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穿越了 夜深人静,大雪纷飞,临风城内一片银装素裹。 虽然已近亥时,但南郡王府内依旧灯火通明。 各个院落,仆人们尽皆忙作一团,有的在采雪水,以供茶用;有的则在摘梅花,以充花饼;有的则在温酒暖席,以便自家主人赏雪弄梅之时得以不被严寒所扰。 然而在这一片喧哗忙碌中,却独有一间小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或许是因为地处角落的缘故,此地少有人过往。 只见,其院门紧闭,悄无声息。门前积雪已近数尺,却无人清扫。故而虽然院落远观精致,但走近后却难免有些迟暮落魄之感。 “嘎吱嘎吱……”不远处,一个青衣小奴踏雪而来。只见他缩着膀子,右手拎一只雕花食盒,左手举一盏浅红灯笼,来到了院门前。 他随手将食盒扔在了地上,好空出手来拍门。 砰砰砰…… 砰砰砰…… 青衣小奴撇了撇嘴,渐渐地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忽然想到,一路走来,自己的头上定然落满了积雪,正想用手扫一扫,才发觉头巅早已被寒湿浸透了。 “砰、砰”,小奴心中愈发不快,拍打得也更加用力起来,甚至还开始用脚踹门。不过好在没过多久,院门却是开了,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位白衣少年。 小奴不待对方说话,便如热锅炒豆一般,噼呤乓啷地说了起来:“哎呦!三少爷,你是死里面了还是怎么了,可算出来了,这是王妃娘娘特意给你准备的酒菜,怕你没饭吃,做个饿死鬼,这才让我……” 他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了。 二人四目相对,青衣小奴只觉一道目光如利刃一般向自己刺来,一时间竟有一番剜骨割肉之感,尽管是严严冬日,但他的后背上还是渗出了一层薄汗。他无意识地向后踉跄了一步,音量也随即降了很多:“让我……让我给您送来。” 白衣少年并没有在意奴仆的无理,他仔细瞧了瞧那食盒的模样,嘴角蔓延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白衣映雪,身若松,鬓若刀裁,玉作骨。 青衣小奴在一旁看呆了,只觉得世间美景莫胜于此。 不过,少年本人却并没有理会这小奴刚刚前倨后恭,此时却又状若痴傻的样子。他接过食盒,转身便将院门又重新闭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小奴才回过神来,使劲揉了揉自己已经冻僵的手,似是恼羞于刚才的失神,便朝那紧闭的院门吐了口唾沫,“呸!什么玩意儿?好锦包破絮,白糟蹋了一副好皮囊……”他就这样一边嘴里嘟囔着,一边转身离开了。 却说那少年,回到院内,先是将周遭仔细排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旁人后,这才走进书房,闭紧了门窗,打开了刚刚的食盒。 原来,这食盒中间竟还有一个夹层,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临风异志》。 “这个刘豫思虽是贪了点,但做事还是极妥当的嘛,居然能在食盒里藏下本书,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借那恶妇之手给我运过来。”白衣少年拿起书,心中暗叹。 长夜漫漫,烛光摇曳,白衣少年宛若老僧入定,静心凝神地翻阅起自己刚得到的这本小书。 不知过了多久,白衣少年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一段语音,“滴!恭喜宿主通过不懈努力完成首项任务‘初识临风’,获得积分500点。” “滴!由于是宿主来到此地后首次完成的任务,特赠予永恒天赋‘防御之眼’,拥有此项天赋,可以随时监视着自己周遭500米以内的范围,且出现对宿主有敌意的生物时,系统会自动显示为红色。无冷却时间。恭喜宿主,望您再接再厉。” 这奇异的声音并没有让白衣少年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毕竟,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穿越了。 李洛冰,一个三世未变的姓名,三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一个是孤儿院里走出的小白领,一个是落魄失势的皇子,如今却又成了南郡王府内刚被自己的父王暴揍一顿的三公子。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自己本不欲害人,却屡屡为人所害;本以为前生可一世荣华,却终不过是一杯鸩酒了余生…… 可怜,可悲,可叹,也可恨。 前世的种种在李洛冰的脑海中一一浮现,欢乐,悲哀,绝望,麻木…… 活过一次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要不是曾经在系统中抽到过一只“来生卷”,现在的他,大抵不过是世间的一抔黄土了罢。 不过老天既给了机会,让他再活一世,他便绝不能糟蹋这来之不易的恩惠。 机会岂等他人与?命运又岂能付他人之手? 案前,李洛冰抬首而思:自己借居的这副身体乃是南郡王的第三子,刚刚自己所读的《临风异志》实际上是一本介绍地方风土变化的杂记。 据书中记载推算,其实现在距离自己的前生应当已过数百年。而且令人新奇的是,这居然还是个走向历史歧路的王朝。 秦汉三国西东晋,南朝北朝政事昏。 自己前生便是穿越到了兵荒马乱的南北朝时期,门阀倾轧,军阀割据,那一段历史混乱得简直令人发指。 这一世,自己所重生的这个王朝承平已近百年,虽然南方仍数有争端,但相对南北朝时期已经宛若天堂了。 不过,真正让李洛冰郁闷的,还是这个王朝的名字,不是隋唐宋,更不是元明清,而是什么“大雍朝”?!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 想不明白,便先不提这些历史走向的变化。不过,就是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的这副身体,其实也问题多多。 虽说是此人为南郡王嫡子,不过前面还要加个“原”字,毕竟,现在的南郡王妃乃是由侧妃扶正的,此人的生母早已经离世多年了。 李洛冰细细地审视着自己脑海中零散的回忆,摇了摇头。 这南郡王虽然仍对先王妃情根深种,但也实在挡不住过去的李洛冰太不争气。南郡王好不容易通过运作,才把他送进了那天下闻名的易简书院,他倒好,直接因为辱骂师长被除名了。 要知道,大雍朝以孝治天下,这个“孝”可不仅仅是指父子之情,更重要的是还包括敬老,爱师和尊君。更不要提自己这位前身还捅了个大篓子——赌博欠债被人追到了家中。 不过幸运的是,这位南郡王府的三公子应该还没有被完全放弃。 毕竟,这小院从外面看,好似格外荒凉。实际上,倘若细心观察,不难发现,屋院的设计其实甚为考究,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书房,都能在不同的细节中感受到淡然的雅致。据说这里曾是府内的老太爷仙逝前的静养之地。 自己此次穿越过来的处境应该还没有看上去这么惨。 忽然,李洛冰看到系统显示的防御之眼的界面里,一个绿色的光点正在向自己移动。 咚咚咚。 果然,门前传来了三记叩击之声, “三少爷,消息都打探到了。”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 “言叔,你先进来吧。” “是。”门外的人随声应道,推门走了进来…… 第二章 万事俱备 大门悄然打开,又悄然关上,其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李洛冰仔细地打量着走进屋内的这位老仆。 这是自己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记忆中,他的名字叫做“王言”。 王言乃是前身母亲的心腹,那位故王妃去世后,他便一直跟在前身的身边,尽管是此时这种树倒猢狲散的情况,这个年事已高的老人也没有随众人离去。 李洛冰举起桌边的茶盏,润了润唇,心中暗暗想道:或许王言的能力算不上出类拔萃,但贵在忠心,这几日,托付给他的任务,他都完成的不错。现在这种时候,能有这样一个人帮忙自己却是要比孤身一人的好。 其实,就在李洛冰打量王言的同时,王言也同样在观察着李洛冰。 “真是奇了!自从上次被郡王施了杖刑,昏迷复醒之后,少爷便性情大变,如今变得愈发沉得住气了,神色气度也愈发有名士之风了!”王言心中不禁啧啧称奇。 他说不清楚自己是更喜欢现在的少爷,还是原来那位,毕竟,少爷自打苏醒之后,虽是沉稳了许多,但却和自己渐渐生疏了。 这样想着,王言的脑海中却又不由自主地闪现出这二十多天来发生的一点一滴: 就在二十天前,自己正在外间办事,府内的侄儿突然传来了消息,称少爷因在学堂里辱骂师长已经被书院除名了。 这还了得?自己便赶忙回府了。 这一回来才知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少爷刚刚回府,便被赌坊那一起子无耻小人给缠上了,府里的奴才也是不顶用的,竟然几个无赖把事情弄得阖府皆知,连郡王都惊动了。 自己本就担心少爷在书院读书时被人诱拐染上了赌瘾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暴露出去,可惜劝了几次,少爷都不听。这不,一下子捅了大篓子吧! 果然,郡王得知详情后,勃然大怒,亲自下场,狠狠地揍了少爷一顿。 还记得自己当时被通知将自家少爷领走时,真的是豌豆大的眼泪坠在目眶里,一颗颗地向下滚。 当时少爷的背臀部皆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自己央了许久,又使了些银钱,这才在四个粗使仆役的帮助下把他抬了回来。 后来少爷烧了好几天,嘴里一直在说胡话。 再后来,郡王得知了消息,虽然请了大夫,但却为时已晚,来了好几个名医都说没救了。 什么东西?!全都是庸医啊! 哪里有医师随便咒人死的? 少爷还那么年轻,怎么就没救了?自己日日夜夜焚香祷告,祈求王妃娘娘保佑。 果然,就在几天前,少爷身上的烧突然间退了,过了几日,连身上破溃的肌肉都恢复如初,宛若新生了。 这莫不是有神灵相助?怪道大慈恩寺的圣僧说我家少爷命格殊人,得极乃生。 不过,少爷醒后却变了很多。身体这才刚刚好一些,便派自己去赌坊打探消息。 自己当时是又欣慰又担心,欣慰的是少爷终于长大了,知晓了世间险恶。担心的是赌坊的那群老油条又岂是能被轻易套上话的,自己就算去了也无益,倒白白打击了少爷的信心。 自己倒也想过推拒,但看到少爷认真给自己讲解着到赌场以后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便又不忍心让少爷白费心思,便想着去就去罢。 谁料到,进了赌场,与那些赌徒才谈了几句,便发现,原来对方的言谈举止,乃至表情都全如少爷所言,就好像他们是少爷手中的提线木偶一般。随后,自己依计行事,果然这赌坊来府内讨债一事暗含玄机。 想到这,王言才发现自己失神了,定睛一看,发现李洛冰正好刚刚将茶杯放下,便忙向李洛冰行了礼,随后便将自己苦查的结果汇报了出来,“少爷,果然如您所言,五爷的亲信曾与赌坊的人有过来往。” 李洛冰听了,点点头,道:“这就对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诗中有云‘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古人诚不欺我。” 王言听了,用手挠了挠头,道:“少爷,您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明白,可是连在一起,老仆我就听不懂了。” 李洛冰心中暗叹:王言虽然忠心,但一来年岁愈来愈大,二来本身也不擅长谋略,此次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被人蒙在鼓里,看来此番之后,自己还是要再多培养一些人。 李洛冰心中虽是念头百转,不过口中却仍是细细地向王言解释道:“其实事情的关键就在于,我们郡王府虽为异姓王侯,但那也是自打开国时便赐下爵位的钟鸣鼎食之家。民不与官斗,一个小小的赌坊,背后的实力也不算雄厚,此番闹上门还是因为一点钱财上的纠葛,你觉得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敢来郡王府撒野? “话虽是这个理,但为什么您一下子就确定是咱们府上的人捣鬼,而不是别家的势力在作祟呢?”王言仍有不明之处。 “呵呵。”,李洛冰嘴角溢出一丝略带嘲讽的浅笑,“还是那句话,咱们郡王府乃是祖上便被封了爵位的,且父王一向低调处事,我也未与人争执,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谁会没事招惹咱们?而且,纵然是赌场的人来到咱们府上,可是他们连咱们府正门都没进来,只是在阍室撒野,父王他又是怎么这么快得知并赶过来的?” 王言这才恍然大悟,痛骂道,“这五公子实在是心狠手辣,这是把您往死路里逼啊!纵然是为了世子之位,可他与您同出一府,名声互系,他这样残害手足,竟是连自己的声名都不顾了。” “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身边还藏着一条毒蛇啊。”、 王言听了这番解释,却也没想出那“毒蛇”是谁。不过对这五公子心中便不免暗恨了起来,心中有所思,面上自然也就满是不甘之情。 李洛冰哑然失笑,他一眼便看穿了王言的那点小心思,不过也不愿再多言,毕竟老人之所以愤懑也是为了自己。 不过,李洛冰还是打断了王言的遐思,毕竟,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言叔,准备一下,一会儿我要去面见父王。” 如今该查的已经都查到了,这么多天的蛰伏,是时候,轮到自己登场了…… 第三章 交锋 常言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世人眼孔,浅的多,深的少。只见皮相,不识骨相。 李洛冰身为郡王嫡子,仪容上还是远超于人的。毕竟,南郡王年轻时便素以风流倜傥著称,先王妃也是容颜姣好,端丽冠绝。二人原先便有“金童玉女”的美誉。李洛冰身为二人之子,容貌上自然也就没什么瑕疵。 然而,古语曾云:“读有诗书气自华。” 其实这句话的深意便是,倘若胸中无丘壑,腹中无点墨,纵然颜如舜华,也不过是艳俗之态,易为他人看轻。 过去的李洛冰,不务正业,耽于玩乐,故而即便相貌堂堂,但一举一动间仍给人以颓废倦怠之感,直好似老人迟暮。王言曾经屡屡劝诫,可惜都只是做了无用功。 不过,王言发现自从前几日昏而复醒,自家少爷便一扫往日的懒散之气。 就像此时,李洛冰身穿一件对襟直领丝绒鹤氅,头上戴一对角方巾,脚下蹬一双青色方头履。这本不过是最常见的士子装束,可是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文尔雅,清新俊逸。 “这可真是王妃在天有灵,保佑少爷迷途知返了。”王言心中默想。 李洛冰不知王言心中所想,只是见他又在那里愣神,便轻咳一声。 王言连忙作揖赔罪,然后便引着李洛冰出门登车去了。 登了车,李洛冰忙将脑中的系统打开了。只见整个界面,就如同游戏中的人物面板,多种数据清晰排列,简单明了,一目了然。 李洛冰将目光转向右上角,用意念点了一下其中的“商城选项”,然后在新界面中,选择了“按价格顺序排列”。果然,排在第一个的还是只有“长康遗梦丹”。 依据李洛冰上一世的经验发现,“长康遗梦丹”中的“长康”其实指的便是东晋名士顾恺之。顾恺之,字长康,曾绘有《洛神赋图》等千古名画。而那后面所谓的“遗梦”则指的是当你购买此道具后,便可如顾恺之一般,妙笔生花,一笔传神。其唯一的缺陷是时间上会有限制,一般都在半个时辰之内,也就是一个小时之中。 这“长康遗梦丹”乃是一个朱红色药丸的形状,售价为每丸100积分。 李洛冰心中思量:这“长康遗梦丹”只是能短暂地提升一下书画技巧,过于缥缈,实用价值不大。除了能在文人面前卖弄一下,大抵也没有其他用途了。自己现下只有500积分,除了这个,别的都买不起。这可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李洛冰心中愈发愁虑,眉头也紧蹙到一起。 正在此时,身边的竹苓被风带起了一线缝隙,也将沿途的景致引到了李洛冰的视线之中。 只见漫天大雪间,飞檐重阁,方亭水榭。庭院之间,悬山屋顶上,灰白相间,隐隐约约间,宛若身临画中。 为防山火下炎,远处的山影憧憧尽皆被一道黄土夯成的山墙围住,围墙蜿蜒,不见尽头。 怪不得只是在府内行走,王言却还是准备了马车。这郡王府占地不下千亩,内宅之内不仅有湖光水色,甚至还围山入府,真是好大的手笔! 财帛动人心,权势乱人魂。这么大的家业,也就怪不得那位五公子会忍不住动手,他是现王妃之子,本应继承王位,但因为有自己这个故王妃嫡子在,导致父王现下左右摇摆不定,迟迟没有立下世子。 想想自己这位可怜的五弟,世子之位空悬,他恐怕也是时时难安吧。 正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王言的声音,“少爷,这个时候,王爷应该还在正堂议事,咱们现下已经出了内宅了。“ 李洛冰闻言一愣,而后才突然想起,原来,郡王府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临近正堂时,只许步行。”此乃礼节之需,为示对宾客的尊重,故而不得骑马,不得乘车。 待李洛冰下了车,主仆二人就穿回廊,过庭院,向着正堂方向进发了。 一路走来,李洛冰观察到,虽然自己身为郡王三子,是名义上的主子。但沿途所见的仆从丫鬟,对自己大都只是微微一行礼便转身离去,仿佛与自己说话反而拉低了他们的身份。 “真是’看见大,拜一拜;看见小,踩几脚。’,不过几日的功夫,估计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先被书院除名,在外欠下了赌债,被人追到府里又恼了父王的‘光辉’事迹,大抵是都觉得我前途渺茫了吧,这一路走来,真可谓是人人避之不及。” 李洛冰心中暗叹,想着想着,便来到了正堂外。 “哎呦?!这是谁啊?不是我们前几天刚被揍的三少爷吗?怎么身上的伤都好了?谁没看住让你跑到这来了?”突然间,前方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真是好一阵的冷嘲热讽! 李洛冰下意识的查看了一下防御界面,好家伙!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只见出现在界面里的十多个人中,基本上都是红色的恶意光点! 自己这得是多不招人待见啊!才能这般“孤家寡人”? 走到近前,李洛冰才发现在十数个旁系子弟之间,赫然站的是自己的五弟李洛城。 此时,未待李洛冰反应过来,王言便抢先一步站了出来,行礼说道,“五公子,您有所不知,和您上次眠花宿柳,被郡王惩戒后,两个月才好不一样,要知道,我家少爷苏醒不过两日,身上的伤痊愈如初了。怪道大慈恩寺的圣僧说过,我们三爷有仙人相护,现在想来着实不假。” “你这贱仆!”李洛城听着王言口中的“眠花宿柳”“惩戒”等词,只觉一阵邪火攻心,于是便气急败坏地说道。 “五弟,言叔乃是我母亲最信任之人,你这样说,莫不是心中对故王妃不满?”李洛冰害怕李洛城拿王言撒气,便先下手为强,给他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果然,李洛城也知事情轻重。于是便不再就此事纠缠,只得悻悻地对王言道,“暂且饶了你一回。” 李洛冰收到了王言感激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向守在正堂前的小厮那里走了过去。 不料,李洛城却突然出声,想要拦住他。“三哥,你要去哪里?里面父王正在与宗老们议事,你不要去那里添乱。” 李洛冰闻言,身影连顿都没顿,仍是继续向前走去。 “李洛冰,你给我站住!”李洛城音量愈来愈大。 李洛冰听他叫的气势汹汹的,便下意识回头一看,这下子,却是差点笑了出来。 