谓的“巧合”—— 那一高一矮两名丫鬟每次都会给裳儿和忆梦端托盘碗勺,而且矮个丫鬟每次都会让高个丫鬟先取自己再拿; 每次都是当中那名高个儿的丫鬟给裳儿端托盘,矮个儿的丫鬟则始终负责端托盘给忆梦; 忆梦和那名矮个丫鬟之间的关系似乎相处得不错,但那名高个丫鬟和裳儿之间却相处得明显有些生硬; 还有最关键的是,裳儿每次离开时看忆梦的表情都是那种诡异的似笑非笑…… 如果说上述这些情况出现一两次倒也罢了,但陶沝在膳房内一连守了两天,却是回回都如此,这不得不让她心生怀疑,尤其是那个裳儿,她一定已经知晓了芷毓如今被下药一事,至少,也对此知情。 基于此,陶沝决定继续加大侦查力度,彻夜守在膳房内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汤匙上做手脚。 因为膳房晚上一般无人,也不点灯,所以陶沝直接躲在了正对着放置汤匙柜子的拐角处,这里背光,一片漆黑,即使有人就站在汤匙柜前也无法发现她的踪迹。 为了安全起见,陶沝还特意准备了一根硕大的棍子放在身边防身。 夜半时分。 正当陶沝守着一盏外面被包裹了一层厚厚的纱罩、其亮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烛灯昏昏欲睡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动,紧跟着,有个黑影偷偷摸进了膳房。 见状,陶沝原本满满的瞌睡虫立马消了大半,赶紧拿黑布罩住面前那盏烛灯,然后握住了手边的那根棍子,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黑影的一举一动。 谁想那个黑影并不有如她预期般得那样往放汤匙的柜子方向走,反而朝着她白天藏身的那间储藏室摸去,陶沝心中顿时一个激灵,直觉对方是来偷东西的,正准备上前抓个现行,却没想到她这厢刚握准备迈步出去,对方冲储藏间内喊的那一声“小桃子你在吗?”便让她及时收住了这个想法—— 来人是米佳慧 “竟然是你?!”因为确定对方是自己人,陶沝倒也不紧张了,直接弃了棍子绕到对方身后,抢在对方惊恐大叫前先一步握住了对方的嘴:“喂,老实交代,为何要谋害侧福晋?” “谋害你妹!”听出陶沝话里的开玩笑之意,米佳慧倒也慢慢平静下来,一脸委屈地埋怨:“我是晚间来送药时听忆梦提起此事,担心你一个人大晚上躲在这儿会害怕才溜来为你壮胆作伴的,真是好心没好报!” 她这句话说得陶沝心中一片感动,但面上却没有明着表现出来:“安啦,你真是想太多了,这里是膳房而不是牢房,我躲在这里又能出什么事?就算出事,也是这满屋子的吃食吧!” 此语一出,米佳慧那厢被成功逗笑,倒也不再计较陶沝刚才有意吓自己一事。停了停,她忽然将话题转到了这次下药事件上:“你已经在这里差不多待了两日,可有什么重要发现吗?” 陶沝老老实实得交代:“倒没有什么直接证据,但根据我的观察,至少有三个人很可疑……” “噢——此话怎讲?”米佳慧立即好奇地竖起耳朵。 陶沝掰着手指头一一列举:“一个是裳儿,她每次看忆梦的表情都很古怪,像是在笑,却又带着明显的嘲讽,就像是在跟对方说‘喝吧喝吧,迟早有一天喝死你’的那张感觉;另外两个是到点殷勤为忆梦和裳儿两人取碗勺使用的丫鬟——”话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顿了顿,颇有深意地瞄了一眼米佳慧,“虽然之前忆梦强调汤匙是随手拿取的,但却并非她本人,所以这一点我也觉得值得深究……” 米佳慧没有立即答话,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提出一个新的大胆假设: “你说下药的嫌疑人选,需不需要把忆梦也一并包括在内?” “你这话何意?!”陶沝听得当场一怔。“你为何要怀疑她?” “就凭她之前没有对我说真话!”米佳慧这次回答得理直气壮。“既然取汤匙的行为不是出自她之手,那又何来的‘随意’?” 陶沝想了想,觉得对方因此提出这种大胆假设倒也不是没有任何道理。忆梦的确在这一点上说谎了,只是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亦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这点似乎也很关键。 “对了,你刚才提到的那个裳儿应该就是在那个冒牌衾遥跟前伺候的贴身丫鬟吧?” 冷不丁的,米佳慧那厢又提出疑问,较之前的话题明显存在跳跃性。 陶沝倒也不计较,直接附上自己的观点:“我觉得这丫鬟一定知晓芷毓被下毒的事,否则,她不会每每都冲忆梦笑得那般诡异……” “照你这么说,这丫鬟的确很可疑——”米佳慧闻言皱了皱眉,“不过,我倒更怀疑你刚才说的那两个帮她们俩取汤匙的丫鬟——” “为何?” “因为根据推理经典定律,最可疑的往往最不可能是真正的凶手!” “……” 182.移花接木(下) 一夜无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直至凌晨时分才出现一丝明显睡意。 然而也是在这个时候,膳房外终于再次出现了令人期待的脚步声,陶沝连忙拉着米佳慧躲进了那间封闭的储藏室里—— 这次进门的是那位每每主动帮裳儿取碗筷的高个丫鬟,她目标明确地在陶沝等二人惊愕的目光中径直走向放汤匙的柜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然后在其中几个汤匙上飞快抹了什么东西,跟着又放回原处,这才蹑手蹑脚地重新走了出去。 怎么会是她?! 陶沝心中一阵疑惑,还没等她拉着米佳慧出去确认高个丫鬟在汤匙上究竟涂了什么药物,门外又有一阵脚步声紧随而至,这次走进来的竟然是那名矮个丫鬟,她同样一路径直走向放汤匙的柜子,然后从中挑出了几枚汤匙,跟着在那些汤匙上面擦了擦,又捣鼓了半天,方才将那些汤匙重新归于原处,一脸大功告成模样的飞快溜了出去。 陶沝懵住了,等了好一会儿,见屋外再没有可疑动静,她才赶紧拉着米佳慧冲到放汤匙的柜子前,示意后者将所有汤匙检查一遍。 “这当中的确有几枚汤匙被涂上了那种催生药,其他上面则都没有!”米佳慧在仔细检查了所有汤匙之后告诉了陶沝这一略微有些意外的结论。“而且被涂药的汤匙数量也正是刚才那名矮个丫鬟挑出来的汤匙数量,但矮个丫鬟并没有随身携带药瓶,也就是说,在这些汤匙上下药的人很可能只是那名高个丫鬟,但矮个丫鬟为何还要跟进来多此一举,我就有点想不通了……” 陶沝紧紧皱眉。 看来这当中的关系远比她当初想象中的复杂,但她能确定的一点是,有人在移花接木。 “看来我有必要去一趟庶福晋那儿!”陶沝语气幽幽得开口,看向米佳慧的神色也多了一分凝重:“这只汤匙你先收好,保不齐能作为什么证据,但你刚才看到的那些事,还请你在芷毓跟前先行保密!” “为何要将此事对侧福晋保密?”米佳慧闻言很是不解,“以我们刚才所见,大可以告到宜妃那儿,求她为侧福晋主持公道,你不是想帮那位侧福晋吗?这就是最好的途径啊!” 然而陶沝却是摇头:“你也看到了,刚才那种情况,两名丫鬟显然是受到不同的人指使,如果直接抓了她们逼供,她们信口雌黄的可能性非常大,毕竟,除了这个被下药的汤匙,我们根本没有什么直接证据可以用来指证她们两人背后的黑手!” “那你是想先去套那位庶福晋的口供?”被她这样一说,米佳慧立马猜到了她的意图。“你觉得是她下的药?” “不,她没这么蠢!”陶沝利落摇头,“更何况她现在也怀孕了,在孩子生下来之前,她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冒险!”顿一下,“不过我相信那名矮个丫鬟应该会跟她有点关系,而那名高个丫鬟,估计就是董鄂.衾璇的手下!” “哎?!此话当真?!”米佳慧显然有些意外。 “根据我这两天的观察,应该是八九不离十吧!” “既如此,那你干嘛还要去找那个冒牌货?难道就是想确认你自己猜的有没有错?可是这样一来,你此举不就算是打草惊蛇了吗?”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诈她的!” ****** 陶沝来到冒牌衾遥房间的时候,对方正坐在榻上喝药,身边也只有那名叫裳儿的小丫鬟伺候。 陶沝顿时松了口气,幸好九九不在,否则,她今次别想从对方口中问出什么有用信息来。 这样想着,她径自踏进门去,冲冒牌衾遥恭恭敬敬得行了个礼,笑着开口道:“庶福晋的这碗保胎药看上去十分不错,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添加什么特别的味道呢?” 这句开场白说得冒牌衾遥主仆俩各自一震。 冒牌衾遥的脸色当即瞬变,她放下手中的药碗,眼神凌厉得看向陶沝:“你这话是何意?” “没什么,奴婢纯粹只是感叹而已,因为奴婢听侧福晋说,她这些日子以来,每天喝的保胎药里都有一股特别的味道……”陶沝漫不尽心地说着,话到这里,语气突然一转:“奴婢只是觉得好奇,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竟然不要命得想要谋害皇嗣?” 此语一出,那两人再度狠狠一震。 冒牌衾遥有意无意地转头瞥了身边的裳儿一眼,强作一脸镇定:“这件事儿跟我可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陶沝浅浅一勾唇角,倒也没有直接拆穿她。“那为何奴婢在膳房蹲点了两日,发现庶福晋您的这位贴身丫鬟有些行为不轨呢?” “你胡说什么?!”这次轮到小丫鬟裳儿出声抢白。 陶沝倒也不恼,还是维持着适才那股漫不经心的语气反问:“一次倒也罢了,但若每次都差人调换汤匙,这总不能还称作无心吧?”顿了顿,语气再度一转,“那名每次给忆梦端碗勺献殷勤的丫鬟应该是你们的人吧?” “胡,胡说——”裳儿条件反射地出声抢白,但明显没有什么底气。末了,又小心翼翼地偷偷瞄了冒牌衾遥依言,似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冒牌衾遥的脸色没有任何明显变化,但原本拿着汤匙的那只手明显抖了抖,使得药汁也跟着溅到了桌面上。 半晌,她目光直直地转向陶沝,一字一顿,语出狠厉:“是或不是,你有证据么?”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知道自己已经成功惹怒了前者,赶紧趁这个机会表明自己的真正来意: “庶福晋稍安勿躁,奴婢早就说过不想与您正面为敌,奴婢眼下之所以选择站在这里跟您面对面交谈,而不是直接跑去找侧福晋或者宜妃娘娘告密,就是在履行我之前答应过你的诺言,与你和平共处——否则,我只要在发现端倪之后直接跑去找仙蕊姑姑陪我一起在膳房蹲点就行了,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来找您?” 顿一下,又有意无意地补充一句,“庶福晋不妨猜猜,奴婢今日有没有找别的什么人一起蹲点见证呢?” “哼——”冒牌衾遥闻言冷笑,“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感谢你么?” 陶沝也跟着陪笑:“庶福晋此言差矣,奴婢早就说过,奴婢想要的是和您和平共处,并非您的什么感谢……想来庶福晋您心里也清楚,只要奴婢现在跑去向侧福晋和宜妃娘娘告密,即使最后不能牵连到您身上,但您身边的这位裳儿姐姐绝对是逃不了的,一定会成为您的替罪羔羊,不知您舍不舍得裳儿姐姐的命呢?” 她慢条斯理得说着,对上裳儿那张瞬间惨白的脸,笑容更加可掬:“当然啦,一介奴才的命,没有什么人会特别珍惜的,而且九爷那边肯定也会安排新的丫鬟来伺候庶福晋您,只不过,这新来的还能不能像旧的这样对你忠心耿耿,那可就难说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扑通”一声响,原本站在冒牌衾遥右侧的裳儿已吓得双膝跪倒在地,冲自家主子重重磕头道:“裳儿不想死,求福晋救裳儿!” 冒牌衾遥显然是被裳儿这种“不打自招”的露怯行为气得够呛,看向她的神色也霎时变得恨铁不成钢,但她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转头重新看向陶沝道: “你到底想怎样?下毒的是九爷府里的那位嫡福晋,不是我!” 她说这话的语气已经比方才减了不少气焰,甚至还向陶沝透露了一个重要□□,但这并非陶沝今日前来寻她的主要目的—— “这点奴婢自然明白!可是,调换汤匙的事总是庶福晋您变相指使的吧?庶福晋难道不清楚您这样做的后果吗?可您却故意放任不管,根据我大清律例,这也属于故意杀人罪,罪行跟那位下毒的嫡福晋一样,就算不判斩立决,流放三千里肯定是跑不掉的……” “你,你在胡说什么!”冒牌衾遥显然是受到了陶沝信口开河的这一“律例条款”的刺激,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 “那是她自己笨中的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陶沝闻言滞了滞,继而再度淡淡陪笑: “庶福晋息怒,奴婢今日前来并不是来向您问罪的,奴婢只不过是想提醒一下庶福晋,您最好别打那位侧福晋的主意,因为奴婢很喜欢弘晸阿哥,所以不希望他没有自己的额娘……”说罢,对上冒牌衾遥一副“这关我何事?”的表情,又继续笑着添上一句:“万一弘晸阿哥真的没了额娘,那奴婢一定会非常替他难过的,奴婢这一难过,保不齐就会口无遮拦地胡言乱语,万一那些话到时候不小心被九爷听到,恐怕会连带对庶福晋您不利吧?” “你,你休想要挟我!九爷他不会相信你的!”这句话,冒牌衾遥说得斩钉截铁,一嘴银牙也咬得格格作响。但陶沝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仍然自顾自得往下接茬: “庶福晋真正误会奴婢了!这怎么能算是要挟呢?庶福晋,奴婢这可是在为您拉盟友呢!侧福晋虽然没有那位嫡福晋的家世背景,但她却是打心底里把您当成原先的那位嫡福晋,以她的个性,想必定会记得原先那位嫡福晋当年对她的恩,因而也不可能会对庶福晋您造成什么威胁,但如今在九爷府里的这位嫡福晋可就不一样了,她对原先那位嫡福晋可是恨之入骨啊,如果奴婢没猜错的话,那涂在汤匙上的药,原本应该是嫡福晋用来对付庶福晋您的吧?!” 冒牌衾遥的脸色当场僵了僵:“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名高个丫鬟和裳儿姐姐的关系看起来并不好,但每次却都抢着给裳儿姐姐端碗盘,这就是令奴婢起疑的地方——”陶沝不慌不忙地答腔,全然没有得罪人的自觉。“当然,你可以说她这样是为了巴结裳儿姐姐,但裳儿姐姐自始自终都未曾给过她好脸色,想来再迟钝的人也应该能感觉到对方并不喜欢自己,如此,奴婢相信大多数人这时候都会选择知难而退而不是锲而不舍,除非她另有目的……” 冒牌衾遥这次没说话,只侧头凉凉地瞥了跪在她身边的裳儿一眼,裳儿被她这样一瞪,许是也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误,立刻低下头作诚惶诚恐状。 陶沝没有错过这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嘴角微微向上倾了倾: “奴婢之前听侧福晋说起过以前的事,嫡福晋如果要在这种时候下毒害她,实属不太理智的做法,对嫡福晋而言,侧福晋不过只是一个转移仇恨的替代品,因为她是当年那位嫡福晋身边的人……虽然奴婢觉得她很有可能真的考虑过要害侧福晋,但庶福晋你却出现了,而且还怀了九爷的孩子,既然原主已经回归,她又何必再费心尽力去对付一个替代品呢?” 话未说完,就听到冒牌衾遥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陶沝循声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也跟着冷笑: “庶福晋该不会认为在当年那场大火之后,如今的这位嫡福晋还会选择和你握手言和吧?或者,难道庶福晋您还打算和嫡福晋握手言和?!”语毕,她略微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久久不语,又径自接下去问道: “您对那位嫡福晋应该也没有好感吧?奴婢听说当年那位瑶烟侧福晋是难产而死,你说这当中会不会也跟那位嫡福晋有关呢?您现在帮侧福晋这一把,不也正是在帮您自己吗?否则,下一个保不齐就轮到您了——想必庶福晋也明白,三角关系历来是最稳定的,不是吗?” 她这话说得又疾又狠,冒牌衾遥听罢狠狠挑了挑眉,也不知道是被陶沝戳中了痛点,还是单纯对她的语气不满。 不过陶沝却没有给她指责自己的机会,还在喋喋不休地继续:“另外还有一点,奴婢也想要提醒庶福晋,您真以为九爷现在喜欢您,您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您千万别忘了,当年那位嫡福晋是怎么死的?九爷当年对她又是怎样,相信您心里也清楚——她最后之所以会惨遭不幸,不就是因为她在九爷府中没有任何同盟么?如果您只靠九爷,怕是将来也会落得和当年那位九福晋同样的下场,您信不信?” “你胡说!”陶沝的最后这句话显然触痛了冒牌衾遥的逆鳞,后者一下子“沸腾”起来。“九爷他不会这样对我的,他说过会拼死护我的……” “呵——”陶沝不等她说完便直接笑出了声,“是吗?您真的相信他的这句话吗?可您觉得这样的话,他当年难道会没对那位嫡福晋说过吗?”顿了顿,如愿见到冒牌衾遥瞬间僵硬的表情,又再接再厉地予以重击: “再有,您觉得自己和那位八爷相比,九爷会更听谁的话多一些?” 陶沝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声调虽然不高,但每个字都像是最锋利的钉子,直接钉在了冒牌衾遥的心尖。 “奴婢记得八爷曾说过,江山与美人,九爷他一定会选后者,可有一点八爷却忘了说,九爷虽然会选美人,但他这位执意选江山的八哥定会逼得他放弃美人,和他一样选择江山——若不然,倘若九爷真的如他所说对您掏心挖肺,您现在必不会只有庶福晋这个名号!” 冒牌衾遥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时间竟愣住了,好半天才想起解释:“那是因为……” 这话只说了个开头便收住了,冒牌衾遥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陶沝的眼神也慢慢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而陶沝此刻回望对方的目光中亦流露出一丝明显的同情—— “庶福晋,奴婢觉得您是个聪明人,所以才会好意提醒您,不要因为男人一时的宠爱而昏了自己的头脑……光靠九爷,您很可能会步上当年那位嫡福晋的后尘,因为您既没有家族背景,也没有同盟……” 听到这话,冒牌衾遥的脸色明显一黯,显然也是认同了陶沝的这个说法。而陶沝见状也赶紧打铁趁热—— “虽然家族力量无法自己选择,但同盟力量却是可以自行争取的——侧福晋是当年那位嫡福晋的人,她如今又认定你就是以前的那位嫡福晋,就冲当年那位嫡福晋给她的恩,她必不会轻易背叛于您,但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尤其是现在的那位嫡福晋——虽然她的父兄被除去要职,但整个董鄂一族的家世背景却还是您这样的人望尘莫及的,而侧福晋尽管也和您一样没有什么家世背景,但她却有弘晸阿哥这位九爷的长子做靠山,而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还没有个准数,甚至说句不好听的,您真的认为借别人的身子能成功生下健康的孩子么?” “你胡说!”冒牌衾遥的逆鳞再度被陶沝这番话狠狠触痛,她“嚯”得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用手一指陶沝,气得浑身发抖。“我一定能替九爷生下小阿哥的!” 她这一动作幅度明显有点大,吓得原本跪在旁边的裳儿赶紧从地上跳起来,上前扶住她:“福晋,小心您的肚子!” 陶沝知道这是某人气极的表现,微微一挑眉,知趣地收声不语。 就在这时,外边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小宫女桂榕焦急的喊声: “小桃子,你在哪儿?乾清宫派人来了,说是万岁爷要找你过去问话!你快出来啊!” 此语一出,屋子里原本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当场一凝。 六目相对。 陶沝这厢微微滞了滞,跟着上前恭敬地朝那位冒牌衾遥行礼: “既如此,那奴婢就先行告辞了!奴婢刚才说的那些话,庶福晋不妨好好想一想——多一个盟友,和多一个敌人,哪个对您自己更有利?” 183.以退为进 康熙皇帝这回遣来翊坤宫请陶沝过去的人正是太监李玉。 陶沝之前跟在紫菀身边做御前侍女的时候也有跟他相处过,还曾八卦地问过对方以前有没有一个名字叫李德全。 这位现阶段的太监总管在历史上并不如梁九功和魏珠出名,可见对方是个讲究低调的主。康熙实录里只在一废太子时提过他,雍正实录里则是在四四大人处理八阿哥一事上提过他一次,说八阿哥密同太监李玉擅革厄穆克托的膳房行走一职。 虽然这并非什么大事,但能让四四大人记得这么清楚,可见这位太监总管的将来也是喜忧参半。 不过因为他现阶段和紫菀的关系还不错,加上陶沝本身也会看人说话,又有那位太子殿下的关系夹在里面,所以他通常对陶沝也会比旁人多几分笑容。 虽然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康熙今日来请自己的目的,但陶沝还是忍不住向李玉确认一遍:“总管,万岁爷今日叫奴婢前去究竟是什么事儿啊?不会又是要奴婢去哪个宫里伺候另外哪位娘娘吧?” “你这丫头可不许再这样胡说,小心祸从口出!能伺候娘娘是你的福气,哪还轮得到你来嫌东嫌西的?!”李玉听到她这句问话便狠狠白了她一眼,目光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今日是上回奉命出外测绘地图的几位神父进宫,其中一位神父指名要见你,万岁爷同意了……对了,太子爷也在那儿!”顿一下,又补一句,“万岁爷今儿个心情不错,你待会儿机灵点,凡事只要顺着万岁爷说肯定没错!” “奴婢多谢公公提点!”闻言,陶沝立刻摆出一脸受教的感激模样,但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得沉了沉,这或许是康熙对她进行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次试探,她一定不能疏忽大意才行! 陶沝被直接带到了乾清宫正殿。 康熙皇帝这会儿正端坐在大殿中央的宝座之上,微笑聆听站在他下方左侧一位传教士装扮的人说话。 因为这人背对着殿门的方向,所以陶沝看不到他的脸,只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很是耳熟。 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此刻也站在康熙下方靠右侧的位置。许是听到响动,他转头往门边扫了一眼,待发现跟在李玉身后的陶沝时,他先是一滞,而后唇角浅浅上扬,但只有一瞬,旋即便恢复了正常。 不过那位看上去仿佛在认真聆听某人说事的康熙皇帝显然还是注意到了太子的这一细节变化,循着他的视线往门边看了一眼,正好撞上陶沝这厢抬头凝望前者的目光。 陶沝心中一惊,赶紧低下头作低眉顺眼状。 康熙眼光复杂地足足盯了她好一会儿,这才朝站在她前方的李玉招了招手,后者立刻恭恭敬敬地上前打千,正好那位传教士说的话也暂时告一段落,当下也跟着回转头来。 陶沝定睛一看,眼前跟着一亮,对方正是她许久未见的雷孝思。 雷孝思那厢瞧见陶沝时也是一愣,随即便立即满面笑容地跑了过来,毫不避嫌地抓住了陶沝的手: “双水,你终于不戴之前那张面具啦?我也觉得你还是原来这张脸更好看!”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顿觉心中一凉。她怎么忘了,这家伙专业扯后腿的本事可不是盖的! 果然,还没等她想到合适的解释理由,康熙那厢便迅速发话了—— “雷孝思,你为何要唤她双水?这名儿又是何意?”说话间还不忘打量陶沝几眼,“她不是叫作绛桃么?” “绛桃?”雷孝思有些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反问:“这是谁的名字?”停了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陶沝:“双水,这是你原来的名字吗?” 被他这样一问,陶沝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一个对她而言再合适不过的理由,忙朝对方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座上的康熙恭敬回道: “回皇上,绛桃这个名字正是奴婢的真名,而双水这个名字是雷神父为奴婢取的!” “噢——是吗?”康熙问这话的语气明显半信半疑。“那为何雷孝思要给你新取一个名字?” “这是因为……”陶沝自然听出了他字里行间的满满不信任,内心没来由地一揪。好在雷孝思虽然经常扯她后腿,但在关键时刻也能起到一定作用。许是瞧出了陶沝眼中这会儿流露出的那抹明显畏惧之色,他立刻自告奋勇地接过前者的话茬继续道: “皇帝陛下,双水真的是个很可怜的姑娘!臣当初遇到她的时候,她整个人漂在河里,是臣正好打河边路过才将她救起来的,之后她又一连昏迷了数天,臣请来的那些大夫都治不好她……幸好我主保佑,她终于在耶诞节那天自己醒来了,可是,她醒来之后却记不起自己原来的名字了,所以臣就按当时她落水的那条河的名字替她取了双水这个名……”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复又转头看向身边的陶沝:“双水,你如今能想起自己的名字真是太好了!” 雷孝思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极为真诚,令陶沝不由自主地朝他用力点了点头。 而这番证词也成功打消了康熙皇帝心中的几分疑虑,不过他并没有放弃问话—— “朕听说,她之前曾在戏班里待过,这事儿是否也属实?” “回皇帝陛下,的确如此!”雷孝思听罢再度肯定点头,“臣和双水在江宁时遇到了一个戏班子,双水说戏曲可以让臣更好地了解大清文化,所以臣就决定去听戏,没想到在戏园子里的时候,有人打了臣和双水,是那个戏班的班主救了我们……” “噢?有人竟敢打你们?”康熙问雷孝思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地往陶沝脸上转了两圈。“是谁?” “这……”雷孝思显然是被问住了,愣了愣,本能地答道:“臣尚未来得及请教他的大名!” 他此语一出,陶沝莫名有种想要叹气扶额的冲动。 而座上的康熙听到这话也是嘴角狠狠一歪,随即转头看向陶沝,口气较之刚才明显添了一分冷淡: “还是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唔——”陶沝说这话的时候明显犹豫了一下,因为她突然想到,在康熙朝,管辖江宁织造府的曹家还是非常得宠的,直到四四大人上台之后才渐渐没落的。“据奴婢所知,对方是江宁织造府里一位姓曹的公子爷,因为他当时称其伯父是皇上您钦定的江宁织造,打从十七岁起就跟在皇上您身边,还说在江宁城,有谁胆敢与他曹家为敌就是不知好歹……” 话未说完,就见康熙皇帝的脸色当场一凛,而后从嘴里厉声吐出一句:“荒谬!” 陶沝以为他这是在责怪自己信口雌黄,当下赶紧跪地朝对方磕了一个响头:“奴婢该死!可——”她再度迟疑了一下,偷偷抬眼瞄了瞄康熙的脸色,终究还是狠下决心实话实说:“可奴婢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当时那位公子爷想对那个戏班的班主行不轨之事,正好被奴婢经过撞见——奴婢原本以为那位戏班的班主是位漂亮的女子,没想到上前之后才发现对方竟是男子,而且那位曹姓公子还说对他势在必得,奴婢实在是看不下去才出言顶撞的……” 她说到这里时故意停了停,见康熙似乎并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这才放心接下去道:“……那位公子爷气极之下就打了奴婢一巴掌,当时雷神父也正好赶到,就上前与他说理,没想到他却狠狠揍了雷神父几拳,都把雷神父打出血了,最后还是那位班主请大夫来给我们治伤的呢……” 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康熙的眼中划过一道戾色,半晌未语。末了,他突然重新转头看向雷孝思,试探:“……果真是如此么?” 谁想雷孝思这厢却摆出了一副超然出世状,且答非所问:“皇帝陛下请放心,主教导我们要爱自己的仇敌,凡事都要学会忍耐和宽容,臣会原谅那些曾经犯错的人的……” 康熙皇帝的嘴角这下歪得更厉害了,显然是觉得他们两者之间无法正常沟通,于是又将问话的矛头转向陶沝,连带看向后者的眼光也变得更加意味深长起来—— “这之后,你便留在那个戏班里了么?” “回皇上——”陶沝直觉对方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古怪,但一时又意会不出到底是哪里古怪,遂只能老老实实答道:“这之后,奴婢和雷神父两人便一直留在那个戏班里养伤,正好这个戏班的行程也跟我们原本定的计划一样,所以,我们就一起上路了……”语毕,又瞄了一眼康熙此刻阴晴不定的脸色,刻意再添上一句:“那个戏班里的人都很大方,不仅免费给我们两人提供了食宿,而且连出行坐船的钱都是他们出的!” 她这话一出口,活脱脱表露出一副市侩的嘴脸。偏偏雷孝思那厢也不甘落后,十分配合地补上一句: “没错没错,他们教臣学唱昆曲也没有收半两银子!” 康熙显然是被这两个人先后说的话给彻底打败了,忍不住咳了两声,然后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默默站在下方右侧始终未曾动过、俨然是在充当一尊背景墙的太子,继续冲陶沝发问: “……朕记得你当初还说自己曾被人绑架过?” “没错!”一旁的雷孝思这次还不等陶沝回答便率先开了口,“臣和双水等人刚到镇江那日,双水去了金山寺里求签,结果就再也找不到人了,当时臣和戏班子里的那些人把全寺都翻遍了,却始终没有找到双水,后来有位寺里的小师父告诉臣,说是曾看见有两个人扛着一条麻袋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戏班里的人说双水一定是被人绑了,就拉着臣一起去官府报官,可是当地的官员却不肯管……” “回皇上,奴婢当时是在寺里写签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打了脑袋,等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船上了……”陶沝生怕雷孝思会当着这位康熙皇帝的面再度说出当日他在码头对四、八两位阿哥说的那些话,赶紧抢在半途劫过对方的话茬:“……而且是被关押在船底的货舱,里面还有好些和奴婢一样被绑来的人,奴婢当时很害怕,听同船的人说,关在里面的人都是要被卖去达官贵人府中当奴才的……”话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把自己先前说过的那番话再次强调一遍,“奴婢若非被那些人当作送给京城某位‘贵人’的大礼,恐怕也在路上就被卖掉了……不瞒皇上,当初经过苏州的时候,就有位爷曾想把奴婢买回去来着,还是船上的一位贝勒爷给拦下的呢……” “贝勒爷?”康熙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脸色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尴尬。就连那位始终不曾有过动静的太子殿下这次也朝陶沝投来了不敢置信的目光—— “你可知道对方是何人?” “这个……奴婢当时只在船上见过那位爷一面,并不知道他是谁……”陶沝佯装一脸懵懂地歪着脑袋苦思,“不过,当日抓奴婢的那些人自称是恭王府里的人,难不成那位贝勒爷也和他们是一道的?” 她这话看似说得无心,但其实就是在变相告诉眼前的这位康熙皇帝对方的真实身份。 闻言,康熙皇帝的眉心瞬间拧得紧紧的,眸色也慢慢变得阴骛起来。 “雷孝思——”他突然点了某人的名,像是有所不甘地又一次冲其进行确认: “她就是你之前在信里提到耽误你行程的那位姑娘么?” “正是!”雷孝思听罢立刻点头,“当时双水莫名失踪,臣在镇江当地找了她一个多月,之后那个戏班里的人猜测说,双水很可能已经不在镇江了,提议沿着水路往杭州方向找,臣便答应了,这一路又找了近一个月,到了杭州没多久,臣就接到了白晋的书信,说是双水已经到了京城,臣便立即上京了……这件事,臣之前也跟皇上您说过的!” “这之后,也是你将她留在朕的四阿哥府中的?” “……”雷孝思继续点头,“原本臣是想带着双水一起外出的,但考虑到这次同去的全是男子,怕途中会有所不便,这才暂时将双水她托给四皇子照顾的……” “那她后来被四阿哥送进宫一事,你是不知情的了?” “什么?原来是那位四皇子将双水你送进皇宫里来的吗?”雷孝思显然是头一次听说这个消息,神情极是意外,当下也顾不上回答那位康熙皇帝提出的问题,只拉着陶沝仔细地上下打量:“那双水你现在过得还习惯吗?你之前不是说自己不喜欢皇宫吗?先前我入宫时本想带你一起来觐见皇帝陛下的,你都不肯来呢……” 他这话虽然饱含关切,但却说得颇有歧义,陶沝自觉又被狠狠插了一刀,但面上还是保持一脸温婉笑容:“多谢雷神父惦记!奴婢如今在宫中尚好!” “是吗?”许是见她满脸带笑,雷孝思倒是不疑有他,只自顾自得往下说道:“我今日入宫特地给双水你带来了我这次出行的礼物,你之前不是说想要我带特产回来吗?” 哎?! 陶沝万万没想到雷孝思在这件事上竟然如此实诚,一时也忘了眼下的场合,只满脸期待地直直盯着对方从他那宽大的袖管里一一掏出了他所谓的礼物—— 一块上面长有青苔的砖头,一个装满脏水的琉璃瓶,一根叶子已经干枯的树枝。 陶沝当场傻住了,就连康熙和太子两人的面颊肌肉也开始各自抽搐不已。 “这个是……”康熙这句话算是问出了陶沝的心声。她觉得自己当初一定是在表述上出了什么问题,才会让这位雷孝思神父以为所谓的特产礼物只是这些随手可得的破烂玩意。 然而没想到,雷孝思接下来的一番解释却让陶沝当场震住了—— “双水你之前不是一直说你很想去看长城吗?这个就是我在长城上捡到的砖,长城的确如你所形容的那样雄伟壮观,让人流连忘返……” “这是……长城的砖?”陶沝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接住了雷孝思递来的那块长有满满青苔的石砖,只是还没等她抱在怀里焐热,就见雷孝思又朝她递来了那个装满脏水的琉璃瓶小瓶: “这瓶子里盛的是鸭绿江的江水,远远看去时,鸭绿江果然如双水你当初所说的那样,好似鸭头之色,但放到这只瓶子里之后,那样的颜色就消失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明显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不过,那条江里捞上的大银鱼长得非常漂亮,也非常好吃,本来我还想带一条回来送给你的,可惜那条鱼半途上就死了,所以我们就把那条鱼煮着吃了……” “……” “还有这根树枝,是在奉天的凤凰楼前摘的,你之前说过很想看一眼‘凤楼晓日’的盛京美景,只可惜我不擅长画画,所以就只能折这根树枝回来给你当礼物了……” 陶沝听得再度傻住了,鼻子也跟着狠狠一酸,忍不住上前一步,主动握住了雷孝思的手: “雷,谢谢你!” 谢谢他一直记得她说过的话,谢谢他这一路都不忘给她带礼物! 不过这样的感动仅限于陶沝本人,在其他人看来,这样的事情明摆着属于“私相授受”! 座上的那位康熙皇帝显然没想到雷孝思会如此不避嫌地当众送礼物给陶沝,也没想到陶沝竟会当着他的面做出此等大胆、甚至可称得上是有些不检点的举动,一时间竟是懵住了。 太子这会儿的脸色也同样阴晴不定,目光犹如腊月里的寒风一般,冷冷扫过陶沝此刻握着雷孝思的那只手。 不过雷孝思本人似乎没意识到他给陶沝带礼物回来是一件多么能令人感动——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一件多么能令人生出误会——的事情,同样也不认为陶沝此刻抓着自己的手有什么不妥—— “对了,皇帝陛下刚才还说,我们接下来要去测绘北直隶各地。如果双水你这次也一起去的话,就可以吃到你上回说很想吃的马头酥鱼、广平八蒸,还有永年驴肉了……” 直隶是明称直隶于京师的地区,相当于一个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大部和河南省、山东省的小部分地区。清初沿用,但改直隶为直隶省。雷孝思话里提到的这三样吃食全是这些地方的特色美食之一。 见他如此提议,陶沝心中也随之生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她转身朝座上的康熙再磕一个响头: “皇上,奴婢有话想说——” “你想说什么?”康熙这一刻的脸色已经明显阴沉下来,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陶沝分毫—— “奴婢如今已经见到雷神父了,已经圆了奴婢当日的心愿……如果皇上还是坚持之前的想法,不希望奴婢继续留在宫中,那就允了奴婢随雷神父一同前往北直隶各地测绘地图吧?” 她这话显然说得有些突兀,太子的脸色瞬间一僵,良久才慢慢恢复正常。 康熙皇帝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又认真审视了陶沝一番,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她说这句话的真实意图: “你当真愿意随行?可是雷孝思刚才也说了,这测绘地图队伍中的可都是男子,若只有你一名女子随行,怕是有诸多不方便,而且……”他说着,有意无意地又瞥了座下的太子一眼,“……一旦被人发现,你的名节恐怕也会受损!” 但陶沝似乎并没有被他提出的这些困难所轻易击倒,反而像是铁了心一般硬要迎难而上:“回皇上,奴婢儿时的志愿就是效仿前朝的徐霞客,走遍大江南北,这测绘地图一事,正好与奴婢当初的志愿不谋而合,所以这当中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奴婢一定会努力克服的……反正奴婢先前随雷神父上京途中也一直都是以男装示人的,这次亦大可以效而仿之……” “没错!”雷孝思显然也很希望陶沝能够一起随行,忙跟在其后补充帮腔。“双水一开始的确是穿着男装随臣上京的,直至遇到那个戏班子后才重新换回女装的……” 康熙这次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直接侧头睇着站在自己下方右侧的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但后者此刻似乎也没有要开口反对的意思,只死死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气氛压抑得僵持了好一会儿,康熙皇帝那厢突然幽幽叹了一口气,语气淡淡地冲陶沝和雷孝思发话道: “此事容后再议!你们先下去吧!” 184.明辨是非(上) 当陶沝捧着雷孝思送给她的那三样礼物回到翊坤宫时,小宫女桂榕正守在门边等着她,乍见她怀里抱着砖头树枝往回走,当场吓了一跳: “小桃子,这些都是什么啊?” 陶沝得意地冲她咧了咧嘴:“这是雷孝思神父外出给我带回来的特产——”她说着,将手里的那三样东西一一冲桂榕展示:“喏——这是长城的石砖,鸭绿江的江水,还有凤凰楼的树枝……怎么样,看起来很有感觉吧?” 可惜却遭到了某人毫不留情的嫌弃:“嘁——又不是好吃的!你要这些有什么用?” 陶沝被她噎得一阵无语,半晌才想起为雷孝思辩护:“他倒是想给我带吃的,可你也知道他们一路要走那么久的时间,就算带回来恐怕也坏了……而且有些东西,原本就是应该在当地吃新鲜的才最好吃,也原汁原味……”顿了顿,见桂榕难得没反驳她的话,又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 “唉,每次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可惜,我当初都已经到了镇江,却没能吃上那里的锅盖面,就被人给绑了……生生浪费了一次机会!” 桂榕显然对陶沝被人绑架一事不存在什么特别大的兴趣,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陶沝话里提到的那道吃食上:“什么叫锅盖面?” “噢——就是镇江的一道风味美食,用锅盖煮出的面!”陶沝耐心给她解释,“面条是人坐在竹竿上颠跳着做出来的,煮的的时候用木锅盖压着煮,据说被称为江南的‘天下第一面’……我原本打算出了金山寺就去吃的,没想到却在金山寺就被人先一步绑了,早知道那天就先去吃碗面,然后再去金山寺祈福了……” “小桃子,你当初真的有被人绑架么?”许是因为陶沝翻来覆去地提起自己被绑架一事,桂榕这次也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就因为你长得和以前那位九福晋长得相像?” “是啊!”陶沝一脸郁闷地点头,“所以说,这张脸还真是给我遭罪,如果我本人长得和她一点都不像就好了……看来十四阿哥有句话还是说对了,我当初就应该狠狠心,在自己这张脸上划上几刀,如此一来也就不会搞得这么麻烦了……” 因为这一刻脑海里突然跳出十四阿哥上回对她说过的那番话,陶沝这厢便顺口说了出来,孰料却意外勾起了桂榕的八卦好奇心—— “十四爷好像很喜欢你呢!小桃子,你之前就认识他吗?” “怎,怎么会?”陶沝本能地矢口否认,但见桂榕立刻冲她摆出一副“我不相信”的表情,又犹豫地补充一句:“唔……勉强算是在热河行宫时有过一面之缘吧!” “就只有这样?!”桂榕有些意外,“那你当时究竟对他做了什么?让他这么喜欢你?” 陶沝被她问得嘴角狠狠一抽:“我,我什么也没做!” “是吗?”桂榕对于她的这个回答明显半信半疑,但很快,她便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小桃子你说,十四爷他是不是也喜欢以前的那位九福晋啊?我听他们说,十四爷当年曾救过那位九福晋一命,而那时候的九福晋并不得宠,据说就企图借此勾引十四爷来着,后来还把他的一位正怀着孕的得宠侧福晋给推到河里去了,连孩子都没了,为此,十四爷当时还打了那位九福晋两个巴掌作为惩罚……但仔细想想,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真的有点暧昧哎——你说,那位九福晋害得十四爷失了子嗣,十四爷却只打了她两个巴掌便草草了事,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怪她……” “呃,那都是谣传……”陶沝赶紧在一旁插话,“听说十四爷当时还想继续打的,是被那位太子爷拦下的——” 桂榕闻言愣住了:“你怎么知道当时的情况?你那时候不是也不在这宫里么?” 陶沝见状“呵呵”干笑两声,赶紧搬出米佳慧这尊大佛:“这是刘太医跟我说的啦,你也知道他的消息一向比较灵通嘛!” “刘太医吗?那倒是有可能!”桂榕作为一名资深粉,显然不会质疑自家偶像的消息来源有误。“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十四爷他现在为何要缠着你?” “这……谁知道这些爷心里是怎么想的?”陶沝赶紧打哈哈,“我只是觉得吧,如果十四阿哥真的喜欢以前的那位九福晋,那他现在就应该去追着九爷的那位庶福晋跑才对啊?他们不是说,那位庶福晋就是以前那位真正的九福晋么?怎么着他也不应该来找我的麻烦啊……” “兴许,他是想找个替代品呢!”桂榕单手摩挲着下巴作若有所思状,“毕竟,那位庶福晋如今都已经怀了九爷的孩子,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十四爷都不可能再把她要到自己身边去了,所以……”话到这里,她猛地停了停,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对了,小桃子你刚才提到了那位太子爷,你说太子爷喜欢你,该不会也是因为……唔——”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陶沝用手死死捂住了嘴,而陶沝的声音也在这一瞬间变得冷冽至极: “……你不要命了!!” “咳咳——”桂榕毫无预兆地被对方捂住口鼻,呼吸一下子变得艰难起来。好半天,她才挣扎着从陶沝手下逃脱出来,极其不满地冲前者出声抱怨: “小桃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凶?我又没说错什么话!” 陶沝轻轻“哼”了一声,语气依旧如冷风拂面:“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你刚才说的这句话无论是让那位太子爷听到还是九爷听到,你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听她这样一说,桂榕那厢也后知后觉地悟到了自己刚才那番话背后所隐含的意思,心中不觉一阵后怕。半晌,她小心翼翼地再度开口: “可是,小桃子你真的不担心吗?万一,我是说万一,那位太子爷真的把你当成那个人的替代品,你岂不是……” 陶沝这次明显愣了愣,继而咬着嘴唇不吭声。而与此同时,那位太子殿下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也反射似地跃入她的脑海—— …… “我从未把你当过任何人的替代品,因为在我心里,你顶多只能算是个陪衬品,一个喧宾夺主的陪衬品……” …… 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弯。 陶沝突然回想起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当初对她说这句话时所流露出来的那种表情——有些纠结,有些郁闷,有些懊恼,但更多的还是释然,坚定以及不悔。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当过替代品来对待,如今,也同样不会…… 因为他也对她说过,“你这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小桃子,你笑什么?”桂榕显然无法理解陶沝这一莫名其妙的笑容。“你就不怕这是真的?” 陶沝闻声看了她一眼,脸上依旧带笑,语气也恢复如常: “放心,我在他眼里,还到不了什么替代品的程度,顶多也就只是个陪衬品而已……” “陪衬品?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很清楚我到底是谁……” “……”这话听得桂榕似懂非懂,她想要再说些什么,就在这时,远处明间的门帘被掀起,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匆匆走了出来,是芷毓身边的小丫鬟忆梦。 见此情景,桂榕立马放弃了在原先那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的打算,转而将陶沝拉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神秘兮兮地对她说道: “差点忘了,我刚才等在这儿就是为了要跟小桃子你说件大事儿的!”见陶沝一脸迷惑,又压低声音继续,“我听说,她们已经查出究竟是谁在侧福晋的汤药里下毒了……” “你说什么?!”陶沝心中顿时一惊,一句话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该不会是九爷的那位庶福晋发现的吧?” 桂榕显然没有察觉到对方此刻语气中的异常,听她这样一问,立马连连点头: “没错!就在小桃子你被带去乾清宫之后没多久,九爷的那位庶福晋便突然跑去了侧福晋的房间,也不知道她们在里面说了什么,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去了宜妃娘娘的殿里,接着便听闻宜妃娘娘大怒,将原本在后殿膳房里的两名丫鬟也一并找了过去……” 话到这里,她故意停了停,许是想吊足陶沝的胃口—— “我听忆梦说,是其中一个丫鬟发现另一个丫鬟在给侧福晋和庶福晋两人的保胎药里偷偷下药,于是便将此事告知了庶福晋身边的丫鬟裳儿,裳儿又将此事告知了庶福晋,庶福晋便联合侧福晋一起上告宜妃娘娘……对了,九爷现在也在里面!他比你早一步到,这会儿正在里面严审那名下药的丫鬟呢……”顿一下,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赶紧再补一句,“我听说,这次在背后下药的人很可能就是九爷的那位嫡福晋呢……” 陶沝怔在原地。 她没想到那位冒牌衾遥竟然这么快就选择出手了,看来她先前那把火点得正是时候!冒牌衾遥也是知晓孰轻孰重的——与其单枪匹马对抗,不如联合一切可联合的力量扳倒对方!只是,如果她仅仅想要以此来扳倒董鄂.衾璇,恐怕也不见得能如愿呢……因为她目前的对手,可不单单只是这位九嫡福晋! “小桃子,你怎么了?”见她神情凝重却始终不作声,桂榕忍不住在一旁发问。“你该不是怀疑这当中有什么蹊跷吧?” “不!其实我也怀疑幕后黑手就是那位嫡福晋!”陶沝直接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只是在想,如果事实真是如此,九爷他又会作何反应?” “这还用说吗?”桂榕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如果真是那位嫡福晋命人下的药,那她就犯了七出之罪,九爷自然可以借此废了她嫡福晋的位置……” “……”陶沝无声地笑笑,没答话。 如果事情真能如桂榕所说的这般简单就好了!可她也知道,事情绝不可能如此简单——董鄂.衾璇占了这个九嫡福晋的位置三年,虽然当中也有九九不管不问的因素在里面,但如果说她自己没有一点本事,陶沝并不相信——有那样一个被称为“猕猴都统”的阿玛作范本,这位嫡小姐的手段又怎能低估?! 更何况,就算九九真的想动她,恐怕也不过了八阿哥那关!那位八阿哥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又怎会轻易允许九九做出这种扯他后腿的事,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说服他,让他暂且忍耐、顾全大局!除非…… 陶沝这厢正想得出神,不远处刚从明间出来的忆梦似乎发现了她,立刻朝她这边走来—— “小桃子,你快跟我来!福晋她们正找你呢!” 她说这话的语气很是急切,但陶沝却是听得莫名其妙:“找我?她们找我做什么?” “因为庶福晋说,小桃子你看到过那个下药之人的真面目,所以由你来指证那个人最为妥当!” “你说什么?!”陶沝被忆梦这话说得着实一愣,本能地侧过头去瞟了桂榕一眼,这才冲忆梦反问:“难道里面现在还没确定那个下药之人是谁么?” 忆梦摇头:“原本庶福晋的那名丫鬟的确是指认了其中一个丫鬟,但被指认的那名丫鬟却死不承认药是她下的,之后,九爷派去搜查的人虽然找到了下在两位福晋保胎药里的那瓶药罐,但却是从另一个丫鬟房里翻出来的,如此一来,谁才是真正的下药之人自然就真假难辨了……” “原来如此……”虽然被对方绕了一头雾水,但陶沝总算还是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只是,冒牌衾遥突然提出要她去作证,这对她而言,似乎并不是一个好差事!她还是得尽量留点神才行! 185.明辨是非(中) 陶沝将自己原本抱在怀里的那些特产统统塞给桂榕,然后跟着忆梦去了正殿。 一进明间大门,陶沝便立刻觉察到里面的气氛异常冷凝—— 此时此刻,宜妃雷打不动地端坐在殿内的主位上,芷毓和冒牌衾遥则各自占据她左右手边的第一个座位,九九站在冒牌衾遥身侧,他前方地上还跪着——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躺着——两个正扭打在一起的丫鬟,而这两人正是陶沝之前在膳房已见过多次的高矮丫鬟二人组!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两人一面互相扯着对方的衣服、头发,一面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就是你!”、“不,是你才对!”,旁边还有几名太监宫女在帮忙拉架,场面简直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这……是怎么一回事?! 陶沝当场有些傻眼。 这两名丫鬟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选在这个地方相互掐架,而且还是当着眼前这么多位重量级主子的面,她们到底是有多想不开啊?或者,她们其实知道自己此番必死无疑,所以干脆豁出去了?! 她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芷毓那厢已经先一步注意到了她和忆梦,当即朝她俩点点头,示意两人上前。 而宜妃这时也已经命人拉开了那两名扭打的丫鬟,一左一右隔离。 陶沝小心翼翼地跟在忆梦身后走上前去,依次给宜妃、九九、芷毓和冒牌衾遥四人分别行了礼,并瞅准空档往冒牌衾遥脸上扫了一眼,后者显然也注意到了陶沝这道略带探究的目光,当下抬眼,朝她别有深意地一牵嘴角。 陶沝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这一笑究竟有何用意,就听九九那厢恶狠狠地发话道:“你说,这两人当中究竟哪一个才是给两位福晋下药的贱人?”等了一会儿,见陶沝这厢丝毫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噔时一脸阴骛地走到她面前,单手强行扳起她的下巴,怒叱:“你到底说不说?!” 陶沝直到被九九扳住下巴的那一瞬间才赫然明白对方原来问的是自己,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她就这样呆呆地任由对方强行扳起她的下巴,仰头迎上九九那张五官明显已经有些扭曲的脸庞,眼睛一眨不眨。 她的眸光清亮,如澄净的山泉水般晶莹剔透、盈盈闪烁。 见状,九九原本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不自觉得一滞,旋即便毫无预兆地突然狠狠甩开她,拧着脸走到一边去了。 由于九九此刻背对着其余三人的关系,那三人似乎都没有察觉到九九的不对劲,还以为是九九的暴脾气又发作了。 意识到这点,宜妃赶紧抢在这当口首先发话,因为她之前对陶沝的印象还算不错,所以她这次的话也明显偏帮着陶沝一些: “老九,你冷静些,让这丫头慢慢说——她才刚进来,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这样问她,岂不是要把她吓坏么?”顿一下,又转头看向陶沝,语气已然趋向平静: “本宫听闻,你因为担心侧福晋身体,自请守在膳房,并且亲眼见到是何人在两位福晋的保胎药里下药……可真有此事?” 她这话说得其实颇有水平,虽然没有明夸,但却句句强调了陶沝的功劳,陶沝明白宜妃这是在九九面前变相为她开脱,心下不由得一阵感激。 她清了清嗓子,咬字准确地答道:“回娘娘,为主子效力本就是奴婢应该做的!奴婢当时的确在膳房里看到了那个下药之人,她就是——” 她说着,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将视线转向那两个分别被两名太监一左一右押住、动弹不得的小宫女。 “小桃子,究竟是她们两人中的哪一个下的药?”芷毓这句话算是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包括冒牌衾遥在内。 然而还没等陶沝这厢准备作答,其中左侧的那名矮个丫鬟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 “主子,是映月下的药,跟奴婢无关!”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往冒牌衾遥那个方向瞟了几眼。 陶沝注意到了这一小细节,当下也循着她的目光看向冒牌衾遥,但令陶沝意外的是,冒牌衾遥这会儿并没有望着那名矮个丫鬟,而是目光直勾勾地定格在陶沝脸上,嘴角继续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见状,陶沝心里莫名“喀噔”了一下。还没等她再次开口,那名叫映月的高个丫鬟也抢在她前头出了声,矛头是对准矮个丫鬟的:“不,这事是彩珠做的,那药也是从她房里搜出来的,奴婢冤枉啊!” 眼见这两名丫鬟又准备互掐,众人赶紧将求证的目光再度集中到陶沝身上。九九那厢也冷冷地发话,不过这一回,他的态度明显缓和许多,且言简意赅:“到底是谁?” “是……” “我记得姐姐身边那个叫忆梦的丫鬟和彩珠两人关系不错,想来这事儿应该和彩珠无关吧?!”出乎意料的,就在九九问完话后,冒牌衾遥那厢也紧随其后地出了声。她的字里行间虽然带着些许疑问的意思,但却明显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闻言,芷毓这厢立刻朝冒牌衾遥抛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显然认为对方这句话是在替她开脱。 陶沝挑了挑眉,下意识地再度转头看向冒牌衾遥,而后者此刻回望她的眼神也无疑是让她单独指认那名叫映月的高个丫鬟。 那一瞬间,陶沝突然犹豫了。 虽然她已决定和冒牌衾遥达成“和平共处”战线,但若她这次真的帮对方留下彩珠这个隐患,将来保不齐会威胁到芷毓。她一定得想个办法让芷毓和忆梦两人对这个叫彩珠的丫鬟起点疑心。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陶沝面上还是暂时顺着冒牌衾遥的话点了点头:“庶福晋说的没错,药的确这个叫映月的丫鬟下的!” 此语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再度齐唰唰扫向被押在右侧的映月,后者的眼底当场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戾色。而被押在左侧的彩珠则是脸上明显一喜。 不过映月显然也不是个会轻易认命的主,只微微滞了几秒,便重新开始大声为自己叫屈—— “奴婢没有害人,是她胡说,她和彩珠联合起来诬蔑奴婢——” “是吗?”陶沝不等她说完便从怀里掏出雷孝思送给她的小怀表,打开,一字一顿地陈述:“可是我亲眼看到,在这块表上显示凌晨四点、也就是将近寅时正的时候,你一个人偷偷溜进空无一人的膳房,在那停留了将近一刻钟,复又离开,直到其他人相继到达膳房准备早膳,你才姗姗来迟……我可有说错?” “你,你胡说——”许是因为被人说中了几分事实,映月这次说话的气势明显弱了许多。 而陶沝这厢听罢,也故作疑惑地低头认真思考:“你确定我真的有胡说?”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抬头冲其一笑:“没错,我刚才的确说错了一个地方——你溜进膳房的时候,那里面并非空无一人,因为我也在里面——不过,倘若你以为当时就只有我一个人待在里面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你,你……”映月显然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大喘气,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陶沝也不准备给她太多喘息的时间:“如果你不相信,我倒是也可以把其他人一起叫过来作证——你可以说我一个人瞎,但不可能当时在场的其他人也都跟着我一起瞎了吧?” 映月被她这话问得一噎,咬牙转头望向座上的宜妃继续喊冤:“主子,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闻声,宜妃那双漂亮的杏眼微微一拢,并没有直接应声,但冲陶沝问话的语气却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如果真如你所说是映月下的药,那为何所有太医都说这药方没问题,就连煎煮好的汤药以及剩下的药渣也全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陶沝面无表情地从容作答:“回宜妃娘娘,那是因为她并非是将药直接下在保胎药里,而是将这药涂在了两位福晋喝药时所用的那柄汤匙之上!” “你说什么?”这个另类的下药方式让宜妃当场大惊失色,她狠狠一拍桌子,又瞪一眼右侧的映月,这才重新转头冲陶沝追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陶沝面不改色地继续作答:“这是佳慧……不,刘太医的功劳!那日她反复检查侧福晋所喝的汤药,也和其他太医一样查不出任何问题,但侧福晋当时用汤匙喝了一口之后却坚持说药味有异,刘太医便又检查了一遍,却发现原本没有问题的汤药中已经被下了药,这才惊觉问题原来是出在汤匙上——所以,奴婢蹲守膳房的这段时间,也重点关注了放置汤匙的地方以及有何人取用过汤匙……” 说到这里,她特意停了停,将视线移到映月脸上:“映月姑姑便是最常接触那些汤匙的其中一位,因为庶福晋装药用的碗盘汤匙,便是由她取的!” 宜妃听完没有接话,只循着陶沝的视线将目光重新转向映月,语气俨然透出一丝凉意:“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映月吓得浑身明显一抖,却还是咬牙坚持:“主子,奴婢真的冤枉啊!” 宜妃这次还没来得及作声,陶沝已抢先在一旁接过话茬: “如果你还是坚持自己无罪,那就请你给大家解释一下——那一刻钟的时间,你在膳房里做什么?”停一下,又飞快补上一句:“如果你想不起来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原模原样地表演一次……” “你——”映月显然是被她气得够呛,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再没了下文。 见状,陶沝心中正暗自得意呢,冷不丁就听九九那厢又忽然插嘴道: “那为何装药的瓶子最后会从彩珠的房里搜出来?” “回九爷——”陶沝直觉九九的脑袋定是临时秀逗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也亏他问得出口。“您若是想下毒害一个人,难道会在事成之后继续把□□留在自己身边么?” 九九听罢皱了皱眉,却没出声,只径直走到映月跟前,狠狠地甩了她一个巴掌: “说,究竟是何人指使你来下药?” 说完,见对方久久没有出声的意思,便加重手上的力道,再甩对方一个巴掌,而后继续重复问题,如此往复循环。 只是映月显然也是个有骨气的,脸上一连挨了数个耳光,却硬是咬牙死活不答。 九九问了半天也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下一秒,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突然重新回过头来死死盯着陶沝的眼睛,冷声: “你认为指使她的那个幕后黑手会是谁?”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当场怔住了,旋即便立刻低下头去,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嘴里毕恭毕敬地接茬:“回九爷,这个问题您不应该来问奴婢吧?奴婢才刚进宫没多久,对这翊坤宫里的情况也不甚了解,对您府里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如此,奴婢又怎会知道是谁和两位福晋暗中有怨,不希望她们生下子嗣呢?” 她这话虽然没有直接点出那名幕后黑手的名字,但其实已经将嫌疑的帽子扣到了董鄂.衾璇的头上。 九九当场黑了脸。也不知道是因为气陶沝此刻对他的说话态度,还是因为气这幕后的黑手是董鄂.衾璇。 眼见气氛不太对劲,宜妃又适时跳出来打圆场—— “既然小桃子已经确定下药之人就是映月,那她就交由老九你来处置吧!”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头看向左侧被押的彩珠,朝抓着她的那些人轻轻挥了挥手: “至于彩珠,既然这次不关她的事,那就先放了吧!” “谢——” 彩珠嘴里吐出的那一个“谢”字还没来得及落地,陶沝这厢又出乎众人意料地再一次抢白—— “等一下!” 186.明辨是非(下) 闻言,殿内众人皆是一愣。宜妃也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你还有何事?” 陶沝眼神幽幽地快速瞥了一眼坐在宜妃右手侧的冒牌衾遥,深吸一口气,狠下决心道:“回娘娘,这个叫彩珠的姑姑恐怕也有问题!” “你说什么?!” 此语既出,众人一片哗然,连映月那厢也不敢置信得瞪大了眼睛。 “绛桃姑姑,下药的映月刚才不是已经由你亲自确认了么?你再说这话又是何意?”这次率先开口问话的是冒牌衾遥,她此刻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平静,但望向陶沝的眼光却不自觉地透出一丝狠厉:“你可要想清楚再说,千万别冤枉了一个好人!” “庶福晋请放心,奴婢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陶沝听出了她话里的威胁之意,微微滞了滞,却还是选择坚持初衷:“更何况,奴婢以为,一个人是不是好人,恐怕就只有那个人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说着,又瞟了一眼从刚才起就一直被她握在手里的那只小怀表,同样一字一顿地陈述: “映月姑姑走出膳房不到十分钟,也就是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彩珠姑姑也独自进了膳房大门,而且还在前者涂药的那几把汤匙上捣鼓了许久,似乎还在上面做了特别的标记,之后方才离开,花的时间同样是一刻钟左右……” 她这话一出口,殿内众人再度雅雀无声。 见此情景,彩珠也赶紧趁着这空档替自己辩白:“奴婢冤枉!奴婢没有下药啊!” 陶沝闻言睇了她一眼,倒并没有像刚才对待映月那样对其咄咄相逼,而是用了一种相对婉转的方式—— “彩珠姑姑身上的确没有带药瓶,因此可以肯定药不是她下的……”顿一下,对上其他人一脸错愕的模样,又淡淡接下去道:“只不过令奴婢好奇的是,她为何要单单在映月下过药的那几枚汤匙上做记号呢?” 话到这里,她突然调转目光,直直盯住彩珠的双眼: “如果你是好心为了避免让两位福晋拿到被下药的汤匙才在那上面做标记,可为何侧福晋服用的汤药却每每都被查出有异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每次煎好药替忆梦拿碗盘汤匙的人就是你吧?明知道汤匙上有毒,你却还特地拿给侧福晋使用,你这样的‘好人’,内里又安得是什么心呢?” 她重重得强调了“好人”两个人,然后看着冒牌衾遥和彩珠的脸双双刷白—— “还有,你既和忆梦相熟,定然会知道侧福晋近日怀疑自己所服汤药有问题一事;你又每每都在映月之后相隔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溜进膳房,显然也对是映月下药一事颇为知情,但你却并不将此事告知给侧福晋或是宜妃娘娘……如若你是和映月两人姐妹情深,不希望映月因此受到责罚才选择知情不报,那倒还情有可原,可我刚才瞧着你们俩在殿上掐架的时候,都是在往对方的死里下手啊,如果这也算是姐妹情深的话,那这世上恐怕就没有相见生恨的姐妹了吧?!” 陶沝这话的语气颇有几分嘲讽的意思,站在旁边的九九忍不住往她脸上多看了几眼。 可惜陶沝自己没有注意到,因为她此刻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左侧的彩珠,而彩珠虽然被陶沝驳得步步败退,脸色苍白,但还是不死心地为自己叫屈—— “侧福晋,奴婢冤枉,奴婢真的对此不知情,奴婢也真的从未想过要害您啊!” 她跪在地上哭得声泪俱下,话虽然是冲着芷毓说的,但眼睛却始终往冒牌衾遥脸上瞄。 “是吗?”瞧出芷毓眼中因此划过的那一抹明显同情之色,陶沝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当众斩草除根,将前者的那份同情心斩尽杀绝—— “彩珠,你敢对天发誓你果真是无心么?”她微微勾起半边嘴角,从怀里摸出一把用帕子包住的汤匙,递到彩珠眼前:“这是我今早从膳房拿出来的,就在你和映月相继离开之后……你想不想看一眼?” 乍见到那把汤匙,彩珠整个人狠狠一颤,嘴巴哆嗦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陶沝也不管她,径自上前一步,将手里的那柄汤匙递得更近一些: “我观察过了,映月虽然有在汤匙上下药,却并没有在上面明确做标记的习惯,她只是把下了药的那几把汤匙都集中放在其中一个角落,需要用时只从那个位置拿取,因为能被选择的汤匙数量较多,所以看在旁人眼里,也可算是随意取用的……再加上这药对正常人并无多大害处,所以就算是被其他人错用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她顺势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芷毓和忆梦,后两者脸上的神情这会儿均是震惊满满—— “而彩珠你的做法就和她完全不一样了——你没有下药,但你却在映月下药的汤匙上做了标记,还特意拿给侧福晋使用,你究竟是何居心?” 考虑到冒牌衾遥这回也自称“被下药”,因而陶沝有意识地省略了彩珠调换过汤匙位置的细节,只抓重点定罪: “我手中的这柄汤匙上正好也有一个你今早留下的记号,而且,我让忆梦也留了心,把这几日用的汤匙全都存了起来,只要比对比对,就可以知道之前的那些汤匙是不是你刻意为侧福晋准备的了……” 此语一出,彩珠顿时面若死灰。 “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有意要害侧福晋您的,奴婢,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庶福晋,您救救奴婢,奴婢真不是有意的……” 鉴于心理防线被彻底击垮,她这话说得几乎语无伦次,而且也不再像之前一样有所顾忌,直直望着冒牌衾遥的方向哀求不止。而这一幕也成功引得了座上宜妃的注意,宜妃的目光立刻跟着她一起转到了冒牌衾遥脸上,后者见状,狠心别开了脸,不再望彩珠多看一眼,但那道充满怨毒的目光却随之纠缠到了陶沝身上。 陶沝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权当没瞧见。 就在这时,九九那厢又再度有了动静,他朝陶沝走近几步,慢条斯理地冲其发话:“爷听说,你今日去过庶福晋的房间?” 闻言,陶沝心中顿时一惊,直觉这是冒牌衾遥要借九九之手找自己的茬,当下立马转头去看冒牌衾遥,孰料后者听到九九这话时的第一反应也是一愣,显然并不是她告诉九九这件事儿的。 陶沝心中生疑,但嘴上还是小心翼翼地顺着对方答道:“回九爷,因为奴婢今早看到庶福晋的汤药里也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才想赶去给庶福晋提个醒!” “是吗?”九九的声音淡淡,也不知道骨子里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可你刚才不是说,侧福晋的汤药里也被人动了手脚,你既是侧福晋房里的人,为何不先去报告侧福晋却偏偏要选选庶福晋?” 陶沝被他问得更加莫名其妙,一时也没有多想,便照实回答:“因为那个时候佳慧……不,刘太医也在,侧福晋这几日的汤药都是由刘太医先检查后再行服用的,加上刘太医也知道问题就出在汤匙上,所以奴婢并不担心侧福晋会误喝被下了药的安胎药,反而是庶福晋那边,如果不及早赶过去告知,奴婢担心会出问题……” “等一下!” 还没等九九再次开口,冒牌衾遥那厢突然抢先插话了—— “我记得早上那个时辰应该还没到太医可以进宫的时辰吧?听绛桃姑姑的意思,那个刘太医该不会是在这翊坤宫里待了一整夜吧?难道他就是那个和你一起彻夜守在膳房里的人?”顿一下,又佯装惊讶地继续补充强调一句,“不会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吧?” 她最后这话一出口,陶沝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她逮到了错处,脸色当场巨变。 她就知道她刚才驳对方的面子当众定死彩珠的罪一定会遭到她报复,却没想到这个报复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下她可能要有一番苦战了! “小桃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旁的芷毓显然也听出了冒牌衾遥的话外音,脸色微微一变,看向陶沝的眼光也变得纠结复杂起来。“你不会真的是和刘太医两个人……”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宜妃打断了,而宜妃的口气也同样听不出是好是坏—— “为主子效力的确情有可原,但倘若触犯宫规,却也难恕其罪!” 陶沝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清廷宫规严格要求宫女不许和外臣私下密切交往,除非她今次能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就算她帮忙指出了下药之人,自己也难免会被扣上一个“私通”的帽子! “回娘娘、侧福晋,奴婢虽然出身卑微,但也懂得洁身自好、礼义廉耻,奴婢自然孤男寡女彻夜共处一室定会遭人诟病,所以,这件事情并非庶福晋所想的那样!” 不管了!事巳至此,她只能先把场面话先放出去!否则,此事一旦传出去,她肯定会被莫名其妙地赐婚给米佳慧的,而且这还是往好里说的处置结果,要是某些人不死心地再添点油加点醋,他们两人估计就要被双双打入大牢或浸猪笼了!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陶沝这会儿的语气也难得强硬起来,但因为心里多少有点底气不足,所以上述这番话里还是带了几分颤音。 冒牌衾遥注意到了这一细节,打定主意要让陶沝出丑于人前,连忙抢在其他人开口抢先冲九九说道: “爷,既然绛桃姑姑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不如就把那位刘太医也请过来问个话吧?如此正好可以还绛桃姑姑一个清白!” 她这话明褒暗贬,看似是为陶沝着想,但实际却是想进一步把陶沝拉下水。 陶沝眉心狠狠一皱,却并没有出声阻止她,只在心里暗暗盼着米佳慧等会儿来的时候能表现得稍微机灵点!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九九这回却迟迟没有接话的意思。反倒是座上的宜妃若有所思地在陶沝和冒牌衾遥两人的脸上来回转了一圈,跟着又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遣人去请米佳慧。 不多时,米佳慧便来了。随他一同进殿来的还有小宫女桂榕。 这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陶沝身边停下,依次向座上的宜妃等人行礼。 乍见到米佳慧,陶沝心中半是安心半是忐忑,她很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提醒对方,但那个冒牌衾遥却不肯让她如愿,抢在众人之前开口道—— “今日下药害人的祸首能够成功抓获,刘太医真是居功甚伟!”她一上来就给米佳慧戴了一顶高帽,全然不提“守夜”两字。“若非刘太医发现问题所在,本福晋和侧福晋姐姐恐怕难逃歹人毒手!” 她说得情真意切,令米佳慧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几眼,复又转过头来,瞅瞅站在自己身侧的陶沝。末了,浅浅一扯嘴角: “九庶福晋谬赞了!微臣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她平日里的那抹招牌笑容,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和煦。 只是不知是不是陶沝多心,她总觉得米佳慧在说到“九庶福晋”这四个字的时候,有故意咬重后面三个字。 冒牌衾遥似乎也听出了端倪,本能地滞了滞,而后强压下胸口的闷气,佯装不经意地继续问话:“我刚才听绛桃姑姑说,昨儿个是刘太医和她一同守在膳房里的,想必一定非常辛苦吧?”顿一下,“刘太医如此不辞辛苦地陪着绛桃姑姑彻夜守在膳房内,实属难得,可是需要什么赏赐么?” “赏赐?”她这两字一出口,某人的双眼顿时一亮,看得旁边的陶沝有种扶额撞墙的冲动。 而冒牌衾遥的脸上也因此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 然而没想到下一秒,米佳慧的话锋却又突兀一转—— “不过,昨晚并非只有臣和小桃子……不,是绛桃姑姑两个人待在膳房内,臣不敢邀独功,庶福晋若真要赏赐,还请连同旁人的份也一起赏了吧?” 她这前后两句话的跨度着实过大,殿内众人都愣住了,连陶沝也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还有谁?!”这话是最先回神的九九问的。 “还有臣的贴身小厮!” “还有奴婢!” 九九话音未落,米佳慧和桂榕两人已几乎同时出声,却是各执一词。 这话一出口,不仅其他人再度当场怔愣,他们两人自己也均是懵了懵,不过这两人的反应能力还是相当迅速的——先是对看一眼,然后极有默契地异口同声:“大家都在!” 倘若不是因为此刻时间地点人物气氛统统都不对,陶沝听到这四个字的一瞬间其实是很想笑的。 而其他人在听到这两人证词后的反应也各自不一—— 宜妃没作声,只端起摆在她手边的那盏已经没有任何热气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原本紧拧的眉心也慢慢舒展开来。 而芷毓和忆梦两人则是明显松了口气。 见此情景,一旁的冒牌衾遥自知陷害无望,只能狠狠剜了陶沝一眼,随后一脸哀怨地转向九九,似是想要后者为她出气。 九九脸上的神情从刚才起就一直复杂得令人难以捉摸。这会儿见冒牌衾遥投来求援的目光,他的眼神跟着一动,正迟疑着准备开口,座上的宜妃却抢在这空档先一步跳进来插话—— “好了,既然小桃子也没有触犯宫规,那么今日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吧!老九,这两个下药之人额娘已经给你抓到了,至于要怎么处置就交由你自己做主吧……唔,闹腾了这么久,本宫真是头疼的紧,仙蕊,还不赶紧扶本宫进房休息——”顿一下,又扫一眼下方的芷毓和陶沝,“还有你们也都各自散了吧,把自己的人都带回去,别留在这里打扰本宫休息……” 187.棋差一着 因为宜妃的提前退场,一场下药的闹剧也到此画上了一个不算圆满的句号。 许是自我意识过剩,陶沝总觉得宜妃当时自称头疼其实是在变相地帮她,至少是在阻止九九帮那个冒牌衾遥打压她。而且,宜妃扶着仙蕊离去时看向她的那个眼神也很微妙,让她没来由地产生一种错觉—— 宜妃该不会是已经觉察出她才是三年前的那位董鄂.衾遥吧?! 这个想法一经生成,便一直在陶沝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好在宜妃那厢并没有要当众戳穿她,或是进一步对她挖根知底的意思。 当天晚些时候,冒牌衾遥身边的小丫鬟裳儿突然跑来芷毓的房里找陶沝,说是庶福晋为了感谢陶沝今次找出下药凶手,想要好好地赏赐她一番,芷毓自然不疑有他,欣然应允。但陶沝心里却明白对方这次设下的是一场鸿门宴—— 看来冒牌衾遥是准备来找她秋后算账了! 陶沝跟着裳儿来到冒牌衾遥的房间。 一进门,就见冒牌衾遥正襟端坐在对门的那张太师椅上,脸上的神情极为阴沉。 见两人进来,她的眼光立马一凝,随即朝裳儿挥挥手,意思是让她先出去。 裳儿应声乖乖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替屋内的两人关上房门,不过并没有听到她远去的脚步声,应该只是单纯守在外面而已。 陶沝没有反对的意思。 因为她今早来过冒牌衾遥房间一事明明就很隐秘,但九九却会知道,而且还不是冒牌衾遥告诉他的。这说明翊坤宫中一定有九九的人在盯着冒牌衾遥这里。虽然她和冒牌衾遥两人一直各怀心思,但却也有一个共同目标——都不希望冒牌衾遥被拆穿身份,这也勉强算是一种“相互合作”关系。因此,她对冒牌衾遥的这种做法还是表示十二分认同的。 当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气氛突然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尽管那个冒牌衾遥从陶沝进门就一直在拿眼剜她,却偏偏就是不肯出声。 陶沝想了想,主动上前朝对方福身行礼。冒牌衾遥没出声,显然是想让她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但因为此刻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所以陶沝也没有如她所愿,很快便自顾自地直起身子,肆无忌惮地抬起脸,与冒牌衾遥相互对视。 一阵噼里啪啦的火花过后,冒牌衾遥终于率先开了口: “你今日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明知道彩珠是我的人,居然还当众定她的罪?” “是吗?原来彩珠是庶福晋你的人啊?”陶沝故意佯装一脸惊讶地反问。“奴婢当真不知道啊,奴婢还以为她也是嫡福晋的人呢!”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冒牌衾遥顿时气得牙痒痒:“哼——你别装蒜了,你就是故意的吧?” 陶沝闻言斜斜一挑眉,倒也没再选择跟对方打太极,而是一脸大方地承认了: “没错!我的确是故意的!” “你!”冒牌衾遥听罢更加七窍生烟,正要张口唾骂,陶沝这厢却快她一步抢先出了声: “庶福晋,您最好先搞清楚一件事——虽然奴婢选择与您和平共处,但并没有打算跟您同流合污,侧福晋才是奴婢真正想保护的人,所以会对她安全造成危害的一切人或物,奴婢自然要帮着趁早清除……” 她自顾自地说着,并不管冒牌衾遥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今日让奴婢出面去指证下药之人的这个主意是庶福晋您想出来的吧?那么,您在提议的时候,不就应该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吗?更何况,这之后您也没轻饶了奴婢啊——一旦坐实了奴婢和刘太医两人彻夜守在膳房之事,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其罪过恐怕都不轻吧?若非那位刘太医有先见之明,拉了桂榕和他家小厮一起陪奴婢守夜,否则,奴婢现在恐怕早已被您‘大公无私’地用宫规论处了吧?!” “哼!”冒牌衾遥显然并不觉得她这样做有什么错。“若非你先指认彩珠有罪,本福晋也不会这样针对你——” “是吗?”陶沝不温不火地反问,但脸上的神情却明摆着并不相信对方的说法。“可奴婢为何觉得,庶福晋您今次特意指明让奴婢出面去指认,就是为了让奴婢成为众矢之的呢?” “你胡说什么?”闻言,冒牌衾遥的眼光当场不由自主地闪了闪。 “难道不是吗?” 陶沝浅浅一勾嘴角,接着自己刚才的话继续反问:“映月应该是那位嫡福晋的人吧?一旦奴婢指认映月有罪,那就势必得罪了她背后的那位嫡福晋,恐怕连侧福晋也会被那位嫡福晋一并记恨,这样一来,庶福晋你身上的压力就会相对减小许多……因为那位嫡福晋怎么都不会想到其实是你在背后移花接木,充其量就只会以为是映月下药时不小心,所以,她接下来很可能会转移视线,想办法来对付奴婢和侧福晋,而映月那边也同样不会怀疑您,甚至都不会怨你,因为您也在人前强调自己被下了药……如此,庶福晋您‘一石二鸟’的最终目的也就达到了……” 沉默。 在听完她这番分析之后,冒牌衾遥那厢突然没了回嘴的意思,只静静地认真审视着陶沝,目不转睛。 半晌,她语气幽幽地出声,一字一顿: “你很聪明,若助我一臂之力,必能成功扳倒那位嫡福晋……” “不!庶福晋您错了——”陶沝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奴婢一点也不聪明,奴婢当时之所以会指认彩珠,不过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奴婢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奴婢后来才想到的,比起庶福晋您的临场应变能力,奴婢是自叹不如的……” 冒牌衾遥拧了拧眉:“你这话何意?” “庶福晋难道忘了吗?您今日可是在大殿之上力图坐实奴婢和刘太医两人私通的罪名呢!一旦这顶帽子成功扣下,奴婢自然触犯了宫规,但因为奴婢先前指认下药之人有功,论理不该罚,却也不能不罚,所以能兼顾这两者的最好办法恐怕就是让刘太医娶了奴婢……您先前当着宜妃娘娘和九爷的面问刘太医要何赏赐,想必就是为了这个做铺垫吧?” 陶沝一面说,一面用单手支着下巴作思考状—— “让奴婢来猜猜,庶福晋您该不会是想借此机会将奴婢赶到宫外去吧?或者,也想以此让毓庆宫的那位太子爷对奴婢心生嫌隙,从而进一步断了奴婢的后盾?!” 她最后这句话听得冒牌衾遥脸上瞬时一凛,而后狠狠咬了咬牙。 陶沝知道自己定是猜中了,不由地微微一勾嘴角: “不过可惜,奴婢身上还有未完成的任务,暂时还不想出宫,庶福晋您就别瞎费那个心思了!而且——”她顿了顿,特意咬准每个字的音,“奴婢和那位刘太医是金兰之交,这一点,太子爷他早就已经知情,所以,就算庶福晋您怎样挑拨,恐怕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幸好她当初在咸安宫时就已向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交代过她和米佳慧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因此倒也不用过于担心那位太子殿下会怀疑她和米佳慧之间有私情。当然,她还是向太子隐瞒了她和米佳慧其实是穿越同盟,以及米佳慧其实是女人这两件事。 兴许是被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冒牌衾遥那厢立刻恼羞成怒、拍案而起: “够了!你不过一介卑贱的奴才,居然敢用这样的态度跟本福晋说话?明明就是你说要与本福晋和平共处,要本福晋联合那位侧福晋扳倒嫡福晋,本福晋现在已经拿出了诚意,你竟然还要指责本福晋的不是?!” 陶沝扬了扬眉,也跟着冷笑出声:“庶福晋此言还真是恶人先告状!明明就是奴婢一直在向您示好,而您却处处给奴婢下套……您现在说出这种话,更是让奴婢不得不防啊!早知与您和平相处一事纯属奴婢的个人奢望,奴婢还不如告诉九爷真相呢……” 其实陶沝说这句话的目的纯粹只是为了吓唬对方,但冒牌衾遥那厢显然是当真了,只见她整个人一颤,身子明显向后倒去,好在及时用手扶住桌子才总算稳住。 但即使如此,她表面还是努力强装镇定: “哼——你别以为你可以用这件事情一直要挟我,有本事你现在就去跟九爷说啊——” “呵——”陶沝见状浅笑出声,“庶福晋,您千万不要庸人自扰,奴婢不过只是顺口说说,并没有真的要拆穿您,再说,只要庶福晋您不要轻易来招惹奴婢,奴婢还是很希望您能和九爷好好在一起,毕竟,九爷如今可是认定您才是原来的那位嫡福晋……” 陶沝发誓她这句话绝对是出自肺腑的,可冒牌衾遥还是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认定她这是在说反话。 “怎么,庶福晋不相信?”陶沝自然没有错过对方的这一表情,当即又强调补充一句,“您今天也在现场,想必应该听出来了,如果奴婢那时候有心要对付您,大可以在彩珠的罪行上再加一条,指认她还更换了映月放置汤匙的位置,这样一来,大家就都会知道还有第二个幕后黑手……奴婢隐瞒下了这件事,不就是在帮您吗?”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冒牌衾遥摆出一张极度不信任的脸,“你当众指认彩珠的罪行,万一那丫头怕死供出了我,那我也就跟着遭殃了,而你说不说这点也就没有意义了……你还敢说你这样做是为了帮我?” “那是因为奴婢相信以庶福晋您的手段,一定有可以保彩珠性命的办法!”不等她话音落下,陶沝已不假思索地接过了对方的话茬,“而且,依奴婢对您的了解,您选中的人,又怎会如此轻易就背叛您?裳儿姐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顿一下,有意无意地扫一眼房门方向,“还有,当年的那个媛儿……” 冒牌衾遥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媛儿,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红唇半张,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陶沝满意地打量着她此刻的反应,这才淡淡往下继续道: “庶福晋,奴婢可是好心提醒你——如果你真以为用‘指使他人下药’这么简单的理由就能扳倒那位嫡福晋,那你就错得太离谱了——你的对手并非单单只是九爷府里的那位嫡福晋,而是她背后的整个家族……想要扳倒嫡福晋,光凭九爷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因为不管那位嫡福晋犯下的错有多么让九爷难以容忍,只要是为了那个位置,他的那位好八哥也一定会说服他顾全大局的……” “……” “顺便再送庶福晋一句话——您以为原先的那位九福晋为何不愿回来九爷身边?!并不是因为她无法说服九爷相信她才是真正的九福晋,也不是因为她不懂九爷对她的一片痴情,而是因为她知道,九爷所谓的真心,永远也敌不过他家八哥的那颗野心……”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特意将每一个音都咬得极为清晰,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但语气却偏偏云淡风轻—— “除非,庶福晋您能让自己在九爷心里的地位高过那位八爷,那么,你想要成功扳倒那位嫡福晋一事自然不在话下……” 她说着,径自朝前方的冒牌衾遥福了福身:“奴婢要对您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如果庶福晋没有其他事,那奴婢就先行回去了!” 说完,也不管对方有何反应,转身就准备出门。 “慢着!” 就在陶沝刚推开房门,对上此刻正笔直站在门外的裳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蛋时,身后突然响起了冒牌衾遥的阻拦声。 陶沝脚下的步子立时一顿,而后便从容回过身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庶福晋还有其他事要交代奴婢的吗?” 冒牌衾遥被她看得再度滞了滞,好一会儿才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本福晋答应要赏给你的东西还没有给你呢!” 她说着,转头朝站在门边的裳儿发话:“裳儿,去把里间梳妆台上的那个檀木雕花锦盒拿来,本福晋要赏给绛桃姑姑!” “福晋?”裳儿这次明显迟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但冒牌衾遥不容她多作犹豫便再次厉声下令:“去拿!” “是!”迫于主子的淫威,裳儿只得无奈应声,进入里间取出了一个漂亮的檀木雕花锦盒,约有半尺见方。然后在冒牌衾遥的一路瞪视下,将那个锦盒交到了陶沝手里。 见此情景,冒牌衾遥方才满意地一点头,调转目光重新看向陶沝:“这是本福晋赏给你的,你好生收着吧!既然都说了找你来是领赏的,如果你待会儿什么都没拿回去,那岂不显得本福晋太过小气?本福晋可丢不起这个人——” 陶沝满腹狐疑地接过裳儿递来的那只锦盒,打开,却是一愣,因为这里面并非她先前所猜测的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而是一串上好的凤眼菩提念珠,共十八颗,每颗都有16mm大小,光是看品相就知道价值不菲! 不是吧?! 这家伙竟有这么好心?居然真的狠下血本送了一个值钱玩意儿给她?难道就只是不愿遭人诟病这么简单?! 陶沝心中越想越困惑,同时也觉得手中这串菩提念珠越看越眼熟,总感觉她好像曾在哪儿见过。 蓦地—— 一道灵光闪过脑海,陶沝差点当场惊叫出声,一双眼睛也瞬间不由自主地瞪得老大—— 如果没记错,这应该就是当年九九送给她的那一条! 她曾经因为倾城中毒一事迁怒九九,一时气极就当着九九的面把这条菩提念珠给扔了,之后,她因为师兄的一番话又想去把这条念珠找回来,可是找遍了她当初扔掉念珠的那个地方,却是怎么都找不到……没想到,竟是九九把它重新捡了回来?! 陶沝不敢相信地抬头看向冒牌衾遥。 那么,这家伙知道这串菩提念珠的含义么?她现在选择送她这串念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怎么,绛桃姑姑不喜欢?”许是觉察到陶沝此刻的目光明显有异,冒牌衾遥那厢斜斜一挑眉,语气也明显添了几分夸耀的意思:“姑姑千万别不识好歹,这东西可贵重着呢!既然说好是赏赐,那本福晋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停了停,“当然,若是绛桃姑姑肯跟着本福晋,以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好处的……” 是吗?陶沝兀自敛下眼睑在心底默默反问,但表面却配合地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状:“庶福晋真是太客气了,此物甚是贵重,奴婢这等身份万万受不起的!” 她嘴里虽然说着拒绝的话,但手上却明显是在把那只锦盒往怀里收,而这一点正中冒牌衾遥的下怀,后者心中一喜,表面却佯装出一副动怒模样: “哼——这是本福晋赏给你的,你又有什么受不起的?安心拿着就是了!免得别人到时候说本福晋还要因为一点赏赐跟个奴才斤斤计较!” 她一口气冲陶沝说完,并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便又立刻朝站在一旁的裳儿发话: “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没听到绛桃姑姑方才说她要走么,你还不赶紧送她回去?” “是,绛桃姑姑这边请——” “……” 188.聪明反被聪明误 因为冒牌衾遥态度强硬地发了话,陶沝这厢没能找到合适的拒收赏赐的理由就已被小丫鬟裳儿“客气”地请出了房间。 陶沝只得无奈地拿着那只锦盒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琢磨对策。 然而刚绕过长廊,她就眼尖地瞧见有两个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院子角落里—— 是米佳慧和桂榕。 此时此刻,米佳慧正单手执起桂榕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的位置,另一只则轻轻按在其上。她的双眼直勾勾地凝视着桂榕的眼睛,眸光温柔如水,声音更是低柔得像是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蜜糖:“这次真是委屈桂榕你了!你为了我,竟然不惜以身犯险,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桂榕那厢羞红了脸,紧张得连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这,这本就是应该的,奴婢不求刘太医回报……” 虽然这段对话有点雷人,但两人的表情、语气、动作,外加整体的画面感,俨然就是古言剧中一出风流公子调戏单纯小丫鬟的经典桥段。 见此情景,陶沝也不由地玩心大起,当下悄悄绕到两人背后,再冷不丁地凑到他们当中插话:“我这儿倒有个好主意——既然刘太医你不知该如何报答,那干脆以身相许如何?桂榕她一定会很乐意接受的!” “小桃子!你在胡说什么呢!我,我才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陶沝说中了心思,桂榕的双颊瞬间变得更红了,当下含羞带怯地瞪了陶沝一眼,而后咬唇逃走了。 米佳慧则依旧留在原地,兀自抱胸靠在身后的院墙上斜睨着陶沝,笑得一脸促狭: “小桃子你刚才这样的表现,会让我误以为你在吃醋的!”顿一下,“虽然本太医也知道自己魅力无限,但是你可是太子爷的人啊……唉,真是罪过,罪过……” “少来!”陶沝强忍笑意,“本姑娘对花心大萝卜一向没什么好感!刚才那样做,纯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好朋友落入渣男之手……” 米佳慧听罢一怔,继而立马从风流公子化身婉约小女人,还夸张得摆出一副西子捧心状: “小桃子怎么能说这样人家,人家好伤心啊……嘤嘤嘤……” 见她演得如此逼真,陶沝也跟着陪笑了一会儿,又突然收住,幽幽地叹了口气:“抱歉,今日之事全怪我处理不当,把佳慧你也一起扯了进来,还差点连累了你……” “安啦,这又不是你能控制的!我明白的——”相较于陶沝的满怀歉意,米佳慧倒是表现得满不在乎。“反正最后不也没出什么大事嘛,我不会怪你的啦……” “对了,你当时怎么知道那个冒牌衾遥是在套你的话?”见她露出这副毫不在意的表情,陶沝忍不住想起一个被她打漏掉的问题,“我当时心里可是吓得半死,生怕你会照实说呢!” “这就要多谢桂榕了——”米佳慧赶紧道明了此次事件中的最大功臣,“多亏她当时留了个心眼,躲在门外偷听你们说话,知道那个冒牌货是想对你我不利,就赶着去通知了我,所以我才能在众人面前力挽狂澜,助你逃过一劫!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欣赏之情。末了,再补一句:“没想到桂榕这丫头还真是不错,够义气!” 陶沝笑了:“人家那明明是喜欢你好不好!你若真是个男的就好了,倒是可以娶了她……” 米佳慧闻言轻轻挑了挑眉,没接话。紧跟着,她像是才注意到从刚才起就一直被陶沝拿在手里的那个檀木雕花锦盒,忍不住好奇打量了几眼:“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陶沝循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正拿着锦盒的那只手,用鼻子轻叱一声,淡淡吐出五个字:“不□□!” “什么?!”米佳慧顿时一惊,“小桃子你可别吓我?赶紧说人话!” 陶沝扯扯嘴角:“就是那个冒牌衾遥赏给我的东西!” “什么?那个冒牌货?她竟然赏了不□□?”米佳慧显然听得一头雾水,当下直接抢过陶沝手里的那只锦盒,“算了,还是我自己看吧——”说完,打开,眼前一亮:“哇!是凤眼菩提哎!”看两眼,又转头瞅瞅陶沝,似是在疑惑后者为何会把这个东西称之为“不□□”—— “这东西应该挺名贵的吧?虽然我不太懂,但光是看这大小、质地就知道绝对不是凡品,她倒是挺舍得啊……” “所以我才会说这是不□□!”陶沝语气凝重地打断对方,“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这串菩提念珠是九九以前送给我的,算得上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信物,但因为当年发生的一些事,我又把这串念珠还给了九九……我想,这念珠肯定是九九后来重新送给她的,估计也跟她说过这当中的含义……但她现在竟然把具有如此重要意义的信物赏赐给我,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存了什么善意……” “怎么?你的意思是,她赏你这个东西其实是在给你下套?”米佳慧这下子也总算反应过来了,“这东西难道不是她要拉拢你才给你的?” “嗯!”陶沝言简意赅地点点头,眉头依旧紧锁。 “原来是这样!”米佳慧惋惜地再看一眼那串菩提念珠,“那看来这东西肯定是留不得了!你打算怎么办?” “她既不仁,我自然也要找把结实的过墙梯!”陶沝狠狠咬了咬牙,转而努力冲对方挤出一个笑脸。“你放心,这次我自己搞得定!” “是吗?”米佳慧没再说什么,将那只锦盒重新递还给她。“对了,那位太子爷又让我帮忙过来给你传个话——万岁爷已经决定将你送去南堂待一段时间,明日一早口谕便到!” 虾米?! 南堂?! 这则突如其来的消息显然像是颗重磅炸弹落在陶沝的头顶,直接将她炸得四分五裂,连刚拿回手里的那只锦盒也当场应声落地。 见状,米佳慧那厢赶紧出言安慰:“你也别太担心,我帮你打听过了,雷孝思神父如今也住在南堂,他应该会帮忙罩着你的……而且我听太子爷的意思,这应该只是暂时的,万岁爷大概是想要考验一下你那日所说的话是否出自真心……” “就是我那日随口说的想要跟随测绘地图队伍出行游历的话?”陶沝突然觉得“祸从口出”这句谚语简直就是她的真实写照。“那他,我是指万岁爷,他有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回皇宫吗?” 米加慧被她问得一愣,当下“呵呵”干笑两声,语气明显透出几分尴尬之意:“这点,万岁爷的确没提……” 她就知道! 陶沝心里一片死灰。 虽然当初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想要随行,但这只是她“以退为进”的权宜之计——她以为自己主动表露出不想留在皇宫的意图,就会减少那位康熙皇帝的疑心,却没想到这位大BOSS还真的打算让她“如愿以偿”…… 呜呜,她这样算不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 虽然陶沝满心不情愿,但第二日一早,也就是农历腊月二十七,康熙皇帝那张将她单独送往南教堂的谕旨还是如米佳慧所说的那般如期而至。 无奈之下,陶沝只得强颜欢笑地告别宜妃和芷毓一干人等,随康熙皇帝派来的那名太监管事李玉前往南堂。 雷孝思显然也得到了消息,一早就在南堂的大门外等候。 尽管陶沝上回暂居西什库教堂时也见过不少传教士和相关神职人员,可毕竟南堂在康熙朝的地位相对更高一些,因而对于初次来到此地的她而言,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小畏惧的。 不过,在南堂大门外看到来接自己的雷孝思时,陶沝终于安下了几分心—— 有熟人罩着和自己单枪匹马闯荡,这两者当中的差距还是不可轻易小觑的。 南堂其实就是现代的北京宣武门教堂,位于前门西大街,是北京城内历史最悠久最古老的天主堂。据说这是意大利的传教士利马窦在明万历三十三年修建的。清顺治年间再度重建。现阶段里面的设施也勉强齐全,除了一般的宗教建筑外,还配备有天文台、藏书楼和仪器馆等等。 南堂的大门非常华丽,中间正门四周都刻有极其精美的砖雕。 主教堂位于东院,是一座典型巴洛克风格的建筑,雕饰精致,外观宏伟。 所有神父及其他神职人员的住处都位于西跨院,里面十分幽静。 陶沝的住处被单独隔在西跨院最里面的一间单独小院,与其他人的住处至少相隔了一个小花园的距离,感觉上有点像是关押犯人或精神病人的地方。但好在里面的各种配备还是一应俱全的。 刚到南堂的第一天,陶沝就在雷孝思的帮忙下和教堂里的所有人一一见了面。 南堂目前的总人数共有三十余人。其中只有十二名是真正的外来传教士,其他都是本地发展的教众,以及在此帮忙做事的下人。 因为还有三日就要过年的关系,南堂里的人数只剩下不到平时的一半。除了几个帮忙做事的小厮外,几乎全是外来的传教士。 这些传教士大多和雷孝思一样来自法国,偶尔有几名是来自奥地利和葡萄牙的。 尽管有雷孝思在旁边帮忙翻译,但因为彼此语言上的沟通障碍,加上陌生,陶沝与其他人的第一次见面,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也没有太过深入交流。 第二日是腊月二十八,陶沝打听到雷孝思三十当天没被那位康熙皇帝邀请进宫参宴,便决定拉他一起包饺子,这样等到年三十晚上就可以和其他人一起享用,也算是入乡随俗。 陶沝请原本在南堂里负责给大家烧菜做饭的小厮帮她准备了传统的白菜猪肉饺子馅,然后一步一步地教雷孝思怎样包饺子,之后白晋神父来了,觉得包饺子一事非常有意思,于是也跟着一起包,再之后,费隐和冯秉正、杜德美等人也相继加入了包饺子的行列,到最后,南堂里所有剩下的传教士干脆都一起来了。 尽管陶沝与他们的语言沟通还存有些问题,但这并不妨碍大家比手画脚地讨论各地美食。 而在众人的热烈讨论之下,饺子馅的种类也开始陆续增加,先是加了卷心菜牛肉,之后又加了孜然羊肉和蘑菇鸡肉,再之后,连各种水果和巧克力也被当作馅料塞进了饺子里。 除此之外,大家各自包出的饺子形状也是千奇百怪,有三角的,四角的,还有直接搓成烧麦状的,感觉甚是好笑。 陶沝细心地发现,这些外来传教士对于具有中国传统特色的东西都充满了极大的兴趣。 于是乎,在她的提议下,为了不让这个大年夜显得冷清,也为了过个有中国特色的大年夜,众人决定三十这天晚上在南堂里举办一个属于自己的过年晚会。 189.总把新桃换旧符(上) 大年三十一早,除了白晋和费隐两位神父需要进宫觐见之外,其他人全都在陶沝的指挥下开始帮忙准备年夜菜所需要的各种食材,以及其他必备物品。 因为众人一致决定要过个有中国特色的年三十,并挑战尝试有中国特色的年夜菜,所以陶沝提议吃涮羊肉火锅,也就是传说中的羊肉锅子,这是陶沝所知晓的为数不多的老北京传统特色之一。 好在南堂里的这些传教士来大清的时间都不算太短,差不多也已经习惯了吃大锅饭,因此纷纷表示赞同。 陶沝请在膳房帮厨的小厮选了口大号的铜火锅,又采购了新鲜的绵羊嫩肉,切成薄片备用。这名小厮的刀工也是十分了得,切好的羊肉不仅片片均匀、超薄如纸,而且速度奇快,仅一刻钟就片了好几大盘。 锅底选了传统的清汤锅底,只在清水中加了葱花、姜丝、口蘑和虾干煮沸。 蘸料是陶沝用芝麻酱、花生酱和腐乳等佐料一起调出来的,特地请雷孝思和其他人各自尝了味道,尽量满足他们每个人的口味。 火锅配菜的时蔬也选了大家都能接受的卷心菜、青菜、菠菜、大白菜,还有金针菇、香菇等一些菌类,另外还配了豆腐、海带丝、土豆片、面条、粉丝、年糕等其他辅料,摆了几乎满满一桌。 因为大家合力帮忙的缘故,加上上述这些东西准备起来也并不特别费时费力,所以还不到午时,年夜菜所需要的各种食材便基本准备完毕了。 鉴于离晚膳还剩下一段非常充足的时间,陶沝忍不住提议干脆由每个人都来完成一道自己的拿手美食,为年夜菜多添一分异国特色。 这个提议立刻被众人所采纳,众人又纷纷开始忙活起来—— 首先是杜德美和冯秉正两位神父合力完成了香煎鹅肝和芝士焗土豆泥; 紧跟着是山遥瞻神父独自熬煮完成了法式蘑菇浓汤; 再跟着,其他几位神父也相继做出了罗宋汤和法式松饼; 之后,从宫中回来的费隐神父贡献出了他珍藏的葡萄酒,陶沝则在雷孝思和白晋神父两人的合力指导下完成了法式红酒迷迭香烤小羊排; 至于德玛诺神父则帮忙制作了杏仁蛋白饼,由于陶沝依稀记得这好像就是早期没有内陷的马卡龙原型,因此强烈建议他在饼的夹层里加上奶油和果酱; 陶沝自己也利用膳房内现有的材料贡献出了她最擅长的几样菜品,譬如鱼香肉丝、蛋黄南瓜和糖醋排骨等等。反正这里也没有十阿哥之流在场,所以她也无需特别顾忌。 酉时正,众人围坐在特别准备的圆桌前享用这份精心准备的丰盛的年夜大餐。 桌上的每道菜品几乎都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一个个吃得赞不绝口、筷不离手。 这顿饭吃了整整一个时辰。几乎所有上桌的菜品都被众人一扫而空,就连德玛诺神父做的杏仁蛋白饼也所剩无几。 而自戌时开始,外面的爆竹声便从四面八方远远传来、不绝于耳。 由于过年放鞭炮也算是中国传统特色之一,因此陶沝也早早就命人在南堂里备下了不少烟花爆竹。而南堂里的这些传教士也果然对放鞭炮一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待年夜饭一结束,他们便全都跑到了南堂的大门外,跃跃欲试地准备点放烟花爆竹。 陶沝虽然自小喜欢烟花爆竹,但对点燃引线的这个过程却一直心存畏惧,反而是众位神父一个个表现得兴奋异常,全都不怕死得上前尝试了一番。 因为清初把东城的灯市挪到了前门一带,所以南堂目前所处的前门西大街这一片也是热闹非凡。 大街上人来人往,尤其是越往正阳门城楼方向走,位于大街两侧的店铺便越是热闹,工匠作坊、货栈、车马店、戏园、茶馆皆是灯火通明。 陶沝领着众人在街上来回转了一圈,等再回到南堂已是亥时末了。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尝试过有中国特色的大年夜,平时这个时辰早已上床歇息的众位神父竟然全都兴奋得毫无睡意,并执意要坚持具有中国特色的“守岁”。 “守岁”在古代也被称之为“熬年”,就是熬上整整一宿,等到次日丑时左右、第一声鸡鸣响起才算结束,不像现代社会只需熬到午夜十二点即可。 陶沝看了一眼雷孝思送给她的那只小怀表,眼下差不多刚到十一点,距离所谓的守岁结束还有约摸两个时辰。 要如何打发这将近四个小时的空暇时间?这似乎是个大问题! 好在因为刚才出去转了一趟的缘故,众人这时候又纷纷表示自己又有了饿意。 陶沝想了想,决定借此临时举办一场所谓的“年夜晚会”,就以前一天大家包的各种口味的饺子作为选择条件——因为每种口味的饺子里都有一个被她特意包入了一枚铜板,原本是想用来在大年初一讨要红包的,但现在她决定改成:谁吃到相应的饺子,就为大家表演一个拿手节目。 众位神父对她此番提出的这个新奇想法再度表现出十二分的配合,全体举手表示赞成。 于是乎,在众位神父各自思考待会儿要表演什么节目的时候,陶沝则自告奋勇去膳房为大家煮饺子,顺便又做了她最拿手的几样甜品点心——日式的雪媚娘和英式的胡萝卜蛋糕。 第一锅饺子很快就上桌了。众位神父吃得可谓是狼吞虎咽,但直至第二锅饺子被捞起,却仍没有人吃到带铜钱的饺子。 而陶沝特制的雪媚娘也完成了。 她一面下了第三锅饺子,一面准备做胡萝卜蛋糕,正用筷子打发鸡蛋时,一个熟悉的男声突然从膳房门口意外传来—— “小桃子,新年快乐!” 陶沝讶异地转过头,发现这个声音的主人果然是米佳慧—— “你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因为想你啊!”米佳慧漫不经心地随口接茬,她的双眼从一进膳房开始就不停地四处张望,之后,她像是发现了陶沝才刚做好的那几碟只有丸子大小的雪媚娘,直接拿起一个就往嘴里扔,旋即便立刻将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哇,这个点心好好吃!是叫什么名儿?” “是我特制的雪媚娘!” “雪媚娘吗?”米佳慧显然是对陶沝给出的这个答案存有疑惑,“我记得我以前也有吃过叫这个名儿的甜点,可是味道和你的好像有很大差别哎!” 陶沝笑了笑:“这是早前一个日语专业的留学生教我的做法,不过因为这里材料不够,所以只能从简……” 谁想米佳慧听到这话却是赶紧出言解释:“我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小桃子你做的这个比我原先吃过的还要好吃的多!”说话间,她似乎又发现了之前被剩下的那盘德玛诺神父做的杏仁蛋白饼,忍不住又抓起几块扔进嘴里:“看来这里有不少好吃的,我果然是来对了……” 她的这一“偷食”举动外加自我感叹让陶沝极度无语:“你这会儿突然跑来我这里不是就为了吃吧?” “我是……”因为米佳慧嘴里此刻塞满了杏仁蛋白饼,所以这前面半句话她答得不清不楚,待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食物,她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故作神秘地冲陶沝问道: “小桃子,你想不想知道自打你离宫之后,翊坤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陶沝条件反射地眨了眨眼,并没有立即接话。 而米佳慧那厢似乎也不坚持要等到她的答案,只隔了一小会儿便自顾自地往下接茬:“前些日子被你指认下药的那个高矮丫鬟二人组最终还是留下了一条性命,不过已双双被九阿哥送去了辛者库……”顿一下,又压低声音补充一句,“我听说,这次是九侧福晋和那个冒牌货两人联合说服九阿哥的,说是想为她们肚子里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积福……” “噢——”陶沝这声应得淡淡,看来她之前并没有估错,那个冒牌衾遥果然有能保全彩珠性命的办法。 许是见她反应不够激烈,米佳慧这厢明显有些意外,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对了,还有你离宫的那天早上,那个冒牌货也不知抽了什么疯,自称她房里丢了东西,发动了一大群人帮她找,后来还撺掇那位九侧福晋硬要搜查你住的那间屋子,结果却什么都没有找到……但她还不肯死心,硬是拉着九阿哥哭哭啼啼地告到了宜妃娘娘跟前,宜妃娘娘也不是盖的,当着九阿哥的面直接甩给了她一个盒子,并说小桃子你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然后那个冒牌货就立马闭嘴了,这两天连声都没敢出……” 她这话说得陶沝不由自主地抿嘴一笑。她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个冒牌衾遥“处心积虑”地把九九当年送给她的那条具有特殊意义的菩提手串当作普通财物赐给她,想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So——她自然也不敢闲着,连夜跑到芷毓房里旁敲侧击了一番——芷毓当年是见过这条菩提手串的,也清楚那是九九送给原先那位嫡福晋的,并且意义重大,因此,就算芷毓对那个冒牌衾遥再怎么心存感激,也多少应该会怀疑后者此举的动机。 而这之后的第二天一早,她又趁着道别的机会跑到宜妃殿中再度旁敲侧击,并当着宜妃和仙蕊的面一阵痛哭流涕,然后光明正大地把那只盒子留给宜妃处理。 事实证明,她果然没有估错人!在她离开之后,那个冒牌衾遥立刻就整出了这样一场闹剧…… “你说,她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一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陶沝就忍不住语出抱怨。“我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基本上也算是被遣出皇宫了,她还有哪里不满意?还不肯消停?” “或许她是希望能在这节骨眼上给予你致命一击,让你出宫之后就再也没法回去了……”针对陶沝此刻的不满,米佳慧好不容易想到这样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末了,她又忍不住再八卦一句:“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你是怎么说服宜妃的?” “我还能怎么说?”陶沝答得一脸坦然,“就跟宜妃实话实说这是庶福晋赐给我的东西呗!哦,我顺便还冲她补充了一句,‘侧福晋曾说这是九爷赠予原先那位九福晋之物,奴婢受之有愧,又不敢还回去,所以恳请宜妃娘娘为奴婢做主,救奴婢一命……’” 米佳慧听到这话狠狠挑了挑眉:“你这样说,宜妃娘娘难道就没怀疑你?” 陶沝却是不以为然:“没有任何证据,她能怀疑我什么?而且,就算她对我心存疑惑又能怎样?九九那厢已经认定了那个冒牌衾遥,即便宜妃心中认定我才是真的,九九也不见得就会相信她啊……” 顿一下,又慢条斯理地添上一句: “所以说,那个冒牌衾遥若真有多余心思来对付我这个假想敌,还不如好好想想怎样死死抓住九九的那颗心,毕竟,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就是就是!反正过了几十年都是要一起去跳广场舞的……” “噗——” 两人正说着,饭堂那边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因为与膳房这边还隔着一段距离,陶沝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不过很快,雷孝思便跑了过来,手舞足蹈地冲她宣布:“双水,终于有人吃到你包的铜钱饺子了!” “是吗?”陶沝闻言眼前顿时一亮。“是谁吃到了?” 说罢,也不等对方回答,便抱着手里那只还在打发鸡蛋的青瓷小盆急急往外冲。 此时此刻,众位神父全都围在饭堂内的那张圆桌旁,虽然只围住了圆桌的一半,却已严实挡住了陶沝的视线—— 陶沝见状只得努力扒开人群往里凑,边挤边在嘴里嚷嚷: “是谁?你们谁吃到了?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吃到的人要当众表演节目哦——刚才是谁说自己会跳那个法式宫廷芭蕾来着的,我可是一直很期待呢,你们可不许耍赖……” 话未说完,她已将自己的头从人群的空隙中成功挤了进去,没想到下一秒却正对上这会儿坐在桌前、手中的筷子上正夹着半个饺子的某个明黄色身影朝她投来的灼灼目光—— 陶沝定睛一看,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 “万,万岁爷,奴婢,奴婢该死!” 190.总把新桃换旧符(中) 双膝本能地一软,陶沝差点直接跪倒在地,连带怀里抱着的那个青瓷盆也因此落地。 幸好站在她旁边的白晋和德玛诺两位神父双双出手帮忙,一个扶稳她的身子,另一个则接住了那只青瓷小盆。 康熙皇帝把两位神父的动作看在眼里,眉心微微一皱,却是什么也没说,只转头朝此刻正站在他右手边的那个香色身影淡淡睇了一眼。 陶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康熙皇帝今晚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和她家四四大人也紧随在他左右。 不过那位太子殿下的眸光这会儿只是飘忽地从她脸上一掠而过,几乎没做半点停留,倒是四阿哥那厢定格在她身上的视线更长一些,且带着一丝明显的讶异。 陶沝有一瞬间的愣神。 康熙皇帝今晚突然大驾光临南堂虽然令她感到有些意外,但更令她吃惊的是,这位大boss为何会专程带着太子一起过来? 他明明就不希望她和太子在一起的,既然他都已经将她“赶”出了皇宫,那为何还要变相给她和太子制造相见的机会? 这明显有违常理! 还没等她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就听到康熙皇帝那厢已经开了口: “听说,这些饺子都是你包的?” 他这话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明显是在问陶沝。陶沝本能地愣了愣,旋即扫了一眼站在四周的众位神父,赶紧摇头: “不,并非奴婢一个人的功劳,众位神父都有一起帮忙包的……” “噢?”康熙挑眉,也循着她的目光扫了眼众人,“是你教他们的?” “没错!”白晋神父在一旁插话,“双水有教我们怎么包饺子,还给我们做了很多不同的馅料——” “是吗?”康熙听罢又重新扫了一眼桌上各种形状的饺子:“那你们特意将饺子包成这么多形状,就是为了区别里面不同的馅料?” 这话问得陶沝一阵脸红:“回皇上,奴婢起初的确是有这个打算,但众位神父后来却先奴婢一步无师自通了……” 康熙听得嘴角一抽,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而是用筷子指了指碗里剩下的那半个饺子: “朕刚才吃的这个饺子,味道似乎颇为独特,是什么馅料的?” 陶沝小心翼翼凑上前去瞄了一眼,恭敬答道: “皇上您现在吃的这个饺子是奶油蘑菇鸡肉口味的!” “噢——还有这种味道的饺子馅?朕之前好像从未尝过!”康熙皇帝说这话的语气听不出究竟是好是坏。 陶沝心中一凉,赶紧解释: “这是麦大成神父想出来的,他最喜欢的吃食就是奶油蘑菇鸡肉焗饭,所以他就问奴婢能不能在饺子里也加入这种馅料!” “是吗?那……其他还有哪些口味吗?” “唔——因为众位神父的口味都不一样,所以大家就按自己的喜好配备了相应的馅料——白晋神父喜欢卷心菜牛肉馅的,费隐和冯秉正神父喜欢黑胡椒羊肉馅的,杜德美神父喜欢松露鲑鱼馅的,还有……”陶沝按照站在圆桌旁的众位神父的顺序一一列举他们各自的喜好,“……奴婢自己喜欢蟹黄虾肉馅的,另外,还包了甜味的蜜枣核桃馅和红豆芋头馅,以及草莓巧克力口味的……” “草莓巧克力?!”康熙的眉头明显拧了拧,“这又是什么味道?” “就是这个!”未等他话音落下,雷孝思已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手中端着一盘颜色明显发黑的饺子放到了她的面前。 这个饺子的做法其实和雪媚娘差不多,是陶沝参考日式点心草莓大福的做法包的,只是将包在草莓外层的奶酪换成了巧克力,包在最外面的糯米冰皮换成了用烫面和出来的饺子皮,而且还特地把饺子包成了烧麦的形状,对于喜欢甜食的人来说,与其说这是饺子,倒不如说是一道另类的点心。尽管卖相的确有些难看,但味道还是深得众位神父之心的,譬如也和陶沝一样喜好吃巧克力的雷孝思之流。 不过这样的“黑暗料理”显然没能博得某位康熙皇帝的好感,他只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小口,便立刻扭曲地再度皱起了眉头,显然是觉得味道太甜了。但在对上四周一众神父期待他给出评语的眼神时,康熙皇帝终究还是违心地给了一个好评: “还不错!” 他用了最简单的三字评语就将这个话题轻轻飘飘地一带而过,然后继续冲陶沝发问: “你刚才抱在手里的那个瓷盆是在做什么用的?” “回皇上,奴婢是在做饭后甜点,因为之前德玛诺神父做的马卡龙——不,是杏仁蛋白饼已剩下不多,可守岁的晚会才刚准备开始,所以……” “守岁晚会?这是什么意思?”康熙的思维显然极具跳跃性,一下就从吃食跳到了晚会上。 陶沝来不及反应,雷孝思已在一旁抢先插话:“双水刚才说,晚会就是每个人当众表演一个自己的拿手强项来打发守岁的时间……” “噢?”康熙正要继续发话,米佳慧那厢却端着两碟吃食从膳房过来,康熙的目光立刻一转,直接落在了后者手中的那两碟点心上,“刘胜芳,你手里端着的这两碟是什么?” 米佳慧怔了怔,赶紧将手里的两碟点心摆到康熙皇帝面前:“回皇上,这碟是德玛诺神父做的杏仁蛋白饼,那碟是小桃子做的雪媚娘,是……嗯,两种甜味的点心!” 康熙皇帝瞄了一眼碟子里的杏仁蛋白饼,用筷子夹起吃了一口,眉头皱了皱,没说话,又顺势夹起旁边碟子里的雪媚娘,咬了一小口,这一回,他的神色明显有了变化: “这是怎么做的?” 许是因为刚才米佳慧已经道明了这道甜点出自陶沝之手,所以康熙这会儿的目光也直接定格在陶沝脸上。 陶沝赶忙低下头:“回皇上,这道点心的做法其实很简单,里面的馅料是用蛋清和白砂糖打发,加入奶豆腐,还有草莓、雪梨等果肉混合,外面再裹上一层糯米冰皮……”顿了顿,又刻意补充一句:“是以前奴婢在广州时遇到的一位点心师傅教奴婢做的……” 康熙皇帝没接她的话,只转头看向一旁太子和四阿哥:“胤礽,胤禛,你们俩也尝一个试试!” 两人依言试吃了一个,而后各自眼神闪烁。 康熙皇帝望着两人脸上的反应,嘴角微勾:“如何?” “回皇阿玛,此品软糯清凉,入口生津,甜而不腻,齿颊留香。可谓上品!”这是四阿哥给出的评价。 而太子那厢则意外地只给出了两个字:“……不错!” 康熙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回头对陶沝一笑:“看来你的厨艺不错,朕的御膳房怕是都做不出这样的点心!” 他的这句夸赞并没能让陶沝即刻飘上云端,反而听得后者格外心虚: “皇上谬赞了,奴婢的这点厨艺不过只是投机取巧,御膳房里的那些大厨可都是真材实料,奴婢断不敢与他们相提并论……” “……我觉得双水你的厨艺比之前的那个厨子好,那道红酒煎羊排非常美味!”孰料,还未等陶沝把话说完,费隐神父已先一步站出来打断了她的话。 紧跟着,德玛诺神父那厢也开口帮腔:“没错,双水让我在那些杏仁蛋白饼里加了奶油和果酱,味道果然比以前的好吃多了…… “嗯嗯,之前涮羊肉的蘸料也是双水姑娘调的,吃起来简直太美味了!” “对对,还有那个糖醋排骨和鱼香肉丝也很好吃,我是第一次吃到……” “我喜欢那道蛋黄南瓜,炸得外酥里嫩,甜甜咸咸的味道实在独特……” 众位神父左一句右一句的夸赞让康熙等人非常意外,四阿哥那厢也明显挑了挑眉,看向陶沝的眼光多了几分探究。 陶沝很想捂脸说自己不认识这堆吃货,就听康熙又在一旁出声发问:“你……擅长厨艺?” 他问话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但陶沝却不敢轻易松懈,硬着头皮答道:“回皇上,是各位神父谬赞了!奴婢的厨艺着实称不上擅长,不过只是刚好符合各位神父的口味而已……” “是吗?”康熙皇帝脸上的神情依旧琢磨不清,实在瞧不出究竟是相信还是不信陶沝的这番话。“那你刚刚说,吃到包有铜钱饺子的人要表演一个节目又是什么意思?” “回皇上,因为众位神父说想过一个有大清特色的大年夜,所以就决定守岁,可是守岁的时间比较难熬,而且干坐着也没意思,奴婢只是希望守岁的气氛能够热闹一些……” 陶沝的话还没说完,白晋神父又在一旁插话:“皇帝陛下,双水姑娘说,谁吃到了包有铜钱的饺子,新的一年里定会心想事成、财源广进、万事如意,所以应当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譬如跳舞或演奏乐器,让大家也跟着一起沾沾福气……” 康熙对这个说法似乎没有特别排斥的意思,转而继续追问陶沝:“你总共包了几枚铜钱饺子?” “十枚!”陶沝答得小心翼翼。“取十全十美之意!” 康熙看了她一眼,略微沉吟了一会儿,转头朝四阿哥吩咐:“既如此,胤禛,你就代朕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吧!” 啥?!陶沝闻言一惊。虽然她原本也没指望康熙皇帝为大家表演节目,但他现在让四阿哥代为表演,这似乎更出乎她的意料,而且,她怎么不知道四四大人还擅长乐器?若换作那位十三阿哥,她表示还有几分期待,可四四大人吹笛子或弹琵琶的样子,她实在很难想象?还是,他更擅长跳舞? 果然,还未容陶沝多想,四阿哥那厢已经先一步出声婉拒:“皇阿玛,儿臣向来不擅长舞乐之事,可否交由他人代为……” “无妨!”康熙皇帝淡淡打断他的话,似乎并不容他有拒绝的余地。“你随便挑一个自己拿手的即可!” 四阿哥一脸为难,还没等他再度发话,就听雷孝思又在一旁补刀: “双水说,如果实在没有强项,给每人发一个红包也是可以过关的……” “噗——”旁边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听着像是米佳慧。 陶沝见状忍不住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又转过身来提议: “其实表演节目也不必一定要选择舞乐,奴婢听闻四爷最擅长的是书法,不如就请四爷为大家写个福字和春联吧?正好我们都不会写!” 此语一出,康熙和太子两人立刻朝她投来异样的探究眼光,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一旁的四阿哥也循声看向她,意味深长地反问: “他们不会写,难道你也不会?” 陶沝“呵呵”干笑两声:“奴婢读书少,字也一向写得也不好看,万一到时候写了错字贴出去,肯定会给南堂众位神父丢脸的!四爷您的字看着就喜庆,这样才能多给大家添些福气不是吗?” “双水说得有道理!”杜德美和冯秉正两位神父闻言也在一旁表示赞同。“就请四阿哥教臣等写福字和春联吧?正好双水之前买来了写福字和春联的红纸!” “对对对,还买了好多好多呢……双水说可能会写坏好多张,所以多备一些很必要……” “……嗯嗯,昨天我就写坏了四张,雷孝思写坏了五张,白晋神父写坏了三张,本来双水说今晚大家继续写,挑个最好的贴出去……” 一众神父的热烈讨论让四阿哥的嘴角一抽再抽,他转头以请示的目光看向座上的康熙皇帝,后者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四阿哥见状信步走到书桌前,大笔一挥写下了一个“福”字和一副对联。 而守在两旁的太监则帮忙拿起写好的福字和对联展示在众人眼前—— 福字是用草书写的,而对联则是用楷书,均是模仿董其昌的笔意,写得飘逸空灵、风华自足。 “花香入户觉春来,竹影横窗知月上——”康熙皇帝一字一顿地念完整幅对联,很是满意地朝四阿哥点了点头。“胤禛,你写得不错!该赏——” “多谢皇阿玛!”四阿哥态度谦恭地行礼谢恩,而他的这一表演也算是变相拉开了守岁晚会的帷幕—— 首先是白晋神父自告奋勇地当众给大家表演了一段管风琴,他演奏的曲目是巴赫早期的名曲G大调小步舞曲。 紧跟着,费隐和汤尚贤两位也跳了一段陶沝期待已久的法式宫廷芭蕾——加沃特舞曲,虽然这时候的芭蕾舞和现代芭蕾舞有明显区别,但陶沝还是看得兴奋不已。 而负责为这段舞曲伴奏的是冯秉正、山遥瞻和麦大成三位神父,他们所使用的乐器分别是羽管键琴、小提琴和双簧管。 康熙皇帝似乎也对这段新奇的法式舞曲感到十分满意,当场重赏了这几位神父。 正当其他几位神父也准备出场表演时,米佳慧那厢却突然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地先一步跳到了饭堂中央的一张凳子上,手里还举着一个原本用来装葡萄酒的空酒瓶。 此时此刻,她的双颊尽显红润,应该是喝了不少费隐神父贡献出来的葡萄酒。 她一跳上凳子就举起手中的酒瓶冲底下的众人大喊:“接下来,由我来为大家献唱一首神曲——” 众人一听是神曲,顿时安静得鸦雀无声。 却没想到,这家伙一开口——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刚亮了一嗓子——就彻底把大家震住了,竟是当年红极一时的《忐忑》。 陶沝的反应是直接捂脸。 太子那厢原本握在手里的那杯葡萄酒当场一抖,有小半杯都洒在了自己身上; 四阿哥也难得毫无形象地将一口刚喝进嘴里的葡萄酒给全数呛了出来; 康熙皇帝亦是听得一愣一愣的,两边的面部肌肉不住抽搐,但还是强装镇定地从头听到了尾。 相较之下,众位神父的反应就明显好多了——不仅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还一个个听得兴致勃勃,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首歌和外国的歌剧形式比较相像。 待米佳慧一曲唱罢,他们居然还纷纷鼓起掌来。这下子,米佳慧自然更嗨了,继续站在凳子上问大家: “多谢各位神父如此捧场!你们还想听什么?我再唱给你们听——” 雷孝思想了想,第一个开口发言:“我要听《白蛇传》!” “《白蛇传》是吗?”米佳慧歪着脑袋回想了半天,旋即很是豪气地冲其一挥手:“我会唱一首跟这个故事有关的,你听着啊——” 说完,张口就是一句:“法海你不懂爱,雷峰塔会掉下来……” 一听到这句歌词,陶沝眼前顿时一黑,赶紧打着自己还要做甜点的旗号火速开溜。所幸其他人都震惊在米佳慧的歌声之中,似乎也没有人特别注意到她的突然溜号。 待回到膳房关上大门,从饭堂那儿传来的歌声便被完全阻隔在门外了,再听不到任何响声。 陶沝松了口气,走到灶台前继续做她的胡萝卜蛋糕。 她慢慢地往面粉里筛着玉米粉,试图调配出适合做蛋糕的低筋面粉,嘴里则轻轻哼着那首《La vie en rose(玫瑰人生)》,这是她所会的为数不多的法语香颂之一—— “Des yeux qui font baiser les miens(深眼令我明眸藏), Un rire qui se perd sur sa bouche(浅笑掠过他唇旁), Voilà le portrait sans retouche(本色形象无修饰), De l’homme auquel j’appartiens(愿将此生与君常)……”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脚步声从门边轻轻传来。 紧跟着,膳房的大门“吱呀”一下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陶沝本能地转过头,发现来人正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191.总把新桃换旧符(下) 陶沝微微一滞,继而冲对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怎么过来了?” “刚才被泼到了葡萄酒,我出来换件衣服再回去……” 某人这话答得明显有些没头没脑,陶沝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在跟她解释他此刻光明正大跑出来的理由。 她心中稍安,但嘴上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皇上今晚怎么会突然过来这里?守岁中途可以离宫的吗?” 太子闻言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白晋神父今早进宫时婉拒了皇阿玛让他晚间留在宫中参宴的要求,还说有要事得早点回来,皇阿玛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要事……” 原来如此! 陶沝咬咬唇,正想再问康熙皇帝今日为何会带他一起过来,却见太子已一步一步朝她这边走来,并在她跟前站定: “看来,你在这里待得不错……” 他的表情、语气均是淡淡,听不出是在夸赞还是嘲讽。 陶沝本能地冲他挤出一个笑,小心翼翼地答腔:“万一日后真要随行,总得和大家搞好关系嘛!” 话一出口,她整个人就已被强行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他单手紧紧圈住她的肩膀,强硬地将她的脸颊压在自己的胸前, “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会再放你离开的……” 他手上的力道很大,任凭陶沝怎样使劲也挣脱不开。 “我说过,我只会放你一次,绝不会再放你离开第二次……说什么会在心里记得我,会永远对我感恩,那样的感谢,我根本就不需要……我要的,是你留在我身边,再也不会离开我……” 听着那明显压抑的嗓音从头顶处幽幽传来,陶沝心里突然莫名一软,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贴着某人的胸膛,闷闷出声: “我也不想离开你的,只是……”现实却总在变相地逼她放弃! “没有什么可是的!”太子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改用双手扳住她的肩膀,然后俯下身,如琥珀般的丹眸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咬字清晰:“你信我,这一次,我会兑现我许下的诺言——只要你肯等我,我一定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陶沝没接话,同样目不转睛地静静回望对方,像是要望进对方的心灵深处——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半晌,她慢慢张嘴,却是吐出了一句让他瞬间怔愣的话。 “你说会给我想要的一切,可你是否知道,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什么金银珍宝、身份地位,我只是想要和你一起离开这里,去外面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她的眼眸黑白分明,澄净坦然,犹如一汪清泉,一眼见底。 “……不再是皇太子的身份,甚至,不再是皇阿哥的身份,就和我一样,只做一介平民百姓……这样,你也愿意吗?” 他僵住。 手上的力道也随之慢慢松懈,但仍扳着陶沝的双肩,只是脸上的神情早已变得不敢置信—— “你想要的……是这个?” 他直直盯着她的双眼,嘴里喃喃追问,语气带着一丝少有的迷惘,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 见状,陶沝心中顿时划过一丝不忍,但她还是狠了狠心,咬牙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是,我一直所求的就是这个,从一开始就是……”她轻轻地、却是极坚定地咬准每个字的音,“虽然,我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实现……” 此语一出,太子那厢明显怔了怔,而后继续无声地注视着陶沝,眼神意味不明: “……所以,你才迟迟不愿回来我身边?” 陶沝垂下眼睑,避开对方探究的视线,并不答话。 而太子这一次似乎也执意等着她的答案,只保持着适才的姿势,却迟迟没再吭声。 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因此陷入了僵持。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是小太监荣泰—— “太子爷,时间差不多到了!” 他隔着门板小声提醒,也变相打破了膳房内的尴尬气氛。 闻声,里面的两人各自一震。 紧接着,太子松开了手,没再继续坚持索要陶沝的答案,甚至也没再多看她一眼,便扭头毫不留恋地朝门边走去。 “保成!”陶沝下意识地唤住他,踌躇着想要解释,“其实……” 可惜话才刚起个了头就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太子的脚步略微停了停,但始终没有回头。他显然也在等着陶沝“其实”两字后没说完的话,但因为陶沝久久没能接茬,当下又继续往门边走去。 陶沝眼睁睁地望着他大步走出门去,嘴巴张了张,却始终没再出声挽留。 明知道是苛求,却还是希望对方能答应,这样自私的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鄙视……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要强硬逼迫他的意思…… 她刚才那句未说完的话,其实就是想告诉他,如果他真的不愿离开这里,不愿放弃皇子的身份,她也是甘愿牺牲的—— 只要他说不想走,她可以选择陪他一起留下,因为她想和他在一起,无论身在哪里都好,只要他对她的真心不变,只要他心里有她…… 这也是为什么她明知道对方不可能兑现自己想要的承诺却还是选择回来找他的根本原因。 只是,她好像没机会告诉他了……, ****** 太子走后没多久,雷孝思便匆匆跑来了膳房,说是康熙皇帝指名要陶沝过去问话。 陶沝以为是自己和太子方才的“私会”已经被对方发现了,心中顿时一凛。 她磨磨蹭蹭地跟着雷孝思回到前面的饭堂,脑袋里则努力寻思着合理的解释。 没想到一进去才发现,里面居然依旧保持着刚才的米佳慧个人KTV麦霸模式,只是歌曲已经换成了鸟叔的《江南style》。 许是因为新奇,底下的一众神父此刻也依旧听得十分happy,而反观坐在一旁的康熙皇帝和四阿哥两人,其脸上的表情早已到了濒临崩溃的最后边缘。 太子这会儿一直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真实表情。 陶沝还没来得及细想,正站在凳子上飙歌的米佳慧已先一步注意到了她,立刻挥舞着手中原本拿来充当“麦克风”的酒瓶冲她大声喊道: “小桃子,你也来唱一首吧!” 此语既出,饭堂内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在一瞬间全体集中到了陶沝身上。 陶沝吓得赶紧摆手:“别,我,我五音不全的……” “没事!”米佳慧边说边跳下凳子过来拉她,“反正只是让大家乐呵乐呵,大过年的,你就来首喜庆点的,热闹热闹气氛——” “可是……”陶沝还想拒绝,但康熙皇帝那厢大概已经听怕了米佳慧的另类神曲,抢在她之前出声发话:“也好!既然当初是你提议办这个守岁晚会,想必也在这方面有一技之长,如此,不妨在大家面前展示一番……” 陶沝被彻底断了后路,只得硬着头皮站到米佳慧刚才站的那张凳子上,跟着又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正站在康熙身边的太子,但可惜后者此刻依旧低着头,并没有抬眼看她的意思。 陶沝想了想,接过费隐神父从旁递来的另一个空酒瓶,轻启红唇: “莫说青山多障碍,风也急风也劲,白云过山峰也可传情;莫说水中多变幻,水也清水也静,柔情似水爱共永……” 为了能让众人听懂歌词的涵义,陶沝是特意用国语唱的,唱到最后一句时,她又刻意将脸转向了那位太子殿下所在的方向,幽幽定格—— “……聚散也有天注定,不怨天不怨命,但求有山水共作证……” 她的这一举动虽然称不上特别大胆,但也足以让某些人明白她这首歌究竟是唱给谁听的。 康熙皇帝自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并没有当众点破的意思。 四阿哥也注意到了,同样保持沉默。 而太子那厢亦总算在听到这句歌词时抬起了头,丹眸一眨不眨地凝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陶沝,紧抿着嘴,一声不吭,甚至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变化,但负在背后的那只手却早已紧握成拳,指骨隐隐作响。 一曲唱毕,还没等众人发话点评, 原本守在外面的太监梁九功已先一步掀帘进来通报: “皇上,外面落雪了,看这雪势恐为凶猛,可是要早些回宫?” 他这话一出口,原本还气氛热闹的饭堂里一下子冷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又瞬间集中到了康熙皇帝的身上。 康熙扫一眼众人,淡淡出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梁九功点头哈腰地回话。“已经是丑时正了!” 闻言,康熙皇帝略一迟疑,跟着便慢慢站起身:“是时候该回宫了!” 他这一动,其他人也赶紧起身恭送。 康熙皇帝领着太子和四阿哥等人走出饭堂,龙辇已在南堂大门处等候了。 康熙在龙辇前停住脚步,回身扫了一眼跟在其后的众人,又瞥了一眼此刻手中拿着酒瓶正纠结着要不要放下的米佳慧,突然开口发话: “刘胜芳,朕瞧着这些神父很喜欢你唱的曲子,你就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守岁吧……”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虽然陶沝内心觉得他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你就留在这里继续祸害他们吧,千万不要回宫去祸害朕!”,但米佳慧听到这话显然很高兴,赶紧冲其行礼谢恩,旁边一众神父听到这话似乎也表现得很高兴,跟着谢恩不止。 见状,康熙又意味深长地转过头来看了陶沝一眼,这才抬脚上了龙辇。 陶沝怔忪了一下,就见四阿哥那厢也循着康熙的视线朝她这边睇了一眼,目光颇有深意。 而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则是自始至终都没再往陶沝这边投来任何视线,只留给陶沝一个笔直的背影。 陶沝目送着他们的马车远远离开,直至最后消失在雪地中,心头突然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他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觉得她提出那样的要求太过分? 从某种程度上来理解,她先前说的那些话,其实并不仅仅是让他抛弃太子和皇阿哥之位,而是让他抛妻弃子,断绝所有亲情,跟她一起私奔…… 这样的事,若换作是她自己,她肯定也做不到,也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如此,她又为何还要去强求他? 现在的她,是因为孤家寡人,才对这里的一切没有任何留恋,可他和她并不一样,让他生生抛弃这些,实在是有些残忍…… 是她错了,选在这个原本温馨热闹的大年夜,对他提了这么任性的要求,也不知,她还有没有解释的机会……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缘份,我的爱因你而生,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 192.焚香祈福 大年初一一早,陶沝便被米佳慧拉着坐马车去万寿寺里上香。雷孝思作为马车的拥有者,自然也与她们同行。 按照米佳慧的说法,她家年初一雷打不动的风俗就是去给祖辈上坟,但因为这里没有可以祭拜的地方,所以只能改去庙里上香。 陶沝倒是没有这样的讲究。因为自打她穿来这里以后,似乎就一直没能安稳地过好过一个大年初一,但她很想祭奠一下她早前立下的那些牌位,所以便强烈建议米佳慧去万寿寺抢头香。 雷孝思尽管身为虔诚的基督教徒,但对抢头香一事似乎也抱持了极大的兴趣。 于是乎,天刚擦亮之际,三人便兴冲冲地驱车赶往万寿寺。 然而抢头香一事并非他们想得那么简单,因为有许多人一吃完年夜饭就早早跑来寺庙门口蹲守了,夜半时分已是人满为患,等至鸡鸣声一响,庙门打开,这些人便立刻抢着入内烧香拜佛。 加上昨晚下了雪,导致路面积雪,马车难以前行,因此等陶沝三人到达万寿寺的时候,别说是烧头香了,根本连入庙都成了问题,因为寺庙内外早已大排长龙,四面八方都挤满了来自北京城的百姓。 见此情景,陶沝立马就想放弃进庙烧香的打算,无奈米佳慧却十分坚持,声称这是家训不可违,加上雷孝思也在一旁投赞成票,于是陶沝只能老老实实地随他们两人排队。 一直等到辰时末,三人总算是成功进入了万寿寺。 雷孝思陪米佳慧进大殿上香。而陶沝因为今日前来此处的目的并非拜佛,所以中途便以尿遁的理由果断开溜。 好在这会儿前来进香的香客已经少了大半,陶沝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那间放置牌位的偏僻殿宇。 殿内空无一人。 陶沝早前立下的牌位也依旧放置在原来的地方。 只是有一点令她觉得十分意外,因为她所立下的那几块牌位全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看不到一点灰尘的痕迹,而反观放在旁边不远的那些牌位,则全都积下了厚厚的尘土。 这表明近日一定有人专程来替她打扫过这些牌位。但这个人是谁?他又怎么会知道她将这些牌位摆在了这里? 如果她记得没错,知道她在这里设有牌位的人应该就只有倾城和弘晖,难不成,会是他们两人中的其中一个?! 可是,弘晖那孩子早年前就被四阿哥秘密送去江南了,师兄曾说过他有生之年最好都不要进京,否则定会令他性命堪忧。四四大人这么疼弘晖,肯定不会让他冒这个险。 这样一来,那剩下的人选就只有倾城一个了—— 难道说,倾城现在和她一样,也在这座北京城之内?! ****** 走出那间偏殿,陶沝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如果对方真的是倾城,那自己这次一定要找到她!然后一起去问师兄那个叫陶然的小徒弟没说完的第三句话,说不定,还能将倾城送回现代去…… 正想得出神,前方突然出现了两个身影,一老一少,均是女子,年少者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年老着蹒跚前行。 许是因为下雪地滑的缘故,两人还没走几步就差点双双摔倒在雪地上。 幸好陶沝这厢反应迅速,及时冲上前去扶住了那位年长的女子:“老夫人小心!” 那位老夫人慢慢抬起头,却是一张让陶沝觉得颇有几分面熟的脸—— 对了,是那位金枝夫婿的娘亲,已故振武将军孙思克的妻子——孙老夫人。 思及此,陶沝扶着对方的手当即一抖,差点没把对方直接推地上。 “多谢这位姑娘好心相助!” 待站稳身子,那位孙老夫人满面和蔼地上下打量着陶沝。末了,又突然冒出一句:“这位姑娘看着好面善啊!” 陶沝心头一凛,但面上却佯装无所谓地“呵呵”干笑两声,四两拨千斤地避开了对方的探究—— “这位老夫人说的是!奴家也觉得自己长了一张大众脸呢!因为每个人看到奴家的时候都说奴家很面善,可见奴家的这副长相到底是有多普通啊……” 她这番自嘲似的感叹让扶着孙老夫人的那名丫鬟当场失笑。 孙老夫人也跟着笑,倒是没在陶沝容貌的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姑娘有所不知,这与人面善也是一份善缘,广结善缘是好事!” 陶沝正要接话,冷不丁一抬头,却发现前方又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远远朝他们这边走来—— 一个是巧巧,她这会儿的腿脚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因为旁边那个黑衣男子正动作亲昵地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但后者却并非那位金枝夫婿,而是黑骑士煜影。 陶沝当场愣在原地,连旁边的孙老夫人唤她都没有听见。 这时,一旁的小丫鬟显然也发现了远处的巧巧和煜影,忍不住扯了扯孙老夫人的衣袖,孙老夫人循着小丫鬟所指的方向望去,目光微微一滞,却并没有动怒的意思,而是幽幽得叹了一口气—— “天公作孽……” 陶沝猛地一个激灵,来不及细究对方话中的深意,只本能地追问一句:“他们很要好么?” 孙老夫人被她问得一愣,继而微微一笑:“没错,他们是……我的儿子和儿媳妇……” 嗨?! 她给出的这个回答让陶沝瞬间惊愕不已,一句话也不经思考得立马脱口而出:“您确定?!” “难道姑娘你认识他们?”孙老夫人显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原本平和的神情亦是一僵。 陶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冲其摆手:“不,奴家可不认识他们,纯粹只是觉得他们长得和老夫人您一点都不像而已……呵呵……” 闻言,孙老夫人又是一怔,但还没等她再度开口,陶沝这厢就已先行出声道别: “既然老夫人您没事,那奴家就先走一步了,还有人在外面等着奴家呢!” 她说着,也不等对方反应,便迅速转身往回跑,跑一半又果断从怀里掏出一条纱巾蒙在脸上—— 虽然她实在想不通孙老夫人为何要骗她,但既然已经碰到了这家的三个熟人,那位金枝夫婿恐怕也就在附近,她还是小心为妙! 果不其然,就在陶沝一路小跑着往回走时,竟然在寺庙的大门处又华丽丽地撞上了一个人—— 这回倒并非她莽撞,而是进出寺庙的人太多,旁边一个壮汉又急着想要进殿去烧香,便不管不顾地以蛮力挤开人群往里冲,陶沝正好站在大门前侧的位置,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被其用力撞倒在地—— 倒地的那一瞬间,陶沝有些许的懵神。耳边也随之响起了七零八落的指责声,但很快便消散了。紧跟着,一只大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乍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陶沝原本还凝滞的大脑思维霎时间又恢复了运转,只觉得心里一阵无语。 她该死的又中奖了! 如果她没听错,此刻这个朝她伸出一只手的人正是那位她唯恐避之不及的金枝夫婿——孙承运。 “我……奴家没碍,多谢这位爷关心……”陶沝语无伦次地冲对方拼命摇头,刻意避开了对方伸过来要扶她的那只手,自己扶着地面站了起来。她心中着实庆幸自己方才有先见之明地在脸上蒙上了纱巾,对方这会儿瞧不清楚她的脸,否则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动静来呢! “姑娘,你真的没事么?你还能走吗?”孙承运显然是对被莽汉意外撞翻在地的陶沝起了一丝同情之心。“姑娘今日可有家人同来,在下可以帮你去找他们过来……”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听身后方不远处突兀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米佳慧的: “小桃子,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我们在这儿等你等了大半天,都快饿死了……” 米佳慧此刻的出现让陶沝原本紧张的心情不由自主地一缓—— 她的“家人”来了! 她回过身,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米佳慧身边,紧紧揪住对方的衣袖,并将自己的身子尽可能贴着对方,看上去就像是个可怜孩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你这是……”米佳慧一脸迷惑地看看她又看看站在不远处的金枝夫婿。 陶沝深吸一口气,用最温柔的语气小声答道:“我……方才不小心撞了人,是这位公子好心扶我起来的……所以,你帮我向他道个谢吧!” 她说话的声音虽轻,但足以让站在不远处的孙承运也听得一清二楚。 米佳慧听罢眉峰一扬,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立刻上前冲孙承运一抱拳:“那在下就替内子向公子您道个谢!” “不敢!”孙承运见状也赶紧抱拳冲他回礼,但眼中的担忧之色依旧未消。“只是刚才那位莽汉撞这位姑……不,夫人的那一下可不轻,阁下最好是能赶紧替她找个大夫瞧瞧!” “无妨!正巧在下就是大夫,内子的身上有无损伤,在下过会儿自会替内子诊断的!有劳公子费心了!” “如此,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兴许是听出米佳慧话中的维护之意,孙承运那厢没再坚持,甚至没敢再多看陶沝一眼,便冲她们二人行礼道别,转身匆匆进寺去了。 陶沝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这才转过脸来朝米佳慧翻了个白眼: “话说,你可知道内子是什么意思?我是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内子的?” 米佳慧听出了她话里的不满,却只是不在意地“嘿嘿”一笑:“小桃子你这可是在过河拆桥——你刚才看我的眼神,不就是想让我帮你挡下这朵桃花嘛——所谓名花有主,这就是最好的方法!我本来还想说贱内来着呢……” “呸——你才贱内呢!”陶沝忿忿得想要反驳,但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米佳慧强势打断了—— “呵——小桃子你今天的情绪看起来很不好呢,该不会是因为昨儿个和那位太子爷吵架了吧?” 陶沝闻言狠狠一怔:“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和他说过话?” “废话!”米佳慧白了她一眼,“他昨晚在我唱歌的时候出去了大约一刻钟,明面上虽说是去换衣服,但私底下肯定有去找过你,而且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如果只是单纯换了件衣服的话,至于变成那样吗?” 陶沝被她这话噎得半天没作声,良久才从嘴里幽幽挤出一句:“……我昨晚,对他提了一个很过分的要求!” “噢——是什么要求?”见有八卦可听,米佳慧那厢立刻高高竖起耳朵。 陶沝咬紧下唇,犹豫地回道:“我说,我希望他能放弃皇阿哥的身份,和我一起出宫,去外面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米佳慧听罢无声地冲她眨眨眼,意思是让她继续:“然后呢?” “……”陶沝也无声地回望:没有了! “噗——” 见此情景,某人立刻喷笑出声,边笑边用手大力地拍着陶沝的肩膀:“小桃子,我真佩服你,这样的话你居然真能说得出口,估计这整个大清朝也就你有这样的勇气了……哈哈哈,好样的!” 大笑了一会儿,她又自己停了下来,单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难怪你昨晚会唱那首万水千山总是情,我就觉得不搭调来着……虽然从现代人的角度来说,我不觉得你提的这个要求过分,但那位太子爷的心情,我倒是也能理解——毕竟,人家从小就是太子,就算废了,那也是皇子,你让他一下子舍弃锦衣玉食、美女如云的奢华生活,去陪你过吃清粥小菜的日子,这的确是有点……” “不是的,我其实还没把话说完,他就离开了……”陶沝不等米佳慧把话说完便中途打断了她,“我自然也明白你说的道理,所以,当时我其实想告诉他,那只是我的初衷,但——如果他真的不愿,我也是可以放弃自己的这个初衷留在他身边的……” 她一字一顿地郑重咬音,就像是在起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誓言—— “我想要告诉他,我可以为他放弃我最初的梦想,因为我不想离开他,只要他对我的心不变,我愿意守在他身边,就这样陪他一辈子,哪怕将来会和他一起被幽禁咸安宫,哪怕一辈子都实现不了我最初的人生目标,我也在所不惜……” 两个人之间,不能总强迫一方为你做什么,适时的牺牲,是为了长久的相守…… 她懂这个道理! 所以,他若不愿,她也是可以牺牲的…… 但可惜,这些话,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193.开年鸿门宴(上) 从万寿寺回来,时值午时。 虽然路面有不少积雪,但前门大街上仍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相互拜年声,震耳的爆竹声更是不绝于耳。 各家门前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而且开门前都会先放爆竹,尤其是店铺,图一个“开门大吉”,而爆竹声过后,各家门前皆是碎红满地,灿若云锦,也寓意为“满堂红”,彰显出满街瑞气。 陶沝三人舍弃马车,踏着碎红沿街游逛,一路走走,甚是惬意。 这个时候的正阳门外还是有石砌天桥的,所以陶沝拉着雷孝思给他讲有名的天桥八大怪,顺便拉着对方去挑战有名的老北京豆汁儿和焦圈,还有面茶和大碗茶。 焦圈的味道其实和油条差不多,而豆汁儿这东西就算没喝过也听过,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因此,陶沝和米佳慧两人“心怀鬼胎”地劝说雷孝思一定要品尝一下这道地道的北京风味,于是乎,雷孝思便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不疑有他地喝下了一大口豆汁儿,可惜坚持不到一秒钟,又全数喷了出来,然后皱着眉头说这东西坏了。 见此情景,旁边“阴谋得逞”的两人也立刻不给面子地当场笑翻。 可惜乐极生悲,还没等陶沝和米加慧两人笑多久,一顶装潢华丽的四人轿子便从正阳门出来,缓缓停在卖豆汁儿的摊前。 轿帘掀起。却露出一张令陶沝颇有些意外的脸庞。是八阿哥。 他动作优雅地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态度谦恭地冲三人抱拳行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雷孝思神父和刘太医……”顿了顿,也不知道是不是才注意到陶沝,一笑,又补上一句,“……还有绛桃姑姑!” 他这一主动,被点到名的三人也赶紧跟着回礼。“雷孝思(奴婢、奴才)给八爷请安!” 八阿哥身后还跟着两顶配置相仿的四人小轿,见状也相继赶紧停下。 中间那顶轿子正好停在陶沝身侧,不等外面人通报,里面已经率先出声发问:“怎么停下了?前面可是出了什么事?” 语毕,轿帘也跟着掀起,露出一张令陶沝目前唯恐避之不及的脸,是九九。 九九那厢大概也没想到一掀帘就对上了陶沝的这张脸,当下直接扭过头去,恨恨地摔下轿帘。 陶沝听到他隔着帘子在里面骂了句“晦气”。 八阿哥显然也听到了这句话,忍不住往陶沝脸上扫了一眼,而陶沝也赶紧咧嘴回他一个笑,权当自己根本没听见九九刚才发出的不满。 八阿哥见状微微一滞,似是想说些什么挽回的话,但还没等他开口便被旁边的米佳慧先一步截住了—— “八爷这是刚从宫里守岁出来?” “正是!”许是因为米佳慧这位太医是那位康熙皇帝从江南挖回来的,而且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八阿哥对她的态度可说是十分温和。他快速瞅了一眼此刻摆在三人面前的豆汁儿和面茶,眸光闪过一丝明显诧异:“不知三位今日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是在品尝地道的京味小吃……”最先开口答话的是雷孝思,“双水说各地的美食都隐藏在街头巷尾,需要慢慢发掘才能寻得珍品!” 因为他话说得不太标准,米佳慧在旁又重复了一遍,末了还补上一句:“让八爷您见笑了!” 八阿哥听罢仍是一脸和颜悦色,“没想到你们三位都如此喜欢美食,不知三位是否已经用过午膳?如果没有,不妨与我们一道吧?”顿一下,慢条斯理地添一句,“我们这会儿也正好要去会仙楼用午膳……” “这就不必了吧,奴婢……”陶沝正准备拒绝,就见九九那厢再度掀帘,语气中的不满显而易见:“八哥,你真要带上他们?” 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同时开口,但在随即听到对方发话的瞬间,又各自顿住,接着转头互看对方一眼,又立马转开。 八阿哥没理会九九的抗议,但眼光却因此落到一旁的陶沝脸上:“绛桃姑姑对此有异议么?” 他的语气虽不重,但不容拒绝的意思很明显。陶沝如果听不出来那就是傻子,所以她立刻陪笑:“回八爷,奴婢不敢,只是奴婢身份低微,哪敢跟八爷同坐?这真正会折煞奴婢的!所以奴婢的意思是,就让雷神父和刘太医随八爷同去吧,奴婢正好要回南堂……” “绛桃姑姑说笑了!能让二哥另眼相看的人,必有其妙处,我又怎敢怠慢?!”八阿哥不等陶沝说完便直接出言打消了她的落跑念头,“更何况,我今日可是以朋友的身份诚心相邀,绛桃姑姑不必太过介怀身份……”停了停,意有所指地再添一句,“而且,再过不久之后,姑姑或许就不是现在这个身份了也说不定呢!” 这话听得陶沝心中一凛,她自然明白八阿哥这句话是话中有话,后者明显是在向她示好,但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她真心不好猜测。 “小桃子你放心,若单以身份而论,我不见得会比你高多少!”米佳慧这会儿显然也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赶忙出声打圆场,顺带朝陶沝跑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大意是让她安心。“既然八爷诚心相邀,我们又怎么好意思拂了八爷的面子呢?你说是吧?” 她刚说完,雷孝思也紧随其后地在一旁补刀:“会仙楼?双水,那不就是我们上回去吃过的地方吗?双水你不是很喜欢那里的蟹黄饺吗?反正南堂今日也没人,我们就一起去吧!” 陶沝很无奈。虽然明知道是一场鸿门宴,但身边这两位都相继给出了赞同意见,她如果再拒绝就真的是不识好歹了!既然木已成舟,那就干脆顺其自然吧! ****** 会仙楼。二楼包厢。 六人依次围着当中的圆桌坐下。 八阿哥主位,左右两边分别是九九和雷孝思,九九过去是十阿哥,再接着是米佳慧。 而陶沝则执意坐在了米佳慧和雷孝思的中间。 方才十阿哥不知道是在最后那顶轿子里睡着了还是因为隔得远没听到八阿哥等人的说话声,一直待在他那顶轿子里一声不出,直到三顶轿子停在会仙楼前,他才慢悠悠地从轿子里走下来。 而他的这一露脸也让陶沝心里多少安定了几分,虽然知道八爷党这三人不会轻易分开,但刚才有那么一瞬,她生怕最后那顶轿子里坐的人会是那位十四阿哥。 十阿哥下轿后一看到陶沝这张脸就懵了,旋即立马转过头去问九九:“九哥,你之前不是说今儿个不带她出来的吗?” 他话里的“她”显然指的是那位冒牌衾遥。 九九心中本就因为八阿哥今次邀请陶沝同席而有所不满,闻言不由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先行上楼去了。 十阿哥见状更加怔愣,忍不住在看陶沝。 而陶沝这厢也趁机冲其行礼陪笑:“奴婢绛桃,给十爷请安!” 听到这声自称,十阿哥方才反应过来陶沝究竟是谁,当下不由地愣了愣,跟着又若有所思地瞅了一眼边上的八阿哥,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眉头明显皱了皱。 陶沝随众人走进包厢落座。 九九这会儿的脸色明显不太好,十阿哥的视线也一直在九九和陶沝两人脸上来回转圈。 陶沝心中正忐忑,就听八阿哥那厢开口问道:“绛桃姑姑可有什么喜欢的吃食或忌口么?” 陶沝闻言下意识地瞄了九九一眼,见后者脸上并没有生出什么特别的情绪,这才转向八阿哥笑答: “回八爷,您选自己喜欢的就好,奴婢什么都吃的!” 她故意佯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目的是不在这位八阿哥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喜好,但可惜有人就喜欢补刀:“双水喜欢这里蟹黄饺和狮子头!” 说这话的自然是雷孝思。陶沝当即哀怨地瞪了他一眼,却不好说责备对方的话,毕竟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 而听他这么一说,八阿哥大概也想起来之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当即别有深意地一笑: “没想到绛桃姑姑的口味倒是和九弟妹差不多……” 他说得模凌两可,并没有特指这个九弟妹是那位董鄂.衾璇还是冒牌衾遥。 但陶沝还是被他说得狠狠一震,继而从下方不留痕迹地扯扯了米佳慧的衣角。 米佳慧心领神会,赶紧跟在八阿哥之后冲陶沝发话:“看来小桃子你的口味果然和我一样,我也喜欢蟹黄饺子和狮子头……”顿了顿,又在八阿哥等人投射过来的疑惑目光中一本正经地回道,“八爷有所不知,我们苏州有名的风味就是蟹黄汤包和蟹黄狮子头,小桃子所在的杭州离我们那儿不远……” 八阿哥大概没料到米佳慧会中途跳出来为陶沝挡枪,当下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将话题引到了米佳慧身上: “听闻皇阿玛昨晚去过南堂,刘太医好像也在随行之列,但为何后来却没有跟着皇阿玛一起回宫?” “噢——万岁爷说奴才歌唱得不错,深得众位神父的喜好,便特许奴才留下来陪众位神父过年!”米佳慧这番话说得大言不惭,加上有雷孝思在一旁点头作证,自然是让八爷党三人深信不疑。虽然陶沝内里很想吐槽,但八阿哥好不容易才把话题转到别人身上,她可不想自寻死路。 “倒不知刘太医还有此等特长……”八阿哥略带赞赏地感叹,“看来刘太医和南堂众位神父也是有缘……” 米佳慧自然听出了对方话里的夸赞,忍不住谦虚道:“八爷谬赞了,奴才也不过只是讨巧而已……” “那昨晚南堂里一定很热闹!” “没错,佳慧给我们唱了好多歌,还有我喜欢的白蛇传……” 雷孝思不等八阿哥说完便急急接话,因为陶沝的关系,雷孝思也跟着她一起称呼米佳慧为“佳慧”,幸好米佳慧自己也对外宣传这是她的字,所以被雷孝思这么一叫,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和谐的感觉。 八阿哥显然对米佳慧唱的曲子并不特别感兴趣,很快就把话题拉回了正轨上:“听说昨晚二哥和四哥也都跟着皇阿玛一起去了南堂?” 这话问得陶沝和米佳慧两人双双一滞。还没等两人琢磨出他问这个问题的用意,雷孝思已经在一旁先行接茬:“没错!皇帝陛下还吃到了双水包的铜钱饺,嗯,好像是蘑菇鸡肉馅的,还有双水做的雪,雪……” “雪媚娘!”听出他是忘了点心的名称,陶沝忍不住跟在其后补充。 “没错,雪媚娘!”雷孝思显然对陶沝此刻提醒自己想起的这个点心名称而感到十分开心,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皇帝陛下还让那位二阿哥和四阿哥也都尝了味道……” 他这话让八阿哥脸上微微变色,但后者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又一次将话题转向陶沝: “敢问绛桃姑姑,何为雪媚娘?” “回八爷,是一种甜食点心的名称,奴婢以前在广州讨生活的时候跟人学的,有幸蒙万岁爷夸奖,其实也就是个讨巧的糕点而已,上不了什么台面的……” 陶沝努力想在这位八阿哥面前贬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惜却遭到身边某位专业级补刀手的再次补刀:“不会啊,我觉得很好吃,比昨天那个巧克力草莓馅的饺子还好吃!我以前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末了,还生怕众人不信,又补一句,“以前皇帝陛下赏赐的御膳房糕点也没有这个好吃!” 八阿哥听到这话明显怔了怔,打量陶沝的目光当即变得更加意味深长起来,只是这次还不等他开口,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十阿哥已抢先插了一句,话明显是冲着陶沝说的—— “呵,看来不止是会煮面嘛!” 他这话是在暗指陶沝那日骗他自己只会煮面一事,别人虽然听不懂,但陶沝心里却是明白的,嘴角顿时狠狠一抽—— 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厮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十阿哥你真是够了! 八阿哥那厢虽然没听懂十阿哥这句话里的深意,但还是紧随其后给出了一句漂亮的场面话: “绛桃姑姑的厨艺果然了得,之前皇阿玛在畅春园时也曾夸过绛桃姑姑的手艺!” “八爷谬赞了!”陶沝生怕那位十阿哥又会借机打自己的主意,听到这话赶紧将头摆得像是一个拨浪鼓。“奴婢这些厨艺充其量也只是讨巧而已,在真正的大厨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八阿哥许是没想到陶沝会在这个问题上如此过谦,眸光幽幽一闪,话题也跟着突兀一转: “听说绛桃姑姑当初是四哥举荐入宫的?” 194.开年鸿门宴(下) 他这话问得有点直接,虽然语气依旧一如既往的温和。 陶沝心里重重“喀噔”了一下—— 终于来了!前面迂回铺垫了这么久,这会儿终于要问到实质了吗? 她偷偷扫了一眼对面的八爷党三人,又回头瞥了眼右手边的雷孝思,刻意清了清嗓子道: “回八爷,的确如此!想来您之前也有所听闻,奴婢当初是因为雷神父病重的关系才得以借住在四爷府的,之后雷孝思神父奉万岁爷之命出外测绘地图,奴婢虽然也很想跟随雷孝思神父一同前去,但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着实辛苦,加上队伍里也没有其他女子随行,如果奴婢硬要同去恐会给其他人添麻烦,所以奴婢便央着雷神父去求四爷,将奴婢暂时留在四爷府邸……后来听闻四爷为咸安宫人手不够一事发愁,奴婢想着自己虽然有幸得了雷神父的庇护,但也不能总赖在四爷府里吃白饭,所以便自请前去帮忙……” 她说完,直接将脸转向旁边的雷孝思:“雷,你说是吧?” 雷孝思赶紧点头:“没错,双水本来也想和我们一起去的,但后来巴多明神父反对,所以我便让她留在四阿哥府中了。” “是吗?”八阿哥挑了挑眉,似乎对两人说的话抱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听说隆科多还收了绛桃姑姑做养女?” “八爷说的是,奴婢在四爷府邸时有幸结识了那位隆科多大人的夫人,被夫人破例收作养女,但其实奴婢与隆科多大人充其量也就只见过一两面而已……” 虽然这些问题都是八阿哥问的,但陶沝发现她答话的时候,旁边的九九和十阿哥也跟着竖起了耳朵。所以她答话的语气也变得越发小心翼翼。 而八阿哥则是越问越起劲,提的问题也一个比一个尖锐:“听闻绛桃姑姑就是因为在咸安宫尽心照顾二哥,所以才得到二哥另眼垂青的?” 陶沝这次明显滞了滞,脸颊不自觉地红了红,之后方才朝八阿哥无声地点了点头。 不过八阿哥似乎不相信她的话:“你以前难道没有见过二哥么?” 陶沝果断摇头:“回八爷,奴婢今次也是第一次进京,以前又怎么可能见过那位太……二爷?” 九九注意到她临时更改的这个称呼,眉心明显拧了拧,不过并没有开口。八阿哥似乎也注意到了,但并没有细究,而是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往下道 “可我记得之前在城郊的时候,你们两人曾在码头附近见过一次,当时四哥和雷神父也在旁边,而且二哥听闻你叫双水这个名字的时候,反应可着实不一般呢……” 这话问得陶沝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一震,但还没等她答话,旁侧的雷孝思就从“专业补刀王”瞬间转变成了神助攻模式—— “双水这个名字是我取的,那位二阿哥不可能知道,应该只是和双水刚好同名而已,我记得他当时就说过,双水不是什么对的人……” “可是那时候的双水姑娘好像是戴着面具的,并不是现在这张脸蛋……” 面对雷孝思的友情相助,八阿哥这厢也难得摆出咄咄相逼的架势。 陶沝见状心头顿时一紧,八阿哥会说这样的话,显然是已经知道了双水和绛桃就是同一个人,正准备以此套她的话,毕竟,三年前太子和她的关系,八爷党这三位可都是知情人。她一旦不小心,很可能就会着了对方的道。 许是觉察了陶沝的忧色,米佳慧也在一旁不留痕迹地跟着打岔:“奴才也觉得双水这名字确实普通了些,以前奴才所住的那条街上就有好几个叫这名的,保不齐是同名同姓……”顿一下,佯装一脸无辜地反问,“难不成,宫里那位二爷早前也喜欢过一个叫双水这名字的女子?” 她这话一出口,座上的八爷党三人齐刷刷变色,陶沝自己心里也是一堵。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她朝对面的九九脸上瞟了一眼,此时此刻,九九脸上的神色当真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就连拿在手里的那只青瓷酒盏也隐隐有被他捏爆的迹象。 坐在旁边的十阿哥显然也有些看不过去,率先开口抗议:“八哥,你干嘛提起这事儿?” 八阿哥闻言瞥了一眼身边的九九,没答腔,也没再坚持往下问。半晌,他拿起手里的那只酒盏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换上了之前的温和语气: “许是我多心了!因为我见二哥这几年来身边一直没有纳过什么新人,如今突然对绛桃姑姑另眼相看,感到有些意外罢了……”说罢,又看一眼面无表情的陶沝,意有所指地着补充了一句,“绛桃姑姑切莫介怀,姑姑能得二哥垂青,既是上天所赐的缘分,也是姑姑自身修来的福分……” 他这话说得相当高深莫测,令陶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旁边有人也听得不爽,直接冷笑:“八哥这话说得可不对,巴结了半天,也不过是跟着一个废太子!这哪是什么福分?!”语毕,又挑衅似地拿眼睇着陶沝,“左不过痴心妄想罢了,爷劝你还是早些死心,收起你那些不必要地心思,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此语既出,陶沝反射地狠狠一咬牙,嘴里顿时溢出一股腥咸。 米佳慧因为坐的近,所以此刻很容易注意到了陶沝唇齿间的点点猩红,当场吓了一跳,赶紧从下面使劲扯了扯陶沝的衣角。 “九弟!”八阿哥闻言也厉声喝住九九,转而抱歉地冲陶沝露出一个温和微笑,“九弟说话向来我行我素,姑姑别往心里去……” 陶沝听得出,他这话虽然打着道歉的旗号,却并没有多少诚意在里面。 看一眼正拼命冲她打眼色的米佳慧,她抬眼看向对面的九九,笑得一脸动容,但话却是对着八哥说的—— “八爷说笑了,奴婢怎敢跟九爷置气!而且九爷说得没错,奴婢的确是在痴心妄想,从以前就一直这样——” 她一字一顿地用齿缝磨出每个音,但偏偏语气又平静地好像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不过,有一点奴婢却是明白的,一个人喜不喜欢自己,自己其实是能看出来的,只要别自己骗自己;同样的,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好坏,也不是由旁人说出来的——在外人眼里看来鹣鲽情深的夫妻,私下里却时刻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的也不是没有;而人前日日争斗吵嘴,但私下感情却越吵越好的夫妻也不在少数……,好与坏,福与祸,都是自己的感觉,和旁人无关,所以别人说什么,奴婢向来不在意……” 因为她此刻的语气过于平静,所以其余五人在听完她这番长篇大论后都是愣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回过神来—— 九九第一个叱鼻:“哼!执迷不悟!” 八阿哥闻言瞥了他一眼,眼光幽邃深远,看不出是喜是怒。“绛桃姑姑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彼之□□,吾之蜜糖’吧?” 陶沝没想到他会接这么一句,当场一怔,还没等她反应回神,一旁的米佳慧已先一步出声抢白: “八爷这话总结的出彩!不过俗语有云,患难见真情——如果有人在我一无所有、病入膏肓时还不离不弃地守在我身边照顾我,我肯定也会动心的……” 她的这句话勉强算是合理解释了陶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八阿哥听得嘴角微微一抽:“既如此,那我便敬绛桃姑姑一杯!愿姑姑能和二哥相守白头……” 他这话说得陶沝整个人莫名一抖,本能地端起了摆在自己面前的那盏茶水。 八阿哥眉峰一挑:“绛桃姑姑怎么不用酒杯?” “这……”陶沝明显一僵,支吾着回道,“奴婢不会喝酒……” 闻言,九九那厢也跟着一挑眉,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捉摸不清。八阿哥意味深长地打量了陶沝一会儿,复又开口笑道:“绛桃姑姑和三年前过世的那位九弟妹倒是有很多相像之处……” 听到这话,陶沝心中没来由地一凉,一时也弄不清他到底是怀疑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不是三年前的董鄂.衾遥,还是在怀疑自己是有心人知晓了太子的心思,模仿以前的董鄂.衾遥为他送上的大礼。 见她半天没接话,米佳慧也后知后觉注意到她完全僵硬的表情,当下皱了皱眉,灵机一动接过话茬道:“难道当年已故的那位九福晋也患有哮喘吗?”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在场其他人皆是一怔,包括陶沝在内。 而米佳慧那厢则是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瞎话:“小桃子不是不会喝酒,而是因为她患有哮喘,虽然症状不算严重,但酒还是不能喝的……” 听她这么一说,刚才坐在旁边半天没出声的雷孝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再度开启了神助攻模式:“没错,双水之前也一直说她身子不好,不能喝酒的,昨儿个晚上皇帝陛下也这么问过呢……” “是吗?” “正是!让八爷扫兴了,奴婢这病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时不时会复发,所以爹娘从小就禁止奴婢喝酒,奴婢就以茶代酒向八爷您赔罪吧!” 眼见那位八阿哥听完米佳慧和雷孝思两人的话却露出一副更加似是而非的表情,陶沝赶紧低头冲对方举高手里的茶盏,态度甚是卑微。 而被她这么一说,八阿哥那厢即使再想深入追究什么,面子上总也拂不开去了,加上他这会儿应该也察觉到众人之间的气氛过于沉重压抑,于是便随口转了个轻松的话题—— “对了,刚才我一直忘了问,三位今儿个怎么会正巧出现在天桥那儿?” 米佳慧听到这个问题时似乎微微松了口气,随即首先出声答道:“回八爷,今儿个是大年初一,我们家乡的传统就是要先去寺里烧香拜佛,所以我们一早去万寿寺上香,回来时想起南堂中午没人,就想着在街上随便逛逛……” 八阿哥不置可否:“我刚看到你们三位在街边喝豆汁儿和面茶,你们难道也喜好这些吃食?” “对啊对啊,因为双水说,这是北京的地方特色!”雷孝思赶紧接话,末了似乎想起刚才被他吐掉的那口豆汁儿,又郁闷地补一句:“不过那个豆汁儿不好喝……” 陶沝闻言也回想起刚才雷孝思喝豆汁儿时的表情,忍不住微微一扯嘴角,旋即就发现座上其他人都在盯着她。 陶沝嘴角一抽,强笑着解释:“因为奴婢觉得各地平民百姓的饮食才最能代表各地的地方特色,所以一定要深入到大街小巷才能找到最传统的美食,奴婢之前和雷孝思神父上京途中,也都是这样的……” “噢——”八阿哥说话间有意无意地瞟了陶沝一眼,但话是问雷孝思的。“不知雷神父这一路都有尝过什么美食?” “嗯,有很多很多……比如,广东的荷叶糯米鸡、艇仔粥和薄皮虾饺,福建的沙茶面,福州鱼丸和扁肉燕,还有江西的三杯鸡,沼阳鱼片,南京的八宝板鸭和扬州的蟹黄汤包,还有好多好多……”说到沿路尝过的美食,雷孝思似乎表现得很开心,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细数。说到一半,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冲陶沝笑道: “对了,双水,我们后来去杭州找你的时候,还尝到了你之前说这天下第一好吃的西湖藕莼和桂花糖年糕,确实也是很好吃的……” 此语一出,陶沝莫名有些无语,脑海里也随之冒出了一个很无聊的问题: 她当初被人绑票之后,这些人真的有认真在找她吗?! 其余四人听到这话也各自愣神,显然不解其意。 八阿哥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忍不住出言确认:“雷神父是指绛桃姑姑先前被歹人绑架一事?” “没错,双水当初在镇江的金山寺被绑!就是白娘子水漫金山的那个地方!”雷孝思朝他重重点头,“我们就从镇江一路找,一直找到了杭州……” “我也听小桃子说过此事!”米佳慧也事实跳出来插话,“当时我可生气了,你说这些人未免也太猖狂了吧?挑哪绑不好偏偏挑寺庙,就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将来会遭报应吗?” 闻言,八阿哥的脸色明显有些尴尬。 陶沝见状赶紧出声打圆场:“这件事都过去了!大家就别再提了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本以为她这样说,也算是变相解除了这些始作俑者的尴尬。 没想到旁边有人语气凉凉地抛来一句:“爷倒觉得你应该感谢当初绑你的那些人,否则你现在又怎么能成功勾搭上那位废太子?” 陶沝闻声转身看了他一眼,咬牙扯出一个微笑:“九爷这话说得着实在理!奴婢的确应该感谢……若非京城里某些贵人闲得没事找事,喜欢收集一些真人替代品,奴婢也不会遭此大劫……哦,错了,用九爷您的话来说,这应该是因祸得福!” “啪!”九九被她这话激得直接拍桌而起,伸手过来就要揪陶沝的衣领。 “你这个——” “九爷,您别动气!”眼见情势危急,一旁的米佳慧迅速跳起身,抢在第一时间将陶沝拖到了自己身后。“小桃子她向来不懂事,且口无遮拦,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顿一下,又佯装为难地再添上一句,“九爷您有所不知,她昨儿个晚上刚和宫里那位爷闹了脾气,那位爷直到离开时都没再搭理过她,所以她今儿个可能有点上火,一上午说出的话都是这样夹枪带棍的……” 她这话虽说不是什么劝架的良言,但却奇迹般得让九九消了大半的火气。后者随之冷笑:“怪不得发疯,原来是成了丧家之犬!” 这话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因为陶沝被某人抛弃了,所以才会变成逢人乱咬乱吠的疯狗。 不知为何,陶沝听到这话心中一阵愤懑,忍不住在别人没注意的地方狠狠捏了一下米佳慧的腰。 米佳慧冷不丁被她重重掐了一记,当场“啊”了一声。旋即接收到其他四人投射而来的疑惑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哈哈:“刚才好像撞到桌脚了!” 她说着,扭头瞪了一眼身后的陶沝,继续斡旋:“所以,九爷您就饶了小桃子这次吧,她这也算是年少无知,受歹人蒙蔽……” 虽然这两句词形容得不甚贴切,但九九原本激动的情绪却是比方才稳定许多,继续冷笑:“哼,看来爷猜得没错,左不过是痴人说梦!” 陶沝没说话,但手却再度往上移了移,而觉察陶沝停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又有所动作,米佳慧赶紧腾出一只手绕到身后死死按住她的手,同时也加重了一分语气: “奴才也觉得九爷说的话甚是有理!不瞒九爷,奴才之前就一直劝她来着,这世间好男人多得是,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奴才个人觉得吧,与其守着那位爷,还不如跟了十四爷,至少,十四爷是个有眼力见儿的……” 八阿哥在一旁适时插话:“刘太医此话何意?” 米佳慧瞥了一眼身后的陶沝,答得相当理直气壮:“十四爷若无眼力见儿,又怎么能从那么多漂亮的宫女中一眼就相中了长得毫不起眼的小桃子?” “噗——”十阿哥听到这话顿时掌不住,刚刚喝进嘴里的那口酒直接喷在了九九的衣摆上。 九九见状瞪了他一眼,又重新转到米佳慧脸上: “你以为十四弟是真的喜欢她?” 他这话问得明显有些咬牙切齿。陶沝整个人当场一滞。 难道九九已经知道她和十四阿哥以前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了?这应该不可能啊!就算她死了,小十四那家伙应该也不会笨到去九九跟前自掘坟墓啊?以他的个性,应该是死都不会把那些事情说出来才对!尤其是当着九九的面! 偏偏米佳慧这时候还一脸无辜地眨巴着眼睛冲九九反问:“难道不是这样吗?” 她问这话的语气让陶沝有种想要扶额撞墙的冲动。 九九也气得无语,直接没搭理她。 米佳慧转而将一脸天真求教的无辜表情转向一旁的八阿哥,八阿哥的嘴角一直抽搐不止,看上去也被她这个问题雷得很是无语。 许是见没人回话,米加慧继续维持一脸天真表情自问自答:“可是奴才真的觉得十四爷喜欢我家小桃子啊!”停一下,看一眼身后同样脸部抽搐的陶沝,冲其露出一个“放心交给我来搞定吧!”的暖笑,继续旁若无人道:“三位爷如果不信,奴才我可以作证的!那次在热河行宫,小桃子和十四爷见第一次面的时候,十四爷就追着小桃子跑了,从热河回来以后还专程跑去四爷府里看小桃子呢……” 说到这里,似乎见其他人摆出一脸不信,又立刻再接再厉:“那时候,我家小桃子可是天天带着面具的呢!”顿一下,又转过去询问听到她刚才那些话而有些愕然的九九,“想来九爷你也知道小桃子的那张面具是什么时候被弄坏的吧?之后小桃子才得以成为万岁爷跟前的御前侍女,那时候十四爷已经奉命出城去接雷孝思他们了,而且万岁爷也一直没有把小桃子的身份外泄过,所以十四爷不可能提前知道这件事,也不可能知道小桃子就是之前的双水,但十四爷回宫之后,却一眼就认出了小桃子和双水就是同一个人,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么?” 这番话说的八阿哥等人的目光明显深了一些,看向陶沝的神情也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不过米佳慧显然还觉得不够,又再次抢在众人之前接茬补充:“可惜的是,四爷好像不希望小桃子跟着十四爷,所以才会把小桃子送进宫去……唉,可怜我家小桃子,从此误入歧途,不管几匹马都拉不回来了……” “噗——” 她这话的语气甚是耍宝,包厢内的气氛也因为十阿哥的再度喷笑而开始慢慢回暖。 但陶沝心中却不敢有半分松懈,且下意识地又想去掐米佳慧的腰,谁想八阿哥那厢却已先一步开了口,而且话是冲着陶沝说的—— “绛桃姑姑和十四弟……” 陶沝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直接拦下:“回八爷,奴婢和十四爷之前真的没有什么交情,这些都是她自行想象的……” 米佳慧同样抢在中途打断了她的话,嘴角还勾着一个暧昧的笑:“小桃子此言差矣,没有交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人家都说日久生情……” 她这话接得模凌两可,完全让人摸不准她刚才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陶沝瞪了她一眼,正要开口,一旁的雷孝思突然又启动了飞刀模式—— “之前十四阿哥出城去接我们的时候,也有问起过双水你的……” “你说什么?”陶沝听得心头不由自主地一颤,脸色也跟着不自觉地一垮:“他问你什么了?” “十四阿哥问我的贴身侍女在哪儿,我回答他说双水你在四爷府!”雷孝思这次非常标准地念对了每个字的音,但听在陶沝耳朵里却犹如听天书一般——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雷孝思这家伙开启补刀模式的次数明显高出助攻,难怪小十四当日在永和宫门前看到她时会露出那种表情! “他……没有为难你吧?” “当然没有,不过十四阿哥听我说完之后的表情有点奇怪,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生气……总而言之,是非常复杂的一个表情……” 听到这话,陶沝觉得她可以为自己和四四大人默默点两根蜡烛了。 195.重返皇宫 一旁的八阿哥显然无法理解陶沝和雷孝思之间这番不着边际的对话,所以只能把矛头转向米佳慧—— “绛桃姑姑和刘太医的关系好像很好?” “是啊!”米佳慧闻言眼珠一转,承认得大大方方。“我们都是南方人嘛,自然有很多喜好相同!记得我们俩是在热河的时候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当时就义结金兰了——” “噢?”八阿哥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当下一滞,还没等他开口,旁边的九九又冷不丁插来一句:“既如此,那刘太医何不把她娶回家去……” 他话里的“她”指的自然是陶沝。 米佳慧先是一愣,旋即意会到了对方的意思,转而回头看了一眼正嘴角抽搐的陶沝,朗然一笑:“瞧九爷这话说的!既是义结金兰,奴才对小桃子自然只有姐妹……不,是兄妹之情,这世上哪有把自家妹妹娶回家的道理?” 她找的这个理由堵得九九当场一噎,随即从鼻子“哼”了一声,不再接话。 八阿哥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米佳慧,接着他自己刚才的话往下问道: “不知刘太医和绛桃姑姑都有什么相似的喜好?” “呵呵——”米佳慧这次又回头跟陶沝彼此对看一眼,笑得暧昧。“我俩的喜好不堪启齿,怕会污了各位爷的耳朵,还是不说为好……” 此语一出,旁边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自斟自饮的十阿哥总算是找到了话语权,忍不住反问一句: “有什么喜好是难以启齿的?总不会是春宫吧?” “噗——”陶沝和米佳慧两人双双喷了。 真没看出来,这家伙猜得貌似还有几分准头——她们俩最初的确是因为这个才会彼此熟识的,不过他少了一个字,应该是活春宫! “十弟!”八阿哥见状赶紧跳出来打圆场,可惜还没等他说出什么缓和气氛的话来,旁边的九九又再次冷声插话: “看来有些人为了讨好那位废太子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闻言,陶沝本能地想要“呵呵”两声,谁料米佳慧却语气夸张地先她一步出声:“九爷和十爷提点的是!奴才怎么就没想到呢——”说完,回转身去用力拍了拍陶沝的肩膀,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小桃子,这个主意不错!研究下春宫正好可以让你活学活用,顺便找宫里那位爷实际演练一下……” “噗——”这次轮到八爷党三位齐齐喷了。 陶沝也傻在当场,偏偏一旁雷孝思还插来一句:“双水,什么是春宫?” 陶沝嘴角一抽,就听米佳慧那厢又抢在她前头发言:“就是你们那儿的人体艺术,譬如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和《创世纪》……” 这话一出口,陶沝立马改用崇拜的眼神看她。这个解释相当有水准! 而雷孝思也瞬间恍然大悟:“哦,这个我也喜欢!米开朗基罗是个天才,不过我更喜欢拉裴尔的西斯廷圣母和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 这话说得陶沝眼前也跟着一亮:“我也喜欢《最后的晚餐》,我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去意大利米兰圣玛利亚修道院亲眼看看这幅画,嗯,还想去耶路撒冷看看那间晚餐室……” “小桃子,那只是一副画,是列奥纳多的想象,耶路撒冷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晚餐室,再说,一千多年前,那里的人应该都是席地而坐,哪来的晚餐桌……” “有道理哎!我怎么没想到……啊,不对——《圣经》里不是说耶稣有变水为酒的神力,保不齐他也能变出桌子来啊……而且,公元一世纪在我们这儿不就是西汉末年吗?那个时候应该就已经有桌子和盘子了吧,只不过是质地和材料不一样而已……雷,你说是不是?罗马帝国时期应该就有桌子了吧?” “!@#¥%……” 三人旁若无人的热烈讨论令在场其余三位皇阿哥看得目瞪口呆。八阿哥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将陶沝等人已然天马行空的思绪又拉回当下—— “咳咳,看来你们几位的确是情投意合……” 他这一开口,米佳慧也随之反应回神,赶紧又回头朝八阿哥行礼:“让几位爷看笑话了!我和小桃子一聊起来就忘了还有旁人在场——”顿一下,用自嘲的口气笑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吧!” 八阿哥听罢一噎,没有立即接话。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像是有什么□□队伍经过。 因为十阿哥坐的位置离窗边最近,所以忍不住循声往外瞥了一眼,而后回过头来冲众人道: “是朝鲜前来进贡的队伍!” 八阿哥怔了怔,本能地接了一句:“听闻这次那位朝鲜世子也会亲自来朝,恭贺皇阿玛万寿节……没想到竟来得这么早……” 朝鲜世子?李昀?他竟然也来了吗? 陶沝神色一僵,三年前那幕逃亡的画面再度掠过脑海—— 记得那位太子殿下说过,李昀曾寄信给他,称当年那次出逃无人生还,可她心里却一直存有疑问,这回,她一定要找机会好好弄弄清楚! ****** 这场开年的鸿门宴在陶沝和九九两人的针锋相对中画上了一个不怎么圆满的句号。 但值得陶沝庆幸的是,虽然被那位八阿哥试探出她和原先那位嫡福晋在习惯喜好上有几处相似的地方,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因此怀疑她就是本人。 出了会仙楼,陶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央着米佳慧帮她进宫去打听关于那位朝鲜世子的落脚处和行程安排,希望能从中找到机会与后者见上一面。 然而万万没想到,陶沝在南堂等了整整两日,米佳慧的消息没等来,却先一步等到了那位康熙皇帝召她重新入宫的谕旨。 此番前来传旨的是太监魏珠。 他面无表情、照本宣科地当着南堂众人的面读完了手里的那卷圣旨,这才微微缓和了几分脸色,朝陶沝露出了一丝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来咱家当初的确没看走眼,你这丫头的确有几分本事!” 陶沝闻言上前恭敬地朝对方行了礼,而后无声陪笑,但内心却着实摸不着康熙皇帝此举的用意。 当初她被遣出皇宫时这位大BOSS可没特别说明什么时候会宣她回去,因而在大部分人——甚至也包括陶沝自己——看来,她这个御前侍女俨然已经当到头了,可没想到,才短短几天的功夫,这位大BOSS又莫名其妙地下旨把她往回领,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用意。 难道,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陶沝想了想,很快否决了这种可能性。 虽然她大年夜那天在他面前说了那样的话,但如果对方真的生气,气到打算弃她于不顾,那根本不需要特意将她重新召回皇宫,放她在外面自生自灭也就是了;而如果他没有真的生气,那就更不可能在康熙皇帝表露出他对她有所在乎…… 如此一来,势必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南堂里其他人似乎也对康熙皇帝突然下的这道旨意表示不解,尤其是众位神父。 尽管只相处了几天,但这些神父显然都很舍不得陶沝这么快就离开,毕竟陶沝的厨艺还是非常不错的,加上个性也活泼,又好相处,所以大家都纷纷朝魏珠发问,问陶沝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魏珠显然没想到陶沝竟会这么受欢迎,颇有些诧异地又打量了她几眼,语气意味深长: “没想到你这个丫头倒是个有福的!” 陶沝见状不禁干笑两声,转身跟南堂众位神父一一道别,然后随魏珠进宫。 只是—— 再度出乎陶沝意料之外的是,魏珠并没有将她带回乾清宫或翊坤宫伺候,而是直接将她带去了那位孝惠章太后所在的宁寿宫,并且还让她专门负责茶水点心等吃食方面的工作。 陶沝有些郁闷。 感情康熙皇帝是看中了她的这份“讨巧”厨艺,特地宣她回来给皇太后做厨娘啊?!那万一太后不太习惯或是过些日子腻了她的厨艺,他是不是又打算重新把她给赶出宫去?! 呜呜,这明摆着就是压榨不稳定员工的剩余劳动力嘛!也不怕她想不开在太后的吃食里下毒…… ****** 现阶段孝惠章太后所住的宁寿宫其实是现代的皇极殿,也就是那位乾隆皇帝归政后临朝受贺的地方,并非他改建的宁寿宫。因而既没有陶沝喜欢的那面琉璃九龙壁,也没有宁寿宫花园。当然,戏台是有的,只是远没有现代留存的畅音阁建得那般豪华。 相较于之前在乾清宫和翊坤宫内负责教管陶沝的紫菀和仙蕊而言,陶沝如今在宁寿宫内的这位顶头上司亦是她的一位熟人,季嬷嬷。三年前陶沝第一次来宁寿宫见孝惠章太后和淑惠太妃时,就是这位季嬷嬷去翊坤宫宣召的。 而相较于之前在乾清宫和翊坤宫负责的工作事项,陶沝如今的每日工作也比前面两者更为简单,只需负责泡茶和准备合适的茶点即可,几乎没有其他琐事。 不过这样的工作看似简单,事实上却并不见得有多轻松,毕竟,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皇太后的口味可不见得能像南堂众位神父那般好搞定。 因此,为了不让自己在“上任”第一天就惨遭滑铁卢,陶沝特意从季嬷嬷那里打听了一些关于这位孝惠章太后的口味和喜好—— 太后偏爱清淡的口味,也喜欢味道浓郁的奶制品;虽不排斥甜食,但并不喜欢甜到腻牙。 听完这些,陶沝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领会那位康熙皇帝当初做出这一安排的用意了,他定是觉得她那晚做的雪媚娘能够博得这位孝惠章太后的好感,所以才会一反常态得将她重新召回宫来。 于是陶沝问清了那位孝惠章太后大喜好的水果,再将其添入雪媚娘中为馅,呈给对方品尝。 孝惠章太后果然对此赞不绝口,还特别赏了陶沝一柄玉如意。 之后两日,她又命陶沝做了各种不同口味的雪媚娘,以太后的名义分赐给东西六宫内的其他妃嫔享用。众人人对此几乎是一致好评。 不过陶沝并不十分开心,因为自打她回宫以后,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连一次都不曾在她面前出现过,甚至连以前经常给她送东西或传话的小太监荣泰也跟着一起销声匿迹。 米佳慧亦没有来找过她,包括她身边的小厮籽藤也是一样,就好像他们所有人都在这两日内集体消失了一样,这让陶沝心里莫名觉得不安。 196.零落鸳鸯意微凉(上) 就这样又熬了两日,便到了正月初七。 正月初七是中国传统习俗中的“人日”,宜安顿身心,休养生息。民间也流行摊薰天饼,吃七宝羹。 去年这个时候,陶沝正好随雷孝思从广州上京,一路上,她至少吃到了三种不同口味的七宝羹。不过其中的炖菜种类陶沝并不太喜欢,因此她干脆把七宝羹做成了在现代大街小巷流行的台湾甜点芋圆烧仙草——用牛奶、珍珠、芋圆、红豆、花生、桂圆干、白凉粉、南瓜、红薯等等材料做成了各种不同口味的“七宝羹”。而且,考虑到现今的天气尚未完全转暖,陶沝还特地将之做成了热食。 负责试味道的季嬷嬷对此非常满意,连带对陶沝也是赞许有加。 那位孝惠章太后对这道甜品同样感到十分满意,正好今日各宫后妃都陆续前来宁寿宫觐见太后。所以陶沝的工作量也跟着一并加大。 好不容易得了空,陶沝才出茶房大门就瞧见有两队人马从不远处朝这边走来—— 其中一队为首的人物正是德妃,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大红色福晋装、看起来颇有几分眼熟的俏丽女子,后者身边还跟着两名各自抱着一位小阿哥的嬷嬷;而另一队的为首人物则是宜妃,跟在她身后的那个穿着大红色福晋装的女子,正是董鄂.衾璇。 乍见到来人,陶沝心中顿时不由自主地燃起了熊熊怒火,但她同时也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所以最终还是强行克制住了,只转身退回了自己所住的那间庑房。 反正她先前已经做了足够的“七宝羹”和雪媚娘备用,即便待会儿太后那边再传茶食,也不必她亲自动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位康熙皇帝特别交代过的关系,陶沝如今在宁寿宫的住处也是两人一间,和她同屋的是一个叫锦榕的宫女,据说她和之前的小宫女桂榕还是亲姐妹,只不过锦榕入宫的时间比桂榕早了三年。因为入宫时间早,她现在也算得上是那位孝惠章太后跟前的老人了。 今儿个是锦榕当值,所以陶沝心安理得地留在房间里,坐在炕上默默发呆——双手抱膝,脸埋在两腿之间,将自己紧紧蜷成一团。 以她个人之力,想要重创董鄂.衾璇一家几乎无可能,别说一家,就连董鄂.衾璇个人,她都不见得能伤到对方分毫。毕竟对方身边有那么多太监、宫女,她想要不留痕迹地接近对方,几乎可以说是痴人说梦。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放弃为倾城报仇的念头,只要一见到董鄂.衾璇的那张脸,当年发生过的一幕幕画面就会如潮水般地涌入脑海,令她恨意丛生。 只可惜,她的力量实在太小了…… 既动不了对方,也无法让对方受到应有的惩罚…… 正当陶沝黯然伤心之际,庑房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陶沝以为是锦榕回来了,也不抬头,只闷闷地从两腿间挤出一句:“你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值到晚上的吗?” 此语一出,却迟迟不见对方出声回应。 陶沝心中自觉有些蹊跷,慢慢抬起头,却在下一秒惊得差点当场魂飞魄散—— 因为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华丽丽的十四阿哥。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虽然不清楚小十四这家伙为何会突然跑到她房里来,但他挑在这个时候出现,怎么看都像是别有用心、刻意为之?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家那位额娘和嫡福晋此刻就在不远的宁寿宫正殿内?! 她眼下的处境已经够糟糕的了,他该不会还想把她再推到风口浪尖上去吧? 尽管锦榕这个时候不见得会回来,可万一不小心被其他人看到,她肯定百口莫辩。 陶沝下意识地将身子往炕里缩了缩,但旋即又立刻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对—— 对方就站在炕前,她却还拼命往炕里缩,这明摆着就是要把对方引到炕上来的节奏啊! 以往在影视剧里所看到的那些惨遭坏人用强的无知小白女几乎都是这么一个模式—— 明知道坏人的目的,却还傻乎乎地往床上钻,有些甚至还是从外面的院子里一路跑回床上……这样诡异的思维模式实在让人觉得难以理解——到底是这些女人脑子太笨呢?还是她们根本就期待坏人对她们用强呢? 按照常理,在这种情况之下,受害者不是更应该往外头跑,去找旁人求救来得比较妥当吗?毕竟,大多数坏人对于人多的地方还是有所忌惮的,就像眼前这位十四阿哥—— 她就不相信当着那位孝惠章太后和德妃等人的面,他还敢把她怎么样! 想到这,陶沝赶忙原地跳起身,继而动作利落地两步跳下了炕,躬身朝某位皇十四阿哥恭敬行礼: “奴婢给十四爷请安!” 她嘴里这样说,目光却不停往对方身后张望,试图在对方“狂性大发”之前,为自己完美策划出一条备用的逃跑路线。 不过那位十四阿哥内里显然没有陶沝想得这般复杂,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双眸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跟前的陶沝,嘴角牵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爷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故而这些天都没来找你……”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将陶沝拉至近前,语气也是少有的温柔和煦。“……你可有在心里挂念爷?” 嗨?! 陶沝断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抛出这样一个暧昧的问题,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她当然不可能挂念他,正好相反,他这些天没跑来她眼前晃荡,她差点就激动地去放鞭炮庆祝了,哪里还会分神去想他出了什么事。 迎上对方满含期待的目光,陶沝内心各种纠结,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触发了对方的狂暴点,她偷偷瞥了一眼对方的身后,房间的大门这会儿正虚掩着,门外似乎并没有什么旁人,也就是说,她成功开溜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见她此刻迟迟不答腔,十四阿哥许是当她默认,嘴角微微一扯,又换了个话题继续发问:“爷听说,你之前在皇阿玛面前自请随那些传教士出外测绘地图?” 陶沝一怔,本能地接茬:“十四爷,那个,奴婢是因为……” 话未说完,就听到对方已径自往下道:“你就那么想要离开皇宫?”顿一下,同样不等她回答,就自言自语般地提议: “要不,爷也请求跟他们一起去?” 他此语一出,陶沝的额角立时滑下了数道黑线。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出去还有什么意义?! 因此,她决定要努力说服对方放弃这个念头—— “十四爷,您可千万别冲动,您贵为大清的皇子,哪能和那些外来神父一样随随便便离开京城啊?而且,奴婢听说此去一路上甚是辛苦,奴婢这般皮糙肉厚的勉强还能跟着他们到处跑跑,您这身娇肉贵的就好好在这宫里待着吧……” 别跟着一起胡闹了…… “可是,若只有你一个人出去,爷会心疼的……”不等她说完,十四阿哥那厢已倾身上前一步,抬手抚上了她左侧的半边脸颊。 陶沝当即僵住。 从这死孩子嘴里说出这种跟他个性完全不搭的情话,还真是让她感到有些不太习惯,虽然她内心还是很不争气地蹦跶了两下。 十四阿哥的深情表白还在继续: “如果你是不想留在这里继续面对九哥和他那个庶福晋,爷可以陪你一起出去……” 陶沝心里“呵呵”两声,抢先打断对方为自己辩白:“十四爷您误会了,奴婢对于九爷和他那位庶福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噢?此话当真?”十四阿哥似乎对她的这句话半信半疑。 “真的!真的!”陶沝忙不迭地点头,语气甚是肯定:“天公明鉴,奴婢跟他们俩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反而是他们两位对奴婢存有偏见,但这对奴婢又没有什么实际影响,即便是心里添堵,那也是他们的事……” 当然,能令这两位心里添堵,她心里也是感到十分舒爽的,不过这句陶沝隐了没说。 十四阿哥闻言似乎愣了一会儿,但他很快就抛出了另一记重磅炸弹:“那九哥现在的那位嫡福晋呢?” 此语一出,陶沝本能地一个激灵,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对方又继续说道: “那日里你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一个仇人……” 陶沝心中猛然一惊,原本想说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里。 十四阿哥的拇指指腹轻轻地在她脸颊上柔柔摩挲:“……你怨恨她抢了你的位置,对不对?” “不……”陶沝轻轻摇头,扁着嘴低下头,没有再接茬。 那个位置本来就是董鄂.衾璇的,她对此并没有什么可难过的,反而还落了几分轻松,但她的确对衾璇有恨,而真正的恨意则是因为对方就是害死倾城的罪魁祸首。 “……你是想要嫡福晋的位置么?”也不知道是不是陶沝此刻的表情太过凌厉,十四阿哥那厢显然误会了,冷不丁冒出一句惊人之语,“爷也可以许你的……” 啥?!陶沝原本从心底不断涌出的恨意瞬间被拉回一半—— “十,十四爷,这话可开不得玩笑!” “爷从来不开玩笑!” 望着眼前某人一本正经得冲自己“胡说八道”,陶沝莫名有些无语:“十四爷,您说这种话,若是被那位十四福晋听到肯定会伤心的,她又没做错什么事,而且还为你生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小阿哥,您可不能这样对她……” 十四阿哥微微滞了滞,说话的语气却没有半点起伏:“她的确没有什么错……” “那就对了嘛!”陶沝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急急接茬,“您瞧,您当年一开始是不喜欢她的,但后来不还是娶了她吗?之后也跟她生了孩子,这就说明十四爷您心里其实是有她的啊,只是您自己没察觉到罢了……” 她苦口婆心地劝说,完全没注意到这番话里其实已经暴露了些许破绽。 十四阿哥显然是注意到了,星眸熠熠闪亮,连唇角也跟着一弯。他再度倾身上前,将陶沝轻轻揽进自己怀里,下巴也顺势搁在了她的肩膀—— “……因为你不在了,所以爷娶谁都一样……”如梦呓般的话语从他的嘴里喃喃而出,伴随着从他鼻子里呼出的那股温热气息,不紊地喷洒在她的耳畔。 “……”好吧!陶沝得承认,他这句话又让她那颗小心脏不争气地蹦了蹦。 不过,她这回的大脑反应还算迅速,很快就找到了可以回击的方法—— “那……十四爷您也不在乎您的那几个小阿哥了吗?” 十四阿哥闻言明显怔了怔,而后本能地反问道:“你不是挺喜欢孩子的么?” “……”陶沝张了张嘴,才想说的一句话当场梗死在了喉咙里。 他该不会是想让她给他的那些小阿哥做后娘吧?她好想说一句“臣妾做不到啊”…… “奴婢的确是不讨厌小孩子,可是,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万一奴婢哪天看他们不顺眼,狂性大发虐待他们怎么办?”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时不时偷瞄一下对方脸上的反应。而十四阿哥这次犹豫的时间也的确比刚才长了些,但也仅仅只僵持了一会儿,便再度语出惊人道: “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爷也绝不阻止你……”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的心跳又一次急剧飙升。若非十四阿哥这会儿一直埋首在她的发间,想来还可以发现她的脸红。 看来即便是平素再桀骜不驯、再不解风情的男人,在说起情话的时候,也是能够做到句句打动你心的,尤其是在追你的时候…… “十四爷,奴婢可是为了您好!” 鉴于对方见招拆招顺便还带反攻击的本领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陶沝心中突然没了原本的胜算,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劝:“十四爷您和九爷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很好?而九爷他可是非常不待见奴婢的,您就不怕九爷他们因为这件事而跟您见外吗?” 既然所谓的妻妾子女牌没有起到预期中的效用,那她就只能继续求助于兄弟义气牌了。 但可惜,这招似乎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一招致命—— “他是他,爷是爷,爷早前许过你的,如今依然算数……”十四阿哥的话语依旧掷地有声,“更何况,等到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谅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是啊,九九他们的确不会拿你怎么样,但肯定会拿她怎么样的啊! 乍听到最后这半句,陶沝当场有种想掀桌的冲动,但旋即又立马僵住—— 等一下!他刚才说什么? 生米煮成熟饭?! omg——这死孩子今天突然跑来她这里,该不会就是打着这种心思吧? 一想到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陶沝整个人顿时狠狠一震,下意识得就想挣脱对方的怀抱。 “十四爷,奴婢当真不是以前那位九福晋,不值得您如此……” 她的话还没有全部说完,就在这时,门外却突兀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公鸭嗓: “二,二爷?您怎么……奴才给二爷请安……” 说这话的人,显然就是那位一直跟在十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达顺。而他嘴里喊的那声“二爷”,现阶段似乎也只有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可以担当。 也就是说,太子此刻就在门外?!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的大脑思维能力当场飞去了外太空。连带身子也僵成了一尊雕塑。 正抱着她的十四阿哥显然是注意到了陶沝的不对劲,当下抬头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低下头,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将他的嘴唇用力压在了她的唇瓣上—— 而这一突如其来的吻也让陶沝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然后彻底傻了。 这死孩子居然吻她,明知道那位太子殿下就站在门外,他居然还敢吻她?! 难道,他就不怕太子推门进来看到这幕暧昧画面吗?还是说,他其实就是打着这个主意?! 还不等陶沝反应过来,就听到那个熟悉的清朗沉稳的嗓音已经自外面幽幽传来,语气淡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刚才去皇祖母那儿请安,听她问起十四弟,德妃娘娘还说一会儿就到,却没想到本尊竟是在这里……” “……”达顺没有答话,只支吾了两下便彻底没了声音。 十四阿哥的吻仍在继续。 而陶沝本人也依旧僵在原地,甚至忘了自己其实应该反抗。 她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扇虚掩的房间大门。 原本以为那位太子殿下下一秒一定会推门闯进来,但很快,陶沝便发现事情并没有如她所猜想的那般往下发展—— 因为她听到了脚步声,没错,是离去的脚步声。 而且,渐行渐远。 他竟然没有进来?! 难道,他已经发现她和十四阿哥两人在屋里做什么了吗?还是,他只是单纯地打这边经过,原本就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这两个理由,无论是哪一个,陶沝都觉得自己无法接受。 那一瞬间,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一把推开了跟前的十四阿哥,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门边,然后拉开门追了出去。 197.零落鸳鸯意微凉(下) 等她跑几步,前方那抹熟悉的香色身影已然消失在转角。 碍于这里是孝惠章太后的地盘,陶沝并不敢出声唤他,只能加快速度跟上,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因此缩短,因为那位太子殿下的步速也是飞快,就连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荣泰也是全程小跑跟在他后面追,光是用看的,都能感觉到他此刻的不爽。 待陶沝好不容易追到前殿,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也正好跨出皇极门的台阶。 陶沝咬咬牙,拼尽全力追上前,终于在对方快要出锡庆门前扯住了他的半边袖子—— “等一下!” 她气喘吁吁地喊,却并不敢太大声,生怕会引来旁人围观。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她的声音,太子那厢终于慢慢停住了脚步。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回转身来看她,也没有要开口与她说话的意思。 小太监荣泰原本是跟在太子身边的,这会儿见陶沝追上前来,立刻知趣地往旁边退开数米之远,留给两人一个私密的说话空间。 陶沝一面努力调整呼吸,一面抬头仰望某人的脊背,心里咚咚敲着边鼓—— “你别误会,我和他……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的……”她怯生生地率先发话,音量不高,仅仅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 但可惜,那位太子殿下却依旧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说在什么。 陶沝见状咬咬下唇,刚才扯住对方袖子的那只手又用力攥紧了几分—— “……我有话想跟你说,大年夜那晚,我的话其实还没说完……”她小心翼翼地表明自己的来意,生怕对方会因此想起那晚他们两人闹得不欢而散的事,然后一个不高兴又甩开她的手扬长而去。“……如果我今天不跟你说,以后恐怕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所以,就算你不想听,能不能也请你听我说完……” 话到这里,她略微停了停,见某人似乎并没有要反对的意思,便立刻接下去道: “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想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走遍大江南北的美景,吃遍大江南北的美食,阅遍大江南北的美人……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坚信这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活!但现在,我觉得我错了……” 话未结束,陶沝再次停了停,因为她注意到某人在听她说完这句话时,身子明显一颤。 “……去年这个时候,我和雷孝思从广东一路上京,沿途见识了很多极致的美景,品尝了很多稀罕的美食,也遇到了不少靓丽的美人,但即使如此,我心里却并没有感到特别满足,直到——” 又一顿,“我发现你挂在金山寺里、那条写有我们两人名字的姻缘许愿带……” 她最后这句话的效力显然非同凡响,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当即狠狠一震,而后终于回转身来—— 陶沝坦然地迎上他此刻略带惊愕的目光,语气平静如水: “……还有在江宁织造府,我也听闻有人买来了各种小吃,但却将之抛入河中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的脸上掠过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红晕。 陶沝等了一会儿,却见对方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她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又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往下道: “就是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想要的,或许并不是最初梦想的那种生活……”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的那双琥珀丹眸,用一种极其笃定、郑重的语气,慢慢地、一字一顿: “我真正想要的,其实是有你陪在我身边,一起去欣赏各处的美景,品尝各地的美食,见识四方的美人,而如果陪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你,那这一切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反过来,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其实在哪里都无所谓,哪怕要一直留在这座皇宫里,我也甘之如饴……无论,你是什么样的身份……” 她漆亮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眸光清澈、澄净—— “太子也好,阿哥也罢,就算被贬为平民,我也还是想守在你身边……只要,你对我的心不变,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就这样留在你身旁……” 末了,她刚才抓着他半边衣袖的力道终于松了松,又轻声补充一句: “我那晚想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 “……” 太子没作声。 陶沝原本以为他至少会说些什么,至少会给出一个态度,可万万没想到,下一秒,对方竟是用力挣脱了她的手,转身大步离去。 陶沝滞在原地。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地步了,他难道还是不愿跟她和好吗?难道这一次,他是下定决心要放弃她了?! 候在一旁的小太监荣泰眼瞧着这两人莫名其妙得不欢而散,先是愣了愣,跟着便赶紧追上了自家主子的步伐。但紧接着,他就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古怪的地方,神情明显一怔,又重新扭回头来瞅了瞅陶沝。 陶沝被他瞅得内心一阵不安,直觉那位太子殿下定是被她气得不轻。 但她刚才说的那些明明都是肺腑之言,如此,又有什么地方可以惹他生气的?! 这样想着,陶沝郁闷地用贝齿轻轻咬住下唇,转身往回走,谁想才迈出几步,她就瞧见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正从皇极门走出来—— “看来有些人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美梦已经破碎了呢!呵——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痴心妄想也要有个限度,否则,那就是自取其辱、恬不知耻!”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陶沝目前最痛恨的对象——董鄂.衾璇。 此时此刻,她正一脸讥笑地望着陶沝,眼眸中充斥着满满的轻蔑和鄙视。她的身后还跟着几名宫女太监,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应该是在宜妃身边伺候的人,但那位宜妃娘娘却并没有一起出来。 陶沝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浑身冰凉。 她记得对方这一刻的表情。 当年她病重之际,董鄂.衾璇就是摆着这样一副表情来说服她与其结盟,在遭到她的严词拒绝后,便毫不犹豫地指使旁人对她下了毒手,还丧心病狂地放火将她和那间报春馆付之一炬。 她狠狠咬牙,努力遏制内心的仇恨之火。因为在这种时候和对方杠上,她没有任何胜算,尤其那位太子殿下也刚刚跟她分道扬镳。 但可惜,她这种忍气吞声的模样在董鄂.衾璇看来,却更像是在公然挑衅。 后者立刻走上前来,用尖锐的护指狠狠戳着陶沝的脸,“怎么,你这贱蹄子还不服气?” 陶沝被她这一下戳得脸颊剧疼,紧跟着,似乎有热热的液体自脸颊处滑落,滴在她胸前的衣襟上。 是殷红色的血。 一滴接着一滴。 但董鄂.衾璇的护指却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反而还刺得越来越用力。 “……顶着这样一张脸,还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她咬牙切齿得说着,末了,还嫌一个护指不够,又将整只手都伸了出来。 陶沝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了。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董鄂.衾璇既然敢这样毫无顾忌地对她的脸下手,显然已是起了一分杀心—— 反正她也受够了所谓的忍气吞声、从长计议,还不如干脆利落一点,直接反抗—— 思及此,她毫无预警地一把挥开了对方的手,而后用半片袖子捂住了自己正淌血的那半张脸—— “自取其辱这四个字,在奴婢看来,恐怕更适合形容您这位九福晋吧!听说九爷自先前那位嫡福晋过世之后,便再没有进过您的房间,可见你这位九福晋究竟活得有多憋屈,像您这种连自己亲生子嗣都没有、只能靠抱养情敌遗孤过活的人,还好意思笑别人自取其辱?这才是真正的恬不知耻吧!” 明明就是一句有力的讥讽,却在此刻被陶沝用异常平静的语气说了出来,加上语速又快,以至于在最初的一瞬间,其他人的脑子根本来不及转过弯来。 “你——大胆!”待回神,董鄂.衾璇那厢当场恼羞成怒,指使身边的人朝陶沝发难:“给本福晋过去掌嘴!” “我大胆?明明是九福晋你大胆得多,我哪敢跟你比——”反正这会儿已经打定主意跟对方撕破脸了,所以陶沝干脆也舍弃了谦称。“你手上有那么条人命,但这些年来,你却还能夜夜睡得安稳,足可见你的胆子有多大!不过也对,像你这种人,良心都已经喂了狗了,剩下的,不就只有胆子了么?!” 她的这句话显然深深触痛了董鄂.衾璇,后者越发火冒三丈:“够了!来人,掌嘴!” 此语一出,站在离陶沝最近位置的一名穿着湖绿色宫装的女子立刻箭步上前,冲陶沝狠狠挥出了一巴掌,正打在陶沝未受伤的半边脸颊上: “啪——贱蹄子!居然敢顶撞九福晋!找死!” 陶沝记得这张脸,是董鄂.衾璇的贴身丫鬟,当年她还在九爷府里的时候就已经跟着衾璇了,名字好像是叫碧萧。 她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打了回去,然后在碧萧万分惊愕的目光中,继续冲董鄂.衾璇叫嚣—— “哼,这就听不下去了吗?我可是才刚开始呢——九福晋可知道你为什么生不出自己的孩子吗?这就叫报应!‘人在做、天在看’,九福晋踩着自家亲妹妹的尸骨往上爬,只得这样的报应已经算是老天眷顾了——要我说,光是残害手足一项,就足够将你打下十八层地狱了——” 董鄂.衾璇显然也没料到陶沝今次竟敢表现得如此狂妄,居然连她的贴身侍女都敢下手,当下气得几乎七窍生烟:“你!你当真是反了!你别以为自己有那位爷撑腰就可以狗仗人势、为所欲为,他早就已经不是皇太子了,一个废物而已,也就你这样的人能看得上……” 她此语一出,陶沝的脑子也跟着当场一热:“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对他出言不逊——” 话音未落,她已直直地朝董鄂.衾璇迅速扑了过去,双手死死掐住对方的喉咙—— “你这个杀人凶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今天就送你上路——” 她豁出去了,如果那位太子殿下真的决定弃了她,那她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既然这个董鄂.衾璇自己找死,她不介意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董鄂.衾璇冷不丁被擒住,立刻发出杀猪一般的大叫。而刚才围在旁边的那些宫女太监这会儿已相继反应过来,赶忙冲过来想要拉开陶沝,但陶沝却丝毫不为所动,她此刻的双眼通红,头发也因为那些人的拉扯而散落下来,看上去就像是中了咒的疯子—— “杀人凶手,你当年欠我的,我一定会讨回来……” “唔唔——唔唔——” “你放心,今天即使是死,我也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唔唔——唔唔……” “快放开九福晋!”有人在后方用力扯着陶沝的头发,尽管很痛,但陶沝却一位咬牙强忍,并不肯轻易松开掐着衾璇脖子的双手。 “唔唔……” “放开啊……会出人命的……”有人用力揪着她的手臂。 “放开……福晋……”有人紧紧抱着她的身子往后拖。 还有人去掰她掐着衾璇脖子的手。“你松手!快松手!” “完了,她已经疯了,快去里面请太后和宜妃娘娘……” “赶紧去找棍子!用棍子打她啊——” 四周充斥着各种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但陶沝却充耳不闻,她死死地瞪着眼前那张属于董鄂.衾璇的脸,手里的力道也越收越紧。 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当年在城郊那座小山坡下的画面,倾城受了重伤,身上全是血,却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努力咬音—— “陶沝,我喜欢你……” “陶沝……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眼前一片水汽迷蒙。 她要报仇!为倾城报仇!为当日死去的那许多朝鲜侍卫报仇! 就是这个人害死他们! 她是杀人凶手!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有黑影悄无声息地从陶沝背后靠近,手里举着一根约有胳膊粗的木棍。 正是刚才被陶沝回敬了一巴掌的侍女碧萧。 可惜陶沝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后方有危险袭来。 碧萧蹑手蹑脚地在陶沝身后站定,算准距离,然后挥舞着手中的棒子就要朝陶沝后脑勺用力砸去。 就在这时,一个香色的人影抢先从她后方冲了出来,直接抬起左半边胳膊挡在了陶沝的头顶。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碧萧手里的那根木棍狠狠地打在了横空出现的这只胳膊上—— 原本嘈杂的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同一瞬间全部集中到了那只被棍子打中的胳膊上,跟着,所有人的目光又继续上移,移到那人的脸庞—— 那个人,是太子。 198.冲冠一怒为红颜 “二,二爷……” 待看清自己此刻打中的人是谁,碧萧猛地一个激灵,手中的那根木棍当场应声落地,而她也立刻软倒在地上,如捣蒜般朝对方拼命磕头-- “二爷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二爷饶命……” 碧萧的这一棍应该打得极狠。 有细微的骨擦音从被打的那半边胳膊处传来。太子的额头也随之冒出了豆大的冷汗,但他咬紧牙关,连看都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碧萧一眼,只忧心地盯着眼前的陶沝。 陶沝这会儿也后知后觉地恢复了些许神智,慢慢转头看向此刻站在自己侧后方的那位太子殿下,而这一转,也正好让后者看清了她另外半张此刻已然被鲜血模糊的脸。 太子原本炯亮的琥珀丹眸一下子变得暗沉无比。 “这是谁做的?!” 他一字一顿地发问,剑眉紧蹙,眸中满满跳动着无法遏止的怒火。 一股危险而狂戾的气息自他的周身肆意蔓延开来,让人仿佛身处冰寒刺骨的冰窖之中。 所有人都被他此刻的问话语气吓得噤若寒蝉,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此刻正被陶沝压在身下的董鄂.衾璇。 而适才一直被陶沝死掐喉咙的董鄂.衾璇也在这时因为陶沝的暂时分神而逮着了可以反抗的机会,当下立即动用自己全身的力气狠狠推开了陶沝,然后坐起身子,本能地向后挪了挪,开始大喊:“来人,快把这个胆敢以下犯上的贱婢给本福晋拿下——杖毙!” 然而,任凭她此刻大呼小叫,其他人却仍旧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始终无人敢动。 只除了一个—— 在听到她称呼陶沝为“贱婢”时,那位太子殿下眸底的寒意也当场变得更加浓烈起来,滔天的怒火在他眸中熊熊燃烧,浑身倾散出的那股冷酷而狂戾的气息更是满满暴涨,犹如狂怒的野兽一般。 下一秒,他几乎没有犹豫地一个箭步上前,用那只未曾受伤的右手,抢在董鄂.衾璇再次开口前,再度死死掐住了她的喉咙,并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光是用看的,也知道他此刻掐人的力度一定比陶沝刚才那两只手掐来得更用力。 “唔——你——” 董鄂.衾璇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在好不容易得救后再度遭遇被人掐喉的厄运,而且这一次还是出自太子之手。她整个人一下子懵了,半晌,才听得她的声音支离破碎地从喉间不停溢出—— “……爷,二爷,手下……留情,我……是九福晋……” 可惜,她这样的求饶只换来了某人的一记冷笑。 陶沝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脸上竟会露出这样狂肆的笑,感觉就像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索命的恶煞修罗一般,笑得无比阴森入骨。 “怎么?”他就这样冷笑着开了口,如红枫般的薄唇紧抿,从里面吐出的话字字如刀:“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是九弟的福晋,所以我便不敢杀你是吧?” 顿一下,一抹残忍而狂戾的笑容自他倨傲的唇角缓缓绽开—— “那——你要不要跟我赌一把试试看,究竟是我掐死你的手快,还是九弟他们来救你的速度快?” 他此语一出,周遭其他人的脸色全都在这一刻变得刷白,身子如石头般僵着,一动都不敢动。就连刚才一直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碧萧也吓得没了声响。 陶沝这会儿已被跟在太子身边的小太监荣泰从地上扶了起来,待听到太子嘴里迸出这句话时,她也傻傻地当场怔在了原地,完全忘了要去阻止他。 众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董鄂.衾璇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般,被那位太子殿下掐得几欲窒息。后者的双臂在半空中胡乱扑腾,但都只是徒劳而已,根本无法撼动某人分毫。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苍老但沉稳凝重的女声突兀从皇极门内传来,一下子转移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胤礽,住手!” 这会儿发话的正是那位孝惠章太后,她身边还紧紧跟着宜妃和德妃,再之后,则是十四阿哥和他的那位嫡福晋完颜.飘絮。 然而——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太子手上的力道并没有因为孝惠章太后的阻止而有丝毫收敛。 他还是狠狠地掐着董鄂.衾璇的脖子,后者已经被他掐得几乎在翻白眼了。 “胤礽!”眼见太子此刻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孝惠章太后那厢微微变了脸色,之后便立即果决下令,指使她身边的几名太监前去帮忙。“你们赶紧去把他拉开!不要闹出人命了!” 几名太监得令,犹疑着上前想要扒开太子掐着董鄂.衾璇的手,但因为太子此刻周身散发出的气场过于强硬,他们并没有撼动对方一丝一毫,反而还被太子甩开了。 众人见状更加心惊胆战。 陶沝这才意识到太子今次是真的铁了心要杀董鄂.衾璇的,心中顿时一惊,本能地扑了上去,抢在太后再度下令前从后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保成,不要——” 她叫得很大声,且明显带着一丝哭腔。 董鄂.衾璇的确该死,但绝不能像现在这样死在他的手上! 太子冷不丁被她从后面抱住,理智慢慢回归脑海,连带手上的力道也跟着松了松。 他回头看向陶沝。 陶沝的水眸中盛满了晶莹泪光,但还是艰难地朝他摇了摇头—— 她的确很想要衾璇死,但并不能只是因为后者划伤了她的脸这个理由。 既然这个女人手上有那么多条人命,那她就一定要让她死得名正言顺,死得有理有据,死得身败名裂…… 就算做不到昭告天下,但她至少要让这整个皇宫里的人都知道,她这是自食其果、自取灭亡! 否则,旁人就只会将她的死归咎于太子的暴力和狂妄。 眼下正是复立太子的关键时期,她不能让他背上这样的骂名,而给别人可乘之机。 原本还以为他已经舍弃她了,所以她刚才才会那样毫无顾忌地拼尽全力、以死一搏,可是—— 他又回来了…… 还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她这一边…… 如此,那她就不得不继续为他考虑了—— 虽然她内心深处还是不希望他继续当太子,但历史的转轮并不会因此而脱离既定的轨道,如果他注定会被复立,那她就更不能因此事扯他的后腿…… 她要阻止他做傻事—— “够了,保成,已经够了……” 她呜咽着轻声喃喃。 他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 终于,太子的手松开了。 董鄂.衾璇也被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她就这样趴着,一动不动,只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空气。 没有人敢上前扶她。 因为太子的视线仍旧落在她的身上。 那双好看的琥珀丹眸里泛着血丝,透着一股冰冷至极的阴骛,犹如削铁如泥的锋刃般,闪烁着刻骨的寒光—— “好!” 他话里的每个字都透着穿肌透骨的力度,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今日我就看在皇祖母的面上饶了你——但倘若你今后还敢动她,我不介意让你整个九族给她陪葬!” 说罢,他回转身,当着众人的面拉起陶沝的手,径直带着她朝孝惠章太后所在的皇极门走去,并在太后近前停下,然后“扑通”一声,直接拉着陶沝跪倒在地—— “孙儿……恳请皇祖母为她做主!” 他这句话里的“她”指的自然是陶沝。 “胤礽,你这究竟是……”被太子猝不及防地这样一跪,孝惠章太后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忘了,她似乎想问什么,但在目光触及此刻跪在前者身边的陶沝时,她当场被后者那张鲜血模糊的脸给狠狠唬了一跳。 旁边的宜妃等人见状,也同样各自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位十四阿哥的星眸更是在一瞬间阴黯至极。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孝惠章太后的大脑思维一下子混乱起来,她瞅瞅跪在跟前的陶沝,又看看这会儿还躺在前方不远地上的衾璇,原本镇定的声线一下子出现了断层:“……是谁……谁干的?” 没有人答话。 刚才那一众太监宫女的目光这会儿全都齐刷刷落在方才被太子狠狠丢弃在地的董鄂.衾璇身上。 见此情景,小太监荣泰立刻瞅准机会上前,跟在自家主子身后一同跪地: “回太后,绛桃姑姑的脸是九福晋伤的,还有二爷的左胳膊,刚才也被用那个宫女——”他说着,回手一指跪在不远处的碧萧。“——用棍子给狠狠打了!” “什么?!”孝惠章太后听到这话差点晕倒,双眼的焦距也立刻转向了太子的左胳膊,而后忙不迭地出声下令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去请太医过来给二阿哥瞧瞧——” 顿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赶紧补充一句:“……把皇上也一起请过来!” 199.兴师问罪 康熙皇帝和太医几乎是同时赶来的。 而在此期间,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就当着众人的面,紧紧握着陶沝的手,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孝惠章太后开口劝说了好几次,太子却只坚持刚才的那句话:“恳请皇祖母为她做主!” 孝惠章太后自是十分为难,她先是看了看跪在太子身旁的陶沝,跟着瞅了瞅仍伏在不远处大口喘气的董鄂.衾璇,最后又转头看向身后方的宜妃,而宜妃也同样紧皱着眉头,目光在陶沝和衾璇的身上来回打转,却始终不发一语。 就这样僵持了大约半个时辰,康熙皇帝终于出现在了锡庆门处,身后还带着三、四、五、八等四位阿哥。 众人乍看到门内这幕情景时也皆是吓了一跳。 五阿哥和八阿哥很快就认出了伏在地上喘气的董鄂.衾璇,各自眉尖一挑。 而康熙和三阿哥两人则是在看到跪在地上的太子时,才双双变了脸色。 至于四阿哥,他那张亘古不变的面瘫脸直至注意到跪在太子身边的人是陶沝时,才不可抑制地出现了一丝明显波动。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康熙皇帝的脸色明显变得不太好看。“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 没人答话。所有人在看到康熙驾临时已全体跪倒在地。这会儿该低头的低头,该闭嘴的闭嘴,该避嫌的避嫌。谁都不想在这种关头当倒霉的出头鸟。 孝惠章太后应该算是这些人里唯一不用跪也无需明哲保身的,只是还没等她开口答话,太子那厢已先一步转过身,朝着康熙所在的位置就地磕了一个响头—— “儿臣恳请皇阿玛为她做主!” 仍旧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语气,也仍旧是他刚才反复说过的话,只不过是换了当中的称呼。 康熙皇帝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太子身边还跪着一个陶沝,而且此时此刻,她的手还被太子牢牢握在手心。 康熙眸色一深,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就被下一秒映入眼帘的、陶沝的那半张模糊血脸给堵得尽数噎了回去。 他神色凝重地打量了陶沝好一会儿,又转头快速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最后停格在孝惠章太后脸上—— “皇额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这会儿的语气平平,称不上有多严肃,但就是能让在场所有人都深切体味到那种不怒自威的强烈气势。 孝惠章太后微微犹豫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避重就轻、却也勉强算是事实的答案:“胤礽……刚才被人打伤了!” “什么?!”康熙皇帝闻言当场怔住了,立刻调转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太子,“什么地方伤了?被谁打伤的?伤得多重?”一口气问完,也不等对方答话,便迅速转头朝后方刚刚才气喘吁吁赶到的三名太医大吼: “你们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赶紧过来给朕的二阿哥瞧伤!” “嗻!嗻!” 今次被传来的三位太医分别是孙之鼎、李颖滋和米佳慧。见康熙怒气冲冲地发话,三人立刻忙不迭地应声上前,为太子查伤。 当然,主要负责验伤的是孙之鼎和李颖滋两人,米佳慧只乖乖跟在两人身后充当助手,偶尔用怜惜的目光偷偷瞄一眼陶沝。 “二阿哥伤得怎么样?” 康熙问这话的语气虽然饱含着满满的关切之意,却着实令三名负责验伤的太医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颤。 孙之鼎赶紧跪在地上朝康熙磕了一个响头:“回皇上,二爷的这条胳膊怕是已经断骨了!” “你说什么?!”康熙不敢置信地重复问了一遍,在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后,眸色当场一黯:“是谁打的?”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剜人心肺。 跪在太子身后的小太监荣泰见状,赶紧磕头应声:“回,回皇上,是,是那边那个宫女——”他一面说,一面颤悠着抬起手,指了指跪在不远处空地上、已然吓傻的碧萧。“刚才就是她用棍子打的二爷!” 康熙这次连确定都没有确定,便眼也不抬地直接定了死罪:“来人,把她拖出去,杖毙!” 话一出口,他身后立刻走出四名太监,动作干脆地上前抓住了碧萧。 碧萧吓得面如死灰,还没来得及喊一声“饶命”,嘴巴就已经被那几名太监迅速堵上,人也被他们拖着往锡庆门方向走去。 没有人敢出声劝阻。 就连趴在地上、这会儿已经恢复了些许神志的董鄂.衾璇在听到这个结果后也同样不敢说半个不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贴身奴婢被人毫不留情地拖向死地。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胆敢以下犯上重伤皇子的人,就只有死罪一条! 倘若有人反对,亦是同样的下场! 待碧萧被拖走,康熙又再度冲孙之鼎等人下令:“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二阿哥带进去治伤?” “……”孙子鼎正要应声,太子那厢却不肯听从安排,先他一步出了声,还是坚韧不拔地跪在地上继续重复刚才的那句话:“恳请皇阿玛为她做主!” 康熙听到这话先是狠狠皱了皱眉,但在觉察到太子此刻流露出的那一脸坚毅神色时,终究还是依着对方的意思看向跪在他边上的陶沝,停了停,又扫一眼不远处的衾璇,继续冲众人发话:“这两人又是怎么回事?” 语毕,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别说旁人,连陶沝自己都低着头一字不语。 见此情景,孝惠章太后那厢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却又迟迟没有出声。 康熙看出了她此刻的迟疑,当下疑惑地环视了一圈周遭跪地的众人的脸,然后随手指着一个离他最近的小太监问道: “你来告诉朕,刚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顿一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怒气冲冲地补上一句,“你若胆敢有半句虚言,下场就跟刚才那个宫女一样!” “皇上开恩!奴才断不敢有半句虚言——”那个不幸被点名的倒霉太监正是在宜妃跟前伺候的小林子,听到这话当场吓得半死,赶紧磕头如捣蒜:“刚才绛桃姑姑在这里掐九福晋的脖子,碧萧就拿棍子去打绛桃姑姑,正好二爷来了,碧萧就打中了二爷,接着二爷就去掐九福晋了……” 由于过度受惊,他这话说得各种语无伦次,康熙皇帝也听得一头雾水,抢在中途打断了他:“等等!你说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给朕从头到尾再说一遍,说仔细些——刚才究竟是怎样闹起来的?” “奴,奴才……”小林子因为前一秒被突然打断话头,这会儿吓得整个脑子也彻底陷入了混乱状态。 康熙正要动怒,就听孝惠章太后在一旁插话:“你别怕,慢慢说——最开始,究竟是谁先挑头的?” 这个问题显然帮小林子成功找到了突破口。他接下来的话语也终于开始慢慢变得顺畅起来—— “这,这……”他眼带犹豫地瞟了瞟跪在不远处的宜妃,又偷偷瞄了一眼跪在康熙跟前的太子,神情明显挣扎了一下,方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是,是九福晋先挑头的!” “噢?”康熙听罢斜斜一挑眉,仿佛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她是怎么挑头的?” “回,回皇上,九福晋刚才……嗯,看到二爷和绛桃姑娘在门外说话,后来二爷先走了,九福晋就上前用指甲套戳破绛桃姑姑的脸,还说绛桃姑娘是痴心妄想,还说就算她能入了二爷的眼也没用,因为……” 话到这里,小林子猛地停住了口,大概是意识到后面的那些话绝不能当着康熙的面说。 但康熙皇帝却对此不依不挠,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因为什么?你实话实说,否则——” 虽然他略去了否则后面的那半句话,但答话太监显然已经意会了他的意思,知道自己今次若不说实话肯定也是死路一条,于是一咬牙,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 “九福晋说,二爷早已不是太子了,不过是个废物而已,配绛桃姑娘正好……” “混账!”康熙不等他说完就气得当场发飙,还顺带狠狠踹了小林子一脚。“是谁教你说这些混账话的?” 小林子无故遭殃,吓得立刻噤了声,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好在康熙皇帝那厢也很快意识到自己此举只是在迁怒于人,当下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远处脸色已然吓得发白的董鄂.衾璇,还顺带剜了一眼跪在孝惠章太后身边一直作低头顺目状的宜妃,强行按捺下满腔火气,继续冲小林子追问: “你继续说,然后呢?” “然后,绛桃姑姑就冲上去掐住了九福晋的脖子,说她不配对二爷语出不敬……” “噢——是吗?”这话似乎让康熙感到有几分意外,他的脸色也因此不由自主地微微缓和下来:“还有呢?” “唔——绛桃姑娘还说九福晋是杀人凶手,说九福晋欠她的,她都要讨回来,还说人在做天在看,九福晋生不出孩子是报应……再之后,碧萧趁着绛桃姑姑不注意,就拿着棍子想从后面打她,没想到却打到了二爷,之后二爷看到绛桃姑姑的脸上都是血,就气得去掐九福晋的脖子,再然后,太后也出来了,阻止了太子爷,还派人去请了皇上您过来,整件事情就是这样……” 小林子一口气说完,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听到康熙那厢又不温不火地反问: “刚才当真是这样?你没说谎?” 小林子吓得再度连连磕头:“回皇上,奴才断不敢有半句谎言来欺瞒皇上,何况刚才的事,他们几个也同样都看到了——”他说着,伸手一指跪在皇极门前的那几个身影,像是赌咒般地发誓:“您若不信,大可以再问一遍他们——” 康熙皇帝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快速扫了一眼那几名太监宫女,而那些人也都反应一致地朝他齐齐点头,算是默认了小林子的这番叙述。 康熙这次明显犹豫了一会儿,眼光在太子和宜妃两人身上各转了几圈,而后转向孙之鼎三人吩咐: “你们也一起去验下她们两人身上的伤究竟伤得如何!”他指了指陶沝和董鄂.衾璇。 三人领命。当着众人的面给两人分别验了伤,半晌之后,又回到原地向康熙复命—— “回皇上,微臣刚才和其他两位同僚都检查过了,九福晋的喉部有明显掐痕,但所幸并没有骨折断裂,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就能恢复,只是这些日子说话的时候,喉部多少会有些疼痛感,嗓音也可能会比平常嘶哑些……” 这次负责回话的代表还是孙之鼎。他对衾璇的伤口恢复似乎抱持着极大的信心,但一换成陶沝,他的声音就明显轻了下来,语气也有几分犹豫—— “至于这位绛桃姑姑,恐怕……” “恐怕什么?” “回皇上,臣查验过了,九福晋手上戴的护甲套是金珐琅造的,刚才刺入了约有半寸,绛桃姑姑脸上的血一直没止住,恐怕今后定会留疤……” 他这话一出口,不止是陶沝,连旁边的太子都瞬间将目光转向了他。陶沝脸上的表情还算平静,但太子的反应就激烈多了,当众又是重重一记响头磕在地上: “儿臣恳请皇阿玛为她做主!” 见状,康熙皇帝目光复杂地盯了他好一会儿,眉心紧拧,末了,幽幽从嘴里吐出一句: “先把二阿哥和她们两个带去收拾一下,晚点朕再问话!” ****** 康熙皇帝的最后这句话勉强算是应了太子的要求,所以太子这回没再拒绝。 接着,三人被分别带到了三个不同的房间里治伤。三名太医也各自分工而作。孙之鼎去了太子的房间,李颖滋则待在了董鄂.衾璇的房间,而来替陶沝止血上药的,自然就剩下了米佳慧。不过这也正好符合两人的意愿。 陶沝脸上的伤口处这会儿仍在流血不止,令米佳慧看得胆战心惊,拿纱布的手也在一直不停发颤。 “小桃子,你好端端的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我刚才还差点以为你要死了呢!”她一边替陶沝清理伤口一边出声抱怨,表情极度不满。 陶沝苦笑:“其实我刚才也以为自己今天死定了,若不是他重新返了回来,我大概真的就要和你阴阳两隔了……”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勉强再挤一个笑: “你放心,若我真的死了,我的私房钱一定全部留给你!” “混蛋!你以为你是我娘啊?!”此语一出,米佳慧立刻发现自己在辈儿上被她占了便宜,下手的力道立马一紧。 陶沝立刻“嘶”了两声,忍不住语出埋怨:“你倒是轻点啊!还嫌我受的伤不够重吗?” 米佳慧听罢瞪了她一眼,但动作却是变得轻柔起来,嘴里也继续念叨: “说真的,你刚才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跟那位九福晋掐起来了呢?虽然我也知道你恨她,但之前你不也都忍下来了吗?”顿一下,“该不会真因为她骂了那位太子爷吧?” “……”陶沝没有立即接话,好半天才慢慢挤出一句:“……这也算是其中之一吧!” 她绝口不提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就说不出口。 如果告诉米佳慧,她真正豁出去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以为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不要她了,所以才会一时冲动,那样的话,她一定会被笑死的! 原本以为就算离了他,她也是可以过得好好的,只不过是闲暇时多了一分相思牵挂之情罢了,但现在,她突然发现,她的这份“安定”是建立在他喜欢她的基础上的。 倘若他不喜欢她了,不要她了,那她一定会崩溃的,她根本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她平素的坚强都是装出来的,是浮于表面的,就像她当年听闻倾城是师兄女朋友的时候,也曾因为一时头脑发热,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跳了水,幸好被那位十四阿哥及时救了上来。 或许,就是因为那一跳,多多少少让她死了对师兄的那份心,而刚才,她会选择那样做,或许也是变相地想以此对他死心吧…… 好在,是她会错了意,他还是喜欢她的,就和她对他一样…… 米佳慧显然无法猜到陶沝内心的这些想法,还以为她只是单纯忍不下去了,当下不由地出声感叹:“你这又是何必呢?当初明明就是你自己说的,像这种报仇之事一定要忍气吞声、从长计议,小不忍则乱大谋!” “你还说!”陶沝不满地嘟起嘴,打定主意避重就轻。“我都已经回宫这么久了,你却一直没来找我,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呢!若非你不在,我也不会胡思乱想的!” 如果有米佳慧在,至少还能帮忙劝着她,至少,不会让她因为想不开,一时意气用事,差点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米佳慧闻言“嘿嘿”一笑,赶紧顺着她道歉:“你别生气嘛!我可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而是被万岁爷遣去了别的地方帮忙——对了,你先前不是让我帮你打听关于那位朝鲜世子的事情吗?他的确是来了京城,只不过因为长途跋涉的原因染上了风寒,暂时无法进宫觐见,所以万岁爷便遣我前去为他诊病,我这两日都待在他们所住的京城驿馆里……”停了停,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忙不迭地补上一句:“我跟你说哦,那位朝鲜世子的随行人员里有好多美男呢,其中有一个超级帅,而且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是景榕,她是奉孝惠章太后之命过来的—— “小桃子,你可是已经好了?万岁爷那边要问话,让我尽快来带你过去呢!” 她隔着房门向屋内问话,而这一提醒也让米佳慧失了继续八卦的兴趣,转而眼带担忧地望着陶沝,压低嗓音道:“你……想好待会儿要怎么回答了么?方才你在人前说董鄂.衾璇是杀人凶手,还说她欠你的,你要讨回来,我瞧着你当年九福晋的身份怕是要暴露了呢!” 陶沝咬了咬牙,勉强冲她堆起一个笑脸:“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轻易暴露那个身份的!我刚才已经在心里想好了一个绝佳的对策,绝对会让那个董鄂.衾璇在众人面前身败名裂!” 200.七分真,三分假(上) 陶沝很快被景榕带到了孝惠章太后所住的正殿明间。 康熙皇帝、孝惠章太后和宜妃三人这会儿都还在,德妃却已没了踪影,同样不见的还有十四阿哥和他那位嫡福晋完颜.飘絮。 而刚才跟着康熙皇帝一起过来的三四五八四位阿哥也仅仅只剩下了五阿哥一人。 大概是因为不想将此事的影响闹大,加上这些人与此事并无直接关系,所以便被康熙皇帝统一赶了回去。 不过殿内多了一个九九。他应该是刚被找来的,神情尚存了一些疑惑,似乎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子直挺挺地站在康熙身侧,左半边胳膊被太医用夹板和绷带绑着。 董鄂.衾璇仍旧跪在地上,从表面看起来似乎和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头发和衣服被重新整理了一遍而已。 见陶沝进门,九九的眉头先是狠狠一拧,但在随后注意到陶沝那半张缠着纱布、且纱布中正渗出点点殷红的脸蛋时,他整个人似是一愣,继而便迅速将目光调转开去。 陶沝低着头跟在景榕身后恭恭敬敬地朝座上的康熙皇帝、孝惠章太后和宜妃三人依次行礼。 康熙这会儿的脸色并不好看,尤其是在看到陶沝进门之后,他似乎更加来气了—— “朕刚听闻,你方才当众指责九福晋是杀人凶手,还说这是九福晋欠你的,你要讨回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奴婢……”陶沝没想到康熙一开始会这么问,心中不自觉得一凛。她下意识地抬头瞄了一眼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眸光透着讶异—— 他该不会是已经把她的真正身份给暴露了吧?! 太子这会儿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见她抬头,他就像是已经事先预料到她接下来想问什么问题一般,坚定地、微不可见地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康熙皇帝注意到了这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眉头当即一沉,继而朝陶沝大声吼道: “你给朕实话实说!” 陶沝被他吼得明显滞了滞,旋即一咬牙,就地朝对方磕了一个响头: “皇上,倘若您要奴婢实话实说,能不能允许奴婢先为自己求个情,待会儿奴婢话中若是对九福晋或是其他人有什么不敬或得罪的地方,能否请皇上恕奴婢无罪?” 康熙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但他似乎并没有多想,答应得异常爽快: “好!朕就恕你无罪,你说——” 陶沝闻言再度朝他重重磕了一记响头,紧接着语出惊人:“奴婢该死,奴婢之前对皇上扯谎了!” “你说什么?!”康熙皇帝脸上的表情明显一震,还没等他发作,就听到陶沝又继续往下说道: “皇上您曾问过奴婢的身世,奴婢当时回答您说,奴婢的爹娘早年死于一场天灾,但事实上,当年那场并不是什么天灾,而是人祸——” 她说着,侧过脸去,伸手一指跪在边上的董鄂.衾璇:“……凶手就是她!” 董鄂.衾璇冷不丁被她点名,惊得忍不住咳了几声,再开口时,声音的确显得比平常有几分明显嘶哑: “你,你胡说——咳,咳咳——” “你闭嘴!”或许是因为衾璇刚才辱骂太子的那番话让康熙皇帝心里一直窝着火,所以他这会儿对衾璇并没有什么好脸色。训毕,又重新转向陶沝:“你继续说!” 陶沝的视线在衾璇的脸上狠狠扫射了一遍,方才回头重新朝康熙磕头回话: “当年,她纵火烧死奴婢家中数十条人命,如此血海深仇,奴婢焉能不报?” 她说得极其坚定,神色间完全没有半点弄虚作假的痕迹。不止是康熙,连太子这回都有点发怔了,其他人更是听得面面相觑。 康熙皇帝用力咳了两声:“你说什么?你这话又是何意?” 陶沝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到座上的孝惠章太后又突然插话:“你说她害死你全家数十条人命一事,你可有证据?” 来了!陶沝在心中暗暗冷笑,她就知道一定会被人这样反问,但她表面却极其配合得眼神一黯,佯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状:“回太后,倘若奴婢手中还有证据,奴婢当年早已一纸状书告到官府去了,又何必拖到现在?不过——”她故意拖长了声调,“就算奴婢告到官府,恐怕以她九福晋的身份,最后也只会不了了之吧,说不定,奴婢还会遭到报复呢……” 这话噎得孝惠章太后半晌无话,宜妃见状也紧跟其后地在一旁接茬: “既然没有证据,那你又怎么能证明她就是凶手?又怎么能证明你说的这些话才是真的呢?你难道不知,诬蔑皇族宗室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吗?” “九族?!”陶沝慢慢重复了一遍宜妃话里的这两个字,然后突然溢出一声冷笑。“呵——奴婢举家数十口人命全都死在她手里,只剩奴婢一个人,又何来的九族可诛?” 宜妃听到这话也是一噎,但护短的本能还是促使她继续追问下去: “就算是这样,她一介弱女子,又怎么可能灭掉你全家数十口性命?” “弱女子?”陶沝继续冷笑,“她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又怎么能被称为弱女子?”顿一下,咬牙切齿地添上一句:“更何况,她是有帮手的,奴婢当年亲眼目睹!她那名帮凶的脸,奴婢也至死不会忘!” 宜妃这次不再说话了,目光诡异地在陶沝和衾璇脸上转了一圈,又转到九九脸上。九九依在用怀疑的眼光打量陶沝和衾璇,末了,又往太子脸上瞟一眼,若有所思。 “就算真如你所说,那她为何要这样对你?”许是见没人再问,康熙皇帝又重新夺回了发话权。而他这话也几乎问出了在场其他人的疑问。 陶沝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抬起头迎向康熙审视的视线:“回皇上,这也正是奴婢想知道的!”她说着,顺势再度转向跪在一旁的衾璇,咬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奴婢也想知道,九福晋您当年为何要对奴婢一家下此毒手?难道,就因为奴婢的家人知晓您当年在江南发生的那些旧事,所以您害怕奴婢的家人会将您的那些旧事给抖出来吗?” 此语一出,原本脸上还满是错愕的董鄂.衾璇立刻就像是被踩中了痛处,本能地大声反驳:“你,你胡说!” “怎么,九福晋终于怕了吗?”陶沝毫无畏惧地继续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您怕您当年在江南的旧事被奴婢抖出来吗?还是,您怕您真正的身份被奴婢抖出来?” “你……”鉴于陶沝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董鄂.衾璇就算再蠢也明白她接下来想说什么了,当下立刻想要出声阻拦,但却再度被那位康熙皇帝打断了—— “够了!”他喝住衾璇,转头继续用高深莫测的眼神盯着陶沝:“你继续说!” “谢皇上!”陶沝见状赶紧又朝对方磕一个头,这才继续接下去道:“敢问九福晋,康熙四十一年十月,您那时候人应该是在江南,就在杭州,对吗?” 董鄂.衾璇这次没有立即接话,而是难得转回头去看向另一边的九九,像是在征求后者的意见。九九这会子的神情同样不太对劲,他恶狠狠地睇了一眼站在康熙身侧的那位太子殿下,然后又瞪一眼陶沝,最后才朝衾璇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是要她大方承认。 董鄂.衾璇似是松了一口气,再开口回话时也明显多了几分底气:“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我当时只是因为听闻九爷娶了姐姐一事而伤心,所以才会去杭州散心的,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她这个理由听起来非常合理,但陶沝给出的反应却是当众不给面子地一扯嘴角—— “呵——散心?如果奴婢没记错的话,九福晋当时可是带着一名丫鬟和一位公子共同前去‘散心’的!丫鬟也就罢了,那位公子怎么看也是一位和九福晋您年纪相当的书生呢,而且看起来也和九福晋您没有半点相像之处——”顿一下,又加重一分语气,“奴婢从不知道,原来跟人私奔也能叫作散心啊?” 她这话一出口,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炸得满座惧惊。当然,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除外。 康熙皇帝端在手中的茶盏当场一晃,洒出大半茶水,看向陶沝和董鄂.衾璇两人的目光也显得格外阴郁。 旁边孝惠章太后的眼神也带着同样的阴郁和疑惑。 而宜妃脸上的神情更是怪异至极,当下狠狠地瞪了一眼座下的陶沝和董鄂.衾璇,又转而看向一旁的九九。 九九显然没想到陶沝会知晓此事,一时间竟也当场愣住了。 董鄂.衾璇是所有人中反应最大的,她立马激动起来,伸手指着陶沝异常恼怒地大声斥道:“你,你这个贱婢——咳咳——胡说……” “胡说?!”陶沝镇定从容地迎着她指向自己的手指,语气没有半点心虚。“呵——那位公子姓许对吧?奴婢记得他字书哲,听说还曾是国子监的监生;您身边的那个丫鬟名叫红笺,她在人前一直称呼你为二小姐……这些事情,奴婢可有一件说错?” “你,你……” “……而且,你们两个那时候还一直在准备成亲的各种物品不是吗?听住在附近的人说,九福晋您那时候可是和那位许公子每日郎情妾意、恩爱非常呢,您还天天坐在房中绣着鸳鸯枕被,难道这也叫‘散心’?”说罢,又瞥一眼站在不远的九九,淡定地补上一句,“九福晋莫不是还想解释说,这是因为九爷娶了别人,所以您才决定立刻找个人把自己给嫁出去吧?” 她这句话显然深深地触痛了董鄂.衾璇,后者差点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但在接收到九九从旁传来的凌厉眼神后,又稍稍萎靡下来:“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 陶沝依旧面不改色地望着她,语出泰然:“九福晋要证据是吗?虽然奴婢的亲人全都不在了,没人能站出来为奴婢作证,但九福晋您的爹娘好像都还健在吧,奴婢就不相信,您当年私奔一事,为人父母者会完全不知情,还有,你们都统府里的那些下人,当中也一定有人知道你当年私奔一事……” “你,你——”董鄂.衾璇这次不等她说完便急急打断了她的话,并立刻朝座上三人重重磕头:“皇上,太后,额娘,董鄂冤枉啊,董鄂断没有与人私奔……” 她哭得一脸哀怨,但并没能引起陶沝的半分同情:“九福晋,奴婢虽然没了九族,但这不代表奴婢就会因此蓄意诬蔑、无中生有!您究竟有没有私奔,去都统府里查查不就知道了!难道那位许公子和您的丫鬟红笺,也都是奴婢凭空捏造出来的不成?” 许是因为陶沝此刻的语气过于笃定,加上她刚才的一番叙述也十分详尽,孝惠章太后和宜妃两人这次都没有接茬。所以康熙皇帝也没有理会衾璇的喊冤,而是直接朝陶沝继续吩咐道: “你继续往下说——” 陶沝赶紧谢恩,又继续往下陈述:“康熙四十二年五月前后,杭州城内来了一些陌生人,手里拿着一副画像在寻人,说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女儿走失了——”话到这里,她忽然停了停,转头又一次看向衾璇:“奴婢当年也有幸见过那副画像上所画之人,九福晋要不要猜猜她是谁?” “……”衾璇没出声,只是拿眼狠狠瞪着她。陶沝也不等对方回答,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这之后不久,奴婢的爹娘在一条堆满垃圾的小巷子里遇到九福晋,九福晋说她就是画像中的女子,还说自己被那位许公子和丫鬟合伙卖了,她说自己的确是京城达官贵人家中的小姐,但来抓她的那些人并不是好人……”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双眼的焦距始终停在董鄂.衾璇的那张脸上: “奴婢还记得,当时九福晋您苦苦哀求奴婢的爹娘,说只要奴婢的爹娘能帮您回京,您事后定会重重酬谢……奴婢的爹娘心善,见您着实可怜,便护着您回到了家中,还雇了辆马车送你回京!奴婢记得当时是六月初出发的,到京城应该是六月底或七月初左右——”顿一下,又追问一句,“不知九福晋您当年在江南‘散完心’后,又是何时回到京城的呢?” 她故意咬重了“散完心”三个字,然后成功看到某人的那张脸已经开始变得扭曲。 但陶沝还是觉得不够,又不依不挠地再添一句: “对了,若是还能找到那位姓许的公子和那个叫红笺的丫鬟,估计现在也能做个人证吧!只不过——既然奴婢都能想到这一点,想必九福晋您肯定也不会忽略他们吧?毕竟,他们两个当年可是合伙背叛了您呢,您应该一早就回去寻过他们了吧?说不定,他们两个如今也已经惨遭毒手了呢……” 201.七分真,三分假(中) 话音未落,董鄂.衾璇那厢已然被激得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你,你胡说!我,我当时明明是被内廷侍卫抓回来的——” 她此语一出,康熙皇帝眉锋立刻条件反射地向上一挑:“你说什么,你是被内廷侍卫抓回来的?!” 被这样一吼,董鄂.衾璇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本能地朝九九脸上偷瞄了一眼,语气也瞬间变得结巴起来: “不,他们,当初自称是内廷侍卫,我,我……不确定……” “原来如此!”陶沝当然不容许她有为自己开脱的机会,赶紧配合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状,接茬补刀:“九福晋您当初还是在途中被那些人给抓到了吗?难道,你怀疑那是我爹娘告的密,所以才会对我们一家下毒手?!” “不,不是这样的……”衾璇没想到她会顺势联系到这一点,赶紧摇头否认,连带求救地看向九九。 “你先等一等!”康熙皇帝喝住陶沝,顺着衾璇的目光转向九九,滞了滞,复又回到衾璇脸上:“既如此,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何要抓你?” 衾璇被他这样一问,脸上更加写满了惊慌失措:“我,我不知道……” “九福晋当真不知道么?那要不要奴婢来告诉您答案——”陶沝见状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出声抢白,“他们之所以会抓您,是因为您根本就不是什么董鄂.衾遥,那是当年那位已经过世的九福晋的名字,您的真名是董鄂.衾璇,皇上当年赐婚给九爷的人选正是您才对……”顿一下,偷瞄了一眼太子的脸色,“但因为您当初选择和旁人私奔,所以您那位可怜的庶出妹妹才会被迫替嫁,再之后,有人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想要抓您回来……” 她此语一出,座上宜妃的眸光立马一沉,旋即幽幽地转向九九。九九先是一愣,随即咬牙,并抢在中途打断了陶沝的陈述:“你住口!” 康熙皇帝见状横了他一眼,转而继续追问陶沝:“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闻言,原本立在他身侧的太子先一步站了出来,走到他跟前跪下—— “回皇阿玛,当年的那些内廷侍卫是儿臣派去的,只是,儿臣当时并没能抓到人——”他的语气淡淡,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在抵达京城时,现在这位九弟妹也趁机逃脱了,之后,儿臣听闻是当年那位九弟妹误打误撞地将她救回了九弟的府邸,没想到再之后,她便成了九弟的侍妾……” 他这话停得恰到好处,乍听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但细究之下,其实不难发现他是在指责董鄂.衾璇恩将仇报。 听到这话,宜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之极,眉头也紧紧拧成了一条线。 九九的双手紧握成拳,额前青筋渐露,显然是动了气。 孝惠章太后倒是一直默不作声地喝茶,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康熙先是怔了怔,随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神情一变,又重新转向陶沝:“你接着说——” 他这话头起得有些突兀,陶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要自己继续陈述当年的事情,她连忙清了清嗓子,又接茬叙述: “这之后大约过了一年左右,九福晋突然派人从京城来杭州送信,说要感谢奴婢一家当初对她的救命之恩,希望奴婢全家都能来京一趟,让她有机会可以当面道谢……” 说到这里,她特意停了停,露出了一副极其自责的表情。“其实奴婢的爹娘当时并不愿意来京,还跟那名前来送信的人说,当初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但没想到,那人却坚持要奴婢全家前往京城,还说由他来负责这一路上的车马费……奴婢当时年幼不懂事,想着京城一定比杭城好玩,便不停说服爹娘来京城,奴婢的爹娘拗不过奴婢,正好奴婢家中也有一门远房亲戚就住在京城城郊,加上年关将近,因此,奴婢的爹娘便决定来京城的亲戚家中过年,顺便可以见见这位九福晋,却没想到,这一切,就是噩梦的开始——”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干脆添了几分明显的哭腔。但又即刻收住,抬头,努力挤出几滴眼泪: “奴婢曾听爹娘提过,他们双方家中均是子嗣单薄,几乎没有什么旁支。这门远亲也是唯一的一门旁亲,听说是太奶奶的妹妹的孙辈,平常因为离得远,两家人也几乎不相往来,没想到这头一回相见,却也成了最后一次……” 陶沝一面说,一面确定座上三人已经看清楚了自己的泪眼,这才假装伤心地拿袖子抹了抹脸,方才继续往下道: “那年我们抵达京城时,正值小年前一天,那名送信人将我们送到亲戚家中便匆匆离开了,说是要回去向九福晋复命……谁曾想,当夜,奴婢亲戚家中便起了一场大火,将所有一切都烧得一干二净,所有亲人也全部惨死,就只有奴婢一个人逃了出来……之后,奴婢被路过的好心人救起,辗转回到杭州,发现奴婢在杭州的家也变成了一片灰烬,向旁人打听,却都不知道这火是何时烧起,只晓得是在一夜之间,奴婢一家住了十余年的屋子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一切,全都是拜你这位九福晋所赐!” 最后这句话,她是冲着董鄂.衾璇说的,语气犀利而激动,却并非全是假装。 “你,你胡说,我没有做过——”董鄂.衾璇冷不丁被她扣上这样一项罪名,脸上的神情再度变得激动起来——双眸倏然瞪圆,并大声为自己辩解:“……我是冤枉的!” “冤枉?您还敢说自己冤枉吗?”陶沝蹙眉冷笑,眸中满是讥讽。“难道九福晋您真正的身份不是都统府那位嫡出的二小姐?您不是那位都统夫人所出?您的那位亲妹妹当年也不是替嫁?!” 她一口气问完,也不等对方答腔,又连珠炮似地往下接道:“呵——奴婢可是清楚记得您当年从杭州写来京城的那封信呢,是寄给宫里的一位教引嬷嬷的,而那位教引嬷嬷和都统夫人之间的关系可不一般,不知那位嬷嬷现在还在宫中吗?”顿一下,“还有,奴婢听闻三福晋好像也是你的表亲吧,听说当年那位过世的嫡福晋成亲后曾被九爷遣回过府中一次,还是她去宜妃娘娘跟前替那位嫡福晋求的情……您说,她会不会也是知情人之一呢?” “你,你……”董鄂.衾璇被她的这股凌厉气势吓到,一时接不上话来。 “奴婢的爹娘都是善心之人,当初之所以救你,也并非图你什么回报,只是单纯觉得你的容貌和奴婢,以及奴婢的娘亲有几分相像之处,所以才会令他们起了怜悯之心,却没想到,他们好心相救的却是一个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你,你胡说,我根本不记得有过此事……我没有放火烧你家,我也根本不认识你的爹娘……” “是啊,时隔这么久,九福晋您恐怕根本就想不起奴婢的爹娘长什么样子了吧?”相较于董鄂.衾璇此刻的花容失色和期期艾艾,陶沝这厢却是表现得处处泰然。“当年奴婢的爹娘好心收留您,您在奴婢家中也不过只待了数余日,的确是称不上认识的……只是,九福晋您能够‘贵人多忘事’,可奴婢却不会忘——奴婢一直记得您这张脸,还有您身边那个帮凶的脸,还有奴婢一家的灭门之仇,奴婢今生今世都不会忘!” “……我,我没有……”董鄂.衾璇急切地想要解释,但陶沝却并不给她发言的机会—— “怎么,您还不愿承认吗?还想继续装作不记得吗?那好,奴婢再提醒您一下——奴婢姓陶,陶渊明的陶……” “……”面对陶沝咄咄逼人的问话气势,衾璇这次干脆用双手抱住了头,一个劲儿地猛摇。“不是我,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陶家……” “你够了!” 或许是觉得衾璇这会儿的模样太过可怜,也或许是单纯护短,更或许只是纯粹看不惯陶沝这个受到太子“特别照顾”的对象,从刚才起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九九终于跳了出来,拦在了衾璇身前—— “别仗着有人为你撑腰,你就如此不知好歹地以下犯上!” 陶沝被他吼得一滞,下意识地抬眼,正撞见对方那张五官微微扭曲的脸—— 陶沝默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再次启唇,语气却是少有的平静: “九爷,奴婢能够理解您对九福晋的那份维护之心,但奴婢刚才说的,却是句句属实,和旁人无关……”顿一下,目光直直地转向被九九挡在身后的董鄂.衾璇,加重一分语气,“如果九福晋真没有做过此事,那奴婢为何会单单记得她这张脸,而不是不去指认别人?” 九九不屑地冷哼:“谁知道你内里包藏了什么祸心?” 此语既出,陶沝突然没来由地想笑。九九这话和当年董鄂.衾璇逼她承认自己不是衾遥时所说的话几乎一样。看来这两人的确适合做夫妻,就连思维方式也如此一致。 “看来九爷对九福晋还真是一往情深啊——”唇边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弧度,她就这样毫无顾忌地笑出声来。“……不介意她与别人私奔过,还为了她宠妾灭妻,如此情深意重,还真是让人羡慕呢……” “你胡说什么?!”九九不等她说完就强行打断了她的话,语气甚是焦躁。 陶沝收起笑,摆出一副极其无辜的表情迎向他:“难道不是这样吗?九爷府当年意外发生的那场大火,其实就是现在这位九福晋放的吧?而当年不幸殒命的那位嫡福晋,其实也是被这位九福晋给蓄意害死的吧?还有九爷您,恐怕也是帮凶之一呢!” “你!!” 她这话一出口,九九当场目眦尽裂,伸手就要上来抓陶沝,陶沝本能地一怔,旁边的太子却快速起身,抢先一步无声地挡在了她跟前。 而与此同时,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孝惠章太后身旁充当背景墙的五阿哥也在这一刻突然冲上前来,死死抱住了九九:“九弟,你冷静些!” “怎么,九爷还想要包庇杀人凶手么?”既然有人为自己“挡驾”,陶沝这厢也多了几分底气,干脆把心里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全盘托出。“看来当年的那位嫡福晋也真是可怜,先是被迫当自己亲姐姐的替身代嫁,接着又被自己的夫君和亲姐姐联合害死,为的就是把姐姐堂而皇之地扶正……” 202.七分真,三分假(下) “你住口!” 闻言,九九当即挣扎着又要扑上前来,他脸上的表情几近狰狞,看向陶沝的目光更是凶狠异常,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陶沝这会儿恐怕已经不知道已死多少次了。 “老九,你冷静些!”眼见九九这会儿即将失控,宜妃那厢忍不住从座上站起身来。“胤祺,赶紧把他拉出去!” 五阿哥闻言,整个人更加死死抱住九九:“九弟!你清醒些!” 但他这样的规劝对九九来说显然不痛不痒,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 “放开!”他低吼着想要挣脱五阿哥的束缚,但座上的康熙皇帝却快他一步拍案而起: “够了!”康熙以眼神示意站在门边的两名侍卫上前,帮着五阿哥制住了处在暴怒边缘的九九,而后又怒气冲冲地转向陶沝—— “你说,你究竟是从何处知晓这件事的?”他说话的语气明显透着不爽,瞪著陶沝的黑色瞳仁里也充满了森冷的戾气。“倘若被朕知晓您信口雌黄,别以为你没有九族朕就收拾不了你!” 说罢,又狠狠瞪了一眼此刻仍挡在陶沝身前一动不动的太子,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大有“你再护着她试试看?”之意。 见此情景,陶沝赶紧抢在他继续冲太子发怒前朝他磕了一个响头,出声为自己辩白:“皇上息怒!奴婢之所以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完全是奴婢分析所得——不瞒皇上,自打奴婢知晓自己和当年那位九福晋长得极为相像之后,奴婢便一直都有默默关注她的传闻……想来皇上您也知道,奴婢自进宫后就一直被旁人误会是当年那位九福晋,虽然奴婢脸上比她多了一颗痣,嗓音也与她大相径庭,但还是有很多人会错认,他们甚至还怀疑奴婢脸上的这颗痣是奴婢自己点上去的,嗓音也是装出来的……” 她尽量用最卑微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陈述自己的理由,一边说还一边偷偷瞄着康熙的脸色—— “奴婢记得皇上您曾说过,万物莫不相异,即便两人长得再相像,总还是会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的吧!所以,奴婢就想着,如果能多知道一些关于那位嫡福晋的喜好和事情,下回再有人认错的时候,奴婢就可以很清楚地跟他们一一解释奴婢和那位嫡福晋之间的不同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极其诚恳,且有因有果,康熙那厢不由得微微缓和了几分脸色,而其他人也因为找不出可以抨击的漏洞,所以同样选择沉默。 “之前,奴婢被皇上您遣到翊坤宫帮忙,正好有幸负责伺候九爷的那位侧福晋,奴婢听闻那位侧福晋当年就是伺候那位已故嫡福晋的,所以一有机会就会向她打听关于当年那位嫡福晋的事情——” 因为一直没被旁人打断的关系,陶沝这厢也滔滔不竭地继续往下说着—— “但可惜的是,那位侧福晋从不愿和奴婢多说。奴婢原本以为她是因为想起那位嫡福晋而感伤,所以也不敢再问。然而有天晚上,奴婢起夜,无意间听到侧福晋在房里对她的那名贴身丫鬟哭诉,说当年那位嫡福晋死得好可怜……” 话到这里,她故意停住,快速扫了一眼众人的脸色,方才接下去道: “想必皇上也有听闻吧,当年那位嫡福晋意外丧生在九爷府的一场大火之中——从时间上算,当年这场大火烧起的时间和奴婢举家灭门一案的时间相距不远,很可能就是前后几天的事……所以,奴婢当时就在想,九爷府里的这场大火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她一字一句地反问,语气也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一抹凌厉—— “当时,整个九爷府里哪里都不着,偏偏是那位嫡福晋所住的最偏僻的院落里着了火,而且据说当时的火势也没有影响到别的院子,连最近的院子都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这实在是令奴婢怀疑,这场火未免也太懂事了吧,难道,它还会自己挑地点烧不成?” 许是因为察觉到陶沝接下去想说的内容,还不等她把话说完,董鄂.衾璇已在一旁急急插话:“那是因为当时有人经过,及时发现那间院落起火,所以才没有让火势蔓延开来,酿成大祸!” “是吗?”陶沝眨眨眼睛,佯装一脸恍悟地反问:“可奴婢还是有点好奇,能否请教一下九福晋呢——倘若九爷府邸的其中一处院落着火,究竟是要烧到什么程度,才能被旁人发现呢?” “自然是火势很大的时候!”董鄂.衾璇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而陶沝这厢也毫不吝啬地回以一记冷笑:“难道九福晋您是瞎子么?您看不见起火时升起的烟吗?就算您当年和那位嫡福晋不住在一起,但九爷府的格局也远没到皇宫这么大吧?难道当时在其他院子里的人看到远处起烟时心里就不会有任何怀疑吗?而且那烟和平常做饭燃起的烟肯定不一样吧?您一个人瞎了眼还好说,难道九爷府里的其他主子和所有下人也都和您一样睁眼瞎吗?” 她连珠炮似地说着,根本不留给旁人插话的空间—— “更何况,如若没有油,没有酒,没有大量的易燃物,光凭一盏照明用的烛灯,怕是根本烧不起来了,就算真的着了火,火势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扩大……因此,除非当年那位嫡福晋好酒成性,在自己的房中堆满了酒坛或油坛,还有各种书籍纸张等易燃物,否则,绝不可能酿成当年那场火灾!” “你……”衾璇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来及开头就被陶沝强行截断了—— “……可偏偏在不久前,奴婢刚从八爷等人的口中得知,当年的那位嫡福晋根本不会喝酒,当然更不可能没事在自己房里撒油玩,加上那间屋子的材质亦非茅草,想要让火势在短时间扩大到让人无法逃出来的程度,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相当古怪了,因为当年那位嫡福晋居然没有跑,反而傻傻地待在屋里等着被火烧死,而在外面的人,竟然也没有一个人想到要进去救她吗?这明显不合乎常理——” 她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董鄂.衾璇,眸光清冷地从她脸上幽幽扫过,眼底的轻蔑在越染越浓—— “所以,奴婢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这一定是有人蓄意谋杀,所以她才根本跑不出来……” 她这话让那位康熙皇帝听得脸色又是一沉,但后者这回却强行忍了下来,转而冲董鄂.衾璇道: “你怎么说?” 董鄂.衾璇毫无准备地被他这样一问,先是一滞,旋即便立刻磕头喊冤: “皇上,董鄂冤枉,她这根本就是欲加之罪——” “真是冤枉吗?”陶沝不等康熙再次开口便抢先一步出声:“奴婢可是亲耳听到那位侧福晋说,失火当日,九福晋您也留在九爷府中,不知,您那时候在做什么呢?” 衾璇被她此刻咄咄逼人的眼神盯得很不自在,本能地别开脸:“……自然是在帮忙救火!” “你确定是救火而不是放火?” “哼——你这话什么意思?那你怎么不说,她当初之所以不跑出来,是因为她自己想要寻死呢?” 或许是因为受到陶沝的频频刺激,董鄂.衾璇的大脑智商终于也开始慢慢回归。 “是吗?那么九福晋的意思是,这其实是当年那位嫡福晋自己放的火?”陶沝问这句话的时候,唇边一直染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深意—— “可她为什么要寻死呢?在奴婢看来,她当时根本就没有非要寻死的理由啊,更何况,就算她真的要寻死,又何必用这么惨烈的方式?奴婢听闻那位嫡福晋不会游泳,既如此,那直接找条河跳下去不就行了,又何必费时费力地放火烧死自己?而且,九福晋您又要如何解释,当时为什么没有旁人进去救她呢?九福晋您身娇肉贵,若不想以身犯险,奴婢尚可以理解,但府里还有那么多下人,那位嫡福晋又是主子,而且火势也没大到让人无法闯进去救人的地步,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进去救她呢?按理说,救出嫡福晋也算是大功一件吧?” “哼——谁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但如果真是她自己放的火,且一心寻死,就算有人进去救她,她肯定也是不会出来的……” 衾璇说这话的语气充斥着一股红果果的嫌弃,这让陶沝忍不住挑了挑眉: “如果事实真像九福晋您说的这样,奴婢倒也无话可说……但为何奴婢听闻的却是,当年那位嫡福晋死前身染重病,想来她那个时候应该是没有力气爬起来放火烧自己的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 衾璇闻言大惊失色,虽然她及时咬掉了最后两个字,但其实已经来不及了,该听到的都已经听到了。 康熙皇帝、孝惠章太后和宜妃三人的脸色当场突变,五阿哥也是一怔,就连九九也停止了挣扎的动作。 太子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但那只背在他身后、没有受伤的右手早已紧握成拳,微颤不止。 陶沝快速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又径自往下: “因为那位侧福晋说,就在此前几日,九福晋您曾当着府里众人的面诬蔑那位嫡福晋是妖孽,还专门请了一个道士来做法,给她淋黑狗血,还将她推入河中,这件事儿九爷府中有很多人都看见了——”她说着,有意无意地将目光往九九脸上瞟了一眼,“听说,九爷您当时好像也在旁边看着吧?” 她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视线又不约而同地迅速转向九九。九九当场一震,旋即神色懊恼地别过脸去,双手紧握成拳。 陶沝也不勉强他给出回答:“听说就是被这么一折腾,那位嫡福晋才会在次日感染伤寒,只能卧病在床,不得动弹,而火也是在那个时候烧起来的……” 她就这样定定地迎视着九九的那张脸,表情和语气始终维持着天真无辜—— “奴婢倒是很好奇呢,当年那位嫡福晋在府里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呢?住的是最偏僻的院落,可任由旁人对她侮辱打骂,还要被人诬蔑成是什么妖孽,就连死,也要用这么惨烈的方式,被人放火活活烧死……” “你胡说,她明明就——” 许是注意到在场众人的情绪全都被陶沝此刻的叙述所感染,董鄂.衾璇忍不住提出异议。但她才起了个头便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自己住了口。 不过陶沝已经差不多猜到她想说什么,当下一牵唇角,佯装无知地反问:“九福晋为何不说下去了?您想说,明明怎样?” “她明明……”董鄂.衾璇偷偷瞄了一眼被五阿哥和两名侍卫合力押在大殿一角的九九,左右权衡一番,终究还是没有把当年的事实说出来。 而这也让陶沝心里暗暗冷笑,她就知道对方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她当年被人救走的事实。 “九福晋难不成是想说,当年那位嫡福晋是被人给救走了么?”她的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但偏偏又让人觉得她这明显是在说反话。“可是,她被谁救了呢,又被救去哪儿了呢,如果她没死,这些年为什么不回来呢?” 她一口气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又迅速将话锋一转: “而且,就算她当时没有被大火烧死,恐怕也被九福晋您命人下的毒给毒死了吧?” 她此语一出,举座皆惊。 衾璇那厢更是瞬间瞪大了双眸,脸上的表情也跟见了鬼一样。“你,你怎么可能……” “九福晋是想问奴婢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么?”陶沝不等她说完便再度强行打断了她的话。“因为您当年放火烧死奴婢全家的时候,不就是用的这个方法吗?奴婢的爹娘,还有那些亲人在大火烧起来时就已经死了,不然,火那么大,他们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奴婢当时被大火惊醒,拼了命的想要唤醒奴婢的爹娘,可他们却躺在奴婢的身边一动不动,奴婢到现在还清楚记得,爹娘那时的嘴角处流着黑血,还有其他人也是一样……” “……” “九福晋您应该是命人在那天的晚膳里下毒的吧?因为当晚,奴婢的爹娘曾邀那位送信之人留下一起用膳,却被那人拒绝了……而那天晚上,就只有奴婢一人没吃晚膳,因为奴婢白日里吃了很多杭城带来地糕点和京城的小吃,所以根本吃不下晚膳,没想到却是因为这一点,才有幸逃过一劫……” 陶沝越说越激动,滚烫的泪水也忍不住在眼眶里来回打转—— “当时,奴婢的其中一位亲人因为中毒较轻,挣扎着将奴婢从大火中带了出去,可惜却被你们发现了,之后,她为了保护奴婢,不幸中了冷箭,而那支箭上也被同样涂了毒……”停了停,“那一箭,正是九福晋您命人放的——您还记得吗?” 她慢慢的,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 “你说,不能让那个妖孽逃了!” 话音未落,董鄂.衾璇的双眸立刻惊恐得瞪到最大,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一般,她用力地冲陶沝挥舞着双手,身子却不停地向后退—— “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奴婢自然是当年那场大火中唯一的幸存者!”相较于她的惊惶不安,陶沝这厢却是强忍眼泪,不紧不慢地接茬。“‘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九福晋您大概没想到吧,在那样的‘双重保证’之下,竟还会有人死里逃生吧?” “不,你不是,你没有证据,你不过是信口胡诌……” “是的,奴婢当年除了自己亲眼目睹那场惨案发生之外,便再没有其他直接证据,可奴婢自认没有半点胡诌,您不承认您放火烧死奴婢一家,但您处心积虑害死自己的亲妹妹、雀占鸠巢,难道这些事也都是奴婢信口胡诌的吗?” 她难得硬气地反驳,转而又朝座上三人重重磕一个响头: “皇上,太后,宜妃娘娘,难道你们也还是相信,当年那只是一场意外吗?” 闻言,康熙皇帝和孝惠章太后都没有立刻开口,只侧头看向一旁的宜妃。而宜妃虽然神色有明显挣扎,但到底还是护短心切—— “你刚才说的这些不过都是听来的传闻拼凑在一起而已,并没有确实的证据,根本不能算数!” 陶沝早已猜到会有这种结果,脸上的表情也依旧如常: “正如宜妃娘娘所言,奴婢刚才所说的这些都是奴婢根据传闻分析的,但倘若当年真无此类事件发生,又怎会空穴来风?更何况,九爷府当年的那场大火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不像奴婢全家被灭门那样无迹可寻。除了那位已故的嫡福晋,其他所有的当事人几乎都在,只要有心查,不见得不能查到真相——” 她说着,转身看向殿内一角的九九,语出掷地: “还有九爷,想必您应该是能证明的吧?在意外失火前,那位嫡福晋确实身染重病——” 九九当场一僵,久久没有接话。 而他这样的反应也让座上那三人的脸色又一次全体发生巨变,就连五阿哥看向九九的眼光也添了一丝明显的疑惑。 陶沝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奴婢先前听闻九爷对当年那位嫡福晋可谓是情有独钟、痴心一片,奴婢当时还很羡慕那位嫡福晋呢,但如今看来,九爷您在人前对她的‘一往情深’,恐怕都是装出来的吧?为的就是保护这位嫡福晋——”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跪在一旁的董鄂.衾璇,冲九九牵唇一笑:“这样看来,奴婢那日里说的话还真没错呢,有些夫妻人前装得不合,但私下里是怎样,就只有他们两人心里清楚,不是吗?” “你住口!”许是被陶沝此刻的笑容刺痛双眼,九九脸上的表情再度变得扭曲狰狞起来。 但由于他有五阿哥和两名侍卫共同押着,而去太子也挡在自己身前,所以陶沝并不怕他—— “怎么,九爷是被奴婢说中心思而恼羞成怒了吗?奴婢可是听说,以前那位九福晋在外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呢!据说在府里和其他福晋相处得也极不融洽,而且因为是庶出,在自家府邸更是不受宠,听说有一回都统夫人前去九爷府时,还当众扇了她一个巴掌,如此,就算您想休弃她也是在情在理的事,毕竟这样一个不得宠的庶女,就算名义上顶着嫡女的名头,实际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你住口!你住口!”九九一面冲她低吼,一面再度拼命挣扎,大有想立刻冲过来狠狠揍陶沝一顿的架势。 不过陶沝权当没看到对方脸上的怒火,依旧自顾自得往下说道: “奴婢可是亲耳听到九爷的那位侧福晋哭诉说,当年的那位嫡福晋死时,她这个贴身奴婢却被现在的九福晋关在地牢里,不能为其做任何事——自己的主子病重躺在床上,身边的奴才却在地牢里……难不成九爷想告诉大家,这对主仆俩是在玩另类版的捉迷藏吗?” 她这话其实很好笑,但此刻的殿内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那,那是因为她犯了事!”董鄂.衾璇在一旁适时插话,“她动手打伤了九爷!自然要受罚!” “是吗?”虽然明知道对方这次说得是事实,但陶沝还是当着众人的脸佯装出一脸讶异状。“可奴婢怎么听侧福晋说,原先那位嫡福晋身边就只有她一个贴身奴婢?且不说她好歹也是个嫡福晋,身边就只有一个贴身丫鬟服侍未免也太过寒酸,更可笑的是,她重病在床的时候,身边唯一的奴婢不好好守着自家主子,居然还去犯事……九福晋,您觉得您这种说法是在侮辱那位侧福晋的智商呢,还是在侮辱皇上和大家的智商呢?” “皇上,太后,额娘,董鄂,董鄂现在说的都是事实……”衾璇显然没想到陶沝竟会将事实也曲解成有利于自己的理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往下接话,只能朝座上三人拼命磕头。 但座上那三人却像是早已商量好了似的,这一次谁都没有开口答话的意思。 203.尘埃落定 陶沝很满意这个效果,因为这多少代表座上的三位大BOSS已经开始不相信董鄂.衾璇说的话了。 所以她瞅准时机继续阐述自己的言论—— “对了,听闻当年那位嫡福晋在死前不久曾说过不想与自己的亲姐妹共侍一夫的话,还说想要求一纸休书下堂,但在奴婢看来,这恐怕是话中有话吧?说不定,她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九爷和九福晋你们俩的用意,只是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而已,只可惜,最终还是惨遭毒手……” “你住口!”九九那厢的脸色已经黑到了极致,额头上更是暴起十字青筋。“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奴婢才好奇——”虽然说辞被对方打断,但陶沝仍旧一脸平静地凝望着对方。“九爷,您既然明知道那位嫡福晋身染重病,也明知道她身边唯一的丫鬟早已被关入了地牢,甚至连现在这位九福晋已经对她起了杀心,您也心知肚明,但,您最后却还是丢下她一个人出了府……” 话到这里,她特意顿了顿,语气里渗入了一丝连她自己也觉察到的哀伤—— “请恕奴婢直言,您这样做,不正是在给这位九福晋提供杀人灭口的机会么?难道这就是您所谓的伉俪情深、真心真意?而且,居然还有人说九爷您对那位九福晋是痴心一片,说您娶侧福晋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可不管奴婢怎么看,您娶现在这位侧福晋的真正原因,恐怕就是为了赌她的口吧?”停了停,又不怕死地再添一句: “若这就是您的真心,那奴婢还真替当年那位嫡福晋感到不值——您到底是有多恨她?才会对她如此‘情深意重’,重到她不死不足以泄愤?!”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陶沝随口说的这最后一句话也不知是让座上的康熙皇帝联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又一次风云剧变,旋即眸光深沉地转向九九。 而九九这会儿也同样被陶沝的这一说话语气给深深地激恼了,挣扎的力道明显比刚才大了许多。 “九爷对她,自是真心实意的,分明就是她自己不知好歹——” 就在这时,董鄂.衾璇那厢却突然出乎意料地开了口,似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她自认再合适不过的反驳理由—— “若真照你的说法,她当年或许就是因为不想两姐妹共事一夫却又求不得休书而想不开自杀的呢!” 闻言,陶沝当场被对方突然回归正常且明显有增高趋势的智商给深深折服了,但只一下,她又迅速反应回神,在嘴角重新勾出一个浅笑—— “九福晋,您可能不知道一件事——” 她慢条斯理地开口,眼光却并没有落在衾璇或是九九的身上,而是移向了座上的那位孝惠章太后: “当年,太后曾单独召见过那位嫡福晋,并说如果那位嫡福晋真的无法接受亲姐妹共侍一夫,她愿意赐那位嫡福晋一纸休书下堂——” “你说什么?!” 此语一出,其余众人也立马跟着齐刷刷看向座上的孝惠章太后。 孝惠章太后显然没料到陶沝竟会知道这件事,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着实一僵,旋即便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慢慢转动握在手里的那串佛珠。 康熙皇帝见状,目光高深莫测地在太后和陶沝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一圈,接着又顺势转到了太子脸上,最后才重新定格在陶沝脸上,声色凌厉得反问:“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陶沝抬起头,面不改色地回望:“回皇上,这件事儿自然也是奴婢听来的!”顿一下,加重了几分语气,“这也是奴婢刚才为何会坚持说,当年那场大火是一场蓄意谋害,而非意外!” 康熙的面色冷凝如铁,他一拍桌子,正要动气,九九那厢却已经先他一步怒吼出声—— “你胡说!”他死死地瞪着陶沝,那双桃花美眸中浸润的恨意几乎要将陶沝的脸蛋剜下一块肉来。跟着,他又迅速转头望向座上的孝惠章太后,语气满是不敢置信:“皇祖母,她是胡说的对不对?您根本不可能说过这种话——” “九爷——”虽然临时甩出了孝惠章太后这张“王牌”镇场,但陶沝并不希望让这位对她还算不错的皇太后也成为九九的憎恶对象。所以她抢在太后开口之前先行为其辩解: “奴婢觉得,事已至此,您实在没有必要再在人前装出一副对那位嫡福晋情深意重的模样了,奴婢刚才就已经说了,九爷您自己,分明就是这场意外的最大帮凶!” “你住口!” 许是因为心中的怒气已然冲天,九九的怒喝声较之刚才又狠狠提高了N个八度,且拖着长长的尾音。“住口!住口——” “九爷——”陶沝见状收起原本噙在嘴角的那抹似有若无的笑,语气也比之前沉静了不少,但可惜,九九并没有注意到—— “其实奴婢可以理解您想要休弃这样一个名声不好的嫡福晋的心情,也可以理解您不想背上一个弑妻的罪名,但事实胜于雄辩,您又何必再隐瞒呢?若非有您授意,九福晋当年一个侧福晋的身份,又怎敢公然蓄意谋害那位嫡福晋?而当年的那场大火又怎会刚好在你离府的时候烧起来呢?” “你这个——” “怎么,九爷不服气吗?”尽管觉察到九九此刻的怒气已然处在暴走巅峰状态,但陶沝还是不怕死地与之死杠到底。“其实您对当年那位嫡福晋是不是真心,只要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就知道了……” 她说着,也不管九九和其他人是何反应,就自顾自地问了下去—— “敢问九爷,当年那位嫡福晋最喜欢什么香味的胭脂水粉,最喜欢什么样的首饰,最喜欢看什么样的书,最喜欢什么样的点心?” 九九那厢显然没料到陶沝会张口问出这样的问题,整个人立时一懵,连带挣扎的动作也跟着滞在当场。他目不转睛得拧眉瞪着陶沝,像是在心中猜测她问自己这个问题的用意,脸上也写满了掩饰不去的狐疑。 陶沝却摆出好整以暇的模样直直地回望着他,眼中含着少许说不清意外的期待:“九爷答不出来么?” “她……喜欢花香,玉饰,还有……”在座上宜妃的强迫性眼神示意下,九九最终还是开口做了回答,但答腔的语调明显有些迟疑,让座上的其他两人也跟着微微侧目。 “九爷,”陶沝这回还是没等他说完便再次中途打断了他,“这世上的花香可是分为好多种呢,譬如您身上的就是桃花和留兰香的混合香,而五爷身上的则是混合了甘松和瑞脑香,宜妃娘娘身上的是牡丹和少许金凤花的混合香,太后身上的是佛手、檀香以及少许的荷花香,至于这位九福晋身上的,则是茶花和月麟香的混合香,您指的花香究竟是指哪一种呢?” 她这话问得甚是一本正经,也有凭有据,让人即使想挑错也挑不出来。 “还有您说的玉饰,光是质地和种类就多得数不清了,奴婢刚才问的可是最爱——” 九九突然没来由地噎住。 陶沝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又仿若漫不经心地接着自己的话往下道:“若换作奴婢的爹,一定很快就能说出娘亲的喜好,而且准确无误……但九爷您刚才说的这些,却跟当年曾伺候过嫡福晋的那位侧福晋所说的相距甚远!” 她故意顿了顿,暗暗扫了一眼座上那三人各自的神情变化,在见到他们也各自露出一副若有所悟的表情时,心里终于小小松了一口气—— “奴婢也不想怀疑您的真心,但那位嫡福晋嫁给您三年,您又娶了侧福晋三年,这期间,哪怕九爷您有一点真心,都能从那位嫡福晋或是侧福晋的嘴里问到答案,可是……您没有!” 她最后这句话是盯着九九的眼睛说完的,她甚至能清楚看到九九额头上的那条青筋明显一跳,但这一次,后者却并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死命挣扎着要朝她扑过来。 陶沝知道他这是因为回答不出她提的问题而失了原有的底气,但看在其他人的眼里,却正好是验证了陶沝方才说的那番话。 陶沝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瞅准空隙将话题重新拉回正道: “当年九爷府的那场大火究竟是谁放的,想必当时在九爷府里的众位福晋和一干下人都是知情人吧?他们之所以守口如瓶,也定是受人之意。而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就只有九爷和这位九福晋了……” 她义愤填膺地说着,就在众人以为她要继续为当年的董鄂.衾遥仗义执言,当众向九九和董鄂.衾璇继续问罪时,她的话锋又突兀一转—— “不过,宜妃娘娘刚才也说了,这些传闻全都是奴婢听来的,究竟是真是假,其实都是九爷自己的家事,外人想管也管不着,而当年的那位嫡福晋是否真的丧生大火,也跟奴婢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奴婢之所以说这些话,并不是要为那位嫡福晋抱不平,而是想要证明,眼前的这位九福晋并不是一介弱女子,既然她对自己的妹妹都能下得了毒手,又何况是当初像奴婢爹娘这种微不足道的平民百姓呢?” 董鄂.衾璇万万没想到陶沝在东拉西扯了一番之后竟然又将矛头转向了自己,心中甚为郁结,但她显然也不是个笨的,也懂得学以致用的道理,很快就从陶沝的话中找到了一个新的突破点—— “你凭什么认为当年是本福晋放火害死你们一家的?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也不在少数,你自己不也是其中一个吗?” 陶沝没想到她会借用这个理由来脱身,猝不及防地一噎。但她毕竟也是知晓当年九爷府那场意外真相的当事人之意,因此并没有凝滞太久,便有了对策—— “九福晋,您相不相信?有些事情,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着,声音不大,却能切实听出当中所含的那份坚毅—— “当年那场惨案发生之时,奴婢尚未年满十岁,就算去报官,相信也没有官府肯受理,因为奴婢连九福晋您的身份和名字都说不出,搞不好还会因此暴露自己的行踪,让您发现还有奴婢这条漏网之鱼……之后,奴婢自然也不敢继续待在杭州,便随当初救奴婢的那位好心人辗转去了广州……奴婢原以为,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找到当年那个灭门仇人了,但冥冥之中,奴婢又来到了京城,还进了皇宫,甚至,还让奴婢再次遇到了您这位九福晋——” 话带这里,她停了停,直直地盯着董鄂.衾璇的眼睛,直盯得后者脸上莫名生出了几分惧意—— “那日奴婢在翊坤宫第一眼见到您,奴婢就觉得您格外眼熟,后来您当众扇奴婢巴掌,正好让奴婢注意到了您手臂上的那块胎记……奴婢也不想相信您就是当年的那名杀手凶手,可脸长得一模一样,胎记的位置也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您,那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她仿若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着,神情带着一丝少有的迷茫,但视线却始终锁在董鄂.衾璇的脸上—— “但即使如此,奴婢还是不愿轻易认定九福晋您就是当年的凶手——所以,奴婢就央人帮忙去查,结果果然查出您当年去过江南一段时间,而且回京的时间也恰好符合……这实在是让奴婢想不相信您就是凶手也难!” “……” “最最重要的是,前不久,奴婢被皇上遣去南堂帮忙,居然意外在街上撞见了一个十分关键的人物,那就是您当年的那位帮凶——奴婢说过吧,您帮凶的那张脸,奴婢也同样不会忘——奴婢记得那个人,他就是当年帮您放火、并放冷箭射伤奴婢亲人的那个人,他就是你的亲兄长吧?奴婢听说,他当年身为驻京佐领,手下统管百三四十人,那要帮您放火灭掉一家人自然易如反掌……所有这些,都让奴婢深深确信,您就是奴婢当年的灭门仇人,您别想再替自己开脱——这一定是奴婢的亲人保佑!在天上指引着奴婢来到这里,并让奴婢当众指认出您就是当年的那个杀人凶手……” 许是没想到陶沝能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编得如此煞有其事,董鄂.衾璇刚才好不容易才回归大脑的那点智商也再度崩坍殆尽—— “你胡说!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好!既然九福晋这样说,那不妨请皇上和太后为奴婢做个见证,奴婢敢对天起誓,倘若奴婢方才有半句谎言,便让奴婢立刻去陪自己的爹娘——” 陶沝这话说的极有底气,反正如果真能因此回到现代的爸妈身边,她也不吃亏。 “……反过来,九福晋您敢指天发誓吗?说您当年没有放火烧死我家数十口人命,也没有放火烧掉九爷府的那间报春馆,您的兄长亦没有做过您的帮凶,没有帮您放火或杀害过任何人……否则,你们全家就不得好死,生男世世为奴,生女代代为娼——您敢吗?” “我……”董鄂.衾璇显然是被陶沝的这股气势吓倒了,一个字拖了半天也没拖出下文。 陶沝见状又恍悟似地一拍脑袋:“噢——奴婢差点忘了,九福晋您的身子好像已经不能再生育了是吧?那这条毒誓对您来说可是毫无作用呢!既如此,那就改成全族吧——只要九福晋您敢对天发这个毒誓,说刚才奴婢说的这些事全都是奴婢在诬蔑您,奴婢愿以命抵罪,否则,就换你们董鄂一族从此断子绝孙。如何? “你放肆!”这话是宜妃说的! 陶沝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微微缓和了几分,但气势却是分毫未减:“宜妃娘娘息怒,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奴婢不过是要一个答案,如果九福晋真的没做过,那又何必害怕发这个毒誓呢?” “我——我没……”闻言,董鄂.衾璇那厢艰难地开了口,但嗓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相信只要是明眼人,便不难判断谁真谁假。 陶沝当场嗤笑:“呵——看来九福晋还真是一点都不介意你们全族会断子绝孙呢!既然您发了这个毒誓,那相信老天也都听到了,奴婢坚信老天是最公允的——能以奴婢一命抵你们全族断子绝孙,奴婢倒是觉得很值当呢!奴婢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们董鄂一族是如何遭到报应的——” 她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座上的康熙等人再重重磕一记响头。 “皇上,奴婢今日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倘若您要因此杀了奴婢,那就尽管动手吧——反正奴婢也很想念自己的亲人,也想早一点与他们团聚……奴婢能在冥冥之中找到当年命案的凶手,能将她的罪行公之于众,就算不能手刃仇人为奴婢的那些亲人报仇,奴婢也不会有遗憾了……” 她这厢话音未落,原本站在她身侧的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的脸上已瞬间失了血色。 下一秒,他也立马跟着跪倒在地,冲座上的三人同样重重磕头: “皇阿玛开恩!皇祖母开恩!她不能死,这根本不是她的错!” 他这话说得极大声,头也磕得极用力,把地面撞得“砰砰”作响。 陶沝心中莫名一疼。 其实她刚才说到“以命抵罪”时,自己心里也很害怕,但她还是想赌一次,赌康熙皇帝或者孝惠章太后不会真的杀她,但眼下,她完全没料到这位太子殿下会以如何直接的方式为她求情,这样一来,她心里反倒比刚才更加难受了…… 陶沝慢慢直起身子,将脸转向一旁仍在跪地磕头的太子,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得染上了一抹哽咽—— “二爷,您对奴婢的恩情,奴婢怕是要来世再还了……先前若非二爷出手帮忙,奴婢恐怕至今也找不到自己的灭门仇人,您……不必为了奴婢如此作贱自己,也不用为奴婢难过,奴婢相信那句话,‘人在做,天在看,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太子闻言一滞,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便又重新回过头去朝座上三人继续磕头,每一下都像是磕在了陶沝心里—— “皇阿玛开恩……皇祖母开恩……” 陶沝的眼泪差一点就这样落了下来。 她就这样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一下接一下地为自己磕头求情,心疼犹如刀绞: 这样,还不如让她直接去死呢…… 康熙皇帝注意到了陶沝此刻的泪眼,眸色微微一变,却没吭声,只侧头看向坐在他身旁的孝惠章太后,而后者这会儿也正一脸为难地看着座下不停磕头的太子,连手中的那串佛珠都忘了停止转动。 末了,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与坐在另一侧的宜妃匆匆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后赶在其他人再度出声前率先开了口,但话却是问陶沝的: “倘若,当年你全家灭门一案真的查证属实,那你又准备怎么做?” 陶沝没想到对方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先是一怔,继而便再度朝其重重磕头: “回太后,奴婢不要九福晋的命!” “……你说什么?”孝惠章太后直觉自己是听反了,正要皱眉,就听陶沝又继续往下道: “奴婢先前在殿外的行为的确是冲动了,若非她先辱骂奴婢的家人和二爷,奴婢也不会失了方寸……但,奴婢今日指认凶手,并非是要九福晋以命抵命!即便九福晋就是当年的杀人凶手,奴婢也不会让自己的双手因为她而染血,因为奴婢的爹娘是绝不会允许奴婢做这种事的……奴婢的爹常说,‘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如果你被一条毒蛇咬了一口,你咬回来,那么你的行为又和这条毒蛇有什么区别?甚至,还可能死得更快一些……” 她口齿清晰地将刚才的那句话再度重复一遍,保证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让每个人都能听清楚:“奴婢不需要九福晋以命抵命,奴婢的爹娘和亲人都已经死了,就算九福晋以命抵命,他们也不会活过来了,所以,倘若皇上和太后今次能还奴婢一个公道,奴婢只希望九福晋能从今日起,为她自己当年所犯下的罪孽赎罪——当年九福晋杀害奴婢全家数十口人命,如果她能每日亲手为奴婢的这些亲人各抄诵一遍《金刚经》超度,写满整整十年,奴婢愿意原谅她……” 就这样一刀杀了她,未免也太便宜她了,她犯下的罪孽,就算是拿她的命来抵,也根本还不清…… 她才不想让董鄂.衾璇死得那么轻松呢,她就是要让对方“好好”活着,“好好”地享受一下这个被其处心积虑抢走的九福晋的位置所带给她的惨烈下场! 孝惠章太后显然无法猜到陶沝内里的这段邪恶心思,反而觉得她这番话极为中听,当下不由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旁的那位康熙皇帝:“……倒是个明理的孩子呢!” 康熙皇帝听罢也意味深长得再度打量了她几眼:“你刚才说你姓陶,你的真名叫什么?” 陶沝怔了怔,本能地朝跪在身旁的那位太子殿下的脸上瞥了一眼,后者这会儿已停止了磕头,正眼含担忧地望着她,似乎并没有要她扯谎的意思。 陶沝想了想,当下再朝康熙皇帝也磕了一记响头,咬字清晰: “回皇上,奴婢名叫陶沝,陶渊明的陶,双水的沝……” 康熙被她这个真名震得无语,当下斜斜一挑眉:“那你可还记得,你当年家住在哪里?” 陶沝直觉对方问这话的真正目的是想以此来翻查自己当年的户籍档案,只微微犹豫了一下,跟着便想也不想地脱口报出了她在现代的家庭住址: “奴婢家住在杭州城内一个名叫米市巷的地方,当年北关夜市中的米市是很有名的,但可惜,奴婢的家早已烧成了一片灰烬……先前奴婢随雷孝思神父上京,原本还想顺路再去看一眼奴婢早年间住过的地方,却没想到中途遭到歹人绑架,没能有机会去看上一眼,也不知道那里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 话到最后,她几近叹息般地喃喃,脸上也写满了失望。 康熙看在眼里,又问:“那你当年随父母来京时所住的那房远亲家的地址,你可还记得?” “回皇上,奴婢当时年幼,而且在那里仅仅待了半日便惨遭灭门,实在不记得具体的地址,奴婢只依稀记得,那附近有一个小山坡,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河,那条河应该能一直连到城郊的护城河附近,因为当年奴婢就是沿着那条河一直跑,跑到护城河附近才被好心人救下的……之前奴婢刚到京城的时候,还央着雷孝思神父带奴婢一起去城郊找那个地方,可惜一连找了好几天,却都没能找到……” “那你家那门远亲的姓氏呢?也姓陶么?” “不——”陶沝的神色微微一晃,下意识地语出强调,“她姓尹,以尹天下的尹。” 倾城曾说过,他姓尹。 康熙听出了她话里的哀伤,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会儿,突然语出惊人道:“好!你家人的这件案子,朕会派人手去查,之后会给你一个答复——”顿一下,“这段时间,你脸上既然有伤,那就暂时别待在这里伺候了,去毓庆宫负责照顾朕的二阿哥吧……” 虾……米?!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也跟着当场震惊了。 她以为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康熙竟然允她光明正大地去太子身边伺候?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不止她,一旁的那位太子殿下听到这话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态。 还没等两人反应回神,就听到康熙那厢已不温不火地抛来一句—— “怎么,你们不愿?” “不,不是……”陶沝正想要解释,旁边的太子已快她一步将头重重磕到了地上—— 这个头,磕得真心实意。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 204.潋潋夜未央(上) 陶沝从未想过她有朝一日居然还能重新踏入毓庆宫的这间书房,哪怕她此刻被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亲手牵着站在殿门前,她仍然觉得好似在做梦一般。 相隔数年,书房里的各种布局摆设几乎都没有变化,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这令陶沝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想把里面所有东西全都用脸颊蹭一遍的冲动。 身旁的太子觉察到了她的这一情绪波动,本能地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可是伤口有什么不舒服么?” “不!”陶沝立刻摇头,仰起脸冲他莞尔一笑。“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回到这里而已--” 光凭这一点,她觉得自己就有必要感谢一下那位董鄂.衾璇,若非对方挑了个“好”时候来惹她,她或许也没机会--至少没那么快--能踏进这座毓庆宫的大门。 太子闻言微微勾起唇角,眼眉半弯,连说话的语气都透出了一丝明显的愉悦和宠溺:“你的东西,我一直都命人好生收着……” 顿一下,似是瞧出了陶沝此刻从眸中透出的那抹明显疑惑,又淡淡补充一句道:“你早先看过的那些书,还有你看书时喜欢坐的垫子……” 哎?! 这话听得陶沝心头莫名一暖。 他居然还留着那些东西么?她还以为,她当年用过的那些东西早就已经被他扔掉了呢! 毕竟,她当年最后一次在这里看书,是因为进宫躲九九时正巧遇到弘晋,之后又误打误撞被他带来书房,那晚,他把那条重新修补好的红豆手链戴在她手上,并第一次向她许诺,会给她想要的一切…… 而她最后一次踏进这里,则是他和唐佳氏大婚那日,再之后,她似乎就再没来过这里…… 距今为止,好像已经有四年多了呢…… “怎么了?” 许是见陶沝这会儿一直沉默,丝毫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太子忍不住又低头看了她一眼。 还没等陶沝这厢开口答话,小太监荣泰突然从两人身后追上前来:“二爷,那边已经命人把绛桃姑姑的东西全都搬过来了,要放到哪间屋子里?” 他问得自然是指宫女所住的下人房,但太子却是不假思索地直接否认了这个提议:“都搬到这里来吧!” 此语一出,不止是荣泰,连陶沝都愣在原地。 “搬到这里?”荣泰一时没能回过神来,傻傻地反问一句:“那绛桃姑娘要睡在哪个房间?” 太子白了他一眼,显然是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多余:“自然也在这里!” “嗻!”荣泰闻言先是一怔,旋即便神色暧昧地往陶沝脸上瞄了一眼,转身小跑着离开了。“奴才这就去吩咐他们把东西搬过来!” 陶沝自然没错过荣泰这记眼神中所饱含的深意,脸颊顿时不自觉得泛红。 她再度转头看向身旁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地出声提问:“我今晚……不,以后,真的能一直睡在这里吗?” 万一这件事儿传到那位康熙皇帝的耳朵里,他该不会受到什么惩罚吧? 她可是从刚才起就一直觉得康熙这位大boss今晚公然允她来毓庆宫照顾他的提议十分古怪呢! 虽然太子先前当众替她挡了危险,还在康熙和孝惠章太后跟前替她求情,只要是有眼色的人,心里肯定都已经非常清楚太子对她的这份心意,但照米佳慧之前的说法,康熙可是把她当成牵制太子的筹码,如今就这样让她过来伺候他,难道是笃定了太子一定会接受他那个复立的提议吗? 陶沝想不通,而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则是干脆想歪了—— “怎么,你不愿?”琥珀般的眸光紧锁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理所当然。“你好像也不是第一次睡在这里了吧?难道还会害羞么?” 呃……她不是这个意思啦! 眼看某人这会子冲自己摆出一副“我们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的傲娇模样,陶沝双颊再度飞红,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让我睡这儿,皇上那儿要怎么交代?” 太子听罢斜斜一挑眉,答话的语气依旧理所当然:“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他今日既然已经发话将你送来了我这里,肯定也知道我接下来会怎么做,所以,又何必惺惺作态?而且,他这样做恐怕也是想让某些人彻底死心吧……” “某些人?”陶沝迷惑地眨眨眼睛,反问:“你是指九九?” 可惜话音还未落便遭到了某人的冷哼和白眼:“……看来的你的眼里倒是只有九弟!” “……”陶沝被他这话堵得一噎,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就见荣泰那厢已经领着两名小太监将她的东西送了过来。 太子见状,倒也没再继续说话,而是就这样松开了原本握着陶沝的手,率先迈步走进了书房。陶沝见状在外面呆了呆,随即也跟在他身后默默走了进去。 因为陶沝入宫的时间尚短,随身物品并不多,所以没一会儿就已经收拾完了。 荣泰吩咐那两名小太监先行出去,又殷勤地为殿内地两人奉上了热茶,这才识趣地退出大殿,并体贴地替两人关上殿门。 气氛有些许的尴尬。 太子在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已在正对门的那张书案前落座,且始终不吭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陶沝之前提到了九九的缘故。而陶沝这厢自然也不敢主动去触自己的霉头,于是也同样保持默不作声地站在西次间与明间相连的花梨木透雕图案的落地罩前。直到荣泰退出殿去过了好一会儿,两人依旧谁也没有开口。 从陶沝此刻站立的这个位置可以清楚一览西次间内的景象——里面的摆设布局也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只有原本摆放那盆报春花的位置被单独空了出来。 陶沝突然记起,当年他和唐佳氏大婚的那一日,他曾经差人送给她一盆报春花,她认得那个花盆的模样,就是把原本摆在这间书房里的,只可惜,那盆花被她带回九爷府后并没有得到什么善待,最后甚至还和那间报春馆一起被付诸大火。 正想着,坐在书案边的太子却仿佛已经猜到了她此刻内心的想法,忽然开了金口:“摆在那里的花前儿个已经开了,我便命他们搬到前殿去了,那边暖和些,你若是想看,我让他们再搬回来……” 他说这话的语气极温柔,和前一刻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闻言,陶沝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对方起身朝她走来。 陶沝滞了滞,还没等他走到自己近前,便突然主动扑上前去紧紧搂住了对方的腰。 太子被她此举弄得一怔,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陶沝头也不抬地埋在他怀里闷闷出声:“你当年送我的那盆花,也被那场火烧了……” 太子再度一怔,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陶沝那厢又自顾自地往下道: “还有你那时重新修补好的红豆手链,最后也还是被我给弄坏了……” “我知道!是被九弟扯坏的吧?”出乎陶沝的意料之外,她这话还未说完,太子却已抢先一步接过了她的话茬—— “……你那个贴身丫鬟已经告诉过我了……” 陶沝这回终于从对方怀里抬起了头,望向对方的眼光也充满了讶异:“你是说芷毓?” “嗯,就是九弟如今的那位侧福晋!”太子答得一脸坦然。“九弟府里失火那日,我得到倾城的消息从南苑赶回来时,她正骑马出城……那个时候,她突然冲过来拦住了我的马,然后将一颗红豆给了我……” “她是你的人?”陶沝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强行打断了他。这是她很早以前就想问他的问题,可惜一直都没能找到机会问明白! 但没想到,这个问题却换来了某人的满脸错愕:“不,你怎么会这么想?” 陶沝也同样愕然。 倘若芷毓不是他的人,那为何会在那晚出手救她,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护主心切?!可不管她怎么想,都觉得对方根本没必要在那种时候冒着以下犯上的危险重伤九九…… 太子感觉到了她此刻情绪上的变化,忍不住追问一句:“怎么,难不成她有什么问题?” “不!”陶沝本能地摇头否认。“她对我,是好的……” 太子显然没能听懂她这句“云里雾里”,却没作声,只微微皱了皱眉。 陶沝又继续问:“她当日遇到你时,除了给你红豆,可还有说过其他什么话吗?” 她这个问题显然勾起了某人的回忆,太子这次滞了好长一会儿方才慢慢答道:“我记得她那时只说让我快去九弟府中救你,还说你很危险,其他便什么也没有说了!”顿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利落地补充一句:“不过,我记得她当时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应该是鞭打所致,身上的衣衫也有好几处都破了,感觉就像是从大牢里逃出来的……而且,我记得当时好像还有个人也跟她在一起,是小厮的装扮,只是脸上和身上都沾满了血污,实在认不出他是谁!” 陶沝闻言僵了僵。 她突然想起,当年她重病在床时,曾听到九九说要把小草留在她身边,可她清醒后却一直都没有见过小草,现在想来,他当时很可能也被衾璇关到地牢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当初和芷毓在一起的人很可能就是小草,一定是有人从地牢放走了他们…… 还不容陶沝多想,太子那厢又再度发话:“难道……当日让她把红豆给我的人不是你?” “不!”陶沝先是摇了摇头,下一秒又紧跟着点点头:“但那个晚上是,就是我们在护城河畔见面的那天晚上……” 她这话依旧答得云里雾里,太子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开口细问,就听陶沝已先一步接了下去: “那天,九九也在护城河,还有八阿哥和十阿哥两人当时应该也在场,所以,我们俩的事情被他发现了……那天晚上,他喝醉了,企图对我……”话到这里,陶沝犹豫了一下,没有详细说明,只淡淡地一语带过,“当时是芷毓用罐子砸伤了他的头,我觉得事态严重,便让她赶紧离开去找你和倾城,谁想中途被衾璇的人截下了,之后,她便被衾璇关到了地牢……”顿一下,“这些,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太子听罢没有立即接话,但那只未受伤的右手却已暗自紧握成拳。 凝滞了半晌,他方才缓缓开口:“原来如此!他们那天亲眼看到了……难怪自那时候起,他便处处针对于我,我原本还以为是那个洛玉告的密——” “洛玉?”这个名字听起来相当耳熟,陶沝不禁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在脑海中回忆:“难道是当年在皇上巡视永定河途中先来勾、引你,后来又被皇上收在身边伺候的那名女子?” “嗯,就是她!”太子笃定地点头,跟着又爆出一条重要□□。“我查出她是八弟的人!” 虾米?! 洛玉居然是八阿哥的人?! 陶沝闻言立马震惊当场。那她当年先勾引太子后勾引康熙的举动,莫不是要效仿三国王允所用的美人计吧?! 可王允当初启用的可是世间难求的倾国美人貂蝉,洛玉虽也是美人,但却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倾城,在已经有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参照物存在的前提下,八阿哥他究竟是哪来的信心,笃定太子和康熙两人定会栽在这位洛玉的手上?! 或许是猜到了她这会儿内心的想法,也或许只是单纯地陈述实情,太子那厢又再度爆出一句惊人之语—— “听说她的长相与我那位已故的皇额娘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205.潋潋夜未央(下) 什么?!陶沝这下子更加震惊了。 洛玉居然长得像那位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 难怪八阿哥会有这样的自信,也难怪洛玉当初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得到康熙皇帝的亲睐,就连倾城对她的态度也不像对旁人一样漠然置之,却原来是有这样一层深意夹在当中么? “既如此,那你当年为何还要赐死她?就因为她是八阿哥的人?还是……因为她诬蔑你把倾城藏了起来?” 陶沝提出的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某位太子殿下的不好回忆,后者的脸色当即一变:“这件事儿你怎么会知道?” 陶沝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掩去了米佳慧的名字。“跟你有关的八卦,我自然要打听一下的!” 闻言,太子的脸色稍稍缓了缓,语气也依旧淡淡:“跟你说的这些都无关!事实上,是她从我这里偷走了一样东西……” “偷东西?”陶沝怔了怔:“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什么重要书信?”就跟他当年误会她时一样?“……还是什么很值钱的宝物,该不会是那枚玉佩吧?” “不,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东西……”见她表现得如此紧张,太子的嘴角不自觉地牵了牵。“不过你不用担心,那件东西已经被我拿回来了!” “无聊的东西?!”陶沝觉得自己好像没法理解对方的思维。“既如此,那你干嘛还赐毒酒给她?”顿一下,又小声补充一句,“听说为了这事儿,皇上还罚你跪了半日呢!” 洛玉的死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她也不关心,她心疼的只是因此罚跪的他! 太子显然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嘴角的弧度也跟着扩大—— “其实,我并没有在那杯酒里下毒,但我的确知道那杯酒里有毒,只是没告诉她而已……” 嗨?! 陶沝一下子懵了。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那杯毒酒本来是别人用来害另一人的,结果却被你用来毒死了洛玉?”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太子的语气依旧淡淡,并没有刻意替自己开脱的意思,末了,他又慢条斯理地添上一句,“你怎么不问问究竟是谁下的毒?”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再度一懵,旋即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猛地一惊:“那杯酒,该不会原本是想毒害你的吧?” 太子看着她此刻惊恐的模样半天不说话,良久,方从嘴里幽幽吐出一句: “如果我说那是九弟他们下的毒,你会怨我心狠吗?” 陶沝这次明显滞了滞,而后无声地再一次抱紧对方,将自己的脸紧紧贴着对方的胸膛。 她的声音很轻,却极坚定:“你不喜欢的人,我也同样不会喜欢的……” “噢?”太子的眉心微微一挑,语气透出几分不信:“即使对方是九弟?” 陶沝闻声慢慢仰起脸,望向他的眸光清澈见底,给出的回答亦是一本正经:“你也听到我刚才在皇上和众人面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了,你觉得他还有可能再给我‘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吗?” “呵——”某人被她这会儿近乎夸张的说话语气逗得直接笑出了声,跟着想要伸手回抱住她,但他显然忘了自己的胳膊刚才已经挂了彩,手一动,正好扯动了伤口,当即从嘴里溢出一记“嘶”的倒抽冷气声—— “你的手没事吧?”见状,陶沝赶忙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神情紧张地盯着他那只受伤的左侧胳膊仔细察看。“要不要再去传太医过来给你瞧瞧?万一扯到伤口造成错位的话,那以后就麻烦了……” 虽然太医方才已经替他的伤处绑好了固定的夹板和绷带,但陶沝还是觉得不可轻视。毕竟,董鄂.衾璇先前摆明摆了就是想找茬治她的罪,那个碧萧身为衾璇的贴身丫鬟,对她下手肯定也是往死里打,所以他一定被打得很疼。倘若刚才不是他出手替她挡下了这一棍,那她现在肯定不死也残废了。 接收到从陶沝此刻眼中流露出的满满担忧之色,太子的眸光也跟着柔和下来,如晕开的月华,柔柔散发出淡淡的朦胧光芒。 但他并没有因此赞成或否定陶沝给出的提议,而是佯装漫不经心地另起话题道: “你刚才在宁寿宫里,当着皇阿玛和其他人的面说的那些话究竟是真是假?” 陶沝一愣,本能地反问道:“那你觉得呢?” 太子听罢顿了顿,并没有明确给出是否: “方才见你在人前说得那般言辞凿凿,可是把九弟气得够呛,还有你指认董鄂.衾璇时那副义正词严的模样,也的确能令人深意不疑……” “呵——”陶沝闻言笑了,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如果我说,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是‘七分真、三分假’呢?” 处变不惊、自我肯定可是当一名律师必备的心理素质!当庭辩论最重要的就是自身气势,而并非全部的事实,有些时候,即使明知道自己是在说谎,也要说得跟真话一样,当着法官和人民陪审员的面,如果自己先自我质疑或是崩溃了,那被辩护的对象还要你这个律师何用?! 她说完,见太子没有立即接话,又径自接茬,一口气说了下去: “而且,我在大事件上的确没有扯谎啊!当年,董鄂.衾璇私奔去江南一事的确是真的,包括她后来被那两个人出卖,然后又被你派去的那些内廷侍卫抓回京城……这些我全都没有扯谎,是她当年在九九府里亲口对那位都统夫人说的,我当时刚好就在旁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根本无需编造……不过——”话到这里,她有意停了停,冲某人调皮一笑:“不过这当中的小细节嘛,的确是我根据现有事实自行想象的……” “比如?” “比如我爹娘当年在杭州遇到她是假,我真正的爹娘虽然在杭州,但却在另一个世界里,又怎么可能碰到她?” 因为答得太顺口,陶沝一不小心把实话也给全部说了出来。所幸太子误会了她的意思,眸光再度一柔:“原来你真正的爹娘已经亡故了么?” 陶沝很想解释说他们所在的另一个世界并非是阴曹地府,但想了想,终是没有说出口,只胡乱朝对方点点头:“虽然我爹娘的事情与董鄂.衾璇无关,但她的确是当年在九九府邸放火烧我的罪魁祸首,她还在我当时喝的汤药里下了毒,若非倾城及时赶到,我大概真的就要丧生在那场大火之中了……” 因为提到倾城,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而且带着明显的伤感—— “……方才我话里提到的那门远房亲戚,其实是指当年来救我的倾城和那些朝鲜士兵,那个替我挡箭的亲人就是倾城,而其他人虽不是死于那场大火之中,但也在那场打斗中一一战死,尽管他们并不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真的亲人,但他们的确都对我有恩,因此,我决定把他们当作我真正的亲人……也因此,我一定要为他们讨回这个公道……” 最后这句话,陶沝说得异常坚决。而太子的眸色也随之急速转冷—— “你放心,”他一字一字如起誓般说得极用力、也郑重,仿佛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这个仇,我一定会替你报的——当初伤害过你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轻易放过,包括,那个董鄂.衾璇在内!” 陶沝看着他不说话,但心里却是极暖的——整个皇宫,不,应该说是整个大清朝,大概也就只有他胆敢如此义无反顾地对她许下这样的承诺,而她也深信不疑。 太子显然注意到了陶沝这会儿看向自己的眼光,那当中饱含的温暖信任让他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角,跟着,他抬起右手,轻轻抚上她受伤的那半边脸颊,继续起誓: “还有你脸上受的伤,我也会十倍还给她……无论,她是不是九弟的嫡福晋,也无论,她有谁保着……” 他这句话同样令陶沝深信不疑。因为刚才即便是孝惠章太后发话阻拦,他都已经差点掐死她了,甚至若不是他左胳膊前一刻被碧萧打伤,估计连孝惠章太后发话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她踮起脚,浅浅落吻在他的脸颊:“谢谢你那时候回来,替我挡下了危险……” 太子冷不丁被她这样送吻,整个人当场一震,耳根处也迅速染上一抹可疑的暗红。 他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只怔怔盯着她的眼睛。 而陶沝这厢也仰头静静回望着他,眼眉弯弯,犹如一道新月。 “其实从入宫到现在,我已经不止被一个人骂过痴心妄想了,衾璇骂过,九九也骂过,还有其他很多人都在我背后偷偷骂过……虽然那些话骂得都很难听,但我心里却还是很高兴,真的,尤其是现在——” 她一字一顿地说,语气也是带着一丝欢快的,没有半点怨恨的意思。 “因为,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用自己真正的身份来喜欢你了……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终于,可以不用再顶着当年那个九福晋的尴尬身份……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当众承认我喜欢你,哪怕会被其他人嘲笑…… 终于…… “唔——”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就这样轻轻烙在陶沝的唇瓣,也堵住了她还未说完的那些话—— 入眼处,是他那张被放大了数倍的、如玉雕一般的脸庞—— 丹眸微闭,与她相距不到半寸,她甚至能清晰细数他的每一根睫毛。 世上最亲密的距离也莫过于此。 他这个吻,吻得极突兀,却也极温柔。 因为左手受伤的缘故,所以他此刻只以单手撑在落地罩拱形的门框上,俯着身子,低头轻柔地贴着她的唇瓣,细细吮吻—— 吻得纯粹、缠绵…… “月老说,红线化铁索,风雨不落,世人姻缘自把握…… 情世缘,说是上天牵线,也由人愿,多少情侣成夙愿……” 206.以逸待劳 一夜好梦。 隔天一早,太子便被康熙皇帝传去了乾清宫。 不多久,米佳慧也奉命进宫来替她瞧伤。 她一进殿门就露出满脸极其暧昧的笑,绕着陶沝前后转了一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小桃子,我听说你昨晚是在太子这间书房里过夜的,你们俩该不会……” 陶沝不等她说完便已经猜到了她接下去想说的话,抢在中途截住对方话头:“你能不能不要想得那么龌蹉,我的脸都成这样了,而他的手也伤成那样了,我们还能做什么?” 闻言,米佳慧脸上立马露出一副惋惜模样,但旋即便在陶沝鄙视的目光下讪讪换了话题: “听说太子爷今儿个一早就被万岁爷叫去乾清宫了?” “嗯!”陶沝轻轻点头,“我想大概还是为了昨儿个的事……”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叫去谈复立的事! 不过后面这句话,陶沝隐了没说。 因为提到昨天的事,连带看向陶沝的眼光也变得半是怜惜半是恨铁不成钢: “小桃子,你不提昨儿的事儿我倒差点忘了,你昨儿个在宁寿宫里的表现还真是让人捏把冷汗呢!你说你要让那个董鄂.衾璇身败名裂,我还以为你是想到了什么好方法,结果你不止得罪了她和九阿哥,还变相得罪了太后和宜妃,你倒真是不怕死啊!区区一介宫女,不仅不知死活地以下犯上,还胆大妄为地扯出皇家秘闻,这要搁在别人身上,被剥皮活剐都是轻的,而你倒好——仗着有那位太子爷喜欢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往外抖?你说你哪来的这熊心豹子胆?!” 顿一下,语气幽幽一转,带着些许心有余悸:“你之前不是还说自己惹了那位爷生气么,你就那么笃定他这次一定会保你?!” “不!”陶沝扁扁嘴,声音轻得仿佛瞬间就能飘散在四周的空气里。“我当时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被赐死的准备……” 她昨儿个的初衷只是想借机将董鄂.衾璇当年的罪行公之于众,最重要的是让康熙和太后知道,能变相减轻太子之前差点掐死衾璇一事造成的影响。虽然她当时义正词严地说着“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的话,但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不过是在壮她自己的胆气。 静下心想想,就知道这种报应之说对皇宫里的人而言,压根儿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别的暂且不说,光是康熙、孝惠章太后还有宜妃三人各自手上的人命就不在少数,但也没见他们得到过什么报应啊! 米佳慧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这句感叹,依旧自顾自地往下接道: “不过,我听说太子爷昨儿个可是在万岁爷和太后跟前拼命磕头为你求情,足可见他对你是真心!”话到这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有感而发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一次,太子爷即便不想复立都难了……” 陶沝听到这话明显一怔,旋即沉默。 的确,她这次能够逃出生天,纯粹是沾了这位太子殿下的光!虽然起初还有些不敢相信,但后来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康熙今次不选择动她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是因为他还想要复立太子,但太子现阶段拒绝的态度却又十分坚决,所以她便成了这中间的催化剂—— 若康熙真在这个时候赐死她,不仅复立太子一事跟着无望,而且他们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才回暖的父子关系也要重新降至冰点。所以,他做出这种选择,也算是变相的弃车保帅!当然,更确切的说法,是因为他心里终究还是疼爱这位太子的! 想到这里,陶沝也跟着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口气:“……估计皇上现在也和九九他们一样,恨我恨得牙痒痒了吧!” 她这句自嘲的话语并没有惹来米佳慧的半分笑意,后者脸上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你还有闲情在这里说笑?你昨儿个扯出了那么多传言,难道就真的不怕他们去查吗?听说万岁爷还问了你的真实名姓和在杭州的住址,万一……” “放心,他查不到的!”陶沝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忧虑。 “怎么,难道你说的那个地址是假的?”米佳慧被她此刻散发出的这股自信弄得一愣。“还是说,太子爷已经去帮你造假了?” “不!”陶沝摇头。“他昨晚的确有这么问过,但我让他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担心……” 虽然为了劝服那位太子殿下“以逸待劳”的确花了她不少唇舌,但好在辛苦总算没白费,后者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什么?!”米佳慧听到她这话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没搞错吧?万一他们真的去查,你不就完了?!” “我说的地址的确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但是在现代,而这里,我想他们是永远查不到的……”相较于前者的抓狂,陶沝说这话的语气却是异常平静。“更何况,皇上也不见得真的会去查,他昨儿个可是连我爹娘的名姓都没问,若他真的有心要去查我的户籍,又怎么可能会忽略掉这么重要的细节?” 米佳慧皱皱眉:“或许万岁爷认为只要知道你姓什么就够啦!毕竟,他只要派人去查查三年前杭州城内各县各乡的户籍,应该就能查到你这个住址了吧?而且,我听说你还编了个远房亲戚就住在京城城郊?这岂不是更容易给旁人落下把柄么?” “不,他查不到的!”陶沝再次斩钉截铁地给予否定。“古代的黑户可是比我们现代还要多得多,我们现代的户籍制度按理说已经够完善了吧?可每次人口普查的数据还不是参杂了大量水分!套句我警察朋友的原话,公安系统的人口档案数据库明显还比不上人家淘宝!何况,正是因为查不到,所以我才可以有机会赖到董鄂.衾璇身上啊!” 这句话陶沝说得相当有底气。 据她对历史的了解,倘若是在明代,可能落户销户还会稍微麻烦些,因为明代的户籍制度几乎是所有朝代中最为严苛的,在所谓的赋役黄册编定以后,户籍再不得随意改动。从农村到城市的所有人口都处于朝廷的严密控制之下,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流动,明代法律甚至还规定邻里之间要相互监视,相互举报,如有知情不报者,还要受到连坐。另外,不仅是农籍,连商籍、军籍等家族人口也都要世代顺延,不得轻易更改,否则就要按律论处。其管制之严厉和完备程度,可想而知。 但,即便是这种情况下,民间还是有数不清的黑户存在,也就是传说中的游民——包括土匪、流氓、乞丐、娼妓、江湖术士、游方僧人以及盐枭、私贩,江湖艺人和江湖侠客等等……这些人,即便是皇帝,也不见得全都能查到其户籍档案。 而到了清初,康熙和雍正施行的是摊丁入亩制度,废除了以往的“人头税”,也变相放松了对户籍的控制,户籍编审制度也因此停止,农民和手工业者可以自由迁徙,出卖劳动力。虽然也设保甲制,也就是在特定的范围内设里长和保长,但俗语有云,自古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你能搞定各州县的长官——差不多就是县太爷之流——想要在某地落户或销毁某家的户籍也是易如反掌。加上董鄂.衾璇的家世背景也绝对有能力做到这件事。所以,把查不到她户籍的责任推给对方,妥妥的毫无压力。 “你真的确定像这样什么都不做也可以顺利过关?”虽然陶沝此刻说得十分理直气壮,但米佳慧看上去似乎还有些担忧。“其实,你也可以让太子爷帮着你造假的……” “不!”陶沝想也不想得便否定了这个提议。“倘若我这边才说出自己的底细,太子爷就立刻出手帮忙,那岂不是更容易让别人抓住把柄,也更会令皇上起疑吗?所以,还不如什么都别做,皇上那边反而还可能会觉得我问心无愧!说不定,他现在就等着我和太子爷下一步要怎么出手呢……”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再退一步讲,我如今这个隆科多养女的身份——也就是旗籍——是四爷帮我搞定的,我进宫前也跟四爷表了忠心……就算皇上因此问他,你觉得他会当着皇上的面掀我的这个底吗?我可是他当初推荐进宫的人,他若是在皇上戳穿我,那根本就是自己寻死找骂的行为,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陶沝的这一席话说得米佳慧心服口服,后者终于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她的做法—— “既如此,那我们就且行且看吧!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倒也是好的,反正皇上如今已允了你待在太子爷这儿,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动你的,只要你自己安分些,以他对太子爷的宽容,估计你昨儿个的事儿也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陶沝听罢不由地抿了抿嘴,没有立即作声。 米佳慧的这个提议也正是她自己的打算。 反正昨天闹了那么一出,也算是变相帮她报了一半的仇,除了继续寻找倾城的下落之外,她短期内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特别蹦跶的了。 许是见她突然陷入沉默,米佳慧那厢也终于想起了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连忙从药箱里拿出纱布和伤药替陶沝换药。 由于昨儿个血流不止,陶沝脸上的伤口这会儿已经和纱布完全粘在了一起,尽管米佳慧取纱布的动作一再小心翼翼,却还是免不了让陶沝感觉到疼。 陶沝在连“嘶”了好几声之后,终于想起了一个被她打漏掉的严重问题:“我这伤是不是真的会留疤?” 闻言,米佳慧立马挑了挑眉,顺带白了她一眼:“你终于开始担心自己这张脸了啊?我昨儿个还以为你一点都不在乎呢!我可是一直都替你担着心呢——留疤什么的还是小事,万一那个董鄂.衾璇的护指套上不干不净,害你因此染了破伤风可怎么办啊?要知道,这破伤风的潜伏期可是有一周呢——” 陶沝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朝对方回了两记大大的白眼:“你能不能不要乌鸦嘴?!” “喂——我这可是实话实说!”米佳慧先是理直气壮地为自己出言辩解,末了见对方一脸郁闷,又赶忙语出安慰:“不过你放心,这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伤药,我会尽量让你的这张脸恢复如初,好继续迷煞那位太子爷的……” 陶沝有些无语。 她倒不担心脸上留疤的问题,反正她也看不见,她只是哀悼自己这个伤口的位置就在她原先的那颗滴泪痣之上,也不知道等伤好了之后,她最喜欢的这颗滴泪痣还在不在…… 207.韬光养晦 见她半天不接茬,米佳慧以为她还在纠结自己脸上会不会留疤的问题,又继续柔声安慰道: “其实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我短期内有了能和你光明正大见面的绝佳理由,否则万一外面出了什么事儿,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借口进宫来找你……”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情,“不过,你昨儿个当众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就连太后赐你下堂休书的事都抖了出来,难道就不怕被万岁爷或那位九爷听出什么端倪来吗?” “他们能听出什么端倪来?”陶沝一脸无辜地冲她眨眼,神情写满了理所当然。“我和太子爷的关系他们又不是直到昨儿个才知道,既然太子爷已经当着皇上的面承认当初是他派内廷侍卫去找的董鄂.衾璇,那么衾璇一事,我就算了解始末细节又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地方?”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条理却十分清楚—— “其次,虽然太后和宜妃可能还不太清楚,但太子爷当年和我这位前九福晋的事,皇上和九九都心知肚明,他们自然会认为我说的这些□□都是当年的我告诉太子爷的,而现在只不过是经由太子爷的口再告诉我这个‘替代品’而已……再者,我说的那些话里其实存在好些漏洞,还有好多细节也都故意说错了,比如我说九九他喜欢衾璇,比如他在府里待我不好,比如他故意把我安排到那个偏僻的小院,只拨给我一个丫鬟使唤,比如……” “既如此,那他昨儿个为何不拆穿你?”米佳慧对她给出的这个说法表示难以理解。 “很简单啊!”陶沝不假思索地张口便答。“因为他一旦拆穿我,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我接下来势必会问他前因后果,就算我不问,其他人也会追问他理由——你觉得他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当众承认自己当年被戴了绿帽子?更何况,他若真捅破当年的那位九福晋与太子爷有染的事实,那他如今新纳的这位庶福晋今后就很难有立足之地。宜妃是绝不会允许一个红杏出墙的媳妇留在九九身边的,即便她已经‘失忆’了……” 换句话说,若非九九为了保护那位冒牌衾遥,她昨儿个的“讨伐之战”一定不会赢得如此轻松。 而今尘埃落定,九九更是恨她都来不及,哪还会再进一步怀疑她真正的身份。 见她此刻说得这般笃定,米佳慧眼中原本所含的满满担忧之色也跟着削减了几分,之后又故作轻松地重新换了一个话题: “对了,我昨儿个跟你提过吧,那位朝鲜世子如今身染风寒,近期内没法进宫觐见,而你现在这样,脸上的伤如此明显,也吓人,估计暂时也出不了宫……要不我就先把他身边的那个帅哥找来让你见见吧?听说他现阶段可是非常得那位朝鲜世子信任的,说不定可以帮你传个话……” 陶沝摇头:“算了,我还是等他好了以后,再当面跟他说吧!” 事关倾城的消息,她一定要亲口问那位朝鲜世子,哪能让别人来帮着传话。而且,万一不小心,搞不好还会牵连到那位朝鲜世子,那她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真的不要吗?”见她想也不想地立刻拒绝,米佳慧看起来一脸惋惜。“那可是超级大帅哥哦——” “我对棒子没兴趣!”陶沝白了她一眼:“……而且,你觉得我现阶段还有心情看帅哥吗?” “呵——话不能这么说嘛!正是因为心情不好,才要多看看帅哥,这样,也免得你每天胡思乱想……” “!@#¥%……” 两人正说着,一个华丽丽的香色身影不知何时已翩然立在了书房殿外。 米佳慧是第一个注意到的,率先住了嘴,转身朝对方恭敬地行礼请安。 陶沝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同样朝太子福了福身子。 太子这会儿的脸上倒没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只随意朝米佳慧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 米佳慧闻言立马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退出房间,走到门口时还不忘朝陶沝投来一个异常暧昧的眼神,看得后者着实哭笑不得。 太子显然也注意到米佳慧的这记眼神,当即冲陶沝挑了挑眉:“看来你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十分不错!” 陶沝吐吐舌头,赶紧陪笑解释:“呵呵,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跟佳慧她可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哦不,是兄妹!”顿一下,像是终于回过味来,郁闷地嘟起嘴:“我可是拿她当亲人看待的,你别误会——” 太子没吱声,只转身在陶沝近旁的那张太师椅上坐下,伸出那只未曾受伤的右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 陶沝脸颊一红,本能地开始没话找话:“你手上的伤换过药了吗?不用让她帮忙看看?” “无妨,皇阿玛那儿刚才已经替我传了太医……”太子的声线一直维持着其惯有的清朗、温和,末了,语气突然一转: “皇阿玛似乎以为,你昨儿个说的那些传闻都是我告诉你的……” 陶沝“呵呵”干笑两声,正要答话,就听对方又自顾自地接下去道:“你说,九弟他们会不会也这么想?” 陶沝被他问得一愣,却并没有立即接话,只低头轻轻回握住了对方的右手。 太子看了她一眼,继续陈述:“还有,皇阿玛似乎认为当年是我去求的皇祖母,求她赐你一纸休书……” 陶沝闻言一震,旋即猛地抬起头:“……你承认了?” 但太子却答非所问:“是十四弟吧?当初他去皇祖母那里求的就是这件事吧?” 陶沝本能地用贝齿咬住下唇,好半天才无声地朝他点了点头,复又追问:“你不会已经供出了十四阿哥吧?” 太子的眸光幽幽一黯,依旧答非所问:“十四弟昨儿个去找你做什么?” 这话题转得极突然,陶沝一下子噎住了,好半天才冲他回了一个笑:“……没什么!他就说他这几日染病在床,所以没有进宫来……”找她! 虽然陶沝及时咬掉了最后两个字,但太子那厢显然已经听明白了,当下立刻嗤笑一声,而后佯装不经意地从嘴里吐出一句感叹:“今儿个可是初九呢……” “初九?”陶沝听罢很是迷惑地眨眨眼睛,一时没能明白他这句莫名其妙的感叹背后有何用意。“初九怎么了?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太子见状弯了弯唇角,没再在这个问题继续深入下去,而是抬手抚上了陶沝的脸颊—— “皇阿玛今日又跟我谈了复立一事……” 此语既出,陶沝不自觉地一滞,原本因为对方抚摸动作而变得发烫的脸颊也在一瞬间冷凝下来,许久,她方才强笑着,从嘴里淡淡挤出一句: “你同意了?” 这虽然是个疑问句,但当中笃定的意思非常明显,显然是已经猜到了对方说这话的真正用意。 太子也听出了她语气的不佳,脸上前一秒才绽开的那抹笑容当场僵化—— “你不高兴?”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而这句话也恰恰变相证实了陶沝的猜测。 “不,没有啊——”尽管内心的确有一点小郁闷,但陶沝还是用力冲他摇摇头,“我昨儿个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不在意的……” “……”太子没出声,也不知是不是回想起了陶沝昨日里的那番表白,脸颊处竟然可疑得微微泛红。 陶沝自然没有错过他此刻的表情变化,立时一怔: 难道昨儿个真是她想错了,这家伙当时并不是生气,而是……害羞?! 这个这个……她好像有点接受无能啊…… 这样想着,陶沝也立刻瞅准机会发问,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搞清楚这一点! “对了,你当时为什么扭头走了?是因为……还在生我的气?还是,你看到衾璇她们过来了,想要避嫌?” “……”太子的脸色更红了,当下微微别过脸,避开了陶沝探究的目光。“……跟这两者都无关!” 那……难不成是真的害羞了?! 陶沝心中微讶,正想继续从他脸上找出些许蛛丝马迹,但下一秒却已被对方单手揽入怀中,贴在他的胸膛之上,耳畔迎来一丝温热的呼吸,还有他略显低哑的嗓音,仿若一声重重的叹息: “对不起……” 他的语气缓慢而沉重,吐字也是一字一顿,就像是一个等待法官宣判的死刑犯在做最后的自我辩护。 “复立的事,我已经同意了……” 顿一下,语气再添一丝无可奈何—— “因为眼下,若是没有这个皇太子的身份,我根本无法护你周全!……就连你受了这样的委屈,我都没法光明正大地替你讨回公道……” “……” “以前,我一直都认为皇太子的地位和权利也不过如此,但现在看来,倘若没有这个身份,我可能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守护不了……所以,抱歉,我暂时要失信于你了……” 陶沝没作声,只一动不动地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轻轻打转,眼前一片水汽朦胧。 她突然想起,那年在护城河畔,他也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的他,便是像这样捉着她的手,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歉意和无奈—— “我们不会分开的……你信我,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 可最后,他们还是分开了整整三年…… “怎么不说话?” 许是见她一直沉默,太子那厢忍不住将陶沝从怀里拉开一点距离,却正好对上她的泪眼:“你不愿?” 陶沝用力眨去眼中即将外溢的泪水,努力冲他堆出一个笑脸: “不,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她的声音轻得好像一缕划过耳际的清风。“这样的话,你在护城河畔那日,也曾对我说过的……” 闻言,太子手上的力道顿时紧了一分:“沝沝……” 陶沝却仍旧努力笑着,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细节变化: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也明白这是现阶段必然的选择!但,我心里还是会害怕——如果我们再因此分开,我大概没有信心能再回到你身边了……” 不是她不原再回到他身边,而是上天不见得能再给她这样破镜重圆的机会! 太子沉默了。他就这样直直地锁住陶沝的双眼,如琥珀般的丹眸微凝,良久没再出声。 蓦地,他再度将陶沝重新揽进怀里,动作很轻,就像是在抚慰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咪。 他的声音也宁静得仿若没有一丝涟漪的幽静湖面—— “……这三年,你究竟在什么地方?真的一直都待在广东么?” “嗯?”陶沝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还以为对方也和米佳慧一样担心查证问题,下意识地接道:“你放心,我昨儿个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么,就算皇上或其他人想去广东查,也肯定什么都查不到的!” 太子听罢滞了滞,半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不是问这个……” 他请朗的声线依旧宁静如水,但细听之下,却不难发现夹杂在其中的隐隐不甘。 “我是想知道,这三年,你究竟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何我派出去了这么多人,却一直都找不到你?” 陶沝闻言微微抬眸,正对上某人投射而来的那道探究目光,她不自觉地怔了怔,随即小小声试探:“你的意思是,你也有派人去广东找过我?” “自然!” 他此刻的语气微凉,带着一丝明显的挫败,令陶沝不由自主地抿嘴微笑: “你现在总该相信我当年没有骗你了吧?世界那么大,真想找一个人,其实还是很不容易的,我这可是还没走出大清王土呢……” 此语一出,太子那厢明显一懵,似是在脑海里努力回想她当年说过的这句话,末了,他丹眸一凛,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原本淡然的神情也跟着当场突变—— “你……跟着你那位师兄走了?” “不,我没有见过师兄——”见他此刻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陶沝连忙从他怀里挣扎着坐起身,冲他拼命摇头。“……如果是和师兄在一起,我根本不用像现在这样四处打听倾城的下落……”顿一下,见对方似乎不信,又抬起自己的手腕,露出了那条银质的十字架项链。“还有这条链子,师兄也肯定不会交到你手上……” 这个理由虽然没有绝对的说服力,但也让某位太子殿下勉强信服了几分。不过他紧接着又重复之前的问题:“……那你究竟去了哪儿?” “这——”陶沝扁扁嘴,在内心纠结犹豫了好半天,方才冲对方挤出一句看似荒唐的实话。“其实这三年,我一直都在昏迷之中,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你说什么?!”太子听到这话当场愕然,但下一秒,他那双犹如琥珀般的丹眸中又不自觉地溢出一抹明显的怀疑之色。“你说的……可是真话?” “嗯!”陶沝自然没有错过对方眸中流露出的异色,苦笑着冲他点头。“或许你不会相信,因为连我自己都不信——自打四年前、也就是我从九九府邸逃出去的那日起,直至后来雷孝思将我从河中救起,这期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去过哪里,发生过什么事……感觉就好像一觉睡了整整三年……”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尽管陶沝说得情真意切,但太子显然还是有些半信半疑。“那你为何会在广东?” 陶沝无声摇头:“我只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人还在京城城郊……” “那你当时身边还有什么人?” “唔——就只有那天来救我的一队朝鲜士兵,还有,中了箭的倾城……” “……” 话到这里,陶沝的双眼已再度变得水雾朦胧。因为她的脑海里又一次闪过倾城当日中箭吐血时的情景…… 那时的倾城明明受了重伤,却还是执意要朴湛带她先走,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当初中箭的那个人是自己,如此,她如今便不会如此心痛了…… 见她这样,太子那厢也同样陷入了沉默。 剑眉微蹙,看向陶沝的那双琥珀丹眸里更是浸满了深深的疼惜。他再度伸手抚上陶沝的脸颊,宽大的手掌隔着纱布轻轻停在后者的伤处—— “别哭,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他的语气同样轻柔地仿若一块上等的真丝绸缎,温和地滑进陶沝的耳朵。“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她……应该也不会远了……” “可,可是我担心——”陶沝明显欲言又止。 “担心什么?” “倾城她……会不会将我和那个衾遥认错?如果,如果她真认错人了怎么办?我怕她会……” “你放心——” 太子不等她说完自己的忧虑便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跟着又倾身上前,将薄如红枫的嘴唇轻轻贴住陶沝微凉的唇瓣—— “像她那般聪慧的人,又怎可能会将别人错认成是你?而且,我也会派人盯着那个衾遥——所有和她接触过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一一记录下来,每日向我禀报……” 顿一下,又慢条斯理地再补充一句: “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208.是祸躲不过 接下来的几天,陶沝在毓庆宫的日子过得相当平静。 除了太医每日会过来替她和太子两人检查换药之外,几乎再没有其他人到访。 虽然康熙皇帝如今已大发慈悲地允了太子回毓庆宫居住,但由于太子目前尚未正式复立,他的那一众妻妾仍被安置在其他宫内尚未迁回,加上大阿哥先前对太子身边的下人“严刑逼供”,那些原本跟在太子身边侍奉的宫女太监人数也因此大大减少,换句话说,除了如今贴身伺候太子的这几名太监宫女外,毓庆宫里就只剩陶沝和太子两人。 因为清朝前期的休假制度基本沿袭明朝,新年假期长达近一个月,差不多从腊月二十起直到正月二十左右,官员既不用办公也不用上朝。所以,除了每日到康熙那儿问安谈话,太子也几乎时时刻刻都陪在陶沝身边,两人一起读书写字、养鱼种花,幸福得俨然如同一对刚刚新婚的小夫妻。 六日后,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如期而至。 今年的元宵家宴设在太后宫中举行。 陶沝因为自己脸上的伤口未愈,加上暂时也不想再见到其他人,免得又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故而异常坚定地放弃了参加这次元宵晚宴的打算。 太子那厢大概也猜到了她的这份心思,便只带了荣泰一人前往。 米佳慧亦瞅准这个空档跑来替陶沝瞧伤。 她这几日虽然每天都有跑来毓庆宫替陶沝疗伤换药,但碍于那位太子殿下也每每都陪在一旁,因而并不敢轻易和陶沝开玩笑,更别提跟后者聊什么八卦消息了。 今儿个许是听闻太子早已去了太后所在的宁寿宫,她一进门就毫不顾忌地冲陶沝大声嚷嚷道: “小桃子,我听说你今儿个不准备去参加元宵晚宴?” 陶沝这会儿正靠坐在西次间的书架前看书,听到这话从书里抬起脸,淡淡然地朝她点了点头:“嗯,反正也没人规定我必须参加,这样比较安全,万一到时候再撞到某些人,搞不好又会惹来不少麻烦……” “某些人?”米佳慧问这话时脸上笑得颇有几分暧昧。“你是指九爷还是十四爷?” 陶沝撇撇嘴,答得异常直接:“都是,也包括他们的那一众妻妾在内……” 米佳慧听罢斜斜一勾嘴角:“你这样想倒也没错,反正你那日得罪的人可不止太后和宜妃两人,还是先在这里安静待些日子再说,免得在这节骨眼上给你家那位太子爷添乱……” 说完,也不等陶沝那厢接话,便自顾自地转移话题道: “我听说,九爷前两天把那个董鄂.衾璇给赶回娘家去了……” “此话当真?!” “自然,不过对外的说法是她在九爷府中受了惊吓,所以九爷允她回家小住!” “哦……” 陶沝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如米佳慧预期中的那样幸灾乐祸,甚至连一丝明显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高兴?” 许是因为她此刻的反应太过冷淡,米佳慧忍不住出声追问一句。 陶沝见状勉强冲她扯了扯嘴角:“这没什么好高兴的……” 赶回家去小住而已,又不是休妻,反正迟早都是会接回来的!就算他不肯接,宜妃娘娘和八爷也会逼着他就范的! 见她对此事热情不高,米佳慧微微皱了皱眉,转而将八卦的重心移到那位十四阿哥身上—— “我听说,十四爷那晚从宫里回去之后,砸了整整一屋子的东西……” 陶沝听得愣住了,本能得反问道:“那晚?哪晚?” 米佳慧白了她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当然就是你受伤的那天晚上啦!”顿一下,刻意压低了几分嗓音,但语气却明显加重,就像是要进一步证实自己所言非虚,“那天我帮你包扎完伤口离开宁寿宫时,正好看见四爷和八爷两人拼命攥着十四爷往外走,德妃娘娘也黑着脸跟在一旁,还有那位十四嫡福晋的脸色貌似亦不怎么好看……我听说在问罪之前,万岁爷让德妃还有其他不相关的阿哥们全都先回去,但十四爷却执意要留下,万岁爷不允,他还当众跪求万岁爷同意,差点又把万岁爷气得半死,最后还是德妃娘娘和四爷、八爷硬把他拉出去的……” 她煞有其事地说着,末了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赶紧再补充一句:“个人觉得吧,皇上那晚之所以会当众提议将你送到太子这儿来,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让十四爷死心……”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当场愣住了,因为她突然记起,那晚,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也同样提过这句话。 那时候的她一直以为他说的人是九九,完全没有联想到这位十四阿哥身上。但现在经米佳慧这么一说,她突然有些领悟到太子当初那番话里的深意了。 还没等她开口追问,就听米佳慧那厢又继续接茬道: “对了,我还听说初九那日的生辰宴上,十四阿哥在府里喝得烂醉,我觉得可能也跟你这件事儿有关……” “你说什么?”陶沝被对方话里的“初九”和“生辰”两字炸得脑袋一片空白。 她怎么忘了呢?正月初九是十四阿哥的生辰!她就说太子那日为何会莫名其妙地突然提起初九,却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陶沝在心底苦笑两声,同时也暗自庆幸:她今晚选择没去参宴果然是对的,要是倒霉撞上了那位十四阿哥,她肯定死得很凄惨! 正想着,小太监荣泰不知打哪儿突然冒了出来,直接上前冲陶沝行礼: “太子爷让绛桃姑娘随奴才速去太后宫中一趟!” 虾米?! 此语既出,陶沝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你确定太子爷一定要我现在去?”她一把抓住荣泰的手,语无伦次地反问。“可我这副模样要怎么见人啊?而且……” “绛桃姑娘且安心——”荣泰不等陶沝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相较于陶沝此刻的情绪激动,荣泰却始终维持一脸从容:“太子爷今次只是有要事要告知姑娘,姑娘此去也无需在人前露脸……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姑娘只要随奴才去了就知道了!” 209.倾城归来?!(上) 荣泰的这番话让陶沝心里莫名生出一丝疑惑。 她相信米佳慧刚才说的这些八卦,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也一定心知肚明。今日元宵晚宴,九九和十四阿哥两人似乎都没有缺席,但他却还是坚持要她前去,而且还是在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让她偷偷前往,这当中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原因。 陶沝相信太子不会无缘无故提出对她不利的要求,于是找来一块纱巾蒙在脸上遮丑,这才跟着荣泰出门。 米佳慧原本也想偷偷跟去,但碍于她那身太医补服实在太惹眼,只得作罢。 因为害怕被别人认出身份,陶沝这一路上始终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荣泰后面亦步亦趋,所幸今日是元宵佳节,皇宫里的下人不是留在宁寿宫帮忙就是找地方小聚过节去了,并没有什么人在宫道上频繁走动。所以也没有人特别注意到他们。 元宵晚宴就设在宁寿宫正殿前方的那块空地上。 还没等到走到宫门边,陶沝就远远听到从里面传来一首熟悉的钢琴曲。 熟悉的旋律,熟悉的节奏…… 是那首《少女的祈祷》! 陶沝心中莫名一动,当下立刻抬脚越过荣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宫门处,然后,怔在当场—— 一架华丽的钢琴正摆在里面的空地中央。 一个清丽的身影正端坐在钢琴前,背对着陶沝的方向,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灵动地跳跃。 优美而动人的旋律就这样从她那灵巧的指尖处轻柔地流泻而出,仿若涓涓溪流,流淌在原本应该喧闹但此刻却静谧无声的宴席间。 这个弹琴的身影是如此熟悉,熟悉得让陶沝在最初的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倾城?! 居然是倾城?! 大脑霎那间一片空白,就仿佛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将陶沝炸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她几乎是下意识得用双手紧紧捂住嘴,生怕自己下一秒会叫出声来—— 怎么可能?! 倾城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师兄不是说“洗尽铅华始见真”的吗?难道,是她理解错了?! 可……如果她不是倾城,她又为何会弹钢琴,而且弹得还是这首曲子?! 陶沝强行按捺住心中的跌宕起伏,转头扫向周遭的人群,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坐在康熙下首处的太子,可惜他这会儿正低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杯盏,陶沝看不清他此刻脸上有什么情绪波动。 不过座上那位康熙皇帝的神情倒是流露出几分明显的意外和惊喜,八阿哥就坐在他另一侧下首不远,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倾城和康熙两人的脸上来回打转,偶尔也会绕到太子这边来。十三阿哥今日也在,但眼光却至始至终都紧锁在倾城脸上,至于在场其他阿哥,表情也各自不一,或惊讶,或无动于衷。 陶沝在人群里仔细扫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位十四阿哥的身影,心下顿时稍安,同时也有些意外。难道,这孩子今日已提前离场了?! 正想着,耳边的钢琴曲戛然而止,前方那个清丽的身影也随之站起身,动作优雅地朝座上的康熙皇帝福了福身子: “奴婢献丑了!” 她的声音清灵、平淡,的确是陶沝所熟悉的倾城的声音。 陶沝的大脑再度陷入凝滞状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发懵呢,就听到康熙皇帝那厢已然开口发问,语气难掩激动: “你……果真是倾城?!” “回皇上,奴婢正是倾城!” 听到康熙这声疑问,那个清丽的身影微微一滞,跟着便毫不犹豫地当场点头承认。但她的语气却始终淡淡,说话也慢条斯理,很符合倾城以往的说话风格。 这让原本一直低着头的太子忍不住抬起脸来睇了她一眼。 而那个“倾城”也依旧不卑不亢地立在原地,并没有因为前者投射而来的探究视线而表现出半点畏惧或忸怩的样子。 太子没作声,只微微一勾唇角,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嘴巴张了张,却又什么也没说,重新低下头去盯着手里的杯盏。 康熙皇帝见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转头冲他发话道: “胤礽,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太子冷不丁被点名,整个人稍稍一滞,跟着便迅速起身,朝座上的康熙皇帝恭敬行礼。因为左手受伤被夹板固定的关系,他这会儿的动作看起来有点滑稽—— “回皇阿玛,儿臣并没有怀疑这位倾城姑姑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她此番出现的时机实在有点蹊跷而已……” 他这话说得极有水平,语气也一派云淡风轻,虽然话里行间字字强调自己并不怀疑这个倾城,但偏偏听在旁人耳朵里,又忍不住对其心生怀疑。 康熙看向这位“倾城”的眼光顿时染上了一丝明显深意,且意有所指地问道: “若你真是倾城,为何四年前突然消失得杳无踪影,直至今日才重新出现?” “回皇上,奴婢当年之所以失踪,也是身不由己——” 眼见康熙直接问到重点,“倾城”忽然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但背脊却是挺得笔直—— “四年前的那日,奴婢收到一张字条,说是九福晋约奴婢在城中的一家店铺见面,而且字条中还附有九福晋贴身配带的一件信物,奴婢自然不疑有他地前去赴约了,没想到刚进那家店后不久就误中了迷香,奴婢当场晕了过去,等醒来之后,奴婢便发现自己已被歹人用马车带出了京城……” 坐在不远处的十三阿哥还不等她说完便已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倾城”听到这话本能地往十三阿哥脸上扫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回十三爷,奴婢当时被他们用黑布蒙了眼,始终没能看清他们的长相,不过,奴婢依稀还记得他们的声音……当时马车上除了驾车的车夫,还有两名男子看着奴婢,大约是走了半日左右,马车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应该是一家农户,因为奴婢被他们关进了用来存放蔬菜的地窖里,关了大概一个月左右,又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如此循环往复,差不多快一年之后,奴婢才被转移到另一处相对固定的地点被软禁起来,仍是被关在地下,每天都有人给奴婢送饭,但不允许奴婢走出去……”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一如之前的淡然语调—— “……这期间,虽然奴婢想尽办法脱逃,但可惜都没能成功,而且因为奴婢频繁想办法出逃,那些人到后来就选择在奴婢的饭食里掺药,吃完就会困倦不已,醒来后差不多就是第二日该吃饭的时候,每日循环……奴婢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那里一直被关到了去年十月前后,后来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那些原本负责看守奴婢的人仿佛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奴婢才侥幸得以成功逃出来……”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通顺,从逻辑上倒也经得起推敲。只是陶沝还是敏感地注意到了其中的一个小细节,这个“倾城”说她是在去年十月左右逃脱的,而那个时候,正好是一废太子的最关键时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的关系,陶沝总觉得对方特意提到这点,似乎是在针对太子。 座上的那位康熙皇帝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眉头微微一皱,跟着又继续发问: “你的意思是,你自半年前便从那些歹人手中逃出来了?那为何会过了这么久才重新出现?” 210.倾城归来?!(下) “回皇上,奴婢虽然逃了出来,但一时半会儿根本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加上奴婢先前一直被关押在地下,又被迫服食了大量致人昏睡的药物,所以整个人也变得有些浑浑噩噩,完全无法正常思考……若非当时附近有一户农家好心收留了奴婢,让奴婢得以安心休养数月,奴婢的神智至今恐怕尚不能恢复清明……” 对于康熙提出的这个疑点,“倾城”那厢依旧淡淡给出回答。尽管陶沝看不到她的正脸,却也可以想象得出,她此刻的神情一定是相当泰然自若的。 康熙原本皱起的眉头也因此慢慢舒展开来:“既如此,那你之后又是如何回来的?” “回皇上,奴婢此番是被八爷的人凑巧发现的!” 出乎陶沝意料的,“倾城”这次给出的回答竟是直接将那位华丽丽的八阿哥给扯了进来。 “那时奴婢神智尚未完全清明,是八爷的人恰好路过发现了在农户里休养的奴婢,后来八爷还找来了大夫替奴婢瞧病,大夫说奴婢的脑子因为之前服食了太多药物,所以会对记性有些影响,不过大夫也说,只要多接触一点以往的事物,以前的事情就会慢慢想起来的……” 还没等陶沝的脑子反应过来,就听康熙在旁边已先一步发话,但这次话是问八阿哥的: “胤禩,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八阿哥从座位上站起身,态度甚是恭敬地朝康熙行礼:“回皇阿玛,就在京城城郊,当时倾城姑姑住的那户农家附近有一片桃林,儿臣打听到,二哥的别院好像也在附近……” 我勒个去嘞!这家伙的意思,该不会是想说关倾城的人就是太子吧? 乍听到八阿哥给出的这个答案,陶沝直觉他是想在康熙面前诬陷那位太子殿下。 从她的角度来看,八阿哥此举实在有点冒险的意思。如果他是想借这位倾城姑姑进一步在康熙面前抹黑太子,提升康熙对他的印象分,结果搞不好会适得其反。因为太子已注定会被复立,虽然康熙皇帝现阶段尚未选择公开,但以八阿哥的人脉,不见得会没有得到任何风声,说不定,他正是想借这个倾城来阻挠康熙皇帝复立太子的心意,企图最后一搏…… 只是—— 即便康熙的确对倾城有那方面的心思,但这个倾城是真是假尚待定论,就算再退一步,倾城是真的,康熙也不见得会完全相信倾城说的话,更不会因为她而怪罪太子,就算怪罪,八阿哥也不见得能因此得益,尽管他找到倾城应该记功,但他选在这个时机将倾城带回宫,难道就不怕康熙会怀疑他的用心不纯吗? 陶沝觉得,以八阿哥的为人,若非实在走投无路或者胜券在握,应该不会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举动才对。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往八阿哥脸上多瞟了几眼,八阿哥这会儿正一脸镇定自若地迎向座上的那位康熙皇帝,而康熙的眼光却是若有所思地停在太子身上。 太子此刻的嘴角微微上弯,琥珀色的丹眸里精光四溢,且透着些许显而易见的嘲讽: “呵——八弟说这话的意思,莫不是在暗指,先前是我将这位倾城姑姑给关起来的吧?”停一下,又抢在其他人开口之前再添一句:“而且,还关了她整整四年?” 八阿哥大概没想到太子今次会反问得如此直接,神情微微怔愣了一下,跟着便迅速出声回话,态度一如之前的谦恭: “不,二哥多心了,臣弟并没有这个意思!臣弟单纯只是觉得有些巧合罢了!” “是吗?”太子仿若漫不经心地淡淡反问了一句,跟着便迅速移开了适才定格在八阿哥脸上的视线,似乎并没有要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 不过,旁边已经有人开始为其打抱不平了: “儿臣倒觉得倘若真如八弟所说,倾城姑姑是在二哥别院附近被发现的,那反倒更能证明此事与二哥无关——照常理而言,一般人若是好不容易才从歹人手里逃出,必定会想尽办法逃得越远越好,而不是选择继续留在附近等着再度被擒,儿臣想着,以倾城姑姑的聪慧,恐怕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说这话的人是三阿哥,字里行间满是对太子的维护之意。 康熙闻言不留痕迹地瞥了他一眼,端起摆在自己面前的那盏香茶慢慢抿了一口。 倾城没答话,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她还来不及答话,便被旁边的八阿哥先一步抢过了话茬: “三哥这话似乎有些欠妥,虽说常理如此,但倾城姑姑刚才也说她被歹人折磨了许久,就算有心想要逃远,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倘若真是二哥将倾城姑姑关押起来并欲对其不利,又怎会让她有机会逃跑?更何况,在发现人逃跑的第一时间也早该派人去搜捕了,又怎会任由她在附近休养了数月有余?” 以上这番话虽是出自三阿哥之口,但陶沝还是眼尖地捕捉到在他开口之前,太子有意无意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那可不一定!真到了自身难保的时候,哪还会有闲心管其他人死活?”这句话是九九说的,带着些许嘲讽,还有幸灾乐祸。 康熙皇帝听罢狠狠横了他一眼,却意外得并没有出声制止。 倒是坐在他右侧的那位孝惠章太后见气氛不对,适时地出声插话,话是冲着倾城问的—— “你方才说自己被那些歹人长期关在地牢之中,那在这期间,你可有被那些人强迫做过什么不好的事么?” 她这话一出口,满堂俱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瞬间齐刷刷地集中到了那个“倾城”身上,且一个个都高高竖起了耳朵。 眼瞧着自己眼下几乎被周遭那些灼灼的目光所埋没,那个“倾城”的身子终于微不可见地一颤,跟着又迅速恢复了之前云淡风轻的语气—— “回太后,不曾!那些歹人虽然将奴婢强行关押起来,但并未对奴婢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顿一下,见太后眼中的疑色未退,又十分镇定地补充一句,“倘若太后不信奴婢,大可以找个人来给奴婢验身,以示奴婢清白!”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甚是理直气壮,没有丝毫忸怩的意思。 而这个回答显然也让座上那位康熙皇帝不知联想到了什么,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连带望向太子的眼光亦恢复了几分暖意。 太子听到这话的反应亦是明显怔愣了一下,琥珀般的丹眸随之眯起,同样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 陶沝大概也猜到了孝惠章太后问这话的用意,她是在旁敲侧击地探询倾城是否还是清白之身,而倾城给出的回答也很明显,她仍是。 不得不说,这个回答也令陶沝开始怀疑起自己刚才的那番猜测,因为这个“倾城”承认得太过干脆,明显有违适才诬陷某人的初衷,若她真是八阿哥的人,按理说应该死咬着太子不放才对吧?可她却选择了承认,那之前一番话起到的抹黑效果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八阿哥今日若有心让她出现诬蔑太子,绝不会用这么自相矛盾的方式才对! 还是说,八阿哥的最终目的并不在此?! 许是从“倾城”的脸上找不到说谎的蛛丝马迹,孝惠章太后那厢略一踌躇,转头看向身旁的康熙皇帝,和蔼发话:“既然能平安归来,无疑是一件好事,今日又是难得佳节,还是别再谈论这些晦气事了,先让人带她下去休息吧!” 康熙皇帝显然也跟她抱持着同样的想法,相当干脆地点了点头,让身后的魏珠带着倾城先行离开。 见状,原本一直躲在宫门处的陶沝赶紧藏身到了不远的石狮子门墩后方,猫着腰探出半个脑袋继续张望。 倾城很快就跟在魏珠身后一起出来了,的确是当年那张绝世无双的脸庞,包括那副不卑不亢的清冷态度,还有挺直背脊走路的模样,无一不是陶沝印象中的倾城。 只是她的眼睑一直低垂着,遮住了那双如黑琉璃般美丽的眼眸,陶沝看不清她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真的很想冲上前去与对方结结实实得打个照面,让她可以清清楚楚得看一眼对方的眼睛。 因为她相信师兄不会无缘无故地说出那句话,可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实在与倾城太像了,完美得几乎挑不出刺来! 虽说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不在少数,但能做到脾性和习惯也一模一样,实属罕见,除非是刻意模仿,比如那个冒牌衾遥就一直在模仿以前的九福晋,不过她模仿能力有限,远不及这个“倾城”模仿得如此到位…… 正胡思乱想着,一只大手突然猝不及防地从后方伸出,死死捂住了陶沝的嘴。 陶沝吓得差点当场失声尖叫,挣扎着扭转头去,却赫然对上一张让她分分钟想去撞墙的脸—— 对方是十四阿哥。 211.冤家易结不易解 额滴神啊! 这死孩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还以为他已经提早离席了呢,原来还没走啊?! 因为这一意外惊吓,陶沝的心跳瞬间狂飙至三百八。她再一次深切体会到自己与眼前这位十四阿哥之间肯定是存在着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狗血孽缘,否则她又怎会次次那么“凑巧”得正好被对方逮到。 而相较于她此刻的震惊,十四阿哥那厢却在对上她双眼的一霎那,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拖到了不远处的阴暗角落里,然后一把扯到了原本蒙在她脸上的纱巾—— “果然是你!” 他说这话的语气甚是斩钉截铁,并不给陶沝任何转圜的余地。 陶沝原本还想装疯卖傻的念头当即被断在了半路上,只能冲他“呵呵”干笑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无奈。 好在十四阿哥这会儿身上的酒味并不重,可见理智还是处于清醒状态的,这让陶沝多少松了一口气—— 照以往的经验,这死孩子虽然桀骜不驯了点,但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 “奴才给十四爷请安!” 还没等这两人开口发话,方才将陶沝留在宫门外独自去向那位太子殿下复命的小太监荣泰忽然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两人身侧,语气异常恭敬:“十四爷,奴才此番是奉二爷之命将绛桃姑姑带来此处见他的,能否请十四爷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他此语一出,原以为十四阿哥定会知难而退,孰料后者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冷笑拒绝—— “行个方便?哼,十四爷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予人方便,尤其是那些不顾别人意愿就强取豪夺的小人!” “……”陶沝还来不及庆幸荣泰此番出现得如此及时,就被某位皇十四阿哥的这番话雷得异常无语。这死孩子说话的方式还真是一点没变,甚至比起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字字呕得旁人想吐血! 她相信就算是那位太子殿下在场,他的态度也是一样! 荣泰显然是拿这位十四阿哥没辙,当下立马朝陶沝丢来一个“你撑住,我去搬救兵!”的眼神,然后恭敬地朝十四阿哥行了个礼,跟着悄然离去。 陶沝还没来得及消化完他这记眼神所代表的深意,就见十四阿哥已经重新将目光对准了自己,语气幽幽: “爷方才去毓庆宫找你,没想到你却跑来了这儿……” 嗨?!陶沝被他说得一怔,本能得接茬反问:“你找我做什么?” 十四阿哥闻言轻轻一扯嘴角,也跟着反问:“你说呢?” 他问这话的神情透着几分古怪,没来由得让陶沝联想到某些猛兽在进食之前总会耐着性子先戏耍一下被自己捕捉到的猎物,比如此刻的她自己,俨然就像是一只不小心被大灰狼逮到、嗷嗷待宰的可怜兔子。 她自认回答不出十四阿哥这一刻提出的问题——他今晚跑去毓庆宫找她的目的,总不会是打算趁着这个空档将她从太子手里抢过来吧?这明显不现实,而且摆明了就是跟康熙皇帝对着干!他应该还没有丧失理智到这种程度才对! 可除此之外,她也实在想不出他还能去找自己做什么?难道就只是趁着太子爷不在跟她倾诉一下衷肠?这好像也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这样想着,陶沝心里也无端泛起了一丝忐忑,当下吞了口唾沫,佯装不解地接话道: “那个……十四爷,你若有什么事就直接跟奴婢说吧!您刚才也听到了,奴婢今日来这里是奉二爷之命,奴婢不敢耽搁太久!” 她低眉顺眼地说完,结果等了半天却一直没等到对方接茬,诧异抬头,却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脸上的伤处愣神。 陶沝呆了呆,脑海里忽然条件反射地闪过她受伤那日、十四阿哥看到她大半张脸被污血模糊时露出的表情,以及米佳慧先前对她说的那些话—— …… “……十四爷那天是被德妃娘娘,还有四爷、八爷等人强行拉走的,回府之后砸了整整一屋子的东西,还有初九那日的生辰宴上,他在府里喝得烂醉,估计都跟你有关……” …… 陶沝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十四阿哥那厢却又先她一步开了口—— “疼吗?” 他问得相当言简意赅,一只手也随之抚上她的脸颊。 陶沝怔了怔,旋即努力冲对方挤出一个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可能会留疤……”话音未落,就见十四阿哥眸色一凛,赶紧补上一句,“其实吧,我觉得留疤也挺好的,你瞧,是不是比之前单颗痣看起来明显多了?这样一来,以后应该就不会再跟别人弄混了吧?” 十四阿哥冷笑:“你倒想得挺开!” “呵呵——”陶沝心知这是某人不爽的表现,可面上还是继续装傻陪笑:“这为人处世就应该往好处想不是吗?而且,若非因为这道伤疤,皇上之前也不会松口将奴婢送去毓庆宫伺候二爷啊……” 其实她很想说,这样至少比他之前说用刀直接在她脸上划两下来得强吧! 也不知是不是听出了她的这份言外之意,十四阿哥这次没有立即接话,但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深沉不少。 陶沝被他看得心中莫名一凛,随即扁扁嘴,小心翼翼地添了一句: “十四爷,其实奴婢在毓庆宫里挺好的,奴婢此番……也是自愿去毓庆宫伺候二爷的,并没有半点不情愿……” 听到这话,十四阿哥那厢仍是不吭声,只是面色慢慢趋向铁青。 陶沝自说自话得有些郁闷,可对方一直不吭气,她也拿对方没辙,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何况,那天若不是二爷及时赶到,奴婢搞不好就死在那位九福晋手里了,于情于理,奴婢都该报这份恩的,不是吗?” 她的这句话显然让某人有了些许触动,十四阿哥适才握着她手腕的那只大手倏地收紧,终于开了金口接茬: “爷也救过你的命,就算要报恩,你也应该先报爷的这份恩……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也没有人规定报恩的方式一定要以身相许啊!尤其对方还是她不能、也不会喜欢的人! 陶沝闻言本能地张了张嘴,却终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见她不吱声,十四阿哥看向她的眼光又莫名深沉了几分,末了,突然幽幽吐出一句: “你果真……喜欢他么?” 虽然他并没有指名道姓,但陶沝直觉他这会儿说的一定是那位太子殿下,因此她咬咬牙,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没,没错,奴婢上回就跟十四爷您说过了,奴婢对二爷真心一片,至死不渝……” “哼!”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便遭到了某人的嘲笑:“你骗谁?”说罢,对上陶沝诧异的目光,又适时补充一句:“……四哥已经告诉我了!” 嗨?!陶沝以为自己听错了。四四大人跟他说了什么?! 不过十四阿哥今次说话的重点显然并不在这上面,所以他只是将这件事轻巧地一带而过,跟着便直接奔向他自己的主题—— “……所以,你别想着再用这种话来骗爷!” 他的语气甚是斩钉截铁,至少,陶沝在他脸上找不到半点说谎的痕迹。只是,还没等她开口细问,十四阿哥那厢说话的语气却又突然一转,变得无比温柔起来,隐隐的,还夹杂着一丝怜惜—— “其实,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你想要的,爷也可以许你的……” 陶沝被他这样的态度转变弄得一怔,当下抽了抽嘴角,强打起笑容问道:“十四爷当真知道奴婢心里想要什么?” 十四阿哥冷笑一声,答得不疾不徐:“你想要他的命,不是吗?” 这短短几个字听得陶沝整个人狠狠一震,大脑思维也瞬间陷入了一片混沌—— 难不成,四四大人真的将那件事告诉他了?! 那天,在四爷府的书房里,她和四四大人之间许下的那个约定…… …… …… “四爷,奴婢今次选择帮您,自然是有所求的……奴婢求的,是人命!” “哦——你想要谁的命?” “奴婢想要的,是太子爷的命……如果可以,八爷,九爷,十爷的命也一并算在内……” “你要报仇?!” “……四爷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那……如果爷只让你选一个呢?毕竟,你只是帮爷做了这一件事,而且还前景未卜——” “那奴婢选太子爷!” “你……就这么恨他?!” “……” “我以为,你会选九弟……” “……如果四爷能允诺奴婢,在您继承大统后会将太子爷的命交由奴婢来全权处置,那奴婢便在此立誓,今后定为四爷肝脑涂地!” “……” “……” “好!爷答应你,就跟你赌这一把——” “奴婢谢四爷信任!” …… …… 那时的情景只在陶沝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紧接着便又迅速转回到眼前这位十四阿哥的脸上—— 虽然她一点都想不通四四大人为何会将这件事告知给十四阿哥,但后者如今既然已经知晓了此事,那她就得连带在他面前装到底。否则一个不小心,四四大人一定会怀疑她当初的动机。因此,她必须在短时间内想出一个让这位十四阿哥彻底死心的理由。 “可是——可是已经太晚了,奴婢已经……是太子爷的人了,身子也不再清白了……”或许真的是急中生智,陶沝终于抢在对方再度开口前想到了一个最合适不过的解释。她慢慢抬起双眼,冲对方佯装出一脸无比哀怨的模样:“……这样,十四爷你也无所谓吗?” 好吧!虽然她承认拿自己的清白做赌注的确有点狗血,但在某种程度上,却不得不说是一个绝杀! 陶沝满以为这个借口定会让某位皇十四阿哥知难而退,谁想后者给出的反应却再度出乎她的意料—— 十四阿哥先是一滞,而后便直直地、专注地盯着陶沝的双眼,似是要借此望进她的心灵深处。 而陶沝这厢也铆足勇气与其平静对视。 原本以为对方会发火,会骂她不知廉耻,会气得拂袖而去,可等了足足有一刻钟那么长,十四阿哥却仍是沉默地深深凝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陶沝的一颗心开始变得忐忑不安,因为她实在摸不清这位十四阿哥内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张了张嘴,想要出声打破眼下尴尬的气氛,却在吐字前的一瞬间,被那位十四阿哥先一步用右手的大拇指轻轻按住了,他温暖的、略带粗糙的指腹浅浅地擦过陶沝樱红的唇瓣,下一秒,也不等陶沝反应回神,便径自将他的嘴唇直接压了上来—— “爷不在乎,只要你愿意,爷现在就去求四哥和皇阿玛——” 啥?! 陶沝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吻得有点发懵。且对方给出的这个答案也不在她之前的思考范围内。 不是吧,他居然连这个都能忍?!她还以为以他骨子里那般桀骜的个性,绝对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她的! 整个人再度狠狠一震。 陶沝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推开对方,但还没等她付诸行动,就听到十四阿哥那厢又继续接了下去: “……爷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回来,好不容易才又重新见到你……所以这一次,爷说什么也不会再把你让给别人了,哪怕……”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便停住了,陶沝没法猜到“哪怕”后的的那半句话究竟是什么,但她却能听出他隐在这句话里的坚定之意—— 他绝对不是在说笑的! 陶沝突然沉默了,原本想要推拒对方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 这句话,那位太子殿下也曾对她说过。那时候的她,听得非常感动,但换由这位十四阿哥来说,她只觉得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无奈。 其实十四阿哥对她的这份心,她不是不明白,但她的心并不在他的身上,她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尽管她也曾不止一次得试图向他说明这一点,可每每都屈服于对方的威慑力之下。 她以为只要她拿出具体行动来证明,就像她那日毫不犹豫地推开他去追那位太子殿下的举动,也足以向他表明她的心究竟隶属何人,可眼下,她觉得自己似乎又估错了这位十四阿哥…… “十四爷!” 就在陶沝脑袋里拼命踌躇着想要组织最合理的措辞来劝说这位十四阿哥时,又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他们两人的近旁突兀响起。 这次冒出来的是太监达顺。 他大概没想到会撞见这样一幕暧昧的情景,脸上的神情略微一僵,跟着便立即低下头去,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淡然:“十四爷,万岁爷方才点名让您过去,您是不是……” 这话听得陶沝心中莫名一宽,因为这代表她可以暂时摆脱眼前这位十四阿哥了。 而想到这点的人显然不止她一个,下一秒,陶沝就发现十四阿哥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瞪着她,语气半是不屑半是调侃: “哼,他倒是动作快——” 这话听得陶沝当场一抖,几乎是毫无理由得认定对方话里的这个“他”一定是在指太子。 “十四爷,既然万岁爷召您过去,那奴婢就先……唔——”觉察出对方话里的不爽,陶沝正打算借机开溜,谁想还没抬起脚,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扯回了某人怀里,他单手扳住她的下巴,再度低下头,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当着达顺的面,再度贴住了她的唇瓣—— 他吻得很激烈,与其说是在吻她,倒不如说,是想在她的唇上留下痕迹。 很快,陶沝就觉得唇上一阵刺痛,伴随着一股血腥甜的味道涌入嘴里、漫入嗓眼。 是十四阿哥咬破的。 陶沝心头顿时一凛,继而想也不想地用力推开了对方,双手交叠着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并拿眼狠狠瞪着十四阿哥—— 这死孩子一定是故意的! 但很可惜,她这记指控的眼神并没能令那位十四阿哥心里生出半点悔意,后者的嘴角甚至还噙起了一抹高深莫的笑意,就像是在无声证实她的猜测,他刚才的确是有意的! 而适才低头站在一旁的太监达顺也不知何时抬起了头,这会儿看向陶沝的目光亦是错综复杂、意味深长,说不清是鄙视还是同情。 见此情景,陶沝心口一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扭头往回跑。 这一次,十四阿哥没有再出手阻拦。 212.岂将假色同真色(上) 陶沝一口气跑回毓庆宫的宫门前,没想到米佳慧竟还等在那儿没走。 用她的话来说,刚才陶沝前脚才走,十四阿哥就找来了,她预感到这当中一定有事发生,所以决定在这里继续逗留一会儿。 不过在发现陶沝正滴血的嘴角时,米佳慧脸上原本还洋洋得意的表情就变得有些怪异了。 她单手托腮,上下打量着陶沝的脸蛋,问话的语气明显带着几分暧昧:“小桃子,你这是……做什么去了?这……该不会是那位太子爷弄的吧?他说有要事找你过去,难道就是指这个?” 陶沝心里大概能猜到她的言下之意,当下很无语地白了她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 “难道不是吗?!”见她断然否认,米佳慧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八卦起来。“你这样子明显就是被人亲了嘛!你可别告诉我说这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啊——”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往四周扫了一眼,而后压低声音道:“难道对方不是太子爷?” 陶沝抿着嘴不吭声。 米佳慧见状挑了挑眉,跟着一脸若有所思地盯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语出惊人道:“该不会是那位十四阿哥吧?” 陶沝闻言全身一震,一句“你怎么知道?”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在最后关头收住了。 可惜她这样的反应已足以让米佳慧确信了自己的猜测:“看来还真是十四阿哥下的嘴啊……” 陶沝听出了她话里的调侃,低下头扁扁嘴,依旧不吭声。 米佳慧显然没注意到陶沝此刻的神色不对劲,继续语出调侃:“我还真没瞧出十四阿哥竟是位如此痴情的主,明知道你跟了太子爷,还不打算轻易死心……你说,他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话听得陶沝更加郁闷。那位十四阿哥的想法素来独树一帜,她怎么可能猜到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有一点,她差不多能确定,那就是十四阿哥刚才强行吻她的真正用意,后者根本就是想以此来刺激一下那位太子殿下,顺便让那位太子殿下对她失望,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她要到自己身边了…… 可是,这个结果却并不是她心里希冀的,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留在那位太子殿下身边,她不想和他分开,更不想去十四阿哥身边…… 米佳慧等了一会儿,见陶沝一直没有要出声接话的意思,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唉,你这丫头也是,真不知道该说你究竟是倒霉还是幸运,你说那位十四爷喜欢你吧,本来是件挺好的事儿,可你喜欢的人却偏偏不是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前辈子欠你的……” 她一面说,一面打开药箱,从里面翻出一罐药膏递给陶沝: “喏,赶快拿去擦擦吧,你现在这副模样若是被那位太子爷看到,指不定会怎么误会你呢!”停了停,又补一句,“虽说那位太子爷现在对你不错,但老这样下去,估计太子爷也不可能一忍再忍,你若真对那位十四爷无心,还是该想办法让他从根本上对你断了心思才好……” 陶沝咬唇接过米佳慧递来的那罐药膏,嘴唇微微动了动,仍是没有接茬。 她很想说她其实已经不止一次拒绝那位十四阿哥了,就像刚才,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十四阿哥表明了自己对太子的一片心意,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不肯相信,而且更要命的是,他竟然会知晓她和四四大人之间的那个约定,这点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因为照两人如今所属的党派,四四大人是不可能会轻易对十四阿哥泄密的,除非…… 这两兄弟之间已经达成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秘密交易! 正想得出神,米佳慧那厢冷不丁又冒出一个问题—— “对了,太子爷刚才找你过去到底是做什么?不会就是让你过去被十四爷亲一下的吧?” 陶沝听到这话再度狠狠白了她一眼,好半天才犹豫着给出了回答: “我……看到倾城了!” 因为她这会儿说话的语速极慢,加上这个答案也显得有些突兀,所以米佳慧愣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反应过来,下一秒,整个人立刻像是被打了鸡血一般,变得异常激动起来: “你,你说什么?倾城?就是你之前一直说的那个倾城么?” “没错!”相较于米佳慧此刻的激动,陶沝的表现却是难得的淡定,就连语气也是平平。“就在今日的晚宴上,她重新出现在了我眼前,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 “那不是很好吗?”米加慧显然对倾城的回归抱持了极大的热情和期望。“她回来了,这说明她当初并没有死,那你也就不用内疚了,而我们也多了一个同盟,这可是喜上加喜的事——”顿一下,像是终于注意到陶沝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对劲,顿时满腹疑惑地反问道:“怎么了?她回来了,你看起来却好像一点都不高兴的样子……” 陶沝撇了撇嘴,答得相当平静:“因为我觉得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米佳慧瞪大眼睛,一脸好奇地追问。“难道你怀疑她也是假冒的?” “不!”陶沝轻轻摇头:“我并不确定,因为她和那个冒牌衾遥不一样……她不仅跟倾城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说话方式和行为举止也几乎跟倾城相差无几,无论从哪一方面都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我又说不上来……”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许是听出了陶沝话里的纠结之意,米佳慧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看法。“或许,是因为你们许久不见,所以现在突然看到她,才会觉得对方有些陌生和不习惯?” 陶沝眨眨眼睛,这倒不失为一个巧妙迂回的好提议。只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隐隐担忧—— “可是,那个倾城方才自称这些年一直被人强行关在地牢里,而且还被长期喂药,如今的头脑也尚未完全清明……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她对过去的事情或许也会有所遗忘,我们也就无法光凭几句旁敲侧击准确判定她是不是真的;反之,如果她在扯谎,那她就很可能是八爷或者其他人的一枚棋子,你贸然前去打探,说不定会惹来那位幕后黑手的怀疑,如此一来,你的处境就危险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也失忆了?”米佳慧显然没想到这件事会变得如此复杂,说话的态度也一下子变得格外谨慎起来。“那你又凭什么认定她会是八爷的人?” “因为这个倾城是八阿哥找到的!” 陶沝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最平静的语气,咬音清晰地一字一句:“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八阿哥当年也对倾城心存爱慕,甚至还曾动过向皇上请娶她的念头,虽然后来在八福晋的变相阻挠下没能成功,但他对倾城的心意应该不假——” “原来如此——”话听到这里,米佳慧那厢已忍不住出声抢白,“你的意思是,他既然喜欢倾城,就不会让真的倾城来冒这个险,而是应该学九阿哥当初那样,把冒牌衾遥藏得严严实实的才对?” “没错,这的确是我怀疑他的原因之一!”陶沝淡淡应声,对上米佳慧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略微滞了滞,又缓缓接下去道:“不过,八阿哥虽然对倾城有心,但他对那个位置也同样志在必得,并不会轻易放手。他曾说江山美人,他一定会先选江山,哪怕会因此牺牲自己喜欢的人也在所不惜,所以,就算那个倾城是真的,只要他需要,他还是会把倾城送进宫里来的……所以,我只能想到两种解释,一是八阿哥说服了倾城帮他,但我个人觉得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倾城是知晓历史的,她心仪的人也不是八阿哥,所以八阿哥想要说服倾城站到自己一边,实属痴人说梦……” 米佳慧闻言愣了愣,本能地接上一句:“那会不会……是倾城也和小桃子你一样,想要借助八阿哥之手重新回宫来呢?就像你之前努力说服四爷助你进宫一样?” “的确,我心里也有这样想过——”陶沝很快认同了米加慧的这一猜测,“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不用担心了,倾城知道我的真名,她一定会主动来毓庆宫找我的,但如果是另外一种情况——倾城是真的,但她也真的忘了以前的许多事,那么,八阿哥借机将她发展成自己的人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米加慧这次没说话,单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陶沝等了一会儿,见她并不发表意见,又自顾自地陈述了第三种情况:“另外,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她是假冒的,就和那个冒牌衾遥一样,外表虽然没变,但内里已经换了魂魄,而且这个魂魄应该是熟知倾城日常性情的人,甚至以前就是八爷党一派的,如此一来,她选择帮八阿哥就能说得通了……” 当然,就算她以前不是,凭八阿哥的本事,想要在短期内策反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说得这些听起来全都在理,只不过,你现在并没有证据能证实她就是帮八阿哥的吧?”眼见陶沝分析得如此井井有条,米佳慧也后知后觉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没错!”陶沝轻轻点头,“就她刚才在晚宴上的表现,的确看不出她是八阿哥的人,但她针对太子的意思也十分明显,所以,我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全都按兵不动,看她下一步会走什么棋,我们才好见招拆招……” “可是……”米佳慧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人给强行打断了。 “刘太医,不好了,那边出事了——” 说这话的人正是米佳慧的那位跟班小厮籽藤,他一溜小跑从景运门方向往两人这边赶来,看上去心急如焚的样子。 米佳慧见状只得暂时放弃了跟陶沝继续讨论试探那个倾城的话题,转而朝籽藤问话:“怎么了,你今儿个不是应该待在宫外吗?怎么突然跑来了,出了什么事儿?” 籽藤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上气不接下气:“太医,那位朝鲜世子的病情好像又反复了,驿馆刚才派人过来,你还是先回去看一看吧!” “什么?!”米加慧一听他这话也跟着着急起来,赶忙挥手跟陶沝告别。“对不住了,我今儿个得先出宫了,小桃子你自己记得擦药啊,小心别被那位太子爷误会,我明儿个再来看你!” 说罢,便拉着籽藤匆匆离开了。 陶沝没出声,只默默望着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跟着才低下头,专注地打量着米佳慧刚才递到自己手里的那罐药膏。 这药膏是去血化瘀的,看盒子就知道是上品,只是,连米佳慧都能看出她嘴唇上的伤是被人吻的,就算她现在擦这药膏,估计也来不及掩盖所谓的“证据”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213.岂将假色同真色(下) 太子回来的时候,陶沝已经窝在书房西次间的垫子上睡着了。 她发誓她原本只是在脑海里思索着要怎样跟这位太子殿下解释自己嘴上的伤口,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人已坠入了梦乡。 朦胧间,陶沝感觉到自己的嘴唇上一阵清凉,隐隐还有一丝刺痛,她努力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转移到了东次间的那张床榻上,而某位太子殿下的一只大手正停在自己的唇间,指尖上蘸着一层膏状物,正轻轻地往她的唇瓣上抹,他身旁的桌上还放着一瓶被打开的药膏,正是米佳慧之前给她的那瓶药膏。 太子这会儿的神情极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元宵晚宴受到任何影响。不过,由于现阶段左手受伤的缘故,他这会儿替陶沝擦药的动作明显有些吃力且笨拙。但他望向陶沝的目光却始终溢满了犹如春水般的温柔,令陶沝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在一瞬间被深深触动。 陶沝突然觉得有种想要抱住对方大哭一场的冲动,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在对方的目光注视下慢慢坐起身,朝对方绽开一个还算明朗的笑:“你回来啦?!” 见状,太子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中,脸颊处也随之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转瞬即逝。 “听说你刚才见到十四弟了?” 静默了一会儿,他率先开口询问,语气虽淡,却是字字直击要害。 陶沝整个人当即一震,下意识地就要“坦白从宽”,但还没等她张嘴,就听对方又接下去道:“他……没为难你吧?” 陶沝被他问得一懵,好半天才冲他缓缓点了点头,避重就轻地小声回答:“我刚才躲在宫门外偷看那个倾城的时候,正好碰上他从外面过来,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但太子问话的重心却已因为她话里提到的那个名字而产生了转移—— “你刚才已经见到她了?”他问得相当直接,但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因此产生任何明显波动。“那你觉得,她会是真的吗?” 陶沝咬唇不说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就刚才那样的远远一瞥,她实在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虽然那个倾城给她的感觉的确有点奇怪…… 太子看了她一眼,又等了一会儿,突然从嘴里幽幽吐出一句:“我觉得她应该不是!” “为何?”一听这话,陶沝顿时瞪大了眼睛。“……就因为她刚才在众人面前暗示当年很可能是你派人绑的她,可说不定这只是她的权宜之计呢?也许,这只是八阿哥逼迫她这样讲的,也或许,她是真的记不清过去的事了……” “你是这样想的?”太子没有立刻否定陶沝的猜测,甚至还顺着她的话往下接道,“的确,她的相貌、声音、行为举止没有一点可以挑刺的地方,但……”话到这里,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语气平添了一分纠结:“她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咦?”陶沝愣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太子殿下怀疑对方的理由竟是这个。 太子望着她微愕的神情,大手转而抚上她的眼角,轻柔摩挲: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看一个人首先要看她的眼睛,每个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就像你和那个衾遥……” 陶沝呆了呆,本能地接口道:“那你的意思是,她看你的眼神和真正的倾城不一样?” “嗯——”太子轻轻点头,“虽然她适才看我时的神情掩饰得很好,但我还是能感觉的出,那个眼神是带着恨意的……” “你说什么?恨意?你是说……她恨你?”陶沝没想到对方会给出这样一个奇怪的理由,当即狐疑道:“可是,她为何要恨你?如果她是倾城,就算当年你没能及时赶来救我们,她也没有理由恨你啊;而如果她不是,那她就更没有理由恨你了,难道说,她是……” 她说到一半便猛地停了口,一个古怪的念头也随之跃入脑海—— 难道,这个“倾城”也和那个冒牌衾遥一样,曾是跟在倾城身边或是熟悉倾城脾性的人,比如御前侍女?亦或者…… “怎么不继续说了?”听出她这番话里的犹豫,太子那厢收回手,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陶沝张了张嘴,纠结了半天也没能把真正的理由说出口。 “我只是在想,如果那个倾城真是假的,那她又会是谁的人?她是八阿哥找回来的,理应跟八阿哥脱不开干系,但方才八阿哥当众隐射你就是囚禁倾城的幕后黑手时,她却并没有帮他说话 ……如果她真是八阿哥的人,按理应该会帮八阿哥说话吧?” “不!正好相反——”太子这次不等陶沝说完便断然否定了她的看法,“如果她真有心要留在皇阿玛身边,那她适才就绝不会帮八弟说话,因为如果她帮了,那无疑就证实了她确实是八弟的人……你觉得以皇阿玛现如今对八弟的戒心,会把他的人收在自己身边么?” 他的这番话让陶沝听得当场目瞪口呆,因为她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还有,你应该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吧,当初在热河行宫,我也遇到过一个和倾城长得极为相像的人,而她当时看我的眼神,就和今天这个倾城几乎一模一样……”似是觉察到她此刻的怔愣,太子稍稍停了一会儿,这才一字一顿地向陶沝道明自己得出的最终结论:“所以我怀疑,今晚出现的这个‘倾城’,就是那晚将我引到皇阿玛帷幄前的那个人……” “是她?!”陶沝这下子彻底震住了,大脑也条件反射般得一片空白。 “我先前就跟你说过,我怀疑她是大哥的人,那晚之后,我其实也有派人去暗查过她的身份和行踪,可是结果却令我失望,我派去的人除了查到她当晚被一辆马车带走之外,其他便再无所获,甚至连她被带去了哪里都不清楚……” 见她不出声,太子又进一步深入分析,而他最后说的这句话的内容也让陶沝感觉到有几分熟悉—— “你说她当晚就被一辆马车带走,不知去了何方?”陶沝眨眨眼睛,“难道她刚才在晚宴上当众说的那些话……有一部分是真的?” “你也听到了?”太子似乎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没错,正是因为她方才自称当年是被一辆马车带走的,所以我才会怀疑,她就是那晚昙花一现过的那个女人,而这个将她送走的人,也很有可能就是大哥……” “那她所说的被人关押在地牢里、还被喂药一事,会不会就是大阿哥安排的?”陶沝听出了太子的言外之意,但心里的疑惑却是愈发深了。“可是,大阿哥又为何要这样做?” 他执意将那个倾城藏起来,是因为他知道那个倾城是假的?还是……他也和八阿哥抱持着同样的打算,希望能挑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再让那个倾城出现在康熙面前,为自己博得一定的好感值……嗯,不管怎么看都是后面的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当然也不排除他对倾城有那方面的意思…… “据我所知,大哥本人对倾城并无爱慕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出了陶沝内里的那点小心思,太子那厢忽然开口发话,且句句切中要害。“我觉得他那时执意将她送走,很可能只是不希望她被其他人发现,比如皇阿玛和十三弟,虽然我不清楚他究竟将她送去了哪里,但那个女人话里提到的被人关入地牢,被长期喂药,这些却不见得全都是真的……就算有,那也应该是在大哥发现她之前……如果大哥的目的和今日八弟的目的一样,他是绝对不可能亏待她的……” “那……如果她是被大阿哥以什么人或事要挟了呢?”虽然某人分析得头头是道,但陶沝还是有些不死心,下意识地想为那个倾城多辩解几句。“还有,如果她真的在遇到大阿哥之前被人长期关押喂药,保不齐脑子会比以前……”不好使! 她越说到后来声音便越小,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 太子显然是察觉到了陶沝的用意,倒没有特别生气,反而浅浅一笑: “我还是那句话,她那时候就认得我……”顿一下,对上陶沝瞬间剧变的脸色,一字一句地接话: “我跟你说过吧,那晚,她看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逃——换句话说,她那时候不可能是不清醒的状态,你觉得,如果不是脑子不清醒,以倾城的聪明才智,会被大哥那样的人抓住把柄要挟吗?何况,就算她当时真的被大哥要挟,如今大哥大势已去,正是她可以一报前仇的时候,可她刚才在晚宴上却是什么也没有说,这不符合倾城以往的做事手段……” “……”陶沝张了张嘴,很想辩解说或许是倾城刚才还没来得及提到这一点,但一对上某人那双如琥珀般晶亮的丹眸,又不由自主地将这句话重新咽了回去。 或许,太子说得对,如果那个倾城真的受迫于大阿哥,刚才就应该或多或少地在话里隐射一下大阿哥,而不是任由八阿哥将太子牵扯进来……大阿哥和八阿哥之间的关系虽远不到水火不容,但也算不上特别亲近,而且大阿哥先前在康熙皇帝面前强调八阿哥有帝王之像,不仅引得康熙不满,恐怕连八阿哥本人也对他心生怨恨——因为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这句话根本就不是褒奖后者的意思。 “你别担心!”太子看出了陶沝此刻的郁结,再度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皇阿玛今日既然已将她留了下来,那我们接下来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查清她的底细——就算有八弟在背后帮忙,但只要她并非真正的倾城,一定是会露出马脚的,所以,我们别着急,先看她能不能过皇阿玛那关再说——” 他说这话的语气异常坚定,令每个从他嘴里吐出的字都显得那么铿锵有力: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真正的倾城的!” 214.细水长流 尽管太子强烈怀疑那个倾城是假的,但康熙皇帝那厢却似乎抱持了与他正好相反的观点。 在“休养”了约摸五日之后,那个“倾城”便奉命回到康熙皇帝跟前继续伺候了,显然是已经通过了后者的“考验”。 因为人是八阿哥找回来的,所以康熙皇帝还特别夸奖了八阿哥,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康熙会因此对八阿哥再度另眼相看时,紧跟着发生的事情却让人集体大跌眼镜—— 康熙四十八年正月廿一。各地官府衙署正式开印,恢复正常办公。 康熙皇帝也在休养数月后重新上朝。 不过他上朝的第一件事并非询问国政,而是聚集所有人翻旧账,正式彻查当日在畅春园的推举新太子之议,究竟是谁先保举八阿哥当皇太子的。 这个旧账翻了整整三天,不仅通过众人之口重现了当日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等人私议保举八阿哥的情形,而且还牵扯出一堆朝廷重臣,马齐、佟国维首当其冲。 康熙皇帝认定马齐、佟国维之所以与大阿哥为党,倡言欲立八阿哥为皇太子的原因是由于八阿哥无治国之才,容易被他们掌握拿捏,因此才会保奏他为皇太子,并指责众人在皇太子获罪时乘隙紊乱国家,是导致他久病不愈的主要原因。 但指责归指责,康熙皇帝终究还是没拿他这位亲舅舅怎么样,只是把后者的嫡孙,也就是温宪公主的额驸——舜安颜给削了名分,禁锢家中交由后者看管。 佟国维对此自是心存不服,但表面却是以退为进,当面承认错误,并请求康熙赐他一死以示众。但他显然低估了这位千古一帝的智商,康熙坚决表示,他很清楚佟国维心里真正的想法,若真的赐他一死,外人不知个中原由,定会认为佟国维身为国舅爷,却能不惧死亡,勇于陈奏己见,可谓一代贤臣。而康熙本人也多少会被冠上昏君的名号。这显然是身为皇帝所最不能容忍的。所以,他绝不会称其心意。 而另一名重臣马齐虽遭罪责,但康熙已“任用年久、不忍杀之”为由,将其交给八阿哥严行拘禁。其族中职官及在部院人员,除原任内务府总管马思喀之子予以从宽释放外,俱革退。世袭之职亦全都除去,不准承袭。 至于相面一案中牵扯到的普奇、楚宗以及其他人,处分就没有上面两人这么轻了,皆被康熙皇帝下令交由宗人府拘禁得拘禁,原品休致得休致。就连大阿哥也被康熙皇帝下令正式严禁,再无出头之日。 而与这些“逆臣贼子”结局正好相反的是,原本几乎被打入“冷宫”的太子却在这次“翻旧账”中被其大幅度洗白。康熙皇帝甚至感言,自己如今能够痊愈,完全归功于太子还有三四五七四位阿哥昼夜侍奉,并着重强调太子此前虽遭遇幽禁,但心中却未生怨恨,反而时时以他这位皇父的身体为重,可见其先前被镇魇诅咒以致迷惑的病症已经全愈。而且他也已经查明,太子当初获罪之处,大多数属于歹人虚诬,并非事实。 话说到这地步,倘若其他人再看不出康熙皇帝今次的用意显然也就跟傻子无异了。于是乎,科尔沁和硕达尔汉亲王额驸班第及满汉文武官员,俱奏请复立皇太子。 康熙很满意众人如此识大体的行为,立刻命人着手准备相关典礼事宜,定于一个月后祭告天地,正式复立皇太子。 至此,一废太子一事也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太子被正式解了圈禁,而他的那一众女眷和原本服侍他的那些下人也得以回归毓庆宫。 当天晚些时候,陶沝就见到了原本跟在太子身边服侍的太监贾应选和尚善,这两人先前被大阿哥拘禁之时应该都吃了不少苦,虽然在开释后身上已重新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但模样却明显添了狼狈,脸上甚至还有几道不小的伤口。 两人在荣泰的引领下,刚进书房大门就跪在地上朝座上的太子一阵猛磕头,陶沝原本正站在桌旁给太子倒茶,冷不丁被这阵势一吓,不小心便将手里的茶水洒了出去。 正磕头的两人听到这一动静明显滞了滞,下意识地抬眼,恰好对上陶沝冲太子吐舌的模样,双双震惊当场—— “格格格格格……” 贾应选是率先反应过来的,但脸上的表情却溢满了恐惧之色,嘴上也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 陶沝拿稳茶壶,一本正经地冲对方出声询问:“贾公公,你刚才下蛋了吗?”顿一下,见对方一脸懵逼的模样,又抿嘴一笑,补上一句解释道:“因为奴婢听说,好像就只有母鸡下蛋后才会一直‘咯咯’叫的!” “呵——”乍听到她这句调侃,坐在一旁的太子忍不住先笑出了声,站在门边的荣泰也低着头止不住地抖肩膀。 见此情景,贾应选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看太子又看看陶沝,正想继续询问,就被跪在他身旁的尚善先行抢过了话茬: “你……你是当年的……” 话还没说完,他已猛地噤了声,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而看向太子,嘴巴张了半天却又什么都没敢问出口。 陶沝见状放下手里的茶壶,上前一步朝跪在地上的两人行了个礼,笑语盈盈: “奴婢绛桃给两位公公请安,奴婢是隆科多大人不久前新收的养女,奉万岁爷之命跟在太子爷身边伺候——”她一面说,一面侧头偷偷瞄了太子一眼,却见后者正满脸含笑地凝望着她。“……两位公公也可以唤奴婢陶沝——陶潜的陶,双水的沝,这是奴婢的原名,奴婢出身汉籍,并非以前的那位九福晋,所以,还请两位公公以后千万别叫错了……” “……”跪在地上的两人被她这番话说得脑子一阵发懵,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同时转头看向太子,太子看了陶沝一眼,朝他们俩点了点头,语气冷凝: “她刚才说的话,你们两个可是记清了?若是日后有谁出了错,本宫决不轻饶!” “是!是!”贾应选和尚善两人怎么说也是跟在太子身边伺候已久的老人,自然听出了自家主子掩在话里的警告意味,当下忙不迭地磕头应声。“奴才记清了,日后断不会弄错的!” 而太子对于这两人的忠心程度显然也是信任有加,并没有太过为难:“好了,你们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等伤全好了再来本宫跟前伺候吧!”说罢,转头看向门边的荣泰,“你领他们出去吧!” “谢太子爷恩典!”两人又是齐刷刷地磕头,而后起身,躬身退出殿外。不过临出门时,尚善还是忍不住回头偷偷瞥了陶沝一眼,陶沝发现了,调皮地冲他做了个鬼脸,尚善当场一愣,还没等反应回神,就被身旁的贾应选直接拉走了。 待他们三人离开,陶沝这才重新转头看向仍端坐在桌案前的太子,犹豫着出语试探: “我刚才那样说,真的没有关系吗?” 没有告诉他们两人实情,万一以后露馅了又该怎么办? “无妨!”太子显然瞧出了她的顾虑,伸手端起面前那盏刚沏好的香茶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即便你现在没明说,他们日后也未必不能猜到你是谁!” 陶沝嘴角微微一抽,直觉对方自信心过甚:“那……你就不怕他们知晓了真相会泄露出去?” “你放心——”太子对她给出的这个假设似乎并没有给予太多担忧。“若他们两人的嘴真这般不严实,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陶沝没再接话,但她差不多能体味对方话里的深意—— 如果贾应选和尚善两人真的有心叛变,那他们之前被大阿哥扣押问罪时就应该“全盘招供”,也不会白白受这许多伤。 记得倾城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贴身伺候这些皇阿哥的奴才们通常都不会轻易叛变,因为其下场会远比不叛变还要更惨! *** *** 以太子妃为首的一众女眷是次日午时才回来的,虽然太子在此之前一直安慰陶沝,让其不要过分担心,但当荣泰跑来书房告知陶沝,说太子妃一行人已经抵达毓庆宫、并集体候在毓庆宫前等候太子下朝时,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陶沝想了想,终究没敢光明正大地直接跑去宫门前凑热闹,而是隔着院门躲在第二进院的拱门前伸长脖子向外张望。此时此刻,毓庆宫的宫门前乌压压地站了一群人,脸熟脸生的都有。除却小阿哥和小格格不算,主子级别的总共有六位,也就是那位太子殿下目前的的妻妾人数,当中最为显眼的便要属那位唐佳氏了。 陶沝有一瞬间的恍惚,因为眼前这张脸令她又莫名回想起了倾城。 她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唐佳氏发呆,直至外面忽然传来一记响亮的通传声,是太子回来了。 闻声,原本站在宫门前的人群立马开始涌动,似乎全都争着往太子跟前挤。 陶沝这厢实在没勇气亲眼目睹某人和一众妻妾小别重逢的激动场面,当机立断,以最快的速度逃回了书房。 原本以为某人一定会花上不少时间好好安慰一番自己的这一众妻妾,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陶沝这厢才刚踏进书房的大门没多久,太子竟然也跟着回来了,而且还是独自一个人。 陶沝有些意外,本能地出言反问:“你……没和她们说什么吗?” 如果她没看错,刚才在听到通传声时,那一群人可全都是眼泪汪汪地望着这位太子爷呢! 但太子本人对陶沝此刻提出的这个问题似乎也有些迷惑:“我要和她们说什么?”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浅浅一勾嘴角:“噢——我刚才已经让她们全部回去休息了!” “就只有这样?”尽管这个理由的确让人挑不出刺,可陶沝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欠妥当。“……可是,她们好不容易才回来,你都不用安慰一下她们吗?” “你……”太子被她这一近似质问的语气弄得愣了愣,正要开口接茬,就听门外走廊上又响起了一记响亮的通传声—— “太子妃到!” 乍听到这声通传,太子当即狠狠皱了皱眉,而陶沝则是狠狠吓了一跳,本能地就想往西次间里藏,却被旁边的太子给强行拖住了:“你跑什么?” “……”陶沝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努力想要从他手下挣脱。 难道她不该跑吗?虽然他和这位太子妃之间的确没什么感情,但是正室和小三——不,准确说应该是小七的身份摆在这儿,她好像没什么底气,更何况他们两人现在的姿势也很暧昧,万一被这位太子妃误会了,她今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太好过。 然而还没等陶沝成功脱逃,一袭素衣装扮的太子妃已经从殿外款款踏进来了,她这会儿是含着眼泪进来的,可惜一进门就正对上太子强扯着陶沝手腕的画面,刚要溢出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 陶沝眼见逃脱无望,只能赶紧低下头装鸵鸟。 太子妃的眼中划过一抹明显的哀伤,但只一会儿,转眼就恢复了往日的高傲。 “你来这里有何事?” 还没等这位太子妃开口,太子这厢已先行发了话,语气淡淡,表情也是淡淡,在陶沝的印象中,他对太子妃的态度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完全没有变过。 因为这句话,太子妃的目光从两人的手上慢慢转回到了太子的脸上:“爷,妾身先前听闻您的手受伤了,所以才想着来过来瞧瞧……”停了停,又幽幽地瞥了陶沝一眼,语气甚是卑微:“爷能不能让旁人先出去,容妾身单独与您……” “不必,她不算是旁人!”太子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强行拒绝了她的要求,连带正握着陶沝手腕的力道也增加了一分。 太子妃的眼神瞬间一黯。她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嘴巴张了张,却还是维持适才的卑微语气: “爷如今才刚被万岁爷复立,各种行事需得更加小心谨慎些,断不可像以前那样再任意妄为了……” 客观的说,至少从陶沝的角度听起来,太子妃的这句话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但太子那厢听罢却是莫名火了,下一秒,竟是毫不留情地冲太子妃高声怒斥: “本宫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管 !” 此语一出,原本还企图从某人手里脱逃的陶沝当场怔住了,立即停止了挣扎,转而抬头疑惑地望向对方,并小心翼翼地反握住了他的手,时不时还偷偷瞄两眼面前的太子妃—— 尽管她能感觉到太子不喜欢这位太子妃,但也不需要这样针对她吧?更何况,太子妃话里的意思,也的确是在为他这位太子着想的。 这样想着,她更加用力握紧了太子的手。 太子显然感觉到了,低头看了陶沝一眼,脸色微微缓和,连再度开口冲太子妃发话的语气也明显削弱了几分: “本宫的事情不需要你来说教,如果你今晚来找本宫就只有这件事,那就请回去吧!” “爷,其实妾身……”见他摆出一副送客的态度,太子妃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话才起了个头就被太子挥手打断了—— “本宫暂时不想听你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回房去安静待着吧!” 他最后这句话的语气极是决绝,并不给太子妃再次开口的余地。太子妃微微动了动嘴唇,终是放弃了继续劝说的打算,转头怨念地瞥了陶沝一眼,转身告退离开了。 陶沝眼瞧着太子妃的身影无限落寞地消失在走廊拐角,心中忽然没来由地泛起了一阵同情。 所以她仰头定定地看向太子,小心翼翼地出言试探:“你刚才为何要这样对太子妃?她好像也没有说错什么吧?” 孰料,太子听到这话的反应却是狠狠瞪了她一眼,语出冷笑:“哼——你若知道她今儿个是来做什么的,恐怕你就不会为她说话了……” 陶沝不解地眨眨眼睛,反问:“她来做什么?不就是来看你吗?其实,这么久没见,她关心你也是正常的,毕竟……哎哟!” 话未说完,额头就被太子用力敲了一记—— “她今日是来确认我复立之后,她的太子妃之位是否会有所动摇,或是被他人取代……” 太子这话说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也让陶沝的大脑瞬间刮过十级台风,陶沝本能地长大嘴巴,弱弱出声: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按照常理,不是应该认为对方是来关心自己的才对吗? “难道不是吗?”太子冷声反问,听得出其话里对于那位太子妃含有太多不满。 陶沝怔了怔,突然回想起当日在御花园唐佳氏不小心冲撞他后,他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因为他是太子,所以每个主动接近他的人他都会怀疑,所以他总是会先把人往坏处想,所以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心莫名一软,陶沝忍不住用双手紧紧抱住了对方,将脸贴在对方的胸前。 他还是没变呢,还是那么多疑,连太子妃的示好都不肯相信……那么,他真的相信她吗?相信她一直以来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是他表面信了,骨子里其实还是会有所怀疑? 陶沝的这一突然沉默和意外拥抱让某人一时没能转过神来,滞了好一会儿,太子那厢方才慢慢回抱住陶沝,柔声许诺:“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最好的给你……”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顿时愣住了,继而猛地抬起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许是因为陶沝此刻的表情太过迷惑,太子的嘴角终于染上了一丝薄薄的笑意,带着明显宠溺:“难道……你不想当我的太子妃么?” 虾米?! 陶沝被某人最后这短短一句话震得当场惊出一身冷汗。难不成这家伙还真打算实现她曾经的梦想,立她当太子妃?! 可是,可是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首先那位康熙皇帝就不会同意,而且,而且历史上也没有她这样一位太子妃啊?她之前就没能成功更改既定的历史进程,可想而知,这次也是一样,那么,如果这位太子殿下非要立她当太子妃,那她的结局一定不会好过,要么就是被康熙皇帝赐死,要么就是被太子妃一族设计杀死……总而言之一句话,她一定会在太子复立之前死于非命! 想到这里,陶沝果断冲某人摇头,拒绝得斩钉截铁:“你胡说什么呢?我是什么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做你的太子妃……万岁爷不会同意的!” 然而太子对于她给出的这个理由却表现得不以为然:“无妨,我会想办法让他同意的!” “不不不,这样你先前好不容易拉回来的印象分又会全都失去的,我不要这样——”听出对方话里的“他”指的是那位康熙皇帝,陶沝再度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只求能一直陪在你身边,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不要当什么太子妃……” 她紧紧扯着他胸腔的衣襟,脸上神情要多认真有多认真:“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人选,需要的是大方得体、能够母仪天下的女子,也只有像太子妃这样出身名门、有才有貌且从小培养的大家闺秀才有资格担当,而像我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去母仪天下嘛?不但长得一点都不漂亮吧,而且还口无遮拦、小鸡肚肠,将来肯定会被文武百官的口水给淹没的……这对你而言,根本就是百弊而无一利啊……” “你……”大约是因为陶沝这会儿的情绪过于激动,太子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凝滞:“……是真的不想做我的太子妃么?” 不!陶沝在心里轻轻应声。 她其实是想的,很想很想,刚才在听到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内心真的有那么一股冲动,想要不管不顾,以这个正妻的名义陪在他身边,毕竟,她来自现代,对“小三”“小七”这样的身份终究还是耿耿于怀的,但她也知道,这样一来,她之后要面对的,和他之后要面对的将会是怎样的一番惊天风暴—— 她不是怕死,也不是不想改变命运,她只是想尽可能地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哪怕过得再平凡也无所谓,只要能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她甘之如饴…… 所以,有没有太子妃的这个名分一点也不重要,真的…… “不是不想……”她这样缓缓答道,见对方神色一愣,又轻声接下去解释,“只是若真当了太子妃,我很可能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和你待在一起了,而且我也没有当太子妃的这个命,俗语云,‘命里无时莫强求’,就算勉强当上了,最后也肯定是会折寿或死于非命的,你也知道我一向我胆小怕死……” 虽然陶沝最后这句话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太子却并没有成功被她逗笑,他定定地望着她,琥珀般的丹眸盈满了异样的波光——有疼惜,有释然,还有一丝浅浅的无奈和不甘…… 末了,他俯身,轻轻将她重新搂进怀里,很紧很紧: “对不起,终究还是我太弱了……” 215.无端招恨 因为太子复立一事圆满解决,康熙皇帝的心情大好,决定率众前往南苑骑马狩猎以示自身无恙,以实际行动来证明此事对自己而言绝对利大于弊。 一众皇子自然都在随行之列,包括那位刚刚回归的倾城。 虽然太子怀疑她是八阿哥的人,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倾城在回到康熙身边伺候之后,并没有在明面上为八阿哥说过半句好话,也没有和八爷党等人秘密接触过,甚至连对待旁人的态度也几乎和以往没有什么明显出入。 这样一来,陶沝对她的真实身份也更加琢磨不定,而原本说要帮忙试探的米佳慧也因为前几日朝鲜世子病情突然加重而被康熙皇帝特意安排到了宫外的驿馆,专心为其治病,所以此番并不在出宫队伍之中。 而与那位病情越治越重的朝鲜世子相比,陶沝脸上的伤口却是愈合得很快,只是因为伤口较深,最终还是如太医先前所诊断的那样,在脸颊上留下了一条淡淡的细长的疤痕,乍看之下,就像是一颗眼泪从眼眶里滑落至脸颊的痕迹。 太子手骨折裂后的愈合情况也比预期恢复得要快许多,原本用于固定的夹板已经取下,按照太医的说法,只要接下来的恢复期不碰重物,一月便可痊愈。 虽然没法骑马,但太子还是在抵达南苑的第二天带着陶沝去了围场内的马厩。 陶沝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白白。 之前白白的腿骨受伤折断,本来是只有死路一条的,但因为太子执意要求,终究还是被几名大夫合力接好了骨,又专程命人照顾了了大半年,现在白白已经恢复了健康,能够重新跑跑跳跳了。 白白显然也是记得陶沝的,一上来就朝陶沝脸上各种舔,然后呼哧呼哧地喘气,像是在跟陶沝要桂花糖吃。 陶沝被它这副模样逗得轻笑出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马头。而太子也在这时踱步上前,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带着她慢慢地拂过白白油亮的鬃毛…… 陶沝的心就这样突然漏了半拍,这是她曾经很喜欢的电影画面,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也能够实现,而且,还是和自己最喜欢的人…… 两人抚摸了一会儿,太子忽然抽开手去拍了拍白白的头,白白立刻驯服地蹲下身子,太子扶着陶沝上了马,但他自己却似乎并没有一同坐上去的打算,反而还喝退了想要上前帮忙的小太监荣泰,径自牵起缰绳慢慢往前走,就跟他第一次带她去骑马时的情形一样…… 陶沝怔住了,下一秒,双眼不自觉地泛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却一直忍着没有溢出眼眶。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带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事…… 那天,是他第一次带她去骑马,也是她生平第一次骑马…… 她曾经许过愿,这世上,第一个带她去骑白马、还穿着白衣的男人,一定就是命中注定的白马良人,那么,他在那时出现,会不会是也是上天注定的呢? “怎么了?” 许是因为陶沝想得过于出神,太子偶然回过头,却恰好对上她此刻目不转睛凝望自己的视线,脚步当即一顿,“你在想什么,为何这样看着我?” “我……”陶沝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脸上莫名一红,正努力想合适的理由救急,冷不丁却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两匹红棕色的马也正朝着这边慢慢走来。 陶沝定睛一看。对方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人,巧巧和那位金枝夫婿——孙承运。 那两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太子和陶沝,同样一愣,跟着便飞快策马而来。 陶沝的身子本能地僵了僵,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在马上坐着,还是干脆跳下马去躲到太子身后。 巧巧比金枝夫婿快一步抵达两人跟前。她许是直到这会儿才看清此番跟陶沝在一起的人是太子,神情当然愕然: “桃子,你……你怎么会和太子哥哥在一起?”说着,又朝四处不停张望,“九哥人呢?” 她此语一出,太子那厢当场黑了脸。 而陶沝这边也听得一滞,但在发现某人的脸色瞬间晴转阴后,她又赶紧以最快的速度跳下了马,上前一步朝巧巧恭敬行礼: “奴婢佟佳氏.绛桃,给九公主请安,给驸马爷请安!” “桃子,你……”巧巧显然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反应,当下也跟着跳下马,想要去拉她起身,但陶沝却已瞧出了她的意图,快她一步起身,躲到了太子身后。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巧巧,她很想告诉对方真相,但她又怕对方会鄙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毕竟,她身为前九福晋,现在却和这位太子殿下走到一起,不管是不是真爱,在这些古人的眼中,总是有点不光彩的…… 她不想面对巧巧的质问,也不希望对方卷进来,所以,还是不要与对方相认比较好…… 太子那厢似乎瞧出了陶沝的心思,当下不留痕迹地以身拦在了她和巧巧之间:“九妹,你恐怕认错人了,她……并不是九弟新纳的那位庶福晋……” “可是……”巧巧显然心存疑问,但话才开头就被太子抢先打断了—— “想必九妹之前也有所耳闻吧?除了九弟新纳的那位庶福晋之外,这宫中还有一名宫女也和早前故去的那位九弟妹长得十分相像……” 他慢条斯理地淡然说着,和巧巧此刻流露出的满脸狐疑之色俨然成对比—— “而且,据我所知,九弟的那位庶福晋如今已怀有身孕,此次并不在出行名单之列……” 他最后的这句话让巧巧着实怔愣了许久,显然是回想起他此言非虚。 见她不吭声,陶沝忍不住从太子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查探情况,却在下一秒意外对上了巧巧审视她的视线,陶沝心中一惊,慌不迭地将脑袋重新缩了回来,贝齿也死死咬住下唇—— 既然已经选择了不相认,那就坚持到底吧! 眼见陶沝此刻不打算正面应对自己,巧巧那厢似乎也没了继续问话的底气,四周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僵持不下。 而这时候,晚到一步的孙承运也跟着下了马,走到巧巧身旁开口规劝: “公主,既是认错了人,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不要在这里打搅太子爷和这位姑姑骑马了……” 听他这样一说,巧巧的眼神当即变得更加黯淡无光。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很是不舍地再看了陶沝一眼,正要朝太子行礼告退,不远处,一记响亮的嘶鸣声突然破空而来,瞬间将四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此时此刻,一身天青色装扮的十四阿哥出现在围场另一端,而在他身侧与他并驾齐驱的,则是一团耀眼的火红色,正是那位十四嫡福晋——完颜.飘絮。 十四阿哥今儿个显然是心情不太好,握着缰绳头也不回地一个劲儿策马前冲,而那位完颜.飘絮起初还寸步不离地追在他后方,但紧接着也不知是何原因,她□□的那匹马突然放慢了速度,开始在原地胡乱踢踏,甚至还狂躁地想要把她从马上颠下去。 “小心!” 鉴于情况太过危急,陶沝这厢忍不住叫出了声。而已经冲到前方的十四阿哥也有如神助般地正好听到了她的喊声,当下回头,正好瞧见自家福晋被马匹颠地快要支持不住的场景,他立刻策马返回,抢在最后关头稳稳接住了从那匹马上摔下来的完颜.飘絮。 巧巧见状回头看了太子一眼,在得到后者的默认后立即拉着孙承运上前:“十四哥,你们没事吧?” 十四阿哥没答话,目光却是幽幽一晃,绕到了后方的太子身上。 太子顺着他的目光移向正躲在自己身后的陶沝,略微顿了顿,而后也拉着陶沝慢步走上前:“可是出了什么事,十四弟妹的马好端端地为何会突然发狂?” 他这句话勉强算是点出了这次意外的关键,在场众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全都将视线转向了那匹还在不远处、仍处于焦躁不安状态中的马匹。 孙承运那厢想了想,也不等其他人发话,主动上前靠近那匹马,而后绕着马转了一圈,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突然从那匹暴躁的马屁股上拔出了一样东西。 而在这之后,那匹马也跟着异常地安静了下来。 孙承运这才从容走回众人所在的位置,将刚才收在掌心里的东西展示在其他人面前,竟是一根足有八厘米长的银针,而且比普通的缝衣针还要细上一些,如果不仔细检查,恐怕难以发现端倪。 见此情景,太子斜斜一挑眉,直言不讳:“看来,是有人要对十四弟妹不利呢!” “什么?!”乍听到某人下的这个定论,完颜.飘絮似乎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地瞥了太子一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迅速回头看向正将她抱在怀里的十四阿哥,一双水眸中浸满了哀怨。 十四阿哥听到这话也是狠狠蹙眉,但薄唇却始终紧抿着,并不吭声发表意见。 陶沝见状忍不住小小声开口提议:“应该没有受什么重伤吧?要不要叫太医过来?” 她这话一出口,完颜.飘絮忍不住循声看了她一眼,只一下,旋即脸色突变:“你,你不是那个……” “奴婢给十四嫡福晋请安!” 陶沝赶紧抢在对方说出和巧巧同样认错人的话之前拿话堵住她,顿一下,又忙不迭地补上一句,“……奴婢是前不久才新入宫的宫女,佟佳氏.绛桃!” “佟佳氏.绛桃?”完颜.飘絮闻言皱了皱眉,跟着在脑子里仔细搜了一圈,终于回想起陶沝的身份:“你不就是那晚被九福晋抓伤脸的那名宫女么?” 见她识趣得并没有说出某人此刻不想听的话,陶沝心里总算小小松了一口气:“回十四嫡福晋,正是奴婢!” 216.君可记当时年少 “原来是你!” 许是因为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完颜.飘絮原本哀怨的神情突然间变得诡异起来,她别过脸去幽幽地睇了一眼正扶着她站稳身子的十四阿哥,紧接着又转过头来看向陶沝,然后朗声提出了一个令众人出乎意料的问题: “你可会骑马?” “哎?!”陶沝完全没想到对方劈头就是这样一句,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我想跟你赛一次马——”见她面露怔愕,完颜.飘絮忽然推开十四阿哥的手,上前一步走到陶沝跟前,说话的表情和语气均是无比认真,却又令人不爽地带着一种想当然的意味。“时间就定在七日后的……” “不用了!”陶沝不等她说完便想也不想地就直接举起双手,以最快的速度语出否定:“奴婢现在就认输!” 话音未落,就听“扑哧”一声轻响,站在一旁的孙承运最先笑出了声,他身侧的巧巧脸带意外得看了他几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太子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始终维持着似笑非笑的状态,而十四阿哥的星眸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完颜.飘絮显然没想到陶沝会拒绝得这般干脆,脸上一时有些尴尬,但仍是不肯轻易死心:“不行,那我也要跟你比一次!” 闻言,陶沝当即抽了抽嘴角:“可是,明知道输赢的比赛还有什么值得再比的意义?” “你怎么知道你一定会输?”完颜.飘絮说这话时的语气并不强烈,但话里行间却满满透着令陶沝感觉极度不舒服的嘲讽。她这话虽是对着陶沝说的,但眼光一直有意无意地瞟向旁边的十四阿哥:“或许,你会赢我也说不定啊……” 陶沝被她堵得一噎,心里不由得一阵郁闷。如果说到现在她还听不出对方的意思,那她就真的是蠢到家了。于是乎,她也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十四阿哥一眼,斩钉截铁地再次拒绝: “奴婢不会跟十四嫡福晋您比赛的,也从没想过要赢福晋您……何况奴婢出身低微,又是汉人,根本不会骑马,福晋您就算赢了奴婢也没什么光彩的,反而会失了自己的身份……” “你!你好不要脸!”完颜.飘絮似是被她的执意不肯就范给惹火了,骄纵的本性也一下子暴露了出来。“本福晋跟你比赛是看的起你——” 陶沝佯装一脸天真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可是……奴婢好像也并没有强行要十四嫡福晋您看的起奴婢啊?”停了停,瞄一眼身旁的那位太子殿下,又快速补充一句:“奴婢本就是一介小小宫女,您贵为十四嫡福晋,就算看不起奴婢也是正常,何不就这样保持下去?奴婢可是一点都不介意被您看不起……” 本来嘛,对方看不看得起她,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又不是她逼迫别人一定要看得起自己!而且再退一步,拿自己擅长的项目跟不擅长的人比赛,难道就不是不要脸么? 陶沝这话一出口,原本正准备顺势上演“咄咄相逼”戏码的完颜.飘絮一下子憋红了脸,只见她的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要骂人,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开骂。 其余几人大概也没想到陶沝会给出这样无厘头的回答,下一秒,孙承运和巧巧两人看向陶沝的视线顿时变得意味深长,就连十四阿哥的脸色也跟着变换莫测。 见此情景,陶沝心里莫名“喀噔”了一下,直觉自己的这个回答好像有“露陷”的嫌疑,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侧过身去一把捉住太子的手臂,撒娇似地轻摇,顺带配上嗲死人不偿命的娃娃音: “太子爷,您也知道奴婢最讨厌骑马了,奴婢不要跟十四嫡福晋比赛!” 话未说完,自己已经快吐了。 而其他几人显然也都被她这样的语气给集体雷到了,看向她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度不敢置信。 太子被她捉住的那只手也是明显一抖,连带打量她的眸光也平添了几分意外。不过他却并没有因此甩开她,而是十分配合地顺着她的意思接过话茬,话是对着完颜.飘絮说的—— “十四弟妹若真想与人赛马,众位兄弟的女眷中多的是骑马好手,何必专挑一个根本不会骑马的奴才?”顿一下,又突然加重一分语气:“不管怎么说,她现在都是本宫的人,就算有人想要找她的麻烦,也最好先看看自己够不够分量!” 不得不说,皇太子就是皇太子,自小养成的气场就是和旁人不一样,也绝非其他皇阿哥能比的上。 此语一出,不仅那位完颜.飘絮吓得双腿当场抖了抖,就连站在旁边的十四阿哥和巧巧等人也都切实感受到了他蕴含在这句话里的不满。 陶沝不自觉地亮起了星星眼,这就是传说中的霸道总裁范儿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然,三十几年的大清皇太子也不是全都白当的! 陶沝觉得,他最后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完颜.飘絮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此刻站在后者旁边的那位十四阿哥听的。 因为十四阿哥听到这话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无比,星眸中也闪过一抹浓烈戾气,藏在衣袖下的两只拳头更是死死握紧。 陶沝很是忐忑地死死盯着他的双手,连眨都不敢眨一下,她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忍不住直接把拳头朝太子脸上招呼,但好在某位皇十四阿哥最后还是忍住了,只上前一步,语气恭敬地朝太子拱手行礼: “恳请太子高抬贵手,方才是臣弟的福晋逾越,臣弟回去定会好好教训她的!” “十四弟有心了!”尽管刚才那番话的确是意有所指,但太子似乎也没有要故意刁难的意思,尤其十四阿哥此刻的态度也表现“良好”。所以,他只浅浅勾了勾嘴角,朝对方微微颌首:“不过,本宫不希望再有下次!”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平静,就好像在与旁人谈论今天的天气,但偏偏让在场其他几人听得各自后背发凉,尤以完颜.飘絮为最。 而十四阿哥的一双拳头也再度捏得格格作响。他脸色阴郁地咬牙朝太子行了礼,然后一把扯住完颜.飘絮的手腕,也不管后者当场呼痛,强行拖着她离开了。 陶沝没有错过那位完颜.飘絮呼痛之余朝自己投来的怨念眼神。太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原本还算平静的眸色随即变得幽深起来。 见状,一旁的巧巧和孙承运两人也知趣地赶紧告退。 陶沝目送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这才慢慢松开了适才一直紧握的那位太子殿下的胳膊,低头沉默。 太子觉察到了她的异常,忍不住转过头看她:“你这是怎么了?” 陶沝郁闷地扁扁嘴:“我只是担心今儿个这件事如果被传出去,我大概又会沦落到和以前一样的境地了,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找我麻烦……如此,就又给旁人在皇上跟前中伤你的机会了……” 毕竟,他这位皇太子也才刚刚重新获取那位康熙皇帝的信任,虽得以复立,但地位压根儿就不稳,一旦遭旁人恶意中伤,那之前的一番努力恐怕也就彻底白费了…… 太子闻言滞了滞,许是没想到她会考虑得这么长远,半晌,方才伸出手指轻轻敲了一记她的额头: “你以为那位十四弟妹真会有开口的权利?” “嗨?!”陶沝被他说得有些发懵。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笨!”太子瞧出了她内里的疑惑,忍不住又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倘若宫中真传出你和十四弟妹不合,那十四弟还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把你要到自己身边么?” 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陶沝无声地眨眨眼,对某人给出的这个理由表示半信半疑。不过听某人的语气,他似乎对此并不担心,这让陶沝原本低落的心情也跟着有所回升。 太子没再说话,只拉起她的手走向白白,并将她重新托上了马背。 他继续牵着缰绳领马前行,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与方才有了天壤之别。 陶沝感觉到了,偷偷打量了几眼对方此刻看似平静无波的侧脸,努力找话题试图缓和气氛: “太子爷刚才冲十四爷他们发话的时候真的好帅啊,气宇轩昂,霸气十足,实乃男人中的男人,汉子中的汉子!奴婢太佩服您了——” 简直就是她理想中的男朋友人选—— 身为她的男人,就是要像这样才对——不论何时都站在她这边,保护她,相信她,最重要的是,还要会配合她演戏…… 可惜某位太子殿下对她这句单薄的无厘头奉承似乎并不感冒,仍旧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并且还跳转到了一个新话题:“你刚才的那种说话方式是从哪里学来的?” “咦?”陶沝被他问得脸上立时一热。“这个嘛,有好多地方……平常看的多了,自然就学会了……” 比如那种八点档偶像泡沫剧里的女主女配,还有那位美艳不可方物的志玲姐姐…… “是吗?”某人有些怀疑地挑眉,“可我之前怎么都没听你这样说过?” “呵呵——”陶沝笑得一脸尴尬。如果平时也要她每天像刚才那样说话,她肯定会被自己恶心死的! “刚才那不是做戏需要嘛,若是不装得像一点,巧巧他们哪会完全相信我和以前那位九福晋不是同一个人啊!但现在,我敢说他们心里一定认为我就是个上不得台面,只会魅惑人心、侍宠若娇的主,断不会再怀疑我分毫了……” 当然,那位十四阿哥恐怕是个例外! 顿一下,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一本正经地反问一句: “而且,若我平常真的一直用这样的方式说话,太子爷您当真能受得了?!” 最后这话一出口,太子那厢顿时没了声响。 陶沝眼尖地瞅见对方的耳根此刻正在逐渐泛红,嘴角忍不住漾开了一抹坏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方才也全靠太子爷您的鼎力配合,否则,若只有奴婢一人唱独角戏的话,恐怕也会很容易穿帮的……太子爷觉得,这算不算是我们两人之间的默契呢?” 太子没回头,脚下也没停,但耳根却是红得更厉害了。 陶沝就这样浅笑着定定地盯着他的背影,末了,忽然从嘴里轻轻吐出一句—— “如果,你会一直这样宠着我就好了……” 她说这话的声音很轻,宛如梦呓,她以为对方定是听不到的,没想到走在前方的那位太子殿下却在她话音落下之时猛地收住了脚步,突兀回头。 陶沝反应不及,脸上的表情当场僵住。 而某人那双琥珀般的丹眸就这样目不转睛地、自下而上地凝望着她的眼眸,看了很久很久,跟着,就像他当年第一次在书房里向她许诺时的那副神情一样,一字一顿地开了口—— 他的嗓音清亮,沉稳,且温柔到了极致: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永远这样宠着你……” 明知道永远这个词虚无缥缈,根本不可能实现,但在听到这句话的一霎那,陶沝还是忍不住当场泪目—— 得君此诺,今生不悔! *** *** 这之后的第二天,原本已透出些许暖意的天气突然再度转冷,甚至飘起了雪花,正应了那句“柳梢绿小眉如印,乍暖还寒犹未定”。 虽然这场雪的到来多少耽误了康熙皇帝原本定下的行程,但对于陶沝来说,这样的意外还是非常令人惊喜的,因为她已经好久都未曾见过雪了。加上太子一大早就被康熙皇帝召去跟前谈话,美其名曰“提升父子感情”,所以陶沝也干脆“偷得浮生半日闲”,偷偷溜到距离太子所住小院不远的树林里去堆雪人。 北方的雪一向来势汹汹,又不像南方那样易化,因而在经过大半日的洗礼之后,地上的积雪已深及脚踝,陶沝不费多大力气就滚出了一个超大的雪球,准备堆一个可爱的小白熊。 在现代的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泰迪熊,还为此在自己的房间里专门买了一个和她一样高的白色泰迪熊,陶沝决定就照着那只泰迪熊的长相,堆一个雪熊来睹物思熊,聊表安慰。 她这厢正堆得高兴呢,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带着几分稚嫩的童音突然从后方传来,生生打断了她的兴致: “你在做什么?” 陶沝本能地回过头,却意外对上了一张似曾相似的脸—— 来人是个约摸有十几岁的青涩少年,乍看之下觉得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对方是谁。不过穿在他身上的那套青藤色常服的质料明显不俗,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 而那名少年在对上陶沝双眼的同时,目光中也同样透出一股疑惑之色,似乎也与她有同样的似曾相似感。良久,他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神情当场巨变: “桃子姐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口气问完,也不等陶沝这厢发话,便迅速转过头去朝另一个方向大喊:“十六哥,你快过来,你猜我在这里看到谁了?!” 这话一出口,陶沝也立马跟着愣住了,这人该不会是…… 伴随着那名少年的叫嚷和紧随而至的一阵脚步声,另一名身着翠竹色常服的青涩少年也很快出现在了陶沝的视野中—— 伴随着那名少年的叫嚷和紧随而至的一阵急促脚步声,另一名身着翠竹色常服的少年也很快出现在了陶沝的视野中—— 同样青涩的脸庞,黑色的瞳孔熠熠发光,俨然又是一张令陶沝感觉似曾相似的脸。 见对方出现,十七阿哥顿时忙不迭地出声邀功:“十六哥,你瞧,我发现桃子姐姐了!” 而十六阿哥那厢则是当场摆出了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黑眸死死地盯着陶沝上下打量,似是不敢置信。 陶沝被他看得心里有点毛毛的,赶紧抢在对方开口前朝两人福身行礼: “奴婢佟佳氏.绛桃给两位阿哥请安,奴婢名中虽然也有个桃字,但奴婢之前似乎并不曾见过两位阿哥,两位阿哥许是认错人了……” 她这样的恭敬态度显然令十七阿哥感到愕然:“桃子姐姐,你在说什么?” 陶沝保持福身的动作,继续恭敬回话:“奴婢是在太子爷跟前伺候的宫女,新入宫不久,并非以前的那位九福晋,也不是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想必两位阿哥定是对此有些误会,先前,也有很多人都将奴婢和那位庶福晋认错呢……” “你说什么?!”她此语一出,小十七立马傻了眼:“你当真不是桃子姐姐?” “自然!奴婢从小在杭州长大,又是汉人,如今也是头一回入宫,之前又怎么可能见过两位阿哥,还和两位阿哥以姐弟相称……” 陶沝尽可能用最镇定从容的语气来为自己辩白,但十六阿哥那厢一开口,就差点把她打回原形—— “你怎么知道我们所说的桃子姐姐就是九哥的福晋?” 这话问得一针见血,陶沝猛地一震,心中不由地大感懊恼——刚才急着想要撇清关系,却没想到反而更加露陷了。 但在人前认输向来不是她的专长,所以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想了个合适的理由,强行自圆其说: “回十六阿哥,这只是奴婢的猜测!因为奴婢先前刚入宫时,就有很多人说奴婢的长相与九爷早年前过世的那位嫡福晋极其相似,连万岁爷都曾怀疑过奴婢的身份,直到后来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出现,奴婢才终于重获清白……” 她一边用谈论别人事情的语气说着话,一边偷偷打量着面前这两人的神情变化—— “在这期间,奴婢陆续听过一些关于那位九福晋的传闻,据说她非常喜欢小孩子,还喜欢别人叫她桃子,所以奴婢才大胆猜测,她或许就是两位阿哥口中的那位‘桃子姐姐’,毕竟,能和两位阿哥互称姐弟,又和奴婢长得相像的人可着实不多……” “这样啊……” 鉴于她给出的这番解释勉强还算有几分说服力,十七阿哥立马流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不过那位十六阿哥的反应就有些奇怪了,既没继续出言反驳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的样子,就好像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似的。末了,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你多大了?” 嗨?!陶沝被他这个与上一秒提得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给问得莫名其妙,怔愣了许久方才厚着脸皮慢悠悠答道:“奴婢今年……刚满十四岁……” “噢,是吗?”十六阿哥听到这话之后的反应再度出乎陶沝的意料之外。“我今年已经十五了!” 咦咦咦,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 陶沝被他说得更加莫名其妙,正犹豫着想要开口询问,就听十七阿哥也在一旁抢先插话道: “我今年十三!” 呃,这什么跟什么啊…… 陶沝听得哭笑不得,一时也领悟不出这两位阿哥的用意,只得暂时保持沉默,尴尬陪笑。 十六阿哥这时已将视线转向了陶沝刚才堆的雪熊,眼光当即闪了闪:“你堆的这是什么?” 陶沝万万没想到对方的思维会跳跃地这般迅速,当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堆的雪熊,还未来得及出声回答,十七阿哥那厢也跟着帮腔:“对对对,你堆得这个雪人看起来好奇怪,我刚才也想这么问来着!” “这个是……”陶沝本能地想回答说这是泰迪熊,但话到嘴边,她又猛然回过神,迅速将答案掐头:“……是熊!” “什么?熊?”十七阿哥很是惊讶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绕着那只雪熊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才转过头来看看陶沝,又瞅瞅十六阿哥:“哪有熊长这样的?” 十六阿哥看着陶沝没接茬,但满怀好奇的脸色却也表明他这会儿想和十七阿哥问同样的问题。 陶沝继续陪笑:“这个……嗯,是奴婢想象出来的熊!奴婢刚才也说了,奴婢自小长在南方,从没见过真正的熊长啥样,这是奴婢照着别人此前给奴婢形容的样子堆出来的……”说罢,见两人似乎不太相信,又佯装一脸无辜地反问:“难道不像真正的熊吗?” 闻言,那两人对望一眼,均不发话。半晌,十七阿哥那厢首先叹了口气,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转向身旁的十六阿哥道:“十六哥,要不我们帮她一下吧?这个宫女看起来好可怜,长这么大,居然连真正的熊都没见过——” 说罢,也不等十六阿哥开口,又转头看向陶沝,摆出一副大发慈悲的态度:“我来帮你堆一个真正的熊给你瞧瞧!” 陶沝听得受宠若惊,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奴婢……怎敢劳烦十七阿哥动手!这天寒地冻的,两位阿哥若是受了凉可怎么办,还是早些回房去取暖吧?” “无妨!本阿哥的身子才没有这么娇弱呢!”十七阿哥满不在乎地冲陶沝挥挥手,“反正今日落雪,本阿哥也不用去书房上课,就帮你一个忙好了——”说完,像是终于想起十六阿哥那厢尚未发言,又赶紧转过头去确认:“十六哥,你要不要也一起来帮忙?” 十六阿哥听罢瞥了旁边的陶沝几眼,轻轻朝他点了点头,跟着,两人还各自招呼自己的贴身小太监过来一起帮忙,其中一个是陶沝认识的人——十六阿哥的贴身太监禧福,另一个则是刚跟在十七阿哥身边没多久的新太监,禧庆。 虽然堆雪人的人数一下子增加到了四人,按理应该事半功倍,但与此同时,这四人关于熊要怎么堆的意见也开始慢慢产生了分歧,于是乎,最后的结果,是四人合力堆出了一个“四不像”。 陶沝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这只新堆的雪熊瞧了好半天,忍不住吐槽出声:“你们确定这真的是熊?”貌似还没她刚才堆得像吧!唔——她非常怀疑这俩熊孩子到底有没有见过真正的熊!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啦!”十七阿哥被她这话问得颇有点底气不足,但嘴上却是死活不肯承认,并且为了避免陶沝再继续往下追问,他甚至不给陶沝再度开口的机会,便迅速转移话题:“堆了这么久的雪人,本阿哥也有些累了,要不,我们来打雪仗吧?” 他这话里的“我们”显然也包括陶沝在内,因为他紧接下去的一句话就是冲陶沝问的:“你会打雪仗吗?” “奴婢……”陶沝刚想装傻说自己不会,冷不丁一个雪球就从后方凌空飞来,陶沝本能地往旁边一让,雪球正中十七阿哥的胸膛。 陶沝回头,此刻扔雪球的正是十六阿哥,他不知何时已带着自己的贴身小太监禧福退到了数尺开外,手里还捏着另一个雪球。 见此番中招的人是十七阿哥,他当即冲陶沝扬了扬眉,嘴角明显上挑:“身手不错,看来你很适合打雪仗!” 陶沝闻言大囧,还想拒绝,十六阿哥手里的雪球又紧接着砸了过来。陶沝立马闪身躲到了树后,再一次险险避过了那个雪球的攻击,而她手里也没再闲着,抓起旁边的一把雪就开始捏雪球准备往回扔,边捏边冲还站在一旁发愣的十七阿哥发话:“你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难不成是想继续当人肉靶子吗?快来帮忙回击啊!” 因为忙着应付十六阿哥的雪球攻势,陶沝完全没觉察到她这句话里已没了之前对这位十七阿哥的恭敬态度。十七阿哥起初还一脸懵逼地看着她,而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迅速跟在陶沝身后躲到了树丛里,顺带招呼自己的贴身小太监帮忙陶沝一起捏雪球。 双方开始了你来我往的雪球激战,并从小树林一路打到了外面的“行人主干道”上,人人身上挂彩无数。 这场雪仗持续了约摸有半个时辰之后,十六阿哥那厢因为人数的原因,在“弹药”准备方面明显落了下乘,十七阿哥瞧出了双方之间的这点差距,立刻提议“赶尽杀绝”—— “姐姐,十六哥那边好像没有‘弹药’了,我们一鼓作气冲过去逼他投降吧!” “好!”虽然雪仗打得很痛快,但来回跑了半个时辰,陶沝的体力也所剩无几,于是立刻采纳了对方的建议,并开始积极分配任务:“十六阿哥他们现在躲的那个位置后面是河,没有退路,而我们这个位置恰好处于他们的正前方,所以待会儿十七阿哥你就从左边的草丛攻过去,禧庆你从右边的树丛冲过去,合力将他们两人往我们这个方向逼出来,我呢就躲在这里等着,只要他们两人从里面冲出来,你们就大叫,然后我就立马跳出去将他们‘一网打尽’!” “好,就这么定了!”十七阿哥立刻赞同了陶沝的提议,带着小太监禧庆朝十六阿哥藏身的位置慢慢包抄过去,而陶沝则躲在原地继续加固她特制的那枚硕大雪球,准备待会儿给十六阿哥他们一个难忘的“收官礼”! 等了一会儿,前方的道路上终于传来了陶沝期待已久的脚步声,是朝着她这边过来的,听着像是有两个人,虽然没有提前听到十七阿哥的叫声信号令陶沝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这样的不对劲仅仅维持了一小会儿,就被另一个想法取代了—— 十六阿哥他们一定是猜到了他们定会采取左右夹攻的战术,所以才提前从前方开溜了! 哼哼,那他们也一定想不到她会留在这里等着“漏网之鱼”吧! 这样一想,陶沝立刻抱起那枚特大号雪球从石头后面跳了出来,结果还没等她看清来人面目,脚下就因为踩中不明物体当场一滑,整个人顿时五体投地的扑到在了地上,而那枚特大号雪球也顺势脱手,朝着前方径直飞去。下一秒,只听得“砰”地一声响,那枚雪球似乎非常“幸运”地砸中了一个人。 陶沝好不容易从雪地上爬起半个身子,正想抬头看看究竟是哪个倒霉鬼被她的特制雪球砸中,但耳旁随即传来的一声惊呼,便让她瞬间连咬舌的心都有了—— “四爷,你没事吧?!” 217.高深莫测 说这话的人正是跟在四阿哥身边那位小厮无庸,陶沝以前在四爷府里的时候几乎每日都能听到,绝对错不了。 这一刻,陶沝觉得自己就是个红果果的杯具。 她很想重新趴回地上装死,但心里也知道这做法并不可取,所以她立马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个跪地求饶的姿势,顺带磕头如捣蒜地朝某位皇四阿哥痛哭流涕: “我……奴婢真不是故意的!求四爷饶命!” 四阿哥显然还处于被雪球砸中的懵懂状态中,直到陶沝这厢磕头认错声响起,四阿哥方才慢慢回了神,接过小厮无庸递过去的帕子,擦去脸上残留的雪沫,然后朝陶沝这边慢慢走来。 听着对方的脚步声步步紧逼,陶沝磕头的动作也丝毫不敢怠慢,不过四阿哥这会儿似乎没打算治她的罪,见她拼命朝自己磕头,只微微皱了皱眉,便淡淡发话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陶沝没想到自家四四大人今次居然这么好脾气,本能地停止了磕头的动作,带着一脸雪沫抬起头,“回四爷,奴婢……” 她正想解释说自己在这里和十六十七两位阿哥打雪仗,但话才刚起了个头,十七阿哥无比兴奋的声音便先一步从左侧传来,可惜才说到一半便收住了—— “姐姐,十六哥已经投降了,我们赢了,你……四哥,你怎么在这里?” 十六阿哥原本是垂头丧气地跟在十七阿哥身后,见此情景也是一愣,待注意到四阿哥脸上那些尚未擦尽的雪沫,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抽了抽,转头看向陶沝:“你把四哥怎么了?” 陶沝闻言立马哭丧起一张脸,却又强笑:“呜呜,回两位阿哥,奴婢刚才一个不小心,把雪球砸到四爷脸上去了……” 此语一出,不管是刚才兴高采烈的十七阿哥还是垂头丧气的十六阿哥,全都朝陶沝露出一副“你死定了!”的表情,然后下一秒,又先后转向四阿哥帮陶沝求情: “四哥,这个宫女也是无心,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她吧?!” “对对对,刚才都是臣弟让这个宫女守在这里等十六哥的,想必定是她脑子愚笨,才会把四哥您和十六哥搞错的……” “!@#¥%……” 陶沝越听越是气得牙痒痒。这俩熊孩子,虽说都是出于一片好意为她求情,但有必要把她说的如此不堪吗?! 好在四阿哥那厢本来就没打算跟她计较,只象征性地扯了扯唇角便朝自家两位弟弟摆摆手,阻止了他们的求情攻势: “好了,你们别说了,我今日还有要事在身,没空和一个下人计较这些!” 十六和十七阿哥大概也没料到四阿哥今日这么好说话,双双露出一副乍喜还惊的表情。就连陶沝脸上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然而—— 就在十七阿哥伸手要去拉陶沝起身的时候,四阿哥那厢又适时开了金口,语气虽淡,却有又莫名透出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话是对着陶沝说的—— “爷正要顺路去看望十四弟,如果绛桃姑姑也无事的话,不妨随爷一起过去吧!” 此语一出,十七阿哥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陶沝的大脑亦是当场一片空白。 她不会是听错了吧?四四大人居然要带她去看十四阿哥?这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吗? “四哥……”眼见陶沝此刻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旁边的是十六阿哥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四阿哥强行打断了: “还有你们两个,若无事的话,就早点回房去读书吧!听皇阿玛的意思,他过几日可能会抽空考你们两人的功课,倘若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可别怪四哥我没有事先提醒过你们!” 他这话一出口,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顿时面如死灰,两人不约而同地对看一眼,又一齐朝仍跪在地上的陶沝露出一个“你自求平安吧!”的表情,跟着便双双以最快的速度告退离开了。 陶沝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瞬间弃自己于不顾的开溜之举,心中万分感叹四四大人果然“御弟有术”。 正当她想得出神,冷不丁却见四阿哥朝她伸出了一只手,看架势竟是要扶仍跪在地上的她起身,而这一举动也让陶沝的全部脑细胞集体沸腾了起来,大脑一热,她几乎是用蹦地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完全忘了要去扶四阿哥的手。 见状,一旁的无庸立刻表情古怪地瞪了她一眼,许是在责怪她为何不顺势接了四阿哥的这份好意,而陶沝这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当下倍感懊恼。 所幸四阿哥这会儿并没有因此生出什么别的心思,只目光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便异常平静地收回了手,跟着,又一马当先地径自朝前方走去。陶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送前者离开,原本以为就这样逃过一劫了,谁想四阿哥那厢走出一段路,发现陶沝并未有跟上的意思,当下立即停下脚步,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嗨?”陶沝被他吼得一怔,本能地出言反问:“四爷刚才说的是真的?” 他竟然是真的要带她一起去见十四阿哥吗?她刚才还以为他只是骗骗小十六和小十七他们的呢! “没错!”见她摆出一副张口结舌的模样,四阿哥那厢挑了挑眉,语出笃定: “十四弟病了,额娘让爷过去看看他,顺路带些补药……你既然这会儿也无事,那就跟着爷一起过去瞧瞧吧——”顿一下,又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横竖也算是一剂良药!” “你说什么?!”陶沝虽然没能听清他最后的那句自言自语,但总算抓住了一个重点——不是吧?十四阿哥病了?明明昨儿个在围场骑马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病了呢?而且就他那样的身子骨,会轻易生病?! “看样子,你似乎对十四弟生病一事有些怀疑?”许是她这会儿从眼中流露出的疑惑之色太过明显,四阿哥忍不住出言调侃。 陶沝听出对方含在话里的轻微不满,当下赶紧一溜小跑到对方跟前,笑得格外狗腿: “呵呵,奴婢这绝对不是在质疑四爷您,奴婢只是觉得好奇,奴婢记得昨儿个还在围场见过十四爷骑马,怎么短短不到半日的时间,他就生病了呢?”停了停,像是确认似地追问一句,“是什么病?” 四阿哥嘴角抽搐地睇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前行:“听说是昨儿个起夜着了凉,不小心感染了风寒……” 风寒?这怎么可能嘛! 听到这话,陶沝内心果断又想“呵呵”。别人她不敢说,但以十四阿哥一直以来的身子骨,别说他起夜能受寒,就算他光着膀子在这冰天雪里跑上一个时辰,都不见得一定能染上风寒…… 所以,这其中必定有诈! “怎么,你不信爷的话?”四阿哥一面走一面拿眼角余光瞟着走在身侧的陶沝,将对方此刻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自然也瞧出后者仍旧不相信他的说辞。 “不,四爷您误会了,奴婢绝对不是在怀疑您——”陶沝显然也注意到了对方的窥视,当下赶紧出声为自己辩白,脸上的表情要多虔诚有多虔诚。 四阿哥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条斯理地接上一句:“那你的意思是,你是怀疑十四弟今次生病是假?”顿了顿,单手摸着下巴作思考状:“可是额娘先前遣了孙院使亲自过去诊病,后者可是百般肯定十四弟的身子的确不适呢!” 哎?! 这一结论让陶沝原本人为十四阿哥装病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四阿哥话里的那位孙院使应该就是太医孙之鼎,如果连他都确诊十四阿哥抱恙,那后者绝对是真的生病了,可是……这未免也太突然了吧?感觉有点说不过去呢! 见她仍是一脸纠结,四阿哥似乎也跟着联想到了什么,再度主动发问: “你刚才说你昨儿个见过他,该不会,十四弟今次染病一事,又是和你有关吧?” “胡,胡说,这怎么可能?!”对方此语一出,陶沝想也不想地立马矢口否认,但话才刚出口就收到小厮无庸从后方飞来的一记白眼,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和四四大人之间存在的身份差距,滞了滞,又不留痕迹地悄悄换成平常那种在人前异常谦恭的语气: “天地良心,奴婢真的没有去招惹十四阿哥,奴婢昨儿个只是和太子爷在围场骑马时巧遇十四爷和十四嫡福晋,奴婢根本连一句话都没跟十四爷说过!”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补充:“当时,除了太子爷之外,巧……不,九公主和驸马爷两人也在,他们也可以为奴婢作证的!” “是这样吗?”这回轮到四阿哥露出一脸怀疑的表情。他停下脚步,意有所指地追问:“你们俩真的一句话都没说过?可爷怎么听说十四弟妹昨儿个从围场回来就被十四弟下令禁足,难道这事儿也跟你无关?” 陶沝被他最后这个问题堵得当场一滞,好半天才一字一顿地接下去道:“四爷,奴婢敢对天发誓,奴婢真的从来都没想过要主动去招惹十四爷和他那位嫡福晋……” “那你的意思是,昨儿个是他们主动来招惹你的?”四阿哥就是四阿哥,一下子就听出了陶沝话里的重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见四阿哥追问,陶沝这厢扁扁嘴,将昨日在围场上发生的事情经过都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昨儿个太子爷带奴婢去围场骑马,正好遇见了九公主和驸马爷,之后又看到十四爷和十四嫡福晋也在不远处骑马,只是十四嫡福晋的那匹马中途莫名发了狂,差点把她从马上摔下来,当时幸好十四爷身手了得,反应及时地接住了十四嫡福晋,福晋才得以安然无恙……” “只是这样?”四阿哥显然不相信事情会是这样简单。“那之后呢?” “之后……”陶沝歪着头努力回想,“驸马爷发现十四福晋的那匹马被人扎了一根银针,太子爷当时还询问十四爷是否清楚是谁下的黑手,奴婢那时候也跟在太子爷身边,见十四福晋惊魂未定,就问要不要去请太医过来,谁想十四嫡福晋一见到奴婢,脸色立马变了,之后还硬要和奴婢比赛马,可是奴婢根本不会骑马,所以就说愿意主动认输,但那位十四嫡福晋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不依不挠地坚持要跟奴婢比赛,最后太子爷看不过去了,就出面替奴婢解了围……” “只是解围这么简单?”尽管陶沝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但四阿哥的关注重点却似乎只停留在她最后的那三个字上。 陶沝听出对方夹杂在语气中的浓浓怀疑,不禁干笑两声:“至少,在奴婢看来只是单纯的解围而已……奴婢发誓,太子爷当时绝对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就是让十四爷回去后好好管教十四嫡福晋来着……” 四阿哥闻言抽了抽嘴角,没接话,但看向她的眼神却默默起了变化。 陶沝觉得他此刻看自己的目光就犹如是在看一个扫把星,心下顿时一阵冤屈—— “奴婢说的是真话,若四爷您不相信,大可以去向九公主和驸马爷求证……” 尽管她说得言辞凿凿,但四阿哥那厢似乎没有再搭腔的意思,只迈步继续往前走,陶沝见状也连忙追上前去跟在前者身侧亦步亦趋。 沉默半晌,陶沝这厢又忍不住再度开口: “四爷,奴婢能问您个问题吗?”等了一会儿,见对方并没有开口拒绝的意思,又立即接着自己的话往下道: “十四爷和他那位嫡福晋的关系好吗?噢——奴婢是指他们两人成亲之后……” 四阿哥闻言不自觉得扬了扬眉,似是有些意外她竟会直接提出这样敏感的问题。但他终究还是耐着性子做了回答:“倒也说不上好不好,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两人不和,而且,十四弟妹为十四弟生了两个小阿哥也是真的……” 陶沝权当没有听出四阿哥藏在这句话里的深意,仍自顾自地往下追问:“那十四嫡福晋和十四爷府里的其他几位福晋关系融洽吗?” 这个问题显然比上一个更加直接深入,四阿哥忍不住蹙起眉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奴婢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知道对方定是想歪了,陶沝很无奈地摆出一脸无辜模样,“昨儿个九公主的驸马爷从十四福晋骑的那匹马上发现了银针,十四嫡福晋也差点因此受伤,难道这不是有人想要谋害她吗?” 四阿哥闻言愣了好一会让,终于弄明白陶沝今次想要探查的重点,他停了停,却又答非所问:“十四弟今次只带了十四弟妹一人出宫!” 哎?陶沝一时理解无能,绕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四四大人的意思是,既然只有完颜.飘絮一人跟了过来,那对她下手的人肯定不会是十四阿哥的其他妻妾。 可是这个结论也是有漏洞的,陶沝不甘心线索就这样轻易断了—— “如果是她们之中有人暗中唆使别人下手呢?就像之前在翊坤宫……” 话到这里,她突然觉得不对劲,又赶紧收住。可惜四阿哥那厢已经听到了,脸上的神情顿时起了一丝变化:“呵——爷倒是差点忘了,听说你之前被皇阿玛遣去翊坤宫帮忙时,好像替九弟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麻烦呢……” “呵呵——”陶沝自然听懂了对方话里的那抹嘲讽之意,忙不迭地开口为自己辩白:“四爷明鉴,奴婢当时也是被逼无奈,想来您也有所耳闻,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一直明里暗里地针对对奴婢,奴婢也只是单纯求自保而已……” 听她这样一说,四阿哥当即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会儿,跟着,突然语出惊人: “你在翊坤宫待了那么久,难道九弟一点都没发现么?” “发现什么?”陶沝的大脑神经反应显然和她家四四大人不在同一个频道,当即一脸懵懂地反问。半晌,她终于回过味来,下意识地低头回道:“九爷对庶福晋宠爱有加,眼里也就只有庶福晋一个人,自是不会分暇来搭理奴婢这个赝品的……” 四阿哥被她口中的“赝品”两字激得再度抽搐了一下嘴角,跟着话锋突兀一转: “你为何不肯向九弟表明身份,难道,他真的是当年害死你的帮凶?!” 这“帮凶”一词一出口,陶沝心中当场一惊,下意识地脱口反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那晚,她的确曾在太后宫中当着康熙、太后和宜妃等人的面,公然指责九九就是三年前那场意外的帮凶,可是四阿哥他当时不是已经和八阿哥拖着十四阿哥走了吗?那么,他又是如何知道她当时说过的话的? 相较于她此刻惊愕到极点的表情,四阿哥的脸上却始终维持着淡淡的笑意,末了又云淡风轻地抛来一句: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陶沝怔住。 他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指那日在场的人员里也有他的人?呃,四四大人果然高深莫测…… 见她没有立即接话,四阿哥那厢也趁势又追问了一句: “还有,你说现如今的这位九弟妹就是当年害死你的凶手?究竟是真是假?” 闻言,陶沝顿时狠狠咬了咬下唇,又默了一会儿,方才仰头重新对上四阿哥审视的视线: “那四爷相信这话吗?” 四阿哥没有错过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哀伤,愣了愣,随即轻轻吐出四个字:“半信半疑!” 此语一出,陶沝这厢莫名笑了起来,用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回道:“既如此,那四爷就再多信两分吧!” 她这样的反应明显有点反常,四阿哥微微蹙了蹙眉,却并没有继续追问个中缘由,而是换了另一个问题道: “那太子呢?你既然那么想要他的命,难道他也是当年害死你的人么?”顿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意味深长地添上一句,“只是,若真是这样,那他如今对你的态度可就说不过去了……爷可是得到消息,他甚至有意立你当新的太子妃……” 什么?! 四阿哥最后这句话听得陶沝后背莫名一凉。四四大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若说他知晓当日在太后宫里发生的那件事还勉强可以解释,虽然康熙皇帝曾严令当晚的事情不得外传,但毕竟人多嘴杂,想要流传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太子对她说立妃那些话的时候,房间里好像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唯一有可能听到的就是守在大门外的荣泰——难道,他也是四阿哥的人?!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陶沝全身的血液顿时冷了半截。 因为她和太子说话的时候,荣泰大多数都会在场,虽然隔开有一段距离,但保不齐他还是能听到些什么。而且如果他真是四阿哥的人,那四阿哥今日特意对她说这句话的用意,显然也就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威胁她,让她以后不要对自己有所隐瞒,否则他也可以从别的渠道探听到事实真相——万一她有所隐瞒,那她到时候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想到这里,陶沝几乎欲哭无泪,但她还是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话: “太子爷虽然不是害死奴婢的直接凶手,但他却是那个因——因为当初是他把衾璇找回来的!” 她这个理由其实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她此刻的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坚定,让人觉察不出有半点说谎的意思。 四阿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这个说法,语气较之方才略微缓和了一些: “就因为这个,所以你才最想要他的命?!” “是的!”陶沝一字一顿地开口,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保持与方才一致。“因为他才是罪魁祸首!” 她的确想要他的命,无论如何都想要把他的命攥在自己手里,但却并非这个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因为她不希望他将来死在别人的手里,换句话说,只要她不希望他死,那么谁都不能要了他的命,连她家四四大人也不能…… 只是,这个解释,她现在不敢说出口…… 万一被四四大人知道她和太子之间三年前就已“关系匪浅”,那想也知道,她先前在四四大人跟前发的那些誓全都成了天大的笑话,以四四大人的为人,是绝对不容许有人像这样把他当猴耍的,到时候她一定会修理得很惨,不管是拿满清十大酷刑的哪一项来招呼她,她都接受无能啊…… 四阿哥闻言并未立即作声,眉心却是不自觉地紧皱,显然是对陶沝的“迁怒之举”表示难以理解。 陶沝这厢也自觉理由单薄,见对方心存怀疑,又立马用最快的速度努力遣词造句: “四爷,奴婢当初进宫并接近太子爷的目的,您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您当时只许了奴婢一个人的命,那么剩下的,自然就得靠奴婢自己来解决——想来您也知道,董鄂氏一族向来依附于八爷党,而现阶段也就只有太子爷敢公然与八爷党作对,奴婢既然已经抓住了太子爷这颗棋子,自然是要利用到底的——” 话到这里,她特意顿了顿,见四阿哥那厢并没有要插话或反驳的意思,又自顾自地继续接了下去: “而且,奴婢可以利用的时间亦是有限……四爷不会忘了吧?您只给了奴婢四年的时间,想要在这四年里替自己报这个血海深仇,而且还不能将四爷您给暴露出来,奴婢自然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所以,这是奴婢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她尽量用自己最沉痛的语气来说这番话,企图在最大程度上让对方相信自己对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并不存在任何私心。 闻言,四阿哥的眼光意外忽闪了几下,突然幽幽开了金口:“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 咦?陶沝万万没想到他会莫名冒出这样一句话,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就见四阿哥眼中划过一抹异样的光芒,令她心头不由自主地一震—— 这个眼神…… 似乎和当初十四阿哥发誓说再也不会打她时的眼神有点像呢…… 陶沝怔住了,等反应过来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难不成,四爷您现阶段愿意帮奴婢报这个血海深仇么?!” 她特意强调了“现阶段”三个字,果不其然看到四阿哥那厢目光高深地瞪了她一眼:“只要你肯等,爷或许……” 他这话并没有说完便刻意停住了,但陶沝还是听懂了他未说出口的那部分。 她先是一懵,继而仰头深深地望着他,忽然换了一种再认真不过的语气,冲对方一个字一个字地咬音: “四爷您可以等,但奴婢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四年,或许四年后,奴婢早已不在这个人世了也说不定,所以……” 她这话也同样没有说完,但她相信四四大人一定能听明白她的意思—— 她等不起,所以只能趁现在分秒必争! 