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世之谜(1) 上部 楔子 信义区是现今台北市屋价最高档的地段。 可想而知,能在这样一个黄金地段,购置价值上亿的百坪豪宅者,绝对非富即贵。 身着廉价白色洋装的纪欣桐,怔怔地站在信义计划区的马路上,仰望着眼前这幢名为“信义之心”的亿万豪宅,凝视着它金碧辉煌的建筑外观。与这块富人堡垒毫无关系、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她,眉心微蹙着,小心翼翼地保持在一段距离外,仰视着它的雄伟。 她慢慢退到巷口内,然后站在豪宅的停车道前,注意到每隔一小时,才有车辆进出这道宽敞气派的双线停车道。她忧郁的眸子,不确定地探索着那一辆辆进出车道的名贵跑车,在宛如黑幕般的有色车窗玻璃后,她猜测着,那坐在舒适房车内的人们,都是一些什么样身份地位的人? 天渐渐黑了,不知不觉,她就这样站了一下午,往来车辆已经看不甚清楚。 一部银色宾利急速转进停车道巷口,驾驶座上的女子见目的地已经不远,轻松地转头对身旁专注地盯着文件的男子,娇嗔道:“一路上我就看您盯着文件,怎么利先生下了班也这么认真?” 利曜南的目光仍盯着文件,只淡淡地回答:“你很清楚,我是个工作狂。”他冷静的语调中夹带一抹自嘲。 “那么利先生的晚餐,需要我替您张罗吗?” 利曜南抬起眼凝望他美丽动人的特助,可也仅淡淡一瞥,又转而盯视他手上的文件。“陶欣,你是我的特助,可不是保姆。” 利曜南深邃的眼神,让陶欣如触电般一瞬间失神。“如果可能……我并不介意。”然后怅然地喃喃低语。 陶欣沉醉在失落的情绪里,忽略了停车道前的阴影下那抹纤细的身影,直到车子即将转进停车道那一刻,车头灯打到女孩身上,女孩身着的白衣映射出强烈的反光—— “啊!”陶欣惊呼一声,急忙打转方向盘。 吱—— 陶欣紧急煞车,一股恐惧吓得她呆坐在驾驶座上…… 车道上已经看不到女孩的身影,她害怕自己撞死了人。 利曜南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迅速打开车门下车,察看现场情况。 强力的双HID车灯探照下,他花了片刻,才注意到在明亮的车头灯光圈外探照不到的黑暗里,一抹白色的影子畏缩在那其中。也因为那影子的主人过分纤细,以致于一时间,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引不起他的注目。 “你没事吧?”利曜南走上前,蹲在那道白色的影子旁耐心地询问。 女孩抬起眼,睁大惊恐的明眸凝望住他。一瞬间,他被这道清澈、纯净的眼眸微微震慑住。 “你没事吧?”回过神,利曜南沉声又问一次。 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女孩惊魂甫定,她下意识地微微摇头,及腰长发立刻随着她的动作款摆生波,那太过美好的柔软,让利曜南皱起眉头。 “你能站起来吗?我应该立刻送你到医院检查。”他低柔地道,嗓音不自觉地嘶哑。 “我没事……”女孩终于开口了,她轻柔的音调还有些惊恐后的飘忽以及不确定,然后她困难地扶着车道旁豪华的花坛,独自站起来。 利曜南敏锐地发现,女孩柔弱的身材比他想象中纤细许多,她白皙的肌肤、忧郁迷蒙的大眼睛,看起来别有一股楚楚可怜的韵致。 “真的没事?”他眯起眼。 “嗯……” “利先生!”见到女孩站起来,如梦初醒的陶欣急忙奔下车,第一个动作便是呼唤她一向信赖的男人,然后才想起该慰问的人。“小姐,你还好吧?”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欣桐望着关怀自己的陌生人,她看出从驾驶座跑出来的女子,脸上写着害怕与恐惧,她温柔的心忽然感到一丝不忍。“你没有撞到我,是我自己一不小心跌倒在路旁的。我一点事都没有,没关系……” “你叫什么名字?”利曜南开口问她。 欣桐悄悄垂下眼,她不懂,他热烈的眼神为何让自己不敢直视。“我姓纪,纪欣桐。” “纪小姐,你要我们陪你到医院吗?”见到欣桐能说话,陶欣稍微松了口气。 欣桐再一次摇头。“真的不需要——” “这是我的名片。”利曜南掏出一张名片,塞到女孩手里,“上面有我的移动电话号码,有任何事,你绝对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我。” 说完话,他朝陶欣使个眼色,然后转身走回车内。 见到总经理示意,陶欣于是朝女孩匆匆点个头,然后快步跟上,回到驾驶座内。 一时间还无法反应过来的欣桐,就这样站在车道旁,怔怔地看着车子的引擎重新启动,缓缓驶进停车道内。 车内,利曜南的目光重新回到他的文件上,刚才发生的插曲,已被他完全抛开。毕竟,这样一件小车祸,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陌生女孩,不该浪费他太多时间。 驾驶座上正襟危坐的陶欣,以眼角余光怯怯地扫视她的老板。 利曜南过人的冷静,一直以来是她最欣赏与崇拜的特点。但刚才因为她的疏忽而几乎酿成一起车祸,他却丝毫未责怪自己任何一句,此时此刻,车内过度安静的气氛,让她不由得局促起来…… 有时,陶欣真希望他在自己面前能多流露一点“人性”。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明白像利曜南这样一个过度冷静、几近无情的男人,到底有没有“真心”。 01 跟往常一样,下班后欣桐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公司附近的站牌,准备搭乘公交车回到熟悉的旧街区。下了公交车后,她徒步走了十分钟,然后转进自家附近那狭小杂乱、终年飘散着沟渠脏水臭味的巷口。 重复着每晚进家门前的习惯,她疲惫地抬起头,仰望自己与母亲、春姨以及丽玲四个人,挤在一起居住了二十年、三十坪不到的老旧公寓。 从这个角度望去,公寓窗内透出昏暗的灯光。 那晚,她之所以在信义区的豪宅前流连,只因为一个月前母亲忽然对自己说的那一席话…… 巷口一个旧报摊,摊子上还摆着今天没卖完的报纸,欣桐的目光被报纸上一幅人像给吸引,她不由自主地走到报摊前,伸手拿起那份过时的早报。 报上登载着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老人照片,只不过这名老人不同于一般老人,他可是名震两岸三地、政商人脉丰厚的金融巨子——朱狮。 老人的照片拍得很好,让老人看起来意气风发,但报纸上的副标题内容却与这张照片十分不契合—— 红狮集团总裁朱狮病情减缓,仍在加护病房观察! 欣桐怔怔地瞪着报上的标题,就这样站在巷口,直到卖书报的老伯开口问她:“小姐,要买报纸吗?” 她回过神,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十块钱铜板,然后将买来的报纸顺手塞进皮包里。 走回家这短短数分钟的路程,欣桐的脑子里充斥着一个月前那晚的情景…… 当晚母亲手里拿着当日报纸,报上的头条是港商红狮集团主席朱狮心脏病突发,送医治疗的消息—— “欣桐,妈一直在等待机会,就是要告诉你——朱狮是你的亲祖父,你是红狮集团唯一合法继承人!你放心,妈一定会替你争取权利,恢复你应得的身份!” 这是欣桐的母亲纪碧霞,在房间里对女儿所说的话。 母亲这番话,这三天来一直回荡在欣桐的脑海里,提醒着她、困扰着她,让她的心无法得到平静。 原来,她还有一个亲生祖父尚在人间。 原本,她该将这件事抛在脑后,毕竟这个“亲祖父”对她而言如同一个陌生人,如果不是母亲提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人活在这个世上!但多年来母亲对自己的冷酷与暴烈,就在对她揭示身世那一晚开始有了转变…… 母亲热切地期盼她的反应,这一个月来最常挂在口头上的字眼就是“我们母女俩一定要讨回公道”这几个字。 母亲用的字眼让欣桐害怕,让她不断回想起自她有记忆以来,母亲狂暴的性格加诸在她心灵与身上的伤害。 走到家门口,欣桐从沉思中回过神,拿出皮包里的钥匙打开公寓斑驳的铁门,映入眼帘的,是桌上覆着纱罩的冷饭菜。 “小姐?一整晚你上哪儿去了?!”吴春英见到夜归的小姐,急忙从厨房跑进客厅。 欣桐笑着摇头,她疲惫的神情,让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吴春英不忍。“还没吃晚饭吧?我把饭菜热一热,你先坐下来休息一下。” “不用了,春姨,我吃过饭了。”欣桐笑着回答,然后走回自己的房间,并轻轻带上门。 欣桐当然知道,春姨是这世上待自己最好的人,她关心自己、爱护自己……小时候还在念幼儿园的欣桐,有段时间甚至曾经误以为春姨才是自己的母亲,然而春姨只是母亲的佣人。 当年纪家是中部望族,春姨与她的母亲都在纪家帮佣,春姨一辈子跟在小姐——也就是欣桐母亲纪碧霞身边,直至纪家没落了,春姨仍然忠心耿耿地守护着纪家人。唯一的不同是,现在春姨叫她“小姐”,改唤母亲“太太”。 欣桐靠在房门上轻吁一口气,她竟然对一向疼爱自己的春姨撒了谎。但这时的她根本没有半点食欲,如果不说自己已经吃过晚饭,春姨一定会强迫她用餐。欣桐抬头望了一眼壁上的小熊维尼挂钟,一室漆黑中,挂钟上发出荧光的长针与短针,指着晚间十点半。她知道这时间,母亲早已经上床睡着了。 “小姐,你真的吃过饭了吗?”吴春英不死心地追到欣桐门前,隔着薄薄的木板门问。 “我真的吃过了。我好累,春姨,我想休息了。”她轻声回答。 吴春英站在门前犹豫片刻,才讪然走开。她本有一肚子的疑惑要发问,因为小姐从来不曾如此夜归过。 过了片刻,门外不再有声响,欣桐才慢慢走到床前,拧开床头的小灯,一室晕黄为室内带来了温暖。 她拿出藏在皮包里的报纸搁在小几上,然后坐在自己睡了十多年的木板床边,就这样陷入一段长时间的沉思。 今天早上,她已经跟公司递了辞呈。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欣桐不想去深究原因。她只告诉自己:非这么做不可。她伸手拿起桌上的报纸,打开征人版,发现红狮集团旗下的红狮银行,仍然在征求人事数据处理员一职。三天前她在母亲带来的报纸上,已经发现这一职务空缺,她曾经犹豫着、迟疑着……终究承受不住内心一股冲动的驱使,就算人事数据处理员这样一个微薄的职位,根本无法接近红狮集团的总裁,但她仍然想待在爷爷——她在这世上另一名亲人身边,想和他保持最近的距离。 利曜南走进加护病房时,一眼就看到躺在病床上枯朽的老人。老人与平时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慢慢走近病床,直到老人发现他的接近。 “曜南?”朱狮睁开眼睛,同时皱起眉头,他不再光滑的额头在十年前已布满皱纹。 “祖父。”利曜南恭敬地呼唤老人,虽然他知道,老人并不喜欢这个称谓。 果然,朱狮再次皱起眉头,威严地问:“你……你来了,公司的事处理得如何?” “红狮金的小股东已经得到安抚,不会再有进一步动作。”他沉稳地回答。 这次老人会突然心脏病发作,就因为小股东在股东会上闹事。 老人缓下脸色,听到这个答案,似乎让他安心不少。“很好,你办事一向让我放心。”老人道,但数秒钟后,他暂时和缓下来的目光,再一次灼然望向他精明干练的外孙。“阿南,另外有一件事,我要求你亲自去办,并且我要你对我保证,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许对外界透露。” “我明白,祖父。” 老人再次皱起眉头。也许精明如老人,也未察觉,他的表情透露了他内心的观感。 但无论老人心底想些什么,对利曜南而言并不重要。 “我要你……”可能因为虚弱或其他原因,老人顿了一顿,“我要你亲自替我做一件事。” “您尽管吩咐,我一定尽我的能力办到。” “我要你——我要你,替我找回我的亲孙女。” 老人强调着“亲孙女”三个字。 利曜南直视老人,他刚峻如铁的脸部表情,并未因为这几句话而撼动。他等着老人说下去。 “你知道,你的舅舅二十多年前跟纪家那个女人私奔后,生下了一个丫头,现在这个丫头、也就是咱们朱家的血脉,还跟着纪家那女人,我要你……我要你亲自去把我的亲孙女找回来。”老人的眸光有些涣散,似乎为自己的决定而疑惑。 许久以前,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想知道这对母女的下落!因为除了他的亲生儿子外,这个家里没人想承认那女人和她所生下的私生女,与朱家有任何的关系! 她们母女俩的存在,对他而言如同芒刺,无时无刻不让他忆起儿子的早逝,以及他们父子间为了纪家那女人而起的冲突! 但现在,在他大病一场、几乎与死神打照面的现在…… 他根深蒂固、不容转圜的念头,有了改变。 毕竟,让他痛恨的是那个抢了他儿子的女人!而那未曾谋面的亲孙女,她身上流的毕竟是朱家的血,她是儿子唯一的女儿,也是朱家唯一的血脉——她是朱家在这世上硕果仅存的继承人了! 利曜南沉默地接收老人的命令,然后回答:“我明白了,祖父。”他没有多问任何一句。尽管老人还有一名亲孙女尚在人世的消息,连他的母亲也不知道。 离开病房后,利曜南如往常一般,从医院一路开车回到红狮银行。 他知道老人虽将银行经营权交到他的手上,但只要关乎决策,老人从未放手。过去他曾经以为,这是因为老人呼风唤雨半生,习惯了发号施令。 然而一名不为人知的“亲孙女”,解释了老人之所以布局这一切的居心。 利曜南手握着方向盘,眼神坚定、面无表情。 老人有他的盘算,而他利曜南亦非初生之犊。 他很早就知道,他姓利,不姓朱,这一字之差,他早有防备。何况他的母亲——朱凤鸣,只是朱家的养女—— 他从未忘记这一点。 因为他母亲在朱家亲族间趋炎附势、既高傲又自卑的表现,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他卑微的出身。 一大早,欣桐依约来到红狮银行,应征人事部门数据处理员一职。 第2章 身世之谜(2) 虽然她仅是应征一名小办事员,但因为红狮是体制庞大的金控集团,因此她仍得进行笔试与三关面试,应试过程十分严谨。 一星期后,她得到通知,自己在五十多名角逐者中胜出,录取红狮银行人事部数据处理员一职。 这一个星期她仍然如以往般早上六点半出门,晚上在下班时间后才回到家,以免母亲和春姨怀疑她辞去工作,或者被公司解雇。 “早安!”早上七点,她来到还空无一人的银行。 第一天到红狮银行上班,欣桐严格告诫自己不能迟到,但却来得太早了! “早啊!”第一批清洁人员已经到达公司、开始劳动,他们善意地响应这张初来乍到的生面孔。 “早安,伯伯、婶婶。”欣桐有礼地再一次问好,然后站在银行门口的柜台前,有些无措。 第一天上班,她来得太早,整间银行连一名办事员都没有,当然也没有人能告诉她,她的部门办公室在哪里? 一直等到约莫八点左右,陆续有员工到达公司,开始打卡,她被主管带到属于她的部门以及座位,那虽是一个小小的办公桌,但隔起的围板就像一个小天地,从现在开始她已经进入红狮集团,成为其中一员,未来三个月内将视她的工作表现,决定她留任与否。 上班头一天,已经忙到让她无法想象! 现在较有规模的银行,都兼营证券业务,欣桐身处的部门不是第一线,初期不能接触公司内部人事数据处理,只能做一些证券客户建档的工作,然而这个工作已经让她忙得喘不过气。 中午时分,她被部门主管差遣到外头领便当,于是她赶忙放下手边的工作,飞奔到外头的便当店,做着这不属于她工作范围、属于新人应做的义务性劳动。 之后一个礼拜,与欣桐上班第一天的情况大同小异,唯一差别,只在于她渐渐习惯了新工作的步调,虽然忙碌,但在她要求自己任劳任怨、不能推拖迟疑的毅力下,已渐渐能应付得过来。 “纪欣桐,你先到茶水间去帮我冲一杯咖啡,知道吗?”主管林文莉走到欣桐的办公桌前,以支使私人佣仆般的态度支使欣桐。 “好。”欣桐没有半点犹豫或者面露不悦,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往茶水间的方向走去。她将这当成自己的分内工作,毕竟她仍然是尚待学习的新人。 “喂,纪欣桐,顺便帮我泡一杯奶茶!”同事简秀敏屁股黏在座位上,眼皮不抬地使唤。 “知道了。”欣桐回答。 “还有我!既然要去茶水间,顺便帮我泡一杯绿茶——噢,对了,要记得帮我拿糖包喔,我最怕绿茶的涩味了!”另一名女同事又出声使唤她。 欣桐还来不及回答,其他同事又交代她拿东拿西,欣桐只能努力将同事点的饮料记住。 从三楼的人事部跑到一楼茶水间,这一个星期以来,她已经习惯部门同事支使她做私人事务,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大公司内部的人事文化,只告诉自己既然来到这里,就要努力适应,不能、也不应该有任何抱怨。 她一直很努力地生活,这要归功于春姨给她的好榜样。 事实上,纪家在没落后就再也支付不了春姨的薪水,相反的,这个家多年来靠着春姨白天给人做清洁工,晚上在家中做电子手工零件才能维持下去。是春姨脚踏实地的工作,才让这个家不至于垮下。 但春姨仍坚持叫母亲太太、叫她小姐。这也是春姨的女儿——丽玲,多年来不谅解自己的母亲与纪家母女,最主要的原因。 她一直记得,丽玲离开家那一夜,曾经对着她与母亲嘶吼过的话—— 你以为你真的是大小姐吗?!要不是我妈辛辛苦苦给人家打扫、在家做代工,你们这两个没用的母女早就饿死了! 欣桐能明白丽玲的愤怒,自己与母亲真的亏欠春姨太多,她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报答春姨。 将所有人点的冷热饮全部放在托盘上,欣桐小小翼翼地拿起摇晃的托盘,祈祷回到三楼这一路,盘中的饮料千万不要洒出来。 接近午餐时间,利曜南将文件合上,抬头望了一眼壁上的挂钟,指针即将重叠,时间快要接近中午十二点。 今天早上,他并未按以往行程,准时到医院探视老人。 自从老人要求他代为找回亲孙女,这几天来,老人毫不放松地紧盯着他寻人的进度。 按下电话上的拨话键,利曜南迅速按了一组号码,电话一接通,立刻传来对方精神饱满的问候声。 “你的时间不多了。”利曜南没有表情地提醒话筒另一端的人。 “事情有点棘手,纪碧霞已经不住在原来的旧址,看起来她并没有申办移居手续。” “她没有收入,除非当一名寄生虫,否则就必须工作!只要纪碧霞有工作,就不怕找不到人。”接着利曜南迅速下达一连串指令,“调查台湾近二十年劳健保资料,另外清查全台医院的就诊记录,绝不能遗漏任何一个名叫纪碧霞的女人!” 对方安静片刻,再开口语调有点迟疑。“这个……利总,能不能给我那女孩的名字?我想从那女孩身上着手比较容易,我们可以调查她的学籍数据——” “如果有名字,就不必找你。”挂断电话前,利曜南语带警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记住,我要有用的消息,不需要垃圾!” 不等对方回答,他挂断电话。 纪碧霞这个女人形同人间蒸发,到目前为止寻人一事没有任何答案、更没有任何进展,这也是他未到医院探视老人的原因。 但逃避,从来就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利曜南从豪华的办公椅上站起来,他准备到医院,面对老人质疑他办事不力的目光。 从他所在的顶楼办公室到地下车库,搭乘专属电梯只要一分钟的时间,但刚才他的秘书已经知会过他,电梯今天早上十点必须例行保养,直至下午两点才恢复运行。 他别无选择,只能走二十多层楼梯,到地下室开车。 利曜南以最快的速度步下楼梯,他要求自己在三十分钟内赶到医院,因为下午两点,他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签约会议。 他赶着时间,同时加快脚步,未料到在楼梯转角有一大盘饮料等着他—— 锵! 随着托盘掉落,大片的饮料残汁泼洒在地上以及正下楼的男人身上。欣桐在差一点从阶梯上摔下那刻,牢牢握紧了男人伸出的那只可靠有力的大手—— “你没事吧?”利曜南皱起眉头,瞪着眼前这名鲁莽的女孩。 “我……”欣桐抬起茫然的双眼凝望着男子,尚未来得及意会到,前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烫伤了!”他沉声道,盯着女孩白皙的手臂上,渐渐浮现出大片赤红色。 “我……没关系,”欣桐咬着唇,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如此不小心。“对不起!”她知道自己闯了祸,男人身上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西装,已经被饮料残汁渲染得惨不忍睹…… “对不起!”她再一次道歉,并且含着无限歉意低头鞠躬。但她也知道,还是新人的自己,就算道歉一百次也不能弥补她的过失。 利曜南无言地凝视女孩,她纤细苍白的模样,带给他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的手臂烫伤了,必须立刻治疗。”数秒钟后,他道。 “没有关系,我回到茶水间冲一下冷水就好了。”欣桐并未注意对方的模样,她一心一意感到抱歉,“真对不起,我把你的西装都弄脏了……” 欣桐努力集中意识,让紊乱的脑袋开始思考,她该怎么做才能稍微弥补自己的过失。 利曜南脱下外套,里面的衬衫仍然是干净的,只有领带是脏的。 “请把外套交给我,我会立刻送去干洗,如果干洗店不能处理干净的话,我会按原价赔您的损失。”这是欣桐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利曜南没有回答。这个女孩并不明白,他的西装外套足以抵掉她半年努力工作所得的总薪资。 “不需要。” “我坚持,请您让我弥补我所犯的过错,否则我会十分愧疚的。” 他看出她眼中的坚持。 “你是公司的员工?”他忽然问。 “是的……”欣桐忽然想起,她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那天晚上,当她流连在杂志上所刊载,据说是红狮集团总裁朱狮所住的豪宅大楼时,曾经遇见过他。 当时他关怀的眼神,欣桐仍然记忆犹深。得知他与自己一样,都是属于红狮的员工,她心中涌起莫名的喜悦。 利曜南将领带取下,交到她的手上。“那么,就替我把领带洗干净,然后送到我的办公桌上。” 也许她根本就知道他是谁,因此急于想讨好上司,以免遭到开除的命运。既然如此他可以成全,他没有时间为难这个女孩。 将肮脏的领带交到对方手上,利曜南转身下楼。他没有任何时间可浪费。 欣桐呆在阶梯上,犹豫着是否该追上去,请对方把西装外套一并交给她。但眼见地上一片狼藉,她才发觉已跟不上男子的脚步,于是她放弃追回他…… 但是,整个红狮银行与红狮证券有近千名员工,她要怎么找到他工作的部门?如何才能将领带送回他的办公室? 捏着领带,欣桐瞪着地上的饮料残汁,脑子嗡嗡响着,一连几个问题纠结在一块儿,根本理不出头绪。 发呆片刻,欣桐回到现实。她决定先收拾地砖上破碎的杯盘,至于另一个问题,她一定能想出办法解决。 将车子开出公司大门后,利曜南终于想起来,那个在楼梯间把饮料一股脑泼到自己西装外套上的女孩是谁。 他曾经在老人的住处外见过这个女孩,当天陶欣开车差一点就撞到她。 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她的眼神太特别了!她眸中楚楚动人的韵致,任何男人一见,绝对印象深刻。 他注意到她穿着公司制服,没想到她竟然是银行的员工。 利曜南思索片刻,确定自己过去不曾在银行见过她。虽然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单是红狮银行与红狮证券就有上千名员工,他不可能人人都见过,就算是他的直属手下,至少也得有处长级的身份,这样一个年轻女孩,在红狮内绝不可能与他有任何交集。 他拿起随身耳机,按下移动电话上的设定号码,电话响不到一声立即接通。 “利先生!”陶欣一见到来电,就知道是利曜南打来的电话,她迫不及待地接起。 “Mandy,麻烦你,下午我回到办公室前,到人事部拿一份详细员工资料mail给我!” “是,利先生。”陶欣虽然觉得疑惑,不明白利曜南要公司员工数据有何用意,但她很清楚利曜南行事不喜欢下属多问,因此只得转而关心他的行程,“利先生,您到医院了吗?” “就快到了!”利曜南将车子转进医院的停车场,同时挂了电话。 约莫花了半个小时,利曜南见过朱狮,回答完老人尖锐的问题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车子开回银行,准备应付另一项挑战。 今天老人不再逼问他寻人进度,转而要求他承诺,务必顺利与日本山下精密科技签订百亿融贷开发计划。 日本山下精密科技,在台湾竹科园区设厂超过十年,主攻高阶封测,提供3G手机蓝芽射频模块、SIP与BGA技术。由于去年以来封测业市场需求转强,日本山下精技对红狮银行与数家台银行提出连贷计划,预备增设高阶机件与人员,提升技术进入门槛。其中红狮银行是山下精技最大的贷款银行,只因为红狮证券的分析团队在年前提出报告,证明山下精技未来发展不可小觑,同时红狮集团的总裁——朱狮本人,亦十分看好山下精技在台子公司的发展潜力。 传闻中,山下精密科技总裁极年轻,而且极难缠。利曜南能为银行团争取到多少利基,今天下午的会议就见分晓。 会议顺利在下午两点钟开始,山下精技总裁准时两点钟进入会场。 “通货膨胀的年代,银行团应在乎的是融贷利率,或者投资价值?山下精技预备释出五万股的股权,做为交换资金的筹码,红狮银行可以慎重考虑我们的提案。”红狮银行气派的会议室内,山下精技总裁严旭东,以充满自若的神色盯着他今日的对手,不疾不徐地把话说完。 这并非最后的谈判,利率虽然掌握在银行团的手上,但山下精技如果得不到他们想要的,极可能转向海外资金求援,以发行海外存托凭证的方式募集资金。 届时,台湾银行团得不到好处,即使由香港红狮银行出面,收购山下精技的海外凭证,以山下精技目前在股市的惊人气势,绕了一圈,红狮集团势将付出更多筹码。 但山下精技的股票虽然极有投资潜能与价值,然而银行融贷的目的是降低风险,而不是躁进获利。红狮银行当然不受威胁利诱。 “严总不介意的话,银行团需三个礼拜的时间进行评估。”利曜南提出保守声明。 “我以为利先生早已完成各项评估,今天下午代表银行团发言,可以立即决定双方合作与否?”严旭东毫不客气地调侃。 利曜南当然知道,对手在激他。 然而他确实不能决定!因为决定权只掌握在朱狮的手上,老人才是被银行团所赋予,决定最后结果的真正仲裁者。 利曜南眯起眼,面无表情道:“三周后再见,严总。” 然后他站起来,先行打开会议室的大门,快步离开。 回到办公室,利曜南将会议文件甩在办公桌上,因为用力太猛,竟然将桌上的咖啡杯甩到地板上,造成满地的咖啡残汁与杯盘碎片。 跟随在后的陶欣亲眼目睹这一幕,随即呆在门口。她根本想不到,一向冷静的利曜南会有这么情绪化的时刻。 “利先生……”陶欣吞了一口口水,想说的话哽在喉头。 “把桌子收拾干净。”利曜南头也不回地吩咐,仿佛刚才的事从来没发生过。 “是……”陶欣花容失色地走进办公室,开始收拾一桌狼藉。 “我吩咐你到人事部调阅的资料,你寄到我的信箱了?”他打开计算机,接收邮件。 “开会前我已经将资料寄出了。”陶欣连忙道。 利曜南不再回答只字片言。等陶欣收拾得差不多,他便要求她离开,然后一个人留在偌大的办公室内。 那件随意披在办公椅上,沾满茶汁和咖啡的西装外套吸引了他的目光,勾起他对那女孩的记忆。 第3章 身世之谜(3) 无论是那一晚在“信义之心”的车道上,或者是今早的楼梯间,女孩羞涩的表情与迷蒙的眼神,都撩起他莫名的兴趣。 特别是她白皙的肌肤!利曜南撇起嘴,承认那女孩纤细柔弱的外表,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吸引他。 他是男人,虽然工作上有信条:绝不沾染身边的女人。但此时此刻他怀着一种报复心态,挑中这名女孩,任由自己的理性出轨。 打开人事档案,利曜南不厌其烦地顺着员工编号,一张张照片仔细寻找,仿佛这是目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至少目前他极需做一些工作以外的事,好让自己分心。 此时此刻,所有关于红狮银行的行政工作,都让他极度厌烦! 在这样重复搜寻档案的专注过程中,他得以暂时抛下红狮银行,得到一种机械式劳动的平静…… 终于,一段长时间的搜寻后,他在人事部门的新进人员数据域内,发现了她的照片。 纪欣桐,原来这就是她的名字。 他仔细阅读她的档案,赫然发现“纪碧霞”三个字出现在纪欣桐的生母姓名字段上。 利曜南瞪着计算机屏幕上的细明体字,然后慢慢将目光移向生父姓名一栏—— 生父:殁 他面无表情地瞪着那未填写姓名的字段,上面仅有一个殁字。 事情不可能如此巧合,除非老天爷在跟他开玩笑。 但是,谁也不能保证,真相不会回过头来嘲笑命运…… 对他而言,今天,已经发生了太多的意外。 发布人事命令的时候,同事嫉妒又羡慕的眼光,只让欣桐觉得不自在。 “好运”无法解释她到银行上班未满一个月,就被调到秘书室的原因。特别是当总经理办公室的助理陶小姐,亲自告诉她,未来她将负责整理并处理总经理所有往来文件时,她只感到受宠若惊。 利曜南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此刻坐在秘书室位子上那名纤细的女子,表情与肢体动作是多么的局促与不安。 他静静站在办公室内,透过监视器荧光幕观察欣桐,没放过她脸上表情所有细微的变化。 “利先生,纪小姐今天早上已经到秘书室报到了。”陶欣开门进来的时候,利曜南已经低头开始处理公事。 “很好。”他头也未抬,简单吩咐,“先把Ann手上的信件全数转给她,要她在下班前打完所有的回复,寄到我的信箱。” 陶欣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没有开口,只简短扼要地回答:“是。” 但她心中的疑惑并没有消除。她实在不明白,Ann手上的信件,内容大部分记载银行与客户的往来机密,利先生为何会将这么重要的工作,托付给一个初来乍到,在银行上班不满一个月的“外人”? 此刻秘书室内,欣桐很快就发现她的工作并不轻松。比起待在人事部门,她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不止。 但是做“跑腿小妹”这样的工作,终于不再落在她的身上。秘书室有专门的倒茶服务人员,但总经理显然只喝陶特助冲泡的咖啡。 陶特助的私人办公室就在秘书室隔壁,欣桐到秘书室两天后,就认出陶小姐是那天晚上的驾驶人。于是她大胆的推测,陶小姐既然与那名在楼梯间,被她泼了一身饮料的男子坐在同一部车上,代表他们是熟识的同事,那么从秘书室透过玻璃门往外探望,她也许有机会见到“他”来找陶特助。 除了有意识的抬头张望,大部分时间,欣桐忙于自己永远做不完的工作,就连起初到红狮的目的,也在繁忙的工作下,暂时被她遗忘得一干二净。 午间休息钟响起,秘书室的同事们陆续站起来准备用餐,欣桐埋首在她的信件堆里,忙得连头都无法抬起来。 “你不吃中饭?” 低沉的声音在欣桐身边响起,她猛然地抬起头,看到一张严峻的男性化的面孔。 “你——”她的声音哽在喉头,忽然再一次见到“他”,让她来不及反应过来。 “同事都去用餐,你不吃饭,想节食?”利曜南拉了一把椅子在欣桐身边坐下,严峻的脸色稍有一丝放松。 欣桐两颊蓦地嫣红。她这时才注意到,整间秘书室内已经空无一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小声地问。 他没有回答,却拿出三明治。“吃一点东西吧!” 欣桐迟疑片刻,才接下他手上的三明治。“对了,”她想起他的领带已经洗好,还放在她的抽屉里,“你的领带我已经送到干洗店整理干净了,但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交给你,所以就一直放在抽屉里。” 她拿出领带,交到他手上。 “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钱,几百块而已,还好那天我请半小时的假,赶快送去干洗,否则我可能要赔你一条全新领带。倒是你的外套……” “别担心,我有很多件那样的外套。”他咧嘴一笑,难得显露出幽默感。 “对不起。”欣桐局促地低语。 两人间陷入一阵沉默,直到利曜南开口:“工作还习惯吗?” “还可以。” “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进员工?” 欣桐点头。 “原来如此。”他若有所思。 “你呢?你在哪一个部门工作?” 他咧开嘴。“我在管理部。” “管理部?” 他站起来,将椅子推回原位。“你几点下班?” “六点……”她想起什么,连忙补充,“但是我通常九点才下班。” 他挑挑眉。“这么认真?银行该付你双倍的加班费。” “不是的,”欣桐笑了笑,有些无奈,“是我太笨了,别的同事只需要一小时就能完成的工作,我必须花两个小时才能做好。” “你才刚进银行,放轻松一点,不必太苛求自己,过一阵子工作自然就顺手。”他的声音很温柔。 “谢谢你的安慰。”她紧绷的心突然感到松懈…… 中午时间别的同事大多外出用餐,下班时间一到也早早下班,时常只剩她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内,埋头努力工作……有时她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事实上,她并不相信母亲的话。到红狮上班只因为好奇心的驱使,她不可能因为母亲那一番话,就真以为自己是金融闻人朱狮的孙女。 就因为与母亲一辈子的疏离,她竟无法轻易相信母亲所说的话。 “今晚我送你回去?”利曜南定定地看着她。 欣桐愣住了。这是邀请吗?“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她傻傻地反问,然后懊恼…… 自己的表现实在很愚蠢。 果然,他咧开嘴低笑。“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他并非全然相信她纯真的表情。 “叫我曜南吧!”不等她回答,他接下去道,“我想,一个有名字的男人送你下班,会让你安心一点。” 他笑着走出秘书室,没有回到他的办公室搭乘专属电梯,直接踏进员工电梯。“晚上九点,我在银行大门口等你。” 欣桐瞪着关上的电梯门,双颊绯红。 她甚至怀疑,刚才那太匆忙而且短暂的时刻只是一场梦…… “欣桐,你的信件打好了没有?” 同事用过午餐,回到秘书室后质问发呆的她。 “我已经打好了!” 欣桐忙打开睡着的计算机,重新振作精神面对下午繁重的工作。 还放在桌上的三明治提醒她,他真的出现过。 今天时间似乎特别漫长。 挨到晚上九点,欣桐走到银行大门口时,已经看到一辆黑色房车摇下车窗,车内的男人朝自己招手。 她迟疑地走上前,站在车门前凝望驾驶座上的利曜南。 “怎么了?上车啊!”他横过身替她打开车门。 欣桐被动地点头,停顿三秒钟后,才鼓起勇气坐进这部豪华的奔驰房车。 “我不知道你真的会来接我,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她打破沉默,迟疑地道。 直觉让她感到不对劲。他的穿着品位与所开的名车,都在提醒欣桐,他与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从不开玩笑。”利曜南专注地盯着挡风玻璃。 “但是我不该麻烦你,特地送我下班。” “无所谓,反正我平常也都在这个时间下班。” “今天中午你回答我,你在管理部工作?但是我没听说过这个部门。”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对其他人,一向都这么防备吗?”他咧嘴一笑。 她愣住。 “我知道你的地址,也知道你的电话,还知道你的准确年龄。”他直爽地回答她的问题。 欣桐疑惑地凝望他,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你很怀疑?如果我告诉你,我调阅过银行的人事资料,你相信吗?”他笑问,“你认为我是谁?有什么资格看内部员工数据?” “你是人事部副总?”她猜测。 所以他能开这么好的车?而且能看到她的详细资料? 利曜南没有回答。 车上电话突然响起来,然后接通。扩音机传出陶欣的声音。“总经理,山下精技的总裁特助来电,严总三月飞来台湾,一星期后准备与银行团代表开会。” “我知道了。”他按掉通话钮。 欣桐瞪着电话,久久不能出声。 “这么沉默,舌头被猫吃了?”他嘲弄。 “总经理……你没提过你是总经理!”她的脸色苍白。 “我没说过我不是。”利曜南把车子绕进巷口,房车虽大,但在他纯熟的操控下,灵巧地在小巷内穿梭。 “你相信缘分吗?”他突然问。 欣桐怔忡片刻,才茫然点头。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英俊的面孔上意味深浓的表情,只让欣桐感到捉摸不定。“你一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接送一名普通员工下班?” “我知道,我只是一名平凡的女孩。”她垂下头低语。 “如果我说我们特别有缘,你会相信吗?”他淡淡地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信义之心的停车道上。” 她迅速抬头凝望他,没想到他还记得! “那一晚,我对你的印象很深刻。”他低声地道,说的是实话。 车子停在欣桐住的老公寓楼下,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回家吧!已经很晚,我想你一定累了。”他转身,低柔地对她说。 欣桐的声音哽在喉头,她望着月光下的他,觉得他白天严峻的五官此刻突然变得温柔…… “晚安,谢谢你送我回来。”连欣桐自己都能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抖。 他侧身看她,唇角抿出一弯似笑非笑的弧度。 “再见。”没等他回答,欣桐匆匆忙忙跑下车,推开公寓老旧的木门,然后一口气跑上楼,就像心虚的孩子。 “回来了,小姐?太太已经睡了,你吃过晚饭了吗?”吴春英替欣桐打开家门。她饱经风霜的脸孔,刻画着辛苦劳动的痕迹,“你每天都这么晚才回来,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住啊……” 吴春英断断续续地叨念着,但她的唠叨却让欣桐感到安心。 这才是她真实的生活。 二十多年来她一直生活在真实中,她会记得提醒自己,总经理送她回家不代表什么! 她毕竟不是仙蒂蕾拉,她只是平凡的纪欣桐。 02 办公室内一如往常繁忙,秘书室里的电话声此起彼落不断。 负责接电话的欣桐,边忙着自己有增无减的日常工作,边应付总机不断转接过来的电话。她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认命地忙碌着。 电话又响起,她按规定等电话响两声后拿起话筒—— “您好!”活泼愉悦的声音,是银行要求的基本态度。 “中午一起吃饭?” 利曜南低沉的声音意外地出现在另一端,欣桐手里的话筒差点掉到桌上。 “总经理……您有什么吩咐?”她屏气问。 虽然她已经尽量小声,但“总经理”三个字,仍然让秘书室内每个人的动作突然停顿,侧耳倾听。 利曜南发出低沉的笑声。“我忘了,现在是上班时间。” 欣桐深吸一口气。“您要的信件我已经打好了,是不是要请陶特助——” “既然是上班时间,”他富含磁性的嗓音插进来,打断她的话,“那么我就吩咐你,中午十二点到我的办公室,一起吃饭。” 他挂断电话,不等她回答。 欣桐紧握着话筒发呆,手指因为太用力而泛白。 “总经理?总经理为什么要亲自打电话给你?你是不是晕头了?”秘书室主管拿了一份档案过来,扔在欣桐桌上。 “主秘!”欣桐反射性地站起来,哑口无言。 “不要做白日梦了!工作没做好,小心我扣你的绩效!”主秘冷嘲热讽完毕,才扭着屁股回到座位。 欣桐回过神,终于注意到同事们不友善以及嘲弄的眼光。 她坐回椅子上,因为解不开的心事而低垂着颈子…… 如果他是开玩笑的,为什么要找上她这名小职员,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接下来的时间,她浑浑噩噩地度过上午,到了午休时间她一反常态,顾不得同事疑惑的目光,第一个冲出秘书室。 她决定躲开。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更因为她经不起“玩笑”…… 她在银行隔壁巷子的便利商店里,买了一个饭团,然后到附近的公园,找一张长椅坐下,孤独地吃完她简单的午餐。 直到午休时间即将结束,欣桐才从公园走回红狮大楼。 回到座位上,欣桐整个下午提心吊胆,但总经理显然已经忘记早上的“吩咐”,她的烦恼显得幼稚…… 快下班前,利曜南亲自走进秘书室。“纪小姐,马上到我的办公室。”他直接下令,然后转身走出秘书室。 欣桐呆住,办公室内所有的人都屏息。 众人窃窃私语下,欣桐走进利曜南的办公室。“总经理,您找我?” “中午为什么没进我的办公室?”他质问。 “我……” “请你吃饭,会让你这么为难?” “不是,只是因为,”她深呼吸,勉强找到理由,“中午我有事,所以不能跟总经理一起吃饭。” “那么你可以进我的办公室,亲自告诉我。” “对不起。” “今晚你没事了,可以一起吃饭?”他问。 “总经理,请不要跟我开玩笑。” “开玩笑?”他挑眉,仿佛这是个令人发噱的问题,“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在开玩笑?” “您不必请我吃饭,我只是银行一名小职员。”她答得自卑,却是事实。 “我请你吃饭,跟你在银行的职位无关。就算你是董事长的女儿,我也不见得必须请你吃饭。”他冷沉的眼底掠过一道诡光。 他的话让她难以置辩。 “还是不明白?”他走到她面前,“我不明白,你是否习惯把职位跟身份,拿来当挡箭牌?” “总经理?”她不明白。 “现在已经下班,你不必再叫我总经理。”他冷道。 两人间陷入沉默。 第4章 身世之谜(4) “利先生?”陶欣开门进来,看到这个场面,她脸上有掩不住的惊讶,“你是……”陶欣立刻认出,欣桐是刚调到秘书室的职员。 “纪小姐?你找总经理有事?”陶欣问。 “我……” “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利曜南冷厉的眼神直视她。 欣桐怔住。“是。” 然后,她僵硬地走出总经理办公室。 回到家后,欣桐没想到会看见已经三个月不曾回家的丽玲。 “我听说你现在在红狮银行工作?”丽玲斜睨着欣桐,一向给人轻浮感的美艳容貌,因为浓妆而显得表情僵硬,“我还听妈说,你在红狮工作不到一个月,就被调到秘书室了?” “丽玲,你怎么突然离开家里这么久?你知不知道春姨很想你?”欣桐避开话题,下意识望向母亲寝室方向。 丽玲挑起眉。“怎么了?你不想让太太知道,你在红狮工作的事?”她轻佻的口气充满揶揄。“放心吧!太太不在家,你高贵、游手好闲的母亲,现在到隔壁打麻将去了!” 她称呼欣桐的母亲时,总是故意带着一丝轻蔑的语调。要不是吴春英不惜以断绝母女关系做要挟,坚持丽玲必须喊纪碧霞“太太”,丽玲一辈子都不会承认自己比纪家母女矮一截! 她一直想不透,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自甘卑下! 欣桐没有回答,听到母亲不在家的消息,让她感到安心。如丽玲所言,她的确不愿意母亲知道她在红狮工作。 “在红狮工作不错吧?!当秘书少说一个月也有三四万块收入,这是不是代表,我妈以后可以不必再替你们纪家做牛做马了?” “丽玲!你胡说八道什么?!”吴春英从厨房走出来,刚好听见女儿说的话。 “妈,我说的是事实好吗?!是你自己听不进去,什么叫胡说八道!” “你——” “春姨,”欣桐走到剑拔弩张的母女中间,“丽玲难得回来,我肚子也饿了,你一定要多煮几样好菜。” 吴春英瞪了神情叛逆的女儿一眼,才黯然摇头走进厨房。 “真不知道我妈是中了邪,还是上辈子欠你们纪家的债!这辈子还要给你们这对不知感恩的母女做牛做马!” 欣桐如往常一样,没有出声反驳丽玲。 她安静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任由丽玲诅咒自己。 她知道,从小到大丽玲一直觉得不平衡,如果换成自己站在对方的立场,也会跟丽玲一样。 丽玲说的其实没有错,当初春姨只为了报纪家的恩,便倾一辈子为她们母女俩奉献,而忽略了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丽玲。然而她与母亲从来不曾为春姨母女做过些什么,她与母亲的确太自私了。 欣桐站在房门后,看到几星期前她买的旧报纸,至今还搁在床头的小几上。 她走到床边,打开小几下方的抽屉,拿出她的存款簿,瞪着上面十万出头的存款数字。 半晌后,她收起存款簿,然后拿起过期的报纸,顺手将它放进字纸篓内。 现在她开始觉得,到红狮工作并非不切实际。一开始荒谬的动机被她排除后,回归到现实,她并非不能吃苦的人。若比起以往的工作,过去她只是一名没有特殊技能的办事员,而现在这份秘书工作虽然辛苦,但应该可以慢慢改善家人的生活。 从今以后,她唯一的目标就是让母亲以及春姨能得到幸福与快乐,只要努力工作,她相信自己一定办得到! 这几个星期以来,欣桐已经习惯早上七点钟出门上班,可每到下班时间,她总是自动加班到晚上八九点。 她的自尊心一向强烈,虽然刚到秘书室报到,但她强迫自己必须尽快适应。 一大早出门时,欣桐顺手把字纸篓拿到公寓楼下,塑料袋内,报上那张老人的照片在透明的袋子内,意气风发地微笑着。 她觉得,自己跟这个老人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走出巷口,欣桐奔向公车站牌,她习惯不买早餐,因为必须尽快赶到公司。 赶到办公室,她开始处理计算机内堆积如山的信件,等到回过神,已经是下午六点。 办公室内,其他同事已经准备离开。 可能是一整天没吃任何食物,欣桐的胃部开始隐隐作痛。 压着渐渐绞痛的胃部,欣桐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忍受着,心底消极地祈祷,希望下一秒钟剧痛就会从她身上消失…… 但疼痛并没有如她所愿立刻停止。 欣桐趴在办公桌上,身体忍不住轻微地颤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同事都已经离开办公室。欣桐开始冒冷汗,她挣扎着想要自己站起来—— 锵鎯! 欣桐跌倒时撞翻档案柜,白皙的小腿不但擦伤,并且渗出血迹。 还没下班的利曜南听到一声巨响,于是走进秘书室。原以为秘书室空无一人,却看到欣桐瘫倒在地板上,表情痛苦。 “你怎么了?”他上前搀扶,立刻看到她腿上严重的擦伤。 “我没事……”虚弱的声音却背叛她。 即使已经痛到快晕厥,她还是想自己解决,但利曜南却一把抱起她。 他不由分说,径自将她抱进总经理室。 所有的人都已经下班,包括陶欣,因为今天是瑞联陶董——也是陶欣父亲的生日。现在这层楼除他们两人外,空无一人。 把她抱进办公室后,他将欣桐放在自己的大办公桌上,然后迅速找出医药箱。 欣桐看着他卷起自己的裙摆,一时间忘了胃部疼痛,全身僵住。“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她如小猫的声音,他压根听而不闻,径自处理她腿上的伤口。 利曜南灼热的大掌握住欣桐的小腿肚,仔细清洗她腿上的伤口。他的态度虽然冷漠,但洗她伤口的大手却很温柔。 欣桐胸口莫名地抽搐,牵引着胃部的疼痛又剧烈起来。 直到伤口上完药,利曜南一言不发地收拾药箱。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欣桐不知该如何道谢。 “我送你回去。” 在她开口前,他先提出。 “不用了!”她反射性地拒绝,然后看到他的脸色冷峻,她屏息解释,“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可以自己回去……” “随便你!”他冷冷地打断她。 强忍着胃部的剧痛,欣桐滑下他的办公桌,默默地走向大门。但看似咫尺距离,之于她而言却相对遥远…… 她靠在门口前方的沙发旁,两手压着胃,腰部根本无法打直。 利曜南察觉她的异状,但他并未走上前,他冷峻的脸孔一径漠然。 他看出她脸上的痛苦并未减缓,也发现她紧捂着胃部。 但他仍未行动。 现在,他打算让她开口求他。 她知道他正在看着自己,为掩饰狼狈,欣桐勉强扯开嘴角。“谢谢您,总经理。”她喃喃地道。 她告诉自己,必须自己走出去。 但强烈的剧痛,让她根本无法移动半步。 因为两腿发软无力,她情不自禁地蹲下来…… “我要离开办公室了,你应该能自己走出去?”他冷血地道。 欣桐听见了,她的脸色渐渐惨白。虽然她试着想自己站起来然后走出去,却无能为力。 利曜南索性走到门口,替她打开门。 欣桐知道,现在的她,根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眼眶,她不是脆弱,而是难过。她知道现在只能求他,但为什么老天爷让她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对不起……”她的声音哽咽。 “大声一点,我没听见。”他轻柔地说着残忍的话。 她的骄傲,竟惹起他莫名的憎恨。 此刻,连他自己都不能控制体内的残酷因子作祟。 “对不起。”她的脸色惨白。 他英俊的脸孔上,写着她不了解的残忍,但那神情在他脸上一闪即逝,快到让她以为是错觉。 “你似乎很喜欢逞强?”他笑开脸,终于走上前,语调意外地温柔。 他再次将她抱起,紧拥在臂弯内,像呵护易碎的陶瓷。 疼痛让她变得脆弱。 欣桐忽然意识到,他的怀抱竟然如此温暖! “对不起……”她喃喃地一再重复,放弃挣扎,开始眷恋这份温暖…… “傻瓜。”他收起笑容,低嗄的语调隐讳而且神秘。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利曜南已经将她抱进电梯。 醒来第一眼,欣桐看到医院病房的白色墙壁。 “好一点了?” 利曜南低沉的声音,唤回她迷茫的注意力。 “你还在?”看到他英俊的笑脸,她怔然问。 似乎因为这句话,惹他低笑。“我不习惯丢下女人,尤其是我在乎的女人。”他逗她。 她苍白的脸颊涌上红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直接的表白。 “本来只是慢性的胃炎,因为你不爱惜身体差一点转为急性胃溃疡。” “我现在没事了。”她喃喃道。 忽然看到病房墙上的钟指着晚上九点,她吓了一跳,于是从床上坐起来,一心只想下床。 “你做什么?!”他压住她,用男人的力量。 “现在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家。”她一心想着,春姨没等到她回家一定会担心! “医生警告,你今天晚上一定要住院观察。”索性锁住她的双腕,他霸道起来。 “不行的,我一定要回家,不然春姨会担心的!” “春姨?” “嗯……” “我以为你怕的是令慈担心。”他眯起眼。 欣桐怔住,她竟然完全没想到母亲。 “不必试了,反正今晚我不会让你回去,你只能待在医院。”他审视她错愕的表情,徐徐地道。 “但是我——” 不等她把话说完,他魁梧的胸膛又压向前几分。 他大胆的动作,让欣桐屏息。 “原来,”他露出难得轻浮的笑容,“要这样才能让你闭嘴?” 她脸孔涨红,无法喘气。 “刚才你求过我,所以你欠我一次。”他咧开嘴,“而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许再躲我。” “我没有……”她细小的声音显得心虚。 “没有?”他嗤笑,“那么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有被拒绝的错觉?” 她无法回答,一时间只有困窘,脸孔无法克制地持续涨红。 “谢谢你送我到医院,但我必须回家,否则我家里的人一定会担心。”她改口成“家里的人”,但仍然固执。 “闭上眼休息,或者我必须一整夜这样压着你,你选一样。”他沉下声,根本不接受她的拒绝。 欣桐张开小嘴。“总经理……” “不必试着跟我讲道理,因为我不接受。”他低笑,再次将床垫压沉几分。两人间的接触更加暧昧。 “总经理,请您——请您不要这样……” “你认为我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她低喃。 “在你眼中,我一直是总经理吗?即使在这样的情境下?” 他的脸孔太接近,双眸交会中,她不能克制地感到脆弱,只能无助地别开眼。 “我只是一个男人,被自己喜欢的女人所吸引,并没有什么不对。”他露骨地道。 欣桐愣住。她不能确定他的话是否认真,即使这暧昧是真实的存在…… “你要我怎么做?”她虚弱地问。 他咧开嘴,英俊的下颚故意轻触她,然后看着她呼吸乱了方寸…… “只要别再叫我总经理。”他笑着道。 直至隔天晚上,他才同意让她出院。 一夜未归,春姨为她担心了一整夜。幸好母亲外出打牌,根本不知道她整晚没回家。 之后,欣桐强烈的自尊心以及莫名的不安全感,让她在公司更加刻意与利曜南保持距离。 她固执地认定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至于原因是什么,她不愿去深究。 但就算欣桐刻意躲他,利曜南却常在上班时间打电话给她,让负责接电话的她,根本无处可躲!然而他这么做,已经让秘书室的同事,开始针对他们两人间的“关系”窃窃私语。 下班时间,欣桐准时打卡,然后躲进一楼的女生厕所,在里头待了三十分钟才出来,只为了避开利曜南。 下班人潮渐渐散去,她迅速走出银行侧门,然后转进银行后方的小巷子,准备走到下一站公车站牌,再搭车回家。 今年冬天并不冷,但这几天冷锋来袭,天空一片灰灰暗暗的,显得比以往的冬日还要寒冷。 巷子里的咖啡店内已经挤满了下班人潮,欣桐站在店外凝望,看着漂亮的橱柜内摆满了圣诞节的咖啡礼盒。 欣桐注意到这家咖啡店养了几只猫,她的目光被一只奶油色的折耳猫所吸引,便专注地凝望它舔脚掌时可爱的神情…… “想喝咖啡随时可以找我。” 一双男性的手臂突然伸过来,压住欣桐身边的玻璃窗,将她整个人圈在玻璃窗与他宽厚的胸膛间,利曜南低嗄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贝低沉地耳语。 这一刻欣桐的心脏差一点跳出来。 她瞪着优闲惬意的猫咪,无法说出半句话。 “告诉我,你是喜欢逃跑?还是喜欢被追逐?”他捉弄似的,灼热的唇瓣拨弄着她敏感的耳垂。 欣桐倒抽一口气,背部立刻掀起一阵疙瘩。 她转身,差一点碰到他的唇。“我要回家了!”她颤抖地说。 然后弯腰避开他的环抱,快步往公车站牌的方向走去。 “够了!今晚是圣诞夜,适合团圆!”他不由分说,几个大步上前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便将她拉到停在路边的车子旁,然后打开车门把欣桐扔进车子里。 “你要做什么?”她呆望着驾驶座上的男人。 他瞪她一眼,表情严峻。 欣桐不再说话,她缩在车座里,忽然感觉到一股冷意,于是环手紧抱住自己。 利曜南一路开着车,欣桐突然意识到,车子并非开往她家的路上。“你要载我去哪里?”她惊恐地问他。 他仍然不说话,一径盯着前方路况。 路标指示着,利曜南正把车子开往北投。 “我不能跟你随便乱逛,我必须回家,家里的人还在等我回去吃晚饭。”她随口编出一个借口。 车子依旧一路往前开,显见她的话,他根本充耳不闻。“今天天气很冷,最适合泡温泉。”他低沉的声音出奇的温柔。 欣桐愣住。“可是我没有准备……” “不必准备,泡温泉就是要随兴所至。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他道。 欣桐听到他发出低沉的笑声。 刚才他应该还在生气才对!对于难以捉摸的他,欣桐感到一丝不安。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二十分钟后利曜南的车子开进北投温泉路,一间极具隐密性的高级私人俱乐部。 “下车吧!我已经订了房间,今天晚上就在这里过夜。”他拉住欣桐的手,仿佛理所当然的态度,决定欣桐今晚的命运。 欣桐呆呆地任由他拉着自己往俱乐部里面走,想要拒绝的话因为他警告的眼神而无法说出口。 第5章 身世之谜(5)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扑鼻的精油香气,俱乐部门口有一部进口的蒸气香氛机,隐藏在豪华的装潢后,隐隐散发一股沁人的香气。 “欢迎光临。”门口的服务小姐笑脸迎人,熟门熟路地迎上前,“利先生,您的竹字房已经准备好了。” 显然,利曜南是俱乐部的常客。 引路小姐领着两人搭乘电梯,直往顶楼的竹字顶级套房。欣桐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目不转睛地瞠视俱乐部内,陈设高档的装潢与家具。她抬起头,看到昂贵的瓷雕天花板上,一座豪华奢侈的水晶灯,那华丽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 “利先生,有任何吩咐请您按铃,管家一分钟内会前来服务。”小姐笑盈盈地关上门,房内恢复安静。 这间俱乐部只有竹字房附有管家一名,住一个晚上要二十万元台币。能长期包租竹字房的客人并不多,俱乐部的服务生自然人人认得利曜南这个大客户!虽然这对利曜南而言,根本没有什么,但对欣桐来说,身处在这间拥有宽广露台、露台上还有一座露天青石浴池的豪华卧房,简直就像置身电影情节。 她叹息不已的表情让他忍俊不住。“先泡温泉,等一下再吃饭,可以吗?”他已经安排好节目。 “泡温泉?在哪里?”她回过神,茫然地问。 利曜南笑出声。“就在你前面的露台,看到没?那里有一座露天浴池。”他沉声揶揄。 露天?欣桐两颊泛红。她不会笨到听不出他话里的暗示。 小时候,有一年过年时母亲的心情特别不错,曾经带着她和春姨母女,一起到阳明山泡过温泉,那是欣桐记忆中比较快乐的时光,所以她的印象很深刻,她还记得那时泡温泉的感觉。 “可是天气很冷,在外面泡温泉如果吹到风,是会感冒的。”她嗫嚅地道。 “放心,泉水的温度在四十八度以上,况且有我在,可以替你挡风。”他开始脱下西装。 欣桐呆住了。他的意思是——他要和自己一起泡温泉? 她瞪着已经扯下领带的利曜南,看到他开始动手解开衬衫纽扣。 “怎么?害羞吗?”他盯着,神情似笑非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 欣桐持续僵住,根本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那么,我先帮你脱衣服好了。”他粗嗄地低语,忽然走上前。 欣桐倒抽一口气。“不用了!”她踉跄后退,左脚却一不小心勾住床角,然后跌在晃荡不止的水床上。 他挑起眉。“还是你想先上床休息一下?”仿佛看透她的不自在,他低笑着揶揄。 “不是……”欣桐觉得好糗,她想站起来,摇晃不已的水床却让她的身体抓不到重心。 利曜南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这种床是专门设计,方便让男人得逞。”他轻描淡写地道。 好不容易站稳,欣桐别开脸,假装听不懂他的话,脸孔却已经红得像熟苹果。 趁她发呆时,他从背后顺势脱掉她的外套。 欣桐抓住被脱下的外套,紧张地说:“我、我不想泡温泉。”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深沉,半晌后,他凝视着她,以低嗄的语调柔声道:“既然来了,就顺从自己的心,何必要坚持抗拒?” 顺从自己的心?欣桐在心中反问自己一遍,她居然找不到答案…… 也就是说,难道她并不是那么想抗拒吗? “我能接受白天伪装的你,但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也要拒绝我、拒绝你内心的渴望吗?”他沉声问。 他黝黑的眼眸仿佛两泓黑色的漩涡,把她困在里面,让她不由自主的深陷。 “欣桐,你依旧不相信我吗?”他专注地凝望着她,低沉的声音从宽厚的胸膛发出共鸣。 她轻轻摇头,想否认,却又困惑着、犹豫着…… 他捧住她的脸蛋,让她凝望自己不能再躲避。“如果你根本就不确定自己的心意,那么就把自己交给我,让我来带领你。”他说服她。 欣桐无法拒绝,因为外套被脱掉让她感觉到寒冷,而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正一点一滴侵蚀她的意志…… 他忽然低头吻住她,激情的湿吻抽掉欣桐肺部的空气,令她几乎喘不过气!快乐与痛苦忽然交融在一起,混合成她难以形容的感觉…… 世界在旋转着,周遭成了朦朦胧胧的一片云雾,直到身体忽然感觉到一股寒冷—— “不,”她惊吓地回过神。“请你放手!”倏然推开他! 利曜南的表情复杂。片刻后他终于收回手,凝望着衣衫不整的她,他深沉的眼眸里,并没有与她眼中一样燃烧的激情。 但他的呼吸却跟欣桐一样急促。 “你想停止?”他粗声问,听起来要她选择。 欣桐没有回答,但她移动身体滚出他的身下,然后羞愧地拉整凌乱的衣物。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颤抖着,提醒着她刚才的放浪形骸。 “我想回家。”她别开脸,无法控制全身发抖。 利曜南翻身下床。“这房间让给你,我去睡隔壁。”他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说了,我要回家!”她抬起头,稍微提高声音。他不能如此漠视她! 已经走到门口的利曜南转过身。 “那么,就如你所愿,我送你回去。”他面无表情地道。 他把车子开到欣桐家那幢旧公寓所在的巷口,然后停住。 欣桐坐在车子里,她沉默着,没有立即开门下车。 “到家了。”他提醒她,口气有一丝冷淡。 欣桐微微瑟缩,停顿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对不起,我……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她盯着自己的膝盖,低声道。 利曜南摇下窗户,然后点燃一根烟。“你知道这不是小孩在玩扮家家酒,这是一场成人游戏。”他的态度依旧冷淡。 沉默横亘在他们之间。 利曜南抽完烟后,替她打开车门。“回家吧!很晚了。” 欣桐柔顺地下车,然后看着他将车门关上,开车离去。 寒风中她的脸色很苍白,眼眶却莫名的泛红。 她无法告诉他,她心中的害怕是因为不能肯定,他对自己究竟怀着什么样的感情。而她这莫名的害怕,是因为两人相差太远的身份阶级吗?所以一开始一直躲着他,即使在他表明心迹的现在,她仍旧不敢接受、更不敢相信他的温柔…… 欣桐不知道眼泪已经滑下她的眼眶,直到她感觉到脸颊上的凉意…… 黯然转身,她走进公寓那扇老旧的木门,踩着沉重的步伐,踏上旧公寓那道铺着廉价磨石子地板的阶梯。 往常十一点半,纪碧霞早就关起房门睡觉,但今晚,她决心等待女儿下班回家。 “你终于回来了!” 欣桐一打开门,就看到母亲坐在沙发上。“妈?”她愣在门口。 纪碧霞瞪着女儿,一声不响,欣桐避开母亲锐利的眼神,只能装做若无其事地走进家门。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不跟妈解释一下?”纪碧霞的嗓音拉开,显得有点刺耳。 欣桐站在鞋柜前,她垂下眼,脸色苍白。“我今天留在公司加班——” “我听春英说,你到红狮银行上班了?”纪碧霞打断女儿的话。 欣桐望向母亲,苍白的脸孔几乎完全失去血色。 “很好,不必我教你,你居然就自己行动了。”纪碧霞哼笑,口气嘲弄,“怎么样?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认朱狮当祖父?” “妈,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那还真巧!就在红狮集团找到工作!” 欣桐哑口无言。 “不要忘了,我是你妈,你别想骗我!”纪碧霞嗤哼。 欣桐不再说话。 “放心吧!我不会阻止你的。反正等朱狮出院以后,我就会带你去找他!” “妈?”她以为那天母亲所说的话并非真实,毕竟这些日子以来,母亲已不再提起。 “怎么?你嫌太慢了?”纪碧霞尖笑,“有耐心一点,我的女儿,那老不死的生病的时候特别固执!万一要是在他翘辫子前把他给气死了,你和我连一分钱遗产都要不到,那多可惜啊!”纪碧霞笑得更加放肆。 纵然母亲对自己并不好,但欣桐却从来没见过像现在这样,脸上布满怨气与恨意的母亲。 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让母亲这样诅咒红狮集团的董事长? 但是今晚,她实在没力气去深究这个问题。 “妈,我累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你不相信,朱狮是你的亲祖父?”纪碧霞将注意力转到女儿脸上,她忽然推翻刚才的结论,言辞激烈地开始追问起女儿。“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话,对吧?!” 欣桐没有回答。她疲倦地瞪着家中铺设的廉价地砖,那被春姨擦拭得十分干净、光可鉴人的地面。 “回答我啊!”纪碧霞突然吼叫一声,看起来很愤怒。她无法忍受女儿竟敢质疑她所说的话。 “我没有,妈。”疲倦让欣桐不愿争辩,她柔顺地服从母亲的意志,因为她知道这是安抚母亲最好的方法。但她隐隐感觉,母亲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纪碧霞神经质地巡视着女儿脸上谦卑的表情,直到她确定里头没有一丝不敬的杂质。“以后不要再这么晚回来,我纪碧霞的女儿,嫁出门前绝不许跟男人鬼混!”她像抓住女儿的小辫子,突然压低音调,诡谲地像在诉说一桩秘密。 欣桐的心跳蓦然加快。 “是的,妈。”她柔顺地回复,尽量压抑声音里的颤抖。 之后欣桐低垂着颈子,直到母亲点头,满意地走回房间,关上房门为止。 “小姐?”吴春英悄悄地从厨房走进客厅,心疼地呼唤神色木然的欣桐。 “春姨?”欣桐回过神,她抬起泛红的眼眶,没有表情地望着那个站在厨房门前,满脸关切的妇人。 “别哭,小姐!”吴春英走到欣桐身边,立刻抱住她,“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你是懂事的孩子,你知道太太一向就是这个样子的……” 欣桐轻轻摇头,不许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春姨,”她忽然抬头,认真地问吴春英,“你一定知道,妈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吴春英愣住。“什么是真的……” “朱狮,”她问,“他真的是我的爷爷吗?” 吴春英呆住,半晌后,她别开眼幽幽地道:“你不该怀疑太太的话,如果太太是这么说的,那就是真的。” 欣桐凝望妇人回避的眼睛。 “晚安,春姨。”她垂下眼,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将吴春英忧虑的神情关在门外。 她该料到,从春姨口中得到的,会是什么样的答案。 纵然春姨是那么的疼爱自己,但她一直是母亲最忠实的仆人!从过去到现在。 至于未来,当然更不可能改变。 03 陶欣是第一个发现那个刚到秘书室报到的女职员,不时失神地望向总经理办公室。 “有事吗?”她走到欣桐身边,故做不经意地问。 “什么事……”欣桐回过神,眼神有几许茫然。 “我看你一直朝总经理的办公室张望,你有事想找总经理?”陶欣眯起眼,她一直觉得这名刚来报到的小职员很面熟,好像似曾相识。 陶欣的声音不小,整个秘书室都听得见。 欣桐听到同事们的窃窃私语的声音。“我没事。”她低下头,强迫自己别再去想利曜南这些天来对自己的视而不见。她盯住计算机屏幕,开始专注地敲打桌上的计算机键盘。 陶欣挑起眉,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回她的特助室。 回到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她打开另一道门,那道门直接通往总经理办公室。 “利先生。”陶欣站在利曜南的办公室门口,等待他以眼神示意,允允自己走进他的办公室。 过了三秒钟之久,利曜南才匆匆点头。 陶欣走进办公室。她直觉到最近利曜南对自己有些冷淡。 “有事?”利曜南站起来,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利先生要出门?去看董事长吗?”陶欣问。 利曜南看他的特助一眼。“Mandy,我的行程不必向你报告。” 陶欣神情尴尬。“我是关心您,利先生。” 利曜南没有回话,只冲着她一笑。虽然这个笑容里几乎没有笑意,仍然让陶欣的心跳加快。 他拿着西装外套,已经走到电梯前。 “董事长昨晚打过电话到银行。”陶欣匆忙喊道。 利曜南回过身,等她往下说。 “昨天下班您准时离开办公室,稍晚董事长打电话来找您。”她重复一遍。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董事长他并没有特别交代什么,只是要我转告您:事情务必在一周内办妥,他拒绝再等了。”她屏住气把话说完。 果然,她看到利曜南的表情瞬间变得严酷。 她知道,他向来不喜欢董事长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是吗?”他低喃,眼神冷酷。 “利先生,您知道我很关心您。如果我可以知道是什么事,也许能帮您——” 利曜南放弃搭乘电梯,他转过身看着陶欣。 “Mandy,我听说你父亲是瑞联银行的董事?”开门前,他突然问。 陶欣愣了片刻才想起要回答。“是。” “那么你为什么到红狮工作?” 问题并不难回答,相反的,这是除了工作外,他第一次问起她的私事。她深吸一口气,决定直接把心中压抑已久的话道出:“因为我从小到大没有遇过挫折,加上我的聪明才智与家世,让我很难找到足以匹敌的对象。因此,当我一旦找到,我就决定追随这个深令我崇拜的男人。” 利曜南凝望着她,眸光深邃。 “利先生,您愿意让我帮您吗?”陶欣镇定地问。 她是一名聪明、专业的都市女性,家世高贵、外貌美艳大方,她从来不知怯懦为何物。如同她所言,她找到了一名深令自己崇拜的男人,就绝对会把握到底。 “你知道,董事长有亲人吗?”利曜南沉声问,他盯着眼前自信十足的女子。 “我知道,董事长的亲人就是您以及您母亲,朱凤鸣女士。”陶欣回答。 利曜南咧开嘴。“我和我的母亲确实是董事长的亲人,只不过,我母亲与董事长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陶欣睁大眼睛,艳丽的面孔上有一丝疑惑。 “我的母亲,朱凤鸣女士,她只是董事长的养女。”他揶揄的眼神转为冷冽。 乍听到这个消息,陶欣纵然惊讶,但外表却强自镇定。“那又如何?即使如此,您与朱女士仍然是董事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你错了,”利曜南的口气冷淡,“董事长有一个亲孙女,尚在人世。”他仿佛谈论别人的事。 “亲孙女?”陶欣终于掩不住错愕。 第6章 身世之谜(6) 利曜南望向门外的秘书室,他的眸光停留在那名脸色苍白、盯着计算机屏幕的女孩身上。“是的,亲孙女。现在董事长要找回他的亲孙女,”他的眸光深沉,缓缓地往下道,“不计一切代价。” 纪碧霞没料到,朱狮竟然会派人找到自己! “纪女士,我们总经理的意思是,希望您能让小姐先到医院见董事长一面。”陶欣送上一盒贵重礼物,笑容可掬地道。 “总经理?”纪碧霞眯着眼,从鼻子里发出嗤哼,“我还以为,姓朱的老头要自己跟我谈?!” “董事长的身体不舒服,已全权授权给总经理,委托他处理这件事。” “那就叫他自己来跟我谈!为什么要叫你这个黄毛丫头过来?你们以为我纪碧霞是这么好打发的吗?” “不是的,纪女士,您误会了。”陶欣深吸一口气,以保持脸上的笑容,免得自己露出厌恶的神情,“我们总经理他现在就坐在车子里,如果您答应了,他会亲自来跟您致意,并立刻安排孙小姐到医院去见董事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纪碧霞打断陶欣的话,“难道只有我女儿能去见他,我就不能去吗?!”她的嗓门尖锐。 陶欣愣住,答不出话来。 “如果您想见董事长,也未尝不可。”利曜南早就站在门外,他开门径自走入狭窄破旧的内室,他早料到陶欣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他派来调查这件事的人早已形容过纪碧霞是一个刻薄冷酷,不讲理、只要钱的女人。 纪碧霞眯起眼睛,瞪着这名径自闯进她家里,身上散发出一股气势的男人。“你是谁?”她尖锐的嗓音不由自主畏缩了几分。 “总经理。”陶欣从椅子上站起来。 “原来总经理就是你啊!”纪碧霞恢复镇定,脸上又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正好,反正我跟这个死丫头没什么好讲的,想跟我谈条件,少说也要找一个像你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才够资格来跟我讲话!” 陶欣忍不住翻白眼。她真想不到,董事长亲孙女的母亲,居然是这么没有格调与修养的女人。 “既然纪女士知道是谈条件,大家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利曜南一句废话也不说,直接切入重心。 纪碧霞瞪大眼睛,对方这么直接,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纪女士肯与我们谈条件,当然不是为了亲人相认这件事。我认为纪女士应该同意,让我们尽速安排小姐见董事长一面。只要这件事能顺利进行,相信这对您未来要继续谈条件,才是最有利的!”他定定地看着眼睛越瞪越大的女人,一字一句地道。 对方的气势震慑得纪碧霞呆了好几秒钟,然后她忽然回过神,赶紧清了清喉咙,拔高嗓音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她的气势可不能输人! “如果纪女士不愿意,我绝对尊重您的意愿,并代为转达董事长。”他冷淡地道。 “你敢威胁我?!”纪碧霞怒斥。 “一切只是就事论事。”利曜南的声音始终没有太大起伏,“纪女士,您大可以仔细评估后,再给我一个答复。” 纪碧霞掐住拳头,过了半晌,她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最好不要耍我!”她警告。 “纪女士既然认同,那么我会即刻安排小姐会见董事长一事。”他走到门口,“我会再与您联络。”他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后跨出门外。 陶欣尾随其后,早就恨不得赶快走出这间狭小破旧的老房子。 纪碧霞瞪着关上的门,嘴角慢慢咧开笑容…… 她等了二十多年,终于,这一天就要来临了! 欣桐刚收拾好自己的办公桌,准备下班,陶特助已走到她的座位前。 “请你马上到银行门口,总经理在那里等你。”陶欣用词十分客气,一反先前主管对下属的口气。 当她知道这名新进的小职员竟然就是董事长的亲孙女时,除了讶异,更多了一丝提防。因为女人的直觉让她感觉到,利曜南与“董事长的亲孙女”之间,似乎有某种暧昧不清的关系。 至少,她不止一次发现,这个纪欣桐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利曜南。 “总经理在等我?”欣桐的脸色有一丝苍白。 已经有许多天,他不曾跟自己讲过一句话。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在银行门口等自己。 “对,请你马上到门口去见他。”陶欣笑着讲完话。 她客气的态度,引来办公室内其他员工的侧目。 欣桐按照陶特助的指示,搭乘电梯到大门口,果然见到利曜南的车子。 她站在门口,他已经发现她。“上车,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走下车,并且为她打开车门。 “你要带我去见谁?”她问。 无心的话却惹他冷笑。“放心,以后我们之间除了公事,不会再有其他私事。” “我……”她想解释,但他很快转身上了车,没有给她机会。 欣桐低下头,默默坐上车,不再多问什么。 车上,他一路无言。她发现他的态度变得很冷淡,冷淡到让她感觉到两人间仿佛存在一堵看不见的墙。 “你还在生气吗?”她盯着自己的膝盖,终于轻声问出口。 他专注于路况,没有回答也未看她一眼。 “对不起……”这沉滞的气氛让她莫名惊慌,当他追求自己时,她还不曾这么害怕过。 “你不必跟我道歉。”他开口,“总之,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这种事,本来就不需要抱歉。” 她抬起眸子,看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 车子转进一条巷子,然后停在某家昂贵的私人医院停车场。 欣桐呆在车上,木然地瞪着座位前方的仪表板,直到她身边的车门被打开。 “今晚对你来说,应该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利曜南等她下车,然后道,“等一下进医院后,你将见到你亲祖父。” 欣桐双眸木然地凝视他。“亲祖父?” 他转身,伸出他的手。“朱小姐,如果你准备好了,现在就请跟我一起走进医院。”利曜南深沉的眼眸盯住眼前的女子,一字一句沉定地道。 欣桐凝望他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孔,感到他的口气中,有一丝过去不曾存在的戏谑…… 朱狮看着这个站在他病床前的纤细女孩,却完全看不到那个让他憎恶的女人的影子。 “你的母亲是那个姓纪的女人?”他沉声问,即使在病中,仍声如洪钟。 “如果您口中所指姓纪的女人,是纪碧霞女士,那么纪女士就是我的母亲。”她柔声纠正老人无礼的态度。 “很好,我看你的确是那个姓纪的女人的女儿!”老人哼了一声,语带不满。 他仍然称欣桐的母亲是“姓纪的女人”。 欣桐没有见过如此傲慢的老人。如果他真是自己的亲祖父,为什么她在他眼中看不到一丝亲情?他的眼神跟她母亲一样冷酷……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可以离开了吗,董事长?”她垂下眼,淡淡地问。即使刚才进医院前利曜南已经事先告诫过她,但她并未改口,呼唤眼前这名陌生老人“爷爷”。 欣桐的话,让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 利曜南开口打破僵局,“刚才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董事长是你的——” 朱狮挥挥手,阻止利曜南继续往下说。“你先回去吧!”他盯着纤细却神色 坚毅的女孩,若有所思地道,“今天只是见个面,明天这个时间,我要你准时到医院来见我。” 在老人示意后,利曜南带着欣桐离开病房。 “你已经知道他是你的亲爷爷。但是,我在你脸上没有看到喜悦的表情。”回停车场的路上,他开口问。 欣桐淡淡地回答:“也许,每个人都认为我应该高兴,因为我的亲爷爷找到了我。何况他是一个这么有名望、这么有力量的人。” 他沉默。 “但是,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欣桐的笑容苍白。 他不发一言,直到将她送到公寓门口。 “你只是一时不能适应,等你习惯这个身份,你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你不会再怀念过去,只会期待未来。”停妥车,他终于开口,低沉的语调含有深层的寓意。 “是吗?那么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我的未来是什么?”他太笃定,笃定得让她感到,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构筑两人间的藩篱…… “豪宅、名车、佣仆、华服、旅游、购物……”他咧开嘴,却没有一丝笑意,“还有恋爱。” “你所预期的未来,听起来肤浅得像一场电影。”她下结论。 他径自下车绕过车头后,替她打开车门。“准备过你的豪门生活,你会了解我并非描述一场电影,而是真实的人生。” 看着自家的旧公寓,对比他所说的话,她忽然失笑。“快十二点了,这才是我真实的人生,我又成为名副其实的灰姑娘。” “你拥有一双玻璃鞋,足以证实你的身份。你是红狮集团董事长的亲孙女,没有人能怀疑这一点。”他低沉的音调听起来没有感情。 “那只是童话故事!”欣桐的反应突然转为激烈。“即使我忽然拥有某种身份,我也不可能在这一瞬间就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只是我,二十几年来我认识的我只是自己而已。”他并不知道,她的内心仍然是孤独的。 所谓的“身份”,无法让母亲真正关心自己,而“祖父”对她而言仅仅是一个名词,除了血缘,时间的隔膜让她感受不到彼此间有亲情存在。 “如果要说唯一的改变……”她停顿片刻,声音变得脆弱,“我不知道,是否因为我认了这个爷爷,才有机会再跟你说话?”她认真地、脆弱地低语。 他凝望她的眼神深沉难测,一径沉默。 “在俱乐部那一天晚上,你真的……真的很生我的气吗?”她的语调压抑。 她告诉过自己,别再去追问这个傻问题……但她就是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地想追根究底。她甚至没想过,追根究底的结果,是否将对自己造成伤害。 利曜南沉默片刻才回答:“不干那天晚上的事。我说过,过去无论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已经不再重要。既然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他的声音低沉、粗嗄。“我认为,现在我们之间,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 “适当的距离?”她怔住,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为什么?”然后怔然问他。 “我们是表兄妹,欣桐。”他低语,头一回叫她的名字,低沉的语调却有抑制的意味。 “但是,”她困难地说,“但是,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不是重点。不久的将来,每个人都将知道我们是表兄妹。”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出车外。 他并不了解,他灼热的大手从掌心一路熨痛了她的胸口…… “现在我的身份是一名护卫者。我们的祖父要求我,于公于私都要协助你,成为红狮集团的继承人。”他道,眸光有她不能了解的深沉。 “成为红狮集团的继承人?”她看着他,木然问他,“这是公事吗?那么所谓私事呢?你所谓的私事指的是什么?” 他别开目光,神色显得冷淡。“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他径自走过她身边,面无表情地开门上车。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次她坚持。 “不要再孩子气了,我答应过你母亲,十点前必须把你送回家。” “为什么?”她凝望他冷淡的神情,固执地低语,“我不能选择,这对我来说并不公平。” 他没有回答。仅示意她在他的注目下安全上楼,确认她已回到家。 他变得殷勤体贴…… 但欣桐却感觉到,现在的他就像一名陌生人,他仿佛刻意在两人之间拉开一道无形的距离。 “你见到姓朱的了?”欣桐一回到家,纪碧霞已经坐在客厅等她。 欣桐点头,她平静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那么你现在相信,妈没骗你了?” 纪碧霞显得十分得意。她算计了二十多年,现在终于将实现她梦想已久的计划,岂能不得意? “刚才我听到这件事,还以为是骗人的呢!想不到你还真的是朱狮的孙女啊!”尖锐的声音从饭桌旁边传过来。 欣桐这才注意到丽玲也在家。 “别说了,”吴春英站在厨房前制止女儿开口,“太太跟小姐在说话,你插什么嘴?”看到欣桐苍白的脸色,她不禁面露关怀与焦虑的神情。 丽玲翻了翻白眼,不以为然地撇嘴,不过她也没再多话。 “刚才你去见他,他跟你说了什么?”纪碧霞问。 “董事长什么也没说。” “董事长?”纪碧霞拔高嗓音,“那个老头——他竟然没让你叫他爷爷?!” “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也许彼此都还不习惯。”欣桐避重就轻地答。 纪碧霞眯起眼。“也对,反正你是他亲孙女,他既然愿意见你,就不怕他不肯认你!” 在这件事上,纪碧霞显得特别有耐心。毕竟她已经等了二十多年,眼看着事情就要如她所愿,再急也不差在这一时。 “好了,”纪碧霞放柔声音,“你上班累了一天,先进去休息吧!”她奇迹地关心起女儿。 欣桐呆了呆。“谢谢妈。”然后,她低着头走进房间。 吴春英犹豫片刻,她跟着欣桐走进房间。丽玲看到母亲那焦急的神情,眼底不由得浮现一抹嫉妒的火焰。 “小姐,你吃过晚饭了吗?”吴春英走进房门,关心地问。只有她一个人记得问欣桐,吃过晚饭了没。 “我不饿,春姨。”欣桐勉强挤出笑容。 “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没吃饭对不对?”吴春英走到床前握住欣桐的手,焦虑的神色充分显露在脸上,“你这孩子,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长久下来怎么吃得消呀?” 望着吴春英充满关怀的眼神,欣桐的眼眶微微泛红。“春姨,你不要担心,我这么大了,会照顾自己的。” 吴春英瞪着欣桐迷蒙的眼眶,良久才叹一口气。“小姐,答应春姨不要太勉强自己,如果有什么不愉快就说出来、尽管告诉春姨,不要把心事只往心里头搁,好不好?” 欣桐点头,告诉自己要露出微笑。 看到欣桐的笑容,吴春英总算放心,“我给你煮一碗面,多少吃一点东西,好不好?” 欣桐柔顺地点头。 吴春英这才安心走出房间。 欣桐转头凝望阒黑的窗外,笑容已经从她脸上隐去。 有时候,欣桐会问自己,她真的有家可回吗? 她不知道其他人对家的定义是什么? 但下班时间,马路上熙来攘往挤满下班的人潮与车潮,有许多人正赶着回家,她走在热闹的街头往“家”的方向缓步而行,却觉得脚步无比沉重。 第7章 身世之谜(7) 经过咖啡店,她停在橱窗前看着那只奶油色的折耳猫,仍旧满足地舔舐着它的脚掌。 她就这样站在橱窗前呆立许久,却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三十分钟后,她放弃这无谓的举动,准备慢慢步行经过两个站牌,再搭车回到她的家。 天空渐渐转暗,街道两旁点起灯火,台北市的夜晚十分明亮。 她步行经过一幢台北市知名的豪宅,隔着落地玻璃看到豪宅接待厅内华丽的水晶灯,忽然想起数天前那晚,利曜南带她去过的那个温泉俱乐部。 自从那一晚过后,这几天他不再主动找她。 她只能隔着总经理室那道门凝望,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内心涌现出越来越多的不安与莫名的失落。 豪宅大厅内,一男一女熟悉的脸孔攫住她的目光。欣桐停在大门前,隔着干净的玻璃,怔怔地凝望咖啡座内那一对有说有笑、外貌与衣着都十分匹配的男女,双腿不听使唤地凝固在原地。 她看到利曜南与他的特助陶欣,两人正从椅子上站起来。 “谢谢你送我回来,不好意思,我父亲他一向喜欢跟年轻人聊天,今晚耽误了你很多时间。”陶欣转回目光,脸上有丝掩不住的欣喜。 “令尊是银行界的前辈,这一次与山下精技的合作案能通过,要感谢令尊大力支持。”他冷峻的脸孔露出一丝笑容。 陶欣笑靥如花。“是你的能力好才对,我爸的眼力一流,他认定的人绝对不会错的。”她一语双关。 利曜南露出微笑。 陶欣情不自禁地伸手替他整理领带,而利曜南并没有阻止。 这是陶欣在办公室惯常做的事,开会之前,她会替老板注意服装仪容,她就是这样的女性。只不过今晚,她的动作和眼神,都流露出深情款款的意味…… 欣桐站在门侧,大厅内耀眼的灯光,以及两人暧昧的肢体语言,莫名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亲密的两人相偕走出大门,陶欣首先发现欣桐的存在,她愣了一下,目光闪烁。 利曜南当然也看到欣桐,他却视而不见地经过欣桐身边,仿佛她只是一道影子,并不存在。 利曜南冷漠的态度让陶欣疑心,她忽然想起,利曜南曾经跟自己说过,纪欣桐这个女孩跟他并没有血缘关系,利曜南身上并没有朱家的血统。她一犹豫,便伸手挽住身边男人结实的手臂,假装没看到欣桐,与利曜南一起亲热地走出大门。 反正董事长并没有正式对外宣告,他的亲孙女将回到朱家,外界仍不知道朱狮有一名失落在外的孙女,严格来说,这女孩在朱家并没有地位。 “父亲邀请你明晚再来,他坚持明晚你一定要留在家里用餐。”经过大门时,陶欣故意问,“为了我,你能留下来吗?” 利曜南停顿了一秒钟,“能得到令尊的邀请,是我的荣幸。” 得到利曜南的允诺,陶欣欣喜若狂,她大胆地将身体倚靠在利曜南身上。 欣桐的脸色苍白,她强迫自己移动双腿,走进又湿又冷的街头……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乎什么!利曜南对她并没有什么承诺,他可以随心所欲与任何女人在一起…… 一部黑色房车开到她身边。 欣桐看到车上的利曜南。他仅打开车门,不发一语。 “上车?”他的态度冷淡。 究竟,他还是看见她了。尽管他询问的口气冷漠,欣桐却发现,自己的眼睛蒙上一层热雾。 天空开始下起毛毛雨,过度寒冷已经麻痹了欣桐对于冷热的知觉…… 这一回她不再迟疑,毫无犹豫地,坐上了他的车子。 利曜南载着她,回到他的公寓。 陈设华丽的住所带来的压迫感,让欣桐屏息。 “到房间去,把湿衣服换下来。”他越过宽敞的客厅,走进房间前对她道。 “但我没有衣服……” “这里有衣服,至于你身上的湿衣服,可以立即烘干。”他从房间走出来,“或者你觉得在我的住处换衣服,并不安全?” “没有,我立刻去换衣服。”她匆匆走到他指定的房间。房间中央一张大床上,已经放着一件折叠整齐的女性衬衣。 站在偌大的房间中,欣桐拿着可能是另一名陌生女子的衣物,足足发呆三分钟,才动手脱下身上湿透的衣服。 利曜南站在门口,半透光的玻璃房门内,透射出女性婀娜的躯体。 欣桐打开房门的时候,一股袅袅烟雾喷拂到她脸上。 “咳咳……” 她被香烟的气味呛住,但意外地,那浓郁的烟味并不难闻。 屋子里十分安静,灯光全暗,客厅内豪华的壁炉燃起柴火,只有火光在干净的壁面起舞。 利曜南接过她手上湿透的衣物,搭在壁炉边。 “我以为,你不会再盲目地上我的车。”他的眸光深邃,口气挟了一丝戏谑。 欣桐拉扯过短的衬衣下摆,因为这怪异的氛围而脸红。“我、我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他喷出一口烟,转身走到客厅前,深沉的眸光瞥过她雪白的大腿。 “上一次的事……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她跟随他走到大厅,不安地问。 “生气?”他的笑容疏离,“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态度变了,我不知道为了什么……” “我只是按照你的意愿,和你保持距离而已。更何况,上一次我已经提醒过你,我们是表兄妹。” “我也说过,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他撇起嘴,笑容很冷。“什么意思?你想提醒我什么?” 欣桐的脸色瞬间苍白,他的问话是那么直接而且毫不留情。 “为什么?难道只因为——只因为上次的事,所以你不高兴?那么你为什么要带我上车?为什么把我带到你家来?”她固执地问他。 他面目深沉地凝望她。“我要的是一个女人,不是一个孩子,男人是没耐心跟小女孩玩游戏的,这一点,你大概不清楚。” 他现实的话,有残忍的意味。 “我不是一个孩子,”她回望他没有温度的眼神,她的眸光无法掩饰脆弱,“我选择再一次上你的车,不是吗?” “那又如何?你清楚自己要什么?你可以为自己的拒绝或接受负起责任?”他冷淡的声音没有温度,“我想要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成熟的女人,她绝对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欣桐垂下头,她清楚地感觉到胸口的痛楚,以及一阵虚弱。“刚才……刚才我看到你跟陶小姐在一起,那是陶小姐住的地方吗?” “她暂时跟父母同住,不过,我想就算我邀请她一起玩成人游戏,陶欣是一个成熟女人,至少会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态度不会模糊不清。”他嘲弄地道。 “任何女人,你都能邀请她们玩成人游戏吗?”仿佛报复他,她凝望着他直问。 利曜南的神色阴沉下来,他冷笑。“我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来说不重要,重点是,你玩得起吗?” “那么陶小姐呢?你确定她真的愿意?她对你别无所求?” “陶欣想要什么,她很清楚。更何况,陶欣跟你不一样,我跟她之间的关系跟你不同。” “不同?”她低喃,“我知道,陶小姐是你的特助……” “她不会只是特助。”他的答案笃定,“她的家庭有助我的事业。” “你是什么意思……” “陶欣的父亲是瑞联银行的董事,娶了她,对我的事业只有帮助。” 欣桐的脸色苍白。“陶小姐知道你的打算?她一定不会认同的……” “你错了,”他冷笑,“我说过,陶欣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她不会在乎过程,只在乎目的。” “目的……”尽管壁炉的火正旺,欣桐却觉得寒冷,“这是你一开始就盘算好的吗?那么你为什么……为什么找我?” 他敛下眼,火光下,他英俊的面孔显得阴沉。“如果你不是董事长的孙女,一切也许将不同。董事长把你找回来,就会把一切该属于你的都还给你。” 她无言,眼眶感觉到泪水的刺痛。“你已经是红狮银行的总经理。如果你想要更多,只要我能够给你的,我可以全部都给你。因为那些本来就不是我的,我什么都不要……” 他阴沉的神色有一丝松动。 泪水悄悄爬上欣桐的脸颊,她不想哭,但无法控制的眼泪是这么不争气……她伸手拭掉眼泪,然后褪下身上的衬衣。 利曜南冷峻的表情忽然凝止。 “今天晚上,我不回去。”尽管壁炉内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寒冷的空气仍然让她的身体颤抖。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阴沉地问,眸光深邃,像一潭不见底的黑湖。 欣桐上前抱住他,柔软的身体紧紧贴住他结实的身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话未止,他已经吻住她冰凉的双唇。 他的吻强悍而且猛烈,强壮的身体将她压向后方的沙发,欣桐整个人随即陷进柔软的坐垫内—— 他的狂暴让她几乎窒息,陌生又强烈的感受像一阵阵潮水…… 在炽热的欲望下威胁着要将她淹没。 04 夜深人静,壁炉的火早已熄灭。 欣桐侧躺在床上,静静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仿佛知道她正在观察他,利曜南睁开眼睛。 “我以为你睡了。”像做错事的小孩,她急忙垂下眼帘,潮红的脸蛋有掩不住的羞怯。 “我该送你回去了。”他翻身下床。 他的话让她愣住。 欣桐拉着被单从床上坐起。“我今晚可以不回去——” “你还是回去好了,以免你母亲为难你。”他穿上衬衫。 “我不在乎。”她急切地回答,“我想留下来陪你。” “我是一个大人,不需要人陪。”他撇嘴低笑,“听话,别像一个孩子。” 这句话对她产生了影响。欣桐会一辈子记住,他并不需要一个孩子,他要的是一个成熟女人。 她拉着被单滑下床,然后转过身,沉默地穿好他从壁炉上取来的衣物。 “明天,你能到医院来接我吗?”穿好衣服,她问。 “明天我很忙。”他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门口,打开大门。 她跟在他身后,脸上有失落的表情。 但她想要表现得成熟,像一个成人,所以她知道自己不该任性地提要求,因为他确实很忙。 “不过这个周五我们可以见面。”他忽然道。 欣桐欣喜地抬起头。 “周五等我下班,我们一起吃饭。”在电梯中,他低头凝望她喜悦的脸蛋,粗嗄地道。 “好。我会告诉董事长,周五我不去医院,我一定会等你。” “傻瓜。”他低笑,抱住她纤细的腰,亲吻她的鼻尖,暧昧的动作透着一丝宠溺。 也许因为这瞬间太幸福,欣桐的心忽然涌起一丝酸楚。 虽然仍然不能确定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但至少,她已经确定自己的心,也做出承诺…… 无论未来是什么,至少现在的她,不会后悔。 虽然“身份”已经不同,欣桐每天仍然准时上下班,一到晚上,她会自己搭公交车到医院陪伴她的“爷爷”。 “董事长,我给您带了水果来。” 依习惯打一声招呼,老人也如往常一样看他的报纸,没搭理欣桐。 欣桐找了一个位子坐下,开始专心削起水果。 她每回到医院,就如这般情景,病房内两人沉默无言,各自做自己的事。 “你每次都这么准时来看我,是为了什么?” 老人突然开口说话,欣桐愣了半晌。 “您在生病,我想,病人会需要陪伴。”这是她心中的想法。 “谁告诉你我生病?”老人皱起眉头,“我的病早就好了!我之所以住在医院里,是讨厌有人烦我!” 欣桐手上拿着削了一半的苹果,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回嘴。 “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我说我讨厌有人烦我!”看到欣桐没有反应,老人索性扔下报纸,“你大概不知道,你每天到医院其实让我很厌烦!” 无端的指控让欣桐哑口无言。 “说起来,除了血缘关系,我们之间并没有祖孙亲情,你每天到我这里来削苹果,真的是心甘情愿的?”老人突然刻薄地质问。 欣桐没有回应,选择平静地削她的苹果。 欣桐的安静却惹来老人的不满。“既然不想回答就给我出去,以后不必再来了!” 欣桐放下手上的水果。“如果我不想来医院,没有任何人能勉强我。”停顿数秒,她平静地接下道,“虽然上一回,是您叫我到医院的,但这一次您又叫我走。董事长,请问我究竟何时该来?何时该走?” 老人瞪大眼睛,本来一脸不高兴忽然回复冷静。“现在我要求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老人意外地收敛起蛮横,口气显得平和许多。 欣桐将水果削好后切片装盘,处理干净才端到老人病床边的小几上。“董事长,请您要记得吃水果。” 她淡淡地提醒,跟老人一样,仿佛刚才的插曲不曾发生。 老人拿起报纸继续看他的报,至于欣桐说的话,他就像没听见一般。 老人的反复无常,欣桐并不介意,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医院跟老人说话时常得不到响应,她早已经习惯了。 “明天记得准时到医院来削水果!”欣桐准备离开前,老人若无其事地道。 欣桐一怔,随即应了一声:“是。”然后轻轻将门带上。 她并不了解,她淡然的态度,已轻而易举扫除老人向来多疑的机心。 在商场打滚多年,朱狮从来不相信任何人!这些人中还包括他精明能干的外孙——利曜南。 但现在,大病后远不如前的健康状况,让一生不向命运低头的他,被迫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接班人—— 一个他能完全信任的“亲人”。 瑞联银行的董事陶百钦大驾莅临红狮,是一件大事。 “你们不知道吧?陶特助的家世很好,她父亲是瑞联银行的董事,她到红狮上班只是幌子,主要为了方便接近利先生!因为这两家不但门当户对,而且两个人郎才女貌,听说利先生的母亲朱凤鸣女士和瑞银的董事陶百钦先生,早就认定他们两人是一对了!”秘书室的资深主秘,一脸八卦相地跟部门的同事宣布。 “真的吗?这么说陶董事到我们红狮银行来,是为了陶特助?” “想当然,这是主要原因,否则商场上哪有掏心挖肺谈合作的道理?!”主秘教训她手下不懂事的小秘书。 “啊?那我们不是没机会了……” “干吗?!你少不自量力了,你以为有几分姿色,总经理就会看上你吗?何况你一没家世二没本事,总经理会看得上你们才怪!”主秘两手叉着腰嗤笑,别有用意地看了欣桐一眼。 第8章 身世之谜(8) 银行里的员工,到现在还不知道欣桐是董事长的亲孙女。但同事嘲弄的话欣桐并不放在心上,因为毕竟,这样的身份对她而言并不真实。 然而这些有关“门当户对”的流言,对她造成了影响……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主秘粗鲁地推了欣桐一下。 “啊……” “啊什么啊?人家陶董是客人,还不快冲咖啡送进总经理的办公室?!” “是。”欣桐连忙站起来。 整个秘书室就属欣桐资历最浅,小妹只负责倒茶,为客人冲咖啡的工作自然落到她身上。 欣桐的咖啡才刚端到门口,陶百钦已经准备离开。 “那么就这么说定,我这女儿就麻烦你多调教了!”陶百钦拍着利曜南的肩膀,话中有话地鼓励。 利曜南把客人送到电梯,后面跟着一脸羞容的陶欣。 “Mandy十分聪明,有她在身边协助是我的运气。”利曜南道。 “你若不嫌弃,有空多到家里来坐坐,我让小欣下厨,可不是我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我这女儿的厨艺可是没话说的!”陶百钦笑呵呵地道。 “那就今晚吧!陶董不嫌弃,我今晚就到府上打扰。” 利曜南豪爽的答应,让陶欣双眼一亮。“总经理,您忙的话就别勉强,我爸他明知道你忙,还强人所难……” “一点都不勉强,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除了工作能干外,我倒想了解你的另一面。” 陶欣喜上眉梢,这是头一回,利曜南有这么明确的表示。 “呵呵呵!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你跟小欣一起回家,我会泡一壶好茶欢迎你!” “那就在这里先谢过陶董。” 陶百钦笑眯眯地离开后,陶欣随即跟着利曜南回到办公室。 秘书室又开始活络起来,传着八卦。 “我就说这两家早就打算联姻了,否则陶董干吗挺咱们总经理,坐上银行团代表的宝座?” “就是说啊!不过总经理和陶特助还真的很配耶!不但郎才女貌,连身份地位都互相匹配。” “就是说啊……” 欣桐呆在秘书室门口,她手上的托盘变得沉重…… 她忽然想起,自己并不了解利曜南,至于他与陶欣的关系,她虽然问过他,但当时他并没有给她答案。 “傻瓜,不要胡思乱想……”她喃喃自语,警告自己。 “纪欣桐,你又在偷懒了?!”主秘刚好走过来,看到欣桐在发呆,正好找到借口骂人。 “我……” “我什么我?还不快去工作!”主秘凶巴巴地呵斥。 “是。”欣桐急忙走回座位。 “托盘啊!托盘要送回茶水间!” “是。”欣桐又急忙往回走。 “笨死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主秘咒骂。 利曜南与陶欣正巧从办公室走出来,陶欣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掩嘴嗤笑。她虽然已经知道欣桐的身份,但奉命暂时不能说出来。 陶欣娇小的身材靠在利曜南身边,小鸟依人。“我跟利先生要先离开,有任何利先生的电话,请对方打我的手机就行。” “我知道了,陶特助。您尽管放心,办公室一切我会处理妥当的。”主秘谄媚地走上前。 欣桐悄悄走进秘书室的茶水间。 她背着茶水间的门板,揪紧胸口的衣襟,虽然她强迫自己绝对不能胡思乱想,但这一刻,她的心却感到无比脆弱…… 晚上九点,台北街头阴雨绵绵。 欣桐站在街道这一头,她仰着脸,凝视对街那幢豪宅的十三楼窗口。 窗内漆黑一片,这表示他还没有回到家,然而在这寒冷潮湿的夜晚,她已经站在这里等了三个钟头。 一部奔驰车开进大楼车道,欣桐认出那是利曜南的车子。她一阵冲动,漫无目的奔向前—— 吱—— 刺耳的煞车声几乎要震碎耳膜,欣桐呆在车子前方,只差几厘米就会撞上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利曜南认出欣桐。 “我、我在等你……”她嗫嚅着,慢慢回过神。 “等我?” 他脸色很冷。“我想跟你说话,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欣桐困难地道。 他没有接腔,这短暂的沉默,让空气几乎凝滞。 “上车再说。”他终于开口。 欣桐忐忑地上了车,利曜南随即将车子开进车库。 下车后,他们搭电梯直接前往利曜南在十三楼的住处。 “找我有事?” 回到住所后,利曜南脱去外套、扯下领带,直接问她。 从他脸上,欣桐看不出他的情绪。 “没什么事,我只是想见你,跟你说说话而已。”她坐在沙发上,两眼盯着自己的膝盖。 “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你今晚一直待在陶特助家里,刚刚回来吗?”一直压抑在心底的问题,终于冲口问出。 利曜南挑起眉。“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很忙,你跟我说过,要到这个周五才有空……”她瞪着自己瘦削的膝头,无法控制问出口的话。 他正眼看她,冷冷地问:“你在怀疑什么?” “不是,”她抬起头,强颜欢笑,“我只是随便问问——” “与陶董吃饭,只是公事之一。”他面无表情地道,“如果你连这个也不明白,就太幼稚了。” “我知道,”她急于解释,“我没有怀疑什么,只是这几天我一直无法单独跟你说几句话,所以——” “你在秘书室工作,应该知道我的工作繁重。这一点你最好跟Mandy学一学,她绝不会分不清公事跟私事。”他的口气冷峻。 欣桐垂下眼,她的脸色明显苍白。“对不起……” “我们在同一家银行工作,”他的态度缓和下来。“如果你想跟我说话,只要敲门走进我的办公室就可以了。如果我不那么忙,上班时间也可以抽空跟你说几句话。”他走到她身边,温柔地抱住她。 “不,我不会在上班时间烦你的……” “乖女孩。”利曜南抱紧她,他粗糙的手掌在她身上摩挲,粗嗄地道,“今晚留下来陪我。” “好。”欣桐柔顺地回答。 他突然推开她少许,眯起眼研究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你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为什么我觉得现在的你特别柔顺?” “你不喜欢吗?” 他不置可否,嗄声问:“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改变?” “我没有变,”她垂下眼,轻声回答,“以前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现在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这样而已。” “那么,你要什么?” 她抬眼望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要的,我都愿意给你。”她答非所问地低喃。 利曜南的脸色一窒。 “奇怪,这是我第二次听到你说这种话,但是却一点也不觉得厌烦。”他笑开脸,然后抱紧怀中娇躯,“你在吃陶欣的醋?傻瓜,今晚躺在我怀中的女人是你,吃醋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欣桐猜不透他的态度代表什么,却因为他的话,而感到释怀。泪水莫名地凝聚在她的眼眶,她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利曜南…… 用尽她所有的力气,紧紧紧紧地抱住他。 一大早欣桐先赶回家换衣服,准备到银行上班。 在公寓门口她看到一部黑色房车,偌大的车身就杵在窄小的巷弄里。爬上公寓楼梯,推开家门,她没想到,一大早家里所有的人都坐在简陋的客厅里,包括她意想不到的人—— “董事长!” 欣桐呆在门口,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母亲眯起双眼,她微微瑟缩。 “不过出去吃个早餐,怎么吃了一个钟头才回来?”纪碧霞明知女儿一夜未归,她的声音很冷。 “小姐,快进来吧!”吴春英连忙走到门口,握住欣桐冰凉的手。 站在客厅一角的丽玲,则冷眼旁观一切。昨夜她心血来潮回家睡觉,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好戏。 “今天一大早,你的这位亲爷爷大驾光临我们母女俩栖身的这幢简陋小屋,主要是为了让你认祖归宗这一回事。”纪碧霞说话的口气挟着一贯的冷嘲热讽。 欣桐认祖归宗,对她而言就是胜利!老头终于得承认,她是朱家的媳妇。等老头子一死,朱家庞大的遗产一定会落到她的手上,她料定欣桐不敢违抗她! “认祖归宗?”欣桐望向坐在沙发上一言不语,神色严峻的老人,“董事长,您可能误会了。” “还叫什么董事长,现在该改口叫爷爷了!”纪碧霞拔高声调喝住女儿。 “今天早上我会去银行,”老人开口中止母女间的冲突。他只对欣桐说话,当纪碧霞根本不存在,“我会宣布明天就召开记者招待会,我要对外界正式公开你的身分。” “那么总经理呢?他知道这件事吗?”欣桐第一个想到利曜南,直到今天早上,她并未看出他的神色有异。 她知道,他很在乎她回到朱家这件事。 老人眯起眼睛。 “总经理?你回到朱家,关这个人什么事?!”纪碧霞不高兴地数落,对于女儿居然关心别人的事,而非先考虑她的利益,她面露不满。 “曜南今天就会知道我的决定。”老人说完话,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离开。若不是为了他朱家唯一的血脉,他根本不想再见到纪碧霞这个女人。“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从今天开始,我的亲孙女就住进朱家。当然,朱家不会忘记给你一笔钱。”老人终于正眼看纪碧霞。 “一笔钱?朱大老板,您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欣桐可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年纪大了,想把孙女接回去享一享天伦之乐这我能理解,但我纪碧霞可不卖女儿!”纪碧霞从鼻孔里出声,她心底有自己的盘算。 老人不置可否。司机已经上楼在门口等待,准备接董事长上车。 “今天你不必到银行上班,现在你就跟我回家。” 老人对欣桐的态度不像祖孙对话,反而像上司对下属命令。 欣桐望向母亲,没想到母亲居然以动作催促,暗示她跟董事长一起离开。 “你不必收拾任何东西,我已经叫人准备好一套全新的起居用品,家里什么都不欠。” 老人说完话,转身便走。欣桐杵在屋子里,一时间无法反应。 “去啊!”纪碧霞不耐烦地驱赶。 “妈?” “我叫你去啊!”纪碧霞口气严厉尖酸,“这是咱们母女俩该得的,你去给我讨回来!” 母亲的话让欣桐心口感到一阵寒凉,她被迫跟随在老人身后离开。 “太太……”吴春英站在纪碧霞身边,脸上流露出焦虑与牵挂。 “闭嘴!把嘴巴看紧一点,一个字都别提,知道吗?!”纪碧霞突然厉声警告吴春英。 丽玲听到两人对话,她眯着眼问:“妈,你们在说什么?” “没你的事,鬼丫头!”纪碧霞呵斥丽玲。 没事?丽玲可不这么以为,她在外混久了,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鬼! 红狮集团在银行顶层会议室召开的记者招待会,十分的盛大。 “这么盛重,看来,我爸他已经筹备很久了?” 鲜少出现在红狮银行的朱凤鸣,在儿子利曜南的陪同下,打扮得一身贵气,出席了这次记者招待会。 毕竟这是他们朱家的事,如果朱凤鸣不出现,绝对会落人话柄。但她虽得知父亲已经承认哥哥流落在外的女儿一事,对父亲决定在今日对外界公开亲孙女一事,她却是昨天才匆促接获通知,这难免让她心生不满!因此她虽坐在主人席上,却笑容僵硬。 “董事长昨天才宣布筹备,至于出席名单以及公开模式,可能在宣布之前已经拟定。”利曜南淡声回答。 “昨天?”朱凤鸣皱着眉头,“怎么可能这么急促办事,不像父亲的风格!难道你事先没有得到任何一点风声?” “不止母亲,”利曜南沉声道,他慢慢转移视线,望向主持台上那名脸色苍白的女孩,“我也是直到昨天,才知道董事长的安排。” “枉费你在红狮卖命,你的消息也未免太不灵通了!” “就算一个月前我就得知此事,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董事长身边有的是人才为他卖命,然而他唯一在意的,只有血缘关系。”利曜南冷冷地道。 朱凤鸣脸色一变,噤声不语。 她一时气愤,以致忘记她的儿子并不是她的禁脔,虽然她是利曜南的亲生母亲,但她通常不太敢得罪这个性格深沉的儿子。因为倘若不是曜南在红狮集团内优异的表现,她这个朱家的养女根本没有任何身份地位,在朱氏众多远近亲戚里面,也永远抬不起头。 这场招待会除了招待媒体记者外,邀请的来宾全是名流政要,会场里冠盖云集。朱凤鸣笑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装模作样。 “这个丫头就这样凭空冒出来,那么这许多年来,你为红狮做牛做马不全都白费了?!”朱凤鸣还是忍不住忿忿不平地抱怨,“爸他甚至不请我上台!事前也不让那丫头到我跟前来叫人!” 利曜南没有回应。 招待会只短短半小时便结束。昨日才发出邀请函,莅临嘉宾几乎有一大半都是临时抽时间赶到,这全是冲着朱狮的面子。 利曜南的目光停留在前方那名传奇式的灰姑娘身上。他知道,晚报消息一刊载,纪欣桐就会成为社交界最具话题的明星。 招待会全程,欣桐的眼睛一直盯着脚下的大理石地板,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些陌生的人,以及他们充满嫉妒、羡慕、惊讶……甚至是看笑话的眼神! 唯一一次,她不小心将目光投往台下,刚好看到利曜南深邃、无法捉摸的眼神。但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试着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好不容易挨到招待会结束,老人留在会场与政商名流交际。欣桐在老人示意下,才得以先行离开。 她精神恍惚地走出会议室,正好遇到昔日秘书室同事,她们虽然面带微笑,斜视的眼神里毫不保留地说明“怀疑”两个字。 “唉呀!我说欣桐——啊,不不不,应该称呼您孙小姐才是!从我第一眼看到您这张漂亮的脸蛋时,我就猜到您的出身一定很高贵!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就说我这双眼睛最能慧眼识贵人。”主秘不愧是主秘,身段放得软,转眼是另一张嘴脸,比起其他同事更懂得职场生存之道。 欣桐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不习惯主秘对自己如此客气。何况这时她的眼睛只忙着找寻一个人——利曜南。 “主秘,请问您见到总经理离开会议室了吗?”不知该说什么,她只好问起利曜南。 “总经理?他好像送大小姐出去了!”主秘趋向前去,唯唯诺诺的态度,俨然已自命为新主人的喽啰。 “大小姐?” “大小姐就是咱们董事长,也就是您亲爷爷的女儿、总经理的母亲,朱凤鸣女士啊!” 第9章 身世之谜(9) “那么总经理会回到银行吗?” “当然会啊,总经理一向最热爱工作了!说起来您原来跟总经理有亲戚关系,还是总经理的亲表妹呢!难怪您工作的时候,会那么在意总经理的一举一动,原来您与总经理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啊!” 这些话欣桐分不出是开玩笑还是嘲讽,却见到其他同事掩嘴偷笑。她不想胡思乱想庸人自扰,仅微笑着点头离开。 回到秘书室后,办公室内却空无一人。欣桐突然想起,现在整间银行的内部行政人员,大部分被召集到顶楼,应付今天早上临时召开的记者会,因此现在秘书室内当然不会有半个人在。 “恭喜你,董事长终于对外承认你在朱家的身份。” 欣桐回过身,看到利曜南站在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口。 “我以为你还没回来。”她轻声道,期待看透他眼底的情绪。 仅一天没见面,这一天的变化却如此剧烈,让欣桐感到莫名的不安。 “我送走母亲,十分钟前刚回到办公室。身为朱家人,现在你的感想如何?”他问,面无表情地。 “我没有任何感想。”欣桐屏住气,小心翼翼地回答,不知为何她直觉答案十分重要,“事实上我根本无法有任何感想。记者会只是一个形式,到现在为止我仍然姓纪,就算情况有什么改变也是未来的事,我很清楚自己是谁,就是这样。” 他突然拍手。“如果刚才这段话被媒体拍到,你会是今年上流社交圈内,最吸引人的个性名媛。” “我刚才说的话,只是我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不是为了吸引任何人而说。” “我只是开玩笑的,当真了?”他咧开嘴。 只是开玩笑吗?她看不出他眼中有丝毫笑意。 “你在生气吗?今天的事我事前并不知情,一切是突然发生的。昨天早上我回到家,看到董事长在家里等我,他表示要把我接回朱家。老实说我非常惊讶,因为我并不知董事长会突然做决定,如果我事前知道一定会告诉你——” “不需要,”他敛起笑容,声音很冷,“如果董事长愿意让我知道,他会自己告诉我。” 欣桐无言以对。她急切的解释,只希望他能释怀,但似乎产生了反效果。 走到他身边,她毫无保留地伸手抱住他,温柔的请求:“别生气,好吗?未来不管有任何改变,我们之间都不要受到任何影响。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都身处在这个大环境中,不可能随心所欲,但我一定会努力的……答应我,你也会跟我一样,好吗?” 利曜南没有回抱她,也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让欣桐焦虑地抬眼凝望他,她不知道,她痴情的眼眸已经表露无遗。 “告诉我,未来,会让你感到焦虑吗?”他沉声问。 “会,但是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她冲动地脱口而出,自己对他的依恋。 利曜南深沉的脸色没有表情。 “总经理!” 陶欣刚回到办公室,利曜南将怀中的她推开。 “总经理,我一直找不到您,原来您已经回办公室了。”看到整间办公室内只有欣桐与利曜南独处,陶欣的笑容僵在嘴角。“孙小姐,您好。”纵然错愕,她可不会忘记礼数,毕竟董事长已经正式对外宣布,纪欣桐是他的亲孙女。 “您好,陶特助。”欣桐局促地打招呼。 “找我有事?”利曜南问陶欣。他的神态瞬间即回复正常。 “是关于银行团的事,瑞银的陶董刚才来电,他要我转话给您——”她顿了顿,特意看了欣桐一眼。 “有话到办公室里说。”利曜南会意。 这正是陶欣的目的。“是,总经理。不好意思,孙小姐。” “不,是我不好意思,耽误了总经理的时间。”欣桐记得这是上班时间。她弯腰回礼,态度仍恭谨的像一名小职员。 陶欣找回笑容,从容优雅地尾随利曜南一道走进他的办公室。 她是美丽的孔雀,而自己只是误拾到玻璃鞋的平民。莫名地,欣桐心中响起这句话…… 她真的配得上总经理吗?“如果是陶小姐的话,就绝对没有问题的……”望着总经理室的门,她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记者会召开后,老人要求欣桐转到董事长室任职特助,在银行员工眼中看来,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欣桐只感到受宠若惊,她害怕自己不能胜任,内心感到非常大的压力。 这个时候她多希望利曜南能在自己身边,至少他的能力与经验,都能帮助自己适应新的工作变化。 但她的办公室因为职务调动,而搬迁到上面楼层,这意味着,在银行里她见到利曜南的机会将比以往更少。 接近下班时间,欣桐怔怔地盯着电话机,考虑是否打电话给利曜南,但她知道他一定还在工作,如果现在打电话过去可能会打扰他…… 铃铃—— 电话突然响起来,欣桐吓了一跳,发呆了三秒钟才拿起话筒。 “喂,董事长办公室,您好。” “欣桐。”话筒另一端,响起利曜南低沉的声音。 她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被喜悦所取代。“好巧,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可是又怕打扰你。” 话筒另一端沉默片刻。“新的职务还习惯吗?”他问。 “嗯,虽然我什么都不懂,等于又从头学起,但是我会努力习惯的。”她想到好笑的事,温柔地笑出声。“还好董事长不在银行,如果他看到我这么糟糕,应该会后悔把我调上来。” “还叫董事长,你到现在还没改口?” “我——”欣桐顿了顿,“我想,在公司还是跟你一样,叫爷爷董事长比较好。” 在家里她已经改口,虽然她与口中的“爷爷”互动并不多,但她隐约感觉到老人试着改善祖孙两人之间的关系,晚上甚至会等她下班回家,一起吃晚饭。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对不对,但我会以你为学习的榜样,希望将来我能有你一半优秀就好。” 她的声音温柔甜蜜,仿佛诉说的不是对自己未来的期许,而是以利曜南的能力与表现为荣。 “这样很好,在银行里待人接物能一切秉公处理,就不会落人口实。”他的语调很淡。 “秉公处理……我会记住的。”她很认真地在记事本上写下“秉公处理”四个字,嘴里还喃喃诵念。 “今天晚上一起吃饭?”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董事长那边,我已经联络过了。今天晚上董事长不会等你吃晚饭。” 欣桐张口结舌。“董事长他……”她的心突然揪起来,一阵莫名地紧张与期待。“董事长他知道,我们要一起吃饭?” “我刚才说过,我已经向董事长报告过了。” “他同意吗?”她的心脏提到了喉头。 “准时下班,六点整我在银行门口接你。” 他没有直接回答,说出见面时间,就挂断了电话。 欣桐紧握着电话听筒,一时间她心中充斥着不真实的幸福感…… 这些日子以来,她甚至不敢去想、更不敢开口问他,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只怕如果问出这种话,会突显她的不成熟与缺乏自信。毕竟他说过,他要的是一个成熟理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人。 但如果他主动打电话给董事长,就表示他愿意公开两人的关系,而董事长也同意了,这是否代表她不必再猜测他的想法? 然而不管是什么,幸福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欣桐慢慢相信老天爷眷顾自己,她充满感激,因为此时是她这一生中感到最幸福的时刻。 05 六点一到,欣桐打卡后匆忙奔出银行,却没看到利曜南的车子。 “孙小姐!”老王在银行外等候多时,看到欣桐,他连忙招手。 “老王?董事长他今天到银行了吗?”她走上前问。 老王是董事长的专属司机,欣桐没想到会在下班时间看到他。 “不是的,是董事长吩咐,要我来接您。” “接我?” “是呀,董事长亲自吩咐我开车来接您。孙小姐,总经理已经在餐厅等您一阵子了,您快上车吧!”老王解释。 老王的话没有让欣桐释怀,反而增添她心中的疑惑。“你是说,总经理已经先到餐厅了?” “是呀,孙小姐。”老王打开车门。 为了不使这名老员工为难,欣桐不再多问,决定先上车再说。 车子在市区内开了约十五分钟路程后到达目的地。“孙小姐,吃饭的地方就是这里了,总经理就在里面等您。” “谢谢。” 欣桐下车后,老王随即将车子开走。她抬头,看到面前是一家法式料理餐厅。 “欢迎光临!” 欣桐一推开门,餐厅服务生立即走上前。“小姐有订位吗?” “麻烦您,我要找一位利曜南,利先生。” “噢,原来是利先生!请跟我到包厢。”一听到利曜南的名字,服务生立刻堆满笑脸。 欣桐跟随在服务生之后,走进餐厅右侧的高级包厢。 “总经理?”她看到包厢内除了利曜南外,还有另一名男子以及陶欣。 “孙小姐!”陶欣首先站起来,她的座位在利曜南身边,“快过来,富华建设的袁总已经等您很久了。” 欣桐茫然走到餐桌旁,在陶欣的安排下,她的座位在富华建设的袁总身边。 “袁总,我想不必多介绍,这几天您在报纸媒体上应该已经认识我们的孙小姐了?”陶欣笑吟吟地对袁崇峻道。 “老实说,其实是我跟利总要求,安排我跟欣桐小姐一起吃顿饭,所以我当然认识欣桐小姐。”袁崇峻倾慕的目光,毫不避嫌地在欣桐身上打转。 陶欣嗤笑,“原来我们总经理安排这场饭局,是别有目的的。” 欣桐猛然抬眼望向利曜南。他深沉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她身上,他甚至朝陶欣口中的袁总点头微笑。 她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孙小姐,我给您介绍,”陶欣殷勤地对欣桐道,“这位是富华建设的总经理——袁崇峻,袁总。袁总的父亲袁董事长,与我们朱董事长的交情深厚,富华建设可是我们银行的大客户——” “对不起,”欣桐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的脸色苍白,“我身体不舒服。” 她匆促退开餐桌,无暇顾及礼仪。 场面一时尴尬。 “欣桐!”利曜南打算叫住她。 欣桐却头也不回奔出包厢。 “抱歉!”利曜南对袁崇峻点头示意,然后追出去。 “等一下!”他追上她,同时抓住她的手臂,不容她逃脱,“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啼笑皆非,眼眶却是湿润的,“我还要问你,这样的安排是什么意思?” 他停顿片刻,然后沉声回答,“这是董事长的安排。” “董事长的安排?”她真的笑出来,泪水却滑下脸颊,“那么你的安排呢?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切按董事长的意思,我没有个人想法。” “那么对于我呢?”她绝望地问他,一字一句地,“对于我个人,你也没有任何想法吗?” “这是两件事,不需要混为一谈。”这是他的回答。 “我不懂你的逻辑……” “总之这是董事长的意思,我负责执行,至于我个人的想法并不重要。”他沉声道。 她苍白地凝望他,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男人。“你的意思是,只有遵从董事长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明白就好。”他放开她的手。 “我不明白……但是我必须接受,是吗?” 他沉默。 “好……”她拭去泪水,木然地告诉他,“既然你要我接受,那么我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 她转身走回包厢。 利曜南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袁崇峻原以为女主角会一去不回头,没料到欣桐会走回包厢,他喜出望外。 “纪小姐,您的身体还好吗?”他从位子上站起来招呼。 欣桐凝望眼前这个殷勤的男人,忽然感到一阵压抑不住的心酸。“我没事,”她低下头,用力眨掉眼眶里滚动的泪水,“谢谢你的关心。” “没事就好,如果纪小姐仍然觉得身体不适,我马上开车送你到医院。”袁崇峻热心地道。 陶欣坐在一旁,神色狐疑,她冷静地观察着纪欣桐的改变。“孙小姐,您真的没事吗?需不需要我请总经理进来一下——” “不需要!”欣桐急促地打断她,“我真的没事,不需要特别找总经理进来,如果他已经离开的话。”她平静下来,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平静地说道。 “那么……孙小姐,您跟袁总先点菜,我手机刚好来电,我先出去接听一下。”陶欣不动声色地拿起皮包离开包厢,留下两人。 陶欣一路走出餐厅,寻找利曜南的身影。尽管这场饭局是事先安排好的,但看来纪欣桐并不知情。 “总经理!”她终于找到利曜南。 他正站在餐厅外的白墙边,双臂抱胸,修长的手指夹了一根长烟。陶欣的呼唤,并未让他在意。 “总经理,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您不进包厢了吗?”她着迷地凝望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 即使他的冷漠是这么昭然若揭,仍旧压抑不住她飞蛾扑火的渴望。 “她回去了?” “您是问孙小姐吗?是的,她已经回到包厢,现在应该跟袁先生在一起点菜。”她回答。 “走吧!”他扔下烟蒂,径自走向停车场。 “总经理,”陶欣跟上他的脚步,“第一次见面就让袁总送孙小姐回家,这样好吗?”她故意问。 “她不是孩子,需不需要袁崇峻送她回家,她自己会决定。”他的脚步未曾稍停。 陶欣得到她要的答案,笑容浮现在她精雕细琢的娇丽脸庞上。 “那么,总经理,您能顺道送我回家吗?”她进一步试探。 “上车吧!” 利曜南甚至替她拉开车门,陶欣喜出望外。 “对了,我父亲再次邀请您到寒舍用餐,希望总经理能够抽空光临。”车子里,陶欣羞涩地对利曜南道。 “替我转告陶董,我一定到府上打扰。”他回答。 随着车速加快,倒退的街灯在他英俊的面孔上拉出一道陡长的阴影…… “你愿意赏光陪我吃这顿饭,我真的很高兴。” 晚餐结束后,袁崇峻开车送欣桐回到朱家。 欣桐凝望着车窗外飞快退逝的倒影。“我才该感谢你,请我吃饭。”她心不在焉地低喃。 “我看我们两个都不要这么客气了。”袁崇峻突然岔开话题,“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与利总应该是表兄妹吧?” 听到袁崇峻提起利曜南,欣桐飘忽的思绪回到现实,她故做轻松地回答:“是啊,我们……我们是表兄妹。” “你回到朱家前,就认识利总?”袁崇峻接着问。 第10章 身世之谜(10) “我们在同一家银行工作,我知道他是总经理。”欣桐回答的很保留。 “只是总经理吗?”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欣桐神色微变。 袁崇峻解释:“很抱歉,我实在太冒昧了!其实我之所以这么问的原因,是因为我感觉到,利总对你似乎非常保护。不过,这也许是因为利总与你有表兄妹这层关系?” 袁崇峻不经意的话强烈撼动着欣桐,但她强迫自己故做冷淡。“总经理一向很照顾下属。” “原来如此。”袁崇峻若有所思地回道。 车子开到朱家前,袁崇峻试探性地问:“天母有间知名艺廊,明天起开始展出世界知名陶艺展,朋友给了我两张入场券,纪小姐有兴趣的话,明天我到银行接你下班,我们一同去看展览?” 欣桐沉默了三秒钟。 “好。”她开口答应。 等到她的答案,袁崇峻笑开脸。“那么明天我准时到银行门口等你下班,不见不散?” 车子停在朱家所在的豪宅大楼前。 “不见不散。”她回答,并且勉强自己微笑,然后开门下车。 笑容在欣桐转身那一剎那消失。 初次见面,她之所以贸然答应袁崇峻的邀约,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报复利曜南的冷漠。 但任性的行为却得不到任何快感,她只感到锥心刺骨的失落…… 以及茫然。 窗外的天空一片澄澈,午后是冬日难得的晴天。 今天是周休假日,欣桐为自己安排了一场约会,一场令她意兴阑珊的约会。 这些日子以来,袁崇峻不断安排节目,十分积极地邀请欣桐一起出游。 尽管袁崇峻的家境富裕,却完全没有纨袴子弟的习气,他知书达理、幽默风趣,她承认,袁崇峻会是一名理想的伴侣。 然而面对他积极的追求,欣桐心头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化不开的浓浓忧愁。 这一个月来,她几乎每天与袁崇峻约会,利曜南该听到富华建设的小开,每天准时开车到银行门口接她下班的消息!就这个星期五下班时,他们在银行电梯内巧遇,他还亲眼目睹她跨出电梯后,直接坐进袁崇峻的车子…… 她原以为答应袁崇峻的追求,会改变她与利曜南之前降到冰点的关系——至少他该为自己感到紧张才对,倘若他有一丝一毫是爱她的…… 然而他的反应却出奇冷淡。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跨上袁崇峻的座车,却若无其事地将电梯门合上…… 眼泪滑下欣桐的脸颊。 她用力拭去泪水,不愿回想当时他脸上无动于衷的表情,因为那是一种让她无法承受、刻骨铭心的伤害。 “呼,外头好热呀!冬天才刚过,怎么说变天就出大太阳了?”朱家的总管玉嫂,两手各提几袋菜走进大门,嘴里嘀嘀咕咕地叨念。 玉嫂在朱家的身份特别,她从来不搭厨房的佣人电梯进门。 欣桐急忙擦干眼泪,她沉默地看着玉嫂提着菜走过自己面前。 虽然在这间大屋子里,她是半个主人,但玉嫂仍当她是个隐形人般,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径自走进厨房。 玉嫂冷漠的态度,欣桐并不以为忤,因为她知道她仍然只是她,一个平凡的纪欣桐。这间屋子里的老佣人所看见的,不是她身上的金缕衣,而是她原本平凡的本质与出身。那加诸在她身上的“身份光环”,只有不明就里的局外人才会羡慕不已。 抛下抑郁的思绪,欣桐下定决心走进厨房。 虽然她来到这个家已经半个月,然而这间屋子里的管家和佣人,始终对她保持一种冷漠的疏离,而现在她决心打破这层藩篱。 “小姐?” 看到欣桐走进厨房,管家玉嫂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我想帮忙,请问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欣桐走到管家身边。 “小姐?厨房都是油烟味儿,您快别进来——” “不要紧的,在厨房里我很习惯、也很自在,只怕我笨手笨脚的,会妨碍你做事。” “怎么会呢,”玉嫂不掩饰怀疑的眼神,“小姐……您真的要帮忙吗?” “可以吗?”她含蓄地问。 “当然、当然可以。”玉嫂受宠若惊。 她还以为,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孙小姐,忽然做起了大小姐,可能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会对佣人们颐指气使、或者粗野无礼,没想到这几天观察下来,倒也不至于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夸张。 “小姐,不如您帮我把这袋豆荚都剥丝好了。”玉嫂看起来严肃,但实际上她是慈善的妇人,看到欣桐柔顺的模样,她决定摒弃先入为主的观念,“知道这豆荚该怎么剥丝吗?要我教您吗?” 欣桐笑出来,“我会的,其实我还能炒菜做饭,只是我的火候不够,怕爷爷一吃到我做的菜就咽不下饭。” 以往住在家里,虽然是春姨煮饭,但假日她也会进厨房帮忙,因为春姨为纪家无怨无悔付出的恩德,让欣桐深深感到无以回报,只能帮忙做一点家事,希望能为春姨分忧。 玉嫂笑出来。“这倒是真的,”她贴到小姐身边,故意压着嗓子说话,“咱们家这位老太爷啊,可挑嘴了!这几十年来都是我在服侍着,可不是我老婆子自吹自擂,老太爷就只吃得惯我玉嫂做的菜!” “我相信。”欣桐一边剥豆子,一边真诚地说,“玉嫂,其实是我该谢谢你。这么多年来都是你在照顾爷爷,枉费我是爷爷的亲人,却一天也不曾照顾过他,就连他生病了,都不能留在他身边。” “怎么能这么说呢?过去您根本不知道,老太爷是您的亲爷爷啊!” 欣桐笑的很腼腆。“玉嫂,以后你就叫我欣桐,不要再您您您的这么叫我,我实在不习惯。” “啊?”玉嫂呆了呆,“这样好吗?” “这样很好,这样我不会再觉得别扭,就能时常到厨房来帮你了。” “规矩是不能坏的,我还是叫您小姐比较习惯。”玉嫂笑道,“今天我的心情很好,就让我来教小姐做几道菜,看玉嫂我使上三十年的拿手绝活,做的这几道小菜,可全都是老太爷最爱吃的菜!” 欣桐跟着微笑。在玉嫂身上她仿佛看到春姨的影子,在她最沮丧的此刻,稍微找到些许温暖…… 也许她不该庸人自扰,她该站在利曜南的立场,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 毕竟爷爷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何况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开始慢慢了解爷爷固执、不容人拒绝的个性。而他在爷爷的银行工作这么多年,能升到今天总经理这个位子,一定有过人的耐性和毅力…… 只是几天几夜过去,她找不到说服自己原谅他的理由,因为她根本猜不透他的内心。 晚饭时间一到,欣桐帮玉嫂将饭菜端出厨房。 “曜南,到饭厅来一起吃饭!” 听见老人从客厅传来的宏亮嗓音,欣桐呆在厨房门口…… 她看到利曜南正与老人一同走进饭厅。 “欣桐,过来一起吃饭。”老人走进饭厅,威严地下令。 老人在这间大屋子里,比在银行更具有权威。 利曜南尾随老人身后走进饭厅,乍见欣桐,他冷峻的脸孔没有任何表情。 欣桐失去笑容,她强迫自己别开目光。沉默地走到饭桌旁,她在老人的指示下入座。 “老太爷,开饭了!”玉嫂笑嘻嘻地把汤碗端出厨房,“孙少爷没知会一声就来,幸好这顿饭我煮的菜够多,否则可窘死了!” 老人不发一言,拿起筷子就夹菜。 玉嫂见老太爷果然如她所料,夹了一箸“瑶池玉柱”,她满意地笑开脸,跟欣桐眨眨眼睛。事前她就提过,老太爷最爱吃这道用大火烩炒的“瑶池玉柱”。 欣桐无暇注意玉嫂促狭的眼光,她自己有满怀化解不开的心事。 “我听说,最近你跟陶百钦走的很近?”老人突然提起。 这个听说,自然是银行内部有人跟董事长私下报信。 利曜南毫不犹豫立即回答:“是,关于山下精技这件案子,有一些后续合约必须处理,陶董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给予我许多协助。” “但是我还听说,你在追求陶百钦的女儿?” 突然而来的消息,让欣桐错愕。 她猛然抬头望向利曜南,他的神色却一如往常。 “既然是董事长听说的,在这里我可以立刻澄清。”他终于抬起眼正视欣桐。 她望进他漆黑的眼底,试着寻找那里头肯定的答案。 “不过陶百钦的女儿,倒是不错的对象。”老人道,似乎未注意到餐桌上诡谲的气氛。 “Mandy的工作能力很强,至于工作以外的事,我并未多想。”他回答。 老人不置可否。 “目前最重要的,是确认董事长回银行的时机,我认为代理总裁这个位子,应该尽快交还给董事长。”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老人问。 “请董事长放心,银行没有什么问题。仅是我个人认为,自我接下代理总裁这个位置以来,已经见过太多银行内部机要文件,而这些文件我并不适宜过目,真正能看到这些文件内容的,应该只有董事长一个人才对。” 老人沉吟不语。 “你的顾虑是对的。”半晌后,老人开口道,“那么,你就把最重要的总裁职务内容,全都教给欣桐。”他并未完全信任利曜南,而宁愿相信自己的亲孙女,尽管老人明知欣桐根本没有经营管理的经验与能力。 这一个草率的决定,立刻引起欣桐的反应:“爷爷,我什么都不懂——” “我会要求曜南帮你。”老人威严地打断孙女的话,“从下个星期一开始,曜南就坐进我的办公室,你也一样,你们一起工作,直到你熟悉银行的高级行政业务为止。到那时候,我会在董事会内部运作,让你稳稳当当地坐上总裁的大位。” “爷爷,您不回银行了吗?”她绝望地问,对于祖父勾勒的蓝图,根本不敢想象。 “我说过了,我最不喜欢有人烦我,回到银行就像回到牢笼里一样,我年纪都已经一大把,现在也该让我享享清福了!” “可是爷爷——” 老人挥手制止。“不必再说了。” 这代表话题到此为止。 “最近你时常外出,是富华建设那姓袁的小子约你出去?”老人打开另一个话题。 “是。”欣桐低声回答。 “嗯,你们进展如何了?” “今天晚上,崇峻邀我一起看电影。”欣桐答非所问。 她忧郁的眸子悄悄掠过桌面,利曜南淡定的目光却始终未看她一眼。 “崇峻这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还不错,你能跟他交往我很放心。” “爷爷,我跟崇峻并没有交往,我们只是朋友。”她平静地解释。 “朋友?”老人皱起眉头,转而质问利曜南,“你没跟欣桐说清楚?” 第11章 身世之谜(11) “不管总经理说过什么,目前我跟崇峻就只是朋友。”欣桐眸子望向她的祖父,她平静的语调隐含一丝固执,“爷爷,我知道您对我的未来有规划,但在我还没到这个家之前,我对于自己未来的生活也充满理想,这些理想也许不成熟,但却是我心中最真实的念头。现在我试着保留过去,做我自己,是因为我害怕这个新环境会让我迷失……我希望您能试着了解,并且体谅。” 她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低头盯着饭碗。 “我看你还不明白!”老人低嗄的嗓音,使餐桌上的气氛显得凝重,“过去的你大可以率性而为,但现在你身为朱家唯一的继承者,你要知道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是十分沉重的。未来你将接掌红狮集团的经营权,选择一门匹配的婚姻,要紧的程度如同慎选一名商场上的合作伙伴!因为你的婚姻,不只关系到你一个人的幸福,更关系到整个红狮集团上万名员工的命运!” “但是,爷爷,我已经说过,我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接掌集团经营权!况且在来到这个家之前,总经理才是红狮的继承者,他比我更适合这样的职位——” “不必说了!”老人放下碗筷,脸色一沉,“既然是我的孙女,就不该说这种任性的话!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老人从餐桌边站起来,走进书房。 “何必这么傻?明知无用还是要挣扎,只会浪费力气。”一片让人窒息的低气压下,利曜南缓缓开口。 他冷淡得像一名局外人,刚才欣桐与祖父的争执,对他而言仿佛毫不相干。 “我只是说出心底的实话。”她凝望他冷峻的面孔,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无动于衷?“你明明知道我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胜任,为什么你不跟爷爷说?为什么你不为自己争取?” “世界上没有根本不可能这种事,只要下定决心就能做得到。”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是不是真心话并不重要,”他拿起餐巾,同时站起来,“重要的是,我从来不浪费时间说废话。” 他离开餐桌,态度一径漠然,优雅的身体语言象征一种冷漠。 “为什么你认为我说的是废话?”她固执地追到他面前,无法再强迫自己伪装若无其事的成熟!“最有资格继承红狮的人是你,就算是爷爷也不能剥夺你的权利,但是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冷漠?为什么你不开口要求自己的权利——” “你还是学不会!”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拧痛她手腕的力道,让欣桐明白他的内心并不如外表一般平静,“你以为开口要求就能得到?!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手段与谋略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他甩开她的手,欣桐看着自己手腕上红肿的痕迹,却没有痛觉。 这是头一次,她看到他扭曲的内心…… 但为什么?他是天之骄子,她一直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永远沐浴在阳光下,与自己是完全不同的。 “不要这样!”欣桐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抱住他,他身上的冷漠让她想把自己所有的温暖全都给他,“你这么优秀,是别人永远无法企及的人物,根本不需要耍任何手段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放开。”他阴沉地命令她。 “我不放!” 他的冷漠让她脆弱,欣桐像溺水的人抱住浮木,此时此刻,她已经分不清楚需要救赎的人是他还是自己…… 玉嫂走进饭厅,看到两人纠缠的画面,她露出惊讶的神色。 利曜南冷静地拉开欣桐的手臂。“玉嫂,麻烦你告诉董事长,我先离开。”他大步走向客厅,拿起西装外套后开门出去。 欣桐呆站在饭厅,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玉嫂的脸上写满疑惑,直到她看见两行眼泪顺着欣桐的脸庞流下。 “小姐?”玉嫂的态度转为怜悯。 “我没事……”欣桐用力擦干脸颊上的泪,强颜欢笑。 “你还吃饭吗?”玉嫂小心地问。 欣桐摇摇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决堤…… 她终于知道,自己毕竟太天真。就在她踏进这个家那一刻起,她已经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在朱家,朱狮的话形同圣旨,欣桐内心的想法老人并不重视,他只关心商业联姻的可行性与既得利益。 “你是说订婚?”欣桐的音调充满错愕。 “你还不知道?”袁崇峻皱起眉头,“据我所知,朱董事长与我的父亲,已经着手筹备我们的婚事。” 欣桐的脸色一瞬间惨白。婚姻大事,她竟然从外人口中得知自己的命运。 他观察她的脸色,犹疑地道:“我以为你知道……也以为你会认同。” “你告诉我……”她摇头,笑容惨淡,“一个有思想的人,会愿意让别人来安排自己的命运吗?” 袁崇峻默然,过了片刻才回答:“我所认识的名媛,都欣然接受家族安排的婚姻。” “我跟她们不一样,从小到大,我只能靠自己安排自己的事。” 袁崇峻无言,两人陷入一片沉默。 袁崇峻开车送欣桐回朱家,这顿饭两人吃得毫无滋味,因为各怀心事。 回到朱家后,欣桐收拾简单的行李,准备离开。 离开朱家的念头,从三天前在朱家见到利曜南那晚开始,就存在她的心中,越来越强烈…… 然后,直到今晚,她终于下了决心。 她想回到过去!也许她太天真,失去的终究难以如此轻易挽回,但她绝不能接受别人为她安排的命运! 即使这个人是她的亲爷爷。 隔日早上,她留了一封信给老人,然后拿着简单行李回到住了二十年的公寓。今天她不打算上班,也许未来,她也不会再回到红狮。 “欣——小姐?” 正在做家庭代工的吴春英,看到提着行李走进家门的欣桐,惊讶不已。 “春姨!”放下行李,欣桐像个孩子一样扑进吴春英的怀抱。看到熟悉的亲人,她忍不住掉下眼泪。 “怎么了,小姐?你是不是在朱家受了委屈?”吴春英终于注意到地上的行李,她心疼地、急切地问。 欣桐偷偷擦干泪水。“没有,春姨。我只是住不习惯……我想搬回来住。” “当然好——” “好什么好?!” 吴春英的话还没说完,纪碧霞已站在房门口,脸色铁青地斥喝。 “妈。”欣桐终于看到许久不见的母亲。 纪碧霞的表情愤怒,显而易见,她并不欢迎女儿回家。 “太太,小姐她住不惯朱家,就让她回家里住一阵子也好——” “你给我闭嘴!”纪碧霞跋扈地打断她的话,然后转向欣桐,“至于你,立刻给我回朱家去,我纪碧霞没有你这么懦弱没用的女儿!” 欣桐的脸色惨白。 “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死回去?!” “妈”这个字哽在欣桐喉头,她的眼眶迷蒙,此时此刻,她感到在这世上,她并没有母亲…… “太太,您不要这样。”吴春英不忍,于是开口求情。 “闭嘴!”纪碧霞怒斥吴春英,“就是因为你这样宠她,才把她宠得这么不知轻重,这么忤逆我!” 提起行李,欣桐像个木头人一样,手脚僵硬地走出家门。 “小姐,你要去哪里?!”吴春英追出去。 “你给我站住!”纪碧霞在门口拉住吴春英,“我不许你追她!” “可是太太,小姐她的样子不太对——” “有什么不对的?吃好住好,比起丽玲不知道强上几百倍,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番话,意外地把吴春英堵得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吴春英怔怔地瞪着公寓楼梯,提着行李的欣桐已不见踪影。 “要不是因为我,这死丫头有这么好的命吗?!”纪碧霞冷哼一声。 “太太,”吴春英回头凝望她尊敬了大半辈子的女主人,神色惨淡,“太太,也许我们做错了,我们替欣桐决定她的命运,但她不一定会同意……” 纪碧霞慢慢眯起眼,她看起来像要发怒,但出口的音调却意外地和颜悦色。“阿英,咱们计划了几十年,现在就差这临门一脚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就这么不争气吗?” 吴春英怔怔瞪着纪碧霞一脸算计的丑恶模样,浑然不觉自己眼角的泪水正悄悄掉下…… 中午时分,丽玲背着皮包跳下公交车,意兴阑珊地走回她的“家”门口。 早上她跟老板大吵一架,说不干就拿起皮包走人,这已经是她这个月换的第三个工作。 “啐,神气什么?我只是没有欣桐那个死丫头那么好运,什么事都不必干,一出生就能当大小姐!”人生的不如意,让她想起来就恨。 抬头看到自己住了二十年的旧公寓,她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个月她的荷包吃紧,要不是为了吃饭,她实在不想回到这个又破又旧的地方。 “真倒霉!我到底是哪一点比不上欣桐那个死丫头?!”她揉揉鼻子嘟嘟囔囔地嘀咕,然后才讪讪地推开公寓大门,爬上楼梯。 一名女子在楼梯口与她擦身而过,过了三秒钟丽玲才回过神,随即认出那女子是欣桐—— “喂!纪欣桐?!” 欣桐没有理会,如行尸走肉一般,步出公寓大门。 “跩什么啊!现在见到人都不认识了?!”丽玲直觉认为,欣桐是因为回复朱家大小姐的身份,所以瞧不起人。 对着欣桐的背影,丽玲嘴里吐出一串咒骂,直到骂够了才悻悻然地准备爬上阶梯—— “欣桐是大小姐,在朱家不会给人虐待的!她在朱家吃好穿好,过的比我们任何人都好上一百倍,根本不需要你操心!” 才走到楼梯间,丽玲就听到上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她不由得停下脚步。 “但是,太太,欣桐的个性我很了解,朱家那样的人家,家里头一定有不少规矩,何况朱老爷子又是那么固执的人,我怕欣桐一个人住在那里不能适应。”偷偷擦掉眼泪,苦了半辈子,吴春英知道什么是“坚强”两个字。 这是丽玲第一次听到母亲直接叫欣桐的名字。在丽玲面前,吴春英总是叫欣桐小姐。 “怕什么?难道凭你也想搬到朱家跟那丫头住在一起?!”纪碧霞反驳她,“我已经说过不会少了你的好处,我看你怕的是分少了,对不对?!” “太太!您怎么这么说?我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我是怎么样的人您应该很清楚。” “你是怎么样的人?”纪碧霞冷笑,“现在是紧要关口,别想利用这个时机要挟我!你是怎么样的人,要以后才知道!” “太太——” “得了!把你的嘴巴闭紧,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欣桐是朱家的孙女,朱家老头正要把她捧上红狮银行的董座!那丫头不知厉害,怎么连你也老糊涂了?!你的嘴巴老是这么喳呼的叨念,开口闭口就是挂念欣桐,好像恨不得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才是欣桐的亲娘!” 听到这里,丽玲倒抽了一口气。她赶紧掩住嘴巴,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吴春英脸色又一阵苍白。“太太,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 纪碧霞不耐烦地开门进屋,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老旧的铁门不堪用力撞击,门上的油漆屑剥落了些许。 吴春英呆呆站在铁门外,过了好半晌,才愁眉苦脸地开门进屋。 丽玲回过神,赶紧跑下楼。 她来不及思考刚才无意中听到的惊人消息,现在她满脑子只想着要立刻追上欣桐!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现在想不出为什么,但总之将来绝对有用处! 因为她相信,好戏就在后头。 第12章 朱家千金(1) 01 提着行李,欣桐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蹒跚地在台北街头步行,直到回过神,已经站在利曜南的公寓楼下。 又一次,她不知不觉走到他住的地方。 欣桐恨自己的懦弱,却身不由己。 如果她能知道利曜南心底在想什么,即使他开口拒绝自己,她也会好过一点。但他暧昧不明的态度,对她而言是一种无止境的折磨。 正因为不知道利曜南到底爱不爱自己,就因为还有期盼,所以当她最无助的时候仍然选择回到他身边。 鼓起勇气走进大楼管理室,她要求警卫通知住在十三楼的利曜南。 “利先生?小姐,现在是上班时间,利先生应该不会在家。”大楼警卫皱着眉头回答。 欣桐这才想起来,现在的确是上班时间。 她茫然地走到大楼外,站在车道前等待…… 直到天色转黑,因为一整天没有吃任何食物,她渐渐感觉到虚弱。也许因为空腹的原因,反胃的感觉突然涌上来,引起一阵剧烈恶心—— “呕!” 欣桐捂着胃部一味干呕,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天色完全转暗,几辆高级进口房车陆续开进车道,然后,欣桐看见了利曜南的车子。 因为身体不适,她没能来得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利曜南的车子开进车库,但是人车交会这瞬间,她从半透明的车窗外往内望,看到车座另一边坐着满脸笑容的陶欣。 欣桐呆在车道旁,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利曜南的车子已经开进车库,车道前端的电子铁门已经下降关闭。 她苍白着脸站在大楼前,等了好久,仍不见他送陶欣下楼。 于是她再一次走进管理室,开口求警卫,为她通报十三楼的男主人。 警卫起初不太愿意,因为这幢一层一户的豪华大楼,里头的住户多是名流富豪,不太喜欢人打扰,如有访客应该会预先通知。 但警卫实在经不起欣桐的请求,于是破例通报。 利曜南十分钟后下楼。 他看见她身边的行李。“你今天没进办公室。”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欣桐办公的地方,已经搬到楼上的董事长室外,知道她没进办公室,是因为今天上午,董事会正式召开临时会前会,然而他身为红狮金控的总经理,居然直到今天早上才被通知开会! 除了欣桐外所有董事几乎全数到齐,会上正式提案,由朱欣桐小姐接任助理总裁一职,很明显的,这么做是为欣桐将来接掌董座之位预先布桩。 这等于当面让他难看! 首先,会前会召开之前根本没经过他同意,更遑论会中提案内容,事前他完全不知情! “董事长知道你没进办公室?”他平声问,冷淡的脸孔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欣桐摇头。 “我送你回去。”他立刻道。 “不,我不会再回朱家。”她退后两步,表示自己的决心。 听到她的话,利曜南撇起嘴,眼神依旧淡漠甚至含着讥诮。“这是你的真心话?还是大小姐豪宅住腻了?一时兴起想换个地方玩玩?” 欣桐愣住。“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咧开嘴,显然不相信她疑惑的表情。“真的不懂?其实有疑惑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我一直想问你,如果真的愿意放弃一切,当初为什么回朱家?”他英俊的脸孔带着笑容,声音却很冷。 欣桐瞪着他,开始明白他的意思。“不管你相不相信,对我而言回朱家只是一个仪式,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是妈坚持,我仍然会住在那间我已经住了十多年的公寓里,跟我妈还有春姨她们住在一起。” “是吗?”他冷笑,“听起来你好像身不由己?” 她当然听得出来,他的声音里充满嘲弄。“你不相信,是不是?我已经说过了,我根本不想继承红狮金控,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也许,你没有我想象中贪婪!”他英俊的脸孔没有表情。“你可以推说这一切都是身不由己、都是别人替你安排的。但你不能否认,你并没有拒绝。” 她没有拒绝是事实,欣桐无话可说。 利曜南转身走进大楼。 “如果你这么在意,那么你为什么亲自接我回朱家?”她对着他的背影喊。利曜南停住脚步,她再次问他:“如果我对你而言是威胁,你为什么要接我回到朱家?” “就因为我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我不得不接你回去!”见到她疑惑的表情,他冷笑,“我想你根本就不明白吧?” 她不明白吗?有某些事,此刻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你根本不想接我回朱家。但我是爷爷的孙女,你早就知道的,而爷爷不久之后也一定会知道,所以你不得不以退为进,亲自来接我回去?” 他没有回答,却默认一切。 “那么,你追求我,只因为……我是爷爷的孙女,是吗?”她问,颤抖的声音细若游丝。 “你终于想明白了。”他几乎冷血地,当面承认事实。 眼泪滑下欣桐的脸颊…… 她迅速别开脸,然后用力眨掉留在眼眶里的泪水,没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我刚才说过了,我不会再回朱家。”她甚至强迫自己微笑。 利曜南眯起眼,一时间似乎迷惑于她的反应。 “今晚,你可以……可以收留我吗?”她苍白地、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仿佛没听见他刚才残忍的伤害。 她就像垂死的溺者,即使明知道他根本无心,宁死也要自己选择搁浅的沙洲,就算这沙洲原是海市蜃楼! “不方便。”他轻易拒绝,甚至毫不考虑。 数秒后,欣桐听见自己带着哽咽、却强装没事的声音:“是因为陶特助吗?我可以等她回家再进去,真的,我可以等……” 利曜南冷下脸。“你跟踪我?” “我没有,”她笑着摇头,惨白的脸色几乎透明,“刚才我站在车道前等你的时候,看到她坐在你的车子上——” “算了,”他打断她,然后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时间,“我还有事。” 他改变主意走向管理室,开口要大楼警卫叫出租车。 “曜南!”她追上前再一次拉住他,“你让我留下,我会安静地在楼下等,不会妨碍你的。”她几乎卑颜请求。 “孙小姐?”陶欣刚跨出电梯,碰巧看到两人拉扯这幕。 “孙小姐,这么晚了您找利先生有事?”陶欣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欣桐身边的行李,俨然女主人的架势。 利曜南拉开欣桐的手。 欣桐空荡的腹部,又涌起一股反胃的感觉。 “你先上楼,我稍后就上去。”利曜南对陶欣道。 “是。”陶欣不再过问,她乖巧地答应后随即搭乘电梯上楼。 事实上,今晚她到利曜南的住处,是为临时调到的资料加班。山下精技的案子已经到了紧锣密鼓阶段,明天就要进行最后谈判。 她相信,向来以工作为重的利曜南不可能留下纪欣桐。刚才她只是做个样子。 电梯门一合上,利曜南立刻对欣桐道:“我还有事,不能送你。” 欣桐木然地望着他。 他冷淡的模样,仿佛是陌生人。 “没关系……”五秒钟后她低下头,苍白地笑着,虚弱的声音细如蚊蚋,“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说完话,她转过身走出Lobby,脑子一片空白。 “等一下!”利曜南叫住她。 她很快回过头,眼眸里堆积着期盼。 她脆弱的眸光莫名地撼动他。 利曜南脸色阴沉,他立刻驱逐胸口那片刻的软化。“以后不要到这里找我,陶欣时常会过来,我不希望她误会。”他冷着声警告。 欣桐眸光微晃,剎那间她以为自己会在他面前流泪…… “好。”她强颜欢笑,然后转身。 这一回她的脚步匆忙…… 因为泪水已经滑下脸颊,她的心跟着断线的眼泪一起,已经裂成碎片。 丽玲一直跟在欣桐后面。 当然,欣桐跟利曜南之间的拉扯,以及两人间暧昧的关系,毫无遗漏地落入她的眼底。 “该死啊……这两个人不是表兄妹吗?”跟在欣桐后面,丽玲眯着眼自问自答。 跟着欣桐在街头上乱逛,已经超过了一个小时,丽玲开始不耐烦起来。 “真讨厌,这样乱逛到底还要逛多久啊?!”丽玲低声咒骂。 然后她眼珠一转,故意绕到欣桐前面—— “欣桐?!”丽玲一脸惊喜,装出偶然相遇的样子。 欣桐的脸色苍白,她木然地回望丽玲,仿佛不认识她,虚弱的身体则摇摇欲坠…… “欣桐?”丽玲眯起眼睛,也看出有点不对劲。 就在丽玲还来不及反应前,她眼睁睁的,看着欣桐在她面前倒下—— 早上十点钟,利曜南在办公室突然接到玉嫂的电话。 “孙少爷,孙小姐留下一封信就离家出走了!老爷子现正在发脾气。”玉嫂气急败坏地打电话通知利曜南。 一时间,他陷入沉默。 “什么时候发现她离家出走的?”他问。 虽然早在昨晚,他已经知道她离开朱家。不过原本他并不相信,欣桐说不再回到朱家会是真话。 “昨天晚上兴泰科技的李董事长打电话告诉老爷子,说是昨天上午没见到孙小姐出席董事会,老爷子原本不以为意,以为孙小姐只是不想参加,直到今天早上吃早餐时,仍然没见到孙小姐下楼,老爷子要我到房间找人,这才发现孙小姐已经离家出走了!”玉嫂的声音显得很懊恼。 知道她居然在房间留信,利曜南的脸色阴沉。 “帮我转告董事长一声,我会把人找回来。”说完话,他挂断电话。 电话一断线,利曜南立刻拿起西装。 “利先生?”看见利曜南离开办公室,刚踏进总经理室的陶欣立刻追出去,“利先生要离开银行?可是今天下午,我们跟山下精技的重要会议——” “我会赶回来。”利曜南走进专用电梯,直接到银行大厅。 他打算先上纪家找人。 他匆匆走出银行,准备开车。 一名打扮俗艳的女子忽然走近他身边。“你是红狮银行的总经理吧?我记得你好像是姓——对了!你姓利是吧?你跟欣桐有亲戚关系,上一次欣桐开记者会的时候,我在电视上看过你!” 丽玲在银行门口守株待兔许久,原本她只打算碰碰运气,如果能见到朱董事长本人那就更有趣了! 不过现在她可没打算要找任何人。她只是想看一看——想看一看欣桐这只麻雀飞上枝头变成假凤凰的地方。 这番别有目的的话,果然让利曜南注意起丽玲。 丽玲咧开嘴,虽然面对这么英俊的男人让她紧张,但是一想到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她就忍不住感到得意。 “你认识欣桐?”他问陌生女子。 “当然认识!我们啊……”她顿了顿,然后贼贼地笑开,“我们还是关系非比寻常的好姐妹呢!” “小姐,您有何贵事?”他面无表情。 这名女子突然出现不会是偶然,也许她与欣桐失踪有关。 “当然有事了!我可是在这里等了很久才等到你,果然是有钱人,身上穿的都是名牌,一个男人品位能这么好还真是难得。”她眨着眼,故意压低的音调听起来嗲声嗲气。 利曜南当然听得出来,这名打扮俗艳的女子想卖关子。 他伸手拉开车门,冷淡地道:“很抱歉,现在我没时间与你谈论品位。”说完话,他随即跨上车。 “等一下!”丽玲拉住即将关上的车门,男人的漠视让她气急败坏,“欣桐可是朱家的千金小姐,难道你不想知道她现在人在哪家医院?” 医院?! 利曜南迅速抓住女人的手臂。 “你知道她在哪里?!” 丽玲手臂被抓得吃痛,她想缩回手,却被男人铁箍一样的大掌牢牢握紧! “欣桐是我的好姐妹……我当然知道她在哪里了!”她嘴硬。 “立刻带我去找她!”他厉声命令。 “我、我带你去就是了,你放手啦!”她挣扎着。 利曜南粗鲁地把她拽上车。 丽玲呻吟一声。平常狂野惯的她,这时才突然感到恐惧…… 这男人冷厉的脸色,竟然让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丽玲,不由自主地意识到胆怯的滋味。 护士小姐刚走。 欣桐呆滞地瞪着床单,双手按着腹部,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刚才护士小姐的话: “恭喜你,小姐,你已经有三周身孕!不过医生特别吩咐,你的胚胎着床不稳,容易流产,你出院后一定要小心保重,最好尽可能躺在床上休息。如果可以的话,医生建议你,暂时住在医院里观察几天是比较妥当的。” 她怀孕了。 欣桐瞪着病床上洁白的床单,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看到自己离开朱家时,随身携带的简单行李,此时还靠在病床旁边。 为什么?就在她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一个孩子突然要来到这世界…… 她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欣桐!” 丽玲突然跑进来,神色慌张。 欣桐记起,昨天晚上是丽玲送她到医院来的。 丽玲跟往常不同,她装出一副关心欣桐的模样。“你没事了吧,欣桐?昨天晚上你突然昏倒在街上,把我急死了!” “丽玲,我想出院,麻烦你——” “我现在就替你办出院。”利曜南突然跨进这间廉价病房。 乍见利曜南,欣桐脸颊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利曜南的脸色阴沉,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你知道吗?欣桐,说起来还真巧!我在银行门口碰巧遇到你们总经理,我看他这么关心你就顺道带他来找你,现在你没事,就快点出院跟他一起回去吧!”丽玲想尽快摆脱利曜南。 她直觉这个男人她惹不起! 况且她根本就付不起医药费,也根本不打算替欣桐付钱! 沉默片刻,欣桐低着头道:“我没事了,可以自己办出院……出院后我会立刻回朱家。”她虚弱的声音细如耳语。 就在刚才,她下定决心回到朱家。 “吃到苦头,知道离家出走不是好玩的游戏了?”他嘲弄。 “利先生说的对极了!欣桐,下一次不要再这么做了,让利先生为你担心,真的很不应该!”丽玲装腔作势地数落她一顿。 欣桐没有在意丽玲的数落,利曜南嘲讽的言语,也不能激起她任何反应。她掀开被子慢慢走下床,克制着抚摸肚子的冲动…… “我必须确定你回到朱家。”他冷淡的声音在欣桐身侧响起。 “你放心,办妥出院手续我就会回去。”她当然清楚,他关心她是否回到朱家,并不是为了她。 利曜南眯起眼。 提起自己的行李,欣桐抬眼凝望他英俊却冷漠的脸色。“这样你就不必担心,无法跟爷爷交代。” 她苍白地微笑,然后转身走出病房。 利曜南执行义务一般,把欣桐载回朱家。 第13章 朱家千金(2) 才刚按铃,玉嫂已经开门迎接。“你总算回来了,孙小姐,还好孙少爷及时把你带回来,真叫人担心死了!” 见到玉嫂忧心的神情,欣桐突然感到抱歉。“对不起,玉嫂,让你担心……” “回来就好,快进来吧!老太爷在里头等着。”玉嫂转忧为喜,反过来安慰欣桐。 欣桐才走进大门,就看到老人已经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 老人的脸色严肃,看得出他正在控制脾气。欣桐脚步迟疑,慢慢走上前。 “爷爷……” “留下一封信就离开,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不等欣桐把话说完,老人厉声斥喝。 “对不起,爷爷。”欣桐只能道歉。 “我没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孙女!”老人不接受。 老人不是头一回对欣桐疾言厉色,但这一次特别严厉。 “董事长,欣桐既然已经回来,表示她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事。”到朱家后,始终不发一语的利曜南主动开口。 “是啊,老太爷,孙小姐都已经回来了,她没事就好。折腾一天一夜,我看孙小姐也累了,我赶紧送孙小姐回房间休息吧。”玉嫂牵起欣桐的手,悄悄对欣桐道,“老太爷就是这样,孙小姐千万别介意!老太爷他嘴上不饶人,其实心里头为你担心得不得了!” “不许休息!”老人突然厉声喝住玉嫂。“现在是上班时间,所有员工都在银行工作,任何人都没有任意迟到早退的借口,即使是我的孙女!” “老太爷!”玉嫂皱起眉头,她原想求情,可看到老人疾言厉色的模样,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始终低着头的欣桐终于抬起脸,望向她的祖父。 “我知道了,爷爷,我把行李送回房间,马上回到银行。”她柔顺地承诺,虽然现在的她,只是强打起精神。 在医院这晚她其实并未睡好,即使稍微合眼,仍然噩梦连连。更何况…… 她不自觉地轻抚下腹,想起护士小姐的叮咛。 眼见欣桐一脸倦容,却仍然挺直背脊,这终于让老人动容,厉色稍缓。 利曜南知道,老人已经轻易原谅违逆他意志的孙女。 毕竟,血缘关系胜过一切。 他明白,倘若今天换成是他,绝对没有被原谅的可能。 “董事长,欣桐既然已经没事,下午我有一个重要会议,必须先回银行。”利曜南没有表情地道。 他向来善于隐藏情绪。 “孙小姐,我们先上楼吧!”玉嫂提起欣桐的行李。 欣桐对玉嫂摇头,然后唤住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请等一下。” “你还有什么事?!”老人皱着眉头。 “爷爷,趁总经理在这里,我有一些话要说。”她望着利曜南道。 后者僵在门口,直到她对他微笑。 “爷爷,我听说……”她转而望向她的祖父,“您与袁家的长辈,已经着手筹备我与崇峻的婚事了,这是真的吗?” 利曜南仍然没有表情。 老人脸色一沉。“这消息,你从哪里听到的?曜南,是你告诉欣桐的?” “不是总经理告诉我的。爷爷,您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您只要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婚姻大事,本来就该由长辈做主!何况你应该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我做主让你嫁的人家,当然是对你最有利的!”老人理所当然地道。 不像往常,这回欣桐没有反驳。“爷爷,我明白您的意思。” 她柔顺的反应,出乎老人意料之外。 “爷爷,我只是不希望这项关系我一生幸福的大事,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未等老人开口,她接下道,“我希望,能听到您亲口告诉我。” 她望着她的祖父,不因为老人严厉的气焰而退却。 僵持片刻,老人终于不情愿的开口:“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没错!” 欣桐笑了,她望向利曜南,从他英俊的面孔上,她仍旧看不到任何代表情绪的表情。“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表哥?”她轻声问,声音异常平静。 利曜南漆黑的眸子抹上一层阴影。“嫁入豪门,是许多女人可望却不可即的企盼。生为朱家的继承者,你比任何女孩都要幸运。” 他的声调几近于冷酷无情,欣桐甚至以为,自己听到他那冷淡的声音里头挟了一抹嘲弄。 “是……”她垂下眼,眨掉眸子上的水雾,然后望向她的祖父。“爷爷,我的确应该感到荣幸,有这么多人关心我的未来,我确实是幸运的。” 空气里沉浮着一股不寻常的氛围,此时此刻,朱家偌大的客厅异常安静。 “既然,我的未来你们已经代替我决定了,”她凝望自己的祖父,眸光却没有焦点,“只要对银行有利,那么就按照你们所决定的去做。告诉我何时订婚,我没有任何异议。” 这番话,舒开老人纠结已久的眉心。“你能想通就好!” 利曜南深邃的眸光停留在欣桐脸上。 她突然转变态度,爽快地答应婚事,让他怀疑她的动机。 “孙小姐,我们先回房间去,你换件衣服、吃过早餐再到银行上班,好不好?”玉嫂的态度是宽容的。 毕竟同为女人,只有她看出,欣桐的柔顺似乎不太寻常。 “不必了,玉嫂,谢谢你。”欣桐笑着望向老妇人,“爷爷说的对,我的确太任性了,我应该立刻回到银行才对。” 她保持笑容,对沉默的利曜南道:“总经理,既然你也要回银行,不介意顺道送我一程吧?”她问。 利曜南回望她,数秒后他咧开嘴:“当然不介意。” 他沉冷的眸光没有丝毫笑意。 一路开往银行,车内异常安静。 “你到底有什么居心?”沉默中他突然开口,阴鸷的目光稳定地停留在挡风玻璃前方,“我怀疑,是否因为太接近权势,耳濡目染的关系,让你慢慢学会如何算计!” “算计?”她忽然觉得好笑,“这不是你要的吗?我只是顺从你的意思而已。”她的眸光坦荡,甚至对他微笑。 利曜南双唇抿紧,她纯真的笑容如同芒刺。 红灯亮起,他突然紧急煞车,欣桐差一点撞向挡风玻璃—— 她惊喘一声,反射地护住自己的肚子。 煞车后,他突然用力踩下油门。 “灰姑娘终于懂得争权夺利!”他的声调很冷。 明知她受到惊吓,他却无动于衷。 欣桐的脸色惨白。“停车。”她要求,声音虽然颤抖却果决。 利曜南当没听见,他独断地踩下油门,继续开车。 “请你停车,我要下去。” “如果我没记错,刚才是你开口要求我送你到银行的。”他的声音冷酷。 “如果你讨厌我,尽管用话刺伤我,我不会恨你也不会怨你,但是别用这种方式谋杀我!”她的双手微微颤抖。 “谋杀?!”他失笑,仿佛听见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听起来真娇贵!你这种口气,倒很像一名货真价实的大小姐。” 她惊魂未定,脱口而出:“利曜南,请保持你过人的理智,那是你最好的武器。” 欣桐料不到这番话对他的影响,短短数句,如同一把利刃剜进他的心脏…… “没错,你说的很对,我的武器确实只剩理智。”他沉声冷笑。 利曜南确实已回复理智,同样的,也回复如以往那般疏离与冷淡。 他严峻的神情扯痛她的心,欣桐想开口说一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接下来车速平稳,他很快地将欣桐送达目的地。 车子停在银行门口,他不发一言,等待她下车。 “难道,你不想摆脱我吗?”引擎声已经停止,密闭的车子内十分寂静,她忽然开口问他。 “除非对我造成威胁,否则,我没有摆脱你的必要。”他语带双关,冷漠的语调没有改变。 她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就因为听得太明白,胸口因此而疼痛。“我已经说过,我不会成为你的威胁,但你仍然想摆脱我,不是吗?”她喃喃地问。 “刚才是你提醒我,我只剩理智。”他咧开嘴,深沉的目光穿透她脆弱的眸子,“但理智却无法回答我,在我的心底,是否真的想要摆脱你。” 这番似是而非的话,让欣桐迷惑。 “你答应婚事的理由是什么?”他突然问。 “刚才我说过了,这是爷爷的决定,也是你默许的,不是吗?”她别开眼,低声回答,“我只是顺从你们的意志而已。” “是吗?”他的眼神深邃,“但我所认识的朱欣桐,不可能这么柔顺。况且,你又何以知道我真正的意志是什么?刚才我说过,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心底真正的念头。” “是吗?”她微笑,但笑容苍白,“那么告诉我,我究竟该相信哪一个你?”这一次利曜南没有答案。 他冷峻的脸孔依旧英俊迷人,但却让欣桐捉摸不透。 “银行到了……”她低喃,侧首仰望雄伟壮观的建筑物。 这是祖父一手创办的红狮王国。 望着这幢庞大的建筑物,欣桐只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加上车内沉闷的气氛让她不由得揪紧胃部,直到一阵恶心涌上喉头—— “我该上班了。” 不等他回答,她匆匆下车。 即使他刚才那几句话动摇了她,但其中的情感仍然贫乏的可怜。 现在她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异状,因为利曜南是那么聪明的男人,他很容易就会看出自己的改变! 回到办公室,好不容易止住恶心的冲动,欣桐茫然起来。 她害喜的状况并不轻微,既然无法控制身体的不适反应,住在朱家,她随时都有可能在爷爷或玉嫂面前露出马脚,未来她该怎么办? 嘟——嘟—— 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把陷入沉思中的欣桐吓了一跳,她急忙拿起话筒。 “您好!” “孙小姐,有一位吴春英女士要见您。”是警卫室来的电话。 “春姨?快请她上来!” 挂掉电话,欣桐立刻走到电梯前迎接。 此时此刻,她最想见到的人就是春姨。 电梯门打开,满脸愁容的吴春英走出电梯。“小姐!”她喊道。 “春姨,你怎么来了?家里有什么事吗?” “没事,”见到欣桐,吴春英忧郁的眉心暂时舒展,“昨天中午你离开家后我就开始担心,昨天晚上我一整夜都睡不着觉,今天早上等太太一出门,我就赶过来看看你!我是不是打扰你上班了……” “怎么会!”欣桐握住吴春英粗糙的双手,“春姨,你知不知道我好高兴见到你!” “小姐,你怎么了?”因为关心,吴春英敏感地发现欣桐眼角的泪光。 “没什么,”她摇头,自然地伸手拭去泪水,“我只是在想……如果春姨是我的母亲该有多好!”她由衷地低喃。 唯有在吴春英面前,她不需要忍受委屈、强颜欢笑。 “小姐,你在责怪太太吗?其实你误会了,太太她——她只是严厉了一点,其实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要体谅太太她……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 听到这番话,让欣桐陷入茫然。 她想到自己也即将成为一名母亲,她自问倘若身处相同处境,是否会做一样的选择? “我知道,我从来不怪妈。”她垂下头,黯然道。 答案是否定的,她知道自己会做不同的选择。 “这就好。”吴春英明知欣桐的委屈,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春姨,我没事,你不必担心我。”她反过来安慰吴春英。 “可是你瘦多了,而且看起来气色不好……”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今晚我早点睡就没事了。”她回避着。 即使亲如春姨,未婚怀孕的事,她仍然不敢对如此关心自己的亲人开口。 “住在朱家不习惯是吗?朱老爷年纪大了难免有脾气,凡事你只要多忍耐,相信相处久了一家人就会渐渐融洽的。”吴春英终于想到安慰之词。 这是心地柔软的她,惯常的处事哲理。 望着吴春英,欣桐觉得她的春姨比任何女性都美丽! 尽管一生劳苦,春姨总是往人性光明面着想,她是这么善良的女人,却从来没有因为善良而得到任何好处。 欣桐想认同吴春英,但她明白,现实却不是如此。 “但是,春姨,我跟妈之间的相处,从来没有真正的融洽过,不是吗?”她陷入沉思,“也许时间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每个人的心思都太复杂,现在我身边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单纯、一样与世无争。” 吴春英哑口无言。 看到春姨眉头深锁,欣桐反而笑着安慰她。“无所谓了……不管环境如何,反正时间一久每个人都会习惯,我也一样。” “小姐,你很不快乐吗?”吴春英神色忧虑。 她的内心其实极度不安,原本她希望今天来,会看到一切已回复正常,但事情并不如她一厢情愿所想的那般容易。 “我还好,只是发现很多以往我不了解的事。”欣桐的语调淡然,却掩不住一丝忧伤。 “小姐?” “对不起,春姨,”欣桐察觉自己低落的情绪,已经让关心自己的春姨困惑,“我没有不快乐……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别想太多了,小姐。”