只见雪里杵着一个好大的西红柿! 原来,李洛城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面上仿若老腊肉干一般泛着紫红。他本就体型肥硕,偏偏还穿了一件大红的外罩,乍一看,竟好似球型。 李洛城见李洛冰不仅不理睬他,竟然还面带笑意,似有嘲讽。一时之间,更是火冒三丈,直上心头,连“三哥”都不叫了,直接叫嚷起来,“李洛冰,你放肆!” 嘿!不理你倒喘上了! 李洛冰闻言,皱了皱眉,清了清喉咙,义正言辞地呵斥道:“放肆什么放肆,你才是放肆!知不知道父王和宗老们在里面议事?惊扰了里面,你担待得起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把父王和宗老们放在眼里?怎么五弟,你难道没有学过什么才是君子之礼吗?” 李洛城只觉得面上涌过一股热流,嘴里嘟囔道,“你、你、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话都说不利索还在这里肆意喧哗,你知道这是哪吗?这里是正堂,不是你和你那群狐朋狗友们玩乐的地方,还在这站着干吗?要是让族老们看到咱们府上都是你这样的,那岂不是抹黑了咱们府的形象?” “我、我、我……” “我我我,我什么我?我是你三哥,俗话说‘长兄如父’,你刚才怎么跟我说话呢?本朝向来以孝治天下,你这不孝之徒,罚你回去抄五十遍《论语》,好好地学学这圣人之道!” “呀!” “呀什么呀……” “少爷你快别说了,你瞧他都气得流鼻血了!”王言赶忙上前拉了拉李洛冰的衣袖,截断了两人的交锋,太惨了,他都看不下去了,这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杀嘛!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李洛冰瞥了一眼李洛城,只见那边已然乱作一团了,是止鼻血的止鼻血,找手帕的找手帕。 切,弱鸡! 李洛冰不屑再看,继续向正堂走去…… 第四章 守夜人 却说这李洛城,他之所以如此失态,不愿让李洛冰先行一步进到正堂之内,却是因为他心里早已策划好了一套说辞——他要鼓动父王将李洛冰送到祠堂里去。 眼下已近年末,按照李氏宗族内的的规矩,每一年到了这个时候,都是要祭祖的。 所谓的祭祖并不是仅仅局限于叩首上香,更重要的,是要从各家子弟中抽取三人来进行“守夜”。 “守夜”之风始于本朝之初,大雍以孝而治天下,故而对宗族先人的尊重程度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评价各家子弟品行的基本标准。 当时的南郡王,为顺应本朝太祖的旨意,故而又在族规中添了一条“凡年末之时,必要守夜,守夜子弟诚心于祠堂内行跪拜之礼,历时三日,方可归还,期间只得食以粗茶淡饭,禁荤腥。” 说句实在话,真要这么去做就是铁打的汉子都得脱层皮啊!何况是平日里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们。所以府里其实还有一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替守人”。 所谓”替守人“其实就是其表面上的意思,即从旁系之中挑选身材魁梧,体格强健的子弟,许以财帛,让他们来代替家主一脉,也就是现今的南郡王一脉进行守夜。 从那时到现在,“守夜”皆是如此进行的,但最近几年,旁系子弟中却屡有不满之声,毕竟他们现在仗着郡王府的威风,一个个家中也都是高阁广厦的,早就看不上那作为补偿的一点子财帛了。 再有一点,人心都是肉长的,族老们自然也心疼自家的子弟每年都要受罪,可是又不敢和南郡王提出异议,生怕直接恼了他,到时候撕破了脸,就不好了。 李洛城当时听到这番消息,心中就一直暗暗思量,最近李洛冰犯了这么多事,倘若以此为由能将他送到祠堂去,一来可以顺了族中长者的心愿,为自己争夺世子之位增添筹码;二来也可以坑李洛冰一把,李洛冰本就大病初愈,身体不佳,倘若自此落下什么病根,乃至于一命呜呼了,那都是极好的事情。 故而李洛城特意挑了南郡王与族中诸老议事的时候,前来“献策”。 到时他一提出来,族老们一一响应,再加上他自己带来的那十余个拥趸,就算父王不想答应,那恐怕也是骑虎难下。 不过,没想到的是,一直避居在自己庭院中的李洛冰,居然这么巧,跑到正堂来了。 这可就尴尬了,当着人的面说要把人送到祠堂里守夜,这样一来,有的原本就摇摆不定的族老可能就会放弃这个新提议,二来倘若李洛城当面说出,难免会有兄弟倪墙之嫌。 所以此时的李洛城心中是又气又急,但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那便是拦住了李洛冰,他自己先进去。这样一来,就算是李洛冰进了正堂,可是到时候木已成舟,也就回天乏术了。 李洛城想通这个中关节,知道自己必须拦住李洛冰,便又就马上追了过来,说道:“三哥,你的伤好些了吗?” 李洛冰心中一阵无语,这也太不要脸了吧!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现在居然还关心起自己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恶心吧擦的,一定是又想干什么坏事!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故而李洛冰仍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好多了。” “三哥,你看,你才刚刚被书院除名,这才几天啊,你就跑到父王面前乱晃,到时候小心他看你更不顺眼!” 李洛冰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傻弟弟,这孩子有病吧,拿哄小孩的话来劝人也不嫌丢脸? “那你觉得我不应该去见父王?”李洛冰决定逗一逗他。 “当然不能见了!进去要倒霉的!”李洛城答道。 “那你一会儿也别进去了。”李洛冰说。 李洛城一愣,说道,“我一会儿还是要进去的。” “进去了会倒霉,你还是别进去了。”李洛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李洛城摇了摇手,说道,“不会倒霉的,我进去没事。” “为什么你进去没事,我进去就有事,不行我也要进去。” “你最近犯了错,当然有事,我又没犯错!” “你不是上个月还被父王训斥‘不务正业’了吗?怎么就没犯错呢?既然你能进去,我便也能进去,况且我先到的。”李洛冰抬杠抬上瘾了。 可是李洛城可不一样,他心中还藏着一份算计呢,此时心中也是虚火又起,语气也愈加不耐烦了,“你进去做什么?” 李洛冰见他语气糟糕,且又已经到了正堂门前,便不再理他,直接对门口的小厮说道,“我欲要面见父王,请入内通传一二。” “是。”小厮应道。不过还未待他前去通报。 那边李洛城已经气急败坏地走到了近前,怒道:“站住!我看谁敢入内通报!” “李洛冰,好话歹话我都说尽了,你怎么还是不听?都说了你不能先进去了!”李洛城狠狠地威胁道。 “为什么?凡事都要讲究先来后到吧!明明是我先通传的。” “哼!我不跟你徒呈口舌之利,好话歹话我都说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告诉你我要是让你先进去了,我就不姓李。” 正在这时,突然,正堂之内,传来了茶杯落地之声。 “欺人太甚!”里面传来了南郡王的怒斥声。 一时间,正堂前所有的人都仿若被定身了一般,皆是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洛冰却全然不惧,反而上前对门口的小厮说道,“劳烦你去说一声,五少爷有事要报。” “不不不不不,我没什么事需要禀报。”李洛城一把抓住了小厮。 这时候,他哪还敢进去撩老虎须?还是说这种事,父王本就偏爱李洛冰,自己这时候提出来,纯属给是来给父王撒气的。 “哦?某人刚才不是说自己一定要先进去吗?否则的话,就怎么来着?哦!对!否则就不姓李了。今天正好诸老都在,你快快选择一个新姓,咱们好把族谱改好。” “你!” “你什么你,快别说话了!怎么着,时间紧迫,你想好了没有?要是没想好的话,就用我想的这个,我一直觉得归这个姓特别适合你。”李洛冰扬起侧颜,微笑着说道。 “竖子尔敢!”李洛城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大喝一声。 不过,只是一秒之后,只听正堂中传来一声更大的怒吼,“谁在外面喧哗?!” 就在这时,一直尾随在二人之后的王言默默地站了出来,只见他走到了正堂门前,一本正经地答道,“回禀王爷,五少爷有要事禀报,需要跟您和族中诸老商议,他刚刚说他不想再姓李了!” “不想再姓李了……‘’ “不想再姓李了……” 王言的话音盘旋在风雪之中。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 第五章 有人挨打了,反正不是我! 啪、啪、啪! 李洛城在挨打…… 是的,你没有听错,刚才就在南郡王府内,正堂之前,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斗殴事件。 说是“斗殴”实际上不太准确,其实应该叫做一边倒的殴打。 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就在王言那句“他不想姓李了”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南郡王府上空之后, 就在被劈的众人尚未回神,内心中仍是一片焦土之际—— 一个更大的雷携着龙卷风从正堂里飞了出来,“臭小子,我打死你个龟孙!” 呦呵!哪里来的妖人? 定睛观瞧,额……原来是我们的郡王殿下。 当然,以郡王之尊,自是不会说出“打死你个龟孙!”这样的土话,人家说的那可是尊贵典雅,宛如阳春白雪、沅茞澧兰的古典高端骂人词汇——“竖子!汝端得不为人子,今必不饶你!” 请原谅这个曾经在二十一世纪浸淫多年的骚年,不管怎么说,反正这话搁在李洛冰耳朵里就直接翻译成了“打死你个龟孙!”。 咳咳,或许有一点需要改一下,辈分有点乱,应该是“打死你个龟儿子!” 但说我们南郡王,如同一架小钢炮一般从正堂内发射出来之后,那可不是空手而来,那手里可还抓着一条玄黑色的长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时之间,可谓是鞭影横飞,劲气四射!南郡王将鞭子愈舞愈快,万千道黑影在空中盘旋,在雪中扬起一阵雾气。 却说刚刚还流鼻血,看起来身体不是太好的李洛城,此时却展示出超出常人的灵活,只见方才那个巨大的西红柿,现下却化身一只硕大的仓鼠,在鞭影重重中旋转,跳跃。 旋转,跳跃,我闭上眼……太丢人了,李洛冰已然不忍直视了。 他微微侧头,瞥了一眼那群全都挤在正堂屋檐下看热闹的族老们,只见这群看戏的大爷们拍手的拍手,喝彩的喝彩,还有几位场外指导。真的就差端杯茶水,磕点瓜子了。 “父王,他……这样……真的好吗?”李洛冰回头向始作俑者王言感叹道。 “唉!怎么办呢?咱们王爷自打从边关从军回来,就一直这么,额……怎么说?哦,对!就一直这么平易近人,超接地气。” 看着周围人见怪不怪的样子,李洛冰觉得这种情况应该已经不是一时半时了。 没想到——原来你是这样的南郡王! 李洛冰看了看,那边的“大仓鼠”已然精疲力竭了,身上也多了几条鞭痕。李洛冰心中竟有一种怜悯的感觉油然而生。 李洛冰看着愈来愈混乱的局面,耳边却也是时不时地传来几声李洛城的惨叫。 “不能再这样了!”李洛冰郑重地对自己说。 只见他慢慢转过身来,满面悲痛地对王言说道,“言叔,我可能生病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莫不是前几日的伤复发了?要不要去请大夫?”一旁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王言忙醒过了神,一脸焦急地问道。 “言叔,我也不知道,只是刚刚看到五弟挨打,我的心中竟没有一丝喜悦。怎么办?我是不是生病了?天哪!真的是天妒英才啊!言叔,你快给我拿杯茶去,我要好好压压惊!” 言叔:“……”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感觉尚且意犹未尽之时,南郡王却鸣金收兵了。一时之间,这戛然而止的剧情让大家都如同闪了腰一样难过,大家都用满是期待的眼神注视着南郡王,希望好戏继续进行。 可是玉叶金柯又岂是凡夫俗子所能掌控的,只见南郡王无视了满院的星星眼,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了李洛冰面前,威严地说道:“你也随我进来。”李洛冰点头称是,随后便垂首跟在了后面。 如果说方才李洛冰还只是感觉自己生病了,那么现在,他就是真的生病了——憋出病了。原谅他,在他看到自己峻猛无双的父王脸上那道淡粉色伤痕的时候,他心里的小人就已经笑趴下了。再配上南郡王那严肃的表情,厉害了,我的郡王殿下!我说您怎么停下了,原来是抽着自己了! 李洛冰默默地跟在后面。到了正堂口,南郡王顺路便将门口那群亲戚家的老大爷们轰走了,“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刚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先不要回应他们,让我再想一想,到时候不行就称病吧。” 李洛冰闻言一疑,“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又听见他的父王将左右也给屏退了。 李洛冰心中一阵担忧,难道父王刚才没有尽兴,打完了上半场,现下要转移到室内,打下半场? 正在这时,只见南郡王斜倚在凭几之上,叹了口气说道,“你身子怎么样了?” 李洛冰心中一暖,答道,“孩儿已经大好了。” “来找我有什么事啊?”南郡王舒了舒眉头,随后举起案头的茶盏。 “孩儿是为了书院一事而来。”只听李洛冰话音未落,刚刚还在闻香品茗的南郡王“啪”的一声就将茶杯放下了,眉间蹙作一团,鼻翼扇动,脸上一片阴云密布,就差电闪雷鸣了。 李洛冰瞧得真真的,这是他父王动手前的恶兆,若是再不说话,铁定又会迎来那句“打死你个龟孙!”,可惜,这次他的五弟不在。 于是,李洛冰不敢再耽搁,忙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开门见山地说了出来,“父王,孩儿此来是真心知道错了,敢问父王,除名之事可还有转机?” 却说李洛冰为何最终还是选择与南郡王商议此事,就是因为,小说里那些王霸之气一出,众人跪伏的事情也只能当小说看看,上辈子,他在这上面吃的亏已经够多了。 毕竟,大雍朝以孝治天下,可是李洛冰的前身却偏偏踩了这个雷区。 士人以声名立身,倘若一直担着被易简书院除名的名头,那这辈子,别提建功立业了,能不被他人冷嘲热讽已是万幸。至于什么继承爵位,那更是提都别提的事。 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倘若李洛冰自己到书院去,那甭管是做什么,其实都逃不过一个被打出去的下场。 其中的问题就在于,倘若摒除其它,仔细说来,其实李洛冰自己本身,只能代表一个曾经忤逆的士子。那有什么可说的,当然是打出去再说。你说什么?南郡王府的公子?那又怎样?莫说只是个公子,就算是世子,那不也还没登上王位了吗? 不过若是南郡王出面,那就全然不同了,这代表的就是一个击钟鼎食,连骑相过的大宗族的颜面。这要还不以礼相待,那便是公然向一族宣战了。 故而,此时的李洛冰还是希望借助自己这位父王来说服易简书院收回处分。 南郡王听了李洛冰的话,倒是不再横眉立目了,不过,却也兴致不高,只见他淡淡地说道:“这件事我会替你想办法的,你先回去吧。” 李洛冰见南郡王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知道今日之内,事情恐怕是没什么转机了,故而便告辞归去。 忽然,或许是平日里也无人倾诉,此时的南郡王看着李洛冰的背影突然落寞地说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大了,我也老了,这郡王府的未来其实都架在你们肩上,可是,你们呢?一个眠花宿柳,一个吃喝玩乐,没一个有正形的,人家邀请咱们参加琼瑶宴,我都不敢去了,生怕你们画不出什么好东西,反而给咱们府丢脸。” “画?画什么?”李洛冰听到这话,顿时想起了自己的“长康遗梦丹”,赶忙转身问道。 “画什么?先别说画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我就没看你提起过笔!”南郡王火气又起。 李洛冰听到这,心里更踏实了,便不慌不忙地说道,“既然,您没见过我提笔,又怎么知道我不会画呢?” 南郡王一愣,说不出话来。 李洛冰乘胜追击,继续说道,“您既然没见过我动笔,可见过我画的任意一幅成品?” 南郡王被噎得够呛,废话!原来的李洛冰天天不务正业,在外面鬼混,连在府内的时间都不多,往哪里找什么劳什子的成品? 南郡王眼瞧着李洛冰那副胸有成竹我怕谁的样子,总觉得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欠揍感。 一时之间,是愈想愈气,一声怒喝止不住地从胸腔中迸发出来:“人呢?给我拿笔墨来!我倒要看看你能画出个什么东西!” 李洛冰一撩袍泽,微微笑道,“但凭父王差遣!” 进来送笔墨的婢女偷偷抬眼看了看李洛冰,却是正巧捕捉到那一缕微笑,一时之间,心中只觉得似有春风拂过,这正堂里也是愈发的暖了…… 第六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正堂之内,鸦雀无声,奴仆婢女,鱼贯而入。 案堂之上,笔墨伺候,众人皆待李洛冰走上前去,挥毫而就。 南郡王端坐主位,两手相交于胸,眉梢上挑,嘴角紧收,口中仿若降妖道士般迸出了一个字。 “画!” 一时之间,空气仿若都粘稠了起来,带着重若千钧的气势压向了正堂里每个人的心头。 话说此时,倘若是修心不够,或是不够稳重之人,乍处于这众人瞩目之下,大抵没有不惊慌失措的。 然而,李洛冰则恰恰相反,说起来,他可算的上是三世未亡之人,俗话说的好,“老而不死是为贼”。李洛冰虽然不能算是个“贼”,但他前生漂泊于乱世,所见的千钧一发之际却也是数不胜数。 漫说南郡王的功力还只能算是个降妖的小道士,其实,哪怕是来个飞升了的活神仙恐怕也收不了他这只修炼万年的老妖精。 故而此时此刻,尽管堂内暗波涌动,但李洛冰都恍若无视,依旧巍然不动若贤松。只见他面若静水,目漾微波,抬眼环视,却是先检查起笔墨来。 “磨刀不费砍柴功”,李洛冰深知倘若器具不佳,那么即便是书画大家,也未必能避免留有瑕疵。现下乃是李洛冰于此世展现自己的第一次机会,他又怎能任凭自己留有遗憾呢? “好纸!”李洛冰轻轻在纸面上一拂,便已知此纸之深浅。原来这正是鼎鼎有名的“四尺丹”! 传言“四尺丹”之名乃是为纪念蔡伦之徒孔丹而来,端的是名贵非凡,非世家大族不可得其真品。此时,南郡王竟拿出这种纸来供李洛冰这个曾经的纨绔子弟来作画,要不就是南郡王不识此纸,于是暴殄天物;要不,就是李氏宗族底蕴之深不可估量。 李洛冰心中犹疑,但也知此时不是走神之机,故而便轻摇了下头,摒除了杂念,提起笔来准备作画。 只是,骤然到了笔尖马上就要接触纸面之时,一直表现得都如同世外高人、山中隐士般的李洛冰愣住了…… 额……好像还没吃“长康遗梦丹”。 额……好像还没吃“长康遗梦丹”。 额……好像还没吃“长康遗梦丹”。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你们知道的,如果只是个普通人,这时候可能已经悔恨得两行清泪挂满面庞了。但是李洛冰是谁啊? 他永远都是那个万花丛中最最最闪耀,最最最迷人的…… 那只狗尾巴草! 所以,亲爱的读者们,请永远不要忘记,面对一只修炼多年的老妖精,只有他不想做的,没有他做不到的! 就像现在,你想到天翻地覆、天崩地裂、天荒地老也想不到如何解决的这个情况,转眼间,就在李洛冰厚若城墙的脸皮下败亡了。 “作画岂能无酒?!”只见李洛冰张扬一笑,一时之间,竟宛若东晋狂士附身,通身之中流转着说不出的风流俊逸。 刹那间,满室的婢女们只觉心头微颤,面上不经意间竟都浮上了一缕绯红。 与此同时,只见李洛冰提腕一转,本来已经近于纸面的笔尖忽地腾空拔起!