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收养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皇舅舅,我才十六岁,怎么照顾一个小孩儿啊?!”裴弃震惊地从金丝攒凤紫檀木椅上弹起来。 他口中的小孩儿正是旁边一袭素布白衣的秦叙,那素衣有些短了,他的手腕有一大截都露在外面,看着比衣裳还要白,只是露出的半边脸看着很是乖巧。 他站在那里,看到的人心里就剩下“孤苦伶仃”四个字。 裴弃想,秦叙孤苦伶仃关他什么事。 顺德帝揉了揉裴弃的脑袋,“朕想着小辈之中,只有你身份最为尊贵,能照顾秦叙一二,也算是皇室对秦家满门战死的体恤。” 裴弃干笑,“舅舅,后宫的娘娘们比我合适。” 顺德帝直接拒绝,“不行。” “那凭什么要我养,秦家的女眷呢?”裴弃少年心性,只当这是他舅舅为了管束他想出来的法子。 问完这句话,御书房里几近无声。 裴弃看着到了秦叙抬起的头,和他眼底的红。 裴弃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喉咙一阵发紧。 顺德帝眼神晦暗,“三个月前,秦家满门为了把匈奴拒守在阴山之外,满门战死,包括秦家女眷。” 裴弃这回连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语调缓和些,问,“那他多大了……” “陛下,我不用裴郡王照顾。”秦叙突然出声,声音冰冷,像是北境的风越过了阴山,直抵盛夏的上京城。 顺德帝一听裴弃这话就知道有戏,赶紧道,“他将将十四,比你小上两岁,可以跟你做个伴玩。” 秦叙的话被所有人忽略,他抿了下嘴,抱着他的佩剑站在一旁垂着头。 裴弃眼神止不住地打量着他,秦叙身上像是罩着一层看不见的东西,把他和外界隔绝开来。 “那你以后就住在我府上吧。”裴弃说,反正就是多双筷子的事情,我裴小郡王家大业大,还愁这个? 秦叙猛然抬起头,“我不去,我有家。” 裴弃差点炸毛,想说,你要是还有家,我就不会在这里看到你! “你说什么?”裴弃磨牙,拎着领子扇风,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秦叙抬起头,眼眶通红,还是重复那一句话,“我不去,我有家,我不用你养我。” 裴小郡王要炸了,他看向顺德帝的目光满是幽怨,一屁股坐在旁边金丝攒凤紫檀木椅上。 “舅舅,你听到了啊,我可是问了他两次,他都不去!” 顺德帝转头,也有些不痛快,“你方才怎么答应我的?” “但他也只有十六岁。”秦叙转头看着裴弃,一脸的不相信。 裴弃一口气差点没有上来,放下茶盏,手指颤抖地指着秦叙,“你,你个……你个……” 你了半天,他还是把“逆子”二字憋了回去。 为国征战的人要尊敬,裴小郡王一向爱恨分明。 顺德帝摇头,“长公主和驸马六年前南征殉国,他一个幼子,朕又常在宫中,哪里能照顾得到他,他就是自己过来的,所以让你去他那里,朕放心。” 意思就是这是他走过的路,有他在万事都要顺利些。 秦叙没有说话,他看着裴弃听到顺德帝的话后,眼皮半垂着看地面,与刚刚进来时那个鲜活明快的少年郎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裴弃也没有,顺德帝方才说的长公主和驸马就是他的父母,现在的秦叙也确实很像当初的自己,但他刚刚拒绝了自己,他绝不会给秦叙好脸色看! “好。”秦叙终于松了口,结果他又来了一句,“但我不去别的地方。我有家。” 裴弃倏尔笑了,但这个笑更像是嘲弄,“爱来不来,孤身一人守着的地方叫什么家。” 秦叙想要反驳,却被这话生生梗在喉咙上。 “裴弃。”顺德帝出声训斥他,“你府上也住久了,正好去别的地方解解闷,定国公府就很不错,你去那边正好把秦府打理一番。” “不去。”裴弃张嘴吐出两个字。 顺德帝感觉自己嘴边要长燎泡了,但这是姐姐唯一的孩子,他在心底默念,不能发火不能发火。 秦叙也说,“我不用他看顾,我自己能行。” 顺德帝走到他面前,声音冷了些,“你自己能行?你这话是要把朕置于何地?以后朕百年归天之后如何与你父母交代?” 他这话说得重,秦叙不敢反驳,只是跪在了地上。 裴弃懒懒地抬眼,没骨头似的倒在椅子里,“舅舅,给他打理府上,您这是拿我当苦力使唤啊,不给点甜头?” 顺德帝见他答应了下来,神色缓和了不少,点点头说,“俸禄翻一倍。” 他疼裴弃不只是因为皇姐,更是他懂事,知道进退,像是给他挂个闲职,他就老老实实拿俸禄,从来不折腾人家府衙里的正经官员。 裴弃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然后指着秦叙道,“他一身刺,看着就不服管教,他拜我为师,我就答应跟着他去定国公府。” 顺德帝微微蹙眉,真是夸不得!他一句不妥尚未出口,秦叙就低头了,“师父。” 两人都震惊了。 还是顺德帝先反应过来了,“好,好好好。就是要这样听话。” 裴弃低声咕哝了一句,麻烦。 说完直接起身出了御书房,也不跟顺德帝道别,秦叙匆匆行礼之后也跟着他离去。 秦叙坐在裴弃的大马车里,抱着自己的剑,努力不让自己随着车子摇晃。 对面的裴弃就没有这么规矩了,他还是一副懒散的模样靠在美人榻上,中间的小茶几上放着一铜盒的冰解暑,上面还冰镇着酒水。 秦叙打量着铜盆,上面纹饰繁复,与茶几四个角相对的地方还有一丛竹子,碧色不绝,煞是漂亮。 “真是奢靡无度。” “奢靡怎么了,又没花你家的钱。”裴弃冷哼一声。 秦叙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说了出来,梗着脖子,“哦。” 裴弃心里其实不大痛快,他一点儿都不想管秦叙。 凭什么秦叙就碰上了好时候,有人庇护。 他裴弃却只能自己一个人慢慢趟浑水,他才不愿意救人于水火,他就要看着秦叙在泥泞里挣扎,最好和当初的他一模一样! 秦叙不是不愿意做他的徒弟吗? 第2章 小白脸和败家子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那他偏偏要看着秦叙走投无路,跪在他面前喊一声师父,求他相助。 裴弃阖着眼眸,没打算再说话。 秦叙不擅长聊天,只能默默看着裴弃精致的脸,暗骂了一句小白脸。 裴弃怕热,出入皆是华盖,夏日里用冰更是要冷到披狐裘,冬日的炭火要烧得穿单衣,那没有被折腾过的皮肤白得堪比北境的雪。只是那左手腕上有一道疤痕。 秦叙想,怕是逗猫惹狗时留下的。 马车突然停下来,松墨打开马车门,“主子,到了。” 裴弃朦胧地睁开眼,就见秦叙一脸愤怒地盯着他。 裴弃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小爷这么好看的啊。” 秦叙:“……” 秦叙说,“不是说了我叫了你,就不用住你家了吗?” 裴弃这才抬头看了看外面,眼珠提溜转了转,说出的话更气人,“我出尔反尔了,不行啊。” 秦叙哪里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气得脸都红了,双手握着剑,“我要告诉陛下!” 裴弃嗤笑,这话他当年不知道说过多少次,没有一次奏效过。 再看看秦叙,他那点同病相怜就消散完了,取而代之是有点嫉妒,当年他一个人摸黑往前走的时候,可没有人为他筹谋。 “好啊,你去啊。”裴弃舌尖抵着牙齿,“我倒要看看,陛下会不会给你换一个师父。” “我不会再叫你了!” “哦。” 秦叙好气,好想把裴弃扔到战场上,让他骂死对面的主将! 裴弃施施然地伸了个懒腰,摸过他的折扇“唰”一下打开。 千金难求的墨玉镶嵌在扇柄上,蜿蜒曲折,像是竹子,又像是迎风招展的松柏,下方的扇坠也是一块拇指大小的墨玉,秦叙估摸着也是价值不菲。 裴弃却并没有下马车,而是吩咐松墨,“把我院子里的人都带走,再开我的私库取一万两白银,我要去定国公府住。” 松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我们都去吗?” “你也可以不去,让青砚跟着我去。”裴弃的嘴对着谁都一样,“然后你再把俸禄也给他,你去墙头喝西北风。” 松墨委屈道:“主子……” 裴弃瞥着秦叙,“你府上现在有多少人?” “十个。”秦叙声音很闷,他不想跟裴弃说话。 裴弃险些把扇子扔出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多少?!十个?” 秦叙点头,抱着他那把破剑,手指扣着上面的纹饰。 他心里都能模仿裴弃的语气了,才十个,太寒酸了吧! 裴弃确实是这样想的,他就算是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的生活,好歹是长公主的独子,没权但是钱多。 “这十个人是干嘛的?” 秦叙想了好半天,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回来之后就遣散了家丁,留下的十个人,都是忠心耿耿的。” 裴弃:“……” 裴弃半晌无话,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你怎么就知道留下来的就是忠心耿耿呢?蠢得像是御花园那两只只会叫的鸭子一样。 这要是让皇后知道,又得是眼前一黑,那明明就是鸳鸯! 还是松墨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主子,那咱们带多少人去?” “留洒扫和看管的就行,我院子里的都去。”裴弃收了扇子,“你家大吗?” “大。”比在北境时他们住的小房子大。 裴弃白了他一眼,“多说两个字会死吗?” 秦叙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挺大的。” 裴弃:“……” 他感觉秦叙就是来给他找不痛快的。 “你……”秦叙说了个开头又闭嘴了,裴弃想抽人。 秦叙看了看裴弃的脸色,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骂,壮着胆子问,“你院里有多少人?” 裴弃思索了一下自己那个院子侍候的人,“不多。” 秦叙点了点头,接着就听到裴弃补充,“大概也就一百人吧。” 秦叙:“……” 裴弃看着他冷冰的脸瘫了下,心情这才舒畅了些,马车外的夕阳落进来,裴弃这才看到他素衣下的脖颈上有一道伤口,像是抓痕,微微蹙眉却没有过问。 秦叙本来已经做好了看到一群人乌泱泱地跟在身后的准备,结果鱼贯而出的人还带着戏服。 他脸更瘫了,“这不止一百人吧?” 裴起伸手摁了下手边的镂空紫金莲蓬,茶几瞬间往一旁挪去,裴弃身下的软榻变宽了一倍。 他顺势躺下,“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打听。” 秦叙已经不知道作何表情了,哪怕是裴弃躺下了,马车的空间也还是很大,再坐三个他都不成问题,心里再次给裴弃贴了个标签—— 败家子。 裴弃才懒得搭理他,等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夜色已经把街道笼罩了,松墨打开马车门,“主子,定国公府到了。” 裴弃伸了个懒腰,半个身子都钻出马车了,又缩了回来,一把薅过秦叙,“这是你家?” 秦叙被他一抓,毫不防备地撞进他怀里,面前全是裴弃好闻的气息,像是清早的细雨落在竹林上,味道清浅却萦绕在鼻间。 当然,如果能缝上裴弃那张嘴,那就完美了。 “你别碰瓷,撞小爷怀里这种事已经俗套了,你要是没钱花小爷可以借你,翻三倍还我就行。” 秦叙:“……”好想毒哑了他! “我没有碰瓷!”秦叙咬牙切齿道,“而且,我还没有看,我怎么知道是不是!” 裴弃低头一看,“哦,快看。” 说着把人推出去,秦叙险些没稳住身子滚下去,他更想把裴弃打一顿了,最好再套一个麻袋,打成一个木瓜,让他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秦叙稳住了身形,抬头一看,“定国公府”四个大字就在匾额上写着呢。 他正想回头骂一句裴弃是不是眼瞎,就看到裴弃眼里带着的隐隐期待。 于是秦叙用肯定以及确定的语气,坏笑地说,“裴小郡王,这里就是定国公府。” 裴弃脸色显而易见地变差了。 裴小郡王看着秦叙故意侧身,让他能更加清晰地看到秦府的荒凉—— 匾额不知多久没人打理过了,字上的描金都只剩下了两笔,蛛丝结满房梁,连带着那朱红的门都褪了色,门两侧檐下那两个破了的红灯笼看着就瘆人,青石台板铺成的台阶就更别提了,年生久远已经出现了裂缝,甚至长出了草。 秦叙心口的气终于舒畅了,他看着裴弃,挑衅地问。 “小郡王是要去找陛下给我换个师父吗?” 第3章 小郡王喜当爹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看着他,浅色的眼珠再度打量了一番门口的荒凉,开口奚落他,“你说你府上还有十个仆从,这十个人在哪里呢?我们在这里已经有一盏茶的功夫了吧,这就是你忠心耿耿的仆从,连主人家回来了都不知道?门房也没有一个?” 接二连三的问题砸得秦叙闭了嘴,他低声说了什么裴弃没有听清楚,也没有兴趣,他更想把秦叙扔出去。 裴弃扶着车辕下来,嘁了声,道,“小样。” 松墨看着这萧条的国公府也犯了难,这实在不像是一个贵极人臣的府邸模样,“主子,要不咱们先回府?让人先留在这边收拾,明日再过来不迟。” “我不走。”秦叙还是一句话。 裴弃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他屁股墩子上,“闭嘴!” 秦叙听话地闭上了嘴,只是一双眼睛还是倔强地盯着裴弃,大有你敢要我走,我就敢一头撞死的架势。 “先不管这些,进去,本郡王累了,要吃饭休息,其他的事情,等明日再说。”裴弃今日是从马场上被叫走的,早就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 松墨带着人迅速把府上打理了一遍,把堪堪能住人的笃行院收拾了出来。 其实也没有其他院子,定国公夫妇有两个儿子,但长子早年就战死了,现在只剩秦叙。 整个府上能住人的院子也只有两个,又不能去住人家父母的院子,只能在秦叙的院子住下了。 裴弃强撑着眼皮吃了两口,洗了把脸倒头就睡,秦叙站在床头盯着他,“这是我的床。” 裴弃睡得半梦半醒,只觉得聒噪,扯着被子翻了个身,把声音隔绝在外。 秦叙:“……”现在打他一顿会被发现吗? 松墨把戏班子送了回去,又把带来的护卫安置了,刚刚一踏进院子就看到裴弃睡的屋子房门大开,有人站在床头! 一瞬间他汗毛倒竖,蹑手蹑脚地靠近,手里的剑已经出鞘一半,秦叙突然转过头来。 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松墨松了口气,拽着他往外走,压低声音道,“我说世子,你站我们郡王床头做什么?” 秦叙别过脸,“没事,看他好看。” 松墨:“???” 好吧,裴小郡王除了嘴贱,其他实在没得挑,尤其是那张脸,一看就是个风流公子。 “好吧,你睡哪里?”松墨问,问完他才想起来,好像……他家郡王睡了人家的床。 秦叙看了眼院子,闷声道:“偏房尚有床榻。” 松墨点点头,把人送进去,临走时秦叙问他,“松墨,裴弃以前过的是个什么样的日子?” 顺德帝今天跟他说裴弃以前过得不好,可是他觉得裴弃这样的金贵都是被娇惯出来的,怎么会不好呢? 皇帝的外甥,长公主独子,简直就是天之骄子。 松墨身形微微一晃,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裴弃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在定国公府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一睁眼秦叙就站在他床头,吓得他差点喊救命,气得他坐起来掀了薄毯,直接跳下床榻给了秦叙一脚。 “大清早的你干什么?吓死我好继承我府上的万两黄金吗?!” 秦叙没躲,指着外面的烈阳道,“不是大清早了。” “不是大清早是什么?”裴弃又躺了下去,半晌又觉得闷,“我的冰呢?怎么这么热?谁在院子里放蒸笼了?” 秦叙昨天已经见识过了裴弃的金贵,赶紧指着角落的铜盆说,“有冰,冰在那里!” 裴弃只瞟了一眼,脸就黑了,再次掀开薄毯起身,“松墨!” 松墨不明所以地探头,“主子,怎么了?” “我们郡王府是没钱了吗?怎么连冰都只有半盆?那等到大中午我怎么解暑?上吊吗?”裴弃说完听到一声笑,很短很轻,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回头看了眼低着头抖动的秦叙,他确定自己没有幻听,他裴小郡王被人嘲笑了! 裴弃的脖颈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泛起红,迅速蔓延到耳朵上。 松墨顶着骂,指了指天说,“主子,已经午时末了,这是一个时辰前刚换好的冰。” 裴弃震惊,一看门口毒辣的太阳,瞬间闭嘴,转身后又故作镇定地道,“中午又怎么了?还不赶紧把冰给我换了。” 松墨脚底抹油赶紧跑,“是!” 裴弃看着还站在他床前的秦叙,照样先凶一顿,“你来做什么?你不用练武啊?” 秦叙道,“练完了。” 裴弃板着脸,“吃饭!” “也吃过了。” “那就再吃一次!”裴小郡王在外人面前犯了傻,现在哪哪都不顺气。 秦叙也许是被他那再吃一次震惊到了,直到裴弃被鱼贯而入的侍从包围,收拾好了行头,又变成了那个矜贵的裴小郡王。 秦叙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来找他,“你不是我师父吗?你教我什么?” 裴弃听得好笑,他拿折扇指着自己,“哟,小世子又要认我做师父了?” 秦叙墨黑的眼珠微微抬起,“嗯。” 裴弃冷哼一声,“我裴小郡王纡尊降贵来照顾你就算了,你还要我教你东西?” 裴弃还没有把话说完,秦叙就不怕死地点头,“嗯。” 裴弃体验了被气得想吐血的感觉,默默把“做梦”二字吞了下去,然后再次指着自己,问,“你觉得我能教你什么?” 秦叙看着他,真诚地说,“就是因为想不出来才来问你。” 裴弃在他看傻子的目光里怒了,把折扇“啪”地打开,想了想,又默默关上了。 最后沉吟片刻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教的,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教。反正国子监的老先生会教。” 秦叙:“……” 裴弃舒坦了,哼着小调,往外走,饿着肚子在抄手长廊上转了一圈,越走越荒凉,裴小郡王收回他开屏的尾巴,停下脚步问,“你回来多久了?” “昨日一早刚到。” 合着是刚到就被马不停蹄地扔给他了。 裴弃体验了一把当爹的感觉,假装慈父的目光看他。 最后把自己恶心得不轻,咳了一声,一阵风吹过来,顿时清爽了不少。 他盯着院子里飘摇的落叶,终于知道不对劲是哪里来的了,转头就问,“府里为什么没有挂上白绸白幡?” 第4章 挑食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被他问得也是一个怔愣,“为什么要挂?丧事在北境已经办过了。” 裴弃一脚踹在他屁股墩上,“放屁!在外面办了,那京中那些……” 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说。 应该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就看着秦叙和当初的他一样在泥泞里挣扎数年。 最后变得面目全非,凭什么帮他。 “京中什么?”秦叙捂着屁股墩子仰头问。 裴弃刚想说没什么,低头就看着他身上的粗布衣裳,和脖颈上、手腕上的伤口,话又说不出口了,脑海里辗转又浮现出国子监那些老头送他书的画面。 现在的裴弃想轻嗤一声,故作轻松地说一句,书有什么用。 可是他说不出来,因为当年那个孩子感恩戴德。 秦叙以为他热到了,怕这个金贵的郡王又有什么幺蛾子,急忙抽走他手里的扇子,使劲儿给他扇风,“裴弃,你没事吧?裴弃?” “没事,别喊了。”裴弃声音闷得很,像是被琉璃笼子罩住了。 秦叙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那要不要给你叫个郎中?” “不要!”裴弃真想捂住耳朵,秦叙真烦人! 再絮叨他就真的要心软了! 太烦人了! 秦叙摸不准他的脾气,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能一直给他打扇。 裴弃被扇得也清醒了不少,他看着秦叙,似乎要看出他内心的想法。 裴弃因为没有在京中再办一次丧仪,导致后来满朝言官指着他骂不孝,又说羔羊尚且知道跪恩,而他身为人子却不知道为考妣办一场丧仪。 也因为这一件事,父母生前的许多老友都与他断了来往,逢年过节也不肯收他的礼,还要教导家中孩子不要与他为伍。 多么可笑啊,他当年才十岁,比起现在的秦叙还小了四岁。 当时的顺德帝刚刚即位,前朝后宫一团糟,哪里分得出心思给他这个外甥。 等他反应过来,裴弃已经把自己打成了上京城的小霸王了。 秦叙被他看得发毛,“你,你不会饿了吧?我不好吃的……” 裴弃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秦叙却在他低头的瞬间看到了他眼底亮晶晶的泪水。 秦叙心道,还是这里太烂了,裴小郡王真难逗。 他梗着脖子道,“你要是真的不愿意来这里也没有关系的,你走了就是,到时候陛下问起来,我就说是我……是我天天气你,所以你才回去的。跟你没关系的。” 裴弃叹了口气,心道,这小子遇到他真是有福气,他裴弃就做一回善事吧。 就一回,算是报答定国公夫妇为国尽忠,让他能在上京潇洒的恩德。 “你为什么不在京中再办一场丧仪?”裴弃飞速抹了下眼睛,偏头看他, 秦叙抿了下嘴道,“没钱,办一场要花很多银子,边境百姓都吃不饱,我……” “你办丧仪花他们钱了?”裴弃打断他的话。 秦叙抬起头,木木地点头,“是啊,都是百姓凑的钱。凑了十两银子我才安葬了家父家母。” 裴弃一肚子话全部卡在嘴里,他想起来昨夜睡的木板床,再抬眼看看这萧条的定国公府,和当年的长公主府相去甚远。 其实他已经不大能记住长公主府的模样了,他辗转多方生活,却都不长久,越想记住,那些岁月里的东西却依旧避无可避地褪了色。 他声音闷闷的,“我有钱,要办,你父母留下的人必须要走动,无论是现在请他们来吊唁,还是往后年节走动,都是你以后进入朝堂的助力。” 秦叙不说话,他不愿意欠别人。 裴弃撑着满是灰尘的圆柱子扶手抬头,浅色的眼眸注视着他,像是在看很多年前的小裴弃。 “如果你不办这一场丧仪,那和你父母叔伯是故旧的人怎么祭拜他们?你也不跟他们说一声你还在?你以后不在京城住?你以后逢年过节不去拜见他们?你以后没有求人办事的时候?你还要念书习武,怎么说,你都要在京中呆上三五年,以后进入朝堂了,还要跟这些人打交道。” 裴弃一口气说完,堵在心口的郁气也差不多都散了。 他跟自己说,裴弃,这条路太难走了,他都叫了你一声师父了,就护他一点点吧。 秦叙站在烈阳下,汗水滚到眼尾,变得滚烫咸苦。 裴弃把一言不发的秦叙拽进阴影里,“走,先吃饭,然后下午去报丧,必须要办。” 那一句必须,说得斩钉截铁。 秦叙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一定要坚持,然后抬头说,“谢谢你,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裴弃被发了一张好人卡,哭笑不得,“我昨天还不要你呢。今天就是好人了,你这心思变得也太快了。” 秦叙说,“要是我是你,我也不想要一个拖油瓶。” 裴弃抓着他手臂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 “但你还是要了我,而且帮我办丧事,你虽然嘴上说话不好听,可是你真的是个好人。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把钱还给你的,我没有俸禄,但是陛下特赦还让我拿父亲之前的俸禄,都给你。” 很久之后他想起这个午后的对话,对裴弃有了更加具体的形容,“嘴硬心软”。 裴弃无奈地点头,“好吧,你那一点点俸禄只够还债,那这恩情你怎么报答我?” “我会做饭,我以后每天都给你做饭,你就不会吃不上早饭了。”秦叙抬起头,满脸的希冀。 谁知裴弃的帅脸直接瘫了,一把抢回自己的扇子,顺便把手上的灰尘全部擦在秦叙的肩膀上,“我不吃早饭是因为没人给我做吗?” “不是吗?”秦叙苦思冥想,语气故作欢快,他想尽可能地回报裴弃一点,“那是因为没有人来叫你吗?我来叫你吧?我不怕被打。” 裴弃嘴角抽搐,都什么跟什么,但看着小孩儿满脸的讨好,他又不忍心拒绝,只好换了个话题,“我很挑的,你会做什么?” 秦叙想了下,“我会烧鸡,烧鸭,烧鹅……” “停。”裴弃一脸嫌弃,“我不爱吃烧的。” “那我会炒的,炒菜我基本都会。”秦叙丝毫没有觉得被打击了。 “我也不爱吃炒菜。” 秦叙:“那你爱吃什么,我去学。” 裴弃说,“都吃,我不挑。” 秦叙:“???” 第5章 寒酸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花厅,秦叙被冻得打了个寒战,“好冷。” 裴弃见鬼似的看着他,“你不是在北境生活吗?还怕冷?” 秦叙刚刚受了他的恩惠,不敢顶嘴。 只是环视了一圈屋子,发现角落和茶几边上都是冰,不由地咂舌,裴弃应该去住雪山。 他在心里想了一下,觉得裴弃应该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常年住在雪山之中,没事就把身上的毛舔得干干净净的,眼睛常常因为懒散而微微眯起来。 “看我做什么?”裴弃轻轻踹了他一脚。 秦叙一脸的乖乖相,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告诉裴弃。 裴弃会骂人的,说不定还会气得脖子红。 裴弃随意坐下,指挥一旁正在给橘子摆花样的松墨,“给我全部拾掇一番,今晚再让小爷睡硬邦邦的床榻,就把你们打成肉酱铺床上。” 松墨讪笑,“主子放心,您起身后就收拾妥帖了,连世子的偏房也一并收拾了。” “偏房?什么偏房?”裴弃端着刚冰镇过的酸梅汤,眉峰蹙起,白玉勺子磕在碗沿上,叮当一声脆响。 松墨不太确定裴弃问的是什么,“……就是世子住的偏房。” 裴弃气笑了,“我又不聋,我是问你,他为什么住偏房。” 秦叙看着他不作声,他怕一句话让裴弃盯着他骂。 裴弃长指微屈,敲了敲矮木茶几,“他好歹是个世子,还是定国公的独苗苗,现在到处都盯着他呢,他现在就是武将的宝贝,你跟我说他住偏房?旁人不会以为是我欺负他?怎么说还是我的徒弟,我郡王府又不是被抄家了,一分钱没有了。住什么偏房。” 松墨和秦叙面面相觑。 松墨心道我可没有看出来您说的这些,若是真的宝贝怎么不自己接过去养着,偏偏让您这个半大的孩子养着他。 秦叙则是纳闷儿,他什么时候成了武将的宝贝?爹娘在北境时常跟他说若是在京中有人,边境的钱粮何至于如此艰难。 裴弃端着酸梅汁喝了半晌,嗓子都甜冒烟了还不见两人给个回话,更加生气。 “本郡王问你们话呢,在我这里装什么闷葫芦,别以为本郡王不知道松墨你平时话最多!” 松墨有苦说不出。 裴弃放下冰镇的汤碗,“还有,这是谁做的,是看本郡王最近日子过得苦,所以给本郡王加了半碗糖?” 松墨挠头,“您不是爱吃甜的吗?” 裴弃气的嗓子眼更疼了,“这是酸梅汤,甜了怎么吃?” “哈哈,是啊,属下记住了。”松墨暗暗道,回去就打死青砚,让他加那么多的糖! “所以他为什么住偏房?” 秦叙龟速挪动了两步,“因为我住的就是我的院子。” 裴弃怼的毫不费力,“那整个定国公府还都是你的院子呢。” “昨晚您住了我的房间,所以我住的偏房。”秦叙视死如归的说完就闭上了眼。 裴弃却出乎意料地问,“没有客房给你对付一宿?” “没有。”秦叙有些羞赧。 裴弃蹙眉,“为什么没有?” 秦叙感觉裴小郡王现在就是个“为什么”的化身,也有可能是他太落魄了,裴小郡王没有见过,毕竟小郡王是京中的小霸王,府里还养得起戏班子。 秦叙道,“因为军中军费不足,能变卖的都卖了,包括客房,因为那边连着个小花园,买的人看中了,多给了一百两银子。” 裴弃不知道嘴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秦叙就是冰里长出的苦瓜。 打仗艰难他知道,但是变卖家产打仗的一品公侯…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也是在这一刻,裴弃的心中第一次对秦家满门为国尽忠这句话,有了具体概念。 比他当年还要惨。 “松墨。” “在。” “去把整个国公府修缮一番,还有那个花园也买回来,再扩建一些,从那里引点活水来,本郡王夏日要避暑。”裴弃冷着脸吩咐。 秦叙满脸惊恐,“不要!我没有钱还你!” 裴弃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本郡王又不是为了你,本郡王住不了这样寒酸的地方。” 秦叙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这三个月已经见惯了奚落,也受够了冷遇。 就算没有这三个月,他自小长在军营也没有过两天好日子,更没有人教他礼仪,只有人告诉他不要给人添乱。 父母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如果来了京都要万事隐忍,等有了能力,再回北境打蛮子。 裴弃看着他局促地站在桌前,鼻尖猛然发酸,他刚刚得到顺德帝的关照时的表情应该就和现在差不多吧。 局促,不知所措又小心翼翼。 可是这一次,他却再也没有想要看着他挣扎的意思了,只觉得可怜。 “你……”裴弃话还没有说完,秦叙就在他面前跪下来,裴弃一惊,“你做什么?!” “求郡王一定要留下账本,我日后方才好还账。”秦叙的肩膀因为惶恐不安而抖动。 裴弃不知道该用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他本以为他施恩,他搭救,他温和,秦叙就会感恩戴德。 两人说不定还会对比一下不一样的遭遇,但是现在看来,秦叙是真的很感谢他,但是人家是真的很害怕欠债。 况且,两人并没有这么熟,裴弃那一句,“需要你还吗?”在嘴里绕了绕,最后还是点点头说,“松墨,听到了世子在说什么吗?” 松墨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了,躬身称是。 “把青砚给他。你府里原本愿意留下的那十个人,放点银子让她们走吧。”裴弃捻着糕点,犹豫了下,还是把人弄走。 他可不想自己生活的地方永远被监视,谁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意思。 秦叙却不答应,“郡王,那些都是老年人了,无儿无女,我若是赶走他们了,那他们恐怕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裴弃点点头,转身想走出去,却发现这府里根本没有可以让他散步的地方,只得又坐了回来。 秦叙坐在他对面,不想让场面冷下来,他觉得应该要寒暄两句。 虽然他们昨天的见面不够正式,但今日,他们算是正式认识了吧。 “郡王,你是朝廷官员吗?” “是。”裴弃刚用完饭,心口有些闷。这花厅里只有今早才买回来的莲花骨朵,没有半分香气,他抬手揉了揉额角,“怎么了?” 秦叙问,“是什么官职?” “鸿胪寺六品左丞。” “是做什么的?”秦叙锲而不舍地追问。 “挂职罢了。”裴弃抬头,眼眸微微眯起,“你是不是找不到话说了?” 第6章 中暑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尴尬地点头,“嗯……” 裴弃:“……” “找不到话说就不要说,闭嘴就行了。” “哦。” 裴弃扶着脑袋,他总觉得有点问题,莫非是他水土不服?可就在京都里,这水土不服的有点严重了。 “松墨!松墨!郡王晕了!” 裴弃心道,嗷,原来是要晕了啊,难怪头晕。 秦叙迅速扑过去,一手撑着地,一手抓着裴弃,不让他摔到地上去,金贵的裴小郡王摔不得。 松墨忙得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使,一边着急忙慌地喊郎中,一边把裴小郡王放在墙头的打手招呼下去,“晕了晕了,不是有人要刺杀郡王,你们冒出来做什么?” 秦叙在地上当着人肉垫子,抬着下巴往后看去,就看到一排人头从墙上缩下去,这要是晚上碰见刺客,那一排放光的眼睛都能把人吓死,哪里还需要打。 松墨冲进花厅,把裴弃捞起来放在一旁的藤椅上,拍了拍秦叙,“去买香薷饮来。” “不用。”秦叙起身整理了一下素衣上的灰。 松墨顿时怒了,“你说什么?我们郡王对你这么好!你以为郡王对谁都这么好?他就对你一个人这么好,第一次就遇到了白眼狼!等陛下知道了我看你怎么说!” 秦叙微微后仰,躲开他铺天盖地的唾沫,淡定地说,“我会治中暑。所以不用出去买那个什么饮。” “啊?啊!哦!哦!好!”松墨差点没有反应过来,连忙往旁边挪去。 秦叙摸了摸裴弃的脉象,说了两味药,然后转头强调,“石膏粉必须要,记住了吗?这才是最主要的,有空还可以买点西瓜回来。” 松墨转身前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吗?我们郡王金贵的很的。” 秦叙叹气,“放心,我在北境夏日都是这样救人的。” 松墨嘀咕了下,这北境夏日还会中暑? 秦叙没有回答他,北境夏日总是来得很突然,中暑死的人还不少。他跟着粮草官往来各个营地的时候就会学了不少治中暑的方子,草药能变换一下,但石膏粉总是必须的。 秦叙坐在榻边动手把裴弃的衣裳脱了,只剩下一件雪白的里衣,裴弃哪怕晕过去了也是不安分的,一会就翻身把自己蜷缩在一起,抱着自己。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秦叙已经扳了四次他的身子了,自己背上也累出了薄汗,秦叙叹气,最后从一旁抽出裴弃的腰带,把人双手举过头顶,绑在了藤椅上,双脚也是。 办完这一切,秦叙露出一个有点孩子气的笑容,“这样,就不会乱动了。” 松墨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刚刚夸过沉稳懂事的秦叙,把金贵的裴小郡王绑在了藤椅上,两眼一翻,就要跟着一起晕过去。 秦叙很淡定地看着他,“药买了就去煎吧。” 松墨抖了抖身子,郎中又没来,只能赶紧就去了,等药终于煎好了,都要喂到裴弃的嘴里了,郎中终于来了。 “不要急……不要急!”老郎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就要喘死在花厅门口。 松墨急忙过去把人扶起来,比起秦叙,他当然更相信郎中的医术,“不急不急,您来得刚刚好。” 秦叙会意,把药送到老郎中面前,“看看有没有问题。” 松墨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老郎中抬手指着松墨,颤颤巍巍地抖着,松墨几乎就要以为这药出了问题,脑门冒出薄汗,都想喊打手了,老郎中给了他肩膀一掌,“有大夫了还找我!知不知道老人家跑过来多累,我要是没活到一百岁就是你让我累的!” 松墨笑着打岔,“是是是,小的错了,赶明儿郡王醒了,我就上您那里帮您劈柴。” 老郎中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坐在一旁等着裴弃醒过来,于是裴弃一醒过来就看到了六只眼睛对着他,吓得他一个激灵,“做什么?本郡王又不是灵芝,看了会增寿吗?” 老郎中撇嘴,“你要是灵芝,那我不得是雪莲。” 秦叙听着两人的话,估摸着两人应该很熟,他正准备端着碗走,谁知道老郎中一把拉住了他,“把他给我当徒弟成不成?我觉得是个好苗子,我正好缺一个关门弟子。” 裴弃似笑非笑地抬头,倚靠在床头看着秦叙,“你要他做弟子?” “昂,舍不得啊。有松墨照顾你还不够啊?”老郎中故意垮着脸,“真是娇贵。” 秦叙在心里赞同,确实娇贵。 谁知道裴弃下一句就问到了他身上来,“秦叙,你要跟他走?” “不走。”秦叙的嘴比脑子反应得更快,他在老郎中横眉之前赶紧解释,“爷爷,我已经拜了师父了。但是您要是想让我来帮忙抓个药我还是可以的,我还能劈柴。” 松墨:???怎么还抢我的活? “谁?”老郎中悲愤不已,“是谁横刀夺爱!” 秦叙抿唇,裴弃心头一跳,莫不成他裴弃做你的师父还委屈你了? 秦叙沉默了下,他说,“我刚来京城时只有小郡王愿意收留我,我早就拜了他了。” 裴弃讶然,秦叙刚刚是在组织语言?害怕他被郎中骂吗?裴小郡王又高兴了一点。 “哎呀!”老郎中痛心疾首道,“他能教你什么啊!哎,等下,好像还有可以教的,对!他好像是国子监最厉害的。” 裴弃十分不要脸的孔雀开屏,“那是,我裴小郡王哪里不是最厉害的,骑马射箭策论棋艺,我是一样不落。国子监的先生都夸我。” 秦叙惊讶地挑眉看他,裴弃今早起床还在说没有什么可以教的,裴弃丝毫不觉得心虚,恨不得跳下床原地表演一下。 老郎中点头,“果然,那些小少爷都说你是只花孔雀,果然如此。” 裴弃:“……” 老郎中起身离开的时候偷偷拉着秦叙嘱咐,“给他下两味苦的药,我跟你说,他喝药的时候最好看,哦,对,你还要记得把这屋子里的糖都顺走!” 秦叙转头就看到裴弃黑如锅底的脸,闷声笑了下,扶着老郎中就出门了,松墨倒了盏茶捧给裴弃,“主子,是小世子给您配的药。” 裴弃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捧着茶盏坐在床榻边上,沉默地看着地上新换的毯子,松墨转身退了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风吹动了没拴好的窗户,他声音里透着疲倦,他说,“我有点后悔了。” 第7章 吃糖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磕碰声,像是门槛太高绊了下,裴弃抬眼就看见了双手捧着个油纸包的秦叙,他扯了下嘴角,笑不出来。 秦叙在门口站着,他看着裴弃穿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身前大片的肌肤都白得刺眼,身后的墨发随意地披散着,一两缕落在肩头上,看上去更显得这个人单薄易碎。 “你听到了?”裴弃恹恹地开口。 秦叙沉默地走到他面前,把油纸拆开,里面露出的是糖块,“吃吧,方才的苦味肯定还没有散。” 他的手有点抖。 裴弃没有动,秦叙抬起头,眼尾有些红,“先吃吧,吃完了,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进宫……今日,还是明日,好不好?” 裴弃浅色的眸子在烛光的映衬下多了一层沁亮的光,更加冻人,“你知道我后悔什么?” 秦叙深吸一口气,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伸手拿走他手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嗯。” “说说看。”裴弃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丝毫不觉得自己欺负了人,反而还踢了下小腿上盖着的薄毯。 秦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里面只有一个他,他尝试用理解的口吻说话,可是他难以开口,他刚刚得到一点点的温情,转眼就被收回了。 裴弃真的好过分啊! 裴弃看着他的眼里慢慢蓄满了泪水,挂在下睫毛上,硬着心肠,抬脚轻轻踢了下秦叙的肩膀,“说话。” 秦叙更委屈了,裴弃之前才信誓旦旦的话,全都是骗他的,他本来不需要那些东西,可是裴弃突然出现了,把他拽进了遮风避雨的华盖下,然后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把伞收回去,末了还要问他一句,这样对不对? 他没有怨怼,只是觉得不甘心,他以为他有了朋友,可…… “不,不想说……” 豆大一颗泪珠砸在油纸上,秦叙匆匆别过脸去,抓着自己有些过分短的衣袖擦了擦眼泪。 裴弃在心里哀叹,自暴自弃地伸手给人把眼泪擦了,“不是要当大将军吗?怎么这么脆弱?” 秦叙低下头,带着哭腔,“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裴弃无辜地把人下巴抬起来。 秦叙看着他眼里的笑意一个愣怔,旋即明白过来,恼羞成怒地转身,“你又耍我。” 裴弃低下头轻笑,声音轻快了不少,“我耍你什么了?我这是在给你上第一堂课。” 秦叙转头逼视他。 “听到了不好的话,要及时问清楚,不要堆积在心底,日后两人吵起架来,对方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叙手心滚烫,他放下糖,怕融化了,这可是他身上仅有的铜板买的,裴弃还没有吃过。 裴弃再次问他,“你知道我后悔了什么吗?” 秦叙赌气,一口气说完,“后悔来了这里,后悔答应陛下照顾我。” “错了。”裴弃笑了下,带着些无奈,“实际上我根本没有不答应的余地,舅舅叫我去,只是通知,不是商量,无论我答不答应,你都是我的。” 裴弃说完,觉得“你都是我的”这句话不太对,秦叙怎么就是他的了?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想要改口,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想了想还是算了。 “反正总而言之,你来上京的那一刻就注定好了,你就是我的。” 秦叙微微蹙眉,他想起来他刚到上京那一日,顺德帝找的所有能照顾他的人都没有答应,都是推脱,一说家中孩子多,怕照顾不周,二说,家中孩子已经娶妻纳妾,恐怕不能照顾他。 唯有裴弃,在听到他满门战死后,没有再推脱半分。 他当时已经害怕被拒绝了,所以在沉默之中着急说自己有家,又害怕寄人篱下,说要回自己家。 可是裴弃还是来的,他很高兴能遇见裴弃这个嘴硬心软的人。 但顺德帝不跟他商量这件事,他觉得裴弃可能想错了,刚想开口就被裴弃抢先了。 “哦,对了,我觉得你太笨了,不打算让你猜了。”裴弃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气人,“我后悔的是没有早点遇到你,如果你早两年出现,我一定会很开心的把你领回来。” “为什么?” 裴弃伸手拿走一颗糖塞嘴里,“因为我那时候想要个伴,想让他跟我一起分担苦楚。”但现在裴小郡王已经不需要伴了,现在的裴小郡王要风得风,苦楚都成了过去。 秦叙点点头,说,“我来晚了。” 这一句我来晚了,裴弃嗓子眼猛然发紧,他咽不下去这颗糖了,裴弃抓了抓秦叙的毛茸茸的脑袋,“嗯,所以不要对我抱有太大的期待。” 秦叙垂眸数糖,心里却说,你方才晕过去的时候嘴里念叨的可不是这些。 裴弃屈指敲了下他的脑袋,“嗯?” “吃糖。”秦叙捻了块儿糖塞他嘴里,他觉得裴弃需要吃糖,然后嘴就会被甜。 而且他发现了一个裴弃的“小秘密”!跟裴弃说话,一定不能硬来,裴弃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若是方才他语气不好的呛两声,那现在他应该就被裴弃扔出去了。 “裴弃!裴弃!你爷爷的我回来了!裴弃呢?怎么不来接我?”一道着急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还伴随着车轱辘的声音,和松墨的说话声。 秦叙正在疑惑,却见裴弃眼神一亮,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瞪他,“愣着做什么?走啊。这不是你的府上啊?” 裴弃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冲进院子里,把轮椅从松墨手里接过来,“辞礼!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上次来信不是说要下月吗?大夫这次说什么?” 秦叙跟在一旁打量他,男子坐在轮椅上,脸上被晒得有些发红,但是脖颈一块却白得惊人,像是没有了生命一般,但他的眼睛极亮,半点不像个重病缠身的人。 “大夫说没有问题我就赶紧回来了,腿还是老样子。”说罢,方辞礼捂着嘴咳嗽,整个身子都趴在一边的扶手上,咳得撕心裂肺。 裴弃心疼的蹲下来,给他顺气,他看着面前的台阶犯了难。 秦叙等他咳完,上前双手提起轮椅,在裴弃惊诧的目光下,把人带着轮椅稳稳地放在花厅里。 裴弃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厉害,不愧是要当大将军的人。” 第8章 朋友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被他一句话夸得面红耳赤,松墨在心里叹气,果然是小孩子好骗。 方辞礼咳完了,看到面前秦叙端过来的水,接过来低声道谢,秦叙转身出去,“我去拿点糕点。” 裴弃点头,坐在方辞礼手边,“出什么事情了?这么着急。” “是,但是现在……”方辞礼皱眉组织语言。 裴弃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上,“说呗,咱们俩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方辞礼放下茶盏,“裴弃,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了门上的白幡,还有灵堂都已经搭建好了,这是你的主意?” 裴弃颔首,“是。” 方辞礼眸光隐晦,看了他两眼,在裴弃炸毛之前说,“你想好怎么洗清你的名声了吗?” 裴弃摇头,“辞礼,怎么洗?洗不掉的。” 方辞礼脸色瞬间变得充血,他激动地抓着扶手,连带着原本惨白的脖颈都带起了大片的红,“怎么不能洗!这就是陛下给你铺的路!你还没有看明白吗?” 裴弃哂笑,修长的指尖勾着方辞礼放下的杯盏,慢慢拖过来,“辞礼,没用的。” “有用!”方辞礼恨不得自己站起来替他操办,“当年的你才十岁,根本不知道这些繁复的礼节,那些人骂你不知道孝道,那现在呢,现在的秦叙肯定也不知道,那他为什么会办,那肯定是因为你啊!” 裴弃看着他,嘴角带着笑。 方辞礼更加激动,他原本想回来吓裴弃,但刚进城门就听了这么件事情,喜得他想跳起来! “这就证明了一点,你是有这份心的,只是当年没有人指点你,到时候你再在灵堂上哭上一哭,自然会有人跳出来帮你的,就算没有,我找我老爹把门生借来用!再给你写一篇赞美的词作,说你不仅有孝心,还对徒弟有爱护之情!” 裴弃晃着手里的天青色绘竹茶盏,神色并没有半分激动,“辞礼,这一次,是你没用看清,欠我一顿酒了,记下。” 方辞礼横眉,慢慢冷静下来,半个身子趴在光洁的扶手上,“我如何没用看清?我这一招叫做一石二鸟!” 门槛的光影忽而晃动了下,两人都侧坐着没有看到。 裴弃摆摆手,长指上沾着点茶水,随手摁在茶几上,“诚如你方才所说,我如此做,那还会有一个说法出现,那就是我故意借着秦叙来洗清自己的名声,连带着秦叙办这一场丧仪的孝心和作用都折半了,我也不会捞到好处。” 方辞礼脸色僵住,但他还是不甘心,“……也不是全无用处,好歹会有人开始为你说话,说的人多了,那也比现在好。” 裴弃反问,“那秦叙呢?办这一场丧仪没了用处,我帮他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只是不想让他重蹈我的覆辙。我利用了他,他就变得和我一样了,有什么意义?” “我管他干什么?!”方辞礼眼睛瞬间红了,“他又不是我朋友!” 裴弃起身,把椅子拖到他面前,“辞礼,我想试一下,万一我救下他了呢?当年方老太公不也是这样想的吗?老太公救我的时候也没有去想要借我向舅舅讨要什么赏赐。” 方辞礼双手捂着脸,啜泣声闷在喉咙上,“这他娘的能一样吗?我爷爷又不图什么,你这是刚好需要……” “其实这个局面,从他来上京的那一刻就注定好了。”裴弃搭着他的肩膀,“辞礼,我如果不帮他,那就会有人说,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却还是不会帮他,真是个冷心冷血的人,不仅仅是没有孝心,更是连一点点的同情之心都没有。” 方辞礼嘴里冒出一句骂人的话,裴弃没有听明白,估计是他在江南新学的方言。 裴弃突然捶了下他的腿,“不必担心,我不想为国征战的亡者在自己的灵堂里还不得安息。裴小郡王天下无敌,他们那些人就是看我生得好,所以嫉妒我,自己的孩子在课业上又比不过我,所以才这么的愤愤不平。” 方辞礼胡乱擦了把脸,一拳捶上他的肩膀,“给老子滚!花孔雀,别以为我腿没一点知觉,你就能打了我就不知道!” 裴弃捂着肩膀,夸张地嚎叫,“啊……断了断了,方小公子仗势欺人了!” “去你的!” 裴弃笑着搭着他的肩膀,“其实吧,这个徒弟也不算是全无用处,我觉得有个人给我养着还是不错的。” 裴弃嘴里的话辗转了一番,说,“有一种把曾经的自己养了一遍的感觉。” 橙色的斜阳落在门槛上,方辞礼缓慢吐出一口浊气,他还是不死心,却也找不到方法,听到裴弃养人,他挑眉看了眼,然后用怀疑的目光开始翻旧账,顺势岔开了话题。 “我不相信你能养好他,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去徐二家看兔子,结果那一下午都给人家喂草,险些把人家兔子撑死。” 裴弃摆摆手,“那兔子也不懂事,我喂它就吃。” 方辞礼呵呵一笑,“是吗?那皇后娘娘养的鸳鸯呢?人家不吃你喂的草,你非要追着喂,还把人家捉住了,掰开嘴喂,要不是皇后娘娘来得及时,那鸳鸯就被你吓死了。” 裴弃摸了摸鼻子,拿过茶盏给他倒了盏茶,“谁让它长得像鸭子,还有花花绿绿的毛。” 方辞礼哼了一声,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行行行,你裴小郡王有理,反正不是你的错。” “糕点好了,要端进来吗?”秦叙端着个糕点盘子,粉粉嫩嫩的,还是桃花形状。 “不要……”裴弃吓得当场坐起来 方辞礼一脸的鄙夷,“裴弃,多大了,你还吃这粉不拉叽的玩意儿。” 裴弃一脸黑,秦叙缩了缩脖子,“裴弃……” “我不吃,你端走!”裴弃踱步到秦叙面前,偷偷藏了块糕点在袖子里。 秦叙低头忍笑。 方辞礼抚摸着脖子,缓了缓久坐的疼痛,道,“别藏了,我还不知道你,想吃就吃呗,不就是粉了点吗?不就是没有你裴小郡王的威武气概吗?” 第9章 沉默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差点噎死,拍了拍秦叙,“把他扔出去。” 秦叙探了个脑袋,学着裴弃的语气说,“把你扔出去。” 方辞礼双手抓着扶手坐起来,威胁道:“哦?扔我?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上京城的小神童。你是风流倜傥方大少。”裴弃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搭在秦叙的肩膀上,“咱们方大少,五岁的时候,最爱的就是在明德大街口给那些下朝的老头背千字文!哈哈哈哈哈哈……” 方辞礼:“……”大意了,这狗东西跟他一块儿长大,小时候干的蠢事对方全部都记着呢。 用过了略早的晚饭,方辞礼放下从江南带回来的小玩意儿,赶在天黑之前回府去哄方老太公开心。 秦叙跟着裴弃一道出门去各个府邸报丧,每到一个地方,裴弃都站在台阶下,让秦叙独自上去,秦叙想起方辞礼下午的话,他想和裴弃一起上去见人,但裴弃每次都是沉默不语地推一把他。 也不知道哪些是跟他爹娘有交情的,只能把京中有品级的官员府邸都去了一遍。这一趟弄完,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看,秦叙坐在马车上回忆,那些叔伯婶娘们的眼里的泪水是真切,他心里也止不住的发酸。 但今晚的裴弃是沉默的,他几乎没有说话,像是送走方辞礼,两人准备去报丧开始,他就失去了平日的光彩。 到了府上,秦叙还是没有组织好语言,他想说,他愿意帮裴弃洗清这个名声,他们可以商量一个好的方式,但是他左思右想,却还是没有一个能逃过裴弃的预言。 秦叙揪着袖口发愁,人就长了一张嘴,却能说出截然不同的两番话,真是叫人烦躁。 “愣着干嘛?你想睡大街?”裴弃被白色的灯笼照得更加冷清,半挽的长发落在肩头,整个人轮廓利落,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单薄。 秦叙回神,默默跟着下了马车。 “青砚,以后你就跟着他了,定国公世子秦叙。”裴弃声音有些发闷。 秦叙想,可能是今日中暑又见故人,情绪大起大落导致的,回去睡一觉可能会好一点。 秦叙看着在自己面前跪下的人,绷着脸点点头,他还没有学会怎么面对下属,更不知道怎么说话,裴弃和松墨的说话方式自然是不适合他们的。 好在青砚不是个多话的,行礼之后就隐身在黑暗中了,和松墨一样。 翌日一早,定国公府的哀乐和香烛味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先于王公大臣来吊唁的是百姓,他们在外设的香案前虔诚地上香,口中念念有词,秦叙看得眼圈都是红的。 他看着爹娘的牌位,在心里默默说话,爹娘,你们守护的人没有忘记你们,值得! 将近午时,下了朝的大臣们才结伴前来吊唁,裴弃为了避免跟人碰上,索性就不出门,坐在笃行院里。 松墨站在他手边,眉头皱成了个“川”字,“主子,徐二公子说,参你的折子现在满天飞,外面不少文士也跟着写起了长篇大论来骂您,这和……” “和六年前一样。”裴起接了他没有说完的话。 松墨在一旁干着急,他觉得那些人的目光穿过了层层院墙,最后落在他身上,煎熬又恶心,盛夏的烈阳都晒不干。 裴弃可有可无地笑了笑,“被同一批文人口诛笔伐两次,我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松墨叹气,他明白裴弃这是接受了的意思,不打算报复,也不打算还击,其实他不明白,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用。 裴弃坐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饶有兴致地问,“你说我现在进去他们会不会指着我骂?” 松墨浑身一僵,他好半晌才说,“主子,算了吧,这些人骂得太难听了。”没有计划地冲进去只会被骂得体无完肤。 裴弃之前为什么要养打手,因为他不只是被骂,还被人打,更有甚者极端起来在赌场里面开盘,要杀了裴弃,替长公主清理门户。 裴弃哂笑,他也就是说说,他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裴弃。” 他听到声音微微偏头看向门口,一身白衣的秦叙就冲进来,眼眸依旧明亮,他是一路跑进来的,额角上还带有薄汗。 “裴弃。” 裴弃感觉后背漫上了一层不妙的感觉。 秦叙上前牵他的手,“你能给我爹娘上一炷香吗?” 裴弃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猛然收回手,然后默默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乱说话,老天爷听见了就乱安排。 “不去。”裴弃板着脸起身,不愿意跟人解释那么多,说我为你做了多少多少,你要报答我,别人又没求着他做,“我裴小郡王金贵得很,不去!” 他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秦叙却只觉得心脏牵连着指尖,发出轻微的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痛,秦叙知道他是害怕被人指摘,可是他不愿意踩着裴弃变成一个忠孝两全的人。 秦叙上前抓着他的手不松,“裴弃……” “裴小郡王当然金贵!”讽刺的声音在院门口传来,秦叙回头一看,是个白白胖胖的男人,抱着肥大肚子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一堆人,方才他没有见过这些人,那这些人就是现在才来的,无意间让她们听到了裴弃的话! 糟了! 秦叙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 “毕竟连生身父母的丧仪都懒得办的人,怎么可能去给旁人上香。” 裴弃这两年过得有点太滋润了,顺德帝惩处过骂他的人后,他就很少听到这些话了,没想到今日有人还敢到他面前说。 裴弃回头见是徐尚书,便也就见怪不怪了,只是反问,“徐尚书也不愧是礼部尚书,在旁人的灵堂前破口大骂就是你徐家的家教?” 徐尚书的脸色很难看,“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老夫记得你十岁前是有爹妈的。” 裴弃冷笑,撑着茶几起身,“我爹娘战死了,所以没有家教。依我看,你还是早点乞骸骨回去养老,别那天失心疯了,在祭奠上指着先帝骂,怪他留下的血脉没有孝心。” “你本来就没有孝心!”他身后的左成骂人就相对直接了很多,“我要是你,早就寻一根白绫把自己勒死了!” 徐尚书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等会儿就进宫跟陛下进言,你这种人,怎么配教定国公的世子!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第10章 上香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不想跟他们在灵堂前吵架,后面的秦叙先开口了,他上前两步,站在烈阳下,声音像是亭子里的冰,冒着冷气,“你们说什么?” 左成提着袍子走进笃行院,“小世子,你刚来京都,还不知道裴弃的为人,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你等我们帮你讨回公道。” 秦叙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公道需要讨回,他看着这群道貌岸然,功成名就的大臣们,这些人赤手空拳,却对着他的师父挥出了最致命的屠刀。 帮了,他们说,秦世子小小年纪就孝顺懂事,顺便还要说裴弃不如秦叙。但若是秦叙站出来帮忙说话,那这话就是裴弃教的,是用来洗清自己名声的 可是秦叙要真的一句话不说,那日后就该说秦叙没有心肝,无论旁人是出于什么理由来帮他,好歹都应该回报一点恩情。 若是裴弃不帮忙办丧仪,世人就会说,看,我们就说是这样吧,裴弃就是一个不知礼仪,不懂人情世故的人。经历过了这样的痛苦,却不知道去帮一把别人,真是冷血无情,不配做长公主的儿子。 秦叙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公道需要在我师父身上讨回,我初来京都,是我师父收留了我,迁就我,搬来了这里照顾我,还帮我……” 左丞呵呵一笑,“秦世子,那你可就太天真了,这若非是陛下的旨意,这金贵玉贵的裴小郡王能来您府上?”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秦叙眼圈瞬间泛红,一拳头直接招呼到了左成脸上,“你有多大的脸啊?敢说我师父不孝?今日若没有师父,我也不可能办这一场丧仪,这明明就是师父当年年幼无人指点,才没有办!你们竟然拿着年少不懂事来责难他!你凭什么说他?!” 他每一拳都精准地抡到左成的脸上,旁人想上去拉,裴弃的打手全部从犄角旮旯翻出来,把两方隔开,又把徐尚书一行人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裴弃!你做什么?!” “裴弃,我可没有说话啊!” “冤有头债有主,裴弃你围我做什么?!” 跟着来的大臣都开始不满,他们就是顺路看看,把他们围起了算怎么回事? 松墨上前皮笑肉不笑,“别吓着大人们了。” 裴弃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他没有想到秦叙会对着来宾大打出手,这小子若是做戏,那也未免太过了。 徐尚书皱眉,好心帮忙,却被秦叙下了面子,他面上本就不好看,想起来前日吃酒的时候听人说起这位秦世子很是麻烦,陛下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接手,他一直觉得十陛下在有意帮裴弃,想让裴弃借着这个机会洗脱名声。 而后续发展也确如他所料想的那样,裴弃出手了,只是还没有听见帮裴弃的声音出现,那些折子先跑到了陛下的案头。 今日早朝陛下一通发火,他更加笃定了裴弃这个小人学聪明了,先让人上奏把自己骂一顿,然后再装无辜跳出来。 好深沉的心机! 而且这个秦叙还真是不懂礼数,蛮横无理,没有在门口接他就算了,居然还要帮着裴弃说话! “秦世子,我们这是在帮你。”徐尚书冷了脸。 “你也闭嘴!”秦叙从左成身上下来,手却死死捏着他的后脖颈,左成两眼翻白,眼睛被迫往上看。 人群里有人发出惊呼,“别把人掐死了!” 秦叙被这话一惊,手上松了些力道,回头对着徐尚书也是一顿骂,“你一个礼部尚书,却不知道骂一顿这个不知道礼仪的猪狗,反而对着真正难过的人骂,你们是什么?是官官相护吗?” 如果忽略他抖得不行的身体,那确实还有模有样的。 裴弃站在后面,华贵的袍子泛着点点金光,他整个人却冷得可怕,抬手摁在秦叙的肩膀上,“闭嘴。” 秦徐抹了一把眼泪,倔强地挡在裴弃身前,“我不!凭什么你要受这么多的委屈?你裴小郡王不是最厉害了吗?为什么要任凭他们骂你!” 裴弃浅色的眸子扫过众人,与他目光相接的人都低下了头,谁敢说这些年没有在茶余饭后拿他说笑呢。 裴弃倏尔笑了,“小徒不懂事,让诸位见笑了,今日诸位都是为了来吊唁定国公和夫人的,岂能因裴某一介外人而坏了两家的情分,诸位不要见怪,这是小徒有孝心,无论是对其仙逝的父母,还是对我这个刚认没两天的师父。” 这话已经是裴弃能说的最大限度的软话了,要是顺德帝听见了,能高兴地多吃两碗饭。 “行了。既然人家不领情,我们何必上去帮忙,说不定在别人心里,我们还是破坏他们师徒情分的人。”徐尚书却对此嗤之以鼻,甩袖就想走,“我看这香也不用上了。” 裴弃都放弃了自己能捞到的好处,真心帮忙,还说了软话,怎么可能让他走。徐老头前脚出了府门,后脚秦叙就要落得和他一样。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凉亭里,四周的冷气缓慢地上升,将近正午,冰化得更快了,他快速抬手示意,打手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锁了。 “裴弃!” “裴弃!你想做什么?!” “裴弃。这里的都是朝廷命官,你……” 裴弃走下台阶,华盖马上拿过来撑起,裴弃笑着走到他面前,没什么语气的开口,“本郡王知道你们是朝廷命官,也没有想对你们怎么样。但是这里是定国公府,是定国公夫妇的灵堂,诸位难道不是诚心来吊唁的吗?” “可惜有人不领情。”徐尚书还是那一句话。 裴弃嗤笑,“既然来了,那就上了香再走也不迟,毕竟今天诸位有功夫在这里耍嘴皮子,是因为有定国公夫妇这样的人戍守边疆。” 众人脸色僵了,这话的意思不也是暗暗在说他的爹娘也是吗? “还有。”裴弃走到左成面前,脚尖踩在他的脚腕上,左成痛得一个激灵,竟然疼得从秦叙手里挣脱出来了,抱着自己的脚嚎叫,“裴弃,你大爷!” 第11章 争辩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我大爷前些年死了,你要是想见他,建议出门直接撞死。来人,把这个扰乱定国公夫妇灵堂的狗东西拖出去,扔到门外跪着,给他细细垫上一层碎瓦块儿,让他好好反省一下,身在御史台,要怎么说话才不会丢了御史台的脸面!” “裴弃!”徐尚书上前两步,抱着把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肚子,“你哪来的资格教训御史台的书令史?!” 秦叙倒是被唬住了,他险些忘了这里是上京城,是连裴弃都受过苦的上京,现在裴弃还在朝中为官,虽然没有去上朝,但是与人交恶…… “恐怕尚书大人觉得我无礼的地方…怕不是我教训的这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御史台书令史,而是因为这是你的女婿吧。”裴弃的嘲讽落在脸上,徐尚书被戳穿心事,脸上红了一片,他想走又走不了,只能抱着肚子站在人群里,看着很是滑稽。 裴弃见他不说话了,冷哼一声,伸手捞了一把秦叙,“时辰到了,上香。” 秦叙狠狠点头,粗粝的麻布衣裳揩掉脸上的泪水。 打手们一拥而上,逼着徐尚书一行人不得不往灵堂走。 “给本官滚远点!本官自己会走!”徐尚书气得口不择言,“本官今日一定要去陛下面前好好分辨一通!” 秦叙转头看着暴怒的徐尚书,和他身后跟着的面色如菜的官员,小声问裴弃,“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裴弃脚下微微一顿,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就算没有你,他们还是会找到机会骂我的,别再跟他们争辩了。” 秦叙想,那就是添麻烦了。 如果裴弃年岁再大一些,也许他能找到一个更妥帖的处理办法,但是十六岁的裴弃,他只能用打来隔绝不愿意听到的话。 横冲直撞是少年人的本性,没有过多的纠结和瞻前顾后,只有愿不愿意做。 裴弃用钱堆出来的灵堂虽然不宽阔,但内里的布置都是低调奢华的,让定国公夫妇这最后一程能走得舒坦。 灵堂供桌上的长明灯火苗正旺,两侧是宾客带来的挽联和祭幛,原本一身戾气的众人抬头瞧见挽联,万千的话语都在嘴里化成一声叹息,裴弃的打手不知何时也退回了暗处。 裴弃和秦叙走在最前面,入目是两块用金线描边的牌位,左右两边高挂挽联,其中有两句,裴弃看得眼酸—— 横枪劈风雪,阴山拒戎狄;长子葬阴山,幼子负魂归。 众人上了香又叙了一回话,送到门口了,前日里还推辞的人此刻却拉着秦叙的手不停叮嘱,“世子啊,你若是过得不顺心,可一定要来找我啊,老夫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但也见不得忠臣之后受苦!”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裴弃对他不好,裴弃懒得搭理。 秦叙挣脱那人的手,“多谢大人挂怀,小子今日能办丧仪,能请诸位大人前来,都是因为师父恩泽,小子不会受苦的。” 那人哼了哼,眼睛斜斜地瞟着裴弃,“知人知面不知心,世子怎么知道旁人安的什么心。” 裴弃走到他面前,把词穷的秦叙捞到身后,这一场丧仪他忍了很久了,既然结束了,那就可以开始骂人了,“我就是不安好心,准备把人煮了吃,你待如何?抢过去养你府上?” “我……”那人前日才在顺德帝跟前哭得鼻涕横流,好容易才没有接手秦叙,此时更不可能把人要过来,瞬间就哑了火。 “说真的,我始终觉得你这个脑子还是长在手上比较合适,遇到人就甩出去,还不用说话。”裴弃骂人一向都是从骂人脑子开始。 那人没了面子,抹了把脸爬上马车落荒而逃,剩下的人原本打算上来客套两句,看着这个场面还是收了心。 裴弃瞥了眼门前的碎瓦渣滓,上面还有点点鲜血,心下冷笑,徐尚书估计是把人抬进宫了,看来他要准备一下进宫了。 一回头就看到秦叙通红的双眼,“裴弃……” 裴弃独自走过的这六年里只学会了骂人和谋算,他不会安慰人,尤其是秦叙这样,和他经历几乎一致的人。 “回去吧。”裴弃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叙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裴弃,对不起,我搞砸了。” 裴弃站在原地,午后的日头是最毒辣的时刻,裴弃感觉背上已经有了点点薄汗,“你又管不住别人的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裴弃把人推开自己进了府,他暗自琢磨,这下丧仪办了,来了的人也上香了,秦叙未来的路应该是跟他的不一样了吧,不会被人追着骂不孝了吧。 长风万里,送他回该回的北境。 秦叙站在烈阳下,青砚从暗处出来,“世子,先进去吧。” 秦叙没有动,他抬手把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走下台阶把左成跪过的碎瓦渣滓包起来,青砚不解,“世子?” “别告诉他,”秦叙手心被扎得生疼,他一定会还裴弃这个恩情,这包碎瓦,他迟早会还给左成的,迟早。 裴弃原本是坐在笃行院里等顺德帝的人,但架不住凉气幽幽,日头渐渐西沉,正是小憩的好时候,等他醒来已经是晚上了,秦叙练完了武,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等他。 烛火在这一隅照出一点静谧,秦叙在一旁攥着笔写什么东西,时不时侧头看一眼裴弃的脸,心里感叹,老天爷真的是把最好的色彩用在了裴弃身上。 裴弃的好看是浓墨重彩的,仿佛女娲造人的时候特意问月亮借了一半清辉给他。 秦叙看着总觉得看不腻,他在北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上京城也没有,虽然上京的人他还没见着几个,但他就是笃定,没有人比裴弃更好看了。 裴弃这一整天都是心烦的,睁眼见着秦叙,话里的火气也没有收着半分,“你天天没事做是不是?成日就在我的床头晃悠?我帮你躲过这一场骂名,是为了让你来看我?” 第12章 练字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不是。”秦叙很乖地回答,把手上的册子递给他,“今天下午我练了两个时辰剑术,半个时辰的字,然后写了我会的菜,今晚我想做给你吃。” 他一直都觉得叫裴弃师父有一种别扭的感觉,故而一直都叫名字,当然,能不叫的时候,秦叙绝不开口。 裴弃的气瞬间消了,他还是板着脸,轻轻哼了一声,打开册子的瞬间,裴弃眼睛都直了。 不是被馋的,是被吓的。 秦叙满眼期待的看着他,裴弃看了眼他,然后抱着怀疑的态度再次打开了册子,这一次他心如死灰的开口,“这是谁写的?” “我!”秦叙骄傲地挺直了腰板。 裴弃闭上眼,平心静气地坐起来,“你写的?” “嗯!” 裴弃盯着他的眼睛,太真诚,太自信了,他再次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又一次打开了册子,上面还是看不懂的鬼画符,他从喉咙里面挤出一句话,“这,是,你,写,的?” 秦叙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挠了下后脑勺,“是我写的,怎么了?” 裴弃忍无可忍,捂着心口发出咆哮,“你以后给我花两个时辰练字!这都是什么东西!我抓只鸡来,它用爪子随便划拉两下都比你写得好!” 秦叙挨了训,却十分的高兴,第一次有人这样管他,从前爹娘只管他剑练得好不好,其他的一概不管。 “好!” 裴弃黑着脸道,“你给我好好练!” “嗯!” 裴弃不敢再看那个册子,他怕自己被吓死,写得一笔好字的裴小郡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丑的字,他怕这字流露出去,旁人拿来笑话他,这让裴小郡王的脸往哪里放?! 越想他越惊恐,从美人椅上弹起来,在凉亭里面来回踱步,“你现在……” “吃什么?我去做。”秦叙把册子收起来,他估计裴弃看不懂。 裴弃突然在他面前低头,凑近了看他,“你还想吃饭?” 秦叙低头看了眼册子,又抬头看裴弃,裴弃的眼睫毛好长,一下一下地忽闪着,眼眸也很明亮……秦叙忽然回神,“想。” 裴弃险些气死,“你居然还想吃饭!” 秦叙委屈地站起来,低垂着脑袋,“不能吃吗?” 裴弃掐着自己的人中,一把抓过他的册子质问,“你将来不是要当大将军吗?” 秦叙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裴弃更生气了。 这是什么!这不仅仅只是丢他裴弃的名声了,这更是对他自己的未来半点责任心都没有,没有一笔好字,不说好字,就单单只是能拿给人认的字都没有,那当什么大将军?! 裴弃气了半天,又忽然反应过来,他有什么好气的,这都是秦叙自己的选择。 但是他一转头看着秦叙,突然想起方才秦叙递给他册子时,手上粗糙的茧子,裴弃决定再多管一次闲事,“你以后打算用这笔字给陛下写折子?” 秦叙腾的一下羞红了脸,“我,我有在练的……” 他自小长在军营,除了押送粮草,还要学会煮饭,随时准备着上战场,他什么都会,除了写字,他连字都认不全,这一下被问得满面羞愧。 裴弃狐疑地坐下,“再给我看一眼。” 秦叙抱着册子不肯撒手了,方才裴弃跳起来的时候他还不觉得有事,现在是羞得耳朵尖都是红的,“不要了……” 裴弃轻笑出声,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秦叙这么好玩呢?反正都是他的人了,玩一玩也不打紧吧。 “不要什么?”裴弃斜靠在椅子上,起了玩心。 秦叙窘迫地往后退,“不看了……” “我不是你师父吗?”裴弃作势伸手想从他怀里拿册子,再看一眼那根本认不出来的鬼画符。 秦叙摇摇头,用祈求的眼神看他,“师父……” 裴弃一愣,手指就这么搭在他的手腕上,温热的触感在肌肤上蔓延,裴弃像是被刺挠了下,他不自然地收回手,轻咳一声,“我看看,然后教你,要不要?” 秦叙眸光一亮,“要!” 然后十分果断地就把怀里的册子交了出去,裴弃轻叹一声好骗,真是小孩子。 秦叙侧着身子站在裴弃的右手边,小声说,“我有好些字不认识,猜着写的。” 裴弃倏尔抬头,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秦叙犯了蠢,不肯再开口。 “好好好,古有仓颉造字,今有秦叙猜字。”裴弃的嘲讽羞得他无地自容。 秦叙不敢反驳,低着头表达自己的认错态度。 裴弃三两下翻完了册子,偏头问,“之前是谁教你写字的?” “没人。”秦叙抿了下唇。 裴弃有些诧异,“没人?” 秦叙点点头,裴弃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想到了那个卖掉的花园,不确定地追问,“北境一个先生都没有吗?” 秦叙怕裴弃仰头会累,便蹲下来说话,“没有教书先生,想学写字就要去找会写的教,我爹娘每次写的折子都是去城里请捉刀。” 裴弃知道捉刀,在上京里也不乏有达官贵人养捉刀,为的是给自家公子小姐写好文章,让他们拿出去扬名。但是没有想到北境竟然也有。 “不给你请先生?”裴弃一直觉得字是人的另一个模样,字如其人,看着这样粗糙蹩脚的字,他甚至都想不出来秦叙为什么一直都很平静,除了在灵堂的时候像个小孩子,其他时候都有了独当一面的雏形。 字如其人,大约就是这份字里透露出来的平静吧,没有尖锐的转笔和锋芒的棱角,只是平静。 秦叙摇头,“没有钱请先生。” 裴弃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原本对于字的嘲讽,一句都说不出来,“以后我教你。” “好,多谢师父!”秦叙笑眯眯地望着他。 裴弃觉得自己应该有点威严,于是绷紧了嘴角说,“给我好好练,别出去拿着这笔字给本郡王丢脸。” “嗯!不会的,我要是没有写好,我都说是我自己写的。” 月光落下来,裴弃看着手里的册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盛夏七月的蝉鸣聒噪刺耳,裴弃一整夜都没有睡好,梦里不是藤蔓加身,就是锁链铃铛响,好容易挣脱了,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就看见雪山下有人朝他伸手,裴弃疾行两步,想看清楚那人的脸,结果被一阵叫喊惊醒了过来。 第13章 需要按按吗?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主子!主子!”松墨着急忙慌地进来。 裴弃单手蒙着眼,声音沙哑,“你最好给我一个把我叫醒的理由,十万火急的,必须要现在让我听的,否则你死了。” “主子,是陛下派福公公来接您和小世子进宫用膳。”松墨迅速把裴弃要穿的衣裳找出来,又转身把候在外面的人喊进来,没好气道,“还不进来帮主子收拾,你们在门口晒太阳?” “大清早的,着什么急。”裴弃揉了揉眼睛,他昨晚睡得太晚了,秦叙学习的态度很好,但是没有半分写字的基础,教起来费劲儿。 好在他很乖,不至于让裴弃生气甩手不干。裴弃对乖巧的人一向没有抵抗力,在秦叙的目光里,连声音都软了几个度。 松墨说,“主子,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吃午膳的时候了,小世子在花厅陪着福公公吃茶,您可赶紧起来吧。” 裴弃躺在床上犯懒,花厅里秦叙快要把天聊死了。 福公公问他在上京还适应吗? 秦叙就说裴弃很好,他很适应,也很喜欢。 福公公扯了扯嘴角,裴弃跟他们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只能再问,“小郡王是很好,那您在上京过得好吗?” “很好,裴弃还教我写字,他昨天夸我做面很好吃,公公吃吗?”秦叙学着裴弃的模样端茶。 但是他总害怕粉青釉瓷茶盏落下去,原因无他,这茶盏看着就很易碎。 因为一心二用,他都忘了昨夜答应裴弃的话了,在没有学成之前不能告诉别人。 福公公被他聊出一身冷汗,“哈哈,小世子真会开玩笑,咱家哪里能吃世子做的面!不过小郡王的字是京中一绝,小世子有幸得他指导,想必会进步神速的。” “没有开玩笑,公公若是想吃,我这就去做一碗,废不了多少时间。”秦叙很认真地看着他,犹豫再三,他还是把茶盏放回了桌上,下次问问裴弃这种茶盏应该怎么端。 福公公原本如坐针毡,但是看着秦叙清澈的目光,背脊不由得放松,笑着拒绝,“咱家不饿,多谢世子的好意了。” “哦,好吧。”秦叙苦苦思索,应该怎样寒暄才不会丢裴弃的脸,“我就很喜欢裴弃,公公有什么喜欢的吗?” 福公公两眼冒金星,“额……啊,那个……这,喜欢,喜欢喜鹊,哈哈,这玩意儿喜庆。” “嗯,确实喜庆。”秦叙点头。 正当福公公松了一口气,以为秦叙已经聊完了的时候,他再次开口了,“福公公,你中午吃什么?” 福公公两眼一黑,“哈,那个,吃,不知道,哈哈,世子有想吃的吗?” 为了避免秦叙继续提问,他反客为主开始寒暄。 “没有,我不挑食。”秦叙坐得像尊佛一样,半点不动一下,福公公都怕他腰累。 “什么挑食,老福子,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来?”裴弃一袭靛蓝色长袍,高高梳了个马尾,竹枝玉簪在光下泛着晶莹的光。 福公公从来没有如此期盼过裴弃的出现,登时起身,双手合拢行礼,笑得无比真诚,“小郡王呀,宫里有吃的,都是您爱吃的,今儿一早就备上了,咱们现在走吧。” 裴弃半个眼神都没有给秦叙,睡醒一觉,裴弃又懒得搭理人了,秦叙好似没发现,规矩地跟在裴弃身后,开始报备今早做了些什么。 裴弃原本是抱着,关我屁事的心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结果他听秦叙说完,有点懵。 裴弃一只手搭在马车辕上,转头问,“你什么时候起的?一早上能做这么多事情?” “卯时一刻。” 裴起瞪大了眼睛,“卯时……一刻?!” 秦叙以为自己起晚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明天会注意的,昨晚睡晚了,所以……” “等会儿。”裴起还没有消化掉这个消息,他迅速钻进马车,正襟危坐地发问,“你起那么早做什么?就为了练武和练字?” 秦叙摇头,在松墨上来之前把茶水倒好,又放在手心试了下温度才递给裴弃,“对呀,我笨嘛,我爹娘还在的时候就说,笨鸟要先飞。” 裴弃点点头,难得没有毒舌一句,刚上来的松墨却震惊了,“主子,你,你怎么自己倒茶了?” “我倒的。”秦叙骄傲地又倒了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松墨刚想出言制止,这套茶盏旁人不能用! 裴弃先开口了,“走吧,我饿了。” 松墨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不谙世事的秦叙,转身坐在马车门外。 “你是不是没有睡醒?”秦叙贴心地凑近他。 裴弃凉飕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肯定是昨晚太和蔼了,让这小子以为他裴小郡王是个平易近人的,不行,他要树立师父的威严! 秦叙指了指他的头,“我会按摩,会很舒服的。” 裴弃将信将疑地把自己的脑袋交了出去,等秦叙温热的指腹落在他太阳穴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呀,我不需要按摩! 但是人家都上手了,现在说不要,是不是不好? 再说了,好像感觉还不错,那就勉为其难,当作是给昨晚的学费吧。嗯,没错,就是这样的。 裴弃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闭上眼享受,秦叙温软的手指和衣袍上干净的皂角气息包裹着他。正按得他浑身舒服时,马车停下了,裴弃怨气极大地睁开眼,秦叙看进他眼里,“是不舒服吗?” 裴弃咳了下,含糊道,“……还行。” 秦叙欢喜地跟上他,“那我下次还给你按。” 裴弃正愁不知道怎么骗他,结果人送上门来了,他矜持地颔首,“好。” 盛夏酷暑,顺德帝没舍得让裴弃从宫门口走过来,特意派了顶软轿去接他。 福公公照常在裴弃耳边诉说顺德帝对他的思念,裴弃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 秦叙每次要开口,福公公都吓出一身冷汗,说话都比平日快了不少,完全不敢留出让人插话的间隙。 裴弃疑惑地从腰里的荷包里摸出一只金蟾蜍,随手抛给福公公,“老福子,你这是热得不会说话了?” 第14章 小宝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福公公苦哈哈地笑,迅速把金蟾蜍塞进袖子里,“是啊,太热了。” 秦叙微微靠近,“你热吗?我给你打扇。” 裴弃往后靠向椅背,拉开距离,“不用。” 秦叙点头,再不敢乱动,只是偶尔用余光看一眼他。 裴弃知道他的打量,但无动于衷,他在上京城十六年,见过了太多目光,秦叙实在不值一提。 三人走到养心殿门口,裴弃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在两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扬起嘴角。 “舅舅!” 顺德帝好些时候没有听过裴弃这样欢快的声音了,他惊喜地抬起头,随手把朱笔搁下,张开双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抱他,定睛一看裴弃已经长得有他肩膀高了,抱是抱不了了,但是还能摸一摸脸。 “哎,小宝,又长高了。”顺德帝语气柔和,这是自己儿子都没有过的温柔。 裴弃惊的瞪眼,“不准这么叫我!” 他回头看了眼低眉顺眼的秦叙,又看看旁边掩唇笑的福公公,压低声音跟顺德帝说,“我已经长大了,不准这么叫我!” 秦叙在心底默念,小宝。 真是个好名字,可惜他不能叫。 顺德帝失笑,给他顺毛,“哈哈哈,好,我们小宝,哦,说错了,我们小郡王长大了,不能这么叫了。” 裴弃又哼了两声,这才坐到一旁的金丝楠木雕绿芙蓉椅上,这个位置是他专属的。 顺德帝这才去看秦叙,眼里的笑意淡去了不少,却仍旧和蔼,招手让秦叙上来,“朕听说裴弃帮着你给你爹娘办了场丧仪,朕政务繁忙,没有来得及去上香,但裴弃上了香,也算是朕的一点心意在里面了。” 秦叙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去看裴弃。 裴弃心累,谁收个徒弟还要帮忙说话的? “谢陛下隆恩。”裴弃拖着调子道,“陛下不要在意我这逆徒,他刚来上京,不懂繁文缛节。” 说完见秦叙还是没动静,裴弃啧了一声,“谢恩啊,愣着干嘛,成天丢我裴小郡王的脸,出门在外别说我是你师父。” 秦叙脸唰地一下红了,急忙跪下,“谢陛下隆恩!”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就可着人家小,欺负人家。”顺德帝把人拉起来,“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朕,朕会帮你做主的。” 秦叙摇摇头,“他没有欺负我,他这是喜欢我。” 裴弃冷笑,“欺负他能得到老君的仙丹啊,还欺负他,他可是定国公世子,谁欺负他,还有,谁喜欢你啊,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胡说,你若是不喜欢他,你会带着他来?”顺德帝故意打趣他。 裴弃:“?” “听说你又跟人呛声了。”顺德帝问。 裴弃无所谓地喝着今春新贡的雨前龙井,茶香在舌尖迅速蔓延,清香游走在鼻尖,“嗯,没打人。” 顺德帝转头问秦叙,“他当真没动手?” 秦叙点头。 顺德帝诈他,“当真,你可不要帮他作假。” 秦叙慌忙摆手,“陛下,真的,他,没打人。因为他很懂事的,臣不会作假,会听话。” 顺德帝一愣,原本就没有指望秦叙回答,这话说出来是为了敲打一番,让他好好听话。 方才那番话也只是想说裴弃很懂事,你看看,我侄儿都这么懂事,你也就不要给我惹事了。 但这话从秦叙的嘴里说出来,就带了两分怪意。 裴弃嗤笑,他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顺德帝这两年的愧疚和补偿他看在眼里。 他来宫里的时间不多,只有偶尔顺德帝想起他了才会喊他进宫。 今日本来心情不错,但是看在顺德帝绕弯子,他就觉得很没有意思。 “舅舅,这话你跟我说就是了,他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裴弃这话的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带着点亲近之人的撒娇。 只是这话的维护之意明显,叫福满都吃了一惊,静静的等着顺德帝的下一句。 秦叙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起来。 顺德帝顺着他的话道,“是了是了,现在是你的徒儿,跟你说,你教。” 福满偷偷瞥了眼,心里对这位裴小郡王的地位有了更深的认知。 裴弃注意到秦叙的目光,澄澈明亮,像是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裴弃转头,“什么时候用膳?” 顺德帝回神,“福满,上菜吧。” 顺德帝一直给裴弃夹菜,“小宝,月底之后你们是不是该回国子监念书了?朕昨日批折子,看到方太师递了折子,说他回京了。” 裴弃吃的优雅但速度却很快,闻言间隙里点了点头。 “小叙今年十四了吧?”顺德帝笑着问秦叙,手上也没有闲着,给裴弃夹了个他最爱的金玉满堂翅子过去。 “是的,陛下。”秦叙怕自己吃相粗鲁不好看,所以都是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闻言就放下了碗筷,恭敬地回话。 “念过哪些书?”顺德帝用膳随意,总爱问些问题。 秦叙羞愧地低头,“没有念过书。” 裴弃想起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字,皱眉打断顺德帝的问话,“舅舅,你问这个做什么?” 顺德帝顺理成章地把今日的目的抛出来,“当然是想让他去多念点书,他刚到上京的时候,就给朕夸下海口,以后要做大将军,回北境继续打匈奴,不念书怎么行。” 秦叙端着碗,“裴……师父他教我了,我在学的。” “闭嘴!”裴弃耳根红了点,谁要他说。 顺德帝诧异道,“你在教?” 裴弃恶狠狠地瞪他,“没有,他瞎说的,就是随口说了两句,哪里算得上教。” 秦叙垂眸,那不算吗? “怎么不算,都是你的徒弟了,怎么都要教一教。”顺德帝舒心地笑起来。 “不算,”裴弃死鸭子嘴硬。 他裴小郡王对着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人就展露善意,总感觉怪怪的,还有点显摆。 秦叙小声问,“师父,我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裴弃脑门上冒烟,这什么问题?! 顺德帝乐得看他吃瘪,他了解裴弃,这样真挚的问题,裴弃绝对不会说是。 “对!”裴弃戳了戳江南进贡的珍珠米,“回去给我好好练。” 秦叙:“好。” 他迅速垂下眼,遮住了那个得逞的笑。 第15章 我和他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顺德帝转头看秦叙还低着头,不禁笑了,“怎么,你不喜欢裴弃教你?” 秦叙连连摇头,“不,我喜欢!多谢陛下!” “好了,别拘着,你看看裴弃,尽捡着他喜欢的吃。”顺德帝又给裴弃夹了一筷子怀抱鲤鱼过去。 福满适时插嘴,“那还不是陛下疼小郡王的缘故,这些啊,都是独一份的,叫人把小郡王爱吃的都列出来,御膳房今儿一早知道郡王要来,早早就忙开了,还有郡王爱吃的桃花酥和糖蒸酥酪也准备好了。” “多准备一份,别让人跟我抢。