吴春英松了一口气,突然想起纪碧霞的话,她拿来安慰欣桐,“别忘了,你是朱家的大小姐,你已经比许多人幸福了。” 真的是这样吗?欣桐只觉得茫然,为何她没感觉到幸福?只觉得酸楚? “我知道,春姨。”但她仍然如此回答,纵然违背心意。 02 最近欣桐到银行上班,时常迟到。 她明显感到体力和精神都大不如前,严重的时候,甚至昏昏欲睡。然而助理总裁的工作十分繁重,她已经尽力承担,并且努力学习…… 但是她知道,“决策”不可能只靠学习就学会。她的能力根本就不足以承担大任。 瞪着计算机里尚存的数十件投资开发档案,欣桐只感到疲惫…… 红狮金控有许多关于投资开发的业务,这些新的开发提案,都需要专业的评估与鉴定,才能判断是否具有投资价值。 然而她的经验与能力严重不足!每一项必须由她做决策的开发案件,都会加重她心头的负担与压力! “孙小姐?” 陶欣突然来到她的办公室。 “陶特助?您有事吗?”欣桐客气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孙小姐,总经理现正在开会,他留字条要我请问您,联阳科技的评估案,您看过后的决定是?” “我——我还没有决定,可不可以再给我一天的时间?” “可是这个案子上周一已经是deadline,直到今天为止,我们已经拖了整整十天时间。” “我知道,可是……” “孙小姐,您是不是有什么疑虑?”陶欣笑着问,事实上,她已经约略猜到主要原因。 第14章 朱家千金(3) “不是,”欣桐单纯地倾诉,“我只是很难判断,这个开发案是否应该通过。” 陶欣露出笑容。她早猜到,朱欣桐根本就没有能力处理重大业务。“原来是这样!如果您不熟悉的话,不妨请总经理代劳,从来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得倒他,他是天生的决策人才!” 欣桐双眉深锁。“我知道,但是……” “孙小姐看起来很犹豫?难道您有其他考虑吗?您不妨说出来,也许我能给您出点主意。” 欣桐垂下眼,忧郁地道:“爷爷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我却不能承担,还要麻烦总经理为我处理,我觉得自己非常没用。” 陶欣愣了一下。“其实这也不能怪您。”她眯起眼,别有居心地道,“做决策本来就需要天分的!有些事情,有了时间,不一定能换取空间。” “我知道,就像总经理,他是天生的决策人才。”她同意陶欣的话,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听到这番话,陶欣不禁好笑。她没想到,朱欣桐竟然是这么单纯的女人! 虽然她可怜朱欣桐,但并不同情她。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现实残酷,如果没有能力武装御敌,那么就只能当一名失败的弱者。 “麻烦你告诉总经理,再给我……再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会亲自将结果送交给他。”欣桐茫然地道。 “是的,孙小姐。” 陶欣露出笑容,从容退下。 陶欣并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走进利曜南的总经理室。 利曜南的会已经开完。 “总经理,您开会前交代我的事,我已经问过孙小姐了。不过我看到孙小姐犹豫半天,就只为了是否该批准开发案而苦恼,实在是——”她故意欲言又止,暗示那一幕情景实在很可笑! 朱欣桐那个黄毛丫头,抢走助理总裁这个位置,只怕是自找苦吃! “联阳科技的案子,她批准了?” “当然没有!孙小姐表示,一个小时后她会亲自将结果送交给您。我已经提醒她时间的重要性,并且告诉孙小姐,这件案子如果她无法做出决策,那么您会是她最好的指导顾问。”陶欣露出笑容。 利曜南冷峻的脸孔咧出笑痕,他当然听得懂陶欣的暗示。“Mandy,你这么帮我,我该如何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乖巧地道。 利曜南敛下眼。“下个月是陶董大寿,你准备什么礼物送他老人家?”他突然问。 陶欣喜出望外。“您怎么知道,我爸他下个月生日?” “只要有心,没有查不出来的秘密。何况陶董是金融界闻人,他的大寿之日很多人都知道——” “但要有心才能记得住!”陶欣接过话。 利曜南微微笑,似乎默认。 “我爸要是知道您这么有心,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娇声道,笑靥如花。 事实上,最高兴的人是她! 利曜南如此有心,意味着什么?她一心想知道答案…… “倘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看就算我知道陶董的生日,恐怕也忙得没有时间记住。”他沙哑地道。 仿佛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他适时满足她的渴望。 得到这个答案,陶欣狂喜不已。 “五分钟后我还有一场会议,这次你必须一起进来。”谈到工作,利曜南面容一整,回复严肃。 “是。”收起笑容,陶欣摆出专业架势,配合演出。 至少,利曜南的心思不再那么不可捉摸了…… 陶欣不是笨蛋,相反的,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利曜南就算不重视她的学历跟外貌…… 却绝对在乎她的家世! 倘若父亲的权势地位,在这个时候能助她一臂之力,她不在乎利用这个优势,为自己争取到这个她心仪已久的男人! 一小时后,欣桐拿着联阳科技的案子,来到利曜南的办公室。 “很抱歉,请问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一点事,必须麻烦你……”她不得不求助于他! 欣桐知道,就算时间拖得再长,她不能决定的事仍然无法决定!再硬撑下去,只会连累银行业务。所以,即使她知道自己不该与利曜南单独相处,仍然必须求助于他。 利曜南坐在位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过了一分钟,他才沉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想再见到我。” 陶欣一回办公室就跟他报告,欣桐的困扰与反应完全在他的掌握中。 她别开眼。“本来我希望可以不必麻烦你,但是我知道自己能力不足,再耽搁下去,可能会伤害银行业务。” 利曜南挑起眉。 “我希望把决策权交给你,请你代为评估各项开发案的可行性。”她已经下定决心。 “开发案的决策权是助理总裁的责任与权力,如果你有困难,应该找的人是董事长。”他并未立刻答应。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麻烦董事长。” “为什么?怕他老人家发现,你的能力不能胜任?” 欣桐知道他在嘲弄自己,但她承认,他所说的确是事实。“我的能力的确不能胜任,但是我相信爷爷对这一点很清楚。我之所以不敢麻烦爷爷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年纪大了,身体状况也不好,他需要时间休息,不应该再整天烦心公事。” 他的眸光深沉。“我可以协助你,但你仍然必须自己做决策。”他道。 “可是我——” “这是我的底限,除非你同意,否则不必再谈。”他十分强势。 欣桐吞下到口的话。即使在名义上,她的职位居于他之上,但在他面前她永远不可能取得强势。 “还有任何问题?”他准备下逐客令,公事公办的态度明显。 在他的办公室里,他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我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联阳科技的开发案——” “今天晚上。”他咧开嘴。 “今天晚上?”她愣住,呆呆地反问。 “对,我只剩晚上有空,八点以后。”他的笑脸明显不怀好意。 她困惑地道:“可是这件开发案很急——” 他两手一摊。“再急还是得等到我有空。” 欣桐哑口无言。 “助理总裁还有事?”他嘲弄道。 欣桐被动地摇头。 “那么,晚上见。”他似笑非笑。 刚才欣桐还觉得他工作时不苟言笑,非常认真,一转眼却又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可疑的笑脸,让她打从心底怀疑。 虽然怀疑利曜南会真心讨论工作,欣桐仍然准时在晚上八点钟,到他的办公室敲门。 “你来了!”利曜南抬头看她一眼。 晚上八点,他还在办公。 “我今天必须早一点回去。”她紧张地申明。 “很好,我也想早一点下班。”他一派轻松。 随后他从办公桌前站起,走到她面前。“你很紧张?” “没有……” “是吗?”他低笑。“那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她立刻直视他。 利曜南笑出声。“你还真听话!” “你到底要不要开会?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今天晚上我不能太晚回去。”她无奈地叹息。 昨天晚上她已经缺乏休息,整个人感到十分疲倦,明天一早她还必须一个人独自到医院产检。 “你看起来很累。”利曜南注意到她的异状。 他伸出手,轻触她淡淡的黑眼圈—— 欣桐却像触电般,火速退开。 “干吗?我身上有瘟疫?!”他发噱。 欣桐知道自己的反应过度,她慌乱地垂下眼,避开他嘲弄的眸子。 “数据文件带来了?” “啊?”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是来开会的,不会连数据文件都忘了带吧?”他嘲弄。 “我,”回过神,她从手提包里拿出数据文件,“我带来了。” “那就开始办公。”他回复正经八百的模样,径自绕回办公桌后,变脸像翻书一样快。 欣桐怔怔地发呆,数秒后才回过神。 “好……”她不确定地回答。 拿到资料,利曜南的神情转为严肃,一页页仔细翻阅评估报告。 如此专注的这一面,是欣桐没有见过的他…… 别开眼,欣桐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振作精神,专注在工作上。 把精神放在工作上后,时间就过得飞快。等到欣桐从一叠资料上抬起头,已经将近夜间十一点钟。 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工作到这么晚。 “今晚到这里为止,明天继续。”利曜南宣布。 他看到她脸上的倦容。 “谢谢你。”欣桐由衷感激。 有他一个晚上的悉心指导,她总算弄清楚要怎么看财务报表,但如果要能更深一层判断会统数字,恐怕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学会的,就算学会也仅只是入门。“这种事急不来,就算看得懂报表,也需要丰富的临场经验,才能判断财报数据是否浮报或者伪造。之后还必须学会市场操作判断,了解产业潮流,然后灵活运用在投资决策上。”利曜南提醒她。 欣桐头都痛了。“我知道,这种事需要天分,普通人是做不来的。”这是她的真心话。 他笑出声。“天分是真的,不过努力才是最主要的关键。总裁这个头衔不等于混吃等死,一天工作二十个小时以上是常有的事。” “你回家后也在工作吗?”她问。 “大多时候是如此。” 欣桐黯然地道:“你为银行付出这么多,爷爷对你并不公平……” “时间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他收起笑容,径自走到电梯前。 在这时候,欣桐的手机突然响起。“喂?”她接起电话。 “欣桐?我打电话到你家,玉嫂说你还在办公室?”袁崇峻温文儒雅的声音出现在电话彼端。 “嗯,有一个投资案很复杂……” “现在已经很晚,你的身体不是铁打的,应该休息了!我的车子已经开到银行楼下,你快下楼,我送你回去。” “可是——” “就这样了,我等你。”袁崇峻的语调虽然很温柔,但电话挂的很急,表示不容拒绝的决心。 欣桐叹了一口气,她抬头望向利曜南,困难地道:“崇峻他会开车来接我,所以我必须——” “拨回去,直接拒绝他。”他命令。 “我不能这么做,崇峻是一番好意。” 利曜南的眼神变冷。“我记得,当初你很排斥袁崇峻。现在不但答应婚约,对于袁崇峻的追求,似乎还颇乐在其中?”他啧啧有声地嘲谑道,“我看你周旋在男人之间,一点不为难,得心应手的程度仿佛像个中老手!” 欣桐的脸孔倏地刷白。“我不想响应你的话,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拿起皮包转身走向电梯,他却快一步走到她面前,不但挡住欣桐的路,同时抓住她的手—— “你放手!” “或者是环境让你改变想法?”他残忍地掐紧她纤细的手腕,继续往下道,“毕竟你已经不是以前的纪欣桐,就算以前的你绝对没有半点心机,但现在你即将手握权势、开始尝到权势的滋味——你的想法会改变,是理所当然的事!” 瞪着他冷酷的眼睛,欣桐的心底一阵抽痛。 利曜南根本不相信任何人……甚至于,他最不相信的人就是她! “放开我,我要下楼了。”她平声道,苍白地平视他冷酷的眼睛。 僵持片刻,利曜南面无表情地甩开她的手。 欣桐绕过他,走进电梯。 直到电梯门关上,她再也忍不住,泫然欲泣…… 他时而友善、时而冷酷的态度,再一次伤害了她。 明知道利曜南根本不爱任何人,为什么她仍然这么容易失陷心防,三言两语又被他所伤? 伸手抚摸自己平坦的肚子……欣桐知道,她不该再三心两意! 既然“爱情”这两个字利曜南回报不起,那么即使痛苦,她也必须一点一滴收藏起对这个男人的爱—— 永远不要再伤害自己。 一周来,欣桐忍受着身体的不适,每天仍然强打起精神上班。 这天下午,她身体的不适才稍微减缓,楼下警卫室突然打电话告诉她,某家花店老板亲自送来一大束玫瑰,因为有一名出手阔绰的客人,指名要老板亲自将花送给红狮银行的朱欣桐小姐。 等到玫瑰花送进欣桐的办公室,她的反应只有错愕。 因为这不仅只是一束花,而是上千朵玫瑰布置成的一大片花海,霎时间整间办公室因为这千朵玫瑰而芳香扑鼻。 欣桐看到卡片上的署名: 欣桐,希望这一片深意,不致造成对你的困扰。 崇峻 见到卡片,她愣在花海前许久。 眼泪不自觉地溢满眼眶……她是很容易感动的人,然而让她感动的不止这片花海,还有他卡片中体贴的措词。 然而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想到自己答应爷爷的安排,已经伤害了袁崇峻,她根本没有资格得到他的眷爱。 “果然是女人,看到几朵花就开始感动了?” 利曜南不知何时走进她的办公室,冰冷的语调毫不掩饰地挟带着嘲弄。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她转身背对他,急忙擦掉眼泪。 “连我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这种老套的浪漫似乎让你很沉醉?”在欣桐措手不及前,他夺走她手上的卡片,“原来你喜欢这种示爱方式,不过不嫌太没创意了一点?” “请把卡片还给我!”她伸手想拿回卡片。 “急什么?!追求者写的卡片,如此情深意切实在值得公诸于世,我可以免费替你贴在网络上,证明你现在的身价的确不菲。”他嘲弄。 她不可置信。“冷嘲热讽,就是你到这里来的目的吗?” “我的目的?”他嗤笑一声,“董事长不是交代过,要我亲自指导你?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还没机会发现,你已经把办公室当成谈情说爱的地点!” 他的指控让欣桐觉得不可思议,却哑口无言。 “我没说错是吧?”利曜南走到她面前,故意从花束中抽出一枝含苞待放的蓓蕾,“就因为这样,所以让你下定决心,嫁给富华建设的小开?!” 他揶揄的眼神,挟带一抹指控。 “就算是,也要感谢你给我的机会。”她反击。 利曜南迅速眯起眼。“我太小看你了,是吗?”低沉地道。 她坚定地回望他锐利的视线,告诉自己不能退却。 “真没想到,”他咧开嘴,低嗄地道,“你会有这样的爆发力。” 电话突然响起,为脱离他窒人的视线,欣桐转身拿起话筒。 “喂?”她不由自主地喘气,直至此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屏息了多久! “孙小姐,有位袁崇峻先生现在正在楼下会客室,他指名说要见您。”警卫室再次来电。 “立刻请他上来。” “是。” 挂断电话,办公室内陷入短暂沉默。 她可以感觉到,利曜南犀利的视线正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突然感激起这时忽然出现的袁崇峻,因为她并不是真的这么坚强。 “欣桐?”三十秒后袁崇峻出现在她的办公室。 第15章 朱家千金(4) 利曜南倏然收起脸上的笑容,虽然仅只一秒钟,他自若的神情确实曾出现一丝僵硬。 “利总!”袁崇峻首先展现风范,他大方走上前与利曜南握手。 “听欣桐说,这束漂亮昂贵的玫瑰花,是你特别请花店送来的?”利曜南仿佛变脸般,迅速收起阴沉的神色,一脸明朗地笑问。 他转变的速度之快,让欣桐迷惑。 她不明白,他何以能如此虚伪? “是啊!这只是一份小礼物,希望能让欣桐开心。” 袁崇峻回头望向欣桐,却发现她的眉头深锁,忧郁的眸光紧锁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为了讨好女人,所费不赀是意料中的事,不过下回记得用点心,有些女人可能会嫌这种方法太老套。”利曜南笑着道。虽是笑着说话,话锋却明显嘲讽。 袁崇峻先是皱眉思考,随后挑起眉,不置可否。 他没笨到听不出对方话中的讥诮。 “就算老套,只要我喜欢就好。”欣桐走到两个男人之间,为袁崇峻解围。 利曜南敛起笑容。 “崇峻,你找我有事吗?”她知道利曜南不高兴,所以她选择面对另一个让她没有压力的男人。 袁崇峻咧开嘴,重拾笑容。“我想约你一起吃晚饭,本来我打算在楼下等你,后来我看时间差不多,你也该下班了,索性就上楼找你!” “好,”她匆匆答应他,“我拿一下皮包,我们现在就去吃饭。”只为赶快摆脱利曜南。 纵然欣桐现在根本没有半点食欲,甚至还在反胃。 “孙小姐的工作完成了?”利曜南忽然出声,“我记得你有一份合约,必须在今天晚上七点以前整理出来,传真到董事长的书房。” 欣桐僵在原地。三秒钟后,她笑着回头。“报告总经理,就在你踏进我的办公室之前十分钟,我已经把合约整理好,传真给董事长了。”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袁崇峻同样沉默。 “很好,”利曜南的眼神很冷,“看来你学得很快,已经慢慢懂得掌握工作时间了。” “那么,总经理,现在我可以陪崇峻出去吃饭了吗?”她平声问。 利曜南咧开嘴,脸上却没有笑意。“请便。” “我们走吧,崇峻。”转身对着另一个男人微笑,笑容却是僵硬的。 “利总,我跟欣桐先离开了!”袁崇峻颔首致意。 利曜南保持脸上的笑意。 直至两人离开后,他英俊的脸孔迅速笼罩一层寒霜。 利曜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意外发现陶欣还未下班,她显然正在等他。 “总经理!”见到利曜南,陶欣一脸喜色。 “还没下班?我不记得付你千万年薪,不需要每天这么卖命吧?”他若无其事地说笑,刚才发生的事,仿佛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 利曜南的情绪向来控制得宜。 他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出真正的情绪。 “总经理,你别开我的玩笑了!”陶欣嘴里这么说,事实上心底却暗自窃喜,因为利曜南很少如此跟她说笑。 陶欣自认为是最了解利曜南的女人。 她忽然伸出藏在背后的左手,白嫩的手心上,是一块名贵的女性钻表。 “钟表公司送来的,我下班前一刻收到的礼物。这份礼物来自一位署名利曜南的先生。总经理,请您告诉我,这不是一份送错的礼物吧?”她美艳的脸孔,刹那间露出甜蜜的笑容。 “当然不是!”利曜南的笑容更深。从一踏进门见到陶欣,他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这是我百忙之中抽空到店里,特别为你挑选的礼物。”他低笑。 “总经理,您为什么要送礼物给我?”她动情地问。 “你忘了?你到银行来帮我,到今天下班为止,刚好满三年。”他算得很准。 “真的,连我自己都不记得的事……”她低喃。 “你会忘记,更证明你平日所做所想的,全都是为了银行,完全没有一点私人考虑。”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总经理。”陶欣是现代女性,她敢做敢说,只要抓住机会她就会立刻表白。 利曜南低笑。“不必这么客套了!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我们之间没上司跟下属的分别。” “是……可是,总经理,这么名贵的礼物,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收——” “这么虚伪就不像你了!”他冲着她咧开嘴。 陶欣一怔,接着噗哧一声笑出来。 的确,她是有自信!以她的能力和努力,当然受得起这么昂贵的礼物。 “那么,总经理这份礼物我就不客气收下了。”她喜悦地道。 “今晚一起吃饭?顺道让我这个做主管的人,有机会慰劳一下我的员工。” “可是我还有工作——” “今天是这么特别的日子,不应该加班。”他走到陶欣面前,取走她手上的档案夹,“况且,下午我已经交代Ella接手你的工作,明天早上她会将你今天未完成的工作做好,同时寄一份报告到你的计算机。” 陶欣张口结舌,除了受宠若惊外,还有一份释然的喜悦…… 自从那位“孙小姐”正名之后,利曜南对她稍有冷淡,原本她还以为自己与利曜南之间,已经不可能发展超乎友谊的关系! 毕竟他曾经说过,他与朱欣桐并无血缘关系。况且同为女性,她敏感地察觉到朱欣桐对利曜南的感情并不单纯…… “现在就下班你跟着我走,还是现在就下班我跟着你走?”他难得幽默。 “我必须先回家一趟。”她回望男人,眉宇间尽是喜色。 “这样的回答算是答应了?” “我了解总经理,您一旦决定的事,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反对。”她望着他,笑靥如花地笃定道。 “不愧是我的特助,你可能是全世界最了解我的女人。”他低嗄地道。 短短两句话,将陶欣的虚荣感哄抬到最高点。 利曜南向来了解女人,特别是他想掌握的女人。 利曜南不是第一次到陶家,既然已经上门数次,他自然知道陶百钦是一名古董剑器的搜集专家。陶百钦特别钟情于清朝贝勒大刀,不但有深入的研究,陶宅地下室内还有丰富的收藏。 陶百钦酷爱刀剑古董的癖好,与他富于攻击性的商场性格,绝对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利曜南一向善于从这种小地方观察人性。 “朱董事长的孙女回到朱家的事,大家都知道,对你在红狮银行的地位,应该有一点影响吧?”陶百钦眯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起。 女儿回房换衣服的时间,陶百钦陪伴利曜南坐在陶家的客厅里闲聊。 利曜南当然明白,这话问得别有居心。“董事长疼爱孙女是人之常情,但金融界瞬息万变,我向来相信专业和能力,唯有善用人才,方是企业致胜的不二法门。” 他答得巧妙,陶百钦不是笨蛋,两眉一挑立刻会意。“当然!当然!”他笑得狡猾。 朱狮一定是老糊涂了,才会把利曜南这难得一见的金融奇才摒除在门外,弄了一个不知世事、听说二十年没见过面的“孙女”进门。 陶百钦早就听女儿陶欣说过,那个朱欣桐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她能有多大能耐?!想当然这黄毛丫头,自然斗不过利曜南这种饱经世故的男人。要想在金融界里立足,只凭着与大老板的关系当然不够,还得要有真本事。 “不过,我听说红狮内部董事,表面上支持朱董的孙女,私底下似有不服,董事各拥派系明争暗斗,趁这个机会都想浮出台面,角逐董座?” “陶董似乎对红狮银行很有兴趣?”这是他第二次点明,陶百钦对红狮银行别有企图。 陶百钦愣了愣,照常打个哈哈。“身在金融界,大小事项自然要知其一二,就算不经证实的八卦消息也有几分真相,你说是吧?” “明人不说暗话,在陶董面前,真相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他回以一笑,轻描淡写地回答。 陶百钦挑起眉。 “董事之间明争暗斗,是每一家银行乃至各家上市集团公司难以杜绝的诟病,毕竟利益交关在所难免。”他笑道。 利曜南这番话,等于间接承认红狮内部有问题。陶百钦得到想要的答案,立即笑开脸。 “爸,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换妥一身性感洋装,并且重新补粉上妆的陶欣,容光焕发地踏进客厅。 “我正跟陶董交换一点工作上的心得。”利曜南站起来,迎接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伴。 “那么,爸,不是我瞧不起你,总经理在银行界的本事,可比你这位董事还要‘懂事’,你可得多听听他的意见。” “当然!曜南精明能干的本事,不只是我,业界内只要提起利曜南三个字,谁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陶百钦笑嘻嘻地附和女儿。 “陶董过奖了。”利曜南态度谦虚。 “哪里?这是事实!” 陶百钦嘿嘿笑道。他会这么“随和”当然有其目的! 早在陶欣进入红狮工作之初,他就打着里应外合的算盘,企图鲸吞蚕食暗自购入红狮金股票,以夺得红狮金的董事席次。 没错,他的野心可不小! 原以为这场仗他打来只有三分胜算,没想到朱狮这个平常精明奸巧的老头,会为了一个黄毛丫头犯老糊涂,平白送给他一份大礼,让他有机会利用他们祖孙间的矛盾,掌握利曜南这个手握红狮金控重要机密的人,利用他来协助自己! “我想你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去吃晚餐了?”利曜南深邃的眼眸,专注地凝望着陶欣。 纵然陶欣的性格活泼而且充满自信,在他的注目下也情不自禁脸红。“我们上哪儿吃饭?”她娇声问,暧昧的语调逾越了下属对上司的本分。 利曜南咧嘴一笑。“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他卖关子,这也是他今天安排的节目之一。 陶欣沉醉的表情,说明她已经完全被眼前的男人所收服。 陶百钦送两人到门口,心满意足地目送女儿离开家。 车子开上马路,自车座前方的后照镜内,利曜南如其所料地,看到陶百钦脸上坦率的笑容转为丑恶。 他调回目光,一路上与陶欣有说有笑…… 陶百钦打什么主意,他当然清楚。 这只老狐狸打的一手如意算盘,其实早在他的谋略之中,根本逃不出他的算计。 03 当袁崇峻将车开到温泉馆的泊车站前,欣桐瞪着这幢熟悉的建筑物,除了错愕还有心痛。 “你、你也是这间温泉馆的会员?”欣桐问。 “怎么?你也是会员吗?如果是也不算意外,因为这间会所在政商圈内名闻遐迩,有时还会在会所里面看到明星!”袁崇峻打趣道。 欣桐笑的勉强。 两人到会所的三楼用餐,这是一家十分讲究的日本料理店。 但当一踏进店内,闻到日本料理店惯有的气味,欣桐已经开始反胃。 “刚才让你为难了,我实在过意不去!”袁崇峻突然这么说。 “什么事?”她刻意忽视不舒服的感觉,强颜欢笑地问。 “原本我只是想借着那束花传达心意,没想到竟然会造成你的困扰,还让利总不高兴——” “没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不管如何,上班时间送花就是不对!下回我会记得,等到下班时间再送花给你!”他笑道。 “你不要再破费了!”欣桐乘机阻止他。 “不过送花而已,怎么算破费?”袁崇峻深情地凝望她,“其实利总说的对,送花这种方式的确太老套了!不过我这个人就是比较笨了一点,但下次除了送花外,就算绞尽脑汁,我也一定要想个不同的方式博你一笑!”他大胆地握住欣桐的手。 欣桐反射性地缩回手,同时垂下脸,避开他的目光。 袁崇峻并没有因此不悦,他略微侧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设计精巧的半圆形小拱盒,然后在她面前打开盒盖。 盒子里头,是一枚成色晶澄的上好白钻戒指。 “我知道你已经答应婚事,但不管如何,我希望在两个家庭正式提亲之前,先跟你求婚。我要你明白,我之所以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要告诉你,就算没有家族因素介入考虑,这桩婚姻也代表我个人的意愿,我真诚的希望你能考虑并且答应,成为我袁崇峻的妻子。”他感性地道。 料理台前的客人都听见这段深情告白,他们一致微笑着等待女方首肯,就连料理师也特别等候袁崇峻把话说完后,将一盘卷成玫瑰花样的鲑鱼生鱼片送到小姐面前。 只有欣桐,她怔怔地瞪着袁崇峻,乱了方寸。 尽管他的诚心和真意感动了自己和其他人,但是面对这一片深情,欣桐却不知如何反应。 她没想到,今晚这顿饭会吃得如此为难。 因为欣桐迟迟不表态,气氛忽然僵滞。 “没关系,你可以考虑三天,我向来很民主的。”袁崇峻笑着化解尴尬。 “谢谢你……”欣桐从心底感谢他。 “别这么说,倘若是我,遇到这种事也需要考虑三天的!就算我明明知道,自己非这个女人不娶。”他反过来安慰她,然后将戒指收回口袋里,求婚的事绝口不再提起,充分表现出绅士风度。 欣桐总算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晚餐十分融洽,虽然欣桐除了喝汤外,几乎没吃任何东西。 直到利曜南与陶欣突然出现在餐厅门口,首先看到两人走进大门的欣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凝。 “真巧!大家心有灵犀一点通,竟然选在同一家餐厅吃饭!”利曜南单手携着艳丽的女伴陶欣,意气风发地走到两人身边坐下。 “孙小姐、袁总,你们好啊!”陶欣落落大方地朝两人打招呼。 欣桐轻轻颔首。“你好。”不若陶欣世故,她双眉深锁,忧郁的心情完全表现在脸上。 “利总跟陶特助,两人一走进餐厅就抢尽风采,你们这一对实在郎才女貌。”袁崇峻说着客套话。 但欣桐知道,袁崇峻说的是事实。利曜南与陶特助确实郎才女貌,他们的确是足堪匹配的一对。 “彼此、彼此,袁总与我们红狮银行的公主,一样郎才女貌,非常登对!”利曜南的口吻听起来像开玩笑,他瞪着欣桐接下道,“怎么?吃完饭准备上哪儿?一起泡温泉?”他冷着眼,开着恶意的玩笑。 欣桐的脸孔瞬间刷白。 “利总真爱说笑,刚吃饱饭怎么泡温泉?”袁崇峻打哈哈带过,“还不是因为这家日本料理店的师傅手艺一流,所以我才会带欣桐来品尝美食,不过她似乎不太捧场,今晚她吃的并不多。” “是吗?”利曜南锐利的目光转向欣桐。 欣桐避开他的视线,对他的注目假装浑然不知。“对不起,我去一下化妆间。” 她低头走避,脸色苍白。 第16章 朱家千金(5) 原来利曜南不只带她一人到这家温泉馆。 “总经理,我也去一下化妆室。”陶欣道。尽管脸上尽是浓妆,她还打算再补一点粉底。 剩下两个男人,袁崇峻反倒先开口,“我听说欣桐与利总之间,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不知道这个传言属实?抑或仅只是传言?” “我一直以为袁总是正人君子,想不到,袁总竟然也喜欢打探八卦?”利曜南道,笑容很冷。 “利总言重了!想证实一些马路消息,不见得不是正人君子。” “原来证实不等于打探!那么除了我与欣桐之间的关系,袁总想打探些什么,直说无妨。”利曜南巧妙地嘲弄对方。 袁崇峻眯起眼,数秒后他咧开嘴。“我看这个问题不必再问,利总的表现已经充分解答了我的疑惑。” “是吗?袁总既然如此世故,就不必我多费唇舌了!” 袁崇峻的笑脸变冷。 “袁总的疑惑得到解答,不过我的问题却还没有答案。”利曜南接下道。 “请说。”袁崇峻冷笑。 “据我所知,五年前富华建设以名下不动产与股票作为抵押品,曾对数家台银提出总额超过百亿的融资联贷,这其中自然不乏红狮银行,不过几个月前业界开始传出消息,传言富华开始连月拖欠利息,银行方面已经展开动作,酝酿联署要求富华签下本票,立即清偿积欠银息。同时,还必须每月如期归还本利,否则最快年底前,将冻结资金,抽回银根。” 利曜南这番话如同一枚炸弹,将袁崇峻脸上所剩不多的笑容,彻底粉碎瓦解。 “请问,利总问这番话有何用意?”袁崇峻的神色不再和煦,相反的,他向来予人谦谦君子的态度有了转变。 利曜南冷眼观望袁崇峻冷酷的眼神。“富华的现况,董事长自然一清二楚。然而富华隶属于富门集团旗下子公司,商场上的朋友都知道,富门集团手上握有红狮金为数不少的股票,同时富门集团旗下子公司的富扬证券,更可以在红狮董监事改选时,大力协助收购股东委托书。商场上利益结盟,本来见怪不怪,即使董事长知道富华现况,但凭着富门手上握有的红狮金股票,以及富扬在证券业界的影响力,想必董事长要安排欣桐坐上董座大位,指日可期。至于富华建设,有红狮金这门姻亲背书,被迫签署的银行本票就不至于被即期轧入。综合以上,红狮金与富华建设如果能联姻,两相得益。” 利曜南话一说完,两人间陷入一阵可怕的沉默。 一分钟过后,袁崇峻拍手鼓掌。“利总的想象力之丰富,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他的脸色阴沉。 利曜南无动于衷。“你我都明白,商场上每个人都是一颗棋,每走一步、每项投资尽皆是棋盘布局。”他咧开嘴。“我深信欣桐是一项最完美的投资,对于富华而言尤其如此。只不过这项投资仍有风险……” 他倾身,然后耳语。“敌知我情,通我谋,为之奈何?” 两个男人眼神交锋。 十秒后袁崇峻突兀地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出眼泪,“利总的故事编得真精彩!而且才学不凡让人佩服!” 利曜南也咧嘴笑开。 笑容背后,两人心知肚明。自此一笑后,彼此就是敌人。 刚从化妆间走回餐厅的欣桐,看到的就是这幕景象。 “利总与袁总两个人,聊的还真开心!”尾随欣桐之后走出化妆间的陶欣,不疑有他地笑道。 欣桐却本能地质疑。因为今天晚上到刚才为止,她不觉得利曜南曾试着表现过一丝友善。 见到两人走进餐厅,利曜南站起来,上前挽住陶欣的手。 “真不巧,Mandy,我们似乎来的太晚,料理店九点钟就打烊。我看我们只好换个地方吃饭,最好找到一个能通宵达旦吃饭品酒的地方,好好替你庆祝。” 利曜南突然宣布,陶欣虽然错愕但很快就同意。 “袁总,我跟Mandy先走,你不必送了。”利曜南笑着冷视袁崇峻。 后者的眼神同样冰冷。 “孙小姐、袁总,我跟总经理先离开了。”陶欣笑盈盈地道。 袁崇峻颔首冷笑,他早已回复冷静,维持一贯基本礼仪,不若欣桐根本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转身前,利曜南犀利的眸光扫过欣桐。之后,他挽着婀娜娇艳的女人,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 欣桐瞪着两个人亲昵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今晚吃完饭,陪我去喝杯咖啡好吗?” 袁崇峻的声音,遥远如同天边的海潮,好不容易才唤醒失神的欣桐。 “欣桐?” “啊……好。”欣桐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点头答应。 由于身体一直不适,她原想拒绝,但因为心中对袁崇峻始终怀着一股歉意,于是勉强答应。 但是这样的情况还能维持多久? 欣桐不敢去想,也完全想象不到。 将近十一点钟,袁崇峻才开着车子送欣桐回到朱家。 目送袁崇峻的车子离开,欣桐脸上的笑容跟着消失。 “这么快就回来?” 利曜南站在暗处,他突然出声,吓了欣桐一大跳。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等你回来。” 她瞪着他,困惑地问:“你没必要等我……” “当然有必要!我还以为今晚袁总另有安排!就因为担心羊入虎口,所以我等在这里,预备等不到你时可以报警救人。”他嘲弄道。 欣桐倒抽一口气。“你说话一定要这么尖酸刻薄吗?崇峻没像你讲的那么卑劣,他跟你是不一样的人!” “是吗?”他嗤笑,慢慢走近她身边,“你的意思是,袁崇峻是谦谦君子,而我呢,只是个会伤害你的小人?” 她别开脸,没有回答。 利曜南突然接近她,将措手不及的欣桐压制在大楼的墙面上—— “你真的这么以为?”他的笑容收敛,阴暗的眸子显得深沉。 “放开我。”这是她的回答。 “你还在怪我,那天晚上没有收留你?”他玩弄她的长发。 “那已经过去了。” “但是你没有忘记!” “我有没有忘记并不重要,反正我已经答应爷爷指定的婚事,你放心,我不会反悔的。”她嘴硬地道。 利曜南盯着她避开的眼眸。“你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当然知道!”她要求自己直视他的眼睛。 在他面前,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脆弱。 “听起来,你已经有预设立场。如果我告诉你,你认识的那位谦谦君子,其实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你会认定我在恶意中伤?”他沉声道。 “难道不是吗?” 利曜南冷下脸。“眼睛放亮一点!你已经不是一无所有的纪欣桐,而是拥有半壁金融江山的朱欣桐。你拥有庞大的利益与权势,就必须要有常人所没有的警觉——记住,围绕在你身边的人,可能都别有所图。”他警告她。 欣桐瞪视他。“也包括你吗?”她质问。 利曜南咧开嘴。“至少,我不是一个伪君子,你很清楚我要什么。” “有差别吗?自从我成为朱欣桐,已经失去自我,根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能任由别人替我安排。”她喃喃低诉,声调悲伤。 “啧啧,”利曜南低笑,伸手挑起她的下颚,粗嗄地道,“千万不要轻易卸下你的盔甲,就算在我面前也一样。” 欣桐心惊。“我要回去了,玉嫂一定在等我——” 他不容她逃避。“只要你不够坚强,就会成为被利用的工具,明白吗?” “就算真如你所说,那么你要我怎么做?要求爷爷取消婚约?别忘了,你还是我和崇峻的介绍人。”她提醒他。 利曜南收起笑容。“把我的话听进去,未来就不需要后悔。” 她别开眼。“我的婚礼是别人替我安排的,对我来说结婚只是一种形式,嫁给任何人都一样。况且崇峻对我很好,我相信我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感情?”他冷笑,“感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被他这句话所伤。“对你而言感情也许不值钱,因为我跟崇峻的感情是你不能理解的。”她平声道。 “不能理解?”他挑起眉,“他跟你上过床?” “你无耻!”欣桐的脸色发白。 利曜南嗤笑。“你在骂你自己吗?朱大小姐?只要上床就叫无耻,难道我们没有上过床?” 她冲动地伸出手—— 利曜南在第一时间抓住她。 “我看我太久没提醒你,什么叫做男女之间的感情!” 话才说完,他蛮横的强吻已经落在她柔软的粉唇上。 欣桐抵不过他的力气,只能任由他蹂躏双唇,她已经毫不抵抗,但利曜南显然没有停手罢休的打算…… 这片墙附近靠近停车道,刚好是灯光完全照不到的地方,等欣桐发现他的动机不良,已经来不及逃脱。 “放手,不要……” 也许因为这一次她并非自愿,直到现在欣桐才发现,男人的力气比她所想象还大上数倍! 然而他的动作虽然粗野,却很温柔,他并不像她所想象的将以狂暴的方式对待她,反而以性感的温柔,企图瓦解她的意志…… “真的不要?或者这只是女人的违心之论?”他嘶哑地低笑,贴紧她的耳畔粗嗄地低喃。 “放开我,你不能这么对我……”她虚弱地抗议。 他竟然在街头,如此对待她! “是吗?”他沙哑地低笑,根本不理会她的抗议。 将她紧压在胸前,利曜南宽厚的胸膛因为低语而传出一阵共鸣,欣桐已经分不清楚,是他肆无忌惮的言语,还是他狂放的举止让她晕眩…… 直至一道车头灯忽然射到墙面上,欣桐吓得呆住。利曜南迅速停止动作,将她的脸蛋压到他胸前。 车灯一闪即逝,显然只是大楼住户开车回家,刚拐进私人车道。 恢复片刻理智,欣桐胸口蓦然涌入一阵罪恶感,致使她突然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推开他—— “你不该这样对我!”她全身发抖,脸色苍白,“我已经有婚约了!” 利曜南僵住,然后他沉下脸,深沉地瞪着她。 欣桐撇开脸,等到发软的双腿稍稍恢复正常,她立即调头逃开这让她羞愧的一切…… 欣桐疲惫地回到家,没想到这么晚了,屋子里的大灯还亮着,她以为玉嫂还在等她,直到她走进大厅才发现,坐在沙发前的,是她不苟言笑的爷爷。 “回来了?” “爷爷……” “我听Anna说,今天袁崇峻到公司,约你一道出去吃饭?” Anna是董事长室的秘书,她在银行工作将近三十年,算得上是老人的心腹。“是的,爷爷。”她凝望着地面那片昂贵的米白色纯羊毛地毯。 过去这一个礼拜来,老人面对她时几乎没有任何笑容,欣桐知道爷爷仍然在生她的气。 “嗯,多跟崇峻出去是好事,你能这么做,就代表你渐渐懂事,知道该为大局设想了!”老人的语调逐渐和缓,显然他的脾气已经消了一大半。 老人接下道:“今天我已经见过袁董事长,我们双方坐下来谈过,初步决定,你跟崇峻的订婚典礼,就选在今年春天举行,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现在已经二月,春天转眼就要来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两大家族要筹备一场订婚宴虽然不是不可能,但欣桐不得不怀疑如此仓促举办的原因。 红狮金控每隔三年,会在四月份改选董监事,这是直到这个星期欣桐才被告知的消息。 “爷爷,你们决定就好,任何时间我都没有意见。”她轻声道。 老人凝望他柔顺乖巧的孙女,忽然若有所思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严厉了?” “没有,爷爷,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这是你的真心话?”老人沉声问。 “我知道爷爷管教我,是为了我好。况且,我相信爷爷为了银行,一定也做过许多外人所不知道、更无法想象的牺牲。” 听到这番话,老人的严厉神色稍许动容。“能嫁给袁崇峻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应该不算牺牲。”他试探地问。 “崇峻确实很优秀,事实上,是我配不上他。”她叹道,眉心深锁。 老人突然昂首大笑,欣桐惊讶地抬头望向她的祖父。 “相信你的爷爷!凭你的条件和实力,绝对不可能配不上袁崇峻!”老人发出豪语。 欣桐不知道爷爷的自信所为何来,但当她低头看到自己平坦的腹部,内心就深深地感到不安…… “如果耀文还活着,知道你即将要订婚了,他应该会很高兴吧!”老人的神情突然凝重起来,似乎陷入某种不堪回首的回忆。 欣桐知道,耀文,是父亲的名字。 “爷爷?”她温柔地呼唤祖父。 “我想到了你的父亲。”老人徐徐道,“想当年,耀文就是没听从我的安排,才会落得英年早逝的下场!耀文他本来可以活得比任何人都风光,却为了那个女人跟我脱离父子关系,弄得一无所有,找工作又到处碰壁,最后居然落到出海跑船的下场,结果……任谁都料不到,我朱狮唯一的儿子,竟然会死得那么凄惨!” 欣桐怔然地听着,她知道父亲因为船难去世,但祖父却将父亲的死,全数推到母亲身上。 “耀文本来可以不死的!却为了那个女人,莫名其妙的葬身在茫茫大海里!”老人流下悲痛的眼泪,这是他头一回在欣桐面前失控地流露出情绪,“耀文之所以英年早逝,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那个女人害的!都是她害死了你的父亲!”老人悲愤地指控。 欣桐错愕地凝望她的祖父。 纵然母亲从来不曾真正的喜欢过她,然而欣桐仍然站在母亲的立场设想,她知道祖父对母亲的指控并不公平…… 但是现在她没有力气争辩。经过这一晚她已经累了,现在她只想回房间休息。 “上楼的时候,帮我把大厅的灯关了。”老人突然宣布。 他已经陷入往事,孤僻地只想要一个人尽情咀嚼。 欣桐沉默数秒,身体与心灵上的疲惫,让她选择麻木地服从老人的旨意。“是的,爷爷。”她虚弱地道。 关灯后,她回首凝望老人…… 黑暗中,老人孤单地坐在沙发上,独自沉入他悲伤的回忆里。 周末上午虽然不必上班,欣桐却一早就离家外出,因为她跟医生约好了十点钟产检。 “喂,纪欣桐!” 巷口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欣桐不必回头就能猜到,叫唤她的人是谁。 “丽玲?”回过头,欣桐果然看到丽玲正从隔壁巷口走出来。 “总算给我找到你!”丽玲从鼻孔里嗤哼一声,“你还真忙啊!每一次在银行楼下都拦不到你,我只好找到这里来了!” 第17章 朱家千金(6) 那一天早上欣桐从医院离开后,丽玲叫了出租车,偷偷跟在那个姓利的车子后面,这才知道朱家的地址。 “丽玲,你有事吗?”欣桐问。 “我找你当然有事,没事找你做什么?!”她撇撇嘴,随即不高兴地道,“现在你飞黄腾达了,成了朱家的大小姐,而我却流落在外头,每天都得看老板的脸色吃饭!好歹我们姐妹一场,你运气这么好,怎么不记得拉我一把?!况且上回你昏倒在街上,还是我把你送进医院的!说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说了这么多,她的目的就是要欣桐报答她! “丽玲,你要我怎么做?” 丽玲咧开嘴。“我想到银行上班,你尽快在银行里面给我安插一个职位,最好是什么事都不必做,就能领薪水的工作。”这样她才有时间涂指甲油、补妆、补口红。 “你想到银行上班?”欣桐问。 “怎么样,不可以吗?”丽玲眯起眼。 “不是的,而是银行有一定的人事筛检制度,我不能——” “这家银行是你爷爷的,你不可能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决定,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想帮忙!”丽玲噘着嘴,指控欣桐。 她知道欣桐的“秘密”,却不急着拆穿欣桐。 丽玲可不笨!这两天她关在房间里思前想后,终于给她想通了! 她知道欣桐如果身败名裂,离开朱家,自己就连一丝好处也捞不到!唯有继续让欣桐当这个朱家大小姐,她才有好处可捞! 只是这样实在太便宜欣桐了!她当大小姐,而自己只能沾她的光,在银行里头做一名小职员! “不是的,我……”欣桐欲言又止。 她知道解释也没有用。因为丽玲一向不听任何人解释,从小到大只要是丽玲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手。 “我试试看,但是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替你在银行里安排到工作。”欣桐诚恳地道。 她一心想报答春姨,如果丽玲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春姨应该会比较放心。 “你最好保证能替我找到一份工作,否则……”丽玲撇起嘴,“否则我就每天来烦你!”她贼笑着威胁。 欣桐无法答话,她只能尽力去试。 “对了,把你的手机号码抄给我,这样我要找你,就不必这么费事了!”丽玲理所当然地要求。 欣桐没有拒绝,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张便条纸,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抄给丽玲。 “星期一下午我会打电话给你,你记得办好我的事!” 收妥欣桐的电话号码,丽玲达到目的,笑着转头走开。 看着丽玲离开,欣桐忽然想起自己和医生的约会—— “糟了!” 十点就快到了! 欣桐急忙招手拦了一部出租车,匆匆赶去医院。 “纪小姐,原则上我倾向建议你怀孕前十二周住院观察,因为你的身体比较虚弱,但是你坚持出院,我也不能勉强你。只是,如果你一旦发现下体有不正常流血的迹象,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马上赶回医院诊察。” 在综合医院产检时,妇产科的主治女医师语重心长地警告她的病人。 走出医院大门,欣桐摘下脸上的太阳眼镜。 不久前,报纸曾经报道过她回到朱家的事,她担心自己到妇产科挂门诊,可能会被人认出。也因为她的户口还未迁到朱家,所以她仍然可以用纪欣桐的名字,挂号看诊。 这个不被期待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可能一出生就将贴上父不详的标签,这样的孩子会得到幸福吗?然而至于她的幸福…… 她的幸福并没因为身份而加倍,反而因此而失落…… 她已经不敢再期待,会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走在人行道上,欣桐漫无目的地游走,脑子里一片紊乱,根本理不出头绪。 天空开始下起细雨,尽管街道上人来人往,她却感觉到孤单,非常非常的孤单…… “孙小姐?”陶欣手上拿了一瓶水,站在便利商店前。 “陶特助?”欣桐愣住,她停下漫无目标的脚步。 “好巧啊!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您!您到附近来是为了——” “我……我正要到这附近找一个朋友。”欣桐临时想了一个借口。 “噢,”陶欣笑眯眯地道,“早上我跟总经理一起到银行加班,所以总经理开车送我回家,因为我口渴,临时下车买一瓶水。”她挥挥手上的矿泉水瓶,然后指了指停在街角的奔驰车。 欣桐认出,那是利曜南的车子。 “我父亲跟总经理很投缘,总经理下午还要在我家吃个便饭,跟我父亲好好聊个够。”陶欣补充道。 欣桐抿嘴淡笑。“那很好……” “不好意思,孙小姐,总经理还在车上等我,不耽误您找朋友的时间了!”陶欣笑着跑回利曜南的车上。 车子立刻发动,很快就消失在欣桐的视线范围外。 望着车来人往的街头,周遭车潮与人潮的喧闹声,突然间变成空洞的回响…… 然后,她慢慢醒悟,这是心痛到底、然后麻痹的感觉。 回到朱家,已经下午一点钟,欣桐知道祖父吃过午饭后,一定会到书房看报,于是她走到书房前敲门。“爷爷,我回来了。” 她的神情疲惫,但仍然不忘陪伴祖父。 数天前那一晚,祖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那一抹孤单的身影,一直在她胸口流连,之后她就希望自己能花更多的时间陪伴老人。 原以为老人如往常一般,一个人孤单地坐在书房内看报纸,却意外地听到祖父的笑声。 “欣桐?你快进来,看谁来了!”老人豪迈的嗓门,听起来已恢复元气。 “欣桐!”袁崇峻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看着她。 欣桐站在书房门口,脚步再也跨不进去。 “关于订婚这件事,崇峻这孩子很慎重,他不但特地来请示我的想法,还希望聆听你的意见。”老人满意地道。 欣桐知道,祖父一直希望两家订亲一事能速战速决,除去为了公布于媒体,才耗时费力举办订婚宴外,其他提亲等等琐事能免已免。 “爷爷,我没有任何意见,一切你们决定就好。”她点头,淡淡地抿嘴微笑,然后退出书房。 袁崇峻追出来。“欣桐!”他在朱家挂满名画的走道上叫住她。 欣桐温柔的个性,让她不忍拒绝。她停下脚步等候。 “这两天我约你吃饭,你都不能赴约,是不是因为上次我跟你求婚,让你觉得有很大的压力?”他追上前问她。 “不是的,只是我最近比较累,需要时间休息。”她温柔地解释,不希望他心里不好过。 袁崇峻露出释然的笑容。“还好,我还以为是我自作主张,惹你生气了。不过你看起来真的很疲倦,需不需要我带你到医院检查一下——” “不必了!”察觉自己拒绝得太笃定,欣桐口气稍缓,勉强笑着道:“我很好,可能因为我刚接手爷爷的工作,还不太能适应的关系,我想等工作开始上轨道后,应该就会没事了。” “那就好。”袁崇峻没有坚持,“不过,看起来我今天似乎不太适合跟你谈订婚的事?” “对不起。” “无所谓!难得假日你就好好休息,关于订婚细节我们可以改天再谈。” “谢谢你……” “不过,我已经慎重对母亲提起,”袁崇峻再一次从口袋里拿出戒盒,并且打开它,“无论如何,我希望订婚典礼上可以使用这枚钻戒,因为这枚戒指是我特地为你挑选的,它代表我的心意。” 欣桐瞪着那枚闪闪发亮的钻戒发呆。 “所以,就算你现在不收,订婚典礼那天你也一样会收下它。”他露出自信的笑容。 欣桐没回答,她沉默地别开眼。 袁崇峻尴尬一笑,随即收起戒指。 “对不起,我先回房间去休息了。”她淡淡一笑,然后礼貌地点头退开。 袁崇峻瞪着她的背影,直到欣桐消失在二楼的楼梯口。 有一个富足的家庭,袁崇峻自小就得天独厚,加上他斯文的外貌与察言鉴色的本事,想要长辈的信任或者女人的崇拜都不是难事,在人生的竞技场上,他没有吃过任何败仗! 但却唯独追求朱欣桐这个女人例外!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追求这个小家碧玉,简直易如反掌,根本就是大材小用!但现在看来,朱欣桐并不如他想象一般,跟别的女人一样只要一束花、一枚钻戒、一些肉麻的情话就能打动她! 然而他却不觉得不耐烦。 相反的,这个不容易的游戏,让他觉得越来越有挑战性了…… 袁崇峻跟自己发誓—— 越难追求的女人,他越是要得到手! 04 星期一下午,丽玲打电话给欣桐的时间,正巧在下班之前。 “怎么样?我什么时候可以到银行上班?”丽玲开门见山就问,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已经请教过人事部门,部门经理告诉我,银行目前并没有适当的职位空缺——” “你在耍我啊?!”丽玲恼羞成怒地对着话筒吼叫。 “对不起,过两天我会再帮你去问问看。” “过两天?!”丽玲怒道,“是啊!两天后你还会说再等三天,三天后你又会叫我再等几天——如果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没有消息,你是不是要我在这里等到活活饿死?!你现在跩了,说话的口气就跟那些有钱老板一样的德性,你们就是这样打发人的,根本就不管别人的死活!” 她把自己找不到工作的怨气,全出在欣桐身上。 “丽玲,你误会了,我是真的想帮你,但人事部门有一定的运作规则和管理制度,不可能因为我而改变,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叫我给你时间,那谁给我时间啊?!”丽玲威胁道,“总之,我警告你,我的忍耐极限就是明天!如果明天还没有答案,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在欣桐回答前,丽玲已经挂掉电话。 欣桐无奈地瞪着断线的手机,正要收起手机,电话声又响起。 “喂?丽玲——” “朱小姐吗?”话筒内传出一名陌生女子的声音。 “我是。”从声音欣桐判断不出对方是谁。 “朱小姐,我是袁崇峻、袁先生的助理,敝姓刘,刚才袁先生在开车去银行接您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最近每到下班时间,袁崇峻一定会开车来接她,虽然她拒绝过,但袁崇峻坚持到银行楼下等待,不论她是否搭他的车子回家。 “你说——崇峻发生车祸?!”一时间,欣桐的脸色转白。 “是的,现在袁先生人已经被送到医院。” “那么,他还好吗?”她祈祷老天爷不要让崇峻出事,如果车祸的情况严重,她会十分愧疚。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想应该先通知你一声。” “崇峻现在人在哪家医院?” “袁先生被送到台大医院急诊室。” “谢谢你,刘小姐!” 挂断电话,欣桐立刻拿起皮包奔下电梯,忘了医生曾经叮咛过她不能剧烈运动。 她在一楼电梯口,遇到刚开完会回到银行的利曜南。 他抓住匆匆忙忙奔向大门的欣桐。 “还没下班,上哪去?!”他问。 “放开我,我有急事。”看到是他,她反射性地想抽回手。 他却抓得更紧。“什么急事?” “我不需要跟你报告。”她回答。 利曜南咧嘴一笑。“如果你不够急,那就尽管耗着。” 欣桐虽然生气,却对他无可奈何。“崇峻出车祸了,我必须赶到医院看他。” “袁崇峻出车祸?”利曜南挑起眉,沉声嘲弄,“袁崇峻是纨绔子弟,出了名的玩车高手!他看起来斯文却性好赛车跟赌马,桃园TIS赛车场有一群他的猪朋狗友可以证明,袁崇峻那辆斥资六千万改装的高级跑车,就算用十八轮卡车也撞不烂。”无论敌人或朋友,他们的嗜好与习性,利曜南向来有透彻研究。 欣桐瞪着他。“不管崇峻是不是赛车高手,总之他是为了到银行来接我下班才会出事的,我无法像你这么冷血。” 她甩开他的手,跑出大门。 利曜南瞪着欣桐的背影,阴沉地看着她坐上伸手招来的出租车。 欣桐赶到医院时,袁崇峻已经从急诊室转到特等病房,她很容易就找到特等病房所在楼层。 “崇峻!” 袁崇峻右小腿裹着石膏,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欣桐?你怎么来了?” “刘助理打电话告诉我的。” “原来是Sophie多嘴!” “你的腿没事吧?”看到他的小腿裹着石膏,她担心地问。 “没事,你不要担心!医生已经帮我上了石膏,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只是可怜了这条腿,三个星期动弹不得而已。”他还能说笑话。 欣桐由衷产生一股歉意。“对不起,都是因为要接我下班,才害你出车祸。” “这是我自愿的。”他借机握住欣桐的手,“我真高兴,你赶来看我。” 欣桐温柔地收回被握住的手。“你因为开车接我而受伤,我到医院来看你是应该的。” 她抽回手,是他意料中的事。袁崇峻咧嘴一笑。“未来这三个星期,我都无法开车到银行接你下班,那么你下班后愿不愿意来看我?”他感性地问。 没有丝毫犹豫,她很快点头。“我当然愿意。” 于情于理,他为自己而受伤,她没有置之不管的道理。 笑容自他的嘴角一闪即逝。袁崇峻知道欣桐唯一的弱点就是善良。有别于上一次的玫瑰花和钻戒,利用她的善良来制造两人互动的机会,算是一份特别精心策划的“礼物”。 “还好三个星期后就能拆石膏,还赶得上婚期,如果订婚因此而必须延后,我一定会痛骂自己!”他笑道。 “你没事就好了。”看到他还能开玩笑,她心底比较释怀。 “今晚留在医陪我好吗?” 欣桐犹豫了。 “我当然不敢指望你会陪我一整夜,”他笑开脸,“只要一个晚上就好,十点前我一定让你回去,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那……好吧。” “听起来很勉强的样子?” “我没有——” “开玩笑的,看你这么紧张!”他笑道。 欣桐释然。现在她才知道,斯文有礼外他也有另一面。 第二天下班时间未到,欣桐已经准备离开银行,准备赶到医院陪伴袁崇峻。 “这么早就收拾东西,准备跷班?”利曜南双臂抱胸,靠在她的办公室门口凝望她。 欣桐没有回复,依旧收拾自己的东西。 直到看见她手上提了一篮水果,利曜南冷笑,走进她的办公室。“看来你已经把袁崇峻当成未来的丈夫,迫不及待要赶去照顾?!” “我只是尽自己的义务,也算是尽一个做朋友的责任。”欣桐冷淡地道。 第18章 朱家千金(7) “即使同情心滥用,也无所谓?”袁崇峻玩什么把戏,他看得很透彻,昨天他已经找过媒体朋友调查,袁崇峻声称发生车祸的地点,根本就没有所谓车祸现场。 换句话说,袁崇峻正利用欣桐的同情心,替自己制造机会。 “即使如此,那又如何?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任何人用任何方式都不能左右我。现在我选择去看他,就是这样。”她维持冷淡的态度,继续收拾办公桌上的档案。 他突然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大手正贴在她的小腹上。 欣桐屏住气,一时间忘了呼吸。 “从前我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固执。”贴在她耳边低语。 “对不起,”她闪开他,“我要走了。” 他拉住她的手。“决定嫁给袁崇峻,你一直没有给我理由。”他突然质问。 欣桐心里一惊。“我已经说过很多遍,既然这是爷爷跟你一致的决定,我没有意见。” “这不算理由。” “对我而言,这就是理由。”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闹?”她不理解,“是什么让你改变?我以为我顺从你们的想法与意志,你应该会高兴。” “董事长的判断一向不会有错,但这一次,袁崇峻不会为红狮银行带来荣景,这一点我绝对可以确定!”他警告她。 仍然是为了银行。即使她早就明白他所做所为,永远都不可能为了自己,但一丝心酸仍然涌上心间。 “这些话,你应该去跟董事长说。”她平声道。 “董事长太急于让你接班,他不会听进任何我所说的话。你是关键人物,你的决定可以改变结果。” 她觉得可笑。“你期待我做决定?我甚至于连决策都不会,我能做什么决定?”她深吸一口气。“不要再跟我谈银行的事了,我什么都不懂,我只用最简单的逻辑做人做事。” 她想走,他却握紧她。“就算你什么都不懂,也已经站在火在线——你没有任性的条件!” 任性?她失笑。“我不明白,崇峻会做什么?难道你认为他会并吞整个红狮?” 他咧开嘴。“不可能,袁崇峻还没有聪明到这个地步。” “那么你担心什么?” “我的工作是避免危机,将危机摒除在外再谈利益。简言之,我不可能放一只病毒进来危害银行。”他的口吻很无情。 “真没想到,在你口中,人居然成了一只病毒。”她感到不可思议。 他太无情。除了权势与利益之外,她怎能期待这样一个无情的人,能懂爱情。 “有一天,当你了解自己的身分被赋予的任务,袁崇峻在你眼中也许连一只病毒都不如。”他面无表情。 他的冷血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欣桐甩开他的手,直接走出办公室。董事长秘书Anna正巧走进来,与她擦身而过。 “孙小姐?” 欣桐停下脚步。 “董事长刚才打电话过来,要求您跟总经理下班后,一起回去见他。”Anna对欣桐道。 欣桐望向利曜南。 他充满自信的嘴角慢慢勾出一抹笑痕,似乎这突然而来的命令,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 二十分钟后,利曜南开车,送欣桐回到朱宅。 “关于这件融贷案,你知情吗?” 朱宅的书房里,老人神色凝重地,将一叠资料卷宗丢到欣桐面前。 欣桐拿起卷宗,一分钟后她神色充满疑惑地对祖父道:“对不起,爷爷……我没有见过这份融贷企划书。” “你没见过?”老人皱起眉头,欣桐的答案似乎让他十分不满意。 “董事长,欣桐没见过这份企划书并不奇怪,富华的人很聪明,这件融贷案被当成一般项目直接呈送到红狮银行的融贷部门,是融贷部经理接手的委托,然后一路呈送到融贷部处长手上,要不是处长将案子交给Mandy,我不可能将它拦下。”利曜南道。 “那么,你不先知会欣桐,直接把这件企划书送到我面前,是什么用意?”老人问。 欣桐这才知道,这份富华建设的融贷企划书,是利曜南送来的。 “董事长,请恕我直言。欣桐与袁总有婚约默契,要她公事公办难免为难,因此我决定直接将这份融贷企划书送交到董事长手上,请董事长亲自裁决。” 老人沉默片刻,表情凝肃。“这只不过是一份普通的融贷企划书,融贷部处长即可承办,不需要送到我这里。” 利曜南咧嘴一笑。 他很清楚,倘若只是一般融贷企划,老人没必要电召两人即刻回到朱家,更不会亲自质问欣桐事前是否已看过企划书。 “董事长,袁总积极追求欣桐这件事,银行里没有人不知道,同时董事长与袁董事长之间对于这件婚事已经有默契。富华在这个时间点送企划案进来,唯一可能就是想利用裙带关系,胁迫融贷部职员就范,以低率通过融贷,借款给富华。但是以富华建设现今在金融界的名声,富华在其他银行,根本就借不到一毛钱。非但如此,这份融贷书内容显示,富华建设的融贷金额,与其抵押品的价值根本不成比例!”利曜南直接点明主旨,尽管他知道老人并不爱听。 老人双唇紧抿,神情严肃,但似乎还保持耐心。 利曜南所陈述的事实,让欣桐心惊。这一切太过复杂,完全超乎她的想象范围,谋事者与揭发其事的人,用心居然都这么深沉。 利曜南接下道:“但是,董事长,红狮绝不能成为富华的金主!”他沉声警告。“如果这项融贷案在红狮内部通过,就是一件违法超贷案。一旦超贷事实曝光,富华利用在红狮低率超贷所得结清其他银行欠款一事,将成为红狮金的污点!同时也将使红狮金控成为整个台湾金融界的笑柄。” 分析人性,向来是利曜南的专长。 但是对欣桐而言,这整件事太不可思议!她屏息着,等待祖父开口…… “拦下这件融贷案,是非常正确的判断。”老人终于开口,他严肃的面孔慢慢回复和缓。 “既然董事长也认同我的看法,这件案子就应该尽速处理。” 老人凝望利曜南。“那么,如果让你来做决定,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案子?” “冻结本案,或者直接发函富华,通告退件。”他回答。 老人露出笑容。“很好,那么就按照你的方法处理,”老人从书桌前站起来,然后慢慢踱到落地窗前停下。“那么,就决定在欣桐订婚之前,先将这件案子冻结,之后再予以退件处理。” 利曜南的脸色瞬间僵凝。 欣桐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掠过一抹恨意。 “欣桐,”老人转向孙女,“这件事情,不会影响到你曾经答应过爷爷的承诺吧?” “爷爷?” “你已经答应爷爷,与袁家订亲这件事。”老人提醒她。 “我……”欣桐知道,利曜南冰冷的眼神,正凝望着自己。“我已经答应爷爷,就不会再改变决定。”看着祖父,这是她的回答。 “很好。”老人呵呵笑起来。“爷爷越来越看好你了!好了,没其他的事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两人踏出书房,利曜南忽然抓住她的手—— “恭喜你,求仁得仁。”他冷笑。 然后他撂开她,转身走出朱家大宅。 瞪着他决然的背影,她被抓伤的手腕,竟不及心口那抹狠狠的揪痛…… 隔天上班,老人突然通知召开第二次临时董事会。 早上十点,十多个人在海外的董事透过现代化的视讯设备,一起参与由老人主持的临时董事会。会中全体无异议通过,董事长朱狮请假期间,由朱欣桐暂时代理总裁一职。 这场董事会召开得突然,消息发布得让人措手不及。 “总经理,我实在不了解董事长为什么突然这么做!”陶欣待在利曜南的办公室,口气听起来颇为打抱不平。 “只怪我们太热心了。”利曜南平声道。 “总经理?”陶欣不明白。 他冷笑。“如果富华的融贷案通过,今天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陶欣起先困惑,一分钟后她终于恍然大悟——她突然明白了! 利曜南的意思是,倘若当初他们不插手阻止融贷案,反而促使它通过,使它成为一件超贷丑闻—— 那么今天董事长就被迫必须解决富华建设的问题,朱欣桐与袁崇峻的婚约势必破局,这样一来,朱欣桐得不到富扬证券的帮助,势孤之下,就不一定能得到多数股东的支持,甚至,她可能连代理总裁的位置都坐不上…… 一开始,他们就应该不择手段的! “总经理,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孙小姐她什么都不会,把整个银行的决策权交到她手上,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董事长已经对我起戒心了。”利曜南面无表情,突兀地宣布。 陶欣瞪大眼睛。 “董事长任命欣桐出任代理总裁,目的是为了制衡我这个总经理的权力,同时也藉此让所有的人知道,未来他的接班布局。” 他太低估这个垂暮老人,因此才让老人有机会出手翻牌! “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您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陶欣很自然地,把自己与利曜南划分在同一阵线。 利曜南没有回答。 他深沉的双眼中,燃烧着一股幽闇的火焰。 突然被通知自己将出任“代理总裁”这个位置,欣桐一阵错愕。 直至她知道这是祖父利用临时董事会,促请各个董事举手通过后,她知道利曜南将会更恨自己。 “欣桐,恭喜你了!”袁崇峻特地打电话来祝贺。 他得知消息的速度太快,显然有人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他。 “谢谢。”欣桐淡淡地道。 是谁告诉袁崇峻这个消息,她没有多问。只知道接获这通道贺电话,意味着她的婚约确实经过利益考虑与算计。 “你大概很惊讶,我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你出任代理总裁的消息?”他先招供。 这些日子相处以来,他开始慢慢摸清朱欣桐的个性,知道她不是那么容易哄骗的女人!因为一般女人受用的甜言蜜语,她根本就不爱听,如果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他就必须要表现得踏实诚恳一点才行! “你知道,富华建设是富门集团旗下的子公司,而我们富门集团手上,握有不少红狮金的股票,与红狮金的现任董事多少有一点交情。”他解释。 原来如此!欣桐猜想,袁崇峻代表的富门集团与红狮金控之间的利害关系,利曜南那一夜在朱家门前警告她时,应该早就知悉。 但是,就算这样又如何?知道实情与否,对于事实并没有影响。 她知道实情,依旧只是一颗棋子,她与袁崇峻的婚约,本来就是拿来当做利益交换的筹码。 “欣桐?” “我在听。”她轻声回答。 “半天没听到你响应,我还以为你挂电话了!”袁崇峻笑问,“你知道我的腿还裹着石膏,今天下班后你能不能到医院来陪我——” “对不起,今天我不能过去。” 袁崇峻愣了一下,三秒钟后话筒里传来他的笑声。“对了,我忘了今天是你接任代理总裁的大日子,朱董事长一定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你!” 他接下道:“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了,晚上我再打电话给你。”袁崇峻体贴地道。 挂掉电话,欣桐瞪着她办公桌上的一只水晶纸镇发呆…… 犹豫许久,她终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电梯门口。 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外,欣桐又犹豫了有一分钟之久,才鼓起勇气伸手敲门。 办公室内没有响应,欣桐只好自己将门推开。 她看到利曜南坐在办公桌后,脸色严峻。 “Mandy?你进来正好,把阳明山那笔土地开发案的资料调给我——”他抬头看到欣桐,脸色变得冷酷。 气氛突然僵住,欣桐尴尬地转身将门轻轻关上。 “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事想跟你谈一谈。”她屏息问。 “我们之间有事可谈吗?代理总裁?”他的语调嘲讽。 “我知道你在生气。”她柔声道。 “你错了。”他收起戏谑,神色平静,“现在我只有恭喜两个字送你。” 他平和的反应,让她意外。欣桐原以为,他会对自己发怒。 在她开口前,陶欣突然敲门替利曜南送咖啡进来,看到欣桐在场,她似乎有些惊讶。 “Mandy,顺便为我们新上任的代理总裁煮一杯咖啡。”利曜南吩咐。 “是的,利先生。” “不必了,”欣桐谢道,“我不喝咖啡,谢谢你。”医生警告过她,现在不能碰任何含有咖啡因的饮料。 陶欣大方一笑,与利曜南交换一抹暧昧的眼神后,才走出办公室。 她离开后,欣桐喃喃地道:“陶小姐是非常能干的助手。” “陶欣不止是助手,她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女人。”他耐人寻味地宣告。 欣桐低头不语。 “你来这里,该不会想跟我谈陶欣吧?”他笑问。 “我原以为,”她犹豫着,“我原以为,今天早上爷爷突然召开临时董事会,通过由我出任代理总裁这件事,你会生气。” “我刚才已经说过,我只会恭喜你。”他道。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她并不相信。 他淡笑。“半真话。” “什么意思?”她不明白。 “你订婚前,我会提出辞呈。”他道。 利曜南的话,犹如一枚炸弹。 但是让利曜南离开红狮,并不是欣桐的本意!她根本没料到,事情会演变到如今这个地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急切地问。 “不为什么,”他的神色平淡,“这是我的决定。” “爷爷不会让你走的!” “你是代理总裁,只要你允许就可以了。” “我不会允许的!”她立刻否决,“银行不能没有你!如果你离开银行,将来还有谁能为银行的投资做判断?还有谁能决策红狮银行未来的方向?!” “之前我所提的判断跟决策,不管董事长或者代理董事长都予以否决,既然如此,我已经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他答得冷静。 欣桐一时无法回话。 利曜南看了一眼手表。“我很忙,十分钟后还有一个重要会议要开。”他委婉地下逐客令。 欣桐只好离开。走出利曜南的办公室前,她抱着希望回头再看他一眼,却见到他已经低头开始处理公事。 丽玲到红狮上班第一天,发现自己只是银行秘书室里接电话的助理小妹,她虽然不满,但因为她最主要的目的是先进红狮银行工作再说,因此目前的职位丽玲虽不满意,但勉强可以接受。 “我勉强暂时接受这个工作,不过你听清楚了,这只是暂时的,我可不要一直做这种没出息的工作!”丽玲撇着嘴道。 第19章 朱家千金(8) 晚上欣桐请她吃饭,她不客气地点了餐厅里最昂贵的料理,边吃边埋怨着。 “你好好表现,如果你做的好,我会请人事部帮你调职的。”欣桐道。 利用职权为丽玲找到一份工作,这原是她的良心不允许她做的事,但她告诉自己下不为例,破例一次只为了春姨。 “这不是废话吗?如果我做的好还不升官加薪,那你这家这么大的银行不就跟开黑店没两样啊?!”丽玲嗤笑。 听着丽玲不三不四的话,欣桐却没有什么反应。 她的眉心一直深锁着。 丽玲不是笨蛋,她很快就发现欣桐有心事。“喂,纪欣桐,你怎么了?”她还是喊欣桐原来的姓。 因为叫欣桐原来的姓氏,对她而言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欣桐回过神,她摇头。“我没事……” 丽玲眯着眼,突然说道:“今天虽然是我第一次到秘书室上班,不过我看那个姓利的总经理,好像跟他那个妖里妖气的特助走得很近?!”她故意道。 美艳的陶欣在丽玲口中,就成了“妖里妖气”的特助。 丽玲才稍微试探,马上就在欣桐的脸上得到答案——她看到欣桐的脸色突然刷白,活像妻子当场抓到丈夫通奸一样。 她暗笑。“真奇怪,那一天他发现你在医院,我看他好像对你很在意,可是等你不在的时候,他怎么就跟别的女人有说有笑、还眉来眼去的?!” 欣桐脸色微变。“丽玲,你不要误会,我跟他——我跟总经理之间,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噢,是吗?”她吃吃地笑,笑得暧昧。 欣桐不再解释,她知道在丽玲面前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眼看时间已经不早,欣桐道:“丽玲,我先买单,你慢慢吃。” “嗯,留几千块钱给我,你先走没关系!”她理所当然地要求欣桐,然后径自大快朵颐着她叫来的一桌食物和啤酒。 在桌上留下五千块后,欣桐默默离开。 几天后,欣桐开始听到秘书室里传出耳语—— 关于利曜南即将离开红狮,到瑞联银行上班的消息。 她直觉想到,陶欣的父亲陶百钦,是瑞联银行的董事,利曜南转到瑞联效命,也许并非耳语风声——而是极有可能。 但是利曜南这几天以开会、出差为由,与她避不见面,欣桐根本没办法直接问利曜南本人关于这件传言虚实与否。 中午时间,欣桐终于在利曜南的办公室外,碰到这几天来与利曜南几乎形影不离的陶欣。 “陶特助!”她开口叫住陶欣。 陶欣回头看到欣桐,似乎不怎么惊讶。“孙小姐有事?”她根本不愿意称朱欣桐一声“代理总裁”。 “总经理不在吗?” “利先生出去开会,我回来替他拿一份文件,要立刻赶过去。”陶欣暗示自己没多少时间陪朱欣桐聊天。 欣桐明白陶欣的意思,但她必须得到答案。“陶特助,我听说……我听说总经理想离开红狮银行,是因为有另一家银行聘请他过去工作——” “听说?”陶欣露出微笑,“孙小姐何不去问利先生本人呢?” 一句话,堵得欣桐回答不出。 陶欣笑了笑。“孙小姐就算从我这里问出答案,也还是听说。所以我根本没办法给您任何正确讯息的。” “但是——”欲言又止,欣桐终于开口问,“但是,那传闻中的另一家银行,就是瑞联银行。大家都知道,陶特助你的父亲是瑞联银行的董事。” “那又如何?就算利先生真的想离开红狮,未来不管他要到哪一家银行,那都是利先生自己的决定。您也知道,这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以任何方法左右他。”陶欣笑着道。 欣桐默然。 “孙小姐没事的话,我必须走了!利先生还在等我的文档呢!”陶欣道。 “对不起,占用你的时间。”欣桐只好退开。 陶欣点个头,笑着离开。 欣桐站在利曜南的办公室前,怔怔地望着陶欣婀娜的背影…… 下班时间,欣桐正准备搭出租车到袁崇峻的住处看他,正巧碰到一起下班的利曜南和陶欣,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一起搭上利曜南停在银行前的车子。 一辆出租车开到欣桐面前,她茫然地打开车门后坐上车,瞪着挡风玻璃前方那部利曜南的车子,沉默不语。 “小姐,你要去哪里啊?”司机不耐烦地问。 “我……”她犹豫数秒,终于下定决心。“请你跟紧前面那部车子。”她指着利曜南的车。 司机也不啰嗦,踩下油门就跟进。 欣桐不久后就发现,前面那部车子,正往利曜南的住处开去。 十分钟后,司机把车子停在利曜南住处楼下。 欣桐付过钱后匆忙下车,抬头刚好看到利曜南住的十三楼,灯光亮起。 这一次,她不再傻到走进管理室,要求警卫请他下楼。她站在大楼外的围墙旁边,仰头凝望他屋子里的灯火,安静地等候。 她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 也许有一辈子这么久!直到欣桐感到疲倦,她的双腿已近乎麻木。 两小时过后,陶欣脸上带着笑意,若有所思地走出电梯,随后她在马路旁招徕一辆出租车,搭车离开利曜南的住处。 欣桐胡乱猜测着,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在屋内做了一些什么事…… 犹豫了十分钟后,她终于从皮包里拿出手机。 然后她的手颤抖着,慢慢按下利曜南的手机号码。他们初见面那一天晚上,他给她的名片欣桐一直留着,他还提醒过自己,名片上有他的手机号码。 那一天晚上……那久远的,仿佛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手机只响两声,话筒立刻传来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喂,利曜南。” 她屏息数秒,然后道:“是我。” 话筒传来一阵沉默。 “有事?”经过半晌,欣桐才听到他的回答。 “我……我有事想见你,你方便见面吗?” “已经很晚了。” 欣桐握住手机的手指,几乎全部泛白。“我现在已经在你家楼下,我希望可以见面说话。” 听到她说已经在楼下,利曜南沉默的时间更久。 “只要十分钟就好,我可以在楼下等你。”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突然间…… 她想起上一回同样在利曜南楼下那夜,她突然强烈害怕着……他会再一次拒她于门外! “外面很冷,你上来吧!”他突然道。 然后关掉手机。 欣桐愣在原地,手里还握着电话。 半分钟后,管理室内的警卫走出来。“请问您是朱欣桐小姐吗?利先生请您上楼去。” 欣桐呆了数秒,然后用力点头。 警卫带她走进大楼。终于,欣桐再一次踏进利曜南的住处…… 忐忑地走进为她而开启的电梯。 05 电梯门一开,利曜南就站在门外。 踏出电梯,欣桐屏息地凝望他。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一定要找我?”靠在门边,他似乎不打算邀请她进门。 “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当面问你。”她垂下眼,轻声道。 利曜南没有表情。“说吧,我在听。” 凝滞片刻,她抬头看他。“我听说,你要到瑞联银行上班,这是真的吗?”她期待从他冷淡的眼神中,寻找到他内心里的答案。 “你假设的前提,是我离开红狮?” “我不希望你离开。”她很快地道。 他低头笑。“如果我离开红狮,无论到哪一家银行工作,都不再是你必须关心的问题。” “但是我说过了,我不会让你走的!”她鼓起勇气,“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到瑞联银行工作?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我要求你现在就打消念头。” 他抬眼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你改变很多,你的要求很有代理总裁的架势。” 她一愣,然后严肃地道:“我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他低笑。“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不过我的回答很简单、也只是再次重复!我离开红狮后无论到哪里工作,都不再是你的问题。”他转身走进屋内。 “你非要离职不可吗?”她追上前,“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做?如果你是在怪爷爷和我,那么我可以请爷爷立刻召开董事会撤销任命,而我也不接受代理总裁的职位,这样可以吗?” 他转过身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我离职跟你调升的职位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必耿耿于怀。” “但是——” “我已经打算放手了!”他打断她的话,但语调并不冷酷反而有一丝温柔,“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我知道,过去你认为我太过功利、没有感情,既然我现在决定离开红狮,不正好让我丢掉过去的包袱,重新找回我自己?” “但是,我并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她低喊,眼眶莫名地挤满泪水…… 利曜南冷静地看着她,眸里却闪着复杂的神色。 “你告诉我,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的确不希望看到一个眼中只有名利,没有感情的你,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会以离开红狮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你自己,同时惩罚爷爷和我,你这样做太残忍了!”泪水已经滑下她的脸颊。 “那么告诉我,该怎么做,对你,才不算残忍?”他凝望她的眼泪,嗄声问。 尽管他的问题只有一个“你”,但激动的欣桐并没有发现。 欣桐伸手擦掉眼泪,泛红的眼眶揉入一抹深深的忧郁。“我们都知道,代理总裁这个位置应该是你的,爷爷对你并不公平!明天我就会坚决地告诉爷爷,我绝对不接受这项任命,但是我要你先答应我,绝不离开银行。” 利曜南深深地望着她。 片刻后,他终于松口。“我答应你暂时留在红狮,不到瑞联,但这个承诺只是暂时的。” 他等于间接承认,原本他确有打算要到瑞联银行工作,欣桐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部位紧紧地揪在一起…… “明天早上,我就去找爷爷,请他立即召开董事会撤销任命——” “不需要,一开始我就说过,我离开红狮跟你出任代理总裁之间,并没有直接关系。既然如此,现在我答应留下来,跟你出任代理总裁也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我必须还你一个公平。”她凝望他,认真地说,“我不是爷爷,我也从来不是商人,所以我不会剥夺应该属于你的一切……你相信我吗?” 他沉默。 “我知道,你并不相信我。”她的睫毛瞬动,依稀闪着泪光。 “我相信你。”他沉声道,“但是也请你相信我所说的,我要离职一事跟你的职位没有丝毫关系。如果你真的希望我留下,就不要再提请董事长撤销任命这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欣桐不确定地望着他。 “如果你不能答应我,那么我会立刻提出辞呈,离开红狮。” “我答应你!”她立即同意,随后黯然地道,“虽然我答应你,但是你很清楚,我的能力根本就无法胜任这个职位。” “不必担心,既然我同意暂时留下来,就会帮你。” 他仍然强调“暂时”两个字。 欣桐垂下眼,声调低抑地问:“刚才你提到瑞联……如果你离开红狮,选择到瑞联银行工作,是因为陶特助的关系吗?我知道你跟她之间,不只一般上司对下属的交情。” “Mandy对我的帮助很大,而且她非常了解我,总会在适当时候给我想要的协助。”他平铺直叙地描述他与陶欣之间的关系。 “她的确……很适合你。”她喃喃地道,开始感到茫然。 她不知道,要求他留在红狮,是不是限制了他另一种发展的可能? 因为陶欣同样也能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她是很特别的女人。”他下结论。 这样的话,莫名地拧痛欣桐的心。 她的身体微微摇晃,分不清是因为根本没吃晚餐却在他家楼下站了一整夜,还是因为他形容陶欣时,用的“特别”两个字。 记忆中……他不曾以任何形式的形容词,深切地形容过自己。 “打扰了你这么久,我该走了。”她听到自己飘忽的声音,淡淡地这么说着。 “我送你下楼。”他率先走到门口,按下电梯钮。 欣桐跟在他后面,轻声道:“不必了,我自己下楼就可以了。”她一个人走进电梯。 “真的不需要我送你?”他站在电梯外,没有跟进去。 “真的不用。”她笑着摇头,笑容却是苍白的。 他咧开嘴。“一个人小心。” 然后他放手,任由电梯门自由合上…… 楼下警卫,特别注意到走出电梯的欣桐。 “小姐,您见到利先生了吧?”警卫无聊地寒暄。 事实上他早就从监视器里看到,利曜南在她上楼前已经等在电梯外。 “嗯……”欣桐心不在焉地点头。 她步履轻飘地走出大楼,然后停在马路边。 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但是马路上往来车辆仍然络绎不绝。 欣桐站在大楼前面,瞪着马路上往来奔驰的车辆,开始觉得昏眩…… “小姐?你还好吧?” 警卫看她在大楼前面站了好一会儿,觉得不太对劲,于是从管理室走出来询问。 欣桐回过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孔,关切地凝望着自己…… “我还好……” 她虚弱的声音细如蚊蚋。 下一刻,她的身体开始剧烈摇晃,接着两腿一软—— 她昏倒在及时接住她的警卫怀里。 慢慢回复意识的时候,欣桐感到自己的四肢极度的虚脱空泛,身体内部甚至有一种沉溺到水底的感觉。 好不容易睁开眼皮,温暖的黄色灯光立刻包裹住她。 “感觉如何,你没事吧?” 利曜南低沉有力的声音,如同一剂强心针,彻底将她陷入昏沉的意识给唤醒。 “我……我没事。”她困惑地看着他,还未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刚才你在楼下昏倒了,是警卫通知我,并且把你送上来的。”利曜南解释,并且伸手按住她的额头,“没有发烧,应该不是生病。你需要到医院一趟吗?” “不必了……”她挣扎着坐起来,“我可能是……可能是太累了。” 他凝望她片刻,然后问:“你晚上吃过了吗?” 她虚弱地摇头。 “那就是饿过头了。”他道,“你的身体很弱,还曾经因为胃炎昏倒住院,医生难道没叮咛你,一餐都不许饿肚子不吃饭?” 他关怀的语调,以及清晰的往事,都莫名地让她心痛。 “因为我一直担心你要离开红狮的事,所以急着找你问清楚。刚才我在楼下等你很久,才会忘记自己还没吃饭的事。”她歉疚地解释。 “你在楼下等很久?”他问。 第20章 朱家千金(9) 欣桐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我……我叫了一部出租车,跟在你和陶特助的车后,一起到你的住处楼下。”她不习惯撒谎,尤其是在他的注目下,于是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 他沉默地望着她。 “对不起,我不该跟在你们后面。”她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 “你只要在办公室直接打电话,告诉我你想见我,我们可以另外约时间见面。这样你就不必在我家楼下空等两个小时。”他沉声道。 “我知道……” 她沉默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你去哪里?”他压住被子。 “已经很晚,我该回去了,不能再打扰你。”她虚弱地道。 他眯起眼。“你以为我还会让你走,然后任由你昏倒在台北市的街头?” “我应该没事了。”她感谢他,但不需要怜悯。 “先吃一点东西,”他根本不理会她,径自将她身上的被子盖好,然后说,“我煮的稀饭不错,你试试看!” 稀饭?他竟然会煮稀饭?!呆呆地瞪着他,欣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等我十分钟,我变魔术给你看。” 