霎时间,竹笔若利剑,直直地向研墨的小厮刺去。与此同时,一滴饱满的墨汁,也借着这股劲力,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啪!”的一声糊在了这个可怜的小厮脸上。“你!给我拿酒来!”李洛冰喝道。 围观的婢女们此时更是神迷,大雍朝向来推崇奇人异事,今日能亲眼得见,岂不幸哉! 小厮:“……” 待见那个已经变为半脸包公的小厮取酒而归,李洛冰心中默默念道“长康遗梦丹”,转瞬之间,一颗朱红色的药丸已经出现在李洛冰手中。 “少爷,酒来了。”半黑半白的小厮极力地保持着平静,但从他颤抖的手可以看出,如果可以的话,这杯酒可能早就倒在了李洛冰的脑袋上。 不过李洛冰可没时间理他,随手接过酒杯,轻轻一抖袖子,那颗朱红色的“长康遗梦丹”就这样不着痕迹地滚进了酒杯里,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洛冰微微一笑,举杯痛饮,而后再不迟疑。 只见他执笔上前,神态安详,然而眼波流转间,却被那画纸上的一片空虚所牵绊。 佛语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空白的画卷里像是闪过了前生的金戈铁马,又像是溢出了未尽的爱恨别离。贪嗔痴慢疑,五毒伤吾心。今生从头取,何故恋旧期? 书画之道,小者凭技艺,大者凭修行。原来,李洛冰三世轮回过,心中羁绊却愈发沉积,此时此刻,借着“长康遗梦丹”的影响,却是尽皆倾吐了出来,却是一桩出乎意料的美事。 前世如梦飘散离,散了怨气,舒了人心,今生的一点一滴,没了压迫,便也荡悠悠地浮在了脑海里:阳光,雪地,一缕金色透过窗沿打在透光的角落里。眉眼低垂,换个角度,只见无数细小的微粒在那一米阳光中欢快地舞动着,带着连人都不曾有过的活力。岁月静好,闲适恬静,门外言叔正端着新砌的热茶,缓缓而来,每一次踱步间,脚跟微微带起几粒雪珠,弹跳在冷冽冽的空气里。 心有所思,画有所现,李洛冰不再犹疑,挥毫落纸,一时之间,妙笔生辉,仿若空庭落月;醉墨淋漓,好似春风微拂。画卷之上,留白之间,李洛冰将脑海中的画面寄托于这墨色的笔尖,而后在那画卷的一角,添上了前身记忆中,那对青春年少正相知的郡王夫妻。 坐在正座的南郡王,早已不知什么时候便移到了李洛冰的身畔。他接过了研磨的差事,骄傲地看着,看着自己的儿子在这一片虚无中创造出新的奇迹。但当他看到那画卷之中的旧日时光时,泪还是忍不住地滴落了,混在墨汁里,浸润了一角的回忆。 李洛冰眼中的今生,却是南郡王眼中的前世——逝去的人,逝去的事,都化作随风飘散的尘埃沙粒,待你追回它时,迷住眼,流下泪。 “好孩子,好孩子……”南郡王像是被哽住了喉咙,但即便如此,仍是艰难地挤出了对李洛冰的赞美。 一时之间,满室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南郡王好像才缓过神来,只听他声音沙哑地说道,“行之啊!自打你娘去世了,我都有多长时间没叫过你的字了?这些年要不就是你整日出外游手好闲,要不就是惹了祸让我都不想见到你,不过今天啊,你着实是出乎我的意料!这样吧,你最近就好好地在家中准备一下,回头咱们去参加琼瑶宴,让那些说咱们郡王府后继无人的瞎子们看看,到底什么才叫青年才俊!” 李洛冰文言心中大定,琼瑶宴乃是一年一度的文学盛事,倘若能在此扬名,那么对自己说服书院收回除名之事,乃至于今后的发展都至关重要。 南郡王见李洛冰面有喜色,自己的心中也染上了几分愉悦之情。 不过,忽然之间,他想起了一些令人不快之事,且又是与李洛冰相关的,于是便再次开口嘱托道,“行之,如果旁系的族老们有找你的,你便一概推病婉拒,或者报信与我,知道了吗?” 李洛冰疑惑道,“为何不见?谎称有疾,被人揭发了,岂不是更加失礼?” 南郡王冷哼一声,说道,“不知怎么回事,前几日,不停的有宗族的人跟我建议,要咱们直系出一个守夜人,以示公平,而且话里明里暗里地都指向了你。这时候你再见他们,岂不自己送上门去?他们身为长辈,你可好推辞?” 李洛冰闻言心中先是一怒,毕竟谁平白无故地被坑害了,也不会开心,但他转念一想,便又计上心头,只听他说道,“父王,疏远宗族可是败亡之兆,您万万不可因此事和族中诸老起了嫌隙。既然他们这么想让咱们直系也出一个人,那肯定不是庶子就能打发得了的,要不然这样,还是我去守夜吧,您带着五弟去参加琼瑶宴。” 南郡王听得此话,先是连连否定,“不行,你不去琼瑶宴,那简直就是宝珠蒙尘,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而后南郡王细细体味了一下,顿时感觉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对啊!自己不是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嫡子吗?不仅前几个月眠花宿柳,而且刚才还如此大逆不道,让他在一众亲戚面前丢人现眼!正好把这个臭小子放到宗祠里反省反省!至于后遗症,郡王府里续断疗伤的灵药多了去了,就是腿断了都能给他接回来,何况只是一点皮肉之苦? 想着想着,奉行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南郡王又一次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只见他大手一挥,高声说道,“行之啊!去,把李洛城给我叫来!你就安心地回去准备吧!祭祖的事情不必上心!” 李洛冰听到这话,知道已是大功告成,嘴角含笑,重重应道,“谨遵父王之命!”…… 第七卷 今天……水逆啊! 苍天恐人负美景,却使雪光映窗楹。 雪后的拂晓轻轻的,来得总是比平时早一些。 李洛冰睁开迷蒙的双眼,却也再无睡意。于是便披上了一件裘衣,推开门,行至院内。 院中,微风冷冽,晴日初生。 呼吸吐纳之间,清新醒寤之气携去心中秽浊;昂首凝目之时,和煦温暖之光振奋一身阳气。 李洛冰环顾四视,却见远处亭台之中,琉璃瓦顶之下,言叔早已贴心地铺好了毛毡,燃起了暖炉。 待李洛冰踱步至亭前,定睛观瞧,只见亭中束腰四足圆桌之上,几样糕点卧于碟底梅花之上,原来这些正是厨娘们用昨日婢女所采的雪中梅花所制。 王言行礼退下,却是独留李洛冰一人。 围炉观雪,清静无为。 温一杯尊中酒醲,噬一口梅花雪饼。 美哉!美哉!好一片银装素裹!好一片琼林玉叶! 李洛冰眼角含笑,静静地欣赏着这天地间难得一见的纯净,远方的山影中,曾经的苍绿也变作雾蒙蒙的淡白。 此时此刻,此山此景,胸中诗句千篇过,岂不正应了杨万里的那首“银色三千界,瑶林一万重。”? 但是,俗话说得好,“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美景不常在,常因庸人空。 果然,就在李洛冰刚刚畅快地舒出胸中浊气后,他的视野中便随即出现了一个无比惊悚的面容。 霎时间,李洛冰的心中宛若扬起了惊涛骇浪般的起伏,尤其是,当他看到王言——这个年近半百的沧桑老叟,这个原先看起来端庄严肃的古稀老人,绽放着如同菊花一样灿烂的笑颜时,内心中更是喷涌出永无止境的自杀冲动! 丑!真丑! 丑得惨绝人寰!丑得拔得头筹! 在雪景的映衬下,王言的笑愈发明媚,也愈发辣眼。 只见那张已经历经几十年岁月蹂躏的面庞,狠狠地拧在了一起,一时之间,直仿若沟壑变成了缝隙,挺拔山川变成了龟裂大地,四大洋被五大洲挤成了小溪,地球的板块重新闭合在了一起。 “你!……”李洛冰一口老血卡在脖颈。 王言却浑然不觉,依旧顶着他那副能令百鬼夜啼的尊容,大声说道,“少爷,好消息!” “什……么……?”李洛冰努力将视线投向了远方的山影,挣扎着将方才的画面逐出脑去。 王言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差点吓死李洛冰的“丰功伟绩”,欣快地说道,“少爷,您有所不知。昨日,不知怎的?王爷突然下令让五少爷去当守夜人,您是知道的,这刚下了这么大的雪,今年的冬天怕是也寒于往昔,五少爷那副千娇万宠的身子骨,恐怕进了祠堂,就得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王妃去求情,还差点被打出来呢!” 李洛冰闻言暗想:昨日之计果然应验,今日小施惩戒,也算是李洛城为之前算计前身的恶行付出点儿代价。唉!怪道刚刚言叔如此喜悦,这个老人家一直心系于我,如今看到陷害我的小人受了苦,这才喜形于色啊! 李洛冰想着想着,对自己刚才产生的负面情绪也有了几丝惭愧。 于是,李洛冰便慢慢地、慢慢地将目光重新移回了近前。 一秒钟…… 两秒钟…… 不行!李洛冰痛苦的垂下了头颅,泪眼模糊地说道,“言叔,你莫笑了!你莫笑了!……一会儿倘若被人看到了,少不得说咱们的闲话。” 王言闻言赶忙将表情收敛起来,不多时,只见他面上虽仍有残存笑意,但已然与从前的模样相距不远了。 李洛冰微微颔首。 言叔!对不起! 请您定要原谅我,我还只是个孩子,暂时还无法面对如此丑陋的世界…… …………………………………………………………… 吃罢早餐,李洛冰决定出府一游,他要从刚才的乌烟瘴气中走出来!拥抱外面的美好世界! 出了府来,最近的却是东市的地界,李洛冰、王言二人,皆换上了普通常服,以免暴露身份。 只见东市之中,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叫卖之声此起彼伏,端的是一派热闹繁华! 李洛冰虽说有王言在侧,不得细细观详,只能走马观花,粗略一看,但心中仍是千般震撼。 毕竟,李洛冰前世穿越的虽然也是古代,但是转眼之间,百年已逝,茫茫岁月,沧海桑田,民间景象自然不可能一成不变。 况且南北朝时期,狼烟四起,可是大雍朝却承平多年,百姓生活截然不同也自可知。话说,单只眼下这安居乐业之象便是李洛冰旧时未尝得见的。 不过,李洛冰虽心中惊奇,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听他淡定地说道,“言叔,这东市咱们也逛的差不多了,现下到西市去,你可有什么好去处推荐?” 王言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道,“西市倒是新开了一家胡饼店,口碑极佳,生意火爆,不过,那里多有庶人集聚,以您的身份恐怕是有碍于此。” 李洛冰闻言丝毫未放在心中,大手一挥拍板决定,“走!怕什么?咱们只着常服,又有谁能知道咱们为何人?”其实他刚刚只吃了几口点心,此时腹中却可谓是饥肠辘辘,听到胡饼怎能不动心? 就这样,两人移步来到了西市。却说西市之中,胡人渐多,但汉人却也不少,毕竟,谁不想多看看这异域风情? 只见街市之中,人头攒动。顺着人流,二人便来到了胡饼店前。 话说这胡饼,其实有些类似于今日的芝麻烧饼。刚出炉时,真可谓是酥脆可口,香飘十街!李洛冰和王言共点三份,又加了一些佐菜,这就准备开吃。 正在这时,李洛冰的脑海中突然传来了系统的声音。 “滴!滴!滴!发现新任务:扶老爷爷过马路。奖励未知,请宿主选择。” 李洛冰如坠冰中,瞬间石化。 什么鬼?扶老爷爷过马路? 这算什么? 难道自己再次穿越过来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努力提高大雍朝人民道德素养,增强大雍朝人民的思想觉悟,团结一致,共建美好家园”? 李洛冰两行清泪顺流而下——今天我水逆啊! 罢了罢了,既然有了任务,那便做吧! 李洛冰认命的放下了手中胡饼,四下张望。只见不远处,恰巧有个老人家正在蹒跚而行,或许是左腿有疾,故而老人走得并不稳当。 李洛冰心中稍定,毕竟,临风城内,街道宽达百米,且现下又无马无车,倘若是个健全人,恐怕自己刚上前去搀扶,就会被人家认作神经病。但此时那老人家脚步不稳,自己便有机可乘了。 只见李洛冰忙吩咐王言在店内等候,自己却是直奔老人而去。 到了近前,李洛冰用自认为最和善的表情萌萌哒说道,“老人家,我扶您过去吧。您看您腿脚也不大方便。” 老人上下扫视了李洛冰一遍又一遍,直到李洛冰瘆得汗毛直立方才罢休,“那就谢谢你了,小伙子。” 李洛冰忙摇手表示不用谢,而后便搀起老人的一侧胳膊,向路对面走去。 走着走着,马上就要到达终点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老人突然挣开了李洛冰的搀扶,自己坐到了地上! 李洛冰惊呆了,差点就把眼睛瞪了出来。 这……是碰瓷吗? 这……是碰瓷吧? 这真的是碰瓷吧! 古代也有碰瓷的吗? 古代的碰瓷工作者都这样明目张胆,清新脱俗吗? 所以说,他刚才打量我这么半天是怕找错目标是吗? 李洛冰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惟一残存的地方全被一句话塞满: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么臭不要脸之人啊!” 第八章 奇人 风声静,人声停,周遭的一切仿若都停顿在了这一瞬之间。 李洛冰凝视着坐在地上的老人。 当然,此时的你,如果愿意像歌里唱的一样,一层一层地剥开他的洋葱心,你会发现,你会讶异:他心中那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呼啸而过的羊驼大军。 千万“咩”声过,李洛冰却是突然一激灵,心中忽地有个声音提醒他快快躲避,脑中的系统也恰逢其时地响起预警。 李洛冰不及细想,下意识之间足尖点地,倒起小碎步,向后平移而去。 视野之中,方才还左足不便,蹒跚而行的老丈,此时却好似猛虎伏地。 须臾之间,老叟盘起双足,脚下稳结莲花盘,身形一展,双臂仿若猿猴伸。电光火石之间,手赛飞鸟,径直地向李洛冰的踝部抓去。 李洛冰险险地避过了老人的初次攻击,但他的身体本就大病初愈,故而移动间身形已有不稳的痕迹。 老丈见一击不成,嘴角支起一丝冷笑,手掌携风,扫过衣襟,几根银针转眼间便已出现在掌心。 “休伤吾主!”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王言撕心裂肺的怒喝。 原来,李洛冰虽吩咐王言在胡饼店中等候,但实际上,王言又哪敢将视线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他方才抬首观望,看到老者倒地,心中还不明所以,但此时见这老丈咄咄逼人,招招致命,哪里还坐的住?一时之间,目眦欲裂,拔身便向此处奔来。 老人却是完全无视了王言的话语,只是单单打量着李洛冰,只见李洛冰下身虚浮,刚刚虽躲过一击,但此刻脸上也满是惊魂未定。 一见此景,老者面上冷笑一滞,随后却浮现了几分惊疑。但见他虚身晃过王言,手中微动,银针也随即脱手,带着一阵凛冽的寒气直奔李洛冰面门而去。 李洛冰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眸,刹那之间,时间仿若静止。 等待是最难熬的死刑,短短的几秒里仿若有万蚁噬心 突然,李洛冰感到眼睑一阵刺痛,再睁眼时,却是恰巧看到眼前那刚刚还追魂夺命的银针此时却好似失去了原动力,凝滞在空中,再也不得进一寸距离,最终针尖微晃,却是终跌落在路旁的风尘里。 朦朦胧胧间,李洛冰只记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那老者微微颔首,与此同时,方才还笼罩在老人面上的凛冽杀气,此时也被他重新收敛入体。 “兀那贼子,好大的胆子!”李洛冰眼前人影闪过,原来是王言赶到,将李洛冰护在自己身后,愤恨地痛骂道。可惜,王言其实也不甚通武艺,不过倘若他的目光能够化作匕首,那么此时的老者估计就只能剩一些断肢残躯。 王言身后,死里逃生的李洛冰只感觉脊背像是被一根钢丝捅了个通透,淋漓的冷汗从汗孔中流溢,浸湿了贴身的里衣。 “得罪了,得罪了,小老儿这厢赔礼了。”只见老人刚刚争斗中的狠厉神色,此时却是早已消失殆尽。现下的他,倒像个乡野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民。 赔罢了礼,老者却也不等李洛冰二人有所反应,越过他们,便欲直行离去。 就这样,只见他一边向外走,一边感叹道,“唉……不是昨夜才下的雪吗?怎么还是这般热?”说着随即便扯开了身上单薄的麻衣,瘦骨嶙峋的胸口也一下子暴露在了空气中。 数九寒冬,冷风一吹,便是铁打的身体也要抖三抖,然而这老汉却是淡然处之,丝毫不见一丝畏寒之意。 李洛冰见老者表面虽是抱怨着天气,但身体却迅速前移,倒像是乘李洛冰二人惊魂未定之际准备逃离。于是便出口阻拦道,“老先生,且留步,刚刚的事,你是不是得向我解释一番?” 老头闻言,脚步先是一顿,随即小腿便像是安了个发动机似的,一溜烟地遁去了。 王言见状,虽是恨得牙根痒痒,但却无计可施。毕竟,就算把这老大爷再追回来,他们也打不过人家啊! 李洛冰凝视着老人离去的方向,却是良久无语。 王言看了看自家少爷,以为李洛冰是尚未从刚刚的事故中缓过神,于是便出言安慰道,“少爷,你且放宽心,待咱们回了府,我定会派咱们府中的高手去把这老匹夫抓回来,您放心,这回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不会让他再跑了。敢对您不利,老奴定要把他剥皮抽筋” 李洛冰闻言轻轻摇头,对王言解释道,“不必了,言叔,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倘若贸然行动,未尝不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反而对咱们郡王府上下不利。况且,我看着老人身手不凡,端的是个赳赳武夫,倘若刚才他想取我性命,不过是覆手之易,但他却令那银针停在我眼前,倒像是警告之意。或许是我一开始太唐突了,反而引起了他的疑心。” 王言点点头,的确,行走江湖之人,各个都有保命的绝技,刚刚那个老人,能生擒还罢,倘若再让他跑了,恐怕南郡王府都要永无宁日。现下,那老者既然见好就收,没有伤人,倒不如放过他一次,毕竟,人啊!但凡有点能耐的,总会有些怪脾气。 不过行至此时,李洛冰在外游览之心自然也荡然无存。于是,主仆二人就这样郁郁寡欢地打道回府而去。 回到府中,李洛冰屏蔽了左右,独自一人坐于案前细细思索起方才之事——其实,整件事的起因,实际上还是系统发布的任务,而且,这个任务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人物的奖励是未知的。依据李洛冰上一世的经验,未知的情况往往发生在技能类的任务之中,也就是说,方才那个老者,极有可能身怀绝技。 人生在世,什么都是虚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这些都仿若过眼云烟,风一吹,都有可能随风散去,但技能不一样,学会了,那就成了一辈子的根基。李洛冰心中一热,“长康遗梦丹”那种道具类的只能一次次地花钱购买,但自己倘若能学会一些技能,那等到将来师徒系统开放,那自己说不定还可以赚一些积分。 想着想着,李洛冰忽然听到院门处有几分喧哗之声,便好奇地推开房门,远望观瞧,只见院门处,两个巨灵神一样的身躯将院前的空地挤得是满满当当。 “怎么我就不能进去?!原先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只听那领头的壮汉声若洪钟,瓮声瓮气道。 王言揉了揉差点被震聋的耳朵,回复道,“少爷方才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您切莫叫我难做。” 那汉子闻言忙摇头晃脑地连连说道,“没有这个道理!没有这个道理!” 眼角一瞥,却是正好瞧见了这边正看热闹的李洛冰。 “我的好哥哥啊!”那魁梧大汉“哇”的一声喊将出来,随手一扒拉,只见王言就像颗保龄球似的,旋了出去,正好让出了院门。 院门空虚,没了王言的遮挡,李洛冰的视野骤然清晰,只见那壮汉大步向前,行至院内。待到其与李洛冰视线相会,脸上还骤然绽放出一抹璀璨夺目的笑意,远远望去,活像一只二哈成了精。 眼瞅着人愈来愈近,李洛冰忙在记忆中检索,原来,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前身的挚友——寇氏兄弟。 第九章 浪涛原 或许,对于过去的李洛冰来说,除了言叔,最值得信任的,大抵便是这寇氏兄弟了。 哪怕是南郡王,也要比他们略逊一筹。毕竟,逝去的先王妃早已幻化成这父子二人心中最深痛的那颗刺,虽然早已结痂,但伤痕却是刻骨铭心的。 却说这寇氏兄弟,其中老大,名唤寇熊,端的是虎背熊腰,目若铜铃,身高八尺,魁梧伟岸。