你,你顺便再问问他爱吃什么。”裴弃瞥了眼对面的秦叙,别扭地开口。 这个他,当然就是秦叙。 裴弃知道秦叙肯定没有吃过,但是要他温柔的说话,他裴小郡王是办不到的,而且大家都会觉得为难。 福满笑着答应,顺德帝也连连夸赞他懂事了。 “我只是怕他跟我抢。”裴弃耳尖通红。 秦叙低下头,抱着碗慢慢啃,原本他以为裴弃愿意收下他这个拖油瓶已经很好了。 后来裴弃修缮了国公府,他又以为那是顶好的了。 可是裴弃顶着被人再骂一次,帮他操办了丧仪,那时候他以为裴弃不可能对他更好了。 但昨晚上,裴弃居然教他练字,那都不能说是练,那分明就是学着写,从头开始,当时他就想,这肯定是最好的了。 而现在,他还能念书,还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糕点。 真的很好。 顺德帝是因为爹娘和北境的将士们。 那裴弃呢?裴弃图什么?裴弃有什么好处? 裴弃是真的人好,他表面天天骂人,可是他总是很温柔地解决问题。 秦叙豆大的眼泪砸进碗里,他慌忙把眼泪抹了。 “哭什么?”裴弃惊了下,以为是自己的话太重了,“你哭什么,我的那一份也给你!” “好。”秦叙哽咽,大口大口把饭往嘴里塞。 裴弃:“……”逆徒! 顺德帝欣慰地看着两人,让福满给秦叙布菜,觉得这孩子还是会很省心的。 哪怕他愧疚一点,也不要给他找事。 顺德帝看了眼优雅席卷食物的裴弃,想,毕竟在上京没有人撑腰,那就是等着被打。 撤了午膳后,裴弃就瘫在椅子里,秦叙规矩地坐在一旁。 顺德帝翻着折子,挑了个话题开头,“你再过两年就该行冠礼了,有什么中意的姑娘吗?” 裴弃:“没有,打算出家自己过一辈子。” 顺德帝被噎了也不在意,“你出家了你弟弟怎么办?” “我不出家就能管他?”裴弃哼笑。 顺德帝无法,只能问,“朕听说崔家那个小女儿很中意你。” 裴弃惊了,坐起来问,“谁说的?无端坏别人的名声!” 顺德帝瞧着他的神色实在不像是喜欢的样子,便也就是作罢了,“道听途说的,你难不成还想去打架?” 裴弃又躺了下去,“不去,没钱赔。” 顺德帝转头跟福满笑,又半是逗弄的问秦叙,“小叙,你师父有了师娘,可就不要你了。” 秦叙没想到这话转到了他身上,神情还有点恍惚。 福满笑着掩唇,“秦世子,郡王娶了妻,可就不能住你府上了。” 秦叙其实懂这些,但他知道,旁人都喜欢他这张乖巧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这次也不例外,“为什么?” 裴弃捏着茶盏,头疼地想,这人是傻子吗? 顺德帝被逗开心了,“哈哈哈哈,这话就问你师父吧。” 秦叙果然转头,用他那双润泽的眼望着裴弃。 裴弃第一万次在心里骂他逆徒。 顺德帝像是突然想起了事情,漫不经心的搁下笔,“徐尚书昨日来告状,说你目无王法。” “我眼里有没有王法,舅舅不知道吗?”裴弃懒洋洋地反问。 顺德帝习以为常的笑,倒是秦叙坐立难安,几次三番想起来说话,却被裴弃的眼神给摁回去了。 裴弃歪头靠在福满给他拿来的软枕上,苏绣细腻,他舒服地眯着眼,“他就是气不过我打了他女婿。” “也不全是。他是护短,但是他从不徇私,若是他施以援手,他那个女婿也不至于现在还没有品级。”顺德帝感叹。 裴弃轻轻“哦”了一声,“那是因为没有本事,提拔起来只会丢脸。我看他挺要脸的,被人骂的事情估计不会做。” 顺德帝被他嘲讽的语气笑得没拿稳折子,“你啊,你啊,年少轻狂,什么都看不上。” “他还骂我呢,我这次可没打人,你怎么不夸我?”裴弃微微眯眼,看上去慵懒又随性,秦叙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顺德帝无奈叹气,夸张道,“夸了,朕在朝上夸了,朕说这次你没有动手,已经很懂事了,徐尚书差点被气得吐血。” 裴弃乐了,“这就气到了?” “可不。你那张嘴平日把这上京都骂了个遍,一听你懂事乖了,他们都不乐意了,说朕偏袒你。”顺德帝笑着隔空点他。 裴弃哼笑,又躺下去,“分明是他们嘴笨,给他们舅舅的偏袒,他们也骂不过我。” 说着顺手捻了个刚端上来的荷花酥,秦叙低声问他,“这么好看,能吃吗?” 裴弃一愣,看着手上如栩栩如生的荷花陷入沉默。 “你也别跟他呛了,以后遇见了不说话就是了,他那张嘴吵得朕耳朵疼。”顺德帝不知道两人在说话,兀自开口,“你答应了,朕把郊区那个琥珀汤池送你,等冬天的时候去泡一泡,也舒服。” 裴弃满脸复杂地回头,“哦,好,他们不招惹我,我就不去寻他们的不痛快。” “真是朕的乖小宝。” 正当秦叙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裴弃把糕点塞他手上。 “赶紧吃,不准哭!再哭就打你!我的厨子做不出来,过了这个店,下次要吃就得等下次陪陛下用膳了。” 裴弃做好事的时候语气永远别扭。 顺德帝不知道,可刚刚认识他的秦叙却很清楚。 他双手捧着糕点看着,尚不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还是舍不得吃,眨了眨眼睛。 裴弃笑了下转头,不看他总可以吃了吧,小孩子羞得很。 顺德帝一听裴弃喜欢,马上就跟福满说,“你跟御膳房说一声,再做一食盒给他们带上。” “为什么只给一盒?”裴弃不满。 第16章 裴弃:感觉自己很卑劣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顺德帝头也不抬,“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啊,你成日里在惜玉街逛,那里的糕点多的是,你今日吃这家,明日去那家,这糕点你怕是根本就不会碰,还是给小叙吃。” “哦。”裴弃躺了一刻又开始不得劲,换了个姿势,“舅舅,你什么时候生一个女儿?” 顺德帝笑着跟福满说,“你瞧瞧他,朕没有催他赶紧娶亲,他倒好,催着朕赶紧生孩子了,看不出来你倒是喜欢带孩子。” 顺德帝这么说不只是因为秦叙养在他那里,而是因为现在的东宫太子是裴弃带大的,太子也是小裴弃两岁,从小就跟着裴弃屁股后面,什么好吃的都送给裴弃,后面长公主仙逝,朝局动荡,裴弃依然会固定时间进宫看太子。 所以说,太子是裴弃带大的。 但是自从两年前迁入东宫,正式受封太子之后,裴弃就不大能见到他了,因为太子三师一群人跪在御书房逼顺德帝下旨,说是裴弃品行不端,有损太子声誉。 顺德帝看重大局,自然答应了,也就对裴弃更加愧疚,裴弃若是要什么,都是无有不允的。 只是太子会以课业完成得漂亮为理由,要求见一见裴弃,两人见面之后就跑马投壶,喝酒作诗,每次都把几个太子少师气的鼻孔瞪大一圈。 裴弃收起回忆,随意掐算了下时间,恐怕还要一两个月才能见到太子,“我这不是听你叫秦叙小叙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叫的是女婿的婿。” 秦叙吓了一跳,登时跳起来,摆摆手,糕点把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裴弃被他这阵仗吓到了,当即拿着清茶站起看,喂到他嘴边,“你跳这么高做什么?准备打我啊?” 一杯清茶下肚,终于缓过来的秦叙脸涨得通红,“我,不,不……” “哈哈哈,朕知道,这孩子嘴一向没个把门的,吓到你了吧?”顺德帝原本还跳了一下的眉心迅速舒展,反而笑着去宽慰秦叙,“要是裴弃有你一半懂事,朕……都要被吓死!” 裴弃扯了扯嘴角,“又拐弯抹角地骂我。” “他这样,很好。”秦叙没有多余的词,只能用好来形容。 顺德帝摆摆手,“好了,你俩也该回去了,收拾一下,还有几天就该去念书了,方太师就爱考核了你们再因材施教,给朕长点脸,朕可顶不住他一直念叨。” “还有五天,不急。”裴弃随口应答。 秦叙如遭五雷轰顶,呆呆地看着裴弃,裴弃倒是不在意,应了一声,把秦叙拽着出门。 若是裴弃此刻回头,就能看到他一直猜不透的舅舅搁下了笔,目光怀念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他低声和福满说,“你看,像不像曾经的朕。” 福满眯着眼睛笑,圆盘似的脸上满是褶子堆积,看着很是喜庆,“像,都说外甥像舅舅,小郡王和陛下像得紧。” “还是更像皇姐一些,尤其是那一张嘴。”顺德帝抬手抚上眉梢,“福满,朕好像老了。” 福满噤声,四十多年的光阴不是嘴上的曾经,而是眼尾不经意间冒出来的皱纹。 回府之后裴弃就一直在凉亭里歇着,薄纱的衣衫随着偶尔吹来的风飘起一点衣角,秦叙倒是一点不知道热的样子,在树荫下扎马步,头顶上有个水缸,双臂上也是,屈起的大腿上还绑着石块,一练就是半个时辰。 松墨在檐下跟青砚低声道,“这毅力真是难得一见。” 青砚倒是见怪不怪了,“世子每次都要先练基本功开胃,这几日我还没有见他断过,今早上他有一招剑没出好,就那一招,他足足练了上千遍。” 松墨咂舌,这小子是真的朝着当大将军的目标去的啊,坚定不移。 秦叙到了时辰自己把水缸卸下,松墨正准备下去帮忙,青砚拦住了他,努努嘴道,“他自己能行。” 说话间,秦叙已经借着细长的栏杆把两个手臂上的水缸放了下来,扎着马步把头上的也取下来,最后才卸下石块。 松墨瞪着眼睛,卸下他会,但是这样不发出嘈杂的声音,把东西轻轻卸下他办不到,“他今年才十四岁吧?” 青砚点头,“嗯,我觉得他未来是真的要去北境干一番大事业的人。” 松墨拍了拍他的肩膀,“主子没让你跟错人。” 青砚五味杂陈。秦叙顶着定国公世子的名号,未来就算不回北境,在京中也肯定能捞一个好官职,确实前途光明。 秦叙看了眼凉亭里纳凉的裴弃,没有去拿剑,而是把今早洒扫收集的梧桐叶拿了出来,对着墙壁开始甩,软绵绵的叶子在他的手里变成了飞镖,在墙壁上留下一道道划痕。 松墨和青砚都觉得这个年龄能做到这个地步,很厉害了,但秦叙还是很不满意,他去把仍旧完好的叶子捡起来,再甩一次。 松墨看着他,突然觉得,秦叙不是呆愣,他是过分认真和执着。 裴弃其实早就醒过来了,他看着秦叙,在秦叙把甩出去的叶子扫回去后开口,“这样枯燥的练习,你不会烦吗?” 秦叙头也不回,“不会。” 过了会儿,他又补充道,“而且我要保家卫国,不练不行的。” “你当将军保家卫国得到什么?”裴弃问得直接。 秦叙笑起来,两颗小虎牙露出来,看上去还是很稚嫩青涩,“放牧的人不用担心被杀,商人不用被拦截货物,我们也不用送钱给匈奴。” 裴弃哑然,秦叙的回答让他觉得自己很卑劣,但转瞬又觉得这话很假,哪有人半点好处不图,就指望着别人好? “当了大将军,这些都完成之后呢?”裴弃继续追问。 秦叙理所应当地说,“继续戍守边疆。” 裴弃:“……” 他不死心,换了个问话方式,“那你做了大将军之后就有钱了,你用来做什么?” “买兵器。”秦叙没用半分犹豫。 裴弃气结,“那这话是谁教你的?” 秦叙:“我爹娘。” 裴弃顺了一下气,“那你做成了大将军,愿望都达成了,兵器也买了,剩下的钱你用来干嘛?” 第17章 阳春面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给你买桃花酥。”秦叙眼眸明亮。 裴弃震惊,眼睛飞快地眨了下,“给我买?” “嗯!你喜欢。” 裴弃耳尖绯红,羞怒地反驳,“我不喜欢,我没有!” 秦叙愣了下,随即点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我想给你买。” 这有点哄人的语气叫裴弃脸更红了,当即就给人指派事情做,“你赶紧把字拿来学,没听到陛下说过两天就要去国子监考核了?” 秦叙原本还准备去拿剑的手一顿,抬头看向裴弃,“我能不能等半个时辰后再练,我刚刚练了基本功,马上要练剑了。” 裴弃闭着眼,双脚放在茶几上搁着,“哦,那你叫一声好听的,我就让你去,不然今晚你就别吃饭了。” 秦叙眼眸一暗,他想给裴弃做饭好久了,结果每次都有人来打断计划,如果今晚不吃饭的话……是他不吃,又不是裴弃也不吃。 他想了下,说,“我明天想给你做饭。” 裴弃:“?” 裴弃一脸的懵,怎么突然跳到做饭去了? 秦叙还看着他,满脸的期待,“可以吗?” “什么时候?”裴弃想起他之前说要做饭报答他的话,没用拒绝,他们之间只是被迫绑在一起,不是朋友,没有必要共同承担那些苦难。 秦叙抱着他的剑上前两步,“早……中午吧。” 他在裴弃要杀人的目光里改口,裴弃欣慰地点头,“好,就这样。” 方才说的叫一声好听的就这么揭过去了,裴弃闭上眼,继续躺着,他府上的书还有两本没看,改日让松墨去拿过来,真是无聊的紧啊…… 秦叙红着耳朵挪近,“……你想听什么好听的。” 裴弃骤然听到说话声,睁开眼发现裴弃还在面前站着没走,缓缓张开嘴,他以为刚才秦叙是故意岔开话题的,这…… “不想听了,你练去吧。”裴弃挥挥手,有些东西过了那个时间就没有意思了,就算是只过去一盏茶的功夫。 秦叙点点头走下台阶,一招一式都是力求完美,练不好就重来,武术上没有捷径,只能练到手记住它,比脑子更快,挥剑出去就是行云流水。 五天的时间一闪而过,七月的最后一天早间,裴弃破天荒起了个大早,睡眼朦胧地捞过床头的凉茶涑口,窗户微微发出一声轻响,秦叙从窗户钻了进来,“我做好了面,你还有想吃的吗?” 秦叙不知道跟谁学的,就爱走窗户,长大了不知道要嚯嚯多少小姑娘,裴弃对此见怪不怪,“还要三个蟹黄小笼包,一碟白玉笋,再要半碗碧梗粥。” “好。”说完秦叙又从窗户翻出去了,裴弃揉了揉眉心,这成什么体统。 用早饭的时候裴弃始终纠结,要不要跟他说不能翻窗户? 秦叙抹了下脸,疑惑地转头问,“我脸没有洗干净吗?” 裴弃愁眉苦脸地把人挥退,把喝干净的粥碗放下,要不还是问问为什么吧? “咳,那个,我一直都忘了问你,你为什么进屋喜欢翻窗?”裴弃拿过阳春面,挑了一筷子慢慢吹,也就是这一问,让他没注意看碗里的面有多少。 秦叙抱着大海碗,闻言头也不抬,“因为方便呀,我刚刚就一直在那边练眼力,听到你醒了,我就翻进来了。” “你……你听到我醒了?!”裴弃的注意力瞬间被勾走。 秦叙点点头,继续大快朵颐,两筷子下去就少了小半碗的面,“你醒了之后的呼吸就变了,我听得出来。” 裴弃干笑,想起他方才说的方便二字,赶紧跟他说,“你记住了,在外面不准翻窗户,尤其是去国子监之后,再近也不行。” “好。”秦叙眨眼,“那我在家还可以翻你的窗户吗?” 裴弃被惊得呛了下,咳得惊天动地,“不行!” “为什么?” 裴弃耳朵连着脖颈红了一片,他怎么好意思说,大周的习俗是……翻窗是人家的闺房情趣! “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吃饭!”裴弃闭了闭眼,凶巴巴地命令道。 “哦。”好在秦叙没有那么多的求知欲,裴弃说不行,他记住就是了。 秦叙倒是很快就吃完了,还把裴弃的书卷和笔墨都带上了,他就给自己带了纸笔和剑,等他收拾好了,发现裴弃还在吃,还有小半碗的阳春面。 裴弃咬牙,这面好吃是好吃,比他之前吃的阳春面都好吃,还是人家小孩子做的,是一份孝心,但是……他真的吃不下了! “你是不是吃不下了?”秦叙伸手来拿他的碗。 裴弃由着他拿走,还不忘夸上一句,“昂,好吃,但是太多了。” “下次给你少下点。”秦叙三言两语之间已经把面解决完了。 裴弃瞬间呆滞,秦叙,秦叙……秦叙吃了他剩下的面! “你吃干什么?倒了就行。”裴弃蹙眉,他不喜欢跟别人吃同一碗面。 秦叙放下碗,又拿过绢帕擦嘴,白净的脖颈微微有些泛红,“要吃完的。” 裴弃以为是边境苦寒,粮食珍贵,抿了下唇说,“下次少煮点,我吃完。” 两人一阵磨蹭,等到了国子监,发现两人竟然是最后到的,方老太公拄着拐杖坐在讲坛上,翻着手上厚厚一沓的白纸,裴弃估摸着那就是考书和数的十二张纸。 他们表面上说是考六艺,也就是礼、乐、射、御、书、数。但是每一门之中还有六个小的分支,如乐有六门古乐要考,还外加一个自创的,每到这个时候都是先生最气的时候,大呼礼崩乐坏。 裴弃想着笑了下,看了眼身边的秦叙,暗暗忖度,怕是今年的书、数先生也要气一番了。 四十多号人坐在宽敞的讲厅里,三两个凑一起坐,这些人都是三品官以上府邸出来的儿子,实打实的金尊玉贵又骄纵霸道,凑在一起是二世祖,但是出去了,哪个不是大少爷。 加上这四十多个人都是最好的先生教的,最差的也能甩别的公子哥两条街,所以别人暗地里都说,这四十多个人只是在这里等着被官职砸中,然后就出去前程似锦了。 故而来授课的先生们都是太师太傅们或当朝的大儒,这才压得住这群祖宗。若是叫个新科状元来,非得把人家逼疯不可。 裴弃笑着跟方老太公打招呼,“老爷子这一趟去灵隐寺听经,得了什么感悟吗?” 第18章 介绍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方老太公素来疼爱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到了年纪都会有感悟。不必听经。而且,你长大了。” 他说的是裴弃对秦叙施以援手的事情,目光里都是欣慰。 裴弃听着外间传来的敲钟声,迅速在第一排空着的位置坐下,秦叙紧紧挨着他,方老太公定睛看了他两眼,发现自己不认识,半晌才想起来,这是陛下口中那个需要多关照一些的秦家幼子。 “今日呢,本来是要考你们的学问的,但是来了个你们的新同窗,就上来讲两句吧。”方老太公确实多关照秦叙了,只是这群学生一听这些老先生们的“来讲两句”就腿软,老爹拿着家法跟着屁股后面追都没有这个效果,现在听到新来的被点上去,都幸灾乐祸地笑了。 秦叙不明所以地站起来,旁边隔排的徐二转过头来,“秦世子,讲两句呗。” “徐律,你们认识?”方老太公语调轻缓,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听得人却腿肚子打抖。 徐二本名徐律,但众人都觉得拗口,平日都叫徐二,只有先生们会叫本名。他针对秦叙不是因为他老爹,他恨不得天天和他老爹对着干,吃多了才会帮他老爹去找人不痛快,单纯就是来了新人,想逗着玩。 听到方老太公的声音,他瞬间夹紧屁股坐直,脸上笑容僵硬,“太公,没有,不认识,我是怕他没有听到……传个话。” 开玩笑,有他娘和大哥在,他爹打不到他,但是在国子监,有几个没被方老太公打过屁股啊! 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可是裴弃来念个书还带打手,顶撞方老太公就会被打,老太公还要在当天的课业结束之后,拄着拐杖去不听话的学生家里坐,跟他们的爹娘诉说,虽然说得很平静,但是他一走,轻则一脚,重则家法奉上。 于是这群学生乖得很,至少不敢在裴弃面前闹,以前裴弃就算没有人撑腰都敢追着他们打,更别提现在顺德帝嘴上天天念叨,他们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方老太公点点头,“同窗之间就应该这样,下次见到徐尚书,我夸你。” 徐二眼睛都亮了一倍,太好了,他爹说了,只要先生夸他,就给他十两银子做奖励! “好,那您可一定要记得啊。” 方老太公点头,复又问秦叙,“你想好了说什么吗?” 秦叙点头,“想好了。” 裴弃低声威胁他,“你敢胡说八道丢我的脸,今晚你就不用吃饭了。” 方老太公满意地抱着拐杖,颤巍巍地指着讲坛中心,“来,上来讲吧,也让你的同窗认识一下你。” 整个讲厅没有一点声音,这群混小子最怕的就是上去讲两句了,因为…… “各位同窗好,我是秦叙,叙说的叙。”秦叙眉目干净,长相乖巧,属于看着就觉得安心的那种,是与裴弃是完全相反的好看。 在座的都听过他的身世,也被自家老爹揪着耳提面命不允许欺负人,但…看着这么乖巧,谁不想欺负一下啊? 他两句话说完就准备抬脚下去。 不出众人所料,方老太公发话了,“只是叙说的叙吗?” 秦叙有些迟疑地点头,他看向裴弃求助,可是裴弃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的叙字,不只是叙说的意思,它有很多意思,我且讲给你听听,莫要辜负了你爹娘的一番心意……” 下面已经开始偷偷摸摸地把时新的画本子拿出来看了,有的从袖子里摸出来小牌跟邻桌的打,还有临时抱佛脚还在背书的。毕竟方老太公一旦开始讲话,那没有个半个时辰不可能结束。 徐二趁着方老太公引经据典讲话,偏头给裴弃竖了个大拇指,“哎,裴兄,听说你把我那个窝囊废姐夫扔出门了,厉害啊!” 裴弃无语,“你就这么高兴?” “那当然,我都不知道我爹当时怎么就看上了他,把我姐下嫁了,说真的,我昨天看着他那个膝盖,我是真爽啊,别的不说,惜玉街你随便挑一家,我请你喝酒!”徐二眉飞色舞,要不是上面坐着方老太公,他恨不得给裴弃来一个捶胸保证。 裴弃脑子里冒出了今早那碗面,真好吃,还想吃,还不想出去吃。 裴弃有个坏毛病,那就是吃到了什么好吃的,那接下来都吃这个,一直吃腻为止。 “不去,记下,以后有空了找你。”裴弃小幅度地摆手,让他赶紧坐直。 徐二不解,“记下就记下嘛,你摆手做什么?咱们继续聊聊啊,你那个徒弟收了之后感觉怎么样?我老爹说很维护你,我可羡慕你了,年纪轻轻就有了孩子,就算以后没有儿子也不怕,让他孝敬你就行了。” “你也想要啊?” 头顶有声音传来,徐二还没有意识到,当即说,“那肯定啊,你都不知道,我娘生怕我娶不到媳妇,现在都……” 他说着突然觉得不对劲,太安静了! 整个讲厅只有他的声音! 他猛然抬头,和方老太公大眼瞪小眼。 堂内哄堂大笑,裴弃莞尔,抬眸发现秦叙在对着他笑,裴弃愣了下,瞪着眼睛让他不准看,秦叙却以为裴弃是在表扬他,站得更直了。 “你今年十七了,你娘想给你找媳妇,这是正常的,你若是不愿意现在成婚,可以告诉她,你想先立业再成家。” 裴弃百无聊赖地看着手上的书卷,时不时瞪一眼秦叙。这些和他没有关系,他的婚事……估计在有用,有利益可以交换的时候,会被顺德帝想起来吧。 裴弃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甘心,他这十六年来,一直都在随波逐流,没有真正为自己选择过什么,父母在的时候,保护表弟,父母去世后保护自己,现在照顾秦叙,都是在听话懂事和被安排的路上,他现在不愿意在婚事上也将就。 不是想和谁共度余生,也不是有了喜欢的人,而是能反抗的,只有这一个了,他想证明他自己是能掌控自己人生的。 不被差遣,和秦叙一样,无论外界给出怎样的声音,他都能坚定不移,就像秦叙那一句“回北境戍守”一样铿锵有力。 那边徐二嬉皮笑脸地点头,“好,我回去就说,方老太师都说了的话,我娘肯定不会再胡来。” 方老太公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若是你当真不愿意,我也可以上门去帮你说。” 徐二拉着方老太公的手就要上演一出师徒情深,“先生!您真是大慈……” “那秦叙说完了,你对新同窗说两句吧。”方老太公笑眯眯地看着他,徐二嗓子眼里一个字都冒不出来了。 第19章 仙乐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咳咳咳!”徐二被吓得抱着檀木书桌一顿惊咳,恨不得把肺咳出来。 “哈哈哈哈!” 满堂笑声此起彼伏,都喊着,“徐二,来两句呗。” “是啊,二公子,来两句呗。” “就是啊,人家新来的都说了。” 这些人不是刻意针对秦叙,只是自己熟悉的环境里猛然来了个新人,下意识就会带上这个人在话里。 但是秦叙是什么人,他从来不会让别人的话落在地上,当即就接上,“是啊。” 众人愣了一下,目光扫过他名义上的师父裴弃,见裴弃随意的坐着,紧接着就笑起来,继续起哄,“就是啊,快说两句,不然我们新同窗一个人在上面多孤单。” “大爷的!”徐二回头笑骂,隔空指着他们。 没有人害怕,反而闹得更厉害了。 裴弃单手搭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开口,“二公子怎么不来一段儿,刚才不是说想给我来一段小曲儿?” “你大爷!”徐二惊恐地回头,苍天今日没有睁眼,怎么叫裴弃这个王八蛋开口了,别说小曲儿,时下最流行的词儿他都哼不来,这简直是居心叵测!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窗纷纷起哄,甚至还拍手了。 “哎呀,二公子怎么就给小郡王唱,不给我们唱?” “来一段!” “来一段儿!什么是小郡王听得,我们听不得的?” 方老太公不教他们乐理,只听太常寺卿被气得晕过一次,以为徐二是有长进了,当即也点点头,“既然如此,你的同窗们都说好,那就来一段吧。” 徐二:“?” 秦叙往台下走,刚好和方老太公擦肩而过,老太公叫住了他,“你去挑一件乐器,你俩和个调儿。” 秦叙:“?” “好!”众人兴奋地拖着椅子往前靠。 裴弃晃着椅子看两人愁眉苦脸地站在上面,徐二看着下面的众人,用口型威胁道,等着! 下面笑得前仰后合,不住地给他扮鬼脸。 秦叙看着改在讲坛上的供他挑选的乐器陷入沉思,只有笛子,而且还有十多支! “啊,没有别的啊,这些笛子都是我闲暇削的,你随便挑一支吧,当是我送你的入门礼。”方老太公缓缓落座,把拐杖放在一旁,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才又拿回拐杖,准备安心听他们的曲子。 秦叙心下一横,随意挑了支。 “你,你行吗?”徐二双手放在肚子上,企图让自己安心点。 “不行。”秦叙如是道。 徐二松了一口气,“那就好,等唱完了,我们下去收拾那群兔崽子。” 秦叙没有回答他,而是细细端详着手上的笛子,他记得这个笛子要摁住孔才能吹出声音,他曾经见人骑着毛驴吹过,那乐曲在雪山下徘徊,山中的狐狸都应和了两声,不知道他能不能吹出来。 “怎么,你们还要吸一口气,来个三二一开场吗?”裴弃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你大爷的。”徐二白了他一眼,回头和秦叙说,“来吧,我的难兄难弟。” “惊春游园……” 徐二开嗓的瞬间,秦叙的笛子声也随之出来了,“呼——!” 徐二呆住,方老太公愣住,下面的众人傻了,裴弃扶额。 这一声“呼”已经不能用乐声来形容了,简直就是一柄利剑直接从耳朵扎进去,然后用尽全力把脑浆搅匀了,再从另一边穿出来,尚在讲厅里回旋的余音变成了小钉子,根根精准地钉进众人本就不清醒的脑子里。 裴弃捂着头,想吐。 众人一脸的惊恐加茫然,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抱着头哀嚎。 方老太公双手捂着耳朵,拐杖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显得无比清脆悦耳。 徐二回头和秦叙对视,秦叙疑惑地歪头,半晌徐二才摸了下自己的耳朵,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你……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 说完他抱着脑子蹲下。 此后,这一声成了国子监四十多人的噩梦。 “罪过啊……”方才还在起哄的人现在两眼都是花在飘。 裴弃好半天才缓过来,“我说早了,徐二,你的歌声是天籁。” 好些人闻言扑哧一笑,笑得脑子更痛,再龇牙咧嘴地抱着头。 裴弃对着秦叙开口,“我觉得,你以后拿着这个笛子,孤身去迎敌,一定会兵不血刃地成功的。” “真的吗?”秦叙若有所思地看向手里的笛子。 裴弃:“……” 裴弃咬牙切齿道,“真的!” 裴弃起身倒了盏茶水送到方老太公嘴边,手绕到背后给他顺气,“他自幼长在北境,日日苦学武艺,立志报效国家,不精于这乐理,您……别怪他。” 裴弃声音很小,但却逃不过秦叙的耳朵,他这才明白过来,裴弃是在说反话,赶紧把笛子塞到腰上,伸手把徐二拽起来,放在椅子上,“我给你倒水。” “还有我……” “还有我们……” 秦叙愧疚道,“好。” 方老太公喝了半盏茶水,终于缓了过来,下面众人都支着手臂,脑袋还是疼,这一回终于知道什么是“呕哑嘲哳难为听”了。 方老太公清了清嗓子,“咳,今天早上就不考你们书卷的东西了,都去箭亭里练一下手感吧,下午考射箭。” 满堂寂静一瞬,立马欢呼起来,“好——” 秦叙抱拳道,“诸位对不住,我一直在北境呆着,没学过吹笛子,让大家受累了。” 众人摆摆手,谅解谅解,只是没想到看着这么乖,笛声却这么凶悍。 徐二脱下跳脱的青色外袍,换了件墨色长衫,“这有啥。” 裴弃捂着心口,“改天惜玉街我请大家喝酒,随便挑一个地儿。” “好!”徐二马上改口,跟裴弃有点交情的当即拍手。 换好了长衫,徐二拉着秦叙哭诉,“算是因祸得福了,还可以宰一顿裴小郡王。而且我最怕考我乐书数了,哦,那个礼也是,前几天来你家砸场子的那个就是我爹,礼部尚书,我要是考礼没拿个甲等回去,哎……怕是门槛都要给我跪矮三分。” “哎哟,你一说这个我就头疼,我老爹,哎,你肯定不知道。” 第20章 射箭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很捧场地点头。 “户部尚书。”徐二接话,伸手拍了拍说话的人。 “家里算盘比钱多,我要是敢拿一个理数的乙等回去,那些算盘就是我屁股的兄弟!” “哎,可怜!” 秦叙被他两夹在中间,左一言,又一句,很快就混熟了。 裴弃蹲在方老太公的面前,老太公早就缓过来了,他只是在等人走,等到偌大的讲厅都空了,他才摸着裴弃的头问,“带这个孩子你愿意吗?” 裴弃张了张嘴,想说不愿意,可是他不愿意,那就意味着秦叙会再一次站在那个御书房里,孤苦伶仃地站在那里,等着被好心人带走,他那么笨,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要他。 上次丧仪上又得罪了徐尚书,他不清楚朝堂上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他知道秦叙不可能被徐尚书一派有关的人收留,并且顺着他搬去定国公府。 “若是不愿意,我就去和陛下请旨,让他跟着我。”方老太公慈爱的目光看得裴弃几度哽咽。 裴弃摇摇头,“挺好的。” 方老太公已经是古稀之年了,哪还有精力再去教导一个孩子,就算是他愿意,裴弃也不愿让他劳累。 “真的。”裴弃抬头,墨玉的发簪温润莹泽。 方老太公满是皱纹的手贴着他的脸,“你不必在这样的事情上委屈自己,我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想养定国公的独子,还是可以的,而且绝对会更让陛下和北境的将士们放心。” 裴弃当然知道,若是方老太公向顺德帝提出了,那顺德帝肯定会答应,但是他不愿意让老太公这样劳累,也不愿意自己答应的事情由别人来完成。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裴小郡王喜欢说到做到。 裴弃微微垂眸,掩盖下眼底汹涌的酸涩,“没有委屈,我真的……挺好的。他会做饭,懂事,还知道体恤我,我真的觉得挺好的,就像是把曾经的遗憾弥补了,我有能力的时候,可以把一个人送上正途。” 方老太公沉默了会儿,点点头,“如果你可以,那我也觉得很好,我觉得,你养他的途中也会收获很多感悟。” 方老太公太清楚裴弃的处境了,他看着风光无限,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皇室需要他来展现甥舅、表兄弟之间的情深似海,却不需要一个实力强悍的宗室来操控朝堂。 裴弃更不可能得到多大的权力,郡王的头衔和鸿胪寺卿的位置,也许就是将来他能走到的最高位置。 “我知道。就我来养他吧。”裴弃说着把老太公扶起来,三言两语混过去,不想再探讨,“我们也过去吧,校场上没有人看着不知道会有多闹腾呢。” 方老太公颔首,拄着拐杖,裴弃瞧了眼,故意用欢快的语调说话,“这是和辞礼一起从江南带回来的吧?真漂亮,还特意做了雕刻……哇,还是福禄寿三星。” “是,我也很是欢喜。”老太公手指抚摸着顶端的木雕寿桃,“他说你没有利用秦叙的丧仪,他很伤心。” 裴弃笑容顿了下,“他伤心什么?” 方老太公转头看着他,说,“私心来说,我也很伤心,你又错过一次机会。但是从先生和长辈的角度看,我很欣慰,你还是一点没变,心底纯粹。” 方老太公曾经给出过解决方案,他出面说,是他说不办的,因为怕裴弃睹物思人。当时他年龄小,这个罪名就会直接被老太公背一辈子。 但是裴弃说,不用,不需要,既然没有做,就是没有做,不必遮掩,为人子不孝,不知纲常,被人骂两句也正常。 就当是这些人都记得他爹娘的功绩,所以对他才格外的看不顺眼。 是以只要骂他的时候不带上他爹娘,裴弃是不会发火的。 裴弃面色如常,“我裴小郡王不屑于找人替我受罪。” 方老太公摇摇头,眼底是无奈也是骄傲,这才是长公主的孩子。 “来比比!” 嘈杂的声音打断两人的对话,裴弃心底浮起一丝不安,两人的脚步不由地快了些,在一片欢呼中两人看到了箭亭里站着的秦叙,他甚至没有换下身上的麻布长衫。 裴弃反应过来,秦叙根本没有衣服可以换,他摸了下鼻尖,忘了帮人置办了,真是不吵不闹的孩子没糖吃啊。 秦叙手里拿着一张弓,朴素又简单,与他旁边身着墨绿圆领长衫,腰挂翠玉珏,手握赤月霜弓的少年一比,简直是穷酸得不行,好在他气质干净沉稳,高马尾被风吹起一点,隐约带着点张扬。 “旁边那个是谁来着?”裴弃不认识他,估摸着没跟这人结过梁子。 徐二立马摸过来,右手做了一个甩开扇子的动作,左手兰花指,还不忘抛个媚眼,结果一看到旁边是方老太公,给他眼睛吓抽筋了。 “……是宁国公世子邹嘉。”徐二收了嘴里的骚话,规规矩矩地介绍。 裴弃心里哦了一声,宁国公啊,他们一家从来没有在裴弃一事上表过态,所以裴弃根本不记得他。 “我记得秦叙脾气挺好的吧?怎么突然跑去比试?两人吵架了?”裴弃突然想起来他为什么着急来这里了。 徐二一副你瞎操心的模样,“他俩这样…像是要揍一顿对方的样子吗?这分明是切磋一下,方才你不在,你不知道邹嘉听说你家那个小徒弟会射大雕的时候,他都恨不得跟人家拜把子了。” 裴弃挑眉,射大雕? 他们说话的间隙,秦叙已经随手拿了个布条蒙住眼睛,从身边的箭簇里随意抽了三支箭,众人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十二丈之外的三个靶子就倒了下去,而箭还在飞,直直地钉在墙上! 宽阔的场地安静得吓人,秦叙扯开布条,众人如梦初醒,“我的老天爷!” “我的苍天大老爷啊,这……这,直接射墙上去了?!” “这就是阴山秦家的实力吗?我爹总是说秦家在,匈奴才越不过阴山,这,这是不敢越吧?” “一箭射一串,换谁都不敢来!” “老天爷,他才几岁?” “才十四!” “啊!” “天啊,这才是真他娘的前途不可限量!” 方才还想欺负他的人,现在没有人再敢这么想了。 秦叙回头找到了人群中的裴弃,他跟身边的邹嘉说了两句话,穿过人群朝裴弃过来。 第21章 得意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漫无目的地想,若是箭亭没有封顶,那此时的烈阳撒下来,秦叙应当是少年恣意的模样。 裴弃以为他是过来要一句夸奖的,结果秦叙颇有些骄傲的开口,“我没有给你丢脸。” 裴弃脑子一懵,“啊?哦,呵呵。挺好。”回去必须教他怎么说话! “很好,非常好。”方老太公眼里闪烁着泪花,看两人这相处确实不像是很为难的模样。 秦叙抿了下嘴,弯腰拱手道,“多谢太公夸奖。” 裴弃忽然想起来他在养心殿说的让他行礼的话,有点不是滋味,可他确实不会好好说话,太久没有说过正经话了。 “裴郡王。”邹嘉走过来,一身英气逼人,才堪堪十五六岁,却已经有了其父风范。 裴弃跟他不认识,只能颔首示意,“邹世子,何事?” 旁边的人见两人说话,都散了个干净,找自己的弓箭练习去了。 “我能不能跟秦世子一起练武?”邹嘉皱着眉,说话也很是老沉,开口就像是端着茶水蹲在台阶上的老将。 裴弃:“……”我以为你要拜把子,结果你要来练武。 “你问我做什么?”裴弃一把拽过秦叙,把人推到她面前,“诺,你两自己说。” 邹嘉眼睛一亮,“裴郡王,您也练武吗?” “我?”裴弃指着自己,不确定地看了眼秦叙,“你跟他说的?” 秦叙赶紧摇摇头,“我没有!” 邹嘉不解地指着他放在秦叙肩膀上的手,“他方才的臂力应该是能拉开四石的弓,你却能直接拽动他,那……” 裴弃:“……我,他,他站着又不是用尽了全力,拉一把很轻松,小孩子不要多想,我练武了,我那些打手还怎么在我手下呆着呢?” 邹嘉:“……”好像也是,老爹经常说裴弃的打手俸禄比朝中一半儿大臣的都高,好些武将都眼馋得紧。 秦叙抬眼,“以后我保护你,我其实很能打的,你就不用养那么多打手了。” 蹲在树杈上和暗处的打手们:“???” 你表忠心关我们事?为什么要抢我们的饭碗?裴小郡王这样人傻钱多的主儿上哪里找? 裴弃嘴角抽动,他懒得跟小孩子解释,拍了拍他的头就走了,裴小郡王虽然什么都不争,但是每一门功课都要是第一,不然皇家的颜面放哪里?他裴小郡王的脸又往哪里放? “你的手臂要再沉一点。”秦叙的声音乍然出现,裴弃一个晃神,箭就离弦飞了出去,秦叙随手抓了一支箭簇扔出去,刚好把方才的箭打落,他的箭不偏不倚正中旁边人靶子的红心。 裴弃转头看他,不爽地一脚踹上他的屁股墩子,“下次再突然冒出来,射的就是你。” “我错了。”秦叙从善如流地认错,跟裴弃呆在一起的这小半个月,他已经基本掌握了裴弃的习惯和性格,要时刻顺毛,像他之前救的狐狸一样。 裴弃取箭搭弦,开玩笑说,“知道错了就跪着,什么时候裴小郡王我开心了,你就起来。” 一箭正中红心。 裴弃骄傲回头,风吹起他的发梢,打在秦叙的脸上,“我可以回去跪吗?” “怎么,怕被人看见?”裴弃把自己的头发捞回来,结果风又给他吹过去,他捞了两次无果,也就放弃了,任由发尖扫着秦叙的脸,秦叙也不躲,只是脸上泛着些红。 秦叙:“我怕别人说你虐待我,见不得我好。” 裴弃挑眉转头,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还挺懂人情世故的啊? 秦叙低头,“因为我不愿意给你惹麻烦。” 裴弃脸上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的,勉强绷着脸,原来只是不愿意添麻烦,让他欠更多的人情债,他就多余开这个玩笑! “我想让你高兴。”秦叙仰头看他。 裴弃脸上又忍不住冒出一点点的笑,抿着嘴压住那丝笑意。自从父母离世之后,真心对他的也不过一个方老太公和方辞礼,但他们经常不在上京。 顺德帝疼他,但并不是因为他是裴弃,太子跟他是旧事难说,近况无言。 现在有一个和他同吃同住的人,他忍不住想象,万一呢,万一他还能多个朋友呢。多好,还挂着徒弟的名分,岂不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为什么?” 秦叙问,“什么为什么?” 裴弃刻意压着嘴角,“为什么想让我高兴?” 秦叙:“因为你对我很好,非常好,特别好,所以我不想让你烦,想对你好。”也想你能一直对我那么好。 裴弃这下压不住嘴角了,他也懒得隐藏,只是语气依然欠揍,“哦,那我勉强接受你的孝心吧。等会儿考完了我们就溜,带你去……个好地方。”他卡了下,没有把最终地点说出来,裴小郡王高兴了,准备交个朋友。 秦叙听了之后恨不得直接粘在他身上,半步不分离。 因为下午还要考核,没有人中午回家吃饭,都在膳堂解决了,裴弃盯着面前的南炒鳝和笋泼面蹙眉,用筷子挑起之后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就吃这个?” 徐二正在和他舌头上的刺斗智斗勇,“不吃这个吃什么?膳堂不知道我们要来,根本没有准备我们爱吃的,天老爷,拿钱都买不到好吃的!” 裴弃嫌弃地推开餐盒,“不吃了。松墨,叫醉仙楼送桌好吃的来。” “哇,你真的是我的祖宗,好人!”徐二掬一捧热泪。 裴弃笑着推开他的手。 他们这一帮人,只有裴弃的钱都是自己管的,而且还花不完,自从被裴弃打服了之后,裴弃就是他们的大哥,加上裴弃每一门都是第一,容不得他们不仰望啊。 “没骨气。你爹跟人家水火不容,你倒是上赶着巴结。”有人端着炒青菜和一碗清汤在旁边的桌座位坐下,轻蔑地睨这一桌人,“没爹没娘的人,没有礼数也没有见识,只有一身铜臭味,也不知道长公主在地下能不能睡着。” 第22章 群殴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众人哂笑,却没有人搭理他。 出门在外,就算是世仇、是政敌,都会有两句交情,更何况他们这些尚未入朝为官的公子哥。 国子监里面这四十多个人很清楚,他们是同窗,是朝中最顶尖大臣的儿子,将来又是一定会进入朝堂为官的,大家玩得好,来日办事就多条路,谁会给自己添堵? 徐二干脆利落地翻了个白眼,“我爹又不是我,我凭什么要他做啥我就做啥?你个天杀的蠢货,当年上京发大水,怎么忘了把你这个废物冲走。” 裴弃一把摁住要起身打人的秦叙,讥诮道,“那你可一定要学你老爹,好好学,多学点,等你将来抬青楼头牌回家时,我肯定来。” 裴弃抬眼,“来嘲笑你。” 徐二一经提醒,马上就想起来了,“哎哟哟,我都忘了,葛涯,你老娘可还好?不会还总是在窗下痛哭吧?” 裴弃继续火上浇油,“令尊因为这件事,被陛下连降三级,现在也还在原地打转,四十好几了,还是个编撰,可见令尊和你庶母是伉俪情深啊。想必你也很是孝敬这位庶母。” 区区一个青楼出来的妾,怎么能说伉俪情深,这置原配于何地? 他们伉俪情深,那原配算什么? 被陛下连降三级,现在都不升,反而把人往没用的编撰调,可见陛下是有多不满,但人到现在都不后悔,这简直情比金坚啊。 葛涯脸色青紫交替,像是打翻的酱油瓶子,精彩得很。 偏偏还有知道内情的人插了一句嘴,“听说葛涯很是孝敬那位庶母,连来国子监念书都是庶母帮他求来的,他老娘一直不允许他出门念书,这样说来,他和他庶母才是一家人啊。” “胡说八道什么?!”葛涯起身乱吼,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短暂的安静过后,众人的嘲笑声更加清晰刺耳。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下次进宫见舅舅,一定要告诉他,赶紧帮人家扶一下,抬成个平妻也好啊,这老子不急,儿子先急上了,可不要委屈了你的庶母。”裴弃语气不疾不徐却实在气人,一旁一同吃饭的都笑了出来。 秦叙却笑不出来,他被裴弃摁着,只能坐在一旁看,裴弃似有所感地转头,笑着说,“怕不是那家青楼楚馆有了你的相好,要提前铺路吧?你也不要着急,等旨意下来,你的庶母和你的相好都能跟你一起幸福美满了。” 葛涯却急了,他只知道裴弃是个不为文人士大夫所喜的,加上他那个不得志的老爹成日在家骂朝中的人,他自然也有样学样,想着今日心情不佳,骂一句解闷。 现在踢到了铁板,他哪里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当即站起来把餐盒朝裴弃扔过来,嘴里还喊着,“我操你老母!” 裴弃脸色瞬间冷下来,松开了摁着秦叙的手。 秦叙瞬间起身一手接住餐盒,一步上前把人摁在地上跪着,单手掐着葛涯后脖颈强迫他张开嘴,把饭菜一股脑灌进去,冷飕飕地开口,“多吃点,堵住你这张喷粪的嘴。” 葛涯想反驳,可嘴里的饭菜堵住了,他张不开嘴,那碗清汤直接滚进了他衣裳里,现在正值盛夏时节,这一晚热汤怕是要给他烫出泡儿来。 徐二惊道,“我的天老爷,这……”这比裴弃还凶残。 裴弃的打手瞬间涌进来,把葛涯那一桌围住,刀剑出鞘哗啦啦的声音吓走了那些原本打算跟他一起吃饭的,都赶紧端着碗走得远远的,生怕裴小郡王迁怒。 旁人有仇都是暗地里报,但是裴弃不一样,他每一次都很高调,哪怕掀翻人家府邸这种事都干过,区区一个葛涯,居然还敢在他面前跳。 裴弃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单手扣着他的头,把他往地上摁,糊着脸的饭菜差不多倒干净后,他又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我操……”葛涯瞪着眼睛,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背后的秦叙掐着他的脖子,他已经呼吸不顺了。 裴弃点点头,声音里满是厌恶,“看来是我这两年脾气变好了,你忘了我曾经是多嚣张跋扈?还是说你不曾感受过?” 话音未落,裴弃抓着他的头又往地上砸去,这一声闷响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那个……这里是国子监。”有人声若蚊蝇。 裴弃歪头看他,目光森冷,秦叙抿着唇,眼底的寒光就要化成箭,把人钉住。 那人马上闭嘴往后缩,徐二起身去拍围着的人,意有所指地骂人,“看看就得了啊,别上去也揍人家,到时候人家小娘跟青楼说一声,不让你们去喝花酒!” 众人稀稀落落地笑着附和了两声。 秦叙把餐盒随手扣在葛涯脑子上,踩着葛涯衣衫下摆,手上略微用力撕扯下一大块儿布,盖在自己手上,直接掐上他的下巴,“咔嚓”一声脆响,葛涯下巴脱臼了! 徐二捂着自己的下巴,感觉到了牙酸,吞了吞口水。老天爷,你前几天怎么不出手把左成下巴卸了呢?昨日半夜还听得他的叫喊! 裴弃起身淡淡扫视了一番,“把他扔出去,再把这里收拾了。” 打手躬身称是,单手提着咿咿呀呀的葛涯走出去。 “惊扰了诸位,是裴某的不是,今日正值酷暑,稍后请大家吃望月楼的冰饮。”裴弃面上还挂着笑,只是笑不达眼底。 秦叙牵着他的手,轻轻揉了揉他柔软的虎口。 裴弃垂眸,秦叙眼里的担忧不加掩饰,他忽然觉得之前跟方老太公说的有点违心的话在一点一点的变成了真,有一个人陪着他确实挺好的,他回握住秦叙有些粗糙的手。 “下午还要射箭,等松墨回来你吃一点。”秦叙平日的声音很冷淡,但现在却是软软的调子。 裴弃不会给无辜的人甩脸色,“嗯。” 徐二缓过来笑了下,“哈,挺厉害啊,小世子。” “没有。”秦叙声音很闷,若不是顾念着在京都,他都把人脑袋卸了,骂人不带娘,这人活该。 他闷头把裴弃吃了一口的饭菜端过来,挑掉肉后全部解决了,等醉仙楼的菜送来了,他又吃了一大碗。 徐二坐在对面抱着双手,“嘶……你这,射箭的要诀是吃多点?” 第23章 考三十六门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抬头,“不是。” 徐二看这边把天聊死了,他只能转战裴弃这边,“下午考小六门,你就吃这点?” “考多少?”秦叙从饭菜里抬头,嘴角带沾着一粒饭。 徐二转头看他,见秦叙一脸的懵,不由得消气了,“你不会不知道吧?啊?哈哈哈哈,还真不知道啊?裴弃居然没有跟你说?” 秦叙呆呆地转头,裴弃摸了下鼻尖,“那个…忘了。” 秦叙安慰自己,没事的,射箭六门,射什么都行,不相信还有自己不会射的。 徐二酒足饭饱,端着盏茯苓霜,翘着小拇指,摇头晃脑地坐在对面,“可怜的孩子,来,你徐二哥哥来跟你说道说道,是怎么个考法。” 秦叙在徐二的长篇大论里总结出来了,他们平日只学六门,也就是六艺,但是考的时候不同,考的时候要分开,每一门都能再分成六门,叫小六门。 等于有三十六门! 三……三十……三十六门? 秦叙算了一下乐理,当场就想晕了,他可怜巴巴地望向裴弃,“裴弃……” 裴弃弯眼笑了下,“我给忘了,考完了带你去京郊跑马,当给你赔罪。” 秦叙他估摸着裴弃现在的情绪应该不是很差了,那三十六门……就当是博美人一笑了。 徐二说到激动处跳起来,“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小六门不给我们看是甲乙丙丁那个等级,是先生根据小六门的整体情况,取中间数给一个等级。这就算了,最恐怖的是,最终的等级册子上不只写六艺的等级,还有小六门最低等级!” 秦叙满脑门的问号,这是哪个人才想出来的,如此折磨人,那他的乐理岂不是要…… “其实这些都还好啦。”徐二叹气,“最麻烦的是,没考好这些老先生要去你家!哎,我最怕这个了,我爹一看我那个乐理最低的丁,眼睛一闭,家法就抡我背上了。” 裴弃捻了块儿藕粉桂糖糕放秦叙手里,“这么惨啊,可惜我每一门都是第一,我舅舅不会打我,只会给我奖励,不知道这一次他又会给我什么。” 徐二:“……” 徐二悲愤欲绝,揣走了剩下的糕点,决定暂时跟裴弃这个狗东西绝交一刻钟! 裴弃单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笑,秦叙望向他,“我拿了丁回来,你会打我吗?” 裴弃原本想说我又不是你爹,打你干嘛?但是看着他白净的脸,心里的邪恶念头就冒了出来,这样乖,就注定是要被蹂躏的。 于是他伸出手捏着秦叙被糕点塞满的脸蛋,“我不会打你。” 秦叙眼底隐隐有些失落,裴弃还是不关心他。 “但我会罚你别的。”裴弃语气里带着隐蔽的兴奋,第一次当师父,以前太子的课业轮不到他管教,现在有一个自己的徒弟了,想想就很开心。 前些天他还在想秦叙关他屁事,现在已经变成了有这个人很不错,还挺开心。 秦叙抬头,“罚什么?” 裴弃假装很认真地想了下,“不知道。” 秦叙挨着他,“那你慢慢想,只要,只要……”你别不要我就好。 但是这话他没有立场和理由说,两人的关系没有这么好,现在裴弃刚刚愿意接纳他一点,他不愿意把关系弄砸。 “只要什么?”裴弃有些好奇,而且他发现方才那点不愉快已经散了,往常他要闷半天,还要抱着酒坛子郁闷,现在却已经能过了一顿饭就跟人谈笑风生了。 裴弃想,不愧是我裴小郡王,真厉害。 秦叙不肯说,含糊着往前走,他走得不快,特意等走路慢条斯理的裴弃,裴弃跟在他身后锲而不舍地追问,“谁教你说话只说一半的?” 秦叙闷着头,他暗自懊恼,怎么就在裴弃淡淡的笑颜里失了神,说了错话呢,“没有,是我说错了。” 裴弃轻轻在他屁股墩子上踹了一脚,“这就是教训。” 秦叙点头,“好。” 裴弃有些郁闷,这小孩子怎么没有一点活力?别是跟着那个邹什么学了去,暮气沉沉的谁喜欢? 裴弃突然站着不走了,拖着调子喊他,“秦叙。” 秦叙回头看他,“怎么了?” 裴弃笑着倚在柱子上,修长的手指朝他点了点,“你准备用拳头砸一条路出来啊?” 秦叙转头一看,一堵墙就伫立在自己面前,他闹了个大红脸,又埋头走回来,跟在裴弃身后。 下午的射箭不归方老太公管,但他还是来了,这些老先生们都是以他为主的,所有的考核结果都要归到方老太公手上,最后去呈报给顺德帝看,让他对这些未来的朝中栋梁们有一定的了解。 射箭对于这些少年郎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在射箭的小六门里面拿一个乙等都是会被笑话的。 一来射箭先生并不以将士要求来考核,二来这六门在技术上要求不高,力求好看,三来是靶子和人相距不过三丈远。 所以宁国公在看到秦叙让人把靶子挪到十丈开外,又一箭将靶子射穿,箭靶轰然倒地,而箭不停时,他直接从台上跳下来了,站在秦叙面前,险些语无伦次,“你,你能开几石弓?这样的臂力,你练了多少年?” 秦叙将弓放下,拱手道,“回先生,小子能开四石弓,自幼练习……应该有个七八年了。” “好,好啊!”宁国公不断拍手,脸都红了,他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说,“你拜我为师,住到我府上来,我当你师父!” 众人:“?” 众人都转头去看裴弃,裴弃撑着面皮笑了下,这都是什么破玩意,看来小徒弟挺招人惦记啊。 邹嘉头疼,走上前去拉自家爹,“爹,秦世子已经有师父了。” “有师父怎么了?谁是他师父?这样的栋梁之才,谁能教?满京城还有谁能教?你将来要回北境对不对?没有一个好师父怎么成?你这样好的功夫,不能埋没!”宁国公完全沉浸在了快乐里,当场就要拉着秦叙拜师。 第24章 有事师父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退后两步,宁国公看着悬在半空的手,皱眉问,“怎么?你不愿意?” 秦叙低着头,但语气很坚定,“小子已经有师父了,他对我很好,我不能再拜师。” 裴弃微微弯唇,哼,看到没,我的徒弟。 “对你好?”宁国公大概没有想到如此离谱的理由,他还是不愿意放弃这样好的苗子,还想再劝一下。 秦叙却抢先说,“更何况小子已经学完了秦家剑法,不欲贪多,只想精于一门。” 宁国公哑然,正当裴弃准备开口解围时,宁国公再次问他,“你的师父能给你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宁国公,说句不好听的,跟着我,得到的不只是对你好,和我邹家的武功。” 未尽之言大家都懂。 但是秦叙不需要,他的天地从来不在上京,也不在宁国公手上,他只想回到北境,横剑守阴山。 这话叫裴弃有些难堪,他给不了秦叙这些东西,他没有权力,只有钱。 “你考虑好了吗?”宁国公再次发问。 秦叙侧头看裴弃,裴弃笑了下,起身离开了箭亭不想再听秦叙的回答,是个人都知道如何取舍。 他想,算了,趁现在回去把东西收拾了回去。 “我考虑好了,我不拜先生为师,也不学您的武功。”秦叙拒绝得很干脆,又躬身行了一礼,匆匆追着裴弃而去。 他刚才只是在想怎么说才不会丢裴弃的脸,才不会让人说他没有教养,但是他看到裴弃起身就走,他知道裴弃不高兴了。所以快刀斩乱麻,直接拒绝,他不需要外力,他迟早有一天是要回到北境的,宁国公的权力跟他有什么关系? “哎,秦叙!”宁国公在后面使劲喊,秦叙却没有回头。 “裴弃!”秦叙走太急差点在拐弯处摔倒。 裴小郡王不想搭理他,直直地往前走,秦叙突然灵光一现,惊呼一声,“师父,等等我,我摔倒了,脚疼……” 裴弃果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秦叙蹲在地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裴弃一言不发地朝他走来,蹲在他面前,纤长的手指握住他的脚踝,秦叙觉得被握住的那一圈烫得很,忍不住缩了下。 “师父……” “闭嘴。”裴弃黑着脸。 “我不会拜别人为师的,我只想跟你在一起。”秦叙拉着他的手。 裴弃恶狠狠地盯着他,“你胡说八道什么,那邹国公也是好意……你跟着他,当他的徒弟,能得到的权力比我……” “我不需要。”秦叙急着分辨,打断了裴弃的话,说完又红着脸认错,“我错了……可是我真的不需要。” 裴弃心下烦闷,他给不了的确实给不了,秦叙这样好的功夫,真的应该选一个有用的师父,他深吸一口气,反过来劝秦叙,“你想要建功立业,他确实是最好的师父人选了。” 秦叙双手攥着裴弃的胳膊,黑白的眸子分明,直直的看进裴弃的眼里,“我不要,我回北境,他能给我什么权力?” 裴弃抬眸,“权力这东西千丝万缕地联系,你怎么知道他管不到呢?” 秦叙笑起来,笑容里隐隐有些骄傲,“因为没有人愿意去北疆吃苦。” 裴弃眼睛微微发酸,顺德帝也常常跟他说北疆艰苦,难有将领能如秦家一样耐得住寂寞,守得住阴山,所以秦叙到了京都,他才这么上心的替秦叙选一个能照顾他的人,还要让北境的将领们安心。 裴弃无话可说,他浅色的眸子里难得带上了认真,“秦叙,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你还是选了我做你的师父,那你就要做好朝中没有人帮忙的准备,我没有权势,帮不了你。” 秦叙点头,恳切道,“我只想陪着师父。”邹国公大概忘了,陛下那日也是叫了他来的,他进来之后就开始推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他不愿意相信这些人,只有裴弃可靠。 裴弃哼了一声站起来,脚尖轻轻踹了他一下,“别装了,真假。” 秦叙狡黠地笑了笑,站起来跟在他身边。 “平日怎么不见你叫我师父?一到有事了,一张口就叫个不停。”裴弃带着他穿行在长廊里,盛夏的风吹在身上煞是凉爽。 秦叙说,“因为师父心软,叫了师父,你就会对我很好很好,就像刚才一样,明知道我是装的,还是会回头。” 被夸聪明的裴弃脚下微微一顿,没有说自己是蹲下握住了他脚腕后才发现的,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嗯……那肯定啊,我是你师父。” 两人说着话上了马车,不觉就到了惜玉街,秦叙看着装潢就价值不菲的铺子,紧紧跟在裴弃身边,“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裴弃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穿这个出门,丢我裴小郡王的脸,我不允许别人说我虐待你。” 秦叙轻笑,裴弃还是一如既往的嘴硬。 裴弃炸毛了,“你笑什么?!” “没有,我是感动。”秦叙在他的熏陶下已经快速学会了胡说八道,但是他只敢和裴弃这样说话,其他人他都是能保持沉默绝不主动开口,除非人家开始说话。 裴弃领着他进了上京城最大的成衣铺子,名字倒是好听极了,叫碧云天。 “哟,小郡王来了!小二,还不快把今春新到的雨前龙井端上来!”老板娘扭着腰上来,一身剪裁得体的红衣把她身材勾勒得曼妙多姿,“小郡王见谅,我这里的茶水肯定比不上您喝的贡茶。” “老板娘的茶可是这条街最香的,裴某可有福了。”裴弃笑着接过来抿了一口,确实跟宫里的比要逊色些,但也别有一番风味,顺手拿了一盏给秦叙,“怎么,还要我亲自端给你啊,世子爷。” 老板娘这才注意到旁边这个衣着朴素的小郎君,笑着倚在柜台上,“哟,这是哪家的小郎君?还从未见过小郡王给人端茶呢,真是宠得紧啊。” 老板娘做生意多年,向来只捡好听的话讲,果然看到秦叙眼睛一亮,小口小口地把茶水喝光了。 “谁乐意管他。”裴弃傲娇地扭头。 第25章 新衣裳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已经学会了把裴弃的话反着听,听到这话直接理解为,我就爱管着他。 裴弃随意坐下,双腿交叠,“老板娘,你给他挑两件衣裳,要好看的,看着符合守孝规矩的,但也别那么素净,看着寡淡。” 老板娘笑着答应,“哎!马上挑!您只要两件?” “凭你拿多少来,只要合心意,都给你买了。”裴弃垂眸刮去茶盏上的浮沫。 “好嘞!您稍坐!小二,去隔壁买枣泥馅山药糕回来,端给小郡王和小世子尝尝,新出的,味道好极了。”老板娘乐得开怀,连连吩咐小二招待贵客。 掌柜的在一旁摇头晃脑地咂舌,难怪老板娘常说这裴小郡王是惜玉街的财神爷,衣裳要按照他的要求来,那表面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干净,但是细节处一定要极致奢华,金线暗藏,或是在太阳下一晒,就有不同的光彩。这样的衣裳随便一件,都是那些二品大员三两个月的俸禄钱。 裴弃打量着店里挂着的成衣,转头问,“有看上的吗?” 秦叙看了眼,指着角落的一套千山翠的胡服眼眸发亮,“我可以要那件吗?骑马射箭的时候可以穿。” “好。”裴弃二话不说,直接让店小二拿下来给秦叙试。 秦叙拿着先问价格,店小二笑着给他打开厢房的门,“世子别担心,小郡王带您来的,还能让您自己付钱吗?” 秦叙回头看他,裴弃勾唇笑了下,“怎么,怕我把你扔这儿做苦力还债啊。” “没有。”秦叙捏着衣裳,还是不愿意进去,他害怕欠得太多。 裴弃清楚这个神情,因为在他接受别人帮助时,他感觉自己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他缓了下,笑道,“你的俸禄买点衣裳还是够用的,进去吧。” “真的吗?”秦叙抬头看他,眼里都是欣喜。 裴弃点点头,秦叙欢喜地拿着衣裳进去了。 “小郡王对世子可真好。”掌柜的哪里能让场子冷下来,笑着绕出来搭话,万一说着说着裴小郡王又看上了什么衣裳呢。 裴弃随口胡说,“我的儿子,我能不对他好吗?” 掌柜的人呆住了,眨巴了好几下眼睛都没有缓过来,“啊?儿,儿,儿子?” “是啊,长得像我吗?”裴弃玩心大起。 掌柜的吞了下口水,违心地点头,“像,特别像。” 裴起煞有其事地点头,“我也觉得,有儿子就是好啊。” 掌柜的摸了下额头,裴小郡王今年多少岁啊?怎么有个差不多大的儿子,他试探着问,“……小郡王,您怕不是在蒙我吧?小世子看上去……可有您一般大了。” 裴起笑得腰疼,“谁叫你胡说八道附和我的。” 掌柜的呵呵一笑,“哈哈,是……”您可真有意思。 “实话告诉你吧。”裴弃像是在说什么小秘密,掌柜的凑头过去,裴弃声音很低,“他是我舅舅给我定的小郡王妃,只不过是因为年纪太小了,所以才没有正式过门,但我都已经住他家里去了。” 掌柜的:“……”好一张胡说八道的嘴啊,谁不知道您住进了小徒弟的家里! 裴弃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我是不是很疼他?” 掌柜的生无可恋的点头,这年头真是钱难挣,话违心啊,裴小郡王你真的是百无禁忌啊,从徒弟变儿子就算了,怎么还给人家变成了你小媳妇呢。 胡说八道令裴小郡王开心,一转头就看到秦叙推门而出,那张原本看着乖巧的脸蛋在胡服的衬托下变得冷峻起来,剑眉斜飞入鬓,薄唇微抿,锁骨处的银色装饰又给他增添了两分肃杀的气质,裴弃已经能想象到他骑马射箭的风姿了。 “好看吗?”秦叙红着脸问他。 裴弃如梦初醒,放下手里的茶盏,转头跟掌柜的说,“给我拿五套这样的!” “好好好!”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真好看!这简直就是专门为了小世子裁剪出来的,穿上真是威风凛凛!” 秦叙走到他身边,固执地想要裴弃一句夸奖,“好看吗?” “不好看。”裴弃暗笑,别说,要是御马的时候穿这个去,那不得羡煞众人啊。 秦叙知道他在说反话,“那你买那么多?” “我乐意。”裴弃伸手戳了戳他的脑袋。 秦叙手搭在腰上,“不好看我不要了,我换下来。” 裴弃一脚踹在他屁股墩子上,“你敢!” “可是不好看。”秦叙低着头。 裴弃凶巴巴说,“好看!好看死了!我就爱看你穿成这样!行了吧。” “嗯!”秦叙抬起头,满脸的笑容,哪有他话里的半点委屈。 裴弃哼了一声,转头端茶去了,不理他。 秦叙坐在旁边,方才裴弃胡说八道的话他全都听到了,裴弃能这样说,那是不是…… “哟,真是好看啊,世子穿这个好看!”老板娘还在楼梯上就开始夸了,身后跟着两个小二,抱着一堆衣裳,“这套衣裳就是要小世子穿出来才好看,旁的人穿着都没那个意思,还得白,才压得住这颜色,不然穿着就跟三天没吃饭似的。啧啧啧,是真好看啊。” 秦叙被夸得不好意思,“都是老板娘的衣裳做得好看。” 老板娘掩唇笑,“哈哈哈哈,小世子的嘴可真甜,不愧是跟小郡王一家的!” 裴弃起身看了看挑下来的衣裳,“再拿点修身的,宽松的少拿点,浪费他的身材。” “哎哟,我的郡王爷,您就放心吧。”老板娘挑了件妃子蓝的长衫拿在秦叙身前比画,“您瞧,好看吧,我在这里做了十几年生意,从来就没有看错过,这衣裳就适合小世子,看着干净又乖巧。” 秦叙整个下午都在换衣裳,一连试了十多套,最后裴弃直接拍板,“试了的都拿上!” “好!天色晚了,您先带小世子去用饭吧,我等会儿给您装好了送您府上来!”老板娘跑得老快,声音清脆,掌柜的算盘打得哒哒响。 “送定国公府,别送我府上啊。”裴弃确实感觉有些饿了,听到掌柜的答应了一声后就带着秦叙出门了,“想吃什么?你盯着我干嘛?” 第26章 又起风波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我的俸禄够买这些衣裳吗?”秦叙很纠结,衣裳确实好看,但是买这么多,他害怕付不起钱。 裴弃笑了,伸手揪了揪他脸上的软肉,“我是你师父,给你花钱天经地义,别想了,你的钱留着娶媳妇儿吧。”你那点俸禄要真是拿来买衣裳,两件就没了。 秦叙耳朵又红了,“不娶。” “爱娶不娶。”裴弃带着他直接进了醉仙楼。 醉仙楼的掌柜眼睛一亮,一溜烟跑过来给他打扇,“哎哟,小郡王好啊,今日吃点什么?还是老样子吗?” “老样子,再加五个素菜。”裴弃进了自己的老地方,推开雕花镂空的小窗,下面中央的台子上还有人在跳舞,裴弃兴致缺缺,“你三年不吃肉……练武能行吗?” 秦叙讶然地问,“三年?什么三年?” “守孝啊。”裴弃不爱提这些,因为他怕踩到秦叙的痛处。 秦叙摇摇头,说,“我不守孝三年,我守孝七期,就是四十九天,还有几天了。” “哦。” 秦叙继续给他解释,“我不能那么久不吃肉,我要练武,还要时刻准备着回去打仗,我爹娘如果知道我守孝三年的话,他们会……” 他没说完,裴弃也不想听那些属于他的隐秘回忆,“好了,吃点栗子酥垫一下,我眯一会儿。” 裴弃斜靠在窗边的圈椅里,秦叙没有吃东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裴弃看,他能感觉到裴弃情绪的转变,可是他不知道裴弃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三十六个小六门,考了整整六天,终于结束了,裴弃伸了个懒腰,准备喊人去惜玉街兑现之前承诺的请客吃饭,结果福满来了,“小郡王,秦世子,陛下召你二人入宫。” 裴弃颔首,跟身边的人随意道了个别,带着秦叙上了马车,“福公公,舅舅找我们什么事情?不会不让我去今年的秋猎了吧。” 福公公摇头,“小郡王,是你国子监殴打葛涯的事情,被礼部和御史台联名告了,陛下之前说你们都在考核,不能打扰,所以……” 裴弃了然,明白了,今日就是专程来堵他的。 “福公公,人是我打的,那个什么台没有说吗?”秦叙坐得端正,声音冷冽,眉眼里带着点戾气。 福公公讪笑,“礼部和御史台,说得声势浩大,但实际上来的也就四个人,徐尚书和御史台殿院侍御史徐大人,还有一个御史台没有品级的左成。” “不是四个人吗?还有一个呢?”秦叙问。 福公公尴尬地笑了,“还有一个说,小郡王不堪为世子的师父,所以来请陛下将您送到他府上,拜他为师。” “咔嚓”,福满低头一看,秦叙生生把手里的粉青釉瓷茶盏捏得粉碎,裴弃蹙眉,随手拿了块儿白绢,“伸手。” 秦叙听话地伸出手,眼睛却还看着福公公,“宁国公。” 福满点头,他都替邹国公尴尬,之前是你拒绝了人家,现在却上赶着巴巴儿地求着人家做徒弟。 “葛涯呢?没来?”裴弃抬眉,秦叙的手没有受伤,唯一受伤的只有那无辜的杯盏。 福满摇头,“哪里敢来啊,他自己也知道说得太过分了,非议长公主这样的罪名,哪里是他一个七品编撰的儿子能担得起的,无论徐尚书如何去找他,他都不肯来御前。” 裴弃冷笑,“原告都没有,他们叫嚷个什么劲儿,还礼部和御史台联名,这怕是结党营私。” 他这话说得太重,福满没有接,秦叙垂眸看自己手上的血迹,他暗暗把徐家都记在了那包碎瓦上,除了那个傻兮兮的徐二。 这回顺德帝没有再派轿子来接他,一行人走在红墙之下,道旁的杨柳都低垂着枝条,宫人穿梭在宫道上洒水,生怕暑气窜上去热着了贵人,御书房的气压更低,四周的鎏金龙碗里冒着冷气,却依旧叫人热得心烦。 裴弃绕过九折龙凤屏风,抬眼一扫,就看到了抱着肚子的徐尚书,神色淡然的徐二大哥,还有个拄着拐杖的左成,以及一旁看到秦叙就两眼放光的宁国公。 裴弃轻啧一声,率先开口,“舅舅,我当街罚跪左成这事您不是已经惩罚过我了吗?怎么他们又找来了?难不成还想让我赔钱?” 顺德帝听着他胡搅蛮缠的话,心头却舒服了很多,因为裴弃恰好说中了他的心声,都已经处理过了,你还来,说别的事又不带个原告来,当朕这里是菜市场啊。 “还不是你惹的祸,人家的膝盖都跪坏了。”顺德帝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朝谁哼。 徐尚书抱着肚子站出来,“陛下,臣今日要告的不只是左成当街被裴郡王罚跪一事,还有裴郡王在国子监当众殴打同窗之事,此等事情如此恶劣,还请陛下做主!” 裴弃说话前先瞪了秦叙一眼了让他别乱说话,自己走到徐尚书面前问他,“左丞为何被我当众责罚,徐大人还记得吗?葛涯又为什么被我当众殴打,徐大人又知道吗?” “自然知道。”徐尚书挺着他的肚子上前一步,差点撞到裴弃,他言辞激烈,“这两件事的起因均是因为郡王你行为不端所致!” 裴弃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掏了掏耳朵,转头在御书房里看了一圈,发现大家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连左成都怀疑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他这才回头,“徐尚书,你说是因为我行为不端所致,那请问是我的什么行为呢?” “六年前,长公主和驸马征战南疆,不幸殉国,你身为人子……” “身为人子却不为其操办丧仪,是为无父无母,不忠不孝之徒。是吗?”裴其讥笑道,都听腻了,怎么就没有一点新意呢。 徐尚书点头,“是,不操办丧仪便罢,你又仗着自己郡王的身份在京都为非作歹!试问这京中的哪一家公子没有被你打过?” 顺德帝随手扯了扯软枕,斜斜地靠着,裴弃转身在圈椅上坐下,“是,都打过了,连你徐家的二公子也被我追着满大街跑过。” 徐尚书气得吹胡子,“你还有脸提?!” 第27章 换个师父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我怎么没有脸提?都是他们先出言不逊的,难不成我不打一顿出气,回去抱着手绢儿哭啊?从早哭到晚,能哭死骂我的人吗?”裴弃向来不爱给人留脸面,尤其是正在骂他的人。 顺德帝听着险些笑出来,死死抓着软枕的边角看戏,其他几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绝不开口。 徐尚书怒火中烧,站到裴弃面前指着他的鼻子,“你!” 裴弃赶紧站起来,拍开他的手,“你说就说,离这么近干什么,等会儿唾沫星子喷我脸上了怎么办?我这么好看的脸,可不能被弄脏了。” 徐尚书两眼控制不住地翻白,“裴弃!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思悔改,仗势欺人,飞扬跋扈,先是在秦世子为其先考妣操办的丧仪上责难朝廷命官,后是在国子监对同窗大打出手。这些你认吗?” “认,怎么不认,但是我这不是孝顺吗?怎么,我还不够孝顺?别人骂一句,我把人打残废,够孝顺了吧?”裴弃不断回怼,半步不退。 “好好好,你还强词夺理!此行此举,有损皇家天威,更有失皇家颜面!更何况你还担任秦世子的教养之责,你……”他转头朝顺德帝作揖,“陛下,这如何配教导秦世子啊?” “我不配,你配吗?”裴弃反问。 “我年事已高,家中四世同堂,更兼是个文官,并不适合照顾世子,但,有的是人有资格,能做世子的师父!”徐尚书双手抱拳,朝宁国公的方向作揖,“今日,我历数裴弃之罪,不求陛下责罚于他,但求陛下看在秦世子双亲为国捐躯的份上,为他选一个可靠的师父!就是宁国公!” 说完,他直直地跪了下去,声音响彻整个御书房。 顺德帝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最后是这个走向! 裴弃脸色发黑,闹了半天,原来是来跟他抢孩子了。 秦叙一言不发,撩袍跪下,重重的一声,随后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连磕了三个响头,力度之大,额头上已经有了青色的印子。 裴弃迅速反应过来,呵斥他,“秦叙!你干什么?” 秦叙抬起头,“我不愿意师父被徐尚书咄咄相逼,而我却一言不发,坐享其成!” 宁国公眯起眼睛,是个忠心的硬骨头。 裴弃愣了下,后面的福满微微抬起头看了秦叙一眼,秦叙说话的直他是领教过的,不知道这一回能说得多少让人汗流浃背啊。 徐尚书回头,“你说什么?我咄咄逼人?我何时咄咄逼人,我说的那一句有假?哪一处不是真的?你可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徐尚书一边说,还一边捶着汉白玉的地面,甚是痛心疾首,他没有想到,之前秦叙跟他唱反调就算了,怎么在这样的大事上还如此糊涂?! 裴弃哪一点比宁国公好啊! 秦叙声音比他更大,“哪一处做得真?哪一处不曾作伪?” 徐尚书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顺德帝抿了一口六安瓜片压惊,这跟后宫抢公主去抚养时一样精彩。 “我在北境已经为我爹娘办过了一场丧仪,我来到上京,身上只剩下两文钱,只够买五个拇指大的糖块……”秦叙说到最后声音有些不稳。 裴弃走上前一脚踹在他背上,“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闭嘴!” 秦叙纹丝不动,神情坚定,“一场丧仪要花多少钱,各位大人知道吗?重修定国公府要花多少银子,各位大人知道吗?把曾经卖出去的花园买回来要多少钱?养一个孩子和那个孩子府上的老弱病残要花多少钱你们又知道吗?” “这些都是陛下的银子!若非陛下赐下,裴弃安能有?”徐尚书朝顺德帝拱手,徐尚书怒其不争,“你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铁了心要跟着裴弃这个声名狼藉的师父呢?” 顺德帝不为所动,这种时候他是不可能说话的,裴弃他们不争一个高低出来,他就没有办法出来顺水推舟。 秦叙再次发问,“那你们知道要在不伤害一个小孩子自尊心的同时,还要给他买东买西,教他读书识字有多难吗?你们口头上说得好便宜,找一个靠谱的师父,难道陛下没有给我找吗?找了!我师父好得很,你们不愿意相信,所以要逼着我也去骂他!” 宁国公脸皮厚,没有觉得有半分被刺痛,反而站了出来,朝着顺德帝行礼跪下。 “陛下,之前臣拒绝了抚养秦世子,是臣之错,臣辩无可辩,也不愿意辩解,臣只是想着秦世子这样好的功夫,若是放在裴郡王身边,怕是只能被带着去打架斗殴,学不到好的,臣就心痛啊。” “不是他带我的。”秦叙声音像是冰块儿砸进铜盆,声声冷冽。 众人都转头看他。 秦叙说,“是我先动手的,我本来在葛涯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要动手了,是师父拉住了我,我才忍到了后面,后来我卸下葛涯的下巴,也是师父拦了我,否则,我卸下的就是他的脑袋!” 徐尚书大惊,“你,你说什么?!” 秦叙这语气又冷又傲,“我说,我想杀了葛涯。” “放肆!”徐尚书懵了,好好的小白羊怎么突然变成了嗜血的狼? 秦叙眼神犀利,盯着宁国公的背。 宁国公转身与他对视上,他也半分不收敛,“我早在北境就学会了打人,这些都是我爹娘教的,你们若是觉得有人带坏了我,那就去把找我爹娘说理。” 裴弃站在他身边,闻言忍不住又给了他一脚,“你想死啊。” 秦叙转头,语气瞬间变得委屈,他头抵在裴弃的膝盖上,“师父大概不知道,那天您来接我的时候,我已经被挑选了一天了,只有师父没有拒绝我,只有师父没有说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有师父听到我父母战死之后,直接带走了我的,因为你感同身受。” 裴弃险些落下泪来。 顺德帝揉了揉自己被吵得疼的额角,“说了半天了,你们不过就是想给秦叙换一个师父嘛,朕觉得……” “陛下三思!”宁国公突然高声喊道。 第28章 玉石俱焚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宁国公还有要说的?”顺德帝问。 “陛下,臣前日考核见了秦世子的箭法,小小年纪,已经能开四石的弓,箭穿靶而不停,入墙不晃,这样的箭法,若是交给臣加以调教,来日一定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啊!”宁国公言辞恳切,双眼含泪,抱拳的手还在微微颤抖,“陛下!不可让此等美玉蒙尘!臣哪怕被秦世子厌憎,臣也一定要教他!” 顺德帝犹豫了。 不是因为他想教秦叙的这一份好心,而是在想,宁国公一个驻守南疆的将领,为什么非要教一个北境来的孤儿呢? 帝王的直觉让他不可能把人交给宁国公,南疆和北境是大周的两条命脉,一旦被有心人联合到了一处,后果不堪设想,反而是他们现在交恶的局面才是他身为帝王想看到的。 “陛下!我不愿意!”秦叙咬牙,眼底都是泪花,说完他又对着宁国公放狠话,“你敢要我,我就把你儿子打死!邹嘉打不过我!” 顺德帝:“……”要不说是师徒呢,连放狠话都是一样的。 “你要打死就打死!”宁国公回头,面红耳赤地大吼,“如果能为天下培养出又一个优秀的将军,我儿子死何足惜?!” 徐尚书:“!”好!为国为民的好官! 宁国公甚至觉得还不够,还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补充,“如果你要杀了邹嘉才能拜我为师,那我现在就让人把他杀了!你的拜师礼就用他的头做祭品。” 徐尚书一家面露震惊,像是听见了什么恐怖的言论。 顺德帝坐在上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的臣子们。 秦叙再凶狠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被宁国公的话给震住了,御书房成了囚笼,困住了手无寸铁的他。 秦叙眼泪滚下来,落在他湖蓝色的长袍上,洇出一团深色。 裴弃抬手轻轻摸了下他的脸,“哭什么哭,师父带你回家。” 秦叙望着他。 裴弃转身跪下,“皇舅舅,他们都说臣会带坏秦世子,可是臣难道是第一次带孩子吗?” 秦叙伸手牵着裴弃的衣袖,师父还有别的徒弟,他对别的徒弟也这么好吗? 裴弃冷冷发问,“现在的东宫太子也曾经是臣一手带大的,是臣教他识字断文,明辨是非,知晓善恶,若是说臣会带坏秦世子,那试问太子殿下呢?” 徐尚书最听不得这个,当即也不害怕了,从地上就跳起来,“太子殿下是何等身份,岂容你胡乱攀咬?!太子自有太子三师教导,殿下仁德贤明与你何干?” 御书房外的鸟都被吓跑了,锋利的爪子在琉璃瓦上磨出一道尖锐的声音灌进众人耳中,顺德帝蹙眉,在手上摁出了个红印子。 裴弃跪着仰视他,却像是在鄙视他,“怎么,徐尚书大人现在要否认自己的关于启蒙说出的话了?我不是太子启蒙的老师之一?” 徐尚书深吸一口气,面红耳赤,句句质问,“我不否认,但是这跟我要承认你教导有方有关系吗?谁人不知道太子殿下生来就是稳重自持的,三岁识字,五岁作诗,七岁能与人辩朝野之别,十岁入东宫,十二岁可代表皇家赈灾。试问,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与你裴弃相关?” 裴弃哑口无言,他想问哪一件跟他没有关系。 “你也就比太子殿下年长两岁,你能教什么?”徐尚书嘴边的胡子上翘,显然被气得不轻,在他眼里,裴弃就是一个恬不知耻的人。 裴弃沉默了下,他的目的不是和徐老头争辩太子现在的功绩与他有没有关系,缓缓吸了口气,犀利反问,“既然我的污点是刻进骨子里的,那你们就很干净吗?” 徐尚书被他问懵了,他指着自己,冷笑,“我?我!我不干净?!” 裴弃抬头,看着顺德帝的眼睛,半晌,浅色的眸子转向几人,“你干净?你若是干净,那你为何结党营私?” 顺德帝身子微微坐直,宁国公皱眉退开两步。 惊天巨雷炸开在徐尚书的脑子里,他指着裴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徐家两个小的赶紧上前搀扶徐尚书。 徐尚书咬着舌尖,才让自己没有倒下去,“你说我结党营私?我什么时候结党营私了?你拿出证据!若是空口白牙诬陷于我,我今日就撞死在御前,以证清白!” “好!”裴弃,“听说今日是礼部和御史台联名状告我,那为何只有你徐家人来了?” 徐尚书以为他有什么高明的发言,结果是这一句,“我带来了礼部和御史台联名签字的奏折,但他们都有事忙,故而未曾亲自到,但是……” 裴弃等的就是这一句话,他当即站起来,指着他身边的儿子女婿道,“礼部和御史台只有你徐家的人了吗?你嘴上说着联名,可实际上呢?实际上只有你徐家的人来了!怎么,礼部和御史台的其他人都有事?四百多人一个都来不了?!还是说他们根本不敢在你徐尚书的一言堂里说话?” 徐尚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他额头上冷汗直冒,他是一心指责裴弃礼法不周,但是现在他的行径确实已经有了结党营私的嫌疑。 徐尚书明白过来裴弃的意思,结党营私这种事情,不在于有没有真凭实据,在于帝王心。 裴弃现在是破罐子破摔,就一个态度,要从我身边带走秦叙,那就玉石俱焚! “你,你好恶毒!”话音未落,他赶紧转过身表忠心,“陛下……” 裴弃却没有打算放过他们,继续追着说,“既然是忠心耿耿的,那你怕什么?既然没有结党营私,那你慌什么?既然我是空口白牙的污蔑,那你行得正坐得直,你有什么好分辨的?你急什么?啊,徐尚书大人。” 徐尚书一辈子恪守礼法,没想到最后遇到了裴弃这个让他头疼了六年的霸王,现在还要被他泼脏水,他心头一梗,直接晕了过去。 顺德帝微微挑眉,反应极快,“福满,把徐尚书送太医院去。”他对徐尚书这个老古板没有什么忌惮,不过就是爱较真了点,不是什么大毛病,文官的臭毛病,他是个大度的帝王,这些都能小问题。 徐家两个小辈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徐家老大临走时深深看了眼裴弃,这个人果然跟传闻的一样,性子极烈,桀骜不驯。 宁国公是个人精,他看到徐尚书都有苦说不出,他马上就放弃了要秦叙的想法,只想赶紧溜,“既然……” “还有你!”裴弃怎么会放过他。 第29章 相依为命?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宁国公背上一片冷汗濡湿了里衣,他声音阴冷,“小郡王!口下留德。” 裴弃笑了,“宁国公不是想要秦世子吗?怎么不要了吗?” “既然裴郡王你喜爱得紧,老臣也不好横刀夺爱。”宁国公着急脱身,不觉已经被裴弃的话套住了。 他若是坚持以方才的理由继续要秦叙跟他走,那顺德帝会半信半疑,可惜他现在急着撇清关系,反而让顺德帝心里疑窦丛生。 顺德帝凤眼微眯,“邹卿,朕觉得秦叙实在是个好苗子,你不若……” 顺德帝停顿下来,等着人接话。 裴弃手指向后,捏住秦叙,不让他说话,秦叙指尖冰凉,还有点颤抖。裴弃想,应是害怕极了。 “陛下,臣奉旨在国子监授课,教的正是射,既然郡王和世子情深意切,臣也愿意成全他们,若是世子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就行,方才一心想要带走秦世子,不过是担心郡王不爱这个孩子,也教不了什么东西,但是现在看来,真是杞人忧天了。”宁国公一席话滴水不漏,把之前的漏洞全补上了。 顺德帝没说话,气氛有些僵硬,显然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裴弃却顺着笑起来,“啊,这样啊,那还是我的错,我方才很是无礼,给国公爷赔罪。” 说着,裴弃就要给他行礼,宁国公赶紧侧身躲过,“哈哈,都是太担心世子导致的,都是一样的心。” 顺德帝似乎如梦初醒,打了个哈欠,“你们吵了半天,给朕绕弯子,都把朕绕晕了。” “舅舅,我错了。”裴弃认错极快,顺手还把秦叙捞了起来,“今天打搅了舅舅批阅奏折,臣愿意自掏腰包三千两白银,充盈国库。” 宁国公咬牙,说,“是,臣错得离谱,也糊涂得紧,臣愿意出五千两。” “那我也出五千两吧。”裴弃长指拨开秦叙额前的一缕碎发。 宁国公笑得勉强,“郡王别跟臣争了,臣是虚长几岁,又犯了糊涂,该罚,这……”他抬头去看顺德帝,可是顺德帝正在闭眼揉额角,他咬碎了后槽牙,冲裴弃苦笑,“臣出七千两,郡王可千万别再加了。” 裴弃点点头,侧身道,“宁国公现在不着急回家了吗?我还要在宫里蹭一顿晚饭,你要留下来一起吗?” 宁国公哪里想跟他一起吃饭,一想到在裴弃这里翻了船,他现在气就不顺,还吃饭,吃人还差不多。他强撑着把礼数做周全,然后夺门而出。 “舅舅,这可是你给我的人,你怎么还让人来跟我抢呢?”裴弃委屈地坐下。 顺德帝睁眼,笑得眼尾的皱纹往上翘,“朕的小宝怎么可能吃瘪呢,朕看着你大杀四方,还给朕赚了七千两白银,朕开心得很啊。” 他没有把裴弃说的五千两算上,意思就是只要宁国公的,算是小惩大戒。 裴弃哼了一声,喝了口雨前龙井,却觉得味道比碧云天的淡,“我把人带走了?” “怎么,还怕朕也跟你抢啊?”顺德帝斜靠着,旁边的宫灯给他镀了一层柔光,看上去甚是和蔼。 裴弃搁下茶盏,“行,那我们走了。” “不急。”顺德帝开口,裴弃疑惑地回头。 顺德帝指了指两人,“你二人呢,今日惹出这样大的祸事,秦叙顶撞长辈,裴弃出言不逊,朕就罚……” “陛下,臣皮糙肉厚,打臣吧!”秦叙麻溜地跪下。 顺德帝好笑地摆手,“不打,瞧把你紧张的,罚你们两个幽闭在府半个月,好好反思反思。” 裴弃脸上总算露了出个浅笑,“谢皇舅舅,秦叙你个傻蛋,胡说八道什么呢,走了。” 说着他拍了一下秦叙的头,拉着人往外走,瞧着汉白玉石阶抿了一下寡淡的唇。 秦叙被拽走前还行了个礼,两人走出皇宫,被风一吹,才惊觉自己背上都是冷汗,回头望时,天边只剩下了一盏残阳挂在远远的宫檐上。 “吓死我了。”裴弃钻进马车后瘫在软榻上。 秦叙眼眶还是红的,他紧紧贴着马车壁,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裴弃艰难坐起来,伸手在他面前晃,“害怕啊。” 秦叙点头,裴弃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扛不住那小眼神,把人搂进怀里来,“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带你回家。” 秦叙紧紧抓着他的背,今天听着徐尚书和宁国公的话,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来北境的捉刀都说,上京的人杀人不用刀子。 “裴弃。” “我在。” 秦叙不断收紧双臂,趴在裴弃胸口,裴弃身上青竹的气息钻进鼻尖,安抚着他恐惧的灵魂。 “你,你想谋杀……谋杀亲,亲师啊。”裴弃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秦叙赶忙放了他,低着头认错,“我错了。” 裴弃缓了缓,揉了下他的头,声音温柔,“以后你真的只有我了,怕不怕?” 秦叙摇头,“我不怕,你不会害我。” 裴弃挑眉,故意压着嗓子吓他,“我会……” “你才不会,你只会吓人,和狐狸一样。”秦叙扑进他怀里,环抱着他劲瘦的腰。 裴弃啧了声,手却很诚实地搭在秦叙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裴弃,我们现在是不是算熟了一点?”秦叙声音在他胸口打转。 裴弃轻轻“嗯”了声。 到了府门口,裴弃发现怀里的人已经睡过去了,认命地把人打横抱起来。 松墨跟在他身后想搭把手,却发现他家郡王走得很稳,半点没有晃,以至于他忘了提醒裴弃,让裴弃把人放到了笃行院正房的床上。 “他住哪里来着?”裴弃坐下倒了盏白毫银针,热茶下肚,暖和得他眉目舒展。 松墨指着偏房说,“世子一直住在那里。” 裴弃蹙眉,“不是让你们买花园回来吗?” “世子他不去那边住,他说想挨着您。”松墨无奈。 裴弃看了眼榻上的秦叙,“周围的房子有人卖吗?” 松墨摇头,裴弃挥退了他,躺在罗汉椅上,摩挲着左手腕子上的疤痕,偏头瞧着窗外的月亮,上弦月清冷孤寂,照着园中新栽的花木也多了两分生机。 秦叙这一晚睡得极其安稳,梦里香气萦绕在鼻尖,他顺着香气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竹林里,突然飘起了小雨,但只是瞬息之间,雨停了。 雨后的竹林里飘着清浅的香,他踽踽独行了好久,终于看到了倚靠在青石上的裴弃,心一下子就安宁了,但裴弃摆弄着手里的青竹折扇,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 秦叙急了,他不停地喊裴弃,可是裴弃始终对另一个头上顶着“太子”二字的小孩子笑,还指点那人的字,把他一个人丢在一旁。 秦叙委屈的上前,想拉他的手,一声师父尚未叫出口,他倏尔醒了过来,怔怔地看着坐在他面前的裴弃。 “被吓到了?”裴弃凑近他。 第30章 正式拜师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点点头,吸了两下鼻子,他想抱一抱裴弃。 裴弃却突然拍了下他的头,“知道害怕了吧?叫你之前站我床头,这就是教训!赶紧起来,我叫人做了菜送过来。” 秦叙还沉浸在梦里,他问,“裴弃,你还有别的徒弟吗?” 裴弃躺在美人椅上摇着折扇,“没有。” 昨天徐尚书的话点醒了他,他最多算是跟太子一起长大的。 秦叙攥着的手指微微松开,那就好,那都是梦。 “怎么,还没有拜师就先吃上醋了?”裴弃调子懒散。 秦叙瞪大眼睛,什么?他还不是裴弃的徒弟?不是?不……不是?! 裴弃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回话,转头就看到揍人不眨眼的秦叙眼睛眼尾都红了,极黑的瞳仁盯着他,下睫毛上还挂着颗泪珠,裴弃慌了神坐起来,“你哭什么?我不就吓了一下你吗?” “我为什么不是你的徒弟?你昨天,你昨天还说,说,师父带你回家,今天,今天你就……”秦叙一抽一抽地说。 裴弃都心被他哭疼了,收了折扇起身,坐到榻上,长指微屈,抬起秦叙的下巴,“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徒弟啊,你哭什么。” 秦叙哭得更厉害了,裴弃怎么可以这样对他,说话都不算数了。 裴弃问,“是谁说的不会再叫我师父?” 秦叙瘪嘴,“那是因为……你欺负我。” 裴弃:“……”好像是真的。 他咳了下,抬手给他把眼泪擦了,“你哭什么嘛,我不就说你不是我徒弟吗,你又没有拜师,怎么能算是徒弟。” “我拜了!”秦叙抓着他的袖子,圆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裴弃问,“你是说你在御书房的时候,被我逼着叫的那一声师父?” 秦叙急了,“嗯!不,那是我自愿的!” 裴弃故作为难道,“你也知道我金贵得很,那个怎么能叫拜师礼呢?” 秦叙傻乎乎地顺着他的话问,“那要怎样才算?我可以去做!” “现在,起床,收拾自己,然后跟着我去前厅吃饭,给我敬茶,这事就算成了。”裴弃在心底长舒口气,不愧是他一夜没睡想出来的法子,果然没有发生两人对坐无言的尴尬场面,幸好没有。 秦叙眼睛瞬间亮了,翻身爬起来后脸红了,“我,我怎么在你的床上啊?” “某人昨晚死活要跟我睡一起,我能有什么办法?”裴弃有模有样地叹气。 