看到她发呆的表情,他冲着她低笑。 欣桐瞪大眼睛—— 她不确定……这是真正的利曜南吗? 也许她正在做梦…… 但不管欣桐如何胡思乱想,十分钟后,利曜南真的从房间外端进来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咸稀饭。 闻到香味,欣桐的肚子不给面子地发出叫声—— 她这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 红着脸,她情不自禁地尝了一大口稀饭,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比自己还要有煮菜的天分。 “慢慢吃,我煮了一大锅,还可以陪你一起吃消夜。”他低笑。 然后他走出房间,半分钟后再次端进另一碗稀饭,看起来真的打算陪她一起吃消夜。 不到十分钟,两个人已经各自解决一大碗烫嘴的咸稀饭。 这个时刻,即使明知道他只是不得不照顾自己,但欣桐内心仍然升起一股幸福的感动,尽管她明知道这样的“幸福”实际上并不存在…… 只因为他并不知道,此刻他们的孩子正跟她一起,偷偷享受着今晚他所给的、如此丰盛却短暂的关注,因此才会让她有一股“幸福”的错觉吧…… “今天晚上你不必回去,就睡在这里。”他收拾碗筷的时候,突然说道。 “但是这样太打扰你了!现在我好多了,应该可以自己回去。” 她想帮忙,但是他已经拿走空碗和筷子,从床边站起来。 “打个电话给玉嫂,请她跟董事长说一声,你今晚留在银行加班,晚上会睡在休息室里,别让董事长担心。”利曜南拿起床边的无线电话,交到她手上。 她知道,他不容拒绝的性格,无论如何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轻叹一声,她接受了他的安排。 拿起电话,欣桐柔顺地拨回朱家,如他所言的,心虚而且别扭地对玉嫂撒了一个谎。原本应该是一个完美的谎言,但她怀疑,因为自己结结巴巴的说谎方式,玉嫂根本不相信…… 直到她讲完电话,利曜南终于满意。“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你的精神就会恢复。” 他走到门口,关掉房内的大灯。 “我睡了你的房间,那你呢,你睡哪里?”她忐忑地问。 “我睡客房。”他回答,然后关上房门。 淡淡的失落,莫名地充满了欣桐的心间。 这个房间充满了回忆,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利曜南身上的古龙水味,枕头的高度和被单的颜色,仍然如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没有改变。 但是他们之间却突然变得很客气…… 就像陌生人一样。 第二天早上,利曜南开车送欣桐到银行上班。 她从利曜南的车上下来,碰巧遇见刚到银行上班的陶欣。 她察觉到陶欣看她的眼神,有一股分明的敌意,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套装跟昨天一模一样,根本没换。 欣桐低着头,匆匆走进电梯。 在陶欣面前,她突然感到心虚。因为她很清楚昨夜利曜南留自己住一个晚上,只是一种怜悯的施舍。而陶欣在利曜南家中待的那两个钟头,他们之间,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欣桐已经没有精神思考其他的事,很快的沉陷在工作中。因为现在堆在她办公桌上的文件,几乎全都是让她头痛欲裂的有字天书。 她根本完全看不懂这些财务报表、创投评估和税务数据! 茫然地瞪着桌上这一大叠厚实的文件发呆,欣桐越来越清楚,爷爷对她的期待太乐观了! “从刚才到现在十分钟,我看到你一直瞪着桌上的文件发呆。” 利曜南不知何时来到欣桐的办公室,他抬高手表,笑着嘲弄她。 “我竟然完全看不懂这些文件,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好意思坐在这个位子上,实在太不自量力了!”她喃喃地道。 “时间和经验是你的敌人也是你的朋友,你得先培养自信。” “但是我根本没有能力,怎么会有自信……”她实在很想放弃!犹豫片刻,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他:“你能再帮我上课吗?” 他低笑。“上次你只上了一堂课就跟我闹别扭,这一次如果还想跟我上课,一定要收学费。” w给你!” “有的时候,钱解决不了问题。”他话中有话。 欣桐还弄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利曜南已经走到她身边。“打开档案,我们必须把握时间,今天早上我只有三十分钟。” 利曜南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倾身压向她,他宽阔的胸膛几乎包围住她的身体,如此贴近的距离,他身上过热的体温甚至能传到她身上……不可避免地,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 “打开计算机,我先教你使用一个统计软件——” 她根本无法专心听他说话,过于接近的距离让她屏息…… “对不起!” 欣桐突兀地站起来,然后匆匆退开—— 利曜南抬眼盯住她慌乱的表情。 半晌后,确定她不会坐回办公椅,他慢慢挺直腰杆,收回撑在桌面上的大手,随后插进西裤口袋,深邃的眼自始至终直视她。 “对不起,我突然觉得不舒服……”退到他双臂包裹的范围外,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我们改天再上课——” “你害怕什么?”他深视她,沉声问。 “我……”她想解释,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只有三十分钟,你可以选择认真上课,或是耗在莫名其妙的尴尬情绪里。”他盯着她,慢条斯理地说话。 欣桐的脸孔乍红。他的话几乎不留情面。 “对不起,我们继续上课。”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 确定她已经坐好,并且不会再突然逃走,他重新倾身压向她—— “不必一直道歉,因为我也试着控制我自己。”他贴近她耳语。 欣桐又忘了呼吸。 然后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开始一本正经地上课,从统计直方图教到基础概率。 这三十分钟,欣桐的脑子几乎一团紊乱,除了让她头痛的数学问题,还有他身上不断干扰她的古龙水味。 直到陶欣上楼敲门,两人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密闭的办公室内,两人太过亲昵的肢体语言,激起陶欣的敌意。“利先生,下午一点钟您还有一个重要会议,中午时间您应该吃饭休息,才有体力应付下午冗长的开会。”言下之意,她暗示有人绊住利曜南的时间。 陶欣的叮咛,已逾越一名特助的本分,但利曜南似乎不以为意。“一分钟,我立刻回办公室,中午我们一起吃饭。” 他站起来凝神审视计算机上的图表,自然地拉开与欣桐的距离。 一分钟过后,他果然走回陶欣身边。“走吧!” 然后他仿佛突然意识到欣桐的存在,于是回头问她:“一起吃饭?” 显然他只是礼貌性地询问。“不用了,你快跟陶特助一起出去吃饭,我还要整理一下办公桌。”欣桐笑着摇头。 她告诉自己,要一直保持这样的笑容,直到他离开。 利曜南点个头,然后走出她的办公室。 陶欣尾随在后。 办公室外,欣桐听到利曜南站在电梯前问:“想吃什么?” “总经理决定就好。”陶欣的声音变得很柔。 “真的?”他低笑。 “不过早上我帮你挡掉三个会,晚上您一定要请我吃大餐。”她娇嗔。 “外加一场电影?” “真的?!”陶欣惊喜的语调带着甜蜜。 电梯门关上,两人的声音消失在门后。 欣桐坐在办公桌后,发呆了半晌…… 然后她看到自己办公桌上的月历,在某一个星期六上午,打了一个红圈圈。 那是她预定产检的日子。 肚子里的宝宝已经快两个月了,医生要求她三个月内,每两个星期一定要到医院报到……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到医院的妇产科做检查,医师和护士虽然从来没问过她孩子的父亲,但是询问“房事”问题时,医师的语调总是特别犹豫而且温柔。 她知道,留下孩子是自己的选择,利曜南被蒙在鼓里,他追求陶欣并不是他的错,就算利曜南知道孩子的存在并且愿意负责,他对于她和孩子也只有义务而不是爱情。 打开抽屉,欣桐拿出一包苏打饼干,做为中午的午餐,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Anna开门进来的时候,欣桐刚吃完两片饼干。 “孙小姐?”看到欣桐桌上那包饼干,Anna不禁莞尔。 当着欣桐的面,Anna提起手上的袋子,袋子里有一盒日式便当、一罐鲜奶和一袋削好的苹果。 “这些是?”欣桐问。 “利先生已经料到,您一定不会好好吃饭!所以他特别吩咐我出去买一个便当回来,他还说您的身体很弱,要我记得多买一罐鲜奶和水果,他还吩咐我,一定要盯着您吃完这些东西。”Anna笑盈盈地解释。 听完Anna的解释,欣桐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 “孙小姐,您慢慢吃,不过等一下我可要检查,看您是不是乖乖把午餐都吃完了,因为盯着您吃完午餐可是利先生的命令。”Anna倚老卖老,似笑非笑地道。 Anna离开后,欣桐瞪着一桌丰盛的食物发呆。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原以为他对自己毫无感情,但他却记得她的身体弱,还特别吩咐Anna帮她买便当…… 欣桐不禁想起,昨夜他为自己煮消夜时,那温柔的神情…… 倏然回过神,她匆匆垂下眼,告诉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 即使利曜南吩咐Anna买便当,他对自己也仅只是一般关怀之情…… 就像朋友一样。 下班时间,欣桐如往常那般搭车去看袁崇峻。毕竟他为自己而受伤,她唯一能回报他的方式,就是下班后固定去陪伴他。 街头下着细雨,欣桐在银行前等了好一会儿,眼看着雨一时不会停,她决定冒雨走到附近的捷运站搭车。 这不是她第一次冒着雨走在街头,记得上回到医院产检时,她也曾一个人淋雨沿着街道独行,那一回自己到底走多久,她已经不记得了…… 叭—— 路旁突然有人对她按喇叭。 强烈的氙气头灯探照下,她看不清坐在车子里的人是谁,但是车子的模样她却不陌生。 “怎么一个人走在街上淋雨?”利曜南按下车窗,皱着眉问她。 “我……”意外的巧合,让欣桐来不及反应。 “先上车再说!”他打开侧座车门。 欣桐坐上车后,他问:“回家?” 不会说谎的个性,让她选择据实以答。“我正要去看崇峻。” 他沉默片刻。“我送你过去。”然后道。 “崇峻住在——” “我知道他住哪里。” 然后车内陷入沉默。 这沉默,滞重得让欣桐屏息。 “中午谢谢你的便当。”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忽然想起中午的事。 “Anna告诉我,你真的想以两片饼干打发午餐。”他盯着前方的挡风玻璃,轻描淡写地道。 她低头瞪着自己的膝盖。“谢谢你的关心。” 他回头看她一眼。“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 她沉默以对。 二十分钟后,利曜南的车子开到袁崇峻的豪宅楼下。 “到了。”他停车。 欣桐坐在车上,突然间她无法移动自己的双腿,命令它们下车。 “我决定尊重你的选择。”他突然开口对她说,“你答应袁总的婚约后,我从来没对你说过恭喜。” 怔怔地瞪着车座前方的安全气囊盖,欣桐沉默而且苍白地听着。 “现在我要对你说,我衷心的祝福你,衷心的希望你能得到幸福。”他说出结语。 欣桐仍然沉默着,她没有表情、没有反应…… 似乎察觉她的不对劲,他嗄声问:“怎么了?” 第21章 朱家千金(10) 她的眼睛开始酸涩,然后覆上一层白蒙蒙的水雾…… “谢谢你……谢谢你送我过来。”终于,泪水涌出眼眶。 她急忙开门—— 利曜南瞬间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下车。“为什么哭?”他沉声问。 “我没有——” 他握紧她,突然将她的身体转向自己,打断她没说完的话。他的力气大得让欣桐根本无法拒绝。 “为什么哭?”他深沉的双眸研究着她,再一次问她。 “我没有,你看错了。”欣桐否认,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背叛自己。 “如果没有,那么,这是什么?”利曜南的手指拂过她苍白的脸颊,动作不能再温柔。 欣桐看到自己的泪水濡湿了他的手。 “为什么哭?”他问了第三次。 欣桐的眼泪,已经布满整个脸庞。 利曜南的眸光沉下,幽暗的在那里头找不到一点光芒。 接着,欣桐忽然挣开他的掌握—— 她飞快地奔下车,在他来得及再次抓住她之前。 然后,从第二天开始,上班时间欣桐开始避开利曜南。 她知道自己害怕、软弱、逃避…… 但这是她想到最好的方式。因为他身边有了陶欣,而她也已经答应了爷爷,与袁家的婚约。 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最初,这是欣桐深深明白的事实。 况且,她是那么了解他的寡情!于是她告诉自己,无论他的关心看起来多么地真切,也只会是同情。为了避免自己再次沉陷进去,唯一的方法,就是尽量避开利曜南——远远的避开他! “孙小姐,关于皇宝建设的投资案,利先生已经在问您这里的决定。”Anna打电话进来通知她。 这一个星期以来,欣桐在工作上与其他单位的联系,几乎全都透过Anna代为传递,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与“总经理”的联络。 “我已经问过爷爷,对于皇宝建设的投资案,爷爷请总经理全权决定,你现在就可以把这件案子直接转交给总经理。” “我知道了,孙小姐。” Anna挂断电话后,欣桐紧绷的心情跟着放松下来……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她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把工作带回家请示爷爷,第二天到了银行,再把工作原封不动地请Anna交给利曜南,而她只需负责充当一名传声筒的角色。 欣桐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这两天来,她的背部开始感到轻微酸痛,胃部也开始产生压迫感。她伸手抚摸腹部,与先前柔软的感觉不同,按起来稍微有点硬,感觉像是腹部的肌肉突然变结实了。 “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她瞪着自己的腹部,喃喃自语。 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以后自己不能再任性。再不好好吃饭,实在对不起肚子里的孩子。 中午休息,欣桐不再耽搁时间,她拿了一件外套准备搭电梯下楼吃饭。 电梯门一开,她原打算踏进电梯的脚步僵在原地……因为她看到利曜南就站在电梯门后。 欣桐第一个念头,就是转身走回办公室—— “为什么躲着我?!”利曜南伸手把她抓进电梯。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抗拒着。 利曜南任由电梯门关上,然后按下暂停钮,将两人锁在密闭的空间里。 “你以为躲着我,一切就能解决了?” 她垂下眼,避开他的眼睛。“解决什么?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着我说话!”他攫住她的下颚。 “你要我说什么?”她虚弱地回答。 “告诉我,你哭泣的理由。” “我一直很爱哭,不需要特别的理由。”她强迫自己看着他,坚强地说完话,“而且我的眼泪一向不值钱,因为你不曾关心过,现在也没有知道我流泪的必要。” “你在怪我?” “我不怪你……”她苍白地摇头,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说出事实。况且,现在我即将订婚了,我的眼泪与我的喜怒哀乐都再也与你没有关系,将来会有另一个男人……我未来的丈夫,会为我珍惜。” 他突然抓住她的肩膀,用力的程度几乎捏伤她纤细的肩头。“你的丈夫?!”他冷笑。“你确定他真的会珍惜?!” “至少他不会让我流泪!”她绝望地低喊,冲动地脱口而出。 利曜南脸上冷硬的线条倏然软化,他冰冷的眸子熨上一层灼热的迷雾…… “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是我想要的,你全都愿意给我。现在,这个承诺还算数吗?”他粗嗄地问。 她不回答,怔怔地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但是你根本不要,不是吗?”她喃喃地问。 他凝望她。“现在我想要一样东西,我要你给我。” 欣桐摇头。“我怕我给不起……” “你绝对给的起!”他的意志坚定,“只要你愿意。” 她避开他的眼睛,颤声问:“你要什么……” “我要你告诉我实话。” 她抬眼默然地回望他。 “回答我,你是否真心想嫁给袁崇峻?”他沉声问。 欣桐愣住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她侧开脸,含糊地答:“我已经答应爷爷了,所以——” “不必再拿董事长当借口了!”他强迫欣桐看他。“你是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你?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明白?”他的声音低嗄。 欣桐望着他,沉默地抗拒他温柔的语调,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经泛红……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深深地凝望她,专注的力量几乎穿透她的心。“如果你真的想嫁给袁崇峻,那么我保留我的祝福。但是我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回答我!告诉我你心底的实话!”他逼她。 “你不要再问了!”欣桐只能拼命摇头,仿佛想藉此否定他的质问,并且说服自己,“我已经说的很清楚,我答应爷爷的事不会再改变!” “那么你答应我的事呢?!”他抓紧她,“你既然答应过我,就必须实现你的承诺!” 欣桐怔怔地瞪着他,眼眶里已盈满泪水…… “给我一个答案,”他深切地望着她,握紧她,“也给我们之间一个机会。” 欣桐的眼泪淌下,她的心已经被揪碎,完全乱了方寸…… 利曜南突然低头吻住她颤抖的唇—— “不……”她回过神后开始挣扎,“不可以——” 她用力挣开他! 利曜南放手,任她逃离。他不再勉强,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这是你的回答?”他面无表情地问。 欣桐沉默以对,泪水已流了满腮……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与内心的渴望交战着! 过去他对她的伤害太沉重……她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的心碎。 “我了解了。”他低嗄的音调充满疲惫。 欣桐面无表情,苍白地回望他。 “如果我让你为难,那么在你订婚之前,我会找到方法不再干扰你。”他深沉的看着她,语调却意外平静。 欣桐不知道,他将以什么样的方式实现他的“方法”,但此时此刻她只能以沉默和退缩,抗拒他对自己强大的影响力。 于是她背过他,转向墙面,直到电梯门打开后又合上。 她没有再听到利曜南的声音。 然后她知道,他已经离开电梯,四周只剩下冷清的空虚…… 但是,第二天当Anna告诉欣桐,利曜南昨天晚上打了一通电话给董事长,表明他自愿请调香港红狮银行一年,然后立刻搭当晚的飞机离开台湾时—— 欣桐简直被这个消息给击溃了! 他说过,在她订婚之前不会再干扰她。 他的祝福,也早已经给过她…… 所以,利曜南放手抛开一切,留下她一个人,面对她所承诺的婚约。 自从Anna那儿听说他离开的消息后,欣桐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数天…… 这几天她不断自问——到底对自己跟他做了什么?! 原本她答应袁家的婚约,只为了要在众人瞩目的订婚宴上,宣布自己绝对不会继承红狮金控,断绝爷爷与银行其他董事的期盼—— 因为她知道,唯有这么做才能让爷爷彻底放弃自己,将所有应该属于利曜南的一切归还给他。 至于袁崇峻,订婚之后她会对他坦白一切,请求他的原谅,然后她打算离开朱家和银行,在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之前。 但现在,她笃定的信念开始动摇,她越来越茫然…… “欣桐,你在想什么?”袁崇峻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摇撼她。 “我……没事。”她回过神,勉强微笑。 “刚才我跟你说了半天的话,但是你都没反应,”袁崇峻把手伸到她的额头。“你是不是生病了?”担心地问。 “没有,”欣桐连忙摇头,“我没有生病,你别担心。” “真的没事?”他握住她的手,笑着问,“你不会是为了照顾我,把自己给累坏了?” “我只是陪你而已,根本没做任何事。”她心虚地低喃。 欣桐想收回手,袁崇峻却握的更紧—— “就算没做任何事,你每天一下班就赶来看我,一定很累!”他将她的手执到唇边,感性地低语,“你知不知道,看你为了我这样来回奔波,我很心疼?” 欣桐呆住了。 “其实我知道,你对这件婚事并不认同,因为你认为我们之间毫无感情基础。所以,后来当我知道你竟然答应婚事,我实在很意外。”他专注地凝望她,深情款款地。 “但我没想到,”他接下道,“自从我受伤后,你居然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每天来看我,而且一直陪在身边照顾我……我真的很感动,你知道吗?” 欣桐错愕地望着他,仿佛袁崇峻说的话,都是她无法了解的语言。 “现在我终于了解,你对我并不是毫无感觉的。这段日子以来朝夕相处,我们之间已经慢慢有了感情……” 袁崇峻忽然低头亲吻她的手背,欣桐像被火烫到般,急切地抽回手—— “我该走了!”她突兀地站起来,差点撞翻小几上的水晶花瓶。 “欣桐?”袁崇峻眯起眼。 “时间已经很晚了,我……我改天再来看你!”她慌乱地解释,然后一路退到大门口。 “欣桐!”袁崇峻试着叫住她。 但任凭他怎么叫唤,欣桐仿佛没听见一般,转身逃出门外—— 瞪着砰然合上的大门,袁崇峻的脸色铁青。 夜半时分,躺在床上的欣桐辗转难眠…… 月光从窗外射进她的房间,尽管月色迷蒙,也掩饰不了枕头上被泪水沁湿的痕迹…… 欣桐越想遗忘,与利曜南之间的往事,就越发鲜明地折磨着她…… 接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起—— 手机的音乐铃声,在宁静的午夜显得格外刺耳。 欣桐慌忙坐起来,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按下通话键。“喂?”她因啜泣而沙哑的声音,还带着哽咽。 手机里没有任何声响。 对方一直不讲话,安静的手机,显得越来越沉重。 “你是谁?为什么不说话?”她颤声问。 然后,她听到一声低抑的、深沉的叹息…… 接着电话立刻被挂断。 欣桐睁大眼睛,茫然地瞪着盖在自己身上的湖绿色被单,一时间彷佛失去了反应的本能…… 片刻后,话筒内传来一阵嘟嘟声。 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通电话是“他”打来的。 然后欣桐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自觉地紧握着手机,用力的连手指关节都已经泛白了。 她盲目地、执著地等待着,等待着手机再一次响起…… 但是一夜过去,手机安静地被紧握在她的掌心中…… 不曾再响起。 第二天夜里,同样在午夜时分,欣桐虽然躺在床上,她的眼睛却张得大大的,怔然地凝视着房间里精工雕镂的天花板。 她仍然在等待着。 看似平静的外表,但她知道…… 她已经快无法压抑自己澎湃的内心。 突然间,跟昨夜一样,手机铃声在午夜响起—— 这一次手机就握在她手中,她很快地按下通话键,却不开口说话。 对方跟昨夜一样,保持沉默。 终于,她再也沉不住气—— “我知道是你!”她激动地对着话筒低喊,“你为什么不说话?” 但回答她的,依旧是一阵沉默。 接着就如昨夜一般,电话突然被挂断。 欣桐瞪着握在手上的电话,沮丧忽然如潮水般,汹涌地威胁着要将她淹没—— 她冲动地、快速地按下一连串号码—— 那一串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手机号码…… 对方的手机立刻有人按接,但“他”没有开口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我知道是你,我一直知道是你……” 她掩嘴哭泣,尽管她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想忍住哽咽的抽泣声,但脆弱的心湖已经再也无法控制地决堤、崩溃…… 然后,她终于听到利曜南沉郁的声音。 “香港,半岛酒店2105,我等你。” 然后,他挂掉了电话。 第22章 柔情的深邃(1) 01 周末,香港,赤腊角机场。 这是欣桐这辈子头一次出远门。 虽然出入海关的时候,她必须单独一个人完成不熟悉的程序,又因为不知道必须搭乘机场捷运,接驳到香港本岛,而差点迷失在香港机场……但即使如此,也不能阻止她前往香港见利曜南的决心! 拉着一箱简单的行李,入关后,欣桐茫然地走进香港机场,好不容易才找到酒店柜台,酒店驻机场的服务人员立刻为她派送一名司机。 她将在香港停留两天,今晚下榻在半岛酒店。 等候司机的空当,欣桐坐在机场的椅子上,瞪着一直握在掌心里的手机。 她该打电话给他吗?还是直接到饭店找他? 欣桐的心跳很快,因为无法决定而眉心深锁。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酒店司机已经走到她面前,很有礼貌地以广东腔国语请她上车。 “谢谢……” 欣桐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背后忽然有一股奇异的感觉—— 她感到一道视线,正盯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猛然转头,欣桐却找不到她所熟悉的人,也没有任何人正注视着自己。 是她多疑了吗?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强烈心跳声…… 她告诉自己,肯定是因为她太紧张了,才会疑神疑鬼。 “小姐,往这个出口走。”司机走了一段路,回头没见到客人,只好返回请她跟上。 “是,对不起。” 抛下起伏不定的思绪,欣桐跟上司机的脚步,搭上酒店的车子离开香港机场。 香港.半岛酒店 约莫三十五分钟后,车子抵达半岛酒店。 酒店大门前华丽的喷水池第一个吸引住欣桐的目光,下车后,她抬头看着这幢古色古香的欧式建筑物,想起旅游杂志上介绍过,这家位于香港的半岛酒店,以传统的英式下午茶闻名。 刚踏进酒店,欣桐的手机突然响起—— “到酒店了?”手机里传出利曜南低沉的声音。 欣桐呆在大门前。“你怎么会知道我已经到香港——” “只要住在同一间酒店,我很容易就能问出你的行程。”不等她回答,他接下道,“先Check in,我在房间等你。” 然后,他挂了电话。 “小姐,您的行李我们先送到柜台了。”酒店门口的doorman礼貌地告诉她。 欣桐回过神,茫然地道谢。 Check in后,酒店的服务生将她的行李送到房间,一切安顿好,欣桐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直到站在标示着2105的房间号码前,她原本的期待转换成恐惧…… 然后,房间的门突然打开,利曜南英俊的脸孔布满青色的胡髭,他的眼眸深沉而且危险—— 他握住她的腰,骤然把她带进怀中。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这是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 然后欣桐忽然被腾空抱起,她倒抽一口气,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已经被抱进房间。 “曜南……”她不确定地低唤。 到了这个时候,欣桐反而感到茫然。 她忽然反省,自己到香港的决定,其实是一种冲动…… 利曜南将她放在床上,审视她的犹豫。“只要你有一丝不确定,我就放手。”他低嗄地道,深深凝视她。 看着他,欣桐知道自己自始至终一直非常确定。从来会让她感到不确定的,只有他捉摸不定的心而已。 “我很确定,但是你呢?”她勇敢地问,温柔地回望他深沉的眼睛,“你也跟我一样确定吗?” 他咧开嘴,笑容迷人而且深沉。“你不相信我?” “不是……而是我不懂你的想法,一直就不懂。”她迷蒙的眼神笼罩着一层水气的雾色。 利曜南盯着她柔弱的眸子,低嗄地道:“承诺是不值钱的东西。” “但是——” “相信你眼睛看到的,”他倾身吻住她,令欣桐瞬间窒息,“等你回台湾,我会立刻递出辞呈。”然后他说出令她错愕的话。 “为什么?!”欣桐蓦然清醒,错愕地推开男人,“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红狮的!” “我只答应你,暂时。” “但是你跟爷爷请调,你会在香港红狮留职一年的,不是吗?”欣桐追寻着他的眼神,想自其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如你刚才问的,我必须证明我的确定。”利曜南的眸子幽黑,如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 “但是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嘘。”他以吻膜拜她。 “曜南……”她低吟。“求求你,回答我的问题。”她眉心轻锁,固执地不愿让他避开。 “该怎么回答你?”撩起她轻柔细软的发丝,利曜南低嗄地笑,“人生有很多事是安排好的,例如你竟然真的不远千里,一个人搭机到香港来见我,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事。” “但是我却想不到,你竟然会因为我到香港,而决定离开红狮!”欣桐不确定的眸子紧锁着他深沉的眼眸,试图自其中找到一丝心软…… “离开红狮是迟早的事,选择现在,只因为我认为这是最好的时间点。”他冷淡地道。 欣桐失望了。“但我认为,这是因为我的缘故。”她落寞地垂下眼。“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我,事情根本就不会演变到这个局面,如果我永远都不出现,迟早有一天,爷爷一定会指定你继承银行的。” “你错了。”他的语调淡定,听不出情绪,“董事长是一个有定见的人,红狮是否由我来继承,他老人家早已决定。所以不管有没有你出现结果都是一样的,差别只在过程。” “如果不是由你继承,那么还有谁能成为爷爷心目中的人选?” “董事会自然会推派出一名代表,不需要董事长过度烦心。” “可是,一直以来都是由你执掌银行业务,董事会所推派的代表,应该没有摒除你的可能。”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把人性想得太单纯。”他的声音冷下来,“我不只一次提醒过你,这是一个残酷现实的世界,当一个人没有利用价值、反而成为绊脚石的时候,很快就会被一脚踢开。” 欣桐忧心地看着他……再次看到他内心黑暗的角落。 “我们还要继续讨论下去?”他忽然露出笑容。 她还未回过神,利曜南灼热的吻,已经落下,开始蹂躏着她柔软甜蜜的双唇。 “曜南……” 在欣桐慌乱于他狂放的柔情同时,他的吻已渐渐狂野起来…… “曜南,”她喘息着,急急地低诉,“现在是白天……” “很好,我有一整天的时间陪你。”他性感地笑出声,贴在她的耳边粗嗄地柔语。 “可是——” “你有太多的可是了!”他低笑。“我想要你。”他浑厚的胸膛传来抑郁的共鸣。 也许因为他们冷淡太久了,他的欲望如此浓烈,连欣桐都感受到他低抑的语调中,所融糅的深沉与激情…… 可她要如何抛开一切? 从台湾奔来见他时是那么的冲动,她没有想过后果、也不在乎后果,而此时此刻,这深浓的情衷化为百转柔肠,她配合着他澎湃的欲望却为难着自己的良心…… 利曜南的欲望确实是自私的。虽然他终于说出对欣桐的渴望,但他的需求是强烈而且不容反抗的—— 她浅促地娇喘着,白嫩的脸蛋泛着潮红,樱红的脸颊鲜丽如花…… 原本一味索求的他,忽然沉醉了。这是一个女人动情的时刻,她毫无保留,将最娇美最鲜艳的模样给了他。 他突然自私起来,索求更多。“我要知道你有多爱我。”他隐晦的语调是嘶哑低抑的。 她喘息着,望进他眼中的深沉…… 然后,欣桐忽然懂得了。无论她心中相信的爱有多深沉,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永远是不够的。 于是她知道,她必得付出更多、更浓、更深的痴情,来换取他潜藏在深心中的感情。 “我爱你。” 她柔媚倾诉,青涩如处子、纯情如处子般…… 霎时间利曜南的眸光变得浓浊,她眸中的深情款款,点燃他眼底两团浓烈的火焰。然后他狂烈的吻,便重重地落在她的唇瓣上…… 倾一个女子能奉献的所有,她把所有他要的,全都给了他。 她的娇羞几乎狂乱了他的理智!尽管她是这么坦率纯真的奉献,即使这已经不是两人的第一次亲密,她却依然如第一次般青涩与腼腆!亲吻着她耳垂上的那颗可爱的小红痣,她的美丽激荡着他最深沉、疯狂的欲念,让他情不自禁对她怜惜…… 激情中,现实的为难全被抛舍,遗弃到清醒后的明日。 夜半,月光透进蕾丝窗帘,悄悄地渗入房间内。 欣桐感到有些口渴,于是辗转醒来。 看到身边的男人仍闭着眼沉睡,她静止不动,静静地躺在他身旁,舍不得割舍他睡着的模样。 记得上一回这么看着他的时候,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看什么?”利曜南突然睁开眼睛。 果然吓了她一跳。 “有这么好看?”他得意地咧开嘴,英俊的脸孔上没有丝毫睡意,显然他并未入睡。 “我以为你睡着了。”她余悸犹存,可也舍不得怨他,“本来想看着你醒来,没想到……看着我醒来的人却是你。” 他低笑。“我发现,你睡着的模样像孩子一样可爱。” “孩子?” “嗯,小嘴张开,还会打鼾。” 欣桐愣住。 “逗你的!”利曜南大笑,“你实在很容易受骗。” 他翻身想抱住她,被欣桐躲开—— “你去哪儿?!”他拧起浓眉质问,似乎为抓不到她而懊恼。 “我想喝水!”她笑着爬下床,走到房内另一头的小客厅。 离开被单后,她忽然感到寒冷袭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房间里的空调好像太强了。 “欣桐。” 听到他呼唤自己,她回过头,看到他的脸色不对劲。 “怎么了?”她柔声问。 “你的经期来了?”他沉声问,明知答案是不可能。 刚才两人亲密时并未发现任何异状。 “不可能的……”发现自己的回答不对,欣桐更正。“我的经期很准时,不在这个时候。” 然后她看到,利曜南的脸色变得严肃。 接着他掀开被单下床,朝她走来。欣桐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异样,但灯光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变暗,接着她忽然感到下半身传来一股沉重感,然后便是突然而来的剧痛—— 痛楚如此深刻,仿佛下腹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欣桐甚至来不及呻吟,只能痛苦地皱起眉头…… 然后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 “是的,我了解了,我会尽快在第一时间通知她。” 欣桐醒过来的时候,医院的护士刚推开门走出病房,隐隐约约地,她似乎听到利曜南的声音…… 当欣桐睁开眼看到他时,昏迷前的记忆,瞬间涌进她的脑海里。 “曜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好虚弱。 “感觉如何?会痛吗?”他走进病房,坐在病床边。 欣桐缓缓摇头。“我……我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医院独特的消毒药水气味,让她知道现在自己身处的环境。 “医生告诉我,你怀孕了。”他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 欣桐回瞪着他,片刻间,她怔忡地说不出话。 “孩子暂时保住,但是你的身体太弱,医生警告你必须住院观察三天,否则随时有流产的可能。” “孩子……真的没事了?”她回过神,意识到腰腹间的酸软。 “你并不是今天才知道,自己已经有身孕的事,是吗?”他眯起眼睛。 欣桐脸色刷白,她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忽然想起医生曾提醒她,怀孕初期三个月内,不能有太过于激烈的房事。她已经尽量小心,却仍然出事……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他英俊的脸孔掠过阴霾。 “你在怪我,没有告诉你实话吗?” 他的眼神沉冷。“你曾经考虑过,要告诉我怀孕的事?” 欣桐再一次陷入怔忡。 她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你从来没考虑过。”他冰冷的声音代替她回答。 “我以为,你根本就不会想要这个孩子。”她的声音轻微颤抖。 他沉默不语。 “你很生气吗?因为我没有告诉你实话?”她脆弱地问他。 “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有身孕,你还打算嫁给袁崇峻?”他问。 欣桐摇头。“回台湾后,我会告诉爷爷实情,请求他老人家原谅——” “你不能这么做!”利曜南打断她的话,“刚才我接到一通台湾打来的电话。董事长他心脏病复发,今天早上凌晨四点,救护车开到家里,将他紧急送进医院。”他面无表情地道。 听到这个消息,欣桐整个人呆住了! “如果你不在乎董事长的病情,那么就尽管告诉他实话。”他下结语。 欣桐的眼泪瞬间像断线的珍珠般掉下,她伤心地捂住嘴—— “爷爷他没事吧?”她的眼眶泛红,声音已经哽咽。 “今天早上紧急开刀,心脏多了一根导管,暂时没事。但董事长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接受任何刺激,这一点,我相信你也清楚。” 欣桐深深地责怪自己。也许因为以往她到医院时,不曾真正见过爷爷病弱在床的模样,所以根本就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然而爷爷毕竟年纪大了,她怎么能完全不考虑他的身体与感受,一味只想到自己! “我到底该怎么做……”她喃喃问,眼泪不断流下。 “贯彻你的承诺,”他沉声道,“为了董事长的安危。” “但是我怎么能这么做?事实上,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怀着你的孩子,嫁给另一个男人。这都是我的错!我太幼稚了,以为自己有能力善后,才会造成今天这种情况……” 利曜南敛下眼,褪去严峻的脸色。“包括我在内,我们都一样关心董事长的身体。如果不想造成遗憾,那么你就必须演完这场戏。” “演完这场戏?”欣桐的心都痛了,她脆弱地问:“你……要我嫁给袁崇峻?” “现在看起来,你必须嫁给他。” “但是,如果他知道我已经怀有身孕,他不会原谅我的。” “董事长本来就希望你们的婚事尽快办理,现在董事长再次病发,这件事只会加速进行。在你结婚之前,他不会知道你已经怀有身孕的事。” 她茫然地探索着他的表情,仿佛听不懂他所说的话。 “听我说!”他握住她纤细的肩头,轻轻摇撼她,深沉的眼眸锁住她迷蒙的泪眼,“现在我们只能这么做,因为只要我们有任何自私的举动或想法,都将造成不可弥补的错误。” “曜南?”她的眼泪又流下,因为茫然以及许许多多的不确定。 他用力将她纳进怀中,感觉到怀里柔弱的娇躯正微微地颤抖。利曜南深沉的眼眸,掩藏着一丝隐晦的幽光…… 然后,他沉声道出承诺:“放心,我会给你力量。” 第23章 柔情的深邃(2) 等欣桐回到台湾,已经是三天后。 “爷爷?” 她来到医院的时候,老人刚转出加护病房。 老人无力地搭着眼皮,历经一场大手术,他孱弱的身体似乎再也挤不出一丝力气。“你来了……”老人的声音虚弱。 “爷爷,您觉得如何?”欣桐急切地、温柔地问。 她庆幸这一星期来老人几乎都在合眼歇息,否则她离开台湾这件事,绝对逃不开祖父的责问。 老人点着头,似乎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 握住爷爷软弱无力的手,欣桐安慰亲人:“爷爷,您好好休息,我会留在身边照顾您。” 老人重重吁出一口气,仿佛因为这句话而彻底放心。 等老人睡着后,欣桐才走出病房。 “孙小姐!您终于回来了!”玉嫂压低声,从嗓子眼里道。 为避免打扰老太爷,玉嫂一直站在病房门外等着小姐。 “对不起,爷爷住院开刀,我却不能及时赶回来——” “没关系,孙少爷打过电话,他说发现香港分行高层主管严重贪污,就为了这件事他才十万火急请你到香港一趟,而且这些天,您为了处理这件贪污案连觉都没睡好!其实老太爷最高兴见到的,就是您凡事以银行的事为重,最好能做到公而忘私。只要不是为了个人私事,您就不必这么内疚。”玉嫂半暗示地道。 她曾在家里见过欣桐与利曜南之间拉扯不清的状况,因此心底有了问号。玉嫂在朱家二十多年,早已将自己视为朱家的一分子,自然不希望朱家子孙做出任何不可告人之事! 玉嫂这番话,让欣桐无语。 “孙小姐,您才刚从香港搭机回来就直奔医院,我看您的模样好疲惫!”玉嫂体贴地道,“您别怪我自作主张,我已经打电话通知袁先生,请他来接您。” 玉嫂既然已经这么做,欣桐也无须拒绝了。“玉嫂,谢谢你。”她勉强笑道。“但是刚才我答应过爷爷,会留在医院照顾他。” “那就让袁先生陪着您一起照顾老太爷,等老太爷醒过来的时候,同时看到你们两个人,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欣桐沉默半晌,然后她柔顺地点头。“我知道了,玉嫂。” 欣桐的答案让玉嫂很满意。 事实上,欣桐之所以没有拒绝玉嫂,是因为她一直记得在医院那夜,利曜南跟自己说过的话…… 既然必须演完这场戏,那么,她的责任与义务,就是必须演得彻底。 利曜南并未滞留在香港。 欣桐怀孕的事,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不仅打乱他原本的推算,并且使得他被迫重新考虑一个新计划的可能。 同时,老人的一通电话,也让他无法再滞留在香港。 在香港机场里面,他打了电话给陶欣。 “Mandy?” “利先生?!”陶欣又惊又喜,随后激动地问,“您现在人在香港吗?您怎能不知会我一声就请调香港——” “我正要搭机回台湾。” “您要回来了?” “我回台湾的目的,主要是递送辞呈。” “递送辞呈?!”陶欣的口气不掩惊讶,“可是董事长现在住院开刀——” “我会等董事长的状况好一点,再请你转交辞呈。我这趟回台湾,也打算到医院探病。” 陶欣转疑为喜:“您确定要离开红狮,到瑞联工作?!” “我想休息一阵子。”他的答案并未让她如意。 陶欣的口气果然失望。“可是您之前答应过我,如果离开红狮,会考虑到瑞联工作。” “我才刚离开红狮,为避免外界瓜田李下的联想,让我先休息三个月,相信会有让你满意的结果。”他道。 “也对……”陶欣虽不满意,但只能要求自己接受。 她了解利曜南,知道他决定的事是难以更改的。况且他的考虑确实有其道理,她之所以失望只为个人因素。 “您什么时候到台湾?我去接您!”压下失望的心情,她故作愉悦地问。 “三个小时后。”他似笑非笑地答。 一个半小时后登机,预计三个小时后可抵达台湾。 这个答案让陶欣惊喜!“我马上开车到机场等您!”她立刻转嗔为喜。 挂掉电话,利曜南的脸上透露出一丝冷峻的微笑。 他要离开红狮的讯息已经传递,相信不久,就会传到陶百钦的耳朵里。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欣桐的心情就越加忐忑不安。 她整天留在医院,不眠不休地照顾老人,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下,几乎把自己也给弄病了。 但在她悉心照顾下,老人的身体有了明显起色,一个星期后已经办理出院,只须回家静养。 “我决定,你跟崇峻的婚事,要尽快办理。” 刚回到家,欣桐才扶着祖父在客厅坐下,老人已迫不及待地宣布。 “爷爷,您现在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医生交代过,您不能太过劳累——” 老人挥手制止她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但如果早一点的定你的婚事,我才能松口气,不再操心,这样一来我的身体反而能更好。” “但是,爷爷,这样会不会太匆促了?” “不会,这件婚事我本来就希望办得越简单越好。”老人凝望孙女,“倒是你,你心底会不会怪爷爷,这么匆忙中完成你的婚事?” 欣桐垂下眼。“不会。”黯然地回答。 “那就好。既然你也不反对,那么我就要曜南他母亲代我知会袁家。虽说婚事由女方来开口不太好,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么,总经理他知道您的决定了?”她没有表情地问。 “昨天我已经要玉嫂打电话,要求曜南立刻回到台湾。我想目前这样的情况,他并不适合常驻在香港。” 欣桐忽然想到,她在香港那天利曜南对自己所说的话。想到他曾经重提离开红狮的事,她的心开始不安起来…… “我认为两个星期后订婚,是很好的时间。” 耳边似听到这话,欣桐愣住,屏息地望着她的爷爷。 “我知道这个时间实在太赶了,但这与我原本预定的时间相去并不远。要不是因为我在医院躺了十天,我们有更充裕的时间筹备订婚典礼。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总而言之,在两个星期后准时举办订婚典礼,这是我的希望。”老人严肃地道。 见欣桐垂着头没有搭腔,老人又问:“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她抬头凝望祖父苍老的容颜……短短十天,祖父额上的皱纹增加许多,让她感到无比酸楚。 现在,即使她后悔自己当初幼稚的想法,也再来不及了! “我都听见了,爷爷。”她听到自己平板的声音这么回答着。 “很好。”老人对她点头,表情是欣慰的,“你扶我上楼,我想休息了。” 搀扶老人上楼休息后,疲惫的表情,一周来头一回显现在欣桐脸上。她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回到二楼的卧房。她知道自己太累了!这样劳累过度,对于肚子里的胎儿是十分不利的。 但为了照顾爷爷,她责无旁贷。 回到房间后,欣桐忽然间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母亲的消息了。 当初是母亲极力要求她回到朱家,现在她听从母亲的意志后,母亲却再也没有与她联络。 但根据她对母亲的了解,如此不寻常的耐心,绝对是反常的。 母亲似乎在等待什么……然而,她到底在等待什么呢? 闭上眼,她累了,不想再思考过度复杂的问题。 嘟——嘟——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从寤寐中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然累到在数秒内迅速睡着了! “喂?”她急忙接起电话。 “是我,我现在在台湾。”话筒传来利曜南低沉的声音。 “你回来了……”得知他回到台湾,她的语调却没有任何兴奋的表现。 “听起来,你好像不太欢迎我?”他笑问。 “不是的,我只是——”她欲言又止,然后问他,“你刚下飞机吗?” 倘若刚才她不曾自祖父口中得知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婚事,她相信现在自己的表现会完全不同。 “我已经回到家。”他含糊带过,然后道,“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搭机回到台湾?” “为什么?”她问他,柔顺地。 “你的口气言不由衷,显然并不想知道真正的答案。或者,事实上你已经知道答案的真相了。” 她沉默着,数秒后她幽幽地开口:“你回来,是为了我订婚的事吗?” “这是不得已的选择,在香港的时候我们曾经讨论过,你应该很清楚。”他很快地道。 “但是我该如何说服自己嫁给他?”她问,眼眶瞬间盈满泪水。 话筒彼端沉默片刻,然后她听到利曜南冷沉的声音:“你以为,我真的会让你怀着我的孩子嫁给别的男人吗?” “我不明白……”从房间的镜子里,欣桐看到自己的眼眶泛红,她眨眨眼,然后看到大颗的泪滴,以自由落体的速度,断线般掉下。“……曜南,我不明白,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淡淡地问他,尽管一颗心已经揪得这么痛。 即使肚子里已怀了他的亲生骨肉,就算到此时此刻,她仍然不了解这个男人。 “你不必明白,只要记得,这只是时间问题。”他低柔的语调,饱含着控制得宜的内敛与深沉,“最后你会知道,我的承诺绝对会兑现。” 她无言以对,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到香港之前,她原以为一切会回到正轨,但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又错了一次…… 而这一次,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还要混乱而且复杂! “到我这里来,我想见你。”电话里,他再次提出要求。 欣桐的内心激烈地交战着…… “我累了。在医院照顾爷爷一个星期,我真的很累。现在爷爷刚出院回家,我必须好好休息。”终于,她的勇气战胜脆弱。 电话那端有两秒钟的安静。 “那么,好好休息,为我保重自己。” 他宠溺的语调,让她酸楚的心窝一时无法承受——欣桐捂住嘴,防止自己发出啜泣的声音。 “再见。”她用最大的力气压抑住哽咽。 然后迅速按掉电话。 等到平抚胸口那酸涩的疼痛,再抬头望向床前那面镜子……镜中的她,早已泪流满面。 02 第二天上班前,欣桐提早下楼准备陪祖父吃早餐。 才步下一半阶梯,她已看到利曜南坐在朱家的客厅里,对着她微笑。 她怔住,然后听到祖父叫她的声音—— “欣桐,快点下楼,今天曜南来陪我们祖孙俩一起吃早饭。”经过一夜休息,老人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避开他锐利的眼神,她低着头以轻缓如平常的步伐,继续走下阶梯。直到下楼,她才见到另一名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姑朱凤鸣。 欣桐对这位陌生的亲人点头,但朱凤鸣并不领情,她一副没瞧见的模样,径自抬着她的下巴看人。 “今天早上我请凤鸣跟曜南一起过来,一起商量你的婚事。”老人道,“咱们到饭厅里,一边吃早饭、一边谈。” 三人跟随老人一起走到饭厅,见到一桌子的菜,原来玉嫂昨晚已经得到老人吩咐,早上小姐与孙少爷都会回朱家一起用早餐。 “怎么全都是些素菜素粥,这叫人怎么下咽啊?!”朱凤鸣瞪着粥菜,挑剔地皱起眉头。 玉嫂刚从厨房端出最后一盘菜,听见朱凤鸣这话,她忍不住翻白眼。 “一清早就想大鱼大肉?你也不怕血压太高折了寿?!”老人冷冷地道。 朱凤鸣本来想给欣桐一个下马威,却不料当着晚辈的面被父亲斥责,她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堪。 “医师开的菜单,只许爷爷吃清淡的粥菜,不好意思,姑姑,请你将就一下。”欣桐忙打圆场,本性善良的她,原就不忍心见到任何一个人心底难受。 然后她为祖父盛了一碗薄粥,拣了几样清淡的菜色搁到祖父碗里。看着祖父终于吃了一口粥,她这才放心,拿起自己面前的碗筷。 眼见欣桐悉心伺候自己的父亲,朱凤鸣心底不感激,反而有气!再加上她认定欣桐刚才那番话,分明就是说给父亲听的,那笑里藏刀、假惺惺的模样,让她心底的气更盛。 “昨天晚上我已经先跟曜南通过电话,凤鸣,你应该已经知道,今天早上我请你们回来一趟,是为了什么事。” 用毕早饭,趁玉嫂正收拾碗筷的时候,老人终于切入正题。 “爸,不是我说,您这样决定这件婚事会不会太匆促了?况且咱们朱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要我们女方这边主动去跟男方提亲,这实在不合体统,再说这事要传出去,咱们朱家实在太没面子了!”朱凤鸣开门见山地道,并将所有不满的情绪全摆在脸上。 以往她还肯忍气吞声,但自从这个天外冒出的“侄女”回到朱家后,肯定在父亲面前卖乖讨好,造成父亲开始凡事自作主张,根本不找她商量也不问她的感受!例如订亲这件事,美其名找她商量,其实这件事父亲心底早就决定好,却叫她到袁家去丢这个脸! 饭桌上的气氛,突然间变得很凝滞。 “我找你来这里,不是听你发表意见的!”老人脸色铁青,一字一句地道。 “但是——” “董事长这么做,一定有道理。”朱凤鸣才刚开口,利曜南已经冷冷地打断她的话,“耐心把话听完,必定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连儿子都开口,就算朱凤鸣再不高兴,也只好闭上尊口。 “爷爷,您刚出院不能太激动,有话慢慢说。”欣桐握住祖父的手,忧心地劝慰着。 老人回头看了孙女一眼,然后他做了一个以前从不曾做过的动作——他紧紧地回握住孙女的手,严峻的脸色稍霁,甚至露出微笑。 “自从耀文离开这个家后,已经很多年了,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拥有亲人关心的感觉,更以为我已经不会再需要这种负担。直到你回到这个家,我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大错特错了。”老人突然充满感触地喟叹着。 听到老人忽然说出这番话,在座唯有朱凤鸣脸上出现不以为然的神情。她认为父亲这番言下之意,根本就不把自己和曜南当成“亲人”。 相反地,玉嫂站在一旁听了,则是感动得眼底含了两泡泪。 欣桐怔怔地听着,祖父这番话虽然含蓄,但已经说明他不再如以往般不近人情。对于欣桐这个“孙女”,曾经如荒漠般枯竭的亲情,开始在他内心深处注入甘泉。 这番话,让欣桐内心酸楚,因为这样一来,她更开不了口对祖父的任何决定说不。 她茫然抬头,立刻触及利曜南若有所思的眼神——他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在观察她的反应,深邃的眼神讳莫如深。 第24章 柔情的深邃(3) “今天早上,我找你们过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提醒你们大家。”顿了顿,老人严肃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才继续往下道,“欣桐这件亲事,我已经做了决定,不管外界的眼光如何评断,我要你们以家族的荣辱为第一优先考虑,携手同心,尽快促成欣桐与袁家的亲事。接下来,就是扶持欣桐,坐上红狮银行的董座大位——” “爸!您这么做置曜南于何地?!”朱凤鸣第一个站起来反对,她激动得无以复加,只差没拍桌子,“这些年来曜南为红狮流汗卖命,到头来却被您这样轻率地一脚踢开!而这朱欣桐,不论她回到我们朱家还不满三个月,单说她只是个黄毛丫头,凭什么能耐坐上红狮的董座?!不是女儿说您,您这么做实在太偏心、太不公平了!” “这件事情我就是这么决定了,如果有反对的大可以调头离开,从此也不必在外对别人说,是我朱狮的子孙。”老人似乎早料到朱凤鸣会激烈反弹,这一回他反而气定神闲。 朱凤鸣气得脸色大变。她虽然不甘心,但在老人刻意的袒护下,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讨了一个没趣,她只能忍气吞声、咬牙切齿地坐下。 尽管欣桐知道朱凤鸣说的都是事实,但她却没有朱凤鸣这样的勇气。因为顾虑祖父的身体,她一直压抑着,然而朱凤鸣却把自己不敢脱口说出的话,一口气全讲出来。 等到最难控制、最势利、爱计较的女儿也不再出声,老人终于露出笑容。 “曜南,我想听你的意见。对于我刚才宣布的事,你能认同吗?”老人特别问他。 利曜南的神色冷静如常,他甚至露出笑容。“一切但凭董事长决定,我没有任何异议。事实上,今天我正要当面跟董事长请辞。” 这话一说出,朱凤鸣简直要跳脚,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瞪着自己的儿子,反观老人的脸色则是更加严肃。 只有欣桐,她似乎麻木了。 她盯着早已收拾干净的餐桌,苍白的双唇紧抿着,无言地沉默着。 “你要辞职?为了什么?”老人沉声问。 “在这个工作岗位上,我已经待了很久,早已有出国再充电的计划。不瞒董事长,另一方面我对自己未来的人生,还有其他规划。”他答。 “什么样的规划?你说出来,让我听一听。” “董事长知道,我一向对创投事业有浓厚兴趣,深入研究个案,很容易就让我对投资产业发生兴趣。”他咧开嘴,“换言之,我的兴趣在协助创投资金筹募与擘划。” 朱凤鸣皱起眉头,半信半疑。“你说的是真的假的?创投那玩意儿,风险可是很大的,有几个有钱人会砸钱在那上头?” “你母亲这点倒是说对了。创投的风险不小,投资风险更大,你必须审慎评估。”老人的投资策略本来就保守,但他接下道,“不过,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应该不难胜任,所以,我同意你离开红狮,不过一旦你离开红狮就只许成功!失败了,就不必回来见我。” 朱凤鸣张大了嘴,她没想到父亲竟然同意! 但这却是利曜南预料中的答案。 “我完全了解,感谢董事长的教诲。”他的笑容冷静,却没有感情。 祖父竟然完全没有挽留利曜南,这点让欣桐非常惊讶!她凝望着祖父,希望能从其中看到一丝惋惜,但老人脸上却没有任何可惜之意。 “相信刚才我说的话,你们都已经听的很清楚了。还肯坐在这儿,表示我们一家人同心,都有共识。那么以后我不要再听到任何不满的话,或推托的言辞。” 老人显然刻意冷处理利曜南辞职这件事,他随即转移话题,只谈目前他感兴趣的事。他对朱凤鸣道:“凤鸣,今天下午你就代替我到袁家一趟,把欣桐的亲事谈定。” 朱凤鸣皱着眉头,兀自不吭声。 “你听见了吗?”老人的口气严厉些许。 “听见了,我会去搞定的!”纵然口气不耐烦,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妥。 这顿早餐,就在朱凤鸣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结束。 老人上楼后,朱凤鸣一刻也待不住,她调头就走出朱家大门,怒气冲冲地开着她的豪华奔驰房车,猛踩油门加速开走。 饭厅里剩下欣桐和利曜南两人。 “你答应过我,暂时不提辞呈的。”她泫然欲泣。 “怎么每一次你看到我,都要流泪?”他走到她面前搂紧她,好笑地问。 “回答我,曜南,认真一点、不要模糊问题,你明知道我希望你留下!”她噙着泪水,认真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不能为我改变?我求你的只有这一件事。” 短短几句话,却有深刻的伤痛…… 这是真的,从两人认识到现在,似乎一直是她在妥协与付出。 “刚才你也看见了,对于我的离开,董事长并没有任何挽留之意。”他的笑容还在,但眼神却是冰冷的,“显见我的离开与否,在董事长的眼中是无足轻重的,这代表对他老人家而言,我在红狮的贡献随时可以被取代。例如你,就是取代我的最佳人选。”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不可能的,你怎么会这么以为?凭我的能力永远不可能取代你的——” “你错了,董事长很清楚只要拥有金钱与权势,就能找到适任人才辅助你坐稳董座。” “就算这样,如果你不走,爷爷就找不到理由这么做。” 他深深地凝视她,然后笑开。“傻瓜,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你要求我留下全是为了我。” “不要走,曜南,为我留下来,好不好?”她深深地凝望着他,成串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淌下。 看到她深情的泪水如此流个不止,不禁让他动心,更激起他身为男人的虚荣感…… 也许在这场权力游戏中,她真的是个无辜的牺牲者。 想到她怀着自己的孩子,他咧开嘴,动情地抚摸她白皙的脸颊:“不必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只要听我的话,按照董事长的意思去做就可以了。这样一来,你没有违背任何人的意志,一切都会按照你所希望的,让每个人都得到他想要的。” 欣桐微微地眯起眼,迷蒙的眼神不确定地望着他。“那么你呢,曜南?你得到什么?” 利曜南露出笑容,倾身轻啄她冰凉的唇。“我会得到你,以及我们的孩子。” 这是他的回答。 袁朱两家的婚事一宣布,红狮的秘书室内立刻充斥一片耳语。 “真是想不到啊!凭她那样的出身,就因为是咱们董事长的孙女,就能嫁进袁家当豪门少奶奶!” 秘书室的茶水间里,主秘正在跟另一名职员吱吱喳喳地咬耳朵,卖命说起老板的是非。 “就是说,靠着这层血缘关系,跟我们这种人,生下来的命运就不一样!”职员的口气酸味十足。 “还听说两个礼拜后就要订婚,不知道这么匆促决定,是不是跟董事长突然住院这件事有关。” “我看是董事长赶着今年四月的董事会改选。” 丽玲拿杯子走进茶水间,碰巧听到这段对话。 发现丽玲走进来,主秘跟那名职员连忙闪人。丽玲虽然是新人,但她平常在办公室内我行我素、对上司与同事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导致她在秘书室内人缘不佳,但所有的人皆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因为秘书室里的人都知道,丽玲有“特殊关系”。 听到欣桐要订婚,对象还是富家小开,丽玲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嫉妒。“在银行里跟总经理鬼混,在外头就打着大小姐的名义,勾引富家少爷,哼,原来这个纪欣桐还真不简单嘛!”她嗤声道。 靠在茶水间内的小窗台边往下望,她突然看到大马路上,一名熟悉的女子正从一部高级轿车内出来走进银行,随后驾驶座上的男人也打开车门走出来—— 丽玲用力眨了眨眼,确定她没看错!那个女子和男人,正是纪欣桐和利曜南。 她眼尖地留意到,利曜南在欣桐走进银行前将她拉到侧门边,借着成排的停车做掩饰,两人匆匆一吻—— 丽玲眯起眼看着,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银行。 “怪了,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她冷笑着,喃喃自语。 中午休息时间,丽玲坐在银行对面的咖啡厅里,打了一通电话给欣桐。“喂?我有事找你,很重要的事,你非出来不可!我在银行对面的咖啡厅等你!” 交代完毕,她挂断电话,完全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十分钟后,欣桐赶到咖啡厅。 “怎么回事?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春姨好吗?” “奇怪了,你不先问你妈好不好,倒先问候起我妈来了?”丽玲冷笑。 欣桐先是怔住,然后她问:“是你的事吗,丽玲?” “哟,什么时候你纪欣桐变得这么大牌,找你出来就一定得有事,下回我看见你一面还要预约了!”她嗤笑,“怎么?没事想找你聊天不行啊?!” 沉默一秒,欣桐柔声回答她:“当然可以。”她没有生气。 欣桐知道从之前碰面到这一次,丽玲对自己的态度都不好,但她能体会丽玲心中的不平衡,所以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包容丽玲,才是感恩的人生态度。 “我听说你要嫁人了?对方还是财团的富家少爷?”丽玲突然问起。 欣桐垂下眼。“只是先订婚而已。”她不习惯说违心之论,最大的限度只能强迫自己间接承认。 “啧啧,这么说这件事是真的了!”丽玲的口气变得尖酸刻薄,“我说——你的命可真好啊!真奇怪,我们两个明明是一起长大的,怎么两个人的命运会差这么多?!”她丝毫未察觉,自己浓妆艳抹的美丽脸孔,正因为强烈的嫉妒而抽搐着。 见欣桐不说话,她冷笑着,接下问:“不过,我今天早上好像看见你和总经理在一起,两个人不知道在侧门做了什么事——” “丽玲,你找我出来,到底想说什么?”欣桐脸色苍白地质问。 “哈哈,”丽玲笑的阴险,“干吗啊?我只不过随便说说,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只是想问清楚,既然你要订婚了,到时候你不会把我和我妈撇到一边去,根本不邀请我们参加订婚典礼吧?” “我当然会邀请春姨……还有你,如果你愿意来参加的话。” 丽玲撇起嘴。“是你订婚嘛,这么盛大的场合我当然会到!” 想也知道,到时候到场的除了他们家的人之外,一定全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到时候她只要在会场多认识几个这样的人,一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不过你什么时候给我订婚喜帖啊?不要嘴巴里说会邀请我和我妈,实际上却看着我们被挡在门口、让人家给扫地出门!” “我会亲自将喜帖交给春姨的。” “除了我妈之外,我要你单独给我一份喜帖。”喜帖不在手上,她怕自己的母亲根本不让她参加。 “过两天等喜帖印好,我会拿到秘书室交给你。”欣桐没有反对。 “那就好。”丽玲终于露出比较友善的笑容。 “丽玲,我妈和春姨,她们最近好吗?我忙着照顾爷爷,没有时间回去看她们,所以要请……” “没关系,你尽管忙,我妈和你妈都好得很!你只需要照顾好老爷子,这才是最重要的事!”丽玲撇嘴嗤笑。 “那么,她们两个就拜托你照顾了,家里有任何事,你一定要立刻通知我。” “我知道!不过家里虽然没事,可是我一个工作要养三个人,这可是很辛苦的!”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谎话。 事实上,家里的开销全靠吴春英一个人做清洁工支付,丽玲根本没出半毛钱,连吃饭都在家里搭伙。 欣桐也知道事实,但她没拆穿丽玲。 “我这里有十万块,”她从皮包里拿出一个鼓胀的信封袋,“我放在皮包里,一直找不到时间拿回家交给春姨——” “交给我好了!以后你的钱全都交给我,我会帮你转交给我妈的。”丽玲不客气地伸手,把钱从欣桐手上拿走。 “你一定要把钱交给春姨,我会打电话回家问她的。”她很清楚丽玲乱花钱的恶习。 丽玲皱起眉头,不高兴起来。“知道了啦,真啰嗦!”她先借用一阵子好了,到时有事再说。“上班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免得又被秘书室里那个老巫婆碎碎念。”她指的是主秘。 话才说完,丽玲捏紧钱袋从椅子里站起来,也不等欣桐,转身就自顾自地走出咖啡厅。 欣桐一个人独自坐在咖啡厅里,沉默地凝望着地板上的红砖。过了十分钟之久,她才拿起皮包准备离开…… 她发现,当自己被丽玲问到喜帖这件事时,背部竟然在冒冷汗。现实已迫在眉睫了,然而她对自己的未来,竟觉得一片茫然。 朱家与袁家的婚事底定,当陶百钦接获女方发出订婚喜帖,他一通电话直接打到利曜南的家里。 “我听小欣说,你已经跟朱老递了辞呈?就这样放弃,不觉得可惜吗?”陶百钦在电话中,开门见山地问。 利曜南刚从房间的浴室走出来,就听到电话铃响。欣桐坐在客厅等他,他要求今晚私会,她不能拒绝。 利曜南把门掩上后,才开始说话:“无所谓可惜与否,我早就有离开红狮的打算。” “确定吗?朱袁两家订婚,市场上刚放出这个大利多的消息,红狮股票正蓄势待涨,你这个时候离开红狮,不是图利他人吗?” 陶百钦正在试探,利曜南很清楚。 “欣桐是我的表妹,无所谓图利他人。另外陶董还有一点说错了,订婚这个消息只不过是开始,两家联姻背后代表什么意义,相信陶董应该早就发现。红狮金未来的前景,才正看好。”他笑道。 陶百钦发出尴尬的笑声。原本他以为利曜南不会如此轻易放弃,如此一来朱家家族内为了继承权的问题,斗争难免,红狮股票现在表面上乍热,其实尚暗藏危机!如今听到利曜南亲口证实,他确实已递出辞呈,显见他已淡出红狮的权力核心,朱欣桐坐上董座之期应指日可待,一旦新的董事会结构稳定,过去在利曜南领导下已经稳坐台湾金融龙座的红狮银行,将有机会跃升为东南亚第一大服务银行,这样一来,他投资红狮、入主董事会的算盘才有利可图。 “什么时候到瑞联来上班?等你来上班那整个月我一定铺起红地毡,盛大欢迎你到任!”既已得到答案,陶百钦巧妙地转移话题。 利曜南无声冷笑。“未来无论我是否到瑞联工作,先谢过陶董了!” 陶百钦嘿嘿干笑。 第25章 柔情的深邃(4) 挂掉电话,利曜南迅速拨出一组号码,然后下达指令:“Vincent,我们手上还有多少张红狮金?” 话筒传来一阵敲打键盘的声音。“利先生,法人名下还存有一万张红狮金。” “明天早上开盘,一见大单敲进去,立刻挂卖,尾盘截止前全部出清。” “这阵子红狮金在市场上正热门,利先生不哄抬,反而要出清?” 利曜南咧开嘴。“再过两天,就有好戏可看。” 对方沉默一秒。“是,我明白了。” 利曜南挂掉电话,开门走进客厅,看到欣桐怔怔地坐在沙发上等他。 “发什么呆?!”利曜南从背后抱住她。 欣桐似乎惊醒。“没什么……我要回去了,爷爷一定在等我回家,一起吃晚饭。”她试着拉开他的手。 他看着她,研究着这个小女人眼中的温柔。“你是不是一定要做到这么累,非得照顾到每个人才算安心?”他取笑她。 “爷爷是我的亲人,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他低笑,埋首于她泛着幽香的颈间,亲吻着她耳垂上那颗他钟爱的小痣。“那么我不但是你的亲人、还是你的爱人,你不是更应该留下来照顾我?” 没想到他会这么孩子气,当他灼热的气息喷拂在颈间时,欣桐的脸蛋瞬间布满红潮。“曜南,不要开玩笑了……” “好,不开玩笑!”吻够了,深知她的羞涩腼腆,他笑着放过她,“那么你自己呢?你是想回去照顾董事长,还是留下来陪我过夜?” “我后天就要订婚了,爷爷很不放心,他一直对这么匆促举行订婚典礼,对我感到抱歉,这两天他睡的并不好,我怕我一不在家,他连晚饭都不肯吃。”她垂下眼,试着挣开他的怀抱。 看着她的侧脸,那温柔美丽的女性线条忽然间揪紧他的心,利曜南发现自己不愿放手。“我从没见过董事长依赖任何人,你是第一个例外。”紧紧锁住怀中的她,他说的是实话。 “爷爷他寂寞了很久,我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尽量让他快乐,不会再有遗憾。” “这正是你答应如期订婚的原因。”他深深地凝望她。 “我该走了。”她再次推开他。 这次他放手。 “你不必送我了,我自己到大门口拦车就行了。”她道。 他知道,欣桐怕玉嫂发现。那个妇人最近成了侦探,专门窥伺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 “欣桐!” 她走进电梯时,他叫住她。 “什么事?”她转身看他。 “没事,”他笑开脸,“我想再看你一眼。” 她报以温柔的微笑。 他终于放手,然后电梯门慢慢合上。 在欣桐的订婚喜筵上,丽玲第一次看到袁崇峻。 她原以为欣桐嫁的阔少爷,大概长得貌不惊人、矮胖笨拙,没想到对方竟然是那么优秀英俊的男人! 这让丽玲内心那把名为嫉妒的火焰,烧得更旺! 婚宴过后,袁崇峻志得意满,仿佛已经将欣桐迎娶进门。等媒体全拍过照,秀也做足了,欣桐就不见人影。 袁崇峻找到欣桐的休息室。“欣桐?” 他打开门时,看到欣桐已经换下礼服,正准备离开。 “有事吗,崇峻?”突然见到袁崇峻,她僵在房里,她没想到他会找来。 看到欣桐已换回平时的衣服,袁崇峻一反平日斯文,不高兴地问:“今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你怎么这么快就换衣服?等一下还有酒会——” “我不太舒服,不能参加酒会了。”她解释。 袁崇峻眯起眼,沉下声。“这是很重要的场合,你不能不到。” “我已经跟爷爷说过了,爷爷他答应我,只要拍完照就可以——” “我知道你对朱董事长很孝顺,你是朱董事长唯一的孙女,他当然也疼爱你。但订婚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接下来的酒会我希望你能到场。” 他走到欣桐面前,试着想抓住她的手,欣桐却跟往常一样避开他。 袁崇峻一直认定欣桐是个冰山美人,男人的优越感让他誓言征服她。但今天日子不同,他实在不能忍受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拒绝自己! “你怎么了?今天是大日子,父亲和母亲他们都还在会场,我希望你给我一点面子。” “对不起,崇峻,我真的不舒服。”她无法答应。 即使再容易心软、即使再勉强自己,她都不能做到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虚情假意。 “平常你对我冷冰冰的就算了,现在挑这个时候使性子,你明知道我和我父亲母亲,都丢不起这个面子!” “崇峻,你误会了,我没有使性子、也没有要让你或者你的父亲难看的意思,我只是——”她哽住,然后深吸一口气,“算了……如果你还是不能原谅我,我只能再说一次对不起。” 她拿起随身皮包,准备离开。 袁崇峻抓住她的手—— “你真的要走,就这样丢下一切?!”袁崇峻的声音变得很冷。 “对不起,崇峻。”她再说一次对不起。虽然她明知道自己伤害了他,纵使再深的歉意也不能弥补她内心的亏欠。 然后,她悄然挣开手,在心软前强迫自己调头离去。 袁崇峻僵立在休息室里,眼睁睁地看着欣桐打开门走出去,直到那扇门砰然合上—— 此时此刻,袁崇峻的眼中充满了愤怒的火焰。 眼看着欣桐即将嫁入豪门,丽玲心底很不是滋味!明明知道欣桐是个冒牌的假公主,但看在她对自己也有利的份上,却不能拆穿她! 丽玲越想越气,等到订婚典礼一散场,她想到欣桐交给她的那十万块,就恣意花个精光! 十万块一夜间花光了不够,她还一个人跑到酒吧里喝闷酒。 “哼,什么东西啊?只不过是冒牌货,瞧你那得意的样子!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在所有人的面前让你现出原形!”她坐在吧台旁边的高脚椅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喃喃自语。 丽玲心情极端不好,忽然见酒杯空了,便对酒保大吼大叫:“喂,就是你啊!没见到我的杯子空啦?!再给我倒一杯酒来,听到了没有?!” 见多了酒醉后不讲理的客人,酒保懒得跟她计较。“是,小姐。”酒保咧开嘴冷笑,准备调上最烈的酒,让这女人喝个烂醉!等她走出酒吧后发生什么事,可不干他的事。 等酒的时候,丽玲百无聊赖地左张右望,赫然发现吧台另一头坐了个眼熟的男人! 发现袁崇峻也在场,她起先错愕,接下来惊疑不定,最后是窃喜。 看得出他心情极端不好,已经接近烂醉边缘! 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一个今天下午才刚订婚的男人,居然一个人跑到酒吧来买醉? 答案很明显! 这项认知,让丽玲的心情从极端恶劣,一下子high到最高点。 “锵”一声,酒保把一杯无色烈酒放到她面前。“小姐,酒来了!” 丽玲立刻拿起酒杯,从椅子上滑下,虎视眈眈地一路往目标挺进。 发现袁崇峻身边的座位没人,丽玲悄悄蹭上去。 酒保发现她的举动,暗自冷笑。 袁崇峻起先没发现身边有人坐过来,直到这女人把酒杯放到他面前。 “你的酒杯空了,我请你喝一杯。”丽玲把自己的酒杯凑到袁崇峻面前。 “William,再给我一杯酒。”William是酒保的名字,袁崇峻懒得搭理这名来路不明的女人。 往常他不会这么直接地拒绝自己送上门的女人,但今天晚上他的心情实在很恶劣。 丽玲眯起眼,袁崇峻的冷淡,反而挑起她征服这个男人的欲望。“怎么了?被女友甩了,不高兴所以把气出在我身上?” 几句话踩到袁崇峻的痛脚,他转头对丽玲怒目而视。 “唉呀,不要这么凶的看人嘛,你这样我好害怕啊!” “滚开!”袁崇峻冷冷地道,他很少对女人这么粗鲁。 丽玲嗤笑。“那个女人不好,把她甩了不就得了?再不然就把她娶回家冷冻起来,让她独守空闺,外头另外找一个女人,让她尝尝你的厉害!”她极尽煽动之能事。 这个女人说话有点意思,袁崇峻开始对她感兴趣。 “一个人来这个地方喝酒?”他问。 丽玲笑开脸,知道自己引起了他的兴趣。“对啊,不过嘛——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拿自己的酒杯轻碰他的空杯子。 袁崇峻露出笑容。反正,他刚好需要一个女人,来满足他受挫的男人尊严! 更何况,这女人虽然浓妆艳抹,但容貌倒还称得上艳丽。 “袁先生,您的酒来了。”酒保William适时把酒送上。 “干杯?”袁崇峻看了眼她手中的烈酒,挑衅地问。 “干杯!”丽玲一口饮尽。 袁崇峻挑起眉,跟着一口饮尽William刚送上的酒—— 订婚典礼后,欣桐匆匆回到朱家,并未参加酒会。 看到欣桐这么早就回家,玉嫂疑惑地问:“孙小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老太爷呢?” “爷爷还在酒店会场,我离开酒店是经过爷爷同意的。”她解释。 自她从香港回来后,欣桐知道玉嫂一直怀疑着自己……至于玉嫂到底在怀疑什么,欣桐不愿深想,但她隐隐约约知道,玉嫂在观察着她和曜南两人。 “玉嫂,我有点累,想上楼休息了。”她交代后匆匆上楼,避开玉嫂探索的眼光。 回到房间后,她还来不及躺下来休息,立刻接到利曜南的电话。 “你应该留在酒店,等酒会结束再走。”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我不能……我做不到。”她的脸色苍白,“我没办法强迫我自己,面对那些对我说恭喜的人,虚伪地微笑。” “你太稚嫩了,欣桐,那只是很简单的事。” “是吗?也许,也许对你而言如此,但对我来说,那永远也不简单,永远是困难的。” 话筒传来他低笑的声音。“知道吗?你最美的地方,就是你的单纯,这也是你最大的弱点。但即使你明知道这是一个弱点,也不愿意改变,这是你最能打动我之处。” 她的心忽然揪痛了!紧握着话筒,她又情不自禁想流眼泪。“为什么?为什么你的每一句话都能对我造成影响?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别人?” “你希望是谁,袁崇峻?”他开着玩笑。 却不知道,这样轻易的言语螫伤了她的心。 “如果是他,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我就不会感到这么愧疚和抱歉。” “袁崇峻想从你身上得到的只有利益,即使你不成全他,也不必对他产生任何歉意。”他无情地道。 欣桐闭上眼睛。“这一切……这一切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就快了。早一点休息,帮我跟孩子说晚安。”他笑道。 “曜南!” 在他挂电话前,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还有事?”他低柔地问。 捏紧话筒,欣桐望着床前的镜子,她看到自己的脸色苍白。“我想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利曜南沉默数秒。“怎么了?”他的语调异样。 她屏息着。“明天我要怎么面对我的未婚夫?你告诉我……当我面对他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很简单,就跟平常一样。”他浑厚低沉的语调仿佛催魂的靡靡之音,“跟平常一样面对他,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真的吗?”欣桐听到自己的声音,平板地问。 “I swear.”他承诺。 她苍白无声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晚安。” 在他回答之前,话筒已经从她的手心滑落,掉到铺着羊毛毡的地板上。 欣桐瞪着镜子里的自己,耳边又响起那一串挥之不去的话语—— “尾盘截止前全部出清。” “这阵子红狮金在市场上正热门,利先生不哄抬,反而要出清?” “再过两天,就有好戏可看。” …… 在利曜南家中,她从话筒里偷听到的这几句话就像音乐,这两天来,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响。 03 早上起床,欣桐陪祖父吃早饭后就出门上班。 她仍跟往常一样,独自走到附近的站牌搭车,然后转捷运到银行上班。虽然祖父已经跟她提过很多遍,她仍然不用自家的私家车,因为只有每一回从家里走到站牌搭车,再转搭捷运的这段时间,跟以前的日子是完全一样的。只有这时她才会记得自己曾经是纪欣桐,那个平凡的、一无所有的女孩。 下了公交车,她跟往常一样转过街角,准备走到几十公尺外的捷运站搭车。 路上熙来攘往的上班人潮渐渐增加,不远处的捷运站,已经涌进一群赶时间的上班族。欣桐每天上班,都会经过这条热闹的街道,路边几个书报摊,总有几个驻足看报的上班族。尔尔一瞥,她不经意看到一份八卦杂志的头版—— 金控集团凤凰女情奔香港,饭店开房间缠绵两天一夜! 僵在街头,欣桐目不转睛地瞪着那个头版标题…… 然后她看到自己的手伸出去,拿起那份杂志—— 杂志上的照片很隐晦,但酒店前方著名的喷水池,说明了地点并非捏造,而镜头前这名正跨出酒店座车的女子就是她,朱欣桐。 这是一个“丑闻”。 一个真真实实、将严重伤害她身边所有人的“丑闻”。她无法想象,当爷爷看到这份杂志,他老人家的身体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唉哟,小姐,她长得跟你很像咧!”卖杂志的阿伯笑嘻嘻地凑上来,想确定她是否有购买意愿。 欣桐的脸色惨白。对方的玩笑话,狠狠的揪痛了她的心。掏出一百块放在摊子上,她紧紧捏着那本杂志,匆匆走避。 那耸动的标题,已经彻底颠覆掉她的世界…… 她一直躲在自己的象牙塔里祈求苟安,然而现实世界却不肯放过她…… 泪水滑过她苍白冰凉的颊畔,这一次她知道自己伤的很重很重,因为连眼泪也让她失去了感觉。 此时此刻,杂志内容到底写了些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了。她不必看内容,只知道她必须找到他—— 那个事前早已知道今天“有好戏可看”的男人。 突然接到欣桐的电话,利曜南似乎并不惊讶。 “我在楼下,我要见你。”她站在他家楼下,语调颤抖。 “上来吧!”他的口气如常。 开门见到她,他的脸上甚至有笑容。“有话到书房再说。”他径自转身带路。 这是第一次,她看到他的书房。 书房里各种计算机、传真与影印设备一应俱全,简直就是一间高级私人办公室。 他在这里办公吗?为什么? “你是第一个进到这里的女人。”他研究着她脸上的错愕。 她却反问他:“你看到今天的周刊了?” 利曜南咧开嘴,他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上班时间,董事长的乖孙女跷班,只为了特地来问我这件事?” 第26章 柔情的深邃(5)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你是来质问我的?”他绕到桌后,英俊的脸孔噙着一丝笑意,让她不懂他。 “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她执意地想知道答案。 利曜南收起笑容。“你没有理由怀疑我,除非,前天晚上你偷听我的电话。” 欣桐的脸色苍白。 他咧开嘴。“不过我不怪你,反正这件事已经无法阻止了。” 他若无其事的神态,让她无法置信。 “为什么你会事前就知道?为什么杂志社能拍到照片?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到香港找你?”她几乎无法控制激动。 但这连串问题似乎没有难倒他,利曜南的神态丝毫没有被追问的慌张。 “事实上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欣桐。”他定定地盯住她,沉声道出她不想听到的答案。 她瞪着他,他的回答仿佛一场梦般不真实。“你打电话,诱使我到香港,这一切都只是诡计?”她喃喃地问。 难怪在机场的时候,她曾经感觉到有人跟踪自己。难道连拍照的人,也是他安排的? “这是计谋!”利曜南走到她面前,握住欣桐微颤的纤细肩膀。“你不能嫁给袁崇峻,这件事会让你解脱。”他沉声道。 真的如此单纯吗?“但这是我,曜南,杂志上被渲染的女子是我,你知道吗?她是我!”她怔然地问,已不企求答案。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搂紧她,诱哄地,“我知道你爱我,所以你也应该明白我的心疼,这么做全是为了让你摆脱你不需要的婚约。”他笑着抱紧她。 他知道她爱他! 所以他牺牲她的爱、利用她的爱,不择任何的手段……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为什么要这么迂回?!”她的眼泪又泛滥,这一回她雾眼迷蒙的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仿佛陌生人。 她最想问的是:他为什么要如此伤害她? 然而这回的伤害太深太沉重了…… 沉重得让她再也对这个男人开不了口,道出她真实的感觉与感情!只怕再将真心赤裸裸地捧到他面前,得到的回报是更深更重的伤害。 “我不能让你直接拒绝,董事长也不会接受这样的方式。”他冷静始终如一,“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袁家自己开口解除婚约。” 他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她的心再也无法毫无保留地相信…… “你这么做,爷爷一旦知道的话会发生什么后果,你想过了吗?” “你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等,董事长迟早会知道,后果无论多严重也必定发生,相信你会比我清楚。” 她哑然无语。 “也许我的方式你不满意,但你不能否认这是最直接的方式,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事实。” 他特别强调事实两个字。 但这“事实”对她来说多么残忍,对他而言却这么无足轻重,仿佛这只是一场他玩弄在股掌中的游戏!她不明白,如果他曾经在乎过她一点点,何以能如此无动于衷,丝毫不觉这对她而言是伤害…… 她垂下眼,一股深沉的哀愁涌进她的心坎。 “我要走了。”她淡淡道。 似乎察觉她的不对劲,他不放手,反而搂紧她的腰。“生气了?怪我没事先告诉你?” 她垂下眼轻轻摇头,执意避开他的眼睛。 “那就对我笑一个,让我知道,你没生气。”他勉强她。 欣桐笑不出来,但现在她没来由的只想躲开他—— 强颜欢笑,她知道自己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利曜南虽不满意,但能接受,她的柔顺让他内心涌起一丝掩不住的得意。 “我爱你。”他动容地倾诉。 爱? 终于盼到的话,却再也激不起她深心的欢愉…… 他懂得什么是爱吗? 他不懂。 因为付出爱的人只有她…… 从来只有她而已。 而她似乎渐渐明白了某种可能的事实,明白这个男人,永远也不会懂得这柔情的深邃…… 离开利曜南的住所后,欣桐没有到银行上班,反而返回家中。因为爷爷不久后就会知道这件事,她一定要陪在他身边。 一回到家,欣桐看到祖父已经坐在客厅,神色严肃。看起来,爷爷已经知道杂志的事了。 见到欣桐回来,老人冷肃的目光紧紧锁在孙女的脸上,仿佛想从其中寻觅到足以佐证的蛛丝马迹。 “爷爷……” 走到祖父面前,忏悔、苦涩、不安的情绪一下子全都涌现了…… 老人僵直地坐在沙发上,手上用力握着他的拐杖,手关节已泛白了。但他凝固的表情没有发怒的迹象,也不像往常一样立即开口责备怒骂。老人凝望着孙女,眼中仅有的是失望与哀伤,那神情,让欣桐的整颗心都快碎了。 “我原以为,你会对我说这一切全都只是假的,你会好好解释,让我放心。但现在看起来,这件事情是真的了。”老人喃喃地道。 “对不起,爷爷……”她颤抖地低语。 然后她哭了,再也忍不住的哭了。 在祖父面前,她忽然哭得像个孩子,祖孙两人对望着,一股深沉的哀伤围绕着他们、沉重的绝望打击着他们…… 欣桐知道这回自己闯的祸太大,知道这回她深深的伤了祖父的心! “这个男人是谁?”老人一字一句,凝重地问。这是他唯一想知道的答案。 面对祖父的质问,欣桐垂下眼,默然以对。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仍然想保护他…… 毫无犹豫地,只想到要保护他。 见到欣桐垂眼不语,老人有些发怒了。