说起话来,声振屋瓦,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真是人如其名,不负“熊”之一字。 相比之下,寇家的老二寇俊,看起来倒是瘦小了些,身高上也要比寇熊略矮一头。不过,瘦小并不代表瘦弱,寇俊尤善刀马,两侧臂膀上尽是虬结的肌肉,远远望过去,竟像石雕一般。 李洛冰眼瞅着寇熊向自己步步逼近,一张蒲扇大的手“啪”的一声扣在了自己的肩上。霎时间,一股酸麻肿胀之感从肩峰处涌泄而出,顺着臂臑“刺啦”一下奔腾至手指。 “啊呀!你这夯货!下手没轻没重的,大哥身体刚好,怎么禁得住你?”寇俊说着,便将寇熊的手扒拉了下去,同时还不忘向李洛冰抛了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媚眼儿。 李洛冰心里一阵恶寒——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一转首,却正瞧见这媚眼儿…… 呕…… 李洛冰这边惊魂未定,尚且没能从寇俊的相貌冲击中走出来。 那边寇熊却不以为意,瞥了眼寇俊,冷哼一声,“放屁!我和大哥自幼就亲近,你莫不是眼红了,嫉妒了?” 这话……怎么听着更怪了?!莫不是前身还与他们发展出了什么超友谊的关系?!记忆里可没有这一段啊?一念及此,李洛冰只觉得手足厥冷,摇摇欲坠。 不过,下一秒,他的疑虑便被打消了,只听寇俊愤怒地说道,“我嫉妒?我嫉妒?!你也不看看,上次去青楼,老大把那个丰乳肥臀的赵都知让给了谁?!” 虽然,“丰乳肥臀”这个词听得李洛冰眼角一阵抽搐,好在让他心安的是,寇俊的话也算是间接证实了他们三人中只有浓浓的革命感情。 “嘿!你小子还来劲了,那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偷看张寡妇洗澡被发现时,老大先带着谁逃出险境吗?” “那你可还记得……” 李洛冰听着寇氏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生动地描绘出自己前身的一件件“光荣事迹”脸色愈来愈黑,自己原来怎么这么蔫坏损? “好了,昨日刚下了雪,正是天寒地冻之时,你们怎么寻我来了?”李洛冰听不下去了,便寻个由头岔开话题。 寇俊哈哈大笑,脸上的横肉震颤,好似一道道水波荡漾,“大哥,你莫不是病糊涂了?每逢雪后,咱们临风城内各家子弟都要到浪涛原狩猎啊!这次来找你,就是来看看你身体好没好,能不能去。” 李洛冰一愣,却是忽然想起来了。 狩猎乃是临风城的传统。 相传,大雍开国之初,曾有北方匈奴的首领派代表携贡品进京。虽说是以“进贡”为名,但实际上这群北方的凶狼还并不太看得起这个刚从战火中走出来的新国。 觐见当晚,匈奴的使者便提出了“疏林围猎”的比试,三局两胜,一日一局。 第一天,匈奴以十人连队击败了禁军二十人的兵马,大雍太祖气得拂袖而去,天朝上国输了一局那都是颜面尽损,何况现下看来,怕是输的还不会只有这一局。 兵部的大人们急的是嘴角长泡,口舌生疮。正在这时,护卫军中来自临风的八个勇士,毛遂自荐,参与围猎。 最终临风勇士不仅赢得了之后的两局,同时还为太祖猎来了完整的百兽之王——莪多白虎的毛皮,匈奴使者瞠目结舌,纷纷认为这是上天降兆,大雍乃是天命所归,这才签署协议,自称为臣。 圣人龙颜大悦,金口玉言,称赞临风为“勇士之乡”,自此,临风人之悍闻名天下。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临风城中的高族贵胄间兴起了除春以外,夏秋冬皆要到浪涛原围猎的习俗。 李洛冰忆起这诸般某某,想想自己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便忙招呼上寇氏兄弟,三人结伴向浪涛原行进。 到了浪涛原,李洛冰心中惊异,万没想到竟是这般的盛况! 只见平坦开阔的草原上,数十匹骏马嘶鸣而过,啼声如雷,震得远方的大地也随之微微颤动。抬目望去,只见草原外周早已建好了木楼,楼前依序升起了临风城各家的族旗。目光上移,只见木楼的窗楹上大多挂起了一层薄薄的帷幔,但冬季的凛冽寒风,总能扬起一角缝隙,让策马奔腾的少年找寻自己心上人的痕迹。 原来,坐在楼中的基本上都是临风城里的贵族少女,她们尽皆戴着宽檐的毡笠,毡笠的边缘坠着几层轻盈的素纱,垂下的纱绢掩住了少女们身上的雪白的狐裘,也遮住了少年们远眺的视线。烧着暖炭的楼里,萦绕着袅袅的轻烟,隐隐约约间,带着矜持与神秘。 寇熊与寇俊早已压抑不住心中豪情,手中皮鞭一甩,狠狠地抽在马臀之上,骏马长长地嘶鸣一声,立起前蹄,转眼间,寇氏二人便若两道剑光一般向草原飞驰而去。 李洛冰看着两人的背影合入了那数十匹良驹的洪流中,却也未急追赶。只是勒住了马头,停在草原的一角,仔细地观察起来。 其实,浪涛原之所以得名,全倚赖这漫山遍野的名草“野綯”。凭心而论,野綯并不是什么名贵植物,反而只是看似普通的野草,远远看过去,匍匐在地的绿色仿佛蕴含着无限瑰丽的生机。 野綯野綯,当头的”野“字其实并不是寻常所说的“非家养”之意,反而是赞此草之生机——不仅春夏繁茂,便是到了此时这样的数九寒冬,也照样是一片绿意盎然;而且此种草生长速度极快,不到三月,便可没踝。现下浪涛原上的野綯早已及膝高了。 再看这“綯”字——綯者,索也。说的便是草虽绵软,但只要一时不查,便会勾衣系带,让人防不胜防。倘若有初来此地的人,打马直上,那便难免会吃些苦头。 李洛冰看得新奇,这野綯只有浪涛原才有,老人们都说这是上天的恩赐。 随风起伏间,千千万万的野草在散落的金色阳光中,轻身摇摆,像是从天地交界处奔涌而来的绿水,滋养着临风的土地。 浪涛原!浪涛原! 野綯是浪涛原独有的草,浪涛原是临风独有的景。临风的子民对它总有几分特殊的感情,每个离乡的人都要在浪涛原采一株野綯放在行囊里。漂泊在外的人总是念着那四季如春的绿,客死他乡的人也要和家乡的野綯葬在一起。 李洛冰心中飘过一抹叹息——自己的家乡,究竟又在哪里? 正在这时,脑海中防御系统中闪起了红色的预警,李洛冰抬起头,向那批来意不善的人望去…… 第十章 比试 宽阔的草原上,群声鼎沸,喝彩声和倒骂声仿若潮汐般交替响起。临风城里的贵族子弟此时尽皆除去了身上笨拙曳地的士子常服,转而穿上了短小干练的鲜艳胡衣。 胡服原是北方狼族的衣饰,在中原,过去的很长时间里都曾被当作是“有伤风化”的代名。但是到了大雍朝,这曾经的奇装异服,却变成了流行的标配。毕竟,曾经被西方朔国称作“战神后裔”的大雍人又怎会忍受得了用这繁复冗杂的衣饰来束住他们心中的豪情? 虽然平日里,贵族们为了彰显他们与众不同的高贵,依旧尊崇古礼,身着奢华而繁琐的长衣。但在这浪涛原上,只有最骁勇善战的骑士方能得到旁观者的惊叹以及少女们含羞的注视,宽袖的衣衫此时自然也就变成了骑行中的累赘。 不过在这一片胡衣的海洋里,总会有那么几个异类,就比如说现在正在向李洛冰走来的一行人。 只见当头之人,身外罩着一件猩红色的氅衣,里面则是由无数铁环相系而成的锁子甲,腘窝处裹着雪白色的貂皮护膝,看起来虽是华贵非凡,但放在人群中总显得有些不合时宜。那人的头上倒是戴了个尖顶的胡帽,帽檐处向外翻卷着厚绒绒的毛皮,两侧的护耳低低垂下,盖住了最易冻伤的区域,但由于没有胡衣搭配,反而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李洛冰定睛观瞧,却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他的五弟,李洛城。 李洛城行至近前,勒马而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三哥,你也来浪涛原了?” 李洛冰看着他那副面若僵尸的样子,心里也是不愉,便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打马准备离去。 那边,李洛城哪能让他如愿,轻轻一挥手,身后的那十几个随从就摆了个倒月型,将李洛冰围在了内里。 “三哥,干嘛急着走啊?弟弟我可还想和哥哥好好切磋一番呢!”李洛城眉梢含笑,笑里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嘲讽之意。他一直在寻李洛冰,特意想要找回前日正堂前所受的腌臜之气。他决定要在这浪涛原上与李洛冰一决高低,让临风城的男女老少们看看到底谁才是将来南郡王府的主人。 不过话虽如此,但其实李洛城此举并不光明。毕竟,他们二人的骑射本就在伯仲之间,但此时李洛冰大病初愈,难免占下风。李洛城此时提出比试,反而有些落井下石之意。不过,李洛城本就是为了乘李洛冰虚弱之机,好一显自己的神威,故而并不太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 “三哥你可是怕了?!咱们李氏子孙个个都是铮铮铁骨的好汉,你莫不是想做头一个缩头乌龟?!”李洛城言语愈发挑衅,马蹄轻颠,却是向李洛冰步步贴近。 突然,两匹骏马带着疾风,仿若闪电般劈入,瞬间将李洛冰护在了身后。 “五公子,您带着这么多人把我大哥围起来却是何意?”寇熊怒喝道。 原来,刚刚寇氏兄弟一时技痒,只顾得跑到草原上向众人炫耀自身的武力,过了好一会儿,这才赫然发现,他们竟将把李洛冰独自撇在了后面。 寇熊寇俊懊恼地左右顾寻,却是正瞅见李洛城的咄咄逼人之势,气急之下,两人猛夹坐骑,赶忙奔了过来。 李洛城抬眼看了看寇熊寇俊,却是并没有搭话。这两个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自己与他们争辩无异于对牛弹琴,倒不如把火力对准李洛冰,“三哥,你怎么不说话?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给弟弟个明话。” “滴!滴!”李洛冰听到脑海中的提示音,嘴角淡淡划过一丝笑意。 原来,他刚刚之所以没有应承下李洛城的比试,却是为了等待系统将任务发出。毕竟,比试嘛!总要赚回些彩头才不亏! “发现新任务:浪涛原比试。比试成功将获得一枚“狼魂丹”作为奖励,此丹可明显提高宿主的骑射能力,请宿主选择。” 李洛冰在脑海中接下任务,抬首对李洛城说道,“人生在世,我本低调而居,奈何总有些魑魅魍魉扰我安宁!罢了罢了,你的比试我应下了。” 李洛城闻言,气得面色发青,李洛冰一句话,自己就成了见不得光的鬼鬼魅魅。不过想到一会儿李洛冰大败的惨状,李洛城也便不再在意,说道,“三哥,你来决定比试什么!” 李洛冰闻言细想,浅笑答道,“那便选文试的‘画’类吧。” 原来,浪涛原不仅是武夫的天堂,更是文人的乐地。此处权贵集聚,故而倘若能以书画一鸣惊人,则更易名扬千里。因此,对于寒窗苦读的莘莘学子来说,浪涛原不仅是一处名胜,更不异于是一条登天之梯。 文试分诗、画两类,李洛冰选的便是后者。 李洛城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却是狂妄地大笑起来,“三哥,你要比画?哈哈哈!你要比画?!全临风的人都知道你笔墨不通,你放着骑射不比,却要选比画?” 李洛冰淡然地看着他,说道,“比骑射,我痴长你几岁,总觉得胜之不武。不过绘画之道,不看年龄,但看灵心,与你比试,也算公平。” 李洛城尚未答话,旁边却传来一声倨傲之音,“哼!大字不识,却还提出文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表弟,你不要下场,让我先来教训教训这个有辱斯文之人。” 李洛冰侧头看去,只见说话的乃是一白衣少年,通身似雪,衣角处用金线勾勒出诡秘的花纹,花纹正中写着一个大大的篆字——“云”。云氏乃是现王妃之姓,说话之人也正是云氏的长子——云梦漓。 话说这云梦漓,虽然在临风声名不显,但在邹都那可是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一手俊秀书画曾令天下闻名的郸城先生都赞叹不已。 李洛城心知,莫说自己,便是临风城最擅此道者也未必能强过云梦漓,至于李洛冰,那更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于是他脑筋一转,计上心头,说道:“不如这样,我和寇熊寇俊下场逐猎,三哥和云表哥分别以我们两方为题绘画,一炷香为限,最后,画作前被人放了最多野綯的便算胜利。” 李洛冰和云梦漓皆点头同意。李洛城一挥手,身后的伴当便如离铉之箭般朝着木楼中最高的那座行去。 不多时,整个浪涛原上响彻起一阵浑厚的鼓声,仿若远古的战神在向众人发出集合的号令。陡然之间,每个人的心都跳动得更加急迫,踏着低沉的鼓点,燃起血脉里的热情。无数的旗帜招展,数不清的人们聚在了一起,他们眺望着,期待着,今天浪涛原上的这第一场比试…… 第十一章 开始 浪涛原上,雄浑的鼓声早已停歇,空气仿若凝滞,紧张的氛围像一场瓢泼大雨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底。 “当!当!当!”一个身着红衣的骑手,敲着铜锣,绕场一周而行。 人群顿时雅雀无声,一片寂静之中,只见三位鹤发童颜,雪鬓霜髯的老者缓缓地从木楼中最高的那一座走了出来。原来这正是本次比试的公证人——临风三老。 “三老”之称,自古为尊。能冠此名者,不仅要文采出众,更要品行过人。这三位长者也不例外。 只听得中间为首之人朗声说道:“老夫贺柏,今日携二位贤弟——孟晨、姜迪,忝为这浪涛原第一场比试的公证人。来人,传上申卷。” 原来,但凡在浪涛原比试者,皆有专门的文士将其记录在案,唤作“申卷”。倘若获胜,其中赢家还可享受“金箔篆名”的荣光。 不多时,一个身着黑氅的人从木楼中走出,头上搭着藏蓝色的风帽,宽大的帽檐遮住了来人的面目。 贺柏接过递交的申卷,忽然,他不经意间的一瞥,却是将那人的侧颜全都看在眼里。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贺柏先是一愣,而后恭敬地长揖至地。 那人摆了摆手,转身又回到了楼中。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嘁嘁喳喳的窃窃私语。 贺柏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而后打开申卷,高声宣布道,“浪涛原大比第一场,比试者:李洛冰、云梦漓。” 人群中随即又爆发了一场激烈的讨论,虽然,云梦漓他们并不熟悉,但李洛冰的“美名”早已走出了易简书院,传遍临风千里。 “爹,你说这不是玩闹吗?李洛冰,一个纨绔子弟,竟然还敢在浪涛原提出比试,真是不知所谓!”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寇熊听着附近的议论,直恨不得将周围人的嘴都用鱼胶封死。但李洛冰却毫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寇氏兄弟稍安勿躁。 正在这时,只听贺柏再次张口说道,“自古以来,文试武试,泾渭分明。刚刚虽然双方提出了要武试文试一齐进行的要求,不过,经三老共同协商,认为此举实在不符古礼,现下,你们自己选择其中一种吧!” “文试!”只听得那边云梦漓连想都没想便选择了。 “表哥?!”李洛城惊异道,在他看来,李洛冰大病初愈,武试实为上上之选。 云梦漓侧首回看,一脸的傲慢之情,语气轻蔑地说道,“怎么?你还不相信我?” 其实,云梦漓的心中有的不仅是对自己才华的信心,更重要的是,他也有借此机会,将自己的文名遍传临风之意。毕竟,倘若选武试,一来李洛城可能亲自上阵,二来,自己不擅此道,很有可能丢掉这个扬名的良机。 旁边的李洛城不知云梦漓心中的算计,不过一想到这云氏长子“善书画”的声名,便也心安了下来。毕竟,他觉得,就算云梦漓名不副实,但总不可能连李洛冰都比不过吧?! 另一边,李洛冰听了对手的选择,只觉得甚合心意,于是便也点头称是了。 贺柏见二人意见相同,便继续说道:“既然双方都已同意,那么比试就可以开始了。此次比试,你们二人以‘浪涛原’为题作画……” 不料,贺柏话还没说完,却是被李洛城打断了,“怎么这样呢?刚刚不是说好了以狩猎为题吗?” 贺柏皱了皱眉,冷哼一声,说道:“比试之题皆是由公证人钦定,何时能自己选择了?李公子观览过这么多次浪涛原大比,怎么连最基本的规则也不知?” 李洛城面上一红,只觉得一股野火从下颌烧到了耳朵,他每次来浪涛原,基本上都是在木楼周边游荡。哪里注意过什么规则不规则的? 贺柏没有将视线继续停留在李洛城的身上,转首继续说道:“倘若两方都没有异议了,那么比试就正式开始,来人,燃香。” 不一会儿,如意耳瑞兽铜制鎏金香炉上便飘起了袅袅的香烟。 李洛冰与云梦漓一齐走出人群,来到早已布置好的桌案前坐了下来。 身着红衣的使者再次敲着铜锣绕场一周。 比试正式开始。 一望无际的浪涛原上,只余北风的哀鸣,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案前二人的身影。 只见云梦漓先是环顾一周,将浪涛原的风景尽收眼底,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让多少少女迷了心。 反观李洛冰,却是一动不动,视线已然凝滞在刚刚震天动地的金鼓上,久久不曾偏移,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他的神思已然不在这里。 云梦漓侧首看了一眼李洛冰,轻笑一声,却是继续构思自己的画作。 其实,浪涛原本就是临风胜景,自古至今,以此为画者不计其数,云梦漓曾经描摹过其中的诸多作品,故而对于此题早有底蕴为根。 只见他先是沉吟数秒,而后挥毫泼墨。其中笔法纯练,一看便知。远远望去,围观之人只觉得他一举一动间浑然天成,一分一毫中恰合天地之理,尽管只是提笔作画,但竟也如舞蹈般婀娜多姿。 云梦漓自负记忆力超群,故而自刚才环视一周后,就再没有抬首观察过任何一处风景。但他的画作之上,却是滴水不漏,不差毫厘,就连野綯茎上微晃的雪,也都尽现画里。 贺柏行至云梦漓身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眉梢的褶皱也缓慢地放平。 不过,当他走到李洛冰这里时,眉头却是又重新拧起。 “你是睡着了吗?”贺柏知道此举不合规矩,但还是忍不住地提醒了一句。 李洛冰仿若被隔离在了另外一个世界,完全没有理睬贺柏的问句。 “咳咳,醒醒。”贺柏低声喝道。 李洛冰如梦方醒,抬首看了一眼贺柏。 孺子不可教也!贺柏心中不喜,背手离开了。 李洛冰抬首看了看围观的人群,只见人们的眼中,鄙夷,惋惜,同情,嘲讽……各式各样的感情不一而足。 不过,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寇熊寇俊焦急关切的面容。李洛冰对着二人轻轻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必担心。 毕竟,书画之道,贵在意境,画得再快,再逼真,也不过是匠术,终登不上大雅之堂。而且李洛冰刚刚的失神并非神游太虚,而是在潜心选材,长康遗梦丹能帮他的只是画技,其余的他都要自己费心。 此时,香已然燃至半程。 终于,万众瞩目下,李洛冰拿起了笔…… 第十二章 画成 悠悠的北风呜咽,踏过野綯,轻轻带起积雪,空中仿若漂浮起无数细小的玉屑。 李洛冰嘴角含笑,刀刻般的侧颜引来日光几缕,模糊间,冬日里的暖阳就这样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一时之间,仿若神灵。 人群中,其实,刚刚大部分出言嘲讽之人都未尝见到过李洛冰的面容,故而到了这时,他们也不禁疑惑:这真的是传说中那个不学无术的庸才? 常言道:“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或许,普通人中出不得诸多鉴赏诗画的大家,但是对他人姿容气度的判断,确是大部分人为人处事的根本。 故而此时,李洛冰淡定恬然、处世若轻的态度也着实动摇了不少人心头的偏见。 就这样,浪涛原上又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细语,人们悄悄地议论着,小心地期待着——李洛冰,这个曾经的膏粱子弟,是否能如他的气度般令人惊艳! 李洛冰并没有在意周围人的闲谈,他的心思尽皆投注到了自己面前的画卷。 “长康遗梦丹。”李洛冰心中默念。 一颗朱红色药丸刹那间就出现在了李洛冰的左掌之中。 李洛冰感受到掌中异样,却是丝毫未动声色,右手依旧持笔,左手顺势举至唇边,轻咳几声,以作遮掩。 