秦叙脸爆红,迅速夺门而出,钻回偏房收拾自己,他特意选了件水玉色浮光锦直裰,推开门才发现今日裴弃的衣裳也比往日的正式不少,宝蓝色金丝滚边长袍,竹纹鎏金缠枝腰封,双手背在身后,更衬得他腰身劲瘦。 “看什么,小爷帅得你走不动路了?”裴弃的嘴一如既往。 秦叙心情大好,果然还是那个裴小郡王。 两人穿过长长的游廊,秦叙惊诧,这花厅才是真的的花厅,当季的花摆了满满一厅,席上还坐着个翻看画本子的方辞礼。 方辞礼听到声音抬头,“终于来了,我以为你小子又新学了恶毒的招数害我。” 裴弃笑着落座,“我怎么害你了?” “诺,把一堆好吃的摆我面前,却不给我吃。”方辞礼控诉他。 裴弃捻了颗瓜子囫囵塞进方辞礼手里,“娇贵得很,还要本郡王亲自喂。” 方辞礼捂着嘴,“裴弃,你大爷!” 他二人一来一往,气氛渐渐活跃,秦叙紧绷的后背慢慢放松下来,“裴弃,我什么时候敬茶?” 裴弃支着下巴说,“这么着急拜我为师吗?” “嗯。”秦叙红着脸点头。 裴弃逗他,“可是我好饿啊,想先吃饭。” “我不急,你先吃。”秦叙眼巴巴地望着他。 方辞礼揣着袖子笑骂,“裴弃你个畜生,就知道逗人玩。” 松墨端着个托盘进来,跪坐在裴弃身后。 裴弃颔首道,“秦叙。” 秦叙从没听过他如此认真的声音,不由得抬头看他。 裴弃坐在主位上,“今日是你正式拜师的日子,我本来想大操大办,再邀请一些朋友,结果发现我只有方辞礼一个朋友,所以就有些简陋,你若是觉得委屈,现在说。” 秦叙嗓子发紧,他摇了摇头,“我喜欢。” 裴弃不知道被戳中了什么笑点,莞尔一笑,“喜欢就好。” 青砚端着茶进来,跪在秦叙身侧,“世子,端上这盏茶敬郡王,再磕三个头,这礼就算成了。” 月白茶青的瓷盏,七分满的茶水微微冒着热气,秦叙双手捧起来,走到裴弃跟前跪下,裴弃单手接过,秦叙当即磕头,眼眶泛着红,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失态。 秦叙声音轻颤,“师父。” 裴弃搁下茶盏,把人扶起来,浅色眼眸温柔地注视着秦叙,“我呢,是个生性散漫的人,也说不出多正经的话来,但有一句必须要说。” 秦叙作洗耳恭听状,仰着脸,眼里都是信任。 裴弃沉默了下,像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氛围,“今日之后,你我就是师徒了,进一个家门,吃一碗饭的亲人,简而言之就是,从今以后,我俩同分责难,共担荣耀。有问题吗?” “没有,我会的!”秦叙恨不得把心剖开给他看。 “还有一点,不必客气疏离。”裴弃补充道,伸手在他眼尾轻轻蹭了下。 秦叙微微偏头,想让裴弃的手停留更久,他其实是害怕的,他害怕和裴弃相对无言,害怕裴弃不要他,害怕裴弃觉得尴尬就回避他。 他被人挑了一天,这不是他的错,他什么都会做,他可以做得很好的。 但是所有的不安都在裴弃伸出手的那一刻消解。 裴弃说,不必客气疏离。 秦叙眼里蒙上了雾气,他扑进裴弃怀里抱着他,“裴弃……” 裴弃被他撞得闷哼一声,轻车熟路地拍了拍他的背,“急什么,还没结束呢。” 秦叙红着脸从他怀里退出来,“还有什么?” “你拜师了,我自然应该给你一个拜师礼,诺,你方叔也带了个好东西来。”裴弃拿着桌上的白绢给他脸一顿乱擦,“丑死了。” 方辞礼原本在安静喝茶,结果一听“方叔”两个字,直接呛到了,“咳咳咳……等会儿,我怎么变成了叔?” 第31章 师父抽我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白了他一眼,“行啊,叫你方哥呗,你改口叫我叔。” 方辞礼恨不得扑到裴弃身上,把他打一顿,“裴弃,你个狗东西!” “看,怎么样都不满意,谁乐意管你啊。”裴弃颇为嫌弃地问,“那请问五岁在明德大街给人背千字文的方大少爷,你喜欢什么样的称呼。” 方辞礼无语,方辞礼抓狂,方辞礼抓起一把瓜子朝他撒过去,“裴弃,你把嘴缝上就是完美的!” 秦叙在心底默默赞同。 裴弃抬手,宽大的袖子挡住了瓜子,裴弃挥了挥手,“小样儿,这一招你来来回回十几年了,不腻啊。” 方辞礼:“……”想打人。 裴弃转头拿过松墨手上端着的剑,郑重道,“秦叙,这是我给你的拜师礼。” 秦叙接过来,抚摸着上面的花纹,眨巴了几下眼睛,把眼泪憋回去,他本来不爱哭的,可是遇到裴弃之后总爱哭,“我很喜欢,谢谢你。” 裴弃半点不谦虚,“嗯。我挑的,自然是最好的。” 方辞礼打开桌上包装精美的木匣子,“哼,花孔雀。小秦叙,来,你方叔叔我也给你带了礼物。不过时间仓促,我昨晚上大半夜被人从床上拽起来……” “咳!”裴弃耳尖红透了,还在强撑。 秦叙疑惑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都是你昨晚上弄好的?” 方辞礼挑着桃花眼笑,“哎哟,裴小郡王,怎么,还不好意思了?大半夜把我拽起来的人不是你啊?” “闭嘴。”裴弃总觉得做了一件事就去跟人说,有邀功的嫌疑,他不爱说,“那是我无聊了,昨天骂人的时候没有骂爽。” 方辞礼点头,“对对对,你无聊得睡不着,所以你大半夜跑到惜玉街去买礼物?哎哟,你什么时候无聊了也这样对我啊,给我买啊。人家老板都说不开门了,你生生用钱把门砸开了,一千两黄金,什么砸我身上啊……” 秦叙两眼泪汪汪,裴弃对他真好,“师父。” 裴弃伸手蒙住他的眼睛,“别说话,我怕肉麻。” 秦叙:“……” 方辞礼点到为止,笑着抿了口苍梧酒,幽幽叹气,“秦叙,我可真羡慕你啊。” 秦叙点头,“我知道师父对我好,我也羡慕自己。” “我睡不着而已。”裴弃收回手,脸上泛着红,台子被拆了个干净。 秦叙抱着剑,“你之前还骗我。说抱着我睡的。” 方辞礼:“噗!” 裴弃麻木了,抓了个小糕点塞进秦叙的嘴里,真是的,看人家拆台还不够,还要自己上手! 顺德帝说让他们俩幽闭在府,裴弃当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快快乐乐地呆在笃行院里吃吃喝喝。但不过三天,在这个微风和煦的下午,裴弃看着国子监小厮送来的等级册子陷入了沉默,他想,书上常说乐极生悲,果然是这样的。 他从第一页翻下去,直到最后一页,他才看到了秦叙的名字,裴弃“嘭”的一声把册子关上,深吸一口气,他扬声道,“秦叙!” 凉亭外的秦叙麻溜地收了剑钻进来,随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一脸隐忍的裴弃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裴弃没说话,把册子塞进他怀里,“给我念。” 秦叙有种不妙的感觉,一看那等级惨不忍睹,决定先念好的,“御射数甲等,” 裴弃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不错,再念。” “礼,丙等……” 裴弃手上的茶水抖了下,他安慰自己,“你自幼长在边疆,没事没事。再往下念。” “乐丁等。”秦叙的脸都要埋进册子里了,好丢脸。 裴弃额角青筋跳了跳,“没关系,这不是意料中的事情吗?哈哈……” 秦叙目光挪到最后一个,“书,丁等。” 裴弃:“!” 秦叙把册子合上,慢吞吞地放在茶几上,“念完了。” “我知道。”裴弃没好气道。 秦叙蹲下来,真诚地问,“要拿鞭子吗?” 裴弃:“?” “不打吗?”秦叙歪头,练武后鼻尖上的红还没有消退。 裴弃:“?”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我从进入国子监念书起,从来没有考过这样……的等级,你总要给我一个接受的时间吧。” 秦叙皱眉,“我知道你生气了,你不用鞭子,那用什么打?” 裴弃喝了口茶水,“不打。” 秦叙皱眉,“可是我这么差,你不打我吗?” “我打你做什么?”裴弃消化了自己徒弟的“书”拿了个丁回来,心平气和地把手里新贡的常州阳羡茶喝了个干净。 秦叙不解道,“打了才有记性啊,这样不是为了我好吗?” 裴弃一脸的震惊,远比看到秦叙的等级时还要震惊,“你说什么?!”他伸手去碰秦叙的额头,“没中暑啊,怎么青天白日就开始说胡话了?” 秦叙仍旧满目认真,裴弃回忆起来徐二说要被他老爹上家法的话,“你别听徐二胡说,他爹根本打不到他,他家老娘和大哥可疼他了。” “不是啊,本来就是要打的。”秦叙歪头,他感觉两人说的不是一个东西。 裴弃蹙眉,感觉自己碰到了一个阻隔在两人之间的铁块头,“你,那你说一下,我为什么一定要打你?还要拿鞭子抽你。” 秦叙掰着手指给他讲,“以前我在北境时,若没有练好剑,就会被抽的,我爹娘都说,那是为了我好。如果练了很久,去跟人比的时候还是输了,那就会被扔进雪山,要杀死一头狼才能回家。我的字你教了,还让我练了这么久,我还是只拿了个丁回来,你为什么不打我?” 裴弃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他不能去批判定国公夫妇的行为,他们生在那个环境之下,可能需要一些……非常的方式帮助孩子们成长,但是秦叙是个人,不只是为了北境而生的,如果他愿意选择的话。裴弃也会很开心。 “秦叙。”裴弃轻声唤他。 “嗯?” 裴弃坐起来,把人拉到自己面前,声音轻柔,“我接下来要给你说点东西,可能会跟你听了十四年的东西有很大的出入,但是我觉得你还是要听。” 第32章 养孩子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点头,伸手去碰他的眉心,“别皱眉。” 裴弃放松眉心,任由他抚平,“秦叙,以前你在北境,你爹娘说,打你是为了你好,可能是害怕匈奴入侵,而你们不能保护自己,他们才用了这样……偏激的手法。” “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秦叙说。 裴弃有一种拳头挥到了棉花上的感觉,解释不通,只能换个方式问,“那我为什么要打你呢?因为打了你,这个册子上的等级能变高吗?” 秦叙:“会发奋图强。” 裴弃连连反问,“那如果我不打你,你就不会学了?就不会发奋图强,不会为了你的目标去努力了?” 秦叙沉默了,裴弃知道沉默是好的,是思考也是反思。 “我还是会努力的。”秦叙半晌后抬头看他,给出了坚定的答案。 裴弃循循善诱道,“那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打你呢?” “为什么……”秦叙喃喃重复。 裴弃也不催促他,耐心地等着他,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秦叙在他面前总爱哭了,原来是个没吃过糖的孩子啊。 秦叙想不明白,“师父,为什么?” 裴弃笑了笑,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有事师父,没事裴弃。” “师父。”秦叙低头,声音里透露着弱小无助的感觉。 裴弃把人拽过来,并肩坐着,“秦叙,打你不一定是为了你好,比如今天,我若是因为这几笔字就打你,目的其实不是为你好,而是因为你丢了我的脸,让我觉得抬不起头来……嗯,还是不太对。” 裴弃感觉这个话说起来很绕,他果断换了一个方式,“我这样告诉你吧,如果是为了你好,我应该教你,然后让你每天练习,在下一次考核里得到一个进步的等级,这才是为你好,明白吗?” 秦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裴弃再接再厉,“为你好的方式有很多种,我们没有必要选择一种会让你受伤的方式。” 他嗓音温柔,身边是只比他小两岁的徒弟,桌上是等级册子,他浅色的眼眸就这么看着秦叙。 秦叙伸手抱住他,闷声回答他,“知道了,你对我真好,我会好好练的,不会让你继续丢脸的。” 裴弃忍住了继续说下去的想法,小孩子没有必要知道太多,只要抛弃那个什么用鞭子抽的想法就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他裴小郡王还不相信了,他连自己都能重新养一遍,还养不好个秦叙。 “所以,自己去练吧。”裴弃说着继续躺下去,秦叙拿起册子,准备从第一页开始找裴弃的名字,结果在第一页第一个就是。 门门功课甲等,是第一名! 秦叙咂舌,不愧是他师父,真厉害。 裴弃再醒过来的时候,依旧是黄昏时分了,他懒懒地滚了一圈,拎着掉了一半的薄毯,准备躺会儿出去吃饭,却嗅到了饭菜的香味,他屈指在茶几上轻扣,松墨从屋檐上跳下来,“主子。” 裴弃打了个哈欠,“光给我闻饭菜香,不给我吃饭?” 松墨:“世子在做饭,说要等……” “裴弃!吃饭了,别睡了!”秦叙提着飞鱼绣金灯笼跑进来。 裴弃颔首,“行了,没你事了,回去吧。” 松墨:“……” 秦叙在他面前刹住脚,满脸的笑容,“裴弃,吃饭了。” 裴弃起身嗯了声,“跟谁学的?” “自己摸索的,厉害吗?”秦叙仰着脸。 裴弃挑眉,“厉害。” 花厅里饭菜摆了满满一桌,王太守八宝豆腐,蓬蒿菜,素烧鹅,石发,三笋羹,配雪花糕和百果糕,看得裴弃食指大动,端着碗开始吃,秦叙发现他与在宫里的时候不一样,吃得更慢,他忐忑道,“不好吃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裴弃优雅地咽下一筷子笋。 秦叙端着比裴弃碗大一翻的海碗,“因为你不如在宫里吃得快。” 裴弃一愣,“你观察得还挺仔细。”说着他摸了下秦叙的头,“别学我吃那么快,对身体不好,宫里那个你别管。你做得很好吃。” “郡王,您有了新欢,怎么就把旧爱忘了个干净?”一道略微粗狂的声音夹着嗓子,带着一把幽怨。 裴弃差点咬着舌头,回头呵斥道,“青天白日的,那个装鬼?” “郡王。”一帮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站在花厅下,个个都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裴弃头大,“你们不好好呆在厨房,出来装鬼吓人做什么?” 大厨抹了下眼睛,“郡王,我们厨房要呆不下去了。” “胡说八道。哪有那么小,我记得那厨房挺大的。”裴弃边说还不忘给秦叙夹菜。 大厨指着秦叙控诉,“世子根本不让我们给您做饭!我们就要在这府上呆不下去了,听打手兄弟们说,世子还想代替他们的位置,为什么先来抢我们厨房的位置啊,呜呜呜!郡王,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呜呜呜,郡王,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秦叙还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厨房,僵硬地转过脑袋,看着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在下面装模作样地抹眼泪。 裴弃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瞪了眼秦叙,“不就做了两顿饭吗,你们至于吗?” 大厨悲愤道,“自从来了这边,我们一共就做了两次饭!” 裴弃:“?” 秦叙不好意思地说,“我看师父挺喜欢我做的饭,所以每天都去做了。” 大厨们继续呜呜呜,裴弃头疼,“好了好了,你们做你们做,秦叙,别去抢人家的饭碗。” 大厨们心满意足地走了,秦叙抱着碗开始演上了,“我也想给师父做饭。” 裴弃:“……” 裴弃扶额,想了想,“我想吃的时候让你做,你平时就用这个时间练字,学习乐理和礼仪。” 秦叙干巴巴地哦了声。 裴弃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秦叙这才翘着嘴角抬头,“都听师父的。” 原本裴弃以为册子那事就算过去了,白日里见着秦叙也很是刻苦,结果在他们闭府的最后一天晚上,裴弃吃多了,睡不着,披衣起来准备出门赏个月,结果发现秦叙坐在他门口的台阶上。 裴弃一脚踹在他背上,“在这里做什么?还不睡?” 第33章 羡慕吗?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把东西往袖子里一塞,含糊着说,“现在回去睡。” 他走了之后裴弃脑袋不清醒地坐在他方才的位置,支着下巴看了半宿秦叙房里亮着的烛光,最后还是他撑不住了,推门进去把人摁床上,威胁人赶紧睡。 裴弃似乎是困倦极了,把灯吹熄后就躺在了秦叙榻上,秦叙大气不敢出,生怕惊醒了他,伸手搭在裴弃的腰上,却发现裴弃小半边身子都在外面。 他赶紧坐起来,手绕在裴弃的腰下,一手抄起他的膝弯,轻而易举地把人抱进床,轻轻跳下床去找青砚搬了两铜盆的冰进来。 但他忘了,裴弃睡觉喜欢蜷缩起来,后半夜的时候,秦叙睁开眼,对怀里蜷缩着的师父表示震惊,裴弃似乎怎么都睡不安稳,梦里有事在缠绕着他,眉心紧缩,秦叙伸手也抚不平。 “裴弃,我们现在算是在相依为命了吗?”秦叙的声音很低。 窗外的蝉突然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又归于漫长的黑夜。 裴弃刚一回到国子监,以徐二为代表的一群人就开始起哄,徐二爬到桌子上坐着,“裴郡王厉害!” 裴弃扫了眼,他这一次和徐尚书结的梁子有点大,这徐二还能继续跟他称兄道弟? “我把你爹骂晕了。”裴弃嗓音微凉,他昨夜更深露重的时候坐在屋檐下吹风,后面又去抱着火炉似的秦叙睡了一晚上,结果那屋里还有三盆冰,冷热交替之下,他今早起来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徐二拍手,“骂得好!” 裴弃:“?” 徐二看着一旁警惕的秦叙笑了,“你还不知道我啊,我爹最不开心什么,我就越要做什么,他其实就是怒火攻心,太医给他开了个方子喝了就没事了,没死。” 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裴弃也不去纠结,上前跟他勾肩搭背,“今晚大家有空吗?我请客,把之前的兑现了。” “有!” “必须有!” 裴弃笑着转身,跟人三言两语把御书房的事情交代了,“当时我被叫进去,一脑门官司呢,我就说那些事过去多少年了,怎么还翻出来骂我,结果是要跟我抢孩子!” “骂得好!”徐二激动得抓耳挠腮,好像裴弃骂的不是他爹一样。 裴弃边说边揪秦叙的脸蛋玩,“我最喜欢小孩子了,尤其是这样听话懂事又乖巧的小孩子,结果这老头说要跟我抢走?那不可能!我当即就抱着秦叙哭,我那么乖的孩子,怎么能给坏人!” 邹嘉坐在后排听到了他的话,眉心微微放松,裴弃没有把他家带进话里,还好。 众人眨了眨眼睛,看着裴弃的脸,半晌有人后问:“你抱着秦世子痛哭?” 裴弃点点头,“是啊,我就像那个寡妇一样,抱着自家儿子苦苦挣扎。” 众人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苍天,想象不出来啊。 秦叙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钻进地缝,但他只能抓着裴弃的衣袖,小声喊,“师父。” “啧啧啧,别的不说,我是真羡慕裴兄你有了个徒弟啊。”徐二看着软软乖乖靠在裴弃身边的秦叙,满目的艳羡。 裴弃一把将人搂进怀里,“羡慕吧,但是你不可能有这样乖的徒弟的,我昨晚上热了,他去给我拿冰。我冷了,他就抱着我睡,今早上还给我做饭。” 众人:“……” 秦叙一动不敢动,把脸深深埋进裴弃怀里,胡说八道才是裴弃的本色! 恰巧外面的瓦钟被撞响,原本围着的众人都散开了,裴弃顺手将秦叙推进去坐着,这一坐就是一个早上。 中午照例让醉仙楼送了饭菜过来,邻桌的人看着不由得吞咽口水,虽然裴弃脾气不好,但裴小郡王实在有钱,还舍得给身边人花钱。 “清蒸鲥鱼是醉仙楼的招牌之一,鱼肚最鲜,只可惜每天只上三道,要约好些天才能等到,还是跟着裴小郡王好啊!三条全在我们饭桌上了。”徐二眯着眼睛享受,还不忘转头问一下别人,“哎,你们怎么吃还是烧排骨?这玩意儿没滋没味的,吃起来多没意思啊。” 旁边的人:“……”然后一桌人全部端着餐盒走了。 徐二:“真是经不住打击。” 裴弃没说话,他专心地挑着鱼刺,却发现秦叙把小瓷碟推了过来,“剔好的。” 徐二羡慕惨了,“裴弃,你是真的好命啊!这样的徒弟,不,就算是媳妇都不一定能做到这样合心!” 一桌的人纷纷点头,手上却半分没有停下,都挑着刺。 裴弃得意了下,哼,有个徒弟还不错。 下午是方老太公来讲六书中的假借,裴弃头有些发晕了,他支着胳膊,低声说,“好好听,我睡了。” 秦叙察觉他有些不对,“你是不是不舒服? 裴弃嘴硬,“没有,困了。” 但他此时面色酡红,双眸微微眯起,却没有半分攻击性,眼尾朝下,看上去还有些…… 秦叙脑子里冒出一个词,脆弱。 “我睡了啊。”裴弃脑子疼,不想说话,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手肘,半个身子都贴在墙上,远远看上去,只是困倦的时候垂眸看书。 直到下午课业结束,裴弃都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秦叙心急,他轻轻拍裴弃的肩膀,“裴弃,回家了。” 裴弃低声应了下,把下巴抬起来,手却依旧麻木了,一动就钻心的酸涩,“等我下,我……麻了。” 徐二挑眉,“你这是睡了一下午?” “嗯。”裴弃感觉睡了一觉,脑子清醒多了,也不糊涂着疼了。 徐二无话可说,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一行人到了醉仙楼,可把掌柜的乐坏了,恨不得变身八爪鱼招待他们,五花八门的菜色流水一样地送进雅间。 年纪小的时候都爱喝酒,好像端上酒杯,说两句祝词敬一下人,就能像个大人一样游刃有余地推杯换盏。 裴弃看着推进来的三翁酒,嘴角抽了抽,“谁点这么多酒?” “我!”徐二举手,嘴里还塞着半个鸭头。 裴弃坐在靠窗的位置,“行,你们喝完啊。” “我们喝?那怎么成?裴小郡王不会不敢喝吧?”说话的人看着很眼熟,但裴弃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不重要,但是不敢喝酒那就是关于男人脸面的事情了,裴小郡王是一步都不能让,“谁说我不能喝?我是怕小孩子看着我喝嘴馋!” 秦叙原本在专心地挑鱼刺,闻言抬头,“我能喝。” 裴弃磨牙,“你能喝什么?” 第34章 你不想要我走?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酒,我之前是喝的烧刀子。” 众人:“啊?” 徐二吞下鸭肉,飞速擦干净手,给秦叙倒了满满一盏,“你喝烧刀子能喝多少?” 秦叙想了下,“不知道,最多的时候喝了三海碗。”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裴弃抿嘴,“他在北境,那边要喝酒取暖,忘了?” “啊,对对对,忘了!”徐二摸脸,跟着众人笑起来,“来,我们敬秦世子,拜了我们裴小郡王为师!” 秦叙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还亮出碗底给他们看,“多谢。” 一群京中的贵公子哪里见过这般潇洒的模样,当即都埋下头,准备也学着他的样子,一口闷。 结果好些人被呛得趴在桌边咳嗽,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有人端着酒开始唱。 徐二最听不得这些文邹邹的话,当即叫起来,“大爷,别念了!小的脑子疼,喝酒就喝酒,整什么诗句啊!” 那人捶了下他的肩膀,笑骂道,“你个俗人!喝酒不知典故,哪里有什么趣味,是吧,小郡王。” 裴弃笑,“唱呗,这可是常州刘相国陈了八年的酒,都不必对着烛光瞧,但是倒出来就能见着琥珀的光,不唱两句,我那钱感觉花得不值。” 那人鼓掌,“还是小郡王知情识趣!是个妙人!” 徐二转头端着酒来找裴弃,“来,我们敬裴小郡王,收了个好徒弟,天天都有人疼!” 裴弃挑眉纠正,“是我疼他。” “好好好,不管细节,来,干了他!”徐二先给他碰了个杯,杯口矮他三分。 众人举着酒盏,在桌上交错着乱碰,闹哄哄地敬酒。 徐二端着酒敬了一桌的人,最后又敬到了秦叙这里,“哟,你酒量不错啊,半点没有脸红。” “我酒量很好的,这个酒还喝不倒我。”秦叙如是说。 徐二还没有说话,旁边的人先被激发了斗志,抱着酒瓮给他满上,“秦世子,我再敬你一杯!祝你和郡王……父慈子孝!” 徐二眨眨眼:“不是这么说的吧?” 秦叙摁着他的酒盏,说,“你说错了,应该敬我和我师父,阖家幸福。” 徐二再次举手,“还是不对啊,你两……怎么就阖家了?” 那人却不管,已经喝高了,端起来就是闷,秦叙依旧是仰头一口,亮出碗底,喝了就坐回去给他师父剔骨头,“醉了吗?” 裴弃摇头,单手支着下巴,眸光潋滟,“我怎么可能醉。” 秦叙点头说对,实际上已经在心里把他归于醉酒那一栏了。 “再过几天就要秋猎了,你们都要去吧?”邹嘉优雅地咽下一筷子白切鸡,看着已经不怎么清醒的众人。 “那肯定啊!”徐二喝多了,开始有点大舌头,“往年都是裴弃夺得头筹,今年不一样了,今年有了……了,了,那个,嗯……”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秦世子。” “啊!对!有了秦叙,我们来赌一把!”徐二眼花,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拉着就要跟人打赌,“我们赌,今年谁能夺得头筹,谁的猎物最多!” 那人也有点醉了,“好,我赌秦世子!” 徐二笑,“你不许赌,我要押秦叙!” “我凭什么不能赌?”两人吵吵嚷嚷地跌到一旁的软榻上瘫着去了,嘴上还在嘟囔。 秦叙看着面前东倒西歪的醉鬼们不禁头疼,这要怎么弄回去? 邹嘉没怎么沾酒,看到众人都倒下了,他起身端着酒盏走到裴弃和秦叙面前,“之前那事,对不住。” 秦叙背后发烫,他其实不想搭理邹嘉,可邹嘉没做伤害他的事情,他只能硬着头皮端起酒盏,一只白皙修长突然伸过来,扣住了他的酒盏,裴弃认真地问他,“你想喝?” 秦叙转头,发现裴弃眼神迷离,脸上红得跟炭火似的,他心头咯噔一下,真醉了?不会在这里骂人吧?到时候要怎么一掌把邹嘉打晕呢,免得他跟裴弃吵架,万一喝醉的裴弃万一吵输了怎么办? 邹嘉轻声道,“郡王醉了,我是来赔罪的,喝吗?” “你想喝吗?”裴弃鼻音有些重,虽然眼神不清明,但他还脑子还能转,秦叙要真把邹嘉敬的这酒喝下去了,就代表他原谅了宁国公做的事情。 秦叙额头又在隐隐作痛,他抿嘴看着裴弃。 邹嘉也不催促他,只是端着酒盏站着。 秦叙动了下嘴唇,他放下酒盏,对邹嘉说,“我不想喝。” 邹嘉手抖了下。 裴弃轻笑,“邹世子,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这是秦叙第二次从裴弃口中听到这话,这一次带着很重的警告意味,他撑着桌子起身,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上好的兰陵酒,邹世子可要好好品尝,别食之无味了。” 说完他牵着秦叙往外走,秦叙赶紧拉住他,“里面的人怎么办?” “他们的小厮在这里等着呢,松墨会去给他们打声招呼的,走吧。”裴弃的步伐还很稳。 秦叙跟在他身后,双手放在裴弃身侧,准备随时扶着他,可是裴弃像是真的没有醉,慢悠悠的走在惜玉街上,时不时还要回头看看。 满月的光落在裴弃脸上,他突然站住了,转身抬手比了下秦叙的身高,“哦,都快要跟我差不多高了?” 秦叙在上京的这一个多月吃得好住得好,加上心情也不错,不用担心随时冒出的挑战者,也不用害怕一觉醒来躺在冰冷的雪地里,他现在已经差不多与裴弃一般高了。 秦叙屈膝,“没有。” 裴弃想不通怎么自己徒弟瞬间变矮了,皱眉问,“你怎么变矮了?” 他想什么就说什么,秦叙估摸着他是真的醉了,大着胆子揽住他的腰,“你醉了,我们回家。” 裴弃乖乖地点点头,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秦叙,你什么时候会离开上京?” 秦叙说,“大概十七八岁的时候吧。” “哦,还有三四年,我又是一个人了。”裴弃说。 秦叙心头狠狠颤了下,“师父不想要我走吗?” 裴弃点头,“嗯。” 秦叙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停下了脚步,把裴弃放到了石狮子前的台阶上坐着,“你方才说,不想要我走?” 第35章 娶媳妇?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浅色的瞳孔在月光的映衬下看着更加温柔,他还是点头。 秦叙呼吸都有些不顺了,方才的酒在这一刻发酵,“为什么?为什么不想要我走?” 裴弃抿唇不说话。 秦叙却不放弃,把腰上的荷包取下来,拿了块儿核桃酥举在裴弃的眼前,“为什么不想让我走,你说了,这个糕点就是你的了。” “因为我不喜欢一个人。”裴弃盯着糕点,秦叙手指微微颤抖,将糕点喂给他,裴弃却避开了,他伸手拿走糕点,转手喂给秦叙,“你吃。” 秦叙张嘴含住核桃酥,他觉得这一块儿简直甜得他牙疼,不然怎么会让他想哭呢。 裴弃不喜欢一个人呆着,所以对他很好。 夜风穿过小巷子,吹得秦叙脸上一片冰冷,温热的手掌突然包住了他的脸,裴弃的声音很低,“为什么要哭?我都没有哭,我养大的徒弟,过两年翅膀硬了就飞了……” 秦叙被他这个乱七八糟的比喻弄笑了,“我走了还会回来的。” “哦。那我要等很久吧。”裴弃问。 秦叙沉默了下,他给不了回答,回到北境就意味着把脑袋别在腰上过日子。 裴弃幽幽叹气,“而且,你长大了还要娶媳妇,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更何况我不是你娘,只是你的师父,你会孝敬我吗?” 秦叙无奈:“我不娶,一辈子都不娶。” 裴弃眼睛亮了下,瞬间又暗淡了,“你不娶,那谁给你养老送终?” 秦叙:“……”他现在确定了,裴弃是真的醉了,醉完了。 秦叙不想跟醉鬼胡扯,转身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裴弃趴到他背上,嘴里还在胡说八道,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秦叙,我跟你说,这条街有鬼。” 秦叙:“我知道。” 裴弃突然收紧手臂,把他勒得往后仰,裴弃声音里带着恐惧,“在哪里?” 秦叙:“……”合着你是在吓我啊。 “在哪里啊?”裴弃挨着他,滚烫的脸贴着他的脖颈。 秦叙叹气,“我背上。” 裴弃认真的看了下,“你背上只有我。” 秦叙:“对啊,醉鬼。” 裴小郡王生气了,双手收紧,死死地勒着他,“我要把你逐出师门!” 秦叙噙着笑,绕着街走了三圈,暗处的松墨几次想出来跟他指路,都被青砚一把拽住,青砚还教训他,说这是世子想和郡王多待会儿,小孩子的依赖,让他别瞎掺和。 松墨一脑门的问号,什么依赖是背着师父深更半夜在街上绕路? 秦叙并不是迷路了,他只是觉得这样的裴弃很少见,想多感受一下,就像裴弃温柔地给他讲考差了不应该打人时一样,他其实早就明白了裴弃的意思,但他就是想多看看和平时不一样的裴弃。 他想着突然轻笑了两声,真是为难裴弃了,既要顾及着自己父母的名声,又要反驳这个观点。 也是在那一次,他发现平时里混不吝的裴小郡王,他的内里是温柔又细腻的,多了解一点,他就会更喜欢裴弃一点,裴弃是他师父,真好。 秦叙把裴弃放在床上,想着太晚了,就懒得叫人给他换衣裳,自己上手去解,可他看到裴弃腹部那一条足有手掌长的疤痕时,瞪大了眼睛,但这样的伤口在裴弃身上并不少见,除了腹部这一条,还有背部和手臂上! 秦叙抓着床头茶几上的冷茶一饮而尽,裴弃是长公主的独子,又是皇帝的外甥,还是东宫太子的表弟,这样尊贵的身份,他身上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伤口? 其实秦叙对伤痕并不陌生,甚至还算得上是熟悉,他身上有不计其数的伤痕,刀伤剑伤或者是狼爪留下的抓痕,他都有,但是裴弃不应该有,裴弃是金贵的,他应该是一尊琉璃,不应该有一点伤痕! “冷……”裴弃蜷缩起来,往秦叙身上靠近,秦叙回神,赶紧扯过薄毯盖着他,醉酒的人更怕冷,秦叙转身出去端了水来给他擦身子,又给他换了件宽松的天水蓝的里衣。 秦叙坐在床边,目光复杂地盯着他看,裴弃却不过半刻钟就翻身蜷缩起来,秦叙揉了揉眉心,伸手试了下裴弃额头的温度,确认他没有发热才起身出去,将门带上。 蹲在屋檐下的松墨低声问,“青砚,你有没有觉得……秦世子像两个人?” 青砚打了个哈欠,摇摇头,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那不叫什么两个人,那是看有没有人护着他,郡王醒着的时候是不会让世子去出头的,百般宠着,那世子他自然就温良可爱,但郡王睡了,他一个人了,那肯定就得像个大人了嘛。” 松墨似懂非懂地点头,青砚神神秘秘地凑近他,声音轻得像是马上就要被风吹散了,“而且我觉得世子能独当一面,我前日看从北境打听回来的消息,世子常年都被国公和夫人扔到雪山里猎杀狼。” 松墨背后一股寒意直直地冲上脑门,睡意消散得干干净净,他哑然片刻,说,“难怪会像两个人,这是根本就没有人宠过啊。” 青砚点头,“所以啊,世子很喜欢郡王。” 八月的夜晚偶尔有几只雀鸟叽喳两声,很快又把头埋在翅膀里睡过去,裴弃滚到床下的时候是后半夜了,他瞪着眼睛,反手摸了下,确实是在地上。 裴弃慢条斯理爬起来坐着,垂眸看窗棂处漏进来一星半点澄净的月色,他扶着头缓了缓,想起来前日秦叙半夜坐在他门口的场景,他起身往外走,推开门只有一院月光,他想起了书上说,庭下如积水空明。 裴弃想,书上说的是真的。 “裴弃?”秦叙披着件衣裳推门出来,见着他快步上来,把自己的衣裳给他披上,“你脑袋疼吗?” 裴弃答非所问,“你在做什么?” 秦叙说,“我在看书,你头疼吗?要不要解酒汤?” 裴弃想去看他在读什么书,于是点点头,“要。” 秦叙想把他往回弄,可裴弃直直地往他房里去,他只能拿话试探裴弃,他感觉裴弃的酒还没有醒,“裴弃,你会给我娶媳妇吗?” 第36章 你不要我了吗?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一脚踏上台阶,又收回来,皱眉问他,“你不是说你不娶吗?” 秦叙确认完毕,还没醒全,笑着打岔,“你听错了,我说的是给你的解酒汤放两颗酸梅。” 裴弃点头,转头继续走。 秦叙憋着笑,把人按在自己榻上,“困了就躺下睡,别出门。” 裴弃含糊地答应着,实际上想的是,你是我徒弟,你管我出不出门。 秦叙刚刚出门,裴弃就站起来凑到他书桌前看,桌上摆着厚厚的书卷,裴弃将他的注解草草翻了一遍,他皱眉,凑近烛火仔细观看,虽然秦叙现在的字能勉强辨认了,但是他下手太重了,好些墨水晕到了一处。 裴弃费劲儿辨认,发现这孩子写了无数笔记,但是……裴弃撑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这练字有什么好写注解的。 “煮好了……”秦叙看着自己的笔记在他手上,心肝都抖了下,“你在看什么?” 裴弃抬头,“你把眼珠子煮了给我解酒吗?我看什么你看不到?” 秦叙:“……先喝,好不好?” 裴弃看到了他的字,心情不好,“你哄小孩子啊。” “没,我孝敬师父。”秦叙从来不会跟裴弃在口头上争执。 裴弃心情好了点,“哦。” 他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了,秦叙站在他身后,准备把东西收拾了,谁知道裴弃突然抬眼盯着他,浅色的眼眸看得他心脏乱蹦,“裴弃……” “放下,让裴小郡王教你怎么写字。免得你出去给我丢脸。”裴弃放下碗,摁着他的手。 秦叙:“好。” 裴小郡王的字不愧是书法大家都挑不出毛病的,秦叙垂眸看着,觉得字如其人这个说法很是到位,裴弃的字就和他这个人一样,表面看着锋利,银钩铁画不饶人,可收笔时却总觉得婉转温柔。 “这,就是你的名字,秦、叙。”裴弃念出他的名字,秦叙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念着口齿生香。 他想,管那么多干什么,裴弃就算是因为不喜欢一个呆着才对他好的那又怎样,反正裴弃身边只有他一个徒弟。 秦叙想着笑起来,“师父写得真好,送我吗?” 裴弃提笔写了自己的名字,左右对着烛光看,半晌满意地拿起来拿起来拍到他胸口,大方道,“送你了。” 秦叙手指摩挲着温热的纸张,刚想说话,裴弃转头就倒在了他的床上,侧身睡着了。 秦叙无奈地笑了,小心翼翼地把这张宣纸卷起来,准备明天去找荣宝斋帮忙装裱。 幸好第二日秦叙醒得早,不然他才收到的字就要被裴弃给毁了,裴弃看着桌上那笔走龙蛇的字迹,打死都不承认那是他写的,“你把他扔了,我给你写十个!” 秦叙抱着那字十分委屈,“为什么要扔?那么好看。” 裴弃对着那字都吃不下饭,他非常坚持,“你扔了他!” 秦叙使出一贯的伎俩,“师父,我想留着。” 裴弃心硬如铁,“不行!这拿出去有损我裴小郡王的脸面!” “不会,那么好看,而且……”秦叙小声说,“而且我不会给别人看的。”给别人看了,到时候都来找裴弃要,那他那一份就不特殊了。 裴弃仍旧一句话,“扔了他。” 秦叙泪眼汪汪地抬头,“师父,真的不能留吗?我就放在自己房里,我只是想留着师父送我的每一个东西,我不拿去装裱了,我自己弄也不行吗?” 裴弃有些动容,他犹豫地问,“那,你真的不会让他出这个门?” “真的!”秦叙一看有戏,连忙保证。 裴弃面上有些扭曲,可是谁能不动容了,自己随手写下的字,成为别人的珍藏,想着心里就会有一丝窃喜漫上来。 他别扭地转头,扔下一句“爱留不留”,就红着脸走了。 秦叙长吁一口气,把字收进床下的木匣子里。等他做好了午饭准备去喊裴弃吃,结果松墨却拦住了他,“世子,郡王已经用过午膳了,现在要睡觉。” 秦叙没有怀疑,只说裴弃醒了之后给他说一声,给他留了饭。 但是晚上他坐在花厅等裴弃吃饭的时候,青砚又告诉他,郡王出门吃酒了,不必等。 秦叙这时候察觉出不对劲了,裴弃在躲他! 他想不明白,坐在府门口细细回想着自己哪里没做好,裴弃为什么不要他了。 上京的仲夏夜很是清爽,笃行院里的梧桐叶飘出来落在他身侧,秦叙随手扫落,眼神定定地看着裴弃送他的佩剑,眼眶一阵发酸。 秦叙坐在门口,看着自己的影子从右手边挪到了左手边,长街尽头才终于传来了马蹄声,裴弃困倦地扶着额头钻出马车,正好与台阶上的秦叙对视上,他迅速钻回马车,脸猛然就变红了,像是蒸笼里的大闸蟹。 “师父,我写了三十页大字,你能看一下吗?”秦叙抓着佩剑站在马车边。 裴弃恨不得马上插翅飞走,“不能,我要睡了。” 秦叙的心像是停止了跳动,他艰涩开口,“那明天呢?” “你写得挺好的,不用看。”裴弃快要把手里的折扇揉烂了。 秦叙抿唇不说话了,裴弃连见都不愿意见他,可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是那一副字? “我回去就把你昨晚写的字烧掉,你别不理我了。”秦叙不敢上前,只能低头看着脚下越来越模糊的影子,月光在他和马车的缝隙里投下清辉,如银河阻止着他的脚步。 裴弃愣了下,他捂着脸不敢下去,昨晚上他喝多了,竟然对着自己的徒弟撒酒疯,就算不是他徒弟也不行,裴小郡王要脸,今日回房小憩时突然就回想起来了,太丢脸了!! “你想留着就留着吧。”裴弃清了清嗓子。 秦叙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裴弃这是要给他留一个念想吗?然后就不要他了?为什么? “裴弃。”秦叙声音颤抖,“你不要我了吗?” 裴弃一把推开马车门,“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 第37章 秦叙,你在争宠?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背过身去,抬手擦去眼泪,“你已经不要我了。” “我没有。”裴弃叹气,跳下马车时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上,感受着脚腕处传来的剧痛,裴弃捂脸,完了,更丢脸了。 松墨从另一边跳下来,想冲上去查看裴弃的伤势,结果秦叙比他更快,已经把人抱起来放在台阶上了,松墨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地退回黑暗里。 秦叙借着屋檐下的灯笼仔细查看他的脚腕,那脚腕肿胀了一圈,看着像发面的馒头。秦叙吹了半夜的风,指尖有些发凉,裴弃想要收回脚,却被他握着小腿温柔地拉过去,“别动,我看看。” 裴弃望天,没关系,脸已经丢光了,再把自己脚废了那就更难过了。 “叫郎中来,青砚,我不敢乱用药,给大夫说是扭伤。”秦叙抱起裴弃往回走,裴弃索性直接闭眼装死。 “嘶!什么东西?”裴弃脚腕被冷的东西一碰,猛然就要抽回来,却被秦叙死死攥住。 “冰。”秦叙头也不抬。 裴弃躺回去不说话了,秦叙问他,“师父不要我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怕我缠着你吗?” 裴弃怒了,坐起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我什么时候说了这种话?” 秦叙更委屈了,可手上的劲儿却一点没松,冰块贴着裴弃的脚腕慢慢转,“师父昨晚拿鬼吓我,今早要毁了送我的字,中午和晚上都不愿意跟我同桌吃饭,不是不要我了,那是什么?” 裴弃哑然,“……我没有。” “那是为什么?”秦叙泪眼汪汪地抬头,“师父,是不是我连师父都不能叫,只能叫裴郡王?” 裴弃:“……” 秦叙泫然欲泣,“裴郡王,我做错了什么?您不能告诉我?” 裴弃勾起他的下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知道。”秦叙闷声说。 裴弃惊诧道,“说说看。” 秦叙:“我现在在郡王的心里肯定是丑死了,丢了裴小郡王的脸,算了,我连你的脸都丢不了。” 他那双杏眼生得极为漂亮,包着泪水时更加可怜,无声地控诉着裴弃的“恶行”。 裴弃抬手揩去他眼角欲落不落的泪珠,指腹狠狠擦着他的眼尾,直到磨出一片红才肯罢休,“你现在像是争宠的美妾。” 秦叙呆滞了一瞬,脸颊爆红,“没,没有。” “是没有争宠,还是……不是美妾?”裴弃这张嘴,没几个人招架得住,秦叙识相地闭上嘴。 裴弃好笑地抬起没受伤的那条腿,盘在榻上,身子前倾,单手撑在膝盖上,语调幽幽,“可是你已经争宠了。” 秦叙震惊不已,“我没有!” 裴弃歪头看他,肩侧的发丝落下来,“哦?你不愿意争宠?” 秦叙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裴弃套进去了,索性就不说话了,只是埋头给裴弃的脚腕敷冰。 “不准闷着,说话。”裴弃赤脚踩在他胸膛上。 秦叙不吭声,裴弃原本还想再踹一脚,结果一滴滚烫的泪珠砸在他脚背上,他瞬间懵了,捞起秦叙下巴一看,哭了! 这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样,不要钱地往下落,跟方才那茶里茶气的模样完全不同。 裴弃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你哭什么?你别哭……” “我之前就问了,郡王不仅不理我,还一直让我走,我……” 裴弃听到“郡王”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心口轻微地疼了下,知道这次是把人吓到了,他强撑着面皮哄人,“我没有不要你,你怕什么,我不就两顿饭没有陪你吃?” 秦叙放下他的脚起身。 裴弃一看,了不得了,不说话了,事情大了! 他纠结了一下,究竟是面子重要还是徒弟重要,在秦叙一只脚踏出房门前,裴弃把眼一闭,心一横,出声道,“秦叙,回来!” 秦叙背对着他,声音哑了些,“郎中一会儿就来,郡王不必担心,我今晚就搬去客房住,不会碍着郡王的眼,郡王日后也不必躲着我了,我不会往郡王面前凑地。” 裴弃气极反笑,你听听这话!受尽委屈还这么大度地考虑他,实际上句句都在诉说他的悲苦! 他双手抱胸道,“行啊,你要走就走!爱听不听!” 秦叙侧身站在门口,月光落了他一身,他沉默了一瞬,“我听。” 裴弃傲娇地开口,“风声有点大,听不清。” 秦叙沉默地走回来蹲在床头,眼巴巴地望着他,“我要听,你别生气了。” 裴弃脑子里又是他昨晚说,“上来,我背你回去”的场景,脸倏尔红了,不自然地说,“你想问什么?”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我哪里做错了?”秦叙蹲在他床边,活像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裴弃满心绝望,这要怎么和徒弟说啊,他只是不好意思了…… 秦叙等了半天都不见他回答,失望地低下头,却还是没有走,裴弃纠结了半晌,犹豫着说,“嗯……我没有躲你,我真的不是躲你。” 这话他自己都说得心虚,但是裴小郡王的面子大过天。 秦叙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假的,骗子,你就是在躲我。 裴弃问,“你还有什么问题?” “我有哪些地方要改,你就直说,我害怕你不要我了,又不跟我说,我只能一个人守着一桌子菜,大家都知道你不喜欢我了,只有我傻乎乎地在那里等着。”秦叙情绪很低落,两指捻着薄薄的袖子搓。 裴弃抓着头发,在秦叙的眼神里丢盔卸甲,咬牙说,“我就是喝醉了撒了酒疯,不敢见人!行了吧!” 秦叙万万没想到真相是这个,诧异地抬头。 裴弃恼羞成怒,一脚踹在他肩膀上,“给我滚出去!” 秦叙眉眼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笑意,这是什么可爱的理由。 但他看了眼裴弃羞愤的表情,剑眉微微往下压,敛去了笑意,给他盖上薄毯,温声说,“我出去给你拿点糖,等会儿吃药的时候用。” 裴弃闷在毯子里,半句话都不想说。 秋猎在即,顺德帝大手一挥,让别念书了,回去好好练练箭术,说今年夺得最多猎物的有双倍奖赏,还能满足一个要求,于是裴弃和秦叙就成了所有人的对手。 第38章 我和太子,你更喜欢谁?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被所有人放在需要超过名单上的裴弃却在家养肿了的脚腕,秦叙原本是想让裴弃自己消化的,结果发现裴弃是真的爱面子,让他自己消化,不亚于把他扔进满是黄金的死胡同,却让他不准拿一样。 于是秦叙决定还是和以前一样,无时无刻不粘着裴弃,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九月底,顺德帝和太子的旨意同时传到定国公府,裴弃才终于能直面秦叙了。 “明日我们就跟着一起去玉华行宫秋猎,你自己带上随身的佩剑,保不齐陛下会叫你舞剑。”裴弃随意翻看着太子写给他的信。 秦叙蹙眉问,“你怎么去秋猎?” “我为什么不去?”裴弃一身反骨,甚至还扬起下巴看秦叙。 秦叙:“……你脚。” 裴弃瞥了一眼,“我觉得已经好了。” 秦叙懒得跟他争辩,裴弃这张嘴里有太多稀奇古怪的理由了,起身就往外走,裴弃喊住他,“你做什么去?” “进宫。”秦叙把腰上的佩剑摘下来放在门后,白皙的手腕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裴弃坐直了,“你进宫干什么?” 秦叙:“跟陛下说,你脚伤了。” 裴弃:“回来!” 秦叙乖乖走回来,“那我们明年再去不行吗?你的腿……” 裴弃抬脚,撩起袍子给他看,“诺,我已经好了。看到没?好了!” 裴弃拖着调子,懒洋洋地晃着他的脚。 秦叙捉住他的脚腕,虚虚地扣着,“别动,我看看。” “哦。”裴弃感觉脚腕上有火在燎,烫得他想缩回来。 秦叙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轻轻摁了下,确实恢复得不错,但是,还不能够支撑裴弃去秋猎,他张口想反驳,但他对上裴弃的眸子,话先软了三分调子,“你真的想去秋猎吗?” 裴弃今年其实不会上场去打猎,这是他早就说好的,他今年要推着方辞礼去山里转转,也好久没有见到太子了,不趁机出去叙叙旧,谁去打猎啊。 但他没有跟秦叙说,跟徒弟交代自己的行踪,裴弃觉得很没有师父的风范,所以他点头,“想啊,今年舅舅的赏赐很丰厚。” “我去拿来给你。”秦叙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脚放下,“好不好?” 裴弃眨眼:“唔……”好像又玩大了。 秦叙从冰里捞起来一串葡萄,随手拿绢帕吸掉水,装在蓝漆描金海棠花盘里,又取了个青瓷冰纹盖碗放他剥皮后的葡萄,再把宝蓝色掐丝珐琅果叉放到裴弃手里。 这一连串的动作,他做得极其顺手,甚至还分心问裴弃,“难道师父不想要我赢来的吗?” 裴弃摸了下鼻尖,“想要。” 秦叙笑了,手指上沾满了葡萄汁液,“我一定给师父赢回来。” 裴弃脸有点烫,他才是师父啊,怎么一天到晚被徒弟宠着? 这么一打岔他就又忘了跟秦叙说他不上场的事情,第二日舟车劳顿,到了行宫裴弃就睡了过去,直到翌日清早,秦叙看到了他身边一左一右坐着的人,眸光轻闪。 太子李怀安和方辞礼占了裴弃身边的位置,秦叙绕到他身后站着,裴弃还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秦叙,这是太子,也是我带大的第一个孩子。” “第一个带大的孩子?”秦叙重复道。 放辞礼被他话里的醋味给呛了下,偏偏裴弃还不知死活地转头找太子确认,“是吗,怀安?” 李怀安凤眼狭长,不笑时冻得人遍体生寒,但笑起来又是春风拂面,“是,哥哥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秦叙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裴弃上次还说只有他一个徒弟,现在却说还有个一手带大的孩子。 方辞礼扑哧笑了声,见三人转头看他,赶忙摆摆手,“没事,你们聊,我吃茶,这茶清香扑鼻,舌有余甘,甚好啊。” “这是曼亭峰的武夷茶,一年只得一斤,都在我宫里了,哥哥也尝尝,若是喜欢,我叫人送到秦府来。”李怀安倒是很贴心,给裴弃倒了盏茶。 裴弃端起来嗅了嗅,“嗯,不错,但送我就算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哥哥不喜欢吗?”李怀安招手让内侍上来,“去换郡王喜欢的雨前龙井来,这武夷茶撤下去吧。” 裴弃转头,把茶递给秦叙,“尝尝?” 秦叙终于笑了,他圆圆的杏眼看着分外讨喜又乖巧,“好,师父对我真好,只是……” “什么?”方辞礼嗅到了看戏的味道,迫不及待地问,因为兴奋,他原本白的病态的脸上都出现了些微的红。 秦叙看着裴弃,眼睛明亮直到裴弃问,“只是什么?” 他问,“这是太子殿下斟的,我能喝吗?” 方辞礼一口茶水梗在喉咙上。 李怀安瞧了他一眼。 裴弃扶额,也不知道秦叙怎么了,自从他脚崴了之后,这人就天天跑来“争宠”,关键是他满心满眼就你一个人,这种被人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的感觉,根本让裴弃讨厌不起来,反而更纵容他了。 但现在,裴弃只想踹他一脚。 裴弃干笑,“太子不会生气,太子是储君,区区一杯茶水,太子殿下不会生气的,你喝吧。” 李怀安又给裴弃斟了盏龙井,“哥哥尝尝,行宫简陋,茶水自然没有宫里收集的松针雪水好。” “挺好的。”裴弃惜字如金,他怕又刺激的秦叙给他冒两句话出来。 李怀安笑,“辞礼都给了八个字的评价,哥哥怎么只说三个字?” 方辞礼抱着橘子剥,越看越有趣。 裴弃想逃,他忘了!太子小时候天天哭,他跟方辞礼说话有一会儿没管他,回去都要哄半天,非要裴弃保证,只会有他一个弟弟,会一心一意地疼他,才肯上床睡觉。 也就是当上太子之后才开始沉稳的,以至于他都忘了太子还有这样一面,不巧,今天一刺激,又冒出来了。 裴弃忧郁了。 方辞礼在一旁憋笑憋得肚子疼,两个小心眼碰到一起了,真有意思! 裴弃瞪了眼方辞礼,你把我想说的八个字都说了,我说什么? 方辞礼装作没有看到他眼神的控诉,一口一个小橘子。 裴弃咳了声,“常年都喝这个,喝习惯了,哪里还有什么评价。” “好吧。”李怀安用颇为怀念的声音说,“哥哥,今晚你能不能来我的院子陪陪我?” 第39章 你不配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快要把手里的茶盏捏碎了。 “不能。”裴弃拒绝得很干脆。 开什么玩笑,他今天坐这里跟太子谈笑风生,太子三师在下面眼睛都要把他盯出洞来了。 要真敢深夜去太子院子,他前脚进去,后脚那些人就得去陛下跟前跪着号哭,说不定还要抱着柱子撞两下,说他带坏太子。 秦叙不知道他的想法,嘴角翘了起来,绕到前面蹲下,“裴弃,我去给你赢个第一回来。” 裴弃支着下巴看下面的宁国公,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进他耳中,“你收着点,别到时候锋芒太露,又有人来跟我抢你,今天人有点多,我怕抢不过。” “美玉到哪里都是光彩熠熠的,再多的尘土也盖不住,郡王不必为此担忧。”宁国公像是没听见,甚至还转头冲他们笑了下,又瞧见太子,躬身行了一礼。 秦叙把一口没动的茶水放下,“不会的,像我这样野蛮的人,不会有人喜欢。” 裴弃:“胡说八道。” 李怀安默默赞同,就是没有人喜欢。 秦叙笑着蹭了下他的手,起身朝下面走去,宁国公活动了下筋骨,偏头说,“这身骑射服不错啊,裴郡王真舍得给你花钱。” 秦叙今日穿的是青梅色骑射服,淡雅有致,那布料轻柔,在光下一照,整个人都像是被光拢住了,瞧着就温和乖巧。 “是啊,我师父疼我。” 宁国公说,“我今日也要上场。” 秦叙转头看他,“然后呢?” 宁国公指了指高台上的红绸,“拿到了那个,我就能跟陛下提要求。我说了,裴弃不适合当你的师父,你跟着他没有前途,跟着我,我会给你一个锦绣前程。” 秦叙目光瞬间变得阴冷,宁国公还没有打消要带走他的念头! 秦叙眼眸半眯,上下扫视了一番宁国公,眼里带着轻蔑,背对着裴弃,他不介意把攻击性的一面暴露出来,“就凭你?” 宁国公笑了,“呵,是啊,就凭我,老夫当年也是在南蛮之地征战过的,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 秦叙不欲废话,“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老了。” 宁国公险些笑出来,他承认他很看好秦叙,但这并不代表秦叙现在就有跟他一争高低的能力。 顺德帝骑在威风凛凛的玉骢马上,瞧见了挽弓的宁国公,他指着宁国公笑骂,“你个糟老头子,你来跟孩子们抢玩意儿!” 宁国公笑着掸了下弓,“陛下,有人说臣老了,臣不服,自然要出来证明一下。” 顺德帝挑眉,“哦?谁啊?胆子这么大,你可是朕亲封的一品军侯,说出来,朕责罚他。” 站在一旁的裴弃已经把邹家八辈祖宗都问候完了。 宁国公目光在身后的小辈身上逡巡了一圈,似笑非笑地说,“陛下,臣想拿了第一之后再去问问他,臣宝刀老了吗。” 顺德帝笑了,“既然你个糟老头子来了,那朕就放宽些,让第二名也拿点赏赐回去,不能叫他们白练了那么久。” “好!陛下圣明!”众人都是满面的红光,气氛瞬时热闹起来。 顺德帝取箭搭弦,朝远处射出一箭,众人策马狂奔而去。 李怀安负手站在坡上,“哥哥是担心你新收的那个徒弟吗?” 裴弃推着方辞礼往小道上去,嘴比蚌壳硬“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是他师父,又不是他爹。” 话虽如此,但裴弃心里还是有些压不住的燥,他担心秦叙太激进了,会受伤。 但他还不够了解秦叙,秦叙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焦急,他看了眼宁国公策马离去的方向,扬起马鞭狠狠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痛狂奔起来。 他反手从背后摸出三支箭,在宁国公搭弓瞄准时,他三箭齐发,整齐地闷响之后,两只白兔和一只麻雀就倒在地上。 秦叙回眸,轻启薄唇,嘲讽地笑,“来吧。征战沙场的老将军。” 宁国公冷哼,“截胡算什么本事?” 秦叙说话时又抽了三支箭出来搭在弦上,语调嘲讽,“这叫什么截胡,就你这个速度,等你放箭,它孙子都生下来了。” 话音刚落,他的箭猝然离弦,没入草丛,正中一只小幼鹿和两只鸟。 宁国公盯着那几只倒在地上的猎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本事,你截胡我啊。”秦叙笑起来,此时他的杏眼里满是蔑视,他舔了舔嘴唇,“让我看看征战南疆的老将军和雪山里的狼王相比……谁更厉害。” 宁国公不欲多费口舌,转身策马而去。 可是秦叙一直跟着他,马上放箭,却分毫不颤,一路上秦叙背上的箭都用完了,他还一根都没有射出去。 “现在呢,没有箭了,前面也没有给你补箭的地方。”宁国公狡诈地笑了,双手缠着缰绳,慢慢绕着解下来。 秦叙歪头嘲讽一笑,“你就是靠着你这个脑袋打下南疆的吗?” 宁国公:“……这张嘴真是和裴弃的一样毒!” “我师父说话很好听的,只是你不配听到而已。”秦叙抬头看了眼高耸入云的树冠,将近晌午了,不知道裴弃吃东西没有。 宁国公取箭搭弦,凝神对准了秦叙,“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这颗打下南疆的脑袋,能不能降伏你这个小狼崽子。” 秦叙哂笑,这笑容实在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高耸的古树上登时落下一捆箭,他从马上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接住箭,割断捆着的细绳,往后一抛,精准落入箭囊中。 宁国公眯眼,“咻”一声放了箭出去。 冲着秦叙的眼睛而去! 秦叙勾唇一笑,徒手接住宁国公的箭,反手搭在自己弦上,稳稳落在马背上。 弓满弦绷。 那弓几乎都要被他拉断了。 宁国公眯眼盯着他,真不该收着力道,就该给他一点教训! 秦叙笑,满是不屑,他自然看出来了宁国公想学他徒手接箭。 但是,他为什么要射宁国公给裴弃添麻烦? 第40章 裴弃一个废物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他手上的弓已经开到了极致,可他面上仍旧云淡风轻,像是这不过是小菜一碟。 “怎么,在想射中了我要找什么样的借口吗?”宁国公悠哉地抚摸着自己的弓箭,考虑着要不要一箭劈开秦叙射来的箭。 秦叙崩然松手! 宁国公猛然在马上翻身,可那箭却直接擦着他的耳垂过了! 他瞪大了眼睛,箭矢带起的风刺得他眼睛疼,他突然意识到了一点,秦叙绝对不只能开四石弓! “这是送你的,老了就应该回去呆着抱孙子,别出来丢人现眼。”不得不说,秦叙这张嘴跟着裴弃真是学到了东西,骂起人来直戳心窝子。 宁国公还没有来得及生气,因为他听到了一两声细细的叫声,回头瞧见了一片枝桠遮挡的树丛,秦叙射出的箭就是往里面去了,隐隐约约看到一只花色不错的狐狸在垂死挣扎。 “喜欢狐狸吗?”秦叙骑着马走近,虽然矮了一个头,但气势却远比宁国公更加凌厉。 宁国公笑了起来,像是很开心的样子,实际上他确实很开心,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 宁国公朝手心吐了点唾沫,随手一搓,往耳朵上的伤口糊上去,“喜欢啊,但我更喜欢你这样的天才。” 秦叙嗤笑,“北面的山坡上有一只灰兔,你若是中了,我就拜你为师。” 宁国公转头太快,脖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后脑勺铺天盖地的酸意都涌上来,他强忍着问,“真的?” 秦叙说,“我从不说谎,但要当我的师父,就必须比我强。” 宁国公摁着后脖子转了几圈,咧嘴笑了,“裴弃一个废物,你还不是……” 在秦叙森冷的目光下,宁国公选择了闭嘴,两人策马往北坡去,那山边确实有一只灰兔,但听到马蹄声跑得也是真快。 宁国公不敢耽误,抽箭搭弦,对准灰兔背部就是一箭,但身旁一只箭破风而出,追着他的箭而去。 实现了宁国公方才的从中间破开对方箭的想法。 秦叙的箭直直地穿开他的箭,钉入灰兔背部! 宁国公愕然回头,秦叙轻描淡写地调转马头,道,“看清楚了吗?这才叫截胡。” 宁国公目光沉了下去,他看着手里的弓箭,意识到了一件事,他老了。 他盯着秦叙的背影,想,不能再等了,秦叙必须要拜入他的门下! 而行宫外的山坡上没去围猎的三人席地而坐,面前摆着盘棋,李怀安落下最后一子,“哥哥心神不宁,输了。” “我这叫手生了。”裴弃哼了声,就地滚了圈,仰躺在草地上。 方辞礼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信了你的鬼话,你还不是担心你那个小徒弟。” 裴弃双手枕在脑后,双腿交叠躺在草地上,初秋的暖阳照得他很是舒服,“担心他?没有的事。” 他压着心底那一丝微妙的感觉,仍旧犟嘴。 李怀安似乎是看了他一眼,突兀地问,“哥哥还记得葛涯吗?” “嗯,”裴弃侧头,“怎么了?” 李怀安说,“葛涯几日前在睡梦中断了一根肋骨,但身上没留下半点痕迹。” 裴弃兴致缺缺,葛涯那样嘴贱的人,被打死都是应该的。他突然扭头,“你不会怀疑是我吧?” “我知道不是哥哥,哥哥一向喜欢报名号再打人。”李怀安笑。 这指向很明显了,方辞礼招手让松墨推他去看看狩猎的计数牌子,只留下两人在这里。 裴弃坐起来,“你怀疑秦叙?” 李怀安点头。 裴弃摆手说,“不可能,他乖得很,已经卸了葛涯的下巴,怎么可能还去动手呢?要说动手,那也应该是对徐尚书那个女婿下手。” “乖?”李怀安重复着这个字,眼神幽暗。 裴弃颔首,“是啊,我家这个小徒弟,又乖又可爱,而且,他才十四岁,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去做这么凶残的事情。” 李怀安轻抿了口茶水,“哥哥很疼他。” 裴弃被他这摸不着头脑的话弄懵了,“嗯?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没头没脑的。” “哥哥方才说我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只是为了逗他玩,对吗?”李怀安说得很平静,可话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裴弃尴尬地笑了笑,“额……是,小孩子嘛,逗一逗才好玩。” 李怀安问,“哥哥还记得我多少岁吗?”我也才十四岁啊,和你口中那个小孩子一样大,哥哥。 裴弃别开脸。 “哥哥今日把我倒的茶给他喝,用我逗他玩,下棋的时候心不在焉,说话的时候总喜欢提他,我们几个月才能见一次面,你们日日都能相见,哥哥就不能认真一点吗?” 裴弃终于听出了他话里的委屈,“对不起。” 李怀安没说话,那些朝臣要求他们不能相见,裴弃没有任何反抗,直接就答应了,当真不见他。若不是他求着父皇开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哥哥。 后来他问过裴弃为什么,裴弃只说,他是储君。 知道哥哥收了个徒弟心里就一直不开心,本来想着今日哥哥只要解释一句,哪怕说是因为父皇才收养的秦叙,他都能不计较。 可是裴弃却一直都挂念着那个徒弟,一点都不在意他! 裴弃哑然,他狠狠蹙眉,旋即跟李怀安说,“你我一起长大,亲如兄弟,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你?我不爱喝武夷茶,想着不能浪费你一片心意,这才给了秦叙。” 李怀安听着他熟悉的话,心里终于舒坦了不少。 “你们不一样,你是太子,是东宫储君,是天下榜样,我只能敬你,对不对。秦叙只是我的小徒弟,娇宠一点没事。”裴弃苦口婆心地解释,但这话听在李怀安的心里,无异于火上浇油。 眼见李怀安不说话了,裴弃叹气,“怀安,你是太子,我不能僭越。” 李怀安:“你是哥哥。” “别撒娇,不管用。”裴弃心比铁硬。 往常在东宫他还能抱着人安慰两句,但现下在外面,四周随时会冒出个人来,除非他活腻了才敢把太子抱怀里。 李怀安不说话,裴弃只能搬出杀手锏,“你想让我被骂吗?” 李怀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想。” 他明白,可是他不能容忍自己哥哥有了别的疼爱的人。 以前母妃逗他,说哥哥会有嫂子,嫂子可以忍一下,毕竟是哥哥的妻子。 方辞礼他也可以忍,那是哥哥的朋友。 但那个秦叙算什么? 第41章 秦叙掉坑里了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幸好有内侍来寻太子,才让裴弃松了口气。 李怀安轻声问,“哥哥,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兄弟,对吗?” 裴弃点头,“嗯。” 李怀安终于露出一个笑,心满意足地走了。 裴弃松了口气,起身去坡下找方辞礼,“小孩子就是麻烦。” 方辞礼无奈地笑,“太子觉得只有你真心对他,自然会心思重一点。再说了你那个小徒弟就不麻烦?” “秦叙怎么会麻烦?秦叙听话又懂事,乖巧沉稳,关键是,他身上的关系不复杂,太子牵扯方方面面,我在外面说话都得小心了,今早上我是睡糊涂了,没带脑子才会说他是我带大的。” 裴弃骂骂咧咧地坐在一旁,摘了根狗尾巴草去蹭方辞礼的手背。 方辞礼靠在轮椅上,“你心里的秦叙简直就是个完美的。” 裴弃没吭声。 方辞礼突然转头,“其实我觉得太子对你好,也并无不可,你的身份特殊,这辈子估计都要在皇城里呆着,有储君护着也好。” “得了吧。”裴弃蹙眉,“我也就跟你说话放肆点了,太子说是我表弟,可天家哪有兄弟,我别凑那么近才是最好的,让他记着我曾经对他的好,就够我下半辈子潇洒了。” 一眼能望到头的人生。 方辞礼沉默下去,裴弃说得很对,可每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很难受,裴弃也不过十六岁,就已经看透了人心。 寻常人遇到太子这样愿意粘着你撒娇的,怕不是都已经尾巴翘天上去了,可裴弃却恨不得缩起来。 裴弃抬手摸了下他的脑袋,“我对太子其实好得没话说,只是他想要的有点多,我不愿意给。” 方辞礼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你这样就掩盖得住你往我头上插狗尾巴草的事实了?” 裴弃笑着滚了一圈,“别摘,好看。” “你过来,我给你戴。”方辞礼一把薅下狗尾巴草,对着裴弃招手。 裴弃摘了根叼嘴里,说,“我这样陪你,你插上去。” 方辞礼:“……裴弃你个狗东西。” “别骂人,骂人会变老。”裴弃嬉笑着走近蹲下,让方辞礼插草在他头上,“来插吧。” 方辞礼使坏,将狗尾巴草绑在了他的发带上,“好看,不愧是裴小郡王。” 裴弃笑,“那肯定啊。” 方辞礼盯着他头上乱晃的狗尾巴草,实在忍不住,最后捂着肚子笑起来。 裴弃一脸懵,伸手一摸也笑了起来,“方辞礼,你个狗东西!” 远处的风和着他们的笑声吹起来,直向着下方狩猎的山林飘去。 秦叙松了松筋骨,准备找棵树睡一觉,却瞧见了一条出来觅食的青蛇,秦叙今日猎得够多了,他转头看着宁国公,“怎么,你不要?那你怎么证明自己宝刀未老?” 宁国公无动于衷,他今天已经被秦叙折磨得崩溃了,却也不相信自己一个都箭术退步了。 当下挽弓,却在拉弓的时候心神不稳,手抖了下,箭脱弦而去,只堪堪射中了蛇的尾巴,蛇吃痛卷起来,想要逃跑。 秦叙叹气,“让你的都接不住。” 秦叙随意抽箭,对准卷成一坨的蛇射过去。 中! 那箭正好钉进蛇的七寸,蛇缠绕翻腾了一会儿就彻底不动了。 秦叙扫了眼宁国公,“真是无趣。” 说完就策马走了,宁国公却完全不能平静下来,他现在取箭就觉得秦叙在旁边笑他,他根本放不出一箭! 连续几次都是如此,悲愤之下他决定去给秦叙捣乱!! 秦叙刚找到一棵百年老树,准备上去时余光瞟到了宁国公的衣角,留意了下,发现宁国公正准备放箭射他,结果秦叙突然回头,拿弓搭箭,一气呵成,对准宁国公就放了一箭。 那一箭快准狠,根本没给宁国公思考的时间,他被吓了一跳,那箭就脱手飞了出去,被秦叙徒手接住甩进树丛里。 只听到了“嗡”的一声。 而秦叙的那一支箭,擦着他耳边鬓发而过,钉在一只灰鼠腹部。 而他现在左右耳都有了个“耳饰”,红艳艳的,一边已经凝固,一边尚在滴血。 宁国公惊魂未定,而秦叙却对着他方才甩出箭的地方说话,“怎么,你也准备来动手?” 宁国公眯眼,“谁!” 邹嘉拨开树枝走出来,眉头紧皱,“爹,你在做什么?” 宁国公呵斥道,“你不去打猎,你来这里做什么?” “爹,你非要秦世子吗?”邹嘉满脸的痛苦。 宁国公没有理会他,只是让他赶紧滚,“你天资本就不聪颖,平日训练也不刻苦,光享受着世子头衔带来的荣耀,却一点不想着为国为君分忧。 “南疆平静了五年了,谁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有危险?你不去用箭术向陛下展示你的实力,你反而来唧唧哇哇你老爹的事情,怎么,是我之前那一顿板子还没有打到你心上?” 宁国公的喋喋不休落在邹嘉心上,是一顿无休止鞭打,他整个人摇摇欲坠,手里捏着的弓箭也在颤抖。 秦叙冷笑,他勒马转身就走。 也许裴弃看到这样的事情会心疼,会站出来,可是他秦叙不会,他才不会为了别人去出头。 直到暮色四合时,他才拎着弓箭往回走。 秦叙摸了下箭囊里剩下的箭,今天收获挺多的,就是不知道裴弃有没有想他,恐怕是没有的,有方辞礼和太子在,他才想不起来还有个徒弟。 秦叙越想越酸,望了眼天上的下弦月,就是这一下的分神,他脚下一空,栽进了个三人高的陷阱里! 秦叙伸手晚了一步,没能扣住地面,垂直往下落去,他张开双腿撑在土壁上,才堪堪没有落下去,也避免了被地上的暗器伤到,地上是一些锥子。 他的马受惊跑了,他摸了下土,还是新鲜的,才挖的! 青砚早就被他打发回去了,本来是想跟裴弃说别着急的,结果现在倒让他落到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的地步。 会是谁呢? 徐尚书不可能,他只会揪着错处一直骂。 左成没品级来不了秋猎。 他得罪的人里面还剩下葛涯,葛涯被他打断了一根肋骨,现在怕是还在养伤。 那只能是…… 第42章 蠢货,你也配当我的师父?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来回想了一通,不觉得别人有这个闲心来整他,最有可能的就是宁国公。 不,实际上他已经把罪名钉在宁国公身上了! 秦叙冷笑,这样煞费苦心,可真是为难他了。 他抬头向上望去,整个陷阱如井一般直溜,刚好可以容下一人。 根本没有可以攀爬上去的落脚点。 他卡在中间,上不去,也不能往下去。 而且单靠一双腿,他也撑不了很久。 这是土,很容易往下滑,他已经感受到脚下的沙土在掉落了。 秦叙知道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要自救,否则下一步就是宁国公来救他,然后被迫欠下人情债。 他要赶在晚宴之前回去,再晚一点,晚宴就要开始了,裴弃没看到他肯定会着急的。 裴弃那么心软的人,到时候摸黑出来找他落进另外的陷阱怎么办? 秦叙拿着剑,想把下面的锥子扫开,却发现那锥子一个挨着一个。 想要扫开它们,须得撬开,如此一来,他还没扫开锥子,自己先因为用力掉下去了。 他收了剑,反手取出背上仅剩的四支箭,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一支一支地试。 秦叙闭眼吐气,前后两个方位是没有树的,只能往两边射,试探一下哪一边能射到树干。 第一支、第两支、第三支……都没有中! 最后一支箭了,若是还没有射中…… 秦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再不中,他就只能等宁国公来了。 “咻!” “嗡!” 秦叙勾唇一笑,中了! 但是他所处的位置很不妙,刚才太过用力,导致自己不断下滑,几乎与地面只差半个人了! 这时候他才看清楚地上的东西,那锥子是铺满的,一个足有拳头大小,而且锥子上还有一层粗壮的荆棘! 真是用心歹毒。 秦叙取下腰上的佩剑,随手插进面前的土里面。 他开始脱衣服,一件一件地斜着卷成条,然后绑在剑柄上。 他甚至把发带拆了,包住剑柄和衣裳打了个死结。 弄完这些,他身上只剩下了中衣和胡服裤。 但他比画了下长度,根本不够! 可若是脱了中衣,被人看见了,肯定会说他不知廉耻。 他无所谓,可是他不想裴弃被骂不想裴弃因为他受累。 怎么办? 是脱了还是在里面等? 秦叙咬牙,心里憋着口气,准备等着宁国公来装好人时揍一顿扔进井里!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鞋底和土地摩擦的声音。 秦叙默不作声地望着洞口,果不其然,宁国公的黑黢黢的脸出现在他视线里。 宁国公看到他,故作吃惊地问,“哎哟,你怎么在这里?” 秦叙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宁国公说得津津有味,“天色已晚,晚宴都要开始了,可你还不回来,你那个废物师父一点都不关心你,还是我向陛下建议,派人出来找你。” 秦叙嗓音冷硬,“怎么,这坑不是你挖的?” “兵不厌诈。”宁国公非常痛快地就承认了,他笑起来更像个奸臣了。 秦叙垂眸看了眼脚下反射着寒光的锥子,轻轻地呵了声。 “年轻人何必这么犟呢?”宁国公蹲在边上叹气。 秦叙反问,“不是你非要让我做你的徒弟吗?怎么就变成了我犟?不应该是你吗?” 宁国公摇头,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只是想要培养一个能堪重用的将领,你还年轻,不知道现在朝局如何,光凭一腔热血,是报不了国的,没有人给你铺路,你的前途会很渺茫。 “甚至说,你的一生都将被埋没。你别不信,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我们生在了这个时代,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只能尽力去适应他。 “我也给你保证,只要你拜我为师,宁国公府就是你的家,我会用尽我的全部为你铺路,南疆会是你施展抱负的好地方。” 宁国公自顾自说了半晌,却不见秦叙说话,低头一看,浑身顿时一个激灵。 秦叙盯着他的眼神绝对算不上和善,甚至能说是阴森,就像是…… 盯着自己的猎物,想着怎么分尸才最美味。 宁国公打了个寒颤,他想什么呢,眼前这个不过就是个十四岁,天赋高的小孩子而已。 宁国公笑眯眯地问他,“我拉你上来吧?上来之后我们慢慢谈,你的前程里,一定要有一个豁得出去,愿意为你铺路的师父,只要你跟我,我保证,我这颗人头,就是你的台阶。” “把你的外袍给我。”秦叙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在这初秋的黑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像是有人拖着把长长的刀,走在满是沙粒的路上,盘算着什么时候下刀最好。 可惜宁国公没有发现,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你要我衣服?哦,你还挺聪明,为了不掉下去把衣裳脱了,不错,不愧是我看上的徒弟。” 秦叙心道,蠢货,这还配当我的师父? 宁国公手脚麻利地把外袍脱了扔给他。 秦叙拿着衣裳,胡乱卷了两下,跟自己的衣裳打了个死结,这才抬头笑了起来,“多谢了。” 宁国公此时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你不穿,你拿来做什么?” 他站得高,垂直看下去的空间很小,看不到下面秦叙的动作,只能看到他圆圆的眼睛。 只是现在看不出半点可爱了。 秦叙没有说话,取下土里插着的剑,搭在自己的弦上。 宁国公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但是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捂着肚子笑起来,他擦掉笑出来的眼泪,盘腿坐在陷阱边上,“哈哈哈哈……你想凭借这个出来?做什么梦?” 秦叙没有理会他,寒光一现,剑精准无误地钉进树干里! 秦叙扯着衣裳借力,腾空跃了出来,沙土在空中飞舞,带起泥土特有的腥气。 秦叙转身,“你刚才说什么?” 宁国公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他感觉地上的寒意冒了起来。 他撑着手起身,但他根本没有看清楚秦叙是怎么动的,而自己的脖子已经在秦叙手里了! “秦叙……我,我是……”他一手掐在秦叙手腕上,一手扣住了他的脖子。 秦叙微微勾起唇角,侧头看了眼旁边的陷阱,“这样好的东西,你怎么能不去感受一下呢?” 第43章 秦叙去了没用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宁国公当即张开腿想要缠在秦叙身上,但秦叙的手比他快,捏着他脖子在空中来了个旋转! 丝毫不管顾自己的脖子也在他身上,随即就感觉脖子上火辣辣的疼,应该是扯掉了一层皮。 秦叙不在乎,这种小伤口还不配他看一眼,作为一个常年在狼王手底下讨生活的人,没有一点真本事,还真活不到见他师父的时候。 秦叙把宁国公的双手折叠起来,拎着他的脖子站在陷阱口,在宁国公的嘶喊中,一个用力把他惯了下去! 宁国公想学着秦叙的样子张开双腿撑住自己,不过显然秦叙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秦叙那惯一下的力道太凶猛,宁国公张开的双腿无济于事,反而扯着了筋骨,撕裂了膝弯下的皮肉,背上的锥子和粗刺都在提醒着他苍天好轮回! 此时的秦叙披散着头发站在洞口,睁着那双骇人的大眼睛,满是恶意地俯视下去,从宁国公的角度看上去,就是个索命白无常! 宁国公一骨碌爬起来,直接抓起一个锥子往上砸去,秦叙本来退一步就可以躲开,可他在这时听到裴弃的声音,“秦叙!秦叙!秦叙你在哪里?!” 宁国公也听到了裴弃的声音,他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秦叙装模作样的抬手挡在眼睛前,尖尖的锥子直接扎进他腹部里,秦叙闷哼一声,“师父……” 裴弃正在树林里乱窜,树枝晃动的声音遮盖住了秦叙的声音,他没有听到,只能继续喊,“秦叙——” 秦叙故意把肚子上的锥子摁进去一些,转身朝着声音的方向去,“师父。” 裴弃这下听见了一点声音,但是他不敢确定,试探着喊,“秦叙,是你吗?” “师父,是我。”秦叙故意闷着声音,像是体力不支。 裴弃拨开乱七八糟的树枝冲出来,入目就看到他平日里疼爱的小徒弟肚子上咕咕冒着血! 裴弃顿时怒火中烧,“谁给你弄成这样的?” 秦叙柔柔弱地靠近裴弃,“师父,我没用,我把你给我买的衣裳弄脏了。” “衣裳脏了可以再买,你先告诉我,谁给你弄成这样的?!”裴弃的声音里压着怒火,他脱下外袍将人包住,这雪白的中衣上全是血痕,看着触目惊心。 他天天给打扮的可可爱爱的小粉团子,现在看着像个厉鬼,这绝对不能忍! 裴弃小心翼翼取下那锥子,他掂量了下,足有一斤重! 裴弃脱下外袍,裹住秦叙,想撕一块儿下来却发现这布料太好了,徒手撕不开,秦叙接过去,轻松撕开,随意地缠在自己腹部。 “别怕,师父来了。”裴弃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个动作他已经快要做不了了,秦叙个子窜得实在有些快。 秦叙被裴弃抱在怀里,蹭了下他的颈侧,“是宁国公,他挖了个陷阱给我,然后跑来救我,想卖我一个人情。” 裴弃气得眼前都是金花,他还真没有想到,宁国公是个这样的人! “在哪?”裴弃小心地抱着人肩膀,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秦叙反手一指,裴弃先看到了地上的衣裳,先是两眼一黑,心里的怒气噌噌噌的长,原本在宁国公说出要来找秦叙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现在看来,这是有计划有预谋的啊。 裴弃把人护在身后,借着明亮的月光往前走,瞧见了那陷阱,“哟,这不是宁国公吗?” 宁国公仰着头脖子痛,索性扫开了地上的锥子和荆棘,坐下来靠着土壁往上看,“小郡王也不慢啊,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秦叙拉着他的手,“你往后一点,我刚才就是这样被他砸中的。” 裴弃颔首后退两步,“看你这么悠闲,想必是已经想好了对策,这一次打算怎么说,还是说郡王口下留德?对付一个小孩子,你要不要点脸,还是说你准备死了剥掉脸皮再下去见定国公夫妇?” 宁国公对他的羞辱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反问他,“长公主殿下曾经征战南疆,我想郡王你就算再闲再废物,也该有人私下找过你,想让你来南疆跟我分权,想要挑起南疆的分裂吧。” 裴弃没说话,这才是上一次他没有率先对宁国公发难的原因,也是他为什么愿意口下留德的根本原因,因为南疆的平静来之不易。 “我这些年一直在找好的,适合的将领。”宁国公用带血的手揉了把脸,“他娘的,他娘的!根本没有……” 说着他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四十八年到头,他还是战战兢兢的 裴弃眼睛有点发酸,他飞快地眨眼睛,压下酸涩后说,“我不会去南疆。” “我知道你不会。”宁国公苦笑,裴弃是顺德帝用来敲打他的一颗棋子,两年前,他本来都已经快要把人心收服了,顺德帝却突然想起了裴弃,把裴弃捧了起来,也是在那个时候召他回京。 宁国公明白顺德帝的意思,只要裴弃在一天,就一定有人不服他,想要迎回裴弃,他就不能完全控制南疆,顺德帝就不用担心他拥兵自重,但弊端也很明显,人心分裂就不能保证南疆边境线的稳定。 而裴弃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上京城。 所以宁国公迫切需要一个优秀到能镇压这些人的将领,用来瓦解顺德帝的招数,不是他不忠心,而是他把国家稳定看得比什么都重。 但接下来裴弃的话叫他再也笑不出来。 “秦叙也不会去南疆。”裴弃的语调很平和。 宁国公猛地站起来,死死盯着他,“我已经四十八了,我这两年身体也不好,我……” “我问你,南疆现在难的是什么?”裴弃冷静得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宁国公镇定下来,“人心,人心不稳,所以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裴弃说得很笃定,“人心这方面的东西,秦叙去了没用。” 宁国公痛苦地闭上眼,人心要周旋,武力却能解决很多东西,他想着只要秦叙先镇压一下,后面再…… 第44章 你服吗?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再度发问,“北境是年年有战争,时时有纷扰,你把北境培养了十多年的人带走,北境怎么办?” 他必须要解决掉宁国公这些危险的想法。 他母亲的这个接班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忠心了,忠心得让皇帝觉得他是在分权。 宁国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两行清泪滑落。 他半生的心病在这一刻化成大山压在他头顶,让他喘不过气来。 “还有,你以什么身份带走秦叙?”裴弃这话问得看似没头脑,实际细品就能品出一身的冷汗。 宁国公张嘴,四周的寒气冲出土壁,冷得他直打哆嗦。 什么身份? 还能是什么身份? 自然是南疆统帅宁国公。 秦叙是北境定国公的遗孤,他以这个身份带走秦叙,不是要造反是什么? 顺德帝怎么可能让他带走秦叙,或许秦叙刚来的时候顺德帝也许没有多想,但现在就由不得他不多想了。 若是南北边镇重地引兵犯阙,顺德帝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时也,命也。”宁国公脱力倒下去。 裴弃冲着身后喊了一声,“给我把宁国公提出来,然后揍一顿,扔到御前,再去给我把礼部的徐尚书拎出来,让他睁眼瞧瞧,什么是他觉得合适的师父!” 暗处沉寂已久的打手们迅速钻了出来,一言不发按照裴弃的指令开始办事。 宁国公被扔到御前时背上已经没用一片好肉了。 顺德帝抿唇看着被搅扰了的晚宴,语气里没带什么语气,“宁国公,真是好样的啊。” “舅舅!”裴弃蹲在顺德帝脚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虽然他是装的,但连下面的宁国公都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过分事。 顺德帝一手给他顺气,一手给他拿了盏茶。 宁国公满头大汗,不停地磕头,按照裴弃教的话说,“臣有罪,臣只是想和秦世子开个玩笑,不曾想闹成这样,是臣的错!” 裴弃登时跳起来指着他骂,“你说什么?开玩笑?你开玩笑挖陷阱骗人跳啊?你怎么不说你打儿子是对他的爱?” “我打他就是因为我爱他啊。”宁国公一脸的理直气壮。 徐尚书抱着肚子,义愤填膺地站出来,“陛下,这件事宁国公做得实在糊涂,他怎么能挖陷阱,骗一个十四岁的小娃娃!秦世子一身的伤口,谁看了不眼皮子直跳,请陛下严惩!并且勒令宁国公不得再争夺秦世子!” 裴弃腹诽道,不愧是徐尚书,遇事不公先上奏,刚正不阿的臭茅石。 宁国公冷笑,“之前你也是赞同我养秦世子的!” 徐尚书直接跪下去,“陛下,是臣之罪,请陛下恕罪,严惩宁国公!他到现在还不知错处,如此行径,荒谬不堪,不罚他,只怕来日会更猖狂!” 宁国公转头对着徐尚书也是骂,“你个老东西,就严惩我一个?” 徐尚书满脸震惊:“你还想连着秦世子一起?” “对!不仅是他,还有你!”宁国公胡搅蛮缠。 徐尚书感觉气不顺,被气得脸红,“你,你,你老不羞,不要脸!你坑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就算了,你还,还有……真是丢脸!我都不好意思说跟你同朝为官!” 宁国公捂着伤口,呲牙咧嘴道,“他不先抢我猎物,我又怎么可能去捉弄他?陛下你看看我的猎物,我才两个!这合理吗?臣好歹也是上战场的人,怎么可能只猎两个?人头都不只提两个回来!” 顺德帝眉头一皱,“抢你猎物?怎么抢?他把你的箭拔了插自己的?” 裴气哭得更厉害了,抱着顺德帝的手,哭得一颤一颤的,“舅舅啊!秦叙那么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他倒真的没有把我猎物上插自己的箭,他是每一次都抢在我前面射箭!那些猎物明明是我先看到的!”宁国公说起这个倒是十二分的真情实感,就是需要压抑一下他对于秦叙的欣赏,所以他低下头抱着自己的身子,一抖一抖地,看上去像是在痛哭。 众人:“?!” 什么东西?抢在宁国公前面射箭? 裴气双手抱胸,站起来嘲笑,“那分明就是你技艺不精!你还好意思怪别人,我要你是我就像徐尚书家那个女婿一样,寻根白绫勒死自己算了!” 左丞骂人每次都要加一句“寻根白绫勒死算了”,故而在外得了个诨号,叫白绫女婿。 徐尚书:回去打死那个白绫女婿!! 但现在没人去笑他,顺德帝语气里满是震惊,“你说,秦叙比你放箭更快,更准?” 众人都屏气凝神等着宁国公的答案,这该是怎样的天才,才能比征战多年的人更快? “是……”宁国公面上红了一片,像是很不好意思。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而这时的福满看了递上来的猎物计数,也是满眼的震惊,“陛下,秦世子今日猎了一百三十只猎物。” 众人:“多少?!” 顺德帝还没有发现问题所在,还一脸淡定地问,“第二呢?多少?” “二十六。”福满呈上册子。 顺德帝:“!” 下面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老天爷,这是什么意思?五倍之多?” “难怪宁国公之前抢着要他拜师,但现在怕是不好意思了。” “谁说不是呢。” 另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徐二掰着手指头尖叫,“他比我多了一百零四只猎物?!” 众人侧头看他,更加震惊,秦叙的实力之前就见过了,又是在北境长大的,厉害一点众人只会震惊,然后,啊,有这样的人守护边疆,安心了! 但,徐二是谁? 是成日里最吊儿郎当,打马过街,打牌游湖,打人撞父的混账玩意儿,上京城里有名的纨绔之一! 他得了第二? 这比秦叙的一百多更刺激! 然后国子监那四十多人幽怨地盯着他,徐二嘿嘿笑了下,然后朝着顺德帝作揖,“陛下!救命啊!” 顺德帝哭笑不得。 徐尚书气得脑瓜子嗡嗡,回去还要打的人多一个!徐律! 顺德帝咳了两声,正色道,“宁国公,你心胸狭窄,为难小辈,朕罚你军棍二十,白银千两,全部给秦叙,你可服?” 第45章 你喜欢太子吗?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宁国公磕头,“臣服,但是他抢我猎物……” “你在狗叫什么?”裴弃打断他的话,“明明是你自己射不中!” 顺德帝声音温柔地喊了声小宝,裴弃住嘴转身回到顺德帝身边,顺德帝道,“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朕话还没说完,秦叙,也要罚,就把他的奖励分一半给第三名。” 