“你说啊!这个男人到底是谁?袁家已经打电话来责问过了,如果没有答案,你叫我怎么跟袁家解释?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说实话?还想为这个男人掩护?!” 但面对爷爷的责难,欣桐仍然沉默。现在她唯一能做、能反应的,只有坚持到底的沉默。 见到欣桐如此,老人的怒容转为伤心,因为太过伤心了,老人瞬间像又老了十岁,枯朽的面容上忧伤的皱纹如此深沉。 “你……”老人沉重地叹气,“你太让我失望了!” “对不起,爷爷……” 凝望祖父悲切的容颜,她只能一再对不起,深心充满忏悔,却无法给予祖父其他言语…… 她并不坚强,却必须独自承受,这苦涩的滋味。 “如果你不说出来,爷爷也不能勉强你。”老人别开脸,憔悴的脸色十分落寞,“我累了,你跟你父亲一样都不听话,我为你们用心计较,可到头来你们却只会让我伤心!” 老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拄着拐杖,朝他的书房走去。 欣桐上前搀扶祖父,老人僵住片刻,然后沉重的叹息。 他并没有拒绝孙女。因为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亲人的痛苦,老人不愿重蹈覆辙,不再如年轻时那般固执。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坚持护着他,如果他对你来说这么重要,那么就把他带来见我。”老人凝固在原地,语重心长地对孙女道,“为了你,我会考虑接受这个男人,但他也得要有面对我的勇气!” 老人这番话,揉碎了欣桐的心。她知道自己伤害了祖父,但祖父非但未责备自己,反而愿意接纳她所保护的男人…… 这深浓的亲情,让她心痛到几乎窒息。 “带他来见我,知道吗?”最后老人交代孙女,然后独自拄着拐杖离开客厅。 欣桐怔在原地,事前她根本料想不到祖父的宽容…… 然而她能带利曜南来见他老人家吗? 如果祖父知道,这个“男人”就是他的孙子——利曜南,祖父会平心静气原谅他们两人吗? 这么多的复杂和矛盾,几乎把她给压垮了! 欣桐知道,这一切一切的关键只在一个男人身上,但她甚至没有把握,他会跟随自己来见祖父…… 欣桐无法说服自己,得到祖父的认同会是利曜南最终的目的。 更让她彷徨的是,她开始清醒,认知到她的爱可能仅仅只是一厢情愿,她以为存在的爱情…… 实际上也许根本不曾发生过。 欣桐以为必须先面对袁崇峻之前,却见到已许久没见过面的母亲。 吴春英陪着怒气冲冲的纪碧霞,隔天一大早就等在欣桐的办公室。 “孙小姐,我没办法阻止她们进来——” “没关系。Anna,你尽管忙你的。”欣桐笑着安慰一脸气急败坏的Anna。她深知母亲的个性,只要是纪碧霞想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她! 走进办公室,纪碧霞冷冰冰的眼神像利箭一样,毫不留情地朝欣桐射过来。 欣桐试着强颜欢笑,掩藏她受伤的感情。“妈、春姨,你们怎么来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当然要来质问我的宝贝女儿,到底是被哪个野男人给拐走的?!”纪碧霞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的伤人言辞。 “太太,您别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了,到银行会好好跟欣桐问话的?”如果不是这样,她拼死都会拉住纪碧霞,不让纪碧霞到银行来找欣桐。 但吴春英根本劝不住纪碧霞,脑子里只想到利益的纪碧霞完全不理会她,径自对欣桐吼道:“说啊!那个野男人是谁?!他好大的胆子,竟敢诱拐红狮集团董事长的孙女!” “太太,请您小声一点,这里是银行的办公室,您要给欣桐留一点面子……”吴春英不死心地苦劝。 “留什么面子啊?!你问问她,她做了什么好事!她有给我留面子吗?!”纪碧霞毫不收敛,嗓门反而越扯越大。 办公室外,几个董事长室的助理,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地聚在门前偷听。 “妈,您今天特地来看我,就是想问这个吗?”欣桐的语调反常地平静。 “我还能问你什么?这还不够丢人吗?!”纪碧霞对着女儿咆哮,“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女儿?!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么做不但会让你失去金钱名声,失去你现在拥有的这一切,也会让我苦心经营二十多年的计划,完全付诸流水!” 看到母亲不问报道对她的伤害,只在乎金钱和名利,欣桐不再伤心,她苍白的脸上反而露出微笑。 “原来只有在这个时候,您才记得我是您的女儿。”她凝望着冷酷的母亲,淡淡地道。 “你说什么?!”纪碧霞的脸孔狰狞,“我做的这一切还不全都为了你!你竟敢随随便便的就跟一个野男人上床,丢我的脸、破坏我的计划!” 她的计划,就是有朝一日看着欣桐坐上董座,到了那个时候,老头子终究得承认她纪碧霞是朱家的媳妇,因为老头子认的孙女,可是她纪碧霞的女儿! 然后只要再等老头子两腿一伸,整个红狮银行就是她纪家的囊中物—— 只有这样,过去纪家与朱家的恩怨才能一笔勾消,因为她纪碧霞终于替父亲报了仇! 这仇恨的渊源已久,但纪碧霞始终牢牢的记在心底。 早在数十年前,朱家与纪家曾经是生意伙伴,但纪家所拥有的土地与事业,却慢慢的被朱狮收买。纪碧霞不认为这是父亲经营不善,反倒认定是朱狮恶意并吞!眼看着纪家的没落,朱狮非但没有伸出援手,反而因为纪家人对他的憎恨,而阻止他的亲生儿子与纪碧霞相恋。 在她与朱耀文私奔之前,朱家过去从纪家夺得的家业,与朱狮对她的敌意,她全都可以不计较。但随着朱耀文死亡后,她的生活颠沛流离,老头子却始终不闻不问!仇恨于是慢慢的在她心底生了根。 这积累了二十多年的怨恨,只有在她夺回纪家被朱家并吞的家业后,才能真正的终结。 母亲深沉的怨恨与冷酷的话语,欣桐早已经麻痹,但此时此刻,她已经无力也不能再承受…… “妈,很抱歉,现在是上班时间,请您离开。”她冷淡地道。 纪碧霞瞪大眼,仿佛不敢相信,一向乖巧的女儿竟然违逆自己!“你竟敢叫我走?!你给我听着——” “太太,您不要再说了!”更难听的话纪碧霞还没说出口,吴春英已经阻止她,“您没看到欣桐的脸色不好吗?现在她一个人要面对的已经够多,您就不怕她承受不了,到时候您什么也得不到吗?您不能再给她压力了!” 吴春英的话提醒了纪碧霞。 她瞪着眼完全不看自己的“女儿”,尽管欣桐脸上的倔强与冷漠让她痛恨,但她知道吴春英说的一点都没错。 “你最好能对外解释这件事情,如果这件事影响到你的继承权,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撂下话,纪碧霞狠狠地瞪了欣桐一眼,才扭头离开。 吴春英担心地望着欣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母性的直觉让她感应到,现在的欣桐只是在强撑着,但她深怕温情不足以支持欣桐,自己的一句话反而会让欣桐崩溃。 吴春英选择跟随在纪碧霞身后,默默地离开。 等到办公室内恢复安静,欣桐跌坐进办公椅内,木然地瞪着桌上的月历…… 已经流不出眼泪。 看到报道后,最愤怒的人其实是袁崇峻! 这篇报道给了他理由——直到现在袁崇峻才想通,原来欣桐之所以对他那么冷淡,是因为她早就有了别的男人! 早知如此,他根本不必为了订婚那夜跟别的女人睡觉,而感到内疚! 瞪着杂志封面上这名美丽、细弱却神色坚韧的女子…… 尽管袁崇峻心底此刻高涨着怒气,却仍然对欣桐充满了愤怒与渴望交杂的矛盾情绪! 也许因为他从来没追过这么难以追求的女人!对他而言,朱欣桐不但充满了新鲜感,她的温柔、美丽和财富,更是令他难以割舍、又爱又恨的主因。 在欣桐响应之前,袁崇峻主动打了一通电话给她—— “无论如何,我绝对相信你。”在电话中他对欣桐这么说。 袁崇峻的宽容,让欣桐无语。 “我认为目前杜绝谣言最好的方式,就是我们尽快结婚。”没得到回答,他索性自顾自地道。 听到这个答案,欣桐虽然错愕,但她很快就回复清醒。 “对不起,崇峻,”她温柔的声音充满歉意,“突然发生了这件事,我必须好好想一想……” “你还想什么?难道我刚才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 “我明白。对你,我除了抱歉还有感激。”顿了顿,她诚恳地道,“但是我的心里很乱,如果你愿意原谅我,请给我时间好好想一想……也请你代我,跟伯父伯母道歉。” 然后她轻轻挂上了电话。 袁崇峻瞪着断线的话筒,不敢相信一向温柔的欣桐,竟然会如此果断表达出意见—— 这代表她心底有鬼,换言之,杂志所报道的根本就是事实! “我早就告诉过你,以我女人的直觉,这件事我一看就觉得是真的。怎么样,她也不否认吧?”丽玲冷冷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到袁崇峻的耳朵里。 第27章 柔情的深邃(6) 看到半裸的丽玲随便踏进他的书房,袁崇峻不高兴地质问:“你偷听我的电话?!”他瞪着衣衫不整的女人。 两人那一夜在酒吧搭上后,丽玲几乎就住在袁崇峻的公寓里。 “我是好心提醒你,怕你丢脸,你跟我生什么气啊?!” “你——” “我怎么样嘛!难道我说错了?她捅出这么大的娄子,你难道不丢脸啊?!” “你给我闭嘴!”袁崇峻气得想动手打女人。 这是头一回,有女人敢这么不给他面子。 怪只怪他居然把这么泼辣的女人带回家,弄得现在甩也甩不掉! 但他气归气,却不能否认丽玲说的是事实! 袁崇峻沉下脸,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棋子。 他不可能毫无作为、任人摆布!朱家的财富越难到手、欣桐越难追求,就越激起他的征服欲! 反正订婚已成事实,朱家的财富迟早手到擒来,而现在他更想要的—— 是朱欣桐这个女人! 市场上风声传的很快。 原本朱袁两家联姻是美事,希望能藉此带来边际效应,拉抬红狮金控的气势,好让红狮金的股东,见识新一代接班人朱欣桐的魅力! 但如今,朱家大小姐的丑闻一下子传遍股票市场,几乎在第二天,红狮股票就应声惨跌了两个百分点,红狮金的接班问题浮上台面,市场上充斥谣言,皆不看好朱袁两家的婚约,相对也不看好朱家新人争取红狮董座的出线几率。 因为丑闻效应,红狮股票连跌三天后即将止跌同时,袁崇峻透过父亲开口要求朱狮,请欣桐一起出面召开记者会,澄清两家关系破裂的谣言,并且证实婚事将照常举行的决心。 毕竟,红狮股票大跌、股东人心不稳都不是好事,朱袁两家的大家长,完全认同袁崇峻的安排。 欣桐不愿再伤祖父的心,她被迫参与记者会,从头到尾却沉默不语,让袁崇峻一个人在记者与媒体面前唱独角戏。 记者会过后,欣桐如常回到银行上班,却已身心俱疲。 然而袁崇峻召开的记者会,确实发生了某种作用。 红狮金的股票在记者会隔日开盘,果然往上攀扬了两个百分点,终场虽然以平盘做收,但总算不至于再如连日一般惨跌。 这天袁崇峻等到欣桐上班前,在银行门口拦到了她。 “欣桐!”他上前抓住欣桐的手腕,防止她逃开,“这两天你为什么都不接我的电话?”他问。 见是袁崇峻,她婉转地道:“我不希望再造成困扰——” “你不接我的电话,也不跟我联络,才会造成我的困扰!”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欣桐忽然想问他:“崇峻,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杂志上所写的事吗?你心里难道不曾怀疑,我对你不忠的可能?” 袁崇峻的脸孔略为阴沉,然后随即明朗。“我相信你!当你同意跟我一同出面召开记者会,我就不再存有任何怀疑。” “真的是这样吗?”她笑的悲哀,“如果我不是爷爷的孙女,你还会这么执著,义无反顾的娶我吗?” “需不需要我发誓?”不等欣桐开口,袁崇峻已经举起右手,“我知道你认为我想娶你,是为了商业利益考虑!我可以立刻对天发誓,让你相信,我答应这件婚事绝不为别的,只为了你,朱欣桐。” 袁崇峻右手高举的大动作,已经引起路人侧目,包括准备上班、陆续进出银行的职员。 “你——” 欣桐拿他没奈何,只能拉下他的手。 他反握住她。“现在,你愿意相信我了?”在欣桐没反应过来前,就将她的手执到唇前亲吻。 欣桐抽手已经来不及,而这一幕,全都落入了一旁的丽玲眼底—— 快要迟到的丽玲,奔下出租车后匆匆忙忙跑到银行门口,刚好看到了这幕精彩好戏! 她几乎每夜陪袁崇峻上床,他却从未对她这般和颜悦色、柔情以对! 强烈的妒意让丽玲的眼眶发热,她愤怒的视线射向欣桐,此时此刻她忘了自己才是掠夺者,恨不得将眼前的欣桐撕裂! 同时妒意还让丽玲失去理智,她肆无忌惮地大步走上前—— “欣桐?!唉啊,这位不是你的未婚夫吗?我在订婚典礼上见过他,可是那个时候你忙着应付记者,没有时间帮我介绍,不过现在介绍也不迟啊!”丽玲笑嘻嘻地站在两人面前。 她微眯的媚眼,直勾勾地瞪着眼前一脸错愕、充满震惊的男人—— 乍见到丽玲,袁崇峻的脸色大变。 他在震惊之余,不由得松开抓住欣桐的手,欣桐才得以趁这个机会,摆脱他的纠缠。 “丽玲,这是崇峻……崇峻,这位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姐妹,丽玲。”欣桐简短介绍,对丽玲,她以姐妹相待。 袁崇峻脸上的阴霾更深。 “你好啊,袁大少爷!”丽玲大方地伸出手,她阴沉的双眼似笑非笑的瞪着发呆的男人。 “你好。”袁崇峻眯起眼…… 他并未伸出手,反而拘谨地眯起双眼瞪视丽玲,戒慎谨惧的模样,仿佛眼前的女人是蛇蝎化身。 丽玲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袁大少爷,既然你已经跟欣桐订婚,欣桐一生的幸福就交到你手上了,以后你可要多多疼爱我这位好姐妹呀!”她笑得花枝乱颤。 袁崇峻的脸色很难看。 丽玲的话,欣桐无意分辩。借着丽玲在场,她反而乘机道:“上班时间到了,对不起,我先走一步。” 欣桐匆忙转身走进银行,在袁崇峻来不及开口留住她之前。 不知该如何应付袁崇峻的纠缠,欣桐双眉深锁着走进她的办公室,没想到才刚踏进门内,就见到一脸深思的利曜南。 “你根本不必配合袁崇峻在媒体面前演戏。” 这是利曜南见到她的第一句话。 半靠在欣桐的办公桌旁,利曜南炯炯的目光如炬,灼热得仿佛要穿透她。而他悠闲的肢体语言,不知为何悄悄地拧痛了她的心。 “你找我?”她垂下眼,轻声问。 “才三天没见,你瘦很多。”他视线胶着在她脸上搜寻着,然后走到她面前。 她侧身关门,避开他的视线。 “袁崇峻仍然在纠缠你,你应该直接拒绝他。”刚才在银行门口发生的事,他已在窗边看得一清二楚。 “我如何拒绝他?名义上,他仍然是我的未婚夫。”她直视他。 听到欣桐的反驳利曜南不怒反笑,他咧开嘴,忽然伸手搂住欣桐的腰。“你怨我?” “没有。”欣桐试着挣脱他过紧的怀抱。 “还说没有,你的表情分明在怨我。”他笑着说,明知她想挣脱,却将她锁得更紧。 “我只是累了……” “所以,你根本就不该出席那无用的记者会!”他的声音不高兴起来。 她不想回答。利曜南忽然霸道的要求:“我要你答应我,不准再让那个男人碰到你的身体。” 话才出口,连他都惊讶这话中强烈的妒意! 但他并不后悔,因为在利曜南眼中,只要是他的要求,柔顺的她就不能、也不会违背。 “你在说什么?”欣桐疑惑地蹙拢眉心,“崇峻他没有——” “崇峻、崇峻——你叫他名字的模样,不知道的人,听起来还以为你们之间有暧昧关系!”他不是滋味地道。 欣桐的脸孔瞬间刷白。她别开眼,瞪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 “怎么?生气了?”锁紧怀中的她,他嗄声笑问。 “你找我有事吗?”她转开话题。 无法拒绝他的予取予求,她只能选择逃避与迂回。 “三天没见你,你不来找我,我只好主动来找你。”他咧开嘴,温存地道。 他的话像玩笑。“这三天……我很忙。”欣桐淡淡地道,忽略他话中玩笑式的宠溺。 “很忙?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躲我?”他笑道。 她抬眼望他,试着想从他的眼底望进他的灵魂。“爷爷知道杂志的事后,并没有责备我,他甚至说想见你。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见爷爷吗?”她问。 利曜南沉下眼,目光深沉些许。“你已经告诉董事长,跟你在香港会面的那个男人是我?” 她摇头。“如果你不说,我也永远不会说。” 他看着她,突然笑开了。“还是这么爱我?我还以为你已经开始恨我了!”锁着她的眼睛和视线,只许她的眼底只有他,利曜南得意地笑着。 欣桐脸上没有笑容。“你愿意跟我去见爷爷吗?”固执地问他。 “我明天回香港。”他突然道,然后放开她。“有一点事必须处理。我不在你身边这段时间,答应我你会好好照顾自己,最重要的是,不再勉强自己。”他灼灼的目光盯着她。 “你不想跟我去见爷爷,是不是?”她没有表情,固执地,不愿放弃答案。 利曜南收起笑容。“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同样的,我们之间的事,不必经过任何人面试,即使这个人是董事长,因为这对我而言就是一种勉强。” 他的理由充足,却令她心痛。 欣桐走到窗边,凝望窗外。“曜南,你期待我们的孩子吗?”她轻声问他。 “当然。”他答得很快,几乎毫不考虑。 “我也是……”她道,清冷的音调却没有欣喜。 利曜南自身后抱住她。“相信我,很快,你就能摆脱这一切,到时候我们两个人跟我们的孩子,永远都会在一起。”他承诺着未来。 但她还能相信,他口中的永远吗? “袁家不放弃婚事,爷爷等不到你,就会把婚期提前。”她道,云淡风轻地仿佛在描述别人的事。 “绝不会有这一天。”他笑得笃定,将她纤细的身躯揉进怀里,“离袁崇峻远一点!我再说一次,你不必勉强自己去应付他。” “我不是你,曜南。即使崇峻只是利用我,为了爷爷我仍然会站在他身边。” 她的回答让他不满意。 他转过欣桐的身体,强迫她面对他。“为什么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你其实一点都不柔顺?”虽然笑着说,但他英俊的脸孔上却没有笑容。 避开他研究的眼神,她问:“什么时候回台湾?还是,你永远不会回来了?”她笑着说。 利曜南挑起眉。“一周后我会回来,到时候……” 他顿住,嘴角掀起一抹她不解的笑。 “答应我,学会坚强。”贴着她的耳边,他嗄声低喃。 他似乎在预言什么。 但即使到这一刻,她仍然不懂得他。 她该能再怎么爱他?倘若永远都不明白他的心,她枯竭的感情,将日渐失去爱的可能…… “你希望我有多坚强?”她问。 他笑开脸。“比现在,再更坚强一点。” 这是他模棱两可的答案。 然而欣桐知道,这已经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已经不可能再坚强了。 04 任谁都想不到,早在三年前,利曜南已经在香港与英国,各自拥有一间创投公司,分别处理亚洲与欧洲金融业务。 短短三年,仅利曜南名下的亚洲创投公司,处理结案的上亿Case已超过百件,非但如此,他透过公司以法人名义炒作亚洲股票,以单位一千万美金的数字,投入包括中国大陆、日本、曼谷、中国香港、以及中国台湾票券金融市场。 他已经是一个成功的世界商人。 然而尽管如此,他最大的企图与雄心,却是位于南太平洋台湾岛上的红狮金控。 因为那是他倾注前半生心血,却一直不能得手的唯一败笔。 而他充满竞争与企图的人生,不容许有失误。 “利先生,您真是神算,在市场一片看好的情况下,居然能料到红狮金的股票三日内会下跌。”助理马国程问。 利曜南名下亚洲创投公司的首席助理马国程,不仅精明干练,在金融界的辉煌资历几乎可以成书!他是利曜南透过猎人头公司,重金礼聘,从美国高盛银行挖来的人才。 利曜南笑而不答,仅淡淡问道:“这三天陶百钦回补多少股票?” 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马国程瞪大眼睛。“利先生,你怎么能料到股价下跌,陶百钦反而会回补股票?” “陶百钦是一个赌徒。赌徒玩的是偏锋、要的是头彩,越危险的游戏,他就会玩得越尽兴、越投入。” 马国程认真聆听。“确实如利先生所言,我们在台湾Merrill Lynch里的消息人透露,三天来陶百钦回补绝不下于十亿资金。” “越玩越大了。”利曜南咧开嘴。 “利先生,您为什么对陶百钦特别关注?” “陶百钦不但是瑞联最大股东,陶系人马在瑞联更拥有五席董事,他有实力煽动整个瑞联董事会,透过瑞联旗下券商大笔扼资红狮金股票,进而以持股比例上的优势,在红狮董事改选之前坐上谈判桌,以持股为筹码瓜分董事席次,并进一步篡夺整个庞大的红狮金控。” 马国程两眼瞪得更大。 “过去我还以为,瑞联鲸吞蚕食红狮金股票,只是短期套利动作,没想到陶百钦竟然有这么深沉的野心。”他恍然大悟地道。 “Vincent,你终于想通了!”利曜南咧开嘴,“未来入股台湾红狮金控,我们最大的假想敌,就是陶百钦这只老狐狸。” 马国程啧啧佩服。“利先生,您的深谋远虑,我恐怕一辈子都及不上!”他打从心底折服! 因为仰慕利曜南在亚洲金融界的名声,也因为他的血液里始终流着东方血统,他宁愿放弃美国高盛庞大资源,回到亚洲,参与创投这一新兴事业。等到真正与利曜南共事,见识其前瞻性的眼光每每能洞察机先,屡试不爽,让亚洲创投在短短三年内,跃升为首席创投顾问公司,马国程不禁深深服膺。 “那么,利先生,这场赌赛我们几时跟进?”马国程精神一振,准备随时奉召上阵。 “不急,”利曜南笑道,“瑞联的实力绝不止于此,我们得有耐性,让他一步步掏空自己。”利曜南谈笑用兵。 虽然利曜南不是对付自己,马国程听着也感到心寒。 他庆幸自己不是利曜南的敌人,而是朋友。 “利先生,我们是不是只等瑞联收手,就加码买进?”马国程问。 “放心吧,Vincent,你还有时间喝茶。”见马国程一脸问号,利曜南轻笑,“主戏还没上演,这场游戏还不到加码的时候。” “利先生是指——红狮还有危机?” “不是危机,是转机。” 马国程又不懂了。操作金融盘局他拿手,台面下的技俩,他却看不透。 利曜南拍拍他的肩膀。“Vincent,危机四伏的股市,什么时候断送过投资人的机会?高高低低在所难免,一般人比的是耐性,玩家赢的是手段。” 这些话,非但不能解开马国程的疑惑,反而让他听得更迷糊。 第28章 柔情的深邃(7) “总之,利先生,等到您进场的时候,我会在第一时间抢进。”他选择做一个听令者。 马国程不失为一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的机心不够深沉、谋略也有限,因此甘心居于利曜南之下,有这张大伞庇护,他知道自己未来绝对鹏程万里。 “不会太久了。”利曜南笑道。 他正等待陶欣在台湾召开记者会。 上回富华融贷一事是老人疏忽,尽管老人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然而他始终不会错失这个老眼昏花的“疏忽”。 老人太自信,以为自己会是永远的操盘手。 但游戏会质变,年轻一代的玩法绝对不同于老手,只会青出于蓝更上一层楼。 他会让老人知道,时代已经不同。 属于他利曜南的时代,即将来临。 台湾·台北。 陶欣认为,这场记者会开得物超所值! 之前被压下的富华融贷案,早在送交董事长之前,利曜南已经授权陶欣,将利害关系跟融贷部长说明一遍,要求他先签名核可,以免违背董事长的心意且得罪未来的红狮金控驸马爷。 之所以能说服部长签字,最重要的理由是——这件融贷案绝对不可能通过。 庞大资金融贷必须透过董事会提案决议,富华现况众所皆知,非但董事会不会许可,董事长一旦听进利害剖析,也不可能放任其通过。 然而,这张红狮融贷部长的签名文件,却是渲染的最佳利器! 陶欣当然知道瑞联正在买进红狮股票,决定公布富华超贷“真相”前,她已经从父亲陶百钦处得到默许,才宣布召开记者会揭发富华超贷内幕,以打击红狮金为目的,玩弄两手伎俩。 而让红狮股票深陷泥沼,正是陶百钦的计谋。 短期内,他必须利用有限资金买到足够的红狮股票成数,而让红狮股票短期内跌价,就是省钱最好的方法。 于是父女俩连手,陶百钦利用利曜南提供的消息,以及这次利曜南与朱狮的心结,打算大行方便,以低价大举购进红狮股票。 陶百钦的筹码越押越大,并动用关系融贷高额瑞联资金,进场购买正在跌价的红狮金股票。因为他知道,超贷一案其实不是事实,市场在一星期内会回稳,届时他就是这场游戏的获利者—— 真正的最大赢家。 富华超贷消息一曝光,短短两天红狮股票几乎打到跌停板,好不容易这几天股价慢慢有起色,但欣桐眼看着祖父出院后非但不能好好休息,反而因忙于辟谣而身心俱疲,她的心都快碎了! “爷爷,您休息一下。”欣桐扶着刚踏进家门的祖父,在沙发上坐妥。 “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阿盛会这么糊涂?!”老人伸出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脸。 欣桐知道,祖父口中的阿盛,是跟了他三十年的老部下,就是任职红狮融贷部的部长涂敏盛。 “对不起,爷爷,都是我不好,非但不能为您分忧,还在任职期间发生这种事——” “不能怪你。”老人挥挥手,他迟缓的手臂明显无力,“要怪也该怪我,这是我的错,我把这么重的责任压到你的肩上,却没有想过你到底能不能胜任。” 经过这段日子,老人开始反省了,但他怕已经来不及…… 尽管病魔缠身,但他的神智还未糊涂,以往敏锐的商场嗅觉仍在,他感觉到一股潜藏的势力正在暗中吞噬——朱家在红狮金控的地位,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最大危机! “爷爷,您不要这么担心,超贷案既然不是事实,一切都会过去,总会雨过天晴的。”她只能安慰祖父。 老人的神态显得很疲惫,过了半晌,老人突然喃喃地问:“欣桐,你说,曜南事前知道这件事吗?” 祖父的问话,欣桐无言以对。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时常在想,我对曜南是否太严苛了?”老人握住孙女的手,忧郁地道,“但是他跟你不同,他是一个男人,可以承担比较重的责任,然而你不但是一个女孩子,经验与手段都不能跟曜南相比。我知道曜南够坚强,他甚至比我当年年轻时,还要有胆量跟勇气!”老人的语调有一丝骄傲。 毕竟,利曜南是由他一手提拔与栽培的。 老人接着道:“要在男人堆里,跟商场上这些老狐狸打交道,你的确是太青涩了!因此我对你的偏袒,自然而然就多了一些。再加上因为你父亲的缘故,你让我怎么能不私心偏向你?但是这几天来我忽然感觉到,我好像把你们两个人,都放在不恰当的位置上了!过去我那样一意孤行,剥夺本该属于曜南的荣耀,我原以为这么做能平衡你们两人的地位与处境,却想不到弄巧成拙,不但造成曜南离开红狮,我自以为的用心良苦,反而让你在银行的处境更加艰困!” 老人停下来,望向孙女。大病一场以及连番波折,让老人已然苍老的容颜更加枯槁。他接着喃喃问:“欣桐,你知道不知道这几天来,爷爷心底感到非常不安?你告诉爷爷,难道爷爷真的做错了吗?” 听到这番话,欣桐到如今才知道,祖父并没有舍弃他的孙儿或孙女中任何一个人。但人心是肉做的,爷爷对她的偏爱是出于人之常情,也是对已逝父亲的弥补。 “爷爷,您没错。我相信总经理如果知道您心底的想法,他不会怪您的。”她偷偷擦掉眼泪,不敢让祖父看见。 老人低头瞪着自己再也独力站不起来的双腿,黯然无语。 将祖父送到房间休息后,欣桐回到客厅,拿出自己的手机。 她凝望着安静的手机,终于打开盖子,在通讯簿内找到利曜南的号码—— 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嘟声后开始计费,如不留言请挂断…… 她合上手机盖。 一个礼拜来,他一直关机。她找不到利曜南,与他完全断了音讯。 她多想问问他…… 他所预言的坚强,就是这几天来的纷扰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能知道她将面临什么,却永远不伸出援手? 眼泪慢慢流下来,她强咽心口的酸楚,疲累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她突然发现,刚才自己坐过的皮沙发上有一丝血迹。 僵在沙发前,她瞪着那抹刺眼的殷红…… “孙小姐,您怎么了?”玉嫂从厨房走出来,疑惑地问。 欣桐回过神,急忙转身坐在沙发,试图掩饰。“没事,玉嫂,我累了,所以休息一下。” “没事就好。”玉嫂放下心。“对了,你要多注意一下老太爷,我看得出来,他最近意志很消沉。” “我知道,我会注意爷爷的。” 玉嫂点点头,这才走进厨房。 等玉嫂走后,欣桐慢慢站起来…… 她没看错,沙发上的血迹虽然不多,但她的下体确实在出血。 抽出桌上的面纸,她用力擦拭,直到那片血迹消失……从香港回来后,她根本没有办法按照医师的指示,好好休息。 匆匆回到房间,她拿了皮包直奔医院。 她绝不能出事! 如果再有万一,而这个万一是这无辜的孩子…… 那么她将会承受不起。 “你实在太不听话了!”女医师满脸严肃地训诫她的年轻病人,“你的身体本来就很弱,我一直叮咛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要是再有一次出血,我就不能保证你还能不能留住孩子!” “对不起,医生。”欣桐躺在床上,泪水滑下她苍白的脸颊,然而她根本毫无感觉。 刚才已经打过安胎针,然而她只允许自己,在病床上休息一个晚上。 因为爷爷需要她,她不能突然失踪。 “跟我对不起是没有用的!”女医师摇摇头,有些心疼,“真爱哭,怀孕的妇女都像你这么爱哭,眼睛很容易就会哭坏的。” 这个女孩很柔弱,很特别,而且她都是一个人来看诊的。 如果不是丈夫根本不关心她,就是个未婚妈妈,也许,她两者都是。 “我强烈建议你必须住院,你能听一次我的话吗?”明知可能性微小,女医师还是开口问。 果然,她看到女孩缓缓摇头。 女医师叹气。忽然间,她感到欣桐有些面熟。“我总觉得,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听医师这么问,欣桐匆忙别开眼。“是吗?您一定是记错了,我只在医院见过您。”她的眸光闪烁。 女医师眯起眼——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想起了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欣桐。 那本杂志内所写的内容,的确是正确的,难怪她总是一个人到妇科产检…… 女医师聪明地噤口,仅露出慈祥的微笑。“把心放下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会请护士来叫你的,不要担心。” 说完话,女医师叹息着走出病房,把安静留给欣桐一个人。 瞪着病房内白色的天花板,尽管医师出言恐吓她,欣桐的眼泪仍像止不住的河水,无法制止地奔流…… 这一夜,她躺在被泪水濡湿的枕头上,蹙着眉心疲累地睡去。 隔天一大早,欣桐匆匆离开医院。 她必须赶在祖父起床前回到家,这样祖父才不会发现她一夜未归。 陪祖父吃过早餐后,她如往常一样,准备上班,没想到才刚走到门口,袁崇峻已经靠在他的敞篷车旁等着她。 “我特地一大早赶来,就为了送你上班,给我一点面子上车吧!”他咧开嘴,盯着脸色苍白的欣桐。 她没有拒绝。 有些话,也该说清楚了。 “朱董事长的身体还好吧?”在车上,袁崇峻问。 欣桐摇头。“爷爷的身体不好,我很担心他。”她实话实说,并没有客套的隐瞒,因为她明白,朱家的状况袁崇峻应该很清楚。 “这件事,全都是陶欣那个女人搞出来的!原来她早就有阴谋,才会在两个礼拜前递辞呈离开红狮!说不定上回杂志里的那篇报道,也是她搞出来的!”他故意道。 “陶特助两个礼拜前就离职的事,你也知道?”她侧脸望他。 袁崇峻目光闪烁。“我听银行董事说的,上回我跟你提过,我父亲跟银行里的董事长有交情。” 事实上,他是从丽玲口里得知的。 “崇峻,最近发生了这许多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垂下眼淡淡地道,“我在想,我们的婚约,应该是不可能了。” “为什么?因为超贷案的缘故?”袁崇峻的表情阴沉。 “就算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欣桐屏息地道,“我也必须诚实的告诉你,我们并不合适。” 袁崇峻冷笑。“你现在说这种话,不嫌太迟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难道你还要坚持下去吗?”她望向他,不解地问。 “那些在幕后操作的人,就是想看着我们两家不和!如果现在解除婚约,不是刚好让他们称心如意?” “刚才我所说的话并没有考虑其他人。”她坚定地望着他,决定把话说清楚,“我只是很实在地说出我的感受。你明知道我们之间并没有感情,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 “那只是你的想法!”袁崇峻忽然停下车,拉住欣桐的手臂,强迫她看着他,“从头到尾,是你一直对我冷冰冰的!我对你,可是自始至终真心诚意,把你呵护得像个小公主一样!” 无论如何他今天可不是来找她摊牌的,但是欣桐的表现,实在让他很不满意! 看到他激动起来,欣桐试着安抚他:“崇峻,你先放手,我们好好说——” “我一直希望能跟你好好说,是你总不把我放在眼底!”看出她眼中的恐惧,袁崇峻忽然有一丝快感。 事实上,三天前袁家的富门集团已经秘密易主—— 不仅因为买方出价条件太优渥,整个富门集团早就因为富华建设这个大包袱拖累,实在已经撑不下去——于是在极保密、极快速的情况下,卖方与买主立即签字定案,短短数天内富门集团易主一事已拍板成定局! 换言之,原本属于富门集团的红狮金股票也即将清算,他们手上已经没有筹码,但朱家至今却被蒙在鼓里。 而这名来自新加坡的大买主,即将在一个月内公告天下,届时富门集团将正式瓦解,并购于新加坡公司名下,富华建设亦将更名为营造公司,听说未来新的营造公司只承包政府的巨额公共工程—— 但在消息揭露之前,袁崇峻已经打定主意,朱欣桐这个女人他一定要得手! “如果我让你感到如此,那么我真心诚意地跟你道歉。”欣桐诚恳地道。 袁崇峻冷静下来。他考虑到,就算他想对朱欣桐用强占的手段,也不能在白天的街道边。 他慢慢放开欣桐。“抱歉,刚才是我激动了。”他露出一贯开朗的笑容。 “没关系……”欣桐紧靠门边。 “我送你到银行,不过——以后解除婚约的事,不许你再提了。”袁崇峻咧开嘴,笑着警告她。 他知道,她根本就不敢跟她的祖父提起,所以才开口跟自己商量! 因为这一点,所以他不担心,朱欣桐能逃出他的掌握—— 至少,在这一个月内,他仍然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好不容易摆脱袁崇峻,欣桐走进银行时,偌大的办公大厅里,仿佛一下子净空,安静的连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 刚才袁崇峻送她到银行门口,所有的人几乎都看见了,经过这些日子来风风雨雨,旁人以异样眼光看她,是可以理解的。 众目睽睽下,欣桐难堪地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那一刻,她心头的压力才稍微减轻。 到了顶楼电梯门一打开,她看到董事长室的助理全站在Anna的办公桌前,见到她上楼,每个人神色都有些异样。 Anna像是想掩饰什么,看到欣桐,她急忙挥手要求助理全部回到座位。 “怎么了?” “这……没什么。”Anna吞吞吐吐的。 “发生什么事了?Anna?”欣桐问。 Anna的脸色不对!她是银行的老员工,行事向来沉稳,是祖父在银行里十分倚靠的人物,以往欣桐从来没见过Anna如此慌张失态。 “没什么事,只是银行的股价稍微小跌而已。”Anna强颜欢笑,试着淡化,“股价一时半刻下跌也没什么关系,这只是一时现象,我们红狮银行的体质非常好,财报连年增长,不会有问题的——” “怎么会这样?”Anna解释越多,她明白事情就越严重,“超贷案的事爷爷不是已经出面处理了?银行的股价这两天不是已经平稳了?为什么还会出问题?”Anna支支吾吾地,答不出话。 见到Anna如此,欣桐的心都凉了。“Anna,你老实告诉我,情况到底怎么样?很严重吗?” “孙小姐,您——您没看今天的早报吗?” 第29章 柔情的深邃(8) “早报?”她的心跳骤然加快,“报上有什么消息?是对银行不利的消息吗?” Anna的神色凝重。“孙小姐……”她欲言又止,停顿了三秒钟后,才再决定往下说,“孙小姐,您还是自己看报纸吧!” Anna把报纸从抽屉里拿出来,她原不打算让欣桐看见的。 接过早报,她看到头版斗大的标题—— 红狮凤凰女再爆丑闻!金控集团接班问题浮上台面—— (本报讯)本报记者内幕消息,红狮现任总经理利曜南已确定离开红狮金控,退出角逐权力核心。现任董事长朱狮力捧接班人朱欣桐,日前却再三爆出丑闻,加以一周前朱之夫家富门集团爆发超贷疑云,接连负面消息已使投资人信心动摇,红狮接班问题,将间接影响银行经营策略与下半年投资布局,朱欣桐专业不足,将成为红狮金控最大隐忧…… “昨天下午杂志出刊,以十页篇幅大肆报道,今天早上一些工商报纸就做了专题,大多是对红狮负面的评论。”见欣桐的脸色惨白,Anna又不得不说,只能小心翼翼。 “到底……杂志上刊载的是什么样的丑闻?”欣桐拿着报纸的手在颤抖。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刚才在银行大厅,大家之所以注视她并不是因为袁崇峻的关系,而是因为这篇报道。 Anna沉默地,再从抽屉拿出杂志。 杂志封面披露的,是一张医院病历资料,上头有详细的医师签名,诊察结果以及看诊日期记录…… 这是一篇揭露她未婚怀孕的负面报道,以佐证前期杂志曾经刊登她情奔香港的事实。两期连环报道,内容就像小说一样精彩,然而当事人的心情却沉重得难以负荷! “祥生医院方面,今天早上已经紧急召开记者会,决定控告杂志记者非法盗取医院病历资料。”见欣桐脸色惨白,Anna忧心地问,“孙小姐,您还好吗?” 欣桐的手撑着Anna的办公桌,她看到Anna的嘴一开一合,但她所说的欣桐却全都听不见…… “这件事……这件事请先不要让爷爷知道。” Anna低下头。 她困难地问:“你听见了吗?” “我……孙小姐,刚才玉嫂已经打过电话,问您到银行了没有。”Anna轻声低语,仿佛怕惊吓到她。 欣桐的心跳瞬间几乎静止。 “我想,这个时候董事长应该已经知道了。”Anna轻叹着下结论。 欣桐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孙小姐?您怎么了?孙小姐——” 任凭Anna怎么呼唤,就算欣桐听见也已经失去回答的能力—— 回复意识的时候,欣桐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她感到下腹不适地绞痛着,就是在这种痛楚下,欣桐才清醒过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想下床,才发现旁边有人挡着自己—— “你必须躺在床上,哪里都不能去。”利曜南及时握住她的肩膀。 “曜南?”乍见到他,欣桐一时不敢相信。“这一个星期来,我打了好多通电话找你……银行发生事情了,你知道吗?”她彷徨地问他。 “我听Anna说了。” 昨天晚上利曜南已经从香港回到台湾,今早一到银行,Anna就告诉他欣桐晕倒住院的消息,他赶到医院,看到的就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她。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些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好担心爷爷……” 说到这里,欣桐忽然想起祖父。她记得自己昏迷前,Anna曾说玉嫂打过电话找她。 “不行,我要赶回去看爷爷,他现在一定很伤心——” “你不能下床。医生已经警告,如果你现在下床,一定会流产。”利曜南的脸色很难看。 医师的警告事实上更严苛——如果今天晚上出血再不能止住,将不可避免会有小产的可能,倘若她再坚持下床,就会大量出血。 所谓大量出血,就是血崩,他很清楚情况的严重性。 “可是爷爷呢?爷爷他——” “董事长没事。”他压着她的被子,阻止她掀被下床,“他很冷静,似乎已经接受这个消息。” 欣桐苍白的神色写满疑惑。 这结果,同样出乎利曜南意料之外。Anna告诉他,玉嫂转述老人看过报道后并未发脾气,反而平静地接受事实——这并不像他所认识的老人。 “爷爷他……真的没事吗?” “晚上董事长会到医院来看你,到时候你会知道,我并没有骗你。” “爷爷要到医院看我?”欣桐呆住了,一股心酸忽然涌到鼻头…… “董事长坚持要来看你,玉嫂拦不住他。”利曜南没有表情,表面上看不出他的情绪。 欣桐像是这时才发现利曜南的存在,她怔怔地望着他:“你什么时候回台湾的……我以为你还在香港。” “我昨天傍晚回到台湾。”他道。 “那么你看过报纸了吗?”她凄然地问,“为什么他们能拿到祥生医院的病历资料?” “你很痛苦?”利曜南的语调低郁。 “我应该快乐吗?我甚至已经失去了平静……” 她的心底有无限的哀伤。 深深地凝望他的眼睛,她想自他清冷的眼中,找出与自己同样的情绪与哀愁,却遍寻不着…… 他仿佛置身事外,她的悲伤与痛苦他并不能感受。 “你太柔弱,我认为,经历这些事能让你更坚强。” 他的话接近冷血。 坚强?欣桐失笑。 他口中的“坚强”,对她而言,却是伤害。然而她不明白,他以什么角度来衡量所谓“坚强”两个字。 忽然,她想到他离开台湾前曾经提醒过,她必须比过去更坚强…… “曜南……告诉我,你曾经爱过我吗?”她侧首,淡淡问他。 利曜南震了一下,仿佛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你很惊讶吗?”她的笑容苍白。“因为我一直感到,我根本就不了解你。我们之间仿佛很接近,实际上距离却是那么的遥远,所以,我一直很想知道答案……你曾经爱过我吗,曜南?”平静地,她笑着再次问他。 仿佛无论他的答案为何,她都不会伤心。 利曜南的神色阴沉。 “为什么不说话?因为……答案是否定的吗?”她平淡地问。笑容并没离开她纤细的脸庞,只是失去血色。 利曜南的眸光复杂。躺在床上的她纤细脆弱,就像一只水晶玻璃般易碎…… 他的胸口忽然掠过一抹无名的闷痛。 那是不曾有过的感觉。 曾经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脱口承诺。但这陌生的情绪让他迟疑,他不曾爱过任何一个女人,因此不确定对这感觉是否就叫爱。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不曾以爱为名为任何女人失控过,包括欣桐在内。 利曜南闪烁的眸光已经告诉她答案。 “我懂了……”别开眼,欣桐慢慢侧身转向墙壁,背对着他。“你不必怕我难过,因为我再也不会难过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事,能让我更伤心了……”她喃喃地道,笑着说话…… 泪水滑下眼角时,悄悄湿了枕巾。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硬起心肠,利曜南从她的床边站起来。 这太多的柔情,让他胸口郁闷。她的眼神和音调,无疑会干扰他的判断力,他不能让一个女人以感情控制住他。 况且,她的问题,他真的没有答案。 走出病房外,他站在走廊上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刚接通时,护士小姐正巧打开房门—— “Vincent,记得用Amy的名字,明天早上准时把第二笔钱汇进记者的户头。” 走廊上,传来他接近冷酷的声音…… 这一字一句,瞬间化成焰火,烧光了欣桐的眼泪。 她已有预感,这一次的事件仍然由他一手自导自演,但预感永远不比一旦知道事情真相后的残酷…… 就算只是安慰,连欺骗的说一句爱她,对他而言都如此困难。 即使她将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为何如此伤害自己的真相,她也能了解,他何以如此冷酷绝情的原因。 恋上他、爱上他…… 原来全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自始至终他并没有付出对等的感情,因为爱情从来就没有发生在他们之间,原来她一直只是单恋着…… 独自耽溺地恋着他。 而从现在这清醒的时刻开始,到未来永远,过往这一幕幕…… 点点滴滴…… 将成为她今生最心痛的记忆。 傍晚的时候,老人支撑着病弱的身体,赶到医院看他的孙女。 才不过几个星期的时间,他老了很多,心境上的苍老,彻底拖垮了他的健康与外表。 老人走进病房后坐在床边,祖孙俩见面,相对无言。 “对不起,爷爷。”望着祖父苍老的容颜,她心痛地低诉。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几个“对不起”。 “不必跟我道歉,你并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老人脸上没有责备之色,却有一股从前意气风发时,在他脸上绝对看不见的感伤,“之前我曾经问过你,那篇杂志上的报道是不是真的,当时你没有否认,那时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祖父一番话,再次掀起她的心痛。“爷爷,我好抱歉。让您为了我的事受苦,我心里真的好难过……” 她不想在祖父面前流眼泪,却无法控制心头那深刻的酸楚,以致她的泪水像决堤的河流,泛滥成灾。 “孩子,我没怪你。”老人握紧孙女冰凉的手,“我也不会问你,那孩子的父亲是谁,只要你好好照顾身体,把孩子平安的生下来就好。” 老人已慢慢学会谦卑与柔软。 壮年时遭遇丧子之痛没有折损他的意志,反而让他变得顽固自负。然而这些日子来,数场大病与连番波折销磨了他的意志……他真的老了,岁月与病苦让他终于体会,在命运之神面前,人力是无法回天的。 这亲情的安慰,此刻对欣桐来说是如此珍贵…… 过去这许多年来,她不曾在母亲身上得到的,片刻间她已经从祖父身上得到弥补。 “爷爷,谢谢你……” 这是这些日子来,她第一次不再感受到痛苦,心里充满了感恩。 就算她曾经为爱情伤得体无完肤,那些痛苦也在这一刻,因为祖父给自己的爱而弭平。 “为了爷爷,你一定要好好养病。现在爷爷只希望你的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的生下这个朱家未来的曾孙。”老人慈爱地微笑。 在孙女面前,他彻彻底底放下身段,不再扮演严厉的董事长,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疼爱孙女的老人。 此时医院的病房不再让人感到冷酷,一股亲情的暖流,正无声地流转在祖孙俩的心间…… 袁崇峻万万没料到,朱欣桐竟然已经未婚怀孕! 当看到杂志上的报道那一刻,他突然有一股想拿刀杀人的冲动—— 原来从头到尾他就被耍得很彻底!而他竟然还搞了一个记者会,在众人面前说自己相信那个女人的清白! 躲在家中喝闷酒,袁崇峻瞪着一地的报纸和杂志,心底非常不是滋味。 现在外面的人一定都在嘲笑他…… “现在外面的人一定都在嘲笑你吧?” 丽玲站在他背后,突然冒出来的话,让袁崇峻愤怒地瞪着她。 “啧啧,干嘛这样瞪着我啊?之前我不是早就暗示过你,杂志上写的全是真的?是你自己不相信我的!依我说,欣桐那个女人本来就脚踏两条船,你当了乌龟王八孙子还不知道——” “少废话!”丽玲口不择语,让袁崇峻恼羞成怒,“你明明知道我是朱欣桐的未婚夫,还故意跟我上床,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朱’欣桐?”丽玲嗤之以鼻,“对一个冒牌货,我会有什么居心?”她啧啧冷笑。 “冒牌货?”袁崇峻眯起眼。 发现自己说溜了嘴,丽玲脸色一整,拿起皮包。“我要走了!我才不想看一个男人躲在家里喝闷酒的窝囊样——” “你站住!”袁崇峻冲出来挡在丽玲面前,并且不客气地拽住她的手臂,“话没说清楚,你别想给我走!”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丽玲手臂吃痛,便跟袁崇峻在门口拉扯起来,“有本事你自己去搞清楚我这话什么意思啊!我看你就只会欺负女人——” 丽玲不甘示弱地伸出又长又利的指甲,当场抓了袁崇峻好几道血痕!她张牙舞爪的泼辣样,惹得袁崇峻发起狠,一巴掌打下去—— “该死!你这贱女人!” 丽玲被这一巴掌打得摔到地上,嘴角当场撞得瘀青…… 不相信袁崇峻真的敢出手打自己,丽玲反而呆住了。 “你再撒泼看看!相不相信等你走出这个大门,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袁崇峻威胁道。 丽玲跟袁崇峻的日子虽然不长,但她很清楚袁崇峻家里开的是建设公司,建设公司利润丰厚资金庞大,不论黑白两道都要安抚往来,袁家跟黑白两道的关系自然也很密切。 看出她脸上终于出现惧色,袁崇峻冷笑。“把你刚才的话说清楚,要是我有什么听不明白的,我那些兄弟会亲自来问你!” 袁崇峻随即拿起电话拨号,电话里他吩咐一个名叫“阿标”的男人,马上赶到他住的地方—— 丽玲知道这个男人已经跟自己玩腻了,不会再对她怜香惜玉。她瞪着袁崇峻,浓妆艳抹的脸孔,慢慢浮现惊恐的表情…… 05 利曜南知道,陶百钦迟早会找上他,但他还是高估了陶百钦的耐性。 红狮股价再次惨跌的第二天,陶百钦再也按捺不住,终于一通电话直接打到利曜南的住处—— “小老弟,关于你的家务事,你似乎没跟我说实话?!”陶百钦气急败坏,质问的口气终于显露出本性。 他动用瑞联旗下所属证券公司,以及寿险公司的大笔营运资金,全数押在红狮金控的股票上,同时利用瑞联融资炒股,但现在这些先前投入的近百亿巨款,却全部套牢在股市!如果红狮股价再这样跌下去,惨赔是小事,融资被断头才是最大的危机! “陶董把我看得太神通广大了!我能知道的是银行正常财报,关于朱家的家务事,只有董事长才最清楚。”利曜南冷淡地问,“但不知道,陶董打电话来质问我的家务事,有何用意?” “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陶百钦已经没耐性再用尔虞我诈那套,“别跟我说你不清楚,这阵子瑞联在市场上收购红狮金的股票,如果你想玩我,我绝对奉陪到底!到时候咱们再看看,到底是谁的资金雄厚!” 电话这端,利曜南绽开笑容。“事实上,依现在的局势,我也只能劝陶董设好停损,如果股价再跌,您应该考虑认赔出场。” 第30章 柔情的深邃(9) 电话那头,陶百钦气的想摔话筒! “好,你好样的!”冷笑几声,陶百钦摔掉电话。 利曜南含笑挂掉话筒。 他知道,陶百钦当然不会就此善罢干休,相反的,他会再加码,赌上他生平最大的一注! 拿起话筒,利曜南拨了一通电话到香港。“Vincent,谭先生那边是否已经准备好?” “是的,谭先生已经请秘书知会,目前已确定排出行程。下周谭先生将从新加坡搭机飞抵台湾,届时会透过富门的公关部门,对外发传真稿至各大报社媒体,公布富门集团易主的消息。”马国程一五一十报告。 “注意陶百钦的动作,等谭先生这边一宣布,三日内就是我们进场的时机。” “我明白了,利先生。” “保持联络。” “是。” 利曜南挂了电话。 这位新加坡买主,即是由创投公司牵线,斥巨资买下富门集团的幕后金主。 换言之,原本袁家手握大笔的红狮金股票已易主,富门旗下所属的富扬证券,势必临阵倒戈,协助另一股有意角逐董座的暗中势力,在市场上大力搜购股东委托书—— 标下富门这趟买卖,新加坡买主给付的报酬,即是力助亚洲最大创投集团总裁利曜南,夺得红狮金控的董座之位。 利曜南料的并没有错,陶百钦赌徒的性格在危机中表露无遗—— 陶百钦的确在次交易日,看到红狮股票止跌后,又再度加码。 但当富门集团已易主的消息,于一周后正式宣布时,朱家原本依靠的姻亲临时抽脚,造成红狮筹码陷入混乱,市场再度一片哗然! 金融市场风声不断,红狮金控的股票才刚平稳又再度重挫…… 但这一回,陶百钦手上握有的半数红狮股票面临断头,融资追缴令已经发出,而陶百钦手上已经没有任何可运用的筹码。 当陶欣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骑虎难下,眼看着就要被股市断头,血本无归之时,她竟然对外宣布自己与陶百钦已断绝父女关系,以逃避陶百钦若被断头却无力偿还时,可能转移到陶欣身上的债务。 陶欣的动作当然引起市场猜测。 由于陶百钦是瑞联最大股东,红狮与瑞联两大主流银行被笼罩在疑云重重,与众多不确定的因素之下,致使市场上原本一片看好的金融股突然全面爆跌! 这对陶百钦来说,无疑雪上加霜。 不到三天的时间,陶百钦的噩梦终于降临。 当陶百钦确实被断头,瑞联证券立即爆发股东陶百钦违约交割案,同时瑞联银行是否涉及违法超贷融资予董事陶百钦,也在隔日被宣布调查! 金融市场景气一时降到冰点…… 就在此时,利曜南却正式召开记者会宣布,他即将出马角逐红狮金控董座。 而红狮股价在利曜南介入后,迅速回稳。 投资人得知以专业与手段闻名的前红狮总经理利曜南,即将出马角逐董座后,对红狮股票的信心不减反增。 当杂志再度揭露,朱欣桐情奔香港急于见面的男人,正是红狮金控的总经理利曜南时,投资人看好利曜南的宝座稳固,红狮股价更是节节上扬…… 至此,欣桐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已经很明显。 当老人想通,这阵子在市场上翻云覆雨的那只幕后黑手,正是他一手提拔的孙子时,老人凝肃的脸上,再没有其他表情。 到现在欣桐终于明白,利曜南真正的野心。 原来他从来不曾真正放弃,对于名利权势的追逐,甚至无所不用其极到不择手段的地步…… 当利曜南再次到医院来看她的时候,他已经稳控红狮银行半壁江山。 利曜南来的很凑巧,欣桐正准备出院,衣物玉嫂都已经收拾妥当打包带走,祖父也已经坐在车子上等待她。 看到他,欣桐的表情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如同陌生人,她沉默地经过他身边—— “你要出院,为什么没通知我一声?”利曜南抓住她的手。 她抬眼望着他。“需要吗?”她淡淡地道。 利曜南眯起眼,她的态度明显的与之前完全不同。 “怎么回事?突然变得这么冷淡?”他咧开嘴笑问,本想抚摸她的脸蛋,欣桐却别开脸——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从此以后,你可以不必再敷衍我了。”她的语调一径平淡,并没怨怼之意。 但她的语调越平淡,利曜南的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你在怨我,跟你争红狮银行的董座之位?” 听到这里,欣桐笑出来。“你永远不懂,对不对?” 利曜南沉下眼,研究她脸上苍白的笑容。 她叹息,然后笑着说:“我知道你是真的不懂,所以我不怪你。” 她转身欲走,他不放开—— “把话说清楚!”他牢牢抓紧她的手。 “我以为,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凝望着他,欣桐的眸光温柔依旧。“你不爱我,不是吗?我知道,所以我不能要求你必须懂得……懂得一个女人,是怎么爱一个男人的。”她柔声道,然后挣开他的手。 利曜南僵在病房里。 “毕竟你的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我自认对你已经够特别,甚至我会挂念你在医院的安危!也绝不逃避对你以及你肚子里的孩子负责任,如果你觉得这样还不够,那就是强求。”他转过身,突兀地对着她的背影道。 欣桐凝立在门口。“我知道,所以我很感谢你。”她转过身望着他,脸上挂着笑容,“我从来没有怨过你,真的。” “那你到底要什么?”他突然烦躁起来。 欣桐摇头。“我什么都不要。” 利曜南沉下脸。“什么意思?!” “你不必对我和孩子负责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会一个人承担。” “承担?”他嗤之以鼻,“我既然知道你已经怀孕,就不会置之不理。” “但你不是真心想照顾我们,我和孩子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欣桐温柔地凝望他,仿佛在安抚一个暴躁的孩子。“曜南,放手吧!我知道你有负责的心意就够了,我真的从来没怪过你,更不希望因为责任两个字,你勉强自己,扛起你并不需要的负担。”她真心诚意,温柔地说出这番话。 利曜南沉默下来。 欣桐开始轻柔地低诉。“以前我时常在想,每一个人在这一生中,是否都会找到一个相爱的人?现在我知道,答案虽然不是肯定,但也不是否定的。” 望着面无表情的他,她平静地往下说:“其实这个问题应该改成:每一个人在这一生中,是否都会遇到一个自己深爱的人?答案是肯定的,但这个人,却不一定是会与自己相爱的人。”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也一定会找到一个你真心深爱的女人。而到了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安置我们母子?”她温柔地、深深地望着他,“也许,现在你的责任感大于理智,但我不希望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母子俩变成你的困扰。而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一定会让我感到很伤心、很伤心……我一定会伤心的,连心都碎掉。” 利曜南僵住,脸色阴郁。 “所以,请现在就放开你的手,让我们在这个时候释放彼此。那么,没有你我虽然会很难过、很忧郁,但至少我还可以活下去,因为我身边还有爷爷、亲人和孩子。”她终于把心中的话说完。 “你要我怎么做?”他面无表情地问。 “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放开手就好了。甚至于,如果你能体谅我,那么我们就永远不要再见了。”她笑开脸,心痛的感觉却渐渐生根扩散。 利曜南的神情严肃,深邃的眼眸盯着她如花的笑靥。 “你希望我连孩子都不见?” “等孩子生下来,我可以安排孩子定期与你见面。” “你确定要这么做?”他问她。 欣桐别开眼,望向窗外。这一季的樱花已经盛开了,落樱缤纷,凋零得好美丽…… “我确定。”她淡淡地轻道。 有一阵短暂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然后,她终于听到利曜南说:“这是你的意愿,我尊重你。” “谢谢。”欣桐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么回答着。 然后她转身踏出病房…… 知道这一次,是彻底的诀别了。 香港。 自从利曜南正式宣布竞逐红狮董座后,时间已过两个月,眼看着董事会改选日期一天天逼近,有意竞逐常务董事席次者早已开始招兵买马,各自利用关系搜购委托书,企图在董事会中争得一席之地。 利曜南当然也不例外!属于他的势力早已介入市场,如今争逐战已渐渐接近尾声,胜负也即将揭晓。 马国程走进总裁室前,不忘礼貌性地先敲门。 “进来。” 利曜南坐在计算机前,正在收发国外的E-mail邮件。 “利先生,协调会出席名单已经出来了,两个星期后,协调会即将在红狮金控的B1会议厅举行。”马国程呈上一份文件。 红狮银行董事会正式改选之前,协调会已先行召开。这场协调会召开的目的,是为了了解红狮原任董事争逐董座的意愿,并期待台面下能先行分配并协调董事之间为董座而起的竞争。 利曜南接过文件,翻开看到第一页,即见到“朱欣桐”三个字。 这意味着,朱欣桐将代表红狮银行现任董事长朱狮,出席协调会。 “Vincent,你飞到台湾一趟,协调会你代我出席。”他合上文件搁置一边,不再看一眼。 马国程张大嘴巴。“利先生,您也知道,这场协调会十分重要——” “就这么决定,”利曜南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拿起西装外套,“我还有事,下午不会进办公室。” 马国程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老板离开…… 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当欣桐出现在协调会上,一时间会场内忽然鸦雀无声。 与会各人都是“董”字辈的商场耆老,每个人都想装做没事的样子,但欣桐知道他们的目光仍然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肚子。 虽然玉嫂每天殚精竭虑地苦思补方,就为了给她补身体,但欣桐的身材依然纤细,肚子还看不出来。 会场上,马国程终于见到了朱欣桐。 他惊讶于她的美丽。最动人之处,是朱欣桐虽然微笑着,眼眸凝神处却有一股化不开的轻愁,足以令见到她的男子皆情不自禁心生怜惜。 马国程当然知道前阵子台湾的八卦杂志炒得沸沸扬扬,全是报道他的老板与朱欣桐之间的关系。 会议中,马国程只见她一径沉默地坐在位子上,别人说什么她只是微笑以对,似乎打定了主意,沉默到底。 马国程衔命,必须在这次会议中争取大多数董事支持,以巩固利曜南争取董座之路。所以他虽然好奇,却无法放太多注意力在朱欣桐身上。 而事实上,利曜南在红狮董事间的评价甚高,这与他曾经出任八年红狮银行总经理有关。这八年来,他为红狮规划的每项消费金融业务,都得到极高的市场评价与报酬,就连五年前红狮进行体质改组的阵痛期,也是利曜南带领红狮经营团队冲破难关,成功转型。 他是金融业界不可多得的奇才,这一点红狮的董事们都心知肚明。 由于利曜南的成功,马国程很容易就达成使命。当场已有多位大股东,对马国程释出善意。 一直到会议结束,马国程始终没听到朱欣桐开口说一个字。 散会以后,媒体记者早已等在红狮一楼大厅,急着想拍照,同时为红狮金控的千万股民们确认协调会结果。 马国程虽然忙着跟围绕他的记者们打哈哈,但眼角仍情不自禁地跟随着朱欣桐纤细的倩影…… 他看到她已避开正门,沿着楼梯往地下停车场而去,以躲避媒体。 马国程急于无法追上去—— 突然间他回过神来,丧然苦笑。 “你到底在想什么……”马国程喃喃自语。 很快地,他重新打起精神,把注意力放在媒体的镁光灯上,善尽本分地扮演好他今天的角色。 利曜南坐在车内,等待马国程的时间,他已经抽了不止半包香烟。 最近他烟抽的凶,连马国程都开始劝他戒烟。 坐得闷了,他打开车门走出来透气。 这座停车场不只一个出口,记者无法包堵这里,所以不至于干扰他。 现在是上班时间,地下停车场内空无一人,只有成排的车辆陪伴他。想必现在楼上正沸沸扬扬,大厅里必定充满让人厌烦的喧哗和镁光灯。 靠在车边,他又抽起烟…… 为了信守不见面的承诺,所以他放弃出席协调会。 皱起眉头,利曜南的耐性已经快要失去。于是他从车内拿出手机,准备拨电话给马国程—— 楼梯间忽然传来脚步声,让他停下动作。 接着,利曜南就看到她。 他僵在原地。 欣桐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利曜南。 她的脸色惨白,然后下一刻,她选择云淡风轻地走过他身边—— “既然见面了,不必当做没看见吧?”这座停车场不小,四周是水泥墙壁,回音也显得空洞。 利曜南弹掉烟蒂,等着她回头。 但欣桐没有回头,甚至没停下脚步,继续往某个出口走去。 “上次我忘了告诉你,如果你嫁人,我不会允许我的儿子叫别的男人爸爸!”他继续往下说。 她的态度让他恼怒! 但是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更让他困惑——在话说出口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不满。 欣桐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她继续走向出口,仿佛没听见他说的每一句话。 “上次你说一个人一生中一定会遇到深爱的人?” 欣桐终于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看到她停下,利曜南咧开嘴,走到她身边。“我可以承诺你,即使找到那个女人,你也会有一定的地位。况且,我不一定找得到。” 她看着他,淡淡地微笑。 然后她别开眼,继续往前走。 利曜南僵在原地。在她走开前,他伸手抓住她—— “这样还不够吗?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她没有回答,因为该说的话,上一回已经说完了。 利曜南放开她的手。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不会再谈任何条件。”他冷着声。 欣桐继续往前走。 “除非你求我!”瞪着她的背影,利曜南斩钉截铁地道。 欣桐的脚步没有迟疑。 她仍然一步步走向出口…… 再也没回头。 这两个月来,袁崇峻利用各种关系,一直在搜集证据。 本来朱欣桐未婚怀孕之事一曝光,袁家大可以高分贝公开谴责朱家背信,但富门集团易主之事同样瞒着朱家进行,袁家当然已失去怪罪朱家的立场。 第31章 柔情的深邃(10) 但是让袁崇峻最恨的是,那个神秘的新加坡买主公布富门易主的消息后,居然立即表明支持利曜南,并成为协助利曜南竞逐红狮董座的靠山—— 到最后,他不但得不到朱欣桐,连红狮金控这块到口的肥肉,也眼睁睁看着被利曜南夺去! 人财两失,这笔账他会记在利曜南的头上。这个仇如果不报,他袁崇峻三个字就倒过来写,以后也不必在商场上混了! 所以他发誓要报仇! 就算现在他整不倒利曜南,也一定要朱欣桐先付出代价!谁教她居然敢背着他出墙,枉费他那么喜欢她,一心一意想讨好她—— 想到恨处,袁崇峻双手捏紧车子方向盘,粗重地喘息着。想到朱欣桐肚子里,居然还怀着利曜南的孽种,他的恨意就更强烈! “朱欣桐,既然我得不到你,那就毁了你!”他瞪着朱家所在的大楼,喃喃自语,心中忽然产生一股莫名的快感。 如果不是丽玲那个女人说溜了嘴,他还真找不到报仇的方法!而拜杂志所赐,他才能知道朱欣桐到哪家医院产检。 既然知道她产检的医院,他就有方法查到她转诊至哪家医院的产科。 既然找到朱欣桐现在就诊的医院,他要的“东西”就不难到手了!因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怕找不到漏洞去钻。 现在他要的东西跟证据都已经找齐了,只要再等一天,马上就会有精彩的好戏可看! “这个,就算是我预先送你的满月礼了!”袁崇峻冷笑。 他送的这份“礼物”绝对特别,而且保证一定会让朱欣桐—— 毕生难忘! 下午玉嫂从市场买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信箱。 取了信箱里的信件,她才搭乘电梯,回到家里准备做晚餐。 晚上七点钟,欣桐回到家里的时候,老人已经坐在餐桌边等她了。 “爷爷,我回来了。” “东西先放下,快过来吃饭。”老人微笑点头。 玉嫂刚在碗里添妥白饭,笑嘻嘻地把饭碗端到欣桐面前。“孙小姐,您一定要多吃一点,这样孩子才有养分可吸收!” “好。”欣桐柔顺地答应。 玉嫂眉开眼笑。她就喜欢欣桐这一点,乖巧、听话。 因为老人接受了欣桐未婚怀孕的事实,而且绝口不追究欣桐肚子里这孩子的父亲,因此玉嫂也就当做这孩子就是朱家的嫡孙那般,期待着孩子的出世。 而即使全天下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欣桐肚子里这孩子的父亲就是利曜南,但在这个家里,绝不会有人提到利曜南这个名字。 “老太爷、孙小姐,快点吃吧!趁热吃菜啊!”玉嫂殷勤地招呼着。 “玉嫂,你也坐下,一家人一块吃饭。”欣桐笑着道。 “啊?”玉嫂愣住了。 她悄悄望向老太爷…… “坐下吧!人多也热闹一点。”老人开口了。 这下玉嫂感动得不得了,简直就快哭了。 过去她从没有跟老太爷一块坐到饭桌旁的机会,也从来不敢想过,没想到孙小姐不生分她,不但让她一块吃饭,还把她当“一家人”看待。 玉嫂又哭又笑,总算别别扭扭的坐下来一块吃饭。今天晚上为了老太爷的健康所煮的粗茶淡饭,这一桌青菜豆腐菜汤,直可比山珍海味。 饭吃到一半,客厅里的电话响了,玉嫂忙不迭站起来—— “我来接电话。”放下碗筷,玉嫂奔到客厅里,喘着接起电话。“您好,这儿是朱公馆。” “请问,朱董事长在吗?”一名男子的声音问道。 “请问您是——” “我是兴泰科技李董。” “噢,李董,您好,我们老太爷跟孙小姐正在吃饭呢!” “可不可以请朱董事长听电话?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亲自对他说。”李董事长道。 “是,我这就请我们老太爷听电话。” 听到是很重要的事,玉嫂不敢迟疑,立刻拿着话筒回到饭厅。“老太爷,兴泰科技的李董事长打电话来,他说有急事一定要您听电话。” “把电话给我。”老人道。 “爷爷,您先吃完饭再接电话吧!”欣桐劝祖父。 她担心祖父顾着说话,一会儿不饿了,饭就会吃的少。 “没事。”老人示意玉嫂把话筒交给他。 玉嫂将话筒转到老人手上。 “李董事长?不好意思,我们一家人正在吃饭——” 老人讲着电话,原本笑眯眯的脸孔忽然僵住,然后渐渐变色…… 等到话筒自祖父手中掉落,欣桐才发现情况不对—— “爷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老人并没有回答她。他的手用力抵在胸口,怔怔地瞪着孙女,愁苦的表情仿佛有无限的遗憾、无限的怅然、与无限的悔恨…… “爷爷?到底怎么一回事?您别吓我!”欣桐的声音颤抖。 “对啊,老太爷!李董事长在电话里到底说什么?”玉嫂也紧张起来。 老人仍然沉默着,直到脸色发黑…… 欣桐的胸口骤然发寒。她颤抖地伸出手,紧握住祖父的双手—— 这双手居然是冰凉的! “玉嫂……爷爷不对!”欣桐低喊着,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玉嫂吓得扔下碗筷。 然后,玉嫂听到欣桐崩溃地大喊:“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玉嫂整个人跪到地毡上,慌张地摸索着掉到饭桌下的话筒—— 就怕一切再也来不及了! 马国程接到电话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润发精技的江茂财董事长在跟他开玩笑。 “这是真的!昨天早上,我们每个董事都接到了这样一封信,信上还附有医院的DNA检验比对。昨天晚上兴泰科技的李董事长还为了这件事,亲自打电话到朱董事长家里,跟朱董事长求证。不信的话你打几通电话问问其他董事,就会知道我没有骗你!”江茂财言之凿凿地道。 马国程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朱欣桐纤纤弱质的倩影——她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那么这封信到底是谁寄的?”马国程问。 他开始当一回事,态度谨慎起来。 “你也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打电话来,可以从你这里得到答案。”江茂财失望地道。 从江茂财的口气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江董事长,那就先这样,有进一步消息我再跟您联络好了。”马国程急着挂电话。 终于挂掉电话,他打开自己的办公室大门,匆匆跑向总裁室—— 如果朱欣桐被证实根本就不是朱家的孙女——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就一定会天翻地覆! 马国程有强烈的预感,那个女孩…… 朱欣桐那个柔弱纤细的女孩,她绝对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 朱欣桐的血液采样与吴丽玲的血液采样一起被比对,分析比对后的数据的确证实了朱欣桐与吴丽玲这两个人,确实有近亲关系。 而朱欣桐与吴丽玲之母,吴春英之间的亲子鉴定报告结果,更证实了两人之间有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亲子血缘关系。 至于朱欣桐与纪碧霞这对“母女”,百分之百被确认,并无任何亲子关系。 以上这些血液与口腔黏膜采样,除了朱欣桐之外,其他三人都是吴丽玲自愿或者从吴春英与纪碧霞两人身上,偷取得到的口腔黏膜检体。 马国程收到这份调查报告,已经是事发两天之后的事,他立刻将报告内容送到利曜南的办公室。 “这份报告书内容,除了DNA鉴定报告与各董事收到的相同,其他调查结果,是我们的人循线查到的内幕数据。”马国程站在利曜南的办公室内报告。 他接下道:“三天前朱董事长已经动过手术,这一次手术已经在朱董事长的血管内安上第五个支架,但据兴泰科技的李董事长在电话中暗示,朱董事长在加护病房的情况并不乐观。” 利曜南放下报告,出奇冷淡地道:“我知道了。” 马国程对利曜南的反应感到诧异。“利先生,您不打算到台湾,见朱欣桐小姐吗?她现在一定很无助!再说朱董事长已经动完手术,接下来她将面临的是红狮董事们对她的质疑,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相信她是绝对无法面对的。” “如果她有求于我,她会自己开口。”利曜南的回答很冷酷。 马国程瞪大眼睛。明知道不该多嘴,但想起那抹纤细柔弱的影子,他还是忍不住了!“可是,利先生,朱小姐她的肚子里有您的——” “Vincent,没其他事你先出去。”利曜南将报告搁置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打开他的手提电脑。 马国程僵立在利曜南的办公桌前,过了三秒钟才回过神。“是,利先生。”他只得走出老板的办公室。 利曜南瞪着计算机屏幕,三分钟后,他还僵坐在办公椅上,没有任何动作。 然后,三分钟过后,他冷下脸,开始处理公事。 她必须自己面对问题—— 如果欣桐不开口求他,他绝对不会打破自己的诺言,轻易见她。 等到祖父的病况稍微稳定,转到一般病房后,欣桐终于见到被病苦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的亲人。 “爷爷……” 坐在病床边,她泣声呼唤始终合着眼的老人。 见到祖父孱弱的模样,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正在一片片凌迟着她的心脏…… 尽管泪水已经流了满腮,欣桐始终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忽然,她看到老人的眼皮抖动着,嘴巴一开一闭。感应到祖父似乎想说话,欣桐急忙擦掉眼泪,努力想听懂祖父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老人的声音,却小到让人根本听不清楚。 欣桐把耳朵凑到祖父嘴边,尽量想听清楚那破碎的呢喃,究竟是什么—— 曜南、曜南…… 终于,她听到祖父口中呼唤着的,是利曜南的名字。 第32章 柔情的深邃(11) 然后她明白了,原来祖父想见的人是利曜南,现在他最想见的,是真正的“亲人”。 欣桐愣愣地坐在老人的病床边,一分钟后,她才慢慢地站起来…… 从祖父被紧急推进开刀房后第二天,她就从Anna口中得知,银行的董事们已经将前晚收到的信,传真到Anna的办公室求证。 那是一封DNA鉴定书。 鉴定书上说明了,她与纪碧霞并无任何血缘关系。 相反的,丽玲与她是近亲,而春姨…… 她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 难怪从小到大,她的“母亲”一点都不关心她,而春姨却比母亲还要像一个母亲般地呵护着、疼爱着她。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姓“纪”?为什么她会成为纪碧霞,而不是吴春英的女儿? 这些问题,到现在都还是没有答案的。因为除了红狮董事与银行内部高级干部外,外头还没有人知道这件消息。 刚踏出祖父的病房,欣桐就碰见正提着食物预备走进病房的玉嫂。 “孙小姐!我给您熬了稀饭过来,您要吃一点东西才行——” “玉嫂,请你帮一个忙……”她苍白地望着玉嫂。 玉嫂见欣桐的模样不对,遂拉着欣桐的手一起走进病房里。放下粥饭后玉嫂仍然紧握着欣桐的手,殷切地道:“孙小姐,您尽管说,只要我的能力允许,什么忙我都会帮您的。” 直到现在玉嫂还是称呼欣桐“孙小姐”,尽管她也已经得知,欣桐可能并不是真正朱家孙小姐的消息。 因为只有欣桐,从来不曾将她当成仆人看待,比起朱凤鸣大小姐老是仰着鼻孔看她,孙小姐比朱凤鸣好上一千、一万倍! “请你帮我打一个电话到香港……给孙少爷。”欣桐喃喃地道。见到玉嫂的神色困惑,她惨淡地补充,“是爷爷想见他……要快。” 她不知道祖父能不能撑下去?还能撑多久? 所以她一定会尽力达成祖父的心愿。 “我知道了。”拍拍欣桐冰凉的手,玉嫂善体人意地道。“倒是孙小姐,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啊!”看着欣桐惨白的脸色,玉嫂皱起眉头叮咛着。 最近这几天的变化太剧烈,连一般人都会承受不起,何况是一名孕妇! “我知道。”欣桐强颜欢笑,声音却轻若飘魂。 她几乎三天没有合眼…… 她已经太累、太疲倦了。 玉嫂的电话被打了回票。 利曜南的助理马国程的理由是:利先生不会到台湾见任何一个朱家人,除非朱欣桐小姐亲自到香港求他。 “他是这么说的吗?”欣桐坐在玉嫂面前,没有表情地轻声问着。 “是啊,我听那个姓马的是这么说的!”玉嫂不高兴地道,“孙小姐,您别听那个姓马的胡说八道,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有把话带到孙少爷面前——” “我可以到香港去求他。”欣桐道。 玉嫂不同意。“这怎么可以?!您现在的身体这么虚弱,怎么还能够搭飞机到香港?!” “没关系。”欣桐转头对玉嫂微笑,“请你帮我打电话,联络那位马先生,就说今天下午,我会立刻搭机到香港。今天不是假日,我到机场排候补机位,幸运的话应该等得到位子。” “我不赞成你这么做!”玉嫂死命摇头。 “就这么决定了,玉嫂,麻烦你了。”欣桐轻声道,脸色惨白到几乎透明。 玉嫂僵持着,但她看得出来,欣桐的决定是无法动摇的。 叹了口气,玉嫂终于软化…… 如果一定要经历这许多波折,那么磨难也应该结束了! 现在玉嫂只希望这一切不顺遂能尽快雨过天晴,让朱家否极泰来,不会再有这许多风风雨雨…… 当马国程接到司机从机场打来的电话后,他如实回报:“利先生,我派去机场的司机说,他没接到朱小姐。”马国程按掉手机,困惑地道。 台北那边打过电话通知,朱小姐将搭乘今天下午四点多的班机,预定一个多小时后,从台北飞抵香港机场,于是他早已派了一名司机到机场接人。 马国程才刚说完话,手机又响起来—— 怕是派到机场的司机已接到人,他赶紧接起电话:“喂?我Vincent——” 马国程听着电话,脸色转为凝肃。 利曜南沉着脸,等马国程把电话说完。 “接不到人就叫司机回来,我只给她一次机会!”马国程刚讲完电话,利曜南冷着声道。 事实上,他已经给过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是那女人不知好歹,等到他的耐性用尽,他发誓,绝对不会再给她任何一次机会了! 即使他牵挂着她—— 他承认他的牵挂,所以他一再违背自己的原则,一再给她机会。 但她绝不可能一直利用他的牵挂,来牵制他,让他心软! “不是的,利先生,”马国程握着手机,还来不及按掉通话,他脸色异样地抬头对利曜南道,“朱家打来的电话说,三个小时前朱小姐搭车到机场时,突然开始流血不止……现在人已经送进医院。” 利曜南面无表情地瞪着马国程。 “医生说,是血崩。到现在为止,血一直无法止住……很可能有生命危险。”马国程惨白着脸把话说完。 然后他看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利曜南,生平第一次—— 脸上出现恐惧的表情。 这是最后的时刻了。 在医院里,欣桐的身边除了玉嫂,没有任何人陪伴她。 玉嫂一直不能停止哭泣,欣桐想安慰她,身体却抽不出一丝力气…… 就在她决定放弃、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冲进病房…… “孙少爷!”看到利曜南,玉嫂哭的更凶。 本来是要求孙少爷回来看老爷的,但现在却变成……玉嫂的心在绞痛。 “为什么会这样?”利曜南面无表情地问。 他瞪着躺在病床上,薄弱得像一抹白色影子的她。 她就像累了一样闭眼休息,那张苍白透明的脸孔看起来很平静…… 利曜南两条腿就像生了根,胶着在病房门口。 “孙小姐搭车到机场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才刚排到位子知道当天可以上飞机的时候,孙小姐忽然站起来,然后就——她突然就——”玉嫂哽咽的厉害,无法完整描述当时的情况。 “曜南……” 病床上,欣桐慢慢张开双眼,终于挤出一丝力气,微弱地呼唤他。 利曜南震了一下,然后他生根的双脚终于能移动。他一步一步,如临深渊地走近她的病床边,蹲踞在她的床畔…… 瞪着她惨白如薄纸的脸孔,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薄弱的呼吸已经断断续续,似乎随时会与这个世界的气息失去连系…… 这一瞬间,他胸口深处尖锐的痛楚,渐渐扩散,成为湖海般的汪洋。 看到他,笑容慢慢在欣桐苍白的脸上绽放,即使憔悴,仍然有着温柔的甘甜。 利曜南不知道自己正在跟着微笑,但他的笑容却干涩,然而他的笑容尽管再情不自禁,她也已不能辨识其中的分别。 “我……要先走了。”她微笑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轻诉。 “不会!你不会走的!”他紧握她的手,牢牢地紧握着她。 终于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他眼中那深浓的依恋。 她心满意足地笑了。 然后渐渐的,他感觉到她正在松手…… 他用力握紧着、握紧着!他不肯放手,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根本是他不肯放手—— 但她微薄的力气已经耗尽,终于要化为烟尘消失在他存在的世界…… 利曜南看到她最后一眼。 那一眼没有怨怼、没有遗憾、只有深深浓浓的爱、还有依依不舍的情…… 那是最后一眼了。 她始终微笑看着他,然后咽下了这一生的最后一口气。 利曜南僵化在病床边。 这一刻,彻头彻脚,他全身的血液凝结成了寒冰。 等到马国程气喘吁吁跑进病房的时候…… 他看到欣桐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就像睡着了一般安详,她的嘴角甚至还留有淡淡的笑容…… 但她已经不再呼吸了。 马国程扭动僵硬的颈子,慢慢转过头去看利曜南…… 他看到利曜南没有表情的脸孔上,正在迅速地、漫流不止地,爬满泪水。 总有一天,你也一定会找到一个你真心深爱的女人。 而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一定会让我感到很伤心、很伤心…… 我一定会伤心的,连心都碎掉。 利曜南一直记得她的话。 她的话撼动了他沉睡的感情,震动了他的灵魂! 然而她却在他清醒的这个时候离开—— 永远的离开他! “醒过来……”他起先是喃喃自语。然后,他突然像发疯了一般,疯狂地摇撼着欣桐慢慢冰凉的身体—— “醒过来!我叫你醒过来——你听到了没有?!你醒过来——” “孙少爷!” “利先生!” 玉嫂跟马国程同时抓住激动的他,两个人的力气却无法制止利曜南的疯狂—— 医师和护士冲过来,几个人也抓不住他,直到他被打了一针麻醉剂…… 利曜南的脸上布满泪水,他的冷静已经荡然无存…… 其实这个问题应该改成:每一个人在这一生中,是否都会遇到一个自己深爱的人?答案是肯定的,但这个人,却不一定是会与自己相爱的人…… 直到现在,他终于相信在这世间,一定会有一个他深爱的女人…… 然而,现在她却再也听不到他的忏悔…… 再也听不见他从内心嘶喊而出的那一句—— 我爱你。 真正的心痛已经结束。 但到底谁才会真正的心痛呢?是还生存在这世间上的爱人吧! 已死亡的人,就算心痛,那痛楚也已随死亡而湮没。 然而一个从女人死亡后,才开始觉醒的男人—— 永恒的心痛,将从她死亡这刻开始,伴随着永远无法开口的爱…… 跟随他一辈子。 ——上部完 第33章 面容一致(1) 下部 01 飞机抵达中正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间七点半钟了。 午后一场雷阵雨,迫使班机停候在新加坡樟宜机场等待起飞,致使飞机误点将近两个小时。 谭智珍原本以为,今天恐怕无法按照预期行程,飞抵台湾。也许一会儿机长会走出来宣布今日停飞,必须等到明日天气转好,才能再度登机启航。 但稍后雷雨忽然减缓,一直等候在停机坪的飞机,终于能够顺利启航,于是在晚间七点半钟左右,她总算顺利抵达台湾桃园中正国际机场。 台湾天气不错,比起这时节已接近酷热的新加坡,淡淡六月天,台北的气候算是宜人。 入境后智珍走进机场。一切如她所愿,候机楼内没有寻人的名牌,也没有等着接人的司机,她步履轻盈地穿过候机楼,直接步出机场大门。 事实上,她到台湾的行程原本预定在三日后,当天台湾分公司必定派人到机场等待接机,但过去她飞行世界各地,早已习惯独来独往,有人接机反而让她觉得不自在。所以,她私自将抵台时间提早,反正六月底前到达台湾是董事长的命令,她确实在六月抵台,所以无论六月中哪一天抵达,都没有违反董事长的意志。于是她自行更改搭机时间,在董事长发现之前,她已经离开新加坡。 一丝笑意掠过唇边,她有些得意、有些窃喜,因为她知道,抛开那重大的“任务”,这几天她有的是“自由”——让董事长找不到人的自由。 迈开脚步,她正打算招徕一辆出租车,一部奔驰房车忽然自停车道上移动,车子开到她正前方停住。 智珍疑惑地瞪着这辆挡路的车子,直到驾驶座旁的车门打开—— “谭智珍小姐?”一名陌生男子跨出车外,满脸堆笑。 “您是?” “敝姓伍,我是马国程先生派来的。”伍志浩从皮夹内取出名片。 智珍接过名片,看到名片上的头衔,是红狮金控高级助理。“很抱歉,”她倩然一笑。“我以为这几天不可能会见任何人,所以我的名片全放在行李箱内。”她拍拍推车上的行李。 “惊扰到智珍小姐,实在很抱歉。” 对方很客气,智珍原本被打扰的“度假”心情稍稍释怀。“马先生怎么会知道我今天到台湾?” 伍志浩抿嘴一笑。“一个星期前,利先生已经吩咐下来,务必注意每日各航空公司自新加坡飞抵台湾的旅客名单。” “听起来,这位利先生待客倒很周到?”智珍似笑非笑。 “利先生跟谭先生的交情不同,再加上您远来是客,所以利先生特别交代,一定要好好招待智珍小姐——” “很抱歉,我先谢过利先生的好意,但这几天我另外有打算。” 伍志浩的笑容僵在脸上。 “请您代我向利先生致意。”智珍点头微笑。 然后她推着行李车走到一旁,预备招车离开机场。 “智珍小姐!”伍志浩唤住她。 “还有事吗?”智珍回头问。 “能否请智珍小姐告知,您即将下榻的饭店?” “刚才我已经说,不希望人打扰。”她礼貌地拒绝。 伍志浩搔搔头,显得有些不意思。“如果连智珍小姐的住处都不知道,我怕不好交差。” 智珍笑出来。“那么就麻烦您回报利先生,我会主动与利先生联络。这几天我只想放个假、好好休息,所以我住的地方并不适合告诉您。” 她嫣然一笑随即伸手招车,扬长而去。 伍志浩呆在原地…… 毫无疑问,这是个漂亮的女人! 谭智珍非但明艳动人,而且自信十足。虽然来接机前他早已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女性,但谭智珍身上倒没有任何骄恣的气质。 “糟糕,连住址都要不到,这该怎么办才好……”伍志浩喃喃自语。 现在他该烦恼的是,回去后要如何跟他的老板——马国程交差! 刚到台湾,智珍住的地方,是位于台北近郊半山上的小镇。 小镇附近有一所私立大学,每到下课时分,镇上唯一一条通往山上的小路,就塞满了车辆和学生。 智珍的临时住所,是一幢漂亮的米白色的公寓。 这是她在新加坡的女性友人回台湾时小住的房子,朋友本身就是台湾人,她知道智珍即将到台湾出差,于是大方地将房子提供给她暂住,省去她住饭店的不便与困扰—— 其实住饭店并不麻烦,但以那位“利先生”如此广大的神通,包准不到半天时间,便会查出她下榻在哪家饭店,然后不得安宁。 所以,她由衷感激朋友的大方。 这幢小房子是一间跃层公寓,屋里的布置十分素雅,桌子上、窗台边,四处铺挂着蓝色印花布与风景油画,朴素中不减清爽与艺术气质,让智珍几乎一来到这里,就喜欢上这所小房子。 约略将行李整理妥当后,智珍从随身皮包中,取出一张小字条,上面是朋友写给她的电话号码和人名。 侯佩怡,电话:02-8877×××× 朋友告诉她,这个女孩目前就读半山上这所私立大学法语系二年级,课余时间非常愿意到公寓来,担任打扫工作。 智珍试了试电话,发现电话是通的,于是她试拨纸条上的号码,希望能找到这位名叫侯佩怡的女孩。 “喂?您好!”电话响不到三声,随即被接起。接电话的女孩,声音听起来十分开朗、有朝气。 “您好,请问侯佩怡,侯小姐在吗?” “我是佩怡,请问您是哪位?” “您好,我目前借Sally的房子暂住,她告诉我可以打电话联络您——” “啊,我知道,您是谭智珍,谭小姐对吗?Sally小姐已经事先打过电话通知我了,您叫我佩怡就可以了!” 女孩开朗的声音具有渲染力,电话这头,智珍露出微笑。“那么,佩怡,我在台湾这段期间,就要麻烦你全权负责屋子的整洁了。” “我知道了,智珍小姐您放心,我的服务一定会让您满意!”佩怡俏皮地道。 她本来还担心,Sally的新加坡朋友不知道友不友善,这下她可安心了! “那么先谢谢你了,佩怡。”智珍微笑,她一向喜欢开朗的女孩。 与佩怡约好明天早上到公寓打扫,智珍才挂上电话。 放下话筒后,智珍爬上二楼小隔间。隔间内是一间小型办公室,里头有计算机、电话、传真机与各式办公用事务机。 虽说是休假,实际上她根本闲不下来,这几天她仍会利用时间,充分分析并进一步了解她此行的工作。 智珍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提电脑,她敲出HR file,里面搜集了利曜南个人的数据文件。 到台湾前她已经完成所需资料文件,并详细调查红狮金控资产与台湾内需报表,短期内她已熟读这些资料,这将有助于她争取竞标台湾新干线工程。 