宽大的衣袖仿若一道坚实的屏障,隔住了人们的视线,也使药丸悄无声息地便送进了李洛冰口里。 服过“长康遗梦丹”,李洛冰不再迟疑,挥毫点墨,其力透彻纸背。举手投足之间,如御风临虚,飘飘乎宛若谪仙。 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李洛冰心无旁骛,仿若已只身置于画中世界。 终于,香炉中,青烟燃尽,浪涛原上,又响起一阵铜锣之音。 李洛冰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狼毫。冷风拂过,吹干了新生的墨迹。 “呈卷~~”木楼前的小厮高声唱道,声音婉转仿若山路十八弯。一下子,就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了一起。 李洛冰交上自己的画卷,转身回到了寇氏兄弟身边。 木楼前,此时已然搭起了一座简棚,简棚中置一张黄花梨螭纹方桌,贺柏及其他两位公证人尽皆坐于桌后。 只听贺柏朗声说道,“先将云梦漓之作呈上。” 棚外,四个小奴依次托起画卷四角,小心地奉至案前。 起先,除了贺柏之外,其余的两位公证人孟晨、姜迪面上还有几分审查之色,不过,很快便露出了欣赏之意,频频点头之余,眼角还流露出一丝丝笑意。 众人将三老的表情变化看得分明,故而一时之间,满耳之中,竟都是对云梦漓的赞叹之语,云梦漓见此情形,面上倨傲之色更剧,看向李洛冰的视线中也满带嘲讽之意。 李洛城自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转身说道:“看来现下胜负已分,某人又要多一笔败绩!唉!真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啊!” 寇俊怕李洛冰心中难受,便侧身挡住了李洛城的身影,反驳道:“今日你们以己之长搏人之短,真是欺人太甚!若不是我大哥他大病初愈,比起骑射,还不一定是谁赢!” 李洛冰轻轻拍了拍寇俊的肩,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微微一笑,说道:“那你说,他们要在这种情况还输的话,是什么?” “输?怎么会输?傻子才会输呢!”李洛城轻蔑之意更重,出言讽刺道。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李洛冰不再争论,回首继续望向了简棚。 此时,简棚之中,贺柏已然拿到了李洛冰的画卷。他轻叹口气,心中实在不报什么希望了。毕竟,就算云梦漓画技一般,李洛冰半程方始也不具优势,况且,云梦漓之作,隐隐间已有大师的手笔。 画卷徐徐展开,贺柏三人俱将视线投去。 棚外,围观的人们看不清画卷的内容,但他们却捕捉到了三老的神情,只见他们三人都仿若雷火灌顶,呆若木鸡。 这是怎么了?是好还是坏啊?人们心中愈发好奇。 是好还是坏,贺柏几人其实也说不清。他们现下都仿若已被这画搜去了魂魄,心神早已飘荡在不知名的世界里。 李洛冰的画中,茫茫的浪涛原只是写意的点缀,画卷中心那面纹饰着上古巨兽“狰”的金鼓才是真正冲击视觉的核心。 浪涛原的金鼓啊……那是个远去的传说,是每个临风人心中的梦魇,也是每个临风人心中的归依。 没有人知道,这面奇异的金鼓,究竟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又是由谁铸造。 它就像是上天赐予这片土地的印记。 相传,那是在一个晦暗的夜晚,当远行而来的流亡人群,第一次踏上浪涛原的土地时,一个模糊而又神秘的金影就静悄悄地伫立在那里。 茫茫的草原上,风轻轻地叹息,暗黑色的流云遮住了月亮的眼睛。 “那是什么?!”饥寒交迫的流亡人儿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从未得见的奇景。 那一刻,男、女、老、少,所有的人…… 都颤抖着,挣扎着,伸出双手,徒劳无力地抚摸着视野中的那模糊而清晰的美丽。 得到它,你将更有可能活下去! 金色唤起了人们心底的野望,像流霞色染的紫罂粟,像宛转悠扬的海妖曲。每个人的脸上都荡漾着迷醉的神情,他们跪拜着,一行一顿地向前,仿若是那道金影最虔诚的子民。 一步……两步…… 人们手中的火把不仅照耀出前行的道路,也照亮了彼此的身影。 他们相互凝视着,凝视着对方眼底的贪欲。 真的受够了……受够了! 突然之间,这些懦弱的、远离故土、受尽欺凌的可怜人们,好似一齐打开了心底最深的那道大门,藏匿在角落的本能咆哮着占胜了他们微弱的理智。 黑夜赐予所有人肆无忌惮的力量,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开始…… 第二天,当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耀在浪涛原上的广袤大地,猩红色的野綯,如剑一般刺伤幸存者的眼睛。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呆滞下来,直愣愣地跌落在一片血迹。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何处无别离? 这只小小的流亡队伍从遥远的京都漂泊到了这里,谁能想象,他们曾踏过多少枯骨血泪?迈过多少刀光剑影?在这段漫长的旅途中,他们早把彼此当作异姓兄弟。 但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发现,哪怕是自认为最坚固的感情,其实也这般危如累卵、不堪一击。 幸存的流亡人走到了草原的尽头,双眸死死地凝视着这个昨夜引人癫狂的罪魁祸首,凝视着那面用金线绣着上古巨兽“狰”的鼓皮。 鼓面乌青,没有人知道,夜晚的它是如何发出那般耀眼的光辉。 不知过了多久,寂寥的草原上,忽悠悠地飘荡起低声的啜泣,声音凄婉,像小溪的水慢慢地流去。 人们沉默地收殓了尸体,离开浪涛原,在附近扎起了营寨。 后来,这个小小的木寨变成了一座村庄,再后来,一座城拔地而起,城名临风。 临风,临风,临于风而心自清,心自清而恶不生。 远古的罪恶,即便是相距千年也依旧让人悲戚,沉沉的,像是在满溢的水池中再添上几滴。 贺柏从思绪中走出,只觉得喉咙干渴,涩得仿若枯涸的井。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来人呐,奉镜!” 第十三章 观画 “来人呐,奉镜!”贺柏一字一顿道。 “诺。”楼前的红衣仆从正声应道,只见他轻一挥手,自木楼之中,却有两列奴仆鱼贯而出,其中靠近左侧的一方,每八个人手中抬一面硕大的铜镜;而与之相对的右侧一面,则每三人抬一个雕花的木架。 “落镜!”红衣仆从高声宣布道。 顿时,两列人马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铜镜便已尽皆安放在木架之上了。 不过,一旁的李洛冰仔细观察,却有了一些意外的发现——原来,这铜镜所摆放的位置,并不是规律而整齐的,远远望去,反而显得有几丝凌乱。 李洛冰心中暗暗惊疑:话说,这浪涛原比试乃是临风城一等一的大事,怎么会容许出现丝毫的差池?毕竟,这浪涛原之上可不仅只有临风本土之人,来此观光游览者亦是络绎不绝,倘若稍有差池,皆有可能贻笑大方。如今这铜镜之位错综无序,定是有其中典故,众人方才会视而不见。 李洛冰这边仍在思索,但仪式却仍在继续。 “登画卷!”贺柏对左右吩咐道。 只见八个小厮分别举起两张画卷的四角,而后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大概行至有百米的距离时,两队尽管相悖,但却是同时停了下来,仿佛他们的步数和步数都早已计算精准了。 李洛冰看得愈发惊奇,于是便带着寇氏兄弟又向前移动了一些,打算仔细观瞧一下这“登画卷”的过程。 登画卷,登画卷,登之一字,顾名思义,便是与高处有关。 果不其然,只见那八个小厮分托李洛冰、云梦漓二人的作品,将之分别挂在了没有放置铜镜的两个木架之上。 这两个木架造型奇特,远与普通制品不同。只见在木架的顶与底之间,立着一根银白色的金属棍,金属棍的上端系着一束红色的丝线,丝线之间相互缠绕,凝成一股。红线的另一端则坠着一根棕红色的木棒,木棒两端打了小孔,每个小孔中各穿过一只用细金丝制成的小夹子,这夹子极为巧夺天工,据李洛冰估计,其大小大约只有小指指盖的一半。 只见小厮们小心翼翼地用夹子夹住画纸的上端,但这样其实并不能能使画纸固定,故而在木架的底部还内嵌着一个深槽,槽中仅距离一线,基本上等同于一张纸的厚度。 小厮们轻手轻脚地将画卷的底部固定在槽中,随后打开木架四面的遮风板,最终飞速地退下了。 ”妙啊!妙啊!”李洛冰心中不禁拍手赞叹。 原来,小厮们退下之后,李洛冰将浪涛原上的大部分铜镜尽皆收入眼底。这才恍然发现,铜镜之中,光线相互折射,竟使得本来只是面向一个方向的画卷,分别成影于四面八方。 故而,无论你身在浪涛原的哪个方位,只要你目力足够好,便可以尽情欣赏前方展示的画作了。 突然,李洛冰灵光一闪,打开了自己脑中的防御系统,调整了一下所在位置,调换成远方高地上的视角。 “原来如此!从高处看果然就明了许多了。”李洛冰恍然大悟,“倘若在镜子之间进行连线,则不难看出,这分明就是一座阵法啊!” “不过,这阵法算不得高明,条件实在严苛。倘若今日天气不佳,阴云密布亦或是狂风四起,那这‘奉镜’的流程怕是便无法进行了。不过,有阵法就证明有布阵之人,却不知这布阵之人是真的水平有限,还是故意藏拙,不愿显露自己的本领。”李洛冰的心底埋下了一个疑问。 当然,此时李洛冰作为参与者,除了微微扫一眼对手的作品,其实也就无事可做了,故而他才用这一点闲暇思索。 但其他人不同,他们刚刚看到的只是比试双方作画时的状态,但是却不知道绘画的具体内容,故而此时人们皆是上前涌去,仔细端详,为一会儿的“野綯献贤”做准备。 此时,浪涛原上,两个人的画作已然尽现于众人眼前。诚然,云梦漓的作品确是上上佳作。 很多人初看之时,都觉得那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浪涛原,就连风中野綯上颤动着的积雪都是如此的惟妙惟肖。 絜长量短,衡短论长,相比于云梦漓对物象的追求,李洛冰的画作中所表现出的反而是灵魂上的共鸣居多。 画之道,始于象形。临摹万物,简而为征。画中有景,景中有情。 画之极者,若如酥小雨,润泽人心。 李洛冰的画也是如此,仿若寺庙中那肃穆而又悠长深远的钟声,带来的不仅是时间上的讯息,更多的,是带给人内心的探寻,故而愈来愈多的人心陷其中,不可自拔。 浪涛原的金鼓深藏在每个临风人的心底。 无论什么时候,其实选择这样的题材的人都不多,李洛冰迎难而上,用一支狼毫将这个残酷的历史血淋淋的展现在众人面前,不加掩饰。 铜镜中,画卷折射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棕黄色,像是远古的回忆,泛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斤重……”人群中突然传来低声的吟唱,古老的民谣为这灿烂的午后镀上一层悲戚的光,慢慢的,声音像是像是从雪山之巅涌下的的冰泉,越汇越大,最终形成一片海洋。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临风人并不畏惧错误,他们在乎的,只有错误背后经验的累积。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尽管临风的历史上曾有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但这首每个临风人都自幼相伴的摇篮曲却将“死生同”“一诺千金重”这样信念沁入了后世临风人的骨血里。 贺柏听着人群中的吟唱,却是轻声地和应。 直到浪涛原上连回声都已渐渐逝去,贺柏终于说道,“野綯献贤,开始!” 两个红衣奴仆端出两个竹篓,其上早已贴好了李洛冰二人的姓名。 人们握着手中的野綯,肃穆地放到李洛冰名下的竹篓里。 “怎么会这样?”李洛城喃喃自语,他眼看着李洛冰这侧的野綯愈来愈多,可是云梦漓的竹篓中,却只是寥寥几株,可怜可惜。 云梦漓的脸臊得通红,像是被人用炭火烧灼过一样。 李洛城暗骂一声没用,心中不甘涌起,细细思量,转眼间,却是又想出一个诡计…… 第十四章 不是吧?还有第二场? 浪涛原上,“野綯献贤”仍在继续,李洛冰所获的野綯愈积愈多,乃至于满溢。反观于云梦漓,竹筐底部那浅浅的一层,却只是来自于几个旁观者的同情。 眼见尚未投出野綯的人愈来愈少,云梦漓死死地盯着竹筐中那一目见底的绿,仿佛看到了李洛冰对自己不自量力的嘲讽与回击。 他只觉得自己心底有一股又羞又愧的邪火在灼烧,烧得他血脉都沸腾起来,直冲到头巅,并向外散着蒸汽。他左右看了看,周围人都在等待着,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期待着贺柏宣布李洛冰的胜利。 “不对啊!表弟难道是故意设下陷阱,坑害于我?”云梦漓心想,“他明明说过这李洛冰文不成、武不就,只是一个纨绔子弟,可是如今一看,哪里是他所说的那般一无是处?至少,在画之一途上,李洛冰绝非泛泛之辈。” 人在遭受挫折后,自信心自然而然地也会随之受到损伤,每当这时,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这种情况往往会促使当事人将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去。云梦漓也不例外,他的“替罪羊”自然就是李洛城。 李洛城浑然不知自己的表哥心中此时已埋下了猜忌的种子,人的感情一旦有了缝隙,很多时候造成的后果难以预计,不过这是后话,我们暂且不提。 人群终于停止了移动,野綯也尽皆出现在了竹筐里。贺柏比较了一下两侧的情况,真可谓是一目了然、毫无异议。于是便轻轻地点点头,高声宣布道:“浪涛原大比,第一场,李洛冰胜。” 正在这时,李洛冰脑海中的系统声音也相伴响起:“恭喜宿主完成任务‘浪涛原比试’,请接收奖励:狼魂丹一枚,期待宿主的继续努力!” 李洛冰心头微动,却是第一时间点开了这狼魂丹的注释。 果然如此!李洛冰心中暗叹。 狼魂丹作为初级丹药中超品的存在,其功效简直可谓是逆天而行! 根据李洛冰前世的经验,之前系统告知的狼魂丹功效中那所谓的“提高骑射能力”,实际上就是指丹药本身改善先天之本的效力。 不过,正如天上不会平白地落下馅饼,纵然真有这样的奇事发生,那也得要自己走出去接才行,不然馅饼落在地上,便依旧是竹篮打水,所剩无几。 这丹药也是一样,虽然初服之后,体质便可骤然改善。但倘若不多加锻炼巩固,那么最终,药效还是会逐渐消逝而去。 李洛冰上一世便是在这上面吃了大亏,本以为能一劳永逸,谁承想到嘴的鸭子自己长腿又飞了。 现下,李洛冰了解了丹药的利弊,便不再迟疑,直接接受了这份任务奖励。 那边,贺柏代表临川三老,仍在严肃地说着类似于“不要骄傲,再接再厉”这样的老套话语。 其实,贺柏本身并不是没有自己的见解。当他初见李洛冰这幅画的时候,他的内心中就涌现了许多深刻的感悟及对绘画手法的揣思。不过,他却将这些话语全都埋在了心底。 原因就在于,“临风三老”的身份加持,致使他的一言一行都备受注意,倘若他真的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说出,那不免是将李洛冰摆到了和自己平等的位置。 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在意的,自然不是和年轻人平起平坐有失身份,他真正担心的,却是怕李洛冰迷失自己。 在大雍朝,尽管没有“江郎才尽”“仲永之殇”的故事,但在贺柏漫长的岁月里,他已见过太多太多令人扼腕的相似实例。 名声大振之后,凡尘的俗事又遮蒙了多少慧心? 李洛冰出身高门,其实并不用盛名作为通往权势的阶梯,与其令之才华早夭,倒不如谆谆教诲其继续努力。未来,一举成名,天下尽知,终才不枉天意。 贺柏此时内心中已将李洛冰放在了自家子侄的位置,毕竟,如果未来李洛冰声名大振,他作为第一位伯乐也免不得被人提及。 待勉励的话言尽,贺柏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银壶器皿,倒了一杯浪涛原特有的烈酒“火灵”,而后示意李洛冰向前。 李洛冰走过去,接过酒杯,云袖一掩,随手便将狼魂丹投掷到酒里,转眼间,丹溶酒中,李洛冰一饮而尽。烈酒像烧灼的匕首,一路火辣辣地割到了胸膛里,激起人隐藏在最深处的血性与豪情。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众人皆为自己见证了一个新的奇迹诞生而感到与有荣焉。但其中却有一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便是李洛城。 李洛城眼见李洛冰胜利赢得大比,愈想愈觉得这是个陷阱。 毕竟,从前可从未听说过李洛冰有“善书画”之名,而且,他回忆起刚才的情形,李洛冰自己选择了“画试”本身就非常可疑。 于是,李洛城越发笃定李洛冰必定早有腹稿,想借此蒙蔽世人。 被愤怒蒙蔽的李洛城完完全全地忘记了他刚刚被贺柏怒斥的原因——浪涛原比试的题目皆由三老临时拟定。 “我不服!”只听李洛城高声叫嚷着,像是菜市场里和人砍价的中年妇人,“李洛冰,你分明不会绘画,现下这般定是有所舞弊!” 周围人都用奇异的眼神望着李洛城,你特么是在逗我?大庭广众之下,你说人作弊? 李洛冰不慌不忙,淡定说道:“哦?那你有什么证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书画?再说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亲笔作画,你还说我舞弊,居心何在啊?” “你……你提前知道题目了!”李洛城憋红了脸,说出心中的猜想。 “哦?那你的意思是三老与我一同舞弊?”李洛城嘴角又挂起了标志性的嘲讽之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 李洛冰发现李洛城有个一说话就结巴的毛病,心中笑意更盛:对啊!我就是舞弊了!可惜,长康遗梦丹我已经吃完了,渣都不剩,你能拿我怎么滴? “好了,不必争论了,李公子,你若是对我的人品有质疑,那便拿出证据吧!我贺柏顶天立地,绝没有做过这般龌龊之事,倘若此言不实,天打雷劈!” 李洛城却是连半个字都不敢说了,毕竟,三老的威信可不是他一个后生小辈所能撼动的。 但是,他心中却又充满了不甘,一时冲动之下,脱口而出:“我要和李洛冰比试骑射。” 他就不信了,李洛冰前些日子刚被父王打了个半死,此时若是相较武艺,李洛冰定是没有胜利的机率。 李洛冰闻言笑了,我刚吃完狼魂丹,你就跟我比骑射,孩子,我佩服你的勇气。 那边贺柏却是更加不高兴了,在他看来,李洛城此举就是在挑战他的权威。于是皱了皱眉,心中给了李洛城一个差评。 “你们双方可都同意?”贺柏问道。虽然他话里说是“双方”,可是他却傲娇地看都不看李洛城,只是在他所欣赏的李洛冰询问。 “同意。”李洛冰兄弟二人尽皆答道。 “好,那你们准备一下,咱们一会儿开始。” 原来,李洛冰二人没有一个人穿着骑射的标配——胡服。李洛冰是因为大病初愈,没有料到今天会有骑射的比试。而李洛城就纯粹是自恋,为了显示他自以为的“与众不同”的气势。 待两人换装完毕,刚刚已经跑过一周的红衣骑手又拎着铜锣“当当当”地出现了。 至此,第二场大比即将开始…… 第十五章 第二场比试 第二场比试即将开始。 浪涛原上,方才还喧闹的人群,此时却是一片静寂,寒风中,只余野綯微微摆动的沙沙声。 对于临风人而言,文试不过是贵族娴雅的游戏。作为帝国其他地方人眼中的“战神后裔”,只有武试才能满足临风人对血性与勇力的追寻。 故而对于这第二场比试,他们献上了更真诚的敬意。 李洛冰等待着贺柏的宣令,然而,这第一位公证人却好似完全没有再次主持的痕迹。 只见他侧着身子,微微弓起,倒像是一位稚子在等待自家的长辈,又好似是学生在恭迎老师。 眼见周围的人都倾斜着身体向着木楼的大门处鞠躬行礼,就连李洛城都收起了矜傲的情绪。 李洛冰虽是不明就里,但也照猫画虎学了过去。就这样,在这万众瞩目下,木楼中,终于走出了一个人。 只见来人手拄双拐,先要用木杖抵住面前的土地,而后用力一撑,借着惯性,这才方可前进。 李洛冰心中纳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武试的公证人为何要由一个残疾人来担任?