四阿哥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一愣,正要继续开口,陶沝这厢又先一步正色抢白: “所以,四爷您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个鹬蚌相争的机会,借此渔翁得利,才不会枉费奴婢的一片苦心……那个谁谁谁说的好,‘历史是由鲜血写成的,江山亦是以白骨堆成的’,奴婢愿做四爷登上那个位置的踏脚石……” 她此语一出,四阿哥那厢顿时黑了脸,但陶沝自己却是越说越激动,大有当年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就差拍着对方的肩膀说“与君共勉”了。 四阿哥显然是被陶沝这一另类的表忠心方式给刺激得不轻,以致于后者已经收声许久,他都没再出声。 就在陶沝暗自疑惑对方听完自己的表白之后怎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时,位于两人前方不远的一个小院里突然走出了两个人,一个是十四阿哥的贴身太监达顺,另一个是四阿哥口中称“已被十四阿哥下令关禁闭”的十四嫡福晋。 达顺这会儿正引着那位十四嫡福晋往另一个方向走,虽然双方相隔距离不算太短,但陶沝还是条件反射般地立马躲到了四阿哥身后。 四阿哥见状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前方,待看到那位十四嫡福晋后,他脸上的神情似乎滞了滞,突然又将话题重新转回了陶沝最初询问的那个问题上: “……这几年来,十四弟身边就只有完颜氏一位嫡福晋和两位早前纳的侧福晋伺候,一直没再添过新人,皇阿玛先前曾想再指几位美人给他,却全都被十四弟变相推脱了,就连额娘也对此耿耿于怀,所幸他在子嗣问题上也算争气,所以额娘倒也没有特别强迫他纳妾,只不过……” “不过什么?”陶沝眨巴眨巴眼睛,脸上写满了好奇。 然而四阿哥却没有如她所愿的再继续往下说,只若有所思道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长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待会儿撞上十四弟妹再生事端,爷到时候可不见得能像太子一样替你解围……” 闻言,陶沝当场懵住了。 因为她万万没想到四四大人竟会在临门一脚时突然选择大发慈悲地放行,足以令她感动地痛哭流涕,她的确不想去见十四阿哥,至少不想选在这个时候去见对方。 正当陶沝准备继续说点感恩戴德的话,但还没等她开口,达顺那边已先一步注意到了四阿哥的存在,他立刻在那位完颜.飘絮的耳边说了什么,跟着便快步往这边走来。 见此情景,陶沝自然吓了一大跳,当下干脆连告退礼都省了,二话不说便转拔腿往回跑。 而身后,仍旧站在原地的四阿哥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218.落雪惜君 陶沝一口气跑出很远才慢慢停下,然后下一秒便悲催地发现自己好像跑错了方向,因为四周的景物看起来异常陌生。 雪仍在下,且有持续加大的架势,所以陶沝接下来沿路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也没能遇到半个人影。 正当她琢磨着该去哪里找个活人来问路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狗叫声,而且听起来很凶的样子。 陶沝好奇地循声找了过去,却愕然发现狗叫声的来源处竟是两个她异常熟悉的人—— 九九和那个冒牌衾遥。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正坐在一个临湖的亭子中央,身上均披着厚厚的大氅,应该是在赏雪。九九的手里牵着一只大狗,叫声就是它发出来的。九九似乎在引着冒牌衾遥逗这只大狗,但大狗狗狗好像并不情愿,反而冲着冒牌衾遥一个劲地狂吠,而冒牌衾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也有几分尴尬。 因为陶沝此刻所藏身的位置与对方所在的亭子之间还隔了一段比较长的距离,中间又隔着一层茂密的树丛,加上雪势也大,所以陶沝根本听不清那两人在说什么。但从这只大狗的叫声来看,它似乎不怎么喜欢那个冒牌衾遥。 陶沝有些无语。 她记得太子之前明明就说过冒牌衾遥此番不在随行名单之列,而且后者怀孕还不到三个月,按理应该每天躺在床上好好休息才对,为何九九却偏偏要特意冒险带她一起出来承受车马劳顿之苦?而且带来就带来吧,还在这天寒地冻的雪天里带她到外面来赏雪,甚至还企图让她和狗狗亲密接触,这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要害她啊?简直连半点怀孕方面的常识都没有。 陶沝正暗自吐槽,就见从对面通往那个亭子的小路上又突兀冒出了一个人影,头上戴着斗篷,手里提着食盒,模样看上去亦是十分熟悉—— 是绿绮! 待那人走到亭中,揭开斗篷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陶沝惊得立马用双手紧紧捂住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叫出声。 绿绮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九九让她来伺候冒牌衾遥的?可是,那个冒牌衾遥身边明明已经有那个叫裳儿的贴身丫鬟在照顾她了啊?难道她把绿绮也一并要到了自己的身边?可是,这好像也不对啊,绿绮应该是衾璇的人,如果冒牌衾遥就是当年瑶烟,她没理由不知道…… 不过很快,陶沝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因为绿绮那厢刚将食盒里的点心茶水摆好,九九就把手里绑大狗的绳子递给了她,那只大狗显然对绿绮更亲一些,见她过来,立马上前热情地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而就在这时,那位冒牌衾遥不知开口跟九九说了什么,紧跟着,绿绮立马跪倒在地,不停地朝座上的九九和冒牌衾遥两人拼命磕头,显然是在向两人求饶。 看到这幕情景,陶沝心里突然颇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绿绮当年的确背叛了她,但她相信绿绮对自己并没有加害之心,否则,绿绮最后也不会带走那碗本来要喂她喝下的□□。若不是绿绮,她当初很可能等不到倾城带人赶来…… 这样想着,陶沝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而就在这时,远处的那只大狗仿佛凭空听到了她的这声叹息一般,突然心有灵犀地将头转向了她所在的这个位置,紧跟着,再度猛叫。虽然这叫声和它刚才冲冒牌衾遥狂叫的叫声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但陶沝心里却是莫名一慌,当下也不管那边三人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便以最快的速度背过身去开溜了。 又是一路头也不回地狂奔,但这次的结果明显比上回好一点,因为她至少蒙对了方向。 在狂奔了大约有一刻钟后,陶沝发现她又重新回到了刚才与十六十七两位阿哥打雪仗的地方。 她停住脚步,喘匀了气,这才沿路慢慢往回走。 十六和十七两位阿哥刚才给她堆得那只四不像熊还在原地,因为雪势还在加大的缘故,看起来倒是比刚才更魁梧了些,且造型像极了《功夫熊猫》里的阿宝,陶沝咧嘴笑了一会儿,忽然回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功夫片《黄飞鸿》里似乎也有同样的招式,于是乎,她立马跟着竖起一只脚,朝旁边的那棵树干上狠狠踢去,嘴里还配合地嚷道:“看我的佛山无影脚——” 一脚过后,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了下来,陶沝来不及躲避,猝不及防地被淋了一身雪,正当她哀叹自己今日为何这么倒霉时,树干背对的后方处也跟着响起了一声惊呼—— “爷,您没事吧?!” 这个声音很熟悉,陶沝不用猜也知道对方是荣泰,那么他口中的“爷”,显然就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一时间,陶沝身心俱僵。 她觉得自己今日一定是背到家了,否则,又怎会连连闹出这种乌龙——不仅把雪球砸到了四四大人脸上,现在连这位太子殿下也被她踢了一身雪。最重要的是,她今日还是偷偷跑出来的,正好被对方逮了个正着。 鉴于脱身无望,陶沝只得耷拉着脑袋等在原地挨批。 太子从树后慢慢绕了出来,全身上下和陶沝一样落满了雪,身后还紧紧跟着小太监荣泰。 不过在随后看到站在树干另一边的陶沝时,荣泰果断地停住脚步,并识趣地往后退开一段距离。 因为刚才从四阿哥那里得知,荣泰很有可能是四阿哥的人,所以这会儿看到他的时候,陶沝心里莫名“喀噔”了一下,一时倒把某人这位正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给忘到脑后去了。 见她不动也不吭声,太子径直踱步走到她跟前,他今儿个看起来心情不错,见陶沝此刻也是满头白雪,忍不住掀唇一笑: “你说,你这样算不算是害人害己?” 他这话的意思自然是在讽刺陶沝刚才的踢树之举,但听在此刻的陶沝耳朵里,却莫名变了一种意思。 她几乎是本能地矢口否认:“……我不会害你的!” 太子被她如此激动的反应弄得一愣,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也莫名变得柔和起来。他抬手,轻轻替陶沝拍去头上的落雪,嘴里半是嗔怪半是关心: “一到外头就四处疯,哪还有个寻常女子的样子?” 陶沝撇撇嘴,一句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听到这话,太子替她拍雪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他显然察觉到了她此刻的情绪不对劲,却又不明瞭她生气的缘由: “怎么?我就说你一句你还生气了?” 陶沝嘟着嘴不说话,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心里这闷气从何而来。 或许是因为四阿哥先前的一番话让她觉察到原本她以为平静的日子背后其实还有很多的潜在危险,也或许是因为刚才在路上看到九九和冒牌衾遥在一起的亲昵画面,或许还有当中因为怕被达顺和九九他们发现踪迹而在雪地里狂奔两次的委屈…… 反正,她就是觉得心里极度烦躁,想要找人发泄出来。 太子显然无法猜到陶沝刚才经历过的那些事,误以为她只是在耍小性子,倒也没有跟她计较的意思,反而还耐着性子语出温柔地哄她: “今日落雪,膳房送来了好些鹿肉,皇阿玛分赏了一些给我——你之前不是说,想要效仿古人在雪天的芭蕉树下煮酒烤肉吗?为此,我还特意让他们把鹿肉先送了回来,原本以为你会开心,却没想到你根本就不在房里,而且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又巴巴地立即带人出来找你,谁料最后却被你踢了一身雪……难道,我还不能因此说你两句么?” 陶沝听得一阵理亏,但一时半会儿却又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以对。 见她噘着嘴不吭声,太子挑了挑眉,琥珀般的丹眸轻轻一转:“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因为今天心情不好,所以不想吃烤鹿肉了?” 烤鹿肉?听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陶沝很没骨气地被对方这三个字打中了命门。 记得《红楼梦》第四十九回中有写到贾宝玉同史湘云在芦雪亭烤鹿肉,还说烤鹿肉鲜嫩味美、香气四溢, 她从看完之后就一直很想效仿看看,可惜在现代一直没有那个条件,而穿来这里之后,鹿肉倒是吃了不少,但大多都是厨子做好的红烧鹿尾或香焖鹿肉,味道是还不错,但和自己BBQ一比,就失了些情趣。 后来,她在某人书房里看一本古人写的生活杂记时突然想起这些,曾提过一句有机会也要在雪天烤鹿肉来吃,却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记在心里…… 思及此,陶沝原本莫名压抑烦躁的心情似乎也慢慢变得缓和起来,她仰起头,语气闷闷地出声反驳: “谁说我不吃的?就是因为生气才更要吃好吃的,这样才可以把痛苦溺死在食物中……” “扑哧——” 一句话说得某位太子殿下忍不住又当场失笑。 “既如此,那我们就回去吧,我已经让他们在那边的亭子里准备好了烤肉的铁炉,还有铁叉和铁丝笼,酒也热上了,你不是说,要在亭子里煮酒烤肉才能尽兴吗……” 他说着,径直去拉陶沝的手,跟着便发现后者的手此刻冰得慎人。见状,他的眉头立即狠狠一皱,旋即轻斥出声:“你在这里待了多久?怎么冷成这样都不知道早点回去?” 他一面说,一面解下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狐皮大氅,掸去上面的雪沫,然后轻轻盖在陶沝身上,将她整个人都一并小心翼翼地裹了进去。 他的动作很温柔,衣服也很温暖,却令她再一次莫名想哭—— 如果可以选择,我只想做那个被你一直疼惜的人,无忧无虑地溺在你的温柔宠爱里,陪着你一步一步走向人生尽头…… 但可惜—— 她没有改写命运的权利! *** *** 这场雪下了整整两天。 陶沝的烤鹿肉也足足吃了两天。 第一天是全鹿肉,第二天就把猪牛羊、鸡鸭鹅等其他肉也一并烤上了,烤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陶沝觉得自己已经把这辈子能吃的烤肉全都吃了。 第三天是个雪晴日。 可惜太子一大早又被康熙叫去寝殿谈话了。 陶沝只得一个人坐在廊下看雪。 倒不是她不想溜出去,而是地面的积雪早已深至膝盖,连走一步都费劲得很。虽然那些宫人在太子出门时已经铲出了一条临时走道,但对她而言,这条道还是不太好走,还没等走到院门边,她就已经在地上摔了五次,于是只能悻悻地放弃溜出去玩的打算。 不过此刻坐在廊下赏雪似乎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因为北方本就地处寒冷,雪不易融化,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白皑皑的一片,加上冬日暖阳的照射,的确好似那首词中所描写的“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陶沝这厢正无聊发呆之际,外面有人找上门来了。 对方正是昨日里与她打雪仗的十六和十七两位阿哥。 十七阿哥今日换了一件枣红色的常服,一进门就四处探头探脑地张望,待发现坐在不远处廊下的陶沝时,他的双眼立马一亮,隔空朝陶沝招了招手: “姐姐,我和十六哥要去坐冰床,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 “什么?冰床?”陶沝以为自己听错了。冰床是什么东东? 见她怔愣着没应声,十七阿哥以为她没听到,又朝她走近几步,提高嗓门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陶沝抽了抽嘴角,在脑袋里迅速搜寻了一圈,突然忆起当年巧巧曾邀过她一起去坐冰床,还说非常好玩,但因为她怕冷,所以便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现在想想,巧巧当时还跟她描述过冰床的样子—— 其实就是普通的木排,上面加交椅或者草席,下面固定以铁条,一人在前方引绳拉行,可拉二三人左右,有点类似现代的雪橇。 据说这是明清两代的京城人士在冬日里非常喜欢的一项冰上活动,尤以女性和孩童居多。 陶沝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是无聊,不如就跟着他们一起过去瞧瞧,反正太子那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主意一定,陶沝立刻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刚才在雪地里摔了N跤的不良记录,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院门边走去。所幸这次没在两位阿哥跟前摔倒。 219.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坐冰床的地点选在了围场外的小河边。 河面早已结冻,且厚实无比,即便陶沝走在上面故意踩跳,也没能震动冰面分毫,倒是因此招来了十七阿哥的小小鄙视: “姐姐,你该不会是在试这冰面结不结实吧?” 陶沝被对方戳中心思,当即笑得一脸尴尬: “回十七阿哥,奴婢只是单纯觉得有些好奇而已,因为在南方的冬天,河水几乎不会结冰,就算有,也是薄薄的一层,轻轻踩一脚就会碎……奴婢从未见过有冻得如此结实的冰面……” 听到两人这番对话,走在前面的十六阿哥突然回过头冲陶沝发问:“你当真是南方人?”顿一下,“自小在南方长大?” “没错!”陶沝用力点头,企图从根本上跟自己以前那个九福晋的身份撇清关系。“奴婢从小就在杭州长大,那里每年还会下一两次雪,后来到了广州,就连一次雪都没再看到过了……” 据史料记载,从1500年到1920年的四百年时间里,广州地区下雪的次数总共不超过十五次,平均一下也就是至少三十年才会下一次。所以最后这句话,陶沝说得极其理直气壮。 十六阿哥闻言滞了滞,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扭过头去不再作声。 陶沝正觉奇怪,就听十七阿哥又在一旁好奇发问:“你说的是真的吗?广州居然从来没有下过雪?” 陶沝赶紧朝他点点头:“至少,奴婢待在广州的这些年,从未见过雪……” 话到这里,她突然发现十六阿哥刚才虽已将头转了过去,但似乎仍在注意她和十七阿哥两人的对话内容,当下又立马补充强调一句,“不瞒十七阿哥,奴婢当年去广州的时候还不满八岁,在那里待了大约有六年,这期间,奴婢年年都在心里期盼落雪,却年年都没能如意……” “这样啊,那你还真可怜,六年都没见过雪了……”十七阿哥听到这话很是怜惜地看了陶沝一眼,顿了顿,像是又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你们冬天的时候一般都玩什么呢?” “唔——”被他这样一问,陶沝歪着脑袋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在现代的冬日日常,似乎除了宅就是宅——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开着电热毯躲在被窝里看动漫,偶尔也会与乔翘相约出外吃火锅,就连一日三餐也大多靠外卖活着。唯一例外的可能也就是下雪的日子,会主动外出玩耍或拍照。但这样的事情显然不可能跟眼前这两位古代的皇阿哥实话实说,所以她决定糊弄过去—— “因为奴婢怕冷,所以平日里不常出门,实在不知道别人都喜欢玩些什么,所以没法回答十七阿哥您的问题……” 十七阿哥闻言眨眨眼睛,脸上的神情摆明了不相信她的话:“可你前日跟我们打雪仗时打的很好啊,而且,你现在不也跟着我们一起出来了么?” 陶沝虽然被对方这话堵得一噎,但很快便想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那是因为奴婢的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 就算被他称一声“姐姐”,她现在也不过是一介宫女的身份,主子既然发了话,难道还要她“抗旨不尊”吗? 十七阿哥显然听出了她话里包含的这层意思,顿时不说话了,末了,突然喏喏地挤出一句:“今早是十六哥说来找你一起玩的,还说你肯定没玩过冰床……” 话未说完,又突然“哒哒哒”紧走几步上前,与前面的十六阿哥保持并行,并抬头看向他的脸庞继续接茬问道:“……对吧?十六哥?” 闻言,十六阿哥那厢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了身侧的十七阿哥一眼,又回头瞅了瞅陶沝,也不知道脑子里这会儿究竟在想些什么,竟是久久都没有要开口答话的意思。 直到十七阿哥在旁边用力扯了扯他的胳膊,他才像是恍悟般地突然回过神来,却仍是没有回答十七阿哥的问话,而是将话题重新拉回了上一个问题—— “你怕冷么?南方的冬天会有多冷?难道还能比北方更冷吗?” 陶沝愣了愣,直觉对方这个问题是在有意针对自己,却又想不出当中的缘由,只能老老实实继续答道: “回十六阿哥,南方冬天的冷和北方冬天的冷是不一样的——南方的冬天虽然很少下雪,但经常阴雨绵绵,就算下了雪,雪也和北方的雪不一样,北方的雪就是雪,如粉尘一样不易化,即使落在身上,拍两下也就掉了;而在南方,下了雪是一定要打伞的,不是因为矫情,而是因为南方的雪湿冷易化,落在身上,就会立马化成雪水渗入衣服,风刮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冷得连牙齿都会格格作响,那种阴冷的感觉,真正是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 她一面说,一面偷偷观察着面前这两位皇阿哥的神情变化—— 十七阿哥这会儿已经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但偏偏脸上的表情又写满了纠结,像是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完全相信她的话。 而十六阿哥那边显然就比前者难看懂多了,因为他的表情似乎没有出现任何明显的表情变化,始终绷着一张脸,大有四四大人附体的错觉。 果然,十三十五岁的少年和当年才六岁八岁的孩童相比,是不会再像后者那样好“骗”了,尤其还是在深宫里长大的皇阿哥! 于是陶沝最后给出的这句总结陈词中,语气明显有些讪讪——明明她说的都是真话,可为何被这两人这样一看,就变得她好像是骗子一样了呢? “……如果两位阿哥以后有机会去南方亲身感受一下,就会知道奴婢所言绝对不虚了!” 自己没有真正体验过,别人再怎么说都是白搭!这是陶沝长期体验出的真理。 记得刚读大一那年杭州下雪,班里有个北方来的同学见大家出门打伞,还骂大家矫情,说在北方下暴雪他都没有打过伞,结果当天出门淋过一次雪后回来就大呼已被冻成狗,第二天就毫不犹豫地去买了一把伞。 “不过,就算冬天再冷,奴婢还是很喜欢冬天的,因为奴婢很喜欢雪,不管是南方的还是北方的雪,奴婢都很喜欢——” 为了避免两人接下去再问出什么离奇诡异的问题来,陶沝决定还是先行开口掌握主导权—— “南方的雪通常是雨夹雪或雪夹雨,很湿,却也很柔,很美,很飘逸,犹如温婉的江南美人;而北方的雪很干很白很大气,给人一种‘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沧桑感,就像现在——” 她边说边将目光转向四周的景色,嘴里慢慢念着毛爷爷的那首名词《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 刚念完第一句,陶沝就猛地收了声,然后开始强烈的自我鄙视,倒不是因为忘了词的内容,而是这首词已经被众多穿越MM用烂了。 十七阿哥那厢等了一会儿,见她似乎没有继续往下念的意思,又忍不住开口道: “姐姐也会写词吗?” 这话问得陶沝脸上立时一红。半晌才憋红着脸挤出一句:“熟读宋词三百首,不能作词也能吟……” “噗——”她话音还未落,十六阿哥那厢已忍不住笑出了声。正待说话,适才在前方不远处准备冰床的小太监禧福先一步跑了过来,朝他打了个千道: “爷,冰床已经准备好了,可是现在就要坐?” 十六阿哥回头看了一眼陶沝,后者正因为禧福的话而激动得双眼放光。十六阿哥见状弯了弯嘴角,转过脸去朝禧福点了点头。 十七阿哥这会儿也是一脸兴奋异常的模样。他立马忘记了上一秒还在询问陶沝的事情,直接跑过来抓住陶沝的手,拉着她跑到了冰床。 不愧是给皇阿哥使用的高级冰床,上面铺的并非寻常的草席,而是一层厚厚的褥子,踩上去极其柔软且暖和,坐凳有四把,用料是上好的花梨木,上面同样铺着厚厚的褥子,分前后排,用铁丝牢牢地固定在木板上。 十七阿哥是第一个跳上冰排的,他选了前排的其中一个位置坐好,然后招呼十六阿哥和陶沝也赶紧上去。 十六阿哥若有所思地看了陶沝一眼,先她一步跳上了冰排,却选了位于后排的其中一个位置。 陶沝原本以为这是十六阿哥好心要把前面的位置让给她,正准备往前走,十六阿哥包含深意的嗓音却从后方位置上幽幽传来:“如果有人是第一次坐,那还是坐后排比较好……” 陶沝一滞,还未来得及反应,前排的十七阿哥已先一步回过头,满腹疑惑地提出疑问:“可是之前不是十六哥你自己说,坐在前排会感觉比较有趣一些嘛!” 这话说得十六阿哥有些脸上无光,他恶狠狠地瞪了十七阿哥一眼,却并未答腔。只目光幽幽地看向陶沝,似是在等着她做最后决定。 见状,十七阿哥也跟着转过头来一脸期待地看着陶沝,表情虽无辜,但问出的话却着实让后者进退维谷: “姐姐,那你还是自己选吧,是要跟我一起坐前排?还是要跟十六哥一起坐后排?” 此语一出,陶沝当场僵在原地。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两位皇阿哥似乎和她记忆中的小十六和小十七已经不一样了。 在她的记忆中,虽然小十六的个性有点小别扭,而且有时候还会给她栽赃,搞得那些小家伙们都以为她是个大色女,但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可爱弟弟。而小十七尽管看起来仍然和当年一样天真可爱,但她有时候却还是忍不住会怀疑,这样的“单纯”真的是从他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吗,还是……仅仅限于表面? 原本跟着他们出来是想一起快乐玩耍的,就跟昨儿个打雪仗一样,但现在看来,她似乎选错了,她刚才应该继续待在院子里看雪的。 正犹豫不决之际,就见刚才负责准备冰床的其中两名小太监突然在冰面上坐了下来,之后开始往脚上绑一个造型奇特的东西,并慢慢踩着冰面起身,各自拉起绑在冰排上的两条绳索。 陶沝顿时被他们两人的举动转移了注意力:“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是负责拉冰床的!”十七阿哥那厢抢先插话,“姐姐,你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冰床是要用人拉的!” “什么,让他们拉?”陶沝有些意外,她原本还以为是由马匹来拉的呢! 像是猜到了她此刻的心思,十六阿哥也紧随其后补上一句:“马匹不能在冰面上跑,因为马蹄容易打滑……” 那也不能直接用人来拉啊!感觉好奇怪的说,好歹也找个其他动物来代替一下吧…… 陶沝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腹诽。真不是她故作矫情,如果是用马匹来拉,她还勉强能接受,但换作人拉,她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感觉就好像是在欺压奴隶一样。要知道,她在现代可是连人力车都避之不及的。不过,这里好像也没有驯鹿和所谓的“雪橇三傻”。 她这样想着,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那两名小太监刚换好的“新鞋”上——就是在原有的棉靴上用皮条绑上两只类似木屐的东西,下方是铁条,看上去和现代的冰鞋倒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他们脚上穿的这个是……” “这是冰鞋!溜冰时穿的!”十七阿哥不等她说完又先一步抢白,“姐姐,你不会是想要试穿这个鞋子吧?” 十七阿哥的这句话本是无心,但却让陶沝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道灵光。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不用得罪眼前任何一位阿哥的好办法。 “回十七阿哥,奴婢正是这样想的!奴婢不想坐冰床了,奴婢觉得还是自己在冰面上溜比较有趣!” “你说什么?”十七阿哥没想到她真的会承认,先是一怔,旋即便露出一脸怀疑。“你要溜冰?你真的会溜冰吗?” “自然!”身为花式溜冰骨灰级爱好者的陶沝自然不容许别人侮辱她的专长。“十七阿哥可别小瞧奴婢,奴婢从前最擅长的就是溜冰……” “此话当真?”十七阿哥还是一脸不相信,“可姐姐你刚才不是还说南方的河水根本不会结冻吗?那你是怎么学溜冰的?” 呃,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地方叫溜冰场…… 陶沝在心里暗暗接话,大脑也没有闲着,正飞速想合适的理由来转移话题—— “如果十七阿哥不相信奴婢会溜冰,那我们就来打个赌吧——”她煞有其事地出声提议,希望能用这种比赛的方式来暂时打消他们探询她身世的好奇心。而之后的事实也证明,她的这种注意力转移法的确奏效了—— “你们坐冰床,而奴婢穿冰鞋,我们各自沿着这条河面绕围场滑一圈,看谁能先回到这里,谁就算赢……” “你确定?”这话是十六阿哥问的。他似乎对陶沝提议的这场比赛很感兴趣。“那赢的人有什么好处?” 陶沝想了想,觉得单纯赌钱或物品好像也没啥意思——反正再贵重的东西到她手里,都不见得能放长久。所以她决定换一个新奇的赌注—— “唔,赢的一方可以要求输的一方做一件事——不过必须是对方力所能及的一件事,如何?” “成交!”十六阿哥想也不想得一锤定音,似乎对比赛志在必得。 陶沝没想到他会应得那么干脆,一时脑筋有点扭转不过来。而十七阿哥见状,也在一旁替十六阿哥帮腔助威:“姐姐,这下你输定了!我和十六哥待会儿一定会好好想想要你去做什么事情的!” 见两人表现得这般胸有成竹,陶沝这厢自然也不肯轻易认输:“两位阿哥可千万别把话说满了,谁胜谁负现在还不一定呢!保不齐待会儿是你们两位阿哥要替奴婢做一件事呢!” “既如此,那我们就开始吧——” 十六阿哥的这句话音刚落,那两名小太监已经拉着冰床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陶沝这边刚绑好冰鞋,见此情景也想跟着冲上去,但她似乎算错了一点,这古代的冰鞋和现代的冰鞋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容易驾驭。 于是乎,在脚下打滑了无数次之后,陶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方那张冰床早已滑得没影了,而她自己却还停留在距离出发点尚不足两百米的地方。最可悲的是,她还狠狠跌了一跤,直接将自己的脑袋扎进了靠近河岸边的一排雪堆里,并且是悲催的脸朝下。 因为是摔在厚厚的雪堆里的缘故,所以摔得倒不是很疼,但却也陶沝瞬间挫败到了极点—— 该死,这次说大话的人好像是她自己呢! 陶沝挣扎着想要从雪堆里爬起来,可脚下的冰鞋却不配合地一个劲儿打滑,害她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就在这时,一个听起来甚是耳熟的男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下子吸引了此刻正郁闷趴在雪堆里动弹不得的陶沝的注意力—— “你知道这些年来,我心里有多么思念你吗?” 220.春风岂是多情思 我勒个去!这是什么古早年代的狗血台词?难道是要在此上演小白泡沫言情剧的节奏咩? 不过这些并非重点,重点是这个男人的声音她肯定在哪里听过,那也就意味着这场戏码的“男主”肯定是她熟悉的人…… 思及此,陶沝胸膛内的那颗八卦之心立马熊熊燃烧起来。 首先剔除太子和四四大人,这两个人的声音她不可能会记错;之后是八爷党的四位阿哥,她也不会不记得,三阿哥和五阿哥的声音似乎也不是如此,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 “十三爷!” 还没等她剔除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另一个声音已先她一步点出了那个男声的身份,是个同样感觉熟悉的女声—— “奴婢一直都明白您对奴婢的心意,只是……奴婢早已配不上您了……” 这个女子的声音带着些许清冷,却又莫名透出一种欲说还休的味道。 陶沝皱着眉头苦思了好一会儿方才意识到—— 对方是倾城,那个目前尚不能确定她究竟是真是假的倾城。 这一认识瞬间令陶沝激发了自己全身的热血和体力,她几乎是以常理不能想象的姿势和速度迅速从雪堆里爬了起来,又借着周围雪堆的遮挡,慢慢朝那两个声音的来源靠近—— 在距离她溜冰的这条河道约十几米处远的河岸上种有一小片梅林。 此时此刻,有两个异常熟悉的人影正站在其中一棵开得正灿烂的梅花树下,相对而立。 果然是十三阿哥和“倾城”。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倾城这会儿竟然将自己的身子依偎在十三阿哥的怀里。 没错,是依偎! 那个素来以冷傲著称的倾城破天荒地摆出了一副女儿家的姿态,小鸟依人地窝在那个她此前根本不喜欢的男人的怀里…… 这样香艳劲爆的画面让陶沝分分钟不忍直视,整个人懵在当场,犹如被晴天霹雳当头劈中,差点以为自己真的穿越到了泡沫言情剧当中。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那个“倾城”突然又把十三阿哥重新推开,向后退开几步,继续往下说道:“十三爷,现在是多事之秋,奴婢真的不想连累您……” 一句话说得肝肠寸断,却又不失为对方考虑,加上又是个绝世美人……光是这样的几重诱惑,恐怕没有几个正常男人是能招架住的。 虽然陶沝不知道他们在这之前究竟说了什么,但十三阿哥显然是已经在中招的路上一去不回了—— 只见他上前一步再度捉住“倾城”的手,深情款款地表白:“倾城,我对你的心,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无论你这些年经历过什么,我都不在乎,只要你能在我身边…… ” 然而被他捉住手的倾城却是一个劲儿地拼命摇头,语气甚是委屈:“十三爷,奴婢已经不可能……” “我知道你当年许了那人什么——”十三阿哥不等她说完便已急急打断了她的话,“我也知道你当年是被逼无奈,但如此,她已经不在了,而他,现在也没有逼你不是吗?只要你点头,我这就去向他要了你……” 虽然他此刻并没有点名道姓,但陶沝直觉这句话里的其中一个“他”应该是指康熙皇帝—— 倾城当年被迫……许过康熙什么吗? 一想到这,陶沝呼吸一滞,莫名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但那两人之间的对话并没有因为这样而停止—— “可是,奴婢尚有旧仇未报,奴婢好不甘心——”很显然,嫁给十三阿哥并不是那位倾城今日的目的。“当年,奴婢差点死于那位爷之手——奴婢那日在晚宴上也已经旁敲侧击过了,但还是被他巧舌糊弄过去了,奴婢不甘心……” 不知为何,虽然这话里行间充斥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恨意,却又莫名让人觉得她并没有说谎。 陶沝还来不及感慨这个倾城的演技之高,就见十三阿哥那边再次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并柔声安慰道: “我知道你在意,可他在这件事上做得几乎滴水不漏——当年,皇阿玛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但不管怎么找,最后都没能查到半点证据,我也是一样……如今时隔多年,单凭你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想治他的罪,怕是难上加难……” 听他这样一说,“倾城”那厢似乎沉默了,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十三爷说得是,太子爷从小就圣宠在身,如今又被万岁爷废而复立,奴婢不过一介卑微女子,又怎敢痴心妄想有人肯为奴婢而得罪他,除非是……” 话到这里,她猛地收住,像是不愿说出最后的那半句话,但十三阿哥显然是明白的,当下将她搂得更紧了—— “我不会让你那样做的!!” “可是——”“倾城”这会儿的语气也愈发哀怨,“就算奴婢可以不再去想这件事,但他却不见得会饶了奴婢,而且,而且奴婢也害怕,一旦他有朝一日继承大统,奴婢即使已嫁为人妇,他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奴婢的……所以,这是奴婢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除此之外,奴婢……真的再无计可施了……” “你放心,他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十三阿哥说这话的语气甚是斩钉截铁,令陶沝的心突然没来由地狠狠一跳—— 这句话似乎有问题! 作为穿越MM,她当然知道某人最后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可十三阿哥毕竟是这个朝代的人,不可能提前预知历史进程的发展,所以他绝不可能知道此事,但偏偏他此刻又说得如此信誓旦旦,不像只是打算表面安慰“倾城”那么简单,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要对太子下手!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陶沝瞬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忘了自己此刻还穿着刚才的冰鞋,当下再度脚底一滑,失去重心,向后重重摔在了雪地上。 虽然有厚厚的一层积雪作铺垫,陶沝并没有被摔疼,但是在眼下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这摔倒的动静还是明显有点大。 站在不远处的那两个人自然是注意到了。 立刻有脚步声朝陶沝这边走来,伴随着十三阿哥略带点气急败坏的质问声—— “谁在那里?” 陶沝不可避免地被他这种明显动怒的语调震住了,当场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但十三阿哥的脚步声还是步步逼近。 就在陶沝以为自己今日注定难逃一死时,一个穿着月白常服的身影突然先一步从陶沝的斜后方走了出来,然后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径直迎向了那位来势汹汹的十三阿哥—— 是陶沝熟悉的人,前几日才见过的那位金枝夫婿——孙承运。 陶沝彻底傻住了。 他他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正想着,十三阿哥那厢已经气势汹汹地走到了近前,刚好和此刻主动迎上前去的孙承运结结实实打了个照面,距离陶沝所在的位置仅数米之远。 只见孙承运停住脚步,不慌不忙地朝十三阿哥躬身行礼:“微臣孙承运见过十三爷!” “是你?!”十三阿哥显然没想到此番出现的人会是金枝夫婿,表现得甚是意外,眉心微皱:“你怎么会在这里?!” 孙承运直起身子,一脸神色自若地答话,完全没有流露出半分心虚的模样: “噢——不瞒十三爷,刚才公主说她想玩冰床,便带着下人前去准备用品,臣和她相约先来这里等候,没想到臣刚走到这里就远远瞧见十三爷您也在,就想着应该过来跟您打个招呼,没想到等臣走近才发现,十三爷您原来已有佳人相伴,臣自然不敢打扰,却没想到在正要离开时不小心发出声响,惊扰了两位……” “是吗?”十三阿哥对他给出的这个理由似乎半信半疑。但他并没有直接挑明,而是换了个方式问道:“那你刚才可有听到什么?” “回十三爷——”孙承运那厢还是答得脸不红心不跳,就连语气也平静得犹如静谧的湖水。“臣刚才只能看到您和那位美人姑姑的嘴在动,神情也有些动怒,臣还以为你们两位是在吵架,所以才……” 他这句话算是进一步解释了他为何要“临阵脱逃”的真正原因。 十三阿哥眼中原本充斥的狐疑之色顿时消去大半。 孙承运显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立刻“以退为进”地向十三阿哥发出热情邀请。“……臣瞧着公主这会儿应该也快来了,十三爷可否要带着这位美人姑姑和我们一起去坐冰床?公主今日正好准备了四个位置……” “不必了!”许是因为他这会儿的回答实在挑不出半点错处,十三阿哥那厢权衡再三,终究还是选择相信了他。“爷还有要事得先走一步,你陪九妹去玩吧!” 说完,他立马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而那个“倾城”也被他一并带走了。 孙承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野范围内,这才回转身,将视线朝陶沝此刻藏身的位置幽幽一转,却并不出声发话,像是在执意等着后者主动开口。 两人默默僵持了一会儿,陶沝忍不住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后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扶着旁边的树干朝前方那位金枝夫婿挤出了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 “好,好巧啊……” 孙承运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着她,语气淡淡:“你怎么会在这里?”顿一下,不知是刻意打趣还是无心提起,又补上一句:“我刚刚见你一头扎进了路边的雪堆里,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吗?” “呃,这个——”陶沝被他说得双颊顿时一红,心知自己刚才在河面溜冰的不雅姿势及杯具下场已经全被对方看了个正着。虽然不清楚这位金枝夫婿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但鉴于他刚才出面帮了自己,陶沝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对方解释一下的—— “回驸马爷,奴婢原来是在这儿跟十六阿哥他们比赛溜冰来着,结果——奴婢对自己的能力预估不足,没能成功驾驭这双冰鞋,所以就莫名其妙变成现在这样了,奴婢真不是故意躲在这儿偷听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孙承运那厢已将目光再度转到了她的脚上,而后,微微弯了弯唇角。 陶沝有些尴尬,正踌躇着找理由离开,却见对方突然朝她走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却又一次打滑,她本能地伸手扶了一把身旁的树干,但仍旧没站稳,重心这次本能地向前倾去—— “小心!” 伴随着一记惊呼声,陶沝又一次摔倒了,而且还是摔在了那位金枝夫婿的身上。 原本孙承运已经伸手扶住了她,但因为惯性和冲力,加上冰面打滑,两人最后还是双双跌倒在地上—— 陶沝在上,对方在下,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来,就像就是陶沝主动扑倒对方一样。 陶沝傻住了。 孙承运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怔愕。 两人就这样呆呆地维持着一上一下的姿势愣在原地,互相目不转睛地盯着彼此的黑瞳,里面正清晰得倒映着自己此刻的模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陶沝这厢猛地惊觉回神,忙不迭地想要从对方身上爬起来,但因为脚上那双冰鞋的缘故,却是越急越出错,爬了半天也没能爬起来。 “啊,对,对不起……” 陶沝更加尴尬,索性心一横,直接扯断了绑在腿上的皮绳,褪去了脚上的冰鞋底,这才勉强从某人身上爬了起来。 “那,那个,我不是故意的,你……啊不,是您,驸马爷您千万别误会,奴婢对您真的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她一起身就忙不迭地向仍躺在地上的孙承运致歉,但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对方那厢却已轻笑出声,就好像突然发现了一件有多么好笑的事。 见状,陶沝的双颊瞬间变得滚热通红。她提起刚才被自己解下的那两只冰鞋就打算开溜—— “奴婢就不打扰驸马爷在此等候九公主了,奴婢先行告退——” 她差点忘了,她跟小十六他们还有比赛没结束呢,虽然以她现在的情况来说,这场比赛的胜算不大,但也保不齐他们那张冰床也有中途陷到冰里去的可能性! “等一下!” 然而,见她转身要走,孙承运那厢却飞快从地上坐起身,先一步扯住了她的手腕。 陶沝诧异地回过头,继续尴尬挤笑:“驸马爷还有别的事吗?” “我刚才那些话是骗他的!”他的嗓音听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感。“今儿个,就只有我一个人……” 哎?!陶沝当场僵住。她怎么不知道这位外表温文尔雅的金枝夫婿说起谎来也是位顶级高手,她刚才愣是一点都没看出来,还是说,这世上所有的男人其实都这样?! “唔——既如此,那驸马爷您还是赶紧找九公主去吧!否则,万一你刚才说的那些谎话被十三爷拆穿,他一定会对您不利的……” 陶沝发誓她说的这句话初衷只是好心提醒对方赶紧回去找巧巧套好词,毕竟十三阿哥刚才很有可能是想对太子不利,倘若他知道这位金枝夫婿是在骗自己,难免会怀疑后者的动机。 不过,孙承运似乎并不把她说的这些话当一回事,反而还反过来安慰陶沝: “你不用担心,公主她会替我圆谎的,我们一早就约好了……更何况,她今日的确是和人约好去滑冰床,但地点并非是在这儿,而且对方也不是我……”顿一下,又淡淡补上一句,“……虽然他打的是我的名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陶沝听得极其不解。什么叫他们一早就约好了?什么叫打的是他的名号?她怎么越听越糊涂了?这位金枝夫婿说的每个字明明都是人话,可为什么一连起来就成了难以理解的天书? 见她明显一头雾水,孙承运又笑着耐心解释了一遍:“我的意思是,十三阿哥不可能发现我在说谎,因为公主那边也同样需要我来替她圆谎,这是我们早先就商议好的对外说辞,不管是谁问起,我们两个都会这么回答,所以不存在口供会不一致的问题……” “那她是和谁一起出去了?为什么要打着你的名号?”陶沝觉得自己的大脑思维着实有些转不过弯来。“而且,你确定对方也可靠吗?万一,他走漏了风声怎么办?” 孙承运闻言摇摇头,答得甚是斩钉截铁:“那个人是绝对不可能会走漏风声的!” “是吗?”陶沝没想到他会如此笃定,当下愣了愣,“那个人是谁?你也认识他吗?” “自然是认识的!”孙承运的嘴角再度弯了弯,“对方是煜影!” 虾米?! 此语一出,陶沝彻底傻住了。她觉得眼前的这位金枝夫婿一定是疯了! 巧巧打着他的名号和那个叫煜影的黑骑士一起出去游玩,却把他一个人晾在这个鬼地方,摆明了就是有JQ啊!可他居然还表现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难道他是要效仿唐朝那位有名的裴巽驸马爷,觉得“只要忍忍就过去了?! 脑海里突然划过大年初一当日在万寿寺里遇见孙老夫人的场景,当时巧巧和煜影两人的样子看起来就有些不对劲,还有孙老夫人后来的无奈一笑,难不成,这已经是他们家中公开的秘密了?! 大脑一热,陶沝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怒气,突然上前一把揪住了孙承运的前襟,犀利质问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巧巧她不会真和那个煜影在一起了吧?!” 她此语一出,孙承运那厢先是一愣,随即便变了脸色,眼中也闪过一道诡异的亮光。 “啊,你千万别多想,我只是……”陶沝这才惊觉自己此刻的反应有些过激,慌忙松开抓着对方前襟的手,语无伦次地想要找借口糊弄过关,只是还没等她想出合适的理由,就听到孙承运那厢语气幽幽地开了口: “无妨的!反正我喜欢的人,也不是她……” 他这话说得明显有一丝无可奈何,却又听不出任何嫉妒的成分夹杂其中,更没有半点怨恨之意。 陶沝突然明明白白地意识到,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甚至,对那两人之间的感情发展还抱着支持的态度!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们俩本来应该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但现在却成了有名无实的假夫妻,她消失的这些年,他们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眼神莫名黯淡了下去,而一旁的金枝夫婿注意到了她的这一变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再度语气幽幽地开了口,带着些许自嘲的: “你瞧,我早就说过,我和她之间并不是什么天作之合……” 陶沝怔住了。 因为她突然想起,这句话是对方当年在昭仁殿,被她退还了那只墨玉手镯时说的,当时还被巧巧听到了,难道,从那个时候起,他心里就已经打定这个主意了?! …… “哼,天作之合?你凭什么说我和她是天作之和?……无论是哪个天,我是绝对不会娶那位九公主的!” …… 不容她多想,就听到对方又云淡风轻地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往下道:“即便我奉皇命娶了她,但我喜欢的人依旧不是她,这样的夫妻,哪能担得起‘天作之合’四字,不是吗?” 陶沝用贝齿死死咬住下唇,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是该斥责他或是巧巧吗?但她好像根本没有这个资格! 见她不吭声,孙承运似乎也不执意要她的答案,仍自顾自地往下道: “你瞧,即便是天作之合,也不见得一定能成就一段佳话——即便天意如此,我也可以逆天而行……” 不,不是这样的!陶沝在心里默默摇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她硬要凑进去搅和,他和巧巧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局,归根结底,他们俩之间的这场大好姻缘是被她给搅黄的,虽然她当年的确是出于一番好意,但可惜,终究是好心办了坏事…… 她张了张嘴,很想问对方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他不喜欢巧巧这件事她可以理解,但巧巧之前却是真心喜欢他的,她心里非常确定这一点,可现在,巧巧为什么又会和那个煜影走到一起?难道就是因为他不喜欢她,所以她便和他的兄弟日久生情了?! 陶沝想不通,却又不敢直接问,怕自己会说多错多,所以最后,她只是不痛不痒地出声接了一句:“那……你不介意吗?” “不,正好相反!”孙承运仍旧摇头,“公主她能和煜影两情相悦,对我而言,其实是种安慰。我给不了她的,煜影却能给她,加上他们两个对我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人,所以,我真的很为他们俩感到高兴……”顿一下,又不期然地添上一句,“当初,我跟娘也是这么说的……”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彻底没了声响。不得不说,这位金枝夫婿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要稍微豁达一些,这样也好,也免得她再多费唇舌来开导他了—— “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不过了!”她抬头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表情和语气均是真诚无比。“俗语云,世上三条腿的□□不好找,活泼软萌的漂亮妹子满大街都是……” 闻言,孙承运当场愣住了,显然是能没听懂她嘴里那句“活泼软萌的漂亮妹子”究竟为何意。 见他露出一脸迷惑状,陶沝这厢也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妹子”一词在古代和现代的区别,又赶紧解释:“我的意思就是,天下美人何其多,真想找个能令你一见倾心的美人也不见得是件什么难事,下次若有机会,我帮你介绍几个美人让你挑……” “真的吗?”他接话的语气低低,看向陶沝的眼神也一瞬间变得有些迷离—— “那如果我说,我一直倾心的那个人,始终未曾变过呢?”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原本正常的心跳突然间就漏了那么一拍。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该不会……到现在还喜欢着她吧?! 222.另辟捷径 既然荣泰在这里,那位太子殿下自然也相距不远。 陶沝心中一凛,硬着头皮回过头——果然,不止看到了满脸惊愕加同情状的荣泰,那位脸色明显有些阴沉的太子殿下也同样就站在身后不远处。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边来的?! 还不容陶沝多想,那双犹如琥珀一般的丹眸已自带冷风地往她这边扫了过来,陶沝顺着他的视线一路落在自己那只仍被金枝夫婿紧紧扣住的手上,当下狠狠一震,赶紧挣脱开来,并顺势向后退开一步。 孙承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位太子殿下,怔了怔,大概是回想起那天在围场上发生的事,脸色瞬间一黯,配合地收回手,转而朝某人恭敬行礼:“微臣见过太子爷!” 太子没理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将他当成了空气。 陶沝见状连忙迎着太子的目光上前一步,试图为刚才的事做出解释:“那个……我们……” 然而她这边才开口,太子那厢却已猛然转身,迈步离开,显然是动了气。 陶沝先是愣了愣,而后抱歉地瞥了站在旁边的金枝夫婿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拔脚去追太子。 只不过在雪地里跑步向来不是陶沝的强项,因为她没跑出多远就在地上摔了一跤,前方太子的脚步顿了顿,但并没有停,只犹豫了一下便又继续往前走。 陶沝也不气馁,爬起来又继续追,但仍是还没跑出几步又再度摔在了雪地里,她恨恨地瞪了一眼身下的地面,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却无意间发现原本走在前方的某人这时候已经停下了脚步,虽然没有回转身来的意思,但看样子是打算等她了。 陶沝心中一喜,当下跳起身又继续往前追,这次总算是一步一滑地跑到了某人跟前,然后在离某人还差几步之遥的地方又一次乐极生悲,“啪”地一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一回摔得明显比前两次要严重一些,因为陶沝的脚踝处当场传来一阵剧痛,令她忍不住“哎哟”一下叫出了声。 “怎么了?”听到她的这记呼痛声,太子那厢总算有了明显反应,立刻转过身来察看她的伤势。 陶沝趴在地上,咬唇可怜兮兮地抬起半张脸望着他,小小声答话:“……好像是脚扭伤了!” 太子闻声瞪了她一眼,伸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口气半是嗔怪半是心疼:“真是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女人,才多远的路,你就摔了三次?就你这样,居然还敢不安分地成天想着往外跑,你是觉得自己身上的伤还不够多么?”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陶沝忍不住撇撇嘴,继续小小声为自己辩解:“你不在,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嘛!”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太子那厢原本已消去大半的怒气反而更甚:“那你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跟着十六弟他们出来了?你倒是不怕被他们发现什么端倪?” 陶沝被他这句冷嘲热讽刺得心里莫名“喀噔”了一下,但表面还是死鸭子嘴硬:“……他们应该不会发现的吧?” 太子这次直接冷笑,眉峰也随之高高挑起:“哼——你还当他们两个是当年的小孩子吗?” “……”陶沝被他反问得一噎,她自然听得出某人这句话是在意有所指。但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到某人又接下去问道: “你既是跟着十六弟他们出来的,刚才又怎么会和九妹的那位驸马在一起?”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眯了眯丹眸,“你们以前就认识么?” “怎么会?!” 鉴于某人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危险,陶沝本能地张口否认。而与此同时,大脑也跟着飞速运转,企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最完美的理由—— “其实这件事儿说来话长,原本是我和十六阿哥他们在这里比赛滑雪,看谁能先绕着围场滑一圈回到原点,没想到我高估了自己的本事,被他们远远甩在了后面,之后我又不小心撞见十三阿哥和那个倾城在一起说话,还差点被他们发现,是那位驸马爷出门帮我解了围,他……嗯,今日正好也和九公主约在这里滑冰床……” “是吗?”这个理由虽然称不上完美,但勉强算的上是事实。太子听得半信半疑。“当真有这么凑巧?” “自然是真的!”陶沝忙不迭地冲其连连点头强调:“若非那位金……不,驸马爷刚才好心相救,我现在肯定已经被十三爷抓住一顿痛扁了,说不定……” 她煞有其事地说着,话到一半突然想起荣泰也在旁边,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后者这会儿正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忍笑。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专业的无间道。 难道,是她想错了?四四大人的情报或许也有可能来自其他人?! 太子没有错过陶沝脸上的这一细节变化,循着她的视线看向荣泰,但一时又摸不清她的用意,只能顺着陶沝的话继续往下接茬:“就算被十三弟发现,他也不见会对你怎样……” 那是因为你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话,否则就凭她现在跟在太子身边伺候这一点,肯定会惨遭灭口的! 陶沝在心里愤愤地想,但顾忌到荣泰这个“无间道”身份尚未确定,一时倒不敢直说,只能以脚伤作为借口来转移话题—— “嘶——”她故作痛苦状地蹲下身去抱住自己扭伤的那只脚,企图以此为借口打发荣泰去给她请太医。没想到太子那厢却先一步被她这副模样给吓住了,当即不假思索地直接上前,一把抱起她就大步往回走,边走边冲她柔声安慰:“你撑着些,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 陶沝冷不丁被某人用公主抱的方式搂进怀里,整个人不由地傻住了,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所幸荣泰也是个懂得看眼色的,见自家主子急成这样,连忙自请前去传召太医,并一溜小跑消失在前方的雪地里。 陶沝这会儿也终于回过神来,盯着荣泰已然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久,又快速朝四周扫了一圈,方才从某人的怀里探出脑袋,小声开口:“你放我下来吧……你的手才刚拆夹板没多久,还没有全好呢……” “嗯?”太子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手伤。“无妨的,我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再忍忍,太医马上就来了……” “不是的——”陶沝不等他说完便强行截住他的话头:“我的脚并没有大碍,我只是有一件事想单独问你而已——” 太子的脚步一滞:“噢?何事?” 陶沝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闻,董鄂.衾璇和她的那位兄长近日无端遭难,可真有此事?” 这一句话问得太子脸色当场剧变:“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是听十三弟说的?” 陶沝闻言怔了怔,没想到对方会把这件事和她刚才的偷听联系上,不过她也觉得还是不要把金枝夫婿知晓她当年逃亡□□一事给暴露出来,于是便附和地点了点头,继续追问: “你……为何不告诉我?” 他明知道她有多恨那两个人,而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但他却一直瞒着这件事儿不说,可见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猫腻。 太子没有立即接话,只是慢慢放下了陶沝,然后默默地低头看着她,晶亮的琥珀丹眸中竟闪过一抹莫名的愧意。 陶沝察觉到了,本能地感到有些疑惑,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她心里从刚才起就一直很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这件事不是你做的,对不对?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对不对?” 太子听出了她掩在这句话里的满满期盼,当即一怔,下意识地接口回道: “是的,这件事儿不是我做的,而且,我至今还没查到究竟是谁对他们下的手!” “真的?”陶沝这下子表现得更加激动了。“连你都查不到幕后黑手?” 那对方十有八九就是倾城了! “没错!”太子显然有些诧异于她此刻的反常表现,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道: “虽然皇阿玛他也怀疑过我,但他也同样查不到任何证据——因为他们此次遇袭是在城外,而我的人马完全没有动,其他几位兄弟的人马也没有任何调动的痕迹,所以,除了认定对方是一群流窜的匪盗之外,暂时还没有第二种解释!” 话到这里,他停了停,语气又莫名带上了一丝歉意:“……这也是我一直没告诉你的原因!” “原来如此!”陶沝大概能猜到这位太子殿下心中的郁闷,他一定是希望能亲手替她报这个仇,而不是被一群“流窜犯”抢先一步“替天行道”。不过,既然连康熙和太子都无法查清这些“流窜犯”的身份,那也就进一步证实了,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倾城做的!因为这很符合倾城的作风! 见她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因此消沉反而变得更为激动,太子那厢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反应有点奇怪?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陶沝神情郑重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决定向他坦白自己的猜测—— “我,我只是心里有这样一个想法——”她一字一顿地咬准每个音,“虽然只是直觉,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所以——这件事,如果不是你做的,那就一定是倾城做的!” 如果真如那位朝鲜世子所说,他当日派出去的人中没有任何生还者,那么这世上,除了她之外,最恨那两个人的,恐怕也就是倾城了…… “你说什么?!”太子显然惊异于陶沝为何会得出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结论。“你怎么会认为是她?难道你刚才从十三弟他们的口中听到了什么线索?” “不是的!”陶沝狠狠摇头,“我的确听到了一些事情,但和这件事无关……我会这样认定,是因为我还知道一件事——”她轻声却又极其坚定地抛出了自己那张“王牌”,“因为牌位——当年,我曾在万寿寺替一个人立过牌位,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还特地选了一间极其偏僻的庙堂供奉,而今年正月初一时我曾去万寿寺上香,发现那座摆满牌位的偏僻庙堂里,就只有我那块牌位被人细心打扫过了,而摆放那块牌位的地方就只有倾城知道,所以……我敢肯定,倾城眼下一定也在这京城之中,尽管我不确定她现在究竟身在哪里,但绝对不会离我们太远……” 太子显然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理由,先是一懵,而后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似笑非笑地吐出一句:“你真的确定那间庙堂就只有倾城知道?!” 这话问得陶沝心头顿时一震。听这家伙的意思,难不成,他也知道她当年摆放牌位的地方?! 只是—— “即使有其他人知道那间庙堂,但我敢确定,知道那块牌位的,就只有倾城一个人!” 当年,她因为被菡蕊诬蔑推如芸下水而被送去那间万寿寺受罚,曾在那里为小姨和她未出世的孩子立下两块牌位,期间倾城来看她,她给倾城讲了关于小姨的事,所以,小姨的名字应该就只有倾城一人知晓。 如果只是她给衾遥或如芸那个未出生的孩子所立的牌位被人打扫过,她还可以怀疑是弘晖或其他人干的,但连小姨的牌位和那个空白的牌位也一并被打扫过了,那么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对方一定是倾城。 许是因为她此刻的态度过于坚定,太子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意。 他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嘴里幽幽吐出一句:“可是……据我了解,那个倾城这段时间一直都随侍在皇阿玛左右,并没有和旁人秘密接触过,尤其是八弟他们……” 陶沝被他这句话说得当场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误解了她的意思——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倾城如今虽在京城,但却不见得就是那个女人……在这一点上,我赞同你之前的怀疑是对的,那个女人的确有问题……”回想起自己刚才听到的那番话,陶沝越想越觉得那个“倾城”来路不明。“因为,我亲耳听到她鼓动十三阿哥对你不利,若她真是倾城,根本不会这样做……” 若是真的倾城,她第一个求援的对象就应该是太子,而不是十三阿哥。 原本还顾虑那个倾城是因为失忆或是有什么打算而在人前与太子唱反调,但听了她刚才和十三阿哥两人的对话,陶沝突然没来由地确定,对方一定不是倾城。 她相信对方既然能“回忆”起和十三阿哥的那些过往,那就绝不可能忘了自己骨子里究竟是男是女。因此,刚才会摆出那副小女儿家模样的“倾城”就绝不可能是真的倾城。 “你确定?”太子对陶沝得出这样的结论明显有些意外。 陶沝闻言笃定地朝他点头,并理直气壮地反问:“别的暂且不提,你此前有见过倾城像个女儿家一样依偎在男人怀里哭吗?” 这一句话问得太子当场愣神。“你就凭这点怀疑她?” “没错!”陶沝再度理直气壮地点头,“我认识的倾城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就算再走投无路,她也不会轻易在人前示弱,更不会像寻常女子那样依偎在男人的怀里哭诉……”顿一下,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斩钉截铁地再补充一句,“何况,倾城她喜欢的人也根本不是十三阿哥,更别提会说那些有心要嫁给他的话了……” 在她的印象中,倾城即便是求人,也一向端着清冷自傲的态度,绝不会像刚才那个冒牌倾城一样哭得梨花带雨。先前她一直以为这是倾城的个性使然,但自打她知晓倾城内里其实是个男生之后,她突然对此有了新的想法—— 毕竟,倾城骨子里是个男人,只要不是gay,都无法以一个女儿家的姿态生活,也不会想要嫁给男人。所以,清冷待人、小心谨慎便成了她唯一的选择。这也是倾城从前在皇宫里为何一直过得小心翼翼的根本原因。 但陶沝的这个解释在太子看来显然有点牵强:“她毕竟是个女子,就算偶尔表现得小鸟依人一点,也无可厚非吧?” “这是不可能的!”陶沝不假思索地当场出言否定,然后不意外地看到太子冲她斜斜挑眉:“你为何这样肯定?” 陶沝被他这种明显质疑的语气问得心里狠狠“喀噔”了一下,一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因为我知道,倾城她喜欢的人是谁……” 太子对于她的这个回答仍旧不以为然:“你的意思是,倾城喜欢你那位师兄,所以不可能对别的男人——比如十三弟——投怀送抱?” “才不是这样的!”陶沝不等他说完便急急抢白,“倾城喜欢的人根本不是师兄……” 如果倾城没有失忆,那她就绝不会忘记自己喜欢的人是谁—— 在那个小山坡下,她一遍一遍地说,陶沝,我喜欢你…… 许是感觉到了陶沝此刻的悲伤,太子原本想反驳的那些话顿时滞在了嘴边,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轻柔地带入自己怀里—— “好了,既然你我都不相信她是真的倾城,那也算是意见一致了,至于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不相信,其实并不重要……反正,只要对方是假的,总有一天都是会露出马脚的……” 他说话的语气温柔,带着点点抚慰人心的暖意。 陶沝原本感伤的情绪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她抬起头定定地直视对方的丹眸,小小声恳求: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噢——何事?”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蹊跷,但我还是相信真正的倾城眼下一定就藏在这京城之中——” 陶沝这份毫无根据的自信推断让太子的眸色微微一闪,而后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既不答应也没有拒绝。 见他不语,陶沝忍不住轻轻揪住他的前襟,进一步加深了语气—— “帮我找一个人好不好?”她小心翼翼地,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 “……一个姓尹的人,他的名字叫尹祺辰,他可能会知晓真正的倾城的下落……” 223.不经一番寒彻骨(上) 因为扭伤了脚,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陶沝暂时只能乖乖待在房里休息。 好在她这次扭伤的程度不算严重,用太医的话来说,只要每天擦抹跌打损伤药并进行按揉,不日必将痊愈。 然而按摩揉脚这件事看似很小,却也给陶沝招来了不小的麻烦,原因无他,因为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不许旁人碰她的脚,更别说按揉了,所以这一“艰巨重大”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太子自己身上。 于是乎,太子的住处便开始每日定时定点上演同样的场景—— “啊……疼……” “乖,忍忍,很快就会不疼的……” “啊……胡说,还是疼……嗯……你轻点啊……” “好好……再动几下应该就不疼了,你再忍着点……” “呜呜……你骗人,还是疼得要命……呜呜,不要了啊……” “乖,再忍一会儿……” “不是吧?你还要来……呜呜,不要了……住手啊……呜呜……” “!@#¥%……” 由于这样的叫声实在具有歧义,屋外的那些宫人全都听得面红耳赤,无论是原本就在这间院落里服侍太子的太监宫女,还是打其他地方过来或者碰巧经过的其他人。 当然,如果他们能亲眼目睹屋内正在发生的场景,就会发现里面的两人只是在单纯地擦药按摩而已。 就这样一连叫了好几天,陶沝的脚伤也终于好得差不多了,而在这期间,她也从荣泰等人的嘴里得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康熙皇帝不日即将率众巡幸畿甸,具体行程正好和当年她差点被太子成功送走,但在最后关头惨遭康熙发现的那次路线一样。 而这一次,太子和十三阿哥两人都在随行之列,包括四阿哥,八阿哥和十四阿哥三人也被康熙点了名。 第二个消息是,桂榕病了,而且病得还有点严重。 鉴于这个小丫头从进宫后就一直很照顾自己,而且又是米佳慧的死忠粉,陶沝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表示一下关心,因此,趁着太子前脚被康熙皇帝叫去问话的空隙,她后脚也立马从膳房顺出了一包芙蓉糕,跟着溜去了桂榕的房间。 桂榕的病是因为天气太冷着了凉而感染的风寒,已经持续了三五天,热度却一直没退。 她的姐姐锦榕今日也在,是跟孝惠章太后专程告了假跑来的,陶沝进去的时候,她就坐在桂榕的床边,正在劝后者喝药,一张俏丽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看到陶沝进来,锦榕的脸上闪过一抹意外,但在注意到她手里捧着的那包芙蓉糕后,还是友好地朝陶沝点了点头。 而桂榕此刻虽然也靠着床柱坐着,但脸色明显比平素苍白许多,整个精神头看上去也不太好,所幸还没有烧到不能认人的地步。 “小桃子,你来看我了啊?” 对于陶沝的到来,桂榕似乎还是很高兴的,有些干裂的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丝笑意。“刚才,紫菀姑姑也来看我了——”顿了顿,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地又接了一句,“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胡说什么呢!”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锦榕急急打断了。“你不过只是染了风寒而已,马上就会好起来的,不许胡思乱想……” “可是……” “没有可是!”锦榕不等她接茬又再度抢过话茬,“我就只剩下你这一个妹妹了,娘过世的时候让我要好好照顾你,如果现在连你也离开我,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桂榕听得这话眼神莫名一黯,突然从嘴里幽幽吐出一句:“其实死了也挺好的,就能见到娘了……” 这话听得陶沝一阵愕然,她从不知道平时外表看起来阳光活泼的桂榕竟也会生出这种黑暗消极的心思,是不是每个人生病的时候就会凡事往坏处想,因而变得比较脆弱? 陶沝觉得自己有义务要帮对方打消这种寻死的念头—— “胡说,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了……” 她抢在锦榕再度开口前先一步出声,目光直直地盯着桂榕的眼眸—— “只有活着,才会有好事发生,而如果死了,那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桂榕的眼眸深处依旧黯淡得没有一丝光亮。“像我这样的人,真的能遇上什么好事吗?” “……至少,你能遇到好吃的,那个时候,你就会无比庆幸,幸好自己有生在这个世界上……”陶沝略去坐在旁边的锦榕因为听到她这句话所流露出的那一脸愕然表情,一边说,一边将她原本捧在手里的那包芙蓉糕打开,递到桂榕跟前:“喏,你看,这是我特地给你带来的芙蓉糕,你不是最喜欢吃芙蓉糕的吗?只要你肯好起来,我可以让太子爷每天赏一些给你吃,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芙蓉糕?!”桂榕原本黯淡的双眼终于因为这三个字而闪烁出一道小小的亮光。 见状,陶沝知晓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已经起了效果,赶紧再接再厉:“而且,你上回不是说过喜欢吃太子爷上回赏赐给我的藕莼和糖年糕么?太子爷前几日已经又派人去杭州买了,再过一段时日就能送到宫里来,到时候,我可以把那些分你一半的;还有,雷孝思神父先前出外测绘地图时也再三保证他这次一定会带好吃的特产回来,你当时不是说想吃永年最有名的郭家驴肉吗,我还特意让他一定要多带一份回来呢……如果你现在真死了,那这些吃食可就全都浪费了,你确定这些东西你都不想吃了吗?” “这些吃食,你真的都有算我的份?”听完陶沝的这番话,桂榕的双眸瞬间变得无比晶亮。 “自然是真的!”陶沝赌咒似地冲她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桂榕你之前每次有好吃的都会算我一份,我自然不会忘记你的……所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知道吗?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在等着你宠幸他们呢!而且这天底下,你尚未尝过味道的美食比比皆是,现在就一心求死,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你说的对,我要快点好起来,我一定会好起来的——”大概真的是吃货拯救世界,陶沝开出的这些诱惑条件显然是一一命中了桂榕的弱点,后者的脸色居然意外变得比方才好看了许多,甚至还主动接过锦榕端在手里的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见此情景,原本还呆愣在一旁、不知陶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的锦榕终于笑了,顺带朝陶沝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陶沝回以微微一笑。同样身为吃货的她,自然清楚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激发桂榕的求生意志。 待桂榕喝完药,锦榕又扶着她重新在床上躺下,叮嘱后者好好睡一觉,这才端起那只被喝干空碗拉着陶沝一起走出房间。 “小桃子,你倒是真会安慰人!谢谢你刚才帮我劝桂榕喝药!” 一出房门,锦榕便开口朝陶沝道谢,态度极是真诚。“这孩子平日里看似天真烂漫,好像没有什么心事,但其实私底下总喜欢胡思乱想,我以前就常常劝她,可惜她从不听我劝,我就只有这一个亲妹妹,真的不希望她会出事……” “你放心,我会帮着你好好劝桂榕的!”陶沝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赶紧冲她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我每天都会来喂她喝药,之前我和她住在一起的时候,她对我很好,也很照顾我,所以,我也希望她能一直好好的……” 见她说得诚恳,锦榕那厢滞了滞,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才张嘴,就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不大的嘈杂声,两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找到了吗?” “还没有!” “那还不快去找!” “可是,可是这地方也不大,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他怕是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即便如此,他也跑不远,你们赶紧再去找!” “嗻!嗻!” 伴随着对话声响起,几个行色匆匆的身影自陶沝的眼前迅速掠过。因为当中隔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所以陶沝没能来得及瞧清这些人的脸。 “他们好像是在找什么人!”待那些人的身影陆续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外,锦榕重新把脸转向陶沝这边,用极平静的口气陈述自己得出的结论。 但陶沝的内心却因为她这句话而立刻变得不平静起来。 找人?难不成是在找倾城?不!应该不会!那位太子殿下可没有这么傻,就算要找人也不会找得如此明目张胆。 先前她对太子提出的那个寻人要求,虽然后者已经答应帮忙找人,但陶沝心里却很清楚这个所谓的“尹祺辰”其实并不好找,尽管相比整个大清而言,京城这个范围已经缩小很多,可若有心要藏起一个人也仍是绰绰有余,尤其是她也不能确定倾城是否会选择用自己的本名来示人。如果倾城也和她一样,为了生存而被迫改用其他名字,那么这个所谓的“寻人”就真的成大海捞针了。 陶沝正想得出神,就听锦榕又在一旁突兀发话道: “听闻小桃子你近来独得太子爷恩宠,可真有此事?” 咦?陶沝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当场一愣,还没等她开口答腔,对方那厢就已先行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能被这些主子看上虽是一件好事,但白日宣、淫到底有违世俗礼节,你今后还是应该尽量节制为妙——” “虾米?!”陶沝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竟会莫名其妙地背上这样一个淫、浪惑主的罪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一句:“白日宣、淫,你是指我和太子爷?这话从何说起?” “难道不是么?”锦榕对她表现出这样的反应似乎也很意外。“那前几日从太子爷房中传出的那些淫、声浪语又作何解释?” 淫、声浪语?!这四个字说得陶沝十分汗颜。这不是莫须有的事情嘛!她因为脚踝扭伤,这段时间每日都待在太子房里,几乎足不出户,她怎么就没听过什么所谓的淫、声浪语?! “这究竟是哪个混蛋在传谣?”陶沝觉得这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 锦榕瞧出了她脸上流露出的忿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我听闻有很多人都听到了,就连皇上特意遣去查看的宫人也亲耳听到了,还有从外边经过的其他人也有听到……就在每日未时左右……” 被她这样一提,陶沝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当时和那位太子殿下究竟在做什么,但下一秒,她便更加汗颜。这些人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吧?不过就是太子帮她按摩受伤的脚而已,至于想到那件事上去吗? “你误会了,那是因为我之前扭伤了脚,太子爷亲自给我擦药,我怕疼所以才叫来着……”顿一下,见对方面露讶异,又义正言辞地再强调一句,“我发誓,太子爷当时只是帮我揉脚而已,他们……我是指其他人根本就没靠近过屋子,也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场景,怎么能自行想象、以己度人呢?” “此话当真?!”锦榕看起来仍是有些不相信。 陶沝无法,只能再度竖起三根手指冲其狠狠赌咒:“你若是怀疑的话,大可以现在就去请位经验丰富的嬷嬷来帮我验身!看嬷嬷怎么说——” 这句话如同最有利的杀手锏,锦榕的怀疑心一下子没了,但与此同时,她的脸色也跟着沉重起来: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看来就是有人在刻意针对你或是太子爷了——小桃子你可千万要小心,虽然太子爷如今已被万岁爷重新复立,但距离正式复立皇太子的大典还有一个月,若是这期间太子爷惹上了什么祸事,恐怕……” 她的这句话虽然没有说完,但陶沝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要复立大典一日没举行,复立太子一事就还有转圜余地。 “奴婢多谢锦榕姑姑提点!” 因为锦榕的这句提醒,陶沝很是恭敬地朝她行礼道谢。她心里明白锦榕这次之所以会提点自己,无非是因为她刚才帮忙劝说桂榕喝药,但这也的确让她的心头因此蒙上了一层阴影。 如果锦榕的这份担忧没错,那么接下来,至少在太子复立大典举行之前,她势必都得小心应对了,因为照现在的情形,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操控局势、制造舆论,不希望太子被成功复立,而这个幕后黑手,极有可能就是那位八阿哥。 告别锦榕,陶沝下意识地往康熙皇帝所住的清溪书屋走去,绕了一圈,果然听到不少关于她和太子日日宣、淫的八卦,不少人还描述得绘声绘色,把她和太子OOXX的画面都描述得淋漓尽致,就仿佛他们亲眼目睹过当时的情形一样。 陶沝听得各种目瞪口呆,虽然心中郁闷,但又不好直接跳出去与对方骂街,于是决定“眼不见为净”,先回去等太子回来再行商量对策。 然而还没走出多远,陶沝便在一拐角处意外发现了两个看上去颇为熟悉的身影,一个是那位冒牌倾城,还有一个则是那位正牌倾城的心腹——薛公公,两人好像正在一起埋头说着什么,因为隔得远,加上两人说话的声音又轻,所以陶沝根本听不清楚他们俩在讨论什么。 这两人说了没多久就各自分开了,而且是分别朝着两个不同方向走的,陶沝略微犹豫了一下,便拔脚往那位薛公公离开的方向追去,这位薛公公对原来的倾城忠心耿耿,如果能从他身上下手,说不定能查出关于这个冒牌倾城的蛛丝马迹。 但可惜的是,陶沝这次估错了自己的脚程,加上自带的路痴属性,在跟到一个小院附近时,便成功把对方给跟丢了。 陶沝很郁闷,因为她同时发现自己也迷路了。 周遭没有半个路人经过,许是因为眼前这个小院地处偏僻的缘故。 陶沝等了一会儿,始终都不见有人来,遂只能自力更生地努力循着自己刚才的记忆往回走,只是还没等她走出几步,一个粉团样的小娃娃突然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冲上前来一把抱住了陶沝的大腿—— “……额娘!” 陶沝被这奶声奶气的叫声吓了一跳。直觉是遇上小鬼了。 但紧跟着,她意识到现在是大白天,而且对方好像也是活的,因为他抱住她大腿的双手是暖的,身子也是暖的。 陶沝低下头,惊魂未定地盯着此刻抱住自己大腿的这枚小粉团—— 对方是个看上去只有两岁左右的小正太,一双大眼睛乌黑、滚圆,一张软萌萌的包子脸看着就让人想要狠狠掐一把。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鉴于对方是个软萌可爱的小包子,陶沝原本受惊的心也慢慢回复正常。“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小正太不答话,只用力抱住陶沝的大腿,然后仰起头,再度用刚才的称呼唤陶沝: “额娘!” 陶沝被他喊得一头黑线。 她根本还没嫁出去呢,怎么就被人无缘无故认娘了?更何况,这宫里跟她长得相像的人现阶段貌似就只有那个冒牌衾遥,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才刚怀上,且不说那孩子能不能被安全生下来,就算真的生下来,要认错娘也要等到一年以后吧? 这样想着,陶沝又低头瞟了一眼自己那并不怎么波澜壮阔的前胸。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有奶便是娘”?可是她好像也没奶啊! “额娘,抱抱——” 虽然陶沝脸上写满了郁结,但眼前的小正太似乎坚持认定陶沝就是自己的亲娘,还进一步伸出小手嚷着要陶沝抱,那双乌黑如桂圆般的大眼睛无辜地扑闪扑闪,配上粉嫩嫩的脸颊,让陶沝没来由的想起她之前做的雪媚娘点心—— “真拿你没办法——”鉴于被这名小正太戳中了萌点,陶沝叹了一口气,只得应对方的要求蹲下身将起抱起,但嘴里却不忘强调: “那啥,我不是你额娘,你不许乱叫——不过,看在你长得如此可爱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带你去找你的额娘……” 她的话还没说完,怀里的小正太已自发地将小手摸到了她的胸前:“额娘,摸摸——” 陶沝条件反射地一震,差点把手里的小正太给扔出去。 然而还没等陶沝从上一秒的震惊中回过味来,那枚小正太又跟着将自己的嘴凑到陶沝脸上重重“啾”了一下:“额娘,亲亲——” 陶沝这下彻底红了脸,直觉自己捡到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这是谁家孩子?爹娘是怎么教的?colour-wolf的技能简直不容小觑啊! 而相对陶沝此刻的郁卒,小正太脸上的表情却始终维持天真无辜,小小的双手也乖呢地紧紧搂着陶沝的脖子,双眼更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陶沝,这让陶沝原本想丢弃他自己走人的想法当场烟消云散。 虽然这枚小正太有当colour-wolf的潜质,但看在他好歹也长得这么可爱的份上,她还是好人做到底吧! 陶沝决定将怀里的小正太抱回那位康熙皇帝的住处,原因无他,只因这枚小正太身上所穿的衣衫质料均属上乘,可见其身份应该不低,加上又出现在这里,保不齐就是哪位皇阿哥的小儿子,最少也是个皇亲国戚。 可惜抱回去的这个过程不太顺利,因为陶沝忘了自己处于迷路阶段,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加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越走越偏的缘故,陶沝这一路上还是没有遇到半个人影。让她连问路的机会都没有。 而她怀里的这枚小正太一路上也没闲着,逮着机会就对陶沝又亲又摸,偏偏每次都给对方冠上额娘的名号,着实让陶沝感到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绕到一处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且看似有人居住的院落,陶沝正犹豫着进去找个人问问路,冷不丁就有一个黑影从里面窜了出来,把陶沝吓得当场连退好几步,还没等她定下神来,那个黑影就已径直冲着她跑来,陶沝“啊”得一声尖叫,抱着小家伙就想往回跑,但那个黑影却先她一步,“啊呜”一口咬住了她的裤腿。 陶沝整个人吓得当场一抖,被迫停下脚步,双手也下意识地更加抱紧了自己怀里的小正太。而就在这时,院门中有脚步声响起,伴随着清脆的摇铃声,一个异常熟悉的清丽身影也跟着出现在陶沝眼前—— 是绿绮。 224.不经一番寒彻骨(下) 在对上那张脸的一霎那,陶沝不由自主地懵住了,当即傻傻地僵立在原地。 脑海中有无数画面在这一刻汹涌而出,如走马灯似地在眼前回放—— 从初醒时绿绮端着碗站在床边喂她喝药,一直到她那日被衾璇放火烧死,绿绮捧着药碗站在她床边…… 眼眶里有热热的东西在不停打转,仿佛下一秒就会抑制不住地流出来…… 不过绿绮这会儿的注意力显然集中在咬住陶沝裤腿的那只大狗身上,她面色焦急地冲狗狗猛摇手里的铃铛,却始终不曾出声说话。 陶沝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也没多想,只顺着对方的视线落回到那只正死咬着自己不放的大狗身上—— 是前几日她曾在亭中见过的和九九他们在一起的那只大狗。毛色金黄、极富光泽,一看就知道平日里被人很用心地养着。 狗狗这会儿正死死咬着陶沝的裤腿,但并没有如她预期中的那样狠咬她的肉,反而还刻意避开她的小腿肚,只用牙齿咬住最下面的那层布片。它仰头冲她拼命摇着尾巴,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呜呜”叫着。 陶沝有些愣神。因为这只狗看起来似乎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像是在努力讨好自己,而且狗狗的这双眼睛总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 而此刻被陶沝抱在怀里的那枚小正太在看到狗狗时却是乐的很,立马松开原本环住陶沝脖颈的手,朝地上的狗狗伸出双手:“额娘,狗狗,抱!” “不可以!”陶沝见状赶紧把他的那双小手拉回,然后将他搂得更紧了。这么小的孩子若是不小心被狗咬伤,一定会生病的! 绿绮这会儿已经走到了陶沝跟前,手里还拿着项圈和绳索,显然是刚才还来不及套狗就被狗狗跑了出来。只见她手脚利落地给那只狗狗套上了项圈和绳索,抬头正准备冲陶沝道歉,然而就在下一秒正面迎视后者的脸时,她瞬间仿佛见了鬼一般,原本握在手里的牵绳和铃铛也当场掉在了地上。 见此情景,陶沝本能地张了张嘴,正想解释说自己不是原来那位九福晋,但还没出声,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自院门内响起,“外面出了什么事?” 是九九的声音。 陶沝闻声一惊,下意识地就想转身往回跑,但无奈左腿被小银子狠狠咬住,而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也跟在九九之后响起,亦是陶沝熟悉的声音—— “爷,你这是要去哪儿?” 是那个冒牌衾遥的声音。 而伴随着她声音响起的,是一阵脚步声,显然是有人正往院门外走来。 陶沝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看来她今日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来错了地方,如果被九九和冒牌衾遥两人发现她在这里,那她待会儿肯定没好果子吃,她一定得赶紧逃。 这样想着,她立刻甩开正咬住她的那只大狗,并捡起地上的狗绳塞到绿绮手里,然后抢在那个脚步声走出院门之前转身,夺路而逃。 待跑到最近的一个拐角过后,她听到身后远远传来九九的声音,话应该是冲着绿绮问得,语气极为冷淡:“刚才有谁在外面么?” 没有听到绿绮的回答,反而是那只大狗一直在不停地呜呜叫,而且叫声听起来明显比方才哀怨。 “爷,小银子这是怎么了?”这个是冒牌衾遥的声音,带着些许疑惑。 而她的这个称呼也让陶沝整个人瞬间犹如挨了一道晴天霹雳。 小银子?! 她脚下的步子几乎是本能地一滞。 刚才那只看起来有点凶悍的大狗居然是小银子?! 怎么会?在她的印象中,小银子明明就是只小巧呆萌的狗狗,何时竟然长得这么大了?而且,都已经变得她认不出来了……不过,小银子好像还记得她呢!没错,从小银子刚才的表现来看,它一定是认得她的! 小银子…… 原本盈眶的热泪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漫溢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衣服上。 而被陶沝抱在怀里的小正太显然也察觉到了陶沝此刻的变化,仰头呆呆地盯着陶沝的脸,伸出小手替陶沝柔柔抹泪:“额娘,哭哭——” 他这样的举动让陶沝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感动,她很想忍住掉泪,但眼泪就是如同决了堤的洪水般,怎样也停不住。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陶沝跟前,翩然站定。 因为泪水挡住视线的关系,陶沝一时间没认出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但她怀里的小正太却比她先一步有了反应—— “阿玛!”小正太朝那人伸出了双手,显然是要那人抱。陶沝见状赶紧用袖子抹干泪水,继而惊愕发现,眼前这个被小正太唤作“阿玛”的人,正是那位十四阿哥。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又想问候今天的黄历。这分明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嘛! 见小正太冲自己伸手,十四阿哥那厢也顺势从陶沝手里接过了自家儿子,但他并没有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家儿子身上,而是盯着陶沝继续问了一个她所意料不及的问题: “你哭什么?” 陶沝张了张嘴,很想替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但因为小银子的事所带来的震惊,她的脑子一时间仿佛不够用了。 而十四阿哥好像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就这样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是在等她的回答。 就在陶沝苦恼之际,刚才的那枚小正太突然适时开了口,仍是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阿玛,额娘,哭哭——” 他的这句话勉强算是为陶沝转移了几分注意力。十四阿哥闻言一愣,本能地反问:“弘映,你刚才喊她什么?” “额娘!”被他点名的弘映小正太唤的一脸坚定外加理所当然。 说完,他不顾十四阿哥所露出的惊诧目光,又转头看向陶沝,朝她伸出双手:“额娘,抱抱!” 见状,陶沝的大脑神经当场一震,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继而脸带尴尬地朝十四阿哥解释:“这孩子一定是认错人了,十四爷您可千万别当真,奴婢刚才就一直跟他解释来着,结果他死活不听……” 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孩子也算是继承了十四阿哥的几分特质! 听她这样一说,十四阿哥那厢的脸色似乎变了变,但依旧没接话,半晌,他忽然低下头,冲怀里的弘映小正太问话:“弘映喜欢额娘吗?” “喜欢!”小弘映点头答得一脸认真,答完又继续冲陶沝伸手:“额娘,抱抱——” 陶沝逃避似地赶紧又往后退一步,并求救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十四阿哥: “那个,你认错了,我真不是你额娘……” 十四阿哥仿佛没有看到她投射过去的求救眼神,嘴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而小弘映也开始哭嚷着坚持要陶沝抱他。 陶沝无奈之下,只能再度从十四阿哥手里接回小弘映。这对父子俩一定是擅长强买强卖、捆绑销售的高手,不去和九九一样做生意真是可惜! 小弘映一回到陶沝怀里就直接趴在她颈窝嗅个不停,嘴里还不停地嚷着:“额娘,香香!” 当着十四阿哥的面,陶沝自觉窘迫到不行,脸上的红晕也一直蔓延到了脖根。 然而十四阿哥却难得没有借机打趣她的意思,反而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语气也是难得的平静:“今日皇祖母说想看看弘映,我便让人带他过来,没想到却在半路上跑丢了,谁料竟会在你这里?” 在陶沝听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指责她无故拐跑了小阿哥。于是她赶忙再度解释: “十四爷明鉴,这是奴婢从路边顺手捡来的,奴婢不是有意的——”说完,自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又赶紧补救:“唔——奴婢的意思是,小阿哥真的不是奴婢故意抱到这里来的,奴婢也不是故意在给你们找麻烦……” 天知道,如果她早知道这是十四阿哥的孩子,她是绝对不会招惹他的,就像当初一样! 陶沝的这句话显然是触动了十四阿哥的另一个疑问点,他没有继续纠结陶沝和弘映在一起的原因,而是换了另一个话题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刚才在哭什么?” “唔,刚才……”陶沝直接被他问住,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刚才看到小银子才哭的吧? 但她的沉默似乎引起了十四阿哥的误会,他别有深意地打量了她一眼,自顾自地接下去道: “这里离九哥的住处很近,你刚才不会是打那边过来吧?” 陶沝怔住,她大概猜到十四阿哥这会儿想问的真正意思是,她之所以流泪,是不是因为九九。 “其实……”她张嘴,试图向对方解释她这会儿哭的原因其实和九九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以她对十四阿哥的了解,恐怕她越解释,对方越会认定这一定是和九九有关。 就在这时,陶沝怀里的小弘映却难得开启了神助攻模式,冲十四阿哥出声嚷道:“额娘,狗狗,哭哭……” 陶沝听得一愣,有些惊讶这枚小正太居然能用最简单的六个字概括出她刚才哭的真正原因,而且和事实相差不大。 “狗?”十四阿哥显然也听出了小弘映话里的重点。 陶沝脑中灵光一现,连忙配合地接过话茬:“正是这样没错,奴婢真是好倒霉,刚才抱着小阿哥路过九爷院外时,突然莫名其妙被从里面冲出来的一只大狗给狠狠咬了,所以奴婢才……” 她尽量把控好说话的语气,力图让十四阿哥相信她的这番说辞。哪怕因此被对方借机取笑也无所谓。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十四阿哥在听她说完这个理由之后,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笑意,反而神情变得更加古怪了,连带看向她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捉摸不清。 陶沝原以为他这是不相信的表现,但下一秒,十四阿哥那厢突然倾身上前,将陶沝连同她怀里的小正太一起轻轻拥进自己怀里—— 他此刻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又同样很有力,动作也是一样—— “你放心,以后,爷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225.投石试问水深浅(上) 农历二月初八。己酉。 康熙皇帝率众巡幸畿甸,命皇太子,还有四、七、八、十三、十四等共计八位皇阿哥一同随驾。 听到名单中有十四阿哥,陶沝果断表示不想跟去。因为她之前误打误撞捡到小弘映那日,十四阿哥最后跟她说的那句话极其古怪,当时若不是八阿哥和十阿哥两人人恰好从附近路过,估计这位皇十四阿哥还要继续跟她表白有的没的,所以在看到有人过来时,哪怕对方是八爷党,她也莫名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小弘映扔回对方怀里,然后转身跑了。 但这个理由显然没法对那位太子殿下说出口,加上她总觉得十三阿哥上回对冒牌倾城说的那番话里藏有蹊跷。所以最后还是决定跟去瞧瞧。 其实,康熙皇帝自一废太子以来对十三阿哥的态度也一直令陶沝难以琢磨,因为他现阶段并没有打压十三阿哥的任何迹象,虽然十三阿哥在一废太子初期也遭到圈禁,但很快就和其他数字军团成员一样放了出来,根本没有被圈禁在什么养蜂夹道长达十年之久,另外十三嫡福晋的父亲,也就是吏部尚书马尔汉曾在一废太子期间以老乞休,但康熙皇帝却并没有同意,反命其原官致仕。所以,这一切的迹象其实都表明,十三阿哥在一废太子期间应该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否则以康熙皇帝的性格,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包括他的所谓家人。 只是这样一来,有件事情便好像说不通了。陶沝记得太子复立之时,除大阿哥、八阿哥和十三阿哥之外,其他阿哥都或多或少受到加封,就连九九和十四都被封了贝子,却唯独十三阿哥没有任何封号,大阿哥和八阿哥两人没有得到封号尚情有可缘,但十三阿哥没有就明显值得推敲了。 陶沝心里怀着这个疑问随出行队伍上了路。 这一路走得还算平稳,沿途没有受到什么打扰,而陶沝本人更是从队伍出发开始就一直躲在太子的马车之中,吃吃喝喝睡睡,过的甚为惬意。 这次巡幸畿甸的路线和四年前,也就是康熙四十三年她随驾那次极像,就连队伍晚上驻扎的地点几乎都一模一样。 就在出行队伍到达驻扎地的第一天晚上,陶沝被那位太子殿下带进了一个似曾相似的院落,院子里种有几棵她喜欢的桃树,青青的桃叶间夹杂着几朵粉红的花骨朵,看上去甚是可爱动人。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其中一棵桃树的树干上赫然刻有她和太子两人的名字。 陶沝认出这两个名字正是当年她和太子一起用石头刻上去,心中顿时惊讶不已。 “难道这里一直没被旁人发现过吗?” 她转头疑惑地询问那位皇太子殿下,而后者这会儿正期待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听她这样问,立刻伸手轻轻环住她的腰,嘴角噙着笑,答得甚是理所当然:“因为我一直命人封着这个院子,不许别人住进来……” 陶沝神情一滞,同时也被他这句话噎得有些无语。 虽然从她个人的角度来看,他这样的做法的确令人感动,但从其他人的角度来看,他这样做分明就是在给自己招恨好不好?人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是不舒服的,就像他当初强行把四爷府的那个小院给封了,四四大人估计也一直怀恨在心呢! 陶沝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然而又一幕似曾相似的画面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内—— 从太子此刻抱着她的缝隙中,陶沝瞟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正从院门方向走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她突然记起,当年似乎也有相似的情形发生。只不过那时的来人手里端着的是一个装满热水的水盆。 陶沝定睛一看,此刻出现的正是那个冒牌倾城。 她当即从太子的怀里挣脱出来,躲到了太子的身后。倒不是因为害怕对方,而是不想再在人前给太子抹黑,锦榕曾说,康熙皇帝特意派遣过来的宫人也亲耳听到她和太子房中传出的淫、声浪语,她怀疑这个告密的宫人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个冒牌倾城。 太子起初还有些讶然陶沝此刻的反应,但在随后看到提着食盒进院的冒牌倾城时,他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冒牌倾城仿佛没有注意到原本站在院中这两人的神情变化,只自顾自地走到两人近前,态度恭敬地朝太子行礼,还是不卑不亢的语气,背也挺得笔直—— “今日有新鲜荔枝进贡,万岁爷特意命奴婢送些过来给太子爷尝个鲜!” 太子闻言,嘴角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真是有劳姑姑了!” 陶沝听出他此刻的语气有异,忍不住从太子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眼光好奇地在太子和冒牌倾城脸上来回打转。算起来,这好像也是自打冒牌倾城出现后,她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与其面对面。 不得不说,那个冒牌倾城表面掩饰得还是不错的,表情和语气几乎无一不以假乱真。但有一点,陶沝觉得太子说对了,这个冒牌倾城的眼睛和倾城不太一样,至少,看她和太子的眼神,都和原先的倾城有着天壤之别。 见陶沝一直盯着自己打量,那个冒牌倾城也顺势往她身上扫了一眼,但只一会儿,又立刻转回到太子脸上,轻启红唇:“太子爷能否进屋借一步说话?” 太子先是一愣,许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嘴角的笑意进一步扩大:“不知倾城姑姑想对本宫说什么?” 冒牌倾城的面上依旧维持着她一贯的清冷,但给出的理由却让陶沝心头猛地一震:“太子爷难道就不想知道奴婢当年失踪的真相吗?” 此语一出,陶沝立刻抬头去看太子的反应,但后者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出现太多的情绪波动,就好像已经预料到对方一定会提出这样的理由,这也让陶沝心里莫名生出几分疑惑。 她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太子的衣袖,然后朝低下头来看向自己的太子眨眨眼睛,示意自己也想一起听一听。没想到那个冒牌倾城似乎瞧出了她的用意,先她一步发话道:“如果可以的话,奴婢想和太子爷单独谈一谈!” 这句话生生把陶沝也想跟进去旁听的念头当场击得粉碎。 她本能地想要出声抗议,没想到太子那厢略一思索,竟是直接从冒牌倾城手中把她刚才提在手里的那个食盒给接了过来,然后连盒子一起塞到了陶沝手里—— “喏,这个你拿着吃,等吃完再进屋!” 虾米?!陶沝被他这句话弄得愣了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某人这是要把她排除在外的节奏啊?!上回洛玉出现的时候,他可是把她往屋里赶,这次换成“倾城”,他竟然直接把她关在了外面……呜呜,这难道就是绝世美女和普通美女的区别么? 太子说完,便转身率先进了房间,而那个冒牌倾城听完这番话后,嘴角也随之闪过一抹明显嘲讽的笑意,顺带在背对太子的时候,直接朝陶沝丢来一个极为得意的轻蔑眼神,并在跟进房间之后,刻意关紧了房门。 陶沝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侮辱,但终究没胆跟进去,当下只能提着食盒走到院中的那座亭子里,开始泄愤地吃里面的荔枝。 太过分了!他凭什么把她关在外面,虽然他心里早就怀疑那个家伙是冒牌的,不见得会轻易上当,但如果对方说了什么有的没的,他因此相信了可怎么办?! 正当陶沝赌气地将剥出来的荔枝肉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塞,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带着她熟悉的嗓音和笑意: “小桃子,你有没有想我啊?” 此语一出,陶沝才送到嘴边的荔枝当场掉在桌上,因为这个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原本应留在京城而不该在这里出现的米佳慧。 陶沝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哎呀,人家这不是想你嘛——”米佳慧原本还想说些煽情台词,结果一低头,正好发现堆在陶沝面前的那一大堆荔枝壳,立马改了方向:“小桃子,你这是前世没吃过荔枝么?你这样吃荔枝可对自个儿身体不好,会口舌生疮流鼻血的,中医可是有云,一枚荔枝三把火……” “哼——”陶沝不等她说完便急急打断她的说教,气鼓鼓地继续往嘴里塞荔枝:“那就烧死我算了!” “哎呀?”见她突然冲自己摆出这种态度,米佳慧自然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忍不住反问道:“小桃子你不会是在生气吧?怎么,那位太子爷惹你了?” 她说着,朝四处环视了一圈,“太子爷人呢?”问完,便注意到不远处的某个房间里正点着灯,且纱窗上清晰地映出两个身影—— 米佳慧见状一怔,旋即拿下巴指着那个房间问陶沝:“屋里还有其他人?” “嗯!”陶沝点点头,闷闷地从嘴里挤出一句:“那个冒牌倾城刚才来了!” “哎?”米佳慧听话的重点显然不在这个来人究竟是谁的问题上。“你已经确定她是冒牌的了?” “没错!”陶沝忿忿地又剥了一颗荔枝塞进嘴里,“从她刚才看我的那种眼神,就足以证明她是假的!” 米佳慧听出了她话里的赌气和不爽,不禁笑了起来:“看来小桃子还真生气了啊!别气别气,男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姐再给你介绍——” 陶沝被她这句安慰弄得哭笑不得,终于将话问到了正题上—— “对了,你这会儿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是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嗨——瞧我,你不提这事儿我都差点忘了,我的确是有事来找你——”米佳慧一拍脑袋,抓起陶沝就要往外走。“我刚发现了一件极好极好的事,你快跟我来,估计现在还没结束呢……” 陶沝冷不丁被对方从座位上拎起,有些迷惑地冲其眨眨眼睛:“是什么好事?” “你去了就知道了!”米佳慧闻言顿时笑得一脸暧昧:“放心,姐从不打诳语!” *** *** 黑夜。僻静的小树林。 “嗯,嗯,爷,轻一点……” “爷若真的轻一点,你当真能满足……” “爷好坏,奴才,奴才还要……” “呵——真是个勾人的妖精,比女人还要舒服百倍……唔……” 有含糊不清的呻、吟声正从树林深处隐约传出,时不时还伴随着几句真正的淫、声浪语,着实令这会儿正躲在不远处草丛里偷窥的两个人双双血脉偾张—— 米佳慧说的对!这果然是好事! 陶沝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感慨。看来她这次出行果然是来对了,所谓“出游”必定都会有所谓的“意外惊喜”发生—— 这次不仅又是活春宫表演,而且又是野外男男版,虽然这次看不清对方的相貌,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其令人热血沸腾的程度和上回海善贝勒那次几乎是一样的。 她刚才果然不该吃那么多荔枝的!若是再这样听下去,她肯定会流鼻血的! “你看看我对你多好,刚才一发现这事儿就立刻去找你来围观了!” 旁边的米佳慧在偷看之余,还不忘向陶沝表彰一下自己的功劳。“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在万岁爷巡幸期间做出这等事,也算是胆大包天啊!” 陶沝在一旁附和地“呵呵”两声,并没有因此发表什么意见。 其实她见过的最胆大包天的应该是在四四大人府邸里的那对“装鬼鸳鸯”,也不知道四四大人后来把他们俩怎么样了,估计其下场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毕竟敢在她家四四大人的地盘上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明摆着就是触了四四大人的底线,不被双双浸猪笼就算是幸运的了! 见她不说话,米佳慧误以为她还在担心太子那边的境况,忍不住出声打趣: “小桃子你今儿个的兴致好像不高哦,难道是在担心自家后院会起火么?” 陶沝听出她藏在话里的深意,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他若是真这么简单就能被其他人勾兑了去,那这样的男人还要来有何用?” “扑哧——”米佳慧那厢听罢当场乐出了声,所幸两人离某个“事发现场”相距较远,并没有像上回一样立马被对方发现。 “我倒真没看出小桃子你原来那么大度!” “谁大度了?本姑娘那可是出了名的小鸡肚肠,眼睛里容不得任何沙子!”听她这样一说,陶沝立马像是被人踩中了痛脚一样,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若是敢和那个冒牌货发生什么有的没得,我立马收拾包袱走人,哼,投靠的下一个对象我都已经想好了……” “哦哦哦——”闻言,米佳慧立刻生出一颗八卦好奇心,“你下一个对象是谁?”顿一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反问一句:“该不会是我吧?” “你想什么呢?”陶沝不假思索地在第一时间否认了她的猜测:“不过,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忙就是了——因为我还要去见那位朝鲜世子一面,问清当年发生的那件事,然后再顺藤摸瓜找到倾城的下落……只要能找到真正的倾城,我说不定就能和她一起回去……” 因为师兄那个叫陶然的小徒弟曾说过,那条十字架项链是她开启回家大门的关键。只要再知道师兄说的那第三句话,她和倾城两人说不定就能一起回去…… “……真正的倾城啊……”米佳慧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她听到的所谓“重点”,忽然转过头来问陶沝: “可你真能舍得吗?” 陶沝被她前言不打后语的说话方式问得着实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她这是在问那位太子殿下,当即滞了滞: “倘若真心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舍得她伤心或是受半点委屈,如果他根本不在意我的这些伤心和委屈,那可见并不是真心对我,如此,也就无所谓舍不舍得了……” 许是听出她夹杂在话里的那抹无奈和哀怨,米佳慧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好半天方才幽幽吐出一句反问: “你确定他真的清楚这一点?” “这个嘛……”陶沝答不出,她相信此时此刻,那位太子殿下应该是明白她的这番想法的,但她同样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做到,尤其是等到他确信她已经喜欢上他之后,他是否还能继续坚持到底,这就有待观望了—— 当年的九九没能做到这一点,而现在,他也不知道会不会步上九九的后尘…… 226. 投石试问水深浅(中) 因为心里有事,这场野外活春宫表演才看到一半,陶沝就草草打道回府。 米佳慧也没拦她,独自留下继续偷窥。用她的话来说,这有利于提升她自身的医术。 然而,就在陶沝回去的路上,她竟然又意外撞见了那位冒牌倾城—— 此时此刻,她正站在一棵柳树下,而站在她身边的人,却已不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而是换成了十三阿哥。 想起自己上回在雪地里听到的这两人之间的对话,陶沝果断地把自己藏进了路边的草丛里,并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那两人靠近。 十三阿哥和冒牌倾城这会儿果然是在密谋什么大事,但因为陶沝此刻插入的时机不对,所以没能听到两人所说的重点—— “你放心,那件事我已经在筹备了,不会让他如愿的……” 十三阿哥所站的位置正好背对着陶沝的方向,陶沝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冒牌倾城虽然面朝陶沝的方向,但因为她这会儿一味低着头的缘故,陶沝同样也看不到她的神情变化。 许是见冒牌倾城一直没有答话,十三阿哥忽然抬手捧住了前者的脸,语气轻柔:“怎么不说话?他刚才是不是为难你了?” “没……没有……”冒牌倾城轻轻摇头,似是在抗拒十三阿哥将自己的脸抬起示人。 陶沝直觉她这样的举止有些奇怪,而十三阿哥似乎也抱持了与她同样的想法,所以他强行扳起了冒牌倾城的脸。 紧跟着,陶沝听到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忙瞪大眼睛使劲张望—— 借着头顶的月光,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冒牌倾城的脸上有一道淡淡的掌印,但被后者自己反手掩去了一半,而她用来掩伤的那只手上也同样出现有细微的擦伤。 见此情景,十三阿哥当场动怒,一把握紧冒牌倾城的手厉声质问:“你怎么会受伤的?是他吗?他刚才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闻言,冒牌倾城慢慢放下自己遮掩伤势的那只手,露出了那张早已挂满盈盈泪水的脸蛋,神情如泣似诉。 她本就是美人,再加上这样一幅哀怨到极点的表情,别说是十三阿哥了,就连陶沝也莫名生出一种我见犹怜的错觉。 当然,在她回想起刚才对方背着太子瞟她的那个得意眼神时,她心里好不容易生出的这点疼惜之情又立马消失殆尽。 这个女人不容小觑,她可不能被她的外表给骗了! 可惜十三阿哥这次的想法却与陶沝截然相反,他显然已经认定冒牌倾城今次受的伤定是那个“他”下的手,当即拉起冒牌倾城的手就要往回走,“我们去找皇阿玛评理……” 但他此举却遭到了冒牌倾城的狠狠反对—— “十三爷,小不忍则乱大谋!您不能因为奴婢这点小伤就轻易打草惊蛇——” “可是……”十三阿哥似乎还有些犹豫,但话才起了个头就被冒牌倾城打断了—— “没有什么可是,奴婢可以忍的,为了十三爷您和奴婢的将来,奴婢会咬牙坚持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盈水的双眸始终带着款款深情注视面前的十三阿哥,若不是因为刚才在太子住处发生的那点小插曲,陶沝恐怕也会当场相信这女人对十三阿哥绝对真心不假。 “倾城……” 自己心爱的女人能为自己甘愿委曲求全,相信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了这样的招数。 所以陶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三阿哥因为感动于某个冒牌货的“深情不悔”,落吻在她耳畔的画面在自己面前公然上演,直到两人离去,她仍呆呆地立在原地,心中仿佛百味杂陈—— 尽管十三阿哥对她这位前九福晋一直没什么好感,但陶沝本人对十三阿哥还是有几分欣赏的,毕竟,若论及对倾城的一往情深,十三阿哥绝对不虚首位,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没法接受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 倘若真心爱一个人,真的会连对方是真是假都分不清吗?九九如此,十三阿哥也是如此…… 可如果连真假都不能分清楚,那这样的爱还能称得上是真心吗? *** *** 因为十三阿哥和冒牌倾城的这出小插曲,陶沝就这样愣在原地始终不曾挪位,直至眼前这条路上又陆续经过几队人马,其中一队人马中还有她熟悉的小太监荣泰,陶沝这才得知太子自打她跟着米佳慧溜出来后就一直遣人在找她。 陶沝被荣泰带回住处的时候,太子正坐在她刚才吃荔枝的那座亭子里喝茶,桌上的食盒内还剩有她刚才吃了一半的荔枝。 见她回来,太子那厢放下手中的茶盏,抬手轻敲她的脑袋:“怎么单独跑出去也不事先说一声?”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陶沝又回想起刚才在院里发生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噘着嘴在他身旁坐下:“有那位美人姑姑作陪,你心里肯定早已乐开了花,哪还能顾的了我?” 太子听出了她话里的酸意,笑着剥了一颗荔枝递到她手里:“我既然已经知道她是假的,哪还会对她生出什么别的心思?” 陶沝不接,噘着小嘴继续赌气:“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太子愣了愣,冲她轻轻一挑眉:“那你的意思是,你也不想知道她刚才都跟我说了什么?”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立即瞪大了双眼,把前一秒还打算继续使性子的念头彻底忘到脑后去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 太子见状勾了勾嘴角,直接把刚才那颗荔枝肉塞进了她嘴里: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里有很多漏洞,但大体的意思无非是想让我相信,她之前在元宵晚会上对皇阿玛及大家说的那些话都是被八弟逼着说的,她说自己当年其实是被大哥给藏起来的,还说九弟新纳的那位庶福晋其实就是当年在大火中意外丧生的九福晋,因为对方现在失忆了,想不起以前的事,所以也不像以前那样完全信任她,她希望我能帮她把九弟那位庶福晋从八弟和九弟手中救出来……” “……”陶沝对冒牌倾城能想出这样的理由感到十分无语。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刚才还好不在房间里,否则一定会忍不住笑场的! 见她嘴角一直抽搐,太子大概也猜到她这会儿在想什么,弯了弯嘴角,又补上一句: “另外,她还说知道我对当年的九弟妹有意,还许诺说,只要我肯帮她,她就帮我得到真正的九弟妹……” 陶沝被他最后的这句话给狠狠噎到,那个冒牌倾城还真是什么都敢说,虽然这件事儿真正的倾城也心知肚明,但她故意在太子跟前强调这句话,显然还有另一层深意,就是在暗指她这个贴身婢女不过是个赝品。 不得不承认,冒牌倾城用这一点来试探太子,的确还是动了几分脑筋的。但这样一来,她也相对把自己背后的势力给一并暴露了出来—— 数字军团中知晓她和太子当年这件事的就只有八爷党和十三阿哥,所以,她的后台不是十三阿哥就是八阿哥,而从她刚才所看到的那幕来看,八阿哥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因为冒牌倾城方才对十三阿哥的态度摆明了就是利用,她死都不相信冒牌倾城对十三阿哥是真心的。 “你在想什么?”太子说话间又剥了一个荔枝给她,“你刚才跟着你那位结拜兄长跑哪儿去了?” 他这话让陶沝莫名回想起之前在小树林里观赏到地那幕活春宫,脸颊当场一红,而后迅速岔开话题:“你答应了?” 她这话问得有点没头没脑,但太子显然是听懂了,回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反问:“你觉得我该答应么?” 陶沝闻言皱了皱眉,换了一种语气:“所以,你是假装答应了?” 太子的语气听不出有任何的波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想知道这个在她背后谋划的人到底是谁!” 陶沝想了想,终于还是把自己刚才在草丛里看到的关于十三阿哥和冒牌倾城之间的事情给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然后又意有所指的追问一句:“不是你打的她吧?” “自然不是!”太子先是一愣,而后便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冷笑一声:“她方才离开的时候可是好好的,我敢发誓,我连碰都没有碰一下她……” “是吗?”陶沝自言自语般地反问,跟着陷入沉思—— 如果那个冒牌倾城脸上的伤不是太子打的,也不是其他人弄的,那十有八九就是她自己伤的自己,然后又以此去欺骗那位十三阿哥……虽然不清楚对方这样做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从这个女人的行事手段来看,她往后势必得更加小心这个女人了! 227.投石试问水深浅(下) 第二天,康熙皇帝率众前往永定河上游巡视河堤,太子和众位阿哥依旧随行。 队伍这次走的仍是当年的路线,唯一不同的就是当年的河堤仍在拟定建造的起步阶段,而现在早已完工。 康熙皇帝沿着河堤一路巡查,不时和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位成年阿哥以及其他几位大学士讨论关于河堤的治理工作。 那个冒牌倾城也一路跟在康熙皇帝身边,时不时地参与其中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陶沝今次走在队伍的最后头,见到这幕情景莫名有些出神—— 尽管知道这个女人是假的,但不得不说,她和倾城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相像的! 队伍一路走到陶沝当年落水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是河堤上游,当年就只有一座只容两人并行、没有护栏的简单木桥,而今不仅新建了河堤,木桥也换作了一座能并行四五人且有石砌栏杆的加固石桥。 难道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像她当年一样掉下河?! 陶沝站在桥上望着底下湍急的河面发呆,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当年,她可是差点就从这里逃脱了呢!如果当时没有毁在最后一步,现在可能又是另一种光景吧? “绛桃姑姑好兴致啊,一个人站在这里欣赏风景,不用过去陪太子爷吗?” 正当陶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回想之际,一个不合适宜的女声突然从旁边传来,将她拉回了现实。 陶沝定睛一看,对方正是现阶段令她头疼且避之不及的冒牌倾城。 她这会儿来找她做什么?难道是跟那位太子殿下有关? 陶沝瞅准空隙扫了一眼四周,康熙皇帝和太子等人都站在河边讨论河道治理一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这边。陶沝心中没来由地“喀噔”一下,直觉对方来者不善。 而见她不吭声,那个冒牌倾城自顾自地接着自己的话往下道:“方才我见绛桃姑姑一直盯着河水发呆,难道是在思考什么治河良策吗?” 陶沝被她说得心头一震,脑海里也下意识地跳出当年她因逞一时之气而变相得罪洛玉的情景,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这个冒牌倾城似乎也是知晓当年发生的这件事的,难道说,这个冒牌倾城的原身当年也在随行队伍之中?! “倾城姑姑真是折煞奴婢了!”想到有这种可能性,陶沝立马摆出一脸无辜。 “奴婢只是觉得这河水看起来好深,心里有些害怕罢了,因为这河水看似浑浊,河底通常都会存有淤泥,如果人不小心掉下去的话肯定救不起来的,加上奴婢本来就不会水,万一被哪个别有用心的人给推了下去,奴婢必死无疑!” “是吗?”冒牌倾城许是听出她这句话是在意有所指,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陶沝越发觉得她似乎知道点什么。 不过冒牌倾城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道—— “我记得当年那位九福晋在出巡途中,曾为这条河提出不少良策,让万岁爷和几位治水官员大受启发……不知绛桃姑姑是否也有良策?” 陶沝知道她这是在试探自己,当下故意冲她眨巴眨巴眼睛继续装无辜:“倾城姑姑糊涂了吧?奴婢可不是当年那位已经香消玉殒的九福晋,奴婢不过只是一介无知民女,又怎会懂水利之治,倾城姑姑也未免太瞧得起奴婢了!” 然而冒牌倾城却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这番说辞,仍旧坚持要她发表意见:“当年那位九福晋也说自己无知,但随后提出的建议却是头头是道,绛桃姑姑若是心里有什么想法大可以直说,断不必藏私——” “哇——当年的那位九福晋竟然如此厉害,连水利之事也知晓一二,不愧是大家闺秀、博学多才呢!奴婢真心表示佩服,不过——虽说奴婢这副长相与她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并非脑子也随她长得一样啊,她是大智若愚,而奴婢是真的完全不懂啊……奴婢一向见识浅薄,充其量就只懂得吃喝拉撒,并无半点过人之处……” “绛桃姑姑这话真是过谦了,若你真无半点过人之处,又怎能独得太子爷垂青呢?” 相较于陶沝此刻的装傻充愣,冒牌倾城也持续咄咄逼人。 陶沝咬了咬牙,打定主意装傻到底: “呵——瞧倾城姑姑这话说的,若是姑姑出马,哪里还轮得到奴婢不是?奴婢现如今也只是暂时运气好罢了,哪天太子爷看奴婢不顺眼了,那奴婢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然而她这样的自损之言并没能成功让对方掉以轻心。冒牌倾城仍在循循善诱:“绛桃姑姑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能让太子爷出手帮忙,又怎会只有暂时的运气?” 陶沝听出她这句话暗有所指,当下愣了愣,神色也明显添了一分郑重:“倾城姑姑这话究竟何意?” 冒牌倾城见状冷笑,终于将话题转向重点:“我听闻前些日子九福晋出外遇刺,难道和太子爷以及绛桃姑姑你没有半点关系么?” 陶沝闻言也跟着在心里冷笑。这女人果然是来试探她的,很可能就是为了董鄂.衾璇遇刺一事寻找突破口,但可惜的是,这件事她和太子谁都没有参与,她根本就问错人了!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反问:“不瞒倾城姑姑,奴婢前日里也从旁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不过奴婢听到的版本是,九福晋遇袭是因为流寇作案,跟旁人好像没有半点关系吧?”顿一下,又抢在对方再度开口前补上一句,“看来上天真的是很公平的,你瞧,坏人真的全都没有好报呢,即使奴婢什么也没有做,也自会有其他人出来‘替天行道’……” 许是她最后的这四个字触动了冒牌倾城的底线,后者说话的口气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 “哼,你别装了,就是你怂恿太子爷动的手吧?若不然,所谓的‘替天行道’怎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那位九福晋被九阿哥遣回都统府的时候出现?” “呵——这事儿就要去问上天了,姑姑来问奴婢,奴婢又怎么会知道呢?”相对于冒牌倾城此刻迸出的丝丝怒气,陶沝这厢依旧维持着适才的一脸无辜—— “奴婢真不知道倾城姑姑为何会跑来问奴婢这件事,倘若奴婢真想借由太子爷之手除掉那两个恶人,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地选择将这件事在此前公之于众?什么都不说岂不是更好,那也就不会暴露奴婢的身份了……” 冒牌倾城显然是被她的这话给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状,陶沝又赶紧趁此机会替自己洗白: “奴婢早年间虽的确与那位九福晋存有私仇,但当日在太后宫中,奴婢已当着皇上和太后等人的面发过誓,如今又怎么可能再出尔反尔?何况,皇上当时也答应说会查清当年那件事给奴婢一个交代,奴婢又何须再多此一举?再者,他们两人遇袭当日,难道是奴婢或太子爷怂恿他们出城去的吗?还有那帮流寇,难道也是奴婢暗中安排的吗?呵——奴婢若真有这样的本事,那日里又怎么会差点死在九福晋手中,若非太子爷当时舍身替奴婢拦下那一棍,奴婢早就一命呜呼了,至于太子爷,那就更不可能了,太子爷的人马若是有所行动,皇上难道会查不到吗?姑姑就算要扣罪名给奴婢和太子爷,也麻烦拿出证据来,否则,就算太子爷肯饶你,奴婢也不依啊……” 她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冒牌倾城心中更为光火。下一秒,她突然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哼——你还装什么装,你勾引太子爷在房中日日宣淫,难道都当别人是聋子么?” “日日宣、淫,这话又从何说起?”陶沝脸上没有半点被说破丑事的自觉,语气反而变得更加平静了,“而且,倾城姑姑诬蔑奴婢一个人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刻意扯上太子爷?” “你——”冒牌倾城被她这种态度激得再度动气,她似乎想说什么,但瞬间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似的飞快变了脸色,还换上了另一种语重心长的教训口气往下说道: “难不成你是想说宫中的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吗?我是好心才规劝于你,太子爷毕竟是国之栋梁,又怎能日日荒淫于此?” 眼见对方这会儿翻脸比翻书还快,即便陶沝没能转身看一眼自己身后的景象,也知晓这其中必定有诈。 所以她反而冲面前的冒牌倾城笑得更为动容,努力保持最谦卑的语气答话道: “常言道,谣言止于智者,奴婢本以为像倾城姑姑你这样的聪明人一定是属于智者之列的,却没想到原来倾城姑姑也会听信这种不入流的谣言啊?” 见她这样说,冒牌倾城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当即扬唇反击:“所谓无风不起浪,空穴无来风,若真没有此事,又怎么会有人传谣?” 陶沝“哦”了一声,依旧保持谦卑的语气,慢条斯理接茬: “姑姑这话说的的确在理,但在这世上,像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人也是多了去了,而且,若是有人故意想要搞垮太子爷,自是会想尽各种方法抹黑他的……世人都道‘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可见这流言的力量之大,通传想要毁掉一个优秀之人,传播对他不利的谣言便是最好的方法,而且还可以杀人不见血……奴婢相信倾城姑姑心里也清楚,太子爷不日即将复立,在这个时候传出这种流言,太子爷自会受到不小的影响,不过,奴婢相信当今的万岁爷是圣祖明君,定是不会轻易相信这些小道传言的,更何况——” 话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佯装羞怯地掩嘴一笑:“若真想证明太子爷的清白,只要找个嬷嬷来给奴婢验身就可以了,如此一来,一切谣言自会不攻自破……” “你——”冒牌倾城显然没想到陶沝会使出这记杀手锏,当即懵在了原地。 陶沝这才佯装毫不知情地回过头,果然发现以康熙皇帝为首的一群人这会儿就站在她们两人身后不远处,陶沝深吸一口气,继续佯装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冲着康熙皇帝磕头不止: “奴婢,奴婢该死!刚才倾城姑姑指责奴婢勾引太子,奴婢一急,就口无遮拦了,还请皇上赎罪——” 见她第一时间跪地求饶,康熙皇帝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出现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淡淡冲其发话: “你刚才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陶沝停止磕头,忙不迭地冲其重重点头。“奴婢之前因为滑雪扭伤了脚,行动不便,所以太子爷才好心帮奴婢擦药,谁想却莫名传成了奴婢狐媚惑主,勾、引太子爷白日宣、淫……奴婢虽然出身小家,但也懂得本分,更有自知之明。奴婢如今能留在太子身边做事,已是心怀感激,又怎可能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举?” 闻言,康熙皇帝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沉声反问:“可是,朕听说有不少人称自己亲耳听到太子房中传出□□?这一点,你如何解释?” 陶沝怔了怔,随即冷静应对:“回皇上,有时候,眼见都不一定属实,更何况是口耳相传。太子爷自奴婢进宫以来就一直对奴婢多加照顾,是因为太子爷单纯同情奴婢过去的遭遇,但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奴婢碍了别人的眼,所以才会被他们硬安上□□的罪名,可是,若这罪名只针对奴婢一人也就罢了,奴婢名节事小,太子爷的名声事大——若是此事传讲出去,人人都会认为当今的太子爷荒淫无道,而万岁爷今次复立太子爷更是错上加错,如此一来,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啊……” 这话说得康熙皇帝的脸色当场一沉。 陶沝见状心中一喜,又佯装天真地再补上一句: “而且,再退一步讲,奴婢若真是个美人倒也罢了,勉强还能担的起狐媚这个骂名,可不管奴婢怎么看,就凭奴婢现在的这副长相,就算想要狐媚那也要能狐媚的起来啊……” “扑哧——”旁边有人笑出了声,但因为陶沝低着头的缘故,并没有看清是谁笑的。 康熙皇帝的嘴角也不由自主的抽了抽,而后转身看了跟在他身侧的太子一眼:“胤礽,你怎么说?” “皇阿玛——”太子答得甚是恭敬,“‘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儿臣清者自清,也恳请皇阿玛不必理会这种流言蜚语……” 他的话音刚落,十六阿哥那厢也跟着站了出来,冲康熙皇帝行礼道: “皇阿玛,儿臣也可以作证,当日儿臣和十七弟坐冰床玩耍时,曾瞧见这个宫女在雪地里溜冰,儿臣便提出要与她比赛,谁知却反而害她扭伤了脚……儿臣心中有愧,之后曾几次和十七弟去太子哥哥院中探视,却并未见太子哥哥与她之间做出过什么出格之事,更别提什么□□了——恐怕这白日宣、淫一事的确属于谣传而已……” 他说这番话的用意显然是在证明陶沝并没有说谎,这让旁边几位阿哥忍不住朝他脸上瞟了几眼,而陶沝本人也因为他这番话而听得发愣。 她不是在做梦吧?小十六居然在变相替她辩白,而且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候? 当年的那个小十六,果然还是有地方没变…… 相较于陶沝心中这会儿充斥的满满感动,康熙皇帝那厢只是面无表情地扫十六阿哥一眼,转而朝仍跪在地上的陶沝发话: “你起来吧!” 陶沝赶紧谢了恩,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但刚抬起头,就赫然对上十四阿哥正打量自己的古怪目光,陶沝愣了愣,却始终难以理解对方为何要这样看着自己,只能佯装没瞧见,重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228.桃花满院诉断肠 好在康熙皇帝那厢没有继续为难陶沝的意思,反而接下来还把刚才对陶沝咄咄相逼的倾城给一并带走了。 陶沝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总算躲过了一场劫难,当然,如果十四阿哥方才看她的目光不要那么古怪就更好了。 当晚,众人仍宿在前一日的驻营地点。 那个冒牌倾城没有来再来找太子“商量事情”,而米佳慧也没有来找陶沝继续研究春宫。 太子提议带陶沝去看有名的“卧龙冈”。陶沝自然欣然同意。 卧龙冈是《宛署杂记》中记载,传说中卧于群山中的一只龙的龙头,龙尾在戒台寺,而龙头则长期踞在永定河旁饮水同时也看护永定河的水患。 陶沝从以前就一直很想看看这所谓的“龙头引水”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然而不曾想,两人才刚走到目的地附近,却意外发现那个观赏的最佳位置早已被人占了,而对方正是康熙皇帝和冒牌倾城。 两人这会儿似乎在说什么,身边好像也没带什么侍卫,陶沝想也不想地立刻拉着太子藏进了附近的树丛里,屏心静气地偷听那两人的对话内容。 从问话的语气听起来,康熙皇帝此刻的心情似乎不错—— “当年你对朕说的那些话,如今可还算数?”顿一下,“那孩子已经不在了,若你不愿,朕不会逼你……” 而伴随着他这声话音落下,另一个清清柔柔的嗓音也跟着响起,是那个冒牌倾城的—— “回皇上,奴婢对您的心意从那时起就已经定下了,即使这些年奴婢未能陪在皇上身边,心里也一直深记这一点,虽然奴婢当年是为了九福晋才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奴婢如今并不曾后悔,奴婢只求能待在皇上您身边,即使是以现在这样的身份也好……” “……” 虽然这两人的对话只有简单的两句,之后便没了任何声响。但陶沝却因此惊愕到了极点,她傻傻地僵在原地,仿佛听到了一个闻所未闻的惊天密闻,旁边的太子见她情绪不对,连忙瞅准机会拉着她匆匆离开了。 陶沝一路浑浑噩噩地任由太子拉着自己。直至快回到住处时才终于停住脚步,仰头冲某人发问: “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当年,倾城的决定又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闻言滞了滞,眉头明显拧紧,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陶沝真相,不过最后,他还是败在了陶沝期盼的眼神之下,以最直接也是最简洁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当年,皇阿玛要杀你,倾城就是用这个理由保你的!” “你说什么?!”陶沝觉得自己当场犹如被一道晴天霹雳从头劈到了脚。 见她露出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太子似乎对自己刚才逞一时口舌之快的举动有几分后悔,但他还是耐心劝慰陶沝: “你别难过,那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她毕竟没有真的委身于皇阿玛不是吗?当年,我们三个定下的逃亡计划被迫提前实施,那个时候,她修书给我,说她也会跟着你一同逃走……” “……”话虽如此,但陶沝听完之后,内里除了痛心还是痛心。 她当年欠倾城的,已经太多了……没想到现在又加了一条…… 倾城真正的身份,就只有她知道,身为一个男子,会答应那种屈辱的条件,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决心…… 她就算今世做牛做马,也根本还不起…… 见她难过,太子的琥珀丹眸中也随之划过一丝不忍,跟着,他突然将她搂入自己怀中,搂得很紧很紧,就像害是怕她会忽然从自己面前消失一样—— “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会没事的……所以,你别难过了,只要她人真的在京城,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 *** *** 两天后,出行队伍继续出发,但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冒牌倾城说了什么有的没的,康熙皇帝突然提议改坐船代步。 此举让陶沝莫名忆起她和太子当年的地下恋情就是在这位康熙皇帝坐船出行时被揭穿的,以及在这之后,她在船上所遭受到的各种打击和侮辱,所以她坚决不肯随众人坐船,不过她给出的理由则是自己被人绑来京城的时候就是坐船,所以对坐船一事存在心理阴影。 太子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倒没有强迫她坐船的意思,只专门找了一辆马车负责送她。 但出乎陶沝意料的是,太子此番安排的这辆马车并没有沿着船只前进的路线一路随行,反而还一直将她往相反方向带,而且,越走越远。 陶沝第一个反应就是她被别人劫持了,但这一回替她赶马车的人,其中一个是陶沝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侍卫,也就是当年负责将陶沝从河底救上岸来的侍卫曹辛;另一个则是早年跟在太子身边、跟她也有几分交情的小太监尚善,他们都是太子的人,至少没道理会在这个时候一起反叛。 虽然曹辛在第一眼看到陶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的确有几分震惊,但他似乎也很快就接受了这一事实,至于小太监尚善,他对陶沝的接受程度就更为坦然了,直接称呼她为格格。 就在陶沝经历了一路忐忑外加狐疑之后,马车终于停在了郊外一处偏僻的连院墙外都种满了桃树的别院门外。虽然这里地处僻静,但四周的守卫却并无疏漏,就像是被人刻意保护起来似的。 莫名的,陶沝忽然忆起她早前随雷孝思初来京城时,八阿哥在城门外对四阿哥说的那番话—— …… “……四哥就不好奇他究竟在那里藏了什么吗?特意派人守得那么严实,应该是在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比如:女人,亦或者……” …… 这个问题当时就令她感到十分好奇,她原本以为太子是把倾城藏在了这里,还曾在与太子相认后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但太子当时并没有直接告诉她,反而回答得甚为敷衍。对了,当日元宵晚宴上,八阿哥也曾刻意提到过那个冒牌倾城被发现的地点就是在一座开有桃花的院落附近,还说这间院落正是太子名下的别院之一……难道,八阿哥当时暗指的地方就是这里?! 这样一想,陶沝心中的疑惑也无限扩大。 既然太子当初对这间院落的问题选择避而不谈,那么今次又特意把她送来这里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然而,陶沝的这一满腔疑惑在随着尚善打开那扇通往后院的大门时,突然间彻底消失殆尽—— 后院很大,一条宽约两米左右的石子路从院门一直通往远方,放眼望去,几乎看不见尽头,但这些都并非重点,重点是,这条石子路的两旁竟然全都种满了桃树,一棵接着一棵,沿着当中的石子路往远处延伸。 陶沝当场震住了,双眼几乎忙不过来,从这边栽种的桃树一直扫到那边,又从那边的桃树再重新绕回来。 眼下虽未到桃花开放的季节,但满院的桃树上全都已经挤满了粉红色的小花骨朵,掩映在四周的绿叶间,看上去极是可爱。 见陶沝目不转睛地盯着院中的那些桃树发呆,尚善忍不住上前提了一句:“格格,这些桃树全都是太子爷一棵一棵亲手栽种的,自打当年那位……”话到这里,他许是察觉到不对,立马咬掉了“九福晋”三个字,直接跳过往下道:“……过世之后,太子爷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便每隔一段时间跑来这里一次,每次都会在这里种上几棵桃树,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 “太子爷说,桃树是乞求原谅的意思,所以,他会一直种到……某个人回来……” 尚善说这些话的时候,陶沝眼眶里的泪水也跟着无声无息地满溢而出。 她突然明白了那位太子殿下特意将她送来这里的用意。 他是想告诉她,这三年来,他并没有忘记她,而是一直在乞求原谅中度过的,因为他当年没能成功救出她,使得她离他远去,从此相隔天涯…… *** *** 陶沝在这间僻静的小院里住了整整三天。三天后的傍晚,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终于来接她了。 陶沝正站在其中一棵桃树下仰头看着天空发呆。 天边夕阳斜挂,渲染出一大片犹如火烧般的红霞。 这般美轮美奂的场景,让陶沝莫名回想起她之前在咸安宫与某位太子殿下重新相认的画面,那时候的天空中也有类似的绚烂云霞,唯美得就像一副印象派的水粉画。 正想得出神,一只大手突然从身后伸出,无声地环在了她的腰际,伴随从鼻尖传来的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龙涎香气,陶沝知道,是她等的那个人来了。 她没有立即回头,而是维持着原有的姿势轻声发话,像是要进一步从对方口中得到证实:“尚善说,这里满院的桃树都是你亲手栽的……” 闻言,身后的某人并没有直接承认,而是顺势倾身上前,将自己的下巴轻轻搁在了她的头顶—— “你不是说,想看桃花开满整整十里的场景吗?如今这些桃树虽还没有种满十里,但只要我继续坚持,不出三年,这里就一定会变成你所期待的十里桃花了……” 停了停,见陶沝没有立即接话,又径自接了下去: “我本想等你回来,再将这满园桃花送给你做礼物……如今虽然早了一些,但我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先带你来看一看——” 他说着,一个极其绵长的吻也同时落在陶沝的脸颊—— 他吻得很轻、很柔,如薄薄的蝶翼从颊边微微拂过,带着丝丝暖意,也让陶沝的一颗心在瞬间融化成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229.离间之计?将计就计!(上) 有人说,这世间最动情的告白,莫过于出自帝王口中的那句“待我君临天下,许你四海为家”。但对陶沝而言,她其实更喜欢属于农夫的那句“待我富贵荣华,许你十里桃花”,当年她曾把这话开玩笑似地学给某人听,没想到某人竟真的帮她实现了这个愿望。 因此,直到隔日一早被那位太子殿下重新带回出行队伍当中,陶沝的心里仍然充斥着满满感动,连带看向太子的眼神也比以往温柔许多。 不过可惜的是,这世上就是有人见不得别人好,在两人回归队伍的当晚,那个冒牌倾城又打着商榷要事的名号来找太子了。而且还是挑在太子和陶沝两人花前月下、互诉衷肠的时候。 这次别说是陶沝了,就连太子的脸色也明显有些不耐烦。 不过两人到底还是忍了下来,没有当面与这位冒牌姑姑翻脸。而这之后不久,米佳慧也再度打着邀陶沝一同去欣赏活春宫的旗号翩翩前来。若非陶沝知道她和冒牌倾城之间不会有什么交集,恐怕都要怀疑这两人的行动是不是事先约好的。 鉴于太子和冒牌倾城又进房间密聊去了,她一个人待在这院子里也有点无聊,所以陶沝犹豫再三,还是再度选择跟米佳慧开溜。 今夜野战上演的地点是在临溪的草丛里。 因为四周没有可以遮挡的树木,所以陶沝和米佳慧只能把观赏的位置往远一点的地方挪了挪,虽然听不到那两人的对话,但她们俩说话的声音也同样传不到对方耳朵里,反而少了几分顾忌。 只是这样一来,“野战”所带来的具体刺激也比以往小了许多。因为这就好像在看一部没有声音的□□电影,虽然画面感十足,但由于缺少听觉的刺激,所以总体的感觉就会大打折扣。 米佳慧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开启吐槽模式:“唉——这两人今天的姿势好像还是没有换过呢!好无趣啊,都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地点倒是天天换,但姿势却始终维持同一个,这两个人难道就不能换个别的姿势尝试一下吗?”停了停,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一句:“早知道是这样,我刚才就带点瓜子过来了!” “我汗!你脑子被门挤过了吧?嗑瓜子的声音多大啊,你生怕我们俩不能被他们发现是不是?”米佳慧的这个提议让陶沝甚觉汗颜,她随手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朝对方扔了过去,“喏,这包冬瓜糖给你,刚临走前从膳房顺出来的,主治清凉降火……” “扑哧——”米佳慧被她这最后四个字逗得当场乐出了声,随即又迅速收住,继续吐槽:“跟你说啊,这两人从第一天开始‘野战’,我就盯上他们了,几乎每晚都能瞧见——不过这两人的耐久力显然不咋滴,第一天约摸持续了半个时辰,第二天就减少了大约十分钟,第三天又减了些许,如此类推下去,不出三个月,必定早泄……” “噗——”这次轮到陶沝在旁边喷笑。“你这张嘴,简直比我家死党还要毒舌——” “我这可是实话实说!”米佳慧显然是对陶沝给予自己的这一评价感到十分不满。“你要相信我身为一个皇家太医的医术!” “那你天天跑来蹲点,难道就是为了来验证这两人的结局是否会如你所预计的那样发展?”陶沝才不相信米佳慧给出的这个理由,而是一针见血地点破了对方的心思。“恕我直言,你这分明就是所谓的‘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吧?” “哈哈哈——”这句在众多言情小说中早已用烂的狗血台词让原本还准备继续辩驳的米佳慧再度笑场。“小桃子你有资格说我么?你自己不也是一样,我一叫你,你马上就跟着来了,连太子爷都被你舍到一边去了……” “喂,我这样做明明就是出于一片好心,怕你每天看这个走火入魔,所以才特地跟来看着你的……”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互相吐槽对方,完全忘了眼下所处的周遭坏境,冷不丁的,一个熟悉的男声自两人后方幽幽响起,直接吓得陶沝和米佳慧当场僵在原地,且双双流下满头冷汗——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说这话的无疑是十四阿哥,但当陶沝硬着头皮回转身,却发现今次地来人并不止他一个,那位温润如玉、见人三分笑的八阿哥也站在他身旁。 陶沝只觉得自己的脑海里有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奴婢……给八爷,十四爷,请安!” “奴,奴才给,给八爷,请安,给十四爷,请安!”米佳慧这会儿的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显然亦是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位皇阿哥吓得不轻。 “绛桃姑姑和刘太医怎么会在这里?”八阿哥维持着他一贯的优雅,冲两人好奇发问:“我刚才好像听到你们在讨论什么走火入魔,可是谁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这个问题让陶沝忍不住挑了挑眉,下意识地朝米佳慧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见状,米佳慧只得硬着头皮率先答话—— “呵呵,八爷您定是听错了!奴才,奴才刚才只是和小桃子在讨论……”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十四阿哥那厢却像是已经发现了什么,直接迈步绕过面前的陶沝和米佳慧,站到他们刚才的位置上往远处眺望,然后下一秒,不出意外地当场黑了脸,回过头来狠狠朝两人瞪了一眼: “你们两个倒真是有兴致!” 陶沝和米佳慧两人自知理亏,听到这话后不敢再行言语,赶忙双双低下头装鸵鸟。 八阿哥先是被十四阿哥的这个反应弄得一愣,而后跟着上前,待看清远处这会儿正在上演的那幕“野战动作片”时,他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嘴角的笑意高深莫测。 紧接着,他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在陶沝和米佳慧两人脸上来回逡巡了一遍,而后语出调侃: “难不成十弟那天随口所说的玩笑话,两位还真打算身体力行、付诸实践?” “……不,奴婢和刘太医只是无聊才跑来这里的,并非……嗯……” 陶沝被此刻从八阿哥眼中投射而出的那抹诡异精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出声自己辩解,但因为底气不足,声音越说越小。 不过那两位皇阿玛似乎也没有听她解释的打算,尤其是十四阿哥,只见他直接转过脸去朝八阿哥打了声招呼,“八哥,我有话想和她说,先走一步”,跟着便径自扣住陶沝的手腕大步离开,可怜陶沝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前者强行拖走了。 八阿哥并没有阻止,米佳慧也没有。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她不敢。 *** *** 十四阿哥将陶沝强拖出老长一段距离后才慢慢停下脚步,然后冲她劈头就是一句—— “你为何要欺骗爷?” 陶沝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是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当下本能地将之前的解释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奴婢刚才真的是碰巧经过那里,并非……” 然而这个理由才说到一半就被对方强行喊了停:“爷不是指今晚这件事!” 哎?! 此语一出,陶沝立马眨巴着眼睛无声回望。竟然不是指这个吗?那她还骗他什么了?! 眼见她摆出一脸迷惑的模样,十四阿哥狠狠拧了拧眉,强忍怒气点明了他此刻不爽的真正原因—— “你之前明明告诉爷,你已经成了他的人,但其实你跟他两人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不对?” 一听到这话,陶沝心里顿时重重“喀噔”了一下,总算明白对方那日里,在听到冒牌倾城与她的那番对话后,为何要用那般古怪的眼神来看她了,原来竟是因为这件事! 呜呜,她当时的确没有考虑这么多,只想着要怎样完美回击那个冒牌倾城,竟忘了其中还有这一出! 但说出去的话显然已经收不回来了。 陶沝深吸一口气,企图用最短的时间想一个最合适的理由来过十四阿哥这一关—— “奴婢并没有骗十四爷您的意思,奴婢现在这个身份,加上做的也是这种与虎谋皮的事,有些事就算现在还没有发生,将来也一定逃不过的,所以,奴婢才……唔——”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十四阿哥还没等她说完这个理由便强行以口封住了她的红唇,陶沝当场懵住,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回神,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对方从自己跟前推开。 她大口大口地呼气,用指责的目光狠狠瞪向十四阿哥。 但被她怒瞪的对象显然并没有做错事的自觉。反而脸上的神情比她还要更幽怨几分。 陶沝瞬间觉得自己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 还不等出声质问,就听到十四阿哥那厢首先开了口,但话题和上一秒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弘映很喜欢你,天天嚷着要见额娘……” 他这话听得陶沝一阵汗颜加尴尬。这事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吧?她又不是弘映真正的额娘!不过,这孩子到现在还连自己的亲娘都认不清楚,可见这智商也是十分捉急啊! “那孩子的额娘是谁?” “如芸。”十四阿哥点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显然犹豫了几分,但在看到陶沝脸上随后露出一副“原来是她?!”的惊讶表情时,又补了一句,“不过现在,这孩子养在菡蕊身边……” 菡蕊?!陶沝皱了皱眉,对于这位与她有过节的十四侧福晋十分敬而远之—— “要不,你还是把他还给如芸养吧?”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十四阿哥那厢竟是当场愣住了,连带看向陶沝的眼光也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陶沝被他这种探究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凛,本能地反问:“……奴婢说错什么话了吗?” 难道是她错过了什么跟如芸有关的重大消息?可是这真的不能怪她!那位太子殿下对关于十四阿哥的话题深恶痛绝,因此她根本就不敢轻易向人打听跟十四阿哥有关的消息。 十四阿哥仍旧眼带怀疑地打量着她,像是在确定她是否真的对此不知情。半晌,他方才重新发话,语气淡淡,却令陶沝瞬间震惊当场—— “自打头一胎滑胎之后,她的身子一直不太好,生下弘映之后没多久便去了,就在去年这个时候……”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因为眼下这则意外消息带给陶沝的冲击着实有些震撼,所以她一时间颇有点语无伦次,脑海里也不由自主地跃入当年断虹桥上的那幕场景,继而一转,又跳到弘晖“出殡”当日,她拿话吓如芸的那次情景—— “抱歉,那时候,都是我不好……” 早知道会因此害得那个如芸身子不适,她当初就不该逞一时之气,拿那种话吓唬对方…… 她的这声道歉显然也触动了十四阿哥对于以往的回忆,下一秒,他突然再度倾身上前,将嘴唇重重地压在了陶沝的唇瓣之上—— “该说抱歉的人,是爷——” 230.离间之计?将计就计!(中) 陶沝觉得十四阿哥一定是疯了。 因为像他这样性格的人,竟然会主动放下身段来跟她道歉,这简直就比哈雷彗星要撞地球还要更加耸人听闻啊! 所以—— 那天晚上,直至他主动放开了自己,她整个大脑思维外加感官系统都还处于雾化阶段,更别提反抗对方了。 不过紧接着,她发现还有一个人也跟着疯了。而这个人,正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也不知道是那个冒牌倾城跟他说了什么,当晚回来,他直接甩给她一个冷得不能再冷的冰块脸,然后用那种不阴不阳的语气质问她刚才去了哪里,最后甚至还破天荒地第一次将她赶到别的房间去睡觉。 而且这之后一连几天,都是同样的境况,甚至,对方完全都没有要跟她缓解或改善这种关系的意思。 陶沝只觉得自己脸上有一个大写的懵逼,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那位太子殿下给出的态度明显是不想搭理她,跟她说话的语气也充满了各种不耐烦,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在一夜之间降到了冰点之下。 陶沝甚至觉得,她前些日子住过的那座桃花小院也只是她午夜梦回时的一个幻象。 这期间,那位冒牌倾城又先后来过几次,见两人持续冷战,神色间似乎颇为得意。 陶沝相信她应该是知晓个中缘由的。但令人郁闷的是,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对方都只轻蔑地冲她甩出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把她弄得更加云里雾里。 就这样过了十日左右,康熙皇帝圆满结束了这次巡幸,率众重新返回南苑。 但太子对陶沝的态度依然没有半点改变,甚至逐渐趋向恶劣,经常将她视作空气。 而原本跟在太子身边的那些宫人们也全都注意到了这一点,纷纷开始猜测陶沝这位曾被太子宠极一时的贴身奴婢肯定马上就要失宠了,有些看风使舵的人甚至连对陶沝的态度也都没有像以往那般恭敬了。 陶沝心中极是郁闷,但她也不知道原因究竟出在哪里,所以只能跑去找她唯一的穿越同盟——米佳慧诉苦。 米佳慧的房间位于南苑一个较为僻静的单独院落里。距离太子的住处还是颇有些距离的。同院中还住着其他几名太医和医士。 陶沝推门进去的时候,意外发现她的房间里今日还有别人,而且米佳慧这会儿正和对方聊得火热,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说,但从她的表情来看,别提有多happy了,简直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也不为过。 陶沝从没见过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当即站在原地怔愣了好半天,跟着才被无意间看到她进门的米佳慧的一记招呼声给拉回现实—— “小桃子,你今日怎么有空跑到我这儿来了?” 她这话一出口,那个适才与米佳慧相对而坐、且一直背对着陶沝方向的陌生人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扭过头来,神情满是讶异。 而在对上那个人的正面时,陶沝也终于明瞭了米佳慧刚才为何会表现得如此激动。 这是一个现代标准意义上的美男,相貌清朗俊逸,五官极其精致,举止谈吐看起来也很优雅,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更是一流绝顶,就算拿他和那位谦谦如玉的八阿哥相比也丝毫不逊色,甚至长得还比八阿哥更好看一些。 陶沝就这样眼带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对方,而后才发现,对方竟也同样在审视自己。 不知为何,陶沝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因为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莫名有些熟悉,尤其是他此刻注视她的这种眼神,就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可是她们以前明明就没有见过面,毕竟是这样一个绝顶帅哥,她若是曾经有见过,一定不会轻易忘记的。 见两人互相专心致志地打量对方,被晾在一旁的米佳慧赶忙跳出来打破沉默,顺便刷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她指着陶沝冲那名美男介绍,“这位是太子爷身边的绛桃姑姑!”跟着又冲陶沝道明那名美男的身份,“这位是朝鲜世子身边的宠臣,尹大人。” 这个男人竟然姓尹么?那他和倾城好像是同一个姓呢…… 乍听到米佳慧的这一介绍,陶沝心里再度没来由地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美男闻言一愣,但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眼底似是有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陶沝见状忍不住又追问一句:“那个,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哈哈哈——” 她此语一出,米佳慧那厢顿时情不自禁地乐出了声,跟着也不等那位尹大人发话,便先一步出声提醒:“小桃子,这种古早的搭讪方式可不适合你,而且也不太礼貌,你会吓到这位尹大人的!” 被她这样一说,陶沝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以自己目前的身份来问对方这个问题,的确有点不太适合,当下赶紧朝对方福身行了个礼,算是道歉。 那位尹美男见状也立即起身冲她还了个礼,然后转身朝米佳慧拱手道: “既然刘太医还有事要做,那在下就先告辞一步了!” “尹大人慢走!”米佳慧此刻脸上的表情看上去虽然有点不舍得,但到底还是义不容辞地选择了重友轻色,将自家穿越同盟摆在了第一位。待那位尹美男前脚跨出房门,她立刻将脸转向一旁的陶沝,直接问重点—— “小桃子,你这会儿跑到我这里来,太子爷他知道吗?” “哼!”她若这会儿不提太子还好,陶沝听到这声称呼后立马变了脸色,然后赌气地在刚才那个尹美男的位置上落了座,冲米佳慧大声抱怨: “什么十里桃花、情深不悔都是假的,我看我果然还是应该快点找到倾城,然后跟倾城一起回家去,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她此语一出,原本落在房门外走廊地上的某道阴影顿时不自然地晃了晃,但可惜屋内的两人却都因为太专注商讨问题而没能注意到。 “你们俩不是吵架了吧?”听出陶沝这会儿语气的不佳,米佳慧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大条,顿一下,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试探性地追问一句,“我昨儿个听到传闻,说你已经被太子爷嫌弃了,马上就会彻底失宠了……可是真有此事?” 陶沝撇了撇嘴,没吭声。 米佳慧也不气馁,再接再厉地继续追问:“你们为什么吵架?” “我怎么知道?”陶沝这次终于没好气地开了口,“若我知道倒还好了,至少我也能死个明白啊,就算想要补救,也要对症下药不是?但现在的问题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儿惹到他了……” 换句话说,那位太子殿下根本就是从源头上把她给堵死了。 “这样啊?”米佳慧听罢亦是一脸懵逼状态,显然也是觉得某人这种说翻脸就翻脸的做法的确有点异常。不过身为“旁观者”,米佳慧分析问题的能力还是比陶沝这位“当局者”要稍微强一些: “我个人觉得吧,现在可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那个冒牌美人姑姑在太子爷跟前揭了你的短,但你也说过太子爷早就已经怀疑她了,所以应该不会轻信她的话;那么就剩下第二种可能了,太子爷他一定是亲眼看见了什么,或是亲耳听到了什么,所以才才会对你产生误会的……” “……是这样吗?” 她这样一说,陶沝顿时没来由地想起那晚十四阿哥跟她说抱歉时同时赋予她的吻—— 那个时候,她因为太过惊讶十四阿哥那样的人竟也会拉下脸来说抱歉,所以根本没有反抗——难不成,那幕场景正好被太子给看到了?! 仔细想想,那位太子殿下对她的态度改变,好像的确是从那晚开始的!这种可能性确实很大! 231.离间之计?将计就计!(下) 这样想着,陶沝当即有种想要立马飞奔回去向某人解释的冲动。然而她这厢才准备告辞离开,却意外听到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显然是有人听到她要出门而正准备开溜。 虽然她和米佳慧方才的那番对话中并没有什么会暴露身份的内容,但她心中还是莫名一凛,而后大喝一声“是谁在外面?”,边叫边拔脚追了出去。可惜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外面那个人早已提前一步,溜得没了踪影。 陶沝不死心,又凭着直觉往前追了一段,仍是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身影,甚至连普通的过路人都没有瞧见一个。 “小桃子!” 就在这时,米佳慧也气喘吁吁地从后方追了上来,“我那儿平时几乎没有旁人会来,你会不会是听错了?” “我不可能会听错的,肯定是有人在外面偷听!那个脚步声一定是人的脚步声,绝对不会是什么动物或者风声。”在这一点上,陶沝对自己判断力还是极有自信的。 见她说的如此笃定,米佳慧也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思维进一步猜测:“难不成……会是刚才那位尹大人?” 说完,便又立即自我否定了:“唔——应该不可能,这事儿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他就算听到了又有什么用?” 但她的这一大胆猜测再度引起了陶沝对那位尹美男的好奇:“对了,我刚才忘了问你,那位朝鲜世子今次也一起来南苑了吗?他的风寒已经好了吗?” “嗯,他人现在就在南苑,风寒也好得差不多了!前些日子就已经能够下床了,只不过……”米佳慧似有所顾忌地欲言又止。“我觉得他的病着实有点奇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陶沝听得有些迷糊。“难道风寒还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米佳慧看看周围,一把拉过陶沝,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跟你说啊,那位朝鲜世子一开始的确是染了风寒没错,但之后不久,他其实已经有所好转了,可是再之后不久,他又突然间莫名其妙开始复发了……” “恕我直言,这个不是很正常吗?”陶沝不知道对方到底在纠结什么,因为在她看来,处于这种寒冬的气候状态,治愈的风寒就算会复发也是情有可原。 “如果单单只是这样我自然不会起疑心,可是——”米佳慧进一步压低嗓音,“就在我第二次去替他诊病的时候,发现他身上竟有一道新的伤口,虽然他身边的侍从解释说这是他下床走动时不小心划伤的,让我不要在意,但我瞧得出,那分明就是一道刀伤……你说,他明明就一直是躺在床上的,怎么会突然挨了一刀?这明显说不过去啊!” 她这话说得陶沝半信半疑。如果米佳慧没有看错,那这件事的确令人起疑——且不说他身为朝鲜世子,竟然在自己的驿馆被人给扎了一刀,最可疑的是,他挨了刀之后居然没有要上报清廷的打算,反而还刻意隐瞒……光凭这一点,的确是有点说不过去! “那他现在在哪里?”陶沝觉得择日不如撞日,她干脆趁此机会去找那位朝鲜世子问问倾城的下落。 “既然你也觉得可疑,那我们不如直接去找他问一问吧?反正,我也正好有其他事想要向他请教——说不定,我们还能发现什么了不得的□□!” “可是,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吧?万一……你就不怕他报复?” 米佳慧对她的这个提议抱持否定态度。 闻言,陶沝的脑海中莫名划过朝鲜世子的那张脸,她几乎是本能地下定结论:“他应该不会的!” “你确定?!”米佳慧忍不住出声质疑,“我可不想帮你,哦,不对,是我们俩一起收尸啊——” 尽管遭到队友强烈反对,但陶沝这厢还是一意孤行,米佳慧没办法,只能陪着她一起去见那位朝鲜世子。 朝鲜世子的临时住处正好位于米佳慧所在这间小院的相反方向,途中必须经过太子的那间院落。 在经过院门前时,陶沝无意间往里面斜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让她当场停下了脚步—— 因为此时此刻,她看到那个冒牌倾城就站在院子当中的亭子里,和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相对而立,像是正和后者在讨论些什么,两人脸上这会儿都带着些许明显的笑意,似乎相谈甚欢。而且这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近得不是一点点,感觉某人只要一低头,就能贴上这位冒牌倾城的前额了。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画面,陶沝心中莫名一阵火气,尤其是那位太子殿下冲冒牌倾城露出的笑容,让她觉得甚为碍眼。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种想要冲上去将他们两人绑起来吊打一顿的冲动。 “哎呀——这是什么状况?” 没等她将这一想法付诸实践,原本走在她身旁的米加慧也发现了这一情景,忍不住惊呼出声。“小桃子,你家太子爷还真的打算换目标了啊?” 她这声动静明显有点大,那厢正站在亭子里的两个人几乎是第一时间、不约而同地双双循声看了过来。 待发现站在门外的陶沝和米佳慧时,那个冒牌倾城先是滞了滞,而后转头瞅了边上的太子一眼,跟着看向陶沝的眼眸里又再度掠过一抹得意的笑意,而那位太子殿下的反应也是一派自然,完全没有半点被抓包的窘迫和尴尬,脸上依旧维持着刚才那副含笑的表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八目相对,四下无声,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陶沝咬了咬牙,果断扭过头继续往前走。 反正她刚才已经决定等找到倾城后就和倾城一起回现代去,这家伙爱跟谁在一起都和她无关! 米佳慧的目光在眼前这三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圈,方才若有所思地追着陶沝而去。 接下来的这一路,陶沝走得飞快,且用力绷着一张脸,一字不吭。 果然俗语说的好,相爱嗷嗷的容易,相处贼拉贼拉的难。她和某人之间就是这样的真实写照! 许是见她这会儿竭力压抑着自身火气,紧随其后的米佳慧一路想劝却又不敢劝,只能这样一直纠结着来到了那位朝鲜世子的住处。 但紧接着得知的消息又让她们两人双双大失所望。 因为那位朝鲜世子已经先一步面见康熙皇帝去了,要找他,恐怕得转去康熙皇帝的住处! 陶沝虽然急切地想要从这位朝鲜世子嘴里知晓倾城的下落,但还不至于作死,于是又改问那位尹美男在何处。谁想得到的答案却是尹大人一早出去了 ,至今未归。 这个结论让陶沝和米佳慧两人都觉得相当蹊跷。因为那位尹美男明明出门就比她们俩还要早,按理应该会比她们早到一步才是,难道他中途又跑去别的地方了?! 站在朝鲜世子所住的小院门外,陶沝纠结着要不要留在这里等那位朝鲜世子或尹美男回来,反正太子那里她暂时不想回去了,就算回去看到那样的场景也是给自己内心添堵。 米佳慧瞧出她此刻写在脸上的郁闷,忍不住出声指点迷津:“小桃子,我觉得你也先别太难过了,太子爷之前对你怎样,你我都看在眼里,就算他真的要变心,这未免也太快了一点!虽然那位美人姑姑的确美得倾国倾城,但他之前不也还是选了你而弃了她吗?所以,我觉得这当中必是有什么猫腻——” “……”是这样吗?陶沝听到这话也在心里无声自问,但嘴上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她自然明白米佳慧的意思,也坚信那位太子殿下先前对她的一切并非虚情假意,可是当初他选择她,多少是因为倾城不喜欢他,而如今,这位冒牌倾城主动向他示好,她真的没有这个把握,他能成功抵挡住这个诱惑,尤其,这个男人还是皇太子…… 正想着,两人前方的那条石子路旁突然传来了一声响动,紧接着,一只大狗不知从哪个草丛里窜了出来,仰天“汪呜”一声,然后径直朝着陶沝和米佳慧两人所在的位置冲了过来,当场把两人双双吓了一大跳。 陶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逃,没想到那只狗却先一步咬住了她的裤腿,一边呜呜叫,一边冲她猛摇尾巴。 这个场景莫名让陶沝感觉有几分熟悉,好像那一日,她抱着小弘映路过九九所住的小院时,也遇到过相同的境遇。 思及此,陶沝当即停下脚步,转头仔细打量脚边那只正拼命咬住她裤腿却并没有把她咬疼的大狗,果然正是她那天曾遇到过的狗狗无疑。 想起冒牌衾遥当日称呼它的那个名字,陶沝慢慢蹲下身,伸手搁到它的头顶摸了摸,并试探地开口唤它:“小银子?” 狗狗仿佛听懂了,立刻松了口,将身子朝陶沝胸口使劲地蹭,尾巴也摇得更欢了。 见此情景,陶沝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她立刻伸手将那只狗狗紧紧抱在怀里:“抱歉,小银子,我一直都没能认出你……” “呜呜呜——” “小银子——” 眼见原本应该是一场“狗咬人”的祸事在瞬间变成了“人抱狗”,原本已经跑到数丈开外的米佳慧又重新折返了回来,拧着眉打量这一人一狗的“久别重逢”:“你居然认识这只狗?” 陶沝头也不抬地继续把狗狗抱在怀里:“小银子是我当年在街上捡到的,一直养在九爷府里,我还以为……” 她的话还没说完,嘴巴便被站在旁边的米佳慧给强行捂住了。 陶沝觉得奇怪,挣扎着抬起头,却见米佳慧正一个劲儿地朝她使眼色。 陶沝一愣,而后循着对方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前方的石子路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湖绿色的熟悉身影,而她的那张脸看起来也同样无比熟悉,正是她曾经的小丫鬟——绿绮。 绿绮这会儿也发现了陶沝,停住脚步,怔怔地遥望着她的脸庞,下一秒,两行眼泪无声滑落。 那一瞬间,陶沝原本已冲到嘴边、想用作抵赖自己当年九福晋身份的借口当场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绿绮那厢也没有动,只站在原地一笔一划地冲她打手势,这个手势是陶沝曾经在装哑巴时教她的,意思是:你回来了? 见状,陶沝的热泪也跟着一下子冲出了眼眶。 莫名的,她觉得对方这次一定不会再出卖自己。 于是,她站起身,牵着小银子慢慢走到绿绮跟前,冲后者绽开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脸—— “是的,我回来了!” 我终于回来了! 而听到她这一句算是变相承认了自己从前身份的回答,绿绮那厢也很是激动地冲她扬起笑脸,然后接着打手势—— 陶沝这次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你为何不说话?” 如果对方是想用她过去教她的手势来证明她是谁,那么用一次也就够了,而且相较于手势,她还是觉得开口说话来得更快也更直接一些。 没想到,绿绮的眼神因为她这句话而一下子变得黯淡下来,好半天,她才伸手指着自己的嘴,冲陶沝摇了摇头。 陶沝一时怔住,旋即又迅速反应过来,绿绮这是在告诉自己,她已经不能说话了! “怎么会这样?”陶沝惊讶地伸手捧住对方的脸,不敢置信地追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对你下的毒手?九九吗?还是那个冒牌衾遥?” “不!”绿绮继续一笔一画地以手势回答。“是小姐!” “什么?”陶沝这次更加惊讶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如果是九九或者那个冒牌衾遥这样对绿绮,她还觉得能够理解,但绿绮对董鄂.衾璇一向忠心,后者为何要这样对她? 但绿绮此刻的脸色却很平静,仿佛并没有因为被人这样对待而心生怨恨,虽然她的嘴角始终带着一丝苦笑—— “因为绿绮既背叛了福晋,也背叛了小姐!” 看到她比出的这个手势,陶沝整个人立时愣住了,紧接着,当年她被董鄂.衾璇放火焚烧那日的情景也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蓦地,她用力握住绿绮的手,语气带点激动地发问,原本清脆的声音也因为哽咽而变得有些黯哑: “是不是,就因为你当年没有强迫喂我喝下那碗药,被她发现了,所以她才会对你下手的?” “不是的!”绿绮轻轻摇头,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坚韧不拔地接着比划手势—— “是因为奴婢当年放走了关在地牢里的芷毓和小草,让他们赶去通知九爷回府……” 陶沝愣住了,眼泪也再度无声滑落。 她忍不住用力抱住对方,抱得很紧,嘴里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歉:“对不起,绿绮,对不起……” 绿绮见状也跟着流了一会儿眼泪,然后从陶沝怀里轻轻挣脱出来,打着手势安慰她:“福晋,别为奴婢担心、难过,奴婢现在很好!”顿了顿,又低头看了一眼正倚在陶沝脚边的小银子,继续比划: “当年,九爷本想把奴婢赶出府去,是小银子在九爷面前救了奴婢,因为它只肯吃奴婢喂的东西,所以,九爷才会勉为其难将奴婢继续留在府里的……它一直都记得福晋你当年对它说过的话,你不在的这些年,都是它在保护奴婢……” 而因为她的这一提醒,陶沝也随之回想起自己当年曾说过的话—— …… “小银子,今日是绿绮姐姐救了你的命,如果以后我不在府里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保护她,知道吗?” …… 那时候,因为小银子误舔了小草的药盒,差点中毒身亡,幸好被绿绮及时发现,才救回一条狗命。陶沝当时就开玩笑似地教育过它,却没想到它竟然听得懂,而且还一直记得。 这样一想,陶沝再次蹲下身去抱住了小银子,继续痛哭—— “谢谢你,小银子!谢谢你记得我的话,谢谢你帮我保护绿绮!” 就这样哭了好一阵儿,陶沝终于想起米佳慧还站在旁边,当下赶紧起身,将她拉到了绿绮跟前:“你快帮忙看看,她的嗓子还能治好吗?” 说完,又转头跟绿绮解释:“他是太医院的刘太医,医术很好的!” 绿绮听罢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米佳慧那厢已从容切住了她的手腕,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后,她慢条斯理地给出了最后诊断—— “……是致命□□入喉,但因为摄取的分量不多,所以最后只伤了声带……” 说完,同情地看了绿绮一眼,转向陶沝继续说:“给她下毒的这个人,显然是要她的命!” 闻言,陶沝顿时扭过头去看了绿绮一眼,后者显然也听到了米佳慧给出的这个结论,脸色明显变得有些暗淡,看得陶沝格外心疼。她重新转过脸去期待地盯着米佳慧:“那她是不是还可以治好?” 可惜话刚说完便遭到了米佳慧泼来的冷水—— “喂,你真当我无所不能啊?这是药物毒性后遗症所造成的哑症,一般都是不可逆的!而且,她中毒的时候少说也有好几年了,如果是当时下的毒,我或许还有办法医治她,但如今,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陶沝满腔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扑灭,当下重重地咬了咬唇:“难道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米佳慧肯定地冲她摇头:“虽然我的医术的确不错,但我也不是神仙……” 她这句话显然是已经放弃了替绿绮治疗的念头。 陶沝心里有些不好受,但还是转过身去强笑着安慰一旁的绿绮:“你别担心,就算这宫里的太医治不好,我也会让太子爷帮你找其他名医治好你的……” 米佳慧这次不等她说完就在旁边插嘴:“你刚才不还说自己已经和那位太子爷闹僵了吗?你确定他现在还会帮你?” 此语一出,陶沝脸上顿时有些尴尬,而后立马转过头去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丫头真是坏心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何况——”米佳慧权当没见着她的白眼,直接扭头看向一旁正满脸讶然的绿绮,补充一句,“就算太子爷肯帮你,你就不怕她会告诉九阿哥你真正的身份么?” 她这句话显然是点在了要害上。陶沝一怔,本能地转头看向绿绮,神情明显有些犹豫。 而绿绮那厢见状,当即用贝齿咬住下唇,眼神极其坚定地冲陶沝比划手势: “请福晋放心,如果你不愿意,奴婢不会告诉九爷的!” 陶沝自然看懂了她想表达的意思,当下面露欣慰地冲她嫣然一笑:“绿绮,谢谢你……” “我说小桃子,你们俩能不能别在我面前用这种另类的方式交谈——”由于眼前这对主仆间的相处模式实在太过诡异,米佳慧这会儿忍不住出声抗议。“最起码,你也要告诉我她到底在比划什么啊,否则,你们一个用手势,一个用声音,我会以为你们有病的!” “你——”才有病呢! 被她这样一说,陶沝本能地想要出声反击,谁料才起了个头,就被一个从远处传来的熟悉嗓音给先行打断了—— “桃子姑娘,大事不好了!” 232.霸气捉奸,狐假虎威(上) 来人正是荣泰。 他气喘吁吁地边唤边朝这边跑来,让在场的三人皆感到无比意外。其中,尤以陶沝为最。 因为刚才在经过太子所住的那间院落时,里面不仅站着那位太子殿下和冒牌倾城,荣泰也在,就站在离亭子不远的桃树下,所以他这会儿突然跑来找自己,陶沝心里是觉得有些奇怪的。 尤其是看到对方居然在这种乍暖还寒的天气还能跑出一身大汗,她心里就更加惊讶了—— “出了什么事?” “桃子姑娘,还好……在这里找到你了,奴才刚才和尚善公公……一直在到处找你,太子爷,他……” 荣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三人近前,正要向陶沝说明来由,却在开口前先一步注意到正站在陶沝旁边的绿绮以及在陶沝脚边拼命蹭的小银子,他显然是认识绿绮和小银子的,当下一滞,连带看向陶沝的目光也在一瞬间发生了质的变化—— “这位不是九爷身边的……” 陶沝没想到荣泰竟然会知晓绿绮和小银子的真实身份,心中甚为一惊,她可不想被荣泰一个小报告打到那位太子殿下那儿去,尤其还是在现在这种冷战时期,加上她也不能确定这家伙到底是不是四阿哥的人,所以她看了绿绮一眼,抢先一步打断了荣泰的话—— “噢,她……我是指这位姑娘,她刚才正好遛狗经过这里,我和刘太医见这只狗长得不错,就想问问她是怎么养的?”说罢,求援地看了旁边的米佳慧一眼,“刘太医,是这样吧?” 作为穿越同盟,这点小事米佳慧自然是十分配合的:“呵呵,的确是长得不错,我很好奇,它的主子每天都喂它吃些什么,居然能把一只狗喂得如此膘肥体壮……” “汪呜!!”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米佳慧这会儿说的并不是什么好话,原本安静倚在陶沝脚边的小银子突然昂起头,眼神凶凶地冲米佳慧叫了两声,把后者吓了一大跳,赶紧往陶沝身后躲。 见此情景,荣泰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绿绮和小银子几眼,也不知道是怀疑绿绮的动机,还是不相信陶沝给出的这个理由,直接朝陶沝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桃子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陶沝点点头,正准备随他过去,谁料脚边的小银子却好似预料到她要离开,快一步咬住她的裤腿,陶沝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跟前的绿绮,而后者也会意地立马上前,捡起绑在小银子身上的绳索,并使劲将他往回拉。 小银子被拉疼,呜呜叫了几声,却并不肯轻易松口,任凭绿绮怎么拉都没有用。 见状,绿绮只得为难地朝陶沝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 陶沝想了想,把带在腰间的随身荷包给解了下来,递到小银子嘴边,柔声劝哄:“这个送给你玩,不准再咬我的裤腿了,好不好?” 这个荷包上有个可爱桃子的花样,是桂榕之前在翊坤时,为了感谢她把太子每日带给她的小食分给自己一半而帮她绣的,当然,花样是陶沝自己画的。 小银子仰头看了陶沝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说的话,忽然松了口,然后啊呜一声咬住了陶沝递过去的荷包,而绿绮也趁机在后面收紧了绳子,陶沝这才终于得以脱身,随荣泰走到了一旁—— “你说吧,出了什么事?” 荣泰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旁边全程看完陶沝如何劝哄小银子的整个过程,这会儿突然被问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唔——是这样的……桃子姑娘,皇上身边的那位倾城姑姑方才过来了,你要不要赶回去看看?” 他这个话题提得明显有些不是时候,陶沝当场一怔,直觉这家伙是来给她心里添堵的,但她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回道:“噢——我刚才经过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她这段时间不是经常来么,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是,可是……”荣泰显然没想到陶沝这会儿的反应会是如此淡定,整个人立马一愣,原先想好的说辞也被她说得语无伦次—— “……他们现在已经进了房间,就是太子爷的房间,而且,而且到现在都还没出来,都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 陶沝撇撇嘴,再度觉得对方是来刺激她的,所以她还是维持着刚才的说话语气,连眉头都没眨一下:“这有什么不正常的?他们这些日子不是每天都这样吗?”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陶沝内心总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而荣泰的下一句话也让她心里的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提升到了极致—— “可是,可是奴才刚才听到从房间里面传出奇怪的声音,好像是……”荣泰的这句话才说到重点时就立马停住了,表情明显欲言又止:“奴才,奴才也是害怕会出什么事情,所以,才赶着来找桃子姑娘你的……” “你说什么?!” 他此语一出,陶沝的两只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人现在正在房间里……”那啥啥啥吗? 尽管陶沝及时咬掉了最后几个字,但聪明如荣泰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立马在她刚被点燃的怒火上又顺势浇了一勺滚油—— “这,这可保不齐,依奴才看,这种情况还是很有可能的,所以……桃子姑娘你要不要现在就随奴才回去瞧瞧?万一……” 他后面又说了什么,陶沝已经听不到了,因为她的大脑在这一刻赫然变得一片空白。 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眼前好像有无数的画面碎片朝她飞快袭来—— 当年,她曾在毓庆宫的那间书房亲眼目睹太子对倾城用强的画面,她曾经因为这件事,再也不想踏进那间书房,而如今,竟然要往事重演了吗? 虽然改了地点,女主也换了人,但还是那具身子,男主依然是当年的男主,而若她现在回去了,见证人也依旧是她…… 当年的她,曾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了倾城这边,并狠狠打了太子一巴掌,而这一次—— 她又要如何选择呢? 往日回忆的画面慢慢消散,最后定焦在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荣泰的那张脸上。 陶沝突然想也不想地从嘴里迸出了一个字“走”,然后转身率先迈步往回走。 “嗻!”荣泰赶紧应声,低头跟上陶沝的脚步,没让陶沝看到他染在嘴角的那抹明显喜色。 见他们两人相继离开,另一侧的米佳慧赶忙在后面高声嚷嚷:“小桃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陶沝闻声停住脚步,微微滞了滞,然后转头看向米佳慧,并朝她绽开一个灿烂到极点的笑脸—— “你这会儿应该没事吧?有没有兴趣陪我去捉个奸啊?” “神马?捉奸?”一听这话,米佳慧那厢立马摆出一脸“omg”的表情,眼睛也瞬间瞪得老大,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捉谁的奸?” 陶沝冲她扬了扬眉:“你觉得还能有谁?” “不是吧?难不成你打算去捉那位太子爷的奸?!”米加慧此刻脸上的表情可谓是既惊讶又兴奋,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语气分外激动地追问:“嗷呜——小桃子你还真是威武霸气!快说来听听,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背着小桃子你去爬太子爷的床啊?” 陶沝直接冷哼:“一个以假乱真的冒牌货!” “不是吧?难道你是指刚才那位美人姑姑?”米佳慧似乎对她给出的这个答案有些震惊。“……这位姑姑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吧?”顿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瞥了一眼跟在陶沝另一侧的荣泰,然后凑到陶沝耳朵压低声音道:“不过,小桃子你和那位太子爷现在不是正处在冷战阶段吗?你确定你这样跑去真的能讨到便宜?” “哼——”陶沝冷笑,跟着犀利反问:“难道你没听过‘不争男人争口气’吗?就算是死,我也要先把那个人教训一顿再慷慨就义!” 她此语一出,米佳慧先是一愣,继而便单手摩挲着下巴冲她笑得无比邪魅:“小桃子,话可不能乱说,我记得好像是‘不争馒头争口气’吧?” 陶沝闻言顿时朝她翻了个白眼,问得言简意赅:“一句话,你去不去?如果不想去的话——” “开玩笑!谁说我不去了?捉奸神马的最happy了,比看那啥啥啥刺激多了!这等好事怎么能少了我……”米佳慧不等她问完就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顺便提议:“对了,要不要我再多叫一些人去给你壮胆啊?” 陶沝听到这话再度白了她一眼,没接话,只自言自语般地从牙缝里磨出一句:“如果待会儿真被我捉奸在床的话,他们两个就全都死定了!” 说完,举步就要继续往前走。但还等她迈出腿去,一旁的荣泰却先一步咳嗽出声。 陶沝觉得奇怪,循着他的视线往周围一扫,这才发现此时此刻,八爷党众人——确切的说,是大清F4——竟然就站在距离她们身后仅十丈远的地方。陶沝滞了滞,决定当自己没看见,直接扭头继续朝前走。旁边的米佳慧和荣泰两人见状,不约而同地愣了愣,随即也跟着双双追了上去。 而八爷党四人也谁都没有出声阻拦。 233.霸气捉奸,狐假虎威(中) 当陶沝领着荣泰和米佳慧两人回到太子所住的那间院落时,那些平日里负责伺候太子生活起居的太监宫女们这会儿似乎也全都得了“太子和冒牌倾城两人正单独待在房间内”的八卦消息,纷纷凑到太子房间门外围观。 陶沝就在这一众宫人此刻流露出的或同情或鄙视或幸灾乐祸的眼光中径直走到了太子房间的大门前,果然听到有所谓的暧昧嬉笑声正从里面传出来—— “……太子爷说的这话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本宫从不妄言,尤其是对倾城你——” “可太子爷如果真的纳了奴婢,奴婢可不喜欢天天见到那位绛桃姑姑,不知太子爷又准备如何处置她呢?” “你说呢?” “要不太子爷就把她送去辛者库吧?奴婢听说,那里好像很不错呢——” “……” 听到这里,陶沝猛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在满院宫人惊愕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了房间大门—— 此刻此刻,房间里的两个人就坐在摆在外间中央的那张矮榻上,而且,太子这会儿正被那个冒牌倾城压在身下——当然,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太子半躺在软榻上,左手环着那个冒牌倾城的腰,而后者便顺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姿势看起来极尽暧昧。 待看到陶沝此刻选择用如此彪悍的方式进门,太子那厢先是一愣,旋即丹眸中便闪过一抹称心如意的笑意。 “你——”而那个冒牌倾城原本正依偎在太子的怀里说着话,冷不丁见陶沝这会儿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亦是当场一愣,刚要开口,陶沝这厢却已一把将她从某人身上强行扯了下来,然后直接扬起左手朝她脸上招呼过去—— “既然你觉得辛者库还不错,那就自己滚去那里好了!” 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周遭众人也跟着集体惊掉一地眼球—— 太子:“……!!” 米佳慧:“……!!” 众太监:“……!!” 众宫女:“……!!” 还没等众人从第一记巴掌声中反应过来,陶沝的第二个巴掌已接着朝冒牌倾城脸上招呼过去—— “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本姑娘是hello-kitty啊!当着本姑娘的面,胆敢肖想本姑娘的男人,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又是一声脆响,又是一地惊愕的眼球。门外有一半的宫人已经被陶沝此刻的这副模样给吓傻了。大概是没想到平素看起来天真无害的小丫头竟也会有如此凶悍的一面吧! 而那个冒牌倾城显然也被陶沝这接连抽的两巴掌给彻底打蒙了,就这样傻傻地怔在原地半天没动静,不过陶沝并没有因而可怜她,紧接着又随手甩了第三记巴掌过去——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之前不搭理你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得寸进尺?真当本姑娘是素包子吗?!我警告你,太子是我的,若是不怕死的话你就来抢抢看,本姑娘奉陪到底——” 她这话一出口,刚才没傻的其他人这会儿也跟着全傻了。下一秒,他们齐齐将狐疑、探究的目光投向仍躺在软榻上的太子,而后者那双如琥珀般的丹眸里此刻亦是变幻莫测——从愕然到惊讶再到不敢置信,但到最后的最后,又都尽数化为挂在他嘴角的那抹不易被人察觉的宠溺笑意。 而在连续挨了三记巴掌之后,那个冒牌倾城也总算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在第一时间用双手捂住了脸,而后拿眼恨恨地瞪着陶沝,显然是不敢相信她竟然敢这样对待自己。 瞪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马转过头去看向榻上的太子,并向其投去求救的目光:“太子爷……”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陶沝给先一步恶狠狠打断了—— “你给我闭嘴!”陶沝毫不吝啬地直接出声吼她,直把后者吓得再度愣了愣。而陶沝也趁此空隙将视线转向冒牌倾城打算求救的对象——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 “还有你也是一样,给我坐那儿不准动,等我教训完她再来跟你算总账!” 她这话显然是绝对得以下犯上,搁在任何一个主子身上肯定都受不了。 于是众人集体呆怔三秒钟,再度齐刷刷将视线转向太子,没想到太子这会儿似乎也被她这一吼给震住了,半天没吭声。 见此情景,冒牌倾城忍不住出声鼓动外边的众人:“你们难道没看到她对太子爷是什么态度吗?她已经疯了,你们赶紧抓住她,别让她乱来啊——” 而被她这么一说,原先围在外面的那些宫人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当下立刻准备依言往里冲。 谁曾想,却先一步遭到了此刻正站在房门处的米佳慧的出手阻拦—— “刘太医,你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那个小太监忍不住出声质问。而此刻跟在他之后的那些太监宫女们也相继出声附和。 “就是!就是!” “绛桃姑姑肯定已经疯了!居然敢扇倾城姑姑的巴掌,还对太子爷大呼小叫——” “对对对,我们不能让她再这样疯下去伤到太子爷……” “!@#¥%……” 面对这些围观宫人的集体讨伐,米佳慧却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执意拦在门边: “抱歉啊!我家小桃子教训人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打扰,所以,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待在外面比较好!” “你,你凭什么……”为首的那名小太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刚说到一半,就毫无预警地接收到从自家主子处朝自己飞来的一记凶狠眼刀,他当场一惊,且本能地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而原本跟在他之后赶着准备往里冲的那些太监宫女们见势也全都吓到了,集体往后挪了一大步。 因为背对着某人的关系,陶沝这会儿并没有看到太子飞过去的眼刀,还以为对方是被米佳慧的气势给吓到了,当下感激地看了米佳慧一眼,然后指着站在屋子一角的荣泰:“你,过来帮忙把她给我抓住!” 荣泰闻言偷偷瞟了一眼此刻嘴角正微微勾笑的太子,果断照做无误。 见他表现得如此配合,陶沝很是满意地朝他点点头,然后顺势又给了冒牌倾城一个巴掌—— “你给我听好了,本姑娘平生最恨的就是有人来跟我抢男人,尤其还是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所以,这些巴掌全都是你自找的!” 这第四个巴掌显然是将原本已被打蒙的冒牌倾城又重新拉回到现实,而这一回,冒牌倾城心中的愤懑似乎也积压到了顶点,她不再安于一味被打的处境,而是张牙舞爪地就朝陶沝扑了过去,准备狠狠予以回击。 不过太子显然不会让她此举得逞,见此情景直接朝门边递了一个眼神过去,原本就候在门边的小太监尚善立马从门外跑了进来,和荣泰一左一右抓住了那个冒牌倾城的两只胳膊,将其死死地押在了陶沝跟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冒牌倾城拼命想要挣扎反抗,但无奈“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荣泰和尚善两人压制得动弹不得。 而事情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冒牌倾城也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她抬头看向坐在榻上的太子,一双美眸里写满了疑惑:“太子爷,难道您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欺负奴婢吗?”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似乎并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先是一滞,紧接着又换上了另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太子爷,您刚才明明说过,您对奴婢的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您……” 她说这话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乞求,配上她此刻哀怨的眼神,其杀伤力绝对不是一般男人可以轻易抵挡的了的,就连同样身为女子的陶沝也忍不住动了那么一丝怜悯的念头,但只一瞬,很快就被更大的怒火给彻底碾压过去了—— 她转头看向那位这会儿真的乖乖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太子殿下,不怒反笑: “天地可证、日月可鉴?” 闻言,太子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尴尬之色,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跟着一掀唇角,笑得云淡风轻: “没错!的确是天地为证、日月可鉴,但——本宫可有说过,本宫对你的那颗是真心么?” 话到这里,他故意停了停,而后突然换上了一种极其冷漠的语气:“……而且,再退一步,本宫就算是真心,那也是对倾城姑姑说的,而你,真的是她吗?” 他最后这句话听得冒牌倾城全身一震,正想说些什么,旁边的陶沝已经将目光从太子身上收了回来,冲她冷笑出声: “你放心!太子爷他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挨打的,他一定会选择闭上眼睛的……所以,今天这顿教训,你是挨定了——” 说完,也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继续花式开打。 因为有了荣泰和另一名小太监的帮忙,她这次打起来更轻松了,不仅左右开弓,而且拳打脚踢,反正怎么解气她就怎么来,仿佛要把之前积压下来的不满情绪全都发泄到这个冒牌倾城的身上。 而且她这厢一边打,嘴里也一刻都不得闲—— “哼——别以为你长得像倾城我就不敢动你了,不过是一个赝品而已,就凭你也配叫倾城?这简直就是对倾城的侮辱!你以为自己顶着一张像她的皮囊你就是真的了?你真当别人全都眼瞎吗?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表象所蒙蔽的!就算你能扮出她的十分外貌又如何,你还是假的,她的内在你根本连半分都没有学到!倾城就算失去了以往的记忆,也不会连性格、喜好都一并改掉,尤其是喜欢的人……也只有那些瞎了眼的笨蛋才会被你给骗倒!” 而她此语一出,原本还在拼命反抗的冒牌倾城当即停止了动作,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陶沝:“你,你这个疯女人在胡说什么?我,我怎么可能是假的?” 虽然她这会儿喊得极大声,但陶沝还是莫名听出夹在对方语气中的一丝心虚。她转头看向榻上的太子,想瞧瞧后者听到这话是什么样的反应,谁想冒牌倾城见状,误以为她是在等着太子发号施令,当下也立马朝太子投去了哀求的眼光,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急切地出言解释: “太子爷,您不会就是相信了她的这番片面之词,因而才怀疑奴婢是假的吧?” 然而太子听到这话却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甚至连看都没往她脸上多看一眼。 见此情景,陶沝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上前一步,凑到对方耳边轻声道: “你该不会以为你是赝品的这件事儿是我告诉太子爷的吧?”见对方一脸愕然,又淡淡补上一句,“很遗憾,正好完全相反——” 冒牌倾城听罢彻底傻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陶沝,又睇了一眼榻上的太子,突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当即面如死灰。 而鉴于这家伙已经彻底放弃了反抗,陶沝接下来也打得更轻松了。 太子始终一言不发地倚在榻上看着她全程暴打冒牌倾城,完全没有半点要阻止或是厌恶的意思,反而嘴角的宠溺笑意也随之一点点扩大,看的门外那些刚才已经傻了N遍的众人又集体重新傻了一遍。 234.霸气捉奸,狐假虎威(下) 在狠狠发泄了一通怨气之后,陶沝这厢终于慢慢停了下来,看着眼前已经被她打的鼻青脸肿的冒牌倾城,她的心情总算好了许多。 虽然下手是重了点,但她并不认为自己在打人这件事上有什么过错。毕竟她可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胆敢抢她的男人,那就自行做好被她揍的准备!更何况,她充其量也只是单纯的用拳脚揍人,也没阴险到往对方的死里下手,光是这一点,冒牌倾城就应该好好感谢她的手下留情了。 见她停了手,太子那厢也终于站起身,慢步踱到陶沝身侧。待看清冒牌倾城此刻那张堪比猪头的脸蛋时,他有些微愕地挑了挑眉,而后牵唇冲陶沝浅笑: “已经消气了么?” 他这话问得言简意赅,陶沝闻声转头睨了他一眼,噘着嘴并不答腔。 太子见状蹙了蹙眉,倒也不气,而是将目光转向从刚才起就一直守在房门边充当门神的米佳慧,语气难得温和地发话:“……劳烦刘太医帮忙去准备些活血化瘀的药膏过来!” 陶沝这下有些不乐意了,嘴里忍不住嘟囔出声:“你还心疼她?” “呵——的确是有些心疼!”太子淡淡一笑,略去冒牌倾城此刻朝他投来的半是惊讶半是期待的眼神,径直握住陶沝的手,柔声说道:“方才你打人打了那么久,两只手难道没打疼吗?不擦点消肿药怎么行?” 此语一出,众人又惊掉一地眼球。 而陶沝也因为他这样一说,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双手的掌心的确有些微微发热——刚才打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打完了才突然意识到,唔——都是被这个冒牌倾城给刺激的! 太子仿佛没有觉察到门外众人投来的惊异眼光,仍旧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道:“……而且,你就算要教训人,又何必亲自动手?外面明明就有那么多人可供你使唤,你大可以让他们代劳!” 陶沝听出对方饱含在话里的那份宠溺,扁扁嘴,没再坚持赌气:“因为自己打才是最解气的!” 倘若让别人帮忙打,那种感觉就如同隔靴搔痒,根本就不过瘾! “呵——”太子闻言当场失笑,随即朝荣泰他们挥挥手,口气亦是温和无比:“你们先出去吧!” 荣泰听罢立刻低头看了一眼仍被自己和尚善死死押着的冒牌倾城,愣了愣,本能地反问一句:“爷,那……她怎么办?” 这句话显然是触到了太子的雷点,后者原本还一脸温柔浅笑的神色瞬间恢复了冷然和不屑,语气亦如寒冰: “哼——直接把她给本宫丢出院子去,别让她脏了本宫的地方!”顿一下,又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顺便也让某些人好好看看,胆敢耍手段勾引本宫的,就是这样的下场!” 荣泰自然没有错过自家主子此刻话里的不爽,立马和尚善两人将那个冒牌倾城抬起,一直拖到了院门外,而且,这两人听话得很,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个冒牌倾城是被他们站在院门边直接往外丢出去的,连一步都没有多走。陶沝听到外面传来“啊”的一声尖叫,然后就再没有了任何声响。 因为这声尖叫太过凄厉,她忍不住从门边探出头去朝外张望:“他们应该不会把她弄死吧?” “呵——”太子这会儿已重新在矮榻上坐下,看着陶沝这种前后不一的矛盾反应,他忍不住再度失笑。 “怎么,你还关心她的死活?现在才关心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刚才动手打人的时候,你不是打得挺欢的吗?” “哼——”太子说的这句话让陶沝又莫名回想起她刚才进屋时看到的那幕场景,一时间心中的怒火又开始隐隐作乱,她转身直接朝某人扑了过去,然后隔着衣服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这里得盖个印章,免得别人再来凯觑!” 太子猝不及防地被她狠咬一口,眉心不自觉地紧拧,但在听到对方这句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的赌咒时,眉心又慢慢重新舒展开来了—— “如何,现在应该解气了吧?”他依旧冲她扬唇浅笑,语气带着少有的打趣:“你别说,我还真没瞧出来,像你这样表面看来异常柔弱的人,骨子里居然会如此彪悍……”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弧度再度扩大,“……她刚才可是被你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呢!” 这话说得陶沝心中更加来气,她撇了撇嘴,气鼓鼓地反驳:“倘若没有太子爷您在背后默默撑腰,奴婢哪敢嚣张到这个地步?” “噢——”太子听到这话当场一愣,而后扬了扬眉,笑着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何时反应过来的?” 他这个问题也算是变相证实了陶沝心里之前的那番猜测。 她当即噘起嘴,窝在太子怀里闷闷出声:“打完了,气消了,就突然想通了……” 虽然她刚才背对着这位太子殿下,没能看到他在她暴打冒牌倾城期间做出过何种举动,但荣泰和尚善两人刚才之所以会如此配合她,想来一定是出自眼前这位太子殿下之意。 “……还有,先前应该也是你授意荣泰去找我的吧?说不定还特别交代过,不管他用什么方法,都一定要把我给骗回来,亲眼目睹你和那个冒牌倾城在一起的暧昧场面?!” 太子闻言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笑得眉眼舒畅:“很好,还不算太笨!” “人家本来就不笨!”陶沝气鼓鼓地反驳,在对上某人那副“真是这样吗?”的表情时,又弱弱地添上一句,“只是反应比较慢而已!” 本来嘛,荣泰不过是太子身边的一名贴身太监,就算太子再怎么器重他,如果没有太子的授意,他也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插手自家主子的□□,更没必要因此得罪自家主子的新宠。而且,如果他真是那位四阿哥安插在太子身边的人,那就更没道理为了她这个可有可无的棋子而暴露自己的“无间道”身份了,毕竟太子的心思也不是能轻易摸准的,万一他押错了宝,岂不前功尽弃?! 因为,今日究竟是谁在幕后导演这场捉奸戏码,答案也就显而易见了! 不过,当陶沝把这番自鸣得意的分析说出来之后,并没有因此得到那位太子殿下给出的过多赞赏,后者嘴角倾起的弧度亦是始终维持在似笑非笑的状态。 见状,陶沝颇有些不解:“难道我分析得不对吗?” “不!”太子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地细细摩挲:“这一点,你分析得很对!但——”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语气听不出是好是坏:“……还是过于片面了些,而且,并没有看清事物的本质!” “本质?”陶沝听罢皱了皱眉,本能地对他这个评价有些排斥。“难道那个冒牌倾城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离间我们?” 太子笑笑:“自然不是!至少,这不是她的主要目的!”见陶沝有些愣神,又耐心解释道:“眼下,有人正在借那个倾城的手上演一出离间计,而我恰好就是他们的离间对象之一,而另一个则是……” “是谁?”见他此刻迟迟不把另一个人的大名报出来,陶沝本能地有些心急。 听他刚才那番话里的意思,这另一个对象肯定不是她,而且也应该不是普通人。那么,究竟是谁,值得那些人如此大费周章呢? 而见她露出一脸迷惑,太子忍不住抬手敲了敲她的头,答得极其委婉:“你那晚不是也亲耳听到皇阿玛和那个倾城之间的对话了吗?难道这样你都还猜不到?” 陶沝被他说得当场一震,差点直接从他身上跳起来:“你,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他们想要用那个冒牌倾城来离间你和万岁爷吧?” “没错!”太子这次终于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陶沝的这番猜测:“皇阿玛的确就是他们现阶段最大的离间目标,不过——”他再度停了停,“或许,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另外一个人?”陶沝疑惑地眨眨眼睛,“那又是谁?” “我现在还不确定,但,应该很快就会见分晓了——那个幕后之人不会再忍多久了……”虽然太子嘴上说着不确定,但从他此刻的神色来看,陶沝觉得他内里应该已经对这个人选究竟是谁了然于胸了。 陶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的确定那个幕后之人会有所行动?” “呵——”太子被她这种怀疑的语气逗笑,再度抬手敲了敲她的头。“你刚才都已经当众把那个倾城给打了,还跟她说了那些话……难道你以为她背后的那个人在得到消息后还会忍气吞声,继续按兵不动吗?” 原来如此!陶沝这下子总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但紧接着,她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下意识地揪住了太子胸前的衣襟——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看到了?” 她这话问得有点没头没脑,太子先是一愣,而后斜斜一挑眉,反问得相当直接:“你是指十四弟强吻你的那天晚上?” 一听到这话,陶沝的双颊也瞬间变得滚烫、通红。原本想好的那些解释也被瞬间堵在了喉咙里。 太子瞧出了她此刻的窘迫,倒是没再出言打趣,而是伸手捏了捏她左半边脸颊,语气幽幽:“那天晚上,我是和那个倾城一起看到的……” “那个……其实……”陶沝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正要解释,就听太子那厢又径自继续往下道:“……既然他们想用这种方法变相激怒我,那我便遂了他们的愿!” 此语一出,陶沝再度听得云里雾里。她怎么觉得对方这句话是在意有所指?难道他认为,小十四强吻她,并且还故意让他看到,也是那个幕后之人的计划之一? “你的意思是,十四阿哥也被那个幕后之人给利用了?” 早知如此,那天晚上她被小十四强行拉走的时候,说什么也要把米佳慧给一起捎上……不,不对,早知如此,她那天晚上就不该答应和米佳慧一起去偷窥! 不过太子抱持的想法显然和陶沝不太一样—— “哼——他是被利用还是本身就是知情者,这一点恐怕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你说什么?!”陶沝被他这话狠狠地戳中了痛点。“你的意思是,十四阿哥那天晚上很有可能是故意那样对我的,为的就是让你亲眼目睹那一幕?!” 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太子似是看懂了此刻从她眼中流露出的那抹惊疑之色,不温不火地接茬:“十四弟不是一直都对你有意么?如果那个幕后之人许他事成之后可以得到你,你觉得他会不会答应?只要我因此对你生出嫌隙,你自然不可能再跟在我身边,届时,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向皇阿玛要了你……” “可是,可是……”陶沝一时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你刚才不是才说过,我并不是他们的离间目标吗?那他们为何还要如此费尽心机地把我也算在内?” 太子这次没有立即答话,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陶沝的眼睛,直把陶沝看得各种莫名其妙—— “……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她小心翼翼地主动试探,但并没有因此换来对方的任何回应。半晌,太子那厢才像是终于回过神,单手再一次抚上陶沝的脸颊—— “我只是在想,你或许就是他们唯一失算的地方!” 他这会儿的语气明显比刚才温情许多,也柔和许多。但听在陶沝的耳朵里,却恍如天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刚才不还信誓旦旦地说她并不是对方的主要目标吗?怎么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在他口中好像又变得很重要似的?! “因为他们没料到,我会对你如此用心……” 太子说这话的时候,染在嘴角的那抹笑容里也明显闪过一丝自嘲。“你也看到了,这段时间,那个倾城三不五时就打着要跟我合作的旗号跑来向我示好,其实这期间,她每次跟我单独在屋里谈话的时候,都会有看似无心的勾引——”话未毕,见陶沝已然黑下脸,又赶紧换了种语气急急解释,“但都没有像今日这般大胆,而我对她的态度也一直都非常平淡……” “是吗?”陶沝此刻的关注点全都集中在对方所说的“看似无意的勾、引”一词上,连带答话的语气也变得有些窝火。 太子见状也赶紧结束这段实际描述,转而分析具体原因:“……我想这件事,那个倾城也一定告诉了那个幕后之人,而对方一定也认为,只要有你在,即便他们想利用那个倾城来勾引我,我也不见得会轻易就范,加上我此前也在皇阿玛面前一直对你维护有加,现在突然说我和那个倾城之间有什么暧昧,皇阿玛肯定不会轻信……所以,这就是他们一定要先把你从我身边弄走的真正原因……”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觉得,只要我被弄走了,那个冒牌倾城就有机会来勾引你了?”陶沝直觉这位传说中的幕后黑手也是智商捉急。“但如果你始终不肯就范,她也还是拿你没辙啊?” 所以,这跟她在不在他身边,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不!”太子摇头否定了她的结论。“只要那个倾城一直像现在这样不间断地跑来找我,就算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皇阿玛也会认定我们之间必有暧昧——而如果在这个时候,又‘恰好’被皇阿玛看到像今日这样的场面,你觉得结果会是怎样?” “……!!” “那天晚上她在卧龙冈对皇阿玛说的那番话,你也听到了,如果她借机指责是我强迫她的,你说皇阿玛又会相信谁多一些?” 原来如此!陶沝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那个幕后之人所谓的真正“离间计”—— 如果太子此番真的在康熙皇帝心里被扣上对冒牌倾城用强的帽子,别说复立了,估计提前被再度圈禁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眼见陶沝已经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太子的语气也多了几分轻松:“……所以,我先前才会假装遂了他们的愿,然后将计就计——” 而因为被他这样一说,陶沝也终于意识到另一个差点被她打漏的严重问题:“那……我刚才当众暴打那个冒牌倾城的行为,岂不是在无意间帮了倒忙,也打乱了你的计划?” “呵——”太子显然没想到陶沝在转了一大圈后还能举一反三地将话题又重新拉回正道上,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倒也不完全是,你刚才当众将她打成那副模样,那个幕后黑手过后肯定会有所行动,这反而会对我有利!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估计短期内都再没有旁人敢轻易打我这位皇太子的主意了,从这一点上来,你也可谓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陶沝听出对方暗含在这番话里的满满打趣之意,不满地翘起嘴就要反驳,但还没等出声,太子那厢又先一步往下道:“不过,刚才这件事对我虽然没什么影响,但对你而言,可能会有点麻烦……” “嗨?!”陶沝直觉这家伙是开跟她开玩笑。“我会有什么麻烦?” 太子闻言挑了挑眉,神色也是难得的一本正经:“当众暴打皇阿玛跟前的御前侍女,还把她打成那副德行,尤其皇阿玛现在还认定她就是真正的倾城,你觉得皇阿玛会轻易饶过你这个始作俑者吗?” 陶沝被对方这番连珠炮似的抢白弄得两眼当场一黑,瞬间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 她不会真的这么倒霉吧?! 235.真假倾城 太子的这番预测很快成了真。当天晚些时候,在康熙皇帝跟前伺候的太监总管李玉便带着一群宫人来到太子的住处,点名要找陶沝: “万岁爷让奴才带绛桃姑姑前去问话!” 陶沝这会儿正在房里帮太子研墨,她心里原本就因为打人一事而感到不安,冷不丁瞧见这阵势,整个人当场不自觉地抖了抖,握在手里的墨锭应声落地,就连桌上的砚台也被她一并打翻了。 完了!这下死定了! 原本站在桌前专注写字的太子见到她露出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禁随之失笑: “你先前打人的那股气势跑哪儿去了,现在才害怕是不是也晚了点?” 听出对方话里的嘲讽,陶沝有些没好气地拿白眼瞪他:“这两者能混为一谈吗?虽然那个倾城是冒牌的,但万岁爷的板子一定是真的,而且肯定真的不能再真了,我可不想被赐‘一丈红’……” “呵——”太子没想到她在这种关头还能给出这样的另类回答,当下再度笑出声,而后,他放下笔,直接执起她的手,握紧,且十指相扣—— “放心,有我在!”他的语气温柔得就如同一道雨后的阳光,“他的板子伤不了你……” 尽管觉得某人这句话里别有深意,但他此刻的语气如此温暖、坚定,陶沝心中的那份感动之情还是不可抑制地当场满溢了出来—— 是的,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可以什么都不怕…… 太子拉着陶沝的手出了房门。 而候在屋外的李玉显然没想到太子会以这种方式跟着陶沝一起出来,尤其是在注意到两人十指相扣的动作时,他不由自主地愣了愣,正要说话,就见太子那厢率先朝他一挥手:“走吧!” “嗻!”尽管那位康熙皇帝的明令里并没有让太子此番也一同前去,但在见到这幕情景之后,李玉也知趣地没有阻止太子同行。 就这样一路忐忑不安地到了康熙皇帝所在的清溪书屋。 紫菀和桂榕等人这会儿正守在明间殿门外。 待见到陶沝随太子一起前来,桂榕连忙朝她使眼色,顺带比划手势,看起来是让她要小心。而紫菀那厢则是冲陶沝皱了皱眉,然后转头看向太子,低声提醒:“太子爷,倾城姑姑在里面,还有,万岁爷今儿个的心情很不好!” 太子不动声色地朝她点了点头,而后拉着陶沝进了门。 刚绕过摆在门前的那扇琉璃屏风,陶沝就看到康熙皇帝正满面怒容地端坐在沉香木雕的长条桌案前,低头看着跪在桌前的一个湖绿色身影。因为此人这会儿背对着大门方向,所以陶沝一开始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但当她随后闻声转过头来时,陶沝发现,她果然就是之前被自己一顿好打的冒牌倾城。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脸上之前挨打的地方这会儿已经全都肿了起来,甚至还有被划伤的痕迹。看上去甚是吓人。 陶沝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她刚才有把对方打得那么狠吗?还是说,她脸上的伤口其实是被荣泰他们扔出去的时候不小心刮伤的? 如果紫菀进门前不说倾城就在里面,她现在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对方究竟是谁。 “给朕瞧瞧你做的好事!” 见有人进门,康熙皇帝那厢立马朝门边投来凶狠的目光,但在下一秒察觉到太子此番也跟着一起进来时,他的表情明显一怔,原有的怒火也立马分了一半转到太子身上—— “胤礽,你来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怒气冲冲地吼着,末了像是又想起什么,横了一眼走在太子身侧的陶沝:“你给朕跪下!” 陶沝仰头偷偷瞄了太子一眼,而后听话地咬唇跪地。 太子见状,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上前一步,朝康熙皇帝恭敬行礼: “皇阿玛,儿臣此番之所以随她前来,是有要事向您禀告,能否先听儿臣说几句再行定论?” 康熙闻言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既没表示同意也没反对。 但太子似乎认定他这样的态度就是同意,当即自顾自地往下接茬:“皇阿玛,儿臣记得您曾经说过,身为宫女,胆敢勾引当朝太子就是死罪——这位倾城姑姑今日跑来儿臣房中,意图勾引儿臣,儿臣不过是让自己身边的奴才教训了她一顿……这应该不算过分吧?” “你,你说什么?你说她——”康熙皇帝显然不相信太子给出的这个理由。 而那个冒牌倾城见状也抢在康熙把话说完之前朝其用力磕头:“皇上明鉴!奴婢断没有勾引太子爷,奴婢……” 但她的这句话也没能说完,同样在中途被太子强行截断—— “那么倾城姑姑的意思是,今日其实是本太子主动勾引了你?” 太子闻声冷笑,语气也添了一分明显的嘲讽和犀利:“且不说今日除了来皇阿玛这里,本太子连院门都没踏出过一步,又如何能把原本应该待在皇阿玛身边伺候的你给隔空吸引过来?其次,就算你是奉皇阿玛之命前去本太子的住处,这些日子的次数未免也太多了吧?” 说罢,他忽然转头看向座上的康熙皇帝,换了恭敬的语气发问:“儿臣不知皇阿玛对此事是否也有耳闻?这段时间,这位倾城姑姑隔三差五便打着皇阿玛的旗号跑去儿臣房中,儿臣原以为是皇阿玛暗中对儿臣有所指示,却没想到这位倾城姑姑每每都对儿臣说出一些颇有歧义的言辞,以及行一些暧昧之举——” 听到这话,康熙皇帝脸部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但太子佯装没看到,继续接着自己的话往下道: “儿臣心中甚觉奇怪,但始终不解其意,而前几日,这位倾城姑姑又在儿臣面前大肆诋毁儿臣身边的这个奴才的——”他说着,低头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陶沝,目光明显添了一丝宠溺,并让座上的康熙皇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方才继续接茬,“这个奴才虽然蠢笨,但对儿臣却是忠心不二,因此,儿臣心中更觉蹊跷,便故意在人前疏远了这个奴才,没想到这位倾城姑姑得知消息,今日便来儿臣房中,堂而皇之地勾引儿臣——” “不,奴婢,奴婢没有……”听他这样一说,跪在一旁的冒牌倾城又赶紧朝康熙皇帝磕头否认,但太子却不给她解释的余地,再度强行截住话头—— “怎么,倾城姑姑事到如今难道还打算否认吗?方才,本太子院里的那些宫人们可全都亲眼目睹你意图勾引本太子的场面,他们可全都是见证者,难不成,倾城姑姑觉得他们都是瞎子,亦或者,你想说因为他们都是本太子的人,所以才会帮着本太子一起诬蔑你?!” 他最后这句话算是堵死了那位冒牌倾城的最后一条退路。后者一下子张口结舌,只能继续朝康熙皇帝磕头否认。“皇上,奴婢,奴婢真的没有……” “都给朕闭嘴!!”许是没想到太子会给出这样一个看似铁板钉钉的说法,康熙皇帝脸上的表情也由适才的满满愤怒转为了沉思。他的视线探究地在面前这两人脸上来回打量,像是在观察谁有说谎的迹象。 末了,他舍弃了对这两人的审视,转头看向跪在一旁充当了半天背景墙的陶沝,企图祸水东引: “不管怎么说,你一介宫人,擅自殴打御前侍女,都是以下犯上,朕要罚你——” 但还没等他说完,太子那厢又抢先开口阻拦—— “皇阿玛,儿臣刚才说有要事相禀,能否容儿臣详细道明整个前因后果再行处罚!” 康熙虽然有些不满自己的话被太子打断,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朝他点了点头:“你说——” “皇阿玛,儿臣觉得,这位倾城姑姑恐怕有问题——” 太子这回一开口便是语出惊人,在场其他人——包括陶沝在内——都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他,各自眼中写满了震惊—— 不过不同的是,康熙皇帝那厢是纯粹的对他这句话中所包含的信息感到震惊,而冒牌倾城则是害怕多一些。至于陶沝,她则是意外太子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将此事公之于众。 太子没有理会这三人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接茬陈述理由—— “虽然她的相貌和以前那位倾城姑姑极为相像,但性子却明显大相径庭……以前那位倾城姑姑对儿臣的态度一直介乎恭敬和冷淡之间,但近来却一反常态地对儿臣处处示好,今日更是跟儿臣大胆表白,说只要儿臣愿意,她愿不要名位,一直侍奉儿臣左右……” “你说什么?!”康熙皇帝显然是被太子的这句话给彻底震住了,转而看向倾城的目光也多了一分高深莫测。 陶沝突然想起,太子的这句话,那晚在卧龙岗,冒牌倾城也同样对康熙皇帝说过,难怪后者的反应会是如此。 那个冒牌倾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下忙不迭地磕头否认:“皇上明鉴,奴婢并没有……” “你闭嘴!”果然,因为太子的一番“蓄意挑拨”,康熙这会儿对冒牌倾城的态度也起了明显变化,原有的袒护和怜惜之意瞬间减去大半,转而偏向了太子这一边。“胤礽,你继续说——” 太子见状又语出恭敬地继续道:“因此,儿臣心中甚是狐疑,能对儿臣说出这种话的人,真的会是当年的倾城吗?记得在不久前的元宵宴上,这位倾城姑姑自称对前事有所遗忘,但即便记不清以前的事,难道会连自己心仪的对象也一并忘了吗?” 他说着,丹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冒牌倾城,直把后者看得眼神一阵闪躲—— “儿臣可是记得,康熙四十三年巡幸畿甸时,倾城曾亲口告诉儿臣,她的确有倾心的对象,但那个人并不是儿臣……这位倾城姑姑既然记得当年那位九弟妹在巡幸畿甸时提出治理河道一事,那就没道理记不起她于数日之后在游船上对儿臣说的那番话,如此,她又怎么可能说出愿意一直侍奉儿臣左右的话?” 话到这里,他略微顿了顿,像是在等康熙皇帝的反应,而康熙皇帝听到这里时眼光也莫名闪了闪,继而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所以,儿臣觉得这当中必有蹊跷,加上——”他忽然侧过脸去看了陶沝一眼,“当年的倾城为了能保九弟妹一条生路,不惜对皇阿玛立下重誓,而这位倾城姑姑前不久却对儿臣说,只要儿臣愿意,她可以帮我得到九弟的那位庶福晋……” 还没等太子把话说完,康熙皇帝那厢已“嚯”地站起身,直接把桌案上的那块田黄雕瑞狮镇纸给狠狠砸到了冒牌倾城跟前,就听“啪”的一下,镇纸断成两截,也把那个冒牌倾城吓得够呛。 “皇上,奴婢……”她支吾着就要开口为自己辩解,但太子却先她一步当场跪倒在地,朝着座上的康熙皇帝磕头不止。“皇阿玛息怒,当年那件事,是儿臣自己糊涂,儿臣发过誓,今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而且——”他直起身,当着康熙皇帝的面看了一眼陶沝,“儿臣身边如今已经有她了,已经足够了,断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康熙闻声看了陶沝一眼,没说话,但陶沝感觉得到,太子这样的认错态度应该还是令这位大boss感到满意的,所以他这会儿的怒火也跟消了大半,重新在宝座上坐下,连说话的语气都比刚才温和了几分:“胤礽,你起来说话吧——” “谢皇阿玛恩典!”太子嘴里虽然道了谢,但身子却并没有跟着起来。“儿臣心中有愧,就让儿臣跪着把话说完吧——儿臣从那时起就开始怀疑,这位倾城姑姑究竟是真的失忆,还是压根儿就不记得以前的那些事?或者更确切的说,她根本就不是当年的倾城 ,而是因为刚好与倾城长得相像,所以被人拿来利用了而已……” “你说什么?!”听得出来,太子分析出的这一结论还是让那位康熙皇帝感到相当震惊的。“你再说一遍?!” “皇阿玛明鉴,儿臣就是这个意思——她不是倾城,就算她外表与倾城长得再像,她内里也不是倾城……”太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甚是斩钉截铁,令陶沝忍不住侧过脸去偷偷瞄了他几眼。若不是知道不可能,她还以为对方已经看穿了这个冒牌倾城其实是借尸还魂的。 “……当年那位倾城姑姑是怎样的性情,皇阿玛您应该比儿臣还要了解,而她喜欢什么人,当年也从未有人听她在人前表露过,可是那日里,儿臣亲眼看到,这位倾城姑姑主动对十三弟投怀送抱,还说是因为被本太子相逼,所以才不能和十三弟在一起……想必皇阿玛您也清楚倾城当年对十三弟的态度,您觉得,她真的会是那个倾城吗?” 许是听太子提到十三阿哥,康熙皇帝那厢当场沉默了。 而见此情景,冒牌倾城那厢又试图为自己辩驳:“皇上,奴婢……” 不过太子这次并不打算给她开口的机会:“怎么?姑姑难道还不准备承认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姑姑对十三弟说的这些话,总不是本太子自己编出来的吧?”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又突兀一转:“本太子真的十分好奇,是谁在背后教你学做倾城,你又是受谁的指使,企图离间本太子和十三弟,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一连串的逼问让冒牌倾城趋向于崩溃,她嘴巴张了半天,却是连一个字都没有发出来,只能跪在地上朝康熙皇帝一个劲地拼命磕头。金砖地硬是被她磕得“砰砰”作响。 “来人!” 鉴于太子的这番话极具说服力,康熙皇帝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自家儿子。他将守在门外的李玉叫进殿内,指着仍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的冒牌倾城下令: “把她先关到单独的小房间去,命人在门外守着,不许她和旁人接触……” 李玉闻言甚为惊异地仰头偷偷瞄了一眼座上的康熙皇帝,又瞅了瞅跪在一旁的太子,方才若有所思地低头领命:“嗻!” 冒牌倾城在被两名太监抓着往外拖的那一瞬间仿佛突然恢复了语言功能,大声冲座上的康熙皇帝嚷嚷:“皇上,奴婢冤枉啊……唔——” 可惜才嚷了几句便被人用布团强行堵住了嘴。待他们离开,康熙皇帝又眼神复杂地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跪在地上没说过半句话的陶沝,想了想,冲她一挥手:“你也先出去吧,朕有话要和太子单独谈谈!” “……奴婢告退!” 236.棋从断处生(上) 陶沝走出明间殿门的时候,外面已是华灯初上了。 相较于冒牌倾城前一刻被李玉带人强行拖出大殿,陶沝这会儿自己走出来的举动,让门外其他宫人看她的眼神变得完全不一样,就连态度也恭敬了许多。 紫菀这会儿已经不在了,想来是跟着冒牌倾城他们一起离开了。小宫女桂榕倒是还乖乖守在门外,见陶沝出来,立马一脸担忧地凑上前来询问:“小桃子你没事吧?” 陶沝点点头,勉强朝她堆起一个笑脸:“暂时没事!” 桂榕听出她隐在话里的重点词,忍不住压低声音追问一句:“刚才李玉公公说皇上要把那位倾城姑姑单独关押到下人房里,还说让紫菀姑姑负责看守,不许她和旁人接触,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陶沝闻言干笑两声,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回答:“我想皇上大概是不希望别人看到她脸上的伤,所以才下令在她伤好之前不让她见人……” 桂榕显然没听出陶沝话里的打趣之意,甚至也没觉得陶沝给出的这个理由有什么不对,反而极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倾城姑姑身上的伤的确是很恐怖,连我都被吓了一跳呢……”话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古怪地打量着陶沝:“对了,我听说倾城姑姑身上的伤是小桃子你打的,还说你是因为嫉妒她抢了太子爷,这是不是真的?” 她此语一出,陶沝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两下,然后坚决否定:“这种小道消息怎么能当真呢?我有几分胆色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可是——”桂榕对陶沝的信任度虽然一向坚不可摧,但就算是铜墙铁壁也免不了被一些传言侵蚀—— “我方才亲耳听到他们说,你打人之前还叫太子站一边去,说先收拾完那个倾城姑姑再去收拾他……对了对了,他们还说,你平时对太子爷就是这样的态度,还说太子爷一直都很怕你……” 陶沝听得一阵狂汗,没等桂榕说完就急急打断了她:“胡说八道,我还没有活腻味呢!” 虽然这前半句还算勉强说对了事实,但后面那半句简直就是胡编乱造,绝对是某些人靠想象力脑补出来的—— “太子爷是什么样的人?会允许我们这些下人对他大呼小叫吗?这辈子恐怕就只有我怕他的份,断没有反过来的可能……再说,我要是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吗?就算太子爷不动我,万岁爷也会分分钟把我灭了的!” 桂榕听到最后这句话时明显愣了愣,显然是觉得陶沝说的在理,于是她换了个话题继续道: “那……倾城姑姑今日勾引太子爷一事应该是真的吧?” 她这话问得极是小心翼翼,声音也压得低低的,颇有一种地下工作者对接暗号时的架势。陶沝忍不住抿嘴一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是不是太子爷强迫那位倾城姑姑的呢……” 然而令她出乎意料的是,桂榕听到这话时不仅没有半点被说中心思的尴尬,反而迷惑地冲她眨巴眨巴眼睛: “小桃子你在胡说什么呢,太子爷又怎么可能去对那位倾城姑姑用强呢?” “为什么不可能?”这回轮到陶沝迷惑了。 “因为太子爷喜欢小桃子你啊!”桂榕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是少见的笃定。“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去对别的女人用强?” 陶沝有些意外:“可是,你以前不都说太子爷对我好一定是别有所图的吗?你还说过他喜欢我很有可能是因为我和当年九福晋长得相像,你说……” “不,我现在已经改观了——”桂榕这次不等她说完就率先打断了她的话,“太子爷喜欢的人是小桃子你,不是当年那位九福晋,也不是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 她一口气说完,见陶沝仍是一脸怔愣,忍不住又继续往下补充道:“因为我发现,太子爷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譬如九爷的那位庶福晋,她虽然也和小桃子你长得很像,但太子爷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却从未用看你的这种眼神看过她,所以,我觉得太子爷对小桃子你一定是特别的……你瞧,就连你今日当众打了那位倾城姑姑,太子爷他不也是站在你这边了么?如果他真喜欢那位倾城姑姑的话,刚才是绝对不会任由万岁爷把她关起来的……” 尽管桂榕说了许多,但传入陶沝耳朵里的重点显然就只有一句:“他看我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啊……哪里不一样?” 桂榕歪着头努力措辞:“唔——我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但看上去就是有点不一样……”顿了顿,似是怕自己说得还不够份量,又强调一句:“反正,我进宫这么久,从未见太子爷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别人,所以,我想他一定很喜欢你……” “是这样吗?”虽然嘴上这样反问,但桂榕的这句话无疑让陶沝心里多添了一丝甜蜜。正想再多问几句,就听桂榕那厢又突然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倾城姑姑先前是被八爷派人抬回来的,我听说,要不是八爷他们刚好路过,看到倾城姑姑被扔在太子爷院外,她可能到现在都还躺在那儿呢……” 什么?八阿哥?! 闻言,陶沝的心脏猛地一震。原本积压在心底的那些疑惑也一下子得到了解答。 看来八爷党先前之所以会在她返回太子住处的途中出现,根本就不是什么偶然或巧合,换句话说,他们根本就是刻意的,刻意来看看她这个被“抛弃”的奴才在得知太子和那位冒牌倾城在一起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甚至,他们还很有可能派人一路跟踪她回到太子住处,说不定也亲眼目睹了她暴打冒牌倾城的整个场面。 太子说的对,他们大概没料到她会大着胆子跑回去上演一幕当众捉奸的戏码,更没想到太子会选择站在她这一边,所以,他们只能被迫出手——让冒牌倾城在康熙皇帝面前强行上演一出“离间计”,但很显然,最后产生的效果并不好,冒牌倾城非但没能占得半分便宜,反而还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小桃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许是见陶沝沉默着一直不出声,桂榕不禁将自己的手掌伸到她眼前使劲晃了晃,确定对方回了神,这才将自己方才提过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刚才也在里面,可有听到皇上为何要把那位倾城姑姑单独关起来的理由?” “唔——”她的这个问题显然让陶沝觉得难以回答,倒不是她不愿告诉对方真正的缘由,而是怕现在说出来会给那位太子殿下添乱。所以,她选了个折中的办法:“这里面的理由有点复杂,反正桂榕你小心她就是了,千万别因为心软而同情她,会害死你的……” 桂榕这次显然听出了她的话外音,忍不住追问一句:“小桃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正当陶沝犹豫着是否要提前告诉桂榕她所知晓的真相,就见原本站在她跟前的桂榕竟是当场后退一步,迅速低下头去朝她身后福身行礼:“奴婢见过薛公公!” 薛公公?! 乍听到这个称呼,陶沝猛地回过头—— 此刻站在她身后几步之远的、那位穿着一身宝蓝色太监装的来人果然是倾城曾经的心腹薛公公,不过看他之前的表现,现如今恐怕已经成了那位冒牌倾城的人,这会儿突然出现,该不会是来找她替那个冒牌倾城报仇的吧? 还不容她多想,那位薛公公已先一步开了口,话是对着陶沝说的:“绛桃姑姑,能否借一步说话?” 说完,也不等陶沝回答,便径自将身子往旁边一让,侧身冲她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陶沝见状顿时有些无语:难道她就没有拒绝的权利么?! 不过,即便她的内心十分不情愿,但眼前这位薛公公却明显抱持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念头,并且还用那种“你不跟我走,我就死赖着你”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陶沝,直把陶沝看得心头一阵恶寒。 出于无奈,她只能强笑着朝对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用力握了一下桂榕的手,以眼神传递信息:如果太子出来了,就告诉他快来救我! 桂榕先是怔了怔,而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会意地回握了一下陶沝的手。 在得到对方的这一回应之后,陶沝终于安心地率先迈步出去,虽然脚步沉重得就像是要远赴刑场。 然而大大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位薛公公并没有如她预期中的那样对她多加刁难或是口出怨言,在两人相继走出康熙皇帝所住的那间院门之后,薛公公停住脚步,四下观察了一会儿,便上前朝陶沝施了一礼,态度不失恭敬: “绛桃姑姑,方才有人让奴才帮忙给您带句话——明日午时末,请绛桃姑姑前往小树林中的空地一叙!” 陶沝很是意外:“是谁让你帮忙给我带话的?” “绛桃姑姑去了便知,这里人多嘴杂,奴才不便多说!”那位薛公公秉持着一副神秘兮兮的态度。“那人只说,绛桃姑姑只要去了就一定会知道他是谁!” 是吗?陶沝直觉其中有诈。万一对方是来找她麻烦或是借机来谋害她的?难道她也要傻乎乎地跑去赴约吗? 所以她忍不住追问一句:“不会是那位倾城姑姑吧?”顿了顿,又补一句:“就是今日挨打的那位!” 薛公公听得一滞,本能地摇头否认:“自然不是她!” “那是谁?”陶沝皱紧眉头继续追问。该不会是八爷党想要报复她或是借她来打击那位太子殿下吧?! 许是看出了她此刻的担心,薛公公那厢不禁敛眉一笑:“绛桃姑姑不用担心,那人只是想要见你一面,绝不会伤害姑姑你的!”停了停,见陶沝还是摆出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又赌咒似地添上一句,“奴才敢以项上这颗人头担保!” 不得不说,他最后的这句话还是让陶沝原本绷得紧紧的警戒神经线有了几分明显松动。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陶沝觉得她有必要先逼对方亮一下底牌—— “薛公公,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究竟是谁的人?那个冒牌倾城,还是八……”爷党? 她最后两字还未出口,就见对方全身突兀一抖,一句“八爷!”当场脱口而出。 陶沝以为自己猜对了,正要接茬,没想到对方紧接着又来了一句“奴才给八爷请安!”,边说还边配合地躬身朝她后方行礼。 这下子,陶沝就算反应再慢也明白自己身后有谁来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伴随着陶沝胸口那犹如擂鼓的心跳声,八阿哥那熟悉的、堪比广播剧声优的好听声线自她的身后幽幽响起,近在咫尺——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绛桃姑姑,姑姑可是在这儿替谁问话么?” 完了,这位仁兄是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她和薛公公的对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陶沝紧张得背后冷汗直冒,原本稍有松懈的大脑神经再度紧绷,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位八阿哥。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背到家了,否则又怎会在这种时候被这位八阿哥逮个正着。她相信自己刚才问薛公公的最后那句话,对方一定是听到了,如果薛公公真是他的人,那她接下来估计会有一番苦战了。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跟前的那位薛公公,后者这会儿一直低着头,保持着刚才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她一样被吓傻了。 “怎么?见我来了,绛桃姑姑连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么?”见她并不答话,八阿哥那厢沉默了一会儿,又再度开了口,而这一次,他的语气明显比前一刻凌厉了几分。“莫非是害怕?还是,根本就不待见我……” “呵呵——”听出对方夹杂在语气中的不满,陶沝这厢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冲其笑得一脸尴尬:“奴婢,奴婢给八爷请安!八爷真是说笑了,奴婢对您一向是佩服有加,又怎敢对您生出任何不敬之意……奴婢刚才,嗯,只是脑子反应有点慢,所以一时没能顾及到八爷您而已……” “噢?是吗?”这个理由显然不足以让八阿哥感到信服。确切的说,连陶沝自己都觉得烂到家了。不过八阿哥的气度总算还是有的,倒也没跟陶沝太过计较,而是直接切入重点—— “我刚才听闻绛桃姑姑似乎在追问这位公公是谁的人,难道姑姑认为这位公公有什么问题吗?” “呃,这个……”他这话问得过于直接,陶沝一时倒不知该怎么接话了。正尴尬间,就听到从刚才起就一直维持行礼姿势的那位薛公公先一步开了口: “回八爷,是奴才该死!方才说话间得罪了这位绛桃姑姑,还请八爷责罚!” 八阿哥闻言挑了挑眉:“哦——所谓何事啊?” “是,是因为倾城姑姑今日挨了……挨了她的打,奴才气不过,所以才……” 薛公公此刻主动拦下责任的态度让陶沝心中颇感意外,如果他真是八阿哥或者冒牌倾城的人,绝没道理在这当口为她掩饰。难道,是她想错了,这位薛公公的背后其实另有他人?! “是吗?”鉴于薛公公这会儿找的理由还算应景,八阿哥立刻不疑有他地顺着这话往下道:“我刚才也在路上听闻不少关于绛桃姑姑今日当众打了乾清宫那位倾城姑姑的消息,没想到绛桃姑姑倒是真人不露相……” 他这种看似打趣实则嘲讽的语气让陶沝听得一阵尴尬,当下结结巴巴地回道:“回八爷,奴婢,奴婢自知罪大恶极,已经在深刻反省了……” “反省?”她这两字一出口,八阿哥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抹极其诡异的笑容。“我听闻太子并没有因此怪罪绛桃姑姑,姑姑又何必自责?” “奴婢……”陶沝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被八阿哥打断了——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十分好奇,据闻太子早前对那位倾城姑姑一往情深,而今日却在人前一味护着绛桃姑姑,可见姑姑的本事了得……也不知绛桃姑姑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能独得太子宠爱?可否请姑姑赐教一二?” 陶沝“呵呵”干笑两声,自觉八阿哥这话问得实在有歧义,不知道的人听了,恐怕还以为八阿哥也想跟她抢太子的恩宠呢! “八爷说笑了,奴婢哪有什么法子,纯粹是太子爷垂怜罢了——” 她小心翼翼地答话,还没等对方再次开口,又一个熟悉的清朗男声已先一步从不远处传来—— “哼——本宫愿意宠谁护谁,难道还需要八弟同意不成?” 237.棋从断处生(下) 这个声音正是出自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之口! 陶沝原本紧绷的神经线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同时也长舒了一口气—— 她的救星终于来了! 站在一旁的八阿哥显然是注意到了陶沝脸上这会儿的神情变化,眉尖微微一挑,似是有所疑惑。但这份猜疑很快就被他巧妙掩饰了过去,转而朝向那位正往这边走来的太子殿下恭敬行礼:“臣弟见过太子!” 太子大步走到两人近前站定,目光在陶沝脸上略微停了一会儿,方才将矛头对准旁边的八阿哥,劈头就是一句:“八弟这会儿过来,莫不是来探听关于那位倾城姑姑的消息吧?” 他这话问得相当直接,陶沝当场懵住了,而八阿哥本人听罢也是明显一怔,语气亦显得有些漠然:“臣弟不知太子何出此言……” 太子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这句话,继续咄咄逼人:“听说人是八弟送过来的,八弟难道还要跟本宫装傻么?” “太子若是问那位倾城姑姑的事,先前的确是臣弟碰巧经过太子院外,见倾城姑姑受了伤,恐伤势严重,所以才将她送回皇阿玛这里……”八阿哥的声线一直维持着云淡风轻的从容,从表面实在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臣弟这会儿过来,是有要事向皇阿玛禀报,并非是为了倾城姑姑的伤势,所以,太子多虑了……” 太子闻言冷笑,语气依旧犀利:“呵——八弟知情也好,不知也罢,在本宫看来,棋子若是无用,还是尽早收回去为好,免得碍了他人的眼,反正一颗废棋不管再怎么下,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说这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咬音吐字的气势却是十足。 陶沝听得出,他话里的“棋子”指的应该是那个冒牌倾城。她相信八阿哥也一定听得出来。 不过即便被人狠狠踩中痛脚,八阿哥的反应也仍旧秉持着他一贯的谦谦君子作风,语出恭敬地朝太子施礼道别:“臣弟谨遵太子教诲!先行告退!” 尽管四周天色已暗,但陶沝还是能隔着蒙蒙夜色感觉出这位“八贤王”此刻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 在陶沝的印象里,八阿哥与人寒暄的本事那是相当高明的,尤其是在面对那些朝臣的时候,但他的这个本事似乎对太子无效,也或许是因为双方都已亮明了自己的目的,所以也就没必要再跟对方虚与为蛇。 太子一声不吭地目送着八阿哥转身离去,丹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远去的背影,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待八阿哥前脚一走,原本跪在旁边的小太监薛公公也瞅准空隙出声告辞:“奴才告退!” 太子闻声瞥了他一眼,许是觉得他眼熟,亦或是觉得他出现的不是地方,当下忍不住追问一句:“你怎么会在这儿?” “奴才……”薛公公的反应神经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跳跃性,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鉴于对方刚才在八阿哥跟前主动帮自己开脱,陶沝觉得自己这会儿也有必要还对方一个恩情,所以她抢在对方开口前插话道: “这位公公是好心来提点奴婢要小心那位倾城姑姑的,谁想半途却被八爷发现了,所以……” “是吗?”陶沝的这一回答不仅让太子脸上生出几分疑色,就连薛公公自己也是一愣。 不过他大概也听出陶沝这样说的用意是为了他好,所以也紧随其后接茬道:“回太子爷,正是如此!” 太子见状没再继续追根究底,只是面无表情地朝薛公公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 “嗻!”薛公公忙不迭地应声,刚要走,猛然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陶沝,小声试探:“绛桃姑姑,刚才那件事……”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相较于之前的犹疑不定,陶沝这会儿倒是一口答应了对方的要求,语气也甚为笃定。她看得出,薛公公对她并没有恶意,那他背后的那个人应该也对她没有恶意,反正对方也没说一定要她单独前往,她到时候完全可以拉着别人一起赴约。 薛公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离去。 太子站在一旁目光深沉地审视着他的背影,直至后者完全消失在蒙蒙夜色中,方才语气淡淡地开口:“他说的是何事?” “哦!”陶沝闻声仰头看他,笑得一脸灿烂。“他说有人约奴婢明日见面,太子爷要不要陪奴婢一起去瞧瞧?” 太子大概没想到她会交代得如此干脆,一时倒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半晌,他神色别扭地从鼻子里微微“哼”出一声,抬手在陶沝脑门上轻轻敲了一记,语气意味不明:“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小心被别人耍着玩!” 陶沝吃痛,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脑袋,嘴里也不满地嘟囔出声:“明明就是太子爷您把奴婢玩弄于鼓掌之中……” “你说什么?”太子当即挑眉。而陶沝也这次也不甘示弱地回以瞪眼:“本来就是嘛!你明明什么都已经知道了,却一点都不告诉我,害我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 话到这里,她猛地收声,脸颊微红。 她怎么差点就把实话给说出来了? 如果告诉他,她以为他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冒牌倾城,以为他不要她了……这样会不会太丢脸了? “以为什么?”太子显然是对她后面被省略掉的内容非常感兴趣。 陶沝脸上红晕更甚,但嘴上却是死活不肯透露半分,反而岔开话题道:“反正你就是故意的,故意不告诉我真相,故意选同样的人在同样的地点做同样的事……” “扑哧——”太子被她最后这句话逗得当场笑出了声。 陶沝瞪了他一眼,继续数落罪状:“还有刚才在万岁爷跟前,太子爷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他这次终于出声打断了她:“我哪有胡说?” “难道不是吗?”陶沝双眼瞪得滚圆,嘴巴也撅得老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一回事,肯定是你去勾引她的,然后让她以为自己有机可乘,结果转头便倒打一耙……万岁爷信你,我可不信……”顿一下,又气鼓鼓地再添一句: “因为当初,你就是这样勾引我的……” “呵——当初?”太子斜斜挑眉,嘴角噙笑。“当初难道不是你来勾引我的吗?” “胡说!”陶沝想也不想地当场否定了这个答案。“当初明明就是你勾引我的,没错,就是你勾引我的……本来我都已经准备放弃了,要不是你一直跑来我眼前晃啊晃的,我才不会误入歧途……”她说着,对上某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双颊莫名一热,但还是强撑着反驳到底: “看什么看,事实本来就是这样的,反正我没有勾引过你……” “当真没有么?”太子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倾起一个邪魅的弧度,连带语气也带着一丝明显的诱惑。 陶沝抵住诱惑,再度果断摇头。 而太子话语的诱惑也进一步加深:“可为什么在我看来,一直都是你在勾引我,所以才把我给拐上这样一条不归路的……” “胡说!”陶沝的小宇宙当场忿忿然爆发。“你这分明就是恶人先告状——就我这长相,我这身材,我这脑子……我有勾引你的本钱吗?” “呵——”太子笑了,这次是从心底散发出的笑,笑得极开怀。他就这样笑着伸手,将陶沝轻柔地圈进自己的怀里,然后低头,直直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如琥珀般的丹眸也盛满醉人的笑意—— “那……我们两个就是相互勾引?” 陶沝听罢微怔了一会儿,而后抬眼,弱弱地冲他挤出一句: “也有可能是双双被鬼迷了心窍……” 闻言,太子再度当场失笑,笑了许久方才慢慢停住。 末了,他单手抚上她的脸,拇指的指腹在她的唇瓣处轻轻徘徊—— “勾引也好,鬼迷也罢,但有一点,我并没有在皇阿玛面前妄言——”那双琥珀般的丹眸深处氤氲着异样的水光,就连语气也沁满了从未有过的柔情和坚定。“……我有你,就足够了!” 他这一刻的神情郑重地得就像是在对她宣誓。 陶沝的心跳瞬间漏了两拍,但下一秒又立刻恢复了平静。 她迎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对上他唇角处漾开的那抹浅浅而迷人的笑意。但她自己却笑不出来,反而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冷意正随着血液渐渐浸透全身—— 她不是不相信他的话,但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会害怕,害怕有一天,他会突然和别人走到一起,然后不要她了…… 就像,当年的九九…… 他那时许给她的承诺,并不会比这位太子殿下许的轻,但最终,两人却还是走上了那样的结局…… 虽然这当中,她亦有错,但更多的,或许还是因为冥冥中早已注定的那份天意…… “怎么了?”太子那厢似乎也察觉到了陶沝此刻的不对劲,圈着她肩膀的手顿时一紧。“……你不信我?” 陶沝这次没有立即点头或摇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方才闷闷出声:“你现在这样说,是因为你还喜欢我,等你哪天不喜欢我了,这句话,或许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太子一愣,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又加重了一分:“所以,你还是不信我?” 陶沝吃痛,皱着眉摇了摇头:“我只是害怕,因为我不知道你会喜欢我多久……” “……” “现在的我胆敢公然暴打那位倾城姑姑,全是仗着背后有太子爷您在撑腰,但等到你哪天不喜欢我了,估计那位倾城姑姑今日的下场就是我以后的范本,甚至,到时候是个人过来就能把我给踩在脚底下……” 鉴于太子这会儿并没有立即接茬,因而陶沝也干脆自顾自地一口气说了下去—— “难道你没看到前些日子,你对我的态度稍有变化,院里那些宫人对我的态度也跟着立马发生改变了吗?所以……如果你将来哪一天不喜欢我了,一定要趁早告诉我,这样我也能提前做好准备!” 国人的劣根性就是墙倒众人推,所以未雨绸缪还是非常必要的! “自然是准备逃啊!”陶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完全不顾对方听到这话瞬间全黑的脸色。“你也说了,你当初是瞎了眼才看上我的,那等你哪天清醒了,不瞎了,一定就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抛弃的!我若不逃,难道还真傻傻等着别人过来把我踩在脚底下吗?” 这样的事,有一次就够了,她绝对不要再承受第二次! “反正……我们两个就是瞎猫碰着笨耗子,等你哪天清醒了,就会一口把我吃掉的!” 她赌气地说完,原以为会遭遇一番狂风暴雨,却没想到,等待她的却是波浪微微翻滚了几下之后迅速重归平静的大海。 然后,他居然又笑了,令她莫名生出一种云破月来花弄影的美好错觉—— “呵——真要吃的话,早就已经吃了,就像你说的,即使眼睛看不见,用摸也是能摸得出来的!所以,该吃的还是会吃,该逃的也还是会逃,彼此心里都是清楚的……之所以一个不吃,另一个也不逃,则是因为——” 话到这里,他突然倾身上前,将红枫般的薄唇轻轻印上了她樱红的唇瓣—— “……我心里有你,而你心里也同样有我……” 因为彼此有情,两情相悦,所以一个宁愿装瞎,一个甘心笨到底,也要不顾一切地厮守在一起…… 夜色朦胧。 月光静谧。 两人相拥而立的剪影在身后的院墙上轻轻摇曳,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拐角树丛后方不知何时也多了两道黑影,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月光越拉越长…… 238.扑朔迷离(上) 次日午时末。 陶沝如约前往小树林里的空地。 不过在经历前几次教训之后,她这次并不是一个人去的,米佳慧同学被她强行拉来作陪。当然,她原本是想拉那位太子殿下一起去的,可惜后者先一步被康熙皇帝叫走了。 由于前一天陶沝当众暴打冒牌倾城事件被传得沸沸扬扬,两人这一路走来,所听到的各种传闻可谓是五花八门、天花乱坠——就连陶沝当时是怎样暴打那位冒牌倾城,用了什么招式,什么武器,都被他们描述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当然,这些大多数都是那些人自行想象的,比如用针扎,用棍打,还有的居然连狼牙棒都用上了。这脑洞开得简直都快赶上某些电视编剧了。 米佳慧一路听得捧腹不止,差点笑岔了气。 陶沝也觉得异常无语。她要真有传闻中所形容得那般彪悍,哪里还需要屈居在太子身边当一个卑微的小宫女,分分钟都能取代武则天了! “看来俗语说的没错,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听了一圈下来,米佳慧那厢忍不住开口打趣:“你昨儿个那一闹,不知捏碎了多少想奋力抓住太子爷这棵大树往上爬的宫女的野心,我想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哪个不长眼的狐狸精敢来挖你的墙角了!” 陶沝瞪了她一眼:“她们不了解事实真相,信口胡说也就算了,难道你也不了解吗?” 明明就是太子这个腹黑大BOSS在后方坐镇,所以她才敢如此狂妄嚣张地当众上演一出“小七捉奸小八”的戏码。说得直白点,其实就是一出错了位的双簧。 米佳慧含笑着将她丢来的白眼照单全收:“话虽如此,但我也没想到小桃子你真会那样闹起来,据说大多数男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还以为你会在那位太子爷面前一直保持自己纯良无害的形象呢!”顿一下,换上一种心有余悸的语气,“说真的,昨儿个在太子爷房里,我可是暗暗替你捏了一把冷汗,你说万一你猜错了那位太子爷的心思,那结果岂不是……”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但陶沝已经明瞭了她的言外之意。 万一猜错了,那她的下场就正好和那个冒牌倾城彻底反过来了,如今被单独关押起来的人也就变成了她!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就证明他并非我的良人,正好可以让我对他死心!” 陶沝这句话说得相当掷地有声。 其实她自己也不喜欢所谓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有时候,就是会冒出些莫名其妙的人逼着你去闹。 虽然闹不闹的主动权主要取决于自己,但关键的关键却是要看对方值不值得你这样做。 如果他在意你,你怎么闹都是对的,就算把别人打死打残,他也会来一句“算我的!”。那这样的男人就值得闹! 但如果他已经不在意你了,甚至还会帮着别人一起来欺辱你,那么你再闹就是跌了自己的身份和面子,只会令自己难堪。对于这样的男人,还不如劝自己潇洒放手,成全对方不要脸的幸福。 所以,她昨儿个打人的时候就抱持着这样的念头。反正先揍那个冒牌倾城一顿再说,大不了打完了再慢慢算账呗!能打一拳是一拳,就算事后有可能会被对方报复回来,但至少当下解了气,而且也能帮她瞧清这位太子殿下的真面目! 不过,好在最后的最后,他并没有令她失望…… 而听她这样一说,米佳慧那厢也跟着立马眯起了双眼,摆出一副“我才不相信你!”的模样斜睨着陶沝:“噢——你当真舍得?” 陶沝撇撇嘴:“如果他当时没有帮忙而是帮着那个冒牌倾城反过来打我,我自然会舍得的……” 虽然,那样的结果可能会令她有点心痛,因为这不仅说明他不爱她了,也说明她再一次看错了人…… 米佳慧闻言弯了弯唇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这番“豪言壮语”,倒也没在这个问题上深入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继续道: “不过你这家伙也算是好命!那位对倾城姑姑一往情深的十三爷今日一早就被万岁爷遣回京城办事,否则,就算万岁爷今次不动你,那位十三爷恐怕也轻易饶不了你……”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顿时沉默了。因为米佳慧突然提到那位十三阿哥,无端让她心里又一次涌出一股极度不好的预感—— 因为太子复立在即,所以十三阿哥今日一早奉康熙皇帝之命回京主持大典的相关事宜。但这仅仅只是事情的表面,根据太子的说法,这份差事其实并不是康熙皇帝指派的,而是十三阿哥主动去求来的,前者原本是想交由三阿哥或四阿哥等人负责的,而且十三阿哥去求的时间也不是在这两三天,而是早在大半个月前,也就是康熙皇帝率众巡幸畿甸的路上就开始了,只是康熙皇帝一直压着没同意,直到今日一早才突然点头应允,吩咐十三阿哥尽快启程回京。 按理说,十三阿哥在眼下这种敏感时期主动去求办太子复立大典一事的用意就足以令康熙皇帝对其心生怀疑,但偏偏康熙皇帝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这个要求,虽然答应的时间也同样选得有些微妙…… 陶沝表示她有点猜不透这位大boss的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她不相信康熙皇帝真的一点都不怀疑十三阿哥此举的动机,尤其他现阶段对十三阿哥的态度也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状态,再加上太子昨日在与康熙皇帝的对话中也提到过十三阿哥,因此,她能想到的康熙皇帝会这样安排的最大可能性就只有一个——放长线钓大鱼! 只是,这条“大鱼”指的究竟是指什么,她一下子想不出来…… “怎么?”见她迟迟不出声,米佳慧以为陶沝是畏惧十三阿哥的威慑力,忍不住再度打趣:“有那位华丽丽的太子爷罩着你,难道你还真怕那位十三爷不成?” “不——”陶沝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十三爷有点可怜而已,如果哪天被他知道那个冒牌倾城根本就不是真的,恐怕会大受打击吧?” 这一点也是陶沝同样感觉奇怪的地方。 虽然她昨日暴打倾城一事现阶段已经被宫人传得各种沸沸扬扬,但有关那位冒牌倾城其实是假货的言论却并没有一同被传得人尽皆知。也不知道是有人在背后刻意隐瞒,还是因为那些看热闹的人都以为那些话只是她昨日一时气极信口胡诌,所以才并未当真。 “可我倒觉得……”米佳慧闻言正要接话,就听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已先一步从两人的身后方传来,带着些许怯意—— “绛桃姑姑请留步!” 陶沝循声回头。却见路边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穿着一袭湖绿色宫装的小宫女,看起来有几分脸生,但又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你是?”陶沝试探发问,但对方并不答话,只低着头慢慢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将捏在手里的一样物事递到陶沝面前,手指微颤: “方才,有一位牵着狗的姐姐让奴婢把这件物事交给绛桃姑姑您,还说请姑姑尽快到湖心的凉亭一叙!” 陶沝瞟了一眼对方递过来的那件物事,当场一愣,这是她昨天急着离开而拿出来哄小银子松口的荷包,怎么会在这名小宫女手里? 她皱了皱眉,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那个荷包,而是凝目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名小宫女。 虽说这个荷包的确是她给小银子的,但如果真是绿绮想见她,必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叫别人来传话,因为绿绮答应过会替她保密,叫别人来传话只会惹人起疑,除非…… 她再次背叛了自己,亦或,她被别人要挟了…… 想起绿绮昨日看到自己时流下的眼泪,陶沝直觉排除了第一种可能,于是,她佯装没有听清对方刚才说的话,煞有其事地重新反问了一遍:“你刚才说,这是谁给你的?” 谁料,那名小宫女闻声却是手一抖,连带说话也变得支吾起来:“就是……一个牵着狗的姐姐,她说让我把这个荷包交给姑姑你,还说姑姑你只要一看就知道她是谁了……” “哼——”陶沝听罢当场冷笑,紧跟着一把反扣住对方的手腕,凛声质问:“你说谎!她根本就不会说话,你居然还敢说她是‘说’着告诉你的?!” 说完,又加重一分语气:“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陶沝发誓她原本只是想从气势上吓吓对方,却没想到对方还真的一点都不经吓,被她这样一吼,双膝当场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并冲她各种痛哭流涕: “绛桃姑姑开恩,千万别打奴婢——” “扑哧——”小宫女这一如见厉鬼的表现让站在一旁的米佳慧当场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看来经昨日一闹,小桃子你威武彪悍的母老虎形象已经彻底深入人心了!” 陶沝听得嘴角抽搐不止,顺势转过头去白了米佳慧一眼,跟着又回过脸来继续瞪着那名跪在地上吓得眼泪汪汪的小宫女—— 这家伙的胆子到底是有多小?不过是被她吼了一句而愈,居然就吓得跪在地上哭泣不止……她好像也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坏事啊,充其量就是当众打了一个不长眼的笨蛋而已,怎么感觉她现在的形象已经被这些人给彻底妖魔化了?! 许是见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僵持,一旁的米佳慧忍不住凑过来问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陶沝用下巴指着那名小宫女紧紧捏在手里的荷包,面无表情地答话:“这个荷包是我昨天给小银子的,除非绿绮再次背叛我,否则这个荷包出现在她手里,就只能说明其中有诈!” 她此语一出,米佳慧那厢顿时挑了挑眉,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紧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摆出一副儒雅公子的模样,蹲下身去眼神温情脉脉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那名小宫女,并轻柔地执起对方的手,语气温柔地发话: “放心吧,美人儿,你只要好好说,我不会让绛桃姑姑为难你的!” 小宫女闻言一怔,当即像是抓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了米佳慧的手,激动地语无伦次: “是,是九庶福晋,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奴婢刚好打那儿经过,她让奴婢拿着荷包来找绛桃姑姑,还说如果绛桃姑姑半个时辰之内没过去,就有两条性命不保,奴婢还以为绛桃姑姑又要,又要……” 因为太过紧张,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岔了气,当即咳嗽不止。但陶沝和米佳慧都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很明显,她以为是陶沝要对那两条性命不利,所以才会对后者如此畏惧。 原来这次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冒牌衾遥! 陶沝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如果她没猜错,对方话里所提及的那两条性命,应该就是指绿绮和小银子。 她才刚解决掉一个冒牌货,这个“原装”赝品又不知死活地跳出来自寻死路。 看来她不好好教训对方一下是不行了! 最起码,她也得让那个冒牌衾遥彻底明白,敢跟她作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甚至,会死得很难看…… 239. 扑朔迷离(下) “湖心亭是吗?” 当着米佳慧的面,陶沝冷声重复了一遍那名小宫女刚才在话里提及的见面地点,见对方畏惧地朝她点点头,她转身就要往湖心亭方向走,却被身后的米佳慧抢先一步伸手拉住—— “等一下!”米佳慧此刻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既然你明知其中有诈,那还是别单独前去为好,不如我们先回去找太子爷,让他陪你一起过去,这样一来,那个女人也不敢轻易拿你怎么样!” 这个提议的确有些吸引人。陶沝滞了滞,转头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那名小宫女:“从她刚才把荷包交给你,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了?” “这,恐怕还剩下不到一刻钟……”那名小宫女显然还震慑于她此刻问话的气势当中,忙不迭地回道:“奴婢刚才先去太子爷那儿找姑姑,可他们说姑姑你已经出去了,所以奴婢又沿路四处去找,但一直都找不到姑姑……奴婢这会儿也是见时间快到了,就想着先回去禀告那位九庶福晋,请她再给奴婢一些时间,要不是刚才正好瞧见姑姑,奴婢现在肯定已经……” 陶沝听得心头一紧。已经不到一刻钟了?那现在回去搬救兵肯定来不及了!看来,她得兵分两路了! 她想了想,直接反握住米佳慧的双手,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交代接下来的任务: “时间不够了,我先随这位姑姑去见那个冒牌衾遥,你就帮我继续去往小树林面见那个今日约我的人,如果我半个时辰后还没有回来,那就说明我可能出事了,你就尽快去找太子爷来救我!” 米佳慧有些不解:“为何不直接让我去找太子爷?” 陶沝被她问得先是一滞,而后深吸一口气,语气淡淡却又异常坚定地道明缘由: “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今日要见我的这个人或许对我很重要,所以,你一定得帮我去见他一面,至少也要知道对方是谁,如果可能的话,再帮我跟他说明今日的突发状况,让他改天再约……至于太子爷那边,若非万不得已,你最好不要急着去找他,尤其是不要当着万岁爷的面告知他这件事……”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顿了顿,声音也瞬间变得低不可闻,“毕竟,太子爷跟当年那位九福晋的过往是万岁爷心中的一根刺,而她,又是现阶段最有可能就是前九福晋的那个人……我虽然不喜欢她,却也需要她现在的这个身份为我做挡箭牌……” 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希望把那位太子殿下牵扯进来,因为从昨晚在康熙皇帝殿中的对话可以看出,康熙皇帝对于当年她这位前九福晋和太子之间的那段情、事仍旧耿耿于怀,万一这点被有心人利用,很可能会再度影响康熙皇帝对太子的印象分,那后者的复立之路也就遥遥无期了…… 米佳慧被陶沝最后那句异常绕口的修饰定语搅得脑筋连转了好几个弯,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份被曝光,同时也担心她和太子的那段往事被曝光。毕竟,这两件事只要有一件被拆穿,她这位当事人都难逃一劫! “可是,她万一借此对你不利怎么办?”虽然明白这当中的利害关系,但米佳慧还是忍不住为陶沝担心。“就像上回,她把你推到水里,若不是太子爷及时赶到,你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更不能让他轻易被牵扯进来——”相较于米佳慧的顾虑,陶沝本人更担心的显然是另一件事—— “我倒不怕那个冒牌衾遥会对我怎样,反正她有把柄在我手里,不见得敢轻易动我……我担心的是,她这次针对的人不是我而是太子……以八爷的手段,他既然能利用那个冒牌倾城兴风作浪,说不定也会利用这个冒牌衾遥再使一出离间计,毕竟,当年的那件事,他也是知情人之一……” 如果那位八阿哥铁了心要离间她和太子,很可能会继冒牌倾城之后,启用这个已被九九认定是当年的她的冒牌衾遥,毕竟昨晚太子当着他的面说的那番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冒牌倾城已是一颗废棋,再起不了什么作用。那么接下来最好的选择,自然就只剩下冒牌衾遥了。 记得八阿哥当年就曾处心积虑地想要“策反”她,让她上演一出大清版的“无间道”,可惜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但如今的冒牌衾遥正处于“失忆”阶段,如果八阿哥有心利用,不见得不能成事。 虽然这种做法很可能会遭到九九的反对,但以八阿哥的口才,即便九九再怎么反对最后也一定会被他给说服,如此一来,就算有她这个“替代品”在,那位康熙皇帝恐怕也会更信太子“贼心不死”,从而对他大失所望……因此,她一定得尽量避免太子和冒牌衾遥正面接触的机会,免得被八爷党趁机逮住把柄! “可是……”尽管陶沝的话听起来不无道理,可米佳慧还是有点担心她的安危。“如果她今次针对的仅仅是你,并且利用那个叫绿绮的丫鬟来对付你呢?虽然你说相信她,但万一,我是说万一,她又再度背叛了你,那你岂不是……” “所以,我才跟你约定半个时辰——”陶沝不是没有想过米佳慧所说的这种可能,但她还是决定从心底相信绿绮一回。“我想,半个时辰足够让我明瞭她今次的真正用意——只要她不是有心针对太子,我自会想办法尽快脱身,去小树林与你会合,反之……”她略微顿了一下,“我也会尽量想办法拖延时间,至少会撑过这半个时辰……” 倘若冒牌衾遥此次的目的真的是那位太子殿下,那她个人的人身安全暂时是可以不用担虑的。她需要做的就是在康熙皇帝起疑前,尽快想个办法,不让冒牌衾遥和太子两人扯上关系…… 许是见陶沝决心已定,米佳慧那厢也没再坚持,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希望小桃子你真的说到做到,千万别拿自己的小命不当一回事!你现在的这条小命可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倘若你真有什么不测,那位太子爷头一个就不会放过我……”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注意跪在地上的那名小宫女的脸部表情变化,跟着猛然间拔高了嗓门,话虽是继续对着陶沝说的,但听起来却更像是在故意试探那名小宫女的反应——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长得有几分相像之外,小桃子你好像和那位九庶福晋并不熟识吧?那她话里所提到的两条性命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就算不管他们应该也没什么错吧?” 米佳慧说这话的本意无非是想确定这名小宫女究竟是不是冒牌衾遥的人,但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变相点醒了陶沝。如果她今次不去赴冒牌衾遥的约,后者或许并不会拿绿绮和小银子怎么样,反正只要她咬死说自己并不认识她们,那冒牌衾遥也就没了动她们的理由,反之,她若如约去了,恐怕才是真的给对方留下了把柄…… 只是—— 就算明知道这样做才是正确的选择,她还是没法真的不去赴这个约,因为她没法拿绿绮和小银子的安危做赌注。 这是人之常情,只要不是冷硬心肠的人都会这么选择! 尤其是——如果那个冒牌衾遥内里的魂魄真的是当年的瑶烟,那她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因为瑶烟的那份“狠”也绝对不亚于董鄂.衾璇。 这一次,她一定要保护好绿绮和小银子! *** *** 南苑。燕鸣湖。 “绛桃姑姑,九庶福晋说的那个湖心亭就在前面——” 陶沝猫腰躲在通往湖心那个名为醉晚亭的岸边树丛里,顺着刚才那名叫妙儿的小宫女的手指看去—— 妙儿这个名字是米佳慧问出来的,后者在对其进行了一番试探之后,确定这名叫“妙儿”的小宫女应该不是冒牌衾遥的人,因为在她当面说要陶沝别管那两条所谓的性命时,妙儿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赞同,所以米佳慧便将她划到了自己这一国,还殷勤地询问了她的名字,并亲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把对方感动得脸颊红扑扑的,连带对陶沝的态度也变得热情许多,甚至主动提出为陶沝带路。 此时此刻,那个坐在醉晚亭里正惬意喝茶的清丽身影的确是冒牌衾遥无疑,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但因为被柱子挡住了半边脸,辨不真切,不过从身型上来看,似乎并不是她平素的那名贴身丫鬟裳儿。 见状,陶沝心中甚是狐疑。 因为她想不通对方为何只有两个人,据妙儿刚才的说法,她还以为冒牌衾遥已经在这里摆下了一个超大的排场来对付她,可现在却只有她自己带着一名丫鬟坐在亭中,这明显不符合她的作风,难道她之前所说的“会有两条性命不保”也只是在诳她而已吗? 如果是之前,陶沝也许会冲动地跑上前去责问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但在与对方几次交锋过后,她内里也或多或少地留了个心眼——既然对方刚才要求妙儿在规定的时间内把她找过来,就一定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唱一出“空城计”。在眼前这幕看似平静无波的画面背后,或许隐藏着不少暗潮汹涌。 思及此,陶沝转头看向身旁的小宫女妙儿,后者这会儿脸上的表情也同样平静无波,除了眼中盛满了好奇之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陶沝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借助对方之手“投石问路”:“妙儿,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妙儿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反问:“姑姑要我帮什么忙?” 陶沝压低声线吩咐:“很简单,就是你现在过去跟那位九庶福晋说,我不在太子房里,你找了半天都没能找到我……看她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反应?”妙儿显然不明白陶沝的用意。“想也知道,九庶福晋一定会生奴婢的气!” “若她真的生气,你就自请说会再去找,我想,在没找到人之前,她不会太过为难你——”陶沝边说边将自己日常戴在手腕上的一个镯子褪了下来,转而戴到妙儿手上,“你放心,如果她对你不利,我会立刻走出去,断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妙儿闻言看看陶沝又看看她戴到自己手腕上的那只镯子,神色微微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朝陶沝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去试试——”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朝树丛外走去,那架势就跟要去慷慨就义没什么两样。不过走到一半,她还是停了停,脸带担忧地回过头来朝陶沝再度确认:“绛桃姑姑可要说话算话!” 陶沝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是否会及时现身护她,当下立马朝她点点头,出言安抚:“放心,我不会中途开溜的,再说,刘太医已经去请太子爷了,只要太子爷一到,他一定会为我做主的!” 因为她话里提到那位太子殿下,妙儿大概又回想起前者昨日暴打冒牌倾城一事,神色瞬间坚定了几分,继而继续朝外走。 绕过曲折的走廊,妙儿顺利到达醉晚亭之中。 因为当中间隔距离较远,陶沝根本没法听清那两人之间的对话,但从两人的表情和动作来看,妙儿应该是在按她刚才教的说法向冒牌衾遥汇报情况。 而原本坐在亭中悠然喝茶的冒牌瑶烟听完汇报后先是一怔,跟着脸色剧变,直接将端在手中的茶盏摔到了妙儿跟前,茶水溅了一地。妙儿见状慌忙跪地,低着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冒牌衾遥那厢当即拍案而起,指着她一顿无声动嘴——虽然听不清内容,但看得出应该是在责骂对方。 就在这时,原本站在一旁的那名丫鬟上前,开口说了几句话,似是成功安抚了冒牌衾遥,后者重新在桌前落座,指着妙儿继续说了些什么,妙儿这次的身形明显晃了晃,但并没有起身。反而是旁边那名丫鬟突然往岸边走来。 见此情景,陶沝心里犯起了嘀咕。她以为妙儿没能完成任务,冒牌衾遥就算生气也会让她再度去找,直到找到自己为止。但这会儿看起来,后者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难道她是准备换人再去找,还是…… 正想着,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陶沝身后—— “绛桃姑姑既然人都已经到了这儿,又何必一直躲着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声令陶沝着实吓了一大跳。 肾上腺激素也一路飙升到了最高点。 待缓过神来,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声听起来有几分熟悉,俨然就是跟在冒牌衾遥身边的那名贴身丫鬟裳儿。 陶沝回过头,正对上裳儿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此刻拿在手里的那两样东西,一样是帕子,另一样是绳子。 这该不是要强行将她堵住嘴再绑起来的节奏吧? 陶沝一惊,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心中也暗自衡量自己和对方之间的力量差距。不过裳儿那厢似乎并没有要对她动武的意思,只站在原地继续冲她似笑非笑: “绛桃姑姑应该认得奴婢手里的这两样东西吧?” 陶沝闻言一怔,而后定睛细看,这才发现对方拿在手里的这两样物事看起来都异常眼熟—— 那条帕子是绿绮昨日见她时擦眼泪用的,因为陶沝记得上面的花色,还有绣在帕子一角那个小小的绮字。而那条绳子应该就是之前用来拴小银子的狗绳,陶沝记得系在尾部的那个铃铛很别致,她当时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 眼见对方这会儿拿出绿绮和小银子的贴身之物,陶沝心中也立马明白了几分,但表面却仍佯装出一副懵懂状:“你该不是要拿这两样东西来绑我吧?” “呵——绛桃姑姑多虑了,奴婢给您看这两样东西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绛桃姑姑乖乖跟奴婢一起去见庶福晋而已……”许是见她此刻露出一脸惊惧状,裳儿的眼里闪过一抹浅浅的讶异,但转瞬即逝。“奴婢还以为绛桃姑姑定会认得这两样东西的主人呢……” 陶沝继续装傻:“这两样物事看起来十分平常,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这是谁的东西?”顿一下,歪头作思考状,“难不成,这是九庶福晋贴身之物?” 她此语一出,裳儿的眼中立刻流露出一抹轻蔑之色,不过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入下去,而是迅速将话题拉回了正道—— “不管是谁的贴身之物都无所谓,反正庶福晋今日只是想见绛桃姑姑一面,姑姑既然已经来了,那就随奴婢一起过去吧!否则……” 她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半点强迫之意,只除了最后的“否则”两字。陶沝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否则怎样?你就要将我强行绑去见她吗?” 裳儿听罢嘴角微勾,“绛桃姑姑说笑了,奴婢并无此意!只是奴婢刚才跟在后面,见姑姑答应妙儿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可如果姑姑眼下开溜的话,那奴婢可不敢保证待会儿会不会在庶福晋面前说妙儿的坏话,这样一来,庶福晋恐怕不会轻易饶过妙儿……听闻绛桃姑姑素来心善,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好歹妙儿之前也尽心尽责地将姑姑一路引来这儿,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她这番话说得陶沝心里狠狠“喀噔”了一下。 裳儿怎么会知道自己刚才对妙儿说的那些话?还有这一路上的具体情形?难道,她从刚才起就一直跟在自己和妙儿身后么?该死,她居然连一点迹象都没发现,唔——等等,她也认识妙儿?! “妙儿她……是九庶福晋的人?” “严格算起来,妙儿她是九爷身边的人,不过前些日子,九爷已经把她拨来照顾庶福晋了……” 相较于陶沝此刻一脸被雷劈中的震惊表情,裳儿脸上的笑容却是带着明显得意的—— “……所以,她如今的生杀大权也完全握在庶福晋手里,就和那个贱婢一样!即便绛桃姑姑再怎么拉拢她,她也不会轻易背叛庶福晋的……” 乍听到从裳儿嘴里吐出“贱婢”这两个字,陶沝心里觉得非常不舒服,她自然能猜到前者这个词骂的是绿绮,也大约猜到了冒牌衾遥的真正用心—— 先前她曾见过绿绮和九九、冒牌衾遥相处时的情景,虽然只有一会儿,但可以看的出,冒牌衾遥并不喜欢绿绮,裳儿如今的态度也更加证明了这一点。或许,就像绿绮自己说的,她能留在九九身边,只是因为有小银子护着她,而这一点,明显已经犯了冒牌衾遥的忌,当然更可能的原因是,作为董鄂.衾璇曾经的贴身丫鬟,一定对自家主子和当初那位瑶烟侧福晋暗中结盟的事有所了解,所以她才要想办法除掉绿绮甚至是小银子,而背这口黑锅的最佳人选,自然就是自己这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但立场却“背道而驰”的“替代品”。 “……不过,看妙儿刚才的表现还真是让人有点不放心,或者应该说,是绛桃姑姑你笼络人心的本事着实巧妙,奴婢瞧着她好像很信任姑姑你呢……”裳儿显然没瞧出陶沝这会儿内里的心思,还在喋喋不休地继续道,“幸好庶福晋有先见之明,让奴婢暗暗跟着妙儿,若不然,怕是庶福晋今日就见不到绛桃姑姑了……” 陶沝听到这话再度愣了愣。对方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在变相证明妙儿方才并没有骗她?的确,如果妙儿刚才在路上有意隐瞒,她自然是不可能发现裳儿踪迹的,但,如果连妙儿自己也没发现,那她发现的几率也就更低了。 还没容她多想,裳儿又适时将话题一转,转回了正题上—— “如何?绛桃姑姑刚才既然答应了妙儿会说到做到,想不这会儿定不会食言吧?横竖庶福晋今日想见的是绛桃姑姑你,只要姑姑出现,她必定不会为难妙儿……”话到这里,她突然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再次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对了,还有这两样物事的主人,想来也同样不会受到什么委屈……” 陶沝听到这话暗自咬咬牙,正要出声回应,但下一秒却突然想起一个差点被她打漏的重要问题: “九庶福晋为何一定要着急选在今日见我?” “这……”裳儿显然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当下不假思索地予以回击:“庶福晋想见你,难道还需要挑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主子约见下人,的确不用刻意挑日子,但她并非对方的贴身奴才,而且时间还是选在她闹出打人事件、正处于风口浪尖的第二天,这当中的涵义可就值得深思了。 陶沝相信这个裳儿虽身为冒牌衾遥的贴身丫鬟,但她其实也不清楚自家主子此举的真正用意。所以她略微滞了滞,换了种语气反问对方: “既然你也听到了我刚才对妙儿说的那些话,那你就应该知道,刘太医这会儿已经去请太子爷了,太子爷很快就会过来,难道……你就不怕到时候的形势对你家主子不利么?” “那又如何?”出乎意料的是,裳儿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威胁”而生出任何畏惧之意。“就算是太子爷,想必也不敢轻易动庶福晋……” “你确定?”陶沝这话表面虽问得十分轻松,但心里却不自觉地暗暗敲起了边鼓—— 如果这些人真的连太子也不怕,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们今日的目的就是针对太子!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觉得自己很可能掉入了一个陷阱,冒牌衾遥此番约见她应该是经过周详策划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在背后替她策划。而这个别人,很可能就是昨晚才跟她见过面的那位八阿哥。 难道,他已经开始怀疑她的真正身份了么?! “绛桃姑姑,请吧!庶福晋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了……”许是觉得自己该说的已经说了,裳儿忽然一步上前,朝陶沝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陶沝随她去见冒牌衾遥。“至于姑姑还想知道什么,庶福晋待会儿自会亲口告诉你的!” 陶沝见状咬了咬嘴唇,却迟迟不敢跨出第一步。 虽然她有信心自己定能破得了冒牌衾遥个人设下的局,但如果对方背后加上了一个八爷党,那她的胜算希望便几乎等同为零——而对于这样一个必输之局,那她还有没有跨进去的必要呢? “看来绛桃姑姑是有心想做小人了,既如此,那就别怪奴婢动用非常手段了——” 鉴于陶沝此刻表现出的犹豫不决,裳儿却并没有留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只见她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跟着动作迅速地冲陶沝背后一招手,陶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来历不明的手从背后紧紧扣住双臂,当场动弹不得。 她本能地回过头,箍住她的是一个看起来极为脸生的丫鬟,但其粗壮的身材倒像是曾在哪里见过,包括对方的衣服颜色和样式。 还不等她开口,那名丫鬟已先一步点出了自己的身份,但话是对着裳儿说的—— “看来庶福晋猜得没错,妙儿那丫头果然是得了什么好处,转而帮起外人来了,幸好庶福晋刚才注意到妙儿手上多出的那个镯子,特地留了个心眼,让奴婢过来瞧瞧——她说裳儿姐姐你尚未出现,可见人并不是没有找到,很可能是躲起来的……而妙儿刚才是从这边过去的,所以人很有可能就是躲在这里……” 她此语一出,陶沝这厢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箍住自己手臂的丫鬟根本就是刚才和冒牌衾遥一起待在湖心亭里的那个身影。看情形,她已是冒牌衾遥的人无疑。 “可不是?”眼见陶沝被那名丫鬟束缚住,裳儿这边似乎松了口气,看向陶沝的目光也慢慢变得不怀好意,语气更是满含嘲讽。“这位绛桃姑姑的本事自然不可小觑,若不然,又怎能将那位太子爷迷得晕头转向……露珠,还不赶紧将她带到庶福晋跟前去!” “是!”被唤作“露珠”的那名粗壮丫鬟立马应声领命,陶沝还没来得及感叹这丫鬟的名字居然取得如此“清新脱俗”,与本人完全不符,身子就已被对方毫不客气地强行往树丛外拖,她试图用力挣扎,但无奈这个丫鬟的力气实在太大,她根本无法撼动对方分毫,只能任凭对方将她一路拖向湖心的醉晚亭。 240.反间计,扭转乾坤(上) “你终于来了!” 眼见陶沝突然被自家两名丫鬟强押着一齐出场,冒牌衾遥原本怒气未消的脸上终于添了一抹淡淡的阴谋得逞的笑意。“本福晋可是在此恭候绛桃姑姑多时了!” 陶沝勉强冲她扯扯嘴角:“九庶福晋亲自约见,奴婢怎敢不来?而且——”她说着,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正将自己牢牢箍住的小丫鬟露珠,忍不住再添一句嘲讽:“就算奴婢不想来,恐怕九庶福晋也不会轻易同意吧?” 冒牌衾遥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立马佯装对自家丫鬟动怒: “露珠,本福晋是让你去请绛桃姑姑过来,你怎么能对她动粗,还不快放开绛桃姑姑——” “福晋!奴婢是怕……”露珠显然是想解释什么,但冒牌衾遥却抢先一步截住了她的话头: “放心,本福晋相信绛桃姑姑绝不敢像昨日对倾城姑姑那样对本福晋动手!” 她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露珠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陶沝听的,因为她此刻的眼光一直目不转睛地停在陶沝脸上。 而另一边的露珠见自家主子已经发了话,当下颇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了对陶沝的束缚,慢慢退到一旁的裳儿身边去了。 裳儿这会儿正盯着跪在桌边地上的妙儿隐隐冷笑,陶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妙儿那满脸的委屈之意:“姑姑……” 她似乎想对陶沝说什么,但还没等她开口,冒牌衾遥那厢又快一步打断,吩咐裳儿和露珠上前—— “你们两个赶紧把她拖下去,这种不忠于主子的奴才,本福晋不需要,你们这就去回九爷,改明儿将她赶出府去……” “庶,庶福晋饶命……”听到这话,妙儿当场吓得浑身打颤,立马冲冒牌衾遥拼命磕头求饶。 虽然明白这只是某人在“敲山震虎”,但陶沝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妙儿说句话:“九庶福晋,得饶人处且饶人,令您看不顺眼的应该就只是奴婢一人,您又何必去难为自己身边一个不知情的可怜丫头?” “呵——难为绛桃姑姑对我身边的下人也如此体恤,本福晋真是受宠若惊!”就像是猜到陶沝此刻定会为妙儿求情,冒牌衾遥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讽笑。“既然姑姑开口求情,那本福晋就依了姑姑——” 说罢,她朝正准备上前擒押妙儿的裳儿和露珠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马会意地朝她点了点头,当着陶沝的面,联手将妙儿拖到了醉晚亭外的曲折游廊上,其距离恰好没法听见她和冒牌衾遥之间的正常谈话。 待这三人离开,冒牌衾遥终于将矛头重新指向了陶沝,但说出的话却是绵里藏针—— “听闻绛桃姑姑昨儿个当众打了御前的倾城姑姑,但太子爷却在万岁爷跟前一力护着姑姑,可见姑姑的手段果然了得!” 既然对方明褒暗贬,陶沝也干脆跟着打太极:“庶福晋真是谬赞了!论手段,奴婢哪能比得上您的万分之一?” 冒牌衾遥听出她含在语气中的那抹讽刺,微微一皱眉,却强忍着没有当场动怒,仍是继续维持之前的语气—— “想必姑姑应该也听说了九福晋前段时间回府后意外遭袭的事情吧?” “的确有所耳闻!”陶沝直觉对方这话题转得有些生硬,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戒心。“九庶福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冒牌衾遥动作优雅地端起摆在自己面前的那盏香茶,慢慢送到嘴边,却并不喝:“是你怂恿太子爷做的吧?” 陶沝闻言先是一怔,紧接着便猜到了对方问这话的用意,忍不住再度扯扯嘴角:“瞧九庶福晋这话说的!虽然奴婢的确憎恨那位九福晋,但您觉得这事儿若真是奴婢怂恿太子爷做的,八爷他们难道会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说话的口气却是相当笃定—— “想必九庶福晋对眼下的宫中形势也应该知晓一二吧?奴婢尽管愚钝,却也清楚八爷和太子爷之间不合,九福晋遇袭不是一件小事,倘若真查到了一星半点儿对太子爷不利的证据,八爷他们又怎么可能还会像现在这样忍气吞声,放任太子爷继续逍遥?毕竟,现如今可是复立太子爷的关键时期,尤其太子爷这次的嫌疑又是最大,奴婢若是八爷,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所谓的蛛丝马迹,坐实太子爷的罪名,然后去万岁爷跟前公然问罪太子爷……这才是上上之策,不是吗?” “……”冒牌衾遥听罢没接话,但端着茶盏的那只手却是极不自然地颤了颤。 陶沝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却仿若不经意地接下去道:“所以,对于九福晋遇袭的这件事,奴婢倒是更愿意相信那句话——”她直直地盯着冒牌衾遥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冒牌衾遥听到这话的神色明显有些震动,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被陶沝快一步截住了话头: “难道九庶福晋不认为这是一场红果果的现世报吗?她自己当初造的孽,如今也不过是自尝苦果。而且,奴婢敢保证,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肯定还有她受的……” 因为接下来,她也不会让对方好过的! 陶沝最后这句话显然触动了某些人的好奇开关,冒牌衾遥的眼珠子“咕噜”一转,紧随其后追问: “听起来,绛桃姑姑似乎不太喜欢如今的这位九福晋,本福晋倒是有些好奇,你为何会这样恨她?” 陶沝怔了怔,下意识地张口反问:“难道九爷和宜妃娘娘都没和你提过么?那晚在太后宫中,奴婢已经说明一切了……” 话至此,她突然记起那晚冒牌衾遥并不在场,而康熙皇帝也在离开前严肃交代过众人不得将此事外泄,但别人不说她还可以理解,可为何连宜妃和九九也有心隐瞒冒牌衾遥这位“当事人”,难道只是怕后者知晓当年的真相而受刺激?! 眼见陶沝这会儿话说到半截便莫名没了声响,冒牌衾遥的那颗好奇心也随之更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的缘故,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明显有点发颤:“你说什么,九爷和宜妃娘娘他们已经知道了?你跟他们交代了什么?” 陶沝听到这话并没有立即答腔,只将目光久久地定格在对方脸上,好半天方才缓缓开口:“奴婢之所以如此憎恨九福晋,是因为九福晋当年伙同她的兄长,放火烧死了奴婢一家数十口人命……灭门之仇,足以让奴婢对她恨之入骨的,不是吗?” “你说什么?”冒牌衾遥显然没料到她会给出这样一个理由,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她是你的灭门仇人?” “没错!”陶沝的语气保持淡淡,但眸中的戾色却是犀利非常。“他们两人手里有奴婢一家几十条人命的血债,如今不过只是受了点轻伤而已,又怎么可能令奴婢平愤?倘若真是奴婢出手,必不会留她那位兄长活口!” “……” “至于她,奴婢当日可是在太后宫里当众发过誓,不会要她的命,但奴婢也不会让她就这样自在地活着,奴婢会让她在乎的那些人一个一个地死在她眼前,让她跟奴婢当年一样,尝尝亲眼看着自己满门被灭的那种噬心之痛……” 既然董鄂.衾璇费尽心力想要得到这个九嫡福晋的位置,那她就让对方亲身体验一下坐上这个位置的代价。 “……”冒牌衾遥大概没想到陶沝此刻会当着自己的面毫无顾忌地放出这些狠话,一时怔在当场。 良久,她终于回过神来,打量陶沝的目光也多了一抹明显的意味深长—— “绛桃姑姑当真觉得那位太子爷一定会帮你报仇么?” 陶沝闻言微微勾起嘴角,扯出一个无声冷笑:“奴婢从不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如今既然敢当着九庶福晋您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就一定有奴婢的道理!反正太子爷和九爷一向不和,动不了九爷,找理由动动这位九福晋的满门,太子爷想必也没有理由拒绝……九庶福晋若是不相信奴婢的话,大可以走着瞧!” 她说着,却见冒牌衾遥仍是一脸质疑,不禁上前一步,凑近对方耳边压低声音道:“再退一步讲,如果奴婢真能借太子爷之手灭了她全家满门,对庶福晋您来说也大有好处啊,您应该也想坐上那个嫡福晋的位置吧?一旦她没了靠山,那个位置对您来说还不是唾手可得?” 她开出的这个条件显然极为诱人,冒牌衾遥这次的眼光明显闪了闪:“……你会对我这么好?” “呵——为何不能呢?”陶沝冲她展颜一笑,表情语气明显透出几分真诚。“都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庶福晋难道还没看明白吗?奴婢的敌人自始至终就只有九嫡福晋一个,从来都没有把您包括在内啊!而且奴婢自认对九庶福晋您一向都没有恶意,若非您自己一直不信任奴婢,处处与奴婢作对,奴婢也不会为求自保而反抗您……九庶福晋不妨仔细想想,倘若奴婢真要和您过不去,早在翊坤宫的时候就可以向九爷或宜妃娘娘他们揭穿您的身份了,又何必对您一忍再忍?别的不说,您之前对奴婢做的那些事儿可都不怎么厚道,但奴婢不也全都忍下来了吗?否则,以太子爷如今对奴婢的恩宠,奴婢有必要这样做吗?” 冒牌衾遥没吭声,但看得出,她被陶沝这一席话说得颇有几分动容。 陶沝也不管她,只自顾自地往下继续—— “……奴婢之所以选择忍耐,并非没有证据证明您是假的,而是想借此对九庶福晋您示好,也是在向您表明奴婢并不是您的敌人……奴婢记得早前就对您说过,奴婢与您道不相同——您痴心九爷,而奴婢则一心想留在太子爷身边,这两者之间本就没有任何冲突,您也根本无需对奴婢抱有什么敌意——那个谁谁谁说的好,一个卖面的人只会抱怨另一个卖面人的抢了他的招牌,一个卖胭脂的人也只会埋怨另一个卖胭脂的人抢了他的生意,你可曾见过一个卖面的会和一个卖胭脂的因为抢生意而互相憎恨对方吗?” “你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只是——” 许是见陶沝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冒牌衾遥那厢也终于开了金口:“虽然你明面上并没有与本福晋争过九爷,但谁知道你暗地里有没有使什么手段……” 她说着,眼光幽幽扫过陶沝适才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枚荷包,“噢——对了,本福晋差点忘了,你手上的这个荷包好像就是证据,你把这个荷包交给那个贱婢,难道不是想通过她来达到勾引九爷的目的么?” 此语一出,陶沝心中顿时一惊。她以为自己昨儿个和绿绮相认时的情景已经被对方发现了,但转念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昨儿个她和绿绮分开后虽然路遇八爷党,但当中已经隔了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加上米佳慧那时候也在她身边问些有的没的,他们关注的重点应该是她会如何处理冒牌倾城勾引太子一事,估计不太会往别处想,而且,如果八阿哥和九九真的怀疑她的身份,那么今日来找她的人就不会是这个冒牌衾遥了。前二者一定会先出手,而八阿哥昨晚虽然来找过她,但压根儿就没提到这事,可见冒牌衾遥如今这么问,很有可能就是在借机诳她! 思及此,陶沝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以从容镇定的语气继续回应: “九庶福晋,奴婢若真想借一个荷包翻起风浪,又何必等到现在?且不说奴婢跟本就不知道你话里所指的那名贱婢究竟是谁,单这个荷包,奴婢觉得您一定是误会了,奴婢并没有把这个荷包送人……” “是么?”冒牌衾遥明显不相信她的说辞。“那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贱婢的手里?” “回九庶福晋,奴婢不明白您说的贱婢是谁,但奴婢的这枚荷包是昨儿个被一只狗强行给咬走的——”面对冒牌衾遥的质疑,陶沝这厢努力佯装出一脸懵懂状—— “奴婢昨儿个去找刘太医,途中正好遇见一名正在遛狗的丫鬟,刘太医觉得她牵的那只狗养得甚好,就想上前向那名丫鬟讨教一下养狗的经验,谁料那只狗很是凶悍,看到奴婢就立马朝奴婢冲了过来,还狂叫不止,最后更是把奴婢挂在腰间的这枚荷包给强行咬走了……奴婢当时吓了一大跳,也不敢跟那只狗硬抢,只好问那名牵着狗的丫鬟能不能把荷包还给奴婢,可惜的是,那名丫鬟居然不会说话,只一个劲地冲奴婢打手势,奴婢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加上这时候,荣泰公公跑来对奴婢说了太子爷和倾城姑姑的事,奴婢想着一枚荷包而已,不要也罢,便直接跟着荣泰公公回去了……奴婢当时要是知道这枚荷包不拿回来会令九庶福晋您产生这么大的误会,就算是让奴婢徒手跟那只狗抢也肯定会抢回来的……” 她说得信誓旦旦,末了还怕不够份量似的,又再补一句: “对了,奴婢记得八爷和九爷他们当时也在附近,说不定也看到了这一幕,九庶福晋若是不相信的话,大可以向他们求证啊!” “此话当真?”冒牌衾遥显然是被她这会儿异常笃定的语气所感染,忍不住反问:“那为何……” 她的这句问话只开了头便立马噤了声,像是意识到有什么不该说的。 陶沝心中生疑,但表面还是继续装傻:“为何什么?” 冒牌衾遥没搭腔,只目光诡异地死死锁住陶沝的脸,就像是在审视一件从未见过的舶来品。半晌,她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一字一顿地冲陶沝发问: “你……到底是谁?” 她问这话的音量并不高,语气也不是特别犀利,但却让陶沝在第一时间莫名从心底深处生出了一种压迫感和危机感。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她觉得冒牌衾遥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对方绝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看来接下去的问话,她势必要更加小心应对了! 241.反间计,扭转乾坤(中) “回九庶福晋,奴婢的名字是佟佳氏.绛桃,难道您忘了吗?” 陶沝努力在脸上堆笑,试图在冒牌衾遥面前替自己树立一个懵懂无辜的形象。可惜下一秒便遭到了对方质疑—— “哼——果真是如此么?”冒牌衾遥那厢忽然冷笑,“你对当年的所有事情几乎都了若指掌,本福晋真的很怀疑,你是真的认识当年的那位嫡福晋?还是,你根本就是她?”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当场身心俱震。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已经被对方看穿了,一旦她的身份被坐实,那么接下来,她面临的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指甲狠狠掐入掌心,陶沝咬紧牙关,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尽快冷静下来。 她相信冒牌衾遥即便怀疑,手里也不会有确实的证据,否则,对方就不会借绿绮和小银子的名号把她单独叫过来了,她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通这一点,陶沝当即不动声色地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位置上正死死盯着自己的冒牌衾遥—— 果然,对方的眼底虽然藏着满满怀疑,但也仅仅只是怀疑,并非已经确定,所以她笑了,语气也恢复了适才的从容镇定: “九庶福晋的这个假设会不会太异想天开了?倘若奴婢真是当年的那位九福晋,难道不该在第一时间拆穿您回到九爷身边,然后再继续揭穿现今这位九福晋当年的罪行,让九爷废了她的嫡福晋之位吗?又何必大费周章地依附到太子爷身边来呢?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她这话说得冒牌衾遥脸色蓦然一变,但其嘴上却丝毫不肯认输:“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许,你就是想借太子爷之手先行除掉如今的这位九福晋及其靠山,然后再回到九爷身边除掉我……” “呵——九庶福晋真爱说笑!”陶沝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已嗤笑出声。“倘若奴婢真如您所说,那根本就是两头不讨好!九爷和太子爷之间一向不和,九庶福晋您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在众人眼里,奴婢早就已经是太子爷的人了,到时候就算太子爷不计较奴婢利用他之过,难道九爷还会再接受奴婢不成?奴婢觉得光凭这一点,您就无需庸人自扰……” 她煞有其事的说着,见对方脸色有所缓和,又赌咒似地再补一句: “……先前在翊坤宫的时候,九庶福晋您又不是没有亲眼瞧过,九爷对奴婢的态度有多厌恶,还有那晚在太后宫中,他也是当着众人的面差点要杀了奴婢呢,若非那时有太子爷挡着,奴婢恐怕也活不到现在……这件事,绝非奴婢空口白话,当日在场的宜妃娘娘,五阿哥,还有如今这位九福晋都可以作证,五阿哥当时还帮着拼命拦九爷呢……” 听她说得这边言辞凿凿,冒牌衾遥那厢明显皱了皱眉,紧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信息,面无表情地继续发问: “既如此,那你今日为何前来?” 陶沝闻言一怔。她倒不是回答不出对方的这个问题,而是有点跟不上对方跳跃的心路历程。 “不是九庶福晋您硬要让刚才那名叫妙儿的丫鬟请奴婢过来的吗?”陶沝微滞了一会儿,又开始继续装傻:“那丫鬟还说如果奴婢不来,九庶福晋您一定会责罚她,还说自己会性命难保,奴婢瞧着那丫鬟怪可怜的,才答应跟她一起过来的,再之后的事,您不也全都看到了么?” “你是因为妙儿这么说才跟她一起过来的?”冒牌衾遥因为她的这一滞而微微挑了挑眉,显然并不怎么相信陶沝给出的这个理由。“那……就是跟那名贱婢和那只狗无关了?” 陶沝的眼光微微闪了闪:“九庶福晋,奴婢刚才已经跟您说过很多次了,奴婢并不认识您所说的贱婢,但如果您是指昨日奴婢偶遇的那名遛狗的丫鬟的话,荣泰公公倒是说过有几分眼熟,像是以前伺候过现在这位九福晋,还说那只狗是九爷养的,已经养了五年多了……” “是吗?你确定你真的不认识她们?”冒牌衾遥脸上这一刻的笑容明显有些不怀好意。“既如此,本福晋接下来要怎么处置他们,你应该也无所谓了?” 陶沝的心猛地一跳:“奴婢有点不明白九庶福晋这话何意?” 见状,冒牌衾遥又是诡异一笑:“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她说着,起身朝亭外走了几步,拔高音量冲站在亭外的裳儿发号施令:“让他们把人带出来——” 裳儿闻声立刻朝亭子侧对的岸边挥了挥手里的帕子,紧接着,也不知打哪里冒出了一群人,将一个巨大的木笼从岸边的树丛里拖了出来,并一直拖到水边。 陶沝定睛一看,那木笼里竟然关着两个身影,一个是绿绮,另一个是小银子,两者的手脚上全都被锁上了镣铐。绿绮这会儿正把小银子紧紧抱在自己怀里,生怕它受到一点伤害,而小银子则是冲周遭众人狂叫不止。 陶沝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但表面还是强装镇定:“九庶福晋这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惩罚一些不听话的奴才!”冒牌衾遥没有错过陶沝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愕,眼神立马泛起了一丝得意。“九爷说了,只要我高兴,那个贱婢随我怎么处置,还有那只狗也是……” 话到这里,她略微停了停,见陶沝并没有立即接话,又故意反问一句:“绛桃姑姑刚才不是还说自己不认识这个奴才吗?那现在为何又表现得如此紧张呢?” 她此语一出,陶沝自知刚才的失态模样已经被对方瞧见,立刻不留痕迹地换了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冲对方平静道:“九庶福晋误会了,奴婢只是单纯觉得您此举有些欠妥而已——” “噢——何处欠妥?”冒牌衾遥此刻虽然朝陶沝笑得一脸动容,但细看之下,其实不难发现她看向陶沝的眼光里闪烁着满满阴谋得逞的精光。“在本福晋看来,胆敢背叛主子的奴才,自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陶沝闻言强扯了一下嘴角,将目光从远处的木笼移到冒牌衾遥脸上:“九庶福晋千万别怪奴婢没有事先提醒你,这只狗应该是当年那位九福晋养得吧?奴婢昨儿个听太子爷跟前的荣泰公公跟奴婢提过几句,说当年那位嫡福晋很喜欢这只狗,如果你就这么把它给弄死了,九爷一定会怀疑你的动机……” “那又如何?!”冒牌衾遥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我就说这条狗发了疯,要咬我……你说九爷到时候会在乎我,还是更在乎这条狗? “呵——”陶沝听出了她话里的言外之意,再度扯扯嘴角,“瞧九庶福晋这话说的,奴婢自然相信九爷会在乎您多一些,但奴婢也同样听闻,自打前九福晋过世,九爷就一直命人悉心照料这只狗,这只狗也同样是九爷的心爱之物,如果唤作奴婢,绝不会轻易去动这只狗的主意——毕竟,它被九爷养了这许多年,怎么说也有了点感情,而且,之前这几年都没出事,九庶福晋您一回来它就发了疯,这可有点说不过去……就算九爷在乎你,不计较你杀了这只狗,但他心里一定会有个疙瘩,到时候万一有哪位主子因为这点揪着你不放,九庶福晋您可是会吃大亏的……”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语气始终维持淡淡然,让人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至于和狗在一起的那名丫鬟,奴婢听荣泰公公说,她以前曾伺候过那位前九福晋,后来又改去伺候现在的这位九福晋,可见她应该是现今这位九福晋的人,你动她,不就是公然和现在这位九福晋过不去么?你如今在九爷府内的根基尚且不稳,就这样与她作对恐怕不好吧?” 最后这句话,陶沝努力说得情真意切,俨然是在为冒牌衾遥着想。然而可惜的是,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呵——不过是一名三番两次背叛自家主子的贱婢罢了,你真以为那位嫡福晋会因为她而和我过不去吗?” 她这话说得相当笃定,且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就像咬定了董鄂.衾璇不敢找她的麻烦。 那一瞬间,陶沝的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却快得抓不住。而冒牌衾遥那厢也没容她多想,便再度朝裳儿下令,对岸的那些人得了指令也开始将木笼慢慢往湖里推,小银子叫得更大声了,而绿绮也几乎有半个身子都泡进了水里。 嘴唇被陶沝咬得发白。 她知道这是冒牌衾遥在试探她,只要她开口为绿绮和小银子求情,那她真正的身份就很有可能被曝光,而如果她一直不开口,绿绮和小银子说不定就会被他们推进水里溺死。她一定要尽快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摆脱眼前的困境—— “九庶福晋跟这名丫鬟还有这只狗有仇吗?”在头脑风暴了大约三秒之后,陶沝这厢重新开了口,语气淡淡得就像在跟对方谈论今日的天气好不好。“还是……跟当年的那位嫡福晋有仇?” 冒牌衾遥闻言一震,本能地回应:“你这话何意?” 陶沝浅浅勾唇:“奴婢刚才不是说了吗?九庶福晋害死这两条性命,九爷心里一定会怀疑你的动机,这只狗和这名丫鬟都陪在九爷身边陪了五年,这五年的情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你杀了他们,只会降低你在九爷心里的位置,若九庶福晋和他们俩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又为何要做这种损人损己的事情呢?” 她佯装不解地边说边望着对岸的木笼,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偷偷留心冒牌衾遥的反应—— “……何况,那只狗本就不会说人话,那名丫鬟也已经没法再开口了,按理说,他们两个应该怎样都影响不到您才对,如此,九庶福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要跟他们俩过不去呢?” 她这话的语气说得极为诚恳,冒牌衾遥的眼光明显闪烁了一下,但瞬间即逝—— “本福晋想怎么做,难道还需要向绛桃姑姑你来解释吗?本福晋就是看他们不顺眼,难道不可以吗?”顿一下,又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还有,绛桃姑姑刚才既然说不认识他们,那现在又为何要为他们说话?” 听到这话,陶沝手里暗暗握了握拳,但并没有在面上表现出任何紧张的神色,反而循声回过头来看向身侧的冒牌衾遥,冲她浅浅地一牵唇角:“九庶福晋误会了,奴婢这可完全是在替您着想呢——既然您和他们之间无仇无怨,那又为何一定要对他们下死手?这好像说不过去吧?难道你真打算用看不顺眼这个理由来搪塞九爷吗?那个丫鬟也就罢了,听说她当年背叛过那位前九福晋,您看她不顺眼也在理,但那只狗却是前九福晋的心爱之物,九爷恐怕不会轻易相信这个理由吧?” 话到这里,她注意到冒牌衾遥微变的眼神,知道自己定是说中了对方的心思,当下再接再厉—— “当然,如果这只是九庶福晋您个人的想法也就算了,反正您现在失了忆,就算真的看他们不顺眼,那也无可厚非,想来九爷也不会因此怪你,但如果——” 她刻意停了停,死死盯着冒牌衾遥的眼睛,提出了一个大胆假设:“……今日这件事是有其他人在背地里挑唆您的,那九庶福晋可要仔细想想她的用心了,您……会不会是被她拿来当枪使了?!” 陶沝最后的这句话尚未说完,冒牌衾遥那厢的眼神已经明显变了,就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脚,紧接着便立马矢口否认:“你……你胡说什么?!” “奴婢并没有胡说!”她这样的反应让原本还在犹豫这个假设会不会太牵强的陶沝一下子振奋了精神,也看到了一丝成功说服对方的希望—— “奴婢刚才也说过了,奴婢和她们互不相识,您就算真的要弄死他们对奴婢也没有任何影响,反正他们也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死了也就死了,奴婢并没有什么异议,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两个偏偏都和当年的那位九福晋有关,除非您能将害死他们的罪名栽赃到别人身上,否则您就这么弄死他们,难保九爷不会对你起疑心……” 冒牌衾遥听到这话明显滞了滞,而后忽然冲陶沝扬眉冷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找人栽赃?” 她这一刻的表情语气摆明了就是在告诉陶沝“你说对了!”。 陶沝先是一愣,继而便迅速反应过来—— “九庶福晋所说的这个栽赃对象,不会就是指奴婢吧?” 242.反间计,扭转乾坤(下) “是又如何?”冒牌衾遥继续冷笑,并不掩饰自己此刻的真正意图。 见状,陶沝位于太阳穴处的神经线不自觉地开始狂跳不止,她终于意识到,冒牌衾遥今次一定要约见她的真正目的,并非是为了证明她是那位前九福晋,而是要让她背上这个杀人罪名,甚至是带着这个秘密下地狱。 她相信对岸那些人在把绿绮和小银子沉进湖里之后,下一个被推进湖里的对象就是她,就算太子他们到时候能及时赶来,冒牌衾遥也会将杀害绿绮和小银子的罪名扣到她身上,横竖都是一石二鸟。 眼前一阵阵地眩晕,后背处也是层层冷汗。 陶沝凝神望向对岸,此时此刻,那边有大半个木笼已经被众人推进了湖里,绿绮就只剩下头和肩膀还浮在水面上,而原本被她抱在怀里的小银子倒是被她用力托到了头顶,但因为手脚都上了镣铐的关系,她托得极其费力,小银子仍在冲众人狂叫,只是声音听起来明显比刚才嘶哑了许多。 鼻子狠狠发酸,陶沝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几乎掐出了血。 从她被妙儿带来这里已经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她相信米佳慧已经替她去找那位太子殿下了,当务之急,是要赶快想办法从冒牌衾遥手里救出绿绮和小银子,至少也要让他们撑到太子等人赶来救援。 正当陶沝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冒牌衾遥那厢却忽然悠哉地开了口:“呵——看来那个贱婢还真是心疼她那只狗,死到临头居然还先顾着那只狗,哼——” 她说着,侧头看向陶沝,笑得颇有几分得意:“不知绛桃姑姑你究竟想让谁先死呢?那条狗,还是那个贱婢……” 此语既出,陶沝心中猛地一震,同时也更加认定自己刚才的那番假设并没有错,冒牌衾遥背后必定有人在挑唆她做这件事。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董鄂.衾璇。 因为从冒牌衾遥的角度出发,直接拿小银子来逼她就范也就可以了,又何必再搭上一个绿绮?毕竟,绿绮当年是在最后关头才背叛董鄂.衾璇的,而在这之前,绿绮在众人眼里就是一个背叛了她这位嫡福晋而改去投奔董鄂.衾璇的丫鬟,是董鄂.衾璇的人,即便她后来又背叛了董鄂.衾璇,冒牌衾遥应该也不会拿这样一个奴才来威胁她这位前九福晋!除非—— 有人告诉了她当中的缘由。 绿绮曾说过,董鄂.衾璇当初之所以对她下药,并不是因为她当年倒掉了那碗□□,而是因为她违抗其命偷偷放走了原本被关在地牢里的芷毓和小草,让他们去给九九报信。但她相信,这个理由,董鄂.衾璇并不会轻易公之于众,否则她就不会暗暗下药想要毒死绿绮了。而当年被绿绮所救的芷毓和小草两人应该也不会将此事当众说出来,因为以他们两人当时的身份和处境,根本无法与董鄂.衾璇抗衡,至于九九,他即便知情,恐怕也不会多想,更不会对绿绮生出什么好感,从他之后纳了芷毓为妾却让绿绮一直负责喂养小银子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 因此,绿绮当年背叛董鄂.衾璇的真相,除了这些当事人之外,旁人一定都不清楚,即便眼前这个冒牌衾遥就是当年的那位瑶烟侧福晋也是一样。而这样一来,结果也就很明确了,这些当事人之中有意会借绿绮性命来要挟她的,恐怕就只有董鄂.衾璇。 思及此,陶沝心里也多少有了一些底气。如果这一切真是董鄂.衾璇在背后搞得鬼,那她就有办法从董鄂.衾璇身上下手,使一出反离间计—— “看来九庶福晋今次是铁了心要跟奴婢过不去了?”因为有了攻克的方向,陶沝这会儿的语气再度恢复之前的从容。“既如此,奴婢倒是真的很想知道,您为何会一直看奴婢不顺眼呢?奴婢自认并没有害过你吧?难道就因为奴婢和您长得一样,还是说,您害怕奴婢会抢了您现在的位置?” 冒牌衾遥大概没想到她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这样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一时有些发怔。 陶沝也不催她,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道:“不过,奴婢更想知道的是,究竟是谁给您支了这么一个损招?看来这个人的目的,不单单是想除掉奴婢,也是想把九庶福晋您往死路上引啊——” “你说什么?!”冒牌衾遥显然被陶沝最后扔出的这句狠话吓了一条,但旋即便恢复正常,“你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们——” “呵——谁放过谁还不一定呢!”陶沝不等她说话就先一步抢过话茬:“奴婢还是那句话,九庶福晋真的不怕您前脚害死了奴婢,有人后脚就将真正的九福晋送回来?” “哼——”冒牌衾遥的这句冷哼是从鼻子里重重发出来的。“真正的九福晋,不就是绛桃姑姑你么?” 听到这话,陶沝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愈发确定是董鄂.衾璇在背后搞得鬼。 因为九九和府里其他人都不清楚当年那场意外发生当日的细节,就算是听到了那晚她在太后宫中所说的话,恐怕也无法辨别真假。但董鄂.衾璇不一样,那晚她在太后宫中透露出来的各种信息,足以让对方确认她的真正身份。当然,她承认她那时是故意的,因为她相信董鄂.衾璇就算知晓她是谁也不敢将当年的事实说出来,因为一旦点破,她自己也必死无疑。 “看来奴婢刚才的那番话全都白说了!奴婢若真是当年那位九福晋,又怎可能甘心屈在太子身边当一个小宫女?” 许是因为陶沝此刻的表现太过镇定,冒牌衾遥那厢反而显得有些火气上升:“哼——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陶沝佯装不解:“噢——那九庶福晋知道了什么?不妨说出来给奴婢听听?” 她就不相信九九会告诉她真相。至于董鄂.衾璇也是一样。 果然,冒牌衾遥听到这话脸色一沉,没在这个问题上接下去,而是立刻换了个话题道:“如果绛桃姑姑想救那个贱婢和那条狗,本福晋这里倒是有一个好办法,只要姑姑你现在自己跳进这湖里,本福晋可以考虑放了他们!” 陶沝轻声嗤笑:“九庶福晋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奴婢为何要为了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对象跳进湖里去,您也知道奴婢不会水,跳下去不就是死路一条了吗?” “你当真不跳?”冒牌衾遥大概没想到她会断然拒绝,脸色更加难看。“本福晋可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陶沝继续嗤笑:“九庶福晋若是想用这种方式杀了奴婢,奴婢劝您还是省省吧!太子爷头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冒牌衾遥听到这话也跟着冷笑:“哼——本福晋可没有这么笨,自会让你的死变成一场意外的!” “呵——”面对某人摆出的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陶沝却是笑得更厉害了。“你真以为你伪装得好,太子爷就会相信这是一场意外?那你也未免太小看太子爷了吧!”反正对方这一刻已经露出了真面目,陶沝也干脆弃了尊称。“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有人亲眼看到妙儿将我带来此地,就算到时候你们都不在了,这湖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尸体,太子爷也会把这笔账算到九爷和你的头上,说不定,还有当今那位九福晋和八爷的头上,甚至,就算没有人看到妙儿将我带来,就算我是真的出了意外,太子爷也照样会迁怒于你和九爷……你信不信?” 她说这话的语气斩钉截铁,令坐在一旁的冒牌衾遥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身子。 “你就这么相信太子爷一定会帮你报仇?你真以为他喜欢你?” “自然!”陶沝想也不想地一口应声。“九庶福晋若是不相信,大可以试试!如果你现在敢命人将我推进这湖中溺死,那么接下来,可能不出半日,你也一定会被太子爷派人用同样的方式推下湖去,甚至,比我的死法还要惨上百倍!” “哼——你以为他敢动我!”虽然心里被陶沝说得有些发怵,但冒牌衾遥还是强撑着冲她挺了挺肚子。 “呵——九庶福晋莫不是以为自己有了皇嗣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吧?”对于冒牌衾遥的这一举动,陶沝心中除了无语还是无语。“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太子爷可不会因为你怀着身孕就对你手下留情!我敢打包票,你今日若敢对我下手,太子爷一定不会放过你,就算你怀着身孕也是一样!” 停了停,见对方冲自己咬牙切齿,又抢在对方开口前补充一句:“你是没有亲眼瞧见,那日在太后宫中,九福晋因为抓伤了奴婢的脸,差点被太子爷当众折断脖子,哪怕太后在一旁发话劝说也没能阻止他分毫……当时的情景,宜妃娘娘是亲眼目睹的,还有德妃,奴婢断不敢妄言……所以,奴婢真的是好心提醒您,千万不要步那位九福晋的后尘……” 大概是因为提到了董鄂.衾璇,冒牌衾遥的眼珠子莫名转了转,没有及时搭腔。陶沝低头瞟了一眼她微微凸出的肚子,眉头一皱,突然计上心来—— “说起来,九庶福晋难道没听说过,借尸还魂的人,很难生出正常的孩子吗?据说要么是畸形儿,要么就是死胎,你知道什么叫畸形儿么?就是那种怪模怪样的婴孩,或者只有一只眼睛,或者长了三条胳膊,或者没有手……” “你,你胡说!”许是因为被戳中了软肋,冒牌衾遥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 陶沝见状收起刚才的一脸笑,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奴婢可不是胡说,奴婢这是在好心提醒您,您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四处树敌,而是要借着九爷还宠你的时候,生个健康的小阿哥傍身,否则当年那位九福晋的下场就是您的下场,就算您真的要动奴婢,至少也要先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看看是不是好的,这样才有底气不是?否则就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跟别人结盟,又如何跟别人斗?你不要奢望九爷会一直护你周全,他护不了,宜妃娘娘也护不了,其他人更是不可能,若不然,当年那位九福晋意外惨死的时候,九爷人在哪里,宜妃娘娘又在哪里?” 陶沝说这番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夹入了几分真心,跟之前假装的那种不一样,冒牌衾遥显然是听出来了,原本激动的情绪一下子平静大半,继而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陶沝。 陶沝避开她的视线,转头看向对岸,那只木笼又下沉了十数公分,绿绮只剩下一个头还勉强留在水面。小银子这会儿也不叫了,正努力用牙齿咬着绿绮的衣服想将她往上提。只可惜徒劳无功。 末了,它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忽然朝湖心亭这边投来求助的目光,在发现站在亭中的陶沝后,它立刻低头咬了咬绿绮的衣袖,然后猛叫不已。 绿绮顺着它的叫声看向湖心亭,跟着也发现了站在湖心亭中的陶沝,下一秒,她原本已经黯淡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晶亮起来,并奋力地朝陶沝远远打着手势,意思是让她救小银子。 陶沝强忍住呼之欲出的眼泪,别过脸重新看向一旁的冒牌衾遥: “九庶福晋,奴婢还是那句话,您真正的敌人并非奴婢,而奴婢也并不想成为您的敌人……奴婢甚至可以准确地告诉您,奴婢绝非当年的董鄂.衾遥,至于她人现在在哪里,奴婢不能告诉您,奴婢只能确定一点,只要奴婢不死,她是绝对不会主动回来的,否则,奴婢如今也不会大着胆子留在太子爷身边了……” 她一口气说完,看了一眼仍有些怔愣的冒牌衾遥,又径自接下去道: “九庶福晋可能不知道,太子爷可不比九爷,不会仅凭您身上的几个胎记就认定您是当年的九福晋,您的‘失忆’也不见得能拖延多久……若非前九福晋在奴婢来京之前跟奴婢细细说了她的一切喜好和过往经历,否则,奴婢也没有自信能骗过太子爷……” 冒牌衾遥这次总算及时抓住了重点,语气狐疑地反问:“她为何会告诉你?” “因为我和她的敌人一致,都是当今的这位九福晋!” 陶沝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冒牌衾遥,带着明显的几分恨意,却也是真情流露: “前九福晋跟她之间的恩怨,想来不必奴婢多言,九庶福晋您也是清楚的,而奴婢跟她之间的恩怨,亦是不共戴天——奴婢当年全家满门被她所灭,只有奴婢一人逃了出来,那日在太后宫中,奴婢当着万岁爷,太后和宜妃娘娘等人的面,已经一一交代过了其中细节,五阿哥和九爷他们也全都听到了,九庶福晋总不会认为奴婢在这件事上也会扯谎吧?” 冒牌衾遥听得半信半疑:“这就是你入宫的真正原因?为了报仇?” “没错,这也是前九福晋指点奴婢的——”陶沝煞有其事地接过话茬,“她说,让奴婢一定要想办法留在太子爷身边而非九爷身边,这样才有机会报仇……” 听到这话,冒牌衾遥那厢明显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相信还是在怀疑陶沝的这番说辞。末了,她突然挤出一句:“为何一定要选太子爷?” 陶沝闻言冷笑:“看来经过上次的下药事件,九庶福晋还是没有得到教训啊——那位嫡福晋当初可是对您和九侧福晋同时下手呢,九爷也不过只是将那两个丫鬟打入辛者库罢了,你可见他有动过那位嫡福晋分毫?就连奴婢那日在太后宫中当众戳破当年的火灾根本就是这位九福晋蓄意谋杀,九爷也不过只是让她回家‘小住’几日,您觉得奴婢若是倚靠九爷,还能报这个血海深仇吗?” 她这话算是很好地解释了自己的立场,也变相戳中了冒牌衾遥的痛处。后者滞了滞,又继续追问:“可是,你……不,她凭什么认为太子爷也会帮你?” 陶沝再度冷笑,这次直接省略了尊称:“我还以为那个在背后挑唆你的人已经全部告诉你了呢?原本她并没有说啊——” 冒牌衾遥狠狠皱了皱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九庶福晋自己就从来没想过,九爷他为何在您失忆后的恢复问题上从来不尽心?”陶沝一面问一面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对岸,绿绮已经有半张脸入了水,小银子也几乎全身浸在水中,正拼命用四爪扒拉水面。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加快速度了—— “据奴婢所知,九爷并没有特别为‘失忆’的你找大夫治脑子,这明显不合情理,一般来说,不是都会希望失忆之人尽快恢复记忆的吗?尤其九爷还对你一往情深——” “那是因为——”冒牌衾遥先是滞了滞,而后努力措辞为九九辩白。“九爷说当初的那场意外实在太过可怕,还是让我不要想起为好……” “呵——”陶沝不等冒牌衾遥说完便直接打断了她的解释。“……是不要想起那场意外,还是不要想起意外之前的那些事?九爷的确不希望你想起以前的事,但真正的原因却并非这个,而是真正的前九福晋一旦想起以前的事,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回到太子身边,因为她真正喜欢的那个人是太子爷……” “你,你说什么?!”此语一出,冒牌衾遥那厢当场瞪大了双眼,表情看起来格外震惊。 陶沝见状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见对方仍干瞪着双眼,又淡淡地添上一句,“若非如此,当年在前九福晋死之前,你以为九爷对她的态度为何会突然间变得那么冷漠,还任由旁人欺负她,那是因为他发现了前九福晋和太子爷之间有染,所以,他才会恼羞成怒,想要折磨她……”顿一下,见冒牌衾遥不自觉地一抖,又见缝插针地补上一句,“据说,如今的这位九福晋也是知情人……” 董鄂.衾璇那晚在太后宫中曾提过此事,但碍于九九的面子并没有明说,但从她当时说的话来看,陶沝可以肯定她一定是知情人! “……所以,如果九庶福晋您真的选择与她联手,奴婢劝您最好想想清楚,因为您一旦害死我,她立马就可以凭借这件事在九爷跟前栽赃你,你觉得若是自己被捉奸在场的话,九爷他还会饶过你吗?” 她这句话一出口,冒牌衾遥原本端在手里的那只茶盏瞬间应声落地。“你,你说的是真的?” 她此刻的声音明显颤抖个不停,可见是受了巨大刺激。陶沝见状又赶紧趁热打铁地再补一句: “自然是真的,这可是前九福晋亲口告诉奴婢的,您让奴婢现编,奴婢还编不出来呢!那个挑唆之人既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您,可见一定是存了刚才的心思……如果唤作奴婢,断不会再轻易相信一个曾害死过自己的仇人所说的任何话,因为她当年既然能害死你,难道现在就不会再害你一次吗?当年那位瑶烟侧福晋的结局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她与如今这位九福晋合力解决掉前九福晋之后,她的下场又是什么?在经历过上次的下药事件之后,九庶福晋您真的以为当年的瑶烟侧福晋是死于单纯的难产吗?” 最后的这句话就好似一把钢针,狠狠地戳在了某人的心尖肉上。冒牌衾遥的一张俏脸瞬间刷白,就连身子似乎也有些站不稳。 陶沝一脸同情地看着她,带着五分真心轻叹:“话说回来,我们两个人的命都是系在当年那位嫡福晋的命上,九爷宠你是因为她,而我被太子爷垂怜也是因为她,你在九爷面前装的很辛苦,我又何尝不是?你不希望被九爷看出破绽,我也一样不希望自己被太子爷找出漏洞……说起来,我们两个才是最该结盟的人,因为一旦你我有一方身份被戳破,那么另一方也会是同一个下场……” 语毕,见冒牌衾遥脸上似乎有些不信,又耐着性子继续解释—— “再说的直白一点,我们两人现在的关系就像是位于湖面上的一块平衡板,你我各占据一端,你死或者我亡都会打破这种平衡,而另一方也会跟着掉进水中,这种关系虽称不上是一荣俱荣,但绝对是一损俱损……太子爷跟九爷向来不对盘,九庶福晋你应该是知道的,其原因也有大半就是为了这位前九福晋,不过现在在九爷的眼里,我是假的那个衾遥,而在太子爷眼里,假的衾遥则是你……”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看着冒牌衾遥原本浸在眼中的怀疑之色一点一点消散,转而变成满满的凝重—— “因为一旦我死,太子爷一定会为我报仇,无论你是否怀了九爷的子嗣,他都不会放过你,你也别想着能成功令他相信你才是真的前九福晋,因为太子爷不是九爷,你轻易骗不了;反之,如果我害死你,我自己也不会好过,就算我能令九爷相信我是真的前九福晋,万岁爷也不会放过我,他向来注重兄弟之情,绝不会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因为一个女人针锋相对,所以必要的时候,他一定会首先解决掉我……所以,如果我们两个自相残杀,得益的一定是其他人,而不是我们当中赢的那一个!因为输的那个死了,赢的那个很快也会步其后尘!” 话到这里,陶沝刻意停了停,又不动声色地快速扫了一眼对岸的情况,木笼子这会儿已经快整个沉入湖中去了,绿绮和小银子也几乎双双被湖水淹了头顶。 陶沝心中顿时一紧,当下深吸一口气,试图作最后一搏—— “我不知道眼下是谁在存心挑拨你对我动手,但如果九庶福晋你真的照做,那么下一个死的人必定就是你!所以,我好心劝九庶福晋一句,千万不要被人当枪使而不自知,谁恨那个丫鬟还有她那只狗,想必不用奴婢来提醒你,奴婢敢担保,你今日若真弄死这两条性命,绝不会给你自己添半点好处,反而会让九爷对你起疑心,但如果反过来,你对这名丫鬟还有那只狗的态度转好,甚至是在人前拼命护着他们,九爷一定会更加坚信你才是真的前九福晋……” 听到这话,冒牌衾遥原本凝重的神色突然有了一丝明显龟裂,连带目光也跟着闪了闪,她正要张嘴,却又被陶沝快一步堵了回去—— “您可千万别认为奴婢现在是在替他们两个说话,奴婢这是在诚恳地提醒您,您若是不相信的话,大可以照您的初衷尝试看看,反正他们两个,包括奴婢在内,现在都逃不出您的手掌心……一切,但凭您自己做决定!” 243.女人如衣物(上) 陶沝站在湖心的醉晚亭中发呆。 此时此刻,她的额头、手心、后背皆是冷汗涔涔,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知觉,全靠倚着亭中的柱子才能勉强支撑着身子不倒下。 而除她之外,周围已再无其他人,包括刚才欲将她逼上绝路的冒牌衾遥,她的那三名丫鬟,以及对岸的那些人,这会儿已经尽数离开了,就仿佛刚才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 …… “想来九庶福晋您应该也看得出,奴婢对九爷无意,当然,九爷对奴婢更是憎恨异常,所以,奴婢绝对不可能有机会与您争宠,自然也就不可能影响你分毫……但换作其他人就不一样了,相比而言,哪个对您有利,哪个对您有威胁,九庶福晋不防仔细想一想……” …… 方才,在她对冒牌衾遥说出这句话后,对方终于出声让裳儿叫停了对岸的沉溺之举,将那只木笼重新拉上了岸。绿绮和小银子也在最后关头被救了起来,虽然吐了好多水,但意识还是清醒的,陶沝隔湖看着她们被人从笼子里放出来,那一刻,她心里其实是很想过去安慰的,但为了不被冒牌衾遥看出破绽,她只能维持一脸面无表情地站在湖心亭中远远看着她们被人带走,整个过程一动不动。 冒牌衾遥在冲她丢下一句“希望绛桃姑姑言出必行”后也带着裳儿她们离开了,小丫鬟妙儿被露珠拖着离去前曾朝陶沝投来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大约是希望陶沝能为自己说句好话,陶沝犹豫了一下,终是没忍心,在冒牌衾遥与她擦肩而过时,仿佛自言自语般地感叹了一句: “听说前九福晋对下人一向宽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冒牌衾遥听到这话明显顿了顿脚步,但并没有出声,也没有回转身看陶沝,下一秒,她再度往前走去,在经过露珠和妙儿身边时,语气淡淡地扔下了一句:“这次就暂且饶了你,若下次还敢再吃里扒外,本福晋决不轻饶!” 妙儿听出前者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准备饶了自己,立马朝其磕头谢恩。而原本押着的露珠见状,也跟着放开了手,转而朝陶沝抛来一个大大的白眼,大概是嫌她多管闲事。 不过陶沝本人权当没瞧见,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冒牌衾遥一行人慢慢离去。 她这次算是剑走偏锋,幸好冒牌衾遥本人在最后关头犹豫了,否则,她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在太子赶来之前成功救下绿绮她们,甚至连她自己的小命搞不好都会一并搭进去。 陶沝在亭中待了好半天才逐渐缓过劲来,随后,扶着石砌护栏慢慢往岸边走。 从她刚才跟着妙儿过来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但米佳慧和太子却依旧没有出现,这让她心里莫名有些担忧。 因为米佳慧不太可能会背叛她,那么剩下的最大可能就是米佳慧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比如说被什么人给使计绊住了,她得快点去找她。否则,搞不好是会出乱子的。 然而,陶沝这厢才走到岸边,就见九九带着一名小厮迎面走来。 九九身上裹着一件熟悉的孔雀蓝常服,看上去行色匆忙,似是有什么要紧事赶着去做,而跟在他身边的那名小厮则穿着一袭绸布青衣,看上去似乎也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了。 陶沝怔了怔,正犹豫着是否要找地方避一避,却见对方已径直朝她走来,且劈头就是一句:“你把遥儿怎么样了?” 闻言,陶沝立刻懵了。他问的这是什么话?难道那个冒牌衾遥前脚才答应她,转头又去跟九九打“小报告”了? 她想了想,抬起头,勉强镇定地冲对方回道:“庶福晋刚才就已经回去了,九爷难道没瞧见她吗?” 听到这话,九九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微微的错愕之色:“她回去了?” 见他给出这种反应,陶沝大脑又是一懵,一时有些搞不清这两人到底在唱一出什么戏。 不过紧跟着,她便立刻想到一种可能性,因为冒牌衾遥之前说过,原本是打算将她也一起推下水并伪装成一场意外,九九或许就是冒牌衾遥找来的见证者。 可是,她这个见证者未免也找得太没有份量了,难道她以为只要有九九替她作证,旁人就不会怀疑她了吗?别人尚且不论,太子肯定第一个不信……还是,她觉得只要九九信她就行了?! 陶沝自觉无法理解这个冒牌衾遥的想法,所以接下来脱口而出的话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犀利:“若不然,九爷难道认为奴婢一介宫女的身份,还能为难九庶福晋不成?” 闻言,九九的眸色当场一深,而后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冲陶沝冷哼: “哼——你别以为爷不知道你怀着什么心思!” 他此语一出,陶沝顿时一愣,因为这句话,她好像从前者嘴里不止听到过一次,她每次都很想回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心思,他又是从何得知的? 这样想着,她勉强扯了扯嘴角,尽量保持最平静的语气—— “虽然奴婢不明白九爷您说的心思是指什么,但请九爷放宽心,奴婢对您从未有过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对庶福晋也没有取而代之的念头,奴婢只求能安安静静地待在太子爷身边,当个宫女就好……” “哼——你知道什么,你别以为那个人是真的喜欢你!”九九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再度冷哼出声。“他不过是——” 他说到这里便猛地噤了声,显然是意识到自己正在说的这句话已经变相地暴露出了某些信息。连带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陶沝自然知道他接下来想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讽刺她不过只是一介替代品的话,但她还是故意摆出一副好奇满满的表情,佯装不解地重复对方所说的最后三个字—— “不过是?是什么?” 不料,她的这种态度反而更加刺激了九九的敏感神经,后者直接用右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极尽用力: “爷警告你,别以为你是他的人,爷就不敢动你,你不准再接近遥儿——” 或许是因为喉咙这会儿被对方狠狠掐住,陶沝说话的语气也难得变得硬气起来—— “最后这句话,九爷应该去对九庶福晋说,让她以后别来找奴婢的麻烦了!奴婢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不会对她一忍再忍!” “你说什么?!”鉴于陶沝此刻说的掷地有声,九九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一松,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有些不可置信:“难道今日不是你找她来此的?” “呵——九爷这是在跟奴婢说笑吗?”陶沝瞅准空隙缓了一口气,卯足力气迎上对方的视线:“难道以奴婢的身份,还能命令九庶福晋做事不成?” 她此语一出,九九那厢也跟着皱了皱眉,显然是在思考她这话的可靠程度:“可是……” 陶沝听出他话里的犹疑,不等他说完便先一步打断了他,接着自己的话茬往下道: “而且,九庶福晋如今有孕在身,奴婢先前也在人前再三强调过自己和孕妇犯冲,不能近距离接触,九爷觉得,奴婢是要蠢到何种地步,才会‘主动’把九庶福晋约出来,好让自己有机会背上这个谋害皇嗣的罪名?” 她故意咬重了主动两个字的音,成功将九九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后者手上的力道再度松了松,眼神也变得更加犹疑不定。 陶沝见状略微停了停,算是留给他一点思考的余地,半晌方才继续:“想必九爷您也应该瞧出来了,九庶福晋她并不喜欢奴婢,奴婢原以为是自己的长相令她心生芥蒂,但仔细想想,这普天之下,模样相似的人也不在少数,更何况奴婢虽与庶福晋长得有几分相像,但脾气秉性却是完全不同的,而且非亲非故,志向也不一致,根本就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那她又为何要一再针对奴婢呢?” 她一鼓作气地说着,保持着最从容的语速—— “想来明眼人都瞧得出,九爷您根本就对奴婢无意,而奴婢也当着九庶福晋和其他人的面再三表明自己对九爷您没有任何倾慕之情,加上奴婢如今又是跟在太子爷身边贴身伺候的,就算想要跟九爷您扯上什么瓜葛也毫无机会可言,跟九庶福晋本人更是难得见一次面……按理,奴婢应该碍不着她什么事儿吧?可是,奴婢每次见到九庶福晋,仍会被她借口刁难,奴婢也想井水不犯河水的,但她有给过奴婢这个机会吗?” “……”九九依旧没吭声,但看向陶沝的眼神已经慢慢起了变化。 而陶沝这厢也继续铆劲与他对视,但话题已经被她不留痕迹地引向了某个禁忌—— “……所以,奴婢是真的很好奇,若换作太子爷的那些妻妾也就罢了,她们看奴婢不顺眼倒还情有可原,可奴婢和九庶福晋之间却是无冤无仇的,如果她只是单纯不喜欢奴婢的长相,那奴婢尽量避开她也就是了,她又为何还要三番两次来找奴婢的麻烦?难道奴婢奉命伺候太子爷一事,也惹她不高兴了吗?”顿一顿,偷偷瞄一眼九九的脸色,瞅准时机再补一句,“还是说,九庶福晋和太子爷两人以前有过什么瓜葛吗?唔——应该不会啊,奴婢曾听太医说过,九庶福晋好像已经没了以往的记忆,想来就算这两人真有什么瓜葛,她这会儿也应该不记得了才是,难道——她如今已经恢复过往记忆了吗?” 最后一句话,她佯装毫不知情地拖长音调自问自答,但字里行间透出的那层深意却也显而易见,至少,她相信九九一定是能听明白的—— 既然那个冒牌衾遥不仁在先,还差点害死绿绮和小银子,那她也不能白白受了这顿欺负,反正对方如今有孕在身都还不忘来找她麻烦,可见也是闲得无聊,所以她也不介意给对方找点事做做,相信被她这般“煞费苦心”地抹上一道黑,九九回去以后定会对冒牌衾遥“严加管教”,想必后者短时间内定会忙着为自己洗白,也就无暇分心再来找她麻烦了。 果然,九九被她这番话再度戳痛了软肋,当下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也跟着重新一紧: “你,你知道了些什么?” “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只是就事论事——”见九九给出这种反应,陶沝心知他已经中招,但表面还是继续冲他摆出一脸懵懂状,语气要多无辜有多无辜:“按理,自己不喜欢的人,不是应该避而远之最好不见才对吗?比如像九爷您这样,每次看到奴婢都骂晦气,巴不得从此以后不要再见到奴婢,九庶福晋她既然也不喜欢奴婢,不是应该表现得和九爷您一样才对吗?可她却偏偏三番两次主动来找奴婢的麻烦……奴婢想着,如果她怨恨奴婢的原因不是因为九爷您,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太子爷了,可不管奴婢怎么瞧,九庶福晋和太子爷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两个人,既如此,那奴婢喜欢太子爷也应该不碍九庶福晋什么事吧?所以,奴婢就更加想不通了,九庶福晋她究竟为何要缠着奴婢不放,还处处针对奴婢,总不至于说,她也喜欢太子爷吧?” 陶沝发誓,她说这番话的本意只是想让九九回去后给那个冒牌衾遥找点不快,但没想到九九却被她这番话刺激过了头,竟将胸中的怒火先一步朝她发泄了出来,而且,后者这次干脆用两只手一起往她脖子上招呼,其力道之大,让陶沝在第一时间就感到了窒息: “你这个该死的……给爷闭嘴!” 九九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漂亮的桃花美目里也带上了一丝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 陶沝万万没想到自己今次竟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一下子也有些慌了神,她本能地想要去掰开九九的双手,但无奈双方力量悬殊,她根本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九爷,这——” 原本跟着九九身后的那名小厮显然也瞧出了此刻事态的不对劲,忍不住开口相劝,但话才起了个头就被九九一句“闭嘴”给强行喝止了,下一秒,陶沝的咽喉处也被九九掐得更紧了—— 陶沝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肺部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稀薄。 嘴无意识地张着,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怀疑九九是故意来报复她的,因为那晚在太后宫中,董鄂.衾璇就差点像这样被太子当场掐死,而现在,她也同样步上了对方的后尘…… 只是,她现在还不想死,至少不想在这个时候死,更不想死在九九的手里…… 她还没有找到倾城,还没有成功复仇,还不知晓那个幕后黑手究竟是谁,还没来得及向那位太子殿下告一声别…… 她真的不想死…… 就在陶沝胡思乱想之际,一只肤色白皙且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自她的眼前横空伸出,用力扣住了九九的手腕,让陶沝有了缓气的余地,而与此同时,一个陌生却又极好听的男声也自她的耳畔幽幽响起—— “还请九阿哥手下留情!” 九九显然没想到有人会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不识好歹地跑来搅局,本不想予以理会,但碍于对方此刻扣住他手腕的那股力道过于大力,当下还是忍不住冲对方横眼相向,但不料,却对上了一张看似陌生的脸庞—— “你是?” 九九问这句话的时候,手上的力道也跟着松了松,让陶沝得以有机会喘了口气,还没等她缓过气来,就听到一个好听的男声自耳边不卑不亢地响起—— “微臣乃朝鲜世子的随身侍卫,那日觐见万岁爷时,微臣曾与九阿哥您有过一面之缘,九阿哥可是忘了吗?” 这个声音听在陶沝耳朵里略有一分耳熟,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究竟隶属何人,所以她忍不住扭过头去瞟了来人一眼,而后当场怔住—— 怎么……会是他?! 244.女人如衣物(下) 不怪陶沝如此惊讶,因为此刻的来人竟是她曾在米佳慧房里仅见过一次的尹美男。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他这副架势,似乎是想出手帮她?! “……是你?!” 九九那厢显然也对尹美男的这一“见义勇为”之举表示意外,但很快,他便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回转头来狠狠瞟了陶沝一眼,犀利冷哼:“没想到你这个女人还真能招蜂引蝶,勾引了太子和十四弟还不算,居然连外臣都不放过?” 陶沝没理会他的这番嘲讽,因为她自己此刻的内心也是一片混乱,除了那天在米佳慧房里的匆匆一见,她和这位尹美男之间并没有任何交集,她当然不认为自己会有这么大的魅力,能把这位才见过一面的朝鲜使臣也吸引到自己的石榴裙下,所以,她觉得此中必有蹊跷—— 这位朝鲜使臣会挑在这种关键时候跳出来搭救一个毫不相关的她,一定是带着某种目的而来的!而这个目的,很可能是跟太子有关! 陶沝心里这样想着,双眼也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那位尹美男,但后者却并没有分神跟她四目相对,而是全神贯注地始终盯着九九的眼睛,语气格外冷静: “如果微臣没记错,这名宫女应该是太子爷跟前的贴身侍女吧?九爷若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对她下手,岂不是正好授人以柄吗?” 九九闻言斜了他一眼,很是没好气地再度从鼻子里出声:“就算爷在这里掐死了她,他又敢拿爷怎么样?” 他这话明摆着就是挑衅,陶沝听得身心俱是一震,看来她刚才的那种感觉并没有错,九九果然是对她起了杀心。 那位尹美男也跟着皱了皱眉头,语气却仍旧未起波澜:“九爷又何必逞一时之气?!一名小小的宫女固然死不足惜,但她现在毕竟是太子爷身边的人,微臣听闻她如今深得太子爷宠爱,她一死,太子爷势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倘若他借此造势,您讨不到半点好处不说,您那位正有孕在身的庶福晋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他最后这句话算得上是一语中的,九九再度往他脸上横了一眼,刚要说话,却被前者先一步接了下去—— “更何况,八爷如今正遭万岁爷猜忌,九爷若是选在这个时候闹事,实属下下之策,不仅对自己无半点益处,对八爷,对整个大局也相当不利……还请九爷三思,切莫逞一时之气,到头来追悔莫及!” 他轻轻巧巧地将关于冒牌衾遥的话题一带而过,并竭力强调九九应以大局为重,表面听起来是在为九九以及整个八爷党考虑,让九九不要因小失大,但细细品味,却也是在利用九九对冒牌衾遥的那颗维护之心,变相地替陶沝解围。 九九自然觉察到了这一点,虽没出声,但望向尹美男的眼光已然添了几分深意,大概是在猜测对方说这番话的真实用意以及他究竟是敌是友。 陶沝这厢也同样感到意外。倒不是因为对方给出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因为他说最后那句话时的表情和语气—— 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这位尹美男似乎知道点什么,比如她的真实身份,比如她和九九过往的关系,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可能是她自己想多了,毕竟,她真正的身份目前还隐藏颇深,旁人根本无从知晓,就算有知情人,敢确信的也只手可数,而他一介初来乍到的外臣,又怎么可能会猜到她的这个秘密? 正猜疑之际,距离三人不远开外忽然传来了一阵不大的脚步声,下一秒,一个极其熟悉的男声也跟着幽幽响起: “九哥?!” 尽管自己的颈部这会儿仍被九九的大手扣着,没法转过头去看清来人的长相,但陶沝还是能辨别出,说这话的人是十阿哥。他显然是对眼下的这幕场景感到十分意外,连带语气也夹杂着浓浓的疑惑—— “你这是在做什么?” 九九循声看向来者的方向,神色微微一僵,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突然间恨恨地甩开了陶沝和方才死死扣着他手腕的尹美男,拧着眉心像躲瘟疫似地往旁边退开一步。 陶沝冷不丁被松开钳制,本能地低下头轻咳不止,只是还没等喉间的那股难受感散去,有两双青靴就已先一步映入了她的眼帘—— 竟然有两个人?! 陶沝猛一怔,心也跟着狠狠一跳,她生怕另一个会是昨天才跑来对自己“旁敲侧击”过的八阿哥,昨晚后者可是被那位太子殿下气得够呛,要是她这会儿被堵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命能撑到太子赶来。 正怔忪之际,一旁的尹美男已率先给出反应,躬身朝两位来人恭敬行礼:“微臣见过十阿哥,十四阿哥!” 乍听到最后这一称呼的时候,陶沝有一瞬间的错愕。下一秒,她几乎是反射性地迅速抬起头—— 果然,这会儿站在十阿哥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袭天青色常服的十四阿哥。 陶沝有些发懵。 虽然她并不希望眼下的来人是八阿哥,但换成十四阿哥,貌似也是个麻烦。 十四阿哥那厢原本是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见陶沝突然抬头,忍不住往她这边扫了一眼,跟着,在触到她投射过去的那道讶异目光时,他本来无比淡漠的眼神也跟着微微一动,而后牵唇一笑: “怎么是你?你怎么招惹九哥了?” 旁边的十阿哥被他这种三分轻嘲七分关心的语气弄得一愣,下意识地多看了他两眼,又瞅瞅陶沝和九九:“十四弟,你——” “十哥别误会!”十四阿哥显然已经猜到十阿哥接下去想说什么,不等他把话问完就已强行截断:“她可不是九嫂,她是太子跟前的……”话到这里,他忽然滞了滞,像是在努力回想陶沝如今所用的名字,“……对了,你现在叫什么名儿来着?” 他边说边朝着陶沝走近,待看到她颈间适才被九九留下的那道掐痕时,他的眼光莫名一闪,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直接伸手抚了上去:“看来你这丫头今儿个得罪九哥不轻啊?说吧,你又闯什么祸了?” 他这一丝毫不避嫌的举动让在场其他人看得皆是一愣,包括陶沝自己在内。但还没等她开口答话,九九那厢已忍不住先声夺人,且脸色甚是阴晴不定:“十四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十四阿哥闻言收回了手,顺势转身拦在了陶沝身前,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且完全没有半点不自然:“九哥,不过一介奴才罢了,你又何必跟她动怒?” 九九被他这个另类的“挡驾”之举弄得一愣,半晌方才回神,颇没好气地反问:“十四弟,你明知她是太子的人,难道还要护着她不成?” 十四阿哥没动,冲对方笑得一脸意味深长,且嘴里说出的话也是一语双关—— “现在的确是,但以后会变成谁的人,又有谁会知道呢?” 此语一出,九九的脸色直接从阴晴不定转为了暴风雨欲来前的风云暗涌,周身也仿佛散发着一股低气压。 十阿哥显然是感觉到了这一变化,目光颇有些警惕地在这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了好几遍,末了又瞥一眼这会儿正杵在旁边努力装鸵鸟的陶沝,突然插嘴道:“十四弟,你该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最后这四个字,十阿哥并没有明确说出口,但在场其他几人却都已经心知肚明。 十四阿哥没接话,但脸上摆出的表情显然已是默认。 见此情景,九九的眼神也变得异常阴骛,一旁的十阿哥赶紧抢在他再次开口前努力打圆场—— “九哥,你别生气,十四弟也是年轻不懂事,俗话说得好,女人如衣物,兄弟似手足,咱可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跟自家兄弟翻脸……” 他这话说得陶沝内心颇有一种想要当众吐槽的冲动,因为这句话后面往往还跟着另一句话:谁动我衣物,我断他手足! 九九显然也抱持着“同款衣物亦不能与兄弟共享”的想法,脸色一黑再黑:“十四弟,你真的要为了她跟我作对?” 他问这话的语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凌厉,十四阿哥自然是感觉到了,然而他并没有如陶沝所预想的那样立刻冲前者拔剑相向,反倒表现得异常平静,就连回话的态度也充满了十二分的诚恳—— “九哥,十四弟我并没有要跟你作对的意思,她是她,九嫂是九嫂,这一点,我分得很清楚,我要她,不是因为她和九嫂长得相像,若是可以选择,我倒宁愿划花她的这张脸,也免得令九哥你误会……” 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陶沝一眼,话却是继续对着九九说的—— “……九哥身边的人,十四弟我不会动也不想动,但她,我却是要定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铿锵有力,也让陶沝的心跟着狠狠一震。她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向前者的后背,脑中极度混乱—— 这死孩子该不会认为用这种说法就能让九九相信他对当年的她没有那种意思吧? 虽然她相信以小十四的性格,绝不可能会跟九九坦诚她和他之间的过往,但当年关于他们二人的绯闻,也曾因如芸一事而传得整个皇宫几乎人尽皆知,就连宜妃都拐弯抹角地来试探过她对十四阿哥是否存有什么别样的情愫,反倒是九九这个最应该来问的当事人,却是偏偏从头到尾都不曾当着她的面提过此事。 她坚信九九当年不可能连半点风言风语都没听说过,但他从未对此表示怀疑,却也称得上是匪夷所思。究竟是该说他过于相信她不会背叛他,还是相信小十四不会看上她……或许,九九当年也是怀疑过他们的,只是后来她和太子的事先一步被曝光,所以这件事也就被变相遮掩了过去。 而时至今日,十四阿哥当着九九的面坚持要她,即便他的态度再怎么诚恳,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也摆明了是在旧事重提,跟她方才想变相给冒牌衾遥找点麻烦的做法简直异曲同工,九九是不可能会轻易相信的! 果然,九九的脸色完全没因为十四阿哥的这番话而有所好转,反而变得更加阴沉无比。但这次的对象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和陶沝这样的“狗奴才”还是有所区别,加上十阿哥这会儿也在一边,所以他并没有用刚才对陶沝的方式来同样对待十四阿哥,他只是眼神阴鸷地在十四阿哥和被他挡在身后的陶沝脸上来回扫了两圈,然后定格在陶沝脸上,很是咬牙切齿地冲陶沝一字一句道:“哼,爷倒要瞧瞧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径自甩袖离开,不过在经过那位尹美男身边时,他的脚步似是微微一滞,大概是回想起刚才对方阻止自己掐陶沝一事,亦狠狠甩了对方一记白眼。 但那位尹美男仿佛并没有受到九九白眼的影响,反而还毕恭毕敬地朝他行了个礼,气得后者扭头走人。 十阿哥见状回头瞥了十四阿哥一眼,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目光掠过十四阿哥身后的陶沝时,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转身追着九九离去。 十阿哥一走,那位尹美男也转头往陶沝和十四阿哥两人这边看了一眼,眼神略微有些复杂,但他也同样什么都没有说,只态度恭敬地朝十四阿哥施了施礼,跟着便头也不回地朝相反方向离开了。 “尹……”陶沝察觉到了隐在对方眼底的深意,原本是想开口唤住他的,但无奈十四阿哥这会儿已经重新转身面向她,她只得识趣地闭了嘴。 鉴于此刻已无碍眼的旁人在场,十四阿哥接下来冲陶沝问话的口气也有意无意地多了一丝调侃: “你今儿个到底怎么惹九哥了?居然令他这么生气?” 好像令他更加生气的人是你才对吧? 陶沝郁闷地在心中暗暗腹诽,但嘴上却只淡淡回道:“我没惹他,是他……那位庶福晋先跑来惹我的!” “啧——”许是因为陶沝提起冒牌衾遥,十四阿哥这厢略一挑眉,再度伸手抚上她脖颈间的勒痕,意有所指地转移话题:“被九哥掐成这样,不疼吗?” 陶沝闻言本能地眨眨眼睛,没吭声。 九九刚才掐得的确很疼!不过比起眼前这位皇十四阿哥当年在四爷府假山洞里差点掐死她的那种力度,九九的力度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见她不作声,十四阿哥倒也没强求,接着自己的话茬继续往下追问,但问出的问题却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你还喜欢九哥吗?” “咦?” 此语一出,陶沝莫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十四阿哥的那张俊脸就已慢慢朝她逼近,伴随着耳边响起的、对方刻意压低的沙哑声线,被无限放大—— “如果已经不喜欢了,那就别动——” 话音未落,一个吻就这样突兀压下,不是那种浅尝辄止的轻吻,而是深入的、甚至带着些许侵略意味的强吻。 陶沝懵住了,本能地想要挣扎,耳畔却适时传来十四阿哥那略带警告意味的嗓音:“别动,九哥可还没走远呢……” 陶沝一滞,继而狠狠皱眉。这死孩子的意思该不会是,九九他们这会儿还躲在旁边偷看他们俩吧?! 尽管明知道这种可能性等同为零,但陶沝心里还是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烦躁之意,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力推开了十四阿哥,然后仰头冲后者怒目相向: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是故意的?” 故意像这样让太子看见他亲吻她的画面,故意挑拨离间…… “……那天晚上?”面对她的厉声质问,十四阿哥那厢却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末了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她询问的真正用意,嘴角一牵,语气也平添了几分暧昧:“噢——我故意做什么了?” 这死孩子得了便宜卖乖的性格果然还是丝毫没变! 陶沝低头不满地撇嘴,但心里却莫名有种失落。如果他当时的歉意真是假的、故意的,那她内心因此生出的那份感动也就成了一种莫大的讽刺,她不能原谅对方把这当成筹码—— “是谁许了十四爷什么承诺吗?” 她这话一出口,十四阿哥原本满带暧昧的眼神终于一变,眉心也跟着拧紧:“这话是谁跟你说的?”顿一下,“还是说,你自己就是这样想的?” 陶沝慢慢抬眼,反问的语气淡淡:“难道不是么?” 十四阿哥听出她此刻藏在字里行间的怨意,神色似是有所触动,下一秒,他突然倾身上前,低头再度逼近她的脸,星眸深深地凝视着她的双眼,咬音清晰得一字一顿: “如果当时,我知道他就在旁边,那我会做的,远不止如此……” “……”陶沝被他这样的语气给当场震住了,表情呆呆地僵在原地,一时间根本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自然明白十四阿哥的意思,后者这是在变相告诉她,她那晚的感动并没有一味付诸东流。可是,即便他不是故意的,就算真的只是那位太子殿下想多了,但能巧合到如此地步,实在是让人不多想也难,更何况,十四阿哥当时是和八阿哥一起出现的,那么,在遇到她和米佳慧之前,他们两人又做过或说过些什么呢? 陶沝最后的这个疑问仅仅在脑海里闪了一下便立刻被十四阿哥打断了。 因为后者忽然用力扣紧她的手腕,强行将她拉向自己,陶沝猝不及防地被他带入怀抱,本能地想要推拒,但还没等她把想法付诸行动,就被对方先一步用另一只手强行捂住了她的嘴,然后二话不说地将她迅速拖进了路旁的树丛。 陶沝当场懵住了,她原以为十四阿哥是想趁机对她做些什么,但紧跟着,她便意识到自己猜错了,因为十四阿哥这会儿的视线根本就没落在她身上,而是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湖对岸。 陶沝怔了怔,继而也循着前者的目光看去,却愕然发现对岸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身上裹着一件宝蓝色太监服,正朝他们这边的湖岸匆匆走来。 245.深明大义(上) 因为那人一路低着头的缘故,陶沝完全看不清那人的脸,所以也没法认定对方究竟是正好路过,还是专门来寻她或十四阿哥的。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看得出,那人穿在身上的那件太监服并不合身,很可能是身材过于瘦削的关系,衣服显得特别宽大。 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这个小太监身上似乎哪里透着古怪,她下意识地侧头瞥了一眼仍把她牢牢箍在自己怀里的十四阿哥,此时此刻,后者脸上的表情较之刚才明显变得有些诡异,与其说他跟她一样在质疑那名小太监的身份和来意,倒不如说是讶异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成分更多一些。 见状,陶沝心中莫名生出一个念头:难道,他还认识对方不成?! 陶沝越想越觉得可疑,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但迫于自己的嘴巴此刻已被某人强行捂死,遂只能努力发出“唔唔”声来刷新自己的存在感。 谁想十四阿哥接下来的反应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闻声低头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反而将她的嘴捂得更紧了。 陶沝反抗无效,正气得频频冲某人翻白眼时,那名可疑的小太监已由远处逐渐朝他们走近,但后者并没有如陶沝预想中的那样在湖心亭附近停步或徘徊,而是沿着湖岸继续一路前行,从头到尾步履匆匆,甚至连看都没有往路旁的树丛里多看一眼,似乎并不像是专门跑来寻人的。 见此情景,陶沝心中虽觉得有些蹊跷,却也莫名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她的一颗心又再次被高高吊起—— 因为就在那名小太监准备拐弯时,他似是不小心被道旁斜伸出来的灌木树丛勾住了裤脚,他立刻回头去扯,扯了好一会儿方才扯开。而就是这一回头,也让陶沝结结实实地瞧清了他的脸蛋,然后,震惊当场—— 因为那名小太监并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华丽丽的十三嫡福晋——兆佳氏. 这是怎么回事?!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怀疑自己定是看花了眼。 因为她清楚记得米佳慧前不久还跟她提过,十三阿哥今日一早已奉皇命回京,那身为嫡福晋的兆佳氏应该也是随他一道离开的,按理说眼下这个时候,两人应该都在回京的路上,但为何后者竟会出人意料地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以这种掩人耳目的打扮? 她……是回来见谁的吗?还是,十三阿哥一行人在回京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不,后面这点好像说不通,如果当真遇到了什么事,十三阿哥也不可能会让自家嫡福晋一个人乔装改扮溜回来报信,如此,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兆佳氏必是瞒着十三阿哥偷溜回来见某人的,但这个某人是谁,似乎不好确定。 陶沝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瞧瞧这位能让十三嫡福晋以这种方式偷溜回来面见的对象究竟是何许人物。 这样一想,她再度冲十四阿哥强烈地“唔唔”出声。 十四阿哥这会儿望着兆佳氏的目光也有些复杂,大概也同样在猜测对方此番回来的真实意图。 听到陶沝这边出声,他低头看了陶沝一眼,眼神略微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松开了一直紧捂着她嘴巴的那只手。 陶沝不等他手放下便迫不及待地直接开口追问:“十三嫡福晋怎么会在这里?” “……”十四阿哥闻言斜了她一眼,没作声。 陶沝直觉对方这样的反应有些反常,但因为她此刻的关注点都集中在兆佳氏身上,所以倒也没有多想,只接着自己的话茬继续提议:“我们也跟过去瞧瞧吧?!” 她这话的语气虽然带着征求意见的意思,但事实上,还不等十四阿哥那厢有所反应,她已自顾自地拔脚朝兆佳氏适才离去的方向迅速追了出去。十四阿哥下意识地想要阻拦,但陶沝这次的速度却是奇快,十四阿哥连她的衣角都没能来得及抓住。 陶沝很快便追上了那位兆佳氏,当然,并没有让对方发现她,而是与对方隔开了一小段距离,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后面。所幸这一路上来往的宫人并不多,就算有,也大多是有事在身,只顾着自己走。所以兆佳氏和陶沝两人均没有遭遇什么阻碍。 不过兆佳氏今次前行的方向着实让陶沝感到意外,因为前者明显是朝着一众阿哥的住处去的,也就是说,她很可能只是去面见哪位阿哥或是其家眷的,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即便是以自己的身份大大方方地去见,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又为何一定要选用这种容易令人误会的装扮呢?若是中途不小心被其他人发现的话,那她岂不更难解释清楚?! 就在陶沝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前方的兆佳氏已闪身飘进了其中一间小院。 陶沝起初并没有多想,只是本能地跟上前去准备一探究竟,但下一秒,在她瞧清院中某个熟悉的人影时,她几乎是当场震惊了,因为那个人正是四四大人的贴身小厮——无庸,换句话说,这间院子是四阿哥的住处。 小厮无庸正蹲在主屋门外的走廊上打盹,主屋大门紧闭,显然作为主子的四阿哥这会儿就待在里面。 兆佳氏.漪澜大概也猜到了这一点,径直上前叫醒了无庸,且没有半分忸怩的意思,倒是无庸看清她那张脸时明显吓了一跳,之后也不知道兆佳氏跟他说了些什么,无庸很快便将他带进了房间。不一会儿,无庸又独自走了出来,继续守在主屋门外。但不同的是,他这次没再继续打盹,而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盯着四周,显然是在替里面的两个人守卫放哨。 见此情景,陶沝原本埋在心中的八卦之火也跟着立马熊熊燃烧——这两人之间该不会是有什么暧昧JQ吧?就像《梦回大清》里的那样?否则,以四四大人一向恪守礼仪的性格,又怎么可能轻易应允与自家弟妹单独共处一室,而且还是在这种偷偷摸摸的情况之下? 陶沝犹豫再三,终是没能忍住胸腔中那颗越跳越猛的好奇心,一咬牙低着头就想往里走——反正她本来就穿着一身宫女装,待会儿只要小心不让无庸看清她的脸,即便对方看见了她,恐怕也不会觉得她有什么可疑。加上十阿哥这间院子的布局也相对简单,并没有用垂花门或月亮门隔出前院,而是直接在主屋后方加了后院,建了专供女眷居住的后罩房。因此,只要她能顺利进入主屋和后罩房之间的后院,她就可以绕到主屋另一侧的窗户那儿去偷听两人谈话了。 只是还没等陶沝这厢抬脚迈步,她的肩膀就被一只大手从后方先行扳住了。 陶沝下意识地回过头,对方正是刚才被她抛下、且好一会儿不见踪影的十四阿哥。 此时此刻,他恶狠狠地瞪了陶沝一眼,压低嗓音冲其发话:“你不会是想进去偷听四哥的墙脚吧?你活腻味了么?”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恶狠狠地再补一句,“别以为有太子宠着你,四哥就不敢动你——” 陶沝不等他说完便兀自撇了撇嘴,外加一脸无辜地反问:“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些什么?” 十四阿哥被她这话堵得一噎,默了半晌,突然松开了前一秒扳住她肩膀的手,淡淡丢下一句“跟我来”,接着便转身径直往院墙另一边走去。陶沝愣了愣,直觉十四阿哥这是准备给她“指路”,当下略一权衡,便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十四阿哥领着陶沝沿院墙绕了几乎整整一圈,末了终于停在其中一处略显低矮的围墙前,语气淡淡地冲她发话:“我们从这里进去!” 我们?陶沝还没来得及消化他这两个字的涵义,就见十四阿哥那厢已一个鹞子翻身,利落地跳上了墙头。 望着对方足可以称的上是炉火纯青的熟练翻墙动作,陶沝心里也忍不住开启吐槽模式——这死孩子方才居然还有脸指责她偷听,瞧他自己这架势肯定就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搞不好他之前也有偷听过四四大人的墙脚,否则他哪会知道最适合翻墙的地方在这里! 十四阿哥待在墙头观望了一下院子里的情形,见四下无人出入,便回身冲墙下的陶沝伸出一只手,显然是想要拉她上去,可惜陶沝的反射弧向来较长,当即一愣,一双大眼珠子直溜溜地盯着那只手,然后再沿着手臂一路上移到十四阿哥的脸庞,后者被她这样看得脸上莫名一红,直接冲她吼了一句:“愣着做什么?不是你说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还不快上来?” 被他这样一吼,陶沝终于回过味来,暗暗一吐舌头,攥住对方的手努力往上爬。 许是因为四阿哥此番随行并没有带什么女眷的缘故,整个后院也格外冷清,就和四四大人的性格一样,也因此,陶沝和十四阿哥两人的翻墙过程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两人十分顺利地进了后院,一路绕到了夹在主屋和后罩房之间的空地上,并贴墙躲在了主屋朝后院方向的其中一扇窗户根下。 但可惜的是,因为窗户这会儿关着的缘故,所以两人还是听不到里面的说话声。 陶沝有些丧气,因为这样一来,她翻墙进来的举动便没有任何意义了。 旁边的十四阿哥斜了她一眼,伸手小心翼翼地将窗子拉开了一条缝,且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陶沝见状顿时一脸崇拜地望着他,刚要开口称赞,却见正窥探屋里情形的十四阿哥脸色突然一凝,然后转过脸来朝她摇了摇头。 陶沝不解其意,大着胆子凑上前,踮起脚偷偷朝屋里瞄了一眼,这才明白了十四阿哥为何会脸色突变的根本原因—— 因为屋内正对着窗子的方向摆着一座绘有山水的木雕嵌珐琅屏风,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而屏风的另一边正好就是四阿哥和兆佳氏两人,所以她根本就没法看到他们现在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再加上那两人的说话声也像是刻意压低了,即使有听到声音也异常模糊,辨析度不高。 见此情景,陶沝再度丧气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十四阿哥,希望他能想出别的偷听办法。孰料十四阿哥这次也无计可施,第一时间冲她摇了摇头。 正当陶沝无可奈何地准备放弃之际,里面兆佳氏.漪澜的声音却突兀得一下子拔高了音量,如泣似诉: “求四爷救救十三爷吧,那可是大逆不道之罪,再加上之前种种,十三爷今次必死无疑——” “……”陶沝没有听见四阿哥的回答,或许是没有答,也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轻,她根本就听不见。 不过兆佳氏.漪澜的声音在这之后没多久又再次响起,音量虽没有前面高亢,但却足以让陶沝听清她说的每个字—— “……妾身并不惧死,若万岁爷砍一个人的脑袋就能泄气,妾身甘愿代十三爷赴死,但是,弘昌、素锦他们尚且年幼,还有妾身的家人,还有两位妹妹的家人……妾身实在不希望他们也一并遭到牵连……” 她越是往下说,泣声便越是明显—— “……四爷,十三爷幼时便与您交好,也只有您的话他才肯听进几分……妾身求您不是为了妾身自己,是为了十三爷府里的那一大家子,是为了妾身和两位妹妹的亲人,妾身求您,求您阻止十三爷吧……” 话音未落,里面便传来“砰砰砰”的响声,跟昨日冒牌倾城在康熙殿里拼命磕头的声音有几分相像。 即使没有亲眼看到,陶沝也能想象的出,这会儿定是兆佳氏.漪澜在以磕头的方式向四阿哥求救,求他救十三爷和她们这一大家子。 不知为何,陶沝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极度不好的预感。 太子曾说,离间计一旦失败,那个幕后之人定会有所行动,她原本以为那个幕后黑手会是八阿哥,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难道会是十三阿哥么? 能让这位十三嫡福晋做到如此地步,足可见那位十三阿哥在背后下了一步多大的棋,而且这步棋应该是冲着太子来的,因为那日在小树林里,他曾对冒牌倾城说过要阻止太子复立,而这之后,他又主动提出负责太子复立大典的准备事宜,若说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她肯定不信。再加上兆佳氏.漪澜刚才的话里也提到了“大逆不道”和“之前种种”,所以,她完全可以断定,十三阿哥此举一定是跟阻止太子复立有关。 但现阶段想要阻止太子复立,她能想到的好像就只有三个方法—— 第一是让康熙皇帝对太子彻底失望,比如借冒牌倾城实施的离间计,但从昨日康熙皇帝对太子和冒牌倾城两人的态度来看,这个计策应该已经失败了。 第二个就是直接要了太子的命,人死了,自然也就不能再被复立。不过这个方法尽管简单却并不好实施,因为就她的观察,康熙皇帝现阶段安排在太子身边的人只增不减——保护也好,监视也罢,想要从这些人手里夺走太子的命,显然不是一件易事,而且太子若真遭遇不幸,康熙皇帝必然震怒,恐怕到时候不管有没有确实证据,他都会把其中有嫌疑的几位皇子抓起来给太子陪葬,至少也会像大阿哥一样被其囚禁终生。不管这个幕后黑手是不是十三阿哥,倘若他真要行此举,不仅危险性过大,而且对他自己也没有绝对的好处,除非他本着“就算拼着一死也要把太子拉下马”的舍己精神,否则,这绝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而第三个方法,最直接,也最危险,且难度细数也最大,那就是反—— 太子目前最大的助力并不是他底下的那些乌合之众,而是康熙皇帝本人,一旦谋反成功,太子自然失势,也就不存在任何威胁性,届时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 只不过谋反一事,终究是说来容易做来难,毕竟,相对于康熙皇帝掌握的天下兵马,十三阿哥手里的人马数只能说是九牛一毛,连太子麾下的兵马都是他的数倍之多,十三阿哥想要借此以小博大,胜算几乎为零,以十三阿哥以往的行事风格,就算他再怎么喜欢倾城,想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应该明白“蚍蜉撼树”的道理,断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因为这明摆着就是把他自己送上绝路的节奏啊…… 可是听兆佳氏刚才话里的意思,十三阿哥的打算偏偏又更倾向于后面两种方法,这多少让陶沝心有余悸。她自然不认为十三阿哥此举能成事,因为历史的进程不会轻易改变,但不可否认的是,十三阿哥一定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影响,否则,在一个月后复立太子时,连先前替八阿哥抱不平的九九和十四阿哥都双双受到了封赏,却为何独独缺了他?! 246.深明大义(下) “你……容爷好好想想!” 就在陶沝拧眉为这位十三阿哥的将来担忧时,里面终于传出了四阿哥的声音,音量不高,且任谁都听得出,他答话的语气极其勉强,显然也很清楚他若真的插手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闻言,兆佳氏那厢的哭声先是一滞,而后因为没有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所以泣声和磕头声也立马卷土重来,并较之刚才更甚:“四爷,求您救救十三爷吧,如果连您都不愿救他,那就没有旁人可以救他了……” 这番哭诉让陶沝在外边听得十分不忍,她本能地想要抬脚往前廊方向跑,但此举却没能成功,被十四阿哥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 “你要做什么?”他死死地扣紧陶沝的手腕,刻意压低了几分嗓音斥道。“你不会忘了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吧?” 现在?陶沝被他这样一问,原本还一头热的大脑终于恢复了几分冷静,意识到自己眼下是翻墙进来了,如果贸贸然闯进去为十三阿哥求情,那便是不打自招,当场坐实了她偷听墙脚的罪名,届时不仅四阿哥会迁怒于她,就连兆佳氏可能都会对她心生误会。可如果就让她像现在这样光在外面站着什么也不做,陶沝觉得她好像也做不到,至少,她得帮帮这位曾待她不错的十三嫡福晋,所以她当即站定脚步,深吸一口气,转而从十四阿哥这边寻找突破点—— “难道十四爷就不打算去劝四爷阻止十三爷谋反吗?”陶沝相信以十四阿哥的聪明才智,一定会比她更清楚十三阿哥如今的打算,因此,她选择了直接把话挑明,“十三爷是不可能会成功的!” “你疯了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话里提到了“谋反”两字,十四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箍住她手腕的力道也跟着加重了几分:“这事不该你来管!” “可是……”陶沝还想再作争辩,但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十四阿哥那厢却先一步将她整个人拥入了自己怀中,且搂得极其紧致,直接将她脑中原本想好的那些理由全都尽数打回了五脏六腑,下一秒,他那带着温热鼻息的话语也一字一顿地轻轻落在她的耳畔—— “答应爷,你别插手……” 不得不说,十四阿哥的这句话绝对是关心的成分居多,但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他这句话是在意有所指,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也随之涌上心头—— 十四阿哥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真的不是她喜欢胡思乱想,而是十四阿哥此刻跟她说话的表情和语气,包括他话里的内容,像极了当年索额图谋反前夕,九九对她说那些话时的表情语气,包括话里的内容,也几乎一模一样—— “你就听爷一次好不好,别去管那些和你无关的事情……” 那时候的她,最初也并不明白九九为何会对她说出这种看似温情实则却好像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但当她之后随驾去了畅春园,从倾城口中亲耳听到康熙皇帝对太子设下了什么样的陷阱时,她就彻底明白了,九九早就知道在畅春园会发生什么事,他根本就是在变相提醒她远离危险,只可惜…… “十四爷——” 想到这里,陶沝颇有些迟疑地地轻轻开了口,尽量用自己最诚恳的语气措词:“您和十三爷两人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难道,您真要见死不救么?” 话未完,她就觉察到此刻正紧搂着她的某人身子蓦然一僵,但却并没有立即接话。她也没有刻意等待对方的回答,而是保持直直地站着,继续沿用刚才的语气接下去道:“虽然奴婢不清楚这几年里,您和四爷、十三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快,但在此之前,四爷和十三爷对您都是极其关心的,虽然他们的方法可能用的不对,但奴婢看的出,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您好,您为何要选择跟他们生分?”停了停,见对方仍旧没有要阻止或答话的意思,又瞅准空隙补上一句:“不管怎么说,一个是同母所生,一个是同母所养,你们之间的关系原本就该比其他兄弟更亲一些,不是吗?” 陶沝原本还想再说些“跟四爷对着干是没好处的”之类的话,但还没等她开口,就被十四阿哥再度先一步打断了—— “你不希望我站在九哥这边是么?”他突然慢慢松开了适才紧搂在她腰际的双臂,转而移到肩膀,他低下头看着她的脸,一双星眸一眨不眨地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带着些许她看不懂的心疼—— “……你当真认定九哥就是当日害死你的帮凶么?” 他此语一出,陶沝顿时惊得浑身警铃大震。 因为同样的问题,四阿哥之前也问过她——这两人真不愧是同母所生的亲兄弟,就连思维方式也几乎一模一样。 只不过,四阿哥知晓内情是因为在太后宫中布下了眼线,那么这位皇十四阿哥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呢?她记得那晚在太后宫中用这条莫须有的罪名指责九九时,十四阿哥也同样不在现场,而且还是被四阿哥和八阿哥两人合力拉走的,难道他也和四阿哥一样,在太后宫中也布下了自己的眼线?! 她相信当时在场的九九不可能告诉他,也不可能亲口告诉别人,五阿哥的性格也不是个会多话的主,加上九九又是他同母所生的亲弟弟,他亦不可能松口去对外八卦。衾璇应该也不会直接对外说,但保不齐她会借着某些人的口告诉八阿哥,这样一来,十四阿哥的确有可能知道…… 所以,陶沝佯装愣了愣,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反问:“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八阿哥么?” 闻言,十四阿哥那厢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为何会这样想?” 他这话的意思勉强算是排除了八阿哥的嫌疑,但这样一来,陶沝也更加疑惑。倘若不是八阿哥爆的料,那么就剩下两种情况,一个是四四告诉他的,但以这两兄弟现如今的相处模式,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另一个,就是他自己的眼线。 陶沝觉得她有必要找机会去探探四四大人的口风。 见她久久不作声,十四阿哥那厢再度皱了皱眉,直接伸手扳住了陶沝的下巴,强迫她与其正面对视—— “到底是不是他?” 他一字一顿地问,语气颇有些凝重,就好像陶沝一旦承认了,他就会立即去找对方拼命。 陶沝被对方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思维一滞,好半天才重新回过神来,支吾着回道:“十四爷,奴婢……” 她努力想找一个完美的理由来为自己辩白,可惜话还没开头就被十四阿哥狠狠打断—— “别再自称什么奴婢了!爷很清楚你是谁,爷就想听你说一句真话——若当初真是九哥有心害你,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我必不会让他好过的……” 他这话几乎让陶沝的身心再度剧烈一震。 陶沝沉默了,因为她听出对方此刻夹杂在话里的决心并不掺假。只要她点头,或许下一秒对方真的就敢去暴打九九一顿。她可不希望这位皇十四阿哥因为她当初随口胡诌的一个罪名而生事。 她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对方含怒的星眸,半晌才垂下眼睑,低声发话: “我那日落水染病,若九爷有心要我死,大可不必为我请大夫瞧病,也不必特意留人照顾我,让我自生自灭也就罢了……” “……”十四阿哥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整个人当场一懵,正想开口追问,就听到陶沝又继续接下去道: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心里的确清楚衾璇那时候想要对付我,他撇下我离开,到底是因为过度自信,认定衾璇不敢在他离开期间伤我,还是默许了衾璇可以在他离开期间杀我,这就真的很难定论了……” 不管怎么样,在刑法上,过度自信导致人死亡也算是过失杀人…… 所以,就算她指责九九是帮凶,其实也并不过分…… “你……” 大概是听出了陶沝此刻藏在话里行间的那股哀伤之意,十四阿哥眼神一动,下意识地想要出声安慰她,但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而陶沝这厢也没给他多余说话的机会,仍是自顾自地往下陈述: “……九爷是不是帮凶,这一点真的很难定论,但……”她下意识地加重了一分语气,“那位八爷,一定是帮凶之一!” “你说什么?!” 乍听到陶沝的这声意外控诉,十四阿哥那厢一下子失去了冷静,脸上的表情瞬间风云变幻,甚至忘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陶沝能清楚感觉到这一刻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力道有明显增强的趋势,这显然是个危险讯号,她直觉想要逃脱,但可惜反抗的动作幅度过大,一不小心便直接撞在了旁边的窗户上。 木制的镂刻雕花窗户当即发出“吱呀”一声脆响, 原本还充斥着兆佳氏哭声的屋内顿时雅雀无声。 紧跟着,屋内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是谁,谁在那里?” 伴随着四四大人的这一厉声质问,前廊处的脚步声也跟着同时响起——应该是刚才守门的小厮无庸听到动静,也跟着往这边赶来了。 怎么办?! 听闻此动静,陶沝和十四阿哥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均意识到自己和对方都惹上大麻烦了。 两人的眼里都写着满满的悔不当初。 然而眼下翻墙逃跑肯定是来不及了,估计还没等逃到刚才的院墙处,他们两个就会被无庸给劫下,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等着被四阿哥当场抓包,他们两个好像也很难解释。 就在这两人的大脑飞速思考着要以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成功蒙混过关时,有个轻细的女声突然自他们的身后方悄然响起—— “你们俩……快躲到我房里去吧!” 闻言,陶沝和十四阿哥两人双双一惊,而后第一时间转过头,望向声音来源—— 一个极其纤瘦的身影此刻正站在后罩房的明间大门处,但因为主屋和后罩房之间的空地上种着好些花草藤蔓,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 见状,陶沝和十四阿哥再度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谁都没有立即依言上前,反倒是那人自己边说边急急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她这一走动,陶沝终于瞧清了她的脸蛋,旋即感到有些吃惊,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居然是先前被她和十四阿哥、以及米佳慧三人合力从湖里救上来的“小神仙”——钮钴禄氏.昭熹。 怎么会是她?她是何时站在那里的?难道她和十四阿哥刚才说的话,做的事,全都已经被对方给看见了?那岂不是…… 因为完全没想到钮轱禄氏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冒出来,陶沝心中莫名闪过一丝慌乱,她几乎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头看向旁边的十四阿哥,想看看后者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可惜十四阿哥脸上这会儿的神情也夹杂着几分错愕,但他显然比陶沝更镇定些,直接将陶沝反挡在了自己身后。 钮轱禄氏走上前,见两人仍旧不动,语气更加焦急了几分:“你们快进去躲着,这里交给我来应付!” 见她这幅架势摆明了是打算帮忙,十四阿哥这才反应过来,直接拖着身后还没明白过来状况的陶沝迅速闪进了后罩房明间。 他们这边前脚才刚闪进屋,那边四爷的脸也几乎同时出现在了主屋朝后罩房方向的窗边。 而小厮无庸的身影也在相隔一秒后出现在了主屋和后罩房之间的空地上。 待看清此刻站在眼前的身影究竟是谁时,无庸的表情明显有些惊讶: “钮钴禄格格?怎么是你?” 被他这样一问,钮钴禄氏也立刻用一种诚惶诚恐的语气反问:“高总管,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虽然听起来有些焦急,但她问话的语气却颇为无辜,显然不认为眼下是自己引起的骚动。 陶沝被十四阿哥护着躲在半敞的明间房门后,小心翼翼地透过当中的缝隙往外瞧。从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清四阿哥和小厮无庸的脸,但因为钮钴禄氏是背对着后罩房大门方向站着的,所以这会儿瞧不真切。 小厮无庸并没有答钮轱禄氏的话,而是立刻转头看向了正站在窗前的四阿哥。而四阿哥此刻的脸部表情则依旧维持着他一贯的冷漠,语气听起来也同样平静无波:“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问这话的对象显然是指钮轱禄氏,后者也不等他话音落下便怯怯出声: “妾身刚才在屋里待得有些闷,就想着出来走走,经过时见爷的窗子开着,就顺手替爷关上了,不知竟是惊扰了爷……” 她的语气听起来相当无辜,令四阿哥皱了皱眉,他没有立即应声,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钮轱禄氏的脸瞧,瞧了一会儿,大概是从后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这才幽幽地重新开了口: “你的身子可是已经好些了?” 他这话一出口,钮轱禄氏那厢顿时怔了怔,许是没料到前者会突然转而关心自己的身体,整个人表现得有些受宠若惊:“多谢爷的关心,妾身如今已经好多了……咳咳……” 许是因为过于激动,钮钴禄氏话才说到一半就忍不住拿帕子掩嘴轻咳了几声。 四阿哥见状长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先回房去休息吧,这次爷带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在这儿安心休养,你就在自己屋里好好待着吧,有什么需要让下人去置办,自己别出来走动,小心见风着凉……”说罢,又转过脸去朝站在另一侧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充当背景墙的小厮无庸下令:“无庸,你把她送回房去吧!” 他这话让此刻正躲在后罩房明间里的两个人听得心惊肉跳,好在钮钴禄氏已先一步拒绝了—— “岂……岂敢劳烦高总管,妾身还是自己回去吧,妾身方才,真的不是故意惊扰爷的……” 她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极是惶恐,有意无意的,还夹杂着一抹哀怨。 四阿哥那厢显然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再度皱了皱眉,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接茬: “你别多想,她……不是府里的那些人……” 他这话算是给钮轱禄氏做了一个解释,虽然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陶沝却硬是从里面听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宠溺: 看来四四大人对这位未来的熹贵妃还是很在意的,否则,又何须多费唇舌跟她解释?! 正这样想着,陶沝突然感觉到身旁那位十四阿哥握着自己手的力道再度一紧,当下本能地抬头看他,却发现后者正目光凌厉地死死盯着门外。 陶沝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下一秒,也跟着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小厮无庸这会儿还是遵循着四阿哥的意思送钮轱禄氏回房来了,而钮轱禄氏似乎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全程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她这不是打算要出卖他们吧? 出于本能的,陶沝用力反握住了十四阿哥握着她的那只手,手心里浸满冷汗。 十四阿哥那厢显然是感觉到了,有些意外地低头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牵。 不过好在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样走向不可收拾的地步,因为小厮无庸在走到明间的台阶下方时便主动停了步,侧身朝钮钴禄氏做了个“请”的手势,似乎并没有要跟进来的打算。 “格格请进吧!” “有劳总管了!” 钮轱禄氏跟着站定脚步,语气轻柔地朝对方道了谢,然后站在原地目送对方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一场景让陶沝看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 钮轱禄氏迈步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朝仍躲在门后的两人浅浅一笑,笑容很是自在:“已经无事了!” 247.善心自有福来报(上) 陶沝顺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此刻正紧握着十四阿哥的那只手上,脸上没来由的一红,当下赶紧挣脱,迅速跳起身冲对方恭敬行礼道:“奴婢多谢钮钴禄格格相救!” 钮轱禄氏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再度浅浅一笑,语气甚是温和: “绛桃姑姑客气了,听闻我之前不幸落水时,是你们二位和刘太医救了我一命,这点程度的报答不算什么!” “不——”陶沝闻言赶紧摆手,直接把功劳推了出去,“其实那日主要是十四爷和刘太医的功劳,奴婢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听她这样说,钮钴禄氏又微微牵了牵唇角,转而朝她身旁的十四阿哥行了个礼:“妾身见过十四爷!” 十四阿哥这会儿也站起了身,见状朝她点了点头,又迅速扫了一圈四周,方才发话: “这里可还有别人?” “十四爷不用担心!”钮轱禄氏听出了他话里的担虑,从容解释道:“四爷今次就带了妾身一人出来,所以这整间后罩房就只住着妾身一人。” 陶沝听她这样一说,也跟着看了看四周,终于觉察出有哪里不对劲:“你的贴身丫鬟呢?她怎么没陪在你身边?” “哦,她去膳房给我煎药了……”钮轱禄氏答得淡淡,边说边看了一眼摆在角落里的那盏漏刻,似是不经意地添了一句,“……已经去了有两个时辰了,怕是正躲在那儿偷懒呢……” 哎?!这话听得陶沝果断一愣。钮轱禄氏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听她的口气,好像是在被她自己的丫鬟耍心眼怠慢啊? 按理说,身边的丫鬟对自己照顾得不尽心,甚至还偷懒摸鱼,这要搁在别的主子身上,难道不是应该立刻将其拖出去打板子的么?怎么到了这位“小神仙”的身上,却是选择了逆来顺受呢?而且,她刚才说话的语气并没有任何的责怪之意,就好像根本无所谓似的,究竟是她本身的脾气太好,还是她已经被对方虐得麻木了?! “格格身边如今有几位丫鬟服侍?”陶沝直觉这里面定有什么猫腻。之前钮轱禄氏在四爷府落水那次,她就觉得跟在钮轱禄氏身边的那几个奴才都有问题,所以她当时才会变相地向四阿哥开口“告状”,她记得四四大人后来有重惩那几个下人,难道新拨来的下人都没有半点要以此为“前车之鉴”的意思吗? “……她们该不会全都这样对您吧?” 钮钴禄氏显然没想到陶沝会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一时有些发怔:“一个,目前就只有她一个……”她说着,微微迟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替四阿哥解释,“四爷原本是要给我多挑几个人伺候的,是我自己回绝了,身边有太多丫鬟伺候也不是什么好事,有个肯尽心伺候自己的也就够了……” 可是你现在这个丫鬟好像根本没有要尽心伺候你的意思吧?! 听她这样一说,陶沝心中更加忿忿不平,这分明就是“人善被人欺”的典型代表! 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在肚子里暗暗腹诽,但刚想张口又迅速把话咽了回来,因为以她现在的身份,似乎并没有立场对钮轱禄氏说教,她想了想,转头看向身旁的十四阿哥,希望后者能说点什么,而十四阿哥这会儿也正好在看她,许是看懂了陶沝此刻想要表达的意思,他那厢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跟着开了口:“她是叫什么名儿?” “咦?”钮轱禄氏大概没料到十四阿哥也会在这个问题上对她表示关心,再度怔了怔,而后忙不迭地答道:“回十四爷,妾身的丫鬟名叫暮雪,以前是嫡福晋的贴身丫鬟,上回妾身落水时,四爷把跟在妾身身边的那些奴才全都罚了,嫡福晋怕新来的丫鬟照顾不周,就把她留在了奴婢身边,嫡福晋说她做事极其能干,定能照顾好妾身,只是……妾身觉得,她本人心里大概不怎么情愿吧……” 最后这句话,钮轱禄氏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叹息,但并没有半点怨恨的意思夹杂其中,显然是很理解对方消极怠工的心情。 见此情景,陶沝莫名有些无语。 这个叫暮雪的丫鬟她以前是见过的,当年在四爷府曾为她领过路,是四福晋身边的贴身丫鬟之一,长得也有几分姿色,凭心而论,她也能理解对方被突然“降级”的心态落差,换作是她,如果不是因为早就知道所谓的历史进程,恐怕也会认为跟着四福晋会远比跟着这位钮轱禄氏格格要有前途得多,只不过—— “就算是这样,可格格您怎么说也是主子,她身为您的奴婢,这样对您就是不敬,您为何不告诉四爷?” 陶沝有些想不明白。既然钮轱禄氏已经察觉到了身边下人的异心,那为何不干脆去禀明四四大人换掉他们呢?从四四大人刚才对她的态度可以看出,四四大人对她还是不错的,甚至有点另类恩宠的意思。想来只要她开口要求,四四大人不会不同意的。 “无妨的,反正这整座四爷府里也没人拿我当主子……”相较于陶沝此刻流露出的义愤填膺,钮轱禄氏本人却是表现得一脸满不在乎,“她毕竟是嫡福晋赏给我的人,若我去跟四爷多嘴,那岂不是拂了嫡福晋的面子么……”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她大概能明白钮轱禄氏的意思,但这样下去,那些下人恐怕只会继续“欺软怕硬”,难道她还打算一直容忍不成? 就在陶沝憋着想继续劝说点什么时,钮轱禄氏这次却先行开了口,话是对着十四阿哥说的:“十四爷,能否请您先去隔间待一会儿,妾身有话想单独对绛桃姑姑说!” 哎?陶沝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忽然冲她提出这个看似唐突的要求,一时有些反应不及,而一旁的十四阿哥听到这话也是一愣,目光十分疑惑地在陶沝和钮轱禄氏脸上来回逡巡了几圈,身子却是一动不动。 “放心吧,时间不会很长的……”许是瞧出了这两人的疑虑,钮轱禄氏又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补充解释,“刚才的事儿,不管四爷有没有相信妾身,他这会儿一定会遣高总管在院内四下查看一番,两位若是现在出去,免不了正好被高总管撞上,所以妾身以为,两位还是等会儿再出去比较好……” 她这番话分析得头头是道,令陶沝和十四阿哥两人均对她另眼相看。十四阿哥大概也瞧出她对自己和陶沝并没有恶意,于是朝她点点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陶沝一眼,转身掀起布帘进了里间。 陶沝注意到他此刻投来的探究目光,但心里也同样感到狐疑:“不知钮钴禄格格有什么话想对奴婢说?” “绛桃姑姑不必如此客气!”见十四阿哥进了离间,钮钴禄氏也莲步走到陶沝近前站定,有意无意地压低了嗓音,“我只是单纯觉得姑姑看起来颇有几分眼熟而已,记得多年前的上元夜,我在街上第一次见到四爷,四爷送给我一盏极漂亮的花灯,那时候,有一个姐姐陪在他身边……”话到这里,她突然停了停,双眼直溜溜地盯着陶沝的眼眸,一字一顿地继续往下道:“我觉得,绛桃姑姑你长得很像当日陪在四爷身边的那位姐姐……” “你说什么?!”陶沝万万没想到对方竟还会记得她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一股感动之情顿时油然而生,但碍于自己眼下的处境,她实在没法有办法与对方上演一出相认的戏码,所以只能强笑着冲对方摇头否认:“钮钴禄格格怕是认错人了吧?奴婢是南方人士,早年前一直待在广州,此番也是第一次上京,又怎么可能在多年前和四爷在京城共度上元夜呢?” “是吗?”钮轱禄氏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一个回答,一双水眸里立时闪过一抹明显的失望。“我还以为……”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便自己停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该说的。陶沝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自做主张地接了一句—— “不瞒钮钴禄格格,您已经不是第一个对奴婢说这话的人了,奴婢初入宫时,有好些人都说奴婢长得面善,还说奴婢和早年间过世的九嫡福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奴婢本以为这样也就完了,后来年初去外面寺里上香时,居然有一位老夫人也说我长得面善,现在连钮钴禄格格您也这么说,奴婢想着,奴婢这张脸大概还真的是一张大众脸,跟谁都有相像的可能呢……” 陶沝说这话的时候,不仅表情配合得有些夸张,就连语气也带着明显的自我调侃,令原本还有些失意的钮轱禄氏当场转哀为喜—— “我真没想到绛桃姑姑是这样的性子,也难怪能入得了那位太子爷的眼了……”钮钴禄氏抿嘴一笑,看向陶沝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亲近,“之前的事,我听说了,都是绛桃姑姑那日在四爷面前为我说话,所以四爷才会严惩那些下人的……” 她的这句道谢让陶沝又莫名回想起当日看到她落水时的情景,那三个站在岸上的奴才当时的表情的确很微妙,现在想来,恐怕钮轱禄氏之所以会落水,跟他们三个脱不开干系,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三个故意为之。所以,陶沝忍不住反问了一句:“你当初……该不会真的是被他们给故意推下去的吧?” 此语一出,钮轱禄氏脸上的笑容当场一僵,显然是没想到陶沝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半晌,她回过神来,再次冲陶沝笑了笑,语气仍一如之前的平静、温和: “他们是故意的也好,无心的也罢,反正现在都过去了,我也无意追究……”顿一下,又像是安抚陶沝情绪似地再补充一句,“这话我跟四爷也说过了,他们三个也是受人之命,并非出于本心,我能理解的……” “可是为什么呢?”尽管对方属意不追究,但陶沝还是觉得无法理解。倒不是因为钮轱禄氏的“慈悲心”,而是对方为何会在四爷府里受人排挤。 不管怎么说,她阿玛的身份是四品典仪官,这个官职虽称不上太高,但相比四爷府其他几位妾侍,那绝对是绰绰有余!更何况,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钮钴禄氏当年应该是被康熙皇帝钦点给四四大人的,既是皇帝赐的人,其他人就算想动她,也应该掂量掂量轻重,而现在这样,明显不合乎常理啊! “奴婢听闻当年可是万岁爷将钮钴禄格格您赐给四爷的,他们怎敢这样欺负格格?” 陶沝这样想着,也这样问出了口,钮轱禄氏那厢先是愣了愣,眼中也随之闪过一抹诧异,但紧跟着又突然释然了:“绛桃姑姑是之前在府里时听那些下人说的吧?其实不怕姑姑笑话,当年的事并非传闻所说的那样,我曾听父亲说过,当年其实并不是万岁爷主动将我赐给四爷的,而是四爷自己去求的……” 神马?陶沝被她这话刺激得整个中枢神经的细胞都被集体激活了。她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是想说,因为四四大人喜欢她,所以费尽心思去万岁爷跟前求娶她,所以才会令她受到其他人排挤吧?! “这……这样岂不是更好吗?这说明四爷很喜欢格格您啊!”一想到对方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受到旁人排挤,陶沝原本的担忧一下子一扫而空,连带整个人都变得格外兴奋起来。没想到这位钮轱禄氏还真是深藏不露——嗯,她刚才的感觉果然没错,四爷对这位熹贵妃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不,不是这样的——” 然而,出乎陶沝的意料,在听到她此刻得出的这个结论时,钮轱禄氏那厢的眼神却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其实并非姑姑你想的那样,至少,我感觉得出来,四爷并不喜欢我……”她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生怕陶沝没听清似的。“虽然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主动向万岁爷求娶我,但我能肯定的是,他对我,并不是那种喜欢……” 钮轱禄氏的声音里莫名透出一股凄凉的意味,陶沝有些同情地看着她,正想说些什么,下一秒,一幕似曾相似的画面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蓦然跃入了她的脑海—— 一条挂满五颜六色花灯的大街上,一名女子仰头冲身旁的男子俏皮灿笑: “四爷,您相信吗?您和这个叫昭熹的女子之间会有一段姻缘哦……” “四爷如果不相信的话,我们就来打个赌吧?” “如果我赌赢了,四爷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愿望呢?” …… 这幕画面几乎是从陶沝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极清晰,也极真切。 陶沝的内心突然没来由地狠狠一震。 难不成,当年四四大人之所以会求娶这位钮轱禄氏格格,其原因,竟是为了完成和她之间的这个赌约么? 这个突然从脑海深处冒出来的诡异想法让陶沝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鼓足勇气跟男神表白,说“我们交往吧!”,但男神听后却没有任何反应。你自然会觉得不好意思,想着两人以后见面肯定会很尴尬,所以就选择了消失,但等到你找到下一个喜欢的人后再次出现在男神面前,男神开口跟你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为何一直没来找我,已经不准备和我交往了吗?” “绛桃姑姑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钮轱禄氏似乎看出了陶沝此刻的异样,连忙收起自己刚才的失意,转而反过来安慰对方。“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呢!” 陶沝被她这样一说,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冲对方摇头摆手:“没什么,奴婢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发生的事情,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是吗?姑姑没事就好!”钮轱禄氏听罢似乎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跟着轻松了几分。“我方才还想着如果姑姑真在我这屋里晕倒了,那我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去请太医过来瞧病呢?万一被四爷看到我亲自去请太医,他肯定会说,既然你还能下床,可见病不重,就别去劳烦什么太医了……” 她最后这句话明显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但陶沝却笑不出来,反而看向钮轱禄氏的目光又多添了几分同情—— 如果四四大人真的是为了她当年说的那句话而求娶这位钮钴禄氏的话,那她是不是也该为钮轱禄氏沦落到如今的地步而付一点责任呢?虽然钮轱禄氏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但如果自己能给她一个光明的希望,她会不会过得更开心一点呢? 想到这里,陶沝越发觉得自己有义务帮这位未来的熹贵妃一把:“格格,奴婢能问您一件事么?” 钮钴禄氏许是听出了她此刻掩在话里的沉重,下意识地收起脸上的笑意,而后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陶沝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冲对方发问,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格格您喜欢四爷吗?或者说,除了四爷之外,您有喜欢的人么?” 钮轱禄氏闻言一震,显然是没想到陶沝会问得这般犀利,当即陷入了沉默。良久,她才仿佛终于回过神来,慢慢地从嘴里吐出一句:“四爷对我还是很好的……” 陶沝听到这话也跟着怔了怔,对方这句话的意思,似乎可以理解为她其实是喜欢四四大人的吧?! 思及此,陶沝心里莫名一动,一句话也跟着脱口而出:“格格,那您愿不愿意听我说一句呢?” 248.善心自有福来报(下) 钮钴禄氏没有计较她这句话里的称呼错误,直接冲她点了点头:“姑姑请说!” 陶沝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措辞:“既然格格您承认对四爷有意,且四爷对您也不错,那就请您安心待在四爷身边吧……四爷注定是有福的,您跟着他,只要尽心尽力地服侍,必不会吃亏的,只是……”话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停了停,“有些福报需得静心等待,切不可太过心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钮轱禄氏显然不太明白她所指何意。 陶沝也不解释,径自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道: “……昭熹者,日明也。寓意犹如太阳般明亮美好的人,她的前途也必是光明无限的……只要你肯耐心等待,一切福报自会到来,届时,你就会明白,前半生的碌碌无为并不代表后半生也同样会默默无闻——儿子也好,地位也好,是你的就绝不会少……” 她的语气异常沉静,听起来颇有几分说服力。钮钴禄氏原本还一脸懵懂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姑姑,你……” 陶沝没给她发问的机会,抢先打断了她的话—— “我听过一种说法,这世上的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福报,只是有些人的福报会来得比较早,而有些人的福报偏偏会来得比较晚,所以有些人少年得志,有些人大器晚成……虽说这早晚之间并没有太大分别,但在我看来,谁能笑到最后,那才是真正的笑不是吗?”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拉起钮钴禄氏的其中一只手—— “所以,你信我,至多再过两年,你定会如愿生下四爷的儿子的,而且,你的这个儿子也会是四爷所有儿子中最有福的——” 话到这里,她适时噤了口,而后在钮钴禄氏满脸惊愕的神情中,微笑着在其手心慢慢地划下了一个“帝”字。 “……有些人命中注定能当皇后,而有些人虽当不了皇后,却也不见得不能坐上比这更高的位置,至少,在我看来,一个儿孙孝顺、福至耄耋的皇太后远比一个英年早逝的皇后要有福的多,不是吗?” 最后这句话,陶沝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低到连站在她面前的钮钴禄氏也只能勉强听清。所以后者立刻傻了,连带这一刻看向陶沝的目光也变得格外呆滞。她的嘴无意识地张张合合,就像一条努力在汲取空气的鱼,但却连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陶沝见状再度冲她灿然一笑,而后收回手,也恢复了正常的音量: “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信不信,全在格格你自己……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格格既注定有这洪福之命,那就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啊!” “……”钮钴禄氏那厢久久没有吭声,她显然是被陶沝的这番话给彻底震住了,整个人直接懵在了原地。待她好不容易恢复神智,很是不敢置信地准备向陶沝发问时,一个突兀的脚步声却先一步从门外传来,显然是有人朝这儿过来了。 两人当即一惊,下意识地对望一眼,均在各自心里猜测来人是谁。 而另一边,隔开里外间的那块厚重布帘也在同一时间被人从里面掀开,十四阿哥斜倚着门框站着,脸上的表情琢磨不清,也不知道刚才是不是有躲在那儿偷听外间两人的谈话—— “有人来了!”他说这话的语气淡淡,淡得就好像有人来这件事儿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陶沝见状嘴角一抽,下意识地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面前的钮钴禄氏。但钮轱禄氏这会儿的反应似乎也不会比她好多少。后者快步走到窗边,从缝隙里朝外偷偷张望,下一秒,脸上闪过一丝意外: “是暮雪拿药回来了……” 她好似自言自语一般地念叨,用屋内两人全都能听清的音量,说完,又转头冲两人补充一句解释,“……她往常可从没在这个点儿回来过!” 什么?!陶沝一下子听出了对方话里的重点。以前从没这么早回来?那这是不是代表四四大人已经对钮轱禄氏刚才的话起疑了?所以,才会找暮雪回来探个究竟? “那该怎么办?”陶沝有些慌神,既然从前面出去的路已经被堵死了,那么剩下的路就只有说服小丫鬟暮雪也一起保密,或者直接灭了她了。只是…… “姑姑莫怕,妾身这就出去拖着她,只是,恐怕要委屈两位从后面的窗子出去了……”许是瞧出了陶沝此刻的慌乱,钮轱禄氏那厢立马摆出一副“冲锋陷阵、舍我其谁”的大义凛然模样,她爽气地冲两人拍拍胸脯,然后将目光定格在其中的十四阿哥身上:“还请十四爷领着绛桃姑姑出去时千万小心!” 十四阿哥没说话,只朝她点点头,跟着便迅速拉起还没回过神来的陶沝闪进了里屋。 而钮钴禄氏那厢稍稍等了一会儿,也立刻打开外间的房门直接朝暮雪迎了出去。 虽然不清楚钮轱禄氏用什么方法拖住了暮雪进屋的时间,但好在陶沝和十四阿哥两人翻窗出来时也没有发出什么太大的响动,所以直至两人按原路返回适才翻墙进来的地方,都没再遇上什么意外。 待重新跳下墙头回到“安全区域”,陶沝这厢才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没等她把气喘匀,就发现一旁的十四阿哥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陶沝被他盯得有些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妥,于是忍不住反问:“你怎么了?” 十四阿哥的语气听起来别有几分深意:“你……刚才在外面跟她说了什么?” “你说钮钴禄格格?”陶沝眨巴眨巴眼睛,直觉对方刚才一定是躲在里间偷听了。不过还好她在关键时刻还是多留了个心眼,最重要的那句话,她笃定除了钮轱禄氏自己,十四阿哥并没有听到。所以她回答得十分镇定坦然,“也没什么,奴婢就是觉得钮钴禄格格有些可怜,劝她好好爱惜自己而已……”顿一下,又忍不住补上一句,“十四爷以后能不能多帮帮她?” 然而话音未落便遭来某人的一记白眼,外加一记爆栗。“你在胡什么呢?她是四哥的妾侍,我这做人弟弟的,又要如何帮?” 是吗?陶沝在心里暗暗撇嘴。这个表面听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她看来根本不值一提,若是真心想帮,哪有什么帮不了的?就像之前在九爷府的时候,他可没少帮她。甚至,还打算把她从九爷府里要回自己家去,那个时候,他怎么不说自己是弟弟呢? 不过腹诽归腹诽,即便内里是这样想的,但表面上,陶沝可不敢真的拿话呛这位十四阿哥。 所以,她立马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奴婢的意思是,在看到她被旁人为难时,看似不经意地为她解个围,帮衬一下,这对十四爷您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至少在她的印象中,小十四同学做这方面的事可谓是十分擅长! “想来您也看到了她刚才的处境,那明摆着就是被人故意为难……倘若十四爷自己不能明说,也可以借别人的手帮忙啊……” 比如,那位四福晋。又比如,和四福晋交好的那位舒舒觉罗氏.菡蕊。 不过最后这句话陶沝并没有说出口,但她相信以十四阿哥的聪明才智,肯定是一点即通的。 果然,十四阿哥听到她这句话后的脸色当场变了变,连带眼神也跟着莫名闪烁。 他眼带深意地上下打量着她,意有所指地语出试探:“你为何要对她这么好?就因为她方才救了你?还是……因为你所谓的什么福报?” 最后这半句话,十四阿哥是犹豫了一会儿方从嘴里吐出来的,显然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只要这话一出口,就变相证明了他刚才有偷听两人的谈话。 闻言,陶沝的脑海里顿时闪过“果然如此”四个金光大字,顺带对某人的这种偷听行为给予了极大的鄙视。但她脸上还是始终维持着自己惯常的招牌微笑: “没错,我相信这个世上是有所谓的福报的——你瞧,上天安排我和十四爷在那日救下钮轱禄格格,而今日她又反过来救了我和十四爷,这难道不就是所谓的福报么?” “哼——这不过只是一次巧合!”十四阿哥显然不相信陶沝的这一“歪理解说”。 “十四爷,那您怎么知道这次巧合不是一种所谓的福报呢?”陶沝也不辩解,只幽幽反问,然后看着对方在下一秒狠狠皱紧了眉头。 以前看过的那些清穿小说里总说十三阿哥被康熙皇帝圈禁了整整十年,是数字军团里最可怜的人,但那不过都是受了二月河小说的影响,殊不知历史上真正被圈禁的人其实是十四阿哥,他才是被圈禁在景山寿皇殿内长达十年之久的可怜人,只不过圈他的那个人是他的亲兄长四四大人,而并非康熙皇帝。 从四四大人的这番所作所为来看,十四阿哥当年一定得罪他很深,若不然,后者又怎会从雍正四年初一直被关到雍正十三年乾隆皇帝即位后才被获准释放。 以前陶沝从没往这个方面想过,但现在想想,或许这件事里面有那位孝圣宪皇后的功劳也说不定。 “反正,那位钮钴禄格格是命里有福的,十四爷现在多帮着她一些,对您总是没有坏处的,或许,十四爷您将来还要仰仗她的帮忙呢……” 陶沝最后的这句真诚劝诫再度招来了十四阿哥的一声冷哼。但后者也没有再度出言反驳。不知道是懒得跟她计较还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眼见劝诫无效,陶沝这厢也只得识趣地闭了嘴,选择沉默是金。 而这一沉默也让她突然记起一件从刚才起被一直她打漏掉的事,她先前来见冒牌衾遥的时候可是和米佳慧约好半个时辰之后在湖心亭碰头的,这会儿约定的时间早就超过了,万一米佳慧真的把那位太子爷请了来,两人在湖心亭附近找不到她,指不定会引起什么骚动呢。如果到时候闹到康熙皇帝那儿去可就不好了。 “十四爷,你看这日头也不早了,奴婢……” 思及此,陶沝立刻小心翼翼地开口,准备找个合适的理由赶紧开溜。但可惜还没等她说完,十四阿哥那厢已先一步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强行打断了她的话茬:“慢着,我还有事要问你——”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停,换了一种迟疑的语气:“刚才那些话,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咦?陶沝本能地以为他还在纠结福报的问题,当下很是笃定地回道:“自然是真的,钮钴禄格格的福报可是……” “爷没问你这个——”他再次中途截住了她的话茬,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一丝莫名的深意。“爷想知道的是,你刚才说八哥才是当年害死你的帮凶,这话可是真的?” 闻言,陶沝颇有些意外地眨眨眼睛,显然没能赶上对方的思维跳跃度。半晌,她回过味来,若有所思地回望着十四阿哥的脸,语出试探地反问:“如果我说是,十四爷你信吗?” 此语一出,十四阿哥那厢的脸色立时巨变,就像是听到了什么耸人听闻的惊人□□。下一秒,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两手扳住了陶沝的双肩,力道大得就像是要把她的骨头给当场掐碎—— “怎么可能?”他咬牙似地发问,双眸的焦距莫名有些涣散,与其说他这话是在问陶沝,倒不如说是在问他自己。“怎么可能跟八哥有关呢?” “十四爷不相信么?”陶沝强忍住痛,一字一顿地反问。她看的出,一提到当年的事跟八阿哥有关,这位十四阿哥的反应明显有些过激。连带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相当诡异。所以她微微滞了一会儿,决定照自己的推断据实陈述—— “十四爷,奴婢原本也不想相信的,可是,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如果当年没有八爷的默许,你觉得就凭董鄂.衾璇和她那位兄长,哪怕是董鄂.齐世本人,真的有胆下手诛杀一位皇阿哥的嫡福晋么?” “……”十四阿哥听罢没作声,但扳住她肩膀的两只手却是轻颤不止,包括看向她的目光也不停闪烁。半晌,他哑着嗓子,试探地开口:“这话……是太子跟你说的?” 闻言,陶沝顿时一怔,嘴角也随之泛起一抹苦涩。“这跟太子爷无关,是我亲耳听到的——当年,董鄂.衾璇在命人放火烧我时曾说过,就算九爷知道是她做的,只要有八爷和董鄂.齐世罩着,九爷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可见,对于杀我一事,八阿哥和那位董鄂.齐世之间一定达成了某项协议……” 她停了停,直接抬头迎视对方的星眸,没有半点避让之意—— “十四爷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是庶出而并不是那位真正的嫡出二小姐,不是吗?那么,相较之下,一个在府里不受宠的庶女,和一个受宠嫡女所能带来的利益哪个更大,这应该是显而易见的吧?” 更何况,当年并不是只有受宠和不受宠的区别。那时候,八阿哥已经知道她和太子有染,前来策反又没有成功,势必恼羞成怒。换作是她,也不会让这样有异心的人留在身边。 记得当年董鄂.衾璇在杀她前曾说过,你竟然连八阿哥都敢拒绝,简直就是自找死路! 现在想来,或许其他的一切理由全都是浮云,她拒当八阿哥手下的棋子这一点,才是她会被董鄂.衾璇毫无顾忌烧死的根本原因。 只是这一点,她没勇气当着十四阿哥的面说出口。 “……所以,十四爷,你还要站在八爷那边么?在知道他是当年差点害死奴婢的帮凶之后,你还要继续待在他身边吗?” 最后这个问题,陶沝问得颇有几分真心。虽然明知道对方不可能因此变节,但她心里还是存了那么一点小小期冀,希望对方能“迷途知返”。 十四阿哥显然是听出来了,目光明显闪了闪,但又瞬间黯淡了下去,紧接着,他松开了适才狠抓着陶沝肩膀的手,就像是梦呓似地从口中吐出一句:“……其他人都可以,但八哥不行……” 陶沝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十四阿哥却是闭口不答,就好像根本没听到,亦或是刚才那句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样。 陶沝等了一会儿,咬唇从嘴里挤出一句:“你还是不相信是吗?”停了停,见对方仍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又狠了狠心,再补上一句重话: “那如果我告诉你,八爷他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上那个位置的……十四爷你,还要继续站在他身边么?” 明知道跟着对方没有前途,你也要像九爷一样执迷不悟地继续跟着吗? 她此语一出,十四阿哥这次的眼神明显有些震动:“你……这话是何意?” “就是十四爷你听到的意思——”面对某人审视的目光,陶沝并没有退缩的意思,仍旧直直地迎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咬音,用自己最坚定的眼神和语气—— “……我是不可能会轻易饶过当年害死自己的那些人的,董鄂.衾璇也好,八阿哥也好,只要一有机会,我是绝对不会心软的……就算我杀不了他们,但只要他们想要的,我都会竭力阻止他们得到,且不惜任何代价,包括那个位置在内……如此一来,十四爷你还会想要继续把我收在自己身边么?” “……”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也和八爷他们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十四爷你到时候会选择帮谁呢?” 不得不说,陶沝最后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枚劲爆的重磅炸弹,将十四阿哥整个人炸得彻底一懵。后者许是没料到她对八阿哥的恨意会是如此之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方才慢慢回过神来,原本直视陶沝的目光莫名变得有些闪躲,之后,懊恼地别过脸: “其他人我都可以得罪,都可以让他们不好过,但……八哥不行!”顿一下,又下意识地再强调一句,像是说给陶沝听,卻又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只有八哥不行……” 249.舍己救人为哪般 陶沝怔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当初还在九九府邸的时候—— 记得有一晚在九九书房,她曾变相劝过九九不要再跟着八阿哥,可惜九九不肯听劝,因为他觉得八阿哥才是治世之才;后来,她反对衾璇留下,反对衾璇入府,九九也同样不听,因为八阿哥和董鄂.齐世说,这同样也是为了她好…… 印象中,只要她和八阿哥的意见相悖,九九永远都只会站在八阿哥那边…… 以前她还觉得正常,毕竟九九和八阿哥长时间待在一起,感情深厚,她劝不了也在情理之中,但现在看来,她不仅劝不了九九,就连这位半路出家的十四阿哥似乎也不是她能规劝的对象。她是该夸八阿哥笼络人心的手段非常了得吗?九九是这样,十四阿哥也是这样…… 不过仔细想想也对,就算是再怎么喜欢的女人,恐怕也比不上所谓的兄弟情义吧……毕竟,就连十阿哥都会说,女人如衣物…… 想到这里,陶沝突然不合时宜地当场轻笑出声,而后对上十四阿哥满是诧异的脸: “你看,这就是奴婢不可能待在十四爷您身边的原因,对您,对奴婢,都没有任何好处……”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像极了是在打趣,也几乎每个字都带上了一丝明显的笑意,但偏偏传到耳朵里时,又莫名渗入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哀伤。 十四阿哥自然听出了这一点,表情再度一僵,久久没再接话。 而陶沝也没有等他回应的意思,话刚说完便跟着表明了去意:“奴婢今日已经出来很久了,该回太子爷身边去了,先行告退!” 语毕,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十四阿哥见状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挽留,但还没等触到对方的衣袖,却又自己先放下了。 *** *** 陶沝顺着原路往湖心亭方向走。 她突然有点羡慕八阿哥了,能让两位兄弟放弃所爱誓死相随,也是需要本事的,不是吗? 套用米佳慧的话来说,这才是红果果的真爱,基情可鉴天地,根本容不得别人前来插足。 不过仔细想想,她好像也没有立场对九九和十四阿哥说教,她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呢?明知和那个人之间不一定会有结果,可还是执迷不悟地想要留在他身边…… 正走着,前方突然传来一片嘈杂声,是从湖心亭岸边传来的,听上去像是有好多人。 陶沝愣了愣,难道太子和米佳慧寻她不着,以为她落水了?所以这会儿派人在湖里打捞么? 再走近些,就听见有人在哭,有人嚷着去请太医,还有人说快去找爷过来,各种人声乱哄哄地交织在一起,显得特别混乱。 陶沝心中顿时一凛。听这动静,难道真的有人落水了?! 该不会是那个衾遥还没死心,等她走了之后又把绿绮和小银子给沉到湖里去了吧?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陶沝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她立刻三步并作两步朝湖心亭跑去。果然,湖心亭岸边这会儿正围着一群太监宫女,正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但因为人多口杂,陶沝只能辨清其中几个关键字眼——十四嫡福晋,弘春阿哥,弘明阿哥,弘映阿哥。 她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分开人群挤了进去,发现十四嫡福晋这会儿正花容失色地坐在人群中央的空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浑身衣衫湿透、衣角还在滴水的男孩,是完颜.飘絮所生的弘明阿哥,陶沝先前在太后殿里做事的时候曾见过他,今年刚满四岁。 此时此刻,他的意识应该是清醒的,因为眼睛是睁开的,只是由于刚才掉下水去时在湖里喝了不少水,所以这会儿正抽搐着身体,不停地从嘴里往外吐水。完颜氏和她的贴身丫鬟正在帮他拍背。 站在他们旁边微微耷拉着小脑袋的人应该是弘春阿哥,七八岁左右的年纪,眉眼间很有十四阿哥的影子,就连皱眉的动作都一模一样。他这会儿穿在身上的衣衫是干的,头发也没有被打湿的痕迹,显然刚才并没有掉下水。 有个脸生的小太监这会儿躬身站在他身侧,正小声跟他说些什么,弘春阿哥那厢紧紧抿着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害怕还是不服气。 而躺在另一侧的弘映阿哥就没有他们两人这般幸运了。只见他的头发、衣衫也同样全都湿透,更糟糕的是,此时此刻,他双目紧闭,嘴巴也同样紧闭,两手摊开横放在身体两侧,似乎已经没了意识。 有两个浑身湿透的小太监正围在他身边猛拍他的脸颊,两人裹在身上的衣衫也同样在滴水,应该是他们两个把人给救上来的。 另一边还有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正坐在地上哭,就坐在弘映阿哥的脚边,哭得老泪纵横。陶沝之前并没有见过她,但看这架势,应该是弘映阿哥的奶娘。 那两个小太监用力拍了一会儿,见躺在地上的弘映阿哥没有反应,互相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略微有些复杂。 不是死了吧? 那一瞬间,陶沝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但仅维持了一秒,又迅速被另一个念头所取代—— 不,不对,他应该会没事的,对于弘映阿哥,她还是有点印象的,虽然具体的事迹她不太记得了,但她记得前者并没有早夭,换句话说,他现在是绝对不可能会死的。 正想着,一名小太监已经领着太医赶到,是陶沝熟悉的人,太医院的李颖滋。 他一来就先探了探弘映阿哥的鼻息,跟着诊脉,又用力按压了几下胸口。 陶沝见状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既然太医已经来了,那弘映阿哥应该就会没事了! 然而,还没等她这边安下心来,那位李太医却率先停了手,给出了一个令她震惊的结论: “请福晋节哀,弘映阿哥已经没气了!” 此语一出,旁边的嬷嬷顿时哭得更大声了,而完颜.飘絮也因为他这句话而终于恢复了几分清醒,连忙冲周遭众人吩咐:“快,你们快去把十四爷请过来!” “回嫡福晋——”旁边有个小太监小声答话,“达顺公公刚才就已经派人去找了,可是四处都没找着人……” “怎么会这样?再继续去找……你,你们全都去找……” 她这话一出口,周遭的那些宫人又迅速散去一大半,剩下的也再度乱成一团。 陶沝怔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眼前那具孤零零躺在地上、已经被太医判了死刑的小身体——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死呢?那个前不久,还亲昵地抱着她的大腿叫“额娘”的小粉团娃娃,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没了呢? 他明明不该死的! 如果他真的死了,那是不是代表历史进程也会跟着改变了呢? 的确,她曾经有过不顾一切想要改变所谓的历史进程的念头,但,如果这种改变是建立在牺牲他人的基础上,尤其是这种无辜的小生命,她又怎么忍心? 不行,她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她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这样想着,陶沝当即一个箭步上前,推开了此刻蹲在弘映阿哥身边的李颖滋,而后不顾周遭众人惊异的目光,直接跪在地上,双手用力敲开了弘映阿哥的嘴,然后一手托起其下颌,另一只手捏住其鼻孔,深吸一口气,贴紧前者的嘴将气吹入,吹完,又立刻用两只手按压其胸部,然后再吹气,如此循环反复。 在场所有人都傻傻地看着她此刻的这一诡异行径,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或者说,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约摸过了两刻钟左右,一个熟悉的男声从人群后方突兀冒了出来,正是众人找了大半天的十四阿哥—— “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 “十四爷,您终于出现了——”小太监达顺不知打哪儿迎了出来,光听声音简直就是喜极而泣:“……奴才刚才派人找了半天都没找着您!” “出了何事?”十四阿哥问话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状,达顺答话的声音立马滞了滞,像是在犹豫要怎么开口告诉对方所谓的噩耗: “回十四爷,弘明和弘映两位阿哥刚才不小心掉水里去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十四阿哥的声音一下子激动起来。“那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下去救?” “回十四爷,两位阿哥都已经救上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十四阿哥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有些不耐烦。 “只是……弘映阿哥救得晚,太医过来的时候好像已经没气了……” “你说什么?” 闻言,十四阿哥立刻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待看到当中跪在弘映阿哥身边的陶沝时,他明显一愣,大概是没料到她也会在这儿,跟在一旁的达顺看出了他此刻的疑惑,赶紧出声补充解释: “绛桃姑姑是刚刚过来的,太医诊断说弘映阿哥没气了之后,姑姑她就变成这样了,奴才们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顿一下,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刻意将声线压低了几分,“只是姑姑她这样都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了,弘映阿哥还是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怕是已经……”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点到为止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不过十四阿哥已经听明白了,当即目光灼灼地定格在前方的陶沝身上,看着她一刻不停地替弘映阿哥做着人工呼吸,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复杂。 陶沝并没有注意到十四阿哥的到来,或者说,她此刻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眼前的弘映阿哥身上,根本无暇顾及旁人。 又一刻钟过去了,躺在地上的弘映阿哥还是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周遭人群的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惋惜之意。 但陶沝却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还在浑然不觉地继续重复着刚才吹气按压的动作。 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十四阿哥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搭住了陶沝的肩膀—— “够了……”他此刻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明显的暗哑,像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悲伤的情绪。“这不是你的错……你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他……会去得安心的……” “他不会死的!” 不曾想,一听到这话,原本还在旁若无人拼命给弘映阿哥吹气按压的陶沝却是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对上了十四阿哥的星眸,一字一顿地厉声反驳。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也因为一直要保持同样的速率吹气的关系,她这会儿的脸蛋明显有些涨红,但她的一双眼睛却是亮得惊人,表情和语气也都是从未有过的坚毅。 生命如此可贵,又怎可轻言放弃!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是要她坚持一两个时辰,她也会坚持下去的! 更何况,他命中本不该死,那她就更不能弃他不顾! “他不会死的,一定不会的!” 她就像赌咒似地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在十四阿哥以及周遭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又低下头继续吐气按压。 没有人再敢上前阻止她,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好似在看一个失了心的疯子。 十四阿哥这一刻的眼神也明显有些震动,他适才伸出的手就那样定定地僵在半空中,却始终没有再去碰陶沝的肩膀。 而陶沝这厢也机械地继续往弘映阿哥嘴里吹气,按压其胸部,再吹气,再按压……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仿佛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念头—— 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快醒来…… 你明明不该死的,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死去,所以,一定要坚持住,一定是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的……所以,快醒来,不要死,不要让我的努力白费…… 陶沝就这样一边不断地在自己心里祈祷着,一边重复循环地替弘映阿哥做着人工呼吸,所以她完全没注意到,原本戴在她右手腕上的那条银制十字架项链不知何时已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了衣袖,在空中闪过一道细碎的流光,转眼即逝。 也不知这之后又过了多久,一个极其细微的嗓音蓦地幽幽传入她的耳朵,又瞬间飘散在四周的空气中—— “额……娘……”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但下一秒,她便发现自己此刻按压在弘映阿哥胸口处的手掌心已经感觉到了内里微弱的起伏,她下意识地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飞快侧过脸去瞥了一眼弘映阿哥的脸,跟着便惊喜发现,原本还双目紧闭的弘映阿哥这会儿居然已经重新睁开了眼睛。 陶沝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再三确认—— 没错,虽然此时此刻,对方的眼睛只撑开了一小条缝,但眼珠子的确在动,就连细细的眼睫毛也在一闪一闪地微微抖动着。 “额娘……” 弘映阿哥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从里面发出的声音依旧轻若罔闻,可陶沝还是听见了,两行眼泪也跟着毫无预警地涌出了眼眶—— 太好了,他活过来了,她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 站在后方的十四阿哥见陶沝突然停了下来,以为她终于放弃了,刚想上前说些什么,却先一步对上了弘映阿哥正努力想要睁开的眼睛—— “……阿……玛……”弘映阿哥这会儿的目光虽然仍有些涣散,但意识俨然已经恢复了清醒。 十四阿哥先是狠狠一怔,继而便从星眸里溢出了一道不可思议的精光: “弘映,你没事了?” “阿……玛……咳咳……弘映……难受……” “难受是吗?哪里难受?”闻言,十四阿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上前将弘映阿哥抱在了怀里,然后转身朝站在一旁的李颖滋发话,“快,太医,快过来给他瞧瞧——” 李太医这会儿一脸尴尬地走上前,将手重新搭在了弘映阿哥的脉上,紧跟着,他的嘴巴几乎张成了“O”型,猛然转头看向跪在一旁的陶沝,眼神就跟见了鬼一样。 周围的众人见状,也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不是吧?居然真的活过来了?” “天呐,刚才不是说已经没气了吗?怎么又被救活了?” “该不会是李太医刚才诊错了吧?” “有可能,不过看样子,这位姑姑也是挺有本事的……” “我听说她和太医院的刘太医交好,可能从他那儿学了不少医术也说不定……” “对对对,听说那位刘太医医术了得,说不定有教过她……” “!@#¥%……” 真是太好了…… 陶沝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原地,对周遭的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她的眼睛只直勾勾地盯着被十四阿哥抱在怀里的弘映阿哥,心中无比欣慰—— 她终于成功了,成功地救活了他,他可以不用死了,她也可以安心了…… 然而她正这样想着,眼前却是突然一黑,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在闭上眼睛之前,她依稀看到十四阿哥扭头朝她投来惊愕的目光,还有弘映阿哥也朝她伸出了小手,耳边似乎还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但这样的意识仅仅只维系了一秒,接着,便立刻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250.不见子都,乃见狂且(上) 陶沝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躺在了自己熟悉的床上,鼻尖也弥漫着熟悉的、淡淡的龙涎香香气。 很显然,她已经被送回了自己的住处。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太子的房间。 窗户关着。外面黑糊糊的一片,显然已经入夜了。 她微微转头,发现床头处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此时此刻,他斜靠在一旁的床柱上假寐,手臂自然垂落,宽大的衣袖滑落在她的枕边,丹眸紧闭,如冠玉般的脸庞上也透着一丝淡淡的疲惫,看上去像是已经有好些天没有休息好了。 陶沝仰头静静地看着他的脸,莫名泛起一丝心疼。 虽说她从入宫后几乎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但他做的一切,她好像全都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经常给他添乱。以前她一直以为当太子是件很容易的事,因为上有皇帝顶着,下有群臣撑着,根本无需他多操心。可直到她自己陪在他身边,亲身经历他的每一天,才发现想要坐稳这个储君之位,着实不易。 因为从出生就被寄予了极大的期望,注定要成为万人之上的帝君,所以就要表现得比其他兄弟更优秀,让其上的皇帝和其下的群臣都满意,但恰恰也是因为这一点,使得他被其他兄弟孤立,高处不胜寒…… 其实如果可以选择,她是想帮他坐上那个位置的,毕竟,这是他多年来的夙愿,只可惜这个愿望在现实面前,或者说,是在整个历史进程面前,就显得异常渺小了…… 或许,这也是她潜意识里不希望他成为那种冷血无情的帝王吧—— 她所认识的太子,虽然孤傲、多疑,偶尔也冷血无情、嚣张跋扈,但内心却还是非常温柔的,至少,对她一直是如此。 就是因为贪恋这样的温柔,所以,哪怕她明知道他的结局凄惨,哪怕别人再怎么在她面前诋毁他,她也不改初衷。她只求能待在他的身边,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想离开他……反正她也没有什么野心,更不曾奢望什么后位,只要他对她的心不变,即便是陪他一起被囚终生,她也甘之如饴…… 只是—— 即便她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但偶尔还是会想,如果她当年能舍得,现在会不会就变得不一样了? 印象中,好像自打她遇见他开始,就吃了不少苦,但仔细想想,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如果没有她的出现,或许他现如今会过得更加轻松一些吧? 说到底,还是她耽误他的更多一些…… 这样想着,她不禁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枕在自己的颊边,从他衣袖上散发出的那股龙涎香香气极好闻,令她觉得莫名心安。 当然,如果她的肚子没有在这时候煞风景地传出咕噜声的话,气氛其实是非常美好的。 陶沝正要脸红,耳边却已先行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再次仰头,正对上那双熟悉的、如琥珀般晶亮的丹眸,此时此刻,那里面清楚地倒映着她的模样—— “你,你醒啦?”陶沝顿时大囧,连忙松开适才紧握着对方的手,借提问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唔,我怎么会在这里?” 闻言,太子那厢眉尖轻轻一挑,反问的语气意有所指:“那你还想在哪里?十四弟的住处么?” “呃?”陶沝没想到他一开口就冒出这样一个带有歧义的问题,害她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我,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她一边说一边想要坐起身,但才刚撑起半边身子,头部就传来一阵阵的眩晕感。她只能重新躺了回去,捂着脑袋轻声□□。 太子看出了她的不适,没再继续追究,而是立刻转过头去冲外间发话:“人已经醒了,快去传太医过来!” 话音未落,便听到隔开内外间的门帘后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嗻”,紧接着一个脚步声响起,匆匆朝着门外去了。 太子这才回头重新看向躺在床上的陶沝,眉头微微拧紧,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减轻后者此刻的痛苦,只能伸出一只手轻轻帮她按揉太阳穴。 而陶沝这厢也借机握住了他的另一手,与其两手交叠着握紧。 太子见状怔了怔,嘴角也跟着微微一翘,但随后说出来的话却又夹杂着几分明显的嗔怪: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逞强……” 没多大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有两三个人,紧接着,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身太医补服打扮的孙之鼎和米佳慧从外面走了进来。跟在最后的是小太监荣泰。 陶沝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宫女身份此番竟然还能劳动这位孙院使亲自为她出诊,起初还有些难以置信,但在瞄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太子之后,便立刻释然了—— 不用说,一定是这位太子殿下的功劳! 孙之鼎进来,在看到里间的状况之后,脸上或多或少地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可能是觉得陶沝和太子两人的姿势过于亲昵。不过院使毕竟是院使,见多识广,很快便迅速调整过来,面无表情地上前替陶沝诊了脉,而后朝一旁的太子点了点头,说了些已无大碍和注意安养之类的话,又开了方子交给荣泰,说了些关于喝药的注意事项后,方才告退离开。 而米佳慧则是由始至终都跟在孙之鼎身后,没有开口说过任何话,但她的脸上却全程带着笑,尤其是在看向陶沝和太子两人的时候,笑得格外暧昧。 陶沝被她笑得有些毛骨悚然,等他们三人全部出去后便立刻转头朝某人发问:“刘太医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他笑起来怪怪的?” 闻言,太子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但下一秒便被他极轻巧地拿话带过了:“你这位义结金兰的兄长这几天来给你看病时一直都表现得奇奇怪怪的,看多了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是这样吗?陶沝对这个回答半信半疑。为何她总觉得米佳慧这个表情看起来更像是中邪了? 正想着,肚子又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陶沝再度尴尬,当即摸了摸肚子,煞有其事地自我解嘲: “看来睡了大半日,果然是有些饿了……” 孰料太子听完她的话却是嗤笑一声,拿手轻点她的脑门: “何止是大半日,你都已经睡了快三日了……” “什么?!”陶沝直觉不相信对方给出的这个数字。她居然已经睡了三日?这怎么可能?难道的她的某种哺乳动物属性又发作了?! 太子大概也看出了她的疑惑,慢条斯理地出声解释: “太医说你为了救那个孩子,过度耗费心力才导致昏厥的,所以得好生休养一些时日……”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用力点了点陶沝的脑门,“你就真的这么喜欢那个孩子?喜欢到差点把自己的命也给搭上?” “哪有这么夸张?”陶沝在嘴里小声嘀咕,停了停,终于想起一个被她打漏掉的问题: “那个孩子应该没事了吧?” 某人再度嗤了一声,答话的语气明显透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你拼死救下的孩子,谁还敢让他出事?恐怕十四弟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陶沝听出了他话里的醋意,小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觉得,那孩子还不满两岁,就这么死了的话,实在是太可怜了,而且……那孩子一出世就没了额娘,真的好可怜的……” 最后一句话,陶沝是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加上的。其目的不过是想让某位太子殿下能以自身经历对弘映阿哥“感同身受”,但可惜,这话并没有让某人的脸色好看多少。因为某人的关注重点并不在此—— “……上回是四弟的孩子,你不惜拿自己的命去换,这次又换成了十四弟的孩子……你对他们两个,倒是好得很……” 他这句话里的酸意明显较刚才更甚,这让陶沝有些不服气地想要辩驳:“我对小孩子一向都很好的……” “是啊——”太子状似漫不经心地再补充一句,“九弟的那个孩子,你对他也是相当的好……” 陶沝这次被他呕得有些郁闷,鼓着腮帮子在嘴里嘟囔道:“那我之前对弘晋他们也很好啊,这你怎么不说?” 听到这话,太子那厢终于滞了滞,大概是回想起了什么事,没再接茬挖苦陶沝,而是定定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末了,像是在冲她发问,但语气偏偏又轻飘得像是在问他自己—— “只是这样而已么?不是因为他是十四弟的孩子?” 陶沝听罢扁扁嘴,带点赌气地回道:“在那种情况之下,无论是谁我都会救的!跟十四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不过,因为那是他的孩子,而且命不该绝,所以她才能侥幸救活罢了…… 当然最后这句话,陶沝并没有直接说出来。 她强忍着眩晕感坐了起来,直接伸手搂住了某人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但我承认——”她轻轻地,却又极清晰极坚定地咬准每个字的音,像是要让自己此刻说的每个字都准确无误地落入对方的耳朵里。“……之所以拼了命也要救弘映那孩子,我的确是有私心的……” 她边说边抬起脸看向对方,正对上那双琥珀丹眸里泛起的一丝淡淡诧异—— “你应该知道弘映那孩子是谁生的吧?当年那件事,你也应该还记得吧?虽然那时候并不是我推她下水害她流产的,但那个孩子的死多少还是跟我有关……听说她因为那次流产,身子一直不见好,在生下弘映之后不久也去了,所以我当时就想,如果我能救活弘映那孩子,多少能对她弥补一些歉意……还有十四爷,当年他毕竟也救过我一命……” 尽管,她那时候并不希望他救自己…… 太子没作声,许是回想起了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半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或许是无心,但十四弟并不见得会这么想……” 此语一出,陶沝本能地愣了愣,而后皱眉反问:“难道他这两天又做什么了吗?” 太子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倒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恳请皇阿玛赐婚,说你舍身救了他的孩子,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对你有所回报,他还说那孩子一见你就喊你额娘,可见你和那孩子有缘,正好那孩子的生母早年也已过世,所以他想要给你一个名分,娶你做侧福晋帮忙照顾那孩子……” 陶沝身子莫名一僵。直觉十四阿哥这是要跟她过不去。 她记得,在她昏迷前明明就已经把话跟那位十四阿哥说清楚了,她是不可能到他身边去的,因为他是八爷党的人,而八爷恰恰就是当年害死她的帮凶之一……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十四阿哥明明就已经给出了选择,即便她那样坚定地表明了态度,他还是选择了八爷,按理,他应该很清楚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也不应该再对她有什么想法才是,但这位皇十四阿哥现在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不仅没有知难而退,反而还光明正大地到康熙皇帝跟前求娶她,这是嫌她死的不够快还是嫌他自己命太长?! 难不成,他以为她“舍身”救活弘映,是为了逼他改变立场?! 想到这里,陶沝顿时一脸郁卒地回望某人,生怕对方下一秒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然后呢?” 太子没有错过她脸上流露出的那抹不愿,嘴角浅浅一勾,本能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安慰:“你放心,皇阿玛没答应……” 陶沝闻言一怔,本能地反问:“真的?!”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本绷紧的神色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眼睛微微眯笑,就连语气也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愉悦: “是不是因为我是汉人,所以没有资格当侧福晋?” 果然,身份卑微也是有卑微的好处的! 太子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与众不同的反应,当下也跟着一怔,随即便再度勾起唇角,笑着用指节在她脑门轻轻敲了敲,用三分嗔怪七分宠溺的口气斥道: “傻瓜,你忘了你之前已经被隆科多认了养女,如今也算是旗籍了么?” 嗨?! 这简单的一句话将陶沝原本放松的情绪一下子又弄得重新紧绷起来—— 看来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康熙皇帝不答应的原因恐怕跟她本身没有太大关系,主要还是因为太子,而她现在正好是促成太子复立的关键,康熙皇帝许是认为,一旦她出了什么意外,复立太子一事可能也会受到牵连,所以才会选择不答应。但如果,十四阿哥已经猜到了康熙皇帝的这份心思,加上她昏迷那日,她和十四阿哥也在四爷院中听到了十三嫡福晋的一番叙述,她相信以十四阿哥的智商,绝对能猜到十三阿哥现在在打着什么主意,倘若他也支持十三阿哥此举,再凭借八爷一党的势力,那么复立太子一事或许就会生出什么意外,到那时,她或许就不再是康熙皇帝压制太子的唯一筹码,甚至,为了让太子对她死心,直接把她赐给十四阿哥或其他人也不无可能…… 这样想着,陶沝下意识地又往某人怀里靠了靠,适才环在对方腰际的双手也同时抱得更紧了—— “我不会到他身边去的……”她一字一顿地说着,语气坚定地就像是在起誓,“我不要和你分开,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轻易离开你的……” 停一下,又低头闷闷地添上一句,“除非,是你不要我……” 话音未落,能感觉到她抱着的这个身体猛地一震,然后,伸手轻轻回抱住了她——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他此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压得低低的,飘忽得就像是在叹气,且明显透着那么一抹形容不清的无奈。 “若是可以,我真想把你……”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隔开内外间的那道门帘又再度被人从外面掀起,小太监荣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 “太子爷,药已经……”熬好了!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噤了声,大概是没想到屋里面正上演着这样一幕场景,一时间有些进退维谷。 陶沝顺着他的目光落到自己此刻和太子两人的暧昧姿势上—— 她上半身只穿着薄薄的中衣露在外面,双手搂着太子的腰,脸颊还贴在太子怀里,而太子这会儿也紧紧抱着她,怎么看都像是要马上进入ooxx环节的节奏。 思及此,陶沝双颊不自觉地一红,当即以最快的速度从某人怀里挣脱开来,背过身重新缩回被子里装鸵鸟去了。 太子见状嘴角微微一牵,但在转头看向荣泰时,那抹笑意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251.不见子都,乃见狂且(中) 荣泰满脸尴尬地站在原地,显然也后知后觉自己此刻进来的不是时候,但他只滞了一会儿,便立马尽职尽责地出声道: “太,太子爷,药熬好了,孙院使特意交代说这药得趁热喝,千万不可断了……”停了停,又想起一件事,“还有,万岁爷那边刚刚遣了人过来传话,说有要事请您尽快前去商议!” “现在?”这最后一句话让太子听得一愣,就连陶沝也忍不住从被窝里重新探出半个脑袋。这会儿已是夜深,那位康熙皇帝挑在这个时候召人前去议事,可见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太子显然也抱着和陶沝同样的想法,语气微凛:“可知道是发生了何事?” “这……”荣泰听到这话偷偷瞄了一眼床上的陶沝,也不知道是在顾忌什么,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声回道:“听来人的意思,应该是之前被万岁爷单独关押起来的那位倾城姑姑不见了,好像是被人给救走了……” “你说什么?!”一听这话,原本还缩在被窝里的陶沝立马蹦了起来。“那个冒牌倾城被人救走了?是谁救的?十三爷吗?” 太子闻声看了她一眼,眉头仿若不经意地一拧,但并没有追问陶沝的意思,而是接着她的话继续问荣泰: “可是知道这事儿是谁做的?老八还是十三?” 荣泰摇头:“暂时不知,所以万岁爷才会请爷前去商议……听来人说,万岁爷今晚原本是想单独找那位倾城姑姑问话的,结果打发人过去请时,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而负责看守那位倾城姑姑的几名小太监和紫菀姑姑也全都被人打晕了,虽然现今人已经无碍,但他们都不曾看见那个下手之人究竟是谁,只记得来人不止一个……” “竟是这样么?”太子的神情看上去似是有些意外,但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朝荣泰伸出一只手,意思是要他手里端的那碗汤药。“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跟来人说,我马上就过去……” “嗻!”荣泰赶紧应声,双手恭恭敬敬地将那碗热汤药呈到太子手里,跟着便忙不迭地退出去了。 见他离开,陶沝立马转头朝太子发问:“你已经知道救那个冒牌倾城的幕后黑手是谁了吗?” 太子没想到她会问的如此直接,怔了怔,然后冲她摇头:“……暂时还无法确定是谁,只能说八弟和十三弟两人都有嫌疑!”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十三爷真的有心要对你不利怎么办?” 陶沝想了想,觉得还是把她那日看到的十三嫡福晋特地乔装回来向四四大人求援的事情和盘托出比较好,不过她还是有意隐瞒了那位十四阿哥当时也和她在一起,以及后来那位钮钴禄格格出现救了她和十四阿哥的一部分内情。 太子听罢半天没作声,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古怪,答话的语气也透着一抹意味深长:“以十三弟手中的兵马数,目前尚不为惧……” 陶沝尽管有些意外他此刻表现出的镇定从容,但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顾虑:“可是,万一他有和别人联手怎么办?比如那位八阿哥,或者其他人?”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大可能性之一,如果单以十三阿哥一人手上的兵马数谋反,连她都知道不太可能成功,但如果再加上八阿哥手里的,甚至还有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手里的,那他的胜算可就大大增加了,至少也是能和太子手里现有的兵马相抗衡的,届时,太子恐怕就会成为他的第一目标——从十三阿哥当初对倾城所说的话那些来看,谋反能不能成对他来说还只是其二,取太子之命才是首要大事! 太子这次没接话,但看向陶沝的眼神已多了几分深意。 陶沝生怕他不相信自己,一句不经大脑思考的话也跟着脱口而出:“你忘了吗?当年那件事,就是大阿哥和八阿哥两人联手才……” 她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且颇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 如果可以,这件事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提起,尤其还是当着这位太子殿下的面,当年索额图谋反被诛一事,大概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大的裂痕,虽然他如今已经明白了她当时真正的用心,也不再追究对错,但她内心对于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每次想到这件事也是揪心不已。如果不是因为害怕他会再次陷入同样的境地,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亲口提起此事的…… 相对于陶沝此刻的心有余悸,太子的脸色似乎仍旧没有任何明显变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用勺子轻轻搅拌了一下端在手里的那碗汤药,而后便不留痕迹地转开了话题:“再过几日,皇阿玛就要启程回京了,如果他们真的存有异心,一定会选在我们回京的这条路上下手,加上太医也说你的身子如今需要安心静养,暂时不适合远距离移动,否则对恢复不利,所以,我想先把你送去离这里最近的桃花苑待几天……” “不要……”陶沝直觉某人这是有意要以身犯险,当下立马再度甚是紧紧抱住对方,冲其死命摇头。“我不要一个人去桃花苑,我要陪在你身边……” 当年的她,就是因为没能保护好倾城,眼睁睁地看着倾城死在自己面前,这成了她心里最大的痛,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所以,在明知道敌人的主要目标是他之后,她绝不能让他一个人前去涉险,她要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迎接未知的暴风雨,和他一起承担一切,以她最大的能力保护好他,哪怕死也无所谓…… 太子显然没料到她这会儿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先是一怔,继而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怜惜—— “可是,如果他们到时候真的要对我下手,跟在我身边的你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何况你留在我身边,我也免不了会分心……”顿一下,语气又添了几分宽慰,“你放心,我们不会分开太久的,等我处理完这件事就去桃花苑接你,顶多就是分开几天而已……” 尽管他说这话的口气极坚定,也自信,但陶沝还是摇头不止:“不要,我要留在你身边,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给你添乱的……” 不是她无理取闹,而是当年在护城河畔,他也曾用同样坚定自信的口气跟她说过几乎同样的话,他说不会和她分开太久的,但事实上,他们之后分开了整整三年,她害怕她这一去,又会重蹈当年的覆辙,和他再次生离…… 她不要和他分开,就算真的要死,她也要死在他身边…… “好吧……”面对陶沝此番完全不肯妥协的态度,太子那厢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事容后再议,你先把这碗药喝了吧……” 虾米?! 一听还要喝药,陶沝原本还在不停摇头的动作当即顿住,跟着迅速垮下一张小脸,连带前一秒还紧抱某人的双手也不留痕迹地飞快松开,嘴里边小声嘟囔着边再度往被窝里缩—— “这碗药看起来好苦啊,我能不能不喝?你看我之前昏睡的时候也没有喝过药,可现在还是自己醒来了,估计不喝药也会好起来的……反正太医刚才也只说了要好好休养,没说一定要喝药啊……” 不知为何,在听到她最后这句话时,太子脸上的表情再度变得有些古怪,不过还没等陶沝明白过来,就见太子忽然就着自己拿在手里的那只药碗喝了一口药,然后在陶沝“你这是要做什么?”的讶异眼神中,迅速腾出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迫使她转向自己,然后向前贴住她的嘴唇,将嘴里的那口药全部渡了过去。 由于过度震惊外加激动,陶沝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口药呛得半死:“你——咳咳——你做什么?” 但太子那厢却表现得一脸坦然:“如果你不肯喝,我倒是不介意像这样一口一口喂你喝下去……” 陶沝被他这话说得满脸绯红,当下立刻将身子往床里面缩了缩,顺带拿白眼狠狠瞪他:“无,无赖……” 居然能想出这种羞耻的办法喂人喝药,简直就和无赖没什么区别…… 然而某人听到这句斥责后的反应却仍是平静无波,只是冲她斜斜一挑眉,佯装不解地反问:“这样就是无赖了?!”话音未落,又突然朝陶沝的脸再凑近一分,语气也刻意添上了一层明显的暧昧,“那要不要……我真的无赖一下给你看?” 闻言,陶沝整个人再度狠狠一震,第一反应就是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皇太子殿下一定是假的,很可能和她一样已经被人换了里子,若不然,她和对方相处了这么久,怎么都不知道这位平素外表看起来极其冷傲的皇太子殿下竟然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一面,全然没有一点那种高高在上的大清皇太子的感觉了。 “你……你……”是假的吧? 陶沝很想这么问,但长声拉了半天,后面的几个字还是没能说出口。 而太子那厢则是将陶沝这一刻流露出的各种变化表情尽数收在眼底,然后浅浅勾唇,将手里的那只药碗递到陶沝面前—— “如何?你是要自己喝完这碗药还是要我喂你喝,你可以自己选——” 陶沝听得双颊再度一热,当下想也不想地直接从他手里抢过药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咕咚咕咚”地将那碗药一气灌到了肚子里。喝完还特地把药碗翻过来给对方看一眼,“这样总行了吧?” 太子坐在床边,丹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滴不剩地喝完了整碗药,嘴角由始至终都弯着一抹宠溺的弧度。待陶沝好不容易喝完,又语气暧昧不清地冲其补充一句,“其实,我倒是很希望你刚才能选后者的……” 此语一出,陶沝的脸颊越发通红,像极了煮熟的螃蟹。为避免某人因此再度出言取笑自己,她立刻把喝干的药碗塞回某人手里,然后推着他离开—— “药已经喝完了,你快去万岁爷那儿议事吧,免得他待会等急了怪罪你……” 太子瞧出了她的羞赧,含笑着站起身,从她手里接过药碗,然后低下头,动作温柔地在她额前落下了一个吻: “……你好好睡吧,等着我回来……” *** *** 许是药性发作的关系,太子走后没多久,陶沝这厢便又继续睡着了。睡意朦胧间,她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床似乎有些摇晃,但因为睡意正浓的关系,所以并没有多想。 等她重新睁开眼睛,却愕然发现自己竟已躺在了马车之中,虽然身上仍盖着她之前用的那条锦被。 她快速环顾一眼四周,发现一身浅米色常服装扮的太子就坐在自己身边,另一边还摆着一张小桌,桌上除了摆着某人这会儿正在喝茶的雪瓷茶壶茶盏外,还扣了两个同样花纹的雪瓷瓷罩。 见她醒来,太子也不等她发问便主动开口解释道:“我昨晚已经和皇阿玛商议过了,决定暂时将回京的日子延后,所以接下来,我们可以去桃花苑待一段时间了……” “我们?”陶沝眨眨眼睛,迅速捕捉到了对方话里的关键词,“你是说你也和我一起去吗?” “自然!”他牵唇冲她浅笑,顺手还替她掖了掖被角,“你不是说不想和我分开么,那我们便一起过去……” 陶沝没想到他这次会答应得这般干脆,这反倒让她心里感觉有些不真实:“可是,你不怕就我们两个单独过去,他们会在那里对我们下手吗?” 太子听到这话明显愣了愣,大概是没料到她会联想到这一层,但他只滞了一秒,旋即便继续冲她扬唇浅笑道:“你放心,皇阿玛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会有人负责保护我们的--” “是这样啊……”陶沝听到这个回答后终于有些安下心来,尽管潜意识里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想想那位康熙皇帝总不至于弃这位太子殿下的性命不顾,了不起就是拿桃花苑当“请君入瓮”的“瓮”而已,因此也没再继续质疑。 不过,在眼光随后扫过车内仍点着的那盏蜡烛灯台时,陶沝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自然,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挑起一侧的车帘,想看看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哪里,却意外发现外面仍是一片漆黑。虽说有前方赶路的灯笼照着,但几乎无法辨清路边的景色。 她诧异地回头看向坐在车内的太子,“我们这是走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太子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探过身来重新替她拉好车帘,这才慢条斯理得回道:“刚走了一个时辰,这会子才过四更天,你还可以再多睡一会儿……” 陶沝闻言有些怔愣。 她记得自己入睡前刚是二更天,换句话说,也就是太子前去康熙皇帝处议事到回来带着她坐马车出发,前后还不到一个时辰,如果不是这期间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她实在不理解对方为何要走得这么急,既然康熙皇帝已经同意将回京的日子延后,那他们晚点出发也并无不可,横竖也不差这几个时辰。 兴许是她这一脸疑惑的表情被某人看在眼里,后者立刻给出了一个听起来甚为合理的解释:“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我们去了哪儿,还是连夜赶路为好!” 陶沝歪着脑袋想了想,勉强认同了他的这一观点。 的确,如果眼下被有心人瞧见他们两个双双躲去了桃花苑,那么可想而知,接下来的炮火重心一定会指向那里,十三阿哥是不会轻易放过她和太子的,八阿哥更不会。 只是—— 这样一来,太子执意要带她去桃花苑的用意就有待商榷了—— 如果仅仅是为了安全着想,留在康熙皇帝的身边岂不是更好吗?既然他们这边的兵力占据上风,又何必要分而治之?何况,太医也特别强调过她如今的身子骨并不适合远距离移动,于情于理,他们俩都不该离开,除非……这就是太子和康熙皇帝商议出的逼出那个幕后黑手的策略,伪装出一个假象,让幕后黑手以为有机可乘,然后举兵来犯,届时太子再带其他兵马和康熙皇帝内外夹击,就像她当年曾在南苑遇到的那场刺杀…… 但有一点还是说不通,如果真想逼出幕后黑手,他们不是更应该光明正大地离开,这样才好让幕后黑手知道兵力已经分散,后者才会有动兵的意向?否则,在实力明显不及、自己也尚未完全暴露的情况下,又有谁会蠢到认定自己一定能“以少胜多”? 252.不见子都,乃见狂且(下) 陶沝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正打算向某人证实自己的这个猜测,可还没来得及等她开口,眼前便一阵金星乱冒,先前那种眩晕的感觉又再度袭来—— 太子也瞧出了她的不适,立刻打开摆在手边那张小桌上的其中一个瓷罩,里面是一碗陶沝入睡前才喝过的浓稠汤药,尚存一丝热气。 太子直接将那碗汤药递到了陶沝嘴边,“太医说,这药每隔几个时辰就要喝一次,既然你这会儿已经醒了,那就赶紧喝了吧……” 话未说完,他自己便先行皱了皱眉头,脸上的表情也有一点点不自然。 可惜陶沝这会儿的心思全集中在那碗黑糊糊、看起来就很苦的汤药上,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这一小细节,也没有听出对方这句话里的歧义。末了,她抬起头,将目光从药碗移到某人脸上,扁着嘴小小声地提议,表情憋屈得就像一个饱受丈夫虐待的可怜小媳妇儿—— “这药……能不能不喝?” 她此语一出,太子那厢先是斜斜挑了挑眉,跟着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莫名笑了起来,语气也明显夹杂着一丝暧昧:“看来,你是更中意我用别的方式喂你?” 呃?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陶沝立刻又回想起某人先前嘴对嘴喂自己喝药的场景,脸颊再度绯红如醉:“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似乎没听到她说的这句话,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故意装作没听到—— “可惜,我刚才还特地命他们准备了某些人最喜欢吃的桂花糖年糕,想着等她喝完这副药之后可以替她嘴里去去苦味……”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将摆在小桌上的另一个瓷罩也打开了一半,摆在里面的正是一碟陶沝最喜欢吃的桂花糖年糕,已经切片,上面还额外多撒了一层厚厚的桂花糖。 见到吃食,陶沝眼前顿时一亮,但还没等她出声说些什么,就见那位太子殿下脸上已然露出一副十分惋惜的表情,跟着又迅速把刚打开一半的瓷罩给重新扣了起来: “既然你不想喝药,那这碟去苦味的点心你恐怕也同样不需要了,如此,便吩咐他们撤下去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丹眸至始至终未曾停留在陶沝脸上,但神情又是少有的从容,像是已经笃定了后者一定会选择缴械投降。而事实上,结果也的确如此,一看到糖年糕,陶沝便立马丧失了原本还想要反抗的斗志,瞬间丢盔弃甲—— “等一下!我喝——”看在桂花糖年糕的份上,她忍! 陶沝说着,还不等某人再次开口,便先一步伸手扶住了前者递到她嘴边的那只药碗,将里面看似难喝、实际也的确苦得要命的浓稠药汁给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呵——”太子见状忍不住嗤笑出声,跟着拿帕子替她擦干净了嘴角,然后在后者一脸期待的神情中,将瓷罩里的那碟桂花糖年糕递到了陶沝手里,顺带自嘲打趣: “总觉得在你眼里,这些吃食的魅力似乎比起我这位太子爷还要更大一些呢!” 陶沝闻声瞥了他一眼,咬咬下唇,权当没听见。这家伙分明就是在拐着弯儿地骂她贪吃。 见她默不作声,只顾埋头大快朵颐,太子那厢再度嘴角勾笑,没再说话。直到陶沝把一整碟的桂花糖年糕全部吃完,重新抬起头时,才发现某位皇太子殿下似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陶沝下意识地反问,嘴角还沾着点点桂花糖沫。 太子注意到了,丹眸顿时凝在她的嘴角不动,末了,又睨了一眼她手里的空碟子,淡淡发问: “这东西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嗯,好吃极了——”说起自己的最爱,陶沝立刻忙不迭地点头,不遗余力地连声称赞。“杭城的桂花糖年糕通常是用藕粉做的,软糯香甜,黏而不腻,入口即化……你要不要也尝尝味道?” 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瞥了一眼面前那只已经被她风卷残云的空碟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 瞧她这话说的,明明都已经把糖年糕吃完了,还跟人瞎客套! 不过旁边的太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或者说,后者此刻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陶沝那沾着桂花糖沫的嘴角了。 这会儿听到陶沝说的这句话,他的眼神莫名一动,一句满含深意的话也跟着脱口而出: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的确是有些想尝尝味道了……” 咦?这家伙该不会是说真的吧? 陶沝显然没能体味出对方话里的深意,听他这话一出口,整个人当场傻住,连声音也莫名添了几分怯意。