徐二瞪大眼睛,“陛下,我第二名呢?” 顺德帝笑,“第二名拿的是和第一名一样的。” 徐二喜笑颜开,“谢陛下!陛下圣明!跟着陛下有肉吃!臣最喜欢陛下了!” 徐尚书已经快要站不稳了,他抱着肚子不停抖,顺德帝却被哄得很开心,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嘴上却说着,“小小年纪就油嘴滑舌!” 今日的晚宴因为这一出闹剧,顺德帝就改成了明日,众人散开后国子监那一群少年就追着徐二跑,“徐二!你站住!” “徐二!今日不给爹揍一顿,爹蹲你家门口!” “爹爹们,我不是有意的啊——” “……” 裴弃把这些笑声远远抛在脑后,拿着伤药回院子,刚刚走过一片树枝交错的小道,面前突然窜出来一个人,裴弃吓了一跳,转身就往后跑,“有刺客!” 打手从树上“飞”下来,擒住宁国公原地滚了两圈,刀都出鞘了,宁国公慌忙出声,“裴弃……” 裴弃险险认出是宁国公,把打手挥退,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把人臭骂一顿。 “你钻什么钻?不知道从黑的地方钻出来吓死人啊?想当老鼠就滚去耗子洞!” 宁国公根本不生气,以前他觉得裴弃又蠢又废物,现在他觉得这就是长公主的儿子啊!没有辱没长公主的名声!聪明得很啊! 他搓搓手,“谢谢你啊,今天我险些就要没命了。” “不至于。”裴弃着急回去,也不愿意面对这种矫情的感谢时刻,“怎么,难不成我俩还得握手言和,再放声高歌一曲你是我的好朋友?” 宁国公:骂得好痛快,若是对阵之时骂人,会不会阵前把敌人骂死?好想骗裴弃去南疆啊! 宁国公挠头,“那个……你不想去南疆建功立业吗?” 裴弃:“……”得,这人转头找上他了! 裴弃说,“不去,不感兴趣,没有野心。让你儿子去。” “不行,我儿子没那个本事,文不成武不就,看着就糟心。”宁国公想到他那个儿子就心烦。 “哦,那还不是你没有教好他。”裴弃对邹嘉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个比较沉默。 宁国公当真开始反思自己:“是吗?” 裴弃不耐烦道,“我徒弟被你打得一身伤,我急着回去,你给我闪开,别赌中间当石狮子,当心我还给你一顿揍,以后见面我们还是看不顺眼,你敢跟我来一句哥俩好,你就等着我徒弟揍你。” 宁国公:“……” “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麻烦你收一收你的笑,别期望我从你这张奸臣脸上看到和蔼。” 宁国公被骂的无奈,摸了摸自己那张脸,闪身让开,他看着裴弃的背影,更加担忧南疆的未来。 裴弃拿着药膏走在院子里,忽然转头看了下方才的宁国公站的地方,曾经他也幻想过建功立业,可是他现在越来越清楚,顺德帝不可能让他离开上京城。 他不仅仅是制衡南疆的棋子,也是一枚有可能引发战争的棋子。 母亲刚走的那两年,他的郡王府曾经差点不敢住人,暗地里盯着他的人太多了,想掳走他去南疆造反的,有想杀了他以免后患的…… “裴弃,我疼。”秦叙白着嘴唇站在门口。 裴弃猛的回神,“太医怎么说?” 秦叙柔弱不能自理地扶着门框,“说我不能去打猎了。” “你打了那么多,明日徐二就算是长出獠牙去咬都不可能比你多。”裴弃上前揽着他的腰往回去。 裴弃眉心紧蹙,他要怎么和秦叙解释为什么没有惩治宁国公这事呢? 裴弃一路都在想,但没有一个他觉得合适,真是愁人啊。 到时候秦叙会不会觉得……别的东西都比他重要啊? 虽然裴弃现在确实没用那么在意秦叙,他更多的是把秦叙当成一个玩伴看待。但他同样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他说了让人不必担心,他来了,可…… 秦叙坐在榻边,“就一点点小伤口,太医非说不能去打猎,明天不能去,万一宁国公猎得比我多呢?” 裴弃:“你难道觉得宁国公伤得比你轻?” 秦叙抬头。 裴弃指着窗外带来的打手,“我这些打手,可都是江湖上曾经赫赫有名的人物,甚至还有杀手榜第一的大哥在,宁国公被他们揍一顿,没有十天半个月那些伤好不了。” 秦叙点点头,“师父对我真好。” 裴弃心里的愧疚更重了,“你真傻。” 秦叙小声说,“我不傻……” “那个……我跟你说个事儿。”裴弃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他对面。 裴弃在他的目光里根本开不了口,他张嘴,然后又闭上,反反复复,喉咙干涩又紧绷。 “裴弃?”秦叙身体前倾,想伸手碰一下他的脸。 裴弃捉住他的手,低下头说,“那个,我,宁国公只被罚了二十军棍,我回护了他,没有让他受到……应该的惩罚。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是不疼你,我不是不护着你。我是,我是考虑到南疆,南疆形势很不稳定,有不少人争权夺利,就想着裂土分疆,宁国公不能被以这样的罪名定罪,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帮你讨回一点点……” 裴弃感觉自己絮絮叨叨得像个老妈子一样,可是他不敢不絮叨,他一定要尽可能的说明白,说清楚。 不能让秦叙心里存着芥蒂,也不能让这件事变成以后两人吵架爆发地点,他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抬头就对上秦叙平静的目光。 秦叙说,“我明白的,我已经很满足了,师父。” 裴弃站起身抱住他,暗自发誓,以后一定会对他更好的,一定会弥补他今日受到的伤害。 秦叙问,“今天师父玩得开心吗?” 裴弃抱着他没听清,放开他后又问了一遍,道,“还不错,下下棋,晒晒太阳,顺便再吃点点心。” “师父觉得太子好吗?”秦叙抿唇看着他,这才是他的重点。 第46章 “怀民,你睡了吗?”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以为自己听错了,“嗯?太子?” 秦叙点头,“师父不是说他是你带大的第一个孩子吗?会不会比我更听话?” 裴弃望天,送命的问题又来了,小孩子都喜欢问这些吗? 裴弃咬牙切齿,把今天给太子的答案原封不动地继续说给秦叙听,“当然是你最乖了,我最喜欢你了。” 秦叙嘴角微微翘起,却还要别扭地问一句,“真的吗?” 裴弃:“……你先告诉我,你以前有没有见过太子?” 秦叙一脸的嫌弃,“我一直都生活在北境,从没见过他,而且,我不喜欢他那一副故作老成的样子。” “那你们两问出的问题怎么都一样?” 秦叙瞪大眼睛,“一样?” 裴弃无奈,双手往后枕在脑后,“对啊,简直一模一样,我都怀疑你们俩串通好了来戏弄我。” 秦叙迅速抓住了重点,“你是不是也跟他说,你最喜欢他、最疼他?” “对啊……没有!我……”裴弃端起茶盏掩饰尴尬。 秦叙垂下头,双手搁在肚子前,手上微微用力一摁,血又冒了出来,他拿开手,等着裴弃发现。 裴弃是第一个没用任何算计对他好的人,他能在顺德帝,宁国公,方辞礼这些人身上感受到是隔着一层膜的,但裴弃不一样,他可能没有给全部的疼爱,可能是想要一个人陪着他,但是他是真心的。 体会过被人爱着的感觉了,他就不愿意做那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子了。 他想贪心一点,要多一点点的爱。 裴弃嗅到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下意识转头看秦叙,一眼瞧见他腹部的血痕,马上把茶盏一放,抓起药膏上前,撩起他的衣裳,“咬着,我不脱你的衣裳,免得你害羞。” 秦叙乖乖地咬住衣角,只露出一个腹部,裴弃剪开缠着的纱布,抬手摁着秦叙的肩膀,“往后仰。” 秦叙含糊地应了声,脸上的红很是可疑。 裴弃手法熟练地把药粉倒进那个拇指大小的洞里,那一处的红肉混着白粉,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裴弃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神色严肃。 裴弃准备给他放下衣裳时瞥见了腰侧的疤痕,愣了下,旋即明白,怕是训练留下的,也就没再多问,怕让秦叙更难过。 “放下来吧。”裴弃抬头从他口中拿出衣角,发现秦叙脸红得吓人,像个荔枝外壳似的,吓得他赶紧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没烧,疼吗?” 秦叙低着头,睫毛轻轻地颤动,烛火映衬下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就在裴弃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裴弃揉着他的脑袋,“我今晚睡你这里,晚上你要是疼就叫我。” “叫你做什么?”秦叙不解地抬头,脸上的红还没散开,配上他被揉的毛茸茸的脑袋,看着实在可口。 裴弃移开眼睛,怕自己没有师德,对自己的徒弟上下其手。 裴弃:“唔……叫我,我陪你啊,跟你说话,应该会好受点吧。” “我不疼的,师父陪着我,我就不会疼。”秦叙往旁边挪了挪,“师父睡那边?” 裴弃再次对着他的脑袋下手,揉得一团糟,“外面,免得你掉下去。” 秦叙迫不及待地爬上床,看着裴弃吹灯睡下后才安心地闭上眼,双手搭在胸口,紧紧攥着身前的被子。 这是他们第一次清醒地睡在一起,秦叙双眼睁得圆溜溜的,还是裴弃笑着蒙住他的眼睛,“还不睡,睁着眼睛等房梁掉金子?” 秦叙乖乖地闭上眼,暗戳戳地往裴弃身边挪动了一点。 裴弃不习武,身子单薄却不孱弱,挨得近,裴弃身上雨后青竹的香气再次钻进秦叙的鼻尖。 裴弃心里装着事情,一直没睡安稳,后半夜侧身瞧见秦叙睡着了,他就起身披着外袍往方辞礼院子里去,没留意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裴弃毫无形象地趴在门上,“辞礼,你睡了吗?” 方辞礼心如死灰地问,“……如果我说我睡了,你会放过我吗?” 裴弃推开门钻进去,坐到他榻边,看着榻上在黑夜里白得醒目的人,问,“辞礼,我心烦怎么办?” 方辞礼:“……吃个炒鸡蛋?” “不要。” “睡觉?我分半边床给你”方辞礼拍了拍里面的位置。 裴弃目光灼灼,“要不我们出去赏月吧?” 方辞礼:“?” 裴弃瘫在椅子上,“辞礼,我心烦,怎么办啊?” 方辞礼:“……你背我出去,给我拿件厚点的大氅。” “你现在就怕冷了?”裴弃伸手摸他的额头。 方辞礼无奈地说,“放心,陪你看个月亮还是可以的。” 裴弃这才放心地转身把人背到院子里,下弦月残缺不全,但月色却洒满了人间。 “说吧,裴小郡王向来潇洒风流,怎么突然之间惆怅起来了,别说是因为你那个徒弟啊,我不觉得才三个月你就对他呵护备至了。”方辞礼靠坐在廊下的柱子上,苍白的皮肤没有半点血色。 裴弃小声辩驳,“怎么就不能,我就不能心软啊。” 方辞礼冷哼,“那你还不如说你能天天在东宫陪太子呢,我觉得这个可靠点。” 裴弃:“……” 两人好一阵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眼见裴弃的眉头蹙得越来越狠,方辞礼伸手拍了下他的脑袋,“你倒是说啊,你就给我沉默,怎么,我出去一趟,还把我们之间的情谊给带走了?” 裴弃笑了下,只是笑得过分勉强。 方辞礼无情道,“别笑了,还不如哭呢。” 裴弃:“……我打你啊。” 方辞礼无所畏惧,“打啊,你今天打了我,明天徐尚书就帮我报仇,在陛下跟前骂你。” 提到徐尚书,裴弃不由得笑了,“他是真的单纯。” 方辞礼瞧着他心情好了些,这才追问,“什么事让你睡不着?” “宁国公跟我说,南疆很危险,他们需要人去……安抚人心。”裴弃说。 他看着方辞礼,微微握紧拳头,他想听到方辞礼的回答,这是他唯一的朋友。 方辞礼沉默了,脸上的笑慢慢落下去,他手指扣着台阶的边缘,“你想去吗?” 第47章 你怎么又吃醋了?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这些年韬光养晦只是为了在这个吃人的上京城活下去,但是要我出去收服人心……我觉得,我更容易先变成傀儡。” 方辞礼颔首,“幸好你没有头脑一热就答应了,南疆不可能达到宁国公的理想状态,南方的氏族多,又跟楚国接壤,怎么都不可能稳定下来,除非陛下完全相信他,但……南疆的将领并不只他一个。” 裴弃耐心听着,没有反驳,这些策论他写了一遍又一遍,然后都压在了书房的最下面。 他不敢露出这样的锋芒。 若是顺德帝知道了他曾经的野心,还会如现在一般爱护他吗? 裴弃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是长公主的遗孤,也是南疆的遗孤,更是南疆有心人一直瞄准的猎物,顺德帝不可能放任他成长为一个手握实权的人。 “还是说,你有了想法?”方辞礼侧头问。 裴弃眸光流转,“我在想你今天下午跟我说的话。” 方辞礼:“?” 裴弃犯贱得捂住心口,“哇,你不记得了,方郎,你好狠心!” 方辞礼:“裴弃,你不去唱戏真是委屈你了。” 裴弃笑着坐到他身边,“你下午不是跟我说,有储君护着也好吗?我想了下,如果我跟太子感情好,他登基之后我是不是就能离开上京呢。” 方辞礼拢着黑绒的大氅,整个人看上去更加脆弱,“你选好了吗?性命还是南疆?” 裴弃说,“辞礼,我觉得这样的生活过着好腻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再说了,总要有人去做吧……那种看似很蠢的,会毁掉现在安稳人生的事情……” “试试吧。毕竟,裴小郡王天下无敌。”方辞礼说,像是解脱了,月光融融,他伸出拳头。 裴弃好看的眉眼弯起来,他伸出拳头和方辞礼撞了下,“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他本就不需要别人的指导,深夜找到方辞礼,也不过是想得到好友的支持。 翌日一早,太子站在裴弃院子里和秦叙大眼瞪小眼,李怀安看不惯这个分走他哥哥宠爱的人,凤眸微挑问,“郡王呢?” 秦叙本就郁闷,根本不回话。 昨夜他根本没睡,看着裴弃出门,他害怕出事就跟了上去,结果是去找方辞礼了,他就只能自己回来抱着冰冷的被窝。 李怀安声音略微重了些,“秦叙,孤问你话。” 秦叙冷冰冰地盯着他,敷衍道,“裴弃去方辞礼那里了。” “主子,太子殿下来了。”松墨声音足够屋里两人听见。 李怀安转身,正好看到裴弃套着松松垮垮的外袍进来,他微微眯眼,“哥哥,你宿在方辞礼的院子了?” 裴弃低头一看,“哦,没,我早上过去的。我起得早,怕吵到我那个小徒弟就没穿里面的衣裳。” 秦叙不看他,心道,骗子。 李怀安颔首坐在外间坐下吃茶等他。 裴弃路过秦叙时还问了句他感觉伤口怎么样了,疼不疼,结果秦叙根本不说话。 裴弃没放心上,以为是刚起来,有点闷。 结果等他换好了衣裳出来,站在秦叙跟前,秦叙都不抬头看他,裴弃这才发现,这小孩子又生气了! “走,我们去外面吃,摆在草地上吃,顺便还能看看风景。”裴弃摸了摸他的脑袋。 秦叙却瞪了他一眼,起身躲开他的手。 裴弃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秦叙?” 秦叙闷声站在一旁,李怀安发现了里面的气氛不对,他正想问问怎么了。 裴弃就走出来,“怀安,你要不先去?” 李怀安眼神在瑞雪压青竹的三折屏风上扫了一圈,“好。” 裴弃看着李怀安出了院门,反手把门关上,随意瘫在椅子上问,“说吧,怎么就生气了。” 秦叙半点反应都不给。 裴弃抬脚踹了下他的小腿,“说话,闷着做什么?我又不是算命的,我还能猜中你的心思不成?” 秦叙坐得远远的,就是不肯说一句话。 裴弃也恼了,“秦叙,你大清早的耍什么脾气?你是师父还是我是?” 裴小郡王从来不肯哄人,之前那种玩闹的哄他都是得心应手,但秦叙这种闷声一个字不说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秦叙被他的声音吓到,仓促抬头,眼眶红了一片,看到裴弃眼里明晃晃的不耐烦,他急匆匆低下头去,“没有……” 裴弃:“没有那你不说话。” 秦叙感觉裴弃说的话都是一副牙齿,咬在他心口上,密密麻麻的牙齿扎进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爱说。” 裴弃:“……”好好好,逼也逼不出来一句实话。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冷到了极点。 秦叙生气伤心又不敢问,万一他只是有事要出去呢? 可是他害怕,害怕得到的答案是裴弃其实不愿意跟他一起睡。 上一次裴弃也说他们睡在一起,可他去找了方辞礼,那时候还能说是为了给他办拜师宴。 那这一次呢?为什么要走? 裴弃有顺德帝,有太子,有方老太公,有方辞礼还有很多人,可他只有裴弃。 裴弃就躺在一旁,他睁着一条缝偷偷观察秦叙,发现他时不时就转头看下他,裴小郡王才不会主动跟他说话,一定要树立师父的威严! 然后不到半刻钟。 裴小郡王起身坐到了秦叙身边,“你说不说?不就是准备让我把你扔去和鸭嘴一起煮吗?” 秦叙可怜巴巴地转头,像个被大雨打了一顿的小狗。 裴弃心疼了,他放弃了,放弃了树立师父威严的好机会。 “好了好了,你不想说就算了,哎,我不问了,我叫人给你把吃的送进来,行不行?” 秦叙看着地面,泪水砸下去,他害怕,“不要……” 裴弃脑子疼,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难懂? “你之前吃醋的时候都是直说,现在是怎么了?怎么就非要我猜?”裴弃感觉自从养了他之后,自己脾气都好了不少。 秦叙抓着自己的衣裳,“裴弃……” “我在,你说。”裴弃车过来椅子,索性坐到了他对面,这才瞧见地上一小片的水渍,“……你,秦叙,你是准备用眼泪淹死我?” 秦叙:“……” 秦叙声音很低地问,“你什么时候走的?” 第48章 我以为师父不喜欢我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心头一松,轻笑着往后靠,问出这话的意思就是试探,看看你愿不愿意讲真话,裴弃突然觉得这小徒弟也颇有些心思啊。 “半夜吧,睡不着,出去找方辞礼聊天。”裴弃实话实说。 秦叙问,“因为我,你才睡不着吗?” 裴弃愣怔了下,脑子迅速判断出他的意思,“你刚才是在……嘶,你以为我是因为跟你躺在一起睡不着才走的?所以你生了一晚上的闷气?” 秦叙耳朵尖连着后脖颈一片全红了,“不是……是。” 裴弃叹气,伸手抬起秦叙的下巴,长指屈起搁在秦叙脸蛋下,逆着往上刮了滴眼泪,喂到秦叙的嘴边。 “还说不是,你自己尝尝。” 秦叙羞红了脸,飞速伸出舌尖舔了下,“尝不出来。” 裴弃挑眉,回了他的玩笑,那就是开始消气了,“我要是因为你睡不着,我会醉酒的时候跑来看你?还搁你榻上睡了一宿?小孩子别胡思乱想,信不信我下次睡不着喊你起来陪我看月亮。” “我想和你看月亮。”秦叙求之不得。 裴弃:“……” 既然事情解决了,那就该教训人了,裴弃把人扯到自己身边坐着,“你是不是该给我认个错?嗯?” 秦叙扑通一声跪下,“师父,我错了。” 裴弃:好朴实无华的道歉方式。 秦叙一手扣着他脚腕,一手搭在他膝盖上,仰头看着他,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师父,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乱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以为师父不喜欢我……” 裴小郡王原地开了个屏,哼,我裴小郡王,就没有训不服的人。 “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我的徒弟呢,放心,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饿着。”裴弃伸手把人捞起来。 秦叙跟在他身后往草地上去,只是这一次草地上不止有太子和方辞礼,还有个娇俏小姑娘。 裴弃轻笑,跟秦叙耳语,“又是冲着太子来的,我们先别过去,免得人家姑娘不好意思。” “那方叔…方二公子在旁边?”秦叙看着一直低头抱着茶盏的方辞礼,不确定地问。 裴弃:“他估计现在在憋笑。” 秦叙:“?” “裴郡王!” 裴弃浑身一僵,不好!这不是冲着太子去的! 裴弃抓着秦叙道,“快走!” 然而晚了,那姑娘已经看到了他。 “裴郡王,你怎么现在才过来,锦书等你好久了。”那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娇俏可爱又天真烂漫。 裴弃头疼不已,锦书,崔锦书,户部尚书家的小女儿,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就非要追在他身后。 “崔姑娘。”裴弃一向对女孩子都温柔,也说不了什么粗话,但是他也聊不起来啊,只能干瘪瘪地问个好。 “裴弃,过来啊。”方辞礼终于抬起了头,他整张脸憋得有些发紫,看热闹不嫌事大,“崔姑娘用早饭了吗?” 崔锦书有着和秦叙一样的杏眼,水汪汪的,“裴郡王,我能跟你们一起吗?” “能!”方辞礼恨不得马上把两人拉过来坐下,他可太想看太子和秦叙跟崔锦书抢裴弃了。 裴弃当然知道方辞礼在想什么,狠狠剜了他一眼,“崔姑娘,怕是不太方便……” “不会啊,辞礼哥哥都说可以。”崔锦书笑着举起手里的团扇,上面赫然绣着一丛青竹。 大周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似前朝。但裴弃显然不愿意,他不愿意去应付一个姑娘,一旦两人走太近,就会有人默认他们俩是一对的,到那时就麻烦了。 “裴郡王,我听说你受伤了才来的。”崔锦书很擅长撒娇,调子软软的,让人不能狠下心拒绝她。 但裴弃是什么人,他非常耿直地说,“你看到了,我没事,回去吧。” “方公子……”崔锦书眼泪都要落下来了,看着让人好不心疼。 方辞礼连忙说,“过来吧过来吧,好歹一起吃一顿啊,裴弃你真是不解风情,怎么就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 崔锦书知道裴弃这里行不通,就直接过去,坐在方辞礼的旁边。 “师父的红颜知己吗?”秦叙幽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裴弃险些闪到腰,低声咬牙切齿道,“别胡说,也别跟着方辞礼给我添乱,到时候人家姑娘信以为真,我岂不是个负心汉?” 秦叙眼眸转了转,在裴弃的腰上流连了下,心道,我才不会去添乱,师父是我的。 裴弃坐在太子和秦叙中间,第一次觉得被夹在中间很是安心。 “哥哥,这是你最爱的莲子粥,特意叫行宫给你备的。”李怀安亲手从一旁的食盒里端出一碗粥。 饱满的莲子在乳白色的粥里若隐若现,碗边还特意用糕点做了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与盛它的青釉莲纹瓷碗呼应,好不漂亮。 崔锦书惊叹,“太子殿下对郡王可真好,这个时节的莲子可不好找,还要这么圆润饱满,真是羡慕啊。” 秦叙不忿,成天就用这些东西勾引师父! “嗯,不错。”裴弃满足地眯起眼睛。 方辞礼看准时机添砖加瓦,“那何止是不错啊,整个行宫的莲池翻遍了才得出这么一碗,太子对你可真好。” 裴弃直觉方辞礼在给他挖坑,崔锦书不明理就,跟着赞叹。 秦叙问,“师父,好吃吗?” 李怀安也偏头看他,等着他的回答。 裴弃:“……好吃。” 是真的好吃!他不能让美食心寒。 秦叙咬牙,大意了,裴弃就喜欢好吃的,不然也不会养十几个大厨在府上,戏班子都可以不要,大厨不能少一个。 李怀安眼尾小幅度地挑起,心情愉悦地给裴弃夹菜,“哥哥多吃一些,这台鳖煨肉也是特意为哥哥准备的。” 方辞礼演得极好,“啊,裴弃,你过的都是什么好日子,我们都是清汤寡水,你倒好,龙汤凤肉。” “是啊是啊,太子殿下跟郡王真是兄弟情深,我家里面的堂兄弟都没有这样好的关系。”崔锦书双手托腮看着裴弃吃饭。 方辞礼:“噗!”他们说的好像不是一个东西。 秦叙脸色更难看了,恨不得把碗塞方辞礼和崔锦书嘴里。 太子倒是笑眯眯的,狠狠地补刀,“我和哥哥一起长大,算得上是生来就在一处的,彼此不分你我,关系好是应该的,哥哥对我也很好。” 裴弃不敢说话,他深知方辞礼阴人的手段,毕竟他也这么阴过方辞礼,不说话才是最明智的。 “师父,今天我们回去练字吗?”秦叙终于忍不住了。 裴弃:“……” 第49章 秦叙还是我的小媳妇儿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李怀安也不甘示弱,“哥哥,来了行宫练字做什么?就要这样放松地聊天。”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呲呲地响。 裴弃一副我只想吃饭,别带上我的表情。 方辞礼看得乐呵,崔锦书终于从里面嗅到了一丝微妙的味道,她转头一看,嘴角抽动,“方辞礼,你现在好像那个……奸笑啊。” 方辞礼:“?” 而对面的两人迟迟没有等到裴弃的回答,两人齐声问,“裴弃,你说呢?” 裴弃:“……实话吗?” 两人目光灼灼地点头。 裴弃优雅地咽下嘴里的嫩笋,“我觉得你们两去就行了,不必带上我,我知道你们两年纪相近,一起玩吧,我不会怪你们不带我的。” 李怀安:“……” 秦叙:“……” 方辞礼再次重出江湖,“你把他们俩都赶走,是为了陪崔姑娘?那我呢?我给你俩放风吗?” 裴弃:“???” 你想害死我啊! 果不其然,李怀安本就不怎么笑的眼睛压得更狠了,“哥哥,是这样吗?” 秦叙楚楚可怜地挨着他,“师父,我怎么办?我好疼,你说了你要陪我的……” 方辞礼看着裴弃吃瘪的表情,恨不得放声高歌。 一旁的崔锦书坐立难安,“那个……为什么你们两要郡王陪啊?” 不是传闻太子殿下不近人情,秦世子是个不爱说话的吗? 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在争裴弃? 方辞礼叹气,这姑娘,傻傻的,估计是看不到她加入战局了。 裴弃在他们审问的目光里咽下最后一口,扬起笑脸,回答了崔锦书,“因为他们两需要陪伴,都是小孩子。” 崔锦书不可置信的目光在太子和秦叙身上扫过,心说,你管这叫小孩子? “崔姑娘,你还吃吗?”裴弃起身。 “不吃了,你要送我回去吗?”崔锦书羞涩地问。 秦叙站起来,声音很轻,但足够裴弃听到,“不准送。” 太子招手,“来人,送崔姑娘。” 崔锦书站在原地磨蹭,想等裴弃的话。 裴弃拨开秦叙,颔首道,“走吧,我送你。” “裴弃!”秦叙堵着不肯让他走。 “哥哥。”李怀安也站了起来,第一次觉得站在裴弃身前的秦叙那么顺眼。 崔锦书看着这个阵仗有些发怵,裴弃随手摸了下秦叙的头,“乖,等我回来。” 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崔锦书最后瞄了眼几人,转身跟上裴弃,太子的内侍也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两人没走多远,到了栅栏边上,裴弃停了下来,“崔姑娘,本来我不应该说这话,但是我是个直接人,我就直说了,我不想让你浪费时间。” 崔锦书呆呆地看着他,鼻尖一涩,“为什么啊?” 裴弃脑子里闪过秦叙那双杏眼,有装可怜,有真可怜,还有笑和难过,他眉心狠狠一蹙,“我没有娶妻的打算。” “所以你收养了儿子?”崔锦书恍然大悟得瞪大眼睛。 裴弃咀嚼着“儿子”二字,问,“你从哪里听到秦叙是我儿子这个说法的?” “惜玉街啊。” 当时裴弃的胡言乱语在掌柜的调侃中越来越离谱,从儿子和小媳妇的混乱局面里不断发展,现在甚至说已经是嫁过去的了,老百姓都感叹,有钱人玩得真花啊。 裴弃倏尔笑了,“那你的消息还不准确。” 崔锦书:“啊?” “我当时还跟那个掌柜的说,秦叙还是我的小媳妇儿。”裴弃索性就直接乱说,他不能让崔锦书对他存一丝一毫的心思。 崔家不可能不知道崔锦书跟他的事情,一直没有管,那就意味着那些老古板是同意的。虽然他名声不怎么样,但是好歹是皇室里唯一的郡王,又是太子表弟,身份贵重。 家里的小女儿加过来受宠就最好不过了。 崔锦书:“???” “小媳妇?”崔锦书感觉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她听到了什么? 裴弃说谁是他的小媳妇? 秦叙?! 那刚才说儿子的是谁? 这是什么关系? 裴弃不放心,还添了把柴,“我都已经想好了,我以后不娶妻,就好好养着他,我又是他师父,他又软又乖,就算我要出去花天酒地他也管不到我,而且还能给我养老送终,不然我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裴弃都佩服自己的嘴,说得真好! 自己差点都信了。 崔锦书完全反应不过来,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才十五岁,被裴弃这话冲击得找不着北,踉跄了两步,她的侍女才上来扶着她。 她神情恍惚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开始闭门思考,自己刚才有没有说错话,别给人家小媳妇添堵了…… 等一下! 秦叙那么激动可以理解,小媳妇嘛,那太子呢? 太子为什么不让裴弃送她回来? 崔锦书打了个寒颤,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而裴弃看着她离去,心满意足地收起开屏的尾巴,转头就看见站在坡上,脸上泛着一片羞涩的秦叙。 裴弃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个距离秦叙听得见,他甚至还心情极好地挑了下秦叙的下巴,“徒儿,你怎么又长高了?” 秦叙下意识屈膝蹲下,仰头看裴弃,“师父,我现在矮了。” 裴弃沉默了下,“你转过去。” 秦叙听话地转身,裴弃一脚踹上他的屁股墩子,“蹲一次我踹一次。” 秦叙委屈巴巴地绕回来,“可是……” “嗯?”裴弃一个眼刀甩过来,防着他提那晚醉酒的事情。 那一晚对裴弃的打击程度不亚于跟人春宵一夜,醒来发现是个熟人。 秦叙闭嘴低头,慢慢在心里回味裴弃刚才说的话。 裴弃之前跟掌柜的如果说是胡说八道,那这一次不是吧,都第二次,不能次次都胡说,还都是一样的吧? 是真的吧? 裴弃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回去就把方辞礼扑倒,“方辞礼!你大爷!你看热闹就算了,你还添油加醋,你让我食不知味,让我食难下咽!” 裴弃一边说,一边薅了一大把的草插方辞礼脑袋上。 方辞礼笑着捶他,“放你大爷的屁!你吃得比谁都香!” 裴弃怒了,“那叫不能浪费!” 方辞礼扯了把草塞进裴弃的衣领里,“你之前也是这样对我的,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两人闹累了,裴弃跌到一旁躺着,“你给我等着,下一次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坐立难安!” 方辞礼:“来啊,我早就领教过了!” 裴弃轻笑,“你大爷……” “大爷前些年死了。”方辞礼一脸正经。 两人笑成一团。 “哥哥,你跟崔锦书说了什么?”李怀安狭长的凤眼半垂着。 第50章 娶谁我自己做主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还没说话,秦叙就略带挑衅地问,“太子殿下想听吗?” 李怀安凤眼微眯,“你知道?” 秦叙当然不会说他知道,他转头看着裴弃,“我从来不会问师父这样的问题。” 李怀安:“……” “孤觉得,秦世子不去唱戏很可惜。” 方辞礼推了一把裴弃,“又闹起来啊,这次不是我啊。” 裴弃无语望天,“习惯了,不知道他俩有什么好争的,我都爱嘛。” 方辞礼:“???” 太子和秦叙同时转头,方辞礼默默地挪动身体,不想被殃及池鱼。 结果就是裴弃到晚宴的时候还没哄好两人,裴弃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遇上这两个祖宗。 “两葫芦,走了。”裴弃放弃了哄,直接开始无差别攻击,“你俩简直就是一根藤上结出的葫芦,可能是我摘下来的时候忘了把你俩的嘴带上。” 裴弃一边一个,手上还推着个方辞礼。 晚宴的重头戏自然是讨要赏赐,福满喜笑颜开地唱前三的名字,“定国公世子秦叙,礼部尚书幼子徐律,宁国公世子邹嘉。” 顺德帝笑着问,“你们三个谁先来?” 徐二非常积极地站起来,“陛下陛下!臣先来吧,这还是臣第一次跟陛下讨要赏赐呢!” 顺德帝就喜欢这样闹腾又欢喜的,当即点头,“来吧。” 徐二还不放心地叮嘱画官,“把我画好看点嗷!” 画官:“……” 裴弃使坏,“给他画两个山羊角!” 画官:“……” 徐二险些跳起来,“裴弃,你好恶毒!” 众人哄笑闹成一团,顺德帝也忍禁不禁。 只有徐尚书满脸的隐忍,努力抱着自己的肚子。 徐二走到中间跪下,“陛下!嘿嘿,臣来讨要赏赐了。” 徐尚书:……好想晕。 徐二:“陛下,您能不能给我一个小官做啊?我没钱,我爹他每个月只给我十两银子买饭吃,我连去吃个酒都没有钱,天天蹭小郡王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孽障!十两银子都不够你花!你要翻天啊?”徐尚书气得脑门疼,逆子! 其他人默默看了眼自己的老爹,幸好自家爹不管银子。 顺德帝被他的话给惊到了,“你爹只给你十两?!” 徐二点头,一张脸皱成了苦瓜,“他还说,我弱冠之后一分钱都不给我,跟我大哥一样,关键是我没有大哥的脑子啊!” “那你有想去的地方吗?”顺德帝颇为心疼地看着他。 徐二连连点头,“我也想去鸿胪寺,郡王说他都没去里面过,嘿嘿,陛下,能不能行啊?” “你这么不去有你爹的礼部,和你大哥姐夫都在的御史台?”裴弃主动站出来问。 这样的问题要同龄人问才合适,顺德帝问就会有人觉得是猜忌。顺德帝赞许都看了眼他。 徐二大惊失色,“裴郡王!我拿你当兄弟,你怎么把我往火坑里推?就我这个吊儿郎当的模样还去礼部?我怕我爹的唾沫把我淹死,去御史台我怕同僚先把我打死了……” 徐尚书:“……”逆子! 御史台:“……”谢谢你的自知自明。 顺德帝忍禁不禁,“行,就封你为鸿胪寺九品录事,如何?” 徐二感激涕零,“谢陛下!陛下你真是个好人!臣鞍前马后报答陛下您的大恩大德!谢主隆恩!” 众人再次笑开了,都道徐二真是个活宝。 “下一个,谁来?”顺德帝抿了口罗浮春。 邹嘉站起来,“陛下,臣来吧。” 顺德帝先瞥了眼他旁边的宁国公,这才点头,“嗯。” 邹嘉撩袍跪下,“陛下,臣也求进入鸿胪寺为官。” 裴弃头疼,你一个武将之子掺和什么文官的职位?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宁国公也是一脸的震惊,“你个兔崽子!你去当文官?老子教你的武艺呢?!” 邹嘉一脸倔强,“我本来就不喜欢武艺,练也练不出个名堂,我更喜欢跟那些使臣对骂!” 宁国公也想晕。 顺德帝挑眉,似乎在考虑可信度。 徐尚书却抱着他的肚子站出来问,“邹世子,你别意气用事,宁国公教导了你这么多年,可不能就这样废了。” 邹嘉摇头,“我本来就不爱舞刀弄枪,我就喜欢徐尚书你这样的清正人家,礼法周正,不像我爹,成天抱着酒坛子骂人。” 徐尚书瞬间感动得热泪盈眶,苍天!这为什么不是他的儿子!这样的懂事! “那你给我爹当儿子呗。”徐二满脸的笑意。 裴弃白了他一眼,“怎么,你要去给宁国公当儿子?” 徐二差点把头甩出去,“怎么可能!我当然是自己潇洒!” 徐尚书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逆子!有辱斯文,又行为不端……” “嘘!”徐二跳起来捂住他爹的嘴,然后赶紧逃到裴弃身边坐下。 顺德帝问,“你要做一辈子文官?” 邹嘉肯定地点头,“是!我也不要我爹管!” 宁国公:这年头的逆子太多了。 顺德帝挑眉,这话不知道真假,但鸿胪寺本就是给这些孩子准备的,倒是不介意多一个,“行,那朕也封你做从九品的录事。你和徐二相互协助。” 徐二一脸懵,“我们协助……?” “对。”顺德帝目光转向秦叙,“怎么,你还没想好?” 秦叙就地跪下去,“陛下,臣想把这个赏赐送给师父,作为……孝敬。” 裴弃在满堂嫉妒羡慕的眼神施施然端坐起来,“你还真给我啊。” 顺德帝满意地笑了,“真是个好孩子,真给裴弃了?” 秦叙点头,“嗯!谢陛下!” “朕还没赏呢,你倒先谢上了。”顺德帝看向裴弃,“小宝想要什么?” “要……”裴弃纠结了下,然后半真半假地埋怨,“都怪陛下你,平日赏那么多,我现在都想不出来,还得想一个,生怕辜负了我徒儿的孝心。” 顺德帝受用极了,跟下面的人玩笑,“瞧瞧他,瞧瞧他!还怪朕!那朕以后就不赏了。” 裴弃:“那不行,您不赏我,我就把御花园那两只鸭子炖了。” “朕要回去跟皇后说,你要炖她的鸳鸯。” “那不行,陛下不能告状。”裴弃耍赖。 顺德帝好心情地问,“为什么?” 裴弃理直气壮地回答,“因为陛下英明神武!” 顺德帝隔空点着他,“你啊你啊!” “陛下!臣想好了!”裴弃眼眸明亮,绝不能浪费秦叙给他挣来的机会,“臣以后的婚事自己做主,什么时候,娶还是不娶,都得自己做主。” 第51章 春药下错了?(加更)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满堂霎时寂静,秦叙猛然抬头看他,手里的酒水洒在了袍子上,裴弃当真没有浪费他的这个“机会”。 送出去的东西被人珍而重之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下面坐着的崔锦书瞪大眼睛,这是真的!真的!秦叙真是他的小媳妇!讨要这个赏赐不就是防着给他塞人吗。 顺德帝倒是不在意,大手一挥同意了。 歌姬舞姬鱼贯而入,顿时歌舞声盘旋梁上,飘在行宫之中。 裴弃身边坐着个徐二,被管了好些酒,好歹他还有点理智,把秦叙的酒盏扣下,“不准喝,你受伤了还没好。” 徐二巴不得跟裴弃喝,秦叙闷得很,只会喝,两句话就把天聊死了,“那就你喝!” 裴弃扶着脑袋,“我不喝。” 徐二:“你别耍赖啊,真男人就喝。” “我是女人。”裴弃能屈能伸,罗浮春醉人得很,他可不想在行宫耍酒疯。 徐二服气地走了,去拽着和他一样讨厌老爹的邹嘉喝酒。 “我能喝。”秦叙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裴弃睨了他一眼,像是根本没听到,反而端着酒盏跟走来的崔锦书说话,“崔姑娘好。” 秦叙一双眼睛都要把人家盯穿了,“崔姑娘,敬酒我喝,我师父不爱喝酒。” 崔锦书:“惜玉街里面,谁家酿出了好酒不先找裴郡王品鉴啊,还不爱喝。” 秦叙:“……他今天不爱喝酒。” 裴弃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崔姑娘,何事?” 崔锦书坐下,一眼瞧见了裴弃桌上的空心肉圆,小声嘀咕,“太子对您可真好啊。” 秦叙很不满意听到的这话,“我对我师父也很好。” 崔锦书嘴角抽动,决定还是跟裴弃说话,“裴郡王,今日是我鲁莽了,别介意,嗯……你的小媳妇也别介意。” 秦叙身上像是被浇了火,裴弃说小媳妇,他总觉得是玩笑,最多能证明裴弃对他是不一样的,不会不要他。 但是旁人这样说,他浑身都在战栗,会下意识等裴弃的回答。 裴弃微微一笑,“无妨,他很大度的。” 崔锦书受不了了,大度?你管他叫大度? 崔锦书也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对坐,秦叙时不时摸一下自己烧红的耳垂,连宴席结束了都没发现。 还是裴弃拽着他走的,他跟在裴弃身后,踩在他影子上,他心跳得飞快,浑身也是滚烫的。 “裴弃。” 裴弃转身,秦叙直接抱住了他,双手禁锢着他的腰,不停地拿脸颊去蹭裴弃,“裴弃,我心跳得好快。” 裴弃捏了捏他的后脖子,“嗯,你这是醉了。” 刚刚被推来的方辞礼扶额苦笑,赶紧让侍从把他推走。 秦叙贴着裴弃的略有些凉的脸颊,“是吗?” 裴弃非常笃定,“对!” “但我没有喝酒。”秦叙贴着裴弃,恨不得挂在裴弃身上,“果酒不算。” 裴弃:“……” 裴弃好说歹说,才终于把人骗回了院子,依旧把人家外袍脱了,叫他咬着里衣边角上药。 “你怕不怕鬼?”裴弃给他打了个漂亮的结,故意吓人家,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那种面色白乎乎的,披头散发的,有着长长的指甲,一下一下地挠你的床底板……” 秦叙眼中满是雾气,咬着衣角含糊道,“不怕。” 裴弃:“……没意思。” 秦叙继续道,“我知道师父害怕。” “闭嘴!”裴弃捂住他的嘴,轻哼一声,“我裴小郡王天下无敌,怎么可能会害怕一只小鬼。” 秦叙指着窗外的树影道,“哪里……” “哪里!”裴弃一个哆嗦直接跳上榻,强装镇定,“我念一句阿弥陀佛它应该就不能进来了吧?” 秦叙:“……我骗你的。” 裴弃沉默了瞬,一脚把他踹下床去。 秦叙验证了一件事,裴弃是真的很怕鬼。他跌在地上,还咬着衣角,“师父,好冷……” 裴弃慢条斯理地收拾药膏,“活该。” 秦叙爬上床问,“裴弃,我心跳得还是很快,怎么办?” “犯病了?”裴弃微凉的手背贴在他额头上。 秦叙感觉自己身上烧得更厉害了,他舔了下嘴唇,有点干。 “请太医过来看看吧。”裴弃说话间就要下床。 秦叙赶紧拽住他,“不用,裴弃,我抱一会儿就好了,不用……” 裴弃身子一僵,他感觉不太对劲,“秦叙?你今天吃了什么?” “果酒,就一小口。”秦叙还勉强有点理智,但裴弃身上的香气很勾人,“师父,你好香啊……” 裴弃抓着他的后脖子,“给我松开!” 秦叙被他突然冷下来的声音吓到了,微微松开了一点,一双眸子像是沁了水,“师父……” 裴弃狠心推开他,快步下床,“松墨,冷水在哪里?” 松墨跳下梁,“廊下就有,主子有什么吩咐……” 松墨瞪大了眼睛,平日里穿衣最是严谨的秦叙,现在穿着件松松垮垮的里衣,锁骨一大片都露在外面,墨发四散,双颊通红,直直朝裴弃而来。 “主子,往后!” “师父,我好难受,你抱一下我。” 裴弃警惕地退后两步。 松墨上前拦住他,“世子,你醉了!” 秦叙不解,他浑身火燎般难受,他现在只想抱着裴弃,裴弃身上的香气好闻又安心,“师父,抱我……” “给我把他扔水里去。” 裴弃一声令下,松墨带着打手一起把秦叙摁进水缸里。 秦叙却也没有挣扎,只是看着裴弃,薄唇抿成一条线,他想,裴弃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青砚跪在院中,“请郡王责罚,青砚没看住那酒水,也不知道那酒水是谁端来的。” 裴弃脸色不好,却也没有发火,只是声音像是淬了冰,“给我查,一个行宫能有多少人,能对我的酒下药的又能有几个,行了,把人捞起来。” 裴弃的打手们办事速度很快,趁着夜深人静就去办事。 但令裴弃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翻遍了整座行宫,却找不到蛛丝马迹,负责晚宴的人查了又查,却查不到半点破绽。 十多个黑衣人跪在地上,感受着裴小郡王身上越来越重的冷气,内心忐忑,那个天杀的对秦世子下药! “好得很,手段了得,有一就有二,盯紧了,迟早要露出狐狸尾巴。” “是!” 裴弃身边躺着个被下药的徒弟,冷水泡了一刻钟,现在浑身还透着冷,他只能把人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安抚。 第52章 一起睡?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终于睡过去了,却梦见秦叙在咬他,吓得他一个激灵,睁眼就跟床头的秦叙对视上,又是一阵惊吓。 裴弃翻身给了他一脚,“又站在床头!” “对不起。”秦叙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 裴弃尴尬地咳了一声,“没事,下次注意点酒。” 秦叙应了声落荒而逃,方才他盯着裴弃的脖子,还是想凑上去闻一下,肯定是药效还没褪! “秦叙!” 秦叙停住了脚步,见是徐二和邹嘉,徐二跟谁都能唠上两句,“郡王呢?” “还没起。”秦叙发现自己对着这两人就不会发热。 徐二上前来搭他的肩膀,“哎,不管他,有太子在,我可不敢去找他,咱们去打个鸟,准备烧了吃,去不去?” “去。” 徐二路上又拽了个人,上次国子监还跟他说过话的户部尚书之子,但他显然没记住人家的名字,眼见两人就要尴尬起来了。 徐二一个箭步冲在两人中间,“崔景明,就昨天来给裴郡王敬酒那姑娘的大哥。” 他这么说秦叙就记住了,“崔公子。” “哎呀,这样多生疏,叫崔兄!” “崔兄。”秦叙当真改了口, 吓得崔景明平地起跳,“徐二你找死啊!” 徐二笑着往前跑,留下三人面面相觑,邹嘉和秦叙一板一眼的开始聊天,一个说你好啊,另一个就说今天天气不错。 崔景明:“……徐二回来!” 秦叙一人就包揽了四个人的早饭,徐二摘下随身带的酒壶,“来一口?” 崔景明嫌弃道,“谁要跟你同喝一壶酒,我要把第一口留给我未来娘子。” “滚!”徐二转向邹嘉,“邹兄喝吗?” 邹嘉点头,“多谢。” 秦叙:“我不要。” 徐二怒了,“我说了要给你吗?” “那就好。” 徐二:“……” 四人吃饱喝足就瘫在地上开始谈天论地,话题换了一茬又一茬,基本都是徐二说,崔景明捧哏,剩下两个充当沉默的观众。 徐二突然神神秘秘地问,“秦叙,还记得那个葛涯吗?” 秦叙颔首,徐二激动地坐起来,一巴掌拍在旁边的崔景明腿上,疼得崔景明翻身爬起来,抱着自己不停吹气,顺手给了徐二一拳。 徐二盘腿坐着,“昨晚我听说是有人朝御史台递了信,告葛涯一家败坏伦理纲常!你们猜怎么着?” 徐二大哥就在御史台,倒是没人惊奇他知道。 崔景明凑过来,“咋了?莫不成葛涯爱上了他那个庶母?” 徐二双手一拍,跳了起来,“不!更离谱!更惊世骇俗!” 崔景明挑眉,“还能比这个更离谱?他爱上了他爹?” “噗!”邹嘉一口酒喷出来,“我不敢想象一个人要有多蠢,才能爱上他爹。” 徐二赞同地点头,“就是,你们都猜不到吧,那我跟你们说了啊,葛涯,把他弟弟上了!” 三人呆住了。 崔景明结结巴巴地伸手,掐了一把徐二的大腿,“弟弟?” 徐二疼得龇牙咧嘴,“啊!是啊……” 崔景明倒抽一口凉气,“他那个庶母的儿子?” 徐二点头。 邹嘉默默喝了口酒,“确实是伦理的问题了。” 秦叙却还有些懵,“他……怎么上他的弟弟啊?” 其他三人:“……” 徐二叹气,崔景明捂脸,邹嘉喝酒。 这怎么和你解释? “那个……你听过龙阳之好么?就是两个男人。”徐二在他真挚的目光下,觉得自己无比肮脏。 秦叙脸上一红,闷头抓着骨头啃,“哦。” 徐二反而笑开了,“哎,你居然也懂啊,哈哈哈哈,怎么还脸红。” “哎哎哎,他跟他弟弟搞一处去了,那葛家三个老的呢?不阻止?”崔景明是真的好奇,这样的故事一定要拿回去说给他老爹听,免得他老爹天天往家里带姨娘。 徐二突然冷笑,“三个老的,你们都不好奇他们怎么被发现的吗?” “怎么被发现的?”秦叙突然出声,声线还有些抖,但没人注意到。 徐二摊手,“青天白日在院子里,他老娘来看他,当场就气死了。” 也难怪徐二看不起葛涯,他一个最孝顺老娘的人,看到这种畜生恨不得上去踩两脚。 崔景明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 徐二勾唇,“这还不算,老娘尸骨未寒,他带着他那个弟弟跪到了他老爹和庶母面前,求他们成全。” 三人:“???” 崔景明叹为观止,“疯了吧?” 秦叙也点头说,“确实疯了。” 他只是打断了葛涯一根肋骨,送了一封信给御史台,没想到葛涯这么疯。 徐二笑,“他们说自己是真爱,于是剩下那两个,一个晕一个病。” 秦叙默默吃肉。 徐二突然转向他,“你怎么反应这么平淡?你不会早就知道吧?” 秦叙摇头,“没。” 徐二叹气,抓着几人就开始痛骂葛涯不是人的行径,直说到了中午,几人方才又出去打猎,这一片山都叫他们摸完了。 眼见金乌西沉,几人这才收拾了下身上沾着的草屑往院子去,闹了一天,原本昨夜的事情都已经淡下去了,但秦叙回到院子,看到那个水缸,他浑身又开始发热。 他想被裴弃的气息安抚。 “哥哥,这爆腌肉是御厨来了行宫才做的,只有秋冬吃才好,哥哥快尝尝味道如何?” 平稳清洌的声音瞬间让秦叙恢复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愤怒,他想把人赶出去。 “确实不错,你别天天折腾御厨,到时候全记恨我。”裴弃随意抛了个勾子。 李怀安微微抬起眼皮,漂亮的丹凤眼已经初具威严了,“谁敢,哥哥是孤的哥哥,给哥哥做菜,是他们的荣幸。” 裴弃勾唇,李怀安神色无异,应该不是他,毕竟给他下药对李怀安来说并无好处。 “哥哥,莫不是有人跟你嚼舌根子?”李怀安放下象牙镶银著。 裴弃摇头,“没有。” “我回来了。”秦叙脱了外袍跪坐在他身边。 李怀安照旧夹菜,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我好久都没有跟哥哥一起睡了,我今晚能不能在哥哥这里睡?” 第53章 你陪陪我嘛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抬眼,“不行,听话,就寝时辰到了就回去。” 李怀安讨价还价,“就一晚,再过两天就回上京了,我又要很久才能见到哥哥。” “不行。”裴弃还是一口回绝。 太子三师和御史都在这边,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答应太子,太子年纪小,出事了就都会算在他头上。 秦叙突然问,“你为什么非要住在这里?” “因为我喜欢哥哥啊!”李怀安脱口而出。 秦叙心里突然就回荡着两个字—— 伦理! 反观裴弃,他相当的镇定,“你长大了,迟早会有妻子,若那时你也要与我同榻而眠吗?” 李怀安垂下眼睫道,“哥哥,就一晚也不行吗?” “不行。”裴弃没有半分松口。 就算要讨主君欢心也不是这样讨的,太子没有兄弟可以与他相争,他只需要保持现状,等到太子登基,那才是他谋划的天地。 李怀安还是走了,秦叙盯着裴弃的侧颜,还是觉得移不开眼,一旦只有他和裴弃两个人,他的心跳就开始无限加快。 秦叙起身坐到榻下,手搭在榻边,指尖绕着裴弃落下的青丝,“裴弃,太子说,他喜欢你?” 裴弃不以为意,“嗯。” “这不是伦理的问题吗?”秦叙忍不住问,掺杂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激动。 裴弃放下手里的游记,“什么伦理?” 秦叙羞于启齿,“兄弟……之间。” 裴弃瞧着他的脸色,又看了看他耳尖的绯红,倏地笑了,侧身踹了他一脚,“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秦叙瞥了眼他的脚,随意搁在墨色的绒毯上,看上去更加白了,边缘的粉红也叫人移不开眼。 秦叙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强迫自己垂下眼,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病,盯着裴弃看。 还觉得哪哪都好看。 “没有,今天听徐二说,葛涯喜欢上了他弟弟,把他娘气死了,剩下两个老的也卧病在床。”秦叙三言两语简化掉,他说完抬眸看裴弃,想看看他对此的反应。 裴弃眉心微微蹙了下,很快就消散不见了,“自作孽不可活。” “你不害怕吗?” 裴弃低头,“太子吗?” “嗯。”秦叙不明白为什么,他心如擂鼓,像是在等宣判降临。 “太子只是年纪太小,又没有个知心的人陪他才会这样,等他娶妻了就好了。你不也是?” 裴弃突如其来的反问让秦叙瞬间僵住,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 在裴弃眼里,他和李怀安没有区别,都是小孩子,是迟早会离开他的存在。 秦叙抿唇,他感觉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更严重了,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能应声,“……是。” 熬到秋猎结束,回到上京城后秦叙发现自己还是这样,他还去老郎中那里看了,结果说是他自己心绪不宁。 秦叙深深反思自己后,想明白了一件事,裴弃确实很好看啊,看看怎么了。 反应这么大,肯定是那酒的问题,既然如此,那他更要挨着裴弃,不能中了挑拨离间之计! 秋叶转瞬落下,火红的灯笼挂满了大街小巷,过了将近两个月的安生日子,眼瞅着年关就要到了,裴弃窝在美人榻上不肯动,“不去。” “灯会呢?”秦叙锲而不舍地追问。 “不去。” 秦叙一头栽倒在榻上,不停地拱裴弃的腰,“裴弃……我想出门了,你这样闷着,外面的灯笼可漂亮了。” 裴弃闭眼,单手捏住秦叙后脖子,默默念经,不能听不能听,妖精乱我心。 “师父……师父……我想出去。” 裴弃有些松动,可听着外面呼啸的大风,他还是拒绝了,“徐二今早来叫你,你为什么不去?” 秦叙把头埋在他腰间,“我想跟师父一起看,过年要跟家人一起才有意思,师父不是说我们就是家人吗?” 裴弃沉默了。 秦叙深谙烈女怕缠郎的道理,抱住裴弃的腰不停撒娇,“师父,师父……我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灯笼呢。” 裴弃叹气,在他漂亮的眼眸来败下阵来,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好吧,今天什么时候了?” “腊月初九,昨天我还做了八宝粥,你还跟我说好吃呢。”秦叙像个怨妇一样盯着他。 裴弃摸了摸鼻尖,“那个,老了,记性不好了,确实很好吃。” “哼。” 裴弃把人拉到面前,“哎,徐二他们都说你不爱说话,把人家聊得无话可说,我怎么觉得你很健谈呢?” 秦叙凑到他耳边,顺理成章地把脑袋搁在裴弃的肩膀上,“因为师父对我好。” 裴弃小小的开了个屏,“你师父是谁啊?” “是裴弃,裴小郡王。” 裴弃满意了。 坐在外间烤火的松墨和青砚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小郡王是越来越好哄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秦叙念念不忘要去看灯笼,他上次看到有人拿着个半人高的红鲤鱼灯笼,活灵活现,他想看,买就算了。 “明天吧。” “好!” 裴弃把人哄好了之后就拿着人当扶手,捏着本山川游记津津有味地看起来,直到秦叙托着他的手,给他寻找新的扶手时才回神。 “我去做饭,你吃什么?” “阳春面,你好久没做这个了。”裴弃打了个哈欠,合上书,扯过厚厚的狐裘翻身睡过去,“等会儿叫我。” 秦叙不疑有他,颔首起身出去,这两个月裴弃教他的礼仪基本都学会了,看着更有世子爷的范了。 裴弃等了半晌,确定他走了之后翻身爬起来,“松墨,青砚呢?” “主子,我俩都在。” “行,青砚过来,我问你一点事儿。” 青砚摸不着头脑,进去之后单膝跪在裴弃榻前,“主子。” “我问你啊……” 青砚听完眼前一亮。 两人密谋完,秦叙正好把面端过来,“裴弃,吃面。” 裴弃冷哼,“你刚才不还在叫我师父,现在就是裴弃。” “师父,吃面了,徒儿给您端来了,这屋子里烧了两个炉子的瑞碳,应该不冷吧。”秦叙说着自己走过来挖人。 裴弃怕冷得很,哪怕是炭火烧的屋里堪比初夏,他一听到外面的风声还是觉得冷。 所以顺德帝年年都把东州进贡的瑞碳送来给裴弃取暖,京中只有顺德帝和裴弃才能用上,太子和后宫娘娘们一根都没分到。 秦叙第一次见到都惊呆了,那碳通体青色,坚硬如铁,放在炉中烧时,无焰而有光。最叫人啧啧称奇的是,那一条便能烧十日,放在墙角,整个屋子都暖和了。 “你能不能对你师父有点敬意?”裴弃揣着秦叙塞给他的汤婆子问。 第54章 给我做妹夫吧(加更)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恭恭敬敬地把人抱起来,放在黄梨木雕荷花的软椅上,“吃吧,还给你配了两个薄皮春茧包子,一个汤团,一碟广寒糕,剩下的都是我的,你挑着吃,不要撑到了。” “你好啰嗦啊。”裴弃随口道。 秦叙也不恼,他发现他还挺喜欢做饭的,尤其是裴弃每次说好吃的时候,他就很能明白惜玉街那些老板出了新品找裴弃的心情,他一句好吃,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这个广寒糕的桂叶用的不是新鲜的,吃起来没有清香味。”裴弃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秦叙直接夹走放嘴里,“那就等明年再做。” “明日我跟你玩个游戏。”裴弃端着面,状似无意地开口。 等秦叙站在惜玉街上时,还是没弄明白裴弃说的游戏。 “哟,这不是裴小郡王家的小媳妇吗?今儿郡王说吃什么?”卖糕点的老板娘靠着花墙问。 秦叙摇头,“他来了的。” 老板娘左右前后都望了一遍,愣是没瞧见裴小郡王的影子,再回头发现秦叙也不见了,正好又来了客人,便把这事抛到脑后了。 秦叙沿着街道一直走,还是没有找到裴弃口中那盏最明亮的灯。 暮色四合,街道两旁的灯笼都挂上了,不少人跟他打招呼,但他只想找到裴弃说的,那一盏最亮的灯。 “下雪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众人的目光都顺着往天上看去。 “秦叙。” 秦叙回头,裴弃就站在他身后。 裴弃手上提着一盏滚灯,是他一直想要的红鲤鱼灯笼,但裴弃手上这个不一样,每一面的鱼都是不一样的形状,像是在水中畅游,活灵活现的。 这一盏出现,他眼里再看不到其他的灯笼了。 秦叙说,“果然是最明亮的灯笼。” “那肯定啊。”裴小郡王笑着把灯笼递给他。 秦叙双手接过来,细细打量着灯笼,裴弃常说上京的冬日最是漂亮,可秦叙却觉得这雪与灯笼相比,早已逊色三分。 “你看,我就说裴郡王是买给他小媳妇的吧!你还不信,给钱!”崔锦书拽着她哥蹿到两人面前。 “什么小媳妇,那是秦世子,我猜对了!”崔景明连声反驳。 两人还没说话,一旁碧云天的掌柜就磕着瓜子出来了,“那就是裴郡王的小媳妇,我亲耳听到的。” 他曾经也试图阻止过这流言的传播,但实在架不住这流言传播的速度,索性也加入了胡说八道的行列。 崔景明一脸震惊在几人之间来回巡转,“啊?” 裴弃:“……嗯,那个。” 崔景明凑上来拉着他到一旁去,“郡王,真的吗?世子是陛下赐给你的郡王妃?” 裴弃:“?”流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那个,不是。”裴弃咳了下。 崔景明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我就知道是胡说八道。” 可惜这口气松早了。 裴弃说,“是我自己说的。” 崔景明:“???” 崔景明险些跳上栏杆,“什,什,什么?!” 他回头看了眼,又抓着裴弃,“不是,真的啊?” “假的。”裴弃白了他一眼,“说什么都信,你难道想让你妹妹嫁给我?” 崔景明回头看了眼碧云天外的妹妹,“……嗯,我觉得,挺配的,我妹妹哪里不好?” 裴弃:“……” 裴弃想,我就知道,这些破事,没有个挡箭牌是不行的,秦叙以后的妻子不可能是上京城的贵女,所以他才如此放心地放任流言传播。 崔景明还在纠结他妹妹那事,他是真觉得裴弃人不错,府上也干净,身份又贵重,妹妹这样天真的性子嫁过去肯定能过得不错。 谁料裴弃要给他一句,秦叙就是我的小媳妇,陛下早就说过了,没有下明旨罢了,你别想了。 崔景明失魂落魄地抱着栏杆,完蛋了,他妹妹未来完美的夫婿没了。 那边崔锦书却试图跟秦叙聊天,“你这灯笼好漂亮,能给我提一下吗?” “不能。”秦叙眼睛粘在了灯笼上,半刻也离不开。 崔锦书不死心,“一下,我花钱买一下行不行?我真的好喜欢,裴郡王却跑来加价,两千六百两,谁能花这个钱去买个灯笼啊……” “不行。” 崔锦书眼泪汪汪地看着灯笼,“你喜欢裴郡王吗?” 秦叙蓦然抬头,紧紧抿着唇,他再傻也该明白自己的心思了,不停地想靠近,分离一时半刻都不行,回头见到他就会很高兴。 裴弃送给他的任何一件东西他都喜欢,裴弃夸他,他就会很开心。 他想,他违背了伦理。 “说话啊,问你喜欢裴郡王吗?”裴弃站在他身后,笑意盈盈。 “喜欢。” “走,回家。” 裴弃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思,他就觉得养个孩子跟养只小猫小狗没有区别。 秦叙同样也明白,裴弃待他像是对太子一般无二,除却李怀安现在的太子身份,秦叙和李怀安得到的爱是一样的。 都是来自年长者的疼爱,哪怕这个人只比他们大两岁。 刚回来的崔景明看到自家傻妹妹的满眼羡慕,不禁叹气,“算了,那是陛下钦定的,我们走吧。” 崔锦书转头,“什么?这锦鲤灯是陛下钦定的?” 崔景明:“……我说人!” 于是流言变了,变成了陛下钦定了秦世子做郡王妃,还说只要裴郡王肯花两千六百两就给他们定下婚期。 等裴弃听到的时候已经无法补救了,对于百姓而言,无论真假,皇室的爱恨情仇就是他们打发闲暇时间的最好东西,越香艳越离奇就越好。 裴弃见秦叙没有什么反应,就随口宽慰了两句,继续出门了。 腊月的日子里闻到最多的就是熏肉的香味,秦叙也尝试过,可惜失败了,他只能把肉全部解决,可惜太饱了,他睡不着,只能拿着剑在院子里练武,顺便…… 等裴弃回家。 也不知道裴弃最近是怎么了,总是往外跑,自从看灯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已经持续了十天了。 可青砚说,裴弃往年冬日都不爱出门。 府里的灯笼渐渐减少,后院的竹林被三两天的积雪压弯,竹子爆开的声音在府里回荡。 秦叙一招一式都不马虎,反而越发凌厉,他余光里都是裴弃屋子的那一盏灯。 可是裴弃还没有回来。 第55章 来我屋里睡啊!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长剑寒光凛凛,少年气势如虹,雪落了满肩。 青砚蹲在廊下道,“世子,夜深了,不歇息吗?” 秦叙不说话,他想等裴弃。 明日是他的生辰,他想跟裴弃一起过,至少一起吃一碗面。 但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藏住他那渴望的眼神。 “吱呀”一声,积雪的院门被推开。 裴弃披着宝蓝色的大氅进来,松墨斜斜撑着伞跟在他身后,伞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来我屋里。”裴弃双手拢在嘴前,轻轻呵气。 秦叙坐在铺着狐裘的藤椅上,憋了半天还是没有憋住,“裴弃,明天我想跟你一起吃饭。” “出去吃。”裴弃搓着手烤火。 秦叙第一次反抗,说,“我不去,我就想给你做饭吃。” 裴弃一脚踹在他屁股墩子上,“去不去?” 秦叙倔强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也不肯说话了。 裴弃哼笑,他就知道这小子别扭,想过生日,却不肯开口说一声。 百般暗示他也看不懂。 死脑筋! “你真不去,这可是我给你准备了十天的生日宴,你不去的话,我明天就不回来了,我明天可是要喝酒的,喝醉了谁管我?睡大街?” 裴弃威胁他,一手搭在他后脖颈上,紧紧拉到自己怀里。 秦叙惊喜得瞪大眼睛,努力压制自己的喜悦,半晌声音闷闷地回答,“嗯。” “嗯是什么意思?”裴弃看他,浅色的眸子里盛着期待。 他笃定秦叙一定会对这个生日难以忘怀! “去。”秦叙矜持道。 裴弃不爱弄什么欲扬先抑,要开心就要痛痛快快地开心,把人先弄得不痛快了,后面再开心意义不大。 两人睡下后,秦叙躺在裴弃身侧,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声,慢慢靠近,挤进裴弃温暖的怀抱里。 裴弃在梦里也下意识搭着他的腰,轻轻拍着,只是不带半点暧昧和情欲。 秦叙苦笑,蹭着他的额头睡去。 第二日裴弃早早就醒了,精心挑选了一套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搭配兽首金边腰带,金丝流苏挂在腰侧,当真是风流又潇洒。 松墨拿了件莲青缂丝鹤氅上来,“主子,外头天寒,带上大氅吧。” 裴弃颔首,拨弄着粉青茶盏等秦叙出来。 “就这身吗?”秦叙打起帘子从里间出来,神色倒是没有裴弃那般的坦然,他不自在地扯了下身上的挂饰,“要不要换一身?” 裴弃支着下巴,眸中闪过惊艳,“不用换,就这身,好看。” 秦叙走到他面前,“真的吗?” 裴弃颔首,随手理了下他腰上的银瓶香囊,“没放香进去?” “不喜欢。”秦叙垂眸看着他,裴弃坐着刚好到他腰的位置,“师父真好看。” 裴弃一愣,笑了,眉目舒展,唇角微勾,整个人自信又矜贵。 松墨道,“世子别妄自菲薄,您也好看,只是您二人的好看不是一个类型的。” 见两人转头看他,松墨接着说,“郡王生来就是天上月,金尊玉贵又光芒万丈,但您不一样,您是被放在边境磨炼的将军,像是一把剑,但现在还没开刃。” 裴弃鼓掌,“不错,这个比喻我喜欢,秦叙就是一把需要开锋的剑,等来日锋芒毕露时,定然是全上京城贵女的梦中情人。” 秦叙被他说得脸红,“我不想被别人惦记,师父惦记我就够了。” 裴弃感叹道,“真孝顺啊。” 秦叙:“……”裴弃这张嘴,还是缝上最完美。 裴弃瞧着时辰近了,便着人出门,马车稳稳地停在惜玉街口,里头热闹非凡,连带着灯笼上的字都是—— 秦叙,生辰吉乐。 秦叙眼眶湿润,牵着裴弃的手。 两人走进惜玉街,沿途的每一个人都朝着他拱手,笑容满面,“秦世子,生年行运,福乐康宁!” “秦世子,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秦世子,岁岁安康,多福多寿啊!” 秦叙正要感谢,就看到裴弃拿着红色的荷包开始发,说了吉祥话的,一人一个! “你把这里包下来了?!”秦叙脸上的笑意根本压不住,若是有尾巴,只怕要晃到天上去。 “嗯,喜欢吗?”裴弃转头看他,手里拿的是绣着平安二字的荷包,蜀绣润泽,金线勾勒。 秦叙圆溜溜的眼里满是欢喜,连连点头,“喜欢!” 他接过荷包,发现里面放着一块金色的长命锁。 “秦叙,十五岁了。” 满街的人都说着吉祥话,可他只听得见裴弃那一句。 秦叙眼睛湿漉漉的,裴弃抬手摁着他的眼角,“哭什么,开心事。” 秦叙偏头蹭了蹭他的手,裴弃觉得他更像一只小狗了。 “秦叙!长命富贵,平安喜乐!快上来!我们给你敬酒!”徐二趴在醉仙楼二楼的雅间上,不停地招手。 秦叙走进醉仙楼后低声问,“只有咱们?” “感动吗?今天整条街只有一件事,就是祝你诞辰快乐。”裴弃原地开了个屏,转了圈。 秦叙自然是感动的,他牵着裴弃的手说,“感动,只要是师父给我的,我都喜欢。” 裴弃不好意思地转头。 二楼雅间的门噗一下被推开—— “今天的寿星来了!来!先喝一个!”徐二带头端着金樽,“我刚刚问了掌柜,这坛苏州陈三白,正好是你出生那年陈下的,到今十五年,不可辜负!” 秦叙转头看裴弃,苏州与上京相距千里,他不知道裴弃是怎么在这几天把这坛酒运来上京的。 裴弃满眼笑意,“这酒被称为酒中尤物,不可多得,不尝尝?” 徐二笑他,“怎么喝个酒还要师父发话啊,太听话了啊!” 秦叙红着脸接过酒,转身递给裴弃,“裴弃。” 身后的少年们哄闹起来,“哈哈哈哈,真乖啊!” “难怪郡王对他这么好,这样乖巧的孩子上京城找不出第二个!” 裴弃讶然了一瞬,低头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喝吧,这第一樽,合该是你的。” 秦叙调转金樽,覆盖着裴弃的唇印饮下,感觉有一股麻意从嘴唇往下,漫过四肢百骸,最后在心脏住下,挥之不去。 少年人聚在一起,少不得把上京城那些有意思的事翻出来,有人竟又说起了葛涯,“他老娘不是被气死了吗,他老爹又被弹劾,陛下夺了官职,着令永生不得入京,还要三代之内不准科考。” “两个男人在一处,哪里有孩子来科考?”崔景明感觉这件事已经把他的惊讶都带走了,以后见什么都能面不改色了。 第56章 叫爹?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这就是你见识少了!”徐二抱着酒瓮,“葛涯那个庶母逼着自己儿子跟葛涯断了,然后拿着葛涯老爹给的卖身契跑了!” 众人愕然,却也挑不出毛病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那女子的做法也没有错,平心而论,就外人看来,确实是葛涯和他弟弟的错。 “哎,管他们做什么,继续喝,咱们来行酒令怎么样?”崔景明头皮发麻,赶紧拉着众人玩。 徐二搁下坛子,撸起袖子道,“来!” 裴弃单手搭在秦叙椅背上,“我教你……” 一群人从中午喝到了下午,又把一条街的好吃的好玩的都玩了个遍,到太阳西沉,各府才来接人。 裴弃早就喝得不知一二了,靠着牌坊斜站着,引得不少路过的姑娘注目,悄悄拿伞遮着,偷瞄一眼,又马上转身回去捂嘴笑。 秦叙蹙眉站到他身边,“靠着我。” 可他站过来之后那些姑娘反而看得更加起劲儿了,甚至推搡着身边的好友。 秦叙拿过大氅给裴弃披上,又叫松墨给裴弃撑伞。 “我们回家。” “不回。”裴弃醉后的眼眸波光粼粼,他抬手拨开伞柄,走到雪下,“还有一个只能给你看的生辰礼。” 秦叙握紧他的手,长长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们两人,檐下的灯笼还在随风飘舞。 “裴弃,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裴弃脚步顿了下,他呢喃道,“为什么?” 秦叙呼吸加重,风雪更急了,可他仍旧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是啊,为什么?” 裴弃站在桥头,松开他的手,神情有些落寞,“大概是……我只有钱了吧。” 秦叙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裴弃自顾自地说,“知道为什么我总爱给你花钱吗?” 秦叙走近,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因为师父喜欢我。” 裴弃惨淡一笑,“因为我除了钱一无所有,生活空洞乏味,如果我是个穷光蛋,我不会想除了挣钱之外的任何事,但我偏偏有花不完的钱,所以我枯燥又无趣。” 秦叙想,裴弃肯定是醉了,醒着的裴弃可不会说这样的话。 醒着的裴弃只会觉得矫情,说不定还会冷笑一声,然后往后一靠,说,小爷有的是钱,需要那些破玩意儿讨我开心? 桥上空无一人,只有河上漂浮着祈福的花灯。 半晌,秦叙说,“我会陪着师父的,让师父开心。” “叫声爹来听听。”裴弃勾起他的下巴。 秦叙:”……“ 秦叙叹气,果然是醉了,突然生了捉弄他的心思,“不是说我是你的小媳妇吗?怎么要叫爹?” 裴弃脸上难得闪过一丝慌乱,“那是瞎说的……” 秦叙不敢逗得太狠,上一次裴弃躲着他的场景才没过去多久呢。 “那我们走回去?”秦叙全然忘了方才裴弃说的还有个生辰礼了,只想着赶紧哄着人打伞,别着凉了。 结果裴弃推开他往对面去,歪歪斜斜地走到了河边。 秦叙一眼就看到了金漆镶嵌的八宝纹盒。 裴弃蹲下取出一盏花灯,粉红的莲花娇艳欲滴,中间的圆形蜡烛特意做成了莲蓬形状。 “喜欢吗?给你的。”裴弃双手捧着花灯,眼神一直细细描摹着莲花形状,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粉红色。 “给我放灯?”秦叙一脸的问号,这不是给亡魂祭奠用的吗? “嗯!” 秦叙呆了下,很快适应了,“嗷,那我们放?” 裴弃摸了下身上的荷包,没有火折子,他直接侧身道,“松墨,火折子呢?” 火折子应声落在他手心上。 秦叙再次感叹裴弃是真的有钱,他把能用钱的地方都用了。 这个火折子的外壳竟然是用象牙镶嵌而成的,下方挂着一小节竹子是价值不菲的翠玉。 “花灯祈福,岁岁无灾。”裴弃口中念念有词。 秦叙想扇自己一个耳光,怎么能误解师父的好意呢? 裴弃抬眸,双眼诚挚,“秦叙,十五岁了。” 秦叙点头,蹲在河边一道送走了花灯,“裴弃,走吧,回家了。” “你不说一点什么?”裴弃负手而立,头上肩上也落了不少雪。 秦叙抬手轻轻拂去,“你想听什么?” 裴弃:“你说的我都想听。” 秦叙仓促收回手,即便知道裴弃没有别的意思,他还是会忍不住心动。 “我……拿第一,不给你丢脸。” 裴弃醉酒了更不讲道理,“你拿第一?你可是我的学生,师父拿的就是第一,你这是要出师啊?” 秦叙眉心一动,“也…并无不可。” 如果不是师徒了,那也许就是裴弃的知己好友,至少要比方辞礼贴心吧? “嗯?”裴弃横眉,裴小郡王今天高兴,到头了却皱眉了,“你不喜欢跟我呆在一起?” 秦叙赶紧哄人,“没有,我喜欢,我就算出师了,也会给师父做饭的。” “那好,回家吧。明天我还要吃阳春面。” “嗯,回家。” 入夜之后的上京很安静,府上也安静,浮华褪去后只剩下他们俩相互依偎。 “解酒汤,喝一口。”秦叙捏着勺子喂到裴弃嘴边,但裴弃完全不配合。 秦叙无奈,“裴弃,你没睡着,你的呼吸不平稳。” 裴弃装死,上一次秦叙给他煮的解酒汤放了两颗酸梅进去,第二日他醒来牙疼。 此后他再也不吃秦叙做的解酒汤了。 “我没放酸梅,加了甘草和饴糖,甜的,你就尝一口,好不好?”秦叙单手端着碗,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有点烫。 裴弃靠在他怀里紧闭双眼,不为所动,仿佛秦叙端的是潘金莲的砒霜。 秦叙有些着急了,但他知道,对付裴弃要有绝对的耐心,否则这一碗的结局只会是被他挥到地上去。 他不想再体验那种感觉了。 秦叙深吸一口气,“明日我们还要去方老太公家吃元宵,你现在不喝解酒汤的话,明日就会头疼,方辞礼肯定会说,你连点酒都喝不了,不是个男人……” 裴弃倏地睁开眼,端着解酒汤一饮而尽,还转头问,“要不要再喝一碗?” 第57章 太子养我?!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哭笑不得,拿过碗说,“不用了,你睡下就行了,不准乱动,我马上回来给你暖床。” 裴弃这下就很听话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 秦叙回来时险些吓了一跳,他捂了下心口,“你看我做什么?” 裴弃抬手抱住他,“长得可真快……” “裴弃,你才十六岁,怎么说话像我爹?”秦叙蹭着他的耳骨,声音轻柔。 裴弃理所应当,“因为我是你爹。” 秦叙:“……”究竟是为什么,他要跟一个醉鬼聊天。 秦叙打定主意闭口不言,但裴弃喝了解酒汤话竟然多了起来,“你怎么不理我?” 秦叙头疼,想说,我怕我多说两句话,接下来半个月都见不到您老人家。 秦叙撒娇,“师父,我好困,我们睡吧……” 裴弃善心大发,“睡吧。” 秦叙闭上眼没多久,他感觉脸上有一道视线紧紧粘着他,微微睁开一道缝,裴弃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 秦叙发誓,他绝对不会让裴弃再喝酒了! 裴弃凑近了他的脸,蹙眉道,“跟怀安小时候不一样啊,怎么不找我抱着呢?” 秦叙:“……”因为你醉了。 “怎么就不抱呢?”裴弃还在纠结,怎么养的两个孩子不一样。 秦叙叹气,为什么不抱,因为我抱着你的啊! 裴弃手搭在他脖子上,轻轻揉了揉,像是安抚小孩儿似的,“算了,不抱就不抱吧。” 夜里竹子被压弯了腰,爆开的声音不绝于耳,裴弃半梦半醒间伸手捂住了秦叙的耳朵,嘴里呢喃着别怕。 秦叙想,就这样吧,别吓到他了。 好在过年的日子紧锣密鼓,完全没有给裴弃躲着他的机会。 今日还在这家吃元宵,明日就到了那家吃汤圆,整整十三天,走遍了上京城有头有脸的大臣家。 两人在各个府邸之间走动拜年,两个一般大小的少年在上京博得了个懂事的名声,都说裴弃自从养了秦叙之后就沉稳了不少。 实际上裴小郡王的嘴还是一样的毒,听到这话笑得直不起腰,“看来我裴小郡王的演技又好了不少,嗯……也有可能是这些老头年纪大了,眼睛花了。” 秦叙:“……”你就没有想过是真的? 在爆竹声里,两人接到了顺德帝宫宴的旨意,最后一日的元宵该进宫吃了。 刚踏进重华殿,太子的侍从就上前来请裴弃。 正式场合里的太子总是端庄沉稳的。 李怀安身上的冠服一层一层地堆叠,头上的珠冠因着过年添了颗红玛瑙,看模样有些旧了,只是光泽依旧。 裴弃瞧着有点眼熟。 “三月未见,哥哥可有想我了。”李怀安微微侧头,唇上扑了一层浅浅的胭脂,看起来气色不错。 裴弃安然坐下,“臣自然是念着殿下的。” 这是秦叙第一次听到裴弃如此正式的说话,有些诧异。 他往下瞥了眼,看到了一群盯着这边的人,其中就有徐尚书,当即心下了然。 李怀安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开宴之后也不怎么和裴弃说话,只是把裴弃爱吃的菜堆满了两张金丝檀木案几,倒是方便了秦叙给他夹菜。 “小宝,你怎么尽让秦叙给你夹菜?朕瞧着他都没怎么吃。”顺德帝端着龙首金樽,朝他两人道。 秦叙一惊,“陛下,臣喜欢给师父夹菜。” 裴弃波澜不惊地咽下玉露团,“皇舅舅,他喜欢给我夹。” 顺德帝:“……”朕是担心你又被追着骂,眼看着名声才好点。 顺德帝叹气,“秦叙,你自己吃,别管他,他有手有脚的,哪里就不能自己吃了。” 李怀安夹了块儿金铃炙给裴弃,“正是,秦世子先把自己顾着吧,哥哥有孤。” 秦叙冷着脸不答话,一如既往给裴弃剥江瑶柱,白玉瓷盘里堆叠成小山。 裴弃随手夹了块鹿肉喂给他,“尝尝,御厨做这个不收汤,味道很鲜。” 秦叙周身的冷气瞬间消散,他含住后低下头细细品味。 若是仔细一瞧就能看到—— 他脖颈一块都红了。 秦叙努力压制着心头躁动,不就是裴弃用过的筷子,羞什么,没事,没事的! 他还在给自己安慰,上边的太子却不满意了,“哥哥,我也想吃。” 裴弃面不改色把剩下的鹿肉都端给了太子,“殿下请。” 李怀安:“……” 他就不应该在大殿上说,这要是在东宫里关上门说,哥哥肯定会亲自喂他的。 徐二艳羡不已,抱着崔景明痛哭,顺德帝瞧他有趣,点他问怎么了。 徐二哈喇子都流到了下巴,“陛下,臣也好想有一个这样的徒儿啊!” 顺德帝挑眉,“哦?怎么说?” 徐二:“秦…秦世子他每次跟我们出去,都要念八百回他师父,有点什么好吃的就要带回去,还去厨房跟人家学,羡慕啊,年纪轻轻就有了儿子……哎哟喂,爹,你别打我脑袋!” 徐尚书抱着自己的肚子起身,“陛下恕罪,小子无状,臣回去之后就罚他跪祠堂!” 顺德帝瞧着那小孩子就喜欢,“罚他做什么,你不怕你夫人赶你去睡书房了?” 徐尚书的台面被拆了个干净,他红着脸道,“他没规矩,迟早要闯祸。” “小孩子能闯什么祸,你瞧朕家里这两个孩子,一个乖巧一个闹腾,刚刚好。你家里不也是?而且朕就喜欢听他们说外面的事儿。”顺德帝方才还在说裴弃没规矩,现在就是喜欢了。 徐二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大哥总不能饿死我吧?他要是不给我吃的,我就找陛下哭。” 裴弃,“照你这意思,太子得养我一辈子了?” “孤能养。”李怀安认真地说。 众人安静了一瞬,似乎是连殿中的歌舞都停了下,又仓促续上。 顺德帝笑得眼尾的褶子都出来了,“瞧瞧,这才是兄弟,徐二,你放心,你哥哥不养你,朕给你的加俸禄!” 徐二两眼放光,“谢陛下!陛下您就是我的大恩人,我一辈子都给您当牛做马!” 满堂的欢笑如初,气氛愈发浓烈起来。 秦叙低声跟裴弃说话,“养你要花多少钱?” 第58章 真是徒大不中留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浅色的眸子转了转,“反正不是你这个穷光蛋能养得起的。” 秦叙:“……”难道太子很有钱? “别忘了,你连俸禄都在我手上。”裴弃微微眯起眼,像他之前那只白狐狸,拍你一爪子,然后好整以暇地等着你去哄他。 这样漂亮的人,是不会有错的。 秦叙:“……”穷光蛋准备去挣点钱了。 殿上的话题不知道换了几轮,竟然又到了秦叙这里,“陛下,臣家中有一幼女,年方十四,臣与定国公夫妇是旧识,想结秦晋之好,望陛下准允。” “不结。”裴弃半垂着眼皮看那人,“我家孩子太小了。” “裴郡王!老臣求的是陛下,不知道郡王的规矩是跟谁学的。” 顺德帝也不愿意这么早就把这孩子推入朝堂的洪流之中,一旦订亲之后,接踵而至的就是数不清的结交和应酬。 这孩子太小了,还不至于。 “结亲这事,如裴郡王说的,太小了,过早定下以后反悔怎么办?”顺德帝说完,不给辩驳的机会,又加了句,“还有,秦叙好歹也是裴弃的徒弟,结亲这种事情,还是要他点头的。” 提亲的人只得悻悻坐下。 裴弃瞟了眼那人,心知肚明这人打的什么算盘。 不就是看着秦叙现在有些起色了,想压个宝,说了幼女,可没有指名道姓说那个姑娘。 到时候秦叙混得差了,随便挑一个最差的姑娘拿来顶上也就算是完成了约定。 “多谢舅舅,那我以后可得好好替我这小徒弟看看。”裴弃勾唇,“挺招人的啊,小徒弟。” 秦叙挪动两下,正好挨着裴弃的胳膊,“没招到想招的人。” 裴弃忽然顿住了,他侧头看秦叙,“你……” “嗯?”秦叙倒了盏果酒,避免裴弃再醉过去。 裴弃收回目光,也没有碰那一盏酒,有一种徒大不中留的感觉,让他十分的惆怅。 “裴弃?”秦叙不大能理解他的眼神。 虽然裴弃经常会想用慈父的眼神看他,但最后都失败了,但这一次明显有些别的东西。 可惜他没有看清楚。 裴弃摇头,却没有心思品尝面前的美食了,转头跟太子聊天,“殿下已经十五了,皇后娘娘有说你的太子妃人选吗?” 李怀安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了,“哥哥,你怎么也好奇这些。” 裴弃叹气,“看来你也有了,我又是孤家寡人一个人了。” “秦叙也有了?!”李怀安好歹装了这么久的端庄沉稳,面色不变,除了声音略微高了一点。 裴弃心痛地点头。 李怀安眼神微沉,劝裴弃,“哥哥,他迟早要成婚的,哥哥还是跟我一起吧。” “算了,我跟方辞礼过吧。”裴弃故作心梗的叹气。 但他有一个地方没想明白,他心底有点闷,这是为什么? 太子说有人选时,他坦然接受,为什么不能接受秦叙有心上人呢? 莫不是他被照顾惯了,不愿意多一个人? 秦叙在一旁听了半天,还不见裴弃说出那三个字,他越听越不对劲。 秦叙扭动脖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嘎嘣”,可惜裴弃正在感伤,完全没有注意到。 “裴弃。” 裴弃转头,“你心上人是哪家的姑娘?我帮你看看,万一人家有了婚约呢?” 秦叙:“……” “我不是你的小媳妇吗?”秦叙忍不住问,撩不动裴弃就算了,怎么还给他绑一个姻缘出来呢。 秦叙的话有些冷,脸色也不大好看,裴弃误会了他的意思,讪讪道,“我开玩笑的,你的心上人介意?” 秦叙发誓,下次再也不跟裴弃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了! 裴弃的眼神在下方的宴席上一一扫过,估算着与秦叙适龄的姑娘。 “陛下!臣日前自东州巡视归来,陛下许臣一个愿望,臣想明白了。”宁国公下方的一个武将站了出来。 顺德帝脸色如常,这种场合一般都是请赐婚的,他倒想看看,是谁又跟武将搅和到一起去了。 果不其然,那武将说,“臣想请陛下赐婚,臣家中有一女儿,年方十六,正与裴弃裴郡王相配!” 他话音刚落,殿中的祝酒声全都停了。 徐尚书冷哼一声,抖动了下他圆圆的肚子,“裴郡王啊,也不知道你家姑娘能不能消受得了。” “这就不劳烦徐尚书担忧了。” 顺德帝捏着酒樽的手晃了下,唇畔想要扬起一个笑容,可惜他笑不出来,他疼裴弃,胜过太子。 虽然裴弃不能离开上京,但是他给裴弃的东西,同样也是这殿中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唯一的郡王,太子的表兄,东州一半封地的主人。 顺德帝没说话,甚至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武将,真不知道那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算盘,居然明目张胆地打上了裴弃的主意。 可能是看到裴弃最近的名声好了不少,忍不住了,想赶紧绑住这个金元宝。 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东州出身的将领,要和东州封地的主人结成姻亲。 顺德帝不说话,那武将觉得奇怪,为什么顺德帝不答应呢? 裴弃拿来安抚东州将领的心,这不是刚刚好吗?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裴弃身边的两个人没有顺德帝的好修养,眼神像是锋利的剑,几乎就要把他扒皮挫骨了。 秦叙险些把杯盏捏碎,可是他没有资格帮裴弃拒绝,裴弃是他的师父,而让他更惊奇的是,裴弃居然也没有说话。 他想,裴弃,你比我招人多了。 裴弃忽然笑了,眉目之间流出的光华在宫灯的照耀下更璀璨夺目。 像是一幅泼墨图,最好看的色彩全部用上都不会觉得俗,只会感叹没有更美的色彩堪配他。 “孤拒了这门亲事。”李怀安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 他知道他的哥哥,最是有责任心的,不只是秦叙和他,便是别的什么人亦是如此。 原本他和裴弃之间存在的问题只是那些破规矩,和他不够强大,但秦叙出现了,他们之间没有了之前的亲密。 再有一个郡王妃,他都不敢想以后的裴弃还会不会抱他一下。 “殿下?您这是……您算是郡王的表弟吧,怎么能代表他拒绝?”那将军很是不满,他原本还想着这件事很好办,不过就是事后多让步一些,没想到太子先拒绝了他! 第59章 哥哥喜欢谁?要不娶了?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太子虽然有好名声,可到底没有做出实实在在的功绩,不想着拉拢他们,怎么还当场反驳呢? 裴弃放下象牙箸,笑意盈盈地看向下面的人,“太子之意乃是君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将军不谢恩吗?” 顺德帝也终于带上了点笑意,“将军自东州归来,劳苦功高,小宝你说话别吓着人了。” 那将军还想说什么。 宁国公忍无可忍地把人拽回去坐着,压低声音呵斥,“你今天出门没带脑子?”他都看出来了!蠢猪! 那将军这才抬头看了一圈同僚的眼神,细细品味了下顺德帝和裴弃的话,背上窜起一股寒意。 顺德帝和太子对他的请求都是答非所问,却已是表态了。 不答应!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就是答案。 左丞翻了个白眼,说,“我要是你,我就寻一根白绫勒死自己。” 徐二转头,“你终于说了一句人话。” 左丞:“……” 这一场晚宴众人吃得心惊胆战,生怕有哪个不长眼的跳出来,请女入东宫。 裴弃夹了块神仙鸭子,暗含讽刺道,“我今日就不该带着秦叙去御花园看那两只花鸭子,现在吃个饭,还要像那两只鸭子一样被人惦记。” 秦叙歪头,他们去看过鸭子? 众人都好笑地低头吃酒,那提亲的两人尴尬地埋下头。 偏偏徐二凑了上去接话,“裴郡王和秦世子都是京中顶尖的容颜,想必是看着下饭吧。” 满堂寂静了一瞬。 徐二是真会说话啊。 这一次,徐尚书捧着他的肚子,却没有再说话。 到底这一年是过去了。 春日里倒是没有太多的事情,因着裴弃的名声变好了,那些老古板们开始对太子的要求软化态度,时不时就放任太子出宫去找裴弃。 因为裴弃不愿意进宫。 二月的天气还有些凉,裴弃只开了一扇窗,看着最时新的画本子,偶尔提笔写个注脚。 方辞礼坐对面打瞌睡,手里的戏折子都掉腿上了。 外面的秦叙把剑耍得几乎看不见影子。 “郡王,太子殿下来了。”松墨跳上院门,他害怕被秦叙的剑风扫到。 秦叙臭着脸继续耍,企图用剑声掩盖住松墨的声音。 但裴弃已经听到了,连带着方辞礼都醒过来了,靠在软榻上道,“又来了,这个月第几次了,太子三师不管他了?” 裴弃摇头,“请进来。” 李怀安今日特意穿了靛蓝色的长袍来,看到秦叙还在中间舞剑,丹凤眼半垂,带着蔑视。 “秦叙,你能不能要点脸,你这样做就能独自霸占哥哥吗?哥哥身边的人那么多,你的重要程度只能排在最后一个。” 秦叙冷笑,“比不过太子殿下,毕竟殿下已经长大了,我还能被师父抱在怀里哄睡。” 李怀安气得牙痒痒,他在旁人面前都能端住太子的架子,但一碰上秦叙就不行。 他天然就讨厌这个抢走他哥哥宠爱的人,方辞礼他都没有这么讨厌过,甚至这两年还能和平相处。 可他和秦叙见面次数一多,那架子就被秦叙拆完了。 因为裴弃的一句话开始针锋相对,互相拆台,到了后面,他们一见面就开始掐架。 裴弃刚开始还一人说一句,现在一句见怪不怪了,甚至会说,都滚出去吵,吵完了再回来。 于是两人会短暂地闭嘴。 但今天有方辞礼在,裴弃再也不能在这场吵架里隐身了。 “哥哥,今日我带来了一套孤本,是前朝张公草书的拓本。”李怀安无视秦叙往里走。 等他走进去才发现,裴弃正在给方辞礼盖毯子,还贴心地掖被角。 李怀安深吸一口气,没关系,方辞礼是哥哥的好朋友,至交,不能乱说话。 裴弃头也不抬,“你这个月都出宫四次了,是不是太频繁了?” “可能是太子殿下马上要成亲了吧,想着多来看看师父,毕竟以后就要陪小娇妻了。”秦叙抬手把剑甩进剑鞘,轻轻的嗡鸣在屋内响起。 李怀安脸色更难看了,“孤才十五,用不着这么早娶亲,倒是秦世子你,元宵宴上不还被提亲了吗?这几日可有媒人来提亲?” 裴弃看着两小孩子互相拆台,也懒得搭理,跟方辞礼凑头准备说那桥段多俗套。 结果方辞礼推开他,狡黠地眨眼,“对啊,你们俩都才十五岁,但是咱们裴小郡王不一样啊,已经虚岁十七了。上天我还听着有人来跟我爷爷打听呢。” 裴弃捂头,说什么不好,专挑这两人的禁地跳。 果然,那两人休战了。 李怀安问,“哥哥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吗?” “是崔锦书吗?”