搜寻脑中回忆,李洛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忠义军”。 临风之勇冠天下,故而朝廷每次用兵都要从临风征调很多青壮。正所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赫赫的威名下,是临风人用血与泪换回的荣誉。 多少妻离子散,多少白发盼归,大雍战无不胜的传奇背后是临风城多少普通家庭的悲欢离合,生死相离?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有多少人未曾魂归故里,异乡的土早已阻断了他们回家的路。 逝者已去,缅怀不能停止。但更值得珍视的,实际上却是那些从死神手中夺了一条命回来的伤兵。 忠义军,忠义军,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官方颁布的称号,更不是哪一支部队的姓名,他们仅仅是老百姓对那些保卫家园,使他们能有一席安稳之地的伤残士兵的美誉。 在临风城,哪怕你惹怒了权贵,说不定都还有回旋之机,但倘若你敢对忠义军不敬,放心吧,能活着出城,那都是生命的奇迹。 李洛冰从回忆中抽离,心中感叹之余还有一点淡淡的惋惜——哪一个上过战场的人,不是对自己有着很高的标准和要求?又有哪个没有铮铮的傲气?如今身负伤残,即便是受人敬仰,他们心中一定还是难受得紧。 这边李洛冰仍是思绪万千,但那位拄拐的老者已经开始了新一轮比试的主持,只听他说道:“我名叫李虎,原来曾经参过军,现下受了伤,腿脚不灵便了,也就不能继续呆在军队里。”说到这里,老人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像是在追忆着什么。 而后他搔了搔头,继续说道:“这次比试啊,他们一定要我来主持,说我有威望。其实,我内心是惭愧的啊,我一个半大老头子,哪里说得上是什么有威望之人,可是,咱们贺先生一定要我来,说我不来他就躺在地上不走了,这样我也实在不好意思推辞。” 底下的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没想到贺柏先生私底下竟也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这时,李虎话锋一转,却是提前给大家打个底,只听他说道:“丑话说在头里,倘若我有什么失误之处,大家可以随时指出,不要憋在心里。” 众人皆满面笑容,连连称是。另一边,贺柏也是一脸无奈的摇头笑着。 “好了,那老头我就不说废话了,那个啥,开始吧!”李虎大手一挥,便将一切繁文缛节尽皆抹去了。 人群中又仿若炮竹般炸出一连串的叫好之声。贺柏脸上无奈的表情更盛,只见他用口型卖力地示意着李虎“说人名!”“说人名!” 李虎见了,一拍手掌,哎呀,明白了!随后,便听他大吼了一声:“李!虎!” 一时之间,浪涛原上又安静了下来,贺柏满头黑线,眼角抽搐,只好张口宣布道:“浪涛原第二场大比,比试者:李洛冰,李洛城。” 李虎呵呵一笑,接过话头,说道:“比试现在开始。” 李虎话音刚落,木楼前那位红衣使者便又任劳任怨地飞驰而去。话说这次,他的任务可不是敲锣了,他真正马上要做却是人们口中的“飞雪”之事。 所谓“飞雪”,实际上只是一种文雅的简称,指的便是在规定的范围内,将预先捕捉的白色小兔放生在浪涛原的任意角落里,供比试者追寻。 其实,人们之所以更崇拜武试中的胜者,其原因也在于此,就从武试的第一步“寻兔”而言,此步看似容易,但做起来就不是一般的难了。 说出来的话,只是上下嘴皮一沾,但真正的操作却需要比试者具有很强的目力。 其次,“寻兔”的同时,还要有精准的射箭能力。毕竟,射箭不准,纵然是狠贴着兔子,没有好箭术,也不过是给自己的敌人送上一个持续工作的GPS导航仪。 当然,这个持箭追逐的过程,并不再属于“寻兔”反而进入了下一个流程,即“綯中逐雪“ 眼见红衣使者使命完成后归来,李洛冰、李洛城连忙整理衣衫,准备进行比试。 “当!”铜锣声又一次响起。 李洛冰仿若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第十六章 武试胜利 却说这浪涛原上的野綯之所以成名,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其旺盛的生命力。 现下,虽是冬日,但放眼望去,一片苍茫绿色尽皆齐膝而高,让人难辨究竟。 眼见李洛冰如一道白光般冲了出去,李洛城心中一虚,强烈的嫉妒心驱使下,便也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追随而去。 但追出去不要紧,只是到了草原上,李洛城却是转眼间便迷了方向。他想循着李洛冰的路线跑,可是李洛冰胯下的坐骑乃是从极西之地进贡到大雍来的宝马良驹,整个帝国也不过是六匹之数,南郡王得到后便直接赐给了李洛冰。 心中暗骂了一声父王的偏心,又瞧了瞧李洛冰如同闪电一样的背影,李洛城彻底地迷失在了一片野綯里。 其实,倘若是和他人比试,李洛城不至于如此被动。 原来,这浪涛原武试中所选用的白兔体型矮小,即便后腿直立站起,也不过才能刚刚到小腿肚的位置。 不过,倘若如此,那么比试也便没有了意义。故而,其内中玄机便是所有选用的兔子,其在野綯中行走时,却是跳跃着呈“之”字形前进。因此,倘若细心观瞧,就会发现,在兔子的所有行经之处,草丛都会飞快地凹陷而后直立,从而形成一阵浪涛样的光景。 同时,倘若是风力所致,在浪涛原上,草丛摇摆的方向大多应该在一定时间内保持恒定,但假如是兔子在活动,那便比较随机。 是以,一般在武试之时,比试者皆是先要细心观察,而后才会进入草地。但李洛城只因一时的争先之意,却是被李洛冰打乱了节奏,进入到浪涛原里。 白兔生性善疑,易于受惊,李洛冰二人哒哒的马蹄声,早已使得兔子们慌于逃命,纵然此时再退出草地,也不好定位兔子的踪迹了。 一时之间,李洛城全然手足无措,只得束手待毙,傻傻地看着远去的李洛冰,咬牙切齿。 却说李洛冰为何不遵循这正常的程序? 不要忘了,他脑子里可还有一个逆天的防御系统,只要身在500米以内,随时随地可进行搜寻。系统总要比人眼更加精准。 唉……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偏偏对手都是一群傻……哔…… 李洛冰一声感慨,其实,大家本是同府之人啊! 一念及此,李洛冰不忍地回首看了看落在后面一脸蒙圈的五弟,心里像…… 像什么呢? 嗯,对了,就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甜蜜。 感谢防御系统,感谢狼魂丹,感谢浪涛原大比。 感谢这世界上总有这样一群不自量力的人,点燃了自己,照亮了别人,哭着喊着上赶着地帮助我增加声誉…… 李洛冰的内心感言还在继续,但是这第二场比试也是不容有丝毫松弛。 终于,李洛冰在防御界面的角落里发现了自己猎物的踪迹。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李洛冰双手脱缰,左手稳稳将铁弓托起,右手发力,自脐下丹田之处涌上一股热流,却是狼魂丹在发挥效力。 一时之间,这两百来斤的强弓便被簌地拉起,反观李洛冰,却是双手不颤,宛若磐石。 众人远远瞧见,齐声喝彩。只觉得李洛冰的动作仿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说不出的雄姿英发,少年意气。 却说这边,李洛冰纵马奔驰,转眼间已达目的地。眼见兔子白色的身影在前方忽隐忽现,李洛冰的嘴角扬起了势在必得的笑意, 是时候了!李洛冰从箭囊中抽出一支已被磨得圆钝的箭柄,在马鞍旁的特质墨盒中沾了沾。话说这墨可并不一般,乃是北方的特产,即便是寒冬都不会凝固。 箭已在弦,只见李洛冰左右手同时运劲,顿时,硬弓宛若满月般张起。 脑海中,防御系统早已将兔子的行动轨迹计算完毕,李洛冰右手五指一松,霎时间,箭柄带着啸声刺了出去。兔子自感不妙,逃亡得更加焦急,然而一切不过是徒劳的努力。有着系统相助,又有狼魂丹加持,它又怎能逃得出李洛冰的手掌心? 只听“啪”的一声,兔子便被箭柄钉在了地上,身上溅开的,是乌黑的墨迹。 李洛冰下马近前,哈哈一笑,原来,这小生灵以为来人要伤害自己,竟还装死躲避。 万物皆有灵性,怎可随意对之? 李洛冰轻柔地将兔子放置在自己马鞍上系着的一只软袋里,袋中还铺好了厚厚的棉花减震。 这边,众人见李洛冰首阵得利,叫好声接连响起,少年英雄,最是让人敬佩,更何况,李洛冰刚刚安置兔子时的轻柔,更是让木楼中的少女们动了芳心 李洛城眼见众人对李洛冰尽皆献上赞誉,但对自己却是满目鄙夷,仿佛在嘲笑自己自不量力,心中顿时被难堪与恨意占据。到现在,他也不懂李洛冰是如何在齐膝的野綯中找寻到这么矮小的兔子。 不过,想不通暂时就不想了,李洛城心中又涌上一个诡计——原先,他还想自行寻找。现下,他决定直接跟着李洛冰,即使是找不到了,也能起到干扰之意。 一念及此,李洛冰打马前行,直冲李洛冰而去。 那边李洛冰不知自己五弟的阴险心理,仍在细心搜寻着兔子的痕迹。 皇天不负有心人,好家伙!这次却是两只白兔并肩而行。 李洛冰刚将手探入箭囊之内,便听到耳旁马蹄声骤起,却是李洛城追了上来。 两匹骏马狂奔着冲向前方,马踏野綯,仿若两道刀光,劈出了两道空隙。 木楼前的众人心中陡然一紧,富贵人家的子弟早已拿出从西域胡商那里买来的远视镜,焦急地等待着比试最终的结局。谁要能夺得这两只兔子,谁就赢得了今日的胜利。 李洛城眼见猎物近在咫尺,暗叹自己果然没有做错决定,猛一夹坐骑,搭弓引箭便要朝那两只兔子射去,铁箭在空中泛着寒光,映出了李洛城势在必得的得意。 “哈!”李洛冰哪里能让他抢夺下自己胜利的果实,猛地一声怒喊,仿若狮吼般骇人。 李洛城手中劲力一松,箭软绵绵地垂了下去,却是丧失了最好的良机。 敌人的失误便是己方的大幸,只见李洛冰用力一夹坐骑,脚底一蹬,却是腾空跃起,好一个矫健的身影! 飞在空中的李洛冰虽是抢先一步,但却无从借力,硬弓自是也无法拉起。正巧此时李洛城却是及时赶到,解了李洛冰燃眉之急。 “来得好!”李洛冰大喝一声,脚直直地踏在了李洛城的头顶,借力一弹,手中箭仿若流星般射了出去。 “哎呀呀……“李洛城只觉得有千斤的力道都压在自己的天灵盖上,一个俯身,却是抱住了马身,寻找靠依。 李洛冰的坐骑也不是凡驹,此时见主人一跃而起,这匹极西骏马也追随而去,只见其四蹄翻腾,长鬃扬起,嘶鸣一声便行到李洛冰身下的位置,将其稳稳接住,半路上,还不忘撩起后蹄,狠狠地踹了一脚李洛城的马匹。 野綯丛中,一只白兔已经被墨汁浸染了身体,另一只见大难临头,便忙四下逃命,李洛冰双臂一张,弓满如月,箭快如雷,却是又多了一个战利品。 李洛冰下马捡起两只小兔,高高举起。 顿时,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另一头,李洛城抱着头,守着他刚刚扭了脚的马匹,呆若木鸡…… 第十七章 逾明先生 浪涛原,木楼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寒冬的冷冽。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轻轻将黑子拈起,举至唇边,拇指柔柔地在上面划着圈。 棋子静静地悬在空中,直至很久以后,方才落了下来。 “啪嗒!”棋子和玉制的棋盘相扣,发出清脆的声响。 却是惊醒了棋盘对面的人。 “南郡王,你想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对面的人双手团放在汤媪上,淡淡的说道。隔着茶水的雾气,却也看不出他的喜怒悲欢。 “是啊……人老了……” 窗外是一片嘈杂,南郡王的声音像是从这喧闹的空隙中散出来的一般,轻飘飘的,让人听不真切。 对面的人望了过去,只见斜阳透过窗楹,浅浅的铺在南郡王的脸上,疏离的光影勾勒出面部的轮廓线条。那一刻,这淡金色的面庞上竟透着一股远离尘世的神圣和悲哀。 “逾明先生,该你了。”南郡王回首,虚手在空中一点。 “呵呵呵。”老者从喉中挤出几分笑意,声音嘶哑得就像是锈箭在砂石上打磨。 南郡王不以为意,仍是端坐在案前,宽大的袖摆垂在地上,层层叠叠,淡蓝得就像天上的浮云一般。 逾明先生提起一枚白子,却是连想也没想,便直接重重地落在了棋盘。手起棋落,不过一瞬之间。 南郡王拈起一子,扫视了一下局面,却又无奈放下,摇了摇头说道:“逾明先生何苦让我?” 那逾明先生爽朗一笑,坦然说道:“输与赢有那么重要吗?” “那先生这些年的操劳又是为了什么呢?”南郡王没有抬头,只是挥手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尽皆扫落到棋笥中。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暖炉中的银炭在劈剥作响,棋盘前,两人相对默然。 南郡王见对面之人并不理睬自己,却也不恼,反而轻笑一声,悬空击掌。 不一会儿,便见两个青衣小童捧着两套茶具,悄然而来。 “我不饮茶!”逾明先生举起一只茶盏,重重地摔在南郡王面前的木盘,而后身向后倚,下颌一抬,脸上却是挂满了不耐。 南郡王脸上笑意更盛,便挥了挥手,示意童子撤下茶盘。 “那你可喝酒吗?”南郡王道。 逾明先生面上的不虞稍敛,轻哼了一声,却也未尝拒绝。 过了没多久,只见两列侍女捧着酒瓮,铜甑以及几样下酒的小菜走了上来。 “奢侈!”逾明先生一边骂着,但嘴却是一刻也没得闲。 有人曾说过,浪涛原的酒像刀一般的烈,喝下去就会有一团火,从胃里一直涌上颜面,将人的脸染得像是夕阳一般灿烂。 现下,这面对而坐的二人,脸上也自然而然地便透出了这股微醺的神采。 南郡王执箸,从铜甑上夹起了一块薄如蝉翼的蒸肉片。只见这近乎透明的肉片上刻着新鲜的纹理,举放之间淡淡的香气四散。 “你可要多吃一点,这样的肉只有在浪涛原才能得见。”南郡王看到对面的人只顾喝酒,便好心提醒道。 “是啊!是啊……多久没回来了?我自己都记不清了,这故乡的酒肉却是好久都未曾闻过香了。”逾明先生端着酒杯,望向了窗棂之外。 “你这次来,可还走吗?”南郡王夺下了他的酒杯,为他斟满。 “走啊!我这次来。只是来看看你,看看陶陶的孩子。”逾明先生依旧将视线定在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南郡王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之际,方有一声叹息传来。 “我倒也不只是来看看,更是想提醒你,北方的狼崽子们又要卷土重来了。” 南郡王一挑眉,面上却是顿时被焦急占满,“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假的我也不知道,反正,草原上的男人们都聚集到了金帐前,就连放牧的事也都交给了女人们去管。”逾明先生用手抓起一大团肉,直接塞在了嘴里,“好烫好烫!”他一边呼喊着,一边跳脚站了起来。 两旁侍奉的奴仆见了,忙递上早已准备好的甜醴。一口甜醴入喉,这才压下了那股麻辣辣的感觉,即便如此,舌上还是如同倒刺剌过一般难捱。 南郡王愁眉紧锁,拉住逾明的衣袖,拽着他坐了下来,沉声说道:“此事圣人可知?” “管他知不知?我只告诉了你一人。” “不行,不行”,南郡王直身而起,在屋中来回踱步。 “怎么不行?难道我还要自己给他送上把柄不成?”逾明不屑地轻笑。 “什么把柄不把柄的?你可知,北方若是出了乱子,京都可是第一个遭殃。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是天下大乱的下场!”南郡王厉声喝道。 “那就不要说什么‘天子守国门’的鬼话!他们大雍皇室既然说得出口,那就要做得出来!”逾明站了起来,脸上的红晕,不知是因酒气上逆,还是肝阳上亢而来。 “混账!”南郡王打断了逾明的大逆不道之言,而后扫视了下周围,四周的家奴尽皆低下了头颅,他们全是南郡王府收留的孤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王府遭了央,也没有人会放任他们继续存在。 故而刚才听到的话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透露半分连累他人。 “郡王,你怎么光想着京都,不想想你自己的处境?”逾明冷笑一声,话像针一般刺入南郡王的心里。 “不会的,京都的军队本就不少,再加上各路的大军前来勤王,这样一来,又怎会打到临风来?”南郡王摆手说道。 “你仔细想想两城的方位,难道真的就没有机会放北狄过来?!”逾明反问道。 “不会的,圣人也要考虑考虑其他诸王的感受,他那样做,不异于自掘坟墓。”南郡王左思右想,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我去写奏章。”只听他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逾明连看他都不看,照旧喝酒吃肉,只是见他快要踏出门槛时,方才幽幽地说了一句:“你这么信他,难道你已经忘了陶陶吗?” 刹那间,南郡王的背影仿若凝固在门前,肩背也在这一瞬之间佝偻了起来。过了良久,只见他好似被人抽去了通身的气力,直直地瘫坐在了门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窗外传来了雷鸣般的叫好声,逾明先生拿起一个远视镜,向浪涛原望去。待寻到了目标,嘴角不经意间划过一丝笑意,只听他拍着手高声贺道:“好个俊逸的少年,不愧是陶陶的后代!” 坐在门槛上的南郡王肩头一颤,木楼里却是愈发安静了起来…… 第十八章 少女 方才还喧闹一片的浪涛原上,此时已然没有了人烟,孤零零的几栋木楼漠然地伫立在草场的边缘。 围观的群众早已收拾妥当,急冲冲地要赶回家炫耀自己今日的所闻所见。 贵族的车马在远处拉起一阵沙烟,哒哒的马蹄声已然模糊不现。 没有人会在浪涛原过夜,金鼓的传说早已深入人们的血液。 愚昧的村妇祖祖辈辈地讲着关于浪涛原妖魔的传言,贵族们嗤之以鼻,但却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轻易冒险。 在这一片茫茫的草原上,孤单而立的三个人影显得那么刺眼。 李洛冰手搭在缰绳上,胯下的极西骏马温顺地咀嚼着野綯根,他远远地眺望着那西方落日下的余烟,轻飘飘的像是一缕孤魂。 “大哥,你看什么呢?天马上要黑了。”寇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洛冰没有回答,仍是凝视着那血染的云霞。他喜欢看夕阳西下的场面,就像看到了另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流云肆意地变换着,将一大片天空都卷了进去,无数金黄色的丝缕从其中散了出来,原来这云竟是如此铁石心肠地要带走这最后的光线。 寇俊的马儿轻颠着小跑了过来,“怎么了?”寇俊小声地在他哥哥的耳旁问道。 “嘘!”寇熊将手指举至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洛冰并没有在意身边两人的暗语,仍是静静地望着尽头的地平线。 草原上愈发寂静起来,夕阳最后的余辉都已然黯淡。 寇俊犹悄悄挑起了眉,不解地看着李洛冰的背影,只感觉那一刻李洛冰离得这样远,远到即使近在咫尺却也好像触摸不到一般。 犹豫了许久,寇俊终是用手轻轻拍了拍李洛冰的肩头,“大哥,天不早了,咱们要回家了。”他的声音低低的,低到他自己都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回家么?回……家……了。”李洛冰沉沉地细语着,像是在自说自话一般。 忽然,他扭转过身来,闪电般抓住了寇熊的手腕,疾声地问道:“家呢?家在哪?” 寇熊只觉得李洛冰抓得是那样紧,像是快要溺亡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李洛冰的面容逆着夕阳,暗黑的,并看不真切,可是寇俊还是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有一种狰狞之感扑面而来。 “家就在临风城里啊!”寇熊并不善言辞,他看出了李洛冰此时的失态,但他却不知怎样才能缓和这样的局面,于是只好笨嘴拙舌地回答着李洛冰的疑问。 “临……风……城……”李洛冰一字一顿地默念,缓缓松开了抓住寇熊的双手,苍白的骨节处一阵阵钝痛袭来。 忽然之间,李洛冰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了低声的呢喃,一开始那呢喃一丝也听不真切,像是情人的蜜语,又像是佛家的梵言。