“可是,我已经全部吃完了……” 这家伙既然想吃怎么不早说,难道是因为刚才见她吃得太开心所以才不好意思说吗?可她记得,这家伙平时好像也不怎么喜欢吃甜食啊…… “……无妨……” 就在陶沝满心纠结之际,太子那厢却再度从嘴里幽幽吐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说辞。他此刻的眸光深邃而温柔,闪烁着朦胧的色彩,如同月夜里平静的海面,衬着皎洁的弯月,微微泛起波光,梦幻且迷离。他伸出手,拇指的指腹直接抚上陶沝的唇瓣,然后凑近,将他那犹如红枫般的薄唇直接贴在她嘴角沾着的桂花糖沫上,轻轻舔舐: “……我只要尝尝味道就好……” “唔……”那一瞬间,陶沝大脑的思绪仿佛化为了一团雾气。 她几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直接融化在了对方深邃迷离的眸光之中,直到某位太子殿下重新抬起头,她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的确,很甜……” 许是她这一刻的呆怔表情直接取悦了某人,后者微微眯眼,满意地咂嘴感叹,嘴角也向上勾起了一个如新月般的迷人弧度。 末了,他忍不住勾起指节在陶沝的唇瓣处轻轻划了一下: “好了,东西已经吃完了,味道也尝过了,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吧?距离桃花苑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呢,等你再醒来,应该就能到了……” 他说着,重新帮陶沝盖好了被子。 “听说桃花苑里的那些桃花如今已开了有大半,你这次过去正好可以看到……”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双明澈的琥珀丹眸里浸润着满满温柔的光芒,温柔得好似能溢出水来。 陶沝刚刚才恢复少许的理智又毫无戒备地再度沦陷其中,直接忘了自己前一秒才被某人强吃豆腐的尴尬。加上吃饱正好犯困,所以,在听着从窗外规律传来的马车轱辘的转动声中,陶沝又窝在某人怀里睡着了。 睡意朦胧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人抱了起来,然后,在她的额前轻柔地落下了一吻—— “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这个人的声音极其温柔,也熟悉,只是因为意识模糊的关系,陶沝一下子想不起对方究竟是谁。 再接着,那种铺天盖地的倦意和晕眩感又再度袭来,她很快沉入了梦乡。 等到陶沝再一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又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当然,也不是完全陌生,而是她之前曾住过几日的桃花苑的那间屋子。 太子这次没在她身边,而且屋子里也没有旁人。 正疑惑之际,房门却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有两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外,是米佳慧和尚善。 “小桃子,你终于醒了?” 看到陶沝这会儿已经自己坐了起来,米佳慧的双眼顿时一亮:“太好了,我们正愁要怎么喂你喝药呢?” 陶沝因为没想到会先看到这两人,脑筋一下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也没听出对方话里的歧义,只本能地反问:“这是哪儿?” 那两人闻声对视了一眼,小太监尚善先行开口答话:“格格忘了么?这里是桃花苑,太子爷昨儿个连夜坐马车送你过来的……” 陶沝愣了一会儿,总算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之前在马车上发生的那些事,再度反问:“那太子爷人呢?” 闻言,那两人又再次对望一眼,这回换成了米佳慧出声:“太子爷他,这会儿正在后院看桃花呢……”停了停,见陶沝并没有质疑她的话,而是露出一副“原来是这样啊!”的表情,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又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往下道:“小桃子,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先把这碗药给喝了吧?” 一听又要喝药,陶沝这厢立马反射性地皱了皱眉头,很是怨念地瞪了一眼此刻正被小太监尚善端在手里的那碗汤药:“我能不能不喝?” 说完,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与两人商议,“反正太子爷这会儿也不在,你们俩就当我已经喝了呗——” “这可不行!”不等她说完,米佳慧已率先出声反对,态度很是坚决。“孙院使之前可是再三强调过你这药不能断,隔两个时辰就得喝一次——” “就是就是,格格您就饶了奴才吧!”尚善这会儿也在一旁帮腔,“太子爷也再三嘱咐过奴才,说格格若是不喝,就让奴才提头去见他——” 嘁!陶沝听到这话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对这一威胁表示不信:“这不过也就是他随口说说的吧?你若真的提头去见,肯定是把他自己吓得半死……” “扑哧——”因为没料到她会蹦出这样一句话,米佳慧那厢忍不住乐出了声,末了又补上一句调侃,“小桃子,这句话你可敢当着那位太子爷的面再说一次?” 陶沝闻声嗔了她一眼,没接她的话,只噘着嘴继续冲尚善抗议:“反正我就算不喝药也不会有什么事的,你瞧我之前也没喝药啊,最后还不是自己醒来了吗?” 谁想她这话一出口,那两人的脸色却是双双一变,尤其是米佳慧,嘴角的笑容再度变得古怪起来。在又一次气氛诡异地两相对望之后,米佳慧朝尚善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而尚善则是叹了口气,重新转过头来冲陶沝发话: “格格,太子爷说您若是不喝,那他特意准备的那些桂花糖年糕也就不用给您了……”他一边说,一边不知打哪儿变出了一碟陶沝最喜欢的桂花糖年糕,末了还意有所指地再补一句,“太子爷还说,倘若格格实在不肯喝,他倒是不介意亲自过来给格格喂药的……” 嗨?!陶沝万万没想到某人竟会如此无赖地一再拿喂药威胁,但她也不想当着这两人的面被那位太子殿下强行嘴对嘴地灌药,于是只能选择无奈妥协—— “好吧,我喝就是了……”她满不情愿地接过尚善递给她的药碗,嫌弃地看了一眼里面黑糊糊的汤汁,跟着又瞟了一眼尚善手里的那碟桂花糖年糕,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把一整碗药给灌了下去。 待她配合地喝完药,尚善这才满意地递上手里那碟糖年糕,收起药碗准备离开,而站在一旁的米佳慧却是没动,反而还在陶沝的床头坐了下来,显然是还要再留一会儿。 见此情景,尚善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米佳慧那厢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先一步开口道:“尚善公公请放心,我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的……” 尚善闻言先是一怔,而后眼神微微一动,低头朝陶沝行礼:“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便恭恭敬敬地退出门去,还体贴地替两人关上了房门。 陶沝直觉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但一时也没有多想,只随口问了一句:“什么叫该说的和不该说的?” 米佳慧挑了挑眉,答得有些漫不尽心:“也没什么,就是小桃子你之前救活小阿哥一事,这几日在宫人中间又传得风生水起,他们都说你很可能是神人转世,连死掉的人都能救活……” 我勒个去,这宫里的谣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惊天地泣鬼神! 陶沝自觉接受无能,倘若再这样传下去,恐怕过不了不久,她就会被众人抓去祭天了! 米佳慧许是也看出了她此刻的无语,“嘿嘿”一笑:“不过也有一种传言相对正常些,他们说你应该是跟我学了不少医术,所以才能及时将人救活——” 这个猜测至少还比较靠谱些!虽然也没全猜对! 陶沝在心里暗暗腹诽了一句,嘴上却是直接转到了另一个话题:“那孩子已经没事了吧?” 鉴于弘映那孩子的身份,她之前一直强忍着没敢在太子跟前多问,如今太子不在,她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好好打听一下。 米佳慧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弘映,当下不由自主地再度挑了挑眉,语气听不出是好是坏: “托你的福,那孩子现在好的很,比你可好多了,能吃能睡的……” 话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陶沝的目光瞬间染上了一层深意—— “你说你,之前不是再三强调过自己对那位十四阿哥没什么想法吗?既如此,那你干嘛还要费尽心力地去救他那个孩子?若非我和太子爷及时赶到,一命呜呼的人可能就变成你了……” “怎,怎么会?”陶沝直觉对方是在夸大其词,“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你这笨蛋知道什么?”见她明摆着不相信自己说的话,米佳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若非太子爷之前一直不眠不休地守着时辰喂你喝药,你早就去阎王爷那儿喝茶了,哪还有现在啊?” “你说什么?!”陶沝怎么也没想到这当中竟还有这样的□□,当即有些不知所措。“你的意思是,我之前昏睡的时候,都是太子爷喂我喝的药?” “自然!”米佳慧答得甚是笃定,“你瞧你醒着的时候都不肯乖乖喝药,昏过去之后更是灌不进去半滴,若非太子爷想到办法强行喂你喝药,你以为你能撑到现在?” 尽管米佳慧没有明说,但陶沝心里大概也能猜到那位太子殿下究竟用的是什么办法。 难不成,在她醒来之前,那位太子殿下都是当着众人的面嘴对嘴为她喝药的?! 难怪她刚才说自己不喝药也会醒的时候,米佳慧和尚善两人脸上的表情会如此奇怪,原来竟是如此……呜呜,她的脸全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正当陶沝满脸窘迫之际,米佳慧那厢又再度出声,话题还是围绕着那位十四阿哥打转—— “小桃子,你对我说实话,你和十四阿哥是不是真的……” “我和十四阿哥是不可能的!” 虽然米佳慧的话没有说完,但聪明如陶沝,自然已经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当下立刻斩钉截铁地截断了她的话头,义正言辞地为自己辩白:“我会救弘映阿哥也不是因为十四爷,而是因为那孩子本身命不该绝——”至少,不该现在早夭! 米佳慧没有错过她此刻饱含在话里行间的那份坚定,眉峰不由自主地一扬:“可是,在外人看来,你那样的举动定是对十四爷有心……” 不得不说,她得出的这个结论和那位太子殿下先前总结的大同小异。 陶沝扁了扁嘴,答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给出的理由却很充分,态度也坚决:“我不会到十四阿哥身边去的,因为他已经是八阿哥那边的人了……” 虽然她始终不明白十四阿哥为何会选择加入八爷党,而且还如此坚定不移! 253.等不到你(上) 米佳慧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像是猜到了她这句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没再吭声,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这样也好,反正太子爷那么喜欢你,你跟着太子爷也不吃亏……” 她此语一出,陶沝顿时愣愣地冲她眨巴眨巴眼睛,显然不太明白对方为何会给出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结论。“这话怎么说?” 米佳慧瞧出了她的迷惑,嘴角再度勾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 “小桃子,你大概不知道一件事,那日你当众昏过去之后,场面可乱了——先是十四爷抱着你给李太医诊脉,谁想李太医诊断说你心力衰竭,恐怕性命不保,气得十四爷直接一脚把他给踢到湖里去了,之后他又抱着你去找其他太医,结果中途撞上了我和太子爷,太子爷就当众把你给抢了过来,还跟十四爷说,本宫的人,轮不到十四弟你来插手,十四弟若有这闲工夫,还是先顾好自己的儿子再说吧……” 最后一句话,她刻意模仿了那位太子殿下说话的口气,末了还不忘观察一下陶沝的反应。 而陶沝也没想到自己当时昏过去后居然还引发出了这样一场闹剧,本能地追问一句:“然后呢?” “然后?”米佳慧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在幸灾乐祸。“也没什么,就是十四爷起初死活不肯放手,后来还是八爷赶过去才给他劝说开的,对了,四爷好像也来了……” 不是吧?! 听到这话,陶沝突然有些无语。这事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康熙皇帝那儿肯定是瞒不过了,以她对这位康熙爷的了解,后者一向护短,像她这种会引发自家儿子起争执的女人,在他跟前肯定是活不久的,若非太子和十四阿哥两人本来就不对盘,她一定活不到今天,但即便如此,一旦两方矛盾加深,第一个开刀的肯定是她,加上万一到时候再被揭穿她就是当年的那位九福晋,被康熙皇帝知道她一口气招惹了三位皇阿哥,估计她一定死无葬身之地,把她千刀万剐都是轻了的。 “再然后呢?” “再然后,太子爷就当众抱着你回来了,还请了孙院使亲自为你瞧病——”话说到这里时,米佳慧那厢若有所思地停了停,话里行间也突然带上了一抹少有的凝重,“小桃子,我觉得你这次病得似乎有些古怪……” 说完,见对方脸上的神情半信半疑,又接着自己的话茬往下道: “说实话,当时太子爷把你抱回来之后,我也替你瞧了瞧,你当时的脉象极其古怪,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所以我也不敢贸然给你开药,好在孙院使见多识广,要不然小桃子你这次可能真的凶多吉少了……” 她这句话说得陶沝心口莫名一凉。“我的病真的有那么奇怪吗?” 她不过是替弘映阿哥做人工呼吸的时间稍微长了点,按理只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不至于危及自身性命啊……但为何听米佳慧的意思,她好像差点就过去了呢?这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当然!就因为这事儿,我可是被万岁爷召去问了好几回话呢……”米佳慧没有错过陶沝这会儿脸上流露出的怀疑之色,幽幽叹了一口气,又补充添上一句: “所以你可千万别不相信,若单单只是耗费心力倒还好说,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可你的情况偏偏不止如此,说实话,虽然万岁爷他们都觉得李太医的医术不靠谱,但其实孙院使得出的最后结论和那位李太医当时诊断出来的结果差不多,他说你这病虽起因于心力过度耗损,但若果三日内不能醒来,的确有性命之危……” 陶沝被她说这话的严肃口气给当场震住了。如果米佳慧说的是真的,那她现在算不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也不等她再次开口,米佳慧那厢又继续往下道:“……所以这之后,太子爷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你床边,喂你喝了快三日的汤药——孙院使可是再三强调过,在你未醒之前,那药每隔两个时辰就要喝一次,而且绝不能断……但你之前没醒时,根本无法自己喝药,都是太子爷嘴对嘴强行灌到你嘴里喝的——”下一秒,语气忽然一转,变得有些暧昧起来。“我可是看太子爷用这种方式喂了你整整三天呢……” 她最后这话的画风转变得极快,也让陶沝听得十分汗颜。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她之前每次提到喝药,米佳慧都要用那种无比暧昧的眼神看她了…… 想到这,陶沝没来由地脸颊泛红,当下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我之前让你帮我去见的那个人呢?你有见到吗?” “唉,这事儿就别提了,我当时压根儿就没去见——”听她突然提起这件事,米佳慧那厢先是一愣,接着才慢条斯理地冲她耐心解释道,“那日你跟着妙儿前脚刚走,我就发现后面居然还有别人在偷偷跟着你们,所以我当时就觉得那个妙儿肯定有问题,便直接跑去找太子爷了,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事儿?” “这样啊……”虽然对方是为了自己着想,但陶沝心里还是没来由地划过一丝失落,她其实很好奇薛公公说的那个想要见她的人是谁。毕竟那位薛公公曾经是倾城最信任的小太监。 见她露出一脸遗憾,米佳慧那厢大概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还是接着往下解释:“其实那日的事还真是各种凑巧,虽然我第一时间就赶去找太子爷,但无奈万岁爷巳时末的时候突然率众去了晾鹰台检阅八旗骑兵,太子爷也在其中,所以我一开始没能找到人,等好不容易打听到太子爷在哪儿时,都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了,之后我又立刻赶去找太子爷,等带着太子爷回到湖心亭时,正好发现你被十四爷抱在怀里——”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除了带点抱歉之外,更多的还是好奇: “……对了,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那个冒牌衾遥找你过去的么,怎么突然变成了十四爷他们了?” 陶沝叹了一口气,尽量将当日发生过的事情简短解说:“这当中的事情也算是说来话长,一开始的确是冒牌衾遥想借绿绮和小银子除掉我,但被我想办法说服了,之后她就离开了,可没过多久,九九又来了,还因为一言不合差点掐死我,再然后,跟在朝鲜世子身边的那位尹大人就出现了——” “他?”米佳慧听到这话似乎更加好奇,“那位尹大人怎么会出现在那儿?他可是对你做了什么吗?” 被她这么一问,陶沝眼前忽然再度划过那位尹美男当时看向她的眼神和表情,虽然时间不长,但并没有恶意。 “不,他很奇怪,九九想掐死我的时候,是他出手阻止的,之后十四阿哥和十阿哥两人来了,从九九手里救了我,跟着我和十四阿哥发现十三嫡福晋乔装打扮去了四阿哥的院子,我们也跟着进去了,再之后又辗转回到湖心亭,就发现弘映阿哥落水了……” 尽管陶沝努力将那日发生之事用一句话加以概括,也尽量说得云淡风轻,不过米佳慧那厢还是听得各种瞠目结舌: “我的天,没想到我去找太子爷的空档,居然还发生了这么多事?只是——”她特意停顿了一下,打量了一会儿陶沝的反应,“那位尹大人为什么会帮你,你们认识吗?” 她问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正好也是陶沝现阶段想知道的,所以陶沝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手帮忙,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八爷的人,因为他当时跟九九说,应以八爷的大局为重……” 话虽这样说,但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那位尹美男当时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是为了想帮她,当然,也不乏这只是她的自我意识过剩! 米佳慧听到这话也是若有所思:“据我所知,这位尹大人似乎并没有和八爷走得很近……”顿一下,又自言自语般地接上一句,“不过照你这么分析,他又的确是有些奇怪,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难不成……他也看上小桃子你了?!” 眼见前者思考了半天却最终得出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结论,陶沝突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她是不是太高估这位穿越同盟的分析能力了?别的暂且不提,单以她的这副长相,也远远达不到让旁人一见倾心的地步吧?! “等一下!” 还不等陶沝这厢腹诽完,米佳慧那厢突然再度出声:“你既然提到八爷的大局,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何事?”陶沝完全没能赶上对方的跳跃性思维。 但米佳慧脸上的神色却已慢慢变得沉重起来: “有件事你应该听说了吧?就是那个被万岁爷关押起来的冒牌倾城已经被人救走了……” 陶沝连忙点头:“我知道,昨晚荣泰已经告诉我和太子爷了!” “你猜是谁救的?”出乎陶沝的意料之外,米佳慧问这话的语气显然不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明摆着在知道结果后才反过来试探她的表现。 陶沝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反问道:“不是说负责看守的人当时都被打晕了,所以并没有瞧见吗?” “对外当然得是这样的说法,不然怎么能令那个幕后黑手放松警惕?”米佳慧听到这话立刻对陶沝施以白眼,顺带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继续陈述:“我的粉丝团里有人告诉我,其实,当时还是有人瞧见的——来救人的那些应该是十三阿哥的人,所以接下来,万岁爷和太子恐怕是要对十三爷下套了!” 顿一下,见陶沝没有立即接话,又刻意压低嗓音再添一句: “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太过蹊跷了?原本我以为八爷救人的嫌疑是最大的,没想到现在却硬生生变成了十三爷,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有些牵强——虽然我不懂政事,但以十三爷目前的个人实力,既不是群臣中呼声最高的皇子,也没有只手遮天的兵力,别说是谋逆造反了,恐怕就连刺杀太子都不见得能成事,所以,你方才提到八爷的大局时,我突然想到,会不会还有这样一种可能,十三爷这次行事,八爷党其实也暗中参与其中了呢?” 她的这个想法和陶沝之前想的可说是不谋而合,陶沝这厢立刻瞪大眼睛,用一种惺惺相惜的目光看着对方,毫无顾忌地坦诚出了自己目前的最大困惑—— “可是我听太子爷说,八爷党手上的兵马现阶段好像并无任何动静,如此一来,他们对十三爷,或是对这整件事又有什么助力或影响呢?” “所以我想,这当中会不会还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在暗地里进行……”很显然,米佳慧也有和陶沝同样的困惑,但她的脑洞明显比陶沝要开得更大一些—— “我记得你先前就怀疑过吧,那个冒牌倾城既然是八爷找回来的,很有可能也是八爷的人对不对?而且,这次应该也是她鼓动十三爷造的反,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应该也知道,以十三爷目前的兵力,不可能把太子爷怎么样,更别说是改朝换代了……如此,那她鼓动十三爷造反还不如直接鼓动八爷造反,亦或是鼓动十三爷去帮八爷,至少八爷还是有实力和太子爷一拼的,但她却偏偏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八爷,甚至表现出和八爷完全没有关系的样子,这会不会也太刻意了?刻意得让我感觉她是不是想祸水东引……” 她煞有其事地分析,乍听起来有些天马行空,但细细品味,却又条条命中陶沝的逻辑点—— “……按照正常的思维方式,如果想要谋逆而又达不到相应的实力,不是应该尽可能争取外援吗?历朝历代都有为争夺地位不惜将国家主权瓜分给外族的案例,如果十三爷真的没有任何外援,就凭一腔热血想要谋逆成功,那只能是痴人说梦……将来要成为雍正皇帝左右臂膀的十三爷绝对不可能愚蠢到这个地步,而且看十三爷的意思,他似乎也只是想要替那个冒牌倾城除掉太子,和她好好过日子,并非一定要得到皇位……那么这样一来,最后的答案就很明显了,十三爷如今一定已经争取到了所谓的外援,否则他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前去抢人,而这个外援势力背后的黑手,不是八爷,就是四爷……” 不得不说,米佳慧的这番另类分析几乎颠覆了陶沝之前的所有猜测。她甚至觉得,对方的脑洞虽然奇特,但整个逻辑却是合情合理、丝丝入扣,至少她找不出其中的漏洞来反驳……而且,米佳慧猜的有一点应该是对的,那就是十三阿哥一定有外援。而这个外援,很有可能就是想借冒牌倾城离间康熙皇帝和太子的那位幕后黑手。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立刻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得赶紧把这个想法告诉太子爷才行……” “小桃子你可别乱来——”见她突然就要下地,米佳慧吓了一跳,本能地起身阻拦,“太子爷他——”话说一半,她又猛地停住,怔愣了两秒之后才又重新接道:“……他这会儿正在跟别人商议要事,你这样贸贸然跑去找他可不太好,再说,既然连我都能想到这一点,太子爷他这么聪明,应该也能想到……何况你刚才也说了,八爷的兵马目前并无动静,可见我猜的也不一定对,否则若是八爷已经动了,太子和万岁爷肯定会有所察觉的……” 听她这么一说,陶沝顿时有些冷静下来—— 没错,谋逆需要的兵马也不是小数,大规模的调动肯定是免不了的,即使化整为零,也需要一个较长的时间段,且极易被人发现纰漏……八爷目前可是康熙皇帝警戒名单中的重点观察对象,他若想要在近期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动兵马且瞒过皇上和太子的耳目,简直比登天还难,除非…… “那你的意思是,四爷参与十三爷此举的可能性比八爷更大?” 如果所谓的外援不是指八阿哥,那么另一个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四阿哥,毕竟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和十三阿哥的感情自幼深厚,就算是参与其中也合情合理,只不过—— 一想到她昏迷那日十三嫡福晋乔装改扮跑到四爷屋里哭诉的场景,陶沝心里就莫名觉得不可能,如果四阿哥真的一早就参与其中,那么十三嫡福晋是不可能跑来向他求援的,毕竟,她连十三阿哥都劝不了,又能以何种立场来劝四阿哥收手?而且,她记得十四爷当时听到十三嫡福晋说的那些话,脸上的表情十分诡异,就好像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难道,真正参与其中的人,是他?! 陶沝越想越觉得整件事情诡谲异常,还想再继续深究,但眼前却先一步开始阵阵发黑,那股喝完汤药后特有的困倦之意也紧跟着袭来,她几乎是摇晃着直接倒回了枕头上。 朦胧间,她好像看到坐在床边的米佳慧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将被刚才被她掀到一旁的锦被重新盖到了她身上—— “小桃子,你还是先顾好自己身上的病吧,一切……等太子爷回来再说!” 她说这话的语气明显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具体古怪在哪里。 陶沝很想挣扎着清醒过来向米佳慧问清楚,但终究还是没能敌过那股越来越浓的睡意,最终沉沉睡去—— 罢了,还是先睡吧,等太子晚点回来,她也好有精神跟对方细细说明这件事,还要提醒他,让他小心八阿哥和十四阿哥…… 254.等不到你(下) 陶沝这一睡一直睡到了戌时才醒,这回米佳慧和太子两人都不在,就只有小太监尚善端着药候在床边。 尚善告诉她,说太子已经回来过了,这会儿正好和米佳慧去了药房,临去前说让陶沝好好喝药,他马上就回来。 陶沝不疑有他,乖乖喝了尚善递过来的药,便靠在床柱上等太子回来,想告诉他米佳慧之前的那番猜想,结果这一次还是没能等到人,她自己便已先行睡着了。 这之后,陶沝每次醒来都只看到尚善和米佳慧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守在她床边,另一个不在的理由永远都是陪着太子爷去了别的地方,陶沝起初还对他们给出的这一解释深信不疑,但像这样的醒醒睡睡持续了整整两天之后,陶沝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那位太子殿下一直没再出现过! 虽然她每次醒来时,米佳慧或尚善都会替太子找一个合理的去处,还说对方很快就会回来,但她没有一次能等到对方回来便自行睡着了,起先她还以为是药效的关系,但随着她的病情逐渐转好,她清醒的时间也逐渐拉长,可那位太子殿下却仍旧没在她眼前露过面。这明显不符合后者以往的行事风格! 所以,陶沝心里差不多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太子人已不在桃花苑里了。 回想起那日太子在马车上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大概可以理解尚善和米佳慧两人——或者说应该是他们三个——为何要联合起来隐瞒她这件事,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何要多此一举——难道,就是怕她会偷溜回去坏事?! 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天,陶沝仍旧百思不得解,最终决定当面捅破这层窗户纸。 于是在第三天傍晚时分,她特意挑了个米佳慧和尚善两人都在屋里的时候发问: “你们两个跟我说实话,太子爷他现在……是不是根本就不在这里?” “小桃子,你在说什么……”啊? 米佳慧的第一反应大概就是想要蒙混过关,但可惜中途就被陶沝用一个凌厉的眼神逼得她把最后一个字给直接掐了尾。 “你们不用瞒我了——我虽然病了,但脑子还没坏,一日两日倒也罢了,但连续三日没出现,这不是太子爷的风格,而且……” 话到这里,陶沝刻意顿了顿,声音轻飘地像是随时会消散在四周的空气中,但语气却又偏偏透着笃定—— “这屋里没有他这几天曾来过的味道……” 虽然她这几日睡着的时候明显比醒着的时候多,但她对香味过敏的鼻子却是没坏的。 那位太子殿下的身上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且不会轻易消散。即使她没能在清醒的时候亲眼看到对方,但只要她昏睡期间他有来过,那他身上的那股龙涎香味就一定会长时间停留在她床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天比一天弱,直至消失不见。 她最后这句话把米佳慧和尚善两人说得先是双双一懵,随即又不约而同地双双瞠目,因为谁也没有料到她会因为这个小细节而识破他们的谎言。于是乎,在两人又一次“隔空深情对望”之后,尚善那厢率先开口承认: “回格格,太子爷他现在的确不在这儿,前日里他把你送到这儿之后,就立刻赶回南苑去了……”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几乎当场怔住。 她没想到那位太子殿下竟会开口骗她,还把她骗得这么惨! 他明明说过,和她一起来桃花苑小住,谁想,他竟连半天、甚至一小会儿都没有待…… 那一瞬间,陶沝突然想起,就在她初醒的那晚,他就曾说过想把她送走,目的是为了不让他在之后的行事中有机会分心,只是在她的坚持下,他把此事改成了“容后再议”,却原来,他所谓的“容后再议”根本就是“先斩后奏”,连抗议的机会都不给她!既如此,那她现今要不要也有样学样一下呢? 几乎是下意识的,四个字不由自主地从陶沝的嘴里脱口而出:“我要回去!” “这可万万不行!”她此语一出,小太监尚善赶紧在第一时间出声阻拦,“格格三思,太子爷临走前可是再三交代过奴才,让奴才留在这儿看着格格的……” 而米佳慧也配合地在一旁帮腔:“小桃子,你先别太心急,太子爷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就是!就是!”尚善不等她说完又急急地连声附和,“太子爷是不希望格格出事,所以才特意把格格安置在这儿的——”顿一下,又意有所指地补充一句,“这里院内院外都有重兵把守,只要格格自己不出去,外人轻易是进不来的,所以格格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虽说尚善这些话全是为了陶沝着想,但陶沝此刻却完全不想理会他,她直接将脸转向旁边的米佳慧,冷冷出声:“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闻言,尚善脸上顿时浮现出些许尴尬之色,旁边的米佳慧见状立刻朝他使了个眼色,又轻轻点了点头,大体意思无非是要对方放心把这里交给自己,而尚善自然也是有这个眼力见的,当下立刻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人在屋里对峙。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待尚善前脚刚刚离开,下一秒,陶沝便立马开门见山地冲某人兴师问罪,“我那么信任你,你居然跟他们一起骗我?” “小桃子你别这么说嘛——”米佳慧自知在此事上理亏,赶紧在第一时间摆出一副良好的认错态度,“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 陶沝却没打算轻易原谅:“那你帮我离开!” “这……”相较于陶沝此刻的不依不饶,米佳慧似乎表现得一脸为难:“小桃子,真不是我不愿帮你,你刚才也听到尚善公公说了,如今院内外都有重兵把守,就算我肯帮你逃出去,那些侍卫也绝对不会放你离开的……你是不知道,太子爷走之前曾下过死令,说谁敢放你出去半步,这里所有人都得死!” “可是……”陶沝完全没想到某人会用这种近似决绝的方式阻止她离开。那是不是也变相说明,这次谋逆事件的危险性非同小可?! 这样想着,一种不安的感觉也忽然从心头涌出,陶沝一下子慌了起来。她一把抓住米佳慧的手,用力猛摇: “那怎么办?我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告诉他,他会不会落入什么圈套,或是遭遇什么危险?万一,万一十三阿哥他们联合起来要置他于死地怎么办?” 她自顾自地一口气说完,也不等对方接话,便起身想要往外走,嘴里也不停地继续念叨:“不行,我一定要回去!” 光是待在这里想想,她就已经受不了了,她一定得回去!当年失去倾城时那种锥心蚀骨的痛楚,她今生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要是他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死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小桃子你冷静些,听我说,太子爷他这次不会有事的,至少,他不会死在这个时候……”或许是看出陶沝此刻的情绪过于激动,米佳慧眼明手快地一把反握住她的手,将她又重新拉了回来,而后,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难道你忘了你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了吗?既定的历史进程是不会轻易发生改变的……” “可是……”尽管对方说得在理,但陶沝心底那种不安的感觉还是异常强烈,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如果那天我不救弘映阿哥的话,他不就死了吗?” 就算是既定的历史进程,也是需要一定的人为努力才能达成的,就像她家四四大人,之所以能成为日后夺嫡赢家的雍正皇帝,总不是干巴巴地坐等出来的吧? 如果她这次不在那位太子殿下身边,他也死了怎么办?亦或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再也记不得她了怎么办? 米佳慧被她这话反问得当场一噎,站在原地僵了好久才终于挤出一个回答—— “小桃子,别的事我们暂且不提,但有一点,我相信你心里也清楚,太子爷他不是无能之辈,单一个十三爷是绝对动不了他的,加上万岁爷这次也站在太子爷这一边,就算有其他势力暗中助十三爷造反,结果也只会是无疾而终……” “……” “我觉得,太子爷既然特意安排你来这里,又派了重兵守卫,这当中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今宫中是个人都知道太子爷宠你,一旦太子爷与他人交战,只要对方不傻,一定都会先想到拿你开刀,太子爷这样做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 鉴于眼下形势逼人,米佳慧也干脆把她所知道的□□全都对陶沝和盘托出—— “……你可知道这院子外面现在有多少禁军侍卫在守着你吗?约有八百人,搁现代少说也抵得上一个陆军步兵营的人数,这个人数虽说多不多,但却是能满足不易被人怀疑,且就算遭遇万人大军直接进攻、也能成功护你安全撤离二项要求的最佳人数……如此,你便可以明白太子爷为你考虑的有多周详了,他绝对不是随随便便把你扔在这儿的……” 陶沝被米佳慧这一席话说得莫名有些恍惚。 没来由的,她又回想起那日自己从昏睡中醒来时的场景,当看到那位太子殿下一脸疲惫地坐在她的床头睡着时,她以为对方是为国事政事而累,可如今她才真正明白,或许更让他心累的是她,那天晚上,他表现得和平常很不一样,害她差点以为他内里也被人换了灵魂,但现在细细想来,他当时看她的眼神,始终都带着柔柔的、满是宠溺的光芒,一如之前,只增不减。 其实,他对她的心,她一直是明白的,也清楚他不会随便把她扔在这里,他先前说的留她在他身边会令他分心,并不是因为嫌她累赘,而是担心他不能保护好她,就和她也不惜一切想要护他平安一样…… 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忍不住会担心,她知道所谓的历史进程是他一定会被复立,但她从没想过他在复立之前还要经历这样的危机。如果说先前没有闹出弘映阿哥“死而复生”一事,她或许还不会如此坚持一定要陪在他身边,可当时的情况,如果不是因为她刚好路过那里,如果不是因为她坚信弘映阿哥不会死,后者很可能就已经被判了死刑,这会儿也蒙主召唤去了……而眼下,她明知他有危险,又怎能安心地再继续待在这里呢? 思及此,陶沝又一次用力攥住了米佳慧的胳膊,一字一顿地咬字:“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要回去……” 因为她也同样在乎他,所以他不愿她犯的险,她也同样不愿他去犯…… “……我要去他身边,我一定得待在他身边……” 不是她无理取闹,而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太子有危险,从她知道那个冒牌倾城被人救走之后,她心中的那种不安预感就一直只增不减,明明双方实力悬殊,但她的心却偏偏跳得异常猛烈,而且,愈跳愈猛。 这种感觉,她曾经也有过一次,就是那回在大牢里,她差点被他亲手掐死,因此,在这种感觉的驱使下,她实在无法劝服自己相信,对方会安然无恙地归来。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如果她这次不陪在他身边,他一定会出事的! 鉴于陶沝的这份坚持,一旁的米佳慧多少也显得有些无奈: “可是,小桃子,真的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你这样贸贸然跑回去,恐怕只会打乱太子爷的计划,而且,太子爷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清楚,万一你还没来得及见到太子爷,就被有心人给中途抓走了可怎么办?” 她说这话的时候,口气明显透着语重心长—— “……还有一件事我刚才忘了跟你说,这里就只有你一名女子,太子爷为了护住你同时也不让你有机会偷溜出去,特地在前后门都设了关卡,每个人进出都要脱衣检查,你想要混出去实在是难上加难……更何况,就算你运气好混了出去,你又要怎么回去呢?你不会骑马,其他也没有什么可以代步的交通工具,难不成你要用走的回到太子爷身边去么?” 陶沝闻言愣住了。 看来那位太子殿下为了阻止她离开也是煞费苦心,他大概也猜到,以她的性格,必不会乖乖待在这座桃花苑里,所以才想尽办法断了她逃离此地的一切念想。 只是,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他越这样安排,她反而越担心…… 如果她真的没有办法出这座桃花苑,那她就只能在别人身边下功夫了…… 这样一想,陶沝立刻转头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米佳慧,不答反问:“只有我一个人出不去,还是你们也出不去?” “这……”米佳慧被她这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问得一愣,还真煞有其事地思考了一会儿,方才犹疑地答道:“被你这么一说,太子爷的确是没命人拦我……” “那你就是能自由出去的对吧?而且,你也会骑马对不对?”见她没有否认,陶沝这厢也跟着立即接茬追问,而后也不等对方回答,便径自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既如此,那你便代替我回去吧!” “代替你回去?”米佳慧闻言狠狠皱了皱眉,似乎对她的这个提议不抱持赞同观点。“可我一介太医,貌似也帮不上什么忙,甚至在太子跟前说话都不及你有分量,就算回去又能怎样?” “我让你回去不是去找太子的!”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陶沝也不等她话音落下便急切地想要解释,“我是希望你能代我为他多找些援手——”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最有用的办法。 “援手?” “对,你帮我去找四爷,还有……” “四爷?”米佳慧的眉头这次皱得更深了,也不等陶沝说完便中途截住了她的话头,“你就不怕他也是十三爷联合的外援之一么?”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一句,“我之前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么,这回最有可能是十三爷外援的人,一个是八爷,另一个就是他……” “正因为他很有可能就是外援之一,所以我才要尽力把他争取到太子这边来……”陶沝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大大的黑眼珠子里闪烁着极其坚毅的光芒,就连表情和语气也透着非比寻常的凝重。“如果战局真的无法避免,那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为他减少对手、增加援手……其他人我或许没有办法成功劝说,但若是四爷的话,我想我还是有机会劝服他的……” 听到这话,米佳慧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但还是拧得很紧:“这要怎么劝?” 陶沝语气坚定、一字一句地清晰咬音,深怕对方会有字听岔:“你告诉四爷,无论太子爷和十三爷哪一方遭难,对他都没有任何好处,请他一定要出手救十三爷……”顿一下,又再度加重几分语气,“记得一定要跟四爷强调是去救十三爷而不是太子爷,最好是能在十三爷出兵前就阻止他——” 255.祸起萧墙(上) “哎?”米佳慧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为何不是救太子爷?难道你不是想让他帮太子么?” “就是因为想让他站在太子这边,所以你才更要这样说——”见她不明其意,陶沝这厢也耐心解释道:“你可以把你所知道的那些□□全都告诉四爷,不要说谎,甚至可以跟他说,万岁爷和太子爷已经知晓了十三爷的目的,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过来,瓮中捉鳖……” 她说着,对上米佳慧投来的万分诧异的目光,却没有一丝犹豫,仍是坚定地一个字一个字咬音: “……你跟四爷说,我让他这次一定要救十三爷的目的,是为了让十三爷从此以后对他鞠躬尽瘁、再无二心,否则,他将来登基时会缺失一条重要的臂膀,你跟他说,十三爷若是败了,最后受益的只会是太子或是其他人,对他没有半点好处,请他一定要抢在十三爷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之前尽力阻止他,否则,我答应他的事,也不见得能做到了……” 米佳慧大概也听出了陶沝语气中的沉重,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这样说真的行吗?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威胁那位未来的雍正皇帝啊?” “只要你把握好语气,这就不是威胁,而是劝说了——”米佳慧的这份担心似乎并不被陶沝太过介怀,“四爷那么聪明的人,我相信只要他知道万岁爷已经知晓了十三爷的目的,心里便会非常清楚十三爷此番无论如何都没有胜算,同理,十三爷的援手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跟四爷说,争夺那个位置的最佳时机绝不是在现今这个时候,不要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才是王道……” 话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语带真诚地添上一句,“你放心,你现在这个太医的身份,在雍正朝是极得四爷器重的,只要历史进程不变,你不会轻易死的!” “既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试试吧——”或许是陶沝最后的这句话彻底打消了米佳慧的疑虑,后者虽有些无可奈何,但还是答应一试:“不过我丑话可先说在前头,我可没有你这么能言善道,万一四爷不信我,那我也没办法……” 陶沝听到这话略微怔了怔,却并没有如米佳慧所想象的那样轻易妥协—— “如果他真的不肯帮忙,那你就再去求另一个人——” 米佳慧没想到她还真的有第二手准备,当即一愣:“是谁?” “就是那位朝鲜世子!” “他?!”闻言,米佳慧的脸上再度露出惊诧之色。“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一定肯帮你?毕竟,这次的事件涉及到皇室内部纷争,万一他不想惹祸上身呢?” “你放心,他一定会帮的!”面对前者的质疑,陶沝这厢却是答得斩钉截铁。“只要你告诉他,当年有一个用同一支曲子为他唱了三首不同歌的人,请他这次一定要想办法助太子爷一臂之力!他必不会推辞的——” “真的吗?”虽然陶沝说得胸有成竹,但米佳慧似乎还是一脸怀疑。“难道他当年欠你的情?” “不!”陶沝摇头。“是我欠他的情——”话音未落,对上对方一副“那你还敢找他帮忙?”的表情,很是坚定地往下说道:“你跟他说,当年那场厮杀,他对我有多少怨我都可以担,就算将来乃至下辈子为他做牛做马做到死为止,我也毫无怨言……” 她的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连带声音也染上了一丝沉痛的意味—— “……你告诉他,倾城的仇,和那些朝鲜士兵的仇,我没有忘记,但这个仇,现阶段只有太子爷有能力帮我报,一旦太子爷有危险,那么这皇宫之中便再没有人会和八爷他们作对,而这样一来,真正的始作俑者就会逍遥法外,甚至还会加官进爵,享一生荣华富贵……” “你……确定真的我要这样说?”米佳慧显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陶沝最后这句话里所透露出的信息量非比寻常,忍不住反问了一句:“可这样一来,你不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一并暴露了么?” 然而陶沝并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直接换了个话题道:“我之前一直怀疑一件事……” “何事?” “你还记得吗?你曾告诉过我,说那位朝鲜世子在养病期间,身上莫名了多了一道刀伤,而且还不希望别人知道……” “的确有此事,但那又如何?” “之前我一直没往这方面想,但现在我怀疑,他们——我是指朝鲜世子手下的那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当日在郊外袭击董鄂.衾璇以及他兄长的那伙流寇……” “你的意思是那伙流寇其实是他们伪装的?!”米佳慧被陶沝突然得出的这个爆炸性结论给狠狠吓了一跳,当即瞠目结舌地怔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陶沝看了她一眼,也不等她回神,便自顾自地接着自己的话茬往下道: “既然连太子爷和八爷都查不出那伙流寇的背景,那剩下的唯一解释就只能是这样……既然他身为世子也受了刀伤,可见当时的战况一定非常惨烈,他们虽然重创了董鄂.衾璇的那位兄长,但自己这一方也一定有所损伤,所以,你跟他说,他们没报完的仇,我会继续帮他们报,但前提条件是,他们得先助太子爷成功复立——” “……可万一并不是他们做的呢?”米佳慧对于她的这个结论还是存有怀疑,“万一就是真的流寇也说不定啊?” “无妨的,就算这次不是他们做的,他们也会想报这个仇——当年他派出那么多朝鲜侍卫前来救人,最后却无一人生还,我相信他心里不会一点都不介意,而且,太子复立对他没有坏处,因为当年倾城是借太子之名求他相助的,太子爷本身就欠他一个人情,加上当年那场厮杀的结果也是他告诉太子爷的,我想他们之间也应该有私交,再加上我如今也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曝露给他,他只会得到好处而没有坏处……” “那你就不怕他借机将你的身份也一并曝光?万一被万岁爷知晓小桃子你真正的身份,你岂不是……” “……” 米佳慧的这一担忧显然触动了陶沝内心深处的痛点,她脸上的神色也随之划过一丝明显的犹豫,但只一瞬,紧跟着就被另一种坚毅的神色所取代: “我相信他不会出卖我的……” 虽然没有什么切实的根据,但她就是打从心底里相信,那个曾夸她是璞玉,还说愿意带她逃离这座皇宫的男人,一定不会轻易出卖她的…… 或许是见她说得这般肯定,米佳慧心中原本想好的劝说之词也尽数化为了一声长叹: “既如此,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帮你去跑这一趟吧——” 听她这样一说,陶沝顿时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自然!”米佳慧郑重其事地朝她点点头,“不过,在我走之前,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我如今既然已经答应帮你了,那你便不能再想着逃回去了,要安心留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否则,万一你出了什么状况,太子爷那厢可饶不了我,我要是死了,历史进程也照样改……” “你不会死的,我保证——”陶沝信誓旦旦地冲她拍拍胸脯,“只要太子爷不出事,我死你都不会死——” “啊呸呸呸,小桃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要是死了那我以后还有什么乐趣啊?”米佳慧这次还不等陶沝说完就伸手用力捂上了她的嘴,表情也是一脸惋惜,“这样一来,往后那可就没人陪我一起看耽美野战外了,光一个人看多没意思啊……” “唔——唔——滚——” *** *** 米佳慧和陶沝闹完便嘻嘻哈哈地掀帘出去了。 她走后没一会儿,小太监尚善就跑了进来,一开口就直截了当地问陶沝:“格格,你当真要刘太医回去吗?”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心头狠狠一凛:“你刚才躲在外面偷听我们说话?” “格格息怒,奴才岂敢!”许是没想到陶沝此刻会表现得这般激动,尚善赶紧连声否认。“是刘太医自己说的,他说格格担心太子爷会受伤,想让他帮着回去守在太子爷身边……” 原来如此!听他这么一解释,陶沝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毕竟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充其量只限于她和米佳慧之间,若是被外人听了去,恐怕定会质疑她对太子爷别有用心—— “我,就是担心太子爷的身子……难道这也不允吗?”她佯装问得小心翼翼,脸上也摆出一副哀怨小媳妇的表情,“反正太子爷只说不让我出去,但没说也要拦着刘太医回去吧?我的身子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刘太医不在这儿照顾我也没什么关系……刘太医医术了得,如果有他陪在太子爷身边,我也可以安心一些……” “可是……”尚善似是欲言又止。 陶沝打量了他一眼,咬了咬唇,换了一种商量的语气:“尚善,你也不希望太子爷出事吧?”顿一下,“还是说,你觉得我这样做会害了太子爷?” 闻言,尚善脸上的神情顿时透出些许为难之色: “格格,奴才真的不是不相信格格,也不是奴才不担心太子爷的安危,而是太子爷走之前吩咐过奴才,务必看好格格,太子爷把格格安置在这里,就是不希望心有不轨之人做困兽之斗时选择对格格下手,若格格这会儿出去,岂不是辜负了太子爷的一番好意,万一格格跑出去后出了什么意外,那奴才可是万死难辞其咎……” “困兽之斗?”陶沝听话的重点显然跟对方不在一个层面上。“你这话何意?” “没错,这次事件其实是万岁爷和太子爷安排的引君入瓮之计——”虽然瞧出陶沝选择性地忽视了自己话里想要强调的重点,但为了让她彻底放心,尚善也把自己所知晓的□□一口气全说了出来。“奴才先前亲耳听到的,他们怀疑之前救那位倾城姑姑的不仅仅是十三爷,应该还有其他人也参与其中,所以,万岁爷和太子爷便将计就计,想要借此顺藤摸瓜,看看那个幕后黑手到底是何人……”顿了顿,又总结性地补充强调了一句,“所以,太子爷不可能会有事的,格格也无需担心……” 不得不说,尚善的这番陈述和陶沝之前猜的几乎八九不离十,康熙皇帝和太子两人联合设下了这场“引君入瓮”的戏码想要诱敌深入,其本质和当年康熙皇帝暗中指派大阿哥和八阿哥来对付太子和索额图一事相差无几。 唯一不同的是,吸引对方的诱饵变了,从康熙皇帝变成了太子本人。 虽然陶沝坚信,只要康熙皇帝和太子联手,十三阿哥一方绝无胜算。但偏偏诡异的是,即便尚善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测,可她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还是没有半点消退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强烈。 *** *** 在陶沝的坚持下,米佳慧当天夜里便骑马返回南苑去了。 是小太监尚善负责将她送走的。 陶沝这厢喝完药,迷迷糊糊地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然后被从屋子外面传来的一片嘈杂声吵醒。 她下床来到门边,想瞧瞧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意外看到小太监尚善这会儿正站在院子中央指挥一队穿着禁军侍卫装的人在搬运, 尚善一边指挥一边还不忘在嘴里不停念着“你们小声点,千万别扰了格格休息!”,念完一抬头,却发现陶沝就站在房门边看着他,他先是一愣,而后连忙迎上前来,躬身冲陶沝行了个礼:“格格,可是他们吵醒你了?” 陶沝赶紧摇头:“出了什么事?你们在做什么?” “回格格,没什么大事——”尚善低头恭恭敬敬地答话,语气也异常平静,“就是昨儿个夜里,放粮草的仓库不小心走了水……” “什么?那严重吗?”陶沝不等他说完便急急抢过话头,“粮草不会全都被烧了吧?” 在古代行军打仗,粮草可是重中之重,如果一方粮草被烧,那战局必败无疑! “格格请放心!”相较于陶沝此刻表现出的满满紧张,尚善脸上却保持着一派淡然,“幸好当时有人及时发现,迅速扑灭了火苗,所有的粮草全都安然无恙,只是那间仓库角落的一根柱子被火给烧毁了,那柱子本就是空心的,奴才担心那个角落的仓库顶会塌下来,所以才会让他们暂时把粮草换到另一间库房存放……” “原来如此!”陶沝当即松了一口气,但萦绕在心头的那种不安感却又莫名加重了一分。 战事未起,军心先乱,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看了看院中正搬运粮草的侍卫们,又回过头来瞅了瞅仍点头哈腰立在她一侧的尚善,语气幽幽地从嘴里吐出一句:“尚善,我很害怕……” “格格?!”尚善没想到陶沝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不伦不类的感慨,本能地抬起头看她。 而陶沝却适时移开了目光,定格在院中的那些侍卫身上:“不瞒你说,我的直觉告诉我,太子爷这次恐怕会出事——” 听到这话,尚善那厢先是一愣,旋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张口反问了陶沝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问题: “格格,你该不会还想着要逃出去吧?太子爷他……” 陶沝猜到他后面大概又想说“这是太子下的死令他也没办法违背”之类的话,赶紧抢在中间再度截住了他的话头: “尚善,你信我,我不会害太子爷的,我昨儿个坚持让刘太医回去,也是为了帮太子爷……” 她此语一出,尚善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反而莫名沉默了许久,复又语出惊人: “格格,奴才明白的,虽然您从没亲口承认过,但奴才心里也清楚您是谁,您和太子爷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能重新在一起,奴才自然不会怀疑您对太子爷有加害之心……”顿一下,对上陶沝瞬间变得极度讶异的目光,又重新低下头去语出恭敬地回道,“奴才倒是觉得格格您应该相信太子爷,无论发生何事,太子爷他会照顾好自己的,更何况,这次还有万岁爷在他背后帮衬着呢……” “……” 或许是因为尚善此刻云淡风轻地点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陶沝原本还想说的那些话顿时像是被噎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没想到尚善竟然已经认出自己就是当年的那位九福晋,虽然那位太子殿下曾说过,即使她不告诉贾应选和尚善她是谁,他们两个也能猜的出来。但现在这句话真的应验了,她还是会感到吃惊—— 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她再不多加小心,迟早有一天是会在人前暴露出自己当年九嫡福晋的身份?而到那时,她又要怎么面对九九,怎么面对其他人?就算九九不追究,康熙皇帝想必也绝不会放过她,还有太子,她又要怎么做,才能和他继续安稳地走下去…… 256.祸起萧墙(下) 鉴于这一突如其来的小小打击,陶沝接下来的时间便乖乖返回床上躺着,思考她今后的路该怎么往下走。期间就连喝药和用膳也都几乎没再离开过床。 而整间桃花苑里也一如之前几天那样过得十分平静,除了侍卫搬运粮草之外,再没有闹出其他什么大的动静。 然而,就在晚临近亥时时分,刚睡下不久的陶沝忽然被从外面传来的一阵急促敲门声惊醒,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小太监尚善焦急的呼声: “格格,不好了,出事了!” 陶沝吓了一大跳,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套上衣服起床,然后奔到门边给尚善开门,且劈头就是一句: “出了什么事?不会又是存放粮草的那间库房着火了吧?” “不,不是库房,这次是养在马厩里的那些马匹被人下了药,全都已经站不起来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陶沝再度大惊失色。“何时发现的?” 马匹在战场上的重要性虽不及粮草,但对精于骑射、强调“在马背上打天下”的满族士兵来说,却也是不可缺失的。 “格格,事情是这样的——”鉴于陶沝这会儿表现得比自己还要紧张,小太监尚善那厢反而先行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将整个事件经过都详细描述了一遍—— “原本咱们养在后院马厩的那些马匹是一日喂三次,寅时喂第一次,午时喂第二次,戌时喂第三次,今日寅时侍卫们第一次喂马时,马和草料都是正常的,但这之后不久,就出了放置粮草的库房着火一事,跟着侍卫们就忙着搬运转移粮草……等到午时准备喂马前,有侍卫来报说其中的一些草料好像有些问题,那时因为格格你睡着了,所以奴才也就没来打扰,只让他们把有问题的草料都清理出来,放到后院的柴房中,换一批干净的粮草喂食马匹……奴才当时有亲自去柴房看过那些草料,还命人将柴房上了锁,可没想到的是,刚才有侍卫去喂马时,却发现那些原本好好的马匹这会儿全都倒在了地上,而放置在后院柴房中的门也被撬开了,那些有问题的草料也全都不见了……” 他几乎是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直把陶沝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她总算还是抓住了其中的一个重点:“你的意思是,马匹是吃了那些你们认为有问题的草料才会出事的?” “没错!”尚善连连点头,“应该是有人故意把那些有问题的草料喂给它们!” “那今日负责喂马、准备草料的都是哪些人呢?除了他们之外,今日可还有其他人接近过马厩?”陶沝努力想要找出些相关的蛛丝马迹。“对了,还有那间柴房,可有人瞧见谁接近过那里吗?” 然而尚善的回答却让她有些气馁:“格格,这恐怕不太好茶,喂马和负责搬运草料是侍卫们每日轮换的,并没有固定的人选……至于那间柴房,因为地处后院偏僻角落,恐怕也没有什么人会特别注意……” 鉴于自己提出的几个疑点根本无从查起,陶沝忍不住狠狠皱眉:“这事太不寻常了——先是粮库差点被烧,现在又是马匹生病,这明摆着就是在扰乱军心……” “格格说的是!”尚善显然也赞同陶沝的这一观点。“而且此事发生的时机也有些蹊跷,前几日院中一直相安无事,但昨儿个夜里刘太医一走,今日就开始频频出事,奴才怀疑——” “不会是佳慧做的!”她抢在对方开口指认犯人前率先划去了米佳慧的名字。 尚善闻言一怔,而后本能地解释道:“格格误会了,奴才并不是怀疑刘太医,他走之前就一直担心这里会出现什么意外状况,还特地交给奴才一些常用药方,甚至还把他之前带来的所有药材都给了奴才,又让奴才盯紧院内外的各处守备情况,若是他授意为之,绝不会多此一举……更何况,刘太医是昨日不到子时离开桃花苑的,就算有人前去通风报信,也根本赶不及来回,而且库房起火的时间是在卯时初,辰时正侍卫们开始陆续转移粮草,巳时末发现喂马的草料有问题并进行了更换,戌时末发现马匹倒地……所以,奴才怀疑,这一切极有可能是原本藏在这院子里的内鬼所为,跟刘太医无关……” 陶沝点点头,从今日整个事件发生的时间上来看,这桃花苑中的确藏有所谓的“内鬼”。 “那你可清楚,都有谁知道刘太医已经回去了?” 尚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应该不多,刘太医是奴才昨夜特地从侧门送出去的,因为那里的守卫相对比较少……” 陶沝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急急打断:“那你的意思就是负责侧门的守卫中藏有内鬼?” “奴才之前的确有这么怀疑过,但仔细想想,所有侍卫们全都是宿在一起的,免不了相互之间通气,所以恐怕难以定论……” 尽管话说到一半就被陶沝打断,但小太监尚善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满,反而还将自己知晓的所有关于这间桃花苑内的侍卫情况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格格有所不知,现阶段整间桃花苑中的侍卫军配置是前门一百八十人,后门一百八十人人,两边侧门各一百二十人,内院一百五十人,每组分六批次在各自负责的范围内轮流巡逻,且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岗,期间也并不存在两组人马相遇的问题……昨夜刘太医是子时前离开,子时正好换岗,如果要通气,子时后就可以有所行动,但寅时喂马时的那些草料却是正常的,也就是说,内鬼一开始的目标并非马匹,而是存放粮草的库房……” “你的意思是——”陶沝的思维这会儿也难得和对方保持了同样的进度,“他们是发现粮草库房着火并没有造成多大损失,再加上得知刘太医已经离开,所以才转而对那些马匹下手的?” 尚善点点头:“应该就是这样没错!” “可……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陶沝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内鬼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抓她?可这也未免太费周折了吧?而且,他们是怎么知道她在这儿的? 这样一想,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尚善,我问你,我那晚被太子爷送来这里一事,都有哪些人知道?” “咦?!”尚善显然没料到陶沝会突然提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但还是规规矩矩地答道:“……贾应选公公,荣泰,还有刘太医和我,以及这里的守卫军统领,另外——”话到这里,他似是微微犹豫了一下,“……万岁爷恐怕也知道格格在这儿!” 陶沝没想到那位康熙皇帝也会知晓自己的行踪,当即一愣,好半天才重新开口,但问得却又是一个和之前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尚善,你跟在太子爷身边多久了?” 尚善这次怔了一小会儿方才应声道:“回格格,已经快八年了……” “那贾公公呢?” “比奴才还多两年……” “那荣泰呢?” “他?他原是跟在万岁爷身边的,是太子爷……废了之后才被万岁爷调来伺候太子爷的……” 提起荣泰,尚善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了变化,似乎是对前者存有几分忌讳。 而陶沝听到这话也是一懵,因为她没想到荣泰竟会是康熙皇帝身边的人。虽说将自己身边的人派到太子身边来任用这样的事,康熙皇帝之前也没少做,譬如那位贾应选贾公公当年也是他派到太子身边来的。但陶沝总觉得这个派遣的时机选得有些微妙,这是不是也变相说明,康熙皇帝现阶段仍对太子不放心?! 那么——他会不会也想借此机会除掉她这个能影响太子的不安定因素呢? 正所谓细思极恐,一想到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陶沝顿时觉得全身毛骨悚然。 毕竟,如果康熙皇帝现在真的下决心杀她,只要把过错推给十三阿哥一方就可以了,他自己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太子就算怀疑也只会怀疑十三阿哥…… 但仔细想想,那位康熙皇帝虽然的确看她不顺眼,但他似乎更注重自家儿子之间的兄弟情义,如果他真的要选在这个时候对她动手,就只会加深太子和十三阿哥两人之间的矛盾,从为人父的角度来看,他应该不会希望出现这样的结果才对! 思及此,陶沝这厢又微微放宽了心,接着自己刚才的话继续往下道:“那……新调来的禁军侍卫知道这件事吗?” “他们都是在太子爷送格格你过来之后才被太子爷分批调来此处的,只知道太子爷吩咐要保护这里的一个人,具体是谁,他们应该不清楚——”尚善说这话的语气,可以听得出他并不怀疑这些新调来的禁军侍卫。“……而且他们只负责守卫前后两道院门,并不曾进入内院,院内巡逻的全都是这里原来的守军……” 陶沝见状皱了皱眉,提出另一个可能性:“那会不会是太子爷分批调人过来的时候,引起了有心人察觉?” “应该不会!”尚善还是一口否定,“太子爷原本就在这里设了守卫,而且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更换一批守卫,就算有所调动,也能说得过去……” “那你的意思就是,这个内鬼就藏在原有的守军之中?”意识到这点,陶沝心头为之一凛,这大概是她现阶段最不愿听到的答案——因为这就意味着,那个内鬼已经在这座桃花苑里至少潜伏了一年之久,而眼下他突然选择暴露的原因,必是为了配合其背后的主子下一步棋,而这步棋,必是冲着她和太子来的! “奴才……”尚善还来不及回答,远处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身穿侍卫装的身影—— “尚公公,不好了,那边又出事了!”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陶沝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是她认识的人,曹辛。 “出了何事?”她抢在尚善应声前开了口。 曹辛看了尚善一眼,转头朝她回道: “回格格,卑职刚才发现,院中已有将近一半的侍卫在喝了井水之后,也跟那些马匹一样倒下了,虽未致命,但全身软弱无力……卑职刚才已经带人四处检查了一遍,发现院中的各处井水里都被人投了药……” “你说什么?”陶沝的脸色有些发白。这是继马匹被下药之后的又一个噩耗。 “格格——”尚善见状也在一旁开口,“依奴才拙见,那个内鬼一开始应该是忌惮刘太医在此,所以才没有先对人和马匹下药,但刘太医昨夜已经离开,且至今未归,所以他才会大着胆子下药……” “那……现在怎么办?”陶沝被他这话说得更加心绪不安。看来她之前让米佳慧回去的决定,并不是个明智之举。可如果换作他人前往,别说她不放心,四四大人那边恐怕也不会轻易相信的。 “格格请放心,目前无恙的还有两百余人,尚能护格格周全!”许是瞧出了陶沝此刻的不安,曹辛忙在一旁开口。“只是这院中的水源都已被尽数投了药,恐怕短期内不能再行饮用,如果格格无异议,卑职这就遣人去院外寻找干净水源……” “那你们就快去吧!”陶沝也不等他说完便想也不想地点头应声,“这里有这么多侍卫,没有水喝可怎么行!” “可是……”曹辛欲言又止。末了还朝尚善投去一个“你来解释”的眼神。 尚善心领神会,接着对方的话茬冲陶沝继续道:“格格,曹统领的意思是,他若再派人出去寻找水源,这里的守卫数又会减少许多,恐怕对保护格格你不利……” 陶沝听到这话微微愣了愣,觉得曹辛的这一担心也不无道理,但相比之下,还是寻找水源更为重要。所以她很是大义凛然地朝对方摆了摆手,正色道: “无妨的,我想既然那个内鬼会采取这样的手段下药,可见敌方的人数必定大大少于我们,曹统领可将剩下的一半侍卫遣出去寻找干净水源,留另一半在此守卫即可,否则,万一派出去的人数太少,中途遭了敌方暗算,那又是一大损失……只要曹统领能尽快带人找到干净水源,如今的危机便可迎刃而解,若不然,这里的侍卫全都没有水喝,又如何有能力继续保护我?” 鉴于陶沝此番分析得也有几分道理,更重要的是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曹辛立刻冲她双手一抱拳:“格格吩咐得是,卑职这就领命!”说完,便凛然转身退了出去。 尚善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突然转过身来朝陶沝就是一跪:“格格请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奴才都会誓死保护格格的!” 哎?!陶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了好半天才想起要去扶对方起身:“尚善你在胡说什么啊?我们不会有事的!就算有,我也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见对方整个身子已先她一步朝她倒了过来。 陶沝吓了一大跳,赶紧伸手扶住他,将其全身上下一阵打量,生怕他中了什么暗器:“尚善,你没事吧?” 尚善努力抬起头,嗓音带着几分明显的颤抖:“回格格,奴才方才突然觉得全身无力,所以才会……” “不是吧?难道你也喝了那些被下药的水?” 闻言,陶沝先是僵了僵,但见尚善此刻脸色还算红润,并没有明显中毒的迹象,便努力将他拖进了自己的房间,并搬到了靠窗的那张矮榻上,“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出去叫人过来!” “奴才该死,连累格格了!”尚善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次会不幸中标,脸上写着满满的懊恼和抱歉。“格格且小心!”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陶沝边说边往门外跑,准备去找刚才见过的曹辛求援。孰料,她这厢才跨出自己这间小院的大门,便讶异发现原本安置在小院周围的守卫竟全都瘫在了地上。 陶沝再度吓了一跳,怔了好一会儿才朝其中离她最近的那个侍卫发问:“你们该不会也都喝了下药的水吧?” 那名侍卫见状艰难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还没等他出声,就见他的脸色骤然一变,双眼也迅速瞪大,目光满是惊恐,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你怎么了?该不会是……”毒发了吧? 陶沝这次的话仍旧没有说完,后脑勺便挨了重重的一记闷棍,她几乎是当场昏死过去。意识朦胧间,她听到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呵——刚才还在发愁我们要怎么抓人呢,没想到这个女人自己跑出来送死了,活该你倒霉!”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陶沝大脑给出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一定曾在哪里听过,可惜还没等她想清楚,便再一次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257.不幸被俘(上) 陶沝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 她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被绳子捆住了,全身动弹不得,还被套在了一个黑布麻袋里,只露出了头和肩膀,有两个人正站在她跟前,一个是侍卫装扮,手里拿着水瓢,看上去颇为脸生,而另一个人的脸蛋看起来就甚为熟悉了—— 这张脸虽然美若天仙,但也曾被她打得堪比猪头,当然,更确切的说,是绝色的猪头。不过眼下,这张脸已经恢复了平素的清丽,只是这会儿的表情有些扭曲,尤其是盯着她的那双水眸,明显带着满满的恨意—— “怎么是你?”陶沝万万没想到自己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竟会是那天才被她爆打过一顿的冒牌倾城,先是一愣,跟着便本能地往四下张望,“这是在哪儿?” 此时夜色已深,但幸好头顶的月光还算明亮,隔着蒙蒙夜幕,依稀能辨清周围都是树,看起来像是一个小树林,但感觉有些陌生。 “哼——自然是在你该在的地方!”冒牌倾城闻言冷笑,自高而下地看着陶沝,眼神明显带着一丝鄙夷。“绛桃姑姑大概没有料到,自己会被我绑来此地吧?” 陶沝挑了挑眉,配合着对方的话往下接茬:“姑姑说的是,我的确没想到绑我的人会是姑姑你,我还以为会是十三爷,或者是姑姑背后的那个人呢……” “……”冒牌倾城被她这话说得一怔,脸色突兀一变:“你这话何意?” “怎么,难道是我猜错了吗?”陶沝不卑不亢地迎视着对方投来的视线,语气透着满满的胸有成竹:“姑姑的背后一定还有别人在撑腰吧?否则,就凭一个十三爷,又怎敢不自量力地跟太子爷作对?”顿一下,换了一种语气补充道,“就算他不怕死,姑姑你在奴婢眼里可是聪明人,又怎会做出这种蚍蜉撼树的愚蠢举动?” “你——”冒牌倾城断没想到陶沝处在这种对自身极度不利的局势下还敢反过来公然嘲讽自己,一时间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末了,她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磨出一句: “没想到绛桃姑姑直到现在还敢如此狂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处境——那位太子爷如今已不在你身边了,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嚣张吗?” “姑姑这话又说错了,一个人狂不狂傲、嚣不嚣张是本身的性格使然,跟旁人和环境都没有任何关系……” 陶沝利落地接话,但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她左边脸颊上已挨了某人重重的一记巴掌—— “不见棺材不掉泪!” 很显然,陶沝最后的这句话已经彻底点燃了冒牌倾城的怒火,后者立马气急败坏地冲身边的那名侍卫发号施令—— “把她给我重新捆好,扔到马上去,我们这就赶去十三爷那儿!” “嗻!”一旁的侍卫迅速扔掉了拿在手里的水瓢,抢在陶沝还想开口之前,将一个布团狠狠塞进了她的嘴里。然后将她用力按进那条黑布麻袋里,重新扎好了袋口。 陶沝本能地想要挣扎,可还没等她努力吐掉塞在嘴里的那块布团,下一秒,她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似乎是有人把装她的袋子给抬了起来,然后扔到了马背上。 再接着,有人上了马,用绳子把她固定在了马背上,然后载着她一路狂奔。 陶沝整个人呈∩字型在马背上颠了半天,加上头朝下,且手脚都被绑住不能动弹,一路上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连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 所幸这个过程只维持了小半个时辰,在陶沝强忍不吐的耐力濒临极限之前,马匹终于停了下来。 再之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还被人抬了一段小路,这才被重新扔在了地上。 很快,麻袋口被再次解开了,这次出现在陶沝眼前的那张脸让她感觉颇为熟悉,是十三阿哥的,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正是冒牌倾城。 鉴于此处灯火通明。陶沝的双眼努力适应了一下光线才总算看清了周遭的环境。她发现自己这会儿正身处在一座营帐当中,里面的各种摆设数量相对较少,却也不减精致。 而那位十三阿哥正眼带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眉头也皱得颇深—— “没想到你真的把她绑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虽然直直地盯着陶沝,但问话的对象显然是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冒牌倾城。“你是如何做到的?” “不瞒十三爷,这次是有贵人相助,倾城才得以如此轻松地将她从那里绑来——” “可你确定拿她威胁二哥真的有用么?” “自然!”相较于十三阿哥的疑虑,冒牌倾城显然是对此胸有成竹。“十三爷可知道太子爷安排了多少人在那里守着她?”顿一下,像是强调般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不过占地三四十亩的院子,里面却藏了约有八百步军营精兵,若太子爷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她,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听到这话,十三阿哥的脸色明显变了变,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深意,但他显然更关心冒牌倾城的绑人手段—— “既然有诸多守卫,你又是如何做到只身一人将她从他们手里绑来的?” 闻言,冒牌倾城抿嘴一笑,笑容中莫名渗出一丝诡异:“这还要多谢十三爷您才是——” “谢我?!”十三阿哥显然有些不明其意。 “没错!”冒牌倾城笃定地朝他点了点头,“说来惭愧,倾城这次其实是借了十三爷您的名号才得以顺利达成此事的,因为那些守备禁军中有一名侍卫曾受过十三爷您的恩惠,加上他对太子爷此番只命他们留在那里守卫一个女人有诸多不满,所以才帮了奴婢一个小忙——”话到这里,她又有意无意地瞥了陶沝一眼,目光淬满讽意,“……再加上这位绛桃姑姑当时也自己跑出来找死,所以,倾城几乎没废任何吹灰之力……” “原来如此!”十三阿哥对冒牌倾城的这番解释自是深信不疑,这才将审视的视线重新移到了陶沝的脸上,末了,突然从嘴里挤出一句:“你应该庆幸,你这张脸长得像那个人……”说着,略微停了停,又忽然冷笑,带着一丝明显的嘲讽:“但可惜,你并不是那个人……” 陶沝闻言滞了滞,本能地想要驳斥回去。但可惜嘴被布团堵住了出不了声,只能冲对方干瞪眼—— 明明就是你自己眼瞎,太子和你才不一样呢! 一旁的冒牌倾城大概也瞧出了她此刻的郁闷,弯下腰,同样语出冷嘲:“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太子会如此宠你纵你,只是因为你这个人吧?呵——真可怜,我告诉你吧,他真正喜欢的那个人,是九爷纳的那位庶福晋,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只可惜,她如今已经失忆了,也记不起太子和她的这段过往了,所以太子才会退而求其次的……” 啊呸,你才是退而求其次的那个“其次”呢! 陶沝听得心里再度来气,忍不住狠狠瞪了冒牌倾城一眼,但那两人显然是误会了她这一动作的含义,还以为她执迷不悟,再度朝她投来了鄙夷的视线。 十三阿哥这次直接冷哼一声,转头面朝冒牌倾城:“算了,何必跟她说这些!她就算知道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等明日拿她威胁太子之后,便由她自生自灭吧……” “自生自灭?!”冒牌倾城闻言斜斜一挑眉,看向陶沝的眼神明显多了一分阴狠。“那样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十三爷若是同意,就把她交给我来处置吧!” 十三阿哥怔了怔:“你要她何用?” 冒牌倾城侧头剜了陶沝一眼,方才直起身回道:“难道十三爷已经忘了倾城前些日子里,是被谁给打成那样的吗?” 她这话一出口,十三阿哥顿时拧眉,再度看向陶沝的目光也瞬间变得凌厉非常:“好!事成之后,她任你处置!” “多谢十三爷!”鉴于某人答应得如此爽快,冒牌倾城面上也跟着一喜,立即低头朝十三阿哥冉冉下拜。后者哪会容她真拜,抢在中途扶住她,语气甚是温情满满:“你我之间,何需计较这些……” 冒牌倾城见状冲他嫣然一笑,双颊也微微泛红:“十三爷待倾城如此情深意重,自是受得起倾城这一拜的!” 十三阿哥这次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进一步执起她的手,深情款款地凝望对方的眼眸:“倾城,有你在我身边,我此生足矣……” “十三爷……”冒牌倾城见状也顺势依偎到对方怀里,仰头回望。 “唔唔唔——” 眼见这两人似乎已经忘了她的存在,准备当着她的面上演一场“强撒劣质狗粮”的戏码时,陶沝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在两人正式进入状态之前怒刷一下自己的存在感,遂咬着布团拼命想要出声。 尽管被堵住了嘴,能发出的响声不大,但鉴于陶沝的位置此刻就位于两人跟前仅一步之遥,所以她这会儿闹出的动静多少还是有效果的,那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当场被打断,下一秒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双双朝她投来一个“你真是不知好歹!”的眼神。 紧接着,十三阿哥便朝她背后一挥手,道:“你们两个赶紧把她带出去,关到那边的营帐里好好看管,还有,把她绑扎实点,千万别被她逃了,明日,她可是决胜负的关键——” “嗻!嗻!” 陶沝见状先是一愣,跟着耳边便传来了两个不同的领命声,近在咫尺,陶沝这才惊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背对的营帐角落里居然还站着两个侍卫装扮的陌生身影—— 一个看上去就是典型的东北粗犷大汉形象,而另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略微瘦些,五官看起来也十分和善。 见此情景,陶沝心里莫名觉得好过许多:敢情刚才并不是她一个人在这里当电灯泡啊! 可惜还没来得及等她感叹那两名侍卫的“良好素质”,那两人就已经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将她高高架起,不过这次并没有再蒙上她的脸,也没有扎住袋口,而是直接将她横着抬起往营帐外走去。 谁曾料想,三人才刚出营帐,就迎面撞上了前来送热水的小厮,对方似乎也没料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刚好走出来,一时避让不及,一整盆热水几乎有一半都迎头泼在了那名端水小厮的脸上,而一半则泼在了走在前头的那名长着一副粗犷大汉形象的侍卫胸口—— “你他妈的长不长眼啊!” 见状,粗犷大汉模样的侍卫立刻破口大骂,而端着水盆的小厮则是第一时间拿其中一只袖子拼命捂住了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热水太烫,同时也忙不迭地朝被他泼了水的侍卫连连鞠躬,却并不说话。 因为听到外面有吵闹声,原本待在里面准备和佳人互诉衷肠的十三阿哥此刻也极不耐烦地走了出来,冲着两名侍卫就是一句怒吼:“你们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把她送去好好看管!” 说完,又转头瞥见一旁哈着腰努力捂脸的小厮,也没好气地冲他大声斥道:“还有你也是一样,给爷滚远点!” “……”听到这话,那名小厮整个身子明显颤抖了几下,但仍旧没有出声,只滞了一会儿便拿着水盆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陶沝被那两名侍卫合力抬到了另一个距离十三阿哥营帐不远的较大帐篷里,里面应该是被用来放置各种军用杂物的,味道不太好闻。陶沝被那两人用绳子紧紧地绑在了营帐正中的那根柱子上,跟着便掀开门帘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再没看她一眼。 陶沝原本以为他们俩这是离开了,谁想就在她试图挣扎着从柱子上站起身时,就见门帘立即被掀起一个角,那个粗犷大汉形象的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你这女人在做什么?给老子放老实点!否则——” 他边说边冲陶沝扬了扬手里的战刀,里面的威胁意味极其明显。 陶沝原本还企图挣扎的动作本能地一僵,跟着便很没骨气地重新坐下了。这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好惹!她可不能为逞一时之气而莫名丧命于刀口之下! 见她乖乖听话照做,门外的那颗脑袋又很快收了回去。 就这样安静地过了一小会儿,那名粗犷大汉说话了,声音隔着厚厚的门帘传进营帐之内,略微有些模糊,但因为这会子夜深人静的关系,陶沝这厢倒也勉强能听得清—— “我说,你现在可有什么想法没有?我估摸着,明儿个太子爷应该就能找到咱们这儿来了,到时一旦开战,恐怕……” “你该不会……是想要临阵脱逃吧?” 这会儿答他的话的应该就是刚才那个五官和善的侍卫,他的音量不高,但说话的语气却是不温不火。 “你胡说什么!老子又哪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只不过——” 粗犷大汉这次忽然顿了许久,语气也莫名压低了许多,“……如果真的开战,那我们岂不是就要和骑兵营那些兄弟拼命了?”又停了停,“前不久,我们才一起喝过酒,还称兄道弟……” 和善侍卫闻言也迟迟没出声,半晌,幽幽吐出一句:“不管怎样,十三爷曾救过我的命,我对他,自会效忠到底!” “这么说来,你其实也不看好十三爷?”粗犷大汉似乎听出了对方此刻的弦外之音。而和善侍卫那厢似乎也并不避嫌:“我只是觉得,以我们现在的人数想要取胜,恐怕会难上加难……” 久久的沉默。 粗犷大汉大概听出对方其实已经变相地认同了他的观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滞了一会儿,干脆转移话题—— “你觉得十三爷刚才这件事儿是不是有点不太靠谱,拿里面那个女人去威胁太子爷,真的会有用吗?”顿一下,又忍不住补充一句:“你说跟在十三爷身边的那位倾城姑娘,的确是不负倾国倾城的美名,就算十三爷冲冠一怒为红颜也说得过去,可你再瞧瞧咱们现在守的这位,就她那副模样,连我都嫌磕碜,太子爷又如何看的上?” “……”他这话一出口,被绑在营帐里面的陶沝立刻有些无语。这话说得就好像她不嫌弃他长得磕碜似的! 但可惜的是,她这会儿的嘴巴仍旧被布团死死塞着,没办法去反驳对方的话,加上当中隔着厚厚的门帘,她就算和刚才一样尽力唔唔出声,也闹不了多大的响。 258.不幸被俘(下) 还没等陶沝努力平息内里的不满,就听那位和善侍卫又适时开了口:“……这些主子们的喜好,我们又如何清楚?说不定,人家太子爷就喜欢这种类型呢?” “这怎么可能?”粗犷大汉想也不想地否定了对方的说辞。“我听人讲过,太子爷起初也是喜欢那位倾城姑娘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女的用了什么妖魅邪术,所以才会让太子爷因此失了心的……”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忍不住吐槽一句: “就她那细胳膊细腿的模样,看着就不好生养……” 因为他最后这句话,陶沝纵然有再好的脾气也听得当场爆怒。母猪好生养,那你娶母猪,跟母猪睡去啊! 好在那位和善侍卫很快接上了话茬,勉强吸引了陶沝的一部分注意力:“……不瞒你说,我之前也听人提起过,太子爷身边的确有个宫女甚为受宠,上回就因为那位倾城姑娘和太子爷单独待在一间屋子里,她硬是指责倾城姑娘勾引太子爷,还当众暴打了那位倾城姑娘一顿……据说她打人的时候,太子爷就坐在旁边看着,愣是没敢吱声……” “你就可劲扯谎吧!堂堂太子爷,难道还会怕她不成?” “真假我可说不好,反正宫里都这么传……不过,不管是不是怕,太子爷没吱声应该是真的,若不然,我们当时随十三爷去救那位倾城姑娘的时候,她的那张脸能和现在比吗?那当真只能用不堪入目四个字来形容……” “这倒也是……”粗犷大汉显然是被和善侍卫给出的这个理由说服,一时也没了声音,末了,突然又将话题转回刚才的话题上:“你说,里面那个,不会真懂什么邪术吧?” 和善侍卫紧随其后冷笑:“你不会是害怕了吧?要我说,你这才是真正的胡说八道,若真会什么邪术,还会这么轻易地就被那位倾城姑娘绑来吗?你刚才也听倾城姑娘说了,太子爷指派了多少人在那里守她,若她真会邪术,又何须如此?” 粗犷大汉闻言表示不服:“可能就只是什么用来迷惑男人的邪术吧,若不然,十三爷刚才为什么那么急让我们带她出来?肯定是怕中招!” “蠢货,你这脑子究竟在想什么?你难道看不出十三爷刚才是想和那位倾城姑娘单独相处,所以嫌我们仨待在里面碍眼吗?”和善侍卫显然是对粗犷大汉的情商表示极度无语,停了一会儿之后,又感慨似地加上一句:“不过,十三爷对那位倾城姑娘还真是一往情深,据说当年初次见到她时就对她一见钟情了……” “对对对,这事儿我也知道!当年万岁爷命十三爷泰山封禅那次,倾城姑娘也被遣去帮忙,我亲耳听到十三爷站在岱顶跟那位倾城姑娘表白,但距离隔得远,我完全没听清,就记得什么山水啊,鸟飞什么的……不过我记得,倾城姑娘当年对十三爷可没这么热情……” “唉,如今形势已经不一样了嘛……我听说当年对倾城姑娘有意的共有三位爷,太子爷,八爷,还有咱们十三爷,倾城姑娘怕是不好选……而且,我听说万岁爷本人都对倾城姑娘有意思,所以就更加不好选了……” “什么?!万岁爷也是?!”听粗犷大汉这话的语气,显然是对和善侍卫上面说的一段话表示极度震惊。 “嘘,你轻点——我听说,倾城姑娘当年失踪之前,好像是有意侍奉万岁爷的,可是这之后就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掳了去,如今多年过去,也就只有咱们十三爷仍对倾城姑娘不改初衷,加上太子爷先前被废,八爷又被万岁爷夺了势力,所以咱们十三爷此前自然就成了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人选……” “既如此,那为何还要反?” “这不是因为现在事态有变嘛!万岁爷执意复立太子爷而不是新立新太子,十三爷这样做估摸着也是放手一搏,不过,与其说他反是为了自己,还不如说是为了那位倾城姑娘,我听闻,太子爷对倾城姑娘似乎也是贼心不死,就等着复立以后把她要过去呢……”话到这里,和善侍卫下意识地停了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虽说那位倾城姑娘的确长得倾国倾城,但为了一个女人而反,实在不值得……” 听到他这句感叹,粗犷大汉似乎也没有接话的意思。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蓦地,那位粗犷大汉再次语出惊人: “我觉得,那位倾城姑娘背后好像也有什么人在帮着她……” “这话怎么说?” “我跟你说件事儿,前些天晚上我起夜,看到那位倾城姑娘和一个黑衣人躲在林子里说话,好像就是在说于如何与太子爷对战的细节……” “黑衣人?你可有看清对方长相?” “这大晚上的我哪看得清楚,不过——他应该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何以见得?” “因为他说话的口音很奇怪,不像是我们这儿的人……” “他们不会是要谋害十三爷吧?” “好像没有,只说要怎样做才能令太子爷成功就范什么的……” “那你把这件事儿告知十三爷了吗?” “这我哪敢?无凭无据的事,万一那位倾城姑娘因此对我产生什么意见,经常在十三爷跟前指责我的不是,我岂不是……” “你这人还真是……” “谁?!” 还不等和善侍卫这边出言指责,粗犷大汉那厢却突然先一步亮开了嗓门,且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似乎是朝着远处离去的—— “站住!大半夜的,你跑到这儿来晃悠什么?说,你是不是……咦?你不就先前撞我那小子吗?” “出了什么事?”又一阵脚步声响起,略显平和,也是朝着远处去的。跟着,和善侍卫的声音也悄然响起,“咦,怎么是你?你是来给我们送点心的吧?” “……” “噢,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伙房新来的那个哑小子吧?我总听见老张头骂你,还说你老打坏东西,你说你这样的,还跑来当什么兵,待在自个儿家里闹腾多好……” “……” “你别介意,这家伙就是口无遮拦,心眼倒是不坏的,他说这话,你别往心里去……” “唉,你瞪我做什么?我这不就是跟他开开玩笑嘛,他刚才可是洒了我一身水,我就不能说他几句?再说,你是没听见老张头骂他那话,比这更狠……算了算了,不说了,咱吃东西吧……” “……” 外面的对话就这样告了一个段落,而脚步声也再次往营帐这边走来。总共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其中一个极轻,若不是那名粗犷大汉又接着开口证实了对方的存在,陶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小子,你今夜的水和饼送得有点多了吧?” “……” “什么?你说是给里面那位的?嘁——反正她马上都要死了,还吃什么吃……” “……” “瞧你这话说的——”和善侍卫在一旁插话,“我瞧着她也是个无辜之人,反正我们俩也吃不了那么多,就让他拿进去给她吃吧,怎么说也算是临死前吃了顿饱饭,就当是做了件功德……再说,十三爷只让我们看着她别让她逃了,也没说让我们不给她饭吃啊,明日还要拿她威胁太子爷呢,万一真的饿昏过去,哪还有什么威胁的份量?” “这倒也是!既如此,那你就进去吧!听着啊,你喂她吃就行了,千万别把她手给松开,万一到时候跑了,十三爷可要你好看!” “……” 待那名粗犷大汉的话音落下不大一会儿,门帘便再次被人掀开了—— 一个纤瘦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在陶沝近前蹲下,把一壶水和两个面饼放在了她面前。 接着,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替陶沝拿出嘴里的布团,在陶沝巴巴的期盼目光中,将水壶的壶口慢慢送到了陶沝嘴边,陶沝这会儿是真渴了,一口气喝下了许多,但还没等她喝完,就见那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柄短小的匕首。 “噗——”陶沝刚喝进嘴里的水当场全数喷了出来,下意识地就要张口叫“就命”,但还没等她出声,就被对方嘴里蹦出的一句话给中途拦截了—— “你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他这话听得陶沝顿时一懵。因为听刚才那名粗犷大汉的意思,眼前这人应该是个在伙房里做杂事的哑巴,既是哑巴,这会儿又怎么还会说话?! “……”见她愣神,那人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由于这会儿营帐的门帘并未被挂上的缘故,陶沝刚才喷水的动静也引起了正坐在外面吃饭的那两名侍卫的注意。 那名和善侍卫率先朝里面开口问话:“出了什么事?” 闻言,陶沝跟前的那名“哑巴”小厮立刻背过身,拿起水壶无声地朝外面做了个喝水又喷水的动作,示意他们只是因为喝水喝得太急了。 和善侍卫见状朝他点点头,又背过身去继续吃饭。 坐在他对面的粗犷大汉闻声望了一眼营帐内的情景,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饭菜,忍不住朝和善侍卫提议:“我说,要不咱们还是把门帘先挂上吧,这里面的味道熏得我有些反胃……横竖她手脚都被绑了,逃也逃不出去……” 他这话听得陶沝再度怒从心起—— 原来他们是知道这里面的味道不好闻所以才会躲在门外守着她的啊?那他们有想过她的感受吗? 和善侍卫这次显然也赞成粗犷大汉的意见,转身冲里面喊了一句“你慢着点喂她,小心别噎着!”,跟着便利落地放下了门帘。 陶沝听到外面那名粗犷大汉还因此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兄弟,你咋这么好心?竟然还怕她噎着?” “说什么呢?她要是真噎死了,我们拿什么跟十三爷交差?” “这倒也是……算了,赶紧吃吧,再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 眼见门帘被挂上,刚才喂陶沝喝水的那名小厮似乎也小小地松了口气,然后转过身来直接拿起匕首开始割绑在陶沝身上的绳索,他这回的动作明显轻松了许多,一边割一边还压低声音冲陶沝道: “我现在把你身上的绳索先割断,等出去后,我会想办法制造点动静把外面那两名侍卫引开,你到时候瞅准机会就溜走吧,至少,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别让十三爷找到你——” 陶沝这次听得更加愕然。 不仅是因为这个人称哑巴的小厮居然会说话,而且这个声音似乎还有些耳熟,甚至还是个女子的声音。 这样一想,陶沝不由得定睛细细观察眼前这个人的眼眸,半分钟之后,猛地一惊,因为对方居然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一个人——那位华丽丽的十三嫡福晋,兆佳氏.漪澜。 陶沝当场懵了,一句话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漪澜,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还是一副卑微的小厮打扮,原本漂亮的脸蛋也完全被煤灰之类的东西抹得黑黑的,难怪刚才被泼水的时候,她会一个劲儿地捂着自己的脸,恐怕就是担心会被旁人认出来吧? 兆佳氏显然也没想到陶沝竟会认得她,还脱口叫出了她的闺名,一时间也跟着愣住了,就连原本还在用力割绳索的动作也一并停住了—— “你,你怎么……”她看上去极度吃惊,就连话也问得断断续续。 陶沝也不等她问完就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难道,四爷不肯答应救十三爷吗?” 她此语一出,兆佳氏那厢当即狠狠一震,脸上的表情立刻犹如霜花打的茄子,连带眼神也变得暗淡无光。 看她这副模样,陶沝心里也差不多猜到了结果——也对,如果四阿哥答应帮忙,作为十三嫡福晋的她,又怎么还会来这里装什么哑巴小厮? 这样一想,陶沝觉得自己有必要安慰一下这位十三嫡福晋—— “你别怕,四爷是不会丢下十三爷不管的,他一定会想通的,也一定会来救十三爷的……” 希望米佳慧那边可以成功帮她劝服四爷来救人! “你——”兆佳氏闻言再度愣住了,一个“你”字拖了半天音,却又不知该如何往下接。 陶沝也不管她,只自顾自地继续接茬:“所以,漪澜你就放心吧,奴婢对四爷还是很有信心的……” 不过,与其说她是对那位四四大人有信心,倒不如说是对历史进程有信心。 因为如果十三阿哥今次真的出事,那么整个历史进程也会跟着改变,所以届时必定会有一个人站出来解救十三阿哥,而十三阿哥也必定会因此对这个人感恩戴德——毕竟,谋逆之罪不是小事,一旦龙颜大怒,恐怕谁都逃不了一死…… 而这个最有可能来解救十三阿哥的人,从十三阿哥日后的境遇发展来看,必定是她家四四大人无疑。 鉴于她说这话的语气甚为笃定,兆佳氏呆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正要开口细问,就听背后的门帘“唰”得一下再度被掀开了,一个人影从外面踱步走了进来。 兆佳氏一慌,原本拿在手里的匕首正好掉在了地上。 “呵——看来我倒来得真是时候,生生瞧见了一出好戏……” 那人一开口,原本待在营帐内的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愣神,因为来人并不是原本坐在门外的那两名侍卫,而是一个她们没想到的人,冒牌衾遥。只见她慢步走上前来,但目光并没有落在陶沝身上,而是死死地盯着此刻蹲在陶沝跟前的兆佳氏—— “十三嫡福晋,你这个时候偷偷溜进来协助绛桃姑姑逃跑,若是这事儿被十三爷知道,恐怕会对你极度失望的……” 兆佳氏闻言整个人顿时一僵,大概是没想到对方竟会认出自己是谁。 陶沝看了她一眼,本能地想要替她掩饰:“你在胡说什么呢?这里哪会有什么十三嫡福晋?” 冒牌倾城闻言冷笑,但并没有往陶沝脸上多看一眼,而是继续紧紧盯着兆佳氏,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往下道:“……嫡福晋就算能瞒得过十三爷,却绝对瞒不过我……别的不说,十三嫡福晋耳根处的那颗红痣,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会有的……” 她此语一出,算是给了兆佳氏致命一击,后者一下子软在了地上,半晌,她慢慢回过身去,表情沉痛地跪在地上,朝着冒牌倾城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倾城姑姑,算我求你了,你让十三爷就此收手吧,一旦万岁爷和太子爷知晓了你们真正的目的,你们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呵——看来前几日晚上躲在营帐外偷听我和十三爷说话的那个人就是嫡福晋你啊?若不然,你又如何知道我和十三爷所订下的计划?”大概是没想到兆佳氏会朝自己磕头求情,冒牌倾城嘴角的笑容也愈发扩大,“而且,十三嫡福晋又怎么会知道万岁爷和太子爷也会知道此事呢?莫不是——” 话到这里,她特意停了一下,一字一顿地强调,“昨天晚上在湖边被我们抓到的那名侍卫,其实就是你派出去通风报信的吧?”话音刚落,见对方已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又意有所指地补上了一句,“不过很可惜呢,他还没逃出多远就被我的人给发现了,十三爷后来还亲自审了他……” “你说什么?!”她此语一出,兆佳氏顿时面如死灰。 见她露出这副几近崩溃的模样,冒牌倾城笑得更加得意了:“呵——难道说嫡福晋你居然到现在都还没发现他已经被我们抓了吗?他如今可就在西边的地牢里关着呢!我原本还好奇他是谁的人,嘴巴竟如此严实,受了大刑也只字不招,谁想到,对方竟是为了十三嫡福晋你……呵,我真没想到十三嫡福晋身边竟还有如此情深意重的红颜知己,若是被十三爷知道嫡福晋和那个人的关系,先前大概就不会敬他是条汉子,还大度地留他一口气了……” “……”听到这里,兆佳氏显然已经彻底崩溃了,整个人当即软在地上失声地悲忸痛哭起来。 陶沝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为其出声抗议:“你别太得意了!你们的目的,万岁爷和太子爷早就知道了,所以,你们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听陶沝这样一吼,冒牌倾城那厢终于将原有的注意力从兆佳氏身上移开,重新落到了陶沝脸上—— “啊——我都差点忘了,我这会儿过来是要告知绛桃姑姑一个好消息的,我们马上就要去见太子爷了,绛桃姑姑心里应该很高兴吧?我可是非常期待绛桃姑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所以才第一个跑来告知绛桃姑姑你的呢!” 她说着,一步一步朝陶沝走来,脸上的笑容犹如暗夜里的罂粟,笑得格外张狂: “……再者,你怎么会知道我们没有任何胜算呢?连绛桃姑姑你都能被我们抓来,这不就是表明,连上天都在相助我们吗?” “你别得意!”陶沝本能地反驳了回去,“就算你们拿我威胁太子爷也没有用,你们是不可能成事的!” “能不能成事是另一回事,我要的,仅仅只是太子爷的那条命——” “那真不巧,他的命现在是我的,别人谁都别想抢!” 由于塞在嘴里的布团刚才已被兆佳氏取了出来,陶沝这回自然也不会嘴下留情,句句顶得冒牌衾遥那叫一个七窍生烟,就听“啪”的一声,她左边脸颊又结结实实的挨了对方一记响亮的巴掌—— “哼——绛桃姑姑的这张嘴,果然担得‘伶牙俐齿’四字,不过姑姑是不是忘了自己这会子的处境,已成为阶下之囚,还不懂得收敛,这就是姑姑的不是了——”冒牌倾城恶狠狠地瞪着她,原本清丽的双眸俨然瞪得血红—— “这一巴掌,也是你自找的!” “……”虽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但这死女人也真没创意,居然将自己当初打她时的台词又原样奉还! 因为绑在手上的绳索尚未解开,陶沝只能咬牙强忍着双颊传来的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感,仰起头与冒牌倾城直直对视—— “你别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十三爷也好,你背后的那个人也罢,他们全都不可能成事的,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注定没有真龙之命,就不要做无谓的斗争,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好一个自知之明!”冒牌倾城显然是被陶沝的这句话给彻底激怒了,径自上前一步揪起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磨出每个字,全无平素的优雅淑女形象—— “哼——你若有自知之明,就不会赖在太子身边,你以为你这样就会有太子妃之命吗?痴心妄想——”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奢求过太子妃之位——”陶沝没有被她的这份气势吓倒,卯着劲继续反驳,“命中注定不属于你的位置,就算强行坐了上去,也只会死于非命……”顿一下,又一字一顿地补上一句,“别人不说,当年那位九嫡福晋的下场,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冒牌倾城听罢先是一怔,随即又在陶沝右边脸颊上也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掌印:“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这巴掌也是你自找的——” 打完,直接将陶沝扔在地上,转身朝门外喊话:“来人,拿鞭子来,把这个不知死活的贱人给我狠狠教训一顿!” 她的话音未落,原本跪坐在一旁的兆佳氏却突然有了反应,抢先一步起身,拦在了陶沝跟前—— “倾城姑姑,求你收手吧,你这样只会一错再错……”她此刻的眼中虽然噙满了泪水,但看向冒牌倾城的目光却带着满满的恳求和期望:“只要你现在去劝十三爷,让他就此收手,整件事情还有挽救的余地……”停了停,又强调一句,“只要是你去劝,他一定会听的……” “收手?!”冒牌倾城大概没想到除了陶沝之外,这位十三嫡福晋也同样“死不悔改”,嘴角顿时扯出了一个饱含讽刺的弧度:“嫡福晋这是在开玩笑吧?” “不,倾城姑姑,我求你了,求你也为十三爷想想吧,一旦真的事发,十三爷必死无疑……”尽管遭到对方嘲讽,可兆佳氏还是不死心地继续冲其恳求,声音如泣如诉。末了,她直直对上冒牌倾城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反问:“倾城姑姑,你真的爱十三爷吗?若你爱他,又怎会明知那是条死路,也要让他陷入那样的境地呢?” “哼——”冒牌倾城再度冷笑,随即从嘴里说出的每个字也讽意十足。“嫡福晋,你可听好了,这一切都是十三爷自愿的,我可从没逼过他!” 她此语一出,兆佳氏整个人再度僵住,一张俏脸上也瞬间血色尽失。 而守在外面的侍卫也在这时掀开了门帘,是之前的那名和善侍卫—— “倾城姑娘,您有何吩咐?” 见状,冒牌倾城瞥了一眼此刻似乎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的兆佳氏,又狠狠瞪了瞪被兆佳氏挡在身后的陶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改口冲那名侍卫吩咐道:“去把十三爷请到这里来——” “……嗻!” 259.郎本无心?(上) 十三阿哥很快在和善侍卫的引领下来到了这座营帐内。 “倾城,他们说你找我——”十三阿哥一进营帐就差点被里面难闻的气味给重新熏了出去,但在他看到此刻站在里面的冒牌倾城时,还是强忍着踏了进去,径自走到冒牌倾城近前站定。他快速扫了一眼跪在旁边地上的陶沝和兆佳氏,但并没有细看,便重新转到了冒牌倾城脸上,所以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跪在地上那个看起来脏兮兮的小厮就是自家嫡福晋。 见此情景,冒牌倾城顿时在一旁无声冷笑,而兆佳氏则是满脸悲伤地默默低下头去。 “这里出了什么事?”见此刻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十三阿哥好奇地询问冒牌倾城,而后者却是冲他挑眉一笑,然后指着跪在地上的兆佳氏对十三阿哥道:“倾城刚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十三爷可知道她是谁?” 见她这样问,十三阿哥这次总算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朝正低着头的兆佳氏认真瞧了几眼,而这一瞧,似乎也后知后觉出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有几分熟悉,他当即怔了怔,正要开口让对方抬起头来,就见兆佳氏那厢已先一步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眸中泪水盈盈: “十三爷……” 她此语一出,十三阿哥当即震住了,他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家嫡福晋,而且还是这样一副不伦不类的小厮打扮,他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愣,继而上前一步,冲她皱眉: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问话的语气并不强烈,责怪的意味只占了六分,另外四分则是诧异和疑惑。 兆佳氏仰头凝望着他,目光带着丝丝柔情,但语气却是极坚定的:“妾身是来劝十三爷收手的,妾身不想看到十三爷走上不归路……” 十三阿哥的眉头这下皱得更深了些,而冒牌倾城见状也在一旁插话:“十三爷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那晚被我们抓到却誓死不招的侍卫究竟是何许人吗?”见十三阿哥一愣,转而嘴角勾笑,“你不妨问问十三嫡福晋知不知道?” 听到这话,十三阿哥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阴沉,看向兆佳氏的目光也多了一丝深究:“是你派他去告密的?” 兆佳氏咬唇不答话。 十三阿哥等了一会儿,又问:“你是何时发现的?” 他这话问得有些意味不明,至少陶沝听不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但兆佳氏那厢显然是听懂了,再度低下头下,极尽委屈地小声答道:“在去南苑之前,妾身就已经发现了……” 十三阿哥闻言有些惊讶:“你怎么会……”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兆佳氏那厢便已猜到他想问什么,直接接过对方的话茬:“妾身好歹也与十三爷在一起生活了多年,十三爷有什么变化,妾身自然是清楚的……” 不知道是不是陶沝的错觉,兆佳氏这话一出口,十三阿哥看向她的眼神明显有些震动,不过只维持了一下,因为站在旁边的冒牌倾城已先一步跪地,神情哀怨地看着兆佳氏: “十三嫡福晋,请你别责怪十三爷,一切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痴心妄想……”说罢,又转头看向十三阿哥,表情极尽委屈:“十三爷,既然嫡福晋担心你,那你便就此收手吧,奴婢不会怪你的……” 话虽这么说,但美人泣泪、一枝梨花初带雨的模样,纵是连大罗金仙都会心软的,更何况还是对倾城一往情深的十三阿哥,于是,他心中的天平立马失衡,直接冲兆佳氏一挥手: “够了,别再说了,你赶紧回去,我这里无需你多费心……” “我不走!!!”许是因为劝说无望,兆佳氏这会儿也难得硬气起来,“既然十三爷不肯跟妾身回去,那妾身也不会回去的,反正就算回去最后也是死路一条……”她说着,看了一眼被自己挡在身后的陶沝,带着几分赌气,“而且,十三爷就不怕妾身回去,将你要利用她的真正目的告诉万岁爷和太子爷么?” 十三爷怔住:“你知道了?”顿了顿,也不等对方点头,便自己接下去道:“那天夜里的人……是你?” 虽然是疑问句,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是又如何?”兆佳氏眼中含泪,话里赌气的意味也愈加明显:“十三爷若是担心妾身泄密,那干脆也把妾身给一并绑起来吧?反正,在十三爷您眼里,我和她也没什么区别……” 她话里最后的这个“她”自然是指被她挡在身后的陶沝。 而陶沝也清楚地瞧见,在兆佳氏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十三阿哥的眼底划过一丝明显的不忍,虽然只是一掠而过,但她是不是可以认为,在十三阿哥的心中,兆佳氏这位嫡福晋并不是没有任何位置的?或许,在倾城“失踪”的这三四年里,十三阿哥和兆佳氏两人也在相处间慢慢日久生情,若非冒牌倾城的再次出现,他们两人其实也是可以成为一对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的…… “十三爷,您不用为了奴婢跟十三嫡福晋闹不合,那样的话,奴婢就万死难辞其咎了……”跪在一旁的冒牌倾城显然也注意到了十三阿哥此刻的细节变化,立马朝其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泣声不断:“奴婢本就是卑微之人,不值得您对奴婢如此……” “够了!倾城,你不要这样——”十三阿哥显然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女人朝自己磕头求情,原本心中对兆佳氏的那一点不忍瞬间消失殆尽,他立刻上前扶起冒牌倾城,然后冲兆佳氏怒目相向: “既然你高兴跟她在一起,那就随便你吧——” 说罢,又转头看向这会儿站在营帐外的那两名侍卫,“把她们两个全都绑起来,到时一并带上——” “嗻……”听得出,那两名侍卫答话的语气颇有些犹疑,显然是在纠结这位十三嫡福晋该如何绑。 十三阿哥说完便扶着冒牌倾城走出营帐去了,不过在走到门边时,他的脚步还是微微顿了顿,回过头来看了仍旧跪在地上的兆佳氏一眼,轻声道: “……晚些时候,我派人送你回去……” 最后这句话,他的语气软了许多,许是内心对兆佳氏仍存有几分怜惜之情。 陶沝觉得自己这会儿就像是观赏了一场经典的宅斗大戏——心机妾侍力斗贤惠正房,而且前者还是以压倒性的胜利赢了后者。 莫名的,陶沝又回想起她当年在九爷府和瑶烟为荷包下药一事的那场争斗,虽说九九最后勉强是站在了她这一边,但他心里真正相信的人却是瑶烟而不是她—— 那种感觉,绝不会比现在的兆佳氏好受多少…… 十三阿哥带着倾城离开了,那两名侍卫象征性地替兆佳氏的双手绑上绳子之后也相继退出了营帐。 当着十三阿哥的面,兆佳氏刚才一直强忍着没有流下任何眼泪。 但等到门帘挂上,营帐内就只剩下她和陶沝两人的时候,她的泪水却一下子涌了出来。 陶沝很想安慰她,但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劝她想开些,或是告诉她那个倾城其实是个假的,好像都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就这样纠结了半天,她终于从嘴里挤出一句: “十三嫡福晋请放心,十三爷这次不会有事的,虽说之后会经历一段平和期,但只要他能经受得住时间考验,将来有一天,必能恢复昔日风光,而且更甚从前……” 身为雍正朝的怡亲王,绝对是风光无限的! 兆佳氏闻言一怔,本能地侧过头来看她,但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陶沝被她看得一阵尴尬,想了想,干脆又补上一句: “嫡福晋请相信奴婢,你命里是极其有福的,将来必能为十三爷诞下五子两女,且福至古稀,所以,福晋这会儿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只要你肯等,将来一定……” 许是因为她这句话里的某个词触动了兆佳氏的痛点,后者这次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 “等?我已经等了整整四年了,我等的难道还不够么?本来以为只要精诚所至,就会金石为开,可结果,我又等来了什么——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重新回来了,然后十三爷的心又回到了她身上……而现在,你居然还让我等?!” 大概是由于这会儿没有外人在场,兆佳氏的表现也尽数回归本色,就和普通被丈夫抛弃的怨妇一样,一样哭天抢地,一样怨天尤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而陶沝这厢也因为从没想过在人前一向维持端庄淑女形象的兆佳氏竟也会展现出如此失态的一面,所以莫名有些愣神。她突然觉得自己和兆佳氏在某些方面是有些相像的,因为在自己心里,也曾有过这样的怨,也曾在某人面前极尽失态过……或许,每一个被自己心爱之人亲手抛弃的女子,内心都会有这样的感情爆发吧? 于是等兆佳氏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陶沝又重新开口问道: “那你要离开他吗?” “……”原本以为兆佳氏会继续发泄心中怨意,可陶沝这个问题一出口,她那厢却是生生噎住了,只用贝齿咬了咬下唇,并不答话。 陶沝等了一会儿,又循循劝诱地再补充一句:“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离开他自己过活,也不会给你的家人造成任何困扰,甚至还有个更好的男人在等着你,会对你一心一意……那样,你会离开他吗?”停了停,“如果你舍不得小格格,也可以带着她一起离开,那个男人也会视她如己出……如此,你愿意离开他吗?” 不知道是不是陶沝的错觉,兆佳氏听到她这番话后的反应莫名有些微妙,但她并没有多想,又继续接下去道: “为何不说话?既然已经对十三爷彻底失望了,那就鼓起勇气离开他啊——” “你懂什么,你哪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受?”许是被她最后这句话一激,兆佳氏那厢又再度忿忿出声,“太子爷宠你,连你打倾城一事都可以包容,可我呢,你也看到了我刚才是怎样被他们对待的……若换作是你和太子爷,你会离开太子爷吗?”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怨,她这话说得颇有些怒气冲冲,但陶沝这厢却是听得笑了,眉眼和嘴角俱弯—— “你瞧,即便你明知道他心里有别人,即便有更好的机会在等着你,你也不愿意离开他,不是吗?你若真有想过离开他,刚才大概就会反问我,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好事,而不是反问我会不会离开太子爷……” 她的话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却是极真诚的—— “……其实,你已经心悦十三爷,所以才根本不想离开他,对吧?” “……”大概是被陶沝这话说中了心思,兆佳氏那厢久久不再言语。 末了,她终于从嘴里幽幽吐出一句感慨,语气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就算是,可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对我根本无意,我又能怎样?” 陶沝收起笑,目光真诚地迎上对方投来的视线,声调平静地语出惊人—— “不瞒你说,其实在我看来,十三阿哥所爱之人,或许并不是倾城呢……” 至少,不是真的倾城…… “你……说什么?!”兆佳氏以为自己听错了。 陶沝也不答话,只自顾自地往下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年来是怎么相处的,但从十三爷刚才的表现,我看的出,他心里并不是没有你的……” 话到这里,她特意观察了一下兆佳氏的脸色,在对上后者一脸的怔愕之后,又笑着继续道:“既然你也舍不得,那就再给他一个机会,继续等着他吧……纵然现在只有怜惜之情也罢,只要你不放弃,只要你肯等,只要你一如既往地待他……我相信,终有一天,那份怜惜之情也是会开花结果,由怜生爱的……” 闻言,兆佳氏顿时怔怔地看着她不说话,良久,像是反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重新开了口,声音也轻得犹如梦呓:“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么?” “自然,十三爷是聪明人,定会明白漪澜你的好的……”陶沝这话答得极其顺口,末了还不忘强调一遍:“所以,放心吧,你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她话音未落,就见兆佳氏那厢忽然变了脸色,看向她的目光也明显添了几分惊异之色。 陶沝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愣了愣,正要问话,外面的门帘却在这时被“唰”得一下掀开了,两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处,正是之前的和善侍卫和粗犷大汉二人组—— “十三爷命我带你们过去!” *** *** 陶沝是被那名粗犷大汉强行拖出营帐的,因为担心她会逃跑的关系,所以原本绑在手脚上的绳索并没有给她解开。不仅如此,后者还把之前被兆佳氏摘掉的那个布团又重新塞回了她嘴里。理由是她太会说话,他听得心烦。 相比之下,兆佳氏的待遇明显要比她强得多,她不但是自己走着出来的,而且那名和善侍卫对她的态度足以称的上是恭敬,甚至还好心地帮她松绑了手上的绳子。 走了一小段路,陶沝便远远瞧见十三阿哥和那个冒牌倾城这会儿正站在营帐外的空地上说着什么。 看到他们出现,十三阿哥那厢朝冒牌倾城做了个手势,然后朝他们快步走来。 他径直走到兆佳氏和那位和善侍卫跟前,目光难得专注地看着兆佳氏,语气也透着少有的温情: “你先去我营帐待着,等我们出发之后,墨尘他们会送你回京的!”语毕,目光又立刻转向一旁的和善侍卫,沉声吩咐:“墨尘,嫡福晋就交给你了,你帮我护她平安回京——” 还没等那名叫“墨尘”的和善侍卫开口答话,兆佳氏这厢已先一步出声抢白,且满脸坚定地坚持己见:“我不回去!” 十三阿哥听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没生气,却也不接话,只继续盯着旁边的墨尘,沉声下令:“待会儿你负责看好她,若是中途出了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嗻!”墨尘侍卫忙不迭地应声,跟着便在十三阿哥的眼神示意下,企图将兆佳氏请进不远处的营帐内。但兆佳氏却咬牙死死赖在原地不肯走,最后还是十三阿哥自己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强行将兆佳氏拦腰抱起,大步走向了自己的营帐,虽然兆佳氏一路上拼命挣扎,但终究抵不过对方的孔武之力,被迫就范。 陶沝在一旁眼带同情地望着这一幕,心里有些为兆佳氏鸣不平。没想到再次抬头,却发现那个冒牌倾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跟前,而且,大概是看到她这会儿的嘴已被布团重新堵上,那个冒牌倾城的嘴角也跟着溢出一丝冷笑—— “呵——绛桃姑姑倒是还真有闲心去管别人,太子爷马上就要到了,你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 她说着,突然上前一步,低头凑近陶沝耳边,状似暧昧地轻声吐气: “绛桃姑姑请放心,今日过后,我一定会把你送回那位太子爷身边的……只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先将你送给这整个大营里的所有男人都好好享受一番,包括伙房里的那些男人……你不是最擅长伺候男人的么?那么从今晚开始,你就待在这里好好伺候个够吧……呵,你说到时候太子爷若是知晓了这件事,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你说到那个时候,他还会将你这样的女人视若珍宝吗?哈哈哈——” 话说到这里,她大笑着重新直起身,得意地等着陶沝的反应: “不知绛桃姑姑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我可是非常期待看到这最后的结果呢……” 陶沝眼角抽搐地瞪着她,直觉这个女人的神经已经有些不太正常了。 了不起就是当众揍了她一顿嘛,大不了让她重新打回来也就是了,至于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让她去做军女支吗?心肠如此恶毒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倾城?十三阿哥真正是瞎了眼了! 陶沝此刻表现出的一派淡然显然出乎冒牌倾城的意料之外,不过这很快就被后者当成是吓破了胆的表现—— “怎么,绛桃姑姑已经吓傻了么?呵——你当日打我的时候,不是表现得很嚣张的么?那时候的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也会在我手里?嗯?” 她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也不管陶沝究竟有没有耐心听,好在没多大会儿,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影突然从远处匆匆跑来,一直跑到冒牌倾城跟前停下,颇有些气喘吁吁: “倾城姑娘,太子爷他们已经来了!” 他此语一出,原本还在挖空心思刺激陶沝的冒牌倾城顿时脸色一变,而后便当机立断地冲其出声:“你赶紧去营帐里请十三爷出来,就说万事皆已具备,可以出发了!” “嗻!”那名侍卫气还没喘匀又接着转身往营帐方向跑,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要埋怨的意思。 而冒牌倾城则是继续站在原地,回头盯着陶沝冷笑—— 这一次,是真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笑—— “绛桃姑姑,既然太子爷这股东风已经到了,那我们也走吧——我倒是很想瞧瞧,太子爷他为了姑姑你,能做到何种地步?” 260.郎本无心?(下) 冒牌倾城最后这话的语气让陶沝听得心头莫名一凛,她觉得对方除了拿她威胁太子爷之外,似乎还藏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但还不容她多想,陶沝便在冒牌倾城的眼神示意下被那名粗犷大汉形象的侍卫再度以∩的姿势扔上了马背,然后载着她随十三阿哥等人一路狂奔。 尽管这次只跑了一刻钟便停了下来,但陶沝被侍卫从马背上拖下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格外头昏脑涨。 等她回过神,她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一个小山坡的坡顶上—— 这个山坡的坡度并不高,大约只有二三十米,坡面也不长,不会超过五十米,唯一可以称道的大概就是整个坡面的宽度约有百余米,且当中就只有一条宽约三四十米左右的斜坡可以上下,而其余两侧均是峭壁,几乎没有明显的落脚点可供攀援。最值得一提的是,在坡顶外侧面朝坡下的方向,修筑有一米多高的齿形垛口,类似城墙上的女墙,这应该是人为修筑的,土看起来比较新,而斜坡上也参差不齐地长着一些树木,虽然各棵树之间的距离不算紧密,但并不利于大军快速通过或强攻,尤其是骑兵。 陶沝看的出,这是个经过精挑细选的对战位置,俨然一道天然的城墙。纵然有万人大军来犯,只要合理分配人选守在坡顶,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利用弓箭配合地形的优势以少胜多,只是如果没有后备援军前来助阵,能坚持的时间并不长,充其量也只有一两天罢了。 在出发前,陶沝细心留意了一下,十三阿哥今次带来的人马并不多,大概就只有两三千人,而根据那些士兵在途中的谈话内容来看,太子爷一方的人马,少说也有他的十倍。换句话说,除非十三阿哥背后还有其他外援相助,否则一旦交战,他必输无疑。 可令人奇怪的是,十三阿哥这会儿的表现却偏偏正好相反,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人数比自己多许多,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陶沝实在想不通他是打哪儿来的自信,因为那些士兵的谈话中并没有提及外援一说,除非他瞒着众人另有安排。 此时此刻,已经有一队人马立在了坡下,正仰头朝坡顶观望,为首的那个正是骑着战马、一身戎装的太子殿下。 陶沝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 她远远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鼻子莫名有些泛酸,但又没来由地感觉异常安心—— 他来了,她一定会没事的…… 鉴于太子一方已经兵临坡下准备就绪,十三阿哥这边的人马也迅速在坡顶分散开来,各自占据有利位置严肃待命,而陶沝也被强行带到了冒牌倾城的身边,就在离上下斜坡最近的垛口位置。 撇去别的不说,从这里倒是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坡面以及坡下的状况。 客观上来看,太子所率人马眼下正处于极度不利的位置,因为除了斜坡上的那些树木之外,坡下几乎全是草丛,虽有半人多高,但并不利于隐蔽,加上从坡顶到坡下的斜面距离也在箭程之内,只要十三阿哥这方从坡顶上放箭,太子那方的人马在坡下根本毫无招架之力,除非是往后撤退到百米开外。 这大概就是十三阿哥为何要选在这附近扎营的缘故。 “十三弟,你果然是在这里!” 许是瞧见十三阿哥等人这会儿已出现在斜坡之上,太子那厢立刻策马朝坡上走了数米,冲他扬眉出声。 而十三阿哥这边则是下了马,也同样上前几步,高声冲底下回话:“臣弟在此恭候多日,终于等到二哥你出现了!”顿一下,半是挖苦半是挑衅地再回敬一句,“不过二哥来的速度比臣弟预想的还是慢了点!” 听出十三阿哥话里的讽刺,太子虽面有愠色,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道: “十三弟,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吗?这谋逆罪名之大,并非你能担得起的!”顿一下,又语带深意地补上一句,“……为了一个女人,不太值得!” “呵——我怎么会谋逆呢?二哥真是说笑了!”十闻言,三阿哥朗声冲他答得一脸无辜。“真正要弑父夺位的人是二哥你,跟我可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什么?!”这次不止太子惊讶,连他周围的那些侍卫,包括陶沝在内,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味来。但还没等太子继续追问,十三阿哥那厢又抢先一步开了口—— “既然二哥刚才说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那么二哥是不是也准备舍弃自己佳人的性命不顾呢?” “你这话何意?” “二哥恐怕还不知道吧?你最最宠爱的那名贴身宫女这会儿就在我手里——” 太子这次还不等十三阿哥说完便叱声打断了他的话:“十三弟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轻信吗?” 十三阿哥倒也不含糊,直接叱鼻冷笑:“既如此,那臣弟就让你亲眼瞧瞧好了——”说罢,转身冲后方喊话,“把人给我带出来!” “看来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眼见事态发展一如预期中进行,冒牌倾城的嘴角也勾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她就这样笑着侧过头,眼梢微挑地打量了一眼被绑在她身旁不远的陶沝,目光透着满满的讽意和轻蔑:“绛桃姑姑可要准备好啊,你很快就能看到太子爷对你的真心究竟有多少了……呵,我可是非常好奇呢,你说太子爷会为你这样的女人做到何种地步呢?” 语毕,也不待陶沝回话,便直接朝旁边那名一路负责看管陶沝的壮汉侍卫吩咐道:“赶紧照十三爷的话去做!把人给我拖出去!” “嗻!”壮汉侍卫立即领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陶沝强行拖到了十三阿哥跟前。整个过程毫无怜香惜玉可言。更可气的是,由于手脚俱被绑住的关系,陶沝这会儿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强忍着被那名壮汉高高提在手里。 十三阿哥斜眼瞟了瞟陶沝,冷笑一声,这才重新转头看向坡下的太子,高声发问: “二哥姑且瞧瞧,这是不是你的那位佳人?” 孰料太子那厢连看都没看陶沝一眼,直接冲十三阿哥冷哼:“别以为随便找个女人过来我就会相信你!” “呵——二哥这是不相信自己之前精心安排的守卫会被人给钻了空子么?”见对方此刻毫不犹豫地语出质疑,十三阿哥这厢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当场笑出了声:“二哥为何不问问我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他说着,目光移回陶沝脸上,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大声感慨:“那里倒真是个适合金屋藏娇的地方,满园桃花绽放,的确美得很……” 他这话一出口,太子脸上原本淡定的神色终于有了一瞬间的僵滞,下一秒,他立刻抢过一旁侍卫手里拿着的那只单铜管望远镜,调头看向被壮汉侍卫提溜在手里的陶沝。 见此情景,陶沝下意识地就想低头,因为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丢脸了,可惜却被身后的那名壮汉侍卫先一步用手里的战刀强迫地将她的下巴狠狠向上挑起—— “你躲什么,让太子爷好好看看你的这张脸才是!” 那闪烁着寒光的刀刃紧紧贴着陶沝的皮肤,冰冷的触感令她不自觉地狠狠一颤。 而原本凝滞的思维也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她终于明白,兆佳氏和冒牌倾城两人先前在那座充满难闻气味的营帐内所提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她原以为十三阿哥今次谋逆的目的只是想要胁迫康熙皇帝废黜太子,亦或是直接把太子给杀了,所以她才一直觉得十三阿哥是不可能会成功的。但皇子不愧是皇子,十三阿哥显然也没有她想象得那么蠢,他表面打着谋逆的旗号,真正的目的却并不是自己要反,而是要逼着太子反,如此一来,整个战局就变成了太子和康熙皇帝之间的内斗,如此,他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借康熙皇帝的手除掉太子…… 还有冒牌倾城,这女人之前试图分化她和太子的计划与其说是失败,不如说是一场另类的苦肉计,因为无论成功或失败都续了后招——如果分化成功,自然就证明她在太子心中不值一提,冒牌倾城便可以利用自己和九庶福晋来恶化康熙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如果不成功,那就证明她在太子心里的地位不一般,那就用第二个方法,逼太子谋反,而她就成了逼迫太子就范的最好筹码…… 太子那厢拿着望远镜认真审视了陶沝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甚至也没有直接承认陶沝的身份,而是微微皱起眉头反问十三阿哥: “你怎么知道她在那里?” 是啊!陶沝也在心里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之前她也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却一直得不到答案。十三阿哥和冒牌倾城是怎么知道她人在桃花苑的? 因为根据尚善和米佳慧的说法,她被太子藏在桃花苑一事应该就只有康熙皇帝、米佳慧、桃花苑中的守卫统领和太子身边的这几个贴身小太监知情,而太子当时连夜将她送去桃花苑,又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回了南苑,其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旁人发现她被送走了,且沿途应该也没有发现其他跟踪者,否则她肯定早就被太子转移阵地了。这期间米佳慧虽然离开,但她相信前者不会害自己,所以,剩下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太子身边一定有内鬼。 太子问完,自己大概也联想到了这一层,看向十三阿哥的眸光立刻多了一分深意: “十三弟,没想到你也在我身边安插了人手,你到底想要怎样?” 十三阿哥听出了前者这会子掩藏在语气中的妥协,脸上的笑容立刻开始扩大:“也没想怎样,只不过是想给二哥两条路选择——一条是现在自刎以谢天下,另一条就是弑父夺位!” 最后四个字,他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磨出来的。 太子闻言一滞:“这两条路,无论哪条,都是死路——” “这可不一定!好歹第二条还有一线生机不是吗?”十三阿哥那厢依旧朗笑出声,但此刻从他嘴里吐出的那些话语却着实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只要二哥成功弑父夺位,自然就不用死了!” “哼——你就不怕我直接把你这些话转告给皇阿玛?” “二哥大可以这样去做——”听到这话,十三阿哥终于收起脸上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极端狠戾:“不过这样一来,她就得死!” 他说着,抢过那名壮汉手里的刀,直接将其横在陶沝的咽喉处,但只维持了一下,又突然收起刀,单手摩挲着下巴打量陶沝: “……或者,我现在就把她送去大营,将她交由那些侍卫好好享用一番,我想那些侍卫一定非常愿意跟当朝皇太子享用同一个女人——” “你——”此语一出,太子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反倒是陶沝本人的脸上还维持着难得的镇定——毕竟,同样的话她刚才已经从那个冒牌倾城的嘴里听到过了,再听一遍,效果自然就会大打折扣。 不过她还是瞅准机会狠狠白了十三阿哥一眼,这个男人果然还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真正的倾城,又怎么可能想出如此恶毒的主意,难道他都没有怀疑过这点吗? 十三阿哥显然注意到了陶沝此刻朝他投来的白眼,但他并没有在意,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轻扯了一下嘴角,跟着便转头继续朝坡下的太子喊话: “如何?二哥现在应该肯答应我的要求了吧?只要你答应反,我今日就可以把她还给你,当然,如果你愿意选择第一条路,我也会放了她的……” “……”太子这次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立在原地滞了好一会儿,方才沉声回道: “十三弟当真以为,我会为了这个女人的命而答应你提出的无理要求么?”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的心跳当即一滞,有一瞬间的怔忪,但旋即就立刻释然了。因为她看到了某人朝她投来的眼神,那分明是在告诉她,这一刻的他只是言不由衷。 “呵——” 十三阿哥大概也觉察出某人这是死鸭子嘴硬,语带讥讽地继续反问: “难不成二哥真的不打算理会佳人死活了?难道你先前命千人守着她,就只是为了做给旁人看的?” 说罢,他迅速回转身,望向后方的其中一个垛口处,打趣似地发问: “倾城,你说是不是?” “十三爷说的正是!” 不等十三阿哥这边话音落下,冒牌倾城那厢也从坡顶的垛口处走出来,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其实,我看也不用将绛桃姑姑送回大营那么麻烦,直接在这里伺候这些侍卫也是可以的,一边快活一边打仗,想来一定会比普通的战役更加刺激百倍……” “你敢!”此语一出,太子那厢当即破功,面色阴沉如山雨欲来前的天空。 冒牌倾城显然是感觉到了对方心中迸发的怒火,脸上笑得愈发得意: “怎么不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太子爷若是不配合,我们大可以一试,反正这里的地形对我们有利,即便太子爷所带兵马众多,但想要强攻也是需要时间的——”她眼带嘲讽地往陶沝这边瞥了瞥,复又回到太子脸上,“我瞧着绛桃姑姑的这副身子骨,恐怕是经不起几次折腾的……就算太子爷今日能成功杀掉我们所有人,至少也要等数个时辰之后了,到那时候,你的佳人恐怕已经……” 她点到为止地收了声,半是挑衅半是嘲讽地遥望着站在坡下的太子,无声地肆意冷笑。 而太子也因此被彻底激怒,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点,下一秒,他直接调转目光,将矛头对准十三阿哥,咬牙吐字—— “十三弟,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现在收手,我就当今日之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你我兄弟一场,我定会在皇阿玛面前替你求情,不会让皇阿玛降罪于你的……” “哼——你以为我会稀罕你的求情吗?” 许是因为这句话里所包含的怜悯之意更加刺激了十三阿哥,他当即收起笑,重新拿起手里的刀朝陶沝大步逼来,就在这时,一个纤瘦的身影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一下子拦在了陶沝跟前—— “十三爷,你不要一错再错!” 这个身影异常眼熟,陶沝定睛一看,发现对方竟是之前被十三阿哥关进营帐的兆佳氏。她竟然还没有离开么? 十三阿哥这会子显然也没想到自家嫡福晋会突然冒出来,神情本能地一滞:“你怎么会在这里?” 兆佳氏仰头一脸坚定地注视着他,张开双臂努力将陶沝挡在身后:“妾身之前已经说过了,十三爷不走,妾身也不会离开这里的!” 十三阿哥见状先是一愣,继而眼角的余光快速扫过站在坡顶的那个冒牌倾城,仅仅滞了一秒,他便不假思索地将兆佳氏狠狠推到一边“你滚开!”,然后上前一步从那名壮汉侍卫手里强行扯过陶沝,拿刀直接横在她的喉间,冲着坡下的太子高声叫嚣—— “怎么样?二哥,你赶紧选一条路吧,我可不想待在这儿跟你浪费时间——” “……”太子那厢咬牙瞪着他,却是迟迟不答话。 “看来二哥还是下定不了决心啊?”见此情景,十三阿哥忍不住叱笑一声,然后转头看向自己手里的陶沝:“要不,你来说几句好听的话,劝二哥好好选选?” 说罢,也不等陶沝反应,便伸手摘掉了堵在她嘴里的布团。但出乎意料的是,被他扯在手里的陶沝并没有如他所预想的那样第一时间朝坡下的太子出声呼救,甚至连看都没有往太子那边看一眼,反而目光定定地注视着他,神情异常轻蔑: “十三爷,奴婢当真是看错你了——” 261.细数当年情深浅(上) 十三阿哥怔了怔,随即回复冷笑:“哼——我可不是二哥或是十四弟,你以为你说这种话,会对我有用吗?” 陶沝没理会他的这番挖苦,只语气平静地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问道: “十三爷,你当真喜欢当年的那位倾城姑姑吗?奴婢听闻你对当年的那位倾城姑姑一往情深,却原来全是假的么?” 此语一出,十三阿哥当即微微怔愣,而陶沝也毫不避讳地就这样一面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一面继续犀利追问—— “十三爷,奴婢真的很想问一句,你是真的爱倾城这个人呢,还是,只爱着她的那张脸呢?” “你这话何意?”十三阿哥被她这个问题问得突然一个激灵,手里的刀刃也跟着一紧,直接在陶沝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淡淡的细长血痕。 但陶沝却仿佛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痛苦,还是一味冲对方反问,用那种平静却字字不失犀利的语气: “十三爷,你大概已经忘了真正的倾城是什么样子了吧?当年那位倾城姑姑的性子如何,外人可能说不清,但十三爷你呢,你这个曾经和她朝夕相处,还自称对她一往情深的人,难道也会不清楚么?” “你——” 十三阿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话才起了个头,就被陶沝先一步强行打断了—— “……外表长得像倾城,行为举止也跟倾城差不多,又和倾城一样会弹钢琴,最关键的是,她肯接受你对她的爱,会对你小鸟依人、投怀送抱,符合你心里的那个倾城的形象……是不是只要符合了这些条件的人,你就可以当她是真的倾城,而她内里究竟是谁,你根本无所谓?” “你在胡说什么?赶快给我住口!”尽管被陶沝绕得有些脑筋糊涂,但十三阿哥还是敏感地察觉出这话对他不利,气急败坏地想要阻止她往下说。 不过陶沝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这番警告,还在不依不挠地继续—— “我才没有胡说,明明就是你有眼无珠,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连真假都分不清楚了——试问真正的倾城,何时在人前示过软,又何时对男人主动投怀送抱过,即使有,那个男人也绝不会是十三爷你,就算她真的想要复仇,真的对某人有恨,她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完成,但绝不会以自己的身体和名分为筹码,鼓动和利用一个男人弑父杀兄来帮她,更不会想出这么恶毒的主意来对付一个弱女子……就连太子爷都能看得出这个女人根本不是当年的倾城,反而是十三爷你,你这个自称对倾城情深意重的痴情人,却是连一点破绽都没有瞧出来?呵——若真是这样,那倾城还是真是可怜,因为你所谓的爱,也不过如此——” 就听“啪”的一声脆响,还未等陶沝的话音落下,她的脸上已狠狠地挨了十三阿哥的一记“如来神掌”,就跟刚才冒牌倾城打她的方式如出一辙,只是力气比前者还要大上许多。陶沝当即被掀翻在地,还往下滑了一小段距离,挨打的那半边脸颊也随之肿得老高。但即使如此,十三阿哥那厢却仍不解恨,只见他怒不可遏地追上前,拿刀锋直指陶沝的胸口,一字一顿,语出狠戾: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不要!”见此情景,方才被十三阿哥推到一旁的兆佳氏又起身冲了过来,再度横身挡在了陶沝跟前,语气满是哀求,“十三爷,不要——” 周遭其他人都被这幕突然反转情节的戏码给彻底震住了,一时间全都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 太子也一动不动地站着,表面看似泰然自若,但掩在袖管里的双手却早已紧紧握拳,指甲也深深地掐入了掌心,正竭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不当场爆发出来。 一股腥甜的味道自陶沝的喉间慢慢溢出,顺着嘴角开始不停往下滴着血,但她仿佛并没有意识到,只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身,继续仰头迎视着十三阿哥的脸庞,冷笑出声: “呵——十三爷,你这是恼羞成怒了吗?因为我猜对了,是不是?你从未觉察出这个女人身上有什么不对劲是不是?呵——你瞧,才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你就连倾城原本的性子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那你又怎么可能是真的爱倾城呢?充其量,也就是迷恋着她的那张脸吧?” “你!——”悬在半空里的刀身抖个不停,十三阿哥的手也压抑得抖个不停,若不是兆佳氏此刻挺身拦在陶沝跟前,恐怕他手里的刀头已经直接刺透了陶沝的胸背。 不过陶沝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眼下做的正是自我找死的行为,仍旧无所畏惧地望着双眸已然充血的十三阿哥,语出咄咄—— “……你真的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或是喜欢什么吗?不,你根本一点都不知道,也从未真正用心去了解过她,你不过只是执着地爱着你想象中的那个倾城而已,所以,你如今才会被一个以假乱真的赝品将你骗得团团转而丝毫不自知——” “十三爷,不要再跟这个女人废话了!她就是想拖延时间——” 大概是担心十三阿哥会被陶沝说得有所动摇,站在坡顶垛口处的冒牌倾城在呆怔了一会儿之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直接打断了陶沝的滔滔不绝:“我才是真的倾城,你千万不要被她骗了,她这分明就是在挑拨离间——” 陶沝闻声侧头看了她一眼,跟着又立刻将目光调回十三阿哥脸上:“十三爷,你不相信她是假的吗?那要不要,我来帮你证实一下?” 说罢,也不等对方应声,便自顾自地转头看向坡顶的冒牌倾城,犀利出声: “呵——既然你说自己才是真正的倾城,既然你也记得起三年前发生的事,那你不妨告诉我,你三年前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闻言,冒牌倾城脸上的表情本能的一僵,但只一下,跟着便被她轻巧地掩饰过去了:“当年错眼喜欢的人,不代表如今还会继续喜欢,就算和现在喜欢的人不一样,似乎也并不为过吧?” 陶沝轻轻挑了挑眉,语气意味深长:“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当年喜欢的人,果然是这皇宫的某位阿哥,亦或是……那位万岁爷了?” “是又怎么样?”冒牌倾城显然也听出了陶沝的话里暗含深意,但反复咀嚼了一遍,却也觉察不出异常,所以干脆豁出去点头承认。“难不成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男人值得我喜欢吗?” 她此语一出,陶沝那厢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笑得眉眼俱弯:“我就等着你这句话!” 说完,她立刻转头看向近前的十三阿哥,又重复问了一遍:“十三爷也是这么认为的么?倾城当年喜欢的人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些人当中的其中之一?” 十三阿哥没有接话,只下意识地挺了挺背,握刀的力道也跟着加大几分。而挡在陶沝跟前的兆佳氏也一脸紧张地盯着他手里的刀,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暴跳起来,强行将刀插入自己和陶沝的胸口。 坐在后方的陶沝等了一会儿,见他并不出声,又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 “那要不要我来告诉你,倾城当年喜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她这话一出口,十三阿哥的眼角不自觉地一动,虽然仍旧紧拧着眉心不吭声,但却并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 站在坡顶的冒牌倾城显然瞧出了他的意图,赶紧开口阻拦:“十三爷,你千万别听她信口雌黄!” 陶沝仿佛没听到冒牌倾城的这番蓄意栽赃,慢条斯理地径自开了口,声音轻得仿若自言自语一般:“是啊,三年的时间的确足以让一个人忘了一个人,再爱上另一个人……”下一秒,语气突然一转,复又回到适才的犀利:“但,就算喜欢的人有可能变得不一样,但不至于连喜欢的性别也一并改了吧?” “你,你说什么?”十三阿哥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陶沝仰头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话却说得极慢: “十三爷可还记得,当年有个人曾说过,倾城喜欢的那个人被她藏得很深,很可能连她自己当时都没有意识到……而那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十三爷你好像也在场,应该不会忘记吧?” “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十三阿哥显然是被她的这句话有所触动,本能地转过头去扫了一眼此刻仍站在坡下的太子,复又回头看向她,语气虽有疑惑,但肯定的成分更多一些:“是太子告诉你的?!” 陶沝没有答他的话,而是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 “十三爷,你以为倾城当年为何不愿意嫁给任何一位皇阿哥,不是你或其他人不好,也不是她想要留在万岁爷身边,而是因为她骨子里根本就不喜欢男人,她喜欢的是女人,因为——” 话到这里,她有意地放慢了速度,用最清晰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着每个字—— “她真正喜欢的人,是当年那位九福晋,就是当年在九爷府那场大火中丧生的九福晋……” 此语一出,满坡皆是震惊,不止十三阿哥和冒牌倾城听得目瞪口呆,就连兆佳氏和太子也都听得各自瞠目结舌。 “这怎么可能?”不大一会儿,冒牌倾城那厢第一个反应过来,强装镇定地冲陶沝反驳:“绛桃姑姑,你这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吗?” 陶沝依旧不理她,只旁若无人地看着前方的十三阿哥微笑: “十三爷也不信吗?也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吗?那么,十三爷不妨仔细回忆看看——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倾城她会那么嘴硬心软地帮那位九福晋做那么多事吗?还费尽心思地替她挡下那么多明枪暗箭?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倾城她会在那位九福晋被所有人误会是毒害自己的凶手时,还义无反顾地相信她,坚定站在她那一边吗?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倾城她会以身犯险,明知道那位九福晋犯的是死罪,也要不顾一切地想尽办法救她,甚至不惜对自己不爱的人以身相许吗? 十三爷,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您心里一定是知道的,倾城当年为了救那位九福晋,她在万岁爷跟前许的是什么,而在这之前,倾城宁愿被万岁爷砍头也拒嫁任何一位皇子,你以为这样的她,真的会自愿跟在万岁爷身边当一介嫔妃吗?” 眼眶里有热热的东西在流淌,泛着晶莹的水光。陶沝强忍着不想让眼泪在这一刻掉下来,可即使如此,还是有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漫溢,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十三阿哥呆呆地看着她的脸,手里的刀仍是抖个不停,但眼中的血色却已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消褪。 “你胡说!”站在坡顶的冒牌倾城显然也注意到了十三阿哥此刻的表情变化,赶紧往下走了几步,强行插话想要阻止陶沝的游说—— “十三爷,你别听她胡说,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女人呢?我和那位九福晋之间是知己之交,就算我信任她,为她做这些事也并不为过,可说到喜欢她,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听到这话,陶沝这次终于转过头去看了冒牌倾城一眼,无声地勾起半边嘴角,但笑得比哭还要难看:“的确,知己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甚至可以为对方抵命……只是——” 话到这里,她有意顿了顿,在冒牌倾城和十三阿哥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圈,方才带着半哭半笑的语气继续道: “……知己会在自己弥留之际告诉你,她从很早很早以前就一直喜欢你么?会向你表白说,如果能早点遇到你,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么?会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一遍一遍地对你说我喜欢你,让你不得不把她那时的样子切切实实地刻在心里,然后怎么忘也忘不掉么?” 这句话,陶沝几乎是用尽全力吼出来的,待吼完,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十三爷,你可以不信我,但这就是当年那位倾城姑姑的临终之言,她是对那位九福晋说的,不是你,也不是其他人……你看,倾城的确是把她喜欢的那个人藏得很深呢,藏到连她自己都只敢在临死前才说出来,如果她不提,或许连那位九福晋也不会知道……” 仔细回想一下,其实在那之前,倾城也是有向她表白过,就是九九和衾璇大婚那晚,她喝了酒,趁醉意吻她的那次,那大概就是除了临死前,倾城最大胆的一次表白,只可惜,当时的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十三爷,如果这些都还不算是喜欢一个人,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喜欢呢?而除了那位九福晋,你还见过倾城对谁这样‘喜欢’过呢?” 兴许是被陶沝此刻的眼泪和气势彻底震住了,十三阿哥整个人这会子就像是被定格了一样,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和困惑。 冒牌倾城见状又适时地跳出来搅和,带着一丝气急败坏:“你不要再试图妖言惑众了,我明明就在这里,怎么可能会死?” 陶沝闻声看了她一眼,复又带着满脸泪水看向十三阿哥,继续维持半哭半笑的语气: “呵——十三爷,你不会真的到现在还以为倾城当年只是失踪这么简单吧?当年九爷府失火,九福晋被烧死,而倾城也于当日失踪,你以为这些真的都是巧合吗?不,这世间从来都没有什么巧合,不管你相不相信,真正的倾城,早就已经死了,当年,在她失踪的那一天,她就已经死了,因为她喜欢那位九福晋,所以在九爷府失火时,她闯进九爷府救人,结果却……” 话到这里,陶沝已然泣不成声。那日发生的一切,她每每想起,心都会痛得难以自抑,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愿想起来…… 不管倾城还有没有可能活着,但她的身体如今已经被这个冒牌货给霸占了。就算真的没死,她也不会是原来的样子了,如此,还不如告诉所有人,她已经死了,也可以断了所有念想…… “你看,倾城死得那么冤枉,谁都不知道她已经死了……十三爷,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倾城,那么倾城当年死的时候,你人在哪里?你可曾为她做过什么?倾城当年并不是一时冲动去救人的,如果你真的喜欢倾城,不是早就该发现她的不对劲了么?如果你当时能早一点发现,早一点阻止她,她不会死的……” 就算她自己会葬身在那场大火之中,但至少倾城不会死,不会为了救她而惨死…… “……而现在,十三爷还将这样一个赝品误当作真品来看待,就算她的脸和身子像极了当年的倾城,但她的内里呢,可有仿到倾城的十分之一?十三爷,难道你只是凭一个人的脸和身子来认定一个人的吗?亏奴婢曾经还以为你是真的爱倾城,可现在看来,奴婢当初也是瞎了眼,因为十三爷你不过就是个肤浅的人罢了——你连真假都分不出,又何来的真心可言?真正是可笑之极!” “够了!”陶沝这番强烈斥责显然再度触到了十三阿哥的底线,他上前一步再度推开兆佳氏,拿刀锋对准陶沝的喉咙:“你住口!” “怎么,这样就听不下去了吗?”反正话已经说到了这步,陶沝也干脆把脖子一扬,直接将脖子贴上了锋利刀口,“既如此,那十三爷就照着这里砍下去吧,反正奴婢一死,你也就没了威胁太子爷的筹码,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她说着,留恋地遥望一眼站在坡下的太子,脸上的神情却是极其坦然从容的—— “接下来,你的下场也不会比奴婢好多少,太子爷会替奴婢报仇的,有你们这么多人给奴婢陪葬,奴婢死而无憾——” “既如此,那我这就送你去黄泉——”被她这话一激,十三阿哥的大脑也跟着一热,手中的刀头当场刺入了陶沝脖颈间约有半寸,但下一秒,就被重新扑过来的兆佳氏死命抓住了—— “十三爷,不可……” 262.细数当年情深浅(下) 兆佳氏是用双手直接抓住刀刃的,锋利的刀刃直接刺破了她细嫩的手,开始不停往下滴血。 十三阿哥被这幕画面狠狠震撼住了,当即皱紧眉头,冲她怒吼:“你这是做什么?连你都要来阻止我么?” 兆佳氏遭到呵斥,却仍是不肯松手,她的语气低微,却又比想象中的还要坚定:“十三爷,不要杀她,不要一错再错……” 看着这一刻徒手为自己挡刀的兆佳氏,陶沝原本积压满腔的怒气突然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从嘴里迸出的话也更加言辞犀利,针针见血—— “十三爷,你心甘情愿被这个赝品利用,不惜为她犯下弑父杀兄的谋逆之罪,却将真正为你着想的嫡福晋置于一旁,这才是你真正的悲哀!你自甘堕落死不足惜,但你的嫡福晋犯了什么错,你的那两位侧福晋又犯了什么错,还有她们背后的亲属家眷,还有她们为你生的孩子,还有你身后这些效忠于你的士兵们,他们又都犯了什么错?他们凭什么要为你犯的过错而承受莫须有的惩罚?” “……” “……你冲冠一怒为红颜,即便战败,大不了一死百了,但你可曾为他们考虑过,他们会因为你此举受到多大的牵连,你又要他们以后如何自处?你的嫡福晋不惜一死为你抵命,但你又是怎么对她的?你身后的那些士兵明知道跟着你是个必输之局,却还是死心塌地地效忠于你,但你呢,你可有为他们和他们的家人考虑过以后?还有你的孩子,他们将来也会因为你的过错受到牵连,你可曾想过一个犯谋逆之罪的皇子所生下的孩子就算最后能免于一死,又要历经怎样艰难的环境才能活下去,并且,他们世世代代都会背负这个骂名……这样对你的至亲骨肉,你于心何忍?更何况,你以为你自己这样做会留下什么好名声么?不,你只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因为你是为了一个赝品而反,后世之人就只会笑你有眼无珠,愚蠢至极……” “你这个该死的——”十三阿哥听到这里又一次冲动地想要冲陶沝挥刀,但这回不仅是兆佳氏,就连那名之前一直对陶沝极度不屑,待在旁边充当背景墙的壮汉侍卫也跟着一起跪下挡在了陶沝跟前,且同样徒手帮着兆佳氏抓住了十三阿哥的刀刃。 “墨坤,你,你也……”见此情景,十三阿哥这厢显然受到了深深的打击,几乎不敢置信地拿眼瞪着那名壮汉侍卫。而后者却是抬头,一脸诚恳地回望着他,语出坚定: “十三爷,奴才对你的忠心绝不会变,只要你招呼一声,奴才甘愿放弃一切,为你肝脑涂地,但——这位姑娘说的对,这一次,不值得……” 此语一出,陶沝颇有些受宠若惊地侧过头去看他。这家伙莫不是被谁上身了吧?先前不是还嫌弃她话多,说惹得他脑袋疼吗?怎么这会儿功夫就突然改变了立场? “请十三爷三思,奴才也认为不值得——”还不容陶沝多想,又一个人影从树丛里突兀钻了出来,是刚才负责送兆佳氏回京的和善侍卫墨尘,他一来就直接跪倒在十三阿哥跟前,出声请罪:“奴才罪该万死,没有听从您的命令送嫡福晋回京,因为嫡福晋哭着求奴才,奴才实在不忍心……”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兆佳氏就急急插话:“十三爷,是我逼他送我来的,你别怪他——” “不,是奴才的错!”墨尘不等她说完又重新把话语权夺了回去,“其实是奴才不想走,奴才多年前蒙十三爷所救,又跟着你这么多年,不会比其他人对十三爷您的忠心少,奴才就算一死也绝不会背叛十三爷您,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十三阿哥大概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三人竟会在此刻联合起来站到陶沝那边,一时间整个身子都僵住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十三爷——”见气氛突然陷入僵局,陶沝这厢又深吸一口气,语气郑重地再度出声:“请再听奴婢说一句,真正的倾城是绝不会逼你行此大逆不道之举的……虽然她喜欢的人并不是你,但奴婢看的出来,她对你还是好的,至少,在所有阿哥里面,她对你是最好的,尽管她表面没说,但奴婢觉得在她心里,是把你当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看待的,所以,这样的倾城,是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兄弟踏上这条死路的……” 这番话,陶沝说得极真诚,一反刚才的犀利和咄咄相逼—— “……而且,想必十三爷也清楚,真正的倾城是知道那位九福晋喜欢谁的,她那样的人,即使明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不是自己,却还是一心帮着她,试问这样的倾城,又怎么可能会鼓动你去报复太子爷,就算是为了那位九福晋,她也绝对不会去伤害太子爷的……更何况,当年的那场大火是谁放的,倾城心知肚明,就算真的要报仇,她也应该去找那个凶手和他的帮凶,而那个人,绝不会是太子爷……所以,十三爷你醒醒吧,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倾城,她不过只是在利用你对付太子爷而已……” “……!!”她话音未落,十三阿哥原本僵住的神情又再度出现了明显变化。而还没等他开口继续追问,就听冒牌倾城那厢又一次突兀地出声抢白:“十三爷,不要听她胡说!我才是真正的倾城……” “哼——”闻言,陶沝这次也终于转过头去将矛头正式对准她,且恢复了之前的犀利语气:“姑姑先前不是一直说我不见棺材不掉泪吗?可在我看来,真正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应该是姑姑你吧——太子爷早就在万岁爷面前戳穿你一次了,你还不死心是吗?那要不要我现在再戳穿你一次——” 语毕,她立刻回头看向因为听到她最后这句话而倍感惊讶的十三阿哥,径自发问:“十三爷还是不信她是假的么?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她说着,用手一指冒牌倾城,眼睛却依旧看着十三阿哥,“你让她告诉你,那年万岁爷命你代为泰山封禅,你在泰山之巅曾跟她说过什么?” 此语一出,十三阿哥当场懵住了,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 陶沝眼带同情地斜了他一眼,没再等他的答案,直接转头冲坡顶的冒牌倾城追问:“如何?姑姑应该也听到我刚才问十三爷的问题了吧?既然你说自己才是真的倾城,既然你也说自己是真的喜欢十三爷,那没道理记不起那么重要的誓言吧?” “我……”因为没想到陶沝会突然提出这样刁钻的问题,冒牌倾城的脸色一下子有些泛白。 而陶沝这厢也不打算给她太多想理由的空隙,立刻接着自己的话往下步步紧逼: “姑姑不会是想说你失忆了,所以才记不起来了吧?呵——那我不妨给姑姑提个醒,十三阿哥当年可是把这句誓言刻在了那块有他名字的玉佩上送给了真正的倾城,而玉佩也一直被倾城小心翼翼地收在自己的房里,既然你说自己是真的倾城,应该没道理会记不起这句话吧?就算是真的失忆,你住在那间房里的时候,也是有机会能看到那块玉佩的,你只要把那块玉佩上的话说出来就行了,即便是大致的意思也可以,只要你说对了,我就自请说服太子爷答应你们的要求……” 冒牌倾城还没开口,十三阿哥那厢先傻了,眼光灼灼地瞪着陶沝:“你,你怎么会知晓当年……” 但陶沝却不理会他的问题,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坡顶的冒牌倾城,高声反问:“如何,姑姑有记起来么?” “我,我……自是记得的……”冒牌倾城这会儿的表情明显有些慌张,但由于陶沝开出的这个条件太过诱人,加上她也不希望自己的身份在十三阿哥面前曝光,因此还是继续硬着头皮答道:“十三爷那日许我的,是一个位置…… “你说什么?!”她此语一出,十三阿哥原本握在手里的那把战刀也应声落地,整个人就像是被晴天霹雳当场劈中了一般。 而见此情景,那位冒牌倾城的脸色也跟着当场刷白。 陶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回头看向十三阿哥,无声冷笑:“十三爷听到了吧?你现在还认为她是当年的那位倾城姑姑吗?” “……怎么会……她怎么会……你怎么会……”十三阿哥似乎还沉浸在前一秒的打击中,面色也瞬间变成了死灰色,且各种情绪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瘆人。 陶沝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复又转头迎向冒牌倾城,而后定格在对方脸上: “你方才是不是想回答,十三爷当日许给倾城的是嫡福晋之位,亦或是……更尊贵的位置?” 冒牌倾城那厢虽然已经意识到自己答错了问题,但嘴上仍在死撑:“是又怎样?” “可是很遗憾呢,十三爷当时许的并不是这些——”陶沝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然后清了清嗓子,语气极其庄重地出声—— “……愿以山川明誓,舍一切浮华,化为□□鸟,与你比翼翱翔……” 语毕,也不管冒牌倾城作何反应,便将视线重新移到十三阿哥脸上,表情淡然: “十三爷,你当时的原话应该就是这样的吧?”顿了顿,又补一句,“我记得你还说过,这句誓言,你这辈子只会对那位倾城姑姑说一次,说第二次的时候,就是她嫁给你的时候……” “你,你怎么会……”知道? 十三阿哥被她这句铿锵有力的誓言激得再度风云变色,连带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迷惘起来。“难道,你……” 陶沝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态度从容地迎视着对方此刻投来的探究目光,然后斩钉截铁地断了对方的所有想法: “我刚才说过了,当年那位倾城姑姑喜欢的是九福晋,这些话自然是当年那位倾城姑姑告诉九福晋的,十三爷觉得,九福晋又会把这话学给谁听呢?” 果然,在听到这句反问之后,十三阿哥眼中原有的一抹光彩也尽数黯淡下去。 望着这样的十三阿哥,陶沝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庆幸,因为她当年无意间在倾城房里看到那块玉佩时,多嘴问了倾城一句关于玉佩的由来,所以如今,她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成功说服十三阿哥相信自己。她还记得,倾城那时答话的语气虽然极淡然,但她还是感觉的出,十三阿哥送的这份礼物让她十分感动,只可惜倾城不喜欢男人,否则,十三阿哥也不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所以,十三爷,你还要相信这个徒有其表的女子就是倾城本人么?” 十三阿哥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前方的陶沝,但眼睛里面却没有任何焦距。 半晌,他仿佛回过神来,慢慢转过身去望向此刻站在坡顶正努力思考要如何挽回败局的冒牌倾城—— 这一次,他脸上的神情居然很平静,没有明显的被人欺骗后的愤怒,也没有太过明显的悲伤,甚至也没有太多责怪对方的意思。他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她,很艰难地一字一顿开了口: “你……到底是谁?” 他此语一出,冒牌倾城那厢先是愣了愣,继而便笑了起来,且越笑越大声,笑得极张狂,声音也格外刺耳—— “哈哈哈——十三爷,你居然问我是谁?我不就是你喜欢的倾城吗?怎么,被这个女人三说两说之后,你便开始怀疑起我了吗?我可是会很伤心的啊……” 然而十三阿哥这次却没再因为她的话而受到半分干扰,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将自己刚才的问题又平静重复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见此情景,冒牌倾城那厢也渐渐收起笑,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十三阿哥的脸庞。末了,她突然语出惊人道: “就算我不是当年的倾城姑姑,那又怎么样?我敢说,在这个世上,我这具身子是最像那位倾城姑姑的——十三爷,你不是最喜欢那位倾城姑姑的吗?你不是喜欢她的这张脸吗?不是苦于自己一直无法得到她吗?就算我之前的确利用了你,但只要你肯继续帮我,我自愿奉献自己的身子给你,这不是正好实现了你多年以来的愿望吗?于你,并没有任何损失啊……”顿一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语出诱惑地再添一句,“而且,只要十三爷你喜欢,我也可以配合你,把那位倾城姑姑装得极像的……你瞧,在今日之前,你不是从来都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劲吗?” 有时候,亲口承认一个事实远比被别人拆穿更具有杀伤力。 不得不说,冒牌倾城最后这番话算是彻底命中了十三阿哥的脉门。十三阿哥本能地向后倒退一步,抱头靠在了一边的树干上,死命地摇:“不,这不是我要的……我喜欢的是倾城,不是你……” “哼——真是个虚伪的男人!既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眼见对方变相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冒牌倾城的美眸中也立刻露出了一抹凶光。她立刻用手指着位于下方的陶沝和十三阿哥等人,冲站在自己两旁的侍卫发号施令—— “放箭,把他们全都给我杀了——尤其是当中那个妖言惑众的女人!” 她此语既出,大约只有小一半人仍僵滞在原地不动,但全都是站在距离斜坡较远的那几个垛口处的,而就近位置的这些士兵居然全都训练有素地听从了冒牌倾城的指挥,立刻领命搭弓放箭,完全不顾前方的五人中还有一位皇阿哥。 一阵密集的箭雨迅猛朝五人所在的位置凌空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兆佳氏几乎是本能地扑向了十三阿哥,背对着羽箭射来的方向努力将他整个儿抱在自己怀里,而那名叫墨尘的和善侍卫见状也立刻拔出自己随身的战刀,挥舞着帮他们两人挡箭,而陶沝这厢就没有这般幸运了,因为手脚俱被绑住的关系,坐在原地的她几乎无法动弹。好在那名叫墨坤的壮汉侍卫还算有点良心,拖着陶沝退到了其中一棵大树背后,并瞅空捡起了刚才被十三阿哥掉在地上的那把战刀。 虽然有斜坡上的树木作天然遮挡物,但因为此刻的箭势量多且狠疾,所以墨尘那边一人护着十三阿哥和兆佳氏两人明显有些吃不消,很快胳膊上就中了一箭,血流不止。 墨坤见状,回头看了坐在地上的陶沝一眼,想了想,一挥手中的战刀,直接砍断了绑在后者脚上的绳索,然后冲她丢下一句“你快跑吧!”,说完,便匆匆提起战刀跑去支援墨尘他们了。 陶沝被他这一举动弄得半是感动半是无语。他倒是把绑在她手上的绳索也一并砍断了再走啊…… 另一边,墨尘中箭流血的场面也让那位原本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十三阿哥瞬间回复了理智,他终于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了,下一秒,他将适才一直把他挡在身后的兆佳氏推开,直起身冲此刻仍旧站在坡顶、与其相距那十余米开外的冒牌倾城问话—— “倾……你,你竟然——”许是已经意识到对方不是真正的倾城,十三阿哥的这一称呼刚开了个头便直接掐断,但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只能拿眼瞪着她,顺带还往此刻站在她身边的那些侍卫脸上也快速扫了一眼,跟着,他似乎又发现一个令他意外的事实:“他们,他们又是谁?” 263.开辟鸿蒙,谁为情种?(上) 冒牌倾城这会儿好整以暇地站在那些弓箭手身后冲他冷笑,表情和语气都夹杂着满满的嘲讽: “十三爷,你该不会到现在还天真的以为,这些人全都是听命于你的吧?难道你都没发觉自己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么?他们全被我用计调走了呢……估计这会儿正在另一个地方等着我们前去汇合,只可惜,你大概是看不到了……” “你——”十三阿哥大概怎么也没料到这个冒牌倾城竟在背后给他下了这一步暗棋,当场就要爆怒,但还没等他出声,又一支羽箭从斜侧方的垛口直直地射向了十三阿哥,旁边的兆佳氏见状立刻扑过去推开了他,但她自己却没能躲开,只听“噗”的一声,她不幸肩膀中箭。 “漪澜——”十三阿哥显然没有想到兆佳氏竟有勇气以身为自己挡箭,一时间身心震动。 而陶沝这会儿也好不容易靠着身边的树干从地上站起来,乍见到此情景也是一惊,旋即便立刻转头将求援的目光投向坡下。而这一看不要紧,她讶异发现太子那厢不知何时竟已开始行动了—— 许是因为原本占据坡顶的人马突然自相残杀,所以那些待在坡下的人马也开始蠢蠢欲动,但因为从下往上属于劣势,加上斜坡上的树木过多,不适合羽箭对决和马匹快速行进,所以此时此刻,以太子爷为首的一小群士兵已经弃马改步行,化多为少,正分几路悄悄沿着斜坡向上行进。而冒牌倾城等人一边忙着射杀十三阿哥他们,一边又要对付留在坡顶的那些效忠十三阿哥的余众,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陶沝看在眼里,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太子他们的行踪,否则他们不但没法上来救人,反而还会令他们再次陷入被动境地。思及此,陶沝只得咬咬牙,靠着周遭一棵棵的树干为遮挡物,努力朝着十三阿哥他们所在的位置挪了过去。 十三阿哥这会儿正小心翼翼地把兆佳氏护在怀里,替她包扎伤口,而墨尘和墨坤两人正死死守在他的前方,那两人均已各自中箭,穿在身上的侍卫装也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见她靠近,十三阿哥下意识地冲她一皱眉:“你为何还不跑?” 陶沝朝他挤眼,又无声地朝坡下努了努嘴,压低嗓音道:“十三爷,这里太危险了,你先带着嫡福晋退到坡下去吧,太子爷会救我们的……” 十三阿哥闻言一愣,随即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瞧见此刻悄悄领兵往上行进的太子,他本能地一皱眉,正要说些什么,陶沝那厢已经瞧出了他的顾忌和犹豫,抢在他前头开了口: “十三爷放心,太子爷早就知晓这个倾城是假的,也知道你只是被她利用,他不会怪你的……还是先救人要紧,嫡福晋受了伤,撑不了多久的……” 许是因为被陶沝最后的这句话所触动,十三阿哥低头看了一眼肩膀处仍流血不止的兆佳氏,终于朝陶沝点了点头,接着,又冲前方墨尘、墨坤两名侍卫沉声发话:“走,我们退到坡下去!” 那两名侍卫闻声不约而同地互看一眼,然后转身朝十三阿哥齐齐点头,五人开始不留痕迹地朝坡下慢慢后退。待后退十余米左右,冒牌倾城终于觉察到不对劲,立刻指挥大量弓箭手调转进攻目标,齐齐朝十三阿哥这边招呼过来—— 箭势愈发猛烈。 负责掩护的墨尘墨坤两名侍卫也几乎拼到了极限,全身已然血迹斑斑。 就在这时,那名叫墨尘的侍卫腿部中箭,当场摔倒在地,一旁的墨坤见状就要去扶他,没留神另一支利箭直接从他的侧边掠过,直冲着前方的十三阿哥而去。 “十三爷小心!”墨坤反应过来立刻朝前方大叫,但可惜,十三阿哥这会儿正一心扶着受伤的兆佳氏慢慢往下走,对于背后的危险全然没有提防,倒是旁边的陶沝先一步瞧见了,立刻冲上前去,想要推开他们两人,但因为双手仍被绳子绑着的关系,她一咬牙,干脆用自己的身子直接撞开了他们,而这样一来,她整个人也彻底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倒在地,并因此滑下斜坡数米,之后被长在路中的两棵树给挡住。 “给我杀了她!”耳边远远传来冒牌倾城的叫嚣。跟着,又有羽箭从后方破空而来,听声音,目标似乎直指她所在的方向。 陶沝努力想要爬起来,但因为双手仍被缚在背后根本没法使力,所以只能咬牙闭上眼等死。 蓦地—— 只听得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小心!”,一个熟悉的清朗的嗓音响起,似乎近在咫尺。 紧跟着远处又接连响起数声“太子爷!”,听口气就知道对方这会儿一定满脸惊惶失措。 再下一秒,背后传来羽箭刺入身体的“噗噗”声,连着两箭,相差几乎不到零点一秒 但陶沝却完全没有感觉到痛。 有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龙涎香的香气猛然窜入鼻尖。 陶沝慢慢睁开眼,正对上那双熟悉的犹如琥珀一般的丹眸。 丹眸的主人这会儿就挡在她身前,背对着坡顶的方向,低眉冲她浅笑: “沝沝,别怕,我来了……” “……保,保成……”陶沝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猛然间视线掠过对方的肩头,发现其右侧肩胛处赫然插着一支羽箭,且血流如注。陶沝的心顿时狠狠一抖,但还没等她消化掉这个事实,紧接着下一秒,她又再度惊愕发现,就在那只羽箭的下方,也就是对方的胸口处,居然也直直地插着另一支羽箭,且箭头刺入极深。 虽然太子身上也穿着作战用的盔甲——就是那种将金属甲片密嵌在布料中的绵甲,但因为射程近,箭势猛,所以盔甲的抵御能力终究还是有限,尤其是射中他胸口的那支,有一大半箭头都已深深没入。 陶沝当场懵住了。整个脑子一片空白。 眼泪几乎是无意识地,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眶里纷纷滚落。 “别哭——”太子强忍着痛,拔出自己的随身匕首,替陶沝割断了绑在她手上的绳索,并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没事的……” “……”陶沝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扑朔着不停往下掉,任是谁,想必都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中了两支箭的人会真的没事。 但太子的脸上却依然维持着柔柔的浅笑,且伸手抚上她的脸庞,轻轻摩挲: “我答应过要护你周全……当年我没能信守这个承诺,这一次,再不会了……” 他话音未落,停在陶沝脸颊处的那只手掌已极速下滑,整个身子也就势倒进了陶沝怀里。 陶沝猛地一僵,大脑也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就这样本能地用双手抱住那位太子殿下,将对方紧紧地搂进自己怀里,发狠地用力抱着,就像是在抱着一件对自己而言最最重要也最最珍惜的宝贝,生怕他会从自己怀里溜走或是被别人抢走似的。 眼泪仍在不停地无声漫溢,陶沝很想放声大哭,可是嘴巴张开,里面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心就好似在被什么东西残忍啃食,却不是被一口咬掉或吞下的痛,而是那种一点一点被细细啃噬的痛,一点一点地缺失,一点一点的锥心刺骨。 然而从坡顶处发出的凶猛箭势并没有因此停下。 紧接着,又有羽箭朝陶沝这边射来,但陶沝却已没了躲闪的念头,她整个人就呆坐在原地,只紧紧抱着那位已然昏迷的太子殿下,然后反身背对着箭来的方向,将其护在自己心口—— 如果他真的死了,那她也不想活了,既然他为她挡了两箭,那她也为他挡回来吧…… 虽然这样想着,但箭却并没有如陶沝预期中的那样射中自己,就听“叮”的一声脆响,羽箭在半途就被什么东西给挡了下来—— 一个身影不知从什么地方迅速窜了出来,用手里的盾牌将那支羽箭成功挡下。 陶沝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替她挡箭的居然是她绝对没有想到的一个人,尹美男,就是那个跟在朝鲜世子身边贴身保护的侍卫。 此时此刻,他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握着战刀,死死地将陶沝和太子两人护在自己身后。 望着他的背影,陶沝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们两个好像才见过三次面,但这已是他第二次救她了,前一次是在湖心亭边,他恰到好处地出现,阻止了九九对她下狠手,而这一次,他竟然又…… 还来不及细想,另一个熟悉的人影也顶着头盔盾牌匆匆跑上前来—— “小桃子,你没事吧?” 这次来的人,是米佳慧。 她一上来就被眼前的这幕场景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连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起来:“太……太子爷居然中了箭……两箭……” 见她出现,陶沝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她立刻眼泪汪汪地望着米佳慧,水眸里沁着满满期盼,而后者也立刻会意,蹲下身替她怀中的太子搭脉:“尚有脉搏,但流血过多,得赶紧找个地方止血拔箭才行!”她说完,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写有金疮药字眼的小药瓶,将里面的粉末拼命往太子的伤口上倒,边倒还边抬头安慰陶沝:“小桃子你别怕,这箭上没毒,只要先止住血,太子爷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又有一大堆士兵相继从斜坡下方冲了上来,将他们几人牢牢护住。 裹着一身黄缎铜钉铜叶甲的四阿哥也紧随其后赶到,在发现陶沝和她怀里中箭的太子时,他的眉心突然狠狠一拧,看向陶沝的目光也明显多了几分深意。 “你没事吧?”他这样问她,语气也带着一丝琢磨不清的意味。 陶沝抬起头看向他,目光却涣散得几乎没有焦距,声音也飘忽地就像是游离在外太空: “当年,倾城就是这样死的……” 她此语一出,四阿哥的脸色立时一变,而旁边的尹美男和米佳慧两人也因为这句话,目光各自变得有些闪烁。 不过好在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被躲在前方不远处的十三阿哥和兆佳氏给吸引了过去,于是四阿哥又立马指挥一小队士兵冲上前去护住了他们。 因为有墨尘墨坤两名侍卫拼死守护,十三阿哥被救下来的时候,身上的盔甲尽管被利箭划开了多处口子,但并没有流太多血,反倒是墨尘墨坤两名侍卫各自中了数箭,几乎成了血人,还有兆佳氏,肩头被血染红了一大片,脸色也是惨白。 十三阿哥一见到四阿哥便立刻上前抓住了他的袖管,死命地猛摇:“四哥,漪澜受了伤,快替她止血,还有我的那两名侍卫,求你帮忙救他们……” 四阿哥没想到他会表现得这般激动,当即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位尹美男已在一旁出声提议: “四爷,这几位都受了重伤,得赶紧找个地方好好救治才行,还是先把他们送下去再说吧!” “对对对!”米佳慧也在一旁及时帮腔,“太子爷身上的箭伤,恐怕也拖不得……” 四阿哥听罢也赞成这两人的意见,当即指挥大家撤下斜坡。 但有一个问题很快来了,当有人要从陶沝怀里将太子的身子接过来的时候,陶沝却死死抱紧太子死活不肯松手,四阿哥见状看了她一眼,大概也瞧出她此刻的神志根本不在状态,当下皱了皱眉,却终究没有动用任何强硬手段,只吩咐自己的几名亲兵将陶沝和太子两人一起抬了下去。 而这个时候,整个战局也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基本呈现出了一面倒的趋势。 因为没了被要挟的筹码,加上太子中箭,所以坡下所有的士兵都异常奋勇地冲上了斜坡,且不顾箭势凶猛,节节逼近坡顶。而原本占据坡顶的那群兵马也因为适才小面积的自相残杀而遭受一定损伤,加上羽箭等战备物资一直没有后援补充,所以杀伤力也在大幅度下降。 就这样,坡顶的人马越来越多,冒牌倾城一方的,十三阿哥一方的,还有太子和四阿哥这一方的,几方人马全都混杂在一起,整个陷入了一团混战。 护在冒牌倾城身边的侍卫也越来越少。 许是瞧出战局即将落败,有人护着她沿垛口往另一边退去,就在这时,一枝利箭突然从坡下射出,直指站在垛口处的冒牌倾城,因为坡顶的那些垛口都是人工搭的黄土墙垛,所以并不严实,在混战中已被撞得七零八落。 精铁制的尖利箭头快狠准地越过垛口的缺口,横贯她的颈部,后者当场从坡顶直接翻落下来,待落地时已然毙命,且摔得七窍流血、血肉模糊。 那支箭是十四阿哥射的。他也是跟着四阿哥等人一起来的。 而山坡上的那些侍卫眼见冒牌倾城已死,也不知是不是出于群龙无首的心理,纷纷放弃了抵抗,丢下了手中的弓箭和战刀。 不大一会儿,康熙皇帝也带着一队人马出现在了坡下。而这时,整个战局已基本接近尾声。 康熙皇帝一来就发现陶沝身边围了一群人,跟着,他一眼就瞧见了此刻正被陶沝紧紧搂在怀里的太子,以及插在太子背后的那两支羽箭。 康熙皇帝顿时一惊,当即箭步冲上前来,大声质问陶沝: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陶沝没出声,或者说,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听到。因为她此刻的意识依旧处在游离状态。 她的目光幽幽地定格在远处的那具冒牌倾城的尸体上,原本清丽的五官这会儿已然变得有些扭曲,似是对自己落得这样的结局感到难以置信。 陶沝并不同情她,但刚才在冒牌倾城滚落斜坡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突然有些许破碎的、却又异常熟悉的画面一闪而过—— 当年,似乎就在这里,就是这个小山坡…… 因为那时候的她被烧得意识模糊,加上那位朴湛侍卫又是带着她一路快速骑马飞过,所以她根本记不清那个山坡顶上的情景,她只记得那个小山坡的坡顶没有修筑的垛口,斜坡上也没有树,坡下的草丛也没有现在这么高…… 但她却记得这个位置,这幕场景,这种感觉…… 就是这里,倾城当年就是从这个山坡上滚下来,落在了这里…… 那时候,倾城就是在这里跟她表白的…… 那幕场景,她永远不会忘…… 没错,就是这里…… 就在这里…… 这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山坡,她之前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的小山坡…… 当年的她,没能守护好倾城,眼睁睁地看着她为自己挡箭,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自己眼前…… 没想到时隔四年,又在同一个地点上演了近乎同样的戏码…… 只是这一次,为她挡箭的人变成了太子…… 难道……天意如此?! 难道上天注定,喜欢她的人,她喜欢的人,都要以这样的方式和她永别么?! 这样想着,陶沝也下意识地更加用力抱紧了怀中的太子,无声流泪。 而见她半天不答话,康熙皇帝那厢恼怒地就想抬脚踢她,但因为太子此刻正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缘故,又只得强行忍住,转过脸,将矛头对准旁边的四阿哥:“胤禛,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四阿哥低头看了一眼陶沝,又瞅瞅不远处的十三阿哥,答得明显有些犹豫: “回皇阿玛,儿臣赶到的时候,太子已经中了箭,这个奴才正将他护在怀里,另外,十三弟和十三弟妹两人也在旁边,也都受了伤……至于,这之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臣实在不知情……” “废物,都是废物——”康熙皇帝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一时间更加恼怒异常。他环顾四周,似是想要找个靠谱的人来为他解释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却一眼瞥见了躺在远处山坡下的冒牌倾城的尸体,他当即又是一惊,面色也霎时变得更加阴沉起来—— “你们谁来告诉朕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264.开辟鸿蒙,谁为情种?(下) 听到这话,一直跪坐在旁边不远地上的十三阿哥突然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就像是突然被人惊醒了一样。紧接着,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正处于震怒中的康熙皇帝,又顺势打量了一会儿跪在后者身旁地上,正抱着太子流泪不止的陶沝,然后又回过头来瞅了瞅靠坐在自己身边,肩膀处仍在流血不止却又努力抓着他的手的兆佳氏,以及躺在不远处,此刻也不知是死是活的那两名血人侍卫。 蓦地—— 他的面色一凝,就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猛然站起身来,绕过拼命想要拦住他的兆佳氏,然后上前几步,结结实实地跪倒在那位康熙皇帝跟前: “回皇阿玛,二哥方才是替儿臣挡的箭——” 顿一下,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具跌落在不远处、俨然死不瞑目的冒牌倾城的尸体,明显滞了滞,跟着便朝站在正当中的康熙皇帝重重磕头不止: “儿臣罪该万死,被歹人利用,以致连累二哥受伤……儿臣恳请皇阿玛重重责罚!” “没错,就是你这个不肖逆子造的孽!” 兴许是因为这会儿见到太子受伤昏迷,再加上十三阿哥当众承认了自己的罪状,康熙皇帝原本压抑在胸口的那股怒气也一下子攀到了顶峰。就见他大步上前,当众狠狠一脚踢在了十三阿哥胸口,直接将后者踹倒在地,跟着又迅速拔出站在自己身侧那名侍卫的佩剑,气急败坏地朝十三阿哥刺去—— “既然你主动要求责罚,那朕就成全了——”你! 最后这个“你”字尚未出声,他就已经被一旁的四阿哥强行抱住了双腿:“皇阿玛饶命!” “胤禛,你给朕让开!”虽然行动遭到了四阿哥的阻拦,但很明显,康熙皇帝心中对十三阿哥的怒气并未因此消退,反而越烧越猛。 但四阿哥也是个执着的人,直接徒手握住了康熙皇帝手上的剑刃,痛声恳求道:“恳请皇阿玛饶十三弟一命吧!” 见此情景,原本站在陶沝近旁的十四阿哥看向四阿哥的眼神也瞬间便变得格外复杂起来,但他微微滞了一会儿,也跟着挡在十三阿哥跟前朝康熙皇帝跪地求情: “皇阿玛息怒,十三哥想来也只是一时糊涂,他如今应该已经迷途知返了,若不然,太子刚才也不会舍身替他挡箭……” 他这个解释倒是能和十三阿哥刚才的说法勉强圆上。 康熙皇帝听罢若有所思地看了十四阿哥一眼,又瞥了一眼四阿哥那双已然沾满鲜血的手,脸上的怒火终于消退了五分,然后,他伸手一指跪在自己面前的十三阿哥,冲身后的那些侍卫发号施令: “把他给朕先关到大牢里去,待朕之后慢慢审他——”说罢,又顺势瞟了一眼此刻跌坐在不远处的兆佳氏,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恨屋及乌的心理,又继续指着兆佳氏冲那些侍卫吩咐道:“……把她也关进去!” 见状,四阿哥那厢还想求情:“皇阿玛,十三弟妹已经受了伤,是否先传太医来给她——” 但可惜话未完,就已惹来了康熙皇帝的一记冷哼:“你再说一句,朕就把你也一并关进去陪他们!” 四阿哥见状滞了滞,强忍着没再继续开口求情,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侍卫将十三阿哥和兆佳氏两人一齐押走。 待他们离开,康熙皇帝这才重新将视线转向陶沝这边,而陶沝的双眼却依旧空洞无神。 康熙皇帝见状拧了拧眉,继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再度朝身后的那些侍卫放声喊话: “太医呢,还不赶紧滚过来替太子疗伤?” 话音未落,已有一个黑色身影以风一样的速度迅速跑远了,跟着没多大一会儿,穿着一身太医补服的孙之鼎便被一个穿着黑色盔甲的高大侍卫强拖着一路往这里跑来。 等好容易跑到了康熙皇帝跟前,孙之鼎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但康熙皇帝却没给他把气喘匀的空间,冲他劈头就是一句—— “快去瞧瞧朕的太子怎么样了!!” “……嗻……”孙之鼎一边喘气一边迈步,想要从陶沝手里将太子接过来,无奈陶沝那厢又再度开启了“防盗”模式——双手将太子紧紧搂在怀里,死活不肯松手。 眼见康熙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黑,一旁的米佳慧赶紧上前帮忙掰她的手,可惜怎么也掰不动: “小桃子,听话,太子爷要尽快疗伤才行,你赶紧放手啊——” 她苦口婆心地哄了半天,可陶沝却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米佳慧咬咬牙,又改去摇她的肩膀:“小桃子,你给我清醒点,你就算不相信别人,也要相信我的医术啊!” 她这次摇得有些用力,但陶沝除了被她来回晃了好几次之外,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终于,站在旁边的十四阿哥有些看不下去了,或者说,自他看见陶沝是抱着太子被人从斜坡上抬下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已经十分不爽了。 所以,他抢在康熙皇帝再次动用侍卫之前上前一步,拨开了米佳慧,直接扬手狠狠甩了陶沝一记巴掌。 这一巴掌打的极响,陶沝白皙的半边脸颊上立刻出现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而他的这一举动也让周遭的那些人全都吓了一跳—— “十四爷!” “十四弟!” 几声惊呼过后,陶沝这次终于松了手,原本涣散的目光也有了一丝丝的焦距。 旁边的孙之鼎等人见状,立刻瞅准机会将太子从她怀里接了过去,并抬到一旁的空地上仔细诊断。 而十四阿哥这厢也进一步上前抓住了陶沝的肩膀,手上的力道很大,但问话的语气却是难得的柔和: “现在终于清醒了吗?” 陶沝闻声抬头,看着面前的十四阿哥,似是在对他的问题做出反应。 但实际上,因为她的眼泪一直在流,眼前也始终一片水汽迷蒙,所以就根本辨识不清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她只是维持着抬头的姿势,无意识地出声喃喃,声音轻得好似梦呓—— “当年,就是在这里……” “你说什么?”此语既出,十四阿哥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即皱了皱眉,而旁边的米佳慧和四阿哥两人也同样是一头雾水。反倒是站在陶沝另一侧的尹美男听到这话,眼神不自觉地微微一动,跟着便面带担忧地往康熙皇帝那边斜了一眼。 好在那位康熙皇帝的心思这会儿都集中在太子身上,并无暇顾及陶沝这边。 很快,就在这边四人纠结着陶沝究竟有没有恢复清醒时,那边的孙之鼎已经得出了结论—— “回万岁爷,太子爷身上的箭头一个在肩胛骨附近,另一个偏离心口两寸,均已嵌入骨肉,失血过多,奴才需要一个干净的地方尽快为太子爷拔箭!” 闻言,康熙皇帝也立即跟着出声:“你们赶紧把太子抬到那边的帐幄去!” 说罢,就有一群人迅速架起太子离开了。 康熙皇帝离开时还有意无意地往陶沝这边瞟了一眼,但陶沝却是意外地没有动,就这样呆呆地僵滞在原地,仿佛整个身心都已经被人抽离,完全没了知觉一样。 十四阿哥见状又再度咬牙冲陶沝扬起了手,但可惜这次在半空里就被旁边的四阿哥和尹美男两人先一步拦下了—— 那两人对看一眼,最终还是由四阿哥开了口: “十四弟,已经够了,这件事,要靠她自己想开才行……” 十四阿哥的视线在四阿哥那双染血的手上定定停留了一会儿,终于放下手,转而拿袖管替陶沝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方才重新换了一种凝重的语气冲她发问: “告诉爷,当年九哥府邸失火后,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没有回音。只有陶沝的一双水眸空洞无神地望着他。 十四阿哥见状再度皱了皱眉,又耐着性子换了一种问法,包括问话的语气也改成了哄小孩子的那种:“我猜,九哥府邸失火时,是有人将你救了出来,所以你当时才没被烧死,对不对?” “……”仍旧没有回音。 十四阿哥倒也不气馁,继续往下问:“是谁救了你?”顿一下,又自问自答般地补一句,“我猜是倾城,对不对?” “……” “然后呢,她带你去了哪里呢?” “……” “你刚才说当年就在这里,是指你当年也来过这里,对不对?然后呢,你和倾城怎么样了,又去了哪儿?” “……就在这里,倾城死了……” 就在十四阿哥不死心地一个接一个的提出问题,冲陶沝连续追问时,陶沝那厢突然幽幽地开了口,但并非是在回答他,反而更像是无意识地自言自语。 听到这话,十四阿哥忍不住又皱眉问了一句:“她死了?那你呢?” “……”陶沝又沉默了。 严格说起来,其实她自己也死了,因为她现在的身子,和当年的身子,早已不是同一具了…… 可是,关于那具身子的记忆,她却偏偏还记得,偏偏怎么也忘不掉…… “……她为我挡了一箭,流了好多血,还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却还拼命让我快点逃走……他们想杀的只是我,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只要放弃救我就好了……” 明明就是她最想守护的人,可为什么到头来,却都是他们替她挡下了致命的危险—— 小姨是这样,倾城是这样,现在,就连太子也步上了他们的后尘…… “……我不要这样,我宁可受伤的人是我,宁可当初死掉的人是我……这样太痛苦了,我承受不来的……” 一而再,再而三,她真的承受不了如此深切的悲痛—— 她宁愿不要活着,宁愿跟他们一起死…… 死了就可以忘记一切,她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喉间有一股腥甜的味道溢出,顺着嘴角缓缓滴落。 “小桃子,你吐血了?!” 就在其余三人都被陶沝这一刻喃喃自语的内容感到无比震撼时,米佳慧第一个注意到从陶沝嘴角溢出的血迹,当即惊呼一声,挤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替她诊脉。而她这一搭脉的动作也让陶沝后知后觉注意到了自己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条十字架项链—— 那一刹那,她原本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眸里顿时燃起了一道亮光—— 对了,项链…… 师兄的那位小徒弟说过,这条十字架项链是在有缘人的手上…… 而太子也说过,项链是师兄给他的…… 既然师兄认为他是她的有缘人,那么师兄他,是不是也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师兄…… 你把项链给他,就是为了救他吧?一定是这样的,对不对? 心里这样问着,陶沝突然间甩开了米佳慧的手,然后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在身旁那些人惊愕的目光中,分开众人朝着太子被抬走的方向飞速跑去。 她几乎是连跌带撞地冲进了太子被抬进去的那间帐幄。 孙之鼎手里这会儿正拿着一柄铁钳,似是准备给太子拔箭,旁边的盘子里还放着一把剪刀,另外还有半只箭尾。应该是刚刚剪断的。 看到陶沝这会儿闯进来,站在床边的那位康熙皇帝立刻冲她怒目相向:“你进来做什么?” 说完,就准备指挥侍卫将她撵出去。 但陶沝却是不管不顾地径直跑到床边,一把握住了太子的左手腕,然后将原本戴在自己手腕上的那条十字架项链迅速套在了他的手腕上,并当着周遭众人的面,虔诚地落吻在那枚十字架项坠上—— “万能的主啊,请你保佑我的天使!” 师兄,求你救救他吧…… 见此情景,帐幄里的众人当场齐刷刷怔住,大概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以及做出这种不伦不类的举动。 康熙皇帝的双眸中也随之划过一抹异色。但他并没有立即开口点破,而是拧眉继续盯着陶沝的一举一动。 然而陶沝这一次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旁边的孙之鼎忍不住开口问她“老臣能拔箭了吗?”,也没有出现她预期中的那道白光。 有的,就只是那条银项链本身闪烁出的细碎流光。 原本晶亮的眸子又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师兄,难道连你也不肯帮忙救他吗? 你也希望他死掉吗? 可如果他真的死了,整个历史进程不就改了吗?而且那样一来,她再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或者,这就是促成她重新返回现代的一个契机? 不,她不要这样,她不要带着遗憾回去,她和他之间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很多事没有做,她不愿就这样和他分开,而且,就算她现在回去了,她还是忘不了他的,而且每天还要沉浸在失去他、再也见不到他的痛苦中…… 这样的痛苦,她已经经历了两次,再也承受不了第三次了…… 如果真的要死的话,那就让她陪他一起死吧…… 这样,至少黄泉路上两人还能在一起做个伴…… 这样一想,陶沝立刻抢过孙之鼎适才放在一旁用来剪箭矢的那柄剪刀,然后咬了咬牙,直接在自己的左手腕上狠狠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暗红色的血当即涌出了来,无声流淌,瞬间漫过两人的手腕,将两人的衣袖都染红了一片。 那条银色的十字架项链也因此染上了血,原本流转的银白碎光也在一霎那间变得格外诡异起来。 周遭众人大概都没想到她会这样自残,集体傻眼。就连康熙皇帝那厢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而陶沝则面无表情地望向众人,神色异常平静,目光也透着少有的执着和坚毅—— “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们拔箭吧——” 语毕,她又重新将视线转向床上昏迷的太子,这一次,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如水柔和,温柔得就好似正在跟对方说着这世上最亲密的情话: “你也要准备好,因为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命已经连在一起了……” 她很慢很慢地说着,用自己最清晰的咬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起誓—— “你生,我生; 你死,我死……” 265.劫后犹幸此身存 陶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她只记得孙之鼎为太子取出箭镞的时候,她的眼前一片鲜红,然后就莫名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在她旁边坐着,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对方: “……保成……” 下一秒,那个身影转过头来,却是冲她嘻嘻一笑:“抱歉啊,我可不是你的那位太子爷!” 这个声音是陶沝熟悉的人,米佳慧。 “是你?”待看清对方的模样,陶沝试图坐起身,但刚一动就各种头晕目眩,逼得她只能重新躺下。“我的头好晕……” “废话,流了这么多血不晕才怪呢!”米佳慧想也不想地开口反驳回去,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满满关心却也不容忽视。“小桃子你这次真的是吓死我了,你不知道,我一进来就看到你晕倒在床上,手腕上还拉了一道口子,鲜血流了满床,大家都傻在原地,我当时还以为你是要为太子爷殉情呢——” “你胡说什么呢……”虽然闭着眼睛,但听到这句话时,陶沝还是本能地出声反驳,但紧接着,她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再次睁开眼睛:“他呢?没事吧?” 虽然她并没有指名道姓,但米佳慧显然知晓她问的是那位太子殿下,随口答道: “你放心,他没事,那两只箭镞都已经被取出来了,而且箭上也没有涂毒,只是和你一样失血过多,所以到现在也一直都没醒……” 陶沝听到这话再度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我想去看看他……” “喂喂,你乱动什么?不要命啦?”米佳慧见状赶紧上前阻止,随后又伸手往后边一指:“喏——他人不是就躺在那边嘛,你急什么?放心,他好着呢,再怎么说,他也是万岁爷亲封的太子,受了伤还不可劲用最好的药给他医治啊……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米佳慧最后这话的语气莫名有点奇怪,就像是在意有所指,但陶沝并没有听出来。她的心思全都集中在那位太子殿下的安危上,听到对方没事,她稍稍安了心,待下一秒,她突然又意识到一个被她打漏掉的问题:“咦?我怎么会……” 米佳慧这次还不等她说完便已猜到了她想问什么,先一步接过话茬答道: “噢——万岁爷今次特别开恩,允你和太子爷待在一个帐幄里养伤,我估摸着应该是你之前流的那一床血把他给刺激到了……” 话说到这里,她明显顿了顿,有意无意地补充一句:“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没看到十四爷当时那个脸色啊,我觉得小桃子你下回遇到十四爷的时候可得小心点,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又顿了顿,“还有四爷,他当时的脸色似乎也不怎么好看,你最好当心……” 陶沝这次没有接话,只静静地躺着,睫毛无声地一眨一眨。 她先前或许是真的急疯了,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往下跳,十四阿哥那边还好说,但四阿哥这边如果不想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她今次的割脉一举,恐怕她和太子之间的那段往事就彻底瞒不下去了,一旦被四阿哥得知她当年就和太子有染,那她之前的许诺在前者看来,或许就是一个天大的骗局,即便那个许诺终会成真,但也要等到四年之后才会得到应证,而在这之前,她恐怕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见她沉默,米佳慧又在一旁出声念叨:“幸好你和太子爷这次全都有惊无险,否则我就郁闷了……你不知道,之前你让我去求四爷帮忙,四爷起初是拒绝的,若非十四爷帮着求情,恐怕他一点都不想掺和进来……” “十四爷?”陶沝怎么也没想到十四阿哥竟是今次促成四阿哥改变主意救人的关键,回想起十四阿哥那日在听到兆佳氏去找四阿哥求援时的表现,他那时分明也是不想插手其中的,但为何后来会临时改了主意?难道是因为她说的那句,十三爷自小和他一起长大,对他也是不错,所以他不应该见死不救? 不,这明显不符合十四阿哥以往的行事作风! 倘若他真的有心搭救十三阿哥,兆佳氏又怎会独身跑去十三阿哥的大营,还要佯装成伙房小厮?而且如果她没记错,在她被冒牌倾城抓到十三阿哥的大营时,兆佳氏已经在里面待了好几天了,也就是说,在米佳慧返回南苑之前,兆佳氏应该就已经去了十三阿哥的大营,而且从兆佳氏那日的态度来看,一定是四阿哥拒绝了她之前的请求,她才会出此下策,十四阿哥心里应该也清楚这一点……难道是因为他和兆佳氏之间达成了一致?一个去十三阿哥的大营潜伏,一个留下来劝说四阿哥?! 陶沝越想越觉得这当中蹊跷重重,忍不住从头开始梳理整个事件的关系:“我问你,你那日回来的时候,十四爷就一直待在四爷身边么?” 米佳慧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下,旋即摇头否认:“不,我并没有在四爷院里见过十四爷……” 陶沝有些愕然:“那……你怎么说是十四爷帮忙劝说四爷的?” “唔,其实整件事情的具体过程是这样的——”许是这会儿也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前后矛盾,米佳慧立刻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详细陈述了一遍,“我那日照你说的从桃花苑回到南苑劝四爷出兵救十三爷,结果劝了整整一天,四爷并没有答应,到了第二天晚上,我得到消息说桃花苑出了事,我担心你会有危险,而当时太子爷早已不在南苑,所以我就求四爷先去桃花苑救你,四爷这次犹豫了没多久就答应了,可没想到的是,等我们到了桃花苑之后,却发现你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等一下!”陶沝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插话,“你是怎么知道桃花苑出事的?” “我那个小跟班籽藤你应该还记得吧?”面对某人的突然提问,米佳慧那厢倒是答得不慌不忙,“我回来之前就一直担心会有人趁我不在对你们下药,特意把他留在桃花苑里待命,你也知道,籽藤他跟着我有好几年了,我平常也有教他一些医术,只要不是很复杂的迷药,他几乎都能解,所以他后来回来跟我说桃花苑出了事,我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带兵去攻打你们了,没想到他却告诉我,并没有外人前来,只是桃花苑内部出了问题——先是库房着火,然后马匹和井水先后被人下药,有大半士兵都被药迷倒了……” 米佳慧说到这里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往陶沝脸上多看了两眼,像是在说“你瞧瞧我不在,你们就出了这么多状况,当初我果然不该听你的话离开的!”。 陶沝自知理亏,赶紧跳过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追问:“然后呢?他是什么时候跑回去告诉你这件事的?” “唔——我记得是我回来之后的第二天晚上,更确切的说,是第三天的凌晨——”米佳慧这次沉吟了一会儿方才作答,像是在确认最准确的时间。“我当时已经睡下了,所以并没有仔细看时间,只记得他回来时外面还没天亮,等他把事情跟我交代完,我就直接去求了四爷,等从四爷屋里出来,外面就已擦亮了,前后应该不超过两个时辰……” “那……他当时可有提到我或尚善公公的行踪?”米佳慧说的这个时间点的确有些模糊,陶沝很想确认籽藤究竟是在她被绑之前跑回南苑来的还是在那之后。 “这个嘛——”大概是瞧出陶沝对自己此番回答的细节部分并不满意,米佳慧单手摩挲着下巴继续回忆,“我记得他跟我说,他当时发现桃花苑中有个人非常不对劲,所以就想去找那位尚善公公告密,但找了半天,那位尚善公公却并不在房里,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所以他就想去找小桃子你商量,结果发现你的院子已经被人封了,说是任何人都不准进去……他越发觉得不对劲,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就只能溜回来找我了……” “可是——”陶沝直觉这个理由有点不太靠谱,本能地反问:“桃花苑中有那么多侍卫,他当时怎么溜得出来?” 米佳慧却是答得一脸坦然:“他说当时的守门侍卫比起前几日少了一大半,据说是被统领派出去找干净水源去了,加上中了迷药的侍卫也不少,所以他就偷了一件侍卫服,乔装跟着其他人一起溜了出来……” “那交通工具呢?”尽管这个解释听起来没有任何漏洞,但陶沝心里还是莫名有些疙瘩。“他总不是靠着两条腿跑回来的吧?” 米佳慧这次也被她问得有些狐疑不定:“你是说马?我记得他当时跟我说,马是在距离桃花苑后门不远的地方捡到的——”说完,也不等陶沝插话,自己就先笑着给出一句评语:“呵——这个理由如今听起来确实不太靠谱!” 陶沝被她最后这话逗得既好气又好笑,还没等开口,就听米佳慧那厢又自顾自地接下去道:“不过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他当时骑回来的那匹马的确有些奇怪——”她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了陶沝一眼,“我觉得吧,与其说那匹马是他捡的,倒不如说是有人刻意放在那儿,正好被他‘借’走了……” “此话怎讲?” “因为那匹马我曾在桃花苑里见过,就是负责守卫的那个统领的坐骑……” “你说什么?桃花苑的守卫统领?”陶沝被她这句话里的关键词激得脑袋一轰,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都涌到了头顶。难道她是指曹辛? “对,就是那个守卫统领,我记得他好像姓曹,曹操的曹……”米佳慧显然没有瞧出陶沝此刻神色间流露出的异样,还在唠唠叨叨地继续—— “籽藤之前就跟我提过,他说那位曹统领的表现一直很奇怪,经常一个人大半夜还在后院里溜达,还不让人陪着,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而且我走之前不是给你们留下了一些药材吗?籽藤说,那些马匹和士兵中的迷药,他其实都能解,而且他得到消息后之还特意将汤药煎好了拿去交给那位曹统领,谁想到那位统领当面答谢得好好的,但籽藤前脚才离开,他后脚就指使身边的侍卫把那锅汤药给洒到屋外去了……这些可都是籽藤亲眼瞧见的,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才想去找你和尚善公公商量,结果找了半天也没寻到你,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找了个机会偷溜回来告诉我的……” 不会真的是他吧?! 陶沝被米佳慧这话说得心中掀起层层巨浪,一想到这个曹辛很有可能就是太子身边的内鬼,她就觉得自己太阳穴附近的神经在突突地跳,她被人打晕前的那幕画面也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她昏迷前的确听到过一个略耳熟的声音,但那个声音是不是曹辛,她却并不确定,那个时候,曹辛的确是最有条件对她下手的,可如果真的是他,那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根据尚善的说法,他当年将她成功从水底救走之后就一直深得太子重用,一路升到统领之位。按理说,他应该没有理由背叛太子啊……总不至于说,他也和十三阿哥一样,喜欢那个冒牌倾城吧?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米佳慧那厢又冒出一句惊人之语:“其实,我觉得十四爷有点怪怪的……”顿一下,又补一句,“……还有四爷也是一样!” 咦?陶沝本能地一怔,继而反问:“为何这样说?” “因为——”米佳慧的表情看上去莫名有些凝重,连带语气也是一样,“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之前没有在南苑见过十四爷,而是和四爷赶到桃花苑时才遇到十四爷的,十四爷说他得到消息,知道你被太子爷送去了桃花苑,所以才赶过去瞧瞧,谁料等到了那里之后却听说你已经被十三爷派人抓走了,可能是要拿你威胁太子爷,然后他就劝说四爷一起去帮忙阻止十三爷,四爷也觉得情况不对,就直接带兵来找十三爷了,结果我们到的时候正好瞧见太子爷和十三爷都被困在斜坡上,再之后的事情,你应该也都看到了……”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更加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等一下,十四爷是怎么知道我在桃花苑里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按理,他应该是不可能知道的才对……”米佳慧这会儿看上去也是一脸若有所思,“太子爷把你送去桃花苑一事,就只有他和万岁爷身边的几个亲信知道而已,除非万岁爷那边故意放水,将消息泄露出去,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不过,也不能排除是他们两人身边的亲信无心说漏嘴了……” 陶沝点头,她其实也觉得问题很可能出在所谓的亲信身上,倒不一定是被这些亲信出卖,而是很有可能“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她想了想,追问一句:“对了,八阿哥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米佳慧大概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八阿哥,当即滞了滞,而后歪着脑袋努力回想:“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动……至少,现阶段还没露过面……” “这样啊……”陶沝听罢若有所思,她记得冒牌倾城曾对十三阿哥解释过她是如何成功将人从桃花苑里绑出去的,她说当时是借助了十三阿哥的名号,因为十三阿哥曾对桃花苑中的某个守卫有恩,但这个理由在陶沝看来纯属瞎扯,帮她的人一定是幕后黑手安排的,而且那个墨坤也曾提过亲眼瞧见冒牌倾城与一个可疑黑衣人有过接触,可见其背后一定是有人在指挥她做事,只是—— 她原本一直怀疑这位幕后黑手就是八阿哥,但直到现在,后者都没有在人前露过脸,也没有什么异动,这好像不符合八阿哥以往的行事作风——难道他真的对自己的安排如此有信心,认为冒牌倾城一定会成功,或是即便她失败了也不会牵连到自己?! 蓦地—— 陶沝的脑海里突兀闪过先前在小山坡下,那个冒牌倾城被十四阿哥一箭射死并摔落的画面,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猛然炸开了一般,变得空白一片,连带整个身子都变得僵硬无比。有一个极其疯狂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莫名滋生——该不会,十四阿哥就是八阿哥安排过来“观局补漏”的吧? 难怪她从刚才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如果说十四阿哥出现在桃花苑的目的是为了把她从太子爷身边抢走,这勉强能说的过去,但,十四阿哥出现的这个时机未免也太巧合了,而且他劝四爷去阻止十三爷一事也有点奇怪,倒不是说他对十三阿哥没有兄弟情义,而是那日在南苑听到兆佳氏苦劝四爷出手相助,他给出的态度明显就是不想参合其中…… 他当时劝说四阿哥前来帮忙,究竟是出自单纯的兄弟情义,还是另有其他目的,比如,帮那位八阿哥来“善后”的? 真的不是她想怀疑对方,而是当时的战局,冒牌倾城那方明显已经落败,十四阿哥根本没有必要急于杀她,至少,换作她是康熙皇帝或太子,肯定会想要活捉她,然后问出她背后真正的主谋,可现在,明显已经死无对证了…… 如果说这就是八阿哥安排的“后招”,那他如今的确可以稳若泰山地待在南苑按兵不动,因为对他而言,只要冒牌倾城一死,他就没有任何威胁了。 莫名的,陶沝有点同情那个冒牌倾城了,虽然她骗了十三阿哥,但她自己似乎也被八阿哥骗了,这样的死法,恐怕也不会在她自己的意料之内吧? 正想得出神,米佳慧那厢似是记起了什么,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 “对了,小桃子,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我先前回南苑,只求了四爷帮忙,至于你提到的那位朝鲜世子,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和太子爷达成了一致,全力支持太子爷,还特地安排那位尹大人过来帮太子爷的忙……” 266.鸳鸯枕上诉衷肠(上) 尹大人?! 不知为何,听对方提起那位尹美男,陶沝的眼前又再度浮现出先前在那座小山坡上的那幕情景—— 当时,那支羽箭朝她射来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那位尹美男却及时出现,替她和太子挡下了致命的一箭,那个时候,他的背影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她以前也曾在哪里见过他一样。 “他没受伤吧?” 陶沝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问了一句,而后对上米佳慧一脸的疑惑,又耐心补充解释道,“我是指那位尹大人——” “噢——你问他啊?”米佳慧反应过来,答得有些漫不经心,“他只是手臂上划破了点皮,几乎没怎么流血,反正跟你之前那样是没法比的,不过——” 话到这里,她忽然停了停,脸上的表情也瞬间转为疑惑,连带看向陶沝的目光也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怎么了?”陶沝直觉对方是有什么问题想问自己。 而米佳慧也果然紧随其后出了声:“我说小桃子,你们两个认识吗?之前他冲上去救你们的时候,那可是跑得比谁都快,我还从没见过有这般奋不顾身跑去救别人的人……虽说救太子爷的确是大功一件,但我总觉得他当时是冲着你去的……” 陶沝听罢本能地一震:“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自然是女人的直觉!”某太医顶着一张英俊帅气的男人脸,答得十分理所当然。 “……”陶沝见状抽搐了一下嘴角,硬生生把那句“你现在算女人吗?”给重新压回了肚子里,然后换了种语气接话道: “其实,我也从之前就一直觉得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总觉得自己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他似的……而且,他好像对我的事情亦不陌生,他那日甚至还帮忙从九九手里救下我,如果说只是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应该没必要做到如此吧?” 闻言,米佳慧挑眉睨了她一眼,“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吧?” 呃……陶沝的脸上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尴尬,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帐幄的门帘却先一步被人从外面掀开了,有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是小厮籽藤: “刘太医,绛桃姑姑该喝药了!” 话虽这样说,但他此刻的手里并没有捧着任何药碗。而且说完这话他就自顾自地重新走出去,甚至没有在帐幄内多作停留。 这让陶沝看得莫名有些疑惑,不过坐在旁边的米佳慧似乎已经见怪不怪,而且还帮着后者向陶沝解释:“是我怕自己忘了时辰,所以才让他定点进来提醒我的——”她说着,瞟了一眼仍旧没有反应过来的陶沝,伸手一指安置在帐幄角落里的那只小药炉: “毕竟是给你喝的药,还是由我自己来煎比较放心一些……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可不想头身分家……” “……又要喝药啊?”眼见米佳慧一边说一边起身去药炉前倒药,陶沝这边立马露出一脸极度排斥的表情,企图逃过这个喝中药的环节。“一定要喝吗?反正我现在身体也没有哪里不舒服,而且,他现在又看不到……” 她话里的这个“他”显然是指那位尚未苏醒的太子。 然而米佳慧这次却是难得冲她摆出了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语气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如果你不想一年之内就去阎王爷那儿喝茶的话,最好乖乖给我喝下去!” 陶沝闻言猛抽了一下嘴角,下意识地反驳道:“哪有这么严重?” “小桃子,我可不是在吓你,之前在桃花苑的时候没敢跟你说实话,就是怕你被吓着——”谁想,米佳慧似乎并没有半分要跟她开玩笑的意思,脸上的凝重只增不减,“那位孙院使可是再三强调,你的脉象古怪异常,尤其这次还大量失血,更是加重了身体内部损耗,如果你再不好好喝药,恐怕连今年年底都撑不过去了……”停了停,又连恐带吓地再补一句,“他还说,就算是用药石调理,最多也只能维系三四年……” 她此语一出,陶沝的眉心不自然地抖了抖,直觉对方这话十分荒谬,但对方这会儿看向她的眼神却又让她莫名觉得对方并没有说谎,至少,对某人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 “脉象如此,我没必要骗你,你若不信,可以任找一个懂医的来给你诊脉,相信都会是一样的结果,不然你以为太子爷之前为何一定要强逼你喝药?……你不知道,孙院使之前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太子爷可是差点拿刀砍了他呢……” 米佳慧煞有其事地说着,然后点到为止地收了声,重新走到陶沝跟前,将手中那只盛满黑糊糊中药的药碗递到她手里,半哄半劝道:“所以,倘若你还想再多活点时日好陪在他身边的话,还是快点主动喝了吧,喝完我扶你去太子爷床边坐一会儿,我想,他醒来以后第一个想见的人一定是小桃子你……” 因为对方最后这句话,陶沝内心纵然再怎么排斥,却还是依言喝完了一整碗汤药,然后被米佳慧扶到了太子床边。 由于背部中箭的关系,太子这会儿正静静侧卧在床上,似乎仍处在昏迷之中,但呼吸却是平和的,双眸紧闭,暂时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原本穿在他身上的那身罩甲已经被脱掉了,中箭受伤的部位也被细细清理过了,包上了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 米佳慧扶着陶沝在床沿坐下,见她一直眼泪汪汪地盯着床上某人,忍不住在一旁出言安慰道:“你放心,太子爷已经没事了,他的伤口不算太深,马上就会重新好起来的……” 陶沝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带着些许恳求:“我想单独跟他待一会儿……” 米佳慧见状滞了滞,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冲她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先去外面帮你守着,等到时间再进来提醒你喝药……” 她说完便转身退出去了,偌大的帐篷里只剩下陶沝和仍处在昏迷中的太子两人。 望着此刻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明显失血过多的某位太子殿下,陶沝的脑海里也不断回放他之前义无反顾跑来替她挡箭的那幕情景,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泛疼。 她本能地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太子的一只手,虽然对方身上这会儿有盖着锦被,但掌心的温度却是反常的凉,和平常很不一样。 她慢慢地将对方冰凉的掌心贴住自己的脸颊,可以感觉到他的脉搏是跳动着的,虽显微弱,但一下接着一下,异常清晰。 陶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话未出口,眼泪却已先一步溢出了眼眶—— “保成……你千万不能有事,她已经不在了,我现在就只有你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语气带着一丝明显的伤痛: “你看,我就说你留我在身边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早知道会把你害成现在这样,当初,我就不该选择回来的,原本想着,反正我不求身份,不求地位,只求能守在你身边,能每天看到你,只要我乖乖听话,应该也不会给你带来多大麻烦……但现在,我却后悔了,是不是当初选择不回到你身边,反而对你更好……”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一双泪眼已然失去了焦距,神色间也带着三分自责七分懊悔: “为了留在你身边,我撒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谎,一旦被拆穿的话,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吧,但只要能守着你,即便是饮鸩止渴也无所谓,我也心甘情愿……只是,如果我留在你身边,只会给你带来灾难和麻烦的话,我是不是,还是应该早点离开比较好?” 泪水无声漫延,带着微微的热度,淌过脸颊,打落在杏黄色的织锦被褥上—— “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很笨,根本就帮不了你什么忙,哪怕我其实知晓很多事情,却也没法为你做什么,因为每次我只要想帮忙,结果都只会弄巧成拙,不仅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而且到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可是,即使如此,就算明知道留在你身边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却还是想和自己赌一次,还是期冀能和你一直在一起……你曾说,有些事,你不去做一次,是不会甘心的,我想,我大概也是一样的—— 因为此刻没有旁人打扰的缘故,陶沝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没了太多顾忌,只是声音变得愈发哀婉,如泣如诉—— “当初,在看到那座桃花苑里你为我种的那些桃树时,我就这样告诉自己,最后纵容自己一次,即使真的不能相守到老,至少也要给自己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再离开,这样,即使以后不能陪在你身边,我也可以守着这些攒下来的回忆慢慢品味,即使只剩自己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寂寞…… 如果可以,我想跟你一起开开心心地守一次岁,在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和你一起许愿……之前的大年夜,我们两人是在冷战中度过的,我不希望那成为我的遗憾; 如果可以,还想跟你一起过情人节,上元节,还有七夕……如果有可能,最好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在一起,和其他情侣一样逛逛街市,去月老庙祈愿…… 我还想跟你去天都峰挂同心锁,传说将开锁的钥匙系上红丝带,抛向悬崖深渊,就能锁住彼此一生一世的爱恋; 还想和你去叹息桥看日落,听说坐着Gondola从桥下经过,相爱的人就能永远在一起; 还想和你去看伊莎贝拉蝶,传说能看到它的人,就会有奇迹发生在他们身上,你许下的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 呵——你瞧,明明所谓的初衷是想在分开之后能留有关于你的回忆,但所求的却都是和你在一起,我果然还是太贪心了,对不对……” 话到这里,她已然泣不成声,只剩眼泪还在扑簌扑簌地掉落。 不知过了多久,某人那只被她紧握住的手掌突然动了动,转而轻轻反握住了她,一个熟悉的嗓音也紧随其后地幽幽出了声: “我也是一样的……” 闻言,陶沝猛地一怔,下意识地低下头,发现某位原本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这会儿已经睁开了他那双好看的琥珀丹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醒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收住了眼泪。 他的嘴角也因为她的错愕而微微上倾,带着一抹暖暖的笑意:“本来我的确是还想再多睡一会儿的,可有人一直在我耳旁哭个不停,所以我就不得不醒来了……” 陶沝脸上莫名一红,正想问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就听到某人又径自接下去道: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的,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离开我的……” 或许是因为受伤比较严重的关系,他此刻说话的音量不高,明显有些虚弱,听起来就像是在叹气。 陶沝愣了愣,原本已经收住的眼泪又再度有了汹涌的趋势—— “……可是我留在你身边,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啊……你瞧,我现在就已经害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将来还指不定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噩运呢……”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歉疚,令某位太子殿下的眉心也随之微微一拧。下一秒,他便更加用力地反握住她的手,既像是在抚慰,又像是在宣告他的所有权—— “即便你这样说,我也不会再放你走的……”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神色看上去极其温和,但话里行间却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坚持。 “除非,我死……” 267.鸳鸯枕上诉衷肠(下) “……” 陶沝被对方这最后四个字说得狠狠一震,下意识地就想反驳,但嘴唇动了动,却又把话重新咽了回去。 而某人也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是握住她手的那股力道明显加重了许多—— “我曾经选错过一次,差点和你天人两隔,如今,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因为那样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每天就活得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趣……所以,以后再不会有什么自大的三年五年之约,也不会有什么为难的抉择,哪怕是要舍弃那个位置也可以,我都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离开我了……没了那个位置,我顶多只是失了权势,但没了你,我好像连心都没有了——” 他一字一顿地清晰咬着每个字的音,嗓音略微有些低沉,但那双琥珀般的丹眸却是难得的晶亮无比: “……当年,我以为你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那时候我就想,这大概就是上天在惩罚我吧,惩罚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我当初选了那个位置而放弃了你……这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就连我每天见过哪些人,做过什么事,也从没在我的脑海里留下过任何印象,我甚至感觉不到我的心还是在跳的,直到——那个人出现,把那条十字架项链给了我,还告诉我说等项链上的十字架发光时,你就会再回来的……” 他一面说,一面慢慢将此刻紧握陶沝的那只手下移至自己的心口处—— “……从那天起,我觉得这里好像又重新开始跳了,可是,依旧还是很冷……我将那条项链缠在我的手腕上,就是为了在第一时间看到它有否发光,从醒来到入睡,连梦里都在虔诚祈祷,祈祷项链快点发光,祈祷你能早日出现在我面前……” 话到这里,他突然牵了牵唇角,带着一抹失而复得的笑意: “所幸,上天还是眷顾我的——你果然又重新出现了,还回到了我身边,我之前的那些祈祷总算没有白费……” 对上眼前这双蓄满了温柔宠溺的琥珀丹眸,陶沝只觉得自己脸上莫名一热,心也跟着砰砰直跳,恍惚间,竟有种被对方捧在心尖上的错觉—— “我……真的有那么好吗?”下意识的,一个从很早以前就一直想问对方的问题就这样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带着些许怀疑和不安。虽然她一直都知道他很喜欢自己,但他为什么喜欢她,或者,又能像这样喜欢她多久,她的心里却始终没有明确的答案—— “我明明什么忙都帮不上,就只会给你添乱而已……” 他听罢微微一怔,但只一秒,紧跟着,刚才噙在嘴角的那抹笑容开始慢慢扩大,带着几分打趣—— “的确没有那么好,也的确是一无是处,可是,就是舍不得放手……” “……”所以说,其实他留她在身边,只是所谓的占有欲在作怪吗? 陶沝眨眨眼睛,嘴上虽然没接话,但从神色间流露出的那抹小失望却是显而易见。 此刻躺在床上的某人自然是看出了她的这点情绪变化,嘴角随之微微一弯,跟着松开了适才一直握着陶沝的那只手,慢慢坐起身,然后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嗓音温柔: “你要问我你哪里好,我真的说不出,可是,我知道我离不开你,也同样不想你离开我,因为只要看到你,这里——”他停了停,复又将手指向自己的心口,“……就会变得很暖,而在你回来之前,这里一直都很冷很冷,冷了整整三年,没有人能把它焐热……只要想到你,嘴角也会不由自主地上翘,可若换作其他人,我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哪怕只是静静待在一旁不说话,那种感觉都很舒服,仿佛如沐春风一般,其他一切事物也因此变得不再重要了……”顿一下,又像是强调般地重复一句,“太子之位也好,皇帝之位也罢,真的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是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因为我再也不想过那种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日子了……” 这一连串的表白之语虽然称不上华丽,但却令陶沝的双颊一瞬间变得滚烫,就连心跳也当场震如擂鼓—— 她怎么会忘了呢?这家伙最擅长的表白方式就是先抑后扬:前一句先将你狠狠打到深渊的最底层,后一句又将你捧到最高的云端,让你的心就好似坐了一趟惊险刺激的云霄飞车。 “……难怪,人家都说宁愿相信这个世上有鬼,也坚决不能相信男人那张嘴,因为再平凡无奇的文字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都会变成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嘴唇轻轻动了动,陶沝带点赌气地从嘴里挤出一句,但即使如此,却也掩饰不了她这一刻越来越红的脸颊。 而那位太子殿下也依旧眸光晶亮地注视着她,带着一抹令人沉醉的深情: “只要你陪在我身边,这样的情话,我可以每天都说给你听……” 闻言,陶沝的脸颊也变得愈发绯红滚烫——是不是每个男人说起情话来都会让女人怦然心动的? “可是俗语有云,物以稀为贵,情话听多了也是会免疫的,而且我一点都不喜欢千篇一律的情话,你确定你每天都可以说得不重复吗?” “只要你想听,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 虽然一直对所谓的情话不太感冒,但遇上某人这种级别的高手,陶沝觉得自己就只有丢盔弃甲的份—— “虽然我一直陪在你身边,但我现在却有点怀疑,你是不是也被什么人换了里子,还是你原本就是这样无赖的?” 他听到这话怔了怔,随即丹眸一眯,再度从嘴角漾出了一抹宠溺的笑: “确切的说,应该是遇到你之后,我才变得如此无赖的……”停了停,伸手轻轻抚上陶沝的左侧脸颊,“至少,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对他人如此无赖过……” 陶沝直接别过脸,态度坚定地表示自己不背这个黑锅: “胡说!明明是你自己本性无赖,却硬要赖到我身上,我才不信呢……” “呵——”太子被她这样的表情逗得再度大笑起来,但这一笑,却似乎扯到了他的伤口,他脸上原有的笑容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陶沝注意到了,立马紧张地凑上前去仔细查看:“怎么了,你扯到伤口了吗?你忍忍,我这就去叫佳慧进来给你瞧瞧……” 但还没等她起身去喊人,太子却抢先一步唤住了她—— “不必了,没什么大碍的,我暂时还不想有旁人进来……” 他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显然是想和陶沝继续单独相处,但陶沝这厢却是关心则乱,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 “真的不要紧吗?万一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她一脸心疼地盯着他身上的伤处,语气满是担忧,末了,她猛地站起身,自说自话地就要往外走,“不行,我还是去叫佳慧来瞧瞧才放心……” “不用——”太子见状赶紧眼明手快地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谁知这一下正好扣在了陶沝之前割脉的伤口处,于是乎,还没等太子话音落下,陶沝这厢便已“嘶”的一下、先行倒抽凉气出声。 “你怎么了?”太子显然没想到自己此刻扣住陶沝手腕的这一无心之举会令后者表现得如此痛苦,一时颇有些错愕,待反应过来,他方才后知后觉地将探究的视线移到陶沝那只被缠了厚厚绷带的手腕上,跟着,又立刻化为满满惊讶—— “你这里怎么会受伤的?之前我替你割断双手绑绳的时候,你这里好像并没有什么伤口,难道是我昏过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陶沝没想到他会记得那么清楚,当即反射性地将那只受伤的手腕藏进了袖子里,然后才抬头冲对方强笑解释: “噢——我这里其实只是不小心擦破了点皮,并不严重的,只是佳慧她喜欢瞎担心,所以才会把我包得这般严实……” “是这样吗?”听到这话,太子的眸光不自觉地动了动,勉强算是相信了她给出的这个理由。紧接着,他一脸疼惜地盯着她那只受伤的手腕,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下次,不可再如此鲁莽了……” 陶沝怔了半天,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之前在小山坡上故意拿话激怒十三阿哥一事—— “我,也不是故意的……”她本能地为自己出声辩解了一句,但底气略微有些不足。 若非当时情势所迫,她自然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故意说出那样的话来激怒十三阿哥,可是,要让那位深陷冒牌倾城迷魂阵的十三阿哥幡然醒悟,她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方法——戳破那个冒牌倾城的赝品身份。只要十三阿哥明白对方是假的,那么所谓的“冲冠一怒为红颜”自然也就彻底失了意义…… 太子闻声看了她一眼,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而是语气幽幽地顺势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问题上—— “你……先前对十三弟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关于倾城的那些事——” 停了停,见陶沝没有立即答话,又干脆抢在她开口前自己给出了一个答案,“那些都是真的,对吧?”顿了顿,“包括,她喜欢你?” 虽然最后这句话,太子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他此刻看向陶沝的眼神和表情却都异常笃定,就像是已经认定了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陶沝见状一滞,好半天都没有出声接茬。 而太子也定定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就像是在等她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双方默默僵持了一会儿,陶沝这厢首先缴械投降,沉默地朝太子点了点头,而后者的眼神也立刻随之一凛,一抹精光乍现其中—— “其实,我很希望你告诉我,那些都是假的……” 陶沝眨眨眼睛:“……这是为何?!” 他被这话问得僵了僵,干脆又再度陷入沉默,良久方又重新开了口,嗓音低哑、冷澈,隐隐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伤痛—— “因为她过去为你做的那些事,我比不上,倘若她如今还在,你说不定会被她抢走的……”顿一下,“你原本也更喜欢她多一些……”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愕然讶异,连带看向前者的目光也多了一分讶异之色——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难道说,是因为她先前在小山坡上表现得太过明显了?! 那时候,她当着众人的面,哭得的确有些情难自禁。因为想起了倾城从前对她的好,为她所做的种种,以及他最后替她挡的那一箭……其实她心里始终都对倾城存有愧疚,并不单单只是因为倾城对她好而她却不自知,而是即使知道倾城喜欢她,她也没法给对方回应…… 她的确很喜欢倾城,也对他极其信任,但这并不是爱情,而是亲情——就像倾城把十三阿哥当成最好的兄弟,她其实也是一样的,她一直都把倾城当作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因为彼此相依为命,所以才会想着不惜一切代价来守护对方…… 不过,不可否认,如果倾城当年并没有死,如果她们当时活着逃了出去,那她或许也会因为那一箭而选择和倾城在一起吧,但现在—— 她眼神幽幽地看了一眼某人身上那两处被扎着厚厚绷带的伤口,想起他先前为她挡箭时的情景,轻轻叹了口气,她其实很想说,以前或许会,但现在已经不会了,只是话到嘴边,又莫名噤了声,最后勉强给出一句称不上是安慰的安慰: “他已经不在了……” 可惜某人似乎误会了她这句话的意思,眸光瞬间一黯,原本看上去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也因此变得更加惨白—— “你是在怪我吗?怪我当年没能保护好你们?”顿一下,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添上一句,“还有之前,我没有答应十三弟和那个冒牌倾城的要求,差点又一次让你陷入了险境……” 听到他这句话,陶沝这厢先是一愣,而后便立即把原本还想要安慰对方的那些说辞全都咽回了肚子里,换上一种温婉带笑的语气—— “太子爷怎么会这么想?你当时选择不答应他们是对的,如果你真的答应了,那我反而会鄙视你的——” 她这句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某位本来已经陷入低潮的太子殿下一霎那又重新恢复了所谓的生机,后者丹眸圆睁,神情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地冲她反问—— “你真是这样想的?”顿一下,用强调的语气再重复确认一遍,“不是讽刺么?” 陶沝闻言浅笑,嘴角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你放心,我可没有太子爷你想象得那么无知,也没你想象得那般不明事理——因为这一次,不是什么太子之位,也不是单单关乎你个人的利益,你是把我和国家大义摆在了一个天平上——纵然我所读的书没有你多,也太不懂得朝纲政事,但有一个道理我却是明白的——个人利益是永远比不上国家大义的,任何时候,国家大义都是最重要的,而那些违背国家大义来满足个人利益的人,是永远不可能成事的……” 话到这里,她明显加重了几分语气—— “所以,无论他们当时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你都不能有丝毫妥协,一定要选择国家大义,就算我真的死了,我也知道你是为了这整个国家的大义,为了你身上背负的责任才不得不牺牲掉我的,这样的你,我是绝对不会怨的……” 此语既出,太子那双犹如琥珀般的丹眸中顿时有熠熠的精光一闪而过,旋即又化为满满的温柔和深情。 陶沝这厢也目光盈盈地凝视着他,语气依旧沉静: “……而且,你当时有犹豫过,证明你对我有这样的心,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不要你为我做到那一步——如果为了一己儿女情长挑起战事,牺牲掉整个国家和百姓的利益,那是绝对不可取的,我就算是咬舌自尽也不会同意你答应他们的要求的,因为太子爷你那个时候一旦答应,就会立刻失掉所有军心,而且也不见得就能换回我……就算那些士兵肯死忠于你,可你行的毕竟是谋反之举,上天都不会助你成事的……一旦交战,你的下场必输无疑,可能到时候我会死得更惨,而且,你的妻妾、孩子,还有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跟你一起背负谋反的骂名,那你就和十三爷没什么两样了……” “……”太子没有接话,但从他听完这席话的神情来看,似乎是有些欣慰的,但隐隐的,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的内疚和自责。 陶沝察觉到了这一点,想了想,又犹豫地轻声补上了一句: “虽然,我曾经也的确很希望我心爱的男人能为我‘冲冠一怒’、舍弃一切,但现在的我却已经不会这样要求了——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你有你背负的责任和使命,我不会强迫你放弃这一切来证明你对我的心,我只求在不违背这一切的情况下,请你不要轻易地舍弃我……” 话到最后,她的语气听起来也莫名显得伤感,太子一怔,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我不会舍弃你的!不论什么情况……” 虽然明知道对方一定会给出这样的回答,但真正听到这句回答从太子口中亲口说出来,陶沝还是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且带着一分小小的心满意足—— “……我知道,所以,先前太子爷只身跑来为我挡箭的时候,我真的很感动,也很开心……是真的开心,因为你既没有违背你的责任,也同样没有放弃我……所以,太子爷这次的表现我很满意哦,如果满分是一百分的话,我至少可以给你打九十九分的,还有一分,是怕你太骄傲……”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论是表情还是语气,全都是带着笑的,但等了许久,却一直没能等来对方的回应,因为对面太子的脸上始终没有出现什么表情波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僵硬。 陶沝愣了愣,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下一秒,却赫然发现对方的耳根处竟然诡异地开始泛红。 “……” “……” “……你的耳朵好像红了?” “胡说!”陶沝此语一出,某人立刻矢口否认,并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挡住自己的耳朵,谁想却因为动作过猛扯到了伤口,这回轮到他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不要紧吧?” “嗯,这次伤口好像真的裂开了……咳,你现在可以去叫太医进来了……” 268.又到长空过雁时(上) 由于太子此番身受箭伤暂时不能移动的缘故,康熙皇帝下令在原地驻扎三日,过后才率众返回南苑行宫,跟着又在南苑停留了约摸十日左右,方才重新返回皇宫。 在南苑期间,康熙皇帝雷厉风行地亲自主审了参与此次谋反事件的几个主要人员,但结果却是不尽人意—— 因为主谋之一的冒牌倾城已经被十四阿哥用箭射死,而十三阿哥则因为之前遭受的打击过大,似乎连神智都变得有些不清醒了,要么不说话,一开口就是认错,虽然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叫墨尘的侍卫帮着将整个经过完整地详述了一遍,但因为那位冒牌倾城的意外身亡,他这番说辞的可信度也大打折扣,毕竟整件事情已经变得死无对证,就算他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死人身上,恐怕也无人知晓,除了十三阿哥本人和那个幕后黑手,估计谁都无法判断他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而墨尘的话中虽然也有提及可疑的黑衣人,但毕竟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指证,冒牌倾城一死,她背后的这条线索也跟着断了,那个所谓的幕后黑手,又重新消失在了迷雾里,不过即使冒牌倾城不死,她的指证也不见得有多可靠。 正因为这一点,所以整个事件审到最后,也再度变得不了了之,因为就算心里再怎么怀疑某个对象,但若没有直接有利的证据指证,你也终究奈对方无何。 因此,除了太子之外,所有涉及此案的相关人员都变相地成了被这位康熙皇帝无处发泄的怒火所殃及的池鱼—— 十三阿哥和十三嫡福晋两人被关押了整整三天,康熙皇帝甚至下令连太医都不许去给他们瞧伤,导致兆佳氏伤口差点恶化,好在太子醒来后竭力替两人求情,所以在返回南苑行宫之后,兆佳氏就被康熙皇帝直接安排送回了京城的府邸养伤,十三阿哥也在被他问完话后的隔天傍晚,同样被遣送回府。康熙皇帝下令让两人暂时不准出府,虽然名义上是让两人留在府中好好休养,但实质却跟软禁差不多。 而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也在审查结束后双双被康熙皇帝勒令回京,一个月不准出府。 前者的罪名是擅自调动兵力,而后者的罪名则是自作主张地误杀了重要证人。 到此为止,整个谋反事件算是彻底告了一段落,可以说,这次事件中没有任何赢家,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应该就是那个目前尚未浮出水面的幕后黑手,因为冒牌倾城的死让他逃过了一劫,但换个角度,如果他今次布局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复立太子,那他显然也并没能如愿。 因为康熙皇帝并没有因为此次谋反事件而打消要复立太子的念头,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应该是更坚定了想要复立太子的想法,只是因为太子受伤的缘故,复立大典延迟一个月举行,并改由三阿哥和五阿哥两人负责准备大典相关事宜。 鉴于太子受伤的消息在众人回宫之前就已经先一步传回了皇宫,因此,在太子回宫的当天,包括太子妃在内的一众妻妾都赶在第一时间跑来寝殿探视,不过太子一律不见,并放话说让她们几个没事就在自己房里好好待着,不要随便出来乱走。 虽然陶沝这一次并没有与那些女眷直接对上,但也莫名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好在她自己也算是个病号,所以也干脆赖在太子的寝殿里足不出户,每日除了自己喝药,就是伺候太子喝药。 就这样过了大约半个多月,也算是彼此相安无事。 这日,孙之鼎来给太子的伤口更换绷带,贾应选和尚善等人都跟在一旁帮忙。 陶沝自觉有心无力,便自告奋勇地去膳房给太子拿药。 谁想,她才端着药碗从膳房出来,还没等走到寝殿门前,就意外地瞧见前方不远处的树丛里蹲着两个人影。 陶沝起初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有什么人躲在那里欲图不轨,本能地朝那里走近几步,结果却发现那两个蹲在地上的人影似乎只是在观察一只躺在树丛里的小鸟。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身上的衣料却十分考究,应该是位小阿哥,只是因为此刻背对着陶沝的缘故,看不清对方的脸,而旁边那个一身太监装扮的人影看上去也明显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很快,那名小太监也发现了陶沝的存在。 不过那名小太监显然是认识她的,见陶沝站在原地打量他们,便赶紧凑到那名小阿哥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下一秒,小阿哥回过头,陶沝看到了一张同样令她感到熟悉的脸,是弘晋。 尽管距离上回见到他,已经过去了快五年,但对方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不过弘晋这会儿看见陶沝的神情显然并不怎么友好,眼见她手里此刻端着一碗汤药,他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抓起树丛里的那只鸟,起身朝她大步冲了过来,然后摊开手,把躺在他掌心里的那只小鸟径直伸到陶沝眼前,并冲她大声质问道: “是不是你把我的小黄弄死的?” 陶沝对他这种完全不入流的讹人手段表示非常无语,直觉不想去理会他,但紧接着又突然反应过来—— 小黄?难不成就是当年的那只黄雀?这孩子居然一直都养着它么? 许是见她不吭声,弘晋又气势汹汹地冲陶沝继续责问:“一定是你弄死了我的小黄,然后把它扔在那边的树丛里的,对不对?” 陶沝一愣,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对方握在手里的那只鸟—— 的确是一只黄雀,此刻已经整个缩成了一团,脚是蜷的,但眼睛却是睁开的,嘴里还衔着一颗亮闪闪的玉石珠子,约有黄豆大小。它的腹部和其中一侧的翅膀上粘了一些泥点,但很少,而另一侧的翅膀上则全是烂泥,可见他死的时候应该是侧躺在那边的树丛里的。 见她仍旧不出声,弘晋那厢的语气也变得愈发蛮横,且一把扯住了陶沝的袖管,用力摇: “你赔我小黄,它昨晚就不见了,我找了它很久,没想到竟是被你这个坏女人害死了……” 他这一摇也变相让陶沝端在手里的那碗汤药洒出许多,陶沝见状滞了滞,莫名有些动气,毕竟这碗给太子喝的汤药可是花了米佳慧他们不少时间熬的—— “它的确是死了很久了……”她尽量保持的平静的语气陈述,“首先它看起来全身尚算完好,可见生前并没有遭受过什么虐待,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否则它的羽毛形状一定会有哪里显得凌乱,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保持完整;其次,从它只有一侧的羽毛上粘了好多干泥巴来看,这些应该是死后才粘上去的,否则它绝不会在活着的时候以一个侧躺的姿势倒在树丛里一动不动,任由翅膀粘上泥的……奴婢记得昨晚曾下过两个时辰的小雨,可见它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因为如果那时候它还活着,即便飞不动,沾了泥巴的部位也应该是腹部多一些,而在那场小雨前后,奴婢一直待在太子爷身边,并没有出过门,可见奴婢并不是害死它的凶手……” “你胡说!” 万万没想到,陶沝这一分析现场证据证明自己无罪的做法并没有使得那位弘晋阿哥心服口服,反而让后者更加恼羞成怒地直接伸手打翻了捧在她手里的那只药碗,药碗应声落地,“哗啦”碎成一片,也顺带溅了一地汤药。 见此情景,陶沝狠狠皱了皱眉。她现在可以确定对方的确是故意来找她麻烦的,但她却有点闹不清他此番刻意针对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难道她有哪里得罪他了吗? 眼见药碗落地,弘晋的脸上快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之色,但很快就被他强装镇定地掩饰过去了,并一脸理所当然地用手指着陶沝恶人先告状: “你这个宫女是怎么做事的,竟然胆敢打翻阿玛的用药,难道不想活了吗?” 兴许是他这会儿的嗓门过大,也或许是他刻意提高了音量,没一会儿,太子所在的寝殿里便传来了脚步声,紧跟着,殿门被打开,一身太监装扮的贾应选从里面走了出来—— “外面出了什么事?” 见是他,弘晋这厢一下子没了声响,显然对这个跟在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还是有些心存畏惧的。 陶沝看了他一眼,福身规规矩矩地冲贾应选回话:“回公公,是奴婢不小心打翻了药碗,还差点泼到了弘晋阿哥的身上……” 贾应选闻言愣了愣,像是直到现在才发现站在陶沝身边的弘晋一样,紧走几步上前给他行礼: “奴才给弘晋阿哥请安!” 弘晋看了贾应选一眼,又看看陶沝,还是没吭声。 陶沝见状怔了怔,终是没忍心,便帮着在一旁打圆场: “奴婢该死!弘晋阿哥是被吓到了吧?刚才都是奴婢不小心,弘晋阿哥可有烫伤?太医这会儿就在里面给太子爷瞧伤,要不要让他过来给弘晋阿哥瞧瞧?” “不必了!”许是听出陶沝这句话里已经给自己铺好了台阶,弘晋这次倒是没再意气用事,当即顺着她的话应声道,跟着,又朝贾应选一摆手:“你起来吧!” 贾应选直起身,意味深长地盯着地上那只被打烂的药碗碎片看了一会儿,又抬头在陶沝和弘晋的脸上来回转了一圈,末了,语气淡淡地朝陶沝发话:“既如此,你赶紧再去膳房端一碗药过来,太子爷喝药的时辰可耽误不得!” “是!奴婢这就去!”陶沝态度恭敬地低头应声,也不再去看面前那两人脸上的表情,直接转身离去。 回到膳房,米佳慧和跟在她身边的那名小厮籽藤还在熬药,不过这次是在替陶沝熬药,见陶沝此刻空手回来,米佳慧明显感到有些奇怪:“药已经喝完了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陶沝闻言苦笑:“噢——刚才出去不小心撞到了弘晋阿哥,结果药碗就被我不小心打翻了……” “咦?”米佳慧听出了藏在这句话里的弦外之音,下意识地反问一句:“真的只是不小心?” “嗯——”陶沝再度苦笑了一下,“就当是不小心吧!” 见状,米佳慧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看来小桃子潜在的敌人果真不少啊!幸好太子爷的药刚才还有剩余,否则,若是耽误了太子爷喝药的时辰,你估计难逃一顿板子!” 她这句话也算是变相解了陶沝刚才的疑惑,后者突然间茅塞顿开——难道,这就是那位弘晋阿哥刚才故意打翻她药碗的目的所在?! 陶沝突然想起,刚才那位贾公公似乎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他说得着实有些隐晦,大概也是不想当面拆穿弘晋阿哥的目的吧。 269.又到长空过雁时(下) 这样一想,陶沝觉得米佳慧说得果然没错,虽然她如今在宫里已经活得小心翼翼,也尽量不得罪人,但她潜在的敌人还是变相增加了不少。 正郁闷之际,就见膳房的门帘忽然被掀开了一角,一个黑黑的脑袋从外面探了进来。 陶沝认出对方就是刚才跟在弘晋阿哥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不由得一愣,而后者看到她和米佳慧站在一起,似乎也跟着愣了愣,而后又迅速退了出去。 陶沝正觉奇怪,就见另一个小脑袋也紧随其后钻了进来,这次是弘晋本人。 许是见陶沝已经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弘晋先是滞了滞,而后干脆掀帘走了进来,径自走向站在一旁的米佳慧,然后像刚才对待陶沝那样,摊开双手,直接把手里那只黄雀递到了米佳慧眼前—— “你是太医对吧?那你帮我看看它还有没有的救?” 米佳慧被他此举弄得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弘晋阿哥手里的这只是黄雀么?”停了停,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迅速回道:“……这只黄雀已经死了超过六个时辰了,奴才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实在回天乏术……” 好在弘晋倒也不真的强求她一定要救活这只黄雀,只是顺势接话道:“那你赶紧去给我找个锦盒来,我要把它埋了……” “什么?”米佳慧听得嘴角一阵抽搐,有些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弘晋阿哥确定要奴才去给您找个锦盒?现在?” “对,就是你——”似是怕她没听清,弘晋又一字一顿地重复强调了一遍,说完,又一指跟在米佳慧旁边的籽藤,“还有他,也跟你一起去找,等找到了再回来……” 话说到这份上,任是谁都能看得出弘晋是故意打发那两人走的。米佳慧只得朝陶沝做了一个摊手的动作,意思是她已经无能为力,让后者自求多福。 见此情景,陶沝心里也莫名有些七上八下,虽然她自认单独对付一个小孩子还是绰绰有余,但她当年毕竟还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她实在不想与他为敌。 所以待米佳慧他们一离开,陶沝便忐忑不安地等着对方继续找自己的碴,结果等了半天,对方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就是不吭声,陶沝有些无语,只得小心翼翼地主动开口试探—— “弘晋阿哥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跟奴婢说吗?”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话,弘晋脸上的表情闪过一抹不自然:“你刚才为什么不跟那个人告状,是不是打算等会儿到阿玛跟前再偷偷告我的状,好让阿玛重重罚我?” 许是因为理亏,他说这句话的语气也明显有些别扭。 陶沝听到这话忽然笑了起来,因为这孩子让她想起了当年的弘晖,说起话来也是如他这般嘴硬的。 见她莫名其妙发笑,弘晋那厢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陶沝瞧出他的不悦,勉强收住笑,恭恭敬敬地冲对方回话:“回弘晋阿哥,奴婢只是想说,其实不用奴婢多此一举去告状,太子爷心里恐怕也清楚谁是谁非的,否则,贾公公刚才也不会仅仅只是打发奴婢重新过来端一碗药那么简单了……”顿一下,见对方脸色明显变了变,又安慰似的补充一句,“不过弘晋阿哥也不用太担心,太子爷刚才既然没有借贾公公之口说你什么,想来过后也不会再为难你的……毕竟,你可是他的亲生子,他心里还是疼你的……” 大概是被她最后这句话触动了心弦,弘晋阿哥没再继续接话,只沉默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那只黄雀,眼神明显有些哀伤。 陶沝站在旁边觉得有些不忍心,忍不住插了一句:“万物之死皆不能复生,弘晋阿哥还是节哀顺变吧……奴婢想着,这只黄雀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昨晚才会偷偷跑出来的吧……” 弘晋听到这话立刻转头斜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你怎么知道?” 陶沝冲他笑笑:“因为有很多动物都是这样的,据说这也是动物的一种本能——在预感到自己的死期将近时,它们就会尽可能地用自己余下的时间一直陪着主人,然后等回光返照的那一刻,让主人记住它最美好的样子,再默默消失,找个远离主人的地方安静死去,让主人再也找不到它,因为它不想让你看见它死去时的模样,因为它知道你一定会伤心,它不想看见你伤心,它希望你记得的永远是它最美好的样子……所以奴婢想着,小黄大概也是这样的……” 话到这里,她也低头看向此刻躺在他手心里的那只小黄雀,语气明显有些感慨: “……这五年来,它一定活得很开心……” 陶沝最后这句话一出口,弘晋那厢明显一震:“你……你怎么知道我养了它五年?” 陶沝被他问得一滞,然后直接把黑锅推到了那位太子殿下的身上—— “噢——是太子爷告诉奴婢的,太子爷说,弘晋阿哥一直养着一只小黄雀,每天都非常精心地照顾它呢……” “你骗人!我根本就没有每天养着它——”弘晋想也不想地直接拆穿了她的谎言,语气甚是斩钉截铁,“从我养它的第二年开始,它每年开春都会飞走的,直到快入冬才回来……阿玛也知道!” 呃?陶沝没想到会闹出这样一出乌龙,再度一滞,跟着又继续现编理由: “噢……那大概是奴婢误会了太子爷的意思,太子爷那日只说弘晋阿哥一直有养着它,奴婢就以为是天天养着的呢!” “……”弘晋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只歪着头上下打量着陶沝,且目光也莫名变得有些复杂,末了,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阿玛以前每年快入冬的时候都会问我小黄有没有回来,第二年开春又会问我它是何时飞走的,但今年,他一直没有问……” “……”陶沝闻言也跟着愣了愣,一时有些不明白对方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猜想,太子之前年年问的原因,恐怕是把她也当成了一只游荡在外的小黄雀,而今年没有再问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经回来了,所以便不需要再关心其他黄雀了吧? 还不容她多想,弘晋那厢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接话,这次问得明显比较直接: “你就是宫里先前一直传说的那个长得很像以前那个九婶的宫女吧?”顿了顿,语气犀利地再补上一句,“我额娘很不喜欢你,还说你是红颜祸水来着……” 陶沝冷不丁被他如此跳跃的思维方式弄得脑子一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冲对方弯弯嘴角:“奴婢多谢侧福晋夸奖!” 弘晋闻言一愣:“你不生气?” “奴婢为何要生气?”陶沝保持着嘴角的弯度反问,“至少,在奴婢看来,红颜祸水四个字一般都是用来形容绝世美女的,以奴婢的长相,能担得起这个骂名,实在是太抬举奴婢了……” 再退一步,这话跟先前那些人骂她狐媚惑主,勾引太子白日宣、淫之流比起来,明显好听多了!林佳氏侧福晋不愧是读过几年书的,骂起人来也显得有深度! 弘晋大概没想到陶沝听到这话不仅不生气,而且还给出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回答,当下明显怔了怔,继而又再度歪着脑袋上下打量她—— “你这人真的有点不知好歹——”顿一下,“难怪她们都不喜欢你……” 陶沝猜想他话里说的“她们”大概是指太子的那帮妻妾,当下又再度冲他浅笑: “呵——奴婢自知长相欠佳,不能被所有人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是吗?”弘晋本能地冲她挑了挑眉,“既如此,那阿玛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 陶沝这厢也配合地朝他同样一挑眉:“难道弘晋阿哥觉得,你家阿玛喜欢的会是奴婢的长相吗?” 她这话算是点到了本质。 弘晋这次凝滞的明显有点久,半晌才从嘴里幽幽挤出一句:“阿玛之所以喜欢你,是因为你长得很像以前的那位九婶——” “咦?”因为他说这话的声音很轻,陶沝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见她此刻露出一脸懵逼外加“你这话何意?”的表情,弘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提高了音量,半是赌气半是同情地冲她补充强调一句:“你听不明白吗?我是说,因为你长得很像她,所以阿玛才会喜欢你的……因为,阿玛喜欢以前的九婶……” 听到最后这几个字,陶沝大脑的思维也跟着当场滞住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小小声反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想了想,又补一句,“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若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太子喜欢她这位前九福晋?! 弘晋听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撇撇嘴,也没在意她此刻的称呼有变,只直接冲她强调:“反正我就是知道!”停了停,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挖苦地再补一句,“不过,你这性子也的确和她有点相像……” 他此语一出,陶沝莫名有些怔愣,因为她没想到对方居然也能看出这一点,所以她再次笑了,而且,这次的笑容明显多了几分真诚—— “奴婢多谢弘晋阿哥夸奖!这可是奴婢目前听到的最好的夸奖了呢!” 听到这话,弘晋当即狠狠瞪了她一眼:“笨蛋,我才不是在夸你呢!”滞了滞,突然又语气别扭地冒出一句,“不过,我倒是不讨厌你的……” 咦?陶沝被他最后这句话里透露出的深意弄得有些迷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膳房的门帘又再此被人掀开了,米佳慧领着小厮籽藤回来了,她的手里还捧着一个看上去雕工极其精美的锦盒,显然是完成某人交代的任务了。 眼见里面的两人这会儿都站在灶台前一动不动,米佳慧立刻朝弘晋径直走了过来,并把手中的锦盒递到他眼前: “弘晋阿哥,不知您对奴才找的这个盒子满不满意?” 弘晋低头朝她递过来的锦盒上瞥了一眼,没说话,只微微朝她点了点头,跟又重新回过脸来,很自然地冲站在一旁的陶沝吩咐道: “我现在要去找个地方把小黄埋了,你也一起来帮忙!” 咦?陶沝没想到他会对自己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是,奴婢还要端药回去给太子爷喝,不能耽误……”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弘晋急急打断了:“端药这种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就可以了!” 他说着,直接把摆在旁边桌上的药碗往刚取了锦盒回来的米佳慧手里一塞,“你,把这碗药给阿玛送去,就说这个宫女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嗯,不准说是我把她带走的!” 语毕,也不等米佳慧反应,便自顾自地拉起陶沝的手迅速跑出了膳房。 一直等两人跑出十余米开外,膳房里才再度传来米佳慧极度哀怨的叫声—— “嗷嗷嗷,不公平啊,为什么这次又是我?!” 270.莫作蔓青花眼看(上) 陶沝被弘晋一路拉到了御花园,而之前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那名小太监也捧着米佳慧找来的那只锦盒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陶沝这会儿也总算回想起这名小太监究竟是谁了,他就是以前一直跟在弘晋身边的贴身小太监喜宝。先前弘晋帮她偷溜出宫的时候,就是这个喜宝帮着他们驾马车的。 眼下正值阳春三月,百花争春的季节,御花园里尤以桃花和杏花开得最旺。不过弘晋并没有选择在这些花树下停步,而是一直拉着陶沝走到距离浮碧亭不远的那座假山前停下,这里有一丛迎春花开得格外灿烂,纤枝婆娑,点点金黄。 “我想把小黄葬在这里!” 弘晋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松开了适才牵着陶沝的手,从喜宝手里接过那个锦盒,又从怀里掏出一条干净的帕子,把那只黄雀的尸体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放进了那只锦盒内,然后将锦盒摆在一旁,自己则蹲在地上开始动手挖土。 喜宝见状赶紧上前阻止:“弘晋阿哥,这可使不得,还是奴才来挖吧!” “不要!”弘晋想也不想地直接选择拒绝,“喜宝你走开,我想亲手为小黄挖坟!” 喜宝闻言似是有些为难,而后求援似地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陶沝:“姑姑,你看这——” 陶沝看看他,又瞅瞅在一旁专心挖坑的弘晋,想了想,没作声,只跟着在弘晋身侧蹲下,默默地帮着他一起挖坑。喜宝显然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当即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也顺从地闭了嘴,蹲下身子帮着两人一起挖。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三人便合力挖出了一个大约有半米深的泥坑。弘晋眼带留恋地最后看了一眼躺在锦盒里的黄雀,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般地轻轻盖上锦盒,将其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泥坑中,然后往上面盖土,最后还在上面插了一根桃枝作为标记。 整个过程中,弘晋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从他的眼睛和神态却可以清楚看得出,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一定十分难过。 陶沝很想安慰他,可一时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样的话来安慰他才好,遂只能柔声劝道: “弘晋阿哥也别太伤心了,小黄它就是不希望看到你这般伤心,才会在弥留之际偷偷躲起来的……” 弘晋站在原地没动,也不接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三人刚刚立好的那个小冢。良久,方才语气幽幽地吐出一句: “以前每年开春的时候,只要这些迎春花一开,没几天小黄就会飞走了,但这次它却没走,我还以为它终于不想离开这里了,却没想到……”他停了停,声音听起来明显透着几分哽咽,“怎么办,我以后再也看不到它了……” 陶沝怜惜地看着他,不忍心见他太难过,于是好心提议道:“虽然小黄不在了,但如果你真喜欢的话,还是可以再养其他的黄雀啊……” 然而弘晋听到这话却是狠狠瞪了她一眼,完全没有半点要赞同的意思:“就算再养其他的黄雀,它们也都不是小黄了!” 陶沝闻言愣住了,她突然想起,当年这只黄雀最初离开又回来的时候,这孩子就曾当着孝惠章太后等人的面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孝惠章太后曾说他痴情,如今看来,倒是的确如此。 “那……要不你给它画幅画留个念想吧?”这是她还能想到的用来记住一个人或者一样事物的唯一方法了。 “……”出乎意料的,在听到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弘晋难得没反驳,而是兀自愣了愣,跟着便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而且还是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直把陶沝看得一阵莫名心虚—— “奴婢说错什么了吗?”陶沝直觉这家伙会给出这样的反应绝对是有哪里不对劲。 但弘晋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恢复之前正常的表情,冲她摇头:“不,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也不知是不是自我意识过剩,陶沝总觉得他这会儿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明显有些古怪,正想细细追问,可还没等她再度开口,就听一个声音从御花园的另一个方向先一步传来—— “格格,你小心些,别跑那么快!” 话音未落,一个细碎的脚步声已随之响起,似乎是朝着浮碧亭这边来的。接着,又有几个急促的脚步声也紧随其后出现,似乎同样是往这边来的。 陶沝本能地循声望去,此时此刻,一团大红色的娇小身影正好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御花园一角。 那是一个看上去约摸四五岁的小姑娘,长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脑袋上还梳着两个圆圆的丸子头,身上还裹着一件大红色的小旗装,衣料看上去也格外考究,显然就是刚才那个声音提到的格格。 陶沝下意识地怔了怔,莫名觉得这张脸她好像有在哪里见过,但一下子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弘晋显然是认识她的,因为在看清对方的脸时,他先是一滞,跟着二话没说便立刻拉起陶沝躲到了一旁的假山后面。 陶沝反应不及,本能地被他带着跑,但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你这是怎么了?她是谁?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弘晋听罢白了她一眼,语气明显有些恨铁不成钢:“笨蛋,那个是九叔府里的佳瑶!”顿一下,见陶沝一脸懵懂的表情,又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就是养在现在这个九婶名下的小格格!”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当场一僵,原本还想继续追问的一大堆问题都瞬间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难怪她会觉得这位叫“佳瑶”的小格格脸熟,当初在翊坤宫伺候芷毓和弘晸阿哥时,她的确曾经见过这位小格格一面,但因为当时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董鄂.衾璇的身上,对她只是匆匆一瞥,所以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这样一想,陶沝终于有些感谢弘晋刚才拉着她躲起来了,但下一秒,她又突然反应过来,想起一个差点被她打漏掉的问题,再度若有所思地看向一旁的弘晋—— 就算对方是九九府里的格格,但即使双方真撞上了,好像对她或他来说,也不存在什么威胁吧?因为如今谁都知道太子即将复立,而她又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就算她们再看她不顺眼,也应该不会蠢到挑这个时候来为难她,而弘晋身为太子的亲子,她们更不可能为难,那他为什么还要特意拉着她躲起来?难道是因为他听说她和董鄂.衾璇有仇,不想让她和对方当面起冲突?! 正猜想之际,方才跟在那位红衣小格格之后响起的几个脚步声也相继出现在了御花园的另一侧。总共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是丫鬟的打扮,一眼看上去均有几分眼熟,另一个显然是位主子,身上裹着一套粉红色的旗装,肚子微微隆起,显然正在怀孕待产中。 陶沝在看清她面容的第一时间便直接怔在了当场,竟然是那个冒牌衾遥! 竟然不是董鄂.衾璇?! 陶沝觉得脑子莫名有些混乱,而前方处,其中一个身材五大三粗的丫鬟此刻正追着前方的小格格跑,边跑边叫后者慢一些,刚才的那个声音应该就是她发出来的,两相结合,陶沝终于想起她就是之前在南苑强行把她和妙儿绑去见冒牌衾遥的丫鬟露珠,而另外一个身材相对纤瘦的丫鬟陶沝也认出来了,正是以前就一直跟在冒牌衾遥身边的裳儿,她这会儿正扶着冒牌衾遥慢步跟在那两人后面走,冒牌衾遥的脸上明显带笑,且绝对不是往日见到她时脸上所露出的那种虚假的笑。 陶沝看得出,冒牌衾遥看上去好像很喜欢那个叫佳瑶的小格格,而且两人相处得好像也很愉快,因为佳瑶格格看上去似乎也不讨厌冒牌衾遥,甚至她跑一会儿就会停下来站在原地等着冒牌衾遥,还撒娇地要她快点跟上…… 这样的画面其实看起来很温馨,但陶沝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们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起去的?就算她之前猜得没错,冒牌衾遥就是当年的瑶烟,因为所谓的母女天性,所以她才会和佳瑶格格相处得这般融洽,但佳瑶格格现今毕竟是董鄂.衾璇名下的小格格,如果说这当中没有经过董鄂.衾璇的手,她死都不相信,可如果真是衾璇从中牵的线,那她下这步棋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难道说,她也发现了冒牌衾遥其实是个赝品?! 陶沝这厢正想得出神,躲在一旁的弘晋却先她一步有了动静,他伸手扯了扯陶沝的衣角,然后指了指这会儿正朝他们所在位置跑来的佳瑶小格格,跟着又指指自己和陶沝,最后又指向假山背后与佳瑶格格正面相对的一条偏僻小径,意思显然是让她赶紧跟着自己往小路开溜,免得让她们发现。 陶沝也觉得自己如果再待下去一定会和冒牌衾遥她们当面撞上,虽然她现在并不害怕对方会为难自己,但她不想当着弘晋的面与对方针锋相对,万一暴露了身份,恐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所以她立刻顺从地朝弘晋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往相反方向退去。 然而可惜的是,这世上偏偏有种巧合叫作“不期而遇”—— 待陶沝三人好不容易从假山后面的小径顺利绕到了御花园外的宫道上,正想返回毓庆宫,却在绛雪轩附近意外被一个犀利的女声给绊住了脚步—— “这位不是绛桃姑姑吗?今日怎么这么有兴致跑来御花园赏花啊?” 这个女声听起来异常耳熟,耳熟到陶沝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有种想要将对方大卸八块的冲动。 她慢慢转过头—— 绛雪轩的次间槛窗这会儿正半开着,一个穿着大红色福晋常服的身影静静坐在窗前看着她,眉梢微扬,脸上带着几分虚浮的笑,模样也和她有六七分相似。 这个人,正是董鄂.衾璇。 真正是冤家路窄! 陶沝在心里默默咬牙。原本还以为可以免除一场不必要的骂战,但现在看来,老天似乎并不希望她如愿呢! 许是见她这会儿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缘故,董鄂.衾璇那厢挑了挑眉,“绛桃姑姑倒是好大的架子!”说罢,又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弘晋,眉尖再度一挑:“这位是弘晋阿哥吧?!” 弘晋拧眉看了她一眼,又瞅瞅身旁依旧没什么反应的陶沝,犹豫了一下,主动上前一步,朝董鄂.衾璇行了个礼:“弘晋给九婶请安!” 董鄂.衾璇见状一笑,上下打量了弘晋阿哥一眼,语出深意:“呵——弘晋阿哥有礼,没想到弘晋阿哥小小年纪,却是比某些目中无人的奴才更懂得礼数……” 她这句话显然是针对陶沝的,陶沝滞了滞,实在不愿当着弘晋的面跟这个女人起冲突,只能强压心中恨意,规规矩矩地朝某人福身行礼:“奴婢给九福晋请安!” 然而董鄂.衾璇似乎并没打算轻易放过她,也不让她起身,只自顾自地往下说道: “听闻先前太子爷受伤,绛桃姑姑一直陪在太子爷身边伺候,且足不出户,今日难得能在此见到绛桃姑姑,不知姑姑可有时间陪本福晋坐一会儿?” 她的这番邀请提得颇有些突兀,陶沝直觉她肯定没安好心,本能地想要张口拒绝,但碍于弘晋就在身边,她不能不顾忌衾璇的身份,所以她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身边的弘晋,希望他能帮自己解个围,所幸弘晋也一下子就看懂了她的意思,立马在一旁帮腔道: “今日是阿玛让绛桃姑姑陪我出来摘几枝桃花的,这会儿也该回去了……” 正好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喜宝手里还有几枝刚从树上折下做标记用的桃枝没扔,这个理由倒也不显牵强。不过董鄂.衾璇显然没打算理会他给出的这番说辞,只双眼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陶沝,嘴角勾起的弧度意味深长: “我还以为绛桃姑姑会想听听某个贱婢和她照顾的那只狗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呢?” 这话几乎就是红果果的威胁! 陶沝听罢整个人当场一震,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正好对上后者眼中渗出的丝丝威胁之意。 她先是一僵,而后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既然九福晋有心让奴婢作陪,奴婢自然却之不恭——” 说完,转头看向一旁的弘晋,“还请弘晋阿哥先行回去替奴婢回复太子爷一声,说奴婢还要在这儿耽误一会儿功夫才能回去伺候他——” 她一边说,一边当着董鄂.衾璇的面用力地握紧了弘晋的双手,“奴婢在此先谢过弘晋阿哥了!” 虽然不知道董鄂.衾璇今次想对她做什么,但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她这样说也算是变相警告对方千万不要乱来,反正不管弘晋是不是站在她这边的,她今日至少是被他给拉出来的,有米佳慧等人可以作证,只要她出了事,太子肯定会第一个找弘晋问话,而如果弘晋不想引火上身,那他势必就会交代出董鄂.衾璇……如此一来,且不说她至少不会枉死,就是对衾璇本人来说,也具有一定的震慑力!毕竟,太子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地当着孝惠章太后等人的面,说要拿董鄂氏的九族给她陪葬,她就不相信这女人一点都不怕被灭族! 董鄂.衾璇自然也瞧出陶沝这番话是刻意说给自己听的,当下立刻从鼻子里轻叱了一声,语气带着满满的嘲讽和不屑:“绛桃姑姑倒是很懂得利用人!” 她此语一出,弘晋也多少觉察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当即抬头看了董鄂.衾璇一眼,跟着又瞅了瞅站在自己面前、脸色异常凝重的陶沝,神色明显有些犹豫。 陶沝知道他这是担心他一走,她和董鄂.衾璇就会立刻打起来,于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然后温和地冲他一笑:“弘晋阿哥就请先回去吧!您放心,奴婢不会有事的,待会儿奴婢就会直接回毓庆宫去,绝不会到处乱跑的!” 话虽这样说,但弘晋脸上的担忧之色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这番话而有所缓和,勉强一步三回头地带着喜宝离开了。 陶沝站在台阶下目送他离开,然后将视线转向这会儿仍一动不动坐在次间窗边的董鄂.衾璇,无声地等着对方开口发话。 然而对方这次也不知是打得什么主意,就是迟迟不肯开口。 透过次间的槛窗,陶沝可以瞧见殿内似乎还有一个小丫鬟正在为董鄂.衾璇斟茶,看上去明显有些脸生,陶沝确定自己以前并没有见过对方。 鉴于对方这次像是有心要跟自己打拉锯战,陶沝决定还是应该先发制人——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看来绛桃姑姑还真是非常在意那两条贱命啊……” 见她此番主动开口问起绿绮和小银子,董鄂.衾璇那厢突然勾唇浅笑,然后端起手边的那盏盖碗茶小小抿了一口,下一秒,她的脸色立时一变,直接将那盏茶泼到了那名丫鬟的脸上,并冲她厉声斥道:“你这个笨手笨脚的丫头,茶泡成这样,还能给人喝吗?” “奴婢该死!福晋息怒!”小丫鬟被她这一泼吓得够呛,立马跪倒在地,朝她连连磕头。衾璇见状又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还傻跪在这里做什么?既然知道该死,那还不赶紧去给本福晋重新泡一壶茶过来!” “是!是!”那小丫鬟吓得连连应声,立马端着剩余的茶水出去了。 而她这一走,偌大的绛雪轩里就只剩下了陶沝和董鄂.衾璇两人——一个站在廊下的台阶处,一个坐在窗前。 气氛莫名有些诡异。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这次倒是衾璇那厢先开了口: “唉——真是让绛桃姑姑看笑话了,主要是本福晋身边使唤了那么多年的丫鬟突然间被杖毙了,新来的这个丫鬟又没有□□好,用起来就是怎么都不习惯,本福晋对此事也是极其烦恼呢……” 陶沝听出她这话是在暗指之前她那名贴身丫鬟碧萧被杖毙一事,但一时又想不通她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刻意提起此事。不过从董鄂.衾璇刚才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是故意把那个倒茶的小丫鬟给支开的,目的大概就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却又不想让她听到……或许,刚才那个小丫鬟并不是衾璇自己的人,至少,现在还不是…… “九福晋有什么话还请照直说吧!奴婢脑子笨,那些绕了太多弯曲的话,奴婢恐怕听不明白……” “是吗?听不懂啊?”眼见陶沝一脸面无表情地冲自己回话,董鄂.衾璇的嘴角又再度勾起一个嘲讽味十足的笑,“可绛桃姑姑那日教唆庶福晋与本福晋作对的时候,头脑不是很清醒么?本福晋还以为你对本福晋的这个位置已经早就无意了呢……” “……”陶沝被她这话说得一怔,因为她没想到对方竟会知晓她和冒牌衾璇那日在湖心亭处的对话,但还没容她细想,就听董鄂.衾璇那厢又自顾自地继续接下去道: “呵——不过绛桃姑姑的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你以为教唆她来对付我能掀起什么风浪?她可是有把柄握在我手里的,我不过是稍微吓一吓她,她便乖乖听我的话了……” 她最后这话听得陶沝心头莫名一凛:“你的意思是,你和她如今已经握手言和了?” 虽然她本也没指望那位冒牌衾遥能和她联手对抗董鄂.衾璇,但对方如今这么快就倒戈相向,还真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呵——没错,绛桃姑姑怕是没想到吧?”董鄂.衾璇的这个回答也变相证实了陶沝的猜测,“我这位妹妹死了一次之后,也变得更加识时务了呢!” “奴婢的确是没有想到——”见她笑得一脸得意,陶沝这厢也跟着冷笑一声,“不过既然你都说她有把柄落在你手里,可见你也知道她不是真的董鄂.衾遥,而是另一个人,如此,这样的结果倒也不稀奇,反正你们俩本就是一丘之貉,从以前就一直没变过,只是……”话到这里,她故意停了停,瞄了一眼衾璇的脸色,“奴婢还以为每个人都应该有个底线,但那位庶福晋显然已经刷新了奴婢的看法……” 衾璇闻言挑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奴婢只是觉得那位九庶福晋真是贵人多忘事,连当年害死自己一命的人也能大方原谅,实乃菩萨心肠……换作是我,我是死也不会和当年害死我的仇人握手言和的!”陶沝此刻回话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漫不经心,“噢——我差点忘了,那位庶福晋好像失忆了,既如此,那会忘记害自己难产而死的仇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而被她这样毫不留情地一顿抢白,董鄂.衾璇的脸色明显变得有些难看,但她很快便掩饰了过去,继续冲陶沝假笑: “……呵,绛桃姑姑的这张嘴倒是真的一点也不饶人,本福晋还以为,你至少会问问本福晋,那个贱婢和那只死狗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 271.莫作蔓青花眼看(中) 由于太子此番身受箭伤暂时不能移动的缘故,康熙皇帝下令在原地驻扎三日,过后才率众返回南苑行宫,跟着又在南苑停留了约摸十日左右,方才重新返回皇宫。 在南苑期间,康熙皇帝雷厉风行地亲自主审了参与此次谋反事件的几个主要人员,但结果却是不尽人意—— 因为主谋之一的冒牌倾城已经被十四阿哥用箭射死,而十三阿哥则因为之前遭受的打击过大,似乎连神智都变得有些不清醒了,要么不说话,一开口就是认错,虽然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叫墨尘的侍卫帮着将整个经过完整地详述了一遍,但因为那位冒牌倾城的意外身亡,他这番说辞的可信度也大打折扣,毕竟整件事情已经变得死无对证,就算他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死人身上,恐怕也无人知晓,除了十三阿哥本人和那个幕后黑手,估计谁都无法判断他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而墨尘的话中虽然也有提及可疑的黑衣人,但毕竟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指证,冒牌倾城一死,她背后的这条线索也跟着断了,那个所谓的幕后黑手,又重新消失在了迷雾里,不过即使冒牌倾城不死,她的指证也不见得有多可靠。 正因为这一点,所以整个事件审到最后,也再度变得不了了之,因为就算心里再怎么怀疑某个对象,但若没有直接有利的证据指证,你也终究奈对方无何。 因此,除了太子之外,所有涉及此案的相关人员都变相地成了被这位康熙皇帝无处发泄的怒火所殃及的池鱼—— 十三阿哥和十三嫡福晋两人被关押了整整三天,康熙皇帝甚至下令连太医都不许去给他们瞧伤,导致兆佳氏伤口差点恶化,好在太子醒来后竭力替两人求情,所以在返回南苑行宫之后,兆佳氏就被康熙皇帝直接安排送回了京城的府邸养伤,十三阿哥也在被他问完话后的隔天傍晚,同样被遣送回府。康熙皇帝下令让两人暂时不准出府,虽然名义上是让两人留在府中好好休养,但实质却跟软禁差不多。 而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也在审查结束后双双被康熙皇帝勒令回京,一个月不准出府。 前者的罪名是擅自调动兵力,而后者的罪名则是自作主张地误杀了重要证人。 到此为止,整个谋反事件算是彻底告了一段落,可以说,这次事件中没有任何赢家,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应该就是那个目前尚未浮出水面的幕后黑手,因为冒牌倾城的死让他逃过了一劫,但换个角度,如果他今次布局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复立太子,那他显然也并没能如愿。 因为康熙皇帝并没有因为此次谋反事件而打消要复立太子的念头,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应该是更坚定了想要复立太子的想法,只是因为太子受伤的缘故,复立大典延迟一个月举行,并改由三阿哥和五阿哥两人负责准备大典相关事宜。 鉴于太子受伤的消息在众人回宫之前就已经先一步传回了皇宫,因此,在太子回宫的当天,包括太子妃在内的一众妻妾都赶在第一时间跑来寝殿探视,不过太子一律不见,并放话说让她们几个没事就在自己房里好好待着,不要随便出来乱走。 虽然陶沝这一次并没有与那些女眷直接对上,但也莫名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好在她自己也算是个病号,所以也干脆赖在太子的寝殿里足不出户,每日除了自己喝药,就是伺候太子喝药。 就这样过了大约半个多月,也算是彼此相安无事。 这日,孙之鼎来给太子的伤口更换绷带,贾应选和尚善等人都跟在一旁帮忙。 陶沝自觉有心无力,便自告奋勇地去膳房给太子拿药。 谁想,她才端着药碗从膳房出来,还没等走到寝殿门前,就意外地瞧见前方不远处的树丛里蹲着两个人影。 陶沝起初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有什么人躲在那里欲图不轨,本能地朝那里走近几步,结果却发现那两个蹲在地上的人影似乎只是在观察一只躺在树丛里的小鸟。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身上的衣料却十分考究,应该是位小阿哥,只是因为此刻背对着陶沝的缘故,看不清对方的脸,而旁边那个一身太监装扮的人影看上去也明显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很快,那名小太监也发现了陶沝的存在。 不过那名小太监显然是认识她的,见陶沝站在原地打量他们,便赶紧凑到那名小阿哥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下一秒,小阿哥回过头,陶沝看到了一张同样令她感到熟悉的脸,是弘晋。 尽管距离上回见到他,已经过去了快五年,但对方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不过弘晋这会儿看见陶沝的神情显然并不怎么友好,眼见她手里此刻端着一碗汤药,他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抓起树丛里的那只鸟,起身朝她大步冲了过来,然后摊开手,把躺在他掌心里的那只小鸟径直伸到陶沝眼前,并冲她大声质问道: “是不是你把我的小黄弄死的?” 陶沝对他这种完全不入流的讹人手段表示非常无语,直觉不想去理会他,但紧接着又突然反应过来—— 小黄?难不成就是当年的那只黄雀?这孩子居然一直都养着它么? 许是见她不吭声,弘晋又气势汹汹地冲陶沝继续责问:“一定是你弄死了我的小黄,然后把它扔在那边的树丛里的,对不对?” 陶沝一愣,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对方握在手里的那只鸟—— 的确是一只黄雀,此刻已经整个缩成了一团,脚是蜷的,但眼睛却是睁开的,嘴里还衔着一颗亮闪闪的玉石珠子,约有黄豆大小。它的腹部和其中一侧的翅膀上粘了一些泥点,但很少,而另一侧的翅膀上则全是烂泥,可见他死的时候应该是侧躺在那边的树丛里的。 见她仍旧不出声,弘晋那厢的语气也变得愈发蛮横,且一把扯住了陶沝的袖管,用力摇: “你赔我小黄,它昨晚就不见了,我找了它很久,没想到竟是被你这个坏女人害死了……” 他这一摇也变相让陶沝端在手里的那碗汤药洒出许多,陶沝见状滞了滞,莫名有些动气,毕竟这碗给太子喝的汤药可是花了米佳慧他们不少时间熬的—— “它的确是死了很久了……”她尽量保持的平静的语气陈述,“首先它看起来全身尚算完好,可见生前并没有遭受过什么虐待,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否则它的羽毛形状一定会有哪里显得凌乱,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保持完整;其次,从它只有一侧的羽毛上粘了好多干泥巴来看,这些应该是死后才粘上去的,否则它绝不会在活着的时候以一个侧躺的姿势倒在树丛里一动不动,任由翅膀粘上泥的……奴婢记得昨晚曾下过两个时辰的小雨,可见它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因为如果那时候它还活着,即便飞不动,沾了泥巴的部位也应该是腹部多一些,而在那场小雨前后,奴婢一直待在太子爷身边,并没有出过门,可见奴婢并不是害死它的凶手……” “你胡说!” 万万没想到,陶沝这一分析现场证据证明自己无罪的做法并没有使得那位弘晋阿哥心服口服,反而让后者更加恼羞成怒地直接伸手打翻了捧在她手里的那只药碗,药碗应声落地,“哗啦”碎成一片,也顺带溅了一地汤药。 见此情景,陶沝狠狠皱了皱眉。她现在可以确定对方的确是故意来找她麻烦的,但她却有点闹不清他此番刻意针对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难道她有哪里得罪他了吗? 眼见药碗落地,弘晋的脸上快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之色,但很快就被他强装镇定地掩饰过去了,并一脸理所当然地用手指着陶沝恶人先告状: “你这个宫女是怎么做事的,竟然胆敢打翻阿玛的用药,难道不想活了吗?” 兴许是他这会儿的嗓门过大,也或许是他刻意提高了音量,没一会儿,太子所在的寝殿里便传来了脚步声,紧跟着,殿门被打开,一身太监装扮的贾应选从里面走了出来—— “外面出了什么事?” 见是他,弘晋这厢一下子没了声响,显然对这个跟在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还是有些心存畏惧的。 陶沝看了他一眼,福身规规矩矩地冲贾应选回话:“回公公,是奴婢不小心打翻了药碗,还差点泼到了弘晋阿哥的身上……” 贾应选闻言愣了愣,像是直到现在才发现站在陶沝身边的弘晋一样,紧走几步上前给他行礼: “奴才给弘晋阿哥请安!” 弘晋看了贾应选一眼,又看看陶沝,还是没吭声。 陶沝见状怔了怔,终是没忍心,便帮着在一旁打圆场: “奴婢该死!弘晋阿哥是被吓到了吧?刚才都是奴婢不小心,弘晋阿哥可有烫伤?太医这会儿就在里面给太子爷瞧伤,要不要让他过来给弘晋阿哥瞧瞧?” “不必了!”许是听出陶沝这句话里已经给自己铺好了台阶,弘晋这次倒是没再意气用事,当即顺着她的话应声道,跟着,又朝贾应选一摆手:“你起来吧!” 贾应选直起身,意味深长地盯着地上那只被打烂的药碗碎片看了一会儿,又抬头在陶沝和弘晋的脸上来回转了一圈,末了,语气淡淡地朝陶沝发话:“既如此,你赶紧再去膳房端一碗药过来,太子爷喝药的时辰可耽误不得!” “是!奴婢这就去!”陶沝态度恭敬地低头应声,也不再去看面前那两人脸上的表情,直接转身离去。 回到膳房,米佳慧和跟在她身边的那名小厮籽藤还在熬药,不过这次是在替陶沝熬药,见陶沝此刻空手回来,米佳慧明显感到有些奇怪:“药已经喝完了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陶沝闻言苦笑:“噢——刚才出去不小心撞到了弘晋阿哥,结果药碗就被我不小心打翻了……” “咦?”米佳慧听出了藏在这句话里的弦外之音,下意识地反问一句:“真的只是不小心?” “嗯——”陶沝再度苦笑了一下,“就当是不小心吧!” 见状,米佳慧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看来小桃子潜在的敌人果真不少啊!幸好太子爷的药刚才还有剩余,否则,若是耽误了太子爷喝药的时辰,你估计难逃一顿板子!” 她这句话也算是变相解了陶沝刚才的疑惑,后者突然间茅塞顿开——难道,这就是那位弘晋阿哥刚才故意打翻她药碗的目的所在?! 陶沝突然想起,刚才那位贾公公似乎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他说得着实有些隐晦,大概也是不想当面拆穿弘晋阿哥的目的吧。 272.莫作蔓青花眼看(下) “你——”董鄂.衾璇显然没想到陶沝这会子居然会理直气壮地反过来威胁自己,一时竟被她怼得有些不知所措,而陶沝这厢也干脆乘胜追击—— “……你不会直到现在还以为我这个人是好欺负的吧?实话告诉你,当年在九爷府,我之所以事事对你忍让,不与你计较,并不是因为我怕你或者畏惧你背后的势力,而是因为我不想多生事端,搅得整个九爷府鸡犬不宁,更不想因此对九爷造成什么亏欠……但现在我已经不是什么九福晋了,也就不用再顾忌这些,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再任你拿捏不成?” 她这番话无疑是给了董鄂.衾璇重重一击,后者的理智也瞬间崩塌溃散—— “你……亏得九爷这么喜欢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太子爷的事,你当年就背着九爷红杏出墙,和太子爷有染,这可是我亲耳偷听到的……” 董鄂.衾璇这话说得咬牙切齿,但陶沝却是忍不住嗤笑出声:“呵——红杏出墙?九福晋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她挑眉看着对方,脸上也带着意味深长的笑,隐隐的,还夹杂了几分嘲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好像是你当着九爷的面亲口指认我不是董鄂.衾遥的吧?九爷好像也没否认,既然我不是她,那我和九爷之间又何来的夫妻名分可言?要知道,九爷当年娶的那个人叫衾遥,跟他拜堂的那个人也是衾遥,而我——”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字一顿地咬音,“……名叫陶沝!” 话到这里,她停了停,扫了一眼紧皱眉头的董鄂.衾璇,忍不住又添了一句: “怎么,你还听不明白吗?我的意思是,九爷他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曾娶过我,而我也没有跟他拜过堂,甚至都没和他行过夫妻之礼……你觉得这样的我,能跟九爷称的上是夫妻么?”顿一下,“既然不是夫妻,又哪里算得上是红杏出墙?” “你,你……”董鄂.衾璇显然没有陶沝的诡辩口才,不仅被她逼得节节败退,而且毫无还口之力。 而陶沝这边自然也不会轻易给她反击的机会—— “……何况,在红杏出墙这件事上,你有资格说我吗?你当年与那个书生私奔的事总不是我信口雌黄的吧?而且,就因为你的私奔,才逼得衾遥最后去跳水的……” “你胡说,她是自愿嫁的,她在阿玛跟前亲口说她自愿代嫁——” “是的,如果她那时候没有认错人的话,我想她的确是心甘情愿的……”尽管衾璇这会儿竭力否认,但陶沝却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说辞,“可是在我看来,这当中一定有人引导过她,让她误以为九爷就是当年的那位五阿哥,而这个人是谁,恐怕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她这番话称的上是一针见血,因为董鄂.衾璇听完后,脸色当场巨变—— “你,你怎么会……” “呵——看来我猜的果然没错呢!”在注意到对方此刻眼中流露出的那一抹明显的惊慌失措时,陶沝也更加认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我从以前就一直怀疑,衾遥虽没出过都统府,但不至于连两个人都分不清,一定是有人从中误导过她,而她身边经常接触的那些人当中,就只有九福晋您知道五阿哥当年救过她一事,那么误导她的人是谁,恐怕也就不言而喻了……九福晋,你为了一己私欲,将自己的亲妹妹亲手推入火坑……这件事,也不是我在诬蔑你吧?” “哼——让她嫁给九爷本就是高抬她了,否则,就凭她的庶出身份,又怎么可能高攀得上当朝皇子,是她自己不得宠,怨不得别人……” “冥顽不灵!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懂一个一心想要报恩的女子的心……衾遥她的确傻,但归根结底,错却是在你多一点,如果不是你蓄意误导,她当初不会以那么惨烈的方式死去……所以,你欠她的,我也一定会帮她讨回来!将来,你一定不会死得比她舒服……” 或许是被陶沝此刻的强烈气势震慑住了,董鄂.衾璇一动不动地怔在原地,半天都没见动静,末了,她终于回过神来,恶狠狠地冲陶沝挤出一句—— “哼——你别以为太子爷现在护着你,就一切都会听你的……你大概不知道吧?万岁爷早就已经派人去查你的底细了,等他查到你的底细,我到时候再当众拆穿你的身份,谁还会信你这个妖孽说的鬼话?” 这声“妖孽”一出,陶沝下意识地僵了僵,眼神也跟着微微变了变,她倒是不怕康熙皇帝或其他人去查她的底细,但她当年“借尸还魂”占据衾遥身体一事的确有点难以启齿——太子是因为喜欢她,所以不介意这些,甚至都没有追问过她细节,但换作其他人,恐怕就不见得全都能接受“借尸还魂”这一说了,尤其是那位康熙皇帝。 不过担心归担心,气势上还是绝对不能输的,所以陶沝这次只滞了一小会儿,便又迅速恢复了之前的镇定—— “妖孽?呵——恕我直言,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妖孽’这种东西,如果我真的是,那么当年在九爷府,在你那日找道士来泼我黑狗血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你给解决掉了……” 她直直地盯着董鄂.衾璇的双眼,语出凌厉地从嘴里迸出每个字: “因为真正的妖孽,杀人是从来不眨眼的!哪里会像我当年那样乖乖任你欺凌?还有,倘若你当初找来的那个道士真有几分道行,那他当时就应该把我送回我原来的地方去,而不是被我一脚踢进了湖里,也就你们这些这些心怀叵测的人才会相信他说的那些鬼话……” “……” “哦——对了,说起那个道士,我记得之前被万岁爷命人抓起来的那个叫张明德的道士好像要被凌迟处死呢……先前我曾见过他在大街上妖言惑众,当时我就觉得他眼熟,现在突然想起来了,当年被你请来九爷府开坛做法,说什么要逼我现原形,还命人泼我黑狗血的那个道士正是他呢……啧啧,没想到这个道士的胆子倒是挺大的,当年跑到九爷府去骗吃骗喝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跑到万岁爷跟前大放厥词——凌迟,呵,倒是判得一点也不重,是他自己罪有应得……” 她记得自己当初还在街上劝过那个叫张明德的道士,可惜对方不肯听劝,如此,也就不能怪她见死不救了! 她一口气说完,见董鄂.衾璇并没有要立即接话的意思,又见缝插针地补上一句: “啊……我差点忘了,说到罪有应得,九福晋的那位兄长好像也是呢——当年带着那么多人马追杀我到城郊,如今自己也在城郊被流寇所伤,你说,这是不是所谓的‘现世报’呢?”顿一下,又变了一种语气,“……而且,比起当年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来说,他现在这样根本就不可怜,至少,他还活着,而那些人,当年为了救我,可是连命都没有了……我说过吧,这是你欠我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是吗?” “你——那次,果然是你下的手!” 董鄂.衾璇显然被她最后这句话气得不轻,当即就要发作,但陶沝却是一脸淡定地冲她扬了扬眉: “呵——九福晋,栽赃要有证据,我都说了我没出手,太子爷也没有出手,信不信由你!不过在我看来,这就是你们兄妹俩的报应,你杀了别人,别人的亲人朋友自然会来替他报仇,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而且,倘若真换作我出手,你以为你还会有机会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吗?恐怕,你现在已经和你那位兄长一样躺在床上了吧——因为我记得,我当初只答应说我不会要你的命,但我可没说不会让你全身筋骨尽断地躺在床上度过下半生,所以,你应该庆幸,这次下手的人对你这个女人还是心软的……” “……” “你放心,我也是不会杀你的,我亲口答应过我不会杀你,就一定会兑现……再说,我怎么可能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松呢?我还要你亲眼看看你费劲心思坐上现在这个位置的下场呢……” “你——”董鄂.衾璇这次应该是被彻底激怒了,二话不说随手抄起身旁的一个摆件便朝陶沝砸了过来,好在陶沝反应也算迅速,险险避开—— “九福晋,我还是那句话,人在做,天在看,老天是很公平的,咱们走着瞧——” 说完,她转身想要离开,但刚走几步,又想起一件事,立刻停下脚步回头: “对了,我刚才忘了跟你说,就算九爷府的家务事外人无法插手,但你要是敢动绿绮和小银子一下,你身后的整个都统府就别想好过,倘若你敢伤及她们的性命,那整个都统府上上下下就等着给她们陪葬吧……我,一定说到做到!” 273.莫教离恨损朱颜 出了绛雪轩,刚走到长康右门处,陶沝就发现那位弘晋阿哥居然躲在宫门拐角那里等着她。 见她过来,弘晋先是一僵,而后立刻迎上前几步,绷着一张脸冲她道: “……阿玛让我来把你带回去!” 说完,也不等陶沝答话,便兀自转过身,沿着东一长街的宫道快步往回走。 虽然陶沝心里前一秒还有点怀疑他方才是否有偷听到了什么,但对方这样一说,她便没再多想,只轻轻“哦”了一声,便迈步跟在了对方身后。 一路无话。 弘晋保持沉默,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面,连头也没回过一次。而陶沝也自始至终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小太监喜宝亦跟在一旁,时不时看看走在前面的弘晋,过后又瞅瞅走在身侧的陶沝,同样没开口,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捉摸不定。 眼见快走到毓庆宫的宫门时,弘晋那厢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陶沝因为低着头没留神,差点直接撞上去,幸好旁边的喜宝一把拉住了她。 陶沝惊慌之余又有些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向弘晋,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停下来,结果却发现他一直定定地盯着前方不远的宫门,陶沝又循着他的视线疑惑望过去,这才发现有个太监打扮的的身影此刻正立在毓庆宫的宫门前,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 那个身影也是陶沝非常熟悉的人,小太监荣泰。 他该不会是在等他们吧?! 陶沝心里正这样想着,就见弘晋那厢头也不回地发话了—— “刚才我在长康右门处看到坤宁门方向的宫道上站着两个人影,不过他们看到我的时候就立刻躲了起来,我并没有看清他们的脸……” 陶沝闻言一愣,一句话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你有看清对方是男是女吗?或者,穿着什么衣服?” 该不会是冒牌衾遥她们吧?! 弘晋听到她这句问话莫名滞了滞,倒没有特别计较她言辞中的不敬,反而意味深长地幽幽吐出一句:“你不用担心……对方应该不是九叔的人!” 他这话听得陶沝顿时安心了几分,但下一秒又反应过来似乎有哪里不对,弘晋怎么知道她担心对方是九九身边的人? 她张了张嘴,很想问他是不是已经听到了她先前和董鄂.衾璇之间的那番对话,但鼓了几次勇气都没能成功问出口。 而弘晋说完这话后之也同样不再出声,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所幸荣泰这会儿已经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这三人,立刻抬脚朝他们这边走了来来,并利落地朝弘晋打千行礼道: “太子爷让奴才等在这儿给弘晋阿哥和绛桃姑姑传个话,说你们两人回来的话就一起进去见他!” 此语一出,陶沝直觉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位太子殿下该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侧头再看弘晋,发现后者听到这话的表情也是立时一僵,连带整个身子都极不自然地抖了抖,显然也对太子的意图有所担心。 见状,陶沝不由地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抢在弘晋前面率先冲荣泰堆起了一个笑脸: “如此,就劳烦荣泰公公带路了!” *** *** 荣泰将他们两人带到寝殿门外便收住了步子,然后掀起门帘让两人自己进去。 寝殿内。 太子这会儿已经换好了伤口处的绷带,正披着一件玄色貂裘坐在书案前看折子,手边还放着一只已经被喝空了的药碗,孙之鼎和米佳慧两位太医也都已经不在了,就只有贾应选一人在旁边收拾被换下的绷带。 见两人此刻依次进门,太子那厢也放下了手中的折子,开门见山地冲两人发问,语气听起来明显有些不佳: “你们两个刚才做什么去了?” 弘晋被他问得全身不自然地一抖,愣了半天硬是一句话都没说。 陶沝见状瞅准机会瞄了一眼此刻正站在太子左手侧下方的贾应选,而对方这会儿也正挑在太子看不见的死角朝她偷偷挤了挤眼,意思似乎是让她实话实说。 陶沝犹豫了一下,而后咬咬下唇,率先开口答话: “回太子爷,弘晋阿哥养的那只黄雀今日……降了,他说想找个地方好好安葬它,所以,奴婢刚才就随他一起到御花园去了……” “……”太子闻言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一个理由,而后又立刻转头看向一旁的弘晋,再度发问:“弘晋,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弘晋从踏进寝殿大门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耷拉着脑袋,期间完全不敢跟自己的这位阿玛有任何眼神交流,但如今听到太子指名道姓地问他,他总算还是硬着头皮慢慢抬起脸,怯生生地回话道: “回阿玛,您也知道小黄它往年每次入秋回来,一到开春就会重新飞走了,可今年它一直待到现在都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儿臣原本还以为它这次终于不想走了,没想到它昨晚偷偷衔着一颗珠子又飞了出去,儿臣找了它整整一晚上,直到今早才发现它降在了宫墙角落的一处树丛里,所以儿臣就请九……不,是绛桃姑姑帮忙,想找个好地方来安葬它……” 说完,又立刻用求援的眼神看向站在身侧的陶沝,陶沝被他看得一怔,随后也迅速反应过来,跟着朝座上的太子点点头表示肯定:“御花园里有一簇开得正艳的迎春花,弘晋阿哥说以往每年迎春花开得时候,那只黄雀就会离开这里,他希望今年也是一样,所以,奴婢就帮着他把黄雀葬在了那里……”顿了顿,又紧随其后添上一句,“可惜御花园里没有枫树,奴婢本来觉得,如果能葬在枫树下,说不定等入秋枫叶红了的时候,它还会再回来也说不定……” 她最后这句话一出口,弘晋的目光顿时愣愣地停在了她的脸上,太子扫了两人一眼,直接冲自家儿子发话:“既如此,那你今日就先回去吧……” 说完,也不容对方拒绝,便直接吩咐一旁的贾应选道:“应选,你送二阿哥出去!” “嗻!”贾应选大概也意识到自家主子定是单独有话要对陶沝说,立刻应声领命,带着那只空碗和一大堆换下来的绷带引着弘晋出殿去了。弘晋原本还想说什么,但在瞅了瞅自家阿玛此刻的脸色之后,果断选择了跟在贾应选身后开溜,顺带还不忘帮里面的两人贴心地关上殿门。 见此情景,陶沝颇为无语地在心里朝他默默翻了两个白眼,然后才抬头看向座上的太子,但后者这会儿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并没有出声问话,似是在等着她主动开□□代。 陶沝有些郁闷,怎么她今天碰到的人全都一个德行,变相地逼着她化被动变主动。 想了想,她小小声出言试探:“你……不安慰他一下吗?” 太子那厢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黄雀这件事,丹眸微微一凛: “他已至舞勺之年,怎能因为这点小事就……” “话也不能这么说!”陶沝有些不满地嘟起嘴打断他,“弘晋那么喜欢那只黄雀,养了它那么多年,你好歹也是他的父亲,在这种时候安慰他几句,或是赏他些什么,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太子微微滞了滞,而后果断冲她一挑眉:“你倒是很喜欢他!”顿一下,“……他先前好像还想把那只黄雀的死嫁祸给你吧?” 他此语一出,陶沝本能地眨眨眼睛:“是贾公公告诉你的?”停了停,见对方没有出言否认,又径自补上一句,“因为弘晋阿哥刚才告诉我说,太子爷你每年都会去问他那只黄雀什么时候回来,又是什么时候飞走,我还以为,太子爷你也很喜欢那只黄雀呢……” 听到这话,某人脸上莫名一红,看向陶沝的眼神也跟着温软几分: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还说……嗯……”陶沝这次也跟着红了红脸,却支吾着怎么也说不下去,总不能直接跟他说,弘晋告诉她,说他这位太子殿下喜欢以前的九嫡福晋——也就是她自己吧?! “其实也没什么,大抵都是关于他和那只黄雀的事情,那只黄雀今次降得的确有些意外,所以,我觉得弘晋阿哥他很可怜……” “哪里可怜?”某人显然不认同她的这种观点。“不过死了一只黄雀而已,大不了再养新的就是了……” “才不只是这样而已——”陶沝再度不满地出言抢白,“我指的可怜,是因为对方离开得太突然,你甚至都来不及跟她好好道别,也没法将过去那些想对她说而又没机会说的话再告诉她,这是人生最大的遗憾,没有之一……” 就像当年,她亲眼看着倾城死在自己眼前,心里有一大堆话想对他说却已经来不及让他知道了的那种遗憾,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痛彻肺腑的感觉…… “……”闻言,太子这次也没有立即接话,只目光幽幽地望着她,脸上也同样掠过了一丝不经意的淡淡感伤。 陶沝注意到了这一点,目光不由地微微一滞,停了停,又继续接下去道: “所以,我想我是可以理解弘晋阿哥现在的心情的——因为这世上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也没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黄雀,就算以后再养其他的黄雀,却也不会再是之前的那只小黄了……” 就像倾城也是一样,即使有其他人外表长得再像她,内里也绝不会是她了…… 这种一旦失去就再也求而不得的遗憾,她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而且,还有另一点,也让我觉得他挺可怜的,因为遇到这种生离死别,身为女子的话还可以哭,不管多大年纪,只要是女子就一定能被原谅,可他却偏偏身为男子,加上你刚才也说他已满舞勺之年,所以可能就不好意思再哭了,这样一来,他心里一定会更加难受的……如果这个时候,身为父亲的你能去安慰他一下,哪怕只有几句话,我想他心里也一定会好过许多的,至少,肯定比我去安慰他的效果要好上许多……所谓的为父之慈,不就应该在这个时候体现么?” 她最后这番话让太子有一瞬间的怔愣,原本淡漠的问话语气也染上了一丝意味深长: “你的意思是,你今次觉得他可怜,就只是因为感同身受而已?” 他这个问题问得其实有些不着边际,但结合他之前对弘晋的态度,陶沝多少还是悟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因此她立刻带点赌气地回道: “不然还能怎样?你总不会怀疑我会对他生出什么心思来吧?”顿一下,又气鼓鼓地再补充一句,“虽然我的确是很喜欢小孩子没错,但那也仅仅只是喜欢而已啊……且不说我的年纪比他大了那么多,就算再退一步讲,我都已经是快死的人了,再多余勾搭别人又有什么用?反正再过不久,就轮到我步那只黄雀的后尘了……” “住口!”见她说得如此坦白,太子脸上的神情立刻僵了僵,旋即站起身,厉声打断了她:“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让你死的……所以,不许再说这样的混账话!” 陶沝冷不丁遭到喝止,一时有些收不住,忍不住又回了一句:“本来就是——” 结果话还没说完便再度遭到对方狠狠一记瞪眼,陶沝见状撇了撇嘴,立在原地不说话了。 虽说这段时间她本人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天天定点被人盯着喝药,而且不喝还不行,这多少也让她心里添了几分不安。本来若是换作别人说她脉象有异,她还可以选择不信,但连米佳慧也都如此这般强调,可见她如今的病况的确不容乐观。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像弘晋阿哥的那只黄雀一样,在将来的哪天突然毫无预兆地死去,如果真是那样,那她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提前跟某人好好道一个别,至少不再像当年那样,什么话都来不及跟对方说就被迫不告而别,甚至,差点生死离别……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能好好地离开,留给对方一个美好的回忆…… 274.其人之道(上) 正当陶沝兀自出神之际,太子那厢却已迈步朝她走了过来,并在她近前站定,紧跟着长臂一伸,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直接扣住了她之前受伤的那只手腕,并撩起袖子,细细打量她仍旧包着绷带的伤处—— 陶沝身子一僵,本能地想要把手腕从对方手里抽回来,但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听对方已先一步淡淡开了口: “你先前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条项链呢?” 他这话问得有些出乎陶沝的意料,陶沝一愣,下意识地开始努力回想—— “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那条项链好像在我那次昏迷之后就再也没瞧见过它了……” 他听罢眉心立即一拧,嘴里重复了两个字:“昏迷?” 陶沝一惊,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想办法弥补:“噢……就是之前孙院使给你拔箭的时候,伤口流了太多血,我在旁边吓昏过去了,醒来之后我就发现项链不见了,之后找了一圈也没见着,问旁人也都说没看见,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人给捡去了……” 她记得她先前有问过米佳慧关于那条项链的去处,但后者只说她那日昏过去之后,把周遭的旁人也都吓得半死,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到一旁止血,她那时候光顾着给她上药包扎,根本就没多余精力去注意什么项链,至于其他人,好像也没有对那条项链特别关注,所以找项链一事最后就变得无迹可寻了。 当然,她也曾猜测那条项链是不是自己消失了,因为那时候她对项链说了那句话,就像当年倾城中箭死掉时,她也曾对那条项链说过同样的话,那一次,项链发出了一道耀眼白光,之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而这一次,据米佳慧所说,一切都很正常,当中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现象发生。 “是吗?”见她这样说,太子再度拧了拧眉心,看向陶沝的眸光里更加多了一丝明显的意味不明。 陶沝被他看得有些心虚,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开始闪躲:“怎么?你要找那条项链有什么用吗?” 太子不答,却伸出另一只手抚上陶沝包在手腕伤口处的绷带,继续追问:“你这里的伤怎么还没好,不是说只是普通的擦伤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握着陶沝手腕的力道也有意无意地加重了几分,立刻有一阵明显的疼痛感从伤口处传来,但陶沝却努力咬了咬牙,强装平静地回答道:“这里其实已经好了的,只是佳慧说怕伤口感染脏物,所以还要再继续包几天绷带……” “此话当真?!”尽管她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太子的眼神却还是立马变了,随后脸色一沉,阴测测地出声: “那如果我现在用力捏一下,你的伤口会不会重新裂开?” 他此语一出,陶沝的嘴角也跟着一抽,整个人当场僵在了原地。 单凭某人的这句话,她就是再蠢也明白对方已经知晓她在骗他了——她手上的伤并不是单纯的擦伤。 虽说她的这道伤口是为他割伤的,但她却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因为她怕他会怪她,加上她当时也只是一时冲动,所以她就趁着对方没发现的时候提前跟在他身边服侍的那些贴身宫人都打好了招呼,让他们帮着保密,结果到头来纸还是没能包住火……可恶!究竟是哪个混蛋给他说漏嘴的?! 太子显然猜不到她内里的这些腹诽,只眸色深邃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为何不告诉我这伤是怎么弄的?” 陶沝闻言微微犹疑了一下,直觉说实话可能会引起对方的不满,因此回答得各种支吾—— “这个……嗯,其实也就是比擦伤稍微严重了一点点……” 见他眼神不对,赶紧改口: “嗯,还有稍微流了一点血……” 眼神好像还是不对,再改: “嗯,血流得的确有点多,但其实不怎么疼的……” 某人的眼神好像更不对劲了。 陶沝原本还想蒙混过关的念头这下子当场烟消云散,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我,我那时候就是害怕嘛,如果你真的死了,那我要怎么办?倾城已经不在了,我在这里就只剩下你了,如果连你也不在了,那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这句话,陶沝扁着嘴说得极小声,也有点委屈,她是真的害怕,要不然也不会一时冲动割手腕了。要知道,为一个男人割腕,在以前的她看来简直就是痴傻怨女的代名词,如果乔翘也在,肯定会第一个鄙视她的! 见此情景,太子原本凝重的目光略微有些缓和,但仍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如琥珀般的丹眸浸润着一丝浅浅的暖意—— “如果今日没人告诉我,你打算还要瞒我多久?” 陶沝滞了滞,答非所问:“这个……反正伤得也不重,会慢慢好起来的……”停了停,见对方的目光再度变得有些风云莫测,又赶忙添一句: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对我又没有什么好处……” 如果可以,她才不想告诉他呢!这种事除了能变相反衬出他的高大上之外,于她自己其实还是满丢脸的,如果反过来可能还稍微好一些…… 某人挑眉白了她一眼,对她这种自欺欺人的举动提出了强烈异议:“可现在的情况是,好像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已经知道了吧?” “……”陶沝听罢无声地咬了咬唇,没接茬。 话虽如此,但在别人面前丢脸,和在他面前丢脸,这两者之间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别人怎么看她,她又不会特别在意,哪怕他们说她痴情也好,骂她惺惺作态也罢,她都可以一笑而过,可如果换作他也这么想,她心里大概就会觉得不一样了…… 许是见她沉默,太子看向她的眸光又重新变得柔和起来,连带说话的口气也变得格外疼惜—— “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傻事了,也不许再瞒着我——” 陶沝没有错过从他那双琥珀丹眸中流露出的款款深情,双颊立时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我就是一时冲动,哪里还会有下次啊?” 就算有下次也不会再割腕了! 太子这次没接话,只用那如春水般温柔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眸底溢满浓浓的宠溺。 陶沝被他看得更加脸红心跳,忙不迭地转移话题以解除尴尬—— “对了,你怎么不问问刚才董鄂.衾璇跟我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太子听到这话明显一怔,似乎对她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感到十分意外。“董鄂.衾璇?” 而见他一脸错愕,陶沝这厢也跟着一怔:“对啊,我和弘晋刚才在御花园里碰到了董鄂.衾璇,难道他没跟你说吗?” 顿一下,见某人仍是一头雾水的表情,当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置信地再追问一句: “难道……刚才不是你让他去接我回来的?” 太子这会儿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冲她幽幽吐出一句:“那孩子刚才根本就没回来过……” “……”闻言,陶沝脸上的表情立时一僵。 这是不是意味着,弘晋刚才对她说谎了?! 如果他先前并没有回来,而是一直躲在宫门那里偷听,那她当时和董鄂.衾璇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很有可能已经全都听到了,那她真正的身份,岂不是也就此曝光了?! 想到这里,陶沝的小脸立马一垮,望向某人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求救的意思: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他会不会说出去呢?” 她问得极其小心翼翼,生怕某人下一秒会当场动怒,却不想,某人只是愣了愣,跟着便无声地挑了挑眉,语气淡淡地冲她抛出一句:“那孩子还是很有主见的……” 很显然,某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变相肯定了弘晋即使知晓真相,也不会轻易拆穿她的身份。 陶沝见状低低地“哦”了一声,算是安了半颗心,但紧接着,她又想起一个问题: “可是……我刚才还在衾璇面前说了好些狠话,可能,他也听到了……” “噢——狠话?”太子闻言意外地牵了牵唇角,似乎对她此番能冲对方放狠话一事非常感兴趣。“比如?” 陶沝偷偷瞄了一眼对方的脸色,确定对方此刻并非生气的前兆,这才大着胆子接下去道: “唔——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我今日无意间发现她和那个衾遥好像握手言和了,然后她还想以帮我保密身份为筹码,跟我做笔交易,但是被我断然拒绝了,结果她就恼羞成怒,想继续拿绿绮和小银子的命来威胁我,所以我就没客气,也借此反过来威胁她,说她如果敢动他们,我就当众证实当年是她放的火,让他整个都统府都不好过……” 她一口气说完,又瞄了一眼那位太子殿下的脸色,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甚至嘴角还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然后呢,她相信了?!” 陶沝被他问得愣了愣,一时有些分不清他问得是董鄂.衾璇还是弘晋,但所幸两者的答案都是统一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他滞了一下,旋即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明显: “若换作我是她,我就不信你的这些威胁会兑现,因为你从来就只会嘴上逞逞能罢了……” 这话说得陶沝脸上不由自主地一热,一句话也跟着脱口而出: “那是因为我没有底气跟她抗衡啊——”她噘着嘴小小声为自己辩驳,“……衾璇她再怎么不济,身后也有整个都统府为她撑腰,还有八阿哥他们给她做后盾,我又什么都没有……” 某人听到这话先是一怔,继而冲她狠狠一扬眉,声音也跟着沉了沉:“有我在,你还没有底气么?” 他这话算是变相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但陶沝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有丝毫雀跃—— “可是……如果你帮我帮得太明显,一定会被有心人抓到把柄的,这样对你我都不好,而且,倘若万岁爷再因此对你心生不满怎么办?” 她自然相信以他的实力是一定能够帮她报仇的,至少教训董鄂.衾璇一家没问题,但她也打从心底里害怕他会因此受她牵连——万一那些人被逼到绝境,狗急跳墙、拼死反扑怎么办?那最后恐怕就只会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 虽然她是真的很想替倾城报仇,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也无所谓,但如果会因此把他的命也一起搭进来,她又有些舍不得,毕竟,当年是她欠倾城和那些朝鲜士兵的命,该还命的人不是他…… 太子那厢大概也听出了陶沝此刻的弦外之音,脸上再度恢复笑容—— “呵——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咦?” 相较于陶沝表现出的忧心忡忡,某位太子殿下却是笑得一脸从容自信: “连八弟他们都会转借十三弟之手来逼我谋反,难道我还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 陶沝听得一懵,下意识地反问:“你的意思是,你准备借他人之手去对付他们?” 这虽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找谁去实施呢? 太子显然已经猜到了她内心的这番顾虑,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往下道:“她那位阿玛平日里一向行事刁钻,朝中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了,只不过是因为他身为皇亲国戚,又仗着有八弟九弟他们庇护,所以才没人轻易敢去惹他……”停了停,意味深长地看了陶沝一眼,“但你若真的想要他不好过,其实也简单得很,只要找人稍微从旁鼓动一下,自然就会有其他人去揭他的短的……” “可是——”虽然对方说得胸有成竹,但陶沝还是难免有几分担心。“这样会不会把他们逼急了?万一他们因此去找绿绮和小银子的麻烦怎么办?上回,那个衾遥就差点命人把她们推到水里溺死……” 太子听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而后不假思索地直接否定了她的“杞人忧天”:“只要他们抓不到把柄,自然就没法把这笔账算在你我头上,也就没理由去找他们的麻烦,你担心的这些也就不会发生……毕竟,有些人如果还想利用他们来威胁你办事的话,就断不会轻易要他们的命——” “是吗?可是衾璇她……”陶沝原本想说以那位董鄂.衾璇的个性,肯定是会把所有账都算到她头上的,但话刚说到一半,她便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打漏掉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等一下!你刚才说了什么?你刚才说是八阿哥借十三阿哥之手逼你谋反的?那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确定那个幕后黑手就是八阿哥了?” 太子见状冷笑:“除了他还会有谁?” 陶沝一怔:“可是,可是……你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吧?” 因为过于惊讶的关系,陶沝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些结巴,难免让人误会她是在做贼心虚。但好在太子并没有乱想,反而还向她指出了其中最大的疑点—— “确凿的人证的确是没有,但没法言说的证据却是有一大把,单凭十四弟先前一箭射死那个冒牌倾城,就足以证明那个黑手只能是他!” “……” “否则,倘若那个冒牌倾城真的跟他无关,十四弟又何必多此一举!” “或许他当时只是……”陶沝原本还想要为十四阿哥辩解的话只开了个头便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的确,当时战局已定,太子这边的人马已经占据了明显优势,冒牌倾城一方最多也只是垂死挣扎,完全没必要对她下那样的狠手…… 见她突然陷入沉默,太子那厢也别有深意地睇了她一眼:“你不会到现在还相信他当时是误杀吧?” “唔——其实还是有怀疑的,只是……”陶沝其实很想说她之前就曾这样怀疑过十四阿哥,但话到嘴边,却莫名变成了:“那万岁爷知道这件事吗?” “你以为呢?”太子接话的语气透着一抹明显的理所当然。“皇阿玛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不然你以为他为何会罚十四弟一个月不得出府!” 陶沝怔了怔,下意识地从嘴里迸出一句:“我还以为万岁爷会怀疑四阿哥呢……” 毕竟在她看来,私动兵马的罪名应该比误杀证人的罪名要大的多吧! 许是没想到陶沝会突然提及四阿哥,太子那厢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眼: “四弟最多只是知情不报,但他知晓的内情却不见得会比我和皇阿玛多,否则光凭他擅自调用兵力一事,皇阿玛也不可能只禁足他一个月……” 陶沝听罢扁了扁嘴,良久才又吐出一句:“其实这一次,最可怜的人还是十三嫡福晋……” 太子这次明显愣了愣,半晌才回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十三弟才是最可怜的……” “胡说!”陶沝想也不想地立马寄予否定,“十三阿哥那纯粹是自作自受,要不是看在漪澜的份上,我才懒得理他呢……还有倾城——我想,她大概也不希望看到十三阿哥出事吧……” 不过,她也的确得感谢十三阿哥当初在康熙皇帝跟前的那主动一跪,不仅有敢做敢当的勇气,也变相替她担下了所有责罚。否则,光凭太子身上中的那两箭,她割腕一万次都不够…… 275.其人之道(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陶沝的话里突然提到倾城,太子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黯然,但下一秒就被他轻巧地掩饰过去了—— “对了,那个董鄂.衾璇刚才可有说要跟你做什么样的交易?” 陶沝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一愣,再度答得结结巴巴:“这……我当时根本就没有多想,只想着不要和她同流合污,而且那个冒牌衾遥当时也在附近,我怕被她听到我和董鄂.衾璇之间的对话,会因此知晓我的真正身份,所以就……” “你说什么?!”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太子那厢便抢在中途拦住了她的话,语气带着些许不可思议。“你刚才说……那个衾遥也是冒牌的?” 此语一出,陶沝也跟着当场一僵,因为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习惯性地把冒牌衾遥四个字当着对方的面说了出来——她之前可没敢在这位太子殿下跟前拆穿那个“董鄂.衾遥”的冒牌身份,这下子要怎么自圆其说呢? 见她一直不吭声,太子那厢皱了皱眉,又再度追问:“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是冒牌的?” “这是因为——”陶沝下意识地拖长了音,脑子里也跟着飞速运转,试图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我之前见过那位真正的董鄂.衾遥,虽然如今在九九身边的这个衾遥很像她,甚至可能连她身上的所有特征都和真正的衾遥一模一样,但她一定不是真的,因为——真正的董鄂.衾遥,当年就已经死了……” 在她舍身为五阿哥挡下那一箭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听出她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感伤,太子的眼神也有一瞬间的恍惚,但旋即又恢复了正常:“如果她不是以前的衾遥,那她又是谁?” 陶沝这次犹疑了许久,但终究还是没敢坦诚相向—— “我也不清楚……” 她这样回答他,语气带着一点点心虚:“但我想,她大概跟那个冒牌倾城一样,就只有外表和原来的衾遥长得一模一样而已……” 就像当年的她,也是如此…… 太子这次看着她不说话,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她此刻给出的这个解释。半晌,他嘴唇动了动,挤出一个问题:“那么,董鄂.衾璇也知道她是假的?” 陶沝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道:“我想她应该是知道的——别人或许看不出,但她一定是能瞧出来的,因为当年,我就是这样被她拆穿身份的——”顿一下,又一字一顿地补上一句,“……当着九爷的面!” 太子闻言一怔,看向她的眼光明显添了一抹异样的深意,他张了张嘴,似是想问些什么,但紧跟着又微微皱了皱眉头,最后什么都没问出口。 倒是陶沝自己这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懊恼:“早知道刚才还是应该先听听她提出的要求的,这样说不定还能见招拆招,想想对策……” 上回在南苑,应该就是她挑唆那个冒牌衾遥利用绿绮和小银子的性命来逼她承认自己的身份,甚至还想要借此来置她于死地,要不是她当时脑子反应还算迅速,恐怕现在早已葬身湖底了…… 然而相较于陶沝此刻表现出的担心,太子的反应却似乎并不以为意,且语气淡漠地接茬道:“哼,她还能提什么要求?左不过是要你帮忙对付我罢了,毕竟,一连失去两次大好机会,他自然是要想着扳回一局的……” 他这句话里一共提到了两次“他”,但陶沝细细品味,却觉得他指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你说的这个想要扳回一局的人,是在指八阿哥么?” “不然呢?”他答话的语气透着理所当然,“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陶沝怔了怔:“那你的意思就是,衾璇今次来找我其实是出自八阿哥的授意?”停了停,又自己否定了这个假设,“应该不可能吧!他为什么要让衾璇来找我?我又能替他们做什么?” 太子睨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自嘲:“因为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想他如今应该也已经瞧出来了,你才是能成功对我下手的关键!” “可是——”陶沝还是觉得这当中的逻辑不符合人之常情,“他们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答应帮他们做事?尤其还是做对你不利的事?”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定定看向某人,小小声补一句:“而且再退一步讲,八阿哥当年就知晓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他当时就想找我戴罪立功来着,但被我严词拒绝了,董鄂.衾璇也知道这件事,还因此骂我不识抬举来着……如果她真的把我才是当年那位九福晋的秘密告知给八阿哥,那八阿哥应该是不可能再来自取其辱的吧?” 毕竟,当年她身为九福晋的时候都不肯答应做对太子不利的事,现在既然已经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太子身边,那就更不可能会答应了啊……按理,只要是脑筋清楚的人,应该都会这样想吧?尤其是她已经知道衾璇就是当年害死自己的罪魁祸首,那又怎么可能会选择和对方联手?以那位八阿哥运筹帷幄的本事,她不相信他会连这点都没考虑到…… 总不至于说,他们认为她还会想要回到九九身边,去拿回那个九嫡福晋的位置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是不是也把她看得太廉价了?! “戴罪立功?”太子被这四个字弄得一愣,脸上的表情先是闪过一抹意外,继而便挑眉冷笑,“难怪他当年会暗中扶持董鄂氏,原来竟是因为这个?”说完,又兀自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冲陶沝回话道: “照这样看起来,事情或许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第一种,这并不是八弟的主意,而是那个董鄂.衾璇自己的主意——她并没有对八弟坦白你的身份,而只是说她手里有逼迫你就范的把柄,八弟或许也会顺水推一把舟……” “……” “不过,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他慢条斯理地说完,也不等陶沝这厢开口接话,又先一步自我否定了第一个可能性: “因为以八弟的个性,如果他没有一定的把握,是绝不会轻易出手的,除非他真的已经被逼到了绝境……所以,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他们认为用来威胁你的那个筹码,足以让你答应就范——” 闻言,陶沝心中顿时一凛,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们不会想拿绿绮和小银子开刀吧?” 话音刚落,见对方一愣,又赶紧解释道,“就是以前跟在我身边的那个贴身丫鬟和我从街上捡来的那只小狗——上回在南苑的时候,那个冒牌衾遥就当着我的面把她们两个推到湖里,想借机逼我承认身份,甚至还想逼我自己跳水……” 她此语一出,太子的眸光立马一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之前为何没有告诉我?” 陶沝没想到他的反应会那么大,下意识地怔了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就是我救弘映那天发生的事,后来我不是就昏迷了嘛,再之后你就把我送去桃花苑了,然后又发生了那些事,我就没来得及跟你说……” 他听罢滞了滞,眉头几乎拧成了一条线:“难怪那天刘太医急着找我回来,说你有危险……哼,九弟他倒是找了个好替身——” 陶沝自然听出了他含在这句话里的讽刺之意。她其实很想跟他说,她那天其实没被冒牌衾遥怎么样,反而差点被九九掐死……不过想也知道,这话要真的说出来,这位太子殿下一定会去找九九的麻烦,还是就这样烂在她肚子里算了…… 只是,绿绮和小银子现在怎么样了,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在意的,也不知道那个冒牌衾遥上回把她们带回去之后有没有继续折磨她们。 所以她忍不住提了一句: “既然说到这个,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上回冒牌衾遥把绿绮和小银子带回去之后,我好像就再没见过她们,也没有听到关于她们的消息了,你能不能帮我去打听看看,她们两个现在好不好?” 太子瞥了她一眼,“如果他们真的想以此来威胁你,那就不可能会对她们下死手,而且,我觉得她们两个并不是关键的筹码——” 陶沝愣了愣,本能地眨眨眼睛:“那最关键的是什么?” “你的命……” “什么?”陶沝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挨了重重的一闷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注意到了她此刻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抹惧意,下意识地停了停,换了一种语气:“我想,他们大概以为,只要他们到皇阿玛面前公然拆穿你的身份,以皇阿玛的个性,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倘若想要保住自己的小命,自然就只能乖乖听他们的吩咐……”顿了顿,又语带深意地添上一句,“当然,如果我因此替你求情,势必就会引来皇阿玛的反感,这对我十分不利……” “可是,他们不怕九爷知道真相会闹起来吗?”陶沝觉得这样的想法实在不可思议,“……如果他们真的拆穿我,九爷也会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如果他闹起来,不仅对你不利,对他们自己也没好处啊……” “对!这样的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太子这次不等她说完就先一步接过了她的话茬,“但即使他们得不到什么好处,有一个结果却是肯定的,皇阿玛一定不会放过你……” “可是,董鄂.衾璇难道就不怕她前脚拆穿我的身份,我后脚也会借机揭穿她当年烧死我的罪行么?还有……” “不,你刚才自己也说了,你早就被她拆穿你不是真正的董鄂.衾遥了,如果她说你是因贪慕富贵才冒充皇亲国戚,甚至诬蔑你是为了九福晋之位而害死了真正的董鄂.衾遥,并借机取而代之,那么她放火烧死你的举动便情有可原了……甚至,她还可以说自己那样做只是为了自家妹妹报仇,这样一来,理就不在你这边了……因为她的做法虽然狠了点,但烧死一个来路不明还害死自己妹妹的凶手,以她的立场,还是可以被原谅的……” 闻言,陶沝的心顿时狠狠一凛。难怪董鄂.衾璇今次胆敢理直气壮地用拆穿身份一事来威胁她,还表现得那般肆无忌惮,像是笃定了她一定会答应。 她记得刚才自己拿话反驳对方的时候,董鄂.衾璇看上去虽然生气,但并没有半分心虚,可见“来路不明”这件事是她目前最大的软肋,也是对方的保命牌和杀手锏。 不过,她相信董鄂.衾璇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脑子能想到这一点,否则那晚在太后宫里,对方就不会被她逼得节节败退了……这一点,一定是有人教她的。而那个在背后教她的人,应该就是八阿哥无疑。 “难道……他就不怕九爷会因此跟他生出嫌隙?” 还是说,那位八阿哥觉得九九现阶段已经被那个冒牌衾遥迷住了,不会在意她这个正品的死活了?! 太子听出了她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眸光莫名闪了闪,而后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我猜她今日来找你一事,九弟必然是不知情的!而且,如果他们真的有心对你不利,大可以先斩后奏,将九弟先调离京城,再借皇阿玛之手除掉你,之后就算九弟赶回来,也无力回天了……” 话到这里,他顿了顿,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提醒还是强调地补充了一句—— “当年,不就是如此么?” 再顿一下,“九弟是不可能因为你跟他反目的……” 陶沝听得当场怔了怔,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又被刺痛了,半晌,她才低声从齿缝里慢慢挤出三个字: “我知道……” 很久以前,她就明白这一点了…… 太子说的对,当年,八阿哥和董鄂.衾璇就已经用这样的方法对付过她了,如今,左不过再重来一次,反正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新的难度…… 当年衾璇在九爷府放火烧死她一事,她不相信以九九的手段在事后会查不出究竟是谁人下的手,包括八爷在背后煽风点火,她也不相信九九会全都不知情,可九九却什么都没有做……所以,这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就像太子说的,他是不可能因为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和那位从小到大兄弟情深的八阿哥反目的…… 尤其,他现在已经认定了在他身边的那个冒牌衾遥才是当年真正的她,恐怕就算他事先知晓那两个人要对她不利,也只会选择助其一臂之力而已…… 想到这里,陶沝忍不住反问某人一句: “话说回来,你难道就从不怀疑我来路不明,会对你不利吗?” 太子闻言狠狠挑了一下眉,而后语出坚定:“不要把我和某些人混为一谈!” 陶沝听到这话终于笑了起来,嘴角也随之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可我刚才听董鄂.衾璇说,万岁爷好像已经派人去查我的底细了……我想,他心里大概也早就怀疑我来路不明了吧?” 见对方一愣,又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补充一句:“你说,如果到时候真被他查到什么对我不利的证据,然后说我是蛊惑人心的妖孽,将我抓起来当众施以火刑怎么办?” 她这话一出口,太子立刻瞪了她一眼,顺带冲她冷哼一声:“像你这样的,说你是‘妖孽’简直是侮辱了‘妖孽’这个词!” 陶沝继续笑:“我知道你一定会信我,可这并不代表别人也会跟你一样相信我,恐怕在他们看来,你是因为被我迷惑了本心,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边,说不定,他们到时候还会请道士专门来除妖……”话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停了停,收起笑,低下头,语气也染上了一抹明显的伤感之意,“因为当年,董鄂.衾璇就在九爷府里做过同样的事……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她的话……” 甚至,当时包括九九在内,可能都打从心底里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妖孽,因为她当年被人泼黑狗血之际,九九应该就站在一旁,可是,他并没有出手阻止…… 许是感觉到了她这一刻从内心深处流露出的满满哀怨,太子那厢愣了愣,本能地上前一步,伸手揽住了她,然后将下巴轻轻搁到她的头顶,他的语气轻柔,却字字有力—— “你信我,我不会再让你重新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的……这一次,我定会保护好你的……” 276.犹恐相逢是梦中(上) 虽然太子的承诺令陶沝心生安慰,但她还是有些担心董鄂.衾璇会因为拉拢她不成,转而对绿绮和小银子泄愤下毒手。太子本身虽然认为她的这份担心有些多余,但还是答应她会派人盯着绿绮和小银子,以防她们两个出事。 陶沝提心吊胆地过了两三天,一切却是如常,八阿哥和董鄂.衾璇他们似乎并没有因此做出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倒是那位康熙皇帝听说太子的伤势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可以正常下床活动了,便又每日遣人把他叫去乾清宫谈话了。 陶沝独自一人留在惇本殿内发呆。米佳慧今日也因为太医院有事要忙说会晚点过来,只遣了小厮籽藤前来为陶沝熬药。 陶沝这厢正无聊地坐在西次间的书架前翻书,冷不丁一抬头,却发现窗外有人影晃动,像是在偷偷朝里面窥视,她生怕这是太子的哪位妻妾趁他不在的时候前来找她的麻烦,当下赶紧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躲到了西次间的布帘后面,果然,过了不大一会儿,殿门就被人从外面往里推开了一条缝,一个黑黑的小脑袋从外面探了进来,朝殿内四处张望。 陶沝小心翼翼地透过拱门的缝隙朝门边望去,却在下一秒愕然发现对方竟是弘晋阿哥。她一愣,正思筹着对方这个时候跑来太子寝殿做什么,就见那颗脑袋又迅速缩了回去,冲着门外轻声问道:“喜宝,你刚才不是说她就在里面吗,怎么我都没看到里面有人?” 他话音未落,门外另一个声音已立刻接茬:“回主子的话,奴才刚才见太子爷出去的时候,身边就带着贾公公和荣公公,并没有看到她也一起跟着,所以,奴才猜想她应该还在里面的……” 陶沝闻言眨眨眼睛。听起来,这两人话里提到的“她”,好像就是在说她自己。可是,他们这会儿来找她做什么?难道是因为董鄂.衾璇的那件事? 正想着,那主仆俩的对话又继续往下道: “那为什么我都没看到她?而且里面看起来好像也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许是因为太子爷不在,所以她躲到哪里偷懒去了吧?” 汗!那是你会做的事,不要随便把自己的意愿加诸到别人身上! 听到某些人在背后这样诬蔑自己,陶沝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腹诽,但嘴上却并不出声,身体也仍旧一动不动地躲在原地。 弘晋似乎也不认为喜宝的这个解释有什么不对劲,只幽幽地叹了口气,似是有几分惋惜—— “今早阿玛赏了我那个东西,我听荣泰说,都是因为她跟阿玛提议,阿玛才会把那个东西赏给我的,我本来想来谢谢她的,结果她却不在……” 咦?!这话听得陶沝再度一愣。 原本那位太子殿下最后还是听取了她的建议,赏了东西给弘晋啊?她记得自己那天提议时,太子的反应只是一般,她原本还以为他不会送了呢,没想到后来竟然还是赏了,而且还特地跟弘晋强调是她的功劳…… 陶沝相信这应该是那位太子殿下的意思,因为如果没有太子的明示,荣泰不可能特意对弘晋强调这一点,甚至连对她也未提只字片语,或许,太子也是想借此让弘晋阿哥坚定不要拆穿她的心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自家主子话语间对陶沝的感激之意,喜宝又紧随其后地发了言,语气带着明显疑惑: “主子,你怎么突然对她改观了?先前侧福晋说很讨厌她的时候,你不是说会找机会替她出口气的吗?怎么现在又莫名其妙想跟她交好了?难道就因为她跟太子爷提议说赏你那件东西?还是……还是因为你之前说,你觉得她就是以前的那位九……不,那个人?” 最后这句话,喜宝明显有好几处停顿,尤其是最后几个字,陶沝听得出,他原本应该是想说九福晋的,但中途却突然改了口,想来应该是被弘晋阿哥阻止了。而后者也不等他话音落下便便立刻接过了话头: “喜宝,你那日也听到她对现今这位九婶说的话了,我相信我不会认错的,多半就是她了吧……” 喜宝的语气听起来还是有些怀疑:“可奴才先前怎么听说,九爷身边新纳的那位庶福晋才是当年的那个人?” “可是那个女人不认识小黄啊……喜宝你记得吗?她上回见到小黄的时候,眼神明显是带着厌恶的……” “奴才听说她好像失忆了,就连九爷和其他人也全都不认识了,如此,就算她不记得主子养的小黄,应该也情有可原吧?” “那她为什么会认识小黄?”弘晋这句话里的“她”显然是在指陶沝。 喜宝这次似乎被问住了,滞了好半天方才回道: “唔——许是从太子爷或其他人那儿听来的吧?她上回不是说是太子爷告诉她的吗?” “胡说!如果是阿玛或别人告诉她的,她就不会说我养了小黄五年了,她……我是说从当年那个人被烧死后的隔年春天起,小黄便每年都会离开这里,直到快入冬才回来,一年到头在我身边总共也待不了两三个月……看在外人眼里,与其说是我养它,倒不如说它只是来我这里过冬,弘皙哥哥之前就是这么跟皇玛法说的,他说小黄就是把我这里当作了过冬的巢穴……” “可如果她才是真的那个人,那现在在九爷身边的那位庶福晋又是谁?而且,她为什么不回九爷身边去?” “你这个笨蛋,她肯定是因为喜欢阿玛才会留在阿玛身边的嘛!”弘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明显透着恨铁不成钢,显然是对自己这位贴身奴才的死脑筋感到极度无语。不过喜宝的着重点显然和自家主子不一样—— “可是,主子,如果她真是当年那个人,难道你不觉得她像现在这样留在太子爷身边,是不知检点、不守妇道的行为么?” 弘晋被他问得一噎,气势明显萎靡了几分:“……可她上回不是说,九叔并没有娶过她,她也没有跟九叔圆过房吗?” “那是她自己说的,谁知道究竟是真是假,而且奴才觉得九爷应该很喜欢那个人——当年那个人死的时候,九爷多伤心啊,听说病了三个多月,差点就过去了……奴才觉得九爷那样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要说九爷当年没碰过那个人,奴才一点都不相信……” “……”弘晋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只久久地保持沉默。就在陶沝以为他也默认了喜宝的这种观点时,却听到他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喜宝,其实不瞒你说,我从以前就觉得她和九叔之间怪怪的,虽然他们都说九叔很喜欢她,但她看起来却好像不太喜欢九叔……还有阿玛,她和阿玛之间也是怪怪的……喜宝你还记得吧?有一回,九叔在宫里拼命找她,她却死活不肯回去,后来阿玛来了,说有话要问她,就把她给带走了,还把她藏在自己的书房里藏了一夜……后来我假借阿玛的名义带她出宫,回来之后就挨了阿玛的重罚,那一次阿玛表现得非常生气,足足罚我抄了一个月的大字,期间额娘想为我求情都被他狠狠斥责了一顿,所以我那时候就在想,阿玛是不是喜欢她?” “主子,你不能因为……”喜宝显然是想找理由反驳弘晋的话,但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弘晋强行打断了—— “喜宝,我问你,你觉得当年那个人死了之后,阿玛有伤心么?” 喜宝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奴才好像没瞧出太子爷有哪里伤心,只不过……”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便莫名噤了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而弘晋接下来的一番话也果然证实了这一点—— “喜宝你应该也记起来了吧?那段时间,阿玛的确没有任何伤心的表现,但性情却一下子暴烈到了极点,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动不动就杖责宫人,有好多宫人都被他无缘无故地杖毙了呢……我记得有个宫女就是给他端茶时脚下滑了一下,不小心溅了一滴茶出来,就立刻被他命人拖出去重打了几十大板,有个小太监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也被他命人打得血肉模糊,还有其他好些人,明明就只是犯了些小错,甚至连以前根本没人在意过的小事,都被他拿来当成了杖责的理由……那个时候,不止那些宫人,包括我在内,都很怕阿玛呢,连我额娘她们也不敢在阿玛面前乱开口,还有弘皙哥哥,他跟阿玛说话的时候也都是战战兢兢的……” “嗯嗯,奴才记得,那个时候,弘皙阿哥不过是背错了一句书,太子爷就把他那个陪读的手掌心都快打烂了,弘皙阿哥也被罚抄了一百遍书,还跑来跟主子说他吓得做了好几天噩梦……” “阿玛以前虽然也凶,但他偶尔还是会笑的,从来都没有像那时候那么可怕,所以我想,当年那个人死的时候,阿玛一定很伤心,可是,他却不能伤心——因为那个人是九叔的嫡福晋,不是他的……” “……” “自从那个人死了之后,我好像就再没见阿玛笑过了……直到她出现,我发现阿玛又重新开始笑了,而且,阿玛笑得很开心,是真的很开心……以前,阿玛每次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也都会这样笑的……” “……说不定,太子爷之所以会喜欢她,就只是因为她长得像当年的那个人而已……” 虽然弘晋一直在帮陶沝说好话,但喜宝显然还是对陶沝心存偏见。不过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弘晋对陶沝的判断—— “可我觉得阿玛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喜欢她的——因为要说像,九叔新纳的那位庶福晋应该更像当年那个人,可阿玛看她的眼神却和看其他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跟看……她的完全不一样……以前,阿玛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是用看她的这种眼神看那个人的,所以我想,她应该才是当年的那个人……” “可万一是太子爷认错人了呢?”喜宝显然还不死心。“如果将来哪天,他发现九爷身边的那个庶福晋才是真的,那他看她的眼神不就会变了吗?” 然而弘晋却是斩钉截铁地否认了他的这个假设—— “我想阿玛是不会变的……” “这是为何?” 喜宝似是难以理解自家主子内心的想法,而弘晋接下来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这个疑问,而是换了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反问他: “喜宝,你说如果哪天小黄重新回来我身边,我还会认得它吗?” 喜宝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主子,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奴才是在问太子爷——” “我想,我还是能认得它的……”弘晋不等他把话说完便直接下了结论,“因为小黄很喜欢我,以前它每次从外面飞回来的时候,都是它先从一群人中认出我,然后自己飞到我的肩膀上来的,我记得它每次看我的眼神,很特别,跟其他黄雀看我的眼神完全不一样,我是不会认错的……”停了停,又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她也是一样的,因为她看阿玛的眼神,就跟当年那个人看阿玛的眼神一模一样……我想,既然连我都能看出来,阿玛应该也不会认错的……” “……”许是听出了自家主子这番话里的笃定之意,喜宝终于不再提出异议了。默了一会儿,又主动提议道:“主子,既然她不在这儿,那要不去膳房那儿看看吧?说不定她人会在那里,奴才听说她的身子好像不太好,每隔几个时辰就要喝药的……” “嗯——” 随着这声答应落下,外面的脚步声也渐行渐远。而殿内的陶沝也跟着慢慢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向外张望。 殿外抱厦处空无一人,可见刚才那主仆俩的确是离开了。 陶沝拉开殿门跨步出去,却并没有追着那两人前去膳房,而是站在门边静静发呆。 她听得出,弘晋刚才一直在帮她说话,而且应该是出自真心实意的,如果说弘晋对她没有恶意,她倒是不介意和他交好的,毕竟她以前还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只是,她现在的这个身份实在有些特殊,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因此给这孩子带去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正想着,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忽然从不远处走来,是米佳慧。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身边此刻还跟着一个人,看上去也有几分脸熟,正是那日在小山坡救过她和太子的尹美男。 只是——他怎么会突然跑来太子这里?而且,还是和米佳慧一起?难道,是奉那位朝鲜世子之命,前来和太子商量什么要事的? “小桃子!” 还不容她多想,正迎面走来的米佳慧已先一步发现了她,立刻朝她挥手道: “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我刚才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尹大人,你之前掉的那条项链被他捡到了,他说想亲自拿来送还给你……” 咦?! 米佳慧的这句话仿佛一剂有效的强心针直接插到了陶沝的心窝里,让她整个人都为之一震。先前她发现那条十字架项链不见的时候就专门问过米佳慧,后者答应会帮她去找,但之后就一直没了动静,那天太子问起项链时她还在想,这条项链一定是找不到了,没想到现在居然又找回来了。看来之前的确是她想多了,那条项链根本就不是自行消失,而是被人捡去了。 这样一想,她立刻用热切的目光看向那位和米佳慧走在一起的尹美男,而后者在对上她目光的一霎那,眼中蓦然掠过一抹凝重之色,紧接着,他忽然加快脚步,撇下身侧的米佳慧,大步朝陶沝这边走来。 陶沝正觉得奇怪,就见对方已经走到她跟前站定,且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她的脸,他的手里握着一条熟悉的十字架项链,正是她之前丢失的那一条。 “谢谢你——” 见状,陶沝赶紧出声向那位尹美男诚意道谢,可就在她伸手想要去接对方手里的那条项链时,那位尹美男却是出乎意料地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就好像被人瞬间定了身似的,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陶沝的脸,既不开口说话,也没有要把手里那条项链还给她的意思。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尴尬。 陶沝陪着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主动出击:“请问……” 然而她这厢才刚刚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对方也跟着立刻出了声,就好像要跟她争夺话语权似的,不仅突兀,而且语出惊人—— “你还记得……十九年前,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啊咧?! 他此语一出,陶沝整个人当场懵住,大脑也跟着空白一片。甚至,包括此刻正跟在尹美男之后走上前来的米佳慧在内,亦如遭雷劈一般僵在了原地。 而见陶沝这厢除了目瞪口呆之外便再无其他反应,那位尹美男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些失望,他微微犹豫了一下,又接着往下追问一句: “那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呢?” “……”陶沝还是纹丝不动地僵在原地不吭声,继续保持呆若木鸡状。 见此情景,那位尹美男的双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之意: “看来是我认错人了,抱歉——” 他语气极淡地说完,然后把原本握在手里的那条十字架项链重新塞回陶沝手里,跟着便立刻告辞离开。 陶沝眼睁睁地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脑海里忽然有无数破碎的画面迅速闪过,有个声音在耳畔细声轻吟—— ……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那个飘雪的圣诞节,她曾抓着某个人的手,一字一顿地念白这句话,对方的眼眸很美,犹如黑色的琉璃…… 接着画面一转,变成她躲在某个人的身后,朝着另一个身影小小声赌咒: “如果有下次,我一定会按十三阿哥的要求换一句对白的……下一次相认的时候,我一定会说,‘倾城,你还记得十九年前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 倾城,相认,对白…… 那一霎—— 陶沝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一下子冲到了头顶,耳边也是一片嗡嗡声。等回过神,她的双脚已不由自主地迈开,朝着前方那个清逸的背影狂奔而去—— 倾城…… 他是倾城,一定是倾城,只有倾城才知道这两句对白的真正涵义…… 倾城没有死…… 他果然没有死…… 眼泪突然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下,模糊了视线,但脚下的步子却连一刻也不敢停。 她很想出声唤住他,可嘴巴才张开,从眼眶里漫溢出的泪水就已先一步顺势滑进了嘴里,将她此刻想说的那些话都尽数堵在了喉头。 终于,在对方刚刚踏出前星门的那一刻,她追上了他,并成功扯住了他身上的衣衫。 对方显然感觉到了,身子当场一震,而后本能地停下脚步滞在原地,但并没有立刻回头。 而陶沝也顺势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就好像怕他会突然间无缘无故消失似地用力抱紧了他,脸颊也紧紧地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倾城……” 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呼唤轻轻溢出她的嘴唇,紧接着便迅速飘散在四周的空气中。 但被她抱住的那位尹美男显然是听到了,因为他的身子先是再度明显一僵,跟着便立刻止不住地开始剧烈颤抖。 “倾城,你是倾城……对不对?” 陶沝哑着嗓子继续追问,声音很轻很轻,带着明显的忐忑,生怕对方下一秒就会断然否认—— “……你没有死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没死,你一定不会死……” “……” “……我一直都在找你,从我醒来后就一直在找你,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我想,不管你在哪里,应该都会回来京城的,也一定会来皇宫,所以,我想只要我回到这里,就一定能够等到你……” “……” “……所幸,我并没有猜错,我终于找到你了……倾城……” 眼泪如同绝了堤的洪水一般泛滥成灾,也将对方后背处的衣衫打湿一片。 那位尹美男,或者现在应该称呼他为倾城,终于慢慢转过身来,低头,看着眼前已然哭成了泪人儿的陶沝,眸中浸满了深深的疼惜。 他抬手,拿袖裾一点一点地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动作极其轻柔,就好似在对待一个极易碰碎的琉璃娃娃。 而陶沝也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将手心轻轻贴上他的脸颊: “倾城,我好想你……” 她是真的很想他,从最初醒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一直很想很想他……甚至,她每晚都会在入睡前虔诚祷告,希望自己能再次见到他,是活着的他…… 原本以为,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就万分难受——如果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大概是会一直心怀歉疚,然后抱憾终身的吧…… 好在,上天总算还是仁慈的,仁慈得给了她和他重逢的机会…… “……” 相较于陶沝此刻的泪流满面,倾城那厢的反应却是平静许多,虽然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但他的脸上一直在笑,笑容缱绻,犹如天边撕裂的残阳。 时间仿佛完全静止在了这一刹。 整个世界也静谧美好得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直到—— 一连串急促的咳嗽声不合时宜地自不远处传来,紧接着,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耳边突兀响起,再接着,一股强劲的力道几近蛮横地将她迅速扯离了倾城的身边,并重新纳入了另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龙涎香香气迅速溢满鼻尖,并将她整个人都环绕其中,。 是太子。 此时此刻,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心骇的森冷戾气,箍在陶沝腰间的手臂也不断收紧,力道大得就像是要把她的身体拦腰截成两段。 陶沝当场吃痛,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冷不丁对上某位太子殿下掩在幽暗眸底的那抹高深莫测的冰冷寒光,整个人先是一怔,跟着便立刻意识到了某种危险性—— 她差点忘了,这里是皇宫,她身为太子身边的得宠宫女,却和一介外臣当众搂搂抱抱,看在那些不知情的人眼里,的确是极易引人遐思的…… 这样想着,陶沝立刻瞅准空隙快速扫一眼四周—— 从她这个角度,恰好能瞧见米佳慧就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前星门处,后者这会儿正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三人,大概是没想到她刚才会突然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抱住这位尹美男,更没想到太子今次会出现得这般“恰到好处”,而且不止她,另一侧的景运门处似乎也站着不少人,一个个的身上几乎全都穿着石青色的朝服,只是因为隔得远,实在难以辨认那群人中都有谁。 来不及细想,陶沝立刻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奋力扒着某人的手臂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然后顶着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小小声地冲某人发话: “他是倾城……” 她此语一出,太子原本还怒气腾腾瞪着倾城的视线立时一缓。他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被他箍在怀里的陶沝,确认她并没有说谎之后,又重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上下审视着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倾城,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而另一边,倾城也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同样目不转睛地回望着他,脸上丝毫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微笑。 末了,他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朝太子行了个礼,语出泰然—— “太子爷,好久不见!” 277.犹恐相逢是梦中(中) 毓庆宫的书房。 此时此刻,里面就只有陶沝、太子和倾城三人,且各自的位置以书案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奇怪的三角形—— 太子正襟端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而倾城则是不卑不亢地笔直站在书案前,陶沝算是夹在两人中间,立于书案一侧。乍看之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这三人之间的气氛却明显透着诡异。 太子的脸色从刚才起就一直阴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目光也灼灼地在其余两人脸上来回扫视。末了,他声音低沉地开了口,尽管语气平缓,却掩饰不住那股拼命压抑的怒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见状,陶沝立刻转头看了一眼倾城,又回过脸来瞅了瞅座上的太子,神情明显有些犹豫,倒是倾城那厢略微沉吟了一下,先她一步开了口: “其实事情很简单,不知太子爷是否听过移魂?” “你说什么?!” 他这话一出口,太子的神情当场一震,就连陶沝这厢也跟着一懵,因为她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截了当地道明真相。 不过倾城的表情看起来十分自然,语气也异常平静,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样的解释有哪里不妥。而且他接下来的一番话也着实让陶沝为之眼前一亮—— “移魂属于道家秘术,也是较为恶毒的法术之一,就是将两个活人的魂魄互相交换,要做到这一点,不仅需要非常高深的道法,也会减损自身寿命和修为……”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维持其一贯不卑不亢的语气。“想来太子爷也应该还记得当初那位卜先生吧,其实他不是别人,更不是我的什么心上人,而是我的亲兄长……” 太子听到这话明显挑了挑眉,问话的语气摆明了不相信对方的话:“你也姓卜?” “不!”倾城一脸正色地更正,“我姓尹,以尹天下的尹……” 太子这次怔了怔,也不知是不是想起陶沝也曾经当着众人的面说过几乎同样的话。他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瞥了她一眼,然后又迅速回转目光,重新审视倾城: “既然你们两人并不同姓,而且长得也并不相像,他又怎么会是你的亲兄长?!” 倾城闻言浅浅勾唇一笑:“说到相貌,太子爷和您的其他兄弟的长相好像也不尽相同吧?我和他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我比他小一岁,长相也随我自己的母亲多一些……”顿了顿,“至于姓氏不同,那是因为他不想继承父亲的遗产,所以执意改回母姓罢了……他以前也姓尹的……” 他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太子挑不出什么瑕疵,只得皱了皱眉,继续追问: “可你有何证据证明?” 倾城再度浅浅一勾唇角:“太子爷是想证明我是否是当年的倾城?还是想证明我是否真的被移魂?”顿一下,看一眼眉心已经纠结在一起的太子,镇定自如地回道,“移魂一事我恐怕无法当面证明给太子爷看,因为我不是兄长,完全不懂个中具体的手法,何况,我方才也说过了,移魂不止需要高深的道法,也会损耗自身的元气,我想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没有人会动用这么恶毒的法术……” 话到这里,他突然停了停,跟着话锋一转: “但如果太子爷只是想证明我是不是当年的倾城,那就简单多了——倘若太子爷当年安排的那两次逃亡计划没有告诉过第三个人,那我能说出来,自然就可以证明我是当年的倾城……当然,如果太子爷还不信,也可以问一些当年的琐事,我想,我应该都能回答得出来……” 听他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太子看向他的眸光也随之一凛—— “可你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爷说错了!”倾城语出平静地抢在前头纠正了对方的错误,“并非是我变成了现在这样,而是,这就是我本来的模样,我本身就是男子——” “你说什么?!”太子当场愕然,滞了滞,又看向一旁的陶沝。陶沝用力朝他点头:“这就是倾城当年不愿嫁人的真正原因!” 太子再度一滞,紧跟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好似吃了苍蝇一般难看。沉默良久,他方才有些不自然地继续往下追问: “那……你为何会被移魂?” “简单的说,我之所以会被移魂主要是因为我的兄长——”虽然被对方连连发问,但倾城却是由始至终都答得从容不迫,“虽然此事并非兄长所为,但多少跟他脱不开干系,之后,我被移魂到倾城的身上,又误打误撞地被万岁爷发现,带回了皇宫,这期间,兄长应该一直在寻找我的踪迹,想将我换回来,只是这当中的道法高深,兄长也需要时间才行……” 说完,顺势睇了一眼站在旁侧的陶沝,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你当年应该也是一样的吧?因为兄长的缘故才被移魂到董鄂.衾遥的身上……我想,现在的你,应该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吧?” 他这句话算是红果果地揭开了陶沝一直以来最想对太子隐瞒的秘密。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而后对上太子此刻朝她投来的探究视线,她先是滞了滞,跟着又瞅空看了倾城一眼,这才咬唇无声地朝太子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对方的说法。 可能是因为她这会儿的表情过于认真,太子那厢显然是信了几分,但由于整件事情有太多的匪夷所思之处,到底还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所以他再度陷入沉默,就连神情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陶沝见状,不由自主地瞄了倾城一眼,有些担心这位太子殿下接下来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把他们两人当成妖孽一块儿绑了,然后当众施以火刑? 不过倾城却表现得极其淡定,就像是笃定了太子一定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所幸最后的结果也的确如他所料,太子兀自沉默了片刻之后便自行得出了一个尚算合理的结论—— “你的意思是,你的兄长之前有可能与人结怨,所以你们两个才会受到殃及,被他人施以移魂报复?” 他此语一出,陶沝和倾城两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而后一齐朝他点头。以古代人的思维,这样的解释也许是最好的,否则他们又该如何跟他解释所谓的借助科学仪器穿越时空这回事。 “差不多就如太子爷您想的这样——”基于此,倾城也干脆顺水推舟地再补上一句,“所以兄长当年找到我们两人的时候,就曾说过他一定会想办法把我们换回来,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太子听罢略一思索:“那你们两个最后是怎么换回来的?”停了停,又冲倾城追问一句,“还有你,你又怎么会去那个朝鲜世子的身边的?” “噢——是那位朴湛副将我带去的……”倾城依旧语气从容地答话,“虽然这当中具体的过程我并不清楚,但我记得自己醒来后,人就已经在朝鲜世子的府中,而时间,也过去了整整三年……那位朴湛副将说,当日他只瞧见一道刺眼白光,过后就昏了过去,等醒来时就发现我和他在一起,而且时间地点都和昏迷前完全不一样了,他觉得事出蹊跷,就顺手把我给带了回去……” 话到这里,他转头看向陶沝,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你呢,你又是怎样的?” 陶沝冷不丁被他问得一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嗯,我当初也是因为那道白光昏过去的,但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同样不清楚,等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广州了,是雷孝思神父救了我,他说他是在河里发现我的,还说我那个时候是顺着河水漂过去的,但除了我之外,四周好像并没有其他人……”说到这里,她定定地望着倾城,语气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失而复得的喜悦,“当时我就想,如果我想要找到你,一定得先回到京城来,因为只要你没死,也一定会回来京城找我的,所以我就央求雷孝思神父带我一起来了……” 他听罢也回给她一个笑,笑里带着浅浅的宠溺:“我的确是这么想的,所以这次就随世子一起来了……” “咳——” 许是听出这两人对话里的亲密和心有灵犀,某位太子殿下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果断拿话拦在了两人中间—— “你们两个的意思是,过去的这三年,就是他把你们换回来所需要的时间?” 倾城闻言滞了滞,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道,“太子爷也可以这样认为,但具体的解释,您可能要去问兄长,因为这期间,我自己并没有任何意识……” 太子睨了他一眼,没接话,侧头看向陶沝,陶沝被他看得怔了怔,也紧随其后出言帮腔:“我之前有跟你提过的,这三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只记得我们当年被人追杀至城郊,也就是你今次受伤的那座小山坡……当时情况危急,倾城也中箭受了重伤,是师兄给的这条十字架项链在最后关头突然发出了一道白光,之后我就昏了过去,再没有任何意识,等我重新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 她这话虽然说得有些天马行空,但胜在情真意切,太子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会儿,又将矛头重新对准案前的倾城:“那你的那位兄长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清楚!”倾城摇了摇头,神情较之前也终于多了一丝烦闷。“我也正在找他——”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陶沝一眼,“因为只有找到他,我才能够回去……” 此语一出,陶沝蓦地僵住了。 虽然对方最后这句话听在旁人耳朵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正常,但在她听来,这短短几个字已足以表明倾城的立场—— 倾城他……还是想回到现代去么?那么她呢,也要一起回去么?如果真的能够找到师兄,他会带他们两个一起回去吗?永远地……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太子显然注意到了陶沝此刻的不对劲,但一时却又琢磨不清倾城刚才的那句话里到底有什么问题,所以他想了想,又接下去追问: “那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尹祺辰!”倾城对于这个问题倒是回答得相当坦然。“这是我原来的名字!” 这个名字显然让太子感到有几分耳熟。他略微沉吟了一会儿,立马转头看向身旁的陶沝,想来应该是已经记起这个名字就是她先前央他去找的那个人。 见此情景,陶沝不自觉地咬咬嘴唇,干脆也老老实实地承认: “因为倾城当年有告诉过我他的这个名字,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已经换回来的时候,我想他应该也是一样的,而且,倘若他也希望我能找到他的话,那他就一定会用自己原来的名字,毕竟,这个名字除了我和师兄之外,其他人应该都不知道……” 此语一出,倾城的眼底立时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而相对的,太子的脸色也明显比方才难看了许多。 不过太子就是太子,很快便强行克制怒气冷静下来,意有所指地冲其余两人发话道: “你们两人之间,倒是藏了不少秘密……” 陶沝被他说得双颊一红,正要答腔,就听倾城那厢已先她一步开了口:“太子爷说的是!算起来,我和她当初都是因为阴错阳差才被送到皇宫里来的,并非出自我们两人的意愿,所以,光凭这一点,我们两个就称的上是同病相怜,甚至,说是相依为命都不过分……” 他这番话让陶沝没来由地想起了她当年曾对这位太子殿下说过的一些话,那个时候,她也曾说过她和倾城相依为命,只不过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倾城就是师兄的兄弟。 而太子这会儿显然也想起了同样的事,回过脸来看她,问话的语气颇有种醍醐灌顶的意味—— “这就是你当年选择信他而不信我的理由?” 陶沝咬了咬嘴唇,没出声,算是变相地默认了这个答案。 太子见状,眉心狠狠一拧,连带冲倾城问话的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那么,你现在重新回来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倾城仿佛没听出他此刻的语气变化,依旧答得十分坦荡:“想做的有很多,其一自然是为了报仇!”停了停,又补上一句感慨,“不过,现在也算是报了一半吧……” 他这话一出口,太子和陶沝两人几乎双双一怔。 紧接着,太子便立刻意识到对方最后那句感慨究竟意味着什么,直接反问道: “上回那个董鄂.衾璇遇袭一事,该不会就是你做的吧?” “正是!” 眼见倾城承认得如此干脆,陶沝忍不住在一旁插嘴:“那位朝鲜世子竟然会答应你做这种事?” 倾城闻声看了她一眼,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沉重起来:“当年死了那么多人,他们的亲人、朋友自然也想替他们报仇……” 陶沝立即沉默了。那些人当年都是为了救她才死的,其实她才是真正的凶手! 见她脸色莫名一黯,太子那厢愣了愣,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却是没出声,下一秒,仍旧继续追问倾城: “那……其二呢?” 没想到倾城这次答得更干脆了,目光也直接从太子脸上转到了陶沝脸上:“自然是为了她!” 咦?! 虽然这句话只有短短六个字,而且语气也极其自然,但此刻听在其余两人耳朵里,却莫名觉得暧昧非常。 太子的脸色当场黑到极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准备朝某人破口大骂,但碍于陶沝此刻在场,他最终还是强行克制怒气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得带她走!”倾城一字一顿地咬音,丝毫不顾某人已然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反而还加重几分语气补上一句:“如果你不想她死,最好让我带她走……” 什么?! 他此语一出,陶沝当场愣住了。倾城怎么知道她有可能会死?! 而太子那厢听到这话,起初也气得差点当场发飙,但在随后对上倾城那一脸意味深长的神色时,整个人突然一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怔了怔,而后便迅速转头朝陶沝发话: “你先出去!” 嗨?! 他说这话的语气明显带着命令的意思,陶沝一愣,本能地想要开口拒绝,但一转头,却见倾城那厢也浅笑着朝她点点头,意思明摆着是让她照太子的话去做。 陶沝不禁有些愕然。 如果说太子希望她出去,她还可以理解,毕竟当着她的面,他不好对倾城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可现在为什么连倾城也希望她出去?难道,他就不怕她一旦出去了,太子就会对他不利吗?还是,他手上握有太子的什么把柄,所以笃定对方不敢对他做什么? 278.犹恐相逢是梦中(下) 陶沝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书房,米佳慧这会儿正待在殿门外等着她,见她出来,她立刻跑上前来,紧张地抓着陶沝的肩膀上下打量:“小桃子你没事吧?” 陶沝看出她对自己的关心,轻轻朝她点了点头:“我没事,毕竟那个人是倾城,又不是别的什么男人,他还不至于因此对我动怒……” “是吗?”见她这样一说,米佳慧脸上原本还忧心忡忡的表情立马变成了不可思议,“真没想到太子爷关键时候还是挺大方的,我原本还以为他一定会认为你刚才那样做是背着他红杏出墙呢……” 陶沝被她这“红杏出墙”四个字雷得外焦里嫩,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不会形容就不要乱说话行不行?” 米佳慧权当没看到她的这记白眼,径自往下追问:“可你刚才的那种反应实在是不同寻常啊,你当真能确定刚才那个男人一定就是当年的倾城吗?”顿一下,快速扫了一眼周围,见四下无人,这才凑近陶沝近前压低声音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太子爷他真的能相信么?” 陶沝被她问得明显滞了滞,犹豫了好一会让方才答道:“我想,太子爷虽然不太可能立马相信他就是真的倾城,但以倾城的能力,让他信服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米佳慧闻言没有立即接话,歪头打量了她一会儿方才意有所指到:“看起来,你对这个倾城很有信心?你和他两个人……以前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吧?” 她这话虽然句句带着疑问,但偏偏问出口,却用的都是肯定的语气。 陶沝听得脸颊莫名一红,本能地出言反问:“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你以前都没有详细跟我说过你和倾城的事,就只说她当年舍身为你挡过一箭,所以你要为她报仇……”米佳慧这会儿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审视和探究,“而且每次说到他,你的表情、语气还有目光都会变得和平常不太一样……如今仔细想想,既然倾城当年舍身为你挡箭而死,这本身就是个暗示——如果不是因为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要好,亦或他喜欢你,他又怎么可能会舍身为你挡箭?”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补充一句,“……那位太子爷不就是活生生的范例吗?” 被她这样一说,陶沝的脸颊再度红了红:“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倾城是我当年穿来这里以后,对我最好的人……在你还没有出现之前,我一直都把他当成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一样来看待的,因为这里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和其他人不同,而且,我和他之所以会穿来这里,也都和同一个人有关……所以,我们之间的感情自然会比与其他人更亲密一些……” “就只是这样而已?”尽管陶沝说得情真意切,但米佳慧那厢摆明了不相信她的解释,“她当年明明就是一介女子身,而今却突然变成了男子模样,倘若换作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而你之前也没见过他几次,甚至连话都没跟他说过几句,刚才仅仅凭着他说的那两句莫名其妙的鬼话就因此断定他就是倾城,这足以证明你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唔……其实这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我今次之所以能认出他,的确是因为他刚才说的那两句话,但也因为那两句话是我们两人当年相认的暗号,我自然是记得的……” 鉴于米佳慧这会儿不肯相信自己和倾城两人之间关系清白,陶沝也锲而不舍地继续耐心解释,甚至连她自己都弄不清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一句暗号是因为我当年在宫里第一次见到倾城、听到她弹那首《少女的祈祷》的时候,我就认定她和我是一样的人,之后我便想尽各种办法去结识她,结果好不容易有机会和她当面说话了,就脑抽地说了这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说到这里,见米佳慧此刻嘴角不停抽搐,像是在拼命忍笑,双颊不由地一热,“但这也不能全怪我啊,我当时就想着要说哪些现代经典的对白或广告词才能成功引起他的注意,结果一紧张,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那另外一句呢?” “哦,那句是因为——我对倾城说的前一句不小心被旁人听了去,以为我是在向倾城表白……你也知道十三阿哥当年对倾城的那份心,又怎么可能容许有人跟他抢倾城,而且还是个女的,所以后来我就不小心被他抓了个正着……当时倾城好心替我解释的时候,十三阿哥就说即便是要相认,又为何一定要挑这么有歧义的对白,于是我那时候就顺口说了句,大不了我们下次再相认时,把那句‘山无棱’改成‘你还记得十九年前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好了……” “噗——”米佳慧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小桃子,你这样未免也太逗了吧?那如果还有下次,你们是不是就要换成‘君当做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了?”停了停,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再补一句,“其实,那句‘你残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也可以啊……” 陶沝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哪里还会再有什么下次……” “这可说不定!”米佳慧这会子笑得一脸幸灾乐祸,“就冲太子爷今日的表现,说不定也会和当年的十三阿哥一样,想办法尽快拆散你们两个,而且……” 她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立马收起笑,神色也跟着微微一凛:“对了,你刚才有瞧见吗?你哭着和倾城抱在一起的那幕场景,不止太子爷看见了,就连站在不远处的八爷他们也看见了……” “你是说当时站在景运门那里的几个身影是八阿哥他们?”陶沝听罢也立时皱了皱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发话道,“可他们几个又不知道尹祺辰就是当年的倾城,就算瞧见这幕场景,顶多也就和你刚才误会我一样误会我是红杏出墙,但就算如此,他们不是应该更高兴吗?因为该动气的也是太子爷,跟他们几个又有什么关系?” 总不至于说,因为当年她背着九九和太子红杏出墙,他们认为她有前科,所以现在看到她又背着太子和别人红杏出墙,便因此认定她才是当年的那个董鄂.衾遥吧?这种理由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米佳慧自然猜不到陶沝心里的这一想法,但她接下来说的一番话却也给陶沝提了不少醒——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小桃子你也别忘了,十四爷他现在可是八爷党的人,虽说他现在被勒令关在府里不许出门,但这不影响八爷他们把这件事告诉他……就算太子爷不动倾城,但以十四爷对你的心思,我觉得这位倾城美男接下来可能会不太好过……还有四爷,他可是差不多清楚你底细的,你又打算怎么过他那关?” 陶沝听罢立刻陷入沉思。 的确,倾城这件事,对八爷党其他人而言还好说,哪怕是九九,估计也不会太在意倾城这个人,但十四阿哥就不一定了,万一他因为这件事去找倾城的麻烦,那她要怎么办?还有他那位一母同胞的兄长——四阿哥,就更没那么好打发了,毕竟,她和四阿哥之间还是有约定的,如果她还想一直留在这里,她就一定得想个合理的解释来让四阿哥信服,除非—— 她真的下定决心跟倾城走…… 想起倾城刚才说要带她走时那般坚定的模样,就像是笃定了她最后一定会跟他走,也笃定了太子一定会放人,那种感觉让她没来由地忐忑不安—— 她真的要离开这里吗?回到现代?恢复往昔正常的大学生活?那里有她一直很想念的亲人和朋友,还有师兄和倾城,按理,她的确应该跟着倾城回去才对,可是为什么,只要一想到离开,心就会隐隐作痛呢……但,如果要继续留在这里的话,不仅有一大堆的麻烦等着她,而且似乎很快就会是死路一条的,因为以她如今的身体,如果太医诊断无误的话,似乎也活不了多久了…… 正想着,书房的大门又被人打开了,裹着一身香色缎袍的太子出现在门边,在看到她和米佳慧此刻就站在廊外台阶下时,他脸上的神情似乎愣了愣,随即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直接朝米佳慧招了招手。 见状,米佳慧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还表情夸张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像是不敢相信对方指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陶沝。 不过很快,她便迅速反应过来,小跑上前,朝那位太子殿下恭敬行礼,之后,也不知太子那厢低声说了句什么,米佳慧便立即起身跟在太子身后进了书房,连看都没看陶沝一眼,顺便还重新关上了殿门。 陶沝有些意外,呆呆地立在原地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线响起—— “还请世子先行留步,太子爷这会儿正在书房,容奴才先去为您通报!” 说这话的人声很熟悉,是小太监荣泰。 陶沝闻声回头,正好瞧见他引着一个看起来同样熟悉的身影朝她这边快步走来,是那位阔别多年未见的朝鲜世子——李昀。 他起初还不管不顾地大步往前走,但在看到此刻站在台阶下的陶沝时,他的表情立马一怔,且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见状,走在一旁的荣泰立马趁着这空档朝陶沝努力使眼色,意思大概是这位朝鲜世子眼下是未经召见,强行闯进毓庆宫来的。 陶沝会意,转而冲荣泰一笑,摆出一个“你先去忙,这里交给我!”的表情。后者当即长舒了一口气,而后自行退步离开了。 而李昀那厢也很快回过神来,目不转睛地打量了陶沝一会儿,冲她抱拳行礼道:“你就是太子身边的那位绛桃姑姑吧?本世子听说我身边的侍卫被太子带来书房问话,可否请姑姑代为通报?” 陶沝瞧出他话里行间透出的满满紧张和担心,忍不住冲他笑笑,柔声劝慰:“还请世子放心,尹大人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和太子谈话,您还是别进去打扰比较好——”话音未落,见对方立刻冲她怒目相向,不禁再补一句:“世子放心吧,太子爷不会为难他的,他知道他就是当年的倾城……” 279.琢璞成玉 她这话听起来虽有些歧义,但对那位朝鲜世子来说,显然是一语中的。原本已摆出一脸怒色的后者当即一震,而后眼带探究地审视着陶沝,神情中有掩饰不住的讶色—— “你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他这句话里的“他”指的显然是倾城,陶沝忍不住冲他眨眨眼睛: “世子可还记得我当年唱给你听的那些歌?就是用一支曲子唱了三首不同的歌词……” 闻言,李昀再度一震,连带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恍惚。凝滞半晌,他语带意外地从嘴里缓缓迸出四个字: “原来是你?!” 陶沝瞧出了他此刻的半信半疑,当下歪着头看他,带着些许打趣的语气:“世子若是不相信的话,我这会儿还能再给你唱一遍的……” “呵——”他听到这话终于慢慢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自我解嘲似地补上一句,“看来有句话说的没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先前可是想尽各种办法去求见九阿哥的那位庶福晋,却一直遭到九阿哥的严词拒绝,现在看来,幸好当初被拒绝了,否则——” 话到这里,他明显顿了顿,语气也隐隐透出几分心有余悸的意思—— “小尹之前说,你可能才是当年的那位九福晋,我原本还有些不信,但现在看来,他倒是没有认错人……” 他说完,见陶沝有些怔愣,又赶忙解释道:“噢——小尹就是倾城,他说尹祺辰才是他的真名,但祺辰两个字和倾城太过音近,我怕来这里之后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就这么叫他了……” “原来如此!”陶沝点点头,然后仰头定定地凝视着对方,眼眸晶亮: “其实,自打知道世子进京以后,我就一直想去驿馆找你的,但听说世子一进京就因水土不服身染恶疾,而我自己也一直身不由己,加上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便将此事一直耽搁了,今日终于如愿见到世子,我有很多话想对世子说——” “噢,是什么话?” “谢谢你……一直以来,我都很想谢谢你,谢谢你当年答应派人去救我……” 此时此刻,陶沝说这些话的表情和语气均是认真无比,且充满了真挚的感情。李昀见状先是一怔,而后便重新笑了起来,笑容温柔且暖心—— “你不必如此,这是我当年答应你的,我说过只要你愿意离开这里,我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我自然要信守这个承诺……” “可是——”虽然听出对方并没有任何责怪自己的意思,但陶沝的眼神还是一下子变得黯淡下来。“当年,我连累你折损了那么多人,那些朝鲜将士为了救我,客死异乡,无人生还……都是我的错……”顿一下,赌咒般地发誓,“如果,如果将来有机会可以偿还你的话,我定当竭尽所能!” 许是听出了她话里饱含的郑重之情,李昀那厢反而收起了笑,答得甚为恳切: “不,这是我派的任务,也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他们的死自然该由我来负责,不需要你来偿还……”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回望陶沝的目光也同样温暖如阳,“而且,在出发之前,他们就已经明瞭了这当中的危险性,全都准备好了遗言,而我也有依照他们的遗言厚待他们的家人,所以,你不必太过自责……” 陶沝愣住了,好半天才慢慢回过味来,对方说后面这半句话的用意。 他其实是想告诉她,想要得到什么就得有牺牲,以一人之死,换取全家荣华,那些死去的朝鲜士兵其实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可是—— 即使当年死去的那些朝鲜士兵真的不会怨她,但她心里还是会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难受,因为她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整个过程,不可能当那场追杀从来没有发生过,还有倾城那时为她挡的箭…… 想到这里,陶沝咬咬嘴唇,嗫喏着接下去道: “还有,我要谢谢你这么久以来,一直帮忙照顾倾城……” 听她这样一说,李昀那厢又重新笑起来:“不,其实应该是我感谢他才对,他之前在朝鲜时帮了我许多忙,若不是他说想来这里找你,我还真的不太想放他离开呢!” 陶沝这次也跟着弯了弯嘴角:“倾城他的确是很厉害的,有他帮忙的话,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说完,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盯着对方的腰部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抬头发问:“对了,你之前受的伤如今已经痊愈了吗?” 李昀听到这话不自觉地一愣:“你这话何意?” 陶沝再次咬咬嘴唇,问得更加小心谨慎:“我的意思是,董鄂.衾璇——我是指当今这位九福晋——先前在郊外遇刺,你那时候受的伤,现在已经好了吧?” 此语一出,李昀的脸色当即巨变:“你怎么知道是我们做的?还知道我那次受了伤?”他滞了滞,旋即似是反应过来,微松了一口气道:“是小尹告诉你的吧?” “不——”陶沝摇头否认,“虽然倾城刚才也当着太子爷的面承认了,但其实在这之前,我就已经怀疑你们了,倾城今次不过是证实乐我的猜测罢了……”顿一下,又补充一句,“而且,他刚才可没说你受伤一事……” 李昀这次明显僵了僵:“既然他没说,那你为何会知道?” 陶沝扁扁嘴:“如果你是指怀疑你们一事,这很简单——因为除了当年被他们追杀的人之外,应该再没有其他人会和他们两个有如此深仇大恨,而且还是选在几乎同样的地方做同样的事,所以,如果出手的人不是我,那一定是你们做的……”话到这里,她略微停了停,犹豫了一会儿方才继续往下说道,“至于你受伤一事,即便表面能瞒过别人,但却瞒不了为你治病的大夫……总不见得有人躺在床上养病,养着养着,却养出一道刀伤来吧?而且,你受伤这件事一点动静都没有传开,也不太可能是你身边的人动的手……” 她最后这话算是照搬了米佳慧当日的原话,李昀听罢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我倒是小瞧了九……不,是绛桃姑姑,论及聪慧,姑姑并不比小尹差……” “世子谬赞了,在这点上,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可远不及倾城那般聪明——”陶沝也跟着笑了笑,然后定定地望着他,无比认真地说道,“还有,我叫陶沝,你可以叫我这个名字的——”见对方一愣,又耐心补充道,“陶渊明的陶,双水的沝,这是我的真名……” 没想到李昀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当场一怔,而后斜斜挑了挑眉:“陶沝是么?原来小尹之前说,要我帮忙找的人就是你啊……” 咦?!陶沝也被他说得一怔,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对方已继续往下道:“小尹之前已经跟我说过你们两人当年被移魂的事,他说你的真名就叫陶沝……可是,自从我们进京到现在,却完全没有打听到整个京城中有哪个人叫这个名字,有也是仅仅只是谐音而已……” 陶沝再次笑了笑,“那是因为之前入宫的时候,有人替我改了身份,还把我的名字改成了佟佳氏,绛桃,所以……” 李昀也跟着展眉:“我之前也有听说一些关于陶沝姑娘的事,据说你是太子废立不久后才入的宫,此后便深得太子青睐,不过——”他下意识地停了停,语带深意地添上一句,“……你不回那位九阿哥身边倒是个正确的选择,陶沝姑娘适合更懂得琢磨你的人……” 他此语一出,陶沝先是懵了懵,而后便迅速回想起他当年曾经夸她是璞玉一事—— 璞玉之美,只有经过用心雕琢,方显其华。 陶沝这次是真的有些感动了:“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世子还记得当年我们初见之时说的那些话?!” “自然!”相较于陶沝此刻的感动,李昀给出的反应却是十分理所当然。“当年陶沝姑娘和李某说的那些话,李某一直记在心里,从不敢忘……” “比如?” “比如,如果陶沝姑娘现在想离开皇宫的话,我还是可以带你走的……” 哎?! 陶沝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时间脑筋明显有些转不过弯来。 而李昀也趁热打铁地紧随其后补上一句,“当年,陶沝姑娘应该是舍不得把那位倾城姑姑单独留下,所以才不肯跟我一起走的吧?但现在,小尹已经先一步跟在我身边了,陶沝姑娘可是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这座皇宫?”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了停,仔细打量陶沝的脸部表情,见她此刻面露犹豫之色,忍不住追问一句:“你是舍不得那位太子殿下吗?”顿了顿,像是许诺般地添上一句,“其实,他能给你的,我也一样都能给你……如果陶沝姑娘不嫌弃,我的世子妃之位永远为你保留……” 一听到这话,陶沝当场震住了,而后几乎有些不知所措地回望对方。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对她也存有那样的心思吗?可是,他们只是N年前见过一面,而且也只聊过一次,虽说那次的聊天让她几乎将对方引为知己,但她却从没想过要和对方有进一步的关系。所以,她略微滞了滞,跟着便小小声回道: “我的确是很舍不得他,但我也同样很想离开这里,你能帮我把他一起带走吗?” “……”李昀大概也没想到陶沝这会儿会提出这样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要求,整个人先是一懵,而后便立刻回过味来,双眼顿时一黯: “原本陶沝姑娘是舍不得太子殿下这个人啊,我原本还以为——”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便立刻噤了声,语气也带着少许的落败感,看着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心疼。 见此情景,陶沝轻轻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出言安慰他一句:“其实,你也不用太难过,因为就冲我这样的长相和人品,估计也吸引不了他多久的,等哪天他不喜欢我了,我还是会去找你的——” 李昀闻言一愣,就见陶沝亮晶晶地望着他,语气满是愉悦和兴奋—— “因为我听说朝鲜那里有很多好吃的美食,我一直都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去那里吃吃看……唔,到时候你应该会同意让我住在你那儿蹭吃蹭喝一段时间的吧?” 他被她说得先是愣了愣,跟着便又重新笑了起来:“如果陶沝姑娘愿意的话,让你蹭一辈子也是可以的!” “真的吗?”陶沝的双眸也变得更加晶亮无比。“听说那边正宗的朝鲜冷面可是超级好吃的,还有全州拌饭和碳烤五花肉,也都好吃的不得了……对了对了,还有那边的大酱汤也很不错,这里都做不出同样的味道……” “看来陶沝姑娘对我们那儿的美食很有研究……” “当然,我的人生目标之一,就是有朝一日能吃遍各地的美食……” “呵——如果陶沝姑娘真的愿意来朝鲜,我一定让御厨为你做遍全朝鲜的美食……” “那我还是比较喜欢到当地去吃那里道地的平民美食,据说,那种口味才是最正宗最美味的……”一提到美食,陶沝的心情又重新变得灿烂起来,“对了,倾城之前在朝鲜也一定吃过很多美食,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对了——”许是因为听她提起倾城,李昀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脸色一下子变得格外凝重起来。“那件事,小尹他有告诉过你吗?” 陶沝冷不丁被他这样一问,整个人顿时一怔,下意识地反问道:“是何事?” 闻言,李昀那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连语气也同样变得沉重起来: “小尹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大夫说他顶多还有一年左右的寿命,哪怕以药石延续,恐怕也撑不过几年了……” 他此语一出,陶沝彻底懵住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倾城如今的身体状况也和她一样出了问题吗?难道,她的身体突然变得有问题并不是出于偶然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是因为,她和倾城当年都被变相移过魂的关系?! 280.花开易见落难寻 正想着,那边书房的大门又再度被打开了,这次出来的是米佳慧,她一开门就看到陶沝和李昀两人站在外面,先是一愣,而后便以最快的速度阖上了殿门。 陶沝有些好奇地望着她这一“欲盖弥彰”的关门举动,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会以为里面的两个人正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不过米佳慧接下来的表现则更古怪了,她慢慢地走到陶沝跟前,目光复杂地盯着她,但并不说话,脸色也异常凝重,就好像刚刚得知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似的。 陶沝被她看得浑身毛骨悚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太子爷方才叫你进去是做什么,他为难你了吗?” 米佳慧闻言僵了僵,仿佛这才重新回过神来,然后瞥了一眼站在边上的李昀,犹豫了一下方才答道:“也没什么,太子爷只是让我给……那位尹大人诊脉,小桃子你一定想不到,他的脉象……” 陶沝没等她说完就本能得接上一句:“不会真的跟我一样吧?” “你,你怎么知道?”这次轮到米佳慧狠狠吃了一惊。 陶沝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边上嘴角微微牵起的李昀,正想开口解释,却听到倾城的声音先一步从书房里传了出来: “在我找到他/她之前,还请太子爷仔细想一想个中的利害关系,我这也是为了他/她好……” 他的这句话听着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但吐字却是相当铿锵有力、不卑不亢,一如当年的倾城,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声线而已。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也不知某人这会儿是在默认,还是已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紧跟着,脚步声响起,再跟着,就见倾城打开书房大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在见到此刻站在外面的三人时,他的反应也和先前的米佳慧一样当场愣了愣,继而便朝快步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世子怎么过来了?”他第一句话显然是对李昀说的,且语气也带着一丝疑惑,但更多的应该是欣慰。 李昀也答得相当直接,话里不乏明显关心的意思:“我刚才在乾清宫听他们说你被太子强行带进了毓庆宫,担心你会出事,所以就赶过来瞧瞧,没想到——”他特意顿了顿,眼带笑意地看了身侧的陶沝一眼,“……却在这里遇到了陶沝姑娘!” 他这个称呼一出口,倾城和米佳慧两人均是一震,不过倾城很快便反应过来,迅速转头看向陶沝:“你已经告诉他了?” 他问话的语气十分平静,似乎并没有半点要责怪陶沝的意思。陶沝也立刻明白他并不反对她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给这位李昀世子,于是很干脆地朝他点点头, 倾城见状轻轻扯了扯嘴角,笑容里依旧饱含着那份宠溺:“你亲口说了也好,本来我也打算今日回去就跟世子挑明的……” 还没等陶沝来得及接话,旁边的李昀这次却抢先一步开了口:“看来小尹你之前猜得果然没错,倒是我看走了眼——” 他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虽然陶沝和倾城两人都很快明白了他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但站在一旁的米佳慧却是听得一头雾水了,她一脸错愕地看看陶沝,又瞅瞅倾城,最后又瞄一眼李昀,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终是没出声。 而见此情景,倾城那厢又继续接过话头往下道,这次还是冲着陶沝说的:“你身子抱恙一事,我刚才已经听太子爷和这位刘太医说了,不过——”他下意识地顿了顿,且目光直直盯着陶沝,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你也别太担心了,只要你我离开这里,并不是没有机会治不好的……” 陶沝听出他话里重重强调了“这里”两个字的音,心头莫名随之一凛。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对方所说的“这里”,并不单纯是指这座皇宫或者京城的意思,而是这整个朝代,换句话说,他的意思是,只要他们两人能回到现代,或许他们的身体就可以不药痊愈。 思及此,陶沝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倾城。 刚才,他曾当着她和太子两人的面,说如果太子不想让她死,就让他带她离开这里,再加上最后听到的那句话,他想表达的意思,应该就是希望太子能够放手,然后等他找到师兄之后,就带着她一起离开大清回到现代去吧?! 可是,那位太子殿下真的会答应他的这个要求吗?还有她自己,真的舍得离开这里跟倾城回现代去吗? 许是因为她这会子的神情太过惊愕,倾城那厢不禁怔了怔,而后语带深意地出声追问: “陶沝,你愿意跟我走的吧?” 这虽然是个问句,但语气却又是个不折不扣的肯定句! 陶沝被他问得一愣,滞了好半天方才重新开口反问:“可是,你已经找到师兄了吗?” “目前尚未,不过我会继续想办法去找的,而且,我想他应该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我二人客死异乡的,所以,到了必要的时候,我想他一定会出现,而在那之前,陶沝你还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究竟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或许是瞧出了陶沝此刻脸上流露出的犹疑之色,倾城说这话的语气明显比之前缓和了几分,不再咄咄逼人,而是给前者留足了转圜的余地。 但即便如此,陶沝还是迟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就在这时,书房的大门第四次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正是太子本人。许是因为看到米佳慧和倾城两人都还没离开,而且陶沝边上还多了一个李昀,太子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有些恍惚,不过太子就太子,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然后踱步款款朝四人这边走来,在距离四人差不多半米处站定—— “朝鲜世子今日过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找本宫商量吗?” 他一开口就直接将矛头对准李昀,但说话的语气却是淡淡的,听不出里面包含了什么样的情绪。 可有一点陶沝却是十分肯定的,他这是不高兴的表现。毕竟,她也陪在他身边快半年了,这点程度的判断能力她还是有的。 正想着说些什么话来缓和气氛,那位被问话的李昀却再次先她一步有了动静,上前朝某人恭敬行礼:“臣方才听闻自己的贴身侍卫被太子殿下请来毓庆宫做客,臣自然要赶过来瞧一瞧,万一他不小心说错话得罪了太子爷,臣也好替他赔个不是……” 他的言辞虽然恳切,但听在某位太子殿下的耳朵里,几乎跟讽刺没有什么区别:“得罪?呵,朝鲜世子多心了,他以前得罪本宫的地方还少吗?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吗?” 语毕,也不等李昀再次开口,又直接转向倾城发话:“你刚才的提议,本宫会考虑,包括你说的那件事,本宫也会考虑帮你一把,但——这件事情恐怕需要一点时间,而在此之前,本宫也希望你能够信守承诺……” 他这句话说得颇有些云里雾里,至少陶沝自认一点都没听明白,而看其他三人的表情,李昀和米佳慧两人跟她相差不多,恐怕能听懂的人,就只有倾城一个。 因为他此刻的嘴角明显向上一倾,看向太子的目光也多了一分胸有成竹和志在必得:“多谢太子爷成全!” 陶沝对于这两人之间打的哑谜颇感好奇,但碍于其他人在场,却也不好细问。 这之后,李昀便顺势带着倾城告退离开了,而米佳慧也借口要替太子和陶沝熬药的关系,同样在第一时间匆匆拍屁股走人,陶沝原以为自己会被单独留下面对某人的“狂风暴雨”,结果某人直接把自己再次关进了书房,且不准陶沝入内。 而且不仅如此,接下来的几天,陶沝都能感觉到这位太子殿下在明显避着她。虽然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据她的猜测,应该跟倾城那日所说的话有很大的关系。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太子说考虑的意思,大概就是会放她和倾城一起走,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放她和倾城一起去找师兄治病。她猜想,倾城一定是用师兄能够治好他们两人的身子为由,迫使太子答应这个要求,但她也有些怀疑,倾城究竟有没有把他们两人可能再也回不来一事也一起告诉太子—— 如果他说了这话,太子还肯答应放她走,那可真的有点不像这位太子殿下以往的行事作风!而如果他选择没说,纯粹是想等找到师兄之后再来个先斩后奏的话,那她心里到时候或许会更加纠结的吧—— 因为就算真的能找到师兄,只要她不愿意,师兄应该也不会强迫她回去的! 记得那年的万寿节晚上,师兄就曾对她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师兄说,如果她真的不想离开这里,那就好好待着,等哪天她改变心意了,他再来接她…… 她记得她那个时候就问过师兄,如果她一辈子都不想离开这里了呢? 而师兄给出的回答也同样让她既感动又内疚,因为他说只要她在这里觉得幸福快乐就好,他会等她的…… …… “这一次,换我来等你……” …… 师兄那晚说的这句话,一直都深深地刻在陶沝的脑海里,她坚信师兄会这样说,就一定会这样做,所以,如果是师兄的话,必不会逼她做什么决定的,哪怕这个决定对她而言是好的,但只要她不愿,师兄就一定会遵从她的决定。 但倾城,似乎和师兄不太一样,尽管她知道倾城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她好…… 在兀自胡思乱想了两日后,陶沝决定要去找倾城好好谈一次。 至少,她得弄明白倾城和太子两人瞒着她达成的那个秘密协议究竟是什么,另外,如果倾城真的想回去,她或许可以帮点忙,因为关于师兄的下落,她手里就有一个重要的线索要告诉他—— 她记得师兄的那名小徒弟陶然曾对她说过,等她找到了有缘人手中的十字架项链,他就会把师兄说的第三句话告诉她,她想,那句话一定很重要,说不定,就会和师兄的下落息息相关。 然而可惜的是,万里长征还没迈出第一步,她就已经受到了重重阻挠—— 因为,她根本出不了皇宫,甚至,连毓庆宫的大门都迈不出去! “我想去找倾城!” “不准!” “为何?” “……反正就是不准!” “你,你这是□□、□□、霸权、没有人性……唔——”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陶沝和某位太子殿下之间几乎每日都要上演这样的对白,且每次都以前者的失败而告终。而最令陶沝感到郁闷的是,不管太子本人在不在毓庆宫内,只要她一有溜出大门的举动,就会有一个宝蓝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先一步拦在她跟前,重新向她传达一遍她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次的关于太子不准她出宫的教诲,有时候对方还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作痛哭流涕状,到最后干脆演变成陶沝连毓庆宫的寝殿大门都走不出去了。 陶沝多次反抗无效,只能想办法走“曲线救国”道路—— “那你把倾城请进宫来跟我见一面总可以吧?” 即便她不能亲自去宫外见师兄的那名小徒弟陶然,但如果她把十字架项链给倾城,并告诉他关于陶然的事情,以倾城的能力,她相信他应该也能从陶然的口中得知师兄留下的第三句话是什么,而且,倾城以前也是见过陶然的,不用担心他会找错人。 可惜,她的迂回战术同样遭到了某人的强行否决—— “这个你想都别想!” “我就是想找他进宫来说说话而已,又不会影响别人,你为何要反对?”陶沝对于某人实施的霸权主义感到十分无奈,“再说,我跟他那么久未见,互相问问对方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然而某人的态度还是格外坚决:“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陶沝见状赌气道:“嘁——大不了我趁你不在的时候想办法偷溜出去好了!” “等你先走的出这座毓庆宫大门再说!”某人此刻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一丝温度,“我这就吩咐下去,谁敢放你出这座毓庆宫的大门,格杀勿论!” “你——”闻言,陶沝当场气极,“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她这句话显然是踩到了对方的痛点,那位太子殿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明显龟裂,就连说话的语气也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你敢说你不喜欢他么?!” 你敢说你真的不会跟他走么?! 最后这句话,太子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陶沝却是莫名听懂了,原本高涨的气势也一下子低了下来,她本能地撅起嘴,用对方能听到的最低音量嘟囔道: “那我也喜欢你啊……” 短短七个字,她说得很轻,很慢,却也让某人熊熊燃烧的怒火奇迹般地迅速消了下去。 望着她此刻明显带着委屈的眼睛,太子的语气也跟着没来由地软了一分: “你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告诉我就可以了,我让人帮你带话给他——” “不行!”这次轮到陶沝想也不想地直接否决。“这件事只能我自己去跟他说或者我自己出宫去办,其他人都不行的!” 这件事决定了她和倾城两人的去留以及生死,她不可能假以他人之手去做!因为如果中间稍有差池的话,她和倾城恐怕就会陷入一个更危险的境地,包括师兄的那个小徒弟陶然,她也不能让他一并卷进来。万一被有心人发现他的存在并加以利用,她和倾城以及师兄一定都会有危险的! 然而陶沝这样的拒绝态度显然更加引起了太子的怀疑,后者当即再度冲其狠狠挑眉:“你不信我?!” “那倒不是!”陶沝依旧撅着嘴答腔,语气听起来明显有些敷衍的味道,“我不是不信你,而是……”话未说完,已对上某人一脸隐忍的怒气,赶紧换了个语气继续解释,“……我只是不太相信你身边的这些人而已……” 她说着,见某人这次明显一怔,又赶紧趁热打铁地接下去道,“就好比你上回把我送去桃花苑那件事,明明就做的那么保密,可最后还是被泄露了出去,难道这不是说明你身边有所谓的内奸么?虽然我不清楚当初究竟是谁泄的密,亦或泄密的人并非故意而只是不小心,但结果还是泄露出去了啊……万一此事也不小心泄露了出去,那我和他恐怕就都活不了了……” 话到这里,她有意停了停,看向某人的眸光里也添了一抹明显的忧色——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太子爷你一样坦然接受我被移魂的事实的,换作别人,一定会把我当成妖孽抓起来的,万一此事被万岁爷知晓,或是被有心人当作把柄加以利用,那我的下场或许会比当年死得更惨烈,所以……”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而某人看向她的眼光也因此变得越来越柔,大概是觉得她说的这些话也有几分道理吧! “既如此,那等我身上的伤口痊愈之后再陪你去找他就是了!”许是因为觉察到陶沝话语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抹惧意,太子这会儿说话的语气也同样变得温柔无比,只是坚持的底线仍旧不变—— “但在此之前,你不可自行出宫去找他!” “可是……”尽管心里明白对方已向自己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但陶沝还是莫名有些不安—— 万一被他知道那条十字架项链就是带她和倾城回去的关键道具,那他到时候会不会因为想要留下她而故意把它给藏起来呢?! 太子瞧出了陶沝此刻的不对劲,原本盛在眸底的疑惑之色也跟着进一步加深:“怎么,你和他之间到底还有什么秘密在瞒着我?” 陶沝闻言一愣,随即又一次嘟起嘴,气鼓鼓地反驳: “明明就是你和他两人有秘密在瞒着我,否则,你那天干嘛特意把我从书房赶出去?” 某人听罢立刻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却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见他给出这种反应,陶沝知道自己一定猜对了,当即接着自己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追问道: “你为何不愿告诉我,你那日和倾城在书房里说了什么?还有,你那日当着我和其他两人的面,跟倾城说的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顿了顿,见对方仍旧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又瞅空补上一句,“虽然我当时听得不太明白,但我知道你们之间一定达成了什么协议,而且这个协议应该跟我也有些关系,对不对?” 她努力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虔诚得就像是在请他确认她得出的结论是否为正确答案。 他迎着她的视线对峙了好一会儿,神情终于有所缓和,而后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他请我帮忙派人找你那位师兄……他说,只有你那位师兄才有可能治好你——”话到这里,他下意识地顿了顿,“……和他的病!” “就只有这样?”这个说法跟陶沝之前猜测的其实差不多,但她总觉得以倾城的个性,以及太子那日不同寻常的反应,他应该不太可能只对太子提出了这么简单的要求。 太子那厢大概没想到她此番对倾城也同样抱恙一事的反应会是如此冷静,滞了滞,大概也猜到在他之前应该已经有人告诉过她,当即咳了一声,又继续补了下文:“他说我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让你就此跟他走,他会想办法带你去找你那位师兄治病;另一个就是你可以暂时留在宫里,留在我身边,但我要帮忙派人去找你那位师兄……” “原来如此——”这倒是有点像倾城的一贯作风!陶沝在心里微微苦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继续追问一句:“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师兄他……” 陶沝本想说师兄帮他们两人治病的代价,很可能是将他们两人永远地带离这里,但这话在喉咙里不停打转,却是怎样也说不出口,只能将尾音无限拖长。因为一旦她说出来,太子应该是不可能会继续帮忙找师兄的,而且,他还会知道倾城骗了他,届时,倾城的处境一定会很危险。 许是因为她这会儿的反应太过反常,太子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怎么了?你那位师兄有什么问题吗?” 陶沝被他问得滞了滞,赶紧恢复正常的表情和语气答腔:“师兄他,可能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他闻言一怔,而后目光明显有些古怪地睨了她一眼:“这点我自然明白!不过,我记得你当年为了找他给倾城治病,是去求了一个人的……” 虽然他没有明说那个人是谁,但陶沝还是迅速反应过来他指的就是师兄的那名小徒弟陶然,当即惊愕:“你居然还记得他?” “自然!”太子的语气显得格外理所当然,“能让你跪在地上磕头求他的人,我难道不该记得吗?” 他这句话里的维护之意异常明显,但陶沝却是听得心头一凛:“你不会是想通过他去找师兄吧?” 他默认似地冲她斜斜挑眉,“难道这有何不可吗?” “没,没有……这样,很好……” 虽然陶沝此刻的面部表情几乎没有出现任何变化,答话的语气也努力维持自然,但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万万没想到太子今次一出手就如此利落地切中要害,要是被他从陶然口中问出关于那串十字架项链的秘密,还有师兄说的那三句话,那他一定会明白倾城骗了他,甚至还会知道她也骗了他…… 惨了,她一定要想办法抢在太子派去找陶然的人手找到他之前先一步联络上他,否则就彻底不妙了! 281.殊途同归 打定主意之后,陶沝便更加坚定了要单独去驿馆找倾城的想法,然而事与愿违,太子那厢为了彻底断绝她自行出宫的念头,直接找来孙院使负责给她熬药,还把米佳慧调去了朝鲜世子下榻的驿馆,美其名曰让她帮忙照顾倾城。 没了米佳慧这位内应,陶沝想要溜出宫去的愿望也变得更加困难重重了。 不过好在上天也没有彻底断绝她的后路,没过几天,一个人的到访给原本差不多已经万念俱灰的陶沝重新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来人是薛公公,当年深受倾城信任的那位。 当然,他不是单独一个人过来的,而是带着一群人,而且来毓庆宫的目的也不是来找陶沝的,而是代表那位康熙皇帝来给太子送参加复立大典时的各种必需物品。 但在经过陶沝身边时,他却不动声色地将一个纸团迅速塞进了陶沝手里,跟着直接上前,朝太子恭恭敬敬地行礼回话,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陶沝一眼,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手心里明显多了一样事物,陶沝肯定以为这只是她自己的一个梦。 待他们一行人离开,陶沝才找了个理由跑到角落里偷偷展开那个纸团,上面写着约陶沝次日未时正,在箭亭和撷芳殿之间的御茶膳房处相见,让她到时候一定要办法出来。 陶沝认得出,这纸条上面的字是倾城写的,看来倾城也很想单独见她一面。 不过倾城大概也清楚太子这段时间不准她出毓庆宫大门,并没有约在很远的地方,而且他约的这个时间段,也正是太子每日会去乾清宫向那位康熙皇帝“报道”的空档期,前后约一两个时辰,如果凑得好,她倒是的确可以趁这个时候溜出去而不被太子发现,只是—— 她要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毓庆宫大门,这似乎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陶沝左思右想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次日太子离开毓庆宫前往乾清宫之时都没能想出任何办法来。 因为只要她往宫门处一靠近,那两名守门的侍卫就一脸紧张地盯着她,脸上写满了“你千万不能出去啊!你出去我们就得被砍头!”的字样。 陶沝躲在宫门不远处蹲点半天,眼瞧着她和倾城约定的时辰就快要过了,那两名守门侍卫还是没有一丝要放松警惕的意思。 正当陶沝无计可施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小身影突然意外出现在她身后—— “你在这里做什么?” 陶沝闻声回头,发现来人竟是那位弘晋阿哥。 她本就心虚,见他这会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更加心虚异常,话也说得结结巴巴:“奴婢,奴婢给弘晋阿哥请安,弘晋阿哥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却是斜着眼上下打量她,问得开门见山:“你不会是想趁着阿玛不在,偷偷溜出宫去吧?” 陶沝当即一僵。这死孩子怎么猜得这么准? 但面上还是赶紧摇头否认,“怎么会?奴婢只是思念太子爷,心想他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所以就先到门口来等着……” 他嗤笑一笑,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这番解释,继续语出犀利:“我听说你前几日就在宫门这里抱着一个男人哭得要死要活,后来还是被阿玛强行给带回去的,所以……”他下意识地顿了顿,语气也跟着加重了一分,“你现在一定是想趁阿玛不在,溜出去找那个男人对吧?” 陶沝脸上一红,本能地出声反驳:“哪有?” 话音未落,便立刻对上了弘晋投来的怀疑眼神,她当场一噎,咳了一声方才继续补充道: “至少,没有哭得要死要活……” 弘晋见状挑了挑眉,歪着头打量她:“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人吗?”顿一下,也不等她开口接话,又自顾自地继续追问,“听说你这几天一直跟阿玛闹着说要出宫,难不成你是想跟那个男人离开皇宫?可是这样的话,阿玛要怎么办?” 陶沝听得嘴角直抽:“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奴婢什么时候说过要跟别的男人走了?” “可他们都这么说……”弘晋答得一脸理所当然,但在陶沝听来这话简直跟自杀无异。 这些乱嚼舌根的人怕是都不想活了吧?万一这些话被那位太子殿下听到还了得,他估计会分分钟砍了他们的! 正暗暗腹诽呢,冷不丁就听弘晋那厢又突然冒出了一个问题: “你不喜欢阿玛吗?” “……”陶沝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这个问题,好像回答喜欢或不喜欢都有点怪怪的吧?她虽然不想说谎,但直接说喜欢好像也说不出口啊,尤其还是当着对方儿子的面。 弘晋注意到她此刻微微泛红的脸颊,愣了愣,许是也猜到了几分,当下又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往下问道:“那……是阿玛对你不好吗?” “怎么会?”陶沝这次倒是答得飞快。“太子爷对奴婢一向都很好啊!” 弘晋有点不相信:“那你为什么还要跟那个男人走?” 陶沝没想到他会把问题再度绕到这上面来,本能地有些无语:“奴婢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跟他走了?奴婢只是有话想要单独跟他说而已——” “为什么一定要单独跟他说?”弘晋自然听出了前者话里的重点,“既然你不是要跟他走,那有什么话不能当着阿玛的面说的?” 陶沝明显犹豫了一会儿,许久方才喃喃出声,“因为……这是奴婢欠那个人的,跟你阿玛没有关系……” 弘晋眨眨眼睛:“你欠了他什么?不能让阿玛帮你还吗?” 陶沝苦笑摇头:“奴婢欠了他很多很多,可能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吧……” 说罢,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对上弘晋一脸疑惑的表情,突然间想到了一个主意:“弘晋阿哥这会儿应该没什么事吧?” 她此语一出,弘晋那厢先是愣了愣,继而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如触了电似地迅速从她身边跳开几步,满脸戒备地反问:“你想做什么?” “弘晋阿哥如果没事,能不能帮奴婢走出这扇大门?奴婢想去御茶膳房一趟,为太子爷准备些吃食……” “不行!” 不等陶沝把话说完,弘晋已狠狠摇头拒绝,语气甚是斩钉截铁,“阿玛早就说过了,不管你找什么理由都不能答应让你出宫去的……如果我帮你出去的话,阿玛回来一定会打死我的——” “哪有这么夸张,我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眼见与倾城约定的时辰马上就要过了,陶沝决定干脆孤注一掷,想办法说服弘晋帮她溜出宫门,结果情急之下,一句未经大脑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再说,我又没有让你像上次那样把我带出皇宫,只要你帮我走出毓庆宫大门就可以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就率先觉察到了不对劲,但说出去的话显然已经收不回来了,对方该听到的也全都听到了。 弘晋原本还流露出拒绝之意的眼神一下子转为了满满的惊异,而后,又尽数化为了了然。 陶沝自然注意到了对方的这一细节变化,莫名有种想把自己舌头给连根咬断的冲动。 一阵诡异的静默之后,弘晋那厢率先开了口—— “……你刚才说什么?” “呃……奴婢的意思是,今天的天气真好,呵呵,很适合找个墙根晒太阳,所以奴婢决定回去找个凳子出来坐坐……” 眼见现实版“祸从口出”的悲剧即将发生,陶沝头一个反应就是装失忆,然后打着哈哈便想开溜。但还没等她转身走出几步,就听弘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音量不高,却语出惊人—— “等一下!你别走,我可以帮你出去的!” “你说什么?!”陶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当下猛地收住脚步,回头看向对方。而弘晋那厢也慢步走上前来,将刚才的话又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 “我是说,我可以答应帮你一次,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陶沝有些狐疑地反问:“何事?” “你要带我一起去,而且中途不能丢下我,还有,你跟他见面的时候我也要在场……” 他最后一个要求跟现场监视没什么两样,陶沝想也不想地一口否定:“不行!” 被他听到和被他阿玛听到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不想见他了吗?” “唔……” 或许是因为被弘晋这句话戳中了软肋,陶沝内心狠狠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妥协,“如果你一定要跟我同去的话也行,但你不能偷听我和他说话——至少,要给我一盏茶的功夫让我单独和他说几句话,说完我就会跟你回来……” 弘晋瞥了她一眼,语气明显透着怀疑:“如果你们心里没鬼,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这是因为——”陶沝被他问得一噎,滞了许久,方才想到一个极其合适的理由—— “因为,这关系到我和他的命——”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轻得仿佛是在叹息,但偏偏语气听起来却是异常沉重,连带看向对方的眼神也带着些许明显的哀伤—— “想必你先前也听说过我身子染疾一事吧,太医说我脉象诡异,即便以药石维系,恐怕也活不过五年,而他的脉象恰好和我是一样的,因此,这件事就只有他能帮我——因为我不能出宫,所以,我需要他去帮我找到那个可以治愈我身子的神医……”顿了顿,佯装漫不经心地再补一句,“既然你之前说希望我能留在太子爷身边,那你应该也不想看到我哪天再死于非命吧?所以,我一定要去见他……” 听她这样一说,弘晋这次明显怔了怔,而后死死地盯着陶沝看了许久,似是想从她的脸上找出是否有说谎的蛛丝马迹,但由于陶沝这会儿说得几乎是百分百的事实,因此他也没能瞧出什么明显破绽。末了,他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 “……那好吧,我答应帮你去见他,但你也得照你答应的那样,只能跟他说一盏茶的工夫,说完你就得跟我回来!” “一言为定!” *** *** 御茶膳房前的宫道上这会儿正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宫人过往。 陶沝裹着一身宝蓝色的太监装束,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跟在弘晋身后亦步亦趋。 有了弘晋的帮忙,她今次走出毓庆宫大门的过程果然顺利了许多。 方才两人达成协议之后,弘晋便立马让自己的贴身小太监喜宝找来一套太监服给陶沝换上,又让另一名小宫女换上陶沝的装束重新躲在她刚才蹲点的位置充当陶沝本人,然后带着太监打扮的陶沝光明正大地晃出了毓庆宫的大门。 因为陶沝先前一直都躲在距离宫门不远处的角落里蹲点的缘故,导致那两名守门侍卫也一直都提心吊胆地盯着那个位置,反而对进出宫门的人并没有多加在意,加上弘晋本身又是皇孙阿哥,所以几乎连看都没看就让他带人出去了。 眼瞧着快走到御茶膳房门前,陶沝突然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膳房门口不停地来回张望,是那位薛公公。他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人,脸色也似乎有些焦急。 陶沝猛地停住脚步,有些担心地瞄了一眼正走在她前方的弘晋阿哥。 她相信薛公公这会儿等的人应该就是她,但她并不希望弘晋也知道这一点,因为如果让弘晋知晓这位薛公公其实是替倾城做事的,那下回倾城再想让薛公公去毓庆宫给她传消息的话,恐怕就没有今次这么顺利了。而且,她也不希望再因为自己而把无辜的人给牵扯进来。 282.功成身退?! 正当陶沝在脑子里努力思考要怎样才能把这位薛公公给顺利摘出去,后者这会儿似是也心有灵犀地恰好转过头来,正对上她投过去的视线,陶沝一怔,而后赶紧朝对方摆摆手,又指指走在自己前方的那位弘晋阿哥,然后冲他摇了摇头。 薛公公见状也跟着一愣,随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领会了她的意思,滞了滞,跟着便转身进门去了。不一会儿,门洞里又跑出一个看起来明显面生的小太监,迎着两人跑了过来—— “奴才给弘晋阿哥请安!”他一上来就先朝弘晋打千行礼,但眼睛却一直望着跟在弘晋背后的陶沝,“有人……嗯,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弘晋闻言微微滞了滞,继而回头看了自己身后的陶沝一眼,以眼神无声询问是不是这个人,陶沝回给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奴婢……不,奴才也不清楚是不是他,要不先跟他进去瞧瞧再说?” 弘晋点点头,示意那名小太监替他们二人引路。 两人被带到了茶房角落一个地处偏僻的小房间里,一身侍卫装的倾城果然坐在里面等,摆在手边桌上的一盏香茶早已没了热气。 见有人进门,倾城那厢立即站起身,但在随后看到站在门外的弘晋时,他明显一怔,跟着又发现跟在弘晋身后一身太监装扮、正冲他招手的陶沝,再度一怔:“你们怎么……” 他应该是想问陶沝这会儿怎么会和弘晋一起过来,但因为顾虑到弘晋的身份,所以并没有问出口。 不过陶沝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抢在弘晋开口前先一步出声解释:“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太子爷不希望奴婢到处乱跑,多亏有弘晋阿哥好心帮忙……” 碍于弘晋在场,她这句话也说得极其婉转,说完还不忘偷偷往弘晋脸上瞄一眼,换了个语气道:“奴婢有话想单独和他说,弘晋阿哥您刚才可是答应过给奴婢一盏茶的时间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赶紧出去,而且不准偷听。 弘晋原本还在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倾城,听到陶沝这话当即回过头白了她一眼,又迟疑了一会儿,方才拧着眉心道:“……那你答应的事情也别忘了!” “请弘晋阿哥放心!”见对方如约应允,陶沝也忙不迭地点头,状如小鸡啄米,“最多一盏茶的工夫,奴婢一定出来!” 她说完,便越过弘晋阿哥直接跳进屋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而原本站在房间内的倾城在听到她和弘晋之间的这一“艰深晦涩”的对白后,这会儿也正摆出一张问号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陶沝笑了笑,直接朝他一摊双手,表情和语气均充满了无可奈何: “没办法,太子爷不肯让我出来单独见你,我若不找他帮忙的话,死都出不了毓庆宫大门的!” 倾城滞了滞,继而便回过来味,也跟着无奈地一牵嘴角,正要说话,陶沝那厢却已先一步摘下戴在自己手腕上的那条十字架项链,直接塞到了他手里—— “我答应弘晋阿哥最多一盏茶的工夫就要回去,所以我得长话短说——倾城,这个给你……” “……你这是何意?”倾城被强迫接过那条项链,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疑惑不解。“那位刘太医说,你之前一直在找这条项链,我还以为……” “因为这条项链意义重大——”陶沝不等他说完便强行打断了他,语气凝重地接过话茬:“你拿着这条项链去找师兄的那个小徒弟,然后告诉他,我已经找到了这条项链,请他把当初未对我言明的第三句话告诉我——” “第三句话?”倾城听出她这番话里的郑重之意,知道她并非在跟自己开玩笑,眼神也因此变得更加古怪。 “对!”陶沝瞧出了她此刻的疑惑,赶紧简短地解释了一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之前和雷孝思在城中误打误撞地遇到他,他说师兄曾留下三句话给我,但他当时只肯告诉我其中的两句,还说第三句要等我找到这条项链之后才能告诉我——” 她说完,见倾城的表情慢慢由疑惑转为了惊讶,停了停,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重复着师兄的那名小徒弟陶然当初对她说过的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这条项链是回去的关键,第二句话是,这条项链在有缘人手里……” 这两句话虽然不长,但她说的极慢,为的就是确信倾城不会听错。而后者此刻的表情也因为她说的这番话继续维持着错综复杂—— “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倾城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看,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这条项链难道不是一直在你手里么?” 陶沝轻轻摇头:“自……那日之后,或者说,自我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便再没有见过这条项链了……当初,也就是师兄的那个小徒弟跟我说这两句话的时候,我甚至也完全没有半点关于这条项链下落的线索,所以我当时觉得他这两句话简直就是在刻意刁难我,直到——那之后不久,我机缘巧合地入了宫,才发现这条项链竟然就戴在他手上……” 被她这样一说,倾城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你是说,晓惪说的有缘人,是指那位太子爷?” 陶沝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有所指”,本能地犹豫了一下,方才咬唇慢慢答道:“我想,师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因为我之前听他说,这条项链就是师兄给他的,时间差不多就在一年前,我在广州被雷孝思发现救醒前后……” “……有缘人么?”倾城仿佛没有听到她给出的这个回答,只一直翻来覆去地在嘴里念叨着这三个字。末了,又似自言自语般地问了一句:“该死!那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陶沝愣了愣,直觉他话里的“那个家伙”应该是指师兄,其实凭心而论,她也同样觉得难以理解师兄的这一做法——难道,他看出她喜欢的人是那位太子殿下,所以才想用这种方法撮合他们在一起吗? 可是,师兄明明也说过,他也喜欢她啊…… 虽说真心爱一个人就希望对方能够得到幸福,但具体到个人,这世上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真的亲手把自己真心喜欢的人送到别人怀里去的吧? 除非—— 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陶沝皱眉苦思,但一时半会儿却怎么也想不出师兄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会想要把她送到这位太子殿下身边来。按理,师兄他也应该这位太子殿下的结局——二废,永囚咸安宫,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好结局,或者,他只是想以此来逼她对那位太子殿下死心?! “可是,即便你这么说,但倘若没有那位太子爷的帮忙,凭我如今在京城中的势力,恐怕短期内是不可能找到他的……” 正当陶沝陷入自我纠结之境,倾城那厢却已先一步回归了理智,蹙着眉答话道:“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不瞒你说,我先前就已去找过他当年的住处,但那里早已人去楼空,而且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清楚,就连相貌也忘了大半,所以,更是无从打听……” 相对于某人此刻露出的一脸苦恼不已的表情,陶沝的反应却是微微一扯嘴角,而后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一本正经地淡然陈述: “关于师兄那个小徒弟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些线索的——他如今的名字叫作陶然,和我的姓氏是一样的,然则是怡然自得的然,这是师兄给他取的名字,你如果要找他的话,可以去城中当年那间明德馆所在位置对面的书坊试试,但最好小心谨慎些,别被其他人发现他的存在,否则,我怕他会受到牵连……” 她此语一出,倾城当即震惊:“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说罢,见陶沝一言不发地冲自己弯弯嘴角,突然想起她刚才说过的话,“对了,你说你之前见过他,难道是他告诉你的?” “对,就是他自己告诉我的!”陶沝重重点头,“只不过,这已经是大半年前,也就是一废太子前后的事情了,想必你也清楚,在那之后不久我就入了宫,又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单独溜出宫去,所以这件事也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倾城瞅准机会插话:“既然都已经过了这么久,那你又如何确定他现在还待在那里?万一……” 他点到为止地收了声,但意思却很明显,是在质疑陶沝给出的这个信息的准确性。不过,这并不影响陶沝的陈述: “虽然我也不确定他的近况如何,但我相信师兄让他负责传话给我一定是有理由的——当初,我能在城中遇到他,也不单单只是因为巧合,我记得他那时候曾说过,是师兄指点他出现在那里的,而他当初坚持要等我拿到项链后才肯告诉我第三句话,这应该也是出自师兄的交代……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师兄早已安排好的,那么,在我没找到项链之前,他一定会一直等在那里,直到我去问他第三句话……” 她说着,注意到倾城此刻若有所思的神情,犹疑了一下,又轻声补上一句—— “不管你信不信,我总觉得师兄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各种行踪,甚至连我如今在这里所做的一切,他恐怕都一清二楚……所以,我才觉得这第三句话一定非常重要,说不定就和我们如今的身体状况有关,只是……”她苦笑着再次冲对方一摊双手,“……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没法自己出宫去找那个陶然,而且,我也不希望太子知道他的下落,因为这样一来,他肯定也会被牵扯进来的,我不希望他有事,所以,我觉得这件事还是由倾城你亲自去做会比较好……” 这话一出口,倾城终于后知后觉地听出了她话里透出的深意,一怔,有些意外地反问:“那你的意思是,要我抢在太子爷找到他之前先一步找到他?” “对,你一定得抢在太子之前问出第三句话——还有,你最好能想办法保护好他,别让他被太子爷的人找到……” “这又是为何?” “因为——”面对倾城提出的疑问,陶沝这次明显滞了滞,而后目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你确定他从陶然的嘴里知道真相后,还会放我们走么?” 她这话的声音不大,但却几乎字字诛心。 万一真的被那位太子殿下从陶然口中问出什么,那么以他的个性,很可能会把这条十字架项链藏起来或是毁掉,那他们两个可就谁都不能回去了…… 倾城僵了僵,显然已经听出了陶沝的弦外之音。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陶沝那厢又先他一步开了口,语气也比之前凝重许多—— “我想,你那日应该没有对他说实话吧?” 倾城听到这话明显一愣,眉心也跟着微微蹙起:“你这话何意?” 陶沝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他的黑眸,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却并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你之前请他帮忙找师兄替我们两人治病,但你应该是对他有所隐瞒的吧?我想,你一定没告诉他,师兄或许要带我们回现代去才能治好我们身上的病……如此,他应该不可能答应得那么爽快的……” 倾城听到这话似是一震,大概是没料到陶沝会猜到这一点,他拧了拧眉心,眼带深意地凝视着陶沝,却并没有出言否认—— “你……应该也是想回去的吧?” 这句话,他问得很轻,语气也莫名添了一丝小心翼翼,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立刻出声否认。 陶沝没有接茬,只默默地回望着对方,半晌,突然又接着自己的刚才的话继续往下道: “……所以,你一定得抢在他之前找到陶然才行,只要你拿着这条项链和我刚才说的那两句话去问他,我想他应该会相信你的,而且,如果这整件事真的是师兄一手安排,那他应该也会向陶然提起你,你只要向他表明自己的身份,他应该就会告诉你第三句话是什么……反之,如果是被他先一步找到,那陶然他恐怕免不了会被严刑逼供,就算他死活不说,我们想要问出这第三句话,也会难上加难的……” 见她明显答非所问,倾城漂亮的黑眸中顿时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但旋即就被他轻巧地掩饰过去了—— “我明白了——”他微微牵起唇角,冲陶沝展眉一笑,“我会尽快去找他问的……” “嗯!我等你——”见倾城点头答应,陶沝也自觉此番功德圆满,当下长舒了一口气,想起弘晋还在外面等她。“那,我今日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倾城见状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腕,“你,难道就没有其他什么话想跟我说么?” 陶沝毫无防备地被他捉住手腕,身子本能地一僵,连带大脑思维也变得有些凝滞,还没等她反应回神,就听对方又自顾自地接下去道,“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他说这话的语气其实很平静、很自然,但听在此刻的陶沝的耳朵里,却莫名添了一丝说不清的暧昧,连带令她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许多—— “那……你说——” 明明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却无端多了不和谐的颤音,足可见说话之人此刻有多紧张。 倾城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而后倾身上前,将陶沝拉进了自己怀里,给了她一个极其紧致的拥抱—— “陶沝,我很想你……” 他的嘴唇不偏不倚地停在她的耳畔,轻柔的话语带着温热的鼻息柔柔拂过她的脸颊,如轻羽般撩动敏感的耳根,陶沝的脸颊当场腾地一红,心也跳得越发厉害了,半晌方才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也是,一直,都很想你……”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自然,倾城嘴角勾起的弧度也上倾得更加明显:“你好像很紧张?是不是……我换了样子,反而让你没法再像以前那样亲近我了?”顿一下,也不等对方答话,又打趣似地再补充一句,“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每次见到我都会给我这样一个熊抱的……” “唔……我,我只是因为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倾城你了,所以这会儿才会有些不习惯罢了……” 这是陶沝支吾了良久才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理由,但听着就没有什么说服力。而倾城那厢也顺势将她抱得更紧了—— “只是因为不习惯吗?”他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像是在叹息,“是不习惯我换了一副模样,还是不习惯我这样对你?” “这个……那个……”陶沝兀自纠结了半天也回答不出来,脸颊愈加绯红如醉,甚至不自觉地开始发烫。 或许,正如倾城所说,是因为他换了模样,也一改往日对待她的那种清冷态度,所以她如今对他的感觉才会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吧?但仔细想想,应该还是前者占多数些,因为以前倾城外表是女子的时候,她即使明知道对方内里是个男人,却也从未感到如此紧张过,更不会因为对方的过分亲近而像现在这样脸红心跳…… 也或许,她骨子里还是喜欢以前的那个倾城更多一些吧…… 许是一直等不到她给出的回答,倾城那厢慢慢将她从怀里松开了些,深深地凝视着她的双眼,延续上一刻的话题:“……你真的有想念我吗?” “自,自然……”陶沝被他看得心跳咚咚作响,连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我,我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很想念倾城你的……” “是吗?”他漆黑的眼眸里带着点点温柔的笑意,一眼看上去显得那般无害,但紧接着从他嘴里吐出的那句话却让陶沝整个人当场身心俱震—— “有多想念呢?有想念到以后都想跟我在一起么?” 哎?! “……我想和你在一起,以后的每一天,都和你在一起……”无视于陶沝此刻蓦然瞪大的双眼,他就这样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缓缓倾吐衷肠,“……你有像这样想念过我吗?” “……”一瞬间,陶沝彻底懵住了,脑海里几乎空白一片,嘴巴下意识地张了张,却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见状,倾城也跟着自嘲似地再度一牵唇角:“你瞧,你远没有如我想念你这般想念过我……”顿一下,又像是确认般地再强调一句,“要不然,你也不会到他身边去……” 他这句话里的“他”,指的显然是那位太子殿下。 “那,那是因为——”陶沝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本能地答道,“……他之前被废,我怕他想不开才会……” “那现在呢?”他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强行接过话茬,“他马上就要复立了不是吗?总不会再想不开了吧?”停了停,继续深深地凝视着她的双眼,“所以,你是不是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陶沝又一次被对方问得噎住,因为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眼见等了许久也没等出她的答案,倾城那厢自然也明白了她的心思,又一次笑了起来—— “呵……真的有那么喜欢他吗?明知道他的结局,也还是要跟他在一起?” 尽管他此刻的脸上一直泛着温柔的笑意,但声音听起来却莫名有几分伤感,只是不知这番伤感是因为她,还是为他自己。“……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他和你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们两个并不见得能够长久……难道,你真的打算不顾自己的死活也要留在他身边么?” “……” “……而且,以他的身份,不见得能始终对你一心一意,因为他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里便没有这一条,你真的相信他会对你情有独钟、至死不渝么?就算他现在的心里的确只有你一个,但他真的能做到为了你而不去碰其他女人吗?就算他肯,皇上会允许他这样做吗?更何况,他是不会为了你放弃那个位置的……当年,他不是就已经为此放弃过你了吗?” 她被他这一连串的轰炸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脑子陡然而空,仿佛再也容不下任何只字片语。半晌,方才听到他的声音再度从耳畔幽幽传来—— “跟我走吧……陶沝,你心里想要的,我都了解,不管是情有独钟,还是游历四方,我都可以满足你的……只要,你愿意跟我一起走……” 此语既出,心跳突如雷鸣。 那强烈而有力的咚咚声震得陶沝整个人呼吸紊乱,仿佛下一秒,她的那颗心就会从胸口挣脱出来一样。 她抬起头,无声地迎上倾城的目光。 此时此刻,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从对方眼底透出的决心,是那般坚定,且不容置疑—— 那种感觉,就好像只要她肯点头,他便会立刻单膝跪地对她俯首称臣,将自己的一切全都毫无保留地献给她…… 可是,她开不了口,也应不了声。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好”字,却始终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突兀的脚步声,下一秒,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被对方暴力踢开的。 踢门的人是弘晋。 而在随后目睹屋里的这一幕场景时,他整个人先是一震,继而便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冲屋内的两人发话—— “一盏茶的时间已经到了!” 283.最是人间留不住 甬长的宫道上这会儿正上演着一幕极其诡异的场景。 一个太监装扮的身影正被一个阿哥装扮的身影强行拉着往回走,而且后者的态度极其强硬,丝毫不给前者拒绝的余地。 “你放开我,疼死了——” 陶沝用力地想要挣脱某位小阿哥此刻死死箍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可惜挣扎了半天却是无济于事,她有些想不通这个小家伙如今也不过十三四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把她的手腕拽得生疼。 方才,弘晋踢开门,然后轻飘飘地冲她和倾城两人抛出一句“时间到了”,跟着便二话不说地将她强行从房间里拖了出来,然后一路拖出司膳茶房,而且,对于她中途给出的这些抗议声也充耳不闻,只闷声不吭地拽着她径自往毓庆宫方向走。 不过陶沝本身也不是轻易妥协的主,既然对方佯装没听见,她也干脆豁出去了,直接半蹲在地上,将重心下移,然后用两只手反拖住对方—— “你听到没啊?你放开我,我自己会好好走的……” 见她赖着不走,弘晋这次总算回头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如果我不拉着你走,你肯定不会乖乖回去的……” “胡说!”陶沝本能地出声反驳,但话才刚开了个头就遭到了对方的强行打断—— “你肯定是喜欢那个男人,所以才想要趁阿玛不在的时候偷偷溜出来跟他走,对不对?”顿一下,也不等陶沝回答,又强调似地补上一句: “你别想否认,我刚才都已经亲耳听到了,那个男人说让你跟他一起走的时候,你根本就没拒绝……” 闻言,陶沝下意识地想要开口为自己辩白,但嘴巴张了张,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差点被她打漏掉的问题—— “你,你刚才竟然躲在门外偷听?”停了停,有些气恼地加重一分语气,“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讲信用,之前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偷听的吗?” 她就知道皇宫里的人都不可信,这下子惨了,弘晋他该不会有听到她让倾城一定要抢在太子前面找到陶然的那些话吧?! “我才没有出尔反尔呢!”谁想,弘晋听到陶沝的这番指责后却是狠狠白了她一眼,“我是喝完茶回来的时候听到他说的,那时候已经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了……” 他此语一出,陶沝也跟着当场一怔,而后有些不敢相信地冲对方眨眨眼睛:“你还真的去喝了茶啊?” 她是不是该夸这孩子太实在了?! 结果对方又白了她一眼:“我才不是自愿去喝的,是刚才那个领路的小太监请我去喝的……哼,肯定是那个男人的安排,他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呃,这个好像不能怪某人腹黑,也要你自己肯配合中招啊! 陶沝在心里暗暗接茬,但嘴上却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偷听到了多少?” 弘晋被她问得滞了滞,却是不答反问:“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跟那个男人走?” 陶沝僵了僵,也跟着反问:“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 “难道不是吗?”弘晋眼带怀疑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语气却很是笃定:“虽然你嘴上没答应,但你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若不然,你刚才为何会任由他抱着你,而且完全没有要拒绝他的意思……”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言辞犀利地补上一句,“你们两个是不是以前就已经认识了?他看起来好像也很喜欢你,明知道你是阿玛身边的人,却还要你跟他走,根本就是胆大妄为,不知死活……” “的确是挺胆大的……”陶沝这次也跟在他后面轻声重复了一句。 方才,当弘晋说“时间到了”的时候,倾城在她耳边悄声留言说,他会照她的话去找那个陶然,不管能不能找到对方,他五日后都会再来此处找她,让她到时候想办法再次溜出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五日后正是太子复立大典的日子,倾城倒是挑了个好日子,因为那日里大家肯定全都忙着为太子复立一事做准备,估计没有人会有空暇管她吧! 只不过,倾城说完这话后又当着弘晋的面用力地抱了她一下,这才气得后者冲进屋里强行把她拽走的…… 这样的倾城,和她印象中那个仿若冰山一样的倾城完全不一样,也或许,这才是倾城的本□□?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许是见陶沝这会儿的语气和神色均有异,弘晋那厢又忿忿不平地冲对她指责出声: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人吗?阿玛对你那么好,又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跟别人走?” “谁说我——” 陶沝回过神,再度想要反驳,结果却先一步眼尖地发现前方锡庆门方向正迎面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九阿哥,另一个是冒牌衾遥,前者这会儿正扶着后者往前走,动作极其温柔,且小心翼翼,显然是怕后者走路摔着。 陶沝当即一滞,条件反射地跳起身,猫着腰躲到了弘晋身后。 弘晋先是被她此举弄得一脸莫名其妙,之后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也同样瞧见了那两个人影,紧接着,他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微微一动,看向陶沝的眼神一瞬间也变得无比意味深长。 陶沝自然也觉察到了弘晋的这一眼神变化,当下赶紧找理由解释:“噢——因为奴婢之前不小心得罪了那位庶福晋,所以奴婢觉得还是尽量不要与她见面比较好,免得再起冲突……” 闻言,弘晋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会儿,半晌方才幽幽地从嘴里吐出一句: “听说九叔新纳的这位庶福晋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九叔很喜欢她……” 咦?陶沝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本能地接茬道,“这很好啊……” 谁知弘晋听到这话却是眼神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追问:“难道你都不介意么?” 呃……陶沝被他这话问得心口一滞,直觉对方定是话中有话。但她还是强撑着反问道:“奴婢为何要介意?” “……”弘晋大概没料到她今次的反应会是如此平淡,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了。末了,他像是下结论般,再度语气幽幽地从嘴里冒出一句: “看来,你是真的不怎么喜欢九叔……” 他这话听得陶沝心头再度一颤,但嘴上还是硬着头皮接了一句,“奴婢又不是那位九庶福晋,就算不喜欢九爷也是正常的吧?” “是这样吗?”弘晋自言自语般地反问,却并没有转头看陶沝一眼,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那两个身影若有所思,末了,他突然语出惊人道:“你当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逃走的吗?” 此语一出,陶沝当场懵在原地,心跳和呼吸也仿佛瞬间骤止—— 他,居然已经猜到她的真实身份了吗? 那日她不小心偷听到他和喜宝的对话时,就知道他是在怀疑自己了,但如此直接地当面说出来,却还是令她有猝不及防—— “弘晋阿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奴婢并不是当年的那位……” 陶沝本能地想要否认,但可惜后面的“九福晋”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已经被对方斩钉截铁地打断了—— “我都听到了,你那日里跟如今这位九婶的对话……你别想骗我!” 陶沝咬咬牙:“也许奴婢当时是故意这样说而且故意让你听到的呢?” 弘晋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反问,眼中迅速划过一抹意外之色,不过他很快便回过味来,嘴角斜斜挑起一个不大的弧度—— “如果你真的不想承认自己就是当年的九婶,那这样做岂不就自打嘴巴了吗?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原本还想要继续否认的心一下子失去了战斗力—— 的确,这样做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反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且……”许是见她没反驳,弘晋又紧随其后添上一句,“你若是真有什么其他目的,就更不应该让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 眼见他这会儿分析得头头是道,陶沝不由地用力咬了咬唇,放弃了抵抗:“就算我真是当年的那个人,那你又想对我做什么呢?”顿一下,“……是要把我的身份曝光,还是要把我交给九爷他们处置?” 弘晋被她这话问得一愣,好半天才慢慢回过神来,扭头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笨蛋,谁会做那种无聊的事……” 说罢,也不管陶沝是何反应,再度拉起她的手,转身朝来时的方向重新走了回去—— “我突然想再去司膳茶房里喝杯茶,我们还是等会儿再回去吧……” *** *** 等两人辗转回到毓庆宫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太子还没有回来。 陶沝在弘晋的房间里换回了自己先前所穿的那套宫女装,走出隔开里外间的那道纱门时,正好瞧见后者立在外间窗前的那座金丝楠鸟笼站架前发呆。 陶沝走近几步,发现那座鸟笼站架当中居然立着一只极像小黄的黄雀,虽然是玉石雕刻而成的工艺品,但雕工极其精致,模样也栩栩如生,乍一眼看上去足以以假乱真。 听到脚步声,弘晋回头看了她一眼,仿若漫不经心地开口提了一句:“这是阿玛那天遣人送到我房里来的!” 陶沝听罢先是一愣,旋即便明白过来,这就是那位太子殿下先前因为小黄之死而给弘晋阿哥的赏赐。 那日,她对太子说的话里提到了“为父之慈”,当天晚些时候,她就听到太子吩咐荣泰去找宫中的匠师,但具体说了什么,她并没有听清,原来竟是请匠师帮忙雕了这只黄雀吗?! 许是见她面露讶色,弘晋那厢又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我听他们说,这是因为你那日里跟阿玛提议,他才会赏给我这件物事的……” 咦?陶沝听到这话再度愣了愣,继而赶紧撇清干系,这关乎到人家父子间的亲情,她可不能在这件事上抢了那位太子殿下的功劳—— “不!这是太子爷心慈,奴婢当日只是实话跟他说,弘晋阿哥您因为小黄的死非常伤心,所以他才决定赏你些什么的,这件物事也是他自己挑的,跟奴婢并没有什么关系……” “是吗?”见她矢口否认,弘晋有些意外地歪头瞥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可是在此之前,阿玛从未因为这种事而赏过我什么的……”顿了顿,就像是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似地再补充一句,“之前,我从围场上抓来的那只红狐狸死了,阿玛也只说了句,那便埋了吧,就再没有其他了……” “呃,那可能是因为太子爷不太喜欢狐狸吧……”陶沝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但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这种拙劣的理由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的。 果然,弘晋嘴角抽搐地斜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没说。而陶沝这厢也下意识地等着对方先出声,同样没再开口。一时间,气氛突然陷入了谜之尴尬的沉默中。 “那个……” 正当陶沝犹豫着是否要主动打破沉默之际,弘晋那厢又先她一步出声提问,但提的问题却有些不伦不类—— “外面是不是真的很好?” “咦?”陶沝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想追问,就听到对方又继续接下去道:“留在皇宫里难道就不好吗?” “这……” “……其实,以前每年这个时候,我都有想办法拦着小黄,不让它飞走的,可它每次还是执意地想要离开这里,有一年,我甚至有用链子锁过它,可那样一来,它就再也不肯吃东西了……” 弘晋问这句话的时候,双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也极其认真—— “所以,我才想问你,外面真的有那么好吗?否则,小黄它为何一直会那么想要出去,不管怎样哄都不肯留在我身边,而现在,你也是一样……” 陶沝被他问得当场一滞,半晌才期期艾艾地从口中挤出一句:“外面的确是比较自由,至少没有宫中这么多规矩……” 弘晋对她给出的这个答案显然有些意外:“就只是因为这样么?就因为外面自由,所以,即便阿玛对你很好很好,你也不肯留下来陪着他吗?” “……”陶沝无声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解释爱情和自由之间的辩证关系。而且,更确切的说,她其实并非不想留下来陪在太子身边,但如果可以有选择的话,她还是更希望那位太子殿下能随她一起出宫去,两人一起踏遍万水千山,行遍海角天涯。 见她久久不吭声,弘晋那厢又语出感慨地再添一句,但语气明显变得有些哀伤:“……是不是,小黄它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每年都要飞出去?” “或许吧——”陶沝听出他隐在话里行间的伤心之意,忍不住好心安慰了一句,“但在奴婢看来,它心里终究还是很喜欢弘晋阿哥你的,要不然,它也不会每年都飞回来找你啊……” 弘晋听到这话颇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随即目光又重新落到旁边架子上的那只玉雕黄雀上,语气更加哽咽: “可是,它以后再也不会飞回来了……以往每年这个时候,它一飞走,我都会很想很想它,但只要想到它秋天还会再回来,就觉得心里也没有那么难受了,可现在,它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会飞回来了,我以后也都不可能再见到它了……” 陶沝眼带怜惜地看着他,继续柔声劝慰: “弘晋阿哥也别太难过了,奴婢想着,小黄它即便去了另一个世界,心里也还是会很想念你的,或许,它还会努力投胎转世,等到某天再回来你身边……” 她这话一出口,弘晋那厢莫名滞了滞,而后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她,语出笃定—— “是不是……你就是这样的?” “……”他这句话问得颇有歧义,陶沝心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喀噔”了一下,脸上的神情亦有一瞬间的凝滞。 而弘晋自然也注意了她的这一细节变化,不依不挠地继续追问一句:“你就是因为喜欢阿玛,所以才会努力回来他身边的吧?” “……” “既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跟那个男人走?” “……” “还是,你怕被现今这位九婶拆穿你的真正身份?九叔会把你重新要回去?” “……” 面对弘晋接二连三的追问,陶沝这厢给出的回应就只有沉默。 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对方。 但有一点,她承认对方的确是说对了—— 正是因为打从心底里喜欢那位太子殿下,所以她才会努力回到他身边来的吧? 不管理智告诉她回到这座皇宫来是多么错误的选择,哪怕她明知道对方的结局,她还是不顾一切、遵从自己的心意回到了这里…… 既然她都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没道理就这样半途而废吧?! “我不会跟他走的……”出于本能的,一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但还没等话音落下,陶沝自己就先一愣。 