数据显示,利曜南的确是一名手段凌厉、有勇有谋的杰出企业人才,细看他的发迹过程,就如同一则人们会挂在嘴边津津乐道的传奇,尽管年纪尚轻,但他的资历与传奇,绝对称得上是一代金融枭雄。 唯一令智珍好奇的是,自从接手红狮金控正式坐上董座大位后,以往活跃于政商圈的利曜南,反倒不如以往那般频繁出现在公开场合,他就像遁世了一般,自台湾商场上消声匿迹,无论红狮金控或者他名下的创投集团,所有业务皆由他身边的私人助理出面处理。 对于这样的改变,她确实好奇。试想一个正站在名利与权势巅峰的男人,为何突然隐退,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也许,他失恋了也说不一定。”瞪着计算机里的档案数据,智珍眨眨眼,喃喃说笑。 然后,她敲出利曜南的档案照片,那是三年前他第一次坐上红狮董座的照片,三年前的他年轻英俊,全身散发一股凌厉气势,但眉宇间却隐含一抹若有似无的哀伤…… 盯着男人的照片,智珍深思起来。 今年红狮董座即将再次改选,料想利曜南必定不会放弃,再次角逐红狮金控董座之位。这也是利曜南与董事长能维持多年友好,最重要的“目的”。 迅速浏览一遍数据,回复几封电子邮件后,智珍合上计算机,然后闭目养神。 到台湾前,她得到的消息是——红狮金控已放出风声,表明有意竞标地铁工程案的立场—— 但是这件事,红狮金控并未事先知会智珍所属的公司——联合营造工程。 她知道,自己此行台湾要达成目的,其实十分艰难。 但尽管工作困难,智珍却忽然笑出来——要怎么令一个“足不出户”的男人点头合作,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但她明白,以董事长的个性,是不可能轻言放弃的。叹了一口气,智珍决定离开小公寓,到附近走走散心,并且了解一下居所周遭的环境。 走在马路上,智珍观察这附近的街道,看起来像是产业道路所开发,因为原本是山路,所以道路自然曲曲折折,别有特色。 许是因为附近这所大学的学生带来商机,虽然走在半山上,街道上来往行人与车潮居然络绎不绝,街道两侧早已布满各式商店与餐馆。 嫌马路上商业气息太浓厚,智珍看到路边开出一条小径,看起来较为幽静,索性拐个弯步入小径。 起初是漫无目的走入这小径,后来两旁树林渐渐深邃,软泥上铺着一层厚厚落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绿草香,这自然和谐的绝妙景色,让来自绿树昌茂之国的智珍,不自觉越走越深入,越来越陶醉,未曾发现小径两旁曾经出现过一道拱门…… 她已误入私人领地范围,却浑然未觉。 直到遇见一幢密林深处的两层楼房,她才惊觉自己似乎闯进了私人物业禁区。 但她却又止不住好奇——仅仅瞥见那楼房一眼后,楼宇壁面那独特的石墙,就在她的脑海中烙下了深深印象。 这幢两层楼的屋宇庄严美丽,沉静深邃,矗立在一片绿色的密林中,阳光透过树梢照射到屋顶的斜棚上,古典的砖瓦折射出黑铜色的沉着味儿,在一片湖绿的景致中,别有一股神圣不容侵犯的意味。 仿佛朝圣一般,智珍小心翼翼、充满探险精神地悄声趋近…… 明知这是他人属地,仍掩不住胸口满涨的好奇,驱策着她踏进屋宇旁边,那块丰美如羊毛厚毡的嫩绿色草地。 密林深处十分安宁,沉静的仿若午夜凌晨,只有细细碎碎、间断停歇的啁啾鸟鸣,伴和着沁人心脾的静谧。 智珍明知道她不该在这块私人属地逗留太久,甚至不该四顾张望、探人隐私,但这座深邃幽静如世外桃源的宅院,仿佛有股魔力,让智珍身不由己、深深受到吸引…… 仿佛一个小偷,她悄悄踩进草坪中的阴影—— 那大屋背面的阳光,在前方草皮投下湖绿色的阴影,翠绿与深邃的湖水绿仅一线藩篱。她就像就一名探人私密的小偷,悄默无声地踅进大屋,直到双手能触及屋墙上那一大片冰凉的石板…… 那石砌的墙面如一堵厚重的城垛,摸起来坚硬如铁,石块内饱藏点点金属的光泽,让智珍感到自己就像中世纪的旅人,到一方陌生城池,正思维着城门不开,该如何进城…… 她贪恋地抚摸着这厚实的石板,不禁臆想着,是什么样的主人,竟然会以如此厚实贵重的石料,筑起这座固若金汤的城垛? 智珍曾听商场长辈说过,一个人选择住什么样的房子,与他的性格有关,屋子的建材就代表主人的心防,越是厚重坚固、越是难以亲近!与这样的人做生意,一定要先突破他的心防,最好要能跟这个人做朋友——那么一旦登堂进屋,这厚重坚固的屋墙反而成为自己的堡垒,别人进不来,你却得到主人的允许、随心所欲进出,做的就是独门生意…… 智珍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小说,想象小说中主人翁住的大屋,就像眼前这幢石墙大宅一般。 这幢古意盎然的大宅,让人启发太多想象,智珍的脑子里思绪纷飞,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起来—— 咯咯、咯咯—— 背后突然传来夹杂着喘息的咯咯声,那像是一个人过于惊恐时,哽在喉头的声音。 智珍想到自己是闯进私人宅院,一时间她屏住气息,站在原地凝止不动。 然后,直到后方的怪声消失,智珍终于回头—— 她没料到,会看到一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老人的手指停在轮椅的电动按钮上,他痴呆的眼神,在看到智珍转过头那一瞬间骤然瞪大…… 咯咯、咯咯—— 老人像是想讲话,声音却哽在喉头,半天只能发出“咯咯”作响的怪声,无法正常运作声带,像平常人一般随意表达。 智珍呆立在石墙边,她同样睁大了眼睛,回瞪着神色惊骇,似乎因为一时间过于激动,导致身体四肢大幅度左右摇摆、剧烈颤抖的老人…… 两人就这样瞪视着对方,智珍不知道时间经过多久,她僵立在草皮上,背部紧贴着屋墙那片冰凉的石板、双眼胶着在激烈地摇晃着四肢的老人身上,对这诡异的情景感到一阵阵发寒…… “老太爷!” 一名妇人突然自屋后跑出来,慌慌张张地四顾张望着。 “老太爷?!您不是在后院晒太阳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妇人像是突然意识到智珍的存在,她停顿说了一半的话,转过头茫然地注视这名陌生的访客…… 接着,妇人不但瞪大了眼睛,还张大了嘴巴—— “对不起!我无意走进来的,并不知道这里是私人宅院!”智珍打破沉默,心虚地解释。 一开始她确实无意走进来,但在看到这座宅院同时,她已猜到这一片隐世密林应该是私人土地。 妇人骤然冷静下来,却面带迷惑地凝望她…… 但妇人脸上那困惑与惊惧的表情,让智珍无比歉疚,她担心自己给屋主带来了骚扰。 她试着微笑,然后深吸一口气。“真的对不起,我立刻就离开。”转身低头,她匆匆走开—— “请等一下!”妇人突然开口说话。 智珍已经走到草坪的阴影外。 “你是……”妇人像有千言万语,但她脸上迷惑的神色却比刚才还要深沉,以致她似乎无从开口。 “我是住在附近的人,因为沿着小径散步,不小心走进来的,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智珍只好重复解释得更清楚一点。 妇人张开口,似乎想讲什么,却在看了老人一眼后,仅发出一声叹息。 “没关系,只是……只是这里从来没有其他人进来过,所以我和老太爷有一点惊讶,就是这样而已。” 第34章 面容一致(2) 智珍浅浅微笑,感激妇人的宽容。 “你说你是住在附近的?我时常出去买菜,好像没见过你?”妇人打量智珍,观察她的气质,然后问道,“你是附近这所大学里的学生吗?” 智珍笑出来。今天她穿得简便,仅一件白衬衫加一条牛仔裤,脚下趿着一双白色的露趾凉鞋,长发飘飘,气质清新。“我是——”她欲言又止。“我是一名大学旁听生,到台湾学中文的,刚搬到这附近。”仔细解释恐怕会太过复杂,她干脆伪造一个“身份”。 “你不是台湾人?” “我来自新加坡。”智珍回答。 “是吗……”玉嫂喃喃自语。 太像了! 这位小姐太像她的孙小姐了! 一举手、一投足,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怪老太爷会如此激动! 虽然仔细一看,两人其实仍有些微不同,这不同在眉眼口鼻之间,这小姐生得明艳俏丽,与五官秀气温柔的孙小姐其实有很明显的不同。 然而就算两人一模一样,玉嫂心底也很清楚,眼前这位小姐绝对不会是死而复生的孙小姐!虽然她曾经绝望地祈求过老天爷,祈求着那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会降临在朱家…… 但现实终归是现实,这三年来,奇迹从来也没有降临过。 玉嫂慢慢回复冷静,她意识到,这位小姐与孙小姐毕竟也只是相像而已,她当然不可能是已死去的孙小姐,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复活的,那只是科幻电影里的情节。 咯咯…… 老人发出咯咯声,玉嫂的注意力转回老人身上。“老太爷,这外头冷,咱们回屋里去吧!” 老人手脚突然晃动起来。 “怎么了?”玉嫂问。 老人不断发出咯咯声,同时手脚晃荡得更厉害。 “也许他冷吧?或者,老先生想晒太阳?”智珍忍不住问。 她在大学时上过一堂幼儿护理,而她向来认为,老人跟小孩都是一样的。 老人不断晃动四肢,在玉嫂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老人险些从轮椅上跌下来—— “小心!”智珍奔上前,伸手扶住。 智珍与老人僵硬的五指交握…… 那一刻,连智珍都能感受到老人正使用他平生最大的力气,紧紧抓握住一件他认为十分重要的东西—— 见到如此玉嫂呆住了,忽然间她的眼眶就泛红,喃喃地哽咽道:“老太爷,您放手呀!这位小姐不是孙小姐,您认错人了。” 玉嫂的眼泪滴到轮椅的扶手上,她忍着鼻酸,将老人僵固成爪形的指头,一根根掰开。 智珍明亮的眼眸凝望着哀伤的妇人,这情景太诡异,她希望能从妇人脸上找寻到答案。 玉嫂避开智珍的目光,过了片刻,等到情绪稍微平缓她才能再度开口:“对不起,这位小姐,让你受惊了……” “不要紧。”智珍道。 她的眼神触及老人的……老人灰浊的眼珠,正固执地瞪视着她。 “小姐,还没请问你贵姓?”玉嫂突然问。 “我姓谭,你叫我智珍就可以了。”智珍别开眼,协助妇人将老人扶回轮椅上。 “我是玉嫂,是这幢屋子的管家。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负责照顾老太爷的生活起居。” “老先生不能说话吗?” 玉嫂神色黯然。“已经三年了,一直是这样。” “是生病的缘故吗?” “三年前老太爷心血管栓塞病发,引起中风,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那么,老先生做过复健了?” “孙少爷请了最好的医生,但一直没有起色。”玉嫂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想老太爷是因为太过悲伤,所以失去了求生的动机……他能活下来病情不再继续恶化,已经是老天给的奇迹了。” 智珍没有多问玉嫂口中的“孙少爷”是谁。从玉嫂的称呼中可以想见,这位“孙少爷”应该是老人的孙子。 今天,她已经探人太多隐私了。 “老先生要晒晒太阳吗?”智珍问玉嫂。 玉嫂摇摇头。“老太爷该回屋里吃药了。” 朝智珍点个头后,玉嫂转动轮椅,推着老人往大屋而去。 午后炽盛的阳光下,智珍站在嫩绿的草皮上,看着老妇人蹒跚地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慢慢走回大屋,然后消失在大屋那厚实的核桃木大门后。 第二天佩怡来到这里,才早上八点钟。 “你来的真早。”智珍笑着开门。 门口站了一个个头袖珍的女孩,圆脸上堆满笑容。 “打扰您了吗?”佩怡站在门口,礼貌十足。 “没有,我习惯六点钟起床,新加坡跟台湾没有时差,我适应的很好。”智珍对女孩的印象很好。 “这就好,我还怕来得太早,打扰您休息了!” “进来吧!”智珍径自走进屋内。 佩怡随后跟上。这间屋子她打扫惯的,屋内格局她很熟,立刻就找到储藏室,取出放在储藏室内清洁用具。“谭小姐,你真漂亮,我们通过电话后我就一直在想象你的长相,没想到你就跟我想象的一样漂亮耶!” 年轻女孩吱吱喳喳地叨念,笑声像风铃一样好听。智珍笑着问她:“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了!这是我的工作,我得自己完成,而且这是我的兴趣!” “兴趣?”这话引起智珍的好奇。这倒是头一回有年轻女孩对她说,清洁工作是一件“兴趣”。 “是啊!我的志愿是成为一名管家,一幢大宅里负责全家大小事项、指挥全部佣人、专门发号施令的管家——就跟我的奶奶一样!”佩怡骄傲地宣布。 “你的奶奶也是一名管家?”智珍饶富兴味地问。 “是啊!她的工作可重要了,老太爷缺她不可呢!” 老太爷? 这名词引起智珍的注意。“台湾管家,称呼家里的男主人都叫老太爷吗?” “当然不是!”见智珍有兴趣,佩怡求之不得。“这是奶奶的特别称呼。”只要是有关朱家的事,她恨不得能找人聊上三天三夜。 智珍深思片刻。“佩怡,你知道……你知道沿着门前这条马路走下去约莫十分钟路程,左前方有一条小路,那条小路尽头——” “啊!”佩怡忽然大叫一声。 “怎么了?” “你说的是朱家吗?!” “朱家?” “那就是我奶奶管的大宅,奶奶她就是朱家大宅的头号管家!说起朱家大宅,那可是一幢了不起的大房子啊!” “原来是这样。”智珍笑道,“那真是一幢大房子没错。” 更特别的是,那是一幢看似有些诡异的“大房子”。它仿佛藏着许多秘密,历经过一些人世的无常。 “您才刚到台湾,怎么会知道朱家呢?”佩怡好奇极了。“那里绵延数公亩密林全是私人土地,一般人是绝对进不去的,当然啦,有我带路就可以,因为我奶奶是那里的管家嘛!”她充满骄傲地再强调一次。 “我是不小心走进去的。”智珍问,“那幢屋子那么大,难道就住老太爷跟奶奶两个人?”智珍跟着佩怡叫奶奶。 聊起朱家的事佩怡就来劲,她一高兴,连扫帚都扔下,已经完全忘记她身为临时“管家”的职责,挨到智珍身边开始聊天。 “当然不是啦!”佩怡压低声音,突然神秘起来,“大屋里头有管家、佣人、园丁、司机——还有一名一年不出现一次的男主人。” 智珍还没开口,佩怡已经接下去说:“其实我想到大屋当管家,是为了利先生的缘故!” 利先生?“利先生?他是谁?”智珍问。 碰巧,她到台湾前仔细研究过一个男人,外界也都称呼他“利先生”。 “就是‘失乐园’真正的男主人啊!”佩怡叫道。 “失乐园?”又是一个谜题! 仅仅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无意中,智珍已经打探到许多秘密。 “失乐园就是朱家大宅,朱家大宅就是失乐园,你入园时,没注意到门口的牌子吗?失乐园的男主人,就是利先生。奶奶告诉我,失乐园这个名字就是利先生亲自取的。” “你刚才说是为了那位利先生?还有失乐园——它为什么叫做失乐园?多奇怪的名字。”智珍听得有些出神。 “如果你知道朱家的往事,那就一点都不奇怪了。”佩怡道。 智珍犹豫片刻。 她想听故事,但又唯恐太过探人隐私。 但佩怡已经接下道:“利先生之所以把这座园子取名叫失乐园,当然是有原因的,而且这个原因是一段好长、好复杂的故事。当初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实在乱糗的!所以我才会对利先生好奇得要命呀!” “一个故事?”智珍笑出来,“没想到,我初到台湾,认识你这第一个朋友,还能从你口中听到故事。” 听到智珍说自己是“朋友”,佩怡高兴极了。“其实严格说来,这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段真实的事件。事件发生在三年前,那一年春天……” 然后,佩怡开始跟智珍讲述起这个好长、好复杂的故事…… 那是发生在三年前,一段历经生死诀别,关于爱的故事。 佩怡离开公寓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智珍送佩怡出门,她抬头仰望深蓝天空,这一整天,只为听这个故事,仿佛已经历了一个世纪。 铃铃—— 屋子里电话忽然响起。 智珍匆忙跑回屋内,接起电话—— “你居然一声不响,就自己跑到台湾了?” 熟悉的声音,智珍一听就笑开脸。“我想清静几天,又怕您交代工作,所以只好不告而别了。不过您瞧,这会儿您不是已经找到我了吗?这证明我再怎么躲也没用,您还是比我神通广大。” 电话彼端,谭家嗣呵呵笑起来。“嘴巴越来越利,胆子越来越大了!再这样下去,将来姜文还管得住你吗?” 姜文是智珍的未婚夫。想起姜文,智珍嘴角漾起温柔的笑意。“他不需要管我,他与我之间有充分的默契,这一点是他最可爱的地方。” “在我面前别提什么爱不爱的!姜文可是我的得力助手,你把他拐跑了,可别占了便宜又卖乖!” 智珍倒抽口气。“董事长,您怎么这么说呢!” “怎么?我哪点说错了?” “您没说错,全说对了,只是用词粗鲁了一点。” 谭家嗣怔住片刻。“好啊!你这小丫头片子,居然敢拿话来嘲弄我!” 智珍笑出来,笑声清脆愉悦。“不敢,董事长,您是我的衣食父母,小小智珍我千千万万个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可敢了,这些年都怪我把你宠坏了!我看就算只剩半个胆子,你都敢!” 电话这头,智珍娇笑。“亲爱的父亲,您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呢?” “那么我亲爱的女儿,下回离开家门前,记得告诉你老爸一声!” “我就知道您打电话来是抱怨这个的,”智珍摇头,“出门前我已经留了字条在您的书桌上,您应该看到了。” “留字条不算数,哪有女儿给父亲留字条的?!我可要亲耳听到。”做父亲的执拗起来。 “是的,亲爱的父亲。”智珍叹口气。“请问父亲大人,我预定搭乘前天的飞机离开家,您能否允许呢?”有时,她真觉得自己的父亲不像个大总裁,而是个大孩子。 谭家嗣终于笑开。“这样就允许。” 智珍失笑。 收起笑声,谭家嗣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你见到利曜南了?” “才刚说我想休息几天的。”智珍娇嗔,但她仍然回答父亲,“人没见到,不过倒听了一个故事。” “一个故事?” “这故事太长了,长途电话说不完。等您到台湾,我再跟您好好的说说这个故事。” “新加坡这边炼油厂有点状况,我必须留下来处理,恐怕得耽误两个礼拜的时间。” “什么状况?严重吗?” “再严重又如何?对你老爸有信心一点!” 智珍笑道:“我当然有信心,您是大总裁嘛!” “怎么我听起来有股酸味儿?这电话没问题吧?”大总裁在女儿面前,不忘耍宝。 智珍笑不可支。 “乖女儿,好好玩吧!这几天就别惦着工作。” “这当然。”她笑着挂了电话。 其实她明白,父亲最关心的是自己。 工作上他要求严格,但实际上,他才舍不得自己受苦。 挂上电话,智珍看见屋外开始下起小雨…… 她望向窗外,看到雨滴沿着屋檐一颗颗落下,在阳台上碎成一地水花。空气变得潮湿,于是窗玻璃上起了微雾。 她伸出手指,不自觉地在覆上一层雾气的玻璃窗上写下三个字—— 失乐园。 这三个字仿佛有股魔力,激荡着她血液里的好奇因子…… 如此悲伤的名字,再加上那让人叹息的往事,构成一幅神秘的画面,深深地吸引着她。 如果不曾造访过失乐园,也许她还不会如此深陷在故事之中。 再如果,倘若这位“利先生”,正是她所知道的那位“利先生”—— 那么,她承认,她对这位“利先生”的好奇,已经凌驾了这趟来台湾,最主要的目的…… 叮当—— 智珍失神时,门铃忽然响起。 “会是谁来按铃?”她喃喃自问。 她在台湾没有朋友,除了佩怡外,应该不会有人找上门。 智珍才刚打开门,一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男子,不发一语突然张开双臂,给她一个偌大的拥抱—— “姜文?!” 智珍惊讶极了! 她根本想象不到,姜文居然会出现在台湾、突然现身在她面前! “吓到你了?”姜文英俊的脸孔堆满笑意,宠溺的眼神,蕴含着无限的温柔与爱意。 “你真的把我吓了好大一跳……”她不敢相信地低喃。 即使亲眼看到姜文站在自己眼前,到现在为止,她还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你把我丢在新加坡,我可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台湾!”他唇角噙着笑意,好看的脸孔上那双深情的眼睛,专注地凝望他此生最爱的女子。 “你怎么会知道我到了台湾?”话才问出口,智珍忽然想到,这问题的答案只有唯一可能—— “董事长告诉我你已经到台湾,即将在台湾停留一个月。我一得到消息,立即请董事长把我一并调到台湾出差,想不到董事长立刻答应了!所以我一订到机票,就迫不及待飞过来找你了。” 果然,问题的答案如智珍所料。 她愣了三秒钟,怔怔地瞪着姜文深情的眼眸,脑子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爸爸他老是这样,总是把我当成三岁的小孩,”片刻后她忽然露出笑容,神色飘忽地道,“他告诉你我人在台湾,不但答应你暂时请调到这里,一定还交代你要好好照顾我,对不对?” 第35章 面容一致(3) 姜文的笑脸灿烂。“人家说知女莫若父,在你们家恐怕得倒过来,叫做:知父莫若女!的确,董事长答应我请调同时,就交代我在台湾要多照顾你。” 智珍推开他,故意噘起双唇。“难道你也认为,我需要人照顾。” “你向来很会照顾自己,这一点我倒不担心。”他似笑非笑。 “那么你干吗跟我爸狼狈为奸?”她质问。 姜文瞪大眼睛。“冤枉!我是因为太想见你!况且我也不能忍受,一个月不能见到你的折磨——” 智珍掩嘴笑出来。 姜文这才知道,智珍在逗他。“好啊,原来你在整我?”他眯起眼,故作生气的模样。“此仇不报非君子,一定要让你见识我的厉害——” 他知道,智珍最怕痒了。 “啊!你要做什么?不要过来啦——” 智珍果然吓得满屋子乱跑,姜文一路追着她,高举双手作势要搔痒…… 室内充满笑声,任人见了,都能感受到这对小情侣甜蜜的感情,而露出会心一笑。 American Commercial Chamber(美侨商会)。 近年来,红狮金控积极从纯粹消费银行转型,拓展工业投资业务。 利曜南十分懂得与外商驻台高级代表保持关系,每月十五号,固定以银行名义包下美侨商会定期聚餐,例如今夜这场餐会,便是银行为拉拢外商,举办的夜宴。 这是family gathering,以家庭聚会的方式,邀请外商驻台一级主管全部家庭成员,参加家庭式的BBQ。 今天这场餐会,与往常一样,气氛十分融洽愉快,餐会举办得十分热闹、也十分成功。 只不过整个聚会过程,男主人从头到尾不曾现身,然而客人们也似乎习以为常地非常自在。 事实上,例行餐会举办两年来,男主人从来不曾到过现场,客人早已习惯并且了解。毕竟或多或少,大家都听过关于利曜南本人的传说,与他当年如何坐上红狮董座的故事,因此大家多少或能猜测到,利曜南突然遁世的理由…… 至于那个“故事”,那仿佛是个很久以前的古老故事了! 因为这故事现在变成了一桩传说,流传在台湾上流社交圈里。奇异的是,这故事居然还有好几个版本,每个版本都充满了传奇色彩,并且佐以一桩赚人热泪的悲剧爱情故事…… 每个月餐会进行中,头一回受到邀请参与餐会的来宾,总能在会场内听到数种不同版本的故事情节。这些充满传奇式的耳语,与生动的故事内容,绝对保证让听者动容…… 例如智珍,今夜她也不例外地,一再自宾客口中听到,关于这则在上流社交圈流传已久的故事,众多不同的内容版本…… “所以,你知道了吧?利先生不会出现在这里真正的原因了!” 智珍朝眼前这位十分热心,跟她说了将近半个钟头故事的胖太太微笑。胖太太口中的故事版本,跟佩怡告诉她的有些出入,因为在胖太太的故事里,女主角最后成了植物人。 “利先生就是为了照顾她,所以足不出户,闭门三年,几乎跟外头的人全断了消息。”胖太太神神秘秘地对智珍附耳道。 智珍微笑不语。胖太太所叙述的,关于利曜南的情况,与她所知道的有很大出入。 据她所知,利曜南从来不曾与商界断了消息。 相反地,透过私人助理,他的商业活动范围不但扩大,而且以银行为据点,投资发展了亚洲网络、生科与媒体,最近她听到消息证实,利曜南的事业触角已延伸到医疗工业。 “不过,话说回来,你长得真是漂亮呀!”胖太太突然转移话题,还对智珍东看西瞧的,似乎十分满意。“我有个儿子现在正在美国念计算机工程博士,下个月他会回到台湾,到时候你一定要到我家里来吃顿饭——” “不好意思,我去要点酒。”智珍笑嘻嘻地摇晃手中空杯,脱身为妙。 逃到楼梯边,她从往来穿梭的侍者手上取了一杯新红酒。稍稍喘了一口气,她不自觉笑出来。 今夜,她穿了一袭桃红色低胸小洋装。她知道自己惹人注目,然而之所以选择这袭桃色洋装,只因为姜文曾说过,鲜艳如花般娇丽的桃色,是最适合她的颜色。 “你今晚很美!” 一双男性的手臂自身后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一个轻柔但热情的拥抱,以占有的姿态拥住她的美丽。 “姜文?”回身看到未婚夫,智珍灿烂地笑开脸。 “你今晚真美。”姜文重复一遍,屏住呼吸,有些情不自禁。 “要不要再说第三遍?我保证不会听腻。”她调皮地眨眨眼。 姜文笑开脸。 这一对俊男美女,顿时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眼光。智珍是典型的东方美女,纤细白皙的气质与美丽,令在场许多西方美女也心生羡慕。 会场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忽然间,所有的人又全部安静下来…… “利先生,这边请!”马国程先一步走进会场大门。 利曜南身边的头号爱将马国程突然出现,他口中的“利先生”,就是这阵骚动最主要的原因了! 利曜南随后进门,他身上笔挺的西装,跟餐会里穿着轻松猎装或运动衣裤的宾客们十分不同。 马国程走在前头,在众人好奇与错愕的目光中,尽量轻描淡写地介绍了这位从来不曾露面的男主人—— “各位,这位就是利曜南,利先生。” 半晌,众人仿佛集体自催眠中清醒,头一位想起该鼓掌跟主人致意的客人,激动的掌声带起热烈的涟漪。 这位“利先生”也同时引起智珍的好奇…… 她从姜文怀中抬起头,迷蒙的视线失焦片刻,忽然一种被注目的奇异感觉,让她的眸光很自然地转移到门口,那名身着黑色西服的男子身上—— 利曜南犀利的目光,错愕地凝止在智珍脸上。 那一瞬间,时光停住。 会场内的喧哗,在他耳中忽然静止无声……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温柔脸蛋,让他全身的血液在剎那间突然沸腾—— “利先生!”马国程脸色大变,因为他同时也看见谭智珍。 他转头,惊异地望向利曜南—— 后者灼热的目光如火焰狂烧,专注地凝止在前方那名女子身上。 然而马国程却无法平静!当他第一眼看到谭智珍的时候,整个人完全被震慑住了!他震惊而且困惑,因为亲眼见到极度惊人的事—— 利曜南冷凝的脸孔上毫无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显得更加黝黑阴沉。 此时女子忽然微微侧脸,朝身后的男人嫣然一笑,两人开始喁喁私语…… 马国程这才看清,男人的双臂正环抱着女子的腰肢,状极亲密。 “利先生,她是……”马国程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外层空间传来。 马国程虽努力控制音调,仍然不免颤抖! 尽管利曜南此刻的激动并不亚于马国程,但他很快控制住情绪,强迫自己先调开视线。“Vincent,做好你的工作。”他的声音低沉阴冷,明显正以最强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马国程幡然醒悟,他挺起肩膀,深吸一口气,对在场众人露出控制不得宜的怪异笑脸…… 02 搂着智珍,姜文无法不注意到门口那名风度翩翩、气势不凡的男子。“想不到利曜南这么年轻。”他有感而发。 “难道你以为他是个老头子?”智珍促狭地嘲笑。 “我看只有你有这种想法!”姜文揶揄她,“我的意思是,利曜南在商场上的名声很大,虽然我听说过他年轻有为,但万万没料到,他看起来年纪居然跟我们相差无几!我还曾听说他是白手起家的,当年他为夺得红狮金控,使用的手段,连老谋深算的商场老奸都栽在他手上!我实在佩服,像他这么年轻的人,怎么能有这么不凡的历练与手段?” 智珍露出笑容。“但是你听说过吗?他也付出了代价。” “代价?” “传说,当时他只爱江山,不爱美人。舍美人换江山,就是他付出的代价。” 姜文笑开脸,深情款款地对智珍道:“听你这么说,我就一点都不羡慕他了!要是换成我,我一定选择美人,不要江山。” “真的?”智珍双眸发亮,巧笑嫣然,“那就可惜了,你没有试练的机会,要不然我倒真想看看,男人口是心非的模样。” “你这鬼灵精!”姜文笑着低骂,却情不自禁,低头轻吻智珍白皙的颊畔。 “难道你就这么有自信,自己会与众不同?”她似笑非笑地,垂眼笑问。 “我倒真希望有这个机会,让你了解我的真心。”姜文执起智珍的右手,温柔真诚地吻上她白皙的手背。 姜文信誓旦旦的承诺,当然感动了智珍。 她忽然想到,关于利曜南的诸种传说…… 智珍别开视线,目光投向远处,停留在“男主人”身上,她深深地、好奇地注视着眼前这名神色冷漠的男人…… 毫无疑问,他十分英俊,即使面无表情仍然不减他的丰采与气势。他站在那里就仿佛君临天下,目光一瞥,周遭的人就能感受到一股真正的压力! 就在智珍发呆当下,利曜南的目光再次投向她—— 两人凝眸对望,智珍解读不出他眼眸中那深奥的复杂与深邃。 但他的眸光仅只短暂停留,短得让人察觉不出他的目光曾经停顿,但其中却似乎包含着千言万语…… “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利曜南!” “啊?”智珍回过神,姜文的声音唤醒她。她感到刚才她仿佛被蛊惑了…… “来台湾之前,我知道这次我们必须交手的人物就是利曜南,所以我已经打听过他的事,知道他从来不参加美侨商会举办的聚会。” 这点智珍也知道。 “如果知道他今天会到现场,我一定会有安排。”遥望站在门前的利曜南,姜文仰慕的视线放射出光芒。 优秀的男人,难免有互相较劲的企图心。 “姜文,我觉得你好像反客为主了?”智珍露出甜美的笑容,“这次到台湾,我才是被董事长赋予任务的人才对。” 姜文笑开脸,他的注意力回到智珍身上。“这几天你真的只打算度假,即使现在见了面,难道你一点都不想走过去拜会他?” 出乎姜文意料,智珍笑着摇头。“不想。”她甜甜地道。 姜文挑起眉,暗示他的惊讶。 他知道智珍十分在意她的工作,见到此行最重要的人物,她实在没有放手不管的理由。 “因为我不着急,我知道绝对有与他正式见面的机会。而且你说对了,这几天我确实打定主意要给自己放个假,何况你来陪我了,所以我更不急着见他。”她柔声低语。 听到这番话,姜文的心窝,瞬间涌起一股激动。“智珍……” 她微笑以对,悄悄附在他耳边道:“今晚天气真好,我们溜回去吧!我知道台北市郊有一个地方,最适合看夜景。”她想起在阳明山上有一个地方叫擎天冈,在台湾是情人会去约会的地方,她一直想到那里看星星。 姜文立即赞同。“那就走吧!” “现在?”她瞪大眼睛。 “还犹豫什么?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不管天涯海角,我一定陪在你身边。”他比她还冲动。 与姜文对望,他深情的眼眸,让智珍心底充斥着满满的幸福…… “走吧,反正神秘的主人到场,他才是主角,没人会注意到有两名宾客悄悄溜走。”姜文拉起智珍的手,绕过众人从侧门走出去。 她轻快地跟上他的脚步,像个小女孩一样,兴奋地期待起夜游…… 马国程瞪着侧门口那一男一女的背影,喃喃地问:“利先生,那个女子……她到底是谁?” 见到谭智珍那瞬间,他就像中了邪一样,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因为她长得跟已经死亡的朱欣桐小姐几乎一模一样! “我实在不敢相信,天底下会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两个人……”跟在利曜南身边多年,尽管早已见识过大风大浪,马国程的情绪却久久无法平静,他的表情依旧充满困扰。 “Vincent,把你的汽车钥匙借我。”利曜南没有回应,反而突然借起马国程的钥匙。 “啊?” 马国程纵然不解,仍然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汽车钥匙——钥匙一掏出,他还没反应过来,利曜南已经伸手取走—— 他迈开大步离开会场,直往停车场而去。 “利先生?!您要去哪里啊——”待马国程回过神,在利曜南身后大声呼唤,利曜南却充耳不闻。 他跨进马国程的跑车,刚转动引擎立即用力踩下油门—— 即使三年前,他在火葬场亲眼看见欣桐的遗体火化,对于另一个与欣桐面貌相似的女人,他根本就不该存在任何幻想…… 然而他却仍情不自禁的,被刚才的幻影所蛊惑! 但无论如何,这抹根本不该存在的“幻影”,毕竟撕裂了他胸口至今仍在渗血的伤痕…… 就算那只是一道捉弄他的幽魂,就算那道幽魂出现是要索取他的性命—— 今晚他也一定要把这抹“幽魂”,弄个清楚! 坐进姜文的车子,智珍掩不住好奇。“你什么时候换的国际驾照?从哪里弄来这部车子的?” 姜文才到台湾不久,居然能弄到这部性能卓越的德国敞篷跑车,实在让智珍惊讶。 事前她与姜文约好了在会场见面,她是坐出租车到会场的。 “刚才到手的车子,全新的高级租赁车,租期是一个月。”他得意地按下车顶盖按钮,然后踩下油门在夜风中驰骋。 “一个月?” “你出差时间是一个月,所以这部车子我只与车主签订一个月租期,一个月后我们就能回新加坡了。”姜文在车上对她道,“届时董事长答应过我们的事,就必须实现了。” 智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爸他舍不得我,你很清楚。”她柔声提醒他。 “董事长再怎么舍不得,早晚也得点头同意我们办婚事!我们两个人总不能订一辈子的婚吧?” 智珍别开眼,若有所思。“对了,你知道往擎天冈的路怎么开吗?”她看着前方道路,忽然想起这个重要问题。 “车上有导航系统,”姜文笑嘻嘻地打开他所谓的导航系统。“连你都知道擎天冈,那一定是很有名的景点,不可能找不到路。” 智珍露出笑容。“原来你不笨。” “我再聪明,也还是比你笨一点。”他捏捏智珍的脸颊。 亲密的动作与宠溺的眼神,说明他的爱意深浓。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车子渐渐开上山路。 但随着车速加快,智珍开始担心…… 第36章 面容一致(4) 姜文的性格温柔斯文,是一个难得的好情人。若真要挑剔他的缺点,就是喜欢开快车,智珍猜到这也是他租赁跑车的缘故。 “姜文,开慢一点。”她提醒他。 “放心,你很清楚我的开车技术。”他没有放慢车速,反而用力踩下油门。 智珍皱起眉头,她心里担心,却劝不动他。 姜文是一名F1业余赛车手,智珍与他正式订婚之后,才知道这件事。自从知道他有如此危险的业余嗜好,一遇到他有赛事,智珍就无法不为他担心。 察觉姜文的车子越开越快,几乎已经到了飞车的地步,她忍不住再次开口提醒他:“你开慢一点,我快要晕车了……” 车子早已开进山路,随着海拔升高,前方道路蜿蜒向上。 “别怕,有我在你放心。”姜文嘴里这么说,却继续踩下油门,加快车速。 也唯有超速驾驶这件事,智珍根本无法劝动姜文! 她的心跳已快到心脏不能负荷。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注意到姜文的视线不断扫过车右方的后视镜…… 背着风,智珍转过头才发现,两人车后跟着一个疯子! 对方开着另一部百万跑车,在后方,以更疯狂的速度加速追赶—— 姜文本来就痴狂于赛车,他当然不甘示弱,开始跟后方那部车在山路上不断加速竞飙——他们竟然把危险的山路,当成了赛车场! “天呀!”智珍低喊,惊恐的声音在狂风中很快被淹没。“停下来,姜文,快停下来!”智珍喊道。 但他根本充耳不闻! 她相信,陷入疯狂的姜文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 瞪着车后那部比姜文还疯狂的车子渐渐的逼近,智珍感觉到姜文焦躁与不安的情绪,正随着对手的车子接近而攀高…… 前方路况突然出现一个急转弯,姜文来不及减速,以致车身在转弯时产生巨大的离心力—— 智珍的呼吸,差点因为过度惊恐而停止。 然而后头那部车子——那部疯狂的车子——居然还继续加速转弯!而就在转弯那一瞬间,她清楚看见后方那名驾驶者的面孔—— 一剎那间,智珍整个人呆住了。 那张脸孔她绝对不陌生。就在数十分钟前,她还仔细审视过这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孔…… 他是利曜南。 智珍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她知道自己没看错,绝对不会看错…… 利曜南的车子仍然在加速,车子渐渐接近,透过挡风玻璃,智珍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孔。 利曜南深邃的眼眸很执着,却非专注在危险的路况上,而是停留在她的眼眸深处,他眼中燃烧着两簇狂热的火焰…… 仿佛察觉智珍已经发现他,利曜南的行径更接近疯狂,在几个危险的转弯中他猛踩油门,根本不顾自身的安危!同时那火般的眸子紧紧地胶着住她的,仿佛深怕她就此消失或转开视线…… 智珍感到,自己完全被困住了! 她无法呼吸,迷惑于利曜南执着的眼神,无法理解他的疯狂是为了什么—— “智珍,抓紧了!” 姜文突然大喊一声,然后在一段下坡路上,猛踩油门—— 车子快速下降然后上升,随后数个急转弯,极度的恐惧让智珍紧闭双眼…… 等到她回神,再睁开眼,车子已经开进一条岔道。 从后视镜后,她再也看不到后方那部车子的踪迹。 “终于把那家伙甩掉了!”姜文的口气充满胜利,“智珍你看——” “你真的疯了。”她冷冷地打断他。 姜文这才发现,智珍的脸色惨白。“对不起,刚才我太兴奋,一时忘了你也在车上……”他充满内疚。 “请送我回去,我想回家。”她别开脸,不愿听他解释。 姜文知道,这回智珍真的生气了! 以前,他们也曾因为他开快车而争执过,但智珍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根本不听他解释。 “好……我先送你回去。”相处多年,他深深了解智珍的个性。他知道智珍平时冷静讲理,但要是真的惹她生气,解释再多她也不会接受。 智珍的确陷入深思,她别开脸望向车窗外,思索着姜文刚才的行为…… 一直以来,姜文都是以斯文儒雅的面貌出现在她面前,但他的性格中,仍潜在狂野不羁的一面。 智珍轻蹙起眉头,迷茫的双眸窥视到后视镜…… 自后视镜中,她瞪着后方漆黑一片的马路,这条渐渐弥漫起大雾的弯曲山路,仿如鬼魅般诡谲…… 而后方那部疯狂的飞车…… 包括车上的男人,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文送智珍回到家中,已经将近午夜十二点。 她连一声“再见”都不愿多说,当着姜文的面,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 “智珍,我跟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姜文不放弃,仍旧站在门外不肯离去。智珍站在门后,她背靠着门,沉默无语。 “智珍,你开门好吗?我知道今天晚上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了!” 姜文甚至在门外举手发誓,但门后仍然是一片沉默。 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严重到连道歉,智珍都不愿接受! 门后一直没有回应,姜文只好离开,他只能等待明天再请求智珍的原谅。 听到公寓楼下车子发动、然后离去的声音,智珍紧绷的情绪才渐渐松弛。 她知道刚才自己发的脾气太大,但姜文今晚的所作所为实在太疯狂了!直到现在,她都无法自山路上那场疯狂飞车竞赛中平静…… 走到厨房,智珍打开冰箱替自己倒了一杯冰水,然后靠在窗边那张小型餐桌前,手握冒着水气的冰冷杯身,试图回复镇定。 她生气的是,姜文竟然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更何况,当时她也坐在那部跑车上,难道他一点都不在乎她会受伤吗? 智珍的思绪回到当时,回想起当时除了疯狂的车速撼动了她的心灵,还有那个男人那双深邃的眼神…… 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智珍问自己。 放下杯子,她爬到二楼的小隔间,打开随身笔电,从数据库中调出利曜南的档案。 在利曜南的档案数据中,并未提及他擅长或者喜欢开快车。 然后她敲出另一则数据文件,屏幕上立即出现一张男女合照—— 那是近三年来,利曜南在公开场合唯一一张携带女伴的照片,而照片中这名外貌美丽、气质出众的女子,就是利曜南的未婚妻。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而已。”盯着照片,智珍喃喃道。 在传说中那则爱情故事里,利曜南因为女主角朱欣桐死亡而濒临崩溃,几乎放弃争取董座的野心。 但现实里似乎不尽如此…… 三年,纵使历经生死离别的痛楚,那伤痛也已随时光而湮没。再深的牵系,时间都能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冲淡,思念能保存多久,要看在世的人,对已逝故人的爱有多深。 如金石般坚定不移的爱情,毕竟只是传说…… 三年过去,他还是订婚了。 再看那张合照一眼,两人确实很相配。智珍一笑置之,关掉计算机。 叮当—— 客厅忽然传来门铃声。 她这才注意到,刚才公寓楼下似乎传来一阵车声。智珍犹豫着是否下楼开门,最可能按铃的人就是姜文,但现在她实在不想见他。 叮当——叮当—— 门铃再度响起,这回更急更促,在这深夜中似乎打定主意,坚定不挠,与此同时,大门上开始传出一阵有力的拍打声。 智珍深吸一口气——她实在生气了! 担心影响到邻居的安宁,她三步并两步跑下阶梯,憋了满肚子的气——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我不敢相信,你怎么能这么任性——”她数落到一半突然顿住,因为抬起头看见的男人并不是姜文。 利曜南站在门口,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瞪视着她! 这一刻,智珍知道她该立刻质问这名“陌生男人”,为什么这么晚敲门,甚至应该立即将门关上—— 但这一瞬间,她就是无法做任何事。 他灼热的眼神像一块吸引力强大的磁铁,那其中复杂、深邃的情感,让她深深困惑…… “欣桐?”他低嗄地、诵念咒语一般虔敬地呢喃。 仿佛害怕话一出口,她就即将消失,利曜南甚至伸出手企图触摸她的脸颊…… 但他口中吐出的话,迅速将智珍拉回现实—— 她骤然避开男人的手,深深蹙起眉头。“你认错人了!”突然意识到他似乎陷入疯狂,智珍急于将门关上。 利曜南伸手挡住大门,霸道地阻止她关门的动作。但他没有再开口,只是睁大眼睛地瞪视着她的脸庞,他聚拢的两道浓眉如盘根错节,仿佛正有什么事深深困惑着他…… “利先生,请你自重,现在已经很晚了!”她不似一般女子畏缩害怕,反而果决冷静,直斥其非。 “你知道我是谁?”似乎因为她的傲气,让他回过神。 “我们在美侨餐会上见过面,我能参加餐会,就不会不知道你是谁。” 他眯起眼。“刚才那真的是你……”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山路上疯狂追逐的,只是一个鬼魂。 刚才前方那部车,根本不曾摆脱他!但他意识到,一旦自己追得越紧,对方就越急于逃脱——于是他转而跟踪姜文的车子至此。待姜文离去,他又等待片刻后才上前按铃。 利曜南的神态语调,看起来稍微回复镇定。虽然他仍未移开搁在门上,阻挡她关门的大手。 “利先生,现在已经是深夜,改日我会与您的秘书联系,再亲自登门拜访。”智珍镇定地望入他阴沉的眼睛。 她的自信与冷静绝对能让男人印象深刻,但对利曜南而言,她不似另一名女子的口吻与性格,却让他瞬间陷入深沉的沮丧…… 利曜南双唇紧抿。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嘶哑的声调显得疲惫:“很抱歉,我以为你是一个故人……” 他忽然警醒,意识到今晚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看着这张几乎与欣桐一模一样的脸孔,利曜南的背脊发寒…… 就因为这张太过相似的轮廓,他居然疯狂到将眼前这名绝不可能是欣桐的女子,认作是欣桐死而复活! 他一直以为,事过三年,心头的伤口已经愈合。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了解欣桐的死亡在他心底不只是一道伤口,而是永远无法平复的烙痕! 因此,只因为一张神似欣桐的脸孔,居然就能让他失去理智! “是因为朱欣桐小姐吗?” 对方突然而来的话,再一次激起利曜南的情绪——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他的表情僵硬。 “很抱歉,因为工作需要,所以我对利先生的背景资料十分清楚。”她的回答很含蓄,事实上她曾经深入地调查过他。 因此,她早已见过朱欣桐的照片,自然知道两人外貌的雷同。对于利曜南的反应她并不意外,只是没料到,他会这么激动。 毕竟她难以预料,一个已经有了新欢的男人,还会对旧人有几分怀念? “你对我十分清楚,而我,居然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利曜南的神情转为深沉。 他为自己的疏忽扼腕,工作上,他从未犯过如此严重的错误! “我姓谭,谭智珍。是谭家嗣董事长派驻台湾的临时代表。”智珍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绍。 两人初次会面竟然在这深夜时分、如此意外的景况下。 智珍等了许久,利曜南才慢慢伸出手—— “谭小姐,久仰大名。”他紧紧握住这只温暖的小手。终于确定,她绝对不可能是一名鬼魂。 听到她自我介绍,利曜南立刻得知她的身份。 一周前,马国程曾经跟他报告过,谭家嗣派驻台湾的特别助理已经抵台,却坚持不需要红狮金控的招待。 但马国程没提醒他,这名软硬不吃、性格十足的助理,竟然是一名女性。 智珍欲抽回手,却被牢牢掌握住。“利先生?”她屏住呼吸。 他的手心异常灼热,牢固的紧握令她挣脱不开! “初次见面,你让我很震惊。”利曜南终于放手。他低嗄的语调,挟着压抑过后的嘶哑。 智珍没有料到,他会如此诚实地,对自己说出内心的感受。“就因为……我与朱小姐长得很相似。” “不仅相似,你们几乎一模一样。”他道。 “真的一模一样吗?”她的笑声透露好奇。 相对于他的认真,她如银铃般清脆写意的笑声,莫名地割伤他的心。于是,利曜南终于明白,今夜让他发了狂追求的,确实是一抹不存在的幽魂…… 三年前欣桐的遗体就在他面前火化,她已不可能复活。 “抱歉,今夜打扰了。”他敛下眼,没有答复她的问题。 智珍有些失望,不过笑容很快又回到她充满光采的脸庞。“那么,晚安了!改日我一定特别至贵行拜访利先生,只希望到时候您还愿意见我。” 利曜南已收回手,不再阻挡她关上大门。 谭智珍关上门前微侧了侧螓首,她露齿一笑,明媚的笑容艳丽可人…… 深夜两点,马国程冒大不韪,不死心地一连拨进数通电话到利曜南的住处—— 利曜南接起电话,正好是两点十分,他刚回到信义区的豪华寓所。 “利先生?” “明天一早,我会把车子开到银行还你。”利曜南语调平静,不掀一丝波澜,仿佛今夜一连串事件从未发生。 “不是的……”找到利曜南,马国程反而欲言又止。 刚才,他已经迅速查过餐会名单,得知那名貌似朱欣桐的女子,是谭家嗣的特别助理——谭智珍,她的相貌居然跟已经死亡的朱欣桐小姐一模一样! “还有事?” “利先生,”马国程欲言又止,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今晚在美侨商会出现那名女子,她是——” “她不是。” 利曜南突然打断马国程,仿佛想借此令自己清醒。 今夜他已经犯了严重错误,他不该企图在任何长相相似的女子身上,寻找欣桐的影子—— 因为那伤痛…… 那深刻的伤痛,不该被任何肤浅的表相取代。 在欣桐死亡那一刻,他已经很清楚,这世上再不会出现第二个欣桐。如果不是因为如此神似的相貌,他不会失了魂…… “利先生……” 毕竟是利曜南信任的人,马国程能感受到利曜南的情绪波动。 他忽然想明白,这世上的确有容貌百分之百相像的可能性存在,但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即使容貌再相像,也还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 朱欣桐死亡那幕,马国程仍记忆犹新,然而他竟然忍心,再次勾起当事人的伤痛—— “很抱歉,利先生,我不该深夜打电话给您。”他内疚地道。 话筒这端,利曜南没有表情。“明天见。” 未等马国程回复,他挂上了电话。 虽然明知道这不干他的事—— 第37章 面容一致(5) 但马国程毕竟不是当事人,没有感情因素牵绊,对于疑点重重的事件他一定要追根究柢,这也是他独特的个性。 于是,隔日他就开始调查这名叫谭智珍的女子,她的真实来历与身份。 “谭智珍小姐,她是谭老的亲生女儿,National University of Singapore毕业,是拿奖学金的高材生,1999年留美,是宾州大学华顿商学院的高材生。” 一拿到数据,马国程即刻到利曜南的办公室报到。 即使明知道做这些事一点都不讨喜,马国程还是很执著。 利曜南没有表情,仅淡淡问一句。“拿到她的生活记录了?” 听到老板问话,马国程微振奋。“查到了她在National University of Singapore的在学照片,”但很快的,他知道自己的报告并不具任何意义。“谭智珍与欣桐小姐,两人的外貌确实十分相似。” 马国程将到手的一整叠女子的生活照,全部摊在桌面上,包括一张学士、与一张硕士毕业证书复印件。 他做事向来彻底,而且本事高超,别人弄不到的数据与文件,他往往能手到擒来易如反掌,这也是利曜南之所以信任他办事的道理。 利曜南瞪着摊在桌上的照片,这是早在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这预期中的答案,仍然令他早已封固的心,骤然间回复知觉,狠狠地抽痛起来! “还有一件事,”马国程顿了顿,才接下道,“还有一件事……我认为应该跟利先生报告。” 利曜南不置可否。 马国程径自往下道:“谭小姐在新加坡已经有未婚夫。两人是大学同班同学,相恋于七年前。没有意外的话,这趟谭小姐自台湾返回新加坡后,两人应该很快就会宣布婚期。” 七年!他忆起昨夜,谭智珍依偎在其怀中的男子…… 他们相恋,甚至比他与欣桐相识还久! “利先生,我想……我想,谭小姐的背景很单纯,没有任何复杂或者不可告人之处。”马国程补充。 事实上,他不必补充,也能从桌上这些生活照看出,“谭智珍”这个名字并非虚幻或者捏造,而是确有其实的人物。 “谭小姐刚到台湾,她住哪家饭店?”利曜南刻意问。 “谭小姐不住在饭店,她在美国留学时,与一名台湾留学生的感情特别好,现在这位谭小姐的好友也已经前往新加坡工作,她在台湾的房子空着,谭小姐目前已住进这幢房子里。” 有人、事、物佐证,马国程一番解释,更证实谭智珍的身份毫无疑问。 “利先生,您需要谭小姐的住址吗?”马国程问。 “不必了。”利曜南转身面向窗外。经过昨夜,他已经知道她住在哪里。 马国程明白利曜南不需要任何人打扰,叹了一口气,他沉默退下。 他明白,自己的调查是毫无帮助的,但他不能不做,即使可能性是零,他都必须为利先生完成这件事。因为他知道,一个曾经受过巨大创伤的人,根本无法积极面对任何可能性,因为面对,就是再一次撕开伤口的行为…… 即使像利先生这么坚强的男人,亦不例外。 跟在利曜南身边整整六年,在他身上,马国程见识了何谓“强悍”二字。但也因此,马国程更清楚地预见,一个越是坚毅强悍的男人,倘若一朝崩溃,越难以承受生命之轻…… 假期未结束,智珍已经商请台湾公司派给她的秘书,打电话给利曜南的助理,相约见面时间。 “谭小姐,很抱歉,利先生的助理回复,一个月内利先生实在安排不出时间与您见面。”秘书回电,语带歉疚地告知她以上回复。 老板交代下来的第一件事,她就没能办妥,自然心虚。 “安排不出时间?”智珍沉思片刻,“助理是否有把讯息传达给利先生?利先生知道是我亲自邀他的吗?” “这一点我已经问过马国程先生,他答复:利先生知道是您亲自邀约,但一个月内实在排不出时间——” “我知道了,Sandy。”智珍挂掉电话。 很明显利曜南不想见她。 她揣测他不愿见她的原因——即使她并非是他自以为的朱小姐,然而冲着她是新加坡“联合营造工程”派驻台湾代表,未来在业务上,他们将会密切往来,他实在没有理由无故延误一个月的时间,不与自己见面! 更何况,她相信利曜南明知道,这趟她到台湾停留的时间正好是一个月。 挂上电话,智珍看了一眼手表,距离中午十二点还有三十分钟,她拿起皮包准备出门,穿着一点都不正式的白衬衫、牛仔裤,择日不如撞日,她决定不请自来,亲自上红狮金控找人。 因为她向来不会被动等待。 中午时分,阳明山上总是塞车,搭乘出租车来到红狮金控大门口,已经中午十二点零五分。 她走到一楼行政部门,要求见一楼业务最大的业务经理。 “小姐,您有什么事,我替您服务就可以了!”银行行员瞪着智珍一身朴素衣裤,态度淡漫地道。 “我要开一个户头,必须银行经理出来,亲自服务。”智珍不以为忤,微笑着重复一遍她的要求。 “您要开户那还不容易?我来——” “我说第三遍,也是最后一遍,我要求经理出来服务。”她仍然保持微笑,只不过态度强硬。 行员皱起眉头,招呼也不打,掉头就往后走,跟坐在后方一名桌上放着“经理”牌的男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智珍站在柜台前等了三分钟,那名行员终于走出来,后面跟着那名态度更散漫的“经理”。 “我们经理来了,您有什么事可以告诉他了。”行员表面虽然客气,但语调显得有些不耐烦。 “小姐,您找我有事吗?”经理上前一步问,还不敢太过无礼。 “我要找马助理。” “啊?”经理瞪大眼睛。 “我要找马国程,马助理。”智珍脸不红、气不喘地重复一遍。 她知道马国程是利曜南身边一级大将。 “不是,我说小姐,”经理不耐烦起来,“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找——” “这里是港币五千万,香港汇丰银行开出的期票,麻烦经理您立刻替我开一个港币户头,将这五千万港币存进我在红狮银行新开的户头,同时帮我找来马国程助理,找到人后,我预计于贵行再存入港币五千万。” 经理与起先那名行员都睁大了眼睛,瞪着智珍放在柜台上的期票—— 那还真是汇丰银行开出的期票,如假包换! “我……我立刻给您找人!”经理退了三步,不但脸色大变,声调还微微颤抖。 待在红狮二十余年,他见过的有钱人多了,这张期票票额虽然惊人,但还不至于让他如此失态,但是这么美丽又这么阔气的女子,他倒前所未见、从来没遇过!更何况—— 更何况他刚才可看清楚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跟三年前曾经出任红狮代理总裁的那位朱欣桐小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难怪他刚才一见到她,就觉得眼熟…… 而他之所以如此震惊,正是因为那位朱欣桐小姐——她明明已经死了! “等一下。”智珍笑盈盈地从皮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麻烦经理,将这张名片交给马特助,他会知道我是谁。” 经理慌慌张张地上前一步接过名片…… 他无意间看到自己的手正抖得厉害。 马国程走进银行大厅,一眼就见到坐在等候区的女子。 即使衣着朴素,她出众的美貌与气质,在众人间依旧如同一颗明星般耀眼,让他一眼就看到她。 “谭小姐?”马国程一个箭步上前,率先伸出手—— 原本他已结束一日工作,正打算离开红狮前往其他事业分部,却收到一楼业务经理递上来的这张名片。 他没料到,谭智珍竟然会亲自找上门来。 “您好。”智珍伸手与对方交握,落落大方。 有那么一瞬间,马国程甚至期待她的手是冰冷的。 也就是说,如果可能,他甚至希望她真的是朱小姐的一缕幽魂…… 但马国程握到的,是一只细腻温暖的女性手掌,他竟荒谬地感到绝望。 “我亲自到银行,希望您能为我引见利先生,只要耽误利先生十分钟即可。”她面露微笑,不卑不亢地提出要求。 马国程面露难色。 “我双脚已经踏进银行了,只请求耽误十分钟就好,难道这样也会让利先生感到为难?”她巧笑倩兮,清灵的脸庞竟然丝毫没有市侩气味。 但她的所作所为,却是一名商人才会行使的手段。 “我可以代您请问利先生,但是——请原谅,我无法直接承诺您的要求。”马国程实话实说。 “我明白,谢谢你的帮忙,马先生。”笑容始终挂在智珍脸上。 马国程苦笑。看起来,这名女子绝对不可能是朱小姐。五千万港币换来一场十分钟会面,这样的气魄遑论朱小姐,就算经年在商场上打滚的女中豪杰,也不必然能拥有这样的气势。 但谭智珍出身豪绅世家,出手毕竟不同。 只是如此豪爽的出手,与她纤细动人的外表,实在是不相称。 看着谭智珍,他忽然有种错觉…… 如果这是老天爷的安排,那么这个“安排”并不完美…… 马国程太了解利曜南,他知道利曜南永远无法忘怀曾经失去的“遗憾”,更明白现在的利曜南渴望什么样的女人—— 才能弥补,他曾经失去与错过的那一位。 婉拒谭智珍的会面要求,是利先生做的决定。 马国程原以为,就算谭智珍亲自到银行也必定被打回票,毕竟他从未见过利先生曾因为任何要求,而突然改变决定。 但令马国程意外的是,利曜南竟然答应下楼见她。 “利先生,我不明白——” “之前我拒绝她,是因为行事历上确实排不出时间,但既然她亲自来了,就没有不见面的道理,何况她只要求十分钟,并不为过。”走出电梯前,他淡淡地道。 马国程却仍然不明白。 看起来利先生并不是故意拒绝谭智珍的,但如果愿意见面,利先生应该会尽量安排时间与她会面,毕竟谭家嗣是利先生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但情况却又好像并非如此…… 更奇怪的是,利先生居然愿意下楼见她?! “智珍小姐吃过饭了?”刚见面,利曜南便问她。 智珍第二次见到西装笔挺的他——他似乎永远没有放松的时刻。 “还没吃过饭,利先生呢?”她笑脸盈盈。 “一起吃饭吧!我知道有一家餐厅的意大利菜不错。” 利曜南话一出口,马国程差点跌破眼镜。 “利先生要请客吗?” “智珍小姐愿意赏光吗?”午后日光斜射入银行的琉璃窗,他背着艳阳,英俊的脸孔揉入一丝阴沉。 “荣幸之至。”她笑得灿烂。 马国程张大了嘴瞪着两人,不可思议地听着两人对话…… 不只是他,连起初那名行员与经理,也已经被弄晕了。 司机开车,利曜南邀请智珍到距离银行六条街外,一家常有名流光顾的知名意大利餐厅用餐。 “我听马国程说,你花了一亿元港币,只为了见我一面?”用汤时,利曜南忽然问她。 智珍没放下汤匙,仅露出一排整齐的编贝玉齿,然后边喝汤,边回答。“利先生不知过手多少五千万港币,也会觉得稀奇吗?”她烟视媚行,故作俏皮地朝他眨眨眼。 “通常只有男人一掷千金,女人能够如此,实在很少见。”他冷峻的脸孔,第一次露出微笑。 智珍失笑,他居然——把自己比做了名妓!“那么,这一回让您见笑,下回我想再重施故伎,恐怕就再请不动您了。” 他撇开嘴。“不觉赌注太大了?” “值得。”她眉眼都在笑,白皙的脸颊透出均嫩的粉红,“能让你惊讶,实在太难得了!” “你确实让我很惊讶。”他粗嗄地低喃,若有所指。 “不过,这个‘难得’当然是有代价的。”搁下汤匙,她微微眯眼直视男人。“总数一亿元港币只是保证金,接下来联合营造工程会展现更大的诚意并投入更庞大的资金,以证明联合营造工程确实有足够的实力,未来能够与红狮金控连手,标下总预算一千亿台币的新干线工程案。”璀璨的星眸随着话题转移,流转一丝媚光。 她惊人的言辞,并未改变他淡定的表情。 “有没有人提醒过你,吃饭时间,切忌谈论公事?” “我与父亲向来在吃饭时间处理公事,如早餐会报就是例子。”她娇声倾诉,仿佛在闲聊是非,“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除去六小时睡眠,若再花掉六小时饮食,全然无所事事,岂不太过浪费人生?” “你忘了算进一件无所事事的事。” 她沉默,挑眉询问。 “智珍小姐,连跟未婚夫约会的时候,也谈论公事?”他紧盯着她的眼睛。 智珍愣住,片刻后,立即回复笑靥盈盈。“利先生倒是已经把我调查得很清楚了?” “要调查智珍小姐不难,但是要了解你这趟到台湾来的目的,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他淡道。 智珍失笑。“利先生说话,好像处处充满玄机?刚才我不是已经跟您报告过,我这趟到台湾,就是代表联合营造工程,正式对利先生提出合作邀请——” “红狮银行从来都是独立接下公共标案,不曾与他人合作。” “您回答得太无情了,谭家嗣董事长是您重要的合作伙伴,难道连他也不能让您破例?” “独资竞标是银行惯例,即使我个人愿意与谭董事长合作,这项合作提案,也必须在股东会上投票表决。” “这是当然的。但首先,也必须要利先生您,愿意将我刚才提出的合作案列入考虑。”她轻轻巧巧,反将一军。 利曜南绽开笑脸。 眼前这名女子让人迷惑。她星眸飘忽水媚,容颜似花,已不易让男人设防,再加上这张极似欣桐的脸孔…… 他不得不承认,谭家嗣替自己选了一名有利的谈判对象。 “智珍小姐与未婚夫订婚多久了?” 智珍料不到,他会忽然转移话题。“利先生似乎对我的婚姻很感兴趣?” “我说过,你很像一位故友。事实上,她是我今生最深爱的女人。”说话时,他深深凝望她的表情。 “您是指——朱欣桐小姐?”她问得坦率,直视他探索的眼睛。 利曜南的眸光转为深邃。“你猜对了。她是我今生最爱的女人。”他重复,仍然直视她。 智珍收敛起笑颜,幽幽低诉:“我听过关于您的传说……倘若朱小姐还在世,能听到您说这句话,那该有多好。” 第38章 面容一致(6) 短短数句,却重重地击伤了他! 利曜南的脸色黯下,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十分钟已过去够久了!”他突然撂下话,然后转身就走。 餐厅里经理一脸错愕,哈腰鞠躬地将贵客送出大门。经理还以为是自己的餐厅上菜太慢、服务不佳才会让利先生发这么大的脾气! 智珍留在座椅上,并未尾随利曜南走出餐厅。 她瞪着利曜南走出的餐厅大门,明媚的眸子闪烁着隐逸的流光。 03 利曜南的脾气大得出乎意料,这点智珍倒是领教了。 原本调查资料上明载,利曜南冷静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可现在看来,事实似乎有些出入。 也许这三年来他不常现身,媒体及商场上的朋友,已经摸不清他的性格。 周五清晨六点,智珍一袭白色清凉衣裙,由一名风度翩翩的男伴开车,送至杨梅附近一处高级高尔夫球场,这是北台湾最高档的小白球俱乐部。 到周日下午,智珍看到一名女子,以两百七十六杆打完十八洞。 “九十二杆,差强人意。”女子脸颊通红,香汗如雨,打完十八洞后准备回到休息室。 旁边忽然有人鼓掌。 女子转头,看到智珍正对着她微笑。 “您好!”智珍落落大方,微笑点头,“这三天我一直在旁边看你打球,你球打得真好。” “是吗?我的目标是两百六十杆,距离还远着呢!”女子有些得意。 智珍微笑。美丽的女人就是有骄傲的本事。 “相信不久,你一定能达成目标。”智珍主动伸出右手。“您好,我姓谭,谭智珍。” 犹豫了两秒钟,对方才讪讪地伸手。“我叫李芳渝!” 她这才正眼望向智珍,但在这一瞬间,李芳渝的表情愕然僵住—— 智珍仿若未觉,径自往下说,“打球就是这样,很花时间,只有多上球场球技才会进步!” “你、你……”李芳渝睁大了眼睛瞪着智珍,艳丽脸上浮现极度困扰与惊吓的神情。 智珍若无其事,收起自己的球杆。“我?刚才我说过了,我叫谭智珍——” “不是!我是说——我是说你跟她——”李芳渝话说一半,突然闭嘴。 “我跟她?”智珍直视李芳渝,笑着问她,“李小姐的意思我不太明白,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李芳渝瞪着智珍,美丽的脸蛋饱含惊吓…… 智珍优雅地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她与杨日杰约好的时间已到。“不好意思,我的朋友大概已经开车到球场接人,我先走一步了。” 李芳渝呆在原地,她惊恐地瞪着智珍的背影,久久无法移动脚步…… 李芳渝正是利曜南的现任未婚妻。 三年前,李芳渝在朱欣桐死亡前一刻,留守在加护病房。李芳渝非但亲眼看见朱欣桐死亡,在利曜南身上打了一剂麻醉针的人,也是她。 朱欣桐死后,利曜南曾在医院住了一段非常长的时间,李芳渝就近照顾,早晚嘘寒问暖,比任何人都温柔贴心。而事实上,她也是医院院长千金,她的哥哥李奕豪,未来更将接掌院长一职,两家婚配,李芳渝就近照顾不会是最主要的原因。 据智珍所知,近两年来,利曜南的事业版图已横跨海峡对岸,积极布署大型医疗事业,而这项颇具专业的投资计划,没有李家成就,利曜南虽不致办不成,却势必要花费数倍时间与金钱,用于培养人才并突破进入障碍。 关于李芳渝的数据,当然也存在智珍的计算机档案之中。智珍自然知道李芳渝是谁,连打三天小白球,当然不会没有目的。 智珍刚走到球场的停车场门口,已经看到杨日杰惹人注目的红色奔驰跑车,等在停车场内。 “杨总,您真准时。”智珍走到杨日杰车门边,笑意盈盈。 杨日杰一看到美人,赶紧下车开门。“这是当然的,谭小姐愿意赏光,一道共进晚餐,是我的荣幸。” 杨日杰的态度十分客气,同时绅士风度极佳,再加上他身为企业第二代,年轻多金,外貌英俊,自然也自信十足。 “杨总,我似乎没答应要与您一道吃饭?”话里机锋,她的笑容却极尽妩媚。 杨日杰的表情一度尴尬。但这样有个性的美人越不容易到手,杨日杰的占有欲就越深。“我以为,谭小姐既然愿意让我接送,想必不讨厌我。”杨日杰机警地道,“因此我才大胆推断,你必然不会拒绝我的邀约——” “杨总,实在抱歉,今晚我确实已经有安排。”她柔语细语,若即若离,“这样吧!改天我一定亲自回请您,届时您可愿赏光?” 她很清楚,杨日杰虽然风度翩翩,事实上却花名在外,像他这样的男人,如果轻易尝到甜头,就不会觉得奇货可居。 杨日杰笑得尴尬,英俊的脸孔有点扭曲。凭着过人的家世与外貌,他可从来不曾碰过这等软钉子。“当然。”为了维持风度,他只得点头同意。 不过一块看得见、却吃不到的肥肉,再怎么说都是挠着心窝的疙瘩! 这晚过后,对于谭智珍,杨日杰可不只会是普通用心。 车子开到台北,智珍要求在交流道附近下车。 “杨总,谢谢您了!”站在窗门边,智珍笑容可掬地朝车窗内挥手。 杨日杰咧开嘴,干笑两声。 智珍看着杨日杰把车开走后,转身走进交流道附近一条肮脏的小巷子,最后停在一幢四层楼高的破旧公寓前面。 天色渐渐转暗,公寓顶楼住户屋里的灯亮起。智珍见到狭小的落地窗后越过一抹人影,接着窗门打开,一名神色憔悴的妇人提了一个塑料篮子走出窗外,正准备在阳台上晾衣服。 智珍仔细地观察着妇人,出神地凝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阿英!阿英!” 遥远的,在对头街道上,智珍听见一道又尖又利的嗓门自顶楼屋子里传下来。 妇人呆了半晌,然后扔下衣篮,匆匆忙忙跑回屋内—— 智珍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妇人走出来,随着暮色渐浓,那本就不明亮的阳台也变得阴暗深沉…… “小姐?你要买东西吗?”一名中年妇女站在智珍后头,语气不甚和善。 智珍这方发现,她站的位子正挡在一间店家门口,难怪店主人不高兴! “不好意思。”她赔笑道歉,店主那张晚娘面孔才稍微舒缓。 走出巷口,笑容自智珍脸上褪去…… 来到台湾已经数天,直到今天晚上,她终于见到朱欣桐的生母,吴春英。 夏季暑热,周末夜晚智珍坐在家中,闲闲吹着山上凉风,一通电话忽然打来,扰她清静—— “谭小姐,我开始怀疑,你到台湾的目的是什么!”利曜南的声调阴沉。 话筒这头,智珍抿嘴轻笑。“劳驾利先生主动找我,还真是不容易。”她幽幽道,这可是实话。 “你找上我的未婚妻,让她受到惊吓,我想谭小姐早已料到我会主动找你。” “您的未婚妻?”智珍语调无辜,“我刚到台湾与您的未婚妻并不熟识,又如何能让她受到惊吓?更何况,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吓人——” “谭小姐,如果你想谈生意,大可以跟我的秘书另约时间,不需要拐弯抹角,特地到高尔夫球场结识我的未婚妻。” “我想利先生是误会了。”她轻笑,十分惬意地玩弄起发梢,“您提到球场,指的是近三天的事吗?这三天正逢周末假期,帝华银行杨日杰杨总约我打球,盛情难却,他那么热心又那么好客,我实在无法拒绝。更何况,未来联合营造工程,与杨先生也许会有合作机会。” 彼端忽然陷入沉默。片刻后,利曜南冷冷地道:“我以为谭小姐已经有未婚夫了,似乎不适合与杨日杰这样的人走得太近。” “利先生,您想到哪儿去了?况且我实在不了解,您所谓杨总这样的人,指的是什么意思?”智珍掩嘴嗤笑,娇懒之声十足妩媚,“再说,刚才我已经解释过,杨总与我只是事业上的合作关系。” “不过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出谭小姐到台湾的目的,打球吃饭?”利曜南的声音很冷。 此时马国程正敲门走入利曜南办公室,见老板正在讲电话,他转身想走,利曜南却打个手势示意他留下。 今天是周日,况且此刻已经晚间七点,然而对利曜南与其助理而言,并无一般人所谓的“休息时间”。 “利先生有兴趣想知道我的目的,不妨约个时间深谈?”她未轻易被激怒,反而巧笑倩兮,柔媚以对。 利曜南沉声低笑。“这就是谭小姐花了三天时间,接近芳渝的目的?” 但电话这头,利曜南冷峻的脸孔却没有丝毫笑容。即使明知她不可能是欣桐,但对于谭智珍,他始终有一股疑虑,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怀疑…… 先是一掷千金、出手阔绰,再来显然别有目的接近他的未婚妻——纵然到现在为止,谭智珍的动机不明,但他肯定这绝不是一般女子的作为,更不会只为一般目的。 “利先生,请恕我直言,我在想——您是否认为我的年纪太轻,不足以与您谈论投资专业?否则为何我每回邀您见面,都如此的不容易呢?我想今天如果换成董事长邀请您,您必定不会三番两次一再拒绝吧?” “依我对谭董事长的了解,一旦知道杨日杰的目的,他绝对不会赴约。”利曜南冷淡的回答很迂回。 智珍露出微笑。如此谨慎富含机心,这才像传闻中的利曜南。“利先生以为,杨总的目的是什么?”她笑问。 “这要看谭小姐此行来台湾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利先生一直不肯与我见面,那就永远不会了解。” 话筒传来利曜南低沉的笑声。“谭小姐,你的手腕很高明,我不得不佩服,令尊教导有方。” “利先生?”她故作不懂,心中却雪亮明白,鱼儿上钩了。 “今晚十点,红狮金控顶楼总裁室见面。” 不等谭智珍回复,利曜南挂掉了电话。 马国程已等候许久,他知道利曜南必定有事情吩咐。 利曜南坐在办公桌后,沉思片刻才开口。“Vincent,欣桐去世那一刻,你也在医院。当时我被打了一剂麻醉针,数分钟后不省人事,而你是清醒的,那时候医院做了哪些措施?” “如之前我跟您报告的,医院按照急救程序,做了一切该做的措施。医师于两个小时后宣布朱欣桐小姐脑死,并且放弃急救。”尽管残忍,马国程仍然只能如实回答。 这是利曜南意料中的答案。事实上,他知道一切急救措施只是程序,无济于事,因为他已亲眼看见欣桐停止呼吸…… 而那一刻,至今想起,仍然狠狠地凌迟着他的心脏。 “急救当时,你应该不在现场?” 马国程愣了愣。“是这样没错……但是急救当时,芳渝小姐也在病房内,更况且——”犹豫半晌,他狠下心把话说完。“况且朱小姐送进火葬场之前,我们亲眼看见她的棺木盖上——” “我知道。”利曜南嘶哑的声调显得疲惫,“你找我有事吗?” “我已经遵照利先生您的指示,将芳渝小姐送回家。”马国程答道,脸色显露一丝困惑。 “有事?” “芳渝小姐她——她似乎受到惊吓,精神状况不佳……” “她可能太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利曜南冷淡地道。 “是。”马国程没有多言。 刚才等候利曜南讲电话同时,他已听到部分对话内容,大概猜测到李芳渝已见到谭智珍。之前朱欣桐急救无效时李芳渝也在场,难怪她见到容貌酷似朱欣桐的谭智珍会如此惊吓。 “今晚我会睡在办公室,你先下班。”利曜南头也不抬地道。 马国程欲言又止,他犹豫再犹豫,最后终于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开门离去。 三年来,利先生时常睡在办公室,马国程明白,利曜南是用工作麻痹自己。 利曜南甚至连住家都甚少回去,更遑论那一座他马国程只去瞧过一遍、位于阳明山上的深院大宅…… 据马国程所知,自从那座大宅建成后,利先生到大宅的次数前后加起来—— 总共还不到三次。 晚间九点整,智珍开门下楼,正准备出发到红狮金控,应邀赴约。 她没料到,一走出公寓,姜文竟然就站在门口。 “三天避而不见也不接电话,智珍,这实在不像我所认识的你。”姜文神色憔悴,脸上的胡茬并未清理。 智珍看着他。“有事吗?”沉默半晌,她淡淡地问。 “会没事吗?”姜文反问,他苦笑,“你的惩罚已经够了!我可以再跟你道歉一次,但是请你不要再这样折磨我——” “姜文,”她打断他激烈的控诉,直视着他,“我知道你是业余赛车手,但你也清楚,我一直不赞成你参加赛车。过去我也曾经多次劝过你,为了你年迈的母亲,请你一定要爱惜自己的生命,但这一次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难道这三天你对我不理不睬,就不过分?!”他反驳。 智珍深吸一口气。“我们的重点不同,就不会有交集。”她冷静地道。 姜文冷笑。“是吗?!我倒觉得,自从董事长调派你到台湾出差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起先是对我隐瞒调派到台湾出差的事,之后你竟然连搭机到台湾,都不事先知会我一声!”他进一步指控。 “这是公事,公私不分的人是你。”智珍仍然冷静,“你要求董事长一并将你调派到台湾,你明不明白这对董事长而言,是非常为难的事——” “好了!”姜文突然大喊一声。 智珍未说完的话哽在喉头,她感到姜文的情绪失控。 看到智珍脸色苍白,姜文后悔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的!”他急忙走到智珍面前,握住她的手臂,急着寻求原谅。“我是说算了,我们不要再争执什么你对我错了!你明白我现在心里很慌,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发生过这么严重的争执……” “我还有事。”她忽然挣开姜文的掌握,然后退开。 他愣住。 “对不起。”智珍面无表情,沉默地转身走开。 公寓大门前,姜文就像个木头人般,一动也不动地,怔立在原地。 智珍提早十分钟到达。 她伫立在对街,凝望夜色中灯火璀璨的红狮金控。 这座壮观的建筑物,可说是大安区指标。看得出整幢建筑物曾经过灯光设计师精心规划设计,夜幕中,红狮金控在灯光的投射下被装点得妩媚神秘,与白日的壮丽宏伟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此时银行大门已经深锁,准时十点,智珍看到银行前方的固若金汤的铁网门,居然缓缓开启。 第39章 面容一致(7) 她站在大门前,瞪着自门内走出来的男人。 “你好像很惊讶?”利曜南神态轻松。 意外地,他的心情看似颇好,脸孔不似平常那般冷峻。 “我没有猜到,你会从正门走出来。”她见到侧门处灯光明亮,有警卫二十四小时看守。 “迎接贵客,自然要敞开大门。”他咧开嘴。 看到他的笑容,因为太过出乎意料之外,她愣了半晌。 “请进。”他没有忽略她的错愕,然而他的神色诡谲得云淡风轻。 智珍跟着他走进银行,这气派的大厅她不是头一回光临,然而夜里不似白天人多,此刻显得空荡荡的,六百坪的空间大得吓人。 “除了大厅,你没到过银行,也许我该请你四处参观一遍——” “利先生的兴致真好,不过要参观贵行,我想也不必选在夜里。”她微笑着,却没有欣喜之色。 他的行为与往常不同,忽然让她警惕。 “白天人多口杂,如果你不介意遇到很多惊奇的目光,明天上班时间,我可以带着谭小姐游览一遍。除非,谭小姐对本行不感兴趣。”他似笑非笑。 相反地,智珍的笑容僵住。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很清楚,他指的是她与“朱欣桐”如此相似的容貌。 利曜南沉默着,深沉的眼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似乎在等待智珍的答案。 “利先生真爱开玩笑,”数秒后,她笑开脸,若无其事地道,“我对贵行的兴趣,绝对超乎您的意料之外。” 回视他的眼神明亮稳定,在其中,利曜南找不出任何一丝似曾相识的迷蒙与温柔…… 他撇开脸,径自走进电梯。“那么我们就逐层参观。” “利先生不介意耗上整夜,我绝对奉陪。”她笑脸依旧。 利曜南走进十五人座的大电梯内站定,深沉地注视着她迈开脚步,以明快自信的步伐,毫不犹豫地跟进电梯。 智珍虽然猜到,利曜南能成为如此成功的企业家,耐性必定高人一等,但她实在想不到,即使当一名大楼导游,他依旧兴致盎然而且十分称职! “现在只剩顶楼办公室。” 随着电梯门打开,利曜南的声音忽然转为低沉。 “这就是您的办公室?”智珍率先跨出电梯,环目四顾。 “这间办公室里的一景一物,三年来,不曾移动或改变过。”利曜南慢慢步出电梯,深邃的眼神停留在她身上。 确实,相对于其他楼层,这间总裁办公室的装潢反而显得较为陈旧。不过总裁室内的装潢原本考究,一切保持良好,办公家具一尘不染,天然大理石地板饱经岁月浸润,虽有少许裂纹,却光可鉴人。 “是因为利先生念旧吗?这似乎是许多知名企业都具备的可贵风范——” “不是。”他的回答简单利落。 她没有反应,以等待他的响应。 “我拥有一幢位于信义区的住宅,平均一年更换一次装潢,三个月更新全部家具,我喜好改变与前卫设计。”他顿了顿,然后沉声道,“关于这间办公室,之所以维持三年不变,完全是因为欣桐的关系。” 智珍继续保持沉默。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语调深沉:“欣桐是我最爱的女人,此生不渝。就因为她死前曾经在这间办公室内,所以这里的一景一物将为她保留,永远不会改变。若有意外,除非等到我死后那一天。” 他的答案令人震撼。 “此生不渝?”智珍回视他,忽然微笑,“利先生既然这么痴情,又为何在朱小姐死后不久,就与李小姐订了婚?” “你想知道答案?” “如果利先生愿意告诉我。不过,”她淡笑,“我可不是心理医生。” 他靠在办公桌前,凝视她的目光若有所思。“相信我,我也想弄清楚,你到底是谁。” 智珍还来不及问他,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利曜南忽然说出这么一段话:“每个人在这一生中,都会遇到一个自己深爱的人。但这个人,却不一定是会与自己相爱的人。” 智珍听着,沉默地屏息。 “真美的一段话,这一定是女人讲出来的。”片刻后她吁出一口气,幽幽地道,“这段话太美、太凄凉了!听到的人,肯定都会莫名其妙地伤心。不过这样凄美的一段话,与李芳渝小姐有任何关系吗?” 利曜南沉下脸。“以谭小姐的智慧,不必一直跟我打哑谜。” 无惧他的怒意,智珍笑出声。“感谢利先生的褒奖,不过即使我再有智慧,仍然不够资格成为利先生的红粉知己,利先生心底想什么,我实在不清楚——” “我不认为婚姻关系必定存在爱情,但是我却时常思考,如果当时我选择与欣桐一起离开人间,那么在失去她之后,就不必经历人世间难以抉择的问题。” 他的话十分隐晦,不似他往常的强悍与敏锐。“利先生到底想说什么?”她收起笑容。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欣桐死了,然而我依旧存在。这是一个错误,但是错误已经造成。” 智珍等待他最后的解答。 “对一个深爱你的女人,绝不辜负。这是我生存下来,唯一的信念。”他终于道出不为人知的内心想法。 偌大的办公室内突然陷入沉默。 “李小姐确实非常深爱您。”片刻后,智珍打破沉默,“很冒昧的,我必须承认来台之前,我曾对您做过一番调查。所以我知道,自从朱小姐去世后,李小姐曾经在病房内不眠不休地照顾过您。我相信,如果朱小姐知道,您的人生因为她而有如此正面的改变,那么她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这一次,沉默的人是利曜南。 “但是,”智珍忽然微笑,“即使是善意的,只是因为不愿意辜负一个深爱您的女人,而承诺一桩没有感情的婚约,这么做对李小姐公平吗?” 利曜南阴沉的脸上,忽然有了笑容。“公不公平,你应该问芳渝。” 他的回答,令智珍愕然。 “她很清楚,这一生我只爱一个女人,朱欣桐。”利曜南的笑容丝毫没有喜悦之色,“订婚之前,我曾经明白地告诉过芳渝,这一生,我的爱已经给了一个女人,永远不渝。” 她不懂。“那么,李小姐仍然同意这门婚事?” “应该说,当时如果我执意否决,那么我毫不怀疑芳渝会再次以自残的行为,明确地传达她的意志。”他冷静的声音,叙述着曾经发生过的事。 事实上,芳渝已经在他面前自杀过一次了!那一次他亲眼看到她划破手腕,她的手腕流满鲜血,然而她的表情就像一名勇于赴死的烈士,义不容辞。 他承认,那一刻芳渝的勇气让他受到震撼,但即使如此,他知道自己仍然无法爱她。 智珍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他所说的话,强烈暗示了李芳渝曾经为情自杀的可能。而利曜南却毫无激动,平静、冷淡地述说着一个女人曾经以死威胁,换取他对婚姻的承诺,说明了他拥有超乎常人的坚毅与冷静。 情况似乎与她的调查有所出入。原本她以为,李芳渝与利曜南的婚事是纯粹建立在企业联姻之上,没想到其中会有如此复杂的隐情。 “利先生,我必须跟您道歉。”她很坦率。 利曜南震了一下,他凝视她的目光又变得深沉起来。 “我没想到,今晚到这里,会听到这么多秘密。”她的笑容糅入一丝女性的温柔,“如果只是因为我与朱小姐的容貌十分相似,那么我愿意做一名倾听者,或充当一名心理医生。当然,前提必须是李小姐不反对的情况下。” 看着她明亮的眸子,利曜南的目光却是阴暗的! 他僵硬地靠在桌边,口气转而冷硬。“我并不需要一名心理医生!”他冷冷地道。 智珍屏息着,感受到他说来就来、莫名所以的怒气。“利先生,您误解我的意思了——” “我很清楚你的意思!”利曜南打断她的话。但很快的,他似乎找回了他的理智,“已经很晚了,耽误谭小姐不少时间,我还有一堆公事,不送客了。” 一时间,气氛如同上回在餐厅一样尴尬。 不同只在于上次他拂袖而去,这回却是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 “真没想到,利先生约我出来,就只为了当我的银行导游。”智珍毫无怒气,平静的语调揶揄着他放肆的任性。 利曜南不怒反笑。“那么,谭小姐以为深更半夜,适合谈论公事?” “未尝不可。”她弯起嘴角,呈现迷人的弧度。 他眯起眼。“不曾听令尊提过你,我一直不知道,谭董事长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女儿。”冷淡的语调,明显地充满讽刺。 “我的父亲向来以我为荣。”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冷笑,“小学?中学?还是三年前?” 智珍愣住,然后她的笑容消失。“利先生,我实在不明白,今晚您约我到银行到底有何用意?” “你很清楚我的用意。” 他明白,他的固执已经接近疯狂。但他绝对有理由,任由自己陷入这种错乱、不受约束的情绪陷阱—— 因为她们太相似了! 他可以接受——却宁愿选择永远不接受,世上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存在! 但他的激烈,并未得到智珍的认同。她的冷静,讽刺地对比着他异常灼热的眼眸。 “我可以忽略您在山路上疯狂飞车的行为,也愿意暂时充当一名没有执照的心理医生,但您的执著实在已经接近疯狂,甚至伤害了联合营造工程与您合作的诚意。”她冷淡地陈述。 她的言辞并未如他一般热烈。 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她并未忘记今晚前来赴约的目的——她要得到的,是利曜南的另一种承诺。 事关金钱,与庞大的利益。 利曜南望进她冷淡的眼底,他胸口的火焰没有因为这几句话而被浇熄,然而她眼底并没有他热烈寻找的东西…… 那里头没有一丝一毫,他曾在另一名女人眼中见过的温柔与深情。 “利先生,我认为还是等到白天,您冷静下来后再约时间见面。”说完话,她优雅转身走进电梯。“您不必送我,我会请侧门的警卫替我开门。”这一回,她赢得潇洒。 利曜南僵在办公室内,英俊的脸孔上布满了阴霾。 假期出乎意料地延长,等智珍回到工作岗位,到“联合营造工程”上班已经是十天后的事。 联合工程是新加坡豪绅谭家嗣透过亚洲创投,在台湾投资的新事业体,主要竞标大型公共工程案,与前富门集团留下的建地开发案。 上班第一天,她的私人秘书即在办公桌上留下两张卡片。 一张白色卡片上写道: 红狮金控利曜南,邀请谭智珍小姐下周三晚间餐叙。 下一张白色卡片上写道: 帝华银行少东杨日杰,敬邀谭智珍小姐莅临下周三帝华夜宴。 非常有趣的是,这两个邀请都在同一个时间。 利曜南的邀请函虽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但他激烈的行为与她来到台湾前所做的调查有很大的出入,深沉冷静的利曜南,几乎可以说像是变了一个人。 两则讯息,两个邀请。智珍放下前一张卡片,拿起第二张卡片,仔细端详,然后露出微笑。 三秒钟后,智珍拿起电话,要求秘书代为拨到帝华少东的办公室。电话接通,知道是谭智珍打来,秘书连忙接通老板—— “Hello?” “杨总?” 听到如此妩媚的声音,杨日杰精神一振。“智珍小姐!” 谭智珍年轻貌美、精明能干,最令他心动的是一个精明干练的女人,居然拥有如此温柔动人的声音!一时间,杨日杰在电话彼端想入非非…… “杨总?” “噢,不好意思!”杨日杰回过神,“智珍小姐声音太美妙了,让我太过陶醉,所以一时反应不过来——” 杨日杰干笑两声,接不下话。 智珍知道他想说什么。电话这头,她无声轻笑。“是我不懂事,没立即给杨总打电话,该罚我请杨总吃饭。”清清柔柔的女音,悦耳动听。 “哪里的话!”杨日杰受宠若惊。“您初次到台湾,应该让我做东,哪有让美女请客的道理!”上回吃了个闭门羹,这回又尝到甜头,他一颗心已经被这个小女人吊起胃口。 “杨总,您真是太客气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七点让我请您在君悦酒店吃顿饭,下周三帝华夜宴您再邀我为伴,有来有往,咱们就算扯平了?” 杨日杰没想到对方如此主动。“那就这么说定了!”他喜出望外。 传闻美艳动人的谭智珍居然主动约他,杨日杰仗着英俊多金本来就自命风流,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智珍刚挂上电话,台湾分公司的业务经理Amy正好推门进来,一脸困惑。“智珍小姐,您不回复红狮金控吗?” “不必了。”她漫应一声,然后低头打开计算机。 Amy站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 “怎么了?”智珍抬头问。 “利先生那边,您真的不打算联络了?恐怕智珍小姐不了解状况,利先生如果知道您错过他的约会,却赶赴帝华杨先生的宴席,一定会有所反应的,况且董事长如果知道您这么做的话——” “董事长把这件事交给我全权处理。”智珍温柔坚定地看着Amy,“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不必担心。” “可是——” “Amy,这件事与你的工作范畴无关。” 智珍当然明白,Amy的表情所代表的意义。 这位总公司委派给她的台湾区高级干部,之所以质疑她的判断,是因为Amy在台湾分公司有很高的工作绩效与行政权力,因此自以为理所当然可以干涉她的决定。 确认智珍态度看起来绝不动摇后,Amy垂下眼,冷淡地应了一声:“是。”她不再多话,推门离开。 “等一下!”智珍叫住她,“以后我放在桌上的东西,请你不要随便乱动。你应该明白我桌上的文件关系公司机密,除非一级管理人员,任何人都没有浏览的权力。我所说的这些话,你听清楚了吗?” Amy脸色一变。 “你听清楚了吗?”智珍再问一遍。她看着Amy,温柔的声音沉着,冷静的眼神稳定。 Amy的表情僵硬,半天才吐出一句。“我明白了。” “很好,”智珍露出笑容,“你可以离开了。” 等智珍开口,Amy才狼狈地步出主管办公室。 Amy走后,智珍低下头继续办公。 直到下午,她到台湾前办的临时手机突然响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留言讯息。 第40章 面容一致(8) 智珍按下电话,听到佩怡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智珍小姐?本来今天已经跟您约好,下课后要到您家里打扫。但是刚才奶奶突然打电话给我,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奶奶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我实在很担心,所以现在我必须回到园里找奶奶,对不起……” 智珍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显示,现在是下午三点五十分。 她立刻拨了一通电话给佩怡。“佩怡?” “智珍小姐?” “你今晚回那座园子里?” “是啊,我奶奶她——” “事情这么紧急,我可以请助理开车送你过去。” “真的可以吗?”佩怡有些受宠若惊。 “我现在就过去,正好接你下课,等会儿我们校门口见。” 挂断电话后,智珍先拨了一通内线电话给助理,备妥车子后,还不到六点下班时间,她已经拿起皮包离开办公室。 智珍不否认,那座神秘宅第,确实引起了她内心深处的好奇。 04 五点钟一到,在电话尚未打到马国程的办公室前,他已主动来到总裁办公室报到—— 马国程敲过门后,才走进总裁办公室。