秦叙站到软榻前,手搁在裴弃的肩膀上,轻轻地按,“我前天听师父夸她的名字好听,云中谁寄锦书来,她一整天都红着脸……” 裴弃无奈地摊手,“诚然我有了喜欢的姑娘,但绝对不是崔姑娘,你们两自己不娶,难道不准我娶?” 裴弃的本意是让这两人别提这事了,他两个都爱,不会厚此薄彼。 但他说出来后听在这两人耳中就换了个意思。 李怀安捏着孤本的手青筋暴起,“哥哥原来已经有了心上人,难怪会拒绝崔姑娘。” 裴弃:“?” 裴弃性子本就容不得别人说他,更何况是他自己带大的孩子。 裴弃毫不客气地呛声,“殿下,臣拒绝谁,接纳谁,都是臣自己的意愿,臣迟早是要娶妻的,喜酒也是一定会端给殿下的。” 这话实在刺耳。 但李怀安早就听过了无数次,他被裴弃训的次数,远比秦叙多,但都是牛毛细雨,当不得真。 哄哄就好了。 秦叙却被这话给激得收回了手,转身拿着剑出门。 方辞礼一脸的懵,“这是?” 李怀安坐到裴弃身边,语调缓了些,“哥哥喜欢谁?” 裴弃身后少了个人,罕见的被带动了情绪,竟然有些心烦,“没有,我只是说,我就算娶了郡王妃,你还是我表弟,他还是我徒弟,不会改变的。” 李怀安小声说,“会的。” 裴弃诧异地转头看他,“什么?哪里会改变?” 第60章 别装无辜绿茶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有了郡王妃,你心里就会更喜欢她,不会再管我了,你有了秦叙之后都没有以前那么在意我了。”李怀安低下头装柔弱。 不只是秦叙知道裴弃的性子,被他带大的李怀安对他的软肋更是了如指掌。 方辞礼蹙眉看着裴弃熟练地哄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太子这个弟弟未免太粘着裴弃了。 那个徒弟也是。 李怀安在方辞礼面前没有什么计较,只是哥哥身边的人,那就要知道哥哥有多疼他。 “哥哥,秦叙怎么走了?”李怀安故意问。 裴弃对于秦叙生闷气已经见怪不怪了,压下心底异样的情绪,“他自己会回来的。” 李怀安问,“哥哥不担心他吗?” 裴弃还没说话,李怀安就接着说,“也对,哥哥不必担心他,他本事大着呢。” “殿下有话就直接说,不必如此。”裴弃冷了下来,松了抱着他的手。 李怀安怔住了,“哥哥?” “太子殿下,你还是直说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裴弃那个臭脾气,你这话说出来,实在不得体。”方辞礼打着圆场,但话里还是带着刺。 太子这话实在带着太重的挑拨离间的味道了。 也难怪裴弃冷脸。 裴弃放下了手里的话本子,声音不大不小,可听在李怀安的心里,却是实打实的一棒子。 “哥哥,你连缘由都不问一句,你就这般对我吗?” 裴弃背对着窗外蔓延的春色,“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平日小打小闹我就当是小孩子玩闹,不曾上心,但这并不是你们攻讦对方的理由。” 方辞礼在他再次开口之前离开了,这话不是他能听的。 “你是太子,是君,他是臣,日后他会是你在北境最得力的助手,你现在这话若是日后落入他人耳中,再添油加醋说给秦叙听,那你二人的君臣情分呢?” 李怀安心口一阵窒息,他从未见过哥哥疾言厉色的时候,眉峰深深地蹙起,对他的行为很是不满。 十多年了! 第一次因为一个外人,哥哥凶了他! 他更讨厌秦叙了! 李怀安跪坐在裴弃的身前,垂着眼眸,他整理着翻涌而起的情绪,他知道裴弃不喜欢一个歇斯底里的人,他喜欢平和温柔的人。 李怀安压制着情绪。 裴弃说完,靠着窗户不动,静静地看他的神色变化,这是他第一次教训李怀安。 从前的李怀安不需要他操心,能做得很好。 也许是秦叙的出现,真的让他觉得失去了一部分的宠爱,所以口不择言。 但裴弃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太子是他未来的君,秦叙是他的家人,他已经选定的家人。 纵然这个家人现在还不能交付后背,但,也是他选的人。 “这件事是我的错,是我……措辞不当。”李怀安伸出手,想碰一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却又不敢,只能停在半空中。 弱小又可怜。 盼着裴弃的垂怜。 裴弃叹气,伸手握住他,“说吧,什么事情。” 李怀安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他深知裴弃的脾性,没有十足的证据,裴弃是不会相信的。 所以他今天是有备而来。 他从袖子里取出供词,“哥哥,这是有人给我的,想讨我的恩赏,不是我要的。是有人向御史台递的信,这字迹哥哥应该很熟悉了吧。” 裴弃接过来,神色不变,展信细看,确实是秦叙的字迹。 勾画停笔处的细节不是能模仿出来的,简短的两句话,送葛涯一家进了地狱。 “哥哥,他心思深沉,根本就不是在你面前那般的纯洁模样!”李怀安看他太过于镇定了,语气急促了些。 裴弃收了信,说,“怀安,这是我的意思。” 这一句话,足以让李怀安息声。 他似乎还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眼前的景象有些晃,指尖蓦地紧紧攥着衣摆,褶子堆在昂贵的布料上。 他强颜欢笑,装作没有听清楚,“什么?” 裴弃说,“我说,这是我的意思,我知道了葛涯和他弟弟的腌臜事,所以让秦叙去办的。原本这封信我还不知道怎么解决,现在你替我解决了,多谢你。” 李怀安感觉浑身的血液在倒流,头顶的发冠似乎都松了,他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头皮发麻。 他听到了很多的话,可只有两个字入了他的心。 腌臜。 那是腌臜事。 李怀安忘了他是怎么离开的秦府,又是怎么回的东宫,直到手里的东西咯到了他,他才发现,他又把孤本带回来了。 他又有些庆幸,幸好没有给哥哥看到。 李怀安把里面那张巴掌大的画取了出来,放进白玉匣子里藏着。 而裴弃却没有表面那么平静,他压制着怒火,喝了口冷掉的茶,开始慢慢捋。 他屈指扣了下桌面,“松墨,左成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意外?” 松墨对京中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只是没有裴弃的命令,他不会去详细查看背后的含义,“主子,最近没有,前些日子有。” 裴弃周身的空气一寸一寸冷下来。 “大约是在腊月初,左成在游湖时落了下去,当时很多人看到,他站在船头耍剑,突然就掉了下去,不过好在那边人多,及时捞起来了,没出事,就呛了两口水。” 松墨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突然开始关心左成了。 裴弃把信折好放进心口处,想了下,还是起身走到炉子前,把信丢了进去。 火光瞬间变大,将那封可能会成为秦叙绊脚石的信烧了个干净。 “秦叙呢?”裴弃问,火光映着他浅色的眸子,看着更淡漠了。 松墨:“花园里,破风剑的声音从那边来。” 裴弃没说话,披了件翠色的大氅出门,二月料峭的寒风吹在他脸上,他却半点没有感觉。 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当得很是失职,竟然落到了让徒弟帮自己出气的地步。 而且,他想错了一件事—— 秦叙是可以交付后背的家人! 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甚至是司空见惯,不愿意去理会。 可突然间发现有个人偷偷地站在了前面,想法设法替他解决掉这些事,心里还是会止不住地涌出暖意。 比烧十根瑞炭都顶用。 小花园里春色盎然,却没有一只飞鸟敢停留在此。 秦叙足尖点水,长剑横挑,一滴水珠就落在他的剑尖上,浑圆的,轻轻晃动。 “秦叙。” 水珠落下,溅起微澜。 第61章 只是因为我很漂亮?(加更)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回头,裴弃就站在曲水对面,他动了动,想过去,但是他又害怕。 刚才他突然生闷气走了,裴弃会不会觉得他很奇怪? 会不会看出什么? 于是他就只能一下一下地瞟裴弃。 这副模样落在裴弃眼里,就成了一只犯了错的小狗见到主人,想扑上去却又害怕,只能原地转悠试探,想等主人一句过来。 裴弃好气又好笑,“等着我飞过来请你?” 秦叙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他没生气,估计还有点什么开心的事。 他踩着曲水边缘飞过来,稳稳落在裴弃身边,“师父。” “今晚不准备给我做饭了?”裴弃准备好好调戏一下小徒弟,谁让他成日里都闷着。 秦叙抿唇,“太子走了?” 他不想做给太子吃。 裴弃走进水榭坐下,“太子不能吃你做的饭菜?” 秦叙知道裴弃对太子的看重程度,也明白裴弃想让他追随太子建功立业的心思。 但是他确实和太子不对付,他总觉得太子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 原因无他,同类的排斥。 既怕被拆穿,又怕落于下风。 “说话,你又开始闷着了,怎么,我还是得去学算命?”裴弃轻轻踹了下他的大腿外侧。 秦叙蹲下,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只有一个裴弃,“师父,我不喜欢给别人做饭吃,我只想给你做。别让他们吃,好不好?” 裴弃向来对撒娇毫无抵抗力,当即就心软了,“求我啊?” “嗯,求你了。”秦叙长指刚好圈住裴弃的脚踝。 裴小孔雀又忍不住开了个屏,“我是谁啊?” 秦叙被逼得脸红,求饶似的蹭了下他的手,“是师父,裴弃……” 裴弃心情好了,抬脚踩在秦叙膝盖上。 秦叙这才发现他大氅下竟然只有一件中衣,还是赤足走过来的,心疼地把他一双脚捧起来,放在心口给他暖和。 裴弃斜斜地靠着水榭栏杆,手肘撑着大腿,微微俯身,挑起他的下巴,“以后不留他们吃饭了。” 不留他们吃饭了…… 秦叙顿时心花怒放,这意思就是每天都吃他做的饭! 那裴弃肯定很喜欢他做的,否则不可能天天吃。 秦叙低着头,偷着乐。 不停地在心里回味裴弃的话。 裴弃长指搁在秦叙头上,慢慢揉着,开始思考要怎么跟秦叙说。 对于那些已经传了几年的流言蜚语不需要理会,因为他不想再撕开伤口给人看了,最好的做法就是当场打一顿,然后就不予理会了。 “青砚,给郡王拿鞋。”秦叙双手包裹着他的脚,生怕离了半点就凉下来。 一个身影闪过,水榭里出现了一双木屐,显然不愿意出现。 秦叙:“……” 裴弃踩着木屐往回走,秦叙脱下外袍给他加上,“多穿点,别凉了。” “你以前是不是也做过这些事?”裴弃走在前面,发丝被风吹起,清香落在秦叙鼻尖。 秦叙沉默了下,问,“照顾狐狸也算吗?” 裴弃挑眉,“狐狸?” “嗯,一只白狐狸,我打猎的时候见他漂亮,就把他从狼窝里外出来了。很漂亮。”和你一样漂亮。 秦叙一直强调很漂亮。 裴弃莞尔,“你现在这么照顾我,也是因为我很漂亮?” 秦叙脸上的红迅速蔓延,耳朵脖子甚至是露在外面的锁骨,都是一片的红,闷头不敢说话。 裴弃也没有再逗他,因为他还没有想好。 但他也不喜欢把事情压着,往后爆发出来,完全无力解决。 而且,秦叙这个背地下手的习惯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走回笃行院后那封信只余下指甲盖大小的灰烬。 “听说葛涯和他弟弟那件事出来之前…还断了一根肋骨。”裴弃扯下外袍扔给秦叙。 秦叙心头一跳,他好像明白了裴弃要说什么。 裴弃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他就麻溜地跪下了,“我错了。” 裴弃哼笑,这话的意思就是,我错了,但下次还是敢,不过会做得隐秘一点,不叫你发现就是了。 他抬脚就踹过去,但力道不是很足,秦叙坚硬的肩膀反而撞得他脚背疼。 秦叙双手拢着他的脚,“别踹了,下次直接踩我就好了。” 裴弃抽回脚,“错什么了?” 秦叙脑子一片空白,他呆呆地抬头,“错……” 裴弃一看就知道,这根本就是口头敷衍一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错处,更不觉得自己错了! 那说什么错了?! “你朝御史台递的信,是怎么回事?”裴弃懒得跟他废话,自己的徒弟,该说还是得说。 秦叙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怎么就忘了找个人代笔呢,就他那笔破字,不说裴弃,徐二都能认出来! 裴弃把他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你在想什么?” 秦叙圆圆的眼睛眨了下,说,“想,下次改一下。不自己写了,还有错字,容易被认出来。” 裴弃:“……你还挺坦诚。” 秦叙跪着上前两步,下巴放在他膝盖上,“师父,你听我说,好不好?” 裴弃拽了个软枕过来靠着,他倒要看看秦叙能不能说出一朵花来。 秦叙没想到他真要听,一时间顿住了,“啊?” 现在不应该发火,然后踹一脚,说谁要听,滚出去吗? “啊什么?不是要说给我听?”裴弃好笑地踢他肩膀。 秦叙干瘪瘪地张嘴,发现自己确实没有话说,只能说,“我……错了。” 裴弃险些没憋住笑,损了师父的威严。 他轻咳两声,“你不知道自己错了,那为什么说自己错了?” “因为我觉得……你说起这件事,肯定就是我错了。”秦叙道。 裴弃语塞。 半晌叹了口气,他坐起来,对着秦叙招手。 秦叙如果有尾巴,那现在肯定竖起来了。 他听话地钻进裴弃的怀里,“师父,我错了嘛,你说我的错是什么,我改,以后不犯了。” 裴弃对他这份执着也是感到心服口服,连自己都不知错哪里了,却还是要认错,就怕他不高兴了。 “我问你,你往御史台送那封信,当时想的是什么?” 秦叙从他怀里探出脑袋,“嗯?就是因为他一直都在说你。哪怕我折断了他的肋骨,他还要说,我就先下手为强了。” 裴弃目光里带上了担忧,他还没有拷问,结果秦叙已经把事情都交代完了。 “错了。”秦叙又蔫哒哒地缩回去。 第62章 师娘?!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对于这个窝在自己怀里的徒儿很是没辙,只能循循善诱。 “我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人,把左成扔进水之后也就罢了,但你对葛涯的报复却有两次,所以,他肯定是做了很可恨的事情。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连他自己都没能对这些事释怀,要他骂秦叙做得不对,有违裴弃的良心。 秦叙默默想,我不只把左成扔进水里了,我还在他深夜喝酒回家的路上又把他绊倒了,那包碎瓦还了回去。 裴弃整理了一下思路,“虽然葛涯可恶,但是他和他弟弟的事情不应该由你来告诉御史台,这些事,不该沾手。” “为什么?”秦叙听得不明白。 裴弃:“因为……” “脏吗?和他弟弟?”秦叙嘴唇上的血色慢慢褪去,他害怕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裴弃摇头,“不是,因为感情这种事情,最难缠,宁可用别的方法,也绝对不要利用别人的感情来袭击。” “好比我,如果我知道你,方辞礼,太子或是其他人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被连累,我会不计代价地去报复他。穷途莫追,祸不及家人。这些事情,我很忌讳,你以后别犯了。” 秦叙点头,他听到了! 裴弃说,他是很重要的人,他还排在第一个! 秦叙一个猛子钻进裴弃怀里。 裴弃轻车熟路地把人抱在怀里,指尖挑着一缕头发玩,“真乖。不愧是我裴小郡王的徒儿。” 秦叙反问,“那我还是错了对吗?” 裴弃:“……”徒儿,你有点太执着了。 裴弃摇头道,“我不能说你对还是错,因为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只是我们用的法子不一样。” 秦叙贴着他的心口,听着坚定有力的心跳,想,下次一定要做得更加隐蔽才行,不能让裴弃操心这些破事。 裴弃应该闲时一卷书,半壶茶,打马过街少年风流。 “裴弃,你怎么知道的呀?”秦叙突然问,窝在怀里久了,脸蛋红扑扑的,叫人忍不住想狠狠蹂躏。 裴弃瞥了眼他,“怎么,师父还要给徒弟说这种事?” “做得不好的地方要改。”秦叙双手缠着他的腰。 裴弃略去了太子和御史台的事情,只说把信被送到他手上来了。 秦叙听完之后一副深思的表情,像是很想知道是谁做的,但他忍住了,没问。 裴弃却把人推开了,他觉得有些热,“我是你师父,搂搂抱抱得成什么体统。” 秦叙乖乖地退到一旁,和等着主人抚摸的小狗没有区别。 裴弃侧身推开窗户,“你对左成和葛涯下手,那宁国公和徐尚书呢?” “宁国公那里我没得手,他发现了我,然后他说你放过他是因为南疆,所以我就没有动他了,徐尚书……” 裴弃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秦叙说,“……嗯,我装鬼吊在他梁上,他吓得抱住了他夫人哭。” 说完他还偷瞄了下裴弃的表情,如他所料的一般,一言难尽。 裴弃支着额头思索了半晌,“我虽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我不愿意你这样,你也不应该成为一个满手血腥的人。” “可我是准备上战场的人,迟早都会双手沾满血的。”秦叙撇嘴,裴弃总是这样。 总是希望他成为一个正人君子,但他在狼窝长大,怎么可能呢。 也就裴弃,表面是个纨绔,实际上内里温柔又正直。 裴弃:“……” 气得他头疼! 秦叙抬手拆了发带,“师父,我今天用的是兰花味道的皂角,你不闻闻吗?” 裴弃总是想不明白,秦叙这样缺心眼是怎么做到去教训别人的。 “挺好闻的。”裴弃压根儿没闻。 秦叙抓着他的手,“师父,你摸摸,是不是很软?” 裴弃狠狠揉了一把,“嗯!” 他头顶一团乱,全是被裴弃揉的,余下的长发垂下来披在身后。 裴弃问,“疼吗?” “不疼,我喜欢师父这样。”秦叙故意凑近。 裴弃却捏住了他的下巴,“下次做这种事情之前,先跟我商量,否则下一次这信就不是在我这里了,是在陛下的案头。” 秦叙认真地点头,心里想的却是,下一次我的手法就不会这样粗糙了,才不会给人留下把柄。 裴弃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想现在扭转确实不大可能,往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来。 年少的时光总是过得很慢,流水绕着墙角的矮花,春风吹打着没上栓的窗户。 裴弃惬意地坐在窗下写字,顺便把秦叙撵出去玩,他那些朋友天天来喊他。 秦叙却不大出门,裴弃都替他焦急。 “不去,我就想陪着师父。”秦叙不动如钟,手里捏着墨条,慢慢研墨。 裴弃笑道,“怎么,等我娶妻之后你也陪着我?” 秦叙脑子似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裴弃说了什么,他嘴巴先开了口,“为什么要娶妻?” 问完之后他才觉得很奇怪。 他经常说自己不娶妻,但是裴弃可没有说过! 相反,他还向顺德帝求了自己选择娶妻的权力。 当时秦叙只觉得被重视,现在才发现问题。 裴弃求这个上次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他未来的“师娘”! 这个认知让秦叙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裴弃也被他这个问题给震住了,好半天才张口,“……我为什么不娶妻?” 他的妻子一定会出自这上京的高门,并且是一个能让顺德帝和太子受益的家族。 他自然要早做打算,毕竟东州的将领都已经开始把目光投向他了。 秦叙微微弯腰,背上压着好重的一块儿巨石,他要喘不过气了。 “一定要娶妻吗?”秦叙问,他头一次庆幸自己眼睛大,否则肯定会装不住泪水。 裴弃很奇怪地问,“肯定要娶妻啊,你不想我娶妻吗?” 秦叙摇头。 不,裴弃想做的事情,都是对的。 只是他不愿意。 他太想这个家里只有他和裴弃两个人了,太想裴弃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 裴弃他自己就想要娶妻! 这次的对话裴弃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不过就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闲聊。 所以第二天他听到秦叙出门和徐二吃酒时,只觉得欣慰,没感受到半分的不对劲。 直到傍晚,秦叙还没有回家。 裴弃这才发觉出不对来,秦叙不可能一天都不回来看他一眼吧? 这种奇怪的感觉在青砚带回来消息,说秦叙今晚不回来时达到了顶峰。 “他亲口说的?”裴弃搁下手上的一口没动的龙井。 第63章 一别两宽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青砚颔首,“是,世子说要在船上过夜。” 裴弃:“他有钱在船上过夜?” 青砚点头。 裴弃嗤笑一声,“人还没长大了,先学会喝花酒了。” 青砚顶着松墨要扒他皮的眼神强笑着解释,“不是花酒,世子就是觉得新鲜,然后就……” “主子等了他一天了!晚上连一口饭都没吃,就等他!青砚,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出身?” 松墨怒气冲冲,恨不得冲出去把秦叙拽回来,连带着没给青砚半分好脸色。 青砚面露尴尬,他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但是他也没有权力去置喙秦叙的决定。 “松墨。”裴弃唤住了他,“这不是青砚的错,他既然想在外面玩,那就玩吧,小孩子心性,管着反而不好。” 青砚如释重负。 裴弃摩挲着左手腕子上的疤痕,若有所思。 接下来十几天,秦叙都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不回家。 游湖,策马,射箭,听曲…… 松墨也从最开始的义愤填膺到后面的麻木,“到底是长大了,可能是觉得家里多了人管着吧。” 他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却听进了裴弃的心里。 裴弃瞧了眼二月末的下弦月,“青砚这两天有回来说原因吗?” 松墨冷笑,“主子都不在意,他一个下人有什么好说的,有样学样,现在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家了。” 裴弃点头,平静地道,“传菜,你跟他之间还有联络的话,放信号让他回来,我有两句话要问。” 松墨点头,想想他们主子,到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别说什么达官显贵,就算是后宫宠妃见着裴小郡王都要客气三分,他秦叙算个什么东西! 烟花窜上天,开出一小片的芙蓉花形状。 裴弃每一道菜都尝了两口,却没有露出半点喜欢的神色,这若是叫大厨瞧见了,怕是要哭断肠。 半个时辰过去,菜已经凉透了。 松墨站在一旁根本不敢说话,他从未见过裴弃有如此差的脸色。 “噔。” 蓝白瓷碗被放下,发出一声轻响。 “就算是郊外也该赶回来了吧。”裴弃问。 松墨颔首。 裴弃起身,“收拾了,回府,本郡王还从未如此厚脸皮在旁人家住上个八个月的。” 松墨听得心酸,秦叙真不是个东西! 而东湖上的小船上,青砚火急火燎地钻进去,把抱着酒坛子睡觉的秦叙拽了起来,“世子!” 秦叙睁开眼,“不回去,你跟郡王说……” “说什么说!松墨放了最高等级的信号,肯定是遇到了很大的危险!我从未见过这个信号炸开过一次!而且是在您府上那边炸开的!世子,你别喝了!” 秦叙脑子瞬间清醒,抓起剑往外冲,但他此时距离湖面太远,只能凭借内力把船往岸边推。 他心急如焚,可是湖上黑灯瞎火的,还没有个落脚点,就算是秦叙,他也飞不出去! 凫水只能更慢。 等他上了岸,足尖一点,飞檐走壁往回赶,把青砚甩开了两条街,可赶到时,却只见到了平静的定国公府。 秦叙脸色惨白,他不敢想象…… 府里只有一两声虫鸣和树枝晃动的声音,全然没有半分人气。 秦叙冲进去,直接往笃行院跑,“裴弃!松墨!” 秦叙突然住了脚,不对,太干净了! 如果有危险,这里绝对不会这样干净,院墙边上的树枝一定会被折断。 而且裴弃身边的打手很强,来的人要多厉害才能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他们? 他指尖冰凉,拿着剑的手抖得厉害,但还是强行把自己安抚住,镇定下来,他必须要理清楚思路。 秦叙抽出剑,直接往裴弃的卧房走。 门开的一瞬间,他就愣住了—— 这个房间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了,原本的紫檀木桌椅,粉青釉瓷茶具,裴弃和方辞礼一起弄的书画,以及榻上的被褥全都没了! 秦叙提在心口的气瞬间消散,他靠在门框上,眼尾泛红,慢慢地往下滑落。 他明白了…… 那个信号不是遇到了危险,是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裴弃这些日子太宠他,宠得他忘乎所以了。 秦叙脸上被风吹得生疼,还有一片冰凉,他抬手一摸,发现已经落了满脸的泪。 青砚冲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秦叙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脸上全是泪水。 “郡王呢?!”青砚嗓子眼里全是铁锈的味道。 秦叙:“他走了,没有危险,只是搬走了。” 青砚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搬走了?搬去哪里……” 他突然住了口,还能是哪里呢? 不过就是郡王府,回他原来的家。 “我要去见郡王,不见到郡王我不安心!”青砚手抖得不成样子,他没有见到裴弃,是不会放心的。 秦叙撑着剑起身,“我也去。” 青砚没搭理他,他现在不想跟秦叙说任何一句话。 如果裴弃因为秦叙离开了这里,并且很不开心,他不会跟着秦叙的,哪怕未来的大好前程唾手可得,但他也不愿意。 他不愿意跟着一个连师父都不会孝敬的人。 这样的人不及裴弃万分之一! 两人一前一后赶到郡王府,秦叙抬头瞧见了恢宏的匾额,上面写的是,逍遥郡王府。 秦叙想,原来裴弃的封号是逍遥。 石狮子威武地伫立在阶下,宽阔的台阶往上,是朱红高门和灵巧的竹纹灯笼。 青砚上前去叩门,声音几度哽咽。 也许是看在他的份上,松墨开了门。 秦叙是第一次从下往上看松墨,他还穿着在定国公府那一身装束,但气势却完全不一样,他没有让青砚进门,反而自己走了出来。 身后的小厮搬来了罗木圈椅给他坐,松墨脸上带着嘲讽,“这么晚了,秦世子到此有何贵干?” 青砚喉咙一阵干涩,“郡王没事你为什么要放那个信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着急?”松墨讥笑,“是吗?我瞧着秦世子这半个月的花酒喝得挺不错的啊,你这个贴身侍卫都没有分到一口吗?我们郡王的钱,世子花得开心吗?以后还能有人这么大方给你砸钱吗?” 青砚转身,对着府里撩袍跪下,刚想说话,松墨就打断了他。 “郡王睡下了。” 青砚只得把话咽回去,“我等郡王醒。” 松墨长腿交叠,气势汹汹,“郡王说了,你也不必这样,跟着你的新主子一起便行。” 青砚摇头,弯下了腰,他真是蠢透了,怎么就一句话都不给郡王透露呢? 怎么就让郡王一个人守着那空空的府上呢? 郡王定然觉得寒心…… “秦世子呢?不会也要跪吧?可别,我们郡王府当不起您这一跪,毕竟当您这个师父,我们郡王还被追着骂了的。” 秦叙感觉自己站不稳了,“裴弃还好吗?” 第64章 他找不到裴弃了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好啊,怎么不好,托世子大人的福,我们郡王今晚吃了半个时辰呢,怎么不好?”松墨骂人是跟着裴弃学的,一句一句,专捅人心窝子。 秦叙想笑一下,让脸不至于这般僵硬,但他真的笑不出来。 他这些日子一直躲着裴弃,就是想提前适应没有裴弃的日子,可现在裴弃当真走了,他发现…… 他根本接受不了。 之前他敢在外面,不过是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回去,裴弃就还在。 可现在裴弃不在了,他搬回去了。 他的后背空了。 四面的飓风呼啸而至,他还是一个人。 他又成了刚来上京城的秦叙,无人怜惜。 没有通传,他现在甚至见不到裴弃一面。 “青砚,走了。”秦叙深吸一口气,没关系,迟早的事情。 现在搬走反而是好事,若是等裴弃成亲…… 那时候他还没有适应,那才是真的要疯。 青砚充耳不闻,直挺挺地跪在门前,“你走吧,我没忘我这条命是谁救回来的,郡王把我送你,是因为你当时是他的徒弟,既然现在不是了,那我就不跟着世子走了。” 没有秦叙,裴弃也不可能亏待他们。 未来的前程也不会差。 秦叙没有强求,他转身离开。 松墨靠在椅子上说,“八个月真心喂了条狗,也不对,若是狗,好歹也知道摇尾叫两声,我下次一定要劝主子,养东西前要擦亮眼睛!” 秦叙身子晃了下,消失在黑夜里。 松墨起身,“青砚,主子不会让你进来的,你也跟了主子这么久,他没想跟秦叙撕破脸,但也绝不可能再有情谊,你好好跟着他吧。” 说完他就转身进去,朱门轻巧地关上,青砚泪如雨下。 秦叙回到府上,发现这里处处都是裴弃的影子。 青砚跟着回来了,他知道。 青砚恨他,他也知道。 秦叙没心思管他,他推开偏房的门,倒在榻上。 眼泪顺着眼角滚落,秦叙狠狠擦了好几下,却怎么都擦不完,秦叙猛然翻身,把脸埋进软枕里,双手抱着软枕。 手背突然蹭到了个东西,他掀开软枕一看,是个红封。 “裴弃……” 里面放着厚厚的一沓银票。 那是除夕夜裴弃把他送回偏房睡,蒙着他的眼睛塞进去的。 当时裴弃笑眯眯地,说,“压岁钱,长辈都要给的,压一压,有个好意头,一年到头,平平安安。” 他那时候怎么跟裴弃说的? 他说,师父在,我就平安。 现在一语成谶,裴弃离开之后他浑身就开始不舒服。 心口闷着难受又像是钻着疼。 他安慰自己,没关系的,明天就是国子监开始讲课的日子,还是方老太公的书,裴弃肯定会去的,他还能见到裴弃的。 算是饮鸩止渴。 第二天他天没亮就蹲在了国子监的大门口,把开门的小厮吓了一跳。 “秦世子,时辰还早,您要不回去收拾一下?”小厮说得挺委婉的。 因为秦叙现在的形象实在算不上好,衣裳皱巴巴的,发丝也掉了几缕下来,眼睛更是浮肿,原本可爱的大眼睛现在像是要瞪出来。 真的吓人。 秦叙摇头,他要等裴弃来,裴弃最心软了。 只要他求一求裴弃,一定会被原谅的。 几乎没有人早到,都是卡着最后的时间来,但每一个来的人都被他吓到了。 徐二更是当场尖叫,“裴郡王呢?你这模样是准备去乞讨?太丢我们小郡王的脸了吧?” 秦叙说,“我等他来。” 徐二回头,“等他来?这……时间有点晚了,你还是进去等吧。” 秦叙倔强地坐在台阶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发呆,“你进去吧。” 徐二一步三回头地进去了,也不知道这人抽什么疯,这些日子连人都找不到,一出现就是这个模样。 国子监瓦钟敲响的那一刻,秦叙终于明白,裴弃不会来了! 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断掉了,这个认知差点让他疯掉。 秦叙甩开来拽他进去跟方老太公道歉的徐二,直接往郡王府冲,更糟的情况出现了—— 小厮说,郡王出门了,短期不会回来,有事可以报名字,他们会上报的。 秦叙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门房的小厮不认识他,听到名字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原来是定国公府的秦世子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原来是这样一副乖巧模样。” 秦叙没有理会他的讽刺,只问,“裴弃呢?” “大胆!”那小厮厉声呵斥,“我们郡王何等尊贵的身份,哪里是你能直呼姓名的!左右与我推出去!” 秦叙没有反抗,被推到了街道上。 他想起了方辞礼,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方府,却又因为不识路,只能边走边问。 “公子?公子今早下江南啊,郡王不是去南郊送行了吗?你既是郡王府的人,如何不知道?”门房的小厮也是一脸的警惕。 秦叙不想解释,“去多久了?” 门房只觉得像个疯子,把门一关,嘀咕道,“郡王那样风流的人物,身边怎么可能是这般落魄的人。” 秦叙站在大街上,突然被人撞了下,“叫花子也要看清楚地方!大清早的找什么晦气!” “南郊往哪里走?”秦叙转头抓住那人。 那人原本想挣脱开,但发现秦叙手劲太大,只能给他指路。 秦叙匆匆忙忙道谢离开,那人捂着自己的手道,“还南郊,一个叫花子也配抓我?去你的北郊吧!” 于是秦叙忙活了一场,连裴弃的影子都没见到,郡王府根本蹲不到人。 就像门房所说的那样,他短期不会回来,会不会是跟着方辞礼走了?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马上被他否定了。 他还记得之前宁国公和裴弃的谈话,他们都说了,顺德帝不会让裴弃离开上京的! 那裴弃还能去哪里? 这个答案没有任何人能告诉他,他想过去身边与裴弃有关的人,可他突然发现,他才是裴弃最亲近的人之一。 如果他都不知道,别人怎么可能知道…… 方老太公也不知道裴弃的去向,只说陛下口谕,裴弃暂时不到国子监听学了。 秦叙脚步虚浮地飘回了定国公府,这里还是很安静,曲水流觞,花木迎风,和裴弃在时一样。 第65章 原来这就是伦理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青砚看着他难受,自己也不好受。“主子,算了,别找了,郡王若是不想见,谁都不可能找到他。” 秦叙充耳不闻,他挨着裴弃的床榻坐下,把红封又拿出来放在心口。 “裴弃,裴弃,裴弃……” 青砚恨声,“你现在知道错了,你之前躲着他做什么?” 秦叙:“你以为我愿意?我听到他说要娶妻,我差点没忍住……我想,我想求他看看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青砚被他震惊地往后退,他猜对了! “你,你怎么敢!”青砚左右看了下,迅速关上门,“你知不知道,这是有违伦理的!” 秦叙额角青筋暴起,“我知道!所以我躲着了,我害怕被他知道……” 青砚无话可说,实际上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开,还贴心地给秦叙关上了门。 “一、二、三、四……六张,多少钱?忘了,再数一遍吧。”秦叙抱着银票不舍地放下。 他根本没有想象过,裴弃是这样难以忘怀,像是温柔缠绵的酒,一口入喉,初时不觉得有什么,可放下之后才发现,这酒落在骨血里,融为一体了。 割不开,切不断。 裴弃走了这六天,秦叙基本都不怎么吃东西,饿极了也是乱塞两口进去,完全品不出来味道。 现在脾胃都在发疼,他蜷缩起来身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把红封弄皱了。 如果裴弃回来看到,会不高兴的。 秦叙额头抵着床榻,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出去捏起红封的毛边,手上却没什么力道,红封掉了下去,正好露出反面。 上面遒劲有力的字迹写着一句话—— 别说肉麻的感谢,真喜欢就给我煮面吃。 字迹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次又一次,秦叙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摁干净泪水。 “裴弃……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裴弃,你回来看看我……” “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 但裴弃没听到这话,他还在南郊泡温泉。 “陛下那里怎么交代?”方辞礼惆怅得很,好不容易裴弃身边有个知冷暖的人,结果转头就敢把人轰出来。 虽然裴弃没说过秦叙半句不好,但上京城里什么风言风语都传遍了。 而裴弃却一直呆在南郊,半句话都不说,一提秦叙他就冷脸。 前日崔锦书提了一句小媳妇,裴弃直接黑脸,把人吓哭了。 裴弃疲倦地睁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是我非要提,春三月,陛下寿诞,虽然陛下不爱大操大办,但是你要进宫啊。”方辞礼心累,他当然知道裴弃现在最不想听到的人就是秦叙。 裴弃冷笑,“带上就行了。” 方辞礼:“?” “带上?!” 裴弃起身抓着衣裳随意披上,“嗯。” 方辞礼看他直接走了,多余的话一句都不愿意说。 他叹了口气,裴弃对秦叙的好是实打实的,裴弃也很难得对人这般用心,这十多年,也不过就一个太子和他,结果秦叙这般捅他一刀。 裴弃没把秦叙撕烂就不错了。 只是北境和顺德帝那里不好交代。 这些天他旁敲侧击问了很多次,有两次都险些吵起来,可裴弃依然没透露半点关于秦叙的话。 这就等于是—— 如果裴弃不养秦叙了,所有罪名都会落到裴弃身上,裴弃又会成为那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方辞礼突然笑了下,眸中精光毕现,这一次他在,他绝不会让裴弃再落入那样的境地。 当即招来自己的小厮,“去给太子送一封信。” “不准去。”裴弃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方辞礼挥退小厮,脸色冷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裴弃,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让我相信的理由。” 裴弃把酒壶塞进他怀里,“没有,不想说。” 方辞礼用力拔出酒塞扔出去,溅起一团水花。 “裴弃,你对他是不是太好了?” 裴弃愣了下,“是吗?” 方辞礼心里窝火,“是!你几乎是把所有宠爱都给他了,一点都没有保留!他哪里像一个徒弟的样子啊?平时还敢直呼你的名字!你扪心自问,你对太子有这么好?” 裴弃点头,“知道了,别气,以后不会了。” 方辞礼也不知道信没信,闷头灌了口酒。 裴弃日子不好过,秦叙那边连基本的正常都维持不住,国子监他一天都没去,先生的课业一个不交。 先生们骂他,他就说,给我师父说。 他想用这个办法把裴弃逼出来,他找不到人,何谈道歉。 后来还是徐二和邹嘉花了点钱,到处打听了下。 这才知道,这几天裴弃一直都在东宫! “东宫?”秦叙蹭的一下站起来。 他想过裴弃去任何地方,但他没有想到过,裴弃居然在东宫! 裴弃不是说太子是君吗? 是君就要有距离…… 裴弃为什么在东宫! “哎哎哎,你干嘛去?”徐二赶紧拽住他,“东宫!东宫什么意思,啊?你闯进去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秦叙并没有被劝住,他想见裴弃,想疯了! 这才六天他就熬不住了。 他不敢想象裴弃是怎么在他的谎言下熬过了半个月。 每每想起来都是心如刀绞,他现在只想给裴弃跪下认错,求他别生气,打他出出气…… “东宫你就别想了。”邹嘉紧紧皱着眉头。 徐二点头。 “我能进去。”秦叙一意孤行。 徐二被他吓得从椅子上落下去,“你,你,你别乱来,你做错事了,会算在裴弃头上的。” 只这一句,就让他收了心思。 徐二见他不说话,再接再厉道,“不说别的,他去了里面就表示不想见到你,你现在去,只会让他更心烦。我虽然不了解裴弃啊,但是我听说,他不高兴的时候,太子都只敢远远地看他。” 太子都只敢…… 这话回荡在秦叙心头,他不敢赌,他不知道现在的他在裴弃心里还有没有分量。 以前他和太子在裴弃心里都只是一样的地位,现在他让裴弃伤心了,只怕是连个陌生人都不如了。 他只能日日蹲在东宫门前,哪里都不去,可是太子出入全然把他当作是空气,而裴弃根本不露面。 第66章 苦肉计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他每日都像个刺客一样,蹲在东宫外,盯着门口的马车。 徐二看他如此模样,把心放回肚子里,还跟邹嘉说,放心,他就看看不会出事。 结果他这心没放两天,就出大事了! 二月的最后一天,裴弃送方辞礼南下养腿后,终于回了上京。 他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东宫,谢他挡了秦叙的纠缠。 太子本想留他吃个饭,但裴弃心不在焉地拒绝了,他还是想要秦叙一个解释。 裴弃的马车刚出东宫,秦叙就跟了上去,但他不敢靠近,一直不远不近地赘着。 绕过两条街后马车停了下来,秦叙看着墙上跳下的打手和退到巷子口的松墨,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秦叙撩袍跪在马车外,干脆利落地磕了三个头,“师父。” 裴弃似乎是闷声咳了下,但声音很小,秦叙不敢确定,他最近总是梦见裴弃还抱着他睡觉。 “师父就不必叫了。”裴弃开口,却不似往日的温柔,甚至连他们在御书房初见时的跳脱都没有。 这样淡如白水又不容商讨的语气,是秦叙头一遭听到。 秦叙伸手想抓住什么,可是心口的疼让他只能弯下腰,抓着马车轮,身子微微颤抖。 “师父,我拜了师的,你,你喝了我的酒。”秦叙语无伦次地说,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他想打开马车门,可他手放在门上却不敢动。 裴弃坐在马车里,冰冷嘲讽的轻笑声,刺得他浑身发抖。 他说,“我现在不认了。” 秦叙眼前一片黑,他双手贴在门上,“师父,我求你了,别不理我,我错了……” “错哪里了?”裴弃问。 秦叙张开嘴,但他不可能说,这个理由说出来,他和裴弃就走到尽头了。 裴弃哂笑,“果然。” 上一次裴弃还觉得他可爱,现在只剩下了虚伪。 裴弃倦怠地躺下,“你的俸禄我一分钱都没碰,一会儿就叫人给你送过来,你也不用担心外面的流言,我什么都没说,也不会说,安心地去吃你的花酒。” 他说完之后似乎已经用完了最后的耐心,“回府!” 秦叙双手抓着马车门框,“师父!师父!师父,我错了,我不该,不该撒谎,我没有在外面吃花酒,我,我只是在,不,我,我在外面住,我……” 裴弃嗤笑,“重要吗?” 秦叙哑然。 是啊,重要吗? 裴弃给过机会了,半个月,整整半个月。 他都给裴弃一戳就破的谎言,甚至没有费心地去经营一下。 他只顾着自己了。 松墨抓着他的手臂,“秦世子,别这样,闹得不好看,咱们都体面一点,我们郡王走的时候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发疯,这才搞得满上京都知道了。” 秦叙慢慢松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秦叙,我给你体面,你也要识趣。”裴弃的声音像是燎人的炭火。 秦叙瞬间松开手。 松墨也没客气,直接把人甩出去,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秦叙咽下去涌上来的血,拒绝了青砚的搀扶。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秦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青砚也没有办法怪他,他也才十五岁。 还是个小孩子。 青砚只能说,“没事,郡王他……” 他怎么样? 青砚太清楚裴弃了,裴弃这个人宠你的时候是真的宠,真金白银砸下去,体贴入微的顾及,这天底下,没有几个能不心动的。 太子这么多年念念不忘,一直都想要复刻当年的温柔,不是没有原因的。 可他狠心的时候也是真的狠,说不去看太子,当真就能不去。 若不是太子在寒冬腊月把自己脱得只剩里衣,还跪在养心殿外,裴弃也不会顺应旨意进宫陪他的。 “主子。”青砚想到了主意,他舔了舔嘴唇,“我有个法子。” 秦叙眼里迸发出光彩,“什么?” 青砚看着裴弃离去的方向,“苦肉计,太子曾经用过。” 秦叙摇头,“他不会的,方才松墨甩我出去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抵抗,他肯定听到了,他连犹豫都没有,我这一次,做得太过分了。” 青砚咬牙,“万一呢?” 秦叙苦笑道,“别想了,我这些天的所作所为他都知道,他没有半分表态……” 秦叙低着头转回定国公府,他到的时候松墨已经在花厅等他了。他脚下快了些,可走近之后才发现,只有松墨一人。 面上的失落明晃晃地摆着。 松墨面上满是嘲讽,“怎么,秦世子离了我们家郡王连马车都用不上了吗?还是说您武功盖世,不需要这些俗物。” 秦叙没吭声,径直坐下。 青砚上前拉住松墨,“松墨,郡王应该没有让你这样对世子说话吧。” “是我自己说的,我就是看不惯,怎么了?”松墨一把甩开他。 青砚脸上青了又白,“松墨,没必要弄得这么难堪。” 松墨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登时跳起来,“没必要?郡王他……呵,算了,难怪郡王不想让我来,瞧着你们这嘴脸我都说不下去!” 秦叙突然扣住他的肩膀,“郡王怎么了?” 松墨想挣脱。 秦叙说,“我不想伤你,我只想知道郡王怎么了。” 松墨冷笑,“怎么了?” “是。” 松墨甩不开他的手,便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说话,“郡王他也没怎么,就是真心喂了狗,风寒未好又半夜出门吹风,缠绵病榻了而已,秦世子的耳朵不是很尖吗,怎么,没听到我们郡王的咳嗽声?” 秦叙脑子轰的一声,裴弃当真在咳嗽! “他好些了吗?”秦叙松开他,双手颤抖。 松墨推开他,指着带来的金漆宝盒道,“这里就是秦世子你所有的俸禄,我们郡王不稀罕,也不需要,毕竟秦世子身上一套衣裳,就抵了半个月的俸禄。” 松墨说完还瞪了两人才走,他心里憋着气,不吐不快。 秦叙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裴弃……” 他扣着宝盒的手指弯曲,白得几乎没有血色。 青砚感觉不对劲,正要去扶他,结果他就直接倒下去了,宝盒摔下来却被他紧紧护在怀里。 青砚急得满头大汗,他只能把人放在椅子上,出去找郎中来看,可惜等他回来,秦叙人已经不见了! 第67章 第一堂课还记得吗?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郡王府道路复杂,花木掩映,游廊接着水榭,阁楼连着套院。 秦叙迅速锁定了一片竹林茂密的院子,慢慢摸过去,他不知道这府里有多少打手,他不敢也不能硬来,于是铤而走险扮作小厮混了进去。 刚走进院子就听到裴弃的咳嗽声,秦叙脚步加快,可他刚走两步,身后的院门就关上了。 院墙上冒出一排整齐的脑袋,眼睛都闪着精光。 “有人来了。” “秦世子哎,能打吗?” “看看呗,闲了这么久,拿例银都不好意思了。” 松墨从屋里出来,“秦世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想骂人,但裴弃不让。 “我来请罪。”秦叙盯着圆形镂空雕花的木门。 松墨嗤笑,“行,我请示郡王。” 裴弃靠在美人榻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面上还有些病态,“让他进来。” 松墨还没开口就被堵住了,顿时更加厌恶秦叙。 秦叙规规矩矩的跪在塌下,“师父,我来请罪。” “你想认错,是不是?”裴弃没搁下手里的书卷,仍旧在翻页。 秦叙颔首,“是……” 裴弃快刀斩乱麻,依旧是那个问题,“错哪里了?” “不该用谎言搪塞师父,不该流连在外不回家,也不该在师父给我留脸的时候乱折腾。”秦叙把早已想好的措辞说出来。 裴弃笑了起来,风华灼灼,这才是名满上京城,无人敢惹的逍遥郡王。 “你还是在搪塞我。”裴弃拢了下身上的外袍,起身下榻。 秦叙摇头,“我没有,我当真知道错了。” 裴弃似乎已经听倦了这话,“理由呢,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说谎,为什么流连在外,这些你怎么不说?既然不是在外吃花酒,那有什么说不得的?” 秦叙心脏缩成一团,他怎么敢说。 他哪里敢把那些肮脏的妄念拿出来,摆在裴弃面前。 如果他敢,那一定是疯了。 裴弃抬手解下腰带,那是他最爱的一条,用黄金绞成小指般细,菱格的样式上坠着金线流苏,在腰上绕两圈,然后随意落下,最是勾勒腰线。 秦叙看到落下的腰带,眼皮跳了下,很快挺直了脊背,“师父,请师父责罚!” 裴弃漫不经心地挽着腰带,在手掌上缠绕了两圈之后说,“宁可被打也不说?” “不能说,师父不能听这样脏的东西。”秦叙咬牙,他宁可被抽,“但求师父消气,别赶我走。” 他离不开裴弃,他只能回来,他舍不下。 他要做裴弃身边最特别的人,一直陪着他,春秋过去,直到裴弃垂怜他。 裴弃没手软,金腰带直接甩在秦叙背上。 君子有六艺,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一下,裴弃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秦叙被抽得向前晃了下,闷哼在喉咙上翻滚,又咽下去。 “还是不说?”裴弃垂眸看他,心底的烦躁越来越重,泡了几天的安神汤浴在此刻又失去了作用。 秦叙摇头,“不能说。” 裴弃点头,拎着腰带指着门道,“那就滚出去,这一鞭子,算是了断我们之间的情分。” 秦叙不敢置信地抬头,“师父?” 裴弃,“你该叫我,裴郡王。” 秦叙疯了似的摇头,伸手抓着裴弃的袍角,“师父!师父!我,你别赶我走,我只想侍奉在师父身边,我给你做面!” 秦叙现在提这个无异于火上浇油,裴弃想到自己写在红封里的话,后脖颈因为愤怒而红了一片。 他当时想着看人磕头拿红封走,很难为情,两人关系又不错,师徒不过是个名头。 他更想要一个朋友。 于是欢欢喜喜又别别扭扭地放到了秦叙的枕头下。 可现在提起来,裴弃只觉得丢人。 方辞礼那一句“他哪里像一个徒弟的样子啊?”又在裴弃的心里回荡。 “本郡王府上多的是厨子。”裴弃收回杂乱的思绪。 秦叙摇摇欲坠,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师父……你打我吧,打烂这身皮肉,打碎这身筋骨,打到你消气为止!” “只求师父留我一命,来日我还要马踏阴山,还……还求师父别不要我……” 从前他觉得叫师父别扭,后来觉得叫裴弃是亲密,现在他只想借着师父这个称呼,让裴弃别弃了他。 裴弃的好是铺天盖地的,像是附着古树的藤蔓,一寸一厘地缠过去,遮风避雨的同时又给足了生长的空间,叫人舒适又依赖,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沉溺其中,乍然想脱身是不可能的。 若是裴弃不好,太子怎么可能日日念想,时时争着要他的宠爱。 秦叙从未受过这样的好,好到他愿意忽略自己的本性,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只为多享受这好。 他刻意靠近裴弃,学着裴弃的样子,如愿以偿地看着面冷心热的裴郡王怜爱他,原本以为自己想抽身轻而易举。 但现在他却半分离不开。 裴弃往后退一步,把袍角从他手里扯出来,“秦叙,你以为你是谁?你尝到的甜头,得到的好,都是我给的,只要我不高兴,我随时都能收回。” “我知道,我知道,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但是我……真的不能说。”秦叙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指骨泛白。 裴弃忍无可忍,又甩了他一腰带。 这一下抽在他颈侧,皮肉一下绽开,鲜血顺着流下,在月白的衣衫上留下重重的痕迹。 腰带的流苏上带着猩红的血迹。 裴弃心底狂跳,可是他到底没上前护着秦叙。 “你当真想在我身边侍奉?” 秦叙本来以为今天没有指望了,结果峰回路转,裴弃语气软了! “想!” 裴弃拎着带血的腰带坐下,双腿分开,手肘支在大腿上,身子向前微倾,“还记得我给你上的第一堂课吗?” 秦叙双眼混沌,什么第一课? 他细细回想,终于记了起来—— “听到了不好的话,要及时问清楚,不要堆积在心底,日后两人吵起架来,对方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回忆和现实的声音重合,只是这一次,裴弃的嗓音明显带着沙哑。 裴弃说,“同理,发生了事情,处理不了,就该告诉长辈,我替你处理,而不是迂回,跑去外面藏着。” 秦叙低着头,他咬着开裂的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第68章 秦叙你个怂货!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你今日第一记打,是解我心头之狠,本该打了之后,你我再无瓜葛,但我抽了你第二下,所以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解释,如果我能接受这个理由,师徒名头依旧在。” 这话就是实实在在的诈他了。 只要顺德帝没点头,他们这辈子都是师徒,不可能裴弃说不要就不要了。 秦叙摇头。 裴弃失望了,他头一次对人如此宽宥。 可人家不领情。 心底道不明的情绪在不断蔓延,裴弃抬手摁了下眉心,他很久没有体会过心酸的感觉了。 “不能说。”秦叙抬起眼,杏眼里的泪水没断过,眼尾通红。 泪水滚在伤口上,疼得他瑟缩,但他仍旧不愿意开口。 裴弃彻底失去了耐心,“滚。” 裴弃随手把腰带扔在地上,转身进了里间。 秦叙盯着晃动的珠帘,初春的夕阳落进菱格窗,照得那琉璃珠子光彩动人。 裴弃的背影单薄,但他却不能上前去给他盖上薄毯。 秦叙被送回了定国公府,双辕青蓬马车高调地送到了门口。 京中传闻沸沸扬扬,有说秦叙不知好歹得罪了裴弃,也有说裴弃捞够了好处就走了,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他们亲眼所见。 但这一次却没人去递折子骂裴弃了。 因为两个人的身份容易引起轩然大波,不存心造反,谁会去挑起这场能被解读成北境与上京的博弈。 定国公府里却火热朝天。 徐二吵得嘴都起了泡,“你究竟在犯什么蠢?郡王府你都进去了!你,你居然都没有说原因?你那原因有多见不得人?说出来我们听!” 邹嘉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跟个老年人一样。 宁国公蹲在他床头,“裴弃人挺好的啊,他挺好说话的,你怎么就……” 宁国公万分不理解,裴弃这么宠他,秦叙犯什么浑呢? 他自诩在武将中的人精,可此刻面对秦叙,却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之间的事情。 可秦叙却睁着他那双大眼睛一言不发,就望着挂在床头的那幅字,那是裴弃喝醉后写给他的。 “你说话啊!”徐二上蹿下跳,“你脑子喝酒喝坏了?你知不知道,曾经太子都没得到过这样好的待遇,你怎么敢做一副赶他走的架势啊?” “葛涯在哪里?我想见他。”秦叙突然开口。 徐二一群人根本跟不上他的思路,都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脸的懵。 “你见葛涯干什么?”徐二率先反应过来。 秦叙闭眼,脖颈上的伤火辣辣的痛,“有事,不打架。” 徐二不愧是逮着鸟都能称兄道弟的人,不过半个时辰就把葛涯现在的住址打听来了—— 南郊外十里的一户破落院子里。 秦叙谢绝了他们的好意,自己策马前去,快马加鞭半个时辰,他看到了徐二说的破落院子—— 藤蔓爬在黄土院墙上,院门用篱笆随意地拦了下,院子里的酒气很足,秦叙站在院门口都被熏得直皱眉。 葛涯斜眼瞧见他来了,痛痛快快地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你果然来了。” 秦叙没理会他的话,扯过椅子坐下,“你为什么要带着他去你爹面前求名分?” 葛涯衣袍散散地挂在身上,“为什么?你觉得呢?” “喜欢吗?” 葛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笑得手里的酒都端不稳了,洒了好些在地上,“喜欢……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娼妓之子?” 秦叙:“你原本就是要毁了他。” “是。”葛涯大方的承认了,“我恨啊。” “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只要有个人护着你,你们就能喜欢上?”葛涯从藤椅上滚下来,伏在地上望着秦叙。 秦叙这下是实实在在的怔住了,他没有料到葛涯会说出这番话来。 好在他向来处变不惊,除了裴弃能牵动他的心绪,旁人说话,只当是耳旁风。 葛涯站了起来,指着他道,“恶心!全部都恶心!” 葛涯一边说一边爬起来,左右摇晃。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恨他?难道是我这个烂人突发善心,想帮你减轻害了我的罪恶感?不是……都不是!” 秦叙静静地看着他发疯。 他想,幸好没有带人过来,这话若是让人听见了,裴弃该怎么办。 葛涯低头,酒气从鼻孔和嘴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因为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哈哈哈哈……你和他一样恶心!” 这个他,无疑就是他的弟弟。 秦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实在有些瘆人,可是葛涯不怕。 他活了二十年,算计了十二年。 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报复秦叙。 他本是要送那人上绝路的,可是秦叙横插一脚,他被那个娼妓带走了! 而他葛涯却实实在在的烂了。 他不甘心! 秦叙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葛涯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唇上,他摇摇头说,“不,你知道。” 秦叙想说话,他却直接打断了,“我见过,我见过你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清白,之前我还不敢确定,可是这一次他搬走了,我肯定……你跟我一样……” “违逆人伦!” “只不过,我是为了报仇,而你,是自甘下贱!” 秦叙毫无征兆地挥拳,正中他侧脸,葛涯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趴着喘气。 “哈哈哈哈哈,怎么,被我戳中心事了吗?”葛涯疯癫地扯开脸上挂着的头发,吐掉嘴里断掉的两根碎发。 秦叙站在他面前,他说,“你错了,我只是来看看,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厌恶你弟弟,我做事不计后果,从来不管什么负罪感,若是这也管,那也管。那我手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鲜血。” 葛涯冷笑,他不相信,他看到过那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所以他无比熟悉。 “你说我喜欢裴弃?”秦叙黑白分明的眼眸转了下,笑道,“我敬他、爱他,却不会有你弟弟那样龌龊的心思!” 秦叙深知秘密就该烂在肚子了里,哪怕是被人猜中了,也绝不能承认。 他只要能陪着裴弃就好了,不论别的,只要看一眼这个人就足够了。 裴弃就该高高在上,他是犯浑,可现在醒了。 至少在外人面前,他要做一个合格的徒弟。 其他时候就另当别论。 葛涯没有想到他会否认,他有一瞬间的怀疑,可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秦叙,你不敢,你个怂货!” 第69章 我该拿你怎么办?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想,我确实是个怂货,那又怎么样。 他来,原本是想知道葛涯与他弟弟是怎么相爱的,但现在看来没有结果,这就是一个局,他得到了答案,也该回去了。 再晚,裴弃该生气了。 他勒紧缰绳的瞬间想起来,裴弃不会等他的,所以不会生气。 但他还是挥鞭疾驰回城,纵然裴弃不在,他也要赶在晚饭前回去。 他走得急,没注意到篱笆之后转出来的人。 裴弃负手站在院墙外,轻声吩咐,“把人送走,越远越好。” 他细细揣摩着秦叙方才的话,不知怎的,品出来一丝淡淡的酸。 晨间的初阳刚刚升起,郡王府门前依旧金碧辉煌,门房看到他的瞬间就丧着脸,晦气得紧,“秦世子,郡王尚未起身,您走吧。” 秦叙站在原地,倔强地说,“劳烦你通报一声,就说逆徒秦叙前来请罪。” 门房:“……”您老不是昨天才请了罪吗? 秦叙站在门口,怎么说都不愿意走,门房没法,想着他杵在这里丢的也是他们郡王的脸,只能硬着头皮进去请罪了。 裴弃听到逆徒两个字时候笑了下。 门房感觉这态度要比昨日好多了,他们郡王还是这样心软。 对太子是这般模样,对待秦叙又是如此。 “郡王,要放进来吗?”门房试探着问。 裴弃眼底的笑意转瞬即逝,“让他滚。” 门房一唬,连忙躬身应答是,忙不迭地出去轰人走。 日子难挨却还是要过,秦叙就在门房每天传达的一句“滚”字里活着。 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了,秦叙惹恼了裴弃,叫人逐出师门了,不过是碍于陛下和北境才没有发作。 秦叙日日抱着裴弃留下的那几样东西度日,郡王府的守卫太森严了,他进不去。 而且那些都是江湖上曾经的顶尖高手,十五岁的秦叙在他们手上讨不到好,每每都要挂彩,进步却也更加神速。 郡王府的打手们却很高兴,这小子越来越强,打起来才有意思,而且按照裴弃的规矩,打一次他不想见的人就加五十两银子。 在打手们的眼里,秦叙现在就是他们的财神爷。 秦叙撑着墙根爬起来,把逆上来的血咽下去,慢吞吞地走回定国公府,躺在正房的榻上。 自从裴弃搬走之后,他就日日睡在这边。 生日的那盏花灯他早就偷偷捡了回来,现在也光明正大地摆在床头。 上面有裴弃的亲笔祝福,写的是,逆徒秦叙,一生顺遂。 还有那盏坐实他小媳妇传闻的锦鲤灯。 裴弃写的字,裴弃用过的发带,裴弃借口不喜欢扔给他的毳衣,还有裴弃送的佩剑…… 堆了满了半个床。 青砚每次看到都很头疼,你说要去怪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没处理好这事吧,有点于心不忍。 可是裴弃这人眼里揉不下沙子,秦叙不说,他根本不可能让秦叙靠近他。 所以秦叙只能抱着那些旧物入睡。 三月中旬,满朝重视的顺德帝诞辰到了,顺德帝早早下了旨意说不允许大办,谁料出了个意外,年前战败的匈奴遣使来贺了。 大国威严必须要拿出来,这下礼部、鸿胪寺、太常寺和太子都忙了起来。 于是顺德帝这五十二的大寿办得异常隆重。 秦叙早间刚起,就听到了大街上的礼乐声,低头把脸埋在满是伤口的手掌里。 他想到徐二这些天抱怨的,礼部和鸿胪寺要来往,裴弃就直接把他扔过去了。 他现在只能从徐二和邹嘉的口中听到关于裴弃的事情。 说来也奇怪,他们居然成了朋友。 反而是裴弃,方辞礼一走,满上京城,当真找不出一个和他交心的人。 秦叙每每想到都觉得裴弃很孤独,和初见时一样。 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个人的欢乐怎么都像是皮毛浮在水上。 现在他明白了,裴弃当真是个赤条条的人。 裴弃问他什么时候离开,就是害怕,知道了时间,他就能安心的过两年身边有人陪着的日子,可恨他到现在才明白。 “主子,咱们不去宫门口等吗?”青砚看着他走出府门,大感诧异。 秦叙摇头,“我去看看他。”想跟他一起走。 青砚原本以为这一遭他算是放下了,哪知道这人藏得更好了。他看着那榻上的东西,所有的话都成了一声轻叹。 伦理人常,岂能违背,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门房看到秦叙的瞬间恨不得自戳双目,“……秦世子,您怎么又来了?” “劳烦通报一声,逆徒秦叙,前来恭候师父。”秦叙一举一动都很得体。 门房瞧着他这张乖巧的脸蛋,确实也生不了气,只是叹气,您老到底做了什么,最心软的裴郡王现在根本不搭理你啊。 门房这一次通报之后没有得到回答,只能悻悻回来,“秦世子,郡王没说话,您要等吗?” 秦叙却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 他颔首站在台阶下。 青砚说,“主子,郡王不会让你上马车的,您……” “我想试试,我觉得,他气消了。” 青砚:“……”气消了不代表就不追究了! 裴弃前呼后拥地走出府门,半个眼神都吝啬施舍给秦叙。 秦叙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场景。 这才想起来,裴弃跟着他一起去定国公府那一晚,裴弃说有百多人伺候他,这话不是假的。 裴弃不缺人伺候。 秦叙不顾青砚的阻拦,上前跪在马车边上,“师父,逆徒秦叙……” “上来。”裴弃冷声道。 秦叙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砸得不知所措,好在青砚反应快,迅速把人推上去。 马车里陈设依旧,还是那一套粉青釉瓷刻竹茶盏。 裴弃倚靠在软榻上,眼里没有半分是他。 秦叙心下绞痛,面上却不显,行礼之后准备拿茶盏,裴弃却出声了。 “放下。” 秦叙手抖了下,望着他不知该做什么。 裴弃道,“这套茶具,外人不能碰。” 仅一句话,叫他溃不成军。 裴弃说完就闭上眼了,秦叙一个人跪在茶几前,摁着心口的抽痛。 不知道这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从指尖开始,虫蚁啃咬血肉,撕扯血脉,钻进骨髓里,最后吃掉他全部的生机。 秦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只狐狸走的时候也这样,恹恹地闭上眼,不给人碰,比他刚捡回来时还要消瘦。 “师父……求你了,理理我,我好痛。”秦叙几乎是匍匐在地上,随着马车颠簸,他的脊背也在抖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头顶一片黑暗,裴弃把大氅罩在他头上了。 第70章 可我不是小孩子了(加更)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雨后竹叶的清香钻进鼻腔,迅速抚平皮囊下的伤痛,他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还是不说?”裴弃心里有疙瘩的就是这一点。 他头一遭这般待人好,结果那人给他蹩脚的理由,做一副逐客状,逼着他搬走。 后面又求着他回去,然后还莫名其妙和葛涯吵了一架。 实在是令人费解。 他想,最后再给一次机会。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对秦叙有着不一样的耐心,哪怕是太子,他也是说一不二,绝不可能改变自己的想法。 但秦叙一哭,他心就跟着疼。 秦叙眼前的黑暗都是一团一团的,和墨水晕开时一样。 他不上手也知道,他又哭了。 他闷声说,“我不能说。” 裴弃:“?” 裴弃:“……” “说了比现在更糟?”裴弃心头憋着一口气。 他一直都只是想要解释。 秦叙愣了下,会比现在更糟吗? 答案是肯定的。 裴弃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可能留着他这样龌龊肮脏的人在身边……丢他裴小郡王的脸。 裴弃等了很久,久到他都准备说一句算了,然后听到了秦叙的声音,带着克制的试探。 “太子……太子说喜欢你,你知道吗?”秦叙换了个方式说。 他要知道前面是什么路,再决定要不要跳下去。 裴弃舒了口气,好歹愿意说话了,只是一样不知道在想什么,“知道,他还因为我不给回应把我府上砸了。” 秦叙:“???” 秦叙三两下扒拉开面前的大氅,“砸了?” 裴弃颔首,“嗯,也赔了。” 秦叙迅速抓住重点,“他……亲口说的?” “跟他有关?”裴弃问,他浅色的眸子在昏暗的马车内看着更加清明。 秦叙摇摇头,又赶紧点头,复又摇头。 裴弃看着他,眼神犀利,像是看穿了他这副乖巧的皮囊,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你,你怎么处理的?”秦叙的眼睛很亮,在他那张消瘦的脸上看着有点突兀。 裴弃蹙眉。 秦叙小心翼翼地护着大氅,这件大氅上的翠羽难得,是裴弃最爱的一件,他害怕弄坏了。 裴弃说,“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 兜头一盆冷水,秦叙被浇了个透心凉。 秦叙眼睛酸涩,“十五岁,也算是小孩子吗?” “你喜欢我。”裴弃说。 不是疑问,只是在陈述。 他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半分变化,仍旧平静,甚至还想再吃盏茶。 但实实在在是在诈他。 裴弃的内心远远比他表面要慌张,他窝在袖子里的手指蜷缩起来,一个二个的,怎么都跟他说这些! 秦叙瑟缩了下,他紧张地吞咽口水,他努力想表现得镇定沉稳,企图能摆脱小孩子这个称呼。 “是。” 裴弃眼前一片金花闪烁,脑子疼。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抓住心底那一丝闪过的莫名的情绪。 裴弃,“就因为这个,所以你躲着我?” “……是。” 裴弃:“不接受自己的喜欢?” 秦叙摇头,“不是。” 裴弃坐起来,单手垫在脑后,“我知道了。” 模样老神在在,心里上蹿下跳。 秦叙跪着往前挪,他知道,裴弃没生气了。 “师父,那你……” 裴弃闭眼,隔绝秦叙的视线,“我不喜欢太子,就像不喜欢你一样。” 秦叙呼吸一窒,他感觉整个人在往下坠落。 坠落。 秦叙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此刻的他。 下面是无底的深渊,他没看清楚,但是裴弃把他推了进去。 裴弃还在说,“我迟早有一天要娶妻,要生子。你也是。太子更不可能例外。” 秦叙眼前是一片片的白光。 “小孩子的喜欢当不得真,不过是对长辈的依赖。算了,回去说。”裴弃说得很快,像是在说服自己,而不是告诫徒弟。 秦叙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马车,又怎么跟着裴弃走进了重华殿,等到坐下之后,太子递了酒过来,他才清醒。 裴弃接过来,太子忍不住问,“哥哥,之前你是怎么了?是不是他惹你不开心了?” 裴弃刚开口,秦叙就在太子幸灾乐祸的眼神里说,“犯了和太子一样的错,只是我没有砸师父的郡王府。” 太子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裴弃:“……”逆徒。 秦叙和太子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嫌弃,不约而同地撇开脸。 裴弃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跟太子说,这有什么好说的? “那哥哥还要与他同住一府吗?怕是不太合适吧?”李怀安状似无意地问。 秦叙手掌瞬间收紧,现在把话收回去还来得及吗? 裴弃沉吟片刻,“说得有道理。” 秦叙眼前一黑,他以后不会再乱说话了。 李怀安满足地端起靛蓝绘竹瓷茶盏,“哥哥尝尝,这是今岁新贡的洞庭君山,色味与龙井有七八分相似,哥哥一定会喜欢。” 秦叙腹诽,又是这一招! 裴弃抿了口,眼眸微亮,“果然佳绝,还有么,我带点回去。” 李怀安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夸奖,“哥哥想要,那自然是有的,我叫人包好了送到哥哥府上去。” “好,多谢殿下,辞礼过年回来还能喝上。”裴弃说着又喝了一口。 李怀安:“……” 秦叙闻言偏头笑了,裴弃对谁都一样,谁也别说自己多特殊,都是小孩子。 李怀安默默磨牙,劝自己,没事,没事的……没事的! 李怀安不甘心,又开始问,“哥哥,你还要继续收他做徒弟吗?” 秦叙脸色阴沉,若对面不是裴弃的表弟,他已经抡拳头过去了。 “逐出去吗?”裴弃反问,他自己都没发现,这话带着刺,全然不像是平日的他。 李怀安当然没有这个权力,他只是想让裴弃身边少一些人。 秦叙脸色苍白,“师父?” 裴弃嗤笑,“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儿。” 李怀安深吸一口气,“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裴弃瞥了眼两人,“比我小。” 李怀安:“……”别生气,哥哥不会在这种事上惯着人,保不齐会又冷他半年。 “那师父是怎么处理这些对你示好的人?”秦叙从垂着头。 “自我长开,对我示爱的男男女女不知几何,我只管拒绝。而且,你俩只是对长辈产生了依赖,娶妻就好了。”裴弃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捏着酒盏镇定道。 秦叙、太子:“……” 长什么东西? 裴弃是怎么顶着他那张风流倜傥的脸,说出长辈两个苍老的字的? 两人消化不了他的话,终于安静地喝起茶,裴弃乐得清净。 “秦世子。” 裴弃抬头,见着了个外族人装扮的男子,一身紫绿色的兽皮搭在身上,老远就闻着腥臊味,满脸的络腮胡看着粗狂又野蛮。 秦叙站起来,手搭在腰间,那里缠着一条笔杆粗细的银链子,“滚。” “我叫阿达木,是左贤王的第七个儿子,你未来的敌人。记住我的名字。” 第71章 爹教你做人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勾唇,“我从不记手下败将的名字。” 裴弃搁下茶盏,捡起案几上的绢布擦了擦手,“你应该记住他的名字。” 秦叙讶异回头,太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阿达木。 裴弃往后靠,一派上位者的神色,“他将会是你封狼居胥的最大功绩,应该记住。” 太子讽刺一笑,不再看他,端着洞庭君山细品。 秦叙莞尔,“阿达木是吗,我记住你了,来日我大周玄旗插在黄龙城上时,希望还能是你捧着投降书出来。” 阿达木脸色难看得很,“秦世子今年贵庚,十五吗?能在我手下走过百招吗?你爹杀了我父亲,不代表我就是你的手下败将。” “还是算了吧,我怕你输了,在我大周的朝上吊死,未免也……”裴弃说着微微眯眼,傲然的眼神刺得对方脸疼,“未免也太喜庆了,届时黄龙失守,可就是你的大罪过了。” 阿达木冷笑,“你又是谁?我来跟北境的秦世子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吗?” “在下不才,正是北境秦世子的师父,裴弃。”裴弃好久没开屏玩了,好容易遇到了个供他施展演技的人,还是蛮喜欢的,“跪安吧。” 阿达木:“?” 阿达木狐疑地看着裴弃,原因无他,裴弃虽然看着不孱弱,但实在不像是个习武之人,倒像个观棋人,神色倨傲又矜贵。 “你?呵,你们大周是找不出一个习武师父了?” 裴弃双腿交叠,长指轻叩桌面,“你们匈奴是找不到人了吗?让你出来狗叫。” 阿达木脱口而出,“我在狗叫,那你说的不也是狗语?” 裴弃道:“不狗叫你怎么听得懂?” 阿达木:“???” 下面竖着耳朵的人已经捂着脸笑开了,跟谁吵架不好,偏偏跟裴弃吵。 这可是连徐尚书都只能吵个平手的主儿,拿着你那三脚猫的大周话能吵赢才有鬼了! 太子抿唇不语,他怕开口笑场了。 秦叙则是,“滚,有空狗叫,不如回去把你们的部族统一了,去年春天那一场战,现在又多了几个部族?” 阿达木转头看着徐尚书,“这就是大周引以为傲的礼节吗?看来也不过如此。” 徐尚书登时就炸了,“礼节?你个蛮子还敢跟老夫说礼?你登我大周堂,不问我太子安,已经是失礼至极,现在裴郡王好心教导你,你却以为是豺狼之心,好个不知礼节,茹毛饮血的蛮人!” 徐二鼓掌,“爹!说得好!” 邹嘉和崔家两兄妹被拉着一起捧场,“好!徐尚书威武!” 裴弃挑眉,“小朋友,你在搬救兵?” 秦叙默默让开,他知道裴弃这是要准备“耍流氓”了。 “我今年已经十九了!你他娘的叫我什么?”阿达木激动的帽子上坠着的缨子不停晃动。 裴弃眯眼,这东西看着真碍眼,不如把脑袋摘了好看。 “我今年三十有二,你在我眼里,可不就是个小朋友?”裴弃的胡话张口就来。 阿达木露出疑惑的表情,“三十二?你哄鬼?” 裴弃道,“我又不是蛮人,不需要迁徙,生来养尊处优,自然不显年龄,还有啊……在大周,只有小朋友吵架输了才会搬救兵,还是找自己老爹。” 说罢他啧了声,心道若是辞礼在,现在定能和他唱双簧。 “徐尚书,阿达木小朋友叫你爹呢,你不应一声吗?”秦叙接话,他比裴弃想的更了解他。 裴弃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徐尚书活了大半辈子,哪里做过这样占人便宜的事,当即面红耳赤,支吾着应了声。 裴弃撑着下巴道,“难怪小朋友你要找徐尚书呢,原来是小狗打架输了找主人啊。” 阿达木被他耍得一愣一愣的,发现自己身份一变再变,最后竟然成了一条狗! 秦叙指尖挑着腰间流苏,眼神狠戾,只要阿达木敢对裴弃动手,他保证勒死阿达木! “裴弃是吧?”阿达木忍住了怒气,他紫色的异瞳往下垂,“我记住你了。” 裴弃摊手,唇边带着笑,“哼,你记住我做什么?我又不上战场,我只在谈判桌上痛打落水狗。” 阿达木脑瓜子嗡嗡的,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嘴巴毒又不给人留脸面的。 阿达木转着袖子里的匕首,他想送给大周一份大礼,这个坐在太子旁边的人,应该就是大周常说的什么伴读吧,杀了…… 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秦叙弯腰,五指合拢抓了个酒盏在手上,清酒徐徐落在他的袍摆上,杯盏的冷光在宫灯的照耀下有点刺眼。 阿达木收回袖子里的匕首,心道算了, 他听说秦叙是长在狼窝的,他还没有试过他的功夫,暂时不能离这么近下手。 “你这张嘴真讨厌,臭得很。”阿达木笑了下,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裴弃听罢,轻挑下眉,支着下巴腔调散漫道,“比不上你,毕竟你个粪球滚了几千里都不自知,而我再怎么样也知道要脸,只在上京臭。” 阿达木恨不得跳起来撕烂裴弃的嘴巴!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讨厌的人!! 秦叙上前一步,“宴席就要开始了,贵使不回宴席吗?准备在这里熏我朝圣上?” 阿达木甩袖,臭着脸坐回去,身后随行的大臣跟他说,“阿达木,我感觉这一次可能很难。” “嘴皮子功夫再厉害又如何,这一次接待我们的鸿胪寺卿不是个老头吗?” 玉磬声响,打断两人的对话,顺德帝负手从殿后缓缓走出,众人跪下山呼万岁。 顺德帝早在殿后听了半晌,他此刻心情不错,落座后还特意问了一句,“阿达木贵使,今年贵庚啊?” 阿达木不明所以,道,“十九了。” “啊!十九了啊,朕真是羡慕你父亲啊,你这般年轻就能出使上国,朕家里这两个孩子,还只会在家拌嘴呢。”顺德帝似笑非笑地说。 阿达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赞美给砸得晕头转向,站起来说,“小子只听闻陛下有一位太子,年方十五,不知还有一个是……?” 第72章 再认个爹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啊,是朕的侄儿,也算是朕一手带大的,跟朕的亲儿子没有区别。”顺德帝指着裴弃道,“诺,那就是朕的好孩子,裴弃,虚岁十七,封逍遥郡王。” 裴什么? 阿达木脸上色彩缤纷,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真的动手。 下面的朝臣隐隐都笑出了声。 匈奴的使臣们纷纷遮住脸,太丢人了! 阿达木脸涨得通红,他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大周陛下,我已经认识了你们的裴郡王,好厉害一张嘴,只是恐怕有损你们大周的风范吧。” 裴弃靠在扶手上,“是吗?比起你乱认爹总要好些吧?” 此话一出,众人险些就没憋住。 还是秦叙稳稳地接住了裴弃的话,“若是他的爹认得多了,我打他是不是还得看主人的面?” “是啊。”裴弃有些惆怅,秦叙真是越看越叫人喜欢。 眼看阿达木就要怒发冲冠,顺德帝再开了尊口,“我家小宝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是朕最疼爱的孩子,自然尊贵些,你多担待。” 阿达木想撕碎裴弃,你侄儿尊贵,我就不尊贵?! 阿达木若是不想着他此行的目的,他恨不得马上把人拿来骂一顿! 阿达木皮笑肉不笑,“大周陛下,我此行为两件事而来,一,祝陛下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裴弃嗤笑,“俗套得掉牙,还不如你学狗叫有意思。” 阿达木脸色僵硬。 朝臣们纷纷端着酒盏,抓着瓜果看戏。 裴弃这张嘴,就是要这么用! 骂自己时痛心疾首,骂外人那就是普天同庆! “裴、郡、王,你、又、怎、么、了?”阿达木问,虎牙磨蹭着下唇。 秦叙眼风扫过去,他后悔没有把人打一顿,在北境和匈奴的认知里,都是拳头为主的。 裴弃神色淡淡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种话,我大周牙牙学语的小儿都会说,小朋友,还是本郡王来教教你,该怎么祝寿。” 裴弃起身,接过秦叙递上来的金樽,“来一句最简单的吧,福如沧海无穷极,寿比灵椿过八千。皇舅舅可喜欢这一句?” 顺德帝颔首,“喜欢。” 裴弃拿着酒樽走到阿达木的面前。 秦叙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把剑,也不知道从哪个侍卫腰上拔的。 两人之间全然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反而别有一番的和谐。 满堂寂静,众人都脸上的笑意都收了,目光紧紧跟着裴弃。 裴弃弯腰,将酒樽放在阿达木案几上,“来吧,就说我刚才那一句,我朝陛下甚是欢喜,这样才有诚意。” 阿达木没动。 裴弃不急不徐,带着长辈责备的语气,“你那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路边拽来的乞丐来贺寿。” 阿达木紫色的眼眸里凶光毕露,他微微张开嘴,声音只够他们两人听到,“你晚上睁着眼睛睡吗?” “我不睁眼睡,如果你想要我的命,欢迎来我的郡王府行刺,我的打手们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能随便打死的了。”裴弃轻飘飘的话让大殿落针可闻。 阿达木摸着袖子里的匕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他是真的想杀人了,这个裴弃的血应该有点甜味吧? “那个……” “闭嘴,我师父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再张嘴,我的剑可没有眼睛。” 阿达木身后的使臣想说话,刚张了个口,秦叙的剑就架在了脖子上,颈侧的疼告诉他,秦叙真的会杀他,只得讪讪闭嘴。 裴弃眉眼轻弯,“小朋友,真的不祝寿吗?我这小徒弟好像很凶残哦。” 秦叙收回剑,剑锋上的血丝清晰可见,他浑不在意地拿剑尖杵在案几上,双手扶着剑柄。 威慑力十足。 裴弃弯眉笑了,眸光流转,余光中一半都是秦叙冷着的侧脸。 顺德帝端坐上方,没有开口解围的想法。 这个阿达木很狂,就得让裴弃教教他该怎么做人说话。 满朝大臣的眼神都是在施压,他们帮的不是裴弃,他们是在维护大周的尊严,来使不敬,那就是对国家不敬! 宴席之后站立着禁军,刀剑出鞘的声音在耳边炸开,盖住本就低浅的乐声。 阿达木在身后人几番的催促下,终于端起酒盏起身,酒水撒了些在袖子上。 他冷脸问,“还要劳烦裴郡王你再说一遍,毕竟我们这种乡间乞丐记不住那么厉害的话。” 这种嘲讽在裴弃眼里连开胃菜都算不上,文人的笔杆子和唾沫可比阿达木这个蠢货厉害多了。 “福如沧海无穷极,寿比灵椿过八千。记住了吗?小乞丐。” 裴弃往后退开两步,与秦叙并肩而立,如镇殿的佛。 但中间牵连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只有两人才清楚,袍摆碰到一起,又倏尔分离,亲密无间却又泾渭分明。 阿达木不情不愿地端起酒盏说完,一口把酒闷了,转头看向裴弃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秦叙同样如此,握着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清晰。 裴弃却置若不见,往上走去,刚刚走到坐席前,他忽然回身,道,“小朋友,不好意思啊,刚刚又不小心帮你认了个爹。” 阿达木:“???” 什么时候? 他又吃什么亏了? 秦叙飞速转着脑子,马上接话道,“师父,你也太不小心了,椿,是指父亲啊,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 秦叙用他那毫无起伏的调子撒娇,有一种莫名的嘲讽感。 大殿之上的大臣们再也憋不住,纷纷弯腰掩面笑起来。 阿达木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裴弃跟他打语言官司呢! “裴弃,大周有句古话叫做,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你骗我的时候,自己可叫了两次。”阿达木暗自发誓,他这一次回去,一定要把大周的书看个遍! 裴弃像是在看傻子,“嗯?我?你酒量这么差吗?” 阿达木:“???” 他不理解裴弃在说什么,小小的紫色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裴弃大发慈悲地解释,“可怜的小朋友,有空还是多读点书吧,瞧你这懵懂的模样。首先,陛下是我大周所有臣民的君父,所以我叫一声怎么了?” “而且,我父母早亡,是皇舅舅一手把我拉扯大,早就亲如父子了,叫一两声怎么了?尚且不足以还舅舅对我万分之一的疼爱。” 这话说得实在得体又舒心,连徐尚书都挑不出错处。 阿达木感觉自己脑门上已经可以磕鸡蛋了,保准熟透! 别人怎么想顺德帝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非常的开心。 “小宝,坐着了,你站着不累吗?”顺德帝眼里满是笑意,“对了,方才阿达木说来大周一共有两件事,还有一件是什么?” 第73章 师父,我头很软,不摸摸吗?(加更)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还有一件事,是请陛下归还我月亮涯三城。”阿达木忍着怒气道。 大殿安静了下来,舞姬自觉退出,乐师原本就低的琴声更低了,几乎听不见。 顺德帝眉目倏地冷下来,“你说什么?” 阿达木挺直了腰,“我说,我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请陛下归还属于我胡族的月亮涯三城。不知什么时候能与鸿胪寺进行谈判?” “哎哟……我的心啊,好痛,好痛啊!” 席上突然倒了个老头下去,捂着心口就开始哭天喊地。 裴弃给秦叙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走下去把人扶起来,这个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年近七十的鸿胪寺卿。 “大人,你怎么了?”裴弃握着他的手问。 老头颤巍巍地说,“你别咬我,我害怕!” 裴弃:“?” 老头推开他,对着顺德帝连磕三个头,“陛下啊,臣老迈无力,想,想……” 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裴弃:“……”这老头的演技还怪好的。 