弘晋也同样愣在原地,滞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敢相信地出声反问:“你刚才说什么?” 陶沝这次也跟着滞了一会儿,良久,像是下定决心般,一字一句地语出笃定:“我说,我不会轻易离开你家阿玛的,除非,是他自己不要我了……” “此话当真?!”弘晋的语气听起来仍是有些不敢置信。“你真的不准备跟那个男人走了?” “嗯……”陶沝轻轻点头,但语气却是极其果决。“你说的对,回来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哪怕将来真的病死或是遭遇其他不幸,那也是我自食其果,我认了……” 其实,在她刚才把那条十字架项链拿给倾城的时候,心里就已经下了这样的决心,如果那条项链真的能开启回家之路,那就让它把倾城带回现代去吧,这样一来,他就不用留在这里陪她一起受苦了…… 而且,她相信师兄应该也是很想见到倾城回去的,毕竟,倾城是他的亲兄弟,他们有共同的家人,而那些家人,一定是希望倾城能够回去和他们共享团圆的吧…… 只要倾城回到现代,那里有那么多长相和性格都跟她差不多的女孩子,他以后肯定就会慢慢忘记她,然后再重新开始的吧? 毕竟,他想要的东西,她大概已经给不了了…… 284.一画情深(上) 或许是因为陶沝此刻的语气与之前相比明显沉重许多,甚至说是赌咒也不为过,弘晋听罢不由自主地一愣,旋即也不知是不是联想到了陶沝如今的身体病况,脸色微微一黯—— “我听他们说,你得了重病,已经时日无多了,这难道是真的吗?”顿了顿,似是联想到了什么,又迫不及待地追问一句,“是不是……你之所以想跟那个男人离开,也是因为这个?” 陶沝闻言也跟着一愣,随即神色亦变得凝重起来,她避开弘晋此刻打量她的探究目光,转头看向架子上的那只玉雕黄雀,语出淡然: “因为做选择通常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啊,尤其是逆天而行的抉择……” 选择回来,选择留在他身边,或许是顺应了自己的心意,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违背了所谓的天意吧…… 或许,这会是上天给她的一场考验,也或许根本不是,但即便是后者,她也认了,因为至少这一次,他们还有数年的时间可以在一起,至少不用再像当年那样,道别得如此匆忙,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不出口…… “不过——” 许是见弘晋一直没出声接茬,陶沝又再度开了口,但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声音也飘忽得像是游荡在四周的空气,“如果将来真的会死,我也会和小黄做一样的选择的……” 她会和那只小黄雀一样,在那位太子殿下面前留下自己最好的一面,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一个人静静死去,不被他发现…… 大概是因为听出了她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弘晋那厢也同样陷入了沉默,半晌,突然语气笃定地冒出一句:“阿玛他一定不会让你这样做的……” 陶沝听得一怔,下意识地想要接话,但还没等她出声,就听弘晋又抢先一步神色郑重地补充道—— “如果当初,我能早一点察觉到小黄的不正常,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它的,绝对不会让它像那样孤零零地死掉的……我想,阿玛他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因为弘晋的这句话,陶沝心里忽然泛起一丝莫名的感动。弘晋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就是在告诉她,那位太子殿下是不会轻易让她死的,哪怕她真的时日无多,他也会想尽办法救她的命的。 见她久久没再出声,弘晋一时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话。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他果断放弃了继续追问的打算,努力换上了一副笑脸,就连语气也刻意放得轻松—— “好了,我们不要再讨论这种死啊活啊的事了,反正眼下我们谁都不可能死的……不如,我送给你一样好东西吧,就当作是你让阿玛送我这只黄雀的回礼——” 咦?陶沝被他这种突然间变得“知恩图报”的态度弄得有些受宠若惊,忍不住好奇反问:“是什么东西?” 弘晋故作神秘地冲她一笑,“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说完,他直接拉着陶沝跑出了房间,然后在陶沝的满脸疑惑中,带着她偷偷溜进了那位太子殿下的书房。 因为太子这会儿仍旧没有回来,所以书房里也没人,弘晋一进殿就直奔西次间,跟着在里面的书架上翻找了大半天,最后从最上层的柜子里取下了一个细长的锦盒,将它递给了陶沝: “就是这个!” 陶沝见状怔了怔,本能地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副卷轴,她有些狐疑地瞄了一眼此刻站在自己跟前、脸上写满了期待的弘晋,不太明白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但她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思将那副卷轴从盒子里取了出来,慢慢展开—— 卷轴里是一幅水墨画。但墨迹并不是新鲜的,且纸张看上去也略微有些泛黄,显然已经放置数年了。 画上是一名女子的身影,独自立在树下仰头看花,漫天的花瓣围绕在女子四周飞舞,画面显得格外梦幻。 但可惜的是,女子只画了背影,勉强露了小半截侧面,所以陶沝实在看不出画的到底是谁。 不过画的右上角倒是题着一首词,明显是那位太子殿下的笔迹,写的是南宋蔡伸的《极相思》—— 相思情味堪伤。谁与话衷肠。明朝见也,桃花人面,碧藓回廊。别后相逢唯有梦,梦回时、展转思量。不如早睡,今宵魂梦,先到伊行。 陶沝见状愣了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反问:“这幅画是太子爷画的?他画的是谁啊?” 此语一出,原本还摆出一脸期待的弘晋当场僵了僵,而后冲她狠狠挑眉:“你难道看不出来?” “呃……”陶沝很想吐槽说这画中女子的脸蛋和身材都画得过于抽象,谁能一眼看的出来她是谁啊?不过仔细辨认四周的景物,倒是可以瞧出画中女子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一座院子,而且有桃树,看样子似乎是跟桃花有关,难不成是那座桃花苑?可画中的女子又是谁?如果真是多年前画的画,那座桃花苑里可还没有开始种桃树呢…… 许是见陶沝此刻从眼中流露出的疑惑之色明显多过惊喜,弘晋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明显有些失望: “……阿玛真可怜!” “你这话是何意?”对他突然给出这样的感慨,陶沝觉得有些意外,“难道你知道这画中的女子是谁?” “废话!”弘晋忍无可忍地干脆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阿玛他画的自然是以前的那位九婶!” 言下之意,画中的女子就是陶沝本人。 陶沝懵住了,脑筋直接打结,好半天才扭转回来,下意识地反问一句:“你确定?” 这画中的女子居然是她吗?可……不管她怎么看,都瞧不出这画中的女子和她哪里有相像的…… 果然,古人的画讲究的是意境,不是她这样的现代人可以随便意会的! “自然!”弘晋自点破画中女子的真正身份之后就一直死死盯着陶沝的脸,观察她会作何反应,但可惜的是,陶沝这会儿的表现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跟他想象中的相去甚远。“……阿玛都已经画得这么明显了,你竟然还看不出来吗?” “……”单是听他问这句话的语气,陶沝便可以感觉出弘晋此刻的郁闷至极,她正想说些什么,没想到书房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陶沝定睛一看,发现来人并不是那位太子殿下,而是小太监尚善。 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尚善那厢已经先一步发现了眼下正站在西次间内的弘晋和她两人,以及她拿在手里的这幅画: “弘晋阿哥,格格,你们怎么会……格格,你手里这幅画是……” 因为完全没有防备,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半天都没能凑成意思连贯的整句。 而弘晋对于尚善此刻的突然出现似乎也并没有被当众抓包的心虚感,反而还一脸理直气壮地冲对方招手,语出命令: “你来得正好,快告诉她这幅画上画的人是谁——” 尚善被他说得先是一愣,继而便反应过来弘晋应该已经知晓了陶沝的真正身份,他滞了滞,继而转过头去看向手里正拿着画的陶沝,神情透着些许意外:“格格难道看不出来么?” 陶沝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莫名尴尬,一时倒有些脸红起来:“难不成,真的画的是我?” 她此语一出,尚善的眼光顿时闪了闪,下一秒,突然莫名叹了一口气,说出的话也跟弘晋刚才如出一辙: “太子爷真可怜……” 见状,弘晋也忍不住在一旁继续冲陶沝翻白眼:“看到了吧?我就说你笨嘛,任是谁都看得出来阿玛这张画画的到底是谁,偏偏就你一点都没有眼力见儿……” 陶沝被他这话损得一阵汗颜,她终于有点理解《寻秦记》里,项少龙被吕不韦要求他凭借一副画找赵姬的那种无力感了。 可是这真的不能全怪她啊,她是真心看不懂古代的这些“抽象画”,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连脸蛋都辨认不清的画中人,他们又是如何确定这就是她的?当真不是开挂了吗? “……这是六年前,太子爷某日从四爷府回来之后画的……” 鉴于陶沝此刻写在脸上的满满怀疑,尚善又进一步开口点明了画中的场景,试图以此来唤醒前者对过往的记忆。 谁想他这话一出口,在场其余两人却是双双震惊,不过他们各自惊讶的重点明显有所不同—— 陶沝惊讶的是地点:“你,你说什么?这副画里的场景是四爷府?” 而弘晋惊讶的却是时间:“这幅画竟然是阿玛六年前就画了的?” 因为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同时发问,尚善怔愣了好一会儿,却不知该先回答谁—— “没错!就是六年前的一个晚上……”他看看弘晋又看看陶沝,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想来格格应该也记得,四爷府里有一间种满桃树的庭院,后来,太子爷还提议让四爷把那间院子给封了起来……” 听到这话,陶沝顿时瞪大了眼睛。 六年前,而且还是在四爷府,难不成,就是她当年第一次闯进四爷府那间桃花小院里的那天?! 她记得,那天她经过那间院子的时候,里面的确在下一场桃花雪,很美,很梦幻…… 她也记得,那天好像是她第一次想要跟他划清界线,但他当时却反过来问她,你真的忘了吗…… 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于他,不过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消遣品,但现在看来,他那个时候,心里其实就已经非常在意她了吧?要不然,他也不会画这幅画了…… 这样想着,陶沝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弘晋,后者这会儿似乎也同样对尚善给出的这个答案感到十分意外,整个人当场僵在原地,脸上的那副表情摆明了就是在问“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吗?”。 陶沝想了想,放弃了当着弘晋的面继续问话的打算,而尚善在看到面前这两人此刻给出的震惊反应之后,也知趣地没再出声,至于弘晋,更是直接陷入了自我神游状态,气氛一下子变得僵滞起来。 就在这三人默默相对时,那位太子殿下突然进门了。他一眼就瞧见了此刻拿在陶沝手里的那幅画,原本舒展的眉头当场一拧—— “……是谁让你们把这幅画拿出来的?” 他问话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责备,甚至还夹杂着丝丝怒火,吓得弘晋和尚善两人赶紧低下头去,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陶沝其实也想学那两人一起装鸵鸟,但因为此刻画就拿在她手里,她如果说自己不知道,好像有点说不过去。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冲某人堆出一个笑脸,佯装天真无辜地回道: “噢——奴婢刚才在房里觉得无聊,就想来这里找书看,然后一不小心就在书架上发现了这个盒子,他们两个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让奴婢拿出来……”话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偷偷瞄了一眼某人的脸色,见他似乎并没有怀疑的意思,又赶紧趁热打铁地强调一句,“奴婢……嗯,真的就是只好奇而已……” 她此语一出,弘晋和尚善两人立刻意识到她这是在替他们两人撇清干系,忍不住双双朝她投来感激的目光。 而那位太子殿下也因为她的这句话,脸上浮现出一道诡异的红晕,但他立刻掩饰地别过脸去,冲弘晋和尚善两人怒目相向: “你们两个先出去!” 285.一画情深(下) 闻言,那两人赶紧识趣地迅速开溜。待两人的脚步声远去,陶沝这才将视线转到太子脸上,小心翼翼地出声探问: “他们说这幅画是你早年间画的,而且画的人还是我……这是真的吗?” 他听罢脸上再度一红,而后又挑眉白了她一眼,语气听起来格外别扭:“不然你以为是谁?” 呃,这就很难说了,跟桃花有关,说不定是那位唐佳氏也很有可能啊,她刚才就想猜唐佳氏来着,不过还没等她开口提,弘晋就已经点明了答案…… 陶沝在心里默默腹诽,但嘴上却是这样回道:“他们还说,你画的是四爷府里的那间桃花小院……”顿一下,歪着头看向对方,小小声再补一句,“不会真的就是那天晚上吧?嗯,就是我们第一次在那间院子里遇到,还撞见了一条……嗯,青竹标的那晚?” 某人没有答腔,但脸颊上的红晕却是较之刚才更加明显了,但他很快便像是掩饰似地反问道:“这幅画真的是你找出来的?” “咦?”陶沝下意识地眨巴眨巴眼睛,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实话。“难道不行吗?” 他注意到了她眼中流露出的犹疑之色,眉峰微扬:“看情形,应该是他们两人之中的其中一个拿出来给你看的吧?”顿一下,像是回想了一下那两人刚才的反应,径自接道,“……恐怕是弘晋那孩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陶沝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太子“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只是踱步上前,从她手里接过那副画,慢慢收起,放回到刚才的盒子里。 陶沝站在一旁打量着他的脸色,忍不住追问得:“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滞了一下,却是答非所问:“其实,还有另外一副的——” “咦?”陶沝先是一愣,继而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无声地看着他从书架上仿佛变戏法般地取出了另一个锦盒,然后当着她的面打开,将里面的画轴递到了她手里。 陶沝在对方灼灼的眼神中接过画轴,慢慢打开,这一次,她整个人明显一震—— 因为这是一幅传统意义上的工笔仕女画。虽然仍不及西方油画的写实,但相比刚才的那副写意抽象画,这幅画上的人物明显易辨认许多,至少陶沝一眼就认出了这画中的女子一定是她。 尽管画上的背景仍旧是在桃树下,但场景和刚才的那副写意画相比还是有些区别的,而且,人物的镜头感也从远景拉到了近景,甚至说是特写也不过分。 画上的她在笑,眉眼俱弯,冲着头顶的桃枝笑得一脸灿烂,虽然笔法有些粗糙,但她能切实感受到画中人从眉眼间流露出的那股欣悦之意。 脸颊处莫名发红发烫,她几乎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那位太子殿下,而后者这会儿也正好目不转睛地注意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化—— “看来,你更喜欢这幅画……” 他说这话的语气带着微微的笑,是那种打从心底里泛出来的温柔笑意。 陶沝的双颊当即变得更加滚烫:“你……这是什么时候画的?” 虽然这副画的纸张看上去明显比刚才那幅画新一些,但也像不是近一两年内画的新作。 顿了顿,见他没有立即回答,又瞅准机会再插一句:“……不会还是四爷府吧?” 他听罢低笑出声,然后扬了扬眉,不答反问:“那你觉得呢?” 陶沝听出他这个问句的言外之意即是变相否定了她给出的答案,顿时怔了怔,又仔仔细细地将整幅画重新扫了一遍,然后发现了一个细节,画中的这课桃树上有刻字,似乎正是她的名字—— “那……是宫中的御花园吗?还是……当年出巡途中的那间小院?” 印象中,她当年有亲手刻过字的就只有这两处地点的桃树。 “……这是我被皇阿玛勒令留在南苑的时候画的……”相较于陶沝的打破砂锅问到底,某人却继续答非所问,“我本想在你出逃前将画送与你作纪念的,却不想……”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便立刻噤了声,而陶沝也同样失了继续探究下去的心思—— 他会这样说,大抵是指后者吧! 当年,他计划的那场出逃在最后关头遭遇挫折,而他也被那位康熙皇帝逼着在太子之位和她之间做出选择……这是她最不想回忆的事情之一,或许,他也是同样这么想的吧…… 见陶沝这会儿也跟着陷入沉默,那位太子殿下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倾身上前,伸手将陶沝轻轻地揽进了自己怀里,语气温柔地出声安慰—— “以后,再不会了……” 若是听在别人耳朵里,他这句话一定显得没头没脑,但陶沝却是意外听懂了,他是想告诉她,以后,再也不会发生当年那种事了。 “若此生再有负于你,我……饮刃谢罪……” 最后这一句,他说得很轻,但语气却是坚定异常,与其说是安慰,倒不如说是赌咒。 陶沝原本被他按着贴在他的胸口处,听到这话,忍不住抬起头,冲他闷闷出声:“……负都已经负了,再饮刃谢罪又有什么用?我也不会因为你的死而高兴半分的……” 他闻言狠狠一愣,大概是没料到自己的誓言竟然会遭到对方的无情吐槽:“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若你真负了我,那我们两人以后就如曼珠沙华的花叶一般,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吧……”陶沝维持着仰头的姿势望着他,一字一顿地发话,“传闻只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花不见叶,叶不见花,生生相错,世世不得见……”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显得格外认真,让人坚信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不过,倘若真变了心,恐怕这样的‘永不相见’对你而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反而更合你心意也说不定,而我也同样可以彻底死心,往后也不会再期盼什么地位悬殊的爱情了……” 事实上,本来就不该有所期盼的…… 他们两个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能像现在这样彼此倾心走到一起,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如果说最后的结局真的会以悲剧收场,那么,不管是来生还是后世,就不要再重蹈这样的覆辙了…… “……” 此语一出,某人难得没吭声,但陶沝还是能从他此刻扳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的力道,以及对方剧烈的眼神波动,切实感觉到他听到这话的震惊程度。 她想了想,又及时补上一句:“我也是一样的……若换作是我对不起你,就任你随意处置……” 说完,却没见对方的脸色有半点好转,反而变得更加讳莫如深,犹如黑云压城,也看得陶沝心里莫名“喀噔”了一下。 也对,挑在这种时候说什么负心的话,的确是有些不合时宜,任是谁听到都会不高兴的,尤其对方还是大清皇太子。 “看来,你是真的很不喜欢皇宫——”就在陶沝思筹着要说什么样的话来弥补时,太子那厢突然语气幽幽地开了口,“一心想着要离开这里……”顿一下,“……还有我!” “……”陶沝被他最后那三个字惊得一个激灵,本能地张口结舌,“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想要离开皇宫没错,可她并没有想过要离开他身边,至少,在明知道他心里有她的情况下,她从未想过要再度出逃…… “我的太子之位被复立,最不高兴的恐怕就是八弟他们,而第二个不高兴的,便是你——”见她急着解释,太子脸上原本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但眉心仍旧紧拧:“若是不知情的,恐怕会以为你是他们的人……” “……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和他们混为一谈?”陶沝被他说得胸口一阵郁闷。 虽然她以前的确隶属八爷党名下,但那也不是她自愿的啊,她那时候又不能自主选择自己的身份,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她和八爷党那些人的最终目的也的确一致,包括那位华丽丽的四四大人在内,都不希望这位太子殿下成功坐上那个位置。 太子注意到她此刻一脸郁卒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但旋即又重新敛去了笑意,淡淡发话:“你今日……是不是去见过他了?” 他此语一出,陶沝当场一惊,本能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尽管他并没有明着说出名字,但他话里的这个“他”无疑是指倾城。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她今日去见过倾城的?她确定守门的那两名侍卫并没有发现她曾变装出去过,而弘晋虽然知情,但他从刚才就一直跟她在一起,在他回来前都没有分开过,就算弘晋想泄密,也不可能有机会告诉他啊…… “因为你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条十字架项链不见了——”大约是瞧出她此刻写在眼中的满满震惊,他的嘴角再次向上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我记得他那日是来还你这条项链的,你之后也每日戴在手上,可现在……” 他说到这里便适时收了声,然后低头,无声地扫了一眼陶沝空荡荡的手腕。 陶沝顺着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两只手腕上,一愣,而后本能地冲他堆笑:“也许我这会儿只是刚好脱下来了呢?” “……”见她矢口否认,他的眉心微微一蹙,却并没有反驳她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这番说辞。默了一会儿,他复又淡淡开口: “不知为何,我不喜欢看你戴着那条项链……” 哎?!陶沝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当下皱了皱眉,试探反问:“就因为这是师兄送的?” “不——”他轻轻摇头,答得缓慢,“只是莫名觉得那条项链或许会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闻言,陶沝顿时一僵。这家伙的直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准了?!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这怎么可能呢……”因为心虚,陶沝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再度否认。“明明就是你说的,那条项链是师兄自己给你的,以师兄的能力,真想要找到我的话恐怕也费不了太多力气,如果他真的不想让我留在你身边,又何必多此一举把那条项链交给你?” 虽然她也一直觉得师兄此举过于反常,但她相信师兄就算真有什么目的,也不可能是把这位太子殿下当作临时的中转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师兄似乎并不排斥这位太子殿下,甚至正好相反,对他十分包容。 太子听出了她夹杂在话里行间的那种绝对信任,丹眸莫名黯了黯,半晌,突然又幽幽吐出一句: “那……如果是真的,你会走吗?”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一滞,直觉对方似是知道了什么内情,一时倒有些不清楚该如何回答了。 沉默半晌,她再度冲对方堆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刚才都已经说了,只要你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我是不会主动离开你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某人那厢不仅没有接茬,而且脸色似乎也并没有因此出现半点好转,反而变得更加讳莫如深了。 望着这位太子殿下此刻流露出的那一脸不信任的表情,陶沝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她忽然有些后悔刚才对他说那些永不相见的话了,因为他显然是当了真,而且还会错了意,估计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是不是又打算逃走了。 陶沝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来挽救一下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她忽然注意到刚才的那副画仍被她紧紧握在手里,于是乎,她当机立断地冲某人扬了扬那副画—— “那个,我很喜欢这幅画……作为回报,我也给你画一幅画像吧?” 她这话一出口,某位太子殿下当场一怔,原本布满怀疑的神色也随之莫名缓和了许多。 凝滞半晌,陶沝的耳畔处终于传来他压得低低的声音,且就只有一个字—— “……好!” 286.莫羡三春桃与李 陶沝决定用她擅长的素描为太子画一副画像,之后便请尚善为她准备作画需要的画架、画布和炭笔。不过炭笔的制作还是费了点时间,因为这个时代没有现代用的铅笔,而那些传教士手里虽然有所谓的早期铅笔雏形,但她实在用不惯,加上雷孝思一行人也早已出外绘制地图,所以她只能改画炭笔素描。 所幸她的炭笔素描也算在行,而且自制炭笔的方法并不难,只需砍柳树细枝,去皮,然后装入铁罐或沙罐中密封烧制即可,只是这烧制时间的长短不同,会导致烧制出来的炭笔软硬程度也不一,所以陶沝领着尚善在膳房蹲点蹲了好几日,才成功磨合出她想要的软硬程度的炭笔。 然而还没等她这厢动手开画,倾城那边的消息却已先一步传来。 原本那日在司膳茶房里,倾城是说等太子复立当日再来见她,结果到了第四日,也就是举行复立大典的前一天,那位薛公公一早又来了,用和之前同样的方法塞给陶沝一张纸条,内容大致是说倾城他已经找到了陶然,但后者坚持要当着陶沝的面才肯说出第三句话,所以,倾城让她一定要想办法在复立大典之前拿到出宫的腰牌,然后在举行复立大典之际趁机溜去那天的司膳茶房,届时会有人带她一起出宫。 说实话,陶沝有些不太理解倾城此番为何坚持要她出宫,按她现在的处境,想办法把那个陶然带进宫来相见应该会更加容易吧?但可惜的是,薛公公只是个单向传话筒,她没办法反问回去,不过仔细想想,以倾城的性格,既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应该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只是这个要求实在有些难度,不仅时间有限,而且还是在她被视作重点看护对象的当下,她实在是没有太多自信能够成功溜出去。 因为据史载资料考证,历代的皇宫守卫都是及其森严的,必须持证——也就是传说中的腰牌——出入,否则如果胆敢擅自闯进宫的话,随时都会有被杀头的危险。而这个腰牌也不是人人都有的,除非是本身就担任特定的职务,比如厨子和采买之流,或是临时替主子出宫办事的宫人,否则,身在这皇宫之内的宫人想要任意出入宫门基本是不可能的。 何况,清代的腰牌上面通常都刻有持牌者的姓名、年龄、面貌特征和编号等等,所以想要借别人的腰牌通行也纯属无望,一旦发现就是连坐之罪,再加上这座毓庆宫内谁都知道她是太子的心头宠,又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敢把腰牌借给她,说不定她前脚才出去,后脚就连累对方挨了板子。而且,她相信那位太子殿下也一定跟皇宫四门处都打过招呼,就算她勉强能溜出毓庆宫,也不见得能成功走出这座紫禁城。 因此,在这种情况之下,倾城提的这个要求对陶沝而言,几乎等同于不可能的任务。 不过倾城既然强调说会有人带她出宫,想必定是替她准备好了出宫的临时腰牌,但陶沝对此却深感担忧,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教训,就算事先安排得再万无一失,具体落实到她身上,总会闹出些临时状况,万一到时候在宫门口被人认出她是谁,那恐怕就会功亏一篑了—— 倘若对方是太子这边的人也就罢了,她了不起就是被打包送回毓庆宫,最多再挨某人一顿臭骂,但如果是别人——比如八爷党的人,那她的下场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松了,尤其眼下正值复立大典之际,万一他们以此为要挟,对太子可是十分不利的。再加上她上回能成功溜出毓庆宫去见倾城,纯粹是因为有弘晋阿哥帮忙,而对方虽有帮过她一次,但也不见得就会帮她第二次,所以,为了以防这些所谓的“万一”,最可取的办法,就是借用太子的那块腰牌出去,那样一来,别说出宫畅通无阻,出城都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毕竟在这位太子殿下身边待了这么长时间,陶沝自然是知道那块腰牌放在哪儿的,以往太子每天都会随身带着,大概也是担心她会偷偷打那块腰牌的主意,但明日就是复立大典,他在大典上穿的是特制的吉服,应该不至于将腰牌也一并带去,届时,她就有望成功溜出宫去见倾城了。 陶沝的这个打算固然不错,但可惜的是,还没等她将之付诸行动,太子那边却突然出了新的状况——而这个状况,也完全出乎陶沝的意料之外。 复立大典前夜,太子从乾清宫回来,也对陶沝提出了一个要求,让她第二天随他一起参加复立大典。 陶沝当场有种“明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果东风没等来,反而下了一场倾城暴雨”的挫败感。 “我……能不能不去啊?”陶沝大脑给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找理由拒绝,“唔——你也知道万岁爷他本就不太喜欢我,加上我这张脸和身份也都有些尴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给你添麻烦的,而且……太子妃不是要跟你一起参加吗?我再跟去的话,那不是显得太多余了么?” 陶沝敢发誓,她说的这些都是真话,而且是发自肺腑的真话,就算她此番没有溜出宫的打算,她也一点都不想去参加什么复立大典,尤其是这场复立大典的目的,不仅是复立太子的地位,还有太子妃的地位也会被一并复立,她一点都不想亲眼目睹他们两人当众站在一起被授予册宝时的情景,那只会让她觉得他们两人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而她,不过就是个多余的小三,为了避免她内里的那颗暗黑嫉妒心不受刺激,她觉得还是眼不见为净比较好。 结果那位太子殿下听到她的这番话,脸色却是当场一黯,就连那双原本晶亮熠熠的琥珀丹眸也连带失去了光彩—— “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想成为我的太子妃吗?” 他此语一出,陶沝的大脑莫名有一瞬间的空白。紧跟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划过,将原本平静的空白画面尽数打碎—— 他这句话的意思,该不会是想在明日的复立大典上闹事,让那位康熙皇帝当众同意让她来当这个太子妃吧?这这这……虽然她听着心里是很感动,也不是完全没有幻想过这一出,但那也仅仅只是纯粹的想象而已,历朝历代胆敢要挟君主的案例倒是不在少数,但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尤其现在被要挟的对象还是那位高度集权的康熙皇帝,想也知道,如果太子真的孤注一掷这样做了,那明日的这场复立大典估计就全完了,包括她在内,也一定会没命的! 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这根本就是典型的花样作死嘛!关键是他自己作死不要紧,还连带拉上了她……她就算真的已经时日无多,也不想主动寻死啊! “嗯,我不想!” 思及此,陶沝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立即否定了对方的提议。虽然她心里的确有几分惋惜,但表面的态度却甚为斩钉截铁:“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我对太子妃这个位置没有任何痴心妄想,我能像现在这样留在你身边就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话音未落,却已对上某人一脸不相信的表情,那双犹如琥珀一般的丹眸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眼睛,语气执着且坚定:“你不必担心,我有办法让皇阿玛同意此事的……”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陶沝被他看得一阵郁闷,如果不是看在他也是因为对她一片真心的份上,她估计就直接冲他开吼了—— “我说的是真的,不是欲擒故纵,我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当你的太子妃——” 更何况,注定要被二废的位置,有什么好稀罕的! 说完,对上某人眸底隐隐泛出的怒意,又赶紧补充,“啊——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绝对不是因为不喜欢你或不想留在你身边才不愿当你的太子妃的,而是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对于如今的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她一字一句地清晰咬音,试图用最婉转的语气来陈述自己今次拒绝的理由—— “因为除了表面风光之外,当太子妃其实并没有我当初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反倒是像现在这样当个小宫女才是最适合我的,因为我每天都可以陪在你身边,可以时时刻刻看到你,而且我喜欢的、想要的物事,你也都会找来送给我,我已经很知足了……反正在我看来,这个位置不过是个虚名,不管有没有这个名号,对我而言其实都没有任何影响,因为这皇宫之内谁都知道你喜欢我,看在你这位太子殿下的面子上,也没有人胆敢随便欺负我,所以,这个名号还是继续留给你的那位太子妃吧……” 她一口气说完,却不见太子那厢的脸色出现半分好转,想了想,又开玩笑似地继续补充一句:“……更何况,太子妃是不得善妒的,而我可是出了名的眼睛里容不得任何沙子哦,万一真的上位,估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的那些妻妾全都打包送走,你确定你到时候真的不会生气?!” 她发誓她说这句话的本意只是想缓和一下此刻的凝重气氛,谁想那位太子殿下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旋即语出惊人—— “既是太子妃,只要你想,大可以全照你的心意去做……” 不是吧,这样也可以?! 一听这话,陶沝突然有种被闪电狠狠劈中的感觉,双眼圆睁,嘴巴微张……惊诧之色尽数写于脸上,但只一瞬,紧接着,这满腔的震惊便迅速化为了满满的感动,因为她看到了他此刻的神情,无比真挚,尤其是从那双琥珀丹眸中溢出的温柔而又无比坚定的眼神,让她确信他这一刻所言非虚。 有人说,一个女人的面子是由她的男人给她的,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都是一样的,最好的男人不会强压地要你改掉你所谓的缺点,而是会纵你,容你,然后把你宠上天…… 所以,有那么一刻,陶沝心里是很想就这样不顾一切地接受这份好意的,但理智终究还是在最后关头被强拉了回来—— “好吧,我承认我其实的确是很想答应的,但可惜的是,我好像没有当太子妃的命,如果强行坐上这个位置,说不定将来哪天,就会落到和当年一样的下场……” 她说着,见对方明显一怔,也不等他开口,又立刻继续往下道,“……如果我现在答应了,说不定在明天的复立大典上,就会有一枝羽箭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然后把我给射死,甚至,还没等到明天的复立大典开始,我就有可能已经死于非命了……” 毕竟,历史上没有她这样一位太子妃,如果一意孤行的话,这种假设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成真的…… 她此语一出,太子的那双琥珀丹眸中立时有一道惊异的光芒闪过:“你,是不是真的……” 他显然是想要反问什么,但说到这里又突然停住了,直接岔开之前的话题道:“……即便有人要对你不利,我也会挡在你前面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也极其认真郑重,就像是在许一个天长地久的承诺,任是谁听了都不会质疑他此刻的真心。 陶沝心里的感动也随之更甚,下一秒,她已身随心动,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他。而被她这样猝不及防地抱住,那位太子殿下先是明显一僵,旋即便缓缓放松下来,也伸手反抱住了她。 陶沝将脸埋在对方的怀里,说话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泣音,却是喜极而泣的那种—— “我很开心……能听到你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真的很开心……” 她一面说,一面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对方—— “我明白你想要表达的心意,可是,我并不需要你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如果只是对我一个人不利也就罢了,但若我坐上那个位置的后果会连累你的话,那还是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的比较好……如果再因此连累你为我受伤,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开心的,之前,你为我挡箭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那样的事,我再也不想经历了,所以,太子妃的位置,还是交由你的那位太子妃来继续坐吧……只要我明白你对我的这份心意就好……”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语气却是无比情真意切。太子这次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幽幽叹了口气,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同样搂紧了她。 陶沝等了一会儿,见他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稍稍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自己的话往下道: “其实,我不愿坐那个位置,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因为有人告诉我,一个人手中一旦拥有了至高的权力,就会变得越来越贪心,甚至会迷失本心……即便他最初并不想成为那样利欲熏心的人,到最后,也会身不由己……” 她说着,微微从某人怀里探起脑袋,抬眼对上那双琥珀丹眸—— “那位朝鲜世子就曾跟我提起过关于他母妃的故事,他说,他那位亲生的母妃最初只是中人身份,但因为他父王当年极宠他母妃,所以不仅力排众议娶了他母妃,而且还为了扶她坐上王大妃之位而不惜废了之前的那位王大妃,结果他母妃入主中宫之后,就开始恃宠而骄,利用自己的身份在朝中广纳党羽、结党营私,甚至为保专宠,还经常毒打被他父王宠幸过的宫女,到最后,他的父王终于忍无可忍,不止废了她的王大妃身份,而且还将她一并赐死……”顿了顿,撅起嘴,缓缓再补一句,“……如果我真的坐上这个太子妃之位,说不定以后也会慢慢变成她那个样子的,我可不想步她的后尘……” 虽然这些话不全是出自那位朝鲜世子之口,有很大一部分,其实是陶沝从现代的史书上看来的,但不得不承认,这位名列朝鲜史上三大妖女之一的张禧嫔,其从侍婢一步一步成为朝鲜王妃的传奇人物经历,的确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过,在陶沝看来,与其说她是妖妃惑主,倒不如说她是因为专权揽宠、党同伐异而引起肃宗李焞的不满,最终沦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所以,她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物,但也绝不讨厌。 大概是因为陶沝这会儿突然提起张禧嫔,那位太子殿下眼里明显闪过一抹诧异之色:“看来那位李昀世子似乎也很喜欢你,若不然,又怎会跟你提起这些事?” “噢,这是因为——”被他这样一问,陶沝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所举的这个例子不太恰当,当下只得赶紧想理由,“……他之前误以为我是看中你的太子身份才赖在你身边的,所以好心规劝我回头是岸……” “是这样么?”他闻言斜斜挑了挑眉,语气听起来也是古古怪怪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这番解释。所幸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而是将话题又重新拉回了原先的轨道—— “那你是确定不想坐这个位置了?”他的语气淡淡,却不失宠溺和坚毅。“其实,你也可以更任性一点的……” 陶沝自然明白他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的意思无非是让她凭借自己的心意来直接做选择,而不是以理智来衡量这件事的利弊。 “不用了,我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虽然心里多少有些舍不得,但在感性和理性之间,陶沝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如果我真的已经时日无多,那我最后的愿望,就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你身边,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你……所以,只要你心里有我,能一直陪在我身边,这样就很好了,其他的一切虚名都是假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又何必去争那种东西?”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始终直直地迎向某人,神情亦是少有的坚决—— “……而且,你之前也曾说过,我如今身份不明,虽然表面是佟家的养女,但知道我当年身份的人,却也不在少数,一旦我坐上这个太子妃之位,我的身份问题一定会被有心人加以利用的,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因此闹出什么事端,让你和万岁爷之间好不容易才修复的父子关系再度出现裂痕,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或许是因为听到最后这句话,那位太子殿下原本阴郁的脸色终于有所好转,看向陶沝的目光也慢慢变得温柔如水—— “你考虑得如此周详,倒显得我有些不懂事了……”顿一下,突然又语出惊人地添上一句,“其实,你也不用为我考虑这么多,说不定,这个太子的位置,我也坐不了多久了……” “你,你在胡说什么呀……”尽管内心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感到几分吃惊,但陶沝面上并没有轻易显露出来,“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太子却不接话,只定定地盯着陶沝的双眼,直看得她一阵心虚。为了避免在他面前露出什么破绽,陶沝赶紧瞅准机会转移话题—— “其实,我觉得你那位太子妃也挺好的,至少,她还是很顾着你的,你之前被废的时候,她不也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吗?听说,她也有积极联合她的家族势力为你在万岁爷面前说好话呢……所以,我觉得光凭这一点,她就担得起这个太子妃之位!” 虽然那位太子妃看起来貌似不怎么喜欢她,但这段时间却也没有无缘无故来找她的麻烦,因此,陶沝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为她说句好话的。 不过太子听到她这番话后的反应却似乎有些冷淡,语气甚至是带着不屑的:“你竟然还帮她说话?你就不怕她上位后会来找你的麻烦么?” 陶沝先是一怔,随即便立刻冲他堆笑:“可我不是有你吗?有你在,谁又敢随便来找我的麻烦?就算她是太子妃也是一样……再说,太子妃可是要母仪天下、做万众女子表率的,哪能跟我这样一个小宫女斤斤计较?而且,她来找我的麻烦对她自己也没有太多好处啊,反而还会令你和她两人之间的关系恶化……我想,以她的才智,不太可能会做这种傻事的……” 不过,倒也不排除她会撺唆别人来找她麻烦的可能…… 但最后这句话,陶沝却是隐了没说,因为这也是她不愿当太子妃的主要原因之一,在她看来,太子妃恐怕更像是一个职位,能力是一回事,和太子之间的感情好坏又是另一回事,能够两者兼顾、两全其美的着实不多……至少,她没有这个自信可以成功胜任。 太子听罢没作声,目光微微凝滞,定格在某处,面色也显得格外复杂。 陶沝注意到他这会儿的视线焦距并非停留在她的身上,而是直接越过她,看向殿门方向。 她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循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却赫然发现,此时此刻,竟然有一抹黑影正在门外微微晃动。 居然有人躲在外面偷听?!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颇有些惊讶地回头望向那位太子殿下,却发现他这会儿也正好低头看着她。 陶沝本能地一怔,而后张了张嘴,以口型无声询问:“你什么时候发现外面有人偷听的?” 太子见状扯了扯嘴角,也以口型无声回答:“从我进门,她就躲在那里了……” 什么?! 他此语一出,陶沝再度有种被闪电狠狠劈中的感觉—— 这位太子殿下是不是吃错药了?明知道外面一直有人偷听,他刚才居然还能如此淡定地跟她讨论关于太子妃之位由谁来坐的敏感话题?这样一来,岂不是代表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外面那个人也全都已经听到了?万一这些话传到了那位太子妃的耳朵里,那她还有活路吗?就算对方一开始没想找她的麻烦,听到这种话后也一定会来找她的麻烦了吧?! 陶沝越想越郁闷,连带看向某人的表情也变得怨念丛生。而某位始作俑者却正好与她相反,脸上的神情始终维持之前的淡定。 莫名的,陶沝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 刚才那些话,该不会是他故意说给门外那个人听的吧? 既然他一开始就知道有人躲在外面偷听,那是不是也代表,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 这样一想,陶沝又赶紧无声追问:“是万岁爷的人么?还是……那位八爷的人?” 他听到这话却是目光凉凉地睨了她一眼,而后带点轻蔑地嗤笑出声:“……就是你刚才夸的那位……” 呃……陶沝下意识地眨眨眼睛。她刚才有夸过人吗?难不成……是那位太子妃本人?! 一想到这个答案,陶沝的嘴角顿时抽搐不已。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明知道太子妃躲在门外,还特意问她要不要当太子妃,这是在变相给她拉仇恨值吗?呜呜呜……她究竟招谁惹谁了?! 287.再见陶然(上)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辛巳,也就是农历三月十一,皇宫内于奉先殿正式举行皇太子复立大典。从两天前,也就是三月初九日起,那位康熙皇帝已分别用申虔告之仪,复正储之位,并于三月初十遣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 今日是正式的册封仪式。以大学士温达、李光地为正使,刑部尚书张廷枢、都察院左都御史穆和伦为副使,持节授皇太子册宝,复立为皇太子;以礼部尚书富宁安为正使,礼部侍郎铁图为副使,持节授皇太子纪册宝,复封为皇太子妃。 大典当天,毓庆宫内所有人从一大早开始就各自忙活得热火朝天,陶沝也是如此,不过她忙活的重点和旁人不太一样,因为其他人关心的全都是太子今日参加大典的装束是否得体,排场又是否隆重,而陶沝虽然也有在一旁帮着替太子整装,但她真正关心的却是太子把那块腰牌放在了哪里,所幸她有一点估算得没错,那就是太子今日果然没有要把那块腰牌随身携带的意思,于是她瞅准机会,趁着旁人不注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块腰牌塞进了自己的袖管里。 因为前一天已经婉拒了太子让她也一起参加复立大典的提议,所以在帮着太子整毕衣装后,陶沝便独自留在了寝殿内,不过她也没有闲着,等太子和太子妃一行人前脚离开毓庆宫,她也赶紧换了一身小太监的装束,跟着往外走,结果才走到毓庆宫的宫门处就被两名守门侍卫给当场识破了—— “绛桃姑姑请留步!”其中一名守门的侍卫抢在她跨出门槛之前就直接将她拦住,态度极是恭敬地冲她行礼。因为现阶段毓庆宫内几乎人人都知道陶沝是太子的心头宠,所以大多数宫人直接把她当主子来对待,就连跟她说话也自称奴才。“太子爷临走之前曾特意叮嘱过奴才们,说今日绝对不得让姑姑离开毓庆宫,还请姑姑千万别为难奴才们……” 听到这话,陶沝心里顿时郁闷不已,她就知道那位太子殿下果然对她不肯陪他一起参加复立大典存有一丝怀疑,居然还留了后招,好在她已经设想过这种可能,所以此刻应对起来倒也十分从容: “你们误会了,我就是想跟去奉先殿亲眼看一看太子爷的复立大典,虽说我之前有跟太子爷说过不想跟去观礼,但刚才我肚子在房里想了许久,觉得还是应该偷偷去看一眼——”她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那身太监装扮,佯装一脸天真地继续道,“你们瞧,为了不被他发现,我还特意换了这身衣服,到时候混在人群里,一定没有人会注意到的……” 她这话一出口,那两名守门侍卫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各自瞧出了写在对方脸上的为难。默了一会儿,刚才回话的那名侍卫又再度出声,仍是端着拒绝放人的态度—— “绛桃姑姑,并非奴才要特意为难你,而是太子爷再三强调过,只要他人不在毓庆宫内,就绝对不能放姑姑你单独出去,哪怕是万岁爷或是其他宫的主子来请,也一定要先告知他才能放人……” “……”陶沝没料到要成功说服这两名侍卫放她出去会是如此艰难,她原本还以为只要她这样说,他们两人一定不敢拦她,看来她还是小瞧了那位太子殿下的威慑力—— “可是——”思及此,她继续冲两人摆出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装无辜,“太子爷今日复立,我真的很想亲眼去瞧一瞧呢,你们两个总不会认为,太子爷都已经复立了,我反而还会想方设法地从他身边逃走吧?” 她最后的这句话极具杀伤力,那两名侍卫听罢又再次对看一眼,原本怀疑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显然,他们也极为认同她的这一说法—— 如果说太子一直没被复立,她中途变心想要寻个更好的靠山还情有可原,可现在太子已经复立了,又极宠她,她又有什么理由需要逃离这里?! “既如此,那……” 就在这两名侍卫准备松口答应放行的前一秒,一个熟悉的男声突然从陶沝的身后方传来,生生打断了他们的话,而且距离似乎近在咫尺—— “你们仨在这里吵什么?” 这个声音是弘晋阿哥的,陶沝即使没有回头,也能清楚分辨得出来。 这下子完蛋了! 她有些挫败地低下头,背对着来人的方向僵在原地。弘晋这孩子虽然表面看起来无害,但内里却也精明得很,他此番出现得这般恰好,如果说之前没派人盯着她的行踪,她死都不信。 弘晋慢步走上前来,目光却是死死盯着一身太监打扮的陶沝,眉心微蹙: “你今日怎么穿着这身打扮?该不会又是要溜去哪儿吧?” 陶沝有些郁闷,因为他这话一出口,代表她的伪装和目的全都已经被对方识破了,不过即便识破了,她嘴上也绝对不会承认,所以,她干脆反其道而行,强迫自己抬头冲对方挤出一个笑脸:“奴婢给弘晋阿哥请安!今日是太子爷的复立大典,奴婢正想去奉先殿亲眼一睹太子爷的风采……” “是吗?”乍听到陶沝给出的这个答案,弘晋那厢立刻挑高了眉,看向她的目光也充斥着不信任:“你特地打扮成这副模样,真的就只是想去奉先殿观礼而已?” “没错!”陶沝忙不迭地回答,点头如捣蒜,连点几下后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奇反问道:“对了,你今日怎么没跟去观礼?” 弘晋听到这话狠狠白了她一眼,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的哀伤:“我不用去,弘皙哥哥已经跟去了……”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一句,“你恐怕也是一样,就算你这会儿真的跑去奉先殿,恐怕也不可能入内观礼,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到……如此,去了也是白去……” 陶沝听得一怔,她突然记起,奉先殿虽是清朝皇室各种大庆大祭及重要事件在宫内举行的地点,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入内的,据说就连很多获罪的,或是等级不高的皇子也都没资格进入奉先殿上香行礼。换句话说,连弘晋这样的小皇孙都没资格进殿观礼,她就更别想进去了。不过反正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去观礼,所以,能不能进去对她影响并不大,只是表面还是要佯装出一副失落的模样—— “是这样吗?”陶沝努力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完美演绎了一个从最初抱有期望但最后却狠狠落空的可怜女子形象,末了,又一脸凄楚地咬着嘴唇喃喃自语道,“……就算不能进去,奴婢也很想在殿外看一眼太子爷复立的盛况……”停了停,为了让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听起来更为逼真一些,又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弘晋—— “弘晋阿哥这会儿如果没事的话,要不也和奴婢一起去奉先殿瞧瞧吧?能在外面看一眼也好……” 许是因为她这会儿的语气太过哀怨,那两名守门侍卫听着似乎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但碍于自身职责所在,所以干脆双双转头看向弘晋阿哥,等着他做出最后决定。 而弘晋则歪着头打量陶沝,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捉摸不清:“你真的很想让我和你一起去奉先殿那边瞧瞧?” 陶沝被他这样一反问,脸颊莫名红了红,语气也显得有些心虚,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答道:“自,自然……” 她其实是在赌这孩子一定不会跟她一起过去,不过这一点,她打死都不能承认。 反正就算他决定和她一起过去,奉先殿外边今日也铁定人满为患,到时候她一定有机会可以中途开溜的,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想办法走出这座毓庆宫大门再说! “既如此——”或许是因为陶沝内心的祷告起了效果,弘晋在打量了她一会儿之后,突然意外地松了口,“那你就去奉先殿看看好了……”顿一下,转头朝那两名守门侍卫脸上扫了一眼,话是对着那两人说的,“反正我想,阿玛大概也希望能在大典上看到这位绛桃姑姑的……” 咦?! 陶沝万万没想到这位弘晋阿哥今次真的会帮她劝说那两名侍卫放行,按理,他不是应该站在太子那边,帮着那两名守门侍卫看紧她才对吗?因为他方才看她的那种眼神,摆明了就是不相信她只是为了去奉先殿观礼才穿成这样的,而且,她那天单独和倾城见面时的场景,他也是有亲眼目睹的,包括倾城最后说的那句会再来找她,他应该也有听到……既如此,那他为何还要选择帮她?! 难道说,他真的相信了她那天说过的话,说她不会跟别人走?! 可是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好像并不是那种容易相信别人的性格类型……嗯,他今日该不会也是脑子突然进水了吧?! 就这样,在弘晋阿哥的“好心”帮助下,陶沝终于顺利踏出了毓庆宫大门,但她心里却始终对弘晋此番选择帮她的目的深感疑惑,不过疑惑归疑惑,陶沝脚下的步子却是一刻也没停,依照和倾城的约定一路狂奔至司膳茶房。 果然有人在那里等她,但并不是倾城本人或是薛公公,而是那日曾为她和弘晋引路去见倾城,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太监。 见到陶沝出现,他立刻恭恭敬敬地迎上前来朝陶沝行礼:“奴才福喜已在此处恭候多时,薛公公之前交代奴才送姑姑出去,请姑姑立刻随奴才走吧——” 他说罢便一马当先地走到前面领路去了。 见他如此言简意赅地说走就走,陶沝不由地站在原地愣了愣,又略微犹豫了一会儿,方才抬脚跟了上去。 反正她今日身上带有太子的那块专属腰牌,也不怕会有人使诈对她不利! 所幸那名叫福喜的小太监也并非敌人,不一会儿就将陶沝带到了西华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等在那里—— 陶沝一眼认出那就是倾城。 和那天所穿的侍卫装不同,他今日穿着日常的朝鲜官员的装束,看起来和这座皇宫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俊逸的五官和外形。 而倾城那厢因为有了前次的经验,似乎也一下子就认出了打扮成小太监的陶沝,远远冲她一笑。 笑完,他便在陶沝万分诧异的目光中,径自转身,头也不回地率先走出了宫门。 这是怎么一回事?! 陶沝直接愣在当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适才替她领路的小太监福喜已经开口发话: “姑姑,那位尹大人说,会在宫门外等着姑姑出去的,但为了安全起见,得和姑姑分开出宫门……” 原来如此! 听完他的这番解释,陶沝总算宽下心来,正要迈步继续朝前走,小太监福喜却先一步扯住她的袖管,然后往她手里塞了一块木牌状的硬物。 陶沝再度一愣,随即发现对方给她的正是一块腰牌,上面的名字刻着福喜,另外还有职务和样貌特征,显然就是这名小太监本人的出入腰牌。 陶沝见状看了他一眼,语气透着几分犹疑:“如果我用你的腰牌出宫,会不会因此连累你?” 福喜听罢明显一怔,大概是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会顾惜着他的安危,而后便忙不迭地正色回道:“姑姑请放心,奴才刚任职没多久,那些守门侍卫对奴才的样貌算不上特别熟悉,只要姑姑跟他们强调说你是替薛公公出宫办事,他们是不会故意刁难姑姑的……” 陶沝明白他的意思,那位薛公公如今也算是跟在康熙皇帝身边多年的老人了,虽然地位远不及魏珠、李玉等人,但在乾清宫内也是身居要职。想来倾城定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请薛公公帮忙带她出宫,还替她准备了出宫腰牌,只不过她现阶段既已经成功偷到了太子的腰牌,好像就没必要再暴露别人了吧?! 毕竟,下一回她就不见得还能如此成功地偷到这块腰牌了,而且,如果每次都借薛公公的名头出宫,说不定也会给他招来麻烦的,暗桩什么的,还是尽可能不要轻易暴露为好。 这样一想,陶沝直接把那块腰牌塞回到小太监福喜手里,跟着在对方一脸诧异的神色中义正言辞地冲他解释道:“你的这块腰牌还是等下次有机会再用吧,否则,万一待会儿出宫时出了什么岔子,你和薛公公两人都会被我牵连的……” “可是,是薛公公让奴才这么做的……”虽然有感于她的这份好意,但小太监福喜看上去还是有些为难,“而且,如果没有腰牌,姑姑你又要如何出宫呢?” 陶沝满不在意地朝他摆摆手:“放心吧,我这里有一块更好的——”她说着,掏出原本藏在怀里的那块腰牌,冲他晃了晃,“为了保险起见,我已经把太子爷的这块腰牌偷出来了,这样一来,他们绝对没理由敢拦我的,尤其是在今日……” 眼见她此刻拿出的这块腰牌是隶属于某人的专用腰牌,福喜那厢当即瞪大了眼睛,神色也显得异常惊恐:“姑姑难道就不怕被太子爷发现么?” “哎呀,你放心,只要我尽快赶回来,太子爷是不会发现的……”陶沝继续不以为意地应声,跟着将那块腰牌小心翼翼地别在自己腰间。反正她只是出宫去找人问一句话,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的,说不定动作快一点的话,还能赶在复立大典结束前回来…… 当然,即使真的被那位太子殿下发现她出过宫,从他那天知道她和倾城单独见过面后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也不会生多大气才是,大不了就是她以后被看得更紧一些,反正只要知道师兄说的第三句话,她应该就可以把倾城重新送回现代去了,到时候,那位太子殿下的“担心”自然也会烟消云散了…… 这样打定主意之后,陶沝便立刻打发小太监福喜先行离开,免得暴露和她之间的关系,然后她抬脚,一面在心里默默祈祷,一面佯装镇定地朝宫门处走去。 就在她刚才和福喜说话的空档,倾城那厢已经顺利走出了西华门,而且宫门处的那些守卫很快就放了行,并没有特意阻拦,对他的态度似乎也十分恭敬。 临近宫门时,陶沝尽可能保持着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好在那些守卫一看到她腰里别着的那块太子的专属腰牌,几乎是直接放行,连拦都没有拦她。 288.再见陶然(中) 陶沝畅通无阻地径直走出宫门一段距离,却一路都没有看到先她一步出来的倾城,直至一辆马车突然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面前—— 那是一辆外表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普通马车,但此时此刻坐在驾座上的这个人却有着一张令陶沝感到熟悉的脸,竟是当年和倾城一起将她从九爷府里救出来的那位朴湛副将。不过今日,他全身上下只是普通的车夫装扮,全然看不出是昔日的厉害武将。 陶沝当场震惊:“你,你怎么来了?” 而对方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记恨当年因她而起的那次追杀,听到这话,立刻一脸高冷地自上而下看着她,反问:“我为何不能来?” “你,你就不怕万一被他们认出来,你自己会有危险吗?”相较于他的冷淡,陶沝这厢却是表现得满脸担心,“毕竟,当年可是有很多人亲眼见过你的……” 他闻言若有所思地睨了她一眼,大概是觉察到了她的关心之意,微微滞了滞,而后便继续冷冷回应: “哼——你放心,当年亲眼见过我的,除了那对兄妹,基本上都已经死绝了……” 咦?难道他说的是董鄂.衾璇他们? 陶沝正想继续追问,后方的车窗帘却先她一步卷起,倾城从窗内露出脸来,直接打断了外面这两人的另类叙旧: “陶沝,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你先上车再说!” “好!” 陶沝听罢立刻依言跳上马车,坐进了车厢里,而那位朴湛副将也重新驾驶马车启程,一路径直驶向城东的那间明德馆。 陶沝一进车厢就直接冲倾城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日为何一定要我出宫?是因为师兄的小徒弟——哦,就是那个陶然——他不肯相信你么?” “不,他并没有不信我,只是,他坚持要亲眼见到你才肯透露那第三句话……”倾城答话的语气听起来淡淡,却不失一分温柔,“……还有,他也不肯离开那间书坊随我入宫,他说除非他亲眼见到你,亲口告诉你第三句话,否则,他绝对不能离开那家书坊半步……” “……”听他这么一说,陶沝心里对师兄这位小徒弟的固执程度也感到极度无语,这根本就是在变相替她增加困难度,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师兄的小徒弟,她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在整她,不过换个角度,倒是也可以看出他对师兄的确是忠心耿耿。 得益于那位朴湛副将精湛的驾车技术,马车很快就行至明德馆对面的那间书坊。不过马车并没有在书坊正门处停留,而是中途拐进了其中一条僻静小巷,又辗转绕了几圈之后方才绕到书坊的后门处慢慢停下。 陶沝跟在倾城之后下了马车,并随他一起前往书坊后院。 而那位朴湛副将却没有跟他们两人一起进院的意思,他就近将马车停到了巷子的角落里,自己也躲进了马车车厢之中,美其名曰在暗中帮他们盯梢。 书坊后院的大门这会儿并没有上锁,推开院门,一身青衣打扮的陶然正独自站在院子里,四周空无一人,就像是特意站在那里等着陶沝这一行人到来似的。 不过,在看到一身太监装扮的陶沝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那位陶然脸上的表情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就像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怎么会是你?” 听到这句问话,陶沝心中不觉有些好笑,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也问过那位朴湛副将同样的问题,脸上的震惊表情也几乎和他如今一模一样。所以她也干脆用那位朴湛副将刚才回答她的那个反问句来同样回答他: “为何不能是我呢?” 可惜,陶然没有同样和她打趣的心思,反而还一脸戒备地盯着陶沝,心有余悸道: “因为我之前在大街上见到你的时候,你不仅不理会我的问话,还让家丁把我赶走——” 家丁?! 陶沝闻言愣了愣,而后便迅速反应过来对方指的应该是那个冒牌衾遥,所以她赶紧解释: “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我,我自打上回和你见过面之后,就直接入宫了,一直都没有机会出来,又怎么可能在大街上见过你,还让家丁赶你?” “你胡说!”陶然摆明了不相信她说的话,“你不是那座九爷府里的主子么?那天的马车和家丁,就是九爷府里的……” 陶沝被他这话堵得一噎,若不是她脸颊上的那颗滴泪痣早前被衾璇给毁了,她真想把对方的眼睛掰大一些,让他好好看清楚自己和那个冒牌衾遥有什么不同。 “我才没有胡说,明明是你自己认错了人,难道你都没有听说过九爷府里的那位嫡福晋当年就已经——”陶沝本想说自己早在当年那场大火之后就已经不是九爷府里的人了,但话到一半又猛地收住了口,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她这样说,岂不就变相承认了她就是当年的那位九福晋?而且,她要怎么跟对方解释说她为何没死,或者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见陶沝突然噤声,倾城那厢起初有些意外,但旋即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接过她的话茬继续往下问道:“既如此,那你要如何相信她才是真的你要等的那个人呢?”顿一下,“我想,晓惪他继续能算到我会来找你,应该也有告诉过你这一点吧?” “你怎么知道?”陶然听到这话的反应明显有些愕然,“师父的确是有跟我说过,不过——”他咬唇斜了陶沝一眼,神色明显有些犹豫,“不过,我没想到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陶沝见状狠狠皱了皱眉:“你该不会已经告诉那个冒牌衾遥——哦,我是说和我长得很像的那个人——第三句话了吧? 闻言,陶然的目光立刻闪了闪,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太自在:“自,自然没有……”他说这话的语气明显有些吞吞吐吐,显然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只是,师父当时让我问的那个问题,我已经问她了……” “咦?”陶沝本能地反问,“师兄有要你问我什么问题吗?” 或许是因为她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这声“师兄”起到了一定的效果,陶然这会儿看向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只见他稍稍犹疑了一下,又瞥了一眼站在旁侧的倾城,而后长吸了一口气,就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郑重其事地重新开了口—— “如果你真是我要等的那个人,那么,你一定会答出师父要我问的问题——”他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陶沝的脸,一字一句地出声强调,“师父说,他把项链交给那个有缘人的时候,曾跟他说过一句话,如果你说的出来,自然证明你就是真的……” 陶沝怔了怔,却并没有如陶然期待的那般立刻答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倾城,后者这会儿正一脸疑惑地盯着陶然,大概是因为对方话里的这句“有缘人”—— 他应该也知道那条十字架项链是太子给她的吧?! 许是有注意到她此刻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倾城那厢收回了定格在陶然脸上的目光,然后将脸重新转向陶沝:“怎么,答不出么?” “不——”陶沝轻轻摇头,也跟着转头重新看向此刻满脸迷惑的陶然,“你确定师兄只是让你问这句话吗?” “没错!”陶然笃定地连连点头。“师兄说,那个有缘人一定会告诉你的——”停了停,又适时补上一句,“如果你真是我要等的那个人的话……” 陶沝见状又看了倾城一眼,而后微微滞了滞,方才一字一顿地轻声念白道:“流光再现,逝水重生……应该是这句没错吧?” 她此语一出,陶然脸上的神情顿时有些讶然,半晌,呆呆地朝她点了点头,“……的确是这句话没错!”但话虽这样说,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是有些不信任,“可……你们两个为何会长得这么相像?而且,我记得我上回在大街上见到的那个人,她看起来更像以前的那个人……” 他最后说的这句话明显有歧义,若非陶沝知晓真相,恐怕早就已经被他绕晕了。 不过这也让她清楚认识到,如果她不对陶然说实话,后者恐怕是很难信任她的,这样一来,就算他肯把第三句话告诉她,却也不见得就会听她的劝,在此之后离开这里,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虽然她并不确定,但万一他真的被那位太子殿下找到,亦或是,被其他人发现或知晓了他的身份,他或许就会有危险,所以,她一定要让他信任自己,听从自己的劝说,而如果她想达到这个目的,那就得解了他的这个疑惑,换句话说,她得让陶然知晓当年那场失火意外背后的真相。 想到这里,陶沝狠狠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地出声否认:“不,你错了,我才是以前的那个人——”顿一下,“……也就是,当年在九爷府的那场大火中被意外烧死的九福晋!” “你说什么?!”陶然听罢当场震惊出声。就连一旁的倾城听到这话也有些愕然:“陶沝,你……”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来阻止陶沝的继续,但陶沝却先一步朝他摆了摆手,淡淡出声:“我不能让他继续待在这里……” 倾城闻言一怔,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蹙了蹙眉,却也知趣地没再出声。 陶然一脸困惑地看看突然间不打算插手阻止的倾城,又瞅瞅此刻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陶沝,目光更加惊疑不定—— “你这话到底是何意?” “你不是要确定谁才是师兄要你等的那个人么?”陶沝的目光仍旧紧紧锁在他的脸上,表情和语气均是郑重无比,甚至是带了一点较真的,“我现在就是要告诉你,我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她说着,也不待对方接话,便开始有条不紊地一一细数和对方过往相识的点滴—— “我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康熙四十二年的佛诞日吧?那时候我在大街上遇到师兄,但师兄不肯认我,那时候你出现了,告诉我说师兄是道士,不近女色,如果我想找他卜卦,就来明德馆找他……” “……我们第二次见面,就是在明德馆外,但师兄这次没出现,你给我算了一卦,卦签写着‘君问归期未有期’,那时候,十爷正好经过,你也给他算了一卦,卦签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第三次,还是在明德馆外,我和弘晋阿哥一起来的,这次终于见到了师兄,但师兄还是不肯认我,于是我便直接去撞了马车,当时是师兄阻止了我,还替我向车夫道了歉,只是没想到正好撞上了九爷的马车,然后我就被九爷强行带回去了……” “……第四次见面,应该是在顺天府的大牢,我随太子爷和当时的顺天府府尹一起去的,记得吗?我跪在地上求你帮忙找师兄去救倾城,之后,你带我和府尹去了城外西山的道观,我们三人想方设法在雨中点燃了烟火,然后成功等来了师兄……” “那次之后,我们好像就再没有见过面了,直到……大约半年前,也就是太子被废前夕,我和雷孝思——就是那个外国传教士——在明德馆前再次遇到你……” 一口气说到这里,陶沝稍微缓了缓,等着陶然那厢给出回应,然而对方这会儿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有要插话或反驳的意思,看她的眼神也慢慢从方才的怀疑到现在的确信。 陶沝等了一会儿,许是也同样瞧出对方此刻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了明显变化,于是又干脆接着自己刚才的话继续往下道: “我们半年前相见时的具体情形,你如今也应该没忘记吧?我当众拆穿那个道士跟师兄无关,是他假借师兄的名号招摇撞骗,后来他恼羞成怒想要打我,是巧巧——不,应该是九公主的驸马爷和他的侍从救了我,再然后九爷出现了,我和九公主他们都被九爷请去了品香楼用膳,后来,我和雷孝思从品香楼里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你在跟踪我们,雷孝思当时还误会你想欺负我……” 话到这里,她注意到一旁的倾城也在仔细聆听,想了想,便直接跳过了雷孝思和陶然当时的那段对话,“……也就是那一次,你问了我师兄的名字,告诉我其中两句话,你还说,第三句话让我一定要等找到那条项链后再来这里找你,现在,我终于按照约定来了,你却反而不相信我是真的了?!” “可是——”虽然陶沝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但陶然心里似乎还存有一丝纠结,“我上回遇到你的时候,你好像并不是现在这张脸啊?” “那是因为我当时有带着面具嘛!”陶沝对他的这副固执态度再度感到无语,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而且,撇去面具不说,你光听声音也应该听出我就是当初那个人吧?” 他听到这话再度迟疑了一下,又再度反问:“那你为何要戴面具?” “因为我不想被人发现我和那个冒牌衾遥——哦,就是你之前在大街上见过的那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否则,我一定会被送回那座九爷府里去的……” “那你现在为何又不戴了?” “因为我的那张面具已经被人弄坏了,而且他们现在都认为她才是当年的那位九福晋,所以,我自然不用害怕会被他们送回去了……” “难怪……她当时看我的表情,完全不像是认得我……” 陶沝这番话一出口,此前留存在陶然脸上的那最后半点怀疑之色也跟着瞬间消失殆尽,连带对陶沝说话的语气也立马友好了几分,“既如此,那我就把师父说的第三句话告诉你吧!” 呃……他这个态度会不会也转变得太快了? 眼见对方突然给予十二分的配合,陶沝一下子倒有些不习惯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陶然那厢又先一步冲她突兀提问,“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咦?你问我?”陶沝险些被他如此跳跃性的思维弄得措手不及,脑筋也几乎打结,好在站在一旁的倾城看出了她的窘态,率先开口替她做了回答,“她叫陶沝,陶渊明的陶,算是和你同姓,双水为沝的沝……” “原来如此……果然是你……” 听倾城这样一说,陶然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幻莫测,嘴里反复喃喃念叨着这八个字,末了,他终于回过神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陶沝好几遍,这才语气意味深长地冲她吐出一句:“难怪师父当时会说那么奇怪的话……” 陶沝这时也已重新回归了神志,听到这话忍不住好奇插嘴道:“师兄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想陶然却是答非所问:“师父让我告诉你的第三句话就是,‘来时命,去时命;缘终时,莫强求’!” “……” 这几个字听起来虽然简单,简单到陶沝每个字都不会认错,但连在一起,却又偏偏让人觉得一头雾水,就连站在一旁的倾城也听得眉头紧皱:“你这话是何意?” 他一面说,一面往陶然脸上瞟了一眼,但话却是对着陶沝说的,“来这里是命,回去也是命,不要留恋这里的缘分……是这样的意思吗?” 陶然回看了倾城一眼,注意到他此刻的视线正落在陶沝脸上,于是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陶沝,答得甚是模棱两可: “师父只说让我把这十二个字告诉你们,至于具体的意思,得看你们自己如何理解……” 倾城闻言皱了皱眉,见陶沝亦是一头雾水,又重新转过头去继续追问陶然:“但我们要怎么回去呢?” 陶然这次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目光直直地盯着陶沝,语气异常笃定:“师父说,你是一定知道回去的方法的,若不然,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289.再见陶然(下) “你说什么?!” 他此语一出,陶沝当场怔在原地,难道他所指的回去的方法,就是对那条项链说那句“保佑我的天使”吗?可是,当年她明明就是这样做的,而后就引发出了那道异常的白光,但他们两人并没有因此回到现代,而只是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而且时间也直接跃到了三年后…… “你确定,我们两个那样做真的就可以回去么?”陶沝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均透着深深的怀疑,不止陶然,就连站在她身旁的倾城都听得明明白白。 但陶然的态度却正好和她截然相反,表情和语气要多肯定就有多肯定:“没错,师父说了,这次一定可以的……” 陶沝没有错过他这句话里的细节—— 既然师兄说“这次一定可以的”,那么换句话说,也就是“上次的确是不可以”,若果如此,那究竟是什么促使这个“不可以”突然变成了“可以”呢?难道说,在她和倾城空白的这三年里,师兄又重新改造了那条十字架项链么? 想到有这个可能性,陶沝忍不住立刻往倾城的手腕上瞟了一眼——此时此刻,那条十字架项链就戴在倾城的左手腕手上——可是,项链就只有一条,它真的能够带她和倾城两个人一起回现代去么? “我差点忘了——” 就像是已经猜到了陶沝心中冒出的这个疑惑,陶然那厢又适时地出言补充道:“……师父还说,这条项链能够带两个人一起回去,只要把项链同时绕在两个人的手腕上就可以了……” “此话当真?”这话是倾城问的,他此时的语气听起来明显有些激动。 陶然肯定地朝他点了点头,正要继续说些什么,陶沝这边却已先他一步插嘴道: “你确定不用挑什么特定的时机就可以回去吗?比如,天时地利、五星连珠什么的?” 她此语一出,陶然立刻像看傻瓜一样地白了她一眼,然后笃定地冲她摇头: “不用!师父说,只要你想回去,什么时候都可以……” “那地点呢?难道也不需要去到某个特定的地点就可以回去么?” “没错,师父说,只要你愿意,哪里都可以……” 呃……这样的设定貌似也太简单随意了吧? 陶沝听得嘴角一阵抽搐。别的暂且不提,难道师兄就不怕她和倾城两人突然在人前凭空消失,会把亲眼目睹此事的旁人给当场吓得半死吗?! 万一把某些重要历史人物——比如那位康熙皇帝,或是数字军团的那些皇阿哥们——吓得一病不起,或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也会引发一系列蝴蝶效应吧?! 正想着,就听陶然那厢又再度开启了喃喃自语模式—— “好了,我现在已经完成师父交代的第一个任务了——师父说过,只要我完整地将这三句话全都告诉你,那他交代的第一个任务,我就圆满完成了……” 咦?他这句话的意思,该不会是指,师兄交代给他的任务并不止这一个吧?! 陶沝越想越好奇,嘴上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难道师兄还交给了你其他任务么?那些任务又是让你做什么?” “没错!”陶然立刻点头,“师父之前可是交代给我好多任务呢——你是第一个,然后第二个任务是……”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便恰到好处地收了声,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换了个语气继续说道,“师父说第二个任务不能告诉你,之后的其他任务也暂时都跟你没关系了……” “咦?”陶沝有些郁闷,“难道我连听都不能听一下吗?” “对!”陶然斩钉截铁地点点头,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师父特别交代说,我一个字都不能告诉你,不过——”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如果是其他人主动告诉你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他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明显往倾城脸上瞟了瞟,显然这第二个任务应该和倾城有关—— “反正,在完成所有任务之前,我会一直待在这儿的……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再来这里找我……” “不!”陶沝这次不等他说完便抢先打断了他的话,“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觉得你最好尽快离开这里,因为——” 可惜她的这句话也还没说完就被对方反过来给同样打断了:“不行,我不能走!” “为何?”陶沝感到极度不解,“是任务重要还是自己的小命重要?” 虽然陶沝这话说得十分在理,但陶然还是毫不犹豫地严词拒绝了:“因为我还有别的任务需要我继续待在这里,师父说,在我完成所有任务之前,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可你留在这里是要等谁呢?该不会是师兄说的那个有缘人吧?” “具体等的是什么人,我同样不能告诉你——师父说,除非是他自己出现让我离开,否则,在我完成所有任务之前,无论任何人劝我离开这里,我都不能答应……” “可是,可是万一有人要对你不利怎么办?”见他话里说得滴水不漏,陶沝突然有些明白师兄为何会把那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这个小徒弟来办了,因为这家伙的固执的确让人万分无语—— “你相信我,我真的是为了你好,你是师兄的徒弟,我是不可能会害你的……” 尽管能感受到来自陶沝的好意,但陶然还是选择了拒绝,且拒绝得振振有词,“我知道,但师父说,我就算继续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真的?”陶沝有些意外,“你确定师兄真是这么说的?” 难不成,师兄早就料到那位太子殿下一定会来找他的这位小徒弟?! “没错,我非常确定……”陶然忙不迭地朝她点头,语气也比之前显得亲近许多,“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见对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陶沝张了张嘴,终是没再出声。 反正她劝对方离开的初衷,只是不希望那位太子殿下或其他人会对师兄的这位小徒弟不利,既然他态度如此坚决,又自称不会有事,那她也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干脆就由他去吧! 何况,她如今也已经知道了回去的方法,加上其他也没有什么限制条件,只要那条十字架项链一直在倾城手里,他应该就可以顺利回去了……嗯,待会儿回宫的路上她就把那句话告诉倾城,这样一来,万一她到时候被什么琐事耽搁了,倾城也可以自己回去…… 这样一想,陶沝顿时觉得心里突然一阵轻松。她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日头,时间似乎也已经不早了,算了算,从她之前打毓庆宫出来直到现在,总共花去了将近两个时辰,如今再加上坐车赶回去的时间,那位太子殿下的复立大典肯定已经结束了,虽说她之前溜出来时有跟弘晋和那两名守门侍卫解释说自己是去奉先殿观礼的,但如果大典结束她还没回去,这个理由似乎就难以自圆其说了。 “既如此,那我们今日就先回去了,你……小心!” 陶沝冲陶然丢下这样一句话,拉起倾城转身就要往外走,谁想还没等两人迈出步去,就听陶然那厢突然再度出声唤住了她: “等一下!” 陶沝回过头看着他:“你还有什么事吗?” “唔——我不是在喊你……”出乎陶沝的意料,陶然这会儿一边说,一边小跑追至倾城跟前停下,然后一把攥住了倾城的袖管,“我刚才忘了说,有句话,师父让我一定要单独告诉你——”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盯着陶沝的脸,“而且,他说不能让这位姑娘听到……” 陶沝当场愕然:“你确定师兄是让你跟倾城说而不是跟我说?” “没错!”陶然用力点头,手里也继续攥着倾城的袖管不放,“师父说,如果有个姓尹的男人跟你一起过来,就让我单独告诉他一句话——” “难道我连一个字都不能听么?” 陶沝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师兄排斥在外了,当下有些不死心地想要赖在这两人身边,可惜又一次遭到了某位小徒弟毫不留情的拒绝: “对!师父再三交代,绝对不能让你听见!” 呃……居然又来这套!可是他这样一说,她反而会变得更想听了啊! 陶沝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腹诽了几句,但从刚才的战况来看,她的唇枪舌剑似乎对某人的“固执己见”完全无效,仅凭她个人之力,肯定是无法成功说服对方的,于是,她立刻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将求援的目光转向旁边的倾城。 倾城那厢自然也瞧出了她此刻的目的,略微沉吟了一下,却并没有如她所预期的那样开口让陶然把她留下,而是冲她好言劝道:“既然他这样说,想必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陶沝你还是先回马车上去等着我吧,我很快就出来……”话音未落,见某人一脸不爽地噘起小嘴,忍不住微微掀了掀唇角,“你放心,如果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待会儿一定会告诉你的……” 这样啊,那倒是还可以商量一下! 鉴于倾城对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保证,陶沝原本郁闷的心情总算是好过了点,跟着,她便在那两人灼灼的目光中,一步三回头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回到停在巷子角落的那辆马车前,而那位朴湛副将此刻正坐在外边的驾座上,一脸诧异地打量着她。 “他说有话要单独跟他说!” 陶沝还不等对方发问便已先一步主动交代了倾城的行踪,但话刚说完就觉得这句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正想解释,却见那位朴湛副将一脸了然地冲她点了点头,显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陶沝愣了愣,也干脆配合地闭了口,直接坐进了马车里。 陶沝在马车里坐了没一会儿,倾城就出来了,不过他这会儿的脸色看上去似乎不太好,跟她方才离开后院前几乎判若两人。 “你这是怎么了?”陶沝仔细地审视着他脸上的颓然神情,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遭受了什么致命打击似的, “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可是,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能让倾城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呢?难道说,是他们两人的身体状况即使回到现代也无法痊愈么? “不,没什么,你别多想,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许是见陶沝这会儿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自己的脸,倾城那厢立刻冲她挤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但看的出,此时此刻,他笑得极勉强,笑意也远远未达眼底。 “这样啊?没事就好……”陶沝虽然心存疑惑,但见对方这会儿的表情如此古怪,却也知趣得没再继续追问。 而马车也自倾城上车后又重新启程,往返回皇宫的方向慢慢驶去。 一路上,倾城始终低着头,兀自拧眉,缄口不语。 陶沝在一旁眼带担心地看着他,终是忍不住轻声试探:“是不是……我们就这样回去了,会给他们——我是指朝鲜世子他们,唔,还有皇宫里的那些人——带来什么麻烦吗?” 闻言,倾城突然抬起头来静静地凝视着她,用那双如黑琉璃一般漂亮的眼睛—— 此时此刻,他的眼神幽暗、深邃,就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的内心深处。 陶沝整个人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一震,大脑也跟着空白一片,一时间倒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问话了。 末了,还是倾城那厢率先开了口,却并没有回答她适才提出的问题,而是直接反问: “你这样问,是不是代表……你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想回去?” 嗨?! 陶沝再度身心俱震,因为她没想到倾城会问得如此犀利、直白,甚至,称的上是一针见血—— 因为她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这个答案,她却没勇气当着倾城的面承认。 就这样表情僵硬地默了半晌,陶沝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出声回道,“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但倾城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这句话似的,接着他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追问:“……即便留在这里会死,你也不想回去么?” “怎,怎么会,我才没有不想回去呢……”鉴于自己的心思这会儿似乎已经被对方看穿,陶沝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不仅答得张口结舌,而且说出的话也更加词不达意。“你也知道,我,我那么怕死的一个人……” “是吗?” 虽然她竭力否认,但倾城那厢却好像依旧没有把她的这些话听到耳朵里去。他就这样仿若无意识地盯着陶沝的眼睛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就好似在自言自语,不过他这样的状态只维持了短短一会儿,下一秒,他脸上的神情便突兀一变,伸手直接扣住了陶沝的左手手腕,语气是少有的认真—— “那么——陶沝你……是一定会跟我一起离开这里的,对吧?” 哎?! 陶沝毫无预警地被对方突兀箍住手腕,整个人当场一僵,嘴巴也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却是良久都没能从中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其实这个问题,倾城之前就已经问过她好多次了,但几乎每次都被她含糊其辞地一带而过。而且先前几次,他尽管问得郑重,却并没有强迫她给出回答,也并不会特别在意她被问话时的临场反应,至少,在她的印象里,他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神情也极其凝重地一直等着她最后的答案。 默然无声。 全世界的时间仿佛就这样凝滞住了,连一分一秒都过得恍若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陶沝能清楚地感觉到倾城那温热的鼻息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能清楚听到耳边传来马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她甚至能清楚看见车厢一侧的窗帘被风吹出了一道细缝—— 隔着薄薄的车帘,外面就是喧嚣的大街,时不时有人影从车窗前闪过,可此时此刻,却仿佛离他们很远…… 一切,就好像是在梦中…… 她和倾城做着同一个梦,而马车外面,就是并不属于他们两人的一个真实梦境…… 或许,回去的确是最正确的选择…… 死死抓着这样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梦境,结局也只会是徒然…… 因为终有一天,她还是会从梦境里醒来的吧?! 只是—— 舍不得…… 即使明知道是虚幻的梦境,却还是舍不得…… 290.复立失败?!(上) 陶沝的沉默一直持续到马车重新返回皇宫,而倾城那厢也同样没有再开过口,两人始终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无声对峙,气氛凝滞且尴尬。 直到马车再次停稳,那名朴湛副将的声音隔着车门从车厢外面传来,才终于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闷气氛—— “尹大人,已经到宫门口了!” 他此语一出,倾城那厢率先回过神来,冲着车厢外淡淡应声:“知道了!” 话虽这样说,但他的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包括姿势,也同样没有要改变的意思。 倒是陶沝这边听到他冲外面发话,原本僵滞的思维终于后知后觉地回归了正常,随即立刻从对方手里抽回了自己刚才被扣住的那只手。 倾城没有阻止,只目光幽幽地锁住她的一双眼睛,语气欲说还休:“让你跟我一起回去,真的有那么令你为难吗?” 陶沝听到这话狠狠一僵,嘴巴也下意识地张了张,直觉想要向对方解释什么,但最后却还是重新闭上了—— 她不想说假话,可真话也更难说出口。 倾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欲言又止,眼神微微一黯,好一会儿方才继续出声: “你就那么喜欢他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不以为然,甚至有一分不屑,但更多的却是无奈,“可他到底有哪里好呢?或者说,他全身上下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你,让你如此执迷不悟呢?” “……”陶沝答不出来。 “……不会因为他是太子的缘故,因为你心里根本就不希望他是太子吧?而且,你也明知道他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倾城此刻的声音并不大,但语气却是极其笃定的。“既如此,既然已经除去了这个身份所带来的光环,那他身上到底还有什么是我比不上的呢?” “……”陶沝还是答不出来。 “呵——”见她这样,倾城那厢突然不自觉地轻轻笑了起来,但那样的笑容看在陶沝眼里,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些悲凉。“……你答不出来么?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你其实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他哪一点?” 陶沝滞了滞,却并没有否认。 她当然清楚自己喜欢那个人,可具体喜欢他什么呢,她又确实说不出来。 明明性格脾气都不好,骨子里又骄傲自大得要命,不仅几次将她推到风口浪尖,甚至还想过要亲手掐死她……这样的男人,真的值得她留恋吗? 相比之下,倾城就好多了,一直都在背后默默为她付出,替她挡下无数明枪暗箭,甚至为了保护她,不惜以身为她挡箭……这样的男人,才是她真正应该选的人吧?而他,也才是能了解她、最适合她的那个人吧? 而且,只要选了倾城,她就可以跟他一起回到现代,回到原本属于她的生活,回到她的那些亲人朋友的身边……对她而言,这也是最明智、最有利于她的决定,不是吗? 可是—— 为什么还是会舍不得呢? 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那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在无形之中扯着她,不让她下定这个决心…… “陶沝——”兴许是见她久久没有出声,倾城那厢又主动开了口,语气轻柔,包括此刻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也同样温柔无比。“我是为了你好……” “……”陶沝不安地咬咬嘴唇,她自然明白这个理,待在这里,她恐怕就只剩下几年的寿命,但如果回去的话,她身上这个莫名其妙的病症说不定就可以痊愈,甚至还可以长命百岁。 倾城他,也是希望她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只是—— 有些东西,由始至终都是由感情来掌控全局的,不会任由理智的评断轻易更改,或者说,因为她本身就是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所以,即便理智这一边据理抗争,但到最后却还是敌不过感性那一边的轻轻一击。 陶沝的持续沉默让倾城的眼神再度变得黯然失色,满满的失落之意也随之溢于言表,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吐字出声: “陶沝,我真的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去,不要再留在这个不属于我们的地方了——” 他此语一出,陶沝整个人再度狠狠一僵,差点连心跳呼吸也一并停了——他不会是想现在就带她走吧? 倾城那厢自然也觉察到了陶沝的这抹不安,神情也跟着一僵,却还是耐着性子补充道: “当然,不是现在就走,我会给你一段时间考虑的……”他说这话的声音仍旧很轻,但每个字听起来都非常清晰、沉稳。“……再过几日,就是皇上的万寿节了,这之后,李昀世子就会返回朝鲜,我们就选在世子出发后的半个月左右再回去吧,那时候,世子他们应该已经回到了朝鲜境内,我们就算选在这个时候消失,也不会给世子他们添什么麻烦,而你,也有足够的时间和这里的人好好道别……” 他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陶沝脸上的反应—— “……既然你说你第一次遇到晓惪他们是在多年前的佛诞日,那我们干脆也选这天回去吧?农历四月初八,距离现在差不多有一个月的光景,你可以趁这一个月的时间好好想清楚……因为如果再晚些时候,恐怕……”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因为那位朴湛副将的询问声再度从外面传来—— “尹大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倾城再次朝外面应了一声,那双如黑琉璃一般的眼眸却始终紧锁着陶沝脸上的表情变化,他等了一会儿,见陶沝并没有要开口反驳的意思,终于慢慢松了手,语气较之刚才,也明显变得轻松了几分—— “既然你不反对,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一个月后的佛诞节那日,我会在陶然所在的那间书坊里等你来……” *** *** 陶沝在那位朴湛副将琢磨不透的诡异目光中下了马车,发现外面已是日暮黄昏。 想来太子的复立大典这会儿也已经结束了,只是不知道大典结束后,那位太子殿下是不是立刻就回宫了,还是又被那位康熙皇帝找去重点谈话了,如果是后者还好说,万一是前者的话,那她今日偷溜一事肯定会被他发现的,也不知道那家伙到时候会怎么罚她,希望那两名守门侍卫和弘晋阿哥能帮她多撑一段时间…… 心里这样想着,陶沝低着头径直往宫门方向出走,待走到宫门前,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果然,她刚才坐的那辆马车还停在不远处,那位朴湛副将也仍坐在驾座上,后面的车厢窗帘掀起一半,倾城那张熟悉的脸就掩在窗帘背后,此时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身影,显然是在担心她入宫门时会不会受到守卫的刁难。 见状,陶沝不由地轻咬了一下唇,然后强迫自己扭头踏进了宫门。 仗着有太子的金腰牌,陶沝这次入宫门时也同样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那些宫门守卫几乎二话没说便立刻放了行,包括在回毓庆宫的这一路上,陶沝也都没有遇到什么人,但这样的“顺利”并没有让她放松警惕,反而让她觉得更加忐忑不安了。 果然,才走到毓庆宫的宫门处,陶沝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因为一众原本在毓庆宫内任职的宫人们这会儿都诚惶诚恐地跪在入门后第一进院的地上,包括先前的那两名守门侍卫,还有其他太监宫女。 陶沝猫腰躲在门边,一脸懵逼地来回扫视着跪在地上众人。 今儿个不是太子复立吗?按理说,毓庆宫的这些宫人不是都应该感到兴高采烈、扬眉吐气的吗?为何现在一个个都摆着这样一副愁容满面、生不如死的表情?难道是太子复立失败了?这应该不可能啊!到目前为止,整个事态发展都始终按照她所知的历史轨迹在一步步前进,难道说,因为老天看在她对那位太子殿下一片痴情的份上,所以准备改写历史了?! 这样一想,她立刻小心翼翼地迈步进门,准备问个究竟。而注意到有人进来,那些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先是三三两两地相继抬起了头,紧接着下一秒,几乎是全体瞪大了眼睛,其中尤以那两名脸上明显有伤的守门侍卫为最,他们看陶沝的眼神就跟瞧见哥斯拉没什么两样,双眼也瞪得堪比铜铃。 陶沝原本是想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但一看众人这副仿佛受到了千万点惊吓般的架势,一下子没了问话的勇气,当下立刻在这些堪比探照灯的灼灼目光中,以最快地速度挪到第二进院。 太子寝殿前殿的门前空地上,此刻也同样跪着满满一大群人。 是以太子妃为首的一众女眷,也包括跟在她们身边的那些贴身宫人,以及小阿哥小格格之类的,有几个因为年纪小,甚至害怕得将身子缩成一团,还不停地一抖一抖,看得陶沝各种不忍,同时心里也更加狐疑—— 该不会是真的复立失败了吧?可就算是失败了,罚这些人跪着又有什么用?迁怒迁到这个地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 思及此,陶沝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上前越过众人入殿,去劝劝那位看起来怒火无处安放的太子殿下。 没想到这会儿跪在人群末尾的唐佳氏听到声响,先一步回过了头,待对上陶沝的目光时,她整个人先是一愣,紧跟着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惊疑不定,就好像瞧见了什么天外来物似的。 陶沝被她看得一脸莫名其妙,忍不住凑上前去小声冲对方发问: “今日不是复立太子爷吗?你们为何全都跪在这儿?还有太子妃,她今日不是也被复立了吗?为什么也跟你们一起跪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 还没等她口中问出“复立失败”几个字,前方一个宝蓝色的身影突然从寝殿后殿的书房方向跑了过来,是贾应选,他一边跑一边朝跪在地上的众人嚷嚷,“快,快去请太医……” 什么?太医? 一听这话,陶沝直觉是那位太子殿下出了事,也不继续问话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前,一把扯住贾应选的胳膊,劈头就问:“出了什么事,是太子爷受伤了吗,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该不会是因为在复立大典上表现不佳,所以被那位康熙皇帝给打了吧?亦或,是因为复立失败,加上旧伤未愈,所以就直接气吐血了吧?! 贾应选冷不丁被人拦住问话,起初还表现得有些不耐烦,但随即发现对方居然是陶沝,一瞬间,他整个人当场一震,下一秒,直接冲陶沝痛哭流涕,要不是陶沝这厢还拉着他的胳膊,估计他就已经给她跪下了—— “祖宗,你总算回来了……” 这个称呼听得陶沝猛然一抽嘴角,这还是第一次,她被人尊称这么高的辈分。尤其还是当着这么多古人的面,若不是时机不对,她真的很想说,这里跪着的每个人都比她大了三百多岁,严格说起来,她才应该称呼他们这些人为祖宗。 “贾公公,今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从进门到现在,这位贾应选算是陶沝好不容易才逮到的一个可以正常问话的对象,却没想到这个正常对象也跟着开始出状况,一哭起来就没完,陶沝连问了他好几遍太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方才慢慢止住哭泣,断断续续地回道—— “祖宗,你快去书房看看吧,太子爷他已经……” 不会是已经气得吐血昏迷了吧?! 陶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也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便立刻拔脚往后殿书房跑,结果刚转过走廊,她就远远瞧见书房门前的空地上,有人正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这次是弘晋阿哥。而且,就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弘晋的额角这会儿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砸破了,而且还砸出了血,一道鲜红的血印正顺着光洁的额角缓缓下滑,画面明显有些瘆人。 陶沝看得一阵心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这该不会也是那位太子殿下下的手吧?! 难道就因为复立失败,所以转而打自家孩子出气?还下手这么狠,明摆着就是在故意迁怒嘛! 看来他之前对她说的那些不想当太子的话都是假的,他骨子里对于复立一事明明还是很在意的,若不然也不会因为复立失败就气成这样…… 陶沝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果然,倾城说的是对的,就算他再怎么喜欢她,她在他心里的地位,也是永远不可能越过那个位置成为第一的,当年,他曾就为了那个位置放弃过她一次,说不定将来也会因为那个位置再放弃她第二次……恐怕到那个时候,她就真的只剩自己孤单一人,再没有第二个倾城会奋不顾身地来救她、替她挡箭了…… 或许,她真的应该跟倾城回去吧……至少,倾城是会一心一意对她好的…… 就在陶沝滞在原地默默发呆之际,书房里又传出各种重物落地的声响,外加稀里哗啦的瓷器碎裂声,应该是那位太子殿下此刻的怒火仍旧未消,正在里面砸东西发泄。 作孽啊!本来明明可以传世的无价珍宝,现在却像这样全都被某人砸得稀巴烂,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嘛! 陶沝在心里为这些惨遭毒手的传世珍品默默哀悼了三秒,这才一溜小跑上前,直跑到弘晋身后方半米处才停下。 由于书房大门这会儿正虚掩着,陶沝虽然看不到里面的人,但从映在窗纸上的那道剪影来看,里面的人显然已经暴怒到了极点。 陶沝稍稍犹豫了一下,实在没有勇气主动闯进去自寻死路,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往弘晋那边挪了挪。 此时此刻,弘晋阿哥正低着头直直跪在地上,一副标准认错求原谅的态度。他面前的台阶上扔着一个已经被摔成了两半的雕龙紫金石砚,上面还沾着点点血迹,俨然就是砸伤他额角的那个凶器。 陶沝一脸心疼地看了看那块据说是从南宋宋徽宗时期流传下来的紫金石砚,又瞅了瞅额角仍在冒血的弘晋阿哥,忍不住狠狠皱眉—— 这位太子殿下果然有潜在的家庭暴力倾向!居然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下手这么狠——砸破一块价值连城的前朝砚台也就算了,但用这么一块板砖似的砚台来砸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就不怕把孩子砸成脑震荡么?! 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今日好歹也有帮她的忙,若非他先前开口帮她说服那两个守门侍卫放人,助她成功逃出毓庆宫,她之后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溜出宫去见陶然……如今他有了难,她自然也不能见死不救! 这样一想,陶沝立刻上前一步,在弘晋身边蹲下,压低声音冲他问道: “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怎么惹你阿玛生气了?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可……就算是不小心说错了几句话,应该也不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吧?! 弘晋那厢原本是一直低着头的,此刻一听陶沝的声音,立马转过头来看她,且目光极为惊异,就跟刚才外面那些人看她的眼神没什么两样,甚至,比那些人看她的眼光还要更为犀利一些。 陶沝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全身毛骨悚然,本能地跳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喂……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难道他今次挨打受伤一事跟她有关?可……她貌似什么也没做啊?! 而见她此刻起身往后退去,弘晋却也不说话,既不开口挽留,也不出声抱怨,只仍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目不转睛地默默盯着她的脸。 陶沝见状忍不住再度皱了皱眉,迟疑地重新上前一步,接着自己刚才的话继续往下问道:“呃……你不会真的是被他打傻了吧?怎么不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着,见弘晋额头上的血仍旧流淌个不停,赶紧低头在自己怀里翻找了半天,然后摸出一条干净的帕子直接按在他的脑门上,嘴里也忍不住小小声埋怨—— “啧啧——居然下手这么狠,你好歹也是他亲生儿子吧?怎么搞得就跟街边捡来似的……我之前还觉得他总算像是个正常的父亲了呢,结果一出事,就立刻打回原样了……” 果然,那位太子殿下多年来养成的近乎扭曲的性格脾气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被改头换面的! 291.复立失败?!(下) 或许是因为陶沝此刻拿帕子替自己止血的举动让那位弘晋阿哥心里也跟着升起一股暖意,他轻轻“嘶”了一声,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你……怎么回来了?” 陶沝闻言顿时一怔,本能地收回了手,一脸疑惑地反问:“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顿了顿,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再度压低嗓音补充,“难不成,因为你阿玛复立失败,所以万岁爷不让我继续留在这儿了?” 弘晋也听得一怔:“是谁跟你说阿玛生气是因为复立失败的?” “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吗?”陶沝很是狐疑地冲他眨巴眨巴双眼,“那你阿玛为何莫名其妙发这么大的火?” 弘晋滞了滞,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你之前不是出宫了嘛……” 他这句话其实是个陈述句,但听在此刻的陶沝的耳朵里,却莫名变成了疑问句,于是她再度好奇反问—— “你怎么知道我溜出宫去了?” 弘晋这次白了她一眼:“阿玛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毓庆宫,就立刻派人去找你了,结果宫门处正好有守卫来报,说是有人拿着阿玛的那块腰牌出宫去了,所以阿玛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呃……真没想到宫门处的那帮守卫居然也这么多事!她就说自己先前出入宫门两次都没人拦她,里面肯定有猫腻,敢情那帮守卫已经在背后默默地飞了她一刀……这算是变相版的“深藏功与名”么? 陶沝恨恨地在心里将那些守卫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了一遍,嘴上却冲弘晋打哈哈: “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才没出去呢……” 可惜话音未落,就见对方满脸不相信地再次朝她丢来一记白眼,她当即干笑两声,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好吧,我今日的确是有偷偷溜出宫去见一个人啦——因为那个人再三坚持有句重要的话一定要当面才能告诉我,可他又死活都不肯进宫来,所以就只能换我出去了嘛……但我发誓我真的有尽快赶回来啊,而且,要不是因为那个人太固执,本来我可以回来得更早的……” 除去来回时间不算,她花在说服陶然一事上的时间可是占了大半,而对方告诉她那句话的时间仅仅只有三秒,怎么想都觉得亏得很…… 她停了停,见弘晋这次似乎没有要怀疑她的意思,想了想,又继续开始抱怨: “虽说我今日偷拿你阿玛的腰牌溜出宫去的确是有点不对,但谁让你阿玛死活都不让我出宫,那个人又死活都不肯进宫,我夹在中间也很难做啊……”顿一下,“不过,你家阿玛就算气我偷他的腰牌溜出宫,也没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吧?还是说,那些宫门守卫还跟你阿玛讲了些有的没的?” 唔……那些宫门守卫该不会把她和倾城两人是先后走出宫门的事也给一并捅出来了吧?早知道那帮人都是些暗地里飞刀的大嘴巴,那她之前出宫门的时候果然应该借用那个叫福喜的小太监的腰牌,毕竟,每天进出宫门的办事太监那么多,就算要查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查到她头上……这是她的失策,当然,也变相证明倾城的考虑的确比她更胜一筹! 听她这么一说,弘晋那厢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又转过头去重新扫了一眼书房的大门,突然语出惊人道: “阿玛大概以为,你出去以后就再不会回来了吧……” “胡说!”陶沝想也不想地立刻矢口否认,“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回来了?虽然我早上出去的时候的确不知道会在外面耽搁多久,但我也从未说过我今日不回来的话啊……更何况,就算我真的不回来了,他打你做什么,这件事跟你又没什么关系……” “……”弘晋这次没接话,但脸上的表情却明显变得有些奇怪。 见此情景,陶沝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追问道:“等一下!难不成,他打你是因为你之前帮我劝服那两名侍卫放我出去的缘故?” “……”弘晋还是没吭声,但从他此刻的脸色来看,应该是在默认。 陶沝莫名有些无语:“即便如此,那你也不能像这样乖乖任他打啊——你当年抱着他大腿假哭的本事哪儿去了?实在不行,你可以先把错全推在我身上嘛——反正,你本来也是误以为我想溜去奉先殿观礼,你就说你觉得这个要求很合理,实在没有理由可以拒绝嘛……这样一来,他也就不至于对你下这么重的手了……” “哼——我才不会像你这么笨呢……”谁想,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弘晋那厢已先一步开口打断了她的提议,且语气凉凉,“……阿玛也没这么笨!” “你这话什么意思?”冷不丁被他这句莫名其妙的抢白一堵,陶沝不自觉地愣了愣,随后突然反应过来,脸色巨变:“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你一早就知道我的目的是要溜出宫去吧?” “……”对方不作声,又一次沉默以对。但从他这样的表现,陶沝已经可以判定自己的这番猜测并没有错,当即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惊讶反问:“既然你都已经猜到我的真实目的了,那你先前还帮我?” 这孩子不会真的脑子进水了吧?! 可惜弘晋还是没吭声,只是脸颊莫名红了红,而后便立刻别过脸去不看她。 陶沝见状也跟着往前跨了一步,背对着书房大门的方向,再度正对着弘晋的脸,目光也直直地锁住他的双眼,神情若有所悟: “看来,你是真的很讨厌我留在你阿玛身边啊……” 宁可自己挨打也要让她从自家阿玛的身边离开,足可见他对她的怨念有多深,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为了他那位额娘做的…… 或许,她留在这位太子殿下身边真的是个极其错误的选择,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这样想着,陶沝心中的天平再度往回去的那边偏了偏。谁曾想,弘晋又在这个时候再次语出惊人—— “胡说,我才没有讨厌你呢……” 他以最快的速度出言否定了陶沝的说法,但刚说完,又自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当下红着脸赶紧补充道: “唔,我的意思是……反正,我不是因为讨厌你才帮你的……” “是吗?”陶沝听到这话也有些不敢相信地再度紧紧盯着他的双眼,“那你是因为什么才帮我的?看你之前的那种反应,好像也不是一开始就相信我会回来的吧?”停了停,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对方此刻的神色变化,狐疑试探,“总不至于说,你心里认定我更喜欢倾……不,那个人多一点,所以想借此成全我吧?” “才,才不是……”还未等陶沝这边话音落下,弘晋阿哥那厢已经急急地出言否定,但他这次的否定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因为此时此刻,他的两边脸颊均已涨得通红,分明就是口不对心的典型代表。 陶沝愣了愣,忍不住将视线在这位弘晋阿哥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的眉眼间有那位太子殿下的影子,陶沝记得自己先前在宁寿宫里任职的时候,曾听那位孝惠章太后无意间提过,她说那位弘皙阿哥虽是皇长孙,但弘晋阿哥的模样才是最像太子小时候的,也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小时候的个性,是不是也跟这孩子一样别扭…… 如果弘晋阿哥真的连那位太子殿下早前的性格都继承了十成十,那倒是可以弥补一下她未能亲身经历那位太子殿下过往生活的遗憾。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位太子殿下小时候是什么模样的,如果可以,真想陪在他身边,亲眼看着对方一点一点长大……只可惜君生她未生,她生的时候,君已经逝去三百多年了…… 这样一想,陶沝望向弘晋的目光也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如果这会儿跪在她面前的,是小时候的太子殿下,想必她一定会忍不住伸出手去狠狠揉揉他的脑袋的。 当然,这个念头在她随后注意到弘晋仍在冒血的额角时,又立刻打消了—— “话说回来,你额头上的这个伤好像真的有点严重,从刚才到现在都一直不停地流血,还是赶紧让太医来给你瞧瞧吧,至少得先止血……嗯,开方子的时候也得多加点补血的药材……” 啧啧,流了这么多的血,得吃多少阿胶才能补回来啊……真正造孽啊,这也是变相的劳民伤财好不好! “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千万不能留疤……” 不管哪朝哪代,一个人的颜值都是很重要的!即便身为男子也是一样! 虽然陶沝最后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但弘晋看起来似乎并不领情,直接回了她一句:“我可是男人——” “男人怎么了?跟你说,男人也得注意形象,特别是脸,万一留了疤,那可就不好看了,以后娶妻都会受到影响的……”陶沝努力摆出一副“我可是为了你好”的表情冲对方说教,语气也甚是语重心长,末了,还不忘举个典型案例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你看你家五叔在宫女之间的受欢迎程度为什么远远没有你家九叔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脸上的那道疤……” 她最后这话听得弘晋嘴角狠狠一抽,而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再度语气凉凉地冲她抛来一句:“我觉得你现在与其担心我以后娶妻的问题,还不如先顾着你自己……” “我怎么了?”被对方这样一说,陶沝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又没有……”跟你一样受伤! 然而话未说完,她自己就先噤了声,因为她这会儿已经顺着弘晋的眼光落到了穿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宝蓝色的太监服上,这分明就是不打自招的铁证之一—— “呃……这个也不能全怪我——”虽然说这样的话有马后炮的嫌疑,但陶沝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白,“我刚才真的是想要先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的,可是才走到寝殿那里,就发现前殿门前跪了一大群人,大门都被他们堵住了,而且太子妃也在其中,我总不能当着那些人的面跑进前殿去换衣服吧?本来我还想找人问问出了什么事的,结果还没问,就看见贾公公狂奔出去说要请太医,我以为是太子爷受伤了才匆匆跑过来的,却没想到受伤的人会是你……” 陶沝越说越小声,因为她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弘晋刚才说的没错,她眼下的确是得先顾着她自己! 先是复立失败,再加上她今日偷溜出宫一事也被抓了现行,想也知道那位太子殿下如今一定已经气愤到了极点……她肯定是逃不掉了,那位太子殿下先前没发泄完的怒火,待会儿估计全都要发在她身上了,这样一来,她的下场肯定会比眼前这位弘晋阿哥还要惨上百倍…… 思及此,陶沝顿时觉得还是应该先走为上策—— “……嗯,我觉得换衣服还是其次,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先去哪儿躲躲吧,等你家阿玛气消点再回来,估计那个时候,他也就累得没力气拿东西砸我了……嗯,就这么办吧!” 她自顾自地边说边起身,正准备抬脚走人的时候,无意间瞥了一眼弘晋额角的伤口,心顿时软了软,忍不住提议道: “喂,你要不要也跟我一起去躲躲?干脆我们先去太医院找佳慧好了……” 语毕,却发现弘晋这会儿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她身上,只两眼直直地盯着她的背后,脸上的表情就跟中了邪似的。 陶沝见状顿时愣了愣,忍不住好奇地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喂,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身后便已先一步传来了木门被人狠狠拉开的声响,陶沝心中猛地一惊,这才注意到书房里原本稀里哗啦的摔东西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她本能地回过头—— 果然,那位太子殿下这会儿就站在书房门口,而看他此刻看她的眼神也跟见了鬼没什么两样。 陶沝当场一震,下意识地就想拔脚开溜,但想想还是站住了,硬着头皮冲某人挤出了一个笑脸: “那个……我以为今日的复立大典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所以才瞅空溜出宫去了一下下……但我没有要走啊,主要是因为那个人实在固执的很,我说了半天他就是听不进去……嗯,其实倒也不全是他的错,可是,也不是我的错啊,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复立失败的,不过其实失败了也不用生那么大的气,反正那个位置坐上去也没什么意思的……” 因为过于紧张,她这会儿所说的话根本就是颠来倒去,已然胡言乱语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地步了。 不过下一秒,她就连这样胡言乱语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为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已箭步冲上前,直接将她搂进了自己怀里—— 他搂得很紧很紧,光是用看的也能感觉到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紧致得让陶沝有一瞬间几乎都喘不过气来,那种感觉,就像是要把她给深深地嵌进自己身体里,再也不和她分开—— “保……保成……” “我以为你走了……” 他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上方幽幽传来,较之平常明显黯哑许多,且透着深深的痛楚,“我以为你又丢下我了……” 哎?!陶沝的脸颊莫名热了热,这话怎么说得就跟被亲娘抛弃了的孩子似的,尤其他这会儿还是当着自家儿子的面说的,真的没关系么?虽然,她的那颗心的确有因为他的这句话而变得莫名柔软,而且从心底深处慢慢升起一种无法言喻的甜蜜和满足—— “那个……虽然我事先没有告诉你我今日要出宫是我不对,可那都是因为你先前死活不肯答应让我出去,所以我就只好偷偷溜出去了啊,但我也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 好吧,其实中途有顺道吃了点东西,还喝了杯茶…… 不过那位太子殿下仿佛并没有听到她这句解释似的,仍旧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往下道:“……当年,你也是像这样突然间不告而别的……” 他此语一出,陶沝狠狠一滞,良久,方才小小声为自己辩白:“……那时候,我也不是自愿离开的啊……” 那时候的她,真的是迫不得已…… “……”太子这次没再说话,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 “其实……”陶沝原本是想安慰对方复立失败的事,但话刚开了个头,却突然想起受了伤的弘晋还跪在一旁,于是她立刻将话题转到了弘晋身上—— “……你刚才不会真的是因为误会我不告而别才在这儿乱发脾气吧?还下手这么狠,从没见过哪个当爹的会把自家儿子打成那样的,好歹,弘晋阿哥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吧……他今日伤得这么重,你还是先让他回去找太医瞧瞧吧?” 太子听到她这句话明显愣了愣,仿佛这一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身边还有旁人也在。紧接着,他便立刻循着陶沝的视线转头看向弘晋,眼神也随之微微一动,显然也是刚刚才发现后者额角处被他砸出的、这会儿仍在冒血的伤口。 见此情景,太子那厢明显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冲弘晋淡淡发话: “既如此,你就先回去吧,让他们请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对对对——”陶沝也跟在一旁帮腔,“赶紧让太医给你好好瞧瞧,千万别留疤……” 太子大概也听到了她刚才的那番伤疤论,嘴角不经意地微微一抽,又冲弘晋继续道:“还有,叫跪在前殿和前院的那些人也各自散了吧……” 弘晋闻言点点头,这才慢慢站起身,捂着额头告退了。 而陶沝也趁着他离去的空档往书房内快速扫了一眼,此时此刻,里面俨然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碎片遍地,视野范围内几乎已经没有一样称的上是完整的物件了。 不过陶沝还是眼尖地注意到了其中一样东西,因为那东西就扔在距离书房大门边不远的地上,所以她看得极为清楚—— 牙骨色的巴林石,上雕五螭,下镌篆书“皇太子宝”四字,正是太子今日复立册封时应该被授予的皇太子册宝。 陶沝当年也曾见过这个东西几次,就在这间书房里。 据说巴林石与寿山田黄石不分伯仲,价格更是“一寸福黄三寸金”,但陶沝记得自己当初第一眼见到这块传说中的皇太子册宝时,心里是极其失望的,因为它远比她想象中的丑多了,不管是造型还是颜色。听说这块巴林石还是那位康熙皇帝特地为太子挑的,所以她当时极其怀疑康熙皇帝的眼光,还因此跟倾城吐槽了半天,所以,这个东西她是绝对不可能会认错的。 不过之前废黜太子时,这东西已经被康熙皇帝命人收回去了,如今这东西既然会在这里,那是不是就代表,太子今日的复立大典,其实并没有失败? “你怎么了?”许是见她这会儿的眼神明显不对劲,太子不禁再度循着她的视线望向书房,不过这次却没发现陶沝关注的重点,还以为她只是被里面的场景震慑住了—— “我刚才那样……把你吓到了吗?” 他问这话的语气是难得的小心翼翼,陶沝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中有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惋惜:“原来你的复立大典并没有失败啊?”说完,又自觉这话听起来十分有歧义,赶紧补充解释: “啊,你不知道,我刚才回来的时候,见前面那些宫人跪了一地,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我还以为是你的复立大典出问题了呢……要不然,你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不——”他语气幽幽地打断了她的分析,“我今日的复立大典很顺利,所以,我才以为你是因为这个而离开的……” 所以,他今次之所以动怒全是因为误会她逃走了,以为她再度弃他而去,与那个位置并没有任何关系吧…… 这样想着,陶沝心里之前生出的那股郁闷感也突然间一扫而空—— 她弯起嘴角,笑盈盈地对上那位太子殿下的琥珀丹眸,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温柔—— “傻瓜,按照常理,我也不可能挑在这个时候走吧?”因为心情愉快的关系,她的话里也染上了几分打趣的意味,将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我想,前面那些人的心里一定觉得很委屈吧,同时也会怀疑你今日是不是无中生有、没事找事——因为你复立了,我明明就应该是最开心的,因为我之前所做的一切终于有回报了啊,现在正是我可以因为得宠而耀武扬威的时候,我又怎么可能会离开?” 当然,怀疑她欲擒故纵、恃宠而骄的人估计也不在少数! 但太子听到这话却是没有如她所预期的那样露出任何笑意,只是再度用双手搂紧了她: “其他人或许会,但你不会,恐怕我复立了,你心里的不开心会远远大于开心吧……” 这句话说得陶沝心头一暖,但同时,也莫名有点心虚。 因为她突然记起自己之前对四阿哥许下的承诺,不知这位太子殿下知晓那件事的时候,心里又会怎么想,他会再次误会她吗?还是……会继续相信她呢? 思及此,陶沝这次也主动回抱住了他,同样抱得很紧,很紧—— “你放心,我不会主动离开你的,再说,我之前答应给你画的画还没开始画呢……”顿一下,又添一句,“而且,还有其他好多好多事,我都还没有和你一起去做呢,所以,你放心,我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轻易离开你的……” “嗯……” 292.一纸丹青寄情思(上) 由于陶沝的及时回归,毓庆宫内原本因为太子无故动怒而引发的一场闹剧才刚刚上演了个开头就直接落下了帷幕。 因为这场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除了几个知晓内情的人之外,大部分人都想不通这当中的缘由,虽然他们大概能猜到太子动怒和陶沝私自出宫有关,但在他们看来,太子此举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不仅像是发了狂一般开始责难众人,还砸了近大半个书房的东西,这怎么看都像是精神错乱尚未痊愈所导致的结果。 一时间,毓庆宫里的窃窃私语声再度此起彼伏。而陶沝作为诱因也未能幸免于难,就像她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暗地里骂她恃宠而骄、欲擒故纵的人也不在少数。 所幸太子复立之后没隔几天就是万寿节,因此宫人们的话题重心很快也就跟着转移了,包括太子的那些妻妾,亦忙着为参加万寿节的家宴做准备,除了太子妃曾派人来书房询问过太子有关万寿节送礼和参加家宴人数的相关琐事之外,其他人几乎没在陶沝面前露过面。 而陶沝本人对于这样的现状也很满意,因为她终于可以安心待在书房里专心画画,兑现之前说好给某人画一副画像的承诺。所以这之后的一连几天,只要那位太子殿下无事,陶沝都会拉着他留在书房内,配合自己画画,但由于一画就是好几个时辰,加上陶沝不希望被人看见自己在给太子画像,每次都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连太子的那些贴身太监都被打发守在门外,所以看在外人眼里,总觉得他们俩是躲在里面做什么不堪之事。 不过如果他们真的进屋来,就会发现房间内的两个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亲密逾矩的举动—— 太子侧坐在东次间的床沿处看折子,而陶沝则支着画架立在东次间的拱门边用炭笔作画。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甚至连简单的对话都没有,但彼此之间的气氛却是难得的和谐、美好。 当然,陶沝的整个画画过程还是遭到了种种挫折,尽管炭笔制作大业宣告成功,但实际操作起来却仍是问题频出,炭笔总是断,掉碳也比她想象中的严重,纸张又极易擦花,再加上这里也没有所谓的定画液和爽身粉,因此她画画的进度也遭到了不小的影响—— 原本几个小时就可以全部搞定的拿手素描,这次画了三天也只完成了七八成。 虽说太子这位正主并没有发表什么不满,但陶沝心里还是有点郁闷。 这日,陶沝又拉着那位太子殿下单独待在书房里作画。结果画了没一会儿,弘晋阿哥便跑来了,说是想求份字帖练字,但陶沝觉得这就是个借口,他真正的目的估计是听说了她这几天在为太子画画,所以想来看看她画的画究竟如何,不过看在这孩子之前好心帮自己还为此受了伤的份上,陶沝并没有点破,而太子那厢大概也因为自己先前失手打伤自家这位儿子的关系,亦没有出声赶人,还让原本守在门外的尚善到西次间的书架上为他找字帖。 而弘晋阿哥也借机跑到陶沝身边,观摩她的作画进度。他似乎对陶沝的作画工具、近乎另类的作画方式以及画风都感到十分好奇,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而且有好几次,陶沝都看得出他很想发问,嘴巴都已经张开了,但碍于太子在场,却又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陶沝看在眼里,多少有些不忍心,于是变着法儿地给他找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弘晋阿哥是对奴婢画的这副画有什么异议么?”她停下笔,侧过头去看他,语气带着明显求赐教的意思,“如果你觉得奴婢把太子爷哪里画得不好或不像,你可以指出来,奴婢可以改——” 弘晋冷不丁被她这样一问,一时间倒有些不知所措了,不过下一秒,他便注意到陶沝在朝他偷偷眨眼,又朝太子那个方向努了努嘴,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也大着胆子顺着陶沝的话出声问道: “画的倒是还可以啦,不过你这个画笔和平常那些画师用的不太一样,是有什么讲究么?” “噢——这个是奴婢用柳条做成的炭笔,并没有什么讲究,只是奴婢习惯用这个画画而已……” “可你为什么要把纸斜放在这个架子上画,不能把画纸平铺在那边的桌子上画么?” “不,这也是个人习惯,奴婢觉得这样的画法比较适合自己而已……” “你为什么每画一笔都要同一个地方描那么多次?” “嗯,这是因为这个炭笔不容易在纸上附色,所以得多描几次,不然很快就会掉色的……” “……那你用毫笔就好了嘛!” “但那样不好改啊,奴婢画画的水平有限,一旦哪里画错可就补不回来了,所以,奴婢才想先用炭笔画,等最后再用毫笔描色……” “这样啊……” 弘晋把方才积压在自己心里的那点疑问一口气全都问了出来,这会儿倒也满意了,继续站在一旁看着陶沝作画。 太子若有所思地瞟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又低头继续看手中的折子。 而尚善那厢虽然早已找到了弘晋想要的字帖,但见这会儿三人之间的氛围如此融洽,也知趣地静候在角落里没有出声。 尽管房间里比方才多了两个人,但气氛却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宁静祥和。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某位太子殿下率先有了动静,他似乎是想要起身换个姿势,结果才一动,陶沝这厢就立马出声阻止—— “啊——别动别动,你千万别动,就差一点点了……” “我累了,想换个姿势……” “不不,不要换,你现在这个姿势最好了,这样坐我比较有感觉……” “可我都已经用这个姿势坐了快两个时辰了,你还不满意么?” “嗷嗷,都说了不要动啊,你再坚持一下下嘛,我这个姿势也很累啊,我不是也坚持了这么久吗?乖哈,马上就好了……嗯,最多再半个时辰……” “扑哧——”还没等陶沝把话说完,站在一旁的弘晋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陶沝见状疑惑地转过头去斜了他一眼,语带好奇地问道:“你笑什么?” 弘晋却紧紧抿唇,笑而不语。 陶沝愣了愣,又转头看向太子,太子那厢似乎也同样愣了愣,之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莫名一红,旋即便立刻朝弘晋发话:“咳——你若是闲着无事的话,不妨就留在这里练字吧,正好把你之前背不出的《滕王阁序》抄满五十遍……” 一听这话,弘晋原本带笑的表情立马一垮:“阿玛,我错了……” 然而太子那厢却用鼻子哼了一声,权当没听见,直接转头朝站在角落的尚善招了招手,示意他端茶上前,弘晋无奈,只好将求援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陶沝。 陶沝看了弘晋一眼,意会地朝他眨眨眼睛,而后转头望向坐在床边的太子,试探出声:“弘晋阿哥前儿个才受了伤,抄五十遍也太多了吧?要不,就他把那篇文背出来也就是了……” 太子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弘晋,“他受伤的是额头,好像并没有伤到手吧?” “可是——”见他断然拒绝,陶沝忍不住出声为弘晋辩护,“不管怎么说,他到底是受伤了啊,而且还流了好多血……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难道一点都不心疼吗?” 太子的目光这次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随即又瞥了一眼站在边上正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的弘晋,终是叹了一口气,语气也跟着放软:“好吧,如果你今日能把那篇《滕王阁序》背出来,倒是可以免去抄的那五十遍……” 但弘晋听到这话却并没有因此变得高兴起来,反而又再度目光复杂地看向陶沝,小小声反问:“……今日就要背出来啊?时间是不是少了点?” 听到这话,太子那厢立刻瞪了他一眼,口气异常严厉:“看来你还是想抄那五十遍?” 被他这样一吓,弘晋本能地往后一缩,陶沝见状也连忙拦在他身前,冲着太子小声抱怨:“你别这么凶嘛,弘晋阿哥到底年纪还小……” 太子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她此刻的“护犊”之举,语气明显有些不爽:“……都已经十三岁了,哪里小了?” “是是是,的确已经不小了……”陶沝自然瞧出了他的不满,忙顺着他的话往下道,“奴婢知道太子爷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熟读四书五经,正式出阁讲书了,而且不管是在讲说还是在背诵诗书方面都远远超于常人,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您一样睿质岐嶷、过目不忘的啊……就连孔圣人都说,教学之道一定要因材施教,每个人的资质不同,您不能完全照万岁爷教您的方法来教弘晋阿哥嘛……” 她一边说,一边往弘晋脸上瞥了一眼,又继续道—— “而且,就算弘晋阿哥在背书方面弱一些,但这并不代表他在其他方面也落后于人啊,《师说》里有云,‘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而且,奴婢觉得弘晋阿哥天资聪颖,必不是,肯定只是没有掌握到背书的要领而已,您这样凶他,只会打击他的学习积极性,别人若是听到这话肯定也会误会的,知道的是你望子成龙,为了弘晋阿哥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虐待他呢……” “哼——”被她这样一说,太子那厢再度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却没出言反驳,只顺手接过尚善递上的茶盏送到嘴边缀饮。 见状,陶沝偷偷打量了他一会儿,见后者似乎并没有要动怒的迹象,当下才放心地回过头去看向躲在她身后的弘晋,软语安慰—— “弘晋阿哥,你也别害怕,太子爷这样做的目的到底还是为了你好,并不是刻意在罚你……所谓‘养不教父之过’,倘若你的学识将来不及他人,不仅是你自己会被旁人取笑,旁人也会因此认为太子爷没有教好你,毕竟,太子爷自己可是十分精通诸子百家经典和历代诗词的,还有万岁爷,亦是学问渊通、记忆精湛,对宋明理学研究颇深,弘晋阿哥既然身为他们的后代,自是应努力向父辈们学习才是……” 她这话说得弘晋更加愁容满面,后者忍不住再度出声抱怨:“可是,我又没有那么好的记性……”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接下来的的语气也难得变得语重心长起来:“弘晋阿哥,学识高低和天资是两回事,奴婢的夫子当年就这样教育过奴婢,他说天资只是其中一方面,即便天资不高的人,也是可以笨鸟先飞的……而且,就算是天资再高的人,也是需要依靠自身努力才能最终成事的,世人都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做舟’,可见学问之道并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必须勤学苦读,无论天资高低……奴婢听闻,太子爷小时候读书就极其刻苦,每天从早学到晚,几乎都不怎么休息呢……” 据说还因此差点把他的那几位讲学老师给累死,中暑昏倒也是常有的事。足可见这家伙的好学程度,当然,也变相反映出一国储君果然不好当。太子能成功撑到现在也着实不易。 或许是因为陶沝的话里提及太子,弘晋先是一怔,而后本能地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前方太子的反应,后者这会儿仍旧保持着安静喝茶的动作,但眉心却是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拧,不过,仍旧没有要出声插话的意思。 弘晋想了想,又回过头来问陶沝:“你刚才的话里提到了你的夫子,难道你身为女子,也有去学堂跟夫子习过书么?” 他这话问得陶沝心头当场一震,手中的炭笔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她刚才说得太过得意忘形,居然忘了古代女子一般就只能待在家中读读《女诫》或《内训》诸书,不得轻易出外就学。尤其是明清两代的社会风气,普遍认为女子只要能识字,有助于将来相夫教子、治家理财即可,无需知晓书义。通俗的讲法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抬眼,见太子那厢也同样眼带疑惑地打量着她,遂只能绞尽脑汁想理由解释—— “这个嘛,主要是因为……嗯,奴婢的爹和那位夫子相熟,夫子也算是看着奴婢长大的,所以才会破例收了奴婢入学……” 因为底气不足,她这句话说得明显有些结巴,但好在弘晋似乎并没有怀疑她的意思,反而还一脸羡慕地看着她: “但你爹既然肯送你去学堂读书,这就说明他很器重你啊……” “唔——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理由……”陶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这位弘晋阿哥解释什么叫“九年制义务教育”,因此只能参照自己的读书经历继续往下编,“主要是奴婢的家里就只有奴婢一个女儿,因为早年生奴婢的时候,奴婢的娘亲难产,差点一命呜呼,所以奴婢的爹后来就再也舍不得让她生了,他说,反正已经有一个女儿了,有没有儿子也无所谓,只要是娘亲生的,是男是女他都会好好宠爱的……所以,奴婢从小也被他宠得相当顽皮,后来到了六七岁,夫子就跟他说,像他这样宠女儿是不行的,一定要让她多读书,至少能明点事理,以后不会被人欺负,奴婢的爹觉得很有道理,这才让夫子带奴婢去学堂读书的……” 这番话其实是陶沝读小学时的班主任跟陶爸爸说的,那个班主任即是陶爸爸的朋友之一,之后陶爸爸便提前半年将她送进了小学,说起来也很凑巧,不止是小学时的班主任,就连她上国中和高中时的班主任也都是陶爸爸的朋友,所以她上学期间,这些老师也一直都很照顾她。 “……不过,其实奴婢当年刚入学的时候也没什么心思好好念书,直到后来,有位夫子这样教育奴婢,他说命理学上强调‘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读书’,而像奴婢这样的,长得既不美,头脑又不聪明,家里也不是富甲一方,如果还不好好读书的话,那就只能混吃等死了……” “噗——”还未等她话音落下,太子那厢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便尽数喷了出来。 弘晋的嘴角也明显抽搐了好几下:“你这位夫子……还真是言辞犀利啊!” 陶沝见状也陪着“呵呵”干笑两声:“……夫子对奴婢纯粹只是恨铁不成钢而已,其实他说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他说,世人之所以读书都有各自的目的,或是为了报效国家,或是为了光耀门楣,亦或单纯只是为了自己或父母,但即使这些目的不同,却也有一点通性,那就是读书能让人明理、懂事非,也能提升个人的底蕴……常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个人的文化涵养便是从自身气质里体现出来的,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其气质跟那些不学无术、目不识丁的人就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说着,见弘晋看向自己的目光突然起了一丝明显变化,当即愣了愣,又赶紧解释—— “唔——奴婢说这话的意思并不是看不起那些目不识丁的人——如果一个人家里穷得叮当响,每天都忙着为生计发愁,就算他大字不识一个,也不会有人说他不学无术,因为他身边根本没有这样的学习条件,奴婢所指的,是一些人明明拥有大好条件,却没能好好利用,这才是真正的不学无术,也是最令人惋惜的地方……” 话到这里,她微微停了停,侧过脸去偷偷瞥了太子一眼,见他这会儿似乎并没有要打断自己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又心安理得地继续接下去道—— “如果只是一般的市井小民,有没有这种文化底蕴倒是无伤大雅,毕竟上街买个菜不需要一定会背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去田里插个秧种个苗也不需要知道什么初唐四杰、唐宋八大家,但弘晋阿哥你可不是一般的市井小民,你出身皇家,身边都是知书达理、才华横溢的能人,你不仅有海量的诗书可阅读,同时也有最好的夫子教导你,更有优秀的父辈作为你的榜样……既然拥有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如果不加以好好利用的话,那跟暴殄天物又有什么区别?”顿一下,又微微加重了一分语气,“弘晋阿哥应该也不想成为别人口中那种不学无术的人吧?” “……”听到最后这句问话,弘晋明显怔了怔,但没有立即答腔,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陶沝看了一会儿,之后又侧过头去瞥了自家阿玛一眼。太子还在喝茶,完全没有要插话的意思。 陶沝的视线在这对父子俩的脸上来回扫了一遍,跟着又重新移回自己面前的画架上,继续提笔作画,不过她嘴里并没有闲着,仍在变相对弘晋循循善诱: “弘晋阿哥,其实背书什么的一点都不难,关键在于你要找到正确的背诵方法,这样才可以事半功倍,否则一味死记硬背的话,说不定还会事倍功半……” 弘晋听到这话不由地再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有些狐疑地反问:“你背书很厉害吗?” 被他这样一问,陶沝不由地停下笔,歪着脑袋仔细回忆了一下:“应该还行吧,至少奴婢以前背诵过的那些诗书,奴婢到现在都还是能清楚记得内容的……不过,奴婢背过的诗书数量本身也不多,远不及太子爷的百分之一就是了……” “呵——”她话音还未落,就见某位太子殿下已牵唇一笑,慢条斯理地出声:“既如此,那当年的那篇《齐策五.苏秦说齐闵王》,你现在还背得出来么?” “呃,这个嘛……”陶沝这次的语气明显蔫了蔫,“奴婢当初完全是靠死记硬背的,过后也没有再次去读,如今哪里还背的出来?再说,奴婢本来也对这类治国策略毫无兴趣,所以一句都没记住……” 293.一纸丹青寄情思(中) 听她这样一说,太子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扩大。 陶沝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对,我其实还是有记得两句的,当初我背到一半卡住了,你提点我时说的那两句话,我现在还是记得的——” 她说着,也不等对方再度开口,便清了清嗓子,抢先一字一顿地清晰念白:“……故明主察相,诚欲以伯王也为志,则战攻非所先。战者,国之残也,而都县之费也……” 她一口气念完,站在原地笑盈盈地望着某人,眉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小小得意。 而太子那厢显然也没想到她会将自己当初提点的这两句文记得如此真切,一时间颇有些错愕不已,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明显的温柔。 弘晋的视线在这两人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圈,脸色明显黯了黯,随即又大着胆子插话道: “那你以前都有背过些哪些诗书呢?” “唔……夫子当年要求背诵的是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还有整本的古文观止,其他那些夫子没有要求的诗书,奴婢就没有刻意去背整本,只挑了其中一些自己喜欢的诗文诵读,反正考试也不会考……” 陶沝发誓她最后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有多想,孰料弘晋却立刻注意到了这一漏洞,当即好奇反问:“你说的考试,是指童试,乡试这些么?”顿一下,又添一句,“你也有参加过这类考试?” 听到这话,陶沝其实很想第一时间反驳说,她从小到大加起来的考试肯定比他迄今为止读过的书还要多得多,但这话只在喉头转了一圈,又重新咽回了肚子里,下一秒,她已努力赔着笑脸解释道—— “弘晋阿哥误会了,奴婢所指的‘考试’并不是指科举,而是指夫子平日上课时偶尔会出些题考考大家,看看大家的学习成果,不过夫子当时的确也说过,只要把整本《古文观止》背下来,以后写文章,文采肯定不成问题……” 她记得当年的高中语文老师曾经这样说过,清代科举要考策论、试帖诗及八股文等文体,而《古文观止》中收录的全都是历代佳作,只要能背得滚瓜烂熟,不仅是文采,连考状元也几乎不成问题…… “《古文观止》?!”弘晋显然对这个书名感到十分陌生,他下意识地往太子那边瞟了一眼,却见后者此刻也微微皱眉。“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本书?” “咦,你从来没听说过么?”陶沝也觉得有些意外,据她所知,这书在康熙三十几的时候就已经正式镌刻印刷,而且读本在民间广泛流传,难道眼下还没能传入皇宫之中么?! “唔,其实这就是一本在民间很多学堂里使用的读本,里面收录了先秦至前朝的两百多篇佳作,王勃的《滕王阁序》也有收录在其中……” “是吗?”弘晋似乎对此感到非常好奇,“那你也学过这篇游记了?那你当初背这篇游记的时候花了多久?” “唔——奴婢还是很喜欢这类唐宋游记的,所以背的会比其他类型的文章快一点,奴婢记得当时大概花了三刻钟吧,学堂里背得最快的那个人,好像只用了不到两刻钟就全部背出来了……” “三刻钟啊……”听她这么一说,弘晋脸上的愁容顿时更加明显了。 见此情景,陶沝忍不住想要安慰他几句: “弘晋阿哥,其实你也不用这般愁眉苦脸,背书真的没有什么难的,不管是治国策还是游记,写文的人都不可能天马行空地随意乱写,其中先写什么,后写什么,重点写什么,简略写什么,总是会按照一定的模式来写的,你只要大致理解文章的内容,理清里面的先后顺序和详略重点,很快就能背下来的……” 她说完,却见弘晋脸上的愁容并没有因为自己这番话而有所好转,当下忍不住皱了皱眉。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为了让这位小阿哥重拾信心,陶沝决定干脆把她自己当年背书的经验也一并贡献出来—— “……就说游记好了,其实不外乎几个重点,特别像是滕王阁、岳阳楼这类的名胜景点,一般都是先介绍其历史沿革,然后说明它的地理位置,就是地处何方,然后开始写周围的环境,就是描述当人站在楼上时可以看到什么样的景色,然后再由远及近写内景,也就是楼本身的内部构造,而且这些文人登楼时一般都会大摆酒宴什么的,所以自然而然要介绍一下宴会的场景和参宴者的身份,最后便是抒发一下个人感情了,大抵是感伤自己命运多桀、怀才不遇,或是对当时的政局表示不满,反正所有文人墨客的游记几乎都逃不开这样的套路,真要说有什么不同,恐怕也就是这些文人描写景物时的修辞手法各自不一了……你照这样的方式记,每个点记几个关键词,很快就能背出一大半,不见得一定要按文章的顺序一句一句死记硬背的……” 弘晋听得一脸意外,神情看上去也有些不敢置信:“这样背也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陶沝理直气壮地反问,“奴婢的夫子就曾说过,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只要能让你牢牢记住,而且一字不错地背出来,谁又会管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记住的?而且,弘晋阿哥您难道不觉得,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来背诵诗书,会莫名觉得其实背书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吗?你瞧,连奴婢这种资质不佳的人都能在半个时辰内背出来,你肯定也可以的……” “可是——”尽管陶沝这会儿说得头头是道,但弘晋看上去却仍对背书一事提不起什么兴趣。“像这种游记,就算背出来又有什么用?” 他这话一出口,太子那厢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只见他停止喝茶,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陶沝赶紧抢先一步开了口:“那还是有用的,一般来说,治国文注重阐述道理,对文采和辞藻并不讲究,但像《滕王阁序》这样的游记当中还是穿插着许多美词美句的,这个就需要重点记一记,以后自己写文章或是与人交流便能加以引用,诗词也是如此——” 她说完,见弘晋的脸上依旧写满了质疑,又径自接下去道—— “奴婢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好了——比如,弘晋阿哥你想要夸一位美人,如果你说的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或者‘有一美人兮,宛若清扬’,人家就算觉得你言语唐突也不会怪你,因为她知道你是在夸她,而且还会觉得你很有学问,但若你不会诗词歌赋,只会说‘哇,姑娘你好美啊’,恐怕人家姑娘只会觉得你是登徒子,根本不会搭理你的……何况,以弘晋阿哥你的身份,将来娶的女子也必是大家闺秀,肯定是通晓诗词歌赋的,你们到时候总是要谈话了解彼此的吧?如果人家姑娘随口说一句诗词,你答不出下句或是不知晓其出处,那气氛岂不就尴尬了?譬如人家说一句‘身无彩凤□□翼’,你就算说不出出处,至少要能对的上‘心有灵犀一点通’吧?万一你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要接一句‘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么?” “噗——”此语一出,太子那厢再度喷茶。 弘晋见状连忙偷偷瞄了自家阿玛一眼,眉眼弯了弯,又转头看向陶沝,问话的语气也染上了一分明显的笑意:“你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才读书的吧?” 陶沝倒是没否认:“这也算是一方面,不然胸无点墨,如何跟别人交流呢?总不能每次一见面就问别人今天吃了什么吧?”说到这里,见弘晋又想笑,陶沝停了停,换了种语气继续道,“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奴婢的夫子跟奴婢说,你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世上,难道不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吗?除了大清之外,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国家,不同的民众,不同的风景,人文也各有不同……如果不读书的话,你就永远无法认识和了解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如果只是待在一个地方坐井观天、混吃等死的话,那又何必千辛万苦来这世上走一遭呢?” 她这话多少带点哲学的味道,至少弘晋是被成功震慑住了,双眼顿时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她,包括太子那厢也同样愣了愣,而后将视线转到她的脸上,深深定格。 但陶沝却低头避开了这对父子的目光,提笔继续画画—— “……所以,奴婢才觉得,奴婢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上,绝对不能虚度自己的人生,一定要为自己树立一个远大的志向,至少不能如奴婢的夫子所说的那样,一味混吃等死……” “那……你的志向是什么?”这话虽是弘晋问的,但太子的视线也始终停在她的脸上。 闻言,陶沝正在作画的右手当即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太子,而后轻轻咬了咬嘴唇:“这个……嗯……” “是想要嫁给阿玛吗?”不等她出声,弘晋已在一旁替她做了回答。 “当然不是!”一听这话,陶沝几乎连想都没想地立刻给予了否定,下一秒,就见那位太子殿下的脸色狠狠一沉,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冲对方解释——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在遇到你之前,我……嗯,那个……是想要效仿前朝的徐霞客,走遍大江南北,亲眼看看各地的人土风情……啊,我并没有半点要埋怨你耽误我志向的意思……啊,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话音未落,某位太子殿下已“砰”的一声,将原本端在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搁到了桌案上,而后忿忿拿起摆在一旁的折子重新埋头看了起来。 呃,这家伙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见此情景,陶沝的心也跟着不自觉地一沉,努力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挽回—— “……我真的就只是这么一说,而且,那只是我曾经的志向,遇到你以后,就已经变了嘛……” “变成什么了?”陶沝的话音刚落,弘晋那厢又适时地插嘴,“是想嫁给阿玛了吗?” 呃,这死孩子怎么这么执着于她要不要嫁给太子的问题啊?难道是担心自己的额娘受到冷落吗? 陶沝想了想,语气很是诚恳地回答:“不,奴婢的意思是,在遇到太子爷之后,奴婢觉得‘画地为牢’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喜欢的人在自己身边,每天都会是一道新的风景……”顿一下,又一字一顿地再补充一句,“另外,奴婢觉得奴婢现在这样就很好,所以,弘晋阿哥不用担心……” 孰料对方听到这话却是猛地一怔,而后立刻出声反驳:“我才不是担心——”停了停,偷偷瞄一眼不远处的太子,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我是觉得,其实你嫁给阿玛也挺好的,反正,我是不会反对阿玛娶你的……” 咦?! 他此语一出,陶沝不禁当场懵住了,就连原本埋头看奏折的太子也有些不敢相信地立刻转过头来看向自家的这位小儿子,而被这两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的弘晋阿哥自己倒是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包括整个书房内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无比暧昧。 一时间,谁都没再开口,书房里也因此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放置在景泰蓝香炉里的龙涎香香丸正在被炭火静静烤炙,再化为袅袅香烟四溢缭绕。 半晌,陶沝清脆的嗓音忽然自静谧的殿内幽幽响起,混合着龙涎香的香气,听起来很是沉静,也令人倍觉安心。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奴婢如今这样就已经很知足了,因为奴婢知道太子爷的心里是有奴婢的,所以,多谢弘晋阿哥的好意……” 太子闻言没作声,只是将视线又重新移回到自己拿在手里的那本奏折上,眼睑低垂,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陶沝也同样没看他,只低头重新作画。 弘晋见状,目光再度在太子和陶沝两人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圈,许是发现两人各自神色有异,想了想,决定岔开话题: “那你刚才说自己喜欢游记,就是因为你想走遍大江南北的关系吗?” “对啊,不过别人写的游记终归是别人看到的景象,和自己亲眼看到的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比如徐霞客《游天台山日记》中对天台山路线及周遭风景的描述,奴婢当年随爹娘一起慕名前去的时候,就发现那里的景色早已和他描写的大相径庭了……虽然奴婢的爹跟奴婢解释说,那是因为当中相隔了百年,所以有些差距也是在所难免,但奴婢却觉得,如果一味只看别人写的游记而不亲身所往,那么充其量也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纸上谈兵’,对自身并没有太大的帮助,不是有诗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吗?” 陶沝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手上的画笔却也一直没停—— “……另外,还有一些文人墨客对于风景名胜的描写,也向来崇尚夸张的修辞手法,这简直就跟所谓的谣传一样,更加让人难辨真假——比如李太白的那首《夜宿山寺》,原句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奴婢当年信以为真,软磨硬泡地央求着奴婢的爹带奴婢去摘星星,结果到了那里才发现,别说徒手摘星辰了,那座山寺中最高的藏经楼根本就还没有西湖的雷峰塔高……所以,奴婢觉得这根本就是那位‘谪仙人’酒喝多了胡乱抒情……” 弘晋听到这里莫名笑了起来,“你说的这首诗我也有念过,不过我倒没相信那座山寺里真的可以摘星星……” 陶沝脸红了红,停下笔冲他道:“那是因为奴婢当年才疏学浅、年幼无知,所以,奴婢方才才会一直跟弘晋阿哥你强调,一定要好好读书,否则肯定是会闹笑话的——记得当年学唐宋诗词的时候,夫子经常喜欢在课上出题考大家,记得有一次是考李白《将进酒》里的‘天生我材必有用’,让大家接下句,正解应该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结果有个人硬是接了句‘老鼠儿子会打洞’,那次把夫子都气笑了;还有一次出的上句是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中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下句的正解是‘月若无恨月长圆’,结果有人接了句‘人不风流枉少年’,结果被夫子当众一顿好骂,简直是太丢脸了……” “不,你这个地方其实也说错了——” 就在陶沝这会儿努力回忆自己当年读书时,班上那些所谓“牛人”闹出的各种笑话,原本正低头敛眸、沉默看折子的太子突然毫无预兆地中途插话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这一句虽出自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但原句却是‘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你说的这句‘月若无恨月长圆’其实是对子,是北宋文官石延年在赠友联中所对,并非出自李贺之诗……” “咦,是这样的么?”冷不丁被那位太子殿下纠错,陶沝当即不由自主地眨巴眨巴双眼,一脸求教地直直望向对方,而那位太子殿下也端坐在原位,好整以暇地回望着她,但眸光却是格外笃定。 见状,陶沝自然不敢跟这位号称精通历代诗词的太子殿下比学识,于是立马自我否定:“原来如此,那看来是奴婢记错了——” 她说着,又回头看向身旁的弘晋,带着一脸膜拜的神情,手指着太子的方向冲他道: “弘晋阿哥看到了吗?像太子爷这样的就是所有读书人的范本,一张口就知道是饱读诗书的,不仅知道奴婢这会儿在说什么,而且连奴婢说错的地方他都能及时纠正,而且也不嫌弃奴婢学识浅薄,否则,若是换作旁人听到这话,就算明面上不说,但暗地里肯定是会取笑奴婢无知的……对了,奴婢记得当初背那篇《齐策五》的时候,太子爷也是连书都不用翻看,就知道奴婢哪里是背错的……如果太子爷也去当夫子的话,肯定是能培养出一大堆状元之才的……” “……”听到她最后这句话,弘晋不禁立刻扭过去瞄了自家阿玛一眼,见后者脸上并无任何不满,且嘴角还微微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时也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咬了咬下唇,难得没有接话。 而陶沝也因为专注于回想以往的趣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这点不对劲,很快又径自接下去道: “对了,说到考状元,奴婢就想起当年入学时,夫子想探探大家的底子如何,就出题问春秋三传是哪三传,有个人就记得《公羊传》和《左传》,然后就偷偷问旁边的人,旁边的人告诉他还有一部是《谷梁传》,但因为隔得有点远,说得又小声,所以他听错了,结果就填了个《母羊传》……还有个人更夸张,连公羊其实是姓氏都不知道,说既然都有羊了,那怎么能没有牛呢?所以大笔一挥,直接填了个《母牛传》……” “噗——” “扑哧——” 还不等陶沝这厢话音落下,笑声又再度响起,但这一次,除了书房里响起的笑声外,还有一个清晰的笑声明显是从窗外传来。 闻声,太子那厢立即皱了皱眉,而后朝尚善无声地使了个眼色,后者也心领神会地立刻跑到门边,拉开殿门朝外面喊话:“是谁躲在——” 结果一句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就已经僵在了原地,滞了几秒,又忙不迭地跪倒在地,朝来人恭敬请安: “万,万岁爷……奴才,奴才恭请万岁爷圣安……” 294.一纸丹青寄情思(下) 尚善此语一出,这会儿还在书房里的三人当即各自一怔,显然谁都没有想到那位康熙皇帝竟会挑在这种时候突然造访。 因为太过意外,陶沝差点碰翻了面前的画架,还好站在旁边的弘晋眼明手快地帮她扶了一把。 太子那厢皱了皱眉,起身走到陶沝跟前,轻轻捉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殿门处走去。弘晋见状愣了愣,而后也赶紧跟在两人后面。 裹着一身明黄色常服的康熙皇帝眼下正立在书房门外,后面跟着魏珠和紫菀,再往后,便是米佳慧和另一名看上去有些脸生的小太监。 陶沝没想到米佳慧今次居然也混在康熙皇帝的随行人员里,忍不住当场瞪大眼睛,往对方身上多看了两眼,而米佳慧也同样发现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立刻冲她眨了眨眼,暧昧一笑。 眼见太子这会儿拉着陶沝的手迎出来,身后还跟着弘晋阿哥,康熙皇帝的眉心微微一动,但什么也没说。 三人依次朝康熙皇帝行了礼,后者方才迈步进屋。不过就只有魏珠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书房,而其他人则全都继续留在了书房门外。 康熙皇帝一进门就发现了放置在东次间拱门外的那个画架,以及摆在上面的人物画,再往里,床边摆着一张矮几,上面堆着一叠厚厚的奏本,旁边还放着茶具和笔墨。 “你们刚才是在……” 或许是因为书房内这会儿的情景和自己方才在外面想象得不太一样,康熙皇帝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开口询问。而太子也不等他把话说完,便立刻给出了回答—— “回皇阿玛,儿臣刚才一直在房里看折子,而她,则在为儿臣画像……” 闻言,康熙皇帝立刻回头看了太子和陶沝两人一眼,目光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停了停,再落到陶沝仍拿着炭笔的那只右手上,因为徒手拿笔的缘故,她右手的手指被染得有些发黑。 他滞了滞,又无声地将视线转向站在太子另一侧的弘晋,后者赶紧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应证了太子的回答。 见此情景,康熙皇帝再度滞了滞,而后信步走到画架前—— 虽然笔法略显粗糙,但可以看得出,摆在架子上的这副画画的是坐在床上看折子的太子的肖像—— 身子优雅地斜靠在床柱上,手里捧着折子,嘴角微微弯起一道弧度,笑得格外静谧……尽管并没有十成十的相像,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用了感情的,因为那种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康熙皇帝的视线在画上停留了一会儿,再度看向陶沝的眼神便多了一丝明显的惊异:“这是你画的?” 见他冲自己发问,陶沝赶紧把手从太子的手里抽出来,福身答话:“奴婢该死,没能画出太子爷的风范——” 康熙这次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她的脸,又咳了一声,方才继续往下说道: “画得倒是可圈可点,只是这笔墨好像……” 陶沝听出他也和弘晋之前一样,在好奇自己另类的作画方式,所以连忙解释:“回万岁爷,这是用炭笔作的画,是奴婢之前在广州的时候,跟那里的洋画师学的一种画画方式……” “是吗?”康熙皇帝见状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喜怒,“看来你倒是在外面学了不少技艺……”说完,目光又重新移回到那副肖像画上,似是漫不经心地继续发问,“你为何会想要学这个?” “咦?这是因为……奴婢很喜欢画画,而且给人画像也可以赚些银两维持生计,所以……” 陶沝这句话答得还是很顺口的,因为这原本就是她学素描的初衷之一,因为她觉得坐在现代街头,帮过往路人画肖像是一项极富艺术感的工作,但可惜,古代就没有这样的职业了,一般都是请画师到自己家里去画肖像的! 不过,那位康熙皇帝显然是误会了她说这句话的意思,眉头当场一蹙,复又将视线转到陶沝脸上: “你在外面过得很不好么?” 陶沝听到这话当场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会一下子跳到这个话题上来,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 “回万岁爷,奴婢其实……在外面过得挺好的,因为奴婢认识了很多人,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是吗?”因为陶沝此番答话所用的思考时间明显有点长,所以也让康熙皇帝对她的回答抱持了怀疑态度,“可是朕怎么记得雷孝思说,他当初是从河里把你救上来的,他还说岸边有一个男人,你很有可能是被他给推下去的……”顿了顿,语气明显添了一分试探,“你可清楚那个人是谁,又为何要推你下水?” 咦?陶沝没想到雷孝思会把当初这件事的细节末梢也对这位康熙皇帝和盘托出,顺便还加了一点自己的想象力,这多少让她有种无力的感觉——雷孝思果然是辗转于神助攻和补刀王两个角色之间的不安定人物,每次都会给她带来这种出其不意的“惊喜”!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抬头瞄了身旁的太子一眼,而后者这会儿也正好低头注视着她,眸光清澈、温柔,带着一抹安抚人心的暖意,令她那颗原本惊惶不安的心也跟着莫名安定了下来。 因为他这一刻的眼神告诉她,无论她接下来说什么,他都一定会护着她的。 所以,陶沝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而后平心静气地回道:“不瞒万岁爷,其实奴婢自己也很好奇奴婢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水里,奴婢记得自己昏迷前的一刻,人还在郊外的小山坡下,那地方虽然也有一条河,但离奴婢被雷神父救起的那条河却相距甚远,徒步距离远超过一天,加上奴婢又一直在昏迷中,不太可能是奴婢自己一路顺水漂去的,所以您要问奴婢为何会出现在那条河里,奴婢自己也不清楚……至于雷神父说的那个男人,奴婢当初醒来的时候也有仔细询问过雷神父,雷神父当时还跟奴婢描述过那个男人的长相,但奴婢根本不认得他形容的那个人是谁……” 事实上,雷孝思当时对那个男人的描述极其微妙,可能是因为他只瞥见了那个男人一眼,加上汉语也不太好的缘故,所以他的原话是,那个男人的眼睛很大又不大,鼻子很高又不高,嘴巴很小又不小……陶沝觉得这世上根本不可能会有人符合这样的描述! 陶沝用九分真、一分假的方式向康熙皇帝解释了她当初为何会出现在河里的原因,因为她陈述的有九分都是事实,所以从表情上看,实在看不她有在说谎,但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那位康熙皇帝满意,所以他又强调了一句: “你当真不知道要害你的那个人是谁?” 陶沝怔了怔,而后果断摇头:“回万岁爷,奴婢自认在外面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而且,奴婢也不认为雷神父看到的那个男人就是推奴婢下水的男人,因为奴婢根本不会水,加上昏迷的地方又是在郊外,如果那个人真的有心要置奴婢于死地,直接在郊外那种没人的地方把奴婢推到河里,奴婢便必死无疑了,他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偏偏要将已经昏迷的奴婢带到常有路人经过的河边再把奴婢推下水,这明显不太符合常理……所以,奴婢觉得,雷神父看到的那个男人很可能就只是个和他一样恰好经过的路人而已,否则,他应该会阻止雷神父救奴婢才对……” 她这番话算是分析得极其到位,至少是把那个男人想要谋害她的可能性给排除了,但这位康熙皇帝一向喜欢猜疑,或者说,这是帝王君主的通性,因此,陶沝觉得如果她不给自己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位大boss说不定会误会这是她和别人联合导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搭上雷孝思这位传教士回京。 不过,她相信雷孝思既然连跳水救人的细节都已经交代了,那肯定也会跟康熙皇帝提起她当初丧失意识、已经被大夫放弃治疗一事——她相信康熙皇帝即便有怀疑,也不会认定她会用这么蠢的方法,因为就算是所谓的苦肉计,这样做未免也太剑走偏锋了,真想要搭上雷孝思这条船,方法多得是,不必豁出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所以,陶沝以最快的速度想出了一个她自认值得推敲的理由—— “不过,奴婢倒是记得,在奴婢当初昏迷前的几天,奴婢曾在路上遇到过一个奇怪的陌生人,他拦住奴婢追问奴婢的姓名,还说奴婢长得很像一个人,但奴婢当时急着赶路,没有太注意他的长相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和这个人有关……” 最后一句话,她的语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音量却控制得正好能让那位康熙皇帝听到。后者果然皱了皱眉,但神色并没有明显变化,只是看向陶沝的眼神微微一动,眸底闪过一道精光。 下一秒,他率先岔开话题,将问话的重心转到了别处—— “看来你和雷孝思倒是的确处得不错,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很向着你……” 他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了停,又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还有之前你在南堂的时候,似乎也和那里的其他神父相处得十分融洽……”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倒也听不出究竟是夸奖还是责备。但陶沝的脸颊还是因此不自然地红了红,低下头轻声回道:“回万岁爷,其实奴婢能跟那几位神父相处融洽,纯粹只是因为奴婢和他们的某项爱好一致罢了……” “噢——”康熙皇帝闻言意外地挑了挑眉,“是什么爱好?” 陶沝的头这下垂得更低了,脸颊也再度泛红:“回万岁爷,那些神父对中……不,对大清的美食佳肴很感兴趣,而奴婢,也是一样的……” 话音未落,就听耳边传来一声闷笑,似是出自弘晋之口。 康熙皇帝那厢起初还没回过味来,听到这笑声,先是一愣,随即嘴角也跟着一抽: “是吗?” “没错,奴婢和雷神父之所以相处融洽,其一是因为雷神父救了奴婢,是奴婢的恩人,其二便是奴婢和雷神父的爱好相似,譬如游历四方,品尝各地美食……”还有美人! 不过最后这四个字,陶沝并没说出口,严格说起来,这算是她的个人爱好,因为雷孝思对俊男美女似乎并不感冒。 “……奴婢随雷神父来京的这一路上,见到了很多以前没见过的美景,还吃到了很多没吃过的美食,雷神父都有将这些好好记录下来,先前还说给南堂里的其他神父听,那些神父都说很想去尝一尝……” 而听到这话,康熙皇帝的嘴角再度狠狠一抽。末了,又好似漫不经心地追问了一句: “那你们这一路究竟吃了什么美味佳肴?” “回万岁爷,如果单指好吃的,那恐怕就数不胜数了——” 见他这样发问,陶沝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来,只能顺着这位康熙皇帝的话往下接茬,“比如广州的罗定肠粉就很好吃,潮州也有肠粉,但潮州的牛肉丸更好吃一些,还有炸虾春饼和水晶虾饺;福州的鱼丸和太平燕也很美味,还有靖江的蟹黄汤包,是奴婢这一路上觉得最好吃的,跟江宁的板鸭不相上下,只可惜奴婢在镇江就被人绑了,没能有机会吃到那里的锅盖面,据说那个面号称江南的天下第一面,用的是跳面,就是全程坐在竹竿上跳着做成的面,煮的时候连锅盖一起下锅,奴婢一直很想亲眼见识一下的……” 因为说的太投入,陶沝完全没发现自己此刻的语气有了明显变化,而且还露出一脸心驰神往的表情,太子见状忍不住在旁边出声咳了咳。 康熙皇帝斜了他一眼,又将目光重新定格在陶沝脸上,语出感慨: “看来你的确在外面过得不错……”停了停,又补一句,“……至少,吃得不错!” “扑哧——” 此语一出,站在太子另一侧的弘晋已忍不住率先笑出了声,太子随后也跟着牵了牵唇角,而紧跟在康熙身侧的那位魏珠公公倒是一直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看不出他脸上是何表情,但从他不住抖动的双肩,倒也不难看出他忍笑忍得很辛苦。 见此情景,陶沝的双颊也更加红了:“奴婢……奴婢该死!” 康熙皇帝目不转睛地盯了她一会儿,冷不丁又突然冲她冒出一句: “……既然你觉得外面也很好,那为何还要回来?” 这句问话的语气听起来仿若不经意,但里面包含的深意却让陶沝当场为之狠狠一震—— 因为他会这样说,便代表他肯定已经知晓了她的底细,知晓她就是当年应该死在九爷府那场意外大火里的那位九嫡福晋。 一瞬间,陶沝身心俱凉,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那位康熙皇帝,而他的视线这会儿正定格在她画的那副画上,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实在瞧不出他问这话的用意到底是想要揭穿她的身份对她不利,还是单纯地想要个答案。 “皇阿玛——”太子显然也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正要开口,结果才起了个头就遭到了康熙皇帝的强行喊停—— “胤礽,你别说话,朕现在问的是她——” 陶沝闻声滞了滞,而后侧过头去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鼓足勇气狠狠一咬唇: “因为,因为这里有的人,外面没有……” “……”闻言,康熙皇帝的眉锋斜斜一挑,大概是没料到她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连带看向她的眸色也立时深邃了几分。 陶沝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出声,想了想,又深吸一口气,径自往下继续道: “奴婢在外面的时候,遇到过很多人,其中也不乏有长得相像的人,可奴婢认为对的那个人,外面却始终没有……” 因为心中忐忑的缘故,她这句话说得十分小心翼翼,连每个字音也都咬得格外清晰。 但那位康熙皇帝却还是没有要开口接话的意思。 陶沝偷偷抬眼,发现他这会儿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那张画,脸上也依旧面无表情,显然是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陶沝见状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太子,跟着垂眸,狠狠一咬牙,决定干脆豁出去了,下一秒,她直接双膝跪地,冲着那位康熙皇帝重重地磕了一记响头—— “奴婢自知罪该万死,但当年之事,奴婢不悔,哪怕事到如今,奴婢也绝无后悔之意……” 她此语一出,站在旁边的太子和弘晋两人都当场愣住了,看向她的眼神也各自多了一分明显的震动。大概谁都没想到她会在这一刻如此勇敢地承认自己的身份,而且,她这句话的意思也说得很明白,即便现在杀了她,她也并不后悔当年的“红杏出墙”之举。 康熙皇帝自然也听出了陶沝含在语气中的这份决然之意,眉心微微一动,终于转过头来高深莫测地瞥了她一眼。 陶沝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难得硬气地迎上了他的视线。 反正要头一颗,要命一条!不成功,便成仁! 康熙皇帝的目光这次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半晌,再度漫不经心地出声: “朕不是问你当年,朕问的是你为何回来?” 她闻言一愣,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迷惘。这位大boss说的话,她明明每个字都认得,可为何连在一起,她却一点都听不懂了呢? “皇阿玛——”太子那厢再度开口,但也再度在话开头就遭到了康熙皇帝的眼神遏止。 陶沝的视线在这两人脸上来回转了一圈,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再开口时,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回万岁爷,其实,奴婢本来也不想再回来的,可后来,奴婢在外面听说了一些事——”说到这里,她略微停了停,又一次侧头看了身旁的太子一眼,“……担心他会过得不好,所以奴婢就想着,至少回来看他一眼,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确定他过得好不好,这样奴婢也能安心,只是——没想到奴婢才回到京城不久,宫里就发生了许多事,所以奴婢又想着,至少,在他最不好的时候,奴婢要陪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度过难关,不然奴婢就算离开京城,也会走得不安心的……”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用的是最平缓的声调,没有刻意夸张和煽情,但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却莫名添了一丝说不出的凄凉之意—— “……后来,他终于慢慢好了,奴婢也想过自己是不是该主动离开了,谁曾想,太医却在这个时候诊断说,奴婢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所以奴婢才想着,那至少最后的这些日子,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度过,反正奴婢如今也孑然一身,名分也好,地位也好,那些身外之物,对奴婢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奴婢只希望在自己最后的这段时间里,能每天都看到他,能一直陪在他身边……这样,至少能给彼此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这,也是奴婢最后的心愿了……” 她将自己心里最想说的话一口气和盘托出,也不再回避低头,就这样笔直地跪着,定定地仰望着面前的康熙皇帝,等待着这位决裁者的最终审判。 旁边的太子看了她一眼,下一秒也跟着跪地,朝康熙皇帝磕了一个响头:“请皇阿玛开恩!儿臣也自知罪孽深重,但……儿臣也希望能陪她走完这最后的一程,实现她的心愿……” 见此情景,康熙皇帝彻底沉默了,过了一会,突然转头朝门外发话: “刘胜芳,她说得可是事实?” 虽然他这话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原本站在书房门外的米佳慧已经会意,立刻迈步进门,朝着康熙皇帝恭敬回话: “回皇上,上回绛桃姑姑在南苑为救弘映阿哥晕倒,是奴才和孙院使一起为她诊的脉,绛桃姑姑的脉象的确有异,怕是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她话音还未落,就见太子那厢脸色一变,顺带狠狠瞪了她一眼,米佳慧一惊,当下赶紧再补一句:“奴才……嗯,奴才无能,只能尽量以药石延命……” “是这样吗?”康熙皇帝将太子这会儿的脸色变化全都看在眼里,自言自语似地反问了一句,说完,又瞥了一眼跪在太子旁边、始终保持一脸淡然状的陶沝,目光微微一凝。良久,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冷不丁开口冲她抛去一句: “既如此,那等你把这幅画画完,就去宁寿宫待几天吧……” 嗨?!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当场懵了,因为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等来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一时有些接受无能。而见她半天不吭声,从刚才起就一直跟在康熙皇帝身后的魏珠立马抬头,朝她丢来一记眼色:“还不赶紧谢恩!” 闻言,太子那厢率先反应过来,直接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神色难掩激动和欣喜:“儿臣谢皇阿玛恩典!” 呃……这家伙究竟是谢什么恩? 虽然仍旧不解其意,但见太子那厢已经磕了头,而且看上去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陶沝也只得赶紧跟在他之后磕了头。“奴婢谢皇上恩典!” 康熙皇帝扫了一眼满头雾水的她,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将目光转向太子: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万一出了什么事,朕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话虽这样说,但太子此刻回话的语气也还是以欣慰居多:“儿臣谢皇阿玛开恩!” 康熙皇帝见状滞了滞,终是没再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道: “你起来,跟朕去一趟宁寿宫,太后这两日身子欠佳,你随朕一起去看看她——” “是!”太子利落地依言起身,而后侧过去头看了仍旧跪在自己身旁的陶沝一眼,眸光温柔无比。 陶沝一怔,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太子从地上直接拉了起来,他用那带笑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轻柔地落下了一句“等我回来!”,接着便松了手,径自跟在那位康熙皇帝身后往外走去,魏珠和米佳慧等人也紧随其后,包括之前站在门外的紫菀等人。 陶沝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众人的背影发呆,冷不丁一个声音自她的耳畔轻声响起—— “看来,皇玛法好像也不太讨厌你,你之前担心的事情应该是不会发生了……” 说这话的人是弘晋。此时此刻,他就站在陶沝的身旁,并没有随太子等人离开。 陶沝有些迷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话何意?” “笨蛋!”弘晋听到这话立刻瞪了她一眼,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之前不是担心阿玛复立之后,皇玛法会不让你继续留在阿玛这里么?”顿一下,忽然换了种安慰的语气,“但现在,你不用担心了……” “是吗?”陶沝原本就对康熙皇帝刚才做出那样的决策感到难以理解,这会儿听完弘晋说的一番话,整个人更加云里雾里了。恕她直言,在她看来,这两件事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这孩子究竟是如何将这两件事硬联系到一起的,她怎么就完全理解不了了呢? “你确定万岁爷真是这个意思?可是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好像和你说的这个正好相反吧?” 在接收到陶沝的这一反问,弘晋这次直接朝她翻了一记白眼,但并不答话,只是转过头去深深地凝视着那位太子殿下的背影,语意耐人寻味: “这样一来,阿玛也可以暂时不用分心来顾忌你的安危了……” 295.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上)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辛巳,也就是农历三月十一,皇宫内于奉先殿正式举行皇太子复立大典。从两天前,也就是三月初九日起,那位康熙皇帝已分别用申虔告之仪,复正储之位,并于三月初十遣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 今日是正式的册封仪式。以大学士温达、李光地为正使,刑部尚书张廷枢、都察院左都御史穆和伦为副使,持节授皇太子册宝,复立为皇太子;以礼部尚书富宁安为正使,礼部侍郎铁图为副使,持节授皇太子纪册宝,复封为皇太子妃。 大典当天,毓庆宫内所有人从一大早开始就各自忙活得热火朝天,陶沝也是如此,不过她忙活的重点和旁人不太一样,因为其他人关心的全都是太子今日参加大典的装束是否得体,排场又是否隆重,而陶沝虽然也有在一旁帮着替太子整装,但她真正关心的却是太子把那块腰牌放在了哪里,所幸她有一点估算得没错,那就是太子今日果然没有要把那块腰牌随身携带的意思,于是她瞅准机会,趁着旁人不注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块腰牌塞进了自己的袖管里。 因为前一天已经婉拒了太子让她也一起参加复立大典的提议,所以在帮着太子整毕衣装后,陶沝便独自留在了寝殿内,不过她也没有闲着,等太子和太子妃一行人前脚离开毓庆宫,她也赶紧换了一身小太监的装束,跟着往外走,结果才走到毓庆宫的宫门处就被两名守门侍卫给当场识破了—— “绛桃姑姑请留步!”其中一名守门的侍卫抢在她跨出门槛之前就直接将她拦住,态度极是恭敬地冲她行礼。因为现阶段毓庆宫内几乎人人都知道陶沝是太子的心头宠,所以大多数宫人直接把她当主子来对待,就连跟她说话也自称奴才。“太子爷临走之前曾特意叮嘱过奴才们,说今日绝对不得让姑姑离开毓庆宫,还请姑姑千万别为难奴才们……” 听到这话,陶沝心里顿时郁闷不已,她就知道那位太子殿下果然对她不肯陪他一起参加复立大典存有一丝怀疑,居然还留了后招,好在她已经设想过这种可能,所以此刻应对起来倒也十分从容: “你们误会了,我就是想跟去奉先殿亲眼看一看太子爷的复立大典,虽说我之前有跟太子爷说过不想跟去观礼,但刚才我肚子在房里想了许久,觉得还是应该偷偷去看一眼——”她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那身太监装扮,佯装一脸天真地继续道,“你们瞧,为了不被他发现,我还特意换了这身衣服,到时候混在人群里,一定没有人会注意到的……” 她这话一出口,那两名守门侍卫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各自瞧出了写在对方脸上的为难。默了一会儿,刚才回话的那名侍卫又再度出声,仍是端着拒绝放人的态度—— “绛桃姑姑,并非奴才要特意为难你,而是太子爷再三强调过,只要他人不在毓庆宫内,就绝对不能放姑姑你单独出去,哪怕是万岁爷或是其他宫的主子来请,也一定要先告知他才能放人……” “……”陶沝没料到要成功说服这两名侍卫放她出去会是如此艰难,她原本还以为只要她这样说,他们两人一定不敢拦她,看来她还是小瞧了那位太子殿下的威慑力—— “可是——”思及此,她继续冲两人摆出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装无辜,“太子爷今日复立,我真的很想亲眼去瞧一瞧呢,你们两个总不会认为,太子爷都已经复立了,我反而还会想方设法地从他身边逃走吧?” 她最后的这句话极具杀伤力,那两名侍卫听罢又再次对看一眼,原本怀疑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显然,他们也极为认同她的这一说法—— 如果说太子一直没被复立,她中途变心想要寻个更好的靠山还情有可原,可现在太子已经复立了,又极宠她,她又有什么理由需要逃离这里?! “既如此,那……” 就在这两名侍卫准备松口答应放行的前一秒,一个熟悉的男声突然从陶沝的身后方传来,生生打断了他们的话,而且距离似乎近在咫尺—— “你们仨在这里吵什么?” 这个声音是弘晋阿哥的,陶沝即使没有回头,也能清楚分辨得出来。 这下子完蛋了! 她有些挫败地低下头,背对着来人的方向僵在原地。弘晋这孩子虽然表面看起来无害,但内里却也精明得很,他此番出现得这般恰好,如果说之前没派人盯着她的行踪,她死都不信。 弘晋慢步走上前来,目光却是死死盯着一身太监打扮的陶沝,眉心微蹙: “你今日怎么穿着这身打扮?该不会又是要溜去哪儿吧?” 陶沝有些郁闷,因为他这话一出口,代表她的伪装和目的全都已经被对方识破了,不过即便识破了,她嘴上也绝对不会承认,所以,她干脆反其道而行,强迫自己抬头冲对方挤出一个笑脸:“奴婢给弘晋阿哥请安!今日是太子爷的复立大典,奴婢正想去奉先殿亲眼一睹太子爷的风采……” “是吗?”乍听到陶沝给出的这个答案,弘晋那厢立刻挑高了眉,看向她的目光也充斥着不信任:“你特地打扮成这副模样,真的就只是想去奉先殿观礼而已?” “没错!”陶沝忙不迭地回答,点头如捣蒜,连点几下后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奇反问道:“对了,你今日怎么没跟去观礼?” 弘晋听到这话狠狠白了她一眼,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的哀伤:“我不用去,弘皙哥哥已经跟去了……”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一句,“你恐怕也是一样,就算你这会儿真的跑去奉先殿,恐怕也不可能入内观礼,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到……如此,去了也是白去……” 陶沝听得一怔,她突然记起,奉先殿虽是清朝皇室各种大庆大祭及重要事件在宫内举行的地点,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入内的,据说就连很多获罪的,或是等级不高的皇子也都没资格进入奉先殿上香行礼。换句话说,连弘晋这样的小皇孙都没资格进殿观礼,她就更别想进去了。不过反正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去观礼,所以,能不能进去对她影响并不大,只是表面还是要佯装出一副失落的模样—— “是这样吗?”陶沝努力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完美演绎了一个从最初抱有期望但最后却狠狠落空的可怜女子形象,末了,又一脸凄楚地咬着嘴唇喃喃自语道,“……就算不能进去,奴婢也很想在殿外看一眼太子爷复立的盛况……”停了停,为了让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听起来更为逼真一些,又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弘晋—— “弘晋阿哥这会儿如果没事的话,要不也和奴婢一起去奉先殿瞧瞧吧?能在外面看一眼也好……” 许是因为她这会儿的语气太过哀怨,那两名守门侍卫听着似乎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但碍于自身职责所在,所以干脆双双转头看向弘晋阿哥,等着他做出最后决定。 而弘晋则歪着头打量陶沝,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捉摸不清:“你真的很想让我和你一起去奉先殿那边瞧瞧?” 陶沝被他这样一反问,脸颊莫名红了红,语气也显得有些心虚,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答道:“自,自然……” 她其实是在赌这孩子一定不会跟她一起过去,不过这一点,她打死都不能承认。 反正就算他决定和她一起过去,奉先殿外边今日也铁定人满为患,到时候她一定有机会可以中途开溜的,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想办法走出这座毓庆宫大门再说! “既如此——”或许是因为陶沝内心的祷告起了效果,弘晋在打量了她一会儿之后,突然意外地松了口,“那你就去奉先殿看看好了……”顿一下,转头朝那两名守门侍卫脸上扫了一眼,话是对着那两人说的,“反正我想,阿玛大概也希望能在大典上看到这位绛桃姑姑的……” 咦?! 陶沝万万没想到这位弘晋阿哥今次真的会帮她劝说那两名侍卫放行,按理,他不是应该站在太子那边,帮着那两名守门侍卫看紧她才对吗?因为他方才看她的那种眼神,摆明了就是不相信她只是为了去奉先殿观礼才穿成这样的,而且,她那天单独和倾城见面时的场景,他也是有亲眼目睹的,包括倾城最后说的那句会再来找她,他应该也有听到……既如此,那他为何还要选择帮她?! 难道说,他真的相信了她那天说过的话,说她不会跟别人走?! 可是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好像并不是那种容易相信别人的性格类型……嗯,他今日该不会也是脑子突然进水了吧?! 就这样,在弘晋阿哥的“好心”帮助下,陶沝终于顺利踏出了毓庆宫大门,但她心里却始终对弘晋此番选择帮她的目的深感疑惑,不过疑惑归疑惑,陶沝脚下的步子却是一刻也没停,依照和倾城的约定一路狂奔至司膳茶房。 果然有人在那里等她,但并不是倾城本人或是薛公公,而是那日曾为她和弘晋引路去见倾城,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太监。 见到陶沝出现,他立刻恭恭敬敬地迎上前来朝陶沝行礼:“奴才福喜已在此处恭候多时,薛公公之前交代奴才送姑姑出去,请姑姑立刻随奴才走吧——” 他说罢便一马当先地走到前面领路去了。 见他如此言简意赅地说走就走,陶沝不由地站在原地愣了愣,又略微犹豫了一会儿,方才抬脚跟了上去。 反正她今日身上带有太子的那块专属腰牌,也不怕会有人使诈对她不利! 所幸那名叫福喜的小太监也并非敌人,不一会儿就将陶沝带到了西华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等在那里—— 陶沝一眼认出那就是倾城。 和那天所穿的侍卫装不同,他今日穿着日常的朝鲜官员的装束,看起来和这座皇宫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俊逸的五官和外形。 而倾城那厢因为有了前次的经验,似乎也一下子就认出了打扮成小太监的陶沝,远远冲她一笑。 笑完,他便在陶沝万分诧异的目光中,径自转身,头也不回地率先走出了宫门。 这是怎么一回事?! 陶沝直接愣在当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适才替她领路的小太监福喜已经开口发话: “姑姑,那位尹大人说,会在宫门外等着姑姑出去的,但为了安全起见,得和姑姑分开出宫门……” 原来如此! 听完他的这番解释,陶沝总算宽下心来,正要迈步继续朝前走,小太监福喜却先一步扯住她的袖管,然后往她手里塞了一块木牌状的硬物。 陶沝再度一愣,随即发现对方给她的正是一块腰牌,上面的名字刻着福喜,另外还有职务和样貌特征,显然就是这名小太监本人的出入腰牌。 陶沝见状看了他一眼,语气透着几分犹疑:“如果我用你的腰牌出宫,会不会因此连累你?” 福喜听罢明显一怔,大概是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会顾惜着他的安危,而后便忙不迭地正色回道:“姑姑请放心,奴才刚任职没多久,那些守门侍卫对奴才的样貌算不上特别熟悉,只要姑姑跟他们强调说你是替薛公公出宫办事,他们是不会故意刁难姑姑的……” 陶沝明白他的意思,那位薛公公如今也算是跟在康熙皇帝身边多年的老人了,虽然地位远不及魏珠、李玉等人,但在乾清宫内也是身居要职。想来倾城定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请薛公公帮忙带她出宫,还替她准备了出宫腰牌,只不过她现阶段既已经成功偷到了太子的腰牌,好像就没必要再暴露别人了吧?! 毕竟,下一回她就不见得还能如此成功地偷到这块腰牌了,而且,如果每次都借薛公公的名头出宫,说不定也会给他招来麻烦的,暗桩什么的,还是尽可能不要轻易暴露为好。 这样一想,陶沝直接把那块腰牌塞回到小太监福喜手里,跟着在对方一脸诧异的神色中义正言辞地冲他解释道:“你的这块腰牌还是等下次有机会再用吧,否则,万一待会儿出宫时出了什么岔子,你和薛公公两人都会被我牵连的……” “可是,是薛公公让奴才这么做的……”虽然有感于她的这份好意,但小太监福喜看上去还是有些为难,“而且,如果没有腰牌,姑姑你又要如何出宫呢?” 陶沝满不在意地朝他摆摆手:“放心吧,我这里有一块更好的——”她说着,掏出原本藏在怀里的那块腰牌,冲他晃了晃,“为了保险起见,我已经把太子爷的这块腰牌偷出来了,这样一来,他们绝对没理由敢拦我的,尤其是在今日……” 眼见她此刻拿出的这块腰牌是隶属于某人的专用腰牌,福喜那厢当即瞪大了眼睛,神色也显得异常惊恐:“姑姑难道就不怕被太子爷发现么?” “哎呀,你放心,只要我尽快赶回来,太子爷是不会发现的……”陶沝继续不以为意地应声,跟着将那块腰牌小心翼翼地别在自己腰间。反正她只是出宫去找人问一句话,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的,说不定动作快一点的话,还能赶在复立大典结束前回来…… 当然,即使真的被那位太子殿下发现她出过宫,从他那天知道她和倾城单独见过面后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也不会生多大气才是,大不了就是她以后被看得更紧一些,反正只要知道师兄说的第三句话,她应该就可以把倾城重新送回现代去了,到时候,那位太子殿下的“担心”自然也会烟消云散了…… 这样打定主意之后,陶沝便立刻打发小太监福喜先行离开,免得暴露和她之间的关系,然后她抬脚,一面在心里默默祈祷,一面佯装镇定地朝宫门处走去。 就在她刚才和福喜说话的空档,倾城那厢已经顺利走出了西华门,而且宫门处的那些守卫很快就放了行,并没有特意阻拦,对他的态度似乎也十分恭敬。 临近宫门时,陶沝尽可能保持着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好在那些守卫一看到她腰里别着的那块太子的专属腰牌,几乎是直接放行,连拦都没有拦她。 296.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下) 米佳慧最后的这句话让陶沝倍感意外。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隆科多和年羹尧两人一直是四阿哥的死忠党,至少四阿哥最后能得到这个皇位,他们两人应该功劳不浅,要不然,四阿哥也不会在登基后对这两人大力封赏,当然,他们两个最后得意忘形、自寻死路那又另当别论,但按理,他们两个现在应该就已经归在四阿哥门下才对,又怎么会不是他的人呢? 陶沝觉得这当中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 但有一点,她承认米佳慧分析的对,此事不可能是四阿哥指使的,因为这对他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好处,如果万岁爷相信了隆科多的话,真的派人去查,一定也会查到她当初是由他送进宫来的,而且还是直接送到了太子身边,这样一来,他自己就不可能不会被牵扯其中……何况,一旦她被逼急了,反过来向太子拆穿他的“狼子野心”,太子又上告给那位康熙皇帝的话,他搞不好也会和大阿哥一样被那位康熙皇帝永久圈禁的,如今正值风口浪尖,以四阿哥谨慎稳重的个性,应该不可能会做这么冒险的事…… 就算他真的怀疑她变了心,应该也会先来找她谈一次,证实她的确有此意之后,才有可能会对她暗中下手,这样二话不说就搞突然袭击,实在不符合四阿哥的日常作风,就算是多年后的那位雍正皇帝,也是在完全掌握了隆科多和年羹尧两人的罪证后才对他们出手的,所以,这件事一定跟四阿哥没关系,应该是隆科多受旁人指使所为,否则,如果他是四阿哥的人,是绝不可能把自己暗中效忠的对象也一起牵扯进来的…… 不过这样一来,陶沝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按理,她现阶段和隆科多无冤无仇,又是后者名义上的养女,加上他行此“大义灭亲”之举对他自己、或是对佟佳氏也没任何好处,那么,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让这位隆科多大人不惜动用这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将她给拉下水呢? 总不至于说,他只是因为看她这个养女不顺眼,或者,他本身就喜欢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吧? *** *** 就在陶沝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来人正是米佳慧之前猜测的、一定会来找陶沝的对象,四阿哥。 他这次是打着给孝惠章太后送手抄佛经的名号来的。时值万寿节的前一天,也就是陶沝被送来宁寿宫的第三天。 当然,陶沝一开始对此并不知情,四阿哥来的时候,她正在独自在佛堂内整理佛经,嘴里还哼着一首她以前很喜欢的歌—— “……谁曾渡世人情怯,又设欢聚别离,谁明了缘散风起,不语天机……为何明知晓结局,却还空允我期许,你可知那是我半生欢喜……”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澈,在这幽静的佛堂之中,甚至显得有些空灵。就连歌词也极其契合场景。 四阿哥将佛经送来佛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画面—— 穿着湖绿色宫装的娇小女子在摆满佛经的架子前不停地上蹿下跳,犹如一只轻盈灵活的小松鼠在架子前跳着不知名的舞蹈。 “……谁看破红尘世外,只留一声叹息,谁怜众生凄苦,言情字当忌……你端坐莲台参万世禅机阐灭菩提,而我唯余下半世孤寂……” 可惜陶沝没能注意到此刻站在门外的来人,仍旧哼着歌自顾自地继续摆放,直至将原本捧在手里的最后一本佛经摆好,她这才突然觉察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本能地回过头,却正对上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 “四,四爷……” 在看清对方的模样时,陶沝差点吓得当场魂飞魄散,连说话都莫名带上了几个颤音。 她疾步走到门前,隔着门槛朝对方惴惴不安地行礼。 没想到四阿哥一张口,并没有计较她的怠慢之罪,问得反而是她唱的那首歌:“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曲子?” “唔……这是坊间传唱的一首歌谣,奴婢觉得好听,就学了几句,没想到却污了四爷的耳朵……” 陶沝这话答得着实有些犹犹豫豫,因为据她所知,四四大人崇仰佛道,也很喜欢阅读佛家典籍,她刚才那样的做法是不是有些亵渎佛菩萨了?唔,她以后是不是应该边唱心经边摆佛经比较恰当? 这样一想,她又赶紧抢在对方开口前再补上一句,“奴婢,奴婢刚才以为这里没人……” 四阿哥闻言滞了滞,没接她的话茬,反而直接扯开了话题: “听说,皇阿玛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份,因此才会下令让太子把你送到皇祖母这里来的?” 他此语一出,陶沝就知道那位魏珠公公又跑去打小报告了。 因为除了那日随康熙皇帝一起去毓庆宫书房的几个宫人,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那位康熙皇帝已经知晓了她的真正身份。 所以她老老实实地朝对方点了点头,答得格外小心翼翼:“感谢万岁爷仁慈,总算是没有要了奴婢的小命!” 四阿哥听到这话认真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不怕吗?” 陶沝愣了愣:“怕什么?” “比如,万一被九弟知晓了你是谁之后,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可他身边不是已经有了一块最好的挡箭牌么?”尽管四阿哥此刻提出的问题有些犀利,但陶沝却表现得十分从容。“据奴婢所知,他可是认定了那块挡箭牌才是真品,如此,即使有人告诉他奴婢是谁,他也不见得会相信吧?” “是吗?”许是见她如此冷静,四阿哥便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而是侧头扫了一眼摆在佛堂内的那张书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卷刚刚抄了一半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纸上的墨痕尚未干涸。 “你在这里过得如何?”他这话带着些许关心的意思,“是每日都在抄写佛经么?”顿一下,“是皇阿玛的意思还是皇祖母的意思?” “回四爷,并没有任何人强迫奴婢抄写佛经,只是奴婢每日待在这里与佛经为伍,若是不做点什么,奴婢觉得实在对不起这满屋子的佛经……而且,奴婢抄了佛经之后,自我感觉受益匪浅,并且深刻参透了‘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道理……” 这番话,陶沝明显是带着赌气的情绪说的。如果不是每日都用六祖慧能的这句偈语勉励自己,她一定会被那些爱八卦的宫人给气死的! 四阿哥自然听出了她此刻藏在话里的咬牙切齿,怔了怔,而后蓦地语出惊人: “那件事,不是我安排的……” 咦?! 不得不说,四阿哥这句迟到却又异常直接的开场白让陶沝当场一愣,原本积压在胸腔内的满满怨气也在一瞬间彻底烟消云散—— 四四大人这是在放下身段向她解释吗?他不是最不喜欢跟他人做解释的吗?当年那位温宪公主过世的时候,他都懒得跟十四阿哥解释他没能及时赶到的原因,如今怎么就…… “四爷是指……隆科多大人在朝堂上公然质疑奴婢身份的那件事吗?” 因为过于震惊眼前的这个事实,陶沝忍不住又出声确认了一遍。 而被她这样一问,四阿哥那厢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不然,你以为还有哪件事?” 陶沝闻言,当即怔怔地眨巴眨巴眼睛。 他竟然是真的在跟她解释!! 这简直比她的真实身份已经被康熙皇帝知晓一事还要更令她感到震惊不已! 半晌,她突然笑了起来,冲某位皇四阿哥笑得一脸桃花朵朵开—— “其实奴婢也觉得不会是四爷您指使的!” 四阿哥听罢也跟着一滞,而后冲她挑了挑眉,像是在无声询问“噢,你确定?”。 见状,陶沝立即收敛起几分笑意,语气颇为认真地冲对方开口: “四爷,奴婢说的是真的——虽然,在最初听到那位隆科多大人上奏万岁爷质疑奴婢身份的消息时,奴婢也的确有怀疑过会不会是四爷您在背后指使的……”她话音还未落,就见四阿哥的脸色已狠狠一变,当下又忙不迭地赶紧解释,“唔——因为奴婢以为,您和隆科多大人关系亲密,要不然,他当初也不会答应收奴婢做养女,所以奴婢有此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四阿哥看了她一眼,语气却是凉凉:“我与他虽无好处,亦无不好处,他先前肯答应收养你,也不过是看在皇额娘的份上才帮我罢了……” 咦,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陶沝皱了皱眉,一时半会儿却死活想不起这话究竟在哪里听过。不过四四大人今次提供的这则信息还真是让她大感意外,同时,也变相证明了米佳慧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 陶沝发誓,在此之前,她从未怀疑过四四大人和隆科多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哪怕那位康熙皇帝在一废太子时斥责隆科多和大阿哥交好,她也以为那只不过是表面的交好而已,但现在看来,那个所谓的“交好”或许是真的也说不定。 既然四四大人如今也亲口承认,他和隆科多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亲密,那么,这次事件就只剩下了另一种可能—— 隆科多背后一定有别人在指使他做事,而这个幕后黑手,恐怕又跟八爷党脱不开干系!因为现阶段不仅知晓她真正身份而且还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就只有八爷党的那些人了! 鉴于此,陶沝干脆也开门见山地反问:“那四爷的意思是,他果然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比如,那位八阿哥?” 闻言,四阿哥似是有些愣住了,显然是惊讶于她的直白,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答得含蓄、巧妙: “……是不是受八弟的指使,我倒也不清楚,不过在他上奏前几日,八弟的确有请他过府赏花……”顿了顿,又补一句,“当然,八弟也请了其他人……” 这话尽管没有明确肯定八阿哥就是那个幕后黑手,却也变相给予了认同。 陶沝这下子终于恍然大悟:“难怪……” 难怪那位康熙皇帝这次肯大发慈悲地饶她一命,还把她送来了宁寿宫,他应该早就猜到隆科多此举是那位八阿哥暗中指使的吧?一开始,他甚至想借此机会将她从太子身边彻底除去,但那日里,他突然心软了,而这当中的缘由,其一可能是因为她本身还有可取之处,其二,大概就是想看看这位八阿哥下一步又会采取什么行动吧? 还有那位太子殿下也是,他肯定也知道此事是八阿哥所为,所以才不想告诉她,而是对康熙皇帝的这一目的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如此配合地将她送来太后这里的吧? “难怪什么?”听到她这声不同寻常的感慨,四阿哥那厢忍不住出声追问。 陶沝仰头看他,突然很想问他今日是不是专门跑来告诉她那个幕后黑手究竟是谁的,但话到嘴边,却莫名变成了—— “……难怪奴婢之前就一直觉得此事很奇怪,毕竟,奴婢如今的身份是四爷您当初帮忙安排的,如果是您指使那位隆科多大人拆穿奴婢,这不仅对他自己没什么好处,对您则更是不利——因为如果万岁爷真的派人去查,一定会把四爷您也一起牵扯进来,不管四爷您当年做得多么滴水不漏,奴婢是被四爷您送进宫来的这一点,您却无法在万岁爷跟前否认……如此,倘若有人抓住这一点对您蓄意栽赃,说奴婢是您故意安插到太子爷身边来蛊惑太子爷的话,那四爷您的处境可就危险了,搞不好,万岁爷会先拿你开刀的……” 她这话一出口,四阿哥的脸色顿时变得相当难看:“你的意思是,老八这次是想一石二鸟?” 陶沝不动声色地眨眨眼睛,她本来并没有往这方面想,但既然四四大人自己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她也不得不想得更深远,而且,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先把四四大人拉到康熙皇帝这边的阵营来,不能让那位康熙皇帝认为,他和八阿哥是隶属同个阵营的……这样一来,四四大人可以少走很多冤枉路! 这样想着,她也模棱两可地答了句:“反正八爷应该清楚奴婢是被您送进宫来的……”顿了顿,又补一句,“四爷,您最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八爷了?” 否则,八爷又怎会用这种方法把他拉下水? 他既然清楚她是被四阿哥送到太子身边来的,那就没理由不知道她的身份也是四阿哥安排的,尤其还是借了那位隆科多之手……如此,一石二鸟倒也能说得通…… 闻言,四阿哥那厢当即挑高了眉,像是被踩痛脚似地反问:“得罪他?爷现阶段敢得罪他么?”见陶沝面露迷惑,又耐着性子解释道,“他此番虽遭到皇阿玛重责,却得到了百官的进一步拥立,所以,根本就还没死心呢……” 他这话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没有抢到糖的小孩子,陶沝忍不住笑了起来,下一秒,便对上某人有些不解的;凌厉目光,赶紧语出宽慰: “其实四爷无需为此事气恼,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现在有再多官员拥立他又如何,迟早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届时,只要是四爷看不顺眼的人,大可以统统换掉……” 她这话听得四阿哥当场一震,而后看向她的眼光也莫名变得幽暗深邃起来—— “你……为何坚信他一定坐不上那个位置?” 陶沝毫不避让地回视对方,语气异常坚定:“因为奴婢觉得,八爷他根本就没有认清自己的定位!” “……此话怎讲?” “因为在奴婢的印象中,古往今来,似乎并没有一位皇帝是会和底下的大臣打成一片的——就算是未成为皇帝之前,也不可能和这么多大臣交好,在奴婢看来,皇帝可以荣宠大臣,捧杀大臣,偶尔也可以君臣同乐,但绝不可与臣子过分亲近,尤其还是那么多臣子……说得好听些,这叫人缘好,说得难听些,这就是不懂主次……” 陶沝这话说得极其理直气壮,因为就她个人的观点,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在朝臣中有人缘虽是一件好事,但却也是一柄双刃剑—— “……何况,像万岁爷这样的皇帝,是绝对不可能会允许有人公然凯觑他手中的权利的,在这种情况之下,唯一可取的做法就只能是暗中培养亲信,而且亲信的人数也不宜过多,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两三人足矣,再多就只会暴露自己的野心……而八爷他则正好相反,已完全将自己的野心暴露于人前,因此,他早就犯了万岁爷的忌,是不可能上位的……” 像康熙皇帝这种高度集权的掌权者,除非是他自己给,否则别人是绝对不能抢的,一抢就会被灭! 八阿哥,就是前车之鉴! “可是……”虽然四阿哥也觉得陶沝这番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但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若只培养两三个亲信,这未免也太少了……” “不,谋可寡而不可众,相信这句话的意思,四爷您应该比奴婢懂——”陶沝猜到了他接下去想说的话,立刻抢在前面否决了他的念头,“而且,奴婢说的这两三人只是四爷您的亲信,而您的亲信下面还会有其他亲信,如此接连下去,人数绝对不寡……所以,四爷您现在要做的,就是从百官之中紧紧抓住身处要职,并且是最有可能助你成事的几个重臣,然后想办法让他们成为您的亲信,死忠于您……只要四爷能够做到这一点,紧紧抓住这几个重臣,那么接下来的事,就是他们要去做的了,而四爷您也只要隐在背后负责统筹规划即可,未成大事前,断不可于人前露出野心……” 陶沝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说完,却见四阿哥一脸凝重地看着她,不由地当场愣了愣:“四爷这是怎么了?难道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不——”四阿哥如墨玉般的眼眸中闪烁这点点精光,“倘若你不是身为女子,有如此谋事之才,恐怕日后必成大器……” 呃……这番夸奖未免也抬高她了吧?! 陶沝被他这话说得有些脸红心虚。她不过是因为事先知晓结局,所以才努力按部就班而已,倘若换作她对结局一无所知,她是断没有这样的勇气去鼓动一个现阶段表面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皇子去争夺皇位的,更没有如此坚定的信念相信对方一定能成事! “四爷谬赞了,其实奴婢并没有您说的这么聪明,根本担不起什么谋士之名,真正的策士应该在四爷身边……”话说到这里,陶沝下意识地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点出那位差点被四四大人抹杀在历史长河里的倒霉军师:“不知四爷可否认识一个名叫戴铎的人? 闻言,四阿哥的眼光当场闪了闪,而后面无表情地反问:“你认识他?” 陶沝听出对方话里的弦外之音,立马瞅准机会接茬:“奴婢只是之前略有耳闻,此人有策士之才,堪比汉高祖身边的张子房,若能礼遇,定能助四爷成就大事……” “……”四阿哥这次没说话,只是看向陶沝的眸光又变得深邃许多。 而见他久久不出声,且还用这种难以捉摸的眼光望着自己,陶沝有些不确定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是不是真的听信了她的话,一时间也不敢再轻易开口。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过了一会儿,四阿哥挑了挑眉,率先打破沉默,但语气听起来似乎显得极为冷淡:“看样子,你似乎已经帮我选好你所谓的‘贤士’了?!” 他说的是不折不扣的肯定句,这让陶沝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几分。她偷偷瞄了一眼四阿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出言试探:“如果奴婢回答‘是’,四爷会觉得奴婢‘自作主张’么?” 四阿哥看着她不说话,半晌,忽然低低地从嘴里挤出一句:“你就真的这般坚信我一定能成事?” “自然,最后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一定会是四爷您——” 陶沝这话答得毫不犹豫,但偏偏四阿哥自己似是对此有所顾忌: “可你为何能如此确定太子他也坐不上那个位置?虽然皇阿玛的确废了他一次,但从如今的形势来看,皇阿玛心里还是更信任他多一些,甚至对他的恩宠也较之从前更胜一筹,他……真的有可能会被再废吗?” 他这个问题问得很委婉,陶沝也多少能理解他的这种顾虑,毕竟,在被废过一次之后,是个人应该都会吸取前次的经验教训,至少不应该再重蹈覆辙。可偏偏她所读到的清史中却明确记载,太子在此后我行我素,以被复立为荣,继续狂妄自大,导致最终被二废。 陶沝当年就没法理解这位皇太子的古怪行为,因为清史中明明也记载,称其早期“聪慧好学、文武兼备、治绩不俗”,按理说,像他这样聪明的人,更不应该犯这种错误才对吧?而且,那位康熙皇帝第二次废太子时给出的理由也很模凌两可,说什么旧疾未愈、狂妄未除,这在陶沝看来,实在是有些牵强的理由。 不过,虽然太子二废的原因的确是个谜,但眼下更令陶沝感到意外的是,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竟然也会有顾虑不前的时候,她还以为他现阶段已经坚定地踏上了夺嫡之路,并且大刀阔斧地一路向前,直冲皇位而去,却没想到,他居然也会中途质疑自己的决定?这明显不符合他的气场嘛! 陶沝觉得她有必要适当地激励一下自家四四大人。尽管有些话没法对他明说,但想要成功鼓起他的士气还是轻而易举的—— “四爷,不管您信不信,奴婢并非是现在才认为四爷您能成事的,当年,在初次见到四爷的那一刻起,奴婢就坚信您将来一定会坐上那个位置,否则,奴婢当年也就不会说出‘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那句话了……” 果然,她此语一出,四阿哥看向她的眼神顿时有一瞬间的剧震。 而陶沝这厢也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神色郑重地迎上四阿哥此刻朝她投来的灼灼视线,一字一句地重申强调: “四爷,您不妨仔细回想一下,奴婢可是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在努力地向您表忠心呢……”虽然表到一半就被那位太子殿下强行拐跑了! 听到这话,四阿哥的眼神继续震动不已。半晌,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陶沝这厢就已眼尖地瞟见有两个看起来相当眼熟的身影正从院门外走进来,却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两个人—— 一个是八阿哥,一个是佟佳氏.隆科多。 297.良禽择木而栖(上)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觉得一定是自己的眼睛花了,或是早起脑子不清醒—— 若不然,又怎会看到这两个人一起出现在她面前? 她甚至可以笃定,他们俩肯定是来找她的,因为放置经书的这间佛堂,位于宁寿宫的单独小院里,就只有一个院门可以进出,而现阶段,负责在这间佛堂内整理经书的,也就只有她一人。 不过下一秒,陶沝就觉得八阿哥的脑子可能也孬了——他和隆科多这样公然走在一起真的好吗? 难道他生怕别人不知道隆科多是他的人?还是他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所以不会怀疑他们,亦或是,他觉得不刻意避嫌反而能证明他们俩之间没有私交? 陶沝越发觉得自己难以理解这些皇室成员的想法了。 而那两人一进院就看到陶沝和四阿哥两人正相对而立,中间仅隔着一道门槛,当下也是一愣,但八阿哥的反应能力显然比常人快一些,也擅长给旁人打圆场,于是先其他三人一步笑着开口道: “我今日是来给皇祖母请安的,在来的路上碰到了佟佳大人,他说想见绛桃姑姑一面,解释一下之前的误会,但又怕姑姑心存埋怨之意,所以我就陪着他一起来了……” 他这话明显是冲着陶沝说的,说完才转向站在一旁的四阿哥,语气明显意有所指:“没想到四哥竟也会在这儿,看来四哥今日倒是相当得闲……” 一听这话,四阿哥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了僵,但立马就被不留痕迹地掩饰过去了—— “我今日是来给皇祖母送佛经的,不过皇祖母刚才让我把佛经送到这间佛堂里来,却没想多会在这里遇见这位绛桃姑姑,我有些奇怪,就随口问了两句……”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的嘴角顿时止不住地微微抽搐,这对“仇敌”兄弟俩给出的理由明显都是现编的,而且编得相当牵强,牵强的她都无力吐槽了。 “是吗?”但令陶沝佩服的是,八阿哥那厢听罢却是笑得格外儒雅,仿佛并没有听出四阿哥这番解释里的不妥。“我听闻绛桃姑姑已经被太子送来这里三天了,四哥该不会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四阿哥闻言愣了愣,旋即又迅速恢复了原有的冷漠:“八弟说的是,我这几日一直都在房中专心抄写经书,倒是没能及时得到消息……” 八阿哥听到这话又是一笑,但并没有拆穿四阿哥的谎言,反而还顺着他的话往下道: “那四哥现在应该已经知道绛桃姑姑的事了吧?如果四哥已经送完了佛经,不妨和我一起去皇祖母那儿坐坐,正好让他们父女俩单独待一会儿,把之前的误会解除……毕竟,父女哪有隔夜仇啊……” 他最后这句话听得陶沝的嘴角再度抽搐不已。如果她没记错,原话难道不应该是夫妻吗? “……”四阿哥这次没有立即应声,只佯装漫不经心地侧头看了陶沝一眼,眼神意味深长。陶沝见状愣了愣,旋即便突然反应过来前者是在担心她能不能应付得了这个隆科多。这个想法令陶沝的心头莫名一暖,她立刻堆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但话却是朝着那位八阿哥说的—— “八爷说的是,奴婢正好也有些话想单独和阿玛说呢……”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拿眼瞄着此刻跟在八阿哥身侧,神色明显有些局促的隆科多,脸上始终笑意盈盈。“……还请八爷放心,奴婢既为人女,自是不可能会记恨自家阿玛的……” “如此甚好!绛桃姑姑既是明理之人,那佟佳大人也就不用担心了……” 八阿哥这样说着,回头用安抚的眼神瞥了一眼身后的隆科多,脸上的笑容却有些意味不明。 陶沝直觉这位主肯定没安好心,但她心中也确实有些好奇他今日的来意,所以她决定先按兵不动,稍后看看具体情况再见招拆招。 四阿哥此刻大概也抱持着和陶沝同样的想法,看向八阿哥和隆科多两人的目光也同样意味不明。 而见他一直不吭声,八阿哥那厢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眼带深意地打量他,“怎么,四哥这会儿不愿走么?” 四阿哥闻言愣了愣,本能地矢口否认:“……自然不是!” 见此情景,站在一旁的陶沝觉得自己有必要助自家四四大人一臂之力,让他免遭被八阿哥猜疑的凶险,毕竟,在从今往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自家四四大人和八爷党的表面关系似乎还是不错的,她不能让他在八爷面前暴露了。 于是,陶沝立刻抢在八阿哥再次开口主动上前一步,朝四阿哥福身行了个礼:“请四爷放心,虽然奴婢以往做事的确是粗心大意了些,但您刚才已经强调了好多遍这是太后要的手抄佛经,奴婢一定会照您的吩咐小心存放的……倘若您下回过来时,发现这些佛经有丝毫损坏,大可以置奴婢的懈怠之罪,奴婢甘愿受罚……” 她这话一出口,聪明如四阿哥,自然也听出了她的用意,他佯装一脸不放心地将原本捧在手里的那几本佛经交给了陶沝,语气也是相当冷漠:“这是你自己说认罚的,万一真的损坏了,别以为你是太子的人,爷就不敢罚你……” 说完,也不待陶沝答话,便直接朝站在台阶下的八阿哥走去,跟着在他跟前站定,佯装不经意地解释: “之前雷孝思在我府里养病,我见这个奴才做起事来粗手粗脚,令人不甚放心,这几本佛经是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的手抄本,要是受了损,皇祖母怪罪下来,她可承担不起……” 八阿哥听罢微微一怔,旋即便笑了起来,动作极其优雅地朝四阿哥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便一道往院外走去。 没走出几步,八阿哥那带笑的声音便从前方传来,似乎并不介意后方的陶沝听到: “四哥倒是好心,还担心这个奴才会受罚……” 话音未落,就听四阿哥已紧随其后给出否认:“我可不是担心她,我是担心她犯了错,太子护她心切,到时候会反过来怪到我头上,说我原本拿来的就是本破损的,我岂不是冤枉……” “呵——四哥说的是,太子对她倒是痴心一片,这也是我……完全没想到的……” 说话间,这两人已一同出了小院。只剩下陶沝和那位隆科多还各自站在原地。 陶沝将目光从院门处慢慢移回到站着院子中央的那位隆科多脸上,此时此刻,他似是正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不过他看她的眼光明显带着轻视,显然是不太看得起她这位名义上的养女。 陶沝也同样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眼前这个人,明明就是佟国维次子,却在当年的《雍正王朝》里因剧情需要,硬被设定成佟国维的侄子,而且还因此上演了一幕叔侄相残的戏码。 佟佳氏一族的先辈虽为汉人,但因助□□哈赤征战有功而被抬为汉军旗,在清初甚至享有“佟半朝”的威名,即便那位佟国维如今已经失势,可整个佟佳氏一族在朝的官员人数并没有因此大规模削减,换句话说,佟佳氏一族的影响力仍在。 对方看不起她,这情有可原,一是因为她是汉人,二是在他眼里,她大概和那些以美色祸国的女子差不多,尤其她还长得一点都不美。 可令陶沝难以理解的是,这位日后助自家四四大人秘密争储并成功继位的重要功臣之一,眼下怎么会跟那位八阿哥走到一块儿去,难道先前佟国维失势一事,还不足以让他们这些佟家人受到教训么? 她正这样想着,那位隆科多已先一步有了动作。他踱步走上台阶,差不多走到四阿哥刚才站过的位置站定,昂着头,自高而下地看着她,目光明显透着不耐: “八爷让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想放弃现在这个身份,最好乖乖听他的话……” 他此语一出,陶沝几乎是本能地认定,这句肯定不是那位八阿哥的原话,八成是这位隆科多自己的台词, 因为以那位号称“温雅君子”的八阿哥的交际手腕,即使对方有明确把柄握在他手里,他也会把话说得相当谦恭,让旁人坚信他的诚意不假。就像当年他明知道她和太子有染,在九爷府后花园劝说她“戴罪立功”时,用的口气也是极其温和委婉的,和这位雍正朝的国舅爷的说话方式绝对是云泥之别。 所以陶沝立刻笑了起来,和隆科多此刻满是不解且带点厌恶神色的脸庞,形成了鲜明对比。 半晌,陶沝收起笑,抬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对方的脸,语出沉静:“隆科多大人,奴婢原本还对此事有所怀疑,你这句话倒是完全证实了奴婢的一番猜测……”顿了顿,也不等对方开口,又自顾自地接下去说道,“大人倒是对八爷忠心耿耿,即使被当作踏脚石也无所谓么?” 她最后这句话显然让隆科多脸上原有的不满之色变得更加浓重起来,连带语气也更加不耐:“你在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相较于隆科多的恼羞成怒,陶沝这厢却是好整以暇地从容反问,“奴婢身为您的养女,但您这位名义上的养父却在朝堂上公然质疑奴婢的身份,别的不提,这跟自掘坟墓又有什么区别?”停了停,见他似要插话,又抢先一步强行开口:“就算这是八爷指使您做的,但隆科多大人难道就不会替自己想一想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隆科多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自己停住了,但陶沝已经猜到他接下来应该是想问,她为何会知道那件事是八爷指使他做的,所以她很配合地给予了解答—— “这很简单啊,知道奴婢真正身份的人屈指可数,奴婢当初入宫的身份是四爷帮忙安排的,如果这是他指使的,那对他来说也是自掘坟墓,而且奴婢觉得四爷应该不会大人您一样,如果他只是对奴婢不满,不会把大人也一起牵扯进来,毕竟当初收奴婢做养女一事,是他去拜托大人您的,这一点,万岁爷派人一查就知道,所以,只可能是奴婢的仇人……” “仇人?”隆科多听到这话总算有了明显反应,“你的意思是,八爷是你的仇人?” “没错!”陶沝毫不犹豫地点头,并当着他的面继续直言不讳,“奴婢的敌人现阶段有两个,九福晋董鄂.衾璇是明面上的那个,而隐藏在背后的那个人,就是八爷……但奴婢想着,那位九福晋说的话,大人您恐怕是不会听的,毕竟以佟佳氏一族的地位,还不至于去巴结一个小小的董鄂氏,所以指使大人的,就只可能是八爷了,而大人刚才说的那句话也正好证实了这一点……” 隆科多大概没想到她会分析得这般准确,好奇心也跟着一下子飙升:“可八爷怎么会是你的仇人,你不是……才入宫没多久么?” 陶沝闻言冷笑了一声,看向他的眼光也染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嘲讽:“看来大人并没有奴婢想象中的那般受八爷信任嘛,要不然,大人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也是,八爷应该是不可能告诉大人奴婢真正的身份的,毕竟,奴婢当年可是差点间接死在他手里呢……”顿一下,见对方蓦地瞪大双眼,又再添一句,“所以,大人觉得,奴婢会乖乖听自己仇人的话吗?” 隆科多这次盯着陶沝没出声,看她的眼神也已从刚才红果果的鄙视变成了探究。 陶沝也继续保持着仰头看他的姿势,但语气却是一转,从嘲讽转为了犀利—— “所以,大人,您不会真的以为跟着八爷会有什么前途吧?若真是这样的话,大人您这次也就不会被他推出来当垫脚石了……大人您可别告诉奴婢说,您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且损的都是您,而八爷自己却是毫发无损……” 也不知是不是被陶沝这话戳中了痛点,原本还保持冷静的隆科多突然变得有点气急败坏起来: “你,你就不怕我把这些话全都告诉八爷吗?那样一来,你的这个身份……” “呵——隆科多大人,看来您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万岁爷,您不会真的到现在还傻傻相信奴婢会在乎您这个养女的身份吧?”听出对方话里的威胁之意,陶沝这厢却是忍不住再度笑了起来,“请恕奴婢直言,奴婢可是一点都不在乎您把这些话告诉八爷呢……您以为万岁爷今次为何会把奴婢送到太后这里来?真的是因为听信了你的奏言,所以才把奴婢从太子身边带走,然后打发奴婢来这里整理佛经的么?不,奴婢可以明确的告诉您,万岁爷既然把奴婢送来宁寿宫,那就说明奴婢这个养女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万岁爷已经知道了奴婢的真实身份,以他的个性,若是真的容不得奴婢,那么,不管奴婢是不是佟佳氏养女的身份,他都一定会把奴婢给砍了的……因此,奴婢如今有幸能保得这条命,是万岁爷大发慈悲,既然连万岁爷都不追究奴婢的身份了,您觉得,您和八爷的这种威胁还会对奴婢有用吗?” 此语一出,某人顿时犹如遭雷劈一般僵在原地。良久之后,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开口:“这,这怎么可能?你,你……” “怎么,大人不相信奴婢说的话吗?”陶沝倒是不意外他有这样的反应,依旧维持刚才的语气往下道,“不错,奴婢之前的确是需要一个旗人的身份,但那不过只是为了能让奴婢成功入宫,而现在,奴婢人已经在宫里了,太子爷也对奴婢宠爱有加,就连万岁爷也对此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您觉得奴婢还需要这个佟佳氏养女的身份做什么呢?”停了停,“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应该小心的,反而是大人您才对……因为奴婢都能猜出是八爷在背后指使,大人觉得万岁爷猜不猜得出来呢?” 隆科多被她这话说得狠狠一怔,脸上的神色也明显有些惊惶不安起来,但他还是强撑着反驳:“你,你胡说……” “呵——奴婢真的是胡说么?”陶沝再度冷笑着反问,“奴婢听闻,大人先前曾与大阿哥交好,还因此惨遭万岁爷痛斥,如今,您居然又转投八爷门下,看来是还没有吸取教训,准备‘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语毕,迎上对方一脸惊愕的表情,忍不住又加重了一分语气,“奴婢说这些话的意思,纯粹是为了大人您好,倘若不是看在四爷的份上,奴婢早就怂恿太子爷去找佟佳氏一族的麻烦了……别的暂且不说,就凭您那位国舅爷阿玛先前在废太子时说的一番话,太子爷就不会放过你们,倘若他真的赶尽杀绝,您觉得佟佳氏一族还能坐稳这‘佟半朝’之名么?所以奴婢才觉得,您真该好好感谢四爷才对,至少,四爷看在那位孝懿仁皇后的份上,对您还是相当尊敬的,要不然,刚才也不会特地跑来劝说奴婢千万不要跟大人您计较,不像大人您,自掘坟墓不算,还把四爷也一并拉下了水……” 看在这位雍正朝国舅爷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陶沝不遗余力地向前者灌输了她家四四大人这次以德报怨的认知,而她这话一出口,隆科多那厢明显滞了滞,眼光也跟着莫名闪了闪,但却始终没吭声。 陶沝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忍不住主动发问:“其实奴婢有些好奇,大人为何要帮八爷做这种事呢,是八爷许了大人什么好处吗?” 听到这话,隆科多立刻冲陶沝扬了扬眉,还摆出一副倍受侮辱的模样。 但陶沝却没被他骗过去,反而一针见血地点出了事实:“不然,难道大人要奴婢相信您对八爷是一片赤血丹心,完全不求任何回报的么?” 她说这话的语气相当理直气壮,但隆科多听完之后还是没开口,虽然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微松动。 陶沝表面继续目不转睛地直直迎视着他,但心里却莫名有些失望,她原本以为自己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眼前这位雍正朝国舅爷至少会表现出对那位八爷的一些不满,但从他这会儿的反应来看,他似乎仍没有要摈弃旧主、另觅良主的想法! 或许,儿子就是儿子,侄子的确是有可能会和自家叔叔反目,但儿子和自己亲生父亲反目的却是少之又少,尤其还是像佟佳氏这样的世家…… 不过,如果所谓的历史进程真的注定不能改变,那么这位雍正朝的国舅爷日后也一定会和那位十四阿哥一样“半路出家”,所以她一定得想办法把对方早点争取到四四大人这边来——既然她说服不了死忠于八阿哥的九九和十四,那最起码,也要把这位隆科多给尽快扳回正道! 想到这里,陶沝再度开了口,但这一次,她的语气明显比刚才温软许多—— “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奴婢虽然才疏学浅,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奴婢还是懂的,太子爷和佟佳氏一族向来不亲近,一旦上位,佟佳氏一定讨不到什么好处,而目前与太子爷正面对立的就只有八爷,俗语云,‘敌之敌者,即友’,所以奴婢想着,大人这样做应该也是为了佟佳氏一族的将来考虑吧?” 她这话出口起到的效果明显不错,隆科多听罢当场一愣,随即看向陶沝的眼神也有了明显变化,但还是没作声。 “可是——”见对方此刻对自己的话有明显动容,即使没开口,陶沝心中也因此生出了一丝成就感,于是又赶紧趁热打铁地积极继续,“大人这样做虽然无可厚非,但奴婢却觉得,一个好的主子,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忠臣去涉险的,难道大人和八爷打算仿效三国时期的周瑜和黄盖吗?只是……大人有没有想过,万岁爷可不是曹操,不会因为你们两个上演一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戏码,就会选择相信你们的……” 事实上,现阶段的那位康熙皇帝,根本就是对八阿哥处处提防,更别提相信他了,一旦出了什么坏事,他恐怕都会先套到那位八阿哥身上,可怜后者对此似乎还不自知…… “恕奴婢直言,明眼人应该都能看的出来,如今的八爷大势已去,断不可能再坐上那个位置了,所以,奴婢觉得,大人还是应该还是早日另觅良主才对……” 或许是因为她这个提议说得过于直接,话音未落就遭到了对方的一声冷哼:“不过是妇人之见罢了!” 而听到他这声评价,陶沝也又一次笑出声来,但语气还是维持之前的温软:“呵——隆科多大人,到底是奴婢妇人之见,还是您自己目光短浅,被所谓的利益冲昏了头脑,看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了呢?难道先前废立太子一事,还不足以让您看清万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吗?” “……” “百官共同举荐一人,这本就是帝王大忌……不错,历史上的确有百官保举太子成功的前例,但您不妨仔细想一想,那些都是什么样的皇帝?您再想一想,当年的鳌拜鳌中堂,想想明相和索相,您觉得,当今万岁爷真的会是那种被大臣们牵着鼻子走的‘软骨头’么?” “你,你竟敢——” 或许是因为这句“软骨头”的评价太过狂妄无礼,隆科多当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抬手指着陶沝,嘴唇不停哆嗦,连话都有些说不完整了。 但陶沝并没有理会他断断续续的指责,反而还接着一口气径自往下道: “恕奴婢直言,八爷先前联合百官保举自己当太子的做法,在万岁爷看来,根本就已形同‘逼宫’无异,您认为以万岁爷的强势性子,能忍得下这口气?他之所以撤掉您那位阿玛的职务,无非是因为国舅爷代表的佟佳氏一族是八爷背后最大的支持者,只要国舅爷一倒,就相当于是砍掉了八爷的左臂右膀,这也是他想让八爷及八爷一党身后的所有拥护者彻底死心,就跟他当年赐死索额图的道理是一样的,都是在杀鸡儆猴,是做给太子爷和八爷看的,像万岁爷这样的人,除非是他自己把权利给出去,否则,别人是绝对不能来抢的……既然他当年不希望太子的势力超过自己,如今也同样不会让八爷‘功高盖主’…您以为他为何要复立太子,当真只是因为宠爱太子的缘故么?呵——宠爱倒是不假,但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把太子爷再度立起来当靶子的,因为太子爷一倒,下一个靶子就是他自己……” 或许是因为涉及到那位太子殿下,陶沝这番话说得相当义愤填膺,话刚说完就发现眼前的隆科多正用一种极度惊异的诡谲表情死死地瞪着自己。 那一瞬间,陶沝突然有些后悔了。 她为何要把这种话说出来,而且是说给这样一个根本不值得她信任的人听,万一被他告发到那位康熙皇帝跟前去,恐怕她连明天的太阳都别想瞧见了…… 或许,她应该放弃把眼前这个顽固不化的家伙给扳回正道的念头,就让他继续在八爷的支持队伍里好好待着,这样一来,就算他跑去那位康熙皇帝跟前告密,后者也不见得会轻信于他。反正历史进程终究是会按照它自己既定的轨道转动的,轮不到她这个穿越者来瞎操心。 这样一想,陶沝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本强硬犀利的语气也转而变得淡淡: “算了,大人若是不信,就当奴婢说的这些话都只是些妇人之见吧……天色不早了,奴婢还得继续为太后抄写佛经,还请大人自去,奴婢就不远送了……” 说罢,陶沝转身就想进屋,谁料,还没等她迈出脚去,却被对方先一步出声唤住了—— “等一下!你为何这般坚信八爷一定不能成事?” 298.良禽择木而栖(下) 隆科多这会儿的问法和语气,几乎跟之前的四阿哥有十分相像。 这让陶沝不由自主地一愣,而后重新回过头去看他。 而后者这会儿看向她的眼神也和刚才明显不太一样,而且,大概是因为他自己也觉得刚才那样的问法甚为不妥,所以连说话的语气也再度变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的意思是,难道万岁爷已经松口告诉你,他已经属意何人为继承人了?比方说,是太子爷?” 陶沝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里的深意,她想了想,回了对方一句—— “不,万岁爷并没有明说,但大人可还记得,之前废太子爷时,万岁爷曾说太子爷‘生而克母’,但之后复立太子爷时,他又说孝庄文皇后和赫舍里皇后托梦给他,对他做出这样的决定表示极其伤心……大人应该听说过吧,立太子爷时,孝庄文皇后是最大的支持者,而孝庄文皇后在世时的地位如何,恐怕也不用奴婢多加赘述吧?所以,光是这一点,百官之中就没人胆敢出言反驳万岁爷……而对八爷,想必大人当初也听到了,百官联合保举八爷时,万岁爷曾说过什么,他可是连‘辛者库贱妇之子’都说出口了,奴婢觉得光凭这一句话,就代表他从头到尾从未想过要立八爷为太子,以前不会,在经过这次百官逼宫事件之后,则更加不可能,因为即便是奴婢,一朝被蛇咬,也会十年怕井绳,更何况是万岁爷?而且再退一步,您觉得他如果真的有心要立八爷的话,那又打算如何挽回他说过的这句话呢?总不能说现在仍活着的那位良妃娘娘有托梦给他吧?” 话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停了停,见对方并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方才继续接下去道: “所以,奴婢才劝大人擦亮眼睛,千万不要执着于八爷给的小恩小利,即便他许给您或者许给佟佳氏一族再多的好处,只要他不能上位,这些好处就都是虚的,尤其他现在已经犯了万岁爷的忌,除非他肯起兵谋反,否则就绝没有上位的机会……不过,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那就是谋朝篡位,是会失掉民心的,以八爷的个性,绝不会答应此事,否则他在人前苦心经营的君子形象不就彻底毁了,大人若是不相信奴婢,大可以去对八爷旁敲侧击看看,看他会不会同意这个提议?奴婢敢用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他顶多也就会鼓动别的阿哥去谋朝篡位,但他自己是绝不会去做这等大失民心之举的……” 隆科多这次没说话,默了半晌,突然从嘴里挤出一句:“以那位爷的性子,的确是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陶沝听出他这是变相赞同了自己的看法,正要开口,就听他已继续接下去道: “那位爷说,只要我能成功劝说姑姑帮她对付太子爷,事成之后,必保举我做步军统领之职!” 闻言,陶沝先是一怔,跟着便立刻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回答她刚才提出的疑问,八爷许给了他什么好处。这样的画风突变让陶沝再度陷入了怔愣状态,脑筋也差点扭不过弯来—— 这家伙说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是……选择相信她了吧?! 而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劲,隆科多忍不住打量了她几眼,滞了滞,又补充一句道:“……他还说,如果将来上位,我便是兵部尚书,当然,整个佟家也会是大功臣……” 陶沝这次总算是及时反应回神,立刻接过对方的话茬往下道; “恕奴婢直言,照这样来看,八爷对大人您似乎并不看重,而且,大人的野心未免也太小了吧?”见他怔了怔,又立马补充道,“因为在奴婢看来,大人命里纡佩金紫,是绝对不会输给当年的明相和索相的,只要不走错路,权倾朝野也不是不可能,又何必在意这样一个小小的步军统领之职……” 她这话一出口,隆科多整个人顿时狠狠一震:“你说什么?!” “奴婢是想说,一介步军统领之职,还不足以令大人肝脑涂地……” “那依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效忠太子爷?” “不——”陶沝想也不想地直接否认:“据奴婢所知,太子爷并不喜欢佟家,他若上位,功劳排第一的自然是赫舍里氏,佟家就算竭力讨好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而且……”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太子爷上位的可能性也不大,万岁爷能废他一次,自然就能废他第二次,而且奴婢刚才也说了,万岁爷现阶段只不过是拿他当靶子而已,历朝历代,太子的确是最有可能坐上皇帝之位的人,但最后当皇帝的人,却不见得一定都是太子……” 话到这里,她停了停,换回正常的音量,语出凝重: “……所以,奴婢觉得从长远的角度来考虑,大人您还是应该选择效忠一个对佟家有利的主子,比如,他上位之后,会把您和佟家作为第一功臣封赏,这样才是最有利于大人和佟家的选择,不是吗?” “可是……”隆科多被她这话说得一脸迷糊,尾音拖得老长,却半天接不下去。 陶沝猜到他大概是想说阿哥中并没有这样的人,于是瞅准机会提议: “请恕奴婢斗胆,如果奴婢没记错的话,有位爷早前就是孝懿仁皇后抚养长大的吧,而且两人感情甚亲,既然那位爷早前称孝懿仁皇后一声‘皇额娘’,按理,也要称大人您一声‘舅舅’吧?难道大人您,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自己当一回国舅爷吗?” 他闻言愣了愣,而后再度狠狠震惊:“你该不会是要我去——” 陶沝这次还不等他说话就直接打断了他: “奴婢也就是随口一说,大人若是没听清就算了,但在奴婢看来,也就只有这个身份才是最适合大人您的……换作其他人,包括八爷在内,就算他上了位,又能称呼大人什么呢?” “可那位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陶沝提议的这个人选明显出乎对方的意料之外,隆科多这会儿的脸色似乎变得有些不太好看,连带看向陶沝的目光也重新起了疑,“你为何会觉得那位爷能成事,他如今根本就没有……” “大人,就是因为他目前没有任何明显的势力支持,甚至连十四爷都比不上,所以,大人若是选择支持他,那您和佟家就是他最大的支持者,他将来才会把您和佟家当成是第一功臣封赏……而那位八爷,就算大人支持他成功上位,您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八爷门人众多,加上满朝大臣皆支持他,那等到封赏时,您觉得自己能排到什么位置呢?佟家又能排到什么位置呢?即便佟家出力最多,但您觉得他真的会把佟家排在第一位吗?难道兵部尚书一职,就是大人希望得到的全部封赏吗?说的难听点,从一品的兵部尚书之职,还不如正二品的步军统领有实权,不是吗?” “就因为这个?”虽然陶沝分析得头头是道,但隆科多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好转,看向陶沝的眼神也仍带着质疑和不信任。 陶沝权当没瞧见,只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道: “自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位爷能忍——大人可千万别小看这个‘忍’字,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大丈夫能忍天下之不能忍,故能为天下之不能为之事’,所以,这就是为何真正的真龙天子,在初期总是寂寂无闻,并非被众人看好的那一个,却又往往会笑到最后……奴婢记得苏轼《留侯论》里也有云,‘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可见,‘忍’这个字在帝王权术中是很重要的,尤其当今万岁爷还是这样一个性子,所以,谋位一事绝不可明着来,只能暗中进行,如此,也就只有能‘忍’的人才能最终成就大谋……” 众所周知,那位雍正皇帝就是位‘能忍天下之不能忍’的主,所以她这样说,也不算是忽悠吧? “……而且,恕奴婢直言,八爷就是败在太急功近利上,联合百官保举自己当太子一事,其本身倒也没有大错,若是在万岁爷临终前行此举,他也不是没有机会上位,可现在,万岁爷明明还活着,而且,应该还能再活很长一段时间,他却已经过早地把自己的野心给暴露了出来,以万岁爷的个性,怎么可能容他,所以,他自然而然就失去继位的资格了,毕竟,万岁爷所生的阿哥可不只他一个……大人总不会觉得,万岁爷还会愿意再被百官逼一次吧?” “可照你这样说,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八爷他再……卷土重来的话,那岂不是……” 听到这里,隆科多似乎察觉到了陶沝话里的某个漏洞,正想要插嘴说些什么,但陶沝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大人,您太不了解万岁爷了,以他的个性,他是绝对不会给八爷卷土重来的机会的……” 她此语一出,隆科多的目光当即闪了闪,又恢复到之前的犹疑不定。 陶沝看了他一眼,方才的失望之意再度涌上心头—— “大人,奴婢刚才说的那番话,不过是想给大人多指条路,毕竟,大人当初答应收奴婢做养女,让奴婢得以成功入宫,也算是对奴婢有恩,至于奴婢指的这条路大人走不走,这就要看大人您自己如何选择了,奴婢不会强迫您,也没资格强迫您,奴婢只不过是希望大人能好好想一想,既然那两位爷同样都是未知数,与其拘泥于眼前小利,还不如放手一搏——毕竟,一个已经被万岁爷视作了眼中钉,而另一个则还没进得了万岁爷的眼,一个是碌碌无闻的从一品武官,而另一个则是权倾朝野的国舅爷……帮谁或不帮谁,全凭大人您自己定夺……不过,奴婢倒是记得一句话,‘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可是,却也只有‘雪中送炭’,才能让对方切切实实地记住你的好处啊……” 她一口气说完,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立马换了种语气补充道,“还有一件事,奴婢是肯定不会和八爷合作的,所以,烦请大人今日回去帮奴婢告诉他,奴婢执迷不悟、死不悔改,让他放弃打奴婢的主意吧……当然,奴婢是不会介意大人在八爷面前泼奴婢脏水的,所以大人想怎么添油加醋地跟他说都可以……” 然而,还没等陶沝接下来再次说出“请大人自去吧”几个字,某人又毫无预兆地突然改口了: “可是,阿玛非常看好八爷,整个佟家的大部分势力也支持八爷……我若在这当口跑去效忠那位爷,恐怕……” 他说这话的语气明显有几分无奈,陶沝忍不住抬头直直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他这会儿的眼神倒是没有半点闪烁,甚至算得上是清明,也没有游离不定,只有眼底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他就用这样的眼神静静地望着她,脸上也没有额外多余的表情,可见并不是在说谎。 陶沝突然觉得,这位雍正朝权倾朝野的国舅爷现阶段可能也过得不太如意,至少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顺风顺水,反正她已经说了这么多,看在他好歹也是四四大人重要功臣之一的份上,她干脆就“送佛送到西”吧—— “虽然奴婢不懂官场权术,但奴婢想着,大人多年混迹于官场,应该也不是白混的吧?这一点,似乎不应该、也不需要奴婢一个妇道人家来指点大人如何行事,以大人的资质,即便想要同时斡旋于多方势力之中,应该也是游刃有余的吧?” 此语一出,隆科多那厢似是一愣,而后本能地反问:“你的意思是,让我表面效忠八爷,暗地里效忠那位主?” “不!”陶沝斩钉截铁地摇头,“奴婢的意思是,大人明面上要竭力效忠的对象,自然是当今万岁爷,因为万岁爷才是现任的上位者,如果被上位者怀疑您别有用心,那您怕是很快就会步上您那位阿玛的后尘,又何谈效忠新主?至于实际上嘛,您大可以周旋于几个阿哥之间,自然也可以继续与八爷交好,但你真正效忠的对象是谁,您自己心里应该清楚,而且,您也应该让您效忠的那位主心里清楚,否则,您做的一切不就是徒劳无功了?” “……”听她这样一说,隆科多当即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陶沝,半天没有回声。 陶沝自己也觉得此举有点“逼良为娼”的意思,就跟她之前让四四大人当“两面派”的提议是一样的。只不过,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她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所以,奴婢觉得大人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赶紧去跟万岁爷表明心迹,说您先前那样做是受人所迫,被逼无奈,才不得已为之,最好能把您自己说的可怜一点,特别要强调您是被逼的,当然,您不仅要单独去,而且一定要挑个没有旁人在的时候才能说,否则,保不齐会被八爷安插在万岁爷身边的人听到,那您可就危险了……但如果您不尽快去表明这一点,您就会更危险,因为万岁爷一定会把大人划到八爷那一派,奴婢想着,接下来,万岁爷应该就会对八爷的那些支持者慢慢下手了,到时候,大人若再想要翻身的话,可就回天乏术了……” 隆科多显然也听出了陶沝这番话里的重点:“你确定如果我现在去表明心迹,万岁爷就会相信了我吗?” “不,以万岁爷的个性,绝对不会光凭这一点就一下子相信你的……”相较于对方的一脸期盼,陶沝却是不假思索地摇头,毫不留情地否定了他的想法。 一听这话,隆科多脸上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既如此,那我这样做岂不是白费功夫?” “不,不会白费功夫的——”陶沝继续摇头,“至少,他不会再把你划到八爷那一派了,此后,您表面可以继续和八爷交好,但私下一定要时不时地跟万岁爷汇报他的举动,最好选一些特别重要的事情,但也不能太频繁,这样就会显得刻意,而且也会引起八爷怀疑……当然,其他几位爷的动向也可以跟万岁爷说一说,包括那位爷在内,只不过,关于那位爷的事,您最好挑不重要的说……奴婢相信,只要大人这样坚持,不出三年,万岁爷一定会对大人信赖有加的,届时,步军统领之职,一定就是大人的囊中之物……” 陶沝记得隆科多任职步军统领即九门提督一职,是在康熙五十年间,但具体月份,她已经记不得了,所以她给对方划了一个大致的范围,可惜隆科多本人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些不满: “什么?还要再等三年?” “呵——大人是不是想说这当中的时间太长了,变数也太多了?” 大概是因为陶沝的这句话正好说到了对方心里,隆科多听罢只是愣了愣,没再吱声。 陶沝见状微微弯了弯嘴角,语气幽幽:“大人,如果奴婢告诉您,万岁爷的寿数至少还有四个三年,您还会觉得三年的时间长吗?” “你,你说什么?”她这句话显然令某人觉得惊愕不已。“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陶沝却是答非所问:“大人若是不信的话,不妨和奴婢赌一把吧——只要您照奴婢刚才的话‘专心’效忠万岁爷,而且表面不依附任何一位皇阿哥,不出三年,大人必官拜步军统领之职……当然,大人若是选择不信的话,也大可以继续待在八爷门下,奴婢敢用性命担保,就算是再过十年,您也得不到那个位置……” 最后这句话,陶沝说得相当理直气壮,直把那位隆科多听得一愣一愣的。后者显然是被她的这种气势给震慑住了,当即呆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且半天无话。 见他这副模样,陶沝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满意。果然,有些时候还是要靠气势取胜的! 她再度弯了弯嘴角,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温软: “大人请放心,奴婢虽然时日无多,但应该还是能坚持到亲眼看着大人坐上那个步军统领之位的,所以,大人也不用担心奴婢会跟你打诳语,更不用心急,等到奴婢所言应验,届时,大人再行选择是否相信奴婢今日之言也来得及……” 顿了顿,又意有所指地再添一句—— “只不过有句话,奴婢还是想要提醒一下大人——忠心这种东西,初期表和后期表,可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初期表谓之‘雪中送炭’,后期表则是‘两面三刀,见风使舵’,不知大人觉得哪个名声更好听呢?” 299.每逢佳节遇佳人(上) 虽然在和这位未来的雍正朝国舅爷对峙时,陶沝没有表现出任何惧意,但等到对方离开之后,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后怕,她先前之所以有勇气对他说出那番“胆大包天”的建议,完全是因为她清楚知道他将来一定会被四四大人纳入麾下,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眼下似乎还是倚仗那位八阿哥更多一些,她倒是不怕他去跟八阿哥说她的不是,但万一他跑到那位康熙皇帝跟前打小报告的话,后者肯定不会轻易饶了她。 然而仔细想想,陶沝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 因为她当时站在佛堂门边和隆科多说话时,整个院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加上两人的说话声也不大,应该不太可能被其他人听到,只要她死不认账,康熙皇帝应该也不会相信隆科多的一面说辞,毕竟他现在在康熙皇帝的心里,应该是被划为八爷党那一派的,只要她咬定对方诬蔑自己的,康熙皇帝即使怀疑也没有任何证据。而且最重要的是,从她刚才和隆科多的谈话来看,她觉得那个隆科多似乎也是个有着自己小算盘的人,并不会一味愚忠。反正,就算这次不能成功劝服他“半路出家”,对方心中也应该有了顾忌,至少可以暂时缓解她目前的尴尬处境。 这之后,陶沝便一直待在佛堂里翻看四阿哥送来的那些佛经。可惜她本人对佛理的悟性不高,还没看几页就已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陶沝迷迷糊糊之余,突然听到耳边有清朗的笑声传来,很轻,却很熟悉。 她努力睁开眼,发现一个玉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桌案前,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熟悉的、如琥珀一般的迷人丹眸—— 晶亮的瞳孔里散发着如水般温柔的光芒,淡淡的,虽不强烈,却足以令她的整个身心都觉得温暖。 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他这会儿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因为嘴角正向上勾着一抹浅浅的弧度,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也比平常人畜无害许多。 “看来皇祖母把你送来佛堂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你会毁了她收藏的经书……”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先是一怔,跟着就见对方朝摊在桌上的那本经书努了努嘴,她本能地低头看去,发现摊开的书页上残留着一道明显的口水渍。 陶沝大囧,脸蛋也瞬间涨得通红,正想解释,就听对方又笑着接下去道: “你这般对待经书,就不怕皇祖母到时候会罚你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闻言,陶沝本能地想要为自己辩解一番,然而刚解释到一半,她便猛然想起这本被她弄脏的经书正是四四大人早上刚送来的那叠经书中的其中一本,而且她当时还信誓旦旦地向对方保证说一定会把这些经书好好存放,没想到现在却惨遭她的口水荼毒,也不知道四四大人知道后会不会真的惩罚她。 或许是见她此刻露出的懊恼之意过于明显,那位太子殿下总算收住了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安慰:“好了,不过是句玩笑话而已,有我在,没人敢怪你……” 而因为他这个似曾相识的动作,原本还在为自己弄脏经书而感到郁闷的陶沝一下子愣住了,就这样抬眼,呆呆地望着对方。 尽管他之前并不是没有对她做过比这更亲密的举动,但这个动作还是让陶沝莫名觉得有些脸红发热,因为这让她回想起七年前,在昭仁殿的那个书房,他揉着她的脑袋说“好乖”时的情景,当年的他,也如他现在这般语气温柔、笑若暖阳。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温暖笑容,从那一刻开始,她对他的感觉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吧…… 太子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同样一怔,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怎么了?为何这样瞧着我?” 被他这样一问,陶沝方才猛然回过神,本能地眨眨眼睛,企图掩饰自己前一秒的失神:“你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噢,我来带你去见个人……” “可是,我可以去吗?”陶沝继续眨巴眨巴眼睛,“我的意思是,我能离开这里?” 太子闻言顿时一挑眉,“怎么不可以?”停了停,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立即补充道,“……他这会儿就在宁寿宫后殿!” 陶沝有些意外:“是谁啊?” 某人却故作神秘地冲她抿嘴一笑,绝口不提对方的名字:“你去了就知道了!” 说罢,他已转身,先一步踏出了佛堂。 虽然不太明白这家伙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但能像这样和他一起出去走走,哪怕范围就只是在这座宁寿宫内,陶沝内里还是觉得十分开心,所以她立刻抬脚追了上去,甚至还大胆地走在某人身旁。 小太监尚善这会儿正守在佛堂院外,见两人几乎并排地走了出来,也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三人一路行至宁寿宫后殿。 这里有一座戏台,差不多就位于现代畅音阁的位置,但远没有现代故宫留存的那座畅音阁那般华丽,眼下就只是一座亭式建筑的单层戏台而已,不过戏台的台面还是很大的,面阔、进深各有三间左右,高度约有三丈三,顶部是琉璃瓦重檐、四角攒尖顶设计,更显得整体风格别致、高雅。 此时此刻,有好些人正围着那座戏台忙进忙出,应该是在为明日的万寿节家宴做准备。 因为孝惠章太后近日身体不适的缘故,所以那位康熙皇帝特地将明日家宴的地点设在了宁寿宫内,并且点了一大堆太后爱看的吉祥神仙戏。而这类戏码通常都需要在檐柱顶端的横梁上提前架设木制辘轳之类的设备,还要经过反复测试,避免中途出现事故,所以极其耗费时间和人力。 陶沝之前就听锦榕提过此事,她说这个戏班的人已经进宫七八天了,比陶沝来宁寿宫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每天除了排练跳舞唱戏就是准备各种设备及道具,忙得不可开交。只不过陶沝自打被送来宁寿宫之后就一直在佛堂和丫鬟房之间保持“两点一线”,从未来过后殿。所以,她这会儿也有些不明白那位太子殿下为何会带她来这里。 太子旁若无人地领着她径直走到戏台边不远停步,也没开口说什么,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陶沝正觉得奇怪,就见前方戏台上忽然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快速从她眼前飘过。她当场一愣,直觉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因为那个人应该不太可能会在这里出现,但紧跟着,她又发现其他那些穿着戏服在戏台上走来走去的身影看上去好像也都有几分眼熟,于是她立刻小跑上前,贴在戏台边,瞪着台上那个清丽窈窕的身影瞪了好久,方才冲对方试探出声:“茱萸?!” 闻声,那个身影也迅速回头,循着她的方向看来,一张俏丽可人的脸蛋看起来格外面熟—— 果然是茱萸。 而茱萸那厢看到陶沝时也同样先是一愣,跟着便立刻反应回神,一脸欣喜地朝她跑了过来,并当着她的面直接从戏台上跳了下来。 茱萸这会儿的面部神情明显有些激动,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陶沝。只见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陶沝好几遍,然后伸出手,似是想要拥抱陶沝,但手伸到一半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中途缩了回去,问话的态度也变得有些拘谨: “你……是双水?” 陶沝用力点头,而后主动扑上前去紧紧抱住她:“茱萸美人,我好想你啊……” 听到这声称呼,茱萸那厢方才大着胆子回抱了陶沝一下,接着又赶紧将她拉开,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眼中也盈满关切之意,然而一张口,又立马恢复了她的毒舌本性: “……你居然还没死呀?” 虽然明知道对方说这话其实是关心自己的意思,但鉴于这家伙的毒舌杀伤力和死党乔翘有的一拼,所以陶沝还是没能忍住想要当场呕血的冲动:“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 茱萸没有接话,只自顾自地察看着陶沝的两侧手脚是否齐全,全身上下又是否有什么明显伤处,末了,她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扳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这才满意地松了手,朝她点点头: “嗯,好像的确没有受到什么虐待的样子,头还是头,手脚也都健全,就连脸蛋看起来也比之前红润了许多,看来你在这里过得还算不错……”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的小脸立时一垮,连带额角也跟着滑下了数道黑线—— 她怎么感觉对方似乎是把她在宫里的生活想象得十分凄惨呀!难道她看起来就长着一副天生受虐的模样吗? “是是是,我目前在这里过得很好——牙好,胃口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而且毫发无损……” “呵——”听出她这话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揶揄,站在两人身后不远的那位太子殿下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连跟在他身后的尚善也低着头抖了抖肩膀。 听到这声轻笑,茱萸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陶沝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当下抬头望去,许是觉得对方气势逼人,一愣,又赶紧垂下眼睑,凑到陶沝耳边悄声询问道:“双水,他是谁啊?” 陶沝被她问得愣了愣,而后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向站在后方的太子—— 或许是因为他今日穿着她最喜欢的那身玉白色浅底常服,加上此刻脸上又带着暖笑,看起来倒是和平常那种华贵倨傲的气场不太一样,反而有一种“翩翩白衣佳公子”的味道。 见此情景,陶沝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嘴角,而后回过头去冲茱萸答话: “……他就是当今太子爷!” “什么,太子爷?!” 此语一出,茱萸当场震惊,连带声音也一下子提高了N个分贝。而因为她的这声尖叫,几乎戏台上下所有人都在一瞬间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动作,集体朝茱萸这边看了过来,紧接着,有个同样穿着玉白色衣袍的身影从站在不远处的人群中穿了出来,并朝陶沝这边快步走来。 陶沝定睛一看,发现那人竟是许久不见的白子涵。 而后者看到陶沝时也是同样滞在原地,许是没想到她今次也会一起出现,但紧跟着,他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朝她了然一笑,陶沝怔了怔,也回给他一个浅笑。 一旁的太子自然注意到了陶沝和白子涵之间的这一“眉目传情”,眉尖微微一挑,却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的意思,只径自发话道: “你此番回京,路上还顺利吗?” 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太子的这句问话似乎有些奇怪,包括他此刻的语气,也莫名透出些许意味深长。 而见他发话,白子涵那厢立刻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朝他躬身行礼:“托太子爷的福,中途并没有什么祸事发生……”顿了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补一句,“不过,在下倒是有另一件要事相告,能否请太子爷借一步说话……” 太子闻言怔了一会儿,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当众提出这个要求,不过他并没有要拒绝对方的意思,反而还朝对方微微颌首表示同意。 两人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一前一后进厢房说事去了,完全不顾周遭其他人打量他们的眼光有多么暧昧无比。 300.每逢佳节遇佳人(中) 陶沝也满腹狐疑地盯着这两人的背影,总觉得他们刚才的对话似乎藏有什么猫腻。 不过还没容她多想,茱萸已经把她拉到一边,好奇发问:“双水,你怎么会和那位太子爷在一起?” “噢——我之前入宫的时候,就是被送到太子爷身边去伺候的,不过……” 陶沝原本是想说她现在已经被送到宁寿宫来了,谁料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急急打断了,而且茱萸关注的重点显然和她不在一个层面上—— “那他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吧?” 她紧张兮兮地冲陶沝发问,结果刚问完又立即自我否认—— “哎,我都差点忘了他是喜欢男人的,那双水你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对……” 话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停了停,也不给陶沝插话的余地,又兀自继续往下道—— “……你不知道,之前跟你分开之后,我可担心你了,虽然那位雷神父看起来也不会亏待你,但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就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留在京城,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所以有好几次,我都想劝班主回京把你一起带走,后来班主就跟我说,你已经入宫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就更加担心了,因为听他们说,皇宫里的主子可凶了,万一你在宫里被那些主子虐待的话可怎么办……” 虽然茱萸说得一脸忧心忡忡,但陶沝的内心却因此变得格外温暖起来,因为这世上有一个朋友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这让她觉得自己也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接下来,她也同样语气温柔地宽慰对方: “你不用担心,我在这里真的很好,你刚才不是也已经仔细瞧过了吗,没有人虐待我……” 估计现阶段除了那位康熙皇帝,也没人敢公然虐待她…… “是啊,幸好你没事……”或许是见她此番反复强调自己在皇宫里过得很好,茱萸也总算是放下心来,“本来我是真的不太愿意到皇宫里来唱戏的,听说宫里的主子比外面那些主子可难伺候多了,演好了倒也罢了,万一演砸了,说不定是要被砍头的呢……不过班主后来又跟我说,如果我们进宫唱戏的话,说不定能在宫里看到你,这样就能知道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了,我仔细想想也是,所以就答应来了,没想到果然在这里看到双水你了——” 陶沝听到这里突然觉得有点好奇:“刚才差点忘了问,你们班主是怎么知道我进宫了的?” 难道他当初就认定她之所以要留在京城,是因为想回到太子身边,所以注定会进宫?! 而听她这样一问,茱萸并没有立即答话,反而先行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周围众人并没有特别注意到她们两人,这才凑到陶沝耳边小小声道: “偷偷跟你说啊——据我所知,我们班主和那位太子爷好像一直都有在通信的……这次回京,也是太子爷发话让他回来的……” 咦?! 陶沝当即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两人之间居然真的有联系啊?她原先还以为,当初白子涵在江宁对那个曹公子说的话只是骗骗对方的呢……唔,看来这两人的“个中关系”果然不浅! 正想着,就听茱萸那厢又换了话题:“对了,我们明儿个就是在这里给皇上和皇太后唱戏,你应该也会来吧?” 陶沝本想点头,但仔细一想,又立马皱眉:“你们明儿个不会又是唱什么京剧或昆曲吧?好茱萸,你也知道我在这方面的欣赏水平有限,要不还是免了吧?” 见她这样说,茱萸当场被气笑了,纤指一点她的前额,“双水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从以前就一直不喜欢听戏,先前在江宁的梨雪园,每次给你找好位置听戏,结果你都浪费了,要么就是坐那儿直接睡着了,要么就是中途开溜了,连那位外来的雷神父都比你有兴趣……” 陶沝冲她吐舌:“这也不能全怪我啊,我们家除了我祖母之外,其他人都不爱听的……”顿一下,调侃似地再补一句,“再说了,你们当初唱的那出游园惊梦,不就是要从梦中惊醒才符合意境吗?” “你就嘴贫吧,要是人人都像你这般,那我们戏班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我只是不爱听戏而已,可我没说我不喜欢戏班和你们啊——那些唱戏用的衣服,我都觉得挺好看的,还有你们唱的一些戏词,其实我也挺喜欢的,尤其是唱戏的人……比如茱萸美人你,我就最最喜欢了……” “你啊,总是和别人不一样,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 茱萸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虽在嗔怪,但眉眼里却盈满了笑意。 陶沝也笑,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就听一个熟悉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小桃子,你做人真是不够厚道,自己躲在这儿撩美人,却让我提着食盒满世界找你……” 光是听这人说话的口气,陶沝即使不用回头,也知道对方定是米佳慧无疑。 而听到这声称呼,茱萸当场愣了愣神,而后一脸诧异地看向陶沝:“他说的‘小桃子’是指双水你么?” 陶沝听到这话也跟着怔了怔,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还没有把真名告诉茱萸:“噢——因为我的本名就叫陶沝,陶渊明的陶,但如果你不习惯,还是可以叫我双水的,反正我名字里的沝就是双水沝……”停了停,又抢在茱萸开口前再添一句,“不过我现今在宫里的名字叫绛桃,是他们帮我取的……” 茱萸闻言眨了眨眼睛,滞了好一会儿方才反问:“你终于想起你的名字了?” “嗯……” “陶、沝?”见她承认,茱萸也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这个名字,继而牵唇笑了起来,“呵——不过倒也是个好名字,跟你的人很合……” 陶沝也附和地笑了笑,这才回头看向米佳慧:“你怎么也跑来了?” “喂,你别想跟我装傻——”听她这样一问,后者顿时满脸怨念地冲她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食盒:“我来这里自然是要盯着你定时喝药,不然太子爷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她此语一出,陶沝立刻撇了撇嘴,没接话,倒是茱萸在一旁听到这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双水,你病了么?” “啊,我只是……”陶沝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茱萸已径自伸手搭上了她的脉搏,紧接着,她的眉头狠狠一皱,看向陶沝的目光也多了一丝讶异:“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脉象?” 见她这样说,米佳慧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好奇发问:“这位姑娘原来也懂医术吗?” “没错!”陶沝不等茱萸出声就率先替她做了回答,“茱萸美人可是他们戏班里的专职大夫,其他人每次有哪里不舒服都是来找她的,之前我和雷孝思在江宁受伤的时候,也是她替我们治好的……” “是吗?”听出她话里的维护之意,米佳慧条件反射地挑了挑眉,随即语出感慨,“那这位美人倒是很不简单……”她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着茱萸,语气明显透着讨好之意: “美人名叫茱萸是么?是不是就是那个‘每逢佳节胖三斤’的茱萸?” 茱萸听到这话噔时一怔:“你说什么?!” “喂,你不要乱改诗词啊——”身为现代人,陶沝自然能明白米佳慧这句问话的真正含义,但这不代表作为古人的茱萸也能和她一样理解,所以陶沝很是无语地瞪了米佳慧一眼,跟着又转过头来向茱萸解释,“你不要介意,她其实想说的是‘每逢佳节倍思亲,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萸……” “哎呀,你懂这个意思就好嘛——”米佳慧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急急接过话茬,“再说,每逢佳节就会有好东西吃,胖个三五斤也很正常,我又没说错……”说罢,又斜了一眼此刻正站在一旁呆呆观摩他们斗嘴的茱萸,忍不住一笑,顺带冲对方暧昧地眨了眨眼:“美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或许是因为米佳慧这会儿的表情太过有趣,茱萸那厢再度被她逗笑了,而后,她好奇地转头看向陶沝,悄声发问:“双水,这位是你在宫里交到的朋友吗?你们两个看起来好像非常要好的样子,就连说话的方式也有几分相像……” “噢,这是——”陶沝正想向她解释自己和米佳慧之间的关系,但话才刚起了个头,她就听到一连串响亮的咳嗽声突然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这显然是有人在刻意怒刷自己的存在感! 陶沝本能地回过头,却在迎面对上两张异常熟悉的脸庞时,大脑当场空白一片。 因为对方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两个人,一个是十四阿哥,而另一个则是十阿哥。 这两人是来做什么的?! 陶沝懵在原地,眼看着那两人此刻朝她慢慢走近,一时却不知自己究竟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十四阿哥的视线至始至终都集中在陶沝脸上,而旁边那位十阿哥的目光则是在陶沝、茱萸和米佳慧三人的脸上来回打转,不过在看到茱萸的时候,他的神情明显滞了滞,旋即皱了皱眉,冲茱萸挤出一句: “这位姑娘怎么看起来好像很眼熟的样子?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这句话称得上是古今搭讪的专用金句,如果不是因为陶沝清楚他们两人之前的确有见过面,这会儿搞不好会以为十阿哥看上茱萸了。 而听十阿哥这样一问,茱萸看向他和十四阿哥两人的目光也跟着明显闪了闪,随后她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陶沝的衣角,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双水,这两位爷不就是上回……” 话还没说完,就见陶沝此刻正拼命朝她眨眼,又立马会意地噤了声。 但十四阿哥那边却已经听出了几分端倪,而后看向陶沝和茱萸的眼光也跟着突兀一变,下一秒,他已箭步上前,毫无预警地一把捉住了陶沝的胳膊,问话的语气也又疾又狠: “该不会……当初那个画得一脸鬼样的女子就是你吧?” 他这话听得陶沝嘴角狠狠一抽。什么叫画得一脸鬼样? 她张了张嘴,正想硬着头皮否认,但十四阿哥却没给她这个机会,还不等她出声就直接往下问道: “你是去那里做什么的?” 还能去做什么,自然是去吃饭啊! 陶沝在心里闷闷地腹诽,但嘴上却答得格外无辜,“因为他们说那家酒楼的菜色很好吃,所以……” 但十四阿哥听到这个回答却是当场冷笑起来,也不等她说完就再次强行打断了她的话:“哼——难道你不清楚那是谁名下的酒楼吗?” 陶沝这次总算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内心的郁闷之情当即更甚:“那时候奴婢才刚来京城,又怎么可能知道那家酒楼是谁的?” 虽然她进去之后没多久就听店小二提到了九九的名号,但总不能让她因为这一点就立马起身走人吧?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 但可惜,十四阿哥却不肯相信她只是无心之举—— “你……还是想过要回他身边的是不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上的力道也跟着狠狠加重,旁人光是用看得都能看出他究竟用了多大力气。 陶沝的眉心几乎揪成了一条线,说话也出现了明显的颤音:“十四爷,奴婢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放手!” 可是对方却不肯放,反而还连本加利地更加箍紧了她的胳膊:“说,是不是?” “你……放开啊……”陶沝疼得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连额头也频频沁出冷汗。 旁边的三人也看出了不对劲,纷纷上前帮忙阻止,但都被十四阿哥全部甩开了—— “你们走开!” “十四弟!!” “双水……” “小桃子……” 正当这五人之间拉扯着陷入一团混乱之际,有人过来了。 一个玉白色的身影直接从旁侧插到了陶沝和十四阿哥中间,然后直接扳开了十四阿哥的手,将陶沝挡在了自己身后—— “十四弟刚被解了禁令,莫不是又想重新被关起来吧?” 这个清朗的声音正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不过此时此刻,他的声线透着明显的清冷,隐隐的,还夹杂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怒气。显然是对十四阿哥的所作所为感到极度不满。 被他挡在身后的陶沝嗅到从这位太子殿下身上传来的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心里总算是慢慢平静了许多。 有他在,她一定是安全的…… 至少现阶段,十四阿哥还是不敢——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不会明着跟这位太子殿下当面抢人的。 不过十四阿哥眼下虽然被太子强行甩开,但他的视线却始终凝在陶沝脸上,并不多看太子一眼,跟着,他像是注意到了那位白子涵的存在,微微一挑眉,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再度冲陶沝语出惊人: “你这些年……不会是一直都跟他们在一起吧?” 他这话问得一语双关,不仅是陶沝和太子,就连站在他旁边、正紧张兮兮盯着他此刻一举一动的那位十阿哥似乎也听出了端倪,脸色立马一变,旋即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十四阿哥看了好一会儿,又一路循着他的眼光看向陶沝和太子,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不可思议。 陶沝没答话,只是咬唇躲在太子身后,并不与十四阿哥直接对峙。 气氛明显变得压抑起来,但没有人说话,作为对峙双方的太子和十四阿哥两人互相比拼眼神,空气中火花四溅。 正僵持间,一个湖绿色的身影忽然从前殿方向走来,是陶沝熟悉的人—— 即是她目前的同房室友,也是跟在孝惠章太后身边的女官,锦榕。 她似乎是过来传话的,谁想刚进后殿就瞧见太子和十四阿哥两人正面对面站在当中的空地上,当着众人的面无声对峙,而站在旁边的陶沝等人,包括站在不远处戏台上的那些人也全都目不转睛、紧张兮兮地观望着他们之间的战况。 见此情景,锦榕微微愣了愣,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恭恭敬敬地上前朝太子行了个礼,率先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无声交战—— “奴婢恭请太子爷金安!方才万岁爷前来宁寿宫,听说太子爷也在这儿,特意遣奴婢来请太子爷过去前殿——”停了停,瞥了一眼此刻正躲在他身后的陶沝,滞了滞,又转过头去朝站在对门的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继续发话,“还有十爷和十四爷,也请随奴婢一起过去前殿吧……” 301.每逢佳节遇佳人(下) 因为锦榕的及时出现,避免了一场剑拔弩张的的恶□□战,还带走了差点成为闹事重心的三位皇阿哥,这让包括陶沝在内的其他人都莫名松了一口气。 临行前,太子特意叮嘱米佳慧一定要盯着陶沝把药喝完,而茱萸也觉察出陶沝的胳膊似乎受了轻伤,所以便主动将两人带回了自己所住的厢房。 茱萸所住的厢房就位于后罩房的其中一间,是三人房,算的上是条件比较好的房间了。 她一进门就把陶沝和米佳慧两人让到了靠窗的矮榻上,之后便立刻跑到位于房间一角的柜子前努力翻找着什么。 很快,她就从那个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小箱子,陶沝以前也见过,是茱萸随身携带的医药箱,里面放着各种瓶瓶罐罐,打开盖子,一股特有的药味便随之袭来。 茱萸从箱子里取出一罐膏药,然后走回陶沝跟前,捉住陶沝的手想将她的袖子撸起,但紧跟着,她便立刻停住了,面带犹豫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米佳慧,似是对她有所顾忌,陶沝也瞧出了这一点,赶紧开口说没关系,顺便还把她和米佳慧义结金兰的事给茱萸说了一遍,茱萸这才安下心来,当着米佳慧的面,将陶沝的袖管轻轻撸起—— 果不其然,陶沝那只方才遭到十四阿哥狠勒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血印,看着明显有些瘆人。 米佳慧见状皱了皱眉,没说话,而茱萸就没这么好脾气了,当即口直心快地抱怨出声:“天啊,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我就说皇宫里的主子不好伺候,以前就听说他们虐待下人的时候都是挑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下手的,现在看来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幸好我这次有带上好的药膏来,双水你别担心,我这个药膏可好用了,包管你的胳膊明天就看不出这道印子了……” 说罢,她便倒出罐子里的药膏往陶沝的伤处上一点一点抹,一边抹,一边忍不住继续抱怨—— “刚才那位就是排行十四的皇阿哥是吗?他看上去真的好凶啊——我记得当初也是这样,不过就是出门时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而已,他就说要把双水你的眼睛给剜了去,幸好,你不是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否则肯定会被他虐待的……” 话到这里,她突然停了停,像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语出感慨:“这样看起来,那位太子爷可是好多了,至少,看刚才的情形,他还是有护着双水你的……”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坐在一旁的米佳慧已先一步笑出了声:“呵——瞧美人这话说的,你是不知道,那位太子爷岂止是护着她这么简单,简直就是把她宠上天了好不好……” 这话听得茱萸一阵怔愣,继而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陶沝:“双水,那位太子爷不会是真的喜欢你吧?可是——”她明显顿了顿,语气也带着满满的疑惑,“他不是喜欢男人的么?” “你说什么?”米佳慧显然对她随口透露出的这则八卦非常感兴趣,忍不住进一步追问道,“你这话是从打哪里听来的?” “就是——”茱萸闻声看了陶沝一眼,见她似乎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便一五一十地道明缘由,“反正我们戏班里一直都是这么传的,听说有人亲眼看到那位太子爷和我们班主之间有过亲密暧昧的举动,而且还不止一次……”顿一下,又看了陶沝一眼,再补一句,“我听说宫里之前也是这么传的……” “此话当真?”米佳慧这话虽是冲着茱萸问的,但两只眼睛却始终盯着坐在身旁的陶沝,像是在等她这个当事人做最终确认。 陶沝觉察到了她此刻的无声询问,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的粉丝团那么强大,难道就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件事情么?” 米佳慧闻言挑了挑眉,答得一派坦然:“她们之前跟我说他好男色的时候,的确是有提到过他曾经与一个戏子之间有暧昧,但她们也全都是道听途说,并没有人亲眼见到这个戏子,充其量就知道他曾经进宫唱过戏,但每年进宫唱戏的人这么多,我怎么可能知道对方具体是哪个,而且——”她意有所指地停了停,“我之前把这事学给你听的时候,你不是一口就否认了吗?怎么现在又来反问我?” 陶沝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茱萸已在一旁插嘴道:“这样说来,那位太子爷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男女通吃’吧?” 米佳慧听到这话当场笑了起来,然后在茱萸满是疑惑的眼神中把包袱推给了陶沝:“我都说了我对此不知情,你还是问小桃子这个当事人比较妥当!” 茱萸见状又立马将视线重新转向陶沝,语气听起来颇为担忧:“双水,你不会是被那位太子爷给骗了吧?” 陶沝被她这话问得有些无语,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答道:“其实这件事情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至少据我所知,他们两人一开始会传出那样的谣言,完全是因为误会,不过,他们两个刚才的确是有点……” “有点什么?”米佳慧不等她把话说完就立马抢白,“难道你也看出他们之间有暧昧?”语毕,也不等陶沝回答,便单手摩挲着下巴作若有所思状,“该不会是因为谣言被传得人尽皆知,所以他们两个也干脆假戏真做了吧?” “才不是这样!”陶沝狠狠瞪了她一眼,“我只是觉得,太子和那位白班主之间应该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不能让我们知道的秘密,若不然,以太子的性格,刚才是不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单独跟他进屋说事的……” “你瞧,我就说嘛,他们两人之间肯定是有什么秘密——”茱萸这会儿也终于逮到机会再度插话,但她显然误会了陶沝所说的这个“秘密”的含义,“要不然,他们两个之前怎么可能会一直保持联系呢?” 米佳慧这次没接茬,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陶沝一声不吭。 陶沝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实和盘托出:“据我所知,太子爷过去之所以和你们班主一直保持联系,是因为他有请你们班主帮他找人——” “找人?”茱萸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当即愣了愣,本能地反问:“找谁啊?” “这个……”陶沝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总不能说太子是请白子涵帮忙找她吧? 不过她的这种不寻常反应倒是令米佳慧那厢忽然间犹如醍醐灌顶,后者当即出声反问:“难道说,他是让他去找你的?” 虽然她这话并没有指名道姓,甚至问得颇有歧义,但陶沝却是意外听明白了,脸上不自觉地一红,但并没有点头,也没有出声。 米佳慧见状笑了起来,语气很是意味深长:“原来如此,太子爷倒是用心良苦……” 陶沝听得双颊更加泛红,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将话题扳回了正道:“可是我听他们两人刚才的对话,的确是有点奇怪……” 米佳慧挑了挑眉:“他们说了什么?” “噢,太子爷问白班主,这一路上是否顺利,后者回答说,并没有遇到什么祸事……” “这样的对话不是很正常吗?” “字面上的确是没有哪里不正常,可是太子那时问话的语气,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说到这里,陶沝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转头去看茱萸,米佳慧那厢见状,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同样将目光转向茱萸。而茱萸则瞪大了眼睛好奇回望,似乎一点都不明白他们两人这会儿究竟在说些什么。 陶沝微微滞了一会儿,率先开口提问:“你们这次回京,中途可有遇到什么不好或者奇怪的事吗?” 茱萸被她这话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闹不清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但她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才冲陶沝摇头:“我们这次上京,途中一切顺利,并没有遇到过什么祸事,不过……”话到这里,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面露犹豫,像是纠结着是否要把她所知道的“秘密”说出口,“不过,我在途中倒是发现了一个秘密……” “是什么秘密?”这话虽是米佳慧问的,但一旁的陶沝也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唔——”茱萸继续自我纠结了一会儿,继而便像是下定决心般,冲陶沝和米佳慧两人一吐为快,“我偷偷跟你们说啊,我发现除了太子爷,我们班主好像在外面还有别的男人……” “什么?!”这则八卦显然比刚才说太子和白子涵之间有暧昧的那些传言更劲爆,不仅是米佳慧震惊当场,就连陶沝也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呆愣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冲茱萸反问: “可他不是说过他是喜欢女人的吗?” 她明明记得,那位白子涵当初就是亲口对她这样说的! 然而茱萸却一口否定了她给出的这个说法:“班主喜欢女人?这怎么可能?反正我从没见他对哪个女子倾心过,而且,如果他真喜欢女人,那个白衣男子又怎会半夜三更出现在他的房间里——”她说着,快速扫一眼面前的两人,语气甚是斩钉截铁,“你们不用怀疑这件事的真假,因为这可不是我道听途说的,而是我亲眼所见——虽然我当时没看到那个白衣男子的脸,但我听到了他的说话声,所以我确定,他一定是男人……” “白衣男子?”陶沝心里对这个形容词莫名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哦,就是我们戏班这次上京在杭州发生的事儿,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水,起夜时发现班主房里点着灯,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出来,我当时有些好奇,想着有谁会这么晚了还来找班主说事,所以就偷偷溜过去听了一会儿,结果发现里面有另外一个男人的说话声,而且听两人说话的内容,那个男人和我们班主应该是相熟的,但那个男人声音我以前却从未听过,所以我就躲了起来,想等着看看对方究竟是谁,结果后来班主送那个男人出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虽然当时有月光,但像他这样穿着一身白衣,在大半夜出现还是非常瘆人的,我当时的心脏可是吓得突突直跳呢,而且我记得他当时还给了班主一个盒子——” “盒子?”陶沝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里面是什么东西?” “这我哪会知道啊,不过那个盒子看上去很精致,所以我想,里面大约也是什么宝贝吧……”茱萸一面说一面努力回忆当时的细节,“对了,我记得他当时还对班主说了一句‘如果他愿意,你就把这个盒子给他,如果他不愿,那这盒子里面的东西就送给你好了’……” “这个他是指谁啊?”米佳慧也忍不住插话,“你确定这个‘他’一定是指男人?万一是女人呢?” “不可能!”茱萸竭力否认她的这个假设,“虽然我的确不清楚他们是在说谁,但我敢确定他们说的这个‘他’一定是指男人,因为班主当时说了句,‘他那种身份,又有那么多妻妾子女,肯定不会答应这种事的’……” 陶沝想了想,忍不住替白子涵和那个白衣男子说了句话:“但如果只是这样,好像也不能说明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暧昧的关系吧?” 至少在她看来,充其量就只能说明这两人之间在密谋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已! “哎呀,双水你怎么这么迟钝……”许是听出她话里的辩护之意,茱萸立刻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你难道听不出来吗?那个白衣男子说这话的意思明明就是想让我们班主替他促成那种事情的,而且我记得班主当时还说,这盒子里的东西太贵重了,他不敢收,但那个白衣男子却说无妨,还说上回的事都没谢他,如果这事不成,那盒子里的东西就当作是上回的谢礼,可见他们两个做这种事已经不止一次了……” 被她这样一点拨,坐在旁边的米佳慧也立刻恍然大悟:“美人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他是想让你们班主帮他拉皮条——啊不,是劝说他看中的那个对象就范吧?” “对对对,虽然不知道他看中的那个人是谁,但应该就是你说得这样——”虽然听不太懂“拉皮条”的意思,但米佳慧之后的解释也算是与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相近,所以茱萸很肯定地朝对方点了点头,末了又露出一脸惋惜状,“其实撇去别的不说,那名白衣男子看上去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我没能看清长相,但他的声音很好听,感觉应该是个很儒雅的人,只可惜,竟是个爱小手的……” “……”听到最后这句话,陶沝本能地怔了怔,因为茱萸此刻给出的这个描述和师兄着实有点像,但她又说白衣男子和白子涵相熟,这点又让她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而茱萸那厢自我惋惜了一会儿,猛地又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提到杭州,我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说着,再次奔到刚才的柜子边努力翻找,最后从中取出了一个包得厚厚的油纸包,并将它递到了陶沝手里—— “双水,你上回不是抱怨说自己没能吃到杭州的糖年糕很可惜吗?所以班主说这次上京应该有机会能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沿路买了好些你说过自己爱吃的糕点,还特意叮嘱店家拿纸包了好几层,你快尝尝吧——” 她这话说得陶沝心中再次泛起层层感动,她立刻起身抱住了对方,还在对方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 “茱萸美人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我爱死你了……” 茱萸被她这一大胆的举动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双颊立刻飞起了一道红云—— “哎呀,你当着旁人的面做这种事,真是好生不怕羞……” 虽然嘴上这样嗔怪,但茱萸的脸上却始终挂着浅笑,停了停,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朝陶沝发话,“对了,这些糕点你可要快点吃,虽然那些店家包得还算严实,但他们也都说过这些糕点不能放太久的,本来想着一进宫就找机会给你的,没想到当中又隔了这许多天,所以,你一定得快点吃完才行……” “安啦!这点你大可不用担心——”陶沝朝她做了个鬼脸,“茱萸美人你还不了解我吗?只要是好吃的东西,一旦落到我的手上,绝对是放不了多久的……” 如果不是因为有人不准她多吃,她一个晚上就能把这些糕点全都吃完! 而听她这样一说,茱萸也再次被逗笑了,当下忍不住接了一句:“既然双水你这么喜欢江南的糕点,还是应该长住在江南才好啊……” 此语一出,陶沝这次明显滞了滞,而后迅速收起方才的鬼脸,半天没接话。 茱萸见状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大约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立刻换了个话题道: “对了,你如今的脉象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上回在京城分别的时候,你的脉象明明还是很正常的,如今还不到半年的光景,你怎么突然一下子就……”顿了顿,“双水你是不是被人下了什么奇怪的毒啊?” “关于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陶沝边说边转头看向米佳慧,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脉象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 米佳慧见状也会意地帮她做了回答: “其实说起这件事,我也觉得有些蹊跷,因为我第一次给小桃子诊脉的时候,她的脉象也是很正常的,但——自从小桃子那次奋不顾身地把弘映阿哥救醒之后,她的脉象好像就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茱萸闻言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反问:“你的意思,她的脉象错乱是因为救人才变成这样的?” 米佳慧笃定地朝她点了点头:“至少,除了这件事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契机——” 茱萸显然不相信他的这个说话,又转头重新去问陶沝:“在此之前,双水你可有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若说得罪人的话,我倒是的确有得罪不少——”陶沝嘴角微微一抽,承认得倒是十分坦率,“但我觉得中毒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因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出现这样的脉象……”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米佳慧,“你之前不是也说过,倾城的脉象亦和我一样吗?” 米佳慧一愣,还没来得及接茬,茱萸那厢已瞅准机会抢先插话道:“倾城是谁?” 陶沝愣了愣,简短地跟她做了个解释:“噢——他是我以前的朋友,我之前上京就是为了来找他的……” “呵——”听到这句话,米佳慧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旋即意有所指地反问:“你真的就只是为了来找他而已?” 这话听得陶沝脸上再度一红,继而转过头去瞪了米佳慧一眼,却难得没出言反驳。 茱萸见状怔了怔,又兀自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语出惊人道:“双水,你说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我能不能见他一面?如果他的脉象真和你一样,或许,在替他诊过脉之后,我就能清楚你的脉象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发生变化了……” 咦?陶沝听得当场愣神,倒是米佳慧在一旁率先给出了反应:“你此话当真?” “没错!”茱萸轻轻点了点头,“双水如今的这种脉象尽管有些诡异,可也不是闻所未闻,至少,曾经教我医术的那个人就有跟我描述过类似的脉象,虽然我不见得一定能治好双水,但若换作那个人的话,说不定就能妙手回春……” “真的吗?”陶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你说的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如果茱萸说的这个人真的可以治好她的病,那她是不是就能继续陪在那位太子殿下身边了? “唔——”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陶沝为这个好消息感到雀跃,下一秒,茱萸的声音已经意外地低了下去,“他早年间就已经去四处云游了,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人在哪里,他那个人随性的很,虽然他的确是有可能治好双水你的病,但你如果想要找到他,估计也是难上加难……” 她此语一出,屋子里的气氛也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三人就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似的,谁都没有再开口。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走廊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陶沝等人所在厢房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人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茱萸姐姐,大事不好了,宁儿姐姐刚才跳舞的时候从亭子上方的天井处摔了下来,把脚给扭伤了……” 302.心怀鬼胎(上) “你说什么?!” 这个消息对茱萸来说显然不是个什么好消息,因为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跟着几步上前,一把捉住来人的手,问得相当急切:“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伤得严重吗?” “这……我也不知道,班主只说让我过来请茱萸姐姐过去,说让你给宁儿姐姐瞧瞧伤势如何……”来人本就跑得气喘吁吁,被她这样一问,说的话也有些颠三倒四,“还有,他让姐姐把医药箱也一并给带上,好像宁儿姐姐摔得还挺重的……” “怎么会这样?!”茱萸不等来人把话说完,便抱起刚才摆在桌子上的那只医药箱匆匆往外赶,陶沝和米佳慧见状也立即跟了上去。 三人匆匆赶到戏台处,发现戏台内外这会儿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大圈人,三人好不容易挤进去一瞧,发现宁儿这会儿正表情痛苦地扶着自己受伤的那只脚坐在戏台中央,脸色惨白不说,豆大的汗珠也一颗接一颗地从额头滚落,显然是疼得不轻。 白子涵这会儿正蹲在她身旁说着什么,见陶沝等人出现,连忙朝他们点点头。 茱萸抱着医药箱第一个冲上前去,粗略检查了一下宁儿的脚伤,跟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转头冲白子涵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子涵被她问得微微滞了滞,好一会儿方才淡淡答道:“宁儿刚才排练那场在半空里飞旋的绸带舞时,绑在她腰间的绳子突然断了……” “什么?”茱萸听罢立刻狠狠皱眉,“可我们前几天排练时,并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意外啊……”她说着,再次转过脸去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围在四周的人群:“今儿个负责道具的人是谁?” “是,是我……”不等她话音落下,已经有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看衣服扮相应该是在戏班里负责道具的小学徒。他的年纪似乎还很小,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今日大概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这会儿已经吓得快要哭出来了,语气也极其委屈,“可我午时才刚检查过,那时候是好的,绳子也并没有被割过的迹象……真的,班主你要相信我……” 而此刻站在他旁边的那个看起来只比他大了一两岁、身份应该也同样是学徒的少年亦紧随其后地开口帮腔:“班主,我可以替小喆证明的,我和他是一起检查的,当时绳子是好好的,并没有什么问题,而且,当时还有位公公也跟在我们旁边一起检查呢……” 听到这话,陶沝忍不住在一旁插嘴:“公公?你们说的是哪位公公?” “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许是瞧出陶沝并非戏班里的人,那个叫小喆的学徒明显怔了怔,回想了好半天方才语带顾忌地小声答道,“不过小谦当时问他的时候,他说他是太子爷派来的……” 听他这样一说,白子涵那厢也跟着皱了皱眉,但他似乎并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而是直接改问那两个小学徒:“那你们把这个重新修好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用不了太久的——”站在小喆旁边的那名似乎是叫作小谦的少年见状赶紧接话,“只要换根绳子就行了……” “好,那你们就先去换吧……等换好了之后再来告诉我!” “是,班主!” 将那两名小学徒草草打发走后,白子涵直接驱散围观人群,并命人将宁儿抬回房中,让茱萸专心替她疗伤,米佳慧见状也自告奋勇地跟在一旁帮忙。陶沝不懂医术,自觉帮不了什么忙,于是便和白子涵一起留在了门外的走廊上。 白子涵从头到尾一直紧紧皱着眉,显然是在烦恼着什么。 虽然美人皱眉也依旧美得如诗如画,但陶沝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没事吧?是不是因为宁儿受伤,所以对你们明日的表演影响很大?” 白子涵闻言回神,冲她一笑,笑得稍稍有点勉强:“呵——倒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 陶沝直觉他这话说得有点古怪:“你担心什么?”顿一下,又补一句,“你是不是怀疑这件事并不是意外?” 他这次明显一愣,眼光也跟着闪了闪,但最终还是笑着给出了否认:“不,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陶沝觉得对方这样的表现明显是在说谎,但还没等她继续往下追问,米佳慧那厢已先一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白子涵见状,立刻迎上前去询问: “她的伤势如何?” 被他这样一问,米佳慧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太自然:“噢——宁儿姑娘今次的脚伤怕是脚踝扭伤,但好在并未伤及骨头,所以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休养一些时日才能痊愈——换句话说,明日的万寿宴,她肯定是没办法参演了……” 她这话说得很委婉,但白子涵应该是听懂了,然而出乎陶沝和米佳慧意料之外的是,白子涵对于这个结果似乎并没有表现出遭受了太大打击的样子,只愣了愣,便直接越过米佳慧走进屋里去了。 陶沝想了想,也跟着探头往屋里瞄了几眼。 茱萸这会儿正坐在床沿替宁儿上药,一边抹药一边问她:“还疼吗?” “已经好很多了,只是……”尽管此番是自己受了重伤,但宁儿的脸上却是写满了自责,“……明日要表演的双人飞天舞要怎么办?” 听到这话,已经走到两人近前的白子涵立刻语气温柔地冲其出言安慰道:“这点倒是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反正这支舞连翘也会跳,她的舞艺虽不及你,但还是能解燃眉之急的!” “没错——”坐在一旁的茱萸也跟着帮腔,“实在不行,改成我单人跳也可以啊,你安心养伤就是了……” 见两人这样一说,宁儿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但还是显得非常难过:“都怪我不小心……” “你也别太自责了,这件事又不是你的错!”茱萸继续柔声安慰她,“谁知道那根绳子会突然断的,明明前几日都是好的……” 宁儿这次终于眼带赞同地朝她点了点头:“……嗯,许是前几日练了太多次,绳子承重太频繁才断的……” 而听她这样一说,站在旁边的白子涵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但他只是微微犹豫了一下,跟着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你说的对,这次只是意外而已,别放在心上……” 见此情景,站在门边的陶沝和米佳慧两人不由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的眼中都各自存有怀疑。 米佳慧无声地冲她作口型:你也觉得此事是意外吗? 陶沝轻轻摇头,光是白子涵今次如此怪异的表现,就足够让她对这件事背后隐藏的真相心存疑虑了。可是对方不肯承认,她也不好当面戳破。而且亦不排除这只是戏班内部的矛盾,所以他才不愿跟她明说。 原本以为事情这样就算是结束了,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陶沝再次得到消息,说是戏班又出了事—— 这次是茱萸受了伤,就和宁儿昨天一样,她也是被绳子吊到半空里飞舞时摔下来的,虽然白子涵这次事先有所防备,不仅在戏台上铺了厚厚的软垫,而且让那两名小学徒在原先一条绳子的基础上又多加固了一条,但尽管如此,两条绳索还是在茱萸飞到一半的时候相继断了,这足以证明,绳索突然断裂一事并不是什么意外。 陶沝赶到后殿厢房的时候,发现米佳慧居然已经先她一步到了,此刻正关着房门在屋内替茱萸检查伤势,听说是小太监荣泰找她过来的,因为太子昨日听说戏班里有人意外受伤一事,特地让荣泰一早过来帮忙,茱萸掉下来的时候,荣泰刚好在场,立刻打着太子爷的旗号去请了太医过来。 白子涵这会儿也和昨儿个一样站在屋外廊下等待诊治结果,身边也没有其他人跟着,不过他今日的眉头皱得可比昨日深多了,见陶沝过来,勉强冲她挤出了一个笑:“你来了?” 见此情景,陶沝直觉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带问话的语气也变得格外小心翼翼:“你没事吧?茱萸她……伤得很严重吗?” “不,茱萸她应该伤得不重——”白子涵听出了她含在话里的担忧,连忙出言打消了她的顾虑,“我只是突然发现,我们这次进宫唱戏并没有我想象中得那么简单……”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陶沝有些意外对方的思维为何会变得如此跳跃。 “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而对于她提出的这个问题,白子涵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一抹苦笑,“戏班连续有人受伤,而且还是在要表演这场舞的万寿节当天,甚至还是在太子派来的人的眼皮底下做的,可见这背后定是有什么人不希望我们跳成这支舞……” 陶沝更加疑惑:“难道是这支舞有什么问题吗?” 白子涵摇头:“这支舞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问题是,这是万岁爷和太后点的——如果跳不成,万岁爷势必动怒,我们戏班恐怕也难逃一劫……” 陶沝闻言顿时一惊:“那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故意针对你们?” 停了停,又压低声音补充一句,“你们进宫后可是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不,戏班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闻言,白子涵表情凝重地朝她摇头,“自打这次接到太子的书信回京、入宫,我们戏班一路都是小心翼翼、谨慎行事的,在这种情况之下,我想应该没道理会得罪什么重要人物……” “那为什么会有人要故意陷害你们戏班?”陶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真如你所说,那这个背后要陷害你们的人又打着什么样的目的呢?” “我不知道……”白子涵答话的语气听起来明显有些无奈,“而且,如果他的目的只是针对我们戏班,那倒还是其次,我担心他们真正想要针对的人,其实是太子爷——” 他的这句话让陶沝没来由地当场一震。“你说什么?” “……想来你也清楚,这次是太子爷邀我们戏班进宫为万寿节唱戏助兴的,如果我们戏班真出了什么问题,万岁爷怪罪下来,太子爷一定首当其冲——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那个人陷害我们戏班还有其他什么好处……” 白子涵说这话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脸上也摆出一副舍生取义、视死如归般的坚定模样—— “……不过你放心,太子爷毕竟待我们戏班不薄,我不会让太子爷难做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我定会一力承担到底的……” “不,你这样做并非上上之策!”陶沝想也不想得直接否定了他的做法。“因为如果那个幕后黑手真的有心想要对付太子爷,就算你肯担责,他们也一定会将太子牵扯进来的……” 白子涵一愣:“那你的意思是?” 而相较于他此刻的虚心求教,陶沝这厢却是答非所问:“你有派人将此事告知太子爷吗?” 白子涵见状再次愣了愣,但还是好脾气地朝她点了点头:“我昨儿个已经派人去跟太子爷说过了,他说会派人去查查——不过,因为我们一直都没能发现那个下手之人究竟是谁,所以太子爷那边恐怕也没法断定到底是谁想要对我们不利……” 陶沝眨了眨眼:“那你心里有怀疑的对象吗?” 听到这话,白子涵当即滞了滞,而后转头朝四下快速扫了一眼,确定无人偷听,这才朝陶沝轻轻点了点头,压低声线道: “虽然我昨儿个没有明说,但我有瞒着旁人特意去检查过,昨儿个断裂的那条绳索是用利器割断的,而且只割了一半,所以我确定这次一定是人为而不是意外……加上我从昨晚起就安排人一直暗中盯着戏台,那人刚才也跟我报告说,除了那两名小学徒之外,并未见过有其他什么可疑的人接近过那些木制井架和绳索……如果他没有说谎的话,那么绳索就很有可能是那两名小学徒中的其中一个,或是两个一起割断的……” “你怀疑他们两个?”陶沝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日才见过的那两名小学徒,实在没法将那两人同心怀鬼胎的嫌犯划上等号。“可我觉得他们两人的模样看起来很单纯啊……” 听她这样一说,白子涵的眼光明显闪了闪:“我并没有说这件事一定是他们两人做的,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两人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的……当然,也不排除我昨晚派去盯梢的那个人刚好是嫌犯的同谋……” 303.心怀鬼胎(中) 他这番话分析得的确有几分道理,陶沝也跟着拧眉沉思。 她总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既然白子涵方才说过茱萸她们要跳的这支舞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那么,那个幕后黑手又为何会不想让她们跳成这支舞呢?! 而且再退一步讲,就算这支舞真的是孝惠章太后和康熙皇帝点的,可如果戏班里的人真的因为受伤而跳不成,或是跳舞过程中因为出了意外而跳砸了,顶多也就只是扫了那两位大boss的兴致,他们也不至于因为这个而大发雷霆,更不可能因此怪罪太子,就算真的怪罪,最多也只能说他办事不利,而这对于其他人来说,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呢?总不至于说,他们就是想看太子挨骂吧?! 陶沝表示自己想不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除非,那些所谓的“有心人”已经准备好了什么后招在等着太子上钩,否则,他们这样的做法根本就是隔靴搔痒,劳而无功。 或许是见陶沝此刻的神色明显有些不对劲,白子涵那厢滞了一会儿,又继续发话了—— “不过太子爷那边交代说,让我无论如何,都务必先想办法尽量跳成这支舞,他说他那边也会做好相应准备,就怕背后那人不肯死心,会在寿宴上继续从中作梗……” 陶沝听罢微微沉吟了一会儿,也自觉的确是这样没错,既然防不胜防,那么唯今之计,也就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只要这支舞能跳成功,对方自然也就没了所谓的可趁之机,即使他准备了什么后招,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思及此,陶沝觉得自己有必要帮白子涵他们顺利跳成这支舞—— “那……你们这支舞原本的安排是怎样的?” 白子涵被她突然冒出的这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问得当场一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场舞本是一场跟七仙女下凡赐福有关的祝寿舞,最初的安排就是茱萸和宁儿两人在半空里飞旋起舞,最后以撒花结束,而底下的人则是以简单的腰鼓舞配合她们,整体不算复杂,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如今能跳这支飞旋舞的主要人选——茱萸和宁儿两人全都受了伤,光凭其他人,是不可能撑得起这场压轴舞的,而这也是我现在最头痛的地方……” “这样啊——”听完白子涵此刻的解释说明,陶沝也觉得事情变得有些糟糕。“那……有没有其他人可以待替她们两人跳呢?按理,你们不是应该会安排备用人选吗?” 听到这话,白子涵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为难:“我之前的确有安排其他人备用,以防不时之需,但我没想到她们两人会一起受伤,所以就只备了一个,而且我们戏班的人本来也少,如今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胜任了……” “要不……还是由我继续跳吧?” 还不等他话音落下,厢房的大门突然先一步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茱萸和米佳慧两人这会儿正双双站在门边。 见此情景,陶沝自然惊喜不已:“咦,茱萸你已经没事了啊?” “万幸——”站在一旁的米佳慧先茱萸一步接过了她的话茬,“茱萸姑娘今日的受伤程度并没有宁儿姑娘昨日那般严重,只是脚脖子轻度扭伤,普通的戏台走位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但如果想和平常一样跳那种快速转圈的胡旋舞的话,那就稍微有点勉强了……” 听到她最后给出的这句定论,陶沝和白子涵两人的脸上顿时双双布满失望。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是无人能担此大任! 茱萸那厢许是瞧出了他们两人的心思,当即狠狠咬了咬牙:“我可以忍一忍的!” “不行,万一再摔一次扯到伤口,你肯定会痛死的……”米佳慧不等她说完就赶紧拿话拦她,“而且,这对你的脚伤恢复不利,你总不能因为这一次逞强,从今往后都跛着脚过活吧?” 听到有跛脚的风险,陶沝也立刻出声帮腔:“佳慧说的对,茱萸你也别太冲动了,这件事总归是会有办法的,你容我们再想想——”她说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转过头去冲站在身侧的白子涵发问:“如果只是想要撑场面,那不如让连翘负责跳半空里的飞旋舞,然后在戏台上再准备一个较高的台面,让另一个人站在这个台面上配合她一起跳舞,再加上底下跳鼓舞的众人,这样看起来最起码有三层意境,应该能够蒙混过关……”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点子,我们戏班里正好有一面高约三尺三、圆径约九尺的大鼓可用——”白子涵对她提出的这个想法虽然没有全盘否定,但眉头仍旧皱得极深,“只是——如果在这次寿宴当中,连翘也中途掉了下来,这一切还是会前功尽弃的,而且……”话到这里,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又目光复杂地看了茱萸一眼,语气再度充满无奈,“除了茱萸之外,也没有其他人会在鼓面上跳舞……” 呃,没想到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陶沝有些郁闷,照这样看来,茱萸今日受伤的确是个要命的大问题!因为戏班里没有其他人能接她的班,唯一一个能接棒的也已经先她一步受伤了,难道真的要她带伤上场吗? 正想得出神,就听茱萸那厢先一步开口插话:“其实鼓面上的舞,双水也是会跳的……” 咦?她这个提议让白子涵和米佳慧两人的目光齐齐调头转向陶沝,陶沝也是一怔,跟着便立即摇头否认: “你不会是想让我替你上台去跳吧?这个不行,这个要求实在太为难我了……虽然之前在戏班的时候,我的确有跟你一起跳过,可我现在已经很久都没跳过舞了,不可能光凭这短短几个时辰就能跳好的……” 虽然遭到陶沝本人的强烈反对,但茱萸看起来却对像是这个提议极有把握:“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的,双水你只需要跳你自己最擅长的那段就好,我算过了,那段的时间差不多有大半盏茶的功夫,你只要连着跳上两遍,一定可以顺利过关的……” “可是……”陶沝还是想要拒绝,“并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们的忙,而是我现在的身份……嗯,真的不太适合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因为……” “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了——”还不等她把自己的顾虑和盘托出,茱萸那厢却像是早已猜到了她心中的担忧,抢先一步给出了对策,“如果双水你是担心会被旁人认出来,那到时候,我就让戏台上的所有人都蒙上面纱,这样一来,大家自然就不会特别注意双水你了……” 她的这番考虑听起来还算稳妥,陶沝的脸色总算有些缓和,但仍透着一丝明显的犹豫不安:“可……就算鼓舞这边我能勉强撑过去,但最后的谢幕,我不是还有可能会暴露身份么,而且,万一连翘的半空飞旋舞中途出了什么问题,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依我看——”见她这样说,原本站在一旁充当背景墙的米佳慧也忍不住出声插话道,“我们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担心连翘到时候会不会从半空里掉下来,倒不如干脆由我们先发制人——” “此话怎讲?”这四个字虽然是白子涵问的,不过也算是问出了陶沝和茱萸两人的心声。米佳慧见状也立刻接下去解释道: “就是——我们不妨先假设那个幕后之人一定会动手,那么,连翘姑娘到时候也一定会和茱萸姑娘一样从半空里掉下来,但如果,我们这次可以主动一点,比如让连翘姑娘在绳子断裂之前自己先跳下来呢,只要我们计算准确,这样不就可以让她免除受伤了吗?” 她这样说着,忽然掉头看向一旁因为她这个大胆的提议而面露惊讶之色的茱萸—— “敢问茱萸姑娘,你今日是在半空中跳了多久才摔下来的?” 茱萸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下:“大约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米佳慧朝她点点头,又继续道:“既如此,那我们干脆就将在半空里飞旋的这场舞设置在半盏茶内,只可少不可多,然后想办法安排连翘姑娘跳到戏台上,混入鼓舞的队伍当中,或者,干脆让她藏起来……对了,那面大鼓里可以藏人吗?” 白子涵听到这里立刻朝她点了点头,“可以,那里面要藏下三五个人都不成问题!” “很好!”米佳慧似乎很满意他给出的这个回答,跟着立刻调转目光看向一旁的陶沝,“小桃子你听到了吧?如果你真的不想到时候被人发现身份,干脆从一开始就藏在那面大鼓之中,等到连翘姑娘跳到戏台上,你就趁那个时候出来完成在大鼓上的舞蹈,等到鼓舞结束,小桃子你再躲回鼓中,然后由连翘姑娘负责谢幕,这样一来,你就可以随大鼓一起下场,不用担心会被人拆穿身份……只要这当中的两次交换能做到不露痕迹、天衣无缝,那么这场舞也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瞒天过海了……” 她这话一出口,其余三人顿时沉默,开始各自思考这一做法的可行性。 半晌,陶沝率先开了口:“这听起来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如果——”她说着,转头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茱萸,“……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以替代茱萸的人选,我倒是可以勉强一试,先将这场舞顺利蒙混过关再说……”顿一下,又看一眼白子涵,“至于抓内鬼一事,恐怕就要交给白班主了!” “我明白!”白子涵如释重负般地朝她点了点头,“我和茱萸会想办法抓住这个内鬼的!” 米佳慧见状也跟着开口提议:“我也可以帮忙的!” “不!”陶沝抢在前头拦住了她的话茬,“佳慧你得来帮我完成这场大鼓舞,因为他们演奏的曲子,我不见得能顺利合上拍,而我要的曲子,恐怕就只有你会唱……” 而且她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可以从佛堂溜出来帮忙,身体不舒服去找太医诊治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米佳慧大概没想到自己会被临时赋予一个这般重要的任务,整个人当即一愣: “你的意思是,我到时候也要帮忙伴唱?” “没错!”陶沝面色郑重地朝她点点头,“所以,你的责任尤其重大,我的鼓舞能不能顺利跳成,要全靠你的配合……”说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再度转头看向一旁的白子涵和茱萸两人,“还有一件事,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四个最好分开行事,不要让旁人看出端倪——而这个‘中途换人’的计划,在正式上场前,也最好能够完全保密,我和其他人的舞蹈也最好能分开练习,否则,如果戏班里真的有什么内鬼,估计又会想其他办法从中作梗的……” “好,那就这么定了!” 304.心怀鬼胎(下) 接下来,四人开始商议整个计划并各自完成分配任务。 陶沝和米佳慧负责完成大鼓舞和伴唱部分,而茱萸则负责调整其他人的舞蹈,当然,这个“中途换人”的安排她只单独告诉了连翘,对于其他人则是一概打着“万一连翘跳到一半从上面掉了下来,要怎么中场补救”的幌子,来对陶沝即将要表演的这场大鼓舞进行舞蹈配合,至于白子涵,他负责统管大局,并继续重点派人盯着木制井架和那两名小学徒,以及其他可疑人选。 为了不引人注意,陶沝先是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向季嬷嬷和锦榕分别告了假,说是去找太医诊治,之后便和米佳慧两人在白子涵的帮忙下找了一间偏僻的小黑屋,在里面一遍又一遍地唱歌、练舞。 就这样过了约摸三个时辰之后,也就是酉时初光景,万寿节的晚宴正式开始。 戏台下方几乎座无虚席。康熙皇帝和孝惠章太后分别坐在观戏台的主位上,两旁依次是各宫妃嫔,再往外就是数字军团的各位成年阿哥及其家眷,另外还有公主驸马,以及未成年的小阿哥和小格格,场面倒是显得热闹非常。 节目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上场表演,但陶沝这厢却已无缘也无暇观赏了,为了不被人发现起疑,外面还没开场的时候,茱萸就溜过来提前替她上好了妆,跟着便让她直接躲进了那面大鼓里,等着其他人来抬她上场。 这面大鼓的鼓身部分已经被人从侧旁提前挖开了一个洞,用同色帘布挡着,乍一看,完全看不出来有哪里不对劲。 因为鼓身很高,约有三尺三,可供人直接坐在其中,所以陶沝除了紧张之外,倒也不觉得这样待在鼓里有多难熬,她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回放自己接下来要上台跳的那些舞蹈动作,生怕自己到时候会出什么差错。 正想得出神,摆放这面大鼓的库房大门冷不丁被打开了,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而且听上去不止一个人,陶沝原本以为来人是来抬鼓上场的,当下连忙屏住呼吸,用手压住那块帘布,生怕被人发现端倪,谁想那脚步声还没走到鼓边就已停住了,紧接着,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这里安全吗?”这是个被刻意压低的沙哑嗓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令人难以辨认性别和身份。 紧随其后响起的是另一个陌生的男声,也同样压低了声线:“你放心,这里很安全,我刚才已经瞧过了,大家都在忙着表演节目,没人会来这里的!” “那件事做得如何了?” “早上那次,他好像已经有所察觉了,不过请公公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就等着看那位爷如何收场吧……” “呵——看来你倒是得他信任,他居然到现在都没有怀疑你,看来主子当年倒是没有看错人……不过也对,毕竟,你也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了……” “是他自己执迷不悟……我可是明着暗着劝了他好几次,他就是死活都不肯接受主子的好意,一定要帮着那位爷……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戏子而已,敬酒不喝喝罚酒……” “……我真没看出来,他对那位爷倒是挺死心塌地的!” “哼,谁知道那位爷许给了他什么好处……要我说,对于他这种不识抬举的人,主子直接毁了他也就是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不懂,主子需要的是可以光明正大留在那位爷身边的帮手,如果不能得到那位爷的信任,即使留在他身边也无济于事……” “可如果是这样,那主子今次的做法似乎也差强人意,就算待会儿真演砸了,万岁爷那边顶多也只是扫兴而已,即使要罚也不会罚得太重……而且我瞧着那位爷对他倒也存着几分庇护之意,怕是也不会就此不管他吧?” “主子要的就是那位爷开口为他求情,这样主子才好下手啊……” “你这话是何意?” “唔,好吧……现在先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晚点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来,这个给你,晚点你记得想办法加到他要喝的水里或吃食里……” “这是?” “这可是好东西,他和那位爷之间不是一直不清不楚的吗?如果今次坐实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你说万岁爷会不会因此震怒呢?” “你,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可我听说那位爷不是对一位女子情有独钟吗?万岁爷真的会相信?” “哼——如果那两人被当众捉奸在床的话,你说万岁爷是信还是不信?” “……原来如此,主子这一招果然是妙!” “好了,既然你都已经安排好了,那我这就去回禀主子,让他安心看戏……你放心,如果此事成了,必定算你大功一件……” “……” 接下来响起的,便是那两人刻意压低的笑声,在这间僻静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毛骨悚然。而随着笑声落下,大门也再次被人打开,脚步声相继向外移去。 陶沝忍不住掀起帘布一角偷偷向外窥探,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瘦削的模糊背影,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那人的脚上正好蹬着一双墨色的绒布靴,而且那双靴子的码数明显偏大些。 皇宫里的宫人一般是不会穿这种鞋子的,所以,这个人一定是戏班里的人! 看来戏班里果然藏有所谓的“内鬼”,而且听那两人的对话内容,这个内鬼显然已经在戏班里潜伏了多年,甚至还深得白子涵信任…… 这下子貌似麻烦大了! 她得赶紧去提醒白子涵小心身边人才行,否则,万一那位幕后黑手的“后招”真的得逞,康熙皇帝势必雷霆震怒,到时候,不仅戏班一干人等彻底吃不了兜着走,而且连太子都会被搭进去的。 这样一想,陶沝立刻从那面大鼓里爬了出来,想要尽快去通知白子涵和茱萸,结果下一秒却悲催发现,库房的大门竟然被人从外面锁住了,难怪那个人刚才说这里安全,而且茱萸先前把她送来这里的时候也让她不用担心……这当真是得不偿失!该不会这是天要亡他们的预兆吧? 陶沝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觉得此刻拍门叫人过来肯定不妥,白子涵他们这会儿肯定在前面专心演出,她就算现在能跑出去也不见得能在第一时间见到他,搞不好还会在人前自曝身份,那样一来可就前功尽弃了…… 她一面快速思考一面在库房里四处转了一圈,却发现这间库房里几乎空空如也,除了正当中的这面大鼓之外,再没有其他可以利用的东西——别说是写字的纸笔了,就连画戏妆用的多余脂粉颜料都没有。 正当陶沝努力转动大脑要如何在库房醒目的地方为白子涵他们留下相应的线索时,库房大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应该是有好些人一起过来的,因为脚步声听起来颇为凌乱。 来不及顾暇其他,陶沝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躲回了那面大鼓里,下一秒,外面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是开门声和鱼贯而入的脚步声,再接着,鼓身晃了晃,应该是那些人准备抬鼓了。 陶沝见状赶紧压住那块帘布,并将身子紧紧贴在鼓身内壁上以防发出声响,刚贴好,就听外面一个熟悉的男声也随之响起—— “你们小心些!不要随意晃动鼓身,万一磕着碰着,会影响接下来的鼓舞的!” 这是白子涵的声音,隔着那层薄薄的帘布,似乎近在咫尺。 陶沝先是一震,而后仿若鬼使神差一般,又再度偷偷撩起布帘往外偷瞄了一眼,这次最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纱缎面靴。而这双白靴的旁边,赫然站着两双墨色的绒布靴,就跟她之前窥见的那双墨色绒布靴几乎一模一样—— 那个内鬼……该不会就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吧?! 陶沝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一半是因为她即将要上场表演的鼓舞,一半则是因为好奇这个内鬼的真面目,但让她此刻冒险探出头去看那两人的脸,这似乎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说不定只会打草惊蛇,万一内鬼不在这俩人当中,她不仅抓不到内鬼,而且还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为今之计,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跳好这场鼓舞,只要这场鼓舞不出差错,那位幕后黑手的计划自然也会受阻,那她就有机会“趁虚而入”,抢在幕后黑手想出新的“后招”之前找出这个内鬼。 这样想着,陶沝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加油鼓劲。而随着她藏身的这面大鼓被人合力抬到戏台上的时候,她的心也跳得愈加厉害了。 隔着那层帘布,她隐约能瞧见外面正对着戏台后方的背景墙,有人影在来回走动,应该是戏班里那些负责打腰鼓伴舞的女子在各自站位,茱萸安排了十二人为连翘的这场飞天舞伴舞,而这伴舞的十二人也正是助她和连翘中途互换角色的关键因素。 短暂的静默过后—— 一曲《百花引》的筝乐声率先自戏台下欢快响起,紧跟着戏台上也齐齐响起了有力的腰鼓声,配合着曲子的节拍,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头顶传来轻响,应该是连翘跳上鼓面起舞,然后一边起舞一边被绑在腰间的绳索慢慢拉起,升至半空继续飞旋…… 这个舞蹈是极有难度的,虽然此刻躲在鼓身里的陶沝看不到外面发生的景象,但从连翘她们之前的彩排以及外面传来的阵阵喝彩声来看,她觉得连翘今日的飞天舞应该是很成功的。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过后,就听到戏台两旁分别响起两记重重的台鼓声,这个是她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鼓声一响,连翘便要想办法重新落到戏台上,跟陶沝完成角色交换。 陶沝闻声也赶紧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并且将原本系在自己脸上的那块面纱又再度系紧了一分。 果然不多时,一个脸上同样蒙着纱巾的婀娜身影便利落地从帘布外面滚了进来—— “茱萸姐姐,换你了!” 305.新贵妃醉酒 这个是连翘的声音! 陶沝闻言先是一怔,紧跟着便立刻反应过来——看来茱萸今次并没有把真相完全告诉连翘,而是让连翘以为代替她上场的人是茱萸自己,而不是其他人。 不过这点也正合她意!如果连连翘都不知道她是谁,那么那个“内鬼”肯定也无从得知! 思及此,陶沝便立刻用最快的速度钻出鼓身,并利落地跳到鼓面上以瑜伽骆驼式的姿势跪好,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 如果是在现代的剧场里,这种人员交换可谓是轻而易举,只要在前者从上面掉下来的时候,瞬间关掉全场灯光就可以了,然后等两人交换好后再用聚光灯打亮,效果肯定甚佳,但在古代的戏台上想要做到这一点,却是难上加难…… 毕竟,想要瞬间熄灭灯光又迅速点亮这一点就很有难度,不仅要配备足够的人手熄火点火,而且最重要的是,周遭的光线不够暗——因为古代的唱戏、看戏一般都限制在白天,并不会摸着黑唱戏,而且说是晚宴,但其实都是在申时或酉时左右,而且日落前必定结束,换句话说,想要以灯光来打造、渲染气氛的效果并不见得理想。 因此,针对这场鼓舞的中途换人问题,茱萸之前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选十二名伴舞上场,每人在腰间多扎一条宽大的红绸带,以台下鼓声为号令,当连翘想办法从半空里跳下来的时候,十二名伴舞也各自移动到戏台边沿,解下原本系在腰间的红绸带扬起,舞动,且边跳边撒花瓣,以此来挡住除戏台背景墙外其他三面观众的视线—— 这样一来,大约有五六秒钟的时间,台下的那些人是完全看不清楚戏台上的场景的,而陶沝和连翘两人就可以趁这个时候完成彼此的角色掉包,因为两人身上穿着同样的纯白纱裙,脸上也蒙着同样的纯白纱巾,辨识度相对较差,所以就算身型上有些许差异,大家也不一定能瞧得出来,而在这两人完成交换之后,十二名伴舞便停止撒花,继续回归原位接着跳下一场的伴舞。 果然,当陶沝心中从一默数到七的时候,那十二名伴舞便撒完了花瓣,从戏台边沿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站好。 紧接着,作为前奏的笙箫乐起,腰鼓声也跟着击打和拍,陶沝也跟着慢慢起身,以一个柔美的半月式造型的背影亮相,紧接着,一个听似有些沧桑的男声蓦然响起,隐约可以听出是从戏台底下传来的——因为古代戏园为了保证台下所有观众都能听到戏子在台上的唱腔,所以戏台底下基本上都是搭空的,然后利用井缸之类的用品来朝四周各个方向进行扩声,其效果差不多就相当于现代的扩音器,加上米佳慧唱歌时也故意将嗓音压得比平常深沉,所以最后听在众人耳朵里的效果也是极具气势的—— “那一年的雪花飘落,梅花开枝头,那一年的华清池旁留下太多愁,不要说谁是谁非,感情错与对,只想梦里与你一起,再醉一回……” 陶沝今次选的鼓舞曲目是《新贵妃醉酒》,而负责帮她唱这首背景乐的人就是米佳慧,因为今日康熙皇帝和孝惠章太后点的戏里正好有《百花亭》选段,所以白子涵问陶沝要以什么曲目为鼓舞伴奏时,她立马就想到了这首歌,反正她跳的水袖舞和唐代的霓裳羽衣舞曲颇有相似之处,正好可以以此蒙混过去。不过为了配合自己跳的这支舞,她特意嘱咐米佳慧一定要将开头几句歌词适当拉长音—— “……金雀钗玉搔头是你给我的礼物,霓裳羽衣曲几番轮回为你歌舞,剑门关是你对我深深的思念,马嵬坡下愿为真爱魂断红颜……” 伴随着米佳慧的歌声响起,陶沝这厢也开始在鼓面上翩翩起舞——一袭雪白的轻纱广袖留仙裙,配以三尺水袖,舞姿轻盈、优美,好似蝴蝶翩翩欲飞般,在宽大的鼓面上跳跃、转圈,衬着两旁那十二名身着红衣舞裙、脸上也同样蒙着红色面纱的伴舞,显得格外清新出尘。 “……爱恨就在一瞬间,举杯对月情似天,爱恨两茫茫,问君何时恋……” 因为这首歌本身的旋律性就很强,尤其是高潮部分,所以为了配合这首歌的旋律,陶沝今次的转圈速度也特意比以往加快了许多,虽然仍旧不及茱萸平时跳胡旋舞的速度,但那三尺长的水袖却被她舞得格外灵动、飘逸,俨然已经幻化成了两条薄如蝶翼般的白色光带,看似自由自在地漫天飞舞,却又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她的脚步移动,并且轻盈地将她整个人都包容在其中,令她浑身上下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戏台下雅雀无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在鼓面上旋转的白色身影,既没有人鼓掌叫好,也没有人出声喝倒彩。气氛莫名显得有些诡异。 不过陶沝此时也已无暇分心去顾及其他了。她只是不停地在鼓面上旋转、舞袖,几乎将她整个人的身影也幻化成了一道耀眼的白光,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那两条银白的光带踏空而去,羽化升仙…… “……菊花台倒影明月,谁知吾爱心中寒,醉在君王怀,梦回大唐爱……” 待最后这句“梦回大唐爱”音落,下方的台鼓声再度重重响起,那十二名伴舞也跟着立刻停止击打腰鼓,再度移步到戏台边扬绸带边撒花瓣,而陶沝亦趁机从鼓面上跳下来,重新钻回鼓身内和里面的连翘完成第二次位置交换,由对方出来替她谢幕。 然而曲尽,鼓停,戏台下却是始终雅雀无声,气氛也依旧维持着先前的诡异——既没人叫好,也没有人喝倒彩。 陶沝躲在鼓身里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心里不由得跟着重新紧张起来,加上从那块帘布的位置也没法看到戏台下方的情景,所以她根本不清楚外面这会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跳的那支鼓舞出了什么差错,或是歌词方面出了什么问题,引起了那位康熙皇帝的不悦,所以后者这会儿才会以沉默来表达他的不满。 时间仿佛就这样凝滞住了,一分一秒都变得格外难熬,陶沝越想越紧张,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老天保佑!虽然她跳的水袖舞的确不及茱萸的胡旋舞,但她刚才真的已经尽全力了,就连小姨当年教她的压箱底的舞袖技能都已经使出来了,如果这样还不能过关,那她就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就在她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七上八下的时候,那位康熙皇帝犹如洪钟般的一个“赏”字突然自外头响起,打破了这一凝滞的沉默气氛,那些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才跟着姗姗来迟。 见状,陶沝也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样子,她和连翘的这支“双人舞”应该是顺利过关了! 虽然康熙皇帝的这个“赏”字听起来有些勉强,像是好不容易才从嘴里挤出来似的,还有其他人的叫好声,听起来也同样很假,但好歹这次是过关了,她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这之后,一个听起来有几分熟悉的公鸭嗓紧跟着响起,似是在询问康熙皇帝和孝惠章太后还要不要继续加戏。 陶沝还来不及细听,就惊觉自己的身体忽然一下子腾空,原来是鼓身再次被人抬了起来,正慢慢朝某个方向移动。跟着又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听到一个男声说了句“大家辛苦了,就放在这里吧!”,大鼓才又重新落地,而后,那些凌乱的脚步声也相继离开,渐行渐远,鼓身外头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正当陶沝犹豫着要不要就这样钻出去时,就听到帘布外头又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男声—— “你可以出来了!” 说这话的人,是白子涵。 陶沝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布,发现自己这会儿已经重新回到了原先摆放大鼓的那间库房里,大门紧闭,房间内也只有白子涵一个人站着,正浅笑盈盈地看着她:“我已经把人都支走了,你可以放心出来!” 陶沝点点头,一边往外爬,一边继续问他:“刚才那支舞……我和连翘交换的时候,应该没被其他人发现吧?” 谁想白子涵听到这个问题先是一愣,跟着便失声笑了起来—— “呵——虽然你们两个刚才在戏台上交换的过程没人看清,但我想,应该已经有不少人瞧出来了,一开始跳飞天舞的和中途跳鼓舞的肯定不是同一个人……”见陶沝闻言当场一怔,又赶忙出语安慰,“不过你也别紧张,我已经跟茱萸说好了,如果皇上那边真的问起此事,就让她老老实实回答说这是我们一开始设计好的,而且,我想他们应该也瞧不出那个中途跳鼓舞的人就是你,加上皇上看起来似乎对刚才那支舞也很满意,应该不会因为这一点来怪罪戏班的,所以,你大可以安心——” “这样啊……”乍一听到对方这句点评,陶沝心里不免有些郁闷,因为她和连翘的“交换角色”并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不过转念想想,她和连翘的高矮身型到底还是有些区别的,即使被人看出来也是在所难免。反正她今次助舞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不让那位康熙皇帝有机会怪罪戏班和那位太子殿下,既然他刚才并没有因此怪罪,那么这点小挫折还是无伤大雅的。 这样想着,她立刻扫一眼四周,然后继续追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茱萸呢?” “噢——她刚才也上场了,这会儿应该正在前面和连翘一起谢赏呢……”白子涵这话答得十分平静,但陶沝听到后却是当场狠狠一震,而见她此刻神色不太对劲,白子涵那厢又立刻冲她解释原因。“这是她自己要求的,说是怕中途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也好就近救场,我也怕连翘一个人压不住,所以就同意了……”顿一下,许是注意到陶沝满含担忧的眼神,又耐心补上一句,“不过你放心,腰鼓伴舞不需要特别移动腿脚,对她的脚伤影响不大……” “那……你不留在前面帮衬没关系吗?”陶沝还是觉得有些担心,“万一有人为难茱萸她们怎么办?” 当然,如果不巧被人看上的话,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白子涵像是瞧出了她内心的这份担忧,镇定自若地接上话茬:“你放心,她们跟在我身边也有些时日了,好歹也算是见过些世面,会应付得体的……” 听到“有些时日”这几个字,陶沝轻轻“哦”了一声,跟着便立刻想起一个差点被她打漏掉的重要问题:“对了,那个内鬼有抓到么?” “目前尚未抓到!”见她提到了那个“内鬼”,白子涵的眸色明显一深,“我刚才有去检查过,今日绑在连翘身上的那根绳子上的确又有被割过的痕迹,但因为这次连翘跳落的及时,所以绳子未断,但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选……” 闻言,陶沝的眉心也跟着微微蹙起:“那……这间库房的钥匙,之前又是谁在保管的?” 306.从来悦目是佳人(上) “咦?你是说这间库房的钥匙?”白子涵看起来似乎有些意外她提出的这个问题,“钥匙自然一直都是在我这里,不过……”他像是明显犹豫了一下,“先前把你送来这里的时候,我给了茱萸,茱萸回去后就把钥匙还给了我,不过我当时正准备上台唱戏,所以就随手把它搁在了梳妆台上,回来时它也还在那里……”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当即有些沮丧。因为这样说来,只要在他上台唱戏期间进过他房间的人,谁都有机会可以拿到库房钥匙。原本她还以为至少可以将嫌疑人的范围大幅度缩小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上台前和下台后,钥匙一直都在你的房间里,可你在台上唱戏时,它是不是也一直都好好待在你的房间里,这一点,你应该就不能确定了吧?” 白子涵被她这话绕得明显怔愣了一下:“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这钥匙有什么问题么?” “嗯!”陶沝笃定地朝他点点头,“因为有人进来过这里,在你带人来抬这面大鼓上场之前……” “什么?!”白子涵这次倒是很快反应过来,“是那个内鬼?!” “没错!”陶沝再次笃定地朝他点头,“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大体意思就是他们背后的主子想借你们戏班这次进宫唱戏对太子爷不利,但他们并没有提到那位主子是谁,而我当时也不敢打草惊蛇,所以就没敢偷瞧他们的模样,加上他们说话时也刻意压低了嗓音,我实在辨不清他们两个到底是谁,我只知道那个内鬼应该已经在你这个戏班里待了很长时间,而且你应该也挺信任他的……”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见白子涵又是一愣,想了想,又趁机再添一句,“另外,还有一个算不上是证据的证据,他们两人离开时,我瞄见那个内鬼脚上穿着一双墨色绒布靴……”顿一下,“方才你带人来抬这面大鼓时,我也偷偷瞄了一眼,站在你身边的那两个人,好像就穿着和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墨色绒布靴……” 陶沝最后这句话里隐藏的线索再度让白子涵倍感意外,脸上的神情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恍惚—— “那你的意思是,今日穿类似靴子的人都有嫌疑?” “没错,至少这种可能性很大,不过也不排除他眼下已经换了鞋子,因为我总觉得他穿那双鞋子好像有些古怪……”陶沝有条有理地分析,始终保持最平静的语气,“但我想,他一定是你身边很亲近的人,因为我听到他说,你对绳子断裂一事已经起疑,可并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是吗?” “对!而且他还说,他曾拐着弯地劝你帮他们背后那位主子做事,但被你拒绝了……” “你说什么?”一听到这话,白子涵的脸色霎时刷白,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外边先一步传来了敲门声—— “班主,您在里面吗?” 说这话的人应该年纪不大,而且声音听起来也有些陌生,至少,陶沝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不过白子涵应该是认得对方的,因为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动,而后咳了一声,这才将脸转向门外沉声发问: “在!有何事?” “万岁爷刚刚遣人过来,请您去前面问话!” 白子涵听罢当即滞了滞,继而回过头来和陶沝对视了一眼,又继续朝门外追问:“可知道是为了何事?” “……那位公公没有明说,小的也不太清楚!” 鉴于没能从门外那人嘴里得到什么有用情报,白子涵这次明显皱了皱眉,大概也不确定自己此行前去究竟是好是坏。但他只默了一会儿,便果断出声吩咐道: “既如此,那你先去帮我回禀来人,我把这里的门锁好就来!” “是!”见他这样说,门外那人也立刻应了好,下一秒,脚步声开始逐渐远离。 待那人走远,陶沝这厢小心翼翼地冲白子涵开了口,带着些许忐忑:“不会是我刚才跳的那支舞有什么问题吧?嗯,还有那个歌词……会不会不太应景?” 白子涵愣了愣,旋即便朝她摇头浅笑:“你别多想,刚才那支舞你们跳得不错,我想皇上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找我,说不定只是想让我再多演几出戏而已——”他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将原本提在手里的一个包裹和一枚钥匙递给了陶沝—— “这是库房的钥匙,你的衣服我已经拿过来了,你可以在这儿换,也可以去宁儿她们房间换,宁儿她这会儿应该在房里休息,你若是过去换的话,可以让她帮你看着!” 陶沝接过他递来的钥匙和包裹,但脸上的忧色却是有增无减:“那……你千万小心啊!”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白子涵面色从容地朝她浅浅一笑,这才转身出了库房。 陶沝目送他离开,又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记起自己忘了跟白子涵说下药的事,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宁儿的房间换掉自己这身舞衣,等白子涵回来了再继续跟他说这件事。 这样打定主意之后,陶沝便悄悄推开库房大门往外偷窥,见四下无人,立刻抱起装着自己衣服的那个包裹火速开溜,因为怕被人瞧见长相,所以一路只顾低着头往前跑,结果在经过拐角时一下子没注意,直接撞上了一堵坚实的胸膛—— 陶沝被撞得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出声道歉,对方却已先一步伸手环住了她的肩膀,毫不避讳地直接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陶沝起初还想挣扎,但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却是当场懵住了。她抬起头,正对上某人那张熟悉的仿若冠玉一般的脸庞,带着几分微醺后的浅浅笑意,那双如琥珀般的炯亮丹眸也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她—— “……以前一直觉得这句诗词写得过于夸张,但今日看来,却是形容得一点都没错……” 咦?陶沝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正要接话,却突然发现自己脸上这会儿还蒙着跳舞时所用的纱巾,而且身上也还穿着刚才跳舞时的那件白纱留仙裙,又赶紧闭了口—— 这家伙该不会是把她当成戏班里的某个人了吧?听他话里提到什么“仙女下凡舞天纱”,难不成是看上刚才跳飞天舞的连翘了?虽然连翘刚才的飞天舞的确不错,下面叫好声接连不断,跟她跳舞时下面完全没有半点回音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但才结束就这般迫不及待地跑来这里找人献殷勤,这家伙未免也太没有定力了吧?哼——看来她真是高看他了!朝三暮四果然是男人的最大劣根,尤其还是这种早已习惯三妻四妾的封建统治阶级! 这样一想,陶沝心里不禁气闷起来,撅着嘴更加不想说话了。 而见她一直不出声,太子似是愣了愣,旋即又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问道: “刚才那支舞,你是跟戏班里的人学的吗?还是……你以前就会跳的?” 他说到一半,许是见陶沝这厢猛然瞪大了双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复又低声笑起来—— “虽然以前从未见你跳过舞,但我想,你这支舞应该是以前就会跳的吧?记得当年被皇阿玛要求当众弹钢琴那次,你的表现也是让人眼前一亮……虽然旁人可能不清楚,但我却是知道的,因为在那之前,你就在宁寿宫里弹过别的曲子,绝对不是倾城教你的……” 某人这话一出口,原本还纠结着要不要跟他翻脸的陶沝当即狠狠一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啊,不,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刚才有跳舞?”顿一下,又抢在对方开口前急急补上一句,“难道就因为我穿着这身衣服?” 可连翘身上明明也穿着同样的衣服啊,而且,蒙在她脸上的这层面纱也明明从头到尾都没有解下来过,他又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太子收起笑,丹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如果我说,我方才是凭感觉认出你的,你信吗?” 虽然这话很动听,但陶沝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你怎么能确定你的感觉一定是对的?”停了停,又添一句,“说不定,我方才只是在后台帮着戏班打杂而已……” “是吗?”他显然不信,“穿着这身衣服在后台打杂?”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一滞,但嘴上还是不肯轻易认输:“……至少比穿着宫女装好吧?那样不是更容易被认出来吗?” 太子见状挑了挑眉,佯装一本正经地开口:“其实你也不用否认,因为白子涵都已经跟我说了……” “什么?!”陶沝的小脸顿时一垮,原来这家伙早就已经知情了,方才纯粹是在耍着她玩而已。“哼——我就知道一定是有人告诉你的,不然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真没想到那个白子涵倒是对他如此忠心,什么事情都不瞒他……嗯,看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果然非比寻常! 谁想她这句话一出口,太子那厢却再度笑了起来,笑得陶沝莫名其妙—— “果然是你——”他就这样笑着,抬手隔着纱巾抚上她的脸颊,温柔摩挲,说话的语气也同样温柔无比,“我就知道是你……” 陶沝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噢——”他继续笑,“刚才你在戏台上跳舞的时候,我的确不太确定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所以就想着等结束后过来确认一下——”话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而现在,我可以确定了……” 咦?陶沝本能地皱了皱眉:“那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并不是白子涵告诉你的?” 他闻言收回手,答得一脸理所当然:“我方才过来找你的时候,他刚好被皇阿玛叫去前面问话,我们俩就只是打了个照面而已,根本还来不及说话——” 陶沝听到这话愣了愣,跟着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很是不满地冲他一扁嘴:“所以,你刚才根本就是在诈我?” 他又笑起来,带着一丝难得的、阴谋得逞后的得意:“这叫‘兵不厌诈’!” 见此情景,陶沝原本积压在心底的怨气和委屈也跟着一下子涌了上来—— “好吧,我承认刚才的舞就是我跳的,但我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的,你想嘲笑就尽管嘲笑好了!” “嘲笑?”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太子听到这话却是当场愣住了,看向她的神情甚至还有一丝迷惑不解:“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陶沝气鼓鼓地看着他,“我知道我自己跳得不好,可我也是逼不得已的啊,要不是宁儿先扭伤了脚,跟着茱萸也同样受了伤,你以为我愿意上台去丢人现眼啊……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这么努力地上台去跳的,我已经尽全力了,连压箱底的技能也都已经使出来了,就是为了让这场舞顺利过关,不让皇上有机会挑你的错,如此,那个幕后黑手也就没机会对你下手了,我……唔——” 她越说越觉得委屈,但还没等她说完,太子那厢却是再次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然后倾身上前,直接贴着她脸上的那层面纱,将自己的嘴唇轻轻压在了她的唇瓣上,成功阻止了她的继续—— 陶沝的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脸颊也开始莫名发烫,眼前唯有一片琥珀色的温柔水光,静谧而又美好。 半晌,他松开她,定定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但气息较之刚才明显有些紊乱,嗓音也平添了一丝特有的沙哑—— “是谁跟你说,你刚才跳得不好的?” 307.从来悦目是佳人(中) 陶沝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出声反问:“难道不是吗?”问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赶紧补上一句,“那个……开头在半空里飞旋的那支舞可不是我跳的,我跳得只是中间在鼓面上的水袖舞部分而已……” 他也跟着一愣,而后嘴角微微向上勾起:“我指的就是在鼓面上跳的那支舞……” “咦?”他这话一出口,陶沝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凝滞住了,半天没能反应过来。“难不成,你觉得我刚才跳得很好吗?” 停了停,见对方但笑不语,又有些不敢相信地冲他眨巴眨巴双眼,语出疑惑—— “可是……我刚才在台上跳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听到底下有什么叫好声啊?而且我跳完之后,底下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难道不是因为我跳得太差劲了吗?”顿一下,“唔——虽然万岁爷最后的确没有怪罪,但他那个赏字听起来就很勉强,还有之后响起的那些叫好声,感觉也勉强得很……” “呵——”听完她的这番陈述,太子那厢也笑着再度贴住了她的唇瓣,但这次是用拇指的指腹,隔着薄薄的白纱,轻柔摩挲—— “你误会了,大家先前之所以没有什么反应,并非是你的舞跳得不好,反而正好相反,就是因为你的舞跳得太好了,大家都被你的那支舞吸引住了,所以才来不及给出反应的……” 陶沝被他说得当场怔在原地:“你……此话当真?” “自然!”他丹眸含笑地望着她,眸底一片深情款款:“虽然开头的那支飞天舞也跳得不错,但勉强只能算是中上乘,中间你跳的那支鼓舞才是真正的美轮美奂,称的上是一舞倾城……” 听到这话,陶沝的双颊立刻红了红,幸好被面纱挡着,看起来并不明显。她清了清嗓子,忸怩地开口接过话茬:“咳——那个……虽然我心里的确是很希望你能对我说些赞美的话,那样我听着会很高兴,但是你这样形容未免也太夸张了,我今日不过就是个助舞而已,也不是主角,你随便夸一夸就好了,不用特意去想这种言不由衷的赞美之词,其实你能说句‘跳得还不错’,我心里就很满足了……” 有时候太言过其实,反而会让人觉得太假,听起来也会变味。 然而某人却是面不改色地继续夸赞:“可我并不觉得自己言过其实啊……” “咦?”陶沝滞了滞,还没来得及插嘴,就听对方又接着自己的话茬往下道—— “‘笙歌重谱长生殿,美人踏月舞霓裳’……先前听他们报的曲目名为《新贵妃醉酒》时,我原本还想着究竟是怎么个新法,而现在看来,当年长生殿内的霓裳羽衣舞,怕是也未必及你吧……” 闻言,陶沝的脸颊也再度红了红。这家伙越说越不要脸了,哪有这么夸张? “是真的——”似是见她不信,太子那厢又立刻出言补充,他说这话的语气虽然淡淡,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不信,是因为你没有亲眼见到自己当时的样子……那时候的你,就好像是误入凡尘的九天仙子,乘风而来,踏月而舞,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好像随时都会随风逝去,怎么也抓不住……那种感觉,大概也就只有曹子建的《洛神赋》能够勉强形容一二……” 陶沝的脸涨得通红。 是不是每个男人说情话的时候都能把情话说得如此动听的,在她看来,这些话简直就是把她夸上了天,大有‘此美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之势,可是她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她心里还是清楚的——他这番话实在是夸得太过了,她听着都觉得各种肉麻,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做到像这样厚着脸皮当面说出来,而且还一个劲儿地强调自己并没有言过其实的? “唔——人家《洛神赋》里写的是美丽绝伦的洛神女,我又怎么可能比得上?像我这样的,别说是神女了,就连称一句‘美人’,怕是都勉强的很吧?” 如果换成茱萸,倒还是有几分可能的!但,绝对不可能是她! 听陶沝这样一说,太子那厢又一次不由自主得笑出声来,而后,他就这样深深地凝望着她的一双水眸,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 “自古红颜无绝色,从来悦目是佳人……” 他的声音不大,也慢,却又字字落地有声,说话间,那张如冠玉一般的脸庞也再次朝陶沝缓缓凑近—— “旁人怎么看无所谓,只要我觉得你是美人就可以了……” “……” 有温软的东西再度隔着那层面纱贴住了陶沝的唇瓣,而她的思维也因而彻底凝滞住了,眼前又只剩下那片琥珀色的温柔水光,犹如四月晴日里的蝴蝶泉,阳光穿过新叶斑驳地洒落在水面,波光粼粼,闪闪动人。 气氛是如此温馨而又甜美,如果不是哪个不长眼的跑来中途打扰的话—— “太……太子爷,万岁爷,万岁爷派人来找您回去……”说这话的是一直跟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太监贾应选。他应该是急着跑来的,说话时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陶沝见状赶紧推开某人,往旁边挪了一步,而太子听到这话也有些愣神:“皇阿玛这会儿找我做什么?” “这个,奴才也不知……万岁爷还让李玉公公跟着奴才一起过来……”贾应选低着头,答得极为小心翼翼,“嗯,好像就说让太子爷赶紧回戏台那边去……” 听到这话,太子当即狠狠皱眉,跟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色忽而一黯,立刻冲陶沝这厢沉声嘱咐道: “你赶紧去把这身衣服换掉,然后回前殿佛堂去,千万别被其他人发现……无论是谁问起,你都要说你一直待在佛堂里没有出来过,知道吗?” 陶沝自然听出对方此刻的语气有变,当下愣了愣,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被他直接往后方的拐角处用力一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不远处有新的脚步声传来—— “没想到太子爷在这儿,奴才总算是找到太子爷了,还请太子爷赶紧跟奴才回去,万岁爷这会儿正有急事找您呢……” 陶沝听得出,这次开口说话的是跟在那位康熙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之一——李玉。不过太子对他的态度似乎并不怎么友好,直接冲他冷笑反问:“噢——急事?什么急事?” “这个……奴才也不知,万岁爷只说让奴才来请太子爷回去——”也不知是不是听出了太子话里的不满,李玉此刻答话的语气也同样小心翼翼,连带说的话也有些吞吞吐吐。 “是吗?”太子闻言再度冷笑了两声,却也没有继续为难对方,只淡淡冲其抛出一句,“既如此,那就走吧!” 话音未落,他已率先起步,朝着与陶沝所在的拐角的相反方大步走去。滞了一会儿,另外两个脚步声也跟着响起,追着他一并离去。 而这一过程中,陶沝始终屏息僵在原地,背靠着拐角处的那面宫墙,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那个包裹,并不敢探出脑袋去窥。 心跳突然没来由地加快,就像怀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小兔般,怦怦地跳个不停。 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太子这会儿的表现有些古怪,包括他对她说的那最后一句话,也令她感觉莫名诡异,就像是他已经知晓接下去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的。她想了想,没有照之前的想法继续前去宁儿所在的房间,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库房,在里面换回自己的宫女服后,她就将那身跳舞时所穿的纯白舞裙连同面纱一起直接留在了库房里,然后低头出门,一路躲躲闪闪地避开旁人,照着太子的要求躲进了她这几日负责打理的那间佛堂内,并且从里面反锁上了佛堂大门。 但尽管如此,陶沝还是觉得有些不安,等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刚才好像也忘了提醒太子要小心那位幕后黑手准备的“后招”了。不过她紧接着又想起太子刚才的种种表现,他似乎也已经预感到会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按理说,他应该会以此为戒,小心行事才对! 这样一想,陶沝又觉得稍稍有些心安,她走到窗前,隔着木制的步步锦窗棱,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宫灯也都慢慢亮了起来。她从怀里摸出雷孝思送给她的那块怀表,已经快到晚上七时了。后殿的戏台表演也应该差不多结束了。 她想了想,走到佛堂里供着的那座观音菩萨像前,跪在蒲团上使劲朝观音菩萨像磕头,求其保佑自己和那位太子殿下都能平安度过今夜。 然而她才磕了没多久,就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似乎是有人来了。 陶沝立刻变得紧张起来,蜷着身子迅速躲到了大门背后。 她努力屏住呼吸,将脸埋在双膝之间连一动也不敢动。 脚步声在佛堂门外停住,跟着便有人用力往里推门,但连推了几下都没能推开。正当陶沝心中暗暗猜测此刻的来人究竟是谁时,对方已先一步出了声,而且像是回头冲着佛堂外面说的—— “十四爷,佛堂的门好像已经锁上了,她应该不在里面!” 闻言,陶沝当场一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声音应该是十四阿哥的贴身太监达顺。而紧随其后响起的那个人声,也正是那位十四阿哥本人—— “是吗?刚才已经去她房里找过了,好像也不在房里,那她这会儿会跑到哪儿去呢?” “这……会不会是溜去后殿看戏了?” “可是爷方才也没在观戏台上看到她啊……” “说不定是跑去戏班后台了……奴才听他们说,绛桃姑姑以前就在这个戏班里待过,说不定是去后台找她以前要好的人叙旧了……” “去戏班后台找人叙旧?唔,那该不会——”十四阿哥的这句话才说到一半就直接噤了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见状,原本站在佛堂外的脚步声也再度有了动静,这次是直接朝门外跑去,且边跑边喊—— “十四爷,您这是要去哪儿?等等奴才啊……” 待那两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佛堂门外时,躲在门背后的陶沝仍然觉得有些不敢置信。她今次居然这么轻松地就过关了么?这实在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她原本还以为以十四阿哥的个性,她势必得努力撑一段时间才能蒙混过去呢! 然而,虽然可以暂时松口气,但陶沝又隐约觉得这里面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听到她有可能去了戏班后台时,十四阿哥为何会表现得那么紧张,难道他也瞧出刚才在戏台上跳鼓舞的那个女子就是她了吗? 可即使如此,他急着赶去那儿又能做什么呢?难道是怕其他人也发现她的这个秘密么? 陶沝越想越觉得蹊跷,又等了一会儿,待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之后,她下定决心,还是溜出去看看究竟。反正她一直留在这里也不见得有多安全,加上锦榕今夜并不当值,如果回房后发现她整夜都没回去,那她之前称病的借口可就彻底被拆穿了。 308.从来悦目是佳人(下) 陶沝大着胆子溜出佛堂,谁料才走到院门处,就瞧见前方有人正提着灯笼朝佛堂这边走来,她吓了一跳,赶紧猫着腰躲到了一旁阴暗的角落里。 等到那个人影渐渐走近,她才发现那个人居然是锦榕。 锦榕今次似乎是来找她的,因为她走到佛堂门前,轻轻敲着门板朝里喊:“小桃子,你在里面吗?” 陶沝见状滞了滞,一时没敢出声,而锦榕那厢看起来似乎也有些意外,“咦”了一声之后,将灯笼搁在外边径自推开门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又重新走了出来,提起灯笼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 “人呢?去哪了?季嬷嬷刚才明明说她是在这儿的,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还到处乱跑呢?” 听到这话,陶沝忍不住从角落里钻了出来,压低几分嗓音冲对方喊:“锦榕,我在这里!” 锦榕被她这种另类的出场方式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往后连退好几步,惊魂未定道:“你,你怎么在这里?为何要躲起来?” “哦——”陶沝的大脑高速运转了一会儿,跟着便佯装一脸为难地咬唇答道,“刚才十四爷来佛堂,我身子不太舒服,所以,嗯……不想跟他碰面……” 尽管她这个理由说的明显有些结巴,但好在桂榕之前有对锦榕提过不少关于陶沝和十四阿哥两人之间的事,加上昨儿个太子和十四阿哥因为陶沝差点闹僵一事也是她亲眼看到的,所以她听到这话立刻了然一笑,但并没有特别责怪或是挖苦陶沝的意思: “呵——看来十四爷对你倒是还没死心……” 陶沝扁扁嘴,接着对方的话茬继续往下编:“嗯,所以我刚才才一直都不敢回房的,就怕他会去房里找我,上回……嗯,上回就是这样……” 虽然上回十四阿哥来房间找她的时候锦榕不在,但却没能逃过其他人的“火眼金睛”,之后又辗转告诉了锦榕,所以锦榕对她这个理由倒是深信不疑—— “你放心吧,我刚才随太后回宫的时候,看到十四爷已经随德妃娘娘他们回去了,还有其他几位爷也都已经走了,你可以安心随我回房间去休息了……” 听到这话,陶沝终于稍稍安了心,乖顺地朝她点点头,才走几步,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太子爷也回去了吗?” “你问太子爷”锦榕这次明显被她问得愣了愣,而后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慢条斯理地答道: “我刚才倒是没瞧见太子爷,不过万岁爷之前已经发了话,让大家都各自回去,我想他应该也回去了才对……” “这样啊……”陶沝听到这话莫名有些失望,她还以为那位太子殿下回去前至少会来佛堂这边看她一眼,但转念想想,他回去也好,至少证明他没有中招。 “对了,你身子好些了吗?”许是见她此刻神色有些不对劲,锦榕那厢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语气饱含关切,“你今儿个一大早就跑去后殿,回来后就推说自己身子不舒服,我本来还以为你是想趁机偷懒溜去后殿看戏,结果刚才却一直都没在观戏台附近瞧见你……”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一句,“要不是季嬷嬷告诉我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跑到人家后台去了呢……” 陶沝闻言滞了滞,而后赶紧否认:“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向来不喜欢听戏,每次听戏必定睡着,戏班里那些人全都知道……而且我早上去后殿是因为听说茱萸受了伤,之前我在戏班里的时候,她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所以我想着我好歹也应该帮些忙,谁想我自己的身子率先不争气,在她房里待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在太子爷的人请了刘太医过来给她瞧伤,所以我也顺便请他给我诊了个脉,结果刘太医跟我说最好能静养几日,所以我就跑回佛堂来待着了……”停了停,许是见对方眼中略有疑色,又赶紧补充一句,“哦,我是觉得待在这间佛堂里休息比待在房间里休息要安心许多,因为有菩萨保佑着,不会胡思乱想……” “原来如此……”锦榕虽然感到有些诧异,但还是接受了陶沝的这番说辞,“难怪桂榕先前过来的时候,说在房见里找不到你,我还奇怪你身子不好,怎么不在房间里待着……” 陶沝眨眨眼:“桂榕有急事找我?” “你忘了吗?昨儿个不是你自己跟她说,得了戏班朋友从江南带来的糕点,要分给她一半的么?” “哎呀,我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听锦榕这样一说,陶沝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昨儿个从茱萸那里回来时,的确有托人去给桂榕带过这样的话,还说让她今日来宁寿宫时顺便来取糕点。结果一大早出了茱萸受伤一事,她临时跑去戏班帮忙,结果就把这件事给彻底忘到脑后去了。不过这倒是给她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反正她也觉得眼下待在宁寿宫里不太安全,正好可以去乾清宫避避—— 于是乎,她立刻佯装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借机提议:“那要不我这会儿给她送过去吧?” 孰料锦榕那厢却是立刻否决了她的这个提议:“算了,这会儿宫门都快下钥匙了,你明日再给她也是一样的……你既然身子不舒服,今晚还是好好休息吧,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再说,免得有人总是不放心你……” 锦榕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着满满的关切,这倒让陶沝不好意思坚持了。 而说话间,两人也已回到卧房门外,见里面的灯亮着,不由地双双对视了一眼,在确定这盏灯并不是锦榕点的之后,陶沝立刻扭身躲到了走廊的柱子后面,锦榕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身走上前去,推开门往里面一瞧,却是小宫女桂榕坐在里面。 锦榕见状顿时一愣:“你怎么会在这里?” “噢——”见她回来,桂榕立即站起身来冲她展笑,“因为万岁爷这会儿好像还没有回乾清宫的意思,所以我就跟紫菀姑姑说,想来这里看看姐姐和小桃子,她答应回去的时候会来叫我的……” 锦榕闻言睇了她一眼,并没有给自家妹妹留情面:“来看我们俩是假,你心里怕是只惦记着她的那半包点心吧?” 桂榕被拆穿心思,脸颊顿时红了红:“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是真的很想念姐姐你和小桃子才过来看你们的……” “咦?原来是桂榕啊,你来得正好,我刚才正想着要不要把糕点送去乾清宫给你呢——”乍听到桂榕的声音此刻从屋里传出来,原本躲在外边的陶沝也跟着松了口气,立刻跟在锦榕身后进了屋,将茱萸之前送给她的那包糕点从柜子里翻了出来,放到卧房中央的圆桌上,打开,整个屋子顿时飘散着一股浓浓的香甜味道。 “哇,好香的糕点!”闻到香味,桂榕立刻抓起一块芙蓉糕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而后含糊不清地朝陶沝发表感想,“真是太好吃了!” “是吧,我没说错吧?”陶沝见状也笑着拿起一块桂花糕,然后将那包糕点朝锦榕面前推了推,“锦榕,你也尝尝吧?” 然而锦榕对美食的反应却远没有自家妹妹表现得这般积极:“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再吃这些甜腻的糕点,怕是夜里会积食的……” “你今晚又不用值夜,怕这个做什么?”陶沝一边说一边把手里那块桂花糕往嘴里塞,“要不是我今儿个身子不适,一晚上吃掉这些绝对没问题的——” 旁边的桂榕听到这话愣了愣,旋即扫了一眼摆在面前的那包糕点,也跟着接上一句:“要不是我今晚得跟着紫菀姑姑守夜,我也没问题的!” 她此语一出,锦榕也跟着“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们两个还真是像的很,难道前世都是饿死鬼投胎么?” 笑完,终于伸手掂起一片云片糕,送到嘴边慢慢品尝:“不愧是江南的糕点,的确和京城这边的不太一样!” “就是就是!比宫里的好吃多了!”桂榕一边接茬一边吞下了最后一口芙蓉糕,跟着又迅速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大口,这才转头朝向陶沝继续问话,“对了,小桃子,你之前跑到哪里去了?我刚才跑来找你的时候,你不在房间,戏台那里也没见到你,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陶沝被她问得一滞,赶紧把刚才对锦榕说过的理由又重复看了一遍:“噢——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所以一直待在佛堂里休息……” “是吗?”桂榕向来对陶沝的话深信不疑,此番也同样没有多想,“我本来还想找你一起去后殿看戏的呢,你不知道,今天压轴的那场祝寿舞跳得太好看了,你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陶沝“哦”了一声,又咬了一口桂花糕:“你说的祝寿舞是指那个飞天舞吗?” “对!”桂榕先是朝她点点头,跟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立刻摇头否认,“不过,我说的不是一开始在半空里飞的那支舞,而是在那面大鼓上跳的舞,因为这两支舞是两名不同的女子跳的,其中那名跳鼓舞的女子才是跳得真正的好看……”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刚想继续去咬桂花糕的动作顿时停止了。她张着嘴,颇有些怔愣地望着一旁的桂榕,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你没说错吧?你确定是跳鼓舞的那个女子跳得更好看些?” “自然!”桂榕毫不犹豫地朝她用力点头,“你不知道,万岁爷当时的表情震动极了,一杯酒端在嘴边半天都没喝进去一口,还有其他人也是——”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又立刻补充道,“对了,小桃子你是没有亲眼瞧见,当时有好几位爷直接把手里的酒灌到自己鼻子里去了……” 不是吧?陶沝大张着嘴巴僵在原地,末了又将目光移向坐在另一边的锦榕,有些不敢置信地再度确认—— “……锦榕你不会也觉得那个跳鼓舞的女子跳的很好吧?” 锦榕被她这话问得明显愣了一下,旋即也轻轻朝她点了点头:“的确是跳得极美的,想来即便是九天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吧?” “没错没错,万岁爷当时也夸赞那女子宛若月中嫦娥下凡——”桂榕见状也在一旁继续帮腔,“听说这支曲目的名字就叫什么《新贵妃醉酒》,相传杨贵妃不就是嫦娥转世下凡的么……” 309.竹本无心偏生枝(上) 天……呐…… 陶沝当即懵住了,且久久无语。 原本她还以为那位太子殿下刚才之所以不遗余力地夸她,只是为了哄她开心,没想到现在竟然连锦榕和桂榕也这么说,难道他先前真的没有对她说谎?! 可是—— 就算他们这么说,但她自己却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在戏台上跳舞时的样子,却怎么也想象不出她和“美若天仙”这四个字之间会有什么具体关联,她记得自己当时跳舞的时候就只剩下紧张了,脑袋里从头到尾就只想着千万不要出错,也不能跳得太难看,根本都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跳完的了……可惜这个时代没有所谓的“直播回放”,否则,她倒也想看看自己究竟是怎么“倾国倾城”的,不过仔细想想,这很有可能只是因为这些古代人没怎么见过世面,难得跳了一个有新意的舞蹈,便立刻惊艳得不要不要的,还一个劲儿地猛夸,幸好方才不是她负责去谢幕,否则她听到这些夸赞一定会忍不住起鸡皮疙瘩的…… “小桃子你怎么了?怎么看上去好像很惊讶的样子?”许是见陶沝这会儿一直不吭声,而且满脸震惊的样子,桂榕忍不住开口问了她一句。“难不成,你是想说那个飞天舞跳得更好看?” 陶沝闻声滞了滞,倒是不曾防备地立刻接着她的话往下道:“至少在我看来,我觉得茱萸跳的飞天舞更好看一些,只可惜她今日脚受伤了,没法跳……” “茱萸?”出乎陶沝意料的是,锦榕似乎对茱萸这个名字印象颇深,还抢在桂榕开口之前插话道:“……是不是就是刚才想要冒认的那名女子?” 陶沝当即一愣:“你说冒认是什么意思?” “噢——就是那场舞结束后,万岁爷不是把她们叫上前去问话吗?她那个时候就回答说那支鼓舞是她跳的,结果却被万岁爷当众拆穿了,还说看到她一直都站在台上跳腰鼓舞……” 而听锦榕这么一说,桂榕也在一旁跟着点头帮腔—— “没错没错,她当时被万岁爷拆穿的时候,脸都变白了,再然后,万岁爷就遣人去请那位戏班班主过来问话了……” 什么?竟然连那位康熙大boss也看出端倪来了?! 陶沝心中顿时一惊,连嗓音也明显颤抖了几分:“那……那位白班主是怎么说的?” 白子涵应该不会实话实说把她给供出去吧?! “噢——那位戏班班主回答说,是一个叫宁儿的女子跳的,还说那个宁儿因为跳得太投入,结果跳下大鼓时不小心扭伤了脚,怕在人前失礼,所以才直接让之前跳飞天舞的那名女子帮忙谢幕的,而她自己则藏在那面大鼓里被送回去休息了……那位班主还说,是他让茱萸站出来冒认的,却没想到没能瞒过万岁爷的火眼金睛……” 谢天谢地!听锦榕这样一说,陶沝心中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白子涵给出的这个回答倒是非常圆满——既能合理地把她给完全摘出去,又正好可以将整件事情都一一解释的通。 她正想安下心来,结果桂榕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她的整条神经线再度紧绷起来—— “对了,我觉得太子爷当时的表情也挺奇怪的,全程一直死死地盯着那名跳鼓舞的女子看个不停,而且人家舞一跳完,他就立刻追到后台去了……” “桂榕!!”锦榕这次还不等她说完就抢先喝止了她,跟着又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陶沝,“小桃子你千万别介意,桂榕她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我才不是信口胡说的——”见自己的话被自家姐姐强行打断,桂榕这会儿很是不满地冲对方嘟起嘴,“我只是想让小桃子做好心理准备而已,万一太子爷真的对那名女子有意,小桃子一定会伤心的……早点知道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 “你这孩子真是——”锦榕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继续朝陶沝这边语出安慰:“小桃子你千万别多想,太子爷即便有这个心思也不见得会有什么结果的,因为万岁爷看起来也像是对那名女子有意,所以我想……” “你说什么?!” 陶沝被她最后这句话惊得当场目瞪口呆,整个人差点直接从凳子上崩起来——这简直比她们刚才夸她舞跳得美若天仙还要更令她感到震惊! “你说万岁爷看起来对她有意是什么意思?” “小桃子,你这是……”锦榕大概没料到陶沝此刻的反应会是这般剧烈,一时倒有些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了。 桂榕见状又在一旁抢先接茬:“姐姐说的没错,万岁爷看上去的确是对那名女子有心,刚才他把那位戏班班主叫去问了一大堆问题,句句都跟那名叫宁儿的女子有关……而且,太子爷之前不是追那名女子追到后台去了吗?万岁爷发现后就立刻沉下脸让李公公去把他找回来,之后还问太子爷去后台那儿做什么,结果太子爷就回答说自己当时只是觉得有些醉意,想要四处走走散散酒气……但我听到李公公后来跟万岁爷汇报,说他发现太子爷的时候,太子爷正和一个穿着白色舞裙的女子在一起,可见他当时肯定是去找那个叫宁儿的女子了……” 不是吧?! 听她这样一说,陶沝心中顿时不由自主地狠狠“喀噔”了一下。 难道她刚才的行踪还是被人发现了吗?但她记得自己当时有蒙着跳舞时的面纱,那个李玉应该看不出她的真面目才对…… “然后呢?万岁爷就借机责怪太子爷了吗?” “这……倒没有!”眼见陶沝此番关注的重点并不在太子和那个宁儿的关系上,桂榕似乎显得有些意外,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不过他当时看太子的眼神的确是怪怪的,而且之后没多久就发话说让大家都散了……对了,他还特地跟那位戏班班主强调说不要让人去打扰那位宁儿姑娘休息呢……” “这样啊……”陶沝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神情明显透着担忧。而见她这样,桂榕那厢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出声试探道:“小桃子,你是不是也担心太子爷会对那个叫宁儿的女子生出什么心思来?” “怎么会?”陶沝闻言立刻冲她一扬眉,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很坚定:“我觉得太子爷不会喜欢那个宁儿的……” 因为他很清楚刚才跳那支鼓舞的人是她! “是吗?”桂榕对她如此信任某人这一点似乎存有疑虑,“可是万一,太子爷他真的……” “不会有什么万一的!”陶沝想也不想地直接斩钉截铁否认,下一秒见面前那俩姐妹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又赶忙出言补救:“噢——我的意思是,光凭这点就说万岁爷或是太子爷喜欢她是不是也太牵强了?万岁爷毕竟是皇帝,而且阅人无数,又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小小的戏班女子动情呢,这未免也太没有眼光了吧?”顿一下,“嗯,我想太子爷应该也是一样的……” 尽管她这番话的确也有几分道理,但桂榕抱持的看法似乎和她不太一样—— “小桃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毕竟,你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场景——我想,那样的女子,是个男人都会心动的,而且再退一步讲,对她起心思又不见得一定会纳她入宫……” 虾米?! 桂榕的这句话显然深深触动了陶沝的大脑神经。她“咕嘟”吞了一口口水:“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想说……” 话还没说完呢,就见桂榕神色郑重地朝她点了点头。而锦榕这时也回过神来,接着桂榕刚才的话继续往下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从万岁爷今日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对那名叫宁儿的女子上了心,但……”话到这里,她有意无意地停顿了一下,“最后能不能成,估计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她此语一出,陶沝的脸色也跟着白了白。她们姐妹俩的意思,她差不多已经听明白了,宁儿现在的处境很危险,真被那位康熙皇帝盯上的话,想要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了,好一点的结果就是被那位康熙皇帝纳入后宫,而坏一点的结果就是被对方吃干抹净还不认账! 她现在终于有些明白太子当时为什么要她赶紧换掉那身舞裙并回前殿来了,大概就是因为他当时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怕她会因此卷进来吧! 这样一想,陶沝忍不住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无意识地从她的嘴里蹦了出来:“早知道还是应该把面纱取下来的……” 话一出口,她便立刻惊觉有哪里不对,果然下一秒,面前那对姐妹俩便双双变了脸色,而后不约而同地各自用一种怀疑的眼色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 陶沝被她们俩盯得心中着实一惊,赶紧语无伦次地解释:“那个,你们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说,你们会觉得她美若天仙,说不定只是她当时戴着面纱的缘故,因为看不见脸,所以才会给人造成一种朦胧美,如果脱下面纱,肯定就不会有这种错觉了……” 毕竟她自己的长相如何,她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加上那位康熙皇帝也不太喜欢她,估计看到她这张脸,就不会多余对她生出什么心思来了! 然而桂榕听完她的这番解释之后却并没有因此收回怀疑的目光,反而还另起了一个话题发问: “小桃子,你刚才不是没去后台看过她跳舞吗?那你又怎么会知道她跳舞时戴着面纱?” 她这话问得陶沝整个人再度一惊,正当陶沝努力绞尽脑汁想要尽快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时,对方却已抢先一步替她想好了理由—— “你瞧我,差点忘了你之前也在那个戏班里待过,那你以前自然是见过她们跳舞的,难怪我和姐姐刚才说了那么多,你一点也不觉得稀奇……”顿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接茬追问一句,“这么说起来,小桃子你应该也认识那个叫宁儿的女子吧?她本人长得如何,好看么?她今日没在人前露过面,我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呢……” “宁儿她……嗯,是个典型的江南美人,外表看上去也是柔柔弱弱的,极惹人怜惜的那种类型,我记得她从很早以前就一直跟在白子涵……哦,就是那位戏班班主身边,而且白班主也很信任她……” 这话一出口,陶沝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有人已经先她一步在外边敲响了门板—— “锦榕,后殿出事了,太后让你赶紧过去一趟!” 310.竹本无心偏生枝(下) 今次来叫门的是同样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女官之一,名唤双怡,她和锦榕是同年进宫的宫女,也是同时来太后身边伺候的,两人的关系一向不错。 听出是她的声音,锦榕立刻起身前去开门:“出了什么事?” “不好了,我听说……”双怡原本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扭头瞧见陶沝此刻也坐在屋内,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只见她微微犹豫了一下,跟着便凑到锦榕的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而锦榕听完这句话后,脸上的神情也瞬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几乎是本能地回头看了陶沝一眼,但她只是张了张嘴,却又什么消息都没有透露,只冲坐在屋内的两人匆匆丢下一句“你们两个留在这儿,我去去就来!”,说完便直接跟着双怡离开了。 陶沝直觉锦榕这会儿看她的眼神着实有点古怪,当下瞥了坐在身边的桂榕一眼,也同样丢下一句“你先吃着,我跟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开溜,而惨遭两人“遗弃”的小宫女桂榕先是看看桌上的那包糕点,又瞅瞅门外已经跑得不见踪影的两人,想了想,把手上那块才吃了一半的绿豆糕直接塞进嘴里,然后一手抓起一块芝麻糕,一手抓起一块莲子酥,方才起身追出门去。 陶沝一口气跑到孝惠章太后寝殿门外的走廊上,正好听到孝惠章太后那带点无奈的苍老声音从里面幽幽传来—— “……我刚才其实也瞧出来了,只是没有明说,这下倒好……”此时此刻,她像是正在对殿内的某人说着什么,但才说到一半,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这父子俩才刚和好没多久,没想到现在就出了这种事,难道是天意使然?” 她这句话说得陶沝当场一愣,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 难道双怡刚才说“后殿出事了”,是跟那位康熙皇帝和太子两人有关吗? 正疑惑间,锦榕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见陶沝此刻就站在门外,她也跟着当场一愣:“小桃子,你怎么过来了?” 陶沝见状忙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急切追问道:“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和太子爷有关?” “唔——其实也没什么不得了的事……” 锦榕冷不丁被她这样一问,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为难,好半天才在陶沝满含哀求的目光里支支吾吾地答道:“……就是,他们说太子爷这会儿好像正宿在戏班那位姑娘的房间里……” “什么?姑娘?”陶沝的大脑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你确定是戏班的姑娘,不是戏班的那位班主?” “小桃子,你怎么——”一听到她这句问话,锦榕的嘴角瞬间连连抽搐了好几下,之后方才犹犹豫豫地补充一句,且刻意压低了声线,“……算了,你也别乱猜了,我还是跟你实话实说吧——太子爷今晚宠幸的这名女子,就是我和桂榕刚才跟你说的,万岁爷之前中意的那位叫宁儿的戏班姑娘……” 虾米?!陶沝这次更加惊愕了。“你确定太子爷今次宠幸的人是她?” 而见她此刻脸色突变,锦榕还以为她受到了打击,赶忙换了种语气努力安慰她: “小桃子,事到如今,你也别太难过了,我刚才就跟你说过,那位宁儿姑娘先前跳的那支鼓舞可谓是倾国倾城……嗯,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动心的,所以太子爷,嗯……即使喜欢她,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这是不可能的……”陶沝再度出言否认,虽然语气仍旧坚决,但整体气势已比她先前在房间里说这句话时明显低迷许多—— 倘若是不知情的人——包括那位康熙皇帝在内,的确都有可能对那个宁儿动心,但太子他明明就清楚先前在戏台上跳鼓舞的人是她而并非宁儿啊……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对那个宁儿动心呢?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所以—— 如果太子宠幸宁儿这件事真的已成事实,那么,恐怕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 他中招了! 一定是那个幕后黑手给他设下的陷阱! 这个突如其来跃入脑海的念头让陶沝整个人当场犹如遭到晴天霹雳一般僵立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迈开腿,朝着后殿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小桃子!”身后似乎有人在叫她,可是她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她得赶去阻止他,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得阻止他…… 陶沝一口气跑到了宁儿所住的那间屋子门外,那里已经站着好些人,但陶沝已经来不及去分辨他们到底谁是谁了,她一鼓作气分开众人冲到门边,抬脚就想要去踹门,但脚还没碰到门板上,她已先一步被人拉住了—— “没用的,双水,房门已经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耳边传来,但她说的话却是让陶沝心中瞬间一凉,她慢慢回过头,发现此刻拉住她的人正是茱萸。 陶沝立刻像是抓救命稻草似地抓住了她,一脸焦急:“茱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茱萸这会儿的眼神看起来异常错综复杂—— “我,我也不清楚,我也是才过来的,方才表演结束,太子爷说有事要找班主,班主就让我先带着大家回来,我刚才一直都在后面帮忙收拾,然后就突然听说太子爷进了宁儿的房间,我觉得有点奇怪,就过来看看……” “那白子涵呢?” “我刚才已经遣人去找班主了,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该不会是……那位戏班班主也一同在里面吧?” 许是听到了她们两人的对话,不远处一个声音也紧随其后响起,同样是陶沝极其熟悉的人,用那种不阴不阳的语调,带着满满的嘲讽,且特意咬重了“亲近”两个字的音—— “毕竟,他也是太子的‘亲近’之人……不是吗?” 陶沝闻言顿时一震,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正是九九,她循声慢慢转过头,发现九九这会儿就站在距离自己身后不远的廊下,正昂着下巴拿眼角觑她,目光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他的身旁还站着五阿哥和八阿哥,而那两人此刻看她的目光也同样意味深长。 许是见她没有立即接话,九九那厢又再度出声:“有些人心比天高,却忘了自己命里就是个卑贱的奴才,充其量不过是某人手里的一个玩物罢了,也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听到这话,站在他身旁的五阿哥率先出声阻拦:“九弟,你莫要胡说——” “谁胡说了?爷这明明就是实话实说——有些人最好睁大眼睛看看清楚,不要做什么无谓的春秋大梦,不是你的,就别去肖想,免得到头来自取其辱……” 他最后这句话一出口,陶沝的脑袋立刻“嗡”了一下,而后整个人僵住了—— 不是你的,就别去肖想…… 缘终时,也莫再强求…… 是不是,师兄早就预料到了会发生今日之事,所以先前才会借陶然之口告诉她这句话,为的就是让她彻底死心,断了留在这里的念头?! 陶沝怔怔地僵在原地,原本一双清澈的水眸也因此变得雾气朦胧。而一旁的茱萸看出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对,立即挺身而出,大着胆子替她回话道:“这位爷,双水她并不是这样的人,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是吗?”九九闻言瞥了她一眼,继而冷笑:“哼——你不就是刚才在皇阿玛跟前冒认身份的那个戏子么?若你没有这样的心思,那刚才又何必冒认别人?呵——看来你们两个,还真是物以类聚啊……” 见他这样说,五阿哥在旁边显然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当即跳出来打圆场: “九弟,你今夜酒喝了太多,已经醉了,还是少说两句吧……” “谁说我喝醉了?” 但可惜的是,九九对于自家这位亲哥哥的好意似乎并不领情,且言辞仍旧嚣张。他继续昂头觑着陶沝,眼神极度不屑,语气连嘲带讽—— “你不是很有本事么?不是让他对你情有独钟么,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九弟,够了,不要再说了——”五阿哥见状又再度跳出来出言阻拦,但与其说他此举是有心护着陶沝,倒不如说他还是帮着九九多一些,因为这会儿站在边上看热闹的,不仅仅是戏班里的人,还有其他几位阿哥和宁寿宫里的宫人——虽说一位皇阿哥在宫里责骂一个奴才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由于陶沝如今的身份毕竟特殊,眼下又是孝惠章太后身边的人,加上众目睽睽之下,陶沝本身也没做错什么,所以九九这样做,多少是有些越俎代庖的意思,而且也不占理。 不过九九这次依旧没有领自家哥哥的情,甚至还变相地将矛头对准了后者—— “五哥,你这么护着她做什么?难不成,你也喜欢她?” 他这话说得显然有些过分,饶是五阿哥脾气再好,脸色也不由自主地沉了沉,但前者毕竟是他的同胞弟弟,因此他最终还是强忍住了,只狠狠瞪了他一眼,跟着又有意无意地转头瞥了陶沝一眼。 而陶沝这会儿的目光虽然一直停留在这俩兄弟的身上,但她却并没有要开口插话的意思,也没有因为九九的这番羞辱而恼羞成怒,或是自怨自艾地站在原地痛哭流涕,她就这样目不转睛地定定凝望着九九,眼神却莫名有些游离—— 因为她突然想起,当年,九九他就是喝醉了,醉得连人都认不清了,所以,才会将董鄂.衾璇错认成她,与她先一步行了夫妻之礼,而那时候的她,就是像现在这样,因为迟来了一步,所以,也跟他从此错过了…… 难道说,今夜……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如果她刚才有机会把自己听到的那个“后招”告诉他,然后提醒他“小心”,那么现在,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她相信太子如果是清醒的,必定不会对那个宁儿动心,就像当年,如果九九那时候是清醒的,他也不可能和衾璇做出那样的事…… 但偏偏,这两件事最后都发生了…… 难道,她的人生注定不能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九九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相离多年,他们好不容易才能重新走到一起,她也宁愿用自身的寿命换取余下能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可为什么,上天还是要给出这样的考验,让他们彼此错过呢? “哼!你别以为你装可怜就可以——” 许是注意到她此刻看向自己的泪眼,九九那厢又再度犀利出声,然而这次还未等他把话说完,一颗豆大的眼泪已经先他一步,无声无息地从陶沝的眼眶里滚落,顺着脸颊,缓缓打落在地上。 而这颗眼泪不仅成功阻止了九九的继续出声,也让在场其他人看得心里狠狠一揪。 尽管她这会儿什么话也没有说,但只要是个人,就能一眼看出她此刻必是伤心到了极点。 见此情景,九九的眼神明显一震,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而陶沝的眼泪也继续一颗接着一颗,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无声地从眼眶里接连不断地滚落。 “双水,你,你别难过……”看到她眼下这副伤心流泪的模样,站在一旁的茱萸很是心疼地看着她,忍不住想要出言安慰,但支吾了半天,却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劝解理由,遂只能先找帕子替她拭泪,结果在身上掏了半天,却郁闷地发现自己这会儿并没有带帕子出来。 正在这时,一条干净的帕子从旁边递了过来,伴随着一个低沉但极其稳重的男声:“拿去擦擦吧!” 即使没有转头,陶沝也知道这句话定是出自她家四四大人之口。 如果是在平时,陶沝一定会激动得感激涕零,然后如获至宝般地收下四四大人给的这条帕子,但此时此刻,她的大脑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和判断的意识,只一动不动地继续僵在原地,倒是一旁的茱萸瞧见他微微蹙起眉心,意识到他可能因此不满,当下赶紧帮着陶沝接过那条帕子,说了句“多谢这位爷”,跟着便直接往陶沝脸上按。 四阿哥见状更加拧了拧眉,然后转头看向其他人发话:“既然事已至此,大家还是早点散了吧……” 他这句话显然是在帮陶沝解围,不过因为康熙皇帝和三阿哥此刻均不在现场,他俨然就是所有人中辈分最高的那位,所以这么说倒也不算有错,除了不太符合他平日里的“冷面王”形象。 “哼——四哥这话又是怎么说的,难不成是在心疼这个奴才?皇阿玛还没过来呢,我们怎么能走?” 九九那厢自然也察觉到了四阿哥这会儿的用意,当下立刻调转视线,将矛头直指四阿哥—— “如果被皇阿玛知道太子此番做出了这种事,也不知皇阿玛心里会怎么想……” “九弟!”四阿哥大概没想到九九会公然跟他唱反调,脸上的神情顿时一僵,眸光也不自觉地闪了闪。 眼看着现场气氛就要变得剑拔弩张,一声忽如其来的通传声却适时打破了这一切——, “太后到!太子爷到!” 311.力挽狂澜(上) 此语一出,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其中,尤以八阿哥和九九为最。 虽然这位八阿哥方才站在旁边从头至尾都没出过声,就连情绪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太大的波动,俨然如同一尊华丽的背景墙,但对于九九刚才近乎嚣张的言行,他显然是给予了默许和支持的。 而眼下听到太子驾到,他原本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龟裂,包括九九那厢也像是挨了迎头一棒,整个人当即钉在原地,眉心也几乎拧成了蝴蝶结,末了还不忘睨了陶沝一眼,但陶沝却已没再看他了,在听到那声通传的时候,她先是滞了滞,跟着便立刻将视线移向了声音的来源,原本满溢出的眼泪也强行收在了眼眶内,幽幽地泛着水光。 原本围在外圈看热闹的人群这时也自动向两边分开,穿着一身浅米色织锦缎袍的太子扶着那位孝惠章太后慢慢走上前来,而除了这会儿位于孝惠章太后另一侧同样帮着搀扶的季嬷嬷之外,锦榕和桂榕也跟在他们身后,就连自表演完后就一直未见人影儿的米佳慧亦同他们走在一起。 这是什么节奏?! 那一瞬间,陶沝的脑子莫名有些发懵,但旋即便被一股巨大的喜悦所替代——他出现了,那就代表他今次并没有中招,房里的那个人也不是他,她并没有重蹈覆辙…… 而在场其他人也集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位原本应该待在他们身后的房间里宠幸某位女子的太子殿下,如今却隔空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并且扶着孝惠章太后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廊下,在五阿哥等人近前停步,然后抬起头,朝周遭众人朗然一笑,笑容范围极大—— “咦,这里怎么聚了这么多人?皇阿玛刚才不是已经发话让大家都各自回去么?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虽然他说这话的表情和语气听起来相当无辜,但陶沝却不难听出他隐在话里行间的那丝淡淡得意。 没有人敢出声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几乎有一大半人都当场低下了头,且一致噤口不言。 他等了一会儿,又将脸直接转向站在一旁的八阿哥和九九,这次是直接出言挑衅了—— “怎么,八弟和九弟看到本宫出现在这里,好像很惊讶的样子?难道本宫不能来这里吗?”顿一下,又佯装好奇地补充一句,“还是说,这里发生的事不能告诉本宫?” 闻言,八阿哥那厢明显滞了滞,而后低头,语气恭敬地冲他回话:“太子多虑了,臣弟不过是刚才要回去时,正好听说后殿这里出了事,所以就顺道过来看看——” “噢——是吗?那能否请八弟告知,这里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呢?”太子说这话的语气虽然听起来颇为慵懒,但话里行间却是步步紧逼,“八弟来这儿也有很长时间了,应该已经了解清楚了吧?” 不过八阿哥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四两拨千斤地给扔了回去:“臣弟刚才从宫人口中得知,此事与太子有关,但臣弟还没来得及验证这则传言的真假,太子您就出现了,所以这则传言已经不攻自破了……” “这么快就不攻自破了?那看起来,本宫今次来得还是太早了——”太子佯装一脸失望地语出感慨,而后话锋一转,又再度见雀张罗:“不知八弟是否可以再告知本宫,你听到的那则传言的内容是什么呢?” 八阿哥这次明显滞了滞,但还是面不改色地继续接茬:“传言说,太子您对今日在寿宴上跳鼓舞的那名戏班女子别有企图,意欲将她占为己有……” “呵——”他这话一出口,太子那厢却是突然失声笑了起来,“是吗?看来八弟当真是对本宫的房中之事很感兴趣啊?一听到本宫对哪个女子有企图,就立刻跑来围观?”顿一下,又有意无意地添上一句,“这知道的肯定会说八弟是在关心本宫,不知道的还以为八弟是对本宫有意思呢……” “噗——”此语一出,旁边立刻有人闷笑出声。就连孝惠章太后的嘴角也都跟着微微抽搐了一下。 八阿哥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太子说笑了,臣弟之所以过来,是因为想要查证这样的传言究竟是怎么传开的,也免得有些人故意栽赃给太子……” 闻言,太子顿时挑了挑眉,跟着便顺着八阿哥的话继续往下道:“八弟说的是,本宫也同样好奇今次这个故意栽赃给本宫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他说着,重新转头看向站在他身侧的那位孝惠章太后,语出森然:“……照这样看来,皇祖母宫里的这些宫人当真是该好好管管了,连本宫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对什么戏班女子别有企图,这些宫人又是如何得知的,而且还传谣传到了八弟耳中?” 这话说得孝惠章太后的脸色也跟着沉了沉,随即拧着眉头看向站在她另一侧的季嬷嬷。 季嬷嬷见状立刻会意地朝周遭众人一瞪眼:“你们这些人也是胆大包天,连太子爷的事都敢非议,还不赶紧跪下向太子爷认错——” 话音还未落,四周已经齐刷刷跪倒了一大片。 季嬷嬷这才转过脸去冲太子回话:“太子爷教训的是,都是老奴日常疏于管教,才让底下这些宫人有机会乱嚼舌根、信口开河、以下犯上,还请太子爷重重责罚老奴!” 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却是温软的:“季嬷嬷言重了,栽赃本宫倒是不要紧,可万一因此被皇阿玛误会,那本宫的麻烦可就大了……” 他一面说,一面又回过头去看了八阿哥一眼,意有所指地追问一句:“八弟,你说是不是?” 八阿哥低着头,语气平淡无波,也听不出任何温度:“太子说的是!” “……”九九这会儿在一旁似是想要插嘴,但被站在他另一侧的五阿哥给强行按住了。 听到动静,太子立刻转过头去看向他俩,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目光却先一步被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陶沝给吸引住了—— 四目相对,陶沝原本好不容易才收住的泪珠又再度扑簌簌滑落,沿着脸颊缓缓下淌。 见此情景,太子当即一怔,而后立刻松开适才挽着孝惠章太后的那只手,将自己的位置让给站在后方的锦榕,跟着便径直朝陶沝走了过来。 他就这样目不斜视地走到陶沝跟前,然后当着在场众人的面,微微俯下身去伸手托起她的脸颊,待看清她此刻那满脸的泪痕时,他立刻皱紧了眉头:“怎么哭成这样,是谁欺负你了?” 陶沝没作声,只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着他—— 除了身上有换过一套衣衫之外,他和她先前在库房拐角处见到他时的样子几乎没什么不同,全身上下的可见处也没有任何明显伤痕。 她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真是太好了,他没事,也没有中招……她刚才在佛堂里的那番磕头祈祷并没有白费…… 而因为这一松,原本积压许久、只敢一颗一颗向外漫溢的眼泪,这会儿已尽数从眼眶里汹涌而出,犹有黄河决堤之势—— 太子见状再度怔了怔,随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拿起自己的袖袍轻轻替她拭泪—— “你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方才,我不过是在寿宴上多喝了几杯,去找了个地方醒酒而已……” 他低头,轻声软语地哄着她,语气异常温柔,温柔得就好像是快要融化了的鲜奶油巧克力,与他前一刻跟其他人说话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只是没想到酒醒之后却听说这里出了事,我怕你担心,所以就尽快赶过来了……” 而听到太子这番话一出口,在场其他人皆是狠狠一震,因为谁也没想到他竟会用这般小心翼翼的温柔语气来哄人,尤其还是在和那位八阿哥针锋相对之后,就连此刻站在陶沝近旁的四阿哥也不自觉地扬了扬眉。 下一秒,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对焦在他们两人身上。 但太子本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什么异样,仍在软语轻哄—— “好了,别再哭了,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 陶沝仰头看着他,努力地想要收住眼泪,可是泪腺这会儿却仿佛已经有了自主权,完全不受她的思想控制,不仅没有一丝减弱的迹象,反而愈加泛滥成灾。 太子见状再度愣了愣,唇畔微微含笑,却又带着一丝无奈:“……怎么我越说,你却哭得越厉害了?”停了停,继续拿袖子替她拭泪,“……虽说这世间的女子大多以水为骨,但像你这般流眼泪的,却也是难得一见……你这是打算效仿孟姜女哭长城来哭倒这扇房门么?” 他说着,许是见陶沝仍旧没有收敛的迹象,又佯装郁闷地将自己刚才替她拭泪的袖子举到他陶沝面前—— “呐——你自己看看,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我的袖子已经湿了大半了,我才嫌之前那件袍服上酒味重,所以重新换了件袍服才来找你的,可照你这么个哭法,大概用不了半个时辰,我就得回去重新换一件……我倒是不介意来回多换几次袍服,但如果你真要学孟姜女哭长城、在这里连哭三天三夜的话,那我现在的袍服数量还是不够用的,要不先等我明儿个去多添几件新衣,等袍服备足了,你再继续哭,如何?” “扑哧——” 他这话一出口,站在两人身侧的茱萸忍不住失笑出声,太子闻声转头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陶沝这厢已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将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双手也紧紧搂住了他的腰,由原本的无声流泪改为了细细的呜咽—— “还好,你没事……” 否则,如果他真的中招,那她如今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闻言一怔,而后浅浅一弯唇角,单手环住了她的肩膀,宽大的袍袖正好挡住了陶沝此刻那张流泪满面的脸庞。 他温软的嗓音如同羽毛一般轻柔地拂过她的耳畔—— “你放心,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 他的音量不高,但话里的每个字都咬音清晰,且坚定有力,不仅让陶沝的心头为之一暖,也让周遭众人都因此狠狠动容。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两个旁若无人抱在一起的身影,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直到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声自两人近旁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咳咳——” 此番出声咳嗽的人正是米佳慧,她不知何时已走上前来,在太子和陶沝两人身侧停步。这会儿见两人双双转过头去看她,当即一本正经地冲他们挤出一个笑脸—— “那啥——小桃子,我知道你看到太子爷这会儿没事很开心,但是……嗯,还是要注意一下场合的……” 被她这样一说,一旁的茱萸又想发笑,但这次却在触及太子晴转多云的脸色后及时忍住了。而陶沝那厢也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快速扫了一眼周遭的众人,这才发现其他人的目光此刻几乎全都集中在她和太子的身上,且一眨不眨。 脸颊没来由地一热,陶沝赶紧从某人怀里挣脱出来,欲盖弥彰似地往旁边挪开了一步,拿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这才提出一个差点被她打漏掉的问题—— “……如果不是你的话,那这会儿在房间里的人又是谁?” 312.力挽狂澜(中) 她这句话是直接冲着那位太子殿下问的,既然他今次并没有中招,那他定是已经知晓了那位幕后黑手的真正身份,所以才能成功避开危险,而以她对太子的了解,以及他刚才对待那位八阿哥的态度来看,今次的事件就算不是八阿哥所为,也必定跟他脱不开干系。 太子闻言挑了挑眉,却并没有立即接茬,而且脸上此刻的神情也很是意味深长。 见他不作声,站在一旁的米佳慧又适时开口插话:“会不会是宁儿姑娘在里面休息……嗯,怕被人打扰,所以才把门窗都反锁上的?” “不可能的!”茱萸想也不想地直接否定了她的这个假设,“如果就只有宁儿一个人在里面的话,她是绝对不可能将门窗都反锁的,因为我们一直都是住在一起的,我还没回来,她不会……” 话还未说完,她已自行噤了声,大概是意识到眼下的场合并不是她这样一个女子可以随便出声的。 但她已经说出口的这些话显然给了陶沝不少提示。 因为她突然想到,锦榕之前才跟她提过,那位康熙皇帝好像也对今日跳鼓舞的女子动了心思,而白子涵之前又当众坦白说跳鼓舞的女子就是宁儿,难不成,里面的那位……是康熙皇帝?! 思及此,她立刻回头偷瞄了身侧的太子一眼。后者依旧没有要接话的意思,脸上的神情也仍是若有所思。 陶沝见状又顺势看向站在他另一侧的米佳慧,而米佳慧这时也同样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跟着又偷偷瞄了瞄太子,方才意有所指地开口道: “奴才刚才随太子爷从外面过来,听闻万岁爷这会儿还没有回乾清宫,该不会是……” 她这话并没有说完,而且也没有明着点出身份,但听到的人却都已经心知肚明。 “这应该不可能——” 闻言,站在陶沝近旁的四阿哥率先出声反对,语气中夹杂着一抹明显的责怪之意。“如果里面的人是皇阿玛,那外面又怎么可能会没人守着?!”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顿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四四大人说得没错!李玉和魏珠两人今日都一直跟在那位康熙皇帝身边,如果康熙皇帝眼下真的待在这间屋子里,那他们两人之中必有一个肯定会守在门外,如此一来,也就不可能会传出太子意欲对宁儿图谋不轨的谣言,让八爷党有机可趁。 正想着,原本停在后方的孝惠章太后一干人等已慢慢走上前来,一直走到太子近前方才停步。五阿哥这次也同样跟在孝惠章太后身边,冷不丁听到四阿哥这句分析,忍不住追问一句:“那里面的人会是谁?” “……”沉默,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就在这时,房间里面突然有一阵轻微的敲击声响起,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敲着门板。 众人当场一怔。而这一次,原本一直站在原地作拧眉思索状的太子首先有了反应,立刻冲跟在他身旁的米佳慧朗声吩咐道: “你去把门打开!” 米佳慧听到这话先是愣了愣,而后便依照吩咐上前拔去了门上的插销。 陶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间屋子的房门居然是从外面反锁上的。 紧跟着,那扇房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开,但下一秒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个身影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戏班的班主,白子涵。 他看上去很清醒,很正常,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姜黄色的斗篷,陶沝一眼就认出那是太子的斗篷。 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陶沝开口发问,站在她一侧的茱萸已经忍不住惊讶出声:“班主,你怎么会在里面?” 她问话的语气听起来异常震惊,不太像是事先知情。而且,她这个问题也正好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所以那位孝惠章太后也紧随其后补上一句: “没错,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太后,其实草民也不太清楚这当中的内情——”白子涵一出来就先朝站在外面的太子等人依序行了礼,然后才出声答话,“先前表演结束后,太子爷来找草民问了些话,结果走的时候不小心把他的斗篷忘在了草民房里,草民原本是想找人帮忙送回去的,谁想顺道经过这里时正好听到屋内有动静,草民以为是宁儿受了伤行动不方便,所以就推门进去看了看,结果里面没点灯,叫了几声也都没见宁儿答话,草民当时就觉得奇怪,正想转身出来,就发现有人站在草民背后推了草民一把,直接把草民推进了屋里,紧接着房门就被人从外面锁上了,任凭草民怎么喊都没人来开门,就连窗子也都被反锁住了,草民觉得事有蹊跷,就干脆从里面把门窗也都反锁上了,但这之后却一直都没有什么人要闯进来的意思,反倒是外面莫名其妙来了好些人,说什么太子爷就在房里,草民想着外面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所以也不敢随便出声求救,直到适才听到外面传来太子爷的声音,草民才想着应该已经没事了……” 他此语一出,除了那位太子殿下之外,其余众人皆是一愣。 陶沝这厢率先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冲其小声反问道:“……那宁儿呢?她也不在里面吗?” “没错!”白子涵神色郑重地朝她点了点头,“草民适才已经在里面找了一圈,哪里都没见到宁儿,而且屋子里面燃着的香料好像也有问题,虽然草民已经拿茶水浇灭了,但诸位暂时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 他一边说,一边从鼻子里取出了被茶水浸湿的碎布条,一抬头,见周遭众人全都目光古怪地盯着他,忍不住冲众人一牵唇角,“不瞒各位,草民之前也遇到过不少这种强人所难的不雅之事,所以多少会知晓些防备手段……” 还不等他说完,太子那厢已冷不丁插话道:“宁儿是不是就是刚才在寿宴上跳鼓舞的那名女子?” 白子涵闻言一愣,而后快速扫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陶沝,跟着便立刻恭恭敬敬地答腔:“回太子爷,正是她!”停了停,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立刻补上一句,“草民自她刚才下台后就再没有见过她了!” 而听他这样一说,茱萸的眼神也莫名闪了闪,下意识地侧头瞥了陶沝一眼,见后者这会儿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或是要反驳的意思,便也知趣地没有出声。 而见气氛恢复沉默,那位孝惠章太后又再度开了口,话还是冲着白子涵问的:“那皇帝去哪儿了?你可知情?” 白子涵摇摇头,继续恭敬答话:“回太后,草民实不知情——草民从刚才起就一直被关在这间屋子里,并没有见过万岁爷的龙颜,也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 “那……这位宁儿姑娘会不会是被皇阿玛带回乾清宫去问话了?” 这句话是五阿哥问的,用辞极其委婉,但话音还没落就遭到了太子的断然否定—— “应该不会,本宫才从外面过来,乾清宫的宫人说皇阿玛到现在还不曾回宫,本宫当时就觉得奇怪,之后又听说后殿这里出了事,所以才先去前殿请皇祖母一起过来的……”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又再度陷入了沉默。不过这次没等多久,一个熟悉的宝蓝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走廊的另一端,是陶沝前不久才见过的太监李玉。 刹那间,众人的目光几乎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而他本人则目不斜视地一路小跑到孝惠章太后跟前,冲其恭敬回话道: “太后、太子、各位爷,万岁爷这会儿已经在后面安歇了,请太后、太子、各位爷各自回去休息吧!” 闻言,众人皆是狠狠一怔,随即表情各异,孝惠章太后那厢轻轻咳了一声,而后借机反问道:“后面?你是指——” “回太后,万岁爷他——”李玉这次明显犹豫了一下,但在看到孝惠章太后那一脸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表情时,终究还是照实做了回答,“……这会儿就在后面的库房里!” 顿一下,又支支吾吾地补上一句,“……先前那位跳鼓舞的姑娘也在!” 什么?! 一听到最后这句话,陶沝心中顿时狠狠“喀噔”了一下—— 因为李玉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在所有人将关注点都集中在太子身上的时候,那位康熙皇帝已经在后面的库房里完成了和宁儿的“亲密接触”,看来锦榕之前称他“上了心”还真是“上了心”,竟然这么快就付诸了行动,让她连想办法弥补和避免的机会都尽数断绝了…… “你说什么?”相较于陶沝此刻努力维系的平静表象,茱萸那厢给出的反应显然要激烈许多,在听完李玉的这番话后,她整个人先是一懵,跟着便立刻转头看向站在边上的白子涵,脸上的表情明显像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连带说的话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班主,宁儿她怎么会……她不是……她明明……”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白子涵那厢已抢先一步出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他此刻的语气听起来异常清冷,微微带着叱责之意,不过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他的眼中虽然充斥着震惊和惋惜,但并没有明显的悲伤,反而一直蹙着眉头作若有所思状。 见状,茱萸脸上的表情瞬间一僵,跟着又转过头来瞥了陶沝一眼,目光明显透着哀伤,甚至是带着一丝淡淡的怨意的。 而陶沝此刻看向她和白子涵的目光也充满了深深的内疚之情—— 虽然她和茱萸的感情也很好,但茱萸和宁儿两人在一起的相处时日毕竟要比她多上许多,彼此的感情也比她要深许多,而且她记得茱萸曾经跟她提过,宁儿从以前起就一直很喜欢白子涵,所以,宁儿今次肯定不是自愿的,她很有可能是被那位康熙皇帝给“霸王硬上弓”的…… 所以,茱萸此刻对她生怨,她完全可以理解,还有白子涵也是一样,宁儿跟在他身边那么久,前者的心思,她相信他心里一定清楚,如果他因此怨她,她也绝不会怪他,反而只会更加内疚,可是—— 现今这样的结果真的不是她的本意,她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她不过只是单纯地希望太子不要因为今日的表演出状况而受罚,也不想她自己因此落人口实,却没想到这一“自保”的结果,最后竟是间接地害了与此事毫无瓜葛的宁儿…… 早知如此,她先前就不该从寿宴中逃走,应该咬咬牙,当众承认自己的身份,反正那位康熙皇帝应该也不可能看上她,就算她有可能会因此遭到他人诟病,但至少不会连累不相关的旁人…… 这样想着,陶沝不禁低下头去,心中的内疚感也更加深了。冷不丁的,旁边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慢慢抬起头,发现那人正是太子。 他这会儿的神情明显有些微妙,说不清是觉得意外还是觉得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他并没有开口说话,反而是站在旁边的那位孝惠章太后先一步出了声: “皇帝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还有那名女子,她怎么也会在那里?” 她这个问题算是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共同疑惑,就连陶沝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附和—— 没错,那位康熙皇帝还好说,但宁儿的脚明明已经受伤了啊,如此,她又怎么会专程跑到那么偏僻的库房去?这明显不符合常理! 正狐疑呢,就听李玉那厢已支吾着再度回了话: “这……回禀太后,万岁爷刚才退席后就问了那名跳鼓舞的姑娘住在哪里,说想去看看她的伤势如何,结果才走到库房附近,就听见里面有动静传出来,万岁爷当时推门进去一瞧,就发现那名姑娘还穿着舞裙在里面跳舞,所以就……” 什么?宁儿穿着舞裙在库房里面跳舞?! 这怎么可能?! 陶沝再度被李玉的这番话给深深震惊了。她几乎是本能地转头看向白子涵,而后者这会儿也正好心有灵犀地将视线移向她,四目相对,两人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不可思议,就连被白子涵捂住嘴的茱萸这次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宁儿的脚明明就受了重伤,茱萸和米佳慧两人昨儿个都说过她暂时不能跳舞了,这位李总管眼下却给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说辞,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哼——他肯定是为了挽回那位康熙皇帝的颜面才故意扭曲事实,说不定事实的真相就是康熙皇帝命人把宁儿强行从房间里绑了带到库房那里去的! 可……如果是这样,那又为何一定要选在那间库房里办事呢?这一点似乎也不好解释!既然那位康熙皇帝对宁儿有意,这会儿又派了李玉来通知大家,可见他并不是担心被其他人知道此事——如此,那为何不直接将宁儿带回乾清宫去呢?哪怕是就近选在宁儿住的这间屋子里办事,也远比在那间放满杂物的库房里要好许多吧? 还是说,锦榕先前的担心是对的,他今次纯粹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想过要给宁儿任何名分?毕竟有些宫女就算被临幸,但只要皇帝不满意,照样也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不让敬事房的太监记录在案……宫女尚且如此,又何况是一个小小的戏班女子呢? 313.力挽狂澜(下) 思及此,陶沝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愤愤然起来。 但她这样的表情变化在眼下显然并不合时宜,而且不仅是站在她身旁的太子看到了,就连站在周围的其他人也全都注意到了,看在外人眼里,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明摆着是对那位康熙皇帝的做法感到极度不满。 许是觉察出李玉此刻的眼神不太对劲,太子皱了皱眉,转头直接冲陶沝开口: “你这副表情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陶沝被他问得一滞,这才后知后觉地从自己的世界里回到现实,发现站在周围的那些人这会儿全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包括太子,孝惠章太后,李玉,锦榕,白子涵,茱萸,还有在场的那些数字军团成员。 陶沝意识到一定是自己刚才的表情露了馅,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当下“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开口:“不,奴婢,只是在想……那间库房里,好像……嗯,什么都没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里面地方并不大,而且到处都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别说床了,就连凳子也找不到一个,貌似除了那面大鼓之外,其他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戏班杂物,那两人又是如何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顺利完成ooxx这一“伟大”事业的?难不成是直接在地上?可她记得地上好像也不太干净啊,而且也没有铺毯子……唔,看来那个谁谁谁说的果然没错,“性”致来的时候是根本不会考虑时间地点的,哪怕条件再恶劣也都是可以克服的! 众人大概没想到她此刻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顿时雅雀无声,随即,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自开起了染坊,五色杂呈。 太子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当即狠狠瞪了她一眼,继而看着她冷笑:“你怎么会知道那间库房里有什么?难道你今日进去过?” 闻言,陶沝顿时一惊,自觉说漏了嘴,正想着该如何挽回的时候,太子那厢又先一步接着自己的话茬继续往下道—— “难怪我之前在前殿找了半天都没见到你,原来你是躲到人家库房里去了……”丹眸微眯,眼底净是危险的气息,而且语气听起来也明显带上了几分森然,“说——你先前是不是就躲在那间库房里?” 啥?!陶沝冷不丁被他丢来的这个问题问得措手不及,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周遭众人也同样被问得一愣。 见她不答,太子的眉头当即皱得更深了,他没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径自继续道:“为了不喝药,你倒是会找地方躲……” “没,奴婢,没有……”陶沝被他这样一吓,当下本能地矢口否认。但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太子的全盘否定—— “还敢说没有!我本来是想好心带你一起去听戏的,结果之前派人在前殿找了半天都找不见你人, 我还特意去刘胜芳那儿问了问,结果人家说一早替你诊脉,诊出你脉象有异,说要重新煎药,结果药还没煎好呢,你就躲得无影无踪了……” 什么?! 米佳慧这丫头为了自保,居然胆敢诬蔑她?! 陶沝闻言立刻扭头扫向某位被点名的太医,而后者也跟着立马抬头望天,作事不关己状:“哎呀,今天的月亮好圆啊,明日一定会是个好天……” 陶沝狠狠瞪了她一眼,而后回转头来继续冲太子解释:“可是……奴婢今日身子已经不适了,再喝药会更加不舒服的……” 然而她给出的这个解释在某位太子殿下看来可信度着实不高,后者继续冲她挑眉:“是吗?可我瞧着你刚才偷吃糕点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碍啊……”顿一下,又加重语气再补一句,“……看来身子不适是假,想来这里偷吃才是真的!” 此语一出,周遭众人再度一愣,跟着又集体朝陶沝投来或暧昧或鄙视的眼神。 陶沝被这些人注视的目光看得脸上一热,涨红着脸死撑到底:“奴婢哪有偷吃?!” “哼——还敢说自己没有偷吃?!”见她否认,太子那厢立刻拿白眼瞪她,“刚才在寿宴上,贾应选说他亲眼看到你从他们房间偷了一个包裹出来,我才跑出来找你的,结果他说你一看到他就立刻躲了起来,我找了半天都没找见你人—— ”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再度冲陶沝眯起眼睛,语气听起来也越发凶狠,“对了,我差点忘了,方才是不是你让那个什么宁儿别告诉我你躲在哪儿的,我先前见她从库房方向出来,就顺口问了她一句,她当时支支吾吾的样子我就觉得有问题,结果堵了她半天她也不肯说实话……要不是我之后让人一直跟着她,看到她重新跑回了库房,再接着你就火速跑出来了,难道不是她赶去通知你逃的?” 咦?! 眼见某人这会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一件原本根本不存在的事情说得如此煞有其事,陶沝不禁愣了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往白子涵那边瞥了一眼,而后者似乎也一直在关注着他们两人的对话内容,在注意到陶沝此刻朝他投去的那道求援目光时,他先是一怔,而后不动声色地朝陶沝眨了眨眼,以眼神示意她接着太子的话继续往下说。 太子也注意到了这两人之间的“眉目传情”,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因此动怒,而是慢条斯理地又添了一句:“还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在那间库房里?” 陶沝闻言一怔, 迅速眨巴眨巴双眼,实在不太清楚对方问这话的用意,只能结结巴巴地继续否认:“哪,哪有?” 但她这样的说话语气显然更加证明了她此刻的“做贼心虚”。 太子满意地一扬眉,反问:“是吗?那这么说来,贾应选之前在库房里找的那半包糕点也不是你的了?” 咦?陶沝闻言再度一怔,终于反应过来对方说这番话的用意其实是在替她解围和作不在场证明,让众人进一步相信她就算进出过库房,也和刚才那名跳鼓舞的女子没有半点关系。 她心中一暖,下一秒便极为配合地迅速作脸红状:“你,你找到了啊?” “哼——难不成你以为你把那包糕点藏在那面大鼓里,我就什么都找不到了么?”太子那厢自然觉察到了她这一刻的细微变化,当即一牵唇角,但语气却反而变得更加咄咄逼人:“现在已经人赃俱获了,你还不承认?” “唔……”陶沝也继续配合地作认罪状,“那,那包糕点的确是奴婢的,但并不是奴婢偷的,那些糕点本来就是茱萸上京途中特意买给奴婢的,还说那包糕点放不了多久,要奴婢快点吃完的……” “是吗?”太子闻声立刻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茱萸,而后者从刚才起就一直被白子涵紧紧捂着嘴,只圆睁着一双大眼睛懵懂地瞪着陶沝和太子两人当众“信口雌黄”,这会儿见太子转过头来看向自己,似是在征求她的回答,双眼顿时瞪得更大了。 倒是白子涵先一步反应过来,率先松了手,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开口答话。 茱萸看看他,又瞅瞅陶沝此刻朝自己投来的期盼眼神,想了想,跟着朝太子点了点头: “回,回太子爷,那些糕点的确是民女从江南带来给双水的……嗯,她之前在戏班的时候,很爱吃那些……” 虽然听出了她此刻夹杂在语气中的隐隐不甘,但太子脸上的情绪却没有因此出现一丝波动,他只轻轻挑了挑眉,循着茱萸的目光又重新转向陶沝,面不改色地继续发问: “那人家也没让你一个晚上就吃完吧?你就不怕吃太多,身子会更加不适吗?” “不,不会的,喜欢吃的东西,吃再多也不会不舒服的……”陶沝忙不迭地连声否认,几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而且,就是因为身体不适才要多吃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啊,否则,哪还有力气继续喝药啊?还有,若是现在不努力吃的话,以后万一病重,说不定想吃都吃不下去了呢,所以,能吃的时候自然应该多吃一点的……” 她煞有其事地说着,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奴婢想着,如果那些糕点能明白奴婢喜欢它们的心情,它们肯定也会心满意足地被奴婢吃进肚子里去的……” “扑哧——” 她话音还未落,旁边已经有人被逗笑出了声,米佳慧低着头不断晃动双肩,似乎忍笑忍得很辛苦,而四阿哥和五阿哥等人因为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所以这会儿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但从他们各自低下去头将手移到嘴边轻声咳嗽的举止来看,估计也是忍笑忍得很辛苦。 见状,太子立刻佯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陶沝一眼,直接抬手敲她的脑门—— “你这家伙是饿死鬼投胎吗?难道我饿着你了吗?皇祖母饿着你了吗?怎么说的就好像你在这宫里头天天挨饿似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除了吃你还会做什么,嗯?”停了停,又一股脑儿地接了下去,“……先前皇阿玛在宴上问我去戏班后台做什么,我都不好意思提你,要是让皇阿玛知道别人在戏台上唱戏跳舞的时候,你却躲在库房里拼命吃吃吃,我的这张脸往哪儿搁啊……” “噗——” 他此语一出,旁边又有人笑出了声,这次是孝惠章太后,包括站在她两旁的季嬷嬷和锦榕等人也都无声地抿了抿嘴角。 太子这才佯装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脸懊恼地收了声,还不忘恨恨地瞪了陶沝一眼: “都是你!!” 陶沝很是配合地咬唇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作认错状,但嘴里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奴婢又不是故意的……” 孝惠章太后的目光在这两人的脸上来回扫了一圈,仿若不经意地笑了笑,而后转向其余众人发话: “好了,事情如今既已清楚了,你们也各自回去休息吧……哀家也要回宫了……” 说完,在季嬷嬷和锦榕的搀扶下,转过身去率先往回走。 见状,包括太子在内的那几位数字军团的皇阿哥也全都分列两旁,朝其恭敬行礼: “恭送皇祖母!” 314.顺水推舟(上) 待孝惠章太后一行人离开,其余围观众人也陆续散去,李玉亦回后殿库房去了,就只有太子,陶沝,米佳慧,白子涵和茱萸,还有数字军团的几位皇阿哥留了下来,现场气氛再度变得莫名尴尬起来。 白子涵扫了众人一眼,率先将原本一直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斗篷取了下来,递给此刻站在太子身边的陶沝,然后拱手朝太子行礼告辞:“太子爷,戏班今儿个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草民这就先行告退了!” 太子看了一眼身侧正努力将斗篷抱在怀里的陶沝,无声地一牵唇角,然后朝白子涵微微颌首,算是同意了他的请求,但还没等后者拉着身边的茱萸离去,站在不远处的九九也不知是真的喝多了还是故意找茬,突然抢先一步发话道:“看来太子还真是着了这个奴才的道,竟然连自己的旧爱亦可弃如敝履,太子难道就不怕这个奴才真是祸国妖女,会对太子您不利吗?” 他这句话明显是在针对陶沝,当然,也顺带讽刺了太子和白子涵。不过对陶沝他们三人来说,这句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的效果,反而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完全没能激起半点水花—— 因为白子涵的反应只是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跟着便转头看向陶沝,而陶沝则是轻轻眨了眨眼睛,而后便转向了太子,太子的视线在前两者脸上来回转了一圈,便直接转过脸去冲九九挑眉:“本宫真的没想到九弟居然也和八弟一样,如此关心本宫,本宫甚是受宠若惊……” 九九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冷哼一声:“臣弟纯粹是一片好心,太子大病初愈,万一受这个妖女的妖术蛊惑,做出一些有损国体之事,岂不是我大清之灾?!” 闻言,太子闻言也毫不含糊地立刻回敬:“呵——瞧九弟这话说的,本宫还没有眼瞎,她是不是妖女,本宫自能分辨得清楚,不劳九弟费心……” 听到“眼瞎”两字,站在他旁侧的陶沝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旋即便见四阿哥和八阿哥两人眼神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她心里“喀噔”一下,立马仰头望天—— 今天的月亮果然很圆……如果没有缺那么一个角的话! 太子显然也发现了这两人的探究视线,想了想,抢在其他人开口前朗声发话:“本宫还有事要和白班主商议一下,各位弟弟若是已经无事的话,就请自去吧!” 这话几乎等同于一道“逐客令”。 四阿哥闻言先是滞了滞,跟着便语出恭敬地率先给予了响应:“既如此,那臣弟就先告退了!” 太子面无表情地无声朝他颌首,跟着便将目光移向距离他最近的八阿哥。 八阿哥见状侧头看了身旁的九九一眼,也跟着出声告辞:“那臣弟也先告退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显然不比四阿哥恭敬,但太子这会儿却没有要动怒的意思,同样朝他点了点头,只是丹眸微微眯起。 九九的目光从刚才起就一直停留在陶沝脸上,眼下见八阿哥发了话,只“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便直接跟在八阿哥后面走人了。 而他此举自然令此刻还留在原地的五阿哥感到十分尴尬,但后者还是极其恭敬地朝太子行了礼,想了想,又犹豫地补充一句,“九弟今日喝多了酒,言辞间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太子千万别和九弟计较!” 虽然五阿哥这句话明显是在替九九向太子赔不是,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却一直往陶沝身上瞟,直把陶沝看得一脸莫名其妙。 太子这次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而后冲其淡淡出声:“五弟且安心,毕竟是自家兄弟,本宫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跟他一般见识……” 尽管陶沝觉得某人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什么诚意,但五阿哥那厢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当下立马告退离去。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太子这才重新转头看向陶沝,柔声嘱咐:“你在这里等我,我有话和他说——”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白子涵,跟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立刻转头看向站在他另一侧的米佳慧,换了一种语气吩咐道,“刘胜芳,你去把她今天不肯喝的药拿到这里来,本宫要亲眼看着她把药喝下去!” “可是……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能不能不要喝了啊?”陶沝本能地就想拒绝,“等明天再喝也是一样的……” 然而太子听到这话却是瞬间冷下脸来,话里行间也添上了一丝明显的怒气:“你难道不清楚你自己现在是带病之身么?怎能这般不爱惜你自己的小命?刘胜芳之前还说,他已经好几次见你偷偷把药倒掉了……” 他此语一出,陶沝当场脸色巨变。但这次还没等她瞪眼过去,某位被点名的太医已经一溜小跑开溜了:“请太子爷稍候,奴才这就去端药过来给绛桃姑姑享用——” 这死丫头!!! 陶沝恨恨地瞪着她的背影,默默在心里画了个圈圈诅咒她。同为穿越女,这死丫头怎么能胳膊肘朝外拐?而且还背后打她的小报告!简直是叔可忍婶不可忍嘛! 但还没等她来得及将心中的这股怨气尽数发泄出来,就听白子涵那厢先一步开了口:“太子爷,这次还是去草民的房间说吗?” 太子先是一怔,继而无声地朝他点了点头,又若有所思地瞥了陶沝和茱萸两人一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一动,但他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就这样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自顾自地朝着某人房间所在的方向大步离去了,而白子涵也在微微滞了一下之后迅速跟上了前者的脚步,只剩下陶沝和茱萸两人站在原地。 望着茱萸此刻流露出的那满脸的伤心欲绝,陶沝自然也跟着心怀愧疚,当下忍不住率先出声道歉: “茱萸,对,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宁儿她……”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茱萸毫不留情的“腰斩”—— “……他们都是为了保护你才会出此下策的,如果不是因为你,宁儿她不会有事的……” 她这句话里的“他们”显然指的是白子涵和太子。 而被茱萸这样一指责,陶沝心中的愧疚感也不断加深,尽管她也明白,眼下不管自己再说什么都已经无法改变这个既定的事实,但她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朝对方说“对不起”—— 因为除了这三个字,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了。 见状,茱萸那厢先是一滞,跟着便直接扭过头去不再理她了。 就在陶沝以为对方已经再也不会原谅自己的时候,就听到茱萸那自言自语般的话音低低地从耳畔传来——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该答应班主进宫来唱戏的,宁儿她一定会恨我的……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今日不扭伤脚的话,现在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 陶沝犹豫地张了张嘴,终是忍不住插话道:“可万一换作是你被万岁爷看上了,那又要怎么办?” 闻言,茱萸的脸色顿时一僵,跟着回过头来目光复杂地盯着陶沝,但语气却是极为坚定的:“如果真的是我,那我认了,至少不会连累旁人……”顿一下,也不等陶沝反应回神,便匆匆朝她丢下一句“我去其他房间休息了,你别跟过来!”,然后飞也似地快步跑走了。 陶沝直接僵在原地。 茱萸那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一人做事一人当,哪怕是打落牙齿混血吞,也不该伤及无辜。 其实陶沝很想说她也是愿意“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如果不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特殊,正处在风口浪尖,随便动一下都有可能为自己和那位太子殿下惹来众多麻烦,她也是不介意当众承认寿宴上的那支鼓舞其实是她跳的,如此一来,白子涵也就不用为了保护她而将宁儿扯进来,没想到最后却间接害了宁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先前也是真的没料到自己跳的这支鼓舞竟然能成功入得那位康熙皇帝的眼,如果早知如此,她一定不会答应跳这支舞,而是会想其他办法来免除太子被康熙皇帝责难的可能性。毕竟,她答应跳这支舞的本意只是想要保护那位太子殿下不被奸人所害,而并非是为了得宠而跳。 这样一想,陶沝心里也顿时觉得有些委屈,她没有朝着茱萸离去的方向追过去,而是转而朝白子涵的房间慢慢走去。 谁想,她才走到房间门外,房门也正好从里面打开了,太子站在门边,似乎正要从里面出来的样子。见陶沝这会儿出现在门外,他整个人先是一愣,继而便直接开口发问: “你怎么来了?” 而跟在他身后的白子涵见此情景也同样一愣,跟着又朝她身后望了好几眼,也紧随太子之后发问: “怎么就你一个人?” 陶沝虽然一连收到了两个问题,但每一个都不在她想回答的范围内,因此她直接选择了放弃回答,然后噘着嘴,径自上前一步,伸手紧紧地搂住了那位太子殿下的腰,且语带委屈地冲其小声哭诉道: “怎么办,她们都不会原谅我了……” “你……说什么?!” 她这话说得明显有些突兀,太子听罢当即狠狠一懵,而后本能地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白子涵,而后者则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陶沝几眼,跟着便当机立断地主动提议道: “既然双水有话要和太子爷说,那草民的房间就暂时让给二位吧,草民这就出去帮二位守着,顺便等那位太医过来……” 听他这样一说,太子似乎也慢慢反应回神,肃着脸朝他点了点头。白子涵见状立刻转身退了出去,并体贴地为他们二人关紧了房门。 陶沝一直站在原地未动,就这样维持着刚才的搂腰姿势和太子两人在门边相拥而立。屋子里出奇地安静,就只有桌台上那橘色的烛火在轻灵跳跃,但整体的气氛却是融洽的,并不显得压抑。 半晌,太子那厢率先开了口,语气却是无比轻柔的:“怎么了?是刚才那个叫茱萸的女子责怪你了吗?” “不!”陶沝轻轻摇了摇头,“……她并没有对我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我能感觉得到,她心里一定是怪我的……”顿一下,又恹恹地补充一句,“宁儿也是一样,她也一定会怪我的……毕竟,你们都是为了保护我才把她给卷进来的……” 她说这话的语气浸满了哀伤,仿佛下一秒就会连同眼泪一起溢出来—— “早知如此,我刚才就不该躲,应该当众承认身份的……”顿一下,“反正,万岁爷应该是不会对我起什么心思的……” 315.顺水推舟(中)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对你起心思?” 出乎意料的,她这话一出口,太子几乎是立马提出了反对意见,而且语气甚是斩钉截铁。 “咦?”陶沝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脑袋一时有些发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那位康熙皇帝还能看上她不成?她记得他好像一直都看她不顺眼啊……要不是看在这位太子殿下的面上,估计早就将她大卸八块了! 然而相较于陶沝此刻的不敢置信,太子却表现得如临大敌:“不然,你以为他先前在寿宴上为何要专程把白子涵叫去问那么多问题,怕是谁都看出他存了这个心思了吧?好在白子涵当时没有把你供出去,否则,现在就是你躺在那间库房里面了……” “这,这怎么可能?”陶沝听罢顿时松了手,仰头冲他瞪大了眼睛,但脸上的神情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他……我是指万岁爷,他不是一直不太喜欢我吗?” “喜不喜欢和占为己有是两回事!”太子说这话的口气几乎不带一点温度,显然是对此耿耿于怀。“一旦皇阿玛下定决心要你,那么就算你今夜没有躺在库房之中,过后他也一定会想办法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而这样一来,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都会彻底对你断了心思……” “可是,可是他知道你喜欢我啊,而且……你们不是才刚刚和好吗?你也才复立……他于情于理,也不应该这么做吧?” 因为太过激动,陶沝这话说得明显有些语无伦次,但所幸太子还是听懂了,不过紧接着,从他嘴里吐出的那句话却着实让陶沝感到费解—— “反正,他复立我的目的,如今已经达到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仍旧没有一丝温度,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这让陶沝心里生出了一丝莫名的诡异感—— 她还以为他们父子俩已经和好了,至少,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经恢复了早前的信任和融洽,但现在看来,表面的融洽或许是有的,但所谓的信任,恐怕早已不复从前了…… 见她此刻默默地咬唇发呆,太子那厢似是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换了一种安慰式的温柔语气:“好了,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这件事其实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她低低地应声答话,话语间满是深深的愧疚之意,“茱萸说的对,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白子涵也不会拿宁儿当我的挡箭牌,那宁儿现在也就不会……我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宁儿……” 孰料太子听到这话却是立刻收回手,再度冒惊人之语:“不,你没有对不起她——”顿一下,见陶沝表情哀怨地看着自己,似是想要辩解什么,又抢先一步冲她正色反问: “她是挡箭牌这一点的确不假,但如果,她今次并不是被逼迫的呢?” 他此语一出,陶沝的脑袋再次发懵:“你这话何意?” “难道你都不会觉得奇怪吗?”见她一脸疑惑,太子那厢却是好整以暇地淡淡出声,“今日替舞之事,应该就只有你,白子涵,刘胜芳,还有那个茱萸——四人是知情者,如果你们四个谁都没有把这件事告知给其他人,按理说,其他人是不可能会知道今日真正在台上跳鼓舞的人是谁的……”停了停,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然后补上一句,“至少,在你上台跳舞前,应该没有第五个人知道你就是今日负责跳鼓舞之人……” 他这话说得陶沝当场一愣,她旋即想起,在跳舞期间交换身份时,连翘分明是喊她“茱萸姐姐”的,换句话,在她们下台前,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在被那位康熙皇帝拆穿身份前,戏班里的绝大多数人的确都想当然地认定那支鼓舞是茱萸跳的,不会想到是宁儿,更不会想到是她。 许是见她陷入沉思,太子说话的速度也跟着放慢:“……而且,我刚才也问过白子涵了,他说他并没有把今日之事告知给其他人,而对于那个宁儿,他也只提过一句,说是会找一个可靠的人代替她上台跳舞,还说这个人身份很特殊,如果她等会儿去她们房间换衣服的话,让她帮忙看着,不要让其他人发现……” 话到这里,他有意停了停,看向陶沝的眼光也多了一丝深意,“我之前让贾应选暗中跟着你保护你,你当时是直接返回库房换的衣裳,之后就立刻返回前殿佛堂去了,中途并没有去过那个宁儿的房间,所以,她应该也不可能知道这个跳鼓舞的人就是你……” “可……这跟宁儿被万岁爷临幸又有什么关系?”尽管承认他这番话说得的确有理,但陶沝还是难以理解这两者之间的联系。“难不成,你想说宁儿就是那个内鬼?”说完,又立即自我否定,“不,宁儿不可能是内鬼,何况就算她真的是内鬼,她也不可能事先知道这件事……” 否则,她先前就不可能会在库房里偷听到那个内鬼和那个幕后黑手的“传话筒”之间的对话了。 “没错,她是不是内鬼这一点并不能证明她知道这件事——毕竟除了白子涵,我想你应该也不可能会主动将此事告诉别人,否则,你跳舞时就不会特意带上面纱,更不会想出这种中途掉包的方法来掩盖自己替舞的身份……” “……茱萸也不会说的,因为这个办法就是她想出来的!而且,她连连翘都没有说实话……”听出他话里的怀疑之意,陶沝立即为茱萸出声辩护,想了想,又添一句,“还有佳慧也不会做这种事的……” “正是如此!既然你们四个谁都不可能会说出去,那么,宁儿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太子这会儿问话的语气与其说是咄咄逼人,倒不如说是在对陶沝循循善诱—— “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吗?她昨儿个就受了伤,一直待在房间里养伤,照理,如果你们四人当中没人告诉她,她是不可能提前知晓你们跳舞的具体安排,包括白子涵刚才在皇阿玛跟前说跳舞的人其实是她这件事,她也不可能凭空知晓……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提点她这样做,我想不出她为何会带伤去库房,而且还刚好凑在皇阿玛进去库房的时候,穿着你的舞裙在里面跳舞……这显然不合常理!” 陶沝被他这话说得猛然一怔。没错,她刚才也怀疑过这一点,但因为当时愧疚感占了上风,所以并没有深入细想—— “……说不定,她只是因为在房里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去换衣服,得担心会出什么事就出来找人,结果刚巧找到库房这里,发现了我丢下的舞裙,为自己没能上场跳舞而感到遗憾,就决定穿上舞裙弥补一下遗憾,没想到却刚巧遇上万岁爷……” 虽然觉得宁儿此举的确可疑,但陶沝还是忍不住为她辩解了一番:“毕竟,她怎么能预料到万岁爷一定会先去库房,李总管刚才明明说,万岁爷本来是想去她的房间的……” “没错,所以这也是一个疑点——比如,是谁将皇阿玛引去库房的?这点你有想过吗?你,还有戏班人员从戏台上下来,都是绕过戏台回到后殿的,而且回到住宿的下人房之前必定要先经过库房,但如果依照皇阿玛的性格,他应该不屑走这条路,而会选我之前走的那条路——换句话说,他一定会先经过下人房,才能到达库房那里……” 陶沝仔细想了想,却不认为这点值得重点怀疑:“也许这只是万岁爷一时兴起,决定跟着戏班人员从台下走,亦或者——”她下意识地停了停,又给出另一种假设,“……他本来就是先到了下人房,发现里面没人,才顺路去找,最后找到库房去的……” 可惜这两个假设都遭到了太子的强烈否定:“不,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会发现被关在宁儿房间里的白子涵,因为那个时候,白子涵已经被关在宁儿她们屋里了……” 陶沝闻言一愣,再度瞪大眼睛:“你怎么会知道?”顿一下,见对方此刻但笑不语,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赫然一惊:“难不成,白子涵被关在宁儿房间里这件事,是你出的主意么?” 难怪她从刚才起就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想,关键就出在披在白子涵身上的那件姜黄色斗篷上,那是太子的斗篷,如果单从背后看,加上又是晚上,任是谁都有可能把他错认成是太子吧?! “……这是你和白子涵两个人商量好的?” 他闻言挑了挑眉,并没有否认:“我只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有人要对我不利,我自然要狠狠回敬他一局的!” 陶沝听出了他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当即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今次要对你不利的那个幕后黑手,就在刚才在现场的那几位皇阿哥之中?”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探问一句,“难道又是那位八阿哥?” “嗯——算是八九不离十吧!”他微微颌首,但语气却明显添了一抹意味深长,“……荣泰先前躲在角落里看到了,白子涵进去房间之后,在外面推了他还强行锁上房门的人,正是跟在九弟身边的那个奴才!”顿一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再度意味深长地睇了她一眼,“那个奴才,你好像也认识的……” 陶沝听罢顿时一怔,却没如太子预想中的那样继续追问那个奴才的身份,反而迅速将话题转移到了另一个问题上—— “那么,宁儿被万岁爷临幸这件事,也是他们做的了?” “呵——”谁想某人听到这话却是当场笑了起来,复又抬手在她脑门上轻敲,“你用脑子好好想一想,如果这也是他们做的,那岂不是与他们的初衷自相矛盾了吗?” 咦?! 陶沝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人绕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弯,一时间仿佛完全不够用了。 许是瞧出了她的疑惑,某人那厢又耐着性子继续解释:“……他们之所以会把假扮成我的白子涵推进宁儿的房间,不就是想在皇阿玛和众人面前上演一幕‘捉奸在床’的戏码,因为皇阿玛先前明摆着是对那个宁儿有心,一旦得知我强抢了他想要的女子,他不仅当众没了面子,而且势必会对我大失所望……所以,如果他们想对我不利,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直接把皇阿玛引到宁儿的房间来,而不是让他有机会绕去库房,更不可能让他一直留在那间库房里,和宁儿在一起……如果换作是你,你会在我和那个宁儿的‘□□’未被证实之前,又同时把她推给皇阿玛吗?” 而听完他这番解释,陶沝也瞬间有所顿悟:“所以,你是怀疑今夜有两拨人同时对你不利?” “不,对我不利的应该就只有八弟九弟那一拨!” 然而不曾想,太子那厢却是再度否定了她的这一分析,且口气异常肯定,末了,见陶沝愣在原地,又耐着性子补充一句,“至少,宁儿被皇阿玛临幸这件事,目前对于我来说,尚未构成任何不好的影响,不是吗?” “……”陶沝闻言当场震了震,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话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总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而且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可是……就这样把宁儿推给万岁爷,对那个幕后黑手又有什么好处?” 见她这样问,太子的嘴角却是不自觉地微微一牵:“自是有好处的,至少,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胡说!”陶沝想也不想地立即否认,“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宁儿这会儿恐怕已经恨死她了,还有茱萸,肯定也恨死她了…… “关于这点,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觉察出她此刻隐在话里的不满,太子说话的语气也跟着柔软了几分,“如果她是自愿的,而且成功得到了皇阿玛给她的名分,那样一来,她就能给自己和那个始作俑者带来不少好处……” 虽然他说得振振有词,但听在陶沝的耳朵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就算她是自愿的,那她又怎么能确定自己这样做一定能成功上位呢?万一万岁不喜欢她,不给她名分怎么办?还有那个幕后黑手,他应该也没办法左右万岁爷的决定吧?” “所以这当中的事儿,就全得靠她自己的运气了……” 某人这句看似不负责任的话一出口,陶沝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了—— “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宁儿这件事其实是你在背后安排的吧?” 316.顺水推舟(下) 太子没接话,只好整以暇地望着陶沝,既不承认却也没否认,神色间亦没有任何被人拆穿的尴尬,这种情况之下,通常就是在默认。 而这一后知后觉的认知也让陶沝当场倍受打击。 下意识的,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之前听到李玉说那位康熙皇帝和宁儿在库房里时的表情,的确是很可疑的,只可惜她当时的关注点全都集中在康熙和宁儿的身上,所以完全没想到这方面上来。 “为什么……会是你?”虽然努力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但陶沝的内心显然已经震惊到了极点,“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怎么可能会是你做的呢?” “怎么不可能呢?”相较于她此刻的语无伦次,太子那厢却表现得一脸从容淡定,“而且,想要做到这一点也并不难,只要能达成两点目标,先想办法将宁儿引去库房,再想办法将皇阿玛也引去库房……接下来的事,就看他们自己如何作为了……” “可,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陶沝还是想不通他今次的用意,连带说话也莫名有些结巴。 “我说了,这对你我都有好处——”太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双眼,表情和语气都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他已经动了心思,如果我不这样做,难道要我把你送给他吗?” 陶沝闻言一震,总算反应过来某人刚才强调的那个对她的“好处”究竟是什么了,但尽管如此,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可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宁儿推入火坑啊,宁儿跟你无怨无仇……” “是她自己选的,我不过就是顺水推了一把舟……”谁料,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太子那厢已先一步抢过了她的话茬,“我没有逼她,从头至尾,我都没有逼过任何人……” “什么?你说……这是她自己选的?!” 陶沝听到这话更加震惊,直觉太子是在说谎。但对方此刻的表现却泰然自若地让她无法挑剔—— “对,我不过是让荣泰从旁提点了她几句而已,是她自己选择去库房的……”太子的这句话里听不出有任何的感情,“如果不是她自己主动选择去勾引皇阿玛,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想必就会变成另一番场景了——” “可是——”陶沝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就算今次是宁儿主动,就算你是顺水推舟,但她也不可能提前预知万岁爷一定就能看上她吧?唔,再说她喜欢的人可是——”话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快速扫一眼四周,然后凑到太子耳边压低声音道:“……是白子涵,那她又怎么可能主动去勾引万岁爷呢?” 她最后这句话说得太子那厢先是愣了愣,跟着便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末了,还意有所指地追问一句:“……你确定她真的喜欢白子涵么?” “难道不是?”被他这样一反问,陶沝也意识到他话里有话,再度有些吃惊,“这可是我以前在戏班的时候,茱萸告诉我的……嗯,其实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 然而某人却是微微勾着嘴角,好整以暇地继续反问:“你在戏班的时候,那已经是大半年前了吧?你确定在这段时间内,她一点都不会变心么?”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有些哑然,但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理由:“可她已经跟在白子涵身边很久了……” 太子闻声继续勾笑,而后答非所问:“你刚刚说的这些话里,究竟用了多少次刚巧,恰好之类的词,你自己有算过吗?”顿一下,换了一种肯定的语气,“一件事情当中如果有太多的巧合,往往就不会是单纯的巧合,而是人为设计过的巧合……” 陶沝被他这句看似完全不搭边的抢白说的一愣,好半天才慢慢反应回神—— “可你这样做,就不怕会被万岁爷发现吗?你这可是在对他下套,万岁爷过后只要仔细想想,就会知道是你下的手了,万一哪天东窗事发,他找你秋后算账怎么办?” 但太子对此的反应却表现得不甚在意:“你放心,这当中的一些细节我已经安排好了,皇阿玛要查也是查到八弟他们头上,断不可能赖到我身上……” “你……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啊,仗着万岁爷现阶段宠你,你就敢这么乱来吗?你都不会害怕吗?” 陶沝说这话的语气明显带着无奈,她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理解这位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在三年后再度被废了,原因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就是因为这些一点一点的小事给积累出来的。 而听到她这句担心,太子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动容,下一秒,突然再度伸手,将陶沝用力揽进了自己怀里:“其实我很怕……刚才,做这件事的时候,我一直害怕会被皇阿玛看出什么端倪,一直害怕他会看出这是有人对他下套,但幸好,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否则,你现在说不定已经……” 陶沝先是怔了怔,而后也轻轻地伸手反抱住了对方—— 说实话,虽然她还真没看出这家伙哪里有害怕的迹象,但他这么说,她心里却是由衷得感动的。 正当屋子里的气氛慢慢变得有些暧昧起来,陶沝突然又想起了一件差点被她打漏掉的事,立马从某人怀里再度探出脑袋来—— “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刚才在上台前,就是我躲在那面大鼓里的时候,曾经听到了那个内鬼和旁人的对话,但我没能看清那两人究竟是谁,我只听到了那个幕后黑手的安排——他们原本是想借这次跳舞出错,你一定会帮着白子涵求情一事,设计对你们两个下药,再让万岁爷捉奸在床……” “呵——”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复又笑了起来,但笑意却远远未及眼底。“这样的招术,也就只有八弟他们才想得出来……”顿一下,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神情也变得若有所思,“照你这样说,宁儿出现在这次事件里,纯粹只是一个意外?!” 陶沝忙不迭地点头:“嗯,就是因为她只是无意中被牵扯进来的,所以我先前才会对她感到格外内疚的……”说完,又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刚才真的吓死我了,先前他们说你在那间屋子里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真的中招了……之前在库房那里遇到你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这件事情的,可惜被那个李玉打断了……” 他听到这话明显一滞,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琢磨不定:“其实……他们之前的确是给我下了药,我刚才也的确是中了招……” 317.非礼勿听(上) “你说什么?!”陶沝当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真的被他们下药了?” “没错!”许是瞧出了她此刻的担忧,他佯装无所谓地冲她牵了牵唇角,语带安慰,“不过你放心,我早就已经没事了,刚才我发觉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就第一时间跑去找刘太医了,不然,你以为我刚才为何会和他一起出现?” 听到他没事,陶沝总算松了一口气,当下再度扑进某人怀里,将脸紧紧地贴近他的胸膛,“幸好你没事……” 太子那厢滞了滞,也同样用力地抱紧了她,跟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再度轻柔出声:“听说九弟刚才当众为难你了?是不是真的?”见她一愣,又执意补充一句,“是白子涵说的,他说他刚才被关在屋里时亲耳听到九弟对你出言不逊……难怪你刚才看起来那么伤心……” “不,不是这样的……”陶沝僵了僵,而后赶紧摇头,“其实跟他没关系,只是因为他们当时都说你和宁儿在房间里,还说你也对宁儿起了心思,所以看到他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害怕你也会……” 重蹈覆辙! 