“利先生。” 礼貌性地,他先出声招呼。 “收到回复了?”利曜南开口第一句话就问他。 “我仍未收到谭小姐的回复。”马国程屏息答道。 利曜南抬头,望向他的得力助理。“不可能,你是否遗漏了讯息?”他面无表情地质问。 “我亲自检查过每一通讯息与留言,不可能会有遗漏。”马国程神态认真,只差没举手发誓。 谭智珍早已收到邀请函,但这一整天过去,她却没有任何回复。 “很好。”利曜南居然露出笑容。“她再不回复,我会亲自上门请她。”虽然他的笑容没有丝毫笑意。 马国程神色有异。 “既然她想玩游戏,那我就奉陪到底。”利曜南交代马国程,“八点过后准备车子,我要上山一趟。” “利先生,您的打算是——” “如果有必要,我会请出红狮前任董事长。” 听到这里,马国程再忍不住。“利先生!”他忧心忡忡,“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以他对利曜南的了解,马国程猜测,利曜南刚才既已撂话要“奉陪到底”,那么他疯狂的思想一旦形成信念,牵连出朱老太爷就不足以为奇了!但这真的是——真的是太过火! 利曜南锐利的眼神,缓缓射向他忠心耿耿的部属。“有话就直说。”他的语调意外轻柔。 马国程心口一紧。 这眼神他了解,也明白利曜南的口吻往往与内心世界相反。但他对利曜南毕竟太忠心!即使明知不该说,他还是鼓足最大的勇气—— “利先生,我认为……”屏住气,马国程一口气说完,“我认为您在谭智珍小姐身上,似乎用了太多的精神!” 利曜南一反冷峻,他甚至咧开嘴。“你以为不妥?” “不是的,而是——而是我担心利先生,您的期望过大,万一结果根本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Vincent,”利曜南沉下脸制止他,“你的担心已经超过界限,这并不属于你的业务范畴。” 尽管利曜南的口气严厉,马国程仍不怕死地直谏:“我知道,利先生,但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继续沉陷下去!老实说,过去您一向那么冷静,就连当年动摇瑞联根本的时候,我都不曾见过您有过一丝慌乱,更遑论感情用事。但现在,我却看到您对于这位谭小姐过度的执著,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马国程神色凝重。“请原谅,即使这是您的私人事务、即使明明知道是我逾越了本分,但我仍然必须提醒您。” “你明白自己逾越本分,就不需要再多言。”利曜南的态度出奇冷淡。 马国程急起来。“利先生,谭智珍明明急于跟您合作,现在收到邀请函却又迟迟不回复,我认为她富于心机、并不简单,她根本就不可能是朱——” “Vincent!”利曜南口气凌厉,“你立刻出去!” 马国程这才醒悟,一向冷静沉着的利曜南,居然动了气。 他实在不敢相信,他睿智的老板在短短时间内,究竟得了什么失心疯?难道就因为谭智珍与朱欣桐,两人容貌上过火的相似?! “是……”沉重地吁出一口气,此时此刻,马国程只有无可奈何与挫折。“我明白了。”他喃喃道,垂头丧气地拖着步子,准备走出总裁办公室。 “十分钟后备妥车子,我要上山一趟。” 马国程未走出办公室前,利曜南再次丢下话。 马国程的脚步顿了一顿。“是,利先生。”声音掩不住的沮丧。 然后,马国程疲惫地走出总裁办公室。 利曜南当然清楚,马国程试着警告他什么。 但是,就连他自己也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不陷入看似荒谬的陷阱,更遑论马国程企图劝他…… 倘若不曾见过谭智珍,他的执著也许不会如此深沉。 但就因为突然出现了谭智珍这么一个女子,他一直潜藏在内心、对于欣桐的执著,才真正发挥出力量…… 那是一股他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 过去,因为欣桐无边无际的爱与包容,令他无法窥见自己的自私与任性,盲目地看不见他的爱,已经在一个女人身上根深蒂固。 而现在,在失去她后,老天爷又残酷的给了他一丝称不上希望的希望——在这个时候,他愕然见到与欣桐如此相似的谭智珍,唤醒了他强迫自己深埋在心中的感情…… 对于欣桐的爱,正如江河反噬,滔滔威胁着要将他淹没…… 智珍的助理将两人送到大门口,就停车在车内等待。 佩怡拉着智珍下车,走进失乐园内。因为好奇,智珍当然不会拒绝佩怡。 但这一回,当玉嫂再次看到这名貌似已故小姐的女子,走进失乐园内的时候,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一回,智珍没有得到预期中的欢迎,尽管这次她是跟着佩怡,一起走进园子里的。 “佩怡!你忘了我的吩咐吗?怎么带一个陌生人进园子里?!”玉嫂厉声质问孙女。 佩怡一脸无辜。“奶奶,智珍小姐是我的雇主,她听到我要到你这里,好心请人开车送我过来的!再说你不是见过她吗……”她嘟囔道。 玉嫂不以为然的眼神转到智珍身上,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您好,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了。”智珍对妇人微笑。 她落落大方,笑容可掬。 突然间,玉嫂有点恍惚…… 片刻后玉嫂回过神。毕竟,这美丽、充满自信的女子不可能会是她柔弱、内向的孙小姐。 玉嫂松开眉头,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是老天爷安排的吧……你来了也好。”她看着智珍,嘴里喃喃念道。 “奶奶,你说什么啊?”佩怡狐疑地问。 “这位小姐,上次匆促见面,还没请教您贵姓大名?”玉嫂懒得回答孙女的问题,径自问起智珍。 “我姓谭,谭智珍。”智珍礼貌地回答。 玉嫂点点头,然后看着孙女佩怡,幽幽地道:“真是太巧了,有时候我真怀疑老天爷是不是刻意安排的。” “玉嫂,”玉嫂介绍过自己,智珍记得她的名字。“您说太巧了,究竟是什么事太巧了?”她笑问,璀璨的眸子晶莹闪烁。 玉嫂抬起头,凝望智珍的眼睛。“佩怡看过你的照片,难道那多嘴的丫头没告诉过你吗?” 智珍掉头望向佩怡,只见后者连忙低下头。“我承认嘛,我是告诉过智珍小姐那个故事,不过那也没什么的嘛!很多人都对于利先生的故事……” 佩怡的辩词明显在避重就轻。“佩怡,玉嫂说你看过我的照片?”智珍问她,没让她模糊焦点。 “我——”佩怡才刚抬起头,看到奶奶严厉的眼神,赶紧又低下头去。 “我不是警告过你,少到园子里来,更不能把外人带进来,看来你真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玉嫂忍不住责骂孙女。 “我……”佩怡咽了口口水,眼看着解释不了,索性大着胆子直言,“我是觉得智珍小姐真的很像她嘛!奶奶跟老太爷既然已经见过她,干吗不让利先生也见见她呀?” “利先生不必见她!”被佩怡这一抢白,玉嫂气得不得了,“你是想看好戏还是想把老太爷给害死?你知不知道,打从上回老太爷见过她,已经生了一场大病了!” 佩怡张大嘴巴,一时间答不出话。 玉嫂气得不理她,三人间突然陷入一阵沉默。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智珍问佩怡,她巧妙地打破沉默。 佩怡看到奶奶气乎乎的脸孔,却连半句话也不敢吭了。玉嫂瞪着孙女,过了半晌总算努力控制住激动的情绪。 “谭小姐,”叹了一口气,玉嫂终于对智珍道,“若真是老天爷安排的,我看……你来了也好!这些日子,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太爷才好,如果今天你不主动找来,那么我就可能被迫必须登报找你了。” “玉嫂,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智珍朝老妇人微笑。 玉嫂再叹一口气,双眉紧紧锁成一道。“如果你真的有兴趣,那么你就跟我进来吧!我有东西让你看。” 不再多言,玉嫂看了智珍一眼,然后踏过草坪,转身走进屋内。 “快走吧!”佩怡压低声催促智珍,一径朝她挤眉弄眼。 在佩怡的催促下,智珍半推半就的走进了大屋…… 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踏进被大屋阴影所覆盖的草皮时,智珍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着的深思…… 淡淡地糅进她美丽的眼眸。 “想必,我这个好事的孙女,已经把失乐园的故事详详细细说过一遍给你听了?” 在大屋内一座豪华的壁炉前,玉嫂打算从头开始,娓娓道来。 玉嫂边说边巨细靡遗地观察着智珍脸上的反应。 后者手里握着一本厚厚的相簿,出神地看着相簿内几张轻微泛黄的照片,那照片里,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是谁?”她明知故问。闪烁的眼眸离不开相簿里那少得可怜的几张照片。 这是第一次,她看到关于“朱欣桐”的生活照。她的计算机数据里,有的是朱欣桐出席股东会议、或者曾经出现在八卦杂志上被偷拍的照片,但那些照片,当然不可能是朱欣桐的“生活照”。 照片里,面对镜头的朱欣桐正微笑着,但明明是笑容,却让人感到忧郁。 “她是我的孙小姐,也是老太爷的孙女。”每回翻一遍照片,玉嫂的心情就无比沉重,“孙小姐,她与你确实长得一模一样吧?” “奶奶,你说重点嘛!”佩怡急着插嘴,接着就被瞪了一记白眼。 “孙小姐已经去世了。”玉嫂虽然瞪了孙女一眼,但她果然很快就提到重点,“三年前,孙小姐怀有身孕,她死亡的原因,是因为血崩。” “血崩?”智珍的眼神说明她的疑惑。 “血崩,因为太多太多的因素……请恕我无法在一时半刻之间将完整的故事全都说给你听。”玉嫂避重就轻,不愿提及连佩怡都不知道的往事。 佩怡听说过的,只是利曜南与朱欣桐之间生死契阔的爱情故事,但佩怡并不明白,当年导致朱欣桐死亡的因素,与两人之间的爱情纠葛…… 合上相簿,智珍聪慧的眼眸望向妇人。“那么,您愿意让我走进屋内,观看这一本相簿,究竟是为了——” “自从上一次老太爷见过你之后,他的手脚就抖得非常厉害,连半夜睡觉的时候,都还在抽搐着!”玉嫂终于说出她最忧虑的事,“我猜想,老太爷可能以为你是孙小姐,你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对老太爷来说,这样的刺激实在太大了!” “我听佩怡说过,朱小姐并不是老太爷的亲孙女。”智珍平静的眼眸,美丽如冷淡的玻璃珠,“况且,老太爷中风之前已经知道这件事。既然如此,老太爷对于朱小姐,还会如此关切吗?” 玉嫂忍不住转头,再瞪了多事的孙女一眼。佩怡吐吐舌头。 “老太爷已经中风了!这三年来,他无法开口讲一句话,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但是事实上,据我的观察,今天就算是利先生出现在老太爷面前,我也不曾见老太爷这么激动过!”玉嫂回道。 “这是真的,有一次我刚好碰见利先生到这里看老太爷,但老爷爷见了他,竟然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佩怡猛点头,以表示同意。 “你们——”智珍察觉祖孙俩的用意,“你们希望我怎么做?” “应该说,我诚恳地请求您,谭小姐,我诚恳地请求你到老太爷的房间里去看看他,”玉嫂急切地补充,“当然这不必占用您太多的时间,只要您陪他聊聊天、说上一两句话就可以了。” 玉嫂的态度恳切,如果不是佩怡在场,智珍毫不怀疑玉嫂可能朝她下跪! 这是一名多么忠心的仆人!她为了自己的主人,正卑颜地请求一名陌生人的眷顾。 “谭小姐?”见智珍没有答案,玉嫂开始着急,“谭小姐,我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这张老脸——说实在的,我这张老脸也实在没什么面子,但你跟我们孙小姐长得这么像,我知道你也一定跟孙小姐一样那么善良!我求求你答应我,到房间里头去看看我们老太爷,我求求你了——” 玉嫂说着说着,竟然真要下跪—— “奶奶?!”佩怡愣住了,她被玉嫂的举动吓住,一时反应不过来。 智珍在第一时间扶住老妇。“玉嫂,我没说不答应。”她的神色变得严肃。 玉嫂转忧为喜,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那么你答应了?” 智珍点头。“我现在就进老太爷的房间。” 一时间,玉嫂高兴过度,反而流出眼泪。“我来带路!”她伸手擦泪,赶紧走在前头。 玉嫂如此哀求她,智珍根本拒绝不了。这已经是第二回,她为朱家的人充当朱欣桐的替身。 玉嫂领着智珍走上二楼,二楼楼梯口是一道长廊,长廊尽头是一道双扇大门。 “老太爷的房间就在里面。”来到门前,玉嫂低声对智珍道。 看情形,她希望智珍自己进去。 了解玉嫂的意思,智珍没有犹豫,她伸手推开眼前这道沉重大门,迈步跨进房间内—— 房间内一股浓重的消毒味道扑鼻而来。 房内不仅空荡、而且幽暗。等到智珍适应房间内的光线,她终于看清楚,白色的大床上正躺着一名虚弱的病人—— 老人正睁大眼睛,瞪视着站在门前的智珍…… 利曜南的车子,在半个钟头后开进园区内。 第41章 面容一致(9) 园区内的小径蜿蜒曲折,车速不快,抵达大屋约莫需要五分钟时间。马国程陪着司机坐在前座右侧,利曜南在后座低头审视文件。 小径不宽敞,前方一部来车频闪车灯,两部车在小径上交会。 “奇怪,这是私人土地,怎么会有外来车辆……”马国程喃喃自语。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急促地叫了一声:“利先生!” 利曜南抬头,刚好看到一部别克与自己的座车擦身而过—— 飞逝的车窗内,他乍然见到一张熟悉的女性脸孔…… 谭智珍跟玉嫂的孙女,有说有笑的坐在同一部车上,车头往失乐园大门而去。 “利先生,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马国程神情错愕,这一刻他脑中思绪纷飞,对先前无比笃定的事开始产生了怀疑…… 利曜南的神色却意外冷静。 他冷峻的脸孔深沉,陷入长长的思考…… “利先生?” 明知道不该出声打扰,但马国程实在忍不住!他对谭智珍的怀疑,在这一刻升到了最高点。 “调头,跟上。”利曜南道。 他沉着的脸色,慢慢渗入一抹阴沉…… 送佩怡回到宿舍后,智珍赶回公寓迅速换了一套白色洋装,五分钟后仍由助理开车,直接赶赴君悦酒店。 杨日杰显然提早到达,很早就站在酒店门口等候。 “杨总?您怎么站在门口?”智珍一下车就见到站在侧门口的杨日杰。 “我刚到。”杨日杰不愧是情场老手,他笑着陪伴美人走进酒店,对于等了半个钟头的事,只字不提。 智珍笑颜灿烂,她当然明白,杨日杰绝不可能是“刚到”。 杨日杰显然刻意营造气氛,现场还有小提琴演奏,晚餐进行的十分愉快。 “我听说,智珍小姐这一趟到台湾,主要为了捷运新干线竞标案?”餐后,一杯美酒在握,杨日杰巧妙地将话题转移。 虽然美酒佳人,他实在很不愿意破坏气氛,但事关帝华下半年度投资重点,他不得不提。 “杨总的消息真灵通。没错,这一趟到台湾,我的确是为了捷运BOT工程案而来。”她笑得妩媚,语调轻盈点水。 她知道杨日杰憋了一个晚上,迟早要提到这个问题。 “这么说,联合营造工程的确有意参与竞标捷运BOT案?如果真是这样,想必贵公司的合作伙伴,首选必定是红狮金控集团?” “杨总真是料事如神。”智珍笑答,“没错,我们董事长与红狮金控利总不但有私人交情,长期以来在事业上也合作愉快,联合营造确实考虑与红狮金控连手,标下捷运BOT案。” “这么说来,如果帝华对BOT案也有兴趣,恐怕会十分吃力,标到案子的可能性也非常低了。”杨日杰干笑。 但他这话只是试探。杨日杰是聪明人,知道谭智珍愿意与自己吃饭,表示红狮与联合营造之间表面和谐的关系,可能有不为人知的变量…… 红狮金控在此次竞标案中,是帝华唯一劲敌。如能拉拢联合营造这家三年内迅速窜起、具有外商背景的公司,对帝华来说无疑增加一位盟友、同时减少一名敌人。 “帝华银行也有兴趣?”智珍故作不知。 “不瞒谭小姐——” “杨总,别这么见外,您叫我智珍就可以了。”她水媚的眸子巧笑嫣然。 杨日杰吞了一口口水。“智珍小姐……我的意思是,”谭智珍的笑容,居然让他结巴起来。“帝华对于BOT案不只是有兴趣,而是十分有兴趣!如果联合营造的合作对象能考虑帝华,那将是我们的荣幸——” 智珍笑出声。她银铃般的笑声,以及如花笑靥让杨日杰一时间呆住,连话都说不下去。 “杨总真是太客气了,谁不知道帝华是台湾第二大工业银行,如果联合营造能与帝华合作,应该说是联合营造的荣幸。” “这么说,智珍小姐认为联合营造与帝华有合作可能?”杨日杰眸光放亮。 “当然。”她的笑容甜美。 杨日杰兴奋莫名。 就算谭智珍运用两手伎俩,他今晚也绝对不虚此行! 原本帝华内部评估,帝华与联合营造合作的可能几乎为零,但现在两者合作露出曙光,这是超乎他期待的好消息。 “那么我们应该进一步深谈——” “杨总,今晚我们只是吃饭聊天,公事就等白天再说。只要您说出一个时间,我在办公室内随时候教。” “当然、当然,是我不对。那么在这里我就先敬谭——敬智珍小姐一杯!我先干为敬!”杨日杰仰头一饮而尽。 “干杯。”智珍轻笑,优雅地饮尽杯中的酒汁,举杯笑酬,不遑多让。 杨日杰看傻了眼。 再怎么说,谭智珍也是一位千金大小姐,却丝毫没有骄奢之气,而且年纪轻轻便颇富手段,这可是头一回,他见识到一名年轻貌美、家世傲人的女子,如此深谙致胜之道。 谭智珍的笑容虽然让他晕了头,但杨日杰仍有足够的理性肯定,谭智珍必定十分明白,年轻美貌就是她最好的利器与本钱。 饭后杨日杰十分有风度地,开车将智珍送回寓所。 杨日杰车子才开走,智珍刚打算关上公寓大门,姜文却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他就是这阵子,你对我这么冷漠的原因?!”姜文的口气激动,语带质问。 上班时间智珍根本不接他的内线电话,等到下班后她已不见踪影,姜文只好到她的公寓等人,没想到这一等,就在公寓门外等了一个晚上。 “你喝酒了?”智珍在姜文身上闻到一丝酒味。 刚才等不到人,无奈下,他的确在便利商店买了几瓶啤酒,借酒浇愁。“我问你是因为刚才那个男人吗?!你回答我呀!” 原不想解释,但姜文的模样让她心痛…… 不知不觉地,她放软了口气。“杨总是帝华少董,今晚我陪他吃饭,只是正常的商务往来——” “商务往来?我们跟帝华根本没什么交集,你有必要陪他吃饭吗?!”智珍的温柔,显然无法让姜文的语调稍微冷静。 姜文的不讲理,让智珍难以再释放善意。“姜文,请你理智一点,记住你到台湾是协助我,不是干涉我。” “我为什么不能干涉你?”他甚至反常地动手,抓住智珍的手臂,“我是你的未婚夫,你随随便便跟陌生男人出去吃饭,我不该干涉吗?!” “你放手!”她摆脱他,不能再平静以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到台湾后你完全变了,你变得跟我以往认识的你,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我为什么改变要问你!”姜文仿佛被激怒,他吼得很大声,完全不管夜色已深,“你先问你自己,为什么执意要到台湾,再问我为什么会变了一个人!”也许因为姜文大吼大叫,这失控的行为,让智珍完全沉默下来……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半晌后,她打破沉默,一字一句冷冷地反问。 似乎被智珍这态度警醒,姜文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我没有什么意思,”他终于冷静下来,神色有异。“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的存在,特别是你到台湾之后,我感觉到……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你好像离我越来越远……我很害怕,我怕你离开我,这是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的声调变得温柔虚弱。 智珍凝望他,她脸上冷漠的神情,渐渐被他脆弱的神色冲淡…… “你太傻了。”她喃喃道,“我怎么可能忘了你的存在?我怎么可能离开你?你是我的未婚夫,这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事实。” 听到她的承诺,姜文紧张的神色没有和缓,相反的他居然流出眼泪—— 他忽然一把抱住智珍,激动地问她:“智珍,你爱我吗?”他问。问得无助、问得软弱。 “傻瓜……”她怔住,然后笑出声,“傻瓜,你是我未来的丈夫,我怎么会不爱你呢?我怎么可能会不爱你……” 她白皙的脸颊忽然淌下两道泪水…… 她也流下眼泪,那眼泪不受控制地泛滥成灾,融糅在她苍白的笑容中。 即使得到她的答复,姜文仍然紧紧地抱住她,仿佛他一放手,智珍就会从他手中逃逸。 “很晚了,回去睡吧!”她无法松开姜文的双手,于是温柔地笑着,“听话,听我的话,回去休息了,好吗?” 抚摸姜文的乱发,她诱哄的口吻如安抚一名任性的孩子。 他抓住智珍的手,紧紧握在掌中。“答应我,尽快结束台湾的工作,回到新加坡!” 智珍深深地凝望他。“好,我答应你。”她温柔地承诺。 姜文阴郁的脸色瞬间明朗,终于他慢慢松手…… “回家后好好休息,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吗?”她柔声笑语。 姜文露出笑容,用力点头,英俊的脸孔上已不再有阴霾。 路边的停车道上,一部黑色奔驰内坐着一名司机,与两名西装笔挺的男人。公寓前恋人争执又复合的一幕,马国程全看在眼底。 黑暗中,他沉默地转头望向利曜南,看到后者脸上的神情异常冷肃。 原本智珍以为,她拒绝红狮金控的邀约,转赴帝华夜宴,至多会引起利曜南的注意。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进一步主动释出善意,将红狮金控内部关于BOT竞标案之预算评估草书,直接送到联合营造工程公司。 “利先生,我不了解您的意思。”于情于理,她必须回复一通电话。 “我的意思很清楚,我们可以合作,那份送到你办公桌上的预算草书,就是红狮金控的诚意。” “利先生的诚意太大了,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相信联合营造内部已经做过评估,这份草书应该是多余的,谭小姐心中对于BOT案的基本预算评估,绝对不会陌生。况且,”利曜南咧开嘴,“即使再受宠若惊,相信以谭小姐的智慧与历练,想必很快就会回复冷静。” 智珍眯起眼。“利先生似乎突然改变主意了?” “这个改变,与谭小姐的目的契合,相信你应该感到高兴。” “我不能说十分了解您,但我确实研究过您。可是自从来到台湾之后,我发现即使再万全的准备,也不足以应付您睿智明敏的心思,我必须坦承,您实在不容易捉摸。” 利曜南冷锐的眼神掠过笑痕。“谭小姐似乎话中有话?” “是吗?”她笑答,“也许是您释出的善意太大,令我太过于意外,所以话不得体了。”她迷蒙的眼神内敛深藏,找不到一丝笑意。 “我释出的善意,并非没有条件。”坐在他偌大的办公室内,利曜南等这通电话已很久。 智珍终于等到他的目的。“任何条件,利先生请说。”她敛起笑容,语调却很轻缓。 “条件只有一个。”他稍微停顿。 她沉默等待。 “关于这件案子,我指定必须由你本人负责,除非决标后取得优先议约权,在这之前你必须留在台湾,亲自督导完成本案。”他提出要求。 “这不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只是促成,自然会有专业人士接手。” “你就是最专业的人士。”利曜南果断得不容拒绝,“在我眼中,你是最佳斡旋人才,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 电话这端,智珍保留存疑。 “利先生,数天不见,我认为您似乎比先前理性多了。”她的神色,并不如语调那般轻松。 利曜南却笑出声。他低沉的笑声,有一股危险的磁性。“谭小姐的口才却是没变,一如既往灵敏锋利。” 倘若不是对他的“善意”质疑,智珍会因为这句话笑出声—— “如果我不能答应利先生这个要求,是否代表,我们之间的合作将破灭?” “谭小姐是聪明人,”他的声音与表情一样冷静。“在商言商,相信谭小姐不会因为私人因素,放弃彼此的合作机会。” “您说的对,我的确有私人因素——” 利曜南神情冷肃,屏息地等待她的答案。 “老实说,利先生您的要求,让我非常为难。” 她已经答应姜文,尽快结束台湾这边的工作,回到新加坡。 “谭小姐不妨慎重考虑我的提议,我会等待你的好消息。” 话说完,他毫不犹豫挂掉了电话。 智珍拿着话筒,脑中顿时掠过千头万绪。 她相信,如果拒绝利曜南的提议,这桩合作案绝对会破裂。 然而,如果答应了,她势必又会滞留在台湾一段时间,届时她又该如何跟姜文解释…… 嘟嘟—— 智珍的手机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智珍?”谭家嗣中气十足的声音,自话筒彼端传过来,“我现在在飞机上,预计四个小时后飞到台湾。” “爸?”她以为自己听错,“你现在在飞机上?” “对,四个小时后飞到台湾。”谭家嗣重复一遍,然后匆匆道,“飞机快要起飞了,我必须关掉电话,不多说了!” 话筒中传来断线的嘟嘟声…… 智珍脑中一片空白。 父亲计划飞到台湾,虽然早已安排在行程表中,但他原本打过电话表示行程将要延期,现在却又突然宣布将立刻飞到台湾,仍然令她始料未及。 接连两个意外的变化,都让她措手不及,但现在实在没有时间让她思考—— “Sandy,”她迅速拨了一通内线给秘书,“备好车子,准备到中正机场迎接董事长。” “董事长?!”Sandy显然被这个突来的消息吓住了。 “对,麻烦你尽快通知董事长的私人司机,告诉他董事长到台湾来了。”她仔细吩咐一遍,然后放下话筒。 挂掉电话,智珍试着理清头绪…… 如此匆忙,看似脱序,这完全不像父亲的作风。但她隐约可以猜到,父亲再次排除原已否定的行程,突然再次恢复预定行程的原因…… 取过公文包,智珍从皮包内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名笑容温柔的年轻女性。她保守的发式与服装,在那个年代,仍然算是十分朴素的。 智珍瞪着照片发呆,直到秘书敲门走进办公室,她才回过神,匆匆收起这张珍藏多年的照片。 智珍打电话给利曜南的同时,他其实已经坐在车子内,他的私人车座正开进中正国际机场第二航厦。 “利先生,这是总顾问公司刚送到的预算评估报告。”利曜南身边的马国程,将一份厚重文件交到老板手上,“后续土地开发报告,会在近日送到。” 这份报告关系捷运BOT案的利益分配与股权结构,仅仅事前规划红狮金控与捷运团队已投入六亿台币,包括三亿保证金与外商顾问研究费。 换言之,“联合营造工程”想中途插花,首先必须说服以红狮为首的捷运竞标团队。 第42章 面容一致(10) 马国程分析道:“利先生交给谭小姐的那份预算评估草书,利益分配部分几乎已经没有空间,联合营造工程评估后加入的可能恐怕不高——” “内部评估只是草书,况且联合营造如果要加入团队,他们必须先花费数亿资金投入人事布局。”利曜南分析。 马国程不懂。“利先生,倘若真是这样,谭小姐根本不可能考虑合作。”他实在不明白,如果送到谭智珍面前的报告,对联合营造工程如此不利,利曜南为何要这么做。 利曜南咧开嘴。“Vincent,你的话说反了。” “利先生,您的意思是?” “这件案子掌握在我们手中,合作与否,由我们决定。” “利先生?”马国程更胡涂了! “联合营造想半途介入合作,花费两倍甚至数倍人事运转金就是代价。” “但是,利先生,您将预算评估送到谭小姐的办公室,不就是为了输出合作诚意?如果一开始要投入数亿人事疏通费用,恐怕联合营造内部评估就过不了关。” “我刚才已经说过,合作与否,由我们决定。” 马国程实在想不通。 利曜南沉声问:“如果帝华知道,我们送出预算草书,他们会有什么动作?” “为了竞争,帝华必须先安抚团队内部成员,然后释出合作计划,将联合营造直接纳入捷运团队。一旦如此,帝华必须自行吸收人事运转费用。” “结果是什么?” “帝华为负担人事疏通费,必须压缩预算。但是利先生,这些对红狮金控而言都不是问题。” “数亿投资,确实不是问题。但问题在于,联合营造半途杀出,这个举动已经成为红狮与帝华团队的竞争筹码,联合营造注定成为一颗关键棋子。” “利先生?”马国程原以为,联合营造只是一名纯粹伙伴,但在利曜南眼中,联合营造却是一颗关键棋子? “人事疏通费不是关键,却是导火线。Vincent,如果你是杨日杰,就算不计较这笔特支费用,但日后利益你要如何重新平衡?” 经利曜南一提醒,马国程很快想到,“倘若新势力加入瓜分,必须增加土地开发件数,以平衡利益。” 利曜南露出笑容,“增加土地开发,看似一条财路,但是土地开发效益,却是一张空头支票。” 马国程瞪大眼睛,“利先生?!您的意思是——” “你评估一下帝华用于内部人事疏通的费用数字,这笔预算你平均摊入预估利益,同时在预估利益项目中,减少土地开发成数。” “是……但利先生,如果按照您刚才所分析,我们与联合营造的合作势必破局,那么谭董事长这边我们要如何安抚?”毕竟利曜南与谭家嗣的关系匪浅,一旦捷运工程案两方合作不成,势必影响两人关系。 而现在他们已经到达中正国际机场。马国程稍早已经得到消息,得知谭家嗣将搭乘今日班机,事实上数分钟内他应该即将出关。 “谭家嗣是生意人,没有利益就没有交情。一旦还有利可图,交情就不可能破灭。谭家嗣仍然是红狮股东,等一下我们按礼数正常替谭董事长接风就行了。” “是,利先生。”马国程打从心底佩服! 车子停在机场前,马国程正要下车,他的手机忽然响起。 “利先生,谭小姐现在才正要出发前往机场。”听完内容,马国程盖上电话立刻向利曜南报告,但他语带疑惑。 “现在?” “Amy打电话来,她说谭小姐的秘书十分钟前得到指示,四个小时后谭先生的飞机会抵达。” Amy是马国程安插在联合营造的自己人。换言之,谭智珍的动向利曜南一清二楚,包括周三晚间她将出席帝华夜宴。 “这倒有趣。”利曜南若有所思。 谭智珍的消息不应该有误,除非谭家嗣亲口释放假消息。 但,这么做又为了什么? “利先生?” “看到谭家嗣出关,不必急着招呼。”利曜南眸色深沉,“跟着他,就会知道答案。” 马国程眯起眼…… 情况似乎越来越复杂。他已经无法继续坚持自己原先的判断,因为现在看来他自以为合乎常理的“判断”,最终似乎并不一定—— 会是正确答案。 05 智珍赶到机场的时候,谭家嗣搭乘的班机,数小时前已经抵达。 “怎么会这样?”她看着航班表,秀眉微蹙,“父亲明明说四个小时后到达,我还提前了三个小时——” “接不到人?” 智珍愣住,这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 下一刻她调过头,看到利曜南嘴角噙着一丝笑,就坐在她正后方的椅子上。 “你看起来很惊讶。”利曜南淡淡的笑,英俊的脸孔有一丝慵懒。 “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利先生。”她很坦白。 “我跟你一样到机场接人,也跟你一样没接到人。” “利先生如何猜到,我没接到人?”她不以为然。 “你的表情回答了一切。”他微笑。 她微微眯眼。“利先生的心情似乎很好?” “是不错。”他不否认。 他可疑的笑脸,让智珍不愿再与他周旋。“不好意思,改日我再专程拨出时间陪您聊天,今天我到机场来,是为了——” “既然遇见了,何妨一起喝杯咖啡?”他提出邀请。 智珍回过头。 “我希望,与谭小姐能有喝一杯咖啡的机会。”他的语调跟表情一样诚恳。 “有何不可?”智珍露出笑容。 咖啡厅内,飘散着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 利曜南是不喝咖啡的人。 但他知道,曾经有一个女人,最爱的咖啡是拿铁。 “很荣幸,你愿意赏光。”他的目光深沉,专注地凝望坐在对面那名正端起咖啡杯的女子。 智珍轻啜一口杯中拿铁,那浓郁的咖啡加奶味,是她的最爱。“就像您说的,既然见面,喝杯咖啡又何妨?” “我以为你只喜欢谈生意,对喝咖啡没有兴趣。” “利先生——” “叫我曜南。”他咧开嘴,“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面,每一次都这么客气,显得很生疏。” 智珍挑起眉。“我确实喜欢谈生意,所以我还是称呼您利先生比较妥当。”她淡淡地道。 利曜南不以为忤。“你去过失乐园,见过玉嫂了?”他忽然问她。 智珍愣住片刻。“不只玉嫂,”很快的,她回过神。“我还见过您的外祖父,朱狮、朱老先生。” “看起来,你的兴趣不只生意。”利曜南的表情没有情绪,“你对我的好奇,也算兴趣之一?” “利先生,您误会了。”她微笑,平静地回望他的眼眸,“我对您个人一点都不好奇。第一次误入失乐园是一个意外,我并不知道那是一处私人土地,至于第二次到失乐园,只因为我认识佩怡的缘故。” “但是你对于我的了解,确实比我对于你的了解还要深入。” 她望进他的眼睛,那里头有某种不被了解的深沉,但是那深沉智珍无意追究。“如果利先生指的,是我误入失乐园这件事,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那确实是一个误会。”她别开眼,低头凝望桌上的咖啡杯。 “世界上的事,不会有误会。”他道。 尽管她别开眼,他的目光仍然专注。 “您的话太过深奥,我难以理解。”她淡淡地笑,没有笑意的眼眸有清楚的距离。 “世上的事,只有巧合。然而巧合也不仅仅是巧合。”他的眸光专注、而且深邃,“冥冥中,有许多事是早就注定好的。” 智珍笑出声。“利先生,我不知道原来您还是一名哲学家。”她回眸,与他的眸光对视。 “你不同意?” 她摇头。“我没有意见。”笑容冷淡。 利曜南低笑。她的冷漠并未打击他,相反的,她的冷漠让他狂热—— “既然你没有意见,就表示同意。我们一致同意,这样的巧合是一种预言。” 智珍眯起眼。不明白,他在卖什么关子?“利先生,您请我喝咖啡,难道就为了讨论所谓的预言?”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女性,应该会对这类话题感兴趣。” “何以见得?我认为自己的表现应该相当务实。”言下之意,他的话充满不切实际。 他咧开嘴。“你不像这么无趣的女人。” “多谢利先生招待的咖啡,”她优雅地微笑,随即霍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浪费了不少时间,我想我也该回去处理正事了。” “谭小姐仔细看过,我送过去的预算评估草书了?” 智珍转身后,利曜南突然提起。 她回头。“很抱歉,我今天的会特别多,还没有时间仔细研读利先生送来的评估报告。” “我很希望,与谭小姐有合作的机会。”他道。 “谢谢。请您了解,这也是谭董事长的希望。”她笑的得体。 正打算转身,利曜南再一次唤住她—— “谭小姐!” 侧着身,她的笑容饱含耐性。“还有事吗,利先生?您我的时间都很宝贵,有话就请您一次说完。” 利曜南咧开嘴。“我的一位故友,她最爱喝的,碰巧也是不加糖的拿铁。” “噢,是吗?拿铁是最平常不过的咖啡,这样的巧合,实在不足为奇。”她的笑容灿烂,潇洒转身而去。 凝望着智珍的背影,利曜南的笑容渐渐收敛。 整个下午,谭家嗣的手机一直未曾打开,智珍一直联络不上父亲。 智珍联络航空公司,登机名单上,确实有谭家嗣这个名字。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父亲现在确实已经到了台湾,但自从他搭上飞机那一刻起,却与所有的人失去联系,包括自己的亲生女儿。 当智珍终于联络上父亲,却是谭家嗣主动打给她的电话。“智珍,是我。” “爸?”听到父亲的声音,智珍如释重负。“爸,你现在人到底在哪里?”许许多多的疑问她先暂放在心底,现在她最担心的是父亲的安危。 “我现在已经回到酒店,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全。” “你已经回酒店了?”智珍不敢相信,“爸,这整个下午你到底上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的安危?!” “我知道,我只是去见一个老朋友,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那么飞机抵达的时间——” “你想想看,机场里有那么多人,我跟你一样,可不喜欢看见一堆陌生面孔来接机!要是我告诉你飞机抵达机场的正确时间,那不等于找来一堆人,跟前跟后的对我说董事长长董事长短的,你想想看,那会有多烦人、多不自在?!” 智珍沉默下来。 片刻后,她沉声问:“爸,你怎么突然说来就来?事前不先告诉我一声?” “我这不是告诉你了?你这孩子就一个缺点——凡事太死心眼了!心要放宽一点,别老是那么迂腐,一定那么按部就班!” 迂腐?智珍不由得笑出来。尽管她实在不想这么轻易,就原谅任性的父亲。 “好啦,我已经没事了!你早一点休息,明天一大早,我还要进会议室听你的简报。” 智珍叹气。“你也早点休息,下回不许再这样吓人了。” “我知道了!真唠叨。”谭家嗣抱怨两声后,笑着挂了电话。 话筒还捏在智珍手上,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一抹疑云渐渐锁住她的眉心…… 曾几何时,她一丝不苟的父亲,竟然反过来说她迂腐? 慢慢放下话筒,智珍清莹的眼眸中,有一抹挥之不去的迷雾。 一早谭家嗣就坐进会议厅内,主持早餐会报时他显得精神奕奕。 “以上是关于这次捷运BOT案,红狮金控整本评估报告书的内容。昨天晚上我已经仔细研读并且推敲过,我以为,红狮金控并未进一步提出详细的合作计划书,很明显的,他们并未开始进行内部股东征询,换句话说,倘若我们要在这个时候进入捷运筹备核心,势必要先拨出一笔预算,投入人事成本。”智珍站在投影机所投射的屏幕墙前,沉稳地做出详细报告。 结论告一段落,她暗示秘书开灯,然后接下道:“然而,如果要我们在这个案子尚未拍板定案前,就投入高额人事资金,对联合营造来说是非常不公平的事,同时在动员投入资金,到确定成为核心小组成员之前,估计有一到两个月的空窗期,我方无权过问红狮团队实行利益瓜分后,最后定谳的利益配给蓝图。综合以上结论,我方风险过高,目前看来这项合作案对我方十分不利。”她做出最后结论。 姜文不以为然。“如果利曜南有合作诚意,我们可以要求他在我们加入之前,先提供利益配给目标与保证——” “利曜南是一个商人,他比你我所能想象的还要精明!”谭家嗣冷冷地打断姜文,“红狮金控有的是资本!这一次中途加入这个案子,事前是我们先丧失先机,事后根本不可能从利曜南那里,要求到这种自以为是的保证。” 会议室内,一时间陷入沉默。 够资格参与这场会议的,只有谭家嗣、智珍、姜文,与随同谭家嗣抵台的机要秘书两名,此时众人皆屏息,没有答案。 “董事长,”智珍打破沉默。在公司内她一向尊重体制,称呼自己的父亲为董事长,“那么依您之见,利先生既已送来这份预算评估草书,我们该如何回应?”她问。 谭家嗣眉头深锁,似乎正在沉思这个问题的答案。 “放出消息。”半晌后,他忽然沉声道,“在市场上,放出红狮金控有意愿与联合营造合作捷运开发案的消息。” “董事长,这么做会有什么好处?”姜文问。 谭家嗣老谋深算。“这是台湾第一件BOT案,里面牵涉到十分庞大的利益!所以,对这个捷运案感兴趣的,绝对不止利曜南所领导的红狮新干线团队。但是其他也想竞标的对手,却不见得握有如红狮金控这般响亮的招牌,更重要的是,这些对手绝对没有红狮金控这么雄厚的资金作为后盾!所以,我们手上现在握有的资金,就是联合营造最好的筹码。” “况且,”谭家嗣接下道,“我是红狮股东,也是既得利益者。倘若未来联合营造工程不能与红狮团队合作,那么不管谁胜谁负,我们等于握有一双筹码——毕竟,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头。” 姜果然是老的辣! 谭家嗣一席话,立刻将危机化为转机。 “但是,一旦这么做的话,也等于告知对方,我们的企图与打算。”智珍立即想到。 第43章 面容一致(11) “智珍,这段日子你学得很快!”谭家嗣呵呵笑出声,脸上明显有赞赏之意,“没错!只要在市场上放出消息,这么一来,利曜南绝对能猜得到我的动机。但是我并不担心他猜到,相反的,我认为他早就知道我一定会这么做了。” “董事长?”姜文不明白。 谭家嗣知道姜文想问什么,他笑而不答,转而望向智珍。“智珍,我问你,如果你明知道对手已经料到你将要走的下一步棋,你还会按照对方心底所想的去做吗?” “那要看,这么做能得到多少实质利益。”她没有犹豫。 “好,很好!这也正是我心中的想法。”谭家嗣笑得很开心,甚至拍手鼓掌,“我看,你越来越有乃父之风了!” “但是,董事长,既然明知道您下一步会这么做,那么利曜南将预算评估草书送到联合营造来,他心中究竟盘算着什么?关于这一点,我仍然需要您的解释。”智珍坦承心中所不了解的。 谭家嗣收起笑容,脸色瞬间变得深沉起来。“老实说,有关这一点,也是我唯一想不透的地方。” 谭家嗣的回答,给在场众人留下一个不解的疑惑。 散会的时候,姜文握住智珍的手,将她拉到走廊转角。 “看起来,这件案子似乎无法在一个月内解决。”他对智珍道,神色凝重。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希望你以公事为重。你也看到了,董事长非常在意这件捷运开发案。”智珍平静地回答。 姜文神色一凛。“这么多年来,我自认一直以公事为重。但是公事永远也处理不完,如果我们再这样年复一年的拖下去,我担心根本等不到结婚那一天!” “姜文,你太多虑了!”智珍笑开脸,“你实在想太多了,董事长是不可能留我一辈子的。” “但是刚才你也听到了,董事长夸奖你越来越有乃父之风——这是不是意味着,未来董事长会将更多重责大任交到你的肩上?一旦如此,我们的婚事势必又会延宕——” “就算是这样,我也会明确的告诉父亲,我们已经决定好的事。”她凝望着姜文的眼睛,坚定地回答。 这一刻,姜文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欣喜,他屏息地听着。 “我保证,最快一个月、最慢三个月,我一定会实现我的承诺。”她柔声道,“这样,是不是能让你稍微放心了?” “智珍!”姜文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我真的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吗?”她温柔地凝望他。 姜文用力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智珍敲门的时候,谭家嗣正坐在办公椅上,闭目沉思。 “进来。”谭家嗣沉着的声音十分威严。 “董事长。”智珍走进董事长室,顺手将门带上。 “坐下来,咱们父女俩有一段时间没好好聊天谈心了。” 智珍依言在沙发上坐下。她有种感觉,父亲比起以往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你可知道,这次我要你到台湾来,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谭家嗣突然开口问。 “参与台湾BOT捷运工程案。”她回答。 “这只是原因之一。”谭家嗣注视着女儿,“严格说来,这尚且不是最主要的目的。” 智珍沉默,她选择不去猜测父亲的用意。 “其实,我想你心底应该很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为了什么吧?” 她明灿的眸子闪烁。“爸,我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事实上,我认为你没有必要留一个谜题,给我猜测。” “智珍,从头到尾都没有谜题,如果你不愿意面对它,那么——” “爸!”她打断父亲的话,“您知道失乐园的存在吗?”智珍突然问。 谭家嗣的表情僵硬。“我听说了……” “那么,你认为该去面对的人是我吗?” 谭家嗣无语。 “我并不重要。因为我只是您的女儿,不管我心底的意愿为何、也不管我同不同意,您都无须考虑我的感受!因为没有人能代替您,去挽回一个过去的错误。” 智珍说完这番话,室内突然陷入寂静。谭家嗣不开口,智珍也只能凝视着自己的亲生父亲。 “你说的这些话,我都明白……”谭家嗣伸出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脸。 “其实,”智珍幽幽地道,“我已经感觉到,这一回您要求我到台湾,已经透露出某些不寻常的讯息了。” 谭家嗣抬头注视女儿。 “爸,别再自欺欺人。这么多年过去,如果您仍然无法放下,那么就按照您心底所期望的去做吧!”她凝望着父亲,温柔地道。 谭家嗣再一次陷入沉默…… 这一回,智珍悄悄走出董事长办公室,将值得深思的问题,留待给自己的父亲去决定。 市场才刚放出风声,经媒体一炒作,联合营造工程有意与红狮金控合作一事,已经在商场上沸沸扬扬地喧腾开! 隔日上午,马国程已经将一份报告交到利曜南手中。 “这一份,正是当年的化验报告。”马国程脸色凝肃地道。 “市场上的传言,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利曜南并未打开报告,反而将其搁置在办公桌上,问起另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是的,利先生,昨天下午我已经听说了。”马国程很快地答复。 “那么,杨日杰应该有动作了?” “我得到消息,杨总的办公室传出,昨天晚上他突然召开紧急会议。我预料,两天内帝华就会有所行动。” 利曜南眼色深沉。 “Vincent,你跟余医师联络,安排老董事长的身体检查。”他突然吩咐。 马国程愣了数秒。“是。”很快他就会过意。 他明白,利曜南如此吩咐必有他的目的。如同利曜南预料,联合营造必将放出风声,以进为退路—— 单只这一点,马国程就不由得深深佩服利曜南高瞻远瞩的谋算。 对于老太爷必须定期做身体检查一事,玉嫂十分清楚。 只是马特助突然打电话到山上,说是已经安排好老太爷的身体检查,这点让玉嫂感到有点奇怪。 因为以往老太爷每一次的身体检查,都是由家庭医生安排的。 约定好的这一天下午,马国程开着车子,随同利曜南一起上山接老董事长,到安排好的医院做定期身体检查。 “Vincent,确定事情都安排好了?”在车上,利曜南再一次确认。 他深沉的目光,却停留在邻座失语的老人身上。 “利先生,事前我已经详细调查过值班表,同时我也已经一再确认过时间,绝对不会出差错。”马国程明白,利曜南问的是什么。 “很好。”利曜南沉声问,“医院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他们清楚今天的目的?” “是的,医院很清楚今天的目的,已经做好了准备。”马国程回答。 得到答案,利曜南慢慢自老人僵硬、毫无表情的脸孔上收回目光…… 车子终于开下高架桥,约莫经过十分钟路程,终于转进医院所在的巷口。 马国程将车子开进停车场内停妥后,随即下车,欲帮助利曜南将行动不便的老人抱下车。 “我自己来。”利曜南阻止马国程,他亲自将老人抱到展开的轮椅上。 随后,利曜南推着轮椅,马国程随侍在侧,一同护送老人走进医院…… 吴春英正非常卖力地做着她的清洁打扫工作。 她使劲拖动笨重的拖把,来回擦拭着医院的大理石地板,直到地面上的石板光可鉴人为止。 这家医院的清洁部主管十分严格,但尽管如此,吴春英到医院工作两年来,一直非常卖力而且勤奋,她努力不懈的工作,为她争取到稳定的收入与主管的信任,在主管眼中,善良、凡事不计较的“阿英”,是一名很好支使的清洁妇。 因为太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吴春英并未注意到一辆轮椅正经过她身边,吴春英用力将拖把一推,潮湿的拖把忽然打到了轮椅的脚架上! “啊!”她惊叫一声,然后连忙哈腰、鞠躬道歉。“对不起、实在很对不起……”她实在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你太不小心了。”马国程语带责备,眸光诡异。 利曜南凝视着妇人的脸孔,神色沉着若定。 听到对方生气了,吴春英慌张地抬起头,准备诚恳而慎重地再道歉一次!然而就在她抬头见到轮椅上的老人那一刹那—— 她整个人就突然呆住了。 这一瞬间,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逆流,全数灌进了她的脑门里…… 谭家嗣并不意外,会在第一时间接到利曜南的电话。 虽然谭家嗣感到疑惑的问题,经过十天之后仍然没有答案。 “我听说,谭董已经与帝华杨总达成初步合作协议?”利曜南单刀直入,十分直接就切入重点。 “这是我与幕僚一起决定的。”谭家嗣微微眯起眼,“你应该很清楚,要联合营造工程在未见利益之前,就先付出数亿人事资金,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实话实说,并无隐瞒。 对利曜南,谭家嗣向来有一股爱才惜才之情。也因为如此,三年前利曜南欲夺得红狮金控董座之位,他才会力挺到底。 “关于这一点,我能理解谭董事长的考虑。”话筒彼端,利曜南的声音沉着。 “既然如此,你打电话来是为了——” “谭董到台湾已经数日,我还未给您接风。所以,我非常诚挚地邀请谭董与令千金谭智珍小姐,下周一道用餐。” 谭家嗣犹豫片刻。 “如果谭董顾虑杨总的感受,我们可以另外约地点见面,不一定要在眼目众多的银行里会面。”利曜南道。 “曜南,你该知道我与帝华这件事一旦决定了,再改变主意的可能性不高。” “我很清楚谭董向来做人做事的原则。” “那么你还要请我吃饭?” “这是两回事。我与谭董多年的交情,没有不为您接风的道理,请两位务必赏光出席。” 谭家嗣顿了一顿。“曜南,我听智珍说,你把她与已故世的朱小姐——” “谭董,也许谭小姐对我有误会,但在您面前,无论如何我不会失了分寸,这一点请您放心。” “对你,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谭家嗣回答得很快,“我只是不希望,你仍然陷在三年前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利曜南陷入沉默。 第44章 面容一致(12) “事实上,很早之前我就想让你见见智珍,但是我曾经见过朱小姐的照片,所以……”谭家嗣干笑两声,“所以,我才没有让你见她。而在派智珍来到台湾之前,我原以为你已经从三年前的伤痛中回复过来了。” “谭董,刚才我已经说过,智珍小姐对我有误会。您放心,现实与虚幻,我分得很清楚。”他深沉地道。 谭家嗣眯着眼。“这就好。”他的目光低敛、神色若有所思。 “那么,谭董答应我的邀约了?” “当然!”谭家嗣忽然开朗地笑出声,“你很清楚,我一向非常地欣赏你!不论在捷运BOT案上,我们是否会合作,我对你的欣赏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周三晚间七点,请到家里便餐,届时我恭候谭董与令千金大驾光临。” “好,不见不散!”这是谭家嗣豪气万千的口头禅。 挂上电话,利曜南阴沉的目光,移到电话机旁一份文件上—— 经过比对,朱狮与朱欣桐两人,有高达百分之九十五的血缘关系概率…… 自从上一回在医院,突然见到红狮金控前任董事长——朱狮,吴春英的内心就再也不能平静。 “阿英,你又在发什么呆呀?”医院清洁部的股长老陈,突然走到吴春英身边问她。 “陈股长!”吴春英回过神,紧张地找寻她的拖把—— “我看你最近好像经常心神不宁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老陈皱着眉头质问她。 “我……没什么,可能是最近比较累一点吧!” “嗯,”老陈仔细打量吴春英一番,“你做事一向很认真,不过最近看到你这种情况,实在让我很不放心。” “陈股长……”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医院的工作很辛苦,早晚必须轮班,如果你有困难,尽管告诉我无妨。” 吴春英的神情显得很低迷。“陈股长,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老陈举手制止她。“我有个亲戚,他在一家大公司帮老板开车,但是他老板长年搭飞机国内国外奔波,家里需要帮忙打扫照顾的佣妇。因此我那亲戚要我帮忙找一个可以信任又勤恳的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介绍,如果能成,那倒是一个很不错的工作。” 听到陈股长所说的话,吴春英先是一愣。 “怎么?你不愿意吗?” “不是……”吴春英忽然想到,如果能换一个环境,也许不会再遇到她不想遇见的人。“陈股长,谢谢你给我这么好的机会,我很愿意试一试。但是我只在医院里做过清洁工,不知道大老板愿不愿意用我这样的人?”她鼓起勇气,振作起来。 “不要紧,我那亲戚说了,老板要用的是老实可靠的人。我觉得,你就是最好的人选,我会请我那亲戚大力推荐你的!”老陈笑开脸。 “谢谢您、谢谢您,陈股长!”吴春英充满感激。 自从欣桐死后,每天夜里她几乎都以泪洗面,人生陷入一片愁云惨雾…… 当年,她明知道纪碧霞的打算,却还是把欣桐过继给纪碧霞! 是她一手把欣桐推入火坑的!老天爷不该带走欣桐,这一切的罪过都该由她来承担,她才是罪人! 想起欣桐,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儿,吴春英的心又纠结成一团…… 欣桐还在世的时候,她还有女儿可以陪着谈心,尽管因为纪碧霞的缘故,吴春英从来不敢承认自己的亲生女儿。 而自从欣桐死后,已经很久,她不曾尝到人情温暖、拥有这种感动的情绪。 智珍原不想与父亲一同赴宴。 然而利曜南的心思太缜密深沉,她总有一种感觉,他似乎在暗地里谋算一些什么,而她与父亲却猜不透他的动机。 但就因为猜不透他的心思,她反倒要看看,利曜南究竟怀着何种心机,邀请他们父女两人参与这场鸿门宴。 这一晚,她留宿在父亲所住的饭店,打扮得极尽娇媚美艳。在酒店大厅等待智珍的谭家嗣,乍见自电梯内走出来的女儿,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智珍,这不像平常的你。”谭家嗣挑起眉,语调低沉。 “爸,平常的我又是怎么样的?”她笑问。 “平常的你,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刻意打扮,除了姜文之外。” 她的笑容加深,搭配着脸上的浓妆,十分妩媚。“爸,你说错了,我不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打扮,而是为了一场目的而打扮。” “目的?” “一场商业目的。是您说的,利曜南毕竟是个商人,所谓在商言商,我想吃饭应该算是一种应酬。”她美丽而妩媚,身上昂贵的蝶衣,就是她最好的伪装。 “但是,我不希望他将目标投注到你身上,”谭家嗣微微眯起眼,“更不希望,你太过于投入了。”他的目光深沉起来。 智珍凝视着父亲,笑容慢慢自脸上褪去。“爸,既然你已经派我到台湾来,就该料到我无法不投入。”语毕,她忽然又报以一笑,“如果不是全心全意投入,我如何能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 谭家嗣怔在原地,一时无语。 “走吧,爸,”灿烂的笑容重回她娇媚的脸庞,“既然利先生是您在商场上这么重要的伙伴,我们如果迟到了可不好意思。”她率先迈出酒店大门,直往停在饭店大门口的进口私家车而去。 司机为智珍打开车门,她毫不犹豫地跨入车内。 还停留在酒店大厅内的谭家嗣,深沉的目光追随着女儿窈窕的身影…… 他深锁的眉头,始终没有放开过。 准时七点,谭家嗣与女儿连袂抵达利曜南位于信义区的豪宅。 屋内灯火通明,利曜南已经站在大门口迎接。 智珍妩媚的倩影令他惊艳,他毫不保留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连谭家嗣都注意到利曜南的不寻常。 “咳,”谭家嗣不得不转移他的注意力,“曜南,你打算让我们在门口站多久?” “谭董,谭小姐请进。”利曜南神色从容,丝毫不为自己的失礼而慌乱。 经过利曜南身边时,智珍报以一笑。“利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好像总是让您请客?”她甜美的笑容极其妩媚。 利曜南微微欠身,笑而不答。 他反常的绅士风度,让智珍另眼相看。随即,她别开眼,跟上父亲的脚步。 用餐时大厅内灯火俱熄,仅点起数盏蜡烛,屋内呈现晕黄半暗的浪漫景致。 餐点是国内最富盛名的五星级饭店外烩,自豪宅大厅内一片长达五米宽的玻璃墙往外望去,整个城市的夜景一览无遗。室内优雅的音乐搭配着高楼居高临下的夜景,这一顿晚餐不仅色香味俱全且情调宜人,吃得宾主尽欢。 直到晚餐结束,甜点与饮料上桌,谭家嗣的心情也开始放松。 “我本来想,如果你在吃饭的时候提到BOT案,那么我可能要食不下咽了!”酒足饭饱,谭家嗣开始有心情开起玩笑。 他明知道利曜南保证过的事,是绝对不会自毁诺言的。这也是谭家嗣信赖利曜南,喜欢与其合作的原因。 利曜南淡淡地道:“今天既然吃的是接风饭,那么就只适合聊一些非关利益的家常事。” 谭家嗣大笑。“说得对!吃饭聊天,就只该聊些非关利益的事!” 利曜南紧抿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事实上,自从欣桐去世后,这三年来我从未在家中宴请过任何亲友。” 利曜南话锋一转,谭家嗣的笑容僵在脸上。 “所以,今天晚上谭董与谭小姐愿意赏光,实在是我的荣幸。”他敛下笑容,目光投射到智珍脸上,后者正眯眼冷视着他,“特别是,智珍小姐与欣桐的容貌如此惊人的相似,就算是我,凝望着智珍小姐时,也常分辨不出您与欣桐的分别。如同刚才我居然有种错觉,觉得陪我吃饭的就是欣桐本人。” 利曜南的话一出口,室内原本热络的空气,忽然降到了冰点。 “曜南,在电话里面你不是跟我说,你分辨得出虚实?怎么现在你又把智珍当成朱小姐了?!”谭家嗣板起脸孔,把不高兴全写在脸上。 智珍冷眼看着利曜南,她不说话也不反应,一径冷淡地迎视他热烈的眼神。 “智珍小姐到底是不是欣桐,也许还没有答案,”他的视线重新转回到谭家嗣身上,“但是,关于您,谭董。您与欣桐的关系,却有耐人寻味的答案。” 利曜南平静的口气,却叙述着一件指控—— 至少对谭家嗣此刻铁青的表情而言,这是最令他愤怒的“指控”! “利曜南,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谭家嗣怒不可抑。 他已经伸手拍桌子,怒气冲冲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利曜南抿嘴而笑,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他似乎没有站起来为自己辩护的打算,也不安抚谭家嗣的怒气…… 利曜南毫无反应,让谭家嗣大发雷霆! “莫名其妙,你实在太过分了!智珍,我们走!” 谭家嗣叫唤女儿,转身正欲拂袖而出时,大门突然先一步被人打开—— 一名妇人手里拿着钥匙,站在大门口吃力地眨着眼睛,仿佛想尽快适应屋内昏暗的烛光…… 吴春英被告知,今晚九点,必须准时到老板的屋子里打扫。 三天前她才通过老陈亲戚的推荐,好不容易得到这份工作,所以一点都不敢怠慢。 昏暗的室内可以看见有三个人,吴春英只知道老板今晚在家里请客,所以要求她到豪宅清洁用过的杯盘并且收拾餐桌等家务。 吴春英眯着眼睛关上大门,走进屋内时不忘有礼地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只是,当吴春英的视力终于适应屋内微弱的烛光时,她愕然呆住,如泥雕塑像一般怔立在大门前—— 谭家嗣的脸色苍白、双唇蠕动着,他睁大眼睛瞪着站在门前的妇人,仿佛不敢相信“她”是真实的…… 而吴春英的脸色比谭家嗣更为惨白!她呆滞地凝立着,瞪着眼前发色斑白的男人…… 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但她根本无须辨识,就能一眼认出是“他”! “耀……”吴春英干渴的喉咙粗嗄嘶哑,语不成句。 谭家嗣垮下的脸孔,忽然流下泪水…… 咽下苦汁,吴春英虚弱地叫出声—— “耀文?” 她苦涩的喉头,终于挤出一个早已湮灭数十年的名字。 第45章 尘封往事(1) 01 “耀文”这两个字,显然深深地撼动了谭家嗣! 他猛然回神,脸色从错愕转变为复杂…… 吴春英已经泪流满面,她情不自禁地呼唤谭家嗣:“耀文——” “利曜南!”谭家嗣撇开脸,突兀地打断吴春英,“我看今天这顿晚餐,你的目的就只为了让我们父女在这里听你胡言乱语!”他眨干从眼眶里流出的两滴泪,仿佛只是因为不小心,让砂子螫进眼睛。 利曜南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谭家嗣的反应。 然而利曜南的冷静,反而令谭家嗣更愤怒。“利曜南!从今天开始,我谭家嗣就此跟你中断合作关系!” 语罢,谭家嗣拂袖而出,经过吴春英身边他视若无睹、头也不回地迈开大步而去。 吴春英怔怔地瞪着谭家嗣的背影,她神色哀戚,仿佛有无尽的苦、无尽的愁压在心底,使得她惨白的脸色有如枯木死灰…… “谭董事长在机场消失的那个下午,所到之处,就是吴女士工作的医院。”利曜南打破沉默。 他低嗄、平静的音调,像在叙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件。 然而对于并未跟随父亲一道离开的智珍而言,父亲失去音讯那数小时,却是极重要的关键。她面无表情地回视利曜南,沉默无语。 “谭董从机场直接搭车到医院,并且站在医院外等候了数小时,直到吴女士下班才再度驱车,跟随其后,直至抵达吴女士的住所。”他对智珍道,“之后令尊又在吴女士家门口停留了一个多小时,才折返饭店。” “你到底想说什么?”智珍冷淡地凝视他,清莹的眸光没有情绪。 “吴女士是欣桐的亲生母亲。然而相貌与欣桐一模一样的你,却是谭董事长的亲生女儿!因此,基于以上数重疑点,我开始合理的怀疑,令尊与吴女士之间的关系。为了这个怀疑,我安排前任红狮金控的朱董事长,也就是我的祖父,到医院做了健康检查,然而这并不仅仅是一般的健康检查,在这之前,我已经拿到欣桐当年的DNA检验报告,当时这份报告比对了纪碧霞以及吴春英两位女士,与欣桐的亲子关系概率,却独漏了祖父与欣桐的比对报告。因为在当时,无论任何人都会以为,祖父与欣桐的比对,是绝对没有必要的!所以这个遗漏,也就不会引起任何的注意。” 他平静地往下揭示。“因此,这一回祖父所做的健康检查有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比对他与欣桐之间的DNA亲子关系概率。” “原来你是故意的!”因为利曜南这番话,吴春英猛然觉“你故意安排朱老先生到我工作的医院做检查?”她激动地问。 “没错,我的确是有意的。”利曜南不否认,“因为在检验之前,我想了解这么多年过去,吴女士见到祖父后的反应,以佐证我的推断。”他几近冷血地道,“今天晚上,吴女士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是我的安排。” “那么,你的答案呢?”智珍毫无激动,她冷淡的眼眸始终直视他。 “答案并未让我意外,欣桐与祖父的DNA比对,证实她与祖父的亲子关系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换言之,欣桐确实是祖父唯一的儿子——朱耀文的亲生女儿,朱家真正的公主,祖父一直在寻找的嫡孙女。” 利曜南平静的声调,所宣布的结论却宛如晴天霹雳! 尽管早已知道后果,吴春英仍然重重地闭上双眼…… “只不过,让人万万料想不到的是,朱家的嫡孙并非朱耀文的妻子纪碧霞所生的女儿,”他幽冷的目光望向吴春英,“却是吴女士所生的女儿。至于这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为何会演变至此,那只有问当事人才能知道了。” “呜!”吴春英骤然抽噎一声—— 她完全崩溃了! 她没想到,自己小心翼翼藏匿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终究被识破看穿!更叫她彷徨的是,那不堪回首、羞愧内疚的往事从此见了光…… “为什么?为什么你如此费尽心机,揭发当事人极力隐瞒的往事?”智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只为了证明你没有死。”利曜南的口吻不再平淡,他热烈的目光炽热地投向她。“欣桐,只为了证实你没有死,所以,我必须找到最终极的原因,说服你承认你就是欣桐本人。”他深深地凝望她,一向平静的语调因为激动而哽咽,热切的眼神布满了火花……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寻觅你仍然活在这世间的可能。”他深切地接下道,“我曾经祈求过老天,祈求你根本没有死亡,你只是暂时离开。而你的死亡只是为了惩罚我曾经犯过的错误,因为我曾经那么深地伤害过你,伤害过一个用生命来爱我的女人。” 她沉默着。利曜南继续道:“如果是为了惩罚我,那么让我面对你的死亡,已经是这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他深深地凝望她,过往的痛苦深切地揉进他阴闇的眼眸底。“你可知道,当我祈求老天时,我发誓愿意以我所拥有的一切,换你回来,包括我的生命。” 她怔视着他,清莹的眸子闪烁着冷热交织的波澜,静静地聆听着一个男人最深刻的忏悔…… “你错了,她不是欣桐!” 吴春英却突然开口,打破这一刻存在两人间的魔咒—— “她是智珍……她是我的另一个女儿,欣桐的孪生姐姐——智珍!” 这惊人的话语,让在场的气氛一时之间陷入僵局。 吴春英哀凄的眸子,望向那张与欣桐一模一样的容颜…… “你出生四十天后,我就没再见过你……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是被耀文抱走的女儿。你是智珍,是欣桐的孪生姐姐,智珍。”她哽咽地低喃。 吴春英的告白如同一把利刃,骤然将利曜南的希望全数斩断—— 他眼中热切的火焰骤然熄灭,这一刻,利曜南全身的血液降到了冰点。 智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脸部表情戏剧化的转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揭开一件秘密前,要先顾虑当事人的感受?”她淡然的眸子凝若寒星,“不然,这件不该被揭露的秘密,可能会反噬你自己。” 利曜南猛然一震! 这确是他没有料到的结局。 然而这真是他没有料到的结局吗?还是他根本在自欺欺人…… 因为不愿意承认欣桐的“死亡”,所以这个理论上极可能出现的“结局”,自然而然被他排除在外,根本不列入考虑。 “很惊讶?很失望?因为事实并不如你所想象?”她笑得苍白,“我知道,你向来料事如神,这样的结果,一定让你感到很受挫吧?”她冷淡的言辞虽不是利刃,却比刀锋还伤人。 “智珍?”因为这一席话,吴春英注意到她的“女儿”。“智珍……你知道我的存在吗?”她畏怯地走上前,颤着声问智珍。 “我知道你,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智珍回答,但是平板的声调几乎没有感情。 “那么,你——” “我以父亲的决定为决定。因为我不能理解一名母亲,怎么能抛下自己的亲生孩子?又如何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过继给一个残忍的女人?”她没有表情地问。 吴春英愣住了。 这一席问话她难以解释,况且,这么多年来她习惯将酸苦往肚子里吞,一时间她竟然语塞,根本找不到言辞响应…… 智珍忽然微笑。“不管是为了什么,总之,欣桐她已经死了。就算纪碧霞再残忍、再无情,从此再也伤害不到她了。” 短短几句话,吴春英已经泪流满脸,她的心脏狠狠地揪痛了起来! “戏落幕了,”智珍笑着,重新转向利曜南。“如何?利先生,这出戏还精彩、还好看吗?”她冲着利曜南嫣然一笑,眸底眉梢却凝结着冷意。 话说完,她转身走出门外……利曜南蓦然抓住她的手臂—— 她回目瞪住他,与他对望。 “还不死心吗?还想找欣桐的影子吗?”她的笑容很冷,一字一句地对着他道,“那么,你就是傻子。因为只有傻子,才会拿一把刀,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自己的心口割。” 利曜南僵住,握住她的五指失去掌控的力道…… 她轻而易举挣脱他的掌握,转身消逝在大门外。 夜半时分,智珍回到公寓后,就一直坐在客厅里发呆。 客厅的茶几上摊着一张照片,照片里头是一名年轻女子,女子巧笑倩兮,证明她年轻时代曾有过一阵短暂的美好时光…… 那是吴春英年轻时候的照片。 这是智珍一直随身携带、极为珍藏的一张照片。 就着客厅里留下的一盏小立灯,智珍怔怔地凝视着照片里的女子,忽然发现,自己与她其实非常相像。 “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呢……”她喃喃自问。 然后,她慢慢伸出手,怔怔地抚摸着照片里的女子肖像…… 昏暗的灯光,渐渐折射出她眼底闪烁的水光…… 直到那断线的泪珠,濡湿了她白皙的脸庞。 隔日晌午,智珍来到董事长办公室前敲门。 “进来!”办公室内传出谭家嗣浑厚的嗓音。 得到允许,智珍开门进入。“董事长,我听说您今天早上已经交代助理邀请杨总餐叙?” 谭家嗣抬头看了女儿一眼。“你来得正好!帝华的合作书在这儿,你仔细看一下。”他将一份合作文件推到智珍面前。“杨日杰开出的合作条件优渥,利益分配也合情在理,我没有不见他的理由。” 顺从父亲的意愿,智珍拿起合作文件,仔细阅读。“正如您说的,那么您见了他,难道不会答应他的合作要求?”看过文件,她提出问题。 “你猜对了!”谭家嗣咧开笑脸。“我确实很满意杨日杰的条件,也找不到否定这件合作案的理由!” “但是合作书上所承诺的土地开发分配,对我们而言并不是绝对有利的。” “怎么说?”谭家嗣挑起眉问。 “捷运支线所在的土地价值,会跟随周遭配合环境与新干线的运客数量,而有极大的落差。况且地方土地是否能如预料,因捷运停驳站的增设而被炒作,还有很多问号。再者,帝华与外商银库的关系,不若红狮一般稳固,未来倘若贷款部分出现问题,那么即使得标,中途停摆的损失就难以计数了!” “我以为,你会支持我与帝华的合作,而不是论他人之长、较己之短。” “董事长,我只是实话实说,如果您是因为利曜南找到母亲而震怒,因此执意与帝华合作——” “我是一个商人!”谭家嗣突然从椅子里站起来,突然发起脾气,“连利曜南都知道这一点。我不会因为任何人来激我,就因此做出错误的判断!” 智珍沉默。 “如果你来找我,是为了反对而反对,那么就没什么好说的!总之帝华的条件十分优渥,如果餐叙中我跟杨总谈得愉快,不排除立刻签定订约,择日举行盛大、正式的签约仪式的可能!” 听到这番话,智珍明白,父亲其实早已决定与帝华的合作案。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明白了?”谭家嗣冷冷地问。 “我知道了,董事长。”智珍轻声回答。 谭家嗣皱起眉头。“你出去吧!” 智珍却站着不动。 “还有事?”谭家嗣沉声问。 “关于,”她回目凝望父亲,面无表情地问,“关于母亲的事,您打算逃避一辈子?” 谭家嗣震了一下。 “如果您的逃避是因为爷爷,那么就更没有必要了。”智珍接下道,不因为父亲的脸色难看而退缩。 智珍这一番话,让谭家嗣怒目瞪向女儿。 “爸,您可知道,爷爷他的病情十分严重,除了肢体不自主地颤抖外,全身瘫痪的他,已经是一名植物人了。”她对着父亲,幽幽地低诉。 谭家嗣全身僵固,他怔然地呆站着、瞪着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二十多年过去,如果您能释放自己,那么以您的成就早就衣锦荣归回到台湾。所以我其实很清楚,此刻说再多也没有用。”她望向父亲,深切的眸光里,有一抹温柔的怜悯,“只是我到失乐园去见过爷爷,现在的爷爷只是一名风烛残年,病弱无助的老人。如果能够的话,我请求您也能到失乐园去见他……最重要的是,能让爷爷也见到您。” 说完话,智珍转身悄然走开。 留下谭家嗣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深沉地咀嚼着回忆的苦汁…… 离开父亲后,智珍并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她搭乘电梯直接下楼,到达一楼大厅后她走出大门,伸手招了一部出租车。 “小姐,上哪儿去?”司机问。 “往前开,我不知道地址,但我认得路。” “好。”司机应声,车子已经发动。 智珍知道现在仍然是上班时间,她不该擅自离开公司。但昨夜她已经决定,今天无论如何…… 必须见到她该见的人。 知道利曜南的企图,吴春英当然不可能再为他工作。 但她已失去医院的清洁工作,根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然而经历过昨天晚上那件事,今天一整天,吴春英在马路上盲目乱逛,完全失去找工作的心情。 直到天色快黑时,她才想到丽玲已经失业三个月一直住在家里,太太更是个从来不知“工作”为何物的人,如果自己不认真找工作,那么全家人的生活就会顿失依靠!于是她厚着脸皮,在街口打了一通公共电话回医院找老陈。 “喂?” “陈股长!” “阿英?这一整天你上哪儿去了?你现在人到底在哪里呀?!”老陈一听到吴春英的声音,连忙一迭声地问。 “陈股长,您在找我?”她问。 “不是我找你,是一位马先生找你!他说你今天根本没到老板的住处打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说来话长,我是想问……”吴春英鼓起勇气开口,“我想问,我还能不能回到医院工作?” “你想回医院工作?为什么?下午那位帮你介绍新工作的马先生才刚打过电话来,他说如果你不喜欢那个工作,他会给你安排另一份更好的工作——” “不必了!”吴春英知道,这一定是利曜南授意的,“谢谢您,陈股长,我没什么事了!” “喂?阿英?阿英——” 吴春英用力压下通话键。 她茫然地握着电话筒,过了半天才记得挂上。 她忽然想到,陈股长是介绍她到利宅当佣妇的人,那么陈股长介绍工作给她的动机就不是那么单纯了…… 医院是回不去了。她不怪耀文无情,因为就连她自己,也因为害怕面对过去那不堪的往事而退缩…… 第46章 尘封往事(2) 不知不觉地,吴春英失魂落魄地走回她与欣桐一起住了二十多年的老公寓。 每每回到家中,她就会思念起欣桐,思念起她曾经与女儿在一起的时光,然后陷入深深自责的情绪…… 蹒跚地走到公寓前,吴春英站在楼梯口,突然感觉一道目光正凝视着自己。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却未见到半个人影…… 她垂下眼露出惨淡的笑容,然后摇摇头,告诉自己不必因为利曜南那一席话而疑神疑鬼,因为耀文出现并不代表任何意义,那也许——也许只是对往事与故人的一股好奇,而促使他来到这里。 但是当吴春英再次抬起头时,却见到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孔—— 有那么一度,她以为时光又回到了从前,欣桐下班后刚搭公交车回到家里……欣桐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但很快的,她就想起这位站在她面前数公尺远的距离外,那个与欣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是谁…… 那是她的另一个女儿?另一个女儿…… 智珍? 很快的,谭家嗣果然在餐叙过后,立即决定择日与帝华签订定合作意向书,并且连手举办盛大的签约仪式,正式公开帝华与联合营造的合作关系。 三日后,联合营造与帝华正式对外宣布,即将在一周后举行意向书签定仪式,签定地点选在台北君悦酒店。 谭家嗣所指定的时间地点,与红狮金控的周年庆酒会在同一日、同一家酒店,其中宣战与较劲的意味浓厚。 签约典礼这天,现场来了许多工商记者与媒体,一部分是为了报道红狮金控周年庆祝酒会实况,另一批人收到邀请函,特地前来酒店,专程拍摄并报道联合营造与帝华的签约仪式。 走进酒店之前,智珍遇见正要步出酒店的利曜南,她冷淡的目光掠过他深沉的眼睛,两人错身而过,智珍毫不迟疑地朝酒店内而去。 利曜南却停在原地,回目凝视智珍的背影。 签约仪式十分成功,直至仪式将届,杨日杰忽然单方面宣布,联合营造承诺将以初步预估投入的两亿资金,用来回馈未来捷运案通过后、开发捷运支线时,支付予地方发展与建设的经费。 这很明显的,是一份变相的政治酬庸声明,目的是用来平衡负面与反对此案的声音。只是杨日杰如此迫不及待将联合营造与金权挂勾,实在居心叵测,恐怕他正在利用联合营造,让自己脱钩。 回到联合营造总公司,智珍语重心长地将以上看法提出,藉以提醒父亲。 “我当然知道他的目的!但这又如何?人人知道这是必定要干的事,要怎么干没有人会在意的。”谭家嗣不以为然。 “但帝华是帝华捷运团队的主导者,这件事根本不必落在联合营造的头上。” “怕什么?!”谭家嗣刚愎自用。 “联合营造不是怕,但这种事只可做不可说。即使要说得这么明白,也应该以帝华捷运团队的名义,对外发表声明,今天杨日杰以联合营造的名义擅自对外放话,势必造成我们的困扰。” 届时无论黑白两道,各方势力都会找上联合营造要钱! 智珍不难想见,杨日杰将最棘手的事扔到联合营造头上,主要的目的与原因。此番联合营造与帝华合作尚未得到好处,已经先惹来麻烦。 她再一次提出警告:“董事长,我认为与帝华这件合作案,必须三思——” “好啦,不必说了!”谭家嗣的不高兴摆在脸上,“难道现在,你的意思是叫我回头去找利曜南?如果是这样,那我只有三个字回答你,就是‘不、可、能’!”丢下话,谭家嗣臭着一张脸,掉头走出董事长办公室。 凝望着父亲的背影,智珍的眉头深锁。 利宅的书房内,利曜南独自一人坐在灯下。 他反复思考着数日前发生在这个房子里的事,他回忆着当时谭智珍脸上的表情,以及她所说的那些话…… 他不认为吴春英会说谎,就算说谎,以吴春英的性格,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临时编出一个借口,何况,吴春英没有理由骗他! 这么说来,谭智珍的确不是欣桐? 灯下,利曜南紧闭双眼,深深吸气…… 即使亲耳从吴春英口中听见,即使有如此充足的人证与物证,但他仍然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谭智珍不是欣桐—— 因为在见到谭智珍之后,他的心跳一直如此澎湃,从来不曾止息!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两个不同的女人。但他的感情却无法将两人的影像从他的脑海里分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只因为她们相貌的相似吗? 书房里的电话突然响起,他倏然睁开眼,回到现实。 “哪位?”拿起话筒,他沉声问。 “曜南,是我,你准备好了吗?”话筒另一端,传来李芳渝愉悦的声音。 “准备?” “不是说好了吗?每个月单周周末晚上,我们一定回家陪妈一起吃饭?”李芳渝指的,是利曜南的母亲,朱凤鸣。 经李芳渝一提醒,利曜南想起他对母亲的承诺。隔周聚餐一次,这是朱凤鸣的要求,利曜南答应过她。 “我记得。”他漫声回应。 “那么我等一下到你家找你,你等我,我三十分钟内就到。” 他没有回答。 李芳渝对他毫不在意的态度,并不高兴。“曜南,最近,我觉得你好像魂不守舍的,”她的口气迟疑,然后决心大着胆子往下说,“你已经很久不曾这样了!你这个样子就好像是三年前——” “如果你不想迟到就尽快赶来,我不想浪费时间讨论‘个人感觉’这种言不及义的问题。”言毕,不等她回复,利曜南已挂掉电话。 李芳渝瞪着“嘟嘟”作响的话筒,愣了五秒钟后,她回神愤而摔掉话筒—— 利曜南刚挂断电话,电话声又响起,他迟疑三秒才接起。“还有事?” “利先生,我是谭智珍。” 话筒彼端忽然陷入沉默。 “利先生?” “我以为,谭小姐跟令尊一样,决心与我誓不两立。”他低笑,冷淡的音调却没有笑意。 “我有事想见您,只要几分钟就好,希望您能拨出时间跟我见一面。”她假装没听出他话中的揶揄。 他敛下眼,半刻后才回答:“什么时间?” “现在,我已经在您的住处楼下。” 智珍原以为他会迟疑,没料到利曜南立刻就道:“我现在下去。” 然后,他挂上了电话。 中庭花园里,智珍站在路灯下,她一身黑色裤装,如一名夜游天使。 利曜南走出电梯,一眼就瞧见她站在灯下,如此美丽的女子,任何人都会情不自禁多看她一眼。 “我以为,您不想见我。”智珍淡淡地道。 “这应该是我说的话。”利曜南的眸光深沉。 “很抱歉,这么晚了,又这么突然请您出来,”她欲言又止,迟疑片刻才往下说,“今晚,我请您下楼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我的父亲。” “谭董?”利曜南咧开嘴,“最近他的动作不小,在商场上颇有斩获,似乎不需要谭小姐为他操心。” “我父亲曾经说过,您早已料到他的一举一动。”智珍不受影响,她沉着地往下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您必定也已经料到,帝华会在签定合作意向书的同时,宣布联合营造将支付地方建设款目?” “何以见得?” “因为利曜南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她坦率地道。 “是吗?”利曜南收起笑脸,“不过,现在已经证实你的结论只是传言。毕竟,数日之前那晚,我曾经让自己错误的推论彻底打败过。” 她别开眼,避开他别有寓意的眼神。“利先生,我们可不可以只谈公事,不谈私事?” “我们有私事可谈?” 智珍语窒。“如果利先生没心情谈公事,那么我们也可以择日再谈。”她转身欲走。 “谭小姐还未说出目的!” 一句话,唤住欲走的智珍。 他走到她身边,停在她身侧沉声道:“我想,你会主动来找我一定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你一定不希望今夜空手而返。” 智珍抬起眼望向他,半晌后她确定他的神色正常,至少应该不会再重提“莫名其妙”的话来困扰彼此。 “我不希望联合营造卷入太过复杂的事件。”她直接说出内心想法。 “令尊意图涉足这件公共工程案,就不可能清白。”他也直言。 “但是,涉足公共工程可能产生的负面评价,不能全由联合营造承担。”她指的是杨日杰片面宣布联合营造将付款酬庸一事。 利曜南咧开嘴。“谭小姐的意思是?” “我们只与帝华银行签订合作意向书,帝华擅自对外发言,等于不顾双方合作默契,联合营造有充分的理由中止与帝华的合作关系。” 他摊手,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她深深凝望他一眼,利曜南的沉默让智珍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才往下道:“在那之后,我会尽力说服父亲,再次考虑与红狮金控合作——” “谭小姐来找我,与令尊商量过?”利曜南忽然问。 智珍迟疑片刻。“我爸他并不知道。” “那么,我现在就能回答谭小姐,”他直视她,“我可以保证,以我对令尊的了解,谭董事长百分之百不可能回头与红狮合作。” “我会尽力劝他——” “不必白费心机了。”他的眼神放淡,“与其苦口婆心劝令尊放弃与帝华合作,还不如谭小姐点头答应与我方里应外合,协助红狮击溃帝华,让红狮团队赢得捷案BOT案,取得优先议约权!相信这样的阻止,会比任何方法都有效。” 智珍瞪大眼睛,他几近冷血的话让她死了心。“你可以拒绝,但实在没有必要冷嘲热讽!” 丢下话,她愤而转身离开—— 利曜南捉住她的手臂。“我是认真的。”深深望进她布满怒意的双瞳,他一字一句低柔地道。 她摇头,如见一名疯子。“我不该来找你!”甩开他的手,智珍疾步向前。 她实在后悔来找他! 利曜南轻易追上,再次捉住她—— “吴春英终究是你的母亲,如果你不在乎自己的亲人,又何必到失乐园去见祖父?”他质问,不容她逃避。 “放手!”这次她甩不开他的掌握,遂愤而指责他,“从我见你第一眼到现在,你的行为举止从来没有正常过——” “我根本不相信你是谭智珍!因为欣桐最在乎的人就是祖父,为了祖父,她可以到香港求我,甚至不惜失去生命!”他的语调极快,但一字一句清楚无比。 “我不是谭智珍,你也不是利曜南!”智珍终于甩开他的手,“你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她甩头离去,发丝翻飞,掀起一道炫目的发瀑…… 利曜南本应追上前,但他却忽然愣在原地,冷峻的脸孔霎时满布惊涛骇浪,他杵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直至智珍走出中庭,利曜南瞪着她走过的小径,仍兀自怔立着,深沉的神色布满深思。 中庭内,路灯映照下,小径上忽然反射出一道隐逸的流光,吸引着利曜南的视线—— 他终于回过神,意识到那闪烁的折射光。他慢慢蹲下身,找到一件晶莹剔透的心形饰品,那是一枚精致的钻石耳环。利曜南将耳环紧紧握在手心,复杂的眼眸渐渐露出一道曙光…… “曜南?”李芳渝自正门走进中庭,她的目光闪烁。 利曜南站起来,他看到李芳渝正走近自己。 “曜南,你在等我吗?”李芳渝抿起嘴,露出笑容。 她站在距离利曜南五步之外,双眼搜索着,捕捉他的表情…… 利曜南慢慢站起来。“我的确在等你。你迟到了。”他的语调平静,仿佛刚才不曾发生过任何事。 “我……刚才路上堵车,所以迟到了几分钟。”她笑着,但那笑容里仿佛有一丝慌乱与隐晦…… 事实上,她早已来到中庭,见到了她不应该也不愿意看见的一幕…… “走吧!”利曜南咧开嘴,“见我妈绝对不能迟到。”他如鹰般犀利的目光停留在李芳渝盛妆雕琢的脸庞上。 在他的注视下,李芳渝忽然垂下眼。“对,妈最不喜欢我们迟到了。”她喃喃地道。 “没错,如果迟到,她一定会不高兴的。”盯着未婚妻,利曜南露出笑容。 利曜南的执著,让智珍的心情被打乱。 回到家后,她仍然强烈地受到影响…… 他为什么要这么固执?智珍问自己。 坐在房间的梳妆镜前,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唇色苍白,发丝凌乱。 就算他再固执、再不讲理,她也不该慌张…… 利曜南没有理由对她死缠不放。他只是不甘心,所以暂时不愿放弃,只要时间一久,他一定会知难而退…… 瞪着镜子,智珍忽然发现自己左耳上的耳环不见了。耳环应该是在挣扎中遗失的,至于掉在哪里,她根本回想不起来。 智珍瞪着镜子发呆时,电话忽然响起。 “喂?我是智珍。”她走到床边,接起电话。 “这么晚了,还没睡吗?”姜文温柔的声音传来。 他稳定的声调,适时地安抚了智珍茫然的情绪。她看了一眼闹钟,才发现自己回到家后,已经在梳妆镜前呆坐了很久。“我正要上床。”她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你呢?还没睡吗?” “等一下就上床,先打个电话给你。”姜文敏感地问,“智珍,你还好吗?你的声音听起来——” “我刚躺到床上,蒙着被子跟你说话的。”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姜文的敏感与过度关心,让智珍必须更温柔、更小心。 “那你快睡吧!明天……明天公司见?” “好。” “智珍!” 她正要挂电话,姜文忽然又叫住她。 “还有事?” “我……我想提醒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她陷入沉默。 “智珍?” “别对自己没信心,也别对我这么没信心,好吗?”她轻叹,“你能答应我吗?能真正的、打从心底答应我吗?姜文?” 姜文屏住气。“我……”他想答应,但心底却是空虚的。“我知道,我很抱歉,但是我——” “我只是完成我爸的心愿。你应该了解,我一直希望能为爸爸他分忧,所以我暂时无法放下这一切,就这么跟你走,虽然我明知道你心底不好受,但是我真的真的只能对你说抱歉……” “我了解了,智珍。”姜文似乎感觉到异样,“你不必再对我解释了,这一切都是我不好,我明知道你一直很想协助董事长,回到台湾面对过去。” 他的话让智珍惊讶。“你知道台湾的事?” “我知道你的生母住在台湾。以前你跟我提过,你忘了吗?” “我……” 第47章 尘封往事(3)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回到台湾我才会这么紧张。我一直担心你给果自己的压力过大,但是你却不让我为你分忧。你好像忘了我是你未婚夫,把压力都往自己的肩上扛,一点都不让我分担,所以之前我才会那么生气。” 智珍无语。 “但是,其实我也有错!我明知道你一直为了董事长的事烦心,你的压力其实比我还大,但我却还一再给你压力……好!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拿结婚的事烦你了,我相信你,我打从心底相信你。这样可以吗?”他反过来安慰智珍。 听到这席话,智珍反而无语。半晌后,她垂下眼幽幽地道:“谢谢你。” 泪水忽然掉下,垂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上…… 她感觉得到自己鼻头的酸楚,与心口的绞痛,也看得见眼前景物,已呈一片模糊的泪光…… 姜文的话,却让她的心头更沉重。然而她还能再承受多少的“沉重”? “很晚了,快睡吧!”姜文故作轻快地道,“要是害你早上爬不起来,那就是我的错了!晚安!”他笑着轻轻挂上电话。 电话线彼端,智珍手握着话筒,泪水已经爬满了两腮…… 利曜南开车将李芳渝送回家后,她并没有立刻下车。 “曜南,”李芳渝盯着自己的膝盖,幽幽地问,“今天晚上,我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何以见得?”知道她一时半刻不会下车,利曜南干脆关掉引擎。 李芳渝转头望向他。“刚才这一路上你都不开口说话,我知道你的心情一定不好。” “今晚,你不该跟我母亲提到结婚的事。”他直视挡风玻璃前方,眼神冷淡。 “为什么?”李芳渝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我只是传达父亲的意思而已,何况我们订婚已经一年多了,跟妈提结婚的事有什么不对?” “你下车吧!”他冷淡地道。 “你不要赶我下车!”