裴弃打了个响指,松墨和青砚上前来一起把人抬走了。 秦叙站在他身边,手上提着的剑还有血渍,干了看起来更加可怖。 裴弃笑了,“小朋友,你刚刚说什么?我们大人年纪大了,还是我来陪你玩吧。” 裴弃话音刚落,鸿胪寺中官职比他大的集体晕倒,还有人为了装得像一点,装模作样地吐了口白沫,其实是酒。 裴弃在心底无情吐槽,演技真差! 阿达木的脸上已经能开个酱油店了。 顺德帝看着下面的人一个个被搀扶着离开,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鸿胪寺现在还剩多少个能主事的人?” 裴弃扫视全场,“回陛下,现在最高的官职是臣这个六品左丞。” 顺德帝道,“既然如此,就由裴郡王代行鸿胪寺卿的所有职权,全权负责此次匈奴来使的全部事宜。” 裴弃躬身应是。 阿达木身后的使臣们面如死灰,他们来之前针对鸿胪寺几个大官调查了又调查,有了七八成必胜的把握。 结果现在冒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裴弃! 嘴巴毒,身份又高贵,若是突然暴毙,根本说不过去! 这一场宴席吃得好不好已经没有人在意了,除了给顺德帝祝寿时裴弃没有嘲讽人,其他时候他都在明里暗里骂阿达木,把人骂了个体无完肤。 宴席结束的时候,阿达木感觉自己脑子已经不够装了,他原本想的是多学一点裴弃的话,等谈判时好用,结果他娘的!裴弃骂人没有重复的! 最后还是被人架着走的,嘴里念念有词—— “你在狗叫什么?” “不狗叫你怎么听得懂?” 把一旁的徐二笑得抱着邹嘉狂捶,肚子都被笑痛了。 众人远去,裴弃站在重华殿的檐角下,秦叙站在他身后,“师父……” “逆徒。”裴弃突然没头没尾地骂了句。 秦叙不敢说话,低着头,蔫头耷脑地往裴弃身边挪动。 裴弃微微侧脸,“走,去我府上。” 秦叙夹着的尾巴瞬间翘起来,“好!” 秦叙原本以为裴弃是原谅他了,反正裴弃也不在意他的感情,在裴弃心里,他就是一个小孩子。 可他在马车上想跟裴弃搭话时,裴弃还是不理他,跟之前在殿上判若两人。 他委屈极了,恨不得变成个狗子,凑到裴弃手下求撸撒娇。 裴弃:“动什么动,我这两千两的马车还刺挠你屁股?” 秦叙眨巴眼睛,企图扮乖巧。 裴弃闭眼不看他。 秦叙:“……”怎么办啊? 郡王府还是那个郡王府,裴弃走在前面,松墨眼睛都要变成刀子扎秦叙身上了。 秦叙现在没空理他,一心想求裴弃原谅。 “给我跪下。”裴弃解了外袍随手搭在檀木梅花纹圈椅上。 秦叙扑通一声跪下去,嘴里还说着我错了。 裴弃冷哼,“错哪里了?” 他现在了解得很,这人只是嘴上说说,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错在不该跟太子乱说话,错在让师父被迫解释,请师父责罚!” 裴弃:“……” 这改变得有点快啊。 但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 秦叙跪了良久,但始终没听到裴弃说话,他试探着直起上半身,但肩上突然一沉。 裴弃踩着他的肩膀,靴子上繁复的金线和米粒的碎金都在诉说着一件事,它的主人有钱没地儿花。 “叫你起来了?”裴弃神色淡淡的。 秦叙俯下身去,他现在心里抓不准裴弃的意思,他想住裴弃府上,还想让裴弃哄睡,但现在看来不太可能。 毕竟太子之前在猎场求他都没成功。 裴弃叹了口气,百转千回,还是没舍得说什么重话,他突然发现方辞礼说得很对,他对秦叙确实很不一样。 像是一瞬间的怔愣,他回神撤开了靴子。 “师父?”秦叙悄悄松了腰带,扯了扯衣领,露出上次的伤口来。 蜿蜒的伤痕盘踞在秦叙雪白的脖颈上,细细一条,却触目惊心。 裴弃别开眼,“活该。” 秦叙跪着向前挪动,挨着裴弃膝盖,“师父,我错了,我知道自己景仰师父,却误解了。”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才怪。 裴弃抬手勾起他的下巴,半垂着眼皮,“记住教训了?” 秦叙点头,他压抑着疯狂跳动的心脏,生怕被发现了。 “记住了,再不敢了,求师父让我侍奉在侧。” 他绞尽脑汁说着能讨好裴弃的话,却始终不敢看他一眼,他怕被看穿那些掩盖着伦理的东西。 裴弃松手往后靠,单手架在扶手上,“那些不是脏东西。”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秦叙怔忡了下。 秦叙缓缓抬起头,使出他惯用的伎俩,“嗯?” 裴弃移开目光,歪着头的秦叙像是头上顶着一排字—— 快来摸摸我的头,可舒服了! 裴弃喉结滚动,嗓音温沉,“你之前跟我说,那些东西会脏了我的耳朵,我现在告诉你,那些东西不脏。” 秦叙心头有东西在动,他感觉那只狐狸回来了。 “裴弃。”秦叙一开心就藏不住事,主要是在裴弃面前,他恨不得贴上去。 裴弃摁着他的脑袋,故作深沉道,“你只是太小了,错把景仰之情当成了别的,但那也不脏,他们是你的情。” 秦叙无声落泪,他就知道裴弃不会责怪他,裴弃只骂外人。 但是……裴弃的伪装他也能一眼看穿,他装作长辈的神态与他裴小郡王潇洒的气质背道而驰。 “那我今晚能住这边吗?”秦叙两眼泪汪汪,圆嘟嘟的杏眼看着可爱极了。 第74章 受伤了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不能,回去好好反省你那个遇事就知道藏的脑子。”裴弃没好气地抓着薄毯甩他脸上。 秦叙心里焦急,他知道这一次把人气狠了,可他现在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师父……” 但裴弃不为所动,“回去好好想想,为什么要自己咬牙硬抗,等到自己兜不住了,甩手就走,最后发现自己错了,再回头求原谅,秦叙,我说了,这是最后一次。” 秦叙眼泪都要下来了,他哪里敢说,现在说什么师徒情深也是想要蒙混过关。 “回去吧,你现在不适合呆在我这里。” 语气缓和了很多,但仍旧没有遂他的愿。 秦叙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他乖顺地点头,披着月色走出了郡王府。 夜里不知哪里窜出来的蟋蟀扯着嗓子叫骂,惊醒了裴弃,他翻身坐起来,推开木窗,细细瞧着院中的月色。 “主子,要点安神香吗?”松墨刻意放重了脚步,免得吓到裴弃。 裴弃颔首。 松墨沉默了片刻,“主子,今后秦世子来……” “放进来吧。” 松墨不忿,“可是……” “松墨。”裴弃打断他的话,“到底是自己的徒弟,狠不下心。” 松墨脑子发懵,“这……他,主子,我总觉得他不是个简单的人,若是他利用您怎么办?” 裴弃自嘲的笑笑,“怎么办?” 松墨看着他,他还没忘记那一晚裴弃独自吃饭的落寞。 “认了呗。” 松墨胸口一阵发堵,他实在没搞懂,裴弃为什么对秦叙那般的好,一次两次,甚至明里暗里替他在朝堂上铺路。 其实裴弃也没弄明白。 他性情凉薄,亲缘短浅,嘴巴又毒,十多年了,身边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可他分得很清楚,私人的领地至今也只有一个方辞礼呆着。 可秦叙就凭借着个师徒的名义,乐颠颠地挤进来,然后就住了下来。 裴弃无奈地摇摇头。 可是裴弃认了,他们这些下属,整个郡王府,都得认下这个新主子。 只怕秦叙很快就能求得裴弃的原谅,松墨愤愤地想。 但接下来几天裴弃连轴转,忙得头晕,别说让秦叙进门,就是见一面都没有。 鸿胪寺大批官员“卧病在床”,人手严重短缺,裴弃跟顺德帝商量了半日。 还是决定从国子监那四十多人里挑出十个来,选了七八天,终于敲定了能上谈判桌的名单。 徐二被裴弃一脚踹去跟礼部和太常寺商量接待事宜。 邹嘉整顿了鸿胪寺相如堂的防守,顺便跟禁军接洽。 崔景明则被裴弃扔去户部要钱。 徐尚书和崔尚书被自己儿子折磨得想哭,打一顿回家有人要闹,骂一顿裴弃来撑腰。 两位尚书头发都掉了一半,见面就泪眼汪汪抓着对方哭诉。 “谁去大同驿给阿达木说一声,拟定了四月初一谈判。”裴弃端坐在堂上,枣红的官服反而褪去了他平日的浪荡,看着更加沉稳可靠。 徐二摆手,“我不去,我怕被打死。” 崔景明举手,“我也是。” 邹嘉在众人的目光中无奈摊手,“别看我,我真的是个半吊子,那个阿达木一看就在我之上。” 裴弃:“……” 徐二眼珠一转,舔了下嘴唇,“那个,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好不好说。” 裴弃无情道,“那就闭嘴别说。” 徐二被噎了下,赶紧道,“秦叙!秦叙可以去啊,是不是?” 裴弃蹙眉,“不行。” “哪里不行?你上天在殿上威胁阿达木,可是他给你保驾护航的。”徐二强词夺理。 裴弃懒得搭理他们,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群人找理由就是为了秦叙。 裴弃起身拿了轻纱罩子,“我去。” 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完咯,还是不行。 徐二咬牙,“没办法了,秦叙那个王八崽子,得罪谁不好,选了个霸王得罪,太子都不敢逆着他来。” 其他两人默默点头。 裴弃故意晾着秦叙,就是为了让人想明白,既然是家人,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应该第一时间告知,更何况是他根本解决不了的情绪。 若是他早说,裴弃早早就给他分辨明白了,何苦闹成这样。 每每想到这里,裴弃心头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愁绪,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 从听到葛涯和秦叙争吵到现在,愈演愈烈,几乎盘踞在心口。 仲春的风声一吹,他就总是无故心悸,彻夜难眠。 裴弃本想去了驿站后便去惜玉街,奈何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只得赶紧回府。 马车上,裴弃拎着轻纱靠在软榻上,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疤痕,他最近半梦半醒间总是恍惚记起曾经,不算是个好兆头。 “唰!” 一支羽箭破开马车门! 正中裴弃身前的矮几脚上,箭尾还在颤动。 一瞬间,藏在暗处的打手全部钻出来,松墨拔剑把裴弃护在身后,“主子当心!” 裴弃冷着脸看那箭,推开半扇门,雨丝顺着风飘进来。 裴弃隔着重重雨幕,看到了破风剑的坠子一闪而过,被围攻的是秦叙! “主子,不对劲,那些人想进府,咱们的人也在打。” 裴弃抬手摁在箭上,用力一压,箭断成两截! “留一个活口,其余就得斩杀!”裴弃音色沉冷,在雨夜里格外冻人。 “是!” 松墨带着人冲出去,剩下四个打手将马车团团围住。 马车门大开,裴弃端坐正中间,看着破风剑在黑夜里甩出寒光,又没入对手身体,带出的鲜血洒在檐下的灯笼上。 秦叙被七八个人包围起来,却丝毫不见落于下风,只能看到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去,挣扎两下却再也爬不起来。 裴弃无端想起秦叙说的话,“我可以保护你。” 这话还真不是假的。 打手的加入,瞬间分走了一半的人,不到一刻钟,行刺的人只剩下一个活口,被松墨压着跪下地上。 裴弃撑着伞走到秦叙面前,手里的伞倾斜,遮住了秦叙,但他身上的血腥气冲得裴弃蹙了下眉。 秦叙后退一步,裴弃瞪他,“怎么,喜欢幕天席地洗个澡?” 秦叙摇头。 裴弃冷着脸问,“受伤了?” 第75章 你睁眼看看我,我又不是妖精~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甩了下脑袋,脸上黏黏糊糊的,他抿唇,把手背到身后,“没有。” 他没撒谎,因为那些人还伤不到他。 背手是为了自己制造伤口,他果断用内力震开了后腰上的伤口,那是之前跟裴弃的打手打架留下的。 裴弃没说话,眼神落在跪着的人身上,“谁派你来的?” 此刻满嘴的鲜血,啐了口,“爷爷骨头硬,不说!” 裴弃蓦地笑了,红衣青伞,暴雨如注,“有两年没听到过这种话了,带回去好好招待。” “是!”打手迅速把人拖走。 雨水把地上的血冲刷得干干净净,到明日,这里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秦叙站在他身边,早今天刚看完的话本子忘了个干净,绞尽脑汁也只记得一句,公子,奴家服侍你吧~ 秦叙恶寒的抖了下,他要敢这么说,裴弃估计得一脚把他踹出伞外去。 裴弃以为他冷到了,抬手拢着他肩膀,“走,回去吧。” 秦叙指着身后的破小屋子说,“这里就是我的家。” 裴弃震惊转头,脖颈都扭了下,酸涩涌上后脑勺,险些没稳住表情,“你说什么!” 秦叙垂眸说,“我把这里买下来了,我就住这里,师父回府吧。” 那根本不能叫什么家,一直都在吱呀吱呀叫的门和土腥味的墙,檐下挂着那个灯笼比当初的定国公府还要破。 裴弃感觉这个逆徒在给他卖可怜,还偏偏拿捏住了他。 裴弃绷着脸说,“回家。” 裴小郡王的师父威严没有维持住,有点没面子。 若是让太子知道秦叙只被冷落了几天,就堂而皇之地进了郡王府,怕是要把东宫砸一遍。 这雨总不停,落在窗外的青竹上淅淅沥沥的,窗内烛火温热,裴弃歪坐在美人榻上。 秦叙看着眼前的药瓶犯了难,瞧着裴弃不像是想帮他上药的样子,他只能抬手解了衣裳带子,谁料裴弃却弹了起来,“你做什么?” 秦叙:“上药啊……” 裴弃不淡定了,“你上药需要脱衣裳?” 秦叙心头冒起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在后面。” 裴弃:“……” 裴弃挣扎了下,道,“趴下,我帮你。” 秦叙果断转身趴下,藏住了唇边漾开的笑意。 裴弃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 秦叙想,看来抖出了这件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 秦叙的皮肤很白,裴弃垂眸的瞬间就愣住了,因为秦叙背上全是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纵横交错,刻在他白皙的背上。 后腰上那一条新鲜的伤痕,像是条血色的绳索搭在上面。 “疼吗?”裴弃鬼使神差地问。 秦叙脸埋在柔软的褥子里,好一会儿才说,“疼。” 裴弃没说话,眉头蹙起,他脑子里冒出个问题,什么训练需要伤成这样? 他才十五岁啊…… 秦叙想说点什么,想打破这个紧绷的局面。 他以为自己忍得住,可他见到裴弃的那一眼就知道,他错了,他忍不住的。 他就是想要陪着这个人年年岁岁。 愿意挂一年又一年的灯笼,吃一碗又一碗甜甜的元宵,说一万句裴弃,起床吃饭。 他没由来地想起裴弃随手放在窗下的书,摊开的书页泛着黄,边角的毛边被旭阳照得温暖,结尾那一段话深得他心—— 堂前是繁花锦簇,游廊后是他们的青春年少,他们从前在这里看春色漫进来,往后还将在这里从容的度过余下半生。 他清楚的记得裴弃写了一句注脚,写的是,愿为如此。 现在,他也想要这样的生活。 “师父,雨有点大,你能不能借我一把伞?”秦叙学乖了,他知道了以退为进,在刚才的试探中也明白了裴弃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裴弃手上的力道重了,直接沾着药粉摁在伤口上,“闭嘴。” 秦叙心满意足的闭上嘴,裴弃心软了! 裴弃淡定的上完了药,摁着秦叙的肩膀不准他起身,“趴着。” 秦叙轻声应是,发尾落在脸侧,衬得他脸更加白净。 裴弃转身落荒而逃,秦叙抬眸正好看到他耳下一片红,被他白净的皮肤衬托得很是……漂亮。 秦叙“听话”地趴着,松墨进来时瞧见他就气血不顺,忍了半晌才出声,“主子,刺客招了,说是南楚来的。” 裴弃披着千山翠的外袍出来,闻言哂笑,“南楚现在乐得坐山观虎斗,出手对他们来说只能是亏本买卖,除非南楚皇帝加满朝文武的脑袋都被王八吃了。” 松墨叹气,“这阿达木真是蠢到家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裴弃坐到秦叙身边,柔软厚实的狐裘下陷。 秦叙默默把头埋得更深,裴弃捏着他的后脖子,“怎么,准备把自己闷死在里面?” 秦叙侧过脸,眼眸湿漉漉的,“师父叫我趴着,我不敢动。” 裴弃感觉自己还得去泡一泡。 松墨站在一旁,默默腹诽,可恶!又勾引我们郡王! 秦叙却像是无知无觉,微微垂眸,留了个单薄的侧脸给裴弃,唯有那唇上一抹朱红刺人眼。 “出去。” “啊?”松墨还没有反应过来,抬头看过去。 裴弃抓了桌边的轻纱盖在秦叙脸上,别有一番朦朦胧胧的风味。 松墨如遭雷击,慌不择路地跑出去,正好与赶来给秦叙送衣裳的青砚撞上,一手把人薅过来。 青砚盯着他的脸看了一息,反应过来也一起蹲在檐下。 屋里的裴弃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起身站到窗边,推开窗,凉风和着雨丝打在脸上,他这才褪了满身的热,“你这十多天又去喝花酒了?” 秦叙惊了,险些又把腰上的伤口崩开,“没有!我从来没去过。” 裴弃走回来站在榻前,屈指抬起他的下巴,“没有?” 秦叙点头,费力地点头,脖子酸痛得很,“真的没有!” “那你这一套媚眼如丝是跟谁学的?”裴弃微微眯眼,手指向下,轻轻摩挲着他的脖颈上的伤痕。 秦叙要疯了,裴弃离他太近了,近得他能闻见裴弃身上青竹的香。 秦叙闭眼,“学什么?” “闭眼做什么?我是什么妖精?”裴弃不满了,“你小小年纪就敢夜不归宿去喝花酒,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哪家徒弟像你这样,把师父扔在家里,自己潇洒?” 秦叙:“?” 秦叙:“……” 第76章 不准恃宠而骄(加更)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嗓子发干,“我没有喝花酒。”旁的不敢说一句。 裴弃松了手,秦叙继续趴在榻上,掩盖着席卷上来的红。 “那你这楚楚可怜的一套跟谁学的?”裴弃拉了椅子过来坐着,双腿交叠,身子斜靠着,手指慢条斯理地收回轻纱。 “……看,看书。”秦叙结结巴巴地回答,他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去。 裴弃轻轻“哦”了声,像是有点失望,“下次别学了。” 秦叙没吱声,室内的烛火突然闪烁了下。 裴弃起身道,“睡吧。” “师父,我能不能做那个陪在你身边的人?”秦叙突然开口。 裴弃转身,隔着珠帘,扫着榻上趴着的人,正当年少,他听过很多人跟他说,我陪你,但都不长久。 秦叙看不明白他眼里的情绪,只当自己又说错话了。 秦叙咬牙,他本来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可是每一次在裴弃面前,他总是忍不住想说话,想全部说给他听。 徐二他们总说他无趣又闷,现在想来,他只想和裴弃说。 曾经刻意去攒话题,想说个滔滔不绝,后来是随便什么都能说个不停,但又不敢说了。 “你要真有这个本事,我就开祠堂门,带你去上香。” 秦叙猛然抬头,动作太过于干脆利落,他上半身都支起来了。腰上的伤口避无可避地又裂开了。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裴弃,裴弃刚刚说…… 说,只要他有本事,就开祠堂门,带他去上香?! 只要他有本事? 上香?! 那就是默许了他的行为,也没提之前骗他侍奉的事情。 裴弃真好! 秦叙笑的双眼眯成了月牙,脸都被他笑皱了。 笑到后半夜他突然不笑了,他脸色严肃,会不会裴弃也跟太子说过? 秦叙细细回想了下太子的所作所为,他越想越心惊,太子总爱用好吃的勾引裴弃,这难道也是裴弃的默许? 还没吞下去的糖猛然变得苦涩,梗在喉咙上,上下都蔓延出苦味。 他趴在榻上,耳尖一动,他听到了裴弃下榻的声音,紧接着珠帘就晃动撞在一起,身前一片黑。 是裴弃来了。 裴弃手上拎着厚厚的狐裘,抖开盖在秦叙身上,借着微弱的烛光走到外间,“松墨,那人呢?” 松墨蹲了半宿终于被想起来,热泪盈眶地跳下来,“主子,你终于想起来了!” 裴弃嫌弃道,“你唱戏我不给钱啊。” 松墨:“……” 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松墨默默记上一笔,笑个屁,狗青砚! “那人还沉在池塘里呢,周围放了十六个打手,绝对跑不掉,主要说是担心有人来杀他灭口。”松墨一脸期待等着裴弃夸他。 裴弃垂眸,“你没让人杀掉他?” 松墨呆呆地挠头,“没有,要杀?” 裴弃瘫着一张脸道,“你最近的脑子不够用,明天去买点猪脑花补补。” 梁上再次传来了闷笑声,松墨烧红了脸。 松墨找补,“那我们演个戏?用落下的箭头把人杀了?” 裴弃唇边露出个笑,捏着手腕道,“不是这么演的。” 松墨,“不这样演?可我估计今晚他们会把证据全部毁掉。” 裴弃望着天边的浓墨,“这些人是查不出身份的,但没有证据又如何,栽赃不会吗?” 松墨佩服的五体投地,果然还是那个霸王。 他起身正要走,裴弃又说,“不急,等到天蒙蒙亮,声势浩大的从郡王府出发。” 松墨躬身应是,下去安排。 裴弃转身就瞧见个穿着雪白里衣的人站在床头,手里捏着根金簪在挑烛火,墨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整个人看上去丝毫没有攻击性。 但裴弃脚下一软,反手扣住门,指甲和木门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师父?”那人转身,烛火把他的轮廓照得更加柔和,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体贴温柔。 是秦叙! 温柔个屁! 裴弃抓着门框稳了下心神,长腿一迈,三两步走过去,一脚踹在他屁股墩子上,“装神弄鬼,信不信现在把你逐出去!” 秦叙险些没被他这色厉内荏的语气弄笑,抿唇忍了忍,“师父,我睡不着。” 裴弃,“关我屁事。” 秦叙跟在他身后,没问关于刺客的安排,两人前后走到珠帘前。 裴弃回头,“怎么,里面才能睡得着?” 秦叙低声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裴弃:“?” “什么问题。”裴弃算是被他磨得没脾气了。 秦叙跟着他转身,坐在美人榻上,“就是,太子说喜欢你,你怎么处理的。也是这样跟他说吗?让他有本事……” 说着他竟然落了泪,一闪而过的亮光看得裴弃头疼。 裴弃捏着他的下巴,“徐二他们说你冷漠,我怎么觉得你很会缠人呢?嗯?还……很热情。” 秦叙脸上被养出来的肉几乎都没了,捏着只剩下骨感,裴弃不大喜欢这个手感,便放开了。 秦叙盯着他的手不说话。 裴弃叹气,“我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是君,迟早要一人独上冰冷王座的人,我凑上去冻死自己?” 秦叙抿唇,微微抬眼,“那就是只和我说了这话,是吗?” 裴弃眼眸半眯,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怎么,你要恃宠而骄?” “嗯!” 秦叙喉咙上的那块糖瞬间化开,钻进骨血里跳跃。 裴弃红了耳垂,起身拂袖,“好好睡觉!再胡思乱想就滚出去住你那个破茅草房。” 秦叙紧紧抱着褥子睡过去,得了个好眠。 但里间的裴弃却睡不着,他披着外袍躺在窗下,他希望身边能有个人陪着他,但他却不相信,他看得上的人能陪他。 方才也是混了头了,居然就说了那般纵容的话,幸而秦叙是不可能做到的,慢慢睡过去。 他们得了个不错的觉,但大同驿里的阿达木却根本睡不着,眼睛瞪得像铜铃,大有熬鹰的架势。 对面坐着的使臣们背上跟长了刺挠一样,时不时就得换个坐姿。 他们派出去了十二个刺客,现在过去了三四个时辰却没有一点动静。 众人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反正没成功也有解决的法子,不可能叫裴弃逮着把柄就对了。 但一个都没回来,还是心焦得很。 天刚蒙蒙亮时,阿达木耳朵一动,迅速蹿到门外去,与松墨青砚二人撞上了视线。 阿达木头皮发麻,心头的不安迅速炸开。 他眼睛尖,看到了松墨手上拎着的人,他好像嫌重了,还换了个手。 第77章 狼崽子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青砚则提着个麻袋,和阿达木面面相觑。 这样尴尬的场景还是追着出来的人一声尖叫打破了。 “啊——” 松墨手上一松,“别叫,还给你们。” 说完他也不等人反应,迅速溜之大吉。 青砚笑了下,“别急,我马上还给你们。” 说着他手上一松,麻袋里的脑袋骨碌碌滚了一地,麻袋被他随手挂在屋顶的青石鸟雕上。 落下的全是人头! 圆蹬的眼睛和微张的嘴,脖子处干净利落的切痕,白色的筋还动了下。 酸臭和血腥味碰在一起,冲得人眼睛发涨,胃里不停翻涌,忍耐力低的当即就抱着身边人吐起来。 使臣大多是文官,虽生于草原,但平日并不提刀,他们是草原里兵不血刃的勇士,今日却吐得这般狼狈。 阿达木二话不说,直接拔了腰间的剑,直取青砚面门而去,“拿命来!” 青砚往后一退,轻松躲开。 松墨却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一剑正中阿达木肩膀,却被狠狠弹开! 松墨诧异了瞬,马上拽着青砚往驿站外跑,他们虽然会武功,但都是以文书为主的,到底不如正儿八经的打手。 阿达木却比他们快得多,直接堵在了门口,扭动脖子,发出咔咔咔的声音,紫色的异瞳满是愤怒。 “去哪里啊?我们草原人好客,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喝茶吧——” 话音未落,他又拖着弯刀冲向松墨,这一刀又狠又准,眼前的风被劈成两半,如同惊雷滚滚! “锵——” 松墨被人一脚踹开,撞在墙上,又滚进人头堆里,和面前的人头互相瞪眼,头皮都刺挠起来。 青砚赶过来扶起他,“有事没?” 松墨摇头,这才发现方才踹开他的是秦叙,而破风剑不仅架住了阿达木的弯刀,他还慢慢站了起来! 秦叙一撇手,弯刀顺着剑身滑下去,他直接腾空而起,抓着剑当砍刀用,冲着阿达木的脑袋劈下去。 阿达木嗤笑,“不自量力!” 抬起弯刀就要挡住破风剑,但他估算错了,他竟然被逼退了半步! 火花四溅,长剑如虹。 秦叙笑着挽了个剑花,“不自量力?” 阿达木舔着犬齿笑了笑,“有点本事。” “会咬人的狗不叫,竟然叫了,那就不是什么厉害的狗。”裴弃斜靠在院门上,慵懒闲散,仿佛是出来散步的。 秦叙想,裴弃真是和那只雪山里的白狐如出一辙。 他在前面打得热火朝天,它在后面当监工,时不时瞥一眼,像是在嫌弃刀太慢,耽误了它优雅的步伐。 裴弃确实有这个潇洒的资本,他身边站着八个打手,院墙上蹲着一排,还有拿弓弩的。 院子炸了他都不可能有事。 阿达木环视一周,“裴郡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弃摊手,戏谑道,“就是你看到的意思。贵使眼下一片青,想必昨夜是睁着眼睛睡的吧。” 阿达木盯着他,指着地上的人头,毫无愧疚地问,“为什么大清早给我下人头雨?” 裴弃挑眉,“你问我吗?” 阿达木灵机一动,“你在狗叫什么?” 秦叙:“……”你是有多想不开? “不狗叫你这么听得懂?”裴弃毫不费力地怼回去。 正在阿达木绞尽脑汁想下一句时,裴弃又开口了。 “小朋友,爹知道你没学识没眼界,出使上国这种事呢,以你有限的头脑,是无法胜任的,同时我也为贵部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担忧。这样吧,你再狗叫一声,你爹我呢……就教教你现在该做什么。” 阿达木怒火中烧,“我教你大爷勾子的奶奶!” “幺儿真乖。”裴弃等的就是这一下,他往后一退,“给本郡王打!” 阿达木提刀的瞬间就已经后悔了,冲动坏事,他们原本应该站在上风痛斥裴弃的,结果现在却被围攻。 他面前是剑锋莫测的江湖杀手,身后是狼窝生长出来的秦叙,四面八方的箭矢冲他而来! 其他使臣早就吓得抱成一团了。 有两个能打的却被几个打手围着逗,剑早就不在手上了,身上的衣裳也巾巾条条的,看着就能让徐尚书大呼一句有辱斯文! 松墨撑着墙起来,抓着青砚默默从院墙上飞到院外。 大同驿外已经围满了人,但道路中间空出一个圆圈,裴弃悠闲地坐在紫檀木圈椅中。 门口毫无遮挡,外面的人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打斗。 原本是两个打手配合秦叙一起围攻阿达木,结果发现秦叙不需要,就蹲到院墙上看热闹了。 破风剑又快又狠,和平日跟打手们切磋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裴弃无端端想到了一个词,野。 又野又狂,哪里是凑到他面前撒娇的那个乖徒儿,分明是头狼崽子。 阿达木身上的兽皮多了一堆血口子,连带着方才震开了松墨的臂缚都被秦叙震出一道细纹! 秦叙身上也没好到哪里去,手臂上,脸上都挂了彩。 可阿达木现在不敢再轻视秦叙,他咬牙横刀,想拼出一条生路。 打手们把使臣折成凳子坐,还不忘指导两句,“哎,斜砍,再攻他左手!” “少乱说,明明是直接腰斩过去。” “得了吧,没有你的鬼刀,腰斩别人?不被别人腰斩就不错了。” “你们都闭嘴吧,明明是压他的刀,你们看,他的力道不如世子,再猛砍两刀,那不就是刀断人亡?” “你他娘的是不是瞎子?世子拎的是剑,哪家的剑是拿来砍的?” 秦叙心道,我的就是! 秦叙往后一仰躲开阿达木的弯刀,腰肢一扭,自地上翻腾而起!抬脚踹在阿达木握刀的手腕上,再次拎着剑,破风砍下去! 打手们停下了议论,异口同声道,“他娘的,还真行!!!” 阿达木的弯刀断成两截,被迫退后两步。 他看着手里的弯刀,惊诧地忘记了呼吸,半晌回神过来,眼圈都红了,紫瞳看上去更加阴沉。 秦叙狠吸了两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却还不忘嘲讽,“你看,你果然只是我的垫脚石。” 阿达木喉咙里滚动着呜咽,他这一次,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裴弃坐在外面,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缓缓坐直身子,明亮的眼眸微微上挑,他对着刚刚赶来的宁国公说,“看,我家的。” 宁国公刚刚吞下去的饭差点就被他气吐了,裴弃真是骚得没边儿。 秦叙却并没有打算放过阿达木,他抬手把剑甩出去,钉在青砚足前。 秦叙抬手,做了个招狗的动作,“来,我教你,什么是国土分毫不让。” 宁国公转头,“不拦着?” 第78章 今日,我裴弃做主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笑,“有什么好拦着的,想要我国疆土,还使些下三烂的手段来行刺,打的就是他匈奴的脸。” 秦叙是为北境而生的,他最先学的就是国土分毫不让。 宁国公没见过这样潇洒的鸿胪寺官员,顿时有点不知所措,看着徐二身后的徐尚书满目忧愁。 裴弃自然也看到了徐尚书,他还看到了很多御史台的人,但这些人并没有跳出来指责他。 裴弃更加张扬,仲春的风吹起他的袍摆,肆意又张扬,“秦叙,放开手打,一切事情,有师父担着。” 里面的两人原本还在绕着圈子对峙,听到这话,秦叙瞬间扑上去,后腰上的伤口裂得更开了,但他并不在意。 这种伤口,顶多只能算个开胃菜。 两人滚在一处,拳拳到肉,手脚不闲。 地上的脑袋被他们抓起来砸向对方,脑浆血水流了一地,苦了里面的使臣,能吐的都吐完了,只能扶着墙呕酸水。 阿达木抓着秦叙胳膊,把他掀翻在地,半张脸大的拳头落在他肩上。 可秦叙像是不知道痛,借着他的力道翻身,压在他背上,一拳猛地落在他后心口! 阿达木囫囵咽下闷哼,双脚往回卷,企图打中秦叙脑袋。 但秦叙像是长了个眼珠子在背后,侧翻落下去,抓着阿达木的领子往墙上甩! 阿达木吐出一口鲜血,他在不停颤抖的手里真正认识了秦叙,这个传闻中被扔在雪山的北境接班人。 十二三岁就能逐狼猎鹰的人,他真的打不过。 他原本以为那些只是噱头,他好歹也是草原最勇猛的男儿,可到底没有进入过死境,比不过。 秦叙一招一式都是血里磨出来的,他的手就是最快的刀! 秦叙五指修长,指骨紧绷,关节处皮已经绽开,他撑着地面站起来。 秦叙背对着裴弃,杏眼半阖,凶光流出,“他叫裴弃。再让我知道你对他下手。我保证,你以后晚上都得睁着眼睡觉。” “记住了吗?” 阿达木没吭声,因为他没力气了,额前被风吹得一阵一阵发汗,背上却带着凉意,嘴里的血腥气冲得他脑门疼。 好在秦叙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只给出震慑,剩下的,拳头解决。 秦叙转身走出来,“解决完了。” 裴弃解了身上大氅,披在他身上,“去马车上等我。” 匈奴其中一个使臣突然扯着嗓子质问,“裴弃,你打了我们怎么跟我王交代!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你竟然堂而皇之地在京城殴打来使!” 他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们商量的一个晚上的计划。 裴弃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原来你们还知道这些道理啊,我当是你们吃多了浆糊,顺道把道理送进了茅房。” 那使臣怒目而视,完全不买账。 裴弃随意拽了下长袍,缓步登上台阶,“既然知道,你们昨夜派人来行刺又是怎么回事?若不是我那乖徒儿,今日的裴某怕是死尸一具。” 外头众人哗然,群情激愤,你一言我一句,恨不得冲进去上手。 奈何裴弃站在门口,挡住了他们泼夜壶和潲水的空间,有耐不住的已经取了爬梯来搭在院墙上,抓着面馆的潲水泼进去。 墙边好几个使臣被泼了一身,承受不住,熏晕了过去。 那门口的使臣一脸无赖,“证据呢?裴郡王,光是凭借这几个人头就能说是我们做的吗?” 裴弃颔首,“确实不能。” 众人愣住了。 裴弃笑了,神色矜骄,“需要证据吗?” 来使呆愣住了。 半晌反应过来忍不住跳脚,“你……你好霸道!这是两国大事,哪能由着你个黄口小儿胡闹!” 裴弃忽然冷了脸,“山有山神,庙有庙主,如今的谈判事宜,我裴弃说了算。” “哪有你这样谈判的?!本官要进宫!”里面的来使都跳了起来。 裴弃不慌不忙地抽出松墨腰上的剑,屈指轻轻弹了下,“嗡”的一声,全场寂静。 裴弃直视他,“我乃长公主独子,当今陛下外甥,太子表兄,封逍遥郡王,领鸿胪寺左丞,带鸿胪寺卿,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天潢贵胄,尔等区区五品来使,安敢诘问于我!” 匈奴使臣被他气势震慑住,恍惚了下。 裴弃随手甩了下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挑起门口的人头。 “打了就是打了,东西我也给你们砸了,有本事,打回来啊。”裴弃向来霸道无礼,只是这两年收敛了。 昔日打人砸府时,也是如今一般的倨傲。 那些使臣瞠目结舌,周密的计划碰上裴弃全部变成了白费。 他不按套路出牌,任何既定的路线在他这里都是枉费,他们算准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和变幻莫测的人心,却没有算准裴弃的脾气。 裴弃松了手,剑就直直往下掉。 松墨稳稳抓住剑柄,甩掉人头把剑插回去,跟在裴弃身后。 郡王府的马车扬长而去,留下不知所措的使臣和愤怒的百姓。 哪家儿郎不服役,谁家没个孩子在边境,听到要抢三城,直接把人气疯了。 三城落在纸上,轻如鸿毛,可内里全是亲人的血和遥遥无望的归期。 夜壶水和潲水泼了使臣一身,臭气熏天,大同驿站的官兵早早得了裴弃的指令躲开了,留下这些人好好享受“招待”。 闹了半日,邹嘉和徐二才装模作样地出来阻止这场闹剧。 徐二在面对诘问时,不甚在意地冷笑,“我们郡王不是说了吗,山有山神,庙有庙主,今日的大同驿,他说了做主,贵使若是实在心急,不如找我朝陛下评评理?” 这些使臣早就领教了顺德帝的偏心,方才说也只是想要吓唬一下裴弃,哪里知道裴弃完全不在意。 况且这些人现在才冒出来阻止,傻子也该明白,这里面定然是有人纵容的,找过去不过是自取其辱,只能愤愤甩袖作罢。 徐二一路猖狂的笑回去,嘴里不停念着裴弃那话。 托徐二的福,那一句山有山神,庙有庙主,迅速在上京城传播起来。 无数话本子争着把这事写进去,说书先生每每说到此处都要清嗓一番才继续。 而阿达木那把被秦叙砍断的弯刀,成了秦叙名躁上京的开端。 郡王府里,秦叙如愿以偿地躺在了裴弃的床上,他轻轻嗅着枕上清香,偷眼看美人椅上的裴弃。 “师父,我有没有下手过火?”秦叙没话找话,感觉又回到了曾经,这让他整颗心都涨得难受。 裴弃头也不抬,随手翻着本泛黄的书,“你自己下手的轻重不知道?” 第79章 我是九尾狐(加更)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瘪嘴,在外面顶天立地,回到裴弃身边,他恨不得变成只狗子,任摸随撸,可裴弃好像还没有消气,半个眼神都不分给他。 “裴弃,你在看什么?”秦叙再接再厉。 裴弃:“书。” 秦叙挫败地把脸埋进软枕里,“师父……” 裴弃像是修了无情道,“说话。” 秦叙哼哼唧唧地抱着被褥,想翻身又担心伤口再裂开,裴弃给他上药时脸色难看得很。 秦叙头默默地看他,裴弃应该是担心他的吧。 “师父,你生气了吗?”秦叙慢慢挪动了下身体。 裴弃惜字如金,“没有。” 下午的暖阳透过菱格窗落在裴弃脸上,给他披了层纱衣,瞧着就温柔。 可秦叙知道,现在的裴弃才是真的油盐不进。 裴弃放下书,端了盏龙井轻抿,“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秦叙闷声道,“受得住,只要师父别生气了。” 裴弃哼笑。 秦叙背脊发寒,裴弃这笑听上去绝对不是个开心的笑。 裴弃重重的把茶盏放案几上,“行啊,能受就受着呗,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你在折磨谁,人不大,心眼子倒是多得很,八百个心眼子都往我身上使。” 秦叙一听就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急忙撑着起来,“师父……” 裴弃抬手止住他的话,“行了,你别说,说了也不是我想听的,让你回去反省,是半句不听。” 说完就要走,秦叙好不容易才把关系和缓了些,哪里肯现在付之东流,一着急他就直接爬起来了,抓着裴弃不让走。 他这下是真的急了,他完全猜不透裴弃的心思,“裴弃,你不能走,我,我改了的,我,我知道错了,你罚过了,我知道藏着不对,我以后都不会了,我,我……” 裴弃单手虚虚地绕在他身后,防着他站不稳。 他活得一向自在,自从得了这个徒弟,才算是真的操心,前程背景和人脉,还要关心他的心情,谁家师父有他累? 这哪里是养徒弟,这简直是养媳妇! 裴弃还绷着脸,他心里有一块儿痛楚,自己都没弄明白,秦叙的话却奇异地安抚住了他。 他反问,“然后呢?” 秦叙心蓦地一沉。 他直接抓着裴弃的手臂,恳求道,“裴弃,你不能丢下我,我是你的徒弟啊,你说了,我那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只是一时的,我在改了,你不能不说话,我猜不到,我害怕……” 裴弃这才松了口,“知道害怕了?” 秦叙紧张的点头,他是真的慌了,裴弃留他在身边,可是半句话都不说,全然没有之前纵着他的模样,像是对待…… 秦叙脑子一僵,这种态度就很像是对太子! 接他的好,但也可以转赠出去。 接他的话,却没有几分温情在。 他之前还觉得自己和太子得到的疼爱是一样的,现在想来简直是荒谬! 裴弃对他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裴弃轻轻把人带到自己怀里,“知道了就行,下次出去喝花酒之前想想你师父,就算是有孝心了。” 秦叙顾不得他这话里奇奇怪怪的东西,一个劲地追问,“我,我,你,你原谅我了?” 裴弃撇开脸,逆徒,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叙瞧着他的脸色,嘴边的笑意渐渐张扬起来,甜腻腻地叫,“师父……” “嗯。”裴弃矜持地应了声。 距离四月初一还有五六天的时间,裴弃掀翻大同驿站的事情传到了顺德帝耳中,顺德帝只是淡淡问,小宝受伤了吗? 下面的人惊讶的瞬,随即说没有,只是秦世子伤到了,在郡王府修养。 顺德帝如匈奴使臣预料的那样,偏心偏得没边了,流水的补品送进郡王府,御医日日去请脉。 反观匈奴那边,连着两日,大同驿血腥气都还没散开,混杂着潲水和夜壶水的骚味,乌鸦落房梁上都得骂句晦气。 三月下旬,日头渐渐暖和起来了,碧云天忙不迭地把新裁出的衣裳送来裴弃挑选。 按照老板娘的话就是,财神爷挑了之后才能卖,沾财气。 裴弃不负“财神”之名,豪掷千金买了二十多套衣裳。 送走了笑得合不拢嘴的老板娘,秦叙问,“要穿这么多衣裳?” 裴弃瞥了他一眼,“对,我是九尾狐,每条尾巴都要穿一件。” 时隔月余,秦叙再次感受到了裴弃毒舌的火力,心满意足地闭上嘴。 裴弃抓着两件衣裳朝他砸过去,“还不拿过去试试,等着我伺候你?要不你来当师父?” 秦叙愕然,“老板娘都走了,我试了尺寸不合适怎么办?” 裴弃:“……” 也许是裴弃的表情太过嫌弃,秦叙挠挠头,“师父买的都好看。” 裴弃:“……” “闭嘴!”裴弃没好气地起身踹了他一脚,“你个蠢蛋,上次你去她店里买了衣裳,她心里没有数?” 秦叙悻悻地笑,“师父……” “滚滚滚,现在看到你给我装乖就脑子疼。”裴弃佯装生气把人推进里间去试新衣裳。 秦叙换上太师青的宝相花缂丝直裰,干净清爽又利落。 裴弃望着他,轻声说,“不愧是我的徒弟,真好看。” 秦叙耳朵尖,听见了这话,他慢吞吞凑到裴弃手边蹲下,明知故问,“师父,好看吗?” 裴弃懒得搭理他,“不好看,脱了丢出去,你以后就光着上街。” 秦叙:“……” 相处久了就发现,这小霸王的名头放在裴弃身上真是……恰如其分! 秦叙下巴搁在他膝盖上,“师父,换衣裳好疼,你夸夸我就不疼了。” 裴弃道,“我给秦世子买个侍女回来呗。” 秦叙讪讪道,“也不是很疼……” 秦叙抓心挠肝,夜间辗转反侧,怎么回事啊,撒娇居然对裴弃不管用了! 秦叙摸上自己的脸颊,上面有一道细小的伤口,阿达木的弯刀留下的。 秦叙惶恐地坐起来,完了,不好看了! 秦叙这辈子头一遭想起来自己这张脸还不错,连滚带爬摸到铜镜前。 镜中的人长了一双看着乖巧的眼眸,但细看之下只觉得浑身冰冷,只有对着裴弃笑的时候才像个乖孩子。 秦叙左看右看,还是那一道疤刺眼得很,他欲哭无泪,怎么办啊。 “噔……” 第80章 你别去好不好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耳尖微动。 裴弃睡在外间的美人榻上,这个声音应该是他手边的书落了下来。 秦叙起身往外走,天知道他有多想念裴弃的怀抱。 想得骨头发疼,像是有虫子钻进去,不紧不慢的啃噬。 骨头的碎片落下,扎进血肉里。 秦叙打起帘子,轻手轻脚挪出去,又紧紧抓着珠帘,一点点放开,生怕这些珍珠玛瑙撞到一起,吵到他家裴小郡王。 外间还有烛火在燃,秦叙随手拿起金簪挑了下,叫火苗更旺了些。 秦叙蹲下来,果然看到了塌下掉了本书,他随手捡起来放在床头,借着烛火的光,规规矩矩地看他的师父。 裴弃依旧侧身蜷缩着睡,眉心微微蹙起。 秦叙凑过去,轻轻抚平眉头。 “裴弃……” 秦叙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温热的气息迅速包裹住他。 裴弃下意识伸手抱住了他,像是往常夜里的安抚,轻轻揉着他后腰。 秦叙凑到他颈边,狠狠吸了一口清香。 他已经想好了,明早起来就说自己什么不知道,只当是夜游了。 嗯! 就这样! 秦叙满足地睡过去。 但可惜这个理由根本用不上,因为秦叙天不亮就起来练武了。 秦叙刚披上外袍,就听到裴弃问,“你去做什么?伤好了吗?” 秦叙猛的回头,瞧见裴弃还睡眼朦胧,心下安定了,估摸着是被他吵醒了,“睡吧,我做饭。”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是有伤口的,转身就往厨房摸。 今早掌勺的是扬州来的大厨,小厮们还没来,他便顺手把火起上,一抬头就看到秦叙站在门口,朝他咧嘴一笑。 大厨当场就要吓晕过去了,他哆哆嗦嗦地抱着火钳,“世,世,世子,你,你,你怎么来了?” 秦叙继续僵笑,“我来看看。” 大厨腿软,根本站不稳,抓着火钳往后挪,一屁股坐在蒲团上,“看,看什么?” 不怪大厨这么害怕,昨日他们也在大同驿看,虽然都觉得秦叙威武。 但现在私下面对秦叙,他害怕得不行,一想到那些被碾碎砸烂的脑袋,他就再也不敢做红烧狮子头。 大清早看到秦叙笑,更可怕了,堪比阎王索命。 秦叙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放下笑,“裴弃今早吃什么,我来做。” 大厨求之不得,从腰间掏出册子,放在灶台上,圆润地滚了出去。 秦叙:“……” 他抬手揉了揉脸,没办法,对着别人笑不出来。 自从掀翻了大同驿站,直到三月的最后一天,上京都安静得很,匈奴的使臣也龟缩不出。 裴弃日日安抚鸿胪寺上任的“新官们”,让他们放开手做,一切有他担着。 少年公子哥,心气难免高,但也正因为如此,日子越近,他们反而越惶恐。 “我担心到时候骂不出来。”崔景明靠在官椅上叹气。 裴弃淡淡道,“那就把三城拱手相让。” 他话还没说完,崔景明就跳了起来,“不可能!那都是我们将士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让出去,我死了都不可能!真叫他们要去了,我立马去投军!” 旁边的人呆呆地看着他,徐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好了,你就别担心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嘴上都说着害怕,可少年人哪里能退得了半步。 “主子,出事了。”松墨脸色铁青,手里捧着一卷文书。 裴弃淡定地端着茶,“说。” “匈奴三部压境,以胡部为首,现在已经逼近阴山底了。而且,匈奴王帐那边又派遣了使臣来,已经在大同驿住下了。” “什么?!” 众人蹭得站了起来,椅子哗啦啦倒了一片,脸色惨白望着裴弃。 裴弃不急不忙地抿了口,“这海棠冷茶难得,是今早太子送来的,诸位不尝尝?” 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镇住了众人的心神,稳了稳神态,转身把椅子扶起来,坐下后端起茶来喝。 虽仍有焦灼之色,但到底没有再失态。 裴弃搁下茶盏,“吃了这盏茶,就回去睡一觉。” 他说得太过轻松,以至于他走了,众人才想起来问,这事该怎么办? “我们现在去哪里?”秦叙摸着腰上的软剑,眉头紧缩。 裴弃道,“你回去,我去看看。” 秦叙一口回绝,“不行,人是我打的。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你瞒不过我。” 裴弃无奈,“我瞒你什么了?” “你要去给那些人道歉,服软,我陪你一起去。”秦叙一直看着裴弃的脸色。 他心里的裴弃,一直都是高傲的,做这种事情,他一定会觉得不堪,其实这样的事情,他去就行了。 “我可以去,我会好好道歉说话,师父……” “需要你保护我了?”裴弃哂笑,屈指敲了下他的额头。 秦叙焦急地挪到他身边,“裴弃,你信我,我真的可以。” 裴弃想笑他不自量力,他裴弃不需要旁人护着,这些年他已经见惯了冷暖,也有了自保的手段。 可是对上秦叙乌黑的眼眸,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裴弃别开脸,沉默地挑起马车帘子,“知道了。” 秦叙绷着的脸上露出一丝放松的笑,“你把我在前面的巷子口放下去吧,我认识路。” 裴弃:“……” 裴弃指尖轻点桌面,“谁跟你说我是去道歉的?” 秦叙眨眼,将信将疑地拿起案几上的文书,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他学的字已经足够他读懂上面的内容了。 “上面说,匈奴大军压境,意在威胁。”秦叙扫过去,只觉得没有裴弃写得好看。 裴弃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难道不是因为我上次把人打了吗?” 裴弃摇头,“不是,无论我们打还是不打,匈奴的边军都会压境,这是在造势,我们只是恰好做了这件事,要承担一下责任。” 秦叙听得一愣一愣的。 匈奴兵马压境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炫耀,你们的大将死了,可我们还有,匈奴对这一场谈判势在必得。 裴弃微微勾唇,势在必得,那就尝尝什么叫马失前蹄。 大同驿站的臭味基本除掉了,但走进去的瞬间,裴弃还是皱了下眉,那气味像是攀附在院墙上,成了附骨之蛆。 阿达木金刀大马地坐在院子里,痞笑着转刀,“裴郡王,好久不见,来做什么?” 第81章 小霸王怒断枷锁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松墨不知道从哪里搬出来个椅子。 裴弃施施然坐下,“来看你们的笑话。” 阿达木怀疑自己听错了。 裴弃来看他的笑话? 转瞬之间他又想明白了,这肯定是在装镇定。 阿达木“嘁”声,淡定捡起刀继续转,“裴郡王,你应该知道了吧,我胡部的大军已经开拔到阴山脚下了,你现在来看我的笑话?确定不是送上来让我看你们的笑话?你们北境的秦世子,今年才十五岁,不能领兵打仗吧?” “真有脸啊。”裴弃歪坐着,双腿交叠,“我要是你,我早就跳进护城河溺死自己了,哪里还有脸说秦世子才十五岁,也不臊得慌。” 阿达木还真不害臊,“我是败了一次,可是我迟早会找回这个场子的,我叫阿达木,我会成为草原上最勇猛的……” 裴弃抓着腰间的钱袋子撒出去,银子在地上叮铃哐当地响,“这说书说得不错,本郡王赏你的,捡起来吧。” 裴弃从来不受腌臜气,这种企图把两国大事压在一人身上的手段他见多了,但他可不会惯着这些狗东西。 阿达木被他气得想尖叫,“裴弃!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说的?因为你,所以我军兵临阴山了!” 裴弃反问,“那我听了你就能让军队退回去?” 阿达木哑口无言,他转头盯着自己的下属,“鳖三,你来说!” 鳖三左右看看,战战兢兢地走出来。 裴弃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怎么不说了?那要不听我说?” 秦叙道,“师父请说,我等洗耳恭听。” 两人一唱一和,裴弃抬手,修长的手指微屈,“给我打!” 众人懵了。 鳖三看到院墙上跳下来的打手就控制不住往后躲。 阿达木脸都气得跟眼珠子颜色一样了,他甚至来不及多话,秦叙就拔了腰间软剑冲过来。 他随手拿起新买的弯刀来挡,却发现秦叙用内力把软剑灌得坚硬无比,这砍的一下比起之前的破风剑不分上下! 裴弃无趣地支着下巴,“我都说了,我做主,你们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刚刚赶来的宁国公和几位尚书面面相觑,你们大军压境想恐吓我,我就再把你们的使臣打一顿,反正你们鞭长莫及,而且要谈判的人是使臣,又不是边军。 宁国公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真是简单粗暴但有用啊。” 徐尚书甩袖,“还算有点长公主的风范。” 裴弃一拳打死一屋子老师傅,任谁都没有想到,还能这样玩。 大周的文官们甚至都想好了要周旋,暗地威慑,却没有想到明目张胆把人再打一顿。 裴弃甚至连一个理由都没给。 把脊梁骨打碎,你就知道这是谁的地盘,看看哪家强硬点。 而成效十分显著,现在那些使臣,看到裴弃就忍不住害怕,谁知道这小霸王会不会谈判着掏出刀把他们全宰了。 同样,他们更不敢发兵,不知道裴弃这样的底气是什么,万一他们只是在做戏,诱使他们出兵,那就得不偿失了。 钟鼎一声响,四月初一这个万众瞩目的日子终于来了。 裴弃换上枣红的朝服,蟠龙玉珏挂在腰间,压住了他身上的风流劲儿,凌厉的眉峰给他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按规矩,他一个六品官是不能服绯的,但他暂领鸿胪寺卿,宫里便送了这衣裳出来,还特意用金线绣了一条莽。 “做什么看呆了?”裴弃抓着轻纱在秦叙眼前一晃。 秦叙脱口而出,“看你。” 裴弃得意地放下轻纱,戴上乌纱帽,“哼,本郡王这张脸有不好看的时候吗?” 秦叙耳尖红了点,“都好看,不要轻纱吗?” “麻烦得很,不要。”说话间,裴弃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今日的相如堂外围满了人,只留出一条堪堪可供人进去的小道。 阿达木一行人脸色阴沉地走进相如堂,遇到裴弃时说,“裴郡王,年少轻狂是要付出代价的。” 裴弃尚未说话,秦叙的刀已经架在了阿达木的肩上。 阿达木冷脸看着,身后的鳖三双股颤颤。 “阿叙,这是客人,远道而来,怎么能这样呢。”裴弃虚情假意地绕开,在主位上坐下。 秦叙被他这亲昵的称呼给喊懵了,收了剑,默默站到裴弃身后。 红木谈判桌上坐着的全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原本的鸿胪寺官员自从那日晕倒之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无论京中发生什么事情都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裴弃放下热茶,“咱们鸿胪寺这么穷吗?这茶都是那年的陈茶了,半点清香都没了,这种茶怎么能给客人吃,撤了,去东宫问殿下讨点好茶来。” 众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看着小厮收走茶盏,端了干果上来。 阿达木只当他又在装神,哼了一声闭目养神。 裴弃扫过对面十二个使臣,神态都还不错,称得上一声自如,如果他们能不一会儿瞟一下秦叙就更好。 最难挨的便是这种时刻,绞尽脑汁想对方等会儿会说什么话,但实际上没什么用。 秦叙隐隐听到有人还在念裴弃曾经骂人的话,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弯腰凑到裴弃耳边,“师父,我们打赌好不好?” “赌什么?”裴弃侧脸看他。 两人凑在一起,看上去不像是对师徒。 “就赌,那边会学你那一句骂人的话。”秦叙贴着他的耳骨。 裴弃轻微地偏了下头。 秦叙紧紧盯着他。 裴弃抬手摸了下,缓解了那股瘙痒,“你赌哪一句?” 秦叙再次凑近,他算准了裴弃不会在外人面前推开他,也料定了裴弃不反感他的靠近。 “赌,一定会狗叫的那一句。” 金锣一声响,谈判正式开始—— “不知道诸位对我军压境有什么想法?”鳖三率先发难,他想了一个晚上,还是觉得这个问题开场最合适。 裴弃四两拨千斤,“那贵使对你身后的侍卫可有什么看法?” 鳖三这些天在上京受了半辈子都没受过的气,早就憋不住了,他还就不信了,“难道郡王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裴弃在己方伙伴期盼的眼神里,漠然甩出四个字—— “未尝不可。”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侍卫刀剑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响彻相如堂。 鳖三两眼一翻,他从未见过这样蛮横无理的人! 而这四个字却刚好斩断了束缚众人手脚的枷锁。 徐二直接一拍桌子跳起来,“我有个屁的看法你要不要听?你们这些使臣能不能有点脸?啊?还月亮涯三城,我看把你们剁成三段还差不多!” 阿达木比他拍得更响,把众人唬了一跳,“你们大周人全都不知礼数!成天不是打就是杀!你们才是,能不能要点脸?” 第82章 南疆将拒北疆敌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要脸干什么?当你爹?”邹嘉双手一拍,把是十多年的功力都用上了,疼得手心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冲上脑门。 “老子才是你爹!” 这一下直接让双方都失去了理智,站起来对着骂,唾沫星子喷了对方满脸。 有的觉得站着没气势,直接踩在椅子上骂人。 骂着骂着还抓着瓜果朝对方砸过去,骂累了又没有茶水吃一口,只能抓着干果咬,一口下去疼得龇牙咧嘴,往桌上一砸,骂得更凶了。 这些少年郎没有谈判技巧,加上又是官家子弟,还有个裴弃在上面顶着,更没有什么顾忌,吵来吵去,就一个意思—— 自己没本事守住城池,还想要回去,不回去练兵,还跑出来献丑,老祖宗的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真有本事你就打! 另一方说,我大军压境,你们最好客气点,不然灭了你们,现在是给你们的机会! 双方使臣都险些被气得吐血。 一场谈判下来,裴弃感觉耳边那句“你在狗叫什么?”就没有停过。 这一场谈判,只能算个平手。 阿达木吵架把自己的拳头捶红了,“裴弃,你有本事就真杀了我们!” 裴弃捏着喉结,“有本事你就直接开战!” 嘴上吵得热烈,可双方都知道一点,不可能的。 裴弃不可能杀了匈奴使臣,大周不只有匈奴一个邻国,今日杀了匈奴的使臣,明日和别国往来就会为难。 同样,匈奴也不敢现在就开战,定国公夫妇是战死了,但他们不知道大周的底牌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支持裴弃掀翻大同驿站,不惧怕大军压境。 双方没能达成共识,互相鼻孔喷气。 谈判结束,匈奴使臣转身就走,钻进附近的茶楼抓着茶壶往嘴里灌。 这边太子的茶刚好送到,众人谢恩后饿虎扑食冲上去,迅速瓜分了茶。 裴弃捏了捏喉结,“阿叙,去把宁国公找来。” 秦叙忍住心头的躁动,转身去人群里把宁国公拽出来,“哎哎哎,干嘛呢,小崽子。” 秦叙记仇又不爱说话,对于宁国公他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秦叙直接把人弄进马车里,宁国公拍拍袖子,“啧,这小子真记仇,我不就算计了他一次吗?他上次差点把我弄粪坑里去。” 秦叙把手指捏得咔咔响,暗暗想怎么把宁国公的嘴堵上。 “谁让你搞不清楚情况非要绑他去南疆。”裴弃十分维护自己这个小徒弟。 宁国公这些日子也对裴弃有了点了解,他半开玩笑道,“……我一时犯了浑,别直接给扣死罪在身吧?” 裴弃淡淡瞥了他一眼,“你问我?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他呢?” 宁国公碰了一鼻子灰,悻悻道,“他太冷了,跟他坐一起,半天说不了两句话。” 裴弃不相信,“胡说,他明明很健谈。”那个逆徒,什么都敢说。 宁国公:“???”健谈? 宁国公又看了眼裴弃身边坐着的人,用眼神质疑。 裴弃懒得解释,他侧身靠在描花铜漆扶手上,开始给秦叙算起他的前程。 裴弃目光懒散,打量着仍旧带着点单薄意味的秦叙,死里逃生的活命和训练是两码事,秦叙的体格和正经的士兵差太远了。 “你找我来干嘛?”宁国公双手撑在膝盖上,见裴弃半天不说话,只能自己再起个话头。 裴弃道,“让你去北境帮忙镇个场子,能不能行?” 宁国公表情僵硬了,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裴弃,“让我去?” 裴弃摊手,“除了你还能找谁?东州的将领现在没有一个能单独出去撑场子的,北境现在青黄不接,唯有你个老东西了。” 宁国公被暗戳戳的骂了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搓了搓手,“只要陛下肯下旨,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肯定会守住的。” 裴弃揉了把脸,“不需要你上战场,去了就是对匈奴的震慑。只是你出身南疆,到了北境,那天气能扛得住吗?” “你们现在的小孩子只知道说出身哪里,我曾经也是驻守北境的,熟悉得很,放心。后来是跟着长公主去的南疆。”宁国公说起旧主就眉飞色舞。 裴弃没接茬,他娘一辈子都为了大周奔波,算得上是掌握着大周一半的命脉,但她的儿子却只能放养自我,困于命途。 宁国公自己说了半天,见裴弃不搭话,这才讪讪住口,“那个,还不知道你生辰,按道理说,我也该来给你……” “我不过。”裴弃神色有些厌烦,像是不喜欢提这事,“等会儿到了陛下面前,你就负责点头和说是,别乱插话,带兵打仗我不如你,但是猜圣人心,这天底下,没人比我更会。” 宁国公无有不应,他自从被裴弃骂醒之后,就一直在观察这个传闻中不孝无礼,横行霸道的裴小郡王,想在他的身上找出长公主旧日的影子和风姿。 但很可惜,裴弃半点不像。 长公主礼贤下士,足智多谋,又兼心胸宽广,哪怕是女子身,却为天下人所推崇。 而裴弃懒于交友,手腕强硬,对于骂他的,必须骂回去,打他的,全部打一遍,名声实在不算好。 马车停在宫城前,宁国公按下心里那些遗憾,等裴弃把秦叙又塞进马车里,两人才一同往宫里去。 仲春时节,宫里的花开成了一簇一簇的,看着凌乱,却是花匠精心裁剪的,每年裴弃看到这花都要说这花丑死了。 裴弃不等通报就直接进去,边走边喊舅舅。 这可把宁国公吓出一身冷汗,他回去一定要警告他那些同僚,没事别瞎去给郡王府两个祖宗结亲,裴弃与顺德帝这般亲厚,根本就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 结亲,结仇还差不多。 “舅舅,我给你找了个勉强能去北境镇场子的来。”裴弃顺手还捞了下福满的浮尘玩。 福满笑着往后躲。 顺德帝搁下笔,“这事不急,今日的谈判怎么样?” “打了个平手。”裴弃歪在椅子上,他最近是越来越放松了,在顺德帝面前伸爪子试探底线。 顺德帝也纵着他,“哦?那我家小宝就是承认自己不如那些个老东西了?” 裴弃笑,“舅舅,就算是那些老东西在,也未必能比我们做得更好。” “怎么说?” 第83章 装醉人假定情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因为他们要脸,我百无禁忌,敢在我脸皮上蹦跶,没打死他们都是恩赐了。”裴弃无所谓地接过盏凤凰单枞,“南楚来的玩意儿,这倒是不错,舅舅还有吗?” 顺德帝一脸宠溺,“早叫人备着了,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朕听说他们是专门对着那些老头分析了的,都准备好了一套话,只等他们跳坑。” 裴弃:“……” 顺德帝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笑了,“好在朕有你,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来说说吧,你给朕找的是什么镇场子的?” 宁国公还在下面跪着,顺德帝就好像看不见似的。 裴弃起身抓着宁国公的肩膀,“你喝酒了不是,丑得皇舅舅都不认识你了。” 宁国公连连摇头,“哪里敢哪里敢,我家那个要砸酒壶……” 顺德帝看到他进来时就知道裴弃的打算了,只是帝王有自己的谋算。 “如果匈奴认为是境内无人,所以才派了个南疆的将领过去,直接开战呢?”顺德帝问。 裴弃道,“他曾经在北境驻扎过,如果匈奴敢来……” “臣定能守好北境的门户,请陛下放心。”宁国公说着抬头,他全然忘了裴弃方才叮嘱的话,“陛下,臣近日与南疆的老友畅聊颇多,得知南疆安稳,臣就放心了,臣想交还南疆兵权,再出征一次北境,臣已经二十年没去过北境了。” 裴弃的肩背绷直,他抿唇没说话。 有人说宁国公是武将里难得的人精,现在看来所言不虚,偶尔犯蠢,时常清醒。 宁国公拒绝了裴弃更加温和的方式,选择了用兵权来换。 顺德帝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沉甸甸的,他想收回南疆的兵权已非一日,如今宁国公自己提出来,再好不过。 宁国公重重磕头,“臣恳求陛下,让臣前往北境,臣不愿安享富贵,臣愿埋骨青山。” 养心殿里安静如斯,福满屏息凝神,生怕呼吸声重了。 裴弃背上的冷汗一层一层地钻出来。 “福满。”顺德帝拨弄了下手上的扳指。 福满躬身站出来。 “拟旨,着宁国公今夜起程,秘密赶赴北境。” 两人领旨谢恩,顺德帝依旧坐在上首,静静瞧着裴弃的背影,“小宝居然害怕朕。” 福满只当自己不存在,这种话,不能接。 裴弃把宁国公送回了府上。 宁国公都上了台阶,又转身过来说,“这是好事,你别自责啊,兵权迟早要交回去,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全我体面的。” 裴弃轻轻嗯了声。 宁国公又嘟囔了句真挺好的,转身进了门。 裴弃摁住了松墨准备抖动缰绳的手,“我走回去。” 长街寂静,老远才有一盏昏暗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秦叙跟在他身后,安静地踩着他的影子走,他知道裴弃不高兴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哄是不需要的,最可能的是需要陪伴,让心口的气纾开。 裴弃突然停了下来,“有酒吗?” 他半张脸都隐匿在黑暗里,眉目倦怠。 秦叙愣了下,“……有,我家里那颗梧桐树下埋着女儿红。” 裴弃不知想到了什么,失笑道,“女儿红?” “嗯,去吗?”秦叙走近,两人对视。 平静的目光里掺杂着心疼,一寸一寸掠过裴弃心头。 裴弃身量高挑,宽肩窄腰被红袍修饰得极妙,他抬手捏住秦叙的脸,答非所问,“倒是真与我一般高了。” “嗯,那你去吗?”秦叙早就把不让裴弃喝酒的誓言抛到脑后了。 他想看看酒后的裴弃,那时候的裴弃会调戏人,会把情绪摆在脸上,不需要他猜,信任他,想让他一直陪着。 裴弃颔首,秦叙伸手抱住他,“我们抄近路过去吧。” 秦叙功夫很稳,裴弃早就领教过了,他想起北境传回的消息,关于秦叙的记录很少,只有短短三句话—— 秦叙,定国公第二子,长于阴山之北雪林中。 据说这都是秦家的规矩,秦叙十岁就开始猎鹰逐狼,裴弃想,这经历倒是和他相似得很,身不由己,却逐渐心甘情愿,甚至不觉得哪里不对。 他想到宁国公说出交还兵权时顺德帝的眼神,当时就觉得自己很蠢。 恐怕匈奴压境的消息传回上京,顺德帝心里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可是他没有说,而是等着他们这些猎物自己走上去。 他没由来的就生出一股心悸,帝王心术。 其实顺德帝一直都是以温吞的模样示人,可帝王身份和气势摆在那里,他越平和,下面的人越惶恐。 裴弃不敢想象,他真的有机会借着太子的手重见天日吗? 秦叙双手泥巴捧着酒坛到他跟前时,裴弃飘忽的思绪才渐渐收了回来。 “给你埋的女儿红?”裴弃嗅着这香,至少有十五年了,够醉一宿了。 秦叙摇头,“不知道,回京之后老伯说的,我没问。” 裴弃一口入喉,烧得他眼下一片绯红,“好酒,陪我喝。” 秦叙坐在他身边,浅绿的直裰铺在石板上。 梧桐抽了新条,转眼他收养这个孩子已经快一年了,裴弃侧头看着秦叙,两人一碗一碗地灌酒,心里的闷气一点点散开。 秦叙会比他走得更远,去到他忠于的北境。 而裴弃需要等。 裴弃想,没关系的,等待什么的,他已经很习惯了,不缺这点时间。 月色从云层里探出头,落在陈香的酒里。 裴弃一碗一碗地喝着,忽然有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修长白净,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粗粝。 裴弃轻哼,“做什么?” 秦叙嗓音很沉,像是有人拿着火把在燎他的喉咙,失了平日少年的清润,“这是几?” 裴弃拨开秦叙的手,一口闷掉剩下的半碗酒,喉结滚动,“这是手。” 秦叙:“……别喝了。” 裴弃放下酒碗,他侧身靠在绿漆柱子上,抬手捏住秦叙的下巴,“管我?” 他喝醉了酒总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懒劲儿,猫似的趴在窗棂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尾巴。 “给管吗?”秦叙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的脑子清明点。 裴弃问,“我不给管,你就不管了?” 秦叙认输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赢过裴弃这张嘴。 秦叙拍掉手上残存的泥土,扫开两人中间放着的酒碗,“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裴弃抬起他的下巴,用了点劲儿,秦叙白皙的皮肤很快出现了红痕。 裴弃,“逆徒,我是你师父,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了,你怎么办?” 秦叙呼吸稍微急促了些,忍不住凑近。 第84章 诚意是什么?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牵着裴弃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那师父,你看看我,我好看吗?” 这酒远比之前的陈三百要烈,裴弃已经快要分不清眼前的人了,胡言乱语道,“好看,要给我做媳妇?” 秦叙失笑,这样的玩笑话听过了多少次了,怎么还是这般心如擂鼓。 裴弃又逼近了些问,“不嫁吗?” “嫁,我陪师父一辈子,好不好?”秦叙恨不得把话本子里的艳词浪语全学了来。 “不好。”裴弃细细摩挲着他的下巴。 秦叙:“?” 醉鬼的想法都是这么奇怪的吗? 月色再次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秦叙一下子就不确定他究竟醉没有了。 “师父……”秦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里蓄上泪水,“你娶妻了我还能给你做饭吗?” 裴弃直起身子,脑门一抽一抽的,“挺好吃的。” 秦叙:“……”算了吧,跟醉鬼计较这些。 他抬手摁了下唇角,这女儿红太醉人了。 把裴弃安置在榻上后,他想,至少这段仰望的情,也不是那么绝望吧。 裴弃第二日睁开眼看到的是六只红眼珠子,头皮发麻,翻身爬起来。 裴弃狠狠抹了下脸,这才控制住没骂人。 徐二:“郡王,你怎么睡得着啊?” “我不睡去你家房梁上吊死?”裴弃没好气道,“你们来做什么?” 徐二道,“匈奴使臣来给定国公夫妇上香,已经在府门外了,秦叙把门关了,在给你做饭。我们是从侧门进来的。” 说话间,秦叙端着做好的阳春面进来,进门时抬眼瞧了下他,耳根都红了。 裴弃产生了一丝割裂感,好半晌才压下心头那股不自然,秦叙做饭,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你们等着我去骂人?”裴弃抓着外袍披在身上。 秦叙端着涑口茶过来,却始终低着头时,裴弃心底那种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为什么觉得不一样? 秦叙的眼神怪怪的。 裴弃摁了下宿醉的额角,那女儿红太烈,烧得他不记得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才把人弄人这副鬼样子。 徐二强撑着眼皮子,“我看他们这次像是要打感情牌,而且准备很充分,你不会又准备骂着骂着打人吧?简直像是小鬼一样,缠着不放。” 他们想着距离下一次谈判又还有点时间,便去喝酒,哪知道刚醒来就是惊天巨雷砸下来。 裴弃在秦叙伺候下穿好了衣裳,顺带把长发半挽起来,“外面有人来围着吗?” 徐二点头,见他下巴都要磕地上去了,邹嘉代为说话,“老百姓好像挺想让他来拜的,所以拿不准。” 裴弃转头,“你怎么想?” 秦叙不自然地说,“不知道。” 裴弃原本那点乱七八糟的情绪迅速散开,既然有人比他还不自在了,那他就自在了,还能顺手调戏一番。 “把府门打开,我要亲自看看他们的诚意。”裴弃起身,顺势拍了下秦叙的背,把人往前推。 秦叙抿唇,他发现今天的裴弃跟以往醉酒醒来之后不一样。 往常裴弃会脸红,会觉得很羞耻,直接把门关上,要缓上半天才肯开口说话,哪怕有外人在,他的话依旧很少。 但今天的裴弃却没有半点这样的神色。 秦叙心头一紧,不会是酒太烈了把裴弃给喝忘了吧?! “裴弃,你还记得昨晚吗?”秦叙跟在他身后走出笃行院。 裴弃蹙眉,看来是真的做了什么,但他并不想回忆,这种事情通常见不得人,于是他果断道,“记得。” 裴弃在心底默默哼了声,他才不会给秦叙机会说出来。 秦叙呆了,直到裴弃走到前面好远了,他才反应过来追上去。 “那……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秦叙百折不挠地追问。 裴弃闭眼,怎么这么多的问题? 而且!你为什么不先问这个? 现在我只能被迫认下! 裴小郡王咬牙,“对,再正常不过,我喝多了都一样。” 秦叙失魂落魄地跟在他身边,心头那点欢喜散了个一干二净。 到了门口,裴弃微微挑眉,这阵仗实在挺大啊。 阿达木一见是裴弃走出来,脸都绿了,他回头盯着鳖三。 鳖三也是有苦难言,他怎么知道裴弃住这里? 传言不是说裴弃已经搬回去了吗?怎么这么不靠谱! 裴弃站在台阶上,下面的百姓按捺不住,“郡王,这些匈奴人想去给定国公夫妇上香,您快让他们去!我们要看他们磕头。” 裴弃笑,“要磕头?” 阿达木盯着他的脸,视死如归道,“是。” 他发誓,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出现了,比阴森森的蛇更讨厌,烦死了! 裴弃的嘴里不可能有好话出现,尤其是对着敌人,“真的有诚意吗?” 阿达木举起手里的香烛和贡品,“不够吗?” “你为什么觉得这就够了?” 阿达木不知道裴弃够不够,反正他是够了,他宣布,裴弃成功变成他要暗杀的第一名。 阿达木翻了个白眼,现在有边军压境,他底气都足了不少,“够不够也不是你说了算,秦世子,你说我这有没有诚意?” 秦叙掀起眼皮,眼皮单薄,他站在高处看人时,总会让人生出一种被盯上的错觉。 普天之下,只会有两个人觉得秦叙可爱,一个是顺德帝,一个是裴弃。 前者不认为他有威胁,后者疼爱他。 “诚意?”秦叙咀嚼着这两个字,他今早的怨气堪比奈何桥的亡魂,而且,裴弃没吃他做的面就出来了,他现在只想杀了阿达木下酒! “你的军队杀了我的父母,然后提着点香烛就来问我有没有诚意?你这诚意足不足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进去之后秦家列祖列宗都会被气活。” 下面围着的百姓突然反应过来,对啊,他表面上说着我有诚意,可是没有他们,人家怎么会死? 阿达木听着身边辱骂的声音越来越高,心里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抽出新的弯刀,随手把香烛扔在脚边,伸脚踩得稀巴烂。 “看清楚了,这他娘的才叫没诚意。” 第85章 假惺惺对假惺惺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以阿达木为中心,死一样的寂静像石子落入池塘,荡开层层涟漪。 不知道是谁的草鞋磨蹭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躲开,紧紧扒着巷口看这边的动静。 阿达木挑衅地看着裴弃,“北境真的找不出一个大将来了吗?任由我军压境,真窝囊啊。” 裴弃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宁国公已经出发了。 裴弃淡淡地笑,他两年前经常这样笑,每一次掀翻别人的府邸,把人摁在地上揍够了,他都会露出这样一副表情来。 然后他会说,真不好意思啊,下次你们换条路走吧,不然我怕看着你们手痒。 以至于崔景明看到他这笑就牙酸,他当然没有得罪过裴弃,但是他那些庶弟被裴弃打过,连带着住的院子都被裴弃砸过,找不出一个完整的东西来。 崔景明就平心而论,这两年,裴弃虽然嘴毒,但真的没有再做什么血腥的事情了。 但今年好像犯太岁了,这个阿达木,一而再、再而三地撞上来。 “你的手指头很漂亮。”裴弃莫名其妙地开口,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 如果李怀安在这里,他一定知道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 裴弃转身,勾起秦叙下巴,“乖徒儿,你的拜师礼还缺个东西,去取了他的手指头来,要漂亮一点的。” 秦叙眸子转动。 阿达木看得手臂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秦叙的眼睛又大又黑,不笑时转动眼珠子,实在是一件很瘆人的事情。 秦叙伸出右手,破风剑自檐上落下,众人都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空中已经溅起了一连串的鲜血。 阿达木后知后觉的抬刀,他和秦叙过手还在前天,可秦叙给他的感觉又变了! 秦叙毫无起伏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我说过,对他,要尊敬。” 阿达木抓着刀浑身砍,却被架住了刀,秦叙漆黑的眼珠子死死跟着他,“阿达木,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阿达木咬牙,他第一次还能让秦叙挂彩,这一次却被秦叙压着打! 秦叙长剑横挑,离手在空中转了一圈。 秦叙腰间软剑弹出,贴着阿达木脸冲上去,阿达木抬刀来架,正中秦叙下怀! 破风剑从空中坠落,直直的插进阿达木手臂! 阿达木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手上的剑,他刚才躲了的,这剑是哪里来的? 裴弃身边的蹲着的打手惊诧道,“这不是鬼刀的勾魂吗?” 鬼刀蹲在门上,声音低低的,“嗬嗬,这小子偷师,你们的招数他都偷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这小子没事就找他们打一架,手法还不尽相同,敢情是拿他们练手呢! 最开始三个人就能压住秦叙,现在已经要七八个了。 裴弃嘴角缓缓勾起,缠绕在他身边的戾气慢慢散开,“我徒弟,能不厉害吗?” 打手们:“……”是是是! “以后陪他练,例银翻一倍。” 打手们异口同声大喊,“郡王英明!” 阿达木被吓了一跳,秦叙趁机踹了他手臂一脚,长剑飞出来,又是一道鲜血洒在青石板上。 秦叙转着手里的剑,缓步走到阿达木面前,“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应该给设立这个规矩的人磕一个,否则,在驿站你就该死了。” 阿达木嘴唇发白,他现在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那些打不过他的人,总要来不断挑战他了。 因为不甘心,也不相信自己能一次又一次地输在同一个人身上! 到最后,被打出本能,见到这个人就忍不住害怕。 阿达木舔着犬牙,他想,他不会的,他一定会打败秦叙的,然后把秦叙养在他的帐里,这样乖巧的模样,当狗最好了。 秦叙动了下手,软剑缠在阿达木的手指上。 “谢谢你的手指,很漂亮,我师父很喜欢。” 左手中指被齐根绞断! 阿达木的惨叫半个上京城都听见了。 裴弃带笑走下来,这一场谈判和接待,让他的威严藏得更深,逐渐向顺德帝靠拢,是上位者的平和。 却叫人根本不敢直视,只觉冒犯。 时隔两年,裴弃的凶名再次在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人人似乎都见到了他踩烂阿达木手指,再斯斯文文地掏出手帕,把血肉模糊的断指包裹起来,贴心地放在阿达木手掌里,说出那一句能止小儿夜啼的话—— 再哭就断一只手。 秦叙一战成名,再不会有人指着他说,孤儿无依无靠了。 徐二目瞪口呆地听完了邹嘉的复述,转头抓着崔景明确认,“我们已经醒了对不对?” 崔景明无语,“是真的,谁叫你撑不住睡了。” 徐二的瑞凤眼瞪成了个圆眼,“爽啊!我忍他已经很久了,还得是你裴小郡王才敢教训他!” 徐二还在咂摸味道,结果宫里来了旨意,福满一贯的笑脸上满是愁容。 “传陛下口谕,朕惊闻裴弃断人一指,罚俸半年,闭郡王府门思过,领御医前往大同驿探望胡部贵使,不得有误,裴弃接旨。” 裴弃淡定地接旨,“臣领旨。” 福满看着他欲言又止,徐二眼尖,立马扯着不相干的两人跑了。 裴弃站起来,松墨上前塞了福满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多谢公公跑这一趟,不知闭郡王府门是何意,接下来的谈判……?” 福满习惯受下荷包,“郡王可知?” “闭郡王府门,又没说把我关里面,我懂。”裴弃歪在椅子上,闻言抬脚踹了秦叙一下,“问你,这房子给不给住?” 秦叙心头一跳,脑门发热,他想起了裴弃昨夜的“管我?”,秦叙默念了两遍阿弥陀佛才说,“我去收拾屋子。” 昨夜慌里慌张把正房里那些不敢见人的东西收了起来,藏得不隐蔽,还得处理一下,有些东西不能给裴弃看。 裴弃不满道,“罚奉半年,舅舅准备饿死我?” 福满仔仔细细瞧着他脸上却是没有怨怼的神色,这才笑了起来,“郡王又说胡话了不是,陛下罚奉,罚的是您鸿胪寺左丞那一份,不过区区六十两,连给您的小徒弟买个花灯都不够的。” 裴弃笑骂他老东西。 福满揶揄道,“娘娘们听说您被罚俸半年,一人凑了五百两出来,叫您用完了便去乞讨。” 裴弃闷笑,“滚滚滚,一人五百两,到时候她们打个叶子牌都不够,给她们带回去,再一人带套头面回去。” 福满笑着走了,秦叙却红着耳朵回来了。 第86章 黄泉路在向裴弃招手(加更)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秦叙站在春色里,红了脸。 裴弃挑眉,双手张开,“过来我看看,怎么了。” 秦叙把头埋在他怀里,轻声说,“我没地方睡了。” 裴弃:“???” 裴弃拎着人后脖子问,“什么意思?你又赶我走?” 秦叙脸色苍白,连连摇头,抓着裴弃腰带说,“我那间屋子……坏了,不能住了,我能不能和你睡一起?” 秦叙看着裴弃的脸色补充,“……就睡地上就行。” 屏风挡住了裴弃往外看的眼神,但屋子坏了这种事难不倒裴弃,只要他砸钱,大半夜都有人愿意来修。 但他想逗人。 “睡地上?” 秦叙点头,微微抬头仰望他,“如果师父分一半床榻给我,我……” 裴弃捏着人下巴,懒懒靠在美人榻上,“你什么?” “会很开心。”秦叙说话像是把嘴锯了,双手抱着裴弃腰不放。 裴弃怔了怔,思量了下,反正也就这两年才在身边,何苦给他罪受,“好,睡里面去。” 秦叙心跳都停止了,他结结巴巴地问,“啊?” 裴弃低头,欣赏着旁人都害怕的眼眸,语调轻松,“不愿意啊?” “愿意!” 秦叙如愿以偿天天陪在裴弃身边,出入仿佛一体,几日后的谈判,匈奴意外地发现裴弃说话没有以前凶了,当时还松了口气。 结果一个不留神,自家那个不怕死的阿达木又张嘴了,又挨了一顿骂。 当晚就坐一起商量,等了这么久,北境都迟迟没有对压境的军队做出反应,他们估计北境是真的没有人撑腰。 上京这边耗得也够久了,该一次性收尾了。 那么多的打的骂也不能白挨,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当夜就安静地呆在大同驿站里,其他人跟着阿达木和伪装成商贩过境来的匈奴杀手一起出门。 今夜的上京意外的热闹,游人如织,长桥花灯,道观钟声,看得人眼花缭乱,也不知是什么节日,竟然这般欢庆。 阿达木在里面穿梭,跟紧了孤身一人的裴弃,尾随他一直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府邸门口。 裴弃抬头看着上面的匾额,阿达木眼尖,瞧见了长公主三个字。 阿达木心头大喜,真是天助我也! 据说这地方百八十年也不一定有人来。 裴弃身边的打手在黑暗的树枝和院墙上闪过,阿达木对于这种路子诡诈的江湖人没有好感。 他抬手的瞬间,杀手蜂拥而出,裴弃身边瞬间只剩下一个松墨。 裴弃回头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长街,绕过这堵墙便是人间繁华。 阿达木握紧了手里的刀,左手断指的痛隐隐传来,他舔着虎牙,裴弃,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裴弃拾阶而上,青色长袍逶迤在地。 阿达木身边最后一个人冲出去,松墨立马扑上去缠斗,裴弃站在府门前时,身边没有一个人护着! 阿达木笑了笑,秦叙那边十二个人,绝不可能早早脱身。 长公主府封存多年,便是裴弃也进不去,他只能背靠府门站着,后心口紧紧挨着冰冷的铁门,慢慢缓和了下来。 阿达木用力把弯刀掷向裴弃,锋利的刀刃擦着裴弃脸颊,撞进门中! 巨大的声响在裴弃耳边炸开,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死亡逼近的气息。 脸上滚落下温热的血。 他抓着弯刀拔出来,眼睛不放过眼前的任何一个角落。 阿达木走了出来,他在笑,笑得通体舒畅,“裴弃,我说过,记住我的名字,那是你的荣幸,我叫……” “阿达木!” 没有任何征兆,他直接扑过来,裴弃举刀相迎,阿达木完全不放在眼里,手上使劲儿一拧,裴弃的手腕瞬间脱臼! 裴弃唇齿间溢出闷哼。 阿达木没有手软,抬脚踹在裴弃背上,十足十的力道,裴弃登时飞出去,在空旷的街道上滚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趴在地上无声喘息。 阿达木弯腰捡起刀,慢悠悠走了过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故意引我来这里,但你没有想到,比起秦叙,我更恨你。” 裴弃哂笑,这确实,不只是阿达木想杀他,他也想杀了阿达木,苦于没有一个四方信服的理由。 阿达木随手一甩,弯刀钉进裴弃脱臼的那条手臂! 裴弃一口咬在完好的右手腕子上,白布一扯,裴弃拼着全身力道往后仰去,一只凤凰在空中炸开。 阿达木冷笑,“会有人来救你吗?” 他捏着裴弃的脖子,狠狠甩出去,裴弃背部撞在坚硬的黄土墙上,墙土簌簌落下,呛得裴弃抓着喉咙咳嗽。 “那就看看,是你的打手先到,还是我先把你弄死。” 裴弃眼前有点模糊,他抓着腰间,等着阿达木靠近。 阿达木走到他面前蹲下,“像条狗一样,真可怜。” 寒光一闪,阿达木抬手抓住裴弃手腕,发力一拧,和左手一样,软绵无力地垂下。 阿达木看着做工精美的软剑,捏着剑尖往剑柄方向压,竟然折不断! 阿达木点头,“好剑。” 然后这把剑便插进了裴弃左肩里! 裴弃身体不断颤抖,喉咙里的血腥味几乎要冲得他晕厥过去。 裴弃在心底不停反复念着,撑住,只要太子带兵赶到就好了…… “算了,不好玩,还是送你早点去见阎王吧。”阿达木站起来,看着裴弃肩上晃动的软剑,抬脚踩上去。 裴弃猝然瞪大眼睛,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柄他最爱的宝剑,正在撕裂他的身体! 冰冷的感觉随着血液在全身游走,裴弃张嘴,囫囵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好像失算了…… 阿达木耳尖一动,急忙闪身躲开,墙上赫然是一支铁箭! 秦叙喘着粗气,提着破风剑冲过来,强行咽下喉咙上的血。 阿达木回身就想要一刀抹了裴弃脖子,好在裴弃还有点神智,强撑着双手护住脖子,双手再添一道伤。 秦叙抓着剑当刀用,砍得阿达木不得不避让,但他并不在意,秦叙被十二个人耗了一番,身上的血腥味重得像是刚从地狱爬出。 阿达木想,他只需要绕圈子,秦叙和裴弃,都是他成名的垫脚石! 带着这两颗人头,趁着夜色回到胡部,他就是王! 阿达木甚至还有心思跟秦叙说话,“说真的,你就应该早点杀了我,你们大周人真麻烦,杀人都不敢。” 秦叙已经杀红了眼,他每一下都是竭尽全力,破风剑看不见影子,却始终差一点才能伤到阿达木! 第87章 损一人而得全局胜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低头看着手,短促地笑了笑,“不敢?” 下一息,秦叙直接甩开破风剑,握紧拳头扑上去。 阿达木躲避不及,被他扑倒在地,但他反应极快,一拳抡在秦叙太阳穴上! 秦叙半点没有反应,抓着阿达木的拳头,用尽全力,砸进阿达木的眼眶里! “哈……” 秦叙吐了口浊气,“你爹我没有什么不敢的。” 阿达木熬过了短暂的眩晕后,便迅速攒拳对着秦叙砸过去,秦叙笑,扣着他手腕,狠狠一拧,骨头嘎嘣一声脆响。 阿达木反应过来,不对,这不是手腕脱臼,这是…… 秦叙直接拧断了他的手肘! “啊——” 阿达木浑身爆发出难以压制的力道,生生把秦叙都弹了出去,长街尽头传来马蹄声和呐喊声。 来人了。 秦叙目光沉静,抽出靴子上的短刀,撑着地慢慢站起来。 