“嗡嗡嗡……”声音愈来愈大,转眼间,竟像是有无数的蜜蜂在他的脑内盘旋。 “啊!”李洛冰攥着缰绳,只感觉头痛欲裂,他努力地抬起头,天空依旧飘满了染血的云烟。 呼哧,呼哧……李洛冰喘息着,感觉全身像是被灌了铅水般不得动弹。 寇熊见势不妙,眼疾手快将他扶下马来,“怎么了?大哥!”他慌张地叫道,好似全然没有听到那诡异的声音。 李洛冰跌坐在野綯间,只觉得眼前有黑影在闪,他感到一张可怕的网勒在自己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前世战争中的狰狞场面像电影般回放在眼前,乱世之中,哪有什么人性可言? 背叛,屠戮,贪念,一切他本以为已然散去的怨念,在这一刻尽皆卷土重来。 李洛冰的耳中悄然渗出了一缕鲜血,猩红色的,瑰丽而美艳。 “大哥!”寇熊猛烈地摇晃着李洛冰的身体,脸上挂满了恐惧与凄然。 李洛冰觉得自己听不见了,一切是那么安静,带着跨越远古而来的苍凉之感。 “唉……”天地间突然响起一声叹息,李洛冰僵直地抬起头,向斜上方望去,北风吹过,掀起无数的雪珠,布散出一道白茫茫的雾帘。 忽然,一只清冷的手贴在了李洛冰的额头上面。这微微的凉意将李洛冰从迷蒙中呼唤回来。 李洛冰顺着那只苍白的手向上看去,却只看到了幕离上的皂纱层叠。 “你便是那天命之人吗?”那看不清容颜的少女像是在询问李洛冰,又像是在自问自答一般。 寇熊唬了一跳,他自恃警觉心极强,却也不知这女子是何时来到了自己身边,只听他瞠目结舌地说道,“你、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少女宛若未闻一般,从腕上取下了一只淡碧色的玉葫芦,那玉葫芦晶莹剔透,只有拇指指节一般长短,上面刻着宛若蝌蚪的细纹,夕阳下,竟闪着彩虹般的光彩。 “便宜你了。”李洛冰恍惚间听到了那幕离下有几声轻笑传来,随后,便感觉嘴里被塞进了一颗小指指盖大小的药丸,那药丸入口即化,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吃过的薄荷糖一般。 “我先走了。”少女白色的衣裙像天边的浮云般旋转,带起了青黄色的草屑。 “别走……”李洛冰从口唇间挤出一句,然而哪怕只说了两个字,喉咙间也像烈焰燃过一般。 少女仿佛并没有听到李洛冰的挽留,骑上了一只灰色的小毛驴,渐行渐远。 寇氏兄弟相对无言,他们尚没有从刚才的打击中走出来。原来,刚刚他们未曾看清,更来不及阻拦这少女在他们的眼皮下喂李洛冰服下了药丸。 “大哥,你没事吧?”寇熊看李洛冰直起身来,忙过来扶搀。 李洛冰推开他的手,呆呆地看着少女的背影愈来愈远。 一片寂寥间,一曲清丽的小调幽幽而婉转,夹在风中飘了过来。 “如果你来我的乡哟~ 那里有白白的云彩 瑶河浅浅的溪水哟~ 漂过我家门前的岸 我走的实在太远哟~ 找不到归途的路线 葬在异乡的泥土哟~ 等着瑶河带我回到家前……” 歌声渐渐消散,李洛冰只觉得心头一股清凉,浑身有用不完的气力流转,他什么都没有说,翻身上马,背影融进了猩红色的地平线。寇熊寇俊也亦步亦趋地上马离开。 天空最后的烟霞也终黯淡了艳丽的色彩,灰黑色的阴影像是穹庐般将大地覆盖,天地的尽头,沧桑的金鼓,伫立在漆黑的夜,闪着诡秘的光芒,胜过人世间最妖冶的画卷…… 第十九章 听风苑 清晨,冬日的暖阳懒懒地从东方挪了过来,落在院子一角的灰瓦上,静悄悄地趴在屋檐窥探。 只见院前的空地上,李洛冰身着昨日浪涛原比试时所穿的胡服,左一下,右一下地做着一些匪夷所思的动作。 立在一旁侍候的言叔眉间挂满了忧愁,脸上仿佛刻着几个大字——我家少爷怎么又开始抽风? 李洛冰并没有理会言叔的担忧,刚刚他明明都解释过了,自己这是在强身健体,为了新时代的召唤在努力奋斗。 结果很明显,对牛弹琴说的就是这种,听了解释的言叔不仅没有解开眉头,反而更泛上了一片愁云惨雾。 唉……和你们这些老古董,真是充满了代沟!李洛冰如是想,浑然忘记了已然穿越三世的他,明显被别人更老上一筹。 不过,随它去吧…… 都说人经历的多了,看待万事万物自然就会找到不同的角度。 倘若是前天的李洛冰大抵还会有心情和王言卖弄一下这千百年后的科学研究——有氧运动无氧运动,塑形健身一条龙。 但是现在的他,更多的是对自己生命安全的担忧。经过了昨日暮时那诡异的经历,他清楚地认识到哪怕自己拥有系统,拥有穿越的经验,可是到了这个新的世界,一切的一切都还是模糊的未知数。 直到现在,李洛冰还能隐隐约约地记得当时在浪涛原的深处,分明有一阵低沉而又朦胧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吟诵。 归来后,李洛冰想起浪涛原的传说,心中疑虑满腹——明明当时未至夜晚,暮色正红,自己身旁的寇氏兄弟尽皆无动于衷,可是自己竟还是被那邪声蛊惑住。如果没有那个神秘的少女,现在的他大抵已经神狂而终。不过,那金鼓着实怪异,竟然一点都未尝引起系统的预警之声。 李洛冰想了许久,也未得要领,便也只好以放弃为终。不过,即便不能探清缘由,他也要尽快强大自己的精神与体魄,倘若自己也如寇熊般健硕,或许昨日之事就不会发生,毕竟,只有自身强大,才有可能回击还手。 故而李洛冰回忆起前两世所学过的所有锻炼招数,决心从今日行动,一来强身健体,二来也使狼魂丹之功得以巩固。 这也就是王言进院后看得目瞪口呆的这一幕其中的发生缘由。 当然,经过后世改进的种种锻炼方法在大雍朝的原住民眼中还是有些过于“清新脱俗”,因此,李洛冰早早就吩咐了将院门关好,派专人看护,省的闲言碎语又传遍满府。 只是苦了王言,他深深地担心着只有自己一人瞧见了这套别开生面状若抽风的“功法”,会不会被清醒过来的少爷杀人灭口…… 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正在这时,院门前传来“扣扣”的敲门声,随后,便听到一个小厮说道:“少爷,外院儿的刘豫思求见。” 李洛冰接过王言递来的巾帕,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随口应道:“让他进来吧。” 王言见李洛冰终于停手,心中一松。这位可怜的老人看了半天还是觉得李洛冰修炼的是什么魔教异功。 院门“吱呀”的响了一声,被人拉开了一条小缝,只见从那一线之间挤进了一个矮小的家丁,正是刘豫思。 李洛冰之所以找他来,却是为了那个所谓的亲戚“云梦漓”。 纵使昨日连败云梦漓,李洛城,但是他的心中还是有一点担忧,毕竟,非年非节,自家府上也没有发出邀请,这云梦漓竟自己来到了临风,倘若不是昨日浪涛原大比,恐怕自己到现在还不知这云梦漓现居于自家府中。 这家伙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偏又跟李洛城搅和在了一起,怕是有什么阴谋。 李洛冰上一次找这刘豫思寻《临风异志》一书,觉得此人办事牢靠,精明干练,故而此次便又找了他来调查云梦漓来临风的缘由。 “少爷。”只听那刘豫思恭敬地行礼道。 李洛冰虚抬了下手,说道:“这次找你来,却是有一件要紧事,你可知此次云梦漓进府所为何事?” 刘豫思果然知道此事,面上一丝惊异也无,只听他说道:“云少爷的确在咱们府上,不过……” “不过什么?”李洛冰问道。 “不过小人也不知云少爷此行的目的……” 李洛冰眼见他面上一晒,声音愈来愈低,便知他所言不虚,于是,随即问道:“那你可能查出来?” 刘豫思见李洛冰没有责怪,胆子也大了起来,微直起腰应声道:“回少爷的话,倘若是在咱们这府里查,不是我夸下海口,只是如果连小人都不知的,您问了别人,恐怕也是无用功。不过,府里不行,咱们还可以到外面去查……” 听着刘豫思在那里拖长音,王言皱了皱眉,喝道:“放肆!说话吞吞吐吐,府里都查不到,那要到哪里去查?怎么你还要等着主子问吗?” 刘豫思闻言一抖,低下头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临风城周的合无江附近有个著名的听风苑,那里是最著名的打探消息之所。 李洛冰心中一奇,自己到了大雍之后,还未曾出入过这般场所,现下无事,说不得要去见识一番,于是便吩咐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随你到那听风苑里走一遭。” “不要……”突然,从李洛冰身后,传来了一声虚弱的悲鸣。 只见王言扶着书架,钢牙紧咬,嘴唇颤抖,眼神中流露出滴血般的心痛之感。 “怎么了,言叔?”李洛冰急忙站起,焦急问道。 不过很快,李洛冰就得到了答案,只见刘豫思哂笑一声,伸出手,拇指食指相互一撮,说道:“少爷,按照听风苑的规矩,咱们要想进去,得要先拿点……咳咳,钱……” 李洛冰看向了王言,只见王言紧紧地攥着腰间的钱袋,活像个要被人糟蹋的小寡妇一般。 李洛冰恍然明白了王言失态的原因,安慰道:“没关系,这是正经事……” “不……”王言摇着头,向后挪去。 “没关系,我就拿一点……” “不。”王言接着挪。 “没关系,千金散去还复来……” “不!”…… 风平浪静之后,李洛冰摇着钱袋,让刘豫思在前方带路。 屋里传来王言心碎的声音,“呢们……欺负惹……” 唉……金牛座的人伤不起啊!李洛冰心中感叹,随后便在冬日的暖阳里渐行渐远…… 第二十章 南郡王府,青砖白瓦,几点残雪,一行轮印从府内一直延伸到了门外。 “三少爷,车已经备好了,还是您常乘的那辆。”刘豫思引着李洛冰来到府前说道。 李洛冰瞧着这辆他前身最喜爱的代步工具,不禁咋舌惊叹。 却说这牛车实在是好生气派,单只是当先套辕的壮牛便非同一般。 只见其毛色鲜亮,滑如黑缎,四蹄如柱,稳若泰山。胸前挂红缨,蹄下系蜀缎。 再看车身,也的确是别出心裁,其上花纹原来竟是对木材原有纹理的顺延,乍看上去,竟好似天然生长的一般。 李洛冰走上近前,仔细一瞧,却发现了内中还有玄机展现,但见花纹中,一些栩栩如生的人物穿插其间,连在一起,好像正是故事中的某个情节。 看到这,李洛冰心中好奇难耐,于是他一边惊异于大雍工匠技艺的精湛,一边沿着车身慢慢品观。 刘豫思跟在他的身后,心中虽然疑惑自家少爷为何围着牛车转圈,但还是恭敬地未发一言。 转眼之间,一侧的车身已然看遍,李洛冰绕到车后,准备继续品鉴,然而此时的他,却是突然哑口无言。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李洛冰眼角抽搐,差点抽成了面瘫。 只见车厢后面,赫然刻着那副令他无比眼熟的容颜。 回首往昔,他刚刚穿越,初次举起铜镜之时,其中映出的,分明就如现下眼前所见。 额滴亲娘诶,把自己的画像刻在车上,这得有多臭不要脸? 李洛冰心中感叹,这辆车要是走到街上,回头率绝对是百分之百。 毕竟,他从未见过任何一辆牛车背后还刻着人脸,这简直就是浮夸界的一朵傲世白莲,甚至它的奇葩已经达到了出淤泥而不染的境界。 “好险好险,幸亏自己看了一眼,不然真的登车而去,自己还真没锻炼出同那前身一般铜墙铁壁似的厚脸。怪不得虽然这辆车是前身最爱,但言叔从来都是准备马车,这辆车却从来都不会让我看见。”李洛冰心中想着,转身抬了抬手,示意刘豫思向前。 “少爷,有何吩咐?”刘豫思躬身行礼。 李洛冰微咳两声,赶忙如躲避瘟疫般,离牛车愈来愈远。开玩笑,他可不想站在那画像前丢人现眼。只听他低声吩咐道:“你去给我准备匹马,咱们一会儿骑马去听风苑。” 刘豫思稍一犹豫,口中迟疑道:“这……” “怎么?不可以吗?”李洛冰语气不悦。 “不是,不是,不是”,刘豫思矢口否认,急忙解释道:“少爷您有所不知,听风苑方圆几里内不准外马入内。” “这是为何?”李洛冰问道。 “小的听他们道上的人说,听风苑之所以不让外马入内,却是要确保那些贩卖消息者的安全,毕竟,前来交易的,大多都是为了阴私之事而来,其中有些人得了消息,难免会有卸磨杀驴之念,毕竟唯有斩草除根,才能避免走漏风声之险。” 李洛冰听到此,却是明白了过来——倘若听风苑附近没有外马,那么贩卖消息者就可以借苑内的马离开,这样就可以避免被人跟踪的危险, 虽是明白了其中道理,李洛冰还是一脸为难,毕竟,此时再让他登那辆牛车,他可是一百分的不愿,但假若不乘牛车,骑马也绝非上上之选。 “嗯……”李洛冰沉吟片刻。 刘豫思见了,极有眼力见儿的说道:“少爷,您若是实在想骑马,也是可以的,只是苦了您,还要走上几里。小的看您今天也是不想乘车去,不过这路途实在太远,您要是疲乏了身子,王爷知道了又要心疼了,不如您坐竹轿去?” 李洛冰闻言,眼前一亮,说道:“那便依你吧!” 不多时,只见王府侧门抬出了一台竹轿,旁边跟着的不是刘豫思又是谁? 李洛冰坐在竹轿中,却是连一丝冬日的寒气都感受不到,只见轿内两侧的竹壁之上,两个巴掌大的四角瑞兽铜炉内正燃着暖炭,上面盖着金丝绕成的细格网。 轿内的空气中流溢着温煦之感,李洛冰垂着头,不多时,隐隐约约间竟有那鼾声传来…… 第二十一章 画船 “公子,公子?咱们到了。” 竹轿外,刘豫思轻声的呼唤,却是正处于左右为难之中,原来,已经到了目的地,但他又不敢打搅自家少爷的美梦。 若说他怎么知道李洛冰已然陷入沉睡之中? 毕竟,李洛冰的鼾声可是陪伴了他一路。 不过好在,竹轿虽然说不上颠簸,但也是左右晃动,故而此时的李洛冰也不过是身处浅眠之中。只见他左手揉了揉酸胀的脖颈,轻声应了一声。 轿外刘豫思听到答复,便知道自家少爷已经从睡梦中脱身而出,他急忙向轿夫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落轿,而后掀开了轿前的暖帘,只见一道暖流涌动,在空中带起一阵薄雾。 李洛冰起身而出,到了轿外,没想到,却是被那灿烂的阳光晃了满眼的迷蒙。 “这便是听风苑吗?没想到是这般繁华的去处。”李洛冰喃喃私语,这才注意到周遭的环境竟与自己的想象之中有这么多的不同。 彩幄翠帱,匝于堤岸,人声鼎沸,摩肩击毂,说不尽的盛世繁华,道不清的富贵风流。 小贩的叫卖,嬉笑的孩童,淑女的轻语,高谈的书生,一切的一切都让李洛冰仿若置身于那北宋的名画——《清明上河图》。 眼见李洛冰眼中满是惊异与疑惑,刘豫思便知道他的想法必是误入了歧途,于是连忙解释道:“少爷,您随我来,咱们还要去登船,这里可还不是听风苑呢!” “哦?”李洛冰惊异更盛。 刘豫思指了指不远处的码头说道:“听风苑在合无江的那头。” 李洛冰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过去,果然,自家的轿夫已经抬着竹轿在一艘巨船前等候,那船上满满的是五花八门的代步工具,不过最多的还是轿子之流。 刘豫思引着李洛冰来到了另一条画船的前头,几个身着浅蓝色衣衫的小厮躬身行礼,其中两个走上前来为他们指路。 说来也奇怪,这两个小厮不发一言,仿若哑聋,只是一味地带着他们向船舱下面走。 越向下,船舱中的光线便愈显不足。走廊上,固定在墙壁上的烛台之中,暗淡的光微微摇曳,只能照亮周遭几米的路,像是彼此相隔的世界,画着昏黄的半圆,弥漫着诡异的朦胧。 李洛冰打了个寒颤,耳畔传来了烛芯将要燃尽时细小而尖利的噼啪之声。 但是没有一个人停下自己的脚步,那两个小厮带着李洛冰二人七绕八转,直好似进入了一个地下迷宫。人影与烛火相互交融,李洛冰只感觉自己的双眼已然麻木,浸渍在一种酸麻而又灼热的痛感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们一行人停下了脚步。 只见一个小厮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烛,在周围的残蜡上引了明火,另一个则拿出一只火折,点燃后轻轻一甩,粗糙的纸卷上便只余下几点红星,像是炭盆中的残火。 拿着火折的小厮接过白烛,为自己的同伴驱散眼前的模糊,霎那间,一道刷着黑漆的木门就这样清晰地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现下再进去,诸位请不要轻易地发出声音。”站在前面的小厮低声说道,声音嘶哑得就像是曾经被砂砾磨破过喉咙。 李洛冰和刘豫思尽皆点了点头。 那小厮桀桀地笑了一声,便转身不再回顾。只见他用手轻轻地在木门的上下左右各拍了三下,拍的地方也每次皆有不同,看起来着实繁复。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眼前现出了一条漆黑的道路。两个小厮在门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而后举着白烛的那位便走在了前方开路。 李洛冰二人紧随其后,“碰”的一声,他们回头一看,原来是那木门又再一次紧紧地闭拢。 一片漆黑中,单薄的烛光为四人指引着道路,耳旁传来的是一阵“滴答”的水声。 李洛冰想着刚刚小厮们的告诫,心中却好似逆反般涌上了一股想要问明究竟的冲动。 一丝阴风从他身边溜过,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唇齿之间露出了一道白缝。 一片沉寂中,身旁的刘豫思却是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向他摇了摇了头。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走在前面的小厮却好似能看到身后,此时他们已然停下了脚步,眼神定在李洛冰的唇上,僵硬的面容,好似乡下农妇供奉的邪神土偶。 李洛冰心中一颤,却是再不想开口。 走啊走,终于几个人走到了尽头,李洛冰抬头打量,只觉得这又是要进密室的节奏。 前方的两个小厮分别在左右找到了一只凸起的圆形木头,只见他们视线相交,二人却是同时动手,看来,这两块圆木貌似是开门的旋钮。 门开了,只见小厮取出了仍闪着深红光晕的火折,猛地一吹。 快速的气流便使火焰重新获得了新生。 小厮们用复燃的火折子点亮了门后的所有蜡烛,一片光亮中,他们向着李洛冰二人挥了挥手。 刘豫思率先走在最前面,李洛冰紧随其后,只见屋内立着一排排的书架,然而其上却是一书也无,只有一张张铜质的假面在烛火中黯淡地折射着众人的面容。 两个小厮指了指面具,示意他们二人各选一个戴上。 刘豫思看了看书架上造型各异的假面,脸上挂起了灿烂的笑容,只见他朝着小厮们走了过去,作了个揖,而后便握住了他们其中一人的手,将早已准备好的银钱递了过去。 小厮手中一捻,便已心中有数,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而后指了指书架上的一处。 刘豫思拿起了那边的两个面具,而后躬身请李洛冰先行选择。 李洛冰仔细打量了一番,却觉得二者好似没有什么不同,于是便随手取了一个,罩在脸上。 小厮们见他们都已将假面带好,便转身走出。 李洛冰二人也随即离开了那间房屋,果然,两人刚刚踏出门口,那门便又重新隆隆地闭合回原处。 之后,便又是一段沉默的路途。 “面具戴好了罢?”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沙哑的问询,李洛冰二人尽皆点了点头。 向前望去,原来前方又有一个大门现出。 不是吧?还来?李洛冰内心暗中抱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两个小厮这次却并没有再做什么特殊的举动,只是拿出了一把铜钥匙,解开了门上铁链的锁头。 门打开后,李洛冰一行终于迎来了光明的道路,只见一段棕红色的楼梯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两个小厮熄灭了白烛和火折,登梯而走。 李洛冰跟在其后,心中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有什么漏疏。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但见身后只有一面白墙,墙上一点缝隙也无。 那门哪里去了?李洛冰只觉得心脏直跳到了喉头,匆忙间赶紧加快了脚步。 拾阶而上,终是走到了尽头,明晃晃的日头直愣愣地挂在天空。刘豫思举头四顾,回头低声向李洛冰说道:“少爷,咱们现下已经出了船舱,到了甲板上。” 李洛冰向远方望去,一片波光粼粼,哪里还看得到刚刚登船的码头。转身再想找那小厮,却再找不到他们的影踪。 画船的甲板之上,每个人的脸上都罩着那铜质的面具,有人远眺,有人饮酒,形形色色,林林总总。 然而在这将近百人之中,竟听不到一丝响动。周遭仿若死一般的沉寂,直好像是一艘幽灵船行驶在这合无江中。 李洛冰背后冷汗直冒,视线之中,刘豫思转身向他摇了摇手…… 第二十二章 风起酒楼 合无江上,凛冽风中,暖阳伏波上,轻浪逐微风。 一片寂寥之中,船底部不时传来一阵阵的“咔嚓”之声,李洛冰身倚阑干之上,垂头探究。 