最后这四个字,她并没有说出口,但他却是听明白了,愣了愣,佯装无奈地叹一口气: “……你多虑了,我哪敢对其他女子起什么心思,你的脾性和身手我还不了解么?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我要是敢对其他女子起心思,说不定下次挨揍的就是我了……啧啧,我可是到现在都不敢忘啊,那般倾国倾城的一张脸都被你毫不留情地揍成了猪头,可见你揍人的身手实在了得……” 这个混蛋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猛地抬起头,不满地冲其冷哼:“哼——那个人本来就是活该,谁让她要假冒倾城还当着我的面勾引你的?而且,我会打她明明就是你故意挑拨的,我把她打成那样也是你在背后助纣为虐的,再说,我本来就是小鸡肚肠,眼睛里容不下任何沙子,从以前就是如此……你明明知道干嘛还要来招惹我啊?” “呵——”他闻言顿时失笑,“所以,为了不让我……和其他可怜女子再遭此不幸,我决定从今往后还是对你一心一意比较好,免得再伤及无辜……” 陶沝瞪了他一眼:“哼——现在说的好听,万一以后又出现什么倾国倾城、九天仙女下凡的女子,你说不定就会立马变心了……”顿一下,又赌气补一句,“别的尚且不说,刚才你会在寿宴中途跑到后台来,肯定也是和万岁爷一样,对在宴上跳舞的女子起了心思,想先他一步前来勾搭,结果发现这名女子就是我,所以就干脆顺水推舟了……” “呵——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刚才根本无需过来,只需吩咐贾应选他们直接把人打包送到毓庆宫去,岂不是更简单?” 他此语一出,陶沝这厢顿时高高地一扬眉,继而眯起双眼,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琥珀丹眸—— “原来你以前都是这么做的呀?” 看样子,这家伙以前恐怕没少祸害良家少女……这算不算是不打自招呢?! “咳——”某人自知说错了话,当即尴尬地连咳了好几声,“那个时候,我又还没有遇到你……” 这个不算解释的解释明显透出一股渣男的味道! 陶沝听罢顿时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所以,你如今是在怨我挡了你的桃花路?” “呵——”他听到这话再次失笑,而后微微俯下身,将脸慢慢凑到她近前—— “不,我这是在庆幸,庆幸你出现在了我的桃花路上,帮我挡住了其他人……倾国倾城也好,庸脂俗粉也罢,自从你出现之后,其他人就彻底变得黯淡无光了……” 他此刻的声音柔柔,如春雨润物,无声地温柔深入她的心底。 见状,陶沝的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但还是不死心地撅嘴添了一句: “说不定我就只是你桃花路上一个暂时的路障而已,哪天就会被你毫不留情地给清除掉了……” 他又笑起来,重新轻扣住她的后脑勺,然后将她的脸贴向自己,声音几乎温柔到了极点—— “放心,我不会的……” 闻声,她这次没再反抗,乖乖地任由他抱着自己,将脸埋在他胸口,半晌,复又维持着这样的动作闷闷出声—— “你……不怕我真的是什么妖孽么?” “呵——”虽然看不到某人脸上的表情,但能听到他带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依旧温柔到了极点—— “……妖孽也好,祸害也罢,能以牺牲我一人之代价,让他人免遭此不幸,倒也是极好的……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你……哼,我才不会入地狱呢,我也不让自己所爱之人入地狱的,至于其他人——唔,谁爱入谁入!” “呵……” 屋内烛火微晃,暖橘色的光芒在两人温柔暧昧的氛围中缓缓流淌,将两人的身影修饰得无比契合、美好,在薄薄的烟罗窗纱上投下了一道完美的剪影—— “明月妆台纤纤指,年华偶然谁弹碎,应是佳人春梦里,忆不起,双峨眉……” *** *** 或许是因为陶沝先前在佛堂内的那一番虔诚祷告奏了效,也或许是因为太子对自家皇阿玛的一番“了若指掌”,使得他的“顺水推舟”推得恰到好处,这场满是闹剧的万寿宴总算是平安过去了,也落了一个还算圆满的结局。 次日一早,康熙皇帝带人返回乾清宫,顺便把宁儿也一起带走了,而且还封了常在,可见他对宁儿这个人还是很满意的,戏班也因此得了许多赏赐。而因为太子昨晚在众人面前的“失言”之举,使得康熙对他的猜忌和顾虑都消了大半,太子也成功幸免于难。 陶沝从锦榕那里得知这些消息后总算是安心地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她至少没有欠宁儿太深,虽说太子之前一直强调宁儿是自愿的,但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他也不会去鼓动宁儿“铤而走险”,宁儿也不见得会孤注一掷,被其成功“逼良为娼”。 不过有一点,陶沝的确是有些意外的,因为在她看来,宁儿应该是很喜欢白子涵的,可她为何会做出这样一个偏激的决定,而且还不是那位太子殿下强迫威逼的,这着实让她有些匪夷所思。 晚些时候,米佳慧和以往一样来给陶沝送药,也给陶沝带来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虽然白子涵说他也帮着劝过了,但那位茱萸美人好像还是因为宁儿昨日一事感到非常难过……” “是吗?”陶沝听到这话也同样有些失意,“我也觉得有点对不起宁儿,幸好万岁爷还是很喜欢她的,至少给了她一个名分,就是‘常在’什么的好像位置稍微低了一点……” “你说对了,万岁爷的确很喜欢她——”米佳慧一脸认同地朝她用力点头,“我听说,万岁爷本来是想封贵人的,但考虑到她是汉人,又曾是戏班女子,怕一下封太高会引起后妃不满,也担心官员会以这点作为进谏理由,所以才暂时封了个常在的,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找个眉目晋升她为贵人了……” “真的吗?”陶沝有些意外。 不过她记得以前看过的那些史料里好像是有说过这位康熙皇帝偏爱汉女,尤其是那种典型的江南美女,温婉且楚楚可怜,让男人忍不住心生怜意……现在看来,这一点好像并没有说错! 宁儿这一步虽然看起来走得极为惊险,但如果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赢得康熙皇帝的宠爱的话,那这个结果还是非常成功的……嗯,果然美人还是比较占便宜的! “怎么?小桃子你后悔了吗?”许是见她此刻讶异的神色过于明显,米佳慧那厢忍不住出声调侃,“莫不是你也想当这个贵人吧?” 闻言,陶沝的嘴角立时一抽:“免了,我还想多活几年——”顿一下,“再说我又不是美人,而且还一直不受万岁爷待见,倘若换作昨晚是我待在那间库房里的话,肯定会遭到万岁爷的百般嫌弃的,估计这会儿已经被冠上了贵人的名号,然后被竖起来当那些后妃和官员的活标靶了!” 一想到自己被那位康熙皇帝纳为后妃的情景,陶沝就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尤其是以后还要经常跟原本是自己婆婆的宜妃坐在一起,说不定还要每天过去向她请安,陶沝就万分感谢某人的深谋远虑。 “呵——”米佳慧被她这番自嘲的言辞给逗笑了,忍不住语出感慨,“小桃子果然是对太子爷一往情深啊……” 这话说得陶沝立马红了红脸:“哪有?” “怎么没有?”米佳慧冲她斜斜一挑眉,眼底带点揶揄的笑意,“从昨晚一事就可以看出,你和太子爷果然是挺般配的……” “噢——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比如——你们俩昨晚互相配合说瞎话的本事就相当有默契,称得上是‘比翼双飞、狼狈为奸’……” “你才狼狈为奸呢!”听她这样一说,陶沝顿时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那明明就是怕他难以自圆其说,事后会连累到我,所以才勉为其难配合他的,要不然,我才懒得管他呢……” “是吗?”米佳慧一脸不信,“可我怎么听到某人说她当时好害怕啊,害怕太子爷会真的在那间屋子里……” 这句话隐含的信息量过于庞大,陶沝先是一怔,继而便迅速反应过来,狠狠白了她一眼:“你这个混蛋居然躲在外面偷听?你,你——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听’吗?” 然而米佳慧却冲她摆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而且话里行间丝毫没有做坏事被抓包的歉疚之情:“喂,我那是担心你好不好?毕竟太子之前可是中了□□,万一他一时忍不住对你做了什么有的没的,我还是可以冲进去救你一下的嘛……” “你说什么?!”米佳慧的这一“两肋插刀”并没有让陶沝感动万分,她已经完全被前者话里的“□□”二字吸引了注意力,“太子爷中了□□?!真的假的?那,那怎么办?”顿一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狐疑反问,“不对啊,如果他昨儿个真中了□□,又怎么可能在人前装得那么自然,而且我当时离他那么近,也一点都没发现他有中药的迹象啊?” 米佳慧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小桃子你放心,现代医学早就证明绝对不存在任何小说和影视剧中所描述的那种一喝下就一定要男女交合的‘□□’,最多也就是增强x欲而已……你相信我,古代的□□再怎么强悍,也绝对不及现代的w哥……我可是学医的,在这方面有发言权,你信我没错的……” 她一边说,一边冲陶沝摆出了刘德华在飘柔广告里的招牌姿势—— “其实你不用担心,这种□□起不来什么大作用,最简单的治疗方法,就是多喝水,然后泡个冷水澡,多加冰块,然后等上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一听这话,陶沝不自觉地再度抽了抽嘴角:“你昨晚……该不会就是这样给太子爷‘诊治’的吧?” 她重重强调了“诊治”那两个字的音。 “没错!”米佳慧答得一脸理所当然,“……当时本来就是他自己来找我诊治的,难不成你要让我去给他找女人?放心,在这一点上,我是一定会站在小桃子你这边,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出轨的……” 陶沝怔了怔:“那他后来和太后一起出现在宁寿宫后殿的时候,就已经没事了?” “没错,我都说了这种□□的药效是不会持久的,最多也就一两个时辰……”米佳慧的语气依旧带着几分揶揄,“不过这个天气泡冷水澡倒是有大把几率会感染风寒——但你放心,我也已经给他开了预防风寒的汤药了……” 陶沝沉默了。 虽然某人当时的确有跟她承认自己其实已经中了招,但她完全没想到那个“后招”竟会是□□,不过他好像也的确提到过他感到不对劲的时候就直接去找了米佳慧,所以后来才会和米佳慧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有那个幕后黑手的“传话筒”也曾说过要戏班中的“内鬼”给他和白子涵下药,但她当时一心扑在他有没有背叛自己的问题,见他并没有大碍,所以就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她当时是不是太自私了? 318.非礼勿听(中) 见她这会儿一直不做声,米佳慧那厢等了一会儿,许是猜到了她内里的想法,忍不住语出安慰道:“小桃子,你也别太担心了,太子爷昨晚也说过,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下药了,所以心里有数着呢,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陶沝听出了她夹在字里行间的关心之意,但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变得好起来。半晌,她突然幽幽地冒出一句—— “其实我昨儿个听到了……” 米佳慧愣了愣,本能地反问:“你听到什么了?” “就是那个幕后黑手暗中指使‘内鬼’对太子下药一事——”陶沝语气淡淡地说着,听起来像是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见米佳慧“咦”了一声,又苦笑着补充一句,“可我没来得及将此事告诉他,他就中招了……” 米佳慧一脸好奇:“你是在哪里听到的?” “就是我上台前躲在那面大鼓里的时候,因为库房的门上着锁,那个内鬼和指使他的人大概以为库房里没人,所以就偷拿了钥匙进去密聊,结果正好被我听见——”陶沝拧着眉,一字一句地清晰咬音,“我听到他们说,他们之前故意破坏那场飞天舞的表演不过是为了铺垫,因为表演一旦演砸,戏班必定受罚,而以太子和白子涵的关系,太子必定会帮戏班求情,这之后,真正的后招才算开始……” “什么后招?” “其实就和昨夜的情况差不多,不过他们最初想要诬蔑的对象是太子和白子涵,而并非宁儿——他们想对太子和白班主下药,然后让万岁爷捉奸在床……” “这个主意还真是……”不错啊! 许是注意到陶沝此刻瞪她的眼神,米佳慧硬生生地把最后三个字给吞进了肚子里。 陶沝瞪了她一眼之后又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茬继续往下道,“我原本以为只要自己把这支舞跳好,不出什么差错,那个幕后黑手就没法借故找茬,却没想到,最后竟会闹出宁儿这件事……” 这算不算是变相地“在劫难逃”?! “原来是这样啊?!”听完陶沝的一番话,米佳慧这次稍作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出声反问陶沝,“那你看到内鬼或是指使他的那个人的样子了吗?” 陶沝摇了摇头,脸颊莫名有些发热:“我那时候不敢冒险……而且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实在分辨不清,我只记得其中一人脚上穿着一双不合尺码的墨色绒布靴,其他就什么也没看清……”顿一下,又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那种颜色和样式的绒布靴,不会是皇宫里宫人的穿着,一定是戏班的人……” 米佳慧闻言挑了挑眉,大概是没想到陶沝会“临阵怯场”,当下忍不住睨了她一眼:“照你这么说起来,你看到的那个人就应该是内鬼了?” “对!”陶沝忙不迭地点头,“而且我还听到了一些关于他身份的大概信息,已经告诉白子涵了,不过,他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都是些什么样的信息呢?” “唔……比如那个人跟在白子涵身边很久了,深得白子涵信任,还有那双墨色绒布靴……” “噗——你不会认为那个白子涵光凭这两点就足以抓住那个内鬼了吧?”陶沝的这些话还没说完就被米佳慧给强行打断了,而且她此刻的表情明显有些无语,“恕我直言,你这两点说了几乎跟没说一样啊……” “可我就只听到了这些……”陶沝自然也明白自己提供的这两点信息“含金量”不高,连带说话音量也越说越小声,“甚至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听清……” “连男女都不知道吗?”陶沝随口的一句话似乎给了米佳慧不少提示,她立刻单手摩挲着下巴作若有所思状。良久,忽然语出惊人:“那你觉得,宁儿有没有可能就是这个内鬼呢?” 闻言,陶沝当场震惊:“你——在胡说什么啊?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米佳慧问这句话的语气,跟太子昨晚拐着弯儿告诉陶沝,他其实就是宁儿被临幸一事的始作俑者时的那种语气几乎如出一辙,甚至,就连问话的内容几乎都差不多—— “……毕竟被皇帝临幸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说难听点,不成功便成仁,万一被万岁爷临幸了最后却没得到名分,那她的下场岂不是很惨吗?就算得了名分,以后的路也不见得是好走的……你瞧,连原本生活在紫禁城中的这些宫女也不见得人人都有这等主动献身的勇气,你觉得以宁儿这样一个随戏班四处讨生活的女子,又为何会鼓起勇气做出这种事?而且还是在她自己根本就不是正主的情况下去主动勾引万岁爷,我可不相信这只是个单纯的意外……” “……这自然不是意外!”陶沝被她这个犀利的问题问得整个人当场一震,但震惊过后,最终还是因为内疚感选择偏帮宁儿这一边:“可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到宁儿身上吧?太子爷昨儿个就跟我说过,他也有份参与其中,并且还顺水推了一把舟……所以,我私心觉得宁儿主动的可能性到底还是小一些,反而是万岁爷霸王硬上弓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宁儿她对皇宫、还有万岁爷的事知之甚少,或许只是逞一时之勇也说不定……” 米佳慧听出陶沝这句话里的帮衬之意,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跟着便直言不讳地语出劝诫:“小桃子,如果你一直保持现在这种脑子和心态,将来说不定会断送在这位宁儿姑娘手上的——” 陶沝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昨晚跟那个白子涵讨论此事的时候,他也同样认定宁儿她肯定有问题,就算她不是内鬼,也一定跟内鬼有关……” “昨晚?”陶沝关注的重点显然已经严重偏离了原有方向。“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凑到一起去的?” 米佳慧先是被她问得一滞,跟着便冲她笑得一脸暧昧:“哎呀——就是你和太子两人在房间里卿卿我我的时候啊,我们两个电灯泡又不好意思闯进去打扰你们,对于这种情况,我们都是有些眼力见儿的……” “什么卿卿我我,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冷不丁意识到自己昨晚在白子涵的房间里和那位太子殿下相拥而立时的画面很可能已经全被某些人给看光了之后,陶沝这厢顿时涨红了脸,连带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我们当时……嗯,只是抱在一起而已,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哎呀,你们是亲着抱在一起还是抱着亲在一起,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两个昨晚全都平安无事,还能好好地在一起,光是这一点,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米佳慧说这话的语气明显带着几分心有余悸,似是对昨晚在后殿发生的集体捉奸一事始终耿耿于怀,“你不知道,昨晚太子爷和八爷九爷他们当众斗嘴的时候,我真是为你们两个捏一把冷汗了……” “……”陶沝没说话,其实昨晚看到太子和九九两人唇枪舌剑地你来我往时,她心里也同样为自己和太子狠狠捏了一把冷汗。 “好了,我们言归正传——”见她这会儿没接话,米佳慧也自顾自地跳回到自己最初发起的那个话题上—— “昨晚,我和那位白班主仔仔细细地讨论分析了先前在后殿发生的那些事,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话到这里,她快速扫了一眼左右窗台,然后凑到陶沝耳边,压低声音小声道:“我们一致觉得那个宁儿本身肯定有问题!”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陶沝头一个反应还是感到不可思议,但随后见米佳慧态度甚是坚决,终于忍不住反问:“可……宁儿那样一介弱女子,又能有什么问题?”顿一下,又立马补充一句,“我还是觉得她不太可能会是那个内鬼的……” 然而米佳慧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个内鬼的问题上—— “她是不是内鬼这一点,我们暂且不提,至于太子爷从中推波助澜,促成她主动去库房向万岁爷献身一事,我也知道些大概……”顿了顿,似是见陶沝一脸疑惑,忍不住补充解释了一句,“白子涵昨晚有跟我提过几句,他说是太子爷在宁儿出事前告诉他的……” “什么?出事前?”陶沝再度狠狠震惊。“这怎么可能?” “的确是有点玄乎!所以我现在才要跟你说清楚,因为这一点至关重要——” 319.非礼勿听(下) 米佳慧脸上的神色看上去莫名有些凝重,“白子涵说,他昨晚之所以会去宁儿的房间,纯属太子的授意,那件斗篷也是太子给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混淆视听,他说,太子当时因为在寿宴上中了药,所以只来得及跟他交代大致的后续安排,然后就把自己的斗篷给了他,让他去宁儿的房间……他还说,太子当时其实并没有逼宁儿一定要去向万岁爷献身,而是给了她两个选择,献身是其中之一,而另一个就是继续留在房间内和白子涵在一起……反正,他们两个都是戏班里的人,就算被众人抓到在一个房间里待着,也不会闹出什么太大的绯闻,而且也同样可以让万岁爷死心……” “你说什么?!”这席话仿若一枚重磅□□,“轰”的一下,彻底引爆了陶沝的大脑思维系统。“那,那你的意思是……” “对,就像你现在想的那样——”米佳慧肃着脸肯定地朝她点头,“如果宁儿真像你和茱萸所说,对白子涵情有独钟,那她昨晚就应该待在房间里,等着白子涵过去,因为就算他们两人最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只要被众人当场抓包,她的清白也会和白子涵绑在一起,这样一来,于情于理,白子涵都得娶她……可白子涵说他进去房间的时候,宁儿却早就已经不在里面了,换言之,是她自己选择了献身这一条路……如此,你又何必内疚?!” “……”陶沝懵住了。因为她突然想起,太子昨晚虽然也再三跟她强调说自己并没有逼宁儿献身,但她那时候一心以为宁儿只是被迫无奈才会孤注一掷,却没想到这当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难怪,之前白子涵听到宁儿在库房被康熙皇帝临幸时,脸上的表情虽有惊讶,但并不悲痛,她原先还以为他只是纯粹不喜欢宁儿,没想到…… “可……即使真是她自己选择了献身这条路,也只能说明她对白子涵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但并不足以证明她有问题吧?” 尽管米佳慧的这番分析很有道理,但陶沝还是忍不住为宁儿辩白几句,却不再是因为内疚,而是相对宁儿有问题这个命题,她宁愿相信宁儿是有苦衷的—— “毕竟,每个人的追求都不太一样,或许宁儿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只是因为她已经厌倦了四处流浪的戏班生活,希望能找个大好良人傍身呢?毕竟,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万岁爷更靠谱的良人了吧?” 最后这句话,陶沝的语气听起来明显有几分心虚,因为她自己从不认为一国之君会是什么良人,但这一点毕竟也只是她个人的看法,她相信对于古代大多数平民女子而言,能嫁入皇家,应该还是一件非常值得荣耀的事,就像现代社会的很多小白灰姑娘,不也都天天梦想着自己会被一个霸道总裁给看上,然后嫁入豪门么? 米佳慧自然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怀疑之意,当即进一步强调:“如果她单单只是献身,我也不会怀疑她有什么问题,毕竟像她这样的平民女子,就算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之所以认定她有问题的关键,是因为白子涵说,他进入房间时,里面的香炉内竟然燃着迷香,虽然份量极少,但你不觉得,这一点十分古怪吗?” “迷香?!”陶沝忍不住蹙了蹙眉,而后便突然回想起,白子涵昨晚也曾当着众人的面提过此事,她当时就怀疑是那个幕后黑手指使旁人下的手—— “可是,这个不应该是那个幕后黑手做的吗?他原本就想要对太子爷和白子涵下药……” “不可能!”米佳慧斩钉截铁地否认了她的假设。“因为白子涵说,那个迷香的份量很少,几乎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如果是幕后黑手想要借机加害太子爷,势必会加重份量才是……” 陶沝一脸疑惑:“既然起不了作用,那能证明她有什么问题?” “没错,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才是重点——”在遭到陶沝接二连三的质疑之后,米佳慧的气势却不减反增,“因为我已经去问过荣泰了,他说太子爷派她去宁儿房间说那些话的时候,房间里并没有燃香,而出来之后,他便一直躲在外面的偏僻角落里守着,在宁儿离开房间之后,除了白子涵和那个推他进去的人,这当中便再没有其他人来过……”顿一下,语气又加重一分,“所以,这个迷香只可能是她点的……” “可你不是说那个迷香并没有什么效用吗?”陶沝表示她实在听不出对方这句话里的重点。“就算她知道白子涵晚点会去她的房间,但如果她真的有意加害白子涵,按理也应该加够迷药的份量才离开吧?否则无法起效的话,就算点了又有什么用?” “没错,”米佳慧立刻点头肯定了她的看法,“我昨晚和白子涵讨论分析之后,彼此都觉得这一点尤为古怪,所以我们昨晚就已经去检查过宁儿房间里的那只香炉了,而刚才,万岁爷带着宁儿他们离开之后,我和白子涵又去了一趟库房,然后你猜,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什么——” “……”陶沝这次只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有出口,她直觉米佳慧接下来说出的话一定会是相当劲爆的□□。果不其然,下一秒,米佳慧的一番话便让她彻底受到了冲击—— “我们在库房的角落里发现了同样的迷香,但份量远远大于在宁儿房间的那盏香炉里发现的,另外,我们还在那面大鼓里找到了她换下的衣服和一双大号的墨色绒布靴,而且那双靴子并不是宁儿日常穿的尺码,白子涵说,因为宁儿之前扭伤了脚,脚肿得厉害,所以他特意找了一双男人的墨色绒布靴给她,虽然光凭这一点并不能证明这双靴子就是你昨儿个在大鼓里看到的那双,但宁儿的嫌疑还是很大的……” “……” “……而且,那个迷香的成分我也已经查过了,是宫廷内专用的,我想,太子爷就算再怎么希望她献身成功也不会拿这种香料给她,因为太容易暴露身份,而且荣泰也强调说没有给过,白子涵亦不可能,而凭她一个小小的外来戏伶,如果没有旁人提供给她,那她又怎么可能得到这种迷香呢?” “……” 陶沝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如果说刚才米佳慧告诉她,宁儿对白子涵的真心有限,所以才主动跑去向那位康熙皇帝献身,那她还勉强可以接受,但现在对方又告诉她,这个宁儿很有可能就是她昨儿个见到的内鬼,而且心机深沉,甚至还是利用迷香才成功上的位……这个结果就实在是让她有些崩溃了。 难道……真的是她被内疚感蒙住了双眼么? 米佳慧大概也瞧出她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趁机语重心长地教育:“所以,小桃子你现在明白了吧?我刚才为什么要跟你说,让你小心这个宁儿……因为她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内鬼,而且这个迷香也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幕后黑手给她,想让她借机用在太子和白子涵身上的,只是那个幕后黑手一定没想到,她最后却是用在了万岁爷身上……我想,她先前之所以会在房间里点迷香,目的大概是为了骗过那个幕后黑手的人,因为荣泰说,那个最后推白子涵进去的人,比白子涵要先到一盏茶的功夫……” 话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陶沝一眼,见她没有要出声接话的意思,又瞅准空档再添一句,“他说,那个推白子涵进去的人,是跟在九阿哥身边的奴才,名字……好像叫小草……” “什么?!” 一听这话,陶沝顿时像是被晴天霹雳劈中了一般,整个人都呆怔在原地,再也无法正常思考了。 小草居然也有份参与其中么?! 难怪那位太子殿下昨晚跟她提起此事,说到“那个人你也是认识的”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会那般古怪高深,却原来竟是这个原因吗?可惜她当时并没有多想,更没有联系到小草身上—— 因为自打她回宫之后,就一直没有见过小草本人,所以她原本还以为小草早就离开九爷府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还留在九九身边,而且,现在居然还帮着九九做这种事……不过,凭她以往对九九的了解,九九能让他来做这种事,应该还是很信任他的…… 许是见她此刻脸色巨变,米佳慧那厢似是了然地一挑眉:“看来小桃子你果然知道这个小草——” 陶沝闻言咬了咬唇,凝滞了半晌才从嘴里轻轻挤出一句:“小草是以前在九爷府里伺候我的奴才之一,是我从外面捡回来的!” “难怪——”米佳慧再度挑了挑眉。“荣泰之前跟我提到这件事儿的时候,还特地交代我说,让我最好别告诉你,免得你……” 话还未说完,她自己先噤了声,大概是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很是尴尬地冲陶沝一笑,“那个……我就随口一提,小桃子你就当自己没听见好了……对了,白子涵这会儿正在戏班里暗中查问宁儿入宫后有和什么人具体接触过,他让我先来告诉你一声,要你小心防范,至于茱萸那儿,他过后会向她慢慢解释的……” “嗯,我知道了……”陶沝闷闷地出声答腔,情绪明显有些低落,米佳慧看了她一眼,眼珠子咕噜一转,而后不留痕迹地开始转移话题—— “不过撇去别的不说,我还真没想到,小桃子你居然能够一舞倾城,嗯,虽然只是这座紫禁城,但还是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陶沝看着她不说话。早知道她昨儿个就不该上台去跳舞的,如今也就不会惹出这么多祸事了! 见她反应不大,米佳慧不死心地再接再厉:“……可惜我当时待在戏台底下,没能看到你的华丽舞姿,听桂榕她们说,简直就是倾国倾城,说是九天仙女下凡都不为过……” 这句明显夸大的赞美听得陶沝嘴角猛然一抽:“哪有她们说的这么厉害,不过就是经过现代改版的自创水袖舞而已,充其量就只能骗骗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古人罢了……” 闻言,米佳慧忍不住笑了笑:“其实话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古人的智慧还是很强悍的,你看,他们能想到在戏台下方布置一圈水缸作扩音器用,而且我昨日亲身试验过了,效果极佳,在下面唱歌愣是有种现代唱k的感觉,而且四面环绕着水缸,如果再给我根棍子的话,说不定都可以自带架子鼓伴奏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戏台的高度矮了点,我只能坐着唱,发挥不出当年麦霸的水平……” “扑哧——”听她这样一说,陶沝这厢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正想接话,佛堂门外的走廊上却先一步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是有人来了。 两人立即噤声,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双双转过脸去看向门外—— 很快,一个熟悉的清丽身影便出现在了佛堂大门边,是锦榕。 “小桃子,太后让你去前殿一趟!” 陶沝闻言一惊,本能地觉得那位孝惠章太后找她,必定是因为什么不好的事情,说不定是和昨晚那场闹剧有关。正当她犹疑着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米佳慧时,锦榕那厢像是已经瞧出了她的心思,语气轻快地补上一句:“你放心,太后找你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也跟昨儿个的事情无关,你快跟我走吧!” “好,我这就来……”见对方如此信誓旦旦地保证,陶沝的心防也跟着松懈了几分,正当她起身想要离开之际,却被坐在旁边的米佳慧先一步拉住了衣袖—— “等一下,你先给我把今天的药喝了!” “什么,还要喝药?”一听这话,陶沝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我能不能不喝啊?□□都没有这么难喝吧……再说,反正喝药也不见得会好的,还不如趁现在能吃的时候多吃点好吃的,这样才会对我这个吃货的身体有利吧?” “扑哧——”听她这样一说,锦榕率先笑出了声。而米佳慧那厢先是跟着弯了弯嘴角,旋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迅速冲她板起一张脸:“不行,这是我从今往后每日的重点任务,太子爷已经交代了,不管你说什么有的没的,我都一定要想办法让你把这碗药给喝下去……” 陶沝撅起嘴:“反正他现在又看不到,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然而米佳慧却是死活抓着她的衣袖不放—— “小桃子,我这可是为了你好——”见她一脸不信,又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你别怪我没事先告诉你哦,太子爷今儿个找我过去的时候可是已经把话落下了,他说,如果你不肯喝药,那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糖年糕和藕莼以后也就不用再派人去杭州买了,他还说,本来觉得你每天喝药很辛苦,已经从江宁那边请了一位淮安大厨来京给你做菜,人都已经在路上了,听说那位大厨最擅长的就是做蟹黄汤包和蟹粉狮子头,还有龙井虾仁、松鼠鳜鱼什么的,既然你也都不打算喝药了,那看来也就不必再请他来了,让他即刻返回江宁去算了……” 虾米?! 米佳慧这句话显然字字都戳在陶沝的死穴上,陶沝整个人当场一懵,而后立马反抱住对方的手臂,猛摇: “那个……我刚才只是随口说说的,这个药一点都不难喝,真的,我以后一定会按时喝的……” “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绝不说谎——”陶沝一面说一面用力点头如捣蒜,“所以,佳慧你回去一定要帮我转告太子爷,那些杭州点心还是一直要买的,还有那个大厨,也是可以先请来吃吃看的,如果到时候他做的菜肴不好吃,再让他回去也来得及啊……” “噗——”听到她这句话,原本还一直在陶沝面前假装绷着脸的米佳慧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话里行间溢满了对某人的崇拜之情—— “真不愧是太子爷,懂得以退为进、拿捏七寸!” 320.顺从其美 拿出大碗喝酒的架势灌下了那碗汤药,陶沝胡乱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糕,然后提心吊胆地跟着锦榕来到了宁寿宫的明间,孝惠章太后这会儿正端坐在明间正当中的那张紫檀卧榻上,听着站在旁侧的季嬷嬷给她说笑话,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眼见锦榕领着陶沝进门,她甚至还露出一脸慈祥的表情朝两人点了点头,的确不太像是要找陶沝麻烦的。 陶沝规规矩矩地跟在锦榕身后朝孝惠章太后行了礼,正疑惑对方今次找自己过来做什么的时候,孝惠章太后已经先一步冲她开了口: “听说,你很擅长画画?” 哎?! 这个问题跟陶沝在来此之前设想的那几个可能几乎没有任何重合,甚至八竿子打不着,所以她彻底一懵,直到季嬷嬷在旁边咳了一声,她才终于缓过神来,赶紧朝座上的孝惠章太后回话,语气极为恭敬—— “奴婢不才,只会画些简单的人物肖像,上不得什么台面的……”顿一下,“不知太后是从何人口中得知奴婢擅画的?” 郁闷,说这话的人肯定是看她不顺眼!她除了会用炭笔画人物素描和动漫之外,几乎就不擅长别的了,水墨山水什么的更是望尘莫及,万一这位孝惠章太后一时心血来潮,让她跟风画一幅什么《千里江山图》,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呢……嗯,她一定要把这个告密者的名姓好好问个清楚,然后逮着机会报复回去,给对方好看!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要怎么旁敲侧击地反问才能不露声色地套出对方的身份,孝惠章太后那厢已经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噢——是皇帝前些日子过来看哀家的时候跟哀家说的……” 陶沝闻言一怔。好吧,她刚才的赌咒作废,她哪敢给那位大boss好看,对方不给她好看她已经谢天谢地了! 许是见她不出声,孝惠章太后又慢条斯理地继续往下说道,言辞间似乎对陶沝的“沉默以对”并没有表示出明显的不满—— “皇帝说,你先前给太子画的那幅肖像画甚好,让哀家有时间也找你画一幅……” 什么?! 她此语一出,陶沝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连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起来:“承,承蒙万岁爷和太后厚爱,奴婢,嗯,奴婢画技粗浅,唯恐亵渎太后圣颜……” “无妨!”孝惠章太后说这句话的表情和语气是难得的和蔼可亲,“你只需尽力就好,若画的让哀家不满意,哀家大不了扔炉子里烧了,但若你能画得让哀家满意,哀家定会重重有赏——”她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地看了陶沝一眼,“听说,太子把你之前给他画的那副肖像用名贵的琉璃裱了起来,还挂在书房的墙上,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话说得陶沝当场脸红:“回,回太后,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但,那只是因为画是用炭笔画在绢布上的,若长期曝露在外边,碳粉就会沾湿或掉落,然后就会污了原本的画,所以太子爷才……” 见她涨红着脸说得语无伦次,孝惠章太后突然笑了起来,然后端起摆在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语气很是宽容、平和—— “你放心,若你画的好,哀家也会把画用琉璃裱起来挂在墙上的……” 她这话说得有几分意味深长,陶沝虽然听出前者是话中有话,却又猜不透她到底是何用意。所以她本能地往站在这位孝惠章太后身旁的季嬷嬷脸上瞥了一眼,却见后者朝她使了个眼色,意思似乎是让她答应下来。 陶沝想了想,再度朝座上的孝惠章太后恭敬福身: “奴婢谢太后厚爱,如若太后不嫌弃奴婢画技粗浅,奴婢愿竭尽所能,画出能令太后满意的画像……”话到这里,她停了停,跟着又立马补上一句:“不过奴婢画速慢,可能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才能画完,而且奴婢作画期间,恐需太后一直摆姿势配合奴婢……” 孝惠章太后听罢又抿了一口茶,然后把茶盏放到原来的位置上,朝她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哀家已经听太子提过了,无妨,就按你的要求慢慢画吧……” 见她这样一说,陶沝原本紧绷的神经突然舒展开来,因为看这位孝惠章太后的架势,的确不像是要为难她,所以她这回也谢得真心实意—— “奴婢多谢太后信任,但奴婢还要斗胆恳请太后给奴婢一些时间准备作画所需的炭笔和画布,最快也要后日才行……” “好,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等你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就让锦榕来告诉哀家……”正所谓“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所以对于陶沝提出的这个要求,孝惠章太后倒也答应得十分爽快,末了又朝她摆了摆手,“好了,哀家今日也累了,你就先出去置办东西吧……锦榕,你领她出去,然后帮着她去置办些她需要的东西!” “是!” “谢太后!” 孝惠章太后的话音刚落,陶沝和锦榕两人便在下边相继应了声,又各自朝孝惠章太后行了礼,这才慢慢退了出来。 一出明间大门,陶沝立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觉轻松不少。 虽说孝惠章太后刚才并没有为难她,但她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压力——或许,这就是这位皇太后多年养成的强大自身气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只要她自己不收敛,旁人是一定能感觉到的,那位康熙皇帝和太子也是一样,包括数字军团的其他成员,亦各自有着自己独特的气场,而且绝对不容小觑。 而听到这一舒气声,走在前边的锦榕不由地回过头看了陶沝一眼,见她脸上的表情和刚才在殿内时明显有所区别,不由地抿嘴一笑: “小桃子,你真的那么想回到太子爷身边去么?”顿一下,佯装失望地再补一句,“不过也是,太子爷那么宠你,直接让你睡在他寝宫,你自是不稀罕每天和我一起挤在下人房的……” 哎?!陶沝被她这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问得当场一愣,这件事跟她想回太子身边有什么关系吗? 而见她此刻露出一脸懵懂状,锦榕那厢也是一愣:“怎么,难道刚才季嬷嬷给你使眼色的时候,小桃子你还没瞧出端倪来吗?” 陶沝闻言再度一愣,随即便厚着脸皮反问对方:“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而被她这样一问,锦榕也跟着一愣,继而一脸好笑地伸手一点她的脑门:“你啊——脑子反应怎么这么慢?难道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吗?太后今次让你给她画画,摆明了就是在给你机会——”顿一下,见陶沝仍旧没有要顿悟的意思,忍不住开口解释道,“她刚才不是已经说了么?只要你能画得让她满意,她定会重重有赏……你以为她话里的这个‘赏’是指什么?”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几乎是当场一震,下意识地反问道:“你确定太后说的是这个意思?” “自然!”锦榕毫不犹豫地冲她点头,“只要你画得好,或者说,只要你别画得太差,那她就有底气给你赐赏,你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太子身边去了……” 她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笑着补上一句,“这样看起来,太子爷昨晚来请太后去后殿主事还真是明智之举,太后回来就说,太子爷是真的很喜欢小桃子,因为那种喜欢的模样,是绝对假装不出来的……” 陶沝被她这话说得双颊一热,本能地转移话题:“可是万岁爷才把我调过来没多久,我真的能这么快就回去么?而且,而且我听到那些宫人说,是官员上奏说我来历不明,跟在太子身边怕是会有损国体……” “哦,你说那件事啊?”锦榕显然也听过类似的八卦,这会儿满不在意地朝她摆了摆手,“你放心,那件事没传几天就已经不见影了,朝上如今好像也没人再提了,否则,你恐怕是得再继续留一段时间——毕竟,万岁爷他们把你送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你避开风头,太后是绝对不会选在风口浪尖的时候把你重新送回去的……” 她这话听得陶沝当场一怔。 她几乎是本能地认定,这则传言之所以会消失得这般迅速,一定是跟那个隆科多有关——难道,他真的私下跑去向那位康熙皇帝“表忠心”了吗? 而见陶沝此刻一直没接话,锦榕那厢显然是误会了她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所以整个人直接懵了。只见她再度一笑,然后伸手到陶沝眼前晃了晃,半是恳切半是打趣地语出忠告—— “所以,小桃子你现在终于明白了吧?这一次,你一定得好好画才行,因为太后答应给你的这个赏赐,绝对是能让你得偿所愿的!” “嗯——”听出对方话里的提点和关心,陶沝感激地朝锦榕点点头,正想立标杆地说一句“她一定会努力的!”,结果话未出口,她就看到面前的锦榕已先她一步变了脸色。 陶沝见状自是一愣,而后转身循着锦榕的视线望去,却发现一个熟悉的、天青色枣的颀长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前方不远的殿门处—— 那个人,是十四阿哥。 321.情起奈何缘转凉(上) 他怎么来了?! 在看清来人面容的时候,陶沝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家伙该不会是为了昨晚之事来找她算账的吧?不过她记得昨晚太子和八□□九他们针锋相对的时候,他人已经不在了……难道他是因为昨晚带人在佛堂里没找到她,所以今日跑来兴师问罪的? 不过他脸上此刻的表情很奇怪,连带看她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而这个架势也让陶沝心里没来由地“喀噔”了一下,而后迅速低下头,远远地朝对方行了个礼,跟着就准备拉起一旁的锦榕开溜,然而,还没等她的这个念头付诸实践,十四阿哥那厢就像是已经预料到了她接下去的行动,突然先一步走上前来,直截了当地冲锦榕发话: “爷要借用一下这个奴才!” 锦榕闻言一愣,滞了好一会儿方才明白过来,对方话里的“奴才”指的是陶沝。她立刻眼带犹豫地侧过头去看了身旁的陶沝一眼,而后者也赶紧朝她投去求援的目光,意思显然是让她帮忙拒绝。 可惜还没等锦榕开口,十四阿哥就已径自上前扣住了陶沝的手腕,直接冲锦榕丢下一句“放心,不会耽误太久的,你不必刻意回禀皇祖母!”,说完,便立刻拖着陶沝往外走,任凭陶沝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陶沝一路跌跌撞撞地被十四阿哥强行拖回了佛堂所在的那间单独小院。 一进院门,十四阿哥就松开了陶沝的手腕,转而用双手死死扣住了她的肩膀,且力道大得都能让她清楚感觉到自己肩膀处的骨骼正在格格作响。 陶沝皱着眉头正要喊疼,却猝不及防地遭到了对方劈头盖脸的一顿激烈质问—— “你喜欢上他了,是不是?你现在根本就不是装的,根本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对不对?” 他这话问得颇有些没头没脑,陶沝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得是谁。 “十四爷,奴婢……” 她犹豫了一下,正想要开口解释,但才刚起了个头,就被对方先一步打断了—— “不要跟爷自称什么奴婢,也不要跟爷装什么糊涂……爷早就说过了,你内里是谁,爷清楚的很!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爷——” 他说这话的语气称的上是咄咄逼人,陶沝不自觉地一震,眼光也跟着闪了闪,久久没再出声。 而十四阿哥也继续扣着她的肩膀,目光凶悍地盯着她的脸:“怎么?你不敢承认么?那日你为他割腕的时候,爷就瞧出来了,你根本就是喜欢他,若非如此,你根本就无需做到那种地步——” 闻言,陶沝脸上的表情这次明显僵了僵,但依旧没有出声。 见此情景,十四阿哥那厢又自说自话地继续,气势也一如之前的咄咄逼人—— “爷倒是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就因为他那次为你挡了箭?还是……从他被废,你被四哥送进宫去伺候他开始?” 一口气说到这里,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声音莫名顿了一下,看向陶沝的眼神也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你不要告诉爷,在此之前,你就已经喜欢他了?” 最后这句虽是个疑问句,但偏偏肯定的语气占得成分更多一些。 陶沝误以为他已经知晓了自己当年就和太子有染一事,心中自然一惊,一双眼睛也下意识地瞪得滚圆。 而见她露出这样的反应,十四阿哥那厢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突然从鼻子里叱出一记冷哼: “你真以为他喜欢你吗?他不过是想借你来打击九哥而已——” 听到这话,陶沝整个人没来由地僵了僵,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她很想反驳说太子对她是否真心,她自己能分辨得清楚,不需要他人来给予评价,但转念一想,又唯恐这样的话会更加刺激到眼前的这位十四阿哥,终究还是作罢。 而见她不作声,十四阿哥以为她默认了自己的观点,当即怒火更甚:“难怪你不愿回九哥的府邸,难怪看到九哥身边的那个女人你也无动于衷,你就那么想当太子妃?你真以为他将来会扶你坐上那个位置么?” “……”还是没有回答,陶沝只静静地立在原地,微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十四阿哥显然是被她这种近乎漠视的态度给彻底激怒了,一时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呵——真没想到你是这般不知好歹的人,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你以为他真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宠着你,宠你一辈子么?” 他这话显然深深地刺痛了陶沝的软肋,而后者这次也终于给出了回应—— “奴婢不需要一辈子,反正奴婢也活不了多久了……” 陶沝说这话的语气很是平静,几乎没有一丝波澜,但听在十四阿哥的耳朵里,却又明显透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他的脸色当场一变,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也瞬间弱了下去,眼底亦泛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暗潮。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起来。 半晌,陶沝这厢率先开了口—— “十四爷,我能问你个问题么?”顿一下,见他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又径自接了下去,“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你的嫡福晋,而我宁可一死,也不愿你娶一个跟我敌对、却已经跟你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但八爷却说一定要你娶那名女子,还说娶了她对我也会有好处……那么这个时候,你会娶她吗?” “你说什么?”因为她这个问题问得极为突兀,而且和十四阿哥刚才问的问题几乎八竿子打不着,所以这次轮到后者有些犯懵。 而陶沝也不等他回答,只自顾自地用最平静的语气继续—— “如果我事先告诉你,你娶了那名女子我就得死,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还是……只会认为我说这样的话仅仅是在无理取闹呢?” “……”十四阿哥被她这话问得着实一愣,虽然没有立刻回答不信,但看向陶沝的眼神却明显透出些许犹疑。 陶沝见状不由地笑了笑,笑容尤为苦涩—— “你瞧,换成九爷的立场,十四爷你也同样不会相信我不是吗?先前,我亲口告诉你八爷就是当年差点害死我的帮凶之一,你不也照样站在他那一边么?或许你是有你自己的理由,但在我看来,你和九爷其实是一样的——你根本就不信我的话,或者说,你更相信八爷多一些,因为对你们而言,女子不过是玩物,是附属品,是绝对不能与你们之间的兄弟义气相提并论的……”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并没有特别的义愤填膺地指责,也没有咬牙切齿地批评,而是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平静语气—— “……如此,即使当年换作你是九爷,恐怕你也会认为我对你说的这些话不过是在无理取闹吧?说不定,还会认为我既然身为嫡福晋,就应该大度,不应该和其他妾侍计较,因为在你们看来,那些妾侍即使生了孩子也不会影响嫡福晋分毫,更不可能威胁嫡福晋的地位……呵——深宅内斗,远比你们这些男人想象得惨烈,根本就不输于朝野之争……有些人,纵是见上一面都会心生恨意,又怎么可能会影响不到呢?” “……”或许是听出了陶沝含在这番话里的强烈怨意,十四阿哥那厢明显皱了皱眉,但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而陶沝也还是目不转睛地静静凝视着他,连眼神和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呵——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愿回九爷身边,不愿回那座九爷府么?那如果换作是你——有人见你落水,故意见死不救;四个人联合起来陷害你和身边的奴才有染;诬蔑你是妖孽,当众拿黑狗血泼你;甚至到最后,直接对你下毒,再放火烧屋……你会愿意回去吗?试问这当中的哪一项,不是有心要置我于死地?”顿一下,语气也终于加重了一分,“……所以,这样的府邸,我回去做什么呢?难道要我回去送死吗?” 她这一句“送死”显然深深地触动了原本还底气十足的十四阿哥,他的脸色当场变得阴郁起来,眉心微微隆起—— “你……这话当真?” 他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七分相信、三分质疑,虽然是相信的成分居多些,但即使只有一分质疑,陶沝的内心却也十分难过—— “不然,十四爷难道认为我这是在为自己的‘红杏出墙’找借口吗?”尽管她这会儿的表情和语气还是淡淡的,但较之刚才,已明显多了一丝哀怨:“十四爷,你口口声声说我是看中了太子的地位,看中了他的权势,想要坐上太子妃之位……你以为太子爷许给我的是什么,高贵的位置吗?如果我想要的只是这个,那么当初我在万岁爷跟前伺候的时候,想尽办法爬上万岁爷的床不是更好吗?那样一来,怎么说也是你们所有皇阿哥的母妃啊,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坐上那个位置,我就是太妃,地位岂不是更高贵吗?” 十四阿哥大概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整个人再度愣住了。 而陶沝也没有要等他答话的意思,只不紧不慢接着自己的话茬继续: “……不过,既然你提到太子妃之位,太子爷之前也的确许过我那个位置——这次复立太子,他就打算这样做,是我自己拒绝的,但——这并不是因为我自命清高,也不是什么欲擒故纵,而是因为我怕死……因为我没有这个命,我坐不上那个位置——去抢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下场就是死路一条,我当年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你也看到我的下场了,所以,今生今世,我绝对不会再同样经历第二次的……” “……” “……当年,我以自己的性命相求,但却被九爷认定,我不过是平常女人的嫉妒心作祟,是无关痛痒的妻妾争宠,根本就抵不上八爷的一句话……如此,换作你是我,你会留在这样看轻你性命的人身边吗?你会相信这个人是真的喜欢你、在乎你吗?……对九爷来说,或者也包括十四爷你,我说的不过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对我而言,这是在拿我的性命做赌注,你觉得我有几条命可以任由你们糟蹋?更何况,我一向怕死……所以,我没法选择一个不在意我性命的人……” 十四阿哥显然是被陶沝的这番话震住了,下一秒,他突然收紧双手,将陶沝紧紧地揽进自己的怀里—— “我没有不在乎你的性命……”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话里行间也夹杂着满满的疼惜,“我和九哥是不一样的……”顿一下,又一字一顿地补上一句,“我只是,不希望你被太子欺骗而已……” 322.情起奈何缘转凉(中) 他此刻的语气听起来异常恳切,至少陶沝不难听出他隐在这句话里的真心,原本努力想要挣脱的动作就这样停了下来—— “太子爷并没有骗我,至少,我认为他没必要骗我……” 陶沝慢慢地,却是极坚定地从嘴里轻声吐出这几个字,表情也格外郑重。 在旁人眼里,那位太子殿下纵然有万般不是,但在她看来,他至少很信任她,相信她说的每句话,不会让她受什么委屈,也不会让他身边的妻妾子女有机会来谋害她,包括那位康熙皇帝在内,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不会拿她的性命去赌…… 然而十四阿哥听到这话却并没有如她预想中的那样立即出声接茬,也不对她给出的这个回答予以任何置评,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搂紧了她,就像是在搂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且越搂越紧。 半晌,他突然轻轻地在陶沝的耳畔温柔出声,语气轻飘地就好像四周的空气:“爷知道你想要什么的……”顿一下,又抱紧一分,“你想要的,爷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肯来爷身边,只要你肯等,爷并不是不可以为你报仇——” 听到这句话,陶沝先是狠狠一震,因为她是真的没料到十四阿哥竟会为了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原本以为他会和九九一样,死守在那位八阿哥身边的,却原来他“半路出家”之后又打算继续“半路出家”么? 但紧跟着,她又莫名有些想笑,因为十四阿哥这句话其实和四四大人上回对她说的几乎如出一辙。即便这对同父同母的兄弟俩表露在外的性格特点再怎么迥异,骨子里的天性却还是最为一致的。 这样想着,她还是轻轻推开了对方,而后仰起头,努力冲对方挤出了一张笑脸:“呵——十四爷说这样的话,莫不是想过河拆桥吧?”说完,她故意停了停,见对方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并没有要否认的意思,眼神也跟着微微一动—— “多谢十四爷厚爱!可惜我命薄,剩下的时日也已经不多了,怕是等不到你兑现承诺的那一天了……” 他闻言顿时懵住,好一会儿方才回过味来:“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陶沝轻轻咬了咬唇:“我只是希望自己剩下的日子,能一直陪在他身边而已……” 她这个回答虽然有些答非所问的意思,却也变相地回答了十四阿哥提出的问题。 而听她这样一说,十四阿哥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你想一直陪在他身边?哼,你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么?像他那种人,你真的相信他会一直喜欢你,对你一心一意?” 陶沝目光幽幽地望着他,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一“挑拨”而受到任何影响: “照太医的说法,我顶多还能活三五年的光景,无论他以后喜欢谁,但只要在这期间,他是喜欢我的,我就已经满足了——”顿了顿,见他一脸怔愕的表情,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他等了我三年,我想还他这三年……” “你说什么?!三年?!” 她这话一出口,十四阿哥给出的反应显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就在陶沝疑惑自己究竟说错了哪句话的时候,十四阿哥忽然再度扳住她的肩膀,而且这回的力道比上一次还要重的多,让陶沝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疼—— “……你不要告诉我说,你当年在九哥府邸的时候,就已经和他好上了?!” 他这话明显是疑问的语句,而且夹杂着满满的怒气。 见此情景,陶沝一下子愣住了。难道这死孩子并不知道这件事吗?可他刚才说了那样的话,而且又是八爷党成员之一,她还以为那位八阿哥或十阿哥一定会告诉他,她当年就和那位太子殿下暗中有染呢,却原来,他们谁都没说么?如此,那她现在算不算是不打自招?! 陶沝正自觉郁闷呢,就听到某位皇十四阿哥的咄咄质问又开始继续—— “真没想到你们两个当年就已经暗中有了私情……呵,那四哥他知道吗?” “……”陶沝当即一怔,没敢直接答话,但她此刻闪烁不安的眼神却已经变相出卖了她。 十四阿哥自然是看懂了她的潜台词,不由地失声冷笑:“……呵,看来一向精明的四哥也有失策的时候,竟然会被你耍得团团转——”顿一下,也不等她开口解释,便直截了当地继续往下追问,“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陶沝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就想回答四年前,但下一秒就听对方已抢先一步给出了具体范围—— “……是不是如芸在断虹桥落水,他替你挡巴掌那次?” 陶沝闻言下意识地咬了咬唇,而后犹豫了一下,冲他轻轻摇头:“不,是在那之前……” “你说什么?!”十四阿哥显然是对她给出的这个否定感到十分震惊,“那……难道是在畅春园,你把他推下池子那次?”顿了顿,许是见她并没有明确承认的意思,又直接补了一句,“是在这之前还是之后?” 陶沝再度咬了咬唇,好半天方才慢吞吞地从嘴里挤出一句:“是在这之前……”停一下,又怕这位十四阿哥接下来会一件事一件事地追溯下去,干脆抢在他再度开口前直接给出了正确答案—— “其实具体的时间,我也记不太清了,反正,在十四爷你把我从董鄂府的湖里救上来之前,或者说,在康熙四十一年的那个上元节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而听到她这个回答,十四阿哥那厢几乎是本能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且极度不敢置信地打量着她,就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似的—— 良久,他突然语气幽幽地出声发话: “呵——你果真每次都能让爷对你刮目相看——”他说这话的语气明显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蹙得老高,“……在热河行宫的那天晚上,他喊得那些话其实是说给你听的吧?” 闻言,陶沝的目光明显震了震,虽没有出声给出回应,却也没有断然否认。 见此情景,十四阿哥当即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但更确切的说,却是苦笑或者自嘲更适合些—— “难怪……”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低沉,且字字透出一丝森然之意,“那时在皇祖母宫中,他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我还以为他真的是带弘皙他们来看皇祖母的……” “……” “……难怪,倾城中毒的那次,他会直接用手去拦十三哥的匕首,我原本还以为他是救倾城心切,准备死马当活马医,却没想到……” “……” “难怪,难怪那次在宫中,他会当众替你挡巴掌;难怪那次在畅春园,他会那么恰巧地挡在你和倾城之前,人人都以为他那时候是为倾城挡箭,现在想想,他根本就是替你挡的吧?” “……” “难怪,难怪当年在南苑围场,他的衣裾会出现在草堆里……难怪当年在四哥府邸,他会出现在那里……还有那次落在他身上的桃花花瓣……” “难怪……” 一句接一句的“难怪”,一声接一声的犀利控诉,还有一个接一个的空白以对…… 明明就有两个人,却好像是在上演只有一个人的独角戏。 十四阿哥始终在问,而陶沝却始终不答。 终于,一直发问却又一直得不到回应的十四阿哥火了,双手开始剧烈摇晃她的肩膀—— “你说话啊……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你不是一向最伶牙俐齿的么?那就反驳爷啊,说这些全都是假的,都是爷自个儿的胡乱猜测,根本不是事实……” 陶沝被他摇得差点头晕目眩,本能地用贝齿用力咬住了下唇:“……既然十四爷心里都清楚,那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她这句话称的上是变相证实了十四阿哥的这番猜测,后者原本还在剧烈摇晃她肩膀的双手一下子像是失去了力气般,慢慢停了下来,紧接着,又颓废似得顺着她的双臂慢慢滑落—— “呵——为什么要这样毫不犹地承认了,难道你连说句谎话骗骗爷都不肯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有几分凄凉,这让陶沝一时间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没等她说出“长痛不如短痛”之类的金玉良言时,对方又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仿若叹息般地幽幽出声—— “既如此,那你当时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要为我流泪,让我误以为你对我有情……” 什么?! 十四阿哥此语一出口,这回轮到陶沝彻底震惊了。他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何时为他哭过了?! 323.情起奈何缘转凉(下) “十四爷,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陶沝欲言又止,她其实很想否认,但看对方脸上的神情,并不像是在说谎,可偏偏她这个当事人却是连一点相关的印象都没有! 就在陶沝苦思冥想之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院外方向传来,应该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闻声,陶沝几乎是本能地往后推开一步,但十四阿哥那厢却像是早就预料到她定会有此动作,抢先一步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并没有让她成功从自己手里挣开。 两人拉扯间,脚步声已停在了院门外。望着仍旧没有打算松手的十四阿哥,陶沝的心在郁闷之余,也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可以确定对方这会儿一定是故意的,因为不管被谁看到这幕情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定会被对方误会,如果对方嘴碎一点,那她身上估计又会多背一条勾引皇阿哥的罪名。 然而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出现在陶沝视野中的那张脸竟然是小太监达顺,而他显然已经对自家主子和陶沝之间的JQ熟视无睹、习以为常,看到院中这幕场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径自走上前来,朝十四阿哥行礼道:“主子,万岁爷方才问起你的箭术,八爷派人来请您过去……”顿一下,又急急地补上一句,“……他们这会儿都在箭亭等着您呢!” 听到这话,十四阿哥那厢不自觉地扬了扬眉,脸上的神色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在预料之中。他松开陶沝,转身朝达顺点了点头,朗声吩咐:“知道了,你先回去,跟八哥说一声,爷随后就到!” “嗻!”达顺忙不迭地应声领命,又瞅空往陶沝脸上快速瞄了一眼,方才慢慢退了出去。 十四阿哥眼看着他消失在院门处,这才回过头来,将目光重新聚焦在陶沝脸上,意有所指道:“看来……他现阶段倒是真的很在乎你,不仅这么快就得知我来了这儿,而且还想办法借他人之手来找我的茬——” 他这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但陶沝还是听出他话里的“他”是在指那位太子殿下,而且,结合这对主仆俩刚才的对话,她大概能猜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十四阿哥今次来此应该是瞒着别人过来的,却还是没能瞒过太子的耳目,而太子也似乎从以前就一直对十四阿哥防备有加,此番应该是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就立马在康熙皇帝面前借机提起十四阿哥,然后借康熙之手将十四阿哥调离此地,解她的“燃眉之急”。 如果是在以前,她一定会对这样的手段相当不齿,但如今落在自己身上,她却深深感觉到了某人对自己的关心和在乎。 而见她此刻一直没吭声,但眼神却是明显动了动,十四阿哥那厢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几步走到她跟前,俯下身,直直地逼近她的脸—— “爷真的很好奇,如果不是那个位置,那他究竟许给了你什么,才让你对他这般死心塌地?” 陶沝被他猛地逼近,全身自带的霸道气势也跟着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并没能退开多远,因为后背已直接贴住了院墙。 陶沝一怔,自知逃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作答: “回十四爷,太子爷许给我的,不过是一篮桃子……仅此而已……” “你说什么?!桃子?!”十四阿哥显然是被她话里这两个字给弄懵了,原本还想要继续逼近的脸庞当即停了下来。 陶沝也难得卯足勇气回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解释:“如果一个人喜欢吃的是桃子,而你却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钱买了一车更为名贵的荔枝送给她,那么,她或许会感动,但她真正喜欢吃的,却还是桃子,不会因为这样就变成荔枝的……” 她这句话说得很慢,因为她实在不确定十四阿哥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身为数字军团的皇阿哥,其文化造诣又怎么会输给她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大学生呢? 不过不得不承认,她这话一出口,十四阿哥脸上的表情立时一僵,跟着又慢慢软化下来,冲她低低出声: “我也可以送你桃子的……” 他这话说得陶沝眼光莫名一闪,而后便死死地抿着嘴不再说话。她自然能听懂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可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是希望他不要再把感情投在自己身上,因为她给不了对方任何回应,如果可以,她希望对方能将对她的这份感情好好地放在喜欢他的那些女子身上,这样一来,他的感情才会圆满……毕竟,他虽然和太子不和,和四四大人也常有冲突,但一直以来,他对她却还是很好的,甚至都没有错认过她…… 滞了半晌,陶沝张了张嘴,再度冲这位十四阿哥幽幽出声,却是语出惊人—— “十四爷,你知道死过一次的感受吗?” 这句话显然极大程度得挑战了十四阿哥的脑神经,陶沝能明显觉察出对方的眼神狠狠一震,但她还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四年前,也就是康熙四十三年冬月廿八,九爷府意外失火的当天,就在太子爷前不久曾为我挡箭的那个小山坡,我和倾城两人便是死在了那里……其他,还有很多人,也同样和我们丧生在一起……” “……”听她这样一说,十四阿哥虽然没有立即开口接话的意思,但眼神却较之刚才更为震动不已。 而陶沝的目光也紧紧锁住他的星眸,仍旧用自己最平静的语气继续—— “十四爷,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当年,就是因为我的犹豫不决,最后才会落到那样一个悲惨的下场,所以这一次,我有幸得以重生,便再也不想和当年一样重蹈覆辙了……我说过了,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所以最后的这段时日,我只想陪在自己喜欢、而对方也正好同样喜欢我的那个人身边,陪他一起走完……至于其他的人,我只能说抱歉……” 她一口气慢慢说完,见对方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出现太过激烈的情绪变化,当下又咬了咬牙,继续接下去道: “十四爷,你迄今为止为我做的这一切,我都很感激,是真的打从心底里感激……但,我们之间似乎注定命中无缘……我喜欢的人,是他,所以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十四阿哥这次依旧没有出声,而且也没有和上回在四爷府的假山洞里那样,表现出什么激烈的反应。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说得这些话似的。 陶沝小心翼翼地偷瞄着他的眼神和脸色,想了想,终是没忍心,又努力措辞补了一句—— “你瞧,如果我们两人真的有缘,那么我想,不管是四年前的那个小山坡,还是前不久的那天,在我遇难的时候,上天安排来解救我或为我挡箭的那个人,应该就会是你吧?可是,你并没有出现……” 她这话一出口,十四阿哥那厢突然有了明显的反应: “是不是……如果那时候为你挡箭的人是我,那你现在说的话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或许吧……” 陶沝的声音轻得就像一阵从耳畔拂过的风,快得让人抓不住。因为她并没有说实话。 其实她很想说,如果真是这样,她或许就会把话说得更加婉转一点。 十四阿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眸中方才亮起的一道光芒这会儿又迅速黯了下去。 陶沝眼带同情地望着他,终究还是咬牙闭眼地冲对方下了“逐客令”—— “十四爷,既然万岁爷这会儿急着找您,您还是早点过去吧……我,不,奴婢也要进佛堂去继续抄写佛经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往佛堂内走去。 但手腕却再一次被某位皇十四阿哥抢先一步扣住了—— “……你就不怕我在其他人面前曝光你的身份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星眸并没有看着陶沝,而是直直地盯着地面。 陶沝先是滞了滞,而后面色如常地看着他,眼底仍旧存着满满的同情之色:“如果十四爷想让我再死一回的话,大可以这样为之……” 他闻言一震,这次终于将正眼转向她,语气微凛:“你是不是笃定我不想让你死?!” “不——”陶沝还是一脸平静地冲他摇头,“我只是相信,你家那位八哥不会希望你和九爷两人为了我这样一个女子而兄弟反目……” “你这话何意?”十四阿哥显然没料到陶沝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扣住她手腕的力道也明显加重了一分力道。 陶沝仰头,静静地凝视着他—— “不然,十四爷你觉得以八爷的聪明才智,会到现在还认不出我是谁么?更何况,那个董鄂.衾璇早就已经替他来探过口风了……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直都没有明着点破我的身份,这难道不正是他不希望我回到九爷身边,或者去十四爷你身边的意思么?” 恐怕,他们这些人当中,如今也就只有九爷和十爷两人还被蒙在鼓里吧! 324.物换星移几度秋(上) 十四阿哥这次没有立即吭声,但看向陶沝的眼底却盛满惊愕,也不知是不是在质疑她这句话的真伪。 陶沝想了想,又紧随其后补充一句:“不过我想,八爷之所以不点破我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他认为这一点是可以用来拿捏我的有利把柄!” 说完,见对方的眼神再度一震,又咬牙添了一句,“比如,我如今名义上的那位养父——隆科多前些日子曾在朝上当众质疑我的身份,还诬蔑我是什么祸国妖女,而这件事背后究竟是谁指使的,十四爷您不会不知情吧?” 她此语一出,十四阿哥看向她的眼神也当场变了,从原本的惊愕变为迷惘,又逐渐转为坚定—— “你的意思,这件事是八哥在背后指使的,而不是四哥?” 陶沝闻言一愣,下意识地为自家四四大人出声辩护:“怎么可能会是四爷?他这样做对他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吧?何况,损人不利己的事虽有不少,但若是他所为,那就是损人损己……奴婢自觉还没有让四爷痛恨到这个地步……” 十四阿哥被她说得当场滞了滞,眉头也跟着紧紧皱起,半晌,又好似恍悟一般,眉头也跟着重新舒展开来,只用鼻子轻叱出声—— “呵——原来如此!”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盯着陶沝的眼睛,陶沝也觉得这几个字应该和自己,和四爷都没多大关系,正当她思筹着要不要向对方问清楚这个“原来如此”到底是在针对何人,他却突然把手臂一收,再次将陶沝纳入自己怀里—— 这一次,他明显要抱得比刚才用力许多,连带原本正常的清洌嗓音也再度变得沙哑起来—— “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在陶沝耳边一字一句地咬音,字字都像是在赌咒,虽然陶沝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他说得“他们”究竟是指八爷党还是其他什么人,但也免不了被他这种郑重的语气给弄得一僵。 而下一秒,十四阿哥那厢突然又莫名其妙地放开了她,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这一次,他什么话也没说,却让陶沝因此怔在原地良久—— 这死孩子是什么意思啊?! *** *** 待十四阿哥走后,陶沝就这样一直忐忑不安地待在佛堂里,直到锦榕来找她准备画具,她都还没有完全缓过来。所幸之后一直无事发生。陶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未时许,陶沝按照吩咐带着准备好的画具去宁寿宫明间为那位孝惠章太后画像。孝惠章太后似乎对陶沝的特殊画具和画法抱持了极大的好奇心,当然,也包括季嬷嬷和锦榕她们。 所以还没等陶沝开画,这三人就已先问了她一大堆跟素描炭画相关的问题,她都耐着性子一一解答了,待正式开始作画,陶沝就发现给这位孝惠章太后画像要比给那位太子殿下画像困难许多,倒不是因为太后不愿配合,而是因为她的体力实在不及太子,坐不了两刻钟的时间就得换个姿势歇一歇,最多也就只能坚持大半个时辰,这自然严重影响了陶沝的作画进度。虽然在有了前一次的作画经验之后,陶沝的画画速度要比之前快了一些,但也免不了受这样的时间限制。 好在孝惠章太后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倒是也尽量配合,甚至还安慰陶沝千万不要太过心急,欲速则不达。 325.物换星移几度秋(中) 她这话说得陶沝本人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在锦榕跟她提点过隐藏在这次作画背后的真正用意之后,她觉得这位孝惠章太后必是误以为她想要早点回到太子身边去才会急着想要把这副画快点画完。但她其实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她只是希望自己能竭尽所能为对方画一幅完美的肖像画,也算是不辜负对方肯成全自己的这番好意。 此后一连几日,陶沝都会准时于午后未时到太后所在的明间报道,而且为了不使这位孝惠章太后太过劳累,她每次都会将时间尽量控制在半个时辰左右。 这一日,她才刚开始作画没多久,五阿哥来了。 许是因为听说了陶沝正在殿内为孝惠章太后作画一事,他今次没有遣宫人通报,而是直接轻步走了进来,在隔开明间和次间的那片珠帘外停步,陶沝因为这会儿正站在次间内专心作画,且又是背对着珠帘的方向站着,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倒是坐在位于次间主位的那张紫玉罗汉榻上的孝惠章太后先一步发现了他的身影,先是一愣,跟着便朝她无声地笑了笑,以眼神无声示意他找位置坐下,而原本站在明间内的锦榕已立刻吩咐守在殿外的宫人为他准备茶点。 陶沝始终专心沉浸在画画里,并没有注意到周遭的这些变化。直到五阿哥坐在明间喝完了一盏茶,她也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见状,五阿哥那厢忍不住重新站起身,掀起珠帘走进次间,慢步踱到她身后,想看看她画得如何,没想到这一看不要紧,他脸上的神色先是一懵,而后直接将视线从画布上移到陶沝的脸上,目光也变得格外凝重起来。 坐在堂上的那位孝惠章太后显然是瞧出了五阿哥的这番神情变化,眼光顿时微微一变,跟着便立刻出声叫停—— “哀家有些乏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可惜陶沝这次还是没有听到,手上的炭笔一直未停,直到原本站在孝惠章太后身边的那位季嬷嬷极用力地连咳几声,陶沝这才从画布中探出头来,一脸迷惘地看向她和座上的太后,两人被她这副懵懂的表情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当下无奈地对视一眼,再度由季嬷嬷出声发话:“太后累了,明儿个再画吧……” 听到这话,陶沝立刻看了一眼角落的漏刻,差不多刚好半个时辰,她心里虽有些想继续画下去,但考虑到这位皇太后的身体,想了想,终究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开始收拾画具。 没想到这一收拾就发现了站在她身后的那位五阿哥,尤其是在对上后者看向她的那满是深意的目光时,她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紧,直觉是要大事不好了。 “奴婢,奴婢给五……五贝勒请安,奴婢该死,刚才未发现五贝勒就在身后,未能及时向您行礼……” “好了——”眼见她这会儿似是受了惊吓,五阿哥那厢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收起适才探究的目光,转而恢复平素的温和笑容,不在意地朝她摆了摆手,语出淡淡:“你这也是醉心于画画,又何错之有?”顿一下,“再说,皇祖母都没有怪你的意思,爷又怎能越俎代庖?” 见他这样说,陶沝忍不住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就发现,这口气似乎松得太早了—— “你这种画画的方式看起来好像很特别,是从何处学来的?”尽管五阿哥问的这个问题别人也问过,而且语气听起来也很是漫不经心,眼睛亦是一直锁定在画布上,并没有特别看向陶沝,但在陶沝看来,他这个问题显然问得别有深意。所以她想了想,也同样冲对方答得小心翼翼—— “回五贝勒,这种画像方式叫作炭笔画,是奴婢先前在广州那边讨生活的时候,从外来的传教士那里习得的!” “是吗?”五阿哥闻言挑了挑眉,然后将原本停留在画布上的视线慢慢转向她,语气也跟着然上了一抹不容忽视的凌厉:“你当真是跟那些传教士学的?”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孝惠章太后等人也跟着一愣,许是同样听出他此刻问话的语气有变,而陶沝也被他这种近似探照灯般的灼灼目光看得心中狂跳不止,但表面还是努力维持着一脸平静—— “难道五贝勒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吗?”她佯装一脸天真无辜状地反问,直接无视对方暗含在话里的那份猜疑。虽然她回宫的时日并不算很长,但装疯卖傻,外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却是各种突飞猛进。 见状,五阿哥明显怔了怔,旋即又迅速恢复成之前的温和笑脸,“噢——没什么,爷差点忘了,你之前的确和那些传教士相处得不错,上回那位雷孝思神父还一个劲儿地在皇阿玛跟前夸你做的东西好吃……” 他此语一出,孝惠章太后许是立刻回想起以前陶沝待在宁寿宫膳房时做的那些点心,忍不住笑了笑,接着五阿哥的话茬往下道:“这孩子倒真是个爱吃的!” 陶沝脸颊一红,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接话,就听五阿哥那厢已先她一步开了口,话仍是朝着她说的: “其实你这种作画方式,爷以前……也曾见一个人这样画过的……” “是吗?”这话听得陶沝心头不自觉一跳,沉默两秒,却还是继续一脸天真状地冲对方反问,“不知是宫廷里的哪位画师呢?” 闻言,五阿哥这次又是明显一滞,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答道,“她是……你不认识的人!” 陶沝“哦”了一声,随即便摆出一脸钦羡状:“既是能令五贝勒记忆尤深的人,那她必定画技了得,如果有机会的话,奴婢很想向她讨教一下画技……” “……”听到这话,五阿哥的脸色莫名僵了僵,知趣地没再接话。 陶沝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立刻瞅准时机朝座上的孝惠章太后行礼告退:“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然而还未等孝惠章太后来得及点头,五阿哥却紧随其后抢先接过话茬:“绛桃姑姑这是要去佛堂吧?” 陶沝一愣,下意识地朝他点点头。 见状,五阿哥也立刻转向堂上的孝惠章太后拱手行礼: “皇祖母,孙儿今日前来,正好也想向您借阅几本经书,既然这位绛桃姑姑眼下也要去佛堂,那孙儿干脆就顺路和她过去一趟吧……” 哎?! 五阿哥提出的这个要求显然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而陶沝也有些惊讶他竟会当众做出这般大胆、且容易让人误会的举动,潜意识里就想拒绝:“怎敢劳烦五贝勒来回受累,您想要什么经书,只要把名儿告诉奴婢,奴婢这就回佛堂去找,待会儿再替您送过来也就是了……” 然而五阿哥这厢也同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自请代劳”:“不,爷想找的那几本经书较为生僻,原本就放在角落里,姑姑才刚在佛堂打理没多久,怕是以你一人之力,不一定找得到!” 陶沝听出他这句话的意思摆明了是有事要找她单独聊,当下不由地一愣,跟着便立刻转头,眼带犹疑地看向座上的孝惠章太后,像是在询问后者的意思。而后者见此情景先是愣了愣,继而便不动声色地在陶沝和五阿哥两人的脸上来回转了一圈,微微沉吟了一会儿,这才朝两人轻轻颌首,话是朝着陶沝说的:“既如此,那你就帮着五贝勒去佛堂好好找吧!” 眼见这位女性大boss已经发了话,陶沝自然也没了再继续拒绝的勇气,只能选择走一步算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希望这位以敦厚著称的五阿哥待会儿不会太为难她。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明间大门,还没走出几步,就见那位素秋侧福晋正抱着一位小格格迎面走了过来,这应该是去年才刚刚出生的小格格,看上去就只有三五个月大,模样倒是可爱得紧,完美继承了五阿哥和素秋侧福晋两人的所有优点。 见此情景,五阿哥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暖笑,然后大步迎上前去,想要逗弄素秋侧福晋怀里的那名小格格,谁想他才刚把小格格抱到手里,对方就很不给面子地立刻咧嘴开哭,且越哭越大声,弄得五阿哥脸上尴尬不已。素秋侧福晋和跟在她身边的那名丫鬟双双哄了好久都不见有所好转。 陶沝见状也赶紧凑上前去瞟了两眼,然后指导五阿哥换了一个跟素秋侧福晋方才抱孩子时用的同样姿势,又问站在边上的素秋侧福晋借了一块贴身的帕子贴放在五阿哥胸前,然后将小格格的脸枕在其上,这次小格格果然不哭了,且异常乖巧地躺在五阿哥胸前,冲他咯咯发笑。 326.物换星移几度秋(下) 见此情景,站在一旁的素秋侧福晋不由地愣了愣,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明显的疑惑,但并没有当着五阿哥的面开口质问。而相较之下,五阿哥对此的反应就明显直接多了—— “你居然连这个都懂?” “不——”在注意到五阿哥三人此刻看向自己的目光全都充满了惊异之色,陶沝赶紧冲他们摇头,“奴婢其实不懂这个,只是之前有嬷嬷教过奴婢,说小孩子被换着抱的时候会哭,多半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人抱他的姿势不太舒服,或者是没有安全感,因为他很可能已经习惯了某个人抱他的姿势和那个人身上的味道,所以,如果当他突然接触到一个陌生的怀抱时,通常就会感到不习惯……这时候,只要重新调整一下抱他的姿势,然后把他熟悉的味道放在他近旁,他自然就不会排斥了……” “是吗?”虽然陶沝的这番解释略显复杂,但五阿哥还是很快听懂了,立即反问,“那你的意思是,我刚才抱她的那个姿势不对?” 陶沝快速偷瞄了一眼站在对方身侧的素秋侧福晋一眼,见她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想了想,低头答话:“回五贝勒,奴婢觉得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因为奴婢见五侧福晋刚才用这个姿势抱小格格的时候她没哭,便代表小格格被五侧福晋这样抱时并没有任何不适,而且——”话到这里,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继续往下说道,“如果奴婢没猜错的话,小格格平素应该都是跟在五侧福晋身边多一些,而五贝勒您去看她的时间终究有限,所以才会导致小格格她对您的气息不太熟悉,您以后只要每天多抱抱她就会好的……” 她发誓她最后这句话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但听在五阿哥和素秋侧福晋两人的耳朵里,显然是换了一种意味,这两人不由自主地转头对看了一眼,之后却是素秋侧福晋这边率先红了脸。 见此情景,陶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刚才说的话的确有种帮素秋侧福晋邀宠的意思,但好在五阿哥本身还是很喜欢这位素秋侧福晋的,所以她倒也不算“乱点鸳鸯谱”,干涉别人家的家事。 许是见陶沝也跟着红了脸,那位素秋侧福晋突然冲他开了口,语气尚算温和:“这位是皇祖母宫里的绛桃姑姑吧?妾身方才瞧着姑姑抱孩子的动作好像很熟练,不像是第一次了,而且说的这些话也很在理,难道姑姑先前也……替人照顾过孩子么?!” 她说到“也”的时候明显停了停,看嘴型大概能瞧出她原先想问的其实是“也生过孩子么?”,但可能是因为考虑到陶沝如今的年龄和身份,所以直接将这条跳了过去。 而陶沝也被她这个不伦不类的问题问得差点张口结舌—— “奴婢该死,奴婢对于哄孩子一事,其实就只是略懂而已……” “姑姑不必如此自谦——”还不等她把话说完,五阿哥那厢就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茬,“你之前照顾九弟的孩子时也颇有一套理论,可见绝不是略懂而已……” “不不不——”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几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五贝勒这话真是太抬举奴婢了——毕竟,奴婢到现在为止可是连一个孩子都没生过,充其量也就只是道听途说而已……”顿一下,也不等对方答腔,又紧随其后地强调一句,“还请五贝勒明鉴——别人说略懂,那多半是谦辞,而奴婢说略懂,就真的只是略懂而已……” 她最后这话说得那位素秋侧福晋和她身边的丫鬟也一起笑出声来。素秋侧福晋看向陶沝的目光也随之更加柔和了几分—— “呵—— 先前都不知道绛桃姑姑说起话来竟如此有趣,倒是有几分像当年的那位……” “素秋!!” 还不等她说出那最后三个关键字,五阿哥这厢已脸色阴沉地先一步厉声喝止了她,语气明显比刚才跟陶沝说话时凌厉许多。而身为他枕边人之一的那位素秋侧福晋自然是能分辨出他夹在这番话里的怒气程度,当下立马朝他福身请罪:“爷,妾身知错了!” 见她如此知趣,五阿哥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地开始慢慢阴转多云,然后把抱在自己怀里的小格格又重新交还到她手里,语气淡淡地吩咐道:“你先抱着她进去陪皇祖母说说话吧,我还要随这位绛桃姑姑去佛堂找几本佛经,一会儿再过来——” “是!”素秋侧福晋一面说一面赶紧接过五阿哥递给她的小格格,然后朝五阿哥福了福身,这才转身带着身边的那名丫鬟朝孝惠章太后所在的正殿走去。她此番答话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颤音,而且头也始终垂得低低的,陶沝完全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不过好在五阿哥虽然有对素秋侧福晋动怒,但心里到底还是喜欢对方多一些的,因为他这会儿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她和那名丫鬟先后走进明间大门,这才转身继续向佛堂方向走去。 而因为这一事态突变多少是因自己而起,所以陶沝方才也干脆老老实实、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充当背景墙,这会儿见五阿哥率先抬脚开步,她愣了一下之后也赶紧跟了上去。不过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她完全没听出五阿哥方才那句看似平静的交代中藏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因素。 走了一会儿,见那位五阿哥的脸色终于有所好转,陶沝忍不住在一旁装模作样地自发感慨,目的自然是为了缓和她和五阿哥两人之间的气氛,顺便也替那位素秋侧福晋赢回点好感分: “久闻五侧福晋大名,如雷灌耳,今日一见,果然是大方得体、温婉动人,实乃三生有幸!奴婢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作‘天生丽质难自弃’了,再加上五贝勒您,也同样是不可方物,难怪就连你们二人生出的小格格也如此玉雪可爱,还有奴婢先前在太后殿里看到的那位弘晊阿哥,也同样是一副清秀无敌、聪明伶俐的模样,可见父母的颜值高低果然很重要——”说着,见走在前方的那位五阿哥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却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她也赶紧趁热打铁地再补一句,“若不然,换成奴婢这副长相的,将来不管是生儿子还是生女儿,模样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奴婢可是从以前就一直很难想象,自己将来生出来的儿女会是什么样子的……嗯,如果长得太难看,那还是不生下来比较好吧……” 陶沝自认最后这话纯粹只是单纯的感慨,但听到她这句话,五阿哥那厢却是猛地停住了脚步,而后回过身来目光高深莫测地打量着她,半晌,突然语出惊人—— “如果你当年不离开九弟,如今怕是也能儿女双全、承欢膝下了吧?”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整个人顿时犹如被一道晴空霹雳凌空劈中,由内至外地身心俱震。 下一秒,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开了口,语气倒是异常地沉静:“五贝勒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奴婢并不是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也不是当年死在九爷府那场大火里的前九嫡福晋……” 但五阿哥那厢却是目光灼灼地继续盯着她的脸,对她的这句话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似乎并不打算相信她此刻给出的任何辩解—— “我真的很好奇,你当年究竟是怎么从那场大火中逃出去的?为什么九弟府里的人全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真的是如今的这位九弟妹当年想要加害于你吗?” 他连珠炮似地一口气问了三个关键问题,也不等陶沝反应答话,便自顾自地继续往下—— “另外,你消失的这些年,究竟是去了哪里?真的是在广州吗?还有,九弟新纳的那位庶福晋为何会跟你这么像,她和你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陶沝沉默了。 这些问题,她连一个都不想回答。尤其他和九九的关系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她不敢确定自己如果前一秒告诉他答案,他后一秒是不是就会立刻跑去告诉九九。 而见她一直不出声,五阿哥那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居然自行给她补上了一个勉强称的上是合理的解释—— “是不是,你消失的这些年,就是为了去找一个和你很像的人,然后把她给九弟,这样,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太子在一起了?” 他这话说得陶沝有几分意外,因为这个理由乍听之下居然还是挺合理的。但很快,她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情,本能地反问出声: “五贝勒难道也知道……奴婢和太子爷当年的事吗?” 327.犹记当年识君日(上) 听她这样一问,五阿哥的脸上也不由地闪过一抹尴尬之色。紧接着单手握拳移到嘴边,轻轻咳了一声,方才缓缓答道:“我也是早前无意中听到九弟和十弟他们吵嘴时提到的……我还以为这只是他们的气极之言,没想到竟然……” 话到这里,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直接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难怪,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绛桃姑姑看起来格外亲切,说话也有趣,和当年那位九弟妹给我的感觉很像,可惜九弟他……如今看来,我的感觉倒是没有错……” 他这话显然是一语双关,陶沝听罢本能地咬了咬唇,没有接茬。 而见她低着头不吭声,五阿哥那厢倒也没计较,又自顾自地往下问道:“……那日在皇祖母宫里,你当着皇阿玛和其他人说的那番话大部分都是真的吧?我看得出来,你指责九弟和九弟妹的时候,从眼中流露出的那股强烈恨意一定不是假的……”顿一下,“我想,九弟他们也应该都看出来了……” “……”陶沝还是没接话。她那日当着康熙皇帝和孝惠章太后两人的面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并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情绪。 五阿哥等了一会儿,见她仍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自己的话往下道:“……其实前儿个晚上,九弟当众对你说那种过分的话,并不是特意针对你,他只是和太子不和,所以才会……” 闻言,陶沝这次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像是突然明瞭了对方说这句话的深意:“奴婢明白的,请五贝勒放心,奴婢不会因为这一点就去怂恿太子爷对付他的……” 然而五阿哥脸上的表情却是当场一僵,好半天才从嘴里慢慢挤出一句:“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陶沝看着他不说话。所谓手足情深,她其实是可以理解五阿哥作为兄长的这番苦心的。 而见她这样,五阿哥自知再继续说下去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只得换了个话题继续道:“你……为何不愿意告诉九弟你回来了?”顿一下,又语带好奇地补上一句,“……是因为你喜欢太子么?” 他最后这话问得陶沝狠狠一怔,而后看向对方的目光也变得格外热切起来,反倒是五阿哥本人被她这样的灼灼目光看得有些不太自在,忍不住反问道:“怎么,我有说错什么话吗?” “不——”陶沝觉察到自己此刻的情绪外泄,当即条件反射地低头敛眉,冲对方轻轻摇头,“只是奴婢原本还以为,五贝勒一定会认为奴婢是贪慕太子妃之位才不回九爷身边的……” 没想到对方闻言却是突然笑了起来,看向她的目光也比刚才稍稍温柔了一些:“呵——那天晚上你哭得那么伤心,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你对太子情意深重……”停了停,“还有太子也是一样,他那晚看你的眼神,足以证明他对你的感情绝对不假……” 他慢条斯理地说到这里,紧接着像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抢在陶沝开口前继续补充道:“听说,九弟那晚回去之后砸了快半个屋子的东西……” 咦?陶沝听得一愣,本能地出声反问:“就因为他想要陷害太子的计划没有成功?” 可胜败也是兵家常事啊,尤其还是企图陷害别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即使是失败了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吧?而且就算他能陷害成功,受益的对象也只会是八爷而已,他本人也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啊! 许是因为听到“陷害太子”这四个字,五阿哥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只见他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地往下接道:“我想,他应该是非常介意你和太子之间的这种感情……即使说他是嫉妒你们,恐怕也不为过……” 陶沝被他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弄得再度一懵,良久才轻声答话:“可是,九爷不是已经认定了她才是真的吗?”她一边说,一边抬眼迎上对方的目光,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奴婢记得,这件事还是五贝勒您之前在翊坤宫的时候告诉奴婢的,说是九爷已经找到了属于他的佳人……” 五阿哥听到这话狠狠一震,下一秒却是不答反问:“你就是因为这一点,才不愿回九弟身边的么?” 陶沝滞了滞,也跟着同样不答反问:“那么五贝勒认为,难道奴婢应该回去送死吗?” 他听罢当即愣住了,而后几乎是本能地否认: “你怎么会死呢?九弟他不会怪你的——你瞧,从他对……那个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心里终究还是喜欢你的,只要你肯回到他身边认个错,他必定会宠你如初……” 他一口气说完,却见陶沝听完这话的反应仍是十分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诡异,他忍不住又放缓音调再添一句—— “……你曾说九弟当年在意外发生当日对病重的你不闻不问,那不过也只是因为他那时候刚刚得知你和太子之间的事,一时间受打击太大,才会因为一时冲动扔下你不管的,那之后,他便后悔了……这些是他酒醉后亲口说的……还有,你出意外的那天,他刚随驾到畅春园,结果府里就有人从后方追来报信,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几乎是二话没说就立即策马调头赶了回去,只可惜,最后还是晚了一步,他到的时候,整间院子已经被烧得只剩一堆灰烬残骸,他已经你也在其中,当时就吐血晕倒了……那次,他病了整整三个月,病愈之后就把你当年住的那间院子给封了起来,不准任何人再进去,但听府里的人说,他自己常常喝醉之后又跑了进去,然后在里面一呆就是大半夜……其实,九弟这几年来自己过得也很不好,每日都是以酒度日,一天当中有大半时间都是浑浑噩噩、魂不守舍的,直到……直到那个人出现,他以为是你又回来了,这才又慢慢好起来的……” 五阿哥说这番话的语气称的上是温和有礼,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自家弟弟的关爱和手足情深,末了,还不忘再补上一句,“九弟或许是有错的地方,可他对你的那颗真心并不亚于太子……” 见他此刻拿九九和太子作比较,陶沝不由地滞了滞,而后再一次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顿地犀利发问:“五贝勒,您觉得,九爷他真的是真心喜欢奴婢,还是,只是喜欢他心里想象的那个奴婢呢?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真心喜欢的那个人都分不清楚真假,那又怎么能说明他对她是真心的呢?” 问完,见对方猛地一怔,又赶紧抢在他开口辩解前再补上一句,“……奴婢当初也从没主动在太子爷面前表露过奴婢真正的身份啊,而且那时候奴婢的脸上还带着面具,甚至都没能和太子爷说上几句话,但太子爷还是认出奴婢来了……而在此之前,奴婢也见过九爷不止一次,可是九爷却并没有认出奴婢分毫……”顿一下,“哪怕直到现在,有那么多人都认出了奴婢,他却好像还是没有认出奴婢是谁吧?” “此话当真?!”这句话显然是深深地触动了五阿哥的承受底线,“还有谁认出你了?” 陶沝愣了愣,本能地想答康熙皇帝和十四阿哥,但话到嘴边,又立马改了口—— “比如那位九福晋,她早就清楚奴婢的底细了,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也是知情人,另外,宜妃娘娘恐怕也瞧出了几分,包括那位八爷,估计也对奴婢真正的身份一清二楚,只是,他们全都没有点破罢了……” 此语一出,五阿哥整个人当场僵住了,脸上的神情也瞬息风云变幻。 望着他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陶沝微微犹豫了一下,决定选择相信这位五阿哥一回—— “您刚才说的对,奴婢那日在太后宫里说的那些话几乎全都是事实,至少,如今的那位九福晋一定是能分辨得清奴婢说的哪些话是真,因为那些话,奴婢就是说给她听的……所以,就算九爷不一定想要奴婢死,但九福晋一定会,那位新纳的九庶福晋也一定会,还有八爷,当年,若不是他默许九福晋和她那位兄长的所作所为,奴婢又何至于被她们逼得差点丧生大火?就算九爷他肯护着奴婢又怎样?奴婢差点被那些人联合害死的时候,九爷他又在哪里?要不是倾城当时舍命来救奴婢,奴婢早就已经死在那场大火之中了……” “你说什么?!”闻言,五阿哥更加震惊,“八弟他当年……竟然也参与其中么?” “默许难道不算是参与么?”相较于对方此刻的激动,陶沝的脸上却始终保持平静无波,说话的语气也淡漠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如果没有他的默许和支持,您觉得如今的这位九福晋当年敢对奴婢下死手么?” “……”五阿哥不说话了,看向陶沝的眼神明显多了一分怜惜。而陶沝这厢自然是察觉到了,当下反射性地垂落眼睑,低低出声—— “所以,奴婢如果现在选择回九爷身边去,那奴婢的处境岂不就和当年一样了吗?因为那位九福晋是一定会想办法对付奴婢的,还有九爷新纳的那位庶福晋,她也已经和九福晋联手了,再加上有八爷当她们的后台,就算九爷肯护着奴婢,奴婢也必死无疑……” 328.犹记当年识君日(下) 五阿哥的目光在怜惜和震惊之间来回转换了数轮,最后终于回归平静。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陶沝,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 “其实,你和如今这位九弟妹之间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听闻当年九弟大婚,皇阿玛指婚的其实是如今这位九弟妹,但她当时……嗯,不愿嫁给九弟,你阿玛便让你和她换了身份,代替她嫁给了九弟,而她之后便与旁人去了江南,再之后又被辗转找了回来,也阴差阳错地进了九弟府中,再后来,九弟为了保护你们一家,干脆把她也娶进了府中……听闻你当时曾坚决反对,但其实九弟此举本来也没有什么错,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你们姐妹俩之间的关系竟真的会如此不和,所以最后才会酿成了那场悲剧……” “不和?!”陶沝听出了五阿哥含在这番话里的深意,忍不住出声打断对方,“五贝勒该不会以为,当年,奴婢和如今这位九福晋之间不和,只是因为争夺这个嫡福晋的位置这么简单吧?” 她语带嘲讽地说完,见对方一怔,知道自己定是猜对了,当即冷笑出声:“如果单单只是因为九嫡福晋的位置,奴婢根本就不会反对九爷娶她,因为那个位置对奴婢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谁想要,奴婢都可以立刻双手奉上……若不然,奴婢如今也不会安心以这样的身份留在太子爷身边了……” 她这番话说得着实言辞恳切,加上她以往的行径,五阿哥眼中这次倒是没有流露出太多怀疑之色:“那你为什么要反对?” 陶沝仰头静静地望着他,语气也是幽幽:“五贝勒,如果奴婢现在跟您说,奴婢当年之所以坚决反对,是因为奴婢知道,九爷命里只有一个董鄂氏,如果九爷娶了她,奴婢就得死……您相信吗?” 她这话一出口,五阿哥眼中的怀疑之色明显增加了几分:“你,你怎么会知道九弟命里只有一个董鄂氏?” “如果奴婢说,这是奴婢算出来的,您信吗?”陶沝语气淡淡地接话,见他明显不信,不由得微微苦笑,“看来五贝勒也不信,不过也对,直觉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不能作为直接凭据的——”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苦笑着补了一句,“这大概也能证明五贝勒和九爷真的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因为奴婢当年也对九爷说过类似的话,可惜他也不信……” 听她提及“一母同胞”四字,五阿哥那厢滞了滞,连带原本投在她身上的怀疑眼光也跟着莫名黯了黯,还狠狠皱起了眉头。 而见他此刻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陶沝这厢也再度笑了笑,仿若自言自语般地继续感慨出声—— “可是奴婢当时就是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只要她一进府,就一定会动手杀了奴婢……而最后的结果,也证实了奴婢的这种感觉的确没有错……” 五阿哥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见状,陶沝这厢又自顾自地接下去说道,且语气也添了染上了几分凄迷之色,“所以,在奴婢看来,九爷虽然很宠奴婢,但他始终却是不相信奴婢的……” 五阿哥愣了愣:“就因为这件事?” “不——”陶沝闻言用力摇头,“这只是其中之一——奴婢以死相逼,求他别娶如今这位九福晋,他不信,反而认为奴婢是在无理取闹;奴婢想方设法不惜做恶人保住了完颜氏肚子里的孩子,他也不信,反而认为是奴婢想要迫害她;奴婢找出了真正在暗中想要加害完颜氏的瑶烟,他仍不信奴婢,认为奴婢是看对方不顺眼想要诬蔑对方……其实,就算府里其他女人待奴婢不好,对奴婢下套,奴婢全都可以忍,但奴婢不能忍的是,他不信任奴婢……” 五阿哥听罢再度愣了愣,但说出的话却明显还是偏帮着九九多一些:“可就算是这样,九弟他也并没有因此责怪你不是吗?” “是的,即使九爷他认为这些事全都是奴婢做的,也并没有因此怪过奴婢,他自以为这是包容……呵——可是明明不是奴婢的错,却硬要加在奴婢身上,然后再来包容奴婢……您觉得这样的包容,奴婢应该感激吗?” 听她这样一说,五阿哥终于不再接话了,只看着此刻神情略微有些激动的陶沝若有所思。 “您刚才为九爷说的那些话,之前在翊坤宫的时候,也不止一个人对奴婢这样说过,说九爷对当年的那位九福晋情深意重,说他为她吐血昏迷,为她重病膏肓……可是,那又能怎样?如果奴婢那时候真的死了,他之后做的那些事就算再令人感动,却也是给活着的那些人看的,奴婢什么都看不到……如果一个人死了,再为她做什么都已经晚了,别妄想她死后还会记得你,尤其是那些带着怨气死的,只会化为厉鬼,而厉鬼,根本六亲不认……” 陶沝最后这句话说得明显有些重,五阿哥明显滞了滞,而后从嘴里慢慢挤出一句:“可你毕竟没有死……” “是的,奴婢现在的确还活着,可是奴婢能活下来的代价是什么,五贝勒您知道吗?” 陶沝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那是用当年救我的那些人的命换来的,倾城的命,还有好多好多人的命,难道他们每个人就该死吗?难道就只有皇阿哥的命才值钱,他们就命如草芥吗?他们又何其无辜?” “……” “您刚才不是问奴婢为何不愿回九爷身边去么?”因为想起了当年的那幕惨烈场景,陶沝的语气也因此变得越来越激动,“当年那些人用自己的性命换得奴婢逃出了那座九爷府,奴婢如今如果再回去,将来哪还有脸再面对他们?他们死了,什么都看不到了,但奴婢还是看得到的,杀他们的人不会做噩梦,但奴婢会……您知道吗?先前被恭亲王府的那些人绑上船的时候,奴婢从和他们的谈话中就知道他们一定是想把奴婢送去九爷身边,那之后的一个月,奴婢天天做噩梦——那天的熊熊大火,那天的满目血光,那天的尸横遍野……奴婢几乎每天都是从噩梦中惊醒的,您让奴婢如何回去九爷身边?” 眼泪突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眼眶漫溢了出来,下一秒,陶沝几乎是本能地立刻低下头去。 而紧接着,一块干净的素帕便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即便陶沝低着头,也能清楚瞧见绣在边角处的那个祺字。 “今日一事,倒是我唐突了,既然你不愿,那这事便算了吧……反正,九弟似乎也认定那个人才是真的,干脆就让他继续这样认定下去好了……” 五阿哥这会儿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淡淡然,似乎并没有强行逼陶沝就范的意思—— “但有一点,我还是很好奇,你刚才说她并不是真正的董鄂.衾遥,那她又是谁?九弟为何会认定她才是真正的你?你和那个人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陶沝被他这一连串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当场滞了滞,好一会儿才缓缓朝对方点了点头:“回五贝勒,奴婢真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奴婢可以确定的是,她内里绝对不是董鄂.衾遥,至于九爷为何会认为她才是真的,大概是因为她身上的各种胎记和伤口,都和原先的那位董鄂.衾遥一模一样吧?”顿一下,又立即补上一句,“因为当年,奴婢也是这样做的……” “原来如此——” 鉴于陶沝给出的这个理由勉强算是解释得通,五阿哥朝她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虽然我现在问这样的话有些不合适,但我还是想说,如果没有那个人和如今那位九弟妹在,你会选择回到九弟身边吗?” 陶沝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一时间有些懵住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言辞恳切地答话:“回五贝勒,奴婢觉得您与其在这里劝奴婢回心转意,倒不如多去劝劝九爷,让他‘别为他人作嫁衣裳’才是……”顿一下,又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奴婢当年就没能劝动他,如今,怕是就更不可能了……” 闻言,五阿哥着实一愣,随即看向陶沝的目光也多了一分明显的意味深长。半晌,他突然苦笑了一下,冲着陶沝幽幽吐出一句: “九弟他……素来都不爱听我的话,我怕是也劝不动他……” 此语一出,陶沝立刻抬头看了五阿哥一眼,而对方也正好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两人突然相视一笑,原本紧滞的气氛也突然变得轻松起来。 笑完,五阿哥冲她眨了眨眼,很快恢复了他之前一贯的温和作风—— “下次……没人的时候,你在我面前可以不用自称奴婢的,也不用称呼我为什么五贝勒,直接叫我五哥好了……” 咦?陶沝被他突然提出的这个建议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奴婢怎敢……” 可惜话还未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有人曾经不是跟我说过,要认我当她的兄长吗?”顿一下,又强调确认了一遍:“那个人……应该是绛桃姑姑你吧?” 说完,见陶沝当场怔愣,又用他那如玉石铮铮般的清脆嗓音一字一句地往下念道—— “‘朝泪如潮,昨夜香衾觉梦遥’……那日在万寿寺,你一定要让我记住这个名字,我先前一直觉得很奇怪,但刚才听你话里的意思,你那时候会这样说,大概是因为她当时已经不在了对吧?那个董鄂.衾遥,才是我当年在噶尔丹战场上救下的那个女孩子,对吧?” 陶沝用力地点点头,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她死前一直很想报答您当年的恩情!” “原来如此——”五阿哥笑了笑,“所以,你当时才会冲过去为我挡箭,就是想帮她完成她的这个生前遗愿吗?”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一句,“你当时就不怕自己也会死吗?” 陶沝怔了怔,她其实很想回答说,当年在南苑舍身为他挡下一箭的那个人就是真正的董鄂.衾遥而不是她,但在如今这种情势之下,她实在没法实话实说——因为一旦说了,她或许就会变成旁人口中真正的“妖孽”了…… 而见她此刻一直不吭声,五阿哥那厢显然是误会了,以为是因为他提起了过世董鄂.衾遥而让陶沝感到难过,当下立刻开始转移话题—— “怎么,你就这么不愿答应当我的妹妹么?是因为觉得我不配当你的兄长?” “怎么会?”听出他话里变相的劝慰之意,陶沝勉强朝他挤出了一个笑容,“如果能有您这样一个温柔的哥哥,奴婢——不,我一定会每天都赖在哥哥身边,然后缠着哥哥带我出去玩的……” “呵——”听她这么一说,五阿哥也跟着笑了起来,“其实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想要个妹妹,额娘也是一样的,她在生完我之后就一直很想要一个女儿——她生九弟的时候,原本就以为会是个女儿,还很高兴地跟我说,你马上就会有个小妹妹了,结果没想到最后生出来的却是个男丁,额娘当时伤心了许久,就把九弟当女孩儿养了好些时间,直到后来生十一弟,她又以为会是女儿,结果卯足了劲,最后生出来的还是个弟弟……” 陶沝没想到那位宜妃娘娘早前居然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本能地有些想笑,但旋即想到五阿哥嘴里说的这位正是早夭的十一阿哥胤禌,所以又立刻敛起了笑容。 而见她收笑,五阿哥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跟着一黯:“只可惜,十一弟才长到十一岁就早夭了……其实他小时候比九弟长得还像女孩子的,我和九弟都把他当亲妹妹一样宠,只可惜,他终究命薄……” 陶沝听出了他这句话里的明显伤心之意,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对方。好在五阿哥很快便自我恢复了过来,还反过来安慰陶沝——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伤心事了——放心吧,既然你今日认了我当兄长,我以后也定会护着你的——”说完,见陶沝似是一愣,又伸出手,轻轻搁在她的头顶—— “你不愿的事,我也不会去告诉九弟的……” 329.知无缘分难轻入(上) 五阿哥在郑重地给出这个承诺之后便离开了,陶沝犹豫了许久,决定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那位太子殿下及旁人。 万寿节过后的第五日,白子涵所在的戏班正式离宫。临行前,陶沝赶去送行,可惜茱萸还是不肯跟她多说几句话,借故要收拾东西便匆匆离开了。倒是白子涵那厢意味深长地留了一句话给她,大意是让她小心宁儿。 陶沝不明白他为何会说这样的话。因为在她看来,在这次的献身事件中,宁儿如果是被迫的,那等她知晓的真相的时候,还有可能会恨自己,过后撺唆那位康熙皇帝暗中对付自己的可能性也很大,毕竟白子涵他们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才选择牺牲她的……但现在的事实却是,宁儿直到现在应该都不知道当初在戏台上跳鼓舞的人是她,而且她这次明明就是主动去献身的,按理就应该跟她没什么关系才对…… 更何况,根据她这些日子在宁寿宫里听到的八卦,宁儿如今已正式被纳入了康熙皇帝的后宫,暂时被安排在目前尚未有主位的延禧宫内。据说那位康熙皇帝自万寿节过后已经连着三夜翻了她的牌子。可见她本人目前极得前者的宠,如此,她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找自己的茬? 戏班离宫当日的晚些时候,有人来找陶沝了。 是那位朝鲜世子李昀。 他这次是请那位薛公公代为传达的消息,地点就约在陶沝上回和倾城见面的司膳茶房内。 陶沝虽然有些狐疑这位李昀世子为何突然要见自己,但想了想,最后还是如约去了,所幸宁寿宫的这扇宫门比毓庆宫的宫门要好出入得许多,她几乎没怎么接受盘问就来到了司膳茶房外的那条宫道上,这次又是那名叫福喜的小太监等在门口,然后将陶沝引入了上回的房间内。 一身月白色常服的李昀此刻正坐在里面,见陶沝进门,不由地立刻起身迎上前来,在她近前半米处停步,冲她朗声灿笑:“陶沝姑娘,好久不见!” 而陶沝这厢则是直到他本人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仍有些不敢置信,愣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真的是你啊?” “呵——”李昀闻声当场失笑,“不然陶沝姑娘以为是谁?” “……”陶沝轻轻眨巴眨巴双眼,知趣地没再出声。她原本还以为是倾城借用这位李昀世子的名号进宫来见她呢! 而李昀那厢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要开口答话的意思,便径自接下去道: “我那日听小尹说了你们的事儿,其实陶沝姑娘也可以考虑先跟我们一起回朝鲜居住一段时日,我亦可以帮你们遍寻天下名医,说不定到时候陶沝姑娘留恋朝鲜的美食,舍不得回去了呢……” 陶沝闻言立刻笑了起来:“世子真的确定要带奴婢回朝鲜吃美食?奴婢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奴婢是真的非常非常非常能吃呢,说不定到时候会把世子的整个皇宫都给吃空的,世子就不怕您的王妃还有那些宫人、侍卫看奴婢不顺眼么?” “呵——”李昀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如果陶沝姑娘愿意的话,本世子这就回去请王妃把她的位置让给你,这样一来,也就不会再有其他人敢对你不敬了……” 虾米?! 李昀世子的这句话虽看似在开玩笑,但陶沝却意外听出了几分真心,所以她当场一怔,而后看向前者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深意: “世子今日约见奴婢,不会就是来跟奴婢说这个的吧?” 见她突然变了表情和语气,李昀先是愣了愣,继而再度笑了起来,“不,其实我的话早就已经说完了,但接下来,还有一个人有话想对陶沝姑娘说……” “是谁?”陶沝有些意外,但这次还没等她的话音落下,那面被摆放在房间一侧的屏风后便信步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多日未见的倾城,或者,现在应该称呼他为尹祺辰。 陶沝当场僵在原地,又是好半天方才慢慢回神:“你今儿个怎么会进宫来?” 倾城看着她这会儿明显有些措手不及的模样,那双漂亮的犹如黑琉璃一般的美眸内顿时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但他说话的语气还是相当温和的: “我听说你前几日被送到太后宫里去了,所以便一直想来看看你好不好!今日世子得召进宫,我就跟着一起来了……” “我,我在太后宫里过得很好啊……”尽管明知道对方的本意只是关心自己的安危,但不知为何,在看到这位尹祺辰的时候,陶沝心里还是莫名有些紧张,连带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你,你放心,太后对我还不错,我……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 330.知无缘分难轻入(下) 尹祺辰显然是瞧出了她此刻的不自在,忍不住打趣自嘲道:“你看起来好像很紧张,是不是因为……你今日一点都不想见到我?”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脸色一僵,旋即便立刻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才没有……” 他这才笑了起来,但嘴角牵起的笑容明显透着淡淡的苦涩:“陶沝,我今日不是来逼你做决定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这样,也让你感到困扰了吗?” “啊,不,不是这样的……”陶沝继续冲他拼命摇头,“我并没有任何困扰,真的……” 许是见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有些尴尬,李昀忍不住在一旁插话道:“对了,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陶沝姑娘——”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半尺见方的锦盒,然后将其递给了陶沝,“我五日后即将返回朝鲜,但也不知陶沝姑娘那日能不能前来为我送行,所以,这个东西就先交给姑娘吧……” 陶沝下意识地瞥了站在边上的尹祺辰一眼,见对方似乎并没有要她拒绝的意思,便伸手接过那只锦盒,打开,发现里面竟是一块玉佩,就是当年他们初次相见时,这位朝鲜世子送给她的那块玉佩。 “这个玉佩……”居然又回到了他手上么? 陶沝有些惊讶。她记得当年在城郊,倾城把这块玉佩交给了她,让跟着那位朴湛副将先逃出去,后来,她又用这块玉佩逼得那位朴湛副将将她送了回来,她记得自己找到倾城的时候,这块玉佩就失手掉在了倾城身边,也就是那片小山坡下的草丛里,难道是被那位朴湛副将重新捡回去了吗? 而见她此刻一脸惊异,李昀那厢似是也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又适时地开口:“我听小尹说,当年多亏了这块玉佩,她才能成功将你从失火的九爷府中救出来,所以我想,这次既然有幸又找到了陶沝姑娘,那还是把它继续给你比较好……” “不,我不能要——”陶沝本能地摇头,然后把手中的锦盒又重新塞回了对方手里。 一看到这块玉佩,她就会想起当年出逃当日的情景,如果不是因为有这块玉佩,或许死的只会是她一个,而其他人根本不用丧命,她再也不想看到无辜的人受牵连了…… 李昀大概没想到她竟会拒绝,愣了愣,又想重新递回来:“可是我觉得,陶沝姑娘将来或许还会需要我的帮助的……” 陶沝没接话,只咬紧了下唇,执意不肯接。 尹祺辰这会儿也在一旁帮腔:“世子是一片好心,你就收下吧……” 陶沝还是摇头。 见此情景,李昀那厢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当即黯了黯,下一秒,慢慢将那块玉佩重新收进怀里,仍是和气出声:“……既然陶沝姑娘不想收,那便算了吧,你们先聊着,我出去替你们把会儿风……” 说完,便径自转身走了出去,还不忘体贴地替屋里的两人关上房门。 而待他一走,尹祺辰那厢也立刻走至陶沝近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好几遍,直把陶沝看得有些脸红,这才伸出双手,轻轻地、极温柔地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 被他抱住的瞬间,陶沝略微僵了僵,但并没有拒绝对方的拥抱。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这几日,我一直很担心你呢,所以才请李昀世子帮忙,让他带我进宫来见你一面——” 咦?!陶沝被他这话说得有些疑惑:“你担心我做什么?我一直都很好啊——” 尹祺辰听到这话却是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沁满了忧色:“因为我听说朝堂上有人要对你不利,之后你又被送进了宁寿宫,我担心这是万岁爷和太子爷在暗中设下了什么陷阱,拿你当诱饵,所以才担心你……”顿一下,眼底又添一丝明显的怜惜之意,“因为以你个人的头脑,我怕你到时候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呃—— 他最后这话说得陶沝心里一阵郁闷。看来她在倾城的心中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傻白甜”! 所以她也干脆继续顺着对方的话往下问:“他们能有什么阴谋?” 就算有,估计也是联合起来对付那位八阿哥的吧? 然而尹祺辰听到这话却是不答反问:“万寿节那日的鼓舞,是你跳的?” 哎?陶沝万万没想到他竟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而且听语气,也是肯定的成分居多,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而见她此刻面露异色,尹祺辰像是确认了什么,突然叹了一口气,又接着刚才的话往下道:“我听他们说起《新贵妃醉酒》这个名字的时候,便有些怀疑是你了……不过起初,我以为只有那首歌是你唱的,没想到后来那位米太医告诉我,说歌是他唱的,舞才是你跳的……” 原来是米佳慧说的啊! 陶沝听罢顿时恍悟,而后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鄙视了一下这个女穿男的穿越同盟——真正是美男当前,重色轻友!不过好在这丫头还是有底线的,知道不该说的绝对不会说,否则,她如今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鬼地方了! 许是见她此刻突然沉默,且脸色明显带了点不爽,尹祺辰那厢不由地滞了滞,又好似打趣般地再补一句:“……对了,那位米太医还跟我说,你和太子那晚‘狼狈为奸’,当众合力演绎了一场好戏,成功骗过了包括太后在内的所有人,让他们相信你和那场鼓舞无关……” 这个死丫头!她难道就不能用个好点的形容词来形容吗?就算她不想说他们两人“比翼双飞”,好歹也应该说句“默契有加”吧——狼狈为奸?哼,谁是狼,谁是狈啊? 就在陶沝暗暗腹诽某太医将来一定会是个总受的时候,尹祺辰那厢又仿若不经意地淡淡开了口:“你不喜欢被我抱着吗?” 咦?他这个问题问得明显有些突兀,且莫名其妙,陶沝顿时一怔,跟着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对方,以眼神无声询问对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尹祺辰也正目不转睛地低头回望着她,语气却是少有的不自然—— “因为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发抖,看起来好像很紧张的样子,之前几次,你也是一样……”顿一下,就像是自嘲般地反问,“就因为我是男子么?” 问完,也不等陶沝答话,又立即自我否定:“可我记得,某人以前每次见到我,都会给我一个热情的熊抱,哪怕在知道我内里是个男子之后,这样的拥抱也没有改变……既如此,那我现在抱着你的时候,你又为何要紧张呢?”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立马红了脸,连带解释也变得语无伦次,“不,我,我并没有紧张,我,只是有些不太习惯……倾城就是倾城,是这里对我最好的人,所以,对我而言,倾城是男是女都是一样的,我都不会介意的……” 只不过,如果双方都是女子的话,那她抱起来没有太大的违和感,而且相较于被别人抱,她还是喜欢自己主动抱别人多一些…… 谁料,她这话一出口,尹祺辰的眼光顿时一黯,满满的失落之意迅速不加掩饰地溢于言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陶沝上一秒才说过的最后那句话: “对你而言,我是男是女都一样吗?” “嗯——”可惜陶沝完全没有听出对方隐在这句话里的深意,还不假思索地朝他用力点头,“倾城你是在这里对我最好的人,我最喜欢你了,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喜欢你的……” 见状,尹祺辰的眼神又明显一震:“那么,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也代表,我在你心里的位置¬——”他一边说,一边捉起她的手慢慢移到自己的胸口,“……也永远都不可能改变?” 他此语一出,陶沝本能地就想要点头—— 倾城对她这么好,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当然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可是—— 不知为何,就在她想要朝他继续点头的那一瞬间,却莫名觉得对方此刻看她的眼神极其哀伤,似乎并不希望她此刻给出肯定的回答。 陶沝愣住了,嘴唇也无意识地动了动,却始终没能说出她原本想说的那句话。 而尹祺辰也依旧一眨不眨地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地清晰反问: “……如果我们第一次相遇,我便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么如今,你对我,怕是就不一样了吧?” 他这句看似简单的话里蕴含了太多的深意,也包括,在向她确认她对自己的心意。 陶沝的脑筋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当即懵在了原地。 然而还不容她多想,门外就已率先传来了那位李昀世子的声音—— “臣……恭请太子金安!” 331.心无灵犀不可通?(上) 不是吧?! 听到这声请安的一瞬间,陶沝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僵硬了一下。这家伙居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看来宁寿宫里果然不乏他的耳目,她就说之前出宫门出得太顺利,其中必定有诈,也难怪十四阿哥那日去宁寿宫找她时会说那样的话。 这样想着,她不由地抬头看向眼前的尹祺辰,而尹祺辰仍旧像刚才那样抱着她,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陶沝惊讶之余,内心深处有那么一刻也在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推开他。但她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动,而那位太子殿下也一直站在门口并没有推门进来,甚至也没有要开口与李昀世子寒暄的意思,只执着地等着里面的人主动出去。 可是站在房间里面的两个人却也一直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两方人马就这样隔着房门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外面突然先一步响起了脚步声,明显是朝外走的,且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走了吗?! 待脚步声逐渐远去,陶沝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她原本以为那位太子殿下一定会推门进来,却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走了。 她忽然想起,先前在宁寿宫的时候,好像也曾发生过类似的情景,只不过那时候抱着她的人是十四阿哥。虽然这两个人都对她有所谓的“救命之恩”,但是对她的意义和在她心里的地位却着实不同,她能鼓起勇气推开那位十四阿哥,但却不见得能推开面前的倾城—— 说到底,她内心深处对倾城还是有很深很深的感情的,就算那不是爱,却也是一份割舍不下的依恋…… 如果没有这位太子殿下的话,她大概就会舍下这里的一切跟他回现代去吧…… 待脚步声走远,房间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那位李昀世子从外面探进头来,冲房间里面的两人询问出声:“你们两个没事吧?” 尹祺辰这才松开陶沝,无声朝他摇了摇头。 李昀眼神颇有些捉摸不清地看着他,问话的语气也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你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吗?” 尹祺辰闻言立刻侧头看了陶沝一眼,然后朝李昀那厢点了点头:“嗯,都已经说完了!” 什么?! 乍听到他这句话,陶沝一时间不免有些惊讶。倾城今次费了这么多工夫才随这位李昀世子跑进宫来,居然就只是为了跟她说刚才那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可是,她觉得他刚才问的那两句话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吧?还是说,他已经认定了她今次一定会跟他一起走,所以才认为并不需要对她说什么其他多余的话…… 陶沝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尹祺辰那厢又回过头来看她,语气中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你先回去吧,我改日再来找你……” 听她这样一说,陶沝当即更加意外,但她还是听话地朝对方点了点头,迈步朝外走,结果前脚才刚踏出房门,就听站在外边走廊上的那位李昀世子仿若自言自语般地从嘴里轻轻吐出一句—— “太子爷刚才离开的时候,脸色看上去好像不太好呢……” 陶沝闻言一滞,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这位李昀世子一眼,却见他此刻并没有看着她,而是一直抬头望天,似乎他刚才的那句话只是单纯地自我感慨。陶沝愣了愣,一时有些弄不清对方说这句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她想了想,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儿仍旧站在屋内一动不动的尹祺辰,而后无意识地咬了咬唇,扭头往外走。 出了司膳茶房,陶沝一路都在思考李昀世子最后说的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他明面上的意思应该是在告诉她,太子生气了,可这究竟是提醒她要小心,还是让她赶紧去道歉,亦或是想让她借此机会干脆断绝对方的心思、然后随倾城一走了之?她却猜不准! 不过陶沝相信那位太子殿下一定知道她刚才就在里面,而能让那位李昀世子守在房间门外,那么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是谁,也可想而知。但他最后却并没有进来,就和上回他也明明知道她和十四阿哥两人在宁寿宫的下人房里时一样。 她相信如果他真的想进来,不管旁人怎么拦都是没用的。可是他却偏偏选择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开了——这究竟是不相信她的表现?还是太相信她的表现?她实在是无从得知。 这样想着,陶沝在即将走到锡庆门时果断地拐了个弯,然后直接往毓庆宫方向走去。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她还是去向那位太子殿下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吧,否则,以那位太子殿下的“小心眼”,说不定又会“胡思乱想”了…… 其实,如果他刚才真的推门进来,她反倒会更安心一些,因为她相信只要他看到她刚才的眼神,就会明白她对倾城的心意和对他是完全不一样的——她真正喜欢的人是他,她想要留下,留在他身边,而不是跟着倾城离开…… 332.心无灵犀不可通?(中) 陶沝才刚走到前星门前,那两名守门的侍卫一看到她,便立刻迎上前来朝她恭敬行礼,直把陶沝弄得有些受宠若惊。她定了定神,赶紧朝两人问一句:“太子爷是不是刚刚进去?” “回姑姑,的确是这样没错!”那两人忙不迭地点头,直接朝陶沝做了个“请”的手势。 陶沝看得嘴角一抽,但还是强行堆起笑脸朝两人笑了笑,然后才迈步朝里走。 结果刚跨进祥旭门的门槛,陶沝就远远瞧见弘皙和弘晋两位阿哥正带着自己的贴身小太监拼命朝她这边跑来,陶沝好奇地看着他们俩争先恐后地经过自己身边时,忍不住伸手一攥,正好成功扯住了弘晋阿哥的衣角。 “哪个混蛋敢……”弘晋阿哥这会儿正拼命想要往外冲,断没料到自己的衣角会被哪个不长眼的人扯住,当下回头正要开骂,但随即发现此刻扯住他衣角的人竟是陶沝,顿时一愣: “咦?怎么会是你,你今儿个怎么过来了?” “噢——”因为有外人在,所以陶沝这会儿还是规规矩矩地朝弘晋阿哥行了礼,这才淡淡答道:“回弘晋阿哥,奴婢今儿个是有重要的事来找太子爷的……”顿一下,又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一句,“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跑这么快做什么?” 弘晋转头看了一眼这会儿已经跑出了祥旭门的弘皙阿哥,见后者正拼命朝他招手,想了想,决定长话短说: “那个……我觉得你现在还是不要进去找阿玛比较好,阿玛刚刚才从外面回来,脸色看上去好像不太对劲,我和弘皙哥哥一致觉得这是他发怒前的预兆,我昨儿个大字没练,万一等会儿被阿玛发现了,他肯定会狠狠罚我的,所以,我和弘皙哥哥决定还是先出去避会儿再回来……” 他这话听得陶沝嘴角再度一抽:“可是就算你们俩现在都跑了,但他若真想罚你们的话,还是会把你们找回来罚的吧?” 闻言,弘晋似是一滞,但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立刻冲她摇头:“你不懂,等会儿他可能就不会那么生气了……等他不生气的时候罚,通常会比较轻一点……” 陶沝听罢无语地又一次抽了抽嘴角,随后转头看向不远处仍躲在祥旭门外等着弘晋阿哥的弘皙阿哥,后者如今已至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高也比她高出了半个头,但脸蛋看上去还是相当稚嫩的……恍惚间,陶沝有种看到某人重返十六岁的错觉。 她稍稍打量了对方几眼,又回过头来继续问弘晋:“弘皙阿哥该不会也是忘了写大字吧?” “那倒不是!”弘晋立刻摇头,“不过阿玛昨儿个让弘皙哥哥背书,他没背出来,万一阿玛待会儿要考他,他肯定也会挨打的……所以,我们两个决定先去十六叔他们那里躲一躲……” 呃,你们两个还真是难兄难弟啊…… 陶沝心里暗暗腹诽,但嘴上却忍不住给他们提了个建议—— “那你们为何不去万岁爷那儿躲?” 听说弘皙这位皇长孙一直以来都很受那位康熙皇帝的宠爱,哪怕是一废太子期间,康熙皇帝也并未殃及弘晳,反而对他采取了保护态度。虽然他将来的结局并不好,但目前为止,陶沝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而且他这会儿好歹也算是表现出了一个兄长该有的义气,并没有不管不顾地扔下自家弟弟自己开溜。光凭这一点,陶沝觉得她还是应该找机会帮他们劝劝那位太子殿下不要总是体罚孩子才是。 “……以前的确是可以,但这两天不行!”谁想,陶沝自认不错的这个建议很快遭到了弘晋阿哥的否决,“难道你都没听说吗?皇玛法这两天新纳了一位常在,天天下了朝就跑去她那儿,我们没法过去……” 正说着,躲在祥旭门外的弘皙阿哥再次朝弘晋这边招手,语气很是焦急:“弘晋,你还在这儿拖什么,赶快走啊,万一待会儿被阿玛的人抓到那就惨了!” 他这话显然说到了点子上,弘晋的脸色立时一变,赶紧朝前者点点头,又转过脸来冲陶沝告别:“那我先走了啊!你自己进去吧……嗯,最好还是等一会儿再进去吧……” 说完,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立马回过头去冲自己的那名贴身小太监发话: “喜宝,你留下,跟着她一起进去——” 哎?! 他此语一出,陶沝和喜宝两人几乎双双一愣,跟着,喜宝那厢率先开了口,语气极度不可思议:“主子,你是要奴才跟着她?” “没错!”弘晋笃定地朝他点头,“你先跟着她,然后躲在书房外面看着,万一待会儿她进去之后,阿玛不生气了,你就赶紧来通知我!” 说罢,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只留下陶沝和喜宝两人留在原地风中凌乱。 这死孩子,她原本还以为他是担心她的安危呢,原来只是她想多了! 陶沝站在原地郁闷了一会儿,这才重新迈步继续往里走。而小太监喜宝也遵从自家主子的吩咐,一直远远跟在她身后。 所幸这一路并没有碰到什么人,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被太子的难看脸色给吓得集体退回房里去了,陶沝很是顺利地来到了后殿的书房。 书房的殿门这会儿正虚掩着,外面也并没有人把守。不过隐约能听到从里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人狠狠砸在地上的样子。 那家伙不会又在砸东西发泄了吧? 陶沝心里这样想着,也不管喜宝有没有跟在自己身后,便直接一溜小跑跑到了书房门前,结果一推门,恰好瞧见里面的那位太子殿下正随手拿起架子上的一个花瓶就要往地上砸—— 说时迟那时快,陶沝想也不想地立即飞身上前,扑倒在地,抢在那个花瓶落地前用双手接住了花瓶,成功阻止了一个古董花瓶变成碎片的惨剧—— 谢天谢地!安全上垒! 见抢救成功,陶沝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个赞,但接下来令她奇怪的是,她以这样的姿势在地上趴了半天,旁边却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既没有人来扶她,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陶沝偷偷瞄了一眼四周的地面,发现视野范围内只有两双靴子,她这才慢慢抬起头,发现那位太子殿下此刻正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她,如琥珀般的丹眸中满是惊异之色,而小太监尚善此时也躬身立在书房的角落里,看向陶沝的表情亦是一脸目瞪口呆。 这两人该不会是被她吓傻了吧? 陶沝的视线在太子和尚善两人的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圈,觉得这两人在反应回神之前是不可能会扶自己起来的,于是她只能抱着这只花瓶自行撑起身子,然后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 正打算把这只花瓶重新摆回架子上,陶沝却忽然眼尖地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立马把手里的那只花瓶移到眼前仔细瞅了瞅,然后下一秒,狠狠瞪大双眼,开始朝着某人“歇斯底里”: “不是吧?这可是我最喜欢的那个鬼谷子花瓶,你你你——你就是砸我也不能砸它啊!呜呜呜,你要是敢砸它,我就跟你拼了,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可就靠它了……” “靠它?”被她这么不管不顾地一吼,太子那厢似是终于回过神来,冷着脸冲她斜斜挑眉,“难道这个花瓶还能助眠不成?” “怎么不能?”陶沝仰头看着他,语气甚是笃定,“我每次只要抱着它就很容易入睡啊……” 毕竟,这个瓶子在现代可是价值两亿多,抱着两亿睡觉,这对她而言简直就是极致的享受,光是想想就觉得各种激动,连做梦都是会笑醒的——就算不能把它带回现代,但在古代能先体验一把也是极好的! 不过太子肯定无法猜到她心里的这一想法,只重重地朝她“哼”了一声:“不过就是一个破瓶子而已,也需要你这般护着?” “什么破瓶子,这东西可精贵着呢,你若是不要的话可以直接给我啊,何必砸了这么浪费呢?”眼见自己的“两亿瓶”受到了某人的严重鄙视,陶沝不禁把自己手里的花瓶更加抱紧了几分,“如果你真想砸东西就尽管砸我好了,我可以代替它被你砸的,你就放过它吧……” “噗——”她此语一出,尚善那厢一时不妨,率先笑出了声,旋即便意识到不对,立马跪地朝某人请罪:“奴才该死!” 太子的那双琥珀丹眸中也有一瞬间的笑意闪过,但很快就被他轻巧地掩饰过去了,转而阴沉着脸,朝跪在地上的尚善冷声吩咐:“你先出去守着!” “嗻!”尚善闻言立刻应声领命,以最快的速度退出门去。 333.心无灵犀不可通?(下) 陶沝眼看着他关上殿门,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把手中那个花瓶重新摆回了架子上,这才转头看向那位仍旧立在原地不动、一脸阴沉的太子殿下,同样小心翼翼地出声—— “你刚才……去过司膳茶房吧?嗯,为什么不进去呢?” 太子被她问得先是一愣,而后立刻瞪了她一眼,眉峰微扬:“他也在里面不是吗?你要我进去看什么?看你们两个如何互诉衷肠?” “可你如果不进去,又怎么知道我们两个在里面做什么呢?” 鉴于前者刚才并未看到屋内的场景,所以陶沝这会儿也大着胆子,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反问,“说不定,我们两个就只是坐在里面喝茶而已啊……” 结果话还未说完就直接遭到了某人的一记狠狠白眼:“你当我是傻子么?你们两个如果只是坐在里面喝茶,那个李昀需要站在外面替你们守门?” 陶沝被他这话堵得一噎,但嘴上还是强撑着回道:“那只是因为倾城有重要的事情要单独告诉我,不想让其他人听到而已……”顿一下,见他似是想要插话,又赶紧添一句:“毕竟这皇宫之中耳目众多,万一被旁人听到的话,传到有心人耳朵里怎么办?” 更何况那里可是皇宫的司膳茶房,他们两个就算真要怎么样也不会在那种地方乱来啊…… 然而太子听到她这话之后,原有的怒气却是有增无减:“哼——重要的事情?什么重要的事情?”顿一下,也不等陶沝回答,便直接语出惊人:“……恐怕是在计划着怎么带你逃离皇宫吧?” 他这话肯定的语气明显占多数,陶沝本能地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么?”太子挑高了眉,继续拿白眼瞪她,“那个李昀再过几日就要离开了,难道那个姓尹的不是想借此机会把你一起带走么?” 陶沝听到这话更加惊讶,因为他猜的和事实倒是相差无几,所以她忍不住反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太子这次用鼻子冷哼了一声,看向陶沝的丹眸中满是琥珀色的精光:“他明明就已经找到了那个人,却一直瞒着我只字不提,不就是怕我从那个人口中问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么?” “……”陶沝愣住了,大脑给出的第一反应就是她还是小看了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让倾城隐瞒那个陶然的行踪,这原本其实是她的建议,目的就是不希望太子插手其中,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这位太子殿下发现了。 见她不作声,太子那厢也再度补充:“哼——这里是京城,想在我大清的地盘上为所欲为,就凭他一个小小的朝鲜世子,还不够资格!” 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一句,“听说这段时间他可是忙得很,光是八弟就去找过他好几次……噢,还有十四弟先前也去找过他一次——哼,指不定又在背后打着什么歪主意呢……” 陶沝听得一愣,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深意,忍不住小声反驳道:“倾城是不可能跟他们联手的!” 听她这么一说,太子的眉心也皱得更紧了:“你这么相信他?” 陶沝咬咬唇:“当年我们被董鄂.衾璇和她那位兄长追杀,是谁在背后默许支持,倾城一定比我更了解,所以,他不可能跟八阿哥他们同流合污的……”顿了顿,又语气坚定地再添一句,“更何况,他们手里也没有可以威胁或者利诱倾城的筹码……” “谁说没有?”太子不等她说完便强行接过了她的话茬,“如果他给出的筹码是你呢?” “我?” “对!如果八弟给出的筹码是,只要那个姓尹的肯帮他,他就想办法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给他,难道,他不会因此动心?” “不会!”陶沝这两个字答得斩钉截铁,全然不顾某人越来越黑的脸色,一字一句地替倾城澄清: “因为倾城如果真的想强行带我走,根本就不需要别人的帮忙,何况他也不太喜欢八阿哥他们,又何必跟他们串通一气?” 她这话一出口,某人的脸色也当场黑到了极点—— “原来如此……”他一把抓住陶沝的衣领,眸中精光四射,语气也格外森然,“他果然是想暗中把你带走,是不是?” 陶沝闻言一震,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居然已经把实话都透露了出来,大脑顿时空白一片。 而见到她这样的表情变化,太子那厢自然也意识到自己猜对了,脸色更加阴骛:“那你呢,你也想跟他走吗?” 陶沝滞了滞,仰头望向他的眼光也跟着明显闪烁了一下:“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想要继续留在这里…… 她说这话的语气极其坚定,每个字也都念得格外清晰,她相信这位太子殿下一定能听得出来,这是她的真心话,绝无掺假。 而她此语一出,太子原本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也明显缓和了几分,连带紧握着她衣领的手也跟着松了松—— “你和他之间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334.生当复来归 陶沝这次明显僵了僵,而后低下头,咬紧下唇久久不肯答话。 而她这样的反应显然再度激怒了某人,后者又一次沉下脸来,揪住她衣领的手也再次收紧:“你——不会真的要跟他一起走吧?” 陶沝凝滞了一会儿,复又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直直迎向对方此刻投来的视线,语气却是极为平静:“如果我说——我留下,不出三年,一定会死,而如果我现在跟着他一起走,我就还能活很长很长的时间,你会让我跟他走吗?” 她这话一出口,某人的眼神立时一震,而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冲她清晰吐字—— “我不会让你死的!”顿一下,又加重语气再补一句,“即便你留在这里,我也不会让你死的,给我一年的时间,我派人寻访天下名医,一定可以找到那个能救你的人!” 闻言,陶沝不禁苦笑了一声,淡淡接话道,“可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觉得我的身子之所以会忽然变成这样,大体是和师兄有关,如此一来,应该也就只有师兄能救好我吧?”她慢条斯理地说着,双眼却是一眨不眨地继续锁在他的脸上,“虽然你或许可以帮我们找到师兄,但如果师兄治好我和倾城的代价就是让我们跟着他一起回去,那你会同意么?” 太子那厢大概没料到陶沝会给出这样一个反问,当下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犹如琥珀般的丹眸熠熠闪烁,像是想从她脸上搜索些蛛丝马迹来确认她这番话的真实性。半晌,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就连语气也比方才明显柔和了几分:“你一定要离开吗?那……这次又要我等多久呢?”顿一下,迟疑地补上一句试探,“还是三年么?或者,更长?” 陶沝这一次又紧咬着下唇不答话。 太子看了她一眼,眉头也跟着微微拧起,之后又继续试探:“五年?……七年?……还是十年?” 他每说一个年份,眉头就跟着拧紧几分,但直到拧成了蝴蝶结,陶沝这厢还是没有要点头的意思。 终于,在他一路加到二十年的时候,陶沝终于开了口—— “……再也见不到了……”她说这话的声音轻得就像是在叹息,“如果我这次跟他回去了,那我可能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虽然我不会死,但我们以后却再也无法见面了,包括写信——虽然你写的,我或许相隔很久很久之后还有机会能看到,但我写的,你一定是看不到的……” 他听出了她话里的哀伤,原本拧成结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那……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回去,到时候再想办法把你带回来……” “不!”陶沝轻轻摇头,声音依旧低如叹息,“那个地方,你可能去不了,就算你勉强去了,恐怕也不可能再回来了……”话到这里,她明显停了停,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一丝考量——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就必须得舍弃这里的一切,包括这里的身份地位,还有所有的荣华富贵,甚至连你身边的所有人,你都再也见不到了……难道这样你也愿意么?”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虽然言辞听起来透着几分犀利,但并没有半点要逼迫他的意思,有的只是淡淡的无可奈何,就像是已经笃定了他必定不会愿意接受。 太子当即一怔,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她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道—— “……而且从此以后,你可能要以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的身份继续过日子,不再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的光鲜生活,也不再是人人称羡的皇太子,甚至,你有可能还要学习很多很多你可能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新知识和新事物,这样的生活,你真的能适应和习惯吗?” 太子这回没有立即答话,反而将视线再度在陶沝的脸上来回逡巡,在确定对方此番并没有说假话之后,他突然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复又突兀出声,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来说去,你心里还是很想跟他走的,是不是?” “不是的……”陶沝本能地矢口否认,但才刚说了三个字就被对方狠狠打断了—— “怎么不是?他说要你跟他一起走的时候,你并没有拒绝吧?”他这句话说得极为笃定,显然是已经知晓了一些内情。跟着,也不等她答话,便径自往下继续:“……说到底,你还是不肯相信我,既不相信我会对你一心一意,也不相信我能找到治好你的人……” “我……”没有! 陶沝很想这样回答,但在随后对上某人此刻射向自己的那道近乎审视的灼灼视线时,后面那两个字却是怎么也答不出来了…… 她承认,有那么一刻,她的确是很想跟着倾城走的,因为她怕死,同时,也怕他有一天会和当年的九九一样,背叛自己。可是,也就只有那么一刻而已,因为只要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她的心就突然变得很疼很疼,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 如果,她这次真的跟倾城回去了,那么以后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又要怎么坚持着过下去呢? 许是见她此刻一直沉默着不曾给出回应,太子那厢自以为说中了事实,脸色明显一黯,下一秒,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对她,一字一顿地咬牙出声—— “好,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会放你们走!” 说完,便立刻头也不回地大步朝殿外走去。 陶沝怔在原地。 因为她从未想过他会给出这样一个出乎她意料的答案—— 他居然肯答应放她走?! 这简直比听到他准备去把倾城给杀了还要令她更为吃惊,她原本还以为,他会死活不放她离开呢……虽然,她也从未想过要离开…… “等一下!” 陶沝抢在某位太子殿下打开殿门之前主动从背后抱住了对方的腰。 某人当场一震,刚要去拉门栓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里,但他并没有作声,也没有直接甩开她。 陶沝下意识地又将双手抱紧了几分,这才缓缓地喃喃出声—— “我并不想跟他走的……” “……”他没说话,但浑身上下却因为她这句话,震动得极为明显。陶沝自然感觉到了,又再次将双臂收紧几分,方才继续往下道: “可我也不想看到他继续陪着我留在这里……如果将来的哪一天,我真的死了,那也是我自愿的,是我自己想要留在你身边,怪不了任何人,可倾城他不一样,他明明还可以活很久的,不需要为了我这样的人而留在这里等死,何况,我也不想看到他死……” 她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话里行间浸着满满的哀伤—— “……他已经为我死过一回了,我不能再连累他了……可我又担心,万一我拒绝跟他走的话,他也会因为不希望看到我死而同样不肯离开,那样的话,我岂不就又连累他要跟我再死一回……所以,我才觉得我一定得想个可靠的办法,将他顺利地送回去……” 而最好的办法,则莫过于假装答应跟他一起走,然后在两人准备回去的最后一刻,临阵脱逃。 陶沝的话音还未落,某人已经先一步转身,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揽入了自己的怀里,并单手将她的脸死死地压在自己的胸膛上,且越抱越紧。 就在陶沝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一颗热热的水珠突然毫无预兆地滴落到她的头顶,而且,远不止一颗。 陶沝猛地一滞,跟着便立刻意识到那一颗颗的水珠到底是什么东西,下一秒,双手也极用力地紧紧回抱住了对方—— “我,想陪在你身边……除非死别,再无生离……” 一开始,也许只是个意外,或者更确切的说,就是一场错误的相遇…… 但—— 偏偏就是因为这个错误的意外,让他们两个原本不可能会有任何交集的人在冥冥中相遇,然后相知、相爱,再到相许、相守……仿佛有一种命中注定的牵绊,将他们两人无形地、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解不开,也没人想要解开……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小太监尚善的声音—— “太子爷,乾清宫来人了,好像是万岁爷有话要特别交代您——” 太子闻言滞了滞,但没有放开此刻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陶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只隔着门板直接朝外面吩咐道:“就让他直接说吧!” 话音刚落,就听另一个熟悉的公鸭嗓在外面清了清嗓子,然后冲着里面利落出声—— 如果陶沝没听错,这个人应该就是跟在康熙皇帝身边的那位魏珠公公—— “禀太子爷,万岁爷刚才发话说,过两日会带人去畅春园小住,另外,今年巡幸塞外的时间也会比以往稍微提前一些,还望太子爷早些做好准备……” 335.云谲波诡(上) 三日后,康熙皇帝果然率众位阿哥前往畅春园,并下令于一个月之后直接巡幸塞外。 此番同去的还有几位受宠的后宫妃子和新封的那位宁常在,另外,一些受宠的公主、格格,亲王、贝勒,还有内大臣等也都在随行之列,当然,也少不了孝惠章太后和淑惠太妃。而因为那位太子殿下的缘故,陶沝这次也有幸随侍在孝惠章太后身边一起前往。 由于孝惠章太后住在女眷区,因此位置相距太子和那些皇阿哥们的住所之间还是有一段不算短的路程,但这一点并没有让陶沝感觉到轻松,因为宜妃和德妃两人几乎天天跑来向这位孝惠章太后请安,而且这两位主子掐时间掐得极准,有好几次都差点和陶沝给孝惠章太后画画的时间撞上,尽管陶沝每次都会找理由及时躲开她们,但也免不了各种“兵荒马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画画的过程遭遇了许多磕磕碰碰,但陶沝为孝惠章太后画的这副肖像也终于进入了收尾状态。虽说这幅画像名义上不过只是个赏赐的由头,但从孝惠章太后本人的反应来看,她对这幅画还是相当满意的,加上陶沝刻意将她的整体形象画得较为慈祥,这一点也很称孝惠章太后的心意,后者不仅命人用琉璃将整副画裱了起来,还特意将其做成了一扇单面的琉璃屏风。 因为担心炭画在裱框和制成屏风的过程中会有所闪失,所以陶沝这次也全程参与陪同、指点。而当她和那些内务府的宫人护送这面内嵌炭画的琉璃屏风回到太后住处时,却发现宜妃和德妃两人今次已经比她早一步出现在了里面。 陶沝这次没能躲成,只能躬着身子依序朝座上的太后和这两位得宠后妃恭敬请安,跟着便迅速躲到了那位季嬷嬷的身后。 孝惠章太后显然对这扇由炭画制成的琉璃屏风的成品感到十二分满意,还特意让锦榕重重打赏那些宫人,反倒是陶沝这个最大功臣,却是什么都没得到。不过考虑到宜妃和德妃两人眼下都在场,陶沝最终还是咬牙放弃了为自己争功的念头。 宜妃这会儿就坐在孝惠章太后下首的第一张太师椅上,她似是打从陶沝一进门就已经将目光定格在她身上了,在见到陶沝指挥着宫人将那面屏风摆到屋子的正中央时,她那双杏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诧异,之后,在随着众人的视线将目光焦距转移到那面由炭画制成的琉璃屏风上时,她脸上的神情亦是狠狠一怔,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但好在其他人此刻的关注重点全都集中在那面琉璃屏风上,而且脸上的表情也各自以惊讶居多,所以并没有人瞧出她的不对劲。 而此刻坐在宜妃右手边的那位德妃娘娘的表现就明显比宜妃正常多了,而且她似乎并没有将视线停留在陶沝身上太久,而是直接盯着那面琉璃屏风上下打量,跟着又立刻转向座上的孝惠章太后问道: “太后的这张画像着实画得不错,不知是宫里哪位画师画的?改明儿臣妾也让他画一幅……” 孝惠章太后倒是没有瞒她的意思,伸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陶沝,冲德妃笑语:“不是画师画的,而是这孩子画的!” “什么?!”德妃大概没料到这副画竟会出自陶沝之手,脸上的表情猛然一僵,但很快就被她轻轻巧巧地掩饰了过去,只是多少笑得有些勉强:“真没想到这孩子倒是个多才多艺的……” “是啊——”见她语出称赞,孝惠章太后那厢立刻接着她的话茬往下道,“这孩子能干得很,哀家正想着该赏她点什么才好……” 她这句话说得陶沝心里一阵激动,这位太后大boss总算没忘了她的那点功劳。 谁想还没等她激动完,宜妃那厢却已先一步插嘴:“要不就把她赏给臣妾吧?” “呵——”孝惠章太后听到这话立刻笑了起来,跟着又仿若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此刻站在一旁、已然被吓得面如土色的陶沝,忍不住嗔了宜妃一眼: “你这丫头,没事就喜欢跟我这儿讨赏,说得你那儿好像都没有宫女伺候你似的……依哀家看,你那儿的宫女已经够多了,就不要再从哀家这里讨人过去了吧?” 她这句话虽然打着拒绝的旗号,但并没有把话说死,所以宜妃立马冲她陪起满脸笑:“妾身只是见这丫头讨喜罢了,若是能留在臣妾身边,臣妾每日瞧着也顺眼啊……” 孝惠章太后闻言愣了愣,还没等她再次开口,德妃已在一旁抢先插话道: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家老九身边已经有一个长得和她差不离的妾侍了吧?你再把她要到自个儿身边,就不怕到时候又被人‘浑水摸鱼’吗?” 她这话说得相当犀利,并且一针见血地戳中了宜妃的痛点,后者的脸色当场一黑。 虽然陶沝一直不太喜欢德妃,但此刻也不得不佩服一下这位德妃娘娘的威武霸气——至少,她成功劝阻了宜妃想把她要到自己身边的念头。 结果还没等她想要从内心深处向这位孝恭仁皇后表达一下自己诚挚的感激之情,对方的下一句话就让她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不太后把这孩子借给臣妾用几天吧?臣妾也想在自个儿的宫里摆一面这样的琉璃屏风,等完事了臣妾再把这孩子给您送回来?” 此语既出,陶沝原本才有所好转的脸色当场又是一黑。 借给她几天?那不就是摆明了把她往十四阿哥嘴里送吗?那样一来,她岂不就更没有活路了……还送回来呢?估计早被就啃得连渣都不剩了…… 所幸这位孝惠章太后总算还是个明理的,或者说,她是十分懂得公平对待自家两位儿媳的,所以她接下来对德妃说的这番话里也变相给予了拒绝—— “你这丫头怎么也跑来凑这种热闹?宫里那些画师以往给你画的像还少么?” 她一面说,一面又仿若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陶沝的脸色,待发现后者此刻的脸色又再度黑到了极点,她忍不住笑了笑,这才接着自己刚才的话继续往下道,“本来这孩子若是哀家身边的人,哀家倒是不介意把她借给你,让她去你那儿待几天,但这孩子偏偏是哀家从毓庆宫借来给哀家画画的,哀家若是自行做主把她借给了你,怕是有人明儿个就会跑来找哀家闹了呢!” 咦?! 孝惠章太后这话一出口,陶沝顿时懵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前者竟会给出这样一个拒绝的理由。看来锦榕那日猜的没错,太后果然是早就打算把她送回太子身边去了。 德妃听到这话,眼神也跟着闪了闪,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陶沝,复又冲孝惠章太后发问:“原来这孩子只是太后暂时从那位主身边借来的?” 孝惠章太后这次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端起手边的那盏雪瓷茶盏,送到嘴边慢慢喝了一口茶,这才朝她笑了笑:“不然你以为呢?” 见她这样一说,德妃那厢顿时不吭声了。 而坐在一旁的宜妃似是又有想要发言的趋势,但就在这时,原本站在门外的锦榕却她先一步掀帘进来了—— “太后,宁常在来向您请安了!” 336.云谲波诡(中) 一听这话,原本还各自筹划着要怎么把陶沝“收归己用”的宜妃和德妃两人当场双双变脸,跟着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一齐看向座上的那位孝惠章太后,后者了然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出声朝锦榕淡淡回道: “哀家今日有些乏了,让她回去吧,不必进来请安了!” 她这话一出口,座下宜妃和德妃两人的脸色也明显一缓。陶沝看得出来,她们二位主似乎都不太喜欢这个宁儿。不过也对,后宫佳丽三千人,皇帝却就只有一人,哪怕把那位康熙皇帝全拆碎了也不见得能分得完,再加上后宫争斗本就激烈,连表面看起来十分和谐的姐妹私下里都暗暗较着劲,如今又多了一个想要来分杯羹的,任是谁都不可能会给这个新来的敌人好脸色的! 陶沝正想得出神,就见身旁的季嬷嬷不留痕迹地狠狠撞了她一下,她本能地抬起头,却发现那位孝惠章太后正在跟她说话,语气还算温和: “既然这副画你已经替哀家画好了,那哀家当初答应给你的赏赐自然也不会少了你的,你这会儿就先出去吧!” 虽然孝惠章太后的这句话并没有明说是什么赏赐,但从她说话的语气和刚才对那两位后妃“争夺”自己一事的态度来看,陶沝自然不难明白她所谓的“赏赐”就是将她送回太子身边去。所以陶沝听罢立刻恭恭敬敬地朝这位孝惠章太后福身行了个大礼,算是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跟着又依次朝座下的宜妃和德妃两人分别行了个礼,这才慢慢退了出来。 放下门帘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这会儿仍坐在里面的宜妃开口问了一句话,应该是问那位孝惠章太后的—— “不知太后之前答应赏给那孩子什么宝贝啊?臣妾看她刚才乐得都快跳起来了……” “岂止是跳起来,臣妾瞧着怕是都快跳上天了——”德妃也在一旁跟着帮腔,“太后真是偏心,臣妾刚才问您讨赏的时候,您却什么都不肯给……” 虽然这两人形容得都有些夸张,但她们都瞧出她很开心显然是不争的事实,这让陶沝多少有些脸红——她刚才真的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而且,既然连宜妃和德妃都看出来了,那肯定也少不了孝惠章太后和季嬷嬷,好丢脸,也不知道她们两位的心里这会儿究竟会怎么想她? 陶沝一边想一边转身往外走去,结果还没走几步,就眼尖地瞧见穿着一身太医补服的米佳慧正远远朝她这边走来。陶沝愣了愣,而后立刻一溜小跑迎上前去:“你怎么过来了?” “噢——”米佳慧看了她一眼,朝她晃了晃手中的食盒,答得理所当然,“太子爷说了,小桃子你的药绝对不能停,所以我只能继续来送药了……” 这句“药不能停”听得陶沝的嘴角一阵猛抽,感觉就像是有人在跟她说“妹子,不要放弃治疗!”一样别扭。 不过米佳慧本人似乎并没有多想,而是直接挑起了新话题:“对了,我刚才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位宁常在从这里回去,是不是太后不肯见她?” “你怎么知道太后不肯见她?”陶沝有些意外。“你不是才过来吗?” “哦——其实我刚才就已经来过了……只是见她当时等在门口,怕彼此撞见太尴尬,所以就干脆找了个地方躲了一会儿才重新过来的——”米佳慧这话倒是答得不慌不忙,末了,又压低声音轻轻补充一句,“对了,我刚才远远瞧见她隔着门帘朝里面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才领着宫女回去的……所以我才想,是不是太后不太喜欢她,所以才不想见她……” 陶沝闻言滞了滞,而后语出客观地接茬:“我觉得太后不喜欢宁儿主要还是因为她的戏子身份,但碍于万岁爷喜欢她,所以也就只好勉强接受了她的存在,但说到底,太后心里对这个宁儿终究还是不太满意,许是怕彼此见着尴尬,所以才干脆不见的!”顿一下,又补一句,“更何况,宜妃和德妃这会儿也在里面,她们两个才是真正不喜欢她的主……” “是吗?难怪这位宁常在刚才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还摆出一副可怜哀怨的模样,我原本还以为只是太后不想见她,她觉得委屈……”听陶沝这样一说,米佳慧那厢似是有所顿悟,“现在看来,她大概早就知道宜妃和德妃她们也在里面……” 陶沝被她这话说得一愣,但仔细想想,的确是有这个可能,毕竟宜妃和德妃两人身边的宫人这会儿都待在院子里,如果宁儿有些眼力见,应该是看得出来的—— “你说,她会不会借机去万岁爷耳边吹什么枕头风啊?” “你想多了,她绝对不敢——”米佳慧语气凉凉地接茬,“即便万岁爷现在宠她,但她如今在这后宫之中可是连半点势力都没有——一个根基都没扎稳的主,除非她蠢了到极点,或者已经活腻味了,否则哪敢现在就去挑战太后和两大宠妃的权威啊?如果她真的够聪明,这件事儿就连提都不能在万岁爷跟前提,不然就是自寻死路——” 她说这话的语气明显透着一股犀利,陶沝眨眨眼,正想说话,就听米佳慧又继续往下说道—— “不过得承认一点,她至少还不算太笨,知道要从太后这里打开缺口——” “你这话何意?”陶沝觉得她有点难以理解米佳慧的思维能力。 “难道不是吗?”米佳慧的语气依旧凉凉,听得出,她也同样不喜欢这个宁儿。“如今她已经连着数日被万岁爷翻牌,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那些后宫妃嫔恨她恨得要死,再加上她身份低微,那些嫔妃也根本不屑与她交好,估计眼下都暗中瞥着劲希望她早日失宠呢……因为她一旦失宠,她们自然就有了报复的机会,除非她到时候已经站稳了脚跟,否则还不是一推就倒……” “那你的意思——她来给太后请安,目的是希望太后能够接受她,让她有所依靠?”许是被米佳慧这样一点拨,陶沝的智商数也瞬间开始蹭蹭蹭地大幅飙升。 “没错!”米佳慧面色凝重地朝她点点头,“只要太后能接纳她,那她在后宫之中自然就有了一席之地,亦可以开始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而且太后为人向来公正,不会眼看着她被其他嫔妃欺负而不管,那样一来,她也就不用再担心自己会被人迫害,从根本上解决了自己在这后宫之中的生存问题……” 337.云谲波诡(下) 生存问题啊…… 这句话突然令陶沝回想起了初来大清时的自己,当年无依无靠的她,爹不疼娘不爱,还背着一个替嫁身份,也是因为宜妃朝她伸出了第一根橄榄枝,才让她得以安全地在这皇宫之中存活下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立足”套路--先搞定对方的娘?! 这样一想,她突然又打从心底里开始同情宁儿了,而米佳慧见她这副模样,像是猜到了她心里的这一想法,立刻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她的这份心思-- “小桃子,你现阶段自身难保,可千万不要因为什么爱心泛滥而同情敌人,我还是那句话,这个宁儿不简单,你要小心她才是!” 咦?!陶沝没想到自己此刻的心思会被她看穿,整个人瞬间一怔,而且她这句话和白子涵之前留给她的那句话几乎一模一样,可见他们两人经过那次的讨论,达成的意见非常一致。 “你和那个白子涵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陶沝有些好奇地发问,但语气却还是存有一丝不容忽视的质疑。“难道你们已经找到证据证明宁儿是内鬼了?” 米佳慧自是听出来了,立马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 “你这个笨蛋!人家都已经找到太后这里来了,难道你还没看出点门道来吗?倘若她什么问题都没有,你觉得以一个多年在外漂泊的戏伶的头脑,能想出这么高明的自保手段么?就算她以前见识过那些大宅内院里勾心斗角的戏码,就算她知道该找后宫之中地位最高的人为其保命做主,但她毕竟初来乍到,之前也没进过几次皇宫,试问,她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短几天内就知道要最先来找太后作为倚靠,而不是选择先去投靠后宫之中目前最受宠的四大妃子之一?再退一步,也应该先广撒网吧?” 她一脸忿忿地说着,末了深怕陶沝不信,又加重语气再添一句—— “……我可是已经去打听过了,这些日子以来,后宫四大宠妃,她可是一个都没去示好,现在又直接跑来找太后,这说明她的背后一定有人在提点她,否则,她一个初入宫廷的戏伶,如果没有任何势力在背后帮她,她是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对整个皇宫,包括后宫的情况了若指掌的,所以,她背后的这个人,肯定不简单,一定是皇室中人……” 顿一下,又补一句,“当然,太子爷可以直接排除……” 听她这样一说,陶沝想想也的确有理。 她当年刚入宫的时候,其实比这个宁儿还不如,因为她根本就不受宠,如果不是因为宜妃不希望九九和那位八福晋纠缠不清,一开始就向她示好,她估计自己一定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宫里到处碰壁,但即便是这样,她当时也从没想过要越过宜妃直接来找这位孝惠章太后作保—— 因为这跟越级上访的结果是一样的——即便最后能成事,却也得罪了当中的宜妃,除非她能一直待在太后的宁寿宫里,否则一定会被宜妃逮着机会送小鞋,而倘若不能成事,那么她的下场一定会死得更惨…… 虽说宁儿眼下所处的境地和她当年还是有点不太一样,但通常情况之下,一般人最先讨好的对象,应该都会从就近开始选择,如果无望,才会继续考虑上一级,但宁儿如今却是从一开始就选择“越级”讨好孝惠章太后,这一点的确值得推敲! “那……会不会是万岁爷在背后提点宁儿呢?”虽然证据已然确凿,但看在对方好歹替自己做了一回挡箭牌的份上,陶沝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这样一个假设。“如果是万岁爷让她来讨好太后,她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啊……” “这怎么可能?!”米佳慧想也不想地一口否定了她的这个假设,“如果真是万岁爷有心保她,那他就一定会像对待陶沝你一样,把她直接送到太后这里来,而不是她如今所在的那座延禧宫……” 陶沝有些不解:“可你刚才不是才说,万岁爷现阶段很喜欢她么?” “呵——虽然万岁爷喜欢她这一点不假,但也仅限于喜欢而已,他对她跟太子爷对你可不太一样……”米佳慧说这话的语气莫名染上了一分难得的同情,“毕竟,皇帝的宠爱还是很有限度的……她如果真想要在这后宫之中立足,就一定得找到别的靠山,光指望那位康熙皇帝是没用的,除非她能保证自己长宠不衰,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这种可能性似乎并不大……” 陶沝沉默了。米佳慧说的很对,如果那位康熙皇帝真的对宁儿宠爱至极,应该就会想办法保她,如此,找太后做她的靠山便是上上之选,而且只要他把人送过来,那位孝惠章太后心里想必就明白了他对宁儿的态度,虽然他们两人并非亲生母子,但也算是母子情深,那位康熙皇帝所做的决定,孝惠章太后向来是不会站到反对的立场上去的,就像之前复立太子一事,太后也在第一时间给予了支持。 “那你的意思是,太后如今就是清楚明白这一点,所以刚才对宁儿的态度才会这样淡漠的?” “没错!”米佳慧一脸笃定地点头。“我想不止太后,那两大宠妃对此肯定也是心照不宣,所以她们这些日子才经常结伴往太后这里跑,明面上是来请安,但内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太后心里肯定跟明镜儿一样……” 闻言,陶沝顿时反射性地挑了挑眉。 她就说那位孝惠章太后即便再不喜欢宁儿,刚才也不至于连她的面都不见一见,原来是因为她心里早就知晓对方来者不善,还有宜妃和德妃,这些日子天天跑来向太后请安的目的居然也不纯,也难为她们表面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地一直与太后闲话家常。 不过从孝惠章太后刚才的态度来看,她明显还是偏帮着宜妃和德妃多一些的,毕竟这两位也算是康熙皇帝身边的“老人”了,她没必要为了一个新来的常在而跟这两位宠妃过不去。 可是有一点,陶沝还是有些想不通:“既然太后都已经看穿了宁儿的目的,那她们两个肯定也瞧得出这一点,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天天跑来防着她?” “你连这个都不懂么?”米佳慧继续恨铁不成钢地拿白眼瞪她,“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通常都会比较心软,虽然明知道对方的目的,但也架不住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跑来哀求不是?尤其宁儿长得那副模样,也容易让人心生怜爱,万一太后一个不忍心,宁儿不就借机上位、对她们造成威胁了吗?所以这个时候,对于宜妃和德妃她们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结盟,联合起来堵死所有漏洞,不让她有可趁之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点,你应该听说过吧?” “……”她这句话一出口,陶沝再度沉默了。因为她又回想起来当年的自己—— 当年的她,就是因为九九喜欢她,宜妃也保着她,所以潜意识里对于和府内其他妾侍的交好极度排斥,因为在她看来,只要九九是真心喜欢她的就好了,至于其他人怎么对她,她根本无所谓…… 但她却忘了一点,她不和任何人交好,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会和她一样—— 嫉妒一个最受宠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联合所有没有她受宠的人一起扳倒她,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不仅是董鄂.衾璇和瑶烟,还有完颜氏和兆佳氏,到最后,她们四个根本就是已经全都结盟在了一起…… 而没有任何盟友的她,便非常不幸地被她们四个联合起来诬蔑,甚至痛下杀手—— 第一次,她勉强自救成功,而第二次,便输得一败涂地…… 现在想想,宜妃当年有一点果然说对了,如果她想要在那座九爷府长期立足,和其他妾侍的交好是非常必要的。虽然这种做法和她个人的意愿背道而驰,但不得不承认,宜妃当年还是有用心在提点她这个儿媳的,只可惜,当年的她不肯听劝,亦或者说,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 当然,虽然不能说她坚持这一点就是错的,但也不能说她自己完全没错,至少,她没用对方法——如果,她当年选择用另外的方式与其他人交好,或许,她的结局不会死得那么惨烈,也就不会连累那么多无辜的旁人…… “小桃子,你这是怎么了?”许是见陶沝此刻的神情变得不太对劲,米佳慧那厢忍不住皱了皱眉,“你这会儿的脸色很奇怪,不会又开始同情那个宁儿了吧?” “不,我没有——”被她这样一问,陶沝立刻从过往的回忆中回到了现实,冲米佳慧摇头否认,跟着又不留痕迹地开始转移话题,“我只是突然想起,太子爷上回说,藏在宁儿背后的幕后黑手很可能又是那位八阿哥,所以……” “但我倒觉得此事可能和八爷无关——” 然而没曾想到的是,米佳慧这次还没等她说完便再次断然否定了她的看法,“因为八爷这次全程都没有跟宁儿接触过,包括他身边的人也是,倒像是九爷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你说什么?!”虽然她这话说得极委婉,但陶沝还是听出了当中的重点,“你是说,九九和宁儿之间可能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利用关系?” 米佳慧斜斜挑了挑眉,语气倒不如之前的肯定:“因为八爷身边这次并没有传出半点动静,暴露的也是九爷身边的人,所以即便我有这样的怀疑也无可非议吧?” “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其实也并不确定这个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了?”陶沝有些意外米佳慧今次竟会单独怀疑九九,按理说九九不是应该对那位八阿哥言听计从的吗?难道他也打算学十四阿哥自立门户了么?而且相对于这个幕后黑手的真正身份,她更为好奇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我们暂且不论这个幕后黑手究竟是那位八爷还是九九,但照宁儿之前的做法,她难道不是已经违背了这个幕后黑手的意思了么?这样一来,他为何还要继续支持提点她呢?” “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米佳慧本人似乎也对陶沝提出的这个问题同样存有疑惑,“按照你上回的说法,他的本意应该只是想让宁儿陷害太子和白子涵有染,而宁儿主动跑去向万岁爷献身这一点,应该并不在他原先安排的计划内,或许……是因为这个幕后黑手没想到宁儿竟会因此得宠,所以觉得现在的她更有利用价值了吧?” 她一口气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语重心长地冲陶沝强调了一句,“反正,小桃子你记住一定要小心她就是了,千万不要因为什么同情心,再把自己给赔进去……” 陶沝听罢立刻没好气地鼓起腮帮子冲她白眼:“我才没有那么笨呢……” 见状,米佳慧忍不住笑了起来:“呵——还说自己不笨,之前,是谁把自己差点送到断头台上去的?也就是你运气好,有太子爷一直保着你,否则,你早就不知道被砍头多少回了……” 停了停,她像是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赶紧添一句,“对了,说到太子爷,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太子爷说,那位朝鲜世子明日就要离京返回朝鲜去了,明早巳时出发,如果你想去送他的话,最好在辰时前赶到他的住处,他会带你一起过去的……” “嗯……” 338.反攻倒算(上) 鉴于这位李昀世子从以前就一直对自己不错,还帮过自己很多忙,因此,在听说他要离京回朝鲜的这个消息后,陶沝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为他送个行的。加上那位太子殿下似乎也提前打过招呼,所以陶沝去告假的时候,孝惠章太后也没有任何要反对的意思。 于是次日寅时末,陶沝便依照米佳慧前一天的提醒,早早出门,前往那位太子殿下的住处。 因为李昀一行人这次也一起随驾至畅春园,所以说是离京,但其实是从畅春园直接出发的,据说那位康熙皇帝也会率众送行,然后由太子和八阿哥两人带队护送他们到三十里开外再原路返回。 陶沝想不通那位康熙皇帝为何会派太子和八阿哥一起前去护送,这其实是个挺尴尬的组合。听说最初的打算是让三阿哥和十阿哥一起去送人的,结果没想到这两人一到畅春园就各自出了状况,一个感染了风寒,另一个闹了肚子,所以就直接导致了这次的尴尬局面。 可能是由于时间尚早的缘故,陶沝从太后所住的后宫女眷区一路前往太子所住的那片皇阿哥区时,中途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旁人。但在途经其中一处小树林时,陶沝突然听到里面依稀传来说话声。 陶沝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片小树林差不多就位于后宫女眷区和皇子区中间的位置上,里面又无路可通到别处,平常不太会有人进去,再加上眼下这个时间段略显暧昧,所以一时好奇心发作便忍不住往里面凑了凑,结果没走几步,就看到远处有两个人影正站在其中一棵树下搂抱纠缠,虽然依稀能看出应该是一男一女,但因为相隔的距离有点远,加上天色这会儿也是灰蒙蒙的,所以那两人的长相完全看不真切,只能依稀从两人的穿着装扮上看出不像是普通的宫女和侍卫,当然,更不可能是太监。 见状,陶沝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叹。 JQ果然无时不刻、无处不在!以前那些人也只敢在大晚上为所欲为,这两人居然连清晨都利用起来了。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两人旁若无人地呢喃软语,不过因为此刻的树林里过于寂静,依稀还是能听到女子软软的笑声和几个含糊不清的词,陶沝竖起耳朵努力听了半天也没能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加上时间也不够,所以只能放弃,悄悄地退回到小树林外,结果她这厢才刚从树丛中钻出脑袋,眼前就突兀出现了一根手臂粗的木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脑袋上就挨了重重的一下,陶沝双眼一黑,直接晕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陶沝终于在一阵轻微的颠簸和一片车轱辘的转动声中慢慢苏醒。 一睁眼,她就发现自己已经被麻绳五花大绑,不仅眼睛被蒙上了黑布,而且嘴里还塞了布团,基本上就处于“想动动不了,想看看不见,想出声也没法出声”的废物状态,而且最要命的是,她此刻所处的空间似乎是在一个极其狭窄的地方,勉强只能容得下她一个人蜷缩着侧坐,四面包括头顶都是厚硬的木质触感,只有底部铺着一块软垫。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其他的各种感官体验还是让陶沝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一个事实——她该不会是被什么人绑架,然后塞进木箱子里来了吧?! 这个清楚的认识让陶沝的心口莫名一凉,她开始努力回想自己昏迷前的情景—— 她是在去太子住处的途中遇到突然袭击的,有人用木棍打了她的后脑勺,而且力道很大,可见是对她下了狠手。可惜的是,她没能看到那人的长相,或者更确切地说,连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她只记得那根约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的木棍,和当时一并印入眼帘的那半只做工尚算不错的青缎靴。 老天!究竟是谁跟她有这样的深仇大恨,竟要如此对她——打了她不算,居然还把她强行塞到木箱里,而且听外面的车轱辘声,这分明就是在马车上的节奏啊! 这是要把她送到哪里去呢?该不会是要把这只箱子带到河边,然后学一回杜十娘吧? 339.反攻倒算(下)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陶沝立马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将各种感官效能发挥到了最大。 虽然四周的空气有些稀薄,感觉呼吸不太通畅,但还是能感觉到有微微流动的风,可见箱子并没有完全钉死,还是留有些缝隙的。不过因为眼睛被黑布包着的缘故,所以没法确定这道缝隙究竟有多大。 耳边仍旧只有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传来,还有时不时从近处经过的马蹄声,可见应该还在路上,但始终没有听见有人说话。 陶沝原本就有些害怕,加上被黑布蒙着双眼,对外面的境况也一无所知,连现在是什么时辰都不知道,因此心里也更加忐忑不安,她只能一边在心里暗暗地数着数,一边尝试着努力挣脱,但可惜的是,她的双手此刻因为被反绑在身后,整个身子又是被蜷着塞进箱子里的,身边也没有任何工具,再加上绑她的那条麻绳也绑得极紧,所以别说是自我松绑了,根本就连动一下都很难做到。 陶沝很是气馁,一度想要放弃挣扎、听天由命,但一想到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想到自己这次若是真的就这样不幸被害死了,那么在对方看来,她就又和当年一样,在什么话都没有和对方交代的情况下“不告而别”,然后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这一次,她或许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会很不甘心的,因为她还有很多很多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 这样一想,那股频临绝境前才会激发出来的强烈的求生欲望最终还是占了上峰,陶沝又开始努力尝试挣脱了。 不过这次她换了一种方式,先将自己的脸努力伸进用麻绳绑住的两条腿之间,将塞满布团的嘴死死抵在膝盖中间,然后再用力夹紧两条腿,用膝盖和绷紧的麻绳的力量将原本塞在她嘴里的那个布团夹出来,这样一来,她待会儿就有机会可以出声求救了! 但因为这个动作是在眼睛完全看不到的情况下靠着摸索的力量完成的,再加上行车途中的上下颠簸,所以陶沝连续试了好多次都没能一气成功,但好在她也没有灰心的意思,加上时间也算充裕,因此还是坚持着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尝试。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她心里差不多数到三千个数时,陶沝终于成功取出了自己口中的那个布团。 然而万万不曾想到的是,当原本塞在陶沝嘴里的那个布团被成功取出的一刹那,她并没有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喜悦之至,因为她很快便惊愕地发现,此时此刻,自己竟然已经完全出不了声了,换句话说,她依旧没法向外求救。 陶沝原本以为自己这会儿只是因为太过恐惧才会造成这种暂时失声的症状,所以努力在心里自我安慰,为自己做足心理建设,然而可惜的是,虽然陶沝的这种自我调节能力不错,但接下来的整个事态并没有如她所预期的那样往好的那一面发展,她等了许久,却还是依旧出不了声。 陶沝再度有些气馁,但想想那位太子殿下,终究还是为自己点燃了新的斗志,开始努力用牙齿咬麻绳。 她一点一点地努力咬着麻绳,嘴唇也被磨出了血,一股腥咸的味道慢慢充斥着整个口腔。但她并没有因此放弃,而是继续一边在心里数着数,一边努力地咬着麻绳,终于,在又数了约摸有两千个数时,那条原本绑着她的麻绳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而与此同时,方才那种一直持续的不适颠簸感突然消失了,车轱辘声也停止了转动,车子似乎停了下来。 那一瞬间,陶沝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她以为自己此番试图挣脱的举动已经被外面的人给发现了,当即吓得连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这一回,事情却依旧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样发展—— 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清朗男声突然自不远处淡淡响起,熟悉得在陶沝听到那个声音的一霎那,就忍不住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李昀世子,本宫就送你到这里了!” 340.失之交臂(上) 毫无疑问,此时此刻开口说这句话的人,正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他……竟然一直就在附近?! 这个意外的认知让陶沝的大脑一下子懵住了。因为这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的一种境况,她原以为会想出这种办法绑架她的人一定会找个地方把她关起来,然后虐待她,折磨她,以她的性命来威胁那位太子殿下,亦或是将她带到了无人烟的地方直接杀了她……她的脑袋里已经设想过无数的可能,却从没想过那个绑架她的人竟会如此胆大包天地将她带进了护送那位李昀世子出城的随行队伍里…… 而且,太子也在,甚至就离在她身边不远…… 那个人难道就不怕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她会被当众发现行踪吗? 还有太子,他刚才说这句话的语气和音色听起来极为正常,可见,他迄今为止应该还并未发现她已经被人绑架的事实,但是,她记得自己昨儿个明明就跟米佳慧说过她今日一定会来送行,还让对方帮忙转告太子,那么,她之前迟迟未到,太子竟然连一点怀疑都没有吗?难道是误以为她临时有事或是睡过了头,所以不想来送行了?! 陶沝越想越觉得这当中疑点重重,但还没等她想出些蛛丝马迹,她所藏身的这个箱子就已先一步被人抬起,似是往什么方向走去,而这时,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也跟着抑扬顿挫地响起—— “今日有劳太子爷亲自相送,臣感激不尽!” 果然是那位朝鲜世子李昀的声音! 他也在!这真是太好了! 陶沝两边的太阳穴因为激动而开始突突直跳,既然他们两个现在都在附近,那她一定要想个办法闹出点动静,好让他们尽快发现自己。 陶沝试着再度张嘴求救,但可惜的是,她这次喊了半天,结果却还是和刚才一样,连一个字的音都喊不出来。 怎么办?她的嗓子一定是来之前出了什么问题,很可能就是那个绑架她的人下的黑手! 想到这里,陶沝立刻放弃喊话,改为尽可能全身挣扎,想要制造出一些动静来吸引外人的注意。 然而结果却再次事与愿违—— 因为这个箱子本身非常狭小,且箱壁十分厚重,陶沝浑身上下也没带什么多余的饰物,所以除了衣服与箱壁的摩擦声外,其他动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加上她这会儿又是正被人抬着走,即便箱子本身有什么轻微晃动,在外人看来也属正常,因此陶沝的一番努力可以说是白费心机,而且因为她这会儿动得太厉害,导致箱内原本就稀薄的空气更加不够用,没一会儿就开始头晕眼花,只能停下来休息。 而太子和李昀两人的对话似乎也还在不远处继续—— “……那个姓尹的今日不跟你一起回去么?” “噢,小尹说他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想在京城多留几天再走!” “哼——有些事,再做多久都是徒劳无功,还不如趁早放弃……” “……太子爷说得是,我其实也是这样劝小尹的,可惜他就是不肯听劝,我也没有办法……” “……”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陶沝总觉得这两个人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似乎抬着她这只箱子的人此刻正在朝着他们两人慢慢走去。 不大一会儿,她藏身的这只箱子便被人放了下来,而随之响起的,又是另一个熟悉的堪比广播剧声优的动听男声,且近在咫尺:“这是我今次特意为李昀世子准备的一份大礼,还请世子笑纳!” 此语一出,陶沝整个人顿时狠狠一震,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正是那位八阿哥。 原来先前打晕她并绑架她的人就是他吗?! 可是—— 他把她绑到这儿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真的是想把她送给李昀么?还是想借李昀之手,把她远远带走?这样一来,万一她路上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也好祸水东引? 还不容陶沝多想,李昀的声音便紧随其后响起,同样近在咫尺—— “八贝勒如此盛情,李某真是受之有愧!” 意识到这两人的声音都离她很近,陶沝心中突然莫名有些欣喜,因为这就表明太子肯定也在附近。那么,只要她现在努力制造出一点动静,她应该就能被他发现,如此一来,八阿哥的计划恐怕也就泡汤了…… 思及此,陶沝再度开始用力挣扎想要摇晃箱子引起他人注意,但上天却好像偏偏喜欢和她作对,她的这个打算还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就已先一步“胎死腹中”,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头顶处被明显压上了一个重物,而且这个重物很沉,任凭她怎么使劲,似乎都无法令箱子再度摇晃。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就在陶沝万分沮丧的时候,太子那厢突然毫无预兆地发话了,语气满是嘲讽—— “不知八弟这箱子里装得究竟是份什么大礼?” 陶沝一怔,还没等有所反应,就听八阿哥那厢也紧随其后地接了茬:“太子可是也想一观?”说完,直接出声下令: “来人,把它打开——”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有脚步声走到近前,下一秒,陶沝听到了锁扣被打开的声音,就在咫尺,陶沝心中一阵窃喜,连忙努力坐直身子,就等着箱盖被人打开的那一瞬间,让他们发现自己。 然而,现实却让她又一次狠狠失望了—— 她的确听到了箱盖被人打开的声音,但却并不是自己所藏身的这个箱子,因为四周完全没有明显的气流变动。 而且下一秒,那位太子殿下的声音再度响起,话里讽刺的意味也比先前明显加重了一分: “八弟今次倒是大手笔,居然连这样的物事都舍得相送?!” 341.失之交臂(中) “太子说笑了,区区这样一件物事而已,臣弟还是送的起的……” 八阿哥似乎并没有在意太子的这番冷笑热讽,依旧秉持着他一贯的谦恭有礼,含笑道,“那日臣弟请世子到府中赏花,见世子对此甚是喜爱,反正此物对臣弟来说可有可无,还不如成人之美……对了,另外还有一样物事,要不要也打开让太子看一眼?” 他此语一出,陶沝顿时一个激灵,太好了,她还有希望! 可正当她无比期盼地等着外面的人继续打开她所在的这只箱子时,却先一步听到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而后断然拒绝了八阿哥的提议—— “不必了,八弟的这份大礼既是送给李昀世子的,那么只要世子本人喜欢就好,本宫对此是否感到满意,这并不重要,八弟还是直接把礼物交给世子就好,待他过后自己慢慢欣赏吧……”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呜呜,这个笨蛋就不能有多点好奇心,耐着性子打开箱子看一眼再做决定吗?她此刻可就在另一个箱子里啊…… “……既然太子都这样说了,那不开便是,就等世子过后自行打开欣赏吧!”见太子这样说,八阿哥那厢也立刻开口给予配合,语气不疾不缓,听不出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希望这份大礼能令世子感到满意!” 太子没再出声,等了一会儿,还是那位李昀世子率先开了口:“那李某就谢过八贝勒这份大礼了!” 八阿哥一笑:“世子不用客气——来人,把这俩箱子抬到世子的马车上去!”顿一下,又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小心些,不要磕着碰着里面的物事……” 伴随着八阿哥这句话的话音落下,陶沝感觉自己藏身的这只箱子又再次被人抬了起来,然后继续慢慢朝前走去,但这一次,却是离他们三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了—— 而李昀那厢在向八阿哥道完谢后,似乎又重新将问话的对象转向了太子,“太子今日能亲自前来为臣送行,臣荣幸之至!不过——”他顿了顿,语气明显有些失落,“……没能看到那位陶沝,不,绛桃姑姑随太子一起前来送行,臣倒是有些遗憾……” “她?”太子大概没想到李昀会突然问起陶沝,当即滞了滞,好一会儿方才答道,“她昨日倒是有提过要前来为世子送行,不过……今日一早,她又托人来给本宫传话,说皇祖母临时找她有事,她不便过来,所以……” “是这样啊……”李昀的声音听起来透着一丝明显的遗憾。 太子沉默,但八阿哥那厢显然是听出了什么,旋即又语带好奇地适时插话道:“听这话的意思,李昀世子也很喜欢那位绛桃姑姑么?” 这个问题问得看似随意,但实则却相当犀利,至少对于这位李昀世子而言,八阿哥此举实在是让他有些骑虎难下,尤其对方还是当着那位太子殿下的面问的,所以,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即给予了否认—— “……岂敢!臣断没有此意,臣不过只是觉得那位绛桃姑姑为人有趣,而且……对事物的见解也相当独特,令臣……受益匪浅罢了……” 即便是隔着箱子,而且已经被抬开了一段距离,陶沝还是能听出他此刻的语气相当急切,并且话也说得有点语无伦次,虽然其他两人谁都没有出声,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在向谁做解释。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真心觉得八阿哥先前精心准备这份大礼的目的怕是已经功亏一篑,都尽数毁在这个问题上了,李昀肯定会恨死他的,估计再贵重的大礼也不足以弥补他内心此刻的创伤。 而就在她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她所在的这只箱子也被人越抬越远,然后被重新放置在了某处,虽然耳边依稀又传来了那位太子殿下的声音,但他具体说了什么,陶沝这厢却是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陶沝有些沮丧,但值得庆幸的是,这次他们没再把其他重物放到她所在的这只箱子上,所以她决定继续挣扎呼救,可是直到她再次累得气喘吁吁,结果却仍然和前几次一样无济于事。 陶沝这次是真的彻底灰心丧气了,她决定放弃这种近似自虐的求救打算,反正她现阶段好像也没法说话,还是安心地等李昀发现她会比较靠谱些。 如果那些人真的按照八阿哥的指示将她搬到了李昀的马车上,那后者迟早是会发现她的,到时候再向他求助也来得及,只不过会多耽误一些时间而已,希望那位太子殿下这次不要一发现她失踪,就误以为她是跟人跑了,她还是非常希望那只鬼谷子的元代青花瓷罐能够平平安安传世的…… 这样想着,陶沝又开始在心里默默数数,一边数一边竖起耳朵注意四周的动静。 而这回她只数到一千左右,不远处就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且正是朝着她这个方向来的。 陶沝心中没来由地一喜。她这次应该是有救了吧? 然而俗语说的好: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凉水都塞牙,那个脚步声虽然是朝着陶沝这个方向来的,甚至她能清楚感觉到那个脚步声从她的近处经过,但对方却并没有在她身边停留半步,而是径自越了过去,直接朝前方走去。 陶沝懵住了,她这次是真的有点崩溃了。 算起来,从她清醒到现在,她已经被关在这个小箱子里至少有六千个数了,如果换算成时间,也将近有一个时辰了——眼睛看不见,身体不能动,嘴巴不仅说不了话,而且还受了伤,期间求救数次,却每次都竹篮打水……她今次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啊?难道就因为她早起好奇心旺盛,偷看了一幕JQ的现场,所以老天爷嫌她知道的太多了,才要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可关键的关键是,她刚才几乎什么都没有看到啊,而且连那一男一女究竟是谁都没有看清楚,这样就惩罚她的话,她未免也太冤枉了吧? 342.失之交臂(下) 正当陶沝这厢自怨自艾的时候,又有脚步声朝她这边走来了。听起来这次似乎有两个人,步子走得不紧不慢,虽然此番被发现的几率比上回大了一倍,但今日已屡次遭受挫折的陶沝对此似乎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不过当那两个脚步声在走到她身边竟相继停住时,陶沝还是有一瞬间的意外,就在她猜测老天是不是准备跟她开一个新的玩笑时,那位李昀世子的熟悉嗓音已先一步响起—— “这个箱子就是那位八贝勒刚才送来的?” “正是!”另一个干练的男声紧接着他的话往下回答,这个声音也同样有几分耳熟,陶沝确定她曾经一定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刚才那只被打开过的箱子已经按世子的吩咐送到后面的马车上去了,而这个箱子尚未打开,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是吗?”李昀此刻的语气听起来异常淡漠,感觉就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先前和这位八贝勒接触得不多,对他也不甚了解,若非之前听小尹提过他的为人,本世子一定会认为他此番只是单纯来向我示好的!” 他这句话听得陶沝猛然一怔,而那个干练男声也紧随其后问出了她的疑惑:“难道不是吗?” 李昀不说话。 停了停,就听到刚才那个干练男声继续问道:“那……这个箱子,世子需要先打开看一下吗?” “算了,我暂时不想看,让他们先放到后面的马车上去吧!” 李昀这话说完,脚步声又再度响起。 陶沝心里各种郁闷,直觉她今日会遭此不幸,完全是因为跟那位八阿哥命里不合,所以才会被他连累得不浅,因为从刚才的对话就可以听得出来,这位朝鲜世子跟那位太子殿下今次之所以全都懒得开箱查验箱子里的东西,有绝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不太喜欢八阿哥这个人,所以对于他送来的礼物,哪怕是他自称的“大礼”,他们也同样不会抱有什么期待。而八阿哥本人或许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反过来加以利用,当着两人的面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送进了李昀世子的随行队伍里。 只是—— 这样一来,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既然李昀看起来也不太喜欢他,甚至都不相信他今次送自己大礼只是单纯来向自己示好,而且,最重要的是,李昀应该也不喜欢她吧?至少,他们两个在人前也几乎没有怎么当面接触过,更别提亲密举动了,那么,他今次特意把她绑来送给李昀,又能令他得到什么实质好处呢? 不过陶沝记得那位太子殿下上回曾经跟她提到过,说这些日子,这位八阿哥曾多次去找过这位李昀世子,而且,他似乎还怀疑这两人会联合起来对她下手,如果说这才是八阿哥真正的目的,那么眼下这一切似乎就变得合理多了—— 他就是想先借来往甚密一事让太子和李昀两人之间生出隔阂,然后再借她造势,最终造成两人关系决裂! 毕竟,之前十三阿哥起兵谋反那次,这位李昀世子的表现可是全力支持太子的,但如果太子因此对他生出了什么怀疑之心,那么后者就有可能因为遭到猜忌而被迫改投阵营,转而投入他的麾下…… 思及此,陶沝更加坚信先前将她打晕的那个人即便不是八阿哥身边的奴才,也一定是八爷党的人。说不定连她先前在小树林里看到的那幕JQ场景也并不是巧合,而是对方处心积虑地想要借此引她上钩,然后绑架她…… 看来八阿哥果然是八阿哥,不仅心思缜密,而且胆大不失谨慎,是她小看了人! 正想着,陶沝的肚子突然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她这才想起自己早上出门前只喝了一小碗茶,因为想着某位太子殿下那儿肯定会有好吃的,所以本来就是饿着肚子打算去他那儿蹭饭的,没想到中途却平白无故遭遇了绑架。 完蛋了!如果她再不努力让别人发现自己被锁在这个箱子里,那么等到李昀自己发现她的时候,估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年月去了。万一他回到朝鲜才想起要打开这个箱子,或者干脆半路就把箱子转手送人了,那么耽误时间还是小事,她说不定早就已经被活活饿死了——不行,为了吃的,她也要拼一把,怎么着也不能做个饿死鬼啊! 思及此,陶沝再度拾起斗志,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摇晃。而这一次,或许真的是老天开眼,她的一番努力似乎并没有完全白费—— 因为不远处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而那位李昀世子的声音也先随之淡淡响起:“朴湛,你怎么了?” 陶沝闻言一怔,原来刚才的那个干练男声竟是那位朴湛副将,难怪她会觉得如此耳熟。 “噢——属下刚才好像有听到什么声音……”朴湛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有些不太确定,“……该不会,这个箱子里的也是个活物吧?” 活物?! 陶沝被他这话说得再度一怔。难不成,刚才在她之前被打开的那个箱子里装的竟是活物?会是猫吗?还是狗呢?总不会是什么海东青吧? 她非常怀疑那位八阿哥N年之后就是用这样的箱子装着那两只海东青给那位康熙皇帝,才会把那两只海东青弄到奄奄一息的——当然,在排除别人没动过任何手脚的前提下! 343.再生枝节(上) 李昀显然不太赞同朴湛的看法:“可是这个箱子封得比刚才那个严实多了,若真是活物的话,怕是早就已经在里面憋死了吧?” 你才死了呢! 陶沝心里一气,干脆一咬牙,直接拿脑袋用力去撞箱壁,而她这次的“舍得”也总算起了点作用—— 虽然脑袋被撞得嗡嗡直响,但发出的动静的确是比之前响多了,就连李昀也听到了—— “咦?箱子里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我也听到响声了……难不成,又是刚才的那个‘活物’?” 陶沝听得出来,他狠狠咬重了“活物”两字的音,但语气却满是不屑。 朴湛显然也听出自家世子此刻的不满,试探发问:“世子,那要不卑职现在就替您打开来瞧瞧再做决定吧?” “也好!”李昀的语气又恢复到之前的淡漠,“你先打开瞧瞧,若还和刚才一样,就一并带到后面的马车上去,晚点正好送去犒劳一下之前立功的那些士兵……” 犒劳士兵?! 这四个字听得陶沝一头雾水,用那位八阿哥送的“活物”去犒劳士兵,难道是准备杀了它煮肉吃吗?可如果前者送的是小猫小狗,那对于她这个既养过猫也养过狗的人来说,宰杀猫狗吃其肉一事还是非常残忍的,她得想办法劝阻他才行,尽管她本身也很爱吃肉没错,却也绝对不会去吃那些猫猫狗狗的肉。但就算是海东青,它的肉应该也不太好吃吧?何况海东青大多是用来训练捕兽的,本身就非常稀少,即便他再不喜欢那位八阿哥,可就这样杀了吃的话未免也太可惜了……嗯,她待会儿逮到机会一定要跟这位李昀世子好好说说! 正想着,头顶的箱盖突然被人打开了,虽然双眼仍被黑布蒙着,但陶沝还是可以感觉到一点蒙蒙的光亮,而且四周也有了明显的空气流动,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即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而在看清箱内的情况之后,那位朴湛副将似乎也是一惊,而后立刻冲那位李昀世子出声:“世子,这个箱子里又是名女子,但这名女子全身都被绳子绑着,而且,她好像还受了伤……” 他的话还没说完,紧接着下一秒,陶沝就觉得原本蒙在自己眼前的那块黑布猛地一下被人扯掉了,眼前立刻出现一片刺眼的白光,她顿时感到有些不适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即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她方才重新睁开双眼,而这一次,她终于清楚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双双一脸惊讶地低头打量着她—— 一个是李昀世子,另一个是站在他身边的朴湛副将。 你们两个终于肯开箱子了啊…… 眼见这二人此刻傻傻地冲自己摆出这样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陶沝很想反过来朝他们玩笑打趣,然而可惜的是,笑脸是堆起来的,但张了张嘴,却依旧出不了声。 倒是那位李昀世子在凝滞半晌之后,率先出声笑了起来:“呵——我先前还说今日没能看到陶沝姑娘前来为我送行,深感遗憾,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位八贝勒送来的这份大礼竟会包括陶沝姑娘你……” 话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当即笑得更加灿烂了:“如果那位太子爷刚才坚持要看一下这只箱子里的东西,这会儿恐怕就不一样了吧?” 他这句话显然是说给陶沝听的。本来他不说还好,一说之下,陶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个笨蛋,他以往和八阿哥每每在朝堂上斗得天翻地覆,为什么这次不怼到底,还差一点就把她亲手送掉了……哼,幸好她这次被发现得早,而且也没有什么大碍,否则他到时候就使劲哭去吧…… 正当她心里这样愤愤地想着,李昀那厢在打量了陶沝一番之后,又慢条斯理地继续发话了,不过这一次,他的嗓音里明显带了一丝调侃的意味—— “呵——本世子真没想到陶沝姑娘竟如此厉害,居然能用牙齿咬断这么粗的麻绳……”顿一下,看向她的眼中明显添了一抹怜惜之情,“……嘴唇都已经流血了,难道不疼么?” 听他这样一问,陶沝顿时有些窘迫。疼自然是疼的,但如果是跟自己的小命相比,这点血流得还是相当值得的!毕竟她先前也不知道绑架她的人究竟会把她带去哪儿,如果一味等着别人来救她,她恐怕会死得相当凄惨! 而见她此刻红了脸却不曾出声接话,李昀起初还以为她只是单纯地因为自己此番竟遭人绑架一事而感到窘迫不已,一时倒也不再继续追问,只俯身朝陶沝伸出一只手,似是想要将她从箱子里扶起来。 344.再生枝节(中) 但没想到的是,尽管原本绑在陶沝身上的绳索已经被她自己咬松了,可由于长时间蜷缩着挤在狭窄箱子里的缘故,她此刻的身体还是有些僵硬,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恢复得那么迅速,尤其是四肢,虽然陶沝费劲地尝试了好几次,但每一次都没能成功从箱子里站起来。 一时间,陶沝的脸颊涨得通红,神情也变得极度尴尬。 原本想要扶她起身的李昀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并没有嘲笑的意思:“看来陶沝姑娘为了给在下送行,这一路上倒是受了不少苦……”顿一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语出惊人,“……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那在下就先得罪了!” 话音刚落,还没等陶沝反应过来他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李昀已先一步俯下身,用公主抱的形式,将陶沝从箱子里整个儿抱起,然后在陶沝一脸惊异的表情中,抱着她径直朝一旁的马车走去。 虽然这家伙并不算是陌生人,但此刻被他以这样的方式抱着,陶沝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同时也有些羞赧。 好在李昀自己似乎并没有多想,而是就这样把陶沝抱上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那位朴湛副将一直跟在他的身旁,几次想要出手帮忙,但都被李昀拒绝了。 陶沝被李昀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铺有一层厚厚织锦垫被的座板上,虽然脑袋此刻还是有些晕眩,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朝对方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见此情景,李昀那厢先是一愣,而后便开玩笑似得冲她再度笑起来:“陶沝姑娘为何不说话,是嗓子受伤了吗?” 他这话算是正问在了点子上。 陶沝闻言,立马条件反射般地一手抓住了他的袖管,另一只手则指着自己的嘴拼命摇头。 李昀先是被她这样的诡异举动吓了一跳,跟着便立马反应过来,语出焦急:“你已经不能说话了是吗?是不是被人下毒毒哑了?”问完,也不待陶沝解释,便立刻冲站在马车一角的朴湛吩咐道:“你赶紧去请随行大夫过来!” 眼见自家世子发了话,朴湛此刻也不敢有任何怠慢,当即以最快的速度领命而去。这之后,李昀又吩咐自己的侍女为陶沝准备了新的衣服和热水,伺候陶沝在那辆马车上更衣。 陶沝换好衣服的时候,那位随行大夫也已经赶到了,听说是在吃饭的时候被那位朴湛副将强行拖来的。许是因为见李昀对陶沝的态度不一般,他一上来就恭恭敬敬地替陶沝诊了脉,跟着也不知是诊断出了什么,神色当场一惊,且目光极为错综复杂地打量了陶沝一眼,这才转过头去用朝鲜语对李昀说了什么,还连说带比划的,像是对陶沝的病情极度不看好,不过边上的李昀在听完他的这番话之后,脸上的神色倒是没有出现什么太大变化,反而还一脸平静地朝他点了点头,也同样用朝鲜语回了他几句。 因为陶沝不通朝鲜语,所以这会儿根本就听不懂他们两人到底在说什么,于是就只能瞪大两只眼睛一脸好奇地盯着李昀。而李昀在听完那位随行大夫的一番结论之后,一转头却见陶沝冲自己摆出这样一副迷惑不解的好奇宝宝的模样,不禁又一次莞尔,跟着便一本正经地冲陶沝耐心解释道—— “大夫刚才说,你的病情和小尹是一样的!” 呃……一听这话,陶沝心中很是有些无语。这一点谁还需要他来诊断,她早就已经知道了好不好? 而见她一脸失望,李昀那厢像是猜到了什么,又笑着接下去道:“不过,他说你的身体里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陶沝听罢一怔,本能地当着他的面,再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既然她并没有中毒,那她如今为何会突然说不出来话呢? 李昀显然是瞧出了她内里的这番疑惑,又立马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往下说道:“大夫说,你这会儿之所以会没法正常出声说话,是因为你先前被强行塞到这个小箱子里的时候,胸背上的穴位曾受到过强力迫压,从而导致气滞不顺、经脉所行受阻……但你也不用太担心,因为这个问题只是暂时的,只要过几个时辰,你的身体应该就会自行恢复过来……” 原来如此!老天保佑,只要能恢复正常就好……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她又想到一件事,立马比手画脚地继续询问对方:几个时辰到底是指多久? 李昀这次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她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当即又一次失笑:“陶沝姑娘请放心,短则一日,长则两日,你就能正常说话了……” 345.再生枝节(下) 不是吧?居然要等这么久? 虽然这个消息比听到自己被人下药毒哑了要好受许多,但陶沝心里还是莫名有些惆怅,因为这意味着她短时间内都没法和旁人正常交流了,所以她立刻皱巴起一张脸,冲李昀边打手势边做口型: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李昀快速瞥了一眼放置在马车角落里的那座特制鎏金漏刻,然后回答她:“已至哺时了。”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反问一句:“陶沝姑娘可是饿了?” 陶沝赶紧摇头,正想继续向对方比划追问“太子爷他们已经走了吗?”,谁料肚子却在这时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而且声音极大,不止李昀,就连此刻站在一旁的朝鲜大夫和朴湛副将也都听到了。一瞬间,车厢内的气氛莫名变得凝滞起来,连带那三人脸上的神情也各自变得古怪万分。 陶沝见他们三个集体露出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脸颊也跟着狠狠一热,几乎想立即找条地缝钻进去,但好在李昀那厢及时出声缓解了她的尴尬:“看来陶沝姑娘被绑了那么久,果然是饿了,你不用跟我客气,一点吃食我还是招待得起的,你且等等,我这就去吩咐他们准备饭菜过来……” 说完,又用朝鲜语朝那位大夫淡淡吩咐了一句:“你先留在这里替她清理伤口!” 陶沝原本还想拦着他问问那位太子殿下走了多久,她现在赶去是否还能追的上,但她的肚子却在这时再一次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陶沝大囧,只能暂时放弃向这位李昀世子问话的打算,决定还是先等自己吃饱肚子再说。 反正听太子刚才话里的内容,应该是有人在她今早被绑架之后就立刻向他假传了她的消息,所以他一直以为她今日留在畅春园,而太后身边的锦榕她们则都以为她今日一早就跟着太子出来送行,因此在太子返回畅春园之前,她们当中也不会有人发现她其实已经被人绑架的事实。只要她待会儿吃完东西之后立刻快马加鞭赶回去,想来应该还是能抢在他们发现她失踪之前赶到的。 许是见她这会儿红着脸低下头去不再说话,李昀那厢再度一笑,跟着便直接转身走出车厢,而那位朴湛副将原本也想跟着他一起出去,但才刚掀起厢帘,就被已经走到外面的李昀先一步拦住了,后者伸手指指陶沝,又指了指那位朝鲜大夫,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她这会儿既不会说话,又听不懂朝鲜语,你还是留下帮她解释一下……” 朴湛大概没想到自家世子竟会为陶沝考虑得如此周到,一时间不由地当场愣了愣,而后又回头瞅瞅陶沝,眼神明显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倒是那位朝鲜大夫在听完自家世子的一番吩咐之后,很是自觉地留在车厢里细心地帮陶沝清理了唇齿间的血迹和伤口,好在这些伤口虽然一眼看去有些血腥,但实际的问题却并不严重,用大夫的原话来说,这点程度的小伤并不会影响正常进食,只是在最初的三五天内,最好吃些清淡的流食,尤其不要吃那厢过烫、过硬或者特别辛辣的食物。 而除此之外,陶沝的两只手腕也因为最初挣扎时用力过猛,各自被麻绳勒出了一道明显的血痕,虽然远远不及她上次割腕时留下的那道伤疤,但多少还是有些疼的,而那位朝鲜大夫也本着是伤口就不能放过的原则,同样拿上好的清凉药膏替她细细涂了。 朴湛副将虽然站在一旁尽职地做着自家世子吩咐的翻译工作,但脸上却始终面无表情。 待他们这边刚处理好伤口,李昀那厢也适时回来了。而此番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数名捧着各式各样吃食的侍女。各种美食色香味俱全、摆盘极佳,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346.静不露机(上) 那些侍女鱼贯而入,将捧在手里的吃食一一摆在陶沝面前的圆桌上,摆了满满一大桌,其中就有陶沝向往已久的石锅拌饭。 不过这个石锅和现代的黑陶石锅还是有点明显区别——与其说是石锅,倒不如说是特制的黄铜锅。 那位李昀世子在陶沝的身旁坐下,指挥侍女将这道“黄铜锅拌饭”摆在了陶沝的面前,还在她耳边详细介绍—— “我上回听陶沝姑娘说起石锅拌饭,回去后特意翻看了《是议全书》,其中的‘骨董饭’与你先前的描述最为相似,所以我就让他们用黄铜锅为底,加上好的牛里脊肉汤煮了这个拌饭,还请姑娘尝尝味道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指挥侍女当着陶沝的面现场将各种材料细细拌匀—— 看得出,这道拌饭里的材料有很多,荤素搭配得也很协调——各式时令蔬菜及菌菇切丝,配以牛肉片、鸡脯肉片和鸡蛋平铺于煮好的米饭之上,上面再加一层磨碎的松子、银杏和核桃等坚果,另外还有切碎的紫菜和各种佐料。 陶沝看得口水直流,不待那名侍女拌匀就已迫不急待地想要吃一口,孰料才接过李昀递来的勺子,就听到站在另一边的那位朝鲜大夫突然开了口,看起来像是要阻止她进食的样子,不过虽然他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但在陶沝听来简直跟咒语没什么两样,而李昀显然是听懂了,当下愣了愣,似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同样开口用朝鲜语询问了几句,这才转头看向身侧的陶沝,抢先一步重新取回了她手里的那只勺子。 陶沝正准备拿勺子吃饭,冷不丁被他抢走了工具,整个人当即一怔,下一秒,她立刻转过头去一脸狐疑地看着对方,瞪大眼睛无声地朝他作口型:怎么了? 李昀自然瞧出了她此刻的疑惑,平心静气地出声回答:“大夫说你现在不能吃这么烫的拌饭,需等冷一些之后再吃……而且当中的硬物太多,最好避开……” 陶沝闻言顿时有些尴尬,这位朝鲜大夫刚才的确借那位朴湛副将的口告诉过她这一点,她怎么这么快就给忘了呢?一看到美食当前,就立刻将之前所有的告诫都忘于脑后,还真是典型的“要吃不要命”! 双颊不自然地红了红,为了不让这位李昀世子瞧出自己的窘迫,陶沝立即调转目光,在满桌菜肴上继续扫来扫去,最后移到不远处的那碗荞麦面上—— 这碗面的卖相,跟她早前去韩国游玩时,在当地吃的平壤冷面有些相似,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从这个时候发展起来的。 思及此,她立刻指着那碗面朝李昀世子打手势,表示自己想吃那个。 李昀点点头,立刻指挥侍女将那碗面端到她面前,陶沝正要动筷,却下意识地往那位朝鲜大夫脸上瞄了一眼,谁想却正好给了后者适时插话的空间—— 后者对着李昀又是叽里咕噜一阵咒语,李昀皱了皱眉,再次取下陶沝手里的筷子,将那碗荞麦面移到了别处—— “大夫说这碗面中所加配菜过于辛辣,你最好不要吃,否则你的嘴晚些时候定会肿起来的……”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忍不住别过脸去瞪了那位朝鲜大夫一眼,早知道她刚才就不顾一切地先吃一口再说。现在这样,根本就是在折磨她嘛! 她想了想,又用手指了指摆在她近前的那一小锅松子粥,这次没再看李昀,而是直接看向了那位朝鲜大夫,并无声地冲他眨眼:这个总能喝了吧? 那位朝鲜大夫显然也看懂了她的意图,直接朝李昀叽里咕噜了一阵,李昀这次点了点头,回头冲陶沝笑了笑:“大夫说这个粥你可以多喝,只是也要等冷了才可以!” 他说完,这次没再指挥侍女上前,而是直接自己动手,替陶沝盛了一小碗松子粥,然后冲她笑语: “这个粥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喝的!虽然材料很简单,就只有松子、粳米和蜂蜜三样,但最后熬煮出来的粥却极香,我每次都会忍不住喝上一大碗……” 347.静不露机(中) 陶沝虽然也觉得此粥闻起来甚香,令人忍不住大快朵颐,但看看此刻仍不断往外冒出的那些热气,心里却是莫名凉了半截:这要过多久才能放凉呢?她眼下是真的已经快要饿死了! 而那位李昀世子似乎也瞧出了她此刻的顾虑,当即笑了笑,再次亲自动手,盛了一碗高丽参鸡汤递给她:“这个汤已经不烫了,鸡肉也焖酥了,你可以先喝喝看这个!” 说罢,目光幽幽地瞥了一眼旁侧的那位朝鲜大夫,后者这次微微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出声反对。 见他神色犹疑,陶沝生怕他下一秒又会变卦反对,立马伸手接过李昀递过来的那碗鸡汤喝了一大口,而李昀也顺势把他刚才盛的那碗松子粥移到了自己面前,“这个我来替你吹凉——” 说罢,还真的一手捧起那碗粥,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慢慢搅动,轻轻地吹了起来。 陶沝虽然觉得他此举似是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因为实在太饿了,所以一时也没有多想,只专心捧着那只装鸡汤的小碗一口接一口地慢慢喝着,清炖的鸡汤果然极为鲜美,而且汤色几乎清澈见底,但这并不代表汤里什么配料都没有放,而是别出心裁地将包括花菇在内的、至少不下五个种类的菌菇及其他配料全都藏在了鸡肚里,所以一眼看上去卖相极好,虽然这跟她以前在皇宫里喝到的那些鸡汤味道不太一样,但也绝对不差。 一碗鸡汤刚见底,陶沝还没来得及说要添第二碗,旁边那只装松子粥的碗便直接递了过来。陶沝转头,正对上李昀一脸的暖笑:“这个已经凉了,你可以喝了……” 陶沝不假思索地迅速接过那碗粥,拿勺子慢慢地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口感相当柔滑,松子仁已经细细磨碎了,粳米也熬得特别粘稠,一口下去几乎没有需要咀嚼的地方,而且因为兑了蜂蜜的缘故,吃起来更是甜腻软糯,齿颊生香。 这碗粥才下肚,李昀那边又夹了一小碟碳烤酥香黑猪肉片递给陶沝—— “这是取自济州黑猪身上肥瘦相当的五花肉,用朝鲜特制的大酱腌制再烤至微焦,吃的时候再蘸以特别调制的甜酸酱,配辣白菜一起吃……姑娘且尝尝看!” 虽然还没有吃进嘴里,但光听李昀的这番介绍,陶沝就觉得自己已经食欲大开,忍不住想要一尝为快了,然而,还没等她伸筷子去夹,就听一旁的那位朝鲜大夫又开始叽里咕噜地“念咒”了,陶沝这次不等李昀开口翻译,便直接夹起一大筷猪肉片往酱料里一蘸,然后尽数塞入口中——虽然刚才受伤的地方的确是有些刺疼,但这个烤肉的味道还是真心不错的! 见此情景,那位朝鲜大夫噔时瞪大了眼睛,似是对陶沝这一明目张胆地的“偷吃”行径表示极度不敢相信,而站在他旁边不远的那位朴湛副将也因此狠狠抽搐了几下嘴角。 不过李昀的反应明显比这两人淡定许多,只微微呆了呆,跟着便再度笑起来,慢条斯理地冲陶沝发话: “大夫刚才说,这个烤肉太过油腻,你最好不要吃,尤其不能蘸酱吃!” 闻言,陶沝立马佯装一脸无辜地瞪大眼睛,摆出一副“是吗?我都不知道啊!你说得太晚了!”的模样冲他回望。 李昀见状抿了抿嘴角,并没有当面戳穿陶沝的这一小心机,而是直接吩咐侍女进来将这道烤肉端了出去。陶沝一脸恋恋不舍地盯着那盘烤肉,心里很是不爽地把那位朝鲜大夫的祖宗十八代都集体问候了一遍。 接下来被陶沝看中的那碗蟹膏杏仁炒年糕,由于是用辣酱炒的,加上蟹膏脂厚油腻,年糕又会粘牙,所以也在陶沝伸筷子之前就遭到了那位尽职尽责的朝鲜大夫的强烈反对,并且因为有了前一次的经验教训,他这次干脆自己动手,抢在陶沝夹菜前先一步移走了菜品。 陶沝这次没能“偷袭成功”,当即一脸怨念地盯着他,李昀坐在旁边忍俊不禁地看着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然后将旁边的那盘清蒸醉虾移到了陶沝跟前—— 这道菜是用朝鲜黑螯虾做的,据李昀的说法,是以活虾泡入宫廷自酿的米酒后过夜,再取出从虾背中间开刀,挑去肠线,配以姜丝、蒜蓉上锅蒸熟……做法虽然简单,但味道却可称的上是一绝,虾肉鲜美滑嫩、清香可口,而且最重要的是,没遭到那位朝鲜大夫的反对。 碍于这位朝鲜大夫对待病人的尽责之心,陶沝接下来没再选那些辛辣或油腻的菜品,只将那些看似清淡的特色菜品全都尝了个遍,虽然有好些菜都因为受伤而没能好好品尝滋味,但陶沝这顿饭还是吃得甚为心满意足的。 待吃饱喝足、而且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再也撑不下任何东西的时候,陶沝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和碗勺,满意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朝坐在旁边的李昀边做口型边打手势: 我已经吃饱了,能否找人送我回去? “看”到她此刻冲自己比划出来的这句话,李昀脸上的神情似乎明显一愣,他并没有立即同意或否定陶沝的请求,而是目光若有所思地直直盯着她的脸,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他摆手让原本站在马车车厢里的那位朝鲜大夫、朴湛副将、还有帮忙收拾剩菜的几名侍女尽数退了出去,这才重新转头看向陶沝,淡淡发话,且语气有些令人琢磨不透—— “不知陶沝姑娘有没有想过,那位八贝勒今次为何要想出这种方法把你送到我身边来?” 陶沝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先是一怔,跟着便问对方要了纸笔,准备用写字的方式与对方交流。 尽管她这会儿仍对八阿哥今次绑架她的意图存有怀疑,但陶沝还是当着李昀的面,在纸上写下了“挑拨离间”四个字,然后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李昀,最后又在纸上补上“太子”两个字。 她的意思很明显,八阿哥今日绑架她送给李昀,明显就是希望太子和李昀两人之间因此产生隔阂。 而李昀那厢显然也非常赞同她的这个想法: “没错,李某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李某觉得,那位八贝勒在成功绑架姑娘、并暗地里将姑娘送给李某之后,接下来应该就会采取进一步的举动,所以,在没弄清楚他真正的目的之前,李某觉得暂时还是不要将姑娘送回去比较好……” 说完,见陶沝蓦地一愣,赶紧抢在她有所反应前再添一句—— “……不过请姑娘放心,李某会派人回去告知太子爷关于你的情况,请他先在京城静观其变,至少要先弄清楚八贝勒此举到底有何用意?等那时候,李某再找人将姑娘送回去也不迟……反正李某此前就一直将姑娘视作知己,姑娘在李某这里也无需有任何顾虑,李某必会对姑娘以上宾之礼相待……” 李昀一口气说到这里,见陶沝拧着眉不说话,知道她是在认真思考自己提出的这个建议,想了想,又语出诚恳地补充一句: “本来姑娘想急着回去见那位太子爷,李某倒也不该阻止,可是姑娘如今毕竟有伤在身,口又不能言,如果就这样送回去,太子爷那边必会担心,说不定还会更加怀疑李某的用心,姑娘虽心里明白李某的清白,却也无法帮李某作任何解释,恐更会让这当中的误会加深……反正只要让太子爷知道姑娘如今待在李某这里并无危险,八贝勒他们就算想借此威胁他也不可能如愿,如此,姑娘干脆就待在这里等太子爷处理完这件事情再来接你,岂不是更好么?” 他这番话听起来的确极有道理,陶沝想了想,不疑有他地朝前者点点头,在纸上写下了“依你所言”四个字,算是答应了对方的这个提议。 见她这样“说”,李昀那厢似乎松了一口气,复又冲她露出一脸暖笑—— “既然姑娘也认为此法可行,那我们就这样定了!李某这就派人去传信给太子爷,好让他早点安心……” 他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陶沝抢先一步扯住了袖管,李昀愣了愣,颇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陶沝。 陶沝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然后提笔在纸上写字问对方:我累了,今晚睡哪? 李昀见状当即笑了起来:“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在李某的这辆马车上休息!”见陶沝一怔,又赶紧补一句,“李某会再找一辆马车歇息,不会辱了姑娘的清誉的……” 他这话说得陶沝更加脸红,明明就是身为客人的她打扰对方,如今却害得身为主人的对方还要反过来迁就自己,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她又立刻冲对方摆手作口型:不用这么客气,还是给我随便准备一辆马车休息就好! 孰料在弄明白她此举想要表达的意思之后,李昀那厢却是立马拒绝了:“还是请陶沝姑娘在这里歇息吧,如此,李某也能心安些,虽说外面随行的这支队伍是李某自己的护卫队,但毕竟队伍里人员复杂,万一夜里出了什么事情,李某到时候也不好向那位太子爷交代……” 见他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陶沝虽然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多少也能理解对方此举的苦心,所以她很是感激地朝对方点点头,以口型说了“谢谢”两字。 而见她点头同意,李昀那厢也再度冲她笑了笑,出声告辞: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姑娘今日受了惊吓,还是先好好休息吧,有什么话,我们等明日再说!” 说完,朝陶沝轻轻一点头,便转身退出了车厢,跟着便立马有侍女进来伺候陶沝梳洗。 348.静不露机(下) 由于先前受了惊吓,接着又忙着清理伤口,之后又光顾着吃,所以直到此刻,陶沝才终于有心思和空暇好好观摩一下她所在的这辆马车的内部构造—— 虽说这位朝鲜世子的这辆马车远不及那位康熙皇帝和太子的御辇,但其各种用料和装饰还是相当华丽精美的,而且车厢内的空间很大,约有普通马车的十余倍,地上铺着锦缎褥垫,以帘席隔开内外两间,內间大小和她在宁寿宫所住的那间下人房差不多,里面的床、榻、书桌、椅凳,包括如厕的地方都一应俱全。只是整体高度偏低,外间的摆设相对简单一些,除了刚才吃饭用的桌凳外,就是摆在窗前的那张罗汉榻。 被李昀安排来伺候陶沝梳洗的那两名侍女因为不通汉语,加上陶沝自己也没法说话,所以双方全程仅靠手势交流。待梳洗完毕,其中一名侍女便直接引着陶沝走到內间的床前,并开始铺床,意思大概是要她躺在上面休息,陶沝见状赶紧摇头,然后指了指设在內间窗前的那张软榻,示意自己要睡在那张软榻上,那名侍女先是愣了愣,跟着便会意地将锦被褥垫抱到了那张软榻上,替陶沝铺好床,看着陶沝在软榻上躺下,这才轻轻退了出去。 尽管不是头一次在马车上过夜,但到底是陌生的环境,加上她和李昀两人的关系也称不上亲密,勉强只能算是惺惺相惜,所以陶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不过兴许是因为那位李昀世子从以前给她的感觉就非常亲切,她相信对方是绝对不会害她的,再加上刚才吃饱喝足的关系,所以陶沝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样彻夜睡不着,而是很快就闭上眼睛沉入了梦乡。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陶沝依稀听到耳边有人在喊“陶沝姑娘”,像是那位李昀世子的声音,但因为太困了,所以她并没有搭理对方的意思,只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而见她这厢没动静,那人似乎也没有要继续喊话的意思,只压低声音继续说话,但这话显然不是对陶沝说的: “信已经派人送出去了吗?” “请世子放心,属下已经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了……”答话的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熟悉,像是那位朴湛副将,而且似是怕前者不放心,他说完后又补充强调了一句,“……那人是属下的心腹,他也认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是吗?那就好,希望他能早点赶来……” “!@#¥%……” 接下来的对话,就彻底变成了陶沝听不懂的朝鲜语,而陶沝也在这种类似催眠的对话中再度沉沉睡去。 陶沝是在车轱辘的转动声中醒来的。 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又被塞进了那个小箱子里,但睁开眼,自己却仍躺在马车內间的那张靠窗软榻上,不过耳边传来的车轱辘声的确是真的,陶沝猛地坐起身,掀起窗帘的一角偷偷向外窥视,天色这会儿已经大亮了,可以清楚看到窗外的景色,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整支队伍——包括她所乘的这辆马车,眼下的确是在朝着某个方向行进,而且她可以确定,这并不是去京城的方向。 陶沝有些意外,李昀这是要带她去哪? 正想着,隔开内外间的那道帘席被人掀开了,一张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脸庞出现在陶沝的视野中,是昨夜伺候她梳洗并帮她铺床的那名侍女,她昨夜应该是一直守在外间的,这会儿许是听到里间有动静才掀帘进来瞧瞧,见陶沝坐起身,她赶紧朝陶沝行了个礼,然后立刻退了出去,过了不大一会儿,复又端着茶水重新掀帘走了进来。 她径直走到陶沝跟前,指着手里的茶水继续跟陶沝比划手势,陶沝大约能猜出她这是在问自己口不口渴,于是便朝对方点了点头,那名侍女见状立刻冲她奉上了一杯热茶,然后又继续朝陶沝打手势,陶沝这次看了半天都没看懂,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沟通,只能继续朝对方胡乱点点头。 见状,那名侍女立刻返回车厢外间,听声音像是还打开了车厢大门,然后跟外面的人叽里咕噜了一阵,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之后又关上车厢门,端着热水进来里间为陶沝梳洗。 正当她拿着梳子为陶沝梳头的时候,一个身影从车厢外推门进来了,隔着那道帘席,陶沝勉强能认出对方就是那位李昀世子。不过他进门后并没有继续直接闯进里间来,而是选择在那张罗汉榻上坐下,默不作声地斟茶自饮。 一盏茶过后,陶沝这厢也梳完了头,那名侍女引着她慢步走到了外间,朝李昀行礼。 因为那名侍女不会梳旗头——当然,陶沝自己也不会,所以她就将陶沝今日的发型梳成了朝鲜未出阁的姑娘发式——一条简单的麻花长辫,陶沝自己倒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劲,反而是李昀见到她这副打扮之后,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然后冲她笑了笑:“这个发型很适合陶沝姑娘!” 虽然只是一句不经意的赞美,但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却是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才好。 而见她不吭声,李昀接茬问了一句:“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陶沝闻声忙不迭地朝他点了点头。且不论她昨晚睡得舒服与否,关键是人家都已经把自己的专用马车让给了她,她如果还要再挑三拣四的话,那就未免太对不起对方的一片苦心了。 李昀见状顿时笑了起来,似是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好,李某还担心姑娘会睡不习惯呢……” 见他心情似乎不错,陶沝犹豫着是否要趁机追问李昀关于队伍行进方向的问题,正当她不动声色地四处搜寻自己昨日用过的那些纸笔时,却听得对方又先一步出了声: “对了,侍女刚才告诉李某说姑娘你饿了,李某已经吩咐她们立刻送早膳过来,还请姑娘稍等片刻……” 咦?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他此语一出,陶沝顿时有些脸红,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看了那名侍女一眼,原来她刚才向自己打手势的意思是问自己饿了么?怎么不早说?这实在是有够丢脸的! 思及此,陶沝几乎是本能地张嘴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刚才其实没看懂她的手势……”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她竟然已经能够说话了吗?虽然嗓音较平时莫名多了几分沙哑的味道,而且喉咙似乎有点疼,但的确是能正常出声了。 李昀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立刻冲她牵了牵唇角:“姑娘果然已经能说话了?呵——那看来大夫昨日的诊断的确没错……”说罢,又直接转过脸去朝站在旁边的那名侍女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朝鲜语,后者立刻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走出车厢去了,李昀这才转头看向陶沝,见她一脸怔愣,又笑着向她解释道:“我让她去请那位大夫过来给姑娘瞧瞧!” 陶沝听罢点点头,她正好也想请大夫帮她瞧瞧嗓子沙哑和喉咙疼的问题,所以并没有反对李昀此刻的提议,并且还在对方的示意下直接在外间那张桌前落座。 349.急转直下(上) 待坐稳身子,陶沝略微犹豫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外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外面?” “噢--”见李昀有些疑惑,陶沝赶紧详细补充,“我刚才瞧见窗外大家好像都在急着赶路的样子,所以才想问问你,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她说这话的语气相当委婉,但问的问题却很直接。 李昀那厢先是一滞,而后目光明显闪烁了几下,方才回道:“噢——这件事儿都怪李某昨儿个没来得及告诉姑娘,李某昨夜收到紧急书函,说朝鲜国内出了突发状况,需要李某立即赶回去处理才行,但……李某昨日派去给太子爷送信的那个人尚未返回,李某也拿不准那位太子爷到底对姑娘有什么样的安排,所以只能有劳姑娘先与我们同行了,等那个送信人回来,带回太子爷的答复,李某再差人安排……” “这样啊……”陶沝本来很想说把她往朝鲜方向带实在是有点多余,因为她迟早还是要往回走的,还不如直接找个过路的村镇把她放下,再安排一两个人看着她就行了,这样大家都能省事,但还没等她开口提议,李昀那厢似乎已经瞧出她的不赞同,先一步补充道:“……李某只是不太放心陶沝姑娘的安危,既然姑娘阴差阳错地被送到了李某这里,李某自是要对陶沝姑娘负责的,否则到时候太子爷怪罪起来,李某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虽然陶沝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仔细想想对方并不是坏人,而且说得也的确有几分道理,再加上某位太子殿下昨日的“不作为”始终让她耿耿于怀,所以她立刻冲对方点了点头,赌气说道: “他有什么资格怪你啊?昨儿个若不是他自己放弃察看箱子,我早就被他发现了……如果他当时坚持要看一眼放在另一个箱子里的东西,我如今也不用莫名其妙地留在这里叨扰你……” 听她这样一说,李昀当场笑了起来,而且笑容明显有些古里古怪—— “姑娘言重了,对李某而言,这算不上是什么叨扰,如果可以,李某还是非常希望姑娘能常常来‘叨扰’李某的,不过——”话到这里,他有意顿了顿,别有所指地追问一句,“姑娘想知道太子爷昨儿个为何不想继续察看你所在的那个箱子么?” 他这个饱含深意的问题引得陶沝顿时瞪大了眼睛,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不成? 而见她摆出这一脸好奇状,李昀那厢又继续失笑: “因为压在姑娘上层的那只箱子被打开时,里面也躺着一名女子,不过她并没有像姑娘一样被绳子绑着,而且……还是个美人……” “……”他最后这话一出口,陶沝忍不住微微撅了撅嘴,板着脸接茬,“抱歉哦,我长得一点也不美……” “不,姑娘误会了——”李昀没想到她会在意这个小细节,原本想说的话当即一滞,而后便迅速反应过来,赶紧朝陶沝急切解释:“这并不是李某想说的重点,李某真正想说的是,那名女子的打扮非常妖娆妩媚,而且身上的衣着也十分清凉,所以,太子爷大概认为姑娘所藏身的那只箱子里也是同样的东西吧……” 呃……他是想告诉她,这其实也是八阿哥的计谋之一么?为了不让太子继续察看被绑在另一个箱子里的她,所以才特地想了这么一个法子转移目标? 陶沝咬唇滞了一会儿,又继续追问了一句:“那……世子可知道躺在另一个箱子里的美人是谁么?” 李昀听到这话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陶沝今次的侧重点会落在那个美人身上,怔了好一会儿方才皱着眉头答道:“李某其实并不认识她,只是之前在八贝勒府中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他说着,却见陶沝立刻朝他投来一脸怀疑的神色,又耐着性子详细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八贝勒前些日子邀李某去他的府邸赏花,李某几番推辞不得,便索性去了,结果李某那日在花园里看到一名下人正在园中修剪杜鹃,李某平素甚爱杜鹃花,便好奇多问了她几句,没想到被八爷他们瞧见,许是因而误会李某了吧……” 他说得一脸云淡风轻,但和陶沝昨日在箱子里听到的那些内容倒是勉强能对得上,所以陶沝不疑有他地立即语出感慨—— “看来八爷真的是很想要拉拢世子你呢……” “呵——”李昀听罢又笑了起来,但这次只是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跟着便脸色一凝,“但在李某看来,那位八贝勒此举却更像是在试探李某——” “试探什么?” “试探李某和太子爷之间的关系,另外,也试探李某到底是不是当日在城外行刺那两个人的流寇……” 闻言,陶沝狠狠一怔,她倒是早把这件事情给忘到脑后去了。看来那位八阿哥果然还是有些手段的,居然这么快就将目标投向了李昀等人,并且不像是单纯地“广撒网”,而是已经锁定了怀疑对象—— 陶沝有些紧张:“那他有问出什么来吗?” “许是有,也可能没有……”李昀仍是一脸云淡风轻地接话,“好在小尹那日也在,他对那位八贝勒倒是了解颇深,成功帮我挡了不少话……”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顿时松了口气。原来倾城也在啊?那么即使八阿哥有心设局,想必也没法问出什么,因为倾城对他的手段应该还是非常了解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令八阿哥成功相信那个“李代桃僵”的计谋是为了整个八爷党着想…… 想起太子昨儿个问起倾城时,这位李昀世子曾委婉地说他这会儿还有事留在京城,陶沝正想询问倾城眼下一个人留在京城安不安全时,刚才那名侍女又推开车厢大门走了进来,而随她一起进来的还有陶沝昨日见过的那位朝鲜大夫。 见状,李昀立即停止交谈,转而吩咐那名大夫上前替陶沝看诊,而那位朝鲜大夫在对陶沝重新进行了一番详细诊断之后,得出的结论是,陶沝的嗓子一切正常,但短期内最好少说话,包括吃食方面仍要严格控制,并且特别强调辛辣之物绝对不能食用,还说陶沝今日之所以会感到喉咙不适,都是因为昨日偷吃了那些碳烤黑猪肉所致。 陶沝听得一阵郁闷,尤其是那位李昀世子在翻译到碳烤黑猪肉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显忍俊不禁,着实让她感到尴尬不已。 好在这之后没过多久,李昀先前让人准备的早膳便及时送来了,还是和昨日一样,摆了满满一大桌,但今日的这些菜色却和昨儿个有明显区别,都是一些看起来极其清淡软糯的菜品——五颜六色的圆形糕饼,形态各异的荤素菜卷,完全没有辣酱痕迹的清淡配菜,还有分甜咸两种口味的各式粥品,其中就有陶沝昨日才喝过的松子粥,另外还有鲍鱼海鲜粥,芝麻核桃粥和雪燕血糯粥等等,其数量虽仍不比那位康熙皇帝和太子平素在宫内所进食的早膳菜色,但也称的上是琳琅满目。 那些侍女一一摆完所有早膳菜品后便重新依序退了出去,只留下陶沝熟悉的那名侍女站在桌旁伺候,而李昀这时也从外间那张罗汉榻上起身,移步到陶沝身边坐下,和昨日一样,再次主动替陶沝盛粥—— “因为大夫昨儿个特别叮嘱过姑娘这几日且不可吃过烫、过硬或者辛辣的食物,所以李某今日就没让他们准备姑娘喜爱的冷面和拌饭,另外烤肉和年糕可能也要暂时缓上几日,还请姑娘切莫介怀,先等伤口痊愈再说吧……” 他这句话说得好似漫不经心,陶沝一时没听出有哪里不对劲,加上她嘴里此刻正专心致志地咬着一块朝鲜米糕,所以更没有多想,只无意识地冲前者点了点头。 李昀替她盛的第一碗仍是松子粥,或许是因为事先特别交代过的缘故,今日的松子粥喝起来温温的,口感极佳。陶沝忍不住多喝了小半碗。 紧跟着李昀又递过来一块绿色的粘糕,是用磨成粉状的粳米和朝鲜艾蒿做的艾蒸糕,外表看起来有些像清明果,原本以为是绿豆做的,结果一口咬下去才发现味道不对,但口感却仍是极好的,香甜软糯,不黏不腻。 陶沝正吃得开心的时候,车厢门再次被人推开了,那位朴湛副将大步走了进来,见此情景先是一愣,跟着便径直走到李昀身边,在他耳边用朝鲜语轻声咕哝了几句,李昀的脸色顿时一变,但旋即又迅速恢复了平静,佯装镇定地冲陶沝正色道: “李某有急事要处理,还请姑娘先吃着,李某去去就来!” 尽管他此番竭力掩饰,但陶沝还是瞧出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之色,以为是朝鲜国内又出了什么紧急状况,倒也没有多想,便立刻冲他点了点头:“世子若有急事的话就请去忙吧,不用特意来这儿陪我的!” 说完,就见那位朴湛副将转头睇了她一眼,眼神明显不太友善。 陶沝一愣,难道她这句话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但还没等她来得及细问,李昀那厢已先一步向她告辞,然后领着那位朴湛副将匆匆出去了。 *** *** 李昀的这句“去去就来”,去了整整一天,直到是日晚膳过后,陶沝都没再见过他,也没再见过那位朴湛副将,更没有见过其他人,就只有那名从昨晚起就一直伺候着她、她尚未来得及向李昀打听姓名的侍女始终陪在陶沝身边。 陶沝起初还不以为意,在自行用过早膳之后,便从马车里间的书桌上随手取了本汉字版的《王摩诘文集》看了起来,谁料这一看就看到了晚膳时分,李昀一直没有出现,陶沝原本还想向那名侍女打听一下李昀在哪,但比划了半天,对方都表示不懂,陶沝只能作罢,吃完晚膳后便直接往里间睡下了。 迷迷糊糊之际,陶沝似乎又听到窗外有人说话,听声音,其中一人似乎就是那位李昀世子,但另一个人却不再是那位朴湛副将,而且两人的对话这次是全用朝鲜语说的,她根本听不懂,只能听出双方语气很急,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 次日早膳时分,陶沝还是没有见到李昀,倒是先前那位朝鲜大夫奉命来给陶沝瞧诊,陶沝又想向他打听,但可惜的是,这位大夫也同样不懂汉语,双方除了互相比划手势之外根本就无法正常交流,这让陶沝觉得懊恼不已,她原本还庆幸自己终于能正常说话了,但现在看来,她能不能说话对她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因为不懂朝鲜语的她在这儿压根儿就跟聋哑人无异。 许是因为上天也感受到了陶沝内里的这番不良情绪,当天晚膳时分,那位李昀世子终于再度出现了,而且整个人看上去明显有些疲惫。 陶沝正坐在桌前喝着用牛腩肉和朝鲜松茸炖出来的松茸牛肉汤,见状顿时有些担心地上下打量着他,同时问得格外小心翼翼:“是朝鲜国内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不会是有人趁他不在国内时突然闹叛变吧?! 李昀听出她含在话里的关心和忧虑,一怔,而后勉强冲她牵了牵嘴角,走到她身边坐下,并反过来出言安抚她—— “姑娘多虑了,并无大事发生,只是这几日连续赶路,有些劳累而已,姑娘不必为李某担心!” 他说这话的语气虽然尽可能维持云淡风轻,却也难以掩饰话里行间透出的那份沉重。陶沝直觉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心,因为他的劳累多少也跟她霸占了他的专用马车有些关系,所以她立刻动手盛了一碗松子粥摆在他面前—— “……虽然我比较笨,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不管什么事情肯定都有解决的办法,所以你也别太着急,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好好休息一下的……嗯,你之前不是说自己最喜欢喝这个松子粥吗?那就喝碗粥提提精神吧?” 李昀这次看着她和面前那碗松子粥怔了很久,好半天方才轻轻出声:“小时候,母妃也常常这样安慰我……” 他这话说得有些突兀,陶沝当即愣了愣神,半晌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冲对方呵呵一笑—— 这话说的还真是抬举她,平白无故就长了对方一辈,这让她情何以堪! 或许是因为陶沝的这一无心之举,误打误撞地触动了李昀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他原本凝重的神色也一下子缓和了下来,连带看向陶沝的目光也变得异常温柔起来。 他当着陶沝的面慢慢地喝完了那一碗松子粥,这才继续冲她问话:“这两日连续赶路,姑娘想必是在马车上闷坏了吧?” “不会!”陶沝赶紧摇头,“其实我之前在皇宫里的时候,也是每日都待在同一个地方的,而且窗外的风景从来不变,所以对我而言,这两日其实还更好一些,因为坐在那里就可以看到窗外不同的风景,加上马车也一直走得很平稳,完全没有颠簸感,所以我并没有任何不适……” 听她这样一说,李昀终于展了展眉,然后冲她柔柔一笑:“今晚我们不赶路,姑娘若是闷得话,可以让金莹陪你下车在这附近走走,但最好不要离得太远……”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一句,“金莹就是这两日一直陪着你的那名侍女,她是从小就跟着李某的……” “咦?她从小就跟着你吗?难道说——” 她的真正身份就是类似皇宫里司寝、司帐的那些女官么? 一听这话,陶沝的八卦之心又立马开始蠢蠢欲动,但还没等她开口询问,李昀那厢就像是已经猜出了她的这一想法,抢先一步出声解释道: “姑娘想多了,我心里是一直把她当亲姐姐一样看待的……” “原来是这样啊……”陶沝显然没想到会被对方当场拆穿心思,脸上顿时尴尬不已,她干笑了两声,突然想起一件事,旋即语带真诚地再补一句:“那个……世子其实不用特别称呼我为‘姑娘’,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李昀闻言愣了愣,随即冲陶沝展颜一笑,笑得极温柔:“好,那我以后也和小尹一样唤你陶沝吧……” 而见他此刻突然提到倾城,陶沝原本压在心底已久的一个问题也跟着一下子冒了出来——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世子你,倾城他,如今是一个人留在京城么?” 350.急转直下(中) 她这个问题显然问得李昀狠狠一怔,后者大概没想到陶沝的思维竟会如此跳跃,一时倒犹疑着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了,好在这一刻突然有人从车厢外面闯了进来,及时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此番闯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侍卫,至少陶沝先前从未见过这个人,他一进门就直接朝李昀单膝跪地,低着头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李昀的脸色也跟着当场沉了下来。 虽然听不懂那名侍卫嘴里在说什么,但陶沝能清楚感觉到对方语调的急促和话里的焦躁之意,紧接着又瞧见李昀一脸的阴沉,直觉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忍不住探问一句:“出了什么事吗?” 闻言,李昀立刻转过脸来朝她摇了摇头,表情也迅速回复到之前的平静,就连语气也一如之前的平淡无波:“是出了点小麻烦,但并无大碍,姑娘——哦,不对,是陶沝,你不用担心,继续用晚膳吧,李某先过去处理一下这个麻烦!” 说罢,勉强冲陶沝挤出一个笑脸,跟着便立即起身,领着那名侍卫出去了。 见此情景,陶沝心中虽然有些好奇,但考虑到这很有可能是对方朝鲜国内的事,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过多打听,更何况她对整个朝鲜历史也不熟悉,给不了对方任何意见,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更好一些。 待吃饱喝足,那些侍女依序收去碗盘,名唤金莹的那名侍女走进车厢,向陶沝打手势询问她是否要下车去走走。 陶沝好不容易看懂了她此番想要表达的意思,知道这肯定是那位李昀世子怕自己闷才特别吩咐的,她自然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于是便朝金莹点了点头。 陶沝随金莹走出马车的时候,发现外面已是夜幕降临、月挂柳梢的时刻了。 队伍今晚宿营的地点是在一片近河的偏僻空地上,一眼望去视野范围之内几乎都没有人烟的迹象,空地与那条不知名的河仅相距几十余米,河道两旁都有斜坡,但河面并不宽,就只有三五米左右的距离,河对岸有一片茂密的小树林。时值三月下旬,隐隐有梨花的香气从对岸飘来。 陶沝起初沿着河岸慢慢往前走,金莹手里打着灯笼跟在一旁为她照明,不过因为今晚月色极佳的关系,这一路上倒并不显得阴森,两人一路走一路欣赏河岸的夜景,待走出一段距离后,陶沝突然发现前方河道的斜坡上居然长着大簇大簇的报春花,而且颜色也是她最喜欢的白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出尘。 她眼前一亮,立刻跑下河道,在那簇花丛前蹲下身来,因为越看越喜爱,所以她忍不住转过身去冲此刻已跟上前来的金莹快速打手势,表示自己想把这些花挖一些带回去,金莹这次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下一秒就想将手里的那盏灯笼递给陶沝,并冲她打手势表示让她等自己先回去取剪子,陶沝怕路上不好走,便伸手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又指指自己,表示自己不怕黑,执意要把灯笼留给对方。 金莹倒没作太多推辞,只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去取剪子,陶沝则继续蹲在原地,满心欢喜地看着斜坡上的那些报春花。蓦地—— 前方不远突然传来女人的哀鸣声,同时还有属于男人的嘶吼声。 陶沝当场一怔。她不会运气真的这么好吧?走到哪儿都能瞧见野战?可是,如果是在其他地方还可以理解,但眼下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可能是李昀护卫队里的人…… 陶沝记得那位李昀世子曾跟她说过,他带的这支队伍里几乎没有几个女子,除了金莹和另一名贴身侍女之外,其他人几乎都是在厨房帮忙的,即便是加上她,总的数量也不会超过八人—— 金莹一直跟在她身边,而另一名侍女则一直跟在李昀身边,何况她如今也才刚吃完饭,其他侍女这会儿应该都在处理那些晚膳剩菜,加上李昀对她们的管理很严,按理,应该是不可能有人偷偷溜出来与他人约会的…… 正想着,陶沝就瞧见前方一道身影突然从对面的小树林里跑了出来,因为是晚上,距离又隔得远,所以只能借着月光看清那是个女子,而且披头散发,重点是她身上的衣衫都已经被撕烂了,根本衣不蔽体,陶沝一怔,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几个朝鲜士兵打扮的人从后面追了出来,将她重新拖回了小树林里,跟着,刚才的哀鸣声再次响起,但这次明显多了人声,而且声音听起来也比刚才清晰许多—— 陶沝听到一个哀怨的女声正在不停说着“求求你们放过我”,紧随其后的男声说的是朝鲜语,但她听不懂,只知道那些男子远不止一个。 陶沝当即僵在原地,身心冰凉。她大概能想象到前方河对岸的小树林里究竟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些话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跃入了她的脑海—— …… …… “……你先打开瞧瞧,若还和刚才一样,就一并带到后面的马车上去,晚点正好送去犒劳一下之前立功的那些士兵……” “……因为压在姑娘上层的那只箱子被打开时,里面也躺着一名女子,是个美人……李某其实并不认识她,只是之前在八贝勒府中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但在李某看来,那位八贝勒此举却更像是在试探李某——试探李某和太子爷之间的关系,另外,也试探李某到底是不是当日在城外行刺那两个人的流寇……” …… …… 这些话都是那位李昀世子曾经对她说过的,之前听起来并无哪里不妥,但现在细细想想,却都能整个串联起来了—— 李昀曾说过,整个队伍里会说汉语的就只有他和朴湛副将两人,而那名女子会说汉语,可见一定不是原本就属于他的人,而这期间,队伍里额外增加的估计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自己,一个就是八阿哥送来的那名种花丫鬟——肯定是因为八阿哥之前试探李昀过狠,李昀不喜欢那位八阿哥,所以才会把他送来的女子拿去充当那些士兵的玩物…… 陶沝保持着蹲在原地的姿势一动不动,但浑身上下却是狠狠颤抖个不停。 虽说这件事跟她并无明显关系,而且从李昀自身的立场上来看,这种做法也算是无可厚非,但是,同样身在女子的立场,她实在是没法对一个无辜的女子下这样的狠手,而且,她也真的无法想象那位外表看起来温柔谦恭的李昀竟然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 那名女子除了身为那位八阿哥府邸的下人之外,又何错之有呢?难道就因为她倒霉被八阿哥送给了李昀,所以就要遭受这种非人的待遇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陶沝猛地回过头,对方却是侍女金莹,她一只手握着两把剪子,另一只手依旧提着灯笼,笼心的烛火正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应该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 她有些气喘吁吁地想要将手里的剪子递给陶沝,但陶沝并没有伸手去接,只蹲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目光微微闪烁—— 身为李昀贴身侍女的她……会不会也是知情人呢? 351.急转直下(下) 金莹那厢显然是瞧出了陶沝此刻的不对劲,当下颇有些意外地皱了皱眉,大概是不能理解后者为何会在她去而复返的短短一段时间内突然变脸。 她试探地向陶沝打手势问询,但陶沝却仍旧一脸戒备地盯着她,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又传来了女子的哀鸣声,而且叫声越来越大,紧接着就在中途突兀掐断了。 金莹显然也听到了这一叫声,先是一愣,旋即看向陶沝的目光便多了一分了然,而见她此刻表现得一脸从容淡定,陶沝心里几乎没来由地认定,她一定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立刻起身往回跑,她要去找那位李昀世子问问清楚,问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 不顾金莹在身后追喊,陶沝一口气跑回了营地,但紧接着,她便立刻意识到一个之前一直被她打漏掉的问题,那就是她这两日一直霸着李昀的专属马车,可后者住在哪里,她根本就不清楚,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而且更郁闷的是,她语言不通,就算想找人问路也基本等同于鸡同鸭讲。 所幸上天今晚总算是大发慈悲,就在陶沝苦寻无路的时候,李昀正好带着那位朴湛副将往她这边走来。 许是远远就瞧见她站在这里,李昀那厢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朝她迎面大步走来: “陶沝,你回来的正好,我这里有件事要告诉你——” 尽管他此刻洋溢在脸上的笑容极其温柔,但陶沝这厢却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幽幽开口:“那个女人是谁?” 李昀大概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神情顿时一怔,紧接着,还没来得及等他出声反问,侍女金莹这会儿也一路追着陶沝跑回了营地,直接跑到李昀的跟前冲他叽里咕噜了一阵,后者的脸色当场一黯,而后看向陶沝的目光也多了一分纠结:“……你看到了?” 陶沝目不转睛地直直瞪视着他的双眼,继续执着地索要答案:“她到底是谁,她不是你的人,对不对?” 李昀在听到她最后这半句问话时明显滞了滞,就像是已经猜到她接下去会问什么,先一步出声打断了对方—— “陶沝你听我解释——” 但陶沝却无视于对方的阻拦,继续锲而不舍地补完了这个问题,并且自己给出了答案:“……她是不是就是那日送行时,和我一起被八阿哥送来的那名女子?” 许是因为陶沝已经自行猜出了正确答案,李昀这次没有接话,只面色僵了僵,眉眼间也多了一抹明显的无奈。 “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陶沝双眼一眨不眨地继续盯着他的脸,嘴里一字一顿地咬音,“难怪你之前会说那样的话,虽然我也不喜欢那位八阿哥,但她到底是个无辜的人,就算你再不喜欢她,也没必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对付一个弱女子吧?” 李昀仍旧没作声,倒是原本跟在他身边的那位朴湛副将突然走上前来,先一步冲陶沝发声:“你这个女人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就没资格对世子说这样的话!” 他这话说得陶沝一时更加气恼,本能地反唇相讥道:“虽然我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你们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就是不对!” “哼——你这是不分青红皂白,你若是知道她被送来之后……”面对陶沝此刻的犀利指责,朴湛那厢也当仁不让地语出辩解,但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站在的一旁的李昀抢先一步拦住了—— “既然那位八贝勒已经把她当成礼物送给了本世子,那么,本世子想要如何处置她,都应该随本世子高兴吧?” 他这句话说得相当无情,包括表情和语气,均不带一丝温度。他就这样冷冷地望着陶沝,并没有半分抱歉或是惭愧的意思,反而还摆出了一副陶沝以前从未见过的高高在上的威严姿态,让人不可忽视。 陶沝见状当场怔住了,原先的伶牙俐齿一下子变得结巴起来:“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人啊?” 她所认识的他,明明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此语一出,李昀那厢立刻大笑起来,但脸上的表情却仍是冷漠的,看向她的眼神也同样冰冷无比—— “呵——我不是这样的人?那我应该是怎么样的人呢?或者说,在陶沝姑娘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温度,甚至也没有明显的起伏,有的,只是冷冷的未及骨子里的笑,令人毛骨悚然—— “……陶沝姑娘,我们两人虽然称得上相识多年,但真正算起来,我们统共也就只见过几面,你确定我真的就是你眼里这样的人么?你确定,你真的了解我么?” 顿一下,又慢条斯理地再补一句:“……我的确可以在你面前扮演一个谦逊有礼、温和儒雅的君子,但这并不代表,我本人就是那个样子的……”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震—— 那一瞬间,她可以切切实实地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个上位者,并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温雅君子…… 难道说,这才是他一直在人前——特别是她面前——隐藏的真面目么?! 可是,这样的人设崩塌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她好像一下子接受不了……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她往后退了一步,停了停,又退了一步: “既如此,那我想我已经没办法和你们继续同行了,我们就此别过吧……我会自己想办法回去的……” 虽说从这里独自返回京城的过程可能会有些艰难,但她真的没办法在知晓这样的事实之后,却佯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再继续赖在他们队伍里等着那位太子殿下来接她。 然而陶沝这句话音才刚落,立马就有人给了她一记迎头痛击,正不偏不倚地戳在她的软肋上—— “哼——你以为像你这样一介女子,真的可以不需要他人帮忙,一个人顺利返回京城么?” 这话是那位朴湛副将说的,语气满是不屑,像是笃定了以陶沝一人之力,绝对无法返回京城。 陶沝噘着嘴负气回敬:“这是我的事,不用你们管!” 反正李昀先前已经派人送信去京城了,那位太子殿下一定会尽快安排人来接她的,只要她能一直往京城方向走,就一定能遇上的…… 结果这个念头刚从她的脑袋里一闪而过,下一秒,某位朝鲜世子就像是也猜到了她内里的这个想法,立马开口给予了她一个新的沉重打击,而且,是杀伤力远超于上一个的致命打击—— “陶沝姑娘,你该不会以为,我先前真的有派人去送信给那位太子爷吧?” 他这句话一出口,陶沝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他怎么可能会没有派人送信回京城呢?她记得她那晚明明就亲耳听到那位朴湛副将说,他是让自己的心腹回去送信的,还说那个人也认识他的心腹……难道这些话全都是骗她的么?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注视着对方,眼珠子一动不动,就像是要以这种方式来确认对方此刻对自己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但令她失望的是,偏偏李昀这会儿的面部表情看起来异常正经,完全不像是在说假话,更不像是在跟她开玩笑,还有站在他身侧的那位朴湛副将,此刻也同样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家主子,但他的“不信”显然和陶沝有所不同,并非是在质疑自家主子这句话的真假,而是惊讶于自家主子竟然敢当着陶沝的面揭穿这个事实。 而看到他这样的反应,陶沝心中也没来由地确认了一个事实,李昀这次的确没有说谎。 她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就是她听到这对主仆俩说送信回京城的那天晚上,他们两人当时说的都是她能听懂的汉语,可明明朝鲜语才是他们的母语,如果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他们根本没必要使用汉语交流,就像隔天吃早膳时,他们两人之间说的就是朝鲜语…… 只是—— 李昀为什么要骗她呢?明明没有派人送信,那为何又要故意说给她听呢?难道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然后把她带回朝鲜去吗?可是,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陶沝很想说些什么,但嘴巴张了张,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见她一直沉默,李昀那厢也再度开口规劝,语气较之上一秒明显软了几分: “我劝姑娘还是乖乖回马车上去吧……单凭你个人之力,是回不了京城的……” “不——”陶沝条件反射般地冲他摇头,再度往后退了几步,“即便是这样,我也不会继续跟你们往前走的,这样只会离他越来越远……”顿一下,就像是自我鼓励般地咬字出声,“我可以一个人回去的,就算你没有送信,太子爷迟早也会想到这一点,到时候,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是吗?”见她这样说,李昀那厢的脸色顿时僵了僵,但他并没有继续打击陶沝,只是目光幽幽地锁紧她的双眼,“你就这么想回到他身边去?” 陶沝直觉他这样的眼神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还没来得及等她想明白,一个微弱的呼吸声已蓦地从背后响起,紧跟着,她的脖颈处便狠狠挨了一记手刀,陶沝闷哼一声,整个人顿时失去知觉。 352.相逢未晚终有时(上) 陶沝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李昀那辆专属马车内的里间软榻上了,耳边有轻轻的对话声传来,是李昀和那位朴湛副将,此时此刻,那两人似乎就隔着一层帘席在车厢外间说着什么,但可惜的是,他们这次也是用朝鲜语交流的,陶沝完全听不懂,于是干脆接着装睡。 过了一小会儿,那两人的谈话便草草结束,朴湛直接推开车厢大门出去了,而李昀则是掀帘进入了里间,在陶沝这会儿正躺着的那张软榻边落座。 “陶沝姑娘,你醒了吗?” 他一开口就直接问了这句话,而且听起来明显以肯定的口吻居多。 “……”陶沝虽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但她却并没有因此理会他,而是继续面朝着车厢壁装睡。 李昀望着她的后脑勺等了一会儿,见她并不动,又自顾自地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道:“都已经过了早膳时间了,姑娘的肚子难道不饿吗?金莹之前可是一直跟我说,姑娘每日都醒得很准时,一到早膳时间就自动睁开眼了……” 陶沝仍旧不说话,也不动。她其实很想说她虽然是个爱吃的,但并不代表任何人给的食物她都会不加推辞地接受,前两日她之所以会吃得那般毫无顾忌,是因为在她心里,一直是把他当朋友一样看待的,吃朋友的东西,自然吃得理所当然,但现在,在经过昨晚那样的“冲突”之后,她心里似乎已经没办法再把他当成朋友了——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根本就不清楚,她的感觉根本就是错的,如此,她又怎么敢把他当朋友呢? 许是见她一直沉默,李昀那厢若有所思地继续打量了她的后脑勺几眼,随后突然起身往外走: “既如此,那我还是吩咐她们把早膳都先摆上吧,或许等摆好之后,姑娘就肯起来吃了也说不定……” 他这话的语调带着明显打趣的味道,尤其是最后一句,但陶沝听罢还是没有给出任何明显的反应。 她自然听到了此刻从外间传来的轻微的碗盘碰撞声,还有不断从空气中飘来的各种食物的香气,如果搁在平时,她早就在闻到香气的第一时间从软榻上跳起身,二话不说地立马冲出去大快朵颐了。 但现在,她却只能使劲咬咬牙,然后拿棉被盖住了自己的头,坚决杜绝食物的引诱。 外间的早膳很快就摆好了,可陶沝这厢却像是铁了心般,依旧蒙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半晌,帘席再度被人掀起,李昀的声音也跟着再度在她近旁响起—— “看来陶沝姑娘今日还真是没什么胃口,可你这样真的不会饿坏肚子吗?”停了停,见她仍旧没有反应,又自说自话地继续补充一句,“要不先喝碗松子粥吧?我帮你端进来了……” “……”陶沝咬紧嘴唇不吭气,去他的松子粥,她才不会因为这个就妥协呢! 李昀那厢又等了许久,见陶沝还是不动,他这次终于没了耐心,将手里的那碗粥重重地搁在了一旁的矮桌上,然后毫不客气地一把掀开了陶沝正蒙住头的被子,直接冲她语出质问:“你到底想怎样?” 陶沝没想到对方这次会采取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段,当下也干脆坐起身,神情坚定地回望着他:“……应该是世子您到底想怎样吧?”她此刻的声音听起来清清冷冷的,和前几日与对方说话时自带的热络形成了鲜明对比,“您想要我吃东西,可以,只要我吃完您就肯放我离开的话,我这就去吃……” 闻言,李昀的目光顿时一黯:“我说过了,仅凭姑娘一人之力,想要从这里返回京城怕是有些困难……” “能不能回去是我自己的事,这一点不用你们管——”虽然又一次遭到了对方的言语打击,但陶沝的神情却依旧坚定,“……我说过我不会再和你们同行的,如果你们逼我,那我就绝食,反正如果我死在你们手里,太子爷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最后这句话显然激怒了对方,李昀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想以此威胁李某?!”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阴骛,“就因为昨夜那名女子的事?” 陶沝自然察觉到了他此刻的怒火,当下咬紧嘴唇道:“这不是威胁,而是,我不想和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同行……是世子您自己说的,您是什么样的人,我根本一点都不清楚,如此,我又怎敢继续跟着你们一起走?” 而听她这么一说,李昀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明显一凝,下一秒,语气骤然变冷: “你就这么喜欢那位太子爷,一心想要回到他身边去?可你确定他真的喜欢你吗?倘若他真的喜欢你,这次复立,他就应该力排众议扶你坐上太子妃的位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名分都不肯给你……” 陶沝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就这样目光幽幽地看着对方笑了起来,笑得对方一脸莫名其妙—— “看来有一件事,世子昨晚的确是说对了——我们二人虽然多年前就曾相识,但直到现在,统共也就只见过几次,我并不了解世子,而世子您,也同样不了解我……这样的我们,又怎么称的上是朋友?” 她此语一出,李昀的脸色这次也彻底黑了下来,面部肌肉明显有些僵硬。 半晌,他突然冷笑一声,语气也随之变得阴森起来—— “既然姑娘都这么说了,那李某也不妨再告诉姑娘一件事——不管你今次是绝食也好,威胁也罢,李某都不会放你离开的——因为李某从不会把自己收到的礼物再退回去,这次也是一样……” 顿一下,又拉长声调添一句,“……毕竟,是他们先把姑娘当大礼送给了李某,而李某又恰好很喜欢姑娘,如此,便更不可能将姑娘送回了……” 陶沝闻言一惊,他这是在向自己摊牌吗? “可……你就不怕太子爷发现吗?” 353.相逢未晚终有时(中) “那又怎么样?” 相较于她此刻夹杂在话里的慌乱,李昀的语气却是从容依旧,“如果姑娘最后真的因为绝食而饿死,那么李某完全可以将此事推到那位八贝勒身上,就说他将礼物送来之后,李某忙着赶路便直接将箱子扔到了马车上,从未打开过,直到回国后才发现端倪……这个理由听起来应该也无可厚非吧?而且,即使从尸身上查也查不出什么异样,这样一来,就算太子爷会因此迁怒李某,却也不见得能拿李某怎样……更何况,在京城的那位八贝勒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李某只要表现得悲痛欲绝一些,太子爷于情于理都会先就近对付他才对……”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李昀说得没错,如果她现在就这样死了,会死得很冤枉——因为不论是什么样的死法,只要李昀这厢抢在太子察觉前主动去送消息给他,太子第一个怀疑的对象肯定会是那位八阿哥,根本就不可能怀疑到李昀头上,甚至还会认为这是八阿哥害死她之后再嫁祸给李昀、妄图离间他们两人的手段…… 果然,以前是她自己看走了眼——不论是大清国的皇阿哥,还是朝鲜国的世子,其本质都不会有太大差别,毕竟皇宫里的各种黑暗秘闻,各种权势争斗,他们自小耳濡目染至今,论及阴谋权术,凭她这样不聪明且反应还慢一拍的头脑,显然是斗不过他们的! 思及此,陶沝下意识地往软榻里边缩了缩,同时更加警惕地盯着对方—— “你为何不肯放我走?”她问话的语气里充满了深深的疑惑,“你执意要将我带回朝鲜去,到底是想利用我做什么呢?” “呵——”他听到她这句话突然笑了起来,但笑意远远未及眼底,“那陶沝姑娘认为,李某要利用你做什么呢?” 陶沝没料到他会同样反问自己,当即被堵得噎了噎,但旋即又恢复了正常音色: “……你和太子爷之间并无明显嫌隙,所以并不需要拿我威胁他,而除此之外,我身上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利用的地方了,你又并非是对我本人有意,所以……” “为何姑娘会觉得李某对你无意呢?”李昀这次还不等她说完就率先出声抢白,“李某之前好像也说过吧,只要姑娘愿意跟李某回朝鲜,王妃的位置可以请他人让贤……” 陶沝听到这话立刻狠狠白了他一眼,“不要说这种混账话,我这是在跟你讨论正经事——”说完,也不待对方反应,便直接挑明了话题—— “你是不是因为倾城才这么做的?” 虽然这一点是她临时想到的,但也是她现阶段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因为李昀不是八阿哥,跟太子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利益关系,太子倒不倒台,跟他的关系并不大,所以他没理由要拿她威胁太子做事,而他和她之间唯一有交集的就是倾城,加上他先前也说过,倾城帮他做了很多事,对他而言非常重要,但倾城如今却因为她而留在了京城,因此,他执意要带她一起走的目的,一定是跟倾城有关! “……是不是因为倾城此番留在京城不肯跟你回来,所以你才想利用我把他给重新带回朝鲜去?” 虽然李昀一直没有出声肯定或否认,但从他此刻微微颤动的眉尖来看,陶沝觉得自己这次应该是猜对了—— “……你很喜欢倾城对吧?因为倾城他很聪明,所以,你是希望他能继续留下来帮你做事,对吧?” 听她这样一问,李昀脸上的表情莫名变得有些古里古怪,但仍旧没有出声。 陶沝也望着他沉默。 其实平心而论,她能理解李昀的这种做法,毕竟倾城那么聪明,以前在那座紫禁城里也一直深得康熙皇帝和众位皇阿哥的亲睐和赏识,他舍不得倾城离开自己也是正常的,只是—— “虽然倾城的确很能干,但他不能一直留在你身边,这样他会死的……你是治不好他的,你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强迫他跟你回朝鲜去……” 她此语一出,李昀这次总算有了一点明显的反应,当即出声反问道:“难道他留在京城,就一定能活下来吗?” “不——”陶沝立刻摇头,“他留在京城也会死的,所以他一定得回去,不是朝鲜,也不是大清,是他原来生活的地方,只要他回到那里去,师兄一定能救他,他的身子也一定会痊愈的……” 李昀大概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颇有些意外地冲她挑了挑眉:“那你呢?难道你也决定跟他一起回去了么?” 陶沝闻言一滞,当即别过脸去不再开口。 李昀见状了然地再度一挑眉,半是嘲讽半是无奈地叱笑一声,“小尹他喜欢你,你若是不回去,我想小尹也不会独自回去的……” 陶沝听到这话立刻重新转过脸来:“那……如果我能让他回去呢?”顿一下,又加重语气强调一遍,“只要你肯放我回去,我一定会劝服他回去的……我不会让他和我一样再死在这里的!” “……”她最后的这句话显然让李昀听得有些愣神,后者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车厢门再次被人推开了,是侍女金莹,她一进来就直接在李昀耳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朝鲜语,大概是因为知道陶沝听不懂,所以此番也没有刻意压低嗓音,但听得出她这会儿的语气有些凝重,应该是在说什么不太好的事情,而李昀在听完她的这番话后也果然变了脸色,跟着立即起身,指着陶沝对金莹说了几句之后,又回过脸来重新朝陶沝发话—— “李某有事要离开一会儿,就让金莹继续陪着你吧,早膳已经备好了,陶沝姑娘最好还是吃一些,别饿坏了身子……”顿一下,又有意无意地补上一句,“……不然,小尹他会心疼的……” 陶沝闻言滞了滞,下一秒突然变得硬气起来:“我不吃,除非你肯放我回去,否则我不会吃的……我如果真的死了,倾城也会同样恨你的……” 听到这话,李昀的神色当即狠狠一震,半晌方才语气幽幽地开口道: “如果你真能劝服他回去,我倒是可以考虑放你走,但前提条件是,你得好好吃东西,不然,就算我肯放了你,你到时候也不见得能活着回到京城……” 说完,他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在拉开车厢门的一霎那,李昀突然又停住了,但并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淡淡出声—— “……看得出来,你被那位太子爷保护得很好,但这并不代表,其他男人也都会像他一样对你事事妥协……”顿一下,语气莫名加重一分,“虽然,我不喜欢为难女子,但倘若你的所作所为触及了我的底线,我也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就像,你昨夜见到的那名女子一样……” “你这话是何意?”陶沝闻声先是一懵,跟着便立刻抢在对方迈步出去前先一步反问,“你难道想告诉我说昨晚那名女子并不是无辜的?可你之前明明就说过要将那位八阿哥送来的活物犒赏给有功士兵,难道不就是指这个吗?” 他听到这话立刻讶异地回过了头:“你那时听到了?” “……”陶沝无声默认。 其实这也是令她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因为他们那日说这些话时用的是汉语,但那个时候,他们并没有发现她,也不可能事先知道她藏在那只箱子里,除非是八阿哥已经在此之前暗示过他了,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他当时看到她被塞在箱子里后所露出的那种震惊表情绝对是真的,她相信他演不出来,所以,他当时特意用汉语交谈绝对不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应该是有别的什么目的。很可能是跟那位八阿哥送来的女子有关。 “……是不是,这支队伍里有一些并不是你的人,甚至,是与你敌对的人?”顿一下,又补一句,“……而且,他们当中,也有人是懂汉语的?” 这句话,陶沝问得格外小心翼翼,还偷偷往站在榻边不远的金莹脸上瞟了好几眼,但后者这会儿的表情却始终维持好奇,倒是李昀那厢在听到她说出这句话后的反应明显过激——脸上满是说不出的惊讶,眼底也涌现出一道不容忽视的精光,但转瞬又重新黯淡了下去—— 紧接着,他张了张嘴,语气再度变得幽幽,却是答非所问: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当初所说的‘犒赏’和昨晚的‘犒赏’,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354.相逢未晚终有时(下) 李昀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直接走出车厢去了,侍女金莹低头看到摆在榻边矮桌上的那碗松子粥,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往门边瞥了一眼,跟着便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粥碗捧起来重新递给陶沝,并比划着手势要她喝下去,但陶沝却始终朝她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喝,之后便直接躺回榻上,转身面朝厢壁。 金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陶沝始终不动,顿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端着那碗松子粥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陶沝这才重新坐起身,掀起帘子看向窗外,外面已是日上三竿,队伍正在行进中,看日头应该是朝着东北方向移动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景色,尤其是那些具有标志性的景物—— 她得努力记住这些场景,以备不时之需。 李昀说的对,她所谓的“威胁”,其实只对那位太子殿下和喜欢她的人起效,至于旁人,不过都是看在太子的面上勉强服从而已,但倘若这个人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那么她的威胁便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了…… 所以,李昀是不可能被她“威胁”的,因为前者并不畏惧太子,而且她手上也没有对方的任何把柄,如果他过后真的肯送她回去,那自然是最好,但如果他还是不肯,她也不能一味等着那位太子殿下来救她,还是得自己想办法逃回去,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得记清回去的路线,这样逃跑的时候才不至于迷路,说不定到时候还会被重新抓回来的,李昀说他是有底线的,估计最多也就只会容忍她最初一两次的逃跑之举,一旦她逃跑的次数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说不定她也会和昨晚那个可怜的女子一样,被送去犒赏那些朝鲜士兵的。 想到昨晚那名可怜的女子,陶沝心里莫名有些难过,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在经历了昨晚的那番遭遇之后,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虽然从李昀和那位朴湛副将两人的态度来看,他们应该并不是无缘无故怂恿那些士兵对那名女子施暴的,但用如此残酷的方式对待一个弱女子,尤其是这幕场景还被她亲眼目睹,陶沝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的—— 那名女子到底是做了什么错事,才会让李昀下如此狠心对她?难道也是想逃跑么? 这样想着,陶沝突然很想去看看那名女子究竟怎么样了,至少也要去打听打听她是不是还活着,如果她还没死的话,说不定自己还有机会带她一起离开……反正就算她做错了事,他们也已经那样惩罚过她了,应该可以给她留条生路吧? 陶沝一边想一边记着窗外行进的路线,就这样一直坐到了晚膳时分,但这一次,李昀却并没有出现,只有金莹带着那几名负责日常送膳的侍女前来替陶沝布置晚膳。 虽然一天未吃任何食物,肚子的确是有些饿,但陶沝这会儿还是很坚决地冲她们摇了摇头,坚决不肯吃任何东西。 金莹见状十分惊讶,颇有些紧张地打着手势问她有哪里不舒服,但陶沝却只是冲她摇头。 金莹又打手势劝了她好一会儿,见始终无果,只好领着那些侍女重新出去了。 陶沝继续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发呆,队伍这会儿已经停止了行进,大多数士兵都在享用他们的晚饭,不远处也生起了一簇簇的篝火,场景看上去莫名有些温馨。 不知不觉间,陶沝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觉得旁边似乎有人正在看着自己,勉强睁开朦胧的睡眼,马车内却是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正当她以为这只是她自己自我意识过剩,下一秒,原本摆在榻边矮桌上的那盏烛台却被人突兀点亮了,待火光划亮黑暗的一霎那,陶沝赫然发现自己所在的软榻边果然是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原本以为对方是李昀,当即惊慌失措地坐起身往榻里缩去,但紧跟着,她又立刻不动了,因为橘色的烛光此刻正清晰地照亮了那人的脸—— 是倾城。 355.如何同生不同死?(上) 陶沝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凝滞。 她原本以为是因为自己一天没吃饭,饿昏了头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当下立刻用双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细看—— 没错,还是那张脸,熟悉的眼眉,熟悉的眼神,一点都没变—— 真的是倾城! 她……这是不是在做梦?若不然,又怎么可能会心想事成? 陶沝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那个身影,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是疼的,下一秒,她突然反应过来,立刻起身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在抱住对方的那一刻,陶沝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是暖的,给她的感觉也很熟悉,不是旁人装扮的,也不是在做梦,果然是真的倾城…… 眼泪霎时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带着满心欢喜和些许委屈—— “呜呜,倾城,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陶沝一边哭一边冲对方细声倾诉,称的上是声泪俱下,但又是极自然地真情流露,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做作或是夸张的成分。 “……是八阿哥派人绑了我,还把我塞在箱子里当礼物送给朝鲜世子,呜呜,要不是世子他们及时发现了我,我差点就死了……” 虽然李昀这之后也算是变相地软禁了她,但一开始的时候,到底也是他和朴湛及时发现并救了她,否则她肯定会死得更冤枉,因此,陶沝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先在人前好好宣扬一下他的功劳的。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她的这番哭诉似乎并没有引来对方太大的反应,尹祺辰那厢只是伸手轻轻揽住了她,然后将她的脑袋轻轻贴到自己的胸口,但并没有用力,也没有出声劝慰她的意思。 陶沝觉得有些奇怪,当下慢慢抬起头,泪水盈盈地看向对方,虽然此刻车厢内的烛光偏暗,但还是能勉强照清她眼前的这张脸—— 倾城这会儿的样子看起来很疲惫,一脸倦容,就好像是刚刚才经历过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陶沝见状立马反手抹了一把眼泪,然后凑近对方仔细打量:“你这是怎么了?世……是谁为难你了吗?” 她本来想问是不是他跑来找她的时候,那位李昀世子为难他了,但转念一想,李昀之所以会软禁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倾城,不可能会再多此一举,所以,一定是别人对他下的手。 陶沝突然想起那位李昀世子曾提过,八阿哥怀疑他就是当日在城外行刺董鄂.衾璇等人的流寇,而且那日太子问话的时候,八阿哥也在旁边,他肯定也知晓倾城先前独自留在京城一事,难道……是八阿哥他们借此机会想对他不利? 陶沝很想这样追问一句,但话到嘴边,却莫名变成了:“倾城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再说?”她说着,慢慢松开了适才抱着对方的手,“……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在这张软榻上躺一会儿的……” “不必了——”许是觉察到她此刻的松手,尹祺辰那厢终于开了口,声音也同样带着浓浓的疲惫,但他方才只揽着她的双臂这会儿却是明显加重了些力道,稍作用力地将她往怀里搂紧了一些,下巴也轻轻搁在她的左侧肩膀:“你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尽管明知道对方说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陶沝这厢还是莫名地红了红脸,所幸此刻烛火昏暗,再加上两人这一刻的暧昧拥抱姿势,倾城根本看不到她的脸。 两人就这样彼此静静地拥抱着,四周也鸦雀无声,就只有豆大的烛火在那盏琉璃制的灯罩里轻灵地微微跳动,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暖暖的甜香,香气有些像是她先前喝过的松子粥,一丝淡淡的暧昧之情也夹在当中若隐若现。 静默半晌,陶沝这厢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倾城,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尹祺辰的声音淡淡,听起来依旧疲惫不堪:“是世子派人送信回京城告知我的……” “咦?真的是他找你来的啊?”陶沝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李昀今次竟然这般说话算话,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倾城,不希望倾城就这样死掉,所以才会第一时间派人送信回去告诉他—— “那你来的好快啊……是不是一收到消息就立马赶来了?” 陶沝一面问,一面忍不住将面前的倾城更加抱紧了一些—— 也难怪倾城眼下看起来会是如此疲累,因为从她被送到这支护卫队的那日算起,这支队伍少说也走了四五日,而且队伍里大多都是骑兵,加上士兵的整体装束也较为轻便,所以日常行军速度会比真正打仗时稍微快一些,但就算以最普通的行军速度——日行百里来计算,如今的他们也离京城约有五六百里地了。 一日狂奔六百里,就算马受的住,人也不一定吃得消,而且看倾城的这副样子,估计是得到李昀的消息后就立即骑马赶来了,中途也完全没有休息过,所以才能这么快就赶上他们。 思及此,陶沝忍不住再次提议让倾城先行休息一会儿—— “你跑了整整一天,肯定已经很累了,要不还是先在这张榻上躺一会儿吧?等你休息够了我们再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好不好?” 等了一会儿,却并不见对方开口接话,陶沝知道这定是他还没有完全缓过来的表现,可见倾城今次赶路时一定是耗尽了所有精力,否则,如今又怎会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虽然她的确是很想早一些见到他,但真看到他如此拼命地赶来,陶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心疼—— “……其实,倾城你也不用这么急着赶来的,反正我也好好的,又没出什么事,你慢慢来也没关系的……” 不过尹祺辰听到她这句话后的反应却明显有些古怪,不仅再一次用双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而且连说话的语气也刻意加重了许多,虽然声音依旧轻若游丝: “如果我不急着赶来的话,你一定会被别人抢走的……” 哎?陶沝被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说得一愣,本能地以为他是在怀疑李昀对她别有所图,当下赶忙出言解释道:“你误会了,李昀世子这几日对我虽然的确挺不错的,但他对我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的,他会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 “是吗?”他这次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深深地看了陶沝一眼,“可世子先前还跟我说,你一直不肯吃东西……” 陶沝闻言一滞,底气当场弱了几分:“你不是因为听说了这件事才那么拼命赶来的吧?” 问完,也不等对方开口作答,又立刻噘起嘴来冲他语出抱怨:“……谁让他要对那个女子做那么残忍的事情的?而且,他还不肯送我回京城……” 停了停,见对方没有要立即插话的意思,又瞅准空档补充一句,“……再说,我哪有一直不肯吃东西,充其量也就只是今日没吃早晚膳而已……反正一天不吃东西也饿不死的!” 要知道,她当年在九爷府的时候,还曾试过整整五天没吃任何东西呢,虽然后来差点就因为这事儿挂了…… 然而尹祺辰的脸色却因为她的这句话而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你就这么想回京城去?是为了回去见我,还是为了他?” 356.如何同生不同死?(中) 咦?! 陶沝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不知所措,而且他此刻的口气较之刚才也明显多了一分狠戾,隐隐的,还有一丝不甘。 虽然他并没有多加解释,但陶沝觉得他这句话里的“他”应该就是指那位太子殿下。 她顿时有些困惑地反问:“倾城,你这是怎么了?” 明明前一秒气氛还是不错的啊,为什么转眼间就突然变了呢? 见她摆出这样一副表情,尹祺辰那厢的眸光顿时不由自主地黯了黯,但只一瞬,紧跟着又死死地盯住陶沝的双眼,接茬出声:“……如果不是因为现在看到我,这几日,你心里有想过我吗?你还记得之前和我的那个约定吗?” 陶沝察觉到了他此刻的表情和语气有些不太对劲,当下赶紧冲他点点头:“自然是有的,我一直都想着倾城你,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然后接我回去的……” 谁想尹祺辰听到这话却是面无表情地继续盯着她,语气也清冷地不含一丝温度,甚至,是有些诡异的—— “那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其实并不是来接你回去的呢?至少,我不是来接你回京城的,更不是接你回他身边……” 他这话说得陶沝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怔忪。她下意识地微微张开嘴,却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而他也目不转睛地深深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 “陶沝,我是认真的——本来我还在想,如果上天真的不愿成全我们俩,那我就死心,一个人回去,但现在,你人却在这里,既然上天已经把你送来了这里,那就说明上天是站在我这边的,我是不可能会再把你送回去的,更不会再把你交给别人——” 他说着,停了停,冲她抬起左手,缠在腕上的那条十字架项链在烛火的跃动下闪烁着细碎的流光—— “你瞧,我把这条项链也带来了,我们两个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的……” “不要——”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在看到这条十字架项链的时候,陶沝一把推开了对方,并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缩回了软榻上,她紧紧地贴着身后的厢壁,神色惊惶地望着前方的尹祺辰,说出的话已然语无伦次:“我,我不能现在就跟你离开的……” “是吗?”虽然遭到陶沝近乎直白的推拒,但尹祺辰那厢却并没有当场恼羞成怒,他只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继续凝视着她,脸上的神情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听得出,他此刻的声音还是有些受伤的,“……你是不能现在走?还是,根本就没想过要跟我一起走?” 他这个问题也问得相当犀利,陶沝当场怔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见状顿时笑了起来,原本无比好看的笑容在这一刻却莫名变得有些诡异—— “看来,是我猜对了吧?你根本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跟我一起回去?” “……”陶沝咬紧下唇不吭声。她不想撒谎,也不想骗他。因为他是倾城,是她在这里最亲也最信任的人。 而见她给出这样的“沉默抗拒”,尹祺辰脸上原本强行挤出的笑容也在刹那间彻底崩塌,下一秒,他看向她的眼光突然变得无比凌厉起来,就连语气也明显阴森了几分,尤其是在这种“夜半无人私语时”的环境之下,显得格外瘆人—— “那如果……我硬要带你走呢?” 某人那双犹如黑琉璃一般漂亮的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陶沝,且幽幽地闪烁着一道极其诡异的光芒,“……如果我现在要强行带你离开这里,好像谁都阻止不了我吧?包括,你自己在内——” 他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说着,话里行间带着满满的自信,但语调却同样充斥着些许诡异—— “……因为回去的方法,那个人之前已经全部告诉我了,他还说,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带你走……” “倾城……”陶沝被尹祺辰最后这句话说得脑子一片空白,因为她从未想过他竟然也会使用这样的强硬手段逼迫她就范。 “怎么,你不相信吗?是不相信我会这么做,还是不相信那个人已经把回去的方法告诉了我?亦或是,你不相信这条项链真的能把我们俩一起带回去?” 许是见她流露出满脸错愕之色,尹祺辰的脸上也再度溢出一抹冷笑—— “……那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试试看呢?” 他一口气问完,也不等陶沝有所反应,便直接将单膝跪在了那张软榻上,并倾身上前,一把捉住了陶沝的右手,将原本戴在他左手腕上的那条十字架项链分出一半,强行套到了她的右手腕上,并紧握着她的右手丝毫不肯松开—— “……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不好么?等回去之后,你想要的一切,我也都可以帮你实现的……” “不要!!” 见他这样做,陶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再度冲他摇头抗拒,并且挣扎着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手中强行扯了出来,“我不走,我不要离开这里……” 而她此语一出,尹祺辰那厢的脸色也再度狠狠一黯。 虽然烛光微弱,但因为两人此刻的暧昧姿势,使得彼此之间仅相距不到一寸,所以陶沝这会儿可以清楚瞧见他藏在眸底的那抹哀伤—— 那种深深的,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痛到极点的哀伤…… 就跟当年在那座小山坡下,他在弥留之际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他喜欢她”时的那种哀伤一模一样…… 那一刻,陶沝整个人莫名有些恍惚,甚至有过一瞬间的心软,要不,她还是就这样答应跟倾城回现代去算了,因为她相信倾城是了解她的,回去以后也一定会好好待她…… 但紧接着下一秒,她的脑海里就迅速闪过那位太子殿下的脸庞,想起他每次注视她时那深情款款的温柔眼神,还有他那日在毓庆宫书房里对她说的那些话,以及,他最后落在她头顶的那滴眼泪…… 那时候的他,明明就是不想让她走的,但最后却还是因为希望她能好好活着,活久一些,违心答应了放手…… 虽然她没法预测他们两人的将来究竟是好是坏,也或许他将来会和九九当年一样背叛她,但今时今日,她真的不想离开他,不想让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许是觉察到她此刻内心的犹豫,尹祺辰那厢也继续用哀痛的眼神盯着她—— “我当年……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心里……明明都是清楚的,那日里,你也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全都说出来了……那为什么,你还是不愿跟我走?” 他的嗓音听起来也同样沉痛而嘶哑,恍若外面漆黑的夜。 “……你心里明明就清楚,他这个太子之位,再过三年就会再次被废,之后,他便会被囚于咸安宫终生,你跟着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他现在身处太子之位,或许能给你极致的宠爱,但再次被废之后呢?你确定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你么?说不定,等到那时候,他就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些妻妾欺负你而无动于衷,甚至还会将自己再度被废的原因全部归咎于你,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怕么?” 陶沝听到这话不禁狠狠一滞,而后微微张了张嘴,却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其实她心里是怕的,倾城此刻说的这些话,她心里早已不知想过多少遍了,但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她就努力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她如果留在这里,最多也只能再活三五年,到那个时候,或许她已经死了,即使没死,恐怕日子也不多了,如此,对她而言,会不会遭到对方背叛,当中的差别其实也不大了…… 只是—— 想归这样想,陶沝心里多少还是会感到惊慌不安,因为事情如果真的变成那样,那就跟九九当年对她做的没什么两样了,而且,这一次,她或许会死得更加凄惨,因为不会再有人舍身来救她了…… 而尹祺辰那厢显然也注意到了她脸上的这一神色变化,当下又顺势将脸向前紧逼一寸,但说出的话却是极其温柔的—— “陶沝,你还是跟我回去吧,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他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给不了的,我也能给……” 他的音量不大,但却字字坚定、落地有声。 陶沝沉默了。 她突然想起,在当年那座小山坡下,倾城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表白时的情景,紧接着画面一转,又变成那位太子殿下先前为她挡箭的画面…… 想起倾城当年骑马带着病重的她逃出了九九的府邸,也想到那个人第一次带她骑着白白在围场里肆意驰骋…… 想起倾城为了保她的命而不惜向那位康熙皇帝下跪求情,甘愿委身对方,也想到那个人跪在地上抱着那位康熙皇帝的大腿,求对方成全他…… 想起倾城当年为她挡的那些明枪暗箭,也想到他如今为她做的点点滴滴…… 不可否认,他们两个人都为她做了很多很多的事,究竟谁更重要一些,谁令她感动更多一些,真的难分伯仲…… 她不是不喜欢倾城,也不是一点都不想跟他回去,可如果她真的就这样跟他走了,回到现代,回到自己以往的正常生活,那么,那位太子殿下又要怎么办呢? 或许,他又会像个疯子一样在书房里乱砸东西了吧? 也或许,会再度变回那个让弘晋他们整日都提心吊胆的严厉父亲,变回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且视人命如草芥的皇太子,然后再顺应历史的轨迹,于三年后二次被废…… 而那个时候,他还会和当初一样记得她吗? 还有她自己也是一样,在和他一起经历了种种苦难和幸福之后,她真的能当这里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只当是做了一场梦吗? 或许,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的确就只是一场梦境,但早已入梦太深的她,真的还能再做回当初那个一味好奇、不带任何偏见的“观梦人”么? 357.如何同生不同死?(下) 这样想着,陶沝的眼泪突然不知不觉地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她想她是做不到的。 她做不到现在就离开他,也做不到在回到三百年之后的现代社会里,当这里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无动于衷地继续过以前的那种生活。 她想,她大概会每天都待在图书馆里,发疯一样地借阅所有关于他的史料书籍,或是在网上,搜寻各种跟他有关的野史轶事、小说传奇,不管他在里面是好是坏,只要能看到他的名字,她应该都会很开心吧? 或许,她还会看到别人YY他的穿越小说,那个时候,她肯定会笑的,或许还会跟乔翘说,这个作者喜欢的人好奇怪啊,然后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躲在被子偷偷流泪,默默回想和他有关的点点滴滴…… 光是在脑袋里想象一下这样的画面,她的心就好像已经痛得快要死掉了,如果真的回到现代,那她肯定会活不下去的,别说三五年了,恐怕连一年都坚持不到就已经郁郁而终了…… 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哭着去求师兄,求他再把她送回这里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回去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虽然她心里的确是很想念在现代的父母、亲人和朋友,但她觉得,他们一定是不会希望看到她每天都伤心,然后像个疯子一样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过活的……毕竟,他们每个人都是爱她的,都希望她能幸福,如此,只要让他们知道她在这里其实过得很好,即使见不到面,他们应该也会安心的吧? 眼泪无声无息地流着,陶沝就这样睁大眼睛,默默地凝望着对方,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见她这副默默流泪的模样,纵然尹祺辰前一刻的态度再怎么强硬,这会儿也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好了,你别哭了,我不逼你就是了——”他的眼神明显黯了黯,但原本沉痛的嗓音却是逐渐恢复了正常音色,“陶沝,如果你现在真的不想走,那我们不妨赌一回吧?只要在这支队伍到达鸭绿江畔前,他来找你,那就证明上天是想让你们在一起的,如此,我就死心,一个人回现代去,反之,如果他没有来,那就说明是上天不想让你们在一起,你就得死心跟我走,好不好?” 顿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语气淡淡地补上一句—— “……从这里到鸭绿江畔,大约还有十天左右的路程,这十天,就算作是我们最后的赌期,如何?”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顿时愣住了。她有些不明白对方这是在故意给她留下来的机会,还是笃定了那位太子殿下一定赶不来? “如何,你要跟我赌一次吗?”尹祺辰此刻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算计的成分,像是真的已经把决定权交给了老天,只是看向陶沝的目光依旧灼灼。 而陶沝也似是被他这样的眼神给蛊惑了一般,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朝他点了点头。 见她同意,尹祺辰脸上的神情也一下子缓和了许多,随即又瞅准机会及时补充一句: “那这十天里,你得好好吃东西,不可以再绝食跟自己过不去了……” 听他这样说,陶沝也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脑海里突然划过李昀世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以及那晚在小树林里惨遭□□的可怜女子,但她只是微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朝对方再度点了点头。 这次跟她先前变相胁迫李昀放她回去的情况不一样,还有十天的时间,她也需要补充体力,不然到时候就算那个人赶来了,她也根本没有力气了…… 陶沝这一放弃反抗的配合显然让尹祺辰那厢觉得十分满意,他的眸底迅速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但旋即又恢复如初。 紧接着,他起身退回到榻边的凳子上,然后扶着陶沝重新躺下,还体贴地替她盖好了被子—— “你好好休息吧,我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又低下头去想要落吻在陶沝额前,但在随后注意到陶沝那满是怔忪的眼神时,又蓦地停住了,而后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陶沝目送着尹祺辰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走出车厢,总觉得他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十天…… 他许给她十天的时间,按理说,应该足够让那位太子殿下发现她的行踪,然后赶来找她的……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还会觉得如此忐忑不安呢? 倾城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358.好心没好报(上) 陶沝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醒来的时候,金莹已经在她身边等候多时了,见她醒来,她似乎很高兴,连忙比划着手势让陶沝起来吃东西。 陶沝被她强拉着起身来到外间,桌上依旧和前几日一样摆满了各种精致可口的菜肴,虽然种类看起来比先前几日更为丰盛些,但陶沝这次却莫名没了胃口,只喝了金莹盛给她的那碗松子粥便摇头表示不想再吃了。 金莹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她,正想打手势劝她继续多吃一些,那位李昀世子却在这时推开车厢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陶沝熟悉的那位朝鲜大夫。 金莹见状立刻迎上前去冲李昀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李昀闻言看了陶沝一眼,神情倒是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只朝金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等一等,然后又朝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位朝鲜大夫说了什么,后者听罢立刻上前,走到陶沝身边小心翼翼地替她诊了脉,又检查了一下她先前在嘴部的伤口,这才重新走回李昀跟前,叽里咕噜地向他汇报。 李昀看似一脸认真地在听那位大夫汇报,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陶沝的一举一动,等大夫汇报结束,他便立即朝大夫点了点头,然后挥手让金莹先送大夫出去了。 陶沝猜到李昀应该是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说,才会把金莹他们全都撵出去,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他此举实属多余,因为金莹和那位大夫并不懂汉语,就算继续待在车厢里也根本听不懂他们俩究竟在说什么。 李昀慢步踱到桌前,扫了一眼那满桌几乎未曾动过的菜肴,眼神微微动了动,下一秒,突然面无表情地在陶沝身旁的那张凳子上落座,然后动手盛了一碗松子粥,陶沝原本以为他是要继续劝自己喝粥,正准备开口拒绝,却见对方已先一步从旁边取过一个勺子,直接自己喝了起来。 陶沝当场一愣,嘴巴本能地维持着半张的状态,脸颊也不自觉地微微发热,幸好她慢了一拍,要不然就彻底闹笑话了。 而李昀那厢则是在连着喝了好几口粥之后才注意到陶沝这会子正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他,且眼神饱含讶异,他正在喝粥的动作顿时一僵,连带脸颊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红了红,而后很是不自然地开口解释道: “小尹这会儿正在我的马车里休息,他这几日好像一直都没能睡个好觉,所以我才想着还是别去吵醒他比较好……” 他这句话听在陶沝的耳朵里莫名生出了一丝暧昧,此举简直跟汉哀帝的断袖之举有的一拼,如果不是因为倾城不喜欢男子,其实他们两个组成CP也是很有爱的。 但还没容她多想,李昀那厢又继续接下去说道: “看起来,小尹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呢……” 他这话与其说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倒不如说是在单纯的自我感慨,且语气中还夹杂着一丝无奈的叹息,就像是在变相指责陶沝不知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 陶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反问道:“你……嗯,该不会是喜欢倾城吧?” 她此语一出,就见某人才喝进嘴里的那口松子粥又重新喷了出来,且连声咳个不停。 陶沝见状连忙站起身帮他拍背,一边拍还一边安慰对方: “那个……你不要这么激动,其实你真的喜欢他也没关系的,这种事——嗯,我是指男人喜欢男人这种事在我们那儿也是很常见的,我不会因为这个就看轻你或是鄙视你的……”顿一下,也不等对方给出反应,又急急地添上一句,“嗯,只要两个都是美男,我其实还是可以接受的……” 她最后这句话说得原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的李昀又再度咳嗽不止,半晌过后方才慢慢恢复过来。 不过出乎陶沝意料的是,对方接下来并没有因此对她怒目相向或是大发雷霆,而是就这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陶沝姑娘果然是与众不同,也难怪小尹会对你如此上心了……”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无意地补充一句,“还有那位太子爷,也是一样……” 许是因为他突然提起那位太子殿下,陶沝原本才刚刚有所好转的脸色又再度变得落寞起来。 虽然倾城许了她整整十天的期限,但她心里却始终没底。无论她怎么安慰自己那位太子殿下一定会如期赶来,可内心那种不安的感觉就是怎么也消散不去。 359.好心没好报(中) 眼见她此刻神色突变,李昀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旋即立马转移话题: “对了,大夫刚才说,你的身子并无大碍,而且之前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吃任何你想吃的东西了,不过也不能一下子吃的太油腻辛辣,你的胃会受不了的……所以,今日还是请姑娘暂时忍耐一下,明日我再让他们准备你爱吃的烤肉和冷面吧……” “没关系的——”陶沝赶紧摆手拒绝,“其实我暂时也不是很想吃这些,你以后随便为我准备一些饭菜就好,不用每次都弄得那么丰盛,我也吃不完,这样太劳民伤财了……” “是吗?”李昀闻言笑了笑,笑容却明显透出一丝苦涩,但很快就被他轻巧地掩饰过去了,“对了,大夫之前也替小尹检查了一下,说他这几日连日奔波,过于疲累,最好先行休息两日,你今日还是待在这里,别去打扰他比较好,等他醒了,自然会来找你的……” 陶沝这次很听话地朝他点了点头,她正好也想趁这个机会认真思考一下,想想自己接下来应该怎样选择。 李昀用完早膳便立刻离开了,只吩咐金莹留下来陪着陶沝,而陶沝这厢也继续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 她想了整整一天,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现在就跟着倾城回去,哪怕十天后,那位太子殿下没能及时赶来,她也不想离开。 陶沝决心等倾城再来找她的时候,把这些话跟他好好讲清楚。她相信倾城是能理解她的。 可惜陶沝这一等却一直等到了次日傍晚,队伍扎完营,倾城都没来找她,就好像已经把她这个人给彻底遗忘了似的。陶沝觉得有些不对劲,心想对方已经睡了这么久,也该休息够了,所以待晚膳结束,她便立刻给金莹打手势,说自己想去看看倾城。 金莹虽然很快就领悟了陶沝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却并没有立即答应她的这个要求,反而还因此犹豫起来,而且脸色看上去也明显有些为难。不过好在她并没有犹豫太久,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带陶沝去看人。 倾城所在的马车就跟在队伍的最后头,据说这是因为李昀希望倾城能够好好休息才特别交代的,而陶沝这些日子所乘的马车则一直是走在队伍中间的,所以陶沝如果要过去的话,必须要经过至少半个队伍。 时值夜幕降临,两人依次下了马车往队伍后方走。金莹和上回一样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而陶沝则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但令陶沝觉得有些奇怪的是,金莹这次并没有带着她直接从队伍的中间插过去,而是选择绕了一大圈,从队伍的最外围往后走。 陶沝起初还不明其意,一直冲对方打手势追问原因,但金莹那厢却装作没看见,只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陶沝心中觉得有些蹊跷,原本还暗暗怀疑金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或是要引她去做什么坏事的时候,她的耳边突然再度传来了先前在小树林里响起的那道哀鸣声,只是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因为距离比较远的缘故,那个声音听起来明显比上回模糊多了。 难不成,他们又在逼迫上回那名女子做那种残忍的事吗? 陶沝当即停住了脚步,转头循声望去—— 远处的队伍中央正燃着篝火,不仅照亮了此刻黑暗的夜空,也照亮了四周的营帐,其中一座营帐外围着好些人,那道凄惨的哀鸣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陶沝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全身的血液也跟着尽数冰凉。 该不会,他们这几日也是天天如此吧? 许是因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金莹这会儿也转过头来看向陶沝,而陶沝在注意到她此刻波澜不惊的脸色时,心中当场“喀噔”了一下—— 金莹这会儿明明也听到了远处的哀鸣声,但却表现得一脸无动于衷,可见这定是有人在此之前特地交代过她,而那个人,必是李昀无疑。 思及此,陶沝立刻怒从心起,身体也因为愤怒而整个颤抖不已。她当即放弃了前去看望倾城的打算,直接冲金莹打手势:世子在哪里? 金莹被她问得一愣,又见她此刻一脸气极的模样,一时也闹不清楚她的用意,只得用手指了指她们来时的方向,意思是她要找的人在前面。 见状,陶沝立刻转头往回走,她得先去找那个李昀问问清楚——就算那名女子真的做错了什么事,这样对她也实在是太残忍了! 李昀今次乘坐的这辆马车距离陶沝所乘的那辆马车倒是相距不远。陶沝很快就在金莹的指路下找到了他的所在。 有几名朝鲜士兵这会儿正守在马车外围,见陶沝此刻径直朝马车方向走来,立刻举刀要拦,但紧接着,他们当中便有人瞧见了紧紧跟在陶沝身后的金莹,举刀的手当场一滞,金莹见状也赶紧小跑上前,叽里咕噜地跟那几名士兵说了什么,那些人便又重新把刀放下,让开路放陶沝进去了。 陶沝气冲冲地直接推开了马车的厢门,李昀这会儿正靠在窗前看书,一名看上去有几分脸熟的侍女则守在旁边替他倒茶捶腿。 而见她此刻突然闯入,李昀那厢似乎明显一愣,但并没有因此动怒,而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并挥手让身旁那名侍女先行退出车厢,这才好脾气地冲她问话—— “陶沝姑娘这会儿突然跑来找李某是有什么要事么?” 陶沝没吭声。 原本在来时路上积蓄起来的满腔怒气在她刚刚进入这辆马车的时候,突然莫名消了一半。因为她发现这辆马车的车厢内部就只有普通马车的三四倍大小,跟她所乘的那辆简直没法相比,这让她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这位李昀世子把最好的马车让给了她,而她却因为一个不知名的犯事女子跑来这里质问他,这怎么看都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虽然她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李昀也强调说他并不是无缘无故惩罚那名女子的,于情于理,这件事都轮不到她来质问对方,更没立场来跟人家提什么要求,毕竟李昀并不欠她什么,说得难听一点,反而是她欠人家的更多一些。 360.好心没好报(下) 而见她一直沉默着不答话,李昀那厢似乎有些意外,但紧跟着,他便像是想到了什么,语带试探地继续发问: “姑娘是不是想去看小尹?小尹他这会儿正在队伍最后面的马车里休息,如果你想去的话,就让金莹直接带你过去好了,大夫这会儿应该也在他那里……” 他的这声“大夫”让陶沝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异样,但她并没有因此忘记自己这会儿前来的目的,遂抢在对方话音未落前直接冲其出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昀听到这话顿时愣住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就是……”正当陶沝犹豫着是否要开门见山地直接冲他摊牌,侍女金莹却在这时先一步从外面推门进来,然后当着陶沝的面,径直上前朝李昀叽里咕噜了一阵,李昀的脸色当场变了,连带原本看向陶沝的温柔眼神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待金莹说完,他便立刻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也先出去。 金莹自然也注意到了自家世子此刻的神情变化,当下略微犹豫地看了陶沝一眼,似是想再说些什么,但碍于自己的身份,最终还是听话地慢慢退出了车厢,甚至还不忘体贴地替两人关上了厢门。 待她一走,李昀这才重新将目光焦距转向陶沝,虽然身子仍旧保持刚才的姿势坐在位置上一动未动,但说话的语气却已明显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来陶沝姑娘是来替那名女子打抱不平的?!” 陶沝听出他含在这句话里的嘲讽和嗔怪之意,气势也跟着再度减弱几分: “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并不认为你们惩罚她是错的,只是,我觉得用这种方式对待一个弱女子实在是太残忍了,尤其是这些……” 她本想说“这些视贞洁为命的古代女子”,但想想又觉得不对,直接掐掉了“古代”两字,“……之前,你和那位朴湛副将都说你们会这样对她,完全是因为她自作自受,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才会让你们想出这种办法折磨她?你能告诉我吗?” 她一口气说完,见李昀那厢拧着眉并没有立即接话,想了想,又小小声补充一句—— “……如果,我是想说如果,如果她做的错事还没到那种罪无可赦的地步,可不可以换个方式惩罚她呢?” “姑娘难道没发现——”还不等她这话说完,李昀已抢先一步开了口,“这些日子以来,李某队伍里的人数明显有些变化么?” 咦?陶沝闻言顿时一怔,一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但“没有”两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的确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可这也是因为她每日都待在那辆马车里,所以充其量就只能看到在她马车附近巡逻的那一小部分朝鲜士兵而已,因此,对于这支队伍整体人数上出现了什么异样,她实在是无从得知,不过她倒是有注意到一点不太对劲的地方——这些日子以来,每日在她马车附近的的巡逻人员都有变动,而且变动十分频繁,每天巡逻的人员几乎都和前一天不一样。 所以她干脆老老实实地冲对方答话:“我只注意到每日马车周围的巡逻士兵都有很大的变动——”顿一下,瞄了一眼李昀的脸色,又语带犹豫地添上一句,“虽然我不太懂行军打仗,但这样频繁的人员变动似乎并不利于人员查验身份,很容易出问题的……” 好歹她之前也在皇宫里待了那么久,期间也多次随驾出行,对于近身护卫队轮岗的问题还是了解一二的。按理说,这种护卫队的士兵每人都有其相对固定的职责和固定的管辖或巡逻范围,即使是轮班时间,通常也都是固定的,基本不会超过三班,这样一来,哪里出了问题,一查便知。反之,像现在这样每天变动人员,且轮班时间也不固定的巡逻方式,实在是隐患重重。 若非他眼下突然提起,陶沝原本还以为这就是朝鲜军队固定的管理模式,还想着要不要提议让这位李昀世子也学习一下大清的军队管理方法,但现在看来,这根本与所谓的管理模式无关,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没错——”见她果然也觉察出了异样,李昀的眼神微微一动,“先前为了不让姑娘有所担心,我每日派去姑娘那辆马车附近的巡逻人员总体人数是不变的,却没想到还是让姑娘看出了端倪……”说罢,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明显透出一分沉重,“姑娘有所不知,自打离京至今,李某这支队伍的人数已经少了约有四分之一……” “你说什么?!”陶沝有些震惊,继而便立刻联系到了那名女子的身上,“难道你想告诉我,这件事跟她有关?” “嗯!应该就是她下的手——”李昀面色凝重地朝她点了点头,“我先前有跟你提过吧,我起初并没有打算这样对她,我那时所说的‘犒赏’,纯粹只是想将她赏给某个士兵为妻而已,所以一开始,我对她还是以礼相待的,不仅找了辆马车给她,而且还派专人去伺候她——” 陶沝不等他说完便迫不急待地插嘴:“然后你们就发现她举止古怪了么?” “不,这倒没有——”李昀的语气淡淡,“根据派去伺候她的那名侍女回报,她这些日子以来都表现得格外安静,白日里绣花,也没跟什么人说过话,只在晚上队伍扎营后会下车走一会儿——” “……如此,她这样的表现好像并没有什么称的上是古怪的地方吧?”陶沝表示她听不出这里面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见她面露疑惑,李昀皱了皱眉,又继续往下陈述:“没错,她这样的表现的确无可厚非——但就是从那天起,李某队伍里的那些士兵开始陆续闹病,其症状有些像是痢疾,李某起初也不以为意,只以为是那些士兵水土不服,或是吃食有异,便让大夫熬药给他们喝,谁想那些人喝完药之后情况却并没有因此好转,反而病得更厉害了,不出一两日便一命呜呼……” “所以你就怀疑是她下的药?”陶沝被他这种前后完全不相及的思维方式弄得一愣,半晌方才从嘴里挤出一句,“那你怎么没怀疑我,我也是和她同一天被送来的,不是也有机会对你们下药吗?” 李昀闻声看了她一眼,勉强冲她牵了牵嘴角:“李某倒是也很想怀疑姑娘,可姑娘那几日根本就没有下过马车,每日在马车里除了吃就是睡,除了我和金莹,还有那位大夫,也没有人再出入过姑娘的马车,而且姑娘也不懂朝鲜语,金莹和那位大夫也都不懂汉语……如此,你让李某如何怀疑你?” 虽然这也算是对方信任她的说辞,但陶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格外别扭。所以她赌气顶了一句:“说不定这是我和她事先约好的呢?我负责转移视线,而她负责下药……” 听到这话,李昀那厢再度扯了扯嘴角:“姑娘不必揽责上身,李某虽然愚钝,却也不会随便冤枉一个好人,尤其是女子……”顿一下,收起笑,换了一种语气继续往下道,“其实李某起初也并没有怀疑她,就像姑娘说的,她不过一介弱女子,又是被人送来当礼物的,能起什么风浪?再加上大夫当时也查验不出什么具体病由,所以就只能归咎于水土不服,想着只要快点回到国内,情况应该就会有所改善,于是李某就下令加快了行军速度,可是生病的士兵还是越来越多,李某虽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劲,但还是没有怀疑到她身上,直到——” 话到这里,他突然停了停,眉眼间添了一丝古怪的笑意:“说起来,李某之所以会发现她有问题,也是姑娘的功劳——” 咦?!陶沝听得一阵怔愣,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好像根本就什么也没做啊?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询问,李昀那厢已自顾自地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往下道:“姑娘可还记得,有一日晚膳,姑娘把其中一道叫作‘莲藕凝’的菜肴吃了个底朝天,还问金莹有没有多的,金莹就临时跑去膳房专用的营帐里取,结果却正好发现那名女子在那顶营帐附近转悠,虽然当时并没有亲眼看到她进去,但金莹却也留了个心眼,把当时放在营帐里已经煮好准备送去给大家喝的酱汤拿去给大夫查验,却查出里面被人下了药……” 他这番话听得陶沝脸上莫名一红,虽说是她歪打正着地让金莹发现了那名女子的可疑行径,但她怎么觉得对方特地跟她说这话的意图并不像是在夸她,而是在强调她有多么爱吃呢? “所以,你就开始怀疑她了?” “嗯,金莹把这件事告诉我之后,我便立刻让大夫查了那药的来历,大夫说,那药并不是有人从他那里偷出来的,因为他随身携带的药物里并没有这种药,换句话说,那药只可能是外人带来的,所以我第一时间暗中派人去查了她的随身物品,但并没有什么值得可疑的地方,于是我又把负责照顾她的那名侍女叫来细问,果然,侍女说她每次下车后都会以各种借口在她面前消失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或是闹肚子,或是走到一半说自己忘了带东西,让她回马车去取……” “可是——” 陶沝本想说她之前好像也做过类似的事情——那晚在河畔看到那簇报春花的时候,她曾想过要挖回来,便让金莹回马车拿剪子,这期间她们两人就有分开过,而且也差不多有一盏茶的功夫,所以这一点好像也不能完全拿来当怀疑那名女子的证据。 可惜还没等她把自己的这番质疑说出口,李昀那厢就抢先一步打断了她—— “陶沝姑娘,李某刚才已经说过了,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李某不会随便怀疑一个人——”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强硬,像是已经看出了陶沝此刻的心思,“若只是因为这一点,李某还不至于如此对她——” 他说着,见陶沝疑惑地眨巴眨巴双眼,又耐着性子冲她继续解释: “……这之后,李某佯装不知情地放那名侍女继续回去伺候她,但暗中却派了朴湛去跟踪她,果然,之后一连两日,朴湛都亲眼目睹她在支开侍女后跑去某个营帐里取药,然后又跑到膳房专用的那顶营帐里去下药,但令人奇怪的是,除了膳房专用的营帐之外,她每次去取药的营帐都有所不同——想来姑娘也清楚,那些士兵的营帐都是每日临时搭的,她不可能事先把药藏在里面,而且她每次进去的时候,那间营帐里也并没有其他人,所以李某相信,这支队伍里一定有人是她的内应——据李某的推测,那个内应应该是每日在搭完营帐后就将药藏在某顶营帐里,然后在此顶营帐上标出特别的记号,以此来告知那名女子该去哪里取药,所以我就让朴湛继续暗中跟着她,不要打草惊蛇,直到找出那个内应是谁为止……” “那你们找到了吗?”陶沝不等他说完便立刻出声反问,但刚问完就后悔了——如果真找到了,估计那名女子如今也就不会遭受这么残忍的虐待了…… 果然,李昀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没有,迄今为止,她都没有和那个人直接见过面,所以我们根本无从得知对方是谁,不过李某倒是因此发现了一件事——” “噢——是何事?” 听出对方这会儿有意卖关子,陶沝忍不住好奇追问了一句,但也不知是不是自我意识过剩,陶沝总觉得她这话一出口,李昀看向她的目光立刻变得闪烁不定,好半天方才出声回道: “姑娘上回不是问过李某,说这支队伍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懂汉语么?” 陶沝闻言先是一怔,而后笃定地朝他点头:“虽然我当时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仅凭她一人之力,应该是不可能做出什么让你们对她如此深恶痛绝的事情来的,所以我才想着,会不会是队伍里有人在从旁协助她,而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本身与你有仇的人……”顿了顿,见对方并没有好打断她的意思,又赶紧再补一句,“另外,我觉得那名女子会说朝鲜语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我才想着,会不会是帮她的那个人也懂得汉语的缘故……” 听完她的这番分析,李昀原本还透着几分犀利的目光明显缓了缓:“姑娘猜的没错,李某也差不多是这样想的,只是,姑娘怀疑的是那人懂汉语,但李某却怀疑他懂的是朝鲜语……” 他这话说得着实不伦不类,陶沝听罢当场傻住,脑筋绕了N个弯之后才总算反应过来。 这位李昀世子的意思是,她怀疑的是原先就在他队伍里的人,而他怀疑的,则是队伍中的“外来人”—— “你,你的意思是,这支队伍里有懂朝鲜语、但不是朝鲜人的人混了进来,而不是原先在这支队伍里的人‘吃里扒外?’”顿一下,又不敢置信得添上一句,“可是,有谁会做这种事?而且,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见她此刻一脸震惊,李昀看向她的目光也再度缓了缓,且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比如——那位八贝勒,或是,那位九福晋和她的兄长……” 他慢条斯理地举例,虽然语气听不出有什么异样,但他给出的这个回答却是让陶沝再度大惊失色—— “难道说,八阿哥今次把她送来给你的目的并不单纯……嗯,就像是你之前猜测的那样,他是因为怀疑你,或是想替董鄂.衾璇和她的那位兄长保仇才把她送来的?”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反问,而且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连话也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可是,他们怎么混得进来?而且,你们难道没有所谓的人员手册么?嗯,虽然会花点时间,但只要一个一个的排查,总是能查出来的吧?何况,就算你们不认得他,他身边平日里与他亲近的人也总该认得出他究竟是真是假,然后觉得他不对劲的吧?” 然而李昀却是很快否决了她的提议:“很遗憾,即使是在军队里,也会有那种不喜欢与他人打交道的人,如果那个人平时就不太跟旁人接触,再加上两个人本身也长得有几分相似,那么想要仿冒一个人,然后取代他的位置,其实还是很容易的……”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慢条斯理地再补充一句,“……这一点,陶沝姑娘不是应该深有体会么?” 陶沝听出他这话是在暗指她和那个冒牌衾遥,一时间倒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话了。 李昀等了一会儿,见她并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又接着自己的话茬继续往下道: “其实朴湛之前也有暗中派人去排查过具有此类特点的可疑士兵,但却一直没能找出这个人来,所以……” “所以,你们就只能对她下手了?”陶沝问这话的语气里明显透露着不满。 尽管这种做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无可非议,可陶沝还是打从心底里同情那名女子——毕竟,事情并不是她一个人做的,甚至很有可能不是她自愿做的,但如今却要她一个人来背负两个人——不,应该是那个幕后黑手的过错,而且还是以这么残忍的方式,这对她来说着实不太公平。 李昀那厢虽然被她强行抢过了话头,但并没有因此动怒,只微微蹙了蹙眉,跟着便淡淡往下接茬: “我已经给过她机会了——我说过,我不会随便为难一个女子,她不过是八贝勒府里的一名下人,我相信她肯定不会是此事的主谋,但我先前派人拷问她的时候,她却是死活都不肯供出那个躲在队伍里暗中帮她的人是谁,包括我问她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以及那个派她前来的幕后黑手是谁,她也同样不肯招供,所以,朴湛才会提议用这样的方式逼她开口,同时,也是借这个方法逼她身后的那个人现身……” 他一口气说完,也不等陶沝发话,便自言自语般地率先感慨了一句,“不过如今看来,她只是一颗随手可弃的棋子罢了……” 听到这话,陶沝越发觉得那名女子有些可怜,忍不住趁机为她求情: “既然她只是一颗随手可弃的棋子,那不管你们怎样对她,她身后的那个人也是不会出现的……不如,你们换种方式对她吧?说不定,还能让她因此回心转意,供出那个人是谁呢?” 她一面说一面偷偷查看李昀的脸色,见他听完这话之后并没有要动怒的意思,不禁又趁热打铁地再多添几句—— “毕竟,你们这些日子天天这样待她,也算是惩罚够了吧?而且那个人又一直没出现,所以我想,她心里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对那个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就此产生动摇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况,如果她就这样死了,你们不就更加找不到那个帮她的人是谁了吗?” 361.一报还一报(上) 见她这样说,李昀原本淡然的目光顿时一凛,神色也变得有些阴沉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不可能,就凭姑娘眼下说出这样的话来,李某一定会怀疑她背后的帮凶就是你!” “……”陶沝冷不丁被他这话说得一愣,原本还以为对方只是在开玩笑,但随即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身上的嫌疑的确是挺大的。 她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解释自己此刻之所以会这样说,纯粹只是站在女性的立场上觉得那名女子可怜而已,但还没来得及等她开口,却听得对方又先一步接下去道: “不瞒姑娘,李某先前也的确有怀疑过你,因为姑娘也懂汉语,而且又是和她一起被那位八贝勒送来的,再加上姑娘那晚得知此事后表现得那般愤怒,多少会让人有所怀疑……” 许是因为陶沝这会儿并没有立即否认或是为自己辩解,李昀的脸色又再度缓和了下来,语气也依旧淡淡,“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此事真与姑娘有关,那姑娘在发现她遭遇虐待后就应该赶紧跟她撇清关系、或是干脆就当没发现这件事才对,而不是选择跑到我面前来为她打抱不平——” 陶沝闻言扁了扁嘴,继续赌气道:“或许我就是个没脑子的人呢?” “呵——”李昀听到这话顿时失笑,“陶沝姑娘的确是行事冲动了些,但还不至于没有脑子……”顿一下,又补一句,“李某还是那句话,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像陶沝姑娘一样幸运的,李某这样对她,并不是最残忍的,而且,李某总得为死去的那些士兵讨个说法……” 他最后这话一出口,陶沝的脸色莫名黯了黯。 自古女子地位低下,能像她这样以一介平民女子身份成功“勾搭”上当朝皇太子,还被对方宠若至宝,已实属幸运,否则她很可能就会像那名女子一样,不仅被人拿来当棋子,还要经历如此残忍的折磨……而且,从李昀的立场来看,他的这种做法的确没错,那名女子确实是害死了很多无辜的朝鲜士兵,并且还是故意为之…… “……我明白了,这件事情的确是我多事了……”一想到当年自己也同样连累了许多朝鲜士兵无辜惨死,李昀却从没来向她讨过什么说法,甚至还当着她的面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陶沝心中就觉得愧疚难当,她立刻低下头去冲对方嗫喏道:“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但李昀那厢却又先一步出声唤住了她: “姑娘刚才不是要去看小尹么?正好李某也想去看看他这会儿的情况,不如我们一起过去吧?” 咦?陶沝眼带疑惑地回头看他。他怎么会知道她刚才想去看倾城的? 而见她一脸怔愣,李昀滞了滞,随即笑着跟她解释:“金莹刚才是这么跟我汇报的……” 陶沝“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语带试探地冲他问道:“那个……倾城是不是生什么病了?”顿一下,见他一愣,又赶紧解释,“因为我刚才提出要去看他的时候,金莹看起来好像有些犹豫,是不是……他病得很严重?” 若不然,他怎么会一直都不来看她,那晚,他明明就说过晚点会来看她的,结果却一直没来…… 李昀被她这话问得愣了愣,好一会儿方才冲她继续笑道:“不,倒也算不上特别严重,只是有些过度劳累而已,所以到现在也没醒来……” 陶沝有些不解:“他为什么会过度劳累啊?就因为你前日里送信给他,他急着赶过来才导致的吗?” 虽说一日跑六百多里地的确是会令人疲累,但也不至于连睡两日都不醒吧? 没想到李昀听完这话也同样面露惊讶地看着她:“难道小尹之前并没有跟你说吗?” 陶沝有些意外:“他要跟我说什么?” 她此语一出,李昀那厢再度一滞,紧接着,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算了,既然他没有告诉你,许是有他自己的理由,你还是等他好了之后自己问他吧……”他说着,停了停,又添一句,“根据大夫的汇报,他明日应该就会醒了……”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心里多少生出了一丝担心,“既如此,那我还是现在过去看看他吧……” 李昀点点头,也跟着起身:“我送你过去!” 说完,他率先越过陶沝走出了马车,金莹和另一名侍女这会儿仍候在外面,见他出来,连忙上前行礼。李昀叽里咕噜地冲她们说了一阵,然后朝还在马车里的陶沝招了招手,陶沝虽然不明其意,但也紧跟在他身后下了马车。 只见李昀朝那几名原本守在马车外的士兵摆了摆手,意思大概是要他们别跟着自己,之后便独自领着陶沝往队伍后方走去,金莹见状也赶紧跟了上来。 走了几步,李昀那厢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随手招来其中一名士兵,然后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那名士兵脸上的表情虽然有些讶异,但还是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快步向队伍后方跑走了。 李昀这次走的路线也和金莹之前一样,是绕圈往队伍后面走的,但令陶沝奇怪的是,她这次好像并没有听到刚才的哀鸣声,也不知道是已经结束了,还是她已经昏死过去了。 许是见陶沝这会儿面带忧色地频频朝远处的队伍中心张望,李昀那厢忍不住开口解释道:“你放心,我已经让他们停止做那种事了,待会儿,也会找人去给她治伤的……” 他此语一出,陶沝整个人当即一愣,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前一刻还在坚持不能轻饶那名女子的他竟会做出这等让步,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明明就很想替那些无辜病死的朝鲜士兵惩罚那名女子,但却还是努力满足了她提出的要求,可见,他的本质还是很善良的,她之前对他的那些认知并没有错…… 他,或许并没有所谓的另一面……即便有,那或许才是他真正装出来的…… “怎么了?陶沝姑娘这会儿为何这样看着李某?”许是注意到陶沝此刻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李昀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错愕,但只一瞬,跟着又立刻恢复到原有的笑脸—— “难道是因为李某脸上有花么?” 陶沝闻言也跟着弯了弯嘴角:“花倒是没有的,只是我突然觉得自己上回说的那些话太过了,世子果然还是好人……” 他听到这话先是一怔,跟着便立刻笑出声来,眉眼间全是难得的温柔笑意:“你不怀疑我是装的吗?” 陶沝果断摇头:“哪有装的这么像的?而且,我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你又何必要特别装给我看?” 他听到这话笑得越发大声起来,末了,又突然冲陶沝正色道:“其实李某倒觉得,偶尔当个坏人也不错……” 他说这话的表情和语气都明显透着几分认真,令陶沝不由自主地一愣,但还没容她多想,对方又抢先一步开了口: “我们到了!”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先是一懵,跟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已经来到尹祺辰所在的马车跟前了。 不过令陶沝意外的是,那位朴湛副将今次也守在马车外面,看样子是李昀特地派他过来保护尹祺辰的。 而见李昀和陶沝两人这会儿一起过来,朴湛脸上的神情也同样显得有些意外,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朝李昀行了礼,并向他简短汇报道:“世子,尹先生目前仍未清醒!” 他这句话是用汉语说的,显然也是有意说给陶沝听的。 李昀闻言朝他点了点头,直接领着陶沝进了马车。 陶沝进去之后才发现,尹祺辰所乘的这辆马车虽然也比不上她所乘的那辆马车宽敞,但比起李昀刚才的那辆马车还是要大上许多的,而且也同样分为内外两间,当中用帘子隔开,只是里间的大小就只有她那辆马车的一半,勉强只能放得下一张床。 尹祺辰这会儿正紧闭双眼躺在里面的那张矮床上一动不动,看样子的确是还没有要清醒过来的迹象,而陶沝熟悉的那位朝鲜大夫则坐在外间专心替他煎药。 见李昀此刻领着陶沝进来,那位朝鲜大夫立即迎上前来朝两人行了礼,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着陶沝听不懂的朝鲜语,所以陶沝干脆放弃了听他说话,直接步入里间,在尹祺辰的床边坐下,并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李昀听完那位朝鲜大夫的汇报后也跟着走了进来,见此情景微微愣了愣,但还是尽责地向她转述了那位大夫的意思—— “大夫说小尹的身子如今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好好休息,所以在他醒来之前,最好不要来打扰他!” 陶沝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反而还冲他提出了一个与之相反的要求: “我想留在这里陪他,直到他醒来为止……”顿一下,有意无意地强调一句,“反正我的身体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了,不需要别人专门来伺候我的……” 李昀听到这话虽然有些意外,但似乎也并没有要反对的意思: “如此也好,如果小尹醒来看到有你陪在他身边,我想他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362.一报还一报(中) 李昀叮嘱了那位朝鲜大夫几句话之后便离开了。期间,那位朴湛副将又进来过一次,见陶沝一直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尹祺辰发呆,想了想,什么都没说,又重新退了出去。 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她相信,李昀先前会说那样的话一定是有原因的,很可能是因为倾城这次赶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事,难道是有什么人要对他不利,所以他才不想告诉她,怕她会因此担心?可这个人是谁?会是那位八阿哥吗?该不会他知道倾城也参与了之前的刺杀行动,所以才想连他一起下手吧? 陶沝想了许久,总觉得这当中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问题出在哪儿。好在某人一直都没醒,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想。 也不知想了多久,陶沝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朦胧间,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轻柔抚摸着她的脸,动作极其温柔,且小心翼翼。 她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却发现这会儿将手抚在她脸上的那个人正是尹祺辰。此时此刻,他侧躺在床上,用那双如黑琉璃一般美丽的明眸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这让陶沝的内心莫名生出一瞬间的心动,不过下一秒,她便发现自己这会儿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侧躺在对方身边,而且还霸占了至少二分之一的矮床,这让她刚生出的那丝心动霎时变成了满满的尴尬—— 明明是说在这里陪他的,结果自己睡迷糊了不算,甚至还爬到人家床上去了,这实在是有够丢脸的! “倾……城,你已经醒了啊?呃……我怎么会睡在这里?”陶沝涨红了脸,一边说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坐起身跳下床,企图逃离这种尴尬的境地。“那个……我这就去找大夫过来……” 尹祺辰显然是瞧出了她这会儿的窘迫,忙出声唤住她,且语带笑意:“大夫早就已经来过了,见你没醒,就直接把药给我喝下了,说晚点会再过来……”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含笑补上一句,“我方才见你靠在床边睡得很熟,所以就顺手把你抱到床上来睡了……” “咦,是你把我抱到床上去的吗?”陶沝听到这话越发觉得无地自容。按理说,他喝药和把她抱上床两件事都会有发出动静,可她居然就这样睡死过去了,完全没听到,这简直是反科学反人类啊…… 而尹祺辰那厢见她脸上此刻的表情较之刚才更加窘迫不堪,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复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金莹刚才也来过了,还带了好些吃食,你若是饿了可以先起来吃一些……”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差点没当场尖叫出声。嗷嗷嗷——难道连金莹也瞧见她刚才睡在他床上的样子了吗?完了,那她这下彻底没脸见人了! 这样一想,陶沝干脆也打消了继续躲出去的想法,自暴自弃地在尹祺辰的床边重新坐下——反正出去了也是丢人,躲在这儿还能装装鸵鸟。 可惜鸵鸟还没装多久,肚子就率先提出了抗议。 在听到自个儿的肚子接连不断地发出咕噜声,以及看到某人那张暗暗忍笑的帅脸时,陶沝决定还是先去吃点什么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起身掀起帘子走到外间,桌上果然摆着一个硕大的食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糕点和粥品,虽然每份的量不算多,但种类却是丰富多样。 虽然有美食当前,但陶沝还是记得自己身边躺着一个病号的,所以她决定先征求一下尹祺辰的意向: “倾城,你刚才吃过东西了吗?要不要也一起吃一点,我觉得朝鲜的吃食还是挺不错的……” “嗯,我听世子说了——”尹祺辰闻言再度笑了笑,“……有人都已经受了伤还不顾大夫的劝阻拼命吃烤肉来着,可见是真的很喜欢朝鲜的美食……” “我哪有拼命吃?” 眼见自己的糗事被人拆穿,陶沝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地为自己辩护,“我当时就只夹了一筷子而已,是等吃下去之后他才说我不能吃的——” 尹祺辰听到这话又笑了起来,也没有拆穿她,只顺从地朝她点了点头:“我这会儿并不是很饿,但如果有粥的话,我倒是也想喝一口!”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立马盛了一碗松子粥,然后走回床边递给对方:“这个松子粥很好喝,是我这几天喝过的所有粥里最好喝的粥,就连那位李昀世子也很喜欢喝呢,你要不要尝尝看?” 然而尹祺辰听到这话却是笑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伸手来接: “我现在浑身没有力气……” 他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摆明了是要陶沝喂他喝,而陶沝本身对此倒是没有多加怀疑,甚至没有多想,因为那位朝鲜大夫之前诊断说他劳累过度,那恢复起来自然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她很是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个喂粥的任务—— “那我喂你喝吧——” 她一面说一面在床边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松子粥,一勺一勺地轻轻吹凉,再送到尹祺辰的嘴边喂他喝下。整个动作温柔无比,就像是在对待一个生病的小孩子。 而尹祺辰此刻看向她的眼神也同样温柔到了极点,只可惜陶沝专心忙着将粥吹凉,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眼看着手里的这碗粥就快要见底时,陶沝正想开口询问对方还要不要再喝一碗,冷不丁就听得外面突然传来了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马车整个一震,居然就这样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 陶沝猛地一怔,随即和尹祺辰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紧接着,后者立即掀起手边的窗帘冲外面发问:“出了何事?” 然而等了许久,却一直没有人出声回答他,也没有人出现在他眼前。 车厢内的两人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 “是不是外边出了什么事?我先出去瞧瞧!” 陶沝一边说一边放下了手里的那只粥碗,也不顾尹祺辰的阻拦,起身快步跑出了车厢。 然而一出马车,她便发现事情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因为不止他们所乘的这辆马车,就连前面的队伍也全都停了下来了,而且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些原本或骑马或步行的朝鲜士兵这会儿几乎全都瘫在了地上,并扭曲着身体作满脸痛苦状。 陶沝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倾城,出事了!” 尹祺辰这会儿也已经披上外衣走了出来,见此情景亦是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他率先跳下马车,跑到一个此刻看起来还算清醒但满脸痛苦状的士兵跟前,用流利的朝鲜语和他说了些什么,之后脸色便变得异常凝重。 陶沝见状也赶紧跟着跳下马车,凑上前去询问:“他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不——”尹祺辰冲她摇了摇头,语气听起来也格外沉重,“他只说他刚才突然感觉浑身酸软,使不出力气来……” 陶沝有些吃惊:“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我想,应该是有人对他们下了药——”尹祺辰一脸冷静地分析着这当中的缘由,“而且,能让这么多人同时中招,应该是在他们的吃食或者饮用水里下了药……” “什么?!”闻言,陶沝的心一下子抽得紧紧的,脑海里也莫名闪过她昨晚和李昀的那段对话——这该不会是那名女子和隐藏在她身后的那个人的合力报复吧?! “那……他们这次下的是什么药,□□吗?” “不,这些人看起来倒是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尽管觉得陶沝提出的这个问题有些古怪,但尹祺辰那厢还是一五一十地给出了回答,“我想,应该就只是会让人全身酸软无力、失去反抗能力的药而已……” 他说到这里,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绕着马车转了一大圈,跟着脸色再度一凝,“你刚才看到了朴湛没有?” 陶沝摇头:“我只记得他昨晚好像是一直守在这儿的……” 尹祺辰闻言皱了皱眉:“刚才金莹来的时候,他也还守在外面,看来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不对劲,赶去了世子那里,世子恐怕有危险,我们也赶紧过去瞧瞧吧!” 陶沝忙不迭地连连点头,然后跟着他往位于队伍中央的那辆马车跑去。 一路上,那些朝鲜士兵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皆是满脸痛苦状,但好在也全都有气,只是瘫在地上站不起来了而已。 快走到马车前,原本走在前方的尹祺辰脚下突然一软,差点直接栽倒在地,陶沝见状连忙冲上前去扶住他,语出担忧道:“倾城,你怎么了,没事吧?” 尹祺辰皱着眉冲她摇头:“可能只是因为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所以有些发软而已……” “那你慢慢走,我扶着你——”陶沝一边说一边扶起尹祺辰走到李昀所在的那辆马车前,但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却是再度大吃一惊—— 有两个朝鲜士兵模样的人正在当中打斗,陶沝认出其中一个是那位朴湛副将,但他这会儿明显落了下乘,且看起来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而旁边不远的地上,李昀和金莹等人这会子都坐在那儿——不过与其说是坐,倒不如说是因为被下了药的关系,这会儿都集体软在了地上,只能勉强靠着马车的车轱辘才能支撑着让身体不倒下。 但尽管如此,下药的人似乎还是不放心,将他们一个个全都用绳子绑了起来。 而马车的另一端,有个纤瘦的人影此刻正站在那里,虽然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朝鲜士兵的兵服,但看身材和头发应该是名女子,此时此刻,她一面看着那两人的打斗情景,一面拿着一柄匕首横在李昀的脖子处,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轻喝,将匕首的刀刃往李昀的脖颈处更贴近一些。 陶沝这才发现,那位朴湛副将这会儿之所以会屈居下势,并非他武艺不精,不能打赢他跟前的那名对手,而是因为这名女子一直在拿李昀的性命威胁她。 陶沝心里突然有些懊悔,早知道好心会没有好报,她昨晚就不应该去劝李昀放过她,这会儿也就不会出现这种被他们反过来威胁的局面了。 “是他/她?” 正当陶沝这厢满心懊悔之际,旁边的尹祺辰却是突然从嘴里吐出一句惊人之语,且眼神也是明显一震,但还没来得及等陶沝开口问他,他说的这个“他/她”究竟是指谁时,尹祺辰已先一步把她往旁边那顶营帐后面一推,然后小声冲她叮嘱了一句“你躲在这里千万别出来!”,然后便径自悄悄上前,绕到马车的另一端,趁那名女子没注意时,狠狠地给了对方一记手刀,利落地将其打翻在地,同时也打落了她原本用来威胁李昀的那柄匕首。 而见此情景,朴湛那边的士气也明显高涨了起来,所出招式亦比刚才迅猛许多。 随后,尹祺辰这厢也立刻捡起那柄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单膝跪在地上帮李昀割断绑在他身上的绳索,然而好景不长,他握着匕首的那只手突然中途一软,连带整个人也差点直接栽到了地上,手里的匕首亦在第一时间应声落地。 363.一报还一报(下) 怎么回事?! 这一突如其来的事态反转,让躲在营帐后面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陶沝看得一脸疑惑,因为就算他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但也不至于连匕首都拿不稳。 她原本还以为是那名女子被打翻在地后趁尹祺辰不备,直接反手给了他一记回马枪,没想到那名女子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尹祺辰却是自己先倒下了,而且表情看上去明显有点痛苦,就跟这一路走来她看到的那些朝鲜士兵的症状极其相似。 见状,陶沝心中顿时一凛:难不成他也被他们下药了?可是,她从昨晚就一直陪在他身边,如果他被下药的话,按理她也应该难逃一劫啊?可是—— 她赶紧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自己却是一切正常,正觉得奇怪,刚才被尹祺辰打倒在地的那名女子居然又重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捡起前者掉落的匕首冲其大笑: “呵——看来你也吃了东西,真正是天助我也……”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 看来尹祺辰之前的猜测果然是对的,他们在吃食里下了药,所以整支队伍里的朝鲜士兵才会几乎无人幸免,还有尹祺辰自己也是,他这会儿之所以会中途出状况,肯定是因为她刚才喂他喝的那碗松子粥里也有问题! 一想到这,陶沝心中的愧疚感再度加深,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这算不算是好心办坏事?而且一坏就坏了两件? 正想着,尹祺辰那厢却是率先开了口,他显然是认识那名女子的,而且说话的语气明显透着一丝熟络:“真的没想到会是你……瑶轩!” 这个名字莫名透着一丝耳熟,但陶沝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她是谁。 而那名叫“瑶轩”的女子似乎也很惊讶尹祺辰竟会认得自己,一时不由地多打量了他几眼,紧跟着,她就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回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原来是你……呵!我差点忘了,你当时也在那些人当中——”顿一下,笑得越发肆意,“你来得正好,既然你今次自己跑来送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就要举起匕首刺向尹祺辰,但后者却是抢先一步冲她质问出声: “为何是你?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尹祺辰的这句话正好问对了重点,亦或是他此刻看向她的表情让她有所犹疑,瑶轩手里的匕首突然停在了半空中,而后慢慢放下,又一次失声大笑: “你居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呵——那你们呢,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君子在化装成流寇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你说什么?”她这句话显然听得尹祺辰当场一怔,但还没等后者再度开口,瑶轩那厢又先一步抢过了话头,径自往下道: “怎么,你还要否认吗?”停了停,见后者似乎并没有要立即答话的意思,又加重了一分嘲讽的语气,“哼——别跟我说是什么误会,如果那天不是我亲眼看到,我也绝对不会想到那伙狂妄自大的流寇竟然会是你们这些人假扮的……哼,什么世子、护卫,外表看起来越是温文尔雅,下手却越是狠毒,他的双腿会折断都是拜你们所赐……” 她此语一出,陶沝顿时一愣。她说得难道是董鄂.衾璇那位已经半身不遂的兄长么?! 而尹祺辰那厢在听完她这番话后也似是有所顿悟:“原来你当时也在场?”顿一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紧跟着立马冲她吐出一句惊人之语: “呵——难怪,原本你喜欢的人是他?难怪你当年执意要随那位八爷出宫……” 瑶轩大概没想到他此刻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整个人当即一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当年的事情?” 尹祺辰闻言冲她轻轻一扬眉:“噢——是倾城告诉我的……” 她听罢再度震了震,复又冷笑:“哼——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八爷先前找到的那个倾城是假的,八爷一早就戳穿她了……” 尹祺辰听到这话也跟着冲她扯了扯嘴角,说话的语气亦透着一分笃定:“我当然知道那个倾城是假的——所以,我说的是真正的倾城,当年突然失踪的那一个……”顿一下,见对方似是不信,又耐着性子补充道,“你的事就是她告诉我的,包括那个人当年参与了刺杀前九福晋的阴谋,也全都是她告诉我的……” 他这话一出口,瑶轩原本不屑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龟裂——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倾城当年果然没有死,也没有失踪,而是去了朝鲜——”说完,瞥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李昀,突然不可遏制地继续大笑起来,“呵,难怪……难怪当年那几位爷全都找不到她,连万岁爷的人都没发现任何线索,原来竟是这样……” “所以——”许是觉察到她此刻的情绪略微有些失控,尹祺辰那厢又突然凛声正色地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道,“……我们这次只是来替她和那位前九福晋,还有当年那些无辜惨死的朝鲜士兵报仇的——冤有头、债有主,那个人当年杀了那么多人,我们如今也不过只是打断了他的双腿……算起来,这都是他咎由自取!” “你住口!” 他最后的这句斥责显然戳中了瑶轩的痛点,后者当即厉声喝止了他—— “……他当年或许是杀了你们的人,但他待我却是极好的,若非你们从中破坏,我如今早已如愿以偿嫁给他了,而现在……” 话到这里,她的语气更加狠戾了一分,手中的匕首也再度高高举起,“……是你们先毁了我所有的幸福,也是你们逼得我这样做的——”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却突然摔倒在地,而且这次是朝前扑倒的,但她身后却并没有任何人。 正当陶沝疑惑她是不是也被人下了药时,就听到金莹那厢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陶沝立即循声看去,这才发现此刻仍在不远处打斗的那位朴湛副将的右手臂被对手狠狠地砍了一刀——伤口极深,连里面的血肉都被向外翻了出来。 那一瞬间,陶沝突然意识到,那个叫瑶轩的女子之所以会突然倒下,应该是这位朴湛副将的功劳,后者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成功化解了尹祺辰这边的危机,但他自己却因此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364.初心易失难再寻(上) 见此情景,陶沝心中也不禁生出一股勇气,觉得自己不能再像这样在营帐后面躲下去了,她是今次难得几个没有遭到暗算的人,一定得上前帮忙才行。 所以她立刻抄起手边的一根短棍冲上前去,抢在那名叫瑶轩的女子从地上爬起来之前又在她脑袋上重重敲了一记,瑶轩被她打得双眼一翻白,当即昏死过去。 陶沝长松了一口气,这才在李昀等人讶异的目光中丢下棍子上前,先扶着尹祺辰靠坐在一旁的马车轱辘上,然后转身替李昀他们解绳子。 李昀起初还脸带震惊地上下打量着陶沝,似是在疑惑她为何会没受到任何影响,紧跟着,他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冲陶沝扯了扯嘴角—— “李某原本以为以陶沝姑娘的脾性,这会儿必是已经吃了早膳,还想着待会儿若是他们拿姑娘的性命来威胁李某的话,李某要怎么营救姑娘,却没想到……最后竟是姑娘赶来救了李某……” 陶沝被他这话说得脸颊着实一红:“其实我本来是想吃来着的,但后来想想倾城生病了,就先喂他吃了,结果……”话未说完,自己先噤了声,眼带内疚地看了旁边的尹祺辰一眼,“……却是好心办了坏事!” 说罢,见李昀再度扯了扯嘴角,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说到底,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昨晚提议让你放了她,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为什么她每次明明是出于一片好意,但结果却总是事与愿违?这难道也跟RP值有关系么? “不,这跟陶沝姑娘无关——”出乎意料的是,李昀并没有将此次的过错推给她,反而还出言安慰她道:“他们几人早就蓄谋已久,不管我放不放过她,结果都是一样的……”停了停,似是怕她不信,又义正辞严地补充了一句,“在姑娘来之前,她就已经说过了,她先前忍辱负重都是为了今日……” 虽然他眼下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但陶沝心里却因此更加愧疚了。她默默地割断了绑在他身上和手上的绳索,然后继续去解救坐在他旁边的金莹,而金莹这会儿似乎正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朴湛和那个不知名士兵的打斗上—— 朴湛刚才虽然遭到了对方的重创,但因为没了额外的性命威胁,他这会儿的士气却是不减反增,出招也愈加狠厉,对方已经逐渐招架不住了,胜负亦显而易见。 陶沝见状心中暗舒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的情况虽然比较凶险,但如今也算是化险为夷,至少,李昀等人的性命全都无碍,这让她心中的那股歉疚感明显减轻不少。 这样想着,陶沝又利落地割断了坐在金莹旁边的那位朝鲜大夫身上的绳索,然后下一秒惊喜地发现,这位大夫居然还是能动的—— “你没中招真是太好了,那你肯定能很快配出解药来,这样一来大家就都没事了……” 陶沝一脸激动地抓着这位朝鲜大夫大声嚷嚷,嚷完才发现对方一脸蒙圈地回望着她。好在李昀及时在一旁帮忙做了翻译,那位朝鲜大夫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替李昀和尹祺辰两人把了脉,跟着叽里咕噜地冲两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又指了指了站在一旁的陶沝。 陶沝见状也同样不解地看了大夫一眼,然后将脸转向李昀,后者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这才冲她正色道: “大夫说他的药都放在队伍后边的马车里,想让你跟他一起去取药……”顿一下,又满怀歉意地补上一句,“因为我们几个现在都没法动弹……” 陶沝听罢忙不迭地点头,然后拍着胸脯冲其保证:“世子客气了,这也是我将功补过的大好机会,我自然责无旁贷!” 说完,便拉起那位朝鲜大夫急匆匆地往回跑。 然而她这次还没跑出多远,身后便再次传来了金莹的惊呼声。 虽然听不懂对方此刻在喊什么,但陶沝还是本能地循声回过了头—— 结果这一看不要紧,她差点没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刚才被她用棍子打晕的那个瑶轩竟然不知何时又重新站起来了,而且还举着手里的那柄匕首重新刺向了李昀,而这一次,朴湛那边因为被对手死死缠住,俨然分身乏术。 “世子小心!” 电光火石之际,一个身影扑过来撞开了李昀,是尹祺辰,或许是因为这一撞用尽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所以在把李昀撞开之后,他整个人便直接瘫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瑶轩一刀刺空,顿时恼羞成怒地将匕首重新对准了尹祺辰—— “本来看在那个人的份上还想晚点再杀你,但现在既是你自己主动找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他——反正今日就算是死,我也会拉上你们几个当垫背!” 说完,双手高高举起匕首就要往他的胸口狠狠刺去。 那一瞬间,陶沝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在迅速往头上涌,双脚也完全不受控制地立刻冲上前去—— “倾城!!!” 不要…… 老天爷,请不要这样对她…… 不要再让她重新经历当年的那一幕场景…… 不要再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她眼前,她会承受不了的…… 哪怕要她代替他去死也可以,请不要再这样残忍地对待她了…… 不要伤害他…… 不要让她再次陷入深深的内疚之中…… 耳边传来“噗”的一声响,陶沝最终还是抢在瑶轩将那柄匕首刺入尹祺辰胸口的前一秒,先一步飞身扑了过去,然后以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他的身上—— 因为受到了陶沝这一扑所带来的冲撞,瑶轩刺入的这一刀也偏离了原本的位置,但还是狠狠地刺在了陶沝的背部,陶沝可以清楚听到刀刃滑入自己骨肉的声音—— 有一瞬间的剧痛,但旋即便被刺入骨肉的那片刀锋所带来的极度冰冷的触感所取代—— “陶沝!” “陶沝姑娘!” 尹祺辰的叫声和李昀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紧跟着,是金莹刺耳的尖叫。 这之后,瑶轩的冷笑声也从陶沝的头顶传来—— “呵——又来一个主动找死的,那我今日就成全了你们!” 她说完,一把将那柄匕首从陶沝的背部拔出,陶沝后背处又是一瞬间的剧痛,而且远比刚才匕首插入时要痛上许多。 紧接着,耳边又传来“噗”的一声响,比刚才匕首刺入的动静要大上一些,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刺她的那个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然而这一次,陶沝却没再感觉到任何痛楚。而且下一秒,耳边竟意外传来了匕首掉地的声音。再接着,又是“噗”的一声响,应该是利器□□的声音,最后,就是身体倒地发出的“咚”的一声沉重闷响—— 隔着不到三寸的距离,瑶轩就这样重重地倒在了陶沝和尹祺辰的身边,而且是瞪大了双眼,满含不甘地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方才彻底没了动静,她的背部有一道极深的口子,正不断地往外冒着血,且身下也迅速流了一大滩,可见是被人当胸贯穿毙命——这一次,她应该是真的再也爬不起来了。 不过陶沝已经无暇分心去庆幸这点了,因为她自己眼下的情况似乎也不容乐观—— 即使眼睛看不见,陶沝也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背部的伤口此刻正在不停地往外淌血,连带整个后背处也慢慢开始发麻。虽然脑袋这会儿勉强还是清醒的,但视力却已逐渐变得有些模糊。 365.初心易失难再寻(中) “陶……沝……” 被她压在身下的尹祺辰再次出声,嗓音却明显颤抖个不停。陶沝努力瞪大眼睛,清楚地看到此时此刻,前者那双犹如黑琉璃一般的美眸里满带着惊惶不安,印象中,她从未过他如此慌乱的模样。 他努力地抬着双手,像是想要扶她起来,但因为中了药的关系,身上实在没有力气,加上这会儿又被她整个人压在身下,所以根本动弹不得。 “陶沝姑娘!”李昀的声音也再次从旁边传来,但紧接着,就变成了她听不懂的朝鲜语,像是在喊什么人,而与此同时,金莹也在一旁大喊,但可惜的是,她也同样听不懂她在喊什么。 “姑娘?陶沝姑娘?”那位朴湛副将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用剑撑着身子在她和尹祺辰的跟前单膝跪下,锋利的剑刃上沾满了鲜血,包括他自己的身上,此刻也同样鲜血淋漓。 他似乎也想要把她扶起来,但因为他刚才和旁人打斗损耗了太多体力,再加上手臂又被砍伤,所以也没能如愿。 倒是陶沝自己尝试着成功抬起了半个身子,但因为流血过多、手脚发软的缘故,没撑多大一会儿就重新摔回了尹祺辰身上。不过这当中的空档倒是已足以让她瞧见了倒在不远处地上的那具尸体,就是刚才和朴湛打斗的那名伪朝鲜士兵。看来,朴湛刚才应该是先杀了他,然后又赶过来一剑杀了瑶轩,这才让她免遭被刺第二刀的厄运。否则,她这会儿肯定已经死在瑶轩手里了。 思及此,陶沝立刻转过头去看他,她很想对朴湛说声谢谢,因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救她的命了—— 当年在那座小山坡上,也是他骑马杀出一条血路将她带出了重围,倘若不是因为倾城后来中箭滚落山坡,她执意要回去救倾城,他本来是不用被耽误那三年的…… 而且,其实那个时候,他也是可以强行带她走的,可他最终还是将她带了回去——明知道回去危险重重,很可能是有去无回,但他还是妥协了…… 虽然这多少是为了完成李昀交代的任务,但他其实并不欠她的……哪怕他当时不救她,或是选择丢下她扬长而去,李昀也不可能拿他怎样…… 但那个时候的她,因为满心就只有中箭受伤的倾城,所以都没来得及跟他道声谢…… 这回,她一定要补上!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还没等陶沝这厢说出“谢谢”两个字,一口鲜血就率先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而且有一部分还直接喷到了那位朴湛副将的身上。跟着她开始剧烈咳嗽,且每咳一下都有一种肺被撕裂的痛楚。 “陶沝!!”见此情景,尹祺辰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更加惊惶失措起来。 陶沝很想跟他说自己没事,但脑袋却在这时无端地开始晕眩起来,连带意识也逐渐变得有些模糊—— 那一瞬间,陶沝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 “……帮,帮我告诉他,一定,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地活着……” 话还没说完,眼前便有大片大片的黑暗袭来,将她的神智也一并掩埋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陶沝再度陷入了昏迷。 *** *** 朦胧间—— 陶沝感觉到有人在轻柔地握着她的手,那人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的香气…… 是他来了吗?! 她努力地想要开口说话,但却始终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就只是无意识地变动着口型—— “保成……” “……” “我好想你……” “……” “我……不想离开你……” “……” “但,如果我哪天真的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地活着……” “……” 如果可以自主选择,她真的不想离开这里,也不愿离开他,更没想过不告而别,但世事难料,有时候,多少还是会身不由己,就和当年的她一样…… *** *** 再睁开眼时,陶沝又回到了李昀的那辆马车里,就是她先前一直住的那辆,而且这一次,她是躺在了其中的矮床上。 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股淡淡的龙涎香香气,可是放眼之处却并没有她想要见到的那个身影。 原来……那只是她在做梦吗? 陶沝下意识地动了动,而后发现自己这会儿是俯卧在床上的,跟着又发现,金莹正守在她的床角。她原本像是在打瞌睡,听到这一响动立即睁开眼睛,见陶沝正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当即手舞足蹈地冲上前来朝她打手势,然后又立刻欢悦地跑出了车厢,再之后,那位朝鲜大夫便被她拉扯着,从马车外面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替陶沝诊了脉并重新检查了背部的伤势。 两人一边检查一边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看样子应该是在讨论陶沝的伤势,但可惜陶沝听不懂具体的内容,只能从他们的表情和语气来判断,她身上的伤势还是挺乐观的。 那位朝鲜大夫替陶沝检查完伤势后便很快退出了车厢,也不知道是煎药去了还是向李昀汇报去了,而金莹则是继续留在车厢内,小心翼翼地替陶沝的伤口重新上了药,并且更换了包扎,这才拿着那些换下的几乎被血染红的绷带重新走了出去。 之后又过了一会儿,这次换成是尹祺辰从马车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松子粥—— “陶沝,你醒了?” 366.初心易失难再寻(下) 陶沝原本还是大咧咧地趴在矮床上的,但见他这会儿进来,直觉自己这样的姿势还是略有些羞耻,本能地想要坐起身,没想到这一动便立刻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结果又重新摔回了床上,尹祺辰见状也赶紧上前按住她:“别动,大夫说你现阶段最好保持这样的姿势躺几天,等伤口全都愈合了方可起身……” 呃?那不是意味着她今后几日全都要以这副丢脸的模样见人了?! 这样一想,陶沝不禁红了脸,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将思绪拉回正轨上—— “大家……嗯,我是指队伍里所有人,现在都已经没事了吗?” “嗯,好在他们这次下的只是让人使不出力气的药,就是类似我们说的蒙汗药,而且量不算多,就算没有解药,过了时辰也会逐渐失去药效的……加上那位韩大夫也没事,所以已经熬了解药给大家喝下了……” 尹祺辰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那碗松子粥放到了床边的矮桌上,然后将摆在旁边的一个枕头塞到了陶沝身下,这样一来,陶沝勉强可以抬起半个身子跟他说话。 “嗯,幸好他们今次没有下毒……”这绝对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话虽这样说,陶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疑惑的,因为听那个叫瑶轩的女子的意思,新仇加上旧恨,她应该是巴不得这些人死的,那么,直接对他们下毒岂不是更好吗? 一旁的尹祺辰显然瞧出了她此刻的这番心思,微微抿了抿嘴角:“你不会真以为要一下子毒杀这么多人有这么容易吧?这支军队少说也有一万人,你以为要一下子毒杀这一万人,需要多大的药量?单以最常见的□□粉末为例,单人致死量差不多是一百毫克上下,一万人就是一千克,加上古代……哦,我是指现在的提纯技术并不高,所以这个份量少说也要增长一倍有余,也就是最起码需要两百毫克才有可能成功毒杀一人,换言之,一万人一起毒杀,最少也要准备两千克以上的量……你觉得这两千克的□□,他们两人又要如何随身携带而不被他人发现?” 陶沝哑然,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可能性:“也许,他们并没有想过要全体毒杀,毕竟,只要造成中毒反应,如果没有及时治疗的话,也是有可能死亡的……” 然而尹祺辰却是笃定摇头:“……这也不可能,因为队伍里的膳食在每次吃之前都会用银针试毒,除非是连银针都试不出的毒,否则一定会在吃之前就被查出有问题……” 陶沝见状也同样不依不挠地追问:“可李昀世子不是说前几日就有不少士兵被他们下药导致身亡了么?如果当时不是金莹碰巧发现端倪,那些膳食不是也没被银针试出毒来么?” “你说的的确没错,所以这只是小范围的中毒,倘若当时负责试毒的那个就是凶手,这点的确很容易做到,而且你也应该听说了,那些人的中毒反应全都很慢,并没有当场殒命,这说明他们当时下的量并不足,很可能只是在试药,如此,光用银针验是验不出问题的……据我猜测,毒杀并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真正的目的恐怕是让这些士兵全都失去反抗能力,然后再亲手杀死他们!” 他这话说得陶沝心头着实一震。如果他猜的没错,那这两人的心思未免也太残忍了,难道这就是他们替董鄂.衾璇那位兄长报仇的方式? 想起那个叫瑶轩的女子在死前说的那番话,陶沝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骂她心肠歹毒还是该怜她痴心一片。 她看了一眼顺势坐在矮床边的尹祺辰,忍不住追问一句:“倾城,你以前是不是认识那个叫瑶轩的女子?” “嗯——”他这次轻轻点了点头,“她以前也是乾清宫的宫女……”顿一下,又补一句,“你也应该认识的,还记得吗?瑶轩,就是当年我们初见时,你让她帮忙送两幅画给我的那名小宫女——” 经他这样一提,陶沝顿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对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她略微犹豫了一下,“……可是后来我好像就没见过她了,她被调到别处了么?” 尹祺辰继续点头,“嗯——她之后便借八爷的手调去了储秀宫,再之后就提前出宫,去了八爷府……” “她去了八爷府?”陶沝有些意外,“可是我之前听她话里的意思,她不是喜欢董鄂.衾璇的那位兄长来着么?嗯,就是已经半身不遂的那个?那她为何还要去八爷府?” 尹祺辰闻言看了她一眼,目光甚是意味深长:“她当年喜欢的人是八爷……至少在她出宫前,我确定她喜欢的是八爷,至于之后又怎么会喜欢上别人,我便不得而知了……”他说着,有意无意地停了停,语出感慨,“但我记得她出宫去八爷府就是在我们遭遇那次追杀前不久,或许,她会知道一些当年的□□吧?” “□□?什么□□?”陶沝听出他这话的意思摆明了是对瑶轩之死感到有所惋惜,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比如,他们要联手杀了你的真正理由——” “杀我的理由?!”陶沝听到这话更加迷惑,“难道……难道他们当年追杀我不是因为衾璇怀疑我是妖孽,顺便还把九九迷得神魂颠倒,害她在九爷府受冷落么?” “单单只是这样的理由,还不足以杀了你……至少,还不至于将你逼到那种地步……”尹祺辰说这话的的语气相当坚定,“你忘了?她那位兄长当年身为驻京佐领,手下统管也不过一百三四十人,但那日一路追杀我们到城郊那座小山坡时,人数最少也有三百余人,否则,以我们当时多达百人的队伍,不至于逃得那么辛苦……” “三,三百余人……”乍听到这个数字,陶沝猛地瞪圆了眼睛。她当年因为重病在身,所以整个逃亡过程从头到尾几乎都是糊里糊涂的,根本就不记得具体的细节了。而如今听到尹祺辰重新跟她叙述,这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那时候已经病糊涂了?所以完全没有体会到当时形势的严峻,否则,若换成是她清醒的时候遭遇这一切,估计光是摆出这样的阵仗,就足够她吓得双腿发软了。 367.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上) “你当真确定那三百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我?” 陶沝从未觉得自己竟有如此价值,心中莫名百感交集。这些人未免太抬举她了——不过是杀她一介弱女子而已,又何需劳师动众?! “唔……会不会是因为倾城你们当时带着那么多人突然闯进九爷府,他们觉得不太对劲,所以才跑去临时调兵的?” “笨蛋,临时调兵哪有你想象的这么容易?”尹祺辰丝毫不留情面地否定了她的假设,“我相信那些人是一早安排好的——” “你这样说倒也对!”陶沝听罢也跟着努力回想了一下,“我记得九九那段时间的确在府邸四周增加了不少守卫……” “这些人不可能是他安排的,因为就算再怎么增加守卫,也不至于一下子增加好几百号人——我想,这应该是他离府去畅春园之后才安排的!”尹祺辰再度不留情面地语出否定,“你不会忘了吧?他们当时堵门的时候,用了不下百人的弓箭手罗列成排,你觉得日常守卫会有这么大的阵仗吗?” 陶沝再度震动。“没想到那个董鄂.衾璇为了杀我,还真是下了血本!” 难不成,就因为怀疑她是妖孽?所以担心那把火也烧不死她,才会调来那么多人以备后患?! “你这个笨蛋!” 然而没想到是,她这话才出口,就又一次遭到了尹祺辰的全盘否定。“她不过只是个明面上的幌子,并不是主谋,充其量也就是个帮凶而已,真正要对你下手的另有其人……”说完,见她仍旧满脸迷惑,很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又耐着性子补充,“他们当时可是调了至少三个佐领的兵力来追杀你——可依据大清律法,下官调动兵力,最起码需要先征得上一级官员甚至是上两级官员的调令,否则就按谋逆论处——但我这次回来后着手去查过,当时并没有任何纸质调令留存……换句话说,他们背后一定有高位者在帮忙!” 陶沝一愣:“你指的是谁?” 尹祺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佐领之上为参领,参领之上为都统……你当时那位名义上的父亲所任何职,不用我来提醒你了吧?” 陶沝再度一愣:“你的意思是,董鄂.齐世当年也必定参与了此事,对吗?” 其实这一点,她也早就意识到了,董鄂.齐世当年肯定是知情人。毕竟董鄂.衾璇和她那位兄长都是他的子女,他们做出这种事,他作为父亲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加上董鄂.衾璇当时也戳穿了她的伪衾遥身份,他势必不会将她这个冒牌女儿的性命放在心上,暗地里为董鄂.衾璇他们提供帮助也是在情在理。 “不止如此——”虽然陶沝这次的回答没再遭到对方的否定,但对方话里的重点显然并不在此—— “……应该还有更高位的人在背后!” “你说什么?更高位的人?” “没错!”尹祺辰这会儿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高深莫测,但语气却是极坚定的:“因为我们当年借用的是护军营的骑兵装,身为佐领,肯定知道来头,但他们那时候却没有任何要放弃的打算,还是死追不放……”话到这里,他停了停,几近咬牙切齿地强调了一句,“所以,我可以断定他们当年的目的就是要你死,而且,不惜任何代价……” “可,可他们难道不怕吗?……”难得看到对方露出这样狠厉的表情,陶沝顿时有些吃惊。她记得护军营在清代隶属禁卫军,其人员也隶属领侍卫内大臣统领。而领侍卫内大臣又是那位康熙皇帝身边的亲信。那些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而见她此刻面露惊诧,尹祺辰那厢的表情却是微微缓和了下来:“……所以,连护军营的人马都不放在眼里,你觉得仅凭一个满洲正黄旗都统可以做到吗?” 陶沝听罢更加愕然:“你该不会想说那个高位者是……万岁爷吧?” 那位康熙皇帝当年就不喜欢她和太子在一起,如果是用这种“借刀杀人”之法要了她的命,太子估计也没话可说! “不——”尹祺辰还是摇头,“如果万岁爷真的要用这种手段害死你,也不可能调用那位董鄂.齐世的兵马,毕竟他不知道你不是衾遥,不会让你名义上的那位阿玛做出这等大义灭亲之事,而且,倘若他真的像这样反其道而行,也只会变相加深太子和九阿哥之间的矛盾,毕竟那位董鄂.齐世也算是九阿哥这边的人,这和他要赐死你的初衷相悖……所以,我相信,万岁爷在此之前对此并不知情……” 陶沝想想也是。毕竟那位康熙皇帝当年要赐死她,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她身为九嫡福晋却还不要脸地“勾、引”太子,但更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不希望他的两个儿子因为她这样一个女人而反目成仇。 “那……如果不是万岁爷要杀我,还会有谁符合这样的条件,并且……还跟我有如此深仇大恨?” 虽然尹祺辰他们当年是假扮护军营的人马行事,但就像他说的,那些追杀她的人不可能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而且一般都统及以下级别的将领在未能明确他们的身份之前是绝对不敢轻易招惹护军营的人马的,可是当年,董鄂.衾璇他们却是以佐领之职,并且是在尚未确认尹祺辰他们身份究竟是真是假的前提下就已直接动兵,甚至还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她,足可称的上是胆大包天,但倘若他们并非所谓的“无知者无畏”,那就证明,他们相信在他们幕后的这个人一定能够成功保全他们…… 可是在陶沝的印象中,能符合这个要求的人着实不多,充其量也就只有在朝一品官员,比如护军营隶属的领侍卫内大臣,以及几位手上握有实权的亲王、贝勒以及其他皇亲国戚,但她自认当年从未当面得罪过那些人啊? 总不至于说,是那位太子殿下下的手吧?! 许是见她久久不出声,尹祺辰那厢又适时开了口:“想来你也清楚护军营的人马全都隶属领侍卫内大臣——如果这个幕后之人和那些领侍卫内大臣们交好,那他就可以做到‘无所畏惧’——”顿一下,见陶沝仍旧作一脸困惑状,又继续耐着性子点出重点:“当时任职领侍卫内大臣的坡尔盆、福善和鄂飞等人,都与八爷关系交好……” “你说什么?八爷?”陶沝有一瞬间的怔愣。“你是指那位八阿哥是帮凶一事吗?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然而还没等她把最后那三个字说出口,尹祺辰却已抢先打断了她的话茬—— “不,他不是帮凶,如果我得到的那些情报没有哪个环节出差错的话,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当初追杀你一事,八爷是主谋,就是他下令要杀你!” “什么?八爷下的令?”陶沝这次是真的惊愕到了极点,“这,这怎么可能?你确定他当年并不是单纯的默许,而是在背后主动谋划要杀我?!”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自认并没有怎么得罪过这位“八贤王”啊?唔——难道就因为他当年鼓动她“戴罪立功”,结果遭到了她的严词拒绝?! “嗯,虽然我也不清楚他为何一定要杀你,但我可以确定这就是事实,他很可能是和那位董鄂.齐世一起策划的,而董鄂.衾璇他们充其量只不过是负责实施这场计划的帮凶!” 什么?! 陶沝彻底僵住了。因为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董鄂.衾璇才是那个煞费苦心要杀她的主谋,而那位八阿哥充其量就只是知情不管而已,但现在,尹祺辰说的这番话却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这让她一时半会儿有些反应不及。 蓦地—— 她突然想起,当年董鄂.衾璇在放火烧她时曾说过的一句话—— …… “哼——就算九爷知道是我做的,有八爷和我阿玛罩着,他又能拿我怎样?” …… 当时的她,纯粹以为对方的这一做法是得到了那位八阿哥和董鄂.齐世的双双默许才会有恃无恐,但如今看来,她之所以会这般有恃无恐,根本就是因为这件事完全出自那两人的授意。 就这样滞了半晌,陶沝方才慢慢苦笑出声:“所以,那个九嫡福晋的位置,并不是他们当年的主要目的?” 尹祺辰听出了她含在这番话里的哀怨之意,当下语气淡淡地接话道:“自然,如果只是后院单纯的争风吃醋,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兴师动众……”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八爷他一定要杀我的理由是什么呢?” 这是陶沝如今最为想不通的一点。“难道就因为我当年‘红杏出墙’,他觉得有必要替九九收拾掉我?还是——”她这次明显顿了顿,“……我当初拒绝帮他做事?” 她最后这句话一出口,尹祺辰那厢先是一怔,紧跟着语气瞬间一凛:“他让你帮他做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让你帮他做什么?” “噢——”陶沝这次微微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就是那次你带我去护城河畔见太子爷,然后正巧被他们三个看到了……” “你说什么?”尹祺辰不等她说完就直接出声打断了她,语气听起来甚是吃惊:“九爷当年就知道这件事了?” 陶沝点点头:“嗯,他说他们三个当时就坐在护城河中的游船上……” “然后呢,他知晓这件事之后,对你怎么样了吗?” “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虽然听出对方这个问题中饱含的满满关心,但陶沝还是没勇气把九九那次差点对她用强的事情给说出来,只能含糊地一带而过—— “……我当时以为万岁爷一定会对我下杀手,就想着至少不要连累无辜的人,既然九九他也正好发现了我和太子爷之间的事,这说明上天很有可能是在暗示我,要我跟他划清界限,所以我当时就跟他提议,让他借机休了我,免得他到时候被我牵连,结果他以为我急着去和太子爷双宿双飞,死活不肯答应,然后就把我赶去打扫后花园了……” 她说着,见对方嘴角明显一抽,直觉他是想追问具体细节,赶紧抢先一步强行拿话盖了过去—— “……结果这之后有一天,八爷就突然跑来找我,要我帮他从太子爷那里打探出对他有利的消息将功补过,然后他会帮我说服九九对我回心转意……” 尽管陶沝已尽量让自己此刻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但尹祺辰脸上的神情看起来还是相当震惊—— “那你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还能怎么回答?我当然说不愿意啊——”陶沝想也不想地直接出声,“我当时跟他说,我宁愿一辈子当个扫地的下人,也不想当任何人的棋子……” “然后呢?他又说了什么?” “噢——他就劝我不要一错再错,还说太子爷并非良人,会接近我也必是有所图……嗯,还说不管太子爷许给我什么好处,只要他将来坐不上那个位置,一切就难成定局……” 陶沝一口气说到这里,也不看尹祺辰的脸色,便直接“嘁”了一声,“……你瞧他这话说的,太子爷坐不上那个位置我早就知道,但就算太子爷坐不上那个位置,也不代表他就能坐上啊……” 她这话一出口,尹祺辰的目光当即闪烁了一下,但并没有接话,只抿了抿嘴,看向陶沝的神情也莫名添了几分古怪。 陶沝自然瞧出了她的这一细微变化,顿时好奇地反问:“倾城,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尹祺辰冲她摇了摇头,复又接着她刚才的话继续回归正题:“除此之外,你还对他说了什么吗?” 陶沝听罢仔细回想了一下,犹豫着开口道:“唔——我当时好像还拐弯抹角地告诉他,他将来注定是坐不上那个位置的,结果这位爷自信得很,说什么‘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乃圣人之用心也’……” 语毕,见尹祺辰并没有要立即接话的意思,又瞅准空隙再添一句,“……其实我当时很想反驳他说,虽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确是圣人之道,但前提条件是,他做的得是圣贤之事,这样上天才有可能助他‘有志者事竟成’,但反观他做的那些,能叫圣贤之事吗?在我看来,那分明就是利欲熏心……而且,若真修圣贤之道,他怎么不说‘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呢?” 然而出乎意料的,在听完陶沝的这番话之后,尹祺辰脸上的神情却是突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半晌,他突然语气幽幽地从嘴里吐出一句: “这世上,谁还没有个一两件‘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不说别人,就连你自己不也是这样么?” 368.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中) 陶沝被他这句话堵得当场哑口无言,一时气往上冲,不自觉地咳嗽了两声,结果这一咳,肺部却再度传来了那种犹如撕裂般的疼痛感。陶沝当即“哎哟”了两声,上半身直接扎在了枕头上。 尹祺辰一惊,连忙上前扶她:“陶沝,你没事吧?” “哦,我没事,就是刚才咳嗽的时候有点疼——”陶沝揪着右边的胸口慢慢抬起头,勉强冲对方挤出一个笑脸,“只要不咳好像就不疼的……” “是吗?”尹祺辰这会儿看向她的眼神明显泛着担忧,隐隐的,还夹杂着一丝内疚,“大夫说,那把匕首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到底划伤了肺,所以后续可能会有点疼……” 他轻声道歉,语气温柔无比,话里行间充满了深深的自责—— “抱歉,这次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这怎么能怪倾城你呢?是我自己的错才对——--”陶沝听出他话里的歉疚之意,立马冲他摇头否认,“要不是我之前见那个瑶轩可怜,多事劝李昀世子放了她,他们两个也不见得能找到机会下药,还有,要不是我先前多事喂你喝了那碗粥,你也不会中药,之后肯定是能顺利制伏她的……说到底,这次都是因为我的过错才会让大家遭此一劫,你们不因此怪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其实若真要追究起来,她之前做的那些事足以被怀疑是瑶轩他们的同谋,也就是那位李昀世子看在倾城的份上选择相信她,否则她这会儿怕是也早就遭遇跟瑶轩一样的虐待了。 听到这话,尹祺辰那厢勉强冲她牵了牵嘴角,没接茬,但脸上的内疚之意还是有增无减。 陶沝想了想,又将话题重新拉回了正轨上: “不过倾城你刚才说的对,我的确是没有资格说那位八阿哥的,因为我自己现在做的也是一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 她这话一出口,尹祺辰猛地一滞,正要开口,却被陶沝强行打断了—— “其实以前的我是很信命的,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经历过一次挫折或失败,我就会告诉自己,这是命,我命中注定做不到……但后来,我遇到了你——” 她微仰着头,眼神灼灼地迎视着对方那双如黑琉璃一般的美眸,很认真、很认真地冲他一字一顿: “倾城,你记得吗?当年,他娶唐佳氏的那天,是你教我不要信命,信自己的……你说,一味信命,不过只是掩饰自己懦弱的借口罢了……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命中注定的,关键是看自己去不去争取……” 闻言,尹祺辰的眸光微微一闪,而后强行插话:“……你说这话是想告诉我什么?” “我是想说——”陶沝本能地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道,“……如果到了你之前说的十天期限,我还是想留在他身边,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呢?” 此语一出,尹祺辰几乎是当场狠狠一震,而后气极反笑:“呵——我当年对你说了那么多话,你就只记住了这一句吗?” 问完,也不等她出声回答,就径自继续接下去道: “当初,我让你别跟他走得太近,你不听;让你别喜欢他,你也不听……那次,在畅春园,我也再三叮嘱过你,让你别去管他的那件事,一切顺其自然,可是你有听吗?如果你当时听了我的话,你过后就不会差点被他掐死在大牢里……明知道那是个火坑,却还是执意跳了下去,最后也果然惹火烧身了不是吗?已经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你确定你如今还要继续执迷不悟吗?” 他说这话的语气虽然有些斥责的意思,但到底还是关心她的意味更多一些。 陶沝咬着嘴唇没吭声。 因为他这句话,她突然想起当年在畅春园的水潭边,她拼命拉着他不想让他回去时的情景,想起他那时看她的那种眼神,还有他那时对她展露出的笑容…… 半晌,她很轻、却是很坚定地挤出一句:“可是,我不后悔啊……” “……”尹祺辰显然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一句话,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 而陶沝也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脸,极其认真地回话: “如果,如果我当初真的听了你的话,什么都没做,一味‘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那我过后肯定会更加后悔的……” 她此刻的声音虽不大,但一字一句却很清晰—— “虽然……我之后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当初什么都没做,或许万岁爷也不一定会对他下手,而他,亦不会因此事恨我……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当时也什么都没对我说,或许,我的确可以做到‘顺其自然’……可是,可是怎么办呢?偏偏你那时告诉了我这件事,偏偏我也正好知道这件事的结果,我总不能、也做不到在明知道他必败的情况下,眼睁睁地看着他回去送死吧?” “……” “……我知道索额图的大限就在那一年,所以我相信万岁爷一定会借此对索额图下死手,尤其倾城你当时也跟我说了万岁爷的安排,我更加确信他们一定会败,无论换什么样的战略都没有用——索额图一定会被治罪,也一定会死,而他……” 她越往下说,头也越往下低,语气亦轻幽地好似一声叹息—— “……如果他当时回去的话,如果他也参与其中的话,我实在想不出他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来逃脱万岁爷的责罚——就算万岁爷再宠他,就算索额图肯揽下所有罪过,可那是谋逆啊……他一旦回去,就会彻底失了万岁爷的心,那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听到这里,尹祺辰那厢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而见他不作声,陶沝这厢又语气幽幽地继续往下:“……但可惜的是,即便我知晓结局,即便我有心想帮他,想要改写他的命运,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帮……他那时候虽然喜欢我,但却并不见得会相信我说的话,更何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总不能告诉他,我可以预知未来的结果,你们这次一定会败,所以放弃吧?即便我敢这样说,他也未必会相信我,而如果跟他说,倾城你当时告诉我,万岁爷已经在‘等君入瓮’了,他或许会信,或许会因此改变战略,但只要他不放弃这件事,终究还是会败的,而且这样一来,万岁爷就会知道有人泄密,就算我愿意担下所有罪过,最后也一定会连累倾城你的……如果为了救他而令倾城你身处险境,我也同样做不到……” 她说到这,复又抬起眼,直直地迎视对方的美眸—— “……如果当初换成是倾城你的话,你一定是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帮他的吧?可是我太笨了,我想不出其他办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先留住他,我以为只要留住他,索额图那边应该也会受到牵制,可谁知道……” 话未完,她已先一步噤了声,良久方才恢复正常的音色—— “……你瞧,虽然你说这世上没有什么命中注定,但有些结果却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即便我强行想要更改这当中的过程,但最后,却仍是徒劳无功……” 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尹祺辰一时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同样幽幽地叹了口气:“既然你心里都清楚,那为何如今还要继续执迷不悟?” 陶沝闻声看了他一眼,目光明显闪烁了一下:“其实……在那之后,我也是有后悔过的,尤其是那次在大牢里差点被他掐死之后,我就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我当初听你的话选择顺其自然,那么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他是不会恨我的,也不会因为索额图的死而怨我……可是,可是即使知道这一点,我也还是做不到啊,就算他事后会恨我,就算明知道将来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我也做不到眼看着他走上绝路而无动于衷……如果我当时什么都不做,我也会后悔的,而且,一定会比现在更加后悔……” “……” “……而且,我也不是没有放弃过的,在经历那次大牢事件之后,我有想过放弃的,因为我知道以我和他的身份,本来就不会有什么结果,虽然我不是真的衾遥,但我毕竟占着她的身子,我根本没法摆脱这个身份,虽然他有许过我承诺,但那些承诺全是要等他坐上那个位置以后才有可能实现的,而我,又偏偏知道他根本坐不上去——从知道他是太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坐不上去——再加上这件事,我想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369.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下) 尹祺辰听到这话的反应明显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开口插话,而是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陶沝,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要不就这样放弃吧——反正就算没有发生这件事,我们两个将来也是不会有结果的,还不如趁自己尚未弥足深陷的时候,尽早回头……可是,想归这样想,但放弃一事却好像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明明拼了命地想要忘掉他,却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他的好……” 话到这里,陶沝再度停了停,突然压低声音冲对方自嘲似地苦笑了一下,“……你瞧,可能,真的是被鬼迷了心窍吧……” “……” “……再后来,师兄出现了,他说可以带我离开皇宫……倾城你知道的,我本来是想跟着师兄离开的,毕竟我一开始喜欢的人就是师兄,而且——”她的声音再度低了下去,“如果离开他的话,如果能离他远远的,或许我就不会再想他了吧……” “既如此——”听她这样一说,尹祺辰立刻在一旁及时出声插话,“那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只要彻底断了和这边的联系,过一段时日之后,你自然就会忘记他的……” “不——”陶沝不等他说完便用力摇头,态度异常坚决地给予了否认,“如果现在离开他的话,我肯定会活不下去的……” 尹祺辰闻言怔住,而陶沝看向他的目光也再度写满认真—— “虽然我知道自己这样说很丢脸,可是,可是我真的无法想象,如果以后再也不能看到他,那种日子我要怎么过呢?” 这种事情,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痛了,一旦成真,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如果我现在走了,我肯定会每天想他的,这里的一切也会成为我一辈子的遗憾,我不想带着遗憾走……而且,万一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怎么办?就算我以后一直都在你身边,但我心里却全是他……这样你也无所谓吗?也还要带我回去吗?” 顿一下,也不等对方答话,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但即使你无所谓,我却也不想这样做——因为我明白倾城你对我的心意,所以才更不能这样对你,这对你不公平,因为我对你的心,远远比不上你对我的……如果不能做到全心全意,那跟玩弄感情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尹祺辰那厢再度出声插话,语气却是难得的意味深长,“他现在虽然喜欢你,却并不见得以后也会对你一心一意,而且——”他突然别有深意地顿了顿,“你明知道他是坐不上那个位置的,结局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将来还会跟别的女人生下孩子……这样你也无所谓吗?”再顿一下,语气也跟着加重一分,“你要的,不是对你一心一意、而且肯陪你走遍大江南北的人吗?” 陶沝没料到他这会儿竟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整个人几乎是当场一僵,好半天方才慢慢嘟起嘴—— “我知道倾城你对我好,甚至比他对我还要好,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我没法给你任何承诺……” 她说这话的时候,嗓音里已明显带上了一丝泣音—— “……我喜欢的人是他,哪怕我知道他将来也很有可能会背叛我,但我如今却还是不想离开他——除非,是他现在不要我了,那我或许会死心跟你回去,可是……” 他明明也喜欢我啊…… 这句话,陶沝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她相信尹祺辰一定是懂的—— “……那天——就是我刚才说的,他当年娶唐佳氏的那天,倾城你不仅让我不要相信什么所谓的命运,而且还让我要认清自己的心意——你说,让我问问自己的心,我心里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不是因为什么同情、内疚、迷恋,或是责任,只是因为想跟他在一起,没有任何理由的,就是想跟他在一起……” 陶沝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咬音,音量虽不高,却字字敲入了对方的心底—— “……那个时候,在我脑海里出现的人就是他……而他,也还是喜欢我的,所以,我那时便下定了决心——我想陪在他身边,就算明知道他将来坐不上那个位置,哪怕他将来真的会被终生囚禁咸安宫,我也想一直陪在他身边……” 她这话一出口,尹祺辰那厢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狠狠一震,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接话,陶沝又适时地正色补上一句: “倾城你刚才不是说,每个人这辈子都会有一两件‘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吗?可能,想和他在一起,就是我这辈子唯一执迷不悟的事情吧……” 她的声音不高,但语气很坚定,也郑重,眼眸晶亮,如清澈的泉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或许,有些结果真的是无论怎么改都改变不了的,就像那次一样,但这并不代表,我在当中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就算他将来会被二废,会被囚禁咸安宫,但只要他对我的心不变,我还是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慰他,至少不会让他觉得孤单烦闷,直到……我死,或者,他不再喜欢我了,那我就死心离开他……” 她此语一出,尹祺辰顿时沉默了,半晌,忽然很轻很轻地从嘴里吐出一句—— “那,我陪你一起留下来吧……” 陶沝听出他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我留在这里等你”,先是一愣,跟着再度朝他用力摇头—— “不,我不能这么拖着倾城你,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都是因为我的执迷不悟才害得倾城你也陪我一起身陷险境,如果不是因为我,倾城你当年也不会死,还有那么多无辜的朝鲜士兵,这次也是一样,我的烂好心又差点害死你们大家……” “陶沝,我说过了,这次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当年那些无辜的朝鲜士兵就不会惨死,你和李昀世子他们也不会为此去找董鄂.衾璇他们报仇,而现在,瑶轩又为了这件事来向你们复仇……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 “如果倾城你也跟着我一起留下来,就算身子能治好,但如果将来哪天,我再次遇到危险,你肯定还是会不顾一切来救我的,那样的话,我说不定又会害死你了……我已经害死过你一次了,我不想再第二次看到你为我丧命了,那种痛苦,不会比我失去他好过的……因为在我心里,一直都把倾城你当成是我在这里最亲最亲的亲人,我不想看到你死,所以,你应该回去……只要你回去,师兄他一定能治好你的,你会有更好的生活,以后也会遇到更好的女子,你不应该留在这里陪着我一起等死……” 眼泪不知不觉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慢慢滑落。陶沝的声音里也浸满了深深的歉疚—— “对不起……倾城,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就算以前不明白,那次之后我也明白了,我也同样喜欢你,可是,如果一定我要选一个我真心爱的人,我想,我会选他的……” 顿一下,见对方没有要立即答话的意思,想了想,又一字一顿地接着自己的话往下道—— “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可是,就是因为我死过一次,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所以才不想让自己再次留下遗憾……哪怕将来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爱的那个人背叛,我现在也还是只想陪在他身边,想每天和他在一起……毕竟,我的未来也不知道会在哪天彻底画上句号,或许,在他背叛我之前,我就已经先一步撒手人寰了呢,这样,至少在我的心里,他还是永远爱着我的,不是吗?” 虽然这样说多少还是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但在陶沝看来,无论一个人生前对你如何真心,但如果强行要求他在你死了之后还对你痴心不改、一往情深,到底还是有些苛刻——当然,如果他能做到这一点,那自是难得的情痴,可如果做不到,却也在情理之中…… “……而如果,我的运气不好,将来哪天,他真的嫌弃我,不要我了,那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跟倾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用对我抱有任何愧疚,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自己执迷不悟、不知死活,那这一切就应该由我自己来承担……你放心,如果我真的被抛弃了,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个去寻死的,唔——我一定会继续去实现我的人生梦想——走遍大江南北的美景,吃遍大江南北的美食,阅遍大江南北的美人……” 370.世间安得双全法(上) 这一席话,陶沝说得情真意切,她是真心希望倾城可以得到幸福的,虽然她不能给他他想要的东西,可是,只要他回去现代,他一定会遇上比她更好、也更爱他的人,而那个人也一定能替她给他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然而尹祺辰这会儿却一直看着她不说话,那双犹如黑琉璃一般的美眸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却良久都没再出声。 “倾城,对不起……”见他久久沉默,陶沝知道必是自己刚才说的这番话伤了他,但如果不说清楚,她又怕对方会一直痴痴等着她,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留在那位太子殿下的身边,那么她就不能再这样耽误别人了,尤其对方还这么喜欢她…… 如果明知道别人喜欢你,而你也确定自己不可能给对方相同的回应,那么就应该明确拒绝他,放他去寻找属于他的幸福,而不是用暧昧的手段勾着他,让他留也不得,走也不行……这是陶沝一直鄙视的做法,就像当年的那位八福晋和九九。 好半天,尹祺辰那厢才又慢慢开了口,但这次的语气却较之先前莫名柔和了许多—— “我是对你最好的人,却并不是你最爱的人……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告诉我这个意思吧?” 陶沝闻言一怔,而后努力眨去睫毛上的水汽,咬唇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见状,尹祺辰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出现太大变化,反而还诡异地微微一弯唇角—— “那如果,他现在已经决定放弃你了呢,你还要继续留下来吗?” 咦?! 陶沝不明白对方眼下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问题来,而且神情看上去也明显有些诡异,她正想继续说些安慰对方的话,但尹祺辰此刻却并没有看她,而是直接将视线转向了外间的车厢门—— “你刚才应该都已经听到了吧?如何,你现在还想让她继续留在你身边么?” 他这话虽然说得极突兀,但听得出,他应该是一直都知道车厢外有人在偷听的,而这一事实也令陶沝在最初的一瞬间惊愕地瞪大了双眼,跟着便立刻循着对方的目光看向了那扇车厢门—— 他,他这是在跟谁说话?那位李昀世子么?可是听起来似乎不像,难道说,会是……那个人吗? “……” 然而陶沝这边胡思乱想了半天,门外却是久久没有回音,也不知道对方是在思考尹祺辰提出的这个问题,还是已经被他们两人刚才的谈话惊呆了,亦或是,根本就没有人站在那里。 尹祺辰等了一会儿,又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满脸惊疑不定的陶沝,而后语气郑重地再添一句: “如果你再不出声,我便当你已经默认放弃她了,那么接下来,不管她再怎么不愿,我也一定会带她离开这里……” 这一次,还未等他的话音落下,就听到那扇车厢门“吱呀”一声,一个极其熟悉的颀长身影从外面款款踱步进来。 虽然隔着帘席,不太看得清对方的脸,但这个身影和走路的姿势,陶沝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竟然就是她方才心心念念的那位太子殿下,爱新觉罗.胤礽。 陶沝的脑袋里“轰”的一声,霎时一片空白。 居然真的是他?! 可……他是什么时候找来的,难道是在她昏迷的时候?! 那么,她之前感觉到的那股龙涎香的香气果然不是她在做梦?! 完了,那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岂不是也全都听到了?! 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此刻坐在她身侧、正摆出一副好整以暇模样望向来人的尹祺辰,陶沝突然有种回天乏术的挫败感—— 呜呜,倾城是坏人,她被他坑大了! 想也知道,刚才有些话,一定是他故意诱哄她说出口,并且还故意让某人听见的—— 本来光是表白说“自己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那些话就已经够她丢脸的了,更悲催的是,她还把他将来会被二废、当不了皇帝,甚至还会被终生囚禁咸安宫的事也都给提前泄露了出来……呜呜,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当真,说不定,此时此刻,他心里也跟那些人一样把她当妖孽看待了……呜呜,倾城果然是坏人,难怪他最后会问那么奇怪的问题,大概心里早就料到某人在听到这些话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了…… 正当陶沝这厢欲哭无泪的时候,那位太子殿下已经掀开帘席走进了里间,他的头上没有戴冠,身上则是裹着一身米白色的织锦缎袍,是陶沝以往最喜欢看他穿的那一件,但不知何故,他今日的缎袍上沾了好些尘土,所以整体看上去有些灰蒙蒙的。 他这会儿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捉摸不清,连带看向陶沝的目光也是淡淡。 不过见他进来,尹祺辰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出现什么明显变化,甚至还瞅空转过头来看了陶沝一眼,方又回过脸去迎视某人的目光,语气也同样从容不迫—— “……如何?你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他这个问题问得着实有些没头没脑,陶沝一时有些分不清楚他到底是说给太子听的,还是说给她听的。 不过那位太子殿下的反应显然比她想象中的更迅猛一些,也不等尹祺辰把话说完就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你出去!” 虽然他这话是对尹祺辰说的,但他此刻的语气听起来异常清冷,而且透着些许疏离,这让陶沝心里没来由地喀噔了一下—— 他不会是要亲口告诉她,他不要她了吧?亦或是,追问她如何会知晓他将来的那些事情? 尹祺辰那厢自然也听出了某人这句话里的冷漠之意,却也只是好脾气地牵了牵唇角,顺从地起身往外走,但才走几步又停住,回到床前将原本放在一旁的锦被重新展开,轻轻盖在了陶沝的背上,并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伤处。 见状,陶沝的脸颊没来由地一红,而某位太子殿下的脸色却是立时黑了好几分,不过他终究还是秉持着风度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尹祺辰直至后者走出车厢。 陶沝这会儿颇有些畏惧地抬眼偷偷瞄着那位太子殿下的脸色,目光中闪烁着一抹惊惶不安,尤其是当尹祺辰关上门离开之后,她眼中的忐忑之意也变得更加明显。 太子自然也瞧出了她此刻的惧意,眉心微微一拧,跟着便一步一步朝她慢慢走了过来,神情依旧捉摸不清。 陶沝干脆闭上眼睛,咬牙等待暴风雨的洗礼。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疾风骤雨和咄咄逼人,某人只是在她的床沿慢慢坐了下来,然后轻轻握住了陶沝的手,就和她之前在昏迷中被握住手的那种感觉一样—— 原来那时候真的是他! 陶沝顿时讶异地睁开了双眼,下一秒,不出意料地对上了某人那双犹如琥珀一般的晶亮丹眸—— 此时此刻,他正低头定定地凝视着陶沝的眼睛,目光一如他往日看到她时所流露出的那种温柔,跟着,他慢慢张嘴,却是从里面吐出了一句陶沝怎么也没有想到的话—— “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也依旧温软得好似一缕暖阳,柔柔地划过她的耳际,也让她的心微微一颤—— “……只要你不死,我便不变心……” “……” 眼眶里突然有热热的东西不由自主地漫溢了出来,如同绝了堤一般,怎么止也止不住。 “……别哭!”太子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揽她,跟着便立刻记起她背上有伤,手当即在半空里滞了滞,好一会儿才轻轻落在她的头顶—— “每次都只知道拼命去救别人,却都不知道顾一下自己的死活么?” 陶沝没出声,只咬唇冲前者默默流泪,泪水蔓延的趋势也更加汹涌泛滥。 他见状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拿袖子去抹她脸上的泪水,一如往日的温柔: “难怪你之前不希望我复立,也不愿意当我的太子妃,就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将来坐不上那个位置?” 他这个问题问得陶沝整个人顿时一僵,生怕他会误以为她是趋炎附势,但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口解释,对方就已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说道: “你是怕我知道这件事会难过,才不肯跟我说实话的吧?”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整个人当即一懵,因为她没想到对方这次竟能猜对她的心思,原本准备好的满腹解释一下子全被堵在了喉咙里,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了。 而见她闷着头久久不吭声,太子那厢又长叹了一口气,大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跟着轻斥道:“……我都已经跟你说过那么多次了,那个位置对我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你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闻言,陶沝本能地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又莫名咽了回去。 她不是不信他,她相信他现在说的“不在乎”是真心的,可未来的时间还有很长,加上她早已知晓他将来的结局——如果他真的一直“不在乎”,又为何会被那位康熙皇帝以不明原因二废?所以,她才担心他所谓的“不在乎”只是一时意气用事,毕竟他从一出生就是太子,自小到大都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这种长期养成的观念并不是那么容易转变的…… 而见她依旧不答话,太子原本如琥珀般晶亮的眸光也随之一黯,半晌,方才低低出声——像是嗔怪,又像是自嘲: “你刚才还说我不信任你,明明真正不肯轻易相信别人的人,是你自己……” 他说着,似是想要起身,但陶沝这次却抢先一步伸手环在了他的腰际—— “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是不信你,而是——我虽然能提前知晓一些将来会发生的事,但也仅仅只是知晓这些事的最后结果而已,我根本不知晓这当中的过程会如何发展,就好像当年,我虽然知道你那样做会败,可我却不知道你究竟错在了哪一步……哪怕是现在,我也不止一次想过要帮你改变这个结局,想帮你坐上那个位置,因为我知道那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可是……可是怎么办呢?我太笨了,哪怕明明知晓结局,却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帮你……” 她说着,漆黑的眸子里再度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话里行间也带着一丝明显的泣音。 “……我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并不是因为不信你,而是因为我担心万一提前告诉了你,反而会害你误入歧途……虽然人们常说‘尽人事,安天命’,但其实每个人的内心都不会真的安于天命,他们或多或少都会试图去改变对自己不利的局面,但结果却往往让自己陷入了更加被动的境地,我害怕你也会变成这样……” 见状,太子没出声,但身子却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明显已经放弃了离开的打算。他伸手轻轻环住陶沝的肩膀,将她尽可能往自己身上贴了贴,方才再度低声叹道: “的确是笨得很,在遇见你之前,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 他这句话的话音刚落,马车的车厢门又再度被人推开了,这次来的是米佳慧,不过她并没有直接进来,而是站在门边,隔着门向内探进了半个脑袋—— “太子爷,那位李昀世子说他有要事想和您商量,嗯,好像是关于那位尹大人和小桃子的……” 听到这话,车厢内的两人几乎是双双一愣,而后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各自都有些想不通那位李昀世子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太子这次只滞了一小会儿,便率先做出了决断:“既如此,那我这就过去听听他想说什么吧!”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陶沝的身子重新移回了枕头上,而且还像尹祺辰刚才那样帮她重新盖好了被子,然后又一次揉了揉她的脑袋,软语轻喃:“等着我回来!” “……”尽管对方的这个亲昵动作很平常,就跟他以前在皇宫里对她一样,但因为眼下当着米佳慧的面,陶沝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她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米佳慧的反应,佯装成鸵鸟状,无声地朝他点了点头。 太子自然察觉到了她的这一窘迫之意,嘴角微微一牵,却也没说什么,只越发大胆地低下头,在她额前轻轻落下一吻,这才笑着起身往外走。 而陶沝的脸也在这一瞬间不期然地变得绯红如醉,甚至,还有些微微发烫。 371.世间安得双全法(中) 因为太过难堪,所以直至太子走出车厢,陶沝都没敢把脸从枕头上抬起来。倒是米佳慧那厢在太子出去之后趁机溜了进来,上下仔细打量着陶沝:“小桃子,你没事吧?为什么一直把脸埋在枕头里,难道是伤口开始疼了么?” “不,没有……”眼见对方似乎会错了意,陶沝这厢莫名松了口气,跟着立马重新抬起脸来,冲其摇头否认。末了,突然又想起一件差点被他打漏掉的事—— “你怎么也会在这里,是跟太子爷一起过来的吗?” “噢——这不是因为你失踪了嘛,太子担心你的病情会因此受到影响,所以才一直把我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的——”米佳慧一边说一边在陶沝床前的那张矮凳上坐下,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倦意,“不过不是我跟你夸张,我这几天可是一直都跟着太子爷在路上奔波,根本就没能睡个好觉……” 说完,还当着陶沝的面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陶沝见状也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她的脸色,的确是比平常暗沉些,而且由内向外透着满满的疲倦,就跟那晚突然出现在她马车里的倾城有些相像。 她想了想,忍不住追问一句:“你们该不会也是和倾城一样,得知我在这里的消息之后就立刻马不停蹄地从京城一路赶过来了吧?”顿一下,也不等对方回答,又赶紧再补一句,“对了,你们是何时发现我失踪的?” 或许是因为她此番连续问的这两个问题跨度较大,米佳慧那厢愣了一会儿,方才反应回神道: “你问这个啊——其实那天一早你没有按时去送行的时候,太子爷就已经怀疑了,而且当时替你去传话的那名宫女很可疑,她虽是太后那边的人,却并不是跟在太后身边的近侍,她说太后临时有事找你,所以你不能前来送行了,可太子爷说他前一天明明就跟季嬷嬷打过招呼,按理说,如果不是什么非你不可的事,季嬷嬷是一定会帮你推掉的,但因为当时出发时间到了,所以他便没有细问,只派人传话给我,让我去太后那儿送药的时候顺便看看情况,结果我去季嬷嬷那儿打听的时候,季嬷嬷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之后锦榕也说你一早就出发去了太子那儿,所以我意识到你可能是出事了……” 她说到这里时莫名停了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都忘了问你,你当时到底遭遇了什么情况,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朝鲜世子这里来的?” 陶沝被她说得心里一阵委屈:“我是被人强行绑来的!”说完,见对方一脸不解,又立马添上一句解释,“那天一早,我本来是按你说的提前一个时辰去找太子爷的,结果在途径那片小树林的时候,发现里面有说话声,然后你也知道我的个性,就好奇地溜进去看了一眼,结果出来的时候就被人打晕了……” “你说的不会是位于后妃区和皇子区中间的那片小树林吧?”听她这样一说,米佳慧当即瞪大了眼睛,“难不成,又是在做那种事?” 虽然她问的极隐晦,但陶沝还是听懂了,赶紧冲她摇头:“那倒没有,对方是一男一女,不过关系看上去好像的确是挺亲密的,他们好像是在说什么话,但因为隔得远,加上当时天也没大亮,所以我根本就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没看清他们的模样……” 米佳慧眨眨眼,一脸若有所思:“然后你就被人绑了?” “嗯!”陶沝用力点头,“不过我也没瞧见打我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就只看到他脚上穿着一双青布靴——” “那你又是怎么跑到朝鲜世子这里来的?” “哦,我当时不是在小树林被人打晕了嘛,等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被五花大绑塞在了箱子里,而且就在那日的随行队伍里……” “你说什么?!”米佳慧听到这话当场震惊,“你当时居然就待在太子爷他们的送行队伍里吗?” 陶沝再度用力点头:“对啊,我还被那位八爷当大礼送给了李昀世子,幸好世子过后及时发现了我,要不然,我估计自己就算不闷死也会饿死的……”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一件事,又噘着嘴不满地抱怨:“对了,有件事说起来才叫郁闷——那天,我不仅被塞在八爷送给世子的那个箱子里,而且他还是当着太子爷的面送的,最可气的是,八爷当时送了两只箱子,还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另一只箱子,可是当八爷说要打开我所在的那只箱子时,却被太子爷一口回决了……你不知道,我当时待在箱子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想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天呐,怎么会这样?!”米佳慧听完这话更加震惊不已,末了又像是不相信地再强调一遍:“你确定当时是八爷下的手?” “应该是吧——”虽然陶沝心里也不太确定,但除了那位八阿哥,她实在是想不到第二人选,毕竟,能出现在那位八阿哥的送行队伍里,而且他自己当时也说是一份大礼,再加上她和李昀世子之前的分析,应该就只有他无疑。“不然除了他,谁还能用那种方法把我带到随行队伍里?” “可是——”尽管陶沝咬定是那位八阿哥对自己下的手,但米佳慧脸上的神情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他之前听说你失踪的消息时,脸上的表情可是极度意外呢,那副模样看上去不太像是演的啊……” 陶沝闻言也愣了愣:“你怎么知道那位八阿哥当时是什么表情?” “噢——这是因为太子爷当时是直接闯进他房里去问他的啊——”米佳慧这次似乎有意拖长了声调,语气也带着一丝明显的暧昧,“不过太子爷当时想问的倒不是他而是那位十四爷,八爷和十爷当时只是正好在场,他们三人在得知你已经失踪的消息时,脸上的神情全都惊讶到不行,而且这之后,十四爷好像也开始派人在找你了……” 她说着,又单手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因为他的演技已经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才把我和太子爷都骗过去了?!” 陶沝想了想,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而是直接换了个话题道:“那然后呢,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我在这儿的?” 米佳慧被她问得先是一愣,紧跟着神情便莫名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说起这个,那就要感谢——哦不,估计太子爷心里肯定是对他痛恨不已——简而言之,就是太子爷那天回去之后得知你失踪的消息,就连夜派人到处去找你了,之后几天,几乎快把整个京城包括京郊部分都翻过来找了一遍,最后盯上了那位尹美男——” 陶沝眨了眨眼:“原来你们是跟着倾城找来这里的啊?” “呃——这个勉强算是吧……”见她这样说,米佳慧那厢顿时欲言又止,半晌,方才语带含蓄地从嘴里吐出一句—— “不过话说回来,我之前还真没看出来,这位尹大人美则美矣,内里居然也是位超级腹黑的主,看来他是真的不想你留下和太子爷在一起……” 陶沝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当即愣了愣:“你这话何意?” “难道不是吗?”米佳慧摆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明明在你被绑走的第一天晚上就收到了消息,结果却硬是带着我和太子爷东奔西跑了好几日,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他的‘司马昭之心’么?” “你说什么?!”这回轮到陶沝有些不敢置信了。“你的意思是,倾城他早就知道我在这里?可是,可是他明明是过了好几日之后才过来的啊?你会不会搞错了?”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抢在对方开口前补上一句,“而且,你刚才明明说是他带着你们找来这里的,那为何你们会比他晚到这么多天?” 她这句话显然正问在了米佳慧的怨气点上,后者立刻语带不满地冲陶沝抱怨道:“他可不是明着给我们带路,而是故意带着我们绕远路——”说完,见陶沝一脸迷惑不解,又语气恨恨地补上一句,“他那晚收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带着那个给他送信的侍卫直接乘船南下了……” 唉?!陶沝听得更加不解。李昀世子他们明明是往北走的,倾城又怎么会选择南下呢?这分明就是“南辕北辙”啊? “所以我才说他腹黑嘛——”米佳慧像是看出了她此刻的心思,又接着自己的话茬往下道,“你不知道,他先是坐了整整两天的船,差不多到沧州的时候突然下船,跟着骑马往西跑,跑了一天之后,又继续掉头往东南方向跑,又跑了一天之后才从德州再次坐船南下……” 她像是说绕口令般地绕了整整一大圈,差点把陶沝的脑筋也给绕糊涂了,最后才又给出了一句重点—— “不过第二次坐船的时候,就只有那个给他送信的侍卫一个人上了船,而且他还让那个侍卫故意暴露行踪,让太子爷的人瞧见,其实他自己早已暗地里骑马重新北上了……” 米佳慧这话一出口,陶沝终于明白那晚出现在马车里的倾城为何会是那副模样了——原来他当时并不是从京城直接赶过来的,而是辗转从德州赶来的,也就是说,他马不停蹄地赶了比原先多了整整一倍的路程,难怪他当时会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陶沝想了想,又好奇追问了一句:“那你们又是如何知道他北上就一定是来找李昀世子的呢?” 米佳慧这次直接挑了挑眉,再度冲她露出一抹古里古怪的笑容:“噢——太子爷当时见情况不对劲,就直接派人抓住了那个侍卫,然后……嗯,用了点手段严刑逼供……那个人没撑住,自然就只能全招了……” “……” 陶沝听得有些无语。 虽说这种逼供的做法不太可取,但这个侍卫看起来还真是没什么立场!不过转念想想,也亏得他没有立场,太子和米佳慧他们才能及时赶来,否则,倘若尹祺辰真的在满十日之期后就强行履行带她离开这里的约定的话,那么到时候仅凭她一人之力,恐怕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的。 因为她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尹祺辰是真的很想带她一起走的,他那晚在马车里对她说的那些话,以及差点对她用强,无一不证明了这一点。 而她—— 却注定要伤了他的心。 372.世间安得双全法(下) 米佳慧和陶沝说了不大一会儿就被朴湛副将请去帮那位朝鲜大夫的忙了,顺便也帮陶沝熬药。陶沝觉得这肯定是出于那位太子殿下的授意——明明她都已经受了重伤,居然还要强迫她喝那么苦的药,这对她而言简直是太残忍了,她决定等他回来之后一定要跟他好好抗议一番。 但可惜的是,太子和李昀的谈话似乎持续了很久,一直到金莹端着米佳慧和那位朝鲜大夫熬好的汤药再次走进车厢时,谈话仍没有结束,而且看金莹比划的手势,尹祺辰这次似乎也有参与其中。 陶沝不知道这三人之间究竟讨论了些什么,但他们最后的意见似乎达成了一致——同意陶沝随太子回京,但前提条件是,他们得先送尹祺辰安全回去。而回去的地点,就选在距离眼下尚余两三日路程的鸭绿江畔。 这话是太子过后回到马车里告诉陶沝的,还说这个地点是尹祺辰特意选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探究的眸光一直紧紧盯着陶沝,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但陶沝这次却也同样一头雾水。 尹祺辰会把地点选在鸭绿江畔,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不过在陶沝看来,这应该跟她无关,毕竟她都已经当面对他说了那种拒绝的话,他应该没道理再逼她,所以,他很可能只是为了李昀世子他们的安危考虑而已。 所以她立刻反过来问某人:“你这次是带着米佳慧单独跑来找我的吗?还是带着很多人一起来的?” 他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冲她挑了挑眉,语带深意地回道:“自然不会是单独来的……” 陶沝眨了眨眼,很快便听出了他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既然不是单独来找她的,那就一定是带了不少人马,其用意不用明说她也能猜得到,肯定是预备来抢人的。 不过这样一来,她倒是也可以理解尹祺辰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了。 因为之前那个瑶轩的缘故,李昀护卫队里的士兵几乎死伤一半,剩下的也各自人心惶惶,虽然目前距离鸭绿江还剩下不到两三日的路程,但到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为了抚慰人心,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寻求外援——也就是这位大清皇太子——的帮助,只要太子的人马能护送李昀他们安全过了鸭绿江,对岸即是朝鲜境内,也就会有朝鲜守军,那时候李昀世子一行人应该也就没有什么大的危险了。 所以陶沝又立刻冲对方发问:“那……你是不是也向他们提出了什么要求?” 如果没有任何好处,要求得这位太子殿下答应护送他们回去应该是不太可能的,虽说太子和李昀两人目前的关系还算融洽,至少比跟其他人好一些,但到底还没达到不计得失帮对方的地步。所以她有些好奇太子为何会答应这个“不平等条约”。 太子显然是对她此刻提出的这个问题有些意外,嘴巴张了张,似乎想问什么,但最后却又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而见他不作声,陶沝这厢想了想,直接自己给出了答案:“是不是因为他之前帮过你的关系?所以你这次才决定也‘礼尚往来’一回?” 太子看了她一眼,眼神颇有些捉摸不清:“这自然是其中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现在需要马车——”说罢,停了停,见陶沝愣神,又继续挑眉补充道,“之前因为急着赶路,所以早就摒弃了马车,你的伤这么严重,根本就没法带着你骑马回去,万一伤口重新裂开,你不是又要重新受罪了么?但如果我现在差人回去重新找一辆马车过来,耗时又太长,所以只能从他这里借一辆马车回去……” “是吗?”陶沝直觉他给出这个理由实在有些差强人意,不禁皱了皱眉,一脸怀疑地反问:“就因为这个?” “自然还有别的原因,但具体的内容——”见她不信,某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诡异地弯了弯,“现在暂时还不能告诉你……”顿一下,见陶沝冲自己嘟起嘴,又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告诉你的……” 他说这话的表情和语气均是异常温柔,而且嘴角扬起的那一抹笑意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所以陶沝稍稍安了安心,因为他会这样笑,便说明这件事至少不会对他或她不利。 就这样,陶沝又变相在李昀世子的马车上多赖了几日。 而这期间,尹祺辰也几乎每天都来马车里看她,还当着太子的面跟她讲了很多需要注意的事情。 陶沝看得出来,他如今已经彻底不顾忌太子这个“古人”了,甚至还把好多日后将会发生的事情都提前说了出来,还教了她好些应对计策,陶沝原本还担心那位太子殿下听到这些话会接受不了,因此一开始的时候还一直小心翼翼地注意他的脸色,但后者的反应却也同样出乎她的意料。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尹祺辰说的那些话而产生什么不良情绪,甚至都未曾有一丝称的上是激烈的神色波动,只偶尔会盯着尹祺辰手上的那条项链发呆。 陶沝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因为她之前的种种担心和烦恼都因为尹祺辰的“故意使坏”而被公然摆到了明面上,且结果也跟她预想中的“天崩地裂”完全相反。或许那位太子殿下先前说的话是对的,是她不够相信他,而他,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番迂腐不堪。 三日后,整支队伍如期到达鸭绿江畔。 经过两日的整修,大家约定于次日一早分别,各回各家。 而陶沝因为被迫在马车上乖乖躺了快一周的时间,所以背上的伤口也算是愈合良好,已经慢慢结痂了。在听到那位朝鲜大夫和米佳慧两人双双给出“已无大碍”的诊断后,太子那厢也终于松了口,同意陶沝下床走动。 陶沝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尹祺辰道别。之前他每次来看她的时候,太子都会在场,所以有些话,她也一直没敢当着他的面跟对方说。尽管她嘴上一直都坚持尹祺辰离开这里会比较好,但当前者真要离开的时候,陶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的。所以她决定趁太子被那位李昀世子请去商讨明日分别一事的空档,单独去找尹祺辰好好道别一番,不然明日当着那两人的面,她就算有话估计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 *** 陶沝是在鸭绿江畔找到尹祺辰的。 这里距离他们整个队伍的驻扎地点还是具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的。陶沝足足走了两刻钟。 而尹祺辰此刻所站立的位置也正是真正意义上的鸭绿江畔——只要再往前跨一步,就会直接掉进江里。 眼下正值夕阳垂暮之时,勉强还能看到天边残存的那小半个夕阳和四周已不再耀眼的红霞,夜幕逐渐低垂。 尹祺辰一身白衣、面朝江水而立,衣袂被江风吹得飘飞起舞,衬着那倒映着一片晕红的江面,和江畔茂密的芦草,显得格外清冷出尘。 看到这幕情景,陶沝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极度不安的感觉,就好像她当年在畅春园看到师兄站在观澜水榭里仰望天空时的那种感觉一样——那时候,也同样是斜阳西下,那股浓浓的暮色就像是要把师兄给整个儿吞没似的…… 而此刻,这个要被吞没的人变成了尹祺辰。 那一瞬间,陶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跑上前去抓住了尹祺辰的衣袖,就如同她当年也用同样的这个动作抓住了师兄那样—— “倾城!” 尹祺辰闻声慢慢回头,仍是用那双犹如黑琉璃一般的美眸看向她——先是微微讶异,而后又换上了如水般的温柔笑意—— “你怎么来了?” 他问这话的语气,也和当年的师兄几乎一模一样。 陶沝心中莫名闪过一瞬间的哀伤—— 等明日分别,她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吧?毕竟他们之间隔的是时空,而不是单纯的距离…… 所以她努力冲对方挤出一个灿笑:“因为我们明天就要分别了啊,所以自然要来好好道别一下的!” 他听罢也笑了笑,笑容亦有些勉强:“你就不怕被他看到我们两个在一起,因而对你生出误会么?” “噢——他这会儿跟李昀世子说事去了,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的!”相较于对方的这份担心,陶沝本人倒是显得不太在意。“……更何况,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她此语一出,尹祺辰那厢再度牵了牵唇角:“听你这样说,我大概是能放心走了……” 他这个“走”字一出口,陶沝心中顿时一凛,连带原本抓着他衣袖的手也加重了一分力道。 尹祺辰那厢自然感觉到了,当即低头仔细打量了她几眼:“这是怎么了?听到我要走,舍不得了吗?” 陶沝没出声,但这会儿看向对方的水眸里的确写满了依依不舍。 尹祺辰见状愣了愣,跟着突然叹了口气:“陶沝,如果你真的舍不得,我其实——” “……不,你还是回去比较好!”陶沝这次还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急急打断了他,说完,见对方一怔,又眼带坚定地补上一句,“只有回去现代,你才会活得更好……” 其实她知道只要自己现在开口让他留下,尹祺辰是一定会为了她而选择留下来的,尽管她心里也的确是不想让他离开,可是留他在这里,她又给不了他想要的…… 如果只一味留恋对方对自己的好,却并不给予对方相应的回报,甚至还把对方对自己的好认为是理所当然,无论对方是否自愿,这其实也是一种不尊重感情的体现。而她,并不想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373.犹为离人照落花(上) 或许是因为她此刻拒绝得太过干脆且认真,尹祺辰那厢反倒又笑了起来,而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接茬:“看来,你是真的很不希望我留下打扰你们……”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听他这样一说,陶沝下意识地想为自己辩白,她真的是为了他好,但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已先一步伸手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陶沝本能地全身一僵,大脑还未来得及给出任何反应,就听到他那犹如叹息一般的声音已从头顶幽幽传来,带着几分明显的伤痛—— “陶沝,我是真的很想带你走……” “……”陶沝咬着嘴唇没出声。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她也是想跟他一起回去的…… 但话到嘴边,却莫名成了一句“对不起”。 而他听到这三个字的反应却是身子猛然一震,然后低头直直对上陶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咬音—— “我要的不是‘对不起’,而是你——” 陶沝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只低头避开了他此刻灼灼的视线,半晌,方才从嘴里轻声挤出一句: “如果,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还你这份情的……” 他闻言顿时一怔,眼中有一瞬间的精光闪过,但旋即又黯淡了下去—— “是吗?那如果来生,他又再次出现了呢?” “我会拒绝他的——”陶沝想也不想地应声,说完,还怕他不相信,又语气笃定地强调一句,“……然后,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死心塌地地跟在你身边的!” “那……如果来生的我穷困潦倒,你也会选择我吗?” “嗯!”陶沝斩钉截铁地用力朝对方点头,看向他的一双水眸里光芒熠熠,“……大不了上街要饭的时候,你吹莲花落,我唱要饭曲呗……” 她此语一出,尹祺辰当场笑了起来,笑容极其灿烂。“呵——有你这句话,我倒是没有白喜欢你这一回……” 说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突然反握住她的手,嘴角诡异地弯了弯,然后一本正经地反问:“可是,你就不怕他听到这句话会生你的气吗?” 咦?陶沝被他这话问得当场愣了愣,一时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她还是很认真地冲他摇了摇头:“我觉得他不会生气的……因为来生的事情他又管不了,而且,我觉得自己下辈子能不能再遇到他都是个问题,何况,纵使能再相遇,他应该也不会再眼瞎地看上我了吧?” “呵——”尹祺辰那厢听罢再度笑了起来,而后突然俯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樱红的唇瓣上落下了一个柔柔的轻吻—— 陶沝当场呆怔在原地。他,这是在做什么?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尹祺辰那厢却率先抬起了头,跟着一脸若有所思地瞅了瞅陶沝,又扫了一眼她的身后,这才好像刚刚反应过来似地自言自语道: “哎呀,我这样是不是和那位太子爷间接亲吻了?” 此语一出,陶沝的大脑再度一懵,脸颊也瞬间绯红如醉。而与此同时,身后也传来“扑哧”一声轻笑,像是米佳慧。 还没等陶沝来得及回头,一股强大的力量已先一步将她从尹祺辰的怀里扯了出来,然后向后跌入了另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 那人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的香气,即使还没能瞧清他的脸,陶沝心里也十分清楚他是谁。 她微微仰头向后看去,却发现那位太子殿下这一刻的脸色已然黑到了极点—— 完了,照这样看起来,她和尹祺辰刚才的对话,他应该差不多都已经听到了,尤其是最后的那个吻,他也肯定看到了——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站在她和尹祺辰身后的?她怎么一点都没发觉呢? 这样想着,陶沝忍不住转过脸去眼带幽怨地白了尹祺辰一眼,这家伙肯定又是故意的!他肯定早就发现太子站在他们身后了,所以才会故意当着他的面问她那些话,还故意当着他的面吻她! 不过想也知道,尹祺辰此举纯粹也只是为了气气某人而已。因为陶沝相信,如果尹祺辰真的有心要拆散他们两个,肯定是会成功的——别的尚且不说,只要这样的情形再多出现几次,以太子的性格,一定会受不了的,就算是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这种反复的折腾……所以,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感谢尹祺辰今次肯对她潇洒放手才是! 尹祺辰那厢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陶沝此刻的内心变化和刚才投过去的那记白眼,因为他这会儿的注意力几乎全都集中在太子身上,末了,他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冲太子正色道: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你,但如果他真是站在你这边的,那我便不会和你抢……以后,陶沝她就要拜托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见对方一愣,顿一下,又加重一分语气,“当然,如果你敢对她不好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回来再把她带走的!” 他最后这话一出口,太子原本就已经黑沉到极点的脸上更添了一层寒霜。下一秒,他直接用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斗篷将陶沝整个包入其中,然后冲尹祺辰狠狠瞪眼: “这一点不用你来教我,我自然会好好待她的!至于你——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都不要对她抱有肖想了,我是不会让你有机会接近她的……” “扑哧——”他此语一出,不远处又有嗤笑声传来,而且这次的笑声,竟像是出自那位李昀世子之口。 陶沝心里顿时尴尬到了极点。 她原本是因为担心明早人多不能和尹祺辰好好道别,所以才会选在今日单独跑来找他说话的,但如今被他这样一闹,根本就等同于将两人的道别场面直接现场直播了。 不过尹祺辰似乎并没有往这方面想,而是跟在那位李昀世子之后笑了起来,但眼中的精光却是丝毫不减—— “如此,那就希望太子爷言出必行了!” 在看到尹祺辰此刻因为刚才的恶作剧得逞而笑得一脸舒心畅快的模样时,陶沝突然意识到:这大概才是他真正的本□□?跟她印象中那个高冷得仿若冰山一样的倾城根本就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不过,她也并不讨厌他这样的性格就是了…… 尹祺辰那厢兀自笑了一会儿之后又再度将视线转向她,目光犹如羽毛一般温柔: “陶沝,我还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何事?”这话是太子抢先一步反问的,而且一听就没好气。 尹祺辰见状侧过脸去瞥了他一眼,滞了滞,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紧接着又回转头来,继续目光灼灼地望着陶沝:“有一样东西,我希望你回去之后能替我还给十三爷……” “咦?”陶沝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答话,就听到对方又接着往下说道:“我明日会把那样东西给你,你只要替我把那个东西还给十三爷,他看过后自会明白的……” 陶沝听罢再度怔了怔,而后眼带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亲力亲为的!” “多谢!”见她这会儿不顾身旁太子难看的脸色一口承诺,尹祺辰眼中的笑意再度蔓延开来,但这一回却并未像刚才那样直接到达眼底。他就这样目光幽幽地盯着她,慢慢地从嘴里吐出了四个字—— “陶沝,珍重……” 尹祺辰最后这句话的声音低低的,很柔和,仿若此刻拂过脸颊的微凉夜风,但偏偏语气中却又像是夹杂着一丝叹息,令陶沝莫名觉得有些感伤。她很想再对前者说些什么,但身旁那位已经被尹祺辰成功惹怒的太子殿下这会儿却已强拉着她往回走了。 陶沝想了想,决定还是等第二天一早正式分别的时候,再好好安慰一下对方,顺便打听一下他先前那句话里提到的“他”究竟是在指谁?因为听上去似乎并不像是在说她,也不是在说李昀和米佳慧,更不可能是太子本人…… 然而次日一早,陶沝还没有起床,侍女金莹就已先一步闯进了她的马车,然后一脸惊慌地冲她拼命打手势,陶沝虽然看不太懂她具体想要表达什么,但却猜出这肯定是和尹祺辰有关,她心里顿时“喀噔”了一下,直觉定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赶紧套上一件外衣迅速往外跑。 尹祺辰所乘坐的那辆马车前这会儿正围着好些人,太子、李昀世子和米佳慧三人都站在其中。 但令陶沝感到无比意外的是,有好几个人眼下正站在车驾上,似乎想要合力撞开那扇车厢大门。 374.犹为离人照落花(中) 陶沝心中正觉得蹊跷,而太子那厢也正好回过头来,见她一脸惊愕地站在后面,便立刻走上前来向她解释个中缘由—— 原来李昀今早让侍女来给尹祺辰送早膳时,就发现车厢门已经从里面反锁上了,外面根本推不开,侍女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开门,便直接跑回去将此事告诉了李昀,李昀听说后觉得事情有些可疑,便在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了太子。太子赶来之后,也同样觉得事有蹊跷,便提议先撞开车厢门看看究竟,于是便有了眼前的这幕撞门一举。 陶沝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马车的车厢门已经被成功撞开了,最先闯进去的朴湛副将在里面快速转了一圈之后,又脸带惊疑地跑出来向站在车前的李昀汇报: “世子,尹先生已经不在里面了,而且里面也没有其他人!”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一句,“不过,里面的桌子上倒是放着三封信,应该是给世子,太子爷还有陶沝姑娘的!” 听到这话,李昀立刻跳上马车走进车厢,太子这厢也拉起陶沝的手一起走了过去。 车厢里没有人,只有矮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三封信,分别是给李昀世子、太子、还有陶沝三人的,而且在给陶沝的那封信下面还压着一个锦盒。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各自拿起桌上给自己的那封信看了起来。 陶沝慢慢打开了那封信,纸上是尹祺辰龙凤飞舞的熟悉字迹—— …… 陶沝: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怕是已经离开大清了。原谅我没能和你好好道别,因为如果再看到你,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你一起带走…… 其实,倘若不是因为晓惪他这次也不希望我带你回去,我是绝对不会轻易退让的,因为我感觉得出来,他是喜欢你的,虽然我也不太明白他为何明明喜欢你却还要把你留在这里,但我曾答应过他一件事——他喜欢的人,我绝不会跟他抢…… 你记得吧?那日陶然单独留下我,说有一句话要跟我说,其实他那时候便告诉我,你是不会跟我走的。我自然不信,可是他却说,晓惪让他告诉我,如果我真的打算遵守约定,那么,就让陶沝你留在太子身边…… 我不明白晓惪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按理说,他既然也同样喜欢你,不是更应该让我把你一起带回去才对吗?所以,我很想赌一把,就赌上天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他那边—— 因此,在得知你失踪的消息后,我第一个反应不是担心,而是开心,因为只要我先太子一步找到你,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带你一起回去了,尤其当世子派人送消息给我的时候,我更加欣喜若狂,因为我相信上天这次是站在我这边的。所以我故意使计将太子他们往错误的方向引,就为了有足够的时间说服你跟我一起走…… 但可惜的是,我只猜对了开头——因为你根本不愿和我一起走! 说实话,看到你当时哭得那么伤心的模样,我真的很想打醒你,让你好好看清现实,因为那个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喜欢,可是——你有句话的确说对了,如果我现在带你走,你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对那个人死心的,所以我想,晓惪之所以会要求我这样做,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不过,无论是不是这个原因,其实也都不重要了,陶沝,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即使我听你的话回去了,但我还是会一直喜欢你的,倘若我们今世真的有缘无分,那就约定来生吧…… 我会在来生等你、爱你…… Ps:那个锦盒里的东西请帮我还给十三爷,还有,以后我不能再护在你身边了,你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另外,那个陶然好像知道一些事,如果你哪天真的走投无路,或许可以去找他帮忙。 …… 信写得不长,但足可体味出话里行间溢出的满满深情。 陶沝有些难过,如果早知道这样,她昨晚就应该跟尹祺辰好好道别的,而不是中途跟着太子离开了,原本以为今早还有机会,却不想,他竟连这个机会也不肯给她了……难怪他当时对她说“珍重”时的眼神和语气会那么古怪,大概那时候,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提前离开了吧? 只是——他为什么会说,师兄也希望她继续留在太子身边呢?还有那个陶然,他竟然也早就知晓她今次不会和尹祺辰一起离开,如果说这也是师兄预先告诉他的,那师兄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只是为了成全她的一片痴心吗? 正想着,太子那厢已经看完了尹祺辰写给自己的信,转头见陶沝脸上正流露出一副哀伤且疑惑的神情,忍不住往她这边走了一步,但在随后瞟了几眼她手里的那封信时,当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跟着又将目光转向放在桌上的那只锦盒—— “这是什么?” 陶沝抬头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上的锦盒:“噢——这就是倾城昨晚说的,让我帮忙交还给十三爷的那个东西,他这封信里也提到了!” 太子闻言挑了挑眉,不顾陶沝诧异的目光,拿起那只锦盒直接打开,却发现放在里面的竟是一枚刻有“祥”字的玉佩,就跟当年太子和十四阿哥送给陶沝的那两块玉佩几乎一模一样。 太子一怔,下意识地又转头看了陶沝一眼,而陶沝亦是狠狠一惊:“这个玉佩怎么会在倾城这里?” 她记得倾城当年是把这块玉佩藏在了她卧房的某个秘密角落里,而倾城失踪后,她的房间也被锁上了,一直无人再进去住过,直到那个冒牌倾城的出现,才又重新入住了那个房间,可是,从她当日在小山坡上试探那个冒牌倾城的情况来看,对方应该根本不知道这块玉佩藏在哪里,若非如此,冒牌倾城不可能会答不出她最后的那个问题…… “哦,这个是小尹之前托人从皇宫里找出来的……”见两人双双面露惊愕,李昀在一旁淡淡插嘴道,“先前得知那位十三爷准备起兵谋反时,小尹原本是打算利用这个说服十三爷放弃谋反的,所以特地央人从她以前的住处取了出来,结果陶沝姑娘却先一步以三寸不烂之舌当众拆穿了那个女人的真面目,成功说服了十三爷放弃,所以这个东西就没能派上用场……” 原来如此! 陶沝听罢朝他点了点头,而后侧头看了太子一眼,后者似是若有所思。 见状,李昀那厢沉吟了一会儿,又接着自己的话茬往下说道: “小尹今次不告而别,大概也是不想面对这种离别的场面……既如此,那我们不如也趁此机会道别吧?免得待会儿再彼此感伤——” 他说着,将目光定格在一旁的陶沝脸上—— “陶沝姑娘,如果下次有机会,请一定要来朝鲜看望李某,李某一定会准备好你爱吃的各种美食等着你大驾光临的!”顿一下,“对了,姑娘上回跟李某提到的部队火锅,李某回去之后也会让膳食房的那些宫人尝试去做的……”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原本沉浸在哀伤中的情绪终于勉强好转了几分:“这段时间,多谢世子盛情款待,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望世子的……”说完,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那个,世子以后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不用称呼姑娘了……” “是吗?”她此语一出,李昀脸上的神情先是一怔,随后突然笑了起来,“姑娘就不怕李某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吗?” 听出他这句话里似是意有所指,站在一旁的太子立刻回过神来,目光意味深长地在李昀和陶沝两人脸上来回转了一圈。 而陶沝听到这话之后也同样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认真回道:“不会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随便误会世子你了——不管你对其他人怎样,至少,你对我是很好的,这样就足够了,我很庆幸能有世子这样的朋友……” “呵——”见她这样说,李昀那厢也再度笑了起来,而且明显笑得比刚才舒心许多。末了,他忽然从怀里摸出另一个锦盒,然后当着太子的面递给陶沝:“既然陶沝姑娘拿李某当朋友,那这个东西还是请陶沝姑娘收下吧!” 陶沝一眼认出他此刻递过来的这个锦盒就是他上回在司膳茶房内想要给她的那个装有他贴身玉佩的锦盒,整个人当即一懵。 但李昀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如果陶沝姑娘真的拿李某当朋友,就把这个东西当礼物收下吧——”停了停,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目光却是转向此刻站在她身旁的那位太子殿下:“说不定,你以后会需要它的……” 闻言,陶沝本能地怔了怔,正犹豫间,一只大手突然从旁边伸了出来,抢在她之前从李昀手里接过了那只锦盒—— “如此,那本宫就代她先谢过世子了!” “哪里,李某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仰仗太子爷呢!” “……” 听着这两人之间的寒暄之语,陶沝直觉有哪里古怪,但一时又悟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看两人此刻的谈话气氛甚为融洽,似乎并没有任何要敌对的意思,所以陶沝也暂时放了心——只要不是敌人就好,多个朋友总是没有坏处的。 375.犹为离人照落花(下) 在送李昀世子的队伍依次坐上渡江的船只之后,太子所率的大军也原路返回京城,李昀世子不仅把他的那辆奢华版马车留给了陶沝,还让那位朝鲜太医把药材分出一部分给米佳慧,留作她回去路上给陶沝煎药所用。尽管后面一项遭到了陶沝的强烈抗议,但在太子更为强势的镇压下,抗议无疾而终。 就这样一路安顺地走了大约六七日之后,队伍在遵化附近停了下来。太子命其他人在原地驻守,自己则带着陶沝领了其中一小队人马前往某处。 由于是一早出发的缘故,陶沝尚在睡梦之中,虽然听到外面有马蹄声和车轱辘的转动声传来,但她并没有多想,只以为他们是和平常一样在赶路,直接翻了个身就又沉沉睡去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日上三竿了,太子正坐在一旁的榻上看书,见她突然睁开眼睛,愣了愣,而后伸手撩起一旁的窗帘向外瞥了一眼,又立刻放下,这才朝她淡淡抛来一句: “你若是累的话,还可以再睡一会儿,反正还有半个时辰左右才能到……” 他这话说得陶沝顿时一愣,一度以为是自己刚睡醒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所产生的听觉错误—— 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到哪儿?畅春园吗?可她明明记得昨晚才听到他跟米佳慧说,回畅春园尚余三四日的路程,没道理她睡了一觉,路程就直接缩短了一大半吧? 思及此,她忍不住开口反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不是回畅春园吗?” 太子闻言先是滞了滞,而后冲她浅浅一牵嘴角:“嗯,因为我想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人?”陶沝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你要带我去见谁啊?”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至少,对我而言,她非常重要……”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大,却很郑重,“如果时间来的及的话,还有另一个人,我也想带你一起见一见的……” “……这样啊?”虽然陶沝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卖关子,但从他此刻的语气倒是可以听出,这两人对他而言的确很重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要不要先换一套正式的衣服?”说完,又突然记起一件事,语带懊恼地出声,“可我这次是被绑出来的,好像并没有什么正式的衣服呢……” 唯一有的两件换洗衣服,还是金莹之前借给她穿的朝鲜服,穿着这样的衣服去见重要的人,好像显得不太尊重吧? 不过太子看起来好像并不介意此事:“没关系,你这样就很好,她们如果知道事出有因,一定不会怪你的……反正以后还有机会正式来拜见,这一次,我只是想让她们先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而已……” “……” 尽管他这样说,但陶沝觉得自己第一次去见对方觉得重要的人,如果太邋遢随便的话,影响总是不好的。所以她立刻起床开始收拾自己,就算做不到光鲜照人,至少也要收拾得干净整齐一些才算是最基本的礼貌。 就这样,待她这厢收拾得差不多了的时候,马车也慢慢停了下来。有人隔着车厢门在外面出声报告: “太子爷,已经到了!” 闻声,太子立刻侧头看了陶沝一眼,然后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冲外面回道:“知道了,你们先去准备吧!” “嗻!”外面那人恭恭敬敬地应声回话,跟着转身大步离去。 陶沝见状也赶紧起身快步走到太子身边,小心翼翼地冲其发问:“已经到地方了吗?” “嗯——”太子微微颌首,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我们出去吧!” 陶沝点点头,握住太子的手并跟在他身后出了马车,但随后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着实吓了一跳—— 因为马车此番停驻的地点并不是她想象中的什么名门大宅外,而是一个满目黄土飞扬、乍看上去略微有些荒凉的地方,不远处屹立着一座四方城,而城楼的那块汉白玉匾额上清清楚楚地刻着“景陵”二字。 陶沝当场震惊:“这,这里是……景陵?!” 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他刚才不是还说要带她去见重要的人物吗?那怎么会把她带到这里来了?难道,他说的那个重要的人物就住在里面么? “……那个人就在里面……” 像是瞧出了陶沝此刻的疑惑,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口询问,太子那厢已率先出了声,语气淡淡,却不失庄重和沉稳—— “……我之所以说她是对我而言最为重要的人,是因为如果不是她,我不会在出生不到两岁时便被皇阿玛封为皇太子,虽然我完全不记得她的长相,但小的时候,皇阿玛却带我来过这里很多次,他还说,想让她见一见我,看看我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我如今也很想让她见一见你,让她看看自己儿子喜欢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说完,又若有所思地侧过头来瞥了她一眼,“……正好她的忌日也快到了,你就当是提前来祭拜她吧……往年这个时间前后,我也都会过来一趟的……” 闻言,陶沝先是一怔,继而便猛然记起,他话里提到的这个“她”应该就是指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后者如今就葬在景陵地宫,而且她的忌辰就在五月初三日,也就是太子的生辰,的确是离现在不远了。 据说康熙皇帝首创了“先葬皇后,不闭地宫以待皇帝”的先例,他在世期间,景陵的地宫大门一直未曾关闭,直到他殡天约一年之后,才正式掩闭地宫大门。其中孝诚仁皇后合葬,孝昭仁皇后、孝懿仁皇后、孝恭仁皇后祔葬,敬敏皇贵妃从葬。不过,这位孝诚仁皇后目前的谥号还是仁孝皇后,“孝诚仁”是她家四四大人上台之后才改的封号。 陶沝心中百感交集。 因为她真的没想到太子今次特地带她来见的这位重要人物竟然会是他的亲生母亲,一时间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见她此刻呆怔在原地,太子的丹眸中顿时划过一抹异色,而后仿若不经意地淡淡出声试探: “怎么,害怕了么?” “不——”陶沝扁着嘴用力摇头,冲其露出一脸追悔莫及的模样,“如果早知道是来这里,刚才还是应该先去找身正式的衣服再来的……” “呵——”听出她夹在话里的明显懊恼之意,太子那厢终于笑了起来,而后,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无妨的,她若在天有灵,定会知晓你今次是事出有因,并非故意不尊重她,她不会因此责怪你的……” 说完,便直接牵着她往前走去,然后一路走进地宫大门,直至走到其中一座金棺前方才站定。 这座金棺便是存放仁孝皇后尸身的棺椁。前方置有一张供桌,桌前摆放着两个蒲团,桌上点着两盏长明灯,正当中立着仁孝皇后的牌位。 身后有侍卫递上了准备好的沉檀线香,太子接过点燃,朝那座金棺拜了三拜,然后将手里的线香插到了摆在供桌上的那只金鼎香炉中,并走回供桌前,在其中一个蒲团上跪下,之后又回过头,以眼神无声示意陶沝也跟着照做。 见状,陶沝也立刻从侍卫手里接过线香,跟着依样画葫芦地朝那座金棺敬香三拜,并同样将手里的线香插到了那只香炉中,这才小心翼翼地跪到了太子身边的另一个蒲团上。 太子又回头瞥了一眼原本跟在他们两人身后的侍卫,后者立刻会意地朝后方慢慢退去,直至退出两人的视野。 见此情景,太子这才重新转头看向前方的金棺,双手合十,语气虔诚地发话: “皇额娘,跪在儿臣身边的这名女子名唤陶沝,是儿臣心悦之人,儿臣今日带她前来看您,一是想让您见一见儿臣心悦之人到底是何模样;二是因为儿臣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您,并想请您做个见证——” 话到这里,他突然转过头去看了陶沝一眼,而后神情异常坚定地语出惊人: “……儿臣在此虔诚起誓,今生今世,儿臣再不会心悦旁人,余生唯她一人,比翼连枝、共赴白头……倘若儿臣有负此誓,甘愿受五雷轰顶之罚、永不超生之苦……” 他此语一出,陶沝当场震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然而还没等她反应回神,对方却已先一步再度转过头来看她,并冲她语出温和道:“我已经说完了,你呢?有什么话想对皇额娘说的吗?” 被他这样一问,陶沝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但原本的伶牙俐齿却仿佛在这一瞬间尽数失效,支吾了半天,方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却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根本语不成句—— “嗯……第一次见面,请您多多指教……嗯,这次真的是事出有因,所以,所以装扮略微仓促了些……嗯,若有什么仪容不整之处,还,还请您多多见谅,下次,下次我一定会装扮得正式些再来的……” 她这番语无伦次的说辞让跪在一旁的太子听得眉眼俱弯,紧接着,后者再次语气郑重地冲前方的那座金棺发话,并就地朝其磕了一个响头—— “皇额娘,今日是儿臣临时起意,并未提前将此事告知于她,所以您千万别因此责怪她对您不敬……她是个好女子,若您还在世,一定会像儿臣一样喜欢她的……” 陶沝闻言侧过脸去看了他一眼,随即也紧跟其后朝金棺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请孝……仁孝皇后明鉴,民女余生亦会一心一意守着太子爷的……”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活多久,但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会竭尽所能守在他身边,不会让人有机会谋害他,也不会让他觉得孤单…… *** *** 待祭拜完这位仁孝皇后之后,太子又马不停蹄地带着陶沝赶往清东陵继续拜祭孝庄文皇后。 