阿达木抱着自己的手,疼痛里是难挨的悲哀,他的右手再不可能拿刀,疼痛沿着神经消失,剩下的是滔天的恨意。 秦叙一脚踩在他肚子上,他几乎没有了力气,全凭一口气吊着。 阿达木用仅剩的眼睛盯着他,嘴里含糊着血,“秦叙,杀了我!否则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安宁!” 秦叙蹲下来,刀尖抵着他的心口,一寸一寸地推进去。 阿达木尚且完好的手猛然抓住他。 秦叙笑了,黑白分明的眸子挂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 身后突然火光大亮,太子率领亲卫赶到! “我送你一程。”秦叙收回刀,对准自己心口旁插了进去。 他要让这把对准匈奴的火烧得更旺! 李怀安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裴弃,从马上滚下来,“哥哥!御医!给孤找御医!封锁城门,匈奴人一个不准放出去!” 阿达木愣愣地看着秦叙胸口的刀,他们四周迅速被御林军包围。 人群中他看到了南楚、夜郎和其他国的使臣,手腕上的痛终于在这个时候清晰起来。 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是各国来朝的日子! 阿达木疯了似的扑向倒在地上的秦叙,他就算是死也要咬断秦叙的脖子! 御林军的刀夹着他脖子,锁链上了一圈又一圈,把他拖到了李怀安面前。 李怀安抱着裴弃,手指都在颤抖,唯有面上还勉强能维持住储君的风范,“取下他的头颅,给北境送过去,身体挂在北城门上。” 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极了顺德帝,可宽大的袍袖下,被血浸泡的手指在不停叫嚣,他要杀了这个人! 阿达木满目血红,他临走也要拉个人垫背,“裴弃,皇室的人怎么可能用这样不好的字,你们大周人不是最忌讳这些了吗?现在也不过是用他做棋子,有什么好悲愤的!” 李怀安轻轻放下裴弃,温柔地脱下外袍把人裹住,淡定地抽出剑,长剑一拂,与裴弃打了大半个月擂台的人就这么死了。 李怀安转身看着各国的来使,一句话都没说,但他手里滴血的剑已经说完了。 众人浑身都在抖,这里明明只躺着三个人,可血腥气堪比陈尸场。 顺德帝深夜惊醒,闻知匈奴使臣在长公主府门外行刺裴弃,致使裴弃双手断掉,肩中一剑。 秦叙在定国公府遭十二人围攻,后赶去救裴弃,却被阿达木在心口插了一刀,险些要了性命。 顺德帝登时大怒,下令将阿达木分尸五块,四块悬挂上京四城门,头颅星夜送往北境,并勒令宁国公迅速开战。 北境一战得胜,匈奴三部大败,退回阴山以北数百里外,奉送银钱牲畜及城池一座。 被匈奴遗忘的使臣则全部被关押在天牢之中,不见天日。 之前消失的鸿胪寺官员迅速出现接管了局面,并且开始与邀请来的邻国结交。 这一场邦交,大周大获全胜。 而东宫里的气压低到了寒潭里去,侍女战战兢兢捧着温水来往在偏殿,任谁都不敢高声一句。 “殿下,臣已经为郡王换过药了,估计着再有两日便可醒来。” 李怀安没搭腔。 太医眉头一跳一跳的,他还记得三日前被抓到东宫来时的场景,他这辈子都不敢再相信什么太子温和的话了,分明是个地狱恶鬼。 裴弃深陷在被褥里,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脸上那一道疤痕倒是快痊愈了。 “参汤和药呢?”李怀安坐在榻前,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住裴弃的手。 太医急忙道,“殿下放心,都熬好了,秦世子那一份也准备好了。” 李怀安手贴着裴弃的脸颊,“给他送去。” 太医躬身应答转身出去。 李怀安不仅把裴弃带到了东宫,还捎上了秦叙。 秦叙第二天早间就醒了,只是太医哪里敢让他动,什么恐吓的话都说了,谁知道秦叙只问裴弃。 太医沉默了会,如实说没醒。 秦叙掀开被子就要走,还是太子冷着脸说裴弃要静养才镇住了他。 连着三天过去,裴弃还没醒,秦叙怎么都坐不住了,整日坐在门槛上看裴弃住的偏殿。 李怀安现在除了听学之外,都在里面坐着,也不允许秦叙进去。 朝堂上歌舞升平,东宫一角死气沉沉,其他想要来探望的人,李怀安都没放进来。 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四天,夜里,裴弃醒了。 骨头是软的,脑袋是疼的,身体不像是自己的,嘴里的血腥味混杂着苦味。 “他娘的……” 裴弃苦笑,嗓子和铁锈的锁一样,吱呀吱呀地响。 “哥哥……”李怀安从窗边的榻上翻身下来,生怕自己只是做梦,一路摸滚到裴弃榻前,“哥哥!哥哥你醒了,哈,哈!来人!把太医找来!快去!哥哥醒了,叫厨房备粥,快去,再做点……不要了,拿点糖。” 裴弃想说,哪有那么激动,不就是晕了一下,可他说不出来话。 也幸好他不能说话,否则李怀安和闻讯从窗户钻进来的秦叙都要被当场气死。 两人第一次见面不吵架,一人扶着裴弃起身,一人喂水。 两人的嘴就没停过,什么还有哪里疼,水烫不烫跟着其他问题吵得裴弃头疼。 “闭嘴。” 裴弃润了喉咙后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们闭嘴,却叫两人高兴得差点哭出来。 第88章 病中得情乱心曲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又是一晚上的兵荒马乱。 太医诊脉后高兴得直哆嗦,“好在殿下用尽好药,又用参汤补血,燕窝养气,郡王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半个月之后伤口落痂,再敷上消痕药便大好了。” 李怀安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 太医闭嘴,考虑了下自己的九族,收了笑,慎重道,“当然,这也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郡王这一双手,半年之内,一点重物都不能提;三个月之内,连笔都别碰;这一两个月,最好是有人喂饭。” 太医感觉到他说完最后一句话,身上落下了两道炽热的目光。 裴弃挑眉,“这么严重?” 太医唬了一跳,“当然,郡王可千万别不放在心上,要静养,静养!您昏睡的这七天,可把殿下吓坏了。” 果然,太医感觉自己说完之后,太子周身的气场都和煦了。 裴弃一惊,他竟然躺了七天,难怪浑身都难受。 李怀安挥退了太医,又往前坐了点,“哥哥,这些日子就住在我这里吧。”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裴弃抬头一看,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里如此熟悉了,这里是偏殿,这哪里是他能住的! “我在这里住了几天?”裴弃艰难地问。 李怀安:“七天,哥哥快要把我吓死了。” 裴弃如坐针毡,“我想见舅舅。” 李怀安的脸色倏尔沉下去,又强行提起来,“好,你先睡,我叫人去守着。” 裴弃双手动弹不得,稍微动一下,痛就沿着手肘内侧,顺着筋脉往上钻,在心口乱窜,“……怀安先去歇息吧,我有事跟秦叙说。” 李怀安给他端茶的手顿住,“我就睡这里。” “滚回去睡,你那两个眼睛下面是挂了水桶了?”裴弃真想给他一巴掌。 “好。”李怀安笑了笑,把茶水喂到裴弃嘴边,“哥哥先喝一点,这是刚沏的龙井,太医说要少喝,还有粥,一会儿送过来。” 做完一切,李怀安深深地看了眼秦叙,转身出去。 秦叙双手虚虚圈住他的手,“疼吗?” 裴弃随意的瘫着,“你说呢,疼死了。” “对不起。”秦叙连日稳住的情绪一下子决堤,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去,“我太没用了,那十二个人,拖住了我……” 裴弃叹气,“跟你有什么关系,到底是我太自负,没有留人在身边,你别哭了,你是不是就看着我现在不能动手打你,哭哭哭,跟个小姑娘似的。” “不当小姑娘。”秦叙跪着挪动了两步,手绕到裴弃身后,搭在他腰上。 裴弃背上一股暖流缓缓铺开,缓解了细细碎碎的疼痛。 “小媳妇,你哭什么?”裴弃逗他,他实在受不了有人在他床前哭。 秦叙这次却对这三个字毫无反应,只是源源不断地输送内力。 “行了,差不多了。”裴弃往前倾了些。 秦叙的手跟着追上去,“不够。” 裴弃无奈,“你过来,抬头。” 秦叙懵懂抬头,脸上还挂着颗泪珠。 两人的脸颊贴在一处,秦叙猛然瞪大眼睛,心口有东西要跳出来了! 脸颊相贴是这世上最慰藉人心的东西。 裴弃威胁道,“再哭就扔出去。” “不哭了。” 秦叙想抱他,可是他不敢。 太医说他身上有那么多伤口时,他都不敢相信。 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送,名贵药材流水一样送进来,整个东宫都成了药炉子,可裴弃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每次都是趁着太子睡着了,他才会来给裴弃送内力,养着他的经脉和肺腑。 裴弃确实觉得自己身体还不错,至少没有太医口中说得那么严重,尤其是喂饭那句话,他尤其不想听,必须回府。 顺德帝听说裴弃醒了,下朝后来了东宫,“兵行险招,这是谁教你的?” 裴弃愕然,他原本以为顺德帝会夸他,说他这件事办得不错,再给他一点嘉奖,和之前他们配合的时候一样。 顺德帝眼下浮着淡淡的青色,“朕早就跟你说过了,朕会为你考虑你的一生,不需要你操心,你当你的小霸王就行了,你这一次倒好,留了一口气……” 他说到最后,声音都在颤抖。 天家无情,可到底是人。 是骨肉相连的血亲。 裴弃手足无措,“舅舅……” “知道错了吗?” 裴弃:“啊?”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问题会落到他身上来。 顺德帝拂袖,“啊什么?朕问你知道错了没有?朕的江山,还不需要你来做牺牲。” 裴弃抿唇,“知道了。” 裴弃愈发摸不准顺德帝了,他好像真的只是一个疼爱他的舅舅,来看看他,顺便教训一下他。 傍晚裴弃就从东宫搬出去了,扒着墙壁偷看的太子三师松了口气,但这口气没松完,太子日日都要出宫去看裴弃! 郡王府上上下下都恨不得把裴弃当成瓷娃娃供起来,秦叙更是亲自动手,衣食住行,哪一个都必须经他手。 “主子,方公子给你捎了幅画回来!”松墨三步一蹦从外间冲进来。 秦叙接过,徐徐展开,画上绿湖广阔,湖心亭中两人对坐,湖上小船晃荡,岸边桃花点点,夹竹而生。 画上还有一句诗,山光如淀,湖光如练,一步一个生绡面。 裴弃笑起来,“挂到花厅上去,他这画配这诗极妙,远山如翠,湖面如白练,走一步就是一幅山水画。” “还有信。”秦叙说着也给他打开。 入目就是墨浓大字—— 裴弃你大爷! 末了还画个王八,写着裴弃二字。 裴弃愣了下,失笑,“他在苏州都知道了,快给他写信,叫他千万别回来,那大夫好容易才找到的。” 这信到底没截住方辞礼,他直接从水路走的,就比信晚到一天。 好不容易把人安抚住,裴弃只能派人去把大夫请来上京。 好在这一次裴弃名声不错,大夫听说是他,连诊金都没问,直接收拾家伙进京来了。 裴弃最近发现个问题,秦叙不黏着他了。 裴弃坐在藤椅上,漫不经心地瞧着台上的戏班子,咿咿呀呀都没唱进他心里,反而觉得有点烦。 “秦叙。”裴弃心头有事不爱藏着。 秦叙从院墙上翻落下来,“我在。” “你又开始躲我了?” 秦叙想,裴弃的话,依旧直得人腿软。 第89章 拨冗见天得新路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不是躲你。”秦叙这次不敢骗他了,“真的,我只是……” 裴弃招手,让人坐到自己身边,手指轻轻蹭他的脸颊,“只是什么?” 秦叙的脑子还不足以让他编出个什么话来,只能泄气地问,“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裴弃像是没听清,“嗯?” “就……你名字里的弃,是什么意思。” 裴弃收回手指,语气不自觉就冷了些,“你觉得呢?” 秦叙如实摇头。 他不知道,他那天听到了阿达木的话,说裴弃的弃是弃子的弃,他不相信,所以他翻看晦涩的古书,企图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裴弃不大想谈论这个,“我想吃惜玉街的蟹黄面,你去给我买。” 秦叙歪头,反应过来他是在逃避,低低地应了声,起身贴着他的脸颊蹭了下,这才翻墙出去。 裴弃脑袋疼得很,究竟是谁又把这件事翻出来了? “松墨,去查查,是谁把我名字的事情捅到秦叙面前的。” 松墨对大小事务最为清楚,茶楼里最时新的话题他都知道,“主子,并没听到这风声传出来。” “那秦叙怎么知道的?”裴弃侧眸。 松墨浑身一抖,马上转身去安排。 松墨连着查了好几天,终于撬开了楚国使臣的嘴,竟然是设局诱杀阿达木那个晚上,阿达木死前说的话! 裴弃:“……” 裴弃靠在椅子上,“算了,太子压住了就行,别让这东西冒出来。” 松墨侧身看了看藏书阁,“那世子呢?他成日都呆在上面,像是想把古籍翻个遍。” 裴弃失笑,“真有孝心,但我都没找到解释,他怎么可能找到,随他去吧。” 裴弃嘴上说着随他去吧,但夜间就寝时却把人抱在怀里哄。 “你连日在藏书阁里翻,找到了什么吗?” 秦叙:“还没有,你别嫌我慢。” 裴弃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嗯,不嫌弃,咱们不找了,好不好?” 秦叙摇头,漆黑的眸子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不行。” 裴弃,“为什么?” 秦叙说不出口那些话,但他不想裴弃的名字一直被人诟病,“没有为什么。” 裴弃懒懒挑着人一缕头发在指尖,“别找了,我给你说说我以前的名字,好不好?” 秦叙迟疑着点头。 裴弃说,“闻之。” 灯烛摇晃,满室安然。 “我以前的名字叫裴闻之。” 秦叙嚼着这两个字,“闻之,裴闻之。” 这个名字消失了四年,突然有人珍而重之地叫出来,裴弃心口像是被人用暖乎乎的棉花包裹了起来。 “嗯,荆山之玉,击而闻之;列松之山,拂而喧之。好听吗?” “好听!” 裴弃道,“别找解释了,以后这个名字私下给你叫,好不好?” 秦叙抬头,温柔的裴弃大概没有人可以抗拒,他点了头。找的时候不让你看到,也算是遵守了诺言吧。 裴弃满意地贴了贴他的脸颊,“睡吧。” 秦叙挨着他睡下,听着裴弃渐渐平稳的呼吸,这才把裴弃搭在他腰上的手挪开。 又轻轻叫了两声,这才偷摸起身往郡王府的后院走。 他今日看到了一句话,说是皇室有玉蝶,轻易不能更改,玉蝶他找不到,但是族谱应该能找到。 那裴弃这个名字,族谱上存在吗? 秦叙穿过长廊,廊下的烛芯的火苗都没晃动一下。 他翻进了裴家祠堂,在里间找到了族谱,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短短一句话,看得秦叙手背上青筋暴起—— 裴闻之,第四十六代孙,乃镇国长公主李氏所出。 族谱上写着裴闻之,秦叙不用看玉蝶都知道,那上面肯定不会是裴弃这个名字。 在族谱上,裴弃是不存在的人。 可在世间,裴闻之早就没了。 明明只是一个名字,秦叙却根本止不住眼泪。 原来这就是裴弃那六年的代价。 一步错,步步错。 他现在再回想当初的自己,竟然还顶撞他,恨不得回去把自己抽死。 你怎么敢啊。 没有裴弃,下一个失去名字的,就是他。 “裴弃……” 秦叙手指轻轻描摹着名字,夜里寒意砭骨。 “不是让你别查了吗?”裴弃披着袍子靠在门上,长发散落,眉目间都是无奈。 秦叙低头狠狠擦去眼泪,冲过去轻轻环抱着裴弃,“我错了,我以前不应该顶撞你的。” 裴弃:“?” 裴弃:“你什么时候顶撞我了?” 秦叙在他颈侧蹭,“就是有。” “好好好,有有有,但是,秦小叙,我这辈子的耐心已经在你身上用完了,现在能回去了吗?” 秦叙摇头。 裴弃一脚揣在他屁股墩子上,心口攒着把六年的火,“不走你在这里做什么?” “裴弃的弃,不是弃子的弃,也不是被抛弃的弃。”秦叙双手抓着他的袍子。 裴弃站在原地,忍不住叹气,“我知道了。”只是你这么想而已。 秦叙把他这辈子的文采都用了,“是,弃世间苦难,弃虚伪枷锁,得一个…未来的坦途,就算别人都不承认这话,我会陪着你的,我不会弃你而去。” 裴弃突然觉得,有一个人这么想,已经足够了。 “好,弃苦难,断枷锁,得坦途。” 从此裴弃行走世间,裴闻之寄存在每一次亲昵的呼唤里。 而裴弃也有了来处,是他的徒弟。 他离开祠堂时抬眼看了看老祖宗们,说,裴弃其实也不错。 养病的日子过得舒心,裴弃养到五月初时,已经感觉自己大好了。 顺德帝也亲自看了他,声势浩大,珍珠锦缎加药材,塞满了郡王府的前院。 太医院全跟着来了,最后一致认为,裴弃可以不用关在府里了。 于是搁置了月余的庆功宴便在重华宫办了起来。 徐二一行人论功行赏都连升三级,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谢恩行礼。 裴弃得到了一个玉雕印章,和一道圣旨,东州全部成为了他的封地,这个郡王的分量瞬间变得重起来。 不少大臣心思都活络起来,想要结这个亲。 到了秦叙,顺德帝直接大手一挥,让他承袭爵位,成了大周最年轻的小公爷,眼睛放光的大臣更多了。 满堂欢喜,也没有人煞风景地表示不妥。 众人有目共睹,看到看裴弃和秦叙惨样,都觉得这是应得的。 尤其是裴弃,那晚的鲜血流了一路,从长公主府到东宫,骇人至极。 倒是一波又一波的人上来敬酒,但裴弃喝不了,秦叙全部拦下,一口闷。 “小公爷替我喝酒,真是莫大的荣幸啊。”裴弃照旧调戏人,对手边酒盏里盛着的白粥没有半分兴趣。 第90章 好意不定做好事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耳朵通红,“是我的荣幸。” 裴弃挑眉,竟还会接话了。 “哥哥,这粥你尝尝。”李怀安在案几上摆满了粥,各式各样的粥。 裴弃牙疼,“不吃。” 李怀安极力诉说这粥的美好,“很鲜,而且很浓稠。” 裴弃死都不想吃,“不要,我已经吃了一个月的粥了,现在我就是粥神,不爱吃我的同类。” 李怀安:“……” 秦叙一个人挡了全场的酒,浑身上下都飘散着酒香,裴弃默默咽口水,酒神啊! “哥哥,喝点粥吧,别看了,你喝不到的。”李怀安致力于让裴弃喝粥。 裴弃推开,“我不饿,你喝吧。” 李怀安叹气,“哥哥,粥养身,里面添的都是上好的药材,最是补气血了。” 裴弃:“不需要,我觉得我挺好的。” 李怀安盯着满桌的粥,“哥哥,这些都是娘娘们给你做的。” 裴弃看向上首的皇后和一众妃嫔,果然见她们都在看他案几上的粥。 裴弃:“……” 裴弃深吸一口气,他现在看到粥就想吐,但还是每一盏都尝了一口,朝着她们笑笑。 她们也遥遥冲他举杯,整个后宫唯有皇后诞下太子。 顺德帝又连年修整朝堂和后宫,故而顺德帝的后宫堪称史上最和睦的后宫。 太子不能享受的宠爱,都落到了裴弃身上。 裴弃对这些困于深宫的娘娘们,也颇为尊敬。 只是胃里不大舒服,他当真不太想喝粥了。 这些日子秦叙都在重新给他安排菜,也不愿意他一直吃各种各样的粥。 但是…… 裴弃叹气,认命端起粥。 好容易挨到宫宴结束,裴弃出了宫门就扶着墙根吐了个干净。 秦叙原本红彤彤的脸被他吓得惨白,手搭在他腰上不停输送内力。 “怎么喝这么多粥?”秦叙掏出帕子擦着他的嘴角。 裴弃摇头,“都是一番好意,不好推拒,酒好喝吗?” 秦叙抿唇,“不好喝,都是一番好意,不能推拒。” 裴弃笑,揪着秦叙脸上一点软肉玩,“秦小叙,你怎么这么可爱?” 秦叙的内力烧得他整个人暖烘烘的,身上的不适感渐渐减退。 “陪我走回去,怎么样?”裴弃勾着他的脖子。 裴弃摸了块碎金子抛给门口洒扫的小太监,“对不住。”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抓着金子,目送裴弃远去,狠狠咬了一口,喜极而泣,真好,妹妹的嫁妆有了! 秦叙走在裴弃身边,地上影子重叠,好像两人的关系又比以前更近了。 “你的内力是无穷无尽的吗?” 秦叙偏头看他,真假掺半道,“不是,但供得起你用,练练就有了。” 裴弃:“真的?” 秦叙挨着他,“真的,想要多少都可以。” 裴弃闻,“秦叙,你对我一点底线都没有。” “不需要。” 裴弃怔忡了瞬,秦叙说不需要有底线。 秦叙走出两步发现他还在原地,又走了回来,“怎么了?” 裴弃摇摇头,“我想想。” 怎么能没有底线呢。 他这一想,想到了秦叙沐浴完。 眼前飘出一片白雾,裴弃移过眼去,“不穿衣裳出来晃什么?” 秦叙指着他身前的里衣,“忘拿了。” 裴弃:“哦……挺漂亮的。” “喜欢吗?”秦叙单腿跪在榻上,微微倾身。 裴弃指尖捻着他的帕子,“喜欢。” 秦叙眸子狠狠动了下。 裴弃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调戏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病。 “好香啊,你是不是故意的,留着这酒香馋我。”裴弃熟练地捏着他下巴。 秦叙手掌搁在裴弃膝盖上,“没有,我不敢的。” 裴弃嗤笑,指腹擦过他的唇,飞速舔了下手指,“金坛于酒,涩味的。” 秦叙躬身,攥着帕子,“师父,你帮我擦擦。” 裴弃无辜摊手,“我手腕不能用力。” 秦叙咬牙,抓着帕子转身,踉跄闪进已经凉掉的浴桶里。 裴弃笑的前仰后合,“阿叙,不至于吧。” 秦叙直接把自己埋进去。 裴弃好过分啊! …… 初夏的和风吹得人昏昏欲睡,裴弃躺在藤椅上瞧着马场,马场之上男女尽有,这算得上是除开宴会,贵女们挑选夫婿的最好场所之一。 毕竟大周的贵女们对于马术的要求是很高的,京郊常常能看到她们结伴策马,自己的丈夫自然不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但这一次的马术课,是秦叙的主场,廊下亭外的桃花被姑娘们折了一支又一支,朝着秦叙砸过去。 徐二抓着邹嘉大笑,“看到没,这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说话间,邹忌提溜着他衣裳躲开了两支砸来的花。 裴弃艳羡不已,本来他是打算上去试试的,结果顺德帝先下了口谕,不准他碰这些东西。 于是先生死死护着马,说裴弃靠近马就是想杀他。 裴弃无奈,只能坐凉亭里看自家小徒弟在马场上驰骋。 “哥哥,这边有些热,我们去别处走走吧。”李怀安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撑着伞站在亭子下。 裴弃摇头,“不去,我走了,等会那个逆徒又要找我哭,难得哄。” 李怀安收了伞上来,“哥哥,今年的生辰还是照旧吗?” 裴弃原本准备点头的脑袋僵硬住了,“嗯……不了。” “为什么?”李怀安伸手拿茶盏的手悬在半空中,“因为秦叙?” 裴弃点头,脸上的笑容称得上是温柔,“嗯,今年给你送请柬。” 李怀安收回手,袍袖下的手攥得生疼,他唯一的特殊也被剥夺了。 李怀安,“为什么,哥哥,有了他,我连陪你过生辰都不行了吗?我们之间已经这么生分了?” 裴弃没好气道,“你又胡说什么?不是说了给你送请柬?” 这是请柬的事吗? 李怀安气得起身就走。 “哎,你去哪里?” 裴弃瞧着马场上秦叙呼啸往来,估摸着时辰还早,当即就追着李怀安出去了。 马场上秦叙躲开了看台上扔下来的花,回头一看,裴弃的衣袍在拐角处一闪,消失了。 他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跳下马就追出去,把先生的招呼抛在脑后。 徐二和邹嘉连忙上前架住先生,“先生,我这里有点不懂,你看看。” “对对对,我也不懂!” 先生狂怒,“你们懂!” 崔景明和崔锦书也冒出来,“我们也不懂,先生,你教教我们吧。” 先生:“……” 那边裴弃追着李怀安一直走到了死角,李怀安对着墙撒气,踹了人家一脚,墙上搭着的葡萄藤害怕地瑟缩。 “怀安。”裴弃慢悠悠跟上来。 李怀安赌气,“你追我做什么?现在不怕你那个小徒弟哭鼻子了?” 第91章 刻舟深情难留人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随便捡了块石头坐下,“追你是怕你生气,气得又去砸我的郡王府,但我还是怕他哭,毕竟就这么一个徒弟。” 李怀安更气了,“就我会砸你的郡王府,他就是乖的,哪怕说了……那种话也没有关系。” 裴弃脑袋疼,“这……他确实不会砸我的郡王府啊,这,你在跟我吵什么?” 李怀安:“是是是,我就是在吵!” 裴弃:“……” 李怀安见他半天不说话,更气了。 裴弃揉了揉手腕,指着手腕上的疤痕道,“李怀安,我对你真的不好吗?” 李怀安瞬间哑火,那道盘桓在裴弃手腕上的陈年旧伤,是宫变时为了护着他才受的伤。 裴弃见人安静了,这才继续道,“怀安,你究竟在气什么?” 李怀安走过来,“我不理解,为什么,为什么他就可以一直在你身边,得到你全部的爱,而我却不行,我说了和他一样的话,你冷了我半年……” 裴弃听着他的哭腔也有些不忍心,但他拎得清,“怀安,不一样的,他只能得到我这两年的疼爱,过两年,他就要北上了,如果快,三五年回来一次,如果……” 裴弃偏头吸气,“如果情况不好,也许我跟他再见面时,他身边都跟着个小孩子了。” “那我呢?”李怀安始终无法接受,“我刻舟求剑,你一往无前。” 裴弃无奈,“怀安,我说过了,你是君,迟早要有妻妾,皇后娘娘已经在帮你物色了。” 李怀安动了动唇,还是没有说话。 裴弃想着秦叙对他无底线的退让,说,“如果他都不行,那你就更不可能,而且,我希望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兄弟。” 李怀安一颗心砸得稀烂,裴弃说想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就像我母亲和舅舅一样。”裴弃出于私心,又加了句话。 李怀安沉静地看他,“若是我不答应呢?” 裴弃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然后回答他,“你会的。” 他的未尽之言都在眼里。 你可是未来的天子,该如何取舍,心里早就有数了。 李怀安弯下腰,喘着气,他背上像是背负着数不清的东西。 李怀安眼前一片模糊,“哥哥,你为什么不疼疼我?为什么?为什么连我最后一个特殊的权力都要给他?” 裴弃说,“不是给他了,是我觉得以前那个样子,挺傻的。” “傻?”李怀安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只剩麻木。 “嗯,不过还好有你陪我。但现在,我已经过了那个坎了。”裴弃轻松地揭过那不知明日的六年。 李怀安,“过了?” “是。”裴弃笑了起来,那双慵懒缱绻的眼眸里都是温柔,“过去了,有人说,裴弃的弃,是弃苦难,断枷锁,得坦途的意思。” 李怀安想笑,但他又有点想哭,哥哥走出来了,不需要他的陪伴了。 其实这样的话,李怀安也说过,但裴弃何曾放在眼里过。 现在秦叙一句话,他就原谅了过往。 裴弃曾经也想过原因,最后得出结论,他得到过太多的我爱你,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还会有人分走这些人。 但秦叙不是,秦叙的爱只属于裴弃。 李怀安双手撑着膝盖,他知道裴弃不爱过生日的原因,一是长公主,二是改名。 六年前长公主讣告传回的那天,正好是裴弃的生辰。 四年前,裴弃改名,也是在生辰那天。 他便开始回避自己的生辰,觉得这是个不吉利的日子。 而这些年都是他陪着哥哥,所以理所应当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但是现在…… 他比谁都希望哥哥走出来,可是…… 哥哥走出来了,不是因为他。 “好了,我肯定把请柬送过来,只是不大办,否则辞礼知道了得打死我,他刚走我就大办。”裴弃长指屈起,抹去他眼角的泪水,“怀安,你还没生下来我就认识你了,怎么越长大越爱哭?” 李怀安想,因为你离我更远了。 “哥哥,我想抱你。” 裴弃站起来把人抱进怀里,“别哭了,再过几年都弱冠了。” “那时间过得还真快,我现在也才虚岁十六。”李怀安在他怀里慢慢平静下来。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总有一日,哥哥只属于我。 裴弃逗他,“是啊,虚岁十六,马上十七,就快十八,下年十九,奔二十了。” 李怀安扑哧笑了,“哪有你这样算的。” “裴氏算法,童叟无欺。”裴弃拍着他的背。 李怀安站出来后瞟了眼裴弃身后,“你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徒弟来了。” 惊天巨雷。 裴弃头疼极了,感觉华佗来了都不顶用。 “闻之,走吗?”秦叙原本是不想出来的,但是架不住太子一直装可怜骗裴弃。 裴弃还一直安慰他!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装的! “哥哥,他叫你什么?”李怀安问。 裴弃原本的名字算得上是他的禁区,谁叫都甩脸。 哪怕是顺德帝都被他冻过,后面裴闻之这个名字就无人敢提了。 裴弃想瘫着脸离开,让他们两自己吵个结果出来,但是左右看了下,两个都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怎么弄? “闻之,不走吗?”秦叙像是看不懂李怀安那风雨欲来的脸。 裴弃只想骂他,闻你大爷,之个头! 李怀安:“哥哥,这是他该叫的吗?” 裴弃绷不住脸了,撂下一句话转身,“歇了凉就赶紧过来。” 他裴小郡王什么时候这样丢脸过? 李怀安赶到凉亭时,秦叙果然又在给裴弃剥葡萄,气得他在心里狠狠骂秦叙勾引哥哥! “哥哥,我能叫那个名字吗?”李怀安淡定坐下,手指搭在他手腕上。 裴弃当场拒绝,“不行。” 李怀安瞪着他,裴弃也瞪回去。 李怀安:“为什么?” 裴弃也顺着他的话反思自己,对啊,为什么,既然没事了,让人叫一叫怎么了? 可是他一想着这名字给别人叫,心里就十二万分的不痛快。 他现在还不懂这是什么感觉,但他一向顺心而为。 裴弃抿唇,“没有为什么。” 第92章 假脱枷锁假得轻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闻……师父,今晚吃什么,我去做。”秦叙被裴弃瞪了一眼,这才临时改了口。 李怀安话里带刺,“这名字能是你叫的吗?身为弟子却失了本分。” 裴弃张嘴。 秦叙比他更快,“给我了,我就能叫,我身为弟子失了名分,那你身为表弟就没失吗?” 裴弃果断闭嘴,这两平日沉默寡言的凑到一起,话比谁的都锋利。 李怀安把茶盏往桌上一磕,“你怎么跟孤说话?” “你就能用身份压我了。”秦叙不屑。 裴弃:“……” “秦叙,你给我过来!谁让你弃马就走啊?你是不是考核的时候也这样?!”先生摆脱了徐二和邹嘉的束缚,远远瞧见秦叙就是一声咆哮。 裴弃听到这一声,差点就要原地起跳飞出去了。 李怀安大概也没听过这样雄浑的声音,愣住了。 先生到了眼前,发现亭子里不止一个人,“秦叙!啊……太子殿下,郡王。” 李怀安道,“先生上来说吧,正好小公爷的师父也在这里,一道听听他的徒儿都做了什么好事。” 秦叙闷不作声,只拿余光看裴弃。 太子都发话了,先生自然只能上来,好在他也是镇守一方的将军,跟他们坐一起也不会显得局促。 裴弃不大痛快,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一点,李怀安总是喜欢让他看自己身边的人缺点,无论是谁,哪怕是方辞礼也是这样。 就非得让他知道,他是个废物吗,所以他的朋友都是有瑕疵的,天底下只有他李怀安才是完美的。 他说过无数次,可李怀安从未改过。 裴弃,“说吧。” 先生干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小公爷练习到一半突然弃马而去,横穿马场,虽然你的功夫好,可也禁不住你这样来啊,身上还有伤。” 裴弃脚尖踹在秦叙天水蓝的袍子上,“给先生赔礼道歉。” 他语气算不上好,其余三人都有些诧异。 马术先生是教过裴弃的,裴弃在外名声虽然不好,但是课业这一块,一直都是他最喜欢的学生,只当是觉得秦叙丢了他的脸。 先生连连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担心他。” 李怀安面皮抽动,裴弃因为一个外人跟他怄气。 秦叙没什么想法,起身就作揖。 先生起身避让,只受了半礼。 “回去教训你,走了。”裴弃直接走出亭子,倏尔停住脚步回头,“殿下,臣告退了。” 去他娘的前程和忍让! 如果自己都不痛快了,要那些东西也没用。 李怀安强撑着颔首。 一直回到府上,裴弃心口的气都还没顺下去。 秦叙麻利地跪在藤椅旁,“我错了,我不该的,只是我突然看得你不在了,心里慌了神。” “不关你的事,我没气你。”裴弃叹气,怎么都不顺,起身对着雕花木门连踹了三脚。 秦叙抓着他的腰带,“我们去跑马。” 裴弃眼睛一亮。 秦叙又盯着他的手补充道,“但我们要共乘一马。” “好!” 北郊城外宽广,野草连天。 裴弃挑起帘子,“秦小叙差不多了。” 秦叙回头看,城门已经成了个小点,广袤的荒地连接着高山,叫人心中的郁气瞬间疏散,想张开双臂朝着远处嘶声呐喊。 “跳过来,我接着你。”秦叙眉目之间少了压抑,张开双臂。 裴弃挑眉,迅速推开马车门,冲着秦叙跳去。 并驾齐驱的马分毫不停,裴弃借着秦叙的手翻身坐在秦叙身前,“舒服!” 风灌进他喉咙,只觉通体舒畅。 李怀安是他今天不爽快的主要原因,但突然绷不住了,是因为他被困在上京太久了,挥出去的每一拳都落不到要害。 要留余地,要看家世,要看姻亲,还要看师门。 这样的日子受够了,他爱秦叙身上这股冲劲儿,樊笼困我,蓄力斩开便是! 他们一路纵马狂奔,马蹄践起尘土草叶都被抛在脑后,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彼此。 呼吸,心跳和温度。 “吁——” 秦叙勒马停在一处山脚,回头一看,他竟然都分不出方向了。 “痛快!”裴弃往后一靠,砸在秦叙胸膛上,“往上去,是我的温泉。” 秦叙问,“确定吗?这里估摸着距离上京有百里远。” 裴弃反手弹了下他的额头,“确定,这里是灵泉山,夏日避暑的好地方,去年你不来,我就准备和辞礼来这边的。” “我的错?” 裴弃惊奇的发现,他这个小徒儿竟然会反问了,“啧,出个京,人都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裴弃懒散地靠着,“嗯……有了骄纵的味道,不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样多没有意思啊。” 秦叙:“所以是我的错吗?” 裴弃失笑,“不是,我还……” “还什么?” “挺喜欢有个徒弟的,这辈子做得最对的决定就是收养了你。” “是吗,我记得当时你挺不愿意的。”秦叙浑身都放松了,好像现在裴弃只能倚靠着他,说话都大胆了起来。 “放屁,明明我都松口了,你还一口咬定就是不跟我走。现在不还是在我府上住着。”裴弃给他一肘子。 秦叙低低笑了声,“是,我喜欢师父。” 出了那道城门,压抑着两人的,无形的枷锁就没了,慢悠悠靠在马上聊天。 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重要的也不是聊什么,是有人陪着废话,就觉得很舒服。 裴弃到院子门口时,松墨和青砚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衣裳水果和驱蚊,一样不落。 裴弃站在池子边上,大爷似的等着秦叙伺候他。 秦叙肆无忌惮的放任自己的目光在裴弃身上游走,目光往下,是收成一把的窄腰,双腿结实有力。 裴弃坐在水里仰着头,“你在北境能天天跑马?” 秦叙摇头,“不能,今天有梅花、兰花和芙蓉三个味道的皂角,要哪个?” “芙蓉,难不成天天训练啊。”裴弃抬手扯了松松的发带。 秦叙:“不,天天养狐狸。” 裴弃来了兴致,“那狐狸听你说过很多次了,叫什么名字?” 第93章 啮臂之盟得名分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没有名字。”秦叙手掌贴在裴弃的肩膀上,两人都是一个战栗。 裴弃挑起半边眉,“没有名字?” 秦叙说,“刚捡到的时候给他起了个名字,但它不要,叫一次就咬我一次。” 裴弃偏头笑了,“那得多难听,你给他起的什么,说来我听听。” “二蛋。” 裴弃:“?” 裴弃:“……” 裴弃由衷道,“我要是它,第一口就咬在你脖子上,二蛋……你看我像不像二蛋?” 秦叙:“不像,你比它好看。” “二蛋知道了咬你啊。” 秦叙慢慢靠近他,和他并排靠着,“你帮他咬我吧。” 裴弃一脚给他踹过去,水花四溅,没用力,碰了下他的小腿。 “我只会揍你。” “哦,闻之,你好凶啊。” 裴弃勾住他脖子,“还能更凶,要不要试试?” “怎么凶?咬我吗?”秦叙对咬他的执着让裴弃惊叹。 裴弃松开了他,“你要是想磨牙的话,借你。” 裴弃说着伸出了手,手臂送到他嘴边。 秦叙双手托住,“确定吗?” 裴弃:“害怕了?” 秦叙忍了又忍,他几乎想要脱口而出地问一句,你念过那么多的书,真的不知道啮臂之盟吗? “你……” “不咬算了。”裴弃收回手,捻着池子边上放着的葡萄塞进嘴里。 “裴闻之。” “嗯?” 秦叙双手撑在他两侧,“你知道啮臂之盟吗?” 裴弃坦然道,“知道。” “那你还……”秦叙刹住话头。 裴弃说,他知道? 他知道! 秦叙瞬间像个毛头小子似的站直,“你知道?” “不知道怎么当你师父?”裴弃好笑地看着他。 说着,他起身就要走,带起一片水雾。 秦叙抓住他的手,“裴闻之。” “嗯?” “我,我还没有咬。” 裴弃弯腰,“晚了。” 裴弃锁骨上的水珠落在他脸上。 秦叙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裴弃随意抓住衣裳披上。 他抓着池子边缘爬起来,抓着衣裳跌跌撞撞去找裴弃。 裴弃就坐在院子里,宽阔的椅子足以躺下两人,但裴大爷不愿意,他就喜欢一个人霸占着。 “裴弃。” 裴弃不理会他。 秦叙又换了个称呼,“裴闻之。” 裴弃还是不睁眼。 秦叙凑过去,摸到了裴弃湿漉漉的发尾,迅速把人捞起来,把椅子扶起来立着,“靠着,我给你把头发擦干。” 裴弃把玩着手里的翠竹玉珏,“百依百顺啊秦小叙。” 秦叙手上不停,暗暗用内力把他头发烘干,“百依百顺有奖励吗?” 裴弃笑着抬起他下巴,“哈,秦小叙,你是真的会得寸进尺啊。” 秦叙把手里的帕子随手搭在廊下的栏杆上,“嗯,恃宠而骄,所以,可以吗?” 裴弃伸出食指抵在他唇上,“不可以,但是可以给你一个别的奖励。” 秦叙原本有点失望,听到别的奖励又燃起希望,“是什么?你咬我一口吗?” 裴弃:“……” “属狗的?”裴弃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秦叙主动蹭他的手,“那是什么?” “你过来。” 秦叙最听不得他这样温柔的声音,总能蛊惑着他忘记一切,奋不顾身地跳下去。 他依言靠过去,裴弃微凉的手搭在他腰上,大有往下的趋势,他赶紧抓住裴弃的手,“不行,你手上有伤。” 裴弃诧异道,“忍得住?” 秦叙弓着腰,默默退后,“还行。” 裴弃闻言果然收回了手,指着身后的池子,“要不再去泡会儿?” “不要。”秦叙扣着藤椅的边缘,长指上骨节分明,却并不突兀。 裴弃低头把人揽进怀里,“你折磨谁啊?” 秦叙额头抵着他肩膀,“折磨你。” 才怪,你撩完就走,潇潇洒洒。 裴弃喟叹,“我也觉得,养个徒弟比养什么都累。” 秦叙都要听不清他说的话了,一个劲蹭他的脖颈,“那你咬我一下,缓解一下,好不好嘛……” 裴弃头疼,不想跟他鬼扯,装模作样咬了一口,“行了吗?” “嗯?不行,没见血。”秦叙不满地盯着那块被只被他轻轻碰了下的地方。 裴弃支着脑袋,“两个选择,一,后面池子的水应该冷了,跳进去;二,我帮你。” 秦叙眼里布满水雾,他歪着头仔细思考,然后退出裴弃的怀抱,同手同脚地走进去。 裴弃只听到了一声扑通。 他倒是没心没肺地靠着睡下去了,苦了秦叙,越来越扛不住他的调戏。 松墨和青砚蹲在屋顶上,把这一片的星星都数了三遍,还不见秦叙从温泉里出来。 “咳,年轻人就是火气旺啊。”松墨脸上泛着红。 青砚倒是一派坦然,“你自己也没大多少。” 松墨正要反驳,里面哗啦啦的水声打断了他的话。 秦叙裹着外袍走出来,把院子里的裴弃抱到厢房去休息。 裴弃睡着这也是一样的手欠,捞着人家的腰就揉两下。 秦叙恶狠狠地把人裹成蚕蛹,推进里面去。 翌日一早,裴小郡王非常不爽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而那个逆徒却不知所踪。 他不用猜都知道,除了秦叙那个逆徒,还能有人敢这样对他! “吃什么?”秦叙从窗户钻进来,像个没事人一样把他身上缠着的被子解开。 “秦小叙。”裴弃磨牙。 秦叙歪头,“嗯?” 裴弃气不打一处来,“你卷我?” 秦叙无辜地凑近,“没有,师父昨夜非要自己一个人盖,徒儿都没有被子了,差点着凉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自称徒儿,两人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颤了下。 裴弃哑然,这话编得,他都要信了! “你觉得你师父我缺个脑子吗?”裴弃幽幽地盯着他。 秦叙反问,“师父不能为了徒儿暂时缺一下吗?” 这就是变相承认了,这就是他干的! “逆徒,我是你师父!你裹我,大逆不道,给我滚出去!”裴弃解脱束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给他一脚。 秦叙也不躲,反倒是裴弃下手不重,顿时变成了调情。 裴弃沉默了下,张开手。 第94章 春色漫墙来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抱住他,“我就知道师父舍不得我受苦。” 裴弃语调毫无起伏,“你脑子被鬼吃了?我是让你给我穿衣服。” 秦叙:“……哦” 秦小媳妇任劳任怨地给裴大爷换衣裳,孔雀蓝的衣裳配裴弃简直就是花孔雀开屏。 秦叙只能暂时躲到后院的厨房去做面,他怕多看两眼,后面那温泉池子会成为他今天的归宿。 裴弃坐在院子里等面时,瞧着院墙上的风光很是心痒痒,“松墨,拿纸笔来。” 松墨蹲在树杈上,闻言拨开树杈子,“主子,你不能动笔,太医才说的。” 裴弃:“……我!我不动笔,我让秦叙画。” 松墨将信将疑地把纸笔拿来摆上,秦叙端着两碗面过来,“画什么?” “画院墙上的桃花,你瞧那粉桃自墙外而来,像不像个害羞的美人。”裴弃许久没作画了,心痒难耐。 秦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青色的墙垣上有桃花冒头,微风一吹,悠悠飘下两片花瓣来。 裴弃期待地问他,“好看吗?” 秦叙如实道,“让我想起了一句诗。” “什么?” 裴弃暗戳戳的激动,这小徒儿是不是会说点浪漫…… 秦叙面无表情,“一枝红杏出墙来。” 裴弃:“……” 裴小郡王被气到了,呸!浪漫个屁,简直是块儿实心木头! 秦叙放下面,抽出剑往后甩过去,自墙头弹回来,剑尖上扎着两朵桃花,他取下桃花撒进碗里,“给你放面里,好看吗?” 裴弃:“……好看就要吃掉?” 秦叙盯着他,缓缓点头。 裴弃,“好看,比你好看。” 秦叙拿回碗,“不给吃了。” 裴弃:“?” 裴弃一脚踹在他小腿上,“秦小叙,信不信我抽你。” “不信。”秦叙说着凑上去,又被裴弃摁住脑袋往下坐。 裴弃坐得高,正好能看到秦叙颈侧那道细细的伤疤。 “还疼不疼?”裴弃倾身摁了下伤疤。 “疼。”秦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想要两句安慰。 裴弃想着这事儿就气,“活该。” “裴弃,你疼疼我……”秦叙用筷子挑好面放进玉瓷勺里,喂到裴弃嘴边。 “还不够疼你?把星星摘下来放你碗里呗。”裴弃哼了声。 山间的岁月着实令人放松,两人都顺着心意来,不停试探对方。 没有明确的目的,没有负责的话语,只是在享受这样的氛围。 你来我往,明撩暗吻。 秦叙提着笔才开始犯难,他一个写字如鸡爪,先生直呼宁可眼瞎也不愿看到的字,现在居然要画画? 真是为难人了。 裴大爷却在一旁瘫着消食,顺便随口指教,“嗯,你下笔重一点,重点是桃花,春色漫墙来。” 他说完后自己都愣了下,他现在这个状态和春色漫墙来似乎没什么区别。 仗着自己是师父,随便欺负人家又不打算负责。 好在秦叙念书少,听不懂他话里暗藏的意思。 秦叙闭眼,一笔下去,一朵丑得惊天动地的花就生了出来。 艳红的一笔挂在中央。 他还没来得及把这画销毁,裴弃支着头看,“啧,过来,我教你。” 秦叙摇头,把竹纸揉成一团扔出去。 裴弃啧了声,“过来,我不用力,就牵一下。” 秦叙被“牵一下”给诱惑到了,慢慢挪过去。 裴弃坐在椅边,头搁在他肩膀上,嘴唇贴着他耳朵,像是不经意碰了下。 秦叙微微偏了下头。 裴弃不满地捏了下他的耳朵,“你都是我养大的,给我玩一下怎么了?” 秦叙:“……” 他算是看出来了,裴弃为什么现在这般放松,就是打着这个主意! 可他却很珍惜这样的时光,妄图能借此打动裴弃。 两人耳鬓厮磨闹了一下午,画一幅没成,倒是地上多了一堆废纸。 墙头上的打手都背对着这边,不停念清心咒。 但再好的时光都有结束的时候,山上越是欢乐,下山进城的时刻就越煎熬。 两人眉目间的神色不断收敛,裴弃又成了那个自称长辈的人。 两人刚回府,门房就来报,太子来了。 裴弃有些尴尬,他走之前还对着李怀安发火,虽然发得不明显,但李怀安肯定清楚。 而且他现在消了火,想起来就分外的刺挠。 因为那火不只是对着李怀安的,却是李怀安一人承担了。 裴弃坐到花架下,端着茶水朝他颔首,“嗯……” “哥哥此行感觉如何?”李怀安半点没有他的不自在,熟稔地坐到他身边,修长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 裴弃含糊道,“还成。” 李怀安笑眯眯地转头,“哥哥,你看看,这是东海新贡的玉石,翠色很纯,想着你喜欢,就全部拿来了。” 裴弃看着,半晌叹气,“秦叙,你去给我洗点葡萄,我跟怀安说点话。” “哥哥要说什么?”李怀安收回手,“灵泉山养人,哥哥的气血都好了不少。” 裴弃出城是四辆马车朝着四个方向同时离开的,李怀安却准确地说出了他的位置。 他原本和煦的面色瞬间冷了,李怀安监视他! 他脑海里反复过着这两日他和秦叙的行为,是否有什么能被挑出来的,确定没有之后就收回了手。 “殿下好手段。”裴弃已经全然把什么前程抛在脑后,也把什么君威忘了。 李怀安笑笑,“我只是担心哥哥。” “我几岁了,需要你担心?”裴弃冷声质问。 “哥哥……”李怀安有些无奈。 裴弃压根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果断撕碎了两人之间那层隐秘的帘布,“李怀安,你是不是觉得你的爱挺伟大的?之前借着理由隔断我身边的朋友,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还要让我接受你? “李怀安,你他娘的记住,我裴弃不欠你们李家什么,是你们欠我!” 李怀安听完之后仍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脸色白了些,“哥哥,我没有那些意思,我只是觉得那些人都……” “都怎么样?”裴弃现在跟个竹炮似的,一点就炸。 李怀安抿唇,他觉得裴弃最近的变化太大了,自从收养了秦叙以后,这种变化一点点累积起来,最后成为了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裴弃心口窝火,这两日的好心情被摔得粉碎。 李怀安摊手,想要两人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你的身份就注定不会平静,我希望你少跟人接触,也是为了你考虑,而且,你,秦叙是注定要出京的人,你呢?你怎么办?” 第95章 三砸郡王府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来,诘问一声更比一声大,“怎么办?你问我怎么办?你不是爱我吗?那你放我走啊,放我去跟他天长地久,怎么样?” 李怀安被他激得脑子发昏,裴弃当真是个小霸王,说话做事都只图自己开心。 “不行!”李怀安说完,意识到自己太强硬了,又缓和了下来,“哥哥,我给你做妾,好不好?” 裴弃:“哈?” 裴弃被他震惊得嘴能放下两个鹅蛋,连连往后退,结果身后是躺椅,给摔了进去,裴弃翻身坐起来,躲开李怀安的手。 李怀安端了盏茶递给他,“哥哥,别这么激动。” 裴弃拂开他的手,抓着茶几上的茶壶一口灌,他脑子有点乱。 “哥哥,你既然觉得我管得太多了,那我给你做妾,好不好?这样就是你管我了。”李怀安神色无比郑重。 裴弃摆手,“你闭嘴!” 李怀安闭嘴了,眼神真挚地盯着他。 秦叙端着葡萄站在长廊的荫凉下,慢条斯理地嚼着葡萄。 他不知道裴弃会说什么话,他知道裴弃一定不会把李怀安得罪得太过火,他就像是自虐一样等在这里。 “做妾?”裴弃冷静下来,似笑非笑地反问。 李怀安目光灼灼地点头。 裴弃目光渐冷,“你给我做妾,不是为我好,是变着法儿地管我。谁敢让你太子殿下做妾?” 秦叙靠在墙上,暖融融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来,他慢条斯理地嚼着。 裴弃这话实在不好辨别他具体的意思。 李怀安无奈,“哥哥,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要不我们下次再谈吧?” 裴弃气笑了,这话只有他对别人说的份,从来没有听到过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还是对着他的。 这话就是在说,他裴弃是无理取闹,若是让别人听去了,怕是得说他不知好歹。 太子上赶着给你做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这话用不着跟我说。”裴弃抬手指着他鼻尖,“且不说什么你太子的身份,单是你做妾这个说法我就不同意,我不需要。” 李怀安脸上不大好看。 “你给我做妾,说白了就是让我给你做外室,然后你管着我,像未来你后院那些姬妾一样,不准看任何人,只属于你一个人,这就是你李怀安的爱。” 裴弃一旦撕破脸,半点颜面都不会给对方留,他可以不在意前程,但绝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个依附旁人而活的人。 自由比什么都重要,因为他从未得到过。 李怀安彻底冷了脸,被戳破心思的难堪难以抑制地扑上来,他指尖掐着手心,可裴弃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李怀安你听着,我裴弃不需要别人给我做妾,我只会有一位爱人相伴一生。” 李怀安没说话,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承诺,他给不了。 “而且,这个人,我已经找到了。” 李怀安勉强压着怒气起身,“是谁?” 秦叙不由得站直身体。 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起来,鲜活得像是才拥有。 裴弃清晰地突出两个字,“秦叙。” 这话不亚于晴天霹雳。 李怀安足足在原地愣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反应过来,抬手就把茶几掀了。 淮阳送来的青玉茶盏摔得四分五裂,这套天下仅此一件的茶具就此化为碎渣,不值一钱。 秦叙手猛然一抖,葡萄滚了两颗在地上,他抓着玉瓷边缘,往里面闪身。 既然已经听到了这个答案,那就该回去洗葡萄了。 李怀安嗓音嘶哑,“裴闻之!” “你叫我什么?!”裴弃毫不客气地踹开面前的碎瓷。 李怀安丝毫不怵,“怎么,就他叫得,别人都叫不得?” 裴弃:“是,只有他能叫。” 李怀安满腔的怒气找不到撒的地方,原地转了两圈,直冲屋里去,入目就是一幅春桃越墙图。 是消息上说的,裴弃教秦叙画的那一幅,看得他更火大,伸手就要摘下来。 裴弃直接扣住他的手,甩了出去。 裴弃六艺学得极好,加上有两年被追杀的经验,他对付李怀安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轻而易举。 李怀安却不敢跟他还手,他还记着裴弃的手没好。 李怀安背脊撞上门框,“哥哥,你打我?” “你都叫我一声哥哥了,我还打不得你吗?”裴弃有理有据,顺手抓着墙上当初买来吓唬秦叙的戒尺,指着李怀安。 李怀安一把抓住戒尺,“哥哥,你舍得吗?” 裴弃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李怀安双手抓着戒尺,不断往自己面前拉,他眼睛盯着裴弃的手腕,“哥哥,你还记得你身上有多少伤口是因为我吗?” 裴弃点头,“记得,你记得还债,给我自由,债就勾销,划算吧。” 李怀安:“……” 裴弃突然抽出戒尺,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朝着他手臂抽过去,“你看我舍不舍得!” 秦叙抱着葡萄在檐下坐着等,心道,裴弃还真没有什么不敢的。 裴弃一生气就提东西抽人,得顺着来,毛顺好了,才能说事情,看来这太子也不怎么了解他啊。 太子似乎是被抽懵了,后知后觉才去捂着手臂,“哥哥……” “滚出去。”裴弃扬手指着门口,“那套茶具是陶信先生做的,天下只此一件,我当时花了十六万金买下,现在怎么都该涨价了,看在你是我表弟的份上,收你二十万。” 李怀安对此并不意外,他不是第一次赔钱给裴弃了,但这是裴弃第一次动真格打他。 他话里也不由得掺杂了几分尖锐,“哥哥说一生只有一位爱人,那你怎么保证只有他一个?正正经经地娶进门吗?” 裴弃被他说得不耐烦了,“不娶。” 门内外的两人都是一惊。 门内微微有些喜色,门外心里带着苦涩。 裴弃:“我嫁。” 秦叙瞪大了眼睛,他慌忙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还是裴弃给他买的,怎么娶? 完蛋了! 这边李怀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伸手把八宝莲纹案几掀翻,抓着矮椅往周围的瓷瓶砸过去。 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裴弃懒懒地看着,“松墨,记账,直接给舅舅送过去,我怕太子殿下付不起。” 第96章 卧柳眠花小郡王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说完他打起珠帘进了里间,再不管外面太子的歇斯底里。 松墨皮笑肉不笑地拦住太子,“殿下,这画是主子亲手画的,旁边那一幅是方公子送的,撕不得,都是无价之宝。” 说是裴弃画的,其实是改了秦叙那见不得人的大红花,把初夏粉桃变成了盛夏接天红莲。 松墨听到了刚才的话,哪里还敢让太子动它。 太子不能自降身份跟他一个侍卫动手,愤愤地看着珠帘,可裴弃哪里会安慰人,他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 “把总价列出来,我东宫出,用不着找陛下。”太子走前甩了最后一句话,出门时正好和匆匆赶回来的秦叙撞上。 秦叙不看他,直接抱着个盒子飞速往里面蹿。 裴弃压着火气躺在窗下的美人椅上,把椅子晃得响。 “……裴弃。”秦叙感觉现在叫裴闻之这个名字可能会被误伤,左右权衡了下,还是折中叫裴弃。 裴弃不耐烦地睁眼,“干嘛?找打?” 秦叙把盒子放到你手边,“我现在不是穷光蛋了,这里是我全部的身家,和我……做工得的钱,你看看够不够娶你。” 裴弃震惊得连火都忘了发,一骨碌坐起来,“做什么?” 秦叙:“做工,偶尔帮忙去山上采个药草,或者帮忙送点东西,嗯……还会劈柴。” 裴弃看着他好像还挺骄傲的样子,愣了下,他已经没为钱愁过,乍一听这些活计,还有点恍惚。 “有多少钱?” “三千六百两。”秦叙献宝似的把盒子打开。 裴弃蹙眉,“之前我给你的时候就有四千两,怎么还少了?” 秦叙抬眼看了下他,又飞速低头,“……用了。” 裴弃回想了下,“你是不是拿钱给我买吃的了?” 秦叙点头,“不想一直都用你的钱,我想也为你做点什么。”也不需要你知道。 裴弃叹气,抬手摸着他的脸,“你真是叫人……” 又心疼又爱啊。 这才是秦叙和李怀安在裴弃心里最大的区别。 李怀安是我爱你就要囚禁你,让你只独属于我一个人。 秦叙则是我爱你,我希望你更好,虽然我会排斥喜欢你的人,但我不介意你身边有好朋友。 我要的独属,只是你的爱人只有我一个。 秦叙低声问,“够不够娶你?不够我再去做点……” “不嫁了。”裴弃又躺回去。 方才只是头脑发热,现在被当事人这般郑重地提出来,只觉得羞耻。 秦叙软声叫他,“师父,我感觉我挺好的,我不砸你的屋子。” 裴弃:“因为你赔不起。” 秦叙努力举例,“我,我还会一心一意地听话,我对你没有底线的。” 裴弃乜着他,“是吗?” “是!” “松墨,给我拿件宝蓝色长衫,我要去长乐坊。”裴弃嘴角勾起。 秦叙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去做什么?” 裴弃:“怎么,不是没有底线?还管我?” 秦叙抿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裴弃离开。 秦叙沉思了下,这个聘礼的诚意不够,裴小郡王得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那……捉头狼回来给他看家护院? 不太好,裴弃脾气不好,跟狗都能吵架,一头狼,那岂不是要把院子掀了! 不好不好。 那……选个什么呢? 他愣神的功夫,青砚已经挪动脚步到了他身边,“主子,那个,你不去追啊?” 秦叙不解:“追?为什么要追?” 青砚:“……” 青砚就知道他这个主子一门心思全扑在郡王身上了,“长乐坊,上京城最大的青楼,郡王是他们的贵客,只是有一年没去了。” 秦叙面色僵硬,“青楼?” 青砚点头,决定说严重点,“是,小郡王曾经也算是个眠花卧柳的风流人物吧,主子你不追?” 秦叙站起来,“喝花酒?” 青砚点头,“是。” 下一瞬,青砚只觉得身边一阵风蹿过去,秦叙跑得比兔崽子还快。 青砚那一句卧花眠柳说的其实也不算错,只是裴弃不会真的让美人陪着过夜。 他不喜欢枕边有人睡着,而且他觉浅,一点小动静就能让他惊醒。 所以最初看到秦叙躺在裴弃身边过夜时,他和松墨都以为自己没睡醒,相互抓着掐了一把才清醒过来。 青砚叹了口气,哎,这两人简直就是…… 长乐坊外琴音阵阵,秦叙躲开来拉他的姑娘,直接蹿进正堂里,里面屏风九折十八弯,每一扇屏风后都是一样风景。 美人颦笑,美酒入喉。 “小公爷,您这是第一次来,要不要给您请个美人过来?”老板娘扭着腰过来拦着他,面上笑容和善,身后跟着五个膀大腰圆的侍卫。 秦叙不习惯地往后仰,“裴弃呢?我找他。” 老板娘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还真是小媳妇啊,郡王有一年没来了,今儿个刚来您就找。” 话虽然这样说,她还是转身带着秦叙往楼上的雅间去。 秦叙纠结了会儿,问,“上京的聘礼是怎么给的?” 老板娘诧异地回头,掩唇笑,“小公爷这可就问错了,若是要问,那该去惜玉街,问荣宝斋。” 秦叙点头,推开门就看到美人在给裴弃喂酒,裴弃躲了下。 但看到了他,又低头衔住酒盏,仰头一饮而尽,叼着白瓷酒盏还给美人。 洒出来的酒水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流下去,胸前那一片衣裳都湿了,紧紧贴着,看得人血脉膨胀。 “裴闻之。”秦叙蹲在他面前,“我来管你了。” 裴弃眼眸微眯,“哦。” 秦叙劈手夺过美人手里的酒盏,“告诉你一声,我还是有底线的。” 裴弃懒懒地靠在楠木椅子里,“美人,去弹琵琶,爷高兴了有赏。” “滚出去。”秦叙回头瞪着美人,这才发现美人是个容貌清秀的男子! 裴弃支着下巴,“美人,你听谁的?” “你的账房是我在管,你没有钱。”秦叙跪在他膝前,扶着分开他双腿,挤进去,抬头看着他,语调急促。 裴弃挑起一边眉,“我没钱了?” 秦叙颔首,“嗯。” “松墨。”裴弃不相信,他的账房怎么会给秦叙管? 第97章 名定族谱棺同葬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松墨一脸的苦大仇深,“主子,您不记得了?” 裴弃脸上绷不住,看来他确实干了这么件蠢事,但现在显然不适合问,他生硬地转移话题,“记得,我是问,我手上还有多少钱。” 松墨瞟了眼秦叙,腰后被青砚捏了下,险些尖叫出声,“……还有三百金。” 裴弃勾着秦叙下巴,“听到了吗?这酒钱,你师父我还是有的,松墨,全给这位美人,再给本郡王弹首琵琶,曲子随意。” 美人拱手行礼,也没有过多的谄媚,只是眉眼之间流露出来的妩媚混着清秀更加诱人。 秦叙抓着裴弃的腰带,“我要管你。” 裴弃:“你说了的,没有底线。” 裴弃打定主意,非要秦叙把这话吃回去。 秦叙咬牙,“有,现在有了,裴闻之,你再气我,我就不娶你了。” 裴弃一脚揣在他腰上,“本郡王需要?” “……我,我就嫁给你。”秦叙没什么气势,“这样你就要给我聘礼。” 裴弃都气笑了,指着秦叙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秦小叙,要脸么你。” 秦叙脸颊贴着他手心,“不要了。” 裴弃挥手,“下去吧,松墨把门守着。” 美人瞅了眼两人,垂眸遮住眼底的羡慕,转身离开。 秦叙问,“好不好?” 裴弃叹气,那句“我嫁”是脱口而出,他现在冷静下来也不觉得后悔,只是考虑到以后,有点惆怅。 秦叙还小,他总有种是自己在犯错的感觉。 如果以后秦叙后悔了怎么办? 想起这一段时光,只剩下悔恨怎么办? “不嫁,说出来气李怀安的。”裴弃没办法单是图自己的开心。 秦叙神色微微僵硬,“……可我当真了,我想陪着你年年岁岁。” 裴弃颔首,“好,年年岁岁都给你放花灯。” 他这话纯属哄人,半点都没有心思在里头。 裴弃想,真是年纪大了,做什么都瞻前顾后,却忘了,正是因为在意,他才会举棋不定,想要却害怕只是秦叙年纪小的冲动。 秦叙眸光澄亮,“那我给你当妾好不好?” 裴弃:“……” 都犯了什么病? 一个二个都来给他当妾! 李怀安打的是主意,秦叙要做妾,却是当真只能给他做个没名没份的外室。 裴弃更愁了。 “说了不就是不,滚远点。”裴弃懒得解释,矫情得很。 秦叙蹲在地上,“那我天天都睡在你榻上,岂不是个没名没份的情人?” 裴弃:“……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秦叙胡搅蛮缠,他知道裴弃现在是强撑着的,他足够了解裴弃。 “想陪你。” 裴弃眼神逡巡着他的脸,仿佛要看穿他。 “你想过以后吗?”裴弃问。 秦叙点头,“想过了,我以后是要回北境的,生死不知,所以我想要个名分,至少,我想让我死之前有归处。我的归处不是北境。” 我一生都将忠于大周的北境,但你才是我的归处,裴闻之。 裴弃好一会才说话,“你觉得……” “是我在占你的便宜,你不答应也是应该的,但我有点自私,我想让我的名字陪着你,载入族谱,后人翻到这里,还能说一句,堪配。” 裴弃震惊了,他的徒弟什么时候这般会说话了?! 秦叙趴在他腿上,“闻之,好不好?” 裴弃蒙住他的眼,微微弓起身子,“我想想。” 裴弃把自己关了两天,又去见了顺德帝,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聊得很是开心。 但若是顺德帝知道他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估计得当场气死。 他离开皇宫之前站到宫墙上,遥望东宫。 灯珠绵延,这座皇宫和六年前没有区别。 福满直觉裴弃这一天的情绪和表情都有点不对劲,但是他没有感觉到坏的,他也不明白问题在哪里。 但是这种感觉在裴弃踏上这宫墙时,变成了不安。 “小郡王,是有点不开心吗?”福满也算是看着他长大,见过他天之骄子的狂傲,也看到过他的狼狈,对他总有点情分在。 裴弃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今日的风光格外不同。”以后我就不是一个人了,以后世上有一盏灯火是为了我而亮的。 福满得到这个答案就更心慌了,“郡王……” “夜深了,你回去吧,外面有人接我。”裴弃摆摆手,风吹起他的袍袖,像是挣脱了枷锁的飞鸟冲天而去。 福满急忙折返回去,这事还是要跟顺德帝说一声。 裴弃下楼时还在想,在李怀安表露心思之前,他一直都对李怀安很好,好得没边,因为那是他弟弟。 后来宫变,旦夕之间他成了孤家寡人,太子没两年又跟他说喜欢他,当时他险些崩溃,觉得自己带坏了他。 还是方辞礼砸开了他的门,把他拖去了南郊找大夫,几乎半年时间,他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可方辞礼却连问一句都没有,可靠得让裴弃流泪。 裴弃笑,推开房门,一把勾住秦叙脖子。 “小媳妇,把你的名字写到我家族谱上吧。” 秦叙求之不得,鼻翼翕动,“好!” 大周承德七年五月二十。 上京城逍遥郡王府张灯结彩,外人只道这生辰果然铺张浪费,堪比人家结亲的派头,只有里头的人才知道这一天的重要。 裴弃青簪束发,长袍加身,竹玉珏挂在腰侧,站在院子里等着他的小媳妇。 秦叙手指颤抖。 裴弃捏了他一下,“现在反悔没用,本郡王的面子大过天。” 秦叙,“没有紧张。” 怎么会紧张呢,这可是他花尽心思,翻烂了话本子才等来的。 “哄——” 裴氏祠堂打开,昏暗的室内猛然被照亮。 曾经长乐坊的话在这一刻变成了具象,他们的名字,真的要放在一起了。 裴家的亲友早年在裴弃父亲尚公主之后就断了往来,这些年也再未有过半点来往。 这点倒是方便了裴弃,他二人敬香后便取了族谱下来。 裴弃直接提笔在自己名字旁边写了秦叙二字。 百年以后,我们名载同谱,牌供香案,棺椁相并。后人翻起只道一声美哉。 “闻之,我的字。”秦叙站在他身边,小心护着烛火。 裴弃转头,“嗯?” 秦叙说,“我以后的字,就是闻之。” 闻之会再回到这世间,他们同生共死。 裴弃笔尖抖了下,“……别闹。” 第98章 许金钗得余生(加更)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极认真道,“我没有闹,我的字,就是闻之,我要这个字。” “不行。”裴弃拒绝得很干脆,“叫起来多别扭,你的字我会想,用不着你瞎来。而且早得很。” 秦叙还要说话。 裴弃抬手给他在嘴角画了两撇胡子,“行了,闭嘴,别逼我在大喜的日子抽你。” 秦叙满脸通红,裴弃说,大喜的日子哎! 妻秦叙,年十五,位及定国公,容姿甚美。 原本藏于珠帘之后的情被抬上族谱,成为世代流传的纪念。 这事办得隐秘,裴弃谁都不打算说,包括方辞礼。 这本族谱他会带进坟墓,跟着他一起消失在世上。 秦叙没有坚持表字的事情,他已经有了一套对付裴弃的办法。 今天不行就明天,反正他们有长长的一生,就像是《许金钗》里那句话一样—— 你大可以继续做你自己,桀骜不驯,落拓潇洒,我陪你浪迹天涯,这就是我给你的承诺,都在这只金钗里了。 秦叙没有金钗,他只有一个坠子,是那只狐狸牙做成的,现在也挂在了裴弃脖子上。 裴弃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但这一刻,他至少是开心的。 他抬手搂着秦叙肩膀往前院去,“今日没有请人来吃酒,太子估计以后也不会再理我了,所以懒得邀请,其他人没意思,所以就我俩,想吃什么?” 秦叙转头,“是你想吃什么,这是你的生日。” “阳春面。”裴弃继续躺在藤椅上晒太阳。 初夏的日头正好,再过半个月就晒不到了,裴弃抓紧时间晒自己。 秦叙抱住他,轻轻蹭了下他的脸颊,和之前很多个日子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还是一样的,只是族谱后的名字上多了个人。 裴弃越想心里越燥热,多了个人,他以后是有家的人了。 不能喝花酒,不能夜不归宿,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能…… 裴弃想,真麻烦,这些都看他心情吧。 裴弃百无聊赖地躺在院子里胡思乱想,暖阳照在身上,秦叙捧着一碗长寿面走到他面前,说,“裴弃,十七岁了,今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每一年都陪你过。” 裴弃,十七岁了。 裴弃眼眶发热,六年没过这样正式的生日了,李怀安根本不敢提这一句,只会把面放到他手边,两人沉默地吃完,就算是过了。 但今年,他有家了。 浮萍之人有了根,牵绊挂在了指尖。 “嗯,十七岁了。”裴弃握住他的指尖,“秦叙,陪我吃吧。” 秦叙点头,坐在他身边,还分了一半的阳春面给裴弃。 入夜前,秦叙说,我也为你放一盏花灯。 花灯祈福,岁岁无灾。 五月末的热浪一阵一阵的,扑得众人不大愿意出门,但国子监的音律先生回来了,除了裴弃,其他人都得去听课。 但一连七八天,国子监外那条街都没人走,原因无他,百八十样乐器,秦叙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 先生第一天被他的琴音吓到了。 第二天又被他的琵琶给震惊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第三天,先生已经准备好了,但还是被他的埙给吹吐了。 先生没办法了,只能带着秦叙考核册子去找裴弃。 上一次他不在京,他根本不知道乐理丁等是什么概念,其他先生们,究竟是以什么心情写下这个丁的。 乐理的最低等级是丁,不是秦叙的水平。 裴弃镇定地接待了先生,端着茶盏一口一口抿。 先生从古乐说到自创曲子,秦叙没有一个能入耳的,说得口干舌燥,一壶茶水全进了他肚子里。 裴弃表面听得认真,内里却带着种隐秘的兴奋感。 明明是正经的一句阿叙,却从内到外烧起一股羞耻。 不是徒弟,而是家人。 “郡王?郡王!” 裴弃回神,“你说。” 先生:“……”我说了这么多?你没有意见?! 但他只敢腹诽,面上却要委婉推诿,“这样的学生,实在教不出来,郡王……” “我自己教,我的徒弟。”裴弃搁下茶盏下逐客令,他不爱听什么教不出来的话。 先生也不管他的脸色,反正裴弃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唯一能让先生们正眼看他的,唯有他的等级册子。 可在上京城,裴弃等级册子上的甲等最没用。 裴弃知道秦叙学这乐理很认真,但是架不住确实没有那根弦,但放出去的话,裴小郡王还没有吐出去的。 先生走后,裴弃失笑叹气。 “秦小叙,你躲树上我就看不见了?”裴弃斜撑着身子笑。 秦叙跳下来,手上抓着根细细的腰带,“这次打吗?” 裴弃勾勾手指,秦叙蹲在他身前。 裴弃亲了下他的额头,“不打。” 秦叙欢喜地把腰带扔一旁,抱住裴弃的腰,“我就知道师父舍不得。” 裴弃现在根本招架不住他。 这人拿捏着他的软肋,又会顺毛,他想发脾气都没地儿,总感觉自己变温柔了。 盛夏时节,方辞礼再次从江南回来,带了一缸荷花回来,翠绿的荷叶中间藏着一株并蒂莲,粉尖晃悠。 “裴弃看了一定会高兴。”秦叙小心护着比他大一倍的缸。 方辞礼闻言点头,“对啊,又能吃炸荷花了。” 秦叙:“???” “炸什么?”秦叙盯着这娇嫩的粉荷。 方辞礼坏笑,“炸荷花吃啊,他还喜欢吃小孩儿,就你这种细皮嫩肉的。” 秦叙脸不可避免地红起来,转身小声说,“不会。” 方辞礼啧了声,还准备再吓吓他,但太子拦住了他的马车。 方辞礼拱手就算行礼了,“殿下何事?” 李怀安神色平静,“孤正要去哥哥府上,一道吧。” 其实是他这次闹得太过了,他害怕裴弃不见他,一直等到了方辞礼回京才敢匆匆出门来拦截。 裴弃倚靠在门口,远远瞧见了那水缸,打开扇子遮住自己半边脸,“真丑,方辞礼那眼睛跟瞎了一样。” 松墨叹气,松墨无奈,松墨想哭。 裴弃每次收到方辞礼的礼物都要说这一句,然后真要跟他说要放偏院去,他就得骂人,说什么那可是千里迢迢来的,必须放他的院子! 第99章 新情说与挚友听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哟,难得一见,竟然在门口迎接我。”方辞礼一脸地受宠若惊。 裴弃直接给他肩膀一巴掌,“不就去年没接到吗,你天天念,信不信我给你嘴缝上!” 方辞礼抱着自己,“呜呜呜,好怕怕喔。” 裴弃优雅地送了他一个白眼,“滚。” “哥哥。”李怀安抿唇,从旁边的轿子上下来。 裴弃敷衍一礼,“殿下好,请进。” 李怀安准备了半个多月的话全都被堵住了,裴弃这样不痛不痒的态度让他心慌。 秦叙上前一步隔开两人,“殿下请。” 一唱一和,好像他是这郡王府的主人。 方辞礼坐在轮椅上看着三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心里那个猜测陡然清晰起来。 李怀安习惯地要坐在以前的位置,裴弃突然喊住了他,“殿下,请上座。” 这话无异于往李怀安的心窝子里捅刀子。 “哥哥,我今日是来赔罪的。”李怀安从袖子里摸出个玉佩放在桌上。 方辞礼挑眉,却并未像之前一般开口挑火。 裴弃看也不看,“多谢殿下,只是臣受之有愧。” 裴弃极力压制着自己,防着自己又把上次小媳妇的话在李怀安和方辞礼面前再说一次。 他发现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找不到人说,他害怕别人的闲言碎语,也畏惧流言蜚语压上秦叙肩头。 对于方辞礼,他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秦叙没出声,他知道裴弃不可能说出去,他也愿意配合裴弃。 这些事没必要昭告天下,只要自己舒心就好。 “你们两出去。”李怀安抬手指着两人,松墨和青砚反应极快,直接闪进来把人带出去,顺手关上门。 裴弃嘲讽地笑,“怎么,殿下准备三砸我郡王府?” 李怀安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侧过身子,深深吸了几口气。 “哥哥,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我只有你,你也只……只是多了一个秦叙和方辞礼,我们算是相依为命的。” 裴弃都被他气笑了,“你说什么?相依为命?我跟你?!” 李怀安抹脸,卑微地伸手牵住他的衣角,“哥哥,别生气了,我上次糊涂了,我说错了,我,我是真的想,我们不告诉别人,我们俩,就我们俩……” “我一心单相思,没有第二颗心和殿下周旋。”裴弃快刀斩乱麻。 李怀安呆住了,“什,什么?” 裴弃指着自己的鼻子,不耐烦道,“我说我单相思。” 李怀安记性好得离谱,尤其是秦叙之前还挑衅他,说犯了和他一样的错误! “哥哥,我不是傻子。”李怀安站起来。 裴弃烦躁极了,险些张口就要骂人,好歹还记挂着这人也算是他带大的,他疼爱了好几年的弟弟。 裴弃生生咬住话头,“我……我,他娘的,他不喜欢我了!不喜欢了!他就是对我是师徒情谊,所以我,是我陷进去了!行了吗?” 李怀安心底有疑虑,但裴弃显然已经不愿意再说了,他只能放缓了语气,“……好,只是这样朝三暮四的人,不值得哥哥留念。” 裴弃默默呸了声,要不是不想让他砸,他才懒得跟李怀安说这样幼稚的话。 好在秦叙得到了他想要的安全感,在外人跟前的分寸感拿捏得不错。 李怀安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安安分分吃完了这顿饭。 夜里裴弃把人撵回去睡,自己半夜摸出院子去,正好撞见松墨推着方辞礼站在院子里。 方辞礼挑眉,“哟,怀民亦未寝。” 裴弃下意识偏头看秦叙屋子,担心吵到他,对上方辞礼戏谑的目光才发觉自己这动作有多傻。 方辞礼笑了笑。 两人靠在檐下赏月,廊下的冰块冒着丝丝冷气,远远瞧着这一片就像是仙境。 “别的不多说,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了,我们一起处理。”方辞礼意有所指,拍了拍裴弃的膝盖。 裴弃笑着靠在柱子上,“方大公子,你这话说得咱们都像是土匪。” 方辞礼笑骂他,“裴弃你大爷。” “早死了。”裴弃一本正经。 方辞礼推他,“滚远点。” 裴弃岔腿坐着,长腿落在下三级台阶上,“看他吧,只要他还想在我名字后面缀一天,我都陪他。” 方辞礼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裴小郡王,这份爱真是拿得出手。” 裴弃哼了声,那可不,我裴小郡王一向如此。 两人就这么坐着聊到东方既白,正要转头睡觉,秦叙推门出来了,早间的雾气重,裴弃打了个寒颤。 秦叙体贴的脱下外袍披在他身上,“闻之,中午吃什么?” 方辞礼啧了声,松墨跳下来推着他赶紧走。 方辞礼都到了院门口了,还回头贱笑,“闻之~中午吃什么呀~” 裴弃脸上没绷住,红着脸转身进去。方辞礼仰天大笑,不停捶轮椅扶手。 秦叙紧紧跟着他,心里跟灌了蜜一样甜。 进屋了裴弃就把人摁在榻上狠狠折磨,“还闻之,你浪什么,嗯?” 秦叙眼里瞬间蒙上一层雾,裴弃的手放在他身上就会引起一阵的战栗。 “师父……别……好痒……” “裴弃,嗯……” “裴闻之,裴弃!啊!” “乖,别怕,不听话的小孩子就是要被教训。” 窗外枝桠晃动,风吹窗棂,少年荒唐事。 方辞礼原本打算一直住在裴弃府上,但听了秦叙的琴声,他觉得还是要爱惜一下自己的耳朵,于是连夜搬了回去。 屠苏酒一喝,元宵一咬,鞭炮齐鸣,这一年就成了曾经。 春二月,裴弃又送方辞礼下江南去治病了。 上京城与江南往来的这两千八百里,一来一往,便是一个春秋,翻过这座山头就是他们的一生。 裴弃伸了个懒腰,“打道回府。” 秦叙撑着伞跟在他身边,“闻之,你想出上京城吗?” 裴弃声音平静,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出不去的现实,“想,但我走不了。” 秦叙说,“可以走的,一定可以的。” 裴弃转头,微凉的指腹蹭了下他的嘴角,答非所问,“你去吧,我送你。” 第100章 和亲求娶小郡王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秦叙别开脸,他太清楚裴弃了。 裴弃不喜欢上京,也不爱高官厚禄,他想离开这里,想赏山川见百态。 他无意中发现,曾经他看到的好些话本子都是裴弃写的,其中最爱《许金钗》里的两人遍游天下,终老爱人膝前。 秦叙的想法裴弃是知道的,但是他并不放在心上,人往往连自己都顾不过来,更何况他人。 正因为知道秦叙会离开,所以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裴弃却想用这一年来提笔,写他们的青春年华。 虽然上京的日子枯燥乏味,可是有个自己爱的人陪在身边,两年多就在蜜里调油过去了。 “裴兄!裴兄!匈奴又派遣使臣来了。”徐二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险些脑袋磕在门槛上,好在邹嘉抓住了他的后领子。 裴弃懒懒地靠在藤椅上,夏天一到他就不喜欢动,“上次经验不够吗?” 徐二一拍大腿,“哎呀,还真没什么经验,这次来的是女人!我总不能给人家女孩子一顿揍吧?” 裴弃惊坐起来,“?” 裴弃顿时来了兴趣,“竟是个女使臣?如此风采定要一睹。” 秦叙瞪他。 徐二皱眉,“也不算吧……” 秦叙冷眼瞪着他,“别卖关子,不然我给你扔出去。” 徐二:“呜呜呜,嘉嘉,怎么办?” 邹嘉无情道,“你最好快点说,我打不过小公爷。” 徐二咳了声,“是这样的……” 徐二虽然喜欢夸张,但抛去华丽的辞藻,裴弃听完,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刚听说匈奴来人时,鸿胪寺众人都已经摩拳擦掌了,准备叫他们看看什么叫大国风范,什么叫养精蓄锐。 结果这一次他们不是要回城池了。 他们来请求和亲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辙了。 皇室之中根本没有公主可以出嫁,而且,顺德帝早就有言在先,男儿提刀上战场,女儿裙带不出塞。 徐二知道裴弃不愿意再出来吵架,之前都没准备来找裴弃。 但这个时候晴天霹雳下来了,匈奴带着他们的公主来和亲了,他们要嫁公主进来。 宗室之中,只有太子和裴弃才适合。 匈奴同时陪嫁了三城,只有一个要求,公主不做妾。他们甚至都没有提出要回还关在天牢里的鳖三一行人。 但太子妃绝对不能是个外族女子,尤其是和他们打了几百年仗的匈奴,这是世仇。 所以裴弃成了不二人选。 但是! 裴弃和秦叙之间…… 哎,他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早看出来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这时候徐二就不得不来了。 秦叙捡着帕子擦手,裴弃手搁在他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让我娶?” “哪能啊,这谁看不出来匈奴的心思,他们去年才死了个第一勇士,哪里会心甘情愿地来和亲。”徐二焦急的身子弓起来。 裴弃虽然与众人都不亲近,但他们身上的功劳有大半都是裴弃的功劳,他是真的想要这个朋友。 奈何秦叙这个冰块都能融入他们,裴弃却始终神游天外。 “分离之计,特意把所有重担都压在我一人身上,旧瓶装新酒,只是这一次不好解决。”裴弃手指勾着秦叙玉佩坠子。 白玉在裴弃指尖移动,勾起了他身体深处隐秘的回忆。 秦叙看得口干舌燥,又强行压下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覆盖住裴弃的手,“别玩这个。” 裴弃反手扣住他,“我养大的,玩玩怎么了?” 徐二、邹嘉:……没眼看! “那该怎么办?”秦叙故作镇定,实际上脖子一块儿已经红透了, 裴弃实在觉得新鲜,秦叙哪里没有被他玩过,但每一次他都脸红,勾人得很。 “敌不动我不动,先等等吧。”裴弃躺在藤椅上。 徐二看他这般镇定,两人之间那若隐若现的气息灼烧的人脸红,他同手同脚地被邹嘉拽走了。 秦叙送走了两人回来就扑到他身上,警告道,“不准娶。” 裴弃半眯着眼,“若是圣旨来了呢?” 秦叙咬了他一口,“之前陛下答应了你,让你自己选择妻子。” 裴弃哂笑,“大不了多给点补偿。” 秦叙身子僵住,这几年顺德帝对裴弃的好让他快要忘记了,顺德帝是帝王,一个以江山社稷为重,整顿了混乱朝局的帝王。 他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万一呢? 秦叙急匆匆从他身上起来,“我出去一趟。” 裴弃懒得管他,他算着日子过。 秦叙迟早都要离开,他不愿意花太重的情在他身上,否则以后伤筋动骨还是自己受罪。 秦叙一路狂奔进皇宫找顺德帝,他还没开口,顺德帝就直接拒绝了他出兵的请求。 为一人开战,不是明君所为。 秦叙无论怎么说,顺德帝都是一句话,你才十八岁,让你去,朕对不起你爹娘。 秦叙踩着傍晚昏黄的斜阳赶去了东宫,一盏白瓷茶盏砸在他面前,“滚出去!” 李怀安整个人都很暴躁,他负手站在舆图前,手上转着匕首。 “太子殿下,我有办法解决匈奴的来使。” 李怀安回头,第一次正眼看了他。 窝在藤椅上听曲儿的裴弃不知道这事。 他晃着椅子,心里已经估算出了得失,这位公主,他是非娶不可了。 只是不能这么轻松地娶,外族公主在府上,以后要受限制的地方就更多了,他得多要点好处。 裴弃想,让秦叙早点离京吧,顺便再要点粮草俸禄。不然北境寒冷,他怕自己舍不得让秦叙去。 想着想着,裴弃笑了起来,眼角滚了滴滚烫的水下来。 还有半年,明明就只有半年,秦叙就要走了,怎么不让他顺心的享受呢? 他好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在意秦叙。 他突然就很难过,他筹谋已久,却仍旧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给砸中。上京中任何一家的姑娘他都能拒绝,但是涉及国家,他的反抗是徒劳。 裴弃想着秦叙给他要来的机会要白白浪费,抓着茶盏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主子,夜深了,先让厨房做?”松墨从树上跳下来。 裴弃这才惊觉院子里都点了烛火,戏班子也早就散了。 他揉了揉眉心,“秦叙呢?” 松墨摇头。 裴弃继续躺着,“等他回来吃,免得跟我哭。” 第101章 撕破脸搜驿站(加更)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松墨瘪嘴,想等就直说嘛,还要找借口,每次还都一样,他只能再回到树上等。 裴弃一觉睡到后半夜,院墙上的天都泛着靛蓝了,秦叙竟然还没有回来! “松墨,查他去哪里了。”裴弃掀开身上的毯子,脸色阴沉地坐着。 又是曾经一样的配方。 松墨早就把人派出去了,只是一直没有回音。 裴弃摁着脑袋,“去大同驿站。” 松墨默默点了三十多个打手一起,匈奴人总不能一个亏吃两次吧。 大同驿站安静得很,裴弃突然闯入,匈奴的使臣和侍女都慌慌张张给自己的主子穿衣裳。 裴弃笑的和善,“本郡王今日在附近丢了块儿玉佩,是皇舅舅赐下的,一刻都离不得,是本郡王的命根子,现在只能搜一下诸位的住处了。” “郡王未免太过无礼。”公主挂着面纱出来,双眉斜飞,英气逼人,“我是您未来的妻子阿玉兰,我折中取个法子可好?” “咔哒!” 裴弃捏碎了手上的核桃,“自知之明是个好东西,别这么恨嫁。” 阿玉兰撩头发,卷卷的长发披在肩头,别有一番妩媚。 但裴弃并没有半分表示,只要秦叙不在他身边,他就觉得自己清心寡欲,甚至还能念个阿弥陀佛。 阿玉兰抽出腰上的匕首,“郡王殿下,我哥哥死在你手上,是技不如人,但是这一次,我一定会成为您的妻子,我会让两国和睦相处。” 裴弃不想再跟她说话,他给的面子已经够多了,听了这么多的废话,耐心告罄。 裴弃抬手,“搜,我不是来给你们讲道理的,我是来找我的命根子的。” 打手们早就对这种话见怪不怪了,纷纷从院墙上蹿进屋子里。 霎时间叫喊声四起,翻箱倒柜,砸门踢床。 阿玉兰脸色沉得能滴水,她这才明白传言中不讲道理的小霸王是什么行事风格。 “裴弃,你想挑起两国战争吗?”阿玉兰知道自己功夫不好,能吓唬人,但对上裴弃这种人,只能被压制。 她还不够浑。 束手束脚的人注定拼不过浑蛋。 裴弃面上尽是嘲讽,“若是两国战争这么容易挑起,那就表明有一方蓄谋已久,只是在等一个扣罪名的机会,怎么,你们匈奴是吗?” 阿玉兰险些把手上的匕首扔出去,你才是匈奴,你全家都是匈奴!老子叫胡部!胡部! 阿玉兰咬碎后槽牙,“当然不是,我们胡部很期待和平,希望大家能和平共处,毕竟……” “别说了,这种话说着你不心虚吗?”裴弃这辈子只听一个的豪言壮语。 也只有那一个人才做得到。 “主子,没有。”松墨摇摇头。 裴弃心倏尔沉了下去,不在这里,那秦叙会去哪里? “郡王,你这样随意的践踏……” 阿玉兰话还没说完,裴弃就打断了她的话,“对不起,不是有意的。” 说完就走了,阿玉兰和使臣面面相觑,这……这么好说话? 裴弃站在街道上,顿觉得上京之大,他连找人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找。 “以小公爷的实力,是不会吃亏的,现在整个上京都找不出来一个对手,咱们的打手得二十个起步才能压住他一时半会。”松墨极力安慰裴弃。 但这话对于裴弃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他只有看到了秦叙这个人,才能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哥哥,夜深了,你怎么在街上?” 裴弃侧头,看着巷子口的李怀安,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你不在东宫,深夜在大街上晃荡,不怕言官参你一本?” 李怀安笑笑。 他原本暴躁不安的身体都安静了下来,推开马车下来,手里还拿着披风,“哥哥不也在,能和哥哥一起被参,我也愿意。” 李怀安从未对裴弃死心过,只是裴弃从不搭理他,回家之后懒得哄人。 “你见过秦叙吗?”裴弃垂眸看他。 李怀安学的是帝王心术,半点不见破绽,闻言歪了歪头,“今天倒是没见过,怎么,他又不回家了?” 裴弃走近,“是啊,你若是见到了他,可要跟他说,若是不回来,我就……” “就怎么样?”李怀安给他披上玄色披风。 裴弃:“等他回来就吊起来打。” 李怀安有些遗憾,“哦,就这样啊。” 裴弃取下披风放在他手上,“披上吧,我回去了。” 李怀安站在街口看着裴弃远去,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呢? 为什么裴弃接受了秦叙,却始终跟他隔着层纱,看得见,摸不着。 裴弃走在路上,看着根草都不顺眼,“把京中酒肆歌楼都给本郡王翻一遍。” 松墨打手势带走了人,留下四个打手守在裴弃马车周围。 裴弃一遍一遍地回忆他们下午说的话,问题就在最后—— 最后他说了顺德帝可能会让他娶。 然后人就出门了,走之前好像还拾掇一番自己。 裴弃一拍案几,“逆徒!” 问题就在这里,怪他太火急火燎的,竟然忘了这一点,他出门之前收拾自己,那就决计不能是去见匈奴人! 他进宫了! 但是现在宫门落锁,他就算要去见顺德帝,也得等到明天。 裴弃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他见顺德帝,就算是把弯子围着大周绕三圈,宫门关闭之前也肯定能出来。 那他出宫之后还去见了别人! 裴弃怒骂,“逆徒!” 外面的打手瑟瑟发抖,财神爷别气了! 