由于视线的原因,李洛冰并不能将船底的情况看得十分清楚。 但四周的水面上,一块块几近透明的浮冰却也将声响的缘由巧妙地揭露。 前几日的鹅毛大雪,如今早已消失了影踪,唯一来过的明证,大抵便只余那狼藉的残雪和这江上的薄薄冰层。 船顺风行,破冰而出。四散的薄冰,像是天灾中流离失所的孩童,那清脆的“咔嚓”之声,倒成了它们最后的一句稚语呼救。 李洛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刘豫思,而后便指了指那甲板尽头的偏僻之处。 刘豫思心领神会,当即便跟在了自家少爷的身后。 “咱们现在距离听风苑到底还要多长时候?”李洛冰示意刘豫思将耳朵贴过来,随后低声说道。 刘豫思望着远方,白茫茫的江面上飘着一层淡淡的薄雾,隐隐约约间有几点模糊的影子,灰黑色的让人看不清楚。 “额……”他沉吟一声,说不出话来。 李洛冰闻言心下一紧,“你难道没来过?” 刘豫思愣了一下,灵动的双眼间似是极快的闪过了什么,他抿了抿嘴唇,而后便又换上了他惯有的笑容,说道:“少爷,您说笑了,我这样的人怕是连上船的资格都没有。” 李洛冰见他神情落寞,心中划过一丝突兀之感,只感觉气氛中有些淡淡的哀愁,于是便不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本来远在天边的几重烟树,现下已然近在眼前。 遥望四顾,只见远方人影重重,大抵是先一步赶到的奴仆轿夫守在岸边等候。 画船逐渐靠岸,李洛冰随着人潮流动,茫茫人海中,惘然与困惑涌上心头。原来满目所视,岸上的人尽皆带着面具,仿若身处另一个世界之中。 不过,好在不多时,便有一位身着绿衣的僮仆来到了近前,他先向李洛冰行了一礼,而后恭敬地说道:“公子,请随我来。” 李洛冰与刘豫思跟在他身后,不多时,一顶墨绿色的竹轿便出现在视野尽头。只见那轿旁立着四个带着铁面具的轿夫,他们先是向李洛冰行了一礼,而后便撩开帘子,露出了轿中的事物,一片朦胧间,四角瑞兽炉依旧笼在一片淡淡的轻烟之中。 刘豫思凝视了片刻,转身对李洛冰低声说道:“少爷,是咱们府上的。” 李洛冰闻言点了点头,举步踏入轿中。 那绿衣仆童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跟在了竹轿左右。 大抵是路面不平的缘故,李洛冰只感到一阵摇摇晃晃,脑中掀起了一阵近乎眩晕的不舒。 很快,大抵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李洛冰就听到外面那僮仆的声音传来:“公子,听风苑到了,请您下轿步行。” 李洛冰掀开暖帘,霎时间,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那高耸入云的琉璃牌楼,只见它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的光彩是那般的炫目。 牌楼之上挂着一副巨匾,上书“听风苑”三个大字。 其实单单牌楼就已然引人注目,但更难能可贵的却是其上的木匾,只见那三字的沟横笔画浑然天成,返本归元,龙飞凤舞中隐隐流露出大家之风。 在大雍朝,字的好坏甚至会影响一个人的仕途,这样一幅好字,自然也就彰显出听风苑的底蕴雄厚。 继续向前,只见眼前的大路尽头伫立着一家名唤“风起”的酒楼。 李洛冰迈步而入,没有想象中的阴森可怖,这里的气氛和谐得仿若普通的酒舍茶楼。 不过,大堂正中却还是有一个不协调的音符,只见站在前台的伙计挂着一张僵尸脸,对谁都冷漠以对,仿若面肌麻木。 但当李洛冰一行走来之时,他却费力地挤出了一个笑脸,像是北极的冰山撕开了一条裂缝。 李洛冰心下感动——哎呀,即便是如此面瘫之人见了我也会面带笑容。 “小六,你回来了,快去喝口热水罢。”像是看不惯李洛冰的自作多情,那伙计一张口,就将把李洛冰的“感动”碾作尘土。 走在前方的绿衣小童嬉笑一声,对李洛冰拱了拱手,而后便转身而走。 前台的伙计见那“小六”走了,面部肌肉一抽,随即便又恢复了刚才的冰冷冷。 “你们是干什么的?”只听他打着呵欠问道。 我们还能是来干什么的?李洛冰心中吐槽。不过,还是面不改色地回复道:“买消息。” “小三儿,带他们去二十号房间。”那伙计喊了一嗓子,递给李洛冰一个木牌,而后便侧过身去,不再理睬这站在前台的“客户”。 小三儿?李洛冰心中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正当他满面笑意之时,眼前突然之间飘出了一个身着白衣的“无脸”小孩。只见来人看不见鼻子和眉毛,只有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 鬼啊!李洛冰心中一唬,却是差点将手中的木牌直接扔在对方额头。 “你笑什么?” 李洛冰看着眼前的“无脸人”竟然露出了一个懵圈的表情,一时之间,竟感觉有点萌萌哒。 听她的声音,倒像个小女生的感觉。李洛冰心中猜测,仔细一看,那人的耳鬓旁果然有端倪露出——原来,她的五官全部被一张人皮面具所遮掩住。 “你笑什么?”眼前的小女孩生气了,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脸颊鼓鼓的像挂了两个小皮球。 “呵呵,没想到你人不大,倒先学会装神弄鬼了?”李洛冰没忍住,俯身伸手拉了拉那小女孩的脸。 “嘶……”突然,一直长期掉线的前台伙计嘬着牙花子发出了由衷的惊叹之声。 “无脸”女孩的眼神仿若利剑一般,只见转眼之间,那伙计就像是被斩断了电源一般重新垂下了头颅。 “跟我走!”小女孩又狠狠地递过去一个“等着瞧”的眼神,而后转身对李洛冰气哼哼地说道。 “好好好!”李洛冰含笑跟在了后面,不大一会儿,一行人便来到一间雅室之前,只见门牌上赫然写着“贰拾”两个篆字。 走进屋内,李洛冰看看光秃秃的桌面,问道:“你们这里可有茶水?” 小女孩依旧处在怒火之中,只听她直愣愣地说道:“我们这里是酒楼,没有茶水提供!” 李洛冰存心逗趣,于是便说道:“那我偏要点茶水又怎样?” “那你就等着吧!”小女孩一屁股寻了个地方坐下,却是再也不走。 正在这时,李洛冰的脑海中又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嘀嘀嘀!目标人物已锁定,正在从一百二十米处向宿主走来。注:该目标人物曾在‘扶老爷爷过马路’出现。” 哈哈哈!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这次再想轻易脱身。恐怕就是痴人说梦。 李洛冰昨日刚刚服用了狼魂丹,现下心中是说不出的跃跃欲试。 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老人推门而入…… 第二十三章 系统错漏? 合无江,作为临风城最著名的贩卖情报之所,屋中隔音的功夫自然也拔得头筹。倘若李洛冰没有系统相助,实际上,莫说外面的脚步声,那怕是有人高歌而来,他也未必能发现其影踪。 就好像现在,李洛冰在系统中分明看到隔壁有人在争吵不休,可是自己所待的雅舍内却是一丝声响也无。 李洛冰偏头看了看送自己上来的小女孩,只见她摇晃着自己的虎头鞋,仰着脑袋,四处环顾,那好奇的样子,倒好像李洛冰才是主人,而她则是第一次光顾。 “你怎么还不给我拿茶水去?”李洛冰见屋里一片寂静,他心中无聊,便寻了个由头开口。 “佛曰:不可说。你这庸人不懂。不是不拿,时候未到。”那小姑娘一副神棍的模样,向李洛冰摆了摆手。 “年纪不大,就在这里谈佛论道,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还说我是庸人,你们酒楼就这服务态度?”李洛冰手指敲击着桌面,一挑眉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说道。不过那嘴角暗含的微笑还是将他的心情透露。 小姑娘双手一撑,却是站了起来,贴在李洛冰旁边坐下,像是磁铁吸引过来的金属。 “我家酒楼不好,那你便走啊!不过,你走之前得先告诉我,你在浪涛原比试时怎么突然这么神武?明明大家都说你不学无术。来,你偷偷的跟我说,你昨天是不是作弊了?”小女孩的眼神灵动,声音俏皮得仿若黄鹂鸣柳。只见她一副仿若找到知己一般的神采,倒像是在说“你懂我懂大家懂”。 李洛冰无语地白了她一眼,哪有当人面这么说的?不过,很快他便反过味来,“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你傻啊?我就是这酒楼里的。”小女孩瞥了他一眼,随手从衣袖里变出一个苹果和一把小刀来。 李洛冰没理她,观察着脑海中的系统,咦?这“目标人物”怎么还不出现? 原来,那老者被门外的一人绊住了,只见两人好像正在低声交流。 “嘿!嘿!”小女孩见李洛冰没了声音,便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李洛冰看看小女孩,又看看她削下来的果皮,嘴角划过一丝诡异的笑容。“来,小盆友,叔叔给你变个戏法怎么样?咳咳,首先……闭上眼睛。” 小女孩抬头半信半疑地将手中的苹果放下,阖上了双目。 “有没有偷看?”李洛冰手舞足蹈地在她眼前晃动。 “快点!”小女孩又生气了。 李洛冰一扁嘴,切……一点都不温柔,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只见他拾起桌上的果皮,挑挑拣拣,最终选择了一长一短的两条,贴在了女孩的额头。 “来,小美人,看看我为你做的整容手术。”李洛冰随手抄起挂在门后的铜镜,兴高采烈地“报功”。 小姑娘睁开眼。看看镜中的自己,只见湿答答的苹果皮虚虚地挂在她的人皮面具上,仿若两条大蚯蚓趴在了她的面孔。 小女孩无语地送给李洛冰一个“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而后又拿起了苹果,她用实际的行动向李洛冰证明了他的笑话究竟有多冷。 “哈哈哈……”果然,李洛冰的笑声越来越小,最后消散于虚无。 但是他的心中却不是尴尬,反而有一种和老朋友在一起的轻松。 他趴在桌上,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受——自己来到大雍朝这么多天,第一次碰到能让自己全然放下包袱的人。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陪着一个陌生的人,却可以感到这么自由。 小姑娘没理他,斜阳散在苹果上,折射出一层朦朦的水汽,李洛冰侧着头,看着无数细小的水滴从空中慢慢落下,浸湿了因为冬日而有些干燥的桌头。 他静静地又查看了一下脑中的防御系统,忽地灵光一闪,直起身来,在小女孩面前的桌面上敲了几下,“诶,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小女孩没抬头,仍沉浸在削苹果之中。 “就赌我数九下,就会有人进来。” 小女孩仰首轻笑,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我就是知道!” “那你就等着罢,你要是输了可要把你的名字告诉我,要真名,不是那个什么三儿的。”李洛冰手指在那小女孩眼前晃了晃,与她约定。 “好,那就依你,不过你要输了,也要把你浪涛原比试胜利的秘诀告诉我。” 李洛冰闻言神秘一笑,也没有回复,直接开始倒计时:“九、八、七、六、五、四……” “三、二、”李洛冰向小女孩望去。 果然,原本装作漠不关心的她此时也抬起了头,望向了门前,一副紧张的面容。 “一……”伴着李洛冰最后的话音,门前却寂静依旧。 “嘿嘿,我就说嘛!你……”她笑逐颜开地宣布。 “当当”,正在这时,一阵金石之声传来,打断了她的即将脱口的“输”。 原来,这房间隔音效果太佳,倘若有人来则必须敲击门上特制的金属。 “哈哈哈!”李洛冰欣然一笑,高声说道:“这下你可是服了?” “不可能啊?”小女孩一副质疑人生的模样。 “好了,愿赌服输,快告诉我你的名字!”李洛冰讨要起自己的赌注。 “我叫思柔!”小姑娘一生气,脸边两个小气球便又鼓了出来,只见她气哼哼地撂下自己的名字,而后转身立起,连苹果都忘了拿走。 “诶,你去哪儿?”李洛冰拾起苹果,望着她的背影追问。 其实,此时已走到门前的思柔心中是既好奇又愤怒。 她好奇于李洛冰是如何猜出,愤怒却是针对自己手下的那帮“饭桶”。唉,自己刚刚可是千叮咛万嘱咐…… “你的苹果!”身后又传来了李洛冰的提醒之声。 哎呀,怎么这么烦人?思柔心中莫名地有些恼羞成怒,只听她恶狠狠地说道,“我去给你拿茶水!” 而后她便打开了房门,顺便将立在外面的人瞪了个通透,直唬得对方连连鞠躬。 原来,等候在外的正是李洛冰期待已久的那位“碰瓷”老头。 李洛冰大刀阔斧地坐在上首,不一会儿,便见自己的“目标人物”身裹一件漆黑的大氅走入,那大氅宽松极了,竟连身形都看不清楚。 “公子,我是酒鬼,你唤我叫老九即可,敢问您这次要查什么?”只听一个沙哑的男声从面罩之下传出。没有寒暄,没有简述,大刀阔府,直奔主题而走。 李洛冰心下冷笑——看这老头这驾轻就熟的模样,说不得就是以此业为生。 “呵呵,”李洛冰敷衍一笑,说道:“先生带着面罩是不是有些不够坦诚?” “公子不也是带着面具?这是听风苑的规矩,咱们双方都要遵守。”老九微微躬身,声音低沉得完全看不出当时在西市的那般生龙活虎。 “呵呵,没关系,既然你是这楼里的人,那么我是谁,你心里也应该有数……” 李洛冰垂首看着桌面,光线从他的头顶擦过,暗暗的让人看不清楚。 那老九听了这话,沉吟了一刻,良久,他终于说道:“公子,您的话,我老九实在是听不懂。不过如果阁下执意要我摘下面罩,那为保诚意,我就破例一次。” 话音刚落,就见老九将自己面上的遮挡之物移除。 阳光下,李洛冰冷冷地看了过去,然而一时之间,却是隐约有些恍惚,只见那面罩之下的脸庞,分明只是一个白面书生…… 第二十四章 好汉饶命 风起酒楼,雅室之内,李洛冰凝视着眼前这副年轻俊逸的面庞,心中不禁多了几丝质疑——难不成是系统出了错漏? 不过他心念一转,却又发现了几丝端倪——毕竟,自己刚刚话里话外尽皆流露出讽刺之情,最后更是带有明显的激将之意。 倘若老九心中不知西市之事,那么莫说是摘下面具以示清白,恐怕早就连两人之间的交易都无法进行下去。 但实际上,他不仅没有对李洛冰“莫名其妙”的话语感到愤怒,反而在尽力解释,这样一来,倒像是用一个更大的谎言来弥补之前的骗欺。 更何况,仔细说来,听风苑的实际身份可是一个黑色组织! 那么,作为称霸一方的龙头,它定下的规矩就是比起律法来也不承多让。 倘若有人胆敢违背,就一定是做好了用生命陪葬的准备。 现下,这老九公然在人家的地盘上摘下面罩,坏了听风苑“不闻不见,事了无缘”的规矩。 这样看来,要不就是他艺高人胆大,要不就是即便他摘下面具,也并不会暴露他的真身。 毕竟,这世界上可还有一种叫做易容术的东西。 李洛冰想通其中的蹊跷,顿时了然于心,朗声说道:“先生不必作此愚人之戏,有这般闲时,倒不如向我解释一下当时在西市先生惊人之举的原因。” 老九面上一紧,一时之间却也不知如何回应,只得狠狠地将桌面拍击,痛骂道:“黄口小儿,何出此语?” 霎时间,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紧张的气息。 “当当~”正当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金石之音,在这隔音极佳的静室内,反衬得格外尖利。 李洛冰稳坐桌旁,斜睨了那老九一眼,丝毫没有起身之意。 两个人谁都没有动,屋内顿时陷入一阵死一般的静寂。 似是充满了不耐之情,门前的敲门之声愈发急促,只仿若一阵狂风暴雨,又好似黑白无常手中追命的铜铃。 耳畔不断传来仿若要将鼓膜刺碎的金鸣,老九只感觉一股燥热从胸膈直冲到脑顶,直轰得他头目眩晕,恨不得杀将出去。他紧蹙眉心,抬首看向了李洛冰。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对方却好似身处无人之境,宁心静气之余,眼眸间甚至还流转着一丝淡淡笑意。 顿时,像是被银针刺破的气球,老九只感觉内心中自尊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自己痴长了这么多岁,静气的功夫竟还比不过一个年轻人? 其实他哪里想得到李洛冰为了讨个清净,灵神早已转入系统之中,只要他不想,又哪里还听得到一点噪音? 唉……没办法,谁让咱们是有系统的人? 终于,老九实在是忍受不了这金属敲击的侵袭,直身立起,把门开启。 到了此时,高下立判,顿分输赢。 毕竟,很多时候,人的高低贵贱,并不单纯是权势财富的比拼,更多的其实是心境上的对比。 老九起身的那一刻,看似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实际上,他自身的气势已然被李洛冰压制,不自觉的,便降了一等身份。 “你要的东西来了。”思柔走了进来,手中还托着一套茶具。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凝视了那老九片刻,而后轻蔑一笑,将茶具放下后便转身离去。 李洛冰二人谁都没有理睬,顿时屋内又恢复了刚刚的情形。 “老九,你可知云梦漓?”李洛冰掸了掸衣袖的浮尘,突然说道。 老九见李洛冰不在纠结于自己的身份,侥幸地以为是刚刚脱口而出,表达自己深感受辱之情的痛骂为自己洗清了嫌疑。 他顿时心下一松,轻快地回复道:“当然,公子可是要调查云梦漓?” “嗯。”李洛冰端起茶盏,看了一眼杯盏中那不知名的黑色液体,轻轻一笑,说道:“我要知道云梦漓此来临风的目的,以及他见过的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老九反问。 “对,就是每一个人。怎么,你查不出?”茶盏上,一缕轻烟升起,李洛冰的视线直直地落了上去。 “当然可以,只要一个人还活在人群中,那他永远都不可能隐藏自己的踪迹。不过,倘若公子一定要知道和他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那费用上……” 李洛冰没有抬头,“钱的事情你不用考虑。” “好的,那便没问题。” 老九稍候了片刻,见李洛冰也没有其他指令,便准备告辞离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不料,正在这时,李洛冰的声音又轻悠悠地飘近。 “我还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谁?”老九问道。 李洛冰举起茶具,将其中漆黑的茶汤一饮而尽,抬首直视着老九,说道:“你可知李洛冰?” 老九心下一颤,下意识回道:“南郡王府三公子?” “嗯,就是他,你知道吗?他前日的时候,曾在西市与一个老人交手,你帮我查查,那个老人究竟是谁?” 老九一阵恍惚,有些搞不懂李洛冰话中的含义。 “怎么?找不到吗?”李洛冰正视着老九的双眼,眸中透出一道清冷的剑意。 “找得到。”老九一字一顿地回复,同时全身的肌肉不自觉绷紧。 “呵呵,”李洛冰突然轻笑一声,转而又提起另一件事情,“你可会杀人?” “你……要杀谁?”老九面上划过一丝冰冷,他隐隐感觉到李洛冰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别紧张,我要杀的人,你也认识,”李洛冰的声音愈说愈低,但却仿若携着透骨的寒意。“就是……西市那个老人。” “人”字的话音未落,李洛冰左手猛地一拍桌子,右手中的杯盏却像闪电一般朝老九面门劈了过去。 老九眼见凶器袭来,身影直直地向后平移,可惜来者速度极迅,早已是避无可避。他使出八成劲力,右手一抓,想将杯盏握在手里。 他曾与李洛冰交过手,故而以为使出八成力便已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谁料到,昨日李洛冰刚刚服用了狼魂丹,却是今非昔比。 只见那茶盏仿若一道利刃,携着迅猛之势,钝钝的边缘竟将老九的虎口割出一道裂隙,而后势头不减,直直地从他面庞削过,留下了一道鲜红色的印记。 李洛冰一击得逞,却并没有自鸣得意,只见他欺身而上,手中一道白光又是向老九刺去。 原来,李洛冰早已将门后的铜镜在自己的袖中藏匿,刚刚左手攥着铜镜在桌上用力一砸,铜镜碎成了几块,成为绝佳的武器。 静室空间不大,再加上李洛冰的动作实在是太过敏捷,老九还未从面上的伤口中回过味来,便发现自己已然是刀架脖颈。 “别别别,好汉!啊不,英雄!饶、饶、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