不过眼下这个时候,这里并没有现代的昭西陵及其地宫,只有一处还算得上是考究的院子,院内有享殿和暂安奉殿各一座。孝庄文皇后的棺椁便是被葬在暂安奉殿中,但殿门已经被锁死了。而她的牌位则被安置在旁边那座享殿的正殿明间内。 听说这座享殿原本是位于慈宁宫东侧的一座小殿,因为孝庄文皇后生前对其尤为喜爱,所以在她归天之后,康熙皇帝便将其整殿拆除,然后移到这里重建成现在的享殿。 太子对着享殿正殿内孝庄文皇后的牌位再次请求后者给予见证,并又重发了一次他先前在仁孝皇后棺椁前发过的誓言,陶沝虽不解其意,但因为这位孝庄文皇后生前也对太子尤为喜爱,而且她本人亦是促成太子被册封的重要人物,所以她也同样真心诚意地将自己先前对仁孝皇后说过的那些话又对着孝庄文皇后的牌位说了一次。 然而这次说完之后,那位太子殿下并没有像上回一样拉着她的手直接离开,而是神色相当郑重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锦盒,然后将其递给了陶沝。 陶沝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锦盒,跟着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打开,下一秒,差点当场泪目—— 因为躺在这个锦盒里的,正是两串红豆手链。光是用看的,也知道当中的红豆数目定然超过了百颗。 眼见她此刻给出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开心而是落泪,且不像是喜极而泣般的那种落泪,太子的眉心顿时微微一蹙: “你哭什么?你不是最喜欢这条红豆手链的吗?”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轻声补上一句,“因为以前的那些如今已经全都找不到了,所以我这次又命人重新订做了两条,还特意交代店家要做得结实些,不要随便扯一扯就弄断了……” 他一边说一边直接伸手将锦盒里的其中一条红豆手链取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套在了陶沝的手腕上—— “……你猜店家当时是怎么回我的?他们居然说,如果想要不容易断,那最好用钓鱼用的蚕丝线来串,因为韧性会比较好,然后被我狠狠骂了一通,最后便用捻金丝串了……” 说完,见陶沝并未因为他的这句话而生出几分笑意,手上的动作当即滞了滞,跟着若有所思地语出试探: “怎么?你已经不喜欢红豆手链了吗?” “不——”听出他藏在话里的疑惑,陶沝赶紧拿袖摆擦了擦眼睛,而后抬头,努力冲对方挤出一个笑脸,“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而已……”停了停,见他神情似是有些不信,想了想,又淡淡地补充一句—— “其实你以前每次送我这个手链的时候,尤其是你亲手给我戴上的时候,我心里都很开心,是真的开心……因为你明知道它代表什么涵义,却还愿意给我戴上,这说明你心里是喜欢我的……可是——”她的话音突然瞬间低落了下去—— “……每次戴上之后,让我伤心摘下它的人也同样是你……我害怕,这次也会重蹈覆辙……” 印象中,除了第一次她不知情,他曾替她戴过三次,一次是在毓庆宫的书房,一次是在上元夜的街头,还有一次是在护城河畔……她也先后摘了不下三次,有三次是被扯断的,而且其中有一次是她自己扯断的,就在四爷府的那座假山里,另外两次分别是侍卫和九九扯断的,还有一次是她自己主动脱下来还给他的,在那个漆黑的舱底黑屋…… 好像每次只要她一戴上红豆手链,过后他们两人之间都会发生点什么不幸的事,逼得她又重新把手链摘下…… “以后,再不会了……” 然而太子似乎并没有被陶沝此刻的这一悲观情绪所感染,反而还更加坚定地反握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顿地郑重起誓—— “这次,我替你戴上之后,便再不会让你有机会摘下它了……” “……真的吗?” “真的!”太子的声音听起来柔柔,但语气却是异常坚定,“你不是说过红豆是最有灵性的吗?你现在就可以对着它许愿¬——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他的话音未落,陶沝已想也不想地直接反驳:“……你说谎!” “……我没有……”他的声音依旧柔柔,但字里行间的坚定之意却也分毫未减,“只要你许,不管是什么样的愿望,我都可以替你实现……” 陶沝听出了他此刻语气中的异常,整个人不由地微微一滞,而后颇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对上了他的丹眸,轻轻咬唇道:“……无论我提出多么不合理的要求都可以?” 顿一下,又抢在对方答话前再添一句,“……就连那个也可以?” “自然!”太子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的变化,就像是早就猜到她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陶沝见状更加惊愕:“你真的知道我想提什么要求吗?” “自然……”太子那厢又轻声重复了这两个字一次,然后又接着她的话茬往下道,“你想要什么,我自然是明白的……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但是,我需要一点时间……”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原本还闪烁着几分期待的目光顿时一黯,直觉对方接下来给出的又会是一张空头支票,但太子那厢却仿佛已经瞧出了她内里的这份心思,当即用力地反握了一下她的手腕,语气真切地为自己辩白—— “……你听我说,我需要时间的意思,并不是因为我现在不肯丢下这里的一切跟你走,而是因为如果我就这样走了,哪怕我留下自己不想再当太子的书信和皇太子册宝,过后也一定会被皇阿玛他们抓回来的——因为我这个皇太子的身份,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要,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弃的……” “……”他这句话说得陶沝心头莫名一动,因为他给出的这个理由的确是非常在理的,她相信以那位康熙皇帝和那些数字军团成员的性格,一定会有人做得出来。搞不好,暗中直接把她或太子“咔嚓”掉了都有可能。 而见她脸色明显缓和,太子那厢也趁热打铁地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你相信我,也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处理好这里的一切,我一定会带你走遍大江南北,让你原本的人生目标能够得偿所愿……” 他此语一出,陶沝这次是真的懵住了,半晌方才难以置信地从嘴里挤出一句: “你真的愿意……”跟我去游历四方?! 最后那几个字,她并没有说出口,但她相信他定是明白的。 果然,他听到这话立刻笑了起来:“你还是不相信吗?我刚才不是都已经当着皇额娘和皇祖母两人的面,向你发过誓了吗?而且,她们俩也都为我做了见证——如果负你的话,我就得受五雷轰顶之灾……既然你不希望我坐上那个位置,也不希望我妻妾成群,那我再在皇宫里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就只能跟你一起出去游历四方了啊……” “……你,你……”陶沝再度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难道说,他今日特意带她来景陵祭拜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谁来告诉她,她这会儿究竟是不是在做梦?而且,还是一个很美很美的梦……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我已经计划好了,最晚到明年这个时候,我应该就能处理好所有问题,然后陪着你一起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美梦似乎还在延续,但陶沝的眼泪却已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你不会后悔么?如果你真的放弃了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那你以后或许会过得很辛苦的……”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辛苦一点也无妨……” 太子说这句话的嗓音温软得就像是刚出炉的烤棉花糖,也让陶沝的眼泪一下子变得更为汹涌—— “……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每次都会说这种不切实际的谎话哄人,却偏偏……我每次都会相信你……” 明明就是这世上最不适合说、也最不应该说这种温情台词的男人,但他却还是说了,而且还说得那般言辞凿凿,实在是让人想要不相信,却还是会在心底有所期待…… “既然相信了,那就干脆相信到底吧……这一次,我再不会负你了……” 他说着,抓着她的手轻轻移至自己的胸口,然后微微俯身、低头,轻柔地落吻在她前额—— “夭桃灼灼,宜其室家,携手一生,海角天涯……” 376.谁无暴风劲雨时(上) 三日后,陶沝随太子一行人回到了畅春园。 而她回到畅春园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太子领着去向那位孝惠章太后请安和告罪,恰逢那位康熙皇帝正好也在场,于是乎,孝惠章太后便当众以那扇琉璃屏风画为由,顺水推舟地提出将陶沝送回到太子身边。 康熙皇帝听到这个提议后先是拧眉沉思了一会儿,跟着听到太子交代说已将陶沝带去景陵祭拜过一事,脸色当即微微一变,连带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深意,之后像是又注意到分别戴在两人手腕上的那两条红豆手链,想了想,终究还是朝两人点了点头。 陶沝原本还以为康熙皇帝定会借此事怪罪于她,却没想到他最后竟会允许她回到太子身边,一时间颇有些受宠若惊。而太子因为得偿所愿,自然也欣喜若狂,忙拉着陶沝向康熙皇帝和孝惠章太后两人一一拜谢。过后便立刻命人将陶沝的东西重新打包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第二日,陶沝便依照与尹祺辰的约定去找那位十三阿哥,准备将那枚玉佩完璧归赵。 谁想她才走到十三阿哥所住的那间小院门外,迎面便撞上了一个熟悉的人,是她早前见过的那个嫌弃她不仅长得磕碜而且还话多的壮汉侍卫,墨坤。而后者看到她此刻出现在院门外时亦是狠狠一怔,跟着立刻冲她板起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发问:“你是来看十三爷的?” 见他眼下的表情和语气均不对劲,陶沝心中顿时“喀噔”了一下,直觉这次见面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但毕竟是受人所托,她也不好临阵脱逃,遂只能硬着头皮朝对方点了点头。 然而下一秒,异常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墨坤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居然冷着脸朝她点了点头,“那你跟我来!” 说完,便直接转过身,一马当先地径自走进院子里去了。 陶沝万万没想到对方今次居然会这么好说话,一时间再度受宠若惊,当下也不敢怠慢,立刻追着对方的脚步跟上前去。 墨坤一直将她领到其中一间屋门前方才站住,紧接着又再度面无表情地冷声冲她抛来一句“门没锁,十三爷就在里面!”,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 陶沝直觉对方此举有些古怪,按理,他都已经把她带到门口了,接下来不是应该进去帮她通传一声才对吗?但他居然就这样走了,这实在是有些于理不合。不过仔细想想对方之前对她的态度,今次肯纡尊降贵地带她走到门口,这已经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所以陶沝一时也没有多想,直接推门而入—— 结果刚推开门,一股异常浓重的酒臭味便迎面扑来,熏得她差点直接扭头往回跑。 她终于意识到那个叫墨坤的侍卫刚才为何不肯进去帮她通传的真正原因了。她就知道这个侍卫还是看她不顺眼,要不然又怎么会不把实话直接告诉她? 但既然人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陶沝也不想就这样无功而返,于是只得捂着鼻子往里迈了一步,因为屋里此刻既没开窗亦没点灯,所以光线整体有些昏暗,陶沝睁大眼睛找了半天,这才发现一个竹青色的身影这会儿正斜倚在窗前的那张罗汉榻上,正是十三阿哥。此时此刻,他像是睡着了,手里还搭着一个酒壶。榻上的小桌上也七零八落地摆着好几个应该已经喝空了的酒壶。 见此情景,陶沝内里忍不住想要狠狠吐槽。这些古人还真是一失意就拼命喝酒,但在她看来,酒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了不起只是把自己暂时灌醉,等清醒了,还不是要照样面对问题么?何况,除了喝酒,这世上明明还有其他很多事情可以做啊,砸东西也比喝酒有创意嘛! 不过眼前这幕情景倒是令陶沝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先前被囚在咸安宫内的那位太子殿下。当时,那位太子殿下也是如同他这般颓废不堪的。 这样一想,陶沝心底突然没来由地一软,当下大步走了进去,直接推开了榻前的那扇窗子,冷风立刻狠狠灌入。 十三阿哥那厢显然还没有完全喝醉,被冷风吹得一凛,立刻睁眼骂人: “是哪个混……怎么是你?”他刚骂了半句就直接对上了陶沝投射过去的清冷视线,顿时噤声,紧跟着,直起身子,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陶沝一番,末了又重新瘫回罗汉榻上,重新闭上眼睛—— “你这里来做什么?” 陶沝小心翼翼地从袖口里取出尹祺辰给她的那个锦盒放到他跟前的那张小桌上,淡淡回道:“奴婢受人所托,来将这个东西还给十三爷!” 结果他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始终闭着眼睛道:“是谁让你送来的?太子么?” 陶沝答非所问:“十三爷只要打开盒子看看就知道了……” 十三阿哥那厢却仍是不动,也不睁眼:“爷不想看,也不会收,谁让你送来的,你再重新送回去——” 陶沝见状皱了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答道:“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那你直接丢了便是!”十三阿哥冷哼一声,还是一动不动地半瘫在榻上闭目养神。 见此情景,陶沝发誓她是真的很想扭头走人,但仔细想想,这好歹也是尹祺辰最后的请求,所以最终还是忍了下来,直接替对方打开了锦盒的盖子,并努力压抑着话里的怒气再度冲其出声强调: “十三爷,奴婢劝您最好还是看一眼里面的东西再行决定——因为这本就是您的东西,奴婢不过是代人物归原主而已……”停了停,见他仍不动,又咬牙再补充一句,“奴婢今次是受人所托,一定要对所托之人有个交代,如果十三爷不看一眼这盒子里的东西是否完璧归赵,那么奴婢暂时也就走不了了,如果十三爷不介意奴婢像这样一直跟在您身边的话,那奴婢倒也不介意在这里多待几天……反之,只要您看一眼,奴婢立刻就会走人——至于十三爷看完之后要怎么处置这个东西,砸了也好,扔了也罢,那都是您自己的事儿,跟奴婢再无半点关系……” 听她这样一说,十三阿哥的嘴角这次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终于将眼睛慢慢地睁开了一条缝,然后蓦地瞪圆,连带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变得极为震动—— “这块玉佩怎么会在你这里?” 陶沝面无表情地肃着脸看他,一字一顿地咬音:“如果奴婢说,这是倾城前不久才交给奴婢,让奴婢代为还给十三爷您的,您相信吗?” 此语一出,十三阿哥原本提在手里的那只酒壶顿时“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当场摔得四分五裂—— “你说什么?!” 陶沝毫不避让地迎视着对方此刻朝她投来的灼灼视线,继续一字一顿地咬音—— “其实,那日奴婢说错了,倾城他并没有死……” 说完,见十三阿哥立刻露出一脸惊异状,又淡淡然补充一句,……“只是,他早已不是原先的那个倾城了,因为他如今的样貌已经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闻言,十三阿哥的眼神当即不可抑制地震了震:“那她现在在哪里?” 陶沝这次默默垂下眼睑,避开了对方极具穿透力的灼热视线—— “他已经回到他原先的地方去了,就算奴婢肯告诉十三爷他在哪儿,您也找不到他的……” 因为即使知道他人在哪里,但当中却相隔了整整三百年……单凭十三阿哥一人之力,又怎么可能跨越时空去找他? 然而十三阿哥却是误会了她这番话的意思—— “你是想说我根本就没见过他,即使去了,也认不出他对不对?”说完,又恍若自嘲似地嗤笑一声,“也对,我从来都不是她喜欢的人,就算我去了,她也不可能会来见我……” “不!”陶沝直接出声打断了他,“十三爷您其实是有见过他的——” “你说什么?!”她此语一出,十三阿哥的双眼再度瞪得滚圆。“这……怎么可能?!” 陶沝看了他一眼,表情和语气均带着一丝淡淡的惋惜之意:“奴婢说的是真的,倾城他如今的模样,或者说,他真正的样子,十三爷您其实是有见过的,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她这句话音还未落,十三阿哥那厢已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陶沝想了想,又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说道:“十三爷,那日在小山坡上,奴婢并非有意要怀疑您对倾城的真心,但如今看来,事实的确就是如此——倾城他曾经不止一次在您的面前出现过,甚至,还很有可能近距离站在您眼前,可你却并没有认出他来……” 她轻声地、慢条斯理地说着,语气中除了微微的惋惜,也没有夹杂其他太多的情绪—— “虽然他如今的模样和从前相比,的确已经面目全非,但他身上总还是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比如,他看你的眼神,跟你说话的方式,笑起来的样子……总有一些小细节,是能让您辨认得出来他是谁的吧?如果,您对倾城的真心真如你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至诚,您怎么可能会没有觉察到半点蛛丝马迹呢?” 话到这里,她微微犹豫了一下,又仿若不经意地从嘴里再次吐出一句惊人之语:“倾城他先前也并没有公然向奴婢表明身份,他当时就只对奴婢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是早年间的一句玩笑话,说起来,这句话,十三爷您应该也是听过的——”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十三阿哥此刻的脸色变化,然后一字一音地轻声念白:“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顿一下,“还有一句是,你还记得十九年前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十三阿哥听完她这句话的表情先是一僵,凝滞几秒之后,又瞬间天崩地裂—— “你……你果然是……”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便直接噤了声,半晌,突然从嘴里溢出一声冷笑,满含着自嘲的—— “难怪,难怪他会那样对你……” 陶沝闻言愣了愣,一时有些摸不准对方这句话里的“他”究竟是指太子还是尹祺辰,但她只滞了一会儿,便又接着自己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道: “……其实,不管十三爷您信不信,奴婢觉得倾城他应该也是很想跟十三爷您相认的,毕竟,您当年对他的心意,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奴婢想着,如果十三爷您当时认出了他,或者是对他起了一星半点儿的疑,倾城他一定是愿意当着您的面亲口承认他是谁的,甚至,还会把关于他的一些事情全都告诉您,算是弥补他当年对您的那份歉疚,只可惜……” ……你并没有认出他! 最后这几个字,陶沝并没有说出口,但十三阿哥那厢显然是听明白了,表情再度狠狠一僵。 “……再加上,十三爷您当时误认了那名女子才是真的倾城,而且您看起来那么喜欢她,所以,倾城他应该是觉得,如果他再把所谓的真相告诉您,一定会让您觉得为难吧?毕竟,以他现在的样子,就算和您相认,恐怕也没法弥补您什么,既然您也没有察觉出那个倾城是假的,那么干脆就由她代替自己陪着您,倒也算是弥补了他对您的歉疚,只是——他大概也没想到,那个倾城接近您的目的却是别有用心的……” “……”十三阿哥这次沉默了许久,方才重新抬起头来看向陶沝,哑着嗓子追问道:“……她还说了什么吗?” 陶沝被他问得微微怔了怔,然后轻轻冲他摇了摇头:“倾城只说,十三爷您看到这块玉佩就会明白的……” 他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跟着突然笑起来,然后重新从小桌上取了个没有喝空的酒壶,将里面剩下的酒尽数倒入口中,又狠狠将酒壶砸在了榻前的地上。 又是“哗啦”一声脆响。 陶沝这次忍不住皱了皱眉,想了想,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句:“虽然倾城没有亲口对奴婢说过,但奴婢觉得,如果倾城他心里真的没有十三爷,他根本没必要将这块玉佩一直小心翼翼地收在身边,还特意交代奴婢一定要亲自来完璧归赵……”停了停,见对方没反应,又赌气似地补上一句,“倘若对方只是自己毫不在意的对象,那么对方送来的东西,不管这东西本身对对方而言有多重要,但对自己来说,始终都是可有可无的多余物件罢了……若换作奴婢,这样的物件直接砸了或是扔了也就罢了,再不济还可以拿去当铺换点银两,又何必一定要大费周章地特意把它还给人家,让人家心里添堵呢?” 听到她最后这番连嘲带讽的说辞,十三阿哥的眼神再度震了震,半晌,突然语气幽幽地从嘴里挤出一句—— “既如此,那你肯带我去找她吗?”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整个人当场一滞,转而看向十三阿哥的目光也慢慢变得温软起来—— “抱歉,我没法带你去找他——”她说这话的声音很轻,且语气也充满了深深的歉意,“因为我也已经找不到他了,不只是我,还有太子爷和其他人,也全都不可能找到他了……” 闻言,十三阿哥蓦地怔了怔,而后突然语出惊人:“你先前突然失踪,难道就是为了去找她吗?” 陶沝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把这两件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一时颇有些反应不及,但随后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又觉得他给出的这个解释也不失为一个好理由—— “十三爷也可以这样认为……”陶沝的声音依旧轻如叹息,却又字字清晰无比,“倾城他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我们谁都见不到他了——”顿一下,又像是强调般地再重复一遍,“至死也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她最后这句话里的哀伤之意极为明显,十三阿哥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凛,连带看向前者的眼神也微微生异—— “可你刚才不是才说,她并没有死么?” “他的确是没死,但如果至死都不能再相见,那么对奴婢或十三爷您来说,他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尽管陶沝没有刻意回避对方此刻朝自己投来的探究视线,但表情和语气却明显透着满满的哀伤,“事到如今,奴婢敢说,哪怕是万岁爷肯动用所有势力去找,也不可能再找得到他了……” 她一口气说完,不出意外地看到对方眼底划过了一抹震惊之色,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忍,当即转头看向窗外—— 不远处,一个大红色的身影正站在其中一棵木棉树下,拿着花壶在给树浇水,那满树的火红色与穿在她身上的那身大红常服称得上是相得益彰。 “‘几树半天红似染,居人言是木棉花。’,奴婢刚才还道十三爷院子里的这些木棉花开得真好,原来是有人一直在用心照料着的呀?” “……”十三阿哥听到这话不自觉地怔了怔,有些不明白她的话题为何会一下子从倾城跳到了窗外的木棉花上,当下忍不住循着她的视线往外看了一眼,跟着也同样看到了那个大红的身影,顿时滞了滞,没有继续接话。 陶沝也重新转过脸来看他,话题却依旧不离窗外的木棉花—— “十三爷,您知道木棉花的花语吗?”说完,也不等对方开口,又自顾自地接下去道:“……它的花语是珍惜眼前人,珍惜身边的幸福……” 闻言,十三阿哥脸上的表情再度僵了僵,但,依旧没有开口接茬。 陶沝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那个大红色身影,但嘴里的话却并没有停下来—— “十三爷,虽然这话由奴婢来说不太合适,但奴婢想着,倾城他应该也是希望能看到十三爷您幸福的吧,所以,奴婢还是想多嘴说一句,您真正应该珍惜的那个人其实一直都在您身边,但您却硬要去抢一个从头到尾根本就不属于您的人,结果反被有心人利用,这就是您的悲哀……其实,只要您肯用心去了解,您就会发现那个一直无怨无悔守在您身边的人,才是今生最适合您的那个人……” 她说着,又慢慢回过头来看向身侧的十三阿哥,忽然冲对方浅浅一笑—— “不过,十三爷也别气馁,等您心里真正放下这件事之后,还是会有大好前程在等着您的……因为十三爷的将来,注定是风光无限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此刻的笑容有些不合时宜,十三阿哥那厢突然莫名其妙地火了,额头青筋也跟着暴起,并随手抄起小桌上的一个酒壶朝陶沝狠狠砸了过去:“什么风光无限、大好前程?你这是在嘲笑爷吗?赶紧给爷滚出去!” 所幸他今次喝了酒,手上的力道虽大,但毕竟失了准头,那只酒壶最终险险地擦着陶沝的袖口而过,落在了她身后的那面白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却比前两次动静都要大上许多,酒壶也被砸得粉碎。 好险!! 陶沝心有余悸地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此刻散在地上的那些酒壶碎片,而后深吸一口气,重新铆劲对上十三阿哥的视线,语出镇定—— “十三爷,不管您信不信,刚才那句话,奴婢的确是出自真心实意的,只因为您是这个世上对倾城最好的人,而且奴婢也很感谢您上回在万岁爷面前替奴婢担下那样的罪过,所以,奴婢如今发自内心地希望您可以重新振作起来,再展抱负,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十三阿哥被她这股理直气壮的说话气势堵得当场一噎,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了。而陶沝这厢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又径自继续往下说道—— “……何况,除却倾城的事,奴婢自认和十三爷您之间也算得上是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奴婢又何必要刻意跑来这里挖苦您,这对奴婢自己又有什么好处?难不成,您真觉得奴婢是个吃饱了饭撑得没事儿干的主,就喜欢到处看别人怎么自甘堕落吗?” “……” “再有,奴婢的头脑虽然远不及倾城聪明,但也自认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说近点,就算是看在倾城的份上,奴婢也不可能会对十三爷您落井下石,毕竟,倾城是对奴婢最好的人,倾城喜欢或是看重的人,奴婢自然也不会讨厌……而说远点,您是十三爷,是主子,就算您暂时失了圣宠,那也是我大清的皇阿哥,将来就算坐不上那个位置,那也是位列亲王的主,更何况,您现在失宠,不代表将来不能东山再起,而奴婢就算如今再怎么得太子爷的宠,撑死了也不过是个下人,得罪了您对奴婢又有什么好处?再退一步,奴婢如今也算是太子爷身边的人,连太子爷都没打算与您为敌,奴婢又为何要与您为敌?难道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吗?” 她振振有词地一口气说完,全然不顾对方听完这话的脸色如何,直接福身朝对方行了个礼—— “奴婢今日想对十三爷说的就是这些,如果十三爷没有其他什么话要问的话,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她面无表情地冷声说完,也不等对方发话,转身就往门外走。 刚走到门边,就听到身后又一次传来了酒壶摔碎的声音,但这一次,酒壶摔碎的位置就只在十三阿哥自己的脚边。陶沝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对方正起身去拿新的酒壶,她滞了滞,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 “……虽然倾城再也不会回来了,但奴婢想着,跟十三爷您有关的事,倾城他肯定还是会关注的,如果知道您从此以后一蹶不振,他心里肯定也不会好受的……而且,奴婢相信,若是有来生,若是来生能投胎成为真正的女子,倾城他应该也是愿意还十三爷您这份情的……” 语毕,再不去看对方的反应,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迈步出门。 她能说的都说了,能劝的也都已经劝了,接下来的,就要靠这位十三阿哥自己想通了…… 377.谁无暴风劲雨时(下) 陶沝走出廊下的时候,发现兆佳氏.漪澜这会儿仍站在方才那株木棉树下,而后者见她从屋里走出来,想了想,主动迎上前来朝她搭话: “墨坤刚才跟我说,绛桃姑姑今日是来看十三爷的……” 见状,陶沝先是一愣,跟着便立刻规规矩矩地朝她福身行礼道:“奴婢给十三嫡福晋请安,奴婢今日只是受人所托,来给十三爷送一样物事而已……” “绛桃姑姑其实不必如此多礼的……” 然而出乎陶沝意料的是,兆佳氏这一刻看向她的眼神极其温柔,而且接下来也并没有追问她刚才在屋里跟那位十三阿哥说了什么,反而直接冲她语出惊人道: “姑姑你……其实就是九福晋吧,当年的那位九嫡福晋,对不对?” 哎?!陶沝万万没想到她今次一开口就冒出这么一句话,心中顿时一惊,下意识地就想要否认:“我……” 但还没等她说出后面的“不是”两字,兆佳氏那厢却已先一步拦住了她的话头—— “你别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那日,你在营帐里对我说的那些话,当年那位九嫡福晋也曾对我说过,而且跟你说得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我才想,你会不会就是她呢?”顿一下,注意到陶沝似是有话要说,又赶紧抢在她前头再补充一句,“毕竟,当年你和太子两人之间……的事,我其实也早就知道一些的……” “你说什么?!”一听这话,陶沝顿时惊愕不已,但随即就慢慢释然了,“……是十三爷告诉你的么?” “不——”兆佳氏轻轻摇头,再度吐出一句惊人之语,“这件事儿其实是绾儿告诉我的……” “绾儿?!”陶沝听罢更加惊愕不已,连带接下去的话也说得有些结结巴巴,“她,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那位太子殿下告诉她的?还是……跟五阿哥一样无意间偷听到的? 见她面露疑惑,兆佳氏那厢微微牵了牵嘴角,眼神和语气也仍是异常柔和的: “不知姑姑如今是否还记得当年我和绾儿参选秀女时发生的事——那时候,我被万岁爷赐婚给十三爷,而绾儿则是被太子爷主动求娶了,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绾儿她并不是很开心,因为她觉得太子之所以会求娶她,完全是因为太子爷喜欢那位倾城姑姑的缘故……但这之后有一天——也就是她被允许出宫回府邸做出嫁准备的那一次,她突然跑来找我,说她可能知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那个秘密,便是关于姑姑你和太子爷的……” “你说什么?!”陶沝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已震惊当场,“她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没错——至少,那个时候,绾儿就已经怀疑了……”见她此刻反应如此激烈,兆佳氏微微滞了滞,跟着一边观察着她的脸色一边继续小心翼翼地措辞,“……绾儿说,她那日在御花园里偶然遇到你,因此事向你诉苦,而你当时也苦口婆心地劝解了她半天,她说你的那番劝解让她心里舒服许多,她也因此下定决心要回去好好为大婚做准备,谁想在和你告别后,她突然发现自己遗失了耳环,就又原路返回去找,结果却正好瞧见你和太子爷两人站在一起说话,而且,她当时清清楚楚地听到太子爷对你说,他求娶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那位倾城姑姑,而是为了你……” 她最后这话一出口,陶沝的脑海里也随之闪过了当年的那幕场景—— 其实那个时候,她以为太子已经不再喜欢她了,甚至连看都不想再看到她了,所以她才想着还是和师兄一起离开皇宫比较好,但不得不说,太子当时说的那句话,还是深深地打动了她,或许,她后来之所以没能下定决心跟师兄一起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只不过,她是真的没想到,绾儿那个时候竟然也听到了…… “她倒是能忍……” 思及此,陶沝本能地冲兆佳氏扯出了一个苦笑,停了停,又突然记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么,绾儿她和太子大婚那日之所以会中毒,该不会就是她想要借此自尽吧?” 兆佳氏显然没料到陶沝今次竟会顺理成章地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整个人当即一怔,而后眼神也明显闪了闪,但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其实我和绾儿两人也算是同病相怜,从选秀开始就一直如此——如果我们两人不忍,又还能做什么呢?当年,你和那位倾城姑姑两人双双失踪,自此,太子爷和十三爷两人也全都性情大变……绾儿说,旁人都以为太子爷有此变故是因为那位倾城姑姑,但她心里却清楚,太子爷是因为你,因为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他酒醉后一直念着姑姑的名字——”顿一下,像是确认似地冲陶沝反问一句,“……姑姑的闺名是叫陶沝,对吧?” 陶沝这次也没接话,只仿若无意识般地轻轻咬了咬嘴唇。而见她沉默,兆佳氏那厢也干脆自顾自地一口气说了下去—— “……此后,我和绾儿两人倒是常常会在宫里碰着面,而每回碰面,我们几乎都是在互相安慰对方,后来有一天,绾儿她突然对我说,她看到太子爷似乎又对她笑了,我当时很替她开心,可之后没过几天,她又一脸伤心地告诉我,是她看错了,太子爷其实是对着他手上的那根链子在笑……再后来,你和那位倾城姑姑又相继出现了,太子爷和十三爷也因此重新转了性子……前不久,我再去找绾儿诉苦的时候,绾儿就对我说她已经想开了,还劝我也想开些,我问她究竟为何,她说,太子爷把他戴的那条不准任何人碰的链子给了姑姑你……所以我想,绾儿那时候怕是就已经对太子爷死心了吧……” 她这番话与其说是在跟陶沝讲述她和唐佳氏两人的不幸遭遇,倒不如说是希望陶沝以后不要故意去为难唐佳氏这个人。 陶沝自是听懂了,当下不由地再度苦笑一声,看来她当九福晋时的不良名声传播甚广,是个人都以为她善妒,而且恶毒成性。 她想了想,没为自己做任何辩解,而是语带好奇地冲对方直接反问了一句:“那漪澜你呢?也对十三爷死心了吗?” 兆佳氏大概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再度怔了怔,跟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去看向那扇刚才被陶沝打开的窗子,从这个角度,勉强能看到十三阿哥的半个脑袋—— “你知道吗?就在不久以前,也就是十三爷和那位倾城姑姑准备起兵谋反的时候,我曾在十三爷的营帐里遇到了我当年喜欢的那个人……” “咦?!”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竟然就跟在十三爷身边,他说,因为那样他会觉得离我近一些……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晓,他当年其实并没有变心——”兆佳氏说这话时的语气幽幽,但视线却并没有从远处那扇窗子上移开,“……他说他当年收到我写的那封信时,其实并不相信里面写的那些话,也从不认为我会变心,但是……阿玛那时候却是信以为真,他一直都希望我能参选并且被选上,所以就借此去找他,希望他能写一封绝情信给我,让我对他真正死心塌地……” “……” “我先前回府时特意去问了阿玛,阿玛也证实了他的这番说辞,那时候,他实则被迫无奈,同时也多少是为了和我赌气,所以就照阿玛的吩咐给我写了那封信……在那之后的事,相信姑姑你也都知道了……” 虽然兆佳氏这番话里并没有半点埋怨或是责怪陶沝的意思,但陶沝自己心里却是莫名有些后悔。当年,要不是她给兆佳氏出了这个鬼主意,兆佳氏和她的那个心上人或许也就不会被“棒打鸳鸯”,如今,也就不会沦落到这番田地。 然而,还没等陶沝这厢组织好那些道歉的话,兆佳氏又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茬继续往下道:“那次,我在十三爷的大营里遇到他,就求他帮我救十三爷,他当时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但可惜的是,在帮我送消息出去的时候,他不幸被十三爷和那位倾城姑姑发现了……我起初对此并不知情,后来是因为听那位倾城姑姑提起,所以才去问了墨尘,墨尘说,他当时虽然被十三爷他们严刑拷打,却也从头到尾都没有供出我……” “……” “……其实,你那日在营帐里跟我说的那些话,在此之后,我去大牢里看他、并且把他放出来的时候,他也跟我说了几乎同样的话——他说他当年在信里写的那些话,全部都是为了气我的,这么多年来,他并不曾娶妻,也没有其他喜欢的人;他还说他知道我在十三爷身边过得不开心,他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带我离开,甚至还可以带着喜月一起走,他说他定会视喜月如己出……” 兆佳氏的语气依旧轻轻柔柔,但字里行间却莫名透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坚定—— “……可是,我却已经不想跟他走了,因为他说要带我离开十三爷的时候,我的心突然变得很疼,脑海里闪过的,也都是十三爷的身影……” 话到这里,她终于回转头来,将视线重新聚焦到陶沝脸上,静静凝视: “你那日说的很对,这跟别人无关,是我自己心悦十三爷,也是我自己不想离开他——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是很怕他的,也不敢和他亲近,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在我心里占的位置越来越多,我的眼睛也好像再也离不开他了……我想要留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哪怕他一直像现在这样颓废下去,我也愿意守着他……我想,我可能是真的已经无可救药了……” 最后这句话,她的声音轻飘得就好似游荡在四周的空气——不易察觉,却也绝对不容忽视。 “……”这一次,陶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却始终不曾接话,半晌,她终于张了张嘴,慢慢地从嘴里吐出一句,声音极轻,却也同样坚定—— “漪澜,倾城他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所以,如果你信我,那我还是先前那句话——只要你肯等,将来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十三爷他会好起来的,也早晚会发现你的好,你终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兆佳氏闻言顿时怔住,半晌,也慢慢地、却是绝对发自内心地冲她展颜一笑: “如此,那就承你吉言了!” 378.知者随事而制(上) 从十三阿哥的住处一路出来,陶沝几乎没走多久就远远瞧见有三个人正朝自己迎面走来,其中一个是她熟悉的人,四阿哥,而并排走在他旁侧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则比他要大上几岁,模样有些面生,但其五官、气质倒是显得极为儒雅,那个男人另一侧的身后方还莲步紧跟着一个年纪约摸有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只是因为后者此刻一直低着头的缘故,所以陶沝没能看清她的长相。 见此情景,陶沝立刻赶在他们发现自己之前以最快的速度躲进了路旁的树丛里,并猫着腰躲在树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四阿哥和那个面生男人看上去关系似乎不错,一路谈笑风生,但因为相隔距离较远,所以陶沝实在听不清他们俩在讨论什么内容,至于跟在两人身后的那个女孩子也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脸,陶沝只能作罢。 那三人走到距离陶沝约有十步左右距离的前方岔路口时突然相继停住了脚步,四阿哥率先发了话: “我今日要去看望十三弟,就在这里别过,不远送了……” “四爷客气了!”那个面生男人极其恭敬地冲他拱手,“允恭今日有事在身,不能陪四爷一起前去探望十三爷,还请四爷帮允恭问候十三爷一声,允恭下回再去探望十三爷!”说完,又瞥了一眼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那名女孩子,语气微含斥责之意:“若馨,还不过来跟四爷行礼道别!” 见他发话,那名女子方才怯怯上前,朝四阿哥颤颤悠悠地行了个礼,却还是没有把脸给抬起来:“若馨告退!” 短短四个字,声音明显有些发抖,但除却这个,却也算得上是如黄莺出谷、婉转动听。 见状,那个面生男人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强笑着跟四阿哥解释道:“若馨她天性胆小,以后可能还要请四爷多担待了!” 四阿哥也跟着看了那名女子一眼,似是若有所思,跟着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点头:“嗯,你们去吧!” 面生男人闻言再度朝四阿哥拱手行了礼,之后便带着那名女子离去了,看得出,他脸上虽带着几分责怪的意思,但看向那名女子的眼神还是很温柔且疼爱的。 陶沝正好奇这两人的身份,就见四阿哥往她这边走了过来,她连忙屏住呼吸蹲在树后一动不敢动。 四阿哥直接从树前越过往十三阿哥住处所在的方向走去,正当陶沝准备松一口气时,前者却突然停了下来,沉声发话道: “你还不出来?!” 咦?!这话说得陶沝当场一怔,难道她家四四大人还随身带着什么暗卫不成?思及此,她立刻好奇地瞪大眼睛四处张望,但是左右除了她之外,却是其他什么人的影子都没见着,结果正疑惑呢,四阿哥那厢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直接在她藏身的那棵树前站定—— “你打算在树后面躲到什么时候?” 短短一句话,语气却甚是威严。 陶沝心中顿时一惊,下意识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站得笔直,然后就这样僵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四爷,好巧啊……” 她脸上努力陪着笑,但在随后对上四阿哥那堪比探照灯一般的灼灼视线时,又瞬间尽数僵在了脸上。 四阿哥这会儿正拿眼睇着她,有些没好气地出声:“哼——你躲什么?是不是觉得四爷我的眼睛是瞎的,所以刚才看不到你?” “哪,哪有……”陶沝小心翼翼地冲其堆起笑脸接话,“奴婢只是怕四爷今日不想看见奴婢而已……” 他闻言狠狠白了她一眼,继续冷哼:“你确定是爷不想看见你,还是你不想看见爷?” “……自然不会是后者……”陶沝下意识地接茬,但旋即就遭到了对方的再次白眼,当即立刻为自己出言辩解:“奴婢的意思是,奴婢自然也是很想见到四爷的,但,眼下不是非常时期嘛……奴婢是怕四爷您受奴婢牵连……” 她之前莫名其妙被人绑架,又失踪了那么久,虽然结果也算是因祸得福,重新回到了太子身边,但这也变相表面她肯定是被有心人盯上了,万一他们两人在这里说话被这个有心人看到,肯定会把四四大人也一并牵扯进来的—— 野心这种东西,越晚暴露,胜算越大,她不能让四四大人因为她而平白无故惹来一身麻烦…… 许是听出了她这句话里的深意,四阿哥那厢明显滞了滞,跟着脸色也慢慢缓和了下来,连带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你先前失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陶沝快速朝周围扫了一圈,见四下无人,立刻冲对方压低声音交代:“回四爷,奴婢也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奴婢可以确定奴婢一定是被人绑架的,而且此事肯定和八爷有关——”顿一下,见对方一脸惊愕,又赶紧补充解释道,“因为奴婢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装在八爷送给朝鲜世子当礼物的箱子里,而且还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如果不是世子后来发现的早,奴婢早就饿死或闷死在那只箱子里了……” “是吗?”虽然陶沝说得言辞凿凿,但四阿哥脸上的神情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那么,后来是那位李昀世子送信给太子爷,让他去接你的?” “差不多吧……” “可是,如今距离发现你失踪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太子也是从李昀世子离开的第二日开始找你的,就算那位李昀世子隔了两三天才发现你,也不需要耗费这么久的时间吧?” 听出四阿哥这句话里明显透着怀疑,陶沝忍不住撇撇嘴,老实交代了其中一个事实:“因为八爷除了奴婢之外还送去了另一名女子,而那名女子似乎和世子他们有仇,差点下毒把那些士兵全都毒死……世子忙着处理她和中毒受伤的士兵,自然没法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太子爷……” 说完,生怕对方不信,又理直气壮地添上一句,“……那名女子可是连奴婢都想杀呢,奴婢背上的刀伤到现在都还没好,四爷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检查一下奴婢背上的伤口……” 因为光顾着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陶沝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说的这句话里有什么歧义。 倒是四阿哥那厢听罢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等了一会儿,见陶沝仍没什么反应,方才淡淡出声应道:“看来你果然是个爱惹事的主,不管身在哪里都能闹腾点事情出来!” 陶沝对他给出的这个评价感到有些不满,当即再度撇了撇嘴,小小声嘟哝道:“这跟奴婢惹不惹事有什么关系啊?毒明明是她下的,奴婢不过就是条倒霉的池鱼……” 虽然如果她当时不去从中插一脚的话,可能被殃及的程度会比现在小一点…… 见此情景,四阿哥那厢难得没有生气,反而还微微勾了勾嘴角:“那……你今日怎么会突然跑来这里?” “噢——奴婢是受人所托,将一件物事还给十三爷——只不过,十三爷他好像到现在都还没有彻底缓过来……四爷若是这会儿去看他的话,就多劝劝他吧……毕竟,那个人以后不会再回来了,还是珍惜眼前人来得比较妥当……” 陶沝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怜惜之情。不过四阿哥显然是察觉到了,看向她的眼色也莫名多了一分深意—— “你好像很喜欢十三弟?” 咦?!陶沝被他这话问得一愣,本能地就想否认,但旋即又反应过来,立刻点头,然后在对方一脸怔愣的表情中,冲对方一字一句地正色道: “没错!因为他将来会成为四爷您的左臂右膀!” 四阿哥听罢当场一滞,语气也明显带着几分狐疑:“你确定是十三弟而不是其他人?比如——” 话到这里,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似是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有开头就被陶沝斩钉截铁地掐断了—— “十三爷会是助四爷坐上那个位置的最大功臣之一——”她顿了顿,明显加重一分语气,“……所以,只要四爷能一直对他示好,他将来对四爷也会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四爷大可以对他放心……” 陶沝说这句话并非信口胡说,虽然史料上并没有明确记载十三阿哥将来是怎么帮四四大人夺储的,但从四四大人上台后几乎改了原圣祖实录里所有兄弟名字中的“胤”字为“允”字,却唯独没有改十三阿哥的名字这一点来看,十三阿哥在四四大人心目中的地位显然是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的;而且,康熙朝也从未有过那位亡故之后才被康熙皇帝追封为敏妃的章佳氏——也就是十三阿哥的生母——被允许丛葬景陵的记载,换句话说,康熙皇帝生前应该并没有这个安排,但四四大人登基后却一口气将其连升两级追封为敬敏皇贵妃,并且于雍正元年将其从葬景陵,甚至还将其家族和族人全体拨出包衣身份……能受到四四大人如此不遗余力的嘉奖,也足可见十三阿哥在四四大人夺储一事上一定功不可没。 许是因为陶沝说这番话的语气太过笃定,四阿哥这次怔愣了半晌方才幽幽反问: “爷上回就想问你,你真的已经给爷物色好了所有人选吗?” 陶沝听到这话也跟着愣了愣,随即便立刻想起四阿哥上回在宁寿宫佛堂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只不过那次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八爷和隆科多打断了,如今四阿哥又再度提起此事,这让她心里莫名有点发虚:“奴婢……嗯,的确是自作主张地选了一些人选供四爷参考,四爷……生气了么?” 该死,她差点忘了,雍正皇帝最不喜欢的大概就是受人摆布,当然,应该说每个皇帝或者上位者都不喜欢被人摆布,软骨头除外! 听出陶沝藏在这句话里的小心翼翼,四阿哥那厢微微皱了皱眉,倒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直接冲她翻脸—— “也不是,只不过那日隆科多突然跑来找爷,还拐弯抹角地跟爷说了一大堆甥舅情深的话,爷心里听得相当别扭……原本爷还以为他是有事相求,或是来替八弟说事的,结果他后来却突然提到了你,还夸你聪明有见识,最后还问我,你是不是我的人……” 他这话说得陶沝心头微微一凛,因为她没想到那个隆科多会问得这么直接,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那四爷是怎么回答他的?” “哦,爷就跟他说当初是你来求爷把你送进宫里去的,而你也因此得到了太子的垂青,所以自然而然也对爷感恩在心……”四阿哥淡淡说完,见陶沝冲他摆出一副“然后呢?”的追问表情,停了停,又继续往下说道,“不过他当时看起来不太相信就是了,之后又继续跟爷说了一堆甥舅情深的话……” 虽然他并没有明说对方都说了哪些话,但从他此刻的表情来看,那位隆科多说的话显然是让他极度反感的。 见状,陶沝立刻抿唇朝对方弯了弯嘴角:“呵——奴婢想着,那位隆科多大人应该是来向四爷示好的吧?” 四阿哥闻言一愣,而后立刻挑高了眉,冲其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来试探爷的?” “的确也有这种可能,但示好的可能应该更大一些……”陶沝说这句话的底气完全来自于既定的历史进程,因此语气中笃定的成分还是占多数,“因为他那日替八爷来当说客的时候,奴婢也顺便策反了他一下……” 听到“策反”两字,四阿哥的眉心立刻狠狠抽紧,就连语气也变得比刚才急促许多:“你跟他说了什么?说你坚信爷能坐上那个位置?” “不——”陶沝立刻摇头,“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出口,四爷请放心,奴婢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她说完,见某人的眼神重新趋向缓和,又语带深意地继续接下去道,“不过,这位隆科多大人如今既然能主动来向四爷打听奴婢,无论他是来示好还是试探,四爷还是应该想点办法拉拢他才行,至少表面一定要对他示好,因为他将来也会是助四爷坐上那个位置的重要功臣之一……” 听到她最后这句话,四阿哥明显皱了皱眉:“可他如今站在八弟那边,你又是如何策反他的?” “噢——奴婢就是给他具体分析了一下八爷是坐不上那个位置的几个原因,然后又跟他说,四爷您这会儿是最没有希望上位的,而且现阶段也没有任何势力支持……倘若他能独辟蹊径选择支持四爷您,那他和佟家就会是四爷上位后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而且孝懿仁皇后也是四爷您的养母,和四爷您关系甚亲,将来若是四爷登基,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坐上国舅爷之位……” “呵——国舅爷么?”闻言,四阿哥当即再度挑眉,摆出一副“难怪如此”的模样,“……原来他心里是打着这个主意……” 陶沝点点头,“没错,因为相较于其他阿哥,就只有四爷您上位之后,他才能拥有这个特权,所以,奴婢那日就借此鼓动他放手一搏……毕竟,这也是个双赢的局面,一声‘舅舅’,就能换得那个位置,四爷您并不吃亏……” 四阿哥这次没有立即答话,而且看向陶沝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晦暗不明,很显然,陶沝此刻给出的这个提议并不在他的可接受范围之内。 379.知者随事而制(下) 说实话,陶沝自己其实也觉得这种做法多少有种“逼良为娼、卖身求荣”的意思,但是,马基亚维利曾主张一个君主为了达成自己的事业或者统治目的,就不要怕留下恶名,而是应该大刀阔斧地使用暴力手段解决那些非用暴力解决不了的事,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不守信义,抛弃伦理道德,只因为目的高于手段。相较于这个理论,陶沝觉得这点程度的牺牲还是可以接受的—— “四爷,奴婢的资质有限,若是能想出其他方法,奴婢其实也不希望四爷您借这样的手段上位,所以四爷如果不愿,大可以将此提议作为一个参考,只是——” 她一边说一边偷瞄了几眼四阿哥此刻的脸色,微微犹豫了一下,又大着胆子对其语出劝诫—— “……奴婢先前被这位隆科多大人当众质疑身份的遭遇让奴婢明白了一个道理,娘家的支持势力还是非常重要的——别的暂且不提,您觉得,唐太宗当年为何会立唐高宗李治为太子,是因为他本身资质高吗?奴婢觉得不然,若单以自身资质而言,吴王李恪应该更能得唐太宗喜欢吧?可他最后却是含冤而死,与帝位失之交臂,这当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李治背后有长孙无忌的支持……所以,就这一点来看,娘家的势力非常重要,尤其是在自己根基还不稳的时候……” 她说到这里,神情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直直迎向四阿哥的眼睛,问得极其直接—— “四爷,您觉得如果您和十四爷争那个位置,德妃娘娘会帮谁呢?” 话音未落就见某人眸光一闪,赶紧补上一句解释,“啊——奴婢绝对不是在挑拨你们母子之间的感情,而是……嗯,至少在奴婢看来,德妃娘娘心里到底还是偏爱十四爷多一些,所以她支持十四爷的几率也大一些……而四福晋和其他侧庶福晋的族人,恐怕也给不了四爷太多助力,即便有,也始终不及佟佳氏一族的影响力……” “……”四阿哥没说话,但看向陶沝的眸光却比刚才稍微柔和了一些,而且也没有要阻止她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基于这一点,陶沝也干脆壮着胆子继续往下说道:“……虽然当今的那位国舅爷已暂时失势,但佟佳氏一族到底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中也有半数官员皆出自佟佳氏一族,因此,撇去别的不说,这位隆科多大人绝对有利用价值!”顿一下,“……而且,在外人看来,既然佟国维大人站在八爷党那边,隆科多大人也必然和他政见一致……如果,四爷您能劝服这位隆科多大人暗中助您一臂之力,那么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骗过其他人,包括,那位万岁爷在内……” “你确定……他真的有可能放弃支持八弟,转投到爷这边来?”或许是被陶沝最后这句话触动了心思,四阿哥那厢也算是勉强松了口,“你就不怕他的这份‘异心’被八弟看出端倪?”顿一下,“而且,万一皇阿玛知晓此事,爷的麻烦岂不是更大了?” 陶沝先是被他说得一愣,跟着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冲他浅浅一弯唇:“四爷,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您是上位者,不该替臣子想他该怎么做,而是要想着如何让他对你忠心耿耿——只要您能把这位隆科多大人成功争取到您的阵营,那么他接下来要如何掩人耳目、瞒天过海,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何况,再退一步,如果他连这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那么四爷日后也就不必对他有所期待,因为这样的人对您根本没有任何助力……” 话虽这样说,但从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上位后每每事必躬亲的做事态度来看,陶沝觉得想让他真的做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一点,估计是难上加难。所以她仔细想了想,又趁热打铁再添一句: “不过,四爷的这份担心也不是没有任何道理,因为从那日奴婢和那位隆科多大人的谈话来看,他虽然有心一搏,但立场其实并不坚定,加上他如今在佟家也做不了主,所以四爷的确还是应该小心才是,而且……” 她下意识地拖长了最后的话音,果然成功引起了四阿哥的好奇:“而且什么?” “唔——虽然同样是功臣,但十三爷是四爷您可以交心的,而这位隆科多大人,四爷恐怕还是要多留一分心,尤其是在四爷上位之后……”陶沝这话说得极其坦然,因为这位雍正朝国舅爷的下场如何,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他虽能助四爷登位,但过后也必定会因此居功自傲,不见得是能帮四爷统管天下的治世能臣……”顿一下,又补一句,“另外,还有一个人,和他亦是一样的……” “噢——是谁?” 陶沝眨眨眼睛:“不知四爷可认识一个叫年羹尧的人,嗯,奴婢记得他的父亲是已卸任前湖广巡抚年遐龄……” 听到这话,四阿哥的眼眉顿时狠狠一跳:“你是指现任内阁学士年羹尧?” “内阁学士?”陶沝愣了愣,一时也有些没反应过来,因为她记得年羹尧应该就是在今年被封为四川巡抚的。但照四阿哥目前的称呼,这位“年糕”同志显然还没有上位—— “既如此,那四爷就更应抓紧时机与其交好才是,因为据奴婢所知,这位年羹尧不久之后就会得到重用,而且他在战事方面颇具才能,若能将其收归己用,对四爷定然大有裨益……” 许是听出陶沝这句话里的欣喜、迫切之意,四阿哥那厢也跟着愣了愣,好一会儿方才慢慢答道:“爷和他相交倒是不深,但和允恭却还有几分亲近……” 允恭……是谁啊?陶沝的脑门上瞬间顶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她记得刚才那个男人好像自称“允恭”,但这个名字她一时半会儿却记不起来了。 四阿哥先是别有深意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仍是一脸迷惑状,而且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当即无语地白了她一眼,挑眉道:“他就是你说的这位年羹尧的长兄,年希尧……也是刚才跟我走在一起的那个人……” “什么?!”陶沝闻言当场大惊,嘴巴也张成了大大的“o”型,“四爷您的意思是,您口中的这个‘允恭’是指年希尧?就是刚才走在您身边的那个男人?!” “怎么?”四阿哥继续挑眉,“你认识他?” “……”陶沝没说话,但心底早已作顿胸捶足、哭天抢地状了—— 真正是亏大发了,早知道刚才她就该厚着脸皮上前搭讪一下的,据说年希尧的算学可是相当得好,而且在理科方面也颇有建树,她以前就一直想认识来着,结果今日却“无缘对面不相识”……呜呜呜,这种感觉真是太糟心了…… 许是瞧出了她此刻“追悔莫及”,四阿哥那厢突然淡淡出了声:“你若真想认识他,过后还是会有机会的——”顿一下,“爷和他之间还是有些交情的……” 咦?陶沝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眨眨眼,瞬间从失落的情绪里跳了出来。四四大人这是在安慰她吗? 而见她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四阿哥那厢似是有些尴尬,紧接着便立刻转开目光,像是解释般再补上一句:“……而且,他今日带他妹妹过来,就是希望爷能同意让他妹妹以后来府里和丝萝作伴,所以如果你确定你的判断没错,爷想要跟那个年羹尧交好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是吗?”见他突然提到丝萝,陶沝眼前也立刻浮现出那个当年在四爷府邸里穿着红色旗装,一手拿着芝麻糖糕,一手牵着弘昀的可爱小姑娘,忍不住语出感慨,“丝萝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吧?时间倒是过得真快……” “嗯,过了生辰就十五了——”四阿哥大概没想到陶沝还会记得丝萝,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翘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这件事儿其实是丝萝自己提出来的,她和刚才那个女孩子在先前的游园会上认识,丝萝看起来似乎很喜欢她,两人倒是也很合得来……”顿一下,又像是想到什么,“爷觉得她除了胆子小了些之外,其他倒也尚可,陪着丝萝读书倒是绰绰有余……” 原来那个年希尧今次特意带妹妹过来,就是想让她做丝萝的陪读啊?不过……不对,等一下,妹妹?他的妹妹,不就是年羹尧的妹妹吗?而且看岁数好像也差不多,难道说,她刚才见到的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脸的女孩子,就是未来的敦肃皇贵妃?! 这样一想,陶沝更加追悔莫及。呜呜呜,本来有一个一举两得的大好机会,就这样被她给活活浪费了…… “你这是怎么了?”许是看出她此刻的情绪再度不对劲,四阿哥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忍不住好奇追问一句。 但陶沝这厢却是一直不出声,半晌,突然张了张嘴,不答反问:“他们家有几个妹妹?” 四阿哥面露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一时有些弄不清她问这话的意图,只下意识地答道:“嗯,爷记得年遐龄应该不止她这一个女儿,还有个比她年长的姐姐,不过她姐姐前几年已经嫁去苏州了……” 这样啊,那看来就是她无疑了! 思及此,陶沝看向四阿哥的双眼顿时变得闪闪发光—— “四爷,您觉得他这个妹妹长得好看么?” 她此语一出,再加上她此刻根本不予掩饰的夸张表情,四阿哥那厢立刻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冲她狠狠挑高了眉:“你这话是何意?” 他这样的过激反应显然代表了他内里其实已经猜到了她问这句话的意图,所以陶沝也干脆直言不讳:“噢——奴婢的意思是,虽然奴婢刚才没能看到她长什么样,但这名女子似乎命带贵气,如果四爷您觉得她长得不难看的话——嗯,按理说应该是不可能会难看的,所以,您干脆想办法把她娶进门如何?” 闻言,四阿哥那厢立马危险地眯起双眼,在凝视她片刻后,语气阴测测地从嘴里挤出一句: “你好像很热衷给爷挑选女人?” 陶沝被他这种近乎威吓的语气一吓,本能地冲他“呵呵”干笑两声:“哪,哪有,奴婢……纯粹只是建议而已……” 阿弥陀佛,她说这些话明明就是为了他好啊!那位可是未来的敦肃皇贵妃,传说是她家四四大人这一生最爱的女人…… 但四阿哥听到这话后却仍是眯着眼睛盯着陶沝,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轻易妥协。 陶沝滞了滞,又鼓起勇气小小声补上一句:“唔,奴婢,奴婢纯粹只是觉得那位年羹尧……嗯,前途无量,如果四爷娶了他这位妹妹,对拉拢他以及整个年家肯定是有好处的,而且他这位妹妹也是很有福的……” 只不过,她的福报明显比不上那位钮钴禄格格…… 虽得四四大人宠爱,但所生子女全部早夭,而且她一死,年氏便立刻逐步倒台,最后得到善终的,好像也就只有年遐龄和年希尧两人而已…… 尽管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但四阿哥那厢还是狠狠瞪了她一眼,且一脸嫌弃地反驳:“她今年才十二岁……” 陶沝闻言先是一怔,跟着便忍不住嗤笑出声。看来四四大人果然和幼、齿萝莉有缘! 见状,四阿哥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不好看了:“你笑什么?” “噢——奴婢只是在想,先前那位钮钴禄格格嫁给四爷的时候年龄好像也不大——” 陶沝敢对天发誓,她举这个例子的本意只是想说明娶个年龄小点的女子其实也没什么,只要不急着生孩子就行了,但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四阿哥那厢就再度变了脸色,而且看起来明显比刚才还要阴沉几分,陶沝心中顿时“喀噔”了一下,紧跟着便立刻出声抢白:“不过反正这件事儿也不急,注定是四爷的人,早晚都会是四爷的……所以,四爷只要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可惜四阿哥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她这番“亡羊补牢”的说辞而有所好转,反而还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既然你这般热心帮爷选女人,那之前怎么没把自己给选进来?” 哎?! 此语一出,陶沝当场有种如遭雷击——不,确切的说,应该是福星高照的错觉。原来她这样的资质居然也有资格入选雍正皇帝的后宫么?!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听四阿哥那厢又径自接下去道: “你不是说当年就知道爷能成事,所以才会跑来向爷表忠心的么?既如此,那后来怎么不继续表了呢?” 陶沝闻言一怔,而后本能地接茬:“奴婢有啊,奴婢时时刻刻都在向四爷表忠心啊——” “是吗?那爷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听她这话一出口,某位皇阿哥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爷倒是看着你一路从九弟表到了十四弟,现在还表到太子那里去了……你确定你这真的是在向爷表忠心?” 这话说得陶沝脑神经一跳,一句话也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那是因为奴婢和四爷命中无缘,或者说,是有缘无分,要不然,奴婢早就……咳咳咳……” 陶沝无比庆幸自己此番反应迅速敏捷,虽然已经说出去的话无法收回,但好在理智收得及时,最关键的部分还是被成功拦在了喉头。 不过四阿哥听到她这番话似乎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反而莫名勾了勾嘴角,仿若漫不经心地继续往下追问道:“……早就如何啊?” 早就将你拆吃入腹,吞得连渣都不剩了…… 陶沝在心里暗暗接话,但这样的旖旎念头充其量就只能容她私下自我YY一番,想也知道,如果她这样的猥琐心思被眼前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得知的话,估计下一秒就会变成她反过来被满清十大酷刑折磨得连渣都不剩了……嗯,如果被那位太子殿下知道的话,估计她的下场也是够呛! 因此,陶沝毅然决然地当场否定了自己的这种龌蹉心思,直接福下身去朝对方郑重请罪: “咳咳咳,奴婢,奴婢自知失言,还请四爷责罚……” 然而四阿哥这次却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任由她保持福身的姿势立在原地,始终不作一言。 陶沝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对方说原谅她或是唤她起身,心里不由地暗暗叫苦—— 惨了!她果然是得意忘形了,以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的性格,又岂能容她这样一介女子对自己指手画脚——不仅自作主张地帮他挑选“良才”,而且还妄图干涉他的婚娶之事……别说是皇帝了,哪怕是一个稍微有点自尊心、想要成大事的男人,恐怕都会咽不下这口气的,尤其她这个指手画脚的女子跟他两人之间还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关系…… 思及此,陶沝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再势机表个忠心—— “那个……奴婢敢对天发誓,奴婢对四爷的心,日月可表,天地可鉴……”话说到一半,她自己先停了下来,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四阿哥也因此再度朝她狠狠白眼:“爷不想听这种虚头巴脑的话!” “呃,那……奴婢会死抱着四爷的大腿不放的,这样的话行不行?” “哼——” 眼见自己惯用的无厘头搞笑伎俩这一次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陶沝心里便有些明白她家四四大人这次是真的有些生她的气了,甚至,是有些怀疑她了,所以她微微滞了一会儿,方才重新开口,语气也恢复了原有的认真—— “四爷,奴婢如今之所以跟您说这些话,包括帮您选这些人,并非是想对您指手画脚、多加干预……奴婢知道您是要成大事的人,奴婢原本不该这样越俎代庖,但——您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而奴婢,却很可能已经没办法亲眼看着您走到底了,所以,奴婢才想着,至少趁现在,把奴婢知道的一些人或事都尽可能地告诉你,万一奴婢日后真的……至少,四爷行事也能多个参考或者选择的余地,不是吗?” 她说这话的表情和语气都格外真诚,不掺半点虚假的成分,四阿哥原本深邃的眸光忽然不自然地闪了闪,而后慢慢变得清明起来——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若不然,为何现在就要急着告诉我这些话?”顿一下,眉心突然一紧,“难道你这次受伤,让你原先的病情更为加重了吗?” 他这句话的思维跨度明显有些大,陶沝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而见她一直默不作声,四阿哥的脸色也从原先的阴沉慢慢变成了担虑:“不是说,太子已经派人去各地帮你寻找名医了吗?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够治好你的病?” 听到这里,陶沝的思绪总算是勉强回归了正常,但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口答话,就听到四阿哥又自顾自地继续接下去道: “他不是很喜欢你吗?又怎么舍得让你死?” 不知道是不是陶沝的错觉,亦或是她自我意识过剩,因为她总觉得四阿哥最后这句问话的语气莫名带了拈酸吃醋的味道。 半晌,她张了张嘴,却是答非所问: “四爷请放心,无论奴婢和太子爷两人将来如何,在奴婢……故去之前,奴婢先前答应过四爷的事,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因为即便她有心改变,恐怕最后也是无能为力! “……所以,四爷先前答应奴婢的那个请求,可不可以也不要变?” 她此语一出,四阿哥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震动,旋即便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她的双眼,一双如墨玉般的黑眸里充斥着深深的疑惑: “你现在还想要他的命?” “自然!”陶沝一字一顿地冲他郑重咬音,“……除非奴婢想要他死,否则,在他生老病死之前,他的命,就永远是奴婢的,其他人谁都不能凯觑,包括四爷您在内……” 其实,她这句话的意思根本就是变相得保护,她相信四阿哥也听得出来,但后者这次却只是怔愣了一会儿,之后便冲其淡淡应道: “好,爷答应你——只要你能遵守自己对爷的承诺,爷自然也会兑现对你的诺言的……” 380.萧墙之祸(上) 陶沝和四阿哥两人的谈话是被小厮无庸打断的,就在四阿哥给出那句承诺之后没多久,无庸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直接跑到四阿哥跟前,说八阿哥那儿似乎出事了。 陶沝听到这话自然有些好奇,忍不住追问一句“出了什么事?”,结果无庸看了她一眼,目光却莫名有些意味深长,紧接着,他凑到四阿哥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会儿,一边说一边用那种诡异的目光继续盯着陶沝。 陶沝被他看得心里更加莫名其妙,还以为这只是四阿哥和八阿哥两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正想说“如果四爷有事就请去忙吧!”,谁料四阿哥在听完无庸的一番窃窃私语之后突然变了脸色,包括看陶沝的眼神也跟着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见状,陶沝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这事儿肯定跟她有关,于是换了种小心翼翼的语气重新问道:“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四阿哥闻声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会儿,又瞥了一眼站在侧旁的无庸,犹豫了一下方才答道: “噢,倒是也没有什么,就是太子刚才去找八弟问话,因为你失踪的事跟八弟起了争执……” “咦?你确定?”陶沝下意识地脱口反问,待问完才发现自己此刻的语气似乎不太恭敬。 但所幸四阿哥那厢却并没有因此动怒,只微微皱了皱眉,而后又继续往下说道:“太子说这次的绑架事件跟八弟有关,让八弟给一个说法,但八弟那厢似乎并不承认——” 陶沝怔了怔,直觉太子今次的做法莫名有些古怪。 虽然她也同样怀疑八阿哥就是那个绑架她的幕后黑手,但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可以直接表明是八阿哥对她下的手,因为就连她自己当时都没能看清那个打晕她的人究竟是谁。何况,那位李昀世子如今也已经不可能再赶回来为她作证了,但就算他肯,证据也同样不充分,因为她当时是被那位八阿哥当着太子的面送给李昀世子的,当时也是太子自己说不用开箱的,倘若他那时候同意打开箱子,那自然就是人赃并获,即便八阿哥不是真的绑架者也可以坐实他绑架她的罪名,而如今这一切却正好相反,不管她和太子再说什么,都没法证实这次是八阿哥绑架她的。要换作她是那位八阿哥,她肯定也不承认。 而且,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私下怀疑八阿哥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主动前去质问就有点打草惊蛇的意思了。 尽管米佳慧曾经跟她说过,太子在发现她失踪后就曾去找过那位八阿哥,但那时候去找和现在去找的影响是完全不一样的,那时候去找,如果最后查出幕后黑手并不是八阿哥,那顶多说太子病急乱投医,但如今她已经回来了,太子再去找八阿哥,大家一定会认为是她告的密。但事实上,八阿哥只是其中嫌疑最大的被怀疑对象,太子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如果说他仅仅是想为她出气,这样的做法显然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难道说,他已经确定了那个黑手就是八阿哥,亦或是,他这样做是另有所图? 可他图什么呢? 陶沝有些想不明白,不过听四阿哥这会儿话里的意思,她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严重,于是便直接转过脸去问无庸:“他们现在还在一处吗?在哪儿?我想过去瞧瞧——” 然而这次还没等无庸开口,就被站在一旁的四阿哥抢先出声拦住了:“不,你还是别去掺合比较好,先回太子那儿去吧!” “为何?”陶沝总觉得四阿哥似是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但后者这会儿给出的理由却很充分,至少在第一时间打消了陶沝想要去凑一凑热闹的念头—— “你去只会把事情搅得更乱,而且,九弟和十四弟这会儿都在那儿,你确定你要过去?” 陶沝闻言狠狠一滞。她大概能明白四四大人的意思了。 九九倒还好说,反正他至今也没有认出她是谁,顶多就是嘴上骂她骂得难听一些,但那位十四阿哥心里却是非常清楚她究竟是谁的,尤其他那日也已经拆穿了她对太子的心思,再加上米佳慧先前也说他这次同样有派人到处找她,万一她这一去,不仅没能坐实八阿哥的黑手身份,反而还让十四阿哥和太子两人之间闹出了什么问题,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这样一想,陶沝果断听从了四阿哥的指点,选择与他们告别,跟着直接抄小路返回太子的住处。 然而回去的这条路也并非她预想中的那样一帆风顺—— 才走到一半,陶沝就远远瞧见前方拐角处的树丛里隐约有两个身影正在那里推推攘攘地说着什么,似乎是两名女子。陶沝原本还以为那两人只是在一起玩闹,但等走近了才发现,根本就是其中一名女子在对另一名女子粗暴得拳打脚踢。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所以这里很少有人经过,也不容易被人发现,而且被打的那名女子也不知是碍于对方的威慑力还是自知理亏,不仅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且连叫也没叫一声。 鉴于有了上回被绑架的经历,陶沝这次原本是不想予以理会的,但就在她想当作什么都没瞧见一走了之的时候,就听到其中一名女子的声音猛然间拔高了几个分贝,而且明显是发狠的语气—— “哼——贱人,别以为每天伺候那条死狗就自觉有功,还妄图借那条狗勾引九爷,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此语一出,陶沝直觉这个女声听起来格外耳熟,但一时却又想不起自己在哪儿听过,但她话里提到狗,还有九九,这让她心里不由自主地“喀噔”了一下,当下放弃了开溜的打算,蹑手蹑脚地朝着那两人的位置慢慢挪了过去。 此时此刻,地上那个被她暴打的女子正拼命向她打着手势,且嘴里也不停地发出类似“唔唔”的声音,看上去似乎是在向她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惜这名打人的女子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弄明白她的意思,亦或是她其实已经看懂了,却故意装作看不懂: “你比划的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明白……哼,人都已经不会说话了,心还那么不安分,我今儿个一定要替庶福晋好好教训你……”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再次抡起巴掌朝对方脸上扇去。就听“啪”的一声,挨打的女子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而这一掌,也让陶沝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被挨打的那名女子的脸,是绿绮。 她突然想起来了,这名打人的女子就是之前跟在冒牌衾遥身边的丫鬟之一,名唤露珠的那个。 也不知绿绮今次是怎么得罪她了,亦或是,这只是冒牌衾遥的意思,反正露珠这会儿一面在嘴里骂骂咧咧的,一面不停地对绿绮拳打脚踢。加上小银子这会儿也没有跟在绿绮身边的缘故,她的一拳一脚几乎都在往绿绮的死里下手。 看到这幕情景,饶是陶沝再怎么不想多管闲事、惹事生非,心中的怒火也一下子蹿了出来。 她很想冲过去帮忙,但仔细想想,这个露珠应该是不会听她的话的,而且凭借她的身手,估计也打不过露珠——上回在湖心亭,她就是被这个露珠强行拖到冒牌衾遥身边去的,而且全程被对方钳制得几乎动弹不得,因此,陶沝立刻就近捡了一根看起来还算是粗壮的树枝作为武器,然后慢慢地绕到了露珠的身后方。 露珠这会儿仍在专心冲绿绮拳打脚踢,根本就没发现自己身后有人过来,倒是被打倒在地的绿绮先一步发现了陶沝的身影,顿时瞪大了眼睛,陶沝朝她摇了摇头,然后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冲上前去从背后朝露珠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但陶沝到底还是心软了,并没有下死手,再加上随手捡的树枝本身也没有棍子那么结实,所以露珠虽然毫无防备地被她打倒在地,但并没有直接晕过去,陶沝见状又赶紧补了一棍,然后拉起绿绮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两人一直跑到了有宫人过往的大路上才慢慢停下,露珠并没有追来,也许是已经被陶沝打得爬不起来了,也或许是自知理亏而不敢追出来。 陶沝莫名松了口气,但在随后看到绿绮那张几乎已经被打肿的脸蛋时又再度怒从心起,觉得自己刚才那两下真是打轻了。她心疼地打量着绿绮的脸蛋,抬起手,却是想摸又不敢摸,生怕会因此弄痛对方,紧接着,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立刻冲其提议道:“你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去佳慧——哦,就是刘太医那儿敷药!”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已经遭到了绿绮的无声拒绝,绿绮拉着她的手轻轻冲她摇头,显然是不想去。 陶沝愣了愣,一时有些弄不明白她为何要拒绝,还以为她只是害怕会被九九他们发现,当下忙出声安慰她道: “你放心,我会让佳慧帮忙保密的,九爷他不会知道的——”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赶紧添一句,“我瞧着她刚才可是往死里打你,如果你被打成这样都不敷药,脸上身上肯定是会留疤的……” 身体暂且不提,一张漂亮无暇的脸蛋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相信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尤其是在古代。 “……你瞧,饶是像我这样长得不怎么好看的女子,也不敢轻易让自己的脸上留疤,绿绮你长得比我好看多了,更加应该好好保护自己的脸才是……” 可惜陶沝这样的打趣自黑并没有换来绿绮的一笑妥协,后者依旧不停地冲她摇头,而且还死死地攥着陶沝的手,拖着她不让她带自己走。 陶沝这下子终于反应过来,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害怕我刚才打了那个丫鬟,她过后会因此报复你?”停了停,见她还是不停摇头,又狐疑地追问一句,“她今日为何要那样打你?” 绿绮这次终于不再摇头了,犹豫了很久,方才慢慢地松开适才一直紧握她的手,冲她打手势诉说缘由: “昨儿个庶福晋说想要九爷陪她去赏花,结果小银子正好生病了,我就央人去通知九爷,没想到九爷来看小银子的时候,小银子一直死死咬着九爷的衣袍不让他走,结果九爷就陪了小银子大半天,也就没能陪庶福晋去赏花,所以……” “是这样?”陶沝有些意外九九竟会把小银子摆在那个冒牌衾遥之前,但只怔了一会儿,就立刻被绿绮刚才话里提到的另一个重点给吸引过去了—— “你说小银子病了?它怎么会生病的?严重吗?” 绿绮这次点点头又跟着摇头,然后向陶沝打着手势表示她不清楚原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陶沝再度意外她给出的这个回答,“什么叫你不知道原因?难道九爷没请大夫来给它瞧瞧吗?” 绿绮也继续打手势示意:“九爷已经请过大夫了,可大夫只说小银子是着了凉,但这几天并不冷,小银子的吃食和日常作息也全都跟平时一样,也从没有去过水里,所以我也不太明白它为何会突然着凉的……” 听她这样一“说”,陶沝也觉得此事的确有些蹊跷。她决定先随绿绮去看看小银子,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381.萧墙之祸(中) 所幸她因为今日要去探访十三阿哥的缘故,所以身上这会儿穿的也是最不起眼的宫装,和绿绮所穿的丫鬟装看起来倒是也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因此两人这一路走在一起,倒也没有显得特别不搭调。 陶沝随绿绮走到一处距离九九住处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的偏僻小杂院前停步。 见绿绮迈步就要往里走,陶沝有些意外:“你们之前好像不是住在这里的吧?” 在陶沝的印象中,她记得绿绮和小银子之前也是住在九九所住的那间小院内的。怎么会突然搬到这里来了?难道就因为小银子突然病了? 而见她一脸愕然,绿绮连忙打手势向她解释: “庶福晋一向不喜欢小银子,她前些日子里跟九爷说小银子经常无缘无故出声吓她,有时候还想咬她,嫡福晋就说庶福晋快生产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别让小银子住的地方离庶福晋太近才是,否则,万一磕着碰着出了什么闪失,对庶福晋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所以,九爷就让我和小银子住到这里来了……” 虽然九九的这个决定对绿绮和小银子来说有些不利,而且明摆着是董鄂.衾璇和冒牌衾遥两人“合谋”的成果,但却正好合陶沝的意—— “这样也好,那以后我来看你们就方便多了!” 虽然说者无心,但听到这话的绿绮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借推门的动作不留痕迹地拭去眼眶里快要溢出的泪水。 小杂院里空无一人,其他几个房间全都放满了各种杂物,就只有其中一间看起来还算敞亮的屋子是空着的。 小银子这会儿正瘫在窗前的软榻上一动不动。旁边的矮桌上摆着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应该是小银子的吃食。 陶沝原本还以为它睡着了,没想到等走上前才发现它的两只眼睛此刻竟是圆睁着的,而且眼神很是哀怨,就像是知道自己生病而且已经快要死了似的,在发现陶沝过来的时候,它的眼睛里有一丝明显的亮光闪过,神情也变得有些兴奋起来,但只一瞬间,紧接着又被刚才的痛苦情绪所取代,它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陶沝,模样着实可怜,陶沝差点落下泪来。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去请身为太医的米佳慧来给小银子看一看,至少要确定它生的到底是什么病。如果只是单纯的着凉,顶多就是没什么精神而已,不可能会露出这样痛苦的表情。 见陶沝坚持,绿绮这一次犹豫了一会儿,倒是没再拒绝,只打着手势让陶沝来的时候要小心别被旁人发现。 陶沝以最快的速度跑去了米佳慧的住处,但后者一听说是让她来给小银子看病的,立马开始冲陶沝吹胡子瞪眼: “小桃子,我可是太医,是给人治病的,你让我去给狗看病,这简直就是在侮辱我!” 陶沝见状赶紧好声好气地劝:“可是小银子它对我很重要,而且它这回看起来好像病得很严重的样子,我不想看着它死啊……”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冲对方使出一记杀手锏:“你别生气嘛,我真的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大不了,我存的私房钱分你三分之一,怎么样?” 米佳慧满腔的火焰在听到“私房钱”这三个字的时候立刻灭了一大半,而后像是纠结了许久,方才勉强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至少分一半!” “成交!”陶沝毫不犹豫地朝她点头,“但你一定要帮我治好它!” “你放心,只要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凭我的医术,还是能够很快做到药到病除的!” 米佳慧信誓旦旦地冲她拍了拍胸脯,然后跟陶沝一起去了绿绮和小银子的住处。 两人这一路也几乎没有碰到什么旁人,算是平安到达。 一进屋,绿绮就迎了上来,指着躺在榻上的小银子冲陶沝打手势,意思是小银子刚刚吐过。陶沝闻言瞥了一眼原本摆在小桌上的那碗红烧肉,份量似乎少了一小半,当下顺口问她:“你喂它吃过东西了?” 绿绮连连点头,打着手势表示小银子刚才终于有了点精神,她想着让它吃点东西才会有体力,所以就挑了几块肉喂它,谁想小银子吃下去不久之后就直接吐了出来,她刚刚才打扫干净。 闻言,陶沝皱着眉朝她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一旁的米佳慧。后者显然看不懂绿绮这会儿想要表达的意思,于是直接走到小银子跟前替它检查去了,没多大一会儿,她就得出了一个和绿绮刚才提到过的相同结论—— “它应该只是着凉而已,并没有什么大碍!” “真的只是着凉而已么?”尽管米佳慧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但陶沝心里还是有些怀疑,“可它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痛苦?” “哎呀,不管是人或动物,生病了都是这副模样的嘛,看起来痛苦很正常,等痊愈了之后我保证它又会变得活蹦乱跳了……”米佳慧满不在意地回了她一句,然后眼光一瞟,看到了摆在旁边小桌上的那碗红烧肉,立刻吸了吸鼻子道:“九爷这儿的伙食就是好得没话说,难怪连狗狗都会长得这么壮,可怜我都好几天没吃肉了,正好尝尝——” 她说完,也不等陶沝出声反对,便徒手掂起一块肉往嘴里送,结果才吃了一口就立刻吐了出来,脸也跟着皱成一团:“这是什么味道?!” 陶沝见状赶紧冲她解释:“哎呀,你就不能先等我说完再决定吃不吃吗?这碗红烧肉是小银子的吃食,不是给人吃的,味道自然和我们吃的不太一样……”顿一下,又重点再强调一遍自己的无辜,“我刚才还没来得及说呢,你就先下手了,这不能怪我——” “……”米佳慧那厢原本还想再接着说些什么,但听到陶沝这话后立刻连呸了好几口,顺带还抢了绿绮刚给陶沝倒的那盏茶漱口,末了方才重新冲陶沝正色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这个肉不好吃,而是这个肉的味道有问题!” “你说什么?!”陶沝听罢立刻瞪大了眼睛,顺带还瞅空瞄了一眼摆在小桌上的那碗红烧肉,“这个味道会有什么问题?” 米佳慧凝着一张脸,语气很是高深莫测:“如果我没尝错的话,要么就是这个肉本身有问题,变质或者坏了,要么就是这个肉里面被人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东西……” “你确定?!”陶沝直觉这第一个理由应该不可能,她转头看向绿绮,而绿绮这会儿也正急切地冲她打手势,因为米佳慧看不懂的缘故,所以她也干脆帮着直接翻译给米佳慧听—— “绿绮说,这个肉不可能是坏的,因为九爷之前特别交代过,给小银子吃的肉一定要新鲜,而且一定要挑最好的部分烧,烧得时候,旁边也经常会有人盯着,一旦发现他们敢随意克扣小银子的口粮,就会立刻报告给九爷,所以膳房暂时还不敢乱来的……” “是吗?”米佳慧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地扫了陶沝和绿绮一眼,大概是在好奇这两人究竟是怎么凭借这种简单的手势加以沟通的。 但她们两人此刻提出的这个反对意见也的确让她心生怀疑。 于是她又重新走回小银子身边,让陶沝帮忙按住小银子的身子,然后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在它身上几处重点部位全都扎上了针,并静观银针的变化。好在小银子这会儿体虚,也无法挣扎,只“唔唔”地反抗了两声便任由她们为所欲为了。 见此情景,陶沝心中突然变得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她甚至有些希望米佳慧接下来得出的结论还是“小银子只是着凉而已”,但事与愿违,米佳慧这次检查完之后却意外露出了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转头看向陶沝,胸有成竹地给出了自己的最后定论——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狗狗并不是普通的着凉染病,而是被下了毒!”说罢,见陶沝再度怔愣,又耐着性子补充解释一句,“我想,应该是有人一直在狗狗的吃食里下毒!” “你说什么?!这,这怎么可能?!”陶沝这次是真的有些震惊了,呆滞了两秒之后再度转头去看绿绮,而绿绮此刻的表情看起来也同样惊愕不已,而且受惊程度明显比陶沝还要更深几分。 “……你会不会是诊断错了?” 听出陶沝含在话里的疑虑,米佳慧凝着脸瞪了她一眼:“这种毒不是寻常那种见血封喉、立即就能致死的毒,而是慢性的,在不知不觉间突然要了你的命的那种,而且毒发的时候,表面的症状看起来就和感染了风邪没什么两样,但如果用银针刺穴,就能看出两者之间的明显区别……”说完,又像是感慨似地冒出一句,“我以前倒是曾在苏杭两地见过这种毒,没想到皇宫里竟然也会有……” “那……现在要怎么办?”见她笃定是中毒无疑,陶沝一时没了主意,脸上的表情也快要哭出来了,“小银子不会真的就要这样死了吧?” 而听到这话,绿绮也当场露出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 见此情况,米佳慧很是无语地叹了一口气,赶紧出声安慰两人: “你们两个先别慌,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虽然狗狗的确中了毒,但如今□□下的份量还不算太多,只要找到根源,狗狗还是有救的……” 她说着,转过脸去瞥了绿绮一眼,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你既然是一直负责照顾它的,那你先仔细想想,它最近几日的吃食有没有哪里不正常,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喂过它?” 绿绮原本一直哭丧着脸僵在原地,听到米佳慧说小银子还有救,方才慢慢回过神来,然后立刻冲她拼命打手势。米佳慧却是看不懂,只能转头看陶沝,陶沝也赶紧再度充当起两人之间的翻译—— “绿绮说,小银子的吃食几乎每天都是由她来喂的,早晚各一次,不过有时候,九爷也会带些吃食来喂小银子……”顿一下,见绿绮突然指指自己,又指指米佳慧,然后摇了摇头,陶沝怔了怔,而后反应过来,冲米佳慧继续补上一句,“因为其他人喂的东西,小银子是从来不吃的!” 米佳慧闻言沉吟了一会儿,又瞅准机会追问道:“那狗狗每日的吃食又是从哪里来的?最近有出现什么变化么?” 陶沝看了绿绮一眼,又顺着她的手势继续翻译:“绿绮说,小银子每日吃的肉都是九爷府膳房里的一位大厨做的,九爷这次也把他一起带了过来,至于肉的做法,基本上就和烧给人吃的差不多,只是佐料之类的会少放一些,而且他每日基本都会在固定的时间点做好,然后放在膳房等着绿绮去取,这几日也是一样……” “是吗?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它不对劲的?”米佳慧问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加重了几分语气,就连陶沝也听出了一丝不寻常——她是不是在怀疑绿绮本人就是对小银子下毒的凶手? 绿绮那厢自然也听出来了,当下一僵,跟着连手势也打得比刚才激烈多了。 陶沝见状忍不住看了米佳慧一眼,没有继续翻译绿绮的手势,而是语出坚定地替绿绮辩驳: “我觉得绿绮是不可能对小银子下毒的……” 米佳慧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看站在一旁的绿绮,一怔,没再继续问话,而绿绮大概也没想到陶沝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同样怔了怔,而后看向陶沝的眼眸也溢满了水光。 米佳慧若有所思地看了绿绮一眼,转头冲陶沝发话: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想要怀疑她……只是因为这毒是慢性的,所以狗狗是不可能一下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我只是希望她能好好回想一下,狗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一些细微的变化的,比如哪里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或是脾气变得有些反常之类的?” 她提出的这个问题让绿绮迅速皱起了眉,随即也果然听从她的话在努力认真回想。末了,她再度朝陶沝打手势,而陶沝也在第一时间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翻译给米佳慧听—— “绿绮说,她应该是在四五日之前,就发觉小银子有些不太对劲了,体力好像不如以前那么好了,但因为还是能跑能跳的,所以她也就以为小银子只是犯懒而已,并没有多想……谁料从前天开始,小银子就突然变得这样了……” “是这样啊?”米佳慧听完对方给出的这些信息,立刻摩挲着下巴开始皱眉沉思,半晌,突然冲绿绮抛去一句惊人之语: “那这两日,九爷是不是常常过来看你们——嗯,我的意思是,来看狗狗?” 绿绮被她问得愣了愣,而后直接转头看向陶沝,难得没再打手势。 陶沝见状也跟着一愣,但旋即便想起绿绮方才跟她说过的那些话,直接接过米佳慧的话茬道:“没错,就是因为九爷来看小银子,还陪了它大半天,绿绮今日才会被那个冒牌衾遥身边的丫鬟打的……” 米佳慧听罢怔了怔,这才后知后觉地往绿绮脸上多看了两眼,待注意到后者脸上尚未褪去的那半个巴掌印时,她的眸色也跟着一深,然后直接冲绿绮发问: “那你的意思是,你是前日发现狗狗不对劲的时候,才去告诉九爷的,而之前,你并没有跟他提过此事?” 绿绮这次不等陶沝翻译就直接朝米佳慧用力点点头。 见此情景,米佳慧的眉心微微一蹙,而后转头看向陶沝,语出凝重:“照这样看来,如果我的推断没错,那么这次的下毒事件很可能是个一石二鸟之计,目的就是针对绿绮你,还有这只叫小银子的狗……” 382.祸起萧墙(下) 陶沝听得有些震惊,当即抢在绿绮那厢有所反应前先一步发问:“你为何会这样说?” “很简单啊,因为照你们刚才的说法,小银子向来就只吃绿绮和九爷喂的食物,而从九爷对小银子的态度来看,他毒杀小银子的可能性基本为零,所以我觉得用这种法子给小银子下毒的人首先肯定是想置绿绮于死地,因为小银子一旦毒发,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肯定就只有绿绮,届时,九爷也一定会对绿绮治罪……这样一来,那个设局之人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借九爷的手除掉绿绮和小银子,而她自己却能安然无恙,且明哲保身……” 她这话虽然是对着陶沝说的,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注意着绿绮的面部反应—— “……再加上九爷也因为小银子的病在此待过,而照小桃子你之前所说,绿绮又一直对九爷有爱慕之心,因此,他们就更有理由指责绿绮是借小银子生病一事来勾引九爷——比如故意给小银子下毒让它生病,想借此留下九爷,结果一时失手,下毒过重反而毒死了小银子……这种事不是很常见么?” 听她此语一出,绿绮几乎当场面如死灰。紧跟着,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着了魔似地拼命向陶沝打手势。陶沝看出她此刻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她对九九已经没有那种心思了,更没有下毒害小银子的意思,请自己一定要相信她。 陶沝怔了怔,转头看向另一旁正等着她翻译绿绮手势的米佳慧,微微犹豫了一下,方才淡淡出声:“绿绮她并没有这样的心思!” 米佳慧挑眉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看一旁的绿绮,复又冲其开口:“我并不是怀疑你对它下毒,我也觉得你不会那么笨,因为小银子一死,你肯定首当其冲,所以,我才让你好好想想小银子它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而这前后又有没有哪里出现异常,或是可疑的地方?无论大小都可以,你仔细想想……” 绿绮被她说得一愣,随即陷入了沉思。而陶沝这厢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如果米佳慧分析得没错,那么谁又会用这种阴毒的方法来对付绿绮和小银子呢?说的难听点,他们两个 全都不会说话,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太大威胁……如此费尽心思地想要除掉他们俩,又会对谁有好处呢? 在脑海里努力搜寻了一下有可能会对绿绮和小银子不利的人,陶沝最终只想到了两个—— 一个是董鄂.衾璇,一个就是冒牌衾遥。或者是两者之一,亦或是两人联手。 虽然陶沝心里更倾向于是这两人联手使计要害死绿绮和小银子,毕竟她们两人当年就是一丘之貉,现如今又已“握手言和”,而且两人心里都清楚绿绮和小银子对她的重要性,想出这种方法来打击她也不是不无可能。但—— 如果冒牌衾遥也参与了这个计划,那么按照常理,露珠刚才就不会在树丛里私下殴打绿绮,还指责她想借机勾引九九,因为据她所知,露珠本身对九九无意,她刚才之所以会那样做,肯定是出自冒牌衾遥的授意,说白一点,她纯粹就是替冒牌衾遥来泄愤的……而起因,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九九之前留在这里陪生病的小银子而推拒了与冒牌衾遥一同去赏花之事。 倘若冒牌衾遥真是设局人之一,那么照米佳慧刚才的说法,九九留下来,更能证明绿绮毒杀小银子的动机,她应该高兴才是,而不是私下指使露珠过来泄愤——毕竟,注定要死的人,又何必再浪费力气去折磨她,只要等在一旁看好戏就行了…… 如此一来,剩下跟她和绿绮两人都有仇的,就只有董鄂.衾璇一个了,难道是她下的手?! 正当陶沝努力思考董鄂.衾璇选在这个时候对绿绮和小银子下手究竟有何意义时,绿绮那厢却先一步冲她打起了手势—— 陶沝起初还以为她这是要告诉自己她所怀疑的那个下毒对象,但看到后来,整个人不自觉地一僵,连带脸色也当场刷白。 米佳慧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但因为不懂绿绮的手势,只能在一旁看着两人干着急:“她跟你比划了什么,你倒是给我翻译啊?” 陶沝在原地滞了半晌,这才转过头去看她,语气甚是幽幽,显然是不敢相信自己刚得知的这个消息:“绿绮说,我先前失踪那日,小银子曾在小树林里找到一个荷包,因为上面绣着一个桃子的形状,再加上小银子当时一直咬着荷包不肯松口,所以绿绮她当时就怀疑这个荷包是我不小心丢在那儿的……” “小树林?就是你当初被人打晕的那个小树林吗?”米佳慧听到这话也跟着一愣,“然后呢?” “然后——绿绮说她当时本想把那枚荷包收起来,以后找合适的机会还给我,但她才刚把那个荷包从小银子口中取出来的时候,就被旁人看到了,她说那个人当时看到荷包的样子很诡异,而且还强行把荷包从她手里抢走了……所以她问我,我失踪会不会和这个人有关?” “那个人是谁啊?”米佳慧看出她此刻的脸色有些不对劲,问话的语气也跟着变得小心翼翼。 陶沝深吸一口气,尽量用最平淡的语气回答:“……她说是小草!” “小草?!”米佳慧闻言先是一愣,跟着便迅速反应过来,“那不就是一直跟在九爷身边的那个小厮么?上回误把白子涵当太子爷推到宁儿房间里,想要借此诬陷太子爷的那个,他……”话还未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绿绮还在场,当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换了个语气凑到陶沝近前小声问道,“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今次给小银子下毒的这个人就是小草吧?” “不,照她的说法,我怀疑当时在小树林里打晕我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小草!” “什么?!”米佳慧显然没料到她的思维跨度会如此跳跃,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可……这件事跟下毒有什么关系?” 陶沝闻声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语气极是淡然:“这两者之间的确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所以,也不排除有你说的这种可能…………但,如果我之前真的是被小草给打晕的,那么我被装在箱子里送给李昀世子的这件事,九九定然知情,他很有可能会将此事告知给冒牌衾遥,而冒牌衾遥也很有可能再将此事告知给董鄂.衾璇,如果董鄂.衾璇因此认定我再也回不来了,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对绿绮和小银子下手?” 米佳慧被她这话绕了整整一大圈,听到最后才终于反应过来陶沝是在怀疑这次下毒的对象是那位董鄂.衾璇,当下有些无语:“你既然怀疑她就直说,又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顿一下,又补一句,“不对,你刚才的话里明明也提到了那个冒牌衾遥,你为何不连她一起怀疑?” 陶沝这次直接朝绿绮努了努嘴,“她刚才是被冒牌衾遥跟前的露珠打成这样的……你说,会不会是她?” 米佳慧闻言一滞,好半天才明白过来陶沝这句话里的深意,再度有些无语。不过紧接着,她就想到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忍不住好奇追问道: “既然此事和董鄂.衾璇有关,那你准备怎么办?就算你怀疑她,你也没有证据吧?”停了停,又忍不住打击对方一句,“而且,万一不是她的话,那你又打算怎么办?” 陶沝镇定自若地出声:“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先去找她旁敲侧击一下——” “什么?!”米佳慧显然没想到她会采取这么直截了当的办法,“那你就不怕打草惊蛇吗?万一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把小银子毒死了,你要怎么办?或者,她借机把下毒的嫌疑推到你身上,你又要怎么办?” “你放心,我只是旁敲侧击而已,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旁敲侧击靠的是自身口才,陶沝对于这一点还是相当有自信的,“而且,我想她应该不会想看到整个都统府给小银子陪葬的——”说完,见米佳慧一愣,忍不住补充解释道,“她虽然不怕我,但对于太子爷,她还是心存惧意的,倘若太子真动起狠来,八爷也不见得能保住她背后的整个都统府,甚至,是董鄂一族,所以,借机吓吓她也是无妨……” 上回董鄂.衾璇差点当众被太子掐死一事,她直到现在每每想起还心有余悸,她相信董鄂.衾璇本人也应该一样,所以,除非八爷党如今已经大权在握,否则,董鄂.衾璇她是绝对不敢跟太子直接叫嚣的…… 如此一来,那她便可堂而皇之地借太子的势威胁对方,反正她相信那位太子殿下也会替她圆谎的! 这样一想,陶沝突然觉得自己此举似乎有种“仗势欺人”的味道——难怪古往今来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找靠山,她如今也算是变相仗着太子爷的势了吧? 383.一石二鸟(上) 不过她倒是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正好相反,她很喜欢这种信任到可以依赖对方的感觉,这让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可……如果不是她下的毒呢?”相较于董鄂.衾璇,米佳慧这次似乎更倾向于怀疑小草,“万一是那个叫什么小草的小厮,或是别人下的毒呢?那个董鄂.衾璇也不见得能阻止什么,所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九爷——”顿一下,像是补充解释般地添了一句,“而且我想,他应该不会希望眼睁睁地看着小银子因此死掉吧?”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整个人顿时一震。但紧接着,又慢慢露出为难的神色:“你的想法倒是没错,但是,要如何让九九相信小银子已经被人下了毒而又能不打草惊蛇,这个难度实在有点大——” 她说着,转过头去瞥了一眼绿绮,似是有些犹豫地追问一句,“九……九爷他,会信你的话么?” 绿绮闻言先是一怔,跟着目光微微一黯,然后朝她摇了摇头,并冲她打手势——“九爷先前请的大夫认定小银子只是着凉,虽然奴婢再三强调小银子不可能着凉,而且是从前几日就开始行为古怪,但九爷并不相信奴婢,只说让奴婢好好照料小银子……” “是吗?”得到这样的回答,陶沝的脸色也跟着黯了黯,虽然这个答案早在她的预料之中,但是绿绮这样说,她还是有点伤心,因为从这点也不难看出,九九对小银子的关心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深。所以她重新转头看向米佳慧,朝她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你瞧,九九连绿绮的话都不肯信,而我如今在他眼里算是太子爷身边的人,我说的话,他更不会信,至于你,你跟我走得那么近,难免也会被打上半个太子爷的标签,你觉得你说的话,九九他会信吗?” 米佳慧被她这话堵得一噎,默了好半晌才从嘴里勉强挤出一句:“虽然我们两个插不上手,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引导九爷自己发现那个下毒之人——” “这怎么可能?”陶沝直觉这个方法不太靠谱。“……一来,我们现在并不知道这个下毒之人究竟是谁……”顿一下,又看了绿绮一眼,补上一句,“二来,绿绮刚才也说过了,她这几日去膳房取小银子的吃食时并无任何可疑或者反常的事情发生,我们根本无从下手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百密也必有一疏,只要仔细找找,漏洞也不是没有——”或许是因为遭到陶沝的强烈质疑,米佳慧的智商数也蹭蹭上涨,直接开启推理模式,“譬如,我觉得那个大厨就可以先重点怀疑一下——因为吃食是他做的,他的嫌疑也相对最重,可以找人直接去旁敲侧击一下,比如说直接问他给小银子吃的这个肉味道有点不对,看看他会给出什么反应——”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颇有一种名侦探的架势,但也不得不让人承认她分析得的确很有道理—— “……如果他的反应很激烈,说明他应该知道小银子的吃食里有毒,那下毒一事也势必和他有所关联,我们只要想办法在他给小银子做吃食的时候,想办法把九爷引到膳房去就行了,另一种情况就是他不知道吃食里有毒,那么下毒的时间就应该在他做好吃食之后、绿绮去取之前,我们只要找人暗中蹲守在那里就可以了……” “可是--”陶沝不等她说完就直接给出了反对意见,“你说的这些虽然都没错,但都需要一个前提条件去实施,就是可以被利用的人手,而且他还要能在九九的住处里自由活动而不被人怀疑,可我们身边如今并没有这样的人啊……”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咬唇试探反问,“你总不会让我去找太子爷帮忙吧?” 想也知道,换成别人的事还好说,但如果是因为跟九九有关的事去找那位太子殿下帮忙,那跟自寻死路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好说,人选我这边可以搞定——”出乎意料的,米佳慧对于陶沝此刻提出的这个难点并不以为意,而且,她似乎早已敲定了人选,“我知道有个人可以帮我——” 她说着,也不等陶沝细问那个人是谁,又径自往下道,“不过,有一个问题的确是有些麻烦——如果,下毒之人真的是在每日的吃食里下毒的话,那么从膳房拿来的东西就不能再吃了……” 话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走到绿绮跟前,直接搭住她的手腕开始诊脉,“唔……你的脉象倒是暂时无异,看来他们果然只是针对小银子下了毒……”停了停,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若有所思地冲绿绮追问一句,“你平常的饭食也是膳房单独给你做的吗?” 绿绮被她问得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冲她摇头,然后朝着陶沝打手势。 陶沝见状也赶紧帮着翻译:“绿绮的意思是,她每日的饭食和其余那些负责打杂的丫鬟一样,都是自己去膳房随机取的,膳房会提前准备好一些饭食,但并没有固定分配到每个人……” 米佳慧听罢朝她点了点头,摆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那这样看来,我刚才的推断的确没错——首先,给绿绮下毒要比给小银子下毒的难度大上许多,而且小银子的吃食看起来也比较难下手追查;其次,如果小银子出了事,负责照顾它的绿绮无论如何都逃不开责任……果然是打的一手好牌!” 陶沝眼带怜惜地看了一眼听到这话默默低下头去的绿绮,想了想,忍不住出声提议:“要不打明儿个起,我每天带饭食过来给他们吃吧?” 咦?绿绮那厢立刻抬头看向陶沝,眼睛里虽有些不敢相信,但明显是感动的成分居多。 “这样……恐怕不太好吧?”站在一旁的米佳慧似乎对这个提议颇有意见,“你天天带饭食过来给他们吃,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迟早是会被人发现的,万一撞上九爷怎么办,或者是被其他人发现,还有太子爷那一关,你准备怎么过?你不是不希望他知道吗?” 陶沝被她这话问得一噎,随即默默思考了一会儿,一脸认真地答道:“如果只有几天的话,太子爷那里我还是有办法可以隐瞒过去的,至于绿绮这儿,我想九九应该也不会天天派人过来,再说那个下毒之人若真是每天在小银子的吃食里下毒的话,相信不出几日,我们就能确定他的身份,那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想办法让九九知晓下毒一事,九九之后也必定会派人重点监督小银子的吃食,如此,我自然就不用再继续带饭食过来了……” “你这样说倒也有些道理——”米佳慧也跟着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绿绮,“那就这样吧,你明日先不要喂小银子吃膳房取来的吃食,当然,你还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照常去拿,过后直接把空碗还回去,假装小银子已经吃过了,至于取来的那些吃食,你先用纸包好,等我来的时候再交给我,或者交给小桃子也行——”顿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还有你每日的吃食也要小心些,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也能想办法包一点给我,另外,小银子如今中的毒虽不深,但是解毒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所以这几天,你一定要好好注意一下它的身体状况,还有,别让其他可疑的人接近小银子,如果九爷又请了别的大夫来给小银子看病,你千万不能把他们开的药喂给小银子吃……明白吗?” 还不等米佳慧这厢话音落下,绿绮便立刻朝她用力点了点头。 见状,米佳慧方才放心地转头冲陶沝继续发话:“那我这就回去给小银子开点药,晚点会再过来……” “嗯!”陶沝也同样用力朝她点头,“小银子身上的毒,就拜托佳慧你了!”语毕,见对方朝她做了个“ok”的手势,便转身出门,她笑了笑,又转过脸看向一旁的绿绮:“那我也回去了,明日再过来——”想了想,又强调补充一句,“如果我到时候来不了的话,我也会让刘太医把饭食给你们送过来的,所以,除了刘太医,其他人如果打着我的名号来给你们送吃的,你也千万别相信——” 绿绮听罢也无声地朝她点了点头。 陶沝的眼中再度染上了一抹怜惜之色,紧接着,她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很认真地一字一句道:“绿绮,除了小银子,你自己也要小心,知道吗?无论是你还是小银子出了事,我都会很难过的……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补偿你们呢,所以,一定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听到她最后这句话,绿绮的眼圈明显红了红,然后慢慢地朝她打着手势——“福晋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小银子的!” 见她这样“说”,陶沝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冲她一笑,然后又转身走回榻前,抚摸着小银子的脑袋柔柔出声: “小银子,我明天一定会带好吃的来看你,所以,你一定要乖乖听绿绮姐姐的话,好好养病,不准乱吃其他人给的东西,知道吗?” “汪呜——” 384.一石二鸟(中) 因为脑子里全是小银子被人下毒的事,所以先前从四爷那儿听到的关于太子跑去八阿哥那儿找茬一事也被陶沝尽数搁到了脑后,直至回到太子住处,她的脑子里也只想着明儿个要带些什么吃食去看绿绮和小银子,而太子似乎也没打算在她面前提起此事,所以当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一早,陶沝就跑去膳房找吃的,趁着那几位御厨不注意,顺了好些卤鸡腿、烤肉,还有肉包子,装了满满两大碗,然后提着食盒偷偷摸摸地赶往绿绮所住的那间小杂院。 好在这一路过来也没有瞧见什么认识的人,算是顺利到达目的地。 米佳慧这会儿人已经在里面了,正在喂小银子喝药,可惜小银子不太配合,死活都不肯喝,哪怕绿绮在一旁帮忙掰开嘴也是无济于事,根本就灌不进去。 见陶沝进门,米佳慧立刻语带不满地冲她抱怨:“我现在终于知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会养什么样的狗了……这只狗在喝药一事上简直跟小桃子你一个脾气,昨儿个晚上还好些,因为它没力气反抗,所以一碗药很快就灌下去了,但今早它的症状才刚刚好转了一些,居然就立即拒绝喝药……我方才跟它说了不下一箩筐的好话,连威逼利诱都用上了,它就是不肯喝……你说,这是不是你惯的?” 她此语一出,原本站在一旁帮忙喂药的绿绮当即忍不住抿了抿嘴,而陶沝的脸上也迅速掠过一抹红晕,跟着,她将提在手里的食盒递给一旁的绿绮,然后代替绿绮上前安抚小银子—— “小银子,你不可以这样任性,一定要乖乖喝药才行,不然,你以后就会一直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连床都下不了,也不能出去玩了,这样小银子会闷死的……如果小银子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那我一定会很伤心的,还有绿绮和九爷,他们也会很伤心的……小银子难道希望看到我们都为你伤心吗?” 她这话一出口,小银子那厢好像听懂了似的,突然冲她“呜呜”叫了起来,陶沝看了它一眼,又看了一眼原本端在米佳慧手里的那碗黑糊糊的汤药,想了想,又继续劝道: “小银子别怕,良药苦口利于病,虽说这碗药看上去的确很难喝,但对小银子你却是有好处的,你要喝下去才会好起来,知不知道?” 但小银子听完后却还是冲她“呜呜”地叫,似乎仍不愿意喝。米佳慧见状似笑非笑地看了陶沝一眼,语气中明显带着打趣的意味:“看来它也知道你自己也是有不良前科的,所以也不愿意听你这位主子的话……你说,若是换作太子爷来劝的话,它会不会听呢?毕竟,每次只要太子爷发了话,小桃子你一定是会乖乖把药喝下去的……” “你——”陶沝自然听出了她含在这句话里的调侃之意,当即狠狠白了她一眼,正要发作,话锋却又突然一转,转头继续看向小银子,“既如此,那这样好了,反正我今日的药也没喝,我这就让刘太医把我的药也端到这里来,然后我和小银子一起比赛,看谁喝的快、喝得多,好不好?” 此语一出,小银子顿时不叫了,只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珠子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还是默认了她的这一做法。 不过陶沝的这歌提议倒是让坐在一旁的米佳慧精神为之一振:“小桃子,你此话当真?” 陶沝闻言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自然当真,不是你刚才说要做好榜样吗?我这就是在身体力行、率先垂范啊!” 见状,米佳慧顿时笑起来:“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可就去端了——”顿一下,见对方的确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又挑眉补上一句,“我可是怕端来以后,你待会儿又后悔不喝,我就白跑一趟了……毕竟,你若是找其他东西代替,说不定一碗水也是可以成功骗过这只狗的……” 结果话还未说完,就听小银子又冲他“呜呜”叫了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绿绮见状又笑了起来,而米佳慧则是一愣,待在原地一脸疑惑地在绿绮和小银子脸上来回逡巡,最后又转到了陶沝脸上,陶沝再度瞪了她一眼,然后凉凉出声:“小银子的意思是,它才没有那么傻呢!你想用一碗水骗过它根本不可能,因为颜色和气味全都对不上……” “……” 接下来的时间里,因为有了陶沝的一番“以身作则”,所以小银子最终还是喝下了米佳慧为它准备的那碗汤药。而见药碗见底,陶沝也赶紧吩咐绿绮把她带来的那只食盒打开,准备拿里面的美食好好犒劳一下小银子。 结果才一打开盖子,立时就有扑鼻的肉香味从里面满溢出来。 米佳慧见状立刻跳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绿绮身边,徒手掂起其中一只鸡腿就往嘴里塞,边嚼边赞道:“你这个鸡腿是从太子爷的膳房里偷拿来的吧?真正是太好吃了……” “啊,那是给小银子的鸡腿——”见她此刻毫不客气地从碗里拿起一只鸡腿就开啃,甚至还想继续染指下一个,陶沝忍不住出声阻止,“你饿疯了吗,怎么能抢狗狗的吃食?” “哎呀,它这两天生病,最好是吃点清淡的白煮肉,这些卤味不太适合它,我替它吃一点也无妨嘛……”无视于陶沝的“强烈指责”,米佳慧本人对于自己眼下“抢狗食”一举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对,“再说,你拿了这么多,别说是小银子了,就算再加上两个绿绮也不见得能全部吃完,我帮着吃一点也是为了不浪费粮食,你这么小气做什么?” 陶沝被她这话驳得哑口无言,但想想对方好歹也是发现小银子中毒的功臣,所以也懒得再跟对方做口舌之争,只是抢在他把碗里的所有鸡腿都解决之前,先行救出两个,然后分别塞到了绿绮和小银子的嘴里。 虽然小银子的身子尚未痊愈,但陶沝今次拿来的卤鸡腿似乎还是很得它的心的,三口两口便吃完了。还“呜呜”着想要,装鸡腿的碗却已经被米佳慧先一步吃了个底朝天。陶沝只好又从另一只碗里拿了些烤肉喂给它,小银子应该是饿了,一口气吃了大半碗,看得米佳慧那厢又朝陶沝脸上多瞧了几眼,且眼睛里也明明白白地写着“宠物随主”四个大字。 待喂完小银子吃食,陶沝这厢终于想起一件差点被她打漏掉的正事——米佳慧请的那个帮手究竟是谁? 虽然米佳慧昨日说得信誓旦旦,但难保她找的那个帮手不会中途撂挑子,她得打听清楚那个帮手究竟值不值得他们信任,而且担任这种危险的“无间道”工作,对这个帮手的自身素质也是一种极大的考验,万一不小心,很有可能会直接害了人家…… “佳慧,你昨天说的那个会替我们蹲守膳房的人选已经找好了吗?”尽管这样问多少有些不信任对方的意思,但陶沝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先问问清楚,“他……可靠吗?” 聪明如米佳慧,自然也听出了陶沝隐在这句话里的担虑,当即冲她一拍胸脯:“你放心,我找的这个人选一定可靠,只不过……现在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 “为什么?”陶沝有些意外,“你不信我?”顿一下,眼光瞟见站在她身旁的绿绮,滞了滞,小心翼翼地追问一句,“还是……你不信绿绮?” “不,跟这个没关系——”米佳慧听到这话立刻不假思索地张口否认,但下一秒,又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陶沝此刻朝她投去的探究视线,不过答话的语气倒是相当坚定。“……等她找到那个投毒人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她是谁的!” 虽然她此番躲闪的态度多少让人心中生疑,但陶沝还是决定相信她这一回。所以,她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出声: “如此,那我就等着你的消息了……此事,一定要速战速决才行!我那边……可能撑不了多久的……” 她这句说的是实话,虽然她倒是不介意天天来给绿绮和小银子送饭,但俗语有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若真的天天来,迟早是会被有心人发现的,届时,不论是九九还是那位太子殿下知道此事,她恐怕都不会好过…… 像是瞧出了她此刻的心思,米佳慧那厢也跟着出声安慰道:“小桃子你放心,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我不会让你涉险的……” “嗯,我信你……” 385.一石二鸟(下) 因为米佳慧的这番保证,陶沝的送吃食之举持续了整整三日。 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三日内,绿绮每日从膳房拿来的所有吃食里,全都没有被人下过毒的迹象,就好像那天那碗被下了毒的红烧肉纯粹只是他们做的一场梦而已。 陶沝和米佳慧两人心中都对此感到极为好奇,其中尤以陶沝最为纠结,因为如果这件事真的只是一场巧合,那她似乎就没了去找董鄂.衾璇旁敲侧击的动机,毕竟,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称的上是“势同水火”,不到万不得已,她一点都不想去招惹对方,免得给那位太子殿下多添麻烦。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米佳慧的医术果然了得,小银子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第三日一早就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陶沝提着食盒进门的时候,正好见它迎面朝自己扑来,并且还冲她欢乐地摇着尾巴,这让她心里不由自主地一暖,连带看向它的眼神都比往日温软了许多。 米佳慧今日不在屋里,就只有绿绮一人坐在窗前绣花,许是因为听到脚步声,陶沝进门的时候,正好瞧见她从榻上起身,将手里的针线活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然后冲她绽开一个笑脸。 这幕画面让陶沝莫名回想起她当年初来大清时,她常常穿着宫女或者丫鬟的衣服溜出门去四处打探八卦,留下绿绮单独一人守在房里负责当她的坚强后盾。那时候她每次回来,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幕极其温馨的画面。 正想着,绿绮那厢却先一步上前结果了她手里的食盒,然后冲她打手势: “刘太医刚才已经来过了,他说自己已经查到了关于那个投毒人的一丝眉目,这会儿已经去找他之前委托的那个人打听消息去了……” 陶沝朝她点点头,然后抱着小银子在榻上坐下,跟着朝绿绮反问:“这几日没有人再来为难你了吧?” 绿绮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目光莫名黯了黯,但还是强笑着冲她摇了摇头。 陶沝直觉得绿绮一定没有说实话。但她不说,显然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如果自己非要死缠烂打地问到底,反而会让她觉得为难。毕竟,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根本就没资格过问九九府邸里的事或人,即便知道绿绮是被谁欺负的那也是白搭,因为她是不可能再在九九面前为绿绮撑腰的。 这样一想,陶沝心里总归是有几分心酸,所以她忍不住冲对方开口试探:“绿绮,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她此语一出,绿绮整个人当场一懵,显然是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而见她这样,陶沝又赶紧补充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去外面过自由的生活,或是带着小银子,或者自己一个人,只要你想,我都可以帮你办到的……” 虽然真正能帮她办到这一点的人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但只要她肯好好求他,哪怕绿绮是九九的人,他最后应该还是会帮忙的。 不过绿绮本人似乎对她提出的这个建议表示没有太大兴趣,只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便立刻回过神来,低垂着眼睑朝陶沝轻轻摇了摇头。 陶沝的眸光也跟着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好一会儿方才喃喃出声道:“我忘了,你喜欢九九……” 她说这话的语气好似一声叹息,绿绮那厢听罢立刻重新抬起眼来,拼命朝她打手势。陶沝看出她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她对九九已经没有那种痴心妄想了,让自己不要因为此事而对她感到介怀。 陶沝见状勉强朝她笑了笑,将倾城那日对她说过的话再度跟绿绮学了一遍,“这世上,谁还没有几件痴心妄想的事,就连我,也一直都是在痴心妄想啊?”说完,见绿绮一愣,又再度冲她弯了弯嘴角,“只不过,有些人的‘痴心妄想’刚好实现罢了,而有些人的,却始终没能实现而已……” 她是目前为止,还算是幸运的那个人,因为她的“痴心妄想”,差不多已经实现了。 绿绮没说话,但看向陶沝的眼睛却微微溢出了水光。 陶沝注意到了这一点,滞了滞,而后松开了被她抱在怀里的小银子,起身走到绿绮跟前,她轻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然后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像是起誓般地缓缓说道:“绿绮,有一件事,我其实一直都很想跟你说,也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我呢,现在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大概是活不长了,统共也就三五年吧……” 她慢慢地、用自己最平静的语气诉说着自己的病情,直听得绿绮那厢瞬间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你是从我来这里以后就一直陪在我身边的,虽然以我自己的身份,根本算不上是你的什么主子,但是一直以来,你却对我很好,所以,我也很想在我有生之年回报你对我的这份好——刚才的那个提议只是其中之一,因为我觉得你现在这样过得实在太辛苦了,我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这样,万一我哪天真的走了,也不用为你担心……所以,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大可以告诉我,只要不是违背我个人原则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到底的——”顿一下,又咬音清晰地补上一句,“哪怕,你说想嫁给九九也可以……” 她此语一出,绿绮原本因为惊愕而瞪得大大的双眼顿时瞪得更大了,整个人也直接僵在了原地,看样子似是极度不敢置信。 陶沝等了一会儿,见她一直没有回应,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如果你现在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你可以先好好地想一想再来告诉我……只要我还没有离开这里,我一定会尽量帮你实现你的那些‘痴心妄想’的……” *** *** 陶沝说完这些话便直接离开了,因为看到绿绮这会儿的反应,整个人似乎都已经神游太虚了,她相信自己就算在这里待上一天,也等不到绿绮给出的这个回答。她还是先多给对方一些时间,容对方自己好好想想明白比较好。 走出小杂院,陶沝正要原路返回太子的住处。然而,也不知是她今次运气太好,亦或是太差,还没等她走出多远,就瞧见前方有两个熟悉的人影正朝她这边款款走来—— 一个是董鄂.衾璇,一个是冒牌衾遥。 这一“偶遇”让陶沝当场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她正愁自己一直没机会单独遇到董鄂.衾璇,因为前几日从绿绮这里出来之后,她也曾绕道去了九九的住处,可惜等了许久都没能见到董鄂.衾璇,没想到今日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而忧的则是,她和米佳慧这几日根本就没查到给小银子的吃食里有毒,如果董鄂.衾璇本身并不是那个下毒之人,但她却这样贸贸然上前提出让对方不要对小银子和绿绮下手,说不定会让对方觉得莫名其妙,搞不好对方原本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心,反而会被她说得起了心思。 就在陶沝左右为难之际,那两人却是率先发现了她,紧接着便互相对看了一眼,然后心照不宣地一起朝她迎面走来。 见此情景,陶沝起先还面不改色地准备就地迎战,但在随后注意到那个冒牌衾遥已经怀孕了六七个月的肚子时,她的目光还是没来由地微微一凛,然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当年背了那么多谋害皇嗣的黑锅,孕妇在她看来简直就是衰神的代名词。她要不还是赶紧离她们远一点比较好? 然而事与愿违,她准备开溜的时机还是稍微慢了一步,董鄂.衾璇那厢先一步出声唤住了她: “这位不是绛桃姑姑吗?我之前可是听说你已经失踪了,居然这么快就被找回了啊?” 她说这话的语气带着几分莫名的得意,这让陶沝听得心中格外不爽。但她还是努力秉持了“沉默是金”的原则,并不随便接茬。 而见她不出声,董鄂.衾璇那厢又继续语出嘲讽:“不知道绛桃姑姑失踪的这些日子,究竟是跑去哪里玩了?好玩吗?” 听到她最后那三个字一出口,站在她身旁的冒牌衾遥也紧随其后地跟着出了声:“呵——瞧姐姐这话说的,自然是好玩的啊,要知道,绛桃姑姑这次可是失踪了大半个月,定是在外面乐不思蜀了嘛……”她说着,又话中带刺地再添一句,“……姑姑这次莫不是跟着哪个男人一起出去的吧?” 386.小人比而不周(上) 她这句话显然正戳中冒牌衾遥的痛点,后者当场冲她怒目相向,并且咬碎一嘴银牙,而跟在她身后的那名丫鬟见状也立马走上前来护住自家主子,表现得一脸忠心不说,还提高嗓门冲陶沝大声嚷嚷道:“谁家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对我家主子语出不敬,就不怕九爷去找你麻烦么?” 这个丫鬟显然是新来的,脸有些生,而且她看起来似乎也并不认得陶沝的样子,所以陶沝心中虽然有些奇怪今次为何不是裳儿和露珠跟在冒牌衾遥身边,但也懒得跟这个新人计较,直接语气凉凉地冲冒牌衾遥道:“九庶福晋的这个丫鬟倒是很忠心,可惜却没什么眼力见儿……如果奴婢没记错的话,九爷好像从之前就一直在找奴婢的麻烦吧?而且当众给奴婢难堪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庶福晋觉得事到如今,奴婢还会怕九爷来找奴婢的麻烦么?” 她此语一出,那名丫鬟的脸色顿时有些怔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冒牌衾遥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且语含嘲讽,“呵——绛桃姑姑说的是,自打姑姑攀上了太子爷那根高枝,自然也眼高于顶,什么人都不怕了,又何况是九爷……” 她说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眼带嘲讽地瞟了一眼她的肚子,阴阳怪气地出声道:“不过——绛桃姑姑这般关心我肚子里的孩子,莫不是因为嫉妒吧?毕竟,姑姑跟在那位太子爷身边的时间也这么长了,肚子看起来却是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莫不是身子有什么问题吧?” 她这句话的话音未落,就已先被站在她身边的董鄂.衾璇狠狠剜了一眼,冒牌衾遥一怔,随即便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了嘴,讪讪别开了脸。而原本跟在董鄂.衾璇身后的那名丫鬟似乎也打算上前护主,但却被董鄂.衾璇伸手拦住了,下一秒,她已迅速调整好脸上的神情,冲冒牌衾遥堆起一脸假笑,边笑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陶沝:“遥儿妹妹这话说得有些欠妥,就算有些人现在再得宠,跟在那位太子爷身边再久,但只要太子爷不给她任何名分,她也不见得能得到什么实质的好处,如此,姑姑的肚子没动静也是正常……” 她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甚是得意洋洋,听得陶沝没来由地一阵恶寒,她很想反驳对方说,虽然对方如今有了名分,但因为根本就不受宠,所以肚子也同样没动静,而且从今往后也不会有任何动静,这明显比她还要惨上几倍。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和这些古代女子一般见识——因为在她们的世界里,除了母凭子贵,剩下的就是地位和名分之争,足可见思想境界都多么空虚。大概也就是因为每日闲得无所事事,所以才会动不动就争宠……如果真像现代小白领那样每天为了养活自己而拼命工作,从早忙到晚,还要经常加班加点,那她们就根本没有闲心来斗这个嘴,估计谁来搭句话都会用一个字的眼神怼回去——滚! 许是因为看到陶沝此刻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表现出任何伤心或是愤懑的意思,反而还冲自己露出一脸同情模样,董鄂.衾璇原本得意的气势瞬间蔫了大半,跟着转过头去和站在身旁的冒牌衾遥再度对视一眼,各自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疑惑。紧接着,两人从眼神中达成共识,一致决定对陶沝不再予以理会,直接越过她准备走人。 “九福晋请留步!” 见两人这就要走,陶沝也下意识地出声阻拦—— 虽然目前尚不能证明董鄂.衾璇跟对小银子下毒的凶手有直接关系,她也不能借机对前者兴师问罪,但这并不妨碍她问前者别的事情。 如果刚才不是董鄂.衾璇自己提起“私奔”一事,她差点就忘了倾城先前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倾城说,当年,下令要杀她的主谋并非董鄂.衾遥,而是那位华丽丽的八阿哥……尽管倾城先前说得言辞凿凿,但说实话,陶沝心里一直都对此存有怀疑,而且倾城最后也没查到那位八阿哥要杀她的真正理由,这一点似乎让他耿耿于怀,于她,自然也在心里留下了一个不小的问号——今日既然遇到了董鄂.衾璇,那她一定得想办法问问清楚…… 陶沝的这声“九福晋”成功换得了那两人一齐回头。 望着眼前那两张看上去少说也有六七成相似的脸,陶沝微微抽搐了一下嘴角: “抱歉,奴婢喊的是嫡福晋,庶福晋可以先行离开了……啊,记得一定要好好照顾您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您以后可能还要仰仗着他才能留在九爷身边了呢……” 虽然并非刻意,但因为对冒牌衾遥同样没什么好感的缘故,陶沝说这话的语气多少是带着讽刺的,而冒牌衾遥听到这话也一下子黑了脸,显然是听出了陶沝话中有话,但一时又无法反驳,加上董鄂.衾璇那厢也朝她丢来一个“你先走”的眼神,所以,她此刻虽然心有不甘,但最终还是带着那名丫鬟悻悻离开了。 见那两人走远,陶沝心里正在斟酌着要怎么向董鄂.衾璇开口问话,谁料,对方这次却是先一步朝她开了口—— “怎么,绛桃姑姑终于想通了么?你今日特地来找本福晋,是打算和本福晋合作了?” 啥?这家伙在说什么鸟语? 陶沝被她这话说得着实一愣,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反应过来,当即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色,这才将视线重新移到董鄂.衾璇脸上,语气不卑不亢:“现在好像还是白天吧,九福晋做梦是不是稍微早了点?” 她此语一出,董鄂.衾璇那厢也跟着一愣,但很快,她便迅速反应过来,立马变了脸色:“哼——敬酒不喝喝罚酒,别以为你傍上那位太子爷就没人敢动你,我倒要看看你迷惑男人的本事到底能持续多久? 387.小人比而不周(中) “呵——关于这一点就不劳九福晋操心了!”眼见对方此刻出言不逊,陶沝自然也当仁不让地加以回击,而且因为有那位太子殿下做靠山的缘故,所以她在气势上也明显压了对方一头,“反正只要奴婢一天还是太子爷的人,太子爷就会站在奴婢这边,绝不会对奴婢不管不顾……九福晋若是不服气的话,大可以来试试……” 话虽这样说,但她就不相信对方真敢不自量力地跑来硬碰硬——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董鄂.衾璇的脑子还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 果然,董鄂.衾璇听到这话立刻从鼻子里重重地朝她“哼”了一声,大概是觉得和她话不投机半句多,当即转身就要走,陶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只顾着口舌之争,差点忘了正事,于是赶紧先一步以身拦在了对方跟前—— “等一下,奴婢今日是真的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请教九福晋——”说完,她突然注意到董鄂.衾璇身后还跟着一名丫鬟,当下立即停了停,换了种口气冲董鄂.衾璇道:“能不能麻烦九福晋先把自己身边的丫鬟支开,奴婢提的这个问题暂时不想让不相关的人听到……” 闻言,董鄂.衾璇顿时拿“你真是不识好歹”的眼神狠狠白了陶沝一眼,然后冲她冷笑出声:“你有什么资格对本福晋下命令?难道你觉得本福晋会听从你一介小小宫人说的话吗?” 但陶沝这厢却表现得不依不挠:“奴婢说这话可全都是为了九福晋着想,除非九福晋认定你这个丫鬟绝对不会背叛你,否则,奴婢觉得九福晋这次还是听奴婢的话比较妥当……若不然,万一我们接下来谈论到的事情被她给‘不小心’泄露了出去,那么九福晋要受的惩罚可比奴婢重多了……” 许是觉察到了陶沝这句话里的深意,董鄂.衾璇此刻的眼神明显动了动,没再坚持跟陶沝抬杠,而是直接朝跟在自己身后的那名丫鬟挥了挥手,示意她走远一些。 见那名丫鬟在接收到董鄂.衾璇的吩咐后立刻退开,且慢慢走远,陶沝突然觉得对方看起来莫名有些眼熟,好像就是自己先前在绛雪轩中遇到董鄂.衾璇,所见到的那位被董鄂.衾璇以打翻茶水为由故意支开的小丫鬟,看来董鄂.衾璇当日的某些话的确没有说谎,新的丫鬟确实不如旧的那么好用,至少,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对她赋予信任的。 这样一想,陶沝看向董鄂.衾璇的目光也多了一抹深意,半晌,在对方半是疑惑半是不屑的眼神中缓缓开了口: “我很好奇一件事,当年,究竟是你想杀我,还是你背后的人想杀我?” 说完,见对方先是一怔,随即眼神也跟着一变,又抢在她开口前补上一句: “噢——我问错了,你想杀我那是一定的,我应该问,当年是谁给了你这个胆子,指使你杀了我的?” 董鄂.衾璇那厢再度一怔,跟着许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冲她一笑,满含着嘲讽的:“呵——绛桃姑姑是在说笑吗?本福晋想要杀你,难道还需要谁指使吗? “那倒不用!”陶沝见状也冲她冷笑,语气却是坚定,“但我敢说,如果当时没有人在你背后指使,你应该没有这个胆量如此明目张胆地杀我——暗中下药毒死我的确有可能,可当着九爷府内其他人的面放火烧死我——这个明显有些不合常理吧?而且我记得你当年吩咐他人点火时也说过,有你阿玛和那位八爷保着你,哪怕九爷知道是你做的,也绝对不敢动你分毫……” “哼——”许是因为听到她最后这句话,董鄂.衾璇立刻挑眉冲她冷哼,“既然你都已经听到了,那还来问我做什么?” 陶沝闻言睇了她一眼,语气却莫名缓和了一些:“九福晋别急,想必你也清楚我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复仇,虽然你也脱不开干系,但我却不想做一个糊涂——主谋和从犯,即使两者的目的一样,可判刑的轻重却是完全不一样……”她说着,语气忽又一转,变得凌厉起来,“九福晋若是想替他人顶罪,我完全没意见,但冤有头债有主,倘若我报错了仇,九福晋将来到了阎王殿可得帮我解释一下,我已经问过你了,是你自愿代他人受过的,可不是我故意冤枉你的……” 她这话一出口,董鄂.衾璇的目光当即闪了闪,下一秒又迅速恢复到之前的正常语气:“你还知道什么?” “噢,也没什么——”陶沝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眼,但答话的语气听起来却颇有些漫不经心,“想必九福晋也应该记得,我那日重病在身,所以神思恍惚,只隐约记得当中的一些片段,具体的情形,都是旁人后来告诉我的——他们说,当日来救我的,是护军营的人……” 她特意咬重了“护军营”三个字的音,果不其然看到董鄂.衾璇的脸色当场一变,但很快就被她轻巧地掩饰了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笑:“你确定对方真是护军营的人马?” 陶沝听罢先是一愣,而后便扬眉回她一笑:“姑且不论真假,至少,他们当时的确都穿着护军营的衣服,但你的那位兄长却连确认都没有确认,就直接下令追杀——光凭这一点,就足以确定你们背后一定有身在高位的主子,因为别说你的那位兄长,就连你家阿玛大概都不敢随意追杀护军营的人吧?”顿一下,加重一分语气,“……那位主子应该就是八爷吧?他才是指使你们杀我的主谋吧?” 出乎意料的,在听完她的这番分析之后,董鄂.衾璇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太大的情绪波动,反而只再度朝他冷冷一笑:“哼——既然你都已经猜到了,那还来问我做什么?” 她这句话显然是变相承认了陶沝的猜测,陶沝的眉心立时一拧,而后一字一句地出声:“因为我想知道他执意要杀我的理由——别再说什么因为我是妖孽的话,我是不是妖孽,九福晋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呵——”董鄂.衾璇听到这话突然莫名笑了起来,“绛桃姑姑莫不是已经忘了自己当年做过什么事了吧?理由?你拒绝替八爷做事,得罪了八爷,还让九爷因为你耽误了许多大事,难道还不算是理由吗?” “就因为这个?”虽然陶沝自己心里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但被人亲口证实,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又为何要用这么繁琐的方法杀我,直接毒死我不就好了吗?为何还要放火烧死我,而且之后还带兵一路追我出城,对我赶尽杀绝……我不过一介弱女子,为了杀我,不惜动用了三个佐领的兵马,这未免也太劳师动众了吧?”停了停,又想起一个差点被自己打漏掉的问题,“……而且,我记得当年你那位兄长是带兵一直守在九爷府外的,而九爷府的守卫就算再多,一个佐领的人马已是上限,不可能达到四五百人,即便你那位兄长事先就料到有人会来救我,也不可能事先准备那么多人,事实上,当日九爷府外也没有那么多人,那么,九福晋难道就没有想过,你们追出城后,为何会突然多了两队人马,这两队兵马又是从哪里来的?我记得八爷和九爷当时都不在京城里吧,那么你觉得单凭你和你那位兄长两人,真的能在短时间内说服其他佐领去阻击护军营的人吗?而且事发之后,居然也没有任何佐领以及护军营的人来追查此事,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 她这个问题问得明显有些刁钻,董鄂.衾璇脸上的表情不由地滞了滞,却不知道是被说中心思,还是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陶沝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接着自己的话茬继续往下道:“我原本以为你杀我只是为了九嫡福晋之位,但现在看来,或许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真正要杀我的根本就不是九福晋你,而是八爷,而且八爷早就在各个关卡事先打点好了一切,所以你和你那位兄长才有机会将我逼到绝境……” 她说完,见对方拧着眉,却依旧没有要答话的意思,便大着胆子给出了自己的猜测,“但如果是普通人,不可能事先预料到将来要发生的事,哪怕是八爷,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所以,当时在八爷身边,必定有一位擅长卜算之人,将那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八爷,而八爷要杀我的原因,也必定是跟这位卜算之人有关……” 这是陶沝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否则她很难将这些看似完全不相关的事情全都有序地串联起来—— “难怪你当年会突然莫名其妙地请一位道士前去九爷府作法,其实就是为了做给九爷和其他人看得吧,你想让九爷和其他人都相信我是妖孽,然后光明正大地除了我,结果应该是九爷不同意杀我吧?所以你们才会选在他随驾去畅春园的时候,暗中杀掉我……唔,我记得当年的那个道士好像就是眼下被关在大牢里准备凌迟的那个张明德吧?呵——真没想到他居然也是有几分本事的?我很好奇,他当时到底跟八爷说了什么,才会让八爷下定决心杀掉我的?” 一听到这话,董鄂.衾璇那厢的眼神立刻动了动,但并没有开口答话。 而见她不出声,陶沝心里也再一次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只要确定是这个人就好,我过后大可以自己去找他问问,不过——多行不义必自毙,九福晋可要看清楚了,像这种喜欢信口胡说还诬蔑别人是妖孽的人,他的下场就是最好的教训……” “哼——你本就是妖孽,若非如此,你当年又怎么会占着一具不属于自己的身子?”然而出乎意料的,这次还没等陶沝把话说完,董鄂.衾璇那厢却率先开了口,“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个道士当年就说了,你根本不是衾遥,也不是什么和她长得相似的人,而是一缕占着她身子且不知来历的魂魄罢了……” “是吗?”陶沝当即挑高了眉。看来那个张明德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的人,但可惜没用对地方。“那你的意思就是,你们是为了这个才杀我的?那照这样说来,如今的那位九庶福晋也算是妖孽吧?那你又为何不杀了她?” “哼——这点不用你来挑拨!”董鄂.衾璇立刻语出忿忿,“你记得吧,我当年也跟你说过,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仍可以当你是衾遥妹妹,是你自己不肯答应的……” 陶沝闻言再次挑眉:“九福晋这句话的意思,莫不是想说,如果我当时答应了你的要求,也答应了替八爷做事,你们便不会对我下手,哪怕我是真的妖孽也无所谓?!” “是又如何?”董鄂.衾璇这次倒是回答得相当干脆。“以你这样的姿色,居然能令那位太子爷对你倾心,可见你这个妖孽也是有几分本事的,若非你执迷不悟,八爷也不至于会下狠心杀你……” 388.小人比而不周(下) “可是杀了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这是陶沝从头到尾最无法理解的一点。 除了扶董鄂.衾璇坐上九福晋的位置,于那位八阿哥自身的好处她是真的一个都没想到,难道就只是借机把整个都统府抓得更紧了?可照之前那个董鄂.齐世的态度来看,他明明就是听从八阿哥更多一些啊? 见她狠狠皱眉,董鄂.衾璇那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语带深意道:“……那位道长说,妖孽行事,向来随性所致,若不能降服,那就只有斩杀一条路可走……” “就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陶沝直觉对方这话是在忽悠自己,但在对上董鄂.衾璇此刻的那双眼睛时,又莫名觉得对方似乎并没有说谎,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脸上的神情也瞬间从惊讶到鄙视再到沉思-- 看来她还真是高看了那位八阿哥!如果被倾城知道八阿哥当年执意对她赶尽杀绝的理由就只是因为某个道士的一句话,她估计会气得当场吐血吧?若真是世外高人也就罢了,但像那种连自己的死期都算不出、如今还彻底把自己送进大牢等候凌迟的妖道的信口雌黄都可以完全相信的话,这样的高位者显然不是什么治国良才…… 不过仔细想想,董鄂.衾璇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或许也就是变相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吧?跟她是不是妖孽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只不过是高位者想要杀她的一个借口罢了…… 回想起当年在九爷府后花园的那棵红梅树下,八阿哥被她一番话气得几乎五官扭曲、还揪着她的前襟将她整个人狠狠提起来时的愤怒模样,倒的确不失这种可能--她当时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了不该惹的人,所以才会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就只是这样而已…… 这样一想,陶沝不由地在心里暗暗苦笑,好一会儿才重新出声:“原来如此,奴婢明白了,多谢九福晋的教诲!奴婢先行告辞--”说完,这次规规矩矩地朝董鄂.衾璇行了个礼,在随后对上其略有些讶异的目光中,又猛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还有一件事,希望九福晋最好记得--奴婢和您之间的恩怨,是奴婢和您之间的事,切莫伤及无辜,否则,奴婢那日在绛雪轩里跟九福晋说的那番话,奴婢是一定会兑现的……” 她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董鄂.衾璇和小银子中毒一事有关,这样的“旁敲侧击”应该也算是恰到好处…… 但可惜的是,某位当事人似乎并不这么想,她起先还有些讶异于陶沝今次对她的态度转化,冷不丁突然听陶沝提起绛雪轩,一口憋了许久的气顿时又冲了上来:“你威胁我?你以为我会怕你么?” 陶沝没想到她的“情绪化”会如此严重,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九福晋怕不怕奴婢不要紧,只要奴婢身边有人让您怕就行了……” “哼--”董鄂.衾璇对她的这种态度自然感到不满意,当即开始冲她冷嘲热讽,“原本还以为你这个妖孽有什么本事,到头来也不过是靠着男人而已……” 陶沝听罢却仍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无所谓九福晋怎么说,您只要记着奴婢刚才说的那句话并不是开玩笑的就好,如果九福晋不相信的话,大可以一试,看奴婢敢不敢对您动手……不过,奴婢有句丑话可说在前头,九福晋只有机会试一次,因为第二次,奴婢怕您已经没有命可以试了……” “你——”董鄂.衾璇被她这话气得当场七窍生烟,但碍于那位太子殿下的声威,到底是不敢明着对她动手,只能恨恨甩袖离去—— “哼--你也就只有现在能够嚣张而已,总有一天,你会因为你这些话而付出代价的!” 她此语一出,陶沝整个人顿时狠狠一僵。 代价吗?当年的她,的确是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所以这一次,她是决计不会让悲剧再度重演的…… 思及此,她立刻冲董鄂.衾璇的背影再度扬声道: “九福晋,您这句话,奴婢恐怕要原封不动地还给您——因为‘痴心妄想’的代价,奴婢当年就已经尝过了,所以这一次,奴婢一定会吸取教训,再不会重蹈覆辙……奴婢可是好心提醒您,如果九福晋您仍旧执迷不悟的话,恐怕将来就轮到您来步奴婢当年的后尘了……” 说完,停了停,又轻声补上一句—— “九福晋,如果您哪天有空,不妨帮奴婢给那位八爷带一句话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确是圣人之用心,但前提是,他做的也得是圣贤之事,否则,对于一个已经利欲熏心的人来说,哪怕他再怎么结交权臣、笼络人心,到头来,也不过是个愚不可及的白日梦而已……” 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哪怕逆天改命,也不见得一定能得到……那位八阿哥,或许就是最典型的反面案例吧…… 闻言,董鄂.衾璇的步子当即顿了顿,但并没有回过头,只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又再度愤愤离去。 陶沝站在原地默默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想要往回走,结果刚走几步,她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似是有种被人近距离窥视的感觉,又猛地停住了脚步,视线往四下一扫,且凌厉出声—— “是谁躲在那里?” 然而等了许久,却连半个鬼影都没飘出来。 陶沝见状微微皱眉。难道她才刚被太子救回来,就有不安好心的人又准备再度绑架她不成?! 从这里返回太子的住处,貌似还有一小段路,距离倒算不上太远,如果是一路狂奔回去,大概仅需要半盏茶的功夫,只是眼下这个时间段,路上可能没有什么过往的宫人,如果有歹人想要对她不利,而且跑步的速度也远远快于她的话,那这当中的危险系数还是比较高的…… 陶沝心里这样想着,表面却佯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走出几步,突然猛地迈开大步,加快速度一路朝前狂奔。 身后似乎并没有什么预想中的脚步声传来,但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陶沝心中还是不敢有丝毫懈怠,两条腿交替的速度也比先前更加快了。 由于太过紧张,陶沝在经过前方拐角时慌不择路地直接撞上了一堵肉墙,就听“哎哟”一声,她几乎是直接把对方给扑倒在了地上。 “好疼——” 下一秒,耳边传来一个软软的清澈少年音,听起来很是陌生,应该不是陶沝认识的人。 陶沝有些惊惶不安地睁开眼,却正对上一张略显青涩稚嫩却又异常精致的脸蛋,五官如诗如画,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竟莫名透着几分熟悉。 而因为被她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的缘故,对方此刻也同样面带惊恐地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打量她,但没过一会儿,他像是认出了她是谁,面色逐渐变得缓和:“咦,你不是九叔的那位……” 话还没说完,就听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成年男声: “弘昇,你没事吧?刚才让你别跑那么快,你——” 话音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且久久没再出声,但已足够让陶沝辨认出这个声音究竟出自何人之口—— 来人是五阿哥。 而他嘴里刚刚提到的这个“弘昇”,显然就是这会儿被她压在身下的这名美少年了。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心里突然莫名松了一口气,以五阿哥的性格,应该不会让旁人当着他的面轻易把她给带走的。哪怕对方是九九也一样。 思及此,陶沝赶紧从那名少年身上爬了起来,并恭恭敬敬地朝对方福身行礼:“奴婢罪该万死,刚才冲撞了弘昇阿哥,还请弘昇阿哥原谅!”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弘昇阿哥应该就是五阿哥的长子,年纪跟弘晋一样大,今年十三四的样子。 许是因为听到陶沝的声音,正朝两人这边走来的五阿哥亦是一愣,跟着颇有些不敢相信地多打量了陶沝几眼:“怎么会是你?你们这是——” 陶沝循声转头,发现来人并不止五阿哥一个,他手中还牵着一个令陶沝感到无比熟悉的小身影,是弘晸阿哥。 见此情景,陶沝这厢先是一愣,跟着便准备上前给五阿哥请安,谁想原本还躺在地上的弘昇阿哥这次却先她一步从地上爬了起来,几步跑回五阿哥身边,然后一边掸身上的土,一边向五阿哥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 “阿玛,刚才是因为这个宫女突然从拐角冲了出来,儿臣一时避之不及,所以就被她撞到了……” 或许是因为从未被人用这种方式扑倒过,所以弘昇阿哥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和语气明显有些困窘,脸也红得好像煮熟的螃蟹,但并没有要伺机追究陶沝过错的意思。 陶沝见状也立刻紧随其后朝五阿哥福身行礼,并出声为自己辩白: “奴婢该死,奴婢刚才走在路上……嗯,总觉得后面好像有人在跟踪奴婢,奴婢因为一时害怕才会……不小心冲撞了弘昇阿哥,还请五阿哥见谅……” 听她这样一说,五阿哥大概也回想起她前不久才被人绑架的事,当下语出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 “你起来吧,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只要你们两人都没受伤就好……” 正说着,原本被他牵在手里的弘晸阿哥突然挣开了他的手,然后摇摇摆摆地朝陶沝跑了过来,并亲亲热热地抱住了陶沝的大腿—— “小桃子,你去哪里了,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389.物以稀为贵(上) 对陶沝来说,小正太的杀伤力显然要比美少年更加强大一些。 所以,在被弘晸像这样当众抱住大腿后,陶醉原本因为扑倒弘昇阿哥而微微泛红的脸蛋瞬间绯红如醉,较之那位弘昇阿哥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尽管如此,她此刻看向弘晸的目光却是异常温柔的:“弘晸阿哥怎么会在这里?” 弘晸仰头看着她,奶声奶气地答话:“五伯伯说带我去看乌库玛玛!额娘和玛玛都同意了!”说完,也不容陶沝多想,就直接朝她伸出了双手,“小桃子,要抱抱!” 话音未落,就听五阿哥那厢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陶沝见状不留痕迹地瞥了五阿哥一眼,见他似乎并没有要反对的意思,当即顺从地弯下身去想要抱起弘晸,结果一抱之下才发现小家伙比她先前在翊坤宫的时候又重了许多,她这一抱不仅没能把他抱起来,反而还差点因为重心不稳,把弘晸也给扑到地上去—— “弘晸阿哥怎么一下子重了这么多,小桃子都已经抱不动你了……” 陶沝佯装苦恼地蹲下身子,轻轻点着弘晸的鼻子出声抱怨:“之前小桃子不是有跟弘晸阿哥说过吗?吃太胖对身体不好哦!” 看来九爷府的伙食果然是太好了,她大概可以理解小银子为什么能壮成那副模样了…… 弘晸却是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可是阿玛说,要多吃点才能快点长大的!” “……”陶沝正想出言反驳,五阿哥那厢却已牵着弘昇阿哥的手走上前来,朝她笑了笑,然后问:“听说你前些日子失踪了,没出什么事吧?” 陶沝赶紧朝他福身行礼,点头应道:“托五贝勒的福,奴婢如今安然无恙!” “阿玛——”还没等五阿哥再次开口,一旁的弘昇阿哥已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很是疑惑地小声冲他问道:“她不是九叔的那位……” 还不等弘昇阿哥把话说完,陶沝便已猜到他接下去想说的话,抢先一步开口道:“弘昇阿哥,奴婢是太子爷身边的宫女佟佳氏.绛桃,并非那位九庶福晋!” “原来你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妖女啊!”见她表明身份,弘昇阿哥那厢立刻想也不想地直接出声接茬,但话音刚落就见陶沝和五阿哥两人的脸色双双一变,当即一怔,又立马改口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说的,我,我就是好奇妖女长什么样而已……” 他这话只说到一半就遭到了五阿哥的狠狠白眼,下一秒,后者又立刻转头看向陶沝,语带歉意地冲其出声:“你别介意,这孩子一向口无遮拦,又不知晓内情,胡言乱语之辞,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陶沝连忙朝他挤出一个笑:“五贝勒这话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哪敢跟弘昇阿哥置气,再说,弘昇阿哥这话也实在太抬举奴婢了——”她说着,转头看了弘昇阿哥一眼,“倘若奴婢真是什么妖女,哪还轮得到那些人在背后议论奴婢的是非,奴婢早就在此之前把他们全给吃了……所以,弘昇阿哥大可以放心,奴婢只是一介普通人而已……” 话到这里,她停了停,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自说自话地补上一句,“再说,在奴婢的印象中,妖女大都长得美若天仙,一双眼睛更是狐媚入骨,据说只要她愿意,就能让全天下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奴婢这样的长相居然也能担得起妖女之名,不得不说,奴婢内心甚慰啊……” 此语一出,五阿哥再度忍俊不禁。 而弘昇阿哥那厢也听得当场愣住了,随即瞪大眼睛看了自家阿玛一眼,又回过头来瞅瞅陶沝,似是若有所思: “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妖女,但你说话很有趣,和宫里其他女子不太一样……” “唔——那可能是因为奴婢来自民间的缘故吧?”陶沝没想到自己这句无心的打趣之语竟会令弘昇阿哥对自己另眼相看,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了—— “弘昇阿哥之所以会这样认为,大抵是因为‘物以稀为贵’的缘故——在这个满座都是典雅女子的皇宫里,突然冒出奴婢这样一个异类,你自然会觉得奴婢特别,但如果哪天,你有机会去民间走走的话,就会发现像奴婢这样的女子还是有很多的,到那个时候,你就会觉得奴婢不过尔尔罢了……” 弘昇阿哥愣了愣,旋即回过头去冲五阿哥发问:“阿玛,真是这样么?” “虽然物以稀为贵的确没错,但这世上也没有一模一样的人……所以,绛桃姑姑也不必如此自谦……” 五阿哥这会儿的回答听起来颇有些意味深长,陶沝不由自主地愣了愣,跟着果断装作没听懂,只将视线在五阿哥和弘昇阿哥两人脸上来回转了一圈,硬生生扯开话题—— “虽说这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人,但长得相像的却有不少,比如父子,就好比弘昇阿哥这样的,可以说是完美继承了五阿哥您和五侧福晋的所有优点——想必不出几年,弘昇阿哥的长相就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她这句夸赞显然深得五阿哥的心,后者当即朝她微微笑了笑,但并没有出声接茬,而弘昇阿哥那厢似是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再度红了红,而后支吾着从嘴里挤出一句:“其实弘晸和九叔长得也很像,他以后肯定也会像九叔那样好看的……” 陶沝闻言愣了愣,这才循着他的目光落回到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自己身边、差点被自己遗忘的弘晸阿哥身上,后者这会儿仍旧抱着她的大腿,正仰头听着她和其他两人说话,可能是因为听不懂的关系,所以此刻脸上的表情一片迷惘。 见此情景,陶沝望向弘晸阿哥的目光也随之软了软,紧接着,她再度蹲下身,深吸一口气,这次终于成功地将小家伙从地上抱了起来—— “弘晸阿哥听到了吗?为了将来能长得和你家阿玛一样好看,你以后一定不可以吃太多,那样肯定会发胖的,胖了可就不好看了,这世间最遗憾的事情就是美人发福,无论男女,一胖就毁所有啊……所以,弘晸阿哥以后一定要忍住口腹之欲,然后照着你五伯伯和你阿玛的模样努力长,千万不能长胖变残,那样小桃子会很伤心的……” 话还没说完,陶沝就发现此刻站在自己近前的五阿哥突然瞬间变了脸色,就连站在他身旁的那位弘昇阿哥的神情也变得有些不太对劲,正当她暗自疑惑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的时候,脑袋上冷不丁挨了一记爆栗,紧接着,一个熟悉的清朗男声也自她的头顶幽幽传来—— “治人者必先自治,责人者必先自责……倘若这话换作别人来说,尚可听几分劝,但像你这样的,有资格要求别人吗?” 这话一出口,陶沝当场僵在原地。因为这个男声不是别人,正是出自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之口—— 他怎么来了?! *** *** 许是见她此刻僵立在原地半天不作声,太子那厢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出来这么久,都到这个时辰了还不知道回去,先前已经被人绑了一次,难道还不懂得吸取教训么?” 他这句话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他是说给陶沝听的。 陶沝当即怔了怔:难道这家伙今日是因为担心她才会出来找她的?! 然而,还未等她做出回应,五阿哥那厢已率先领着弘昇阿哥朝太子行了礼:“臣弟(弘昇)恭请太子(伯伯)金安!” 不过太子的反应似乎很平淡,只朝他们微微颌首,并没有出声。 见状,陶沝也只得硬着头皮抱着怀里的弘晸转过身,然后在某人阴晴不定的眸光中,颤颤悠悠地朝他福了福身子,末了,又小心翼翼地追问一句:“你是……不,太子爷这会儿是来找奴婢的么?” 太子听罢挑眉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换了一种一本正经的语气接茬:“膳房今日有人来报,说膳房里这两日出了窃贼,丢吃食丢得厉害,也不知道是谁暗中偷拿的……本宫只是想出来查查这个胆大包天的窃贼究竟是何许人,居然敢溜到本宫的膳房里去偷吃……” 他嘴上虽然说着不知道对方是谁,但那双如琥珀般的丹眸却一直定格在陶沝的脸上。 陶沝被他这样盯得一阵尴尬,当即“呵呵”干笑了两声,试图蒙混过关:“膳房的那些吃食的确是奴婢偷吃的,主要是因为奴婢最近饭量大容易饿,所以才……” “是吗?”太子不等她说完就强行截断了她的话茬,眸光微微闪烁,“你确定那些东西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吃的?”顿一下,语气明显多了一分嘲讽,“可本宫怎么听说,光是今日,膳房里就一下子少了六个鸡腿,三张饼,两碗米饭,还有一大碗红烧肉……” 390.物以稀为贵(中) “扑哧——”话还没说完,这回轮到弘昇阿哥忍不住喷笑出声,连带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变得古里古怪起来,而五阿哥那厢显然也想笑,但碍着太子的面,强行忍了下来,只别过脸去微微抽搐半边肌肉。 陶沝见状更加尴尬,立刻把脸藏到了弘晸阿哥的衣服里,但某人却是不依不挠地继续抢白道: “……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你今日的早膳好像是跟本宫一起进的吧?本宫可是亲眼看着你喝了一大碗香菇鸡肉粥,还有一碗鸡蛋羹,另加一个糖饼和两块芙蓉糕……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你就又饿了?” 他这句话里打趣的意味很明显,陶沝也被他说得彻底面上无光,正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就听他那厢又再度语出惊人—— “如果不是谅你没这个胆量,本宫还以为你是拿着本宫膳房里的吃食去养其他男人了呢……” 此语一出,陶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噎住:“这,这怎么可能,我那是因为小……”话说到这里,她猛然想起五阿哥他们还在场,又赶紧收住,抬眼冲某人怯怯出声:“奴婢自知罪该万死,太子爷能不能……嗯,借一步说话?” 她说这话的本意是想拉着太子一起离开,谁想后者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五阿哥,五阿哥见状立刻识趣告辞,领着弘昇阿哥转身往前走,刚走两步突然想起弘晸还挂在陶沝身上,又赶紧返回陶沝身边,想要将弘晸一起带走: “弘晸,来,跟五伯伯一起去看乌库玛玛!” 谁想小家伙却是摇头拒绝,直接搂住陶沝的脖子死活不肯撒手:“不要,我要跟小桃子在一起!小桃子先前就答应过要给我做双皮奶吃的,结果到现在都没做——” 见此情景,五阿哥脸上顿时有些尴尬,陶沝伺机瞥了身旁的太子一眼,果断出声打圆场: “要不,就让弘晸阿哥先跟着奴婢吧,奴婢晚点会把他送去太后那儿的……”顿一下,见对方似是有点不放心,又赶紧拍着胸脯保证,“五贝勒请放心,奴婢保证会将弘晸阿哥毫发无损地送回去的!” 话虽这样说,但因为要抱着弘晸,所以陶沝这个拍胸脯的姿势明显有些诡异,五阿哥见状弯了弯嘴角,冲她柔柔一笑:“那就麻烦……绛桃姑姑了!” 说完,下意识地往太子那厢看了一眼,再度朝后者一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太子的脸色看起来阴晴不定,但并没有立即发话出声。直至五阿哥和弘昇阿哥两人走远,他才淡淡开了口,语气也透着些许不阴不阳的味道:“没想到你和五弟之间的关系倒是不错……” 因为被弘晸阿哥挡住了视线的关系,陶沝没能看到太子此刻的表情,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地感叹,当下也跟着语出感慨:“嗯,五阿哥人的确是很好的……” “是啊,他如果不好,你当年又怎么会舍身替他挡箭呢?” 他此语一出,陶沝当即狠狠一怔,因为她没想到某人会在此刻突然翻出这种陈年老账,而且听他说这话的口气,摆明了是打算鸡蛋里挑骨头。陶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她深吸一口气,将原本抱在怀里的弘晸阿哥重新放下,然后用手紧紧捂住他的耳朵:“其实当年替他挡箭的人是衾遥,我只不过是当时正好也在那具身体里罢了……” 她这话一出口,太子那厢也跟着一怔,旋即看向她的眸光里明显多了一分深究之意,而陶沝这厢也目不转睛地回望着他,表情、语气均是异常平静:“……你相信我现在说的这些话吗?” “……”太子没接茬,半晌,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难怪你当年会在万寿寺里给自己立一块牌位,我当时以为你是想给自己立长生禄位,还想着生人的牌位不应该用红色的么,你为何会用黄色的,现在看来,你那时候就是为她立的吧?” 陶沝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记得那么久以前的匆匆一瞥,她记得自己当时还往牌位前挡了一下,没想到居然还是被他看到了,这让她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安心,因为他会这样说,显然是代表他已经相信了她刚才的那番说辞。 所以她也朝他“嗯”了一声,继续往下陈述:“不过衾遥就只出现了那么一次,之后便不在了,那个时候,我觉得很对不起衾遥,因为我还占着她的身子,也没办法让她入土为安,所以才想着去寺里给她立一块牌位……”陶沝说这话的语气明显染上了几分感伤,“因为衾遥最后的愿望,就是跟五阿哥说一句‘对不起’,所以我后来痊愈后就帮她代为转达了,还请五阿哥帮我记住了衾遥的名字,再之后,五阿哥就因为这件事一直对我挺照顾的……” 听到“照顾”两字,太子的眸光莫名闪了闪,但并没有出声接茬。 陶沝想了想,又趁机招供道:“还有一件事,我之前一直忘了告诉你,五阿哥他,已经猜到我是谁了……”见他一怔,又立刻补充一句,“不过他答应说,他不会去九九……爷跟前拆穿我的……” “是吗?”太子这次听罢狠狠一拧眉,很是没好气地拿白眼看她,“你就这么相信他?那万一他告诉了九弟,你打算怎么办?” 陶沝闻声看了他一眼,很认真地回答:“我觉得五阿哥不会这么做的,如果他是真的为了九九……爷好,他肯定不会告诉他的,就和宜妃娘娘一样……虽然宜妃娘娘并没有表明态度,但我想,她肯定已经认出我了,但她却一直没有戳破我的身份,这肯定是为了九爷着想……” 因为他们母子俩心里都清楚,如果把她的身份告诉九九,九九势必会闹起来,就算不闹,他也会千方百计找太子的麻烦,而这样的结果,显然不是宜妃和五阿哥两人想要看到的,因为从目前的形势来看,那位康熙皇帝心里明显还是偏帮着太子多一些,九九就算闹也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只会惹来一身麻烦,说不定还会把她一并送上断头台。 闻言,太子的眉心再度一拧,但却没再反驳,而是将视线慢慢转移到此刻被陶沝捂住耳朵的弘晸阿哥的脸上—— “你先前偷拿的那些吃食不会是全都喂给他了吧?” “怎么会?”陶沝一边说一边将弘晸阿哥的耳朵捂得更紧了些,“那些东西,我是拿去给绿绮和小银子吃了……” “小银子?”太子显然对这两个名字都存有很深的印象,“那不是九弟的狗吗?还有那个叫绿绮的,好像也是你以前的贴身丫鬟之一吧?” “嗯——就是她们两个!”陶沝忙不迭地朝他连连点头,“因为我前日里偶然遇见绿绮时得知小银子生病了,就想着顺道去看看,结果却发现小银子的吃食里竟然有毒,所以我才想着至少在查出是谁要对小银子下毒之前,帮帮他们……”顿了顿,见他并没有要出声反驳的意思,又赶紧再添一句,“被下毒的吃食是从九爷住处的膳房取的,可见下毒之人一定是在九爷身边,我总不能让小银子他们继续吃有毒的食物吧?” 她最后这句话的语气明显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味道,太子忍不住冲她挑了挑眉:“看来你对九弟的家务事倒是很上心……” 陶沝听出他故意咬重了“家务事”这三个字的音,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一僵,而后本能地为自己辩驳: “你误会了,这件事其实跟九爷没什么关系,小银子他们现在并不住在九爷的住处,它中毒一事,也是佳慧无意间发现的,九爷他应该并不知情,我也只是因为担心这件事跟董鄂.衾璇他们有关,所以才想调查一下原委的……毕竟,他们之前就是拿绿绮和小银子的命来要挟我做事的,我只是不想他们俩受我连累罢了……” 她这话一出口,太子原本阴郁的脸色终于比刚才缓和了一些,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比刚才明显温软了几分: “既如此,那我也派人帮你去查查好了——” “真的吗?”陶沝没想到某人今次竟会表现得如此大方,一时受宠若惊,忍不住探过头去,当着弘晸阿哥的面,在对方的脸上重重地“啾了”了一下。 此举过后,太子当场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冠玉般的脸庞微微泛红,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变得极度不可思议。 而弘晸阿哥那厢也同样瞪大了眼睛,眼带好奇地在陶沝和太子两人脸上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遍,这才奶声奶气地发话: “小桃子,这个人是谁,你为什么要咬他?” 见他突然出声,陶沝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似乎有些少儿不宜,当下脸蛋也跟着一红,立刻松开了一直捂着他耳朵的手,然后支支吾吾地冲他小声答话道: “回弘晸阿哥,这位是太子爷,你要称呼他太子伯伯或二伯伯,另外,刚才这个动作是亲,不是咬,是代表喜欢的意思……” 391.物以稀为贵(下) “太子伯伯?” 听陶沝这样一说,弘晸阿哥顿时歪着脑袋,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站在他面前的太子,半晌,忽又转过头来看向陶沝,扯了扯陶沝的裤腿,陶沝意识到这是前者有话要跟自己说,连忙蹲下身去看着他:“弘晸阿哥想说什么?” 没想到弘晸阿哥却直接把嘴凑到了她耳边:“小桃子,这个太子伯伯是不是就是之前每天坐轿子经过的那个人?” 他的本意其实是想跟陶沝悄悄说,但因为小孩子不太容易控制自己的音量,所以站在旁边的太子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但这句话对他来说似是有些难以理解,所以他立刻转头看向陶沝:“什么叫‘每天坐轿子经过的那个人’?” 陶沝被他问得脸颊莫名一红,好一会儿才支吾着出声回道:“先前我不是被调去翊坤宫帮忙嘛,你负责准备祭祀的时候每天都会从那里经过,我就每天带着他去看,所以……” 陶沝越说越小声,因为这件事于她还是满丢脸的,就好像离开他,她就活不下去了一样。 但太子那厢听到这话后却明显有些动容:“可为何我却只见过你一次?” “这是因为……”陶沝的脸颊越发泛红,总不能说是因为怕他见到自己每天都去太丢脸,所以每次都是躲起来看的吧? 正纠结的时候,有人却先一步替她给出了解释:“因为小桃子是躲在门后面看的!” “嗷嗷嗷,弘晸阿哥不要胡说——”此语一出,陶沝双颊顿时一热,立马伸手以最快的速度捂住了小家伙的嘴,但为时已晚,该听到的也已经全都听到了。 “原来如此!”太子这次很满意地朝弘晸阿哥点了点头,然后又别有深意地瞥了陶沝一眼,语气亦是意有所指:“……看来你果然是很喜欢我……” 他最后这半句话一出口,陶沝的脸颊也瞬间变得滚烫。正想说什么,旁边的弘晸阿哥却先一步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冲着太子嚷道:“小桃子更喜欢我!” “……”此语一出,某人瞬间黑了脸。但弘晸阿哥显然没有察觉到,还在一本正经地继续往下说道:“小桃子才亲了你一次,她可是亲过我好多次了!” 说完,还顺势凑到陶沝脸上重重地“啵”了一下,“……小桃子以前常常这样亲我的……” 陶沝被他亲得一怔,还没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强行拉到了那个熟悉的充满了淡淡的龙涎香的怀里,一个霸道的吻也随之压在她的唇瓣,足足持续了约摸半分钟,这才重新松开她,眼带挑衅地看着站在一旁的弘晸阿哥—— “她是我的!你不准碰她,以后离她远一点!” “……”弘晸阿哥起初还有些呆呆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一听到某人这句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眶里立刻蓄满了泪水,下一秒,开始冲陶沝大哭: “是不是因为小桃子更喜欢太子伯伯,就再不喜欢弘晸了,所以才不愿意留在弘晸身边,也不肯给弘晸做双皮奶吃了?” 太子显然没想到小家伙会直接开哭,一时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直接滞在了原地。陶沝原本还因为被某人当着旁人——尤其对方还是小孩子——的面强吻而有些气恼,但一见这种情况,顿时把那些怒气集体抛到了脑后,直接从某人怀里挣脱出来,重新在弘晸阿哥跟前蹲下,冲其柔声安慰道:“不是这样的,小桃子还是很喜欢弘晸阿哥的,双皮奶的事是小桃子忘记了,小桃子这就去给弘晸阿哥做双皮奶吃好不好?” 听到有吃的,弘晸阿哥的眼泪立马收了一半:“我还要吃胡萝卜蛋糕……” “好!”陶沝见状也从怀里掏出帕子给他擦眼泪,“小桃子现在就去做双皮奶和胡萝卜蛋糕给弘晸阿哥吃,但弘晸阿哥不许再哭了,好不好?” 弘晸阿哥这次的眼泪终于彻底收住了。“我要吃双份的!” “好,那小桃子就给弘晋阿哥做双份……”陶沝语气软软地应声,俨然是一个温柔慈母的形象。 见此情景,原本还站在一旁发怔的某位太子殿下顿时回过神来,一脸不爽地冲其挑眉: “你干嘛那么宠他,就因为他是九弟的儿子?” 闻言,陶沝正给弘晸阿哥擦眼泪的动作立时一停,而后转过脸来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跟一个小孩子吃什么醋啊?” “我哪有?!”某人直接别过脸去不看她。 “明明就是……”陶沝嘟着嘴以示不满,“我本来就挺喜欢小孩子的,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再说,九九他跟你作对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跟弘晸又没有关系……上一代的恩怨,为何要延续到下一代啊?” 太子冷笑:“哼——你倒是大方,我记得这孩子的额娘就是你当年的那个贴身丫鬟吧?你的丫鬟嫁了九弟,还生了儿子,你居然一点都不生气么?” 陶沝被他说得有些无语:“芷毓她又哪里惹你了?她当初对我也很好啊,所以我现在反过来对她的儿子好一点又怎么了?”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嘟着嘴继续反问,“再说,如果我真的因为此事生气,难道你会开心吗?” 听到这话,太子再度黑了脸,且半天没出声。 弘晸阿哥在一旁打量着他此刻明显阴晴不定的脸色,再次凑到陶沝耳边“悄悄”说道:“这个太子伯伯好凶啊,小桃子你真的喜欢他吗?要不你还是在我身边吧,我也会对小桃子很好的,我还可以每天都亲小桃子的……” 尽管明知道说者无心,但陶沝听到这句话时,双颊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红,但下一秒,她就再次被某人强行从弘晸阿哥跟前拉开,塞进了自己怀里—— “都说了她是我的,你已经没机会了,还有你那位阿玛也是!”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忍不住从他怀里努力探出一个脑袋,见弘晸阿哥这次好像并没有要哭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跟着又立马回过头去看向某人,语带不满地抱怨:“他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也不见得能听懂啊……” 某人听罢也低下头,挑眉瞪她:“难不成,你现在还想回到他身边去?” 他这句话里的“他”显然指的是九九。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当即怒了,再度从某人怀里挣脱出来,愤愤然冲其道: “你你你……这喝得是哪门子干醋啊?我如果真的想要回到九九身边去,当初被满都护他们绑架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用想办法逃跑了啊,他们嘴里提到的那个‘贵人’明显就是在指九九啊……而且凭我的嘴皮子,想要让九九相信我才是真的,也不用费多大力气啊,何况我又没失忆……” 太子被她这番话堵得一噎,一时没再出声反驳,倒是弘晸阿哥在一旁好奇地插嘴道:“小桃子,‘九九’是谁啊?” “呃……”陶沝被他这个问题问得当场一滞,好半天方才支吾着回道,“‘九九’就是……嗯,一个人……” “噗——”因为她这个几乎等于没解释的解释,原本还紧绷着一张脸的太子当场破功,脸色也明显比刚才缓和了些:“如果他听到你这么说,估计会气得当场吐血吧……” 闻言,陶沝还没来得及作声,就见站在一旁的弘晸阿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小脸突然一垮,跟着有些闷闷地开口道: “额娘前些日子就吐血了,忆梦说额娘生病了,都不肯让弘晸去看额娘……” “你说什么?”陶沝听罢当场愕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跟阿玛来了这里以后……” “……原来你阿玛今次也把你额娘一起带来了?” “嗯,不过额娘这些日子身体不太好,一直都没出过门……” “……” 陶沝看着弘晸不说话。 她记得芷毓前不久——也就是二月中旬才为九九生下他的第二个儿子,按理说,她眼下应该刚坐完月子没多久,突然吐血,这似乎并不是个好兆头。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芷毓今次吐血一事有些蹊跷,而且和她本身没有太大关系,而是外因所致。而这个外因,恐怕跟董鄂.衾璇和冒牌衾遥两人脱不开干系。 芷毓当年帮过她一次,算是对她有恩,如果那晚不是芷毓拿罐子砸伤了九九,她肯定已经被九九用强了,或许根本就撑不到倾城来救她的那一天,于情于理,她都不希望芷毓此番会无故丧命。 思及此,陶沝立刻转过脸去用求援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太子,而太子那厢显然也猜到了她此刻的用意,看向她的眸光顿时添了一分意味深长:“你果然还是对他的家务事很上心……” 392.谁为表予心?(上) 这家伙不会又吃醋了吧?! 见状,陶沝心里顿时“喀噔”了一下,旋即便迅速佯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望着对方:“……就帮她这一次吧,好不好?就当是看在弘晸阿哥还年幼的份上,他如今还不到四岁,如果以后没了额娘,那就太可怜了……” 她这话显然是触到了太子的痛点,后者的目光当即闪了闪,脸色也比刚才阴沉许多:“可怜的又不止他一个……” 他说这话的语气相当冷漠,陶沝听罢一滞,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偷偷瞄了他几眼,见他似乎并没有要动怒的意思,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怯声补上一句: “我只是不忍心看到他也和太子爷您一样而已……” 话音刚落,就见某人身子明显一僵,陶沝一惊,赶紧抢在他开口前努力解释道:“因为在我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比额娘不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长大更残忍的事了,这是其他人都没法取代的……就像,万岁爷当年虽然也很疼您,但如果,如果仁孝皇后还在,太子爷您肯定会比现在更好一些……” 这世上没有谁能取代你亲生母亲的位置,尤其是一个真心爱你的亲生母亲…… 陶沝这句话显然再次触动了太子的痛点,后者当即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原本负在身后的双手也紧握成拳。 陶沝眼尖地注意到了这一点,滞了滞,旋即心头也跟着一凛—— 她刚才这句话的意思的确很有歧义——不仅变相说他从小没娘疼,而且还暗指现在连爹也不爱他了……这算不算是揭了某人的伤疤还连带触了他的逆鳞? 这样一想,陶沝立刻咬了咬牙,主动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某人—— “没关系,反正你现在有我了,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太子当场一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而陶沝也继续抱着他,双臂也努力地越收越紧:“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一定会比其他人都对你好……” 太子懵了一会儿,眉头突然舒展开来,嘴角也微微上翘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噢——怎么个好法?” “呃?”陶沝被他问得一噎,脑子半天没转过弯来,良久才期期艾艾地从嘴里挤出一句,“嗯……比如,每天抱一抱你,有好吃的先给你吃,好玩的先给你玩……把你当菩萨一样供起来,然后每天给你打洗脚水……” “……”他不等她说完便“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笑一半又猛地收住:“我怎么感觉你这是要把我当儿子养?你是想当我额娘吗?” “哪有!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陶沝第一时间涨红了脸,竭力否认,还没等她说出这是她家爸妈总结出的“夫妻相处之道”,一旁的弘晸阿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突然扑上前来,有样学样地再度抱住了陶沝的大腿:“小桃子也可以给弘晸当额娘,以后就能对弘晸很好很好了……” 闻声,原本抱在一起的太子和陶沝两人先是各自一怔,紧接着便双双变了脸色,一黑一红,形成了鲜明对比。 下一秒,太子直接一手搂着陶沝,一手将弘晸用力扯离陶沝身边,并冲其怒目道:“都说了你已经没机会了……” 弘晸被强行拉开,张嘴就要开哭,结果还没等哭出声就再度遭到了某位太子殿下的强烈“恐吓”: “你敢哭一声,我就不让她给你做双皮奶和胡萝卜蛋糕了!” 此语一出,弘晸的哭声当即憋在了喉咙里,只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泪眼可怜巴巴地看着陶沝。 陶沝见状也再度心软,忍不住挣开太子的手,朝弘晸那厢走了几步,伸手将他揽到自己怀里,然后转身冲太子抱怨:“你跟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做什么?他什么都不懂啊……” 太子“哼”了一声,也跟着上前几步,再度挑眉睨她:“你当真一点都不介意她嫁给九弟?” 陶沝眨眨眼,知道他问这句话的真正涵义其实是在介意她和九九当年的事,想了想,很认真地冲对方回答:“其实我挺感谢九九娶了她的,否则,就冲她是我当年的贴身丫鬟这一点,说不定早就已经遭人毒手了……” 就好像绿绮那样! 一想到绿绮的嗓子被董鄂.衾璇活活毒哑,陶沝心里就十分难过,如果她当年能多关心多了解绿绮一点,绿绮是绝不会背叛她改投到董鄂.衾璇那边去的。搞不好,现在也和芷毓一样嫁给九九了…… “好吧,那我就答应帮她这一次——” 或许是因为陶沝此刻的神情看起来太过伤心,太子那厢终于点了头,“不过,也只有这一次,若还有下次,我是决计不会再插手的!” “嗯,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见他松口答应,陶沝这厢顿时喜上眉梢,当即踮起脚,再度在某人半边脸颊上重重地“啾”了一下,“……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太子一滞,而后侧着脸低头俯视着她,故作高冷地出声:“这样就完了?” 咦?陶沝被他这话问得一怔:“什么完了?” 太子瞪了她一眼:“我都勉为其难答应帮你的忙了,你难道就准备这样感谢我?” 陶沝眨眨眼:“……那要不我待会儿也给你做双份的双皮奶和胡萝卜蛋糕表示感谢?” “你当我和他一样吗?”她此语一出,某人的眸光顿时一深,而后直接伸手扣住了陶沝的下巴,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眼,表情和语气均染上了一丝暧昧:“我要的,可不是这样的感谢——” 陶沝闻言一怔,几乎是瞬间明瞭了他的意思,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下一秒,她回过神来,抢在对方有所动作前伸手捂住了适才被她一直揽在怀里的弘晸阿哥的眼睛,小家伙冷不丁被她挡住视线,立刻开始挣扎—— “小桃子,为什么要捂我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太子闻声低头看了他一眼,淡定出声: “闭嘴!乖乖把眼睛闭上,再把自己的耳朵也捂起来……等会儿,我就把她给我做的双皮奶和胡萝卜蛋糕也全都给你……” “哦——那我要四份……” “……” 一个缠绵悱恻的吻,就这样落在陶沝的唇畔,而从某人身上传来的那股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也瞬间溢满了她的鼻腔—— 他灵巧的舌头仿佛在她的唇齿间跳着优雅的圆舞曲,然后趁其不备,又轻轻地、深深地探入其中…… 温柔,但不失力道,如攻城掠地,却又充满丝丝柔情…… 就连四周的空气中仿佛也染上了美人樱的淡淡香气,明明无迹可寻,却又让人欲罢不能…… 这幕亲吻的画面看起来极其温馨,却也有趣—— 因为那个穿着香色缎袍的男子在温柔轻吻那名穿着湖绿色宫装的女子的同时,身旁还站着一个裹着枣红色袍服的小阿哥,后者不仅被宫装女子蒙住了眼睛,而且还自行捂住了双耳。怎么看都有种掩耳盗铃的味道。 因为三人这会儿全都闭着眼睛,所以谁都没有看到,距离他们身后方不远的那片小树林里,有一个孔雀蓝的颀长身影一直站在树后默默地注视着他们,面色铁青,双手握拳,指骨因为握得太过用力,正隐隐透着青白。 *** *** 一吻过后,三人直接去了太子住处的膳房,陶沝也兑现了刚才的承诺,给弘晸阿哥做了整整四人份的双皮奶和胡萝卜蛋糕。而在此期间,原本答应会把自己那份双皮奶和胡萝卜蛋糕全都让给对方的太子却中途反悔了,很是厚颜无耻地和弘晸阿哥争抢着各自吃完了一碗双皮奶和半块胡萝卜蛋糕。 尽管某人这种“说话不算话”的无赖之举让弘晸阿哥感到有些郁闷,但因为剩下的双皮奶和胡萝卜蛋糕仍旧超出了他的预期值,所以他最后还是心满意足地回去了,陶沝将他送到孝惠章太后的住处时,五阿哥还等在那里,显然还是有些担心弘晸阿哥的安危。 回去的路上,陶沝正好遇上了前来替太后请脉的米佳慧。 看到陶沝,米佳慧那厢似乎显得很激动,立马将她拉到了路边的偏僻树丛里,故作神秘地冲她发话道:“小桃子,我正打算待会儿就去找你呢!之前给小银子下毒的那个人,我已经查到了!” “什么?!”陶沝听到这个消息也当场震惊,“那个人是谁?” “嗯,这件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你听我慢慢跟你说——”米佳慧一面说一面朝四围扫视了一圈,这才凑到陶沝耳边压低声音道,“不过还真被你猜对了,这次下毒的人的确就是董鄂.衾璇,但确切的说,应该是她和那个冒牌衾遥合谋下毒,而且,她们真正想要毒害的对象并不是小银子,而是那位九侧福晋,也就是你当年的那个贴身丫鬟——芷毓……” 393.谁为表予心?(中) “什么?!” 这则消息宛如平地惊雷,几乎当场把陶沝炸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 她先前才刚刚从弘晸阿哥口中得知芷毓吐血的消息,没想到眼睛一眨,米佳慧就告诉她被下毒的人其实是芷毓,这让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而且,既然董鄂.衾璇她们下毒的对象是芷毓,那为什么小银子也会中毒? 许是瞧出了陶沝此刻的疑惑,米佳慧那厢立刻接下去道:“……我的‘线人’告诉我,厨师每日做肉菜的顺序都是先给九爷和小银子做,然后再给他的那三名女眷做,而那些菜做好之后,也是各自放在锅里热着,等各自的丫鬟过去取的,一般都是九爷身边的丫鬟先去取,跟着是董鄂.衾璇和冒牌衾遥的丫鬟,然后才是九侧福晋的那名丫鬟,最后才是绿绮……” 明明就是普通的古代妻妾纠纷,却因为米佳慧的这句“线人”,硬是染上了一丝现代警匪片的色彩。 陶沝听得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嘴角,反问:“可是这和下毒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取菜的先后顺序可是决定了谁有下毒的机会!”米佳慧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朝她翻了个白眼,“根据我‘线人’提供的情报,基本上已经排除了厨师下毒的可能,因为九爷和小银子的肉菜,厨师几乎都是一起做的,也是放在一个锅里热着的,所以他不可能在菜里下药,否则九爷今次也肯定会中毒,而且他每次把烧好的菜放到锅里热着之后就再也不去管了,因此,他可以先排除嫌疑……” 米佳慧有条不紊地分析着,听起来似乎句句在理—— “……而其他有机会下毒的人,除了绿绮,就只有每日去取菜的那三名女眷的丫鬟,而且,正因为第一个拿菜的人才有机会对后面三人下毒,第二个拿的则可以对后面两人下毒,以此类推,所以小银子今次会中毒,肯定跟前面那三人都脱不开干系……” “什么?难道你连芷毓也算在内?可她应该不会害小银子才对……”陶沝有些狐疑,“而且,你刚刚不是才说过,芷毓她才是那两人真正想要毒害的对象吗?她又怎么可能会对小银子下毒……” 米佳慧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却是深意十足:“她自然不是有意要害小银子,但小银子今次之所以会中毒却和她密切相关,说是无心之过也不为过……” 陶沝被她说的更加一头雾水:“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小银子中毒是芷毓造成的吧?” “没错,事实就是如此!”出乎意料的,米佳慧这次却是毫不犹豫地肯定了她的这种说法,“我的线人在厨房蹲点三天,发现董鄂.衾璇和冒牌衾遥这几日几乎每日都有一餐是一定会在一起吃的,所以去膳房取菜的时候,都是冒牌衾遥的丫鬟进去取,董鄂.衾璇的丫鬟在膳房门口等着,虽然时间不长,但几乎都挑在膳房里没什么人的时候,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就是趁那个时候下的毒……” 陶沝眨了眨眼:“难道你想说,是她们不小心下错药了?” “不,她们不可能下错药,因为小银子用的碗和那位九侧福晋用的碗的花色并不一样,而且也不是放在一个锅里热的,小银子的是单独放的,那位九侧福晋的菜则是和其他两名女眷放在一起的……” 陶沝对米佳慧的这个解释表示更加不理解:“既如此,那小银子怎么会中招呢?” “没错,这个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重点了!”米佳慧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明显有些凝重,“根据我那个‘线人’的说法,那位九侧福晋因为刚生完孩子,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所以一直忌油腻,之前,她就是因为嫌膳房给她做的肉菜太油腻,所以让丫鬟端了回来,本来是想让膳房给她重新做一份的,但因为一时找不到人,所以她那个丫鬟就擅自做主,将九侧福晋的菜和小银子的菜直接交换了一下,正好被我的现人亲眼瞧见——” “你说什么?!”陶沝这次彻底震惊了,因为她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会是如此,这算不算是变相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我而死”? 而米佳慧那厢还在喋喋不休地继续陈述:“虽然我的线人只见到过一次,但我觉得肯定不止这一次,因为小银子身体里的毒素远不止这一点点的量,所以我就让她想办法去跟九侧福晋的那名丫鬟套近乎,结果后者说,她至少换了三次……” “原来如此!”陶沝听罢莫名有些唏嘘。芷毓此举的确称得上是无心之过,但小银子又何其无辜? 她原本还以为,在经历过上回因下毒而被九九赶回娘家一事之后,董鄂.衾璇应该会有所收敛,结果这个女人根本不懂得“后悔”两字怎么写,甚至还更加变本加厉,拉拢冒牌衾遥陪她一起下毒,还有那个冒牌衾遥也是,居然会答应和曾经谋害过自己的人同流合污,看来也是脑子不清楚……如果她没记错,上回在翊坤宫,董鄂.衾璇想害的人就是冒牌衾遥,芷毓只是不小心受到了牵连,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芷毓就升级为重点被迫害对象…… 看来除了绿绮和小银子,芷毓在九爷府里的日子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过…… 这样一想,陶沝的眉头一下子蹙得老高:“可是她们两人为何要联合起来对付芷毓,难道芷毓也招惹她们了吗?” 如果说,她自己当年和董鄂.衾璇她们之间不合,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争宠,但据她所知,芷毓自打被九九娶进门后,几乎从来不争,按理应该是不可能得罪董鄂.衾璇的,而且在芷毓心里,一直都以为冒牌衾遥就是当年的她,对冒牌衾遥也是向来以礼相待的,冒牌衾遥又为何也要对她下手? “哎呀,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对于她此刻提出的这个疑问,米佳慧显然看得格外透彻。“你难道没听说她前段时间又为九爷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吗?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招九爷府其他女人的恨了……” 陶沝想了想,觉得对方这个解释虽然的确合理,但应该也只针对董鄂.衾璇,因为她的身子,的确是再也没法怀孕了,而冒牌衾遥的情况却是和她完全不一样的—— “可是冒牌衾遥自己不也怀孕了吗?而且好像也很快就要生了,她又为何还要参与其中?” 毕竟芷毓只是侧福晋而并非嫡福晋,生下的儿子也顶多是庶长子,而且九九看起来也更喜欢冒牌衾遥多一些,那么后者生下的孩子也肯定更容易受到九九的疼爱和重视,她根本无需跟芷毓作对。 “哎呀,你怎么会连这点都想不明白呢?”米佳慧的语气听起来更加恨铁不成钢,“虽说她如今也怀了孩子,但谁知道她肚子里头的那个是儿子还是女儿啊,万一还是个女儿怎么办?” “难道她也想要母凭子贵?”陶沝表示没法理解,“九九不是很喜欢她吗?她又何必如此?” “哎呀,古代的女子,尤其是这种大户,不都讲究母凭子贵么,”米佳慧一脸理所当然,“这很正常,毕竟她不是小桃子你,只要真心,” 陶沝脸一红,跟着迅速转开话题,“所以,你能确定这次是董鄂.衾璇下的毒?” “嗯,我先前不是说过了么,这种毒在江南苏杭很常见,你不是说董鄂.衾璇去过江南,知道那种毒也不足为奇……” 陶沝点点头,“既然知道是谁下的毒,那就好办了,我这就去跟太子爷说,” 米佳慧有些愣神,“太子爷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嗯——”陶沝用力点头,脸上的神情也是极其愉悦的,“而且他也答应会帮忙查芷毓中毒一事……” “真的吗?”米佳慧听到这里也变得有些兴奋起来,“太好了,我这里正好有个计策,如果太子爷肯从旁协助一二的话,一定能够事半功倍……” 陶沝有些好奇:“你想到了什么好办法让九九知晓下毒的事?” “哦,这个计策倒不是办法就不用我想了,那个冒牌衾遥又不是死的,她知道董鄂.衾璇要毒她,难道会善罢甘休嘛,放心吧,就等着看好戏, 不过有件事,你倒是要注意一下,如果下毒的事情被发现,那么九爷一定会注意到小银子,所以接下来,你最好暂时不要去给绿绮和小银子她们送饭菜了,否则,说不定就暴露了……” “……” 394.红颜未老恩先断 虽然不太明白米佳慧说的这场“好戏”究竟是指什么,但看在她如此胸有成竹的份上,陶沝还是决定相信她,反正那位太子殿下也答应帮忙,两人合力,应该不会闹出什么大问题才是。 不过为了避嫌,米佳慧要求她接下来一段时间最好不要再去给绿绮和小银子送吃食,不然万一被有心人瞧见,说不定会把她也牵扯进去,甚至把下毒的罪名安在她身上。 陶沝也觉得此话有理,所以第二日在去给绿绮和小银子送吃食的时候,她很婉转地向绿绮表明了这当中的缘由,还给对方一一分析了其中的各种利弊,而且,为了表明自己并非是要从此弃他们于不顾,陶沝还特意亲自下厨做了糖醋排骨和鱼香肉丝等几样拿手菜送去给她们。 绿绮虽然表示理解陶沝的这种做法,但在听到陶沝这是最后一次来给她和小银子送吃食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还是显得有些难过,包括小银子也是一样。 它显然是听懂了陶沝跟绿绮说的这些话的意思,至少也是明白了陶沝自今日起,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看它了,所以它立马冲陶沝“汪汪”叫了两声,然后张口咬住陶沝的裤腿不肯让她走。 它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哀怨地抬头望着陶沝,目光充满了深深的祈求。任是谁见了它这副模样,想必都是会心软的。陶沝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她立刻蹲下身去,轻柔地抚摸着小银子的脸,冲它柔柔出声: “小银子,对不起……我又要丢下你了……” “呜呜……”小银子听到这话再度呜咽了两声,一双眼睛也瞬间变得雾气蒙蒙。 见此情景,陶沝内心顿时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小银子是她捡回来的,一直很听她的话,又通人性,对她也很忠心,如果可以,她其实也不想和小银子分开,可是当年,她因为身不由己,只能丢下对方不顾,而如今,她也依旧身不由己,虽然有太子护着她,但这多少是因为她的身份目前尚未暴露,所以那位康熙皇帝暂时也懒得跟她计较,可如果她要强行将小银子带在自己身边,那样不仅会立刻暴露她的身份,而且还会给那位太子殿下惹来许多麻烦,甚至连小银子自己,也不见得会比留在九九这里更好。所以综上考虑,她只能暂时狠心断绝带小银子一起离开的念头—— “小银子,虽然你不会说话,但我知道我说的话,还有其他人说的话,你其实都是能听懂的,对不对?” 陶沝的语气虽然轻轻柔柔,但却很有耐心,听起来就像是在安抚一个因为妈妈要上班不能陪自己玩而闹脾气的小孩子。 “既然你都懂,那么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也要认真听——我和九爷两个人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所以,如果你不想我离开,想要跟我走,那你就得离开九爷,而且从此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九爷了……这样,你也愿意吗?” “呜呜——”小银子呜咽得更大声了,适才咬住陶沝裤腿的力气也明显松懈了不少。 陶沝定定地凝视着它的眼睛,嘴角也勉强向上扯起一个弧度: “呵——我想你也是不愿意离开九爷的,可是没有办法,你一定得选一个,要么跟着绿绮留在九爷身边,要么,跟我走……” 闻言,小银子这次终于松了口,再度目光哀怨地盯着陶沝,轻声呜咽,像是在向她示意自己没法作出选择。 “抱歉,小银子,要逼你做那么困难的选择——”见状,陶沝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我知道小银子是最懂得感恩的,因为我当年救了你,所以你对我最忠心,也最喜欢我,可我不在的这些年,都是九爷和绿绮在照顾你,九爷又对你那么好,所以你对他也心怀感激,想要留在他身边报恩,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是不是?” “呜呜……”大概是因为陶沝此刻说中了自己的心思,小银子也再度冲她眼泪汪汪。 陶沝的眼泪也同样在眼眶里打转:“小银子,对不起,我也不想逼你做这样的选择——”顿了顿,突然咬牙道,“……那,你还是和绿绮一起,继续留在九爷身边吧!” 如果可以,她其实真的很想带小银子一起走,可这样的后果却不是她能承担得起的,所以,她只能狠下心肠…… 小银子显然是听懂了陶沝这句话的意思,愣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冲她掉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见此情景,陶沝的眼泪也跟着无声滚出眼眶,她直接倾身上前,将小银子搂进自己怀里,泣声道: “对不起,小银子,我不是不想要你,也不是不想带你走,可是以我目前的情况,根本就保护不好你,倘若我将来哪天真的死于非命,说不定又会像当年那样,把你独自丢下了……而如果你继续留在九爷身边,他至少还是会护着你的,你也不用担心有人随便欺负你……” “呜呜——” “小银子,抱歉,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的……” 正当陶沝和小银子抱在一起伤心流泪时,一阵咳嗽声冷不丁从陶沝身后方突兀传来—— “咳咳——我说你们俩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哭得这么伤心吗?感觉就像是夫妻闹离婚后要孩子选择跟爹还是跟娘似的……” 陶沝回过头,来人正是米佳慧。 她这会儿抱胸站在陶沝身后,自高而下地俯视着她和小银子,脸上的神情写满了不赞同。“你们这种哭法,难道就不怕被其他人撞见吗?” 陶沝虽然明白她说这话是好意提醒自己,但因为受前一刻悲痛的情绪感染,所以回话的语气明显有些生硬:“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说完,又突然想起有哪里不对,赶紧转头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旁边的绿绮,结结巴巴地道歉,“啊,绿绮,我刚才那句话只是一时顺口,并没有要挖苦你的意思,你别介意……” 绿绮原本也在陪着流眼泪,听到这话,连忙打着手势冲陶沝摇头。而小银子那厢大概也听出陶沝语气中的不满,立刻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一脸凶悍地冲着米佳慧狂叫不已。 米佳慧吓得直往陶沝身后躲,一边躲一边冲小银子嚷嚷:“喂,我可是好心来看看你的毒伤好点了没,你居然这样对我?你忘了之前是谁给你解毒喂你喝药的,你这可是恩将仇报……” “汪汪——”听她这样一喊,小银子当即滞了一下,虽然叫声没停,但气势明显削弱了不少。 米佳慧自然也听出了此中差别,顿时有些愕然,半晌,立马冲陶沝挑了挑眉:“看来小桃子你养的狗果然不太一般,居然能听得懂人话?这是要成精的节奏吗?” “你胡说什么啊?”陶沝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帮忙安抚住小银子,“你说这样的话肯定是从没养过狗,狗狗才不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笨呢,何况小银子一向都很通人性,而且从我捡到它算起,如今也已过去五年了,又是跟人朝夕相处的,所以一般简单的话,小银子肯定是能听懂的,只是它自己没法用人类的语言说出来而已……” “是吗?”米佳慧有些不相信地打量了小银子几眼,似乎对陶沝的这番话仍旧存有怀疑,不过陶沝也不打算跟她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而是直接直起身,将小银子交到了绿绮手里,“我该回去了……绿绮,接下来,你们一定要小心……虽然她们这次的目标不是你们,但难保下一次,她们不会对你和小银子动手……如果你们以后再遇到什么危险,或是有人欺负你们,你就第一时间通知我,只要我没死,一定会帮你们的……”说完,想了想,又指着身旁的米佳慧补上一句,“如果找不到我,直接去找刘太医也可以……” 她此语一出,米佳慧那厢本能地眯了眯眼睛,却并没有出声否决她的这个提议。绿绮咬唇看了她一眼,朝陶沝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经明白了。 陶沝这才俯下身去再度摸了摸小银子的头,然后依依不舍地转身往回走, 小银子见状又“呜呜”地冲着她的背影叫了起来,叫声极其哀怨,显然是不想让陶沝离开,陶沝的脚步当即一顿,但凝滞良久,终是咬牙继续往前走,强迫自己不回过头去看。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回头,肯定会不忍心的。 米佳慧这会儿也跟着陶沝一起往回走,见此情景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也不用这么伤心嘛,如果真的舍不得,干脆就想办法把小银子偷偷带走好了,还有那个绿绮也是……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太子爷肯定会帮忙的……不过——”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自言自语般地补上一句,“不过我听说九爷很宠小银子,如果小银子不见了,他肯定会力查到底,万一被他查到是太子爷的人做的,恐怕会有麻烦……” “……”陶沝听罢不自觉地黯了黯脸色。没错,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不敢肆意妄为! “但如果太子爷能够成功祸水东引,那希望还是很大的……”相较于陶沝的“裹足不前”,米佳慧的想法显然更积极一些—— “因为我听说,九爷府里的那些女眷,除了你那个叫芷毓的丫鬟对小银子还好些,其他人,包括冒牌衾遥在内,根本都不待见它,包括他们身边的那些下人也是,还经常背地里说它什么狗仗人势,还有那个绿绮,更惨,说她连狗都不如,是仗着狗得的势……” 她最后这句话一出口,陶沝的眼底愤然激起一团怒火,但很快又再度熄灭了—— “其实这个提议我早就跟绿绮说过了,但她并不愿意,小银子好像也不愿意,所以,我没法强迫她们,毕竟,她们都是被我连累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到最后,几乎已经听不见了。 米佳慧见状在一旁插话:“你也别这样自责,若不是因为你,九爷也不会留着她们,所以她们还是应该感谢你的,而且,我觉得小银子还是很想跟着你的……” 陶沝摇了摇头,语气依旧轻若惘闻:“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九九毕竟养了它那么久,它对九九也是很有感情的……”顿一下,又添一句,“小银子它一向是知恩图报的……” “就像小桃子你一样么?” “……”陶沝这次滞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不,我和它不一样……因为九九对它的恩,它尚有机会还得清,而我欠的,应该已经还不清了……” 她欠了九九一个解释,而这个解释,怕是这辈子都没法说出口了…… 395.以死明志?(上) 然而米佳慧所谓的这场“好戏”还未上演,陶沝的麻烦就先一步来了。 是日当晚,先是宁儿,或者应该称她宁贵人,突然在半夜里惊醒,声称自己见了鬼,第二日便直接卧病在床,各种胡言乱语,经太医检查,是中邪所致。 紧接着,她身边的宫女从她的床下找出一个小人,上面写着宁贵人的生辰八字,显然是被人下了咒。 康熙皇帝那厢听闻此事自然雷霆震怒,下令领侍卫内大臣一定要彻查此事。 然而还没等那些侍卫查出对宁贵人下黑手的人是谁,次日晌午过后,畅春园后湖方向突然传来了惊雷声,紧跟着,从湖中心的水里突然冒出了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上面似是有被雷电劈出的几条奇怪的花纹,远远看去,正好组成了一个“水”字。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朝后湖蜂拥而去。陶沝自然也不例外。 她原本正在太子的住处给弘晋画画,结果一声惊雷响起,吓得她直接用炭笔在画上留下了长长的一条黑线。两人直觉这是出了大事,加上太子一早去了康熙皇帝那儿,也没人管他们,所以两人便直接冲向了后湖。 当陶沝和弘晋赶到岸边的时候,发现康熙皇帝一行人正站在湖心亭里,因为那块石头浮在水面,距湖心亭只有几米之隔,所以亭中正是最佳的观赏地点。不过此时此刻,站在湖心亭里的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却是各自不一。 康熙皇帝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凝重,脸色也阴晴不定;站在他身旁的太子则是一脸冷笑,再旁边的四阿哥保持一脸面无表情,另一边的八阿哥似在若有所思,而九九这会儿正好侧过脸去和十阿哥说着什么,从陶沝这个角度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倒是站在他后方的那位十阿哥一直似笑非笑,这让陶沝心中莫名生出一丝疑惑。十四阿哥似乎不在这群人当中,至于其他几位阿哥或是惊讶或是沉思,似乎都对这块黑色石头的“意外降临”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 而站在陶沝这边岸上的人也都在各自窃窃私语。 有人说,水中露石,石中有水,这是天降吉兆;也有人说,这肯定是噩运临头,因为石头上的那些字纹明显像是被雷劈出来的,而传说中也就只有五雷轰顶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陶沝本身对于这些吉兆或厄运之说并不感冒,但那个石头上的“水”字代表了什么涵义,她的确是有些好奇。而弘晋的想法显然比她要多一些,他从发现那块石头上的“水”字起就一直紧皱着眉头,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什么。 是日晚些时候,康熙皇帝那厢突然遣人来请陶沝过去问话,这让陶沝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而且太子也一直没有回来,这让她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康熙皇帝今日选在清溪书屋的偏殿里问话。 陶沝进去的时候,发现四阿哥、五阿哥和八爷党三人都在其中,但太子却不在,那位十四阿哥也不在。 康熙皇帝这会儿就坐在正当中的高座上,那几位皇阿哥则分别坐在其下首两侧,一眼看去,颇有种三堂会审的架势。 见陶沝进门,那些人原本肃穆的脸上也各自出现了一些微妙变化。康熙皇帝原本还算缓和的脸色顿时冷凝起来,四阿哥虽仍旧维持面无表情,但看向陶沝的眼神却明显多了一丝关心,五阿哥的目光里盛满忧色,八阿哥保持他惯常的云淡风轻,九九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十阿哥则是直接摆出一脸漠不关己状。 紧接着,陶沝便被那位康熙皇帝勒令跪在偏殿当中,后者直接将一个用白色绢布扎成的小人扔到她面前—— “这个是不是你做的?” “……”陶沝闻言愣了愣,然后伸手捡起地上的那个小人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待瞥见那个小人背后的手工缝线时,嘴角不由地微微一抽—— 就凭这个便想要栽赃她,未免也太不走心了吧?! 思及此,陶沝立即抬头看向高座上的康熙皇帝,语气却是淡淡:“万岁爷实在是太抬举奴婢了!” 她此语一出,坐在两旁的那几位皇阿哥几乎齐刷刷变了脸色。而康熙皇帝也是眼神一凛:“你这话何意?” 陶沝恭恭敬敬地其磕了一个头,这才继续答话:“回万岁爷,这个小人身上的针脚缝得相当缜密,凭奴婢的女红,怕是再练个几年也远远达不到这样的水准……” 康熙皇帝显然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一个理由,不由地一愣,而还没等他再度开口,九九已经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插嘴道:“说不定这原本就是你指使其他人做的呢……” 陶沝愣了愣,循声看了九九一眼,却没接他的茬,只转过头去重新向康熙皇帝陈述道: “回万岁爷,奴婢虽然愚笨,却也清楚这样的小人属巫蛊之术,而其他宫人比奴婢进宫都早,她们不可能会不清楚这一点,除非她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又有谁敢帮奴婢做这个?” 她这话一出口,九九那厢的声音又再度凉凉响起:“倘若有些人恃强凌弱、仗势欺人,说不定底下那些人也就只能委曲求全了……” 闻言,陶沝这次直接转头看向他,面容清冷地冲其一字一句道: “九爷,请不要把您府中那些妻妾惯用的手段强安在奴婢身上,奴婢有幸得太子垂怜,心中早已感激不尽,断不会借用他的名号胡作非为……” 话音未落,便见九九立刻冲她怒目相向,陶沝却是不理,再度重新将脸转向座上的康熙皇帝继续道: “……而且再退一步,奴婢跟宁贵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又曾在同一个戏班里待过,也算是有些交情,奴婢又为何要对她做这种事,这对奴婢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九九这会儿显然是已经跟陶沝杠上了,第三次抢在康熙皇帝之前发话:“某些人不是对宁贵人有所企图么?难道你不会因此对宁贵人怀恨在心?” 陶沝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某人”是在暗指太子,她当即弯了弯嘴角,维持适才的淡然语气接茬:“呵——九爷这话说得着实欠妥,宁贵人是万岁爷的嫔妃,其他人又能对她生出什么心思?更何况,奴婢也很清楚自己在太子爷心里是什么地位,没必要对她人怀恨在心……” “哼——真的不会怀恨在心吗?可爷怎么记得先前那位倾城姑姑就被某些人狠狠毒打过一顿呢?” 那是因为她自己送上门来挨揍的,不打白不打! 陶沝在心里暗暗朝对方翻了个白眼,但面上还是维持一脸无辜状: “可是宁贵人并没有当着奴婢的面主动来勾引过太子爷啊?九爷说这话的意思,莫不是在暗指她已经背着奴婢做过这种事了吧?” 听到这话,九九的脸色当即一僵,不过这次还没等他继续出声辩驳,就被坐在上位的康熙皇帝直接喊停了—— “够了,先给朕把巫蛊这件事说清楚,你到底有没有指使他人做过此事?” 陶沝见状也重新调转目光,面无惧色地直接迎向康熙皇帝的审视目光,眼神清澈无比: “回万岁爷,奴婢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此事,而且,自打宁贵人入宫之后,奴婢和她也从无走动,万岁爷为何会怀疑是奴婢下的手?” “因为有人指证你前几日去过宁贵人的住处!” 康熙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凝着一张脸,语气极其威严。但陶沝却对此没有任何惧意,因为她是真的跟此事无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被列入嫌疑人对象的。如果可以,她其实很想反驳说,别说她根本没去过宁儿的住处,就算她真的去过,可如果去过宁儿住处的人都有嫌疑,那康熙皇帝自己不就首当其冲了吗? 当然,最后这句话陶沝纯粹只是腹诽而已,根本没胆量真的说出口。不过鉴于大boss都已经这样说了,陶沝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配合一下,顺便也看看究竟是谁想诬蔑她。 于是她立刻佯装受惊一般地出声反问:“敢问万岁爷,这个指证奴婢的人是谁,可否请出来与奴婢当面对质呢?” 康熙皇帝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好,朕就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说罢,直接朝这会儿站在殿门边的魏珠一挥手,后者立刻无声地躬身退出门去,不大一会儿,又从偏殿外面领进来一名同样穿着湖绿色宫装的女子,乍一眼看去,莫名有些眼熟。 那名女子小心翼翼地跟着魏珠进门,在陶沝身旁隔着两步宽的位置跪下,然后规规矩矩地朝座上的康熙皇帝磕了一个响头: “奴婢恭请万岁爷圣安!” 然而康熙皇帝却不等她磕完头就迫不急待地直接开口追问道—— “你先前告诉朕,宁贵人这次之所以中邪,是因为有宫女溜进贵人的住处放了这个小人,那你现在还能认得出她来么?” 那名女子听罢立刻想也不想地侧过头来打量了陶沝一眼,而后便立刻转回脸去朝座上的康熙皇帝回话道: “回万岁爷,就是她没错,奴婢当时亲眼看到她鬼鬼祟祟地拿着一个小包溜进了贵人的屋子,隔了一小会儿又重新跑了出来,但手里的小包却已经不见了!” 她话音还未落,康熙皇帝那厢便重新将目光移回了陶沝脸上,语气较之刚才也更添了几分威严:“如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396.以死明志?(中) 啥?! 陶沝万万没想到康熙皇帝居然会光凭这名女子莫须有的一句话便直接定了自己的罪,如此迅猛的当庭指认速度她还是生平头一回见,脑子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弯来,如果不是因为康熙皇帝并没有直接对自己用刑,她还以为他是想趁太子不在直接对她下手呢! 按理说,以康熙皇帝的脑子,应该不会随随便便相信这种鬼话,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可能就是关心则乱,再加上那块石头和巫蛊小人的出现,还有他原本就对她心怀不满,因此才会闹出眼下这种局面。 就这样滞了一会儿,陶沝总算回过神来,再度恭恭敬敬地朝座上的康熙皇帝磕了一个响头,从容不迫地出声: “奴婢斗胆,可否求万岁爷允许奴婢当面问她几个问题!” 见她此刻毫无惧意,康熙皇帝的眸光顿时深了深,却没再开口,似是默许。 陶沝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反对的意思,便直接朝跪在身边的那名女子出声发问:“敢问姑姑的名字和身份?” 此语一出,不止是那名被问的女子,其他人也都是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她第一个问题竟会问这个。不过那名女子的反应速度倒是并不慢,很快便给出了回答—— “奴婢是宁贵人身边的贴身女官,名唤白蔻。” “白蔻姑姑是吗?”陶沝冲她微微一牵嘴角,“不知姑姑是何年入得宫?” 那名女子再度一愣,微微犹豫了一下,方才轻轻点头答话:“奴婢入宫刚满三年……” “是吗?那以白蔻姑姑的资历,应该是知晓这个小人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吧?” “……自然!” “那你确定这个小人上面写的真的是贵人的生辰八字?” “没错,贵人早前跟奴婢提过她的八字,奴婢不会忘的……” “是吗?贵人自己告诉你的啊?”见对方答得如此信誓旦旦,陶沝不禁扯了扯嘴角,就在旁人以为她会继续在小人的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时,她忽又话锋一转,回到了正题上:“那么,白蔻姑姑是何时看到奴婢去贵人住处的?有几次?” 听到她这个问题,那位名唤白寇的女子脸色一安,答得相当流利:“就是四日前的午时末未时初,你趁贵人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房间去的,”顿一下,又言辞凿凿地强调一句,“虽然只有一次,但奴婢看得十分真切,绝对不会认错的……” 闻言,陶沝眨眨眼睛,四日前的午时末未时初,她应该是去看绿绮和小银子了,的确没有待在太子的住处,看来这个白蔻似乎也并不是随便栽赃,但她身为宁儿的贴身女官,又怎会清楚太子这边的人员进出情况?这显然有些蹊跷!看来这个白蔻背后一定有人在撑腰,她势必得小心应对才行! “那奴婢能否再问一句,贵人那个时候没待在房里,是去哪儿了呢?” 白蔻这次被问得明显一怔,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答道:“贵人,贵人是去给太后请安了……” 陶沝“噢”了一声,佯装疑惑地反问:“可是根据奴婢先前在太后身边伺候的经验,太后平素那个时辰都在房中小睡,一般不见客,贵人挑那个时辰去请安,到底是真心想给太后请安,还是……只是做做样子?” 或许是没想到陶沝会一针见血地指出自己话里的瑕疵,白蔻的眼神顿时一慌,连带说的话也更加语无伦次:“……不,不是的……贵人是,是先去给其他两位娘娘请安,然后才去太后那儿的……” “是吗?”见她这样说,陶沝立刻摆出一脸更加疑惑的模样反问,“请恕奴婢直言,所谓‘长幼有序’,后宫之中,亦是以太后为尊,若换作奴婢去请安,一定会从太后那儿开始,接下来才轮到两位娘娘,而且,奴婢先前也有幸在那位宜妃娘娘身边伺候过一段时间,这个时辰,宜妃娘娘也同样在小睡,至于德妃娘娘,奴婢虽然没有在她跟前待过,但这个时间段,奴婢觉得她应该也不可能会见客——宁贵人若真有心,这个请安的时间会不会也挑得太奇怪了?” 她说到这里,停了停,明显加重一分语气:“而且再退一步,你既是她的贴身宫女,她出门也必会带着你,你又如何会留在住处看见奴婢溜进去?” “那,那是因为——”被她这样一问,白蔻显然更加慌了,目光也开始闪烁不定,陶沝注意到,她有意无意地往八爷党那边瞄了一眼,但速度太快,并不知道她是在看谁,不过这一眼似乎让她心里添了几分底气,下一秒竟是急中生智道:“……因为贵人走到半路忘了带斗篷,就让奴婢回来取,所以才正好撞见……” 陶沝有些意外她这回的反应居然如此迅速,整个人当即一愣。而见她不出声,座上的康熙皇帝以为她已经理屈词穷,当下也再度语出凌厉:“好了,现在已经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陶沝被他这话猛地拉回了理智,再度朝座上磕了一个头:“回万岁爷,奴婢还没问完,能否允许奴婢再问几个问题?” 康熙皇帝还未来得及答话,坐在一旁的九九又再度开启了“抬杠”模式:“人证物证俱在,难道你还想否认不成?” 陶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继续冲座上的康熙皇帝陈述:“万岁爷,奴婢只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自己一个公道而已,就算是罪大恶极的囚犯,也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吧?而且在奴婢看来,这些所谓的人证物证根本就是无中生有,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奴婢只是想不通为何有人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奴婢……” 她说完,又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添上一句道,“……如果万岁爷只想给奴婢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那奴婢也无话可说,但这样一来,真正的凶手便会逍遥法外,宁贵人的邪症也不见得会好起来……” 此语一出,康熙皇帝当场重重拍案,显然是对陶沝说出的这句话感到极度不满,但因为顾及到太子这层关系,他并没有直接招呼外面的侍卫动手,而是强压怒火冲其道:“好,那朕就允你继续问,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招——” 陶沝谢了恩,这才重新转头看向一旁的白蔻:“奴婢想再问白蔻姑姑一次,你真的确定,当时有亲眼看到奴婢带着一个小包溜进了宁贵人的住处么?” “自然,奴婢敢用性命担保!”许是瞧出自己这边的胜算更大一些,白蔻这句话也答得理直气壮。 陶沝见状又再度发问:“那你就是因为这件事觉得奴婢不对劲了?那你有把此事告诉宁贵人么?” “这……奴婢,自然跟贵人说了,但贵人心善,并没有对你起疑,所以才被你害成现在这样……” 白蔻说这话的表情和语气俨然就是一个忠心的奴才在替自家主子鸣不平。但陶沝却没有被她的演技迷惑,而是举着手里的那个小人冲其继续追问道:“那么这个小人是你找到的么?你又是何时、从哪里找到的呢?” “没错,这的确是奴婢找到的!”白蔻笃定点头,“就是昨日贵人发病后,奴婢在贵人的床底下找到的……” “是吗?那……你确定这个小人当时就扔在床底下?” “奴婢确定,这东西当时就扔在床底角落里!” “呵——那照这样说,这么说来就有些奇怪了!”听她这样一说,陶沝原本淡漠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笑容,“奴婢记得姑姑刚刚才说过,奴婢溜进贵人住处是在四日之前,而小人却是你昨日才捡到的,既然当中隔了这么久,你真能确定床底下的小人就是奴婢放的吗?难道就不可能是其他人下的手?” 白蔻闻言先是一怔,紧接着便再度点头:“不可能是其他人,奴婢敢以性命担保,这几日除了你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去过贵人的房间!” 陶沝“噢”了一声,有意无意地看了座上的康熙皇帝一眼,她明明听说这位大boss前两天就宿在贵人房里。可见在这位白蔻的眼里,显然是没把康熙当人看。 “既然白蔻姑姑当时亲眼看到奴婢溜进去,而且也觉察到此事有所不妥,那你之前为何不去找找屋里有哪里不妥,而一定要等到贵人出了事,才突然发现床下有东西?而且居然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扔在床底角落,这不是很奇怪吗?” 她这话一出口,白蔻当即一滞,脸色也跟着瞬间刷白,“这……这是因为贵人说……” “你不会是想说,因为贵人没起疑,所以你也就觉得没事了吧?”陶沝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强行截断了她的说辞,“恕奴婢直言,即使贵人没怀疑,但你既然觉得不对劲,多少也该留个心眼吧?你每日跟在贵人身边,想要发现扔在床底下的小人也应该易如反掌,而且你刚才也说了,你知道这个小人是作何用的,而且也知道贵人的生辰八字,可你却什么都没做……奴婢很是怀疑,你对贵人真有你表现出来得这般忠心吗?” 她一口气说完,目光灼灼地瞪视着白蔻的脸,想看看她会给出什么样的解释,然而这次还没等后者开口,八阿哥那厢却先一步出了声: “绛桃姑姑给出的这个理由未免有些牵强!毕竟,并不是所有宫女都能像姑姑这样擅长讨好自家主子的……” 陶沝没想到他会选在这个时候出声,当即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他脸上停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方才幽幽回道:“八爷这话说得在理!不过奴婢觉得,如果有些人自己脑子蠢却硬要怪别人聪明,这似乎也有些本末倒置吧?” 八阿哥听到这话,脸色不由得有些难看,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回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如果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并不能指认白蔻姑姑有问题,同理,也没法证明绛桃姑姑你自己的清白……” “八哥说的对!”还未等陶沝这厢反应过来,坐在八阿哥身旁的九九也紧随其后开口,“某些人自己明明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却硬要巧舌如簧拖别人拖下水,难道真要指证你的人以死明志,你才肯认罪不成?” 他这话一出口,原本跪在陶沝身旁的白蔻也不知是不是因此受了刺激,突然“咚”地一声朝康熙皇帝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回万岁爷,奴婢敢对天发誓,奴婢绝对没有说谎,奴婢真的亲眼看到是绛桃姑姑溜进贵人的住处放的小人,奴婢,奴婢愿以死明志——” 说完便迅速站起身,直接朝殿中的柱子撞了过去。 陶沝看到她用这种方法磕头就觉得事情不对,见她起身要去撞柱子,立马跳起身,抢先一步以最快的速度挡在了她和柱子中间,结果白蔻的头狠狠地撞在她的胸口,肋骨被撞得生疼,口中亦有腥咸溢出。 其他人显然也没想到白蔻会突然撞柱子,更没想到陶沝的反应速度会这么快,一时间都有些愣住了。 而陶沝这厢则是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扯住白蔻的衣襟,阻止她继续撞柱子。 但白蔻却还在拼命挣扎:“放开奴婢,奴婢只求一死明志!” 一听到这话,陶沝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甩了她一个巴掌,就听“啪”的一声脆响,白蔻直接跌坐在地上,目无焦距地看着陶沝,似是已经被陶沝打懵了。 陶沝按住胸口冲她冷笑: “哼——以死明志,你有什么资格当得起这四个字?从古至今,也就是那些圣贤之士为了追求自身高贵的气节和信仰而死才当得起这四个字,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当得起,写出‘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屈原也当得起,就凭你,还远远不够这个资格,充其量也就是被揭穿罪行、畏罪自尽而已,你诬陷他人、助纣为虐,即便你是出于一片忠心,却也是昧于事理的忠心,一个连是非都不分的人,还敢说什么‘以死明志’,真正是笑死人了……” “……” “我不知道你是受谁指使,要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来指证我,但我是绝对不会再让人以寻死的方式诬陷我第二次的,你要死可以,等先证明我的清白以后再说——我丑话可搁在前头,我刚才已经救了你,如果你接下来还要再撞柱子,那就只能证明你是心怀鬼胎,故意诬蔑我,别以为你这样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像你这样的人,就算下了地府也同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诽谤他人,诬蔑良善,自有拔舌地狱在下面等着你!” 她说这话的语气是极狠厉的,白蔻显然是被她的这番话吓到了,整个人当场瘫在了原地。 陶沝目光凌厉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众人,想了想,走回远处,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重新跪地,朝座上的康熙皇帝磕一个响头,语出振振: “回万岁爷,既然八爷和九爷都认为奴婢刚才给出的理由还不足以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奴婢倒是知道一件事可以完全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闻言,那位康熙皇帝立刻从鼻子里冲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概是觉得她这话说得有些矫情。 陶沝见状也抢在他再度开口前为自己辩白: “请万岁爷明鉴,奴婢刚才之所以不说,是因为这件事一旦说出来,必定会牵连宁贵人,而奴婢之前在戏班的时候,和宁贵人之间也算是有些交情,所以,奴婢更加不明白,为何宁贵人出了事,为何她身边的人竟会想要把谋害贵人的罪名栽赃嫁祸到奴婢身上?”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依旧瘫在原地的白蔻,见后者并没有任何反应,又回转头来继续道,“奴婢说这话并非是有意要怀疑宁贵人,但这位白蔻姑姑身为宁贵人的贴身宫女,不仅公然诬蔑奴婢,还将奴婢谋害贵人的细节描绘得如此淋漓尽致,这实在是让奴婢有些意外……奴婢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宁贵人,或是其他人,他们才会指使白蔻姑姑将谋害贵人的罪名强加到奴婢身上,所以,奴婢说这话完全是为了自保,并非有意要跟贵人作对……” 陶沝把话翻来覆去地绕了一大圈,目的就是想让康熙皇帝相信她和宁儿真的无仇无怨。而康熙皇帝那厢也果然被她绕得一团混乱,当即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陶沝抬头定定地看向对方,语出从容:“不知宁贵人是孤儿出身的这件事,万岁爷可曾听闻?” 闻言,康熙皇帝再度皱眉,大概是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件不相关的事:“这件事朕自然知道!” “是吗?那么,她是被她数年前所在的那个戏班的班主收养长大的,而且那个戏班班主在捡到她的时候,她尚在襁褓之中,而且全身上下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她身份的物件……这件事,您也知道吗?” 许是听出了陶沝语气里的不同寻常,康熙皇帝这次再度皱了皱眉,却没吭声,只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陶沝见状微微扯了扯嘴角:“其实奴婢真正想说的是,宁贵人如今的生辰八字,也就是写在这个小人身上的生辰八字,是当年那个戏班的班主告诉她的,但却是从班主捡到她的那日开始算的,而并非是从她真正出生的那日算的,换句话说,这个小人身上的生辰八字并非她真正的生辰八字,而她真正的生辰八字,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此,就算有人用巫蛊之术害她,一个假的生辰八字,真的会对她起作用吗?” 397.以死明志?(下) “你说什么?!” 这个消息显然犹如重磅□□一般,将众人的思维能力当场炸得粉碎,就连原本瘫在地上的白蔻也赫然瞪大了眼睛。 但陶沝脸上的神色却始终维持淡淡:“万岁爷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派人去查查——这件事,奴婢先前在戏班的时候就听过,不光是奴婢所在的那个戏班,就连她当年所在的那个戏班也有好多人都知道……” 她很庆幸,之前在戏班的时候,茱萸跟她说了很多八卦,其中就有宁儿的身世,她当时还因此去问过白子涵,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把宁儿带在身边,因为据白子涵所说,他也是被之前那个班主收养的孤儿之一,只不过他在被收养的时候,已经九岁了。 “……这个小人身上写的明明就是别人的生辰八字,但宁贵人却因此中了邪,这未免也太过蹊跷了吧?究竟是真的见了鬼,还是有人在伺机装鬼?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奴婢心里是真的很好奇……” 说到这里,陶沝故意顿了顿,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九九,一字一顿地咬音道—— “……因为奴婢自认从未得罪过宁贵人,不管是以前在戏班,还是在她入宫后,所以奴婢很想知道,到底是贵人的存在令奴婢怀恨在心,还是奴婢的存在令贵人怀恨在心呢?” 听到这话,九九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出言反驳:“谁知道你这话是真是假?说不定,是你提前收买了戏班的那些人,编造出了这样一个谎言呢?” 陶沝遭到了他的驳斥,却是不怒反笑:“呵——如果奴婢没记错,从宁贵人入宫到现在也不过月余,而据那位白班主所说,他们先前所在的那个戏班早年间就已散伙,班主数月前去了南方,其他人也各自分散,难不成九爷认为奴婢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那个戏班的人员全部找出来然后再收买他们,就为了在今日上演一出谋害贵人的戏码?” “……” “……且不说奴婢对宁贵人并无任何怨恨,就算退一步讲,宁贵人会被万岁爷赏识这件事应该也属意外吧?九爷总不是想说,奴婢一早就预料到她一定会成为万岁爷的贵人,然后提早收买了戏班所有人,就为了趁她被万岁爷纳为贵人之后,再想出这个办法害死她?恕奴婢愚昧,能否请九爷告诉奴婢,奴婢如此劳民伤财,究竟是图什么呢?难道就图个折腾么?” 她此语一出,四阿哥那厢立刻抿了抿嘴角,就连座上那位康熙皇帝的嘴角也忍不住跟着抽搐了一下。 但九九那厢却像是被踩住了痛脚一般,变得口不择言起来: “别人或许没办法做到,但如果是你这个妖孽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做到……” 他这话一出口,坐在他对座的四阿哥和五阿哥两人几乎同时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也琢磨不定。 康熙皇帝的脸色也有些意味深长,跟着将目光在九九和陶沝来回逡巡了一圈,眸色逐渐加深。 反倒是被诬陷是“妖孽”的陶沝自己表现得一脸淡定:“九爷这话是从何说起?” 九九冷笑:“后湖那个被雷劈出的水字,不就是指你吗?” 陶沝闻言猛地一愣,而后也差点跟着笑出声:“九爷说笑了吧?那怎么会是在指奴婢?更何况,如果奴婢真的是妖孽,九爷觉得奴婢还有必要扎个小人陷害贵人吗?” 九九被她这话堵得一噎,旋即狠狠剜了她一眼,别过脸去没再接话。 而八阿哥却在这时突然异军突起,在一旁淡淡插话道:“所谓‘水中水’,不就是暗指‘沝’字吗?” “呵——八爷如此牵强的解释是怎么联想出来的?”他这句话听得陶沝当场扯了扯嘴角,“水中浮出一块刻有水字的石头,怎么看也应该是‘沯’字或‘泵’字吧?再不济也是‘砅’字啊?八爷直接把当中的石头给去了,硬要说是奴婢名字中的‘沝’字,这个说法未免也太牵强了吧?”顿一下,佯装自言自语般地继续,“看来奴婢的想象力还是太浅薄了,奴婢原本还以为这是上天想要告诫世人,做事只要有恒心,就能水滴石穿呢……”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听“噗”的一声,旁边有人笑场,陶沝循声看去,发现对方居然是十阿哥,不过还没等后者笑多久,就被坐在他身旁的九九狠狠瞪了一眼,又立刻收笑。 而这时,坐在两人对座的五阿哥也适时开了口:“儿臣也觉得说‘沝’字的确有些牵强……”话音未落,也同样遭到了九九的白眼,但五阿哥权当没瞧见,只起身朝座上的康熙皇帝恭敬道,“在儿臣看来,这或许只是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意思……” 陶沝听到这话蓦地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五阿哥,一时有些猜不透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而座上的康熙皇帝也同样因为这句话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五阿哥一会儿,又瞅瞅陶沝,不过并没有出声。 八阿哥不为五阿哥的话所动,继续理所当然地往下道:“……可名字里有水的,好像就只有绛桃姑姑你吧?!” 陶沝眨眨眼:“八爷这话说的未免欠妥吧?如果上天真的想要示意奴婢是妖孽,直接劈个‘沝’字不是更清楚么,为何还要故弄玄虚让大家猜来猜去呢?”顿一下,故意拖长语调反问,“何况,这个‘水’字就一定是指名字么?难道石头上出现的是个‘巳’字,就可以说八爷你也是妖孽了么?” “大胆!”八阿哥这次显然是被激怒了,当即重重拍案。 而坐在他身旁的九九也立即起身,冲着门外大喊:“来人,把这个胆敢以下犯上的妖孽给爷抓起来!” 然而还未等他话音落下,另一个熟悉的男声已紧随其后自殿外响起—— “本宫倒要看看,有谁敢动她!” 这个声音自然是太子的,而伴随着话音响起,他大步踏进殿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侍卫装的男子,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包裹,只用一块布松松地打了一个结,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放着什么,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此时此刻,不管是那名男子捧在手里的包裹还是穿在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还在不停往下滴水,就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 等两人走到近前,陶沝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名侍卫竟是许久不见的曹辛,整个人当即一怔—— 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次桃花苑事件过后,她把米佳慧的一番猜测分析都尽数告知了太子,还把对方认为曹辛很有可能就是内奸一事也向太子挑明了。而太子当时的反应虽然不大,但打那之后,她似乎就再没怎么见过曹辛,她原本还以为太子已经将他调走了呢,却没想到他居然还在…… 太子径自走到陶沝和九九当中停下,然后以身挡在陶沝跟前,冲九九凌厉出声:“她现在是本宫的人,九弟想要对本宫的人动手,是不是应该先问过本宫的意见?”停了停,又抢在九九再度开口前补充一句,“那日在皇玛玛宫中,九弟就想越俎代庖教训皇玛玛身边的宫女,皇玛玛不跟你计较,不代表本宫不会跟你翻脸!” “……”九九的脸色很难看,但到底在气势上输给太子,所以只能梗着脖子站在原地,用仇恨的目光恶狠狠地剜着太子。 太子权当没瞧见他的这个眼神,直接转身朝座上的康熙皇帝恭敬行礼:“皇阿玛,今日后湖出现湖中石一事,儿臣现今已经查明真相,特来向皇阿玛如实汇报——” “噢——真相?”听到他这样说,康熙皇帝似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这话何意?” “儿臣的意思是,那块湖中石的出现并非什么天降灾祸,而是人为所致!” “你说什么?”太子给出的这一结论显然让康熙皇帝感到莫名激动,就连坐在他左侧下首处的四阿哥和五阿哥两人也都不约而同地闪烁了一下视线。 “你确定这是人为所致?你有何证据可以证明?” 听到“证据”两字,太子立刻不假思索地转过身,朝站在他身后的曹辛发话:“还不赶紧把东西拿上前给皇阿玛过目!”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原本还停留在他脸上的视线便毫不犹豫地迅速转到了曹辛的身上。而曹辛也奉命上前,将手里的包裹慢慢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展示在众人面前。 出现在曹辛手里的是一些,,还有□□的痕迹, 肯定是人为,有人在水里引爆□□,并非上天 太子为了帮某个妖孽,还真是不惜 是吗?那么本宫捡到的这个东西也是假的了 半块,是被炸的,但看得出是腰牌,这个人的名字很眼熟,好像是八弟的门人吧,听闻这个人擅长水性,不过刚才去查,发现这儿 你这是诬蔑, 九弟此言差矣,我拿出了证据,你说我包庇她,人证物证都被戳穿了,又难道就不是诬蔑我的人 还有, 这种信口雌黄的本事, 如果我现在要引爆,那么大的动静,这里如果套听不到,至少也要方圆几十里外,就算是我现做一个□□,送到远处去炸,然后再把碎片回来,两个时辰的时间也根本不够吧? 398.水落石出(上) 出乎众人的意料,面对九九的这番挑衅,太子这会儿给出的反应却是相当平静:“九弟这话说的没错!湖底会出现一些沙石碎片的确十分寻常,可如果有些绝对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也莫名出现在了那里,那就不太寻常了吧?” 九九闻言一滞,正想开口追问,座上的那位康熙皇帝已抢在他前头出声问道:“是何物?” “就是这个!”太子动作优雅地直接从袖袍中取出一个黑糊糊的东西—— 虽然只剩了半块,但还能认得出那是块腰牌,而且从损坏的边角来看,应该是受到爆炸波及被炸成这样的,最重要的是,上面刻着的名字也勉强能辨认得清。 他上前一步,将这半块腰牌直接递到康熙皇帝手里,然后转头看向一旁的九九,语气明显带着几分狠厉:“九弟不会想说,本宫捡到的这个东西也是伪造的吧?”说完,见对方脸色一沉,又意味深长地瞟了坐在九九身旁、此刻表情明显有些僵硬的八阿哥一眼,语出犀利道:“……这个腰牌上的人名看起来十分眼熟,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八弟的门人吧?而且本宫还听闻,此人擅长水性,想要潜到湖底在水中放置震天雷应该也是易如反掌——” “你这是诬蔑!”九九不等他说完便强行打断,“谁知道你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找来的,说不定,就是被你自己弄成这样的!” “呵——九弟此言还真是‘宽己严人’!”太子听到这话顿时冷笑,“本宫的人刚才被你强行冠上妖孽的罪名,可你却拿不出任何可以明确指认她的证据,而本宫现在拿出了可以指认罪魁祸首的证据,你又说本宫是为了包庇她而伪造证据——你当真以为本宫的人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 “……且不说要现做一个震天雷需要花费数日有余,就算有成品,其引爆的动静大小也势必会和今日的震声一样,如果想要不被人发觉,最少也要送到几十里开外引爆,然后再把这些腰牌和碎片带回来……九弟觉得,本宫离开的这短短两个时辰之内,来得及完成这一切吗?” 太子说这番话的语气相当不悦,任是谁听了都能感觉到那藏于话锋之下的凌厉之感,而且表情亦是冷若冰霜—— “……再者,想要证明本宫所言非虚,其实直接请八弟的这位门人前来当面质问也就可以真相大白了……但本宫刚才派人去找的时候,发现这个人已经不见了,不知八弟能否告诉本宫关于他的行踪呢?” 八阿哥被他这话问得脸色很是难看,但还是语出镇定地回道:“太子这话实在是有些为难臣弟了,因为这个人早就已经被臣弟赶出府去了,如今下落不明,臣弟恐怕有心无力……” “噢——好端端的,八弟为何要将他赶出府?” “因为他手脚不干净,先前盗了臣弟府邸的一尊金佛像,臣弟也正在找他呢……” 尽管八阿哥给出的这个理由勉强能解释得通,但放在眼下便显得有些强词夺理了。康熙皇帝听罢目光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但到底还是给自家儿子留了面子,赶在太子再度开口问话前抢先一步截住了话头—— “这件事朕稍后会继续派人追查,但妖邪一事,朕不能光听你的一面之词——”他一面说,一面将视线重新移到陶沝脸上,语气颇有些不爽,“……既然你刚才说知晓此事的人大多已经分散,一时半会儿想要找到他们也有难度,那么,你想要证明自己刚才的那番话属实也同样有难度——” “皇阿玛——”太子似乎想说什么,陶沝却抢先一步直接扯住了他的衣角—— “回万岁爷,在奴婢看来,此事并没有什么难度,所谓‘关心则乱’,如果万岁爷只是想要验证宁贵人今次是不是真的中邪,方法其实很简单——譬如,直接在她的房间外面放把火就可以了,如果着了火都没逃出来,可见是真的中了邪……” “噗——”不等她话音落下,十阿哥这回又忍不住喷笑出声。而其他几位阿哥脸上的表情也各自有些古怪,尤其是四阿哥,他原本一直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听到这话立刻毫不避讳地朝陶沝看了过来,且目光深邃、微凛,陶沝被他看得一愣,一时有些不明白自己说的这句话究竟哪里惹了对方。 而座上的康熙皇帝听罢则是狠狠瞪了十阿哥一眼,跟着又朝陶沝翻了个白眼,正要发话,陶沝这厢却像是回过味来,抢先一步自我否认了这个提议—— “不过,这种方法实施起来比较麻烦,而且也劳民伤财——其实奴婢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方法,就是请万岁爷亲自去告诉宁贵人,说奴婢已经被您赐死了,估计她也能很快好起来……”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随即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视线有意无意地往八爷党那三人身上扫了一眼,语带深意地添上一句—— “当然啦,如果在座的各位阿哥以及贴身小厮,还有一些宫人没有提前去通知她的话……” 康熙皇帝闻言眯了眯双眼,但见她始终保持一脸泰然,想了想,直接冲站在殿门旁的魏珠发话: “魏珠,你亲自去!”顿一下,“如果发现什么可疑人,也一并记下!” 魏珠低头领命,慢慢退出偏殿,从陶沝这个角度,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他待会儿到底会不会偏帮她一些。 不过还不容陶沝多想,康熙皇帝已重新将视线转向她,语气明显阴沉:“你最好说的没错,否则,朕一定置你的罪!” 陶沝闻言微微一滞,而后朝对方磕了一个响头,从容应声:“奴婢谢万岁爷隆恩!” 太子站在一旁低头看她,像是想说什么,但原本坐在另一边的四阿哥这会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起身,冲座上的康熙皇帝拱手道:“皇阿玛,儿臣也有一事想要禀报,不知……当讲不当讲?” 康熙皇帝听到这话立刻瞪了他一眼:“胤禛,你怎么也这样说话?” 四阿哥滞了滞,但还是接着自己的话往下道:“回皇阿玛,儿臣只是觉得今日出现的那块石头并非凡品——” “你这话何意?” “儿臣觉得那块黑石并非普通石头,恐怕是块璞玉,如果儿臣没有看错,那块黑石应该是恒山墨翠的原石,治砚佳品!” 恒山墨翠?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帝王黑玉?! 陶沝本能地瞪大双眼,眼中盛满崇拜之色。四四大人的关注点果然和常人不太一样! 而其他人似乎也被四阿哥这话说得各自一愣,脸上的表情就好似开了染坊。 座上的康熙皇帝静默了一会儿,再度出声冲殿外喊人,这次进来的是太监李玉。 康熙皇帝直接冲他发话:“后湖的那块黑石是不是已经被打捞上来了?” “回万岁爷,那块黑石这会儿就置于湖心亭内。” “很好,你这就去找工匠,让他们看看那块到底是什么石头!” “嗻!”李玉也很快领命而去。而偏殿内的气氛亦因此变得格外尴尬起来,没有人再出声说一个字,包括刚才一直跟陶沝和太子两人抬杠的九九也没再出言挑衅,寂静得有些可怕。 不过好在太子这会儿就在自己身边,而且四阿哥刚才那句话也像是在偏帮她,所以陶沝并不觉得十分难熬,反而还觉得异常安心。 就在摆于殿内角落的那座自鸣钟显示已过去两刻多钟的时候,李玉率先带着两名工匠返来—— “回万岁爷,那块黑石的确是块上好的璞玉!” 话一出口,原本在殿内的几人集体看向四阿哥,而后者却是再度不慌不忙地起身,冲座上的康熙皇帝再度出声:“儿臣记得阴阳五行中,黑色属水,水又能聚财,所以,不管是‘天赐’,还是‘水生’,这块黑石都当属祥物才是!” 陶沝闻声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四四大人这句话说得还是相当有水准的,尽管这个“水生”有些牵强,但也算是做到了两边都不得罪,还能令康熙皇帝满意。 因为他这句话,康熙皇帝的脸色明显缓了缓,随后朝李玉和那两名工匠挥了挥手:“既如此,你们就把那块黑石制几方砚台,然后赏一方给四阿哥——” 四阿哥闻言一怔,跟着便赶紧出声谢了恩,复又坐下,整个过程依旧维持面无表情状。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魏珠回来了,站在殿内处恭恭敬敬地朝内回话: “回万岁爷,宁贵人这会儿似乎已经清醒了……”顿一下,有意无意地朝仍旧跪在前方的陶沝身上瞟了一眼,又继续陈述,“方才,她已经能认得奴才了……” 一听这话,九九那厢的脸色明显僵了僵,但旋即就被他掩饰过去了。不过陶沝这厢还是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心里也不自觉地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这事儿跟九九有关系? 而康熙皇帝听到这话,脸色也再度一沉,而后冷声冲魏珠发问道:“你是如何做的?” 魏珠躬着身子,毕恭毕敬地答话:“回万岁爷,奴才方才照着万岁爷的吩咐,先在屋外跟守门的宫女大声说了绛桃姑姑被万岁爷赐死一事,那名宫女当即一喜,说宁贵人有救了,之后便推门进去,将缩在床角处的宁贵人摇醒,宁贵人醒来看到奴才站在门边,起初还想要挣扎,但听到那名宫女连说了几遍绛桃姑姑已经被万岁爷赐死的消息后,整个人便慢慢安静了下来,奴才就进屋朝她请了安,将此事又重复了一遍,宁贵人的表情一开始有些奇怪,但之后便恢复了正常,奴才让那名宫女去请太医的时候,她就出声唤了奴才的名字……”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添一句,“奴才刚才也请孙院使替她瞧过了,院使说宁贵人这会儿已经无碍了……” 呵—— 他此语一出,陶沝顿时在心中暗暗冷笑,这个宁儿还真是沉不住气,难道她不知道做戏一定要做全套吗?好歹也得等派亲信之人亲眼确认她死了之后再慢慢清醒嘛!不过巫蛊之术一旦被毁去源头,被害人的确很快就会清醒,可能她也是怕自己不及时清醒的话,反而会显得不真实吧…… 话既至此,康熙皇帝显然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担心纯属多余,脸色再度变得阴晴不定,半晌才冲站在底下的魏珠淡淡出声:“你做得很好!退下吧!”停了停,又指着瘫在柱子旁的白蔻道,“把她也带出去,扔进大牢!” “嗻!” 见主子发了话,魏珠立刻指挥原本站在殿外的那些侍卫将白蔻拖出偏殿,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而康熙皇帝这厢看向陶沝的目光也明显多了一分深究。紧接着,他便朝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既然事情如今已经水落石出,那你们也都退下吧,朕亦乏了……”说完,见太子伸手就要去扶陶沝起身,又抢先一步冲陶沝发话,“你继续跪着!” 闻言,陶沝当即一愣,而太子刚刚伸出去的手也跟着顿在半空,康熙皇帝目光复杂地扫了两人一眼,凌厉出声:“胤礽,你也出去!” 他这句话的意思显然是要留下陶沝单独问话,太子听罢不由地转头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等开口,陶沝这厢就先一步用力抓住了他的袖袍,腕上的红豆手链也因此滑落了出来。 刹那间,康熙皇帝的眼光顿时深了深,而九九那厢也是当场一僵。 但陶沝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此刻的注意力已全部集中在太子身上,生怕对方会因为她和康熙皇帝闹起来—— “请太子爷放心,奴婢想着万岁爷应该不会为难奴婢的!” 她这话说得相当诚恳,目光也带着一抹难得的自信,太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是选择了妥协:“……那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方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而其他人也跟在后面依次离开。 殿内就只剩下了坐在高位的康熙皇帝和跪在地上的陶沝两人。 一时间,鸦雀无声。 399.水落石出(下) 良久,康熙皇帝那厢率先出了声,语气虽然不失凌厉,但更像是叹息—— “你怎么知道她是装的?” 陶沝低着头不吭声。 她很想说,因为只有女人看女人才能看得透骨,这世上有很多女人,男人是看不透的,而女人却可以。 不过这话显然不能跟康熙皇帝直说,因为他看起来似乎很喜欢那个宁儿,否则也不会“关心则乱”,所以,陶沝只能继续佯装无辜地答道: “回万岁爷,奴婢还是那句话,奴婢自认和宁贵人之间从无冤仇,之前在戏班的时候,她和白班主,还有那位茱萸姑娘都对奴婢很好,因为她是很早以前就一直跟着那位白班主的,白班主也很信任她,所以奴婢早前对她也是一直以礼相待的,想来戏班里的人应该都可以为奴婢作证,可是——宁贵人这次却突然让身边的宫人来指认奴婢想害她,奴婢对此也极为不解……” 话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有意拖长音调—— “……请恕奴婢愚昧,这件事会不会是宁贵人听信了什么宫中传言,认定太子爷对她有意,而奴婢如今又正好得太子爷的宠,她怕奴婢会因此嫉妒她,所以才决定先下手为强,解决奴婢这个后患呢?” 虽然她说这话的语气轻描淡写,而且也没把错全加在宁儿一个人身上,但话里行间却已经给对方埋了好些雷。只要这位大boss静下心来细细品味,不难发现藏在里面的蹊跷。 康熙皇帝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半晌,突然冒出一个不伦不类的问题:“那你觉得太子真的对她无意么?” 闻言,陶沝狠狠一怔,这个问题怎么会来问她?但对方看上去似乎很期待她给出的答案,所以她思考了一会儿,很认真地答道:“回万岁爷,想来您也听说了在那日的万寿宴上,奴婢光顾着躲在后台偷吃糕点,并没有去前面看戏,因此,那日宁贵人的倾城舞姿,奴婢也未曾得见,所以无法知晓那支鼓舞究竟美到了何种地步……不过,虽然他们都说太子爷对宁贵人有心,但在奴婢看来,这当中言过其实的成分或许居多……” 她说着,偷偷瞄了一眼康熙皇帝的脸色,见后者凝着一张脸,似是不太满意她一味帮着太子说话,又赶紧抢在他开口前交代重点—— “……因为太子爷那日在酒宴上被人下了春、药,若是他真对宁贵人有心,大可以借自己中药一事,强迫宁贵人就范,这样一来,不论是万岁爷还是其他人知晓此事,应该也都没法责怪他……但事实却是,太子爷那日中了药后并没有对宁贵人下手,而是直接去找了刘太医,如此可见,他是真的对宁贵人无意……” “你说什么?他中了春、药,这是谁下的手?” “回万岁爷,奴婢并不知道这个下药人究竟是谁,但太子爷中药一事,刘太医应该可以作证,因为当时是他负责替太子爷解的药性,太子爷还让他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怕万岁爷会担心,而且,太子爷还跟奴婢说,以前他也有遇到不少类似的情况,已经习惯了,据说还有一次,对方下的是□□,若不是那次他顺手把酒赐给了别人,说不定就彻底一命呜呼了……” “……” 陶沝话里所说的“毒酒”事件自然是指当年洛玉被太子“赐死”一事,而在听完她说的这番话,康熙皇帝居然意外地没再反问,但脸色却是当场难看到了极点,连眉头也拧成了一道线。 他看起来像是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陶沝起初也同样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那段时间太子正处于狂暴期,估计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也因此交恶,所以康熙皇帝当时很有可能是因为听信了其他人的谗言,从而误会了太子也说不定。 这样一想,陶沝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替太子赢回点印象分—— “虽然太子爷并没有跟奴婢明说那人是谁,但奴婢之前倒是有听宫人提过,说原本在万岁爷跟前伺候的那位洛玉姑姑就是被太子爷赐毒酒毒死的,奴婢一开始还以为是她,但后来又听太子爷说,那人跟给他下毒的人是一伙的,于是他便顺水推舟,将毒酒转赐给了她……奴婢想着,洛玉姑姑是万岁爷的人,万岁爷应该不会下毒害他,所以,应该不是指洛玉姑姑那件事才对……” 她此语一出,康熙皇帝望向她的眼神也再度变得阴晴不定,而陶沝这厢亦铆足了劲迎上对方的视线,并让自己看起来维持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对视半晌,康熙皇帝那厢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他那时候没解释,朕以为他是故意赐死她的……” 哎?他这话说得同样有些不伦不类。陶沝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竟然连解释都没解释吗?” 话一出口,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赶紧低下头去认罪:“奴婢该死!” 不过康熙皇帝这回似乎并没有要和她计较的意思,反而又继续冲她提出了一个更加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你觉得宁贵人可对太子有意?”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嘴角狠狠一抽,直觉这位大boss定是因为先前遭到宁儿欺骗,还被人当众拆穿,所以如今对宁儿的信任感也一度降到了谷底,甚至开始怀疑她刚才怼九九的那番假设是否属实—— “回万岁爷,若您问奴婢,奴婢只能说,奴婢觉得宁贵人对太子无意,因为她看太子的那种眼神明显不是喜欢,至少,和太子妃还有其他侧妃看太子的眼神完全不一样,甚至,奴婢觉得像是惧怕或者……厌恶更多一些……” “厌恶?” “没错,就是厌恶,至少,在奴婢看来,那样的眼神是讨厌一个人的表现,所以奴婢才觉得有些蹊跷……毕竟,宁贵人才刚刚进宫,不可能在此之前就跟太子爷交恶,何况,她之前一直是跟着那位白班主的,而那位白班主和太子爷之间也一直交好,如果说她惧怕太子还算情有可原,可厌恶又从何谈起?所以奴婢觉得这当中一定是有人挑拨,宁贵人肯定是因为不清楚宫中事务,所以才会听信小人谗言的……” 这番话看似在为宁儿说情,但实际却是陶沝在加固雷区。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点小心思会不会被康熙皇帝看出来,但谁让那个宁儿要害她的,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她才不信对方是真的听信小人谗言呢,这肯定是那个幕后黑手在背后指使的结果!而那个幕后黑手,肯定跟八爷党脱不开干系! 不过为了证明自己说这话并不是偏帮太子,陶沝还是决定再补充一句—— “不过,奴婢会这么认为,恐怕是因为奴婢如今站在太子爷这边的缘故,所以看问题也多少会偏向太子这一边,对别人而言,的确有失公平……万岁爷您刚才也说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如果换个人,站在不同的立场,可能得出的就是和奴婢完全不同的结论,所以奴婢刚才的话,万岁爷作个参考即可,还是应该再多听取一下其他人的意见才是……” 陶沝这招“以退为进”的说法显然博得了康熙皇帝的好感,虽然他并没有直接表露出来,但看向陶沝的眼神却莫名变得温柔起来,跟着,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再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说法倒是和她有些像,倘若她还在,或许……” 话未说完,他又自行收了声,直接朝她摆了摆手,“算了,你先出去吧!” 陶沝听得愣了愣,一时猜不准对方说得这个“她”究竟是指谁,但鉴于大boss已经下了“逐客令”,她还是乖乖照做比较好,于是便立即应声告辞:“奴婢告退!” 然而,还没等她向外走出几步,就听到康熙皇帝那不失狠戾的声音再度幽幽响起—— “……朕还是那句话,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朕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陶沝闻言没来由地一震,几乎是本能地抬头看他,后者这会儿的神情相当严肃,整个人也自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强劲的“君无戏言”的气势。 尽管陶沝依旧不太明白他此刻说这句话的用意,但大抵能猜到这应该是跟太子和九九两人有关—— 或许,康熙皇帝当初选择留下她,对他自身而言,真的是个勉为其难的决定,虽然他的确偏爱太子多一些,但对九九,他应该也同样护犊情深,所以,如今这个结果已值得她深深感恩——毕竟,杀掉她比留下她要着实容易得多…… 所以,她再度顺从地朝对方点了点,语出坚定: “请万岁爷放心,奴婢明白!” 400.余波未平(上) 陶沝走出偏殿的时候,太子正站在院子里等她。但出乎陶沝意料的是,其他几人竟然也同样没走,而且笼罩在他们周遭的气氛明显有些古怪,就像是双方吵架吵到一半正准备开打的时候被人临时喊停,彼此又剑拔弩张地等待下一个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契机—— 太子和九九两人对面而立,除了四阿哥勉强算是站在两人中间之外,五阿哥、八阿哥和十阿哥等人全都站在九九这边帮忙拉着他,而太子那边就显得相对势单力薄,但好在那个叫曹辛的侍卫似乎一直都挡在他跟前。 陶沝怔了怔,跟着便在众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下,径直走到太子跟前,轻轻握住他的手,仰头柔声道: “今儿个你不在,我做了水果千层蛋糕,把你喜欢的水果全都加了进去,原本是想等你回来再吃的,但弘晋一直在旁边眼巴巴地瞧着,还跟我保证说吃完一定会好好练字,我想着你也不太喜欢甜食,一个人肯定吃不完,所以就分了他一些,后来弘皙阿哥来了,也说想尝尝看,我想着不能厚此薄彼,所以又分了他一些……不过他们都说比上回做的红豆千层糕好吃,口感也不会很甜腻,你应该会喜欢的,我们这就回去吃吧?” 她这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语让众人听得各自一怔。 但陶沝本人却仍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太子,脸色异常平静,太子低头看了她一眼,似是觉察到了她此刻的心思,如琥珀般的丹眸微微一闪,最终“嗯”了一声,然后牵着她的手绕过九九那帮人径自往外走,曹辛见状先是一愣,随后也立马追上两人的脚步,只与他们隔开一小段距离跟在后面。 走出院门时,陶沝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似乎是院子里的那株红梅树被人踢折了。 陶沝滞了滞,但没有回头,太子也没有,他只滞了一会儿,便语气轻描淡写地开口问道:“皇阿玛刚才没有为难你吧?” 陶沝点点头:“他只问我,你和宁贵人之间是否有私情——”话音未落,就见对方脸色一变,赶紧补上一句,“我觉得万岁爷会这样问,应该只是想知道宁贵人这次装病害我的动机,毕竟,我和她之间并没有任何交集,除了你——” 闻言,太子那厢突然冷笑:“哼——怕是不止吧?至少,你们两人之间的交集可不止我一个——” 陶沝怔了怔,本能地反问:“……你是想说还有白子涵?” 他听到这话顿时挑眉睨了她一眼:“虽然他也勉强能算一个,但我说的可不是他——” 哎?!陶沝有些意外:“不是他?那还会有谁?”顿一下,“总不是指茱萸吧?” 太子“哼”了一声,语气凉凉:“刚才在殿内,某些人一直在针对你,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陶沝眨眨眼:“难不成,你是说九……爷?” 太子再度“哼”了一声:“不然还会有谁?!” “……”陶沝当场有些震惊。因为太子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在告诉她,宁儿今次就是受九九的指使来对付她的—— “可……为什么呢?!” 陶沝表示无法置信。 九九看她不顺眼,她勉强还能理解,可宁儿为何会听九九的指使,这当中就有些令人费解了,毕竟,在她看来,他们两人之间应该没有任何交集啊?! “你不会是已经忘了万寿宴那晚发生的事了吧?”或许是瞧出了陶沝此刻的狐疑,太子在一旁犀利出声,“你难道从来都未想过,九弟的人为何会刚巧出现在那里?你不会真以为幕后黑手就只有八弟一个人吧?” 陶沝怔了怔,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对方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道:“我已经派人去查过了,那日在我酒里下药的人,是八弟的人,但八弟和那个宁儿之间却是完全没有交集,反而是九弟和那个宁儿之间的关系暧昧异常……” “你说什么?!”陶沝的嘴巴半天没能合拢。“你的意思是,真正和宁儿有私情的人很可能是九爷?”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真的有些怀疑这位太子殿下是不是在她面前故意诋毁九九。因为她真的很难把九九和宁儿两人联系到一起。但太子似乎觉得这样的冲击还远远不够,又进一步抽茧剥丝—— “……还有你上回失踪一事,八弟看起来的确不像是知情人,所以我就耍了点手段,让某些人替我问他,结果,你猜他替我问出了什么?” “……你说的‘某些人’,不会是指那位十四阿哥吧?” 这是陶沝大脑瞬间给出的第一反应。但太子听到这话却是挑了挑眉,既没肯定也没否定,只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 “有人亲眼看到,那日是九弟的人换了八弟要送给李昀的其中一个礼物箱子,你说,那里面藏着谁呢?” 陶沝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他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又怎么会猜不出来箱子藏着的就是倒霉的她? “那……你的意思是,八阿哥并不是造成前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真正的黑手是九爷?!” 太子没吱声,显然是在默认。 而陶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既然太子能查出这件事,那么素来以英明睿智著称的康熙皇帝过后应该也能查出来吧?但这次涉及自家儿子和后宫宠妃,也不知道他究竟会如何处理,虽然他一向护犊,可从他这次为了宁儿差点想要杀她这件事来看,宁儿在他心里应该也有一席之地,他应该是不太可能会狠得下心杀她的…… 陶沝沉默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跟在她和太子身后的曹辛,想了想,言简意赅地问出一句:“你查过他了吗?” 因为怕曹辛听见,她这话问得明显有些没头没脑。但太子却很快就明白过来,语气淡淡地答了她一句: “嗯,上回不是他……” 真的?! 陶沝本能地皱紧眉心,但并没有直接出声反驳对方,而是将这两个字默默地烂在了肚子里。因为太子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和语气都相当笃定,连带看她的眼神也是同样,并不像是有什么别的谋划藏匿其中—— 难不成,当初真的是籽藤误会他了?! 401.余波未平(下) 尽管太子表现得对曹辛相当信任,但陶沝内心却还是对他存有一丝怀疑,至少,在桃花苑那次事件里,他和籽藤两人之中一定有一个说了谎。她决定等第二天再去找米佳慧问问清楚。 然而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米佳慧却趁着太子不在,率先跑来找她了。虽然她打着来给陶沝送药的名号,但陶沝却觉得她纯粹是来“幸灾乐祸”的—— “小桃子,我听说昨晚太子和九爷两人差点为了你而打起来啊?”米佳慧问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满满的惋惜之色,显然是为自己没能亲眼见到那幕情景而懊恼不已。 陶沝白了她一眼:“哪有这么夸张?你听谁胡说的?他们俩不过就是在万岁爷那儿吵架吵得凶了一点而已……都是因为那个宁儿莫名其妙找我的麻烦,我都不知道我哪儿得罪她了……” 这样看来,白子涵当初果然是有先见之明,可惜她没能尽早领悟! “其实也不算莫名其妙吧?”见她一脸怒色,米佳慧那厢也立刻收起一脸调侃的表情正色道,“我估摸着那位宁贵人心里肯定已经猜到了那日跳鼓舞的人就是你,所以才会想出这种办法栽赃嫁祸……” “可是……我并没有拆穿她啊?” “虽然你现在没说,但难保将来哪天不会泄露出去……不是有句话说过,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所以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在你拆穿她之前借万岁爷之手先将你灭口……” 米佳慧这话说得相当中肯,陶沝滞了一会儿,终是撇了撇嘴:“本来心里还对她存有些歉疚的,现在,渣都不剩了……” “呵——”米佳慧闻言顿时笑了起来,但只一会儿,跟着便重新收起笑脸,“你看,我之前给你打了那么多‘预防针’,你还死活不信,现在终于知道‘好心没好报’了吧?” 陶沝被她这话说得沉默了一会儿,因为她突然想起了茱萸,如果茱萸听说了这件事,不知道会不会站在她这边,还是继续偏帮宁儿呢? 而见她一直没接话,米佳慧那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对了,十四爷病了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哎?!”陶沝愣了愣,本能地脱口反问,“真病还是假病?” “呵——”听到这话,米佳慧那厢再度笑了起来,“瞧你这话问的,看来十四爷在你心目中的诚信度着实不高啊……”顿一下,又恢复一本正经,“倒也不算是假病,听说是因为他前几日和八爷大吵了一架,加上之前为了找你,也劳心劳力了许久,所以这几日便病倒了,正告病休养呢……”顿一下,“你该不会连一点风声都没听说吧?” 陶沝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觉得太子爷会告诉我这种事情吗?” “呵——我想也是!”米佳慧听罢忍不住又一次嗤笑出声:“我之前便觉得,相比九爷,太子爷似乎更介意十四爷一些……本来,我还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瞧瞧呢!” 陶沝愣了愣,而后再度撇嘴:“我又不是大夫,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再说,我跟你去了,太子爷肯定会知道的,你就不怕他到时候怪罪到你身上么?” 被她这样一吓,米佳慧的身子明显僵了僵,好一会儿才干笑两声:“真没看出来,小桃子你骨子里竟然是个‘夫管严’啊?!” 陶沝闻声再度瞪了她一眼,而后直接转移话题:“对了,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是太子爷昨晚跟我的——” “哦,是什么?”许是听出了陶沝此刻语气的郑重,米佳慧也立刻收起了笑脸,“难道是跟万岁爷不是就要率众巡幸塞外有关?” “不,跟这件事无关——”陶沝立即否认了她的说法,“一个是关于宁儿的,太子爷说,她很有可能是九九的人,还有,我上回失踪,也应该是和九九有关,我很可能是被九九身边的人打晕再塞进箱子里去的,因为太子爷说,有人那天早上亲眼看到,九九身边的人调换了八爷原本要送给李昀世子的礼物箱子……所以,他的嫌疑最大……” “你说什么?宁儿竟然是九爷的人?”米佳慧似是被这个消息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方才回过神,“难怪,我先前就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怪怪的,你不知道,我有好几次都碰到他们两个在——”话到这里,她突然噤了声,眼神古怪地睨了陶沝一眼,跟着又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他是真的没希望了……” 陶沝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最后这句“没希望了”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入多想,而是继续往下说道:“……还有一件,是那个曹辛仍旧待在太子身边做事,而且,太子好像还是很信任他的,还说上回桃花苑的那件事,跟他无关……” 虽然曹辛昨晚的表现的确还不错,至少还是很忠心地挡在了太子跟前,但陶沝还是有点担心,因为她不知道对方这样做是不是只是为了博取太子的信任…… “真的吗?”这第二个消息显然也让米佳慧感到十分意外,虽然震惊程度远没有前一个高。“……他和此事无关?那么,当初躲在桃花苑中的那个内奸又是谁?” 陶沝摇了摇头:“所以,我才怀疑他和你那个小厮之间,一定是有人在说谎——” 米佳慧这次没有立即接话,眉头也因此皱得老高,半晌,突然朝陶沝点了点头,“小桃子你说得对,看来我有必要再去找籽藤旁敲侧击一下,看能不能先从他嘴里再套出些什么……”顿一下,“至于你,先安心等着我的消息,如果我那边确定籽藤没说谎,那你再想办法从曹辛的嘴里套话……” “……嗯!” *** *** 鉴于自家小厮涉嫌“谎报军情”,米佳慧丢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了。而陶沝则继续留在太子住处的膳房内,像前几日一样给太子做吃食。 她精心准备了几样自己最拿手的菜品——比如酸菜鱼和蛋黄南瓜,想等太子回来跟他一起吃,结果将近晚膳时分,尚善却突然找来,说是康熙皇帝今晚赐宴,除了告病在床的十四阿哥,从太子到十七阿哥在内众位阿哥均在被请之列,因此太子不能回来陪她一起吃饭了,包括弘皙阿哥和弘晋阿哥,也全都在被请之列。 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陶沝心里不免有些难过,但并不是因为太子没法回来陪她一起吃饭,而是因为自己辛辛苦苦准备的这些菜肴突然没了食客,这让她觉得自己的一番努力瞬间化为了泡影。而且她也没办法直接把这些菜肴送到晚宴上,毕竟她的这些拿手菜色,九九和十阿哥两人早前是吃过的,这样一来,她的身份肯定就暴露了。 不过紧接着——陶沝突然意识到,既然九九今晚也在被请之列,那么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会回去的,如此,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绿绮和小银子了,而且这些菜肴,她也可以带去给她们吃。这样一来,也就不会浪费了。 这样一想,陶沝复又开心起来,立刻将所有菜肴打包,提着两个硕大的食盒前往绿绮和小银子所在的小杂院。 小杂院里这会儿就只有绿绮和小银子。见陶沝过去,一人一狗都表现得极为开心,尤其是小银子,立刻冲上前来咬住陶沝的裤脚半天不肯松口。陶沝得知她们两个今日也还没来得及用晚膳,于是干脆留下来和她们一起吃了饭,又和小银子玩了许久,这才依依不舍地跟她们道别,然后慢慢往回走。 或许是因为今日举行晚宴的关系,陶沝这一路几乎都没有遇到什么旁人,四周也异常安静,加上夜色弥漫,气氛莫名慑人。 正当陶沝这厢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提心吊胆地往前走着,蓦地,前方不远的树丛里突然传来“嘭”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紧跟着,又是“扑通”一声,这次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之后,便重新回归平静。 这是怎么回事?! 闻声,陶沝当即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探个究竟。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不怎么光彩的前车之鉴,证明孤身涉险不可取,而且俗语也说好奇心会害死猫,但权衡再三之后,陶沝最终还是没能抵住好奇心的诱惑,决定前往一观。 主意一定,她便快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分开树丛往里钻。 下一秒,她便听到了一阵低不可闻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听起来似乎有些痛苦。 陶沝咬咬牙,又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跟着便一眼瞧见前方几米处的地上躺着一个黑影,那个呻、吟声应该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因为四周光线太暗的缘故,从陶沝这个角度往里看,实在是看不清楚那个黑影的真面目究竟是何人。 402.但愿长醉不复醒(上) 待意识到此人是谁时,陶沝几乎是本能地倒退了两步,扭头就想往回走。但还没等她走出几步,身后的呻、吟声又再度响起,而且听起来很痛苦的样子,陶沝内心明显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弃对方不顾—— 就冲这股令人作呕的酒臭味,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对方今日到底喝了多少酒,如果她不管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醉死过去,而且他这会儿身边也没带小厮,万一一直没人发现,或是酒精中毒的话,那就麻烦大了! 这样一想,陶沝只得又捂住鼻子重新退了回去,原本是想照以前的方法替对方检查一下是否有酒精中毒的迹象,但她这厢才将伸出手,还没来得及将手心贴上九九的额头,后者就冲着她的方向长呼了一口气——即便陶沝这会儿已经捏紧了鼻子,却还是差点被从他口中呼出的那股酒臭味熏得差点吐出来,于是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迅速退到几步开外。 陶沝取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眼下时针正指向六点半,晚宴是从申时末开始的,这会儿已近酉时末,应该再过不久就会结束了,她得赶紧想办法把九九送回住处或是让旁人发现他的行踪,否则她估计就没法赶在太子回房前及时赶回去了,到时候太子问起,她恐怕还得想个合适的理由—— 也不知道去看绿绮和小银子算不算是正当借口? 正想着,就听“呕”的一声,躺在地上的九九直接侧过头去吐了,一瞬间,方圆两三米之内几乎都能被他那些呕吐物的气味熏得半死,陶沝赶紧摸出手帕蒙住了自己的鼻孔和嘴,且再度往后退了几步。反倒是九九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受到那个气味的半点影响,吐完,仍旧侧着身子躺在地上,半天再无动静。 陶沝生怕他会被那些呕吐物堵住呼吸,当下立刻捂住鼻子上前,半是担心半是负气地用力朝他背上踢了几脚,“喂,你没死吧?” 踢完,听到对方嘴里再度溢出一声呻、吟,这才终于安下心来,但考虑到这个地方的气味实在不容人久待,陶沝想了想,直接扯住他的衣领,强行拖着他往外走—— 虽然外面那条大路上现在无人,但等到晚宴结束,肯定会有人陆续过来的,她只要把九九拖出树丛,待会儿就会有人发现他了。 然而这个想法虽然不错,但具体到实施过程,往往就变成了“理想丰满、现实骨感”的尴尬局面。因为两人的身高体重差距太大,陶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拖着某人的身子往前挪了大约一米的距离。 陶沝累得气喘吁吁,心里也有几分气馁,看来她还是小看了男女之间的差距,仅凭她一人之力,显然是无法拖动九九的,正当她拧眉思考该拿眼前人怎么办的时候,就听到树丛外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陶沝一愣,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九九的小厮找来了。于是她立刻猫起身子躲到一旁的树丛里,想先确定对方究竟是谁,再决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告诉他九九就在这里。 结果这一看不要紧,来人竟是米佳慧,而且她看上去行色匆匆,也不知道是去赶着做什么事儿。 陶沝怔了怔,也没来得及多想,便立刻跳了出去:“佳慧,你来得正好,快来帮忙!” 米佳慧被她这种另类的出场方式吓了一大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桃子,你这是要吓死我啊?你在这里做什么?” “噢——我刚才发现九九喝醉了,这会儿正不省人事地躺在里面呢……”陶沝不由分说地直接拉起对方就往树丛里走。“你快进去看看他有没有事儿吧!” 米佳慧毫无防备地被她扯进树丛,神情看上去明显有些意外:“你说九爷在里面?”问完,见对方立刻冲她点点头,又皱着眉头反问,“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啊,不是这样的——我之前是去看绿绮和小银子来着,结果回来的路上听到树丛里有动静,就忍不住钻进去瞄了一眼,结果正好发现九九喝醉了躺在里面……” 听完陶沝这番解释,米佳慧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小桃子,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你已经忘了你之前是怎么被人绑架的了吗?” 陶沝有些尴尬:“我就是好奇而已,而且,我这回也有比上次小心很多——” 为了不重蹈覆辙,她刚才可是躲在外边等了许久,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往树丛里钻的,这勉强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米佳慧闻言再度白了她一眼:“看来上回被绑还没让你得到教训,等哪天你再狠狠地挨一棍,恐怕才会长点记性……”说完,四下环视了一圈,总算将话题拉回了正道:“他人在哪儿?” 陶沝赶紧伸手朝前一指九九的位置,然后一手捏住鼻子,把自己刚才用的那条帕子递给她,米佳慧起初还对前者此举有些不解,但等往前走了几步之后,便立刻反应过来,直接抢过陶沝的帕子捂住鼻子,并连连后退: “我的天!这酒味未免也太重了吧,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我怎么知道?”陶沝也跟着后退,“所以我才愁要怎么办呢,他身边也没带人,我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吧?” 米佳慧听出她含在话里的担忧,不自觉地蹙了蹙眉,而后主动提议:“那要不我这就去找人过来帮忙?” 陶沝原本想要点头,但转念一想,又赶紧伸手攥住了她的袖子,摇头否认:“不行……万一你走了,其他人先一步找到这里来,看到我和他两人单独待在这里,那我有八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啊……尤其是,如果被太子爷的人当场抓到,我肯定会死得很惨的,就算只是传到他耳朵里,他心里估计也会有疙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小气’,上回我不过是替弘晋说了几句话,他就用那种不阴不阳的语气跟我说了整整三天的话呢……” 见她这样说,米佳慧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但想想也对,便再度提议道:“那……要不换你去喊人,我在这儿守着?” 陶沝被她这个提议说得一愣,跟着拧了拧眉,又再度出声否决: “可……你让我去找谁呢?找他身边的人吧,肯定会被董鄂.衾璇和那个冒牌衾遥知道的,估计过后又要为此事来找我的麻烦了,但如果是去找那些阿哥,别人也保不齐会怀疑我的动机,五阿哥和十阿哥还好一些,但万一不小心先撞上了太子爷,我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要怎么办?”米佳慧被她这种“前怕狼、后怕虎”的做事态度气得有些无语,“要不干脆还是别管他算了,我们各自回去,路上如果看到可以说的人,那就跟对方说一声,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陶沝听出她这明显是在说气话,一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唔——要不,我们先把他弄到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去吧?比如外面路上,这样有旁人经过时就能发现他了……” 米佳慧听罢又白了她一眼:“干嘛要弄得这么麻烦?” “这不是为了我的小命着想嘛,你就帮个忙吧?”陶沝立刻双手合十作哀求状,“我知道佳慧你最好了,晚点我请你吃好吃的,怎么样?你想吃多少都没问题……” “少来,你该不是要我把他背出去吧?”米佳慧想也不想地狠心拒绝,“既然你这么关心他,你自己怎么不背?” “那我也要背的动啊……”陶沝一脸哀怨,“我刚才已经试过了,我的力气顶多就能把他从那儿拖到这儿,要不然,我刚才早就把他扔到外面路上然后自己走人了……万一待会儿不能赶在太子爷之前回去,我要怎么解释都是个大问题,而且,如果真的被什么有心人看到,捅到万岁爷那儿去,我估计立马会被他给‘咔嚓’的,他昨儿个还跟我撂狠话来着,说如果太子爷和九九之间闹出了什么问题,他第一个拿我开刀——” 见她这厢越说越委屈,米佳慧终是长叹了一口气:“好吧,算我败给你了——我背他出去,你的私房钱再分我一半……” “呃,你还真是会趁火打劫啊……” “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反正他身上酒气熏天的,我一点都不想背……” 米佳慧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陶沝见状赶紧拦住她:“好啦好啦,一半就一半,你先赶紧把他背出去再说……” 鉴于双方已经达成协议,米佳慧只能强忍着酒臭味走到九九身边,将他整个人慢慢扶起,背到自己身上,而陶沝那厢自然也没闲着,同样忍着酒气跟在一旁帮忙。 尽管米佳慧的外型看起来和九九差不多,但要背着一个和自己几乎相同身高和重量的人前行,显然也不是一件易事,虽然有陶沝在一旁帮忙扶着九九的身子,但没走几步,米佳慧还是因为光线太暗,没能及时注意到脚边的石块,冷不丁被其中一块石头狠狠绊了一跤,连同他自己带九九,双双摔倒在地。 “啊——你没事吧?” 见此情景,陶沝立马一脸心疼地率先去扶九九,而被压在底下的米佳慧自然不爽:“喂——你睁大眼睛给我看清楚,现在被他压在地上当肉垫的人是我,他能有什么事?你这样做未免也太重色轻友了吧?” 陶沝把看起来依旧不省人事的九九扶起靠在一旁的树干上,这才重新去扶米佳慧:“他毕竟喝醉了嘛,万一摔伤的话会更严重的,你又没喝醉——”话音未落,见对方狠狠瞪了她一眼,又赶紧拿话弥补,“哎呀,别这么斤斤计较嘛,大不了,我那另一半的私房钱也一并给你啊?” 米佳慧闻言用鼻子“哼”了一声,但火气却是明显消退不少:“话说,你干嘛还要对他那么好,你看看他之前对你的那种态度,简直就是烂到家了……难不成,你到现在还觉得你们之间存在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吗?” 陶沝脸一红,本能地出言否认:“不,不要胡说,我这么做纯粹是出于道义使然,毕竟,他那张脸我还是蛮喜欢的,万一因此磕伤碰伤的话,岂不是可惜了?” 米佳慧“嘁”了一声:“如果你这句话被太子爷听见,也不知道太子爷会是神马反应?!” 陶沝闻言也反过来瞪了她一眼:“如果你敢把这话告诉太子爷,我就立马去跟他说你打劫我的私房钱——” “你你你——我真正是交友不慎……”米佳慧佯装出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兀自哀叹,末了见陶沝没反应,又恢复正色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小桃子你这样做分明就是吃力不讨好,先不说他根本不知道这次是你帮的他,就算他知道,估计也不会感谢你——”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添上一句,“你看他之前多次对你出言不逊,还想出那种方法将你送走,可见他心里定是对你没有半点好感……你真的有必要像这样以德报怨吗?” 陶沝被她这话说得狠狠一愣,眼光也瞬间一黯,但因为四周光线太暗,所以米佳慧那厢并没有瞧出来。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这样做纯粹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小命着想,跟‘以德报怨’没有关系……”她轻描淡写地出声,字里行间也没有半点愤懑不平的意思,“他们两人之间从以前就一直有矛盾,如果我再从旁煽风点火的话,矛盾不就愈演愈烈了吗?”顿一下,“……万岁爷说的那句话可不是跟我开玩笑的,他是绝对不会容忍自家两个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自相残杀的——当年,他就想过要我的命,若不是太子和倾城一起求他,我早就一命呜呼了,如今,他也不过是看在太子的面上,强忍着不对我下手而已……可一旦我出了什么错,他是一定会借机对我动手的,昨儿个那件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真的就只有这样而已?”尽管陶沝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但米佳慧似乎并不完全相信她给出的这番解释。 陶沝被她反问得滞了滞,当下又语带犹豫地小小声补充一句:“自然也有其他的原因……他——我是指九九,以前对我还是很好的,所以,我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403.但愿长醉不复醒(中) “哼——对你好?他若是真对你好的话, 又怎么可能会认错人?” 米佳慧这会儿已在陶沝的搀扶下坐到了九九旁边的那棵树下,一面拍打着自己身上的土,一面冲陶沝犀利出声, “……你用脚趾头想想,连十四爷都能分辨出真假, 偏偏他这个‘对你很好’的人却看不出来?这不是眼瞎又是什么?” 陶沝听出她话里故意咬重了“对你很好”那四个字的音, 勉强扯了扯嘴角:“其实倒也不算完全认错,至少他认对了身子不是吗?那个冒牌衾遥的身子的确是我当年的那具身子啊,就这一点,他的确是没认错啊……” “可是这有什么用?”米佳慧一脸不屑,“而且,难道你忘了你自己之前跟十三阿哥说的那句话了吗?就算外表能模仿出十成十又怎样, 难道内里的性子, 她也学得一模一样了?还假装失忆呢!真不是我埋汰她,就她那样的表现,也就能骗骗九爷, 其他人谁会相信她是真失忆啊……” 陶沝闻言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靠在旁边那棵树干上的九九, 他这会儿依旧维持着她刚才将他靠在树干上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但呼吸却很均匀,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她这才放心地重新回转头看向米佳慧,语出淡淡:“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 毕竟, 我以前也用过同样的理由, 虽然那是假的,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米佳慧不等她说完便直接打断了她,“你该不会想说,你也用过‘失忆’这个理由吧?” “不然呢?”陶沝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当时又没有衾遥的记忆,当然只能说自己失忆啊……不然难道要告诉九九,衾遥当年被他赶回都统府后投河自尽,人被救上来的时候内里就已经换成我了么?!”顿一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再度淡淡地补上一句,“不过,九九他后来好像也猜到我不是董鄂.衾遥了……在董鄂.衾璇拆穿我之前,他好像就知道了……” “你说什么?!”米佳慧大概没想到这当中竟还藏有这样一出小插曲,一时被堵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陶沝见状也立马瞅准机会再补一句:“……所以,我大概可以理解九九为何会坚持那个冒牌衾遥才是真的我,因为若非是我亲身经历,我也不会轻易相信这么离奇的事情——明明就是同一具身子,但内里的人却一连换了两次……光凭这一点,就足以称得上是妖孽了……” “哼——你也知道他骂你妖孽啊,那你还有必要这么为他说话吗?”米佳慧闻言冷哼,似乎仍为陶沝抱不平,末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从嘴里挤出一句,“看来太子爷说的对,你果然还是很喜欢他的,连这种借口都替他找好了……” “哪有?!”陶沝当即斩钉截铁地否认,“我纯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停了停,声音又突然低了下去,“不过,九九和宜妃娘娘当年都对我挺好的,如果不是因为九九最后执意要娶董鄂.衾璇,或许……” 她没再往下说,但米佳慧这厢却已抓到了她话里的重点:“‘或许’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当年之所以离开九爷,就是因为他娶了董鄂.衾璇?” “算是,但也不全是这个原因——”陶沝淡淡接茬,“他娶董鄂.衾璇进门一事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下定决心要离开的最关键的理由,但并不是全部的理由,就像——压垮骆驼的也从来都不是一根稻草,而是之前所有的重负再加上那最后一根稻草……” 米佳慧听到这话猛地一愣,正想说什么,陶沝那厢又淡淡然接下去道:“其实如今再去回想,当年的我之所以会落到那样一个下场,董鄂.衾璇她们虽然是其中一个因素,但更多的因素或许是在我身上——因为我太天真了,天真地以为只要九九他喜欢我,我就可以什么都不顾忌,所以我从未想过要去联合府里其他任何一位妾侍,以至于到了最后,府里其他妾侍全都将我视为公敌,这其实是大忌——不管是后宅内斗,还是人际交往,都是大忌……而这些,宜妃娘娘一早就提醒过我,是我自己不愿听她的话……” 虽说那位宜妃娘娘在她和九九之间,多少还是偏帮九九一些,但不可否认,对方当年也的确是有把她当儿媳一样提点的,若不然,就不会跟她说那些要“雨露均沾、广结善缘”的话,尽管这些话在当年的她看来极度不屑,但现在仔细想想,对方或许也是在把自己多年总结出来的争宠经验教给她吧,毕竟,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 “……尽管我当时自认那样做没有错,因为有些事,我怎样都没法容忍,也做不到入乡随俗……但现在想想,如果我当时换一种圆滑的方式,或许,是可以做到两者兼顾的……” 只可惜,当年的她,太单纯,也太固执,所以,才会在这件事上,栽了一个大大的跟头…… “所以,你当年其实也是喜欢九爷的,对吧?”米佳慧瞅准时机插嘴,显然是听懂了她上述那番话里想要表达的重点。 而听她这样一问,陶沝却是莫名沉默了,许久,方才重新开口,声音轻若游丝:“你说得对,当年,我的确是真的有想过和九九在一起的……那天晚上,九九在那间酒馆里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是真的动过心的,我甚至想,如果就这样和九九成为真正的夫妻,事情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了?”说罢,突然苦笑一声,“但可惜的是,天不从人愿——就在十阿哥向我解释我和九九之前的那些误会时,董鄂.衾璇先我一步和他行了夫妻之礼——呵,很可笑吧?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跑去献身,结果却被别人抢了先,这老天一定是跟我有仇……” 此语一出,米佳慧的目光也跟着明显闪了闪:“酒醉认错人,这还真像小说里的情节……那,然后呢?” “然后,那天晚上,我就在屋外的走廊上坐了整整一夜——那时候,我一直在想,这是不是就是上天给我的暗示,暗示我和九九两人命中无缘……因为董鄂.衾璇才是命中注定的九福晋,我不过是个替代品,这个九福晋的位置不属于我,我迟早是要还给她的……” 陶沝这句话里的“命中注定”让米佳慧感到有些不解:“你就凭这个确定她是命中注定的九福晋?!” “难道不是吗?”陶沝依旧气若游丝般地反问,“她当年和别人私奔去了江南,我原以为她是不可能会再回来了,没想到就在我和九九两人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的时候,她突然出现了,而且还是被我阴差阳错地给救回九爷府的,之后,她便想尽各种办法赖在九爷府,更是抢在我之前先一步和九九有了夫妻之实,再之后,哪怕我竭尽全力阻止,甚至不惜用死来威胁,九九却也铁了心要娶她进门……你说,这些够不够证明?” 听到这话,米佳慧的嘴角微微一动:“你当年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才选择和太子爷在一起的?” 陶沝被她问得一怔,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重新淡淡发话道:“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最重要的理由,恐怕是因为我怕死吧……” 米佳慧再度不解:“这和你怕死有什么关系?” 陶沝苦笑:“因为我知道,九九的命里只有一个董鄂氏,换句话说,我和董鄂.衾璇两人,只可能留下一个,而她,又是命中注定的九福晋,那么离开或是死的这个人是谁,十分显而易见了,不是吗?”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淡淡补上一句,“其实早在九九娶衾璇过门的那天晚上,我就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那种感觉无比真实,我从未如此确信过……所以那天夜里,我就在那间报春馆的桂花树下埋了一封信,还跟芷毓说,万一哪天我死了,就把我埋在那棵树下,这样一来,九九应该就能看到那封信了……只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最后竟会以那种方式离开九爷府,而且,那间报春馆也被烧成了灰烬,那棵桂花树肯定也不在了,现在就算想挖,估计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挖了吧?” 说罢,突然再度转过头去看了九九一眼,跟着又迅速回过脸来看向米佳慧:“你说,这是不是也是‘命中注定’呢?” “……”米佳慧这次没有立即接话,但看向陶沝的眼神却明显染上了一丝同情之色。 404.但愿长醉不复醒(下) 陶沝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却是平静地收回了目光:“虽说娶董鄂.衾璇这件事, 不能全怪九九,毕竟,他不是真的因为喜欢衾璇而娶她的, 大部分原因是八爷和董鄂.齐世在里面搅和——因为九九娶衾璇,对八爷一党会比较有利……” “可尹大人不是说, 八爷和那个董鄂.齐世才是害死你的罪魁祸首么?” “是的, 董鄂.衾璇也跟我承认这点了, 虽然她没有告诉我他们要杀我的真正原因,但大体无外乎是两点, 一是因为我是个来历不明的妖孽,而且还把九九迷得神魂颠倒;二是因为我拒绝为八爷他们所用……” 陶沝说这话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 “不过我觉得八爷他们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 我若真是妖孽,而且还把九九迷得神魂颠倒的话, 他根本就不可能娶衾璇,而且, 九九当时还说他娶衾璇是为了我好——呵, 其实我当时很想告诉他, ‘你若娶了她, 我就得死’, 这样……真的是为了我好吗?” 米佳慧闻言皱了皱眉:“……既如此, 那你干嘛不把实话告诉他?” “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啊——”陶沝苦笑, “在他看来, 我纯粹是因为嫉妒才反对他娶衾璇的……就像, 他也认为我是因为嫉妒,才去诬蔑瑶烟谋害完颜氏的……”顿一下,“当然,这大概也跟我在完颜氏生产时,当众对她说了很恶毒的话有关……” 米佳慧眨眨眼睛:“……什么恶毒的话?有多恶毒?” “噢——我就说了句她那时候是生不出儿子的,如果她敢就这样死了,那我就把她用过的东西都烧了,然后把她女儿卖去青楼……” “噗——”她此语一出,米佳慧那厢顿时笑出声来,“也难怪九爷会误会你了,这种话怕是也就只有小桃子你敢当着人家的面说出来吧……” “可我自认没说错啊——”见她发笑,陶沝也嘟着嘴表示不服,“完颜氏命中虽有一个儿子,但并非是在那个时候生的啊,而且,她当时看着我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要托孤的架势嘛,可她明明阳寿未尽,我怎么能让她就这样死了?所以,我就决定说点什么刺激她一下——我们心理学老师说过,要激起一个人的求生欲望,就要从她最在意的人或物上下手,尤其是完颜氏那种争强好胜的个性,也就只有反话才能激起她的斗志……” 而最后的事实也充分证明,她家老师的这句话的确没有说错! “呵——”米佳慧听到这话再度笑起来,“倘若是我,我自然是能理解小桃子你的这种做法,可是换作别人,尤其是男人,我想他们大概都会和九爷做出同样的判断吧……”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一句,“你刚才说的那个瑶烟又是怎么回事?你当真确定是她谋害的完颜氏?” “嗯,据我的分析,这件事应该是她和董鄂.衾璇联手做的——因为当时董鄂.衾璇已经怀有身孕,而且据大夫诊断应该是个男胎,而当时替完颜氏诊脉的大夫也说她怀的是个男胎,所以谁先生出来,即使不是嫡子,却也是九九的第一个儿子,连子带母的地位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尤其是对当时的董鄂.衾璇有利……” “可是既然只对董鄂.衾璇有利,那瑶烟为何会选择帮她?”米佳慧有些不解,“这对她自己又没有任何好处……” 陶沝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没错,当时她也是用这个理由说服九九相信她跟此事无关的——我起初也有些纳闷,但后来,媛儿一死,我就明白了——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她们两个私下里早已结盟了,她替董鄂.衾璇除掉完颜氏肚子里的孩子,而衾璇则帮她向九九邀宠……”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冷笑一声,“不过这种结盟也是暂时的,听说我当年‘死’了之后,她们俩就开始各种内斗了……” “不是吧?这样也行?” “有什么不行的?不是我自夸,我当年最大的作用,就是变相促进了九爷府其他妾侍之间的团结,我不在府里的时候,她们各斗各的,只要我一回府,她们就一致对付我这个‘外’——有一次,还四个人联合起来想要抓我的奸,幸好那次被我成功躲过了……” 一说起这件事,陶沝心里突然不由自主地开始泛酸。她虽然成功躲过了一次,但第二次,她就输得一败涂地。 “……还有,当年,董鄂.衾璇放火烧我的时候,我就不相信府里其他人会没有注意到,包括倾城带人来救我的时候,她们也不可能不知道,可她们全都选择了缄口不言……”顿一下,又强调似得再补一句,“你看,就连我现在待在太子爷身边,还变相促进了董鄂.衾璇和冒牌衾璇两人之间的团结……我就想不通了,你说那个冒牌衾遥的内里明明就应该是瑶烟吧,而且据我所知,瑶烟当年就是被董鄂.衾璇害死的,按理,我都已经主动跟她示好,保证绝对不会拆穿她,但她三番两次找我麻烦也就算了,现在居然为了对付我,又重新选择和董鄂.衾璇握手言和,我到底是有多么不招她待见啊?!” “呵——小桃子你就别计较这种事了,你自己也说了她们俩是一丘之貉,会选择联手也是物以类聚,何况,就算你把那个冒牌衾遥争取过来,对你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好处,而且她才是没底气的那个人,我觉得她是不可能会在九爷跟前拆穿你的,只要太子爷不会认错你就好……” 话虽这么说没错,但陶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米佳慧那厢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会儿,突然语出惊人道: “不过提到太子爷,我倒是有点好奇了,因为你之前从没跟我说过你和太子爷之间的事——”顿一下,小心翼翼地语出试探,“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和太子爷……嗯,开始的吧?” 她问这话的语气有些委婉,但陶沝还是听明白了她说的“这件事”就是指九九娶董鄂.衾璇过门,当即冲她摇了摇头:“不,只能说我们是因为这件事,重新走到一起去的……” “你说什么?!”米佳慧一脸震惊,“那……你的意思是,你们在此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不至于说,是初次见面,你对太子爷一见倾心、惊为天人,所以……” 她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陶沝的强行拦截:“恕我直言,一见倾心是一见倾心,惊为天人是惊为天人,这是两回事,并不是每次都可以放在一起用的……”说完,停了停,又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而且,当年让我真正‘惊为天人’的,应该是九九才对……” “什么?!”米佳慧更加震惊,“是九爷?!那那,那你怎么还会……” “因为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喜欢我啊——”相较于对方此刻表现出的“受惊过度”,陶沝这厢却是答得相当淡定,“初见他时,的确惊为天人,但下一秒,我就发现他和八福晋两人之间好像有暧昧,而且他当时看起来一点都不喜欢我,所以我就想,那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因为他不喜欢我,以后肯定也不会来管我,所以我也就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会因此暴露了,这正好合我的意,因为不喜欢的人,肯定不会知道她变没变,这样一来,我应该蛮轻松的,只要在他面前装可怜小媳妇就好了嘛,” “那,你的意思是,对太子爷是一见倾心” “……”脸一红“也不是啦,只是,那种感觉的确很奇怪” “什么感觉” “很熟悉,明明没有见过他,却莫名觉得他很熟悉,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就是那种‘与君初相见,却似故人来’的熟悉” “噢——是黛玉妹妹第一次见到宝玉哥哥的那种吧”换了个强调,“好生奇怪,倒象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至此” 听出是戏文里的唱词,再度脸红“也,也没有那么夸张,” 那太子爷的反应不会是,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怎么可能。她记得他那个时候说,原来是你,她反问对方是谁的时候,他就生气了, 不过那大概是因为她第一次睡着了, 才不是,他第一次见我,就我跪下,说我身为宫女,连最基本的礼仪规矩都不懂是死罪?” 呵,然后呢 然后,他又没穿那身衣服,我又不知道他是谁,还以为他是三阿哥呢,然后他就教育我, 作为宫女,说每一句话时都要自称奴婢,回主子的话前更要加上回爷或回主子的话,否则就是犯错,定是要挨板子的……”否则,要是哪天得罪了某位不得了的主子,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405.未妨惆怅是清狂(上) 米佳慧那厢笑了很久才慢慢停下, “那, 你们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陶沝被她这话问得一愣,滞了许久方才回道:“其实也不算,至少一开始的时候,我一直都当他是可以深交的知己,但,也仅此而已……”顿一下,见对方一脸不信, 又强调似地补充一句,“虽然他那时候对我是挺好的,不仅带我去骑马,还允许我在他的书房里看书, 但我一早就清楚他将来的结局啊, 我还不想自寻死路, 而且那个时候, 我一直以为师兄会来接我的……” 听到她最后这句话, 米佳慧终于敛起笑意,转为惊讶:“原来小桃子你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顿了顿, “我原本还以为你是喜欢上他之后才知道的呢,所以才会弥足深陷而无法自拔——” “你胡说什么呢,我这么惜命的一个人,哪有可能这般不知死活地招惹太子, 我当时可是一直信奉着‘珍惜生命, 远离阿哥和皇宫’的信条, 若非我当时的身份是九嫡福晋,加上初来乍到,对这个鬼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我早在都统府的时候就已经跑了……更何况,太子一开始喜欢的人是倾城,他之所以接近我,不过是因为我多嘴说了句我和倾城是旧识,他想从我身上查到关于倾城的来历罢了……” “原来如此!”鉴于陶沝说这话的语气相当义正言辞,米佳慧听罢斜斜挑了挑眉,下一秒又犀利追问:“那……你们两人的关系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质变的啊?” 一听这话,陶沝的脸颊又一次泛红,本能地想要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唔——这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大概说不完……”她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边上不远的九九,后者这会儿依旧靠在树干上一动不动。 陶沝看看他又看看米佳慧:“反正这些事情以后还有机会再说,我们现在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他给送回去吧?” “呃……”听出她这句话里的意思是又想拉自己做苦力,米佳慧这厢也立马冲她陶沝摆手拒绝,“我刚才试过了,我背不动他,大不了你的私房钱我不要了,别找我——” 陶沝很无语:“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半途而废呢?” “什么叫半途而废?我这叫有自知之明——”米佳慧据理力争,“虽然我爱钱没错,但也要量力而行嘛……”停了停,“要不,我还是去找人过来帮忙吧?倘若这期间有其他人经过的话,你找地方躲起来不就行了?” “……”陶沝仔细想了想,似乎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可行办法了。于是她点了点头,“好吧,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先去找五阿哥来帮忙吧,反正他知道我是谁,就算看到我应该也不会乱说的,还有宜妃娘娘,她应该也不会乱说的,而如果这两个人都找不到,那么十阿哥也可以,大不了我躲得快一点,但千万别把八阿哥找来,我还想多活几年……” 正说着,外面的路上又适时传来了脚步声,好像是有人过来了。 而听到这声动静,陶沝和米佳慧两人立马互相对看一眼,精神也为之一振—— “先看看来人是谁?如果是跟九九这边亲近的人就考虑向他求援,但如果是太子爷的人,那还是算了……” “嗯!就听你的——”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达成一致,然后小心翼翼地掰开树丛向外探出脑袋,却发现不远处有两个身影正一前一后地朝这里走来,其中一个身影无比熟悉,却并非陶沝刚才臆想的任何一个对象—— “居然是四爷?!”正当陶沝原地怔愣的时候,米佳慧已在旁边率先一步出声,“怎么办?要找他帮忙吗?” 陶沝微微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身后的九九,果断地朝米佳慧点了点头:“可以,四爷应该会帮忙的!我去跟他说——” 她说完,直接从树丛里钻了出去,直接朝四阿哥他们跑了过去,但因为这样的出场方式太特别,尤其还是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晚上,所以差点又把四阿哥和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无庸给双双吓一跳。 无庸这会儿几乎是全身颤抖着挡在了四阿哥跟前,就连声音也带着几分明显的颤音:“来,来者是何人?” 陶沝此刻已经跑到了两人近前,听出他语气中的古怪,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忙向对方行礼: “奴婢绛桃,给四爷请安!” “是你?!”听到这声请安,四阿哥原本紧绷的神经当场松懈下来,显然是没想到大晚上突然从树丛里冒出来的这个黑影竟会是陶沝,当即冲她狠狠皱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噢——奴婢刚才觉得……嗯,身子不适,就去找刘太医瞧瞧,结果我们刚走到这儿,就听到树丛里面有奇怪的声音,所以我们就好奇钻进去看了看——” 陶沝临时改编的这个解释还没说完就已经遭到了四阿哥的“半路拦截”:“哼——你倒是胆大得很,专挑这大晚上到处乱窜,就不怕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 陶沝被他这话堵得一噎,半晌才终于反应回神:“……四爷教训的是,不过奴婢也不是故意的,真的只是凑巧而已——对了,奴婢和刘太医两人刚才在树丛里发现了九爷,好像是喝醉了倒在那儿的,这会儿已经不省人事了,奴婢担心他会出什么问题,正想着要怎么把人送回去呢?” “你说九弟?”四阿哥有些意外地冲她斜斜一挑眉,“你倒是很关心他?” 他说这话的口气和之前太子爷在她跟前提起九九时用的那种口气几乎一模一样,这令陶沝莫名有些汗颜。太子爷用这种口气说九九,她还能理解为吃醋,可四四大人用这种口气跟她说九九,她每次都觉得各种别扭—— “瞧四爷这话说的,若是换作四爷您喝醉了被奴婢发现,奴婢也会同样这么做的,不过——奴婢觉得以四爷的脾性,哪怕是喝醉,也会保持一分清醒,绝对不会像九爷那样醉到不省人事的……” 陶沝这句不算马屁的马屁正好拍在某处合适的位置,四阿哥很是满意地冲自家小厮一挥手:“无庸,过去看看那边能帮上什么忙……” “嗻!”见自家主子发号施令,无庸也以最快的速度朝米佳慧和九九他们所在的树丛跑了过去。 陶沝见状也立刻松了一口气,既然九九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她也得尽快赶回太子那儿去了,不然,肯定会被太子发现的! “那奴婢就先谢过四爷了,奴婢还急着回太子爷那儿,就先告辞了——” “等一下!” 还没等她说完,四阿哥那厢又再度抢先打断了她的话茬:“你先跟爷去个地方,爷这会儿正要去十四弟那儿瞧瞧……” “四爷?!”陶沝被他这个提议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可是,奴婢现在是太子爷的人,这样过去不好吧?”顿了顿,“而且,万一被太子爷发现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她自我意识过剩,她总觉得相对九九而言,那位太子殿下似乎更防着十四阿哥,难道是因为十四阿哥已经认出了她真正身份的缘故么? “无妨,反正晚宴如今尚未结束,太子也还在席……你既然这会儿无事,就跟爷一起过去瞧瞧吧!”四阿哥说的这句话显然并不给陶沝任何拒绝的余地,“十四弟前几日告病,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好转,爷寻思着,十四弟这次的病,怕是缺一味良药才能彻底痊愈!” 陶沝的嘴角狠狠一抽,本能地接话:“那依四爷您的意思,奴婢就是那味良药?” 四阿哥闻言睨了她一眼,目光甚是深邃:“如果你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 陶沝一怔,正想追问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不想四阿哥那厢已迈开双腿,大步朝前走去。 陶沝站在原地微微犹豫了一下,终是没勇气忤逆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的意思,只能紧步跟上。 *** *** 十四阿哥所住的小院距离太子的住处并不远,只是位置相对有些偏僻。 他今次似乎并没有带女眷过来,所以院子里也相对有些冷清。 陶沝跟在四阿哥身后踏进院门时,发现就只有正房里点着灯,而十四阿哥的那名贴身小太监达顺正守在房门外。 见四阿哥这会儿进来,达顺立刻迎上前来想要向其请安,结果在发现跟在他身后的陶沝时,整个人当即一愣。 四阿哥见状清咳了一声:“刚才在路上正巧遇到,所以爷就顺便带她过来看看十四弟——”说完,也不看达顺,就好似自言自语般地补上一句感叹,“这样一来,十四弟的病应该就会好了吧?” 他这话虽是疑问句,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调。达顺那厢终于反应过来,赶忙向四阿哥行礼: “十四爷这会儿正在里面沐浴,怕是要请四爷稍微在厢房里等上一会儿,奴才待会儿再进去为您通报……” 四阿哥闻言淡淡“嗯”了一声,语气也是淡淡:“不过她的事,先不必提——”话音未落,见达顺面露疑惑,又迤迤然地添了一句,“爷怕他没洗完就赶着冲出来!” 他这话听得陶沝嘴角狠狠一抽,而达顺那厢也是再度一怔,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去抖了抖肩膀,恭恭敬敬地应声,然后才命人引他们进了东厢房。 很快又有人送上了热茶和点心,而陶沝也被允许在四阿哥身边落座。 不过她这会儿并没有心思吃这些茶点,因为达顺刚才的话让她突然回想起一件差不多快要被她遗忘的事情—— 她先前在热河行宫的时候,曾为避开太子而意外闯入了十四阿哥所在的蒙古包,而当时,她正巧也撞见对方在洗澡,那时候,整座蒙古包里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当时的她,因为光顾着逃跑,所以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如今仔细想想,一般这些皇阿哥在沐浴的时候,身边不是都会有很多人帮着伺候的吗?可为何,十四阿哥那时候就只有一个人,甚至连外面都没人守着? 思及此,陶沝忍不住皱了皱眉,鼓足勇气冲坐在旁边的四阿哥发问:“四爷,奴婢能问您一件事儿吗?” “何事?” “十四爷他……嗯,沐浴的时候是不是不喜欢旁人在身边伺候啊?” 四阿哥大概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来,当即挑眉:“怎么,你难道不知道?”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莫名尴尬:“呃……这种私密的事,奴婢怎么会知道?” 然而听到她说“私密”这两个字的时候,四阿哥那厢却是再度挑眉追问:“难道你回来这么久了,他之前从没告诉过你?” 陶沝有些意外对方此刻的这种问法,感觉就好像她理所当然该知晓这件事似的。 而见她此刻一脸迷惑,四阿哥也忍不住再度追问一句:“难道其他人也没有告诉过你?” “……”陶沝无声地冲他摇头。 见状,四阿哥目光再度错综复杂地直直盯着陶沝,却不再出声。而陶沝则被他这样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反问道:“难道,这件事跟奴婢有关?”停了停,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不会是因为当年九爷府的那场意外大火吧?” 她这话问得相当委婉,但四阿哥显然是听懂了,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淡淡答道:“的确是和火有关,不过,不是九弟的府邸,而是十四弟自己的府邸……” 406.未妨惆怅是清狂(中) “哎?!”陶沝听得当场一懵, “难道十四爷的府邸也闹过火灾么?” “嗯, 和九弟府邸的那场大火仅隔了不到一个月……”四阿哥的语气依旧淡淡, 听不出什么太多的情绪, “……那天, 正好也是十四弟的生辰!” 陶沝一僵,虽然四阿哥没有明说,但时间离得这么近,想也知道应该是和她的死脱不开干系。 只是, 为何也是火灾?难道, 十四阿哥就不怕被旁人看出什么端倪么? 她咬咬嘴唇,小心翼翼地继续追问:“那这期间,十四爷是不是也……嗯,表现得不太正常啊?” 四阿哥闻言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但最后说出的话却让她有些意外—— “不,他很正常——” 说完,见陶沝一脸不信,又轻描淡写地再补上一句, “至少,除了脾气比平常更加暴躁了一点,说话也比从前更加刻薄了一点, 他表面看起来很正常……” “……”这话听得陶沝一阵无语。也就四爷您敢说这是正常! “然后呢?” “然后, 他生辰当晚, 因为卧房意外失火差点被烧死……” “你说什么?!”听到这话, 陶沝刚刚端起的茶盏当即一抖, 她原本还以为是十四阿哥接受不了她被火烧死的事实,便放火烧了自家宅邸的某处院子泄愤,却没想到差点被烧死的人竟是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这场火灾是怎么引起的?是谁放的火?” 总不会是十四阿哥自己放的火吧?因为预估不足,所以差点惹火烧身? “十四弟那晚喝醉了,未熄烛火便就寝了……”四阿哥说这话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感情,“窗又开着,加上夜里风大,烛台不小心被吹翻,才导致房间意外失火……” “原来是这样啊……”听对方这样一说,陶沝这厢也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是她想多了,这根本就是一场意外而已! 许是猜到了她此刻的这份心思,四阿哥看向她的眼神竟比刚才更加凌厉了一分,就连语气也变得琢磨不清—— “这只是他当年向皇阿玛解释的说辞,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吧?” 陶沝自然听出了他这句话里的深意,当即瞪大了眼睛:“难道这不是真相?” 四阿哥挑高了眉,很是没好气地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爷问过达顺,他离开前虽留下一盏烛台未熄,但为防走火,他那晚特意用一顶琉璃罩子将烛台整个罩在了里面,换句话说,就算那晚风再大,只要没有人掀掉那顶琉璃罩子,是绝对不会走火的……” 他此语一出,陶沝端着茶盏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因为四四大人这句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这场火灾是人为因素引起的,而这个纵火人,很可能就是十四阿哥自己。 虽然有些不想承认,但陶沝还是忍不住出言确认了一遍:“四爷,您不会是想告诉奴婢,那晚是十四阿哥喝醉了,自己点火烧了房间,然后还差点把自己给烧死吧?” 闻言,四阿哥的目光微微一闪,说出的话也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是真醉还是假醉,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十四弟在就寝前的确要过一坛酒,也的确就只有他自己才有可能放火烧了那间卧房,如果不是达顺及时发现,他恐怕真的会把自己烧死在里面……”说罢,又若有所思地看了陶沝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淡淡添上一句,“那晚,若不是八弟临时有事返回十四弟的府邸,然后冒着大火冲进房间救了十四弟,十四弟恐怕也会和某人一样命丧大火了吧……” 他最后这句话,虽然带着些许庆幸的意思,但更多的却是后悔,或许是在后悔没有早点注意到自家弟弟的不对劲,也后悔那晚救他的人并不是自己吧…… 陶沝的心不自觉地狠狠一凛。 因为她突然想起,十四阿哥在南苑的时候曾对她说过“其他人都可以,但八哥不行”,那时候的她,心里对他的失望绝不亚于当年对九九的失望,可是他却并没有跟她解释这当中的原因,如果他当时说出来,或许她也是会心软的,但,他什么都没说…… 或许,他也和四四大人一样,根本就不擅长,或者说,是不屑于解释吧? “四爷,倘若换作是您,您的救命恩人害死了您喜欢的女子,那您会如何选择呢?” 四阿哥没有回答,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是能猜到陶沝问这话的用意。良久,他方才重新开了金口,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淡淡然:“如果你愿意跟在十四弟身边,我想他一定会选择你……” “……”陶沝咬唇没接茬。 而见她沉默,四阿哥那厢忽然又径直往下道:“因为前几日,他和八弟大吵一架,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吵了什么,但应该是和你有关,我想,十四弟心里大概很清楚,你今次失踪一事,和当年九弟府邸的那场大火,肯定都和八弟脱不开干系……所以,他才会选择用这种‘不作为’的方式,让八弟不再继续对你出手……” 听到这话,陶沝依旧死死咬着下唇,只字不语。 因为她又想起,那日在宁寿宫的佛堂外,十四阿哥对她说的那句“我和九哥是不一样的……”,那时候的她,并没有把这句话当真,但现在想想,他和九九,或许是真的不一样的…… 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是喜欢的女子……十四阿哥这样的做法,对他而言,显然已是偏向她多一些了……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陶沝就这样突然站起身,二话不说直接往外走,四阿哥那厢并没有出言阻止,直至陶沝走到门边,他那清晰稳重的声线才自身后幽幽传来—— “其实,如果你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猛地怔住,身子也当场停在了原地,但并没有回过头。 而四阿哥的声音也在继续—— “只要你考虑清楚,爷可以给你一个放弃的机会……” 陶沝这次明显震了震,但并没有答话,而是就这样径直迈步走了出去。 四阿哥说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他可以答应不再继续和她续之前那个赌约,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有别的选择,比如,和十四阿哥在一起…… 只可惜,陶沝并不愿意选择放弃。因为她早已弥足深陷,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去让十四阿哥放弃她而已…… *** *** 陶沝来到十四阿哥所在的正房门外时,小太监达顺仍旧守在那里。 待看到陶沝这会儿过去时,他整个人似是一愣,跟着便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脸。 陶沝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她连忙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然后冲达顺轻声说道:“我要见他!” “可是,十四爷这会儿还在里面……” 达顺闻言先是一怔,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为难,只不过他跟在十四阿哥身边这么长时间,对自家主子的心思自然也能猜到几分,亦知道陶沝在自家主子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所以他虽然狠狠纠结了一小会儿,但最终还是朝陶沝点了点头,然后无声地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陶沝也同样无声地朝他道了谢,然后直接掀帘走进了房间。 所幸十四阿哥这会儿已经洗完了澡,正背对着房门的方向往自个儿身上套中衣,内里的亵裤也已经穿好了,这会儿正在系上衣的系带。 由于时值入夏,所以他这件上衣的料子是用上等的丝绸做的,极薄,加上房间里灯火通明,陶沝可以隐约看到他的后背上留有一道道浅浅的疤痕。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他曾问过她,为何要为他流泪,那个时候她完全没法理解,但现在想想,他说得该不会就是在热河行宫那次,她误打误撞闯入了他的蒙古包,正好撞见他在洗澡,而当时的她,的确是在哭,难不成,他误会了她当时的眼泪就是因为看到他背上的伤痕才为他流的?! 还不容陶沝多想,十四阿哥那厢似是已经注意到有外人闯入,当下立刻出声抗议,却仍是背对着房门的方向:“四哥怎么这般急着进来了,我的衣服还没穿好呢……”顿一下,大概是反应过来,忍不住追问一句,“……可是出了什么急事吗?” 他这会儿问话的语气和方式其实都很奇怪,但陶沝却已没有多余精力去思考这些了,她就这样直接走上前去,然后毫无预兆地一把扯下了对方还没系完带的上衣,对方结实精壮的后背瞬间暴露在她眼前,还有后背上那些被火灼伤的难看疤痕。 “四哥,你做什么?!”冷不丁被强扯下衣服,十四阿哥顿时有些气恼,然后气急败坏地回过头,却正对上陶沝的一双朦胧泪眼,十四阿哥当即一震,一双星眸里更有异样的精光飞速闪过。 他定定地凝视着她,好半天才疑惑出声,且语气中也明显带着一丝不自然:“你怎么来了?”停了停,又像是了然般地自问自答道,“是四哥带你来的吧!” 陶沝没有答话,只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他,贝齿轻咬下唇。 他也没再继续追问。 两人就这样相对而立,却是久久无言。 “对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陶沝这厢终于主动开了口。虽然只有短短三个字,但她却说得很艰难。因为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眶里的泪水一直在失控般地往外涌,沿着脸颊,直接滑进了她的嘴里—— 那个味道,是极苦涩的。 407.未妨惆怅是清狂(下) “你——” 十四阿哥见状怔了怔, 刚想开口说什么,小太监达顺却先一步隔着门帘在外边出声通报, “主子,四爷说他还有急事,先回去了……” 他这话令陶沝听得一怔,眼泪也瞬间收住了一半,因为她完全无法理解四阿哥此举的具体用意, 他说他允许她后悔,可是她并没有答应啊,何况,即便她真的答应了,这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不相信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会因为单纯的兄弟情义而将她送到十四阿哥身边, 尽管她相信十四阿哥在他心中的地位的确和其他阿哥不一样,但这只可能是其中一个原因—— 难道说, 他和十四阿哥之间已经达成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协议吗? 还没容她多想, 面前的十四阿哥已率先朝外淡淡答话,“知道了, 你且在外面吧……”说完,又重新将脸转向陶沝,语气幽幽地发问,“四哥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陶沝咬唇迎视着他的星眸, 却是答非所问:“为何……不告诉我……” 她的声音很轻, 好似低低的叹息, 话也只问了一半, 但她知道他一定听得懂。 果然,十四阿哥的眸光一震,脸上的神情也添了一分黯然:“我以为你知道……” 他的语气也同样轻幽得如同一道叹息,隐隐的,还夹杂着一丝自嘲。 “……对不起……” 陶沝瞬间垂落眼睑,低着头不再去看对方的眼睛。 她是真的不知道…… 虽然她知道他喜欢她,但是,她没想到他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幸好他没死,否则,她肯定会内疚万分的…… 十四阿哥显然是看穿了她此刻从心底油然而生的那股歉意,脸色也跟着再度一黯:“其实,纵然我一开始就告诉你这件事,你如今……怕是也不会做出什么改变吧?” “对不起……”这大概是陶沝这会儿唯一能说的三个字。因为他说的很对,即便她一开始就知晓此事,她也不会选择留在他身边,因为她的真心只有一颗,而她爱的那个人并不是他……所以,即便他为她付出了许多,她却还是注定要辜负他…… “……对不起……” 除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三个字的道歉,陶沝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再说什么,因为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是多余的。“……真的,很对不起……” 十四阿哥自然是悟出了她这句道歉里饱含的深意,眸中怒意一闪,直接伸手扣住了她的下巴,迫使陶沝再度抬起头,正面迎向自己—— 然而下一秒,他却看到了一张被泪水尽数打湿的脸蛋—— 此时此刻,陶沝泪眼模糊地被迫抬头看着他,原本红润饱满的下唇被她咬得几近发白,眼泪也止不住地继续往外汹涌、泛滥。 见此情景,十四阿哥原本还想要进一步逼近对方的动作当即一僵,就连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微微一松。 他的脸就这样停在距离陶沝前方仅两寸的位置,再没有向前迫近分毫—— “你这会儿摆出这样一张脸,还真是……让爷想吻都吻不下去……” 他说这话的语气里带着自嘲似的轻笑,分辨不出究竟是喜是怒,但听在陶沝的耳朵里,却莫名透出一丝说不出的哀伤。 “对不起……”泪水悄然延至眼角无声滚落,“不管是现在,还是当年……全都对不起……” 她这话说得有些突兀,十四阿哥那厢先是一懵,跟着便迅速回过味来,语气亦是一凛—— “爷不要听你说这三个字,爷要的不是什么道歉,爷要的是什么,你心里很清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自然是知道他想要什么的,可是他要的,她却给不起…… “够了!爷说了不要听这个!” 陶沝此番的一连串“对不起”非但没能求得十四阿哥的原谅,反而还令后者莫名怒从心起,下一秒,十四阿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俯下身,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继续扳着她的脸,然后将自己的嘴唇强行压到她的唇瓣上,如同攻城掠地般地吻,吻得肆无忌惮…… 眼泪继续无声蔓延。 陶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他这样强吻着自己。不反抗,却也不配合,就好似一尊没有任何知觉的瓷娃娃般,近乎麻木地承受着这个吻。 许是察觉到了她此刻的漠然,十四阿哥那厢终于慢慢停止了亲吻的动作,神色阴沉地死死盯着她—— “你就真的一定要选他吗?”他强压着满腔的怒火,一字一顿地哑着嗓子出声,“……换成爷就不行么?他能给你的,爷一样能给你,甚至,他不能给你的,爷也可以给你……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对不起……” “你——”他更加怒火攻心,“他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能让你对他这样死心塌地、执迷不悟?你不是不希望他当皇帝吗?那除了这个,爷到底还有哪点比不上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扣住她后脑勺和下巴的两只手都已顺势下移至她的颈部,然后双手轻轻掐在她的喉咙处,但并没有施力—— “……若是可以,爷真想就这样掐死你,然后再自尽,这样爷就一了百了了……”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极其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狠狠磨出来的。 可陶沝却仍是不动,既没有反抗,也没有逆来顺受。她只睁着一双水雾朦胧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回望着他——但和当年在四爷府的假山里被他掐住喉咙的那次不一样,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半点害怕,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十四爷不也是一样么?”她微微启唇,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除了奴婢,您明明还有那么多更好的人可以选,才是真正的执迷不悟吧?” 相较于那位太子殿下,她才是真正对他人毫无助力的那个对象吧?这样的她,他又为何要对她念念不忘呢? “你真是,真是……”许是因为陶沝的这句问话太过直接,十四阿哥突然怒极反笑,掐在她喉咙处的两只手也猛地用力收紧,令陶沝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窒息—— 他是要掐死她吗?就跟当年在四爷府假山里的那次一样?可是,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和那次却又是明显不一样的—— 那时候的他,眼里是满满的恼羞成怒,手上的力道也根本没有半点保留,大有将她杀之而后快的架势;而眼下,虽然他也同样用了劲,但陶沝感觉得到,他的力道是有所保留的,而且他看向她的这双星眸里几乎没有半点杀意或恨意,有的,大概就只是没法说服她,让她回心转意的那种挫败和惆怅…… “咳……咳……” 尽管察觉到十四阿哥此番并非想对自己下死手,可一直被对方像这样用双手紧紧掐着喉咙,陶沝还是有种快要被榨干空气的不适感,而十四阿哥见状,眼神也随之一软,就连手上的力道也慢慢松了下来,而就在这时,门外却突兀响起了达顺因为受惊过度已经明显变调的通传声—— “太,太子爷……奴才恭请太子爷金安!” 听到这话,陶沝明显挣扎了一下,她没想到太子会这么快得到消息赶来,如果被他看到眼前这一幕,肯定是会生出误会的,所以她立刻伸手想要去抓十四阿哥的手腕,想让他尽快放开自己,可是十四阿哥听到这声通传后的目光却是莫名闪烁了一下,紧接着,原本已经松了力道的两只手非但没有要继续松开的意思,反而再次用力收紧—— 下一秒,门帘被人狠狠掀开,裹着一身香色缎袍的太子出现在门外,而紧跟在他身后的,则是贾应选和曹辛等人,达顺跪在一旁,也满脸惊慌失措地向内张望,不过他们肯定谁都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并不是什么惹人遐想的旖旎画面,而是半裸着上身的十四阿哥正用双手死死掐着陶沝喉咙的情景。 见状,原本满脸布满阴沉之色的太子先是一愣,跟着便箭步上前,一拳砸在了十四阿哥的脸上,后者似乎没有任何防备,直接被他打倒在地,而陶沝也因为惯性作用,同样被十四阿哥带倒在地,但即使是这样,她却也没有摔疼,因为十四阿哥在摔倒时直接将自己的手臂垫在了她的身下,虽然旁人可能觉察不出,但陶沝自己却是能感觉到的。 下意识的,她转头看向十四阿哥,却没想到后者这会儿也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光浸满担忧。太子刚才那一拳应该是下手极狠的,他此刻的嘴角周围明显肿了一块,还有一丝鲜血正从口中缓缓溢出,但他却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痛楚…… 那一瞬间,陶沝忽然明白了,十四阿哥刚才那样做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不收手,故意当着太子的面掐她,因为这样一来,她就成了受害者,太子自然不会对她心生怀疑,而只会冲他那个加害者出手…… 408.深情两不疑(上) “带她走!!” 太子语气中透出的那股狠戾让在场其他人都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众人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只除了陶沝—— 无视于前者此刻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凛冽怒气, 她仍旧死死地搂着他的腰,怎样都不肯松懈,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放开, 太子势必会对十四阿哥动手, 她倒是不担心太子会吃亏, 因为真打起来, 即便太子不是十四阿哥的对手,但他皇太子的身份毕竟摆在这儿,倘若他将十四阿哥打伤,过后顶多被骂对自家兄弟不义,可反过来, 若是十四阿哥动手打伤了太子,那绝对会被扣上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的罪名。万一到时候闹大了,她肯定又是首当其冲的那个,如果被那位康熙皇帝知道他们兄弟俩是为她打起来的, 他肯定也不会放过她的……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一定得阻止太子对十四阿哥动手。 “咳咳……保成, 不要……咳咳……” 这几个字, 陶沝是嘶哑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刚说完, 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而且因为咳得太厉害的缘故,喉咙里也泛起了一股明显的腥甜。但即使如此,她抱着他的手还是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许是因为她这会儿咳得太过厉害,太子的身子终究是僵在原地没有动,但他的双手也依旧紧握成拳,似乎并没有完全放弃教训十四阿哥的打算。 正僵持不下之际,一个公鸭嗓突然自外面响起:“八爷到!” 八阿哥来了?! 陶沝闻声怔了怔,对这位八阿哥的到来有些意外,因为照她家四四大人的说法,八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眼下正处于变相的“冷战”阶段,他如此着急赶来,显然也是想借此机会缓和他们兄弟俩之间的关系,虽然陶沝的确不太喜欢这位八阿哥,但不得不说,他此刻的出现,对她而言算是帮了一个大忙,至少有他帮忙拦着,太子接下来应该不至于会对十四阿哥下狠手。 然而还没容她多想,外面那个公鸭嗓又再度响起:“四爷到!” 这三个字一出,陶沝的精神头果断为之一振—— 四四大人这会儿赶来,可见定是得了太子过来的消息才去而复返的,有他和八阿哥两人拦着,十四阿哥今次应该能安然度过了…… 这样一想,她原本紧紧搂在太子腰际的双手也跟着松懈下来。太子那厢自是感觉到了,当即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二话没说,直接扣住陶沝的手腕转身往外走。 走到房门前时,四阿哥和八阿哥两人也正好从外面进来,八目相对,太子直接冲那两人甩出一句冷哼,“四弟和八弟此番倒是来得十分及时”,说完,也不等那两人发话,又拽着陶沝继续往外走。陶沝这厢还来不及看清楚四阿哥和八阿哥两人脸上的表情,就被某人直接拖了出去。 一路上,太子走得飞快,陶沝必须要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 虽然他这一路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陶沝还是能感受到他内里被压抑的熊熊火气。 回到住处的时候,孙之鼎早就等在那里了,太子直接把陶沝扔给了他,自己则坐到了书案前,荣泰见状连忙替他准备香茶,结果被连泼了两次才勉强过关。 见此情景,陶沝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么话来平缓太子的怒气,只能先乖乖地配合孙之鼎的诊脉。 许是因为察觉到太子今次的脾气不太好,所以孙之鼎给陶沝诊脉也诊得有些战战兢兢,就连结论也说得相当小心翼翼,一边说还一边拼命往太子的脸上瞄,生怕某人在一旁听了不高兴便会把手里的那壶热茶给直接泼到他身上。 他说陶沝的伤并没有什么大碍,会咳嗽只是因为喉咙曾受到大力压迫导致受损,只需少说话,安静休息几日便能痊愈。 陶沝听到这番诊断自然很高兴,因为这说明她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但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孙之鼎那厢又突然神色凝重地继续补充道:“姑姑先前是不是又断过药了?奴才之前开给姑姑的那副药,姑姑一定要每日坚持喝,否则,性命堪忧啊……” 话音未落,某人手里的那只雪瓷茶盏就直接砸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橙黄色的茶汤也因此溅了一地。 “太子爷息怒!” 见状,原本在房中和门外伺候的那些宫人们便齐刷刷跪倒了一大片。 而孙之鼎本人也被这记砸杯声和眼前的阵仗狠狠吓了一跳,随即也跟着立刻跪倒在地,朝某人用力磕头,紧张得几乎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太,太子爷息怒,奴才,奴才只是举个例子……” 太子听罢再度重重地“哼”了一声,但视线却并没有落在孙之鼎的身上,反而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坐在一旁的陶沝。 陶沝原本还有些同情孙之鼎,但冷不丁被某人这样一盯,她突然有些开始同情自己了—— “咳咳——我,不,奴婢不是故意的,之前,咳咳——之前失踪一事,也不是奴婢事先就能预料到的,所以……” 她努力想要向太子解释自己之前“无故”断药的原因,但因为过度紧张,加上喉咙受损,所以整句话说得完全语无伦次。 太子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丹眸微微一动,旋即便转头将视线移到了孙之鼎身上,并冲其沉声发话道:“你且起喀回去吧,以后她每日要喝的药,由你亲自监管送来,再不可间断……” “嗻!”孙之鼎的额头原本直冒冷汗,但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不过他并没有轻松多久,接下来从太子嘴里冒出来的一句话,又瞬间将他的整条神经线绷得紧紧的—— “……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定唯你是问!” 待孙之鼎这厢愁眉苦脸地告辞离开,太子立刻喝退其他宫人,并吩咐荣泰关上房门,只留他和陶沝两人待在房间内。但他自己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从头到尾就只静静地坐在书案前喝茶。 陶沝也坐在靠窗的那张矮榻上默默看着他。等了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从嘴里吐出一句:“咳咳——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某人答得甚是言简意赅,语速也是极快。 陶沝见状低头撇了撇嘴,默默在心里接上话茬:还说没有,这样的反应明明就代表他生气了! “咳咳——其实我可以解释的……” 她继续小心翼翼地开口,而与此同时,脑子也在飞速旋转—— 今日会闹成这样,的确是她一开始去看十四阿哥的时候所没有想到的,想来四阿哥应该也同样没有料到,虽然四阿哥当时曾说过,允许她后悔,可她觉得前者还不至于胆大到在这个时候帮十四阿哥公然撬太子的墙角……而且,她会在那个时候在那里遇到他,并被他带去看十四阿哥,完全就是个意外……而这之后,她会主动去见十四阿哥也是个意外,当然,更意外的是,她没想到自己会被太子当场抓包…… 陶沝相信,如果她将今晚发生之事对太子实话实说,一定能成功解除后者对她的怀疑,但她却私心不想把四阿哥也一起牵扯进来,所以她务必得在短时间内找个过得去理由,向太子说明她为何会选在今晚突然跑去找十四阿哥。 然而太子在听完她这句话后似是微微一愣,跟着便突然放缓语气冲她柔声道:“……可太医刚才不是说让你少说话么?” “可是,我怕你会误会啊……”陶沝没想到他竟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一句这么替自己着想的话,心头本能地一暖,正想说什么,结果就听到他又“哼”了一声,而后语出惊人:“我能有什么误会?你又不喜欢他,左不过是因为心软被人利用罢了……” 闻言,陶沝整个人当即狠狠一怔,因为她完全没料到对方居然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今晚为何会主动去找他吗?” 她此语一出,太子看她的目光也跟着莫名一凛,紧跟着,又再度语出惊人: “有人看见,你是跟着四弟过去的……” “你说什么?!” 他这话仿若平地惊雷一般,瞬间将陶沝的整个大脑思维炸得一团粉碎。这真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她原本还想着要怎么向太子隐瞒四阿哥的这个“牵线”身份,结果对方却早就知道了—— “那你就不好奇四爷他当时跟我说了什么,我才会答应跟他一起去见十四爷的吗?”停了停,又一字一顿地郑重反问一句,“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怀疑我吗?” 听到陶沝这句话,太子看向她的眼神却是莫名一软,就连语气也跟着柔了几分:“我记得有个人曾在我昏迷时对我说过,她为了留在我身边,扯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个谎,应该是和四弟有关吧?” “你,你怎么知道?!” 这一瞬间,陶沝的身心莫名变得极度冰凉。 并不是因为她一直试图隐藏的秘密被对方拆穿了,而是对方恐怕早就拆穿了她这个所谓的“秘密”,而她却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409.深情两不疑(下) 看来, 她果然还是太小看了这位皇太子的心计和手段。 “那你觉得我是怎么知道的?”许是瞧出了她此刻流露出的一脸惊惶之色, 太子那厢却是好整以暇地挑眉反问,而且, 似乎并没有要因此动怒的意思。 陶沝有些不安地咬唇望着他,不太明白他这会儿为何会给出如此不寻常的反应,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你……不会是一直派人跟着我吧?” 这是她暂时能想到的一种解释,因为她之前去看绿绮和小银子的时候, 的确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暗中跟踪她,但只有一次特别明显,而刚才回来的这一路上,她好像并没有那种被人盯梢的感觉。所以她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有人盯着自己。 还没等她话音落下, 太子那厢就立刻解了她的疑惑:“那倒不至于, 不过……”他故意拖长了音调, “某些人身边的确有我的人……” 陶沝闻言先是一怔,继而便迅速反应过来——如果没人跟踪她, 那么这位太子殿下的人就肯定是安插在那位十四阿哥身边, 因为她家四四大人的那名贴身小厮无庸决计是不会有反骨的, 米佳慧应该也不会随便拆她的台, 所以只可能是十四阿哥身边的人告的密。 这样一想,陶沝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虽然她相信自己和十四阿哥之间的对话, 那个告密者应该是听不到的,毕竟, 达顺一直在房门外守着, 而他反骨的可能性也同样不大。但在此之前, 她和四四大人在偏殿里的对话,她实在不确定那个告密者究竟有没有听到。如果他将此事也一并告知给太子,那太子今次恐怕就更不会轻易饶过十四阿哥了。 许是见她突然陷入沉默,太子也干脆默不作声地继续坐在书案前喝茶,房间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 凝滞半晌,陶沝这厢又重新开了口,语气也依旧小心翼翼:“你……没有什么要继续问我的么?” 太子闻声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却明显有些琢磨不定:“那你希望我问你什么?” 他这个太极打得极巧妙,又把问题重新推回到陶沝这里,陶沝扁了扁嘴,有些不甘心地反问:“难道,你就不好奇我对四爷说了什么谎吗?” 太子听到这话明显滞了滞,但并没有立即答话,而是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手中的那盏茶。 陶沝见状不肯死心,当下再度冲其反问道:“难道你就不怕我对他说些什么有的没的?比如,告诉他谁将来能坐上那个位置?” 此语一出,太子这次终于将目光幽幽地定格在她脸上,但语气却是带着微微不屑的:“就算你说了,你觉得以四弟的个性,真的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你的话么?” 这话说得陶沝嘴角狠狠一抽。这个混蛋摆明了就是不相信她的口才和说服力!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相信?” “不止是四弟,就算你现在跑去跟其他任何一个人说,他们估计也都不会相信你的……” 太子这话说得相当理直气壮,饶是陶沝心里再怎么不服气,却也因为他的这份笃定而莫名失了继续与他辩论的斗志。因为她知道对方说得的确是事实—— 纵然她敢将这个既定的结果说出去,估计也没人会相信她,反而对她嗤之以鼻的可能性更大。比如当年的八阿哥就是如此。 “那你相信吗?”她突然这样问他,双眼也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他,目光晶亮无比。 太子闻声看了她一眼,丹眸微微一动:“如果我说我相信,你会对我说实话么?” 听到他这样问,陶沝整个人当即一震,半晌,突然咬了咬牙,落地有声地给出了回答: “会!” 虽然她以前一直都在他面前回避这个问题,但事到如今,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虽说现阶段还没有到被逼上梁山、非交代不可的地步,但陶沝还是决心跟自己赌一回,与某人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 他曾说,那个位置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还说真正不信任别人的人其实是她自己而不是他,那么,她就以此跟他赌一次,赌他究竟值不值得她信任—— “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陶沝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异常郑重,但话到最后,却还是忍不住犹豫了一下, “……如果我告诉你那个人是谁,你会杀了他吗?”顿一下,也不等对方回答,便抢先接下去道,“因为只要你杀了他,你也许就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了……” 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陶沝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因为她知道这种可能性真正实现的几率基本等同于零,但太子肯定不知道,所以她很担心,他又会因此重新陷入对那个位置的争夺战中。 然而太子接下来给出的反应却让她瞬间一懵:“你希望我那样做?” 陶沝闻言怔了怔,旋即垂落眼睑,轻轻地冲对方摇头。不,她一点都不希望对方这样做,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局! 见状,太子的嘴角也随之微微一弯:“那不就结了!既然你不想我对他下手,那你就干脆什么都别对我说!” “可你真的不想知道么?”陶沝看起来明显有些惊讶。因为她没想到对方会真的做出这样的选择。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而太子那厢却是继续坚定不移地冲她摇头:“我说过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此语一出,陶沝的鼻子当场一酸,眼泪也毫无预兆地突然漫溢出眼眶,下一秒,她立即从榻上站起身,直接小跑上前,扑进了那位太子殿下的怀里。 而后者对于她这样的“美人主动投怀”显然是惊愕大过喜悦,尤其在注意到她此刻的泪眼时,更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你哭什么?”顿一下,像是反应过来,立刻又补一句,“就因为我说了刚才那句话?” 陶沝却不吭声,只将脸埋在对方怀里无声流泪。 太子见状再度皱了皱眉,似是对此有些不悦,但最终还是臣服在陶沝的眼泪攻势下,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好了,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听到这话,陶沝好不容易止住流泪的双眼又再度变得雾气朦胧,连带声音也跟着明显染上了一丝泣音:“你信我,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闻言,太子似是明显怔了怔,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但紧接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又跟着慢慢回暖:“我自然知道,如果你真想要我死,之前多的是机会对我下手……” 陶沝不满地白了他一眼:“那也许是因为我还没有利用完,所以才不让你死呢?” “呵——那你要利用我做什么呢?对付八弟和那个董鄂.衾璇?”太子闻声嗤笑,语气颇有些不屑,“恕我直言,我之前要掐死她的时候,是谁死命拦着我阻止我掐她的?”顿一下,“还有八弟他们,你好像也从未主动要求过我对他们出手吧?你之前不是一直说,自己恨极了他们么?” “……”陶沝被他这话堵得一噎,这怎么感觉就像是在骂她只会“纸上谈兵”似的。虽然迄今为止,她的确是没将报复他们的想法付诸实践,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想,而是她始终狠不下心,让自己的双手沾上人血,因为只要有一个,就会不断的有下一个—— “你说得没错,他们两个,我是真的恨的,毕竟他们当年对我和倾城,还有那些无辜的朝鲜士兵们做过那么残忍的事,我没法轻易原谅他们……可是,倾城之前回来了,还说他已经报过仇了,就连李昀世子也说当年的事,他并不怪我,再加上如今的我,已经时日无多,所以,我才想,如果接下来我要为报仇而活的话,那我的心思便不能全放在你身上了,但对现在的我而言,贪恋朝夕不过是为了想多看你一眼,想要多留一天在你身边,如果是为了那些可恨的人继续浪费我残存无多的时间,我觉得不值得……反正,我知道他们将来一定会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所以,这个仇是不是我亲手报的,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们不主动来找麻烦的话,那我们就别理会他们吧……” 陶沝说这话的声音淡淡,语气也极其平静,因为这就是此时此刻,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还有一件事,你先前可是当着孝庄文皇后和仁孝皇后的面说过余生只有我一人的,你不能食言……” 她说着,一把抓住太子的胳膊,双眼直直地迎视着后者的琥珀丹眸,一字一句地冲其清晰咬音:“……所以,在我死之前,你一定得把我摆第一位,哪怕是骗我的也好,至少等我死了再去找别人……反正最多也就这两三年了,麻烦太子爷忍一忍,等我死了以后,你想怎样左拥右抱都是可以的……” 他听到这话突然笑了起来:“我还从没见过有人把邀宠的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她见状也跟着笑起来,是那种真正从内心深处发出的笑—— “那是因为我已经时日无多了啊,所以提点小要求也是合情合理的——”顿一下,换了一种语气,“虽然有些遗憾我可能不能陪你走完余生,但我的余生,太子爷你应该能陪我走完,所以,我心里还是很开心的……那么,我的余生,就请太子爷你多多指教了……嗯,我会尽量不给你惹麻烦的!” 410.纵有欢肠已成冰(上) 虽然陶沝入夜跑去十四阿哥房里, 而且还被太子当场抓包一事很快就被宫人曝光, 但陶沝本人并没有如其他人所预料的那样, 因此遭到所谓的“暴风骤雨”。不过那位康熙皇帝显然不如太子“大度”,在得知消息后的第二日一早,便立马把太子和十四阿哥两人统统叫去寝殿问话。 但在问到两人是否因为陶沝开打时,这两人倒是难得达成了默契,一致矢口否认。加上当时也只有太子狠狠打了十四阿哥一拳, 的确是称不上大打出手。所以康熙皇帝也大手一挥, 直接赦了两人的罪。而陶沝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平安度过此劫。 紧接着, 米佳慧在来给陶沝送药时也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就是她之前说的那场“好戏”已经成功上演了,九九去芷毓房中看她时,“正好”发现菜里有毒, 于是当场大发雷霆,派人彻查此事,而这一查不仅扯出了“与小银子换菜一事”, 而且还在有心人的“指引”下,查到了董鄂.衾璇和冒牌衾遥两人身上, 而这两人自然全都矢口否认, 但九九这次却是二话不说, 直接把董鄂.衾璇赶回了都统府, 而对于冒牌衾遥, 他似乎也没摆什么好脸, 直接将其送回了九爷府。 这样一来, 芷毓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 陶沝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只可惜那个帮宁儿诬蔑她的白蔻最终还是死了,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大牢里,也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 不过康熙皇帝似乎对此并不在意,甚至也没有要继续追查下去的打算,陶沝猜想,他大概早就已经知晓幕后的杀人凶手是谁,只是懒得追究,因此干脆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因为两日后,康熙皇帝就要率众巡幸塞外,大家眼下都在忙着为出巡做准备,一个宫女的死活根本就激不起任何波澜。 随驾的名单也已确定下来了,除了太子之外,八阿哥和十三阿哥两人也赫然在列,其他四位分别是三阿哥,七阿哥,还有十五十六两位阿哥。勉强算是合陶沝的意。 临行前一日。陶沝很想再去看看绿绮和小银子,因为等他们出发之后,其他人也会返回京城,到时候再想相见,也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之后了。但考虑到九九的后院才刚刚“起完火”,这个时候跑去找小银子她们很容易被人发现端倪,所以走一步犹豫三回。 不过说来也巧,陶沝这厢才走到半路,就远远瞧见前方有一只狗正朝她狂奔而来,后面还远远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陶沝眼前顿时一亮,因为对方正是小银子和绿绮。 二人一狗相见,自是欢喜异常。 小银子一口咬住陶沝的裤脚,拼命冲她摇着尾巴,嘴里也兴奋地“呜呜”个不停,而陶沝见状也立刻蹲下身,一脸满足地将小银子紧紧搂进自己怀里,不停地亲着它的脸—— “小银子,我好想你啊,你是不是也很想念我?” “汪呜——” “嘿嘿,我就知道小银子最有良心……看在你这么有良心的份上,我今天也有帮你偷鸡腿出来哦……” 陶沝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赫然包着四个香喷喷的大鸡腿,她立刻拈起一个递到小银子跟前,后者立马兴奋地一口咬住,然后放到地上开始慢慢吃了起来,她见状露出一脸宠溺的笑,随即也拿起一个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把剩下的两个递到站在一旁的绿绮跟前,“绿绮你要不要也吃一个?是大厨刚刚做好的,还热乎着呢!” 而见她一边咬着鸡腿一边冲自己含糊不清发话的模样,绿绮顿时拿帕子掩住嘴,笑着冲她摇头。 “你真不要啊?”陶沝一脸惋惜地看着她,“其实太子爷膳房里的鸡腿还是很好吃的,我这次还特意请大厨多做了好几个口味呢……” 话音未落,就见绿绮的目光突然一变,连带神色也变得有些惊慌起来。 陶沝有些意外,她不过就是好心推荐对方吃个鸡腿,这丫头也不用表现得这般如临大敌吧? 正想追问,就见原本正在欢快啃折鸡腿的小银子也突然停止了咬食的动作,抬起头,浑身炸毛般地冲陶沝身后凶悍地“汪汪”叫了两声,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见此情景,陶沝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从她身后传来的那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似乎还不止一人,她心里莫名“喀噔”了一下,半晌方才硬着头皮回过头—— 一袭熟悉的香色缎袍,一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琥珀丹眸,还有那张同样熟悉的面如冠玉般的脸庞…… 怎么会是他?! 因为万万没想到这会儿的来人竟会是太子,所以在最初的一瞬间,陶沝的整个身心几乎都是僵滞的,保持着半蹲在地上的姿势不说,而且原本咬在嘴里的那半个鸡腿也跟着应声落地。 今日跟在太子身边的两人是贾应选和尚善,两人原本全都肃着一张脸,保持面无表情,但在看到陶沝此刻这副傻呆呆的模样时亦是当场忍俊不禁。 太子见状也斜斜地一挑眉,神色颇有些意外地盯着她,然后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自言自语道:“本宫现在终于明白,本宫膳房里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吃食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 他此语一出,贾应选和尚善两人差点破功,因为这种满带调侃的语气显然不太符合这位太子殿下平日在人前表露出的高大形象,但这两位毕竟也是跟在太子身边的老人了,关键时刻还是强忍成功了。 不过小银子显然就没这两人识趣了,它大概听出了太子隐在这句话里的讽刺意味,立马“汪呜”了一声,跳到陶沝身边,一脸凶悍地冲太子“汪呜”低吼,而绿绮则是在一旁吓呆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太子自然不会被这样的架势吓倒,只眸光幽幽地瞄了小银子一眼,而后又看向陶沝,问得意味深长:“这好像是九弟的狗吧?”, 短短几个字,却问得陶沝莫名心虚,她当即“咕嘟”吞了一口口水,而后反应过来,立马拿帕子一抹嘴,起身拦在了太子和小银子之间—— 无视于小银子的狂叫,她直接抚摸着它的脑袋柔声安抚对方:“小银子,这位是太子爷,他对我们并没有恶意的……”顿一下,“你记得吗?你小时候还咬坏过他的金扣子呢,他那次也没有罚你啊,对不对?所以,不准再冲他这样叫了……” 她这话一出口,太子的眉锋顿时一挑,大概是没想到她还会记得这件陈年旧事,紧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复杂地瞥了站在不远处的绿绮一眼。 而陶沝还在一旁继续趁热打铁:“……还有前些日子,小银子你吃的那些东西也全都是从太子爷的膳房里拿出来的,包括今天的鸡腿,所以,小银子可不能对他如此不敬……” 也不知是真的回想起当年的事,还是单纯不愿和陶沝作对,在听完陶沝的这句话后,小银子原本满满的防备气势立马减弱许多,只冲某人继续“汪呜”了两声,就像是在向对方宣示自己的态度,跟着便又回去继续啃鸡腿了。 太子被陶沝和小银子之间的这种“沟通”方式弄得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嘴角也随之微微上扬:“看来九弟养的这只狗倒是与众不同……竟然能听得懂你说的话?” 陶沝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将视线落在正低头咬鸡腿的小银子身上,语气十分平静:“不止我,其他人说的话,它也是能听懂的……” “是吗?” “自然!小银子本来就聪明,它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只是不会说人话而已……” 听出陶沝含在这句话里的浓浓不舍,太子那厢再度一挑眉,淡淡出声接茬:“你若是真的那么喜欢它,想办法把它要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此话当……” 陶沝最后的这个“真”字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被眼前所看到的那个也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人影给狠狠吓了一跳,当场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此时此刻,一个令陶沝无比熟悉的孔雀蓝的身影正从前方仅相距十几步的岔道上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名青衣小厮,同样也是陶沝熟悉的人,小草。 太子那厢自然也注意到了陶沝的不对劲,立马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也是同样一惊,但紧接着,这种讶异的神色就被他轻巧地掩饰了过去。 而其他人这会儿也相继发现了九九的存在,贾应选和尚善的反应还算平静,只相互对视一眼,便重新低下了头,绿绮则是被吓得脸蛋一白,不过小银子的反应倒是相当兴奋,立马“汪呜”了一声,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朝九九冲了过去。 陶沝眼看着小银子欢快地扑进了那个孔雀蓝身影的怀里,看着对方俯下身,亲昵地抚摸它的被毛,然后又重新起身,牵着小银子一步一步地踱到众人近前,目光灼灼地在所有人的脸上快速扫了一圈,跟着开口,语气明显添了一抹似笑非笑—— “呵——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411.纵有欢肠已成冰(中) 听到这话, 陶沝整个人当即僵在原地整整三秒, 随即便以最快的速度挪步到了太子身后。 不过九九那厢却好像没瞧见她似的,直接将矛头对准太子,语气相较往日也明显缓和了几分:“太子对臣弟养的这只狗很感兴趣么?” 太子闻声立刻瞥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的陶沝, 这才重新转头看向九九,语出淡然道:“九弟说的没错,本宫的确对这只狗非常感兴趣……因为本宫从未见过一只狗如此通人性, 所以很想将它带在自己身边饲养, 只是不知九弟能否割爱?” 他最后这句话的意思跟“强取豪夺”几乎没有太大差别,陶沝听得当场一惊:这家伙莫不是疯了吧?居然问得这么直接, 九九怎么可能会答应? 果不其然, 九九听完这话先是一愣, 跟着便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此刻躲在太子身后的陶沝,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冲太子掀唇一笑:“倘若是其他任何一只狗, 只要太子喜欢, 臣弟断不会有半分犹豫,但这只狗却是不同,它是臣弟当年意外丧生大火的那位嫡福晋养的, 且深得她喜欢,臣弟舍不得将它拱手让人……” 他故意重重强调了“意外丧生”和“嫡福晋”几个字, 顿一下, 又佯装万分为难地补上一句, “不瞒太子, 臣弟每每看到这只狗,便会想起她,也算是聊以慰藉,想来太子也知晓,臣弟当年的那位嫡福晋意外惨死,臣弟心中一直都对她念念不忘……所以,还请太子见谅……” 他说这话的表情和语气里虽然充斥着满满的无奈和不舍,但却并没有多少真心夹杂其中。语毕,还有意无意地往陶沝这边扫了一眼。 陶沝见状小脸一白,当下又往太子身后挪了挪。而九九那厢仍当没有看到,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小草忍不住朝陶沝这边多瞧了几眼。 而太子也在一旁适时开口发话:“既是九弟心爱之物,本宫自然不忍将其占为己有,那便就此作罢吧……”说完,转过身去朝躲在他身后的陶沝伸出一只手,“我们走!” 陶沝怔了怔,正要将自己的手叠上他的手心,原本跟在九九脚边的小银子却突然“汪呜”一声,冲上前来一口咬住了她的裤管。 陶沝见状再度一怔,几乎是本能地低头对上它的双眼,此时此刻,小银子正用一双乌黑的犹如桂圆般的眼睛望着她,嘴里还“呜呜”地叫个不停,似是在求她不要走。 想来无论是谁,都无法拒绝这样一双眼睛,陶沝也有一瞬间的心软,她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秒,某人的那只大手却反过来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且施加在她手腕处的力道也跟着猛然增大,陶沝自是感觉到了,有些吃痛地抬头看向某人,却正好对上某人那双渗着点点怒意的琥珀丹眸。 陶沝知道这是对方动怒前的征兆,当即咬了咬下唇,狠心推开小银子,将自己的裤腿从小银子的嘴里强行扯了出来,结果小银子却不肯轻易死心,再度冲上前来,继续死咬住陶沝的裤腿不放,而陶沝也咬牙再次将它推开,但小银子也仍旧不依不挠……一来二去,就听“嘶”的一声,竟是将陶沝的裤腿直接扯下了一片。 见此情景,九九那厢也终于有所动作,只见他信步走上前来按住了还想继续去咬陶沝裤腿的小银子,佯装迷惑不解地冲其动怒道: “小银子,你怎么可以随便咬别人呢?” 说完,又抬头将目光转到站在他近前的太子的脸上,忙不迭地语出道歉—— “抱歉,可能是因为这位绛桃姑姑和臣弟当年的嫡福晋长得太过相像,所以小银子才会认错人……还请太子看在它不懂人事的份上,不要怪罪于它!” 整个过程中,他连看都没看陶沝一眼。 而太子原本还面无表情地看着陶沝和小银子之间的“推咬互动”,听到这话,原本紧绷着的唇线也跟着微微一牵: “九弟多虑了,不过是被咬破件衣裳而已,本宫还赔得起,不至于对一条狗动怒……”停了停,又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虽然狗通人性,但毕竟也是畜生,认错人亦是难免,只要九弟自己不认错就好……” 他此语一出,九九的脸色当场一黑。他张了张嘴,似是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太子那厢却选择了无视,直接扯着陶沝的手腕大步往回走,在经过绿绮身边时,陶沝眼带担忧地偷偷瞄了她一眼,生怕九九会因此迁怒与她,但想想自己目前的处境,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幕关于“偶遇”的临时小插曲,但当天晚膳时分,就在陶沝和太子两人准备用膳的时候,小太监荣泰突然进来了,说是九爷身边的小厮送来一个食盒,指明要送给太子加菜。 听到这话,陶沝心中莫名一凉,总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太子那厢也是一愣,跟着若有所思地看了陶沝一眼,这才问他:“那就先打开看看吧!” 荣泰听罢立刻当着两人的面打开了食盒,然后从里面取出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动,陶沝原本还有些担心,不过在看到这碗红烧肉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似乎想多了,但紧接着,荣泰又从里面取出了一样东西,是一个看上去有几分眼熟的项圈。 正当陶沝在一旁皱眉苦思自己究竟在哪里看到过这个项圈时,太子那厢先一步发话了—— “就只有这两样东西么?” “回太子爷,食盒里就只有这两样事物!”荣泰忙不迭地应声,跟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迫不及待地往下说道,“对了,九爷的那名小厮还让奴才帮忙给太子爷带句话,说什么‘君子不夺他人所好’,既然是太子爷喜欢的东西,他还是主动奉上为好……” 他此语一出,陶沝的心也当场降到了冰点。因为她突然想起,眼前这个项圈,就是先前戴在小银子身上的那个…… 她猛地从位置上跳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冲荣泰发话:“这,这是什么肉?” 荣泰虽然不明白她此刻的反应为何会如此剧烈,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冲她答道:“回桃子姑娘,奴才刚才已经送去给大厨验过了,大厨说这碗应该就是狗肉……” “你说什么?!” 陶沝闻言当即一震,紧跟着胃里一阵上下翻涌,下一秒,她立刻捂住嘴冲出房间,在院子的某处角落里吐了出来—— 那碗狗肉,应该就是小银子的肉吧? 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狠心,为什么要对小银子下毒手,小银子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啊……难不成,他已经认出她是谁了?想要借此机会报复她?可是,他又怎么会突然知道的?难道是五阿哥他们告诉他的?但如果他真的已经知晓她是谁,以他过往的性格,难道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就跑去康熙皇帝那儿大闹一场吗? 眼泪突然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开始不停往下淌。 小银子死了,还被做成了红烧肉,那可是她拼命想要保护的小银子……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为什么九九要这么狠心? 哪怕他真的已经认出了她,哪怕他认为是她背叛了他,但他也不该冲小银子下毒手啊……他和小银子相处的时间,明明比她还要长,他之前也一直都对小银子那么好,他怎么能狠得下这个心?难道五年的陪伴对他而言,真的一文不值吗? 陶沝就这样跪在地上,哭得像个泪人儿,眼泪怎么收都收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熟悉的大手突然从背后伸出,轻轻圈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向后揽进了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那人的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的香味幽幽传来,但却始终不曾出声。 陶沝立刻顺势转过身去,扑进对方怀里放声大哭。 太子紧紧揽着她,却依旧秉持着沉默的原则,始终不曾开口安慰。直到陶沝这厢哭得声嘶力竭直至昏迷,才听到太子那厢终于开了金口—— “……找个地方,把那碗肉和那个项圈,一起拿去埋了吧!别再让她瞧见了……” *** *** 陶沝这一昏迷便昏迷了整整大半日,等她再度清醒的时候,人已经在出行的马车上了。 太子这会儿正守在她身旁,见她醒来,原本冰冷的表情瞬间回暖:“你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陶沝眨眨眼睛,而后便立刻回想起自己先前昏迷的原因,眼光当场一黯,这才冲前者轻轻摇了摇头。 太子滞了滞,继续柔声追问:“那你肚子饿吗?想吃些什么吗?”停了停,又添一句,“我已经命他们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藕莼和桂花糖年糕……” 听到这话,陶沝的眼光明显闪烁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恢复黯淡无光,且再度冲对方摇了摇头。 她是真的吃不下任何东西,因为小银子的这个打击来得太过突然,她一下子根本承受不了! 都是她害了小银子,如果不是因为她,九九是不可能会对小银子下手的! 412.纵有欢肠已成冰(下) “可是你已经……”太子似乎想说什么, 但话还没说完, 就被陶沝抢先一步出声打断了—— “……你知道绿绮她现在怎么样了吗?” 小银子死了,那么负责照看的绿绮会不会也因此受到牵连呢?这是陶沝此刻最为担心的事! 然而没想到的是,一听到这话,原本还想说什么的太子突然噤了声,久久不曾开口。 见状,陶沝的胸口顿时一紧, 再度有了那种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对方发话, 她便立刻抓着他的手追问: “她……应该没事吧?” 闻言,太子的那双琥珀丹眸立刻微微一凛, 像是在犹豫是否要将真相告诉她,但最终, 他还是败在陶沝极尽哀求的眼神之下,幽幽地朝她叹了口气: “听说九弟那日命人杀了那只狗之后, 负责照管它的那个丫鬟也跟着不见了……” 听到这话,陶沝当场怔了怔,下一秒,眼泪又再度夺眶而出。 他会这样说,显然是代表绿绮也凶多吉少了…… 上天跟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明明就给了她和她们再见的机会, 让她有机会对她们弥补, 但还没等她弥补完自己对她们的亏欠, 她们却再度因她而死, 而且偏偏还是死在了九九的手里…… 见此情景,太子再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 “……他,是不是已经认出我了?”陶沝在他的怀里闷闷接茬,她觉得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因为九九之前出现的时机很不对劲,而且,虽然他当时几乎没有多看她一眼,但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却是相当意味深长,还有,绿绮和小银子毕竟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绿绮暂且不提,可从他以往对小银子的态度来看,小银子在他心里不是没有地位的,如果他这次只是单纯地为了恶心她和太子爷,根本无需对小银子下毒手……一定是因为她的身份暴露了,所以他才会因爱生恨,对小银子和绿绮痛下杀手…… “你别多想,这件事儿现在还说不准——”像是瞧出了她此刻的心思,太子那厢也立刻柔声安慰,“照九弟的个性,如果他已经知道你是谁,反应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平静……”顿一下,似是为了进一步证明自己判断无误,又慢条斯理地强调一句,“这两日,他那边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吗?”陶沝下意识地低声喃喃,紧跟着,又像是突然觉察到哪里出了问题,“你刚才说‘这两日’?” 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指她这次昏迷的时间又不短吧? “没错,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两日了……”还不等她多想,太子那厢已先一步证实了她的想法,跟着又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的怀里轻轻拉开一点空隙,然后低头定定地凝视着她的双眼,“太医说,你若是再这样伤心下去,病情怕是会更加严重的,需得尽量开心些才行……” “……”陶沝咬唇不作声,在得知绿绮和小银子的噩耗之后,她又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见她沉默,太子又一次无声叹气,然后将她重新揽进自己怀里:“你别太难过了,我想她们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话音未落,马车的车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贾应选低头躬身地走了进来,冲太子汇报道: “太子爷,前面不远就到两间房行宫了,万岁爷刚刚从前头遣人来说,今日就在此驻营休息,等后日一早再继续上路……” “知道了……”太子听罢随意地朝他摆了摆手,正想开口让他退出去,谁想贾应选那厢又小心翼翼地添上一句: “……还有一件事,万岁爷说,再过几日就是五月初三了,还请太子爷这回早做些准备……” 太子听到这话神色微微动了动,但并没有出声,只以眼神示意贾应选退出马车。 鉴于两人此刻的这番对话如此讳莫如深,陶沝只能憋屈地表示她根本听不懂。 她知道五月初三就是太子的生辰,也正好是那位仁孝皇后的忌辰,那么,康熙皇帝所说的“准备”到底是指什么呢?难道是让太子准备到时候去景陵祭拜吗? 太子这厢显然是瞧出了陶沝此刻的疑惑,赶在她发问前率先开口道:“每年这个时候,皇阿玛都会安排官员前去祭陵,但他前儿个却突然发话说,想让我和他一起去……” 陶沝眨眨眼睛,莫名想起那日某人带她去景陵祭拜时的情景,忍不住出声提议道:“那我这次也跟你们一起去吧?” 太子一愣:“可你病成这样,身子吃得消么?” “嗯!”陶沝轻轻点头。“只不过是伤心晕倒而已,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反正还有三四日,我肯定能好起来的……” “既如此,那你先好好休息吧,一切都等养好了身子再说!”见她坚持,太子倒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顺势喂陶沝喝下了早就准备好的汤药,之后又重新扶她躺下休息。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上午了,外面早已日上三竿,但太子却不在马车内。 陶沝坐起身,正觉得奇怪,就见马车的车厢门再度被人推开,米佳慧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从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是你?”陶沝有些意外,“太子爷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米佳慧倒是答得一脸坦然,“他刚才说有急事要出去,就带着人匆匆走了,让我熬好药直接给你送过来,然后亲眼看着你喝下去……” “是这样吗?”陶沝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却莫名有些担心,生怕那位太子殿下会因此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不过还没容她多想,米佳慧那厢就先一步发问:“你没事吧?” 听出她这句话里的小心翼翼,陶沝不禁愣了愣,旋即便意识到对方肯定也知道了绿绮和小银子被害一事,虽然明知道太子告诉她的消息不可能是假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冲对方重新问了一遍—— “绿绮和小银子真的都被他杀了吗?” “……”米佳慧是全程参与小银子之前中毒一事的,因此她心里自然非常清楚绿绮和小银子对陶沝而言有多重要,加上后者此番又是因为此事而昏迷的,所以她这会儿也答得格外小心翼翼,“小桃子,节哀顺变,这不是你的错……” 陶沝看了她一眼,贝齿紧咬下唇反问:“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他动的手?” “唔——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九爷动的手……”米佳慧这话同样答得格外谨慎,“据我的那位线人所说,九爷当时是直接在那个小杂院的房间里‘处决’小银子和绿绮的,虽然她并没有亲眼看到处决的过程,但当她闻讯赶去的时候,发现那个房间里到处都是血,小银子和绿绮的尸体也全都躺在里面,还有另外好些人也全都亲眼瞧见了,后来九爷就让人把她们的尸体用草席裹了,还让他们直接抬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那你知道她们的尸体被埋在哪里吗?”陶沝不等她把话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追问。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很想亲手好好安葬绿绮的。 然而米佳慧却是摇头否决了她的这一想法:“这我就不知道了,九爷当时遣人将她们抬出去之后,便立刻驱散了围观的人群,所以我的线人也没办法跟踪他们,不过她说,除了那个叫小草的人,当时抬她们出去的其他人好像也一直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死在外面了……” 听到这里,陶沝的心里已然掀起了十级飓风,她没想到九九今次会把此事做得这么绝,竟然连她最后一个能替自己弥补歉疚的机会也残忍剥夺了……这让她情何以堪?! 米佳慧显然是瞧出了陶沝内心此刻的悲痛之情,当即出言安慰道:“小桃子,你已经尽力了,这件事情真的不怪你……” “不怪吗?”陶沝暗暗苦笑,“说实话,我怀疑九九他已经认出我了……” “这怎么可能?!”她此语一出,米佳慧那厢先是狠狠一惊,跟着便竭力摇头否定,“……我这里根本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啊?不瞒你说,我今早才接到我那位线人的飞鸽传书,她说九爷这会儿早就已经和其他阿哥一起回京了,而且到昨日为止,他一直都表现得极为正常,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两样啊……” “当真是这样吗?”陶沝闷闷地低声反问,不知为何,越是听到米佳慧这样说,她心里便越是不安。“可是,我很害怕……” “小桃子,你千万不要因此胡思乱想……”见她满脸忐忑不安,米佳慧那厢也赶紧再次出声规劝,“我觉得这件事情肯定跟你没有关系,九爷他只不过是在借机针对太子爷而已……” 陶沝咬唇不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她,半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当场一白,声音也跟着明显哆嗦了一下:“……那天晚上,他应该是真的喝醉了吧?” 413.玉兔有情应记得(上) “自然!”米佳慧想也不想地用力朝她点头, “他当时都已经喝成那样了, 怎么可能没醉?” 话虽这样说,但陶沝还是私心觉得问题最有可能出现在那天晚上,毕竟, 不管是“偶遇”的戏码还是所谓的“好戏”, 都是发生在那晚之后,而且在此之前,她和九九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近距离的“亲密”交集,他不可能有其他机会知晓她的真正身份, 除非是旁人——比如宜妃, 五阿哥, 八阿哥或董鄂.衾璇之流不小心在他跟前泄露了…… “那你觉得, 他当时能听到我们说话的几率有多少?” 见她心神不定地继续追问,米佳慧显然也意识到了她的担心,忍不住拧了拧眉:“小桃子,我觉得你想多了,小银子这件事应该跟那天晚上扯不上关系,肯定就只是凑巧而已……如果你硬要问我,我只能回答你, 九爷那晚根本不可能听到我们两人的谈话内容……因为你没有亲眼瞧见我和四爷那名小厮当时把他送回去的情景,倘若你当时也跟着我们一起送他回去,那你就不会有半点怀疑了……他当晚绝对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要不是我好心替他诊了脉, 还吩咐其他人帮他熬了醒酒汤, 他说不定就直接酒精中毒了……” “你确定他真的不是在装醉?”虽然米佳慧说得掷地有声,但陶沝这厢显然还是不肯轻易死心,因为当年,她也经历过相似的“酒醉”套路,而那次,她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九九一定是在装醉。 而见她仍旧质疑,米佳慧忍不住朝她翻了个白眼:“没错,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当时已经醉死过去了,绝对没可能会听到我们的谈话,只不过——” “不过什么?” “也不排除有别人告诉他的可能……”米佳慧那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说话的语气陡然急转直下,“我的意思是,如果当时,跟在我们身边的人除了他之外还有旁人,说不定就有机会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然后再转告他了……” 说完,见陶沝猛地一僵,又赶紧为自己补充辩白,“反正我能确定的是,我和四爷的那名小厮绝对什么都没说……” 听她这样一分析,陶沝的脸色赫然变得格外复杂:“你们当时是怎么把他给搬回去的?” “哦——你当时不是随四爷先走了嘛,所以我就只能和四爷那名小厮合力将九爷往回搬,结果刚搬到半路,就运气好撞见了来找他的贴身小厮,好像是叫毛太,他说在那之前是那个叫小草的贴身小厮一直跟着九爷的,大概是因为喝醉了到处乱走,所以才把贴身小厮给走丢了……” “是这样吗?”陶沝皱紧眉头,自言自语般地轻声反问,而米佳慧那厢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突然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冲她笑得一脸暧昧—— “对了,听说你那晚被四爷拐到十四爷那儿去了,还正好被太子捉奸在场?!” 她特意咬重了“捉奸在场”四个字的音,听得陶沝忍不住朝她翻了一个白眼:“你又幸灾乐祸……” “这怎么能叫幸灾乐祸呢?我这明明是担心你好不好!”米佳慧说的一脸大言不惭,末了又继续八卦地补上一句,“……我听说,太子还为你狠狠揍了十四爷两拳……” “胡说!”陶沝竭力否认,“他那晚明明就只打了十四阿哥一拳而已……” 米佳慧眨巴眨巴眼睛,半信半疑地反问:“可我怎么听说是两拳?那天晚上的确只打了一拳,可第二天他们两个不是被万岁爷叫去问话了吗?这之后,听说太子又打了十四阿哥一拳……”她说着,瞟了一眼正处于懵懂状态的陶沝,继续追问,“怎么,难道你没听说?” “……”陶沝无声摇头,虽然她一直跟在太子身边,对于宫中的各种消息也算灵通,但太子不希望她知道的事情,她通常就得不到半点风声。而米佳慧此刻说的这个,显然就属于后者。 “听说太子爷当时打了十四阿哥一拳之后,四爷和八爷两人也在旁边,以为他还要打,连忙拦在他跟前,没想到太子爷却主动收了手,只冲十四爷说了句,‘这一拳只是希望十四弟能长点记性,如果再有下次,无论她用什么样的理由替你求情,本宫都不会轻易放过你!’”顿了顿,又添一句,“我听说,十四阿哥当时的脸色可难看了,还有八爷也是一样……” 她这番话听得陶沝心里突然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感动之情,当然,重点其实是太子说的那句话。 然而还没等她感动多久,马车外突然远远传来一阵喧闹声,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不过没多久,喧闹声便戛然而止。之后又过了不久,马车的门帘再度被人掀起,裹着一条玄色斗篷的太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到米佳慧此刻待在车厢内,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没有太多惊讶,只径直走到陶沝跟前温柔询问:“今日好些了吗?” 陶沝本能地朝他点点头,正要说话,就见裹在某人身上的那条玄色斗篷里突然露出了一抹白色,她一愣,以为自己看错了,谁想下一秒,一个毛茸茸的白色脑袋从斗篷里整个钻了出来,不仅冲陶沝瞪着两颗如红宝石般的眼睛,还竖起了两只长长的耳朵—— 居然是兔子。一只白色的小兔子。 陶沝怔了怔,目光不停地在太子的脸庞和他怀中的兔子之间来回逡巡,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点不搭。 “这个是……”她忍不住指着那个看起来很不协调的兔子脑袋朝太子问话,而太子也像是才意识到他已经“露了馅”,脸颊诡异地红了一下——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本来还想多藏一会儿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伸进斗篷去掏,谁想刚才的那只兔子脑袋却是先一步从他怀里跳了出来,直接跳到了陶沝的锦被上。 见状,太子那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呵——看来是藏得太久,已经迫不急待想要出来了……”语毕,直接忽略了那只主动跳出来的小白兔,继续朝斗篷里摸,下一秒,又从里面摸出了另外一只小兔子,只不过这只兔子身上的颜色是全黑色的。 这两只兔子看起来只有普通兔子的一半大小,应该是只有三四个月的幼兔,虽小,却极可爱。 陶沝从太子手里接过这只小黑兔仔细瞧了瞧,跟着将它放到一边,又抱起刚才跳到她锦被上的那只小白兔仔细瞧了瞧,很是爱不释手。 许是注意到陶沝此刻的双眼开始莫名泛光,太子立刻意识到自己此举并没有做错,语气也变得越发温柔起来—— “方才他们在附近的草垛里发现了一窝刚出生的兔子,我想着你可能会喜欢,就随手捉了两只过来……”顿一下,“你喜欢么?” “这两只兔子都是送给我的?”听他这样一说,陶沝本能地瞪大眼睛反问。“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后可以养它们?” “自然!”太子说这话的语气难得带笑。“只要你喜欢,想怎么样都可以……” “可是……”虽然对方此番答应得十分干脆,但陶沝自己心里却有点犹豫,“我以前从没养过兔子,而且兔子这么小,看起来很不好养活,会不会被我养死了?” “小桃子你放心,有我在,我可以帮你一起养的,我可是有五年养兔子经验的人……”她此语一出,米佳慧立刻在一旁插话,她从太子刚才进门就直接起身躲到角落里去了,要是这会儿不出声,陶沝差点就把她忘了。 而见她开口,太子也顺势往她脸上瞥了一眼,眸光甚是意味不明:“你怎么还在这儿?” 听出他此刻含在话里的威慑之意,米佳慧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一哆嗦,直觉自己是被对方当成了“电灯泡”,当下赶紧走人:“太子爷说得是,奴才这就告退!” 眼见她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马车,太子这才将视线重新转向陶沝,再度恢复笑脸:“只要你想养,我便不会让它们轻易死,你大可以放心……” 闻言,陶沝立刻定定地望着他,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突然送她这两只兔子的真正用意——他大概是想借此来抚慰小银子之死对她造成的那些伤害吧。 心一热,一抹灿烂的笑容也随之慢慢浮上嘴角:“那我可以给它们取名字吗?” “自然!”太子的丹眸中始终盛着满满的宠溺之色。 “唔——不过取名字是个大学问,我得仔细想一想……有了,你说一个叫米饭团,一个叫糯米团好不好?” “噗——” “呃,你觉得这两个名字不好听吗?那……这个叫大米团,这个叫小米团怎么样?” “……” “嗯,要不干脆就叫白米团和黑米团吧……实在不行,就小白和小黑?” “咳咳……看来某些人说的对,你果然没有取名字的才能!” 414.玉兔有情应记得(下) 虽然遭到某人的耻笑, 但陶沝还是决定将那两只兔子命名为白米团和黑米团, 而因为白米团和黑米团的出现, 陶沝因为小银子之死而受打击的情绪也慢慢舒缓过来。不过她的这份好心情并没能维持多久, 因为一个坏消息紧接着而来—— 米佳慧失踪了。 就在整支队伍到达热河行宫后的当天夜里, 她突然消失了,而且消失得莫名其妙,就连她的那名小厮籽藤也说不清楚她究竟是何时不见的。 根据籽藤的说法, 米佳慧那日虽然曾回去过,但之后也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蹊跷, 突然说自己要出去查证一件事情,跟着便一去不复返了。他等到大半夜,见米佳慧还没回来,便自己先睡下了, 直到次日一早醒来,才发现她昨晚根本就没回去过……因为以前从没有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他才开始急了,跑来太子这边想找陶沝问问,结果中途却被太子先一步拦住了, 所以他干脆就将此事告诉了太子, 而太子也答应派人帮他去找米佳慧的下落,结果, 这一找就没有了尽头。 陶沝是在米佳慧失踪的第三日才无意间从来给她送药的孙之鼎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 而在此之前, 太子一直没有将此事告诉她。当然, 他的本意只是不想让陶沝因为此事分神,加上他原本以为要找到米佳慧不过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所以并没有将她的失踪看得太重,直到两日过去,他派去寻找米佳慧的人马竟没有在行宫内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而且这期间也没有任何人员离开行宫的迹象,他这才意识到米佳慧的失踪可能不简单,便立刻上报给了康熙皇帝。 康熙皇帝也对米佳慧的失踪感到莫名其妙,之后也同样派出人马继续寻找,可一连找了四五天,却仍是一无所获。 热河行宫里莫名其妙丢了一个太医,这件事虽说不小,但也并没有大到要皇帝专门为了找人而更改狩猎的日程,所以康熙皇帝在权衡再三之后,决定还是按原计划前往围场内的庙宫行宫狩猎,只拨出一部分侍卫留在热河行宫中继续寻找米佳慧的下落。 而陶沝这边则正好相反,因为米佳慧到底是她的穿越盟友,一直以来又对她极好,她自然是要把对方的安危摆在第一位的,所以打定主意要留在热河行宫内帮忙找人,而见她坚持,被康熙皇帝点名随驾狩猎的太子自然也不好勉强她跟自己一起去,于是便吩咐曹辛留下帮忙。 陶沝原本还想要拒绝,因为她对曹辛还是心存芥蒂的,但曹辛对她的态度却仍是一如之前的恭敬,而且说起话来也十分直接—— “先前听太子爷的意思,桃子姑娘似乎一直怀疑当日在那座桃花院内,是卑职有意要害姑娘,所以太子爷吩咐卑职一定要趁此机会跟姑娘好好解释,解除姑娘对卑职的误会……” 听到这是太子的吩咐,陶沝忍不住皱了皱眉:“你这话是何意?” “就是字面的意思!”曹辛答得毕恭毕敬,“还请桃子姑娘给卑职一个解释的机会——因为那日在桃花苑内下药和打晕姑娘的人的确和卑职有关,但并不是卑职,而是卑职身边的一名侍卫……” 顿一下,语气莫名低迷了几分,“只不过,他已经死在当初那场混战之中,如今已经死无对证了!” 他此语一出,陶沝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出现任何惊讶的神色,反而一脸不相信地盯着他,但并不说话。 曹辛自然也感觉到了她隐在沉默里的不信任,当下冲其单膝跪地请罪,并再度为自己辩白:“还请桃子姑娘相信卑职,卑职断不敢妄言!” 陶沝不动声色地盯了他好一会儿,见后者的目光似乎并没有任何要躲闪的意思,想了想,终于开口问道:“你要我相信你也可以,那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那天晚上——我是指我被人打晕抓走的那天晚上,守门侍卫为何会少掉大半,你为何要倒掉籽藤辛苦熬好的解药,另外,你为何大半夜还在后院游荡,又不许别人陪着,还有你的坐骑,又为何正好会出现在后门外不远的树林里?” 听到这话,曹辛先是愣了愣,而后抬头看了她一眼,“第一个问题,卑职觉得姑娘应该知道答案,那天晚上,卑职也请示过姑娘的意见——” “……” “而第二个,卑职刚才也已经说过了,下药的人是卑职身边的侍卫,而这个倒药的人也同样是他……卑职敢对天发誓,当时刘太医身边的小厮送药来的时候,卑职的确是吩咐侍卫将解药发放给大家的……” “那么第三个呢?” “这件事儿说起来有些惭愧——”见她这样问,曹辛原本黝黑的脸庞突然出乎意料地当场红了红,“想来桃子姑娘也应该记得,卑职……有个妹妹,她当时也在那间桃花院里,就住在后院的那间柴房里……” 咦?被他这样一说,陶沝的脑海里条件反射地划过一道淳朴乖巧的清丽身影—— 原来如此……他是不想别人发现她啊…… 陶沝滞了滞,下意识地追问一句:“她当时为何会在那里?” “还请桃子姑娘恕罪——都怪卑职的妹妹那时候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说卑职接了一项极其危险的任务,怕是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便跑来看卑职,而且死活不肯离开……”曹辛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是满带怜爱的,可见,说得并非假话—— “……卑职怕被其他人发现,只好将她暂时藏在后院的柴房,而那匹坐骑,也是卑职原本安排给她的,想趁着大家去找水源的时候,将她从后门送走,结果没想到却被旁人先一步骑走了……” 他接下来说了什么,陶沝已经听不进去了。除了那个已经死无对证的贴身侍卫,曹辛给出的这番理由称得上是合理。加上他刚才答话时的表情和语气,陶沝可以断定他没有说谎。所以她决定相信对方一回,与其合力找出米佳慧的下落—— “那么,依你所见,你觉得米——不,刘太医这次失踪,到底是何人所为?又是出于何种目的呢?” 听她这话一出口,曹辛顿时怔了怔,继而便反应过来陶沝这是选择相信了他。 他微微思索了一下,紧接着突然语出惊人:“如果是问卑职的意见,卑职觉得,刘太医身边最亲近的人应该是第一怀疑对象……” 陶沝当场一滞:“你怀疑我?!” “不——”曹辛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当下忙不迭地否认,“卑职的意思是,刘太医的那名小厮,应该是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再度一滞,旋即有些意味深长地盯着他:“你这样说,很容易让人误会你这是在公报私仇……” 毕竟,他之前的嫌疑也是因为籽藤的一番话而引起的…… “不,卑职绝没有这种报复的自私想法,卑职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曹辛再度坚决否认,“卑职会怀疑他,是因为他每日跟在刘太医身边,几乎形影不离,刘太医失踪,他自然该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而且——” 话到这里,他似是有意顿了顿,加重语气添了一句,“至少,如果太子爷没有回房,卑职是绝不可能因为自己困而先睡的……” 他这句话说得陶沝有些脸红,因为她自己就有过好几次这种“不尽职”的经历。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她并没有觉得籽藤说的那句话有什么不妥,而且,若单凭这句话要证明他有问题,陶沝也觉得有点证据不足。毕竟米佳慧一直以来对籽藤极其信任,而后者对米佳慧也一向忠心,如果说米佳慧的“失踪”是籽藤所为,实在难以服众。何况,籽藤又为何要对她做这种事呢? 正当陶沝苦思冥想要怎么向籽藤旁敲侧击,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更多证据来的时候,当事人自己找上门来了—— 就在康熙皇帝率众前往庙宫行宫的第二日,刚入夜,籽藤那厢便火急火燎地跑来找陶沝了。他一进门就上气不接下气地递给陶沝一个荷包: “绛桃姑姑,你快看看,这个是不是你先前送给刘太医的那个荷包?” 陶沝听出对方话里有深意,立刻接过他递来的荷包仔细看了看,而后眼前一亮:“没错,这个荷包正是我之前送给她的,这么说来,佳慧她已经找到了吗?” 虽说这枚荷包本身并不是她绣的,但上面绣的图样却是一只日系招财猫,这只猫绝对是出自她之手,再加上桂榕独此一家的绣工,皇宫内不可能会再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荷包。 “不,小的还没找到刘太医——”相较于陶沝此刻的轻松,籽藤那厢却还是一脸焦急,“这个荷包,是小的在塞湖那边找到的……” “塞湖?”陶沝愣了愣,“那里可是好大一片,具体是在哪个位置?” 籽藤赶紧接话:“就在靠近烟雨楼附近……” “那你的意思是,佳慧她……如今很有可能就在那里?” 先前找了那么多天,到现在为止总算是发现了米佳慧身上的信物,这虽然是一件好事,但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这当中似乎有些蹊跷。 415.千虑一失 “那……我让曹辛带人跟我们一起去找吧?!” 她这句话其实带着试探的意味, 双眼也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籽藤的眼睛,但令她意外的是,籽藤听到她这个提议后,眼神并无任何波动, 脸上也无半点异色,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难道他也是无辜的? 陶沝心里虽有疑惑, 但还是第一时间找来了曹辛商量,而曹辛对于籽藤此番的突然造访也同样心存疑惑,不过对方既然提供了线索,哪怕是所谓的诱饵,也总要比毫无头绪地瞎找要好上许多, 所以曹辛思考再三,最后也赞同了陶沝的提议,带上侍卫随籽藤一起去塞湖找人。 一群人从芝径云堤一路找到了冷香亭附近,但因为已经入夜的缘故, 眼睛能看搜寻到的范围比白日里要缩小许多, 即便打着灯笼,效果也不明显,所以一圈找下来之后, 仍旧一无所获。倒是在经过冷香亭的时候,陶沝发现有三个身影此刻正站在亭子当中, 其中有两个人和她一样穿着湖绿色的宫装, 是标准的宫女装扮, 但因为全都低着头,所以看不清脸,而另一个人的脸则是陶沝熟悉的人,宁儿。 虽说宁儿先前耍手段诬蔑她一事已经被她当众拆穿,那位康熙皇帝也因此晾了宁儿好几天,但宁儿显然也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主,前日里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法,又重获康熙宠幸,不过在有了一次前车之鉴后,康熙皇帝对她的宠爱也多少不复先前,就连这次去围场狩猎也没有带上她。 见陶沝领着众人经过,宁儿也立刻起身走到亭边,语带冷笑地冲她开口:“方才见堤上一片灯火通明,本贵人还以为是谁大半夜地不睡觉,跑来此处嬉闹,却不想竟是绛桃姑姑……怎么?难道是因为太子爷不在,绛桃姑姑孤枕难眠,所以才找了这么一大群人陪你胡闹?” 陶沝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嘲讽之意,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朝她翻了个白眼,但面上还是规规矩矩地答道:“回宁贵人的话,奴婢是因为有人发现了刘太医的行踪,所以才会带人出来四处搜寻线索的……若是因此扰了宁贵人赏湖的兴致,还请贵人见谅!” “是吗?”闻言,宁儿那厢微微一牵嘴角,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看来宫中传闻绛桃姑姑和刘太医两人之间交情匪浅,此事果然不假……”顿一下,又半真半假地接上一句,“也难得太子爷如此大度,不会因此多想,若换作旁人,怕是早就怀疑姑姑和刘太医之间另有私情了……” 她最后这话说得相当耐人寻味,也让陶沝有种想要拍死她的冲动,但碍于对方眼下的身份,陶沝终究还是没有当场发作,只云淡风轻地接茬: “清者自清,太子爷是明白人,自是不会因为这些无聊的八卦传闻而怀疑奴婢的……” “是吗?”宁儿笑得更加意味深长,“看来太子爷对绛桃姑姑还真是一往情深,只是不知,这样的一往情深又能维持多久……” 陶沝再度在心里狠狠白了她一眼,嘴上却若无其事地接道:“如此,还真是有劳宁贵人费心了,如果宁贵人没有其他什么事,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等一下!”就在陶沝准备转身走人的时候,宁儿突然出声唤住了她,语气颇为怪异,且莫名透着一种阴冷的味道:“本贵人还有一件事想单独和绛桃姑姑聊聊……” 陶沝滞了滞,很想回答说自己一点儿都不想和她单独聊,但宁儿却是边说边朝她走了过来,然后在她近前停步,一字一顿地语出犀利: “难道姑姑就不想知道那位刘太医的下落吗?” 她此语一出,陶沝当场一怔,包括跟在她身旁的曹辛和籽藤两人也同样露出一脸疑色。 而宁儿的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因为本贵人这里正好有一条关于他藏身之处的线索,不知绛桃姑姑是否想要听一听?” “你这话是何意?”陶沝才想要转身走人的念头被立即掐灭,看向宁儿的眼神也多了一丝警惕和探究。 “绛桃姑姑这会儿不是在找刘太医的下落么?”宁儿脸上的笑容虽有些虚浮,但一双杏眼却意外透出点点精光。“本贵人刚才正好在这里窥见了一幕画面,也不知是不是和刘太医有关,如果绛桃姑姑想听,本贵人也不是不可以知无不言……” 陶沝沉下脸:“你到底想怎样?” “本贵人刚才不是说了吗?本贵人只想和绛桃姑姑单独聊聊——” “……” 陶沝这次没有立即吭声,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宁儿今晚会出现在冷香亭并非巧合,包括她此刻说的话,也是半真半假。 她相信米佳慧这次莫名其妙的失踪应该和宁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为米佳慧之前一直在暗中追查宁儿当日在库房内所使用的迷香到底出自何人之手,倘若她此举被宁儿发现,那么反过来被宁儿所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 即便陶沝心中有这种猜测,但宁儿眼下的身份毕竟还是康熙皇帝的贵人,以她的身份,还没法对宁儿严刑逼供,万一对方咬死自己是清白的,那她到时候不仅什么线索都问不出来,而且还会被康熙皇帝扣上个“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而见她一直沉默,宁儿那厢也给出了最后通牒:“绛桃姑姑考虑得如何了?” “好!”本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想法,陶沝咬牙冲她点了点头,“既然宁贵人如此要求,那奴婢也却之不恭,就陪贵人单独聊聊吧……” 既然对方的意思摆明了要单独留下她,那她倒也想要瞧瞧,对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然而还不等她话音落下,一旁的曹辛却已抢先一步出声:“桃子姑娘,这恐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陶沝镇定自若地接过他的话茬,“你放心,你们这么多人都看到是宁贵人把我留下的,若是宁贵人真想对我不利,太子爷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她这话虽然是对着曹辛说的,但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宁儿的脸上。 而后者听到这话的眼神则是微微一动,跟着便再度笑了起来:“绛桃姑姑说得是,现如今是个人都知道姑姑在太子爷心中的地位,还有谁胆敢打姑姑的主意?本贵人无权无势,断不敢得罪太子爷的——”说罢,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站在陶沝身边的曹辛,笑得格外诡异,“曹侍卫若是真的不放心,大可以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亲眼瞧着,若是本贵人待会儿有什么不当之举,曹侍卫也赶得及前来救人……” 陶沝直觉她这话说得有些古里古怪,但细想一遍,又觉得似乎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所以她转头朝曹辛下令:“既然宁贵人也这样说了,那就辛苦曹侍卫先带人去其他地方找找线索吧!” 见她如此坚持,曹辛尽管仍有些担心,但还是依言应声道:“既如此,那就请姑娘自己小心,卑职会在这附近走动,姑娘待会儿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大声唤卑职的名字即可!” “嗯!”陶沝感激地朝他点点头,目送他带人离去。而籽藤那厢也在深深地看了陶沝一眼之后,随曹辛一起离开了。 待曹辛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转角,宁儿的声音也再度响起,透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嘲讽:“绛桃姑姑倒是放心这些奴才,你就不怕他们对你有异心么?” 陶沝先是一愣,旋即便面不改色地加以回击:“倘若他们敢对我不利,太子爷也同样不会放过他们——” “呵——看来绛桃姑姑对太子爷倒是极有信心,不过本贵人还是想好心提醒姑姑一句,这世上的男人大多喜新厌旧,太子爷也不见得能够免俗,姑姑还是应该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才是……” 也不知是不是陶沝的错觉,她总觉得宁儿说这句话的语气,较之刚才明显添了一丝拉拢的意思。这让她有些意外—— “不知宁贵人此话何意?” “绛桃姑姑是聪明人,太子爷如今虽然喜欢姑姑,但这份喜欢能维持多久,姑姑心里怕是也没有底吧?倘若将来哪一天,太子爷对姑姑的宠爱到了头,有新人取代了姑姑的位置,姑姑你又该何去何从呢?” 宁儿这句话里的拉拢之意又比上一句明显许多,陶沝闻言浅浅一挑眉:“那么,依贵人的意思,奴婢又该如何做呢?” 见她有意上钩,宁儿那厢也立刻收起嘲讽,换上一副提点的口气继续往下道:“绛桃姑姑若是信得过本贵人,本贵人这里倒是有个极好的提议——我们二人联手如何?”她说完,见陶沝姑姑一愣,又趁热打铁地继续往下补充道,“恕本贵人直言,太子爷如今虽然废而复立,但在朝堂中的势力和声望却早已不复从前,因而这个太子之位,他必坐不长久,倘若绛桃姑姑肯与我联手,定能将太子爷重新拉下位,届时,新的太子上位,你我自是居于功劳簿的首位——”停了停,又意味深长地再补一句,“……姑姑难道就不想堂堂正正地坐上太子妃之位么?” 听到这话,陶沝顿时怔了怔,而后佯装惊讶地反问:“可奴婢怎么知道这位新太子是何人?又如何能成为他的太子妃?” 宁儿这次的目光明显有些闪烁:“绛桃姑姑多虑了,本贵人既然敢开出这样的条件,必是那人亲口对本贵人做出了承诺,只要姑姑愿意联手,新太子妃的人选必是姑姑无疑!” 她话音未落,原本站在亭子里的那两个宫女中的其中一个突然微微晃了晃身子,但并没有抬起头来。 而陶沝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因为她的整个思维都已经被宁儿的这句话给占满了,倒不是怀疑这句话的真假,而是那位太子殿下前日里明明提过,说宁儿身后的人应该是九九,但这句话明显不像是九九说的,反而倒更像是八阿哥的风格。难不成,这个宁儿也是同侍二主?! 思及此,陶沝忍不住反问:“恕奴婢直言,太子妃之位就只有一个,那位新太子若是将太子妃之位给了奴婢,那么贵人您的功劳又要如何算呢?” 闻言,宁儿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但旋即又被她轻巧地带过:“还请绛桃姑姑宽心,本贵人自是不会与姑姑争夺太子妃之位的!” “是吗?”陶沝见状在心中暗暗冷笑,没有直接拆穿对方的弦外之音——太子妃的位置自然是不及皇后之位的。虽说太子妃是最有希望当皇后的人,但最后能坐上皇后之位的,却不见得就一定是太子妃。 见她沉默,宁儿以为她是在思考,等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口追问:“姑姑以为此提议如何?” 陶沝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下一秒,忽然冲对方冷笑出声:“你当年就是这样劝说白子涵另投新主的吗?” 她此语一出,宁儿脸上的表情再度一僵:“你,你怎么会……”话未说完,自己先噤了声,有些不敢置信地重新打量陶沝,“真没想到,班主倒是很信任你……” “不,他信任你的程度远比信任我要深得多……”陶沝继续冷笑,她刚才提到白子涵的本意纯粹只是想要试探一下而已,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就这样露出了马脚。“否则,他之前又怎么会一直都没发现你就是藏在他身边的‘内奸’呢!” 这“内奸”二字说得宁儿脸色当场一沉,紧跟着也悟出了陶沝隐在这句话里的潜台词:“看来姑姑是不打算和本贵人联手了?” “没错!”陶沝见状也跟着收起笑脸,“奴婢做事向来是有底线的,宁贵人可别忘了,你几日前才想借万岁爷之手置奴婢于死地,你觉得奴婢会蠢到去跟这样一个想要害死自己的人联手合作么?更何况,太子爷现阶段对奴婢还是极为疼爱的,而你背后的那位主子似乎并不待见奴婢吧,奴婢又为何要弃太子去帮他?” “你——”她此语一出,宁儿似是想要发作,但最后还是强行忍住了,不死心地继续循循善诱:“那……如果他许的是后位呢?” “你是说让奴婢当皇后?”陶沝惊讶地挑了挑眉,跟着又佯装好奇地反问,“那你的主子有没有说过,奴婢能在这位置上坐多久呢?”见她疑惑,又一本正经地继续反问,“宁贵人不会不知晓那位孝懿仁皇后的结局吧?你说如果奴婢忙活了半天,最后就只是和她一样当了仅仅一天的皇后,那奴婢岂不是白忙活了?所以,在奴婢看来,除非你背后的那位主子能保证奴婢坐在这个位置上活到自然老死,否则这样的许诺对奴婢而言,纯属空话……” 宁儿被她这番话气得当场七窍生烟:“你,你别不识好歹,你就不怕我把这些话转告给那位主子么?” 闻言,陶沝这次光明正大地朝她翻了一个白眼,直觉这家伙的脑子定是被门夹过了——她和整个八爷党几乎都已经翻脸了,就算对方听到这话又能对她怎么样? “奴婢对贵人你背后的那位主子一点都不好奇,奴婢只想要知道,你们到底把刘太医藏到哪儿去了?”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宁儿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变,随即又恢复到先前的诡异:“你为何说刘太医是我藏的?” “难道不是吗?”反正眼下都已经捅破窗户纸了,陶沝也不介意再在窗纸上多捅破几个洞,“刘太医先前一直在追查那日在库房里未曾燃尽的迷香究竟从何而来,宁贵人难道还要跟奴婢装糊涂不成?” 一听这话,宁儿的脸色当即狠狠一凝,紧跟着便目光阴鸷地死死盯着陶沝的脸,半晌,复又毫无预警地重新笑了起来—— “看来那位主子说得很对,绛桃姑姑的确是个不识时务的主,如此,也就别怪本贵人狠心了——” “你要做什么?”她此刻露出的这副表情让陶沝心里蓦地一凉,下意识地往后连退了几步,然而对方却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用一种极其诡谲的笑容幽幽地望着她—— 陶沝正觉得奇怪,突然间觉察到有一股大力从斜后方传来,直接将她往湖畔方向狠狠一推,她踉跄地往前跌了几步,一个不小心,正踩在湖畔的湿泥上,脚下一滑,直接摔入了湖水之中。 在跌进湖水的那一霎,陶沝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看来她是真的和水有缘,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掉进水里了…… 湖水很深,但好在陶沝跌落的位置还算靠近湖边,所以并没有马上沉下去,她想要喊救命,因为曹辛说过他这会儿就在附近,加上眼下夜深人静,她只要大声叫喊,他应该能听见。 “救……命……”然而非常可惜的是,就在她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没等她喊出口,耳边又传来“扑通”一声响,一个湖绿色的身影紧跟在她之后跳进了湖里,看上去有些脸生,是刚才站在亭中的宫女之一,她的这记跳水声直接盖过了陶沝的求救声,而且这个宫女显然是会游水的,一跳进湖中之后便立刻朝她游了过来,然后二话不说,一把捂住她的嘴,直接抱着她往下沉入湖中,不管陶沝怎样用力反抗,对方都死活不肯松手。 在整个人没入湖面的那一刻,陶沝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沉,这个宫女肯定是宁儿派来想要害死她的。她只能祈祷曹辛没有走远,听到了刚才的那两记落水声,否则,她大概就真的要丧命于此了…… 就在这时,耳边又一次传来了宁儿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呵斥—— “你还在犹豫什么,赶紧往下跳啊!” 说完,又听见“扑通”一声响,似乎又有人落水了,但这个人并没有朝陶沝这边游来,而是直接在原地用力扑腾水花,再接着,宁儿的叫声也跟着响起—— “快来人啊,绛桃姑姑不小心掉进湖里去了……” 在听到她这声大叫的时候,原本已经沉入湖中的陶沝突然有些恍惚,难道说,宁儿今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害死她么?可这会儿正抱住她往下沉的那名宫女却并没有要撒手的意思啊…… 直至一秒后,她的这一疑惑终于解开了—— 因为那第三个落水的人也因为不识水性慢慢沉入了湖水之中,而两人之间的距离,足以让陶沝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人的脸—— 那一瞬间,陶沝再度有些恍惚,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了—— 因为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样的湖绿色宫装,还有那张,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416.不信美人终薄命(上) 陶沝是在一个阴冷黑暗的地方醒来的。 睁开眼, 四周却是一片漆黑,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鼻尖也弥漫着一股稻草枯烂的特有馊味, 耳畔亦有细微的滴水声传来,但似乎离得很远。 陶沝本能地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很疼, 这说明她应该没死,可这个地方又是哪里, 而且,她怎么会在这里? 呆怔了一会儿,陶沝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坐起身,心中极是困惑。 此时此刻,她应该是躺在一块铺有稻草的石床上, 但她记得在失去意识前, 她人是在湖中,而且还被宁儿身边的那个宫女紧紧抱着往下沉,后者似是想要趁乱溺死她, 还有在她们两人之后跳下来的那个宫女,她的脸怎么会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在她的印象中,现阶段好像也就只有冒牌衾遥勉强符合这个条件, 可她明明记得冒牌衾遥在此之前就已经被九九赶回九爷府去了啊,而且她现阶段还有孕在身, 而昨晚那个宫女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怀孕的样子…… 难道说, 是宁儿或者她背后的人又找来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亦或是, 在脸上戴了什么人皮面具? 只是——假扮成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不成,他们是想借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代她,好实施宁儿先前所说的那个联手拉太子下位的计划?可是,如果随便找一个人过来,一定会被太子瞧出破绽的,他们应该也没有这么蠢吧? 正当陶沝这厢想得出神,蓦地,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从头顶上方传来,似乎是有人来了,紧接着,伴随一记刺耳的“哐当”声,陶沝正前方右上角处忽然透入了一抹光亮。 借着那丝微光,陶沝惊讶发现,自己这会儿所处的地方是一个狭小的石室,约有二十平米大小,四壁无窗,但其中一面墙上摆着一些刑具,像是一个地下牢房,唯一的出入口就是右上角处的那扇铁门,门内连着十几级石阶,门上设有铁栏和挡板,有人这会儿正站在门外往里窥视,但因为角度有限,所以陶沝根本就辨不清那人到底是谁。 许是发现她此刻已经苏醒了,站在门边窥视的那个人立刻缩了回去,紧跟着又响起一阵脚步声,这次明显有些凌乱,听上去远不止一两个人,再接着,那扇铁门被一只手“哐当”一声拉开了,动静极大,这之后,一群人鱼贯而入,领头的那人手里举着一个火把,进来之后,把原本设在墙角处的各个烛台也一并点燃了,原本漆黑的石室里顿时亮如白昼。 陶沝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又穿越了,但紧接着,她便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落水前的那套宫女服,虽然这会儿已经干了,但因为泡过水的关系,衣服明显起了皱痕,发型也同样有些凌乱,只勉强维持着一字头的造型。 检查完自己,陶沝又快速扫了一圈此刻从外面进来的这些人,全都是八旗侍卫装扮的壮汉,约有七八个人,而且每个人的脸看上去都极为面生,至少,陶沝想不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他们—— 这些人到底是谁?! 正当陶沝在心中暗自猜测对方身份的时候,那几名壮汉也朝她这边慢慢围了过来,陶沝一脸警惕地往后缩了缩,但旋即便意识到不对,立刻停住,大着胆子冲对方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把我带到这里来?”顿一下,又鼓足勇气再补一句,“看你们的装扮,应该也是皇宫里的人吧?难道你们不知道我是谁么?” 听到她最后这句话,为首的那名壮汉非但没有露出任何疑惑或者惧怕的神色,反而还从鼻子里叱出一记冷笑:“就算我们知道你是谁,那又如何?”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心中暗暗一惊,因为对方的弦外之音,分明就是在暗示他们的确知晓的她身份,而且,他们并不以此为惧—— 明知道她是太子的人,却还冒着风险把她抓到这里来,现阶段能坦然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和太子对立的八爷党,应该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所以陶沝又立刻出声追问:“你们是八爷的人?” 她这句话里虽也有疑问,但肯定的成分却明显居多一些。 闻言,为首的那名壮汉明显挑了挑眉,许是有些意外她竟会问这个问题。但他只微微滞了一下,跟着又立刻恢复了之前的冷笑—— “绛桃姑姑也可以这么认为……” 见他此刻当众点明她的身份,陶沝的心中再度一惊:“那你们把我抓到这里来,又是想做什么?” “那么绛桃姑姑认为,我们把你抓来此处究竟是想做什么呢?”那名壮汉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明显带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而且不止他,连带此刻站在他身后的那几个人,脸上也同样露出了一丝淫邪的笑意。 看到眼前这些人的表情,陶沝就算再傻,也清楚对方的言下之意了。尤其她眼下还处于这样被动的境地,又孤立无援,明摆着就是羊入虎口。 陶沝这次是真的有些慌了,但表面还是疾言厉色地强装镇定:“你们敢!!!” “有何不敢?”为首那名壮汉笑得更大声了,“这个地牢地处偏僻,哪怕是你叫破喉咙,外面也不可能会有人听到,姑姑还能指望谁来救你?太子爷么?哼——不怕告诉你,太子爷这会儿还在围场狩猎呢,他可是完全不知道姑姑已经失踪了,而且,怕是以后也不会知道了……” 他此语一出,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陶沝当场一愣,脑海里也随之闪过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宫女的脸,心中狠狠一揪—— 果然,她先前的那番猜测是对的,他们一定是想利用那名宫女来取代她的位置,虽然她坚信太子本人一定能够分辨出真伪,但换作旁人,恐怕不见得能一眼瞧出破绽……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那么现阶段,那个宫女很有可能已经取代了她的位置,并且代替她留在热河行宫里欺瞒其他人……这样一来,她失踪的消息也就不可能传达给太子了,除非等到太子狩猎回去,也许能发现端倪派人来找她,但等到那时,她很可能已经…… 陶沝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没料到八爷党几次三番惨败在太子手里之后,竟然会被逼得剑走偏锋,下了这么一步死棋…… 算起来,这好像是她的错,是她要太子放弃主动对付八爷党的,是她自己把自己逼到绝境的,她本以为只要不主动出击,就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但她真的没料到人心竟会因为利欲而变得如此险恶,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而且蠢到了极致…… 见她此刻神色巨变,为首的那名壮汉又再度冷笑出声:“如何,姑姑可是已经想清楚了?嘿嘿,我奉劝姑姑还是乖乖就范吧,也省得弟兄们待会儿多费力气……” 陶沝闻言目光犀利地瞪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语出森然:“你确定,你真的敢?!” 那名壮汉大概是被她此刻的表情和语气吓住了,但只一会儿,他便立刻恢复正常,直接拔出了身上的佩剑,将剑身直接横在了陶沝身前:“难不成,姑姑以为,你今日落在我们几个弟兄手里,还会有胜算吗?” “……”陶沝这次没有接话,只用力咬着下唇,目光凶狠地瞪向对方,但她藏在背后的那只左手却在身下的稻草堆里不停摸索。 就算她以一敌八没有任何胜算,但她也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至少得先找个可以用来反抗的工具。 而见她不出声,那名壮汉以为她被吓住了,当下又再度开口道:“俗话说的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小爷倒是很想知道,太子爷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说着,又转过头去朝众人大笑,“弟兄们,你们是不是也很想知道啊?” “没错!”其他几人听罢也再度哄笑起来,“听说太子爷对这个女人宠爱至深,足以见得这个女人的床上功夫了得,今日弟兄们几个正好来过过瘾……” 陶沝还是没出声,左手也还在身下继续摸索。 见此情景,为首那名壮汉以为她已经认了命,便将原本举在他手里的那只火把递给了身旁的另一名壮汉,然后直接朝陶沝走了过来。 而陶沝也恰好在此时摸到了一块约有鸡蛋大小的石子,她立刻将其紧紧握在手心,跟着又先一步从石床上跳了下来,站在床边继续怒瞪来人:“你别过来!否则,太子爷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听到这话,为首的那名壮汉立刻举着手里的剑大笑起来,“看来姑姑还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你该不是以为太子爷这会儿还能赶过来吧?” “太子爷今次能不能赶过来,我的确不能保证——”虽然内心此刻极度恐惧,但陶沝表面还是不输气势地厉声回道,“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你们今日若是敢碰我一下,我必不会让你好过——” “是吗?”他继续哈哈大笑,“你该不会以为,你今日还能活着走出去吧?”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不怀好意地再补一句,“……恐怕,到时候就算我们肯放你回太子爷身边,太子爷也不会再要你这样一个残花败柳了吧?!哈哈哈——” 他此语一出,陶沝顿时狠狠咬牙,同时也愈发攥紧了手里的那块石头。但因为那柄长剑此刻仍旧攥在对方手里,剑刃也依旧横在陶沝近前仅一尺的地方,所以陶沝并不敢轻举妄动。 417.不信美人终薄命(下) 但她知晓自己如果想要成功骗过这些人, 该有的气势还是不能有丝毫懈怠的, 尤其是在她眼下还处于下风的时候, 因此,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狠狠咬牙—— “你们几个难道没有听说过宫里的传闻么?他们可都说我是妖孽……你们当真觉得,妖孽行事, 是可以和普通人一概而论的吗?” 她这话一出口, 那几名壮汉皆是一怔,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出, 当即互相看了几眼,神色错综复杂。 也不知道是不是陶沝自己的错觉, 她总觉得这些人此刻的神情略有些古怪,但她却来不及细细思考,只径自接着刚才的话茬往下道: “你们觉得, 如果我今儿个真的死在这里, 会不会给太子爷托梦告诉他究竟是谁害死了我呢?我这会儿可是记清楚了你们每个人的脸,你们猜,我到时候能不能把这一点也告诉他呢?” 她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 每说一个字就加重一分语气, “想来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吧?先前那位九福晋戳破了我的脸, 太子差点直接掐死她, 还扬言说她要是再敢对我不利, 便拿她整个九族陪葬……你们觉得, 如果被太子爷知道是你们害死了我, 他又会怎样对付你们呢?” 许是因为她说这话的神情太过阴森,那些壮汉全都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倘若你们几个全都和我一样,也是孑然一身,那么死也就死了,了不起也就是死的方式难看一些,但如果你们还有父母家室以及家族,你们确定,你们也想让他们陪你一起死吗?我觉得其实被掐死算是轻的了,你们大概没听说过满清十大酷刑吧?” 陶沝一口气说到这里,见那几人面面相觑,又继续用那种阴森冷厉的语气恐吓众人—— “……就算没听过也没关系,那你们觉得,剥皮,灌铅,桩刑,烹煮,梳洗……哪一项适合你们或你们的家人呢?你们可以自己选一个,我托梦的时候也顺便告诉太子爷要怎么对付你们,你们放心,我记性很好的,绝对不会将你们每个人选的方式托错半句的……或者,你们觉得四肢钉墙、剜肛抽肠的死法怎么样?” 她最后这话一出口,除了为首的那名壮汉没动之外,其他几人几乎是集体往后退了一步,一个个瞪大眼睛略带惊恐地望着陶沝,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为首的那名壮汉虽然没有随他们一起退后,但说话的声音却明显颤抖了几下,与此同时,又冲陶沝扬了扬手里的剑:“你,你这个妖女最好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否则,小爷手里的剑可是不长眼睛的——” 但陶沝这会儿却是一脸从容地盯着他手里的锋利剑刃,语气阴恻恻地继续恐吓—— “我觉得戮刑里的陈尸示众和鞭尸扬灰就挺不错的,反正全族都死了,你们家族也没人能看得到,自然也算不上是什么羞辱,不过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托梦给太子爷,让他一定把你们放在最后杀,也不知道,当你们亲眼看到自己的亲人生生受酷刑而死的时候,会不会后悔自己今日所犯下的举动呢?恕我直言,你一个人的风流换来了全家乃至全族的惨死,这个代价未免有些得不偿失吧?” 话音未落,这一次,连为首的那名壮汉也跟着明显哆嗦了一下。 见状,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壮汉忍不住颤声开口道:“大哥,要不……还是算了吧,这个女人实在太狠了,万一她真的……” “算你个头!”为首那名壮汉显然是猜到了他接下去想说的话,赶在中途强行打断,“你这个蠢货,你刚才难道没听到她说,她已经记住了我们所有人的脸了么?难道这会儿让她活着走出去,她就不会对我们下手吗?” “呃,这倒也是……”闻言,那名被呵斥的壮汉立刻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而这时,旁边一名浓眉细眼的壮汉也紧随其后开了口: “大哥,我觉得这个女人十有八九是在胡说八道,什么死后托梦,分明就是在吓唬我们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站在后方的一名壮汉见状也跟着插嘴,“我爷爷死的时候就给我爹和我叔托梦来着,还让他们俩好好处,别闹什么分家……” “哼——这肯定只是巧合,不过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胡说,我爷爷当时在梦里跟他们俩说的话是一模一样的,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万一她到时候真的托梦成功,我们岂不是……” “你这个胆小鬼就不能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我,我也是实话实说……” “好了,你们都给我闭嘴!” 眼见出师未成,自己这边先起了内讧,且话也说得越来越离谱,为首的那名壮汉立刻提高嗓门冲众人厉声喝道,接着,他收起手中的剑,目光深沉地盯了陶沝一会儿,复又恢复了原有的底气:“且不论绛桃姑姑你是否真是妖孽,又或者会不会托梦,我们几个也不过是拿人钱财、□□……既然各为其主,倘若我们今次放你离开,那我们弟兄几人的下场也不会比你刚才提到的受那些酷刑好过,所以,姑姑若真要怪,就去怪太子爷吧……” 停了停,又意味深长地添上一句,“我还是那句话,姑姑最好是乖乖配合,也免得我们待会儿对你动用非常手段……”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他把这句话说完,陶沝这厢已伺机出手,将原本握在手里的那块似鸡蛋般大小的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朝他的眼睛部位狠狠砸去,就听“哎哟”一声痛呼,那名壮汉立刻抬手去捂眼睛,身子也本能地向后退去,结果一个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而原本握在他手里的那柄剑也当场应声落地。 见此情景,原本围在他身旁的那几名壮汉也立马扭转头去察看他的伤势,而陶沝也赶紧趁着这个空档捡起了先前掉在地上的那柄长剑,然后一边朝其他人挥舞着剑身一边往石阶方向跑去。 那些壮汉这才纷纷反应过来她方才一举的真正用意,立刻叫骂着追了上来,场面也一度变得混乱起来—— “该死,你别跑——” “快,赶紧抓住她,别让她逃出去了!” “可恶,这女人手里有剑,你们先把剑给抢回来!” 尽管这些壮汉个个体格健壮,又都是侍卫出身,但到底也是血肉之躯,在遇到像陶沝这种毫无章法、只胡乱挥舞剑身的打法之后,却也不敢轻易上前夺剑,再加上越是频临险境,越是能爆发出一个人的潜力,所以陶沝一路将“无招胜有招”的境界发挥到了极致,最终成功跑到了通往铁门的石阶下。 然而,她这厢才刚跑上石阶没几步,一个身影却突兀出现在了前方的铁门处,这让原本以为外面便再无他人看守的陶沝心中一凛,但紧接着在对上那人视线的时候,她却是当场愣住了—— 因为此时此刻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 九九。 一袭孔雀蓝的缎袍,他长身鹤立地站在那里,自上而下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美目里没有半点暖色,仿佛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将死之人。 陶沝当即一懵,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目光也明显透着惊异。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 还没容她多想,九九那厢已直接移开目光,将视线投向此刻正追在陶沝身后的那几名壮汉,语气冰冷,且讥讽地勾了勾唇角:“怎么,不过是对付一介弱女子而已,你们几个人也用得着这么费劲么?” “九爷,这个女的实在可恶,奴才们也是一时大意……” “够了!”九九的声音依旧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东西,你们几个赶紧把事情办了,爷可没有这么多时间留在这儿看你们闹腾……” 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九爷!”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陶沝就这样开口唤了对方,抢在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那扇铁门前。 而九九的脚步也因此一顿,但并没有转过身来看她,只语气淡然地咬字反问:“有何事?” 陶沝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开口求他救她,她不想留在这里被这些陌生人侮辱,但话到嘴边,却又发现自己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这要她怎么说呢? 难道要她告诉他真相,说她才是当年的九嫡福晋,说她当年其实没有死,只是昏睡了三年,如今又换了个身份重新回来了?还是说她死了之后,魂魄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然后就光明正大地背叛了他? 无论是哪一个理由,他都不见得会轻易相信,更何况,她根本就说不出口,无法当着他的面,说出口…… 眼睑无声垂落。 “九爷——” 她再度出声唤他,但这一次,声音却已明显低了下去—— “你知道,你当年的那位嫡福晋最喜欢吃什么点心吗?”她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就像是怕对方听不清楚似的。“……最喜欢看什么书,最喜欢什么首饰,还有什么香味的胭脂水粉?” 这个问题,她曾在宁寿宫里当着众人的面问过他,她相信他应该还记得。 果然,她这厢话音未落,就见前方那个孔雀蓝的身影明显僵了僵,不过仍没有回过头来看她。 陶沝怔怔地望着他此刻的背影,莫名回想起当年在九爷府失火的前一天,就是在他丢下重病在身的她、随驾去畅春园的那一天,她看到的也是他的背影—— 那个时候,她就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而眼下,那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又重新涌现出来了…… 她原本还以为,这次“调包”事件的幕后主谋是八阿哥,那样一来,她尚有商量的余地,因为如果宁儿联合她拉太子下位的这个计划出自八阿哥的手笔,那她和八阿哥的最终目的其实是一样的,她自认有七八分把握能说服八阿哥相信她的“缓兵之计”。 但现在,主谋变成了九九,而且他又想出这种法子想要置她于死地,就算她肯告诉他真相,他也不见得会收手,他连陪了他那么久的绿绮和小银子都下得了狠手,又何况是对她这个曾经背叛他的女人? 看来,她今次是真的必死无疑了…… “……她最喜欢杭州的藕莼和桂花糖年糕,还有酒酿桂花圆子羹,可惜北方好像并没有‘酒酿’一说,所以膳房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后来,当种在报春馆里的那棵桂树开花的时候,她就尝试着自己做了,虽然跟小时候吃的味道有一点点差距,但也算是做得挺成功了……”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眼下已无生路,陶沝说话的语气也莫名变得轻快起来—— “她最喜欢看笑话类的书籍,比如《笑林广记》,当然,你硬要说她喜欢看春、宫也成……另外,她虽然的确很喜欢那些值钱的玉器,比如你当年送她的那只羊脂白玉镯和后来的桃花翡翠镯,但其实,她更喜欢金饰多一些,尤其是金步摇,因为她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 “……” “还有,她其实并不喜欢用什么胭脂水粉,但如果一定要选,她会用蔷薇硝,而且一定要是白色的蔷薇,因为夏尔少爷喜欢白蔷薇……想来九爷应该也听她提过那位夏尔少爷吧?她从以前就一直很喜欢那位少爷的,但喜欢归喜欢,那位少爷充其量也只是存在于故事里的人物罢了……” 她最后这话一出口,九九的身子也猛地一震,但他还是没有转身。而陶沝也继续凝望着她的背影,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接茬: “九爷,你知道白蔷薇的花语么?它代表纯洁之爱——彼此单纯、不含一丝杂质地心悦对方,这就是你当年那位嫡福晋一心所向往的……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身份、利益,权力、地位,她只是希望你能一直心悦她,信任她,希望你能把她宠在手心,希望你们之间没有别人,也没有任何阴谋诡计……但可惜,这个愿望直到她死前,也始终未能实现……” 她一字一句地缓缓说完,又等了一会儿,但九九那厢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见状,陶沝心下幽幽一叹,而后轻声笑了起来,但笑容里明显透着几分凄凉—— “下次,如果再有人问九爷这些问题的话,记得别答错了……”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将手里的那柄长剑横在自己的脖颈间,然后回过头,朝那几名站在石阶下、此刻已明显傻了眼的壮汉语出狠厉道: “至于你们,有本事的话就全□□尸吧!” 说完,便直接拿剑身抹向自己的脖子。 而底下众人则由于完全沉浸在她刚才对九九所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中,这会儿仍集体处于发呆状态,根本反应不及。 就在这时,一个听起来略微有些耳熟的男声突然自铁门外传来,且带着满满的惊恐之色—— “福晋,不要!” 伴随着这一喊声,陶沝的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在她的脖子被剑身划破的前一秒,她的后脑勺处突然率先传来一股剧痛,原本攥在手里的那柄长剑也因此直接脱手落地—— 有人打了她的后脑勺,应该是用类似棍子的东西,就和她上回在小树林里遭人偷袭的方式几乎一模一样。不过这一次,陶沝虽然眼前也瞬间一黑,但并没有直接失去意识。在倒下去之前,她本能地瞄了一眼那人脚上的鞋子,的确是和她那日在小树林里看到的,同样的青缎靴。 再接着,陶沝能感觉到有人在她倒地前及时接住了她的身子,将她搂进了怀里,那个人的身上散发着桃花和留兰香的混合香气—— “遥儿……”此时此刻,他的语气听上去是极其惊慌的,抱着她身子的双手也极其用力。 即使陶沝这会儿根本看不到,仅有的意识也在一点点涣散,但她还是能感觉出对方是在乎她的。 有人在一旁语无伦次地出声,跟刚才喊“福晋”的那个声音应该是同一个人—— “爷,怎,怎么办?见,见血了……” “该死,谁准你用这东西打她的?!” “爷,奴才也是怕福晋她真个寻了短见,所以心一急就……” “……谁让你下手这么重的?!” “奴才该死……” “该死,该死,就知道该死……你们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大夫……” “嗻,嗻……” 凌乱的脚步声再度自耳畔响起,然后逐渐远去。 跟着,陶沝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正被人慢慢抱起,朝着某处走去,在失去最后的意识前,她听到九九那低低的嗓音突然从耳边传来,带着满满的无奈—— “……只是想让你亲口服个软而已,真的有那么难么?你就这么恨我,宁愿一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么?……” 418.相见何如不见时(上) 陶沝失忆了。 虽然这听起来极为狗血, 但却是真的,她的记忆停留在了她20岁生日的那天晚上, 而那之后到她先前晕倒在地牢里的这一整段关于她穿越到大清的记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缺失了。 所以, 当陶沝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 第一个感觉是脑袋很晕,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脑海里飞速旋转, 把她的所有思维都一并抽走了;眼前也是一片模糊不清, 就好像早年间黑白电视机中闪烁的雪花点, 完全看不清楚四周的事物。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块柔软的垫子上,身上盖着被子, 被子也同样很柔软, 比她大学宿舍里的那条鸭绒被还要软上许多。 有淡淡的香气从近处传来,是桃花和留兰香的香气。 陶沝用力吸了吸鼻子,朝那股香气的地方看去, 勉强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白色人影正坐在她身边不远。 她本能地朝对方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语出试探:“师兄?” 她此语一出,那个白色的人影突然有了动作, 陶沝能感觉到他像是立刻站了起来,但在原地滞了一会儿之后, 又重新坐下,紧接着,一个意料之外的男声自她的耳边轻轻响起: “你醒了?” 这个男人的声音听得她当场一愣, 她本能地朝后缩回了手:“你不是师兄?” 对方似乎被她这话问得滞了滞, 跟着突然加重一分语气, 不答反问道:“你还要继续跟爷演戏么?” “爷?什么爷?”这个男人的自称让陶沝越发觉得自己此刻所处的这个地方有点古怪,她努力想要瞪大眼睛,可视野范围内的景物却仍是模糊一片,她下意识地将整个身子都往后缩了缩,双手也紧紧抱住了盖在自己身上的那条被子,“我这是在哪里?你又是谁?” “……”闻言,那人再度滞了滞,跟着陶沝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还没等她来得及张口说明自己这双眼睛的情况,就听到对方的声音已先一步响起:“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看不见了……”陶沝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话里行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我现在好像看什么就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根本看不清楚——” “怎么会这样?”那个男人的语气听起来明显有些意外,紧接着,也不知道是在对谁下令,“你赶紧去把那位大夫请来给她瞧瞧!” 他说完,陶沝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回应,正觉得奇怪,下一秒,就听到耳边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门被打开、关上的声音。 如果不是因为感觉到有一道影子快速地从眼前闪了过去,陶沝差点以为这些声音都只是自己的幻听。正当她心中惊疑不定之际,就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再度幽幽响起: “就算你看不见,难道连爷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么?”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愣了愣,而后皱着眉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回答:“可我觉得我并不认识你啊……” “你说什么?!”她话音未落,那个男人猛地站了起来,从陶沝的视觉来看,就仿佛一排闪烁的雪花点被瞬间拉长,并开始冒火花。 她拧了拧眉,继续睁大眼睛望着对方:“我说的是实话,我以前肯定没有听过你的声音……”虽然的确有几分耳熟! 话未说完,陶沝就感觉到有一股焦灼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虽然她的眼睛看不清,但她知道肯定是眼前那个男人在瞪她。 她想了想,再度小心翼翼地出言试探:“这里……不是医院么?” 对方听罢半天没有出声,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就在陶沝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对方忽然又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这里是我的别院!” “别院?”陶沝的脑子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这个“别院”是什么意思?是指私人医院吗,还是指别墅? 她想了想,忍不住追问一句:“那……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苏醒前,她最后有印象的场景是在大学的宿舍前,那天是她20岁生日,师兄把他带的那条十字架项链送给了她,她整个人当场变得飘飘然起来,在那之后,她便再没有半点印象了……难不成,是因为她那晚太激动,激动得昏过去了,所以才被送到这里来的?! “可以问一下吗?这里离Z大有多远?”思及此,她再度出声追问,没想到对方也跟着再度陷入沉默,而且这次沉默的时间明显比刚才还要长,这让她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里……应该还是在杭城吧?” 对方这次倒是很快给出了回答:“不,这里是京城……” 京城?!陶沝的嘴角明显抽搐了几下,这个词儿好像是古代的说法吧?现代人谁还会说“京城”,一般都是称——唔,等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现在是哪一年?”陶沝问这句话的声音明显有些发颤,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懊恼。“是公元2009年么?” 对方这次又滞了滞,但时间没有前几次长:“不,现在是康熙四十八年。” “什么?!”陶沝一下子震惊了。“康熙四十八年?那,那不就是……” 天呐,她这是在做梦吗?! 她竟然真的穿越来了古代?而且还是她之前迷了很久的清朝?! 因为痴迷清穿小说,所以她之前一直在研究这个朝代的历史,尤其是康熙朝,因此,她是绝对不会记错的,康熙四十八年,也就是公元1709年,与她所在的公元2009年正好相隔了整整三百年…… 老天,她是怎么穿越到这儿来的?! 虽然她记得自己不久前还跟师兄说过想去清朝看看真正的历史,但那些纯属玩笑话,这会儿突然梦想成真,实在是让她有些接受无能—— “那你是谁?”她问这话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加激动几分。不会是她最最崇拜的四四大人吧? 然而对方这次却在沉默两秒之后,淡淡抛来两个字:“胤禟。” 硬糖?陶沝当场呆了呆,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有点奇怪,不过又感觉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她应该是在哪里听到过的……唔,难不成他就是康熙朝的九阿哥——爱新觉罗.胤禟?! “你,你该不会是……” 还没等陶沝来得及开口向对方求证,耳畔再一次传来了脚步声,但明显不止一个人,紧接着,一个清逸的男声自不远处响起:“九爷,大夫来了!” 我的天! 听到这声称呼,陶沝再一次震惊了,对方居然真的是那位九阿哥!她记得她前不久还在研究关于这位九阿哥的资料,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见到了真人——啊,不对,她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见”到,不过一想到他真人就站在自己眼前,陶沝心里就觉得激动万分。 不过九阿哥那厢显然也没察觉到她的这份小心思,直接开口招呼道:“她说她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你赶紧给她瞧一瞧,瞧仔细一点……还有,她好像也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 最后这句话,九阿哥的声音很轻,且听起来平淡无波,但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他说那个“也”字的时候,好像狠狠咬了咬牙,似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但她还来不及细想,就见一个人影已慢步朝自己走了过来,他的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应该就是九阿哥刚才派人去请的大夫。 那名大夫替陶沝来来回回诊了约摸一柱香时间的脉,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位姑娘应该是因为脑袋受到数次重击之后,造成了脑内瘀血,才会导致暂时性的失明和失忆,只要等瘀血散去,一切就会恢复正常的……” 九阿哥听罢没有立即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他的这个说法。 反倒是陶沝听到这话明显皱了皱眉,然后循着声音看向大夫所在的位置,冲其好奇反问道:“那,脑内的瘀血又要如何散去呢?” 她以前倒是听说过大脑若是受到外界的剧烈碰撞,就会造成一定量的脑积血,而如果淤积的血块压住了记忆神经,就会导致短暂性失忆。同样,暂时性失明的原因,也有半数是跟淤积的血块压住了视神经有关。这种情况在现代,一般做手术取出血块来就能痊愈。可古代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开颅手术,所以陶沝才有些担心自己何时才能恢复视力。 而且,他话里提到的这个“数次重击”到底是指什么?印象中,她好像并没有头部挨过打啊……正想着,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抽痛,她“嘶”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结果却触到了缠在自己头上的宽布带,而且还裹了厚厚的一层—— “我受伤了?”她有些惊讶。“我怎么会受伤的?” 她此语一出,整个房间内的气氛顿时一凝,良久都没有人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陶沝有些意外,因为她本来就是随口一问,但他们不答,这似乎就有些蹊跷了—— 混蛋,究竟是谁打的她?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难道是在她跟师兄分开后回宿舍的路上,因为遭人暗算,所以才导致穿越的?! 可这样的情节未免也太狗血了,而且,她好像还没确定自己是身穿还是魂穿呢…… 沉默了一会儿,九阿哥那厢终于重新开了口,但话应该是对那位大夫说的:“你确定这次没诊错?” 虽然只有短短八个字,但九阿哥问这话的语气却明显欠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 陶沝闻言一怔,还没容她多想,就听那名大夫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答道:“回九爷的话,老夫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话虽说得有些陈词滥调,但贵在这会儿语气还是相当坚定的。 陶沝眨眨眼睛,直觉这两人之间一定是有什么猫腻。但因为她此刻看不见,所以也没法从两人身上瞧出什么蛛丝马迹。 不过九九显然是被大夫立下的这句flag给成功说服了一半,因为陶沝能感觉到他接下去说话的语气明显温和了许多,“那你先去抓药吧——”顿一下,也不知道是在向谁下令,“……你随他一起去!” “嗻!嗻!” 伴随着九阿哥话音落下,陶沝听到了两声应答,一个是那名大夫说的,另一个应该是刚才的那个清逸男声。而他们两人在领命之后就立刻离开了,陶沝能清楚听到有两个脚步声正逐渐远去。 正当陶沝在心中暗自感慨这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时候,原本坐在她近旁的那位九阿哥又一次发话了,而且他这次的话明显是对她说的—— “你既然失忆了,那还能记得起自己是谁吗?” 陶沝先是被他这话问得一懵,跟着便有些不满地朝他“哼哼”了两声,试图为自己正名:“谁说我失忆了?我就只是眼睛看不见而已,当然能记得自己是谁……”说着,也不等对方接话,便又噘着嘴不满地补充一句,“……刚才那个肯定是庸医,他才全家都失忆了呢!” 她这话一出口,九阿哥那边半天没了声响。 陶沝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但他盯着自己的理由,她却是一点都想不明白。就在陶沝忍不住想要追问对方原因的时候,后者突然又先一步出了声—— “既如此,那你告诉我,你是谁?” 此语一出,陶沝整个人先是一震,跟着脑海里便突然一片空白—— 阿弥陀佛!她刚才到底跟对方胡说八道了什么?真正是蠢到了极点! 她怎么就忘了呢?如果她这次是魂穿、而且正好穿到这位九阿哥某个妻妾身上的话,那么刚才大夫的话就是她最好的装病借口啊,因为根据清穿黄金定律,穿越后的第一件事,99%都是装失忆,而她居然为逞一时口快,直接把这个理由给否决了……完了,这会儿估计再说什么都已经补不回来了!早知道刚才就不随便开口了…… 思及此,陶沝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垮,半晌,支支吾吾地出语试探道:“我……该不会是你的什么妻妾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只手也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脸。但因为脑袋上缠着厚厚的布带,加上眼睛也看不见,所以也没法准确判断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身体—— “……还是,只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419.相见何如不见时(下) “你不是说你没有失忆吗?”九阿哥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依旧淡淡, 但感觉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陶沝听罢立刻扁了扁嘴,她的记忆当然没失,但听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她莫名觉得自己如今这个身份应该不简单, 至少对这位九阿哥来说应该不是陌生人,否则他刚才就不会用那种像是熟人之间才会用的语气跟她说话。所以, 她这次十有八九就是魂穿。 思及此,陶沝当即在心里暗暗捶胸顿足,再度后悔自己刚才嘴太快。 因为她根本就没能继承到关于这具身体的半点记忆。说起来, 这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失忆”, 而刚才那位大夫给出的诊断结果更是歪打正着的神助攻, 但可惜的是,她不仅没能好好利用, 反而还将之无情践踏了。 不过事已至此,再怎么后悔也是于事无补, 她还是先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再想想接下去要怎么应对吧! 于是乎, 陶沝厚着脸皮将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我……是你的妻妾吗?还是姐妹?亦或是丫鬟什么的?还有,我们之间……关系亲近么?” 对方半天没说话, 末了, 语带深意地抛来一句:“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啊!”陶沝想也不想地用力朝他点头, “如果是关系不怎么亲近的人,那我是谁对你而言, 肯定没那么重要, 但如果是关系亲近的人, 那你可能就要失望了,因为我并不是你之前认识的那个人……” 她说到这里,特意停了停,见对方久久没出声,踌躇了一下,又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地往下问道:“……所以,你会杀了我吗?” 这话一出口,陶沝整个人也直接进入了紧绷状态,生怕下一秒就会引来对方的雷霆暴怒。毕竟,如果自己身边人的魂魄突然被另一个人掉了包,是个人都会接受不了的吧? 然而回答她的却仍是沉默。良久,她才听到他的声音自耳畔幽幽传来,飘忽得好像四周的空气—— “……那你先告诉爷,你到底是谁?” 他这样的语气让陶沝听得心中甚为忐忑,但先前说出去的话已经覆水难收,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回答,顺带祈祷这位九阿哥是个好说话的主,在知晓她的来历之后不会一怒之下杀了她,或是把她卖到青楼去自生自灭。 “嗯,我……我的真名叫陶沝,陶渊明的陶,双水沝,我……我应该是和我的师兄走散了,然后才莫名其妙到这里来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帮我找找他?他姓卜,名晓惪……” “……”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听完她的这段自白,对方却是继续沉默。陶沝等了好久也没等来他的回音,一时间心中颇有些忐忑不安,不过仔细想想,这也很有可能只是因为对方今次受到打击太大,所以才没法一下子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她赶紧又趁热打铁地补充一句: “我的师兄……嗯,他很厉害的,我想,如果你能帮我找到他的话,说不定他还是能帮你把你原先认识的那个人再重新找回来的……” 根据她以往所看的那些穿越小说的套路,这样的几率差不多有百分之五十,至少,还是很有希望的。 而她此语一出,那位九阿哥终于有了些许明显的反应—— “你说,你叫陶沝?”他的语气虽然维持着之前的淡淡,但明显夹杂着一丝不敢置信。 “嗯!”陶沝笃定地朝他点点头,“你也可以叫我桃子,就是吃的桃子,我的朋友都是这样叫我的……” “是吗?”听到这话,他的声音突然莫名变得有些颤抖起来,“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咦?陶沝被他这个问题问得猛然一噎。 这个她要怎么回答?难道跟他说,她来自三百年之后的杭州?可这样一来,她又要怎么跟对方解释穿越这回事呢?何况,看他刚才那一连串的反应,抗打击能力似乎一般,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这种诡异奇事…… “我,我先前还是在杭州那边的……”陶沝回答得明显有些支吾,“至于怎么来这里的,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因为这里面有些复杂,基本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她停了停,发现对方并没有要接茬或插嘴的意思,想了想,又接下去继续道:“……不过我想,师兄他应该会知道些端倪——因为我最后的印象,就是他把他那条十字架挂坠的银项链送给了我……” 她说着,下意识地抬头去摸自己的脖子,然而那里却是空空如也,她的脸色当即一黯——果然是魂穿,那条十字架项链也不在她身上。 “……虽然我知道自己这样说,你可能会不大相信,但,只要能找到师兄,这件事情应该就能解释了……”顿一下,又小心翼翼地再添一句,“所以,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此语一出,那位九阿哥似是又沉默了,半天也不言语,估计是因为她这会儿给出的信息量太大,已经严重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基于此,陶沝决定继续说点什么来开解对方时,没想到这次还没等她开口,那位九阿哥已率先出声反问: “你确定,你真的没有失忆?” “自然!”陶沝想也不想地反驳回去,“我从小到大经历过的那些事儿,我脑子里全都记得,怎么可能会失忆?” 闻言,对方似是一滞,跟着站起身,直接朝她走来,陶沝能感觉到他在自己近前停住,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蓦地,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直接向上扳起,陶沝能感觉到他的脸向自己慢慢逼近,她努力瞪大眼睛,但眼前出现的依旧是一片混乱的雪花点。 “看起来,你似乎并没有说谎……” 九阿哥这话说得有些云里雾里,陶沝一时没法领悟到前者话中的深意,而且他说这话的时候,脸应该离她很近,陶沝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此刻喷在自己脸上的那股温热鼻息。尽管对方跟她这具身子的前任之间似乎关系匪浅,可对她而言,被一个称得上是陌生的男人这样捏着下巴,她还是有些不大自然,所以她不由自主地扭了扭身子,想要将下巴从对方手里收回来,但下一秒,却被对方捏得更紧了—— “你就这么讨厌爷碰你?” 他此刻的语气带着一丝明显的怒意,陶沝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想象得出他这会儿脸上的表情。虽然她不大理解对方为何会生气,但鉴于对方好歹也算是她穿越过来以后见到的第一人,且身份尊贵,得罪他对她也没什么好处,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睛完全看不见,所以她还是强忍下了这种不适感,语气平静地回道: “我刚才都已经说了,我不认识你,也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如果你被一个陌生人这样捏着下巴,你应该也不会高兴吧?” “……”他没接话,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这个姿势,而陶沝这厢也不愿再惹怒对方,只能僵硬地配合,末了,就听到他突然恨恨地冲自己扔下一句“如此,倒也好!”,说完,便突然松了手,转身想要离去。 陶沝哪里会这样就放他走,当即眼明手快地伸手一捞,结果正好攥住了对方的一截袍袖—— “等一下!刚才的事,你还没答应我呢——” “……”听到这话,对方半天没吱声,却也没有挣脱她的手。 陶沝等了一会儿,不死心地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拜托你,帮我找找师兄好不好?只要找到师兄,我应该就能回去了,而你认识的那个人也就有可能回来了,这样对你也有好处啊……” “……” 陶沝满以为对方一定会答个“好”字,然而她等了许久,这位九阿哥却仍是久久不吱声,她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不解地反问:“……难道,你不希望你认识的那个她回来吗?” 此语一出,九阿哥这厢突然有了动作,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挣脱了她的手,然后直接朝外走去,最后还以重重的一记摔门声作为高调结束音。 陶沝怔怔地坐在原地“目送”前者离开,刚才抓着他袍袖的手也还尴尬地僵在半空里——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就冲他刚才表现出来的这种态度,难道是不希望她这具身子的前任回来么?难道是因为她这个前任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亦或,他根本就不喜欢她,所以才觉得无所谓?可是,就算他无所谓,但她却还是迫切想要回到现代去的—— 不行,看来她接下去一定得想办法劝服这位九阿哥帮她找师兄才行! 420.第一最好不相见(上) 陶沝在胡思乱想中再度沉沉睡去。 等她再一次苏醒的时候, 发现视线已经比之前清楚了许多,这让她心里格外欢喜,也安心了不少。紧接着, 她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精致的拔步千工雕花床上, 入眼皆是各种古色古香的家具、摆设,从用料到雕工, 无一不精巧雅致。一看就是有钱人住的房间。 果然清穿黄金定律说得没错,康熙朝的这位九阿哥非常有钱。 她慢慢地坐起身,发现脑袋已没有先前那么疼了, 她试着下了床, 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整个布局陈设, 然后慢慢走到窗前那张镶有一面铜镜的梳妆台前停下。 因为她迫切地想要知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下一秒, 这面铜镜里映出来的那张脸几乎和她原先的相貌一模一样,只是头上被包扎着厚厚的一层白布带, 若非她原先的脸上有一颗清晰的滴泪痣, 说不定她会误以为自己这次其实是身穿。 难怪她今次会穿到这个女子的身上,相貌相似这一点肯定是主要原因。 可惜啊, 没能穿成倾国倾城的大美女, 要不然, 她搞不好还能迷惑一下康熙朝的各位皇阿哥。 正想着,门边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似乎是有人进来了。 陶沝本能地转头看向门边, 发现来人是个穿绿衣的女子, 长得十分清秀可人,从穿着打扮上来看,应该是个丫鬟,而且她的手里还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汤碗,里面装着黑糊糊的汤汁,一股浓浓的药香正迅速向四周蔓延开去。 那名女子大概没想到她这会儿已经起来了,先是一愣,跟着便将手里的药碗放到了屋子当中的那张圆桌上,然后无声地冲她打手势。 这名女子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可惜,因为对方长得还是很好看的。但紧接着,她就发现对方此刻打的手势莫名眼熟,有些像她在现代自创的手语,虽然她知道古代就有所谓手语的存在,但没想到竟会和她的自创相差无几,她原本还以为自己是创新,但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在倒退。 不过看对方这个手势的意思,她似乎是想让自己喝下这碗汤药。 虽然心存疑惑,但陶沝还是确认般地反问了一句:“你是要我喝了这碗药?” 听到这话,对方立刻朝她点了点头。 但陶沝这厢却是当场皱起了眉头:“可你又是谁?” 难道是那位九阿哥专门派来照顾她的? 见她这样问,那名女子的脸上顿时划过一抹明显的怔愣之色,但紧接着又迅速恢复正常,继续冲她打手势,而她这次给出的答案也变相证实了陶沝刚才的猜测—— 这名女子的确是九阿哥派来的。 在确定对方的身份之后,陶沝这厢终于慢吞吞地起身走到圆桌前,准备听从对方的安排喝药,但在亲眼看到那碗黑糊糊的汤药时,她又立刻打起了退堂鼓—— “我能不能不喝?这个药看起来就好苦的样子,肯定不好喝……” 见她拒绝喝药,那女子先是怔了怔,跟着便冲陶沝打手势让她等一会儿,而她自己则转身跑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那女子又重新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约有半个足球大小的陶罐子,然后将其小心翼翼地递给了陶沝。 陶沝一脸疑惑地接过,打开,发现里面装着满满的糖渍蜜饯,当即一愣,跟着就见对方又继续朝她打手势,大体意思是让她用这些蜜饯来祛除药的苦味。 陶沝眨眨眼睛,拧着眉看看蜜饯又瞅瞅药,噘着嘴反问:“我能不能只吃蜜饯,不喝药啊?” 话音未落,就见那女子蓦地一愣,而后竟是冲她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莫名开始哭,豆大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漫溢而出,无声地滑过脸颊。 陶沝从没见过人的情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化得如此之快,当下赶紧出声安慰对方:“哎呀,你别哭啊,我喝就是了……” 说完,直接端起汤碗喝了一大口,下一秒,眉毛顿时皱成一团,差点直接吐了出来:“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啊,□□怕是都没这么难喝吧?” 她这话一出口,就见那名女子双颊立时一白,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一分明显的哀怨之意。 陶沝见状赶紧解释:“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在药里下毒……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但这碗药的味道,也实在是太销魂了,我还想多活几天……” 说完,便立刻往自己嘴里猛塞蜜饯,一边塞一边看着剩下的那大半碗汤药,说什么都不想再喝了—— “嗯,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你瞧我这会儿已经喝了半碗了,剩下的要不就倒了吧?” 她此语一出,那女子再度一愣,跟着便毫不犹豫地冲陶沝摇了摇头,态度很是坚定。 陶沝也不死心,当即再劝:“哎呀,你做人不要这么死板嘛!就我个人觉得吧,生病的时候,喝药什么的都是其次,关键还是要吃得好,只有吃好吃的,身体才会重新好起来,病也会痊愈得快一些……”顿一下,又趁热打铁地再补一句,“……反正屋里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也没有其他人看到,你就算倒掉也没关系吧?” 结果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对方又开始冲她眼泪汪汪。 陶沝自是看不得美人哭的,当下只得无奈妥协:“好啦好啦,我喝还不行嘛,你别再哭啦……” 她说着,一手捏住自己的鼻子,一手端着药碗往嘴里灌药,灌一口,塞一把蜜饯,再灌一口,再塞一把……结果药还剩小半碗的时候,那罐蜜饯已经底朝天了。 见状,陶沝再度开启“罢喝”模式,而且这一次,她“罢”得理直气壮: “你看,不是我不继续喝,是蜜饯已经没了,而且,我也都已经喝下大半碗了,剩下的这点就算倒掉应该也没关系吧?” 虽然清楚她这是强词夺理,但那女子终究是叹了口气,选择了妥协,就在她伸手想要去接陶沝手中的那只药碗时,一个听起来略有几分耳熟、且带着几分威胁之意的男声突然从门外传来—— “你敢把药倒掉试试?” 而伴随着这句话响起,一个孔雀蓝的颀长身影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陶沝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美目—— 那一霎,陶沝的眼前赫然一片桃花朵朵开—— 难怪人家说,最考验男人脸型和五官的就是清朝的辫子头,因为大多数男人的清装辫子头造型都能令其原有的颜值生生下降一大半。但眼前的这个男人显然是个例外,哪怕他梳着她从前最唾弃的清朝辫子,其颜值却是不减反增,真正应了那句“彼其之子,美无度”。 看来清穿黄金定律果然没有说错,康熙朝的这位九阿哥果然美得惊为天人。 见她这会儿坐在桌前怔怔地盯着自己,九阿哥那厢先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跟着便直接走到圆桌前,在她旁边的那张凳子上落座:“怎么了?你这会儿的表情看起来怪怪的?” “哦,没什么……”听他这样一问,陶沝方才后知后觉地从花痴状态中反应回神,冲他羞赧一笑,“我只是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难怪我们那里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要不是她已经有了师兄,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把持不住了! 虽然陶沝说这话的语气十分正经,但九阿哥那厢却是整个人狠狠一震,包括站在一旁的那名绿衣女子,此刻也同样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陶沝,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紧接着,那位九阿哥的脸上划过一抹可疑的暗红,但只一会儿,旋即就重新被怀疑所取代。 见状,陶沝心里顿时“喀噔”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九阿哥似乎并没有要责怪她乱说话的意思,只直接朝那名绿衣女子摆了摆手,似是要哄对方出去,而后者也立刻知趣地告退,并且还体贴地为两人带上了房门。 九阿哥这才重新转头看向陶沝,语气微凉:“你现在已经能看见了么?” “嗯——”陶沝赶紧点点头,“比昨儿个清楚一些了,虽然还是有点模糊,但应该再睡个一两天就会好了……” “是吗?”他不动声色地接话,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调侃,“你确定再睡一天就能好了?”顿一下,见陶沝一脸愕然,又一本正经地添上一句,“你这一睡,距上次醒来,可是已经过了整整两日了……” “什么?!” 听到这话,陶沝的脸蛋当场涨得通红。她居然如此能睡,那和猪又有什么区别?! 好在九阿哥那厢见她一脸窘迫,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而是将问话的重点转向了她手里那只未曾喝干的药碗: “你为何不肯喝药?” “谁说我没喝的?” 见他此刻全盘否定自己刚才的成就,陶沝立刻将手里的药碗递到他眼前,理直气壮地为自己平反—— “你看,我都已经喝了这么多了,主要是蜜饯没有了,实在喝不下去了……而且,这个药真的是太苦了,里面肯定加了不少黄连,要不还是叫他们别熬了吧?反正我的眼睛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可见瘀血肯定也已经散了,喝不喝都无所谓……” 421.第一最好不相见(中) 话音未落, 就被九阿哥狠狠瞪了一眼:“你不喝药,身体如何能好?” 陶沝一怔,气势顿时低迷下去, 小小声辩解道:“可我觉得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结果他又瞪她一眼:“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有病么?” “胡说,你才有病呢, 你们全家都……咳咳……” 因为“有病”的这个梗太过经典,所以陶沝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本能地开口怼了回去,结果怼到一半便觉察到不对劲,又立即收住。但可惜,九阿哥那厢该听的都已经听到了,正要变脸,陶沝的肚子里却率先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咕噜咕噜”声。 