好在裴弃舍得砸钱,他大半夜搅和人家的美梦都没有被人追着骂,只是仍旧没找到他的命根子。 裴弃直接等在宫门口,这次把人找回来,他非得……非得,非得! 他在心里放狠话放了半天,却想不出来一个惩罚的法子,气得他又吃了两盏茶。 “郡王?”侍卫揉着惺忪的睡眼,瞬间夹紧屁股,“郡王,您这是要进宫吗?” 裴弃满脸的冰碴子,“不然呢?我在这里等着晒太阳?” 松墨默默给人塞了个金饼,“小兄弟,别在意,我们郡王丢了命根子,着急呢。” 侍卫糊里糊涂地收下金饼,一看这比他半年的俸禄还多,顿时觉得还是郡王府有前程。 “哥哥今日好早。”李怀安早早地从西门进去蹲裴弃,“是来给陛下请安吗?” 第102章 铺后路绝言论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冷笑,“殿下还真是消息灵通啊,我前脚进来,殿下后脚就拦住了我。” 李怀安笑笑,“哥哥,还是等会再去吧,今日休沐,陛下说不定还在哪位娘娘宫里呢。” 裴弃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手上使劲儿,压着李怀安,“殿下真的不知道我的命根子掉哪里了吗?” 李怀安大清早被这话扑了一脸,面部都扭曲了。 他沉默了下,说,“知道。” 裴弃差点一巴掌给他扇上去! “你昨晚你说不知道。”裴弃咬牙。 李怀安无辜地眨眼,“哥哥,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所以就着急忙慌地赶来了。” 裴弃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好,那就请殿下告诉我,他在哪里?” 李怀安抬头看了眼霞光初现的天,“哥哥,去我那里吧,吃茶说。” 裴弃拿出了当初打开秦叙身体的耐性,才没有掐着李怀安的脖子怒吼,“好。” 东宫里茶香四溢,和以前他来这里时一样,李怀安的习惯很长久,长到十多年一成不变。 裴弃心无旁骛。 “哥哥,这是今春新贡的信阳毛尖,我最喜欢的就是它在茶水里舒展的模样,哥哥尝尝,我亲手煮的。”李怀安手上的玉扳指碰到青玉瓷盏,发出一声轻响。 裴弃接过来,一口闷掉,半点没尝出滋味,“现在能说了吗?” 李怀安不答反问,“哥哥,他既不稳重,也不得长久,哥哥为什么选他。” “因为他的爱意只属于我一个人。”裴弃脱口而出。 李怀安怔愣,“我……我只是虚以委蛇,我不爱那些人。” 裴弃嗤笑,“殿下不必跟我解释。我只想知道秦叙去哪里了。” “哥哥,你选我好不好?”李怀安姿态恳切,“哥哥,我可以给你权力,官位,前程,任何一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 裴弃静静地看着他,浅色的眸子没有半分情绪。 李怀安着急补充,“你也可以娶妻,我不在意,我说了,我可以做妾。” 裴弃起身就走,“不说算了。” 李怀安:“他走了。去北境了。” 裴弃转身看着他,眼神实在不友善,恨不得把李怀安剥皮挫骨。 “你放他走的?”裴弃指甲扎进皮肉里,目眦欲裂。 李怀安抿了口茶,“不是。是他求我的。” 裴弃脑子发懵,像是有人一棒砸在他后脑勺上,眩晕从眼前散开,心口被蒙上了厚厚的麻布。 李怀安说,“哥哥,他说,他不带一兵一卒,就能深入匈奴胡部的王帐。” 裴弃抬手对着他扇过去。 “哥哥,你要打我吗?”李怀安直视他,眼里含着泪水。 李怀安的脸还是被打偏了,裴弃收手时已经来不及了,“真是多谢殿下成全他了!” 李怀安摸着脸颊,声音颤抖,“哥哥,这是我的错吗?” 裴弃没说话,起身拢了下衣裳,径直走出去。 李怀安在他身后连声质问,“他不想让你娶那个公主,我也不愿意,你只看得到他做的,那我呢?裴弃,你看得到吗?” 裴弃走出院门,消失在视线中。 李怀安没有等来他的一句话,他扶着案几慢慢蹲下,环抱住自己,“裴弃,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啊……我只是喜欢你啊。” 周围的侍从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声音,连檐下的喜鹊都捉走捆住了嘴。 裴弃脑子一片混乱,秦叙北上,身边只有一个青砚,想要潜入王帐,无异于痴人说梦! “去御书房!”裴弃过了几年悠闲好日子,这还是第一次走这么快。 刚到御书房,福满就上来接他,“小郡王今日怎么想着出门了?” “舅舅呢?”裴弃蹙眉,他思索着对秦叙最有利的说辞。 福满觑着他的神色,“陛下还在用膳,小郡王要一起吗?” 裴弃迟疑了片刻,点点头,沉默地坐到顺德帝身边。 最后还是顺德帝受不住这氛围,主动开口,“你有什么事,你说吧,你这样盯着朕,朕吃着佳肴都没味儿啊。” 裴弃扯出个笑容。 顺德帝放下象牙箸,开玩笑问,“怎么,秦叙又离家出走?你裴小郡王还收不住他?” 裴弃搁下碗,颓废地靠着椅子,“对啊,长大了,都马上十八了,哪里还会听我的话。” 顺德帝盯着他。 裴弃揉了揉脸,脸埋在手掌里,温柔是这世上任何人都扛不住的,不独秦叙,他也是。 顺德帝连年的关爱,他就算打起十二万分的戒备心,一个自幼失去父母的人,也很难抵抗得住。 “舅舅,我想娶匈奴来的公主了。”裴弃深吸口气。 真正说出来的时候才知道喉咙有多难受,像是一块儿骨头卡在上头。 顺德帝的脸色倏地垮下来,“那个嚼舌头嚼到你面前来了?” 裴弃摇头。 顺德帝摸了摸他的头,“小宝,朕说了,朕的江山,不需要你来牺牲。” 裴弃侧头看他,“舅舅……” 顺德帝眼底发酸,这是裴弃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他有了“撒娇”的意思,“哎,你说。” “秦叙北上了,他……他,他为了让我不娶那个公主。”裴弃说得几度哽咽。 顺德帝面上风雨欲来,“什么时候走的?” “昨夜,我找了一夜,他,私自出京,骑的是追阳,早就已经追不上了。” 顺德帝闭眼,“朕现在飞鸽传书……” “我来找舅舅不是为了这个,也不是为了哭。”裴弃声音沉闷。 顺德帝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给弄得转不过弯来,“不为这个?那为了什么?” “拖时间,给他拖时间,如果他成功,那就是封狼居胥,若是不成,那我还能给他兜底,接……接他尸骨回来。” 裴弃背上冒出细细密密的针,他不敢想象,如果秦叙当真死了怎么办? 顺德帝转着翠玉扳指,眼里的神色看不明白,“你不求朕出兵?” 裴弃颔首,“不求,这条路是他选的,陛下以天下为重,自然不能为他一人出兵,但我是他师父,是一家人,我要给他兜底,不能让他没有回家的路。” “不愧是皇姐的孩子!”顺德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手去做,舅舅心里有数,会给你控着局面的。” 裴弃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顺德帝,“前后无碍,家国为先,这才是东州封地的主人!” 裴弃歪打正着,得了顺德帝的青眼,只是他并不开心。 因为顺德帝这话里面藏着的意思并不是赞赏他,而是说他不添麻烦,懂事。 裴弃这辈子最恨的两个字,困住他十九年的两个字,懂事。 懂事,因为知道顺德帝想让他对付匈奴使臣,所以他毫不犹豫,在外立了一个凶残的名声。 家国为先,爱人只剩骸骨。 第103章 见玉佩心慌乱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一连三个月,裴弃带着鸿胪寺的少年们拖着使臣,日日吵架。 双方从最开始的娶不娶,吵到嫁妆该给多少。 上京的百姓耳朵都听起了茧子,终于出现了变化—— 匈奴突然强势起来,要减少一座城池! 裴弃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从未露怯,甚至比以前更为强硬,匈奴人怎会削减最初给出的条件? 不过两天,他就知道了原因—— 阿玉兰亲自登门,手里拿着半块竹玉珏,“郡王要找的命根子,就是它吧。” 裴弃眼神落在她身上,冰冷刺骨。 “是啊,不知公主是在哪里找到的?”裴弃岔腿坐着,长腿肌肉绷着,随时能把人踹出去。 阿玉兰不怕他,“自然是在我胡部王帐找到的。” 裴弃:“哦。”还活着,挺好的。逆徒!尽给我找事情。 阿玉兰敬佩他现在还能稳得住,撩了下额发,“郡王不要了吗?” 她早在裴弃搜大同驿站时,就看到了裴弃身上挂着的,那半块儿竹状玉珏,当时只是怀疑。 现在手里捏着从秦叙身上拿到的另一半,心里的念头已经拍她脸上了。 “代价是什么?”裴弃感觉自己脑子很冷静,还能分析一下阿玉兰独身前来的原因。 这样有利的条件应该放到谈判桌上来,总有人病急乱投医。 阿玉兰坐下,“郡王不给我一盏茶吗?” 裴弃扣桌,松墨端着滚烫的茶水进来,“公主请。” 阿玉兰瞥了眼,指尖轻轻摸了下,“郡王的待客之道可真是热情。” 裴弃这几个月很少说话,刨去他在相如堂谈判时,私下里连嘴都不想张,阿玉兰自然没有这个殊荣,能得到裴小郡王一字千金的话。 “郡王想要怎么赎回他?”阿玉兰单刀直入。 裴弃:“不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阿玉兰:“?” 她想了半天的话,又被堵住了,她恨不得把裴弃的嘴撕碎,每一句话都能说在她讨厌的地方! 裴弃反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阿玉兰放弃了兜圈子,“我想跟你做笔交易。我放回秦叙,你给我三城,给我,不是给我爷爷。” 裴弃明白了她的算盘,嗤笑,“你觉得他值?” 阿玉兰盯着他腰上的玉佩,“难道他不值吗?” 裴弃摘下来,手指仔细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像是对待自己的爱人一般。 “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听话又随便折腾的孩子,也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下一个。” 裴弃也知道自己曾经有多高调,现在只能真真假假地套着说。 “郡王,何必呢?您的小媳妇现在正在我胡部的王帐受罪呢,身上连一块儿好的皮肉都没有。你演戏有什么作用吗?我也不会因为你不在意他而放了他。”阿玉兰拿话激他。 裴弃不动声色,“哦,死了吗?死了就把尸骨挂出来,我看到了,说不定还会哭一场,全了师徒情深的美名。” 阿玉兰一拳打在棉花上,浑身的力都使不出来。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了。”阿玉兰抬起下巴,高傲地转身。 她走出雕花木门,院子里的打手纷纷拿着弓弩对准她,阿玉兰眼底尽是狡黠,“裴弃,你不是说你不在意吗?” 裴弃单手撑着下巴,指腹摩挲着玉佩边缘,“若是今日让你出去了,我演了多年的戏,就没了。这样吧,留下玉佩,放你出去。” 阿玉兰笑起来,“裴弃,你果然在意他。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演技真的很差,你说你不在意他,可你的眼神却一直都追着玉佩。” 裴弃点头,“哦,我在意他啊。” 阿玉兰在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害怕,她后退两步,“裴弃,我是来和亲的公主!” “他们现在抓了秦叙,为的就是跟我们谈条件,是不会杀他的,但是……我杀了你,却不会有什么影响,你觉得呢?” 裴弃起身,长指捏着玉佩,漫不经心地走到屋檐下。 阿玉兰立时反驳,“杀了我,你们会付出更多代价!” “哦,可是我连秦叙都不要,要付出什么代价?”裴弃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浑样。 阿玉兰吹响口哨,天上盘旋的猛禽俯冲下来,却被院子里三十多个打手的弓弩射成了筛子! 阿玉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宠落到自己脚边,喉咙被人捏紧,发不出一点声音。 “找禁军借点人,把匈奴人全部关起来,每天按他们俸禄的三倍给。” 阿玉兰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人堵着嘴拖下去了。 哪怕裴弃动作迅速,却仍旧没能封住秦叙被擒的消息。 满朝哗然,都开始责怪秦叙。 但秦叙是定国公夫妇的遗孤,又不得不救。 徐尚书带着人准备接手谈判,结果一到大同驿站,发现裴弃竟然扣下匈奴使臣和公主! 当即给他吓得小心脏乱蹦,冲进宫找陛下,陛下深思了半晌,却道,无妨。 徐尚书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匈奴万万没想到,他们扣住了秦叙,裴弃就扣下他们的和亲使臣和公主。 在谈判桌上裴弃也更加嚣张。 这一下,众人都沉默了。 你说他怕吧,好像有点,你说他不怕吧,好像也有点。 但裴弃却不是两年前那个乱使招数的小郡王了,他知道,一旦他软弱了就要被拿捏,所以他只能更强硬,逼着对方退。 秦叙现在对于匈奴来说是有利用价值的,但同样也是烫手山芋。 秦家在北境是神一样的存在,更别提定国公夫妇为了阻止匈奴南下,战死时甚至尸身不全,兄长的尸身至今还没有找回来。 如果秦叙真的死在了匈奴身上,北境全线出兵,吃亏的还是他们自己。 这就像是下棋,花大量棋子围住了对方一枚看似重要的棋子,但这只是昙花一现,一旦吃掉这枚棋子,那么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一盘被对方拿捏命脉的死局。 双方手上现在都看似拿捏着东西,但是都不能直接让对方损失掉什么,反而战战兢兢。 “主子,匈奴给您送了个礼物来,带着血腥气!”松墨连礼节都忘了,猴似地蹿进来。 第104章 见断指失心神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僵硬的转身。 松墨手上没有东西,裴弃下意识就松了口气,“是什么?” “不给我们看,说是必须要您亲自去看,就在咱们花厅上。”松墨刚才闻到了血腥味,他急得原地打转,恨不得扑上去把盒子抢过来。 裴弃狠狠揉了把自己的脸,脸都被搓红了,“点上人,走。” 松墨背上冷汗连连,“主子,万一,万一里面是……” 裴弃盯着他,幽深的眼眸像是要把人吸进去掐死,“没有这种可能。” 松墨悲哀地想,完蛋了,秦叙真成了他们郡王的命根子了,竟然都会自欺欺人了。 花厅里确实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这次来的是个姑娘,黄土色的皮肤上有些皲裂。 但她的笑容是得胜的,是痛快的,见到裴弃的瞬间,她起身微微欠身。 “裴郡王,久闻大名,我叫别水,是别山的妹妹。” 裴弃瘫着脸,“说人话,本郡王生来尊贵,记不得那些名字。” 别水笑容都僵硬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如此不客气。 “他的诨名叫鳖三。”别水对她哥哥的名字有着不一样的执着。 裴弃:“哦,天牢里面那个鳖。还有什么要说的?” 别水有点扛不住,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要对抗经过心肝跑掉洗礼的老畜牲,还是有点困难。 裴弃的嘴没有人管,越来越毒,立志用嘴杀死所有人。 “不说?”裴弃没耐性,架着长腿。 别水再次撑起笑脸,“当然有。请看!” 说话间,她得意扬扬地打开了盒子,血淋淋的手指摆在里面,下面的绢布已经被血浸透了。 断指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青白。 裴弃站起来,踱步到别水面前,他身量极高,站在她面前立时就产生了极强的压迫感。 “谁的?”裴弃声音低哑,像是有人拿着梳篦在刮他的喉咙。 别水笑了,双指捻起断指,“郡王这样犀利的眼睛,不猜猜吗?” “猜猜?” 裴弃低低重复这两个字。 别水背在背后的手捏着匕首,她早有防备,裴弃这个状态一看就不对,像极了被惹怒的狐狸,眯着眼睛准备给人致命一击。 裴弃盯着那截断指,轻轻叹气,“猜不到。” 是不敢猜。 他害怕。 别水弯着月亮似的眼睛,“当然是你那个宝贝徒弟的啊。” 裴弃点点头,“放回去吧。” 别水被他这镇定的语气给弄懵了,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断指,又看看裴弃,差点脱口而出问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裴弃温柔地抬手,握住别水的手腕,别水打了个颤,裴弃的手指太冷了! 裴弃碰了下那根断指,“冷了啊。” 别水发现自己抽不出来手,立马就把匕首往裴弃脸上插,身后的侍卫也同时拔刀。 裴弃掀翻别水,一脚踩在她的手腕上,温柔地拿出那截断指。 打手们和侍卫厮杀一处,不知撞坏了多少名贵的瓷器,腥臭的血液喷洒在裴弃脸上、身上,给他平添了两分性感。 别水趁着裴弃宝贝那断指的功夫,迅速跳起来,对准裴弃的脖子就是一刀! 裴弃抬腿踹过去,发出巨大的一声“嘭”! 别水连着滚了好几圈,碎瓷片扎了满身。 裴弃走到她面前,身后跟着两个打手,他柔声问,“这是谁的手指?” 别水张口就要说话,裴弃忽然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指抵住唇,脸上的平静却掩盖不住他眼底的疯狂。 “嘘,别乱说话,你看到了,我是个疯子,敢杀阿达木,会囚禁使团,还能扣下你们的和亲使团,你说错了话,我可是会杀了你的……” “一刀一刀,切成片儿,挂在倒钩上,送给你们匈奴的单于看。” 别水抖了抖,她已经吸取了教训,带了三十个侍卫,还自己准备了匕首,外面还留了一对人马,就是防着裴弃发疯。 可她万万没想到,裴弃自己会功夫! 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阿达木的死是裴弃早就布下局的,不,不对,这场局,表面看是裴弃,实则操纵棋局,把控方向的,另有其人。 否则他们精心布置的棋局,怎么会败在裴弃这个半吊子手里。 “是……是……”别水憋了半天,还是没憋出来。 裴弃问,“是谁的?” 别水扛不住,竟然哭了出来,本来都说这一次裴弃元气大伤,肯定不能比以前更凶,但谁能想到他疯啊! 裴弃长指落在她脸颊上,轻轻地擦着血迹,动作堪称温柔。 “你说,我不会杀你的,我只是想听个答案,我不爱杀人,我杀的都是该死的人,你看,你的哥哥不还好好活着吗?你说了,我就让你去见他。” 秦叙曾经的话在此刻验证,没有人扛得住裴弃的温柔,他那双不羁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你,满是温柔,好像他就是为了你而生的。 秦叙扛不住,别水同样如此。 她说,“是秦叙的,她杀了单于三个阏氏,两个儿子,四个孙子,两个孙女,所以……所以斩下了他一根手指。” 裴弃麻木的听着,想分清楚这是功绩还是灾祸。 “还有呢?”裴弃问,“杀了这么多人,只要一根手指?” 别水瑟缩,“他……现在是斗狼童。” 裴弃觉得自己挺厉害的,竟然听话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一次一只狼?” “不是……是五只!”别水突然暴起,匕首对准裴弃的脖子,但手腕太酸,偏了,只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真是蠢货!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告诉你?当然是因为——你问的,都是我想让你问的。” 裴弃擒住别水手腕,低头看着伤口,他失去了疼痛的知觉,往后一挥,别水死不瞑目倒在血泊里。 裴弃站起来,“我也说了,我杀的,都是该死的。” 松墨随便擦了脸上的血迹,“主子,内院连别水三十一个,门外四十二个,都死了。” 裴弃点头,“去买四指粗细的倒钩,从他们后脖子穿过去,大同驿站每个门口,窗口都挂上。多了的,就挂到城墙上。” 松墨冲身边的鬼刀手打手势,鬼刀手马上就带着人去办。 裴弃站在原地,看着手掌上躺着的断指,不知该怎么办。 他娇养了三年的小媳妇,竟然被人这么折磨,没有一块儿好的皮肉。 他转身,又转身,连着转了好几次,脸上冰凉的感觉终于唤回了神智。 他现在应该做点什么,秦叙已经到了王帐,那接下来……他要做点什么,一定要保证秦叙不会死,只要有一口气,他裴弃就能救他回来! “去东宫!”裴弃用丝绸包裹住断指,放在心口。 第105章 提兵出征太子扬名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东宫的茶香经年不断,裴弃闻到却不由得紧绷了身子。 他其实不爱喝茶的,但李怀安爱喝,他总会陪着喝,可能就是这样,李怀安才会觉得他喜欢。 也有可能是把自己觉得珍贵的东西送出去是在意。 但这些对于裴弃来说却不重要了。 君臣之间早就分明了。 李怀安听到他的消息,淡定抬眸,知道他肯定是为了秦叙来的,他还没有原谅裴弃上次那一巴掌呢! 可就是这一眼,两年前的不好回忆直接翻了出来。 他唇色煞白,“哥哥……” 裴弃身上的青衣全是黒污污的血,“殿下,我这里有一个扬名千古的好差事,你做吗?” “人呢?都滚去叫太医来!还不去!”李怀安踹开案几冲过来,双手颤抖,却不敢碰他。 裴弃声音沉冷,“没事,我……” “你闭嘴!没事?那要怎么样才算有事!你心里就只有一个秦叙!你就不能看看我?我会让你受伤吗?”李怀安第一次毫不顾忌,冲着他怒吼。 裴弃不明白他受伤跟秦叙有什么关系,但是李怀安吼得他脑子疼,他没出声,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李怀安气得心肝脾肺都疼,“谁伤的你?” 裴弃淡定说,“都杀了。” 李怀安点头,他看着裴弃,张嘴又闭上。 裴弃也懒得问。 李怀安撑不住,直接问,“我还是想问,他就这么好、这么值得?” “是啊,我第一次这么在意一个人,不因为责任,也不因为嘱咐,就是在意他,就算全天下都觉得他错了,我也要给他铺一条对的路。”裴弃摸着心口说。 李怀安简直要被气笑了,“然后摁着别人的头承认自己错了?承认自己是有眼不识泰山,承认秦叙是对的?” 裴弃点头,没有半点扭捏。 李怀安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旧日的影子,那个会脸红,会别别扭扭说话,会口是心非的裴小郡王,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裴弃说,“如果我要娶阿玉兰,终身不得沾染半分朝政,做一辈子闲人,困在方寸天地,与所有人都要保持距离,怀安你会救我吗?” 李怀安迟疑了一瞬。 裴弃勾唇一笑,“他会。” 李怀安,“哥哥,人心难测,而且你这个假设是……嗯,我知道哥哥不会冲动,一向都以大局为重。” 裴弃转头看他,眼里满是打量,像是才认识他。 满上京城,找不出比裴弃更冲动的人。 可李怀安说,裴弃不会冲动,因为裴弃从来不做损害李氏王朝的事情,只付出。 需要他牺牲的时候,甚至都不用明说,只要给一个暗示,裴弃就会去做,就像之前设局诱杀阿达木一样。 只是那一次,伤的太狠,顺德帝动了恻隐之心。 李怀安对这样陌生的目光感到难受,侧身想躲开。 裴弃收回目光,说,“说回正题,我给殿下找了个机会,殿下要吗?” 李怀安没有犹豫:“要。” “让使臣迅速出使大月氏和夜郎,对匈奴形成包围,然后请命亲征,秦叙在王帐已经杀了不少人了,现在开拔,只会让匈奴内外受敌。”裴弃条理分明,沾着自己的血在茶几上划线。 “但是殿下在最后关头却不杀他们,一是因为收了对我们没有太大的用处,我们北境的将军太缺了。 “二是要留下一线给外人看,表明我们的态度,我们只是不愿意被人威胁,是真正的大国风范。” 裴弃神色平淡,不带半丝虚妄,“我和秦叙是暴,殿下是仁,我与秦叙是急,殿下是缓。此是得天下民心和邻国之道也。” 李怀安静默地看着他,原本的铁链在松动,慢慢吐出一口气,“好。” 没有问裴弃和秦叙的名声怎么办,也没有问为什么。 为君者,要学会取舍。 李怀安想,三师终于能放心了,他出师了。 太医来了不敢上前,只得在一旁候着。 裴弃说,“我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行。” 李怀安看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哥哥不怕我杀他?” “没有好处的事情,你做吗?”裴弃反问。 他一直都很了解帝王家,包括帝王家给出的爱,那都不是白给的。 皇后的母家曾是最大世家,太子是顺德帝与世家博弈的结果,所以他拥有了权力,却断然不能拥有父母半点爱。 顺德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些年,世家伤的伤,残的残,早就没有了往日树大根深的模样。 所以裴弃才会在五年前再次得到顺德帝的疼爱。 不仅仅是做给南疆看,也是做给世家看,让他们看到帝王的心。 李怀安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我不会,我会带他回来见哥哥的。” “好。多谢殿下。”这件事裴弃原本打算自己去做,但树大招风,而且上京必须要有个人能压得住匈奴的挑衅。 他只能选择太子。 “哥哥看诊后再回去吧。”方才那般对他着急的李怀安像是错觉。 太医再三叮嘱裴弃不能再动刀,不可提重物,也不能动气,又开了一堆的药给他。 李怀安站在白玉阶上目送他远去,鸦青色的衣摆上尽是血渍,远远地瞧着,像极了寒梅怒放。 李怀安说,“真的回不去了。” 此后父母是君,兄弟做臣。一无至交,二无好友。 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深秋之时,徐二、崔景明、邹嘉三路使臣,持节出使。 与此同时,太子提兵亲征,不过月余,大军开拔到阴山脚下,每天压境一里。 随着大军去到北境的,还有裴弃杀人诛心的回敬,阿玉兰的一只手掌,和两幅画—— 大同驿挂尸图和公主断腕图。 如此人心惶惶的时刻,匈奴内部却找不到秦叙了! 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上京时,匈奴使臣心里都是一个咯噔,完了! 裴弃日日坐在大同驿站外面的街道上,他修了个亭子,这一条街的都给了足够多银子,没有人反对,甚至还有人给他送点自家做的饼。 他之所以不进去,是因为里面挂着尸体,臭气熏天。 每一具都像是挂的整头猪,是赤裸裸的羞辱。 一旦有使臣骂一句,他就在鳖三一行人中挑一个出来杀。 还特意把鳖三和他妹妹挂在一起。 阿玉兰再也不复当初的飞扬模样,“等我军踏破了上京,我要你做我的狗!” 裴弃看着她,摸了下心口的手指,“哦。” 阿玉兰却往后退,裴弃这个动作已经成了她们的恐惧来源了,这个动作就意味着可能会有人死! 裴弃笑了笑,“真是胆小啊。” 长风卷起他的发尾,吹向遥远的北方。 第106章 愧疚加身难相亲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李怀安的亲征带给了匈奴极大的压力。 原本匈奴的单于还准备扛一段时间,想着冬至的时候突袭,却没有想到,周朝的使臣给出了丰厚条件又佐以言语、兵马威胁,竟有两个国家屯兵边境,想要分一杯羹。 双方对峙一月有余,连楚国都说想要派兵支援,但顺德帝直接拒绝了,假途伐虢之计打量谁看不明白呢? 上京城的尸体基本都开始腐烂了,裴弃就斩下人头送去给李怀安,李怀安也懂他,每日就把这些脑袋插在枪尖上,在城下搦阵。 对阵各有输赢,都没有占到上风。 但匈奴找不到秦叙,就没有和大周谈判的资格,公主又留在了上京,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他们找得团团转时,一天深夜里,匈奴王帐突然挂上了降旗,秦叙拎着单于的脑袋站上了黄龙城墙。 李怀安最初都不敢认,城墙上站着的那个人,面黄肌瘦,看着像是一把骨头架子。 秦叙扔下脑袋,嗓音粗哑,说,“李怀安,我赢了。” 李怀安心尖都在震动,这一瞬间,他彻底放弃了,他做不到这样去爱裴弃,他可以给很多爱,但是他不立危墙。 看在秦叙这么爱哥哥的份上,他服输了。 夜风卷起沙尘,粘在秦叙脸上,他随意擦了下,斑驳的血混着沙土。 “还以为你死了。”李怀安走上城墙,负手而立。 秦叙靠在墙垛上,单腿支着全身的力,“放心,不会给你机会的。” 李怀安在风里轻声说,“别让他吃苦了,这一遭他……都不笑了。” 秦叙心里也难受,但他是一定要走这一趟的,他要解决掉所有的祸患,填平路上的坑,铡掉杂草,再回去接他的闻之。 “怎么扛过来的?”李怀安看着他身上乱七八糟的布料,很多的结,还有血渍,尘烟气特别重,像是才从土里爬出来。 秦叙云淡风轻道,“蹲在马厩里,跟马抢草吃。” 李怀安苦笑,他连来北境都要再三权衡,一定要有实实在在的利益他才愿意。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把眼底的酸涩逼回去,既然都放弃,没有资格怪别人不爱他。 李怀安的手段比之顺德帝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斩杀了不少匈奴大臣,把胡部砍得七零八落,最后才把老单于的兄弟扶上了王座。 要求也很简单,每年朝贡,成为藩国,接受周朝的册封。 新单于无有不允,并慷慨表示,阿玉兰公主和原定的三城嫁妆都会奉上。 顺德十年冬,太子李怀安班师回城。 这年全国上下都是一片喜色,大红的灯笼挂满了大街小巷,大人小孩脸上都是笑容,只有定国公府里冷冰冰的。 原因无他,裴弃生气了。 秦叙回来第一天就跪在裴弃门前,可裴弃却直接开门出去,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之前一直被他留在北境主城的青砚也生气,不肯帮他问裴弃的去向。 好在顺德帝下旨,让两人进宫参加庆功宴,这也是匈奴作为属国第一次来朝,顺德帝要彰显大国风范,自然要把这一次出力的人都叫上。 入宫前一夜,裴弃终于踩着雪回来了。 “裴弃。”秦叙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双眼看向裴弃,一副受尽委屈的小狗模样,“我想你了。” 裴弃站在门口,脱下毳衣没说话,静静地站在门口。 裴弃喉咙上梗着一块儿骨头,他一直在跟自己较劲儿,秦叙是为了他才去的,可是他一想到秦叙左手上缺失的那根小指,他就觉得是自己的错。 他已经不能用平常的心对待秦叙了。 这些日子,衣食住行和药材,他一样都没缺秦叙的,但他看不得秦叙一眼,他看着就遏制不住心酸,不敢再碰他一下。 他护着这个人四年,最后这个人拿一根小指头还了他。 “你……好点了吗?”裴弃咬牙,忍住背后的寒冷。 秦叙上前两步,“我好了,我错了,我不应该……” “你睡吧,我去厢房将就一下,明天叫人给你收拾一下,回你府上去吧。”裴弃飞快说完,果断转身走了。 这段关系里,裴弃一直都是那个做决定的,开始是,结束亦然。 秦叙甚至插不上一句话。 秦叙站了很久,直到门外枝条上的雪滑落,发出轻轻的一声嘭,他才回神,走到厢房外,推了下,被抵住了。 秦叙猜测应该是个茶几什么的。 他绕到窗口,猫着腰钻进去,裴弃侧身蜷缩在罗汉榻上,薄薄的一层狐裘盖在身上,秦叙眼力极好,他借着烛台微弱的光,看到裴弃的身子在抖动。 秦叙走过去,坐在榻前,他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有哄人的经验,以前只要选一件裴弃喜欢的衣裳穿,或者是说点动人的话就行,可现在这样的裴弃,他不会。 少年木讷,面对心爱的人只会说对不起,我错了。 他甚至不会反驳,不会说裴弃这样对他是不对的,他给裴弃的好,这一次太沉重,裴弃不接受是应该的。 “滚!” 秦叙被吓了一跳,直接跪在榻前,“我错了,我不该进来的。” 可裴弃没有接话,反而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都滚开!别动他!不准动他!都他娘的滚!滚啊……别碰他,秦叙……他是我的,我的……” 秦叙微微怔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裴弃做噩梦了! 他单腿跪在榻上,俯身抱住裴弃,“师父,别怕,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别怕,不碰不碰,没有人能碰我的。” 他嘴唇轻轻碰着裴弃的耳垂,声音轻柔。 裴弃忽然睁开眼,猛地把人推开,大口大口地喘气。 “裴弃,没有人碰我,我很干净的。”秦叙抿唇,语气里都是委屈。 裴弃扭过脖子看他,动作太迅速,发出咔嚓一声响。 秦叙看他,“真的,不会给别人碰的。” 裴弃双手摁在脸上,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段感情里,最不应该出现的就是愧疚,一旦有了就会变得小心翼翼,这里不敢,那里恐惧,前面是悬崖,后面的蛇虎。 秦叙试探着伸手去拽他的袖子,“裴弃,你试试……” 裴弃呼吸都停滞了。 “你试试,好不好?” 第107章 释误会双双登宫门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嗓音干哑,“秦叙,我不是在意这个。” 秦叙愣住,“不是这个?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还,还不要我抱你。” 裴弃侧头咬住自己的手,直到嘴里尝到了血腥味,他才回头,“秦叙。” “我在。” 裴弃从心口摸出一块儿被玉匠精心打磨的指骨,“给你留的。” 秦叙接过来,问,“给我的?” 裴弃脑袋隐隐作痛,“你的手指,腐烂了,我就把他打磨了下……” “我的?我的手指?为什么是我的?”秦叙震惊地反问,他双手举到裴弃面前,“我的不是在这里吗?” 裴弃僵硬地低头,双手却比他的脑袋快,直接包住了秦叙双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摸过去,每一根都是温热的。 裴弃:“啊……不是你的啊。” 秦叙点头,“啊……不是我的。” 两人对视着,静默片刻,都疯了似的笑起来,罗汉榻都在震动。 秦叙踢掉脚上木屐,钻进裴弃被子里,双手环着他的腰,“我手都在呢,我哪里敢损伤了回来。” 裴弃把人抱在怀里,听他说那一段惊心动魄的日子—— 秦叙杀了一堆老单于孙子之后,身上血迹太多,被人捉住了,关进了斗狼场,五匹狼围着他,这些狼都饿很了,看到他就开始眼睛放光,涎水流了一地。 秦叙杀那些孙子没怎么费力,后面被人围住了也没有逃,一直在积蓄力量等着,现在看到狼了,他也不怕。 时隔四年,他又见到了老朋友们。 狼爪锋利,他的背上、手臂上都受了伤,但五匹狼一起放进去,它们自己就容易打起来,秦叙随便翻了两下,就撂倒了两匹。 他不怕饿狠了的狼,这样的狼有很大的弊端,体力跟不上,也不够胆大。 匈奴人看着他解决了狼,却没有死在里面,马上就把他关起来,商量该怎么办。 当夜他就打晕了看守,潜进老单于的兄弟帐里,跟他商量杀掉单于,周朝扶持他登上王座,如果不答应他的提议,那就今夜死。 那兄弟原本只是答应了骗他,但是秦叙喂了他一颗苦涩的丸子,说解药在李怀安身上。 裴弃好奇地问,“什么药丸?” 秦叙:“……不是药丸,是狼毛搓的。” 其实不是狼毛,但他觉得太恶心,不好说给裴弃听。 裴弃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发觉人在他怀里埋着头,看不到,他低头亲了亲耳鬓的发,“不愧是我裴小郡王的徒弟!” 秦叙蹭了下他的脸颊,接着讲。 那人被迫答应秦叙的要求。 第二天众人决定要砍下秦叙手送给周朝,那兄弟舌头都翻烂了,才把老单于说服,只砍下了死囚的一根小指头送去上京。 秦叙也不相信那个兄弟,那兄弟总是半夜摸到他床边,手里还提着剔骨刀,好在秦叙觉浅,一点动静就醒了,两人就得打一场。 没过半个月,他就逃了,躲在马厩里,每天就吃马剩下的草料。 干涩的草没水分,只能偶尔吃点马厩檐上落下的雨水,所以李怀安见到他的时候,他声音才那般干涩。 “秦叙,你折腾谁啊。”裴弃把人抱住。 秦叙把头埋在他肩窝处,闷声说,“折腾你。” 才怪呢,你又怕愧疚又怕被牵扯太深,狠狠心转身就走了。 裴弃手落在他后脑勺上,一下一下地摸着,“吓死我了,我老了,别折腾我了。心肝儿。” 秦叙浑身一抖,这样亲密的话语叫人心软。 他紧紧贴着裴弃的脸颊,汲取着温暖。 “那你还要把我的东西收拾了扔出去吗?”秦叙低声问。 裴弃笑,“要啊。” 秦叙不满地在他怀里挣扎,“你是不是有新欢了?” 裴弃点头,“是。” “什么?”秦叙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可是裴弃的话他根本招架不住。 新欢? 你怎么能有新欢呢? 我不是已经在你的名字后面缀着了吗? 裴弃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的新欢啊,刚刚从战场上回来,带着军功,换我的姻缘。你认识吗?” 秦叙一颗心被抓起来抛出去,又被人稳稳接住,他一口咬在裴弃锁骨上,“裴弃,你欺负我。” “嗯,给欺负吗?” “……给。” 裴弃心疼地吻他伤口,抚慰爱人的伤痕。 秦叙三言两语带过的小半年,那都是心惊胆战的生死时刻。 哪怕他如何粉饰,如何用轻松的语调去掩饰,裴弃也能从不经意间的只字片语里发现端倪。 他想,算了,不问了,别辜负了小孩儿一片好心。 留着个模糊的界,两人都能喘口气。 那截断指被两人埋在了京郊,立了个无名碑。 重华宫依旧热闹非凡,裴弃带着秦叙踏进殿,里面的声音都小了两个度。 这一次裴弃做得太狠了,大同驿站挂了好几个月的尸体,血水积了一层,那臭气老远就能闻到。 虽然现在被裴弃推倒了重建,但那些事情裴弃已经做下了,那这辈子都得跟着他。 更别说阿玉兰就在上京,匈奴不要她,顺德帝也不准备放她回去,她回去了,嫁妆怎么办? 阿玉兰活着一天,裴弃做过的事情就不会被忘记。 一件家国大事牵扯了私人的感情进去,就失去了原本被人尊敬推崇的高尚,变成了一桩风流美谈。 裴弃落座,身边的视线就没有断过,看在今天有外人在,他才没有怼人。 不然一句“看你爹干什么?”已经砸到那些人脸上去了。 秦叙坐在他下方,给他挡掉了一部分,但架不住有人目光如炬。 “秦公爷,您的位置在这边。”有侍从上来请他。 裴弃看了眼,排得挺前面,坐在那里的意思就是他秦叙独门立户了,不用挂裴弃的名字了。 “去吧。”裴弃手指挑了串葡萄准备自己剥。 秦叙不为所动,把他手上的葡萄拿走,低头专心剥手上的橘子,“不去,等会儿你又要喝酒,我得看着你。” 李怀安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发酸,他低头啜着茶。 那边裴弃笑了,说了句胡闹也就把人打发了,由着他管自己案上的酒菜。 “哥哥身上的伤口好了吗?”李怀安把手边备着的茶放过去,这个动作他做了十多年,已经成为了优先于脑子的记忆。 第108章 偏心人说偏心话(加更)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颔首接过来,照旧只是抿一口,“好得差不多了,怀安最近挺忙的吧。” 李怀安低头,“还成。” 聊到这里,他们已经聊不下去了。 两个原本熟悉的人就此生分,说句话都得掂量一下,万一再把最后一点情分刺没了,那以后还怎么见。 李怀安低头,他思忖着话,可裴弃已经转过头去了。 “你把这些都剥了做什么?”裴弃屈指准备弹秦叙脑门,碍于人前,被迫收了回来,改成拍他肩膀。 秦叙侧头,“给你吃,一样吃点,这个金银夹花我看你上次很喜欢吃,我的分你半盘。” “为什么不一起给我?”裴弃歪着头。 “因为你吃多了下次就不爱吃了,你本来就挑嘴,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到时候吃什么?”秦叙哼哼唧唧地抱怨。 裴弃捻了瓣橘子,“我新欢挺甜的,估计还能吃个十多年。” “吧唧——” 秦叙手里的橘子被捏碎,汁水溅得案几上到处都是。 秦叙脸红得堪比桌上的玉露团,手腕斗了两斗,求饶道,“裴弃,在外边呢……” “外边不能,回去了就行?”裴弃狭促道。 秦叙头都要埋进面前的白瓷里去了,周遭越热闹,这一方小天地就越热,烫得秦叙拿不稳手上的橘子,“师父……” 裴弃却不放过他,“还知道是师父啊,问你话怎么不回答?怎么,准备不要我这个孤寡老人了吗?” 旁边什么都能听见的李怀安:“……” 秦叙害羞地挪过去,声若蚊蝇,“回去就行,回去怎么都行。” “啧,怎么还脸红,不知道的以为我欺负你了。”裴弃指尖碰了下他的耳垂,“秦小叙,你害羞做什么?昨晚扑上来把我给吓一跳的人不是你了?” 秦叙恨不得把裴弃的嘴缝上,“裴弃,别说了,我愿意,我都愿意,我都可以……”明明是你不愿意。 “谁要你这样不情不愿的话啊。”裴弃还挑剔上了。 秦叙闭眼,咬咬牙,“我回去穿那个兔子衣服。” 裴弃慢慢挑起一边眉,“哦……我还想看狐狸的。” “都穿。”秦叙拿了块儿白莹莹的果脯塞进裴弃嘴里,“别说了,有人来了。” 裴弃见好就收,正正经经地坐在一旁摊手,“逆徒,还不允许师父说话。” 秦叙想逃。 “秦小公爷,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男人身型较矮,方头方脑的。 秦叙脸上还有点红晕,声音却是冷的,“记得,阿迂阔单于,还得多谢你救我的手指头。” 阿迂阔见他记得,也不绕圈子,“小公爷还忘了给我解药。” 秦叙僵住了,都是孽债,让他在裴弃面前忽悠人,这和跟裴弃说他忽悠了人是两码事,这事八百年后裴弃都能拿来调侃他。 “我没有带在身上。”秦叙冷着脸,极力装着镇定。 然而还是翻车了。 裴弃在一旁不厚道地笑。 阿迂阔问,“不是说在你们太子殿下身上吗?” 秦叙:“……” 秦叙生硬地道,“我早就要了过来,明天给你。” 阿迂阔又问,“那我明天去哪里找你,你的府上没有人。” 秦叙恨不得站起来大喊两句,别问了别问了,有什么好问的! “来我府上就行。”裴弃笑盈盈的接话,知道把人调戏过头了,秦叙什么都好,就是在这方面太容易害臊了。 阿迂阔愣了下。 裴弃说,“逍遥郡王,裴弃。单于安好?” 阿迂阔被他问好的一句话给吓得不轻。 他可害怕裴弃这个名字了,秦叙都要好一些,毕竟算是半个盟友,但裴弃就不一样了,他怕这样不管不顾的疯子。 “好,好好好!”阿迂阔腿肚子打抖,抡着腿疯跑,下去连喝了三杯酒才稳住。 秦叙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我明天让人给他送过去。” 裴弃点头,“你怎么还有两幅模样?” 秦叙歪头看他,“什么两幅模样?” “求着我收你的时候一个样,我要的时候一个样。”裴弃声音平淡,像是在问晚上吃什么。 秦叙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江倒海地折腾起来。 裴弃还好心地给他端了盏自己的残茶,“缓一缓吧,不调戏你了。” 秦叙一口闷掉。 裴弃说,“我忘了,这是我喝过的。” 秦叙:“……” 裴弃对于在人声鼎沸时调戏他有种执着,像是隐藏在人群中,独属于他们的氛围,好像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但秦叙害臊,关上门,裴弃怎么弄都行。 但是出了门,他听到一句话,他就面红耳赤。 “哥哥,这里还有人呢。”李怀安无奈道。 秦叙瞬间不脸红了,马上挪到裴弃身边,“闻之,我耳朵好烫,你帮我看看。” 裴弃:“……”可把你浪得。 裴小郡王屈指刮了下他的颈侧,“殿下见谅。” 李怀安看着他两亲密,心里像是蚂蚁在啃噬,他之前还想着,多看看,说不定很快就放下了,可是越看越难受。 他能一直活在过去,可是过去的人都走了。 裴弃的对人好,那就是蜜水包裹,纵容宽宥。 李怀安看他,发觉裴弃又变了。 裴弃少了些少年意气,多了刻骨铭心的过往和相伴闲暇的爱人。他不拘泥在城中,无需振翅也在飞翔。 李怀安看他,一点一点把他刻进去。 “殿下今年虚岁十九了,怕是该娶亲了。”秦叙手搁在裴弃椅背上主动搭话。 李怀安问,“哥哥知道我今年几岁了吗?” 裴弃拿玉露团的手一顿,好端端的怎么又说他了? 以前还能放着,让他们自己吵,现在不行了。 秦叙问,“闻之记得吗?” 裴弃笑了,侧头在他耳边说,“秦小叙,我要是不记得了,那是不是太不是个人了,我亲表弟,我能不记得吗?” 秦叙哼了声,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哼了一声觉得不过瘾,又哼了声。 裴弃哭笑不得,“殿下说笑了,我当然记得,殿下后日十九的生辰。” 李怀安嘴里漫着苦味,“原来哥哥还记得啊。” 秦叙的手指在裴弃腰上戳,裴弃由着他,小孩子吃醋应该的。 “记得。”裴弃颔首。 李怀安眼尾透了点红,“哥哥,能陪我过吗?” 第109章 正经看鸭遭误解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当时就拒绝了,“不行,有安排了。今年府上准备闹一闹。小孩子正正经经拿了个军功,得喊上人给他热闹热闹。” 话里话外的亲疏分得很开,这是我家的,你不是。 秦叙这才满意地减少了戳他的频率,一下一下点着。 李怀安喉咙发紧,点点头,“好,到时候我也给小公爷送份贺喜的礼来。” 李怀安当然知道裴弃攒的这个局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把身边那几个朋友叫来喝喝酒,说一下秦叙是他的人了。 裴弃没客气的弹了下秦叙额头,“还不谢殿下。” 秦叙脑子转不过这弯,他不情不愿地道了谢,闷头转回去剥鱼刺去了。 裴弃也懒得现在说,他不能在外面下太子的面子,该说的话要说,该喝的茶也得喝,那都是外人,礼节要周全。 秦叙是自己人,回家了关上门慢慢解释都行。 顺德帝与皇后相携而来,坐在上方接受朝拜,酒过三巡,该说的话,该下的威都做了,就轮到大臣们觥筹交错了。 殿内酒香四溢,裴弃没喝酒,却仍旧觉得晕,勾着秦叙勤劳的手指头说,“走,我带你去看花鸭子。” 他声音不大,却叫上面的顺德帝听见了,侧头跟皇后说,“瞧瞧他,又跟人说那是你养的鸭子。” 皇后佯装发怒,“那是鸳鸯,裴小宝,罚你去给我的鸳鸯道歉!” 裴弃笑着起身,躬身作揖,“是,外甥这就去。” 他调子懒洋洋的,拖着秦叙往外走,在座的谁听不出来皇后的意思,可别去打搅了我家小裴郡王的雅兴。 李怀安一个人坐在那里,慢慢喝酒,殿外的风灌进来,他有点冷了。 御花园有点绕,裴弃也很久没来过了,抓着侍女问了两次才找到路。 “变了好多,这路上的树栽这么多做什么?”裴弃一边拨开绿枝,一边拽着人往前走。 那小池边的两只花鸭子被他们吵醒,从翅膀里探出脑袋看了眼,又塞回去。 裴弃把秦叙摁在假山上,靠近他嗅了下,“酒味好重。” 秦叙喉结滚动了下,牵住他的玉佩,“要尝尝吗?” 裴弃缓缓退开,笑着说,“你想些什么呢?我就正正经经地带你来看看鸭子。” 秦叙闭眼,“……我不是很相信。” 裴弃,“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当真只是来看鸭子。” 秦叙幽幽地盯着他,猛然伸手抱住他,脑袋埋在裴弃颈窝处,“我不想只看鸭子。” 裴弃反手摸着假山的石头,朝着花鸭子扔出去,“给我们秦小公爷表演一个腾飞。” 秦叙:“……” 花鸭子有几年没碰到逮着它们欺负的浑蛋了,这一下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叫得撕心裂肺。 秦叙冲着裴弃脖子一口咬下去。 “嘶!”裴弃轻轻蹙眉,摁着他的脑袋晃了晃,“秦小叙,长本事了啊。” “你欺负我,你是师父,不能欺负我。”秦叙调子软软的。 裴弃心坎都软了下来,慢慢拍着他的背,小孩子出去半年,恋家了,会撒娇了。 “没欺负你,别人都是外人,你是我的人,回了家,咱们关上门,慢慢说,外头得给人留面子,但也不下你的面子。” 裴弃好声好气地哄着,远远的丝竹声应和着他,花鸭子又蹲在水边夹着脑袋睡了。 秦叙抱着他,“哦。” 裴弃笑了起来,“哎,秦小叙,我发现你现在还挺有脾气的啊。” “我不能有吗?” “能,那可太能了。” “想要。”他磨磨蹭蹭的腻乎着裴弃,还是这一句。 裴弃贴着他的脸颊安抚,“这里不行。” 秦叙难受得紧,“可是你好香。” 这一句话直接让裴弃脸色大变,他把人拽出怀抱,低头一看,眼神都开始瓢了,脸上红得很不正常。 坏了! 又被下药了! “松墨,去问皇后娘娘,哪里有宫苑借我住一晚上,再煮点解酒汤来。青砚去查他今天喝了些什么。” 两人都是如临大敌,这是第二次了! 四年前的秋猎也是这样,皇宫里他们的打手也进不来,这下只能被迫忍下去。 秦叙被他裹在被子里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裴弃气地捏住他的鼻尖,不准他呼吸,“喝酒喝酒,就知道喝酒,还让我别喝,现在好了,你自己喝下去了。” 秦叙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湿漉漉的模样和小狗似的,就差摇着尾巴汪两声。 裴弃坐在他身边,“秦叙。” “我在。”秦叙瓮声瓮气地回他。 裴弃不知怎的,突然笑了笑,松了手指。 秦叙也望着他笑。 裴弃抬着他的下巴问,“扛得住吗?” 秦叙点头,“扛得住,但是不想扛。” 裴弃:“你还挺实诚啊。” “四年前也是。” 裴弃:“……” 裴弃恼羞成怒,拿过一旁的被卷盖住他的脑袋,“闭嘴!” 秦叙晕乎乎的脑子转不过来,他若是现在清醒,就能再对着裴弃总结一下,只要他浪,裴弃就会害羞。 可惜他现在眼里只有裴弃,甩掉了脑袋上的帕子,直勾勾地盯着裴弃,“我需要忍着吗?” 裴弃残忍道,“需要,这里是皇宫。” 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暗处看着他们,抱一抱、牵一牵,这些都能说是师徒情深,但若是真卷到了一处,那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他目前还算亲近的长辈都在宫里参加宫宴,真孟浪了,这辈子就别出去见人了。 秦叙醉了,他还得想呢。 “郡王,酒水已经撤了,宫宴也散了。索性这次去得及时,有人话里的意思,指向东宫。”青砚满脸羞愧。 裴弃琢磨了下,还是决定亲自去把这个隐患拔了,不然他以后都睡不踏实。 他想坦坦荡荡地跟人过一辈子。 “看着他,解酒之后就给他拿水来给他泡着,等我回来。”裴弃轻轻拍了下他的脸,“等我回来,好不好?” 秦叙抓住他,“你去做什么?” 他直觉不对劲,裴弃为什么要现在走? 裴弃摁着他的手,温柔地碰了下他的脸,“我去把这事解决了,四年了,我怕突然之间炸出来,我们两得被迫分开,白白浪费时间。” 秦叙将信将疑地看他。 裴弃温柔地抱了他一下,起身就出去了。 第110章 求名分遭拒绝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宫灯覆雪,廊下幽深。 裴弃在路上忽然就明白了秦叙北上时的心境,谁舍得跟爱人说,我要去为你做点什么这种话。 都想着自己摆平了,回来就都是坦途。 可笑他竟然在秦叙回来之后避而不见,现在想起来,真是过分极了。 秦叙有多大脾气都是应该的,可他只是委屈地让他试试,说自己是干净的。 裴弃停下脚步,靠在柱子上慢慢吸气,混账啊。 好一会儿他才起身朝前去,目标十分明确,直奔养心殿去,里面顺德帝、皇后和太子都在。 裴弃勾唇,正好,一次性都解决了。 顺德帝一眼瞧见他,笑着招手,原本身上挂着的严肃都散了不少,“小宝来了,和小叙看过了鸭子了?” 裴弃,“看过了,他挺喜欢的。” 皇后嗔道,“我那是鸭子吗?都养老了,你还叫人家鸭子,人家跟你急。” 裴弃笑着跪下,“舅舅和舅母都护着我呢,它哪里能跟我急。” 顺德帝和皇后对视一眼,还是顺德帝先开口,“你跪什么?你把皇后的鸭子煮给你小徒弟吃了?” 裴弃说,“我若是把鸭子煮了,我早溜了,哪里会来请罪。”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请罪。 什么事情值得裴弃大年下来请罪。 李怀安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陡然生出一股浓烈的艳羡来,他从未体验过这般炽热,真挚,毫不犹豫的感情。 择一人,世人皆为尘埃,再不入目。 “哥哥,大年下的,请什么罪啊?”李怀安不愿意被裴弃划分在外,他主动递出了台阶。 裴弃,“私定终身之罪,现在来求舅舅舅母成全!” 说完就狠狠磕头,这一下磕得实在,四周都回荡着声响。 顺德帝险些坐起来,好在见过大风大浪,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跳了下,“谁家的姑娘?” 裴弃笑了笑,“不是姑娘。” 顺德帝瞬间憋住了气,好一会儿才说,“刚刚没听清,你说什么?” 这话就是给你个机会,你重说,我就当这事没发生,权当你刚才说错了。 裴弃没有接这话,“是秦叙,两年前就该说了,之前是想着他总会走,就不说了,但现在不一样了。” 顺德帝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了,之前两年都不说,现在好好过年却要说。 裴弃直起身子,腰背挺直,“现在正好过年了,双喜临门,我就来跟二位长辈说一声,也请罪私定之事。” 他把好话赖话都说完了。 顺德帝看着他,指着他,说不出来,转头看着皇后,“哈,好,好得很!” 皇后原本平和的声音都尖锐了起来,“小宝,是不是他勾引的你。小宝,你一向很乖的,肯定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对不对,他是不是拿着北境的军功来要挟你?” 皇后身子前倾,神色焦急. 她甚至都想好了,等裴弃成亲生子了,她要时常接孩子进宫玩玩,要给那个孩子最好的,把这两兄弟当年缺的东西都补上。 因为她知道,太子的孩子也不可能被无底线地疼爱。 裴弃神色认真,“我知道舅母疼我。但不是他勾引我的,是我纵的,是我看出他的意思后,还犯贱去撩他,明知道他年纪小,还把他写在了族谱上,有罪有错全是我一人。” 三人端着茶盏,热气都散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李怀安如梦初醒,自嘲一笑,果然,若是两个人走到了一起,那一定不是一个人的努力。 裴弃又磕了一个头,“我父母早逝,唯有舅舅舅母能在我婚事上做主,但舅舅四年前又许了我结亲自由权利。 “所以这事说是私定终身,也算不上的,算是天地君亲都见证了,聘礼我收了,嫁妆我也给了,早就是一家的人了。 “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得到舅舅舅母的一声祝福。” 顺德帝都气笑了,“你刚开始说来请罪,后面是倒说我们管不上你的婚事,逼着我们给你一个祝福,你这是,是,是逼朕啊!” 裴弃一脸的真诚,“舅舅知道我的,我从不逼人,舅舅也说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就是他日日都陪在我做饭,端茶送水,俸禄全都给我……” “闭嘴!”顺德帝搁下茶盏。 裴弃没有闭嘴,反而接着说,“我这几年过得很好,我很喜欢和他呆在一起,都是他顺着我来。 “舅舅你想一下,上天入地,还能找到一个这样对我百依百顺,随我折腾,还能为我拼命的人吗? “舅舅,你想让我过好的,对吗?” 顺德帝冷着脸站起来,“皇后和太子回去,朕跟他说。” 裴弃屈膝前行,“不行!这事就算打死我也没有商量,我已经把人要了。” 惊天巨雷砸下去,把所有人都砸了个体无完肤。 顺德帝几人哪里听过这样露骨的话,顿时都僵在原地,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顺德帝倏地站起来,几步上前,一巴掌就要甩他脸上,半空中又生生止住了,那带起的风拍在裴弃脸上。 “朕倒是没有想到,你有这个胆子啊。”顺德帝下不去手打他,气得自己心口气不顺。 皇后脸色苍白,“小宝,你……你这样做,万一他后悔了怎么办啊?他现在的军功……” 说着她侧身掩面,身子微微发抖,兰因絮果她早已经历过了,她不愿裴弃再去经历。 “他若是想走,我郡王府的大门开着,不拦他的锦绣前程。”裴弃说,“但他要是不走,还挂着我的名字,我就得给他一个身份,以后年夜饭,我都带着他。” “以前也没少见你不带他吃。”顺德帝坐下。 裴弃笑,“那名分不一样,以后就是正正经经的秦公爷了,不挂着我的名字,我害怕。” 顺德帝心里堵得慌,他面上再平静,内里都是怄的。 皇后起身,蹲下来抓着他的手,“小宝,你还小,不懂,舅母给你说句话,这话我原是不该说的,烂在心里才是最好的,可是我看着你,不忍心,你走的这条路,对你半点好处都没有啊,舅母心疼你。” 裴弃温柔地把她扶起来,“舅母请说,外甥跪着听。” 第111章 落子无悔棋有情(加更)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皇后看了眼顺德帝,声音很轻,“他军功在身,以后只会更厉害,你……压不住他。走到了那一步,他若是娶妻,若是在外面养个腌臜东西,你怎么办?舅母那时候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还能不能为你撑腰……” 她已经尽量把话说温柔了,可还是害怕,怕裴弃一条路走到黑。 裴弃没有迟疑,“舅母,我决定了,我愿意,就算到最后真是我眼瞎了,我也认了,讨债这种事,舅母别担心我吃亏。” 说着他竟然还笑了。 皇后看他软硬不吃,眼泪一下子就砸下来,“你怎么就不听啊!舅母害怕啊!舅母就你这一个小宝啊!” 李怀安站在一旁,像是个外人,自己的母亲抱着自己表哥说,她就这一个小宝。 但他从不嫉妒,他知道这些都是有代价的。 裴弃眼睛也酸了。 裴弃哽咽,“舅母,我真的想要跟他过。我活了这些年,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我真的……不怕什么兰因絮果,只怕悔恨余生。” 皇后摇头,“小宝,别这样执迷不悟,年少的这些东西,都只是……你别这样当真。” 裴弃认真的看着他们,“舅舅,舅母,我不是来征求你们同意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们,我有人了,想要你们的祝福,当然,你们也可以不给,但我得亮明白这个事情。” 顺德帝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案上,扳指都震断了,一半滚到了裴弃面前。 “裴弃,你是不是觉得朕不会收拾你?你这样嚣张,是做给谁看?”顺德帝已经快要收不住怒气了。 裴弃说,“不是嚣张,是认真,我就认认真真要这个人,名字已经写上去了,爹娘、裴家和秦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也拜了。该过的明路,就只差您这里了。” 裴弃了解顺德帝,直接告诉他,就别浪费时间问什么敢不敢跟死去的爹娘说这种话了。 顺德帝连连冷笑,“好啊,好啊,到处都打点了,这才到这里来逼朕来了。裴弃!这件事朕不管你过了多少明路,就一点,朕这里不同意,以后你们都别见了。” “我只要活着,就能见!”裴弃脾气上来了,也犟得很,他原本是打算怀柔一下,但他对上这样的顺德帝,心口就闷着气,他不欠谁! 顺德帝起身,径直往外走,“福满,把偏殿收拾出来,让裴小郡王住里面,任何人不得见,皇后太子都不行,再调御林军来围住。” 福满躬身揣着浮尘,叫苦连天,这祖宗又闯了什么滔天大祸啊。 顺德帝还觉得不解气,“拟旨,让秦叙十五之后立刻就去北境,无诏不得还!” “陛下。”皇后惊呼。 李怀安拱手,“陛下三思。” 顺德帝指着裴弃道,“你们都去喊他三思!朕拿他当眼珠子一样疼爱,他给朕心上扎刀子!” 裴弃俯身重重磕头,额上已经见了青,“臣敢问陛下,是要以陛下的身份来处置臣吗?” 顺德帝:“还有什么区别?朕是君父,你父母都不在,朕这个舅舅,当你的爹也未有不妥!” “若是以舅甥关系来处置我,便是刀斧加身也甘之如饴。若是以君臣来处置臣,那臣不必请罪。”裴弃半点不怵,反而掷地有声。 顺德帝不上他的当,“你这种嘴上官司朕听得多了,不差你这一个,想诓朕,你还嫩了点。福满,带他过去。” 裴弃回头瞪他,“你敢拖我试试?” 福满为难:“小郡王,咱家是请你呢。” 说着,他还摊开了手,表示自己绝对没有不敬之心。 裴弃看向顺德帝,“舅舅想让我看着他娶妻生子,郁郁一生?” 这话问得诛心,连李怀安都不赞同地蹙眉。 顺德帝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层层威压,旁边的福满已经跪下了。 裴弃还是望着他,甚至还带了点嘲讽,“或者说,舅舅准备给我下点春药,找个女子放在我身边,逼着我娶了他,让我当个负心汉?” 顺德帝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裴弃,朕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让你忘乎所以,忘了为臣的本分?” 裴弃舔了下嘴里的血,偏回脸,“没有,臣一直都记着的,记着什么是君,什么是臣,从不敢逾矩。” 顺德帝又甩了他一巴掌,“狂得没边儿了。” 裴弃笑,“臣一向如此。” 顺德帝点头,“你这般狂,这般有底气,不就是仗着有花不尽的钱财,你能给他的,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 裴弃摘下腰上的蟠龙玉珏,“臣不是狂,臣只是想要他,若是陛下想看看臣的决心,大可以收回封地和食邑。” “小宝,闭嘴!”皇后被他俩这连番滚着走的话吓得不轻。 两人的性子面上都是温和的,但内里都是不容旁人置喙的人。 顺德帝脑瓜子疼,他根本想不到有什么方法去管裴弃,要是真的收回封地食邑,裴弃过得不好,他自己也夜夜难眠。 若是就这么应允了,他也决计不能答应,秦叙前途不可限量,是他留给太子的最锋利的刀。 裴弃也是他留给太子的,掣肘南疆和东州势力最好的……棋子。 他绝不允许这两人走到这个地步,他本来都在考虑要怎么敲打两人,结果裴弃直接跟他说,两人卷一处去了! “裴弃,朕一直以为,你是最懂朕的。” 裴弃听到这话,心都凉了半截。 “皇后和太子回去。”顺德帝转身扶额。 李怀安开口,却被皇后狠狠瞪了眼,只能闭嘴转身出去。 殿内瞬间空下来,顺德帝扶着案几坐下,“裴弃,只要不是秦叙,你养多少在府里都行。” 裴弃又笑了,这笑在顺德帝看来,有些刺眼,别开眼不看他。 裴弃说,“臣只要他。年少轻狂,总要付出点代价,臣以为,臣应该是有资格和陛下谈这个条件的。” 他照着顺德帝的各种明示暗示做了不少事情,他从未邀功,一直攒着,今天翻了出来。 “闭嘴!”顺德帝脖子上青筋突起,他直接摔了桌上的青玉盏。 裴弃顺从地闭嘴。 第112章 让裴弃再次消失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顺德帝好半晌才说话,“你最后才来找朕,就是知道朕这一关不好过,那你今天来的时候,觉得最有可能的结果是什么?” 裴弃也软了些语调,却依旧带刺,“我以为舅舅会疼我,会相信我,会想让我开心。” 顺德帝沉默了。 裴弃也是精,顺竿上爬,给他打感情牌。 “舅舅,我不会往外说,我会让秦叙不参与任何纷争,只专注北境那一亩三分地。我也不会让南疆和东州拿我做文章,我愿意再让裴弃这个名字也消失在世上。” 顺德帝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下。 “没有了裴弃,他们日后做文章,都是谋逆。裴弃消失了,但却可以作为一枚棋子放在秦叙身边,舅舅知道的,我忠于大周,我与怀安一同长大,我会是他的刀,永远都是。” 顺德帝微微闭眼,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裴闻之了。 那一年的冬天好像也是这么冷,裴弃还刚到他胸口,一脸冷漠地跪在他面前,说,舅舅,我不要这个名字了。 他是皇室人,堂而皇之地把名字改成带着明显指向的“弃”字。 这是在指责顺德帝。 他是长公主的独子,这背后的含义就太重了,名字一改,天下的骂名瞬间都涌向了他。 南疆和东州的将领由此都不待见他,觉得他实在不懂事。 谁也不知道裴弃为什么要改名字,是顺德帝的敲打还是盟友反水。 出了这件事后,就瞬间让东州和南疆的将领都相互猜忌,再不能连城一线,想从中起事的世家也只能偃旗息鼓。 还得防着顺德帝把裴弃改名这件事算到他们头上。 一个失去了价值的棋子,都想杀之而后快。 裴弃的名声不好,这也是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 而顺德帝这个时候就站出来了,保护了裴弃,成了完全的受益人。 但这么多年过去,裴弃又逐渐变得有分量了,让裴弃消失就是最好的办法。 顺德帝没说,也没暗示,匈奴战败后这两个月,他连裴弃都没见。 可裴弃再一次懂事地提出来了。 顺德帝神色复杂地看着裴弃,掌心里碎掉的半块扳指扎得他心疼。 裴弃静静的等着,他也不愿意走到这一步,他是相信过顺德帝疼他的,亲手打碎,他比任何人都疼。 他骗过自己。 “他就这么值得吗?”顺德帝问,一口气浅浅地吐出来。 裴弃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值得。” 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值得奔赴。 真假掺半的爱,他就像抱着一团纸,里面烧着小火,温暖有,但不多,还要防着被灼烧。 裴弃取下头上发冠,这么多年,第二次规规矩矩的磕头行礼。 他说,“多谢舅舅成全,我给自己选了个好时间,就今年生辰,跟他们都好好道别。” 顺德帝心尖在钉板上滚,“你这话什么意思,以后都不见了?” “若是舅舅有什么要找我的,传旨秦叙,自然我就跟着来了。”裴弃感觉自己身上逐渐轻松,他想要的自由,就在眼前了。 殿内的龙烧得温和,顺德帝指腹摁着碎片边缘,慢慢摩擦,都察觉出了痛,他却没有松手。 “没有了封地和食邑,你以后怎么办?你……” 他像是在说服裴弃不要做这个决定,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不需要裴弃为他的江山做牺牲。 裴弃眉眼间都是平静,“舅舅放心,我这些年存下了不少钱,而且我其实不挑食,秦叙做的我都爱吃。况且我也想为舅舅做点事情,报答舅舅这些年对我的疼爱。” 这话说得漂亮,和以往一样,懂事。 顺德帝没有再说话,挥手让他出去,“朕再想想。” 裴弃恭顺地退下,地上的发冠和玉佩都没带走。 裴弃就像已经知道了顺德帝会答应,就像顺德帝笃定他很懂事一样。 顺德帝坐了半夜,直到身子僵硬了,他微微弯腰,背上咔嚓咔嚓地响,福满悄悄进来给他按背。 顺德帝说,“朕老了,让他给算计了。” 福满低着头,不接话。 顺德帝的话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和惋惜,还有点骄傲。 光阴如树叶间隙下的阴影,转瞬即逝,裴弃已经二十了。 顺德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皱巴巴的,他想,确实老了。 外头天光正在泛青,初阳就要挣脱云层束缚钻出来了。 裴弃揉着脸往回走,估计这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主子,小公爷吃了药,还在睡,药应该是东宫那边下的,我们查了酒具和酒水。”松墨指了指东方。 裴弃颔首,“不是他,但东宫不是净土,给他送个信,提醒他一下。你回去点一下银钱,然后给我报个数。” 松墨只当他要买什么,应答了下来,抬头一看,裴弃两颊都是红的,额头上还有个大包,惊诧道,“主子,谁打你?我点人去报仇!” 裴弃:“……” 裴弃嘶了声,“谁教你们这么暴力的?报什么仇,这宫里还有谁能打我,我还不还手的?” 松墨讪讪笑着低下头,也是啊,这祖宗连太子都打,唯一不能打的也就是上面那位了。 裴弃推门进去,“给我拿点敷的,我们再住两天。” 他是一定要让顺德帝松口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要在宫里住,松墨有点诧异,但也去照办了。 裴弃累得骨头发软,恨不得把身上的骨头全部拿出来,摆太阳下好晒一晒。 秦叙翻身抱住他,习惯地蹭他脖子,找自己习惯的位置。 裴弃懒得动,任由他折腾,这破小孩儿,一天到晚都蹭蹭蹭。 裴弃闭着眼就睡了过去,梦里总有人拿炭火往他脸上使,怎么扒拉都没用,后面双手还被藤蔓缠起来了,动弹不得。 裴弃怨气极大地睁开眼,对上秦叙紧紧皱着的眉头,双手都在他脸上。 “轻点……疼死了。”裴弃哑着嗓子道。 秦叙不搭理他,像是压根儿没听见。 裴弃笑,得了,咱们秦小公爷又生气了! “你气什么?给你说个好事儿,听不听?”裴弃想踹他一脚,发现自己脚也动不了,整个人都被裹在被子里。 秦叙:“不听。” 裴弃啧了声,“真不听啊,那我可就不跟着你走了啊,我娶姑娘去嘶!疼!秦叙,你谋杀亲师啊!” 第113章 定全局秦叙弃功勋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你又欺负我。”秦叙瞪他。 裴弃正要插科打诨,抬眼一看,那眼里跟包了汪池水似的,眼见就要哭出来了。 裴弃连忙哄他,“别哭别哭,我娶谁啊,我都嫁你了,娶不了了!” “你想娶?” “我不想!”裴弃极力证明自己。 秦叙瘪嘴,“不信。” 裴弃想给他一脚,“哭一个试试,哭了我就跟你走了。” 秦叙手上重重一摁,“你敢。” “我怎么不敢?”裴弃疼得龇牙咧嘴,这下打定主意要狠狠逗人了。 秦叙浑身都在抖,他声音都不稳了,“你为什么不要我?回来之后你就一直不碰我了,你……就是觉得我不干净了。” 裴弃被他这话给吓坏了,直接一个翻身挣脱了被子,爬起来把人抱住,“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 “前天晚上,昨天晚上。”秦叙有理有据。 裴弃笑了,给气的。 他伸手扒拉开秦叙胸口的衣裳,“来来来,你看看,就你这伤口,我是多禽兽才要对着你下手啊?” 秦叙低头,不愿意说话,手上却还在给他滚鸡蛋。 裴弃抓住他的手,“秦叙,我什么人你不知道?” 秦叙挣脱开,把鸡蛋放到一边,“可是我害怕。你不要我了。” “这叫不要你了?”裴弃指着自己的脸。 秦叙看了眼,“陛下打的,你把我们的事情说了,对吗?” “对。”裴弃颔首。 秦叙心沉到了谷底,他起身拿起了香案上供着的圣旨,“陛下让我后日离京,你让松墨去清点府上的财物,是在准备给我一点补偿吗?” 裴弃目光瞬间犀利,他总算知道秦叙今天怪怪的是为什么了,两人的思路就不在一条线上! 秦叙眼里的泪水瞬间控制不住落下来,“你一直都觉得我迟早会离开,会抛弃你,所以你从未相信过我,连带着我去北境,你也只是觉得负担,我回来了,你不见我……知道不是负担了,却也不愿意再让我呆在你身边,想要我走。” 裴弃叹气,秦叙心思重,他一直都知道,但没想到,这几年他一直藏着不说,表面什么都好,内里都憋出病来了。 怪他。 “过来,我给你说,既然是我俩的事情,就不能听别人的话,也不能相信外来的东西。”裴弃伸手。 秦叙手背颤抖,却还是一步步走到裴弃面前。 裴弃一把把人拽进怀里,“我承认,我这几年确实有那种心思。” 秦叙不吭声,这话他早就在裴弃醉酒后听过了。 “但是我昨晚去挨这顿打,却不是为了把你一个人送走。”裴弃手搭在他后心口,一下一下抚摸着,“我准备让裴弃这个名字消失,然后跟着你,一起去北境,我去当个教书先生,在雪山下跑马,你再给我捉只狐狸,我想养。” 秦叙从他怀里探出头,他都准备好了听裴弃劝他走的话,或者是许诺让他回来看的话,但裴弃说,要一起走? “啊?”秦叙伸手抓住他的腰带。 裴弃颔首,“嗯?不愿意啊?我以后可就一穷二白了。” 秦叙慌慌张张地起身,原地打转,嘴里念念有词。 裴弃好笑地看着他,“念什么?” “算我还有多少钱,我,我在北境的房子连现在的定国公府都比不上,我……” “哦,那就是不让我跟着去呗,那我去找辞礼。”裴弃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秦叙急了,“裴弃,我没有,我想的。” “过来,我抱会儿。”裴弃伸手。 秦叙扑进他怀里,还感觉不太真实,“真的吗?你这次不会骗我了吧?” 裴弃颔首,“嗯,不骗。” 安抚好了秦叙,裴弃盯着圣旨盘算了一天,踩在元宵家宴前进了养心殿的门,秦叙非要跟他一起去,裴弃无法,只得捎上他。 顺德帝正在写字,裴弃凑近一看,嘴角抽动。 顺德帝写的是—— 你大爷,烦死了。 “舅舅,我把人带来给你看看。”裴弃退后跪下。 秦叙跟着他跪下,“舅舅。” 顺德帝冷哼,“舅舅?你什么身份,跟朕攀亲,出去。” “臣不走,若是陛下想打人,打臣便是。”秦叙跪在裴弃身边,半步都不肯走。 裴弃好笑地摇头,“舅舅,莫怪他。秦叙,出去等我,舅舅不舍得打我的。” 秦叙不信地歪头看他,用眼神说,你脸上还肿着呢。 “不出去就不出去吧,朕一夜未眠,一直在想,是不是朕薄待了你。”顺德帝搁下笔。 他在裴弃身上,只得到过好处,哪怕现在裴弃要走,也是给足了他好处。 他的长姐为了家国牺牲,兄弟为了边疆战死,他们的孩子在上京被人算计,他的爱人在后宫替他平衡势力。 坐在皇位上,没有赢家。 他这两天又想起了长姐少时的问题,曹丕让曹植七步成诗,究竟是想让他死,还是给他放水? 裴弃说,“舅舅对我的好,我都记得,舅舅给足了我身份地位,从未让我吃过苦。舅舅管教我,是为了我好,我也从无怨怼。 “现在舅舅顺着我的心愿,让我离开上京,却还觉得是自己薄待了我,我才是羞愧,只恨不能侍奉在舅舅膝前,以终天年,这是我的不孝。 “索性怀安尚在,能替我尽一份孝心,否则我就是死,也不能安心。若是舅舅日后想见我了,我定然千里奔袭回来。” 顺德帝看他,见裴弃眼眶都是红的,他却不知这话里有几分真。 顺德帝心下明白,裴弃什么都懂,这番话就是全了舅甥之间这些年的体面。 我不怨你,你也别捆着我了。 秦叙脑瓜子一动,叩头接话,“陛下,您之前说,臣功过相抵还剩下了一部分功,您说臣想好了,就来找您,臣现在想清楚了。” 顺德帝不说话,看着两人,倒也能说一句般配。 “臣还没给师父聘礼,臣愿意用此后一生功劳做聘礼!”秦叙也一句话,直接让顺德帝再无任何犹豫的余地了。 秦叙未来的十有八九都得封王,现在他一句话,把自己一辈子束缚在国公位置上。 这对于帝王来说,这个条件太诱人了。 顺德帝喉咙上卡着刺,这些年,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了,情谊那是肯定有的,双方都付出了一部分的爱,所以现在真的要割舍才会痛。 但裴弃痛了太多年了,他只想赶紧结束。 “小宝,朕有两句话跟你说。”顺德帝走到他面前,把他扶起来,眼下也微微带了红。 第114章 赴自由共余生(大结局)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裴弃颔首,伸手把秦叙也捞了起来,“舅舅说罢。” “舅舅疼你,不在于金银和爵位,而在舅舅无能为力的百年之后。”顺德帝背负烛光,眼里隐隐有泪意,“所以朕想让你在京,但,你想走,朕也不能拦你。” 裴弃微微张嘴,又闭上,只是点了点头。 顺德帝闭眼,顺了心里那口气,玩笑着问,“你嫁他?” “是啊,您这还得给我嫁妆。”裴弃也顺着他的话说。 顺德帝挂起了初见秦叙的笑,“放心,少不了你的。走吧,今日是太子的生辰。” 皇后和李怀安看到裴弃身边的秦叙时,就已经明白了,顺德帝同意了。 裴弃把话跟方辞礼说了,方辞礼笑着说,你倒好,往北边去,往后看你还得多走两步。 裴弃锤他的腿,“我就不能下江南来看你?” 方辞礼半真半假说,“哟,舍得把你的小徒弟一人扔在北境咯。” “怎么不舍得,我裴弃一向潇洒。”裴弃说完,嘴里就被狠狠塞了颗葡萄。 方辞礼笑着偏头,又想起来个事儿,“你不要这个名字了,那……你又换个什么名字?” 裴弃瘫在圈椅里,“不改了,懒得改,有人问就说我叫秦闻之。” 方辞礼:“……” 秦叙又给他塞了个葡萄,这是裴弃想方设法不让他用闻之这个字。 方辞礼拱手告辞,“算了算了,你真是浪荡得没边儿了。” “哈哈哈哈,过来我抱一个。”裴弃伸手就把人拽进怀里。 方辞礼受不了,抓着松墨,让他赶紧把自己送走。 裴弃悠闲地把方辞礼送去江南养腿。 顺德十一年夏,五月二十一,逍遥郡王裴弃病逝于府中,亲徒定国公秦叙为其操后事。 帝后闻之大恸,特许其葬入皇陵,太子亲送棺椁,谓之当世殊荣。 秦叙把打手、戏班子和侍从全都解散了,还多给了半年的例银。 做完一切,秦叙回身就看到院子里冲他举着酒壶的裴弃,两人翻上房梁。 这一年的上京很安静,他们坐在郡王府里,喝了一整夜的女儿红。 六月初一,秦叙奉诏离京,太子送其十里亭。 “哥哥,此去千里,不知何时再见,这玉佩是北境钱庄的契约,你拿着去,我也放心些。”李怀安眉目深邃。 裴弃坦然收下,转手递给秦叙,“管家,不管了?” 秦叙接过拱手,“多谢殿下。” 李怀安没搭理他,只是看着裴弃,裴弃这一走,就不知何时才能见了,“哥哥,我想抱你。” 秦叙上前一把抱住他,李怀安惊了一跳,秦叙放开他后,他还一脸懵。 裴弃转身扶着柱子笑,秦叙拱手,“殿下请回吧,秦闻之,走了。” 裴弃转身拍了下李怀安肩膀,“我过两年玩够了就回来看看你,好好的啊,哥走了。” 裴弃转身上马,与秦叙比肩往前,盛夏的风吹起两人的长发,一路向北。 裴弃笑着看他,“秦小叙,此一去,便是长风万里皆自由了。” 秦叙伸手勾了下他腰上的玉佩,“你再不能不要我了。” 裴弃笑,扬鞭策马,和秦叙冲向自由。 少年策马扬鞭,意气风发,此时如此,此生如此。 【正文完】 第115章 番外1·李怀安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殿下,太子妃已经在等您了。”福海躬身上前,小心拢这案角烛火。 这是从北境来的。 北境来的东西都是东宫的珍宝,哪怕只是一簇枯萎的花。 李怀安搁下折子,“秦叙送来的是什么?” 福海笑,“自然是极好的,一块儿白虎玉雕,还有一串佛珠,说是开了光的,是定国公府当家人送来的。” “佛珠放在寝殿。”李怀安起身,负手朝外走去。 太子妃端坐在红榻上,李怀安挑起红绸,捏着酒盏说,“喝吧。” 太子妃听话喝下。 李怀安看着她,浑身都要长出刺来了,他疯了一样想裴弃。 “殿下?”太子妃含羞带怯地瞧着他,抬手就要解他的腰带。 李怀安没动,他又想起了裴弃的话,他说,殿下是君,取舍早就明白了。 他想,明白了又怎样,心还是会痛。 颠鸾倒凤的一夜,李怀安极尽温柔。 太子妃悄悄把被子拉到鼻尖,她想,殿下也不是传言中那般冷漠,相敬如宾,一生如此倒也不错。 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的,李怀安也确实是这样做的,无论多少宠妾,都无法撼动她的地位。 可长久相处,她发现殿下总会对着书房里的枯花发呆,院子里的花树也要亲自照顾,而这些,都是北境送来的。 又是一年盛夏五月下旬,李怀安照例在院中作画,画中的人只有一个背影,高挑洒脱,腰间挂着的金丝流苏在笔下飘逸。 太子妃站在廊下,她想,原来是他啊。 曾经上京中最骄矜的裴小郡王,她记得那人赠的茶,也记得那人盛夏廊下的笑,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人重金买下的锦鲤灯。 他在院中画了一夜,她在廊下看了一夜。 “画得真像啊。” 李怀安头也不回,“是吗,我有五年没见过他了,总觉得画得不像。” 他不惊讶她的出现,也不诧异她的发现。 没有太子的应允,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太子心底那个人是谁。 李怀安想告诉全天下人,可是没有资格,这醋陈了十多年,不必开坛都已酸得人落泪。 “这样好看的人,这辈子都看不到了。”崔锦书说,慢慢走下来,纤细的手指轻轻摩蹭着画中人的肩膀。 “像吗?”李怀安问。 崔锦书点头,眼里有了泪水。 李怀安收起画,“福海,有回信吗?” 福海从暗处上前,看了眼崔锦书。 崔锦书笑了笑,“殿下,臣妾告退了。” 李怀安没吭声,手上慢慢卷着画,珍贵极了。 福海从怀里摸出一份厚厚的书信,“殿下,今早刚收到的。” 李怀安充耳不闻,捏着信转身进了屋内,抖落一身霜。 裴弃在信上说,北境很好,他在这边教了不少孩子,又充作使臣与胡部交谈,边境安稳,请他放心。 又说生辰劳他费心了,那画他喜欢,画得很像,他们还收养了个小孩子做儿子。 还说太子监国极好,百姓都说好。 李怀安摩挲着最后的一句话,久久不忍松手。 苍劲有力的字迹力透纸背,写了八个字—— 一别经年,弥添怀思。 忽而就落下一滴泪来,若是怀念,如何不能回来探望。 哥哥,说到底,你还是怕回来了就走不掉了。 后三十年间,定国公秦叙来往上京,但李怀安却难得见裴弃一次。 又是一年进京述职,李怀安站在墙头,“哥哥还是不愿意来见我。” 秦叙解了披风,露出半块竹玉珏,“他不爱来上京,他说这里他呆了二十年,这边波谲云诡,他喜欢风,今年就不来了,过两年再来看陛下。” 李怀安与他并肩而走,一声轻轻的叹息随风飘走,“朕已经老了,还是想见见哥哥。” 秦叙冷笑,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稳不住的小屁孩了,但对于李怀安这话,他依旧还是冷冷的嘲讽回去,“这也不耽误陛下三宫六院啊。” 李怀安说,“朕是君。” 秦叙落后半步,看着宫墙上的风卷着玄旗。 “陛下自然是君。” 李怀安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想起了小时候裴弃走在前面,朝他招手,喊着,怀安,快来,我们去见皇爷爷啦! 李怀安停住脚步,福海上前轻声问,“陛下,不走了吗?” 李怀安说,“朕真的老了,不然怎么听到哥哥叫朕怀安呢。” 身后人乌泱泱跪了一片,无人接话。 秦叙冷哼,闻之才不会叫你呢,他估计逗狐狸玩得正开心。 李怀安回头,凤眼狭长,一如初见,“朕少年无畏,中年无忧,老年无悔,朕之所以有这样顺遂的一生,全是因为哥哥替朕担了。” 秦叙眯眼,“所以我不愿意他来上京,也不愿意他替谁担,我宠他一辈子。” 李怀安笑起来,他往前走,前面没有人等他。 秦叙站在古老的宫道上,屈指碰了下腰间玉珏,说,“都老了,以后就不来了。” 后两年,秦叙解甲归田,与府上从未传出过名字的当家人一道,一路南下游山玩水。 收到信件的成安帝年近古稀,他只是照例把信件收起来,夜里再一遍遍看。 再后来,他老眼昏花,经常对着满屋的画像喊哥哥。 崔锦书站在门口,慢慢弯下腰。 四十年的光阴停滞不动,他们都困在了那一年的廊下。 李怀安在画他,崔锦书在看记忆里的小郡王。 第116章 番外2·秦叙自书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我生长于北境,遵父母之命行,按亡兄旧路走。 后十四年,匈奴进兵,父母战死疆场,东拼西凑攒够了银钱将父母下葬。 上京来了旨意,召我入京。 顺德帝说要给我选个可靠的人照顾我。 我在御书房站了一天,没有人要我。 原来我是个拖油瓶啊。 顺德帝坐在椅子上叹气,他纠结了很久,终于让裴弃进宫。 裴弃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他飞扬的衣角,他说他不要我。 但是他听到我父母战死后,他说要,原来他也没有父母。 他带着我回到了家,他帮我操办丧仪,还给我办生辰宴,我好像真的喜欢他了。 我发现他很容易脸红,还嘴硬心软。 我经常半夜起来看他,他真的很好看,但他梦里也真的不开心,他经常哭。 他说,他不喜欢这里。这里不舒服,像是绳子捆在他脖子上。 我想带他去北境,但是我没有资格。 但我能让他开心,我可以让他开心,就算只是一瞬间,我也可以,我装得什么都不明白,我这时候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千金博美人一笑。 别说千金,就是要星星都没有问题。 太子看到了我亲裴弃,他不敢等了,主动跟裴弃表白,他中计了。 裴弃不会想要这样的感情,他不愿意被拘束。 他给裴弃压迫,我就给足他空间,不会让他觉得窒息的。 他把我的名字写上了族谱,我以为他爱我。 但是很可惜,他不愿意骗我,裴弃是温柔的,也是残忍的。 他又喝醉了,他说,我迟早都会离开的,他一辈子都要呆在这四方的囚笼里,他想多一点回忆。 我认命了。 不爱就不爱吧,喜欢也行,一点点喜欢就足够了。 老天真的待我不薄,我看到了机会,我想用军功换他的自由,我找到了太子,跟他做交易,我去北境。 他答应了,他也不能接受裴弃娶妻。 我躲在马厩里吃枯草时,想到的却是裴弃的吻,好温柔啊,好像他一直都很温柔,他喜欢我,却不能爱我,因为他害怕。 裴弃真是个胆小鬼。 那一夜的雨下得很大,我终于找到机会进了单于的王帐,我在他的床下躲了一天,确定他睡熟后,我才杀了他。 本来我的计划还要更久一点,但李怀安来了,我不能让他拿走这个功劳,我要给裴弃自由。 我回到了上京,我发现顺德帝有点忌惮我。 裴弃不理我了,我很害怕,我害怕他不要我了。 我使尽了手段,他终于跟我说话了。 原来是一个假的断指在他那里,他不喜欢负担,他知道我要离开,所以他不爱愧疚掺杂,他不要我。 幸好我手指还在,幸好当时没有兵行险招,裴弃的心疼不能乱骗。 可是他还是不碰我,我心里没有底。 庆功宴我们一起去了,他终于带我看了说了好几年的鸭子,其实是鸳鸯,很漂亮。 但没有裴弃漂亮。 我又被下药了。 其实我是故意喝下去的,我知道不是太子,太子手下有人不老实,上一次查不到,这一次就算是我送他的礼物。 裴弃还是没有碰我,他去见了顺德帝。 我醒过来就接到了旨意,让我自己回去。 我知道,裴弃把我们的事情说了出去。裴弃,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心吗? 我准备好了听他的胡话,但他很认真地给我承诺了,我信了。 我们见到了顺德帝,他在我们利益的诱惑下,答应了让我娶走裴弃。 我们终于可以离开了。 离开那天太子来送我们,他想要裴弃的拥抱,我不愿意裴弃离开之时最后的回忆是一个带着挽留味道的拥抱,我代替他抱了。 裴弃笑了,没有抱他。 我们并肩策马离开,千里之外的北境没有人认识裴弃,未来是自由的。 裴弃,这是我送你的弱冠礼物。 你应该喜欢吧? 他在笑,他很喜欢,喜欢礼物,喜欢自由,也喜欢我。 初见那年飞扬的衣角,终于牵在我手上。 经年筹谋,终得尝所愿。 ——秦叙书 第117章 给宝贝们的一封信: - 逆徒,我是你师父! - 鹤归山南 亲爱的宝贝们: 久慕芳范,未亲眉宇。 写到这里,终于还是要说再见了,这一封信我其实很早就在写了,但是修修改改,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键盘可能都不耐烦了,你敲那么久,怎么还在第一行? 但始终想给宝贝们写点什么,大家陪伴这本书的诞生和完结,算是看着它长大的。 但我实在不是一个浪漫的人,说不来什么漂亮的话,想来想去,还是有一句不得不说——如果你们喜欢看,那我就会一直写,并且会让大家看到我的进步。 《逆徒》是个小甜饼,所以没有开支线,着重讲述两个男主之间的故事,宝贝们的反馈常常看得我热泪盈眶。 偶尔卡文的时候,我就会一遍一遍地翻看宝贝们的留言,都是我继续的动力。 刚开始,我很看重数据。但后来,我看着大家在讨论剧情,讨论人物,为他们之间的感情笑或是哭,渐渐的数据好不好对我来说就不太重要。 因为精神鼓励远远高于了数据,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作家助手看评论,看收到的票票,很可惜票票看不到是那些宝贝投的呜呜呜。 再次感谢宝贝们的追更,评论,好评,打赏,票票和捉虫~ 本来大家没有点番外,我是不准备写的,但翻评论的时候看到有宝贝很喜欢怀安,便想着提笔写一写他,很可惜他的结局不完美。 我落笔写怀安时,我就在想,我对他是不是太狠了。 他也是我的孩子,只因不是主角,所以我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他只能成为巅峰之上那个孤独的成安帝。 我总觉得,他若见到我,第一句应该问我,妈,我不值得哥哥陪我走一趟吗? 怀安这一生,若只看我给了他什么的话,他足够富足。但是若是看他的灵魂,就会发现,我剥夺了他选择的权利。 他的灵魂漂泊无依,这座宫城里,满是旧日的影子,他活在过去,可是过去早已荒芜,只有他一人还在等,等那个不会回来的人。 等那个几十年只见了几次的哥哥。 缓一下,我想哭。 写到秦叙的自书时,我感觉不是我在写,是秦叙在借我的手写下他藏在时光里的爱。 他每一次藏起来的爱意被铺陈到我们面前时,我是平静的,大概是他求仁得仁吧。 后面整理的时候想着,要不给徐二和邹嘉写一个小番外,但我提笔时,他们的未来却是一片悲伤。 徐二家庭一向美满,我不敢想象我打碎他原本平静的生活该多难受,所以我选择了让他们自己在时光里磨合。 我觉得我对这些孩子都是亏欠的,生无所依,死无所归。 ……好啦,就写到这里吧。 下一本已经在开了,还是双男主,带一点灵异啦,有喜欢的宝贝可以期待一下。 在此感谢陪伴我创作的宝贝们和我亲爱的编辑大大,我们有缘江湖再见。 小鹤携小裴和小叙遥祝大家,未来顺遂,岁岁无灾! 2024.3.8 鹤归山南写于川东江畔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