这个声音着实有点大,陶沝脸上的表情再度变得窘迫起来, 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化解这种尴尬的场景。 好在九阿哥并没有要嘲笑她的意思, 只怔了怔,便弯起嘴角冲门外发话: “去让膳房准备些膳食过来!” 他此语一出,门外立刻有个清逸的男声应声道:“嗻!” 说完, 脚步声慢慢走远。 陶沝呆了一会儿, 像是想起了什么, 一脸好奇地朝九阿哥打探: “刚才那个端药给我喝的女子是不是不会说话啊?” 九阿哥闻言瞥了她一眼,抬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是吗?”见他承认, 陶沝这厢忍不住叹了口气, 单手拖着腮帮自言自语道:“那真是可惜了, 她长得还满好看的……对了,她叫什么名字啊?” 闻言,九阿哥神情略微古怪地睨了她一眼,但并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语带深意地反问:“你喜欢她?” “嗯,不讨厌——”陶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看起来好像挺好相处的,而且打的手势我也都能看懂……就是好像爱哭了一点,刚才也是,我就说了句不想喝药嘛,她莫名其妙就哭了,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眼带怀疑地冲九阿哥追问道,“……你们这里该不会欺负残障人士吧?难道我不喝药,她就要受罚吗?” 听到这话,九阿哥也跟着一滞,还没等他再度开口,房门便再度被人推开了,一个长相清俊、穿着青衣缎袍的年轻男子手里拎着一只食盒走了进来,看打扮应该是九阿哥身边的小厮。 陶沝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看来物以类聚果真没有说错,长得好看的人身边的人也同样好看,先是刚才那个绿衣婢女,现在又是这个青衣小厮……这样想想,以她和她前任这样的相貌,这位九阿哥当初到底是怎么看上她的?难不成是眼睛瞎了吗? 那名青衣小厮拎着食盒走到桌前,打开盖板,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取了出来,摆在了圆桌上—— 陶沝定睛一看,那些全都是各式各样的粥——碧玉粳米粥,银耳百合粥,红枣莲子粥,五仁核桃粥……几乎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另外还有各种配粥的小菜,亦是品种繁多。 虽然那些粥看起来色香味俱全,但整体还是显得有些清淡。 而青衣小厮紧接下来的一句话也算是变相解了她的疑惑: “大夫说福晋……不,是这位姑娘暂时还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所以膳房就只准备了这些素粥……” 陶沝虽然有些意外他此刻对自己的这个称呼,但因为肚子实在太饿了,所以也懒得多想,只随手拿过一碗银耳百合粥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九阿哥坐在一旁看着她喝粥的样子无声地牵了牵嘴角,跟着又出声说道:“对了,等会儿,爷要离开这里一趟,大概要明日才能回来,你好好在这里待着,千万别想着逃……” 最后这句话,他似是努力说得云淡风轻,但陶沝还是莫名从里面听出了威胁之意,当即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他,不明所以地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这家伙跟她说这话究竟是何意?且不说她才刚穿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而且她的病似乎还没有彻底痊愈,她又为何要逃? 许是见她此刻露出一脸疑惑,九阿哥这厢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起身朝外走去,还没等陶沝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方的身影就已消失在了她的视野范围内。 陶沝有些愕然,同时也有些惋惜,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劝说这位九阿哥帮自己找师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从她醒来,她的脑子里就一直有这样一个念头,只要找到师兄,她就可以再重新回现代去。 不过仔细想想,这个念头似乎也不太靠谱,因为除非师兄也跟着她一起穿了过来,否则她又怎么可能在这里找到师兄呢?而且再退一步,如果师兄此番也是魂穿的话,那么她就更不可能找到他了…… 这样想着,陶沝喝完两碗粥后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了。 她这次是被饿醒的,醒来时就听到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房间里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 她试着开口朝门外喊了几声,却一直没有人应,连昨日见过的那名绿衣婢女都没有再进来,感觉就像已经被人遗忘了似的。 看来她这个身体的前任应该不怎么受宠,若不然,又怎么会连个贴身侍女都没有? 思及此,陶沝咬咬牙,起身下床,随手披了一件外衣之后,推门走出了房间。 门外连着一个院子,不大,顶多就只有一个篮球场大小,里面种了好些桃树,院子右侧的墙上开了一个花拱门,是这个院子唯一的出入口。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陶沝还是没有见到半个人影。见此情景,她又迈步朝花拱门方向走去,出了花拱门,门外是一条窄窄的通道,一端已经被堵死了,另一端的尽头也是一个花拱门,似乎通向另一个院子。 陶沝无法,只能继续前行,但在走到这个新院子里的时候,她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因为这个院子里同样没有半个人影。 她不会是真的已经被人遗忘在这里了吧?难不成,他们是打算让她活活饿死吗? 就在陶沝扶墙站在原地暗自伤心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蹿到了她跟前,一口咬住了她的裤腿,然后冲她“汪呜”得叫个不停。 陶沝吓了一跳,本能地就要挣扎,但随后发现,那只狗虽然咬着她不放,但似乎并没有要咬伤她的意思,而且它还一直拼命地冲她摇尾巴,这明显就是在向她示好。 陶沝这才安下心来,蹲下身,细细地打量眼前这只狗。 这应该是只品种普通的土狗,俗称中华田园犬,但体型上却明显比一般土狗要大上许多,身上的毛看起来也是油光发亮,一看就知道被主人照顾得很好。 因为见它这会儿也同样盯着自己,而且看起来兴高采烈的样子,陶沝忍不住冲它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那只狗似是愣了愣,跟着突然松开了刚才咬着她的裤腿,转身飞快跑走了,虽然陶沝原本也没指望对方能回答她的问题,但它这样一跑,却让陶沝心里感觉怪怪的——她到底是有多么不堪,连一只狗都懒得搭理她? 正想着,就见那只狗居然又重新跑了回来,而且嘴里似乎还咬着什么东西,它一口气跑到陶沝面前,然后把咬在嘴里的那个东西吐在了地上,跟着又冲陶沝“汪呜”了两声,似乎是要她看地上的东西。 陶沝定睛一看,发现那是块银子。 她愣了愣,下一秒,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窜入脑海——它不会是想告诉她,它的名字就叫银子吧? 这样一想,陶沝忍不住冲那只狗唤了声“银子”,没想到后者听罢立刻兴奋地冲她“汪呜”了两声,然后跑到她脚边撒娇似地蹭她的腿。 不是吧?竟然还真被她猜中了?! 见此情景,陶沝顿时有些惊讶地又看了一眼那只叫“银子”的狗,没想到它居然会如此通人性。 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哨音,陶沝正觉得奇怪,就听原本待在她脚边的“银子”突然叫了起来,跟着又再度咬住陶沝的裤腿,像是要拖着她往某处走,陶沝虽然有些意外,但想想它如此通人性,应该是有什么事要告诉自己,所以还是跟着它走了。 陶沝跟在那只叫“银子”的狗身后踏进了另一处小院,紧接着,一个看上去略有些熟悉的绿衣身影也出现在了陶沝的视野里,正是昨儿个给她送药的那名女子。 此时此刻,她正站在抱厦处,手里捧着一只大碗,嘴里还含着一只用竹管做成的哨子,正用力地吹着。 她大概没想到陶沝这次会和狗狗一起出现,所以在最初看到陶沝的一霎那,整个人竟是当场愣住了。直到陶沝和狗狗一起走至她面前,她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把手中那只大碗放到了狗狗跟前,然后朝陶沝打手势解释自己这会儿是来膳房取狗狗的吃食,并非故意离开的。 陶沝看出她这是在向自己解释她刚才为何没有守在自己身边的原因,当下也立刻大度地朝对方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422.第一最好不相见(下) 此为防盗章  门帘掀起, 一身朝服打扮的九九从外面迈步走了进来。 见到殿内三人坐在一起,他似是愣了愣,随后才信步走上前来冲宜妃请了安,跟着在陶沝身旁的椅子上落了座。由始至终都不曾往八福晋那边看过一眼。 还未等随侍宫女奉上热茶, 宜妃那厢已开门见山地冲其发问:“老九, 你府里那名女子究竟是何来历?” 她这话问得突然,九九当场一怔, 随即颇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陶沝, 方才淡然回道:“额娘这话何意?” 宜妃冷笑:“哼!瑶烟刚入门才多久, 你又要再娶?我才要问你这是打着什么主意?” “不过是多纳一个妾侍而已……”面对宜妃此刻的质问,九九却回答得极是从容, “额娘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侍妾?!”宜妃见状狠狠瞪了他一眼,“哼——我不管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但若你今次真要娶她进门, 我坚决不允……”顿一下, 又反问一句,“难道你就不怕她将来把你整个府邸闹得天翻地覆么?” “额娘多虑了……”九九答得依旧淡定, “那女子即便进了门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侍妾,断不会影响其他人分毫的……” 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转头观察陶沝的反应。宜妃看在眼里,再度冷笑出声:“是么?倘若事情真如你所说的这般简单,那你家福晋又怎会到现在都不肯跟你回府?我先前还道你们之间在闹什么矛盾, 却原来背后还有这种事情发生……今日若不是瑾嫙提起, 你们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她最后这句话明显是在质问九九和陶沝两人的。陶沝心一凛, 低头默不作声。而九九那厢在听出今次多嘴之人是八福晋后,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嗔了她一眼,语气也稍有缓和:“额娘,这件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至于个中原因,容儿臣日后再跟您慢慢解释!” “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宜妃没有被他此刻的缓兵之计所迷惑,依旧咄咄反问:“那女子究竟有何德何能,竟能让你如此迷恋?之前你还命人把她关了起来,难道这都只是做给别人看的?”话到这里,她停了停,像是想起了什么,瞥了了陶沝一眼又继续接茬道:“像这种女子所生下的孩子,即便是男丁也好,亦不见得能成什么气候,还不如趁早处理干净……” “额娘!”被她这样一说,九九显然也有些气恼,回话的语气亦重新变得生硬起来。“儿臣这也是被逼无奈,若非她……”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及时收住了声,转而似有忌惮地斜眼看向坐在一旁的陶沝。见此情景,宜妃也立马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转到了陶沝脸上,冷声发问: “璇儿,难道你也是这个意思?” 陶沝没有立即吭声,她从刚才起就一直眼睁睁地在旁坐看宜妃和九九当着她的面上演母子相斗的戏码,但她内心却并不敢肯定这两人到底是真斗还是假斗。不是她缺乏自信,宜妃或许会在她和八福晋两人敌对时选择帮她这个儿媳,但这并不表示换成她和九九对立时,前者也会舍弃帮自家儿子而继续站在她这一边。 所以她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宜妃提出的问题,而是将脸转向九九—— “九爷,董鄂能当着额娘的面再问您一遍吗?”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眸,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咬音:“董鄂知道您的顾忌,也明白您的苦心,但即便如此,倘若董鄂还是坚持上回在畅春园里对您说的那些话,您……也依旧打定主意要娶她吗?” …… “如果我宁愿一死,如果我宁愿冒着被拆穿身份被砍头的危险,也不愿你娶她,你还会坚持初衷吗?” …… 九九闻言一滞,随即眼神颇为复杂地直直盯着陶沝,也不知道是不是回想起了在畅春园里发生的那幕并不令人愉快的情景。而陶沝也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目光晶亮。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了许久,紧接着,九九的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歉意,他冲陶沝微微颌首,语气一如之前的坚定:“……是!” “……董鄂明白了!既如此,那么……” 随着对方最后那个单字节音落下,陶沝原本还有所期待的目光瞬间一黯。她默默垂落眼睑,不留痕迹地掩去了眸中的失望,只淡淡从嘴里吐出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她原本还想再补充说些什么,却在开口的一瞬间不经意地瞥见从对座那位八福晋嘴角掠过的一丝嘲笑,她猛然闭紧了嘴。 然而,座上的宜妃却没有听漏她隐在这简单几个字里的失落之意,忍不住出声插话道:“璇儿,你——” “额娘,既然九爷已经决定了,那不管别人再说什么反对的话想来也是无用!额娘不如就依了他吧……”不等自家这位名义上的婆婆把话说完,陶沝便已先一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像是已经猜到了对方接下去会说什么。她将视线从九九脸上移开,回头一脸平静地看向宜妃: “不瞒额娘,正如八嫂方才所说,九爷今次要迎娶的那名女子的确和董鄂有关,她就是董鄂同父异母的亲姐妹——董鄂.衾遥……” 说到这里,她特意顿了顿,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宜妃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继续措词:“所以,额娘别怪九爷,九爷这样做,也无非只是为了顾全董鄂一家的脸面罢了……” 陶沝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宜妃听罢不由得当场怔住。半晌,她回过味来,亦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心紧蹙地看向九九,沉声发问:“老九,事情真是这样吗?” 九九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陶沝这次竟会妥协得如此干脆利落,一时间颇有些惊愕,眼中也隐隐透出几分欣慰。 见此情景,宜妃的眉头当即拧得愈发厉害,探究的目光在陶沝和九九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圈,正欲再问,外边门帘却又在这时再度被人掀起—— “八阿哥到!” 这声突如其来的通传显然让宜妃失了继续当众问话的兴致,她目光幽幽地瞥了一眼正从外边踱步进来的八阿哥,果断噤了声。 八阿哥以其一贯优雅的姿态踱步走上前来向宜妃行了礼。宜妃没理他,径自端起手边的茶盏喝茶。八阿哥疑惑地再看一眼座下的三人,见众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劲,忍不住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了?” 沉默。没有人回答他提出的这个问题。 宜妃继续喝茶,九九直接把头转向另一边,陶沝也低着头,无声以对。而八福晋则是碍于宜妃此刻的脸色不佳,几次张嘴,却欲言又止。 八阿哥见状本能地一挑眉,似乎极度意外众人此刻给出的这番表现。然后,他把目光集中落在八福晋脸上,像是在等后者给他一个解释。 八福晋兀自滞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率先打破沉默:“我们正在谈论表哥娶另一位董鄂格格的事……”她堆起一张镇定从容的笑脸,但眼神却在其余人脸上飘忽不定,语气也不失几分心虚:“衾璇妹妹如今已经同意了,只是不知姑姑她……” 不等她继续往下,宜妃那厢已“嘭”地一声重重搁下了手里的茶盏,打断了她的叙述。紧跟着,她又在座下众人讶异的眼光中胡乱朝他们一摆手,道:“我乏了,你们几个自去吧!” 众人闻言愣了愣,虽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各自依言起身告辞。 八阿哥挽着八福晋先行出了门,九九也想依样去拉陶沝的手,却被后者如同避瘟疫似地迅速避开了。九九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僵,随即便十分气恼地径自甩袖而去。陶沝站在原地咬唇默默凝望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像是回过神一般,抬脚跟了上去。 宜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待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门边准备掀帘出去时,她忽然再度出声喝住了九九,语气犀利,一字一顿: “老九,你……可千万别后悔!” 陶沝动了动脚,脚腕处像是扭伤了,的确有点疼。 见她皱起眉心,芷毓连忙自告奋勇地提议:“福晋你先忍着点,我这就回去叫人抬顶轿子过来!” 说完,也不等陶沝同意,便自顾自地冒雪跑远了。 陶沝原本想说“不用了”,但却晚了一步,心中着实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还真是个急性子的主!好歹也该听听她的意见再走啊! 雪势愈加大了。寒风吹在脸上刺骨的疼,飞舞的冰凉雪片也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423.金蝉脱壳(上) 此为防盗章 她心里顿时一阵泄气。 有没有搞错?! 九九这个该死的家伙, 居然选在这种关键时刻跳出来,生生坏了她的好事! 她解救人质的计划明明就只差临门一脚了,现在却硬是被他给彻底破坏了! “你这个笨蛋!怎么什么事情都要去管一管?你以为你是刀枪不入的女侠吗?” 不过,九九本人显然并没有这份做错事的认知, 也不等现场众人反应回神,迎头就给了陶沝一顿没好气的痛骂,当然,其中关切的成分还是含了大多数。 “九, 九爷——”眼看那名大汉因为九九的突然出现而往后退了好几步, 甚至连原本已经有些放松的刀也再次紧握,陶沝一时间连哭的心都有了。若不是看在对方也是因为关心她, 她真想把荷包里那包还没派上用场的生石灰一股脑儿全撒到九九头上去。 见她神色不对劲, 九九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前方正被那名大汉抓在手里的弘晖,神色当场一怔:“你,你不是四哥家的……” 还不等他说出后面的“弘晖”二字, 陶沝赶紧抢在前头先行捂住了他的嘴。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名大汉已经循着两人的视线落到了自个儿怀里的弘晖身上,他很快就悟出了当中的深意, 恣意大笑:“老子说你刚才怎么硬要换人,看来这孩子的身份并不像你话里形容得那般不堪——”说罢,用眼角余光上下扫了一眼怀里的弘晖,笑得更加猖狂:“依老子看来, 这恐怕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小主子吧?” 听他这样一说, 九九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瞟了一眼被他搂在怀里的陶沝, 而后者此刻正紧咬着嘴唇,忿忿地拿眼拼命瞪他,一副“你坏我好事!”的悲愤模样! 见状,九九面上有些尴尬,正待开口,一旁的钱晋锡已率先向其行礼,语气恭敬:“微臣见过九阿哥!” 九九拧眉回头打量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发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钱晋锡躬身回话:“回九爷,这恶贼是前些日子沈家灭门惨案的凶犯,原本被关押在牢狱之中,今日提审定罪,这厮打伤衙差逃匿,还当街抓了小阿……孩子作为人质,想要借机逃出城去!微臣……也只是尽职履责!” 九九闻言脸色又是一变,当下狠狠瞪了怀里的陶沝一眼,而后松开她,面色凝重地看向前方那名大汉。 半晌,他上前一步,冷声发话,落地铿锵:“放了他!爷可以保你安全出城!” 那名大汉却是当场冷笑:“你又是什么东西?也胆敢跟老子这样提条件?” “大胆!”钱晋锡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已在一旁厉声抢白,“这位是当朝九阿哥!” 看着身旁这两人一个百般护主,而另一个还摆出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陶沝心中很是无语。这话根本就是在火上浇油好不好?!原本那名大汉不知弘晖真实身份的时候,他们还可以想办法骗取前者信任,将弘晖安全解救出来,如今一旦亮明九九身份,那就等于是告诉他,这个孩子是皇室成员,若他还放手那就是傻子! 果然,在听到九九身份的一霎那,那名大汉眼前猛然一亮,整个人的斗志也立刻被提升了好几个级别,视线频频在九九和弘晖之间来回打转—— “他是九阿哥?那能令他插手管的孩子恐怕也是个皇室子孙吧?”他自言自语地得出结论,表情愈发得意。“看来这次连天都在眷顾老子,随手一逮就让老子逮到个皇族,老子决定了,老子死也要带着他一起逃,至于你——”他转过头去看向陶沝,语气轻佻。“哼哼,这外表倒是瞧着挺光鲜,但这地位么——” 话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又看了陶沝身边的九九一眼,脸上轻蔑的神色顿时显露无疑。“恐怕也不过只是跟在有钱人身边的无名丫鬟或者小妾罢了!” “放肆!”九九一声怒吼,正要上前,那名大汉却先他一步收起笑,拿刀狠狠抵住弘晖的脖子。这一次,他手里的刀刃已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弘晖的脖子,鲜红的血静静蜿蜒而下。“你们敢过来,老子这就让他给老子陪葬!反正老子已经豁出去了!” “慢着!”一旁良久没出过声的钱晋锡赶忙阻止,“你不要冲动!有话好说!” “哼!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子可没耐心再在这儿傻候着,你们赶紧——哎哟!” 不等他话音落下,一柄红缨飞刀从左侧方飞来,直直插入那名大汉的手背。 大汉疼得当场松开了拿刀的手,大刀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一个颇有些眼熟的黑影旋即从天而降,将一柄银光长剑稳稳地架在了那名大汉的脖子上—— “放开他!” 短短三个字,言简意赅,却已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音调虽然冷清,但也不难看出包含在其中的那份热心肠。 陶沝认得这个人,是那位一直跟着金枝夫婿的黑骑士——煜影。 “老子凭什么要听……”那名大汉似乎还想反抗,煜影倒也不多话,直接将剑刃往下一拉,深深刺入前者的锁骨。“说话不干不净,还不知悔改!当真是死有余辜!” 大汉当即嗷得一声痛呼,身子也随之一抖,终于松开了抓住弘晖的那只手,弘晖被狠狠甩在旁边地上。 陶沝见状赶紧冲上前去将弘晖紧紧抱进怀里,后者这会儿正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煜影和大汉对阵,并没有对陶沝的拥抱加以任何反抗。 陶沝本想转过头去跟煜影道谢,但此刻从弘晖脖间慢速渗出的那一缕缕鲜血却先一步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绪—— “天!你流血了,怎么办?”她吓得一时间六神无主,本能地从怀里掏出帕子去擦拭。九九这时也跟着大步走上前,皱着眉从她手里接过弘晖,仔细察看了一下后者伤口:“还好伤口不算太深,我们这就赶去附近的医馆!” “嗯!”陶沝忙不迭地冲他连连点头,迅速跑到前方开路。九九回头瞅了一眼身后的钱晋锡,语意微深:“那这里的事情就有劳钱大人处理了!” 钱晋锡听罢先是一怔,而后又仿若突然间幡然醒悟一般立刻朝九九应声行了礼,这才指挥他身后的那一众衙差一拥而上,制住了被煜影擒住的那名大汉。一场闹剧总算得以圆满解决。 而小家伙弘晖这边则因为陶沝和九九两人将他及时送医,也没有出现什么大碍。 陶沝终于扎扎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待重新镇定下来,弘晖对陶沝的态度又恢复了之前的排斥,不准她碰自己,也不肯跟她说话,望着陶沝和九九两人的眼神也极其不对劲。 医馆药房内。 九九端坐在窗边的座椅上挑眉看着跟前的白胡子大夫为弘晖的伤口上药包扎,期间时不时地偏过脸去瞟一眼站在他身旁的陶沝,眸光闪烁不定,像是在无声询问后者和弘晖之间到底结下了什么梁子。 陶沝被他看得一阵郁闷,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弘晖今次不待见自己的原因。所以她只好胡乱找了个理由先行退出房间,准备到外面透透气。 刚走出房门,陶沝发现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后背斜斜地靠在墙上,双手抱胸,像是在等什么人。 陶沝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刚才仗义出手相助的黑骑士煜影。 他什么时候也跟着她们一起过来了?! 陶沝呆在原地愣了愣,而后赶紧上前道谢:“刚才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出手相助,弘晖他很可能会惨遭歹人毒手的……” 尽管她说得很真诚,但煜影看上去似乎并不领情。他冷脸偏头瞄了她一眼,没吭声,可是脸色却明显透出些许不悦。 陶沝狐疑地眨巴着眼睛打量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惹到他了。除了这声道谢道得稍微迟了一点,其他她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吧? 煜影目不斜视地望着陶沝刚刚走出的那个房间,面无表情地保持着沉默。等了好半天,陶沝才听到他不冷不热地再次开了口——话只有一句,而且说得有点没头没脑: “我是因为公子才出手的!” 陶沝下意识地一愣,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让她感谢那位金枝夫婿?她转过头去四处张望,发现周围似乎并没有孙承运的身影,于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家公子呢?” “公子不在这里!”煜影依旧冷冷答话,眼睛连看都没有看陶沝一眼。“我今日并没有和公子在一起!” 424.金蝉脱壳(中) 此为防盗章  “听说, 九爷昨儿个把那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奴才留给了妹妹?”她扶着绿绮一进门就自顾自地走到屋内中央的圆桌前坐下,视线不停地往立在陶沝身旁的小草身上拼命乱瞟, 似乎对后者充满了浓厚的兴趣。“看来九爷对妹妹你还是十分上心的啊……” 陶沝这会儿正坐在窗前的矮榻上喝茶,听到衾璇这话并没有吱声,而是果断将其当作了耳旁风。小丫鬟芷毓就站在陶沝的左侧,对于衾璇等人此番的不请自来也直接选择忽略不计。另一边的小草则是摆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怀抱着小银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始终保持沉默不语。因为暂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工作给小草,所以芷毓就先将照顾小银子的任务安排给了他。 见陶沝三人均不理睬自己, 衾璇又不死心地瞪大眼睛往小草脸上细细打量了几眼, 眉尖也随之一挑:“咦?这不就是昨天在妹妹的院门口见过的那个奴才吗?原来他就是之前跟在九爷身边的那名奴才吗?” 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反问, 而后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 立刻冲陶沝流露出一脸极度暧昧的神情:“看来,妹妹还真是喜欢他,竟然这样迫不及待地把他从九爷那里要了过来?” 嘁——才不是这样嘞! 陶沝被衾璇此刻说话的表情和语气弄得一阵无语, 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腹诽。明明就是九九不信任小草, 硬扔还给她的!怎么被衾璇这样一说,却搞得好像小草是她从九九那里硬抢过来的一样? “你有所不知——” 就在陶沝犹疑着是否要开口为自己和小草之间的关系辩白时,另一个熟悉的女声却适时地从门外幽幽传来, 抢断了她的解释。众人抬头一看,是完颜氏。 她怎么也来了?传言不是说她之前摔倒受了惊吓么?竟然这么快就好了? 见此情景,陶沝意外地撇撇嘴, 放弃了出声, 只眼睁睁地看着完颜氏扶着绣儿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衾璇旁边的圆凳上坐下。完颜氏的一双水眸亦是从一进门就直勾勾地盯着小草不放, 而话则像是对着衾璇说的:“……这奴才当初是福晋姐姐千辛万苦从外面救回来的,姐姐自然心疼得紧,上回他恩将仇报毒害姐姐养的狗,涟儿不过是想帮忙替姐姐出气,轻轻罚了下他而已,姐姐就差点要跟我拼命呢——” 她不带一丝感情地冷声嘲讽,偏偏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感觉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陶沝听罢继续撇嘴,内心无语问苍天:她那次哪是轻罚而已,明明就是把小草往死里打!要不是她回来的及时,小草很可能就没命了! 不过衾璇显然是对完颜氏的这番话来了兴趣,表情夸张地在一旁追问:“真的吗?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奴才真是深得妹妹宠爱啊……”顿了顿,不忘礼尚往来地冲完颜氏抛去一句,“我昨儿个也亲眼看到妹妹亲手拿帕子替他擦汗呢,那份情意绵绵,连我这个旁人都深深感受到了……” “是吗?”完颜氏也配合地表演,“不过涟儿也觉得这奴才生得一副如此好模样,会得姐姐喜欢也是理所当然,爷又素来待姐姐不一般,姐姐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如若是涟儿说要把这个奴才放在身边,爷恐怕还会不放心呢……” “正是!”衾璇显然听懂了完颜氏此刻隐藏在话里的弦外之音,立即会意地朝她嫣然一笑,并朝陶沝这边投来一个暧昧的眼神,摆出一脸善解人意的模样帮腔道:“九爷待妹妹这么好,妹妹可要自己检点些,这奴才就是奴才,妹妹可不能因此做出什么对不起爷的事情呐……” “……” 陶沝坐在一旁冷眼瞅着这两人连挖苦带讽刺地在自己跟前配合默契地一唱一和,犹如老僧入定一般不为所动地继续安静喝茶,就像在看一场和自己丝毫无关的戏码,这架势不由地让在场三名丫鬟都为她暗暗捏一把冷汗。 小丫鬟芷毓打从衾璇和完颜氏一进门就满脸忿忿不平地拿眼刀往她们身上扫,似乎很想开口为陶沝鸣不平,但在低头偷偷瞄过陶沝脸上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之后,想想又默默忍了下来,而绿绮和绣儿两人则是各自遵从着本分站在自个儿主子身旁作低眉顺目状,既没有应声附和,也没有推波助澜。 至于小草,他亦是从头至尾都秉持着和陶沝相同的应对态度,不管那两人怎样出言诋毁自己,始终抱着小银子低头站在旁边不发一词。 当然,陶沝也并不是一点都不生气,听到衾璇和完颜氏暗指她和小草两人之间关系暧昧,她心里自然也不舒服,但她实在不想跟这两人吵架,虽然口舌之争一向是她的强项,但倘若只是为了这种根本就没影儿的小事浪费唇舌,那好像也太侮辱她的特长了。俗话说得好,解释就是掩饰。她今次若为逞一时之气而跟她们据理力争,这才是真正中了两人的下怀,就算原本没影恐怕也会被编排出影儿来的。 鉴于陶沝的华丽无视,衾璇和完颜氏两人自说自话了半天,说得各自口干舌燥却不见前者有任何回应,终于也失了继续嘲讽的兴致,相继起身告辞。 陶沝自然巴不得这两人快点滚,当即跟着起身,佯装大度地领着芷毓和小草亲自送她们出门。 站在院门处遥望着那两对主仆渐渐远去的背影,陶沝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两个瘟神都送走了。她回身打量院门,暗暗寻思着以后要不要在门边竖一块“孕妇与狗不得入内”的木牌来以绝后患。 正在这时,原本乖乖窝在小草怀里的小银子突然探出脑袋,冲着离院门不远的一簇草丛大声狂叫,也变相打断了陶沝的思虑。 “小银子,你怎么了?”陶沝略感诧异地将目光立刻转向令小银子失声狂叫的方向,却发现那里并没有任何异常。她怔了怔,继而伸手轻轻摸了摸小银子的脑袋,想要阻止它继续叫唤,但小银子却仿佛是铁了心一般,仍旧不依不挠地继续冲草丛方向狂叫不止。 一旁的小草和芷毓见状也面面相觑,有点弄不明白原本极为乖巧懂事的小银子今日为何会突然变得这般不尽人情。 百思不得其解之余,陶沝只得认定小银子应该是受了什么惊吓,于是吩咐小草先把它抱回房去,没曾想,还不等小草转身,小银子却抢先一步挣扎着从小草怀里跳了出来,径直冲向刚才那簇草丛,继续对着草丛狂吠不止。 草丛里立时传出一阵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躲在里面。 难道是有什么人躲在里面偷偷监视她?! 意识到这点,陶沝心头当即一紧,面色也跟着一寒,她几步追到小银子身边,厉声发话:“是谁躲在里面?赶快出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此言一出,草丛里有道黑影再度动了动。半晌,一个熟悉的小脑袋从里面慢慢钻了出来,怯生生地冲陶沝开口道: “姐姐!是我!瑾瑜!” ****** “怎么……是你?!” 待看清那人的样貌,陶沝当场惊讶得把嘴张成了“O”型,一双眼睛也瞪得圆圆的:“你怎么会躲在这里?” “因为——”小家伙瑾瑜正想回答,但在随即看到仍在冲她狂吠不止的小银子时,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话也被尽数咽了回去。 陶沝见状赶忙抱起地上的小银子,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指着草丛里的瑾瑜对其柔声道:“小银子,这是瑾瑜,不是坏人,所以不可以冲她叫的!” 小银子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继续“汪呜”了两声之后,便乖乖窝在陶沝怀里不再叫唤。 见此情景,瑾瑜顿时眼带讶异地在陶沝和小银子之间来回打转,像是在疑惑小银子是不是真的能听得懂人话。 陶沝冲她微微一笑,顺着刚才问过的问题接下去问道:“你为何要躲在这里?又在追小雪儿吗?” “不是的!”听到这话,瑾瑜立刻摇了摇头。“小雪儿现在正在额娘房里睡觉呢!”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脸,目光定定地望向陶沝,表情和语气都透着异样的认真。“我是来找姐姐你的!” “哎?!”陶沝听得一愣,当即有些不确定地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子,将瑾瑜最后那句话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两只眼睛也滴溜溜地在她脸上不停打转。“你确定是找我?” “嗯!”瑾瑜轻咬着下唇用力点头,神情无比坚定。 “那……你是因为什么事情要找我?”陶沝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有点想不明白对方来找自己会有何事。 顿了顿,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一句道:“而且,你为什么不进去找而要躲在这里?” “因为我看到额娘刚才进去了——”或许是因为这个问题令瑾瑜想起了完颜氏,她立刻扁起嘴闷闷作答。“所以,我才……” “噢——”尽管对方的话并未说完,但陶沝心中已经闪过一抹了然。“你是不想被她发现吧?” 瑾瑜没应声,像是默认了陶沝的这个答案。随即她仰着头,一脸认真地直直望向陶沝,用稚嫩的童音一字一句地问道:“姐姐,你真的是阿玛的嫡福晋吗?” 425.金蝉脱壳(下) 此为防盗章  “知道了!”陶沝朝她点点头, 一动不动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对方为自己装扮, 内心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去年刚穿来清朝的那会儿,也是在一个落雪天进的皇宫,而且那时伺候她的绿绮也说过同样要她添衣的话, 只可惜, 不过短短一年, 已是物是人非了…… 眼睑垂落。 陶沝在心里无声摇头,试图甩去从前的这段记忆。直到现在, 她仍不肯相信绿绮竟然背叛了她,难道,那所谓“一仆不侍二主”的“忠心”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正当她这边胡思乱想着, 芷毓那厢已手法娴熟地替她挽好了发髻, 上好了粉妆, 陶沝往镜子里细细一瞧,眼前顿时一亮。芷毓果然手巧, 她整个人这会儿的气色不仅看上去比以往好了许多, 就连原本只算清秀的五官也被修饰得格外精致,衬着大红软缎的福晋装和火红色的狐皮斗篷, 更显得艳光照人。 待收拾妥当,两人推开房门准备前往正殿明间, 谁料外边的冷风立刻卷着雪花呼啸而来, 狠狠扑打在两人的脸上, 陶沝见状不由地拉紧了身上的那件狐皮斗篷。顺带把手里的暖炉也抱得牢牢的。芷毓也回屋添了一件素蓝夹袄, 方才打起伞, 小心翼翼地遮着陶沝往外走。 雪下得很大,如羽毛般的雪花在天空中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 陶沝默默仰头望天。 选在这个飘雪的日子里娶亲,亦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娶亲当日恰逢落雪,实在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她曾经就无数次期盼过自己将来结婚的那一天也能下一场大雪……只可惜,今日嫁人的那个并不是她! ****** 一路来到正殿明间,守门的小太监帮着掀起了门帘,陶沝迈步入内,却在绕过那座紫檀屏风时,意外地看到了一幕曾经熟悉的画面—— 西墙靠窗的矮榻上坐着一名盛装打扮的女子,身上穿着石青色牡丹团花纹的缎袍,外面还披着一件价格不菲的纯白色狐皮斗篷。那扇步步锦支摘窗敞开着,女子原本正在隔窗看雪,听到有人进来,立刻转头望向门边,而后,她梨颊微涡,冲刚进门的陶沝盈盈浅笑…… 那女子正是八福晋。 一切都似曾相识…… 恍惚间,差点让陶沝以为自己再度穿越了时空,记得一年前,她初次入宫面见宜妃时,所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幕画面。 “原来是妹妹来了!”八福晋笑语嫣然地热情冲她招呼,仿佛两人之前的恩怨早已一笔勾销。“妹妹站在门边做什么?快进来坐啊!” “……”尽管八福晋这会儿有心示好,但陶沝现阶段却暂时还未能拥有宽宏大量的气度来原谅她,这家伙差点下毒害死倾城,她是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迟早有一天,她定会为倾城讨回公道。所以,她此刻做出的本能反应就是抬脚转身,不巧,就在这时,宜妃却由仙蕊等人扶着从内殿走了出来,见到陶沝,亦是一笑,伸手朝她招呼道:“璇儿也来了,快过来坐!” 碍于宜妃的面子,陶沝原本打算离去的步子最终停在了门边。她深吸了口气,重新转身,勉强堆起笑脸走到宜妃和八福晋跟前分别请了安,然后在自己以往惯常坐的那张椅子上落了座,低头不语。 宜妃命人去上茶点,而八福晋则趁机在一旁挑起话题,虽然这番话是她看着宜妃说的,但听意思却像是有意在和陶沝套近乎:“妹妹还是这般多礼!明明进宫的日子都已经不短了,但每次遇见妹妹,妹妹都一如既往地对瑾嫙恭敬有加,总是让瑾嫙忍不住回想起第一次在这宫里见到妹妹时的情景……” “是啊,若瑾嫙你不提,本宫都差点忘了……”八福晋的这番话显然触动了三人的记忆,宜妃那厢立刻也跟着感叹起来,“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陶沝没作声,但心里却在暗暗猜测八福晋说这话的真实用意。直觉告诉她,对方今日绝不是单纯地来叙旧这么简单。 见她沉默,八福晋的那双明眸中瞬间闪过一道厉光,但转眼便消失无踪,而后,她又继续含笑着冲宜妃发问:“听说妹妹近日来都待在宫中照顾姑姑?”问完,见宜妃点头,又顺势朝陶沝这边睇了一眼,语带双关道:“如此,那还真是辛苦妹妹了……” 闻言,陶沝终于抬起头,却正巧对上八福晋投来的探究视线。她当场犹疑了一会儿,又转过脸去瞅了瞅高座上的宜妃,方才恭敬答话:“谢八嫂关心!服侍娘娘一事本来就是董鄂应该做的,谈不上有何辛苦!” 听到这话,八福晋脸上也笑得愈发动容:“妹妹说的是!不过妹妹这么久没回去过,想必表哥一定在府里等急了吧?” 她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味道。陶沝听得再度一怔,还没等回神,宜妃那厢已抢在她前头替她做了回答:“这孩子就是老实乖巧!老九先前已经来宫里提了好几次,我也劝了她几次,她都不肯回去……”话到这里,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冲陶沝招了招手:“对了,我前儿个还听胤祺提起,璇儿手上好像戴了一个价值不菲的镯子……额娘先前病着,一直都没注意,这会儿过来让额娘瞧瞧……” 陶沝愣了愣,赶紧起身走到宜妃跟前,低头慢慢撸起右手的衣袖,露出了戴在腕上的那只桃花玉镯—— “这镯子是九爷给的,他说……这次是他亲自挑的!”她这话说得小心翼翼,头也一直垂得低低的,但眼角的余光却在时不时地偷偷注意着八福晋的反应。 宜妃似乎对她的这番回答表现得相当满意,脸上亦是笑容满满:“这的确算是件罕物!额娘活了这么久,却也不曾见过几件相似的器物……老九他这回果然有心了!” “看来表哥对妹妹还真是无比疼爱!”听出宜妃此番是在意有所指,八福晋那厢倒并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的不满,反而还继续在一旁笑着接茬。不过下一秒,陶沝就彻底明白了她的真正意图。“之前我还以为是因为表哥很快又要娶亲了,所以妹妹才会一直在宫里躲着不回府,现在看来,倒是瑾嫙多虑了……” 她这番看似不经意的自我解嘲无疑像是一枚重磅炸弹,直接炸得其余两人身心巨震。宜妃脸色立马一变,厉声冲八福晋问道:“你说老九要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 “姑姑难道还没听说吗?我还以为妹妹已经告诉过你了……”八福晋摆出一脸无辜状反问,略带深意的眼光在陶沝和宜妃两人脸上来回打了个转,方才详细解释起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的语气虽然已尽量保持平静,但听在陶沝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幸灾乐祸。 “不知姑姑可曾听说,先前表哥府里有名女子趁表哥酒醉时,乘隙爬上了表哥的床……” “哼,这件事本宫自然听说了——”不等八福晋把话说完,宜妃这厢已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的话,冷哼道:“老九他怎会如此糊涂,这种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上位的卑贱奴才,又怎可轻易娶她入门?” 八福晋显然没想到宜妃此次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滞了好半天才想起要为九九辩解:“姑姑有所不知,她前些日子里已被诊断出怀了表哥的孩子,所以表哥才会……” “哼——怀了孩子又如何?”宜妃还是一脸不屑。“开枝散叶是一回事,但也不能什么样的女人都娶进门,尤其是这种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子,眼下若真是让她进了府,日后还不闹得整个府邸都鸡飞狗跳?!” 此语一出,陶沝顿时懵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宜妃居然还是挺有原则的。按理说,为人父母者在听到女方已经怀胎时,通常不是都会秉承“奉子成婚”的戏码吗?可是这位宜妃娘娘现在却偏偏做出了一个不合乎常理的决定……她究竟是真的不想让九九娶这门亲,还是只是在配合八福晋唱黑脸? 和陶沝一样,八福晋这会子也被宜妃的一番论调听傻了眼,显然宜妃今次会阻挠得这般强烈亦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但她仍然不死心地继续追问:“倘若那女子肚子里怀的是男丁,姑姑也要如此反对吗?”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语气郑重地再补充强调一句,“听太医说,她肚子里那个极有可能会是个男丁!” “男丁?”听到这话,宜妃的眼光终于不自觉地闪了闪,但也只是一瞬,跟着便又立刻恢复了刚才的冷情。“哼——那就等她真生出个男丁来再行商论!” 426.天意从来高难问(上) 陶沝不知道九阿哥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觉得后者肯定又是把她和她那个前任搞混了, 但九阿哥本人却死活不肯承认。他给出的解释是, 因为她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来开解他。 陶沝对此表示极度无语。这种劝慰开解人的话,貌似都是千篇一律的吧?就算她和那个前任说过同样的话,也不能代表她们两个就是同一个人啊…… 可不管她怎么强调这一点,那位九阿哥却始终置若罔闻, 并且还出尔反尔,拒绝帮她去找师兄。 陶沝觉得这位九阿哥一定是魔怔了, 估计是因为一直求而不得导致心理扭曲,所以才会自欺欺人、一厢情愿地拿她这个不小心占了前任身子,而且还不喜欢太子的人当替身。 虽然她不喜欢太子,但并不代表她没有喜欢的人,她才刚刚向师兄表白,而且勉强也算是表白成功了,她可不想一直留在这里陪他玩这种替身游戏, 她还指望能快点回去和师兄过上甜甜蜜蜜的二人生活呢! 只不过即便不想做这个替身,暂时还没有勇气跟这位九阿哥翻脸,毕竟她现阶段对于这个朝代人生地不熟,若是真得罪了这位大清皇子, 以后怕是会不太好混,何况, 她也不确定师兄是不是真的和她一起穿来了, 如果只有她一人穿越了, 那她就得想其他办法自救。 既然她是这位九阿哥救回来的, 而且他看起来也不难相处,又很清楚她这位前任的底细,那她先跟在他身边熟悉一下这个朝代的情况总是没错的,至于以后要怎么办,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所幸在那日遭到八爷党其他三位阿哥的突然造访之后,九阿哥就不再天天来她所住的这间宅院了,通常都要隔上五日或十日才会偷偷过来看她一次,用他的话说,如果他天天来,陶沝一定很快就会被其他人发现的,所以陶沝也乐得轻松。 九阿哥将那只叫小银子的狗留下来陪她,另外还有那名叫绿绮的丫鬟。陶沝原本想从这个绿绮的身上旁敲侧击出自己前任的真实身份的,但这个丫头肯定是提前受到了九阿哥的嘱托,因为她给出的解释跟九阿哥几乎是一样的——陶沝就是她自己所谓的这个“前任”。 虽然这主仆俩都说得言辞凿凿,但陶沝内心还是坚决表示不信,因为她没法接受自己居然会喜欢上那位历史上臭名昭著的皇太子的事实。如果说她不知晓未来的历史进程,那她还有可能会错走这一步,但她明明就是穿越过来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位皇太子将来的结局有多悲惨,又怎么可能会自寻死路地跟在他身边呢? 陶沝猜想,这主仆俩之所以不肯告诉她真相,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要瞒着她,说不定,她之所以会穿越来的契机就跟他们俩有关。至少,应该跟九阿哥有关。因为她每次向他问及自己刚醒来时后脑勺的伤处到底是谁打的,后者的脸色总是显得不太对劲,包括跟在他身边的那名青衣小厮也是一样。 接下来,陶沝便算是在这间宅院里“定居”了,但她每天除了吃饭、喝药以及跟小银子玩耍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偶尔,她也会到处找人聊天,包括绿绮,膳房的厨子和杂役,干粗活的老嬷嬷,还有负责看门的两名侍卫,但除了绿绮之外,其他人似乎都不认识她,甚至都不曾见过她。所以她能打听到的跟自己前任有关的信息有限,倒是各种坊间八卦听了不少。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大约两个多月,一天傍晚,陶沝用完晚膳,正牵着小银子绕整个院子散步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变色,随后竟毫无预兆地下起了暴雨。 陶沝这会儿刚逛到院门处,来不及往回跑,只能就近跟着那两名看门的守卫躲到屋檐下避雨,原想着等雨小一点再回去,谁曾想,结果却事与愿违,她等了快半个时辰,雨势却不仅没有半点减弱的意思,反而还越下越大,甚至开始频频电闪雷鸣。 见状,陶沝顿时放弃了冒雨跑回去的打算,只能期冀去膳房送还食盒的绿绮在回到房间后发现她和小银子还没有回去,会打着伞出来寻她。 小银子似乎对天上的闪电非常敏感,只要一有光亮划过天际,它便立刻冲其狂叫不止,混合着随后响起的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俨然就是一出另类的高音交响乐。但雷声停下,它也必定停下,除非闪电又紧接着响起。 陶沝原本还想要阻止它,但几次三番之后,却发现这只是徒劳。而站在她旁边的那两名看门的守卫大概以前也从没见过这么喜欢怼闪电的狗,一时也双双愣在原地。 就在这时,紧闭的院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当中还混合着人的喊声,但因为雷声太大,所以站在里面的陶沝和两名守卫根本就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 不过这间宅院的位置地处偏僻,除了九爷和上次突然造访的八爷党其他三人,平日倒是难得有人来,甚至很少有人经过,所以其中一名守卫在滞了一会儿之后,率先开口询问陶沝和另一名侍卫,语气呐呐:“你们说,外面是不是九爷来了?” 闻言,另一名守卫也跟着滞了滞,旋即赞同地点头:“有可能,要不我们先去看看?” 说完,两人又一齐看向站在旁边的陶沝,似是在等着她做最后决定。 陶沝看了一眼外面的瓢泼大雨,想了想,轻声添上一句:“倘若来人不是九爷,只是普通的过路人,你们也放他们进来躲雨吧……” “这……似乎不好吧?”不等她话音落下,其中一个守卫已率先出声否定,“九爷离开前曾再三交代过奴才,说是绝对不能让闲杂人等进院,若是他知道奴才今日放人进来,事后肯定会怪罪奴才的!” “没关系的,只是让人进来避避雨而已,我想九爷他不会怪罪你们的——这地方本就偏僻,会在这种天气跑来敲门的,必是前来求避雨的过路人,你们这样做也算是行善积福,更何况,我也没说要让他们入院留宿,只要你我全都不说,九爷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陶沝的这番话显然说得十分在理,令那两名守卫也听得心有所动,他们当即不约而同地对看了一眼,跟着便齐齐朝陶沝抱拳道:“那我们就听姑娘的吧!” 说着,便双双跑去开门了。 然而,出乎陶沝意料的是—— 当院门被打开的时候,最先从外面传进她耳朵里的并非是她预想中的来求避雨的说辞,而是歇斯底里的怒骂声—— “死奴才,怎么过这么久才来开门,想要淋死爷吗?” 这个声音显然不是那位九阿哥,但不知为何,陶沝却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紧接着,一个穿着水墨蓝缎袍、嘴里正骂骂咧咧的年轻男子便出现在了陶沝的视野中。虽然外面此刻暴雨倾盆,但这个年轻男子身上的衣服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只有靠近地面的衣摆处湿了一小片,而此刻跟在他身侧的那个帮忙给他打伞的青衣小厮,整个人则已完全像是从水里刚刚捞起来的一样,浑身上下不断往下滴水,就连头上和脸上都未能幸免。正好和水墨蓝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两名守卫显然是认得眼前这个穿着水墨蓝缎袍的年轻男子的,见此情景立马朝其跪地求情:“奴,奴才该死,请十爷恕罪!” 听到这声“十爷”,陶沝忍不住暗暗心惊,原来这个穿着水墨蓝缎袍的年轻男子竟是十阿哥?! 这一下,她终于知晓自己方才为什么会觉得这个男子的声音熟悉了。因为她藏身在书柜里的那日,曾亲耳听到过他的声音。 她记得那位九阿哥之前曾说过,她现在的身份还不见得光,所以他才不想让八爷党其他三人知道她藏在这里。如此,那她今日大概也同样不能在这位十阿哥跟前露面! 思及此,陶沝立刻蹲下身去躲在游廊的栏杆背后,以此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然后趁着其他人这会儿尚未发现她,牵着小银子慢慢往游廊另一端挪去。 而另一边,那位十阿哥显然正在气头上,说出的话也句句带着火气。“恕罪?你害爷在外头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连衣服都淋湿了,爷要怎么恕你的罪?哼——爷回去就告诉九哥,一定要让他把你们这两个不长眼的奴才给全部赶回家去……” 他此语一出,其中一名守卫也不知是担心自己真的被炒鱿鱼还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理直气壮地回道:“十爷,奴才刚才真不知道来人是您,因为九爷先前特别交代过,不得放闲杂人等进来——” 结果话还未说完,身上就已挨了那位十阿哥狠狠一脚—— “不长眼的奴才,你十爷我是闲杂人等么?!” 吼完,又快速朝四下扫了一圈,正好瞥见此刻刚挪到游廊另一端的陶沝和小银子,不过因为陶沝这会儿背对着他的缘故,所以十阿哥并没有认出她,只例行公事般地朝她发话—— “那边那个牵狗的丫鬟,你是叫绿绮对吧?你现在赶紧去给爷准备两间厢房,爷和十四弟今晚都要住在这儿,然后多拿些毛巾过来,对了,再吩咐膳房去熬些姜汤,多熬一些,有好些人都淋了雨,让他们都喝点姜汤驱驱寒……” “是!”陶沝本能地出声接茬,但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幸好随即而来的一声响雷直接将她的声音给盖了过去,还来不及细想,陶沝就这样直直地冲进了雨里,然后头也不回地飞快往后院方向跑去,小银子也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旁。 待跑出一段距离,她还能依稀听到那位十阿哥的声音从背后远远传来—— “我怎么觉得这个叫绿绮的丫鬟看上去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了,感觉古里古怪的……十四弟,你觉得呢?” “……” 427.天意从来高难问(中) 此为防盗章  她心里顿时一阵泄气。 有没有搞错?! 九九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选在这种关键时刻跳出来, 生生坏了她的好事! 她解救人质的计划明明就只差临门一脚了, 现在却硬是被他给彻底破坏了! “你这个笨蛋!怎么什么事情都要去管一管?你以为你是刀枪不入的女侠吗?” 不过,九九本人显然并没有这份做错事的认知, 也不等现场众人反应回神, 迎头就给了陶沝一顿没好气的痛骂, 当然,其中关切的成分还是含了大多数。 “九,九爷——”眼看那名大汉因为九九的突然出现而往后退了好几步,甚至连原本已经有些放松的刀也再次紧握, 陶沝一时间连哭的心都有了。若不是看在对方也是因为关心她, 她真想把荷包里那包还没派上用场的生石灰一股脑儿全撒到九九头上去。 见她神色不对劲, 九九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前方正被那名大汉抓在手里的弘晖, 神色当场一怔:“你,你不是四哥家的……” 还不等他说出后面的“弘晖”二字, 陶沝赶紧抢在前头先行捂住了他的嘴。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名大汉已经循着两人的视线落到了自个儿怀里的弘晖身上,他很快就悟出了当中的深意,恣意大笑:“老子说你刚才怎么硬要换人,看来这孩子的身份并不像你话里形容得那般不堪——”说罢,用眼角余光上下扫了一眼怀里的弘晖, 笑得更加猖狂:“依老子看来, 这恐怕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小主子吧?” 听他这样一说, 九九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瞟了一眼被他搂在怀里的陶沝, 而后者此刻正紧咬着嘴唇,忿忿地拿眼拼命瞪他,一副“你坏我好事!”的悲愤模样! 见状,九九面上有些尴尬,正待开口,一旁的钱晋锡已率先向其行礼,语气恭敬:“微臣见过九阿哥!” 九九拧眉回头打量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发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钱晋锡躬身回话:“回九爷,这恶贼是前些日子沈家灭门惨案的凶犯,原本被关押在牢狱之中,今日提审定罪,这厮打伤衙差逃匿,还当街抓了小阿……孩子作为人质,想要借机逃出城去!微臣……也只是尽职履责!” 九九闻言脸色又是一变,当下狠狠瞪了怀里的陶沝一眼,而后松开她,面色凝重地看向前方那名大汉。 半晌,他上前一步,冷声发话,落地铿锵:“放了他!爷可以保你安全出城!” 那名大汉却是当场冷笑:“你又是什么东西?也胆敢跟老子这样提条件?” “大胆!”钱晋锡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已在一旁厉声抢白,“这位是当朝九阿哥!” 看着身旁这两人一个百般护主,而另一个还摆出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陶沝心中很是无语。这话根本就是在火上浇油好不好?!原本那名大汉不知弘晖真实身份的时候,他们还可以想办法骗取前者信任,将弘晖安全解救出来,如今一旦亮明九九身份,那就等于是告诉他,这个孩子是皇室成员,若他还放手那就是傻子! 果然,在听到九九身份的一霎那,那名大汉眼前猛然一亮,整个人的斗志也立刻被提升了好几个级别,视线频频在九九和弘晖之间来回打转—— “他是九阿哥?那能令他插手管的孩子恐怕也是个皇室子孙吧?”他自言自语地得出结论,表情愈发得意。“看来这次连天都在眷顾老子,随手一逮就让老子逮到个皇族,老子决定了,老子死也要带着他一起逃,至于你——”他转过头去看向陶沝,语气轻佻。“哼哼,这外表倒是瞧着挺光鲜,但这地位么——” 话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又看了陶沝身边的九九一眼,脸上轻蔑的神色顿时显露无疑。“恐怕也不过只是跟在有钱人身边的无名丫鬟或者小妾罢了!” “放肆!”九九一声怒吼,正要上前,那名大汉却先他一步收起笑,拿刀狠狠抵住弘晖的脖子。这一次,他手里的刀刃已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弘晖的脖子,鲜红的血静静蜿蜒而下。“你们敢过来,老子这就让他给老子陪葬!反正老子已经豁出去了!” “慢着!”一旁良久没出过声的钱晋锡赶忙阻止,“你不要冲动!有话好说!” “哼!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子可没耐心再在这儿傻候着,你们赶紧——哎哟!” 不等他话音落下,一柄红缨飞刀从左侧方飞来,直直插入那名大汉的手背。 大汉疼得当场松开了拿刀的手,大刀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一个颇有些眼熟的黑影旋即从天而降,将一柄银光长剑稳稳地架在了那名大汉的脖子上—— “放开他!” 短短三个字,言简意赅,却已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音调虽然冷清,但也不难看出包含在其中的那份热心肠。 陶沝认得这个人,是那位一直跟着金枝夫婿的黑骑士——煜影。 “老子凭什么要听……”那名大汉似乎还想反抗,煜影倒也不多话,直接将剑刃往下一拉,深深刺入前者的锁骨。“说话不干不净,还不知悔改!当真是死有余辜!” 大汉当即嗷得一声痛呼,身子也随之一抖,终于松开了抓住弘晖的那只手,弘晖被狠狠甩在旁边地上。 陶沝见状赶紧冲上前去将弘晖紧紧抱进怀里,后者这会儿正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煜影和大汉对阵,并没有对陶沝的拥抱加以任何反抗。 陶沝本想转过头去跟煜影道谢,但此刻从弘晖脖间慢速渗出的那一缕缕鲜血却先一步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绪—— “天!你流血了,怎么办?”她吓得一时间六神无主,本能地从怀里掏出帕子去擦拭。九九这时也跟着大步走上前,皱着眉从她手里接过弘晖,仔细察看了一下后者伤口:“还好伤口不算太深,我们这就赶去附近的医馆!” “嗯!”陶沝忙不迭地冲他连连点头,迅速跑到前方开路。九九回头瞅了一眼身后的钱晋锡,语意微深:“那这里的事情就有劳钱大人处理了!” 钱晋锡听罢先是一怔,而后又仿若突然间幡然醒悟一般立刻朝九九应声行了礼,这才指挥他身后的那一众衙差一拥而上,制住了被煜影擒住的那名大汉。一场闹剧总算得以圆满解决。 而小家伙弘晖这边则因为陶沝和九九两人将他及时送医,也没有出现什么大碍。 陶沝终于扎扎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待重新镇定下来,弘晖对陶沝的态度又恢复了之前的排斥,不准她碰自己,也不肯跟她说话,望着陶沝和九九两人的眼神也极其不对劲。 医馆药房内。 九九端坐在窗边的座椅上挑眉看着跟前的白胡子大夫为弘晖的伤口上药包扎,期间时不时地偏过脸去瞟一眼站在他身旁的陶沝,眸光闪烁不定,像是在无声询问后者和弘晖之间到底结下了什么梁子。 陶沝被他看得一阵郁闷,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弘晖今次不待见自己的原因。所以她只好胡乱找了个理由先行退出房间,准备到外面透透气。 刚走出房门,陶沝发现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后背斜斜地靠在墙上,双手抱胸,像是在等什么人。 陶沝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刚才仗义出手相助的黑骑士煜影。 他什么时候也跟着她们一起过来了?! 陶沝呆在原地愣了愣,而后赶紧上前道谢:“刚才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出手相助,弘晖他很可能会惨遭歹人毒手的……” 尽管她说得很真诚,但煜影看上去似乎并不领情。他冷脸偏头瞄了她一眼,没吭声,可是脸色却明显透出些许不悦。 陶沝狐疑地眨巴着眼睛打量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惹到他了。除了这声道谢道得稍微迟了一点,其他她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吧? 煜影目不斜视地望着陶沝刚刚走出的那个房间,面无表情地保持着沉默。等了好半天,陶沝才听到他不冷不热地再次开了口——话只有一句,而且说得有点没头没脑: “我是因为公子才出手的!” 陶沝下意识地一愣,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让她感谢那位金枝夫婿?她转过头去四处张望,发现周围似乎并没有孙承运的身影,于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家公子呢?” 428.天意从来高难问(下) 此为防盗章 那人身上散发着熟悉的桃花和留兰香的混合香气。 即使不回头, 陶沝也能肯定,眼下这个抱住她的人一定是九九! 她心里顿时一阵泄气。 有没有搞错?! 九九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选在这种关键时刻跳出来,生生坏了她的好事! 她解救人质的计划明明就只差临门一脚了,现在却硬是被他给彻底破坏了! “你这个笨蛋!怎么什么事情都要去管一管?你以为你是刀枪不入的女侠吗?” 不过, 九九本人显然并没有这份做错事的认知,也不等现场众人反应回神,迎头就给了陶沝一顿没好气的痛骂,当然,其中关切的成分还是含了大多数。 “九,九爷——”眼看那名大汉因为九九的突然出现而往后退了好几步, 甚至连原本已经有些放松的刀也再次紧握, 陶沝一时间连哭的心都有了。若不是看在对方也是因为关心她,她真想把荷包里那包还没派上用场的生石灰一股脑儿全撒到九九头上去。 见她神色不对劲, 九九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前方正被那名大汉抓在手里的弘晖,神色当场一怔:“你, 你不是四哥家的……” 还不等他说出后面的“弘晖”二字,陶沝赶紧抢在前头先行捂住了他的嘴。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那名大汉已经循着两人的视线落到了自个儿怀里的弘晖身上,他很快就悟出了当中的深意, 恣意大笑:“老子说你刚才怎么硬要换人, 看来这孩子的身份并不像你话里形容得那般不堪——”说罢, 用眼角余光上下扫了一眼怀里的弘晖, 笑得更加猖狂:“依老子看来, 这恐怕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小主子吧?” 听他这样一说,九九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瞟了一眼被他搂在怀里的陶沝,而后者此刻正紧咬着嘴唇,忿忿地拿眼拼命瞪他,一副“你坏我好事!”的悲愤模样! 见状,九九面上有些尴尬,正待开口,一旁的钱晋锡已率先向其行礼,语气恭敬:“微臣见过九阿哥!” 九九拧眉回头打量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发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钱晋锡躬身回话:“回九爷,这恶贼是前些日子沈家灭门惨案的凶犯,原本被关押在牢狱之中,今日提审定罪,这厮打伤衙差逃匿,还当街抓了小阿……孩子作为人质,想要借机逃出城去!微臣……也只是尽职履责!” 九九闻言脸色又是一变,当下狠狠瞪了怀里的陶沝一眼,而后松开她,面色凝重地看向前方那名大汉。 半晌,他上前一步,冷声发话,落地铿锵:“放了他!爷可以保你安全出城!” 那名大汉却是当场冷笑:“你又是什么东西?也胆敢跟老子这样提条件?” “大胆!”钱晋锡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已在一旁厉声抢白,“这位是当朝九阿哥!” 看着身旁这两人一个百般护主,而另一个还摆出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陶沝心中很是无语。这话根本就是在火上浇油好不好?!原本那名大汉不知弘晖真实身份的时候,他们还可以想办法骗取前者信任,将弘晖安全解救出来,如今一旦亮明九九身份,那就等于是告诉他,这个孩子是皇室成员,若他还放手那就是傻子! 果然,在听到九九身份的一霎那,那名大汉眼前猛然一亮,整个人的斗志也立刻被提升了好几个级别,视线频频在九九和弘晖之间来回打转—— “他是九阿哥?那能令他插手管的孩子恐怕也是个皇室子孙吧?”他自言自语地得出结论,表情愈发得意。“看来这次连天都在眷顾老子,随手一逮就让老子逮到个皇族,老子决定了,老子死也要带着他一起逃,至于你——”他转过头去看向陶沝,语气轻佻。“哼哼,这外表倒是瞧着挺光鲜,但这地位么——” 话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又看了陶沝身边的九九一眼,脸上轻蔑的神色顿时显露无疑。“恐怕也不过只是跟在有钱人身边的无名丫鬟或者小妾罢了!” “放肆!”九九一声怒吼,正要上前,那名大汉却先他一步收起笑,拿刀狠狠抵住弘晖的脖子。这一次,他手里的刀刃已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弘晖的脖子,鲜红的血静静蜿蜒而下。“你们敢过来,老子这就让他给老子陪葬!反正老子已经豁出去了!” “慢着!”一旁良久没出过声的钱晋锡赶忙阻止,“你不要冲动!有话好说!” “哼!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子可没耐心再在这儿傻候着,你们赶紧——哎哟!” 不等他话音落下,一柄红缨飞刀从左侧方飞来,直直插入那名大汉的手背。 大汉疼得当场松开了拿刀的手,大刀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一个颇有些眼熟的黑影旋即从天而降,将一柄银光长剑稳稳地架在了那名大汉的脖子上—— “放开他!” 短短三个字,言简意赅,却已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音调虽然冷清,但也不难看出包含在其中的那份热心肠。 陶沝认得这个人,是那位一直跟着金枝夫婿的黑骑士——煜影。 “老子凭什么要听……”那名大汉似乎还想反抗,煜影倒也不多话,直接将剑刃往下一拉,深深刺入前者的锁骨。“说话不干不净,还不知悔改!当真是死有余辜!” 大汉当即嗷得一声痛呼,身子也随之一抖,终于松开了抓住弘晖的那只手,弘晖被狠狠甩在旁边地上。 陶沝见状赶紧冲上前去将弘晖紧紧抱进怀里,后者这会儿正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煜影和大汉对阵,并没有对陶沝的拥抱加以任何反抗。 陶沝本想转过头去跟煜影道谢,但此刻从弘晖脖间慢速渗出的那一缕缕鲜血却先一步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绪—— “天!你流血了,怎么办?”她吓得一时间六神无主,本能地从怀里掏出帕子去擦拭。九九这时也跟着大步走上前,皱着眉从她手里接过弘晖,仔细察看了一下后者伤口:“还好伤口不算太深,我们这就赶去附近的医馆!” “嗯!”陶沝忙不迭地冲他连连点头,迅速跑到前方开路。九九回头瞅了一眼身后的钱晋锡,语意微深:“那这里的事情就有劳钱大人处理了!” 钱晋锡听罢先是一怔,而后又仿若突然间幡然醒悟一般立刻朝九九应声行了礼,这才指挥他身后的那一众衙差一拥而上,制住了被煜影擒住的那名大汉。一场闹剧总算得以圆满解决。 而小家伙弘晖这边则因为陶沝和九九两人将他及时送医,也没有出现什么大碍。 陶沝终于扎扎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待重新镇定下来,弘晖对陶沝的态度又恢复了之前的排斥,不准她碰自己,也不肯跟她说话,望着陶沝和九九两人的眼神也极其不对劲。 医馆药房内。 九九端坐在窗边的座椅上挑眉看着跟前的白胡子大夫为弘晖的伤口上药包扎,期间时不时地偏过脸去瞟一眼站在他身旁的陶沝,眸光闪烁不定,像是在无声询问后者和弘晖之间到底结下了什么梁子。 陶沝被他看得一阵郁闷,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弘晖今次不待见自己的原因。所以她只好胡乱找了个理由先行退出房间,准备到外面透透气。 刚走出房门,陶沝发现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后背斜斜地靠在墙上,双手抱胸,像是在等什么人。 陶沝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刚才仗义出手相助的黑骑士煜影。 他什么时候也跟着她们一起过来了?! 陶沝呆在原地愣了愣,而后赶紧上前道谢:“刚才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出手相助,弘晖他很可能会惨遭歹人毒手的……” 尽管她说得很真诚,但煜影看上去似乎并不领情。他冷脸偏头瞄了她一眼,没吭声,可是脸色却明显透出些许不悦。 陶沝狐疑地眨巴着眼睛打量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惹到他了。除了这声道谢道得稍微迟了一点,其他她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吧? 煜影目不斜视地望着陶沝刚刚走出的那个房间,面无表情地保持着沉默。等了好半天,陶沝才听到他不冷不热地再次开了口——话只有一句,而且说得有点没头没脑: “我是因为公子才出手的!” 429.别时容易见时难(上) 此为防盗章 见陶沝三人均不理睬自己, 衾璇又不死心地瞪大眼睛往小草脸上细细打量了几眼,眉尖也随之一挑:“咦?这不就是昨天在妹妹的院门口见过的那个奴才吗?原来他就是之前跟在九爷身边的那名奴才吗?” 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反问, 而后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立刻冲陶沝流露出一脸极度暧昧的神情:“看来, 妹妹还真是喜欢他,竟然这样迫不及待地把他从九爷那里要了过来?” 嘁——才不是这样嘞! 陶沝被衾璇此刻说话的表情和语气弄得一阵无语,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腹诽。明明就是九九不信任小草, 硬扔还给她的!怎么被衾璇这样一说, 却搞得好像小草是她从九九那里硬抢过来的一样? “你有所不知——” 就在陶沝犹疑着是否要开口为自己和小草之间的关系辩白时,另一个熟悉的女声却适时地从门外幽幽传来,抢断了她的解释。众人抬头一看,是完颜氏。 她怎么也来了?传言不是说她之前摔倒受了惊吓么?竟然这么快就好了? 见此情景,陶沝意外地撇撇嘴, 放弃了出声, 只眼睁睁地看着完颜氏扶着绣儿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衾璇旁边的圆凳上坐下。完颜氏的一双水眸亦是从一进门就直勾勾地盯着小草不放, 而话则像是对着衾璇说的:“……这奴才当初是福晋姐姐千辛万苦从外面救回来的, 姐姐自然心疼得紧,上回他恩将仇报毒害姐姐养的狗,涟儿不过是想帮忙替姐姐出气,轻轻罚了下他而已, 姐姐就差点要跟我拼命呢——” 她不带一丝感情地冷声嘲讽,偏偏脸上还带着一丝笑, 感觉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陶沝听罢继续撇嘴, 内心无语问苍天:她那次哪是轻罚而已, 明明就是把小草往死里打!要不是她回来的及时,小草很可能就没命了! 不过衾璇显然是对完颜氏的这番话来了兴趣,表情夸张地在一旁追问:“真的吗?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奴才真是深得妹妹宠爱啊……”顿了顿,不忘礼尚往来地冲完颜氏抛去一句,“我昨儿个也亲眼看到妹妹亲手拿帕子替他擦汗呢,那份情意绵绵,连我这个旁人都深深感受到了……” “是吗?”完颜氏也配合地表演,“不过涟儿也觉得这奴才生得一副如此好模样,会得姐姐喜欢也是理所当然,爷又素来待姐姐不一般,姐姐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如若是涟儿说要把这个奴才放在身边,爷恐怕还会不放心呢……” “正是!”衾璇显然听懂了完颜氏此刻隐藏在话里的弦外之音,立即会意地朝她嫣然一笑,并朝陶沝这边投来一个暧昧的眼神,摆出一脸善解人意的模样帮腔道:“九爷待妹妹这么好,妹妹可要自己检点些,这奴才就是奴才,妹妹可不能因此做出什么对不起爷的事情呐……” “……” 陶沝坐在一旁冷眼瞅着这两人连挖苦带讽刺地在自己跟前配合默契地一唱一和,犹如老僧入定一般不为所动地继续安静喝茶,就像在看一场和自己丝毫无关的戏码,这架势不由地让在场三名丫鬟都为她暗暗捏一把冷汗。 小丫鬟芷毓打从衾璇和完颜氏一进门就满脸忿忿不平地拿眼刀往她们身上扫,似乎很想开口为陶沝鸣不平,但在低头偷偷瞄过陶沝脸上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之后,想想又默默忍了下来,而绿绮和绣儿两人则是各自遵从着本分站在自个儿主子身旁作低眉顺目状,既没有应声附和,也没有推波助澜。 至于小草,他亦是从头至尾都秉持着和陶沝相同的应对态度,不管那两人怎样出言诋毁自己,始终抱着小银子低头站在旁边不发一词。 当然,陶沝也并不是一点都不生气,听到衾璇和完颜氏暗指她和小草两人之间关系暧昧,她心里自然也不舒服,但她实在不想跟这两人吵架,虽然口舌之争一向是她的强项,但倘若只是为了这种根本就没影儿的小事浪费唇舌,那好像也太侮辱她的特长了。俗话说得好,解释就是掩饰。她今次若为逞一时之气而跟她们据理力争,这才是真正中了两人的下怀,就算原本没影恐怕也会被编排出影儿来的。 鉴于陶沝的华丽无视,衾璇和完颜氏两人自说自话了半天,说得各自口干舌燥却不见前者有任何回应,终于也失了继续嘲讽的兴致,相继起身告辞。 陶沝自然巴不得这两人快点滚,当即跟着起身,佯装大度地领着芷毓和小草亲自送她们出门。 站在院门处遥望着那两对主仆渐渐远去的背影,陶沝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两个瘟神都送走了。她回身打量院门,暗暗寻思着以后要不要在门边竖一块“孕妇与狗不得入内”的木牌来以绝后患。 正在这时,原本乖乖窝在小草怀里的小银子突然探出脑袋,冲着离院门不远的一簇草丛大声狂叫,也变相打断了陶沝的思虑。 “小银子,你怎么了?”陶沝略感诧异地将目光立刻转向令小银子失声狂叫的方向,却发现那里并没有任何异常。她怔了怔,继而伸手轻轻摸了摸小银子的脑袋,想要阻止它继续叫唤,但小银子却仿佛是铁了心一般,仍旧不依不挠地继续冲草丛方向狂叫不止。 一旁的小草和芷毓见状也面面相觑,有点弄不明白原本极为乖巧懂事的小银子今日为何会突然变得这般不尽人情。 百思不得其解之余,陶沝只得认定小银子应该是受了什么惊吓,于是吩咐小草先把它抱回房去,没曾想,还不等小草转身,小银子却抢先一步挣扎着从小草怀里跳了出来,径直冲向刚才那簇草丛,继续对着草丛狂吠不止。 草丛里立时传出一阵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躲在里面。 难道是有什么人躲在里面偷偷监视她?! 意识到这点,陶沝心头当即一紧,面色也跟着一寒,她几步追到小银子身边,厉声发话:“是谁躲在里面?赶快出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此言一出,草丛里有道黑影再度动了动。半晌,一个熟悉的小脑袋从里面慢慢钻了出来,怯生生地冲陶沝开口道: “姐姐!是我!瑾瑜!” ****** “怎么……是你?!” 待看清那人的样貌,陶沝当场惊讶得把嘴张成了“O”型,一双眼睛也瞪得圆圆的:“你怎么会躲在这里?” “因为——”小家伙瑾瑜正想回答,但在随即看到仍在冲她狂吠不止的小银子时,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话也被尽数咽了回去。 陶沝见状赶忙抱起地上的小银子,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指着草丛里的瑾瑜对其柔声道:“小银子,这是瑾瑜,不是坏人,所以不可以冲她叫的!” 小银子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继续“汪呜”了两声之后,便乖乖窝在陶沝怀里不再叫唤。 见此情景,瑾瑜顿时眼带讶异地在陶沝和小银子之间来回打转,像是在疑惑小银子是不是真的能听得懂人话。 陶沝冲她微微一笑,顺着刚才问过的问题接下去问道:“你为何要躲在这里?又在追小雪儿吗?” “不是的!”听到这话,瑾瑜立刻摇了摇头。“小雪儿现在正在额娘房里睡觉呢!”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脸,目光定定地望向陶沝,表情和语气都透着异样的认真。“我是来找姐姐你的!” “哎?!”陶沝听得一愣,当即有些不确定地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子,将瑾瑜最后那句话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两只眼睛也滴溜溜地在她脸上不停打转。“你确定是找我?” “嗯!”瑾瑜轻咬着下唇用力点头,神情无比坚定。 “那……你是因为什么事情要找我?”陶沝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有点想不明白对方来找自己会有何事。 顿了顿,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一句道:“而且,你为什么不进去找而要躲在这里?” “因为我看到额娘刚才进去了——”或许是因为这个问题令瑾瑜想起了完颜氏,她立刻扁起嘴闷闷作答。“所以,我才……” “噢——”尽管对方的话并未说完,但陶沝心中已经闪过一抹了然。“你是不想被她发现吧?” 瑾瑜没应声,像是默认了陶沝的这个答案。随即她仰着头,一脸认真地直直望向陶沝,用稚嫩的童音一字一句地问道:“姐姐,你真的是阿玛的嫡福晋吗?” 她这话显然问的有些没头没脑,陶沝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她不知道瑾瑜是如何知道她真正身份的,因为她们昨日在湖边相遇时,她根本就没来得及跟对方道明这一点,而瑾瑜最初应该也是不认得她的,否则那时候就不会说出要完颜氏打赏她的话了…… 430.别时容易见时难(下) 什么?!太子?! 陶沝闻言当场大惊, 这位太子还真是有兴致啊,大半夜的不在皇宫里好好待着,跑到这里来堵人, 看来他和九阿哥之间真的积怨很深啊——唔, 不对,刚才小草说“他们晚了一步”, 那么这位太子该不会是听说她这个前任藏在九九这里, 所以专门跑来截她这个前任的吧? 这样一想,她顿时俏脸一跨,而后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九阿哥, 用力握住他的手, 并冲他拼命摇头—— 呜呜, 她又不是她那个前任, 她不要被抓到那个号称变态的太子身边去…… 而九阿哥看到她冲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不自觉地一怔, 一时倒没了动静,直到从正前方不远传来了一个听起来甚为清朗的男声—— “本宫记得你好像是九弟身边的小厮, 那么眼下坐在这辆马车内的人, 应该就是九弟吧?”停了停, 许是见小草没反应,又当场冷笑出声,语气也趋向挑衅:“没想到九弟跟前的小厮竟会如此没规矩, 还是说, 你和你家主子一样, 根本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身为一个奴才, 看到本宫,居然不用向本宫行礼的么?” 越说到最后,那人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越发狠戾。外边立马传来有人跳下马车、跪地磕头的声音:“奴才,奴才恭请太子爷金安,请太子爷恕罪——” “……”然而这一次,太子那厢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任凭外面的磕头声砰砰作响。 见状,九阿哥自然也明白了太子的意图,恨恨地冲外面轻轻骂了一句“该死”,跟着便转头看向陶沝,并握紧她的手:“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别出去!”说完,也不等陶沝反应过来,便将脸转向另一边,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坐在另一侧的绿绮一眼,然后方才掀起厢帘弯腰走了出去了—— “臣弟不知太子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太子恕罪!”九阿哥嘴里虽然说着恕罪,但语气却没有半点要认错的意思。“不过——如此深夜,太子不在宫中安寝,却带人堵在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这话应该是由本宫来问九弟吧?九弟这么晚了还不睡,甚至还坐着马车到处乱跑,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臣弟……只是因为先前睡不着,所以才乘着马车到处走走而已……” “呵——坐马车到处走走?就九弟一个人?”太子再度冷笑出声,显然是不相信九九此刻给出的回答,不过这个解释的确很勉强,若换作陶沝,她也不会相信。“……如果本宫没猜错的话,这辆马车上应该还有别人吧?”顿一下,“……应该是个女人吧?” “……” “这个女人该不会就是九弟的新欢吧?呵——本宫可是听说,九弟的那位庶福晋两个月前才不幸过世,一尸两命……九弟先前不是很喜欢她的么,何况她还有孕在身,九弟居然这么快就已经放下了?” “……”九阿哥没接话,可能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也或者是被对方戳中了痛处,根本无力反驳。 陶沝突然想起,那日八爷党其他三人突然造访时,那位八阿哥就曾劝九阿哥节哀顺变,没想到过世的人竟然会是九阿哥的庶福晋,而且还是一尸两命,这听起来就很可怜的样子……看来这个太子果然阴险的很,专挑旁人的痛处下手,实在是太过分了! 还没容陶沝多想,就听到那位太子的嗓音又再度缓缓响起—— “本宫甚是好奇,究竟是何许佳人,能让九弟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忘了自己那位‘生平最爱’的女子……本宫倒是也很想见一见,不知九弟意下如何?” 他说完,也不等九九开口回话,便直接冷声下令道—— “曹辛,你去把马车上的人给本宫请下来!” “嗻!”还没等他话音落下,一个低沉的男中音已紧随其后响起。 “你给爷滚开!”正在这时,九阿哥的声音也终于再度传来,而且听外面的动静,他应该是强行拦住了那个叫“曹辛”的人—— “你敢靠近马车一步试试?” “九爷息怒,奴才这也是遵命办事!还请九爷行个方便——” “哼——好大的胆子!你居然还敢跟爷动手?你这是要公然以下犯上么?!” 许是被九阿哥这样一吓,那个曹辛暂时没了声响,但可惜,胳膊是永远都拗不过大腿的。因为那位太子的声音也紧跟着凌厉响起,当中的温度俨然降到了冰点:“九弟,真正以下犯上的人,应该是你吧?这是本宫下的令,曹辛不过是代为执行,你若再敢拦他,就是逼本宫翻脸——” “……” 因为太子的这句话,马车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刚才的那些争斗声就只是陶沝的一场梦。而后,脚步声缓缓响起,但听得出,是径直朝着车厢这边来的。 听到那脚步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陶沝的一颗心也紧张地提到了嗓子眼,不仅将自己整个儿缩到了角落里,而且浑身上下也几乎抖成了筛子。因为从九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来看,有一点无疑是确定的,那就是她这个前任绝对和太子之间有些什么。因此,如果她真的在这里被太子发现,那她肯定是会被他带回去的,她可不想待在一个这样一个唯恐避之不及的男人身边…… 绿绮从九阿哥出马车之后就直接抱着小银子靠到了陶沝身边,她这会儿虽然也全身颤抖个不停,但还是在车厢门帘被人挑起的前一秒,起身义无反顾地挡在了陶沝跟前—— 而小银子似乎也意识到情况不对,顿时和绿绮一起并排挡在陶沝跟前,冲着门外狂叫不止。 下一秒,车厢的门帘被人随意掀开一个角落—— 陶沝的眼前出现了一张极为陌生的脸,英气十足,有棱有角,身上则是一副标准的侍卫装扮。 还没等他那厢有所动作,小银子便“汪呜”一声,立刻冲上前去想要咬他,结果却被后者直接抬手打晕,而且动作十分干脆利落。 陶沝看得一脸心惊,正想开口要他别伤人,没想到后者那厢却先一步语气凛然地冲绿绮发话道: “你,赶紧抱着这只狗出来,别磨蹭!太子爷可不等人!” 说完,看也不看陶沝一眼,直接摔上了门帘。 陶沝当即愣在原地。她居然就这样被人无视了?! 虽然绿绮刚才努力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她,但她还是确定这个侍卫肯定已经看到自己了,那么,他会突然做出如此奇怪的举动,佯装并没有发现她的目的,又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他根本不认得她是谁?可就算如此,他也应该让她跟着一并下车才对吧?但听他刚才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只让绿绮和小银子下车,而她在他眼里,则好像直接变成了空气……为什么会这样?还是说,他其实本来就是这位九阿哥的人,只是被后者派去太子身边任职,准备上演一场大清版的无间道?! 不过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眼下这个结果对于陶沝而言显然是件好事,绿绮见状也立马松了口气,直接朝她陶沝抛来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躲在车厢里好好待着,然后便努力抱起刚才被那个侍卫打晕的小银子,踉踉跄跄地下了马车。 这之后,外面又传来了一个男声,是刚才那个叫“曹辛”侍卫—— “回太子,马车里就只有这个女人和这只狗!” “……”这一次,太子那厢半天没有回应。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满带嘲讽的笑声幽幽响起—— “呵——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她们俩如今应该已经死了吧?”顿一下,又故意加重了几分语气,“九弟果然演的一手好戏啊!” “太子不会还想着要把她们两个带回去送给那位绛桃姑姑吧?” “九弟说笑了,本宫又怎么敢夺九弟的心头好呢?不过,既然九弟都这样说了,本宫倒是也不介意暂时把她们接去本宫身边住几天……或者,不如就干脆送给本宫吧?” “你敢!” “呵——本宫还有什么不敢的,九弟若是不服气,大可以明儿个跑去皇阿玛那里告本宫的状——曹辛,把这一人狗一并带走!” “嗻!” 话音刚落,马车外又传来了一阵挣扎拉扯的响动,陶沝躲在马车里听得义愤填膺,正想着要不要就这样直接冲出去算了,至少,可以救下无辜的绿绮和小银子。但还没等她伸手去推厢门,就听到那位太子的声音再一次幽幽响起,而这回,明摆着就是不折不扣的警告—— “九弟,这件事最好不是你做的,否则,就算背上手足相残的罪名,本宫也绝对不会轻饶你!” “……” 陶沝有一瞬间的僵滞。 因为那位太子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很冷,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冷,冷得让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如果那位太子今夜的目标真的是她这个前任,那么,他一定是很喜欢她这个前任…… 431.隔墙是一家(上) 此为防盗章 随后, 太子这边率先有了动作,带着贴身太监贾应选等人匆匆走向前边院子迎接。 陶沝此时正站在两院相接的垂花门前,见他迎面走来, 当下不由地怔了怔, 身子也僵在了原地。 好在一旁的巧巧赶在这当口眼明手快地将陶沝一把拉到了旁边的角落里,太子见状, 有意无意地在经过垂花门时放慢了脚步, 往她们两人脸上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但只一眼,旋即便又重新偏过脸去, 拧着眉头大步离开了。 而原本站在里院游廊上, 以大阿哥为首的几位皇阿哥们也都在这时相继有了动作, 跟在太子一行人身后出了垂花门, 往前院迎驾。 陶沝这才发现, 数字军团中目前成年的几位阿哥——除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兄弟之外,大阿哥, 三阿哥, 五阿哥, 七阿哥,以及八爷党三位成员竟然全都在里面,十二和十三阿哥也在。 陶沝有些意外, 脑中也随之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亮光。可惜还没等她明白领悟, 走在人群中的九九便已先一步注意到了陶沝的存在。只见他立刻沉下脸来皱了皱眉, 然后停下脚步, 朝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毛太低声嘱咐了几句,跟着又往陶沝这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方才重新跟上了那些皇阿哥的队伍。 陶沝这厢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某人眼中包含的那层深意,小厮毛太便已一溜烟小跑到她跟前,规规矩矩地冲她行礼:“九爷吩咐,让奴才这会儿先送福晋回去!” “回哪里?”陶沝本能地接茬反问,语气透着一丝明显的紧张。他该不会是要强行把她带回九爷府吧? 毛太被她问得一愣,好半天才点头哈腰地继续回话:“自然是请福晋先回翊坤宫!” “是吗?”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原本一直紧绷的神经当即稍稍放松了一些。她转头看向巧巧,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对方是否要和她一起离开,没想到巧巧却一个劲儿地朝她摇头,显然是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弄清楚整件事情的真相。 陶沝其实也想留下,但还没等她开口,毛太便像是已猜到她接下去要说什么,抢先一步发话道:“请福晋不要为难奴才,九爷这样做也是为了福晋好!” 他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陶沝找不到反驳的借口,只得跟他一起离开。 毛太一路领着陶沝小心翼翼地避开康熙那一行人的进院路线往外殿外走,小丫鬟芷毓正领着轿子等在宫门边。 在芷毓的搀扶下,陶沝乖乖上了之前为她准备的那顶二人抬小轿,但心里的疑虑却丝毫未减。 待毛太领着众人回到翊坤宫的后殿厢房,和芷毓合力将陶沝扶下轿子,并告辞想要离开时,原本一直沉默的陶沝终于忍不住出声唤住他: “毛太,这次的事儿该不会和九爷有关吧?” 她害怕这又是八爷党下的毒! 毛太显然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当下顿时懵住了,迟疑了半晌,方才犹豫不决地吐字道:“福晋且宽心,此番并非九爷下的毒!” 他似乎极力想用肯定的语气来作答,但听在陶沝耳朵里,总觉得他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劲。 毛太领着其他人离开了,而芷毓也扶着陶沝回到了房间。不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陶沝原以为是毛太等人去而复返,连忙指挥芷毓前去开门,谁料一打开门,门外却站着一名脸生的年轻小太监,他手里正捧着一盆花,看样子已经在雪地里站了许久,整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 “这,这是有人要奴才转交给九福晋的——” 虽然冷得直打哆嗦,但那名年轻小太监还是将自己要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且边说边将手里的花盆递向芷毓。 芷毓愣了愣,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转头看向陶沝,似是想要先征求她的意思。 见状,陶沝也跟着起身走到门边。待见到那名小太监捧在手里的盆花时,她突然有一瞬间的晃神:“这是谁要你送来的?” 如果她没记错,这好像就是那盆一直被摆在太子殿下书房里的报春花! “奴才不知!”小太监回答得极其认真,看样子的确是不知情。“那人只说,福晋见了这花就会明白的!” …… “……她看到这个东西自然就会懂的……” …… 犹如条件反射一般,陶沝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位太子殿下之前在毓庆宫外转角处曾说过的一句话—— 原来,他那时交代尚善要送的东西就是指这盆花吗?原来,他竟是要送给她的? …… “报春花的花语是不悔,它在西方国家里又被称为樱草,因此它的花语还有另外一种意义,那便是,除你之外,别无所爱……” ……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关于报春花的花语,陶沝傻傻地盯着眼前的这盆报春花,眼泪忽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汹涌而下—— 爱上你,我不后悔…… 除了你,我别无所爱…… ****** 因为唐佳氏中毒一事牵扯到太子安危,康熙皇帝大怒,下令一定要严查此事。于是乎,那日里参加喜宴的所有人都被叫去一一问话,包括一众太监宫女在内。不过可惜,并没有人注意到当时有谁下了毒。 康熙皇帝对此结论自然不甘心,又派官员重点调查了当日在喜宴上负责端酒送菜的太监宫女,但仍旧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康熙皇帝雷霆震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员狠狠痛斥了一番并连降两级。朝野上下一时人心惶惶。 好在唐佳氏这边中毒不深,很快就被太医给救了回来。太医声称唐佳氏中的毒只是一般的乌头毒,剂量并不大。而唐佳氏苏醒后也坦言承认自己在此之前曾因寒邪导致心腹疼痛,服用过含乌头成分的汤药,太医认为她中毒的原因定是所用乌头未经炮制或汤药煎煮时间太短所致。 至此,整件事情应该算是真相大白。 但——这个所谓的最终定论并没能成功说服所有人,大部分人似乎仍对此抱持着不太相信的态度,而有关这件事的传言也没有因此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有人说,这很可能是嫉妒唐佳氏的人要伺机害她,比如太子妃,比如倾城,否则她早不中毒晚不中毒,为何偏偏在婚宴上正巧毒发?还有人说,这搞不好是唐佳氏自己下的毒,其目的无非是演一场苦肉计,来引得太子垂怜,因为有传言说她之前喜欢的人是十三阿哥!甚至还有人说,这或许是太子下的毒,原因同上…… 不过,这些沸沸扬扬的谣言在陶沝听来,无非是平地起孤丁。至少,她绝对不相信倾城和唐佳氏会做出这种事,至于太子妃,虽然陶沝的确不怎么喜欢她,但也并不认为她会笨到这种程度。 当然,陶沝本身也不完全相信唐佳氏中毒一事真的纯属巧合。因为以唐佳氏目前的身份,就算是真的有病需要喝药,下人在用药和煎药方面也不可能会如此草率,所以,陶沝认为这当中必定另有隐情。她害怕会是那位太子殿下的手,因为倾城说过她打乱了他的原有计划,所以他很有可能改拿唐佳氏开刀,亦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巧巧之前所说的“阴错阳差”——下毒者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谋害太子。而如果真有这个人的存在,那么,他很可能就是当时在场的那些皇阿哥中的一位。 康熙皇帝显然也和陶沝有一样的想法。虽然他并没有像之前调查那些太监宫女一样表现得非常明显,但当日在场的那几位皇阿哥全都在此后被他挨个叫去单独问了行踪。除了提前离开的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其余在场所有皇阿哥的口径几乎一致,谁都没有看到其他人有异常举动。 于是,康熙皇帝又将问询的重点放到了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身上。 四阿哥提前离开是由于弘晖淋了雪,四阿哥怕其身子弱受寒,这才先行告辞,勉强算是情有可原;而十四阿哥这边的行踪相对就比较尴尬了,因为他和众人从太子书房出来后不久就径自离了毓庆宫,虽然中途也有遇到过弘晖,但在他吩咐贴身小太监达顺将弘晖送回毓庆宫后整个人就完全不知去向。问他,他只说在宫里四处逛了逛,却又找不到其他人为其证明。 好在虽然没有人知晓十四阿哥的形踪,但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这次下毒是和十四阿哥有关,加上八阿哥随后也站出来证明十四阿哥先前一直都和众位阿哥待在一起,并没有单独接触过婚宴上的酒菜,所以也不可能有下毒的机会。 康熙皇帝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得不了了之。不过,他虽然明面上不再追究此事,但暗地里却又往毓庆宫加派了不少侍卫,显然也是对这次中毒纯属巧合一事有所质疑。 陶沝很想偷偷溜去毓庆宫看看唐佳氏好不好,顺便问问她事发前的具体情况,但无奈事发之后,她就被九九强行带回了九爷府里,美其名曰,不希望她卷入这场是非当中。而宜妃这回也果断地站在了九九一边。 ****** 晴日。九爷府。报春馆。 “Hélène, je m'appelle Hélène je suis une fille comme les autres . Hélène .j'ai mes joies, mes peines……” 正当陶沝这会儿正坐在廊下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时候,小丫鬟芷毓匆匆从外边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通传:“福晋,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说想要见你!” 陶沝听得一愣,而后明白她指的是衾璇。因为自打上回那件事发生之后,芷毓就一直在背地里偷偷骂对方不要脸。 “福晋,那女人现在正在外面吵着要进来,那些侍卫恐怕拦不住她,因为……”芷毓义愤填膺地说到这里,忽然噤了声,想来是不希望在陶沝面前提及对方怀孕的事来刺激她,所以她直接跳过了这一节,气鼓鼓地往下道,“她一定是认为九爷把福晋安置在这里是因为福晋失了宠,所以跑来看福晋笑话的……” 432.隔墙是一家(中) 此为防盗章 巧巧听说这个消息后很为陶沝感到失望, 她原本是打算拉着陶沝一起去泡温泉的, 结果两人最后却要被迫中途分道扬镳。 上元节那晚,她们两人最终还是在品香楼前等到了十四阿哥, 但在知晓她们途中遇上九九——特别是看到九九强行套到陶沝手上的那只镯子时,十四阿哥的态度明显生硬了起来,包括之后带她们返回畅春园的一路中也一直维持面色不佳。那位金枝夫婿也在陪她们等到十四阿哥后主动告辞离开了, 不过临行前打量陶沝的眼光却始终是怪怪的。 陶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用这种眼光来打量自己,就像她也不明白十四阿哥为何会突然生气。她记得先前九九送她那只镯子时,完颜氏的眼神和表情也是极度不正常。难道说,真是这只镯子还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正胡思乱想着, 女官仙蕊从内殿走了出来, 极恭敬地冲陶沝行礼道:“九福晋, 这天眼看着就要落雨了, 主子让奴婢出来传个话,她这会儿已经不要紧了, 还请九福晋先行回房去休息吧!” “如此,那就有劳姑姑照顾了!”见她这样一说, 陶沝自然也没多做推辞, 爽快地应了声,起身准备出门。谁想她才走到门边, 门帘便被人从外面掀起,她没来得及收住脚, 直接撞上了前方一堵厚厚的肉墙, 差点被反弹回去。幸好那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这才避免了她当众跌坐在地的惨剧。 最先印入眼帘的是一袭石青色的朝服,外加一双青色的缎面长靴。陶沝下意识地抬起头,正上方那张脸和九九的几乎一模一样,只可惜当中多了一条美中不足的疤痕。 来人是五阿哥。 大约是没料到自己此番竟会撞上人,五阿哥那厢也是不由自主地一愣,不过在随后看清陶沝的脸时,他又很快反应过来,冲她和煦一笑,并扶着她站稳了身子:“原来是九弟妹!” 他的声音和煦,如初春的暖风,令陶沝也不自觉地受到感染,回他一笑。跟着,她小心翼翼地从对方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很是恭敬地冲其行礼:“董鄂给五阿哥请安!” 因为急着请安,她没注意到自己右侧的衣袖因为刚才差点滑倒而被意外撕破一片,露出了小半截嫩白的胳膊和带在腕上的那只手镯。 五阿哥慌忙移开目光,但在不经意划过她腕上戴的那只镯子时又莫名定格,继而死死地盯了好半天。末了,他试探地询问道:“这个……应该是桃花玉的镯子吧?” “桃花玉?”陶沝闻言一脸惊诧,好半天都没能再答上半句话来。她那晚光顾着防备怎样才能不被九九当场带回府去,并没太过注意这只镯子的质地,等回来后才发现这只镯子和她之前所见过的各种玉种都不太一样。但此后她又一直忙于伺候宜妃而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问别人,因此五阿哥现在脱口而出这玉的名字,着实让她身心为之一震。 “是九弟送的?”见她有些愣神,五阿哥好脾气地再度追问。 “嗯!”陶沝肯定地朝他点了点头,跟着突然想起她好像曾在哪里听过这种玉的名字,只不过一直无缘得见。 见她确定,五阿哥那厢却是笑了,笑容灿烂如暖阳。 “九弟果然有心了!”他笑语称赞,而后见陶沝面露疑惑,又耐心地为她解释道:“九弟妹可知,这桃花玉世间罕见,平常人若能得一块便是三生有幸,想必这镯子九弟也是花了大工夫才得来的,他既能将此物送给你,便足可见他对你之用心……” 陶沝听得脸上一红,她没想到对方会将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剖析得如此深刻,当下顿时颇为羞赧地迅速转移话题:“五阿哥说笑了!您今日可是来看望宜妃娘娘的? 听出她是不想在前一个问题上深入讨论,五阿哥倒也没计较,反而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问:“额娘的身子好些了么?听说最近都是九弟妹一直陪在额娘身边照顾,真是辛苦九弟妹了……” 陶沝慌忙摆手:“才,才没有!这是董鄂应该做的!”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补充一句道:“宜妃娘娘的病比起前两天已经好多了,您自己进去瞧瞧吧!宜妃娘娘看到您来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如此,那我就先进去了!九弟妹自己走好!”五阿哥说完这句话便径自掀帘入殿去了,陶沝对着他背后落下的门帘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而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玉镯——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清代桃花玉啊?那她今次还真是有幸目睹本尊了! 现代也有所谓的桃花玉,但更确切的说,应该称桃花石或蔷薇辉石,其本质和她此刻戴在手上的这种桃花玉是两个全然不同的概念,她手上的这种桃花玉是真正的玉,由于质地类似翡翠,因而也被人称为粉色的翠。相传这种玉石只在清代有过相关记载,极为罕见,当年一块雕刻有‘对鹅’图案的清朝桃花玉曾被拍卖出七百多万人民币的价格,足可见其价值珍贵。 除此之外,桃花玉还有一个唯美的寓意,意为“唯一”。因为这世上没有两块一模一样的桃花玉,也就是说,被开采出的每块桃花玉的玉石纹路等几乎都是不同的,即便被打制成相同的东西,也可从每块玉石的不同纹路上区分开来。 难不成,九九也知道这则寓意,所以才会忽然送她这个镯子? 陶沝想了想,继而苦笑。 可是即便如此,她心里好像也开心不起来,不仅不开心,反而还觉得心头一阵沉重——这明明就应该是她最喜欢的名贵物事啊…… 幽幽地叹一口气,陶沝转身准备回房,谁料才一抬头,便赫然看到九九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的宫门前,此时此刻,他正专注地凝神望着她,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看样子似乎已经在那儿站了很久了,甚至连她刚才不小心撞上五阿哥的情景都被他一清二楚地看在眼里。 心中不自觉地一凛,陶沝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当场一垮:九九他该不会又误会吧?! 沉默。 陶沝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度停在原地,只用眼神与对方对峙。她不想和九九吵架,尤其还是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 双方默默僵持了一会儿,九九那厢居然率先朝她走了过来,脸上的气色也在走到她面前时瞬间恢复如常,他的语气温和,平淡得就好似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爷信你的!” 短短四个字,落地有声。陶沝一时反倒觉得有点接受不了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还不等她开口答腔,九九那厢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神情变化,一面又继续淡淡出声:“皇阿玛他们明日便回宫了,再过几天,就是毓庆宫那位迎娶侧福晋的日子,爷等会儿会进去跟额娘商量,那天晚宴结束后把你也一起接回府去……”顿一下,见陶沝脸色明显有些不对劲,又立即补充:“若是你不想去,爷也可以提前接你回府的……” 这番话让陶沝听得莫名一阵心虚,她下意识地接茬道: “不必了,就听九爷的第一个安排吧!” 不待他回话,她又抢先开口,清澈的眼眸带着些许委屈,也包含了无声的控诉: “董鄂原以为,这只是那些人为了诬蔑董鄂的说法,却没想到,九爷您竟然也是相信的?” 她并不直接点明所谓的“她们”究竟都是指谁,但她相信,九九一定是听得出来的。 “……您也想将董鄂赶离府邸吗?” 此语一出,九九原本还盛气凌人的俊容赫然一凛,眼神也当场幽深了几分。 陶沝权作没看到,重新低下头,自顾自地往下呓语,声音轻得低不可闻,像是在说给九九听,又像是仅仅在说给自己听:“她们可是一个个全都期盼着董鄂早点离开呢……董鄂原以为只要九爷您在乎董鄂,董鄂可以不用怕的,可是现在……”她顿了顿,声音因哽咽而变得有些嘶哑,“因为董鄂不希望您娶衾璇姐姐,也嫉妒您和她们亲近,所以,你们就一起想出这种办法来逼迫董鄂吗?” “你在胡说什么?”在听到这番毫无根据的指责之后,九九再度狠狠动容,他瞅准空隙插话,语气甚为不满。“爷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陶沝却不理会他的辩驳,径自抱着被子往床里缩了缩,似是自问般继续小声嗫喏道: “……原来,九爷之前千方百计地说服董鄂回府,又把小草留给董鄂,就是打着这个目的吗?” “你!”九九似乎想要反驳,但还未等他找到合适的理由,陶沝这厢又适时地重新仰头凝视着他—— 脸色晦暗,像是饱受了天大的委屈,紧跟着,她的眼圈微微一红,豆大的泪珠就这样直接滚出了眼眶,犹如正在慢慢滴水的水龙头,一颗接着一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难道,九爷您之前对董鄂表白的真心,其实全都是假的吗?” 433.隔墙是一家(下) 正当陶沝胡思乱想的时候, 九阿哥那厢已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件斗篷, 将其罩在了陶沝的身上, 然后领着陶沝走出马车, 将她送到刚刚一直与他说话的那个男人跟前—— “他是恭亲王之子,满都护,接下来, 他会帮着爷照顾你……” 九阿哥这会儿向陶沝介绍对方的语气听起来极自然, 似乎对那个男人非常放心, 而那个男人也在快速扫了陶沝一眼之后,命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小厮发话道:“路升, 还不快帮忙把这位姑娘请到马车上去!” “嗻!”话音未落, 就见一个身板魁梧、脸上挂着憨厚笑容的壮汉直接朝陶沝走了过来,很是恭敬地朝陶沝做了个“请”的手势。 见状,陶沝立刻咬唇看了一眼此刻站在自己身旁的九阿哥,莫名有些犹豫不决。而九阿哥虽然瞧出了她内里的担心, 但并没有半点要挽留的意思,只柔声将方才在马车上安抚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放心跟他去吧, 爷晚点会去找你的!” 眼见反抗无望, 陶沝只得咬咬牙, 跟在那名叫“路升”的壮汉身后, 朝停在距离九阿哥这辆马车不远的另一辆马车走去,而那个叫“满都护”的男人的声音也随之从身后幽幽飘荡而来—— “胤禟, 这样真的好吗?万一……” “只要你我都小心些, 不会有什么万一的!” “可是——你把她藏在那里, 我这边还好说,大不了我就当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只要不往那边跑也就是了,可是你,你能忍住不去看她吗?如果到时候你去得太过频繁,被你府里的眼线瞧见,那她就算藏得再隐秘也会被人发现的……” “你放心,我已经有对策了!只要我那样做,一定不会有人怀疑的……” “……” 身后那两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哪怕陶沝努力竖起耳朵,也无法听清他们两人究竟在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叫“满都护”的男人也上了马车,在吩咐刚才的路升启程后,便一直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陶沝。陶沝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但碍于那位九阿哥的情面,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努力把自己的脸藏进那件斗篷之中。 因为听九阿哥刚才的语气,她接下来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住在这个叫“满都护”的男人的府中,得罪他这位“衣食父母”对她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 待马车走了一段路,那个满都护突然毫无预兆地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儿,是被胤禟——哦,就是刚才那位九贝子——从哪里找来的?” 陶沝愣了愣,许久方才犹犹豫豫地冲其出声答话:“我,我也不知道那位九阿哥是从哪里把我找来的,反正等我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 她这一句答得其实是实话,但听在那位满都护的耳朵里,却显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之前住在什么地方?” 陶沝犹豫了一会儿,继续照实回答:“我就住在江南的杭州城……” “是么?你是江南人氏?”满都护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那你叫什么名儿?” “陶沝!” “你叫桃子?是吃的桃子么?这个名儿好像听着有几分耳熟,爷记得跟在太子身边的那位绛桃姑姑的名讳好像也叫什么‘桃子’……” 陶沝听到这话虽然有些惊讶,但想想这很有可能只是巧合。毕竟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名字相仿的更是不计其数,也不见得就个个都有关系。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她倒是突然记起来了,这位主子刚才曾提到过太子身边的那位绛桃姑姑和她也长得极为相似——名字相仿,模样也相仿,这样的概率的确是少之又少…… 思及此,陶沝立刻不假思索地直接反问:“那她……真的长得和我很像么?” 她此语一出,满都护那厢顿时一怔,而后微微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在思考该怎么作答,还是单纯纠结于陶沝此刻的称呼和说话态度。不过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很快就接下去答道:“没错,如果你以后有机会见到她,你自然就会清楚了……”顿一下,又感叹似地再补充一句,“……你们两个人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他说这话的神情和语气看起来极为认真,陶沝觉得他应该没有说谎。所以她下意识地再度追问一句: “……难道九阿哥和太子喜欢同一个人?” 这个问题显然涉及到相关皇家秘闻,满都护这次没有立即回答,只盯着陶沝若有所思。而见他如此谨慎,陶沝自然也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倒也没有再继续刨根问底。 正当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时,马车突然在这时停了下来,还没等陶沝疑惑停车的原因,路升略微粗犷的声线已从外面幽幽响起: “主子,府邸已经到了!” 这句话显然让处于尴尬对峙状态的陶沝和满都护两人各自松了一口气。 后者立刻起身,冲陶沝淡淡丢下一句“你留在车厢里,等会儿跟着路升从后门进府”后,便推开厢门下了马车。陶沝自然明白他这样做的意图并非轻视自己,而是不想让太多人看到她,以免暴露她的身份。因此,她极为顺从地跟着马车一路行驶到这座府邸内专停马车的地方,然后跟着那个叫路升的壮汉从后门进去。 所幸这会儿夜已深了,府里一片寂静无声,除了负责守夜的下人之外,其他人几乎都已经睡着了。 路升带着陶沝小心翼翼地绕开了府里的那些守卫,接着又绕了一大圈路,直绕得陶沝的脑袋开始七晕八素之后方才慢慢停了下来。 陶沝定睛一看,这里应该是府邸花园的某处偏僻角落,而位于自己正前方的则是一堵约有三人高的高墙,墙面上开了一扇铁门,铁门里面连着一间小院,面积大概就只有她先前住在九阿哥那座别院里的后院的一半大小,除了正中央建有一间坐北朝南的单独房屋,以及对面墙上也同样设有一扇铁门外,整间院子里几乎空无一物。 房屋看起来也不大,充其量就只有她之前所住的那间正屋那么大,但并不包括两边的耳房。房间里这会儿正亮着灯,从窗影上依稀可以看到有人影在里面晃动。 路升带着陶沝往里走,有个人影这会儿正站在屋前的台阶下,等走近了,陶沝才发现对方正是刚才先自己一步入府的满都护。 见陶沝这会儿出现,满都护那厢立刻迎上前来:“姑娘来得正好,我已经命人在帮你整理房间了,姑娘请随我来吧!” 说着,便率先迈步往屋里走。 陶沝下意识地裹紧了九阿哥之前披在她身上的那件斗篷,然后跟在满都护身后往里走。 有一名穿着桃红色绸衣的女子此刻正在房间里面铺床,见满都护带着陶沝进门,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朝满都护行了个礼,但在看到跟在满都护身后的陶沝时,那名女子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古怪,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事物似的。 陶沝直觉她应该认识自己这个前任。但还没等她开口,满都护那厢已经先一步发话了: “都已经收拾好了吗?” 闻言,那名桃红色女子立刻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冲他答道:“回主子,床已经铺好了,其他地方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是吗?”满都护听罢满意地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回过头来看向跟在他身后的陶沝—— “如此,那今晚就先委屈姑娘在此歇息了,明日一早,我会让招娣再带一些必需品过来,姑娘若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直接跟招娣说——看在胤禟的份上,我是不会苛待姑娘的!” 见他这样说,陶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能胡乱朝他点点头。 而见她不作声,满都护误以为她这是害怕的表现,倒也没有跟她计较,只继续往下道: “姑娘不必过分担忧,这里地处偏僻,平常亦不会有人过来,还请姑娘安心在此住下便是……”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把原本握在手里的一串钥匙递给她—— “对了,这里是两把锁的钥匙,外面那两扇铁门虽然都可以从内外两侧各自上锁,但平常我们都是不锁的——倘若姑娘心里真的害怕,睡觉前倒是可以把两边的铁门都从内侧锁上,这样一来,也就不会有人来打扰姑娘了……” 话到这里,他又突然顿了顿,“不过,对面墙上的那扇铁门,姑娘倒是可以晚一点再锁——” 最后这句话,他明显是笑着说的,虽然笑容有些古里古怪,而且语气也颇有些意味深长。 陶沝听出他话里有话,但一时却死活猜不透,所以也就没多想,只乖乖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串钥匙。 待满都护等人离开,陶沝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并没有立即锁门,而是绕着整个房间以及院子四处打量了一番,这才准备锁门睡觉。然而,就在她刚刚将其中一扇铁门上完锁时,忽然听到对面墙上的那扇铁门处传来了一声不大的响动,像是有人推门进来了—— 陶沝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循声望去,却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间,直接震惊当场—— “怎,怎么是你?!” 434.出墙何处隔朱门(上) 此为防盗章 “不!”小草摇头, “奴才只是听到他们说小格格不见了, 正在四处找她!” 原来如此!陶沝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回头望向方才因为惊慌而躲到自己身后的瑾瑜,安抚地冲她一笑:“看来,你今天得早点回去了呢!” 瑾瑜低头看看怀里的小银子,脸上明显写着舍不得。“一定要现在回去吗?” 陶沝愣了愣,继续温柔婉笑:“你额娘若是找不到你,会担心的!瑾瑜是乖孩子, 不可以这样任性的……” “那……我明天再来这里跟姐姐和小银子玩,可以吗?”听出她隐在话里的坚持,瑾瑜有些恋恋不舍地将小银子重新抱回陶沝手中,喏喏地试探发问。“我会偷偷地来,不让其他人发现的……” “当然可以啊!”陶沝接过小银子,冲她粲然一笑, 肯定地点了点头。“姐姐和小银子都会等着你来的!” “那就由奴才送小格格回去吧!”不等陶沝话音落下,小草已在一旁毛遂自荐般恭敬插话。 陶沝正要点头,小家伙瑾瑜却撅嘴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后者此刻的自告奋勇, 转而扯了扯陶沝的衣角,小声请求道:“姐姐,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好啊!”陶沝低头回给她一个灿笑, 又转头看了一眼立在门边的小草, “我和小草哥哥一起送你回去!” ****** 距离梨花阁外不远的围墙转角处。有三个人影此刻正悄悄躲在那儿。 “很好!院门口现在没有人——”陶沝猫着腰扒在墙边偷偷打量前方的状况, 一边说一边冲身后的瑾瑜摆手, “瑾瑜你就趁现在赶快回去吧,姐姐会在这里看到你安全进门后再回去的!” “好!”瑾瑜听话应声,正要抬脚走出去,就在这时,陶沝突然眼尖地瞄见对面远远朝梨花阁方向正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是九九和毛太。 说时迟那时快,陶沝立刻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把瑾瑜又给重新拉了回来,并用力将其箍在了自己怀里。一直默默站在两人后方的小草见状颇为疑惑地瞟了陶沝一眼,小心翼翼地跟着探出头去观望,随即愕然道:“福晋,那是九爷吧?” 他说这句话的口气其实极肯定,但偏偏又用了反问的方式。 陶沝听罢讪讪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低头看向怀里的瑾瑜。后者这会儿也正好抬头看她,听到小草的话后,脸上也同样布满了诧异:“姐姐,真的是阿玛来了吗?我们为什么要躲着阿玛?” “呃,这是因为……”陶沝有些语塞,支吾了好半天,终于挤出一个还算像样的理由。“因为你阿玛也不喜欢我啊,就跟你额娘一样,所以我才会……像这样尽可能躲着他嘛……” 她此语一出,小草的嘴角噔时不自觉地狠狠抽搐了一下,看向陶沝的目光也立马变得错综复杂起来,直把陶沝看得没来由心虚了好几分。 好在小家伙瑾瑜倒是不疑有他,对陶沝的这番话自是深信不疑,当下很是同情地看了一眼陶沝,奶声奶气地冲她认真安慰道:“原来是这样啊!姐姐你别怕,阿玛今日过来只是跟我和额娘一起用午膳的,我不会告诉他姐姐你也在这里的……” “呵呵……”听到她信誓旦旦的一番保证,陶沝顿时尴尬地强笑了几声,而后慢慢松开了刚才箍住瑾瑜的双手。她伸手轻柔地摸了摸瑾瑜的小脸蛋,说话的语气也同样温柔无比:“瑾瑜真乖,姐姐相信你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说着,她再度探出头去偷偷朝前方张望,发现院门外这会儿早已没了九九等人的身影,想来是已经入院去了。她心头一松,转头轻轻一拍瑾瑜的肩膀,连声催促道:“好了,你阿玛已经进去了,你也快点回去吧,不然你额娘一定急死了,而且,若是你阿玛待会儿看不到你,肯定也会生气的……”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不失时机地再补充一句,“对了,还要记得姐姐之前跟你说的话,不可以告诉你阿玛和额娘说你是去我那儿玩了,也不可以再说让你额娘生气的话,好不好?” “好!”瑾瑜用力地点点头,冲陶沝绽开一个甜甜的笑,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眼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前方院门之内,陶沝这厢也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的小草: “好了,人已经安全送到目的地了,我们也回去吧!” 不曾想,小草听到这句话后却仍是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一板一眼地低声发问:“福晋刚才为何要对小格格说那样的话?”语毕,见陶沝一脸错愕地望向自己,又耐心补充解释道:“您为什么不让小格格对九爷说出真相呢?” 陶沝避开他几近审视的目光,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不管怎么说,瑾瑜也是九爷和完颜氏的长女,你总不会要我挑拨她们母女不合吧?” “奴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听到她这样一说,小草连忙急切地为自己出言辩解,“奴才只是想,小格格现今既然和福晋如此要好,如果她能在九爷面前帮福晋说几句好话,那么……” “小草!”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陶沝这厢便已猜出了他的意图,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提议。她挺直腰板,一步一步走到对方跟前,毫不避讳地直直迎上他的双眸,神情郑重得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宣誓仪式,她一字一顿地冲对方清晰咬音:“你相信我绝对没有推人下水,对吧?” 小草被她这副难得威严的架势弄得一愣,本能地感觉到有些局促不安:“这是自然,可是……” 他似乎还想解释什么,但尚未来得及起头就再度遭到了陶沝的成功拦截:“你看,即便我什么都没有对你解释,你心中却也始终坚信我不会做那种事,这点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她说着,转过脸去,故意无视小草此刻露出的那一脸愕然,只眼神幽幽地望向瑾瑜刚才消失的院门处。“……信任我的人不管我做任何事都会选择信任我,而不信任我的人即便我再怎么解释,他也始终不会相信……其实,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这根本一点都不重要,我最在乎的也仅仅是他会不会毫无理由地选择相信我,就跟你信任我一样——”话到这里,她重新回头看向小草,声音也逐渐变得低迷:“如果他需要我或别人的解释才会相信我,那这样的相信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不论是以什么样的理由怀疑,归根结底,还是说明他不信任她吧…… 一个人若是给予了另一个人足够坚定的信任,那么这两人之间根本就不会产生任何误会! “可是,福晋您这样肯定会吃亏的!”聪明如小草,很快便听懂了陶沝这番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他似乎并不认同陶沝的做法。犹豫良久,他嗫喏着重新开了口:“难道,您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最后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便被小草自己收住了,陶沝看出他的口型似乎接下去想说的两个字是九爷,她猜测小草应该是想问她在不在乎九九的宠爱。 所以,她浅浅一扬嘴角,冲小草莞尔一笑:“自然是在乎的!只是——我不喜欢这种妻妾之间的勾心斗角罢了,也决计不会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即便争得你死我活又有什么意思?我的人生可不是为了用来和一大群女人抢一个男人的……” 她自顾自地笑,而后抬眼,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面前依旧呈现出一脸凝重状的小草,不自觉地加重了一分语气,认真而不失犀利地继续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会软弱到任人宰割还无动于衷的人,我也是有底线的,如果她们真的触到了我的底线,我也绝不会轻易息事宁人的……” 若不是因为那位太子殿下的事,让她自觉对九九有所亏欠,所以才不想事事斤斤计较,否则她早就反抗了,而现在这样,至少她不会内疚更深,如果不能许以对方将来却硬要对方处处向着自己,那岂不是就跟八福晋一样了…… 听她这样一说,小草终于没再开口辩驳,但眼眉间却莫名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虑。陶沝静静地打量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连忙换了个口气安慰: “放心吧,如果你真想再回到九爷身边去伺候,我会尽快找机会帮你说情,不会让你在我这儿待太久的……” 闻言,小草顿时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随即又飞快转过脸去,颊边莫名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红晕,口气也明显有些不自然:“小草愿意守在福晋身边的!” 他这话说得陶沝当场一愣,旋即,嘴角便绽开了一抹笑,笑如繁花般绚烂:“……谢谢你!” 435.出墙何处隔朱门(下) 尽管九阿哥最后说的那句话极其认真且深情款款, 但因为先前在马车上亲耳听到了他和满都护的那番对话,所以陶沝始终对这位九阿哥所谓的真心抱持怀疑态度—— 虽然他嘴上说没把她当替身,但她总觉得在他眼里,不管是她还是她那个前任,都只是另一个女人的替身, 而她, 并不想做别人的替身。 好在九阿哥接下去也没有对她采取进一步的举动, 只是像这样抱了她一会儿就回去了,他走后,陶沝立马从里面将铁门反锁,这才安心回到房里睡下。 第二天一早, 陶沝便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是通向满都护府里的那扇铁门, 她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往外瞧了瞧, 发现来人是她昨晚见过一面的那个叫招娣的丫鬟,她这才开了锁, 将对方让进院内。 招娣此番是奉命来给她送早膳的,一碗桂圆银耳粥和几样造型别致的点心,样式和数量均不多,虽然做得极其精致, 但陶沝的第一反应就是吃不饱。不过她还是很客气地道了谢, 毕竟人在屋檐下, 不能太挑剔。 见她立刻坐下开始喝粥, 招娣那厢又规规矩矩地冲她问道:“主子让奴婢来问问姑娘, 姑娘昨晚睡得好吗?这里还缺什么东西吗?” “唔——暂时不缺了!”她现在唯一缺的就是自由! 听她这样一说,招娣也立刻朝她行了个礼,准备告辞离开:“那……如果姑娘没有其他什么事要吩咐的话,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等一下!” 陶沝原本还一味埋头喝粥,听到招娣说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个差点被她打漏掉的问题,又赶忙抢先出声唤住她—— “我能问你件事吗?你昨晚见到我时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很惊讶,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我?” 她小心翼翼地出语试探,眼神也紧紧锁住对方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招娣被她这话问得当场愣了愣,目光也跟着闪了闪,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对她说实话。陶沝等了良久,方才听到她期期艾艾地冲自己反问一句:“敢问姑娘的名字是唤作双水么?” 陶沝听罢怔了怔,本能地矢口否认道:“不,我叫陶沝!” 话音未落,就见招娣那厢明显叹了口气,有些答非所问道:“难怪,奴婢也觉得不可能会是姑娘你!”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见陶沝一脸迷惑,忙冲她解释道:“奴婢以前认识一个长得和姑娘您十分相像的女子,她的名字就唤作双水……” “……”原来只是长得和她相像的人啊?那对她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见状,陶沝立刻准备收起胸腔内的那颗好奇心,却听到招娣那厢又继续往下说道:“她是奴婢早前在船上认识的,不过如今,她已经成功地飞上了枝头——不仅被一位贵人看中收作了养女,而且还得了太子爷的青睐……奴婢听说,她现在已经改了名字,好像是叫什么佟佳氏.绛桃,就跟在太子爷身边,那位太子爷可宠她了……” 鉴于她这番话里提到了“太子”和“绛桃”等几个关键词,陶沝原本差不多已经消退的好奇心又一次空前地膨胀起来¬—— “你当真认识她?那……有关她的那些情况,你也全都知道吗?”陶沝觉得她有必要问问清楚关于这位绛桃姑姑的情况,“比方说,她是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还有,她真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吗?” “唔——有关她的详细情况,奴婢其实也不太清楚,不过她的长相的确和姑娘你相差无几!”见她这样问,招娣那厢也开始努力回忆,“……奴婢记得第一次遇到那位绛桃姑姑的时候是在江南,听她说,她是一名孤女,一直跟着戏班讨生活,之后是在跟着戏班去扬州的路上被主子绑——不,她是被主子收留的,主子原本是想把她带上京来送给九爷的,谁想她却在中途私自逃走了,后来还阴差阳错地进了皇宫,之后又因为照顾太子爷有功才被太子爷看中留在身边的……” 当真是这样吗?! 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对方此刻给出的这个说法有些欠考究,但一时也懒得深究,只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问道:“那你家主子当初为何会想要把她送给九爷呢?”停了停,又补一句,“难道就因为她的长相?” “嗯——因为九爷他一直对他当年意外过世的那位嫡福晋念念不忘,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找和那位嫡福晋长得相像的女子,然后把她们娶进府里……那位绛桃姑姑和当年那位九嫡福晋长得很像……” 招娣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满满的同情,但却分不清到底是同情那位九阿哥,还是同情被他娶进门的女子—— “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就连万岁爷也知道,所以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了……对了,还有九爷先前纳的那位庶福晋也是!奴婢听说,她是比那位绛桃姑姑早半年出现的,也是九爷纳的所有侍妾中长得最像当年那位嫡福晋的,之前还有人说她很可能就是当年的那位嫡福晋,所以九爷也一直最宠她……只可惜,她前不久因为难产,已经过世了……”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又眼带同情地看了陶沝一眼,就像是在无声地暗示陶沝,她接下来马上就要步上先前那位庶福晋的后尘,成为新的替代品。 陶沝有些郁闷,而且与此同时,她内心也更加坚定了自己要逃走的决心——因为不逃的话,她迟早会沦为那位九阿哥的妾侍之一,而且很有可能还是一辈子都见不得光的那种。但,以她现在的这种处境,想要从这个地方逃出去,恐怕短期内是无法实现的,因为就算她能从这里成功逃出去,但下一步要去哪儿,或是做什么,她好像也没有任何概念。如果出去后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的话,迟早还是会被逮回来的,她得先规划清楚再做决定! 许是见她这会儿陷入沉默,招娣那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小心翼翼地冲她开口问道:“其实姑娘也不必太担心,你和那位庶福晋长得很像,九爷他也一定会待你好的……” 她这话一出口,陶沝顿时满脸黑线。这个小丫鬟该不会认为她是在担心自己日后能不能受宠的问题吧?她根本就没打算要嫁进九爷府好不好! 不过最后这句话,陶沝并没有直接说出口,因为这个招娣不是绿绮,她可是会说话的,万一她一个小报告把话捅到了满都护那儿,九阿哥肯定也马上就知道了,以他的个性,到时候倒霉的那个人肯定是她。她可不能逞一时口舌之快!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再度埋头喝粥,而她的这一“无声以对”也成功让招娣“知难而退”。后者再度告辞离开,而这一次,陶沝没再拦她。 送走招娣后不久,通向九贝子府那边的铁门也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陶沝犹疑着将其打开,发现站在门后的并不是她原本猜测的那位九阿哥,而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叫小草的小厮。 他此刻手里正提着一个食盒,见陶沝开了门,便直接将那个食盒朝她递了过来—— “这是九爷让奴才送来的,里面是福晋最爱吃的蟹黄包和水晶虾饺……” 他此语一出,陶沝当场愣了愣:“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草那厢也跟着一滞,随后立刻改口:“这是九爷让奴才带给姑娘的早膳,他说让姑娘慢慢吃!他晚些时候会再来看望姑娘的!” 陶沝却不理会他的这一说辞,只直接揪住重点继续追问:“我和你嘴里提到的那位福晋长得很像么?” 小草这次没有立即接话,默了许久方才答非所问地冲陶沝抛来一句,“九爷他……是真的很喜欢福晋的!”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也不等陶沝开口便抢先再插一句,“所以,福晋您还是原谅九爷吧……” “……”听到这话,陶沝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她觉得这位九阿哥真是害人不浅,就连跟在他身边的下人也已经集体受到了他的荼毒,快变得跟他一样魔障了——难怪人家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若非那个满都护昨晚已经道明了真相,她差点就被他们“同化”了…… 而见她不说话,小草那厢误以为她是在犹豫,又赶紧趁热打铁地再接再厉:“九爷他已经知道自己先前错了,他是真心想挽回福晋您的……他还瞒着八爷他们为福晋做了很多事,还有那个女人……” 话到这里,他猛地噤了声,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跟着还不待陶沝开口反问,便直接将他手里一直提着的那只食盒塞到陶沝手里,然后转身,犹如躲避瘟疫一般地飞快跑走了。 陶沝提着食盒怔在原地,一时也猜不透他突然落荒而逃的原因。他最后那句话里提到的“那个女人”,究竟会是指谁呢? 436.画虎画皮难画骨(上) 接下来的几天, 陶沝一直待在这间“夹层”小院里熟悉周遭的环境。 那个叫招娣的丫鬟依旧每天来给陶沝送饭,早晚各一次,准时准点,堪比现代的上下班打卡。但她本人话不多, 基本都是例行公事般的对话, 除了有关那位绛桃姑姑的基本情况, 陶沝从她身上完全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九阿哥也同样天天来, 但几乎都在入夜之后, 虽然他每次待一会儿就走,并没有强留在陶沝这儿过夜,但陶沝能从他口中旁敲侧击出的信息也同样有限。不过他先前所谓的“为了不让自己常来此处而被人起疑”的好办法倒是很快就付诸实施了,其实这个办法就是在靠近铁门的地方建了一个小祠堂, 当然, 这个祠堂名义上是为了纪念他那位已经过世的庶福晋立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在建祠堂的这段期间内,陶沝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通往两边府邸的铁门并没有在她入住之后被从外面反锁,换句话说, 她其实是可以随时溜出去的, 不过这个惊喜在她发现两边府邸的各个出入口处全都设了守卫、而且进出时全都需要携带腰牌之后,又迅速化为了泡影——这大概就是两边铁门均不反锁的真正原因, 因为他们知道即使不反锁, 凭她自己也是不可能逃出去的。 虽然被断绝了出路, 但上天到底还是给陶沝留了一扇窗—— 因为她很快又发现, 这样的设计非常有利于她两边听八卦,只要能错开招娣和九阿哥来找她的时间段,基本不会被人发现。所以打这之后,陶沝每日白天都会两边来回跑,躲在各个角落里偷听八卦。不到一个月,就已经把两边府邸的各种八卦消息都掌握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天,陶沝原本正躲在九贝子府的膳房外偷听八卦,听到一半,突然远远看到有一行人往后花园走去,而且是朝着修建祠堂的方向。 为首的那名女子看起来莫名有几分眼熟,似乎和她有六七分相像,于是陶沝立刻好奇地跟上前去。 然而还没等那名女子走到正在修建的那座祠堂附近,就有一个穿着黛蓝色绸衣的身影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抢先拦在了那名女子跟前—— “请嫡福晋留步!” 陶沝定睛一看,那名拦路人正是她先前在九阿哥别院时与之见过一面的“何管事”。但她当真没想到自己此刻跟踪的这名女子竟然就是那位九阿哥的嫡福晋。 由于被迫停步,那位九福晋这会儿语气甚是不爽地出声反问:“何管事,你这是何意?” “请嫡福晋息怒!”相较于对方的不爽,那名何管事答话的语气却称的上是波澜不惊,“九爷先前特别交代过,此处正在为庶福晋修建祠堂,不能随便让旁人进去!” 闻言,那名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不爽:“就连本福晋也不行?” “请嫡福晋见谅!九爷交代的事,奴才断不敢违抗,倘若嫡福晋执意想要进去看看,不如等九爷回来后,嫡福晋先去与他商议,等九爷同意后再进去,如何?” 不知为何,虽然这位何管事说话的态度看起来毕恭毕敬,但陶沝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一分威胁——很显然,他并不畏惧这位明明就身为他主子的九嫡福晋。 陶沝心中正觉得奇怪,却见那位九福晋在听到这话后,气势明显一弱,紧跟着话锋一转:“何管事说笑了,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去叨扰九爷,本福晋只是因为刚才在后花园赏花,听到这边敲敲打打的动静,心中甚是烦躁,所以才前来此处问个究竟……”顿一下,又语带深意地补上一句,“能否请何管事让那些人敲打得轻一些,也免得扰了旁人的清静……” 见状,何管事那厢也陪出一脸笑,但笑容看起来明显有些虚浮:“奴才明白嫡福晋的意思,还请嫡福晋再忍些日子,等建好祠堂之后,这些嘈杂的声音自然也就消停了……”他说着,又好整以暇地再添一句,“不瞒嫡福晋,九爷这段期间每日都来查看修建祠堂的进度,奴才们实在不敢怠慢……” “如此,那也只好这样了!”听他这样一说,那位九福晋的脸色当即变得十分难看,但她似乎也不敢与这位何管事当面起冲突,只强装笑脸地朝他点了点头,接着便转过身去冲原本跟在她身后的那些人说了一句“回房!”,之后便快速离去了。 陶沝原本还想跟上前去瞧瞧,但还没等她起身去追,就见那位何管事身后先一步冒出了两名蓝衣小厮。 其中一人上来就语带不解地冲那位何管事发问,且正好问出了陶沝的心声:“何管事,您这样跟嫡福晋说话,就不怕她到时候给九爷吹枕边风么?” 孰料那位何管事听到这话却是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反而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朝那两名小厮摆出一副说教的模样—— “你们俩才刚来不久,自然不懂这府里的深浅,以后最好都给我擦亮眼睛学着点——这府里不是每位主子都值得你们讨好的,说白了,九爷才是最大的主子,他喜欢谁,那你们就讨好谁多一些,至于他不喜欢的那些人,你们就不用浪费时间了!”他说着,停了停,又冲着刚才那位九福晋离去的方向冷笑一声,“刚才那个女人虽是嫡福晋,但她根本不受宠,我怕她作甚?” 他这话一出口,跟在他身旁的那两名小厮立刻异口同声地接茬:“何管事教训的是!小的受教了!” “嗯,那你们俩就给我待在这儿看着点——祠堂修建期间,绝对不准放闲杂人等进去,否则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九爷到时候追究起来,我拿你们俩是问!” “嗻!” 那位何管事说完这话便很快离开了,只剩下那两名小厮还留在原地,陶沝想了想,起身悄悄绕到了距离他们两人不远的小树丛里,正好听见他们在谈论关于修建祠堂的事情—— “你说,九爷他为什么突然要建这座祠堂啊?”问这话的小厮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何管事之前不是已经跟我们说了吗?”接话的这名小厮看上去稍微成熟些,但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且长着一对小虎牙。“九爷最宠爱的那位庶福晋难产死了,一尸两命,九爷伤心欲绝,所以才想给她修建一个祠堂以供时时悼念……” 娃娃脸小厮听到这话半天没出声,半晌,突然压低声音道:“可是——我听说,那位庶福晋的死,其实跟九爷有关,是九爷自己造成的……” 虾米?! 他此语一出,陶沝当场如遭雷击。而那名虎牙小厮听到这话也同样一脸震惊:“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你这话是打哪儿听来的?这可不能胡说!” “我没有胡说!我那日不是去给嫡福晋院里送东西么,就是她身边的丫鬟小环告诉我的……听说,庶福晋过世那天,她和嫡福晋都在场……” “真的吗?那她还说了什么?” “听小环说,那天晚上她原本已经伺候嫡福晋睡下了,没想到庶福晋身边的丫鬟——就是那个叫露珠的,突然跑去敲门,说是庶福晋出了事,求嫡福晋前去帮忙!她还说,那个露珠当时说的话很奇怪,她根本听不懂……” “那个露珠说了什么?” “那个露珠说,九爷当天带了很多蟹黄包去找庶福晋,然后硬逼她吃了好几笼蟹黄包,庶福晋当时都已经哭着说她吃不下了,但九爷还是逼着她继续吃……” 听娃娃脸小厮这样一说,那名虎牙小厮当即沉默,良久才一脸不敢置信地出声反问:“……你确定是跟蟹黄包有关?可九爷他为何要这么做?” “据说是因为九爷当年意外身亡的那位嫡福晋最喜欢吃蟹黄包!” “……”这话一出口,虎牙小厮再度沉默,而陶沝这厢也听得极度无语。 看来那位满都护说的话都是对的,这位九阿哥果然是魔障得不轻,而且时不时就发作,另外还有一点,他也说对了,九阿哥最喜欢的的确不是他这位不久前过世的庶福晋,而是当年那个女人。 只是有一点,陶沝实在想不通,九阿哥为何会突然逼着那位庶福晋吃蟹黄包,而且还是在人家怀孕的时候,蟹黄性凉,对孕妇不利,这应该是孕期常识,就算再喜欢吃,偶尔吃一次或者吃几个也就罢了,但这位九阿哥居然逼着对方吃了好几笼,就算是普通人,一次吃太多,也会导致身体不适啊……他到底是不懂,还是……明知故犯?! 最后这个想法才刚刚冒出个苗头,就立刻被陶沝掐断了,不可能是明知故犯,毕竟,那位庶福晋怀的可是他的亲骨肉,虎毒还不食子呢! 而那名虎牙小厮这会儿显然也和陶沝有同样的疑问:“蟹黄对孕妇不利,这应该是众所皆知的吧?九爷他这样做,难道就没考虑到庶福晋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吗?” “谁说不是呢?”娃娃脸小厮也立刻接茬,“听小环说,庶福晋后来直接吃吐了,就连一开始吃进去的那些蟹黄包也全都吐出来了……” “不是吧?既然都已经吐了,那她之后又怎么会动了胎气,还因为难产而导致失血身亡?” “小环说,关键还是因为那位庶福晋当时受了惊吓,据说她当时跪在地上抱着九爷的大腿求情,结果被九爷踢了一脚,之后就大出血了……听说那个孩子生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胎了……啧啧,都已经怀孕了八个月,真正是造孽啊……” “的确是造孽……我都怀疑九爷他是不是已经魔障了,所以才会突然间性情大变?你应该也记得吧?他之前在畅春园的时候,还亲手杀了他最心爱的那只狗和负责照顾那只狗的丫鬟绿绮……那满院的血,我到现在都还忘不了呢……” “!@#¥%……” 那两人接下来又说了什么,陶沝已经听不进去了。 虽然刚刚在听到那位庶福晋过世的真相其实是因为遭到那位九阿哥的踢打而造成时,她有过一瞬间的愤怒和害怕,但在随后听到他们说九阿哥亲手杀了他最心爱的那只狗和照看狗的丫鬟后,她原本波涛澎湃的心绪又突然间平静了下来——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在不久前,那只叫小银子的狗明明还在她跟前活蹦乱跳,而那个叫绿绮的丫鬟也同样没有死,她记得九阿哥在八爷党其他三人到访别院时也曾说过,他之所以“杀”了小银子,只是不希望它被太子抢走,而那日在路上遇到太子时,他也曾说过小银子和绿绮应该已经死了,可见九阿哥所谓的“亲手杀了小银子和绿绮”一事,纯粹就只是在人前演的一场戏而已。 那么—— 他的这位庶福晋会不会也同样没有死,而是因为他同样不想让太子抢走她,所以才借用这种方法,把她给藏了起来呢? 437.痴心人鬼情难了(中) 此为防盗章 小厮毛太一大早就尽职尽责地跑来陶沝的厢房传话:“福晋, 九爷说他下朝后便会直接过来这里, 请您换好衣服到前殿等他!” 小丫鬟芷毓开门出去帮陶沝应了声,又立刻返回里屋为陶沝梳妆打扮,嘴里还不忘唠叨:“福晋,外面落雪了, 您今儿个出去可得多添些衣服啊……” “知道了!”陶沝朝她点点头, 一动不动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对方为自己装扮, 内心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去年刚穿来清朝的那会儿,也是在一个落雪天进的皇宫, 而且那时伺候她的绿绮也说过同样要她添衣的话, 只可惜,不过短短一年,已是物是人非了…… 眼睑垂落。 陶沝在心里无声摇头,试图甩去从前的这段记忆。直到现在,她仍不肯相信绿绮竟然背叛了她, 难道, 那所谓“一仆不侍二主”的“忠心”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正当她这边胡思乱想着,芷毓那厢已手法娴熟地替她挽好了发髻, 上好了粉妆, 陶沝往镜子里细细一瞧, 眼前顿时一亮。芷毓果然手巧,她整个人这会儿的气色不仅看上去比以往好了许多, 就连原本只算清秀的五官也被修饰得格外精致, 衬着大红软缎的福晋装和火红色的狐皮斗篷, 更显得艳光照人。 待收拾妥当,两人推开房门准备前往正殿明间,谁料外边的冷风立刻卷着雪花呼啸而来,狠狠扑打在两人的脸上,陶沝见状不由地拉紧了身上的那件狐皮斗篷。顺带把手里的暖炉也抱得牢牢的。芷毓也回屋添了一件素蓝夹袄,方才打起伞,小心翼翼地遮着陶沝往外走。 雪下得很大,如羽毛般的雪花在天空中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 陶沝默默仰头望天。 选在这个飘雪的日子里娶亲,亦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娶亲当日恰逢落雪,实在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她曾经就无数次期盼过自己将来结婚的那一天也能下一场大雪……只可惜,今日嫁人的那个并不是她! ****** 一路来到正殿明间,守门的小太监帮着掀起了门帘,陶沝迈步入内,却在绕过那座紫檀屏风时,意外地看到了一幕曾经熟悉的画面—— 西墙靠窗的矮榻上坐着一名盛装打扮的女子,身上穿着石青色牡丹团花纹的缎袍,外面还披着一件价格不菲的纯白色狐皮斗篷。那扇步步锦支摘窗敞开着,女子原本正在隔窗看雪,听到有人进来,立刻转头望向门边,而后,她梨颊微涡,冲刚进门的陶沝盈盈浅笑…… 那女子正是八福晋。 一切都似曾相识…… 恍惚间,差点让陶沝以为自己再度穿越了时空,记得一年前,她初次入宫面见宜妃时,所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幕画面。 “原来是妹妹来了!”八福晋笑语嫣然地热情冲她招呼,仿佛两人之前的恩怨早已一笔勾销。“妹妹站在门边做什么?快进来坐啊!” “……”尽管八福晋这会儿有心示好,但陶沝现阶段却暂时还未能拥有宽宏大量的气度来原谅她,这家伙差点下毒害死倾城,她是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迟早有一天,她定会为倾城讨回公道。所以,她此刻做出的本能反应就是抬脚转身,不巧,就在这时,宜妃却由仙蕊等人扶着从内殿走了出来,见到陶沝,亦是一笑,伸手朝她招呼道:“璇儿也来了,快过来坐!” 碍于宜妃的面子,陶沝原本打算离去的步子最终停在了门边。她深吸了口气,重新转身,勉强堆起笑脸走到宜妃和八福晋跟前分别请了安,然后在自己以往惯常坐的那张椅子上落了座,低头不语。 宜妃命人去上茶点,而八福晋则趁机在一旁挑起话题,虽然这番话是她看着宜妃说的,但听意思却像是有意在和陶沝套近乎:“妹妹还是这般多礼!明明进宫的日子都已经不短了,但每次遇见妹妹,妹妹都一如既往地对瑾嫙恭敬有加,总是让瑾嫙忍不住回想起第一次在这宫里见到妹妹时的情景……” “是啊,若瑾嫙你不提,本宫都差点忘了……”八福晋的这番话显然触动了三人的记忆,宜妃那厢立刻也跟着感叹起来,“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陶沝没作声,但心里却在暗暗猜测八福晋说这话的真实用意。直觉告诉她,对方今日绝不是单纯地来叙旧这么简单。 见她沉默,八福晋的那双明眸中瞬间闪过一道厉光,但转眼便消失无踪,而后,她又继续含笑着冲宜妃发问:“听说妹妹近日来都待在宫中照顾姑姑?”问完,见宜妃点头,又顺势朝陶沝这边睇了一眼,语带双关道:“如此,那还真是辛苦妹妹了……” 闻言,陶沝终于抬起头,却正巧对上八福晋投来的探究视线。她当场犹疑了一会儿,又转过脸去瞅了瞅高座上的宜妃,方才恭敬答话:“谢八嫂关心!服侍娘娘一事本来就是董鄂应该做的,谈不上有何辛苦!” 听到这话,八福晋脸上也笑得愈发动容:“妹妹说的是!不过妹妹这么久没回去过,想必表哥一定在府里等急了吧?” 她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味道。陶沝听得再度一怔,还没等回神,宜妃那厢已抢在她前头替她做了回答:“这孩子就是老实乖巧!老九先前已经来宫里提了好几次,我也劝了她几次,她都不肯回去……”话到这里,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冲陶沝招了招手:“对了,我前儿个还听胤祺提起,璇儿手上好像戴了一个价值不菲的镯子……额娘先前病着,一直都没注意,这会儿过来让额娘瞧瞧……” 陶沝愣了愣,赶紧起身走到宜妃跟前,低头慢慢撸起右手的衣袖,露出了戴在腕上的那只桃花玉镯—— “这镯子是九爷给的,他说……这次是他亲自挑的!”她这话说得小心翼翼,头也一直垂得低低的,但眼角的余光却在时不时地偷偷注意着八福晋的反应。 宜妃似乎对她的这番回答表现得相当满意,脸上亦是笑容满满:“这的确算是件罕物!额娘活了这么久,却也不曾见过几件相似的器物……老九他这回果然有心了!” “看来表哥对妹妹还真是无比疼爱!”听出宜妃此番是在意有所指,八福晋那厢倒并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的不满,反而还继续在一旁笑着接茬。不过下一秒,陶沝就彻底明白了她的真正意图。“之前我还以为是因为表哥很快又要娶亲了,所以妹妹才会一直在宫里躲着不回府,现在看来,倒是瑾嫙多虑了……” 她这番看似不经意的自我解嘲无疑像是一枚重磅炸弹,直接炸得其余两人身心巨震。宜妃脸色立马一变,厉声冲八福晋问道:“你说老九要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 “姑姑难道还没听说吗?我还以为妹妹已经告诉过你了……”八福晋摆出一脸无辜状反问,略带深意的眼光在陶沝和宜妃两人脸上来回打了个转,方才详细解释起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的语气虽然已尽量保持平静,但听在陶沝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幸灾乐祸。 “不知姑姑可曾听说,先前表哥府里有名女子趁表哥酒醉时,乘隙爬上了表哥的床……” “哼,这件事本宫自然听说了——”不等八福晋把话说完,宜妃这厢已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的话,冷哼道:“老九他怎会如此糊涂,这种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上位的卑贱奴才,又怎可轻易娶她入门?” 八福晋显然没想到宜妃此次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滞了好半天才想起要为九九辩解:“姑姑有所不知,她前些日子里已被诊断出怀了表哥的孩子,所以表哥才会……” “哼——怀了孩子又如何?”宜妃还是一脸不屑。“开枝散叶是一回事,但也不能什么样的女人都娶进门,尤其是这种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子,眼下若真是让她进了府,日后还不闹得整个府邸都鸡飞狗跳?!” 此语一出,陶沝顿时懵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宜妃居然还是挺有原则的。按理说,为人父母者在听到女方已经怀胎时,通常不是都会秉承“奉子成婚”的戏码吗?可是这位宜妃娘娘现在却偏偏做出了一个不合乎常理的决定……她究竟是真的不想让九九娶这门亲,还是只是在配合八福晋唱黑脸? 和陶沝一样,八福晋这会子也被宜妃的一番论调听傻了眼,显然宜妃今次会阻挠得这般强烈亦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但她仍然不死心地继续追问:“倘若那女子肚子里怀的是男丁,姑姑也要如此反对吗?”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语气郑重地再补充强调一句,“听太医说,她肚子里那个极有可能会是个男丁!” 438.痴心人鬼情难了(下) “难不成她失忆了?” 陶沝下意识地反问, 但紧接着就猛然反应过来, 看向九阿哥的目光立马一变——“你不会还想说这个人就是我吧?” 说完, 见他似乎并没有要否认的意思, 赶紧辩驳,“我都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 就算我跟她长得再像,但我跟她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见他还是不吭声, 又恨恨地强调一句, “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是吗?”九阿哥的语气淡淡, 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他将视线从陶沝身上移开, 望向那片废墟,“那你为何会记得这院里原来种着报春花?”顿一下, 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语出感慨,“那些花, 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被那场大火烧尽了……” “这是因为——”陶沝毫无防备地被他这话堵得一噎,正努力找理由想要反驳,却听到对方又抢先一步接道: “……她没死, 根本就没死,所谓的意外身亡,不过是她想出来的从爷身边逃走的障眼法而已……” 他说这话的语气相较刚才明显是带着一丝恨意的, 但这份恨意并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当他的视线重新转向陶沝的时候, 他的眼神依旧温柔,一如之前—— “所以,这里不可能会有什么女鬼,有的,只不过是一颗被遗弃的真心罢了……” 听到他最后这句话,陶沝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她大概能理解九阿哥的这份心情——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黄鹤楼…… “可她为什么要离开你呢?” “因为她喜欢上别人了……” 九阿哥说这话的语气异常冷静,冷静得就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但陶沝却因此听得心头狠狠一凛,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这位嫡福晋该不会是也喜欢上那位太子了吧? “那……你是不是很恨她?”虽然明知道这话不该问,但陶沝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她现在终于明白这位九阿哥先前为何动要用那种“假死”的手段来转移他想要保护的人和物了,这根本就是在照搬照用他这位前嫡福晋的逃生套路嘛! “是!”不同于刚才的冷静,在听到陶沝问出这句话之后,九阿哥那厢不仅爽快地出声给予承认,而且还目露凶光地瞪着她,狠狠咬重了每个字的音,光是用听的,都能听出他此刻的咬牙切齿—— “在她离爷而去,在看不到她的这段时间里,爷恨死了她,但——” 话到这里,他忽然停了停,连带刚才爆发出的那股狠劲也一并克制住了,看向陶沝的眼神也重新回归了温柔—— “……很可笑的是,当看到她重新出现在爷面前,爷心里却是什么恨都没有了……” 他此语一出,陶沝整个人当场一震,下一秒,一个极其蹊跷的念头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窜进了她的脑袋—— “你不是想告诉我,我这个身子的前任就是你的那位前嫡福晋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能完美解释她刚才为何能看到明明不属于她记忆里的那些画面——肯定是遗留在她这具身体上的记忆。 “……”九阿哥这次没有立即接话,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陶沝等了一会儿,见他不答,一时也摸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猜对,于是只好继续出声试探,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脸色。“那她喜欢上的那个‘别人’就是指太子了?”顿了顿,见他依旧不答,又自言自语地猜测道: “难道说,她是想当太子妃,或者是皇后么?” 若果如此,那她还真是选错人了,想也知道,太子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应该坚定不移地去抱那位四阿哥的大腿,估计还有一丝希望! “爷曾经也以为她是这么想的——”或许是因为陶沝此刻的脸上流露出满满的嫌弃和鄙夷之色,九阿哥那厢再度发话,表情和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冷静—— “但如今看来,事情似乎并不是爷想的这样,或许……她真的只是喜欢太子这个人而已……” “你说什么?她喜欢的是太子本人?!咳咳——这未免也太……” 一听这话,陶沝本能地又想骂那位前九福晋没眼光,但在随后对上九阿哥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时,又立马掐断,转而换了一种安抚的语气继续往下说道—— “……其实你也不必太过介怀,毕竟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如果她真的对太子妃或皇后之位没兴趣,那她很可能只是更喜欢太子那种长相而已,我觉得吧,她从你身边逃走,这绝对是她的损失,你应该找个比她更好的气死她……” 九阿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此刻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眼神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动:“可爷找了这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 “怎么会?我觉得你那几位妾侍就长得比我漂亮啊——”陶沝想也不想地直接反驳,话音未落,就见对方神色一震,当下又迅速反应过来,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这个身子真的和你那位前嫡福晋长得一模一样的话,那她们几位的长相绝对都能美过我……嗯,对了,我先前还看到前院里有几个丫鬟长得也挺好看的,就是性子稍微迂腐了一点,每天坐在那儿除了赏花就是绣花,实在是太无聊了……” 她说到这里,也不等九阿哥答话,又小心翼翼地继续往下措词: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她本身可能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只是因为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加上她是主动离开你的,所以你才会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因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但换个角度,你觉得她好,是因为你还没来得及发现她身上的缺点,或许等你们相处久一点之后,你就会发现她根本就不适合你,如此一来,她在不在你身边,也就根本无所谓了啊……” 九阿哥听罢半天没出声,末了,突然没头没脑地冲陶沝冒出一句:“爷知道的……” “咦?!” “爷是指她的那些缺点,爷全都知道——长得一般,性子也不好,又爱嫉妒人……可爷就是喜欢她,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只要她肯陪在爷身边,爷也开心……” 陶沝怔住了,她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冒出这样一番深情的表白,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茬了。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划过,一个清朗的声音也跟着自记忆深处幽幽响起—— …… “……你要问我你哪里好,我真的说不出来,可我知道我离不开你,也同样不想你离开我,因为只要看到你,心就很暖,只要想到你,嘴角就会不由自主上翘,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哪怕只是静静待着,我也会觉得很舒服,其他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 话未完,陶沝的脑袋已莫名其妙地一痛,,就像是被一根长针狠狠地扎入了脑袋。, 她本能地用双手捂住了脑袋。 九阿哥自然瞧出了她此刻的不适,脸色顿时一变:“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头突然晕了一下而已——”陶沝放下手,轻轻地冲对方摇了摇头,并没有说实话。因为刚才那种刺痛的感觉只维持了极短的一秒钟,紧接着便重新恢复了正常,她不想小题大做。 九阿哥看着她不吱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了她的说法。 陶沝想了想,又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其实,我觉得如果你只是想找一个跟她长得相像的人陪着你,你那位庶福晋也同样可以做到啊……反正她应该也没有死对吧?说不定,她会比你那位前嫡福晋更适合你……” “你说什么?!”听到这话,九阿哥原本冷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明显的龟裂反应,“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啊!”陶沝淡淡然地接话,“因为府里那些八卦说你不仅间接造成了你那位庶福晋的离世,而且还杀了小银子和绿绮,可我先前亲眼见到,小银子她们并没有死啊,所以我才想,会不会你那位庶福晋也同样没有死,只是你怕太子来找她的麻烦,或者,只是不想她和那个孩子卷进府里的勾心斗角,所以才会想出这样一个办法把她送到某处好好保护起来……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心肠狠毒的人……至少,不会对自己身边人下狠手……” 她此语一出,九阿哥那厢似是当场愣住了,默了半晌,突然伸手揽住她,并将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 “她的确没死,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真的死了,因为爷才死的……” 咦?! 听出他夹在语气中的那抹沉痛,陶沝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因为她没料到还有这种可能性。难道是因为假戏演得太逼真了,结果一个没控制好,所以才酿成了悲剧?! 思及此,陶沝的心也跟着没来由地一软—— “难怪你要坚持修建祠堂,是想为那个孩子祈福吧?”顿一下,又软语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了,既然她人还在,那你们将来肯定还会有其他孩子的,所以……” “不!”九阿哥不等她说完便直接打断了她,“不会再有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极其坚定,令陶沝心中莫名生出一丝疑惑。 439.似此星辰非昨夜(上) 此为防盗章 原本还待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小丫鬟绣儿见状,立刻尖叫着飞奔上前去扶她, 其叫声之凄厉高亢, 足以与当年的帕瓦罗蒂相抗衡。 不过也拜她的这声尖叫所赐, 其他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纷纷从各处跑了过来,然后七手八脚地把完颜氏和瑾瑜两人送回了住处。 陶沝被孤零零地留在了湖畔, 似乎没有人愿意将注意力放到她这个同样是刚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的嫡福晋身上, 也没有人来出言表示一下关心,除了小草。 “福晋,您没事吧?” 眼见陶沝此刻一身湿衣站在原地, 怔怔望着其他人远去的背影发呆,一旁的小草忍不住出声提议。“他们都已经走了, 小草送您回报春馆去吧?您得赶紧换件衣服,否则身子会着凉的……” “……”陶沝没有立即吭声,或许是因为方才在水里泡了太久的缘故,大脑早已失去了正常的反应能力。好半天, 她才像是刚刚听到小草说的话一般, 低下头去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然后机械地朝后者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无声地回到报春馆。 直至走到院门前要告别的时候, 陶沝才忽然想起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不管怎么说,小草今天可是奋不顾身地救了她一命, 是她的救命恩人。 “小草, 那个……谢谢你!” 虽然在心里组织好了一大堆感谢加赞美的华丽辞句, 但临了到了嘴边, 陶沝却又发现自己除了最简单的“谢谢你”三个字,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若不是你,我今日恐怕就没命活着回来了……” “福晋言重了!”面对陶沝的真心道谢,小草却仍旧维持着一副恭敬模样,答话的语气也听不出夹杂了什么特别的情绪。“这是小草应该做的!” 陶沝闻言微微一挑眉,而后抬起头细细地打量了他几眼,踌躇着问道:“你……在九九,啊不,是九爷那儿做的好吗?”顿了顿,“有没有人欺负你?” 咦?小草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到这点上,当场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摇头回答:“多谢福晋关心,九爷待小草很好!” “是吗?”陶沝听罢不由地扯了扯嘴角,继而目光幽幽地凝视着他,语气带着一丝明显的抱歉。“如此,希望我不会连累到你……” “福晋……您这话何意?”小草直觉陶沝此刻的话中藏有深意,似在有所指。 陶沝眼神黯了黯,但只一瞬,随即又强行撑起嘴角的弧度:“没什么,只不过突然想起你当初也算是我送到他身边去的,我怕他会因为我的事情而迁怒于你……” “福晋,您怎么——” “你别紧张,我只是希望你日后能自己小心一点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看出小草这会儿似乎想要开口辩解,陶沝赶紧抢先道明了自己的本意,并趁着对方发怔之时,又继续往下补充完整道:“毕竟,我现在除了这个嫡福晋的身份,其他便什么都没有了……以前他对我……好的时候,就算有人欺负你,我也能护着你,帮你在他面前说几句话,但从今往后,恐怕这一切就要靠你自己了……” “福晋!”不等陶沝把话说完,小草便已迫不及待地出声打断了她,“您别想得太悲观,其实九爷他对您还是很在乎的,虽然他这些日子从没来过您这儿,但他心里一直都很惦记着您的,如果您能主动去……” 话到这里,他仿佛点到为止一般地适时收了声,没再继续往下说,只是直直地盯着陶沝的脸,像是在期待她有什么反应,陶沝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小草是要她主动去向九九服个软,就像之前十阿哥,毛太他们在看到她和九九闹矛盾时所提议的一样。可是,她偏偏不想这样做。即便这样一来她和九九之间的关系可以暂时得到缓和,但她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如果已经决定要放弃现在这个身份,如果已经决定要和那个人在一起,那么,她就不该再这样对九九,她不能像当初的八福晋一样,明明爱的是别人,却还留给九九一个渺茫的希望,她做不到,也不能这么自私,如果非要在爱和恨之间选择一个,她宁愿他将来恨自己。 “福晋?”见陶沝一直默不作声,小草以为她是拉不下脸来去服软,再度试探提议:“如果福晋开不了口,小草可以在九爷面前找机会帮您——” “不必了!”小草的话才刚说到一半,陶沝却已清楚了他的意思,毫不犹豫地开口打断了他的一番好意,语气斩钉截铁。她不希望别人来插手她和九九之间的事,哪怕明知道对方是出于一片好心。 “为何?”小草显然难以理解陶沝此刻的想法,好奇追问:“福晋难道不希望九爷每天都来您这儿吗?” 这个问题令陶沝的脸色莫名一黯,她没有立即接话,而是默默抬眼迎上了对方探究的视线,眸光幽幽—— “小草,谢谢你能为我着想,只是,我和九爷他……” 良久,陶沝终于踌躇着缓缓开了口,努力想要筹措恰当的措辞来回答小草的问题,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和九九之间的复杂关系,更说不出口她的一颗心早已另许他人。所以,话才刚起了个头,便又立刻被长时间的沉默给抹煞了。 目光不经意地划过面前那张正不停往下淌水的脸,以及他身上那件同样在淌水的衣衫,陶沝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小草和她一样,此刻也是浑身上下全都湿透的。方才,小草把她从湖里救上来之后,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一身湿衣服根本没来得及更换,但即便如此,他却仍然坚持着要先送她回到住处。 想到这里,陶沝不免心生感动。她赶忙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绢帕,拧干,抬手替小草轻轻拭去脸上的水珠。 小草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一举,整个人顿时一僵:“福晋?” 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排斥气息,陶沝猛地回过神来,慌忙收回了手:“啊,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喜欢被人碰的……”她边说边把手里的帕子直接递向他,“喏——你自己先擦擦吧,然后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小心着凉……” 小草愣了愣,正犹豫着是否要伸手去接陶沝递来的帕子,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带着些许调笑和戏谑意味的女声突兀地自耳边响起: “看来,妹妹对这个奴才好像很上心呢……” 递帕子的手没来由地一滞,陶沝本能地循声转头,发现适才插话的那个人正是董鄂.衾璇。她这会儿带着绿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站在不远处打量陶沝和小草的一举一动—— “也不知道是哪个屋里的奴才,竟然能入得了妹妹的眼,能不能让姐姐也瞧瞧?” 她一边说一边径直朝陶沝这边走来,在距离两人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下,然后有意无意地往小草脸上瞟了几眼。待看清小草的模样之后,她先是一愣,继而便笑得极为意味深长: “哟——这奴才还真是生的一副好模样,也难怪妹妹会如此看重,妹妹的眼光果然不错……” 该死!这家伙怎么又跑来了?成天吃饱了饭撑得没事做么? 陶沝拧眉打量着衾璇今次的不请自来,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腹诽,但面上却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转头对小草淡淡下令:“好了,这里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嗻!”小草大概也觉察到衾璇此番来意不善,很是配合地朝陶沝行了个礼后便自行离开了,并没有往衾璇身上多看一眼,也没有朝她行礼的打算。 衾璇见状自然心怀不满,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明显,而是继续沿用刚才那种戏谑的口气道: “怎么,妹妹为何一见我来就让他走,难道你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么?” 她连讽带嘲地一口气问完,等了半天却见陶沝这厢仍旧没有答话的意思,当即沉下脸来狠狠瞪了陶沝一眼,紧跟着,她像是才发现陶沝身上那件完全湿透的衣服似的,立刻失声惊呼道: “哎呀,妹妹你这身衣服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 “……”陶沝冷眼看着某人这一故作夸张的现场表演,还是没有任何想要搭理她的意思,跟这种人说话只会浪费时间和卡路里,不如直接无视。于是,她看也不看对方,直接转身打算进院。 谁曾想,衾璇这回似乎也并不准备轻易放过她,抢先一步以身挡在了她面前,试图打破沙锅问到底:“怎么,难道妹妹想不解释一下就离开么?我可是记得,刚才那个奴才身上的衣服也是全部湿透的,你们两个究竟做了什么,该不是瞒着九爷他……” “哼!”尽管她的话还没有全部说完,但陶沝已经猜到了接下去的内容是什么,当即冷笑出声:“不管我和别人做过什么,好像都没有这个必要告诉你吧?” “你!”此语一出,衾璇自然气极,压抑的本性也一下子彻底暴露了出来。“你别以为九爷他会一直宠着你!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今日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呵——”听到她这番恶狠狠的威胁,陶沝再度笑了,笑得极为开心。“即便真如你所说,我也不会后悔,因为至少我还曾经得过宠,而你——”她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语出犀利:“就算我从此再不得宠,想必也永远都轮不到你头上……” 说完,再不会理会已然抓狂的某人,直接绕过她自顾自地进了院。 芷毓这会儿正抱着小银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陶沝从外面回来,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但在随后发现陶沝此刻浑身湿透的样子之后,又当场愣在了原地:“福晋,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全身都湿了?” “没什么!”相对于芷毓的震惊,陶沝却是回答得极为平淡。“不过是刚才不小心掉到后花园的湖里去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是小草把我救上来的……” “是吗?”芷毓倒是不疑有他,“那福晋您真是太不小心了,早知道这样的话,奴婢刚才就跟您一起去了……”她边说边放下抱着怀里的小银子,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了陶沝:“奴婢这就伺候您进屋去换衣服吧,否则您一定会着凉的……” “嗯!” 440.似此星辰非昨夜(中) 此为防盗章 陶沝猜测九九此番定是有话想单独对她说,于是静静立在门边没动。九九目送八阿哥等人离开, 这才回过身来目光幽幽地睇了她一眼, 又转头看了看外面的飘雪, 再次朝陶沝伸出了手。 陶沝滞了一会儿, 终于将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这时候, 等在一旁的小厮毛太殷勤地递上了手里的伞,九九接过, 将伞罩在两人头顶,拉着陶沝慢慢地步入了雪地。 洁白如鹅毛般的雪花依旧扬扬洒洒地漫天飞舞。一片一片,遮住了红墙绿瓦,掩住了庭院宫道,几乎将整座紫禁城都溶成了一色。 九九牵着陶沝在这片白茫茫中缓缓前行。他的掌心很暖很暖,但可惜问出的话却让人感到冰冷至极:“遥儿,你……果真已经想通了吗?” 陶沝抬头看了他一眼, 见他正直直地望向前方,复又低下头:“董鄂想不想得通其实都无所谓吧?反正,即便董鄂现在说我和她之间最多只能留一个, 九爷应该也还是会坚持娶她的吧?” “遥儿,你——”听到这话,九九牵着她的手立马一松,他顿住脚步, 低头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眼睛, 语气微沉, 郑重起誓:“爷知道你不喜欢她, 可爷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爷终究是为了你好,她就算进了门也影响不了你的……” 是吗?真为了她好?还是为了整个八爷党的利益?她又不是傻子!虽说她那位名义上的父亲不受皇帝宠信,也没有索额图麾下权倾朝野的势力,但至少目前也是个正黄旗满洲都统,对八爷党来说还是有一定利用价值的!所以,他们想要借此机会拉拢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可惜,她却不是当中那个能起到关键作用的筹码! 想到这,陶沝不由地掀了掀嘴角,毫不客气地反问:“能想出那种方法借机上位的人,九爷真觉得她会在进了门之后就一直安于现状么?” 九九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整个人当即一愣,继而似是回想起了宜妃刚才说过的话,半晌才回道:“爷可以答应你,等她一过门,爷就将她送去别院安置!这样……” “九爷这样做,八爷他们不见得会同意吧?”不等他说完,陶沝已幽幽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八爷和阿玛到时候都不同意,那九爷又预备怎么做?”顿一下,也不等对方回答,又自顾自地再补充一句,“何况,皇上那边肯定也说不过去——虽然只是纳一名妾侍,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怀孕之身,倘若刚进门就将她送走,岂不是正好应了那句‘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您觉得,皇上那边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是怪九爷您薄情呢,还是怪董鄂歹毒呢?” “……”九九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只面色阴沉地看着她,捏着伞骨的手隐隐青白。 陶沝瞥了一眼他的手,轻轻咬了咬唇,而后不留痕迹地将视线移开,望向天上的飘雪:“其实,董鄂心里明白的,阿玛宠的人是她,所以九爷只有娶了她才可以让彼此间这层关系变得更为牢固,而阿玛从此也会死心塌地地跟在九爷这边……至于董鄂——”她停了停,自嘲一笑,“……如今虽幸得九爷垂怜,但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不受宠的庶女罢了,是生是死都不会对阿玛产生多大影响,也无法为九爷带来任何直接利益,所以,九爷若真要笼络人心,自然是娶她比较有利的……” “遥儿,你——”九九似乎想要反驳,但嘴巴张了张,却又半天没有出声。 见状,陶沝仰起头,面色平静地久久凝望着他,用那种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的语气接茬继续道:“只是,董鄂虽明白这个道理,却也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与她同居一个屋檐下,日日见面,更别说效仿娥皇女英跟她共事一夫了,所以,为了避免多生事端,董鄂自认还是离她远些比较好……” 九九没有漏掉她此番隐藏在话里的深意,面色再度一沉,道:“你究竟想怎样?” “董鄂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还想再继续留在额娘宫里罢了!”陶沝依旧从容应声,全然不顾对方越来越黑的脸色,“至少,有额娘看着,董鄂出不了什么大事……”顿了顿,迟疑地再添一句,“不然,九爷让董鄂住到别院或寺里去也是可以的……” “够了!”九九伸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强行打断了她接下去的话,口气生硬无比。“说到底,你就是不愿跟爷回府,对吧?” 陶沝抿抿嘴:“不是董鄂不愿回去,而是九爷您想必也清楚董鄂的性子,一不小心就会招惹来无数麻烦,万一回府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董鄂肯定又脱不了干系……九爷就不怕董鄂因为看她不顺眼而做出什么心肠歹毒的事情吗?” “哼!”九九闻言冷笑,“你真是原先就这么讨厌她?还只是因为当初是她连累你代嫁?”停一下,语气更加重了几分,“你嫁给爷,就真的有那么不情愿吗?!” 吔?! 陶沝没想到九九会联想到这层意思上来,一时不由地愣住了。她忽然想起那位素秋侧福晋曾跟自己说过,原先的衾遥是笑着嫁给九九的,所以,她不可能是不情愿!可是,衾遥毕竟也是因为此事才香消玉殒的,所以真要让她对衾璇这位始作俑者摆出好脸色,她好像也做不到…… 见她一直沉默,九九那厢似乎误会了陶沝的意思,当即怒不可遏地丢下一句“随便你”,便径自撑着伞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扔下陶沝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雪地里。 陶沝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怔怔望着九九远去的背影发愣。内心五味陈杂—— 她真的很想告诉他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样,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当中的缘由,还有衾遥已经死了的事实,她根本无法光明正大地说出口…… 小厮毛太这时气喘吁吁地从后边跑了上来,在经过陶沝身边时,他特别放慢脚步饱含深意地扫了她一眼,似是想说服陶沝跟他一起去追九九,但可惜的是,陶沝并没有正面迎向他投去的视线,反而还有意无意地将目光避了开去。 毛太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这会子应该是绝对无法劝说陶沝与自己同行的,当下也只得放弃开口劝说,独自追着前方的九九离去了。 雪越下越大。 陶沝原本披在身上的那件火红色狐皮斗篷很快就被染成了银白色。但她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福晋——” 小丫鬟芷毓不知道打哪儿突地冒了出来,将手里的伞迅速撑到了陶沝的头顶。她循着陶沝的视线眺望了一眼前方空空的宫道,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而后小心翼翼地出语试探:“九爷人呢?您该不会又惹九爷生气了吧?!” 陶沝闻声转头睨了她一眼,不答反问:“芷毓,你也觉得福晋我今次一直不肯回府,是在跟九爷闹别扭吗?” 芷毓赶紧低下头,口中嗫喏道:“奴婢……不敢!” “呵——”陶沝再度自嘲地一掀嘴角,口中念念有词:“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终有一天还是会物归原主的!这是命里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 “福晋?”芷毓觉察出她说这番话的语气不太寻常,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您这话何意?” 陶沝冲她展颜一笑:“无意!只是突然明白了‘命中注定’这个词儿的真正涵义罢了!” 人是争不过天命的! 或许那位太子殿下说的没错,衾璇才是命定的九福晋,所以,现在无论如何她做什么,也阻止不了九九要娶她…… “福晋?”芷毓听得满脸迷惑不解,正想开口追问,陶沝那厢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率先迈步走在了前头:“好了,我们走吧!” 他依旧背对着她站着,一动不动,也没有立即回过头。就好似根本没听见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亦或者是认为自己听错了。 久久的沉默。时间和空气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凝固住了。 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任由白雪将他们包裹成了两个安静的雪人。末了,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地出声反问,语气略微僵硬,且透着明显的迟疑:“你……说什么?” 陶沝眨眨眼睛,冰凉的雪片趁机沾在她的睫毛上,瞬间融化成水混在了眼泪里。 她透过模糊的泪光仰望他高大挺直的后背,轻声、却是无比坚定地将适才的那句话又慢慢重复了一遍: 441.似此星辰非昨夜(下) “小桃子,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小丫鬟招娣大概没想到会在这儿撞见陶沝, 一时也没顾得上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直接将她拉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主子刚才还特意交代过, 今日千万不能让你出来到处乱跑, 否则, 万一出了什么事儿, 他可担待不起——” 听她这样一说,陶沝心里不免有些意外, 尽管她很清楚这位每日给自己送饭的小丫鬟肯定知道自己先前常常溜出那间院子在府里四处溜达一事,但她没想到那位满都护竟然也知道, 不过他先前一直没有公然反对, 可见那位九阿哥一定事先跟他打过招呼,那么, 他今儿个突然又重点强调她不许出来,肯定是有什么大事—— 所以她再度好奇追问:“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许是听出了她此刻隐在话里的担忧, 招娣那厢赶紧冲她摇了摇头:“不,今日是喜事, 是主子的生辰, 按惯例要在府中摆宴,京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都会前来庆贺,还有那些皇阿哥也会来……主子他只是担心, 万一你待会儿随便乱跑被人瞧见的话, 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事端, 因此才嘱咐说, 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妙……” “原来如此!”陶沝若有所思地淡淡接茬,“他是怕我这张脸会给他惹麻烦对吧?” 见她这样说,招娣那厢微微迟疑了一下,又赶紧为自家主子鸣不平:“其实主子倒是没说什么,这话是九爷交代的,他说太子爷今日会过来,好像双水姐姐也会跟着他一起来,所以……” “等一下!”陶沝不等她说完便强行插话道,“你说的这个‘双水’是不是就是太子爷身边的那位绛桃姑姑,非常受宠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跟小桃子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那个……”招娣在一旁笃定点头,想了想,又立马补上一句:“不过我听说,因为九爷和太子不对盘,所以,虽然她也长得很像那位前九福晋,但九爷却很讨厌她,每次看到她都没什么好脸色,听说有一次差点把人家掐死……” “是吗?他不喜欢她啊?”陶沝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按照常理,如果真的很喜欢一个人,那看到和她模样相像的人,一般不是都会爱屋及乌么?难道,这位九阿哥有选择性人格分裂障碍?! 不容她多想,招娣便把提在手中的那个食盒直接递给了她:“对了,主子刚才还说待会儿会比较忙,可能顾不上小桃子你,就让我先给你送些吃的垫垫,既然你这会儿自己都过来了,那我就把吃的直接给你吧,我还要回前面去帮忙,今日人手不够呢……” “嗯嗯,我知道了,那你赶紧回前面去帮忙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陶沝见状也赶紧接过食盒,表示自己理解。招娣转身正要走,下一秒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来冲她补上一句: “还忘了一件事,主子刚才嘱咐说,今日那些皇阿哥都会在水榭那边用膳,你可千万别往那儿去啊!” 陶沝闻言眨巴眨巴双眼,随即便立刻摆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冲对方连连点头:“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去的!” 一刻钟之后,满都护府邸的吟风水榭。 陶沝隔着湖躲在水榭侧面岸边的树丛里向外偷窥水榭那边的情况。 说实话,她本来是真的没打算过来凑热闹的,但因为招娣之前当着她的面特意强调了一番“千万不能过来”,这反而让她萌生出了一种想要过来看看的念头。 这座吟风水榭位于湖面大约过三分之一处,湖面并不宽,从水榭到左右两边湖岸的距离最多也就二十余米。不过这个水榭的整体设计却极其巧妙,乍一眼看去,会以为只是一个占地面积较大的水榭而已,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其实是由两个独立水榭组合而成的,只是两者之间隔开的距离仅半米左右,当中虽设有石砌护栏,但一个成年人想要跨越过去也是轻而易举。从岸边通向水榭的九曲连桥也只有一条,直到近水榭处才分叉,组成了一个无限压缩版的“Y”字型。 陶沝一边偷窥,一边还不忘吃着放在食盒里的那些蟹黄包,今日的蟹黄包和之前那位九阿哥派人送给她的蟹黄包味道几乎一模一样,这让陶沝不禁怀疑这些蟹黄包根本就是那位九阿哥今日来参宴时顺便带来的。 此时此刻,两座水榭当中几乎都坐满了人。 其中男子都统一坐在了左边的那座水榭之中,而女子则统一坐在了右边的那座水榭之中。 水榭的前方设有一处圆形的戏台,亦是搭在湖面上的,跟两座水榭之间隔开了大约不到三分之一个湖面的距离,占地很大,直径约有三丈三。 有人这会儿正在那戏台上唱着戏,应该是昆曲或京剧,但因为隔得远,再加上那咿咿呀呀的唱腔陶沝完全听不懂,所以便直接无视了。 而水榭里的那些对话声,陶沝这边也同样听不清,只能看到里面那些人的表情动作,就像是在看一出有杂音干扰的现场版默剧。 陶沝很快就在那群女眷当中发现了一个和她长得极像的女子,若非事先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差点都怀疑对方是不是她的前世,或是她在古代的“双胞胎姐妹”,因为那个女子长得和她实在太像了,连她本人都几乎难以分辨,而在此之前,她从不相信这世上竟然真的会有人和她长得那么像,难怪招娣先前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会差点认错了人。 她相信那个女子应该就是众人口中所说的那个极受太子宠爱的绛桃姑姑。 不过,当陶沝随后循着那名女子的目光转向男子所在的那座水榭时,她突然间怔住了—— 因为她原本以为对方这会儿一定是在看着那位她目前还“未曾谋面”的太子爷,正想借此机会一睹为快后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猥琐变态男,结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之后出现在她视野范围内的那个男人,竟然是九阿哥! 陶沝很是意外。 因为她记得招娣前不久才跟他说过,九阿哥很讨厌那位绛桃姑姑,可是,这位绛桃姑姑此刻看向九阿哥的眼神,却和讨厌相距甚远,甚至说是含情脉脉都不为过,只是当中幽怨的成分明显居多一些。 而九阿哥那厢在注意到这位姑姑投过去的视线之后,脸上的表情则是微微一僵,紧跟着眼神一凛,虽然明显多了几分警告的厉色,但也绝对跟讨厌搭不上边。 见此情景,陶沝隐匿在胸腔内的那颗八卦之心又再度熊熊燃起。 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猫腻啊,难不成,这位表面备受太子宠爱的绛桃姑姑,心里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九阿哥?! 陶沝这厢正想得出神,就见水榭中突然有一抹香色的身影突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举杯朝坐在他对面的九阿哥敬酒,而他所站的位置,也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九阿哥和那位绛桃姑姑两人的“隔空交流”。 虽然只是一个侧影,但不知为何,在看到那抹香色身影的时候,陶沝的脑袋里突然恍惚了一下,总觉得那个人,她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但还没容她多想,近旁的树丛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似乎近在咫尺—— “主子交代的任务,你应该都听清楚了吧?” “您就放心吧,小的都记在心里了!” “这件事一定要尽快办,主子他……怕是已经快撑不住了!” “小的明白,请公公放心,小的这次一定能令主子满意!” “!@#¥%……” 因为那两人刻意压低了嗓音,所以陶沝根本分辨不出对方是谁,但她听得出,那两人是边说话边朝她这个藏身的方向走来的,于是她赶紧屏住呼吸蹲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想等那两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去之后再行打算。 谁想上天不随人愿,一只通体黑色的小猫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直接跳到了陶沝的背上,因为没有任何准备,陶沝被狠狠吓了一大跳,当场尖叫出声。 而这一叫自然也坏了事,有两个脚步声立刻朝她这里冲了过来。所幸陶沝这次也算反应迅速,立马掉头往后跑,径直冲往后花园方向。 尽管陶沝这次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一路狂奔至后花园,但身后的脚步声却也同样紧追不舍。鉴于体力即将严重透支,陶沝觉得如果再这样跑下去,自己可能就只有嗷嗷待宰的份,所以她便利用地形优势,直接猫着腰钻进了一座高度只有半人多高的假山洞里。 孰料上天这次居然再度不随人愿,她钻进去之后才发现这个假山的山洞是前后互通的,而且就只有她钻进去的那侧洞口低矮狭窄,而另一侧的洞口高度便和整座假山一样高了,不过,这照例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另一侧的洞口外,有一个千草色的身影赫然立在那里,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 442.相逢未晚若初年(上) 陶沝一时收不住,就这样直接撞了上去—— 只听“哎哟”一声, 对方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而她自己却因为惯性作用被撞倒在地,并且, 由于这声动静太大, 一个男人的声音立马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到底是谁,赶紧给我老实滚出来!” 听到这声怒吼,陶沝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当即想也不想地直接扑上前去抓住了被撞那人的袍裾, 抬起脸,无声地以口型向对方求援:“求求你,救救我吧!” 而被她这样猝不及防地一抓, 那人起初应该是想挣开她的,但下一秒,在看清她的脸蛋时, 对方却是狠狠一怔:“是你?!” 什么叫“是你”?难道这个人也认识她? 这个念头自陶沝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紧接着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先不管这个了,还是先求救再说! “拜托,求你救救我吧!”她咬唇小小声地冲那人祈求,而后者这次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跟着便直接迈步出去, 冲刚才那个声音的来源冷声喝道: “是何人在此喧哗?” 此语一出, 刚才那个喊话的男人立刻噤了声, 并且迅速换上了另一种谄媚的语气继续接茬:“四, 四爷?!您怎么会在这儿?!” “怎么,爷来这儿赏个花,还需要提前征求你的意见不成?” “奴才该死,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奴才刚才是追着一个惹祸的丫鬟才跑到这儿来的,不知四爷有没有瞧见她?” “哼——十四弟身边的奴才倒是越来越胆大了,爷是来这里赏花的,不是来替你抓人的……爷刚才什么人都没瞧见,你若是不相信的话,就在这假山附近找找看好了!” 呃,这句话是要出卖她的节奏咩?! 听到外面这两人的对话,陶沝心里突地一跳,但还没等她多想,就听到先前那个男人已经先一步出声求饶: “四爷恕罪,奴才断不敢怀疑和打扰四爷!奴才这就去其他地方瞧瞧!” 说完,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有人跑走了。 陶沝趴在原地呆了呆,还没等想通那个男人为何就这样离开的原因,那个千草色的身影已重新回到了她面前,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好了,人已经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见状,陶沝赶紧从地上爬起身,朝那人诚心道谢:“多谢这位爷刚才出手相助,我,不,奴婢感激不尽!” 虽然先前那位九阿哥从未计较过她的称呼问题,但因为眼前这位被称作四爷的人看上去极其威严,而且她如今的身份又是个尴尬的存在,加上刚才那个男人似乎也以为她只是府邸里的某个丫鬟,所以陶沝还是决定做戏做全套,扮好这个丫鬟再说。 然而,那人听到这话却是当场一怔:“你……不认识我?!” “奴婢……”陶沝正想脱口而出“奴婢应该认识您吗?”,但还没等说完,便想起他刚才曾在话里提到过“十四弟”,她滞了滞,停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的长相,发现他和她先前见过的那位十四爷在相貌上的确有几分相似,于是她立马改口道:“奴婢自然是认得您的,您应该就是当朝四阿哥吧?” 孰料,她这话才一出口,对方的脸色却是莫名一沉,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深意:“你是谁?” 哎?陶沝听到这话也跟着一怔:“您不认识奴婢?” 那他刚才为何还要说那句“是你?”,难道说,是他认错人了? 呃……他该不会以为她是太子身边的那位绛桃姑姑或是九阿哥之前的那位庶福晋吧?唔,不对,九阿哥的那位庶福晋前些日子就已经在人前“死”了,这件事他应该也知道,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那位绛桃姑姑了…… 思及此,陶沝看向对方的眼光也立马变了变。 看来那位绛桃姑姑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她敢打包票,眼前这位四阿哥和那位绛桃姑姑之间一定也有猫腻……唔,该不会连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也拜倒在那位姑姑的石榴裙下了吧?虽然那位姑姑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她最喜欢的四四大人应该不会这么没眼光吧? 或许是注意到她此刻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那位四阿哥再度怔了怔,跟着突然答非所问: “那十四弟身边的那个奴才刚才为何要追着你?” 陶沝被他反问得当场哑了哑,总不能说她不小心偷听到了他和别人的谈话吧?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刚才来追她的似乎就只有那一个男人,只是——他居然是十四阿哥的人么?那两个人刚才的对话里提到过太子爷,她还以为对方是太子的人呢! “回爷的话,奴婢想着他大概是认错人了——”陶沝在脑袋里快速风暴了一下,决定把这个半路丫鬟的角色装到底,“先前主子收留奴婢的时候,就说奴婢这张脸和太子爷身边的那位绛桃姑姑,还有九爷身边的那位庶福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恐收留奴婢之后会给他惹祸,但因为奴婢实在没处可去,就一直求他,所以主子只好勉强留下了奴婢,但交代奴婢没事不要轻易在人前露面,但因为今日府里设宴,人手实在不够,所以奴婢才帮忙去送膳食,结果刚才那个人一见奴婢就追着奴婢跑,奴婢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错,所以才会一路逃到这里来的……” “你的意思是,你是被满都护收留的?”四阿哥看起来对她的这番说辞明显存有几分怀疑,“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在这府里又是做什么的?” 陶沝仔细想了想,放缓语速答道:“回爷的话,奴婢是几个月前才被主子收留的,至于做的具体活计,唔……是打扫后花园!” “是吗?”虽然她回答得还算流畅,但四阿哥那厢却依旧紧紧皱着眉,“那你叫什么名字?” “回爷的话,奴婢叫陶沝!”顿了顿,“陶潜的陶,双水的沝!” 陶沝这次回答得算是十分干脆,因为她先前就听说过当年的那位前九福晋叫作董鄂.衾遥,那位九庶福晋的名字里似乎也有个“遥”字,而那位绛桃姑姑的名字则是佟佳氏.绛桃。她照实供出自己的名字,对方应该不会起疑。 但令她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名字一出口,那位四阿哥脸上的神情却是当场狠狠一震,而后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极度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 陶沝被他这样的反应一吓,心中顿觉不妙,难道对方听过她的这个名字?该不会,他认识的那些女子里,有人跟她同名同姓吧? 但尽管如此,她表面还是强装镇定地反问道:“这个名字有什么古怪吗?” 话音未落,就见那位四阿哥神情古怪地盯着她,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半晌,突然冒出一句:“这个名字是谁替你取的?” 陶沝一怔,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幸好在最后关头反应过来:“自然是奴婢的……主子!” “原来如此——”听她这样一说,四阿哥那厢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原本略微扭曲的五官终于恢复原状,连带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变得有些陌生起来。“看来你家主子也是不死心……” 他这话说得陶沝云里雾里,因为上一个说出“不死心”三个字的人就是满都护——她名义上的主子,但他指责的对象却是那位九阿哥。 不过疑惑归疑惑,陶沝到底还是知趣地没再继续追问,在这种情况之下,她还是应该先想办法脱身为妙。 “四爷,如果您没有什么其他事要问的话,那奴婢就先回前院去帮忙了?”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告退,原本以为这个理由堪称完美,但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四阿哥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之后,也不知道是不相信她说的这个理由,还是单纯看她不顺眼,竟接过她的话往下道: “既如此,那爷就跟你一起回前院去吧!反正爷出来也有一会儿,是时候该回去了!” 闻言,陶沝心中顿时一惊,直觉自己今日要倒霉。 虽然刚才在知晓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就是她以前最喜欢的那位四四大人的时候,她心里也有过一阵不小的激动,但在知道这位四阿哥和太子身边的那位绛桃姑姑之间似有猫腻时,她的这份激动之情瞬间犹如被泼了一盆天山雪水——她心目中的四四大人绝对不是这样的! 因为这,陶沝当即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四阿哥那厢却是在说完话后便一马当先地直接迈步往回走,待走出几步,见陶沝仍旧呆立在原地,忍不住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怎么,你还想继续留在这里?” 陶沝听出了他夹在话里的一丝怒意,内心挣扎许久,却终究是没有底气和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翻脸,只好低着头紧步跟上。 一路无话。四阿哥始终昂着头走在前面,而陶沝则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保持两步左右的距离。 在路过途中一处小院的时候,走在前方的那位四阿哥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陶沝一时反应不及,直接撞在了他背上。但四阿哥却并没有因此转过头来责怪她,而是如同被钉住了一般,就这样直直地僵在了原地。 陶沝起初还有些莫名其妙,但紧接着,她就听到一阵说话声从前方的偏僻小院里传来,同样是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但这一次,她听得出说话人是一男一女,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她熟悉的人—— “你把爷叫到这里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443. 相逢未晚若初年(中) 这个男声绝对是九阿哥! 即便没瞧见对方的脸, 陶沝也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听错。因为这段时间,他几乎每晚都会来找她, 跟她说话。但紧接着响起的那个女声便是十分陌生的,而且话里行间似乎也满含着委屈之意: “爷,妾身真的已经知错了,求您饶了妾身, 让妾身回到您身边吧……” 然而九阿哥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并不为所动:“他不是对你很好么?你回来做什么?” “可, 可是妾身觉得他……他好像已经瞧出破绽来了……” 那名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如泣如诉, 着实可怜。陶沝忍不住从四阿哥背后探出脑袋, 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想看看对方究竟是谁, 但可惜的是,从她这个角度看去,虽然能看清有两个身影正在那个小院里来回晃动,但因为当中隔着一排树木和花墙, 所以根本看不清那两人的面目。 陶沝正郁闷呢,就听到九阿哥那厢又语出淡漠地开了口: “呵——爷记得你不是很能演戏么, 想要骗过他, 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吧?”顿一下,“而且, 依他的性格, 若是真瞧出了什么破绽, 怕是早就已经翻脸了吧?” “爷, 妾身知错了, 但妾身说的这些都是真的……”见对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那名女子这次干脆哭出了声,“虽然他在人前看上去对妾身很好,看妾身的目光也很温柔,但妾身觉得那一定是他装出来的……” “为何?他碰过你了?” “不,没有……他并不曾对妾身有过越轨之举,每次都是让妾身回自己房间去睡的,可是妾身听说,她在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他们几乎都是睡在一起的,所以妾身才想着,他一定是瞧出什么破绽来了……” “是吗?”九阿哥此刻的声音听不出包含了什么特别的情绪,“那你的意思是,你也想和她一样,和他一起睡了?” “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那名女子啜泣不止,“妾身求您了,妾身真的知错了,求您看在那个孩子的份上,饶了妾身吧……” 什么?! 孩子?! 一听到这两个字,陶沝的内心顿时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听这两人的意思,这位九阿哥勾引有夫之妇不算,居然还跟对方珠胎暗结、生了孩子……这还有没有下限啊?! 这简直就是红果果的JQ啊!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站在边上的那位四阿哥,想看看后者听到这话会是神马反应,结果却对上一脸凝重。 陶沝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凝滞。那名女子不会是他家的女眷吧?! 但还没等她有机会旁敲侧击,院子里又传来“扑通”一声,似是有人跪在了地上,紧接着,那名女子的哀泣声又再度响起: “爷,妾身给您跪下了,妾身只想跟在您身边一直伺候您,除了您之外,妾身不想再伺候别的男人,求您带妾身离开他吧……妾身现在每日担惊受怕,真的熬不住了……” 此语一出,陶沝明显感觉到站在自己身旁的这位四阿哥的身子明显震了震,她心头也跟着一凛,越发确信这名女子跟四阿哥有关,难怪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上位以后会对九阿哥下手那么狠,原来是因为后者早就在撬他的墙角啊? 看来她得赶紧想办法开溜,俗语云,“家丑不可外扬”,被别人撞破自家妻妾与他人之间的JQ,尤其这个“他人”还是自己的亲兄弟,想也知道,作为当事人一定会大动肝火,说不定还会大开杀戒,而她作为目击者之一,到时候肯定也会因此受到牵连,说不定还会死的很难看…… 这样一想,陶沝立刻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往回挪步,结果还没等挪出多远,就被那位四阿哥察觉到了,后者立刻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瞪视着她,那听似平静的嗓音也随之迅速钻入她的耳朵,让她觉得格外毛骨悚然—— “你这是要去哪里?” 被他这样一问,陶沝也吓得双腿立刻发软,差点就和院里那名女子一样,直接朝着对方跪下了:“我……不,奴婢什么都没瞧见,也什么都没听见,您千万别杀奴婢,奴婢……” 然而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四阿哥那厢已箭步走上前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拖着她直接往相反方向走去,所幸两人这会儿的位置与那间小院之间还隔了一段距离,加上动静不大,九阿哥那边似乎并没有听到。 就这样,陶沝以一种略显羞耻的姿势,被那位四阿哥强行拖出了好长一段路,直至快走到前院附近,对方方才慢慢停了下来。 陶沝惊魂未定地僵立在原地,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四阿哥那厢就已先一步开了口,语气极其凝重:“刚才的事,你断不可说出去,否则,爷绝不会轻饶!” 陶沝再度被吓,忙不迭地点头:“请四爷放心,奴婢嘴最严了,绝对不会乱说话的……” 尽管她的这番发誓极其诚恳,但四阿哥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出现半点好转,连带看向陶沝的目光也充满深意。 就在这时,陶沝突然瞧见侧前方不远,有一个天青色的身影正迎面朝他们走来,而且那个身影看上去明显有几分眼熟,包括他那张脸,似乎也曾在哪里见到过。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陶沝往那位四阿哥身后挪了一步,而四阿哥对于她的这一举动也感到有些意外,正要开口,却先一步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来人,眼神当场一变。 还没等他出声,那人就先一步朝着陶沝走了过去,并且在陶沝无比惊愕的目光中,伸手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而且整个动作极其流畅自然—— “爷终于找到你了!” 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相当耳熟,陶沝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在闻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略显熟悉的气息时突然反应过来,他就是在别院那夜闯入她房间的黑影——十四阿哥。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的身子顿时僵了僵,但因为太过震惊,所以并没有反抗。 站在一旁的四阿哥也因为十四阿哥此举一怔:“十四弟,你这是……” 十四阿哥没有立刻理会他,而是微微抬起身子,重新将他和陶沝之间拉开一段距离,炙热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陶沝那张写满惊愕的脸上—— “怎么,你不想见到爷么?” “奴婢……”他这话一出口,陶沝下意识地就想否认,但刚起了个头就意识到不对劲,又立马掐断,而那位四阿哥也在一旁淡淡帮腔: “十四弟,她只是这府里的丫鬟,跟那个人应该没关系……” “是吗?”十四阿哥听到这话微微愣了愣,跟着又拧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陶沝一番,再接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而后语出惊人: “看来九哥倒是会找地方藏你,我就说他最近怎么突然转性了,哪儿都不去,却原来是把你藏到这里来了……” “哎?你,你……”陶沝本想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想到四阿哥那厢却先一步替她开了口—— “十四弟,你这话何意?你不会想说她就是她吧?” “没错!”对于四阿哥最后那半句在陶沝听来简直就是一头雾水的问题,十四阿哥这厢似乎却是听懂了,“就是四哥你想得这样……” “你说什么?!”听到对方承认,四阿哥看上去俨然一脸震惊。“你此话当真?!” “对!”十四阿哥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是极其笃定。“虽然不知道九哥用了什么法子让她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但我确信,她一定是她……” 他此语一出,四阿哥那厢顿时不说话了,但看向陶沝的眼神却瞬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陶沝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直觉这俩兄弟之间一定是有什么猫腻。就冲他们两人这种另类的说话方式,史料上所记载的他们两人之间不合一事肯定是讹传。一母所生的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就算不是双胞胎,也会有所谓的心灵感应。不是她这样的外人可以轻易意会的。 而见她和四阿哥沉默对视,十四阿哥那厢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一个公鸭嗓的声音忽然从拐角方向传来—— “主子,奴才刚才瞧见他们就是往这里去的……” 闻言,站在陶沝面前的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的脸色立即双双一变——先是意外,紧跟着又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陶沝有些好奇地注视着他们的神情变化,但还没等她出声询问,十四阿哥那厢就已眼明手快地扣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朝那位四阿哥丢下一句“四哥,这里就交给你了!”,说完,也不待对方应声,便拉着陶沝快步躲到了位于拐角相反方向的那堵矮墙后面。 而被无辜剩下的四阿哥站在原地稍稍滞了滞,随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迈步朝着拐角方向走去。陶沝心中正觉得奇怪,就见拐角处已经出现了一抹略显熟悉的香色身影—— 444.相逢未晚若初年(下) 尽管方才隔的距离较远, 而且只瞥见了对方的侧影, 但在看到这抹香色身影出现在自己视野范围内的一瞬间,陶沝还是没来由地笃定, 这个身影, 就是她先前在水榭里见到过的那抹香色身影。 因为她这会儿藏身的矮墙正对着拐角处, 加上距离较之前大大缩短, 仅几步之遥,所以她可以清晰地瞧见对方的五官—— 玉雕般的面颊, 犹如琥珀的丹眸熠熠生辉,鼻峰高挺,宛如刀削细琢般窄直, 唇形线条优美, 如红枫般薄而迷人…… 不知为何,在看清对方这张脸的时候,陶沝心里突然再度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她总觉得这个人,自己应该是认识的, 因为这张脸给她的感觉是如此熟悉, 而且还是那种“好生眼熟至此”的熟悉, 可在此之前, 她明明就没有见过他—— 这个人是谁? 陶沝正想转头去问身旁的十四阿哥对方究竟是何人,谁想前方的四阿哥已经先一步迎上前去朝来人行礼道: “臣弟见过太子!” 什么?!太子?! 此语一出, 陶沝整个人当场如遭雷劈。他竟然是太子?!那个历史上被批得一塌糊涂的二废皇太子?! 这……怎么可能?! 一直以来, 她想象中的太子, 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大坏蛋,残忍暴虐、淫靡无度,而且仗着那位康熙皇帝的宠爱,一天到晚穿着一身明黄色到处横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皇太子……可是,眼前这个人无论是从相貌仪表还是从身量气度上看,都和她想象中的那个人设有着天壤之别,虽说以貌取人不对,但就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个绣花枕头未免也绣得太好看了吧? 可惜,真正是可惜…… 正当陶沝这厢瞪圆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太子发呆的时候,下一秒,她的眼前忽然莫名一黑,像是被人用手掌捂住了,她本能地想要开口询问,结果还没来得及出声,嘴也先一步被人捂住了,她拼命“唔唔”了两声想要表达自己的不满,却听到耳畔传来了那位十四阿哥低低的声音—— “你该不会是希望自己被太子发现吧?” 他问这话的语气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嘲讽,陶沝怔了怔,一时也没多想,只顺着对方的意思安静下来,之后,就听到一个有几分耳熟的清朗男声从前方幽幽传来,语气听不出明显的喜怒—— “四弟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声音一响起,陶沝不由自主地震了震。 因为这个声音,她曾在被九阿哥带回府邸的那天晚上听到过,就在那辆马车上,那位太子的声音隔着马车的车帘传入耳朵时,她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他果然是太子! 正想着,就听四阿哥那厢已语带恭敬地出声答话: “臣弟先前曾听满都护说起,他府中的后花园内种有上好的兰花,所以臣弟便趁着今日参宴之际,过来这里瞧瞧……” “是吗?”太子的语气仍旧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不知后花园里除了那些花之外,四弟可还有看到其他什么景色没有?” “回太子,臣弟在后花园里只看到了那些花,不曾看到其他什么别致的美景……”四阿哥这话回答得相当笃定,末了似是还怕对方不信,又毕恭毕敬地添上一句,“倘若太子也想前去一观,臣弟可以为你引路……” “罢了,本宫身边的人不见了,本宫这会儿正忙着找她呢,赏花什么的还是下次再说吧……想来四弟也清楚,本宫身边的这个奴才,是最喜欢四处乱跑的,如果爷不去找她,她是不会那么容易回来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里莫名透出些许深意,四阿哥那厢也不知是不是悟到了这一点,明显滞了滞,好一会儿才再度出声道:“……臣弟恭送太子!”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脚步声也随之慢慢远去。直等已经听不到了,陶沝这厢才再度开始挣扎,想要挣脱十四阿哥的束缚,而十四阿哥这次也没再坚持,很爽快地松了手。 陶沝有些不满地瞪着他:“你刚才为何要捂住我的眼睛和嘴?” 但十四阿哥那厢却是不答反问:“太子他长得很好看么?” 咦?陶沝愣了愣,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来:“你这话何意?” “若不然,你刚才为何一直要盯着他看?”十四阿哥的话里明显带着一丝赌气的成分,“……眼睛都快粘到他身上去了!” 陶沝听得一阵无语:“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我不过就是好奇而已,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他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噢?”听她这样一说,十四阿哥的眉尖当即微微一挑,而后意有所指地反问,“那你想象中的太子是什么样子的?” “比如——”陶沝自然没勇气把她之前诬谤太子的那些形容词给他重复一遍,只能努力跟对方“打太极”—— “……没有皇太子应有的风范,而且,为人不太好之类的……” 十四阿哥闻言再度挑眉,但嘴角却是莫名弯了弯:“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唔——府里那些下人八卦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陶沝自然也没法告诉对方她以前看到的那些清穿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只能将过错推到府里那些爱八卦的下人头上。反正他也没法一一去证实。 而十四阿哥对陶沝给出的这个理由倒是并没有过多怀疑,因为他关注的重点显然并不在此—— “那……你可有听他们说过什么关于爷的八卦吗?” 咦?陶沝对他提出这样的问题着实有些意外。难道这家伙也有什么花边绯闻流传在外么? 她之前虽然听了很多关于九阿哥和八爷党其他两位成员的八卦,但的确没怎么听其他人议论过这位十四阿哥,可能是因为满都护和他的关系不像和九阿哥他们那般亲密,所以那些下人几乎也不怎么提他,即便有也立马被别的话带过了—— 不过陶沝倒是记得在提到当年那位前九福晋的时候,有人曾说过她因为喜欢十四阿哥而迫害过十四阿哥的妾侍,还将对方推到水中,害对方流产,并因此被德妃娘娘借故狠狠惩罚了一顿。 只是这种不好的传闻,她还不至于脑残到当面跟这位十四阿哥提起,所以她一脸笃定地冲十四阿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听过关于他的八卦。 见此情景,十四阿哥那厢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正想说什么,就在这时,那位四阿哥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陶沝吓了一跳,这位主居然还没走? 而十四阿哥的反应看起来就自然多了,当即抱拳朝四阿哥那厢行了个礼,很是恭敬地一揖到底。 “四哥,刚才多谢了!” 四阿哥闻言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跟着又眼带深意地打量了一会儿站在他边上的陶沝,末了,突然没头没脑地冲两人冒出一句—— “太子似乎是往刚才那个小院的方向去了……” 什么?!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整个人先是一懵,继而便像是被打了鸡血一般,变得万分激动起来—— 难道她刚才猜错了,那个和九阿哥在一起的女子并不是这位四阿哥的女眷,而是那位太子爷的?! 额滴无量寿佛啊! 那位九阿哥未免也太彪悍了吧?居然跑去挖太子的墙脚,也难怪太子要跟他过不去了,原来问题竟是出在这里——深表同情之,万一待会儿真的被太子捉奸在场的话,估计那两个人都会死得很惨吧?! 一想到这一点,陶沝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沸腾起来了。捉奸什么的,一听就很带感!她好想跟去瞧瞧啊! 而相较于陶沝此刻的情绪激动,那位十四阿哥这次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小院?什么小院?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边说,视线一边在陶沝和四阿哥脸上来回打转,而陶沝在接收到他投射过去的灼灼目光时,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四阿哥,见他这会儿似乎并没有要阻止她答话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接话道: “我,不,奴婢刚才随四爷回前院的途中,路过一处小院,没想到却听到从里面传来了九阿哥和一名陌生女子的对话声……” “你是说九哥和一个女人现在在那个小院里?”听她这样一说,十四阿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陶沝一眼,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头看向那位四阿哥,而后者也跟着及时补充—— “那个女的就是太子刚才要找的人!” 他这话并没有点明那名女子的具体身份,但十四阿哥显然是知道的,因为陶沝注意到他在听完这句话后,眉心处狠狠一拧,紧接着便有意无意地从鼻子里叱出一记冷笑。 而另一边,四阿哥脸上的神色也有些琢磨不清。 陶沝的目光在这俩兄弟的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圈,跟着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出声提议道: “要不,我们也过去瞧瞧吧?” 445.有情不管别离久(上) 这话一出口, 那两人的脸色再度双双一变, 跟着不约而同地一齐转头看向陶沝, 目光是同样的高深莫测。 陶沝被他们兄弟俩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表面还是死撑到底:“奴婢就是好奇……” 话音未落, 就听一旁的十四阿哥率先开了口, 表情和语气均透出一抹再明显不过的讽意:“看来你是真的对太子很感兴趣!” “谁对他感兴趣了?”陶沝本能地矢口否认, 并冲对方摆出一脸被污蔑的愤怒表情。“奴婢只是觉得如果待会儿真的被撞破的话, 场面一定会很热闹……” 身为一名专业吃瓜群众, 还有什么比围观捉奸戏码更能令人热血沸腾的?只可惜这个朝代没有手机,不然分分钟发朋友圈“昭告天下”。 “……”听到这话, 那两人的嘴角各自狠狠一抽。这回轮到四阿哥率先出声:“看来有些人虽然不记得事儿了,但这胆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他这话的语气与其说是在责怪陶沝, 倒不如说是在自我感叹。 陶沝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去看他,四阿哥这句话的意思似乎已经认可了十四阿哥刚才的那个观点——她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她”。 但还没容她细想对方为何这么快就转变了态度, 十四阿哥的声音就先一步从旁边传来,并且一针见血地从根本上断了她前去偷窥的心思: “爷和四哥还好说, 你觉得你顶着这张脸过去,到时候不会更加添乱么?” 他此语一出,陶沝的脸色瞬间一僵, 原本还无比振奋的心情一下子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她差点忘了自己这张脸绝对不能让那位太子爷瞧见, 就算只是被九阿哥看到估计也够呛!何况, 虽说只要地点选的合适, 就可以安静地当一个光看热闹而不被发现的吃瓜群众, 但万一某些人到时候因为被戴绿帽而雷霆震怒, 导致场面一发不可收拾,那她也还是有可能会被牵连在内的! 这样一想,陶沝只能忍痛打消了前去偷窥的念头,但她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面对眼前这两位皇阿哥,所以她决定还是赶紧找个理由开溜。 然而这一回,还没等她想到合适的理由,上天却难得大发善心地给她送来了一个—— “十四爷!” 一个小厮装扮的宝蓝色身影突然从远处一路小跑而来,边跑边喊着十四阿哥的名号。 陶沝本能地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忍不住往那人脸上多看了几眼,结果这一看不要紧,她整个人几乎是当场一震,旋即想也不想地立马躲到了四阿哥身后,将脸贴着对方的后背,并紧紧揪住对方的一片衣裾—— 这个人,就是那日在九爷府里拉着她喊她的名字,还说自己是太子的人的那个小厮。 她当时还以为对方一定是太子安插在九爷府的“眼线”,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十四阿哥身边的奴才! 那他当时为何要坚称自己是太子的人,难道是为了嫁祸给太子? 这会儿被迫给陶沝充当遮挡物的四阿哥显然对前者此举表示意外,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皱了皱眉,但没吱声,也没有要挣开她的意思,而十四阿哥那厢亦是一愣,眉心也同样皱了皱,但亦同样没有要开口阻止她的意思。 “十四爷,原来您在这儿,奴才总算找到您了——”那名蓝衣小厮一路小跑至十四阿哥跟前,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十四阿哥抢先一步反问道:“出了何事?!” 那名小厮正想回答,继而像是瞧见四阿哥也在旁边,忙向他行了礼,这才朝十四阿哥答道: “回十四爷,弘明阿哥刚才吃坏了肚子,虽然已经请府医来替他瞧过了,但弘明阿哥这会儿还是感觉不太舒服,嫡福晋想先带他回府去休息,所以让奴才来告知十四爷一声,还问十四爷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去……” 听到这话,十四阿哥那厢顿时愣了愣,脸上的神色也添了一分明显的犹豫,像是在纠结要不要跟对一起回去,还是继续留下来,半晌,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半,朝那名蓝衣小厮摆了摆手,淡淡吩咐道:“爷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先送嫡福晋他们上马车,爷待会儿直接去府门处等你们!” “嗻!”见他应允,那名蓝衣小厮也立马领命离去。由始至终,他都没往陶沝这边瞟上一眼,加上陶沝这厢也一直将脸紧紧贴在四阿哥背后,连看都没敢看他一眼,所以她相信对方也一定不知道她是谁。 待那名蓝衣小厮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外,十四阿哥也伸手将陶沝从四阿哥背后拉了出来—— “你刚才不还胆子大得很么?怎么这会儿看到有人来了,又躲起来了?” 这两件事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陶沝张了张嘴,本想向对方解释这当中的缘由,但随后想到他这会儿应该急着离开,又知趣地闭了嘴。 而见她没吭声,四阿哥那厢直接接过了话茬:“十四弟,既然你府中有急事,那你还是赶紧回去瞧瞧吧,免得耽误了病情!” “就是就是!”陶沝见状也在一旁出声附和,“小孩子大多体弱,生病或者不舒服还是要多多注意的,千万不要延误诊治……” “……”她此语一出,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全都愣了愣,而后看向她的眼神也出现了一抹小小的变化。 陶沝正觉得奇怪,就听到四阿哥又接着她的话茬往下道:“没错,十四弟还是应该多注意些,我正要去前边,十四弟要不就和我一起走吧……” 见他这样一说,陶沝也立马跟着开口:“既如此,那奴婢也回后面去了,奴婢先行告退!” 她说完,正准备福身朝那两人行礼,冷不丁后颈处就挨了一记重重的手刀—— 在失去意识前的一霎那,陶沝依稀听到那位十四阿哥的声音从耳畔边幽幽传来—— “四哥,你会帮我的忙的吧?!” 陶沝敢确定,这绝对是个肯定句! *** *** 陶沝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完全天黑了。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极其陌生的房间里,并不是她之前住的那间“小夹院”,房间里的那扇步步锦支摘窗半开着,银白色的月光正从外面透入,洒落一地清辉。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烛台,上面的蜡烛已经被烧掉了一半,橘黄色的灯火在不大的房间里微微颤动,显得格外昏暗。 陶沝摸索着从床上坐起身,四下快速扫视了一圈,发现房间里的摆设和她在那间小夹院里的房间布置倒是差不多,但房间里并没有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守在外面没进来。 陶沝想了想,起身下了床,一面摸着自己酸痛的后颈,一面拿起桌上的烛台慢慢朝门边走去。 房门没锁,她直接推门走了出去,跟着便发现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竟然又是一间陌生的院子。 不过,不同于九阿哥的那间别院后院,以及之后的那间小夹院,这间院子给她的感觉莫名有些熟悉,而且院子里种了好些桃树。在这农历九月末的时节里,那些桃树上居然还结满了桃子,这多少让陶沝有些意外。 她左右扫视了一圈,发现周围还是没有半个人影,院子里也没有点灯,但好在今夜的月光几乎如白雪般明亮,所以院子里的那些景物,她倒是也看得十分清楚。 她端着烛台走到其中一棵桃树下,仰头看向那压满枝头的累累硕果。 这些桃子应该已经全都成熟了,一个个又大又红,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但奇怪的是,居然一直没有人前来采摘,这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望着枝头的那些大红桃子,陶沝的肚子里突然传来“咕噜”一声,这些桃子真是越看越饿,要不是她现在还不清楚自己眼下的境地,她真想爬上树去摘几个来吃。 正想着,不远处就传来“嗵”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陶沝循声望去,发现此刻掉在地上的是一个从树上掉下的桃子,她立刻走上前去捡起了那枚桃子,桃子已经熟透了,很软,但因为是掉在了泥土里,所以并没有摔烂,除了表皮脏了些,应该还是能吃的,陶沝小心翼翼地剥去了那只桃子的表皮,然后送到嘴边一口咬下,如蜜般的汁水瞬间一涌而出,充斥着整个口腔…… 真是太好吃了! 陶沝几乎眯起了眼睛。这简直比她以前吃过的任何桃子都要好吃! 正喜滋滋地大口咬着手里的那枚桃子,陶沝突然听到不远处又传来了“吱呀”一声轻响,她立刻停止了吃桃子的动作,转头望向那个声音的来源—— 前方不远的院门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正打着灯笼的身影,院门这会儿被他推开了半扇,陶沝可以清楚地看到除了他之外,门外似乎还站着另一个人影。 446.有情不管别离久(中) 许是没想到陶沝这会儿就站在院子里, 那个打着灯笼正要进门的身影明显一惊, 手里的灯笼当场应声落地。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影见状, 也跟着立马出声询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这个声音极其耳熟,陶沝的大脑在凝滞了一秒钟之后便迅速反应过来,对方是她先前见过的那位四阿哥。 他怎么会在这儿?难道, 是他把她带到这儿来的? 可这里又是哪儿? “主子,她已经起来了!”正当陶沝努力思索之际, 先前那个提灯笼的身影总算是回过神来,及时出声回了四阿哥的问题, 并从地上捡起了那盏已经熄灭的灯笼。 听到这话,原本站在他身后的那位四阿哥略微滞了滞, 跟着便直接绕过他迈步进门, 待看到陶沝此刻正呆立在院子里,一手举着烛台,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只被咬了一半的桃子, 他先是一愣, 继而便不留痕迹地扯了扯嘴角,信步走进院子,在陶沝跟前站定。 他的眉尖微挑, 但一双如墨玉般的黑瞳里却隐隐含笑:“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这院里的桃子!这里的桃子真有那么好吃么?上回来的时候, 你也爬到树上去摘桃子……” 此语一出,陶沝顿时有些尴尬, 本能地想要解释:“这个……不是奴婢爬上树去摘的, 是它自己掉下来的, 奴婢只是觉得可惜,所以才捡起来吃的,因为……” 话音未落,就听到自己的肚子又配合地“咕噜”了一声,陶沝更加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将话补完,“……因为奴婢先前就只吃了几个包子,是真的有些饿了……” 四阿哥牵了牵嘴角,没再接话,只转身朝仍提着灯笼站在院门处的那个身影朗声吩咐道:“无庸,去准备些吃食过来!” “嗻!”听到这话,那名叫无庸的小厮连片刻都没敢耽误,立马提着灯笼跑走了。 四阿哥这才重新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陶沝,继而又将目光移到她仍抓在手里的那枚桃子上,忽然一笑:“看来十四弟果然没有认错人!” 见他突然提起那位十四阿哥,陶沝这厢也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自己昏迷前的那幕场景,当下立马冲前者反问道:“这是哪里?奴婢怎么会在这里?” 闻言,四阿哥眼神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没接话。 而陶沝也不失时机地继续追问:“……先前是十四爷打晕奴婢的么?他为何要这么做?” “十四弟对你有意……难道你瞧不出来么?”四阿哥答话的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陶沝眨巴眨巴眼睛,答得委婉:“十四爷他……先前的确有跟奴婢提过,说奴婢和他两情相悦,可是奴婢记不得以前的事,也不太肯定,而且……”这和打晕她又有什么关系? “两情相悦?”四阿哥似是被这个词说得眉心狠狠一动,“十四弟是这样告诉你的?” 见他神情有异,陶沝下意识地怔了怔,而后犹豫地朝他点了点头。十四阿哥曾说过她是他心爱的女人,还说她早就对他以身相许,这应该算是两情相悦吧? “……十四爷上回说,奴婢早年间落水时,是他把奴婢救上来的,这之后奴婢就对他以身相许了,结果后来奴婢却阴差阳错地嫁给了九爷……” 结果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听到四阿哥那厢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他倒是懂得利用机会!” 尽管他没有明着否认自己说的这件事,但陶沝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猫腻——这个“他”,应该是指十四阿哥吧? “难道奴婢和十四爷之间并不是这种关系么?”她下意识地反问,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不答,又语带好奇地补充一句,“……九爷之前也提过奴婢早年间落水被救一事,但他说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救的……” 听到这话,四阿哥那厢再度冷笑一声,之后却是不答反问:“既然你说自己记不起以前的事了,那为何还会记得九弟和十四弟?” “不,其实奴婢也不记得他们的——”陶沝老老实实地回答,“奴婢之所以会跟在九爷身边,是因为奴婢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他当时说奴婢是他的人,可奴婢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加上他对奴婢也算不错,所以奴婢就跟在他身边了……”顿一下,“至于十四爷,也是因为他之前偶然宿在奴婢先前住的那个地方,所以奴婢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 “是吗?”四阿哥这会儿的表情看起来半信半疑。“那其他人呢?你也全都不记得了,连太子也是?” “……”他此语一出,陶沝莫名有些无语,因为同样的问题,她已经是第三次被人这样问了。而且就连语气都差不多—— “如果奴婢说,关于太子的事,奴婢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四爷您肯相信奴婢么?” 见她这样答,四阿哥望向她的眼神也明显多了一丝意味深长。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说相信或不信,而是换了一种极其委婉的方式反问:“那么……关于这间院子的事,你也不记得了?” “这间院子的事?”陶沝一脸疑惑地仰头望着对方,在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后,又转过头去快速扫了一圈四周。“这里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吗?看上去好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虽然这间院子给她的感觉的确有几分熟悉,但她相信这里应该不会是她以前住过的地方。 “这里是太子要求封起来的,不许任何人入住……”见她脸上此刻写满了迷惑之色,四阿哥那厢淡淡给出了回答。 而陶沝也因为他给出的这个答案感到有些意外:“既如此,那您还让奴婢住进来?”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微微皱眉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您才觉得把奴婢藏在这里不会被人发现?!” “爷的确有这个意思!”四阿哥大概没料到她会想到这一点,滞了一会儿方才继续往下说道,“所以,在十四弟把你领回去之前,你就暂时住在这里吧!”顿一下,又淡淡补充一句,“爷会让无庸每天来给你送膳食的,你若还有其他什么需要,也可以直接告诉他……” 陶沝眨眨眼:“四爷,奴婢能问一下吗?这里到底是哪儿?” “爷的府邸!” “什么?!” 乍听到这四个字,陶沝可谓是又惊又喜,而且喜的成分绝对占多数。她究竟何德何能,竟在有生之年得以入住她最喜欢的四四大人的府邸,这可是未来的雍和宫,光是想想就觉得各种高大上有木有! 不过在持续片刻的大喜过后,陶沝又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四爷,您的府邸里会有那位太子爷的眼线吗?既然太子爷说这里不许任何人入住,万一到时候被他的人发现您每天都派人来这儿,那他会不会因此责怪您啊?” 然而相较于她此刻的忧心忡忡,四阿哥那厢却是表现得一脸坦然:“无妨的!他虽然让爷封了院子,却也不许爷让院子里的这些桃树因无人照管而死去,所以,爷之前也会遣人进来料理这些桃树的……” “原来如此!”听他这样一说,陶沝也终于松了口气。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位四阿哥是她先前最喜欢的清穿男主,所以他说的话,莫名让她有一种打从心底里生出的信任感—— “……那就麻烦四爷了!” 许是瞧出她此刻的神情里并没有任何被勉强的成分,四阿哥那厢明显犹豫了一下,跟着又重新开了口:“你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比如,九弟那边得知你失踪后,会闹出什么事……” “……” 四阿哥这话算是变相提醒了陶沝,毕竟她先前一直都跟在九阿哥身边,而且对方对她也算不错,她这样不告而别,多少有些不负责任的意思,只是,她今次也算是身不由己被迫离开他的,要怪也应该怪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这俩兄弟吧? 思及此,陶沝这厢也立刻摆出一脸天真状反问:“……如果奴婢说担心,那四爷您准备送奴婢回去吗?” “……”闻言,某位未来的雍正皇帝瞬间哑然。 陶沝等了一会儿,见他始终不答,又重新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先前是四爷您把奴婢从满都护府邸里带回来的吗?还是十四爷?” 话音未落,就听四阿哥那厢再度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似是对自家那位亲弟弟的做法表示不满:“他把你交给爷之后就随他那位嫡福晋一起回府去了……”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加重语气强调一遍,“……而且,还是当着九弟的面上的马车!” 好一个甩手掌柜! 陶沝听得一阵无语。她突然有点同情眼前的这位四阿哥了,竟然被自家弟弟这样“坑兄”! 不过她倒是也没想到,四阿哥这次竟然真的会答应帮忙,她原本还以为他们兄弟俩的关系会像史书中记载的那样不和呢!但现在看来,亲兄弟或许还是亲兄弟—— “四爷这样帮他,那会不会因此连累四爷您啊?” 447.有情不管别离久(下) 陶沝敢对天发誓, 她说这话的目的纯粹是出于一片好心,并非要挑拨他们兄弟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眼前的这位四阿哥明显是想歪了,眼神甚是错综复杂地盯着陶沝看了一会儿, 好半天方才答道: “他还不至于让爷来背这个黑锅……”顿一下, 像是想到了什么, 又从鼻子里叱了一声,“更何况, 也没人会相信……” 陶沝自然听出对方最后这半句话的意思是在变相告诉她, 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暧昧关系,因此旁人也不会轻易怀疑他。这让陶沝松口气之余,也不免有些郁闷。因为九阿哥那日里已经跟她摊了牌,说她就是当年已经“身亡”的前九福晋,既如此, 那她早前又怎会不第一时间来抱这位四阿哥的大腿呢?真正是浪费了身边的大好资源! 而见她此刻神色有异, 四阿哥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思筹了一下,又接着自己的话往下道, “你有这个精力担心爷,倒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因为九弟一旦发现你不在,肯定会想尽办法来找你,除了太子之外, 十四弟也首当其冲会被怀疑, 所以短期内, 十四弟是不可能把你接回府里去的……” 陶沝眨眨眼, 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句:“奴婢也没说要跟他走啊……唔,奴婢觉得待在这儿挺好的……” 此语一出,四阿哥那厢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地睇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没说。 陶沝见状也跟着打量了他一会儿,跟着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四爷,奴婢能问您一件事儿吗?”停了停,见对方并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又赶紧趁热打铁地继续问道,“您觉得,九爷他……是真的喜欢奴婢么?” 四阿哥被她这话问得当场一愣:“你为何会有此疑问?” “因为奴婢觉得在提及过往那些事情的时候,九爷他肯定有对奴婢说谎——” 陶沝摆出一脸笃定的表情朝对方点头,让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也跟着若有所思起来—— “哦,何以见得?” “因为他对奴婢说的那些话,有很多地方不合理,而且……他一开始的时候,连奴婢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都不肯告诉奴婢……”陶沝噘着嘴一脸不满地语出抱怨,末了,又意有所指地再添上一句:“还有十四爷也是一样,他也不肯点明奴婢的名字和身份,只说奴婢早前和他彼此爱慕,只是阴差阳错,嫁给了九爷……” 她说到这里,像是确认般地朝四阿哥脸上瞄了一眼,“……这是真的吗?” 四阿哥显然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当即一滞,好半天才有些不确定地反问出声:“这话是十四弟亲口告诉你的?” “嗯!他说他把奴婢从水里救上来的时候,奴婢就对他芳心暗许了……”陶沝笃定地朝他点头,下一秒,就见对方的嘴角猛然一抽,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答话: “爷只知道落花是真的有意,但流水是否无情,爷便不得而知了……” 他这话的意思表达得相当委婉,陶沝直觉他这是在给她留面子—— “那您的意思是,十四爷他其实并不喜欢奴婢,只是奴婢一厢情愿地喜欢他而已?” 如果十四阿哥之前跟她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再加上她之前从那些下人嘴里听到的八卦传闻,那么,她心里基本就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早年间身为前九福晋的她,跟十四阿哥两人之间的关系暧昧不清,而且,她暗恋对方的可能性很大,甚至哪怕已经嫁给了九阿哥,心里也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不过这点也可以理解,毕竟,在通常情况之下,被救之人都会对救她之人心怀感恩,而如果刚好是一男一女的话,以身相许便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了……只不过,她喜欢的人明明就是师兄啊,就算十四阿哥当时救了她,她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吧? 难道说,是因为她当年身为前九福晋时,缺失了穿来这里之前的那段记忆,而这一次,她则是恢复了穿来这里以前的记忆,但又忘了先前她身为前九福晋时的那段记忆?! 呃,照这样看来,她还真的是“选择性失忆”啊! 鉴于四阿哥那厢一直没有出声接茬,陶沝这厢也自顾自地继续问道:“那……奴婢先前听到那些人八卦说,奴婢早年间曾把十四爷身边的一名妾侍推下水,导致她流产一事也是真的了?” 她原先还不敢相信,但现在想想,很可能就是因为那位十四阿哥不喜欢她,再加上得知他的那名妾侍怀了身孕,所以她就恼羞成怒,将气撒到他那名妾侍身上去了…… 额滴神啊!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骨子里竟然会是这般恶毒的人?难道真的是因为当时被爱冲昏了头脑? 唔——该不会她当年想尽办法要从九阿哥身边离开,甚至不惜以假死为代价逃走,也是因为那位十四阿哥吧? 只是—— 若真是这样,那么十四阿哥今次为何还要费这么大工夫把她从满都护府里强行带出来呢?而且,她记得在别院的那天晚上,他那时候看她的眼神,包括吻她的动作,分明就是喜欢她的啊……难道说,是因为失去之后才突然发现了她的好?! 见她这会儿一个劲儿地狠狠皱眉,四阿哥那厢大概也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但他并没有立刻出声,而是目光高深莫测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方才淡淡开了金口道:“那你现在……喜欢十四弟么?” 他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陶沝当即滞了滞,犹豫了半晌才支吾着说道:“奴婢……嗯,已经不记得以前的那些事了,就算奴婢以前如何喜欢十四爷,但如今的他对奴婢而言,已经变成了陌生人,所以,奴婢……” 她的话刻意停在恰到好处的地方,但四阿哥显然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将她最后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已变成了陌生人吗?” 陶沝望着他此刻的神情,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添上一句:“四爷,奴婢能再问一个问题吗?奴婢早前……和您之间的关系好么?” 如果之前不好的话,说不定她还能趁这个机会好好补救一下! 四阿哥听罢先是一愣,大概是觉察到她此刻隐在话里的深意,眉尖当即一挑,语气也跟着变了变:“你这话何意?难道……你已经想起什么来了?” “那倒没有!”陶沝赶紧摇头,见对方一怔,又立刻顺势扯住了对方的衣袖:“不过,不管以前如何,请四爷相信奴婢,奴婢是一定会站在您这边支持您的!” 她此语一出,四阿哥的表情也跟着瞬间巨变,随即便神情古怪地一直盯着她,却是良久都没再言语。 陶沝正觉得对方这次的反应过于异常,结果下一秒,就见四阿哥那厢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怎么个支持法?”见她一愣,又好整以暇地补上一句,“……该不会是看上了爷,要自荐枕席当爷的女人吧?” “……”如果不是因为这会儿没有喝茶,否则,陶沝都怀疑自己肯定会把喝进嘴里的茶水全都喷到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脸上去—— 看来这位四阿哥对她的印象不太好啊,否则,又怎么会把她想得如此不堪?! 当他的女人,那可是一项很有风险性的工作好不好?就冲她这种贪生怕死的个性,又怎么可能去挑战危险度数这么高的事…… 虽然所有皇阿哥中,她最喜欢四阿哥没错,但她也只是把对方当成了崇拜的idol,能和idol谈一场恋爱的确不错,可有些东西,她觉得还是要距离才能产生美的——因为离得太近,不仅能看到对方的优点,对方的缺点也同样会暴露无遗,当你发现他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样美好时,原有的感情就会打折,她可不希望四阿哥在自己心里的美好形象就此毁灭…… 不过陶沝大概也猜得出来,四阿哥会对她印象不好,一定是和她当年干过的那些“恶毒行径”有关,所以在凝滞了一会儿之后,她又深吸一口气,一脸郑重其事地冲其发话: “请四爷放心,奴婢有自知之明,对四爷也绝没有冒犯之心,而且,奴婢也清楚四爷阅人无数,是绝对不可能会看上奴婢的……奴婢其实只是想要告诉四爷,四爷在奴婢心中的地位,永远都不会变,不论发生什么事,奴婢都会站在四爷这边帮着四爷的……” 陶沝自觉这番话说得相当情真意切,且目光诚恳,按理应该是向人表忠心的“顶配”态度,但四阿哥听完这话后的反应却好似中了邪一般僵在原地,半天不曾出声,这让她多少有些尴尬。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陶沝差点要放弃当面向对方表忠心的这一举动时,四阿哥那厢突然又一次开了口,语气淡淡,却是语出惊人—— “你是想说,‘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么?” 448.落红乱逐东流水(上) 咦?! 一听这话, 陶沝顿时瞪大眼睛傻在原地。 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说这句话来着?难道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还会所谓的读心术不成? 不过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细想, 而是又立刻顺着对方的话往下接道: “没错,奴婢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可以的话, 奴婢还是希望能够跟在四爷您身边效力的, 比如, 当个丫鬟什么的……” 其实她原本想说的是当他的智囊团,比如门人食客之类的, 可以给他出谋划策, 但仔细想想自己是女子, 加上智商远远不比那些真正的谋士,顶多就是仗着有个金手指而已, 这样还不足以让四阿哥相信她,弄不好还会惹祸上身,还是应该低调点比较好! 而听她这么一说,四阿哥那厢的面部肌肉明显抽搐了两下, 跟着又施施然地抛来一句:“这和当爷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啊!比如,不用以身侍君, 所以自然而然也就不用担心自己会遭到对方庞大后宫团的嫉妒…… 陶沝在心里暗暗接茬, 但面上却是表现得极其理性:“奴婢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奴婢有自知之明的……” 但她的这份懂事非但没能赢得四阿哥的半分好感, 后者反而还脸色一沉,冲她拧眉怒问: “你的意思是, 你宁可当丫鬟也不肯做主子?” “不, 奴婢只是真心希望自己对四爷的心意永远不会因为其他因素而改变而已……” 陶沝这话答得十分坦然。就冲她这个长相, 别说宠冠六宫了,能不能占一席之地都是个问题,与其将来由爱生恨,还不如一开始就坚定斩断情丝—— “……虽说奴婢自认还是很善良的,但也保不齐到时候会被嫉妒冲昏头脑——您瞧十四爷那件事,尽管奴婢已经记不起当时的情形了,可说不定奴婢当时就是被妒火冲昏了头脑,所以才会把人推下水的……难道四爷您也希望奴婢将来这样对待您的妻妾么?” 此语一出,四阿哥那厢莫名滞了滞,盯着陶沝半天没再吭声,末了,突然又没头没脑地从嘴里吐出一句: “所谓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其实更确切的说法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哎?! 陶沝再度瞪大眼睛傻在原地。对方说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是想要告诉她,早前并不是十四阿哥不喜欢她,而是她不喜欢十四阿哥吧?! 既如此,那她为何还要推十四阿哥的妾侍下水?这完全说不通啊! 难道她之前在满都护府里听到的那些八卦传闻都是假的?可他们当初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明明就说得极其笃定啊…… 就在陶沝的大脑思维处于一片混乱之际,院门处又传来了“吱呀”一声轻响,刚才奉命去取食的那名小厮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食盒回来了。 而他的出现也让原本笼罩在两人之间的古怪气氛变得缓和起来。 “主子,膳房里的厨子这会儿已经睡下了——”那名小厮一溜小跑上前,小心翼翼地朝着四阿哥回话,“奴才想着,平常这个点儿,主子是绝不会吩咐奴才去膳房取吃食的,若是这会儿把厨子喊起来,怕是会让人起疑心,所以奴才就自作主张地只取了一些先前做好的糕点过来……” 听到这话,四阿哥那厢先是一愣,跟着便语带满意地朝他轻轻一点头:“你做得很好,把食盒直接给她吧!” “嗻!”许是因为受到了自家主子的夸奖,那名小厮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明显多了几分自豪,连带看向陶沝的目光也跟着柔和了几分。 陶沝顺势接过对方递来的食盒,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就听到四阿哥在一旁率先冲她出声发话: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爷也该回去了,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吧,爷明日再来看你——”说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骤然一变—— “虽然爷这次是答应了要帮十四弟暂时收留你,但你接下来最好给爷乖乖待在这间院子里,不要溜出去给爷惹事,否则,别怪爷对你不客气——爷可不会像九弟那样,任由你在府里到处乱跑,倘若你敢不经爷的允许踏出这间院子一步,爷一定叫人打断你的腿!” 呃,怎么画风突然一下子变得如此暴力了?! 听到这句威胁,陶沝整个人本能地僵了僵,虽然明知道四阿哥的目的纯粹只是为了吓唬她,但这样的语气突变多少还是让她有些接受无能。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脑袋却先一步莫名晕眩起来,紧接着眼前一黑,她直接朝地上倒去。 “你怎么了?”有人抢在她倒地前一秒扶住了她,陶沝直觉对方应该是四阿哥,因为那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却有不容忽视的檀香味。 “疼,脑袋疼……” 陶沝在竭尽全力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之后,意识就逐渐陷入了模糊,耳畔有对话声传来,但音量却是越说越轻—— “主子,这下要怎么办?” “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请大夫……对了,不要去请太医,待会儿大夫过来的时候,你直接将他领到含薇苑去……” “嗻!” “……” 意识朦胧间,陶沝觉得自己似是被人抱离了之前的那间小院,虽然她不清楚对方要抱她去哪里,但抱她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四阿哥本人。 不知过了多久,陶沝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一床柔软的被子上,耳畔有一个轻细的女声幽幽响起,但因为意识太过模糊,所以听得不太真切—— “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 “你别多想,她并不是那位姑姑……” “是吗?可是她看起来……”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爷过后再告诉你,总而言之,她恐怕要先在你这儿待几天,你得替爷看好了她,尤其是要替爷保密,除了你之外,莫要再让别人发现了,否则,不止是爷,连你和整个四爷府也会受到牵连的……” “那……暮雪她能知道么?她如今负责伺候妾身的每日起居,若果爷要将这名女子留在妾身院中,暮雪她不可能不会知道的……” “……你说的很对,既如此,那爷晚点会去挑个她的错,让她先回福晋身边去,之后再借此机会往你院里多添几个新人过来,这样大家就不会有什么怀疑了,只是——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要委屈你装病了……” “这点倒是无妨的,反正妾身的身子一向不好,平素也是需要喝药调理的……请爷放心,妾身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嗯……” “……” 尽管陶沝还想再继续听下去,但随着自己残存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那两人的说话声也逐渐远去,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 *** *** 陶沝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这次又躺在一个绝对陌生的房间里,不过这间屋子的整体布局倒是和她之前待过的那座桃花小院里的房间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她这次醒来的时候,旁边坐着一名女子,正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那名女子看起来极其年轻,顶多就只有十七八岁。不过她的发型服饰却是明显的妇人装扮,显然是已经嫁人了。 “你醒了?” 许是发现陶沝这会儿已经睁开了双眼,那名女子的水眸中顿时划过一抹明显的喜色。“真是太好了!爷刚才还问大夫你何时才能醒来,没想到你倒是争气……” “……”陶沝被她这话说得一阵无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谁?” “我是四爷府的格格,钮轱禄氏……” “四爷府?钮钴禄氏?”一听到这话,陶沝原本还有些不清醒的大脑瞬间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旋即看向对方的眼神也一下子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难不成,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熹贵妃”,未来的孝圣宪皇后?! 额滴神呐,这可是众多穿越MM竞相争夺的“宝座”啊……请容许她先膜拜一下! “你为何这样看着我?”大概是因为陶沝此刻看向自己的目光太过热切,那位钮钴禄氏忍不住好奇反问:“难道,你认识我么?” “不——”陶沝慌忙否认,事实上,除了知晓她将来的那个身份之外,她对她可谓是一无所知。 好在钮钴禄氏似乎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继续道: “你可算是醒来了,你知道吗?你已经昏迷整整五天了,大夫先前还说,如果你再不醒来,怕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什么?我昏迷了五天?”陶沝忍不住在心里“嗷”了一声,“怎么会这样?我是得了什么病吗?” 她记得自己先前住在九阿哥的那间别院里,九阿哥就命绿绮天天给她熬药喝,还让小银子负责盯着她,不准她把药倒了。因为只要她把药倒在哪里,小银子一定能闻得出来,之后就会站在那个位置原地大叫,绿绮见状就会再重新熬一碗药给她喝。而在入住那间小夹院之后,九阿哥也是每天亲自来给她送药,然后每次都要亲眼看着她把药喝下去才肯离开。不过自从他把通往九爷府的那扇铁门锁上之后,药虽然还是每天送来,只是换成招娣看着她喝,但招娣毕竟比九阿哥好打发,所以陶沝每次都找机会倒掉了…… 难道说,她这次突然昏迷,是跟此事有关么? 449.落红乱逐东流水(中) “怎么, 你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吗?” 见她这样问, 钮钴禄氏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惊异, “大夫那日里诊断说你的脉象极为古怪, 还说你这次之所以会突然昏迷,是因为你断了先前一直在调理的药石来源,导致身子不适, 才会如此的……我还以为你知道自己有病呢……” 陶沝听罢当场愣在原地,她现在终于明白九阿哥之前为何要一直逼她喝药了,却原来他早就知道她身体有恙。但因为她不喜欢喝药,加上每次喝完药都没什么明显的感觉, 所以她觉得这很可能只是对方大惊小怪, 所以才想方设法不喝的,却没想到, 她竟是有重病在身, 可他为何不直接告诉她呢? 陶沝此刻狠狠皱眉的动作让那位钮轱禄氏误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病情,当下忙冲她软语劝慰道: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 四爷已经请大夫为你开了方子,只要以后每日不间断喝药,你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是吗?陶沝听到这话勉强宽慰了些, 跟着又快速扫了一眼四周,继续询问对方:“我这是在哪里?” “自然是四爷府!”钮轱禄氏答话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肯定、自然。“这里是我住的院子,含薇苑——”顿一下, 又有意无意地补上一句, “那天夜里, 是四爷把你送来我这儿的!” 原来如此!被她这样一提,陶沝又后知后觉地回想起那晚她在意识朦胧间听到的那番对话,滞了滞,又反问道:“四爷呢?” “噢——四爷今日一早就上朝去了,这会儿还未回来呢!”闻言,钮轱禄氏那厢依旧答得十分自然,并没有因为陶沝不带任何敬语的的问话而心生不悦,或是有所遮掩,反而话里行间还充斥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八卦意味——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和四爷在一起的?” 咦?! 尽管她此刻问话的语气极其正常,但陶沝心里还是条件反射地生出了一丝危机感,她没有直接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而是先行否认自己和四阿哥之间的关系: “你误会了,我,不,奴婢和四爷之间并不是格格您想象中的那种关系,四爷他不可能会喜欢我的……” “是吗?”钮钴禄氏看上去明显不信,“可他看起来很关心你呢!”停了停,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加重语气强调了一句,“至少,我还从未见过四爷他如此关心一个女子……就连嫡福晋上回染病,他也没有天天去看呢……” “那……大概是因为四福晋上回病得不太重吧?”虽然陶沝也很希望对方说得是真的,但事实和理想还是有区别的。“格格您刚才也说了,奴婢的脉象怪异,加上大夫又说了那么重的话,四爷会担心也是正常啊——毕竟,他今次会收留奴婢也是受人所托,万一奴婢一个不小心死在了他府里,他肯定不好跟人交代,说不定还得自己出钱给奴婢办后事呢……” 她最后的这半句调侃成功引得那位钮轱禄氏一笑,后者看向陶沝的目光也随之变得柔和许多:“你说话倒是极有趣的,有点像一个人……” 她此语一出,陶沝心里顿时“喀噔”了一声,直觉自己是不是被她瞧出前九福晋的身份了,但她表面还是强装好奇地反问:“噢——那人是谁啊?” “是太子爷身边的那位绛桃姑姑……” 出乎陶沝意料的是,接下来从钮钴禄氏嘴里吐出来的这个人名并不是当年的那位前九福晋,而是她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绛桃姑姑。她一愣,继而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对方。而见此情景,钮钴禄氏误以为她并不知晓对方是谁,又赶忙出言解释道—— “你可能还不认识她,但她说话也和你一样有趣,而且为人极好……她先前曾在四爷府里住过一段时间,是跟着那位外国传教士一起来的,后来太子爷被废,宫中缺人手照顾,所以四爷就将她送到太子爷身边去了,她也是因此才得到太子爷独宠的……”顿一下,又压低声音再添一句,“不过这些都不是我要说的重点,重点是,她长得和你几乎一模一样……” 但陶沝在意的重点显然和对方有所偏差,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对方当中的一句话给全部吸引过去了—— “你的意思是,那位绛桃姑姑是被四爷送进宫去的?” “对!差不多就是去年这个时候,虽然我不太清楚当中的细节,但后来十四爷曾因为此事来府里跟四爷大闹过一次,我当时有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十四爷说,四爷明知道他对那位绛桃姑姑的心思,却还把她送到太子身边去,根本就是想和他作对……” “你说什么?”陶沝听话的重点显然又出现了偏差,“……那位绛桃姑姑和十四爷两人之间也有暧昧?” “没错,我还听说,十四爷曾两次当众向万岁爷求娶那位绛桃姑姑,但都被万岁爷驳回了……” “……”钮钴禄氏的这番话让陶沝心里听得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在别院那夜的那个吻——当时,那位十四阿哥该不是把她当成了那位绛桃姑姑吧? “你怎么了?”许是见她此刻神色不太对劲,那位钮轱禄氏忍不住开口询问。“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而被她这样一问,陶沝也迅速反应过来,立马冲她摇头:“不,没有,我只是觉得四爷应该不可能跟十四爷作对的,毕竟,他们两个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嘛……” 听到这话,钮轱禄氏顿时也也不疑有他,很是认真地朝她点点头:“你说的是!四爷当时也跟十四爷说,确实不是他送绛桃姑姑入宫的,而是后者向他毛遂自荐,主动要求进宫去照顾那位已经被废的太子爷的!而且,四爷当时也是犹豫了好些日子后才同意的……” 真是这样吗?陶沝这次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在心里暗暗腹诽。虽然对方说得煞有其事,但她却觉得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恐怕并没有她或钮轱禄氏表面看到的或听到的那么简单。 尽管那位太子爷长得的确不错,但她也不会轻易相信那位绛桃姑姑是真的因为喜欢太子爷才进宫去伺候对方的,这很有可能是四阿哥的意思,换句话说,这位绛桃姑姑很有可能只是四阿哥埋在太子身边的一颗棋子。这也就很好地说明了他那天在满都护府里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为何会选择不遗余力地救她,过后又突然翻脸。 可是这样一来,事情好像就变得有些复杂了—— 先是她这位前九福晋,当年跟太子、九阿哥,还有十四阿哥三人之间似乎都有暧昧,而如今跟在太子身边的那位绛桃姑姑,长得和她一模一样不说,竟然连暧昧的对象也和她一模一样,甚至还比她多了一位四阿哥……这简直就是一出活生生版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若非她那日亲眼见到了那位绛桃姑姑,她都有点怀疑前九福晋和绛桃姑姑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她现在终于明白那天晚上,四阿哥为何看上去不太相信她表的那番忠心了,原来竟是已经有另一个人捷足先登了……嗯,照这样看来,那位绛桃姑姑很有可能是四阿哥培养出来的一颗棋子,企图借她之手来助自己登位,不过,能让这位史称“疑心最重”的未来雍正皇帝如此信任她,那位绛桃姑姑显然也不简单。 正当陶沝兀自沉思之际,那位钮轱禄氏又好奇地凑上前来插话—— “对了,你刚才说,你今次是四爷受人所托照顾的,那……那个托四爷照顾你的人是谁啊?” 见她此刻冲自己摆出一脸天真好奇状,陶沝突然有些犹豫自己是否要照实回答她的问题。毕竟四爷把她带到钮轱禄氏这里来,可见在府邸所有女眷当中,他是很信任钮轱禄氏的,可是他却并没有告诉对方,她其实是被十四阿哥变相绑来的,这又说明他对她的信任似乎并没有那么深。如果她不管不顾地戳穿真相,说不定会引起那位四阿哥的不满—— “我是……”就在陶沝迟疑着该找谁当这个“冤大头”的时候,一个有几分眼神的宝蓝色身影突然从门外探进头来—— “格格,主子让奴才来问问,她今日醒了吗?” 说这话的是跟在四阿哥身边的那名叫无庸的小厮。但还没等到钮钴禄氏开口回答,他就已经先一步看到了正躺在床上已经睁开眼睛的陶沝,一怔,跟着眼前瞬时一亮—— “原来已经醒了啊?那主子也就不用担心了,奴才这就去把好消息告诉主子!” 说完,也不等屋内的两人接话,便自顾自地一溜小跑离开了。只留下陶沝和钮轱禄氏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没过多久,门外便响起了一阵高亢的通传声,紧跟着下一秒,那位华丽丽的四阿哥便已大步迈进了房间。 他今日是一身石青色的朝服装扮,显然是回府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直接往这边来的。 见他进门,钮钴禄氏赶忙起身上前朝其行礼。四阿哥那厢朝她微微点了点头,跟着便径直走到床边站定,而陶沝这会儿也在钮轱禄氏的帮助下坐起身靠在一旁的床柱上,但因为脑袋还是有点晕,所以没法下床朝对方行礼,于是只好冲对方打了张“白条”—— “奴婢见过四爷!奴婢这会儿没法向您行礼,能否等奴婢病愈之后再行补上?” 四阿哥听罢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跟着淡淡出声:“你有这个心就好!” 说完,又转头看了一眼跟在他身侧的那位钮轱禄氏,依旧淡淡发话:“你且先出去守着,爷有话要单独跟她说!” “是!妾身告退——” 450.落红乱逐东流水(下) 此为防盗章  见状,某人的眉心不自觉地微微一蹙:“你……这是做什么?” “我, 我刚才看到有人在这酒里下了东西, 要对你不利,我, 我当时没看清长相,可是……”陶沝气喘吁吁地想要道明来意, 却因为太过紧张而导致舌头打结, 连带想说的话也顿时变得语无伦次。“你别喝——” 她以为他听到这话一定会当场动怒。因为这明摆着是有人想借机谋害他这位皇太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 他却在听完后莫名其妙地笑了,倨傲的唇角浅浅一弯,衬着他那身华丽的大红喜服,笑得极好看。 陶沝懵住了,一时间只傻傻地瞪着他脸上明显不合时宜的笑, 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亦没说一句话,只笑着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 将她拉至自己跟前。 他细细打量着她此刻俨然快要冻僵的脸庞, 如琥珀般的晶眸里划过一丝明显的心疼,而后他抬手, 拿袖子一点一点地替她拭去额角沁出的汗珠, 再一点一点地替她拂去落在发上的雪花。 他的动作是那么轻柔,那么小心翼翼, 就好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一股暖意缓缓渗入心房, 她的鼻子突然没来由地一酸, 眼眶中的泪水也差点跟着汹涌而出。 “你难道不生气么?” 强忍住眼泪, 她吸吸鼻子,有些狐疑地开口试探。按理,在知道有人要对自己下毒时,不是应该火冒三丈,然后积极追寻各种蛛丝马迹寻找幕后凶手的吗?更何况他的身份还是位高权重的皇太子,为什么他此番却表现得这件事跟他完全无关似的?这明显不符合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啊! 他显然也瞧出了她的疑惑,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只静静地拿眼凝视着她,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他忽然没头没脑地从嘴里冒出一句话:“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我……”陶沝被他问得先是一愣,而后刚要回答,外边走廊上却猝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嘈杂的人声由远而近传来,听上去像是有好些人。其中有一个极其耳熟的男声在问:“你当真看见她刚才是往这边跑来的?” 这个声音明显是九九的!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整个人当场一震,脑筋一片混乱。九九他怎么会知道她跑来这里的?难道是因为巧巧方才那声大叫?惨了!她这下该怎么办,要怎么跟他们解释现下的状况?! 见她闻声露出一脸惊慌,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也跟着神色微愕,问话的语气亦加重了几分:“你……是当着其他人的面跑进来的?” 陶沝以为他这是在责怪自己不计后果地当众跑来他的书房,心里顿时一阵委屈,本能地想为自己辩白:“我……我是怕来不及,我……我没有多想,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她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却越说越小声,头也毫无底气地垂了下去,神情懊恼得就像是个犯了大错还被抓现行的孩子。 天公明鉴!她真的不想连累他的!如果不是因为刚刚时间紧迫,她一时情急,怕他惨遭不测,又怎会出此下下之策! “要不,我先躲到那边隔间里去吧?” 或许是因为频临危难时最易急中生智,陶沝无意间扫了一眼此刻正垂着半边挂帘的西侧间方向,突然灵机一动,回想起她曾经当着太子妃的面在这间书房里上演过一出“逃脱记”,如今依法炮制应该不成问题。思及此,她立刻重新抬头,拿手一指西侧间冲某人道:“……我可以再从上次的那个地方逃走!这回应该不会再被其他人当成刺客了!而你也只要咬定从来没见过我就行了——” 她边说边就要抽身往西侧间迈步,谁料某人却先一步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不必了!”他言简意赅地淡淡出声,脸上的神情亦是始终如一的从容不迫。 见他说得坚定,她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何种合适的理由能向别人解释清楚他们两人现在的景况,正错愕间,却见他再度冲她一扬唇,而后松了手,转头看向西侧间方向—— “你……还不出来?就不怕她因此被人误会?!”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屋里似乎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陶沝僵了僵,正意外他这是在跟谁说话,下一秒,就见西侧间的金色挂帘随之轻轻动了动,紧跟着,一抹熟悉的清丽身影便赫然出现在了她眼前—— 额滴亲亲佛主啊! 待看清楚那人的脸时,陶沝当即彻底懵住了。那个人居然是倾城!她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没容她有时间想明白,外面的脚步声也在此时纷纷踏至了书房门前。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是九九,其次是八阿哥,十四阿哥及巧巧等人也都集体紧随在后。 不过,这些人显然并没料到书房内此刻除了陶沝和太子两人之外,居然还有其他人也在。因此,在看到倾城的一霎那,所有人都相继怔住了,彼此神态各异。 书房里的气氛也因为这些人的不请自来而变得莫名凝重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还不等有人问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座上的太子已率先笑出了声,打破了现场尴尬的静默:“呵——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说着,佯装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边上的陶沝,继续追问:“难不成,大家都像九弟妹一样,担心本太子会对倾城姑姑做出什么不堪的事才全体冲进来的?” “……”众人闻言当场愕然,随后,夹杂着些许探究意味的微妙眼光不约而同地齐刷刷集中到陶沝身上,一时无人答腔。 半晌,倾城在一旁接上话茬,话是对着陶沝说的:“多谢九福晋关心!奴婢今日只是替皇上来给太子爷送礼的!刚才也只是留在这儿清点物品而已,并非太子爷有意为难!” 她说这话时的神色平静、坦然,语气亦保持其一贯的淡淡,的确是让人感觉不到她有半点曾被强迫或为难的意思。而听完她这番解释,站在门外的那些人也自然成功打消了之前对于陶沝为何会急着跑来书房一事的所有疑虑,九九望向陶沝的目光也变得逐渐缓和起来。 当然,陶沝本人并不相信倾城给出的这一说法。 在亲眼目睹某人方才在得知自己被人下毒后的不寻常反应,以及倾城此番意外在这间书房现身,她非常肯定倾城现在之所以会这样回答只是在有意配合那位太子殿下的说辞。 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这两人之间一定是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猫腻! “呵——” 和陶沝一样,座上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似乎也早就料定倾城此刻一定会顺着自己说话,脸上笑得愈发开心了,嘴角亦扬得要多高有多高—— “看来倾城姑姑下回再来本太子的毓庆宫送礼时,身边最好要多带几个人,免得又被别人误会了去,还领着这么一大群人跑来向本太子兴师问罪……” “……”没有人接话。此时此刻,众人都一致秉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则来“以不变应万变”,包括陶沝和倾城在内。现场气氛也再度陷入一片尴尬的境地。 正在这时,外边走廊上又一次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一个令陶沝感觉极为熟悉的公鸭嗓也随之远远响起: “太子爷,吉时已到!请您移步前……咦?” 来人是太监贾应选。 他是从书房外的回廊拐角处就已经开始亮开嗓门喊话了,声调也莫名比以往提高了N个分贝,就像是故意要喊给别人听见似的,待拐过弯来发现书房门外此刻竟站着这么多人时,他整个人当即懵住了,不过也仅仅只怔了几秒,跟着他便迅速回神,三步并作两步朝众人冲了过来,而后,当他发现书房里这一刻的景况时,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更加吃惊了—— “太子爷,您怎么还……”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在第一时间开了口,但话还没说完,他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猛地收住了口。 而一旁的陶沝也因为他的这一反应在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般猛然醒悟—— 刚才,那个在内膳房大门外命令小太监送酒过来的公鸭嗓就是这位贾公公的声音! 在太子酒里下毒的人居然是他?! 怎么会这样?! 如果真的想要教训那些妾侍,恐怕努力改善和九九的关系才是上策,其中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当面跟九九服软。只是这样一来,她好像就变成自己以往所鄙视的那些对象了—— 她,真的要学那位八福晋一样,为了达成所谓的目的而利用九九对她的感情吗? 451.情到相逢终有时(上) 此为防盗章  一想到小草有可能会惨遭那些人的拷问毒打, 陶沝其实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起身回去,选择和那四个女人正面交锋。反正她是从外面回去的, 那些人不可能直接诬蔑她和小草之间有什么私情, 当然,如果能在九九的颐景苑里找到个证人带回去的话那就更好了, 这样她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宣称自己一早就跑来颐景苑找九九议事了, 那些人总不至于脑残地认为她来找九九之前会先把个奴才放在自己床上暖被窝吧? 不过她这样做的胜算估计不大,因为九九今次并不见得一定会在众人面前帮她,毕竟事态特殊,搞不好她和那些女人的争锋相对只会让九九觉得他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如此反而会把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僵。 如果真的想要教训那些妾侍, 恐怕努力改善和九九的关系才是上策, 其中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当面跟九九服软。只是这样一来, 她好像就变成自己以往所鄙视的那些对象了—— 她, 真的要学那位八福晋一样, 为了达成所谓的目的而利用九九对她的感情吗? 就在陶沝犹豫不决之际, 书房外边的走廊上终于如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俨然是朝着书房方向过来的。脚步声虽急促但并不杂乱,听得出来者人数并不多。 应该是九九回来了吧?! 听到脚步声,陶沝心里小小松了一口气,赶紧盖上被子躺好,面朝墙壁方向阖起双目。刚才她一直担心九九今晚会不会不回书房而直接跑去完颜氏或者另外哪位妾侍的房间过夜, 若果如此, 那她藏在书房里的一番举动也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还得再额外想别的方法解决问题。幸好上天眷顾! 其中一个脚步声很快在书房门外停住,紧跟着,书房大门便被人一脚用力踹开,那人气冲冲地走到书桌前,太师椅被其大力拉开时发出的那一记刺耳声响令此刻正躺在床上装睡的陶沝不自觉地狠狠皱了皱眉。 不多久,又一个脚步声紧随而至。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小厮毛太的: “爷,您息怒!福晋她——” “给爷再去找,全部都派出去找,一定要把人给爷找到!” 不等前者把话说完,九九那厢的声线已强行盖过了他。而伴随着九九此刻的话音落下,原本摆在书桌上的那些东西似乎都被人“唰”地一下全部扫到了地上,包括茶壶茶盏、砚台毫笔……各种东西的碎裂声不绝于耳。 “爷,您,您息怒……”毛太显然是被眼前的这副阵仗给吓呆了,连说话声都情不自禁地开始发颤。“奴才瞧着这件事情必有蹊跷,福晋她和小草……” “闭嘴!”九九再度恨恨地打断了他的说辞,停顿了一会儿,又怒不可遏地继续下令: “给爷再去瞧瞧那些个死奴才都清醒了没有,清醒了就全都带到这儿来,爷要问他们话……” “嗻!嗻!”毛太慌不迭地应声,正要领命离去,就在他脚步声经过屏风时,陶沝故意翻了一个身,将脸朝向外边的屏风。 果然,那脚步声猛地一停。紧接着,他便像是忽然间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近乎激动地惊叫出声:“九,九爷!这里……” “还有什么事!”九九的口气听起来颇有些不耐烦。 “床,屏风后面的那张床上有人,好像就是福晋……” “什么?” 毛太的这一句话成功令九九当场跳起了身,他立刻从另一头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陶沝绷着身子一动不动地面朝屏风方向侧卧着,双眼紧闭,脸上的表情也尽量维持自然。 “九爷,您看这——”毛太犹疑地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九九显然是被眼前的这幕景象震慑住了,当即想也不想地再度截住了前者的话头,虽然声音还是透着些许不耐烦,但听得出语气已经较刚才明显温柔了几分,“你先出去,暂且在门口守着……” “嗻!”毛太心领神会地应声出门,顺带轻手轻脚地替屋内两人关上了书房的大门。 九九慢步走到床边停下,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此刻躺在床上的身影,但并没有如陶沝预期般的那样使用暴力手段直接将她从床上拉起来询问刚才在报春馆里发生的那件事情,甚至,他好像连开口唤醒她的意思都没有。 房间里静得出奇,几乎能听到彼此绵长的呼吸声,连带周围的空气也变得莫名有些凝滞。 因为闭着眼睛的关系,陶沝看不到九九这会儿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了自己的什么破绽,但事已至此,她好像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如果在这个时候被拆穿,那么她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就全部前功尽弃了—— 思及此,陶沝微微启唇,仿若梦呓一般的声音就这样自唇畔低低溢出—— “爷,您好久都没来看董鄂了……董鄂很想你呢……” 她的话音里透着一丝浅浅淡淡的委屈和忧伤,像是正在对梦里的人哀声抱怨,双手也配合地抱紧了怀里的那条锦被,恍若无意识地将脸贴到上面轻轻蹭了蹭—— “爷,前次的事,真的不是董鄂把人推下水的,您一定要相信董鄂……” 她翻来覆去地在嘴里喃喃念着这句话,声音断断续续,轻不可闻。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她再度翻身,面朝内侧的墙壁继续装睡。 九九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陶沝能清楚感觉到,紧跟着自己翻身之后,九九也在床沿轻轻落坐,与此同时,一只冰凉的大手几近颤抖地抚上了她的半边脸颊——不是那种生气的颤抖,而是透着一种近似失而复得般的激动、欢喜,隐隐的,还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莫名恐惧。 陶沝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九九方才的那股怒气似乎并不是全部来自于误会她和小草有私情的这件事,那么,除此之外,他到底还有什么好生气和害怕的? 正当陶沝在心里这般胡乱猜测着,门外忽然再度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完颜氏那熟悉的声线幽幽响起:“爷这会儿已经回来了吗?” 她这句话应该是问毛太的,因为后者很快就给出了回答:“回侧福晋的话,九爷正在里面,只是福晋她……” “哼——”完颜氏不等他说完便嗤声冷笑,“你还称呼她福晋?那个贱人做出这等不知羞耻之事,简直就是让我们九爷府蒙羞,若今次再不好好办她,那九爷的脸面何存?!” 说罢,也不顾毛太从旁阻拦,“啪”地一下强行推开了房门:“爷,涟儿来看您了……” 她边说边自顾自地迈步走了进来,在迎面看到房间地上的一片狼藉时本能地一愣,随即便发现九九这会子正坐在屏风之后。完颜氏刚想上前,却不料下一秒便结结实实地瞥见了躺在里边床上的陶沝,她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声惊叫显然过于高亢刺耳。 九九拧眉站起身,正要出言制止,陶沝趁机“嗯”了一声,佯装从睡梦中苏醒: “芷毓,外面是谁啊,怎么这么吵?” 就像以往睡醒一样,她嘴里轻声唤着芷毓的名字,动作自然地从床上慢慢坐起身,然后揉揉眼睛,一脸迷茫地打量着站在床边的两个人,跟着,面露惊诧: “九,九爷?还有完颜妹妹?你,你们两个怎么在我房里?” 她装作不敢置信地轻眨着双眼,眸光在两人脸上来回逡巡,仿佛自问自答一般喃喃出声:“还是说我是在做梦?”她边说边环顾一眼四周,下一秒又立刻自我否认“咦,不对,这里好像不是我的房间……”语毕,又重新眼带迷惑地望向床前的九九,目光闪烁:“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在哪儿?” “你,你别以为……”眼见她此刻摆出一脸迷蒙状,完颜氏那厢率先出了声,似乎想要斥责她是在装疯卖傻以便抢占先机。但可惜,她的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九九打断了,“你可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九九问这句话的口气相当温和,至少陶沝听不出里面包含了什么怒气。所以她继续佯装无辜地反问:“刚才?有出了什么事情吗?”她皱起眉头装作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噢——对了,董鄂记得刚才用完晚膳之后,董鄂想去爷的书房找爷道歉的,就是为了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可没想到一走出院门,董鄂的脑袋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下,然后董鄂就晕倒了,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452.情到相逢终有时(中) 此为防盗章  还未等随侍宫女奉上热茶, 宜妃那厢已开门见山地冲其发问:“老九, 你府里那名女子究竟是何来历?” 她这话问得突然,九九当场一怔, 随即颇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陶沝, 方才淡然回道:“额娘这话何意?” 宜妃冷笑:“哼!瑶烟刚入门才多久,你又要再娶?我才要问你这是打着什么主意?” “不过是多纳一个妾侍而已……”面对宜妃此刻的质问,九九却回答得极是从容, “额娘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侍妾?!”宜妃见状狠狠瞪了他一眼,“哼——我不管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但若你今次真要娶她进门,我坚决不允……”顿一下, 又反问一句, “难道你就不怕她将来把你整个府邸闹得天翻地覆么?” “额娘多虑了……”九九答得依旧淡定,“那女子即便进了门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侍妾, 断不会影响其他人分毫的……” 他说这话时, 有意无意地转头观察陶沝的反应。宜妃看在眼里, 再度冷笑出声:“是么?倘若事情真如你所说的这般简单,那你家福晋又怎会到现在都不肯跟你回府?我先前还道你们之间在闹什么矛盾,却原来背后还有这种事情发生……今日若不是瑾嫙提起, 你们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她最后这句话明显是在质问九九和陶沝两人的。陶沝心一凛, 低头默不作声。而九九那厢在听出今次多嘴之人是八福晋后, 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嗔了她一眼, 语气也稍有缓和:“额娘, 这件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至于个中原因,容儿臣日后再跟您慢慢解释!” “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宜妃没有被他此刻的缓兵之计所迷惑,依旧咄咄反问:“那女子究竟有何德何能,竟能让你如此迷恋?之前你还命人把她关了起来,难道这都只是做给别人看的?”话到这里,她停了停,像是想起了什么,瞥了了陶沝一眼又继续接茬道:“像这种女子所生下的孩子,即便是男丁也好,亦不见得能成什么气候,还不如趁早处理干净……” “额娘!”被她这样一说,九九显然也有些气恼,回话的语气亦重新变得生硬起来。“儿臣这也是被逼无奈,若非她……”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及时收住了声,转而似有忌惮地斜眼看向坐在一旁的陶沝。见此情景,宜妃也立马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转到了陶沝脸上,冷声发问: “璇儿,难道你也是这个意思?” 陶沝没有立即吭声,她从刚才起就一直眼睁睁地在旁坐看宜妃和九九当着她的面上演母子相斗的戏码,但她内心却并不敢肯定这两人到底是真斗还是假斗。不是她缺乏自信,宜妃或许会在她和八福晋两人敌对时选择帮她这个儿媳,但这并不表示换成她和九九对立时,前者也会舍弃帮自家儿子而继续站在她这一边。 所以她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宜妃提出的问题,而是将脸转向九九—— “九爷,董鄂能当着额娘的面再问您一遍吗?”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眸,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咬音:“董鄂知道您的顾忌,也明白您的苦心,但即便如此,倘若董鄂还是坚持上回在畅春园里对您说的那些话,您……也依旧打定主意要娶她吗?” …… “如果我宁愿一死,如果我宁愿冒着被拆穿身份被砍头的危险,也不愿你娶她,你还会坚持初衷吗?” …… 九九闻言一滞,随即眼神颇为复杂地直直盯着陶沝,也不知道是不是回想起了在畅春园里发生的那幕并不令人愉快的情景。而陶沝也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目光晶亮。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了许久,紧接着,九九的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歉意,他冲陶沝微微颌首,语气一如之前的坚定:“……是!” “……董鄂明白了!既如此,那么……” 随着对方最后那个单字节音落下,陶沝原本还有所期待的目光瞬间一黯。她默默垂落眼睑,不留痕迹地掩去了眸中的失望,只淡淡从嘴里吐出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她原本还想再补充说些什么,却在开口的一瞬间不经意地瞥见从对座那位八福晋嘴角掠过的一丝嘲笑,她猛然闭紧了嘴。 然而,座上的宜妃却没有听漏她隐在这简单几个字里的失落之意,忍不住出声插话道:“璇儿,你——” “额娘,既然九爷已经决定了,那不管别人再说什么反对的话想来也是无用!额娘不如就依了他吧……”不等自家这位名义上的婆婆把话说完,陶沝便已先一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像是已经猜到了对方接下去会说什么。她将视线从九九脸上移开,回头一脸平静地看向宜妃: “不瞒额娘,正如八嫂方才所说,九爷今次要迎娶的那名女子的确和董鄂有关,她就是董鄂同父异母的亲姐妹——董鄂.衾遥……” 说到这里,她特意顿了顿,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宜妃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继续措词:“所以,额娘别怪九爷,九爷这样做,也无非只是为了顾全董鄂一家的脸面罢了……” 陶沝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宜妃听罢不由得当场怔住。半晌,她回过味来,亦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心紧蹙地看向九九,沉声发问:“老九,事情真是这样吗?” 九九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陶沝这次竟会妥协得如此干脆利落,一时间颇有些惊愕,眼中也隐隐透出几分欣慰。 见此情景,宜妃的眉头当即拧得愈发厉害,探究的目光在陶沝和九九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圈,正欲再问,外边门帘却又在这时再度被人掀起—— “八阿哥到!” 这声突如其来的通传显然让宜妃失了继续当众问话的兴致,她目光幽幽地瞥了一眼正从外边踱步进来的八阿哥,果断噤了声。 八阿哥以其一贯优雅的姿态踱步走上前来向宜妃行了礼。宜妃没理他,径自端起手边的茶盏喝茶。八阿哥疑惑地再看一眼座下的三人,见众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劲,忍不住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了?” 沉默。没有人回答他提出的这个问题。 宜妃继续喝茶,九九直接把头转向另一边,陶沝也低着头,无声以对。而八福晋则是碍于宜妃此刻的脸色不佳,几次张嘴,却欲言又止。 八阿哥见状本能地一挑眉,似乎极度意外众人此刻给出的这番表现。然后,他把目光集中落在八福晋脸上,像是在等后者给他一个解释。 八福晋兀自滞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率先打破沉默:“我们正在谈论表哥娶另一位董鄂格格的事……”她堆起一张镇定从容的笑脸,但眼神却在其余人脸上飘忽不定,语气也不失几分心虚:“衾璇妹妹如今已经同意了,只是不知姑姑她……” 不等她继续往下,宜妃那厢已“嘭”地一声重重搁下了手里的茶盏,打断了她的叙述。紧跟着,她又在座下众人讶异的眼光中胡乱朝他们一摆手,道:“我乏了,你们几个自去吧!” 众人闻言愣了愣,虽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各自依言起身告辞。 八阿哥挽着八福晋先行出了门,九九也想依样去拉陶沝的手,却被后者如同避瘟疫似地迅速避开了。九九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僵,随即便十分气恼地径自甩袖而去。陶沝站在原地咬唇默默凝望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像是回过神一般,抬脚跟了上去。 宜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待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门边准备掀帘出去时,她忽然再度出声喝住了九九,语气犀利,一字一顿: “老九,你……可千万别后悔!” 陶沝暗中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仰头直直对上九九那双漂亮的桃花美目,神情不失一分倔强,却又浸满了无限哀怨: “原来,九爷您也是这样看董鄂的么?” 她一字一顿地反问,特地重重强调了“也”这个音,然后如愿看到九九的眉心随之一蹙。 不待他回话,她又抢先开口,清澈的眼眸带着些许委屈,也包含了无声的控诉: “董鄂原以为,这只是那些人为了诬蔑董鄂的说法,却没想到,九爷您竟然也是相信的?” 453.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下) 此为防盗章 陶沝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怔怔发呆, 外面天阴沉沉的, 偶尔有零星的雨丝飘进窗来, 打在脸上,微凉。 眼下距离上元节已经过去整整半个月了。上元节过后, 康熙皇帝并没有直接回京,而是带着一行人自畅春园启行,去暂安奉殿、孝陵等地行礼, 顺便在附近的遵化汤泉等地也滞留了数日。 陶沝从以前就一直对遵化汤泉这个地方充满了极大的好感和兴趣,因为这地方不仅是历代极富盛名的皇家浴池,而且传说中这里的汤泉还具有返老还童的功效,所以这不得不令人心生遐思。但很可惜的是,她此次并未能有机会跟去游历一番。原因无他,宜妃的病情突然间加重,康熙皇帝特别允许她先行回京治疗。而身为人家儿媳的陶沝自然也只能乖乖跟着回来, 待在自家婆婆的身边精心伺候。 巧巧听说这个消息后很为陶沝感到失望, 她原本是打算拉着陶沝一起去泡温泉的, 结果两人最后却要被迫中途分道扬镳。 上元节那晚, 她们两人最终还是在品香楼前等到了十四阿哥, 但在知晓她们途中遇上九九——特别是看到九九强行套到陶沝手上的那只镯子时,十四阿哥的态度明显生硬了起来,包括之后带她们返回畅春园的一路中也一直维持面色不佳。那位金枝夫婿也在陪她们等到十四阿哥后主动告辞离开了,不过临行前打量陶沝的眼光却始终是怪怪的。 陶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用这种眼光来打量自己, 就像她也不明白十四阿哥为何会突然生气。她记得先前九九送她那只镯子时, 完颜氏的眼神和表情也是极度不正常。难道说, 真是这只镯子还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正胡思乱想着,女官仙蕊从内殿走了出来,极恭敬地冲陶沝行礼道:“九福晋,这天眼看着就要落雨了,主子让奴婢出来传个话,她这会儿已经不要紧了,还请九福晋先行回房去休息吧!” “如此,那就有劳姑姑照顾了!”见她这样一说,陶沝自然也没多做推辞,爽快地应了声,起身准备出门。谁想她才走到门边,门帘便被人从外面掀起,她没来得及收住脚,直接撞上了前方一堵厚厚的肉墙,差点被反弹回去。幸好那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这才避免了她当众跌坐在地的惨剧。 最先印入眼帘的是一袭石青色的朝服,外加一双青色的缎面长靴。陶沝下意识地抬起头,正上方那张脸和九九的几乎一模一样,只可惜当中多了一条美中不足的疤痕。 来人是五阿哥。 大约是没料到自己此番竟会撞上人,五阿哥那厢也是不由自主地一愣,不过在随后看清陶沝的脸时,他又很快反应过来,冲她和煦一笑,并扶着她站稳了身子:“原来是九弟妹!” 他的声音和煦,如初春的暖风,令陶沝也不自觉地受到感染,回他一笑。跟着,她小心翼翼地从对方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很是恭敬地冲其行礼:“董鄂给五阿哥请安!” 因为急着请安,她没注意到自己右侧的衣袖因为刚才差点滑倒而被意外撕破一片,露出了小半截嫩白的胳膊和带在腕上的那只手镯。 五阿哥慌忙移开目光,但在不经意划过她腕上戴的那只镯子时又莫名定格,继而死死地盯了好半天。末了,他试探地询问道:“这个……应该是桃花玉的镯子吧?” “桃花玉?”陶沝闻言一脸惊诧,好半天都没能再答上半句话来。她那晚光顾着防备怎样才能不被九九当场带回府去,并没太过注意这只镯子的质地,等回来后才发现这只镯子和她之前所见过的各种玉种都不太一样。但此后她又一直忙于伺候宜妃而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问别人,因此五阿哥现在脱口而出这玉的名字,着实让她身心为之一震。 “是九弟送的?”见她有些愣神,五阿哥好脾气地再度追问。 “嗯!”陶沝肯定地朝他点了点头,跟着突然想起她好像曾在哪里听过这种玉的名字,只不过一直无缘得见。 见她确定,五阿哥那厢却是笑了,笑容灿烂如暖阳。 “九弟果然有心了!”他笑语称赞,而后见陶沝面露疑惑,又耐心地为她解释道:“九弟妹可知,这桃花玉世间罕见,平常人若能得一块便是三生有幸,想必这镯子九弟也是花了大工夫才得来的,他既能将此物送给你,便足可见他对你之用心……” 陶沝听得脸上一红,她没想到对方会将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剖析得如此深刻,当下顿时颇为羞赧地迅速转移话题:“五阿哥说笑了!您今日可是来看望宜妃娘娘的? 听出她是不想在前一个问题上深入讨论,五阿哥倒也没计较,反而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问:“额娘的身子好些了么?听说最近都是九弟妹一直陪在额娘身边照顾,真是辛苦九弟妹了……” 陶沝慌忙摆手:“才,才没有!这是董鄂应该做的!”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补充一句道:“宜妃娘娘的病比起前两天已经好多了,您自己进去瞧瞧吧!宜妃娘娘看到您来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如此,那我就先进去了!九弟妹自己走好!”五阿哥说完这句话便径自掀帘入殿去了,陶沝对着他背后落下的门帘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而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玉镯——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清代桃花玉啊?那她今次还真是有幸目睹本尊了! 现代也有所谓的桃花玉,但更确切的说,应该称桃花石或蔷薇辉石,其本质和她此刻戴在手上的这种桃花玉是两个全然不同的概念,她手上的这种桃花玉是真正的玉,由于质地类似翡翠,因而也被人称为粉色的翠。相传这种玉石只在清代有过相关记载,极为罕见,当年一块雕刻有‘对鹅’图案的清朝桃花玉曾被拍卖出七百多万人民币的价格,足可见其价值珍贵。 除此之外,桃花玉还有一个唯美的寓意,意为“唯一”。因为这世上没有两块一模一样的桃花玉,也就是说,被开采出的每块桃花玉的玉石纹路等几乎都是不同的,即便被打制成相同的东西,也可从每块玉石的不同纹路上区分开来。 难不成,九九也知道这则寓意,所以才会忽然送她这个镯子? 陶沝想了想,继而苦笑。 可是即便如此,她心里好像也开心不起来,不仅不开心,反而还觉得心头一阵沉重——这明明就应该是她最喜欢的名贵物事啊…… 幽幽地叹一口气,陶沝转身准备回房,谁料才一抬头,便赫然看到九九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的宫门前,此时此刻,他正专注地凝神望着她,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看样子似乎已经在那儿站了很久了,甚至连她刚才不小心撞上五阿哥的情景都被他一清二楚地看在眼里。 心中不自觉地一凛,陶沝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当场一垮:九九他该不会又误会吧?! 沉默。 陶沝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度停在原地,只用眼神与对方对峙。她不想和九九吵架,尤其还是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 双方默默僵持了一会儿,九九那厢居然率先朝她走了过来,脸上的气色也在走到她面前时瞬间恢复如常,他的语气温和,平淡得就好似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爷信你的!” 短短四个字,落地有声。陶沝一时反倒觉得有点接受不了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还不等她开口答腔,九九那厢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神情变化,一面又继续淡淡出声:“皇阿玛他们明日便回宫了,再过几天,就是毓庆宫那位迎娶侧福晋的日子,爷等会儿会进去跟额娘商量,那天晚宴结束后把你也一起接回府去……”顿一下,见陶沝脸色明显有些不对劲,又立即补充:“若是你不想去,爷也可以提前接你回府的……” 这番话让陶沝听得莫名一阵心虚,她下意识地接茬道: “不必了,就听九爷的第一个安排吧!” 如果真的想要教训那些妾侍,恐怕努力改善和九九的关系才是上策,其中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当面跟九九服软。只是这样一来,她好像就变成自己以往所鄙视的那些对象了—— 她,真的要学那位八福晋一样,为了达成所谓的目的而利用九九对她的感情吗? 就在陶沝犹豫不决之际,书房外边的走廊上终于如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俨然是朝着书房方向过来的。脚步声虽急促但并不杂乱,听得出来者人数并不多。 应该是九九回来了吧?! 听到脚步声,陶沝心里小小松了一口气,赶紧盖上被子躺好,面朝墙壁方向阖起双目。刚才她一直担心九九今晚会不会不回书房而直接跑去完颜氏或者另外哪位妾侍的房间过夜,若果如此,那她藏在书房里的一番举动也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她还得再额外想别的方法解决问题。幸好上天眷顾! 454.情到相逢终有时(上) 此为防盗章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悄无声息地溶于大地, 也落在两人的头上,身上。 他依旧背对着她站着, 一动不动,也没有立即回过头。就好似根本没听见她刚才说的那句话, 亦或者是认为自己听错了。 久久的沉默。时间和空气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凝固住了。 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 任由白雪将他们包裹成了两个安静的雪人。末了, 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地出声反问,语气略微僵硬,且透着明显的迟疑:“你……说什么?” 陶沝眨眨眼睛,冰凉的雪片趁机沾在她的睫毛上, 瞬间融化成水混在了眼泪里。 她透过模糊的泪光仰望他高大挺直的后背,轻声、却是无比坚定地将适才的那句话又慢慢重复了一遍: “如果我说我给,你还要吗?” 我愿意把自己的这颗真心给你, 你要么…… 虽然已经距离那晚过去了许多日,但陶沝仍然清楚记得,在畅春园的那个月夜,他曾开口向她索要一颗真心时的情景—— “倘若, 我想要的是你的那颗真心,你……肯给吗?” 他问她这句话时,那双琥珀色的丹眸深凝,迷离得就好像那晚墨色的星空。 只可惜, 她当时很没骨气地中途开逃了。因为不知该怎样回答, 也因为没有看清自己真正的心意。如今, 她被倾城的一席话点醒梦中人,幡然悔悟重新来找他,那么他呢,还会始终如一地继续坚持那时的心意吗? 正当陶沝这厢惴惴不安地暗暗猜测那位太子殿下的心意时,后者也已华丽丽地重新转过身来。 那双如琥珀般的丹眸里迸射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喜悦,很浅,也很意外。 他定定地低头望着她,脸上的神色藏匿着几分明显的探究,像是在确定她此刻真正的用意。 纯白犹如鹅毛一般的雪花,清冷地在他头顶打旋飞舞,幽幽地散落在他的发梢,也将他那张如玉雕般的脸庞衬得加倍俊朗。 许久,他开了口,从嘴里吐出的字眼也同样透着不确定,深邃的瞳孔中隐隐闪烁出一丝异样的精光—— “你可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像是在刻意压制着内心的某种情绪。 陶沝没有答腔,仍旧保持着仰头凝望对方的姿势,尽管双颊止不住地发红发热,但此刻迎向他的目光却没有丝毫退缩。 他显然被她这一难得的坚持弄得更加困惑,但下一秒,他又像是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犹如琥珀一般的丹眸中立刻浸润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暖暖的,恍若能将四周的积雪尽数融化…… 他就这样含笑地抬起宽大的衣袖,轻轻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痕,他冰凉的指尖传递著燃烧的眷恋,让她瞬间感觉迷惘,就在她恍惚之际,他再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主动覆上了她的红唇,然而这一次,不同于刚才的霸道和野蛮,他吻得细致且动情,唇舌缠绕、辗转,倾尽了属于他的温柔。 陶沝的眼眶里又一次蓄满了热热的泪水。 可是这一回,她强撑着没有让眼泪落下来,反而还十分配合地主动抱紧了对方—— 就这样大方地承认自己真正的心意吧!爱上眼前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可耻或恐惧的,无论他今后的结局会如何,不管别人会怎样评价,她就是莫名其妙却又义无反顾、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仅此而已…… 雪依旧铺天盖地地飘落而下,昏黄的宫灯将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四周一片静寂,仿佛能听得见雪花落地的声响。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甚至以为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她和他两个人。直到一声清脆且响亮的咳嗽声自两人近旁响起,这才彻底终止了她的所有幻想—— “太子爷,吉时已到,该回去行合卺礼了!” 此番出声提醒的人正是小太监贾应选。虽然这声咳嗽响起得极为不合时宜,但却听得出是犹豫再三的结果。 陶沝立刻如梦初醒般地挣脱了某人的怀抱,很是羞赧地红着脸低下了头,而那位太子殿下的脸上则是明显掠过一丝恼怒和不自然。 小太监贾应选这会子始终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哈腰姿势,但从其嘴里冒出的话却似乎容不得两人有再继续的意思。 带着些许恋恋不舍,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突然撸起了自己的衣袖,在陶沝倍敢讶异的目光下褪下了自己左手腕上的那条红豆手链,而后小心翼翼、不容拒绝地套到了陶沝的手腕上,跟着又把她原先戴在手腕上的那条红豆手链褪下,转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则红豆相思的故事,你如今可还记得?” 他这句没头没脑的柔声问询虽然让陶沝一时半会儿有些会不过意,但她还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如此——”见此情景,他的那双琥珀丹眸再度温柔含笑,他的大手也再一次抚上了她的面颊,他用那种极其坚定的语气郑重地对她立下简短而熟悉的誓言: “……等我!” “好!”她毫不犹豫地立时应声,语气同样坚定且郑重无比。这一次,她决定放任自己的感觉相信他,不管她是不是已知了未来的历史进程,她都选择无条件地相信他!哪怕最后,她会因此头破血流…… 倾城说的对,人生有太多未知的际遇,如果不去尝试,如果一味信命,那又怎能知道未来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所以,她想赌一次!为他,也为自己! 不可否认,她的这一坚定回答又一次让某人感到十分意外。不过,后者似乎对她今日的一番反常行为表现得颇为包容和赞赏,因为他又笑了,而后留恋地在她红润的唇瓣上再度印下一个轻吻,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朝着宫门方向大步离去。 一旁的贾应选也在冲陶沝恭敬行了个礼后快步追了上去。 陶沝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默默发呆。 直到浑身上下传来阵阵凉意,她才赫然回神自己正傻傻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既没穿斗篷,也没有打伞。 她轻声自嘲一笑,又莫名叹了一口气,这才沿着刚才那两人的脚印往毓庆宫方向走,喜宴尚未结束,她若提早离开,恐怕会落人口实,而且九九那边也会交代不过去。 绵绵而落的雪此刻已在地面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白。一旁的雪地上还落着某人刚才抛掉的那柄油纸伞。 陶沝缓步上前,正想伸手去拿伞,蓦地,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重物落地的声响,听着像是有人跌倒了。 她本能地循声回过头,却并没看到有什么人出现,只捕捉到诚肃门所在宫墙往箭亭方向的转角处迅速闪过一个黑影。 陶沝先是微微一滞,跟着便又立马一惊:难不成,刚才是有谁躲在那儿?!那么,她和那位太子殿下方才的那幕亲密场景该不是全都被那人给看到了吧?如此一来,她她她……岂不就死定了?! 该死!!! 陶沝在心中轻骂一声,而后立刻拔腿去追,可惜,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因为转角处的另一边什么也没有,除了雪地上留有一个疑是有人滑跤时留下的印子。 陶沝不死心,她不相信自己方才只是单纯地看花眼了,因为刚才那记重物落地的声响绝不是幻听,所以她又飞快往前追了一段,直追到锡庆门附近,结果却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或许是因为天色昏黄且又下着大雪的缘故,四周的一切看起来都是模模糊糊的,让人分辨不清。 怎么办? 见此情景,陶沝心中一下子没了底。她自然是不想轻易放弃追寻那个黑影的,因为那人很有可能已经亲眼目睹了她和太子之间的暧昧关系,否则他应该也不会逃,这样一来,如果放任其不管的话一定会成为祸害!可现在,她前方总共出现了两条逃跑路线,一条是东筒子夹道,一条是宁寿宫,她实在摸不准刚才那个黑影究竟会选哪条路逃跑?而她又该往哪边追? 正犹豫间,东筒子夹道方向隐隐出现了两个身影,正朝陶沝这边慢慢走来,陶沝下意识地迈步迎上前,发现来人竟是师兄和弘晋。 陶沝当场顿在了原地。 弘晋率先发现了陶沝的存在,立刻扯了扯身旁师兄的衣袖,拉着他一起快步上前。 “九婶,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两人走到跟前,弘晋停住脚步,抢在其他两人开口前发问。“你也是来找卜先生的吗?” 陶沝被他问得愣了愣,而后尴尬地在脸上堆起一个笑,答道:“不,我只是刚好走到这附近而已……”顿了顿,又赶紧追问一句,“对了,你们两个刚从那边过来,中途可有看到什么人跑过去吗?” “没有啊!”弘晋答得飞快,语气十分笃定。“刚才这一路走来,就只有我和卜先生两个人!” 陶沝没说话,转头望向师兄,后者也肯定地朝她点了点头。陶沝见状立刻皱了皱眉,将眼光移向了另一边的锡庆门—— 这样说来,那人方才会是往宁寿宫里逃走的吗? 见陶沝神色不对劲,小家伙弘晋又好奇地再度出声询问:“九婶,你怎么了?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不!”陶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张口否认。语罢,又觉自己此刻的反应似乎过激,连忙出语补救:“对了,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小家伙弘晋显然并没有注意到陶沝的这点细微变化,仍然有问必答地回话:“我是请卜先生来帮我看看小黄的!” 455.情到相逢终有时(中) 此为防盗章  她透过模糊的泪光仰望他高大挺直的后背, 轻声、却是无比坚定地将适才的那句话又慢慢重复了一遍: “如果我说我给, 你还要吗?” 我愿意把自己的这颗真心给你, 你要么…… 虽然已经距离那晚过去了许多日, 但陶沝仍然清楚记得,在畅春园的那个月夜,他曾开口向她索要一颗真心时的情景—— “倘若,我想要的是你的那颗真心, 你……肯给吗?” 他问她这句话时, 那双琥珀色的丹眸深凝,迷离得就好像那晚墨色的星空。 只可惜, 她当时很没骨气地中途开逃了。因为不知该怎样回答, 也因为没有看清自己真正的心意。如今,她被倾城的一席话点醒梦中人,幡然悔悟重新来找他, 那么他呢,还会始终如一地继续坚持那时的心意吗? 正当陶沝这厢惴惴不安地暗暗猜测那位太子殿下的心意时,后者也已华丽丽地重新转过身来。 那双如琥珀般的丹眸里迸射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喜悦,很浅, 也很意外。 他定定地低头望着她,脸上的神色藏匿着几分明显的探究,像是在确定她此刻真正的用意。 纯白犹如鹅毛一般的雪花, 清冷地在他头顶打旋飞舞, 幽幽地散落在他的发梢, 也将他那张如玉雕般的脸庞衬得加倍俊朗。 许久, 他开了口,从嘴里吐出的字眼也同样透着不确定,深邃的瞳孔中隐隐闪烁出一丝异样的精光—— “你可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像是在刻意压制着内心的某种情绪。 陶沝没有答腔,仍旧保持着仰头凝望对方的姿势,尽管双颊止不住地发红发热,但此刻迎向他的目光却没有丝毫退缩。 他显然被她这一难得的坚持弄得更加困惑,但下一秒,他又像是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犹如琥珀一般的丹眸中立刻浸润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暖暖的,恍若能将四周的积雪尽数融化…… 他就这样含笑地抬起宽大的衣袖,轻轻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痕,他冰凉的指尖传递著燃烧的眷恋,让她瞬间感觉迷惘,就在她恍惚之际,他再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主动覆上了她的红唇,然而这一次,不同于刚才的霸道和野蛮,他吻得细致且动情,唇舌缠绕、辗转,倾尽了属于他的温柔。 陶沝的眼眶里又一次蓄满了热热的泪水。 可是这一回,她强撑着没有让眼泪落下来,反而还十分配合地主动抱紧了对方—— 就这样大方地承认自己真正的心意吧!爱上眼前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可耻或恐惧的,无论他今后的结局会如何,不管别人会怎样评价,她就是莫名其妙却又义无反顾、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仅此而已…… 雪依旧铺天盖地地飘落而下,昏黄的宫灯将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四周一片静寂,仿佛能听得见雪花落地的声响。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甚至以为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她和他两个人。直到一声清脆且响亮的咳嗽声自两人近旁响起,这才彻底终止了她的所有幻想—— “太子爷,吉时已到,该回去行合卺礼了!” 此番出声提醒的人正是小太监贾应选。虽然这声咳嗽响起得极为不合时宜,但却听得出是犹豫再三的结果。 陶沝立刻如梦初醒般地挣脱了某人的怀抱,很是羞赧地红着脸低下了头,而那位太子殿下的脸上则是明显掠过一丝恼怒和不自然。 小太监贾应选这会子始终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哈腰姿势,但从其嘴里冒出的话却似乎容不得两人有再继续的意思。 带着些许恋恋不舍,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突然撸起了自己的衣袖,在陶沝倍敢讶异的目光下褪下了自己左手腕上的那条红豆手链,而后小心翼翼、不容拒绝地套到了陶沝的手腕上,跟着又把她原先戴在手腕上的那条红豆手链褪下,转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则红豆相思的故事,你如今可还记得?” 他这句没头没脑的柔声问询虽然让陶沝一时半会儿有些会不过意,但她还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如此——”见此情景,他的那双琥珀丹眸再度温柔含笑,他的大手也再一次抚上了她的面颊,他用那种极其坚定的语气郑重地对她立下简短而熟悉的誓言: “……等我!” “好!”她毫不犹豫地立时应声,语气同样坚定且郑重无比。这一次,她决定放任自己的感觉相信他,不管她是不是已知了未来的历史进程,她都选择无条件地相信他!哪怕最后,她会因此头破血流…… 倾城说的对,人生有太多未知的际遇,如果不去尝试,如果一味信命,那又怎能知道未来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所以,她想赌一次!为他,也为自己! 不可否认,她的这一坚定回答又一次让某人感到十分意外。不过,后者似乎对她今日的一番反常行为表现得颇为包容和赞赏,因为他又笑了,而后留恋地在她红润的唇瓣上再度印下一个轻吻,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朝着宫门方向大步离去。 一旁的贾应选也在冲陶沝恭敬行了个礼后快步追了上去。 陶沝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默默发呆。 直到浑身上下传来阵阵凉意,她才赫然回神自己正傻傻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既没穿斗篷,也没有打伞。 她轻声自嘲一笑,又莫名叹了一口气,这才沿着刚才那两人的脚印往毓庆宫方向走,喜宴尚未结束,她若提早离开,恐怕会落人口实,而且九九那边也会交代不过去。 绵绵而落的雪此刻已在地面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白。一旁的雪地上还落着某人刚才抛掉的那柄油纸伞。 陶沝缓步上前,正想伸手去拿伞,蓦地,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重物落地的声响,听着像是有人跌倒了。 她本能地循声回过头,却并没看到有什么人出现,只捕捉到诚肃门所在宫墙往箭亭方向的转角处迅速闪过一个黑影。 陶沝先是微微一滞,跟着便又立马一惊:难不成,刚才是有谁躲在那儿?!那么,她和那位太子殿下方才的那幕亲密场景该不是全都被那人给看到了吧?如此一来,她她她……岂不就死定了?! 该死!!! 陶沝在心中轻骂一声,而后立刻拔腿去追,可惜,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因为转角处的另一边什么也没有,除了雪地上留有一个疑是有人滑跤时留下的印子。 陶沝不死心,她不相信自己方才只是单纯地看花眼了,因为刚才那记重物落地的声响绝不是幻听,所以她又飞快往前追了一段,直追到锡庆门附近,结果却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或许是因为天色昏黄且又下着大雪的缘故,四周的一切看起来都是模模糊糊的,让人分辨不清。 怎么办? 见此情景,陶沝心中一下子没了底。她自然是不想轻易放弃追寻那个黑影的,因为那人很有可能已经亲眼目睹了她和太子之间的暧昧关系,否则他应该也不会逃,这样一来,如果放任其不管的话一定会成为祸害!可现在,她前方总共出现了两条逃跑路线,一条是东筒子夹道,一条是宁寿宫,她实在摸不准刚才那个黑影究竟会选哪条路逃跑?而她又该往哪边追? 正犹豫间,东筒子夹道方向隐隐出现了两个身影,正朝陶沝这边慢慢走来,陶沝下意识地迈步迎上前,发现来人竟是师兄和弘晋。 陶沝当场顿在了原地。 弘晋率先发现了陶沝的存在,立刻扯了扯身旁师兄的衣袖,拉着他一起快步上前。 “九婶,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两人走到跟前,弘晋停住脚步,抢在其他两人开口前发问。“你也是来找卜先生的吗?” 陶沝被他问得愣了愣,而后尴尬地在脸上堆起一个笑,答道:“不,我只是刚好走到这附近而已……”顿了顿,又赶紧追问一句,“对了,你们两个刚从那边过来,中途可有看到什么人跑过去吗?” “没有啊!”弘晋答得飞快,语气十分笃定。“刚才这一路走来,就只有我和卜先生两个人!” 陶沝没说话,转头望向师兄,后者也肯定地朝她点了点头。陶沝见状立刻皱了皱眉,将眼光移向了另一边的锡庆门—— 这样说来,那人方才会是往宁寿宫里逃走的吗? 见陶沝神色不对劲,小家伙弘晋又好奇地再度出声询问:“九婶,你怎么了?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不!”陶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张口否认。语罢,又觉自己此刻的反应似乎过激,连忙出语补救:“对了,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小家伙弘晋显然并没有注意到陶沝的这点细微变化,仍然有问必答地回话:“我是请卜先生来帮我看看小黄的!” “噢?”陶沝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鸟笼,外面盖着一层厚厚的蓝布,显然被关在里面的应该就是弘晋之前捡到的那只小黄雀。她眨眨眼睛,好奇追问:“小黄生病了吗?” “嗯!”弘晋面色凝重地朝她点了点头,“小黄已经好几天都不吃我喂它的东西了……” 陶沝听罢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脸去求教般地望向师兄:“这是什么重病吗?” 师兄微微一笑,刚要开口回答,可惜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再一次被弘晋抢了先—— “卜先生说,小黄不是生病,它只是想出去了,让我最好能放了它……” 456.情到相逢终有时(下) 此为防盗章  不待他回话, 她又抢先开口,清澈的眼眸带着些许委屈, 也包含了无声的控诉: “董鄂原以为,这只是那些人为了诬蔑董鄂的说法,却没想到,九爷您竟然也是相信的?” 她并不直接点明所谓的“她们”究竟都是指谁, 但她相信,九九一定是听得出来的。 “……您也想将董鄂赶离府邸吗?” 此语一出,九九原本还盛气凌人的俊容赫然一凛, 眼神也当场幽深了几分。 陶沝权作没看到, 重新低下头, 自顾自地往下呓语, 声音轻得低不可闻, 像是在说给九九听,又像是仅仅在说给自己听:“她们可是一个个全都期盼着董鄂早点离开呢……董鄂原以为只要九爷您在乎董鄂, 董鄂可以不用怕的, 可是现在……”她顿了顿,声音因哽咽而变得有些嘶哑,“因为董鄂不希望您娶衾璇姐姐, 也嫉妒您和她们亲近,所以, 你们就一起想出这种办法来逼迫董鄂吗?” “你在胡说什么?”在听到这番毫无根据的指责之后, 九九再度狠狠动容, 他瞅准空隙插话, 语气甚为不满。“爷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陶沝却不理会他的辩驳,径自抱着被子往床里缩了缩,似是自问般继续小声嗫喏道: “……原来,九爷之前千方百计地说服董鄂回府,又把小草留给董鄂,就是打着这个目的吗?” “你!”九九似乎想要反驳,但还未等他找到合适的理由,陶沝这厢又适时地重新仰头凝视着他—— 脸色晦暗,像是饱受了天大的委屈,紧跟着,她的眼圈微微一红,豆大的泪珠就这样直接滚出了眼眶,犹如正在慢慢滴水的水龙头,一颗接着一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难道,九爷您之前对董鄂表白的真心,其实全都是假的吗?” 她问得轻缓、哀怨,氤氲的眼波中流转出满满的悲伤、无助和绝望,就像是被抛弃的一方正在质问自己变心的恋人。虽然有些做戏的成分,但也不可否认,她这句话的确还是含有几分真心夹在当中的。 九九在看到她此刻从眼眶里滚出的眼泪时便当场怔住了,而最后那一句简单却震人心弦的问话更是让他彻底失去了招架之力。他涟去先前的怒意,微微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要开口,但最终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陶沝也不等他答话,用一种透着心寒失落的语调继续控诉: “可是,就算您再怎么不待见董鄂,也不能拿董鄂的清白……” 她果断地停在此处失声抽泣,低着头,就像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董鄂知道自己性子不好,和她们也一直相处不佳,又天生喜欢招惹事非,以往每每都只能靠着九爷您帮忙收拾烂摊子……今次回府之前,宜妃娘娘特地再三嘱咐,让董鄂小心处事,学着善待府里的各位姐妹,董鄂记在心里,也想着回来以后定不能再给九爷您添什么麻烦……” 泪水无声地漫过脸颊,一声接一声的细碎啜泣从她嘴里隐忍溢出,连声音听起来都变得有些颤抖—— “原本您把董鄂安置在了府里最偏僻的报春馆,又免去了她们的每日请安,董鄂想着这次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可以好好安守本分了……可是,可是——” 她抬起泪眼,眼眶里闪烁着晶莹泪光,她就这样隔着朦胧的水气看向面前的九九,如泣如诉: “可是董鄂错了,即便董鄂不主动跟她们接触,在府里闲逛时也尽量避免和她们赏玩的时间相重,甚至为了不让她们心生嫉妒也从不主动来找您,但她们还是会一个个自己跑去找董鄂的……” “……”九九被她看得神色一动,桃花美目中也因而染上了几分疼惜,他下意识地从怀里掏出帕子想去替她擦眼泪,但陶沝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径自抢先一步,倔强地拿袖子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对董鄂冷嘲热讽,暗指董鄂不再受宠……这些话虽然董鄂表面能装作不在乎,但听在心里还是会难受的……可是,董鄂并不想因此让九爷您为难,毕竟她们也是九爷的人,好些人待在九爷身边的时间比董鄂还要长许多,董鄂知道您对她们的感情也是不一般的,再加上怀孕之人若是心情郁结,多少也是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的,所以,董鄂决定不跟她们斤斤计较,也处处忍让,不管是谁跑来对董鄂出言诋毁,董鄂也从未想过要拿这些事来跟九爷您抱怨——” “董鄂原以为,只要董鄂肯忍让,她们终有一天也是会放下成见,和董鄂和睦相处的,可是没想到,她们现在居然变本加厉,诬蔑董鄂的清白,就连九爷您也是一样——” 伴随着这一半真半假的控诉,陶沝泪眼婆娑地继续凝望着此刻神色错综复杂的九九,声音极尽哽咽—— “——刚才九爷当着完颜妹妹的面吩咐人去请大夫,恐怕也不是因为担心董鄂的伤,而是怀疑董鄂说谎,认为董鄂根本就没有挨打才这样做的吧?那,要不要顺便再去请个嬷嬷过来,验验董鄂如今还是不是清白之身?!” “你!”九九闻言皱眉,似是想要开口辩解,但最终却化为了一句无可奈何的长叹:“爷并没有这个意思……” “真的没这个意思吗?” 陶沝直接摆出一脸不相信,泣声反问:“可是九爷您刚才不也照样怀疑董鄂和小草之间有私情么?就因为小草当初是董鄂捡回来的,就因为小草那日跳下水救了董鄂,就因为小草在您面前帮董鄂说了几句好话,就因为小草站在董鄂这一边,所以,你们一个个全都看小草不顺眼,要用这种方式对小草赶尽杀绝吗?” 这句连用了四个“就因为”的并列式排比句,不仅再三强调了陶沝内心的怨愤,也把九九再度驳得无话可说,不过陶沝并没有就这样简单结束掉关于小草的话题—— “小草就算再好看再聪慧也不过只是个孩子,董鄂对他另眼相待,是因为看到他身上曾经受过那么多伤,所以单纯地想要对他好一些,不想让他日后再受那么多的苦,难道这样的想法也有错吗?他身上的那些伤有多重,九爷您当初明明也是亲眼看到的,难道,难道那些也会是董鄂作假的不成?” 眼眶里再度蓄满了盈盈欲滴的泪水,,但这次她却强行忍住,并没有让泪水恣意流淌—— “董鄂原以为就算自己什么都不说,九爷您也是懂的,是信任董鄂的,是站在董鄂这一边的,但现在看来,董鄂或许错了——那日落水一事不过是场意外,可您过后却立刻跑来找董鄂兴师问罪,口口声声指责董鄂的不是,这明明就是在帮着别人欺负董鄂——董鄂那日落水之时,她们明明就站在岸边却始终一动不动地冷眼旁观,眼看着董鄂快要沉下湖去也丝毫无动于衷,若不是小草当时正好从那边经过,董鄂恐怕早就已经没命了……难道,董鄂因此感激他,待他和别人不一般,这也不应该吗?难道这也是用来怀疑董鄂不贞的理由吗?”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陶沝最后的那几句话显然深深触动了九九,后者原本盛在眼眸中的满满疼惜瞬间变成了不可思议的震惊,脸上也跟着渗出一抹明显的寒意。 而陶沝也在这时佯装惊觉到自己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立即噤声,并迅速别过脸去避开了对方堪比探照灯似的审视目光—— “……董鄂说了什么其实都不重要吧,反正无论董鄂说什么,九爷您也是不会相信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您根本就从来都没有真正相信过董鄂说的话——董鄂说不记得以前的事,您不信;董鄂说对五阿哥没有异心,您也不信;董鄂说没有把瑾瑜推下水,你更是不信……您说董鄂不信任您,对您有所隐瞒,没错,董鄂承认的确是瞒了您一些事情,可是,就算董鄂真的说出来,九爷您就一定会相信吗?就算董鄂肯把那些事全都告诉您,但倘若您最后还是不信,那董鄂说和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她并不直接回答九九的问题,只敛眉垂眸,语带哽咽地低低出声,手里则死死地攥着盖在她身上的那条锦被,不失倔强的语气加上哀凄的面容,更显得几分楚楚可怜。 “……而且,最讽刺的是,您如今竟也和她们一样怀疑董鄂的清白——董鄂清白与否,别人不清楚,难道九爷您也不清楚吗?难道,真的要董鄂一死明志,或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被验身才能证明董鄂的清白么?” 话到这里,她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开始扑簌扑簌不停往下掉—— “九爷之前为董鄂做了那么多事,还送了董鄂那么罕见的贵重镯子,让董鄂心中坚信您对董鄂一定是有情的……董鄂原本还以为,董鄂对九爷您而言,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却原来,这些全都只是在骗董鄂么?还是——” “够了!” 不等她把话说完,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床边的九九已经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单腿撑在床沿,身子倾向床上的陶沝,双手则用力地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不要再说了!” 457.龙争虎斗(上) 此为防盗章 距离衾璇上回来访已经过去五天了,这期间, 九九仍旧没进过她的报春馆一步, 而衾璇那厢似乎也没闹出什么大的动静。但陶沝却不敢掉以轻心, 她坚信衾璇之前的来访绝对是一次别有用心的试探, 而她离去前也曾提过会去寻找证据, 陶沝相信她绝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以她的个性, 定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尽管陶沝也坚信,衾璇除了能够找人证明她的行为举止与以往有所不同外, 其他根本就找不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她不是衾遥。因为她的这具身体如假包换就是衾遥的。 只是—— 她不敢确信衾璇如果找不到所谓的“物证”, 会不会往其他方面猜测,比如借尸还魂,如果, 真被衾璇发现她这具身体的内里已经完全换了一个陌生的魂灵,也不知道前者会不会以此为把柄来威胁她?古代人大多迷信, 只要牵扯上什么鬼神之说,恐怕她一定会被抓去施以什么奇怪的行刑,到那个时候,估计谁都不敢保也保不了她了…… 这样一想, 陶沝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先前不该这么快和衾璇划清界限的。虽然她真的非常不喜欢这位名义上的姐姐, 但俗语说的好,小不忍则乱大谋, 现在就跟衾璇宣战, 那只会让她今后在这座九爷府里更加举步维艰, 除非—— 她已下定决心离开。 虽然陶沝从以前就想要摆脱这个嫡福晋的身份逃离皇宫,去实现自己人生的“三美”目标,但不知为何,打从那天太子和唐佳氏的婚宴过后,她一直心心念念的这个想法忽然莫名淡了下来。尽管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已经给了她所谓的承诺,甚至还帮她设计好了完美的出逃计划,但她心里却总是觉得忐忑不安,隐隐的,还有一丝扯不断的眷恋。 她不想就这样离开他身边,因为她怕自己离开了,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他之前所许下的那个承诺,是永远都无法实现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也就没有重回到他身边的可能了…… 如此,那她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默默守在他身边,远远地看着他,即便永远无法靠近,至少,还可以经常看见他,听说有关他的传闻…… 如果真的离开了,那她大概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能听到的,恐怕也只有那种被扭曲得一塌糊涂的谣传了吧…… 她不想这样! 但反过来,如果她真的再继续待在九爷府里,像现在这般安逸的日子又能维持多久?想也知道,九九不会一直纵容她守身如玉的,府里那些个小妾也会时不时地跑来找茬,她不可能每个人都防得滴水不漏。再加上她心里对九九也多少存有一份愧疚,这就更不允许她去主动攻击别人了…… 只守不攻,迟早是会被敌人打败的! 正忧心忡忡地想着,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而与此同时,耳边也飘来一个听起来极为稚嫩的甜美童声: “雪儿,你别跑……别跑……” 陶沝本能地回过头,发现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女童正蹒跚地朝她这边慢步跑来。一身绸缎质料的小花衣,头上扎着两个圆圆的丸子头,长相虽有些脸生,但却极为可爱,陶沝之前从未在府里见过。 女童一边跑一边叫着雪儿的名字,听声音似乎有些小紧张。 陶沝好奇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就在她前方不远,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短毛猫咪也在迅速朝自己靠近。 看来,小女童正在追这只白猫,而这只白猫唤作“雪儿”。 “等等,小雪儿,你别跑……” 或许是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女童这会儿追的很吃力,脚步一颤一颤的,看起来极度危险,似乎一个不小心就有跌倒在地的可能。陶沝见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连忙上前帮忙抓住了那只叫小雪儿的白猫。 小雪儿显然不愿轻易被人束缚,被箍在陶沝怀里“喵呜喵呜”地挣扎了好半天,方才慢慢安静下来。 这时候,小女童也跑到了陶沝跟前,仰头看向陶沝,奶声奶气地指着小雪儿道:“姐姐,这是我的猫!你可不可以把它还给我?” 陶沝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坏笑,随即打趣反问:“这猫身上又没有名牌,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猫呢?” “嗯?”那名小女童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下立刻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而后嘟着小嘴嗫喏道:“这……这是我额娘养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证明……” “噗——”陶沝被她逗得忍不住当场笑出了声,而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再问:“那‘我额娘’又是谁啊,我怎么从没听过这府里还有人叫‘我额娘’的?” “我,我额娘不是我额娘的名字……”小女童再度被问懵了,语无伦次地解释。“我额娘是我阿玛的福晋,她住在梨花阁……” 咦?陶沝听罢愣了愣,又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将眼前的这名小女童重新打量了一遍——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脸颊还带点胖嘟嘟的婴儿肥,细看之下的确和九九有几分相像。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就是完颜氏为九九生的第一个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陶沝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面前的小女童,问话的语气异常温和。说来惭愧,她在九爷府里待了这么久,却从没见过完颜氏的这个女儿,今天是第一次。也不知道是她以前一直都没注意还是完颜氏刻意藏着不让她们见面。 女童眨眨眼睛:“我叫瑾瑜!” 瑾瑜啊……陶沝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随后再度微笑发问:“真是个好听的名字,这是你额娘取的吗?” “不!”瑾瑜立刻摇了摇头,“额娘说这是我阿玛取的,希望我将来能像美玉一样漂亮……” “呵——”陶沝闻言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柔声道:“你长得这些可爱,将来一定会很漂亮的!” “真的吗?”瑾瑜有些不相信地瞪大眼睛反问,“就像额娘一样漂亮?” “自然!你像你阿玛,长大后一定会比你额娘还有更漂亮!”陶沝浅笑着回答,跟着把抱在怀里的那只白猫小雪儿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瑾瑜手里。 瑾瑜开心地搂住小雪儿,仰头冲陶沝咧嘴一笑:“谢谢姐姐你帮我捉住小雪儿,我回去一定叫额娘重重打赏你!” 陶沝听得嘴角一抽,正想说“不用”,却不料,那只小雪儿被抱在小家伙瑾瑜的怀里还是一点也不老实,竟然趁着瑾瑜分心时一下子挣脱了出来,随即也不等两人反应回神,又飞快逃走了。 “啊,小雪儿——”瑾瑜显然没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急得差点掉眼泪,陶沝赶忙在一旁出声安慰她:“没事,看姐姐再帮你抓回来!” 说完,她立刻拔脚去追那只白猫,瑾瑜也紧紧跟在她身后。 就这样,白猫小雪儿沿着湖畔在前面拼命跑,陶沝和瑾瑜两人在后面拼命追。一直追到中央的湖心亭,小雪儿也不知道是被逼得慌不择路还是脑筋秀逗,居然从亭边纵身一跳,想要跳到离湖心亭不远的那座屹立在湖中的假山上,但可惜,它对自我的估计明显还有点不足,于是乎,它在中途华丽丽地落到了水里。 “小雪儿!!!” 随着“哗啦”一记响亮的落水声,站在亭子里的陶沝和瑾瑜两人双双傻了眼。因为谁也没想到会上演这样一出闹剧。 小雪儿显然不会游泳,只能在水里凭本能挣扎扑腾,姿势就和所有旱鸭子掉进水里时差不多,能听到它嘴里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似乎是在向岸上的人求救。 瑾瑜急得使劲扯陶沝的衣角:“姐姐,这下怎么办?雪儿不会游泳,若是雪儿出了什么事,额娘一定会骂我的……” “别,别怕……会有办法的……”陶沝其实也有点心慌,但还是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湖心这边的水并不浅,最起码也有一人多深,猫咪不会游泳,这样扑腾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但悲催的是,她也同样不会游泳,小家伙瑾瑜就更不用指望了,那又要怎么救猫咪呢? 陶沝抬头快速扫了一圈四周,依然没有任何人影出现的迹象,如果现在跑去前院找人求助一定是来不及的,只能就近寻找可以利用的工具。但可惜,这周围也没有什么长的竹竿或树枝。陶沝正急得跳脚,突然眼尖地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居然扔着一柄不知被何人遗落的破扫帚,这简直是天赐良物,她赶忙如获至宝地跑去把扫帚捡了回来,想借此把猫咪先拨到亭子这边来,没想到距离太远,扫帚的柄又不够长,即使她整个身子都已经趴到了亭边再加上手臂的长度也够不着。 “姐姐,怎么办?还是够不着……”见此方法似乎无效,瑾瑜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小雪儿会不会死啊?” 458.龙争虎斗(中) 此为防盗章  那晚之后, 陶沝被再度留在了九九的颐景苑里,就住在她以前曾待过的九九书房隔壁的那间屋子里。同时,府里那几位妾侍也被各自勒令如果没有九九的允许,不得任意进出颐景苑, 哪怕是在园子里其他地方遇到陶沝这位嫡福晋, 也要全体远远避让, 不得主动靠近。 之后, 小草、芷毓和小银子也被一并送到了颐景苑里。 芷毓被送来时那一脸的扬眉吐气,当真是让人想不知道她有高兴也难! 芷毓说, 九爷果然还是最喜欢福晋的!那些妾侍想要下套集体谋害福晋, 简直就是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陶沝听到这话一阵苦笑。如果那晚不是小银子误打误撞地及时吵醒了她, 如果不是她后来逃得快,恐怕现在被打击的人就反过来变成她了! 在九九院里待了两三天, 陶沝仔细回想了那晚她用完晚膳后便莫名其妙入睡的事情, 因为按照往常的习惯, 只要下午睡过一觉, 她一般到了很晚都不会有什么睡意, 可是这一回却是格外反常。她记得九九曾说过, 当时她那间院子里似乎所有人都中了迷药,九九命人费了半天力气拿水泼他们也没能将他们弄清醒,还有小草也是, 她当时苏醒后曾经用尽力气想推醒小草, 但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 可见,的确是有人对他们下了药,而且很有可能是下在了当日的晚膳之中。陶沝暗自庆幸她那晚因为不舒服,几乎没有胃口吃晚膳,所以后来才能被小银子轻易吵醒,否则,如果真的被众人“捉奸在床”,那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只是,有一个问题陶沝想不通,能在他们所有人晚膳中下毒的人,到底会是谁?是外人还是内鬼? 据说九九在这之后曾把那些人集体叫来问过话,可是没有一个人看见有谁曾在膳食中下过药,当然,也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下过药! 陶沝觉得能做这种事,外人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很可能是内鬼所为。可如果是内鬼,陶沝又想不出什么人选,唯一可以怀疑的恐怕就是芷毓,因为当时房间她醒来时,房间里除了她和小草以外,就再没第三个人了,而在此之前,芷毓好像一直都是跟在她身边的! 但陶沝也想不出芷毓为何要害自己,难道她也会是什么人派到自己身边的内奸不成? 想到这里,陶沝心头开始一阵阵地泛凉。她何时竟变得这般不信任人了? 芷毓和绿绮,是不一样的…… ****** 又过了几日,陶沝正坐在走廊上和芷毓、小银子一起玩耍时,小草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说是九九从外面遣人回来,让福晋去城东商铺找他。 陶沝有点疑惑九九为何会突然提出这么古怪的要求,但想了想,还是跟着小草一起出去了。 走出颐景苑大门的时候,她远远看到完颜氏和兆佳氏等人此刻正坐在前方不远的亭子里说笑,见陶沝这会儿出来,那两人双双变了脸色,立刻起身忙不迭地跑了。完颜氏临走之前还冲陶沝狠狠抛来一个怨恨的眼神,但脚下逃跑的速度却并不比别人慢。 陶沝见此情景没来由地一愣,正好奇她们这会儿看到自己为何会像见了鬼一般落荒而逃。小草已忍不住在旁插话:“九爷前日里亲口告诫她们说,以后只要在府里见到福晋,如不远远避开,一律按谋害福晋论处!” 陶沝听到这话很是无语地抽搐了几下嘴角,但同时也在心里意识到,九九那晚对她说的话的确是认真的! 府门外,那顶来接人的轿子早就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陶沝出现。 陶沝上了轿子,小草从外面替她挂好车帘,众人一路向城东而行。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一直隔窗观望外面风景的陶沝突然眼尖地瞟见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居然也出现在了街道边的糖葫芦摊上,是小家伙弘晖。 陶沝不假思索地立刻叫人停了轿子,想上前去跟他打个招呼,没想到对方却是一见她就像避瘟疫一般逃了,连刚付钱买下的糖葫芦都没拿。 陶沝想也不想地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他,劈头便问:“喂,你这家伙是怎么了?到底又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要像这样避着我?” 弘晖听罢眼带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别过脸去嘟着嘴不说话。 陶沝一脸狐疑地继续追问:“我究竟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情了?”为什么她自己却完全没有这个印象呢? 听她这样问,弘晖突然转过头看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一咬牙,恶狠狠地冲陶沝吐出一句:“你这个坏女人,又臭又脏,我讨厌死你了!”说完,也不等陶沝反应,便用力挣脱她的手跑开去了—— “放开,不要用你那恶心的脏手碰我!” 陶沝被他骂得当场愣在了原地。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怎么得罪对方了,更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对方形容得如此不堪。他以前顶多只骂过她又坏又丑,而且其中玩闹的成分居多,但现在,他竟然已经把她跟恶心两个字挂上钩了,甚至,其中似乎还并不含一丝在跟她嬉闹的意思。 眼看着对方越跑越远,陶沝心里着实有些郁闷,正想重返那顶还等在路边的轿子,突然,前方街道拐角的岔路上突然蹿出一个黑影,正撞上迎面往那条岔道上跑去的弘晖。 弘晖显然没有防备,被一个大跟头撞倒在地,而那个黑影虽然也因此一滞,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上前眼明手快地一把扯起弘晖抓在手里,并用拿在另一只手上的锃亮刀子死死抵住了他的脖子。 弘晖当场懵住了!陶沝这厢也惊呆了——这,这又是什么状况?! 正在这时,岔道另一头又乒乒乓乓地跟着追来了一大群官兵衙差模样的人,陶沝定睛一看,领头的那个居然也是她熟悉的人,顺天府尹钱晋锡。 “统统不准过来!” 伴随一声粗犷的喝声,陶沝终于看清那个黑影其实是一个面目狰狞、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身上穿着残缺不堪的囚服,他的脸上、手脚上以及其全身上下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到处都是清晰可见的鞭痕,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大牢里逃出来的! “否则我就要了这个孩子的命!” 眼见此刻从身后追来的官兵衙差对自己步步紧逼,那名大汉更加用力地用刀尖抵住了弘晖的脖子,稚嫩的皮肤上几乎已经被他用刀尖划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陶沝见状心中一惊,正想冲上前,就听到那位顺天府尹钱晋锡已经先她一步厉声发话—— “恶贼,你当初在沈家犯下烧杀掠夺之罪,身上背了十几条人命,原本已是恶贯满盈,如今公堂提审,你又公然打伤衙役逃匿,实在是罪不可恕,我劝你最好乖乖收手,不要作无谓抵抗、伤及无辜,且跟我回去争取从轻发落!” “从轻个狗屁!你们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啊?老子犯的罪老子自己知道,十几条人命,横竖都是判死刑……临死,老子也要拉个垫背的!”那名大汉显然并没有想象中得那么好说话,一口否决了钱晋锡的提议,恶声恶气地冲他嚷嚷:“不过,若是你们今日肯放老子一条活路,老子也绝不会杀他,等出城后便会把他放了……老子现在只想活命,你们听清楚了没有?赶快给老子答复,否则老子死也要在这街上多杀几个来给老子垫背!” 大汉这段话听着很耳熟,颇有种香港警匪片的味道。 陶沝嘴角一阵抽搐。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当街绑票行凶这种低概率的事儿居然也能被她撞见?果然是被狗血满满浸润的人生! 所幸这名大汉看上去并不像是已经知晓了弘晖的真正身份,应该只是想就近找一个人质帮助他逃跑。 陶沝看到钱晋锡领着众官差在前方交涉,心中略一思量,立刻就近跑到街边做米豆腐的一间小店里要来了一包生石灰,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她挂在腰间的荷包里,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前方的衙差中间。 此时此刻,那些衙差已经将那名大汉和弘晖两人紧紧围住,形成一个半圈。 双方人马仍在继续对峙,大汉拿刀抵着弘晖的手越来越用力,而钱晋锡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恶贼,本官劝你最好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样僵持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快放开那个孩子!” “休想!”那名大汉也立刻不假思索地拒绝。“老子如今可是指望着拿他救命呢!” “你——”钱晋锡被他激得正要发作,陶沝这厢已适时地拨开人群跳将出去,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说辞—— “且慢!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459.龙争虎斗(下) “你说什么?!” 此语一出, 四阿哥整个人顿时一震:“他竟然跟你说了这种话?”顿了顿,眉心明显打结,“你呢?你也相信他了?” 陶沝听出他语气中的不爽, 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然后冲其轻轻摇头:“不,虽然太子爷的确是这么说的, 但……说实话,奴婢并不相信,只不过……奴婢也知道一件事——” “何事?”四阿哥的眉心依旧打结。 陶沝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半晌, 方才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他的确当不了皇帝,因为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四阿哥再度一震。 陶沝原本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会惊讶,会疑惑,会振奋,会激动, 甚至还会向她询问具体细节,然而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却由始至终都表现得极为镇定,惊讶自然是有的, 但只在听到这句话的最初一瞬间, 紧接着, 他的目光便定格在陶沝的脸上, 表情也变得有些琢磨不清。 陶沝愣住了,直觉这是对方不信任她的表现,否则,无论是谁在听到自己将来会当皇帝时,都不会是这般淡定的反应。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补充,四阿哥那厢就先一步冲她抛来一句—— “爷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庆幸还是该遗憾,因为你的忠心虽然没变,但你喜欢的那个人似乎也没变……” 咦?陶沝当场愕然。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早前就已经紧紧抱住四阿哥的大腿了?难怪她那晚竭尽全力向对方表忠心时候,对方一脸无感,原来早就已经表过了啊?! 看起来,她早前也还是有脑子的! 看来她早前果然还是有点脑子的,知晓该抱谁的大腿! 只是—— 他为何会提到“她喜欢的人也没变”,难道,这个人是指太子?! 可是,既然她都已经抱住了这位雍正皇帝的大腿,那又为何还会跟那位太子殿下暧昧不清呢?难道,这就是四阿哥的策略?借她之手拉太子下位?结果,使得她和太子两人日久生情、假戏真做?! 陶沝有些想不通,而四阿哥那厢也顺势继续往下问道:“你当真不后悔吗?” 陶沝眨眨眼,被问得一头雾水:“后悔什么?” 四阿哥目光高深莫测地看着她,语出有力:“如果你想和十四弟在一起,爷之前说的话也依旧算数……” 停了停,见她摆出一副更加迷惑的表情,忍不住牵了牵唇角:“……你为何不喜欢十四弟?” “奴婢没有不喜欢十四爷!”陶沝小小声地为自己辩驳,说完,却见四阿哥一脸不信,又补一句,“至少,奴婢没觉得他有哪里让奴婢觉得讨厌……” 虽然对方有时候行事的确是自以为是了些,但并无大碍!而且她瞧得出,对方看她的眼神的确是喜欢的,他甚至还吻过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陶沝总觉得自己和那位十四阿哥之间隔着一些什么东西,远没有像之前她和那位太子在一起时的感觉那般自然…… 见她这样说,四阿哥又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段时间,这才别过脸去,重新看向枝头:“那么,十四弟那边,你预备怎么办?” 陶沝想了想,抬头看向四阿哥的侧脸,犹疑着开了口: “四爷,虽然奴婢这样说,有挑拨你们兄弟感情的嫌疑,但——十四爷能给你的助力并不大,反而是那位十三爷,将来一定能助您一臂之力,且对您忠心耿耿!” “你——” 她此语一出,四阿哥立刻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虽有波动,但并不剧烈,就好像事先便已经知道了一样! 见他并没有动怒,陶沝心中也添了一分底气,又趁热打铁地往下说道:“虽然奴婢觉得十四阿哥在血缘上的确比那位十三阿哥还要更亲一些,而且现阶段能利用的资源也比十三爷多一些,但在奴婢看来,十四爷太有自己的主意,恐怕将来不一定会甘心臣服于四爷之下,加上奴婢听闻德妃娘娘素来偏爱十四爷多一些,就算十四爷最后能助四爷成功坐上那个位置,德妃娘娘那边恐怕也会有所异议,到时候,难保十四阿哥不会因此生出异心,所以,四爷该提防的地方还是得提防一些的……”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虽然没见那位四阿哥的神情有出现太大变化,但也没有遭到对方的反对和阻挠—— “另外,除了十三阿哥,奴婢觉得十六和十七两位阿哥也是可以争取过来的……” “他们两个?”四阿哥这次似乎明显一愣,紧接着便皱起了眉头,“他们也太小了吧?又能帮爷做什么?”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光也是一黯,“更何况,他们一向都不怎么和爷亲近……” 听到这话,陶沝心里突然有些想笑,看来四阿哥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对于一个素有“冷面王”之称的哥哥,平日不常走动,年岁又相差极大,的确很难和底下的弟弟交好。不过在陶沝看来,这只不过是个小问题,并不难办—— “四爷,十年后,他们两个就不小了,到时候,一定是能在登基这件事上帮到您的……而且,如果四爷自己不会亲近的话,大可以让十三爷帮您啊……” 陶沝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位四阿哥,脸上虽然带着几分笑意,但语气却是极其坚定的—— “毕竟,身为掌权者,并不需要做到事无巨细的,因为那样一定会把自己累死,只要您能说服十三爷帮您,那么拉拢其他人这件事,自然就可以交由十三爷去做——” 四阿哥再度一愣:“你确定还有十年?” “没错,至少还有十年——当然,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十二年……”陶沝笃定地朝其点头,“十二年的时间,足以让两个完全没有交情的人变得亲密起来,也足以培养出四爷您所需要的亲信和人脉……所以,四爷绝对不能过早地暴露出自己的野心,毕竟,野心这种东西,只有藏得深,才能不动声色地瞒天过海,那位八阿哥就是个反例……” 听到这里,四阿哥那厢突然笑了起来,但神色间依旧没有任何惊异:“很好,你的脑子果然没坏!” 此语既出,陶沝的嘴角顿时抽搐得厉害。很显然,四阿哥会这样说,那就说明这些话,她早前就已经跟他提过了,但他却始终不曾点破,这代表她在提醒对方提防别人之前,他就已经在提防着她了。 认识到这一点,陶沝不禁苦笑:“那……暗中拉拢年羹尧和隆科多两人一事,奴婢是不是也早就告诉过四爷您了?” 四阿哥听罢顿时但笑不语。 见状,陶沝心中顿时有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但还没等她再度出声,肚子里就先一步传来了“咕噜”声,陶沝当场脸红,这才想起自己从昨儿个起到现在,都还不曾进食。 四阿哥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嘴角一抽,却并没有说什么。 两人之间的气氛略微僵滞了一会儿,陶沝决定还是要自己的温饱问题主动谋求福利: “既然奴婢知道的这些事一早就已经告知给四爷了,那奴婢似乎也没有其他什么好说的了……如果四爷没有其他事的话,那奴婢就先进去了?” 然而这一次,她等了半天都没能等到对方的回应,反而是她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再度“咕咕”叫了两声。 陶沝犹豫了一下,正想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就见四阿哥那厢已先一步出声发话,只是目光却刻意移向了别处—— “其实,爷和十四弟的关系一向不好不坏,他之前也是帮着八弟多一些,但——自从你回宫之后,他倒是有主动来向爷示好——” “咦?”一听这话,陶沝当即收起了想要尽快回屋觅食的想法,目光狐疑地抬头看向对方,而后者这会儿也同样转过头来,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下一秒,语出惊人—— “你知道十四弟他为何肯答应帮爷么?” “……” “因为他想要你,他说他知道你先前是因为爷的关系才会去太子身边的,所以他就跟爷说,只要爷答应把你给他,他今后愿唯爷马首是瞻、鞠躬尽瘁……” 闻言,陶沝直接僵在了原地。 四阿哥将她脸上这会儿的表情尽数收在眼底,停了停,继续语出惊人道:“虽然你先前为爷规划的蓝图的确不错,但爷还是愿意额外给你和十四弟一个机会——如果你选择十四弟,爷也可以成全你们……” 说罢,竟是率先转身离去。 陶沝继续僵在原地,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他饱含深意的话语从前方远远传来——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460.明知山有虎(上) 四阿哥给陶沝留下这样一个难题后便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陶沝再没见过他,倒是他身边的小厮无庸来过几次, 一是来给陶沝送桃子,二是代四阿哥告诉她,为了避嫌, 她这段时间最好继续乖乖待在含薇苑里,不要随便出苑走动,以免被有心人发现行踪, 至于刘太医那边, 他和十四阿哥也会努力寻找线索。 陶沝自然点头应允。 私心而言,她觉得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现阶段看起来真的没有她想象中得那么冷血无情,和十四阿哥之间的关系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恶劣,就像这世上的大多数兄长一样, 他骨子里还是很偏心自家这位亲弟弟,只是—— 他和十四阿哥两人的个性实在太像了,都是很有自己主意的人,加上骨子里也不肯轻易向旁人妥协或认输, 而两强相抗,总归会有落败的一方…… 或许,这就是导致这对兄弟俩会在十二年之后彻底决裂的关键性因素之一吧? 只不过具体的过程, 她大概是看不到了, 因为照他们的说法, 她最多还剩下三五年寿命, 充其量也就只能看到太子二废吧? 钮钴禄氏自然也听到了无庸说的这番话,不过她却再没有向陶沝追问过关于她和十四阿哥之间的事,包括太子和九阿哥两人,她亦只字未提,显然是已经猜到了陶沝的身份。 但她既没点破,陶沝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这个话题,佯装不知情地继续给对方讲现代版的《新白娘子传奇》。 十日后,陶沝得到消息,那位九阿哥将奉命前往翁牛特给和硕温恪公主送殡。 这位和硕温恪公主排名第八,名玉蕤,是十三阿哥同母所生的妹妹,于三年前,也就是康熙四十五年时嫁给苍津,不久前因难产而亡。但万幸的是,她拼命生出的两个女儿全都安然无恙。 说实话,陶沝一开始不太明白那位康熙皇帝为何会将这次送殡的任务交由九阿哥,而不是让八公主的那位亲兄长十三阿哥前去,直到钮钴禄氏为她解惑说,这是因为八公主早前其实是由宜妃一手养大的。陶沝这才反应过来,章佳氏早前出身低微,在康熙朝时仅为庶妃,生前无册封记录,直到死时才被追封为“敏妃”,所以其在世时,并没有自行养育皇嗣的资格。那位康熙皇帝让九阿哥去送殡,倒也算是合理。 而且,九阿哥一旦离京,她应该也可以稍微轻松些。否则,她肯定会一直担惊受怕的。 生辰宴那天,他跟在十四阿哥身后大张旗鼓地跑来含薇苑找她的时候,她心里除了慌张之外,多少还是对对方存有一些歉疚,毕竟人家之前也算对她不错,还白吃白喝地供了她好些日子,可她最后却选择不告而别,虽说她当时也算是身不由己,但自从被送到四爷府之后,她好像也从未冒出过想要回到他身边去的念头,所以到底还是有些理亏。 三日后,那位九阿哥果然率队正式离京,而陶沝给钮钴禄氏讲的《新白娘子传奇》也差不多将近结尾了。 九阿哥离京的第二日午后,十四阿哥便出现在了四爷府,他是打着德妃娘娘的旗号来送东西的。不过他这次也算是学乖了一些,先去了四阿哥的书房,然后让小厮无庸领着他一路来到了含薇苑。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金钹法王的金钹就要打到许仕林的身上,媚娘立刻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挡在了许仕林的身前……” 陶沝这会儿正口沫横飞地讲到胡媚娘为了救许仕林,被金钹法王打得魂飞魄散,冷不丁一抬头,便看到裹着一身天青色常服的十四阿哥此刻就站在门廊处,正一脸含笑地望着自己。 她当即一滞,原本想说的情节瞬间忘了大半。而坐在她旁边的钮钴禄氏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十四阿哥的存在,虽然她眼下听得正兴起,但见此情景,却也只得知趣地先行退了出去,给两人留出一个可以单独说话的空间。 十四阿哥今日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十分愉悦,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他一上来就直接用两只手轻轻扳住了陶沝的双颊,语气亦是带着几分激动的—— “爷一早收到消息,九哥离京前把那位刘太医藏在了城郊的某处别院内,虽然那间院子并非他名下的产业,但爷已经派人提前去打探过了,他们说,里面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刘太医!” “此话当真?”陶沝听得当场愣了愣,“那你的人为何不直接把他救回来?” 被她这样一问,十四阿哥的眼光莫名一黯:“因为他们说,那间院子里暗中藏了好些守卫,院外也设了不少,想堂而皇之地把人从里面带出来,恐怕不易!而且——” 他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拖长了声调,“四哥认为我收到这个消息的时机实在有些古怪,早不收到晚不收到,偏偏在九哥离京的第二天收到,这当中恐怕会有什么猫腻……对了,他还说九哥在他生辰宴那天表现得极为古怪,就连嘴里说出的话也同样古怪……” “是吗?”被他这样一提,陶沝也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生辰宴那日,她躲在那间桃花苑里听到的四阿哥和九阿哥之间的对话,那个时候,她也的确觉得九阿哥应该话里有话,但又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何用意。 而十四阿哥那厢也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道:“所以四哥说,这很有可能是个圈套,让爷先小心行事,静待时机,最好是等他人先试一下水……” 闻言,陶沝当场怔住。 虽然十四阿哥说这话的表情和语气明显有些不屑,像是对四阿哥的这个决定感到不满,但陶沝却多少是能猜到四阿哥的这番用意的,这个“他人”一定是指那位太子爷。 因为四阿哥知道她已经见过太子了,想来他也肯定知道那位太子爷亦在寻找刘太医,如果能借太子之力确定那间院子里的人是否真的是刘太医,然后再趁两方火拼的时候尽收渔翁之利,那么,他们这方“捡漏”的胜算还是很大的,否则,如果换作是他们这方先打了头锋,获利的对象很可能就变成那位太子爷了。 许是见她突然陷入沉默,十四阿哥那厢显然误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病情,又立刻出声安慰她: “虽然爷也觉得这里面或许有圈套,但爷心里也清楚,你的病是真的不能再耽搁了,所以,你放心,爷一定会去为你冒这次险的,爷是不会让其他人先一步得逞的……” 陶沝万万没想到对方眼下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豪言壮词来,一时间竟有些心跳加速起来,但很快,她便迅速恢复了理智,语出冷静: “十四爷,奴婢很感激您对奴婢的一片心意,但奴婢还是觉得您先听四爷的安排比较好……” 她发誓她说这句话真的是出于一片好心,因为她很清楚四阿哥的这一安排是目前而言对他们最有利的方案,但十四阿哥那厢似乎是会错了意: “你就这么听四哥的话么?爷这是在为你着想,你为何却不肯信任爷?” “奴婢,奴婢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陶沝知道对方定是误解了自己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忙不迭地想要解释,“奴婢真心觉得,如果那个院子当真是个圈套,那么四爷的这个做法的确是最有利也最能减少损失的……甚至,很可能不用暴露您和四爷的身份……” 而这样一来,九阿哥那边也就无法确定她到底是被谁带走的了…… 但十四阿哥这会儿显然正在气头上,对于陶沝的劝解,根本没有听进去一字半句—— “可是太子那边说不定也收到了消息,如果爷现在不动手,万一到时候被他抢了先机,那又要怎么办?” “可是,可是……”陶沝很想说那位四阿哥心里搞不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但话到嘴边,又莫名咽了回去。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十四阿哥此番坚持要“抢占先机”的理由是因为怕太子会先一步把那位刘太医抢走,但太子其实已经知晓她眼下就躲在四爷府里了,而且四阿哥也是知情人,他甚至知晓太子爷暂时是不会把她带走的。但很显然,四阿哥现阶段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十四阿哥,否则后者绝不可能会是这样的反应。 那么,他瞒着十四阿哥的理由又是什么呢?会是因为惧怕那位太子么? “没什么可是的!” 就在陶沝苦思冥想的时候,十四阿哥那厢已经收回了刚才扳住她肩膀的双手,目光深邃地盯着她的眼睛,“这件事情爷已经决定了,你就在这里安心等着吧,爷一定会把事情办好的!” 说完,他立刻转身离去,陶沝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才想起要去拦他。结果才追出房门,就已不见了对方的影子。 461.明知山有虎(中) 此为防盗章 只是—— 她不敢确信衾璇如果找不到所谓的“物证”,会不会往其他方面猜测, 比如借尸还魂, 如果, 真被衾璇发现她这具身体的内里已经完全换了一个陌生的魂灵, 也不知道前者会不会以此为把柄来威胁她?古代人大多迷信,只要牵扯上什么鬼神之说,恐怕她一定会被抓去施以什么奇怪的行刑,到那个时候,估计谁都不敢保也保不了她了…… 这样一想,陶沝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先前不该这么快和衾璇划清界限的。虽然她真的非常不喜欢这位名义上的姐姐,但俗语说的好,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就跟衾璇宣战,那只会让她今后在这座九爷府里更加举步维艰,除非—— 她已下定决心离开。 虽然陶沝从以前就想要摆脱这个嫡福晋的身份逃离皇宫,去实现自己人生的“三美”目标, 但不知为何,打从那天太子和唐佳氏的婚宴过后, 她一直心心念念的这个想法忽然莫名淡了下来。尽管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已经给了她所谓的承诺,甚至还帮她设计好了完美的出逃计划,但她心里却总是觉得忐忑不安,隐隐的, 还有一丝扯不断的眷恋。 她不想就这样离开他身边, 因为她怕自己离开了, 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他之前所许下的那个承诺,是永远都无法实现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也就没有重回到他身边的可能了…… 如此,那她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默默守在他身边,远远地看着他,即便永远无法靠近,至少,还可以经常看见他,听说有关他的传闻…… 如果真的离开了,那她大概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能听到的,恐怕也只有那种被扭曲得一塌糊涂的谣传了吧…… 她不想这样! 但反过来,如果她真的再继续待在九爷府里,像现在这般安逸的日子又能维持多久?想也知道,九九不会一直纵容她守身如玉的,府里那些个小妾也会时不时地跑来找茬,她不可能每个人都防得滴水不漏。再加上她心里对九九也多少存有一份愧疚,这就更不允许她去主动攻击别人了…… 只守不攻,迟早是会被敌人打败的! 正忧心忡忡地想着,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而与此同时,耳边也飘来一个听起来极为稚嫩的甜美童声: “雪儿,你别跑……别跑……” 陶沝本能地回过头,发现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女童正蹒跚地朝她这边慢步跑来。一身绸缎质料的小花衣,头上扎着两个圆圆的丸子头,长相虽有些脸生,但却极为可爱,陶沝之前从未在府里见过。 女童一边跑一边叫着雪儿的名字,听声音似乎有些小紧张。 陶沝好奇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就在她前方不远,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短毛猫咪也在迅速朝自己靠近。 看来,小女童正在追这只白猫,而这只白猫唤作“雪儿”。 “等等,小雪儿,你别跑……” 或许是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女童这会儿追的很吃力,脚步一颤一颤的,看起来极度危险,似乎一个不小心就有跌倒在地的可能。陶沝见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连忙上前帮忙抓住了那只叫小雪儿的白猫。 小雪儿显然不愿轻易被人束缚,被箍在陶沝怀里“喵呜喵呜”地挣扎了好半天,方才慢慢安静下来。 这时候,小女童也跑到了陶沝跟前,仰头看向陶沝,奶声奶气地指着小雪儿道:“姐姐,这是我的猫!你可不可以把它还给我?” 陶沝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坏笑,随即打趣反问:“这猫身上又没有名牌,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猫呢?” “嗯?”那名小女童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下立刻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而后嘟着小嘴嗫喏道:“这……这是我额娘养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证明……” “噗——”陶沝被她逗得忍不住当场笑出了声,而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再问:“那‘我额娘’又是谁啊,我怎么从没听过这府里还有人叫‘我额娘’的?” “我,我额娘不是我额娘的名字……”小女童再度被问懵了,语无伦次地解释。“我额娘是我阿玛的福晋,她住在梨花阁……” 咦?陶沝听罢愣了愣,又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将眼前的这名小女童重新打量了一遍——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脸颊还带点胖嘟嘟的婴儿肥,细看之下的确和九九有几分相像。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就是完颜氏为九九生的第一个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陶沝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面前的小女童,问话的语气异常温和。说来惭愧,她在九爷府里待了这么久,却从没见过完颜氏的这个女儿,今天是第一次。也不知道是她以前一直都没注意还是完颜氏刻意藏着不让她们见面。 女童眨眨眼睛:“我叫瑾瑜!” 瑾瑜啊……陶沝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随后再度微笑发问:“真是个好听的名字,这是你额娘取的吗?” “不!”瑾瑜立刻摇了摇头,“额娘说这是我阿玛取的,希望我将来能像美玉一样漂亮……” “呵——”陶沝闻言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柔声道:“你长得这些可爱,将来一定会很漂亮的!” “真的吗?”瑾瑜有些不相信地瞪大眼睛反问,“就像额娘一样漂亮?” “自然!你像你阿玛,长大后一定会比你额娘还有更漂亮!”陶沝浅笑着回答,跟着把抱在怀里的那只白猫小雪儿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瑾瑜手里。 瑾瑜开心地搂住小雪儿,仰头冲陶沝咧嘴一笑:“谢谢姐姐你帮我捉住小雪儿,我回去一定叫额娘重重打赏你!” 陶沝听得嘴角一抽,正想说“不用”,却不料,那只小雪儿被抱在小家伙瑾瑜的怀里还是一点也不老实,竟然趁着瑾瑜分心时一下子挣脱了出来,随即也不等两人反应回神,又飞快逃走了。 “啊,小雪儿——”瑾瑜显然没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急得差点掉眼泪,陶沝赶忙在一旁出声安慰她:“没事,看姐姐再帮你抓回来!” 说完,她立刻拔脚去追那只白猫,瑾瑜也紧紧跟在她身后。 就这样,白猫小雪儿沿着湖畔在前面拼命跑,陶沝和瑾瑜两人在后面拼命追。一直追到中央的湖心亭,小雪儿也不知道是被逼得慌不择路还是脑筋秀逗,居然从亭边纵身一跳,想要跳到离湖心亭不远的那座屹立在湖中的假山上,但可惜,它对自我的估计明显还有点不足,于是乎,它在中途华丽丽地落到了水里。 “小雪儿!!!” 随着“哗啦”一记响亮的落水声,站在亭子里的陶沝和瑾瑜两人双双傻了眼。因为谁也没想到会上演这样一出闹剧。 小雪儿显然不会游泳,只能在水里凭本能挣扎扑腾,姿势就和所有旱鸭子掉进水里时差不多,能听到它嘴里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似乎是在向岸上的人求救。 瑾瑜急得使劲扯陶沝的衣角:“姐姐,这下怎么办?雪儿不会游泳,若是雪儿出了什么事,额娘一定会骂我的……” “别,别怕……会有办法的……”陶沝其实也有点心慌,但还是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湖心这边的水并不浅,最起码也有一人多深,猫咪不会游泳,这样扑腾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但悲催的是,她也同样不会游泳,小家伙瑾瑜就更不用指望了,那又要怎么救猫咪呢? 陶沝抬头快速扫了一圈四周,依然没有任何人影出现的迹象,如果现在跑去前院找人求助一定是来不及的,只能就近寻找可以利用的工具。但可惜,这周围也没有什么长的竹竿或树枝。陶沝正急得跳脚,突然眼尖地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居然扔着一柄不知被何人遗落的破扫帚,这简直是天赐良物,她赶忙如获至宝地跑去把扫帚捡了回来,想借此把猫咪先拨到亭子这边来,没想到距离太远,扫帚的柄又不够长,即使她整个身子都已经趴到了亭边再加上手臂的长度也够不着。 “姐姐,怎么办?还是够不着……”见此方法似乎无效,瑾瑜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小雪儿会不会死啊?” “哎——你,你别哭啊……”陶沝是最见不得小孩子哭的,见此情景忙掏出随身带的那只装满松子糖的荷包,打开,然后塞到瑾瑜手里,“喏,你先吃这个,等你把糖吃完了,姐姐就能救起小雪儿了……” “真的吗?”见到满荷包的松子糖,瑾瑜原本还“啪嗒啪嗒”往下掉的眼泪总算是暂时止住了,她看了一眼手中的那包糖,又瞅瞅还在湖里挣扎的小雪儿,颇有些犹豫不决地嘟嘴道,”姐姐,你一定要说话算数,一定要帮我救小雪儿啊!” 462.明知山有虎(下) 此为防盗章 好在一旁的巧巧赶在这当口眼明手快地将陶沝一把拉到了旁边的角落里, 太子见状, 有意无意地在经过垂花门时放慢了脚步, 往她们两人脸上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 但只一眼, 旋即便又重新偏过脸去, 拧着眉头大步离开了。 而原本站在里院游廊上, 以大阿哥为首的几位皇阿哥们也都在这时相继有了动作,跟在太子一行人身后出了垂花门,往前院迎驾。 陶沝这才发现,数字军团中目前成年的几位阿哥——除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兄弟之外, 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 以及八爷党三位成员竟然全都在里面,十二和十三阿哥也在。 陶沝有些意外, 脑中也随之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亮光。可惜还没等她明白领悟, 走在人群中的九九便已先一步注意到了陶沝的存在。只见他立刻沉下脸来皱了皱眉, 然后停下脚步,朝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毛太低声嘱咐了几句, 跟着又往陶沝这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方才重新跟上了那些皇阿哥的队伍。 陶沝这厢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某人眼中包含的那层深意, 小厮毛太便已一溜烟小跑到她跟前, 规规矩矩地冲她行礼:“九爷吩咐, 让奴才这会儿先送福晋回去!” “回哪里?”陶沝本能地接茬反问,语气透着一丝明显的紧张。他该不会是要强行把她带回九爷府吧? 毛太被她问得一愣,好半天才点头哈腰地继续回话:“自然是请福晋先回翊坤宫!” “是吗?”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原本一直紧绷的神经当即稍稍放松了一些。她转头看向巧巧,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对方是否要和她一起离开,没想到巧巧却一个劲儿地朝她摇头,显然是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弄清楚整件事情的真相。 陶沝其实也想留下,但还没等她开口,毛太便像是已猜到她接下去要说什么,抢先一步发话道:“请福晋不要为难奴才,九爷这样做也是为了福晋好!” 他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陶沝找不到反驳的借口,只得跟他一起离开。 毛太一路领着陶沝小心翼翼地避开康熙那一行人的进院路线往外殿外走,小丫鬟芷毓正领着轿子等在宫门边。 在芷毓的搀扶下,陶沝乖乖上了之前为她准备的那顶二人抬小轿,但心里的疑虑却丝毫未减。 待毛太领着众人回到翊坤宫的后殿厢房,和芷毓合力将陶沝扶下轿子,并告辞想要离开时,原本一直沉默的陶沝终于忍不住出声唤住他: “毛太,这次的事儿该不会和九爷有关吧?” 她害怕这又是八爷党下的毒! 毛太显然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当下顿时懵住了,迟疑了半晌,方才犹豫不决地吐字道:“福晋且宽心,此番并非九爷下的毒!” 他似乎极力想用肯定的语气来作答,但听在陶沝耳朵里,总觉得他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劲。 毛太领着其他人离开了,而芷毓也扶着陶沝回到了房间。不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陶沝原以为是毛太等人去而复返,连忙指挥芷毓前去开门,谁料一打开门,门外却站着一名脸生的年轻小太监,他手里正捧着一盆花,看样子已经在雪地里站了许久,整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 “这,这是有人要奴才转交给九福晋的——” 虽然冷得直打哆嗦,但那名年轻小太监还是将自己要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且边说边将手里的花盆递向芷毓。 芷毓愣了愣,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转头看向陶沝,似是想要先征求她的意思。 见状,陶沝也跟着起身走到门边。待见到那名小太监捧在手里的盆花时,她突然有一瞬间的晃神:“这是谁要你送来的?” 如果她没记错,这好像就是那盆一直被摆在太子殿下书房里的报春花! “奴才不知!”小太监回答得极其认真,看样子的确是不知情。“那人只说,福晋见了这花就会明白的!” …… “……她看到这个东西自然就会懂的……” …… 犹如条件反射一般,陶沝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位太子殿下之前在毓庆宫外转角处曾说过的一句话—— 原来,他那时交代尚善要送的东西就是指这盆花吗?原来,他竟是要送给她的? …… “报春花的花语是不悔,它在西方国家里又被称为樱草,因此它的花语还有另外一种意义,那便是,除你之外,别无所爱……” ……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关于报春花的花语,陶沝傻傻地盯着眼前的这盆报春花,眼泪忽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汹涌而下—— 爱上你,我不后悔…… 除了你,我别无所爱…… ****** 因为唐佳氏中毒一事牵扯到太子安危,康熙皇帝大怒,下令一定要严查此事。于是乎,那日里参加喜宴的所有人都被叫去一一问话,包括一众太监宫女在内。不过可惜,并没有人注意到当时有谁下了毒。 康熙皇帝对此结论自然不甘心,又派官员重点调查了当日在喜宴上负责端酒送菜的太监宫女,但仍旧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康熙皇帝雷霆震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员狠狠痛斥了一番并连降两级。朝野上下一时人心惶惶。 好在唐佳氏这边中毒不深,很快就被太医给救了回来。太医声称唐佳氏中的毒只是一般的乌头毒,剂量并不大。而唐佳氏苏醒后也坦言承认自己在此之前曾因寒邪导致心腹疼痛,服用过含乌头成分的汤药,太医认为她中毒的原因定是所用乌头未经炮制或汤药煎煮时间太短所致。 至此,整件事情应该算是真相大白。 但——这个所谓的最终定论并没能成功说服所有人,大部分人似乎仍对此抱持着不太相信的态度,而有关这件事的传言也没有因此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有人说,这很可能是嫉妒唐佳氏的人要伺机害她,比如太子妃,比如倾城,否则她早不中毒晚不中毒,为何偏偏在婚宴上正巧毒发?还有人说,这搞不好是唐佳氏自己下的毒,其目的无非是演一场苦肉计,来引得太子垂怜,因为有传言说她之前喜欢的人是十三阿哥!甚至还有人说,这或许是太子下的毒,原因同上…… 不过,这些沸沸扬扬的谣言在陶沝听来,无非是平地起孤丁。至少,她绝对不相信倾城和唐佳氏会做出这种事,至于太子妃,虽然陶沝的确不怎么喜欢她,但也并不认为她会笨到这种程度。 当然,陶沝本身也不完全相信唐佳氏中毒一事真的纯属巧合。因为以唐佳氏目前的身份,就算是真的有病需要喝药,下人在用药和煎药方面也不可能会如此草率,所以,陶沝认为这当中必定另有隐情。她害怕会是那位太子殿下的手,因为倾城说过她打乱了他的原有计划,所以他很有可能改拿唐佳氏开刀,亦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巧巧之前所说的“阴错阳差”——下毒者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谋害太子。而如果真有这个人的存在,那么,他很可能就是当时在场的那些皇阿哥中的一位。 康熙皇帝显然也和陶沝有一样的想法。虽然他并没有像之前调查那些太监宫女一样表现得非常明显,但当日在场的那几位皇阿哥全都在此后被他挨个叫去单独问了行踪。除了提前离开的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其余在场所有皇阿哥的口径几乎一致,谁都没有看到其他人有异常举动。 于是,康熙皇帝又将问询的重点放到了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身上。 四阿哥提前离开是由于弘晖淋了雪,四阿哥怕其身子弱受寒,这才先行告辞,勉强算是情有可原;而十四阿哥这边的行踪相对就比较尴尬了,因为他和众人从太子书房出来后不久就径自离了毓庆宫,虽然中途也有遇到过弘晖,但在他吩咐贴身小太监达顺将弘晖送回毓庆宫后整个人就完全不知去向。问他,他只说在宫里四处逛了逛,却又找不到其他人为其证明。 好在虽然没有人知晓十四阿哥的形踪,但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这次下毒是和十四阿哥有关,加上八阿哥随后也站出来证明十四阿哥先前一直都和众位阿哥待在一起,并没有单独接触过婚宴上的酒菜,所以也不可能有下毒的机会。 康熙皇帝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得不了了之。不过,他虽然明面上不再追究此事,但暗地里却又往毓庆宫加派了不少侍卫,显然也是对这次中毒纯属巧合一事有所质疑。 陶沝很想偷偷溜去毓庆宫看看唐佳氏好不好,顺便问问她事发前的具体情况,但无奈事发之后,她就被九九强行带回了九爷府里,美其名曰,不希望她卷入这场是非当中。而宜妃这回也果断地站在了九九一边。 463.绿叶成阴子满枝(上) 此为防盗章 好在一旁的巧巧赶在这当口眼明手快地将陶沝一把拉到了旁边的角落里, 太子见状,有意无意地在经过垂花门时放慢了脚步, 往她们两人脸上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 但只一眼, 旋即便又重新偏过脸去,拧着眉头大步离开了。 而原本站在里院游廊上, 以大阿哥为首的几位皇阿哥们也都在这时相继有了动作, 跟在太子一行人身后出了垂花门, 往前院迎驾。 陶沝这才发现, 数字军团中目前成年的几位阿哥——除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兄弟之外,大阿哥, 三阿哥, 五阿哥, 七阿哥,以及八爷党三位成员竟然全都在里面,十二和十三阿哥也在。 陶沝有些意外, 脑中也随之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亮光。可惜还没等她明白领悟, 走在人群中的九九便已先一步注意到了陶沝的存在。只见他立刻沉下脸来皱了皱眉, 然后停下脚步,朝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毛太低声嘱咐了几句,跟着又往陶沝这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方才重新跟上了那些皇阿哥的队伍。 陶沝这厢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某人眼中包含的那层深意, 小厮毛太便已一溜烟小跑到她跟前, 规规矩矩地冲她行礼:“九爷吩咐, 让奴才这会儿先送福晋回去!” “回哪里?”陶沝本能地接茬反问,语气透着一丝明显的紧张。他该不会是要强行把她带回九爷府吧? 毛太被她问得一愣,好半天才点头哈腰地继续回话:“自然是请福晋先回翊坤宫!” “是吗?”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原本一直紧绷的神经当即稍稍放松了一些。她转头看向巧巧,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对方是否要和她一起离开,没想到巧巧却一个劲儿地朝她摇头,显然是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弄清楚整件事情的真相。 陶沝其实也想留下,但还没等她开口,毛太便像是已猜到她接下去要说什么,抢先一步发话道:“请福晋不要为难奴才,九爷这样做也是为了福晋好!” 他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陶沝找不到反驳的借口,只得跟他一起离开。 毛太一路领着陶沝小心翼翼地避开康熙那一行人的进院路线往外殿外走,小丫鬟芷毓正领着轿子等在宫门边。 在芷毓的搀扶下,陶沝乖乖上了之前为她准备的那顶二人抬小轿,但心里的疑虑却丝毫未减。 待毛太领着众人回到翊坤宫的后殿厢房,和芷毓合力将陶沝扶下轿子,并告辞想要离开时,原本一直沉默的陶沝终于忍不住出声唤住他: “毛太,这次的事儿该不会和九爷有关吧?” 她害怕这又是八爷党下的毒! 毛太显然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当下顿时懵住了,迟疑了半晌,方才犹豫不决地吐字道:“福晋且宽心,此番并非九爷下的毒!” 他似乎极力想用肯定的语气来作答,但听在陶沝耳朵里,总觉得他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劲。 毛太领着其他人离开了,而芷毓也扶着陶沝回到了房间。不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陶沝原以为是毛太等人去而复返,连忙指挥芷毓前去开门,谁料一打开门,门外却站着一名脸生的年轻小太监,他手里正捧着一盆花,看样子已经在雪地里站了许久,整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 “这,这是有人要奴才转交给九福晋的——” 虽然冷得直打哆嗦,但那名年轻小太监还是将自己要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且边说边将手里的花盆递向芷毓。 芷毓愣了愣,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转头看向陶沝,似是想要先征求她的意思。 见状,陶沝也跟着起身走到门边。待见到那名小太监捧在手里的盆花时,她突然有一瞬间的晃神:“这是谁要你送来的?” 如果她没记错,这好像就是那盆一直被摆在太子殿下书房里的报春花! “奴才不知!”小太监回答得极其认真,看样子的确是不知情。“那人只说,福晋见了这花就会明白的!” …… “……她看到这个东西自然就会懂的……” …… 犹如条件反射一般,陶沝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位太子殿下之前在毓庆宫外转角处曾说过的一句话—— 原来,他那时交代尚善要送的东西就是指这盆花吗?原来,他竟是要送给她的? …… “报春花的花语是不悔,它在西方国家里又被称为樱草,因此它的花语还有另外一种意义,那便是,除你之外,别无所爱……” ……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关于报春花的花语,陶沝傻傻地盯着眼前的这盆报春花,眼泪忽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汹涌而下—— 爱上你,我不后悔…… 除了你,我别无所爱…… ****** 因为唐佳氏中毒一事牵扯到太子安危,康熙皇帝大怒,下令一定要严查此事。于是乎,那日里参加喜宴的所有人都被叫去一一问话,包括一众太监宫女在内。不过可惜,并没有人注意到当时有谁下了毒。 康熙皇帝对此结论自然不甘心,又派官员重点调查了当日在喜宴上负责端酒送菜的太监宫女,但仍旧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康熙皇帝雷霆震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员狠狠痛斥了一番并连降两级。朝野上下一时人心惶惶。 好在唐佳氏这边中毒不深,很快就被太医给救了回来。太医声称唐佳氏中的毒只是一般的乌头毒,剂量并不大。而唐佳氏苏醒后也坦言承认自己在此之前曾因寒邪导致心腹疼痛,服用过含乌头成分的汤药,太医认为她中毒的原因定是所用乌头未经炮制或汤药煎煮时间太短所致。 至此,整件事情应该算是真相大白。 但——这个所谓的最终定论并没能成功说服所有人,大部分人似乎仍对此抱持着不太相信的态度,而有关这件事的传言也没有因此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有人说,这很可能是嫉妒唐佳氏的人要伺机害她,比如太子妃,比如倾城,否则她早不中毒晚不中毒,为何偏偏在婚宴上正巧毒发?还有人说,这搞不好是唐佳氏自己下的毒,其目的无非是演一场苦肉计,来引得太子垂怜,因为有传言说她之前喜欢的人是十三阿哥!甚至还有人说,这或许是太子下的毒,原因同上…… 不过,这些沸沸扬扬的谣言在陶沝听来,无非是平地起孤丁。至少,她绝对不相信倾城和唐佳氏会做出这种事,至于太子妃,虽然陶沝的确不怎么喜欢她,但也并不认为她会笨到这种程度。 当然,陶沝本身也不完全相信唐佳氏中毒一事真的纯属巧合。因为以唐佳氏目前的身份,就算是真的有病需要喝药,下人在用药和煎药方面也不可能会如此草率,所以,陶沝认为这当中必定另有隐情。她害怕会是那位太子殿下的手,因为倾城说过她打乱了他的原有计划,所以他很有可能改拿唐佳氏开刀,亦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巧巧之前所说的“阴错阳差”——下毒者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谋害太子。而如果真有这个人的存在,那么,他很可能就是当时在场的那些皇阿哥中的一位。 康熙皇帝显然也和陶沝有一样的想法。虽然他并没有像之前调查那些太监宫女一样表现得非常明显,但当日在场的那几位皇阿哥全都在此后被他挨个叫去单独问了行踪。除了提前离开的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其余在场所有皇阿哥的口径几乎一致,谁都没有看到其他人有异常举动。 于是,康熙皇帝又将问询的重点放到了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身上。 四阿哥提前离开是由于弘晖淋了雪,四阿哥怕其身子弱受寒,这才先行告辞,勉强算是情有可原;而十四阿哥这边的行踪相对就比较尴尬了,因为他和众人从太子书房出来后不久就径自离了毓庆宫,虽然中途也有遇到过弘晖,但在他吩咐贴身小太监达顺将弘晖送回毓庆宫后整个人就完全不知去向。问他,他只说在宫里四处逛了逛,却又找不到其他人为其证明。 好在虽然没有人知晓十四阿哥的形踪,但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这次下毒是和十四阿哥有关,加上八阿哥随后也站出来证明十四阿哥先前一直都和众位阿哥待在一起,并没有单独接触过婚宴上的酒菜,所以也不可能有下毒的机会。 464.绿叶成阴子满枝(下) 此为防盗章 众人见状连忙依次告退。 陶沝没动。她此刻的眼光仍旧直溜溜地落在一旁的贾应选身上,几乎达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 “陶沝!走了!” 见她一直瞪着贾应选发呆, 像是根本没有觉察到四周的变化, 倾城忍不住上前勾手在她头顶轻轻一敲。 虽然这一动作对于两人而言俨然习以为常, 甚至可以说是彼此亲密的表现,但在其他人看来,这显然还是有些意外。 九九和十四阿哥的眸光各自一闪,八阿哥眼中也掠过一丝淡淡的不可思议。 陶沝被倾城敲得愣了愣, 随即慢慢回过神,发现所有人的目光这会儿都落在自己身上。她脸上当场一热, 而后赶忙低下头,扯住倾城的袖子随其一起走出了书房。 然而, 还没往前走几步,倾城便停了下来。陶沝一时刹不住脚, 直接撞在了她背上。正觉奇怪呢,抬起头却一眼望见九九站在前方走廊的转角处,看样子是在等她。 对上九九此刻直直望向自己的灼热视线,陶沝咬咬嘴唇, 双脚却没有半点要上前的意思, 连带抓着倾城袖子的手也越来越紧。 倾城自然感觉到了,回过头来皱眉打量了她一眼, 而九九那边的脸色也立时变得难看起来。倾城见状连忙出声打圆场: “烦请九阿哥暂且先行一步!奴婢这边正好有事想跟九福晋商量!” 九九闻言眼光犀利地往倾城脸上扫了一眼, 又看了看躲在她身后的陶沝, 最终阴沉着脸率先转身离开了。 见此情景, 倾城似是了然地挑了挑眉, 偏过脸去问陶沝:“你们又吵架了?” 陶沝滞了滞,重新低下头,咬唇不语。她和九九自上回吵架后压根儿就还没来得及和好,何来“又”之说? 好在倾城并没有强迫她回答这个问题,仅在原地顿了一会儿,便重新迈步往前走。 陶沝也默默紧随其后。 一路上,她的大脑完全被刚才在太子书房上演的那幕情景给彻底填满了。直至走在前方的倾城停下脚步,她方才清醒回神,而后惊觉自己竟已身在宁寿宫。 倾城径自在大殿内的那架钢琴前落座,指尖轻敲键盘,弹起了一首班得瑞的名曲《雪之梦(Snowdreams)》。 这是陶沝以前很喜欢的一首曲子,但此时此刻,她却已没有了聆听的兴致。 她定定地望着眼前怡然弹琴的倾城,有好几次都冲动地想要上前问她刚才为什么会出现在太子书房里,但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在最后关头忍住了。 她不相信倾城是真的奉康熙之命去给太子送贺礼的,但除此之外,她好像也想不到更合适的理由。总不至于说,她直至今时今日才突然发现自己对太子的心意,所以赶在他娶别人前去表白的吧?! 正想着,原本轻柔舒缓的琴声竟在一瞬间变得尖锐刺耳起来,到最后干脆戛然而止。 陶沝本能地抬起头,却发现倾城此刻的神情中隐隐透出一分怒意,她就这样保持着弹琴的姿势深深地凝视着陶沝,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开门见山地发问:“如果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尽管问吧!” “我……”眼见被对方看穿心思,陶沝这厢反而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犹豫良久,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倾城你……刚才为什么会在那个人的书房里?” 倾城听罢唇角一弯:“我自然是有事去找他!” 见她极轻巧地将内情一笔带过,陶沝不免有些失望,但又实在没有足够的勇气往下追问前者究竟去找那位太子殿下所谓何事。末了,她念头一转,忽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你刚才有看清那个送酒进去的小太监的模样吗?” 倾城一愣,而后挑了挑眉:“那个小太监的长相跟此事有何关系?” “因为他知道是谁在酒里下毒的,我们可以找他出来作证!”陶沝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用意,“我刚才在内膳房外亲眼看到,这次在酒里下毒的人就是那个贾应选!他是当着那名小太监的面亲手往酒里……” “哼——” 不等她说完,倾城那厢却已先一步叱笑出声,虽然极轻,但接下来的语气却充满了红果果的嘲讽—— “你以为,这些长期跟在皇阿哥身边侍奉的人真是那么容易生二心或是被别人买通的吗?” 陶沝被她反问得大脑直接一懵:“你……你这话何意?” “……”倾城没再答腔,只用一脸“你应该明白”的表情幽幽望着陶沝。 陶沝被她看得整个人一震,当即意识到了什么:“你,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此番下毒要害他的人,就是他自己吧?!” 我勒个去嘞!这……这家伙活腻味了吧?! 或许是因为陶沝这会儿被惊得几乎语无伦次,倾城那厢总算有了些许反应,淡淡补充道:“放心吧!那毒不会致人于死地,顶多只能令人昏迷数天而已!” 什么?昏迷数天? 陶沝愈加震惊。他他他……有自虐倾向吧?就算不致死也不能玩这种自残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你说,他是为了什么?”倾城反问这话的表情带着莫名的嘲讽,语气也是一样。 “……”陶沝嘴角一抽,本能地咬了咬下唇。如果她真知道答案就不会这样问了好不好…… 没有错过此刻从她眼中流露出的迷惑不解,倾城那厢微微一顿,语气也跟着一转,变得无比犀利—— “哼,你不是都已经打算离开这里了吗?那干嘛还要关心他的死活?这些应该都已经跟你无关了吧?” “可是……可是……”明知道他有危险,她总不能狠心坐视不管吧? 陶沝想要开口辩解,但话到嘴边却忽然变成了—— “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他今次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我留下?” 倾城显然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脸色立马一变,而后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光深深地凝视着陶沝的眼睛,久久不语。 寂静的沉默。时间漫长得就好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倾城终于开了口: “不,正好相反!”她的语气淡然地就好像在跟对方讨论明日的天气。“他想助你离开!” 吔?!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陶沝再度惊得目瞪口呆,身子也半天无法动弹。 “……你不是问我刚才为什么会在他那儿吗?”没有错过她此刻表露出的震惊,倾城双眸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语出冷静:“因为他希望我能帮他这个忙,他需要有人在他喝下毒酒之后帮他处理一些事,因为在他昏迷期间,有些事便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了,尤其是一些突发事件……” “……”陶沝仍旧说不出话,心里就像是揣了只兔子一样咚咚直跳。 “不过,这并不是最关键的!他最担心的,是如何保住你的命——”倾城的语气淡淡,但说话的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因为他此番设计自己中毒一事,不久便会有明显证据牵扯到你身上——他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旁人深信不疑……可是,他又怕皇上会在盛怒之下,不容争辩地直接砍了你的脑袋,所以才拜托我帮这个忙……” “你说什么?!”陶沝脑袋“嗡”得一下,就像是迎头被人痛打了一闷棍,半天缓不过神来。 倾城的目光在她脸上驻留了一会儿,继续平静地说明事由:“另外,他也想以此为契机,将你和衾璇互换身份的那件事情直接抖出来……” “为什么?”陶沝整个人顿时一震,“他想借机打击九九一党?” “或许吧!”与她相反,倾城这厢似乎表现得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还有种赞同的意味在里面。“可如果不闹得天下大乱,不让九阿哥他们两头分神,你认为自己有机会脱逃吗?”顿了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淡淡补上一句:“不过你放心,他这次并没有想打击或加害旁人的意思,也没有真打算将这件事情的真相告知给皇上,而是设计了一个假的事实——你还是衾璇,而原本那个衾璇也还是衾遥,只是当初和九阿哥两情相悦的人是衾遥,只可惜九阿哥弄错了两人的身份,而你又硬要嫁给九阿哥,所以才造成了今日的场面……” 陶沝的大脑有些混乱:“你的意思是,他想把这一切的罪状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 “没错!”倾城点了点,“这样一来,其他人都不会受到任何重大牵连,只要提前套好说辞便可——”话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陶沝,“我想,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不会赞同这个办法!” 465.绿叶成阴子满枝(下) 此语一出, 陶沝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身子明显一震。她滞了滞, 不自觉地微微一牵嘴角, 又不失时机地再添一句,“……还有,您府里的那位嫡福晋和其他侧庶福晋,您又打算如何处理她们呢?” 他闻言再度一震, 复又慢慢撑起身子, 用一种像是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她,眉心紧蹙,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理解了她这番话里的深意。 陶沝停了停, 面容镇定地迎向对方此刻投射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一字一顿地补充解释道: “换言之, 如果奴婢真的答应留在九爷您身边, 您从今往后, 会对奴婢一心一意,再不碰其他女人么?”她这样说着, 带点审视的目光也牢牢锁住了对方脸上的任一细微变化,“……您愿意抛弃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丢下您府中的那些妻妾子女,随奴婢一起离开这里,去走遍大江南北吗?” 一听到这话, 九阿哥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变得更加不可思议。 而陶沝也没有错过他此刻的表情变化, 不由自主地冲其扯了扯嘴角:“九爷, 您刚才不是问奴婢想要什么吗?奴婢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一心一意,四海为家……”停了停,又好似求证般地反问一句,“……但这八个字,您真的能满足么?” “……”九阿哥没出声,整个身子也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但更多的,应该是震惊,或是不敢置信。 陶沝等了许久,终于轻叹了一口气,而后,冲其轻笑出声:“呵——您瞧,奴婢提出的要求,九爷您根本就做不到,不是吗?” 语毕,见对方嘴唇明显一动,又立刻抢在对方开口前继续往下道,“虽然奴婢已经忘了和九爷您的那些过往,但如果您当初的那位嫡福晋真的是奴婢,而奴婢也一直没变的话,那么现在,奴婢大概也能理解自己当年为何要离开您的原因了……” 停了停,又慢慢地一字一顿咬音,“即使,没有那位太子也是一样的,奴婢还是会离开的……” 因为她想要的,他根本就满足不了…… “……虽然奴婢不清楚自己当年有没有跟九爷您说过这样的话,但如果奴婢是真的喜欢您,也真的想要和您共度一生,那么,奴婢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除了奴婢之外,您身边还有其他女子的……” 她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但咬字却很清晰,语气亦很平静,只是字里行间透出的那抹坚定,却是不容置疑。 “因为在奴婢看来,如果您是真的喜欢奴婢,那您的心里也就不可能再塞得下别的女子,不是吗?所以,除了奴婢之外,不再娶其他女子,也不再和其他女子有任何瓜葛……这样,九爷您也能做得到吗?” 而被她这样一问,九阿哥那厢也彻底陷入了沉默,良久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但他看向陶沝的目光却是凌厉的,有意外,也有不悦,且带着探究,让人捉摸不透。 陶沝这厢也一眨不眨地铆劲回望:“……当然,以奴婢的身份,九爷您可以认为这是奴婢不识好歹、痴心妄想,可是……怎么办呢?奴婢骨子里就是这样小气的人啊,怎样也大度不起来的……” 她说着,再度轻笑出声,“您瞧,光是这一条就已经犯了‘七出’吧?那么,即便奴婢当初不离开您,恐怕将来哪天,奴婢也会因为这个理由被您给扫地出门的……如果九爷您只是觉得不该由奴婢来掌握这个主动权,那您大可以写一纸休书昭告天下,说是奴婢先犯‘妒忌’,又犯‘奸、淫’,所以才被您给休的,如此,您面上有光,而奴婢也同样不会对您有任何怨言的……” 虽说对古代的女子而言,名声尤为重要,但她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加上她以后反正是要去游历四方的,大不了再找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开始嘛,这至少也要比当一个表面上佯装大度地接纳了夫君名下的一众小妾,而内里却因此事积郁成疾的正房来得强,外表大度的往往不见得是真的大度,那些现实里活生生的例子告诉我们,千万不要生闷气,尤其是女子,生气是会得癌的,该爆发的时候一定要爆发,因为一旦你有了什么不测,那就真的彻底便宜别人了…… 陶沝这番耿直的表白显然再度触怒了那位九阿哥,原本就已经频临在愤懑边缘的后者当即不可抑制地爆发了,空气中骤然凝聚起一股肃杀之气。 他怒不可遏地伸手捏紧了她的下巴,其用力之大,让陶沝在最初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疼,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下颚骨在格格作响。 “就算爷做不到,难道他就能做到么?”他几近歇斯底里地冲她低吼,就好似一头被彻底激怒了的猎豹,原本漂亮的桃花美目里也仿佛要喷出火来。“你以为他对你就一定是真心的么?你真的相信他许给你的那些一定能实现?” 陶沝被他捏得痛极,嘴里也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挣扎着抓住了九阿哥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臂,艰难地想要将其掰开,但无奈的是,即便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对其又抓又挠,对方却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见状,陶沝只得咬紧牙关,强忍着痛楚开口,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咳咳——说实话,奴婢是真的,一点都不相信太子爷他,能做得到……” 她这话一出口,九阿哥那厢显然是愣住了,连带手上的力道也跟着稍稍松懈。 而陶沝亦趁此机会往下继续说道: “咳——而且不止是他,包括这皇宫里的所有皇阿哥也都不可能做得到,还有那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亦是一样的,毕竟,在这里,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所以,奴婢绝对不会轻信这种话,即便是九爷您现在跟奴婢说您会对奴婢一心一意,奴婢也不会相信的……” “既如此,那你还——” 九阿哥听罢当场愕然,但陶沝这厢却没留给他提出疑问的空隙,只微微凝滞了一秒便又自顾自地接下去道—— “可是……”她说这话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就像是在描述一个美好但极易破碎的梦,“……他却说得很真!” 短短六个字一出,九阿哥脸上的神情也再度一僵,盯着陶沝的眼神又瞬间变得晦暗不明。而陶沝却好似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在不疾不徐地继续: “如果说,奴婢以前还有可能是‘当局者迷’,因为喜欢他才甘愿受他蒙蔽,那么如今,奴婢已经根本不记得以前的那些事了,也不喜欢他,甚至是讨厌他了,按理,这样的奴婢应该是有资格当一个‘旁观者’了吧?因为对于自己讨厌的人,奴婢是不会轻易相信对方说的话,也不会轻易受他欺骗的……” 她此刻的声调并不高,但却字字落地有声—— “……可是,哪怕是这样,在他对奴婢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奴婢也丝毫看不出他在撒谎,甚至,没有半点心虚夹杂其中……如果说这样的他对奴婢只是假情假意,奴婢也同样不信,因为没有人,能把谎言说得那么真……” 她说到这里,仰面定定地迎向九阿哥的那双桃花美眸,也不管后者这会儿正用怎样一种森冷的目光盯着她,仍保持一脸泰然状地往下说道—— “九爷,您知道吗?人说谎的时候,就算表情和语气掩饰得再好,眼睛也是会虚晃的,哪怕你强迫自己不躲避对方的直视,你的眼睛还是会出卖你的——就好像奴婢刚才问您会如何处置那位庶福晋的时候,九爷您便心虚了,还避开了奴婢的视线……这就说明,您绝不会为了奴婢而弃她于不顾……” 她最后这句话显然一针见血地戳中了九阿哥的心思,后者当场僵住了,旋即看向她的眼神也又一次变得不可思议。而见此情景,陶沝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起了一抹苦笑的弧度—— “……所以,不管那位太子爷将来是不是真的能够兑现他许给奴婢的承诺,但至少现在,他对奴婢而言还是个未知数,而九爷您,却是个已知数……如果换做是您,一个是未知的结局,而另一个结局,却是已知不可能,那么,您又会选择谁呢?” “……” 被她这样一问,九阿哥这次彻底默在了原地,且久久不再出声。 陶沝也陪着同样沉默不语。 她其实很想再说一句,有时候,女人更看重的并不全是将来的结果,而是男人当下的态度,虽说这个态度并不见得就能影响将来,但如果连当下都没有给出一个明确态度,那就更不用指望将来了…… 因为这两人各自抱着心思陷入沉默,车厢内的气氛也因此慢慢变得沉重压抑起来。但谁都不肯先开口。 正僵持间,就听到车厢外突然隐隐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叫喊声和奔跑的脚步声,像是出了什么乱子,但其中有一个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紧接着,有人连跌带撞地冲进了陶沝和九阿哥此刻所在的车厢内,且上气不接下气地冲着榻上的两个人大声嚷嚷道: “九爷,大事不妙!外面有几顶营帐突然失火了,而且,好像还冒出了不少刺客——您快去看看吧!” 466.只在芦花浅水边(上) 什么?!刺客?! 陶沝听得当场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冲此刻仍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位九阿哥出声询问: “你……是招惹了什么人么?为什么会有刺客?难道是有什么人想要你的命?” 九阿哥听到这话先是一怔, 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软, 跟着又冲她冷笑:“除了那些想要把你从爷身边抢走的人, 还会有谁?” 陶沝也同样怔住:“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是在你这里?” 九阿哥这次并不答话, 只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之后便径自坐起身,朝这会儿站在车厢门边的那个黑影淡淡发话道:“可是知道那些刺客是谁的人?” “回,回九爷, 那些好像是十四爷的人……”那个黑影继续上气不接下气地答话,而陶沝这会儿也跟着坐起身子, 并摸索着点燃了原本搁在一旁矮桌上的烛台。 在烛火的照明下,陶沝总算看清了眼前这个来报信的黑影其实就是一直跟在九阿哥身边的贴身小厮小草。只是因为他此刻神色激动, 加上说话太急,所以陶沝一时没能辨出他的声音。 而九阿哥对于小草给出的这个回答似乎并没有抱太大意外, 只是象征性地蹙了蹙眉, 且自言自语般地冒出一句感慨:“他倒是来得快……”说完, 又别过头去意味深长地看了陶沝一眼,眉心微拧,但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陶沝正觉得奇怪,就见对方忽的站起身朝外走去, 在走到小草跟前时, 他下意识地顿了顿, 冲其丢下一句“你替爷在这儿看着她!”, 语毕, 便直接越过对方走出了车厢。 “……嗻!”小草原本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听话地应声领命。紧接着,他转头看了仍坐在榻上的陶沝一眼,见后者这会儿正一脸疑惑地盯着自己,想了想,又匆匆退了出去,并关上了车厢大门。 陶沝有些怔愕,但见对方这会儿明显避着自己,却也不好直接追出去询问对方细节。 于是,她只能好奇地再一次撩起帘子向外张望。果然,从她所在的这辆马车的左侧车窗望出去,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火光冲天,当中还有不少人影攒动,也不知是在救火,还是在与刺客打斗。 而正当陶沝这厢聚精会神地盯着远处的这幕画面时,猛然间,耳边却传来了小草那饱含讶异的说话声——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来做什么?” 他这句话应该是对某个突兀出现在马车旁边的人说的,而且对方肯定是他认识的人,只不过,因为这个人今次是从马车右边过来的,所以从陶沝所在的车窗位置,并不能看到来者是谁。但紧接着,她便听到“噗”的一声闷响,俨然是重物倒地时发出的响动。 陶沝心中突然没来由地狠狠一凛。她本能地开口唤了一声“小草”,但后者却并没有立即给出回应。而且下一秒,车厢门再度被人推开,一个矫健的身影也随即窜入了车厢,陶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往后挪了挪,但当对方慢慢走近,当微弱的烛光清楚地照亮了对方的整张脸时,陶沝这厢却又再度愣住了,因为这一次出现在她眼前的,居然也是一个她认识的人—— 那个她曾在马车上见过一面的、太子身边的侍卫,曹辛。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来不及多想,陶沝直觉此人来者不善。“你把小草怎么样了?” 虽然对方上回曾放过她一次,但她记得九阿哥当时说过,这个曹辛虽然暂时还是太子的人,但那位八阿哥却有心“策反”他,甚至还抓了他的妹妹威胁他,如此,他现在究竟是谁的人,好像不能一下子盖棺定论。 许是感受到陶沝此刻的明显排斥之意,原本正朝她走近的曹辛不由地在榻前停步,朝她恭敬行礼道: “陶沝姑娘莫怕,奴才奉太子爷之命,前来接姑娘回去!” 是吗?陶沝一脸不信地盯着他,又将身子往后方挪了挪。“不管你是奉谁的命,我现在哪里都不想去!” 曹辛被她这话说得一愣,跟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上前一步,义正言辞地冲其发话:“既如此,那奴才就多有得罪了!” 说完,也不等陶沝作出反应,便直接将一记手刀干脆利落地劈向她的后颈,陶沝当场两眼一黑,跟着便彻底不省人事了。 *** *** 陶沝又陷入了昏迷,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第几次被人打晕了。而且,每次醒来后的地点和她昏迷前的地点全都不同。这回亦是如此。 陶沝是在一间装潢考究精致的房间里醒来的,床边不远点着薰笼,将整个卧房都烤得极暖,但四周并没有其他人,窗户也是虚掩着的。 陶沝慢慢坐起身,下床走到外间,外间屋里同样无人,但房门却是开了小半扇。 陶沝走到门边,发现外面竟不知何时开始飘雪了。 零星的雪花飞舞着在半空里回旋,悠悠洒洒地落在枝头,屋檐、栏杆和地面,就像是上天正惬意地在大地上画着一幅沙画。 看到这幕情景,陶沝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抬脚迈过门槛走出去,但还没等她付诸实际行动,视线却先一步扫到了那个站在不远处廊下、正仰头看雪的玉白色身影上——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先前见过的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此时此刻,太子的侧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温柔笑意,笑容甚是清朗怡然,犹如不小心跌入人世的谪仙。 陶沝当即呆在原地,心跳亦仿佛漏了一拍。 那一瞬间,她终于可以理解,失忆前的自己为何会那般义无反顾地“误入歧途”了。 大约,就是为了这一笑吧…… 这样想着,陶沝也立在门边一动不动,只目不转睛地静静望着对方的侧影,直到走廊另一侧传来了一个听起来明显带着几分惊喜的声音—— “小桃子,你醒了?” 这个声音亦是陶沝熟悉的,她侧过头,发现来人正是她先前曾在九阿哥身边时见过的那位穿越同盟——米佳慧。此时此刻,她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而听到动静,太子那厢也跟着回过头来,见陶沝这会儿正站在门边,先是一愣,随即便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你是何时醒的,怎么站在这里不说话?”太子走到陶沝身前站定,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之后便立刻把他自己捧在手里的那只暖炉递给了她,嘴里也轻声斥道:“不是怕冷么?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陶沝见状怔了怔,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对方递来的那只暖炉,但脸颊却是不自觉地热了起来。 米佳慧这时也走上前来,在注意到这个细节之后,她忍不住抿了抿嘴,而后佯装一本正经地冲她发话:“小桃子,你的药已经熬好了,一定要趁热喝——”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语带打趣地补上一句,“原本还以为这次可能又要麻烦太子爷喂你了,但现在你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自己喝吧!” 她这话听得陶沝一阵莫名其妙,但站在她身旁的那位太子脸上却是快速地闪过一抹红晕,旋即又抢在陶沝开口前先一步出声道: “怎么只有药?之前让你准备的那些桂花糖年糕呢?” “哎呀,奴才该死!”听到这话,米佳慧那厢像是才反应过来,当即轻轻一拍脑袋,“太子爷恕罪,奴才刚才光顾着端药了,把这事儿给忘了,太子爷稍等,奴才这就回去取——” 她说着,直接把手里的那碗药塞给了太子,接着便转身一溜烟地跑走了。 陶沝在旁边看得一愣,本能地仰头看向太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年糕?” 太子听罢立刻冲她低头一笑,笑容亦是清清浅浅的:“你向来不喜欢喝药,以前若是不拿糖年糕哄着你,你是死活都不肯喝的……” 陶沝被他说得脸上狠狠一红,这话怎么说得她就像个小孩子似的? 她很想出声反驳,但下一秒,她却突然意识到一个差点被她打漏掉的问题—— “她——我是指刚才那个人,她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她之前明明是跟在九阿哥身边的?” 太子愣了愣,随后便意识到她问的是米佳慧,当即云淡风轻得答道: “我派人去救你的时候,顺便把她也一并救了出来……” 陶沝眨巴眨巴双眼,眼中满是疑惑:“可你怎么知道我和她都在九爷手里?” 太子抿唇淡淡一笑:“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是谁?” “曹辛!”顿一下,“……还有十四弟!” “什么?!” 陶沝听到这话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尤其是后面那半句。“……十四爷怎么可能会告诉你这件事?” 按照那位爷的个性,恐怕是打死他,他都不会泄露半句的! 见她说得如此肯定,太子若有所思地瞟了她一眼,答得极是理所当然:“他自然不会亲口告诉我,但他的所作所为,却已变相向我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他还是去打了头阵?” 陶沝的这句反问听起来显然有些晦涩难懂,太子这次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没错,就是他让我知道刘太医并不在那间别院里……” 467.只在芦花浅水边(中) “……那我呢?” “你?”太子这次的反应倒是极快, “你的事是曹辛告诉我的……” “曹辛?”被他这样一提,陶沝也猛然回想起她先前就是被这个叫曹辛的家伙打晕的, “他现在还是你的人么?” 太子显然注意到了她话里的这个“还”字, 但还是肯定地冲她点了点头:“自然!” “可是……”陶沝很想吐槽说他上回明明就帮着九阿哥隐瞒她的行踪,但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突然记起自己被曹辛打晕前, 他的确说过他是奉太子之命去接她的, 倘若他如今真的已经改投阵营, 按理应该是不会把她送到太子身边来的。 而见她欲言又止, 太子那厢像是也猜到了她心里的疑问,抢先一步出言解释道:“这次多亏了曹辛, 是他把你和刘胜芳一起送到我这里来的……”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意有所指地补充一句, “上回的那件事,他已经跟我提过了,是我让他将计就计, 假意投到九弟那边去的……” 陶沝愣了愣, 随即便立刻意识到对方应该早就已经知晓了曹辛上回在马车上有意“放过”她的那件事, 看来那个曹辛的确比她想象中的要忠心许多, 她原本还以为他会为了自己的妹妹转而投诚他人呢! “那他妹妹怎么办?” 陶沝此刻表现出的这份担心显然有些出乎太子的意料, 后者本能地脱口反问:“你怎么知道他妹妹出了事?” “噢——是九爷上回说的!”陶沝轻轻咬唇解释, “他说八爷之前抓了曹辛的妹妹, 想要借此逼他就范……九爷也是因为正好瞧见了这件事,所以那晚才能成功说动曹辛假装没瞧见我……” 闻言,太子这次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眼带深意地看了陶沝好一会儿,方才淡淡开口问道:“你放心,他那个妹妹已经找回来了,就藏在八弟其中一位门人名下的城郊别院里……八弟倒是没有特别为难她,不过她还是免不了受了点惊吓……” 是吗?原来人已经找回来了啊!那真是太好了! 听到这话,陶沝内心总算安心了些,但还没等她松口气,就听到太子那厢又接下去问道:“你那时候……为何不愿露面?”停了停,又好似追根究底般地继续追问一句,“真的只是因为失忆,想不起以前的那些事了,所以才不愿回到我身边?还是……你想和九弟在一起?”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狠狠一怔,嘴巴无意识地张了张,想要向其解释个中缘由,但思前想后,却又发现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总不能告诉他,因为她以前看的那些电视剧和小说将他丑化得一无是处,所以直接导致她对他这位太子也完全没有半点好感吧? 虽然她那时候也根本从未想过要和那位九阿哥在一起,但和一个她从未见过面的“坏人”相比,她自然还是会选择留在九阿哥身边的…… 许是因为陶沝这次久久不作声,太子那厢也跟着陷入了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莫名尴尬起来。就在这时,一个宝蓝色的身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两人近旁—— “太子爷,那位白班主派人从江南送来了书信,说是一定要亲手交给您……那名送信之人这会儿就在前院里候着,您看,是不是先去见一见?” “……”不知为何,陶沝总觉得在听到这句话时,太子的神色明显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突然有些好奇这个“白班主”究竟是谁。 而太子那厢则是飞快地扫了陶沝一眼,像是也在观察她的反应,跟着方才回过头去冲那个宝蓝色的身影沉声吩咐道:“既如此,那你先回去将他带到偏厅候着,本宫过会儿就去见他!” “嗻!”那名宝蓝色的身影听罢立即领命离去,而太子这厢也不待陶沝重新开口问话,便径直拉着她进屋: “外面冷,还是进去喝药吧!” 陶沝虽然乖顺地被对方拉进了房间,但在被要求喝药的时候,神情还是显得有些不甘不愿:“真的一定要喝吗?” 太子听罢佯装严肃地冲她“嗯”了一声,但见她一脸委屈状,忍不住又添上一句安慰:“你放心,等你喝完药,刘胜芳会把糖年糕给你端来的!” 鉴于对方这会儿软硬兼施,陶沝只得咬了咬牙,当着他的面喝下了那碗黑糊糊的汤药,差点当场吐出来。而见此情景,太子那厢却是满意地朝她一点头,并拿帕子轻柔地替她拭去了残留在嘴角的药汁,这才冲她温柔叮嘱道:“你且在这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带你去看白米团和黑米团!” 陶沝听罢蓦然一怔:他说的这个“白米团”和“黑米团”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还不等她发问,太子那厢便已注意到了她此刻流露出的一脸疑惑表情,忍不住开口打趣:“你不记得它们了么?这可是你自己硬要替它们取的名字!” 什么?!陶沝听罢更加怔愕。这两个傻乎乎的名字居然是她取的?看来她的取名水平实在有待提高! 正尴尬间,刚才中途离去的米佳慧突然捧着一碟糖年糕回来了。太子见状,直接把陶沝交给了米佳慧照管,自己则先行离开了,想来应该是去赶着见那位白班主派来的送信人。 待太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米佳慧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轻松起来,她将手里的那碟糖年糕递给了陶沝,但嘴里却冒出了一句让陶沝感到十分意外的感叹:“小桃子,你果然好命!” “……”陶沝这会儿刚往自己嘴里塞进了一块糖年糕,听到这话顿时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这句“好命”又是什么意思? 见她疑惑,米佳慧那厢也耐着性子补充一句,却仍是让陶沝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先前的愿望恐怕马上就要梦想成真了……” “我的愿望?你是指什么?” 因为太过好奇,陶沝强行吞下了嘴里的那块糖年糕,满腹狐疑地冲对方发问,但对方却是不答,反而还自言自语似地继续感叹—— “……这样看起来,太子爷果然还是很可靠的……嗯,希望他不会半途而废……” 陶沝有些郁闷,直觉自己这个穿越同盟是来穷搅和的,说了大半天都不肯提及重点。 而见她神情有异,米佳慧那厢像是才反应过来:“你瞧我,差点都忘了你已经记不起以前的那些事了……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之前已经替你把了脉,你这个失忆应该只是暂时性的,是因为头部之前接二连三地遭受了重击才导致颅内瘀血,等瘀血散去就会恢复正常的……” 她说着,快速扫了一眼摆在旁边桌上被喝空了的药碗,嘴角微微一弯,“我已经在你原本的汤药里加了几味活血化瘀的药材,只要你坚持喝上一段时日,应该就可以想起以前的那些事了……” “……”陶沝这次没有立即接茬,因为对于以前的事,尤其是她和太子之间的那些往事,她实在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应该期待,尽管她现在已经多少能确定自己是喜欢这位太子殿下的,而对方待自己也的确和其他人不一般,但她就是莫名感到害怕,总觉得他们两人的将来会险象环生、岌岌可危。 踌躇良久,她终于忍不住冲对方出声反问:“说实话,你觉得,我和太子爷在一起,真的会有好结果么?” 米佳慧那厢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当场一愣:“小桃子,你该不会是想临时反悔吧?”顿一下,也不等她接话,又自顾自地补上一句,“难道你又看上其他人了?” 陶沝听得嘴角一抽,随即冲其用力摇头:“不,我只是觉得这些皇阿哥之间的争斗实在复杂,怕将来有一天,我们迟早会因此而分开……毕竟,九龙夺嫡之争有多惨烈,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与其等到那时候再品尝彼此分别的痛苦,还不如现在就一直不要记起来比较好……” 清穿定律告诉我们,珍惜生命,远离皇宫和阿哥!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米佳慧看起来明显要比她乐观得多:“小桃子,你放心,我想太子爷应该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一点,他是绝对不会再让你卷进去的……”她说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冲陶沝抿嘴一笑,“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么,你的愿望应该很快就会实现了……” 陶沝皱了皱眉:“你说的这个‘愿望’到底是指什么?” “你先前不是一直都说自己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想要走遍大江南北、游历四方么?”米佳慧答话的语气听起来很是轻松愉快,还透着一抹显而易见的胸有成竹,“我想,太子爷应该很快就会帮你实现了!” “你……”怎么知道? 陶沝本想这样反问,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将后面四个字给重新改成了“这怎么可能?”。 468.只在芦花浅水边(下) 此为防盗章  陶沝等了一会儿, 见师兄并没有要接她话的意思,当即咬了咬嘴唇, 随后又自顾自地往下追问:“……可是,这明明就是个很无礼很任性的要求不是吗?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这根本就是常人无法做到的……难道师兄你一点也不觉得,我当时说的其实只是一句玩笑话吗?” 她这话的口气与其说是在反问, 倒不如说是在指责,却偏偏声音又轻柔得仿若梦呓。 闻言, 师兄脸上的神色不自觉地僵了僵。虽然他依旧没有出声回应,但看向陶沝的目光却已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而陶沝这厢也始终保持着垂头的姿势,并不敢直视师兄的眼睛。 她仍旧用那种好像做梦一样的语调平静陈述: “我真的从未想过师兄你会真的送我过来, 而且, 毫无预兆……刚来的时候,我天天都想念着师兄的,我好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个虚幻的梦境,希望师兄你有一天会出现在我面前,把我带回去……我一直都很用心地祈祷,用师兄你给我的那条项链, 可是……” 话到这里, 陶沝有些哽咽地顿了顿,语气也透出一丝明显的哀伤—— “无论我怎样虔诚祈祷,这个愿望却始终都没有实现……” 伴随她的话音, 飘零的雪花依旧簌簌而落, 空气中也呼啸着一股忽如其来的凛冽。 “我还尝试了各种方法想要回去, 但可惜,那些最后也都没有成功,哪怕,我和那人一样跳了水……” 或许是因为冷,陶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已被周围的落雪声盖住了—— “我以为自己回不去了……所以我想,如果我注定以后要一直留在这里的话,那我就势必得忘记以前的一切,忘记师兄,也忘记其他人……” 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笑得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可是,在我真的这样下定决心之后,师兄你却又意外出现了……你看,老天总是喜欢与人做对呢……” “陶沝……”也不知是不是觉察到她此刻的表情和语气颇有些古怪,师兄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动容。 陶沝却没应声,仿佛忽然间陷入了失语的境地,下一秒,她猛地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师兄,话里行间流转出一丝淡淡入骨的寒意:“……为什么?就让我永远死心不好吗?为什么你还要来?既然要来,为什么又要来得这么晚?” 她如连珠炮似地一口气冲他吼完,停了停,又莫名放软了语气,一字一顿:“难道说,这是师兄在考验我吗?” “……”师兄没答话,如碧玉般晶亮的眼眸里闪烁出明显的心疼,隐隐的,还有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懊悔。 陶沝定定凝视着他,语气再一次放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大概是输了……” 她这句话显然包含着另一层两人都能听懂的深意,师兄的神色明显一黯,却依旧保持着沉默,而与此同时,陶沝的脸上也跟着闪过一抹犹豫不决,但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继续往下道: “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即使,即使师兄你说我没有变,但我自己却是清楚的,我这里……”她慢慢指向自己的心口,“……已经变了,真的变了……因为——” ……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最后这八个字,陶沝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因为师兄赶在这之前先一步反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也不等她反应,便迅速拉着她躲到了宫道旁的太平缸之后—— 不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正往他们这边移动,应该是有什么人过来了! 会是谁呢?! 陶沝满腹狐疑地暗暗猜测,但由于此刻被师兄捂住了嘴且护在怀里的关系,她并不敢乱动,只能瞪大眼睛偷偷从仅有的缝隙里向外张望—— 印入她眼帘的是一张不算太陌生的面孔,如果陶沝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四阿哥身边的贴身奴才高无庸! 他打着伞一路急匆匆地往前走着,且中途不住地左顾右盼,脸上的神情颇有些紧张,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陶沝本能地咬住下唇,而这一动作也不可避免地让她的唇瓣直接贴到了师兄的手心。师兄的手心很凉,凉得让陶沝整个人在短短一瞬间就莫名停滞了呼吸,连心跳也变得如水一般静止—— 不应该啊…… 如若是在以前,她每次靠师兄这么近的时候,心跳都会如传说中的小鹿般拼命乱撞,呼吸也会变得异常急促紊乱,可为何现在,她却变得如此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 脚步声逐渐远去。那位高无庸显然并没有发现宫道旁还有另外两个人的存在。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两人的视野范围内,又过了好一会儿,躲在太平缸后的陶沝和师兄却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伞被收在一边,但两人却任凭大片大片的雪花打在自己身上,谁都没有去打开它的意思。 师兄甚至连捂住陶沝嘴巴的那只手也没有松开。 时间忽然变得无比漫长,簌簌的落雪声也仿佛化成了一道寂寞的背景音。 果然,有些东西是真的变了…… 不管她刚才有没有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其实师兄都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就在这短暂的静寂之中,又有一阵脚步声从远处踏雪而来。不过这回则是从高无庸刚才离去的方向传来的。 陶沝原以为他是去而复返,但下一秒却发现这次出现的人竟然是十四阿哥。 他身边并没有跟人,一路都保持着低头皱眉的姿势,好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陶沝生怕他会发现自己和师兄的存在,几乎是当场屏住了呼吸,只瞪大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在十四阿哥今次的注意力似乎始终都集中在他所思考的事情上,直至走到前方转角处才突然停了下来。陶沝吓了一跳,还以为被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没想到他只是站在转角处停了停,往毓庆宫方向幽幽看了一眼,然后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锡庆门,往宁寿宫方向走了。 陶沝有些意外,但同时也觉得这是她和师兄两人的绝佳开溜机会,否则他们若再在这里呆下去,还指不定会遇到谁呢! 这样想着,陶沝立刻回头看向师兄,不料师兄这会儿也正专注得将目光定定停留在她脸上。陶沝本能地一愣,而师兄那厢见她转过脸去,心中亦像是早已猜到了她此刻想说的话,先她一步开了口:“好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赶快回去吧!别叫其他人发现了……” 他边说边松开了方才捂住陶沝嘴的那只手,脸上的神情也一扫之前的失意,又重新换上了以往的温和笑容。 陶沝张张嘴,下意识地想要作出回应,但话到嘴边,却忽然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师兄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浅笑出声:“放心,我不会不告而别的!” 他说着站起身,将唯一的那柄油纸伞打开,并将伞柄塞到了陶沝手里,然后转身冒雪离去。 锦白色的长衫翩翩,几乎与周围的白雪融为一色。不失风雅,却也添了几分凄凉之意。 陶沝很想开口留住师兄,可是最终却只眼望着师兄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喉咙里则连一个音也发不出。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来挽留,或者应该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这个资格来挽留,在差点说出那句自己爱上别人的话之后,她或许已经没有了挽留的资格,即便师兄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就这样,陶沝在雪中默默站了许久,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师兄方才离去、但此刻已空无一人的宫道怔怔发呆,直到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快被四周的寒气彻底冻住了,这才缓过神来想起自己还要返回毓庆宫。 陶沝长长地叹了口气,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刚经过适才的拐弯处,迎面便匆匆走来一行人,为首的便是一身粉色侧福晋装的菡蕊—— “你刚才不是一直跟着爷的吗?怎么会不知道他现在去哪儿了?” 菡蕊这会儿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连带语气也夹杂着些许气急败坏的味道。小宫女燕儿紧跟其侧闷头不吭声,而跟在另一侧的则是十四阿哥的贴身小太监达顺。 也不等她把话说完,达顺已急急接过菡蕊的话茬往下道:“回侧福晋的话,刚才十四爷让奴才把弘晖阿哥送回来的时候,只说他还有其他事要办,但并未交代是何事,所以奴才真的不清楚他现在究竟是去哪了?” “那……”菡蕊似是想要再继续追问,但还没等她开口,后方又跳出一个熟悉的女声插话,是如今身份已与菡蕊同为侧福晋的如芸。 “……爷会不会是去德妃娘娘那儿了?” 此语一出,走在前边的菡蕊和达顺皆是一滞,继而不约而同地双双回头瞅了如芸一眼,紧接着,达顺率先将询问的目光转投向菡蕊,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菡蕊见状微微皱了皱眉,正要点头应允,谁料才一转头,便一眼瞧见陶沝就站在前方不远。 四目相对,双方脸上的神情均是一僵,各自的脚步也随之当场顿住。 无声的对峙。冰凉刺骨的空气中忽然交织出一道炽热的火光。 菡蕊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陶沝的脸,眼眸中原本充斥的那份担忧和急躁瞬间化为了满满的不屑和嘲讽。而这一突如其来的静寂也让在场其他人先后发现了陶沝的存在。众人齐齐停步朝她行注目礼,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自不一。 预感到极可能有一场无聊的闹剧将要发生在自己眼前,陶沝内心几乎有种想要立刻掉头离开的冲动。然而可惜的是,上天并未能让她如愿—— “九嫂请留步!不知九嫂可否告知,十四爷今次又去了哪里?”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此刻的逃跑意图,原本静立在原地的菡蕊突然领着众人迈步上前,不失时机地拦住了陶沝的所有去路。 陶沝自然听出她这句话里重重强调的那个“又”字,心中顿时一凜,直觉不妙,但她脸上依旧强装镇定:“十四弟妹说笑了!董鄂今日压根儿就没见过十四爷,又怎么可能知道十四爷去哪了?” 469.人间有味是清欢(上) 鉴于这两人态度一致地在这件事情上抱以了极大的期望, 陶沝尽管还是有些担心,但内里却已经安定了许多,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相信这两人不会骗她, 可能只是因为他们两人给她的感觉都很熟悉,就好像一切就该这般理所当然。 正想着, 刚才在走廊上见过一面的那个宝蓝色身影突然再度出现, 手里拎着一只笼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太子爷,奴才已经把两位小主送来了!” 小主?! 这个词儿听得陶沝心里狠狠“喀噔”一下, 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她身旁的那位太子殿下, 却意外地发现后者此刻的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陶沝有些愕然。 如果她没记错, 这个称呼应该是皇宫里称呼那些选秀的秀女的吧?这位太子爷不是自称喜欢她吗?可现在居然当着她的面,这么猖狂地让下人送女人过来,这是当她不存在的节奏咩?还是, 觉得她失忆了就不会在乎了? 陶沝心中正暗自质疑某人所谓的“情有独钟”,但下一秒, 却立马被装在那只笼子里的东西吸引了全部的视线—— “这个是……”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站在另一边的米佳慧已先一步立刻冲上前去,扒在笼子上不停地朝里张望:“哎呀,好可爱的两只兔子啊,你们这是什么时候养的?” 太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低头朝陶沝这边浅笑出声:“这就是白米团和黑米团!” 什么?!陶沝的脑筋差点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她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指着那个宝蓝色的身影冲对方发问, “所以……这就是他刚才说的两位小主?” 太子觉察到了她隐在话里的那抹深意, 条件反射地冲她挑了挑眉:“不然呢?” 陶沝被他问得嘴角一抽, 当即有些语无伦次地转移话题:“我……还以为你说的白米团和黑米团会是某件物事呢, 没想到居然会是兔子……” 而且,还是这么可爱的兔子! 闻言,太子的嘴角微微弯了弯,并没有因此点破她的心思,说话的语气也依旧温柔—— “我晚点要回宫一趟处理一些事情,暂时还不能带你回去,所以,就先让它们替我陪着你……” “你让我养它们?”陶沝有些意外,想了想,又犹疑地反问一句,“可我以前从未养过兔子,你就不怕我把它们养死吗?” 此语一出,太子那厢还没来得及出声,米佳慧已在旁边先一步开口插话道:“小桃子请放心,我有养兔子的经验,不会让你随便把这两位‘小主’养死的!” 陶沝闻声瞥了她一眼,没接话,复又转头看向那位太子殿下:“是不是……又跟我有关?” 她这话问得有些言简意赅,但太子还是听懂了,当即安抚似地回道:“不,是其他的事……你放心,他们暂时还不知道你藏在我这里,不会因为此事来找我麻烦的,你安心待在这里等我回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我明日便能回来了……” **** *** 太子很快就回宫去了。 除了原本就设在这座院子里的那些守卫外,只留下米佳慧和一个叫尚善的小太监陪着陶沝。 根据尚善的说法,这座院子名唤桃花苑,里面的桃树都是那位太子殿下亲手种的。 这之后的几天,因为落雪的关系,陶沝每日都和米佳慧两人待在房间里逗弄着那两只兔子,顺便听对方说一些关于她以前的事。小太监尚善有时候也会跟陶沝说一些她和太子的过往,但大多不长。不过陶沝看的出,对方还是非常希望她能和太子在一起的。 然而太子此前给出的那句“明日便回来”却一直没能兑现,一连拖了十余日,陶沝都没再见到过那位太子殿下的身影,而对方也没有差人前来给她送过口信。 陶沝本人倒是并没有多想,因为以前住在九阿哥的那间别院时,她也不是每日都能见到九阿哥,相隔五日或十日能见一次就已经不错了,而进了四爷府之后,她也同样没有天天都见到四阿哥或十四阿哥,所以太子连续这么多天没出现,在她看来也十分正常。反倒是每日和她待在一起的米佳慧忍不住先行爆发了—— “太子这么久都没回来,难道小桃子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对于太子此番“失踪”多日,米佳慧显然不认为这是个“好兆头”。而相较于她的担忧,陶沝的反应更像是一个不相关的局外人,显得极为平淡:“哪里奇怪了?他毕竟是皇太子,每天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应该只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可是,太子爷那日明明就说过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即使不是第二天,也不应该拖这么久——”对于她此刻表现出的“良好”心态,米佳慧给出的反应则是明显恨铁不成钢,“……而且,眼下都已经快过去半个月了,这说明耽搁他的肯定不是一件小事,万一他真出了什么事,那你打算怎么办?” 陶沝怔了怔:“你的意思是,我的行踪又被其他人发现了?” 虽然她现阶段的确不介意跟在谁身边,但倘若更换对象的速度太快,她好像也有点吃不消,适应新环境也是需要很多时间的。 她这句话似是变相提醒了米佳慧,后者的神色立马变得凝重起来:“也不排除这个可能……”顿一下,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起身往外走,“嗯,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先去找尚善问问再说!” 说完,也不待陶沝发话,便抱着怀里的黑米团径自离开了房间。 见此情景,陶沝顿时抱着白米团僵在原地,一时倒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追上去了。 其实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但即便担心了又能怎样,她连以前的那些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根本就帮不上对方任何忙……而且,对现在的她来说,太子也只不过是一个让她心生好感的陌生人而已,她心里的那个人并不是他……倘若她这一辈子再也记不起两人的过往,亦或是将来的哪天,她真的病死了,那么现在对他冷漠,或许他对她的感情也会随之慢慢淡去,将来她万一不在了,他心里也能好受许多…… 这样想着,陶沝立刻将原本抱在怀里的白米团送回了笼子里,跟着自己也走出了房间,但只走到廊下便停住了。 眼下正是薄暮冥冥,天边的夕阳也落下了小半,不再显得光芒耀眼,就连原本弥漫了大半个天空的火红色晚霞也渐渐变得灰暗起来,仿佛一块色彩瑰丽的锦缎被强行换上了黑白滤镜。 石灯笼还未被点燃,但整个院子里却仍是明亮的,这大约要归功于院中的积雪。 太子离去之前落的那场雪一连下了好几天,整个院子里都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尽管如今已经过去了约有十日,但这些积雪却仍旧未有要融化的迹象。包括立在院门前的那个雪人。 雪人的造型是陶沝很喜欢的砂糖兔,是她前几日里和米佳慧合力堆成的,小太监尚善也帮了不少忙。陶沝不仅给它穿上了一套衣服,而且还把太子送给她的那条白貂围脖也系到了它的脖子上。不过这会儿看过去,那只雪兔的模样似是有些奇怪,陶沝小心翼翼地慢步走上前,才发现雪兔的鼻子不知何时竟不见了。 之前的鼻子是陶沝随手拿了花台边的一块黑色雨花石安上去的,但陶沝沿着雪兔找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那块雨花石掉落的痕迹,她站在原地兀自郁闷了一会儿,便又去花台边重新寻了一块,结果回来时走得有些急,在快走到那只雪兔身边时,她的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当场向前摔去—— 还没等陶沝嘴里惊呼出声,耳边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下一秒,一只熟悉的大手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但还没等她的大脑及时对此作出判断,她的身子便已本能地往旁边一让,结果正好一头扎进了那只雪兔的腰际。 一瞬间的寂静无声。 紧接着,便有一个像是在竭力克制的低低笑声从她的头顶处幽幽传来—— “看来,你果然还是不太喜欢我,宁可对一只兔子投怀送抱,也不愿倒在我怀里么?” 这个声音显然是属于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的! 而话音刚落,陶沝便被他直接从雪堆里提了起来,待抬头对上某人那张强忍笑意的脸时,陶沝不由地当场大囧:“你,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太子的丹眸微微一凝,但染在嘴角的那抹笑意却依旧不减:“看样子,你好像不太希望我这么快就回来?” 听出他话里重重地强调了“这么快”三个字的音,陶沝脸上再度一红,但还是强撑着冲他反问道:“你之前说的那些事……已经解决了吗?” 太子闻言挑眉,微微朝她颌首:“嗯,朝堂上的那些事都已经处理好了,不过——” 话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连带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捉摸不清起来—— “我今日又接到了白子涵的书信,他说已经在江宁找到了那位神医的踪迹,只是……那位神医提了一个很古怪的要求……” 陶沝愣了愣:“什么古怪的要求?” “……他不肯来京城!他说,如果真想要他给你治病,那就把你带去江宁!” 咦?!陶沝听到这话先是愣了愣,跟着便很快释然了。大凡天才能人都会有一些古怪的癖好,所以她完全能够理解,而且这个要求其实也不算太过分,本来求医问药就是要亲自上门才能显出诚意嘛! “所以,你是要派人送我去江宁么?” 470.人间有味是清欢(中) “不!” 太子接下来的这句话再度出乎陶沝的意料:“若是由别人送你去, 我怕中途会出意外,所以,还是由我亲自送你过去比较好……” 陶沝闻言有些吃惊:“可……可你不是太子吗?万岁爷应该不会轻易答应让你私自离京的吧?万一被发现的话,你要怎么办?” 没有皇帝的委任, 不仅是太子,其他皇阿哥也同样无法私自出京, 一旦败露, 必会遭到重责, 甚至会以谋逆罪论处! 然而太子给出的反应却比陶沝想象中淡定得多: “皇阿玛的确不会答应,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所以,需要动用一些非常手段来瞒天过海……不过你也别担心,我已经都布置好了,只要接下来的行程一切顺利, 我们就一定能在三个月内赶回来, 如此, 也就不会被皇阿玛发现了……” “可是……”陶沝还想再说什么,但才起了个头就对方先一步打断了,“你放心,此去只要不曝露身份, 我就不会有事的——”顿一下, 又语气凝重地冲陶沝补充强调一句, “还是你的身子更要紧一些……记得吗?我之前答应过你, 不会让你轻易死的……” 陶沝怔了怔, 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你是不是从上回接到来信的时候就已经这样打算了?” 虽然她不知道对方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他真是因为今早接到信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可能会布置得这么快…… 太子自是听出了她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唇角当即向上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没错,因为我不敢再放你离开我身边了……” 他说着,又好似自言自语般地语出叹息—— “……上回,就是因为我把你一个人留在了行宫,所以才会害你遇难失忆,还差点失去了你,如今,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我不想再出现其他意外,也接受不了任何意外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向陶沝的眼神也是极其热切且无比真诚的,丹眸微凝,如琥珀般晶亮无比,仿佛能照进陶沝的内心深处。 陶沝张了张嘴,却没再继续追问他究竟想了什么办法能让他在这三个月里“蒙混过关”,因为他此刻的神情和语气都透着满满的坚定,她知道自己即使再劝,也不会让他改变这个决定。 不过,在听到他坚持要亲自送她去江宁的时候,陶沝还是有那么一丝的心动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那双犹如琥珀般的丹眸一直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里面星光熠熠,硬是让眼前这片灰暗的暮色平添了一抹微芒,就连这个仍在融雪的清冷夜晚,也因为变得莫名温暖起来。 *** *** 因为这个“亲自护送”的计划已定,加上时间相对紧迫,所以是日当晚,太子便雷厉风行地命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次日一早,天还未亮,便率众出发。 陶沝是在半梦半醒间被送上马车的,上了车之后又继续倒头大睡,直到下车时才被摇醒,这才发现自己睡着时居然一直都窝在那位太子的怀里。 见此情景,陶沝当场羞红了脸,但那位太子殿下的反应却是相当自然,仿佛早已习惯了,只淡淡冲她抛来一句,“你以前就是这样的!” 陶沝闻言大囧,但鉴于对方并没有计较,当下也厚着脸皮跟在那位太子殿下身后下了马车。 马车这会儿正停在一处偏僻的码头,前方的河道里则停着一艘规模不算太大的普通载客船,而且船上除了船家和几位帮工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乘客。 陶沝被太子拉着率先上了那艘船,但并没有进舱,而是站在船头处,米佳慧和尚善他们也随后跟了上来,另外,陶沝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是侍卫曹辛,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女子,年纪约摸有十五六岁,但看上去畏畏缩缩的,连头也不敢抬。 许是见她此刻目不转睛地打量对方,太子在一旁轻声插话:“她就是曹辛的妹妹,不会说话……你以前也见过她的!”顿一下,又有意无意地补上一句,“她先前受了点惊吓,曹辛怕旁人照顾不好她,所以才带她一起来的……” 陶沝听罢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曹辛已经带着那名女子走上前来朝太子行了礼,太子也朝他微微颌首,抛出一句“你先去安顿好她吧!”,说完便直接挥手让那两人先进船舱去了。 这之后又过了大约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所有相关人员及物品都已经全部装上了船,紧接着,其中一个穿着绀青色缎衣的男子便走上前来朝太子行了礼,请太子借一步说话,太子见状也随他走下船去,似是冲他交代了几句,跟着,那名男子便带着另外几名侍卫模样的人迅速离开了,而太子这厢也重新走上船来,吩咐船家起锚。 陶沝仍旧站在船头等着太子,见他上来,忍不住迎上前去问他: “你是包下了这整条船去江宁吗?这样……会不会目标太明显?” 太子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你放心,这是我让旁人用他的名义包下的船,对外也是宣称去江南奔丧,没人会想到是我们在船上的……” 这个奇葩的出行理由让陶沝听得嘴角猛然一抽,继而下意识地反问道:“就是刚才那个人包的船?” “嗯……” “那他是谁?” “是我的人……”面对陶沝此刻的这一连串追问,太子似乎显得极有耐心,语气中也满带着安抚的成分。“你别担心,那个人不会轻易背叛我的……”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顿时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她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居然能猜到她内里的担忧——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的确很了解她?! 因为顺风顺水的缘故,客船当天就到了天津港,接下来的几天,客船也一路顺风顺水。 尽管这条客船的规模并不大,但船上的各种设施却是一应俱全,包括舱内的装潢摆饰也都十分精致,所以众人住的也算舒适。 因为这次的行程特殊,所以船上真正随行的人员并不多,除了米佳慧和尚善,就是曹辛和他的妹妹,另外还有两个陶沝不认识的男子——其中一个是从江宁来的送信人,每次见到陶沝都会朝她恭敬行礼,另一个青衣男子显然是认识陶沝的,因为他每次看到陶沝的目光都十分古怪,但却从未过来向她打过招呼。 虽说这个名为奔丧的出行理由足以让船家日夜兼程地赶路,但古代的船只速度显然不能和现代化客船相提并论,所以尽管船家紧赶慢赶,这一路也差不多走了大半个月,好在除了天气因素之外,其他方面都还算顺利,也并没有遇到什么祸事。 陶沝一行人到达江宁的当天,便由那名送信男子领着,去了一个名唤“梨雪园”的地方。 待众人到达目的地,那名送信男子先从后门进去报了信儿,不一会儿,陶沝便见到两个穿着一红一白戏服的身影飞快地从园子里跑了出来,均是难得的美人,看着就十分养眼。 “双水,你们终于来了!” 正当陶沝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那个穿着白衣的美人时,旁边的红衣女子却先一步朝她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欣喜,但嘴里却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字,边唤边想伸手来拉她。 陶沝一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对方的触碰,并将自己的身子直接挪到了太子的背后。 见此情景,那名红衣女子也跟着一怔,旋即脸上的表情也莫名变得哀怨起来:“双水,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陶沝被她问得再度一怔,这话听着像是她们两人以前有闹过什么别扭,可是这样标致的美人,又怎么会和她起冲突呢? 她想了想,直接仰头看向自己身前的那位太子:难不成是为了他争风吃醋?! 太子似是觉察到了她此刻投在自己身上的探究视线,当即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从她的眼神中猜到了她的这份心思,立刻皱了皱眉,而后便转过头去冲那名红衣女子发话道: “她之前出了一点意外,已经记不得以前的人和事了……” “什么?”那名红衣女子听罢当场震惊。“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米佳慧这时也忍不住插话,“茱萸姑娘,小桃子已经不记得我们了,连太子爷都不认得了……” 她此语一出,那名被称为“茱萸”的红衣女子立刻变了脸色,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语出试探地冲陶沝轻声问道: “那……能不能先让我替你号个脉?” 听到这话,陶沝明显愣了愣,难道她就是太子口中所说的那位神医么?可看起来好像不太像呢…… 这样想着,她又抬头去看太子,后者朝她点了点头,而米佳慧也在一旁开口帮腔:“小桃子你放心,茱萸姑娘也懂医术,让她替你号一下脉也无妨的……” 471.人间有味是清欢(下) 鉴于这两人都欣然应允, 陶沝也终于将自己的手递给了茱萸, 后者抬手搭上她的脉,跟着便眉心微皱,看向陶沝的眼神亦变得有些错综复杂起来。 见状,站在她旁边的那名白衣“女子”似乎想说什么, 但却被站在另一边的米佳慧抢先出了声:“怎么样?” 茱萸闻言松了手,冲她轻轻摇头:“从脉象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大问题, 不过的确是有瘀血未化的迹象, 而且——”她一边说,一边又重新转头看向陶沝, “……你的脉象似乎跟我之前在宫里为你诊断的那次也有点不一样了……” “噢?那是好是坏?”旁边那名白衣“女子”也终于逮到机会插话。 而他一开口,陶沝这厢也立马吃惊,几乎是本能地反问道:“你居然是男人?” 那人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问题, 当即一怔, 随后便有些哭笑不得地将视线转向她:“在下哪里不像男人了么?” 陶沝眨巴眨巴双眼:“可是你长得这么漂亮,当男人实在太可惜了……” 迄今为止,对方可是她第一个遇到的长得比那位九阿哥还要更好看的男人, 如果放到现代去当反串艺人的话,绝对会大受欢迎、星途无限的。 或许是听出了她夹在这句话里的惋惜之意, 那名白衣男子不觉笑了起来, 入眼处, 一片明媚春光—— “陶……姑娘谬赞了!在下白子涵, 是这间戏班的班主!” “原来你是班主啊?”陶沝怔了怔, 语气当中的惋惜之意也变得愈发明显, “那就更加可惜了……” “噢——为何?” “因为我不喜欢听戏,一般坚持不了几分钟就会睡着……所以,绝对不会主动去戏园里听戏的……” 一听这话,那名白衣男子再度笑了起来,包括站在他旁边的茱萸,也跟着轻笑出声:“双水,你果真是一点都没变……” 她这句话让陶沝再度怔了怔,目光也随之在她和白子涵的脸上来回打转——难道他们两个也是她之前认识的人?而且看他们刚才的表现,他们之前应该也和她相处得不错,既如此,那茱萸刚才说的“生她的气”一事又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原本站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那位太子殿下却先一步转移了话题,话是冲着白子涵说的—— “你之前提到的那位神医呢?现在在哪里?” 而听他这样一问,那位白子涵脸上的神情却是反常的突兀一变,跟着又强装镇定地回道: “那位神医,如今并不在江宁……” “你说什么?!” 一听这话,太子的脸色当即一沉,正要冲其发怒,就听白子涵那厢又先一步出言补充:“神医他……前日里去了杭州,说是十日内必会返回江宁,让在下在这里等他!” “你居然相信这种鬼话?”太子显然是对白子涵此举表示极度不满,听到对方这种解释更是拿眼狠狠瞪着他。 而白子涵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也颇有些无奈:“不,在下其实也不相信,更不想放他离开,可那位神医说,如果不让他去杭州这一趟,他是绝对不会答应替陶沝姑娘看病的,所以,在下只能与他约定这个十日之期……” 说完,又抢在太子重新开口前主动添上一句,“不过请太子爷放心,在下有派人寸步不离地跟着那位神医,应该不会让他丢走的……” 他说最后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极其笃定。 太子忍不住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脸色也总算慢慢阴转多云,但看上去还是明显有些不爽。 见此情景,陶沝也赶忙在一旁轻声插话:“既然那位神医都这样说了,可见他应该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加上有白班主的人跟在他身边盯着他,他应该跑不了……反正我们也坐了这么久的船,正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妨就留在这里耐心多等几天吧?” 她这番话一出口,站在近处的白子涵忍不住转头多看了她两眼,跟着又将视线重新转向那位太子殿下:“还请太子爷安心,眼下才刚刚过去三日,倘若十日之期过后他还未返回江宁,在下派去的那两个人也会把他强行押回来的……” 眼见对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太子这次终于没再反驳,只冷着脸接受了白子涵的提议。所幸这座梨雪园内的空房还有很多,要容纳陶沝一行人完全不成问题。 陶沝一行人被安排在一个相对偏僻的独院里,院子很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陶沝的房间就安排在那位太子殿下的隔壁。 是日晚些时候,那名叫茱萸的女子便跑来看望陶沝,还给她带来了好些精致的点心。 尽管陶沝能看出对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对于两人之间的“旧恨”,她还是表示有些好奇:“我们之前曾经闹过什么别扭么?” “唔——虽然你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还是想跟你道声歉,宁儿的那件事,我已经听班主把前因后果说了,是我错怪你了,而且,我真的没想到她后来会下手害你……所以,我本想再见到你的时候一定要跟你好好道声歉来着,没想到你却……” 茱萸这番话说得诚意十足,但陶沝却是听得云里雾里—— “你说的宁儿是谁?” “你先前在宫里的时候没见过她吗?”茱萸闻言愣了一下,看向陶沝的眼神也有些诧异,好一会儿才接茬解释:“……就是当今万岁爷新纳的那位宁贵人……” 陶沝“哦”了一声,心里很想吐槽对方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她失忆后压根儿就连皇宫都没进过,别说是这位名不经传的宁贵人了,就连那位大名鼎鼎的康熙皇帝,她现阶段也完全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模样。 见她此刻反应冷淡,茱萸大概也意识到她根本不记得宁儿了,一时也跟着噤了声。默了半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自告奋勇地提议:“对了,既然那位神医还要过几日方能回来,我明儿个先带你四处去玩玩吧?” “真的可以吗?”陶沝有些受宠若惊,“你明儿个不用唱戏?” “没关系,我待会儿去跟班主说一声就可以——”茱萸满不在乎地冲她摆摆手,“反正班主本来也说等你们来了之后就会歇几日的,看样子,明儿个又会是个好天气,正好出去玩玩……” 她说着,也不等陶沝应声,又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以前听你说过,你喜欢吃夫子庙那边的小吃和点心,还有鸡鸣寺,你也一直说自己想去拜拜的,但上回走得急,都没能去成……” “没错,我的确一直都很想去看看的——”陶沝听到这里微微有些激动,因为对方话里提到的这些显然全都符合自己的喜好。“因为鸡鸣寺号称‘南朝第一寺’,我以前很喜欢杜牧之的那句七绝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一直都想着有一天一定要把这四百八十寺都全部走一遍……” “对对对,你早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见她这样说,茱萸那厢似是也跟着激动起来,“对了,我记得你当时还提到说,去那间鸡鸣寺求姻缘是很灵验的——” “胡说八道!” 还没等陶沝再度开口接话,房门却突然先一步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米佳慧这会儿正站在门外,手里还端着一碗明显是要给陶沝服用的汤药。 “……那儿一点都不灵验,我上大学的时候连着去求了四年,根本就没求成……” 陶沝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愣了愣,但并没有在鸡鸣寺灵不灵验的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讨论下去,而是迅速转移了重点—— “原来佳慧你以前也有喜欢的人啊?” 她此语一出,米佳慧的脸上顿时泛起一抹难得的红晕,但瞬间即逝:“难道不行么?” 见她这样说,陶沝立刻对此生出了几分好奇心:“是大学里认识的?” “嗯……” “那……是大学的同班同学,还是同专业的学长学弟?亦或是风云全校的校草什么的?” “……哪有这么夸张,就是普通的大学校友而已……” 米佳慧这话答得相当云淡风轻,但陶沝却并没有被这样的表象所迷惑,反而还一针见血地点破了她的伪装—— “普通的大学校友会让你跑到鸡鸣寺去求姻缘,还连求了四年么?” 她这话一出口,米佳慧那厢当即被噎住,脸颊也可疑地再度泛红了。 一旁的茱萸虽然没能完全听懂她们两人说的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也算是明白了个大概,她想了想,再度出声提议: “既如此,那我们便说好明日一起去鸡鸣寺里拜拜吧?就算以前求不成功,但说不定这次去求,就正好灵验了呢?” 她的这个提议很快就得到了陶沝和米佳慧两人的双双赞同。 第二日一早,陶沝一行人便集体前往鸡鸣寺。 原本其实就只有陶沝、茱萸和米佳慧三人去的,但因为听说她们这次是去求姻缘,所以太子和白子涵两人也“责无旁贷”地一起跟去了。 472.龙游浅滩遭虾戏(上) 鸡鸣寺里人流如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关将近的缘故,前来寺里梵香礼敬的善男信女也络绎不绝。 寺门处立着一块硕大的石碑,上书“鸡鸣古迹”四个大字, 笔法甚是遒劲有力。 在看到这块石碑的时候,原本走在陶沝身边的那位太子殿下突然停住了脚步, 在石碑前长时间驻足, 神色间也莫名有些黯然。 陶沝觉察到了不对劲,好奇地抬头看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太子勉强冲她牵了牵嘴角, “只是突然想起,这块石碑上的字,是两年前皇阿玛第六次南巡时在这里亲笔题写的, 之后由曹寅将其刻石立碑——”顿一下, 像是想到了什么, 又冲她补充一句, “曹寅是皇阿玛极其信任的臣子,负责管理江宁织造和两淮盐政, 皇阿玛南巡时, 几乎都是住在他府里的……” 听他这样一说, 陶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她对曹寅称不上有什么好感, 但关于曹寅的史料,她以前倒是看过不少, 她记得这个人本身颇有才情, 称得上是文武全才, 而且因为其父就是内务府包衣,所以从小就和康熙皇帝关系亲近,十七岁就当上了康熙皇帝的侍卫,深得其赏识,甚至被康熙皇帝当成是家人一样,康熙二十九年,他出任苏州织造,两年后又调任江宁织造,之后连同其子孙在内,一共连任江宁织造近四十年。可谓是圣宠不断。 不过,因为他日常排场极其奢华,又连续五次承办康熙南巡接驾大典,所以在他过世之时,亏空库银达到二十三万两,且根本无力偿还,最后落得个“身虽死而目未暝”的下场。若非康熙皇帝留情,估计曹家在康熙五十一年的时候就已经败了。 算起来,曹寅病死的时间和太子被二废的时间,前后也不过相差数月而已。 正想着,就见走在前面的米佳慧和茱萸等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两人的“落后”,米佳慧那厢立刻回过头来冲陶沝招手道:“小桃子,你们俩快跟上啊,这里人多,待会儿可千万别走散了……” 陶沝见状,侧头瞥了太子一眼,后者这会儿显然也听到了米佳慧的招呼声,顿时从回忆被拉回了现实,只见他稍稍怔了怔,跟着便是没来由地一笑,牵起陶沝的手朝米佳慧他们走去。 大雄宝殿外这会儿正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所有人都在排队进殿礼佛。 虽说前来鸡鸣寺里参拜的大多是一些善男信女,但陶沝一行人这样的组合还是很引人注目的,不过大家的关注重点基本都集中在白子涵和茱萸的身上,反倒是陶沝和太子这边并不怎么引人注意。 因为是第一次来,所以陶沝心里难免有些好奇,站在队伍里也不时地四下张望,望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太子。 太子注意到她的视线,淡淡反问:“怎么了?为何一直看着我?” 陶沝张了张嘴,问得极其小心翼翼:“你以前……应该从未像这样站在人群里排过队吧?” 据说,真正的康熙皇帝从来都不care所谓的微服私访,每到一处都会大张旗鼓、大摆排场,所以,跟在他身边的这位太子殿下肯定也没有排过队,因为在他们进入每处景点之前,那些闲杂人等估计早就已经被清场了。 太子愣了愣,许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一个古怪的问题,而后冲她牵了牵嘴角:“的确,之前跟皇……他一起来的时候,除了随行的那些人,是看不到其他人的……” 闻言,陶沝立马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而后又冲其眨眨眼:“那你现在会不会不适应?” 太子听罢再度一愣,下意识地出口答道:“不会,偶尔像这样排队也无妨的……”话音未落,自己先愣了一下,而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突然一脸正色地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会学着习惯的……”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明显有点奇怪,陶沝的脑子半天都没有转过弯来,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往下接话。倒是排在两人前面的米佳慧听到这话回过头来,冲她暧昧一笑。 见状,太子那厢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再度开口问道:“你今日是真的来求姻缘的么?”见陶沝明显一怔,又语气淡淡地添上一句,“那么,是求你和谁的姻缘呢?”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一噎,当即僵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出声。 而对方这次也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执着地等着她的答案。 正僵持间,轮到两人入殿敬香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至佛像前,跪在蒲团上朝佛像拜了三拜。 陶沝正想着该如何祈愿时,就听到太子在一旁轻声开了口: “你既然已经忘了以前的那些事,那么我在皇额娘和皇玛玛跟前对你许下的那番誓言,你大概也全都不记得了,如此,那我便在佛祖前重新说一次——” 他说着,侧过身来定定地看着陶沝的眼睛,眸光坚定而不失温柔,神情更是难得的郑重和果决—— “我不见得来世还能再记得你,所以,来世再续的话,我不会说,但倘若,我余生再有负于你,甘愿遭天雷轰顶、永堕恶道之罚……”话到这里,许是见陶沝脸上的神情狠狠一震,又斩钉截铁地再补一句,“佛前发下的誓言,若非出自真心,一定会报应自身——若负了你,我将来必会眼盲、耳聋、鼻塞、嘴哑,身染重疾而亡……” 他一字一顿地慎重起誓,将各种最惨烈的惩罚都加到了自己身上,来以此表明他的决心。 而听到这样的承诺,陶沝几乎是本能地用贝齿狠狠咬住了下唇,强忍住心底那股想要流泪的冲动—— 明明听起来就是最普通的爱情誓言,甚至是酸到了极点,如果是以前听到别人说这样的话,她根本就不会有丝毫动容,反而还会认为对方脑子进水了,但不知为何,这番话从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的嘴里说出来,却让她听得莫名想哭,是那种喜极而泣的哭…… 原本,她的确是打算来此求她和师兄的姻缘的,可是这一刻,她却有些犹豫了—— 这个人,真的会是她的真命天子么? 正当陶沝这厢摇摆不定无法做出决断之时,就听到殿外突然有一阵喧闹声传来,一个听起来极为蛮横的男声率先传入了陶沝的耳朵—— “你们这些人全都给我滚出寺去,别挡了小爷拜佛的道——” 话一出口,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反驳声。 “你怎么能这么霸道?我们都已经在这里排了好久的队了……” “就是就是!这里可是寺院,每个人都是来这儿敬香礼佛的,哪有让别人滚出去的?” “没错,你想要拜佛的话,就和大家一样排队吧……否则,对佛祖也是不敬……” “哼——排队?你们这些刁民全都目不识丁,敬什么香,礼什么佛?赶紧给小爷滚出寺去——我阿玛可是新上任的两广总督,他一会儿就到寺外了,要是你们到时候还不走,那就别怪小爷不客气——” “……” 因为对方这句话,人群中的反对声顿时安静不少,毕竟,在古代,官大一级还是会压死人的,而且这里也没人会发微博传到网上,引发网络舆论施压。否则,眼下这幕场景很可能就是另一个版本的“我爸是李刚”了。 这样想着,陶沝转头看向身旁的太子,后者这会儿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但不知是对外面这位闹事的纨绔子弟不满,还是因为刚才的表白被打断。 许是注意到陶沝一直盯着自己,太子的眉心微微皱了皱,语气凝重地冲她挤出一句:“我……暂时不能暴露身份……” 陶沝闻言怔了怔,这才猛然记起两人现下的处境,随即便立刻断了想要对方出面的念头。毕竟,他若是出面的话,虽然能摆平这件事,惩处恶人,但相对的,也一定会暴露身份,这样一来,那位康熙皇帝就会知晓他此番私自出京一事,后果远比现在要严重的多。 见她沉默,太子以为她是怨自己不肯帮忙,想了想,又略带遗憾地强调一句,“还有,噶礼也不是我的人……” 噶礼?! 在最初的一瞬间,陶沝被这个听起来和“咖喱”音似的名字弄得一愣,跟着便很快回想起来这个人究竟是谁。 清史稿上对于这个人的资料记载并不多,只说他在任官时“贪婪无厌,虐吏害民”,但因为极受康熙皇帝信任,所以一直官运亨通,直到当上两江总督后因为康熙五十年的科考大案,与当时的巡抚张伯行互参而被革职。而陶沝之所以会记得这个人,完全是因为他最后的死法十分“有名”——与其弟,其子合谋毒害自己的母亲而被康熙皇帝赐自尽,其弟和其子也全被斩首示众。 在古代以孝为道的民风之下,能和自己的亲兄弟以及亲儿子做出合谋毒害自己母亲一事,这也是奇葩中的奇葩了。 473.龙游浅滩遭虾戏(下) 正想着, 就听太子那厢又进一步冲她解释道: “噶礼是开国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礼的四世孙,几个月前才刚任两江总督一职的,皇阿玛一直很信任他,认为他治事敏练,唯一不足的,就是喜好生事……” 陶沝面上没出声, 心里却是十分赞同地点头,上梁不正下梁歪,就冲他儿子的这副德行,也不难看出乃父日常的行事作风。 正想着,外面的喧闹声离大殿越来越近,看样子, 刚才那个人已经朝着殿内方向走来。 陶沝有些紧张地抬头看向太子:“他们好像要进来了,你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太子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无妨, 噶礼这个儿子我以前并没有正式见过, 再加上我现在这样的打扮,想必他也应该认不出我才对……” 陶沝正想说什么, 结果下一秒,原本排在殿外的人群就被分散开来了, 一个穿着青织金仙鹤宋锦的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模样有些尖嘴猴腮, 眼袋浮肿, 眼神亦是飘忽不定, 一眼看上去就是纵欲过度的纨绔子弟。 不过正如太子所说, 那人的目光只快速地从此刻立在殿内的陶沝和太子两人脸上匆匆扫过,并没有认出后者,还以为他们都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当即很是不屑地朝两人一挥手:“你们两个赶紧给小爷滚出去!” 听到这话,陶沝立刻抬头看向身旁的太子,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生怕他会因为对方的这一“大不敬”而当场动怒。 不过太子显然比她想象中的更能忍耐,也有风度,甚至不等那名男子说第二遍,便低头拉着陶沝离开了。 待两人走出大殿,比他们先一步出来早已候在外面的米佳慧和茱萸等人连忙迎上前来:“你们没事吧?” 陶沝偷瞄了一眼此刻仍保持一脸面无表情的太子,朝两人无声地点了点头。 米佳慧见状松了口气,旋即便立刻恢复笑脸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去吧!” 陶沝点点,拉着太子正要离开,结果还没走出几步,就被身后一个声音给叫住了—— “站住!” 这个声音正出自刚才那位噶礼之子之口,而且显然是冲着他们这边来的。 那一瞬间,陶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回身,将太子挡在了她的身后,结果对方根本连看都没看她和太子一眼,直接从他们俩身边越过,朝着走在前面的茱萸径直而去—— “美人,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此语一出,其他人皆是一愣。大概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出意外的剧情发展。还没等陶沝多想,就见噶礼之子已毫无顾忌地一把扯住了茱萸的衣袖,旁若无人地当众语出调戏: “美人身上好香啊,可是擦了什么胭脂水粉?还有这柔荑,看起来也是柔腻细滑的很,就是这衣服的料子粗糙了些,怕是会磨破美人细嫩的肌肤吧?” 他一边说,一边就想去摸茱萸的手,但好在被茱萸顺势躲开了—— “这位爷,还请自重!” “自重?呵——美人恐怕还不知道小爷我是谁吧?小爷可是现任两江总督之子,只要美人随我回总督府,小爷保你这一辈子穿金戴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说罢,更加肆无忌惮地想要伸手去摸茱萸的脸。 这一幕场景让站在旁边的陶沝看得当场怒从中来,下意识就想上前阻止某人的毛手毛脚,但被站在她身后的那位太子殿下率先拉住了。 见状,站在两人身边的米佳慧立刻主动走上前去,以身挡在了茱萸和噶礼之子的中间—— “这位爷,这位姑娘摆明了不想跟你回去,还请您放手才是——您阿玛既然身为两江总督,那便是这些百姓的父母官,您又怎可当街强抢民女,败坏你阿玛的名声?” 那位噶礼之子显然被米佳慧这番话说得恼羞成怒,当即将其往旁边狠狠一推,嘴里还高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说爷的不是?爷的事还轮不到你这种贱民来管!” 他骂咧咧地说完,直接朝站在他身后的那些打手一挥袖,那几名打手立刻上前,将米佳慧团团围住,似是想要对她出手。而见此情景,原本站在旁边不远的白子涵也立刻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再度挡在茱萸身前—— “慢着!这位姑娘是我芙蓉坊的人,还请这位爷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那位噶礼之子显然没想到除了米佳慧之外还有人会如此不识相地跑来“自寻死路”,当下忍不住白了白子涵一眼,但在注意到后者的长相之后,又忍不住皱了皱眉:“你是谁?” 闻言,白子涵谦恭有礼地朝他拱手作揖:“鄙人姓白,是‘芙蓉坊’的班主!” 那人闻言再度白了他一眼:“芙蓉坊是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旁边就有人好心出声提醒:“是戏班的名字。” 而听到这话,那人也立刻跟着大笑起来: “说了半天,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戏子而已,居然也敢跟爷说这种话?你活得不耐烦了吧?” 语毕,又目光猥琐地绕过白子涵,盯着此刻被他挡在身后的茱萸—— “……爷限你两日之内,把这个美人送到总督府里来,否则,你这个戏班也就别想在江宁待下去了!” 这话说得还真是典型纨绔子弟的作风! 但白子涵显然也不是一个会轻易屈服的主:“抱歉,我们戏班除了唱戏之外,不做别的生意!” 听他这样一说,那人也跟着大怒:“哼——爷看上的人,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爷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爷就让你整个戏班在江南彻底消失——” 说话间,那几个原本围在米佳慧身边的打手也立刻让白子涵这边围了过来,形势一下子变得有些严峻起来。见状,陶沝立刻回头看了一眼被她挡在身后的太子,后者这会儿的脸上也明显泛起一抹犹豫之色,大概也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挺身而出。 就在这时,一个听起来极为清朗的年轻男声突然从人群后方凌空传来,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却明显透着几分气势—— “我道是谁胆敢在这鸡鸣寺里如此嚣张,却原来是干都你啊——” 话音未落,原本站在后方围观的人群已自动往两边让出了一条空路,一个看上去约莫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从人群中慢慢走了出来,他身上穿着青金色的云锦妆花缎袍,整个人的气质格外清新出挑,就连说出的话也相当给力—— “看来新上任的两江总督倒是‘教子有方’!” 他特意咬重了最后四个字的音,任谁都听得出他说的是反义。 陶沝不由得立刻在心里给对方狠狠点了个赞,没想到对方小小年纪,其气势竟完全不输大人。但还没等她多想,太子那厢已用力地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并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他是曹府的人!” 什么?! 这话一出口,陶沝当场一惊,她本能地转过头去看向某人,却发现某人的脸色这会儿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他是曹宣的四子曹頫,也是曹寅的侄子,为人聪颖,诗才亦很好,从小就跟在曹寅身边,是在江宁织造府中长大的,上回在曹府,皇阿玛还让他当众念自己作的诗来着……” “所以,他见过你,很有可能会认出你是么?” 意识到此中的严重性,陶沝的心再度突地一跳,当下赶紧护着太子又再度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但好在周围也有人在不停向后退让,所以她的这番举动倒并没有显得太突兀。而刚才那名少年的注意力这会子似乎也全都集中在白子涵身上,并没有往陶沝这边多看一眼。 “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位被称作“干都”的噶礼之子显然也听出了这名少年话里所含的嘲讽之意,回话的语气亦是不爽到了极点。“……我阿玛今日前来寺中敬香,所以我让这些刁民暂时滚出去,又何错之有?” “我今日正好陪祖母一起来鸡鸣寺礼佛,听说你仗势在寺里赶人,自然要进来瞧瞧——”少年看起来似乎并不惧怕这位两江总督给出的威慑力,语气甚是云淡风轻。而且,他似是认识白子涵,打招呼的口吻也显得相当熟络—— “没想到白班主也会带人来寺里礼佛,正好省了我再跑梨园一趟——过两日是祖母寿辰,祖父想请你们再去府里唱两天戏……” 他的话还未说完,干都那厢已气得脸色发红,忍不住插嘴道:“怎么,你们曹府是打算给这个戏子撑腰么?!” “是又如何?”少年的声音听起来依旧云淡风轻,“我可是好心提醒你,这位白班主颇得宫中某位贵人赏识,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才是!” “哼——那又怎么样?就算是宫中的贵人,天高皇帝远,难道他还能现在飞来这里管我么?” “我这可是好心劝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到底是谁不识好歹?你以为我们总督府会怕你们曹家么?” “!@#¥%……”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相互对呛,包括跟在双方身边的那些侍卫和打手也各自冲对方的人马虎视眈眈,大有双方主子一声令下就准备开打之势。 正在这时,白子涵那厢突然朝陶沝和太子这边快速瞥了一眼,并以眼神示意他们两人赶紧离开。 虽然觉得自己如果在这个时候开溜实在有些对不起朋友,但想想太子的身份若是因此暴露,恐怕大家都会死得更加难看,所以,陶沝最后还是用力咬了咬牙,拖着太子混入了身后的人群之中。 474.三生姻缘谁来谱?(上) 此为防盗章  说是看鱼, 倒不如说是在想心事。 距离衾璇上回来访已经过去五天了,这期间, 九九仍旧没进过她的报春馆一步, 而衾璇那厢似乎也没闹出什么大的动静。但陶沝却不敢掉以轻心, 她坚信衾璇之前的来访绝对是一次别有用心的试探, 而她离去前也曾提过会去寻找证据,陶沝相信她绝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以她的个性,定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尽管陶沝也坚信,衾璇除了能够找人证明她的行为举止与以往有所不同外,其他根本就找不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她不是衾遥。因为她的这具身体如假包换就是衾遥的。 只是—— 她不敢确信衾璇如果找不到所谓的“物证”,会不会往其他方面猜测,比如借尸还魂,如果, 真被衾璇发现她这具身体的内里已经完全换了一个陌生的魂灵,也不知道前者会不会以此为把柄来威胁她?古代人大多迷信,只要牵扯上什么鬼神之说,恐怕她一定会被抓去施以什么奇怪的行刑,到那个时候,估计谁都不敢保也保不了她了…… 这样一想,陶沝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先前不该这么快和衾璇划清界限的。虽然她真的非常不喜欢这位名义上的姐姐,但俗语说的好, 小不忍则乱大谋, 现在就跟衾璇宣战, 那只会让她今后在这座九爷府里更加举步维艰,除非—— 她已下定决心离开。 虽然陶沝从以前就想要摆脱这个嫡福晋的身份逃离皇宫,去实现自己人生的“三美”目标,但不知为何,打从那天太子和唐佳氏的婚宴过后,她一直心心念念的这个想法忽然莫名淡了下来。尽管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已经给了她所谓的承诺,甚至还帮她设计好了完美的出逃计划,但她心里却总是觉得忐忑不安,隐隐的,还有一丝扯不断的眷恋。 她不想就这样离开他身边,因为她怕自己离开了,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他之前所许下的那个承诺,是永远都无法实现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也就没有重回到他身边的可能了…… 如此,那她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默默守在他身边,远远地看着他,即便永远无法靠近,至少,还可以经常看见他,听说有关他的传闻…… 如果真的离开了,那她大概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能听到的,恐怕也只有那种被扭曲得一塌糊涂的谣传了吧…… 她不想这样! 但反过来,如果她真的再继续待在九爷府里,像现在这般安逸的日子又能维持多久?想也知道,九九不会一直纵容她守身如玉的,府里那些个小妾也会时不时地跑来找茬,她不可能每个人都防得滴水不漏。再加上她心里对九九也多少存有一份愧疚,这就更不允许她去主动攻击别人了…… 只守不攻,迟早是会被敌人打败的! 正忧心忡忡地想着,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而与此同时,耳边也飘来一个听起来极为稚嫩的甜美童声: “雪儿,你别跑……别跑……” 陶沝本能地回过头,发现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女童正蹒跚地朝她这边慢步跑来。一身绸缎质料的小花衣,头上扎着两个圆圆的丸子头,长相虽有些脸生,但却极为可爱,陶沝之前从未在府里见过。 女童一边跑一边叫着雪儿的名字,听声音似乎有些小紧张。 陶沝好奇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就在她前方不远,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短毛猫咪也在迅速朝自己靠近。 看来,小女童正在追这只白猫,而这只白猫唤作“雪儿”。 “等等,小雪儿,你别跑……” 或许是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女童这会儿追的很吃力,脚步一颤一颤的,看起来极度危险,似乎一个不小心就有跌倒在地的可能。陶沝见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连忙上前帮忙抓住了那只叫小雪儿的白猫。 小雪儿显然不愿轻易被人束缚,被箍在陶沝怀里“喵呜喵呜”地挣扎了好半天,方才慢慢安静下来。 这时候,小女童也跑到了陶沝跟前,仰头看向陶沝,奶声奶气地指着小雪儿道:“姐姐,这是我的猫!你可不可以把它还给我?” 陶沝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坏笑,随即打趣反问:“这猫身上又没有名牌,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猫呢?” “嗯?”那名小女童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下立刻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而后嘟着小嘴嗫喏道:“这……这是我额娘养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证明……” “噗——”陶沝被她逗得忍不住当场笑出了声,而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再问:“那‘我额娘’又是谁啊,我怎么从没听过这府里还有人叫‘我额娘’的?” “我,我额娘不是我额娘的名字……”小女童再度被问懵了,语无伦次地解释。“我额娘是我阿玛的福晋,她住在梨花阁……” 咦?陶沝听罢愣了愣,又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将眼前的这名小女童重新打量了一遍——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脸颊还带点胖嘟嘟的婴儿肥,细看之下的确和九九有几分相像。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就是完颜氏为九九生的第一个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陶沝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面前的小女童,问话的语气异常温和。说来惭愧,她在九爷府里待了这么久,却从没见过完颜氏的这个女儿,今天是第一次。也不知道是她以前一直都没注意还是完颜氏刻意藏着不让她们见面。 女童眨眨眼睛:“我叫瑾瑜!” 瑾瑜啊……陶沝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随后再度微笑发问:“真是个好听的名字,这是你额娘取的吗?” “不!”瑾瑜立刻摇了摇头,“额娘说这是我阿玛取的,希望我将来能像美玉一样漂亮……” “呵——”陶沝闻言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柔声道:“你长得这些可爱,将来一定会很漂亮的!” “真的吗?”瑾瑜有些不相信地瞪大眼睛反问,“就像额娘一样漂亮?” “自然!你像你阿玛,长大后一定会比你额娘还有更漂亮!”陶沝浅笑着回答,跟着把抱在怀里的那只白猫小雪儿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瑾瑜手里。 瑾瑜开心地搂住小雪儿,仰头冲陶沝咧嘴一笑:“谢谢姐姐你帮我捉住小雪儿,我回去一定叫额娘重重打赏你!” 陶沝听得嘴角一抽,正想说“不用”,却不料,那只小雪儿被抱在小家伙瑾瑜的怀里还是一点也不老实,竟然趁着瑾瑜分心时一下子挣脱了出来,随即也不等两人反应回神,又飞快逃走了。 “啊,小雪儿——”瑾瑜显然没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急得差点掉眼泪,陶沝赶忙在一旁出声安慰她:“没事,看姐姐再帮你抓回来!” 说完,她立刻拔脚去追那只白猫,瑾瑜也紧紧跟在她身后。 就这样,白猫小雪儿沿着湖畔在前面拼命跑,陶沝和瑾瑜两人在后面拼命追。一直追到中央的湖心亭,小雪儿也不知道是被逼得慌不择路还是脑筋秀逗,居然从亭边纵身一跳,想要跳到离湖心亭不远的那座屹立在湖中的假山上,但可惜,它对自我的估计明显还有点不足,于是乎,它在中途华丽丽地落到了水里。 “小雪儿!!!” 随着“哗啦”一记响亮的落水声,站在亭子里的陶沝和瑾瑜两人双双傻了眼。因为谁也没想到会上演这样一出闹剧。 小雪儿显然不会游泳,只能在水里凭本能挣扎扑腾,姿势就和所有旱鸭子掉进水里时差不多,能听到它嘴里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似乎是在向岸上的人求救。 瑾瑜急得使劲扯陶沝的衣角:“姐姐,这下怎么办?雪儿不会游泳,若是雪儿出了什么事,额娘一定会骂我的……” “别,别怕……会有办法的……”陶沝其实也有点心慌,但还是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湖心这边的水并不浅,最起码也有一人多深,猫咪不会游泳,这样扑腾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但悲催的是,她也同样不会游泳,小家伙瑾瑜就更不用指望了,那又要怎么救猫咪呢? 陶沝抬头快速扫了一圈四周,依然没有任何人影出现的迹象,如果现在跑去前院找人求助一定是来不及的,只能就近寻找可以利用的工具。但可惜,这周围也没有什么长的竹竿或树枝。陶沝正急得跳脚,突然眼尖地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居然扔着一柄不知被何人遗落的破扫帚,这简直是天赐良物,她赶忙如获至宝地跑去把扫帚捡了回来,想借此把猫咪先拨到亭子这边来,没想到距离太远,扫帚的柄又不够长,即使她整个身子都已经趴到了亭边再加上手臂的长度也够不着。 “姐姐,怎么办?还是够不着……”见此方法似乎无效,瑾瑜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小雪儿会不会死啊?” “哎——你,你别哭啊……”陶沝是最见不得小孩子哭的,见此情景忙掏出随身带的那只装满松子糖的荷包,打开,然后塞到瑾瑜手里,“喏,你先吃这个,等你把糖吃完了,姐姐就能救起小雪儿了……” “真的吗?”见到满荷包的松子糖,瑾瑜原本还“啪嗒啪嗒”往下掉的眼泪总算是暂时止住了,她看了一眼手中的那包糖,又瞅瞅还在湖里挣扎的小雪儿,颇有些犹豫不决地嘟嘴道,”姐姐,你一定要说话算数,一定要帮我救小雪儿啊!” “好,我答应你!”陶沝用力地朝她点点头,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分析现场状况—— 因为刚才那一跳的缘故,落水的小雪儿现在距离湖心亭正对的那座假山的位置相对较近,如果她能到那座假山上,或许就能用刚才的方法救起猫咪,只是—— 要如何去到假山上,这好像是个大问题! 陶沝一边思索一边拿着扫帚跑出湖心亭,然后沿湖畔往假山背对亭子的岸边跑。她记得这座假山并不是单独屹立在湖中的,它和湖岸之间还星罗棋布着好多大大小小、高低不平的石柱,感觉有点像练武用的梅花桩。 她初次看到的时候还觉得这种设计特别对称,这边的湖心亭和湖岸之间连着九曲回廊,而那边的假山和湖岸之间则连着九星石柱。 如果能充分利用这些石柱,或许到假山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路狂奔到对岸,陶沝欣喜地发现,这些石柱之间的间隔距离并不大,包括假山距离它最近的那根石柱也仅一步之遥。所以一般人应该都可以轻松跨过去。而且这些石柱的顶端面积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小,几乎都能成功容下两只脚同时踩踏,只是因为长期被泡在水里的关系,上面大多长满了青苔。 陶沝想了想,觉得只要她能小心点,这些青苔应该不会构成什么威胁,所以,她决定先尝试看看—— 陶沝脱下脚上的盆底鞋,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伸出脚往第一根石柱上踏去,石柱似乎被埋得很稳,完全没有动摇的感觉,陶沝心里微微放松了些,又跟着迈出了第二只脚,手里还不忘紧紧抓着刚才找到的那把破扫帚。 她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 起初几步还算走得顺利,然而,就在她即将要踏到离假山最近的那根石柱上时,从不远处突兀地传来了一声惊叫:“瑾瑜,你在做什么?” 陶沝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尖细女高音吓了一跳,差点一头栽进湖里,幸好手里的那柄破扫帚帮忙维持住了平衡。她扭头寻找声音来源,发现刚才出声尖叫的人竟然是完颜氏.雪涟,此时此刻,她正挺着大肚子站在不远湖心亭侧对的那边湖岸上,旁边还跟着小丫鬟绣儿。 不过令陶沝诧异的是,她们两人的视线焦距这会儿并没有对准她,而是死死地盯着她的身后,脸上的表情惊恐至极。绣儿更是用双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可怕场景。 陶沝疑惑地循着那两人的目光回过头,发现原本应该站在对面湖心亭里的小家伙瑾瑜不知何时竟也跟着跑了过来,就站在她身后的湖岸边,甚至还想学着她的样子踩石柱过来。 “喂,你别过来,这里危险啊——” 眼看着瑾瑜伸脚踏向第一根石柱,陶沝心中顿时大乱,急切地想要阻止对方继续前进,但她显然忘了自己此刻身处的境地——不仅转身的动作幅度过大,而且也忘了注意自己脚下的青苔,下一秒,陶沝便因为脚底一滑,身体迅速失去重心而往前一歪,“扑通”一声落下湖去,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 475.三生姻缘谁来谱?(中) “有, 只要你们能想法不让他达成改命的结果即可——”云清大师的声音恢复淡然, “譬如, 对你们二位而言, 只要一方或双方在成婚前过世,亦或你们双方坚持不成婚,那人的改命之法也必然以失败告终,如此一来, 你们今生乃至转世后的命格也就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咦?! 陶沝听得一阵恍然:“就这么简单?可他……我是指那个改命之人,难道就没有其他什么目的么?” 云清大师闻声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再度闪了闪:“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最终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们这一世能结成连理,因为只要这一世是夫妻, 来世也会是……” “可是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话是太子问的。相较于之前表现出的谦恭, 他这会儿的神态和语气里都明显添了一分咄咄之意。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有心人利用。 陶沝感觉到了他此刻的怒气, 莫名感到一丝心疼,同时也有一丝心虚,因为她总觉得那个神秘改命人的目的应该跟她有关, 但她还是顺着太子的话帮腔追问:“没错, 那人为何要这样做?我们两人能不能结成连理, 好像跟他没关系吧?” “不, 此事跟他有关——只不过,老衲觉得对他本人而言, 绝对弊大于利……”云清大师似乎并不吝为那人说些好话, “因为这种改姻缘之术不仅需要消耗自身气数, 而且还必须和贵人拥有相同命格,否则,就算有再高的道术也不可能成功……” “大师这话何意?”聪明如太子,显然已经听出了话中端倪,“你的意思,这个人和我的命格相同?” 然而云清大师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跟着便转头看向站在一旁同样惊愕不已的陶沝—— “后世缘,前生牵,一世姻,三生缘……虽然这很可能只是老衲自己的想法,但这位改命之人,怕是对姑娘你用情至深,所以才会想出用这种道术改写前世姻缘,为的就是今后转世也能与姑娘结为夫妻……” 什么?!陶沝当场懵在原地。虽然对方给出的这个理由怎么听都觉得有点扯,但不知为何,她潜意识里就是莫名选择相信了对方。而太子的脸色也因此变得难看起来,显然也是相信云清大师不会随意扯谎。 还没等这两人开口,就听云清大师那厢又继续往下念道:“前世因,后世果,一招错,满盘空……阿弥陀佛!” 虽然用词隐晦,但他这句话显然是在意有所指。 太子听罢略微皱了皱眉,目光满带深意地在云清大师和陶沝的脸上来回转了一圈,但始终没有出声。 而陶沝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立刻咬了咬牙,直接鼓起勇气冲云清大师发问:“大师的意思是不是想说,我们两人从一开始在一起就是错的?” 云清大师显然没料到她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当下立马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姑娘多虑了,老衲可从未这样说过——世上之事,本无对错,对即是错,错亦是对,对错与否,皆取决于自身心意……”顿一下,又将目光移回太子脸上,神情也莫名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万事应顺遂本心,心定则万物定,他人之言,终不过转瞬云烟……” “那么——” 许是觉察出云清大师话中的深意,太子的眸光也微微一凛,“如果我们二人真的一辈子都不成亲,不让那个改命之人的目的得逞,是不是就可以这样一世无忧了呢?” 他此语一出,云清大师先是愣了愣,跟着又苦笑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贵人难道忘了老衲刚才说过的那些话了吗?只有贵人和这位姑娘结成连理,才有可能治愈姑娘身上的不治之症,除此之外,再找多少个良医都于事无补……”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陶沝一眼,“另外,之前和贵人在一起的时候,恐怕这位姑娘也是一直多灾多难的吧?” 陶沝闻声一怔,还没等开口回应,就见他又转过头去继续冲太子道—— “……以老衲之见,那位改命之人之所以想要撮合贵人和姑娘结成连理,名分倒是其次,大抵是顾及姑娘的性命多一些,因为以贵人的命格,如不能和这位姑娘结为夫妻,必会令其大大折寿,或是惨遭致命灾祸……” 尽管对方的语气听起来极为郑重,但陶沝还是忍不住暗暗抽搐了几下嘴角。因为这番话分明就是把堂堂一国皇太子贬成了“天煞孤星”! 但在随后看到此刻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位太子殿下面露震惊时,陶沝心里也不免有些意外。 很显然,太子一定是相信了云清大师说的这番话。 若非太子此刻流露出来的表情太过真实,没有半点演戏的成分,她都开始有些怀疑这位云清大师是不是太子故意请来来忽悠他们两人成亲的。 不过云清大师却好似已经猜到了她内里的这份心思,再度冲她双手合十一笑,但嘴里说出的话却早已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姑娘若是无法嫁与贵人为妻,还是应该早日另觅良缘才是,否则,若是你继续留在贵人身边,怕是还会继续遭遇不幸……”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在云清大师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也条件反射地迅速掠过一抹清冷出尘的纯白色身影—— 难不成,那个改了她和太子命盘的人,会是师兄么? *** *** 因为云清大师身边的僧人出面告诫,原本发生在鸡鸣寺里的一出闹剧很快就落下了帷幕。 尽管闹事双方各自不服,但也聪明地选择各退一步,将战火转移到了寺外。 围观群众纷纷散去,而太子和陶沝两人也借云清大师的光,被那名年轻僧人领着,由后门溜出寺去。 因为不晓得米佳慧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加上不想暴露身份,所以两人只让那名年轻僧人帮忙给前者传话后,便直接离开了。 回梨雪园的路上,太子全程阴沉着一张脸,看上去很不高兴。 陶沝自然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因为没有人会喜欢被别人莫名其妙操控自己的人生轨迹,连她这样的平民百姓都不能忍,更何况是像他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 因此,为了不进一步“火上浇油”,陶沝选择全程默默跟在太子身后当个小透明。 待二人前脚刚踏进梨雪园大门,米佳慧他们后脚也跟着回来了。 许是见他们此番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米佳慧那厢立刻松了口气,主动跑上来佯装抱怨地重重拍了陶沝一下:“小桃子,你可以啊,刚才居然丢下我们于不顾,拉着太子爷先逃了……” 然而话还未说完,她就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从旁边投来的一记狠狠白眼。 白眼是太子给的,而且比以往凶狠百倍,这让原本只是开玩笑的米佳慧心里着实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陶沝见状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结果,太子那厢却盯着米佳慧扔搁在她肩头的手重重地“哼”了一声,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回房,且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这样的“事发突变”让米佳慧在内的其他三人纷纷表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米佳慧那厢足足呆滞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新凑上前来,附在陶沝耳边压低嗓音问道:“太子爷这是怎么了?更年期提前了么?”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嘴角狠狠一抽,但一时半会儿却也不知该如何向对方解释命盘被改的问题,只能将话题引到别处上—— “其实我们刚才并没有弃你们于不顾,太子爷为了救你们,不惜暴露身份前去禅房求见了云清大师,请他出面帮忙为你们解围……” “原来如此!”听她这样一说,米佳慧那厢立刻摆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说刚才那个小僧人怎么会出现得那般及时,原来竟出自太子爷的手笔?”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打趣似地补上一句,“小桃子你不知道,要是那位小僧人再晚到一步,他们两家可就要动手开打了——” 话到这里,她像是突然觉察到哪里不对劲,又抢在陶沝再次开口前反问一句,“可是,这事儿和太子爷生气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就是那位云清大师瞧出我身上所得疾病十分古怪,说一般的大夫怕是轻易医不好,所以……” 见对方此刻紧追不放,陶沝只得将话题故意往自己的病上引,因为其他三人心里也清楚,太子目前最关心的就是她的病情发展。而此举也果然奏效,白子涵那厢误以为她说这话是在变相跟自己要人,忙站出来申明道:“你放心,我会派人去催那位神医尽快返回江宁的!” 476.三生姻缘谁来谱?(下) 待那两人先后离开, 米佳慧立刻将陶沝拉进房间里细细盘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陶沝想了想,把鸡鸣寺那位云清大师对她和太子说的那番话又原原本本地照搬了一遍, 但隐瞒了她最后的怀疑。 米佳慧听罢也沉思了一会儿,方才语气认真地往下道: “我倒觉得太子爷此番生气不见得全是因为被陌生人改命, 而是因为小桃子你被他人凯觑才对——” “凯觑?”陶沝被她这两个字说得一愣, 本能地反问道:“这话何意?” “很简单,你不是说你们两人都被改了姻缘么?可你想过没有,对方改你们姻缘的最终原因是什么?不就是因为那个人想和小桃子你在一起吗?” 许是因为身处“局外人”的角色,所以米佳慧这一回也分析得头头是道—— “太子爷如今很清楚你不是这里的人,而照那位大师的说法,只要太子爷娶了你,也就和你定下了三世姻缘, 换句话说, 转世后你们也会是夫妻,但, 就算是相同命格, 转世后也不代表就是同一个人,所以, 我觉得太子爷很可能已经猜到了,那人应该是想在转世后等你,和你结为夫妻……虽然他能陪得了你这一世,但这种感觉跟你会被别人抢走又有什么区别?” “那……他可以不和我成亲的……” “可如果你们不成亲, 小桃子你很快就会死, 太子爷那么喜欢你, 绝不可能让你轻易赴死,而且,就算你勉强能活下来,跟在太子爷身边也会多灾多难,我想,太子爷肯定也不忍心,所以,这就等于是狼前虎后,让人进退维谷,太子爷那样的人,又怎会甘心被他人这样逼迫,这才是他生气的重点……” 这番话听得陶沝心头不自觉地一跳,她一直以为那位太子殿下生气是因为自己被陌生人改了命,被挑战了权威,但被米佳慧这样一说,她突然变得有些迷惘起来—— “真的是这样么?” 米佳慧笃定地朝她点了点头,语气甚是自信:“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顿一下,又补一句,“否则,他先前就不会因为我拍你一下而那样瞪我了……” 陶沝怔了怔,而后回想起太子那时的眼神,心下莫名一暖,跟着便转身往外走:“那我去他房里看看吧?” 她想去确认一下米佳慧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走出房门时,外面的天色刚刚擦黑,在经过茱萸房间所在的那间小院时,陶沝远远看到一个穿着戏班杂役的人影鬼鬼祟祟地从院门外溜了进去,陶沝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今日虽然不用唱戏,但戏班的人这个时候大多还是会集中在前面的戏台上排练的。她立刻小心翼翼地跟上前去,趴在院门外向内张望,但她很快又惊讶发现,小院里这会儿似乎并没有任何人影,包括茱萸的房间里也是漆黑一片,不仅没有任何响动传出,就连房门亦没有发出过被推开过的声响。 陶沝更加疑惑,她原本以为那个人是趁茱萸不在跑来偷东西的,但如果连房间也没有进,那他又能偷什么呢?难道说,刚才只是她看花了眼,亦或是那个人影会凭空消失不成? 陶沝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地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往院里走,而且一边走还一边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如果那个人真的能悄无声息地进入房间,甚至,能做到在黑暗的房间里悄无声息地找东西,但听到有人回来的话,肯定也会心虚的吧? 但结果却似乎依旧出乎陶沝的意料,哪怕她这会儿已经站在了茱萸的房间门外,但还是没有觉察到有任何轻微的响动,陶沝犹豫了一下,正要大着胆子推门进去,孰料,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从天而降,如鬼魅般出现在她的身后,陶沝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人究竟是谁,人就已经被劈昏了。 *** *** 陶沝是被一个男人的咆哮声吵醒的,但因为眼睛睁不开,只能看到眼前模糊的一片,不过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有几分熟悉—— “你这个蠢货,绑个人都能给爷绑错,小爷要的是戏班里的那位美人,你难道没长眼睛吗?她这个长相算是美人么?” 此语一出,陶沝觉得自己被深深地鄙视了。但还没等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声已紧随其后接上话茬,言辞间充满卑微之意:“主子莫气,是奴才糊涂,她当时刚好要进房间,奴才以为她就是要绑的人,所以才……要不,小的把人送回去再绑一次?” “荒谬!你刚刚不是还说把她绑回来时差点被人发现了吗?你现在再去绑,他们肯定已经加强了防备,哪里还会再给你什么机会……”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要不等她醒了就把她放了?” “笨蛋!放她回去不就暴露了吗?对了,这个女的刚才有见到你的长相么?” “这个,好像没有,但奴才也不敢保证……要不,干脆把她杀了,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就当从来没有见过她……” “胡闹!万一被人发现了尸体,那就是一桩命案,阿玛最近才因为其他案子忙得头疼,要是再出现命案,圣上必会怪罪,要杀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杀——” “主子教训的是!要不先把她关起来再说?” “嗯,那就先把她关到柴房去,每天喂点吃的,暂时别让她死了……” “是,奴才这就去办!” 朦朦胧胧间,陶沝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拖入了一个密闭的房间,扔在了一堆干草垛上。跟着,她听到大门被上锁的声音以及对方逐渐离去的脚步声。看样子是准备把她关在这里了。 陶沝强撑了一会儿,意识再度变得模糊,她昏昏沉沉的睡去,等醒来时,发现脚上被上了铁链,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屋子里的光线极其昏暗,根本分辨不清外面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陶沝勉强能看到眼前不远的地方放着一碗水和几个冷窝头,应该是为她准备的。虽然这些窝头硬得像是块石头,但因为肚子实在太饿了,所以陶沝最后还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好在那些人并没有把她的双手也一起锁上。 待吃饱肚子,陶沝开始四下打量自己被关押的这个柴房,面积其实很大,但因为到处都堆满了干柴和杂物,所以能够活动的空间格外狭小,加上窗子也是被封死的,唯一的大门又从外面上了锁,因此房间内的气味也并不好闻。 陶沝有些郁闷,她怎么又被人绑了,从她醒来到现在为止,前前后后都已经被绑了四次了,而且几乎每次都是被人用手刀从后面打晕的……果然是多灾多难! 就这样,陶沝在柴房里被关了整整两天,期间就只见过一名来给她送水送窝头的蓝衣小厮,但对方的长相却很陌生,而且除了送食物之外,根本就不搭理陶沝。 陶沝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在脑子里思考各种逃跑计划,但因为脚上被锁链靠着,根本就无法自由行动,所以逃跑的几率委实不高。 陶沝有些绝望,虽然她笃定太子和米佳慧他们发现自己失踪之后一定会赶来救她,但问题是,她如今几乎已经与外界隔绝,根本就没法和外面传递任何消息,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被关押在什么地方,因此,太子他们想要找到她的可能性更是渺茫。 就在陶沝认定自己此次必死无疑的时候,事情突然又出现了所谓的转机—— 第三天晚上,柴房大门突然被人打开。 陶沝原本以为是那名蓝衣小厮来给自己送吃食,结果门一开,一个长相极其陌生的玄衣小厮举着烛台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面生的、侍卫装扮的大汉。 陶沝心中一惊,以为对方是带人来杀自己的,本能地往里面缩了缩,结果就见那名玄衣小厮张口迸出一句“主子要见她,你们赶紧把她送到主子房间里去”,说完,也不等陶沝反应回神,便朝身后那两名侍卫一挥手,那两人立刻上前,给陶沝蒙上面罩,然后将她从柴房里拖了出去。 因为那两人并未将她脚上的铁链解开,所以陶沝这一路走得极为辛苦,脚腕处也被铁链磨得生疼。 大约走了半盏茶的功夫,那两名侍卫突然停了下来,并勒令陶沝就地跪下,紧接着,就听到那名玄衣小厮的声音再度响起,“主子,人已经带到了!”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但下一秒,原本盖在陶沝脸上的面罩却被人重新摘了去,一张意想不到的脸也瞬间出现在陶沝的眼前—— 尖嘴猴腮,眼袋浮肿,再配上那一身青织金仙鹤宋锦的缎袍,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的相貌。 是那日白日里,她和太子他们在鸡鸣寺里遇到的那位噶礼之子——干都。 477.唯有来生把梦还(上) 乍对上这张脸, 陶沝整个人莫名有些震动, 但同时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她现在终于能够理解自己先前昏迷时为何会觉得那个咆哮的男声听起来有些耳熟, 以及对方说得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这个干都原本应该是想要绑茱萸,但结果却阴差阳错绑成了她…… 只是, 他先前不是已经打算先关押她, 等到了时机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她吗?那又为何会突然想要见她?这明显不符合常理……因为一旦被她记住了长相, 那不就变相暴露了他的身份吗?还是说, 他笃定她绝不可能有机会逃出去?! 陶沝正胡思乱想着, 冷不丁发现原本坐在前方太师椅上的干都已站起身走到她跟前,一脸玩味地自上而下打量着她, 目光甚是意味深长。 陶沝被他这种怪异的目光看得全身毛骨悚然,但还没等她踌躇着该怎样开口, 对方就已先她一步出了声: “没想到是你!” 这短短五个字听得陶沝赫然一惊,还以为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好在对方接下去的一句话便立刻证明她只是虚惊一场—— “……之前把你抓来的时候并没有特别注意你这张脸, 现在才发现,那日在鸡鸣寺, 爷也见过你——”顿一下, 又加重一分语气,一字一顿地发问:“你到底是谁?” 陶沝怔了怔,直觉对方这个问题有些歧义。她没有立刻出声作答, 只更加疑惑地仰头盯着对方的脸。 而见她不吭声, 干都那厢也继续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追问:“爷还真没有想到, 你这个女人看起来不怎么起眼, 但身份倒是挺重要的——”语毕,见陶沝一脸愕然,又趁热打铁地补上一句,“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现在整个江宁城到处都在悬赏找你,就连曹府的人都惊动了,而且赏金也高得离谱……不过是一个戏子失踪,居然能让曹府的人也参与寻找,可见你的身份并不简单……说,你到底是谁?” 什么?!陶沝听得更加惊愕不已。 竟然连曹府的人都掺合进来了么?那岂不是就代表,那位太子殿下已经暴露身份了,否则,就像干都说的,如果仅仅是一个戏班里的人失踪,又如何能说服曹府的人参与帮忙? “你别以为你不说话就没事了,最好给爷老实交代,否则,爷这里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老老实实开口——” 许是见陶沝一直沉默,干都终于变了脸,开始厉声威胁陶沝,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先一步从屋外走廊上传来—— “主子,大事不好了,曹府来人了!” 伴随着这声话音响起,一个侍卫装扮的人影出现在了房间门外,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屋内通报。 干都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再度低头看了陶沝一眼,这才抬头看向来人:“他们此来所谓何事?” “回,回主子,曹府的人说,他们是奉命前来搜查的——” “荒谬!总督府是他们说搜就能搜的吗?”还不等侍卫把话说完,干都这厢已冷笑出声,“我阿玛可是两江总督,而曹府不过只是一介小小的江宁织造,居然胆敢如此以下犯上,就不怕我阿玛在圣上面前弹劾他么?” 见她动怒,那名侍卫也忙不迭地插话:“奴才,奴才听说,他们是得到了宫里那位爷的允许,所以才敢如此胆大包天地跑来府里要人的,而且,奴才刚才也亲眼看到,他们拿出来的文书上有那位爷的宝印——” “你说什么?”一听这话,干都再度愣住了,而且这次怔愣的时间明显有些过长,“你的意思是,她是宫里那位爷的人?”说完,也不等那名侍卫回答,又重新调转视线看向跪在地上的陶沝,神情也明显有些不敢置信。 “奴才不知,不过,奴才以前倒是也听说过,宫里那位爷和梨雪园内的那个戏班班主交好,而且关系暧昧,说不定,说不定这个女人就是跟着戏班从宫里跑出来的……” “……” 干都那厢没再接话,只继续满腹狐疑地打量陶沝,半晌,又重新扭过头去冲那名侍卫问话:“他们是怎么知道人在总督府里的?”停了停,又补一句,“只是来探口风的么?” “这……”侍卫这次答得明显有些吞吞吐吐,“据说是把人抓进来的那天晚上,正好被府里一个下人瞧见了,之后又见悬赏金越加越高,所以就不小心说漏了嘴……” “哼——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等这件事情一过,爷一定要让阿玛好好整顿家风……” “主子,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我阿玛呢?” “总督大人这会儿不在府中——” “既如此,那你就先随爷出去随便应付一下他们好了——就算有那位爷的宝印又如何?爷就是不让他们进来,他们又能拿爷怎么样?哼——天高皇帝远,那位爷待在宫里,就算想管,手也伸不了这么长——” 或许是因为有身为两江总督的阿玛撑腰,干都说这话的态度和语气均十分强硬,说罢,直接往外紧走几步,突然想起此刻仍跪在地上的陶沝,又指着从刚才起就一直守在门外的那名玄衣小厮和两名侍卫厉声吩咐道: “这个女人就先关在这儿,你们把门锁上,留个人守在这里看着她……我谅他们有胆子进来,也绝不敢到这里来搜!” 语毕,又高深莫测地睇了陶沝一眼,方才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而因为他离去前的那番吩咐,房门也很快被人从外面上了锁。 陶沝虽然表面仍旧老老实实地跪在屋内地上,但脑子里却一刻不停地努力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借机逃出去。因为如果失去这次逃跑机会,那么她接下来可能就真的就没有任何活路了。 可想归想,一旦落实到实际操作,似乎还是有很大难度的—— 尽管这个房间的窗户是可以打开的,比起那间被封死的柴房多了一条逃跑的通道,但因为眼下外面有人守着,加上陶沝的脚上又锁着沉重的铁链,所以想从窗子逃出去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且听干都最后那句话里的意思,这个房间距离府邸大门应该很远,因此,即便她再怎么大声求救,外面的人估计也什么都听不到——除非,她能想办法让他们意识到她就藏在这里…… 思及此,陶沝立刻环顾左右,想看看有什么简单明瞭的方法可以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让太子他们明确自己就在这里。 因为刚才从进来就一直被人追着问话,所以陶沝直到现在才发现,这里原来是间书房。因为其中一面墙上摆放着满满一架子的古籍,架子前方摆放着一张上好的黄花梨书案。案上依次摆着烛台和文房四宝。桌角边还放着一坛被开了封的酒。 见此情景,陶沝立刻小心翼翼地起身走上前去查看,而后惊喜地发现那个酒坛并不是空的,里面的酒还剩了一大半。接着,她又转头看向案上的烛台,上面的蜡烛也才刚刚燃烧了一小半。 这当真是天时地利!如果说相隔太远。以声求救无望,那么唯一能在这黑夜里引起远处注意的,恐怕就是冲天的火光了!虽然这种做法着实有些危险,但为了能够成功逃出去,她如今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这样想着,陶沝立刻咬了咬牙,将那个坛子里的酒全都倒了出来,分别浇在木制的家具和绸制的锦垫上,接着又拿起架子上的书放到烛台上引燃,然后以书为引,分别点燃了房间里的那些家具和锦垫……一时间,房间内火光熊熊,火势蔓延的速度也比陶沝想象中的要快许多,几乎有大半个房间都迅速燃烧了起来。 而见屋内突然冒出火光,此刻守在外面的人似乎慌了,一边大声叫嚷着“走水了”一边想要开门进来救火。但陶沝自然不会轻易让对方进来将火扑灭,所以不但从里面扣上了门栓,而且还趁着这个空档拼命将原本摆放在书架上的各种精装古籍全部扔进火里。 结果这一烧也引得火苗四处乱窜,差点就烧到了陶沝自己,陶沝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结果却正好踩在了被酒水打湿的地面上,脚下也因此一滑,她整个人直接向后跌去,后脑勺也因此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 脑袋钻心似地一疼,紧跟着像是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出,而那一瞬间,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也因此涌上心头,脑海里也随之走马灯似地闪过了一幕幕似曾相似画面——满屋的火光,倾国倾城的脸蛋,嘈杂的混战,一路厮杀的逃亡…… 心猛地揪痛。 478.唯有来生把梦还(中) 在意识到有人来救自己之后, 陶沝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龙涎香香气一直弥漫在自己的鼻尖。 待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看起来有些陌生的房间里, 窗户开着, 外面的天色很亮, 甚至有淡淡的阳光投射进来。 “沝沝,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陶沝微微转过头, 发现说话的那个人正是太子。此时此刻, 他的脸上写满了担心,还有因为她苏醒而闪过的一丝欣喜。 “保成……”陶沝下意识地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但没想到的是,这两字一出, 太子那厢却是率先一愣,连带看向陶沝的眸光也因此变得熠熠闪烁:“你刚才叫我什么?” 见他神情激动,陶沝这才回想起, 她之前记不清以前的事情时,好像一直都是称呼对方为太子爷的,思及此,她立即滞了滞, 佯装后知后觉地反应回神, 一脸茫然地冲对方回道: “噢——奴婢刚才是说, 太子爷……” 话音未落, 就见对方的脸色迅速一黯。 陶沝当场笑出声来, 然后在对方一脸错愕的表情中,慢慢坐起身,旋即扑进他怀里—— “保成……” 话一出口,能感觉到对方的身子狠狠一震,跟着便紧紧地抱住了她,将她死命地压进了自己的怀里—— “太好了,你终于想起来了……” “嗯……” 陶沝嘴里轻轻应声,莫名有些想哭,她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倘若不是因为那晚后脑勺撞地,她如今或许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重新恢复了记忆。 正想着,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来人是米佳慧,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应该是要给陶沝喝的。而一见到屋内的情景,她先是猛然一怔,跟着便立刻雀跃起来,“咦,小桃子你已经醒了?这真是太好了!唔,我这就去找神医过来——” 她说着,便转身匆匆忙忙地跑走了,连手里的药碗也没来得及放下。 陶沝闻言怔了怔,立刻从那位太子殿下的怀中探出脑袋,好奇发问:“那位神医已经找到了吗?” “嗯——”听到这话,太子那厢终于重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但答话的语气却是淡淡,“他前日里就已经回来了……” 陶沝再度怔了怔:“那你怎么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高兴的样子?难道,他也治不好我身上的病?” “不——”他的语气依旧淡淡,“因为那个人,你也认识的……” 咦?陶沝惊讶地眨巴眨巴双眼:“是谁?” 然而这次还没等太子开口接话,米佳慧那厢就已拉着一个锦白色的身影快步走进了房间。 陶沝本能地抬头望去,结果下一秒,却是直接惊怔当场——因为那个锦白色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她已经许久未曾见过的师兄。 陶沝待在原地,嘴巴无意识地上下开合,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师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许是注意到陶沝此刻的一脸震惊,米佳慧也跟着愣了愣,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却被师兄抢先一步打断了—— “草民有话想单独和病人说,能否请你们先出去!” 他这句话里的“你们”自然也包括此刻仍把陶沝抱在怀里的那位太子殿下。 然而太子却是没动,虽然他也注意到了陶沝这一刻的脸色巨变,但并没有依照师兄的吩咐松开她,反而还冲前者冷声反问: “你们之间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听的?” “你要留下来听也可以——”师兄回话的语气听起来也同样淡漠无比,“但你听完,我或许就得立刻带她离开这里……” “你——”太子听到这话自然气极,但到底还是没有足够的底气跟对方正面起冲突,所以他只能表情不善地狠狠瞪了对方一眼,继而慢慢松开陶沝,无声地看了她一会儿,却是什么也没说,之后便直接摔门走出了房间。而米佳慧见状也赶紧跟在他之后溜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陶沝和师兄两人。 陶沝目不转睛地看着师兄朝自己步步走近,然后在床边坐下,就坐在太子刚才坐的那个位置上,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忐忑。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发问: “师兄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然而师兄听到这话给出的反应却有点让她意外:“那你要跟我回去么?” 陶沝咬咬嘴唇:“之前我的确是有这么想过,但现在……” 她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便沉默了,因为她不想说真话伤人,但更不想说假话骗人—— 在她之前记忆尚未恢复的时候,她的确心心念念都想着要回现代去,但现在,她已经恢复记忆了,包括她对太子的感情也全都记起来了,那么,即便再有人反对他们在一起,亦或是要强行拆散他们,哪怕这个人是师兄,她也不想轻易离开对方…… “师兄,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因为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陶沝想了想,又忍不住率先打破僵局,“先前在鸡鸣寺,里面一位大师说我和太子他都被人改了命盘,大师还说改命盘的目的是为了能让我和太子结成连理,成就三世姻缘……那位大师说的话是真的吗?” 她一面说,一面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师兄的脸,像是要从对方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可是,他这辈子娶了那么多女子,岂不是都跟他有三世姻缘了?但我们那儿好像就只能娶一个吧?难不成,要把那些人全娶一遍再离么?” 说完,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变化,又小小声出言试探道: “那个……改我们命盘的人,应该就是师兄你吧?” 她最后这句话一出口,师兄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龟裂,就好像原本波澜不惊的湖面被风掀起了一丝涟漪。 “……为何会这样认为?” “难道不是吗?”陶沝下意识地轻轻咬了咬唇,“因为我记得师兄曾经说过,师兄也不会一味相信所谓的命运,也会有心怀不甘而想要逆天改命的事,比如,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记得,当年弘晖病危,在四爷府的那间桃花苑里,师兄就曾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时候的她,并没有成功意会—— “……那时候,我以为是我变了心,喜欢上了别人,所以才会令师兄生出这样的想法,直到那日在鸡鸣寺,听那位云清大师提到改命一说时,我才明白过来——或许,师兄你所谓的‘逆天改命’,就是把我送来这里……” “……”沉默。师兄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陶沝,但意外地没有给出任何反驳。这似乎也变相证明,后者眼下的这番猜测的确是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莫名有些难受。 她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仍旧没有要接话的意思,突然深吸一口气,语气郑重地继续说道:“师兄,其实姻缘什么的,我根本不在乎,我可以一辈子不结婚,只要师兄你也不娶别人,我可以一直待在师兄身边,哪怕再苦再累我也愿意的……” “可是——”对方这次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已先一步打断了她,但语气却是温和的,“……我却不愿意看着你无端受苦……” “怎么会?”陶沝有些难以理解对方为何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我先前和师兄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受什么苦啊?” “没有吗?”师兄的语气听起来带着一丝少有的自嘲,但更多的,却是无奈,是那种即便倾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结果的无奈。“你忘了?先前去位于深山里的天文台的那次,你差点摔断了腿;后来在法国的香榭丽舍大街,你被人刺伤手臂;还有在学校的天台,你差点从楼顶上直接掉下去……” 他一桩一桩细数她之前遭遇过的各种不幸,而此举也让陶沝变得有些迷惘起来—— “可,可是那些不全都是意外么?而且,师兄你当时也全都及时赶到救了我啊……更何况,去山里那次是因为刚好遭遇了泥石流,而在法国香榭丽舍大街那次,是刚好遭遇了抢劫的流动难民,至于学校天台那次就更不能怪别人了,是我没摆好那台天文望远镜的位置,所以才会不小心……” “不,不是意外——”师兄再次打断了陶沝的陈述,“一次两次的确有这种可能,但连着那么多次,绝对不是意外……而且,我敢说,只要你继续待在我身边,这样的意外也会越来越多的,直到你死为止……” 相较于适才的和颜悦色,师兄这会儿的表现,称的上是声色俱厉—— “……而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及时出现去救你的,那几次是因为我正好赶到,但如果下一次来不及呢,只要有一次来不及,你很可能就会死,我不能,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眼前……” “……师兄……” “何况,我也很想光明正大地给你一个名分——希望你可以光明正大地一直站在我身边,做我受法律保护的妻子,而不是什么单纯的女朋友,亦或是藏在我背后的、见不得光的情人……” 最后这句话,师兄是疾言厉色地说出来的,字字铿锵有力。 陶沝有些震惊,但并不是因为对方此刻的严厉态度,而是因为他说的这些话—— 这大概也是她从认识师兄到现在,师兄对她说过的最贴心也最暖心的情话了! 那些说什么能陪在你身边就好,根本就不想要任何名分的爱情都是假的,这世上最浪漫也最坚贞的爱情,莫过于在世人面前,光明正大地以你之姓、冠我之名,然后一生一世、相亲相爱、不离不弃…… 这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崇高的承诺! 陶沝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师兄对自己的心意竟会是如此真挚无私,难怪先前那位云清大师会说,那个改命人对她用情至深了。 就这样滞了半晌,陶沝用力地用贝齿狠狠咬了咬下唇,方才重新开口道: “可是……师兄,你这样做,对他不公平……” 这句话很短,但她却说得很轻,很慢,也很艰难,因为在她看来,这一字一句都像是在亵渎师兄对她的一片深情。 “我知道——”听到这话,师兄的眼神微微一黯,但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不满和受伤。“虽然你们之间最初的这根红线的确是被我强行连上的,但我想,你可能也误会了,我所做的就只是将你送来这里,促成你们的初见,而这并不能决定他是否会喜欢你,也同样无法决定你是否会喜欢他……换句话说,这根所谓的红线并不是命定红线,最后能不能成就一段姻缘,最主要的还是在你们自己——如果他不喜欢你,或是你不喜欢他,这条红线怕是早就已经断了,我至多能帮你们接一次,但绝对接不了第二次……” 他这话听得陶沝一阵恍惚,紧接着,原本缠在脑子里的那团似乎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毛线球突然像是被人理顺了,并直接抽出了线头—— “师兄,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之前——我是指三年前的那一次,我和他两个人……其实就已经断了,对不对?是师兄你帮我们接回来,对不对?” “嗯……”师兄这次轻轻点了点头,答话的语气看似漫不经心,但字里行间却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可奈何。“但,如果下次再出现任何的意外身亡,我就真的无能为力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续接红线也是要付出代价的——”面对陶沝的疑惑,师兄脸上流露出的无力感却是有增无减,“先前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我以为续接的代价会报应在我身上,但现在,我知道了……”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但陶沝却是意外地反应过来:“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我如今患得这个疑难杂症就是所谓的‘代价’吧?” “……”师兄没出声,但看向陶沝的眼神却是变得更加自责起来。 陶沝意识到自己这是猜对了,可转念一想,又语带狐疑地继续发问:“可是,倾城之前也和我身染同样的病症啊,他和我又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为何也要同样背负这种代价呢?” “……”师兄仍旧没有立即作答,沉默半晌,方才从嘴里低低挤出一句:“其实是有的……” 这五个字说得很轻,陶沝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就在她不敢置信地冲对方瞪大双眼时,师兄那厢突然又语出惊人道: “你们之间原本是有一段命定姻缘的……” “你说什么?!” 此语一出,陶沝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要被质疑了。 这简直比在鸡鸣寺听到那位云清大师说她和太子被改命一事还要更吃惊。 果然,惊吓是没有底线的,好在她拥有一颗强大的、抗打击的坚实心脏! 然而,还没等前一句带给她的巨大冲击消散,师兄的下一句惊人之语已紧随而至地再度袭来—— “……就像你和那位九阿哥之间,也有段命定姻缘一样……” 什么?!陶沝这一回直接懵在当场。她居然跟倾城,还有九九都有一段命定姻缘?可是,他们明明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啊……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牵连么? “师兄,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倾城他,就是九九——我是指那位九阿哥——的转世吧?” 这个大胆的想法让她觉得极度不可思议,但师兄听到这话后的反应却是异常平静,虽然没出声,但态度摆明了是在默认。 见状,陶沝当即瞠目结舌,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如果说倾城是九九的转世,那她岂不就是董鄂.衾遥的转世?这,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那……那师兄你呢?你也是这里某个人的转世么?那你的命定姻缘呢?又是在谁身上呢?” 她眼带好奇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师兄的嘴,心里不停猜测着下一秒从对方嘴里吐出的那个名字会是谁。但后者却并没有回答她。 陶沝等了许久,见对方始终不答,噘起嘴正想说些什么,蓦地,又回想起一个重要信息—— “对了,我记得那位云清大师说过,只有相同命格的人才有机会改命,那师兄和他就是有相同命格的对吧?那师兄你……是他的转世么?” “……勉强算,但,我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哎?!” “他的命格的确和我是一样的,但每一次转世,所谓的相貌、性格都会发生很大的改变,所以并不能说,我就是他……” “……”因为师兄这会儿所说的一番话所包含的信息量太大,所以陶沝再一次懵在原地,脑筋犹如被打结了一般,半天都转不过弯来。 就这样怔愣了良久,陶沝总算回过神来: “所以,如果我不能和他成亲,也就没法和师兄你在一起对吧?” 对方这次微微点了点头,“至少,无法安全地在一起……那些意外,会越来越多的,直到害死你为止……” “可是——”陶沝不自觉地咬唇看着他,“师兄,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会失败吗?如果他真的不肯娶我,我也同样会死啊,吗你之前费劲千辛万苦把我送到这里来,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么?而且,这和我继续像以前那样待在你身边,又有什么区别呢?” 何况,别的暂且不提,亲手把自己喜欢的人送到别的男人身边,这未免也大方了吧?是男人都不可能会这样做的…… 不过后面这句话,陶沝并没有勇气当着师兄的面直接说出来,因为这跟直接骂师兄不是男人好像没什么区别。 而师兄在听完她提出的这个问题后也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许久都不曾出声。 陶沝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那句“你是不是笃定他一定会娶我?”重新咽回了肚子里,转而又重新问道—— “师兄,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来这里,是因为我二十岁生日那天说了句玩笑话,是因为师兄你想帮我实现这个生日愿望,但如今我才发现,师兄你……似乎是‘蓄谋已久’呢!而且——”她下意识地顿了顿,“……你就不怕倾城知道这件事会怪你么?你们两个是亲兄弟吧?!” 许是因为她的话里提到倾城,师兄这一刻的目光明显闪了闪,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但她的语气仍是十分坚定的: “所以我才会改回了卜姓,放弃了继承权,也不跟他争任何家产……而且,他先前也亲口答应过,我真心喜欢的人,他是不会跟我抢的……” “……”这话听得陶沝一阵心跳加速,不为别的,只为对方话里那句“真心喜欢的人”。紧接着,她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是那种无声的弯唇浅笑,连带眉眼也跟着弯成了一道新月—— “师兄,原本我真的是想继续待在他身边的,但现在听你这样一说,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回去才对——”她说着,见对方猛地抬起头,又抢在他开口前先一步解释道, “我能明白师兄你对我的心意,可是用这种方式逼婚,哪怕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我还是会觉得心里不舒服,我想他应该也是一样的……如果我再继续留在这里,他为了救我的命,一定是会答应娶我的,可是这样一来,感觉就彻底变了,我不希望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因此变质,所以……”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已冷冷地、毫不留情地强行截住了她。 但这一次出声阻拦她的,并不是此刻坐在她身前的师兄,而是那位不知何时已自行推门进来的太子殿下。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 479.唯有来生把梦还(下) 陶沝没想到太子会挑在这个时候直接闯进来, 本能地有些尴尬, 但看师兄的反应,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就好像早知道太子一定会闯进来一样。 陶沝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自己背对的那扇房门。难不成,某人刚才一直躲在门外偷听? 但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太子那厢已直接将目光转向她面前的师兄, 语出直接:“你们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就是改命盘的那个人?那么, 是不是如果我不娶她,她三年后真的会死……” 许是因为知晓真相,他这会儿的语气明显夹杂着一丝凌厉, 颇有种咄咄逼人的味道。师兄见状目光幽幽地打量了他一眼,回话的语气却是满满的云淡风轻:“若是继续像现在这样闹下去,她或许连三年也活不到……” 闻言, 太子的脸当场一黑:“那如果我娶她呢?” 师兄的语气还是淡淡:“如果你真娶了她,她的病的确会慢慢好转, 至少会有药石可医, 但最后能不能痊愈, 恐怕还要看你选了什么样的大夫——”顿一下,“毕竟, 真正有本事的人不见得都在太医院里……” 他这话说得太子猛然一怔,但还没等后者开口回应,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挑了挑眉, 看向太子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深沉的意味:“……而且, 你确定你真能娶她么?” 他这句话里包含的深意明显有些复杂,但太子显然是听出来了,再度一怔,而后却是不答反问:“如果我治好了她,你会带她走吗?” 师兄这次被反问地一愣,当下转过脸去意味深长地看了陶沝一眼,神色却是极其温柔的:“这就要看她是愿意跟我走,还是愿意继续留在你身边……”他说到这里时突然停了停,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下一秒,又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补充道:“……当然,如果你将来待她不好的话,我也还是会来带她走的,只不过……这一次,我便不会再顾及她的意愿了……” 他的音量不高,但字里行间的威胁之意却是明显表露无疑,太子原本就已经黑沉的脸色也因此铁青到了极点,但他只是恨恨地盯着前者的脸,却是什么恐吓的话也说不出来,或者说,他知道这些所谓的“恐吓”,对于前者而言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半晌,他突然从嘴里咬牙切齿地迸出一句—— “好,我娶她!” 此语一出,陶沝整个人顿时一懵。而师兄那厢则是眼带深意地迎向太子此刻投来的视线,表情依旧无动于衷:“难不成,你就打算这样说着娶她吗?” 太子被他反问得一滞,当下本能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这会儿坐在床上、正一脸愕然状的陶沝,目光瞬间一软,随后方才重新将目光慢慢转向师兄: “……我会请曹府的人帮我筹备成婚所需的物品和相关事宜,会按太子妃之礼娶她……这样,你应该能满意了吧?” “不——”还不等师兄这厢开口接茬,原本一直处在怔愕中的陶沝突然迅速回过神来,抢先出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你疯了?这怎么行?万岁爷他不会同意的——” 但太子这次的态度却是难得的坚定:“……连两江总督的儿子都知道‘天高皇帝远’的道理,我为何不能尤而效之?” 陶沝听罢明显呆了呆:“可,可是他也许会一直留在这儿,但你毕竟还是要回宫去的啊,到时候,倘若万岁爷问起,你又要如何交代?” “尤而效之”的后果通常是“罪上加罪”,她不相信太子会不知道这一点。 “可你不是说,他迟早都是要废我的么?”出乎陶沝的意料之外,太子这回仿佛已经铁了心般准备跟她“唱反调”,“既如此,那我又为何不能趁被废之前,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呢?”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突然有些后悔让他这么早就知晓他会被二废一事——有些时候,提早知晓将来的结局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她急急地出声反对:“但是,你的妻妾里并没有我这样一号人物啊……”说完,见太子那厢明显一愣,又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是指,入玉牒的名单里——” “不,你错了——”虽然陶沝的话又一次遭到了强行打断,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打断她的并不是太子,而是师兄,“皇子的女眷,包括皇太子在内,除却嫡福晋,无子女者是不会载入玉牒的……所以,你根本无需担心……” 什么?!陶沝当场懵住。师兄的意思该不会是,只要她将来不生孩子就行了?! 她懵了一会儿,本能地将目光再度转向站在一旁的那位太子殿下,而后者这会儿似乎并没有半点要反对的意思,可见师兄说的的确是真的。 陶沝突然有些恍惚。原来一直以来全都是她自己理解错了吗?如此,那她早前纠结的很多事岂不是压根儿就变得没有意义了,完全就只是她自己在给自己找罪受的节奏……这让她情何以堪? 陶沝此刻的突然沉默显然引起了太子的误会,他误以为她是在担心孩子的问题,当下立刻迈步上前,将手轻轻搁在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会让我们的孩子有名分的……” 啥?!陶沝听得嘴角止不住地猛抽,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她根本就不是在想这件事好不好? 不过师兄听到这话后的反应却似乎很满意,因为他看向太子的眼神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赞赏—— “别的事情我不管——”他的声音依旧淡淡,但语气却明显透着意味深长,“但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一旦你做了这个决定,那你将来就再也没法反悔了……” 太子自然听出了他隐在话里的那份慎重,不自觉地怔了怔,似是想说什么,但嘴巴张了张,最终却化为一句最坚定的承诺:“我不会后悔的!” 师兄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双眼,半晌,冲其浅浅掀唇道:“……希望你能如自己所言,坚持到最后……” *** *** 不知道是不是陶沝的错觉,她总觉得师兄最后露出的这个笑容莫名有些诡异。不过太子看起来好像对此并不在意。而且,他果然说到做到,当日晚些时候就吩咐曹家的人开始准备成婚事宜。 陶沝是在醒来后的第二天才知道自己居然身在曹家,虽然她不清楚太子是如何说服曹家帮他的,很可能只是“仗势欺人”,但以曹家和那位康熙皇帝的关系,他难道就不怕曹家暴露他的行踪吗?若是被康熙皇帝知道他此次私自出京,他肯定会遭殃的! 她很想找太子问清楚此事,但却被来给她送药的米佳慧告知,自第二日一早,太子就和师兄一起不见了,也不知道两人究竟去了哪里。 “小桃子,真没想到那位神医居然就是你嘴里常念叨的那位师兄——”米佳慧似乎对师兄的身份十分好奇,“他也是和你一起穿过来的吗?还是,刚穿越来不久?因为我瞧着他似乎不太像是长久生活在这个朝代里的人——” 闻言,陶沝立刻冲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虽然我也不清楚师兄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也许你猜的是对的,师兄他并没有在这里生活……” “你说什么?!”虽然这个话头是自己提出来的,但是被对方亲口证实,米佳慧还是感到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他可以在朝代间来去自如?” 陶沝认真回想了一下,肯定地朝对方点了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因为师兄是研究天体物理的,专研的课题也是宇宙黑洞之类的,想来你也应该听过一种说法,理论上,只要能快过光速,就有机会穿越时空,而且,师兄好像也懂道法玄学,想要做到这一点或许并不难……” “不是吧?你家师兄未免也太牛×了吧?天体物理和道法玄学分明就是两个完全不搭嘎的概念……他居然能够做到两者兼备,这简直就是开了挂啊!” 米佳慧显然是被这样的人设给吓到了,脸上的表情除了震惊还是震惊。末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看向陶沝的眼神也突然变得暧昧起来,“对了,照你这样说,那他和太子爷是不是一早就认识了?那日太子爷一看到他出现,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太对劲呢……” 陶沝这次没再出声接茬,只红着脸朝她点了点头。 米佳慧见状也“嘿嘿”一笑,而后语出调侃:“看来‘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这句话果然在哪朝哪代都是可取的!” 陶沝听到这话再度红了红脸,随即便立刻想起一个差点被她打漏掉的重要问题:“对了,我那日失踪之后,你们后来是怎么发现我被关在总督府的?” “你还说,你这次失踪,把我们这些旁人全都给害惨了——”这话不提还好,一提之下,米佳慧当场脸色巨变。“你不知道,那晚发现你人失踪的时候,太子爷差点急疯了,还以为你又被九阿哥他们抓回去了呢……” 她说这话的语速极快,神情也颇为紧张,即使陶沝没有亲眼见到太子那时候的样子,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 “……后来戏班所有人连夜出去找你,可是找了整整一个晚上,却是什么线索都没发现……所以,第二日一早,白班主就去联系了他在江宁的所有朋友,让他们放消息找你,但结果却还是一无所获,所以第三日一早,太子便去了曹府……” 480.佳偶天成迨期吉(上) 此为防盗章  在九九院里待了两三天, 陶沝仔细回想了那晚她用完晚膳后便莫名其妙入睡的事情, 因为按照往常的习惯, 只要下午睡过一觉,她一般到了很晚都不会有什么睡意,可是这一回却是格外反常。她记得九九曾说过,当时她那间院子里似乎所有人都中了迷药,九九命人费了半天力气拿水泼他们也没能将他们弄清醒,还有小草也是,她当时苏醒后曾经用尽力气想推醒小草, 但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可见,的确是有人对他们下了药,而且很有可能是下在了当日的晚膳之中。陶沝暗自庆幸她那晚因为不舒服, 几乎没有胃口吃晚膳,所以后来才能被小银子轻易吵醒,否则, 如果真的被众人“捉奸在床”, 那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只是,有一个问题陶沝想不通, 能在他们所有人晚膳中下毒的人,到底会是谁?是外人还是内鬼? 据说九九在这之后曾把那些人集体叫来问过话,可是没有一个人看见有谁曾在膳食中下过药, 当然, 也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下过药! 陶沝觉得能做这种事, 外人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很可能是内鬼所为。可如果是内鬼,陶沝又想不出什么人选,唯一可以怀疑的恐怕就是芷毓,因为当时房间她醒来时,房间里除了她和小草以外,就再没第三个人了,而在此之前,芷毓好像一直都是跟在她身边的! 但陶沝也想不出芷毓为何要害自己,难道她也会是什么人派到自己身边的内奸不成? 想到这里,陶沝心头开始一阵阵地泛凉。她何时竟变得这般不信任人了? 芷毓和绿绮,是不一样的…… ****** 又过了几日,陶沝正坐在走廊上和芷毓、小银子一起玩耍时,小草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说是九九从外面遣人回来,让福晋去城东商铺找他。 陶沝有点疑惑九九为何会突然提出这么古怪的要求,但想了想,还是跟着小草一起出去了。 走出颐景苑大门的时候,她远远看到完颜氏和兆佳氏等人此刻正坐在前方不远的亭子里说笑,见陶沝这会儿出来,那两人双双变了脸色,立刻起身忙不迭地跑了。完颜氏临走之前还冲陶沝狠狠抛来一个怨恨的眼神,但脚下逃跑的速度却并不比别人慢。 陶沝见此情景没来由地一愣,正好奇她们这会儿看到自己为何会像见了鬼一般落荒而逃。小草已忍不住在旁插话:“九爷前日里亲口告诫她们说,以后只要在府里见到福晋,如不远远避开,一律按谋害福晋论处!” 陶沝听到这话很是无语地抽搐了几下嘴角,但同时也在心里意识到,九九那晚对她说的话的确是认真的! 府门外,那顶来接人的轿子早就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陶沝出现。 陶沝上了轿子,小草从外面替她挂好车帘,众人一路向城东而行。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一直隔窗观望外面风景的陶沝突然眼尖地瞟见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居然也出现在了街道边的糖葫芦摊上,是小家伙弘晖。 陶沝不假思索地立刻叫人停了轿子,想上前去跟他打个招呼,没想到对方却是一见她就像避瘟疫一般逃了,连刚付钱买下的糖葫芦都没拿。 陶沝想也不想地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他,劈头便问:“喂,你这家伙是怎么了?到底又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要像这样避着我?” 弘晖听罢眼带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别过脸去嘟着嘴不说话。 陶沝一脸狐疑地继续追问:“我究竟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情了?”为什么她自己却完全没有这个印象呢? 听她这样问,弘晖突然转过头看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一咬牙,恶狠狠地冲陶沝吐出一句:“你这个坏女人,又臭又脏,我讨厌死你了!”说完,也不等陶沝反应,便用力挣脱她的手跑开去了—— “放开,不要用你那恶心的脏手碰我!” 陶沝被他骂得当场愣在了原地。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怎么得罪对方了,更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对方形容得如此不堪。他以前顶多只骂过她又坏又丑,而且其中玩闹的成分居多,但现在,他竟然已经把她跟恶心两个字挂上钩了,甚至,其中似乎还并不含一丝在跟她嬉闹的意思。 眼看着对方越跑越远,陶沝心里着实有些郁闷,正想重返那顶还等在路边的轿子,突然,前方街道拐角的岔路上突然蹿出一个黑影,正撞上迎面往那条岔道上跑去的弘晖。 弘晖显然没有防备,被一个大跟头撞倒在地,而那个黑影虽然也因此一滞,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上前眼明手快地一把扯起弘晖抓在手里,并用拿在另一只手上的锃亮刀子死死抵住了他的脖子。 弘晖当场懵住了!陶沝这厢也惊呆了——这,这又是什么状况?! 正在这时,岔道另一头又乒乒乓乓地跟着追来了一大群官兵衙差模样的人,陶沝定睛一看,领头的那个居然也是她熟悉的人,顺天府尹钱晋锡。 “统统不准过来!” 伴随一声粗犷的喝声,陶沝终于看清那个黑影其实是一个面目狰狞、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身上穿着残缺不堪的囚服,他的脸上、手脚上以及其全身上下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到处都是清晰可见的鞭痕,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大牢里逃出来的! “否则我就要了这个孩子的命!” 眼见此刻从身后追来的官兵衙差对自己步步紧逼,那名大汉更加用力地用刀尖抵住了弘晖的脖子,稚嫩的皮肤上几乎已经被他用刀尖划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陶沝见状心中一惊,正想冲上前,就听到那位顺天府尹钱晋锡已经先她一步厉声发话—— “恶贼,你当初在沈家犯下烧杀掠夺之罪,身上背了十几条人命,原本已是恶贯满盈,如今公堂提审,你又公然打伤衙役逃匿,实在是罪不可恕,我劝你最好乖乖收手,不要作无谓抵抗、伤及无辜,且跟我回去争取从轻发落!” “从轻个狗屁!你们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啊?老子犯的罪老子自己知道,十几条人命,横竖都是判死刑……临死,老子也要拉个垫背的!”那名大汉显然并没有想象中得那么好说话,一口否决了钱晋锡的提议,恶声恶气地冲他嚷嚷:“不过,若是你们今日肯放老子一条活路,老子也绝不会杀他,等出城后便会把他放了……老子现在只想活命,你们听清楚了没有?赶快给老子答复,否则老子死也要在这街上多杀几个来给老子垫背!” 大汉这段话听着很耳熟,颇有种香港警匪片的味道。 陶沝嘴角一阵抽搐。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当街绑票行凶这种低概率的事儿居然也能被她撞见?果然是被狗血满满浸润的人生! 所幸这名大汉看上去并不像是已经知晓了弘晖的真正身份,应该只是想就近找一个人质帮助他逃跑。 陶沝看到钱晋锡领着众官差在前方交涉,心中略一思量,立刻就近跑到街边做米豆腐的一间小店里要来了一包生石灰,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她挂在腰间的荷包里,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前方的衙差中间。 此时此刻,那些衙差已经将那名大汉和弘晖两人紧紧围住,形成一个半圈。 双方人马仍在继续对峙,大汉拿刀抵着弘晖的手越来越用力,而钱晋锡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恶贼,本官劝你最好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样僵持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快放开那个孩子!” “休想!”那名大汉也立刻不假思索地拒绝。“老子如今可是指望着拿他救命呢!” “你——”钱晋锡被他激得正要发作,陶沝这厢已适时地拨开人群跳将出去,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说辞—— “且慢!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她这话出现得显然有些突兀,周遭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了她的身上。 见来人是个女子,那名大汉并没给出什么好脸色,反而凶巴巴地冲陶沝叱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敢跟老子做交易?给老子滚到一边去!” 说完,又转头看向一旁的钱晋锡,语出挑衅道:“你看,现在连这孩子的家人已经寻来了,你到底放是不放?” 钱晋锡本能地皱了皱眉,还未等他再度出声,陶沝那边又再度华丽丽地叫嚷出声—— “喂!谁跟你说我是这孩子的家人的?我压根儿就不认得他好不好!” 无视于周遭众人朝自己投来的异样眼光,她故意把声音拉得长长的,调门也被提高了N个分贝。“我才不关心这个孩子的死活呢!我这可是在为你考虑——” 她自顾自地说着,佯装无动于衷地瞥了一眼此刻正被大汉抓在手里的弘晖,直接忽略掉小家伙脸上流露出的那抹恐惧表情,伸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状:“我的意思就是,你不就是想抓个人质帮你逃跑吗?我可以来换这个孩子!” 大汉听罢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叱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这种可笑的要求?” 不止他,周遭其他人看向陶沝的眼光亦是透着满满的狐疑。包括那位钱晋锡在内。他原本似是想要开口阻止陶沝继续生事的,但在随后看清陶沝的相貌时,忽又一愣,表情也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陶沝继续拍胸脯:“我这可是在帮你,你瞧瞧——”她边说边伸手一指正在对方怀里瑟瑟发抖的弘晖,语气很是有些不屑:“像他这样的孩子在这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而且我听府尹大人刚才的意思,你应该是死囚吧?那么我想这位府尹大人只要一狠心不顾这孩子的死活,那你就连最基本的威胁筹码都没有了,你确定你真的想惨死当街?!” 此语一出,那名大汉的脸上立刻划过一丝明显的犹豫,不过转瞬即逝。但这无非让陶沝看到了希望曙光,她意识到这样说绝对有用,当下又赶紧补充: “而抓我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她恰到好处地撸起自己的一小截衣袖,露出戴在手腕上的那些个名贵饰物,又当着众人的面在原地华丽丽地自转了一圈,傲然道:“你看看我这身衣装和身上的饰物,怎么着也应该是出身富贵之家吧?我想府尹大人多少也会顾忌我的家境,放你一条生路!” 话到这里,她微笑着回过身看向钱晋锡,冲后者轻眨两下眼睛,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钱晋锡再度皱眉,正要说话,陶沝却已背着大汉方向快速以口型冲他做了无声的提醒:“他是四阿哥的嫡长子!” 普通的孩子也就罢了,偏偏是四阿哥的嫡子,万一这位皇室嫡孙真出了什么不测,这位府尹大人的顶戴可见是无法保了,恐怕连项上人头都得摘下。 见钱晋锡此刻猛然一怔,脸上的神情迅速变幻莫测,陶沝意识到他已经明白了现有事态的严重性,于是重新转过头,冲大汉笑语:“你看,府尹大人已经同意了!这下,你可以答应换人了吧?” 她说着,径自向前迈了一步。 “站住!你别过来!”见她有心靠近,那名大汉立刻出声喝住了她,冷着脸叱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陶沝眨眨眼睛,继续朝大汉摆出一脸无辜状:“如果你是怕我耍诈,我可以站在这里不动,让他们——”她指了指身后的官差,“——退后!你过来,拿刀抵住我的脖子,然后再放开这孩子,我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反抗!何况——”她大大方方地再度撸高衣袖,露出白皙细瘦的胳膊,然后微笑着冲大汉摊开了双手,“你瞧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看都不可能会是练家子吧?难道你认为单打独斗我能有打赢你的胜算么?” 481.佳偶天成迨期吉(中) 晚些时候, 太子一个人回来了, 师兄并没有跟在他身边, 据他所说, 他和师兄两人是去了鸡鸣寺求见云清大师,但这之后, 师兄便称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跟他分开了。 若非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坦然地没有半点说谎的蛛丝马迹,陶沝差点都怀疑他是不是暗中把师兄给“人道毁灭”了, 好在他最后还强调了一句, 师兄说在他们两人成亲之前,他一定会回来的。 因为这句话,陶沝心里终于安定许多,虽然她对和太子成婚一事并无异议, 也不在乎什么排场, 但她还是希望自己最亲近的人能陪在自己身边,陪她走完整个仪式。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陶沝一直躲在房间里养病, 几乎没怎么走出过曹府为她安置的那间小院的大门, 一则是为了避嫌,二则也是怕暴露身份。而曹府内除了服侍她的丫鬟之外, 几乎也没有其他人来找过她, 倒不是因为他们真的不好奇, 而是那些想见她的人全都被太子给挡下了。 这场婚礼的筹备在太子的监督催办下“加班加点”地持续了大约半个多月, 陶沝几次想说一切从简就好,但太子这次的态度却很坚决,坚持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好在曹府对外宣称是府中有人娶亲,所以倒也没有引来外人的明显怀疑。 成亲前一日,陶沝原本以为师兄应该会回来了,结果她一直等到近午时,都没有听到半点关于师兄的消息,倒是曹府的下人先一步送来了明日婚礼时要穿的嫁衣和首饰。 尽管陶沝个人更喜欢西式的婚礼,但在看到那身织金花缎的大红嫁衣时,陶沝还是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因为这身嫁衣实在是太漂亮了,真不愧是江宁官办织造局生产的御用库缎,其上所用的金、银丝线全都是用真金真银制成的,绝对货真价实,光是铺开,就让人觉得眼前一片金光闪耀,更别说试穿了。 陶沝被彻底耀花了眼,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挤破了头都想嫁进皇宫去了,因为光是这身嫁衣,怕是就足够让那些所谓的平民百姓奋斗小半辈子。 见她露出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负责照顾她的那名小丫鬟忍不住在一旁轻笑出声,跟着出声说道:“这是府里的绣娘连着赶制了十天十夜才赶制出来的,姑娘若是满意的话,不妨现在就先试穿看看吧!” “可以吗?”陶沝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她,没有女孩子能拒绝漂亮衣服的诱惑,尤其是试穿。 “自然是可以的!”那名小丫鬟也更加笑嘻嘻地鼓动,“这原本就是送来让姑娘试穿的,因为嫁衣虽然是照着之前量的尺寸做的,但万一姑娘感觉有哪里不合适,绣娘们还是可以立刻改的……” “可是,可是太子爷说,明天就是婚礼了不是吗?”陶沝有些意外,“如此,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小丫鬟忙不迭地冲她连连点头,话里行间都透着满满的骄傲,“我们江宁织造府里的绣娘,绣工可是整个江南最厉害的,一件定制的成衣千金难求,普通人根本就没机会穿,都是送进宫里去给皇上和娘娘穿的……” 她说到这里,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收了声,战战兢兢地盯着陶沝的脸,神情和语气也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奴婢一时失言,还请姑娘千万别见怪,奴婢的意思并不是说姑娘您不配穿这件衣服……” 陶沝闻言当即怔了怔,而后见她一脸惊慌,忙安抚地回给她一个笑:“你放心,我不会介意这种事的!” “多谢姑娘……”听她这样一说,小丫鬟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奴婢这就服侍您穿上嫁衣试试吧?” 陶沝点点头,乖乖地让她帮自己穿上了那件大红嫁衣,紧接着,小丫鬟又将她平日里梳的垂鬟分髾髻改成了侧堕重环簪花髻,乍一眼看上去,果然有了几分新妇的模样。 陶沝颇有些惊讶地盯着眼前镜子里的自己,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穿上这身嫁衣,又改了发式,顿时觉得整个人的相貌和气质都变得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了,甚至,能直接跨入美人的行列了。难怪人家都说,当新娘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此言果然非虚。 她就这样一边不停地上下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一边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反问:“这……真的是我么?” 小丫鬟见状又在旁边笑起来:“自然,姑娘打扮一下还是很好看的!”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赶紧抢在陶沝再次开口前补充,“奴婢的意思是,比平常更加好看……” 陶沝倒是没有多想,只继续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可是,我总觉得这样的装扮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怎么会,新娘子都是这样打扮的——”小丫鬟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急急开口辩白,“奴婢觉得这样很好看啊,姑娘只是一下子觉得不习惯而已……” “是吗?可是……”陶沝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冷不丁一个熟悉且清朗的男声突然自近处响起,语气温柔无比,“……的确很好看!” 这个声音显然是太子的! 陶沝猛地回过头,发现他这会儿就站在隔开内外间的门帘处冲她扬唇浅笑,那面镶着五彩串珠的珠帘微微轻晃,若隐若现地半遮着他的脸,却也将他此刻的笑容衬得分外好看。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陶沝的双颊莫名有些发热。 虽说明日就是他们两人的成婚之礼,但提前被对方看到她这副打扮,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羞赧的——他应该不会误会她是急着想要嫁给他吧? 太子自然瞧出了她此刻的害羞之意,当即掀帘走了进来,并挥手让那名小丫鬟先行退出去。 小丫鬟显然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见状立刻机灵地躲了出去,还细心地为两人关好了房门。 待她离去,太子方才慢慢走到陶沝近前,在陶沝紧张且羞怯的目光中上下打量了她许久,复又浅笑出声:“看来这江宁织造局的绣工果然了得,你这件嫁衣做的很合身……” 陶沝的双颊再度热了热,跟着想起小丫鬟刚才说的那番话,滞了一小会儿方才接茬:“听说这件嫁衣是曹府里的绣娘连续赶工多日才制成的,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好好打赏一下她们?” 太子继续勾唇浅笑,一双琥珀丹眸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浓浓笑意:“自然,能令你如此喜欢,应该让曹寅重赏才是……” 陶沝被他说得红了红脸,又继续追问道:“那其他事……嗯,我是指明日婚礼要准备的那些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自然!”太子的笑语里带着一丝明显的促狭,“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带你再去全部检查一遍——” 陶沝赶紧红着脸摇头:“不用了,我就是随口问一句而已……” 而太子脸上的笑意也因为她的这句话变得更浓了:“真的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此语一出,陶沝的脸颊顿时更红,其实她只是觉得紧张和不安,且更多的是觉得这一切不真实,他们真的要成婚了?她真的要在这个朝代里,嫁给一个她之前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的人,一切……真的能如她所愿么?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仰头看向太子,直直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脸,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出声探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想反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哦……” “呵——” 他听到这话再度朗笑出声,跟着又继续朝她走近一步,伸手轻轻环住她的双肩,且低下头,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轻柔却坚定,“我何时说过我要反悔的?” “可是……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虽然他这样说,但陶沝心里还是莫名涌出了一丝歉疚之意,“这样……对你不太公平!” “不,我倒觉得很公平!”太子的声音依旧轻柔,“能换得余生有你相伴,我一点也不认为这样有哪里不公……” “可是……”陶沝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房门却在这时候被人从外面狠狠地撞开了,陶沝原本还以为是刚才的那名小丫鬟去而复返,可旋即便意外发现,此刻出现在门外的那个身影俨然是米佳慧,她这会儿像是急着跑来的,说起话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小桃子,大事不好了!” 咦?陶沝闻言立马一怔,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而太子那厢在听到这声偏大的动静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本能地想要动怒,但在看到此刻闯进屋来的米佳慧那一脸极度惊慌不已的表情时,又将这股怒气强行压了下来,言简意赅地出声反问: “出了何事?” “万,万岁爷来江宁了!眼下,人已经到曹府了……” 什么?! 她这话一出口,站在屋内的陶沝和太子两人顿时双双震惊。 他怎么会突然过来的,而且,还是选在这个时候?! “你确定是他?” 虽然明知前者不可能说谎,但太子的反应仍是有些不敢置信,且厉声强调了一遍。 许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凝重,米佳慧这次干脆连称呼都改了:“回太子爷的话,的确没错,奴才不可能连万岁爷都看走眼的……” “……”太子没出声,但显然已经相信了这个他并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陶沝也同样沉默,她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眼下这位康熙皇帝的“意外”出现,就是上天派来阻止自己和太子成婚的,要不然,他怎么会出现得这般“恰到好处”?只是,他是怎么知道她和太子人在江南的,难道说,真的是曹府有人出卖太子不成? 太子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下一秒也再度反问:“知道是谁告的密么?” 米佳慧果断摇头:“奴才不知,奴才刚才远远瞧见万岁爷下了马车,觉得事情不对劲,就立马跑来报信了——”顿一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语出惊人,“太子爷,我们要跑吗?” 陶沝直觉前者最后这句话听起来不太对劲,当即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太子,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但太子这一刻出的反应却令她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他的脸色莫名有些发白,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的样子,半晌,方才苦笑着冲米佳慧作答: “不必了,他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找到这儿来,必是已经解决了我设在京城的那些眼线和布防,而且也做好了我会反抗的准备……如此,就算我们现在强行逃出去,也逃不了多远,更没有任何胜算……” 他这番话听得陶沝更加惊愕,她忍不住伸手紧紧地揪住了他的衣袖:“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为什么你们说的这些话我都听不懂?” 太子闻声回过头来,强行冲她挤出一抹浅笑:“你放心,没事的,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个结果——” 他说这话的语气相当平静,虽然没了往日的那股骄傲和自信,但,也的确如他自己所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惶失措之意。 陶沝越发不解,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米佳慧,想从她嘴里听出些有用的信息,但后者却像是在顾忌着什么,看看太子又看看她,最后吐出一句:“因为小桃子你之前不是失忆了嘛,所以太子爷才说,等你好了以后再找机会告诉你——” 她给的这个解释也算是相当合理,陶沝不自觉地僵了僵,正想再问,外面走廊上又适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次出现的是之前一直服侍陶沝的那名小丫鬟,她也同样是急着跑来的,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冲陶沝道: “姑娘,大老爷让奴婢来请你去中堂问话!” 482.佳偶天成迨期吉(下) 此为防盗章  她仍旧用那种好像做梦一样的语调平静陈述: “我真的从未想过师兄你会真的送我过来, 而且, 毫无预兆……刚来的时候, 我天天都想念着师兄的, 我好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个虚幻的梦境,希望师兄你有一天会出现在我面前, 把我带回去……我一直都很用心地祈祷,用师兄你给我的那条项链,可是……” 话到这里,陶沝有些哽咽地顿了顿, 语气也透出一丝明显的哀伤—— “无论我怎样虔诚祈祷, 这个愿望却始终都没有实现……” 伴随她的话音,飘零的雪花依旧簌簌而落,空气中也呼啸着一股忽如其来的凛冽。 “我还尝试了各种方法想要回去,但可惜, 那些最后也都没有成功, 哪怕,我和那人一样跳了水……” 或许是因为冷,陶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仿佛已被周围的落雪声盖住了—— “我以为自己回不去了……所以我想, 如果我注定以后要一直留在这里的话,那我就势必得忘记以前的一切, 忘记师兄, 也忘记其他人……” 说到这里, 她突然笑了, 笑得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可是,在我真的这样下定决心之后,师兄你却又意外出现了……你看,老天总是喜欢与人做对呢……” “陶沝……”也不知是不是觉察到她此刻的表情和语气颇有些古怪,师兄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动容。 陶沝却没应声,仿佛忽然间陷入了失语的境地,下一秒,她猛地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师兄,话里行间流转出一丝淡淡入骨的寒意:“……为什么?就让我永远死心不好吗?为什么你还要来?既然要来,为什么又要来得这么晚?” 她如连珠炮似地一口气冲他吼完,停了停,又莫名放软了语气,一字一顿:“难道说,这是师兄在考验我吗?” “……”师兄没答话,如碧玉般晶亮的眼眸里闪烁出明显的心疼,隐隐的,还有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懊悔。 陶沝定定凝视着他,语气再一次放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大概是输了……” 她这句话显然包含着另一层两人都能听懂的深意,师兄的神色明显一黯,却依旧保持着沉默,而与此同时,陶沝的脸上也跟着闪过一抹犹豫不决,但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继续往下道: “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即使,即使师兄你说我没有变,但我自己却是清楚的,我这里……”她慢慢指向自己的心口,“……已经变了,真的变了……因为——” ……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最后这八个字,陶沝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因为师兄赶在这之前先一步反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也不等她反应,便迅速拉着她躲到了宫道旁的太平缸之后—— 不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正往他们这边移动,应该是有什么人过来了! 会是谁呢?! 陶沝满腹狐疑地暗暗猜测,但由于此刻被师兄捂住了嘴且护在怀里的关系,她并不敢乱动,只能瞪大眼睛偷偷从仅有的缝隙里向外张望—— 印入她眼帘的是一张不算太陌生的面孔,如果陶沝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四阿哥身边的贴身奴才高无庸! 他打着伞一路急匆匆地往前走着,且中途不住地左顾右盼,脸上的神情颇有些紧张,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陶沝本能地咬住下唇,而这一动作也不可避免地让她的唇瓣直接贴到了师兄的手心。师兄的手心很凉,凉得让陶沝整个人在短短一瞬间就莫名停滞了呼吸,连心跳也变得如水一般静止—— 不应该啊…… 如若是在以前,她每次靠师兄这么近的时候,心跳都会如传说中的小鹿般拼命乱撞,呼吸也会变得异常急促紊乱,可为何现在,她却变得如此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 脚步声逐渐远去。那位高无庸显然并没有发现宫道旁还有另外两个人的存在。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两人的视野范围内,又过了好一会儿,躲在太平缸后的陶沝和师兄却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伞被收在一边,但两人却任凭大片大片的雪花打在自己身上,谁都没有去打开它的意思。 师兄甚至连捂住陶沝嘴巴的那只手也没有松开。 时间忽然变得无比漫长,簌簌的落雪声也仿佛化成了一道寂寞的背景音。 果然,有些东西是真的变了…… 不管她刚才有没有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其实师兄都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就在这短暂的静寂之中,又有一阵脚步声从远处踏雪而来。不过这回则是从高无庸刚才离去的方向传来的。 陶沝原以为他是去而复返,但下一秒却发现这次出现的人竟然是十四阿哥。 他身边并没有跟人,一路都保持着低头皱眉的姿势,好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陶沝生怕他会发现自己和师兄的存在,几乎是当场屏住了呼吸,只瞪大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在十四阿哥今次的注意力似乎始终都集中在他所思考的事情上,直至走到前方转角处才突然停了下来。陶沝吓了一跳,还以为被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没想到他只是站在转角处停了停,往毓庆宫方向幽幽看了一眼,然后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锡庆门,往宁寿宫方向走了。 陶沝有些意外,但同时也觉得这是她和师兄两人的绝佳开溜机会,否则他们若再在这里呆下去,还指不定会遇到谁呢! 这样想着,陶沝立刻回头看向师兄,不料师兄这会儿也正专注得将目光定定停留在她脸上。陶沝本能地一愣,而师兄那厢见她转过脸去,心中亦像是早已猜到了她此刻想说的话,先她一步开了口:“好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赶快回去吧!别叫其他人发现了……” 他边说边松开了方才捂住陶沝嘴的那只手,脸上的神情也一扫之前的失意,又重新换上了以往的温和笑容。 陶沝张张嘴,下意识地想要作出回应,但话到嘴边,却忽然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师兄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浅笑出声:“放心,我不会不告而别的!” 他说着站起身,将唯一的那柄油纸伞打开,并将伞柄塞到了陶沝手里,然后转身冒雪离去。 锦白色的长衫翩翩,几乎与周围的白雪融为一色。不失风雅,却也添了几分凄凉之意。 陶沝很想开口留住师兄,可是最终却只眼望着师兄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喉咙里则连一个音也发不出。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来挽留,或者应该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这个资格来挽留,在差点说出那句自己爱上别人的话之后,她或许已经没有了挽留的资格,即便师兄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就这样,陶沝在雪中默默站了许久,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师兄方才离去、但此刻已空无一人的宫道怔怔发呆,直到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快被四周的寒气彻底冻住了,这才缓过神来想起自己还要返回毓庆宫。 陶沝长长地叹了口气,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刚经过适才的拐弯处,迎面便匆匆走来一行人,为首的便是一身粉色侧福晋装的菡蕊—— “你刚才不是一直跟着爷的吗?怎么会不知道他现在去哪儿了?” 菡蕊这会儿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连带语气也夹杂着些许气急败坏的味道。小宫女燕儿紧跟其侧闷头不吭声,而跟在另一侧的则是十四阿哥的贴身小太监达顺。 也不等她把话说完,达顺已急急接过菡蕊的话茬往下道:“回侧福晋的话,刚才十四爷让奴才把弘晖阿哥送回来的时候,只说他还有其他事要办,但并未交代是何事,所以奴才真的不清楚他现在究竟是去哪了?” “那……”菡蕊似是想要再继续追问,但还没等她开口,后方又跳出一个熟悉的女声插话,是如今身份已与菡蕊同为侧福晋的如芸。 “……爷会不会是去德妃娘娘那儿了?” 此语一出,走在前边的菡蕊和达顺皆是一滞,继而不约而同地双双回头瞅了如芸一眼,紧接着,达顺率先将询问的目光转投向菡蕊,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菡蕊见状微微皱了皱眉,正要点头应允,谁料才一转头,便一眼瞧见陶沝就站在前方不远。 四目相对,双方脸上的神情均是一僵,各自的脚步也随之当场顿住。 无声的对峙。冰凉刺骨的空气中忽然交织出一道炽热的火光。 菡蕊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陶沝的脸,眼眸中原本充斥的那份担忧和急躁瞬间化为了满满的不屑和嘲讽。而这一突如其来的静寂也让在场其他人先后发现了陶沝的存在。众人齐齐停步朝她行注目礼,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自不一。 预感到极可能有一场无聊的闹剧将要发生在自己眼前,陶沝内心几乎有种想要立刻掉头离开的冲动。然而可惜的是,上天并未能让她如愿—— “九嫂请留步!不知九嫂可否告知,十四爷今次又去了哪里?”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此刻的逃跑意图,原本静立在原地的菡蕊突然领着众人迈步上前,不失时机地拦住了陶沝的所有去路。 陶沝自然听出她这句话里重重强调的那个“又”字,心中顿时一凜,直觉不妙,但她脸上依旧强装镇定:“十四弟妹说笑了!董鄂今日压根儿就没见过十四爷,又怎么可能知道十四爷去哪了?” 菡蕊闻言冷笑,语气却是温婉如常:“九嫂当真不知?”顿一下,又语带讥讽地再添一句:“……还是说,九嫂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不能告诉菡蕊?” “……”就冲这句话,即便知道都不可能会告诉你! 陶沝在心中暗暗腹诽,不过面上却佯装狐疑地反问:“十四弟妹这话何意?董鄂自然是真的不知道!” “哼——”菡蕊听罢再度冷笑,话里的嘲讽之意丝毫不减。“菡蕊绝对没有质疑九嫂的意思,就是怕有些人心口不一……” “十四弟妹请放心!”听她这样一说,陶沝也跟着扬唇浅笑,回话的口气不含半点心虚和怯懦。“董鄂答应过的事,一定会说到做到!不过——”她故意停了停,拉长声调一字一顿,“董鄂好像也说过,倘若有人一再挑衅,对董鄂咄咄相逼,董鄂也不介意——玉、石、俱、焚!” 陶沝重重咬了最后那四个字的音,且目光也毫不避让地直直迎向菡蕊,她相信后者一定会明白她的个中深意。 果然,菡蕊听到这话后神色当场一变,旋即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483.报答平生未展眉(上) 此为防盗章  “看来, 我今次赶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不等师兄上一秒的话音落下, 一个熟悉的女声已从不远处凌空而来, 恰到好处地盖住了师兄的声线, 音调不高不低,语气不冷不热, 是倾城的。 陶沝下意识地跳起身,挺直脊背回头望去, 发现倾城竟然早在她尚未察觉的时候便已悄然走到了她和师兄近旁, 此刻正掩在离他们最近的那颗廊柱投下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地默默打量着他们。 陶沝猜不准对方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 但她立刻回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 还有师兄对她说的话,一瞬间,她就像是被人彻底窥探了心事一般,涨红着脸低下了头。 幸好师兄完全未受到她的影响, 表现得可圈可点,甚至还一脸坦然地与其回望:“无妨,反正我想对她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噢, 是吗?”倾城问话的口气隐隐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八卦味道, 原本完美绝伦的脸蛋也衬在此刻如墨的夜色中看不分明。“那你跟她说了什么?是商定什么时候让她跟着你一起走么?” “不!”没等师兄再度开口,陶沝这边已率先抬起了头,轻声却又无比坚定地吐字:“我不走……” “你说真的?!”倾城直接露出一脸意外, “可你刚才不是还说你想跟他离开这里吗?” “……”陶沝不答话, 重新把头垂得低低的。 是啊, 理智一直告诉她应该走的,可偏偏她又下不了这个决心…… 看出陶沝此刻的犹豫不决,倾城皱着眉在她和师兄之间来回打量:“你确定你已经想好要继续留在这座皇宫里?即便他能让你回到以前的生活,当这里的一切都没发生,你也不想走?!” “……”她不确定,真的不确定,所以才会如此纠结、难以决断。 “回去以后就能继续按自己原有的方式生活,这样不是很好吗?”见她不作声,倾城那厢不依不挠地继续反问,气势上颇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 “你所有的亲人朋友可都在那边的世界里,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念他们?” “我……” 面对倾城一而再的追问,陶沝努力想要插嘴为自己辩驳,却还是被对方给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后者这会儿的语气犀利得就像一把刚出鞘的寒刃—— “你先前不是还说自己最喜欢情有独钟的男人么?怎么现在却要为了一个已经拥有三妻四妾,而且将来貌似也不怎么靠谱的男人放弃自己原有的追求,甘愿留在这里和一大堆女人抢一个男人?” “……”陶沝这次被问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呜呜,倾城是坏人! “还有你——” 或许是因为她一直保持沉默的关系,倾城在冲她丢下一连串问题后又将矛头直接转向了站在她身旁的师兄,气势同样慑人:“你该不会也打算任由她这样胡闹吧?” 师兄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淡淡回道:“她既然想留在这里,那就随她好了,反正我还会再来的……” 此语一出,就犹如在原本平静的水面突兀投下了一块大石头,眨眼间迅速掀起层层涟漪。 不等陶沝反应回神,倾城这次干脆直接叫出了声,语气满是不敢置信:“喂,不是吧?这样任性的要求你都能接受?” “咳——”不等倾城此番把话说完,师兄那厢已以一记简短的咳嗽声快狠准地强行掐断了她的话头。他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身侧的陶沝,表情和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好了,外面夜凉,你身子不太好,还是先回房去休息吧……” 陶沝没料到师兄会在这时突然开口赶她单独离开,当下不由地露出满脸错愕,但随之出现在师兄脸上的那抹坚定神情却又容不得她此刻有半点质疑。于是乎,陶沝转头默默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倾城,而后者这会儿似乎也没有要开口反对师兄的意思。 陶沝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正要听话离开,走廊的另一头又适时地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两个极其熟悉的身影正迎面朝他们这边匆匆跑来,陶沝定睛一看,发现对方正是芷毓和毛太—— “福晋,九爷让我们两人过来接福晋回去翊坤宫,轿子已经在外面备好了!” …… 【倾城和师兄的番外篇】 …… 目送着陶沝远远离去,被留在走廊上的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此刻隐藏在对方眼底的那抹无奈。 “你当真一点都不介意?” 沉默半晌,依旧还是倾城这边首先开了口:“你就不怕这样下去会把她给宠坏吗?如果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那可怎么办?” 师兄没有立即答腔,直等某人差不多把耐心磨光,才听到从他嘴里淡淡吐出一句,声音轻若罔闻:“这辈子真心喜欢的人就只有一个,如果不宠她,那还宠谁?” 她当然愕然,随即很不给面子地犀利吐槽:“啧啧——我还一直以为你的眼光很高呢,却没想到你最后居然会看上这样一个——”她纠结地拖了半天长音,好不容易在音消前找到了一个较为合适的形容词,“完全没有任何心机可言的单纯家伙——”顿了顿,像是又想起什么,补充一句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长得貌似也不咋样……” 他听得先是一愣,而后忽然莫名笑了,带着些许深意的目光也牢牢地锁住了面前那张完美绝伦的脸—— “你不是也喜欢她吗?”他丝毫不留情面地一字一顿点破了对方的心意。 她闻言一震,当即犹如接到了烫手山芋一般,矢口否认:“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那充其量只是看在她好歹也是你喜欢的人的份上,所以才会对她另眼相待的……” “是吗?”他却依旧含笑,眉尖微挑,语气笃定地不容对方有半点质疑。“若是你不喜欢的人,那时候又怎会舍身为她挡箭?” “我,我那是……”她很想找个恰当的理由为自己辩解,可下一秒却发现自己早已理屈词穷,于是只得聪明地立刻转移话题:“你该不会是真的打算把她留下吧?要我说,你还是尽早带她离开这里比较好……她这样单纯的人并不适合在皇宫里生存,而且她现今的处境似乎也很危险,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能够完全信任她的……” “……这点我自然明白!” “那你为什么不带她走?”见他这会儿始终表现出一脸欠揍的淡定模样,她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你不是喜欢她吗?那就说服她跟你一起走啊!即便她想留下,你也可以强行带走她啊!她也知道自己和那个人之间是注定没有结果的,只要你再稍加劝说,她肯定会跟你一起离开的……你难道不想和她在一起吗?” “……”她这番话一出口,他忽然沉默了,原本挂在脸上的笑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而她却也不死心地固执再问:“你就真的不怕她被别人抢走?” 他的眼神闪了闪,却又执意将一刹那流露出的那抹在乎之色从脸上抽离,只余下面无表情。“……她今世命中注定的姻缘并不在我身上!” “哎?”她听罢当场怔愣,紧接着,怒火更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千万别告诉我说,这是你自己掐算出来的?!你这家伙不是搞科学的吗,居然还会相信这个?你那么多科研书难道都是白读的么?脑子究竟长到哪里去了?” 听着她此刻不断从口中溢出的那些冷嘲热讽,他却仿佛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只淡定从容地轻声从嘴里吐出一句解释:“如若不是命定的姻缘,两人强行在一起,必会伤害其中一方。除非——” “除非?”她感到有些好奇,忍不住反问,但他却意外地没有再继续往下铺陈的意思,而是将话题又引回了最初的正道:“我自是不畏惧那些所谓的恶果报应,但我不想连累她也跟我一起受伤……” “所以你先前一直没有对她表明态度就是因为这个?”她这次终于安静了下来,沉默许久,又再度咄咄追问:“那现在呢,现在算什么?你送她来这里又是想要做什么?难道说她的姻缘是在这里?” “……”他不说话,眉心却不自觉地微微一动,像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小细节,继而沉吟:“按照我以往对你的了解,你绝不会仅仅因为她说想来这里看看就大费周章地送她过来,你应该还有其他什么目的吧?” 他闻言一滞,而后高高扬眉:“这点无可奉告!” 她也跟着扬眉:“总不至于是因为我也在这里,你想让我帮你把把关的缘故吧?” 他直接叱鼻冷笑:“谁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那是为什么?”她瞅准时机循循善诱。 “因为只有——”他本能地想要给出解释,但下一秒便立刻意识到这是对方的陷阱,当场噤了声,脸上也重新恢复到刚才那副无可奉告的表情。 她大概没想到他这次的反应会如此迅速,俨然一脸挫败:“你到底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连我也不能告诉?” “……”他有意无意地别过脸,始终不吭声。 她撇嘴,兀自摩挲着下巴猜测:“难道是关系到我的死活?” “你想多了!”他闻言,毫不掩饰地用鼻子轻哼出声:“你的死活我并不关心!” “你,你这个混蛋!”她当即被气得七窍生烟。“我来这里这么久,你一直对我不闻不问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对我说这种话?你有没有良心啊?” 他对于这样的指责完全置若罔闻,只不动声色地淡然回应:“如果不是你当日私自闯入我的实验室,事情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而且,你先前不是一直都吹嘘自己无论到了哪里都可以活得很好吗?这正好是个绝佳试炼机会!” “试炼?!”她气得差点直接口吐二两鲜血。“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如果我真的不小心在这里死了呢,你打算怎么跟那边交代?” “不用担心!”他满不在乎地应声,脸上的表情胸有成竹。“倘若你真的死了,那边的磁场一定会有反应,我自然会过来替你收尸的!” “你!”兴许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这场争吵中不会占到半点便宜,她忍无可忍地改口:“那她呢?你把她送过来,难道也不担心她的生死吗?” 此语一出,他的目光顿时不自觉地一动:“她……自然是和你不一样的!” “哼——”她气极反笑,“我以前怎么从没发现,你这家伙居然是个重色轻友的主,我们两个好歹也是同父异母的……” “你还敢说!”不等她那边把话讲完,他已先一步出语抢白,这一次,他的口气较之先前明显凌厉了好几分—— “若不是因为你当初胡乱动了那台实验机器的数据,我又怎么会拖到现在还找不到让你回去的方法?” “咳咳——”她显然也听出了他此刻藏匿于这句话中的满满怒气,当下立刻心虚地连咳了好几声:“好啦,我知道我错了,跟你说句对不起总行了吧?我当初也不是故意的,如果不是你一天到晚都待在那里面不出来,我也不至于会那么好奇嘛……” 顿了顿,见对方脸上的怒容并没有因为她的这番道歉出现半点好转,又开始积极争取原谅分: “不过你看,还好有我先来这里,否则她的处境一定会更糟糕的,搞不好还没等你出现,她就已经蒙主召唤去了……现在她不想离开也好,正好可以跟我做个伴儿——你放心,看在你的份上,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她的这席话似是让他听得当场一呆,连带随后看向她的神情也出现了些许动容。 默默打量前者半晌,他忽然语气轻柔地从嘴里幽幽吐出一句:“……我不会让你死的,也不会让你永远留在这里的,最晚——在那个人死之前,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给弄回去的……” 哎?! 她死也没想到对方口中竟会冒出如此煽情的对白,一时间几乎无法适应,双颊也莫名开始发红发热。只不过,他紧接下去的那句话便彻底令她打消了想要感动的念头—— “你别忘了,那边还有那么庞大的一个家业等着你去继承呢!我怎么可能让你一直留在这里打混摸鱼、偷懒度日……” 她再度动气:“你居然说我在这里是偷懒度日?” “难道不是吗?”他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反问,“反正我不想一个人管理那么大的家业,而且我对做生意这种事也没有任何兴趣……”顿一下,又不温不火地添上一句:“你这家伙不管怎么说也是经管系的高材生,我相信这点应该难不倒你……” 她听罢先是一滞,继而便怒不可遏地将满嘴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我现在才明白,你这家伙当初之所以要选那个冷门专业的真正理由,其实是因为这个吧?” 他没作声,只是微微牵起嘴角,一脸不置可否。 见状,她当即忍无可忍地抓狂:“喂,那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家产,你也有份继承的,你别想将自己置身事外!” “如果你想要,我的那份家产也可以无条件让给你!”他面不改色地继续提议,语气轻松得就好像是在跟对方分一块他最不喜欢的巧克力糖。 “你……你这是打算要去羽化升仙的节奏咩?”见他居然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她这次是彻底无语了。 “好歹也表现出个患得患失的模样跟我争一下吧?不然我轻易就得到手的话多没意思!别人家里争家产都是争得各自头破血流,我们家则是让来让去,这该是有多奇葩啊?而且——”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瞬间满血复活。“就算你自己不要,你搞得那个什么破研究难道不需要研发资金吗?还有,你难道不想用这笔钱让她将来过更好的生活么?” 相对于她的循循善诱,他却对这两项建议表示兴趣缺缺:“关于实验室,我会自己申请研究经费,不需要你多费心……至于她想要的生活,我自己就可以给她,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你……你居然说这是施舍?”她听得简直欲哭无泪。“你就这么仇恨你自己的家业?难道别人给予的财富就不是一种施舍么?”见对方没答腔,又赶紧趁机表明自身立场:“反正,你别想把所有家产全都扔给我,你的那份我不要,我以前就说过,是你的东西,我绝对不会跟你抢,若你逼我,那我也死赖在这里不回去了……” 他怔了怔,不怒反笑:“那你是打算在这里把自己嫁了么?” 她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立即恶狠狠地出言赌咒:“……我若真嫁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倒是无所谓!”他还是端着他那副惯有的淡漠神态,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不足以令其色变。“不过,如果真被那个人知道你在这里嫁给了一个男人,恐怕会气得直接吐血吧?如果到时候再被他进一步得知这当中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在于我,那么想也知道,我们家那份巨大的家业肯定会被他立马无条件捐给世界慈善机构的……” “你还是杀了我吧!”她显然已被某人这种六亲不认的冷漠态度逼得频临于即将崩溃的边缘,“你到底是有多恨这份家产啊?还是——” 话到这里,她心中蓦地小小一动,终于回想起了一件与他们两人都有关系的重要事情。她的脸色瞬间一变,连带问话的语气也跟着变得十分小心翼翼:“你该不会……到现在还在恨着那个人吧?” 闻言,他赫然噤声,就像是被别人发现了自个儿偷偷深藏已久的秘密一般,别扭地将脸撇到了另一边。 她也跟着噤了声,心中的怒气刹那间烟消云散,就连原本充满怨念的眼神亦在这一刻变得莫名温柔起来—— “傻瓜,我都已经不恨他了,你还恨什么?” 静谧的夜。 银白色的清冽月光洒落大地,沿着檐角的琉璃瓦砾缓缓前移,浸染了整条长廊。 有两个人影正静静站在这流淌的月光中相视而立。 她伸手费力地举过了他的头顶,宠溺轻揉,就像是在安抚后者此刻不宁的心绪。 他起初似是想要避开对方的触碰,但最终还是一动不动地停在了原地,任由对方的手在自己的头顶肆意□□。 那副画面唯美得犹如一个虚幻的梦境,而他们俩就是从月华中走出来的一对璧人。 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就在走廊另一头的转角,有一道长长的阴影正斜斜长长地投在已被月光渲染成银白色的地面上,一动不动,停了很久很久…… 瑾瑜低头看看怀里的小银子,脸上明显写着舍不得。“一定要现在回去吗?” 陶沝愣了愣,继续温柔婉笑:“你额娘若是找不到你,会担心的!瑾瑜是乖孩子,不可以这样任性的……” “那……我明天再来这里跟姐姐和小银子玩,可以吗?”听出她隐在话里的坚持,瑾瑜有些恋恋不舍地将小银子重新抱回陶沝手中,喏喏地试探发问。“我会偷偷地来,不让其他人发现的……” “当然可以啊!”陶沝接过小银子,冲她粲然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姐姐和小银子都会等着你来的!” “那就由奴才送小格格回去吧!”不等陶沝话音落下,小草已在一旁毛遂自荐般恭敬插话。 陶沝正要点头,小家伙瑾瑜却撅嘴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后者此刻的自告奋勇,转而扯了扯陶沝的衣角,小声请求道:“姐姐,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好啊!”陶沝低头回给她一个灿笑,又转头看了一眼立在门边的小草,“我和小草哥哥一起送你回去!” ****** 距离梨花阁外不远的围墙转角处。有三个人影此刻正悄悄躲在那儿。 484.报答平生未展眉(中) 此为防盗章  瑾瑜低头看看怀里的小银子, 脸上明显写着舍不得。“一定要现在回去吗?” 陶沝愣了愣, 继续温柔婉笑:“你额娘若是找不到你, 会担心的!瑾瑜是乖孩子, 不可以这样任性的……” “那……我明天再来这里跟姐姐和小银子玩,可以吗?”听出她隐在话里的坚持, 瑾瑜有些恋恋不舍地将小银子重新抱回陶沝手中,喏喏地试探发问。“我会偷偷地来, 不让其他人发现的……” “当然可以啊!”陶沝接过小银子, 冲她粲然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姐姐和小银子都会等着你来的!” “那就由奴才送小格格回去吧!”不等陶沝话音落下, 小草已在一旁毛遂自荐般恭敬插话。 陶沝正要点头, 小家伙瑾瑜却撅嘴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后者此刻的自告奋勇,转而扯了扯陶沝的衣角,小声请求道:“姐姐, 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好啊!”陶沝低头回给她一个灿笑,又转头看了一眼立在门边的小草,“我和小草哥哥一起送你回去!” ****** 距离梨花阁外不远的围墙转角处。有三个人影此刻正悄悄躲在那儿。 “很好!院门口现在没有人——”陶沝猫着腰扒在墙边偷偷打量前方的状况, 一边说一边冲身后的瑾瑜摆手, “瑾瑜你就趁现在赶快回去吧,姐姐会在这里看到你安全进门后再回去的!” “好!”瑾瑜听话应声,正要抬脚走出去, 就在这时, 陶沝突然眼尖地瞄见对面远远朝梨花阁方向正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九九和毛太。 说时迟那时快,陶沝立刻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把瑾瑜又给重新拉了回来,并用力将其箍在了自己怀里。一直默默站在两人后方的小草见状颇为疑惑地瞟了陶沝一眼,小心翼翼地跟着探出头去观望,随即愕然道:“福晋,那是九爷吧?” 他说这句话的口气其实极肯定,但偏偏又用了反问的方式。 陶沝听罢讪讪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低头看向怀里的瑾瑜。后者这会儿也正好抬头看她,听到小草的话后,脸上也同样布满了诧异:“姐姐,真的是阿玛来了吗?我们为什么要躲着阿玛?” “呃,这是因为……”陶沝有些语塞,支吾了好半天,终于挤出一个还算像样的理由。“因为你阿玛也不喜欢我啊,就跟你额娘一样,所以我才会……像这样尽可能躲着他嘛……” 她此语一出,小草的嘴角噔时不自觉地狠狠抽搐了一下,看向陶沝的目光也立马变得错综复杂起来,直把陶沝看得没来由心虚了好几分。 好在小家伙瑾瑜倒是不疑有他,对陶沝的这番话自是深信不疑,当下很是同情地看了一眼陶沝,奶声奶气地冲她认真安慰道:“原来是这样啊!姐姐你别怕,阿玛今日过来只是跟我和额娘一起用午膳的,我不会告诉他姐姐你也在这里的……” “呵呵……”听到她信誓旦旦的一番保证,陶沝顿时尴尬地强笑了几声,而后慢慢松开了刚才箍住瑾瑜的双手。她伸手轻柔地摸了摸瑾瑜的小脸蛋,说话的语气也同样温柔无比:“瑾瑜真乖,姐姐相信你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说着,她再度探出头去偷偷朝前方张望,发现院门外这会儿早已没了九九等人的身影,想来是已经入院去了。她心头一松,转头轻轻一拍瑾瑜的肩膀,连声催促道:“好了,你阿玛已经进去了,你也快点回去吧,不然你额娘一定急死了,而且,若是你阿玛待会儿看不到你,肯定也会生气的……”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不失时机地再补充一句,“对了,还要记得姐姐之前跟你说的话,不可以告诉你阿玛和额娘说你是去我那儿玩了,也不可以再说让你额娘生气的话,好不好?” “好!”瑾瑜用力地点点头,冲陶沝绽开一个甜甜的笑,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眼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前方院门之内,陶沝这厢也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的小草: “好了,人已经安全送到目的地了,我们也回去吧!” 不曾想,小草听到这句话后却仍是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一板一眼地低声发问:“福晋刚才为何要对小格格说那样的话?”语毕,见陶沝一脸错愕地望向自己,又耐心补充解释道:“您为什么不让小格格对九爷说出真相呢?” 陶沝避开他几近审视的目光,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不管怎么说,瑾瑜也是九爷和完颜氏的长女,你总不会要我挑拨她们母女不合吧?” “奴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听到她这样一说,小草连忙急切地为自己出言辩解,“奴才只是想,小格格现今既然和福晋如此要好,如果她能在九爷面前帮福晋说几句好话,那么……” “小草!”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陶沝这厢便已猜出了他的意图,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提议。她挺直腰板,一步一步走到对方跟前,毫不避讳地直直迎上他的双眸,神情郑重得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宣誓仪式,她一字一顿地冲对方清晰咬音:“你相信我绝对没有推人下水,对吧?” 小草被她这副难得威严的架势弄得一愣,本能地感觉到有些局促不安:“这是自然,可是……” 他似乎还想解释什么,但尚未来得及起头就再度遭到了陶沝的成功拦截:“你看,即便我什么都没有对你解释,你心中却也始终坚信我不会做那种事,这点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她说着,转过脸去,故意无视小草此刻露出的那一脸愕然,只眼神幽幽地望向瑾瑜刚才消失的院门处。“……信任我的人不管我做任何事都会选择信任我,而不信任我的人即便我再怎么解释,他也始终不会相信……其实,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这根本一点都不重要,我最在乎的也仅仅是他会不会毫无理由地选择相信我,就跟你信任我一样——”话到这里,她重新回头看向小草,声音也逐渐变得低迷:“如果他需要我或别人的解释才会相信我,那这样的相信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不论是以什么样的理由怀疑,归根结底,还是说明他不信任她吧…… 一个人若是给予了另一个人足够坚定的信任,那么这两人之间根本就不会产生任何误会! “可是,福晋您这样肯定会吃亏的!”聪明如小草,很快便听懂了陶沝这番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他似乎并不认同陶沝的做法。犹豫良久,他嗫喏着重新开了口:“难道,您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最后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便被小草自己收住了,陶沝看出他的口型似乎接下去想说的两个字是九爷,她猜测小草应该是想问她在不在乎九九的宠爱。 所以,她浅浅一扬嘴角,冲小草莞尔一笑:“自然是在乎的!只是——我不喜欢这种妻妾之间的勾心斗角罢了,也决计不会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即便争得你死我活又有什么意思?我的人生可不是为了用来和一大群女人抢一个男人的……” 她自顾自地笑,而后抬眼,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面前依旧呈现出一脸凝重状的小草,不自觉地加重了一分语气,认真而不失犀利地继续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会软弱到任人宰割还无动于衷的人,我也是有底线的,如果她们真的触到了我的底线,我也绝不会轻易息事宁人的……” 若不是因为那位太子殿下的事,让她自觉对九九有所亏欠,所以才不想事事斤斤计较,否则她早就反抗了,而现在这样,至少她不会内疚更深,如果不能许以对方将来却硬要对方处处向着自己,那岂不是就跟八福晋一样了…… 听她这样一说,小草终于没再开口辩驳,但眼眉间却莫名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虑。陶沝静静地打量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连忙换了个口气安慰: “放心吧,如果你真想再回到九爷身边去伺候,我会尽快找机会帮你说情,不会让你在我这儿待太久的……” 闻言,小草顿时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随即又飞快转过脸去,颊边莫名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红晕,口气也明显有些不自然:“小草愿意守在福晋身边的!” 他这话说得陶沝当场一愣,旋即,嘴角便绽开了一抹笑,笑如繁花般绚烂:“……谢谢你!” 虽然一直以来,小草对她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但每次只要遇到什么事情,他似乎都会雷打不动地选择站在她这一边,这一点真的让她非常感动。如果可能,她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像小草这样的弟弟的,不仅长得好看,而且温柔体贴,最重要的是,对她忠诚不疑…… 两人就这样站在围墙转角处久久相视而立,一个是清瘦英挺的少年,一个是清丽窈窕的佳人,场景美得就像是一幅水彩的西洋画,而画中的这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一个黑影正在虎视眈眈地偷窥着这一切。 ****** 打这之后一连好几天,小家伙瑾瑜果然本着“言出必行”的态度,每日都偷偷跑来报春馆找陶沝玩耍,大多是在午膳后过来,晚膳前离开。陶沝虽然不怎么喜欢那位完颜氏,但她和瑾瑜倒是相处得颇为愉快。 这一日午膳过后,瑾瑜意外的一直没有出现,也没差人前来传话。陶沝等到申时,觉得对方定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倒也没多想,直接回房睡起了午觉。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膳时分,起来时芷毓已经把晚膳给准备好了,陶沝没什么食欲,只随意吃了两三口便停下了筷子,转而坐到窗前的矮榻上发呆。 不知不觉中,陶沝又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模糊的汪呜声,紧跟着感觉到有东西正在旁边使劲拉扯她的衣袖,她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发现竟然是小银子扒在床边用力咬扯她的衣衫。 见陶沝醒来,小银子又立刻放弃了方才撕咬衣袖的举动,开始冲陶沝连连狂吠。 “小银子,你怎么了?”陶沝十分诧异地瞪着它此刻的反常行为,正要将它抱起察看个究竟,孰料身子一动,居然触到了一个软软的、类似肉垫的东西—— 床上似乎还有别人?!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立刻放弃下床去抱小银子的打算,迅速转过了头—— 这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陶沝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 此时此刻,躺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居然是小草?!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大脑瞬间就清醒了过来,陶沝一脸震惊地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小草,整个思维系统当场崩溃——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她她……怎么会和小草睡在一起? 快速扫了一圈四周的事物,陶沝敢打包票认定,这里的确就是她的房间,那么,小草他又是怎么跑到她床上来的? 陶沝屏息聆听了一下屋内的动静,除了小银子、小草和她之外,屋里似乎再没有其他人。 她心里一阵疑惑,便伸手推了推小草的身子,想把后者叫醒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却不曾想,无论她怎么用力推,小草那厢仍然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就仿佛是已经睡死过去了一般。 陶沝不安地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且呼吸也算平稳,应该只是昏睡了而已。 按照常理,一般人不可能会睡觉睡得这么死,除非是被下了什么迷药! 思及此,陶沝心头莫名一跳,本能地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她慌忙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发现外衫已经被脱掉了,但所幸里面的内衫还算整齐。她想了想,又掀开被子检查小草身上的装束,发现后者的情况也跟她差不多,外衫不见了,只有内衫还松松地挂在身上。 陶沝这下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这一定是有什么人想要设计陷害她和小草! 因为无论是谁,在看到眼前这幕令人遐想的画面之后,都会在心中认定她和小草之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思及此,陶沝立刻把被子重新盖上,又随手捞过一件原本摆在床边的外衫胡乱套到身上。待穿好衣服,她正想先将昏睡中的小草从床上转移到外间屋子的矮榻上,就在这时,前边院子里却好死不死地偏偏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听上去似乎有很多人正一齐往这边过来。 “爷,福晋姐姐这院里今日怎么这般安静,连房门也关着,难道她刚用完晚膳就睡下了?”首先传入耳中的正是完颜氏的声音。而紧跟其后出声的,则是那位好久不见其面的兆佳氏.滢渟。 陶沝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对方已淡淡出口否定了完颜氏的想法: “可是这房间里的灯明明亮着啊,福晋应该只是在里面做什么事情吧……” 完颜氏不等她说完便又迅速抢过话头接下去道:“爷,涟儿今日是诚心来跟福晋姐姐和好的,可是现在这样……” “……去敲门!” 半晌,听到九九嘴里吐出一句简短淡漠的回应。旁边立刻有人应声。下一秒,又一个出乎陶沝意料之外的声音悄然响起,这次是衾璇的—— “咦,那是什么?” 她的话音极短,且很快就被另一个女声取代:“你们快看,姐姐的房门外好像落着一件衣衫呢,这应该是福晋姐姐穿的衣物吧?姐姐的外衫怎么会落在这里?” 这个女声是瑶烟。而她此刻提出的问题也很快得到了九九的重视,后者立刻沉声喝道: “把门打开!” “爷,门好像从里面关上了……” “给爷撞开!” “嗻!” “!@#¥%……” 伴随着从外面咚咚响起的撞门声,此时仍留在屋内的陶沝心中也不由地一阵阵怒起—— 我勒个去嘞!果然是红果果的陷害!这简直就是在上演传说中最经典的“捉奸在床”桥段嘛!看来今日这件事情肯定跟刚才说过话的这四个女人全都脱不了干系——天煞的混蛋,铜豌豆不发威,这些人还当真是拿她当软柿子捏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如果不是现场条件不允许,陶沝真想直接冲出去将那四人暴打一顿,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但可惜,这种想法并不理智,而且眼下这种情况也不适合硬拼,因为屋内这种无限惹人遐思的暧昧场景绝对会让她在众人面前百口莫辩。更何况对方四个人今次应该是打着相同的旗号前来共同讨伐她的,铁定会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大好机会集中火线攻击她,目的就是将她轰得一败涂地,搞不好再无出头之日…… 来不及细想,陶沝以最快的速度室跑到后窗边,探头瞄了一眼外面的情况,幸好人群现在似乎都集中在前院走廊,这里并没有任何人。 这是个大好机会! 听着外面的撞门声越来越急促,陶沝正准备趁机翻窗出去,无意间却注意到小银子这会儿还紧紧跟在她脚边,她略一犹豫,飞快抱起小银子放到床上她刚躺过的位置,然后替它轻轻盖上被子,小声嘱咐道:“乖,不准动也不准出声哦!晚点奖励你吃鸡腿!” 听到鸡腿两字,小银子欢快地冲陶沝眨巴眨巴眼睛,果然如她所愿没有再动唤。 陶沝微笑着最后摸了摸它的头,接着便飞速窜到窗边,在房门被撞开前的一瞬间利落地跳窗出去,跟着以一个漂亮的翻墙姿势成功越过了房屋后方的院墙,并沿小路绕过此刻围在报春馆外的人群直接冲向了九九所在的颐景苑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府里所有人都跑去她的报春馆看热闹去了,这一路过来,陶沝几乎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撞见,哪怕进了颐景苑里亦是一样。陶沝起初还小心翼翼地掩面低头跑路,但到后来便大大方方地直接窜进了九九的书房,并一口气跳到里面的那张床上躺好—— 她决定豁出去了! 就算她接下来用的方式会有些无赖和遭人唾弃,但她现在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这既是为了救她自己,也是为了救小草,想也知道,那些人在进屋之后看到房里的那幕情景,首当其冲的对象必是小草!不过没关系,她这次一定会帮他报仇的! 小草说的对,那些女人果真是个个蹬鼻子上脸的主,绝对不能放任自流的,她退一尺她们就进一丈,之前的种种言语挑衅她也就能忍则忍了,可今日之事她们实在做得太过分了,她已经忍无可忍了,既然她们如此心狠,那就休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别喝!”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陶沝却仍不敢掉以轻心,用尽体内最后一点力气冲上前去,将某人端在手里的酒盏“哐啷”一下打翻。 上好的雪瓷酒盏应声落地,碎成一片,也溅起一地水珠。 见状,某人的眉心不自觉地微微一蹙:“你……这是做什么?” “我,我刚才看到有人在这酒里下了东西,要对你不利,我,我当时没看清长相,可是……”陶沝气喘吁吁地想要道明来意,却因为太过紧张而导致舌头打结,连带想说的话也顿时变得语无伦次。“你别喝——” 她以为他听到这话一定会当场动怒。因为这明摆着是有人想借机谋害他这位皇太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却在听完后莫名其妙地笑了,倨傲的唇角浅浅一弯,衬着他那身华丽的大红喜服,笑得极好看。 陶沝懵住了,一时间只傻傻地瞪着他脸上明显不合时宜的笑,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亦没说一句话,只笑着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将她拉至自己跟前。 他细细打量着她此刻俨然快要冻僵的脸庞,如琥珀般的晶眸里划过一丝明显的心疼,而后他抬手,拿袖子一点一点地替她拭去额角沁出的汗珠,再一点一点地替她拂去落在发上的雪花。 他的动作是那么轻柔,那么小心翼翼,就好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一股暖意缓缓渗入心房,她的鼻子突然没来由地一酸,眼眶中的泪水也差点跟着汹涌而出。 “你难道不生气么?” 强忍住眼泪,她吸吸鼻子,有些狐疑地开口试探。按理,在知道有人要对自己下毒时,不是应该火冒三丈,然后积极追寻各种蛛丝马迹寻找幕后凶手的吗?更何况他的身份还是位高权重的皇太子,为什么他此番却表现得这件事跟他完全无关似的?这明显不符合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啊! 他显然也瞧出了她的疑惑,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只静静地拿眼凝视着她,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他忽然没头没脑地从嘴里冒出一句话:“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485.报答平生未展眉(下) 此为防盗章  而原本站在里院游廊上, 以大阿哥为首的几位皇阿哥们也都在这时相继有了动作, 跟在太子一行人身后出了垂花门, 往前院迎驾。 陶沝这才发现, 数字军团中目前成年的几位阿哥——除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兄弟之外,大阿哥, 三阿哥,五阿哥, 七阿哥, 以及八爷党三位成员竟然全都在里面,十二和十三阿哥也在。 陶沝有些意外, 脑中也随之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亮光。可惜还没等她明白领悟, 走在人群中的九九便已先一步注意到了陶沝的存在。只见他立刻沉下脸来皱了皱眉,然后停下脚步,朝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毛太低声嘱咐了几句,跟着又往陶沝这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方才重新跟上了那些皇阿哥的队伍。 陶沝这厢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某人眼中包含的那层深意,小厮毛太便已一溜烟小跑到她跟前,规规矩矩地冲她行礼:“九爷吩咐, 让奴才这会儿先送福晋回去!” “回哪里?”陶沝本能地接茬反问, 语气透着一丝明显的紧张。他该不会是要强行把她带回九爷府吧? 毛太被她问得一愣,好半天才点头哈腰地继续回话:“自然是请福晋先回翊坤宫!” “是吗?”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原本一直紧绷的神经当即稍稍放松了一些。她转头看向巧巧, 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对方是否要和她一起离开, 没想到巧巧却一个劲儿地朝她摇头, 显然是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弄清楚整件事情的真相。 陶沝其实也想留下,但还没等她开口,毛太便像是已猜到她接下去要说什么,抢先一步发话道:“请福晋不要为难奴才,九爷这样做也是为了福晋好!” 他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陶沝找不到反驳的借口,只得跟他一起离开。 毛太一路领着陶沝小心翼翼地避开康熙那一行人的进院路线往外殿外走,小丫鬟芷毓正领着轿子等在宫门边。 在芷毓的搀扶下,陶沝乖乖上了之前为她准备的那顶二人抬小轿,但心里的疑虑却丝毫未减。 待毛太领着众人回到翊坤宫的后殿厢房,和芷毓合力将陶沝扶下轿子,并告辞想要离开时,原本一直沉默的陶沝终于忍不住出声唤住他: “毛太,这次的事儿该不会和九爷有关吧?” 她害怕这又是八爷党下的毒! 毛太显然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当下顿时懵住了,迟疑了半晌,方才犹豫不决地吐字道:“福晋且宽心,此番并非九爷下的毒!” 他似乎极力想用肯定的语气来作答,但听在陶沝耳朵里,总觉得他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劲。 毛太领着其他人离开了,而芷毓也扶着陶沝回到了房间。不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陶沝原以为是毛太等人去而复返,连忙指挥芷毓前去开门,谁料一打开门,门外却站着一名脸生的年轻小太监,他手里正捧着一盆花,看样子已经在雪地里站了许久,整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 “这,这是有人要奴才转交给九福晋的——” 虽然冷得直打哆嗦,但那名年轻小太监还是将自己要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且边说边将手里的花盆递向芷毓。 芷毓愣了愣,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转头看向陶沝,似是想要先征求她的意思。 见状,陶沝也跟着起身走到门边。待见到那名小太监捧在手里的盆花时,她突然有一瞬间的晃神:“这是谁要你送来的?” 如果她没记错,这好像就是那盆一直被摆在太子殿下书房里的报春花! “奴才不知!”小太监回答得极其认真,看样子的确是不知情。“那人只说,福晋见了这花就会明白的!” …… “……她看到这个东西自然就会懂的……” …… 犹如条件反射一般,陶沝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位太子殿下之前在毓庆宫外转角处曾说过的一句话—— 原来,他那时交代尚善要送的东西就是指这盆花吗?原来,他竟是要送给她的? …… “报春花的花语是不悔,它在西方国家里又被称为樱草,因此它的花语还有另外一种意义,那便是,除你之外,别无所爱……” ……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关于报春花的花语,陶沝傻傻地盯着眼前的这盆报春花,眼泪忽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汹涌而下—— 爱上你,我不后悔…… 除了你,我别无所爱…… ****** 因为唐佳氏中毒一事牵扯到太子安危,康熙皇帝大怒,下令一定要严查此事。于是乎,那日里参加喜宴的所有人都被叫去一一问话,包括一众太监宫女在内。不过可惜,并没有人注意到当时有谁下了毒。 康熙皇帝对此结论自然不甘心,又派官员重点调查了当日在喜宴上负责端酒送菜的太监宫女,但仍旧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康熙皇帝雷霆震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员狠狠痛斥了一番并连降两级。朝野上下一时人心惶惶。 好在唐佳氏这边中毒不深,很快就被太医给救了回来。太医声称唐佳氏中的毒只是一般的乌头毒,剂量并不大。而唐佳氏苏醒后也坦言承认自己在此之前曾因寒邪导致心腹疼痛,服用过含乌头成分的汤药,太医认为她中毒的原因定是所用乌头未经炮制或汤药煎煮时间太短所致。 至此,整件事情应该算是真相大白。 但——这个所谓的最终定论并没能成功说服所有人,大部分人似乎仍对此抱持着不太相信的态度,而有关这件事的传言也没有因此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有人说,这很可能是嫉妒唐佳氏的人要伺机害她,比如太子妃,比如倾城,否则她早不中毒晚不中毒,为何偏偏在婚宴上正巧毒发?还有人说,这搞不好是唐佳氏自己下的毒,其目的无非是演一场苦肉计,来引得太子垂怜,因为有传言说她之前喜欢的人是十三阿哥!甚至还有人说,这或许是太子下的毒,原因同上…… 不过,这些沸沸扬扬的谣言在陶沝听来,无非是平地起孤丁。至少,她绝对不相信倾城和唐佳氏会做出这种事,至于太子妃,虽然陶沝的确不怎么喜欢她,但也并不认为她会笨到这种程度。 当然,陶沝本身也不完全相信唐佳氏中毒一事真的纯属巧合。因为以唐佳氏目前的身份,就算是真的有病需要喝药,下人在用药和煎药方面也不可能会如此草率,所以,陶沝认为这当中必定另有隐情。她害怕会是那位太子殿下的手,因为倾城说过她打乱了他的原有计划,所以他很有可能改拿唐佳氏开刀,亦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巧巧之前所说的“阴错阳差”——下毒者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谋害太子。而如果真有这个人的存在,那么,他很可能就是当时在场的那些皇阿哥中的一位。 康熙皇帝显然也和陶沝有一样的想法。虽然他并没有像之前调查那些太监宫女一样表现得非常明显,但当日在场的那几位皇阿哥全都在此后被他挨个叫去单独问了行踪。除了提前离开的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其余在场所有皇阿哥的口径几乎一致,谁都没有看到其他人有异常举动。 于是,康熙皇帝又将问询的重点放到了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身上。 四阿哥提前离开是由于弘晖淋了雪,四阿哥怕其身子弱受寒,这才先行告辞,勉强算是情有可原;而十四阿哥这边的行踪相对就比较尴尬了,因为他和众人从太子书房出来后不久就径自离了毓庆宫,虽然中途也有遇到过弘晖,但在他吩咐贴身小太监达顺将弘晖送回毓庆宫后整个人就完全不知去向。问他,他只说在宫里四处逛了逛,却又找不到其他人为其证明。 好在虽然没有人知晓十四阿哥的形踪,但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这次下毒是和十四阿哥有关,加上八阿哥随后也站出来证明十四阿哥先前一直都和众位阿哥待在一起,并没有单独接触过婚宴上的酒菜,所以也不可能有下毒的机会。 康熙皇帝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得不了了之。不过,他虽然明面上不再追究此事,但暗地里却又往毓庆宫加派了不少侍卫,显然也是对这次中毒纯属巧合一事有所质疑。 陶沝很想偷偷溜去毓庆宫看看唐佳氏好不好,顺便问问她事发前的具体情况,但无奈事发之后,她就被九九强行带回了九爷府里,美其名曰,不希望她卷入这场是非当中。而宜妃这回也果断地站在了九九一边。 ****** 晴日。九爷府。报春馆。 “Hélène, je m'appelle Hélène je suis une fille comme les autres . Hélène .j'ai mes joies, mes peines……” 正当陶沝这会儿正坐在廊下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时候,小丫鬟芷毓匆匆从外边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通传:“福晋,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说想要见你!” 陶沝听得一愣,而后明白她指的是衾璇。因为自打上回那件事发生之后,芷毓就一直在背地里偷偷骂对方不要脸。 “福晋,那女人现在正在外面吵着要进来,那些侍卫恐怕拦不住她,因为……”芷毓义愤填膺地说到这里,忽然噤了声,想来是不希望在陶沝面前提及对方怀孕的事来刺激她,所以她直接跳过了这一节,气鼓鼓地往下道,“她一定是认为九爷把福晋安置在这里是因为福晋失了宠,所以跑来看福晋笑话的……” “……”陶沝闻言没吭声,但弹吉他的手却莫名停了下来。那日里,九九将她带回府邸,紧跟着便二话不说把她安置在了这间她最喜欢却又离九九所在铭雅苑最远的报春馆内。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是一半欢喜一半意外的,同时也弄不明白九九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不过自打那天起,九九再没来过陶沝的这间报春馆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已经有好几天了,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她这位嫡福晋俨然是已经失宠了。 “福晋?”见陶沝此刻默不作声,而且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芷毓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奴婢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您放心,若您不想见她,奴婢这就去把院门给锁了……” “不必了……”陶沝摇了摇头,从嘴里轻轻吐出一句话,声音听上去明显有些飘忽。“她想进来就让她进来吧,反正我也无聊,听听她想说什么好了……” “可是……”芷毓似乎想要反驳,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陶沝轻飘飘的一句“去领她进来吧!”打断了,她有些不甘心地咬咬嘴唇,但最终还是听话地领命离开了。 不多久,一身嫩紫色装扮的董鄂.衾璇便在小丫鬟绿绮的搀扶下随芷毓款款步进院来。而陶沝这厢也抱着吉他坐到了院子一角的亭子里。她可不想招待这家伙进屋。 衾璇一路趾高气扬地扶着绿绮慢步走到亭间,在中央的石桌旁落座,然后一脸得意地打量着对面的陶沝,语气含笑,是那种略带挖苦的笑: “妹妹看起来气色不错……” “……嗯,姐姐的气色也很好……”陶沝淡淡地随口应了一句,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对方的肚子。或许是因为刚怀孕不久的关系,衾璇现在的肚子并不明显。 而衾璇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这一小动作,立刻挺了挺肚子,越发得意地往下道:“妹妹说笑了,我自打怀了孩子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大夫说让我多走动走动,我就想着过来看看妹妹,可没想到妹妹这儿竟然离得那么远,害我这一路走得好辛苦呢……”顿一下,又意有所指地添上一句,“妹妹没怀过孩子,想来定是没法理解这种苦处吧……” “……”嘁,她压根儿就一点也不想了解这种苦,而且,谁也没有要你过来这里啊! 陶沝在心里暗暗腹诽,但嘴上并没吱声。衾璇见状,以为自己戳到了她的痛处,嘴角微微一抿,又佯装替陶沝不值似地继续接话道: “真没想到九爷会把妹妹安排到这儿来住,前些时候你们明明还……” 话到这里,她突然住口,摆出一副惊觉自己此刻说错话了的模样,语带懊悔道:“哎呀,你看我这张嘴,怎么专挑妹妹的痛处说呢?真是该打!”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陶沝的脸色,“妹妹你可千万别介意,若是你在这儿住的不习惯,姐姐可以帮你去九爷面前求求情——” “咳咳——”陶沝被她这番如此做作的表演雷得直抽嘴角,忙掩饰地掩住嘴咳了咳,方才答道:“有劳姐姐费心了,其实这里挺好的……” “瞧妹妹这话说的,难道你对我这个姐姐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我能理解你心里有多苦……”衾璇显然是把陶沝的真心话当成了打肿脸充胖子,又自顾自地继续接茬道:“咱们好歹是姐妹,本就该一条心——” 不等她说完,陶沝已经差不多猜到她接下去想说什么内容,当下立刻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不过,使用的方法却是极委婉—— “姐姐应该说口渴了吧?”她佯装好心地中途插嘴,强行截住了对方的后半句话,“瞧妹妹刚才都忘了叫人上茶——”说完,立即转头吩咐站在一旁的芷毓,语气不温不火:“赶快去端一壶热茶过来!” 486.白首之约,共盟鸳鸯(上) 此为防盗章 “不!”小草摇头, “奴才只是听到他们说小格格不见了,正在四处找她!” 原来如此!陶沝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回头望向方才因为惊慌而躲到自己身后的瑾瑜,安抚地冲她一笑:“看来, 你今天得早点回去了呢!” 瑾瑜低头看看怀里的小银子, 脸上明显写着舍不得。“一定要现在回去吗?” 陶沝愣了愣, 继续温柔婉笑:“你额娘若是找不到你, 会担心的!瑾瑜是乖孩子, 不可以这样任性的……” “那……我明天再来这里跟姐姐和小银子玩, 可以吗?”听出她隐在话里的坚持, 瑾瑜有些恋恋不舍地将小银子重新抱回陶沝手中, 喏喏地试探发问。“我会偷偷地来, 不让其他人发现的……” “当然可以啊!”陶沝接过小银子,冲她粲然一笑, 肯定地点了点头。“姐姐和小银子都会等着你来的!” “那就由奴才送小格格回去吧!”不等陶沝话音落下, 小草已在一旁毛遂自荐般恭敬插话。 陶沝正要点头, 小家伙瑾瑜却撅嘴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后者此刻的自告奋勇, 转而扯了扯陶沝的衣角, 小声请求道:“姐姐,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好啊!”陶沝低头回给她一个灿笑,又转头看了一眼立在门边的小草, “我和小草哥哥一起送你回去!” ****** 距离梨花阁外不远的围墙转角处。有三个人影此刻正悄悄躲在那儿。 “很好!院门口现在没有人——”陶沝猫着腰扒在墙边偷偷打量前方的状况, 一边说一边冲身后的瑾瑜摆手, “瑾瑜你就趁现在赶快回去吧,姐姐会在这里看到你安全进门后再回去的!” “好!”瑾瑜听话应声,正要抬脚走出去,就在这时,陶沝突然眼尖地瞄见对面远远朝梨花阁方向正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是九九和毛太。 说时迟那时快,陶沝立刻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把瑾瑜又给重新拉了回来,并用力将其箍在了自己怀里。一直默默站在两人后方的小草见状颇为疑惑地瞟了陶沝一眼,小心翼翼地跟着探出头去观望,随即愕然道:“福晋,那是九爷吧?” 他说这句话的口气其实极肯定,但偏偏又用了反问的方式。 陶沝听罢讪讪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低头看向怀里的瑾瑜。后者这会儿也正好抬头看她,听到小草的话后,脸上也同样布满了诧异:“姐姐,真的是阿玛来了吗?我们为什么要躲着阿玛?” “呃,这是因为……”陶沝有些语塞,支吾了好半天,终于挤出一个还算像样的理由。“因为你阿玛也不喜欢我啊,就跟你额娘一样,所以我才会……像这样尽可能躲着他嘛……” 她此语一出,小草的嘴角噔时不自觉地狠狠抽搐了一下,看向陶沝的目光也立马变得错综复杂起来,直把陶沝看得没来由心虚了好几分。 好在小家伙瑾瑜倒是不疑有他,对陶沝的这番话自是深信不疑,当下很是同情地看了一眼陶沝,奶声奶气地冲她认真安慰道:“原来是这样啊!姐姐你别怕,阿玛今日过来只是跟我和额娘一起用午膳的,我不会告诉他姐姐你也在这里的……” “呵呵……”听到她信誓旦旦的一番保证,陶沝顿时尴尬地强笑了几声,而后慢慢松开了刚才箍住瑾瑜的双手。她伸手轻柔地摸了摸瑾瑜的小脸蛋,说话的语气也同样温柔无比:“瑾瑜真乖,姐姐相信你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说着,她再度探出头去偷偷朝前方张望,发现院门外这会儿早已没了九九等人的身影,想来是已经入院去了。她心头一松,转头轻轻一拍瑾瑜的肩膀,连声催促道:“好了,你阿玛已经进去了,你也快点回去吧,不然你额娘一定急死了,而且,若是你阿玛待会儿看不到你,肯定也会生气的……”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不失时机地再补充一句,“对了,还要记得姐姐之前跟你说的话,不可以告诉你阿玛和额娘说你是去我那儿玩了,也不可以再说让你额娘生气的话,好不好?” “好!”瑾瑜用力地点点头,冲陶沝绽开一个甜甜的笑,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眼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前方院门之内,陶沝这厢也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的小草: “好了,人已经安全送到目的地了,我们也回去吧!” 不曾想,小草听到这句话后却仍是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一板一眼地低声发问:“福晋刚才为何要对小格格说那样的话?”语毕,见陶沝一脸错愕地望向自己,又耐心补充解释道:“您为什么不让小格格对九爷说出真相呢?” 陶沝避开他几近审视的目光,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不管怎么说,瑾瑜也是九爷和完颜氏的长女,你总不会要我挑拨她们母女不合吧?” “奴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听到她这样一说,小草连忙急切地为自己出言辩解,“奴才只是想,小格格现今既然和福晋如此要好,如果她能在九爷面前帮福晋说几句好话,那么……” “小草!”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陶沝这厢便已猜出了他的意图,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提议。她挺直腰板,一步一步走到对方跟前,毫不避讳地直直迎上他的双眸,神情郑重得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宣誓仪式,她一字一顿地冲对方清晰咬音:“你相信我绝对没有推人下水,对吧?” 小草被她这副难得威严的架势弄得一愣,本能地感觉到有些局促不安:“这是自然,可是……” 他似乎还想解释什么,但尚未来得及起头就再度遭到了陶沝的成功拦截:“你看,即便我什么都没有对你解释,你心中却也始终坚信我不会做那种事,这点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她说着,转过脸去,故意无视小草此刻露出的那一脸愕然,只眼神幽幽地望向瑾瑜刚才消失的院门处。“……信任我的人不管我做任何事都会选择信任我,而不信任我的人即便我再怎么解释,他也始终不会相信……其实,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这根本一点都不重要,我最在乎的也仅仅是他会不会毫无理由地选择相信我,就跟你信任我一样——”话到这里,她重新回头看向小草,声音也逐渐变得低迷:“如果他需要我或别人的解释才会相信我,那这样的相信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不论是以什么样的理由怀疑,归根结底,还是说明他不信任她吧…… 一个人若是给予了另一个人足够坚定的信任,那么这两人之间根本就不会产生任何误会! “可是,福晋您这样肯定会吃亏的!”聪明如小草,很快便听懂了陶沝这番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他似乎并不认同陶沝的做法。犹豫良久,他嗫喏着重新开了口:“难道,您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最后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便被小草自己收住了,陶沝看出他的口型似乎接下去想说的两个字是九爷,她猜测小草应该是想问她在不在乎九九的宠爱。 所以,她浅浅一扬嘴角,冲小草莞尔一笑:“自然是在乎的!只是——我不喜欢这种妻妾之间的勾心斗角罢了,也决计不会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即便争得你死我活又有什么意思?我的人生可不是为了用来和一大群女人抢一个男人的……” 她自顾自地笑,而后抬眼,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面前依旧呈现出一脸凝重状的小草,不自觉地加重了一分语气,认真而不失犀利地继续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会软弱到任人宰割还无动于衷的人,我也是有底线的,如果她们真的触到了我的底线,我也绝不会轻易息事宁人的……” 若不是因为那位太子殿下的事,让她自觉对九九有所亏欠,所以才不想事事斤斤计较,否则她早就反抗了,而现在这样,至少她不会内疚更深,如果不能许以对方将来却硬要对方处处向着自己,那岂不是就跟八福晋一样了…… 听她这样一说,小草终于没再开口辩驳,但眼眉间却莫名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虑。陶沝静静地打量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连忙换了个口气安慰: “放心吧,如果你真想再回到九爷身边去伺候,我会尽快找机会帮你说情,不会让你在我这儿待太久的……” 闻言,小草顿时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随即又飞快转过脸去,颊边莫名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红晕,口气也明显有些不自然:“小草愿意守在福晋身边的!” 他这话说得陶沝当场一愣,旋即,嘴角便绽开了一抹笑,笑如繁花般绚烂:“……谢谢你!” 虽然一直以来,小草对她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但每次只要遇到什么事情,他似乎都会雷打不动地选择站在她这一边,这一点真的让她非常感动。如果可能,她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像小草这样的弟弟的,不仅长得好看,而且温柔体贴,最重要的是,对她忠诚不疑…… 两人就这样站在围墙转角处久久相视而立,一个是清瘦英挺的少年,一个是清丽窈窕的佳人,场景美得就像是一幅水彩的西洋画,而画中的这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一个黑影正在虎视眈眈地偷窥着这一切。 ****** 打这之后一连好几天,小家伙瑾瑜果然本着“言出必行”的态度,每日都偷偷跑来报春馆找陶沝玩耍,大多是在午膳后过来,晚膳前离开。陶沝虽然不怎么喜欢那位完颜氏,但她和瑾瑜倒是相处得颇为愉快。 这一日午膳过后,瑾瑜意外的一直没有出现,也没差人前来传话。陶沝等到申时,觉得对方定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倒也没多想,直接回房睡起了午觉。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膳时分,起来时芷毓已经把晚膳给准备好了,陶沝没什么食欲,只随意吃了两三口便停下了筷子,转而坐到窗前的矮榻上发呆。 不知不觉中,陶沝又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模糊的汪呜声,紧跟着感觉到有东西正在旁边使劲拉扯她的衣袖,她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发现竟然是小银子扒在床边用力咬扯她的衣衫。 见陶沝醒来,小银子又立刻放弃了方才撕咬衣袖的举动,开始冲陶沝连连狂吠。 “小银子,你怎么了?”陶沝十分诧异地瞪着它此刻的反常行为,正要将它抱起察看个究竟,孰料身子一动,居然触到了一个软软的、类似肉垫的东西—— 床上似乎还有别人?!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立刻放弃下床去抱小银子的打算,迅速转过了头—— 这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陶沝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 此时此刻,躺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居然是小草?!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大脑瞬间就清醒了过来,陶沝一脸震惊地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小草,整个思维系统当场崩溃——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她她……怎么会和小草睡在一起? 快速扫了一圈四周的事物,陶沝敢打包票认定,这里的确就是她的房间,那么,小草他又是怎么跑到她床上来的? 陶沝屏息聆听了一下屋内的动静,除了小银子、小草和她之外,屋里似乎再没有其他人。 她心里一阵疑惑,便伸手推了推小草的身子,想把后者叫醒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却不曾想,无论她怎么用力推,小草那厢仍然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就仿佛是已经睡死过去了一般。 陶沝不安地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且呼吸也算平稳,应该只是昏睡了而已。 按照常理,一般人不可能会睡觉睡得这么死,除非是被下了什么迷药! 思及此,陶沝心头莫名一跳,本能地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她慌忙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发现外衫已经被脱掉了,但所幸里面的内衫还算整齐。她想了想,又掀开被子检查小草身上的装束,发现后者的情况也跟她差不多,外衫不见了,只有内衫还松松地挂在身上。 陶沝这下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这一定是有什么人想要设计陷害她和小草! 因为无论是谁,在看到眼前这幕令人遐想的画面之后,都会在心中认定她和小草之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思及此,陶沝立刻把被子重新盖上,又随手捞过一件原本摆在床边的外衫胡乱套到身上。待穿好衣服,她正想先将昏睡中的小草从床上转移到外间屋子的矮榻上,就在这时,前边院子里却好死不死地偏偏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听上去似乎有很多人正一齐往这边过来。 “爷,福晋姐姐这院里今日怎么这般安静,连房门也关着,难道她刚用完晚膳就睡下了?”首先传入耳中的正是完颜氏的声音。而紧跟其后出声的,则是那位好久不见其面的兆佳氏.滢渟。 陶沝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对方已淡淡出口否定了完颜氏的想法: “可是这房间里的灯明明亮着啊,福晋应该只是在里面做什么事情吧……” 完颜氏不等她说完便又迅速抢过话头接下去道:“爷,涟儿今日是诚心来跟福晋姐姐和好的,可是现在这样……” “……去敲门!” 半晌,听到九九嘴里吐出一句简短淡漠的回应。旁边立刻有人应声。下一秒,又一个出乎陶沝意料之外的声音悄然响起,这次是衾璇的—— “咦,那是什么?” 她的话音极短,且很快就被另一个女声取代:“你们快看,姐姐的房门外好像落着一件衣衫呢,这应该是福晋姐姐穿的衣物吧?姐姐的外衫怎么会落在这里?” 这个女声是瑶烟。而她此刻提出的问题也很快得到了九九的重视,后者立刻沉声喝道: “把门打开!” “爷,门好像从里面关上了……” “给爷撞开!” “嗻!” “!@#¥%……” 伴随着从外面咚咚响起的撞门声,此时仍留在屋内的陶沝心中也不由地一阵阵怒起—— 我勒个去嘞!果然是红果果的陷害!这简直就是在上演传说中最经典的“捉奸在床”桥段嘛!看来今日这件事情肯定跟刚才说过话的这四个女人全都脱不了干系——天煞的混蛋,铜豌豆不发威,这些人还当真是拿她当软柿子捏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如果不是现场条件不允许,陶沝真想直接冲出去将那四人暴打一顿,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但可惜,这种想法并不理智,而且眼下这种情况也不适合硬拼,因为屋内这种无限惹人遐思的暧昧场景绝对会让她在众人面前百口莫辩。更何况对方四个人今次应该是打着相同的旗号前来共同讨伐她的,铁定会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大好机会集中火线攻击她,目的就是将她轰得一败涂地,搞不好再无出头之日…… 来不及细想,陶沝以最快的速度室跑到后窗边,探头瞄了一眼外面的情况,幸好人群现在似乎都集中在前院走廊,这里并没有任何人。 这是个大好机会! 听着外面的撞门声越来越急促,陶沝正准备趁机翻窗出去,无意间却注意到小银子这会儿还紧紧跟在她脚边,她略一犹豫,飞快抱起小银子放到床上她刚躺过的位置,然后替它轻轻盖上被子,小声嘱咐道:“乖,不准动也不准出声哦!晚点奖励你吃鸡腿!” 听到鸡腿两字,小银子欢快地冲陶沝眨巴眨巴眼睛,果然如她所愿没有再动唤。 陶沝微笑着最后摸了摸它的头,接着便飞速窜到窗边,在房门被撞开前的一瞬间利落地跳窗出去,跟着以一个漂亮的翻墙姿势成功越过了房屋后方的院墙,并沿小路绕过此刻围在报春馆外的人群直接冲向了九九所在的颐景苑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府里所有人都跑去她的报春馆看热闹去了,这一路过来,陶沝几乎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撞见,哪怕进了颐景苑里亦是一样。陶沝起初还小心翼翼地掩面低头跑路,但到后来便大大方方地直接窜进了九九的书房,并一口气跳到里面的那张床上躺好—— 她决定豁出去了! 就算她接下来用的方式会有些无赖和遭人唾弃,但她现在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这既是为了救她自己,也是为了救小草,想也知道,那些人在进屋之后看到房里的那幕情景,首当其冲的对象必是小草!不过没关系,她这次一定会帮他报仇的! 小草说的对,那些女人果真是个个蹬鼻子上脸的主,绝对不能放任自流的,她退一尺她们就进一丈,之前的种种言语挑衅她也就能忍则忍了,可今日之事她们实在做得太过分了,她已经忍无可忍了,既然她们如此心狠,那就休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487.白首之约,共盟鸳鸯(中) 此为防盗章  她这话的口气与其说是在反问, 倒不如说是在指责,却偏偏声音又轻柔得仿若梦呓。 闻言,师兄脸上的神色不自觉地僵了僵。虽然他依旧没有出声回应,但看向陶沝的目光却已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而陶沝这厢也始终保持着垂头的姿势, 并不敢直视师兄的眼睛。 她仍旧用那种好像做梦一样的语调平静陈述: “我真的从未想过师兄你会真的送我过来, 而且, 毫无预兆……刚来的时候, 我天天都想念着师兄的, 我好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个虚幻的梦境, 希望师兄你有一天会出现在我面前, 把我带回去……我一直都很用心地祈祷, 用师兄你给我的那条项链, 可是……” 话到这里,陶沝有些哽咽地顿了顿, 语气也透出一丝明显的哀伤—— “无论我怎样虔诚祈祷, 这个愿望却始终都没有实现……” 伴随她的话音, 飘零的雪花依旧簌簌而落,空气中也呼啸着一股忽如其来的凛冽。 “我还尝试了各种方法想要回去, 但可惜, 那些最后也都没有成功,哪怕,我和那人一样跳了水……” 或许是因为冷, 陶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仿佛已被周围的落雪声盖住了—— “我以为自己回不去了……所以我想, 如果我注定以后要一直留在这里的话,那我就势必得忘记以前的一切,忘记师兄,也忘记其他人……” 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笑得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可是,在我真的这样下定决心之后,师兄你却又意外出现了……你看,老天总是喜欢与人做对呢……” “陶沝……”也不知是不是觉察到她此刻的表情和语气颇有些古怪,师兄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动容。 陶沝却没应声,仿佛忽然间陷入了失语的境地,下一秒,她猛地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师兄,话里行间流转出一丝淡淡入骨的寒意:“……为什么?就让我永远死心不好吗?为什么你还要来?既然要来,为什么又要来得这么晚?” 她如连珠炮似地一口气冲他吼完,停了停,又莫名放软了语气,一字一顿:“难道说,这是师兄在考验我吗?” “……”师兄没答话,如碧玉般晶亮的眼眸里闪烁出明显的心疼,隐隐的,还有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懊悔。 陶沝定定凝视着他,语气再一次放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大概是输了……” 她这句话显然包含着另一层两人都能听懂的深意,师兄的神色明显一黯,却依旧保持着沉默,而与此同时,陶沝的脸上也跟着闪过一抹犹豫不决,但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继续往下道: “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即使,即使师兄你说我没有变,但我自己却是清楚的,我这里……”她慢慢指向自己的心口,“……已经变了,真的变了……因为——” ……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最后这八个字,陶沝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因为师兄赶在这之前先一步反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也不等她反应,便迅速拉着她躲到了宫道旁的太平缸之后—— 不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正往他们这边移动,应该是有什么人过来了! 会是谁呢?! 陶沝满腹狐疑地暗暗猜测,但由于此刻被师兄捂住了嘴且护在怀里的关系,她并不敢乱动,只能瞪大眼睛偷偷从仅有的缝隙里向外张望—— 印入她眼帘的是一张不算太陌生的面孔,如果陶沝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四阿哥身边的贴身奴才高无庸! 他打着伞一路急匆匆地往前走着,且中途不住地左顾右盼,脸上的神情颇有些紧张,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陶沝本能地咬住下唇,而这一动作也不可避免地让她的唇瓣直接贴到了师兄的手心。师兄的手心很凉,凉得让陶沝整个人在短短一瞬间就莫名停滞了呼吸,连心跳也变得如水一般静止—— 不应该啊…… 如若是在以前,她每次靠师兄这么近的时候,心跳都会如传说中的小鹿般拼命乱撞,呼吸也会变得异常急促紊乱,可为何现在,她却变得如此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 脚步声逐渐远去。那位高无庸显然并没有发现宫道旁还有另外两个人的存在。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两人的视野范围内,又过了好一会儿,躲在太平缸后的陶沝和师兄却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伞被收在一边,但两人却任凭大片大片的雪花打在自己身上,谁都没有去打开它的意思。 师兄甚至连捂住陶沝嘴巴的那只手也没有松开。 时间忽然变得无比漫长,簌簌的落雪声也仿佛化成了一道寂寞的背景音。 果然,有些东西是真的变了…… 不管她刚才有没有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其实师兄都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就在这短暂的静寂之中,又有一阵脚步声从远处踏雪而来。不过这回则是从高无庸刚才离去的方向传来的。 陶沝原以为他是去而复返,但下一秒却发现这次出现的人竟然是十四阿哥。 他身边并没有跟人,一路都保持着低头皱眉的姿势,好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陶沝生怕他会发现自己和师兄的存在,几乎是当场屏住了呼吸,只瞪大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在十四阿哥今次的注意力似乎始终都集中在他所思考的事情上,直至走到前方转角处才突然停了下来。陶沝吓了一跳,还以为被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没想到他只是站在转角处停了停,往毓庆宫方向幽幽看了一眼,然后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锡庆门,往宁寿宫方向走了。 陶沝有些意外,但同时也觉得这是她和师兄两人的绝佳开溜机会,否则他们若再在这里呆下去,还指不定会遇到谁呢! 这样想着,陶沝立刻回头看向师兄,不料师兄这会儿也正专注得将目光定定停留在她脸上。陶沝本能地一愣,而师兄那厢见她转过脸去,心中亦像是早已猜到了她此刻想说的话,先她一步开了口:“好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赶快回去吧!别叫其他人发现了……” 他边说边松开了方才捂住陶沝嘴的那只手,脸上的神情也一扫之前的失意,又重新换上了以往的温和笑容。 陶沝张张嘴,下意识地想要作出回应,但话到嘴边,却忽然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师兄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浅笑出声:“放心,我不会不告而别的!” 他说着站起身,将唯一的那柄油纸伞打开,并将伞柄塞到了陶沝手里,然后转身冒雪离去。 锦白色的长衫翩翩,几乎与周围的白雪融为一色。不失风雅,却也添了几分凄凉之意。 陶沝很想开口留住师兄,可是最终却只眼望着师兄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喉咙里则连一个音也发不出。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来挽留,或者应该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这个资格来挽留,在差点说出那句自己爱上别人的话之后,她或许已经没有了挽留的资格,即便师兄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就这样,陶沝在雪中默默站了许久,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师兄方才离去、但此刻已空无一人的宫道怔怔发呆,直到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快被四周的寒气彻底冻住了,这才缓过神来想起自己还要返回毓庆宫。 陶沝长长地叹了口气,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刚经过适才的拐弯处,迎面便匆匆走来一行人,为首的便是一身粉色侧福晋装的菡蕊—— “你刚才不是一直跟着爷的吗?怎么会不知道他现在去哪儿了?” 菡蕊这会儿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连带语气也夹杂着些许气急败坏的味道。小宫女燕儿紧跟其侧闷头不吭声,而跟在另一侧的则是十四阿哥的贴身小太监达顺。 也不等她把话说完,达顺已急急接过菡蕊的话茬往下道:“回侧福晋的话,刚才十四爷让奴才把弘晖阿哥送回来的时候,只说他还有其他事要办,但并未交代是何事,所以奴才真的不清楚他现在究竟是去哪了?” “那……”菡蕊似是想要再继续追问,但还没等她开口,后方又跳出一个熟悉的女声插话,是如今身份已与菡蕊同为侧福晋的如芸。 “……爷会不会是去德妃娘娘那儿了?” 此语一出,走在前边的菡蕊和达顺皆是一滞,继而不约而同地双双回头瞅了如芸一眼,紧接着,达顺率先将询问的目光转投向菡蕊,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菡蕊见状微微皱了皱眉,正要点头应允,谁料才一转头,便一眼瞧见陶沝就站在前方不远。 四目相对,双方脸上的神情均是一僵,各自的脚步也随之当场顿住。 无声的对峙。冰凉刺骨的空气中忽然交织出一道炽热的火光。 菡蕊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陶沝的脸,眼眸中原本充斥的那份担忧和急躁瞬间化为了满满的不屑和嘲讽。而这一突如其来的静寂也让在场其他人先后发现了陶沝的存在。众人齐齐停步朝她行注目礼,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自不一。 预感到极可能有一场无聊的闹剧将要发生在自己眼前,陶沝内心几乎有种想要立刻掉头离开的冲动。然而可惜的是,上天并未能让她如愿—— “九嫂请留步!不知九嫂可否告知,十四爷今次又去了哪里?”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此刻的逃跑意图,原本静立在原地的菡蕊突然领着众人迈步上前,不失时机地拦住了陶沝的所有去路。 陶沝自然听出她这句话里重重强调的那个“又”字,心中顿时一凜,直觉不妙,但她脸上依旧强装镇定:“十四弟妹说笑了!董鄂今日压根儿就没见过十四爷,又怎么可能知道十四爷去哪了?” 菡蕊闻言冷笑,语气却是温婉如常:“九嫂当真不知?”顿一下,又语带讥讽地再添一句:“……还是说,九嫂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不能告诉菡蕊?” “……”就冲这句话,即便知道都不可能会告诉你! 陶沝在心中暗暗腹诽,不过面上却佯装狐疑地反问:“十四弟妹这话何意?董鄂自然是真的不知道!” “哼——”菡蕊听罢再度冷笑,话里的嘲讽之意丝毫不减。“菡蕊绝对没有质疑九嫂的意思,就是怕有些人心口不一……” “十四弟妹请放心!”听她这样一说,陶沝也跟着扬唇浅笑,回话的口气不含半点心虚和怯懦。“董鄂答应过的事,一定会说到做到!不过——”她故意停了停,拉长声调一字一顿,“董鄂好像也说过,倘若有人一再挑衅,对董鄂咄咄相逼,董鄂也不介意——玉、石、俱、焚!” 陶沝重重咬了最后那四个字的音,且目光也毫不避让地直直迎向菡蕊,她相信后者一定会明白她的个中深意。 果然,菡蕊听到这话后神色当场一变,旋即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九嫂多虑了,菡蕊自然是相信九嫂的!”她不冷不热地朝陶沝抛来这样一句话,然后目光凌厉地扫一眼身后的众人,直接下令:“我们走,去永和宫!” 说完,她已趾高气昂地率先迈步向前。一旁的小宫女燕儿见状紧紧跟随,在经过陶沝身边时,她把头低得要多低有多低,完全不敢抬头看陶沝一眼。 小太监达顺和如芸等人也跟在她们两人之后从陶沝面前依次经过。达顺此番看向陶沝的表情异常复杂,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无声离开了。而如芸的表现就更诡异了,她也和燕儿一样死死地低着头,从头到尾都不敢拿正眼瞧陶沝。 陶沝面目表情地目送着这一行人慢慢远去。正要迈步继续朝前走,前方忽然又匆匆走来一个粉杏色的熟悉身影,是九公主巧巧。 她一见陶沝就立刻飞奔过来,抓住陶沝的手一阵猛摇:“桃子,你可算回来了!我正要去宁寿宫找你呢!太子哥哥那儿出事了——” 出事?陶沝心中当场一惊。“出了什么事?该不会是太子爷他……”真的喝下毒酒了吧? 该死!他不会真的那么傻吧?倾城刚才不是还说过她今日的闹场应该会让他放弃初衷、另寻出路的吗?难道……倾城猜错了?! “不,不是太子哥哥,是那位唐佳氏格格——”还不等陶沝把话说完,巧巧那厢便已急急出声,直接否决了她的猜测。“——她中毒了!” “什么?!”陶沝这下更加震惊。难道,所谓的另找出路就是让别人代替他中毒?! 可这样一来,唐佳氏岂不是很无辜?! 不容陶沝多想,巧巧又继续往下道:“我听说,那些人原本应该是想毒害太子哥哥的,所以就在太子哥哥的酒里下了毒,没想到喜娘拿错了酒杯,所以唐佳氏格格才……” 488.白首之约,共盟鸳鸯(下) 此为防盗章  “以新丰酒著称的丹阳黄酒当用羊脂白玉杯, 因为有酒仙太白诗赞,‘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可见这玉杯能更好得添此酒之色……” “杏花村的汾酒历代闻名,以清香著称, 这样的酒当用金樽饮之, 正好应了那句‘骏马迎来坐堂中, 金樽盛酒竹叶香’……” “桂林三花酒作为米酒中的代表, 酒质晶莹、蜜香清雅、回味怡畅。当以琉璃杯饮之, 据说此酒轻摇便会泛起无数泡花, 晶莹如珠, 质佳者, 酒花细、起数层, 如此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观赏,方可见其佳处……” “至于饮葡萄酒嘛, 当然要用夜光杯了, 古有诗云,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据说葡萄美酒盛入夜光杯之后, 酒色便与鲜血一般无异,饮酒有如饮血,足显男儿的壮志豪气……” 因为中途一直无人打断的关系, 所以陶沝也就滔滔不绝地将自己以前所看到过的各种酒器论都一一道了出来, 而其余三人也由最初的漫不经心到最后听得渐渐入迷, 待到陶沝说完,九九等三人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这次还是八阿哥首先开口:“没想到九弟妹竟对饮酒之事如此有见地,你当真是一点都不会喝酒么?” “自然!”陶沝没有错过对方此刻眼底暗藏的那抹异色,赶紧抢先一步为自己撇清干系。“八爷有所不知,这些饮酒论其实是董鄂曾经听几位老先生聊天时说起的,觉得有趣便记下了,现今也不过是拿来卖弄一下而已……”她笑得坦然,“论酒的这几位先生都是真正的文人雅士,可惜董鄂就是不折不扣的大俗人了,如若换作董鄂的话,估计什么酒都会选用夜光杯来盛,因为它最值钱,也最好看,即便不喝,光是摆在那里也足以令人赏心悦目……” “噗——”乍听到最后这句话,一旁的十阿哥顿时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九九一眼,语带调侃道:“我刚想称赞九嫂是个风雅之人,没想到最后竟冒出了这句自嘲,真是让人想夸都夸不出来了……”笑罢,又转头看向陶沝,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正经:“九嫂最后这话说得太煞风景了,哪有人自己揭自己的短的?” “自揭短处总比被别人揭出来好吧?”陶沝丝毫不以为意地冲他摊手一笑,“万一有人真因此误信我是个品酒高人,找来一大堆杯子请我去品酒论酒什么的,那我岂不就彻底闹笑话了?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先行挑明——”停了停,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继续补充道:“不过,像这种文人雅士并不多见,真要收集这么一大堆名酒和酒器,估计还是很有难度的……” 她这句话的声音虽不大,但坐在旁边的三人却都听见了。八阿哥先是愣了愣,随即笑而不语,默默喝下一口酒。十阿哥却是忍不住插了一句,“的确是麻烦了点,不过……”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便笑着噤了口,转而看向身旁的九九,九九却仿佛压根儿没注意到前者的目光,自顾自地仰头又灌下了一杯酒,这才出声感叹:“幸好爷家底不薄!” 嗨?!陶沝立即觉察到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嘴角顿时抽搐不已:“你该不会真的打算去把这些酒和酒器都弄来吧?我这可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 九九挑眉斜了她一眼:“既然说得有理,那未尝不可一试?偶尔附庸一下风雅也不错!” “可是——”陶沝下意识地想要打消对方这个劳民伤财的念头,“光有上好的酒和酒具,也并非就是风雅,对于真正的风雅之士,选择饮酒的环境和酒友也是很重要的,就连喝酒的方式也会格外挑剔……” “噢?”十阿哥又及时跳出来插嘴。“这话怎么说?” “喝酒要挑环境氛围这个道理,想必三位爷都懂,气氛好才能更好地细细品味美酒的滋味,如果周遭声音犹如菜市般嘈杂,哪还有那个心情品酒啊?酒友也是一样,一定得挑合自己眼缘且志同道合的对象,否则跟个让你看着就心里窝气的人喝酒,估计再名贵的美酒也会饮之无味,至于喝酒方式嘛——” 陶沝边说边瞥了一眼身旁的九九,“若是像九爷您刚才这种一饮而尽的喝法,虽可谓豪爽,但在那些真正的雅士看来,就跟土匪没什么两样,是会遭到鄙视的——”见九九拿眼瞪她,又赶紧吐吐舌头,转头避开他的视线,“反正,真正的品酒可不是追求那种痛快淋漓、一醉方休的豪气,品酒就跟品茶一样,在质不在量——品茶之道,一杯为品,二杯就是解渴的蠢物了,三杯以上就是饮驴了,品酒也是一样。那些一碗一碗喝酒、不管大杯小盏都往嘴里倒的人,根本就和醉猪没什么区别,根本就和风雅两字挂不上边……” “扑哧——”此语一出,十阿哥那厢又禁不住笑出了声,不过这次他显然笑错了对象,因为才笑到一半,他便不期然地收到九九翻来的一记凶狠白眼,当下只得赶紧忍笑。 八阿哥见状也在一旁适时发问:“那么,依九弟妹所说,最风雅的喝法是什么?” 陶沝眨巴眨巴眼睛,见九九没有要阻拦她继续说的意思,于是决定无视刚才的那记白眼,继续往下道: “最风雅的喝法,是三五个交心好友围着炉灶一起浅斟小酌,以暖炉温酒,配上可口小菜,旁有丝竹管弦为之伴乐,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当然,如果力求完美的话,最好还有一位锦心绣口的美貌佳人坐在你身旁,露出一双带着翡翠玉镯的皓白玉腕,口中喷吐着兰麝之气,替你轻柔把盏……这样的喝法,想必定是情意绵长,即使喝上千杯那也是不嫌多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见旁边那三人的眼光皆已各自满带着深意幽幽地落到了自己脸上。 陶沝当即一怔:“董鄂有哪里说错了么?” 八阿哥和九九这次都没说话,倒是十阿哥那厢先行笑了起来:“九嫂所说的这位佳人该不会也需要精挑细选吧?” 陶沝愣了愣,答得甚是理所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自然是要挑一位貌美才高的温柔解语花比较好啊,不然找个给你惹事的麻烦主那岂不是自讨苦吃嘛!” “是啊,如果其他人都像你这样喝一口酒就倒,那爷估计也用不着喝酒了,光是照顾你一个就足够折腾的了……”还不等十阿哥再度开口接茬,九九也适时在一旁插话,语带戏谑。“上回便是个血淋淋的教训……” 陶沝被他说得瞬间涨红了脸,本能地出声反驳:“上回怎么能怪我?我都说了我不能喝酒的,是你自己不信,再说,我也不是故意要拿绳子把你绑在……” 在最后那个关键词溢出口前,陶沝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回神,虽然及时收住了声,但其他两位华丽丽的皇阿哥还是把他们能听到的都已经听到,不能听到的也都靠想象自行脑补了—— “绳子?!” “绑在?!” “……” “够了!给爷闭嘴!不准笑!” ****** 品香楼里的这出闹剧很快就在九九的再度黑脸中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尽管自家闺房糗事被无意曝光,不过九九终究还是大度采纳了陶沝提出的送礼建议,虽然陶沝并没有参与其后的整个制作过程,但接下来的几天,九九每天都在外边忙到很晚才回来,不难看出他的确是对这份寿礼上了心。 很快到了万寿节当日,陶沝原本是该一早随九九入宫祝寿的,没想到九九却临时说还要再去铺子里走一趟,让小厮从安先送陶沝进宫。 陶沝倒也没什么意见,进宫后按照惯例先去给宜妃请了安,跟着便直接跑去乾清宫找倾城。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不仅在昭仁殿见到了倾城,而且还遇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家伙。没错,正是前几日里令她无比苦恼纠结的那位罪魁祸首——金枝夫婿孙承运。 “怎么是你?” 原本正站在殿内和倾城说正经事的孙承运一看到陶沝的到来,俊逸的脸上竟意外地流露出一抹明显的喜色,连带原本淡然的笑容都瞬间明朗了几分。 陶沝见状条件反射地一怔,暗筹自己以前怎么就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一点。或许是因为煜影上回说的话,所以换了个角度来看,她发现这位金枝夫婿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果然是透着几分只有见到心上人才会有的独特喜悦。 倾城似乎也察觉到了当中的一丝不寻常,眼带狐疑地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 陶沝赶紧讪讪地冲两人一笑,心中快速思考要找什么样的理由成功遁逃。 孰料,还没等她这边想出合适理由,外边又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说是皇上有事让倾城姑姑赶紧回到前边大殿去。 小太监没有指名让孙承运同往,陶沝心里噔时一阵郁闷。看来等一会儿,她就要单独面对这位金枝夫婿了。而这也是她眼下最不想做的事情。 不过孙承运那厢显然并不知道陶沝内心的这一想法,表现也和她正好相反,他的脸上自陶沝出现之后就一直挂着和煦如春风般的微笑,在听到倾城被叫走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若暖阳。 见此情景,陶沝颇有些无奈地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说的也总是要说的!希望这位金枝夫婿的抗打击能力和他家那位黑骑士一样强! 倾城很快便随那名小太监离开了,临行前有意无意地往陶沝脸上瞟了一眼,大概是看出了她神色不太对劲。陶沝勉强冲她笑笑,回给她一个安心的表情。 待倾城一走,孙承运便主动朝陶沝这边走近几步,说话的语气也异常温柔: “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最近好吗?前段时间我奉皇上之命出京办事,昨儿个才刚回来的……” 眼见对方如此热情寒暄,陶沝一时间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回话,只好胡乱朝对方点了点头。 “你怎么了?”大概是见惯了她平日里口齿伶俐、欢蹦乱跳的样子,突然之间变身沉默乖巧女,某人似乎觉得有些不习惯。“难道是这几日身子不舒服么?” 陶沝本想一直保持沉默逼对方主动放弃,但现今见到对方对自己那一脸关切模样,又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于是只得绕着弯子小声试探:“煜影他……可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哎?!”孙承运被她问得莫名其妙。“我昨日刚从外边回来,还未曾见到他人……”顿了顿,又笑着补充一句,“他前些日子又陪母亲去万寿寺吃斋了……”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怕自己一见到金枝夫婿就忍不住告诉他关于她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找了个理由脚底抹油的! 陶沝在心里恨得牙痒痒,然后鼓足勇气掀起半边袖子,当着某人的面褪下了她一直待在手腕上的那只墨翠镯子,咬唇慢慢递向对方:“这只镯子还给你!” “为何?”某人原本还无比灿烂的脸色刹那间黯淡无光。“你……不喜欢?” “不,不是的……”陶沝心怀忐忑地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讷。“只是这东西不是我能要的……” 孙承运一愣:“这话何意?” 陶沝咬咬嘴唇,稍稍提高了一个分贝的音量:“抱歉,我先前一直不知道这只镯子原来还有那么重要的意义包含在其中,那日我在街上碰巧遇到了煜影,他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某人闻言不动了,也没有伸手去接那只镯子,眼神却是不由自主一黯:“你……已经有其他心上人了么?” 他这话问得很轻,却也干脆直接。只是还没等陶沝来得及答话,就听到他又淡淡补上了一句:“是那位九阿哥么?” “呃……” 某人此语一出,陶沝原本想说的话顿时被集体卡在了喉咙里。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她对九九有情的? 见她不吭气,孙承运的脸色愈发黯淡,连带语气也变得飘渺不定:“你……就这么想嫁进皇家?想嫁给那些皇阿哥?你可知……” “不,不是的——”陶沝瞅准时机抢在对方继续说下去之前强行截住了他的话头。这对主仆俩果然是在一起待久了,居然连彼此的思维方式也变得如此相似,有了煜影前次的经验铺垫,她大约已经猜到这位金枝夫婿接下去想说什么了。 因为她这句否定,某人的眸子也立刻恢复了一丝光亮:“那是为何?” 陶沝犹豫了一会儿,不想再重蹈上次的覆辙,决定还是采用单刀直入的方式打开话题:“因为我已经嫁人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极肯定,肯定得犹如重重打了某人当头一棒。“你说什么?” 陶沝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此刻露出的那一副无比震惊的模样,心中着实不忍再继续告知他真相,不过权衡再三,她终究还是挑明了答案:“我是九福晋!” 489.红颜未老身先死(上) 此为防盗章 见状, 某人的眉心不自觉地微微一蹙:“你……这是做什么?” “我,我刚才看到有人在这酒里下了东西,要对你不利,我, 我当时没看清长相, 可是……”陶沝气喘吁吁地想要道明来意, 却因为太过紧张而导致舌头打结, 连带想说的话也顿时变得语无伦次。“你别喝——” 她以为他听到这话一定会当场动怒。因为这明摆着是有人想借机谋害他这位皇太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 他却在听完后莫名其妙地笑了, 倨傲的唇角浅浅一弯, 衬着他那身华丽的大红喜服, 笑得极好看。 陶沝懵住了, 一时间只傻傻地瞪着他脸上明显不合时宜的笑,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亦没说一句话, 只笑着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 将她拉至自己跟前。 他细细打量着她此刻俨然快要冻僵的脸庞, 如琥珀般的晶眸里划过一丝明显的心疼,而后他抬手, 拿袖子一点一点地替她拭去额角沁出的汗珠, 再一点一点地替她拂去落在发上的雪花。 他的动作是那么轻柔,那么小心翼翼,就好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一股暖意缓缓渗入心房, 她的鼻子突然没来由地一酸, 眼眶中的泪水也差点跟着汹涌而出。 “你难道不生气么?” 强忍住眼泪, 她吸吸鼻子,有些狐疑地开口试探。按理,在知道有人要对自己下毒时,不是应该火冒三丈,然后积极追寻各种蛛丝马迹寻找幕后凶手的吗?更何况他的身份还是位高权重的皇太子,为什么他此番却表现得这件事跟他完全无关似的?这明显不符合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啊! 他显然也瞧出了她的疑惑,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只静静地拿眼凝视着她,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他忽然没头没脑地从嘴里冒出一句话:“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我……”陶沝被他问得先是一愣,而后刚要回答,外边走廊上却猝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嘈杂的人声由远而近传来,听上去像是有好些人。其中有一个极其耳熟的男声在问:“你当真看见她刚才是往这边跑来的?” 这个声音明显是九九的! 意识到这一点,陶沝整个人当场一震,脑筋一片混乱。九九他怎么会知道她跑来这里的?难道是因为巧巧方才那声大叫?惨了!她这下该怎么办,要怎么跟他们解释现下的状况?! 见她闻声露出一脸惊慌,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也跟着神色微愕,问话的语气亦加重了几分:“你……是当着其他人的面跑进来的?” 陶沝以为他这是在责怪自己不计后果地当众跑来他的书房,心里顿时一阵委屈,本能地想为自己辩白:“我……我是怕来不及,我……我没有多想,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她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却越说越小声,头也毫无底气地垂了下去,神情懊恼得就像是个犯了大错还被抓现行的孩子。 天公明鉴!她真的不想连累他的!如果不是因为刚刚时间紧迫,她一时情急,怕他惨遭不测,又怎会出此下下之策! “要不,我先躲到那边隔间里去吧?” 或许是因为频临危难时最易急中生智,陶沝无意间扫了一眼此刻正垂着半边挂帘的西侧间方向,突然灵机一动,回想起她曾经当着太子妃的面在这间书房里上演过一出“逃脱记”,如今依法炮制应该不成问题。思及此,她立刻重新抬头,拿手一指西侧间冲某人道:“……我可以再从上次的那个地方逃走!这回应该不会再被其他人当成刺客了!而你也只要咬定从来没见过我就行了——” 她边说边就要抽身往西侧间迈步,谁料某人却先一步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不必了!”他言简意赅地淡淡出声,脸上的神情亦是始终如一的从容不迫。 见他说得坚定,她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何种合适的理由能向别人解释清楚他们两人现在的景况,正错愕间,却见他再度冲她一扬唇,而后松了手,转头看向西侧间方向—— “你……还不出来?就不怕她因此被人误会?!”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屋里似乎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陶沝僵了僵,正意外他这是在跟谁说话,下一秒,就见西侧间的金色挂帘随之轻轻动了动,紧跟着,一抹熟悉的清丽身影便赫然出现在了她眼前—— 额滴亲亲佛主啊! 待看清楚那人的脸时,陶沝当即彻底懵住了。那个人居然是倾城!她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没容她有时间想明白,外面的脚步声也在此时纷纷踏至了书房门前。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是九九,其次是八阿哥,十四阿哥及巧巧等人也都集体紧随在后。 不过,这些人显然并没料到书房内此刻除了陶沝和太子两人之外,居然还有其他人也在。因此,在看到倾城的一霎那,所有人都相继怔住了,彼此神态各异。 书房里的气氛也因为这些人的不请自来而变得莫名凝重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还不等有人问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座上的太子已率先笑出了声,打破了现场尴尬的静默:“呵——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说着,佯装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边上的陶沝,继续追问:“难不成,大家都像九弟妹一样,担心本太子会对倾城姑姑做出什么不堪的事才全体冲进来的?” “……”众人闻言当场愕然,随后,夹杂着些许探究意味的微妙眼光不约而同地齐刷刷集中到陶沝身上,一时无人答腔。 半晌,倾城在一旁接上话茬,话是对着陶沝说的:“多谢九福晋关心!奴婢今日只是替皇上来给太子爷送礼的!刚才也只是留在这儿清点物品而已,并非太子爷有意为难!” 她说这话时的神色平静、坦然,语气亦保持其一贯的淡淡,的确是让人感觉不到她有半点曾被强迫或为难的意思。而听完她这番解释,站在门外的那些人也自然成功打消了之前对于陶沝为何会急着跑来书房一事的所有疑虑,九九望向陶沝的目光也变得逐渐缓和起来。 当然,陶沝本人并不相信倾城给出的这一说法。 在亲眼目睹某人方才在得知自己被人下毒后的不寻常反应,以及倾城此番意外在这间书房现身,她非常肯定倾城现在之所以会这样回答只是在有意配合那位太子殿下的说辞。 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这两人之间一定是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猫腻! “呵——” 和陶沝一样,座上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似乎也早就料定倾城此刻一定会顺着自己说话,脸上笑得愈发开心了,嘴角亦扬得要多高有多高—— “看来倾城姑姑下回再来本太子的毓庆宫送礼时,身边最好要多带几个人,免得又被别人误会了去,还领着这么一大群人跑来向本太子兴师问罪……” “……”没有人接话。此时此刻,众人都一致秉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则来“以不变应万变”,包括陶沝和倾城在内。现场气氛也再度陷入一片尴尬的境地。 正在这时,外边走廊上又一次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一个令陶沝感觉极为熟悉的公鸭嗓也随之远远响起: “太子爷,吉时已到!请您移步前……咦?” 来人是太监贾应选。 他是从书房外的回廊拐角处就已经开始亮开嗓门喊话了,声调也莫名比以往提高了N个分贝,就像是故意要喊给别人听见似的,待拐过弯来发现书房门外此刻竟站着这么多人时,他整个人当即懵住了,不过也仅仅只怔了几秒,跟着他便迅速回神,三步并作两步朝众人冲了过来,而后,当他发现书房里这一刻的景况时,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更加吃惊了—— “太子爷,您怎么还……”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在第一时间开了口,但话还没说完,他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猛地收住了口。 而一旁的陶沝也因为他的这一反应在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般猛然醒悟—— 刚才,那个在内膳房大门外命令小太监送酒过来的公鸭嗓就是这位贾公公的声音! 在太子酒里下毒的人居然是他?! 怎么会这样?! “噢,是吗?”倾城问话的口气隐隐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八卦味道,原本完美绝伦的脸蛋也衬在此刻如墨的夜色中看不分明。“那你跟她说了什么?是商定什么时候让她跟着你一起走么?” “不!”没等师兄再度开口,陶沝这边已率先抬起了头,轻声却又无比坚定地吐字:“我不走……” “你说真的?!”倾城直接露出一脸意外,“可你刚才不是还说你想跟他离开这里吗?” “……”陶沝不答话,重新把头垂得低低的。 是啊,理智一直告诉她应该走的,可偏偏她又下不了这个决心…… 看出陶沝此刻的犹豫不决,倾城皱着眉在她和师兄之间来回打量:“你确定你已经想好要继续留在这座皇宫里?即便他能让你回到以前的生活,当这里的一切都没发生,你也不想走?!” “……”她不确定,真的不确定,所以才会如此纠结、难以决断。 “回去以后就能继续按自己原有的方式生活,这样不是很好吗?”见她不作声,倾城那厢不依不挠地继续反问,气势上颇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 “你所有的亲人朋友可都在那边的世界里,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念他们?” “我……” 面对倾城一而再的追问,陶沝努力想要插嘴为自己辩驳,却还是被对方给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后者这会儿的语气犀利得就像一把刚出鞘的寒刃—— “你先前不是还说自己最喜欢情有独钟的男人么?怎么现在却要为了一个已经拥有三妻四妾,而且将来貌似也不怎么靠谱的男人放弃自己原有的追求,甘愿留在这里和一大堆女人抢一个男人?” “……”陶沝这次被问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呜呜,倾城是坏人! “还有你——” 或许是因为她一直保持沉默的关系,倾城在冲她丢下一连串问题后又将矛头直接转向了站在她身旁的师兄,气势同样慑人:“你该不会也打算任由她这样胡闹吧?” 师兄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淡淡回道:“她既然想留在这里,那就随她好了,反正我还会再来的……” 此语一出,就犹如在原本平静的水面突兀投下了一块大石头,眨眼间迅速掀起层层涟漪。 不等陶沝反应回神,倾城这次干脆直接叫出了声,语气满是不敢置信:“喂,不是吧?这样任性的要求你都能接受?” “咳——”不等倾城此番把话说完,师兄那厢已以一记简短的咳嗽声快狠准地强行掐断了她的话头。他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身侧的陶沝,表情和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好了,外面夜凉,你身子不太好,还是先回房去休息吧……” 陶沝没料到师兄会在这时突然开口赶她单独离开,当下不由地露出满脸错愕,但随之出现在师兄脸上的那抹坚定神情却又容不得她此刻有半点质疑。于是乎,陶沝转头默默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倾城,而后者这会儿似乎也没有要开口反对师兄的意思。 陶沝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正要听话离开,走廊的另一头又适时地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两个极其熟悉的身影正迎面朝他们这边匆匆跑来,陶沝定睛一看,发现对方正是芷毓和毛太—— “福晋,九爷让我们两人过来接福晋回去翊坤宫,轿子已经在外面备好了!” …… 【倾城和师兄的番外篇】 …… 目送着陶沝远远离去,被留在走廊上的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此刻隐藏在对方眼底的那抹无奈。 “你当真一点都不介意?” 沉默半晌,依旧还是倾城这边首先开了口:“你就不怕这样下去会把她给宠坏吗?如果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那可怎么办?” 师兄没有立即答腔,直等某人差不多把耐心磨光,才听到从他嘴里淡淡吐出一句,声音轻若罔闻:“这辈子真心喜欢的人就只有一个,如果不宠她,那还宠谁?” 她当然愕然,随即很不给面子地犀利吐槽:“啧啧——我还一直以为你的眼光很高呢,却没想到你最后居然会看上这样一个——”她纠结地拖了半天长音,好不容易在音消前找到了一个较为合适的形容词,“完全没有任何心机可言的单纯家伙——”顿了顿,像是又想起什么,补充一句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长得貌似也不咋样……” 他听得先是一愣,而后忽然莫名笑了,带着些许深意的目光也牢牢地锁住了面前那张完美绝伦的脸—— “你不是也喜欢她吗?”他丝毫不留情面地一字一顿点破了对方的心意。 她闻言一震,当即犹如接到了烫手山芋一般,矢口否认:“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那充其量只是看在她好歹也是你喜欢的人的份上,所以才会对她另眼相待的……” 490.红颜未老身先死(下) 此为防盗章 听到这话, 倾城莫名笑了, 而后犀利反问:“如果跟你说,你会同意吗?” “……”陶沝答不出来。如果真要问她的意见,她估计会犹豫不决吧! “所以——”倾城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再度微微一笑:“……只能先斩后奏!” “那……他现在该不会……”还想要继续吧? 陶沝被她那最后四个字震得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利索。幸好倾城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接茬往下道:“你放心,因为你刚才兴师动众带人闯入那人书房的关系, 恐怕此事暂时是行不通了……”顿了顿, 又补上一句, “至少,今日是行不通了……” 是吗?那就好!陶沝心里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孰料一抬头,却见倾城再一次用方才那种意味深长的眼光久久地盯着她的脸, 继而语出惊人:“陶沝,你是真心喜欢他的吧?” 陶沝闻言一怔,还没来得及作出回答,倾城那厢又抢先一步接了下去。这一次,她的语气凝重得就像是在叹息:“他好像,是真心喜欢上你了……” 哎?! 因为没料到倾城嘴里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陶沝整个人当场呆住了。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见她露出一脸迷惘, 倾城脸上也没了刚才的笑意, 眉心微微皱起, 隐隐透出几分嘲讽:“怎么, 你听不明白吗?你以为,他为何要娶一个在外貌上跟我如此相像的女子?难不成你到现在还认为,他坚持要娶唐佳氏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不,不是的,她知道不是的…… 陶沝在心里暗暗接话,可是嘴巴张了张,却又什么也没说出口。她记得某人曾在御花园里问过她相同的问题,她没想到倾城今日又会再重复问她一遍—— …… “你以为,我当初是为了谁,才会主动去请娶一个和倾城长得这般相像的人?” ……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时的那幕画面,连带他说的话也一字不漏地回响在她耳边,就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似的,配合得天衣无缝。 倾城冷眼看着她此刻的神情变化,自己却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那架钢琴前。末了,她就像是读懂了陶沝此刻内心的疑问一般,又再度咄咄出声:“若非为了你,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娶这门亲,也不会在今日想出这种方法给自己下毒……” 她说这话的语气里带着一抹明显的愤懑,像是在为那位太子殿下鸣不平。但细细品味,却又不难发现其中夹杂着些许形容不清的惆怅之意。 陶沝愣住了,就这样呆呆地回望着她,全然不知该怎样接话,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倾城。至少,在她的印象中,倾城从未在她面前为那位太子殿下说过半句好话! 而今天,她却反常得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不可能当众忤逆皇上的,除非——他反!可现阶段……” 一口气连珠炮似地说到这里,倾城收住口,没再往下继续,但陶沝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经过索额图一事,太子目前已没了能成功谋反的势力。而且短期内,康熙皇帝也不会对他放松警惕。 “其实,这些我都明白的……”眼睑低垂,陶沝缓缓低下头,轻声接茬:“所以,我们才命中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没错,索额图的事也好,衾璇的事也罢,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即便她再怎么努力想要改变什么,最终也还是无能为力…… 或许,人有时候是不得不信命的…………命定的,改也改不了…… “命?”听她这样一说,倾城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丝冷笑,她几乎是强行打断了陶沝的说辞:“不!这不是命!这是你自己选的!” 她抬头,眼神灼灼地盯着陶沝:“做人怎么可以轻易信命?能信的就只有自己!如果有人说你命中犯煞,你信了,那就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而如果你不信,说不定就会是另一番世界!倘若只会怨命,只会说什么命定的改也改变不了,那不过就是掩饰你自己懦弱的借口罢了……因为信命,所以不再坚持,甚至把自己喜欢的人拱手让给他人,这不是爱,是懦弱……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命中注定的,关键就是看你自己去不去争取……” 话到这里,她略微停了停,语气也较之方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陶沝,问问你自己的心——现在,你心里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不是因为什么同情,或是内疚,也不是迷恋,更不是责任,只是因为你想跟他在一起,没有任何理由的,只是想跟他在一起……” “我……”这番话让陶沝心中莫名一凛,但脑海里却是下意识地闪过一双如琥珀般的丹眸—— 果然,她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吧? 如果能够撇去其他的一切,如果能够不计较彼此的身份,她最想在一起的那个人,应该是他吧? 可是—— 如果她真的下定决心要跟他在一起,那么其他的人该怎么办?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真的只要努力争取就能和他在一起吗? 眼见陶沝这会子低着头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也仍旧有些犹豫不决,倾城不由地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道: “陶沝,不是所有喜欢你的人,你都要给予相应回报的!你只要从中选出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就好了,至于其他人,你其实不用过多在意,相反,如果你一直顾虑太多,反而会伤害到所有人……你真的希望最后演变成这样的结局吗?” “……” “当然,这或许也是我的错,因为我之前瞒了你很多东西,有些事情,我并没有全都如实告诉你……因为我不喜欢那个人,也不希望你们在一起……可是,我好像也没有权力替你做这个决定,所以,你还是应该自己做出选择——” 倾城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看上去是少有的黯然,语气更是幽幽得像是隐匿着什么说不出的失落。陶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觉她今日的行为举止全都反常得有些离谱—— “倾城,你……”到底是怎么了? “既然彼此喜欢,那就和他在一起吧……” 不等陶沝把话说完,倾城那厢已毫不犹豫地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只见她重新低下头去,手指轻敲琴键,还是刚才的那首《雪之梦》,只是这一次,原本轻柔舒缓的旋律不再灵动、飘逸,而是变得无比哀伤—— “虽然那个人将来不一定会有个好的结局,但这也并不代表他不能给你所谓的幸福……或许,你们会因此有新的际遇也说不定……” ****** 陶沝在长长的、落满雪的宫道上飞奔—— 这幕情景,就跟她刚才得知某人被下毒时一样,朝着毓庆宫的方向飞快跑去,一刻也不敢停步。 她要赶去告诉他,自己真正的心意! 倾城说的对!人生如此短暂,所以这一生中应该允许和放任自己有那么一次,不去计较后果地爱一个人,不信命,只信自己! 没错!她想留在他身边的……没有任何理由,只是想要留在他身边……甚至可以不顾忌彼此的身份地位,也不计较最后的得失…… 她想把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他,想把这份真正的心意传达给他—— 她,是喜欢他的! 一路跌跌撞撞地狂奔至毓庆宫,但临近宫门前,陶沝又猛然停住了脚步。不是因为丧失了迈步入内的勇气,而是她意外地瞥见一抹极为眼熟的大红色身影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宫墙转角处,一个耳熟的声音也随之凌空传来—— “你把这个送去给他/她,别叫其他人发现,最好是换个脸生的送去……”清亮、沉稳的声线自转角处淡淡响起,陶沝不难听出这是出自那位太子殿下的口中。 “嗻!”紧跟其后应声的那个公鸭嗓显然也同样令人熟悉,是小太监尚善的。“除此之外,太子爷还有其他什么话要交代奴才传达么?” “不必,他/她看到这个东西自然就会懂的……”某人答话的语气依旧淡淡,听起来仿若漫不经心,但细细品味,却不难觉察到其中的坚定和不容置疑。 “嗻,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尚善说完这话就再没了声响,取而代之的,是转角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是朝着陶沝所在的反方向远去的,而后,便渐渐恢复了寂静。 陶沝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转角。直到那抹大红色的身影打着伞缓缓从宫墙另一端的阴影处走了出来,然后,慢慢变得清晰—— 果然是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那一瞬间,陶沝忽然觉得她这一路跑来的辛苦全都没有白费,上天还是待她不薄的,至少,成全了她此刻的心愿,没有让她错过今晚这个最佳的表白时机…… 太子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上陶沝,撑伞的手当场一滞,而后顿住了脚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身影,神情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陶沝亦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他,眼眶里不知不觉蓄满了滚烫的泪水—— 四周一片灰蒙蒙的,没有一个人,因为天下着大雪的缘故,连守门的侍卫都暂退到了宫门内。加上天色昏暗的缘故,没有人会特别注意到这个死角。 两人立在原地默默对峙。 借着道旁的宫灯,他没有错过她此刻眼角沁出的点点晶莹。原本还饱含错愕的目光在顷刻间化为了满满的怜惜。 蓦地—— 他扔掉了手中的伞,就那样快步地朝她冲了过来,双手一把捧起她的脸,深深地、狠狠啃噬着她的红唇。他吻得是那样的霸道,唇舌交缠间,就像是要把她整个身体里的血液都给点燃、加沸,直至炸开……几乎让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火热激情的吻,让陶沝内心终于意识到一个铁证般的事实,他是喜欢她的,至少此时此刻,他是深深地喜欢着她的,甚至,说是爱也不为过…… 因为没有一个人会用这种方式去吻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即便是演戏也做不到。因为那种感觉是骗不了人的,更骗不了自己! 眼泪不由自主地滚出眼眶,顺着绯红的脸颊一颗接一颗下滑。 陶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或许,这只是无意识的本能反应。但,她心里却又异常明白,这绝不是委屈和哀怨的泪水,而是…… “好了!别哭,我不碰你了……” 感觉到她颊边的湿润,他原本强吻的动作也跟着慢慢停下,但他并没有立刻放开她,而是贪恋地在她的前额处再度留下了一个濡湿而绵长的吻,然后才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如琥珀般的丹眸里闪烁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暗光芒,就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良久,他终于恢复了原本正常的神色,直起身,用喜服的衣袖轻柔地为她一点一点拭去眼角的泪水—— “回去吧,别再这样一个人跑出来了,也别再用这样的表情看人了,我不是每次都能像现在这样强迫自己忍住的……” 说完,他立即背过身去对着她,宛如叹息一般地轻轻吐出话语:“你走吧……” 如果换作是以前他这样说,陶沝或许会听话地立刻离开,可是这一次,她非但没有走,反而还主动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咬音清晰地一字一顿: “……如果我给,你还要么?” 陶沝滞了一会儿,终于将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这时候,等在一旁的小厮毛太殷勤地递上了手里的伞,九九接过,将伞罩在两人头顶,拉着陶沝慢慢地步入了雪地。 洁白如鹅毛般的雪花依旧扬扬洒洒地漫天飞舞。一片一片,遮住了红墙绿瓦,掩住了庭院宫道,几乎将整座紫禁城都溶成了一色。 九九牵着陶沝在这片白茫茫中缓缓前行。他的掌心很暖很暖,但可惜问出的话却让人感到冰冷至极:“遥儿,你……果真已经想通了吗?” 陶沝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直直地望向前方,复又低下头:“董鄂想不想得通其实都无所谓吧?反正,即便董鄂现在说我和她之间最多只能留一个,九爷应该也还是会坚持娶她的吧?” “遥儿,你——”听到这话,九九牵着她的手立马一松,他顿住脚步,低头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眼睛,语气微沉,郑重起誓:“爷知道你不喜欢她,可爷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爷终究是为了你好,她就算进了门也影响不了你的……” 是吗?真为了她好?还是为了整个八爷党的利益?她又不是傻子!虽说她那位名义上的父亲不受皇帝宠信,也没有索额图麾下权倾朝野的势力,但至少目前也是个正黄旗满洲都统,对八爷党来说还是有一定利用价值的!所以,他们想要借此机会拉拢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可惜,她却不是当中那个能起到关键作用的筹码! 想到这,陶沝不由地掀了掀嘴角,毫不客气地反问:“能想出那种方法借机上位的人,九爷真觉得她会在进了门之后就一直安于现状么?” 九九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整个人当即一愣,继而似是回想起了宜妃刚才说过的话,半晌才回道:“爷可以答应你,等她一过门,爷就将她送去别院安置!这样……” “九爷这样做,八爷他们不见得会同意吧?”不等他说完,陶沝已幽幽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八爷和阿玛到时候都不同意,那九爷又预备怎么做?”顿一下,也不等对方回答,又自顾自地再补充一句,“何况,皇上那边肯定也说不过去——虽然只是纳一名妾侍,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怀孕之身,倘若刚进门就将她送走,岂不是正好应了那句‘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您觉得,皇上那边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是怪九爷您薄情呢,还是怪董鄂歹毒呢?” “……”九九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只面色阴沉地看着她,捏着伞骨的手隐隐青白。 陶沝瞥了一眼他的手,轻轻咬了咬唇,而后不留痕迹地将视线移开,望向天上的飘雪:“其实,董鄂心里明白的,阿玛宠的人是她,所以九爷只有娶了她才可以让彼此间这层关系变得更为牢固,而阿玛从此也会死心塌地地跟在九爷这边……至于董鄂——”她停了停,自嘲一笑,“……如今虽幸得九爷垂怜,但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不受宠的庶女罢了,是生是死都不会对阿玛产生多大影响,也无法为九爷带来任何直接利益,所以,九爷若真要笼络人心,自然是娶她比较有利的……” “遥儿,你——”九九似乎想要反驳,但嘴巴张了张,却又半天没有出声。 见状,陶沝仰起头,面色平静地久久凝望着他,用那种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的语气接茬继续道:“只是,董鄂虽明白这个道理,却也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与她同居一个屋檐下,日日见面,更别说效仿娥皇女英跟她共事一夫了,所以,为了避免多生事端,董鄂自认还是离她远些比较好……” 491.大结局【古代&现代】 此为防盗章  之后, 小草、芷毓和小银子也被一并送到了颐景苑里。 芷毓被送来时那一脸的扬眉吐气, 当真是让人想不知道她有高兴也难! 芷毓说,九爷果然还是最喜欢福晋的!那些妾侍想要下套集体谋害福晋,简直就是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陶沝听到这话一阵苦笑。如果那晚不是小银子误打误撞地及时吵醒了她,如果不是她后来逃得快,恐怕现在被打击的人就反过来变成她了! 在九九院里待了两三天,陶沝仔细回想了那晚她用完晚膳后便莫名其妙入睡的事情, 因为按照往常的习惯, 只要下午睡过一觉, 她一般到了很晚都不会有什么睡意,可是这一回却是格外反常。她记得九九曾说过,当时她那间院子里似乎所有人都中了迷药,九九命人费了半天力气拿水泼他们也没能将他们弄清醒, 还有小草也是,她当时苏醒后曾经用尽力气想推醒小草,但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可见,的确是有人对他们下了药,而且很有可能是下在了当日的晚膳之中。陶沝暗自庆幸她那晚因为不舒服, 几乎没有胃口吃晚膳, 所以后来才能被小银子轻易吵醒, 否则, 如果真的被众人“捉奸在床”, 那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只是,有一个问题陶沝想不通,能在他们所有人晚膳中下毒的人,到底会是谁?是外人还是内鬼? 据说九九在这之后曾把那些人集体叫来问过话,可是没有一个人看见有谁曾在膳食中下过药,当然,也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下过药! 陶沝觉得能做这种事,外人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很可能是内鬼所为。可如果是内鬼,陶沝又想不出什么人选,唯一可以怀疑的恐怕就是芷毓,因为当时房间她醒来时,房间里除了她和小草以外,就再没第三个人了,而在此之前,芷毓好像一直都是跟在她身边的! 但陶沝也想不出芷毓为何要害自己,难道她也会是什么人派到自己身边的内奸不成? 想到这里,陶沝心头开始一阵阵地泛凉。她何时竟变得这般不信任人了? 芷毓和绿绮,是不一样的…… ****** 又过了几日,陶沝正坐在走廊上和芷毓、小银子一起玩耍时,小草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说是九九从外面遣人回来,让福晋去城东商铺找他。 陶沝有点疑惑九九为何会突然提出这么古怪的要求,但想了想,还是跟着小草一起出去了。 走出颐景苑大门的时候,她远远看到完颜氏和兆佳氏等人此刻正坐在前方不远的亭子里说笑,见陶沝这会儿出来,那两人双双变了脸色,立刻起身忙不迭地跑了。完颜氏临走之前还冲陶沝狠狠抛来一个怨恨的眼神,但脚下逃跑的速度却并不比别人慢。 陶沝见此情景没来由地一愣,正好奇她们这会儿看到自己为何会像见了鬼一般落荒而逃。小草已忍不住在旁插话:“九爷前日里亲口告诫她们说,以后只要在府里见到福晋,如不远远避开,一律按谋害福晋论处!” 陶沝听到这话很是无语地抽搐了几下嘴角,但同时也在心里意识到,九九那晚对她说的话的确是认真的! 府门外,那顶来接人的轿子早就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陶沝出现。 陶沝上了轿子,小草从外面替她挂好车帘,众人一路向城东而行。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一直隔窗观望外面风景的陶沝突然眼尖地瞟见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居然也出现在了街道边的糖葫芦摊上,是小家伙弘晖。 陶沝不假思索地立刻叫人停了轿子,想上前去跟他打个招呼,没想到对方却是一见她就像避瘟疫一般逃了,连刚付钱买下的糖葫芦都没拿。 陶沝想也不想地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他,劈头便问:“喂,你这家伙是怎么了?到底又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要像这样避着我?” 弘晖听罢眼带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别过脸去嘟着嘴不说话。 陶沝一脸狐疑地继续追问:“我究竟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情了?”为什么她自己却完全没有这个印象呢? 听她这样问,弘晖突然转过头看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一咬牙,恶狠狠地冲陶沝吐出一句:“你这个坏女人,又臭又脏,我讨厌死你了!”说完,也不等陶沝反应,便用力挣脱她的手跑开去了—— “放开,不要用你那恶心的脏手碰我!” 陶沝被他骂得当场愣在了原地。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怎么得罪对方了,更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对方形容得如此不堪。他以前顶多只骂过她又坏又丑,而且其中玩闹的成分居多,但现在,他竟然已经把她跟恶心两个字挂上钩了,甚至,其中似乎还并不含一丝在跟她嬉闹的意思。 眼看着对方越跑越远,陶沝心里着实有些郁闷,正想重返那顶还等在路边的轿子,突然,前方街道拐角的岔路上突然蹿出一个黑影,正撞上迎面往那条岔道上跑去的弘晖。 弘晖显然没有防备,被一个大跟头撞倒在地,而那个黑影虽然也因此一滞,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上前眼明手快地一把扯起弘晖抓在手里,并用拿在另一只手上的锃亮刀子死死抵住了他的脖子。 弘晖当场懵住了!陶沝这厢也惊呆了——这,这又是什么状况?! 正在这时,岔道另一头又乒乒乓乓地跟着追来了一大群官兵衙差模样的人,陶沝定睛一看,领头的那个居然也是她熟悉的人,顺天府尹钱晋锡。 “统统不准过来!” 伴随一声粗犷的喝声,陶沝终于看清那个黑影其实是一个面目狰狞、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身上穿着残缺不堪的囚服,他的脸上、手脚上以及其全身上下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到处都是清晰可见的鞭痕,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大牢里逃出来的! “否则我就要了这个孩子的命!” 眼见此刻从身后追来的官兵衙差对自己步步紧逼,那名大汉更加用力地用刀尖抵住了弘晖的脖子,稚嫩的皮肤上几乎已经被他用刀尖划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陶沝见状心中一惊,正想冲上前,就听到那位顺天府尹钱晋锡已经先她一步厉声发话—— “恶贼,你当初在沈家犯下烧杀掠夺之罪,身上背了十几条人命,原本已是恶贯满盈,如今公堂提审,你又公然打伤衙役逃匿,实在是罪不可恕,我劝你最好乖乖收手,不要作无谓抵抗、伤及无辜,且跟我回去争取从轻发落!” “从轻个狗屁!你们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啊?老子犯的罪老子自己知道,十几条人命,横竖都是判死刑……临死,老子也要拉个垫背的!”那名大汉显然并没有想象中得那么好说话,一口否决了钱晋锡的提议,恶声恶气地冲他嚷嚷:“不过,若是你们今日肯放老子一条活路,老子也绝不会杀他,等出城后便会把他放了……老子现在只想活命,你们听清楚了没有?赶快给老子答复,否则老子死也要在这街上多杀几个来给老子垫背!” 大汉这段话听着很耳熟,颇有种香港警匪片的味道。 陶沝嘴角一阵抽搐。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当街绑票行凶这种低概率的事儿居然也能被她撞见?果然是被狗血满满浸润的人生! 所幸这名大汉看上去并不像是已经知晓了弘晖的真正身份,应该只是想就近找一个人质帮助他逃跑。 陶沝看到钱晋锡领着众官差在前方交涉,心中略一思量,立刻就近跑到街边做米豆腐的一间小店里要来了一包生石灰,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她挂在腰间的荷包里,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前方的衙差中间。 此时此刻,那些衙差已经将那名大汉和弘晖两人紧紧围住,形成一个半圈。 双方人马仍在继续对峙,大汉拿刀抵着弘晖的手越来越用力,而钱晋锡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恶贼,本官劝你最好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样僵持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快放开那个孩子!” “休想!”那名大汉也立刻不假思索地拒绝。“老子如今可是指望着拿他救命呢!” “你——”钱晋锡被他激得正要发作,陶沝这厢已适时地拨开人群跳将出去,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说辞—— “且慢!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她这话出现得显然有些突兀,周遭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了她的身上。 见来人是个女子,那名大汉并没给出什么好脸色,反而凶巴巴地冲陶沝叱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敢跟老子做交易?给老子滚到一边去!” 说完,又转头看向一旁的钱晋锡,语出挑衅道:“你看,现在连这孩子的家人已经寻来了,你到底放是不放?” 钱晋锡本能地皱了皱眉,还未等他再度出声,陶沝那边又再度华丽丽地叫嚷出声—— “喂!谁跟你说我是这孩子的家人的?我压根儿就不认得他好不好!” 无视于周遭众人朝自己投来的异样眼光,她故意把声音拉得长长的,调门也被提高了N个分贝。“我才不关心这个孩子的死活呢!我这可是在为你考虑——” 她自顾自地说着,佯装无动于衷地瞥了一眼此刻正被大汉抓在手里的弘晖,直接忽略掉小家伙脸上流露出的那抹恐惧表情,伸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状:“我的意思就是,你不就是想抓个人质帮你逃跑吗?我可以来换这个孩子!” 大汉听罢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叱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这种可笑的要求?” 不止他,周遭其他人看向陶沝的眼光亦是透着满满的狐疑。包括那位钱晋锡在内。他原本似是想要开口阻止陶沝继续生事的,但在随后看清陶沝的相貌时,忽又一愣,表情也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陶沝继续拍胸脯:“我这可是在帮你,你瞧瞧——”她边说边伸手一指正在对方怀里瑟瑟发抖的弘晖,语气很是有些不屑:“像他这样的孩子在这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而且我听府尹大人刚才的意思,你应该是死囚吧?那么我想这位府尹大人只要一狠心不顾这孩子的死活,那你就连最基本的威胁筹码都没有了,你确定你真的想惨死当街?!” 此语一出,那名大汉的脸上立刻划过一丝明显的犹豫,不过转瞬即逝。但这无非让陶沝看到了希望曙光,她意识到这样说绝对有用,当下又赶紧补充: “而抓我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她恰到好处地撸起自己的一小截衣袖,露出戴在手腕上的那些个名贵饰物,又当着众人的面在原地华丽丽地自转了一圈,傲然道:“你看看我这身衣装和身上的饰物,怎么着也应该是出身富贵之家吧?我想府尹大人多少也会顾忌我的家境,放你一条生路!” 话到这里,她微笑着回过身看向钱晋锡,冲后者轻眨两下眼睛,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钱晋锡再度皱眉,正要说话,陶沝却已背着大汉方向快速以口型冲他做了无声的提醒:“他是四阿哥的嫡长子!” 普通的孩子也就罢了,偏偏是四阿哥的嫡子,万一这位皇室嫡孙真出了什么不测,这位府尹大人的顶戴可见是无法保了,恐怕连项上人头都得摘下。 见钱晋锡此刻猛然一怔,脸上的神情迅速变幻莫测,陶沝意识到他已经明白了现有事态的严重性,于是重新转过头,冲大汉笑语:“你看,府尹大人已经同意了!这下,你可以答应换人了吧?” 她说着,径自向前迈了一步。 “站住!你别过来!”见她有心靠近,那名大汉立刻出声喝住了她,冷着脸叱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陶沝眨眨眼睛,继续朝大汉摆出一脸无辜状:“如果你是怕我耍诈,我可以站在这里不动,让他们——”她指了指身后的官差,“——退后!你过来,拿刀抵住我的脖子,然后再放开这孩子,我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反抗!何况——”她大大方方地再度撸高衣袖,露出白皙细瘦的胳膊,然后微笑着冲大汉摊开了双手,“你瞧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看都不可能会是练家子吧?难道你认为单打独斗我能有打赢你的胜算么?” 大汉冷漠地瞟了一眼陶沝递出来的双臂,眉心不自觉地一动。 陶沝捕捉到了这个小细节,立刻趁热打铁、再接再厉:“反之,你再瞧瞧你手里这个孩子,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主,胆子似乎也小的可怜,虽然不至于会跟你公然抵抗,但万一中途不小心被你吓死了,那你岂不就失了这道最后的保护屏障了吗?” “……”大汉没说话,只低头看了一眼他怀里早已被吓得神魂不定的弘晖,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犹豫。 陶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继续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企图让对方彻底放松戒心:“我可就不一样了,我这个人最好说话了——只要你承诺不杀我,那我什么事都可以乖乖配合你,保证绝不反抗,不管你是到了城外再放我也好,还是一直不放我也罢,都可以由你决定!而且,要依我说,你绑我比绑这孩子绝对会有其他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 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在一心一意为对方着想,她又旁若无人地扳起手指一一细数对方改抓自己的好处—— “你想,我一介女子,长得嘛也不算太丑,你中途把我卖到外地青楼或是什么大户人家里做个丫鬟,恐怕也能换得不少钱吧?这样你再继续逃命也好有个跑路费不是?而这孩子,就算你有心要卖恐怕也不见得有人会买吧?” 492.【番外.九阿哥篇】(一) 此为防盗章 “桂林三花酒作为米酒中的代表, 酒质晶莹、蜜香清雅、回味怡畅。当以琉璃杯饮之, 据说此酒轻摇便会泛起无数泡花,晶莹如珠, 质佳者,酒花细、起数层, 如此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观赏, 方可见其佳处……” “至于饮葡萄酒嘛, 当然要用夜光杯了, 古有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据说葡萄美酒盛入夜光杯之后, 酒色便与鲜血一般无异,饮酒有如饮血, 足显男儿的壮志豪气……” 因为中途一直无人打断的关系,所以陶沝也就滔滔不绝地将自己以前所看到过的各种酒器论都一一道了出来,而其余三人也由最初的漫不经心到最后听得渐渐入迷,待到陶沝说完,九九等三人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这次还是八阿哥首先开口:“没想到九弟妹竟对饮酒之事如此有见地,你当真是一点都不会喝酒么?” “自然!”陶沝没有错过对方此刻眼底暗藏的那抹异色, 赶紧抢先一步为自己撇清干系。“八爷有所不知, 这些饮酒论其实是董鄂曾经听几位老先生聊天时说起的, 觉得有趣便记下了, 现今也不过是拿来卖弄一下而已……”她笑得坦然, “论酒的这几位先生都是真正的文人雅士,可惜董鄂就是不折不扣的大俗人了,如若换作董鄂的话,估计什么酒都会选用夜光杯来盛,因为它最值钱,也最好看,即便不喝,光是摆在那里也足以令人赏心悦目……” “噗——”乍听到最后这句话,一旁的十阿哥顿时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九九一眼,语带调侃道:“我刚想称赞九嫂是个风雅之人,没想到最后竟冒出了这句自嘲,真是让人想夸都夸不出来了……”笑罢,又转头看向陶沝,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正经:“九嫂最后这话说得太煞风景了,哪有人自己揭自己的短的?” “自揭短处总比被别人揭出来好吧?”陶沝丝毫不以为意地冲他摊手一笑,“万一有人真因此误信我是个品酒高人,找来一大堆杯子请我去品酒论酒什么的,那我岂不就彻底闹笑话了?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先行挑明——”停了停,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继续补充道:“不过,像这种文人雅士并不多见,真要收集这么一大堆名酒和酒器,估计还是很有难度的……” 她这句话的声音虽不大,但坐在旁边的三人却都听见了。八阿哥先是愣了愣,随即笑而不语,默默喝下一口酒。十阿哥却是忍不住插了一句,“的确是麻烦了点,不过……”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便笑着噤了口,转而看向身旁的九九,九九却仿佛压根儿没注意到前者的目光,自顾自地仰头又灌下了一杯酒,这才出声感叹:“幸好爷家底不薄!” 嗨?!陶沝立即觉察到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嘴角顿时抽搐不已:“你该不会真的打算去把这些酒和酒器都弄来吧?我这可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 九九挑眉斜了她一眼:“既然说得有理,那未尝不可一试?偶尔附庸一下风雅也不错!” “可是——”陶沝下意识地想要打消对方这个劳民伤财的念头,“光有上好的酒和酒具,也并非就是风雅,对于真正的风雅之士,选择饮酒的环境和酒友也是很重要的,就连喝酒的方式也会格外挑剔……” “噢?”十阿哥又及时跳出来插嘴。“这话怎么说?” “喝酒要挑环境氛围这个道理,想必三位爷都懂,气氛好才能更好地细细品味美酒的滋味,如果周遭声音犹如菜市般嘈杂,哪还有那个心情品酒啊?酒友也是一样,一定得挑合自己眼缘且志同道合的对象,否则跟个让你看着就心里窝气的人喝酒,估计再名贵的美酒也会饮之无味,至于喝酒方式嘛——” 陶沝边说边瞥了一眼身旁的九九,“若是像九爷您刚才这种一饮而尽的喝法,虽可谓豪爽,但在那些真正的雅士看来,就跟土匪没什么两样,是会遭到鄙视的——”见九九拿眼瞪她,又赶紧吐吐舌头,转头避开他的视线,“反正,真正的品酒可不是追求那种痛快淋漓、一醉方休的豪气,品酒就跟品茶一样,在质不在量——品茶之道,一杯为品,二杯就是解渴的蠢物了,三杯以上就是饮驴了,品酒也是一样。那些一碗一碗喝酒、不管大杯小盏都往嘴里倒的人,根本就和醉猪没什么区别,根本就和风雅两字挂不上边……” “扑哧——”此语一出,十阿哥那厢又禁不住笑出了声,不过这次他显然笑错了对象,因为才笑到一半,他便不期然地收到九九翻来的一记凶狠白眼,当下只得赶紧忍笑。 八阿哥见状也在一旁适时发问:“那么,依九弟妹所说,最风雅的喝法是什么?” 陶沝眨巴眨巴眼睛,见九九没有要阻拦她继续说的意思,于是决定无视刚才的那记白眼,继续往下道: “最风雅的喝法,是三五个交心好友围着炉灶一起浅斟小酌,以暖炉温酒,配上可口小菜,旁有丝竹管弦为之伴乐,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当然,如果力求完美的话,最好还有一位锦心绣口的美貌佳人坐在你身旁,露出一双带着翡翠玉镯的皓白玉腕,口中喷吐着兰麝之气,替你轻柔把盏……这样的喝法,想必定是情意绵长,即使喝上千杯那也是不嫌多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见旁边那三人的眼光皆已各自满带着深意幽幽地落到了自己脸上。 陶沝当即一怔:“董鄂有哪里说错了么?” 八阿哥和九九这次都没说话,倒是十阿哥那厢先行笑了起来:“九嫂所说的这位佳人该不会也需要精挑细选吧?” 陶沝愣了愣,答得甚是理所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自然是要挑一位貌美才高的温柔解语花比较好啊,不然找个给你惹事的麻烦主那岂不是自讨苦吃嘛!” “是啊,如果其他人都像你这样喝一口酒就倒,那爷估计也用不着喝酒了,光是照顾你一个就足够折腾的了……”还不等十阿哥再度开口接茬,九九也适时在一旁插话,语带戏谑。“上回便是个血淋淋的教训……” 陶沝被他说得瞬间涨红了脸,本能地出声反驳:“上回怎么能怪我?我都说了我不能喝酒的,是你自己不信,再说,我也不是故意要拿绳子把你绑在……” 在最后那个关键词溢出口前,陶沝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回神,虽然及时收住了声,但其他两位华丽丽的皇阿哥还是把他们能听到的都已经听到,不能听到的也都靠想象自行脑补了—— “绳子?!” “绑在?!” “……” “够了!给爷闭嘴!不准笑!” ****** 品香楼里的这出闹剧很快就在九九的再度黑脸中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尽管自家闺房糗事被无意曝光,不过九九终究还是大度采纳了陶沝提出的送礼建议,虽然陶沝并没有参与其后的整个制作过程,但接下来的几天,九九每天都在外边忙到很晚才回来,不难看出他的确是对这份寿礼上了心。 很快到了万寿节当日,陶沝原本是该一早随九九入宫祝寿的,没想到九九却临时说还要再去铺子里走一趟,让小厮从安先送陶沝进宫。 陶沝倒也没什么意见,进宫后按照惯例先去给宜妃请了安,跟着便直接跑去乾清宫找倾城。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不仅在昭仁殿见到了倾城,而且还遇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家伙。没错,正是前几日里令她无比苦恼纠结的那位罪魁祸首——金枝夫婿孙承运。 “怎么是你?” 原本正站在殿内和倾城说正经事的孙承运一看到陶沝的到来,俊逸的脸上竟意外地流露出一抹明显的喜色,连带原本淡然的笑容都瞬间明朗了几分。 陶沝见状条件反射地一怔,暗筹自己以前怎么就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一点。或许是因为煜影上回说的话,所以换了个角度来看,她发现这位金枝夫婿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果然是透着几分只有见到心上人才会有的独特喜悦。 倾城似乎也察觉到了当中的一丝不寻常,眼带狐疑地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 陶沝赶紧讪讪地冲两人一笑,心中快速思考要找什么样的理由成功遁逃。 孰料,还没等她这边想出合适理由,外边又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说是皇上有事让倾城姑姑赶紧回到前边大殿去。 小太监没有指名让孙承运同往,陶沝心里噔时一阵郁闷。看来等一会儿,她就要单独面对这位金枝夫婿了。而这也是她眼下最不想做的事情。 不过孙承运那厢显然并不知道陶沝内心的这一想法,表现也和她正好相反,他的脸上自陶沝出现之后就一直挂着和煦如春风般的微笑,在听到倾城被叫走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若暖阳。 见此情景,陶沝颇有些无奈地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说的也总是要说的!希望这位金枝夫婿的抗打击能力和他家那位黑骑士一样强! 倾城很快便随那名小太监离开了,临行前有意无意地往陶沝脸上瞟了一眼,大概是看出了她神色不太对劲。陶沝勉强冲她笑笑,回给她一个安心的表情。 待倾城一走,孙承运便主动朝陶沝这边走近几步,说话的语气也异常温柔: “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最近好吗?前段时间我奉皇上之命出京办事,昨儿个才刚回来的……” 眼见对方如此热情寒暄,陶沝一时间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回话,只好胡乱朝对方点了点头。 “你怎么了?”大概是见惯了她平日里口齿伶俐、欢蹦乱跳的样子,突然之间变身沉默乖巧女,某人似乎觉得有些不习惯。“难道是这几日身子不舒服么?” 陶沝本想一直保持沉默逼对方主动放弃,但现今见到对方对自己那一脸关切模样,又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于是只得绕着弯子小声试探:“煜影他……可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哎?!”孙承运被她问得莫名其妙。“我昨日刚从外边回来,还未曾见到他人……”顿了顿,又笑着补充一句,“他前些日子又陪母亲去万寿寺吃斋了……”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怕自己一见到金枝夫婿就忍不住告诉他关于她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找了个理由脚底抹油的! 陶沝在心里恨得牙痒痒,然后鼓足勇气掀起半边袖子,当着某人的面褪下了她一直待在手腕上的那只墨翠镯子,咬唇慢慢递向对方:“这只镯子还给你!” “为何?”某人原本还无比灿烂的脸色刹那间黯淡无光。“你……不喜欢?” “不,不是的……”陶沝心怀忐忑地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讷。“只是这东西不是我能要的……” 孙承运一愣:“这话何意?” 陶沝咬咬嘴唇,稍稍提高了一个分贝的音量:“抱歉,我先前一直不知道这只镯子原来还有那么重要的意义包含在其中,那日我在街上碰巧遇到了煜影,他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某人闻言不动了,也没有伸手去接那只镯子,眼神却是不由自主一黯:“你……已经有其他心上人了么?” 他这话问得很轻,却也干脆直接。只是还没等陶沝来得及答话,就听到他又淡淡补上了一句:“是那位九阿哥么?” “呃……” 某人此语一出,陶沝原本想说的话顿时被集体卡在了喉咙里。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她对九九有情的? 见她不吭气,孙承运的脸色愈发黯淡,连带语气也变得飘渺不定:“你……就这么想嫁进皇家?想嫁给那些皇阿哥?你可知……” “不,不是的——”陶沝瞅准时机抢在对方继续说下去之前强行截住了他的话头。这对主仆俩果然是在一起待久了,居然连彼此的思维方式也变得如此相似,有了煜影前次的经验铺垫,她大约已经猜到这位金枝夫婿接下去想说什么了。 因为她这句否定,某人的眸子也立刻恢复了一丝光亮:“那是为何?” 陶沝犹豫了一会儿,不想再重蹈上次的覆辙,决定还是采用单刀直入的方式打开话题:“因为我已经嫁人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极肯定,肯定得犹如重重打了某人当头一棒。“你说什么?” 陶沝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此刻露出的那一副无比震惊的模样,心中着实不忍再继续告知他真相,不过权衡再三,她终究还是挑明了答案:“我是九福晋!” 此语一出,某位金枝夫婿的反应也和那位煜影骑士当初一样瞬间僵住了。沉默半晌,他的双眼终于再度找回焦距,直直地落在陶沝的脸上:“……你是在说笑么?” 陶沝一滞,而后答非所问:“……我以为你们知道的,我以为巧巧她应该告诉过你们了……我没想到你们会误会……”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那如同探照灯一般的审视目光,而后听到他重新更换了语气—— “九福晋这是在讽刺微臣孤陋寡闻、识人不清吗?” “不是的,我从没想过要骗你们,也没有要隐瞒身份的意思,我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明…… 或许是感觉到这会儿从对方身上隐隐迸射出的热焰怒火,陶沝此番回话的语气极其小心,措辞也同样谨慎。 “呵——九福晋为何要跟微臣道歉?”相对于陶沝的谨言,孙承运那厢却是又一次笑了,只不过这次却是象征物极必反的怒极反笑。“恐怕九福晋这时候应该大笑一场才对吧?反正微臣误会您身份的这件事情恐怕也很快就会沦为整座皇宫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不不,我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陶沝急切地抬头想要解释,却在对上某人灼热目光的一霎那又莫名心虚了几分,好在态度还算诚恳。“我也从未把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连巧巧那边都没说过,所以,你不必担心别人会知道……” 他闻言愣住,而后脸色微微一动,问话的口气也跟着再度一转:“为何?” “哎?”陶沝当场被问得一懵,难不成他还希望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见她满脸不解,他突然冷笑:“既然你已经有了夫婿,为何还要三番两次来招惹我,为何要对我频频示好,甚至还包括我的家人在内?”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和口吻有点像当初在四爷府假山里问她话的十四阿哥,陶沝心中突然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恐惧—— 如果她这次也回答说只是意外,这位金枝夫婿会动用和十四阿哥当初同样的手法掐死她吗? “我,我只是,只是想撮合你和巧巧而已……” 沉默良久,她终于嗫喏着吐出一个勉强还算合理的理由。她实在没胆重蹈当日的覆辙。那天的十四阿哥,她光是想想就觉得无比可怕,如果不是那位太子殿下和弘晖及时出现,恐怕她早就死在他手里了。 “哼——”他再度失声冷笑,语气已然有些不屑。“九福晋又为何要对微臣的婚姻大事如此关心?” “我,我……”陶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很想说他和巧巧是自己当初大爱的一对金童玉女,可是这个理由放到现在来看似乎不怎么靠谱,搞不好还会让这位金枝夫婿更觉嘲讽。 “因为我觉得你们是天作之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这样说过,你记得吗?” “哼,天作之合?”某人冷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重复念叨着这个词,冷不丁反问出一句,“哪个天?” 问罢,趁着陶沝愣神之际,他又猛然抬头对上她的脸,目光凌厉如锋刃,直直地射入她的眼眶,撞入心房。下一秒,他上前一步狠狠揪起她的衣领,迎向她的眼眸中燃烧着滔天怒火: “你凭什么说我和她是天作之和?你为何不说你和我才是?若不然,为何我每次遇到你都是在那般巧合的情况,为何走入我心里的是你而不是她,所谓真正的天作之合难道不正是应该这样才对吗?” 停了停,也不等陶沝开口,他又发狠地再补上一句,字字凌厉:“无论是哪个天,我是绝对不会娶那位九公主的!” 不得不说,他最后的这一反应着实有点吓人,也完全出乎陶沝的意料之外,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嘴巴无意识地张了张,却还来不及出声解释,身后便突兀地传来东西洒落在地的声音—— 竟然有人偷窥?! 陶沝下意识地回转头,待瞥见门边那张写满惊慌失措的小脸时,她的大脑顿时轰得一下,整个风中凌乱了——有没有搞错?那人居然是巧巧,居然就是当事人之一?! 天!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剧情未免也太泡沫太狗血了吧? 巧巧手中原本像是还捧着一盘点心,但现在早已连盆带点心尽数回归了大地。 六目相对,三人各自傻傻僵在原地,气氛无比凝滞。 在陶沝看来,这幕剧情画面颇有点像她当初推开那位太子殿下书房大门时,看到后者和倾城吻在一起的情景,只不过三位主角各自都换了人选。 陶沝还来不及在心中计较某位金枝夫婿刚才是不是因为看到巧巧的出现才刻意给予她最恶劣的打击报复,就见巧巧那厢已经泣不成声地用力捂住嘴,转身冲了出去,陶沝生怕前者会做出什么傻事,当下也二话不说地立马拔脚追了上去。 原本两人跑步的速度倒是相差无几,但可惜,因为今日进宫祝寿是穿着花盆底的缘故,所以陶沝连跌带撞地追出好长一段路,才终于悲催地意识到自己怎么跑也不可能追上前方只穿着平底绣花鞋的巧巧。 不过尽管如此,她最终还是一瘸一拐地追到了永和宫巧巧的住处。 巧巧自然选择避而不见,只留下小宫女丹楹一人连带为难地挡在门口: “九福晋,您今日就暂且先回去吧!公主刚才跟奴婢再三强调说她不想见到您!” 493.【番外.九阿哥篇】(二) 此为防盗章  陶沝此时正站在两院相接的垂花门前, 见他迎面走来, 当下不由地怔了怔,身子也僵在了原地。 好在一旁的巧巧赶在这当口眼明手快地将陶沝一把拉到了旁边的角落里, 太子见状,有意无意地在经过垂花门时放慢了脚步, 往她们两人脸上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 但只一眼, 旋即便又重新偏过脸去, 拧着眉头大步离开了。 而原本站在里院游廊上,以大阿哥为首的几位皇阿哥们也都在这时相继有了动作,跟在太子一行人身后出了垂花门,往前院迎驾。 陶沝这才发现, 数字军团中目前成年的几位阿哥——除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兄弟之外,大阿哥, 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以及八爷党三位成员竟然全都在里面,十二和十三阿哥也在。 陶沝有些意外,脑中也随之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亮光。可惜还没等她明白领悟, 走在人群中的九九便已先一步注意到了陶沝的存在。只见他立刻沉下脸来皱了皱眉, 然后停下脚步, 朝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毛太低声嘱咐了几句, 跟着又往陶沝这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方才重新跟上了那些皇阿哥的队伍。 陶沝这厢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某人眼中包含的那层深意,小厮毛太便已一溜烟小跑到她跟前,规规矩矩地冲她行礼:“九爷吩咐,让奴才这会儿先送福晋回去!” “回哪里?”陶沝本能地接茬反问,语气透着一丝明显的紧张。他该不会是要强行把她带回九爷府吧? 毛太被她问得一愣,好半天才点头哈腰地继续回话:“自然是请福晋先回翊坤宫!” “是吗?”听他这样一说,陶沝原本一直紧绷的神经当即稍稍放松了一些。她转头看向巧巧,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对方是否要和她一起离开,没想到巧巧却一个劲儿地朝她摇头,显然是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弄清楚整件事情的真相。 陶沝其实也想留下,但还没等她开口,毛太便像是已猜到她接下去要说什么,抢先一步发话道:“请福晋不要为难奴才,九爷这样做也是为了福晋好!” 他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陶沝找不到反驳的借口,只得跟他一起离开。 毛太一路领着陶沝小心翼翼地避开康熙那一行人的进院路线往外殿外走,小丫鬟芷毓正领着轿子等在宫门边。 在芷毓的搀扶下,陶沝乖乖上了之前为她准备的那顶二人抬小轿,但心里的疑虑却丝毫未减。 待毛太领着众人回到翊坤宫的后殿厢房,和芷毓合力将陶沝扶下轿子,并告辞想要离开时,原本一直沉默的陶沝终于忍不住出声唤住他: “毛太,这次的事儿该不会和九爷有关吧?” 她害怕这又是八爷党下的毒! 毛太显然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当下顿时懵住了,迟疑了半晌,方才犹豫不决地吐字道:“福晋且宽心,此番并非九爷下的毒!” 他似乎极力想用肯定的语气来作答,但听在陶沝耳朵里,总觉得他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劲。 毛太领着其他人离开了,而芷毓也扶着陶沝回到了房间。不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陶沝原以为是毛太等人去而复返,连忙指挥芷毓前去开门,谁料一打开门,门外却站着一名脸生的年轻小太监,他手里正捧着一盆花,看样子已经在雪地里站了许久,整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 “这,这是有人要奴才转交给九福晋的——” 虽然冷得直打哆嗦,但那名年轻小太监还是将自己要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且边说边将手里的花盆递向芷毓。 芷毓愣了愣,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转头看向陶沝,似是想要先征求她的意思。 见状,陶沝也跟着起身走到门边。待见到那名小太监捧在手里的盆花时,她突然有一瞬间的晃神:“这是谁要你送来的?” 如果她没记错,这好像就是那盆一直被摆在太子殿下书房里的报春花! “奴才不知!”小太监回答得极其认真,看样子的确是不知情。“那人只说,福晋见了这花就会明白的!” …… “……她看到这个东西自然就会懂的……” …… 犹如条件反射一般,陶沝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位太子殿下之前在毓庆宫外转角处曾说过的一句话—— 原来,他那时交代尚善要送的东西就是指这盆花吗?原来,他竟是要送给她的? …… “报春花的花语是不悔,它在西方国家里又被称为樱草,因此它的花语还有另外一种意义,那便是,除你之外,别无所爱……” ……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关于报春花的花语,陶沝傻傻地盯着眼前的这盆报春花,眼泪忽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汹涌而下—— 爱上你,我不后悔…… 除了你,我别无所爱…… ****** 因为唐佳氏中毒一事牵扯到太子安危,康熙皇帝大怒,下令一定要严查此事。于是乎,那日里参加喜宴的所有人都被叫去一一问话,包括一众太监宫女在内。不过可惜,并没有人注意到当时有谁下了毒。 康熙皇帝对此结论自然不甘心,又派官员重点调查了当日在喜宴上负责端酒送菜的太监宫女,但仍旧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康熙皇帝雷霆震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员狠狠痛斥了一番并连降两级。朝野上下一时人心惶惶。 好在唐佳氏这边中毒不深,很快就被太医给救了回来。太医声称唐佳氏中的毒只是一般的乌头毒,剂量并不大。而唐佳氏苏醒后也坦言承认自己在此之前曾因寒邪导致心腹疼痛,服用过含乌头成分的汤药,太医认为她中毒的原因定是所用乌头未经炮制或汤药煎煮时间太短所致。 至此,整件事情应该算是真相大白。 但——这个所谓的最终定论并没能成功说服所有人,大部分人似乎仍对此抱持着不太相信的态度,而有关这件事的传言也没有因此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有人说,这很可能是嫉妒唐佳氏的人要伺机害她,比如太子妃,比如倾城,否则她早不中毒晚不中毒,为何偏偏在婚宴上正巧毒发?还有人说,这搞不好是唐佳氏自己下的毒,其目的无非是演一场苦肉计,来引得太子垂怜,因为有传言说她之前喜欢的人是十三阿哥!甚至还有人说,这或许是太子下的毒,原因同上…… 不过,这些沸沸扬扬的谣言在陶沝听来,无非是平地起孤丁。至少,她绝对不相信倾城和唐佳氏会做出这种事,至于太子妃,虽然陶沝的确不怎么喜欢她,但也并不认为她会笨到这种程度。 当然,陶沝本身也不完全相信唐佳氏中毒一事真的纯属巧合。因为以唐佳氏目前的身份,就算是真的有病需要喝药,下人在用药和煎药方面也不可能会如此草率,所以,陶沝认为这当中必定另有隐情。她害怕会是那位太子殿下的手,因为倾城说过她打乱了他的原有计划,所以他很有可能改拿唐佳氏开刀,亦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巧巧之前所说的“阴错阳差”——下毒者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谋害太子。而如果真有这个人的存在,那么,他很可能就是当时在场的那些皇阿哥中的一位。 康熙皇帝显然也和陶沝有一样的想法。虽然他并没有像之前调查那些太监宫女一样表现得非常明显,但当日在场的那几位皇阿哥全都在此后被他挨个叫去单独问了行踪。除了提前离开的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其余在场所有皇阿哥的口径几乎一致,谁都没有看到其他人有异常举动。 于是,康熙皇帝又将问询的重点放到了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身上。 四阿哥提前离开是由于弘晖淋了雪,四阿哥怕其身子弱受寒,这才先行告辞,勉强算是情有可原;而十四阿哥这边的行踪相对就比较尴尬了,因为他和众人从太子书房出来后不久就径自离了毓庆宫,虽然中途也有遇到过弘晖,但在他吩咐贴身小太监达顺将弘晖送回毓庆宫后整个人就完全不知去向。问他,他只说在宫里四处逛了逛,却又找不到其他人为其证明。 好在虽然没有人知晓十四阿哥的形踪,但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这次下毒是和十四阿哥有关,加上八阿哥随后也站出来证明十四阿哥先前一直都和众位阿哥待在一起,并没有单独接触过婚宴上的酒菜,所以也不可能有下毒的机会。 康熙皇帝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得不了了之。不过,他虽然明面上不再追究此事,但暗地里却又往毓庆宫加派了不少侍卫,显然也是对这次中毒纯属巧合一事有所质疑。 陶沝很想偷偷溜去毓庆宫看看唐佳氏好不好,顺便问问她事发前的具体情况,但无奈事发之后,她就被九九强行带回了九爷府里,美其名曰,不希望她卷入这场是非当中。而宜妃这回也果断地站在了九九一边。 ****** 晴日。九爷府。报春馆。 “Hélène, je m'appelle Hélène je suis une fille comme les autres . Hélène .j'ai mes joies, mes peines……” 正当陶沝这会儿正坐在廊下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时候,小丫鬟芷毓匆匆从外边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通传:“福晋,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说想要见你!” 陶沝听得一愣,而后明白她指的是衾璇。因为自打上回那件事发生之后,芷毓就一直在背地里偷偷骂对方不要脸。 “福晋,那女人现在正在外面吵着要进来,那些侍卫恐怕拦不住她,因为……”芷毓义愤填膺地说到这里,忽然噤了声,想来是不希望在陶沝面前提及对方怀孕的事来刺激她,所以她直接跳过了这一节,气鼓鼓地往下道,“她一定是认为九爷把福晋安置在这里是因为福晋失了宠,所以跑来看福晋笑话的……” “……”陶沝闻言没吭声,但弹吉他的手却莫名停了下来。那日里,九九将她带回府邸,紧跟着便二话不说把她安置在了这间她最喜欢却又离九九所在铭雅苑最远的报春馆内。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是一半欢喜一半意外的,同时也弄不明白九九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不过自打那天起,九九再没来过陶沝的这间报春馆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已经有好几天了,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她这位嫡福晋俨然是已经失宠了。 “福晋?”见陶沝此刻默不作声,而且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芷毓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奴婢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您放心,若您不想见她,奴婢这就去把院门给锁了……” “不必了……”陶沝摇了摇头,从嘴里轻轻吐出一句话,声音听上去明显有些飘忽。“她想进来就让她进来吧,反正我也无聊,听听她想说什么好了……” “可是……”芷毓似乎想要反驳,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陶沝轻飘飘的一句“去领她进来吧!”打断了,她有些不甘心地咬咬嘴唇,但最终还是听话地领命离开了。 不多久,一身嫩紫色装扮的董鄂.衾璇便在小丫鬟绿绮的搀扶下随芷毓款款步进院来。而陶沝这厢也抱着吉他坐到了院子一角的亭子里。她可不想招待这家伙进屋。 衾璇一路趾高气扬地扶着绿绮慢步走到亭间,在中央的石桌旁落座,然后一脸得意地打量着对面的陶沝,语气含笑,是那种略带挖苦的笑: “妹妹看起来气色不错……” “……嗯,姐姐的气色也很好……”陶沝淡淡地随口应了一句,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对方的肚子。或许是因为刚怀孕不久的关系,衾璇现在的肚子并不明显。 而衾璇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这一小动作,立刻挺了挺肚子,越发得意地往下道:“妹妹说笑了,我自打怀了孩子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大夫说让我多走动走动,我就想着过来看看妹妹,可没想到妹妹这儿竟然离得那么远,害我这一路走得好辛苦呢……”顿一下,又意有所指地添上一句,“妹妹没怀过孩子,想来定是没法理解这种苦处吧……” “……”嘁,她压根儿就一点也不想了解这种苦,而且,谁也没有要你过来这里啊! 陶沝在心里暗暗腹诽,但嘴上并没吱声。衾璇见状,以为自己戳到了她的痛处,嘴角微微一抿,又佯装替陶沝不值似地继续接话道: “真没想到九爷会把妹妹安排到这儿来住,前些时候你们明明还……” 话到这里,她突然住口,摆出一副惊觉自己此刻说错话了的模样,语带懊悔道:“哎呀,你看我这张嘴,怎么专挑妹妹的痛处说呢?真是该打!”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陶沝的脸色,“妹妹你可千万别介意,若是你在这儿住的不习惯,姐姐可以帮你去九爷面前求求情——” “咳咳——”陶沝被她这番如此做作的表演雷得直抽嘴角,忙掩饰地掩住嘴咳了咳,方才答道:“有劳姐姐费心了,其实这里挺好的……” “瞧妹妹这话说的,难道你对我这个姐姐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我能理解你心里有多苦……”衾璇显然是把陶沝的真心话当成了打肿脸充胖子,又自顾自地继续接茬道:“咱们好歹是姐妹,本就该一条心——” 不等她说完,陶沝已经差不多猜到她接下去想说什么内容,当下立刻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不过,使用的方法却是极委婉—— “姐姐应该说口渴了吧?”她佯装好心地中途插嘴,强行截住了对方的后半句话,“瞧妹妹刚才都忘了叫人上茶——”说完,立即转头吩咐站在一旁的芷毓,语气不温不火:“赶快去端一壶热茶过来!” “不必了!”还没等芷毓这边应声离开,衾璇那厢又抢先一步出了声:“我正好带了妹妹最喜欢的莲子汤过来……” 说着,她以眼神示意跟在她身后的绿绮将一直提在后者手里的那只食盒放到了桌上,打开,里面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莲子汤。 衾璇在旁介绍:“这是绿绮亲手做的,妹妹趁热喝一碗吧!”停了停,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再度一牵:“想来,妹妹应该很久都没喝过这个了吧?” 陶沝闻言愣了愣,本能地摇头拒绝:“多谢姐姐美意,我不喜欢喝莲子汤!” “真的?”听到这话,衾璇含在嘴角的那抹笑意莫名加深:“可我怎么记得,妹妹之前最爱喝的就是莲子汤呢?” 陶沝不明白对方这话到底是何用意,淡淡开口解释:“人是会改变的!” “是吗?”这个回答显然并不能令衾璇感到满意,她突然冷笑,连带语气也透着一丝红果果的讥讽:“就算口味会改变,也不至于会无端通晓之前完全不懂的东西吧?” 她最后这声质问的口气显然和先前假装出的和颜悦色相距甚远。 陶沝听得当场一滞,而后本能地抬头迎向对方。此时此刻,衾璇的眼眸中毫不掩饰地充斥着满满的探究和怀疑,她灼热的目光紧紧地锁在陶沝脸上,仿佛能就此洞悉后者内心隐藏的一切秘密。 陶沝被她看得心中微微一凛,一股极度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了上来。 不容她有开口解释的机会,衾璇那厢又抢先一步,径自冷声接下去道:“我听绿绮说你失忆了,那么不再喜欢这莲子汤或许也情有可原,可是——”语气微微一顿,紧跟着又加重了几分,“妹妹刚才唱的那首歌,明显不是一般的满文或汉语,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妹妹竟然也通晓外国人的语言?” “……” “对了,还有这个样式古怪的琵琶,妹妹以前应该也不会吧?你又是何时学的?” 面对衾璇此刻的咄咄逼问,陶沝虽然表面依旧维持平静,但内心却早已掀起了层层波澜,半晌,她抿唇一笑,口气一如之前的淡然:“姐姐多虑了,这些不过是我之前在宫里的时候跟别人学的……” “哼!跟别人学的?”衾璇似乎完全不相信她给出的这个理由,口吻中满是不屑和嘲讽:“那妹妹还真是天赋异禀啊,竟然这么快就学会了这些洋玩意儿?我可是清楚记得,妹妹以前学琴,学了七八年都还入不了门呢,怎么一失忆,这学艺的本事倒是见长了?”她说着,嘴角也跟着勾勒起一个上扬的弧度:“呵——我真是有些好奇了,你——是真的衾遥妹妹么?” “我自然不是衾遥!”对上她唇角沁出的冷笑,陶沝这厢却是丝毫面不改色,且回答得极为理直气壮。“姐姐别忘了,我现在是衾璇,你才是衾遥!” “你!”被她此语一激,衾璇噔时“嚯”地一下从石凳上跳了起来,这迅猛的架势着实让人担心她会不会因为动作太猛而导致滑胎。只见她恼羞成怒地伸手一指陶沝的鼻子,恨得咬牙切齿却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只能将最后的单音节无限拉长。 陶沝纹丝不动地坐看对方那染了凤仙花花汁的手指甲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摆出一脸天真无辜的表情反问:“难道不是吗?” “……”衾璇被她驳得哑口无言,只能暂告失败,但并不肯轻易认输:“哼,你别得意,我迟早会找出证据来的!”她恶声恶气地冲陶沝吼完,而后一甩袖,怒气冲冲转身离去:“绿绮,我们走!” 绿绮咬着嘴唇站在原地半天没动,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衾璇的吩咐还是有话想和陶沝说。一旁的芷毓见状,很是没好气地开口发话:“喂,你主子都已经走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想帮你主子为难福晋不成?” 她边说边把那只摆在石桌上的食盒往绿绮那边推了推,瞪向对方的眼神也异常犀利。陶沝忍不住循着她的目光往绿绮脸上瞥了一眼,绿绮这会儿正被芷毓说得面红耳赤,见陶沝也朝自己投来疑惑的眼光,一时间顿时没了方寸,慌忙低下头,拿起桌上的食盒匆匆逃走了。 陶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拧了拧眉。 她猜想应该是绿绮把她之前失忆的事和那些反常的行为举止告诉衾璇的!虽然这对于那些先前不熟悉她的人——比如九九之流——来说还勉强可以蒙混过关,但对于熟悉她以往为人的衾璇和绿绮,她现今身上所露出的破绽的确是太多了…… 494.【番外.九阿哥篇】(三) 此为防盗章  她这话问得突然, 九九当场一怔, 随即颇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陶沝,方才淡然回道:“额娘这话何意?” 宜妃冷笑:“哼!瑶烟刚入门才多久, 你又要再娶?我才要问你这是打着什么主意?” “不过是多纳一个妾侍而已……”面对宜妃此刻的质问,九九却回答得极是从容, “额娘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侍妾?!”宜妃见状狠狠瞪了他一眼, “哼——我不管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但若你今次真要娶她进门, 我坚决不允……”顿一下,又反问一句,“难道你就不怕她将来把你整个府邸闹得天翻地覆么?” “额娘多虑了……”九九答得依旧淡定,“那女子即便进了门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侍妾, 断不会影响其他人分毫的……” 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转头观察陶沝的反应。宜妃看在眼里, 再度冷笑出声:“是么?倘若事情真如你所说的这般简单,那你家福晋又怎会到现在都不肯跟你回府?我先前还道你们之间在闹什么矛盾,却原来背后还有这种事情发生……今日若不是瑾嫙提起,你们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她最后这句话明显是在质问九九和陶沝两人的。陶沝心一凛,低头默不作声。而九九那厢在听出今次多嘴之人是八福晋后,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嗔了她一眼, 语气也稍有缓和:“额娘, 这件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至于个中原因, 容儿臣日后再跟您慢慢解释!” “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宜妃没有被他此刻的缓兵之计所迷惑, 依旧咄咄反问:“那女子究竟有何德何能,竟能让你如此迷恋?之前你还命人把她关了起来,难道这都只是做给别人看的?”话到这里,她停了停,像是想起了什么,瞥了了陶沝一眼又继续接茬道:“像这种女子所生下的孩子,即便是男丁也好,亦不见得能成什么气候,还不如趁早处理干净……” “额娘!”被她这样一说,九九显然也有些气恼,回话的语气亦重新变得生硬起来。“儿臣这也是被逼无奈,若非她……”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及时收住了声,转而似有忌惮地斜眼看向坐在一旁的陶沝。见此情景,宜妃也立马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转到了陶沝脸上,冷声发问: “璇儿,难道你也是这个意思?” 陶沝没有立即吭声,她从刚才起就一直眼睁睁地在旁坐看宜妃和九九当着她的面上演母子相斗的戏码,但她内心却并不敢肯定这两人到底是真斗还是假斗。不是她缺乏自信,宜妃或许会在她和八福晋两人敌对时选择帮她这个儿媳,但这并不表示换成她和九九对立时,前者也会舍弃帮自家儿子而继续站在她这一边。 所以她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宜妃提出的问题,而是将脸转向九九—— “九爷,董鄂能当着额娘的面再问您一遍吗?”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眸,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咬音:“董鄂知道您的顾忌,也明白您的苦心,但即便如此,倘若董鄂还是坚持上回在畅春园里对您说的那些话,您……也依旧打定主意要娶她吗?” …… “如果我宁愿一死,如果我宁愿冒着被拆穿身份被砍头的危险,也不愿你娶她,你还会坚持初衷吗?” …… 九九闻言一滞,随即眼神颇为复杂地直直盯着陶沝,也不知道是不是回想起了在畅春园里发生的那幕并不令人愉快的情景。而陶沝也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目光晶亮。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了许久,紧接着,九九的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歉意,他冲陶沝微微颌首,语气一如之前的坚定:“……是!” “……董鄂明白了!既如此,那么……” 随着对方最后那个单字节音落下,陶沝原本还有所期待的目光瞬间一黯。她默默垂落眼睑,不留痕迹地掩去了眸中的失望,只淡淡从嘴里吐出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她原本还想再补充说些什么,却在开口的一瞬间不经意地瞥见从对座那位八福晋嘴角掠过的一丝嘲笑,她猛然闭紧了嘴。 然而,座上的宜妃却没有听漏她隐在这简单几个字里的失落之意,忍不住出声插话道:“璇儿,你——” “额娘,既然九爷已经决定了,那不管别人再说什么反对的话想来也是无用!额娘不如就依了他吧……”不等自家这位名义上的婆婆把话说完,陶沝便已先一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像是已经猜到了对方接下去会说什么。她将视线从九九脸上移开,回头一脸平静地看向宜妃: “不瞒额娘,正如八嫂方才所说,九爷今次要迎娶的那名女子的确和董鄂有关,她就是董鄂同父异母的亲姐妹——董鄂.衾遥……” 说到这里,她特意顿了顿,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宜妃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继续措词:“所以,额娘别怪九爷,九爷这样做,也无非只是为了顾全董鄂一家的脸面罢了……” 陶沝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宜妃听罢不由得当场怔住。半晌,她回过味来,亦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心紧蹙地看向九九,沉声发问:“老九,事情真是这样吗?” 九九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陶沝这次竟会妥协得如此干脆利落,一时间颇有些惊愕,眼中也隐隐透出几分欣慰。 见此情景,宜妃的眉头当即拧得愈发厉害,探究的目光在陶沝和九九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圈,正欲再问,外边门帘却又在这时再度被人掀起—— “八阿哥到!” 这声突如其来的通传显然让宜妃失了继续当众问话的兴致,她目光幽幽地瞥了一眼正从外边踱步进来的八阿哥,果断噤了声。 八阿哥以其一贯优雅的姿态踱步走上前来向宜妃行了礼。宜妃没理他,径自端起手边的茶盏喝茶。八阿哥疑惑地再看一眼座下的三人,见众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劲,忍不住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了?” 沉默。没有人回答他提出的这个问题。 宜妃继续喝茶,九九直接把头转向另一边,陶沝也低着头,无声以对。而八福晋则是碍于宜妃此刻的脸色不佳,几次张嘴,却欲言又止。 八阿哥见状本能地一挑眉,似乎极度意外众人此刻给出的这番表现。然后,他把目光集中落在八福晋脸上,像是在等后者给他一个解释。 八福晋兀自滞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率先打破沉默:“我们正在谈论表哥娶另一位董鄂格格的事……”她堆起一张镇定从容的笑脸,但眼神却在其余人脸上飘忽不定,语气也不失几分心虚:“衾璇妹妹如今已经同意了,只是不知姑姑她……” 不等她继续往下,宜妃那厢已“嘭”地一声重重搁下了手里的茶盏,打断了她的叙述。紧跟着,她又在座下众人讶异的眼光中胡乱朝他们一摆手,道:“我乏了,你们几个自去吧!” 众人闻言愣了愣,虽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各自依言起身告辞。 八阿哥挽着八福晋先行出了门,九九也想依样去拉陶沝的手,却被后者如同避瘟疫似地迅速避开了。九九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僵,随即便十分气恼地径自甩袖而去。陶沝站在原地咬唇默默凝望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像是回过神一般,抬脚跟了上去。 宜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待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门边准备掀帘出去时,她忽然再度出声喝住了九九,语气犀利,一字一顿: “老九,你……可千万别后悔!” 之后,小草、芷毓和小银子也被一并送到了颐景苑里。 芷毓被送来时那一脸的扬眉吐气,当真是让人想不知道她有高兴也难! 芷毓说,九爷果然还是最喜欢福晋的!那些妾侍想要下套集体谋害福晋,简直就是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陶沝听到这话一阵苦笑。如果那晚不是小银子误打误撞地及时吵醒了她,如果不是她后来逃得快,恐怕现在被打击的人就反过来变成她了! 在九九院里待了两三天,陶沝仔细回想了那晚她用完晚膳后便莫名其妙入睡的事情,因为按照往常的习惯,只要下午睡过一觉,她一般到了很晚都不会有什么睡意,可是这一回却是格外反常。她记得九九曾说过,当时她那间院子里似乎所有人都中了迷药,九九命人费了半天力气拿水泼他们也没能将他们弄清醒,还有小草也是,她当时苏醒后曾经用尽力气想推醒小草,但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可见,的确是有人对他们下了药,而且很有可能是下在了当日的晚膳之中。陶沝暗自庆幸她那晚因为不舒服,几乎没有胃口吃晚膳,所以后来才能被小银子轻易吵醒,否则,如果真的被众人“捉奸在床”,那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只是,有一个问题陶沝想不通,能在他们所有人晚膳中下毒的人,到底会是谁?是外人还是内鬼? 据说九九在这之后曾把那些人集体叫来问过话,可是没有一个人看见有谁曾在膳食中下过药,当然,也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下过药! 陶沝觉得能做这种事,外人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很可能是内鬼所为。可如果是内鬼,陶沝又想不出什么人选,唯一可以怀疑的恐怕就是芷毓,因为当时房间她醒来时,房间里除了她和小草以外,就再没第三个人了,而在此之前,芷毓好像一直都是跟在她身边的! 但陶沝也想不出芷毓为何要害自己,难道她也会是什么人派到自己身边的内奸不成? 想到这里,陶沝心头开始一阵阵地泛凉。她何时竟变得这般不信任人了? 芷毓和绿绮,是不一样的…… ****** 又过了几日,陶沝正坐在走廊上和芷毓、小银子一起玩耍时,小草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说是九九从外面遣人回来,让福晋去城东商铺找他。 陶沝有点疑惑九九为何会突然提出这么古怪的要求,但想了想,还是跟着小草一起出去了。 走出颐景苑大门的时候,她远远看到完颜氏和兆佳氏等人此刻正坐在前方不远的亭子里说笑,见陶沝这会儿出来,那两人双双变了脸色,立刻起身忙不迭地跑了。完颜氏临走之前还冲陶沝狠狠抛来一个怨恨的眼神,但脚下逃跑的速度却并不比别人慢。 陶沝见此情景没来由地一愣,正好奇她们这会儿看到自己为何会像见了鬼一般落荒而逃。小草已忍不住在旁插话:“九爷前日里亲口告诫她们说,以后只要在府里见到福晋,如不远远避开,一律按谋害福晋论处!” 陶沝听到这话很是无语地抽搐了几下嘴角,但同时也在心里意识到,九九那晚对她说的话的确是认真的! 府门外,那顶来接人的轿子早就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陶沝出现。 陶沝上了轿子,小草从外面替她挂好车帘,众人一路向城东而行。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一直隔窗观望外面风景的陶沝突然眼尖地瞟见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居然也出现在了街道边的糖葫芦摊上,是小家伙弘晖。 陶沝不假思索地立刻叫人停了轿子,想上前去跟他打个招呼,没想到对方却是一见她就像避瘟疫一般逃了,连刚付钱买下的糖葫芦都没拿。 陶沝想也不想地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他,劈头便问:“喂,你这家伙是怎么了?到底又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要像这样避着我?” 弘晖听罢眼带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别过脸去嘟着嘴不说话。 陶沝一脸狐疑地继续追问:“我究竟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情了?”为什么她自己却完全没有这个印象呢? 听她这样问,弘晖突然转过头看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一咬牙,恶狠狠地冲陶沝吐出一句:“你这个坏女人,又臭又脏,我讨厌死你了!”说完,也不等陶沝反应,便用力挣脱她的手跑开去了—— “放开,不要用你那恶心的脏手碰我!” 陶沝被他骂得当场愣在了原地。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怎么得罪对方了,更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对方形容得如此不堪。他以前顶多只骂过她又坏又丑,而且其中玩闹的成分居多,但现在,他竟然已经把她跟恶心两个字挂上钩了,甚至,其中似乎还并不含一丝在跟她嬉闹的意思。 眼看着对方越跑越远,陶沝心里着实有些郁闷,正想重返那顶还等在路边的轿子,突然,前方街道拐角的岔路上突然蹿出一个黑影,正撞上迎面往那条岔道上跑去的弘晖。 弘晖显然没有防备,被一个大跟头撞倒在地,而那个黑影虽然也因此一滞,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上前眼明手快地一把扯起弘晖抓在手里,并用拿在另一只手上的锃亮刀子死死抵住了他的脖子。 弘晖当场懵住了!陶沝这厢也惊呆了——这,这又是什么状况?! 正在这时,岔道另一头又乒乒乓乓地跟着追来了一大群官兵衙差模样的人,陶沝定睛一看,领头的那个居然也是她熟悉的人,顺天府尹钱晋锡。 “统统不准过来!” 伴随一声粗犷的喝声,陶沝终于看清那个黑影其实是一个面目狰狞、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身上穿着残缺不堪的囚服,他的脸上、手脚上以及其全身上下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到处都是清晰可见的鞭痕,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大牢里逃出来的! “否则我就要了这个孩子的命!” 眼见此刻从身后追来的官兵衙差对自己步步紧逼,那名大汉更加用力地用刀尖抵住了弘晖的脖子,稚嫩的皮肤上几乎已经被他用刀尖划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陶沝见状心中一惊,正想冲上前,就听到那位顺天府尹钱晋锡已经先她一步厉声发话—— “恶贼,你当初在沈家犯下烧杀掠夺之罪,身上背了十几条人命,原本已是恶贯满盈,如今公堂提审,你又公然打伤衙役逃匿,实在是罪不可恕,我劝你最好乖乖收手,不要作无谓抵抗、伤及无辜,且跟我回去争取从轻发落!” “从轻个狗屁!你们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啊?老子犯的罪老子自己知道,十几条人命,横竖都是判死刑……临死,老子也要拉个垫背的!”那名大汉显然并没有想象中得那么好说话,一口否决了钱晋锡的提议,恶声恶气地冲他嚷嚷:“不过,若是你们今日肯放老子一条活路,老子也绝不会杀他,等出城后便会把他放了……老子现在只想活命,你们听清楚了没有?赶快给老子答复,否则老子死也要在这街上多杀几个来给老子垫背!” 大汉这段话听着很耳熟,颇有种香港警匪片的味道。 陶沝嘴角一阵抽搐。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当街绑票行凶这种低概率的事儿居然也能被她撞见?果然是被狗血满满浸润的人生! 495.【番外.十四阿哥篇】(一) 此为防盗章  此语一出, 师兄的眼光顿时不由自主地一闪, 继而脸色平静地深深凝视着她,半天没作声, 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想回答,还是因为完全没料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而使得脑筋有些转不过弯。 陶沝等了一会儿, 见师兄并没有要接她话的意思, 当即咬了咬嘴唇, 随后又自顾自地往下追问:“……可是, 这明明就是个很无礼很任性的要求不是吗?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根本就是常人无法做到的……难道师兄你一点也不觉得,我当时说的其实只是一句玩笑话吗?” 她这话的口气与其说是在反问,倒不如说是在指责, 却偏偏声音又轻柔得仿若梦呓。 闻言,师兄脸上的神色不自觉地僵了僵。虽然他依旧没有出声回应, 但看向陶沝的目光却已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而陶沝这厢也始终保持着垂头的姿势,并不敢直视师兄的眼睛。 她仍旧用那种好像做梦一样的语调平静陈述: “我真的从未想过师兄你会真的送我过来,而且,毫无预兆……刚来的时候,我天天都想念着师兄的,我好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个虚幻的梦境, 希望师兄你有一天会出现在我面前, 把我带回去……我一直都很用心地祈祷, 用师兄你给我的那条项链, 可是……” 话到这里, 陶沝有些哽咽地顿了顿,语气也透出一丝明显的哀伤—— “无论我怎样虔诚祈祷,这个愿望却始终都没有实现……” 伴随她的话音,飘零的雪花依旧簌簌而落,空气中也呼啸着一股忽如其来的凛冽。 “我还尝试了各种方法想要回去,但可惜,那些最后也都没有成功,哪怕,我和那人一样跳了水……” 或许是因为冷,陶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已被周围的落雪声盖住了—— “我以为自己回不去了……所以我想,如果我注定以后要一直留在这里的话,那我就势必得忘记以前的一切,忘记师兄,也忘记其他人……” 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笑得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可是,在我真的这样下定决心之后,师兄你却又意外出现了……你看,老天总是喜欢与人做对呢……” “陶沝……”也不知是不是觉察到她此刻的表情和语气颇有些古怪,师兄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动容。 陶沝却没应声,仿佛忽然间陷入了失语的境地,下一秒,她猛地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师兄,话里行间流转出一丝淡淡入骨的寒意:“……为什么?就让我永远死心不好吗?为什么你还要来?既然要来,为什么又要来得这么晚?” 她如连珠炮似地一口气冲他吼完,停了停,又莫名放软了语气,一字一顿:“难道说,这是师兄在考验我吗?” “……”师兄没答话,如碧玉般晶亮的眼眸里闪烁出明显的心疼,隐隐的,还有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懊悔。 陶沝定定凝视着他,语气再一次放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大概是输了……” 她这句话显然包含着另一层两人都能听懂的深意,师兄的神色明显一黯,却依旧保持着沉默,而与此同时,陶沝的脸上也跟着闪过一抹犹豫不决,但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继续往下道: “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即使,即使师兄你说我没有变,但我自己却是清楚的,我这里……”她慢慢指向自己的心口,“……已经变了,真的变了……因为——” ……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最后这八个字,陶沝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因为师兄赶在这之前先一步反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也不等她反应,便迅速拉着她躲到了宫道旁的太平缸之后—— 不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正往他们这边移动,应该是有什么人过来了! 会是谁呢?! 陶沝满腹狐疑地暗暗猜测,但由于此刻被师兄捂住了嘴且护在怀里的关系,她并不敢乱动,只能瞪大眼睛偷偷从仅有的缝隙里向外张望—— 印入她眼帘的是一张不算太陌生的面孔,如果陶沝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四阿哥身边的贴身奴才高无庸! 他打着伞一路急匆匆地往前走着,且中途不住地左顾右盼,脸上的神情颇有些紧张,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陶沝本能地咬住下唇,而这一动作也不可避免地让她的唇瓣直接贴到了师兄的手心。师兄的手心很凉,凉得让陶沝整个人在短短一瞬间就莫名停滞了呼吸,连心跳也变得如水一般静止—— 不应该啊…… 如若是在以前,她每次靠师兄这么近的时候,心跳都会如传说中的小鹿般拼命乱撞,呼吸也会变得异常急促紊乱,可为何现在,她却变得如此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 脚步声逐渐远去。那位高无庸显然并没有发现宫道旁还有另外两个人的存在。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两人的视野范围内,又过了好一会儿,躲在太平缸后的陶沝和师兄却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伞被收在一边,但两人却任凭大片大片的雪花打在自己身上,谁都没有去打开它的意思。 师兄甚至连捂住陶沝嘴巴的那只手也没有松开。 时间忽然变得无比漫长,簌簌的落雪声也仿佛化成了一道寂寞的背景音。 果然,有些东西是真的变了…… 不管她刚才有没有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其实师兄都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就在这短暂的静寂之中,又有一阵脚步声从远处踏雪而来。不过这回则是从高无庸刚才离去的方向传来的。 陶沝原以为他是去而复返,但下一秒却发现这次出现的人竟然是十四阿哥。 他身边并没有跟人,一路都保持着低头皱眉的姿势,好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陶沝生怕他会发现自己和师兄的存在,几乎是当场屏住了呼吸,只瞪大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在十四阿哥今次的注意力似乎始终都集中在他所思考的事情上,直至走到前方转角处才突然停了下来。陶沝吓了一跳,还以为被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没想到他只是站在转角处停了停,往毓庆宫方向幽幽看了一眼,然后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锡庆门,往宁寿宫方向走了。 陶沝有些意外,但同时也觉得这是她和师兄两人的绝佳开溜机会,否则他们若再在这里呆下去,还指不定会遇到谁呢! 这样想着,陶沝立刻回头看向师兄,不料师兄这会儿也正专注得将目光定定停留在她脸上。陶沝本能地一愣,而师兄那厢见她转过脸去,心中亦像是早已猜到了她此刻想说的话,先她一步开了口:“好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赶快回去吧!别叫其他人发现了……” 他边说边松开了方才捂住陶沝嘴的那只手,脸上的神情也一扫之前的失意,又重新换上了以往的温和笑容。 陶沝张张嘴,下意识地想要作出回应,但话到嘴边,却忽然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师兄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浅笑出声:“放心,我不会不告而别的!” 他说着站起身,将唯一的那柄油纸伞打开,并将伞柄塞到了陶沝手里,然后转身冒雪离去。 锦白色的长衫翩翩,几乎与周围的白雪融为一色。不失风雅,却也添了几分凄凉之意。 陶沝很想开口留住师兄,可是最终却只眼望着师兄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喉咙里则连一个音也发不出。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来挽留,或者应该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这个资格来挽留,在差点说出那句自己爱上别人的话之后,她或许已经没有了挽留的资格,即便师兄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就这样,陶沝在雪中默默站了许久,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师兄方才离去、但此刻已空无一人的宫道怔怔发呆,直到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快被四周的寒气彻底冻住了,这才缓过神来想起自己还要返回毓庆宫。 陶沝长长地叹了口气,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刚经过适才的拐弯处,迎面便匆匆走来一行人,为首的便是一身粉色侧福晋装的菡蕊—— “你刚才不是一直跟着爷的吗?怎么会不知道他现在去哪儿了?” 菡蕊这会儿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连带语气也夹杂着些许气急败坏的味道。小宫女燕儿紧跟其侧闷头不吭声,而跟在另一侧的则是十四阿哥的贴身小太监达顺。 也不等她把话说完,达顺已急急接过菡蕊的话茬往下道:“回侧福晋的话,刚才十四爷让奴才把弘晖阿哥送回来的时候,只说他还有其他事要办,但并未交代是何事,所以奴才真的不清楚他现在究竟是去哪了?” “那……”菡蕊似是想要再继续追问,但还没等她开口,后方又跳出一个熟悉的女声插话,是如今身份已与菡蕊同为侧福晋的如芸。 “……爷会不会是去德妃娘娘那儿了?” 此语一出,走在前边的菡蕊和达顺皆是一滞,继而不约而同地双双回头瞅了如芸一眼,紧接着,达顺率先将询问的目光转投向菡蕊,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菡蕊见状微微皱了皱眉,正要点头应允,谁料才一转头,便一眼瞧见陶沝就站在前方不远。 四目相对,双方脸上的神情均是一僵,各自的脚步也随之当场顿住。 无声的对峙。冰凉刺骨的空气中忽然交织出一道炽热的火光。 菡蕊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陶沝的脸,眼眸中原本充斥的那份担忧和急躁瞬间化为了满满的不屑和嘲讽。而这一突如其来的静寂也让在场其他人先后发现了陶沝的存在。众人齐齐停步朝她行注目礼,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自不一。 预感到极可能有一场无聊的闹剧将要发生在自己眼前,陶沝内心几乎有种想要立刻掉头离开的冲动。然而可惜的是,上天并未能让她如愿—— “九嫂请留步!不知九嫂可否告知,十四爷今次又去了哪里?”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此刻的逃跑意图,原本静立在原地的菡蕊突然领着众人迈步上前,不失时机地拦住了陶沝的所有去路。 陶沝自然听出她这句话里重重强调的那个“又”字,心中顿时一凜,直觉不妙,但她脸上依旧强装镇定:“十四弟妹说笑了!董鄂今日压根儿就没见过十四爷,又怎么可能知道十四爷去哪了?” 菡蕊闻言冷笑,语气却是温婉如常:“九嫂当真不知?”顿一下,又语带讥讽地再添一句:“……还是说,九嫂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不能告诉菡蕊?” “……”就冲这句话,即便知道都不可能会告诉你! 496.【番外.十四阿哥篇】(二) 此为防盗章 宜妃冷笑:“哼!瑶烟刚入门才多久, 你又要再娶?我才要问你这是打着什么主意?” “不过是多纳一个妾侍而已……”面对宜妃此刻的质问, 九九却回答得极是从容,“额娘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侍妾?!”宜妃见状狠狠瞪了他一眼, “哼——我不管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但若你今次真要娶她进门, 我坚决不允……”顿一下, 又反问一句, “难道你就不怕她将来把你整个府邸闹得天翻地覆么?” “额娘多虑了……”九九答得依旧淡定, “那女子即便进了门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侍妾,断不会影响其他人分毫的……” 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转头观察陶沝的反应。宜妃看在眼里,再度冷笑出声:“是么?倘若事情真如你所说的这般简单, 那你家福晋又怎会到现在都不肯跟你回府?我先前还道你们之间在闹什么矛盾,却原来背后还有这种事情发生……今日若不是瑾嫙提起, 你们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她最后这句话明显是在质问九九和陶沝两人的。陶沝心一凛,低头默不作声。而九九那厢在听出今次多嘴之人是八福晋后,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嗔了她一眼,语气也稍有缓和:“额娘,这件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至于个中原因, 容儿臣日后再跟您慢慢解释!” “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宜妃没有被他此刻的缓兵之计所迷惑, 依旧咄咄反问:“那女子究竟有何德何能, 竟能让你如此迷恋?之前你还命人把她关了起来, 难道这都只是做给别人看的?”话到这里, 她停了停,像是想起了什么,瞥了了陶沝一眼又继续接茬道:“像这种女子所生下的孩子,即便是男丁也好,亦不见得能成什么气候,还不如趁早处理干净……” “额娘!”被她这样一说,九九显然也有些气恼,回话的语气亦重新变得生硬起来。“儿臣这也是被逼无奈,若非她……”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及时收住了声,转而似有忌惮地斜眼看向坐在一旁的陶沝。见此情景,宜妃也立马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转到了陶沝脸上,冷声发问: “璇儿,难道你也是这个意思?” 陶沝没有立即吭声,她从刚才起就一直眼睁睁地在旁坐看宜妃和九九当着她的面上演母子相斗的戏码,但她内心却并不敢肯定这两人到底是真斗还是假斗。不是她缺乏自信,宜妃或许会在她和八福晋两人敌对时选择帮她这个儿媳,但这并不表示换成她和九九对立时,前者也会舍弃帮自家儿子而继续站在她这一边。 所以她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宜妃提出的问题,而是将脸转向九九—— “九爷,董鄂能当着额娘的面再问您一遍吗?”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眸,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咬音:“董鄂知道您的顾忌,也明白您的苦心,但即便如此,倘若董鄂还是坚持上回在畅春园里对您说的那些话,您……也依旧打定主意要娶她吗?” …… “如果我宁愿一死,如果我宁愿冒着被拆穿身份被砍头的危险,也不愿你娶她,你还会坚持初衷吗?” …… 九九闻言一滞,随即眼神颇为复杂地直直盯着陶沝,也不知道是不是回想起了在畅春园里发生的那幕并不令人愉快的情景。而陶沝也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目光晶亮。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了许久,紧接着,九九的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歉意,他冲陶沝微微颌首,语气一如之前的坚定:“……是!” “……董鄂明白了!既如此,那么……” 随着对方最后那个单字节音落下,陶沝原本还有所期待的目光瞬间一黯。她默默垂落眼睑,不留痕迹地掩去了眸中的失望,只淡淡从嘴里吐出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她原本还想再补充说些什么,却在开口的一瞬间不经意地瞥见从对座那位八福晋嘴角掠过的一丝嘲笑,她猛然闭紧了嘴。 然而,座上的宜妃却没有听漏她隐在这简单几个字里的失落之意,忍不住出声插话道:“璇儿,你——” “额娘,既然九爷已经决定了,那不管别人再说什么反对的话想来也是无用!额娘不如就依了他吧……”不等自家这位名义上的婆婆把话说完,陶沝便已先一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像是已经猜到了对方接下去会说什么。她将视线从九九脸上移开,回头一脸平静地看向宜妃: “不瞒额娘,正如八嫂方才所说,九爷今次要迎娶的那名女子的确和董鄂有关,她就是董鄂同父异母的亲姐妹——董鄂.衾遥……” 说到这里,她特意顿了顿,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宜妃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继续措词:“所以,额娘别怪九爷,九爷这样做,也无非只是为了顾全董鄂一家的脸面罢了……” 陶沝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宜妃听罢不由得当场怔住。半晌,她回过味来,亦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心紧蹙地看向九九,沉声发问:“老九,事情真是这样吗?” 九九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陶沝这次竟会妥协得如此干脆利落,一时间颇有些惊愕,眼中也隐隐透出几分欣慰。 见此情景,宜妃的眉头当即拧得愈发厉害,探究的目光在陶沝和九九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圈,正欲再问,外边门帘却又在这时再度被人掀起—— “八阿哥到!” 这声突如其来的通传显然让宜妃失了继续当众问话的兴致,她目光幽幽地瞥了一眼正从外边踱步进来的八阿哥,果断噤了声。 八阿哥以其一贯优雅的姿态踱步走上前来向宜妃行了礼。宜妃没理他,径自端起手边的茶盏喝茶。八阿哥疑惑地再看一眼座下的三人,见众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劲,忍不住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了?” 沉默。没有人回答他提出的这个问题。 宜妃继续喝茶,九九直接把头转向另一边,陶沝也低着头,无声以对。而八福晋则是碍于宜妃此刻的脸色不佳,几次张嘴,却欲言又止。 八阿哥见状本能地一挑眉,似乎极度意外众人此刻给出的这番表现。然后,他把目光集中落在八福晋脸上,像是在等后者给他一个解释。 八福晋兀自滞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率先打破沉默:“我们正在谈论表哥娶另一位董鄂格格的事……”她堆起一张镇定从容的笑脸,但眼神却在其余人脸上飘忽不定,语气也不失几分心虚:“衾璇妹妹如今已经同意了,只是不知姑姑她……” 不等她继续往下,宜妃那厢已“嘭”地一声重重搁下了手里的茶盏,打断了她的叙述。紧跟着,她又在座下众人讶异的眼光中胡乱朝他们一摆手,道:“我乏了,你们几个自去吧!” 众人闻言愣了愣,虽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各自依言起身告辞。 八阿哥挽着八福晋先行出了门,九九也想依样去拉陶沝的手,却被后者如同避瘟疫似地迅速避开了。九九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僵,随即便十分气恼地径自甩袖而去。陶沝站在原地咬唇默默凝望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像是回过神一般,抬脚跟了上去。 宜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待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门边准备掀帘出去时,她忽然再度出声喝住了九九,语气犀利,一字一顿: “老九,你……可千万别后悔!” “杏花村的汾酒历代闻名,以清香著称,这样的酒当用金樽饮之,正好应了那句‘骏马迎来坐堂中,金樽盛酒竹叶香’……” “桂林三花酒作为米酒中的代表,酒质晶莹、蜜香清雅、回味怡畅。当以琉璃杯饮之,据说此酒轻摇便会泛起无数泡花,晶莹如珠,质佳者,酒花细、起数层,如此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观赏,方可见其佳处……” “至于饮葡萄酒嘛,当然要用夜光杯了,古有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据说葡萄美酒盛入夜光杯之后,酒色便与鲜血一般无异,饮酒有如饮血,足显男儿的壮志豪气……” 因为中途一直无人打断的关系,所以陶沝也就滔滔不绝地将自己以前所看到过的各种酒器论都一一道了出来,而其余三人也由最初的漫不经心到最后听得渐渐入迷,待到陶沝说完,九九等三人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这次还是八阿哥首先开口:“没想到九弟妹竟对饮酒之事如此有见地,你当真是一点都不会喝酒么?” 497.【番外.四爷篇】(二) &2 雍正五年。京城。 “无庸, 这是到哪儿了?” “回,回主子, 今儿个是民间庙会的日子,从白塔寺出来的周边几条街都给堵了,您这次又是私访, 要从这儿去御苑的寿皇殿, 就只能绕远路了……” “还要多久?” “……怕是, 还要走上大半个时辰吧!” “……”他有点气闷, 要不是他先前已经在白塔寺里当面答应了弘晖,他才不想绕这么远的路,坐那么久的轿子去看那个他一点都不想见,而对方也同样不想见他的人呢! “主子, 那……还要去吗?” “哼……都已经走了一半了, 不去, 之前不就白走了……” “嗻!” 伴随着话音落下, 轿子又继续往前走,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声喧闹, 却听得他心中更加烦躁,过了一会儿,轿子终于拐进了一条较为僻静的小路,路旁传来的人声也瞬间少了许多, 他的心也随之慢慢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 窗外突然传来一记稚嫩的童声—— “别跑!你生是我的桃子, 死也是我的桃子……你逃不掉的!” 一听这话,他的心也突地一颤:“停轿!” 轿子停下,他掀起窗帘向外窥探,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粉杏色的小小身影正颤颤巍巍地朝着轿子这边跑来,在她跟前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桃子正沿路在不停地朝前滚。 因为眼下这条路正位于一处斜坡上,所以她追了半天也没追到。 “安静,不要乱跑……小心!”有一个满含担心的女声从她身后远远传来,听起来莫名有几分耳熟。 他的心莫名一动,当下不由自主地起身跨出了轿子。 而那只企图“逃跑”的桃子也正好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滚来,被他这样一挡,当即在他的脚边停住,但跟在它后方的那个粉团似的小家伙便没有这么容易停住了,整个人直接撞在了他的大腿上。 “唔——”小家伙吃痛地抬起头,他看到了一张粉嘟嘟的脸,正朝自己瞪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 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小家伙看上去并不大,只有五六岁的年纪,一只手里还抓着半只被咬过的桃子,原本沾在嘴唇边的红色汁水因为这一撞,几乎全都揩到了他的前襟上,染上了一道淡红色的印渍。 若是在平时,他一定会心生厌恶,至少打她一顿是在所难免的。 可眼下,他却看着她的眼睛,莫名生不起气来。 小家伙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立刻低头去捡地上的那只桃子,之后,又重新抬头瞪大眼睛看向他。 “你叫什么名字?”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问,语气也柔和得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安静!”小家伙不假思索地开口,见他一愣,又奶声奶气地补充,“我哥哥叫淘气!” 他闻声当场失笑。正想问是谁给她取的这个名字。就见一个纤丽的身影匆匆跑上前来,手里还抱着一个油纸袋,里面装的全是桃子。 那是一个看起来极为面生的女子,似乎也很怕人,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便立刻低下头去,语无伦次地冲他出声道歉:“四……是这孩子冲撞了大人您吧?真是对不住,这是民女的女儿,还小,尚不懂事,还请您千万别见怪!” 说完,又立刻转过头去朝小家伙发话:“安静,还不赶紧跟……这位叔叔道歉!” 小家伙嘴里这会儿正继续咬着桃子,听到这话再度仰头看他,但仍是没有流露出任何害怕的意思,只眼珠子转了转,跟着便把从地上捡起的那只桃子塞到了他手里: “叔叔别生气,这个桃子给你吃,可甜了!” 他愣了愣,鬼使神差般地接过了小家伙递来的那枚桃子,抬起头,正瞥见那名面色女子满脸的尴尬:“这位爷,实在对不住,小孩子不懂事……” 说完,直接把原本抱在怀里的那一整袋桃子都朝他递了过来,“这个给您,就算赔不是吧!” 他笑了笑,这次没接:“无妨的……” 见此情景,小家伙在一旁扯了扯她的衣角:“娘,既然这个叔叔不要桃子,那我们走吧?” 那名女子听罢立刻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并没有要反对的意思,便局促地朝他行了个礼,这才拉着小家伙继续往坡下走,走两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就被小家伙再度扯了扯衣角—— “娘,您之前一直跟我和哥哥说钱要省着花,但你刚才却给了那个不认识的看门叔叔那么大一锭银子,而且还要把刚买的一整袋桃子都送给这个坐轿子的叔叔,就不怕被爹知道么?” “安静,娘刚才之所以要把这袋桃子送给那位叔叔,是为了替你冲撞那位叔叔而赔礼道歉,这是你的错,你爹不会怪我的,不过,刚才娘给那个看门叔叔银子的事儿,你一定要保密,尤其不能告诉你爹,知道吗?” “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你爹知道了会生气的!” “唔……是不是因为爹也认识刚才那个看门叔叔?” “不,他应该不认识,不过他一定能猜到……” “娘,您既然知道爹会生气,那您为什么还要给那个叔叔银子?” “因为娘是求那位叔叔做事啊,如果没有任何好处的话,那位叔叔不见得会答应帮娘做事的……甚至,有时候给了好处,对方也不见得会答应帮忙!” 那名女子最后说的这句话显然超出了小家伙的理解范围,他看到后者一脸迷惑地冲那名女子眨了眨眼睛,“娘,我听不懂……” “没关系,你长大后就会慢慢明白的!” 小家伙似懂非懂地朝她点点头,下一秒便转移了话题:“娘,这个桃子真的好甜啊,比我们家自己种的还要甜,待会儿我们再去多买一些带回家好不好?” “嗯!你少吃一些,不然晚点就吃不下饭了!” “娘,这个桃核您也帮我收着,我要带回家去种,这个桃核种出的桃子一定会比家里的那些好吃……对了,等种出来之后,还可以分给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叔叔一些……” “呵——桃子好不好吃跟桃核本身的关系并不大,是土质的问题,南方的土地不见得能种北方的桃子,就算能种活,也要三年之后才可以开花结果,而且,结出的桃子不一定能像现在这么好吃,很可能会变小变酸哦,娘觉得那个叔叔肯定不会爱吃的……” “娘,那个长得好看的叔叔已经在我们家养了那么久的病,是不是不打算走了?哥哥说,我们这次来京城,就是因为爹不想看到他一直赖在我们家,爹还说京城现在是最能避开那个叔叔的地方,因为他不敢跟来……” “呃,不要听你哥哥胡说,我们这次来京城,是因为那个叔叔要在我们家旁边盖房子,到时候一定会很吵,你爹怕吵到你们,所以才带你们来这里玩的……” “真的吗?娘,其实我觉得那个叔叔人挺好的,为什么爹不喜欢他?” “……这个,说来话长……” “唔——如果爹真的不喜欢他赖在我们家,那要不我们干脆把家搬到京城来吧?这里的东西都很好吃,我很喜欢京城!” “可是娘更喜欢江南,而且,你确定你以后都不想吃江南的龙须酥和松子糖了吗?京城里即使有,也没有那边做的好吃,还有,你最喜欢吃的杨梅和柑橘现阶段也只长在南方哦,另外,北方也很少有笋,这样,娘就不能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油焖春笋了……” “唔——那我们还是等每年桃子成熟的时候再来京城吧?等吃饱了以后就回去?” “呵,那待会儿看到你爹的时候,你跟他说……” “娘不能说吗?” “如果娘去说,你爹他又要生气了,说不定还会装病,你是想看你爹装病,还是想看他和娘吵架?” “……其实爹每次装病都装得挺假的,也就他自以为自己装得很像……” “安静,这话可不能在你爹面前说——” “我知道,哥哥早就跟我说过了,他还说,爹除了装病之外,也就只会煮一碗很难吃的面来让娘服软……” “……” “娘,既然那碗面那么难吃,你为什么还要每次都把它吃下去啊?哥哥说,爹自己都吃不下去的,而且你每次吃面都会哭,是不是因为你根本不想吃,爹逼你吃的?” “呵——你还小,不懂,一样东西好不好吃,不完全在于它的味道,也在于它能带给你怎样的回忆和感动……你爹那个人啊,从来都不下厨的,可是却愿意亲手做一碗面给娘吃,娘当然要吃完啦,否则,不就对不起你爹的一片心意了么?不过……你说的也对,那面的味道的确是难吃了点,原本以为这么多年,他的手艺至少会有点长进,没想到‘熟能生巧’安在他身上,根本就不起作用……” 两人正说着,远处突然有一个身影飞快地朝两人跑来,是个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身上穿着锦白色的短袍小褂,看起来约摸十一二岁的样子。 “娘,安静,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和爹在前面那条街上找了你们很久了呢!” 见状,粉杏色的小家伙率先答话:“……我和娘去买桃子了,这里的桃子可好吃了,哥哥,你要不要也吃一个?” 还没等少年开口,旁边的女子也跟着问话:“淘气,你爹呢?” “爹在前面的铺子里买艾窝窝和豌豆黄呢,他说娘你以前很爱吃这些的——”少年说完,很懂事地从女子手里接过装桃子的那只油纸袋,另一只手则牵起粉杏色小家伙的手,“娘,安静,我们快走吧!爹一定在前面等急了!” 女子在一旁冲他温柔微笑:“好,别急,慢点走!你瞧你都跑得满头大汗了——来,先拿帕子擦擦吧!” 说完,便摸出怀里的帕子朝少年递了过去,但因为后者的两只手里这会儿都有东西,所以他直接把头伸到了女子面前:“娘给我擦擦吧!” 然而,还没等女子出声,那个被他牵在手里的粉杏色小家伙就在一旁率先开口道: “哥哥,你这样跟娘撒娇,被爹看到了又要罚你写字背书了!” “唔,那算了,还是我自己擦吧——”一听到这话,少年立马露出一脸苦相,当下松了粉杏色小家伙的手,接过女子递给他的那条帕子就胡乱往脸上抹,“爹生起气来最可怕了,每次都很凶地吼我——可我跟娘撒娇,他为什么要生气?安静你明明也有跟娘撒娇啊,他为什么却不骂你?” “因为哥哥你是男的啊!” “可是你跟爹撒娇的时候,娘也没生气啊……” “唔……那大概是因为爹小气!” “呵,不是这样的,你爹他,只是羡慕淘气你而已……” “爹羡慕我,真的么?” “嗯,因为你爹出生的时候,他娘亲就过世了,他从小也没有跟娘亲相处过,所以看到娘和淘气你亲近,你爹他心里有些羡慕而已,而且,在你爹看来,男孩子将来就是要能独当一面、保护家人的,每天跟娘撒娇的男孩子是会长不大的……” “哼,我觉得纯粹就是因为爹小气,自己没有的也不许别人有!” “淘气,不许这样说你爹!不然,娘可就真的生气了——” “哥哥,你惹娘生气了,我要去告诉爹!” “啊,娘,我错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安静,你可千万别告诉爹啊,等会儿我买很多糖葫芦给你吃……” “……”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家三口慢慢走远,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只桃子。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幕场景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让他觉得不对劲。 正想着,无庸走上前来小声探问:“主子,可是要继续走么?” 他这才回过神来,冲对方微微颌首:“嗯,起轿吧!” 无庸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重新入轿,跟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出声道: “主子,刚才那个女子的声音,奴才听着好像当年的那位绛桃姑姑呢,就是长相差了些……不过,她身边那个小女童的长相倒是意外地和绛桃姑姑有几分相仿——” 他闻言一怔,而后猛地反应过来,正准备派人去追,但掀帘望去,那条路上却早已不见了那三人的身影,只有往来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想了想,终是放弃了派人去找的念头—— 因为如果刚才那名女子真的是她,那她显然又是带了面具的,他刚才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只听到了那两个孩子的名字,加上今日街上车水马龙,想要找到她的希望实在渺茫,更何况,仅凭那孩子长得和她有几分相像,并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她,或许只是个巧合也说不定…… 一路这样自我安慰着,轿子也终于来到了寿皇殿的宫门前。 无庸扶着他下了轿,负责守门的侍卫十分尽责地上前来行礼。 “卑职等恭候皇上大驾!” “他人呢,这会儿在殿里做什么?” “回皇上,十四爷今儿个一直都待在自己房间内,并未出过房门!” “知道了,替朕引路,朕要进去见他!” “嗻!” 伴随着这声话音落下,早有人走在前头替他掀起了明间的门帘,他信步走了进去,发现某个熟悉的身影这会儿正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侧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许是听到响动,那个身影立刻回过头来,在看到他踏进明间殿门时,对方似是一怔,跟着便冲他挤出一个虚浮的浅笑—— “四哥今日倒是好兴致!” 他闻言眉头不自觉地一皱,还未等开口,已有侍卫在一旁率先出声:“大胆,应该尊称皇上!” 但某人却是不理,仍觑着眼打量他,待见到他手里这会儿还拿着一个桃子时,神情再度一怔,继而恢复刚才的浅笑: “四哥,八哥和九哥都已经被你赐了毒酒,你今儿个不会是准备拿一个桃子来毒死我吧?” 他一愣,低头看向那只一直被自己握在手里的桃子,滞了滞,目光也莫名一软:“十四弟想多了,这是朕刚才在来的路上,遇到的一个小女童送给朕的……” 某人听罢眼眉一挑,显然是不信。 他倒也不分辩,只直接朝无庸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立刻把适才一直捧在手里的那只包裹放到了某人面前的桌上,跟着又领着那些侍卫集体退了出去。 某人瞥了那只包裹一眼,却是不动,只抬头继续冲他出言挑衅:“四哥,你把那些侍卫都赶了出去,就不怕我会对你不利么?” 他看了对方一眼,没说话,目光却再次落到了自己手里的那只桃子上。 某人似是觉得这样无趣,突然站起身,直接从他手里抢过了这只桃子,而后在他一脸惊愕的目光中,塞进自己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想要毒死我就直接来吧,何必还要想什么多余的说辞?反正要加什么样的罪名在我身上都随你——” 眼看着对方几口就咬掉了大半个桃子,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十四弟,暂且不管这个桃子有没有毒,朕觉得照你这个吃法,被噎死的可能性似乎会更大些!” “咳——”他此语一出,对方似乎直接被呛到了,一连咳了好半天方才重新喘过气来,然后看看他又看看手里剩下的那半个桃子,哼了一声,顺手将桃子扔到了一边,接着又重回了刚才的那张太师椅。 他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剩下的那半只桃子,然后回过头去询问某人:“桃子甜么?” 某人闻声白了他一眼,也不吭声,扭头继续看向窗外。 他倒也不介意,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刚才给朕桃子的那个小女童说它味道很甜,还说要让她娘多买一些带回南方去种……” 他说完,见某人又回过头来一脸不解地看着他,突然无意识地笑了笑,“朕只是觉得她看起来很像某个人,说的话也像……”顿了顿,又补一句,“她说自己叫安静,而她哥哥则叫淘气……呵,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父母会给自家孩子取这样的两个名字?” 话音未落,就见某人神情一震,竟是当场定住了,连带眼神也莫名变得有些恍惚。 他一愣,下意识地脱口反问:“怎么?难道十四弟你认识他们?” “他们……又有一个女儿了么?” “十四弟这话何意?”这次轮到他有些愕然了。 但某人却是答非所问:“四哥难道没觉得那一男一女有些眼熟吗?” “一男一女?”他更加惊愕,“朕刚才只见到了一名女子和一名小女童,并没有看到什么男子,那女子一直低着头,朕连她的脸都没瞧清,倒是后来又跑来了一个男孩,听着像是那个小女童的哥哥,就是叫淘气的那个……” “那男孩该有十岁了吧?” “你怎么知道?” “四年前,我曾在景陵见过她一次,那个叫淘气的男孩应该就是她和太子的儿子……” “你说什么?!”他当场震惊,差点直接从位置上跳起来。 难不成,刚才那名女子真的就是她?! 498.【番外.四爷篇】(三) 某人这次没有立即答话, 而是坐在太师椅上定定地看着他,末了, 突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四哥难道从来都没有发现,那次之后,太子就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太子了吗?” 他滞了滞, 旋即更加震惊:“你说的‘那次’, 是指她被赐毒酒的那次?” “没错——”某人的语气幽幽, 听起来就像是在叹息, 而他也因此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那一晚,他原本以为某人“抢人”一事应该会进行得很顺利,所以只遣人暗中盯着后者便早早睡下了,谁想次日一早, 他却听到了她已经被太子火化的消息, 他几乎震惊了, 差点不顾一切地想去质问某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谁想后者却先来找他了, 而且样子看起来明显有些颓废—— “四哥,她不见了……” “你这话何意?” “她……没死, 我求魏珠换掉了毒酒……” “是吗?”他佯装惊讶了一会儿,跟着便恢复了镇定,“然后呢?” “虽然我不太清楚太子是怎么办到的,但她应该是被太子送走了……我去晚了, 我的人跟踪太子到了鸡鸣寺, 一直守在寺外, 期间并没有看到有任何人出入,可是当我进去之后,她已经不在了……我想,他们应该是用白天的方法再次逃走了……” “……”他愣在当场,好半天才慢慢反应回神,“如果她没死,那……被火化的那个人又是谁?” “我也不知,应该只是不相干的人吧……她,不是那么残忍的人,若不然,之前也就不会回来了……”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末了,就听到某人嘴里轻轻吐出一句,“四哥,当心太子!” 那时候对方说话的语气,就和此刻一模一样。 他当时很意外自家这位弟弟竟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但如今仔细想想,对方那时恐怕已经发现太子被调包了吧? 但讽刺的是,虽然他此后一直有暗中提防太子,但却从未觉得太子有哪里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如果一定要说有,就是他好像比以前沉静了不少,以前还会当面冲人冷笑,会出言讥讽,而且每每都把人气得内伤,但那次之后,所有的冷笑和嘲讽都变成了无声的漠视,无论八弟他们再怎么出言挑衅,他最多也只是挑眉睇他们一眼,除非皇阿玛问话,他才勉强回答几句,但多数时候都答非所问,就像是故意和皇阿玛作对一样,而且每日回宫后,他也只是待在书房里安静地看书或是折子,剩下的时候,就是对着那张她亲手为他画的肖像画发呆,直到他再次被废…… “那么,替代他的那个人又是谁?”他虽然嘴上这样问,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太子被调包了,他宁愿相信后者是因为不能和她在一起而心生怨恨,所以才会有所改变。 但某人却是答得极其笃定:“四哥还记得当时身为两江总督的噶礼之子干都么?他曾向八哥告密说,他曾江宁城的首饰铺里见过太子,但他说的那个时辰,太子应该跪在皇阿玛的院子里,所以那时候我便怀疑,太子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替身……” “……”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但,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其实太子被废之后,他也依然有派人盯着他,但被废后的他似乎更安静了,只是每日安静看书写字,偶尔会到房间外走一走,实在没有让人觉得可挑刺的地方,他曾经也有怀疑过,但因为始终抓不到把柄,所以也只能归咎于前者已经放弃了夺嫡之心。然而现在听对方这样一说,他反倒不知该庆幸还是觉得自己傻了。 不过某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在自顾自地往下说道: “……他们好像一直在各地游历,我在景陵见到他们的那次,她并不是之前那张脸,太子也不是,所以,四哥你认不出她,也情有可原……” 听到这话,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添堵:“那你当时是怎么认出她的?” 某人闻声先是一愣,而后便突然笑了起来:“我听出了她的声音,而且,她看我的眼神也和别人不太一样——”顿一下,又自我陶醉似地补充一句,“无论是真的失忆还是假装失忆……” “……”他再度无话可说,但心里却莫名有些不舒服,末了,半是同情半是赌气地反问一句:“你还是喜欢她吗?”停了停,故意加重一分语气,“你可知,当年就是她让我防着你的!” 对方注意到了他此刻的称呼变化,但只“噢”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出现太大波动。 “你不介意?”他有些意外对方的无动于衷,“难道,她也对你说过这样的话?” “不——”对方却是苦笑着朝他摇了摇头,“她只跟我说过,让我别跟着八哥,还说八哥是不可能成事的,另外,她还说过让我最好能跟着四哥你,因为四哥你其实是有为我着想的,只要,我别跟你作对……” 他这次怔了怔,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半晌,岔开了话题: “这包裹里的东西是弘晖让朕带给你的……” 某人这次也是一怔,终于伸手,将摆在桌上的那只包裹慢慢打开,里面是一只陶瓷的小老虎,底下还压着一封信,封页写着“十四叔亲启”。 见状,某人的神色也跟着慢慢缓和下来,连带目光也变得有些温柔起来—— “难为他还收在身边,他好么?” 他轻轻点头:“还算不错吧,他本来是想自己过来看你的,但是,他还是没法在京城久留,一入城门,便说自己不舒服,才在宫里住了不到一天就吐了血,所有太医都瞧过了,就是找不到症结所在,之后又勉强在寺里住了一晚,实在撑不住了,所以今早便送他回去了……不过他自己也说,他已经习惯住在南方了,朕让李卫看着他……” “已经娶妻了吧?” “嗯,康熙五十三年的时候就已经娶了,是江浙一带姓陈的女子,性子虽然有些闹腾,但也算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如今也已经为他生下了两子一女,这次进京,他们也一起跟来了,你四嫂昨儿个也见过了,那三个孩子倒是挺招人喜欢的,你四嫂还说想去陪他们呢……” 他说到这里,却听到某人突然笑了起来,“四哥,你这话说的有点奇怪,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恐怕还以为四嫂要去寻死呢……” 他嘴角一抽,刚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十四弟,你……还在介意之前菡蕊的那件事么?你四嫂她也是受人所托,毕竟,菡蕊那孩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 然而某人的语气却是淡淡:“不,那件事跟四嫂一点关系都没关系,其实,她跟在四嫂身边比跟在我身边更好些……” 说完,又直接别过脸去看向窗外,不再作声了。 他等了一会儿,也自觉无话可说,便起身准备离开:“既然东西已经带到了,那朕也是时候离开了……” 某人这回倒是很爽快地应了声:“恭送四哥!” 但话虽这么说,人却是坐在椅子上一动没动,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看他一眼。 他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再度赌气地哼出一句: “对了,李绂此前密折上奏,说有人把九弟的尸身带走了,朕先前还在想那个人会是谁,但现在看来,极有可能就是她——”顿一下,又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朕敢肯定,九弟的那杯毒酒一定没被人换掉,你说,她把他的尸身带走,真的能救活吗?” 此语一出,他终于如愿看到某人回过头,看向他的眼神亦是震动不已,但他却抢在对方开口前先一步泼出了冷水—— “不过,即便九弟是她带走的,朕想着,她应该也是不会来接你的……” “……为何?” “因为她知道,朕是不会对你下狠手的!”他说这话的嗓音不高,但却极笃定,“哪怕是看在弘晖的面子上,朕也不会下手的……” 话音未落,就见某人蓦地一怔,继而冲他勾唇苦笑,“那我是不是应该求四哥你对我下手?” 他却是慢慢敛了笑意,恢复其一贯的清冷: “十四弟,成者王侯败者寇,不论是皇位还是感情,结果都是一样的!” 说完,也不待对方开口,便径自转身出门。 然而前脚才跨出门槛,某人的声音却突然从后面追来,像是询问,又像是自我感慨: “四哥……你其实也很喜欢她吧?” 他的脚步当场滞了滞,而后回头,仍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不,只是偶尔会觉得,如果有她在身边,每天会过得有趣些,因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从哪里冒出来,给你带来一些‘意外惊喜’……” 某人这次没再出声。 他也继续往外走,无庸就站在门边等他,两人才走到迎门墙处,就见有两名刚才没见过的侍卫匆匆从远处赶来,其中一个手里还捧着一只锦盒。 “皇上!方才在您来之前不久,有人送来了这只锦盒,说是想交给十四爷,奴才刚刚翻看了一遍,里面并没有藏什么纸字物件,正想派人去宫里请示皇上——” 他听罢皱了皱眉,而后瞥了无庸一眼,无庸会意地从侍卫手里接过那只锦盒,捧到他近前打开,里面是一块上好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祯”字。 他一愣,下意识地脱口反问:“来人是女子么?” “回皇上,的确是一名女子——”那名刚才捧着锦盒的侍卫答得小心翼翼,“……但瞧着有些脸生,应该不是十四爷的女眷或侍婢,因为奴才以前并没有见过她,对了,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约摸五六岁年纪的小女童,不过后者并没有走近,只站在远处看着,所以奴才没看清相貌,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十四爷的遗珠……” 听到这声“遗珠”,他微微牵了牵嘴角:“她是怎么说动你帮忙的?”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和语气骤然变冷,“……是不是给了一锭银子?” “咦?回,回皇上,的,的确如此,但,但奴才,奴才没收……” 他“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信,而那名侍卫也吓得立马跪地磕头,“皇上明鉴,奴才真的没敢收!” 他低头瞥了一眼那名正朝自己磕头不止的侍卫,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双熟悉的水眸,犹豫了一下,终是没下狠心:“自去总兵处领二十板子吧,但,只此一次,若还敢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闻言,那名侍卫再度把头磕得砰砰作响:“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 无庸见状有些意外地偷偷瞄了他一眼,而后小心翼翼地语出试探:“那……这个锦盒,可要再带回宫中奏请登记?” 他轻轻摆了摆手:“罢了,这本就是他的东西,让他们不必再奏了——”顿一下,又补一句,“你拿进去给他吧!” “嗻!” 当他踏出寿皇殿大门,重新坐上来时的那顶轿子时,无庸也送完玉佩回来了,见他一脸平静,忍不住小声探问道: “主子,那块玉佩真的不用收回吗?毕竟,十四爷如今已经改了名了……” 他闻声愣了愣,旋即却是不答反问:“他刚才看到那块玉佩时,是什么反应?” “唔,回主子,十四爷他……起初有些惊讶,后来就一直看着那块玉佩发呆,再后来就让奴才替他向主子到一声谢!” “知道了,起轿回宫吧!” “嗻!” 无庸替他放下轿帘,然后吆喝着轿夫启程,而他则端坐在轿中,望着侧旁那面并未掀起的窗帘发呆—— 那只锦盒无疑是她送来的。照这样看来,十四弟在她心里,也不是没有任何位置的!毕竟,十四弟对她的心,她应该是最明白的…… 刚才听她和那两个孩子话里的意思,太子如今应该也在京城,还有九弟似乎也没死,如果他现在下令搜查,说不定就可以将他们一并收网,彻底解除他的后顾之忧! 但这个念头仅仅在他的脑袋里一闪而过,紧接着便被他彻底弃到了脑后—— 是啊,就算他能抓到他们又能怎么样呢?“太子”和“塞思黑”早就已经死了,是他亲自昭告天下的,他不可能再光明正大地杀他们第二次,而且他也早就答应过她,会把太子的命给她,如此,他便杀不了太子,当然,最关键的其实是,他不想她恨自己。 他原本以为,她当年选择帮他,是因为知道他将来定会坐上这个位置,想要效仿吕不韦“奇货可居”的典故,但直到他成功登基上位,甚至都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她却依旧没有来找过他,甚至连在大街上遇见他,亦没打算与他相认…… 如此可见,她是真的不求他给的好处,或者,也可以这样说,她是真的对他无意。 他忽然想起刚才出门前,某人问他的那个问题,其实那个时候,他真正想回答的是—— “喜欢,但不及你……” 因为—— 他是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轻易放弃这个位置的! 【四爷篇.完结】 499.【番外.十四爷篇】(一) 此为防盗章  陶沝和小草两人合力帮她抠掉了嘴里的水草和烂泥, 并强迫其吐出了胸腔内的积水,后者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和心跳, 睁开眼睛,幽幽醒转过来。 另一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度担忧瑾瑜的情况, 完颜氏在从对岸跑来的途中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 直接捧着肚子闷声倒在了地上, 接着便再也没有爬起来。 原本还待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小丫鬟绣儿见状, 立刻尖叫着飞奔上前去扶她,其叫声之凄厉高亢,足以与当年的帕瓦罗蒂相抗衡。 不过也拜她的这声尖叫所赐,其他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纷纷从各处跑了过来, 然后七手八脚地把完颜氏和瑾瑜两人送回了住处。 陶沝被孤零零地留在了湖畔, 似乎没有人愿意将注意力放到她这个同样是刚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的嫡福晋身上, 也没有人来出言表示一下关心, 除了小草。 “福晋,您没事吧?” 眼见陶沝此刻一身湿衣站在原地, 怔怔望着其他人远去的背影发呆,一旁的小草忍不住出声提议。“他们都已经走了,小草送您回报春馆去吧?您得赶紧换件衣服,否则身子会着凉的……” “……”陶沝没有立即吭声, 或许是因为方才在水里泡了太久的缘故, 大脑早已失去了正常的反应能力。好半天, 她才像是刚刚听到小草说的话一般,低下头去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然后机械地朝后者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无声地回到报春馆。 直至走到院门前要告别的时候,陶沝才忽然想起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不管怎么说,小草今天可是奋不顾身地救了她一命,是她的救命恩人。 “小草,那个……谢谢你!” 虽然在心里组织好了一大堆感谢加赞美的华丽辞句,但临了到了嘴边,陶沝却又发现自己除了最简单的“谢谢你”三个字,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若不是你,我今日恐怕就没命活着回来了……” “福晋言重了!”面对陶沝的真心道谢,小草却仍旧维持着一副恭敬模样,答话的语气也听不出夹杂了什么特别的情绪。“这是小草应该做的!” 陶沝闻言微微一挑眉,而后抬起头细细地打量了他几眼,踌躇着问道:“你……在九九,啊不,是九爷那儿做的好吗?”顿了顿,“有没有人欺负你?” 咦?小草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到这点上,当场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摇头回答:“多谢福晋关心,九爷待小草很好!” “是吗?”陶沝听罢不由地扯了扯嘴角,继而目光幽幽地凝视着他,语气带着一丝明显的抱歉。“如此,希望我不会连累到你……” “福晋……您这话何意?”小草直觉陶沝此刻的话中藏有深意,似在有所指。 陶沝眼神黯了黯,但只一瞬,随即又强行撑起嘴角的弧度:“没什么,只不过突然想起你当初也算是我送到他身边去的,我怕他会因为我的事情而迁怒于你……” “福晋,您怎么——” “你别紧张,我只是希望你日后能自己小心一点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看出小草这会儿似乎想要开口辩解,陶沝赶紧抢先道明了自己的本意,并趁着对方发怔之时,又继续往下补充完整道:“毕竟,我现在除了这个嫡福晋的身份,其他便什么都没有了……以前他对我……好的时候,就算有人欺负你,我也能护着你,帮你在他面前说几句话,但从今往后,恐怕这一切就要靠你自己了……” “福晋!”不等陶沝把话说完,小草便已迫不及待地出声打断了她,“您别想得太悲观,其实九爷他对您还是很在乎的,虽然他这些日子从没来过您这儿,但他心里一直都很惦记着您的,如果您能主动去……” 话到这里,他仿佛点到为止一般地适时收了声,没再继续往下说,只是直直地盯着陶沝的脸,像是在期待她有什么反应,陶沝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小草是要她主动去向九九服个软,就像之前十阿哥,毛太他们在看到她和九九闹矛盾时所提议的一样。可是,她偏偏不想这样做。即便这样一来她和九九之间的关系可以暂时得到缓和,但她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如果已经决定要放弃现在这个身份,如果已经决定要和那个人在一起,那么,她就不该再这样对九九,她不能像当初的八福晋一样,明明爱的是别人,却还留给九九一个渺茫的希望,她做不到,也不能这么自私,如果非要在爱和恨之间选择一个,她宁愿他将来恨自己。 “福晋?”见陶沝一直默不作声,小草以为她是拉不下脸来去服软,再度试探提议:“如果福晋开不了口,小草可以在九爷面前找机会帮您——” “不必了!”小草的话才刚说到一半,陶沝却已清楚了他的意思,毫不犹豫地开口打断了他的一番好意,语气斩钉截铁。她不希望别人来插手她和九九之间的事,哪怕明知道对方是出于一片好心。 “为何?”小草显然难以理解陶沝此刻的想法,好奇追问:“福晋难道不希望九爷每天都来您这儿吗?” 这个问题令陶沝的脸色莫名一黯,她没有立即接话,而是默默抬眼迎上了对方探究的视线,眸光幽幽—— “小草,谢谢你能为我着想,只是,我和九爷他……” 良久,陶沝终于踌躇着缓缓开了口,努力想要筹措恰当的措辞来回答小草的问题,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和九九之间的复杂关系,更说不出口她的一颗心早已另许他人。所以,话才刚起了个头,便又立刻被长时间的沉默给抹煞了。 目光不经意地划过面前那张正不停往下淌水的脸,以及他身上那件同样在淌水的衣衫,陶沝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小草和她一样,此刻也是浑身上下全都湿透的。方才,小草把她从湖里救上来之后,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一身湿衣服根本没来得及更换,但即便如此,他却仍然坚持着要先送她回到住处。 想到这里,陶沝不免心生感动。她赶忙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绢帕,拧干,抬手替小草轻轻拭去脸上的水珠。 小草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一举,整个人顿时一僵:“福晋?” 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排斥气息,陶沝猛地回过神来,慌忙收回了手:“啊,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喜欢被人碰的……”她边说边把手里的帕子直接递向他,“喏——你自己先擦擦吧,然后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小心着凉……” 小草愣了愣,正犹豫着是否要伸手去接陶沝递来的帕子,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带着些许调笑和戏谑意味的女声突兀地自耳边响起: “看来,妹妹对这个奴才好像很上心呢……” 递帕子的手没来由地一滞,陶沝本能地循声转头,发现适才插话的那个人正是董鄂.衾璇。她这会儿带着绿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站在不远处打量陶沝和小草的一举一动—— “也不知道是哪个屋里的奴才,竟然能入得了妹妹的眼,能不能让姐姐也瞧瞧?” 她一边说一边径直朝陶沝这边走来,在距离两人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下,然后有意无意地往小草脸上瞟了几眼。待看清小草的模样之后,她先是一愣,继而便笑得极为意味深长: “哟——这奴才还真是生的一副好模样,也难怪妹妹会如此看重,妹妹的眼光果然不错……” 该死!这家伙怎么又跑来了?成天吃饱了饭撑得没事做么? 陶沝拧眉打量着衾璇今次的不请自来,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腹诽,但面上却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转头对小草淡淡下令:“好了,这里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嗻!”小草大概也觉察到衾璇此番来意不善,很是配合地朝陶沝行了个礼后便自行离开了,并没有往衾璇身上多看一眼,也没有朝她行礼的打算。 衾璇见状自然心怀不满,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明显,而是继续沿用刚才那种戏谑的口气道: “怎么,妹妹为何一见我来就让他走,难道你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么?” 她连讽带嘲地一口气问完,等了半天却见陶沝这厢仍旧没有答话的意思,当即沉下脸来狠狠瞪了陶沝一眼,紧跟着,她像是才发现陶沝身上那件完全湿透的衣服似的,立刻失声惊呼道: “哎呀,妹妹你这身衣服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 “……”陶沝冷眼看着某人这一故作夸张的现场表演,还是没有任何想要搭理她的意思,跟这种人说话只会浪费时间和卡路里,不如直接无视。于是,她看也不看对方,直接转身打算进院。 谁曾想,衾璇这回似乎也并不准备轻易放过她,抢先一步以身挡在了她面前,试图打破沙锅问到底:“怎么,难道妹妹想不解释一下就离开么?我可是记得,刚才那个奴才身上的衣服也是全部湿透的,你们两个究竟做了什么,该不是瞒着九爷他……” “哼!”尽管她的话还没有全部说完,但陶沝已经猜到了接下去的内容是什么,当即冷笑出声:“不管我和别人做过什么,好像都没有这个必要告诉你吧?” “你!”此语一出,衾璇自然气极,压抑的本性也一下子彻底暴露了出来。“你别以为九爷他会一直宠着你!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今日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呵——”听到她这番恶狠狠的威胁,陶沝再度笑了,笑得极为开心。“即便真如你所说,我也不会后悔,因为至少我还曾经得过宠,而你——”她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语出犀利:“就算我从此再不得宠,想必也永远都轮不到你头上……” 说完,再不会理会已然抓狂的某人,直接绕过她自顾自地进了院。 芷毓这会儿正抱着小银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陶沝从外面回来,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但在随后发现陶沝此刻浑身湿透的样子之后,又当场愣在了原地:“福晋,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全身都湿了?” “没什么!”相对于芷毓的震惊,陶沝却是回答得极为平淡。“不过是刚才不小心掉到后花园的湖里去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是小草把我救上来的……” “是吗?”芷毓倒是不疑有他,“那福晋您真是太不小心了,早知道这样的话,奴婢刚才就跟您一起去了……”她边说边放下抱着怀里的小银子,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了陶沝:“奴婢这就伺候您进屋去换衣服吧,否则您一定会着凉的……” “嗯!” ****** 芷毓替陶沝准备洗澡热水的空档,九九来了,一进门便口气不善地冲陶沝兴师问罪:“你为何要把瑾瑜推下湖去?” 陶沝这会儿正抱着小银子坐在屋内圆桌前喝茶,一听到这话当即满脸错愕:“是谁这么跟你说的?完颜氏么?” 九九见状很是没好气地朝她冷哼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陶沝提出的问题,而是就近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挑眉反问:“难道不是你推的?” “……”陶沝闻言沉默,继而不动声色地快速往门外扫了一眼,此时此刻,只有小厮毛太一人恭敬地立在外边走廊上,并不见小草的身影。 看样子,九九应该还没有见过小草。那她刚才的那番猜测显然八九不离十——此番定是完颜氏恶人先告状! 陶沝皱了皱眉,意识到目前情况似乎对她有些不利,当下又立刻回头看向屋里的九九。后者此刻的脸色看起来异常阴郁,连带望向她的视线也充满了愤恨和不满。 陶沝心中不自觉地一凛。怎么办?看这架势,九九他好像已经真的认定是她把瑾瑜给推下湖去的!如果她现在跟他解释当时的事实真相,他……会选择相信她吗? “怎么?”见陶沝一直保持沉默不语,九九以为她定是无言以对,不禁再度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语气听起来也极度不悦。“你这是承认了?” 才不是呢!陶沝在心中暗暗接茬,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答非所问:“瑾瑜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你关心她?”九九似是没想到她会忽然问出这样一个乍听之下极为不相关的问题,先是一怔,而后又连嘲带讽地给出回应:“哼,爷劝你还是省省心,不要猫哭耗子了……” 他既然这样说,那应该是代表瑾瑜已经没事了吧?若不然,他肯定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坐在这里跟她斗嘴磨蹭,说不定早就冲上来对她拳脚相向了! 思及此,陶沝内心顿时松了一口气,端起摆在面前的那只茶盏小小地抿了一口茶,语出平静:“然后呢?” “你什么意思?”九九听罢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显然还跟不上陶沝的这种跳跃思维进度。 而陶沝这厢却是极有耐性地详细解释:“董鄂的意思是,如果董鄂承认,那九爷预备如何?” “你!” 此语一出,原本就已神色不佳的九九面色更加一沉。他当即跳起身,冲近前的陶沝高声怒吼:“你不要痴心妄想了,你以为这样就能逼爷就范,让爷把你送出去吗?” 哎?陶沝当场愕然,好半天才终于意识到九九此番生气的真正原因:“爷……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了这个才把瑾瑜给推下水的吧?” 九九被她问得亦是一怔,而后斜斜一挑眉,理直气壮地反问:“难道不是这样么?” 陶沝有些无语:“如若董鄂真想离开这里,又何需动用如此下三滥的招数来绕这么一个大圈,直接找个没人的地方直接翻墙出去不就大功告成了么?” 听她这么一说,九九那厢也突然跟着沉默了,像是在认真思索她话里的真实性。半晌,他再度开口询问:“那瑾瑜究竟为何会掉进湖里?” “她是因为……”陶沝闻言稍稍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如果董鄂说,她是为了救董鄂才掉下水去的,九爷您信吗?” “你说什么?!”九九闻言一震,话音中也透出一股明显的不敢置信。 而陶沝的语调却始终维持适才的淡淡:“起初其实是完颜妹妹养的那只白猫不小心掉进了湖里,当时就只有董鄂和瑾瑜两人在场,瑾瑜问我怎么办,我就想着如果能跳到湖心的假山上去也许能帮她救猫,但可惜我中途却因为踩到石柱上的青苔而掉进了湖里,瑾瑜为了救我,所以就跟着我跳到了石柱上,结果也不小心掉了下去……幸好小草后来正巧从湖边路过,才把我们三个全都救了起来,若不然……” 虽然陶沝诚实地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述得有条有理,但九九心里似乎仍对此存有质疑:“那涟儿呢?她又为什么会摔倒?难道也跟你无关?” “回九爷,完颜妹妹是因为看到瑾瑜落了水,着急想跑过来帮忙救她,所以才会不小心在路上摔倒……董鄂敢发誓,从始至终连靠都没有靠近过她……”陶沝慢条斯理地解释缘由,她其实很想说那是对方咎由自取,但犹豫再三,终究还是省略不提完颜氏在那一瞬间几乎已经动了想要杀她的念头,毕竟,她还没有确实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如果九爷不信,可以去问旁人,完颜妹妹的那名丫鬟绣儿应该也看到的……” “果真是如此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陶沝忽然提到绣儿的关系,九九原本已经趋向缓和的脸色霎时又是一变,“那为何爷刚才却听到绣儿说,瑾瑜是被你给推下水去的……” 陶沝一愣,随即浅笑:“原来如此!看来完颜妹妹那边已经跟九爷讲了另一个和董鄂现在所说的完全不同的故事版本,既如此,那就要看九爷您究竟相信谁了……”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九九的脸色,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一句,“但若您问董鄂事情的真相,董鄂就是这样的说法……” 她的声音虽轻,但语气却不失坚定。九九听罢面色一凛,立刻气冲冲地转头朝站在外边的毛太问话:“小草呢?你去把他找来,爷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嗻!”毛太匆匆领命而去,不到片刻便把小草给领了过来。小草这会儿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只是头上的发辫还未全干。 九九斜睇他一眼,面上没有半点笑容,口气也听不出是好是坏:“听福晋说,方才是你跳进湖里救的人?” 小草闻言瞥了陶沝一眼,低头恭敬答话:“回九爷,确是如此。” 九九将脸转向陶沝,话却仍是对着小草说的:“那你应该有看到当时的状况吧?究竟……是谁把谁给推下湖去的?” “回九爷,这件事儿的具体经过奴才并没有看见——”小草此时大概也猜到了九九话里的深意,不卑不亢地照实陈述。“奴才到湖边的时候,发现福晋已经掉进湖里了,侧福晋和她的丫鬟都在对岸,奴才救起福晋后,福晋说小格格和一只白猫也在湖里,奴才便又跳下去救起了小格格和猫……” “此话当真?”九九问这句话的时候,双眼依旧直直地紧盯着陶沝,并未移动半寸。 “没错,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形!”小草十分肯定地点头。“小格格被救上来的时候人都已经昏迷了,还是被福晋给救醒的呢……” 陶沝没想到小草会在最后帮她也邀一记功,一时莫名有些怔愣。她先前还以为他不怎么喜欢自己呢! 不过,小草的这份好意听在九九耳朵里显然变成了另一种味道,后者当即偏过头去瞟了他一眼,又回过脸瞅了瞅陶沝,冷笑:“真看不出,这个奴才对你倒是挺忠心的!” 哎?听到这话,陶沝心里没来由一个激灵,本能地反问:“九爷不信他说的话么?” “哼——爷为何要信他?”九九继续冷笑,冲她摆出一副“爷才不会这般轻易上当”的表情。“爷可是清楚记得,他当初是你救回来的,如今自然也会帮着你说话!” 呃,这家伙还真是对人不信任,不仅是她,还有小草!可是,既然不相信,那刚才又何必特地把小草找来问话?难道,就是为了当面证明小草和她是一伙的?这未免也太无聊了吧? 陶沝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敛眉不再争论。既然他一定要这么想,那她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见她不吭声,九九也赌气起身往外走。走到门边,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草,冷声:“既然你对福晋这么忠心,爷看你以后还留在她这里好了,不必再跟着爷了……” “九爷?”小草被他这话弄得一懵,正准备为自己辩白,陶沝那厢却已快他一步开了口—— “爷,就算是董鄂把人推下了水,那也是董鄂的错,您要怪就怪董鄂好了,为何还要牵连到别人身上?”她一边说一边放下刚才抱在怀里的小银子,起身快步追至九九跟前,扯住了他的衣袖:“小草他又没有做错任何事!您为何要这样对他?” 见她此刻急着帮小草求情,九九似乎更生气了:“哼——满口谎言,对主子虚与委蛇,难道这样还不是错?!”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当场甩开了陶沝的手,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等等!”陶沝还想追上去,却被身旁的小草拦住了:“福晋,算了吧……”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陶沝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瞥了他一眼,后者脸上的表情亦是如湖水一般平静无波,仿佛此番被九九辞退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别人。 陶沝见状不由地停下脚步,低头满怀歉意地冲他扯扯嘴角:“对不起,终究还是牵连到你身上了……” 小草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跟福晋没关系,是小草自己不好,刚才逾矩了……可是——”他幽幽地看着面前的陶沝,语气坚定。“……小草没说谎!” 陶沝自然明白他这句话里包含的深意,先是一愣,继而抬起头,直直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真的相信不是我把人给推下水的?” 500.【番外.十四爷篇】(二) 此为防盗章  陶沝猜测九九此番定是有话想单独对她说, 于是静静立在门边没动。九九目送八阿哥等人离开,这才回过身来目光幽幽地睇了她一眼, 又转头看了看外面的飘雪,再次朝陶沝伸出了手。 陶沝滞了一会儿,终于将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这时候, 等在一旁的小厮毛太殷勤地递上了手里的伞, 九九接过, 将伞罩在两人头顶, 拉着陶沝慢慢地步入了雪地。 洁白如鹅毛般的雪花依旧扬扬洒洒地漫天飞舞。一片一片,遮住了红墙绿瓦,掩住了庭院宫道,几乎将整座紫禁城都溶成了一色。 九九牵着陶沝在这片白茫茫中缓缓前行。他的掌心很暖很暖, 但可惜问出的话却让人感到冰冷至极:“遥儿, 你……果真已经想通了吗?” 陶沝抬头看了他一眼, 见他正直直地望向前方, 复又低下头:“董鄂想不想得通其实都无所谓吧?反正, 即便董鄂现在说我和她之间最多只能留一个,九爷应该也还是会坚持娶她的吧?” “遥儿, 你——”听到这话,九九牵着她的手立马一松,他顿住脚步,低头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眼睛, 语气微沉, 郑重起誓:“爷知道你不喜欢她, 可爷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爷终究是为了你好,她就算进了门也影响不了你的……” 是吗?真为了她好?还是为了整个八爷党的利益?她又不是傻子!虽说她那位名义上的父亲不受皇帝宠信,也没有索额图麾下权倾朝野的势力,但至少目前也是个正黄旗满洲都统,对八爷党来说还是有一定利用价值的!所以,他们想要借此机会拉拢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可惜,她却不是当中那个能起到关键作用的筹码! 想到这,陶沝不由地掀了掀嘴角,毫不客气地反问:“能想出那种方法借机上位的人,九爷真觉得她会在进了门之后就一直安于现状么?” 九九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整个人当即一愣,继而似是回想起了宜妃刚才说过的话,半晌才回道:“爷可以答应你,等她一过门,爷就将她送去别院安置!这样……” “九爷这样做,八爷他们不见得会同意吧?”不等他说完,陶沝已幽幽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八爷和阿玛到时候都不同意,那九爷又预备怎么做?”顿一下,也不等对方回答,又自顾自地再补充一句,“何况,皇上那边肯定也说不过去——虽然只是纳一名妾侍,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怀孕之身,倘若刚进门就将她送走,岂不是正好应了那句‘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您觉得,皇上那边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是怪九爷您薄情呢,还是怪董鄂歹毒呢?” “……”九九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只面色阴沉地看着她,捏着伞骨的手隐隐青白。 陶沝瞥了一眼他的手,轻轻咬了咬唇,而后不留痕迹地将视线移开,望向天上的飘雪:“其实,董鄂心里明白的,阿玛宠的人是她,所以九爷只有娶了她才可以让彼此间这层关系变得更为牢固,而阿玛从此也会死心塌地地跟在九爷这边……至于董鄂——”她停了停,自嘲一笑,“……如今虽幸得九爷垂怜,但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不受宠的庶女罢了,是生是死都不会对阿玛产生多大影响,也无法为九爷带来任何直接利益,所以,九爷若真要笼络人心,自然是娶她比较有利的……” “遥儿,你——”九九似乎想要反驳,但嘴巴张了张,却又半天没有出声。 见状,陶沝仰起头,面色平静地久久凝望着他,用那种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的语气接茬继续道:“只是,董鄂虽明白这个道理,却也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与她同居一个屋檐下,日日见面,更别说效仿娥皇女英跟她共事一夫了,所以,为了避免多生事端,董鄂自认还是离她远些比较好……” 九九没有漏掉她此番隐藏在话里的深意,面色再度一沉,道:“你究竟想怎样?” “董鄂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还想再继续留在额娘宫里罢了!”陶沝依旧从容应声,全然不顾对方越来越黑的脸色,“至少,有额娘看着,董鄂出不了什么大事……”顿了顿,迟疑地再添一句,“不然,九爷让董鄂住到别院或寺里去也是可以的……” “够了!”九九伸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强行打断了她接下去的话,口气生硬无比。“说到底,你就是不愿跟爷回府,对吧?” 陶沝抿抿嘴:“不是董鄂不愿回去,而是九爷您想必也清楚董鄂的性子,一不小心就会招惹来无数麻烦,万一回府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董鄂肯定又脱不了干系……九爷就不怕董鄂因为看她不顺眼而做出什么心肠歹毒的事情吗?” “哼!”九九闻言冷笑,“你真是原先就这么讨厌她?还只是因为当初是她连累你代嫁?”停一下,语气更加重了几分,“你嫁给爷,就真的有那么不情愿吗?!” 吔?! 陶沝没想到九九会联想到这层意思上来,一时不由地愣住了。她忽然想起那位素秋侧福晋曾跟自己说过,原先的衾遥是笑着嫁给九九的,所以,她不可能是不情愿!可是,衾遥毕竟也是因为此事才香消玉殒的,所以真要让她对衾璇这位始作俑者摆出好脸色,她好像也做不到…… 见她一直沉默,九九那厢似乎误会了陶沝的意思,当即怒不可遏地丢下一句“随便你”,便径自撑着伞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扔下陶沝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雪地里。 陶沝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怔怔望着九九远去的背影发愣。内心五味陈杂—— 她真的很想告诉他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样,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当中的缘由,还有衾遥已经死了的事实,她根本无法光明正大地说出口…… 小厮毛太这时气喘吁吁地从后边跑了上来,在经过陶沝身边时,他特别放慢脚步饱含深意地扫了她一眼,似是想说服陶沝跟他一起去追九九,但可惜的是,陶沝并没有正面迎向他投去的视线,反而还有意无意地将目光避了开去。 毛太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这会子应该是绝对无法劝说陶沝与自己同行的,当下也只得放弃开口劝说,独自追着前方的九九离去了。 雪越下越大。 陶沝原本披在身上的那件火红色狐皮斗篷很快就被染成了银白色。但她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福晋——” 小丫鬟芷毓不知道打哪儿突地冒了出来,将手里的伞迅速撑到了陶沝的头顶。她循着陶沝的视线眺望了一眼前方空空的宫道,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而后小心翼翼地出语试探:“九爷人呢?您该不会又惹九爷生气了吧?!” 陶沝闻声转头睨了她一眼,不答反问:“芷毓,你也觉得福晋我今次一直不肯回府,是在跟九爷闹别扭吗?” 芷毓赶紧低下头,口中嗫喏道:“奴婢……不敢!” “呵——”陶沝再度自嘲地一掀嘴角,口中念念有词:“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终有一天还是会物归原主的!这是命里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 “福晋?”芷毓觉察出她说这番话的语气不太寻常,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您这话何意?” 陶沝冲她展颜一笑:“无意!只是突然明白了‘命中注定’这个词儿的真正涵义罢了!” 人是争不过天命的! 或许那位太子殿下说的没错,衾璇才是命定的九福晋,所以,现在无论如何她做什么,也阻止不了九九要娶她…… “福晋?”芷毓听得满脸迷惑不解,正想开口追问,陶沝那厢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率先迈步走在了前头:“好了,我们走吧!” “原来,九爷您也是这样看董鄂的么?” 她一字一顿地反问,特地重重强调了“也”这个音,然后如愿看到九九的眉心随之一蹙。 不待他回话,她又抢先开口,清澈的眼眸带着些许委屈,也包含了无声的控诉: “董鄂原以为,这只是那些人为了诬蔑董鄂的说法,却没想到,九爷您竟然也是相信的?” 她并不直接点明所谓的“她们”究竟都是指谁,但她相信,九九一定是听得出来的。 “……您也想将董鄂赶离府邸吗?” 此语一出,九九原本还盛气凌人的俊容赫然一凛,眼神也当场幽深了几分。 陶沝权作没看到,重新低下头,自顾自地往下呓语,声音轻得低不可闻,像是在说给九九听,又像是仅仅在说给自己听:“她们可是一个个全都期盼着董鄂早点离开呢……董鄂原以为只要九爷您在乎董鄂,董鄂可以不用怕的,可是现在……”她顿了顿,声音因哽咽而变得有些嘶哑,“因为董鄂不希望您娶衾璇姐姐,也嫉妒您和她们亲近,所以,你们就一起想出这种办法来逼迫董鄂吗?” “你在胡说什么?”在听到这番毫无根据的指责之后,九九再度狠狠动容,他瞅准空隙插话,语气甚为不满。“爷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陶沝却不理会他的辩驳,径自抱着被子往床里缩了缩,似是自问般继续小声嗫喏道: “……原来,九爷之前千方百计地说服董鄂回府,又把小草留给董鄂,就是打着这个目的吗?” “你!”九九似乎想要反驳,但还未等他找到合适的理由,陶沝这厢又适时地重新仰头凝视着他—— 脸色晦暗,像是饱受了天大的委屈,紧跟着,她的眼圈微微一红,豆大的泪珠就这样直接滚出了眼眶,犹如正在慢慢滴水的水龙头,一颗接着一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难道,九爷您之前对董鄂表白的真心,其实全都是假的吗?” 她问得轻缓、哀怨,氤氲的眼波中流转出满满的悲伤、无助和绝望,就像是被抛弃的一方正在质问自己变心的恋人。虽然有些做戏的成分,但也不可否认,她这句话的确还是含有几分真心夹在当中的。 九九在看到她此刻从眼眶里滚出的眼泪时便当场怔住了,而最后那一句简单却震人心弦的问话更是让他彻底失去了招架之力。他涟去先前的怒意,微微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要开口,但最终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陶沝也不等他答话,用一种透着心寒失落的语调继续控诉: “可是,就算您再怎么不待见董鄂,也不能拿董鄂的清白……” 她果断地停在此处失声抽泣,低着头,就像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董鄂知道自己性子不好,和她们也一直相处不佳,又天生喜欢招惹事非,以往每每都只能靠着九爷您帮忙收拾烂摊子……今次回府之前,宜妃娘娘特地再三嘱咐,让董鄂小心处事,学着善待府里的各位姐妹,董鄂记在心里,也想着回来以后定不能再给九爷您添什么麻烦……” 泪水无声地漫过脸颊,一声接一声的细碎啜泣从她嘴里隐忍溢出,连声音听起来都变得有些颤抖—— “原本您把董鄂安置在了府里最偏僻的报春馆,又免去了她们的每日请安,董鄂想着这次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可以好好安守本分了……可是,可是——” 她抬起泪眼,眼眶里闪烁着晶莹泪光,她就这样隔着朦胧的水气看向面前的九九,如泣如诉: “可是董鄂错了,即便董鄂不主动跟她们接触,在府里闲逛时也尽量避免和她们赏玩的时间相重,甚至为了不让她们心生嫉妒也从不主动来找您,但她们还是会一个个自己跑去找董鄂的……” “……”九九被她看得神色一动,桃花美目中也因而染上了几分疼惜,他下意识地从怀里掏出帕子想去替她擦眼泪,但陶沝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径自抢先一步,倔强地拿袖子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对董鄂冷嘲热讽,暗指董鄂不再受宠……这些话虽然董鄂表面能装作不在乎,但听在心里还是会难受的……可是,董鄂并不想因此让九爷您为难,毕竟她们也是九爷的人,好些人待在九爷身边的时间比董鄂还要长许多,董鄂知道您对她们的感情也是不一般的,再加上怀孕之人若是心情郁结,多少也是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的,所以,董鄂决定不跟她们斤斤计较,也处处忍让,不管是谁跑来对董鄂出言诋毁,董鄂也从未想过要拿这些事来跟九爷您抱怨——” “董鄂原以为,只要董鄂肯忍让,她们终有一天也是会放下成见,和董鄂和睦相处的,可是没想到,她们现在居然变本加厉,诬蔑董鄂的清白,就连九爷您也是一样——” 伴随着这一半真半假的控诉,陶沝泪眼婆娑地继续凝望着此刻神色错综复杂的九九,声音极尽哽咽—— “——刚才九爷当着完颜妹妹的面吩咐人去请大夫,恐怕也不是因为担心董鄂的伤,而是怀疑董鄂说谎,认为董鄂根本就没有挨打才这样做的吧?那,要不要顺便再去请个嬷嬷过来,验验董鄂如今还是不是清白之身?!” “你!”九九闻言皱眉,似是想要开口辩解,但最终却化为了一句无可奈何的长叹:“爷并没有这个意思……” “真的没这个意思吗?” 陶沝直接摆出一脸不相信,泣声反问:“可是九爷您刚才不也照样怀疑董鄂和小草之间有私情么?就因为小草当初是董鄂捡回来的,就因为小草那日跳下水救了董鄂,就因为小草在您面前帮董鄂说了几句好话,就因为小草站在董鄂这一边,所以,你们一个个全都看小草不顺眼,要用这种方式对小草赶尽杀绝吗?” 这句连用了四个“就因为”的并列式排比句,不仅再三强调了陶沝内心的怨愤,也把九九再度驳得无话可说,不过陶沝并没有就这样简单结束掉关于小草的话题—— “小草就算再好看再聪慧也不过只是个孩子,董鄂对他另眼相待,是因为看到他身上曾经受过那么多伤,所以单纯地想要对他好一些,不想让他日后再受那么多的苦,难道这样的想法也有错吗?他身上的那些伤有多重,九爷您当初明明也是亲眼看到的,难道,难道那些也会是董鄂作假的不成?” 眼眶里再度蓄满了盈盈欲滴的泪水,,但这次她却强行忍住,并没有让泪水恣意流淌—— “董鄂原以为就算自己什么都不说,九爷您也是懂的,是信任董鄂的,是站在董鄂这一边的,但现在看来,董鄂或许错了——那日落水一事不过是场意外,可您过后却立刻跑来找董鄂兴师问罪,口口声声指责董鄂的不是,这明明就是在帮着别人欺负董鄂——董鄂那日落水之时,她们明明就站在岸边却始终一动不动地冷眼旁观,眼看着董鄂快要沉下湖去也丝毫无动于衷,若不是小草当时正好从那边经过,董鄂恐怕早就已经没命了……难道,董鄂因此感激他,待他和别人不一般,这也不应该吗?难道这也是用来怀疑董鄂不贞的理由吗?”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陶沝最后的那几句话显然深深触动了九九,后者原本盛在眼眸中的满满疼惜瞬间变成了不可思议的震惊,脸上也跟着渗出一抹明显的寒意。 而陶沝也在这时佯装惊觉到自己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立即噤声,并迅速别过脸去避开了对方堪比探照灯似的审视目光—— “……董鄂说了什么其实都不重要吧,反正无论董鄂说什么,九爷您也是不会相信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您根本就从来都没有真正相信过董鄂说的话——董鄂说不记得以前的事,您不信;董鄂说对五阿哥没有异心,您也不信;董鄂说没有把瑾瑜推下水,你更是不信……您说董鄂不信任您,对您有所隐瞒,没错,董鄂承认的确是瞒了您一些事情,可是,就算董鄂真的说出来,九爷您就一定会相信吗?就算董鄂肯把那些事全都告诉您,但倘若您最后还是不信,那董鄂说和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她并不直接回答九九的问题,只敛眉垂眸,语带哽咽地低低出声,手里则死死地攥着盖在她身上的那条锦被,不失倔强的语气加上哀凄的面容,更显得几分楚楚可怜。 “……而且,最讽刺的是,您如今竟也和她们一样怀疑董鄂的清白——董鄂清白与否,别人不清楚,难道九爷您也不清楚吗?难道,真的要董鄂一死明志,或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被验身才能证明董鄂的清白么?” 501.【番外.十四爷篇】(三) 此为防盗章  (现代区)倾城; 数字军团区:康熙, 四阿哥,三阿哥,五阿哥, 八阿哥, 十阿哥, 十三阿哥等; 观审区:除数字军团外的重要出场配角; 观众区:其余所有出场人物; 特邀嘉宾:康熙, 四阿哥; 小插曲—— 由于康熙皇帝和四阿哥两人的强烈抗议, 位置分别由原本的数字军团区移至特邀嘉宾区。 【开场】 开场背景乐起,某唐拿起话筒朗诵开场白: “在这个年中大庆的六月里,我们终于赢来了逃宫的大结局,这一路上,我们所有人走过了风风雨雨……” 没等说完, 众人已经集体喝倒彩吐槽:人家一年三本书,你一本书整整写了九年, 连猴年马月都过了,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中间各种拖拉不算, 读者反映你找理由都不带重复的……给我们老老实实检讨反省! 某唐角落里画圈:下本书一定会吸取教训,绝对不拖拉了! 【进入正式问话环节】 某唐手握一沓小纸条:现在,请各位男女主角、配角及龙套开始回答读者提出的各种问题—— 【第一题】 很多读者反映说,十四阿哥这个角色塑造的不错, 想问陶沝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十四阿哥? 陶沝(低头对手指):其实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自己也很纠结的…… 十四一脸期待。 这时, 坐在陶沝旁边的太子斜了她一眼,陶沝立马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喜欢过。 十四(立刻举牌抗议):主持人,他屈打成招。 太子:“!@#¥%……” 锅碗瓢盆曲随即响起,某唐(顶着电饭锅看现场掐架):没想到一开场就发生了暴力事件——保安!维持秩序! 暴力事件告一段落。某唐再问小十四:十四阿哥是真心喜欢陶沝的么? 十四(白了她一眼):你说呢? 四阿哥插嘴:他应该只是觉得对方好玩!(瞟一眼额头快要爆出青筋的十四,赶紧补充)至少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 某唐:四四大人总结的真好,不愧和十四是亲兄弟! 十四:……主持人你拍马屁还能拍的再明显一点吗? 【第二题】 问九九,陶沝最初和太子在一起的时候,你难道一点都没发现吗? 九九挑眉:某人当初明明说过她要爬墙的话一定会提前通知我的,结果她说谎! 众人集体汗颜。 某唐眨巴眼睛:九九你好单纯!貌似当初八福晋的事,也就你一个人当真了…… 太子插嘴:我觉得他纯粹是对自己的长相谜之自信。 九九(瞪他一眼):丑人才会说这种话! 太子:“!@#¥%……” 锅碗瓢盆曲再度响起,某唐赶紧顶着电饭锅朝陶沝使眼色,陶沝会意,立刻冲太子一脸认真道:我觉得你长得更好看,真的,至少气质是最好的! 九九撇嘴。 太子满意。 某唐满意:继续下一题。 【第三题】 问太子,你是何时爱上陶沝的,你对陶沝是真心的吗? 太子白眼:如果不是真心,我会甘愿放弃太子之位跟她浪迹天涯么? 某唐:我姑且相信你的真心,请回答前一个问题! 太子继续白眼: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是我的。 说完,得意地扫一眼男配区。 九九、十四(举牌抗议)。 【第四题】 问四四,对于您这次没能当成本文男主,甚至都没能进入男主候选人之一,您有什么想法? 四四(白了她一眼):我觉得这应该是作者的错!(顿一下)我记得主持人你就是作者,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尝试下满清十大酷刑! 某唐(狂冒冷汗):四四大人息怒,奴婢这就重新问——对于本文女主这次瞎了眼地竟然没能看上您这位大好良人,您对女主有什么想法? 四四大人冷哼:我一直以为她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这家伙长得不怎样,脑子也笨得一塌糊涂! 陶沝在一旁弱弱地举牌抗议。 某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难道当初四四大人让陶沝想清楚,其实就是在给她机会? 【第五题】 问太子,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太子(皱眉):离京的时候应该再多做一点准备,逃跑被发现其实还满丢人的! 某唐:那,如果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还会选择和女主在一起吗? 太子(果断摇头):当然不会!想我堂堂大清皇太子,这辈子居然栽在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小丫头手里,我不甘心啊! 陶沝低下头,撅嘴不说话。 太子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补充:不过……幸好是栽在她手里,若是栽在别人手里,更加不甘心! 【第六题】 问九九,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九九(一脸悔不当初):当初应该霸王硬上弓的,都是被那声夏尔少爷喊懵了!如果她那时就成了爷的女人,之后还会跑么? 某唐(一脸鄙夷):鄙视大男子主义。 【第七题】 问十四,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十四:当初不该没弄清芸儿落水的真相就打她那两巴掌。 某唐:那最后呢? 十四:什么最后? 某唐:你不是让魏珠换掉了那杯毒酒吗?既然你知道女主不会死,那为什么不在太子把人抱走的时候再抢过来? 十四(摸索着下巴回想):那个时候,主要是因为某个平日里自大到极点的人实在哭得太惨了,我一时心软就没直接抢,但我想着只要派人跟着他,应该还有办法再抢回来的,谁知道那家伙根本就是装可怜,当晚就带着人逃了…… 太子举着狼牙棒出现在十四身后:你说谁自大? 锅碗瓢盆曲第三次响起。 某唐(咳两声):保安,把这两个闹事的拖出去,打完再拖回来,我们继续下一题! 【第八题】 问陶沝,所有男主男配在你心中的地位。 陶沝:排第一的自然是师…… 太子在旁边哼了一声,掀开盖碗拨茶叶,陶沝立刻打住:错了,其实是倾…… 太子又哼一声,继续拨茶叶。 陶沝无奈:第一是保成。 太子满意,端起茶盏喝茶。 某唐继续追问:那其他人呢?比如四四,九九,十四…… 陶沝偷偷看了一眼四阿哥,后者面无表情,答:九九; 再看一眼四阿哥,貌似还是没反应,答:十四; 又看一眼四阿哥突然冒起的额角青筋,赶紧补充:这两人全都排在四四大人后面。 四阿哥满意,喝茶。 九九、十四双双举牌抗议。 【第九题】 问太子,四四大人,九九和十四,还有师兄,倾城,这几个人之中,你最不喜欢哪个人?为什么? 太子斩钉截铁:九九。 陶沝(在一旁好奇地插嘴):为什么? 太子(恨恨地拿眼刀剜某人):他当初差点就把她给那啥了……他令堂的!那个时候,有好多地方我都还没有摸过呢…… 陶沝脸红。 九九(先是一脸回味,然后扼腕叹气):唉!就差这么一点点。 某唐小小声插嘴:其实吧,我早前有给小十四安排了一场强x戏码的,但因为怕被和谐就删了,就是你打十四那一拳之前,其实是因为小十四喝醉了想霸王硬上弓来着,当然结果自然还是没成功,但尺度其实超过九九之前任何一次…… 陶沝脸红。 十四(一脸期待):我不怕和谐,要不补上? 太子怒瞪某唐。 某唐(假装没看到):那啥,我们继续下一题—— 【第十题】问陶沝,对爱上太子并最终与他结成连理这件事的真实想法。 陶沝看了身旁的太子一眼,不敢答。 某唐示意太子戴上耳机。 陶沝(再度看了边上的太子一眼,叹了口气)唉,一失足成千古恨! 答完,某唐示意双方交换,让陶沝戴上耳机,问太子对爱上陶沝一事的想法。 太子(一脸凝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某唐继续追问:到此为止,陶沝好像表现得都很怕太子,平常在家也这样吗? 太子(一脸得意):当然。 陶沝(在一旁小声反驳):因为我家老妈说,女人在外头还是要给足自家男人面子的,这是为妻之道! 某唐(一脸八卦):那在家呢? 陶沝(嘿嘿奸笑,松松手骨):我会在床上报复回来! 闻言,众人集体吸气。真没看出你这么彪悍! 某唐(星星眼):你的意思是,那本春、宫终于派上用场了? 陶沝(一脸迷茫):跟春、宫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中医推拿按摩,就是马萨基(massage)啊!我经常会帮他做那个…… 某唐无语:你咋就这点出息? 太子(满意,抹陶沝的头):乖,回去买你最爱吃的桂花糖年糕! 【第十一题】 问倾城,身为本文原定的男主人选,你对这个结局有什么想法? 倾城:你之前不是说另外写个结局给我的吗? 某唐(心虚地低头对手指) :呃,你也知道我懒,加上你的男主位置已经被我换了,所以之前写好的结局完全没法用了,至于新的结局,嗯……大概漫漫而长远…… 倾城(无语):那我原先是男主的时候,结局是怎么样的? 某唐(继续对手指):就是太子一废之后,你就穿到了太子身上,最后和陶沝一起回到了现代。 倾城(拿起板砖):我真想一砖头拍死你! 师兄在旁边插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倾城(手中的板砖转移对象):明明就是你逆天改命,强抢我的姻缘! 师兄(一脸淡定):不要乱来,不然我这次把你送到宇宙黑洞去! 【第十二题】 问师兄,虽然文中已经挑明了原因,但恕我直言,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到别的男人身边去,这未免也太……(见某人瞪她,赶紧改口)这未免也太有情操了!师兄你是双城记的铁粉吧?所以才能这样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倾城(在旁边插话):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理由,而且,你不肯把她给我也就算了,还把她给那样一个自大狂,你确定他真的是你的前世? 太子的狼牙棒又重新举了起来。 师兄淡定喝茶。 陶沝作好奇状。 一个时辰过去了。 师兄继续淡定喝茶。陶沝的动作已经僵了。 某唐尽职尽责地把问题再问一遍。 师兄(终于放下茶盏):反正她最后也还是我的,没什么不好。 陶沝感动。 太子一把将其摁到自己怀里。 某唐(插嘴):那你就不介意她跟别的男人成为夫妻还生了俩孩子吗? 师兄继续喝茶。 三个时辰过去了。 某唐:好吧,这个问题我们放弃……下一个! 【第十三题】 问太子,众所周知,根据首页投票以及一众筒子留言所作出的不完全统计,你当男主的呼声一直是最高的…… 太子横眉插嘴:怎么,你有意见? 某唐:不不不,我只是想说你在正文里的男主地位毋庸置疑,但我接下来要公布的禽兽排行榜跟这个无关——第一是十四,虽然因为省略了一段强x情节,导致这个排位不怎么名副其实,但在某唐心目中,他第一的位置是不会变的;第二是九九;屈居第三的是康熙……换言之,太子您连前三都没有排上,你有什么想法? 话音未落,台上台下都有人砸鸡蛋,最大的两枚来自特邀嘉宾区。 众人:这种恶俗的排行榜就不要统计了。 某唐头顶高压锅,遁。 【第十四题】 问九九,请问你是怎么看待陶沝和十四之间的关系的? 九九(黑着脸):…… 某唐(在一旁激动地热泪盈眶):终于有筒子提问了,而且还是如此犀利的问题,九九,你一定要好好答!(对九九的白眼佯装视而不见,继续补充)另外,筒子特别强调,请你一定要正面回答,不要避重就轻,比如,你是怎么做到在被小十四“绿”了的情况下还和对方保持着“良好”关系的? 九九(举牌抗议):爷为何要答这么丢脸的问题? 某唐(无视,继续反问):所以,你是要承认自己是因为太怂,所以才不敢面对吗? 九九当场暴走,直接举牌砸向某唐,某唐顶着锅盖躲到了陶沝身后,不死心地举着话筒继续追问:身为嘉宾(出场人物)居然要对主持人(作者)行凶,九九你这是要造反吗?保安!制住他!” 太子(从某唐手里抢过话筒):我刚才都说过了,源于他不知何处而来的自信心! 九九白了他一眼,正要去抢话筒,就见某唐已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牌:看在是第一个读者提问的份上,给我好好答,不然就直接给红牌了! 九九(无奈落座,在周遭众人灼灼的目光中连咳好几声):“咳——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说的就是,其实十四弟,我还是满同情他的,至少,某人是喜欢我的……” (被太子怒瞪一眼,不客气地抢白)“曾经喜欢也是喜欢,所以,你看她最后会来救我,却不会去救十四弟,这就是差距!” (见十四阿哥瞪他,又心虚地咳了一声)“至于其他,就请参考皇太极、孝庄、多尔衮三者之间的关系,然后自行领悟!” 某唐(白他一眼):身为主持人兼作者,我补充一下,首先,当时满族对汉族的传统礼教是真的不太care,兄长过世,弟弟把兄长的女人一并接收也是常事,所以女人如衣物的思想也因此深入人心。 其次,九九本身是讨厌太子的,但他对十四阿哥并没有什么不满,甚至对十四阿哥是有交好之意的; 然后,我写之前查过各皇子星座,九九是天秤,这个星座的男人大家应该都很熟悉吧?我以前一直觉得这个星座的男生很神奇,因为他们遇到任何事都会保持一种绅士作风,包括被戴绿帽子,所以一般情况下(这里是泛指,不代表特殊种群哈),他们在得知自己被带绿帽子之后是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的。如果他真的深爱对方,就会试图挽回,但如果不爱或者换回不了,可能就会选择以利益为重;这符合九九在得知陶沝“死后”的那厢做法,当然,最终能促成这二者和睦相处的关键因素,还是因为那位华丽丽的八阿哥——御弟有术! 话音未落,众人已集体看向正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八阿哥,后者的脸上这会儿正露出一抹迷之微笑。 某唐(忍不住凑上前):其实我也很好奇,八爷您平时是怎么安抚这两个弟弟的? 八阿哥(继续迷之微笑):保密! 某唐(眯起眼睛):八爷,您这样的神情,让我想到了某位友人家养的三只猫,你是其中最胖的那只,平日都摆出一副微笑的脸,端着一副“朕在休息”的架势,然后,每次另外两只猫打架,你就给它们俩舔毛,连菊花也不漏掉,每次舔完,他们就“哥俩好”了……(说到一半,自行捂住脸)哎呀,这样一说,突然感觉好邪恶哦! 其他人眼神暧昧地看向三个当事人。 八八、九九、十四(集体磨刀霍霍):听说满清十大酷刑里有一项“拔舌”,我们一致觉得很适合主持人你! 某唐赶紧捂住嘴,再遁。 (continue) 芷毓被送来时那一脸的扬眉吐气,当真是让人想不知道她有高兴也难! 芷毓说,九爷果然还是最喜欢福晋的!那些妾侍想要下套集体谋害福晋,简直就是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陶沝听到这话一阵苦笑。如果那晚不是小银子误打误撞地及时吵醒了她,如果不是她后来逃得快,恐怕现在被打击的人就反过来变成她了! 在九九院里待了两三天,陶沝仔细回想了那晚她用完晚膳后便莫名其妙入睡的事情,因为按照往常的习惯,只要下午睡过一觉,她一般到了很晚都不会有什么睡意,可是这一回却是格外反常。她记得九九曾说过,当时她那间院子里似乎所有人都中了迷药,九九命人费了半天力气拿水泼他们也没能将他们弄清醒,还有小草也是,她当时苏醒后曾经用尽力气想推醒小草,但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可见,的确是有人对他们下了药,而且很有可能是下在了当日的晚膳之中。陶沝暗自庆幸她那晚因为不舒服,几乎没有胃口吃晚膳,所以后来才能被小银子轻易吵醒,否则,如果真的被众人“捉奸在床”,那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只是,有一个问题陶沝想不通,能在他们所有人晚膳中下毒的人,到底会是谁?是外人还是内鬼? 据说九九在这之后曾把那些人集体叫来问过话,可是没有一个人看见有谁曾在膳食中下过药,当然,也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下过药! 陶沝觉得能做这种事,外人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很可能是内鬼所为。可如果是内鬼,陶沝又想不出什么人选,唯一可以怀疑的恐怕就是芷毓,因为当时房间她醒来时,房间里除了她和小草以外,就再没第三个人了,而在此之前,芷毓好像一直都是跟在她身边的! 但陶沝也想不出芷毓为何要害自己,难道她也会是什么人派到自己身边的内奸不成? 想到这里,陶沝心头开始一阵阵地泛凉。她何时竟变得这般不信任人了? 芷毓和绿绮,是不一样的…… 502.【番外.十三爷&漪澜篇】(一) 此为防盗章  她这话问得突然,九九当场一怔, 随即颇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陶沝, 方才淡然回道:“额娘这话何意?” 宜妃冷笑:“哼!瑶烟刚入门才多久, 你又要再娶?我才要问你这是打着什么主意?” “不过是多纳一个妾侍而已……”面对宜妃此刻的质问,九九却回答得极是从容, “额娘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侍妾?!”宜妃见状狠狠瞪了他一眼, “哼——我不管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但若你今次真要娶她进门,我坚决不允……”顿一下, 又反问一句, “难道你就不怕她将来把你整个府邸闹得天翻地覆么?” “额娘多虑了……”九九答得依旧淡定,“那女子即便进了门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侍妾,断不会影响其他人分毫的……” 他说这话时, 有意无意地转头观察陶沝的反应。宜妃看在眼里,再度冷笑出声:“是么?倘若事情真如你所说的这般简单, 那你家福晋又怎会到现在都不肯跟你回府?我先前还道你们之间在闹什么矛盾, 却原来背后还有这种事情发生……今日若不是瑾嫙提起, 你们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她最后这句话明显是在质问九九和陶沝两人的。陶沝心一凛, 低头默不作声。而九九那厢在听出今次多嘴之人是八福晋后, 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嗔了她一眼,语气也稍有缓和:“额娘,这件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至于个中原因, 容儿臣日后再跟您慢慢解释!” “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宜妃没有被他此刻的缓兵之计所迷惑, 依旧咄咄反问:“那女子究竟有何德何能,竟能让你如此迷恋?之前你还命人把她关了起来,难道这都只是做给别人看的?”话到这里,她停了停,像是想起了什么,瞥了了陶沝一眼又继续接茬道:“像这种女子所生下的孩子,即便是男丁也好,亦不见得能成什么气候,还不如趁早处理干净……” “额娘!”被她这样一说,九九显然也有些气恼,回话的语气亦重新变得生硬起来。“儿臣这也是被逼无奈,若非她……”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及时收住了声,转而似有忌惮地斜眼看向坐在一旁的陶沝。见此情景,宜妃也立马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转到了陶沝脸上,冷声发问: “璇儿,难道你也是这个意思?” 陶沝没有立即吭声,她从刚才起就一直眼睁睁地在旁坐看宜妃和九九当着她的面上演母子相斗的戏码,但她内心却并不敢肯定这两人到底是真斗还是假斗。不是她缺乏自信,宜妃或许会在她和八福晋两人敌对时选择帮她这个儿媳,但这并不表示换成她和九九对立时,前者也会舍弃帮自家儿子而继续站在她这一边。 所以她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宜妃提出的问题,而是将脸转向九九—— “九爷,董鄂能当着额娘的面再问您一遍吗?”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眸,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咬音:“董鄂知道您的顾忌,也明白您的苦心,但即便如此,倘若董鄂还是坚持上回在畅春园里对您说的那些话,您……也依旧打定主意要娶她吗?” …… “如果我宁愿一死,如果我宁愿冒着被拆穿身份被砍头的危险,也不愿你娶她,你还会坚持初衷吗?” …… 九九闻言一滞,随即眼神颇为复杂地直直盯着陶沝,也不知道是不是回想起了在畅春园里发生的那幕并不令人愉快的情景。而陶沝也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目光晶亮。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了许久,紧接着,九九的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歉意,他冲陶沝微微颌首,语气一如之前的坚定:“……是!” “……董鄂明白了!既如此,那么……” 随着对方最后那个单字节音落下,陶沝原本还有所期待的目光瞬间一黯。她默默垂落眼睑,不留痕迹地掩去了眸中的失望,只淡淡从嘴里吐出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她原本还想再补充说些什么,却在开口的一瞬间不经意地瞥见从对座那位八福晋嘴角掠过的一丝嘲笑,她猛然闭紧了嘴。 然而,座上的宜妃却没有听漏她隐在这简单几个字里的失落之意,忍不住出声插话道:“璇儿,你——” “额娘,既然九爷已经决定了,那不管别人再说什么反对的话想来也是无用!额娘不如就依了他吧……”不等自家这位名义上的婆婆把话说完,陶沝便已先一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像是已经猜到了对方接下去会说什么。她将视线从九九脸上移开,回头一脸平静地看向宜妃: “不瞒额娘,正如八嫂方才所说,九爷今次要迎娶的那名女子的确和董鄂有关,她就是董鄂同父异母的亲姐妹——董鄂.衾遥……” 说到这里,她特意顿了顿,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宜妃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继续措词:“所以,额娘别怪九爷,九爷这样做,也无非只是为了顾全董鄂一家的脸面罢了……” 陶沝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宜妃听罢不由得当场怔住。半晌,她回过味来,亦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心紧蹙地看向九九,沉声发问:“老九,事情真是这样吗?” 九九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陶沝这次竟会妥协得如此干脆利落,一时间颇有些惊愕,眼中也隐隐透出几分欣慰。 见此情景,宜妃的眉头当即拧得愈发厉害,探究的目光在陶沝和九九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圈,正欲再问,外边门帘却又在这时再度被人掀起—— “八阿哥到!” 这声突如其来的通传显然让宜妃失了继续当众问话的兴致,她目光幽幽地瞥了一眼正从外边踱步进来的八阿哥,果断噤了声。 八阿哥以其一贯优雅的姿态踱步走上前来向宜妃行了礼。宜妃没理他,径自端起手边的茶盏喝茶。八阿哥疑惑地再看一眼座下的三人,见众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劲,忍不住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了?” 沉默。没有人回答他提出的这个问题。 宜妃继续喝茶,九九直接把头转向另一边,陶沝也低着头,无声以对。而八福晋则是碍于宜妃此刻的脸色不佳,几次张嘴,却欲言又止。 八阿哥见状本能地一挑眉,似乎极度意外众人此刻给出的这番表现。然后,他把目光集中落在八福晋脸上,像是在等后者给他一个解释。 八福晋兀自滞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率先打破沉默:“我们正在谈论表哥娶另一位董鄂格格的事……”她堆起一张镇定从容的笑脸,但眼神却在其余人脸上飘忽不定,语气也不失几分心虚:“衾璇妹妹如今已经同意了,只是不知姑姑她……” 不等她继续往下,宜妃那厢已“嘭”地一声重重搁下了手里的茶盏,打断了她的叙述。紧跟着,她又在座下众人讶异的眼光中胡乱朝他们一摆手,道:“我乏了,你们几个自去吧!” 众人闻言愣了愣,虽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各自依言起身告辞。 八阿哥挽着八福晋先行出了门,九九也想依样去拉陶沝的手,却被后者如同避瘟疫似地迅速避开了。九九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僵,随即便十分气恼地径自甩袖而去。陶沝站在原地咬唇默默凝望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像是回过神一般,抬脚跟了上去。 宜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待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门边准备掀帘出去时,她忽然再度出声喝住了九九,语气犀利,一字一顿: “老九,你……可千万别后悔!” 陶沝愣了愣,继续温柔婉笑:“你额娘若是找不到你,会担心的!瑾瑜是乖孩子,不可以这样任性的……” “那……我明天再来这里跟姐姐和小银子玩,可以吗?”听出她隐在话里的坚持,瑾瑜有些恋恋不舍地将小银子重新抱回陶沝手中,喏喏地试探发问。“我会偷偷地来,不让其他人发现的……” “当然可以啊!”陶沝接过小银子,冲她粲然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姐姐和小银子都会等着你来的!” “那就由奴才送小格格回去吧!”不等陶沝话音落下,小草已在一旁毛遂自荐般恭敬插话。 陶沝正要点头,小家伙瑾瑜却撅嘴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后者此刻的自告奋勇,转而扯了扯陶沝的衣角,小声请求道:“姐姐,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好啊!”陶沝低头回给她一个灿笑,又转头看了一眼立在门边的小草,“我和小草哥哥一起送你回去!” ****** 距离梨花阁外不远的围墙转角处。有三个人影此刻正悄悄躲在那儿。 “很好!院门口现在没有人——”陶沝猫着腰扒在墙边偷偷打量前方的状况,一边说一边冲身后的瑾瑜摆手,“瑾瑜你就趁现在赶快回去吧,姐姐会在这里看到你安全进门后再回去的!” “好!”瑾瑜听话应声,正要抬脚走出去,就在这时,陶沝突然眼尖地瞄见对面远远朝梨花阁方向正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是九九和毛太。 说时迟那时快,陶沝立刻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把瑾瑜又给重新拉了回来,并用力将其箍在了自己怀里。一直默默站在两人后方的小草见状颇为疑惑地瞟了陶沝一眼,小心翼翼地跟着探出头去观望,随即愕然道:“福晋,那是九爷吧?” 他说这句话的口气其实极肯定,但偏偏又用了反问的方式。 陶沝听罢讪讪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低头看向怀里的瑾瑜。后者这会儿也正好抬头看她,听到小草的话后,脸上也同样布满了诧异:“姐姐,真的是阿玛来了吗?我们为什么要躲着阿玛?” “呃,这是因为……”陶沝有些语塞,支吾了好半天,终于挤出一个还算像样的理由。“因为你阿玛也不喜欢我啊,就跟你额娘一样,所以我才会……像这样尽可能躲着他嘛……” 她此语一出,小草的嘴角噔时不自觉地狠狠抽搐了一下,看向陶沝的目光也立马变得错综复杂起来,直把陶沝看得没来由心虚了好几分。 好在小家伙瑾瑜倒是不疑有他,对陶沝的这番话自是深信不疑,当下很是同情地看了一眼陶沝,奶声奶气地冲她认真安慰道:“原来是这样啊!姐姐你别怕,阿玛今日过来只是跟我和额娘一起用午膳的,我不会告诉他姐姐你也在这里的……” “呵呵……”听到她信誓旦旦的一番保证,陶沝顿时尴尬地强笑了几声,而后慢慢松开了刚才箍住瑾瑜的双手。她伸手轻柔地摸了摸瑾瑜的小脸蛋,说话的语气也同样温柔无比:“瑾瑜真乖,姐姐相信你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说着,她再度探出头去偷偷朝前方张望,发现院门外这会儿早已没了九九等人的身影,想来是已经入院去了。她心头一松,转头轻轻一拍瑾瑜的肩膀,连声催促道:“好了,你阿玛已经进去了,你也快点回去吧,不然你额娘一定急死了,而且,若是你阿玛待会儿看不到你,肯定也会生气的……”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不失时机地再补充一句,“对了,还要记得姐姐之前跟你说的话,不可以告诉你阿玛和额娘说你是去我那儿玩了,也不可以再说让你额娘生气的话,好不好?” “好!”瑾瑜用力地点点头,冲陶沝绽开一个甜甜的笑,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眼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前方院门之内,陶沝这厢也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的小草: “好了,人已经安全送到目的地了,我们也回去吧!” 不曾想,小草听到这句话后却仍是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一板一眼地低声发问:“福晋刚才为何要对小格格说那样的话?”语毕,见陶沝一脸错愕地望向自己,又耐心补充解释道:“您为什么不让小格格对九爷说出真相呢?” 陶沝避开他几近审视的目光,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不管怎么说,瑾瑜也是九爷和完颜氏的长女,你总不会要我挑拨她们母女不合吧?” “奴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听到她这样一说,小草连忙急切地为自己出言辩解,“奴才只是想,小格格现今既然和福晋如此要好,如果她能在九爷面前帮福晋说几句好话,那么……” “小草!”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陶沝这厢便已猜出了他的意图,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提议。她挺直腰板,一步一步走到对方跟前,毫不避讳地直直迎上他的双眸,神情郑重得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宣誓仪式,她一字一顿地冲对方清晰咬音:“你相信我绝对没有推人下水,对吧?” 小草被她这副难得威严的架势弄得一愣,本能地感觉到有些局促不安:“这是自然,可是……” 他似乎还想解释什么,但尚未来得及起头就再度遭到了陶沝的成功拦截:“你看,即便我什么都没有对你解释,你心中却也始终坚信我不会做那种事,这点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她说着,转过脸去,故意无视小草此刻露出的那一脸愕然,只眼神幽幽地望向瑾瑜刚才消失的院门处。“……信任我的人不管我做任何事都会选择信任我,而不信任我的人即便我再怎么解释,他也始终不会相信……其实,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这根本一点都不重要,我最在乎的也仅仅是他会不会毫无理由地选择相信我,就跟你信任我一样——”话到这里,她重新回头看向小草,声音也逐渐变得低迷:“如果他需要我或别人的解释才会相信我,那这样的相信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不论是以什么样的理由怀疑,归根结底,还是说明他不信任她吧…… 一个人若是给予了另一个人足够坚定的信任,那么这两人之间根本就不会产生任何误会! “可是,福晋您这样肯定会吃亏的!”聪明如小草,很快便听懂了陶沝这番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他似乎并不认同陶沝的做法。犹豫良久,他嗫喏着重新开了口:“难道,您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最后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便被小草自己收住了,陶沝看出他的口型似乎接下去想说的两个字是九爷,她猜测小草应该是想问她在不在乎九九的宠爱。 所以,她浅浅一扬嘴角,冲小草莞尔一笑:“自然是在乎的!只是——我不喜欢这种妻妾之间的勾心斗角罢了,也决计不会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即便争得你死我活又有什么意思?我的人生可不是为了用来和一大群女人抢一个男人的……” 她自顾自地笑,而后抬眼,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面前依旧呈现出一脸凝重状的小草,不自觉地加重了一分语气,认真而不失犀利地继续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会软弱到任人宰割还无动于衷的人,我也是有底线的,如果她们真的触到了我的底线,我也绝不会轻易息事宁人的……” 若不是因为那位太子殿下的事,让她自觉对九九有所亏欠,所以才不想事事斤斤计较,否则她早就反抗了,而现在这样,至少她不会内疚更深,如果不能许以对方将来却硬要对方处处向着自己,那岂不是就跟八福晋一样了…… 听她这样一说,小草终于没再开口辩驳,但眼眉间却莫名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虑。陶沝静静地打量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连忙换了个口气安慰: “放心吧,如果你真想再回到九爷身边去伺候,我会尽快找机会帮你说情,不会让你在我这儿待太久的……” 闻言,小草顿时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随即又飞快转过脸去,颊边莫名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红晕,口气也明显有些不自然:“小草愿意守在福晋身边的!” 他这话说得陶沝当场一愣,旋即,嘴角便绽开了一抹笑,笑如繁花般绚烂:“……谢谢你!” 虽然一直以来,小草对她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但每次只要遇到什么事情,他似乎都会雷打不动地选择站在她这一边,这一点真的让她非常感动。如果可能,她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像小草这样的弟弟的,不仅长得好看,而且温柔体贴,最重要的是,对她忠诚不疑…… 两人就这样站在围墙转角处久久相视而立,一个是清瘦英挺的少年,一个是清丽窈窕的佳人,场景美得就像是一幅水彩的西洋画,而画中的这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一个黑影正在虎视眈眈地偷窥着这一切。 ****** 打这之后一连好几天,小家伙瑾瑜果然本着“言出必行”的态度,每日都偷偷跑来报春馆找陶沝玩耍,大多是在午膳后过来,晚膳前离开。陶沝虽然不怎么喜欢那位完颜氏,但她和瑾瑜倒是相处得颇为愉快。 这一日午膳过后,瑾瑜意外的一直没有出现,也没差人前来传话。陶沝等到申时,觉得对方定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倒也没多想,直接回房睡起了午觉。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膳时分,起来时芷毓已经把晚膳给准备好了,陶沝没什么食欲,只随意吃了两三口便停下了筷子,转而坐到窗前的矮榻上发呆。 503.【番外.十三爷&漪澜篇】(二) 此为防盗章 她透过模糊的泪光仰望他高大挺直的后背,轻声、却是无比坚定地将适才的那句话又慢慢重复了一遍: “如果我说我给, 你还要吗?” 我愿意把自己的这颗真心给你, 你要么…… 虽然已经距离那晚过去了许多日, 但陶沝仍然清楚记得,在畅春园的那个月夜, 他曾开口向她索要一颗真心时的情景—— “倘若, 我想要的是你的那颗真心, 你……肯给吗?” 他问她这句话时,那双琥珀色的丹眸深凝, 迷离得就好像那晚墨色的星空。 只可惜, 她当时很没骨气地中途开逃了。因为不知该怎样回答,也因为没有看清自己真正的心意。如今,她被倾城的一席话点醒梦中人, 幡然悔悟重新来找他,那么他呢, 还会始终如一地继续坚持那时的心意吗? 正当陶沝这厢惴惴不安地暗暗猜测那位太子殿下的心意时, 后者也已华丽丽地重新转过身来。 那双如琥珀般的丹眸里迸射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喜悦, 很浅, 也很意外。 他定定地低头望着她, 脸上的神色藏匿着几分明显的探究,像是在确定她此刻真正的用意。 纯白犹如鹅毛一般的雪花,清冷地在他头顶打旋飞舞, 幽幽地散落在他的发梢, 也将他那张如玉雕般的脸庞衬得加倍俊朗。 许久, 他开了口,从嘴里吐出的字眼也同样透着不确定,深邃的瞳孔中隐隐闪烁出一丝异样的精光—— “你可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像是在刻意压制着内心的某种情绪。 陶沝没有答腔,仍旧保持着仰头凝望对方的姿势,尽管双颊止不住地发红发热,但此刻迎向他的目光却没有丝毫退缩。 他显然被她这一难得的坚持弄得更加困惑,但下一秒,他又像是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犹如琥珀一般的丹眸中立刻浸润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暖暖的,恍若能将四周的积雪尽数融化…… 他就这样含笑地抬起宽大的衣袖,轻轻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痕,他冰凉的指尖传递著燃烧的眷恋,让她瞬间感觉迷惘,就在她恍惚之际,他再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主动覆上了她的红唇,然而这一次,不同于刚才的霸道和野蛮,他吻得细致且动情,唇舌缠绕、辗转,倾尽了属于他的温柔。 陶沝的眼眶里又一次蓄满了热热的泪水。 可是这一回,她强撑着没有让眼泪落下来,反而还十分配合地主动抱紧了对方—— 就这样大方地承认自己真正的心意吧!爱上眼前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可耻或恐惧的,无论他今后的结局会如何,不管别人会怎样评价,她就是莫名其妙却又义无反顾、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仅此而已…… 雪依旧铺天盖地地飘落而下,昏黄的宫灯将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四周一片静寂,仿佛能听得见雪花落地的声响。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甚至以为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她和他两个人。直到一声清脆且响亮的咳嗽声自两人近旁响起,这才彻底终止了她的所有幻想—— “太子爷,吉时已到,该回去行合卺礼了!” 此番出声提醒的人正是小太监贾应选。虽然这声咳嗽响起得极为不合时宜,但却听得出是犹豫再三的结果。 陶沝立刻如梦初醒般地挣脱了某人的怀抱,很是羞赧地红着脸低下了头,而那位太子殿下的脸上则是明显掠过一丝恼怒和不自然。 小太监贾应选这会子始终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哈腰姿势,但从其嘴里冒出的话却似乎容不得两人有再继续的意思。 带着些许恋恋不舍,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突然撸起了自己的衣袖,在陶沝倍敢讶异的目光下褪下了自己左手腕上的那条红豆手链,而后小心翼翼、不容拒绝地套到了陶沝的手腕上,跟着又把她原先戴在手腕上的那条红豆手链褪下,转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则红豆相思的故事,你如今可还记得?” 他这句没头没脑的柔声问询虽然让陶沝一时半会儿有些会不过意,但她还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如此——”见此情景,他的那双琥珀丹眸再度温柔含笑,他的大手也再一次抚上了她的面颊,他用那种极其坚定的语气郑重地对她立下简短而熟悉的誓言: “……等我!” “好!”她毫不犹豫地立时应声,语气同样坚定且郑重无比。这一次,她决定放任自己的感觉相信他,不管她是不是已知了未来的历史进程,她都选择无条件地相信他!哪怕最后,她会因此头破血流…… 倾城说的对,人生有太多未知的际遇,如果不去尝试,如果一味信命,那又怎能知道未来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所以,她想赌一次!为他,也为自己! 不可否认,她的这一坚定回答又一次让某人感到十分意外。不过,后者似乎对她今日的一番反常行为表现得颇为包容和赞赏,因为他又笑了,而后留恋地在她红润的唇瓣上再度印下一个轻吻,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朝着宫门方向大步离去。 一旁的贾应选也在冲陶沝恭敬行了个礼后快步追了上去。 陶沝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默默发呆。 直到浑身上下传来阵阵凉意,她才赫然回神自己正傻傻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既没穿斗篷,也没有打伞。 她轻声自嘲一笑,又莫名叹了一口气,这才沿着刚才那两人的脚印往毓庆宫方向走,喜宴尚未结束,她若提早离开,恐怕会落人口实,而且九九那边也会交代不过去。 绵绵而落的雪此刻已在地面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白。一旁的雪地上还落着某人刚才抛掉的那柄油纸伞。 陶沝缓步上前,正想伸手去拿伞,蓦地,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重物落地的声响,听着像是有人跌倒了。 她本能地循声回过头,却并没看到有什么人出现,只捕捉到诚肃门所在宫墙往箭亭方向的转角处迅速闪过一个黑影。 陶沝先是微微一滞,跟着便又立马一惊:难不成,刚才是有谁躲在那儿?!那么,她和那位太子殿下方才的那幕亲密场景该不是全都被那人给看到了吧?如此一来,她她她……岂不就死定了?! 该死!!! 陶沝在心中轻骂一声,而后立刻拔腿去追,可惜,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因为转角处的另一边什么也没有,除了雪地上留有一个疑是有人滑跤时留下的印子。 陶沝不死心,她不相信自己方才只是单纯地看花眼了,因为刚才那记重物落地的声响绝不是幻听,所以她又飞快往前追了一段,直追到锡庆门附近,结果却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或许是因为天色昏黄且又下着大雪的缘故,四周的一切看起来都是模模糊糊的,让人分辨不清。 怎么办? 见此情景,陶沝心中一下子没了底。她自然是不想轻易放弃追寻那个黑影的,因为那人很有可能已经亲眼目睹了她和太子之间的暧昧关系,否则他应该也不会逃,这样一来,如果放任其不管的话一定会成为祸害!可现在,她前方总共出现了两条逃跑路线,一条是东筒子夹道,一条是宁寿宫,她实在摸不准刚才那个黑影究竟会选哪条路逃跑?而她又该往哪边追? 正犹豫间,东筒子夹道方向隐隐出现了两个身影,正朝陶沝这边慢慢走来,陶沝下意识地迈步迎上前,发现来人竟是师兄和弘晋。 陶沝当场顿在了原地。 弘晋率先发现了陶沝的存在,立刻扯了扯身旁师兄的衣袖,拉着他一起快步上前。 “九婶,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两人走到跟前,弘晋停住脚步,抢在其他两人开口前发问。“你也是来找卜先生的吗?” 陶沝被他问得愣了愣,而后尴尬地在脸上堆起一个笑,答道:“不,我只是刚好走到这附近而已……”顿了顿,又赶紧追问一句,“对了,你们两个刚从那边过来,中途可有看到什么人跑过去吗?” “没有啊!”弘晋答得飞快,语气十分笃定。“刚才这一路走来,就只有我和卜先生两个人!” 陶沝没说话,转头望向师兄,后者也肯定地朝她点了点头。陶沝见状立刻皱了皱眉,将眼光移向了另一边的锡庆门—— 这样说来,那人方才会是往宁寿宫里逃走的吗? 见陶沝神色不对劲,小家伙弘晋又好奇地再度出声询问:“九婶,你怎么了?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不!”陶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张口否认。语罢,又觉自己此刻的反应似乎过激,连忙出语补救:“对了,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小家伙弘晋显然并没有注意到陶沝的这点细微变化,仍然有问必答地回话:“我是请卜先生来帮我看看小黄的!” “噢?”陶沝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鸟笼,外面盖着一层厚厚的蓝布,显然被关在里面的应该就是弘晋之前捡到的那只小黄雀。她眨眨眼睛,好奇追问:“小黄生病了吗?” “嗯!”弘晋面色凝重地朝她点了点头,“小黄已经好几天都不吃我喂它的东西了……” 陶沝听罢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脸去求教般地望向师兄:“这是什么重病吗?” 师兄微微一笑,刚要开口回答,可惜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再一次被弘晋抢了先—— “卜先生说,小黄不是生病,它只是想出去了,让我最好能放了它……” 弘晋有些不高兴地嘟着嘴,边说边偷偷打量身旁师兄的表情,还不忘向陶沝求援:“可是,九婶,我不想放小黄走——” 陶沝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站在了师兄一边:“那……你就打算像这样一直强行关着它,直到它饿死为止么?”说完,见弘晋面露惊愕,又淡淡补上一句:“师兄说的没错,它一定是向往着自由呢!所以,如果你不希望它绝食至死,最好还是听师兄的话!” 弘晋显然没料到陶沝这次竟会选择帮师兄而不是他,当即有些意外,整个气势也瞬间低迷了下去,而后咬唇弱弱反驳:“可是,可是它现在还这么小,万一在外面又受伤了怎么办?” 陶沝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是真心喜欢它的吗?” “这是当然!”弘晋不假思索地朝她点头。“九婶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喜宝,我平时待它可好了……” “既如此,那就放它走!” “为什么?” “难道你没听说过吗?”陶沝面不改色地迎向弘晋此刻流露出的满脸惊异,语声清朗:“如果你真心喜欢一件事物,那就放手让它离开你——如果它回来找你,那就证明它是你的,且永远都会属于你;而如果它不再回来,那就说明它不属于你,你就算用尽各种办法强留也是没有用的,它迟早还是会离开的……” “……”弘晋这回没再出声,显然是听得似懂非懂。 陶沝见状又赶紧再接再厉:“我想,如果你能主动放它走,即使它不再回来,心里也一定会记得你的,而且,一定会打从心底里感谢你放它自由……所以——”话到这里,她故意停了停,放缓语调,一字一句斟酌道:“……你究竟是希望它陪在你身边郁郁而终、恨你一辈子呢?还是希望,它能一辈子都感激你?” “……”弘晋还是没有答腔,犹疑不定的视线不停地在陶沝和他手里的鸟笼之间来回逡巡。沉默许久,他终于语带迟疑地重新开了口: “可是……我舍不得……” “我明白!你养了它这么久,自然是舍不得它的!”陶沝有些于心不忍地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安慰:“不过,它也并非一定就不会再回来了啊!也许,它去外面转了一圈,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是你对它最好,然后又飞回来找你了呢?” 弘晋闻言一愣,继而瞬间瞪大了眼睛:“会有这种可能吗?” “当然有啊!”陶沝毫不犹豫地点头,“而且到那时候,我敢保证,它一定就会心甘情愿地永远留在你身边了……” “可是……”弘晋低头瞅了瞅手里的鸟笼,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陶沝也没逼他,只语带诚恳地继续往下道:“你放心,我没有强迫你一定要按我的意思放了它,我刚才那些话不过只是在向你提出建议而已,最终做决定的人还是你自己!毕竟,它回来或者不回来,几率都各占了二分之一,所以,关键就是看你愿不愿意赌了!” “我……”闻言,弘晋的脸上立刻划过一道明显的不舍,但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好,那我放它走……”说着,就要去掀盖在那只鸟笼上的蓝布。 “等一下!”师兄赶在一旁及时插话道:“今日落雪,不适合放生,你若真有心放了它,还是找个暖阳日再说吧……” “嗯!那就听卜先生的!”弘晋听话地点点头,然后拉开布帘看向鸟笼里的小黄雀,就像是作保证一般地说道:“小黄你放心,我一定会放你走的——”顿一下,又将手指伸进鸟笼,轻轻摸了摸小黄雀身上的羽毛,“可是,你也一定要记得回来找我,好不好?” 他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带了一分泣音,连带陶沝的情绪也因而受了影响,变得莫名伤感起来。她再度柔声劝慰:“别难过!如果它知道你是真心对它好,就一定会回来的!” 正说着,东筒子夹道方向又快步跑来一个人,相貌看上去有几分眼熟,正是弘晋的贴身小太监喜宝。喜宝一上来就气喘吁吁地冲弘晋表明来意:“主子,你怎么在这儿?侧福晋刚才正在殿里到处找你呢!” “额娘找我?”听他这样一说,弘晋脸上的表情立刻一变,随即忙不迭地提着鸟笼朝陶沝和师兄招手告别道:“既如此,那我就先进去了!卜先生,九婶,我们下回见!” “嗯!”陶沝也微笑着挥手冲他告别。谁料,弘晋和喜宝两人才刚消失在前方转角没多久,就有几个身影匆匆绕过转角朝她和师兄这边走来。 陶沝定睛看去,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正是她的贴身丫鬟芷毓。 “福晋,你怎么会在这儿啊?”芷毓手里抱着陶沝刚才丢下的斗篷和手炉,一见陶沝就火烧火燎地冲了上来,“刚才奴婢不是让您在原地等的吗?可是奴婢回到那儿就只看见你落下的斗篷和手炉,害得奴婢领着抬轿子的人在周围一顿好找……您没事吧?” “当然没事!”陶沝赶紧应声,而后又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你是刚从景运门那边过来的吗?这一路上可有遇见什么人?” 芷毓被问得先是怔了怔,而后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怎么了?” “噢,没什么……”陶沝赶紧回给她一个笑,又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正抬着轿子的那两名小太监,淡淡吩咐道:“我的脚已经不疼了,你先带着他们去那边殿里等吧,我还有些话想单独对师兄说!待会儿再去找你……” “福晋,这恐怕……”芷毓似乎想要开口阻拦,但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师兄,终究还是把话又吞了回去,“那福晋先把这些带上吧……” 她一边说,一边将抱在怀里的斗篷和手炉重新递给陶沝,然后才面带凝重地领着其他人,一步三回头地慢慢离开了。 雪地里又只剩下了陶沝和师兄两人。 不知为何,尽管陶沝这会儿身上已添了斗篷和手炉的双重热度,但她还是觉得浑身莫名冰凉,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凉。 待芷毓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陶沝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师兄,师兄这会儿似乎并没在注意她,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锡庆门方向正凝神思考着什么。 头皮瞬间一麻,先前一直徘徊在陶沝心中的那种极度不好的预感又再次发作。那个看到她和太子之间暧昧场景的黑影究竟是谁?她和他……会因此受到牵连吗? 陶沝正兀自想得出神,师兄那厢却像是有所察觉一般,先一步回过头,冲她浅浅一笑:“放心吧,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吔?! 陶沝被他这句话弄得脑袋顿时一懵,紧跟着一个巨大的疑惑迅速涌上心头。师兄怎么会知道她心里现在在想什么的?而且还说得这般肯定? 她抬眼狐疑地直直盯住师兄,希望能多少从对方的脸上找出些许蛛丝马迹,但可惜,师兄仿佛早已猜到了她此刻的心思,只是一味冲她扬唇浅笑,再没有其他表情。 陶沝知道这是师兄在不想回答某个问题时统一的招牌动作,当下略有些失望地咬了咬嘴唇。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和师兄接下去的对话—— 504.【番外.十三爷&漪澜篇】(三) 此为防盗章 观审区:除数字军团外的重要出场配角; 观众区:其余所有出场人物; 特邀嘉宾:康熙,四阿哥; 小插曲—— 由于康熙皇帝和四阿哥两人的强烈抗议, 位置分别由原本的数字军团区移至特邀嘉宾区。 【开场】 开场背景乐起, 某唐拿起话筒朗诵开场白: “在这个年中大庆的六月里, 我们终于赢来了逃宫的大结局,这一路上, 我们所有人走过了风风雨雨……” 没等说完, 众人已经集体喝倒彩吐槽:人家一年三本书, 你一本书整整写了九年,连猴年马月都过了, 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中间各种拖拉不算,读者反映你找理由都不带重复的……给我们老老实实检讨反省! 某唐角落里画圈:下本书一定会吸取教训,绝对不拖拉了! 【进入正式问话环节】 某唐手握一沓小纸条:现在, 请各位男女主角、配角及龙套开始回答读者提出的各种问题—— 【第一题】 很多读者反映说,十四阿哥这个角色塑造的不错, 想问陶沝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十四阿哥? 陶沝(低头对手指):其实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自己也很纠结的…… 十四一脸期待。 这时, 坐在陶沝旁边的太子斜了她一眼, 陶沝立马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喜欢过。 十四(立刻举牌抗议):主持人,他屈打成招。 太子:“!@#¥%……” 锅碗瓢盆曲随即响起,某唐(顶着电饭锅看现场掐架):没想到一开场就发生了暴力事件——保安!维持秩序! 暴力事件告一段落。某唐再问小十四:十四阿哥是真心喜欢陶沝的么? 十四(白了她一眼):你说呢? 四阿哥插嘴:他应该只是觉得对方好玩!(瞟一眼额头快要爆出青筋的十四, 赶紧补充)至少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 某唐:四四大人总结的真好, 不愧和十四是亲兄弟! 十四:……主持人你拍马屁还能拍的再明显一点吗? 【第二题】 问九九, 陶沝最初和太子在一起的时候,你难道一点都没发现吗? 九九挑眉:某人当初明明说过她要爬墙的话一定会提前通知我的,结果她说谎! 众人集体汗颜。 某唐眨巴眼睛:九九你好单纯!貌似当初八福晋的事,也就你一个人当真了…… 太子插嘴:我觉得他纯粹是对自己的长相谜之自信。 九九(瞪他一眼):丑人才会说这种话! 太子:“!@#¥%……” 锅碗瓢盆曲再度响起,某唐赶紧顶着电饭锅朝陶沝使眼色,陶沝会意,立刻冲太子一脸认真道:我觉得你长得更好看,真的,至少气质是最好的! 九九撇嘴。 太子满意。 某唐满意:继续下一题。 【第三题】 问太子,你是何时爱上陶沝的,你对陶沝是真心的吗? 太子白眼:如果不是真心,我会甘愿放弃太子之位跟她浪迹天涯么? 某唐:我姑且相信你的真心,请回答前一个问题! 太子继续白眼: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是我的。 说完,得意地扫一眼男配区。 九九、十四(举牌抗议)。 【第四题】 问四四,对于您这次没能当成本文男主,甚至都没能进入男主候选人之一,您有什么想法? 四四(白了她一眼):我觉得这应该是作者的错!(顿一下)我记得主持人你就是作者,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尝试下满清十大酷刑! 某唐(狂冒冷汗):四四大人息怒,奴婢这就重新问——对于本文女主这次瞎了眼地竟然没能看上您这位大好良人,您对女主有什么想法? 四四大人冷哼:我一直以为她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这家伙长得不怎样,脑子也笨得一塌糊涂! 陶沝在一旁弱弱地举牌抗议。 某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难道当初四四大人让陶沝想清楚,其实就是在给她机会? 【第五题】 问太子,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太子(皱眉):离京的时候应该再多做一点准备,逃跑被发现其实还满丢人的! 某唐:那,如果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还会选择和女主在一起吗? 太子(果断摇头):当然不会!想我堂堂大清皇太子,这辈子居然栽在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小丫头手里,我不甘心啊! 陶沝低下头,撅嘴不说话。 太子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补充:不过……幸好是栽在她手里,若是栽在别人手里,更加不甘心! 【第六题】 问九九,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九九(一脸悔不当初):当初应该霸王硬上弓的,都是被那声夏尔少爷喊懵了!如果她那时就成了爷的女人,之后还会跑么? 某唐(一脸鄙夷):鄙视大男子主义。 【第七题】 问十四,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十四:当初不该没弄清芸儿落水的真相就打她那两巴掌。 某唐:那最后呢? 十四:什么最后? 某唐:你不是让魏珠换掉了那杯毒酒吗?既然你知道女主不会死,那为什么不在太子把人抱走的时候再抢过来? 十四(摸索着下巴回想):那个时候,主要是因为某个平日里自大到极点的人实在哭得太惨了,我一时心软就没直接抢,但我想着只要派人跟着他,应该还有办法再抢回来的,谁知道那家伙根本就是装可怜,当晚就带着人逃了…… 太子举着狼牙棒出现在十四身后:你说谁自大? 锅碗瓢盆曲第三次响起。 某唐(咳两声):保安,把这两个闹事的拖出去,打完再拖回来,我们继续下一题! 【第八题】 问陶沝,所有男主男配在你心中的地位。 陶沝:排第一的自然是师…… 太子在旁边哼了一声,掀开盖碗拨茶叶,陶沝立刻打住:错了,其实是倾…… 太子又哼一声,继续拨茶叶。 陶沝无奈:第一是保成。 太子满意,端起茶盏喝茶。 某唐继续追问:那其他人呢?比如四四,九九,十四…… 陶沝偷偷看了一眼四阿哥,后者面无表情,答:九九; 再看一眼四阿哥,貌似还是没反应,答:十四; 又看一眼四阿哥突然冒起的额角青筋,赶紧补充:这两人全都排在四四大人后面。 四阿哥满意,喝茶。 九九、十四双双举牌抗议。 【第九题】 问太子,四四大人,九九和十四,还有师兄,倾城,这几个人之中,你最不喜欢哪个人?为什么? 太子斩钉截铁:九九。 陶沝(在一旁好奇地插嘴):为什么? 太子(恨恨地拿眼刀剜某人):他当初差点就把她给那啥了……他令堂的!那个时候,有好多地方我都还没有摸过呢…… 陶沝脸红。 九九(先是一脸回味,然后扼腕叹气):唉!就差这么一点点。 某唐小小声插嘴:其实吧,我早前有给小十四安排了一场强x戏码的,但因为怕被和谐就删了,就是你打十四那一拳之前,其实是因为小十四喝醉了想霸王硬上弓来着,当然结果自然还是没成功,但尺度其实超过九九之前任何一次…… 陶沝脸红。 十四(一脸期待):我不怕和谐,要不补上? 太子怒瞪某唐。 某唐(假装没看到):那啥,我们继续下一题—— 【第十题】问陶沝,对爱上太子并最终与他结成连理这件事的真实想法。 陶沝看了身旁的太子一眼,不敢答。 某唐示意太子戴上耳机。 陶沝(再度看了边上的太子一眼,叹了口气)唉,一失足成千古恨! 答完,某唐示意双方交换,让陶沝戴上耳机,问太子对爱上陶沝一事的想法。 太子(一脸凝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某唐继续追问:到此为止,陶沝好像表现得都很怕太子,平常在家也这样吗? 太子(一脸得意):当然。 陶沝(在一旁小声反驳):因为我家老妈说,女人在外头还是要给足自家男人面子的,这是为妻之道! 某唐(一脸八卦):那在家呢? 陶沝(嘿嘿奸笑,松松手骨):我会在床上报复回来! 闻言,众人集体吸气。真没看出你这么彪悍! 某唐(星星眼):你的意思是,那本春、宫终于派上用场了? 陶沝(一脸迷茫):跟春、宫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中医推拿按摩,就是马萨基(massage)啊!我经常会帮他做那个…… 某唐无语:你咋就这点出息? 太子(满意,抹陶沝的头):乖,回去买你最爱吃的桂花糖年糕! 【第十一题】 问倾城,身为本文原定的男主人选,你对这个结局有什么想法? 倾城:你之前不是说另外写个结局给我的吗? 某唐(心虚地低头对手指) :呃,你也知道我懒,加上你的男主位置已经被我换了,所以之前写好的结局完全没法用了,至于新的结局,嗯……大概漫漫而长远…… 倾城(无语):那我原先是男主的时候,结局是怎么样的? 某唐(继续对手指):就是太子一废之后,你就穿到了太子身上,最后和陶沝一起回到了现代。 倾城(拿起板砖):我真想一砖头拍死你! 师兄在旁边插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倾城(手中的板砖转移对象):明明就是你逆天改命,强抢我的姻缘! 师兄(一脸淡定):不要乱来,不然我这次把你送到宇宙黑洞去! 【第十二题】 问师兄,虽然文中已经挑明了原因,但恕我直言,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到别的男人身边去,这未免也太……(见某人瞪她,赶紧改口)这未免也太有情操了!师兄你是双城记的铁粉吧?所以才能这样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倾城(在旁边插话):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理由,而且,你不肯把她给我也就算了,还把她给那样一个自大狂,你确定他真的是你的前世? 太子的狼牙棒又重新举了起来。 师兄淡定喝茶。 陶沝作好奇状。 一个时辰过去了。 师兄继续淡定喝茶。陶沝的动作已经僵了。 某唐尽职尽责地把问题再问一遍。 师兄(终于放下茶盏):反正她最后也还是我的,没什么不好。 陶沝感动。 太子一把将其摁到自己怀里。 某唐(插嘴):那你就不介意她跟别的男人成为夫妻还生了俩孩子吗? 师兄继续喝茶。 三个时辰过去了。 某唐:好吧,这个问题我们放弃……下一个! 【第十三题】 问太子,众所周知,根据首页投票以及一众筒子留言所作出的不完全统计,你当男主的呼声一直是最高的…… 太子横眉插嘴:怎么,你有意见? 某唐:不不不,我只是想说你在正文里的男主地位毋庸置疑,但我接下来要公布的禽兽排行榜跟这个无关——第一是十四,虽然因为省略了一段强x情节,导致这个排位不怎么名副其实,但在某唐心目中,他第一的位置是不会变的;第二是九九;屈居第三的是康熙……换言之,太子您连前三都没有排上,你有什么想法? 话音未落,台上台下都有人砸鸡蛋,最大的两枚来自特邀嘉宾区。 众人:这种恶俗的排行榜就不要统计了。 某唐头顶高压锅,遁。 【第十四题】 问九九,请问你是怎么看待陶沝和十四之间的关系的? 九九(黑着脸):…… 某唐(在一旁激动地热泪盈眶):终于有筒子提问了,而且还是如此犀利的问题,九九,你一定要好好答!(对九九的白眼佯装视而不见,继续补充)另外,筒子特别强调,请你一定要正面回答,不要避重就轻,比如,你是怎么做到在被小十四“绿”了的情况下还和对方保持着“良好”关系的? 九九(举牌抗议):爷为何要答这么丢脸的问题? 某唐(无视,继续反问):所以,你是要承认自己是因为太怂,所以才不敢面对吗? 九九当场暴走,直接举牌砸向某唐,某唐顶着锅盖躲到了陶沝身后,不死心地举着话筒继续追问:身为嘉宾(出场人物)居然要对主持人(作者)行凶,九九你这是要造反吗?保安!制住他!” 太子(从某唐手里抢过话筒):我刚才都说过了,源于他不知何处而来的自信心! 九九白了他一眼,正要去抢话筒,就见某唐已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牌:看在是第一个读者提问的份上,给我好好答,不然就直接给红牌了! 九九(无奈落座,在周遭众人灼灼的目光中连咳好几声):“咳——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说的就是,其实十四弟,我还是满同情他的,至少,某人是喜欢我的……” (被太子怒瞪一眼,不客气地抢白)“曾经喜欢也是喜欢,所以,你看她最后会来救我,却不会去救十四弟,这就是差距!” (见十四阿哥瞪他,又心虚地咳了一声)“至于其他,就请参考皇太极、孝庄、多尔衮三者之间的关系,然后自行领悟!” 某唐(白他一眼):身为主持人兼作者,我补充一下,首先,当时满族对汉族的传统礼教是真的不太care,兄长过世,弟弟把兄长的女人一并接收也是常事,所以女人如衣物的思想也因此深入人心。 其次,九九本身是讨厌太子的,但他对十四阿哥并没有什么不满,甚至对十四阿哥是有交好之意的; 然后,我写之前查过各皇子星座,九九是天秤,这个星座的男人大家应该都很熟悉吧?我以前一直觉得这个星座的男生很神奇,因为他们遇到任何事都会保持一种绅士作风,包括被戴绿帽子,所以一般情况下(这里是泛指,不代表特殊种群哈),他们在得知自己被带绿帽子之后是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的。如果他真的深爱对方,就会试图挽回,但如果不爱或者换回不了,可能就会选择以利益为重;这符合九九在得知陶沝“死后”的那厢做法,当然,最终能促成这二者和睦相处的关键因素,还是因为那位华丽丽的八阿哥——御弟有术! 话音未落,众人已集体看向正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八阿哥,后者的脸上这会儿正露出一抹迷之微笑。 某唐(忍不住凑上前):其实我也很好奇,八爷您平时是怎么安抚这两个弟弟的? 八阿哥(继续迷之微笑):保密! 某唐(眯起眼睛):八爷,您这样的神情,让我想到了某位友人家养的三只猫,你是其中最胖的那只,平日都摆出一副微笑的脸,端着一副“朕在休息”的架势,然后,每次另外两只猫打架,你就给它们俩舔毛,连菊花也不漏掉,每次舔完,他们就“哥俩好”了……(说到一半,自行捂住脸)哎呀,这样一说,突然感觉好邪恶哦! 其他人眼神暧昧地看向三个当事人。 八八、九九、十四(集体磨刀霍霍):听说满清十大酷刑里有一项“拔舌”,我们一致觉得很适合主持人你! 某唐赶紧捂住嘴,再遁。 (continue) 陶沝动了动脚,脚腕处像是扭伤了,的确有点疼。 见她皱起眉心,芷毓连忙自告奋勇地提议:“福晋你先忍着点,我这就回去叫人抬顶轿子过来!” 说完,也不等陶沝同意,便自顾自地冒雪跑远了。 陶沝原本想说“不用了”,但却晚了一步,心中着实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还真是个急性子的主!好歹也该听听她的意见再走啊! 505.【番外.十三爷&漪澜篇】(四) 此为防盗章  九爷府。后花园。 大概是时值正午的关系,原本收拾打扫的小厮丫鬟们都借机偷懒去了, 四周冷冷清清的, 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陶沝独自坐在湖畔的石头上看鱼。 说是看鱼, 倒不如说是在想心事。 距离衾璇上回来访已经过去五天了,这期间, 九九仍旧没进过她的报春馆一步, 而衾璇那厢似乎也没闹出什么大的动静。但陶沝却不敢掉以轻心, 她坚信衾璇之前的来访绝对是一次别有用心的试探,而她离去前也曾提过会去寻找证据, 陶沝相信她绝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以她的个性,定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尽管陶沝也坚信,衾璇除了能够找人证明她的行为举止与以往有所不同外, 其他根本就找不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她不是衾遥。因为她的这具身体如假包换就是衾遥的。 只是—— 她不敢确信衾璇如果找不到所谓的“物证”,会不会往其他方面猜测, 比如借尸还魂, 如果, 真被衾璇发现她这具身体的内里已经完全换了一个陌生的魂灵, 也不知道前者会不会以此为把柄来威胁她?古代人大多迷信, 只要牵扯上什么鬼神之说,恐怕她一定会被抓去施以什么奇怪的行刑,到那个时候, 估计谁都不敢保也保不了她了…… 这样一想, 陶沝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先前不该这么快和衾璇划清界限的。虽然她真的非常不喜欢这位名义上的姐姐, 但俗语说的好,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就跟衾璇宣战,那只会让她今后在这座九爷府里更加举步维艰,除非—— 她已下定决心离开。 虽然陶沝从以前就想要摆脱这个嫡福晋的身份逃离皇宫,去实现自己人生的“三美”目标,但不知为何,打从那天太子和唐佳氏的婚宴过后,她一直心心念念的这个想法忽然莫名淡了下来。尽管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已经给了她所谓的承诺,甚至还帮她设计好了完美的出逃计划,但她心里却总是觉得忐忑不安,隐隐的,还有一丝扯不断的眷恋。 她不想就这样离开他身边,因为她怕自己离开了,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他之前所许下的那个承诺,是永远都无法实现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也就没有重回到他身边的可能了…… 如此,那她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默默守在他身边,远远地看着他,即便永远无法靠近,至少,还可以经常看见他,听说有关他的传闻…… 如果真的离开了,那她大概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能听到的,恐怕也只有那种被扭曲得一塌糊涂的谣传了吧…… 她不想这样! 但反过来,如果她真的再继续待在九爷府里,像现在这般安逸的日子又能维持多久?想也知道,九九不会一直纵容她守身如玉的,府里那些个小妾也会时不时地跑来找茬,她不可能每个人都防得滴水不漏。再加上她心里对九九也多少存有一份愧疚,这就更不允许她去主动攻击别人了…… 只守不攻,迟早是会被敌人打败的! 正忧心忡忡地想着,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而与此同时,耳边也飘来一个听起来极为稚嫩的甜美童声: “雪儿,你别跑……别跑……” 陶沝本能地回过头,发现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女童正蹒跚地朝她这边慢步跑来。一身绸缎质料的小花衣,头上扎着两个圆圆的丸子头,长相虽有些脸生,但却极为可爱,陶沝之前从未在府里见过。 女童一边跑一边叫着雪儿的名字,听声音似乎有些小紧张。 陶沝好奇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就在她前方不远,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短毛猫咪也在迅速朝自己靠近。 看来,小女童正在追这只白猫,而这只白猫唤作“雪儿”。 “等等,小雪儿,你别跑……” 或许是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女童这会儿追的很吃力,脚步一颤一颤的,看起来极度危险,似乎一个不小心就有跌倒在地的可能。陶沝见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连忙上前帮忙抓住了那只叫小雪儿的白猫。 小雪儿显然不愿轻易被人束缚,被箍在陶沝怀里“喵呜喵呜”地挣扎了好半天,方才慢慢安静下来。 这时候,小女童也跑到了陶沝跟前,仰头看向陶沝,奶声奶气地指着小雪儿道:“姐姐,这是我的猫!你可不可以把它还给我?” 陶沝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坏笑,随即打趣反问:“这猫身上又没有名牌,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猫呢?” “嗯?”那名小女童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下立刻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而后嘟着小嘴嗫喏道:“这……这是我额娘养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证明……” “噗——”陶沝被她逗得忍不住当场笑出了声,而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再问:“那‘我额娘’又是谁啊,我怎么从没听过这府里还有人叫‘我额娘’的?” “我,我额娘不是我额娘的名字……”小女童再度被问懵了,语无伦次地解释。“我额娘是我阿玛的福晋,她住在梨花阁……” 咦?陶沝听罢愣了愣,又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将眼前的这名小女童重新打量了一遍——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脸颊还带点胖嘟嘟的婴儿肥,细看之下的确和九九有几分相像。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就是完颜氏为九九生的第一个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陶沝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面前的小女童,问话的语气异常温和。说来惭愧,她在九爷府里待了这么久,却从没见过完颜氏的这个女儿,今天是第一次。也不知道是她以前一直都没注意还是完颜氏刻意藏着不让她们见面。 女童眨眨眼睛:“我叫瑾瑜!” 瑾瑜啊……陶沝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随后再度微笑发问:“真是个好听的名字,这是你额娘取的吗?” “不!”瑾瑜立刻摇了摇头,“额娘说这是我阿玛取的,希望我将来能像美玉一样漂亮……” “呵——”陶沝闻言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柔声道:“你长得这些可爱,将来一定会很漂亮的!” “真的吗?”瑾瑜有些不相信地瞪大眼睛反问,“就像额娘一样漂亮?” “自然!你像你阿玛,长大后一定会比你额娘还有更漂亮!”陶沝浅笑着回答,跟着把抱在怀里的那只白猫小雪儿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瑾瑜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