李芳渝忽然哭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我虽然是你的未婚妻,可是你一直对我很冷漠?” “你可以选择,不要这种有名无实的关系。”他的声调更冷淡。 “我不会放弃的!”在密闭的车内空间,李芳渝大声喊着,像是在跟自己宣誓,“不管你怎么说、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放弃的!” 利曜南的脸色始终很冷淡,让她的过度激动仿佛成了笑话…… “没关系,我知道你并不是完全不在乎我,”她抹掉眼泪,逞强地笑着道,“否则当初你就不会跟我订婚了!你只是还忘不了那个女人而已——” “你下车吧!”他干脆横过身替她打开车门。 李芳渝愣住。她本想再开口说一些什么,最后终于忍住,她咬住唇愤而下车,然后甩上车门。 利曜南立即发动引擎—— 李芳渝再回头,利曜南已经将车开走…… 她怔立在原处,失神的双眼慢慢浮上一抹冰凉的冷意。 02 李芳渝虽然是院长千金,但她的另一个身份是专业护士,虽然这只是她用来打发时间的工作,但在父亲的要求下,她仍得有模有样的打卡上班,只不过她仍然拥有特权,不必像一般护士那么辛苦,必须轮值日夜班。 今夜李芳渝换下便装后,再次返回医院,自愿轮值大夜班。之后趁护理长换班之际,她很轻易就取得医院档案室的钥匙。 李芳渝记得很清楚,当年朱欣桐被推进急救病房的时候,因为大量失血,情况非常危急…… 她悄悄走进一般人不得进入的医院档案室内,坐在计算机前并打开电源后,毫不犹豫就打下一串数字,计算机随即开启,她很容易就从计算机主机里调出病历数据。 她听哥哥说过,档案室里计算机的密码,就是父亲的出生年月日。 随着日期往前推,数据一笔笔显示出病患的名称与编号,她终于找到朱欣桐的档案——随着档案内容在她眼前显现,李芳渝的眼睛慢慢瞪大、又渐渐眯起……似乎有某些事情正困扰着她。 十分钟后,李芳渝恍然回神,连忙按下计算机里的打印键。数秒后,打印机吐出数张数据,她匆匆离开座位取走打印文件后,又重新坐回计算机前。 李芳渝右手紧握着鼠标,怔怔地瞪着计算机荧光幕许久…… 最后,她终于将鼠标箭头移到“删除”标志,用力按下—— 彻底清除了朱欣桐的病历记录。 马国程一大早就接到电话,上午十点,他已经站在博济医院的大门口。 “是利先生要求我到医院,请贵院协助调出朱欣桐小姐的病历资料。”马国程直接走进急诊室主任医师办公室,对院长的独生子李奕豪医师道。 “既然是利先生要求的,医院责无旁贷,一定会尽力协助。”李奕豪比马国程还要客气。 他很清楚,利曜南早已介入医院董事会,只要利曜南愿意,随时可以在股东改选时召集董事,高票当选董事长,并行使董事长职权授命院长一职。 换言之,李奕豪的父亲,李国鼎的院长宝位能否续任到下一届,就系在利曜南的喜怒上。 “太好了,我就知道这种小事不需要劳驾院长大人。”马国程露出微笑。 即使是病患本身或者其亲属,想要调病患的病历数据也并不容易,通常要经过好几道程序,等上一段长时间,甚至必须动用关系才能得到数据。 病历调阅不易,这实在是医疗体系里,较为黑暗的一面。 “请马先生在办公室里等候一下,我到档案室里印一份朱小姐的数据,马上回来。”李奕豪殷勤地道。 他甚至不假助理之手,自愿充当跑腿小弟,亲自到档案室内打印数据。 马国程在李奕豪的办公室内,等了约莫三十分钟,却不见他回来。 等到李奕豪终于回来的时候,距离他前往档案室已经过了五十分钟,马国程的耐心刚好用尽。 “李医师,只不过是一份病历数据,由您亲自出马调阅,应该不必花这么久的时间——” “不是的,”李奕豪脸色很难看,他吞吞吐吐地说:“刚才……刚才我在计算机里找了半天,居然——居然没找到朱小姐的病历资料!” 马国程瞪大眼睛。 “是真的!马特助不信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到档案室!” 为了取信于马国程,李奕豪甚至将马国程带进档案室内,亲眼盯着他操作档案室的计算机,在朱欣桐住院前后数日期间,焦急地搜寻朱欣桐的档案—— “等一下!”马国程突然大叫一声。 李奕豪吓得僵住手,丝毫不敢动弹。 马国程瞪着计算机,他的眼睛慢慢睁大…… 他没有找到该找的答案,却意外地,搜索到一个可贵的契机。 前夜莫名其妙的哭泣,只是一时的脆弱。 已经多久了? 她好像快要忘记,哭泣的滋味是什么了…… 无法想象……她曾经是一个那么爱哭的女孩。 早上九点,智珍准时抵达公司打卡,办公室内气氛已经开始沸腾起来。 “谭特助!”秘书Sandy一看到智珍走进办公室,就忙不迭地跑过来,“马国程先生从十分钟前就开始打电话,一定要找到您本人。” “马国程?”智珍猜不到,马国程为什么急着找她? 她回到办公室,按下分机。“马先生?”平静的声音,与前夜已有明显不同。 “谭小姐?”马国程声调异样。 “我是。” “谭小姐,昨夜利先生发生车祸,请您立刻到博济医院一趟——” “很抱歉,”智珍脸色苍白,语调却轻描淡写,“我与利先生并无亲属关系,他发生车祸应该与我无关……” “事实上,不是只有车祸这么简单。”马国程声调沉重,“虽然我知道,您不希望任何人随意揣测您与朱欣桐小姐的关系,利先生也曾经警告我,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您,但是……但是我认为还是应该让您知道!” 沉重的告白,让人屏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利先生发生车祸的原因并不单纯。”马国程道,“前夜利先生曾经剧烈头痛,当时头痛程度十分严重,必须依靠两颗止痛药才能制止剧痛。今天早上利先生开车到公司时,却突然发生晕眩,以致经过路口时刹车不及,才导致这场车祸。” 马国程顿了顿,然后接下道:“这半年来,已经有无数次这种情况发生,医师表示,发作性晕眩不能忽视,目前利先生已经住院观察,但是他却坚持出院……我希望您能帮我劝他住院三天,接受彻底的身体检查。” 马国程说完话,耐心地等待对方回复,但话筒里却迟迟未传来任何声音…… “谭小姐?” “我有什么立场劝他?” 智珍沉默的时间,长到让马国程以为电话已断线,她才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极度虚弱。 “这正是我要求您原谅的地方。”马国程的声调放柔,“刚才我已经说过,我知道谭小姐并不喜欢别人将您与朱欣桐小姐混为一谈,但现在情况特殊,即使明知道您不高兴,我仍然必须为了利先生恳求您,恳求您到医院一趟——因为利先生始终认定……他始终认定,您就是朱欣桐小姐。” 话筒彼端再一次陷入沉默。 “谭小姐,我知道自己的请求很过分,但请您务必答应我——” “他在哪家医院?” 马国程喜出望外。“博济医院。”他回答得很快。 病房内,医师与不听话的病人,正陷入争执。 “利先生,不是我恐吓您,如果您坚持不肯入院做断层扫描,恐怕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我不想再重复第二次,立刻替我办出院,现在。”利曜南态度冷硬而且极端不合作,他已经掀被下床。 “既然住进医院,就应该听医师的话。”智珍若无其事地走进病房。 她的忽然出现,让在场两个男人顿时陷入沉默。 利曜南抬眼,面无表情地盯着站在病床前的她。 “呃,小姐,您是……”陈秋生医师微微眯起眼,神情有一丝困惑。 “我是利先生的朋友。您是利先生的医师吗?” “我是医院的脑科主任,您是?” 智珍点头致意:“敝姓谭,请教医师贵姓?” “我姓陈。”陈秋生眯起眼睛,他专注地端详起眼前这名女子。 “陈医师,”智珍索性对医师道,“没事了,利先生不会出院,他会与医院合作彻底做好检查。” “可是……” “您尽管去准备检查事宜,需要我们配合的时候,您只要请护士到病房来,通知我们一声就行了。” “好的。”陈秋生医师吁了一口气,但他的眉头却皱起来…… 不知为何,对于这位谭小姐,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以为自己是这间病房的女主人?” 利曜南淡漠的语调,提醒了智珍,病房内还有一名执拗的病人。 “如果你不在乎自己的健康,那么我没有意见。”她回身,脸上挂着微笑,“但是有一个人请求我来劝你,我答应了他,这是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间病房的原因。但是如果你根本不爱惜自己,而且固执到底,那么我无话可说,而且可以现在调头就走。” “是你来求我看病,对一个病人,你的态度需要这么高傲吗?” “我是劝你,不是求你。”她走到床头径自将病床上的枕头铺平,然后伸手拉他的手臂—— “而且在尚未检查之前,你没病,所以不算病人。” “你的意思是我必须得到绝症,生命垂危,才能换取你对我稍许和颜悦色?”他嘲弄地问,神情不悦。 她忍不住轻扯嘴角,再也装不了严肃与冷漠。“上床。”她拉得用力,故意压着他手臂上还没拔下的点滴针头。 利曜南眉头没皱,也没有喊痛。 他意外地听话,意外地合作。 “这样才是一名好病人。”她嘲笑他,声调却掩不住温柔…… 明知道他为什么“合作”、明知道他为什么“听话”,但智珍就是无法再板起脸孔。 “为什么愿意来看我?”他忽然问。 她顿住,然后转身倒水。“我不习惯见死不救。”她将水杯递给他。 利曜南毫不抗拒接过水杯,尽管他并不渴。“你好像很肯定,只要你一到病房,我就会乖乖听话?” 她再次笑出来。“难道现在你还打算出院?”却故意板起脸孔。 利曜南冷峻的脸孔难得露出笑容,他看着她的脸庞出神…… 智珍忽然警觉起来,她别开脸,习惯性地避开他专注的视线。 “怎么了?”察觉她的异样,他收起笑容。 “你很任性,”她小心地垂着双眼,避开他的凝视,“我不知道,原来大总裁也会这么任性。” “那要看是什么情况,为了哪一个女人。”他看着她,认真地道。 智珍屏息,随后她的态度又疏远起来。“既然你已经愿意接受检查,那么我可以离开了?” “不可以。”他答得很直接。 “你不但任性,而且很霸道。”她无畏地数落他,就像在教训一名孩子。 “只要你离开病房一步,我随后就出院。”他不在意耍赖。 “你——”她生气起来。“水杯还我!”伸手欲抢她给的杯子。 利曜南闪过她,智珍重心不稳,突然跌在他怀中—— “呀!”她低喊一声。 利曜南的大手已经握住她纤细的手臂…… 在智珍来不及反应前,利曜南粗糙的手指拂过她的发丝,他眯起眼,以情人的手法玩弄她白皙的耳垂…… 智珍倒抽一口气,猛地抽身往后退—— 因为动作太急切突兀,她差一点撞倒身后的椅子。 “你害怕?” “你太过分了!”她责骂他。 利曜南却笑起来。“是你自己投怀送抱的,我可没有强迫你。”他躺在床上,以臂为枕,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 智珍气结。 但看到他刚毅依旧,英俊的脸孔没有一丝病容,她的气忽然就消失了…… 她很清楚,一直以来利曜南扮演的都是强人的角色,没有任何事能够摧折他过人的精神与意志。 “我要走了!”她丢下话。 “我刚才说过,如果你离开的话,我会立刻出院。”他闲闲地道。 “你在威胁我?”她不生气,反而失笑。 利曜南撇嘴一笑。“我不认为,你会接受威胁。” “你倒开始了解我了。”她气极失笑,眼角余光见到走廊上匆匆奔来的人影,“我不走,只怕有人会赶我走。” 智珍才刚说完话,李芳渝已经奔进病房—— “曜南!”李芳渝不由分说,直接扑到利曜南的床前就开始放声大哭,“我刚才听哥哥说你出了车祸,住进医院……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她哭到一半,才想起刚才奔进病房时,在病床边似乎见到另一个人—— 第48章 尘封往事(4) 看到谭智珍,李芳渝眼珠瞪得老大,泪珠滑稽地挂在眼角…… “她为什么在你的病房里?!”她调头质问利曜南。 “我不请自来的。”不等利曜南开口,智珍先回答,“既然利先生没事,那么我先告辞了。” “等一下。”利曜南叫住她。 李芳渝神色紧张,她盯着利曜南,似乎害怕他开口留下谭智珍…… “代我问候令尊。”利曜南仅淡淡地道。 但他灼热的眼神异于音调,智珍别开眼,凝视医院光洁的地板。“我会的。”她转身走出病房。 智珍走后,李芳渝忍不住质问:“曜南,谭智珍怎么会知道你住院了?” “她必须知道。”利曜南的答案吊诡。 “必须?”李芳渝眯起眼,她不明白,“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利曜南撇开嘴,随即掀被子下床。 他的大动作让李芳渝愣住。“曜南,你要做什么……” “出院。”他丢下话。 “出院?你不是出了车祸——” 李芳渝愕然,她忽然明白,刚才利曜南说谭智珍“必须”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你是故意把她骗到医院来的?”她急切地质问,“为什么?!” 利曜南没有回答,径自大步走出病房—— “曜南!”李芳渝追上去,“你到底怎么了?我觉得你好像得了失心疯!自从这个女人出现后你几乎不把我放在眼里!” 利曜南停下来,冷眼凝视挡在他面前的女人。“你明知道她像谁,对不对?芳渝?” “那又如何?” “你明知道她像谁,却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吗?”他沉声问。 “天底下长相相似的人很多,一点都不奇怪!”她嘴硬。 “是吗?”利曜南低笑,“但是我却看到,你眼中有很明显的惊慌。” 李芳渝神色一凛。 “最近你查过欣桐的病历资料,对不对?”利曜南忽然冷冷地问。 “我……”李芳渝双唇颤抖。“我没必要……没必要查一个死人的病历!”她坚持否认。 利曜南的眼光骤然变冷。“是吗?”他忽然露出笑容,骤然调头走开。 李芳渝愕然张大嘴,因为感到呼吸困难—— 她瞪着空无一人的病房,脸色惨白。 智珍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就接到李芳渝的电话。 “谭小姐,我必须见你一面。”李芳渝开门见山地道。 “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交集。”智珍同样直接。 “我们当然有交集,”李芳渝撇撇嘴,“因为我们都认识一个男人,他就是利曜南。” 智珍沉默片刻。“李小姐,我与利先生只是商场上的朋友。”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我想见你,我已经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我会等到你出现为止。” 李芳渝说完话后,就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后,智珍来到李芳渝指定的咖啡厅。 “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李芳渝微微眯眼瞪着站在面前的女子。 智珍大方地坐在桌子另一端。“我来见你,只希望你不要误会。” “你希望我不要误会?”李芳渝抿嘴冷笑,“我为什么要误会?我该误会什么?” “刚才你在电话中,提到我与利先生的关系。”她回答得冷静,并未因为李芳渝的嘲讽而动气。 “谭小姐,可否冒昧问你一句,你到台湾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李芳渝收起嘲弄,脸色冷肃。 纵然李芳渝的口气接近质问,但智珍仍然平静地回答:“为了公事。” “公事?” “家父派我到台湾,是为了一件工程标案。” “那么,你到台湾之前,知道曜南跟朱欣桐的事吗?” “很清楚。” 李芳渝眼色冷峻,布满疑窦。“你知道自己跟朱欣桐长得很像?” “那又如何?天底下长相相似的人本来就不少。” 谭智珍的回答,几乎跟自己一模一样!李芳渝愣了一愣。“我不知道,曜南为什么对你的容貌这么执著?”她瞪着智珍的脸孔,微微眯起眼,“难道就只因为你跟那个已经死掉的朱欣桐长得一模一样吗?”她疑惑的声调,就像在自己问自己。 “这一点,李小姐应该去问利先生才对。”她答道。 对方冷静的笑容,让李芳渝回过神。“我很想问他,但他不会告诉我的。” 智珍一笑,没有接话。 李芳渝挺直背脊,神色回复从容自若。“你一定觉得很奇怪,身为利曜南的未婚妻,我为什么会这么没有自信?”她优雅地搅拌杯中咖啡,像聊天一样淡淡提起,“你可能会觉得好笑,曜南为了想见你,今天早上居然制造了一起假车祸。” 李芳渝有意无意地“泄露”真相,果然引起对方的注意。 “你是说,利先生今天早上的车祸是假的?”智珍脸上的笑容消失。 “你不相信我?”相反地,李芳渝露出微笑,“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马上打电话到医院,问医院里的护士,利曜南还在不在医院?” “马特助说过,利先生坚持要出院。我离开后,他会立刻出院并不意外。”原本以为能劝住他,但利曜南终究不是女人能够摆布的男人。 李芳渝嗤笑,“曜南在医院挂的是急诊,但他浑身上下一点伤也没有,不信的话,我可以要求急诊室的主任调病历数据给你看!” “不必了。”智珍问她,“李小姐,你特地来找我,对我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很简单,我不希望曜南一直沉湎在过去。”她盯着智珍,眸光如刃。 她很冷静…… 她在谭智珍的脸上,找不到一丝诡异的踪迹。 “那是利先生的问题,你找错对象了!” “我没找错对象,我也知道,你比曜南冷静。”李芳渝眸光深冷,“我只是提醒你要注意曜南,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旦执著起来,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你应该相信我,谭小姐。” 她忽然客气起来。智珍思索着李芳渝的话…… “不过,我并不怪他这么做!”李芳渝突然故作大方,“我知道他会这么做,是因为还思念着故人,只要一想到曜南这么重感情,我反而感到很欣慰。” 智珍垂着眼,始终没有回应。 李芳渝瞪着智珍,她盛妆的脸孔含着一抹诡异。“我听说,谭小姐已经有未婚夫?”李芳渝笑着问,她忽然提起姜文。“我还听说你们两个人是大学同学,几乎是青梅竹马?” “我跟姜文,确实是大学同学。”智珍淡淡地回答。 李芳渝咧开嘴。“那么,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结束台湾这件案子,回到新加坡,我们就会举行婚礼。”智珍的声调肯定,她说服李芳渝,也说服自己。 李芳渝露出真正的笑容。“太好了。我已经知道,曜南只是一厢情愿,他的幻想不会有结果的。”她的眼神倏然放出光芒。 “李小姐,你的联想,实在让我太意外了。”智珍自始至终都很清楚李芳渝的弦外之音。“我可以告诉你,即使没有姜文存在,我也没有兴趣与你争夺利夫人的宝座。”说完话,她从咖啡座内站起来转身离开,完全未顾虑到礼仪。 李芳渝却不以为意。 如谭智珍所言,她的确已经知道答案—— 知道谭智珍无意构成威胁,这就是她想要的答案。 陈秋生原以为,自己被请到院长室内,应该是院长要找他一起讨论医院未来发展规划,但在院长室内等待他的人却不是院长,而是他的病人,利曜南。 “利先生?你……” 陈秋生愣在门口,不知所措地瞪着利曜南和他的特助马国程。 “Vincent,你先出去,记得把门关上。”利曜南嘱咐马国程。 马国程推了推金边眼镜,冲着一脸错愕的陈秋生露齿一笑。他谨从老板吩咐,出去后随手将门带上。 “利先生,您不是应该待在病房里,等候脑部断层扫描——” “陈医师,你对于刚才在病房里遇见的那位小姐,应该不陌生吧?”利曜南打断他的话,突然这么问他。 他冷定的目光直视陈秋生。 陈秋生愣了一愣,经利曜南一提醒,他的记忆恍惚回到三年前—— “啊!”陈秋生忽然张大嘴巴发出一声无意义的低喊,他的两只眼睛陡然间瞪得老大! 难怪!难怪一直觉得那个姓谭的年轻女子很眼熟…… “你知道她是谁。”利曜南盯着陈秋生,沉声道。 他的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陈秋生喉头突然发出“咕嘟”一声……他显然因为太过于慌张,而全身僵硬,就连吞咽口水都产生困难。她姓谭!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想到是“她”…… “她是谭智珍,你很清楚。”利曜南忽然移动脚步走到陈秋生身边,他对陈秋生露出笑容,眼底却没有笑意。“对于这个人名,你应该不会感到陌生才对。” “我……”陈秋生脸皮簌簌地发起抖。 “你想解释?还是想否认?”利曜南咧开嘴,目光森冷。“陈医师认识谭小姐,不过,谭小姐看起来,对你好像没有任何印象?” “我……”陈秋生想说些什么,却一直无法完整地表达出来。 现在的他,内心的惊恐已经到了极点! 这件事——这件三年前的事要是被抖出来,他不但会被医院驱逐出去,还将被吊销医师资格,甚至被提起公诉! 何况利曜南既然查到了这件事,那么他可能已经发现其他蛛丝马迹!一旦利曜南查到这件事背后欲掩盖的事实,当他知道真相,那么…… 利曜南绝对不会饶恕自己! 陈秋生失魂落魄地瞪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他的冷汗已经滑进眼眶,几乎螫迷了他的眼睛…… 陈秋生开始全身发冷,同时不由自主地发抖…… 就好像末日将临! 帝华与联合营造再度连手于酒店召开记者招待会,会上宣布举行正式签约仪式,现场一片气势如虹。 如此大动作,宣战意味浓厚。 尽管事前智珍已经一再劝阻父亲,并且表现出反对之意,但是谭家嗣的决定不曾动摇—— 他对于利曜南擅自揭开他不欲面对的往事,感到极度的愤怒! 而谭家嗣的反应,智珍看在眼底。 她了解父亲的心情,这深藏了二十多年的情结……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化解,但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让父亲得到补偿。 智珍默默地站在会场内聆听一切,记者会开到一半,台前拍摄与采访的记者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发生什么事了?”智珍问秘书。 “好像是红狮金控在隔壁会议厅也召开了一场记者会。”Sandy回答。 “隔壁?”智珍不敢相信,“你是说现在?” “是啊!”Sandy皱着眉头回答。 智珍看到场内记者几乎跑了一大半,整个会场显得七零八落,原本营造出来的气势已经溃败。 “他到底想怎么样?”她喃喃自问,随即自会议室后门走出。 隔壁场地只有帝华与联合营造租赁的会议厅一半大,利曜南很聪明,他不虚张声势,反而让闻声赶来的媒体挤满了红狮的会议厅。 智珍走进红狮的会议厅时,记者会刚好开始。 记者会一开始,利曜南的心腹特助马国程立即宣布,记者会只开二十分钟,每家电视台记者只可问一个问题,但来者不拒! 这句“来者不拒”,造成会场一阵莫大骚动! 利曜南已将近三年不曾在公开场合出席,即使偶尔出现在自家银行、酒会,亦来去匆匆,惜字如金,他从来不回答媒体问题,总是由身旁助理代表发言。现在这句“来者不拒”对于现场记者媒体的确造成了非常大的吸引力。 同时红狮记者会是临时召开的,事前媒体完全不知情,况且记者会说明只开二十分钟,以致电视台无法临时调出第二组人马赶赴现场采访。 而“来者不拒”四个字一宣布,原本还留在帝华会议厅的记者,脑子里出现的就是先抢镜头要紧!众人纷纷跑来凑热闹,这样即使抢到的不是“独家”新闻,也不致于成为“独漏”新闻! 利曜南完全成功了! 智珍站在门口,见识到利曜南的行为与手段,心凉了一半。 他太强悍了! 智珍知道,利曜南的目的很简单,他这么做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打击帝华与联合营造的士气。他总是知道在什么时间,用什么样的方法打击主要的敌人。 而她竟然错误地以为,他已经改变…… 利曜南曾经一手导演那晚不预期的相认,她相信在那之后,利曜南完全了解谭家嗣与吴春英的关系,更清楚谭家嗣就是朱老太爷唯一的子嗣! 然而,现在利曜南仍然要从朱家嫡子手中,夺走他想要的一切—— 和三年前,他从朱家嫡孙朱欣桐手中,夺走红狮金控的情景,一模一样! 记者会结束后,谭家嗣怒气冲天! “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回到联合营造的办公室,谭家嗣气得拍桌子。 智珍从酒店一路跟到办公室,试着安抚父亲。“爸,您先坐下来,不要这么生气——” “为什么不生气?利曜南摆明了跟我戗上!”谭家嗣紧握拳头,神色阴沉,“他害死了我一个女儿还不够,现在竟然把主意动到我头上来?!利曜南真以为我是软柿子,可以任由他搓圆掐扁?!” 智珍神色苍白。“爸,您这么说并不公平,他没有——” “不公平?!”谭家嗣突然发狂地大吼,“我为什么要公平?!老天爷对我公平吗?!” 智珍怔怔地瞪着父亲,眼底浮现一抹悲哀。“如果真要怪老天爷,那么老天爷对妈妈难道公平?对爷爷又何尝慈悲?”她平静地,一字一句低诉。 谭家嗣倏然瞪大眼睛,“你刚才叫她什么?”他冷着声问。 “我已经去见过母亲了。”她凝望父亲,决定说出实话。 谭家嗣愕然僵住。 智珍望着父亲,眸子里已然氤氲着泪雾。“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见到妈伤心欲绝的模样却置之不理。爸,为什么?为什么您要选择伤害的方式,而不是试图去弥补——” “居然连你也背叛我?!你忘了?你曾经答应过要孝顺我!答应过你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你难道全都忘了?!”谭家嗣怒问。 “我没有忘记。我记得,我全记得……”泪水滑落她的脸颊。 她记得清清楚楚! 她永远记得当年自己曾经发过的誓,流过的泪…… “既然记得,你为什么背叛自己当初的誓言?!” “我没有……我一直听您的话,尊重您的决定,但她毕竟是我的母亲。”她没有后悔,“我不能背叛自己的父亲,但是,我同样不能背叛自己的母亲。” 第49章 尘封往事(5) “好,很好!”谭家嗣冷笑,“你有理由,你都是对的!再接下来你就要开始认你的‘爷爷’,然后你们‘一家人’同心协力,连手开始算计我!” “爸……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听到自己微抖的声音。 谭家嗣的额头浮现青筋。“难道不是吗?!你敢再发一次誓,敢说你不会再背叛我?!” 智珍容色惨淡地垂下眼,过了半晌,她似乎已经下了决心。“好,我答应您,除非经过您同意,我不会再跟爷爷见面。”她幽幽地承诺。 “我暂时相信你的话。”谭家嗣的神色冷酷,“不过,我要你拿利曜南发誓。” “爸?”智珍倏然抬起头。 “拿他发誓!”谭家嗣固执地命令,“我要你发誓,如果你再背叛我一次,今生今世就让利曜南再也见不到你的面!” 智珍脸色惨白。 “怎么样?你不敢吗?”谭家嗣面目深沉。 他阴鸷地凝视着女儿,智珍的行动,将决定他举刀伤人自伤,或者平息疑虑! “好,我发誓。”智珍终于举起手,苍白的脸庞已然没有血色。 看透了父亲的心,她知道一个以恨填充二十年岁月的男人,这深刻的伤口,只能以爱弭平。 “我发誓,倘若我再背叛父亲,那么……那么今生今世,就让……就让利曜南再也见不到我。”她平着声,读出誓言。 为了父亲,她以利曜南的名发誓作为赌注…… 谭家嗣紧绷的脸孔,蓦然垮下。 他阴沉的脸色回复平和,他终于相信女儿不会蓄意背叛自己。 “好了!你出去吧!”谭家嗣神色复杂。 他的眸光交织着愧疚与冷傲的情绪。纵然他明知道自己对女儿极度不公平甚至残忍,但他没有办法在一时之间说服自己,去面对二十多年来的伤痕…… 智珍沉默地离开父亲的办公室。 她知道,有些事是无法以言语来弭平的,她只能等待,只能被动地等待。 “智珍!” 刚走出办公室,智珍见到姜文。 姜文对着错愕的她露出笑容。“董事长找你进办公室,是为了利曜南在酒店召开记者会的事?” “嗯。”她点点头,“你一直站在办公室外面?” “没有,我在办公室等不到你回来,才过来找你,本来打算董事长再不放人,我就拿报告敲门进去帮你解围。Sandy也在你的办公室,就是她告诉我,董事长一回来就找你进去。”他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董事长为难你了吗?” 她垂下眼,然后摇头。“没有,董事长他只是心情不好。” “可想而知,那个利曜南真的太奸诈了!想不到他也搞了一个记者会,还跟我们选在同一个时间,根本就是故意的!” “姜文,”她别开脸,不想再听,“我头有点痛,想先回去休息……” “那我送你回去——” “没关系,我自己坐出租车回去就好,你帮我跟Sandy说一声,请她替我请半天假。”她柔声道。 “不行,我一定要送你回去,否则我不放心。”他坚持。 智珍不再拒绝。因为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与姜文辩论。 “走吧!到车上我再打电话给Sandy,让她帮你请假。”他搂住智珍的手臂,护着她走进电梯。 智珍跟随着他的脚步…… 沉重的心情让她根本没注意到姜文眼底潜伏的阴霾。 智珍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因为担心父亲被杨日杰利用,她不得不再一次来找利曜南,而这一次,她是来求他的。 隔天晚上,智珍通过马国程约到利曜南,因为马国程欠她一个人情。 “约会地点需要这么隐密?”利曜南如时赴约。 智珍坚持在饭店见面,事前订好席次,安排谈话包厢。 “帝华与联合营造召开记者会后,我不希望被记者拍到我们私下会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揣测。”看到他一个人进来,她知道利曜南的贴身保镳已经站在包厢门口守护。 “你担心八卦记者想起三年前的事,拿你的容貌大做文章?”他嘲弄。 “我担心的是,产经记者会拿我们会面的事,在捷运竞标议题上大肆炒作。而我爸他,这段期间不会喜欢看到太多关于你的新闻。” 利曜南低笑。“你与我见面,向来必须有理由,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的父亲。”她认真地回答。 利曜南没接话,等着她往下说。 “昨天早上,你导演了一场好戏,这一场戏确确实实打击了我的父亲。”她道。 “令尊并非如你所想象的,是那么脆弱的男人。”相较她的认真,他仅淡淡地道。 “那要看他的敌人是谁。倘若利曜南回复三年前一样,开始不择手段,那么我父亲即使再坚强,也很难成为你的对手。”她直视他,一字一句地道。 利曜南为她的直言不讳鼓掌,他索性叠起修长的腿,咧开笑脸。“三年前?你的口气,就仿佛你有多了解我一般。” “我当然了解你。”她回避他探测的眼光,“我彻底研究过你,了解你的一切,也许比你自己还要清楚你自己。” 利曜南低笑。“我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一名女子,这么深切的研究着我。我很想知道,你的动机是因为纯粹好奇?还是因为某种连你自己都不清楚的狂热?” 她当然听得懂他的暗示,但她不生气。“我之所以研究你,只跟业务有关,过程没有任何你自以为是的‘狂热’。一直表现得像个疯子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利先生。”她反击。 利曜南不怒反笑。“你生气了?”口吻却像个情人般温柔。 智珍愣住,疑惑他反复无常的反应。“生气?”她蓦然朝他微笑,然后冷淡地说:“我为什么该跟一个脱序失常的疯子生气?” 利曜南咧开嘴,粗嗄低喃:“真的生气了。” “够了,”她别开脸,试图挥开他莫名的温柔,“我实在受够了你莫名其妙的话,跟你莫名其妙的行为!也许你愚弄人是一种习惯,我无法制止你,但我再也不会陪你演任何自欺欺人的戏!” “什么意思?”他眯起眼。 “你根本没发生车祸,也根本没病,为什么把我骗到医院?我不明白……你明知道我跟欣桐是孪生姐妹,我不是欣桐,欣桐也不是我!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自欺欺人?” 她的话击中了他,利曜南震了一下,笑容自他的脸上敛去。 “芳渝找过你?”他很快猜测到。 因为只有李芳渝知道医院发生的事。 “谁找过我重要吗?”从利曜南的反应来看,她知道李芳渝没有说谎,“对你来说也许什么人都不重要,你只在乎自己的感觉,却不顾别人的感受。” 她后悔,为什么要相信马国程的话? 即使他真的生病又如何?她不该去看他,不该关心他!因为她是智珍,不是欣桐…… “你恨我?”他嗄声问。 突如其来的问话,揪紧了她的心。 “不……”她的脸色苍白,强迫自己剔透的双眸注视眼前的男人。“你戏弄我的事我不在乎,也无法在乎,因为现在我有求于你。”她面无表情地冷淡地带开他试图转移的话题。 然后她接下说:“利先生,现在我很严肃地告诉你,我爸他……他当年离开台湾有不得已的苦衷,以致现在每次回到台湾,他就必须面对心底的挣扎。你也算是半个朱家人,这一次如果你愿意高抬贵手,我代表朱家永远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利曜南收起笑容,他冷星般的眸光低敛。“你要我放弃捷运工程案?” “是的。”她屏息。 “你在做一个完全不理性的要求。” “我知道请你放手是不可能的,我只是请你‘暂时’放弃,或者应该说,在父亲冷静下来之前,不要再试图刺激他——” “谭董是一名成年人,我认为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应该考虑过后果。” “这次不一样!我爸他明知道杨日杰正在利用他,却执意往火坑里跳!”她垂下眼,语调忽然忧郁,“我不忍心看见他如此,但我相信他只是一时无法面对……毕竟你也有错,你不应该擅自安排那一晚,在爸爸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之前。” 利曜南面无表情。 她忧愁的脸庞像一块磁石,深深吸引他的注目。 “你可以答应我吗?暂时的,只要一次就好,请你放手。”她再一次求他,轻声柔语,为了父亲抛掉自尊。 “如果我不放手?”他的神色阴郁。 “那么,我也不会让你伤害我的父亲,我不会让你有机会那么做的。”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宣誓。 “你想保护他?”他眯起眼,“但是你看起来,甚至没有你父亲坚强。” 智珍纤细的身体微晃。“你错了,我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坚强。”她平视他的眼睛。 “是吗?”他粗嗄低喃。 “为了我父亲,为了他,我会尽一切努力。”她用平板的语调宣誓着。 时间仿佛静止,过度寂静让室内的空气令人窒息。 然后,她凝雾的眼眸望向沉默的他,再一次请求:“请你放手,只要暂时的放手就好,我一定会说服父亲,因为我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利曜南的眸子蒙上一层雾气氤氲。“那么,就尽你所能,将我击败。”他残忍地回绝。 智珍的脸孔瞬间刷白。 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 一个唯利是图的男人,即使曾经沧海,终究也无法改变他追逐名利的野心与冷血的事实。 “绝对,”利曜南站起来,临走之前轻柔地、几近温存地倾身对她呢喃,“绝对要记住,千万别对你的敌人心软。”他低柔地对她道。 然后转身走出包厢。 03 最近这几天,下班后姜文总是坚持带智珍外出吃饭,之后再开车送她回家。每天晚上都要到十点钟左右,智珍才能回到家中。 对于婚事一再拖延,智珍对姜文感到十分亏欠,因此她很难拒绝他的好意,只因不忍心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这晚她仍然强颜欢笑应付了姜文一整个晚上,智珍的脸庞堆积着疲累,深锁的眉宇诉说着千丝万缕的愁虑…… “连续三天,准时六点离开办公室,十点过后才回到家。跟男人在外逗留到这么晚,这种行为实在应该打屁股。” 公寓楼梯口,传来熟悉却让她心惊的低沉男声! “你怎么进来的?”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瞪着不请自来的男人。 利曜南从楼梯转角的阴暗处慢慢走出来,他的眸色深沉,冷凝的眼底没有一丝笑意。“如果我告诉你,我正好认识管理员,这个理由你会相信?” 楼下根本就没有管理员!她屏息。他看起来不高兴,甚至……在生气? “你来做什么,我跟你之间,应该没什么交集了。”她别开眼取出皮包里的钥匙,打算以漠视忽略他的存在,让他知难而退。 然而利曜南居然上前一步,直接捉住她的手腕。“真的没交集?还是你一直在自欺欺人?”他直接将智珍压上墙面,手段霸道,口气却异常温柔。 “你疯了?”她忽然紧张起来,因为他今晚不太对劲,“你快放开我……” “我为什么要放开?一直保持风度的结果,就是让别的男人乘虚而入,与其如此,我宁愿不做绅士。”他粗嗄地道。不费吹灰之力擒住她的双腕令她不能反抗,然后他伸手意图触碰她的脸庞—— “你看清楚,我不是朱欣桐!”智珍急切地撇开脸,狼狈地避开…… 可利曜南竟然回答她:“我知道。”他低笑。“你,是谭智珍。” 她愣住,直到利曜南的脸孔突然朝自己压过来—— “利曜南!”她死命推挤他,却发现根本推他不动后便下意识地大声喊,“利曜南,请保持你过人的理智!” 因为这句话,利曜南暂停下压的举动。 他英俊的脸孔定格在她面前数厘米处,冷沉的双眼盯着她逃避的眼眸,灼热的男性气息喷拂在她紧绷的肌肤上…… 然后,他忽然撇开嘴,贴在她耳边粗嗄地低诉。“没错,你说的对,我的确还剩理智。”他沉声低笑,喃喃的语调如同情话。 智珍心底忽然鼓起鸣钟—— 仿佛,在上一个世纪,同样的对话蓦然在她的脑海显影,如钟鼓般余音波荡的缭绕起来…… 注意到她的错愕,他慢慢敛下眼,性感的薄唇咧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智珍回过神,用力挣开他的掌握!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朱欣桐。况且姜文也不是一般人,他是我的未婚夫,不久后我就会嫁给姜文成为他的妻子。”她喘息着,惊魂未定地瞪视着他,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失去冷静…… 何况,他才拒绝过自己,而且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今后两人将成为“敌人”。 “我们曾经讨论过婚姻的意义。”他沉定地看着她,过于平静的音调仿佛刚才的事不曾发生,“虽然我说过,我不认为男女结婚必定存在爱情,但是这个定律,不适合用在你身上。” 她蓦然失笑。“利先生,”因为他的过于自信,她禁不住嘲弄。“我与姜文的感情如何,不需要你来评论。” “我不评论,只是说出事实。”他露出笑容。 他的话,令她一窒。“我确定,与你之间实在有严重的沟通问题。” 她迅速掏出钥匙,转身开门—— 利曜南出手挡住半开的大门。“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打算敞开心扉,跟我沟通。”他又再一次将她困住。 这次是把她包围在大门与他之间。 智珍屏息着,因为两人之间几乎没有间隙的距离,贴近到她的背脊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 她强迫自己深深呼吸,然后转过身面对他—— “请你离我远一点,我已经再三说明我不是你以为的她!如果你一定要逼我承认,好,那么我承认欣桐是我的妹妹……但,她就只是我的妹妹而已!我不是她,她也不是我。”她瞪着他,声调平板。 但很快的,她发现转身的动作根本是失策的! 两人间暧昧的姿态,完全不利于她。 利曜南咧开嘴,冲着她微笑。他可疑的笑容把她弄迷糊了,她眨着眼疑惑地眯视他…… “你是谁都好,从现在开始,我准备追求你。”他低柔地回答。 他突然而来的宣誓,让智珍错愕。 但他的模样看起来不像开玩笑……而且她不认为,利曜南会半夜跑到她的住处来,跟她开如此莫名其妙的玩笑。 “是吗?那么你对于朱欣桐的爱呢?”她质问他,藉此保卫自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久之前你也曾经说过,这一生你只爱一个女人,朱欣桐。” 她的话饱含指控,然而问着他的同时,她自己感到一阵无法控制的窒息…… 第50章 尘封往事(6) 利曜南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她。“我不记得了。”他简短地道。 利曜南无赖的回答,让智珍感到不可思议! 她睁大眼眸,然后一字一句地指控他:“你真是一个冷血而且奇怪的男人!就算你不记得自己曾经信誓旦旦的爱情,但应该不会忘记数天前你曾经拒绝过我的请求!就算我也忘记了你的海誓山盟跟信誓旦旦,但是你真的以为,我会答应一个曾经那么无情拒绝过我的男人对我的追求?” “Business is business,这是两件事。”他露出毫不在乎的笑容。 智珍神情严肃。“你以为这是游戏?”她并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色很苍白。 利曜南的无情她很清楚,但就因为太清楚了,所以心口充斥着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的……不知是痛楚还是麻痹。 “答应我,明天晚上,不许再跟那姓姜的出门。”他要求,恣意地伸手拂开她颊畔乱发。 她的话,他如同耳边风般置之不理。 智珍避开他的触碰。“不要——不要碰我!” 然而他手指拂过处,却带起一道令她心惊的灼热…… 利曜南目光深沉,她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他的视线下,就连她眼眸深处细致的表情,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松手,忽然放开她。 如获大赦,她迅速退到门后,与他隔开一道铁门的安全距离…… “我准备追求你,你逃不掉。”隔着铁门,利曜南低嗄地对她道。 智珍出神地凝望他眼底温柔的狂妄…… “只能接受。” 他笑着,轻松宣誓。 用力关上铁门,智珍把利曜南关在门外,然后转身逃回黑暗的屋子里…… 在没有一丝灯光的黑暗中,智珍奔走时撞到沙发椅背,疼痛让她顺着椅背滑坐到地板上,然后有一段好长的时间,她就这样怔怔地坐在地板上,忽然感到寒冷,于是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膝头,想到利曜南在门外坚决的表情,她忽然感到害怕…… 铃铃—— 一阵吵嘈声让智珍回过神,她这才发现家里的电话已经响了很久。 执意响个不停的电话骚乱着她的心绪,不肯放弃,最后她叹息着慢慢从地板上爬起来,走过去拿起话筒。 “喂?”她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讶异于自己如此柔弱的音调。 有多久了?她不容许自己软弱…… “智珍吗?我在楼下等了很久,一直没看到你公寓里的灯打开,你没事吧?”姜文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我……”她深呼吸,然后强颜欢笑,“我没事。” “你还好吗?”姜文不放心,“要不要我上去陪你——” “不必了!”察觉到自己的口气太急,她徐徐缓下声,用力闭起眼睛然后慢慢睁开。“我没事,只是很累,所以回到家后就坐在沙发上休息,没有立刻打开灯。”她愉悦的声调听来坚强。 “是这样吗?”姜文口气疑惑。 “真的,就是这样。” “那么,你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好。”她柔顺地回答。 只有对姜文,她没有任何坚强的伪装。 “智珍?”他忽然唤住她。 “我在听。”她真心微笑。因为她答应过…… 答应过一个人,她会真情真意地对待姜文,一生一世,永远不能辜负他。 “董事长今天,主动跟我提到了婚事。”他忽然道。 姜文突如其来的话,令她无法反应…… 片刻后,智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爸他,他真的跟你提起婚事?”然而她必须努力控制,才能保持声调的平静。 “对,就在今天早上。你知道吗?能听到董事长主动提起,我真的很高兴。” “为什么……”她喃喃自问,“为什么爸爸他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我也很惊讶,不过我看董事长不像临时起意。他似乎早有打算,好像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计划我们结婚的事,老实说,我真的很惊讶!因为我一直以为,董事长根本不放心把你交给我。” 她怔怔地陷入沉默。 “智珍?你怎么不说话?” “我……”智珍脑中一片空白。 “我知道了,你听到这个消息,跟我一样太高兴了,对不对?”姜文敛下眼。 彼端的他,脸上并没有笑容。 他坐在车内,车子依然停在智珍公寓楼下。一部高级奔驰突然开到智珍的公寓大楼前,车门打开后,他看到利曜南走出公寓大门,纵身跨入驾驶座旁。 然后,奔驰车迅速开走。 “姜文,很晚了,我很累……我们明天再讨论这个问题好吗?”她实在无力再强颜欢笑下去。 “当然好。”姜文笑着说。 “晚安。” “晚安。”他仍然笑着收线。 姜文合上手机盖,他瞪着前方开远的奔驰车灯,冰冷的脸孔没有一丝笑意。 “利先生,他的车子从刚才就停在公寓楼下,一直没开走。”马国程的视线自左前方的后照镜,转回挡风玻璃凝视前方路况。 “我知道。”利曜南面无表情地回答。 他深邃的眼眸凝望窗外,若有所思。 “那么——” “我想知道,他是否知道我的存在。如果他还不知道,那么现在知道,还不会太晚。” “利先生?” 利曜南转回目光,灼亮的双眼盯着车内的后视镜。“他不可能毫无疑问。” 马国程抬起眼,看到镜中利曜南的眼睛。 他知道利曜南的意思,但是却不明白利曜南的做法。 “甚至于,应该在一开始……”利曜南侧开眼,沉冷的眸光掠过一抹星芒,“他就已经知道,‘她’不是‘她’。” 马国程不由得屏息。“利先生,您的意思是说,姜文他根本就知情?” “不,他不知情。” “利先生,我不明白——” “不会等太久。” 利曜南从西装口袋拿出一枚女性耳环,握在手心上把玩…… 马国程眯起眼深深疑惑,过了半晌,他才听到利曜南往下道—— “答案,不久就会水落石出。” 博济医院是一家高级私人医院,能到博济医院身体检查,或者入院就医者皆非富即贵,因应这些富人的需要,特别是住在特等病房的病人,博济医院的门禁特别严格,任何探视者都必须留下身份证件,并且得到院方与病患的同意,才能进入院内特等病房探病。 李芳渝并非一个被动的人。 自从在朱欣桐的病历上发现了可疑之处,她就开始怀疑着谭智珍! 但在见过谭智珍后,因为实在从她那里得不到任何线索,于是她想到上班时间利用医院计算机——拜博济医院门禁森严之赐,她找到数日前利曜南住院当天的访客资料—— 李芳渝很快就查到当日谭智珍留下私人证件时,值班护士登记的个人基本资料内容。 之后,她伪造谭智珍的住院数据,然后利用博济医院的名义,十分有耐心地将谭智珍的个人资料传送到新加坡各大医院。 终于,她在新加坡樟宜综合医院得到了回音。 “三年前,博济医院也曾经来要过资料!”樟宜医院的挂号柜台查到这件事。 李芳渝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撇开疑虑,她很快地回答:“是的,”她已猜到,三年前谭智珍必定到博济医院就诊过。“但是因为谭小姐再次就诊,所以我们必须知道她近三年来的病历数据以免误诊,最好是能把过去病历档案一并送传过来。” “这样呀……可是我们实在不能随便将病人的病历转给你们,除非——” “有博济医院的证明也不行吗?您也了解,谭小姐她目前住院,不方便自己到贵院申请病历数据。” “可是……”对方显得很为难,“有医师的签名吗?” “当然有。”她有把握,能将兄长李奕豪的签章伪造到九成相似。 “那么,你先把医师的签名文件传真过来,我们会再跟贵院求证,如果签名没有问题的话,病历应该可以转送过去。” 对方医院十分谨慎。 “没问题,我现在就把签名文件传真过去。” “麻烦你了!” 挂了电话后,李芳渝立即着手传真。 她心底觉得奇怪的是,事实上后来她曾经回到档案室内,回头寻找病历档案,然而却未曾发现任何关于谭智珍的病历! 之所以回头寻找谭智珍的病历,是因为她实在想不通一些直到现在看来,仍是极为关键的事—— 她一直认定朱欣桐的死因可疑,现实让她难以忽略!更何况,利曜南的态度在改变,她不得不提防忽然出现的谭智珍…… 然而当初她回头到档案室找寻时,却未发现谭智珍的病历。 那时她原以为自己的预设是错误的,但樟宜医院既然透露博济医院曾经要过谭智珍的病历资料,那就证明谭智珍曾经在博济医院就诊过!也因此推断,谭智珍在博济医院的病历应该是存在的,只是现在忽然“不见”——或者应该说,谭智珍的病历档案是被人为“有意”或者“无意”删除了! 就如同朱欣桐的病历资料,被她删除了一样! “到底会是谁做的事……” 李芳渝喃喃自问。 因为数据被删除,她无法找到当初治疗谭智珍的主治医师是谁!而当年为朱欣桐急救的医师,早已经离开博济医院,出国进修不知去向。 李芳渝只记得,当年朱欣桐急救前她负责挡住一干亲友,并在急救当时,忙于安排因注射镇静剂而昏迷的利曜南住进另一间病房,因此并未进病房跟随医师一起参与急救步骤…… 那么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 为什么到最后,血崩的朱欣桐竟然会死于肺部感染? 在签约记者会上遭遇挫折后,谭家嗣的行动反而更加积极。 智珍看到父亲不但主动要求到帝华开会,并且积极插手报价规划,毫不避讳他取得团队主导权的野心,而杨日杰碍于联合营造所投入的合作资金,占总投资比例庞大,在极机密的报价规划部分,也不得不让父亲插手…… 即使智珍仍想阻止联合与帝华合作,到这个阶段也成为不可能的任务了。 中午休息时间,一则因为姜文坚持,二则智珍实在身心俱疲,她同意姜文的提议到外面的餐厅用餐。 “你最近精神不太好,一定要多吃一点,好好补充营养。”点完菜后,姜文特别叮咛她。 智珍忽然感到,难以承受他太多的感情…… “吃中饭?” 一个男人忽然走到智珍身边的走道,低嗄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利曜南自然而然地伸手环住智珍的椅背,那姿态,就似雄性动物的生物本能,霸道而且张狂地宣誓占有权。 智珍全身僵住,她愣在座位里,没料想会遇见利曜南,更想不到他明知姜文是她的未婚夫,竟会当着姜文的面直接挑衅……难道,他竟然跟踪自己? 姜文脸色骤变,利曜南嚣狂的肢体语言,瞬间在姜文眸底酝酿出风暴—— “利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与未婚妻单独、安静地吃一顿饭。”他特别强调“未婚妻”三个字。 “当然!”利曜南若无其事地笑道,“这是我的餐厅,这顿饭我请客,你们随便用。” 姜文的脸色刹那间难看到极点。“你的餐厅?”他阴鸷地问。 利曜南抬起手表,状似淡漫地笑道:“五分钟前,应该说自从你们走进这间餐厅十分钟后,我刚好买下这幢物业。” 利曜南身后的马国程,伸手推高金边眼镜,以掩饰他脸上的笑意。 智珍看到姜文的拳头握紧,她由衷感到不忍…… “谢谢你,利先生,”智珍抬起脸,苍白地对着利曜南微笑,“不过,我跟姜文不习惯让陌生人请客。” 利曜南沉下脸。 智珍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姜文,我们走吧!” “不需要!”姜文竟然开口拒绝,“既然利先生这么大方,我们自然不能拒绝人家的好意。坐下来,智珍,我们一定要好好享用利先生免费提供的这顿烛光午餐。” 智珍怔立在餐桌旁,她像个木头人一样,出神地凝望姜文冷酷的表情,难以置信向来谨慎温文的他为何会说出这种话…… “你太多虑了!看起来姜先生很赏脸。”利曜南如情人般对她柔声耳语,同时出手将肢体僵硬的智珍重新按回座位上。 她身不由己地坐回椅子内,看到姜文睁大眼睛瞪着利曜南的一举一动,他看起来冲动的想要伸手打掉利曜南放在她肩上的手。 似乎看穿姜文的心思,笑容重回利曜南英俊的面孔上。 “自己的餐厅,好好吃饭,嗯?”利曜南咧开嘴,倾身特别低柔地叮咛智珍,如哄爱人。 接着他宛如来时一阵风,转身走开,马国程紧随其后。 姜文眯着眼,拳头狠狠地握得死紧…… 他的的确确是来挑衅的!智珍清楚地看见他的动机。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利曜南会从不确定,到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 智珍怔怔地坐在位子上,她甚至完全没有心思注意到姜文的反应。 “利曜南对你很特别?!” 直到姜文突然开口问话,智珍才回神。“他……”轻咬着下唇,她突然感到难以回答。“我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真的感到茫然。 她不明白利曜南的动机,更不了解他为何突然转换态度。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利曜南正在改变游戏规则—— 他不再被动,而是扭转态势,成为主动的掌控局势者。 然而,十分钟内决定砸钱买下一间餐厅,只因为她跟姜文在这间餐厅一起吃中饭?智珍知道利曜南不在乎金钱,却完全看不清他意欲为何。 “是吗?”姜文的笑容很冷。 看到姜文不信任的表情,智珍心口一寒,整个心脏忽然狠狠地揪紧。 “Waiter!换菜,换成全餐厅最贵的菜!另外给我点蜡烛、找琴师演奏,再来一瓶1988年份的波尔多红酒!” 得不到智珍的回答,姜文泄恨一般,花利曜南的钱尽情发泄。 然而最让他感到可恨的是,就算一顿饭花上一百万,利曜南也完全不会在乎! 尽管现在是中午时间,要求点上蜡烛显得十分怪异而且不合情理,但侍者显然被特别叮嘱过,对于姜文的无理要求一概照单全收。 智珍沉默着,直至感觉到晕眩…… “姜文,我……我去一下化妆室。”她苍白着脸庞强颜欢笑,不待姜文回答,匆匆起身奔到化妆室。 她无法继续坐在位子上,与姜文面对面……因为他隐而不宣的怒气,实际上给了她非常大的压力。 利曜南等于宣告了两个男人的战争! 她忽然想通……利曜南绝对是故意的,他故意捏造暧昧的误会,让姜文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即使,姜文才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智珍走进化妆室前,被一只突然伸出的手拉到角落。 第51章 尘封往事(7) “你看起来很不安?”利曜南低嗄地笑问,索性环住她的腰,制止她的挣扎。 他早已等在附近守株待兔,他根本不曾离开。 “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我不明白……你到底想怎么样?”智珍掰不开他的手,于是紧张地望向餐厅另一头,姜文所在的方向。 幸好,姜文似乎并未发现她被“挟持”,否则可能引来另一场更大的风波。 她正经八百的问话,惹来利曜南嗤笑。“你很清楚我想怎么样!况且,昨天晚上我已经警告过你了,是你太不听话。” “你简直是疯子!”她唾弃他,“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该听你的命令行事?” “错了,”他笑着扣紧她扭动的腰肢、箝制她纤细的手腕,仿佛制服她是件有趣的事,“全世界的人都可以跟我作对,唯独你例外。” 智珍瞪大眼睛。“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问第二次了!同样的问题,我向来不答第二遍。”他低笑,忽然倾身压向前…… 太过贴身的距离,让他们几乎热唇交接,她吓一大跳,急忙撇开脸! 仿佛他是瘟疫,她急急避开的反应,反而惹利曜南失笑。“你逃不掉,总有一天……” 他灼热的视线锁紧她迷蒙的眼眸,智珍浑噩地凝定住,如泥雕塑像一般丧失知觉,困缚在他炽烈的目光下。 “你会回到我身边。”他沉声宣誓,然后放手。 智珍愕然瞪视着他。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察觉了什么?! 这回他真的放手,并且离开餐厅。 智珍愣在角落处,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匆忙奔进女生化妆室内—— 就怕他神出鬼没,再次忽然出现,纠缠自己。 姜文在座位上等了半晌,不见智珍回来,他心底起疑正要站起来找人,忽然听到智珍忘在座位上的皮包内,手机响起。 他犹豫三秒,就伸手打开皮包,拿出手机—— “喂?请问是谭智珍,谭小姐吗?” “她——智珍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是她的未婚夫,有事可以直接告诉我。”他擅自决定。 “噢,我们这里是樟宜综合医院。因为谭小姐在台湾就诊,台湾院方要求我们转出谭小姐的病历,我们已经求证过台湾医院提供的主治医师签名,签名完全没有问题,所以病历这两天已经寄出,我们特地打电话通知谭小姐一声。” “智珍在台湾就诊?”姜文瞪大眼睛。 “是的,我们打电话通知谭小姐,只是医院例行公事,请您转告谭小姐一声,谢谢!” 对方不等姜文回答就挂掉电话,果然打电话的行为只是“例行公事”。 姜文瞪着断线的手机,眉头深锁。 直到看见智珍的身影往回走,他才不动声色,将手机放回皮包内。 “怎么这么久?我都打算到化妆室去找人了!”他开玩笑,态度已经回复平常。 看到姜文的笑容,智珍不自禁松了一口气。“你点了什么菜?”她重拾笑颜,借机转移话题…… 虽然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昔。 收到樟宜综合医院寄来的资料前,李芳渝已经针对她起疑的事,做过全盘思考。 虽然利曜南精明深沉,但她也绝对不是一个笨女人。 她知道,利曜南也已经开始起疑,更明白调查谭智珍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一旦证实事情发展是她所担忧的情况,那么她将无立足之地! 但倘若坐以待毙,那可完全不符合她做人做事的风格! 如果她能早一步得知真相——只要比利曜南早一步就好,那么,情况也许就能按照她所期盼的,被她所扭转…… 届时不管实情真相如何,她自有她的盘算! 但即便如此,李芳渝仍掩不住对“某个人”的怀疑。 她唯一感到大惑不解的,是姜文这个人——这个谭智珍的“未婚夫”。 于是这天下午,李芳渝再次来到联合营造大楼楼下,直接要求见谭智珍的未婚夫姜文。 “我并不认识你,李小姐。”姜文原不想见这个莫名找上门的陌生女人。 但当这个要求见他的女人,自称自己是利曜南的未婚妻时,他就不再排斥见面的可能,同意到公司一楼会客室,与李芳渝会面。 “很好,因为我也不认识你。”李芳渝咧开嘴,“我们彼此不认识是最好的,因为我们没有利害关系,不必对彼此说假话。” 姜文眯起眼。眼前这个女人显然不是普通角色。“请问,你要求见我,有什么目的?” “很简单,我只是想请教你,对自己朝夕相处数年的未婚妻,你到底有多深刻的了解?” “李小姐,这似乎不干你的事。”他冷淡地答道。 “说得是呀!”李芳渝笑容不变,她直视姜文,“表面上看起来,这的确不干我的事。但是您的未婚妻——谭智珍小姐,她跟已经被医师宣判死亡,并且开具一张死亡证明书的朱欣桐长得一模一样——而我呢,我这个人向来不信邪!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种巧合,所以,我认为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于你和我实在是大大的有关系!” “也许朱小姐和智珍是孪生姐妹,那就不足为奇。” “那也得有证据!再说,即使如此也不怕你见笑,我的未婚夫利曜南,他可不会同意所谓孪生姐妹这样的解释!事实上,他根本认定朱欣桐就是谭智珍、谭智珍就是朱欣桐——这两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胡扯!我是智珍的未婚夫,怎么可能不知道智珍是谁?!”姜文立即反驳。 “对了!”李芳渝虚伪地笑出声,“这正是我所要请教你的,姜先生。” 姜文愣住,他神色阴沉地瞪视着眼前满脸伪笑的女人…… 同样的,李芳渝也巨细靡遗地,观察着姜文的表情与反应。倘若对方有一丝犹疑或者有别于平常的反应,她绝对能看得出来。 “李小姐,我怀疑你是否闲着没事,生活过得太优渥,导致丰富的想象力太过度发展了!” 出乎李芳渝意料的,她并未激怒姜文,相反地,他的神态反倒轻松起来。 “你不必装做一派轻松的样子,我相信以曜南的个性,他应该已经对你的未婚妻展开行动了!”诱导不成,她索性进一步激怒他。 姜文的笑容却仍然挂在脸上,仿佛已经打定主意,不为所动。“那又如何?我根本就不在乎!”他一摊手,轻松自在,“智珍很清楚她的未婚夫是谁,我们彼此相爱,无论利先生做些什么,也动摇不了我跟智珍七年的感情。” 李芳渝的笑容消失,她眯起眼研究姜文——他要不是有了防备,就是真的如他所言完全不在乎! “李小姐,如果你没其他事的话,我还有工作,恕不奉陪了!”他站起来,拉开椅子。 “等一下!”李芳渝不甘心。“你真的……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未婚妻,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女人吗?”她干脆直接挑明了。 姜文挑起眉,仿佛这是他所听过本世纪最荒谬的笑话。“李小姐,我再重复一次,我还有工作恕不奉陪。改天没事,我可以考虑抽空陪你闲聊。” 姜文笑着转身后,挥手走开。 他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他根本就当李芳渝在说疯话。 李芳渝愣坐在会客室里,不耐地皱起眉头…… 看来这回她白跑了一趟!她的疑惑非但没有解除,反而更深了! 马国程在突然收到一份来路不明的传真文件后,立刻将这份不具名的文件,送进利曜南的办公室。 “利先生,您要的东西已经到了。”马国程神情由衷佩服,“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有反应。” 利曜南并未拿起传真文件,仅嘱咐马国程,“你了解一下,看文件内容是否动过手脚。” 决定竞标捷运案,并且笃定帝华是唯一竞争对手后,红狮在帝华委外之营运效益评估顾问公司内,就派遣了一组监视人马。 “这我明白,但是——难道他会给假东西?”马国程问。 “就算是真东西,也要验明蛛丝马迹。” “利先生,我知道怎么做了。”马国程露出笑容。一切都在利曜南的掌控中,对方受不了刺激,已经开始伺机而动了。 利曜南推开座椅,站起来走到马国程面前。“姜文非常小心。”他越过马国程身边,冷峻的脸孔没有表情,“选择以传真方式,输出帝华委托顾问公司制作的预算企划书,就绝对不会在文件上留下指纹。” “利先生,这一点事前竟然又给您料中了!”马国程很清楚,利曜南最厉害也是最可怕的能力,就在制敌机先。因为他总是能够料到敌人内心的想法与谋算,对于敌人的性格更了如指掌。 事先利曜南已经叮咛他,故意在名片上标示马特助办公室私人传真号码。 利曜南早已料到,倘若姜文有所行动,他所选择的方式只有三种:第一直接传真泄密;第二透过海外转寄;第三让不知情之第三者,最好由法人顾问公司泄密。其中最可能、最直接、最不需假手他人的方式,就是透过传真。 为了造成这等天时地利人和假象,让姜文“主动”选择传真这一个便捷、不费力且不留把柄的方式,早在一个月前利曜南已经叮嘱马国程,借助名流交际宴会,开始散布马国程私人名片,名片上载马特助办公室私人传真号码。 “Vincent,去查明他传真的地点,只要他在公共场合行动,就调到现场当时的监视录像带。” “是!”马国程恍然大悟。 姜文当然不会笨到用私人传真,泄露公司机密文件。 “跟在他身边的人,回电报告了?”利曜南再问。 “整点后,一定会打电话报告。”马国程回答,“即使缺乏现场录像,我们派去跟住姜文的人也能提供监拍光盘,拍摄当时将核对当日超商贩卖报纸日期,与墙上时钟所指的时间,这些证据足以核对传真日期与关键时刻。” 这是第二重布局。两个星期前,马国程已经派三个人轮流跟住姜文。这也是姜文的行踪,利曜南之所以了如指掌的原因,也因为如此,日前姜文与智珍用餐时,利曜南才会“碰巧”出现。 利曜南派去跟踪的人,跟住的对象是姜文,而非智珍以为的自己。 “利先生,”马国程虽然自信满满,但他忽然有一丝犹豫,“您确认这件传真文件,是姜文所为的可能性是……” “如果你在博济医院找到的数据没有错误,陈秋生没有说谎,”利曜南目光深沉,“那么,可能性就是百分之百。” “我料想陈秋生没那个胆对您说谎,但是倘若博济医院的数据属实,那么谭小姐她可能就是——”马国程不解。“如果这是真的,您为何要利用姜文与谭小姐之间的矛盾,夺得捷运案标案?这样一来,您似乎重复了……”马国程没再往下说,眉头却紧紧皱起。 利曜南很清楚,马国程想说的是:这样一来,他又重复犯了三年前曾经犯过的“错误”—— 他再次利用了“她”。 “以父之名,所行之事,可以为我作见证。”利曜南喃喃低诉。 马国程是基督教徒,他自然知道,这是出自新约全书约翰福音。 但是他实在不明白。“利先生?您……” 利曜南却不再回答。 04 在最后规定日期到来之前,以红狮与帝华为首的两大集团,在投标日当天分别由集团董事长率领团队成员,将投资计划书送进捷运局分别进行简报,再由捷运局甄选委员提出质询。 同时在土地开发上,帝华新干线比捷运局原规划之土地开发处,整整多了六个区块,这是为内部利益摊平所致。然而甄选委员有诸多疑虑,对于目前土地开发效益,感到不如预期乐观! 而在机电系统方面,红狮新干线早已与外商日本新干线公司谈妥条件,日本新干线承诺未来高铁兴建,将出资认股10%,在技术提供与投入这方面,红狮新干线所做的努力也令甄选委员十分满意。 然而让甄选委员判定最后胜负之最重要关键是,红狮新干线公司得标之兴建评估经费为2050亿新台币,帝华新干线公司之兴建评估经费为2365亿新台币,而红狮新干线在风险评估一栏超估150亿新台币,总计为2200亿新台币,仍然比帝华新干线公司的2365亿新台币,少了165亿新台币。 同时,红狮新干线公司以优渥的财务规划能力,使得其评估之未来捷运票价,比帝华新干线公司整整低了十元以上。 在长达十二个小时的会议后,甄选委员召集人宣布,由红狮新干线公司筹备处,取得高铁捷运优先议约权。 这一仗,帝华为首的团队打得灰头土脸,竟然占不到一丝便宜! “利曜南就像长了第三只眼睛!他居然面面俱到,处处针对我们不足之处下针砭,就连增估风险预算150亿,总预算都还比我们低了一百多亿元!就好像他事前已经看过我们的投资计划书,才会对我们的计划书内容如此了如指掌、得以克敌机先!”在会场上简报时一路溃败,让谭家嗣气急败坏,回程路上已经忍不住发飙。 “董事长,杨总已经提出声明,针对红狮新干线公司认股36.3%,与帝华新干线公司已认股43.5%,有明显落差。红狮新干线公司认股不足,高铁捷运局不该忽视这个问题。明天杨总就会委请律师团提出严正抗议,要求高铁捷运局成立项目调查小组。”姜文看见智珍脸色凝重,于是他代为发言安抚谭家嗣,“董事长,这件工程标案还有转机,您先别丧气。” 谭家嗣神色阴鸷,突然闭口不言。 智珍当然清楚,父亲不豫的脸色代表着什么意义。 事实上,加上日本新干线公司承诺未来将认股的10%,红狮新干线公司认股高达46.3%,纵然认股不足50%容易落人话柄,未认购之股权成数太高,容易让人产生利益输送的联想,但如此巨大的工程案,所牵涉之利益太过庞大,本来就有多方势力等待安抚,即使今日换做帝华团队取得优先议约权,也将导致同样的结果。帝华新干线公司的抗议,几乎没有胜算可言。 回到办公室后,已是晚上十点。谭家嗣的情绪看起来较为和缓,似乎已经得到控制。 “姜文,已经很晚了,你先送智珍回去,我还要留在办公室里看一些文件。”谭家嗣对姜文道。 “是,董事长。” “爸,您也累了一天,应该回去休息了。” “没关系,你现在就跟姜文一起回去,我还要留在公司处理事情。”谭家嗣丢下话后,就径自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第52章 尘封往事(8) 智珍本来不愿离开,但父亲的意志很坚决,而现在这个时刻也实在不适合再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 “这样也好,这件事总算告一个段落。”车上,姜文劝道,“事实上董事长的年事已高,早就应该退休享清福,实在不适合全心全力投入这种激烈的工程竞标争夺战。” “你说的没错。”智珍怔怔地望着前方,神情苦涩,“但这是我的错,是我太不争气了,所以不能为爸爸分忧。” “你怎么这么想?”姜文蹙着眉,回头看她一眼,“这么沮丧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你!早知道我刚才就不说那些话,因为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智珍忽然转头,认真地问姜文:“我不是这个样子的吗?难道一直以来,我给你的印象总是那么积极?那么勇往直前?从来不退缩的?” 姜文怔住,视线胶着在挡风玻璃前。 “你真的觉得……我一直都是那样的吗?”她再问,仍旧认真。 “你在说什么啊?!”姜文忽然笑出声,“我看你今天受的刺激太大,情绪快比董事长还要难以捉摸了!” 智珍深深凝望着他。 问这个问题的她是认真的,然而姜文故作轻松的态度令她不解……她忽然感到,也许她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么了解姜文。 “你的公寓到了!”他停下车子,下车替她打开车门。“我送你上去吧?” 智珍摇摇头。“不必了。”轻声回答。 “也好,”姜文一反常态,并不勉强,“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相信明天进公司后,董事长一定会交代很多工作下来,毕竟这场仗还没打完,我们得有始有终。” 智珍没有回答他,仅淡淡一笑,然后转身下车走进公寓大门。 姜文站在楼下,依照往常习惯,他看到智珍公寓楼层的灯光亮起,才回到车上开车离去。 回到家中,智珍的心情更为沉重。 这阵子,有很多时候她感到一股无力感深深困扰着自己,她开始后悔,到台湾的决定也许是错误的。 智珍慢慢走到窗前,心事重重地凝望着窗外夜色,父亲如此积极争取捷运工程案,不仅仅因为利曜南那天晚上设的饭局激怒了他,她担心的是,父亲这趟回到台湾别有目的…… 就在智珍陷入愁思时,手机声忽然响起,她犹豫了半晌才从皮包里取出手机。 “喂?”她听见自己疲惫的声音。 “开门,我要见你。”利曜南沉声命令。 智珍愣住。 “我现在就站在你的公寓门外,快开门。”他理所当然地催促她。 她倒抽口气,因为这是一幢旧式公寓,楼下根本没有管理员,所以他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如入无人之地。“已经很晚了,我要休息不想被打扰。况且我有选择开不开门的自由。”她平声拒绝。 利曜南低笑。“听话,快开门,别跟我闹别扭。”他的嗓音低沉嘶哑,有一抹浓浓的磁性,仿佛情人的低语。 闹别扭?“请你不要误会,也不要扭曲我的意思!我不想替你开门,是因为我与你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同时,我也完全没有跟你闹情绪的必要和心情。”她严肃地“纠正”他的一厢情愿。 利曜南沉默数秒,忽然在话筒另一端深深叹息。“如果你不开门,那么我会一直站在门外直到你愿意打开大门为止。但是今天晚上天气很冷,我昨天才得了重感冒,如果你希望我的病情加重,那么你可以一直不开门,让我在门口站一整夜。” 他的话听似合情合理,实则却是威胁! 智珍握着手机,这一刻,她实在好后悔接起这通电话。“我不会开门的,如果你坚持站在门外一整夜,那么我也不能阻止。”说完话,她便合起手机盖。 关掉手机,她便将移动电话抛到沙发上,自己则缩在沙发另一角,蜷起膝盖,让身体完完全全陷入柔软的椅垫里…… 她了解利曜南,知道拒绝他的后果堪虞,但不管他有多不高兴她的“拒绝”,今晚她真的没有心情面对他…… 她没有心情,在面对他的时候戴起面具。 忽然感到疲惫不已,智珍蜷在沙发里不知不觉地睡着,直到寒冷将她唤醒,她抬头看到墙上的小熊维尼钟,才发现已经深夜两点。 已经两点了…… 智珍迷迷糊糊地从沙发里站起来,走回房间途中,她听见大门外似有声响。 她忽然想起,利曜南说过他会一直站在门外,直到她愿意打开大门。但是……但是他真的还会站在门外吗? 她知道自己不该好奇,更知道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她仍然走到门前,屏息着慢慢将门打开…… 隔着铁门,她看到门外的走道上空无一人。 “真可笑……我到底在期待着什么?”她喃喃自问。 就在她要将门合上之际,忽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自楼梯间走出来。 “你终于开门了。”利曜南站在楼梯口,深邃的眼神牢牢地紧盯着她。 智珍呆在门口,忽然之间,一股强烈的、逃避的冲动驱策着她—— 她反手迅速而且用力地关上大门,然后紧贴着大门背面,无法呼吸…… 为什么?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固执? “开门,你逃避不了。听我的话,开门。” 利曜南低沉沙哑的声音传进门内。智珍无法回答,她掩住嘴奔逃到客厅里,远远地逃离那扇薄可传音的门扉。 之后,有十分钟的时间,不再有任何声音传进来,就在智珍以为他已经放弃离开时,铁门的锁孔忽然被插入不明物体,短短两秒钟后大门外的铁门被打开的“咿呀”声传进智珍的耳朵里,接着是大门传出锁孔开锁的声音—— 智珍还在发呆,利曜南已经登堂入室。 “你……” 她的话未说完,利曜南走到她面前整个身体忽然往前倾——在智珍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利曜南沉重的身躯骤然压到她身上! 智珍呆住了!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整个人被他壮硕的身躯压在沙发上,完全动弹不得…… 智珍根本喘不过气!利曜南的体重是她的一倍半,她被压得快要窒息了…… “我说过,我得了重感冒。”他皱着眉头,嘶哑的声调挟着浓重的鼻音。然后像是突然发现她的脸色不对,他呻吟一声,右手臂慢慢撑起半边身体。 她看见,这么冷的天,他的额头却在冒汗。“你还好吗?”她问,心脏忽然揪成一团! “快爬起来……我撑不了太久了。”他沙哑地呢喃,粗嗄的声调已经有点含混不清。 智珍终于确定,他正在发高烧! 她怎么会这么狠心?知道他在生病,为什么说不开门、就真的不开门?“我、我马上起来……” 等到她从身下爬出来,利曜南立刻重重地跌回沙发椅垫,智珍这才注意到,他的衬衫背部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 愕然看见他背上大片汗湿,眼泪忽然如掉线的珍珠般,滑下她苍白的脸庞。 她原以为他只是恐吓自己、威胁自己,根本不会真的守在门外等她开门,然而她错了,错得好彻底!利曜南甚至有她家的钥匙,但他并没有在她拒绝后立刻使用,她相信如果不是快撑不住,他也许根本不会使用那两把钥匙…… 此时此刻,她已无心追究他为何拥有自己家里的钥匙。 一时间,智珍陷入极度慌乱!然后她才想到该打电话、该对外求救,因为她根本没有足够的力气,把体重多出自己数十公斤的利曜南搀扶起来,她得打电话叫救护车—— 利曜南忽然捉住智珍拿起话筒的手。“让我留下来……让我留在这里休息,我只要休息一下就好。” 他捉住她的手仍然有力,但那似乎是他最后的力气了!现在,他甚至连转过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可是你看起来病得很重,你不能待在这里,你得去医院看病!”她不同意,而且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正在一颗颗往下坠…… 利曜南撑着疲惫的眼皮,他忽然露出笑容。“不要哭,我没事……”他叹息着嘶哑地低语。 似乎想伸手替她拭泪,但他举到一半的手却颓然垂下。 直到这时,智珍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漫湿了整个脸庞。“曜南?曜南……” 她颤抖的呼唤他的名字,然而他却不再响应自己…… 利曜南已经失去了知觉。 利曜南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钟了。 才睁开眼,他就看到坐在病床旁边的智珍。 昨夜利曜南失去知觉后,智珍半夜打电话叫救护车到家里,在急救人员的协助下将他送进附近的医院挂急诊。之后她就坐在病床边陪了他一整夜,直到巡房的医师确定病人的病情已经稳定,她才昏昏沉沉地伏在病床边睡去。 他沉默地凝望她疲惫的睡容,如呵护一件瓷器般,细腻轻柔地拂开她脸颊上紊乱的发丝…… 智珍蹙着眉渐渐清醒过来。 “早安。”他嘶哑地,对着刚睁开双眼、眸光迷蒙的她低喃。 意识到自己趴在病床上睡着,智珍蓦然清醒。“你——你没事了吗?”她挺直背脊焦急地询问。 “暂时死不了。”他低笑。 知道他没事,她完全放松下来,可忽然有些生气了。“你明明生病,为什么要坚持站在大门外?”她忍不住质问他。 “因为你不让我进去。”他理所当然地道。 没想到,他竟如此回答!这分明是赖皮的答案!“不对,如果我不开门,那么你就应该立刻走开,而不是守在门外站到深夜。” “但是你终究开门了,所以我的守候绝对有价值。” 她无法相信他的答案。“我很认真的在问你!” 他收起笑容。“我,也很认真的在回答。” “你……”她忽然语窒。 分不清楚是生气还是无奈,不想再跟他纠缠不清,她转身欲走—— 他却忽然抱住她。 智珍无法动弹…… “别走,让我抱着你,只要一分钟就好。”他嘶哑地低喃,紧紧、紧紧地抱住她不放开。 智珍僵在床边,这一刻,拒绝的话根本就说不出口…… 这刻病房沉默得犹如死寂,窗外白色的日光照射进来,她的脸色苍白剔透,漆黑的眸底蓦然凝聚了一层透明的水雾…… 一个晚上打电话找不到利曜南,李芳渝直接质问马国程——因为自从那个谭智珍出现后,她开始患上严重的焦虑症! “你给我说清楚!曜南现在人到底在哪里?!”早上九点整,李芳渝不顾秘书阻拦,直接冲进利曜南的办公室,却见不到人影,她只好转向马国程的办公室。 为掩饰自己作为一名未婚妻的失败——她居然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一夜去了何处!于是她气焰嚣张地以骄傲的口吻质问马国程。 马国程挑起眉,他不怒反笑。“李小姐,利先生是您的未婚夫,他去了哪里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他可不是被吓大的!他从不奉承主子,而是以能力取胜。 李芳渝瞪大眼睛。“你少在这边说风凉话!如果今天你不告诉我曜南的行踪,我就让曜南把你开除!” 闻言,马国程更觉得好笑。不过他还未开口,手机就突然响起来。 “利先生?” 马国程还没开始讲话,没想到李芳渝就立刻冲过去,一把抢下他的手机。“曜南?!我是芳渝!你人在哪里——” 李芳渝言辞激动,但瞬间仿佛被一桶冰水浇灌,她突然闭起嘴,脸色很难看。不一会儿李芳渝讪讪地伸手,把手机推到马国程面前。“快接啊!曜南说他要跟你讲话。”她脸色铁青。 “谢谢!”马国面带微笑,不慌不忙地接过李芳渝手中的电话,这让挫败的李芳渝更形狼狈。 马国程接到指令,三十分钟内赶到医院接人,然后直接到总顾问公司开会。“不过,李小姐现在正在办公室,她似乎急着要找您。”他好心地提及这个得罪他的女人。还好他向来大人不计小人过,况且引起李芳渝泼辣且蛮横的动机,其实也算可怜。 李芳渝颓丧的神情,总算再度出现笑容。 “是。”马国程挂了电话。 “怎么样?曜南在哪里?我知道现在是上班时间,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因为马国程刚才帮自己说话,她的口气明显客气许多。 “利先生请您先回去,今天下班后如果还有事,再请您Call他。”这是马国程意料中的答案。 “可是我打电话根本就找不到他啊!你为什么不让曜南跟我说话?!”李芳渝摆起脸色,口气又泼辣起来。 李芳渝是典型的大小姐性格,事情一不如己愿,脾气就摆在脸上,在她身边的人好像活该倒霉受气。 马国程脸上没什么表情。“李小姐,您想跟利先生说话,应该不必经过我同意才对?”这女人!真叫人想同情她也难。 李芳渝涨红脸,顿时无话可说。 马国程看了一眼手表。“很抱歉,我得去接利先生,不奉陪了。” 他懒得啰嗦,转身走出办公室。 马国程走后一分钟,咬牙切齿的李芳渝才猛然回过神,急急忙忙跑到电梯前按钮下楼,奔到街上后她招了一部出租车,然后要求司机把车子开到停车场出口。 “快点,跟着那部车!” 一看到马国程开着车子从车库里出来,她立刻指挥出租车司机,跟住马国程的车子。 等马国程到达医院,智珍才得以脱身。离开医院后她直接到公司上班,到达联合营造已经是下午一点钟。 “智珍,你上哪儿去了?董事长找了你一个早上。”姜文一见到她出现,立刻跟进办公室。 “董事长找我?”她神色苍白。 “对,应该跟捷运案后续处理有关,今天早上杨董打过电话,跟董事长谈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姜文观察她的神色。“你的气色看起来很差,怎么了?昨晚睡得不好?”他关心地问。 “我没事,可能是昨天压力太大了。”一夜睡得断断续续,担心着利曜南的病情,她知道自己的气色一定不好看。 “也难怪,任谁都很难接受失败。”姜文的语调非常温柔,“你赶快拨一通内线电话给董事长,他一直在等你进办公室。” “好……我知道了。”她勉强自己微笑。 姜文走后,智珍直接走到父亲的办公室前敲门。 “进来。”谭家嗣的声调听起来很严肃。 推门进入后,智珍看到父亲脸色严肃,正低头看一份文件。 “智珍吗?”谭家嗣的头顶仿佛长了第三只眼睛。 “是我,董事长。”她回答。 谭家嗣抬起头。“今天早上为什么没进办公室?”他一开口便质问女儿。 “我……我睡过头了。”她不由得撒谎,同时别开眼睛。 第53章 尘封往事(9) 谭家嗣挑起眉。“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昨天晚上,他去找过你了?”他的脸色很阴沉。 智珍愣住,她屏息着问:“董事长,您口中的他是——” “少跟我装蒜了!你以为瞒得过我的眼睛?利曜南抢了我们的捷运标案还敢去找你,是不是想跟你示好?!”谭家嗣口气转为严厉。 父亲的质问接近无理,智珍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是我猜中了?还是现在连我的问题,你都拒绝回答了?!”谭家嗣的口气冰冷。 屏息数秒,智珍终于不再保持沉默。“爸,您明知道答案,何必一定要我回答您的问题?” 谭家嗣双眼瞇起,脸色忽然变得阴沉。“你是不是开始不听我的话,想跟我作对了?” “不,”听到父亲的话,智珍的鼻头忽然涌起一阵酸楚。“没有人要跟您作对,我是您的女儿,怎么会跟您作对呢?” “你跟利曜南在一起就是跟我作对!况且你不但跟他见面,还睡了一晚!这样还不算跟我作对?!” 智珍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她咬着唇噙住涌入眼眶的泪水,苍白地呢喃:“爸?您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您怎么可以这样指控我?” “难道这不是事实?!”谭家嗣忽然发起脾气—— 他顺手拿起桌上的文件,用力往墙上摔去!凌空飞过的档案夹撞击到墙面后反弹,尖锐的档案夹边缘,刚好划过智珍的手臂,那瞬间,她的手臂上蓦然出现一道血痕。 但她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仿佛毫无知觉。 谭家嗣眼眶发红,气息急促。“你为什么不闪开?为什么不闪开?!”对于自己粗暴的行为,谭家嗣没有懊悔,反而歇斯底里地对着智珍吼叫。 泪水蓦然滑下智珍的眼眶。“爸,不要这样,不要再这样了……”她用力咬着下唇,心痛地呢喃,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 已经很久很久,她不曾再见到失控的父亲,久到她以为一切已经控制住…… 然而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知道事情从来没有过去。 谭家嗣的表情僵硬,他瞪着自己的女儿,胸口仍然不断地起伏着,过了有一分钟之久,他才渐渐控制情绪。 “你发过誓,不会背叛我的。”谭家嗣的声调冷硬,但他的情绪似乎已经慢慢平缓。 “我没背叛您,真的没有……”她的眼泪无法停止。 谭家嗣面无表情地瞪着泪水涟涟的女儿,片刻之后,他脸上的暴戾之气忽然软化了。“智珍,你受伤了?”他看智珍手臂上淌下的鲜血,声音意外地颤抖以及脆弱。 “我没事……”她虚弱呢喃,“已经没事了。” 谭家嗣的表情垮下,他呆住,怔怔地瞪着女儿手臂上的伤口。“刚才……刚才我出手伤害你了吗?”他喃喃问。 “我没事……这点小伤无所谓,您不要担心了。”她走到父亲身边,没有一丝责怪,反而流露出深浓的关切,“爸,不要这样对待我,也不要这样对待您自己了,好吗?”谭家嗣眉宇深锁,半晌后他重重地抹了一把脸,然后抬头问智珍:“那么你会答应,离利曜南远远的,永远不会因为他背叛我?”他突然捉住她,几近逼迫又带着哀恸的眼神,警告且悲伤地质问她。 智珍悲切地看着父亲。“我不会,我当然不会为了他背叛您,永远永远都不会。”她的眸子里重新凝聚了重重水雾,“您忘了?我发过誓,我以他发过誓,您忘了吗?” “对,你发过誓了!”谭家嗣放开女儿,脸上露出笑容,“所以,以后你会听我的话,跟我一起对付利曜南?” 智珍没回答。 “回答我的问题,智珍。”谭家嗣的理性显然尚未完全消失,他的笑容变得冷酷,不容女儿回避问题。 “您……想怎么样对付他?”智珍沉重地反问自己的父亲。 “他既然要捷运案,那就给他!”谭家嗣的笑容更深,隐含阴沉的算计。 智珍沉默着,面无表情地望着父亲脸上贪婪的表情。 谭家嗣眯起眼,突然反手捉住她—— “他想要捷运案,我可以给他!他想纠缠你,那么你也不必拒绝他!”他阴沉地道,“既然他一定要纠缠你,你就顺理成章地让他接近。” “爸?”她酸楚地看着父亲疯狂的表情。 “听见没有?!你要让他以为还有机会,让他彻底失去抗拒你的能力!”谭家嗣沉声命令她,“你听见没有?!” 智珍的表情绝望…… 她知道父亲并未放弃与利曜南的战争。利曜南从父亲手中夺走“成功”,就是一个错误,也许连她也无力去弥补的错误。 总裁办公室门外,室内的对话一清二楚地传进姜文的耳朵里。他冷静地守候在门外,深沉的脸上没有任何激动的表情。 谭家嗣似乎故意安排智珍出席红狮金控的股东会。 这是一场自助式筵席,在一名红狮股东的阳明山别墅举行。晚宴上,谭家嗣故意避开利曜南,也不与其针锋相对,仿佛对捷运案一事已经释怀。但智珍知道,父亲心中根本不曾放下,他似乎另有野心…… 晚宴上,智珍见到往常根本就不出席的利曜南。 而她居然逃难似的奔离父亲身边,远远地避到前院侧边的花园一角,躲藏在隐密的花坛边。尽管父亲曾经警告过她,要求她不必刻意躲利曜南,然而父亲闪烁的言辞似乎包藏着机心! 这一切的一切已然乱了套,她已经完全丧失判断是非的能力。 站了许久,智珍的腿终于酸了,她慢慢坐到花坛的矮墙上,心事重重地仰首凝望着天边一弯新月…… “见到我就躲,这不像你的作风。”利曜南早已跟随在智珍身后,站在花园中许久。 听见他的声音,智珍的身体微微轻颤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跑开,但终究没有逃走。因为她知道,利曜南一定会追来。 利曜南索性走到她身边,陪她坐在矮砖墙上。“你不必从医院逃走,因为躲开我是没有用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有我家大门的钥匙?”她幽幽地问,与他的对话似乎没有交集。 “想要钥匙,只要找一名锁匠就能得到。” 她回眸凝望他。“你是说,你找锁匠打开我家大门,然后复制钥匙?” “这只是其中一种办法。”他低笑。 “你一直就是这么横行霸道吗?”她没有表情,淡淡地问他。 “不是。”他收起笑脸,眸光专注,“只有在你试图逃开我的时候。” 她别开眼,回避他过于深邃的眼眸。 “回家后,我会换一副钥匙,再扣上十道内锁。”她下结论。 “就算这么做也避不开我,除非你把自己锁在笼子里,永远不见人。”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你的固执又凭什么影响我的自由?” “你一直就是自由的。倘若你不在乎我的存在,那么我的固执就再也影响不了你。”他低柔地回答。 “那么我求你,走开,离我远远的。” “不可能。”他送还她三个字,温柔且坚定。 她屏息对峙,直到确定他无比坚持,金石也无法摧折。她溃然丧败,无可奈何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利曜南深深地凝望她。“同样的话,我也想问你。”他不为所动。 智珍别开脸不看他的眼与眉,因为那儿有一种太过深邃,她承受不起的东西。“我爸的个性很执著,他从不放弃想得到手的东西。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因为我们是敌人,不是朋友。” “你在担心我?”他英俊的脸孔乍然露出笑容。 智珍骤然从矮墙上站起来。“我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何必担心你?”她的眸光闪烁,然后调头欲走。 利曜南突然拉住她的手—— 智珍一时挣脱不开,她回首瞪视他,却看到他坚定的眼神。坚持不下这一刻,利曜南突然使力——智珍一失足便跌进他的怀里! “你……”她挣不开他有力的双臂,随即一个湿热的吻,就重重地落在她苍白的唇上……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所有的挣扎与后悔都已经无济于事,她根本就摆脱不了他坚固的执著。 “放开我……”她挣扎着低泣。 但利曜南强壮的手臂如两条铁钳,固执地箝住她的身体与心灵,火热的舌头早已窜入她柔软的唇内,饥渴地吸吮、狂烈地索求着她的软化与臣服…… 智珍完全崩溃了! 她根本就料不到他会如此大胆,如此放肆…… “不要!”喘息空当,她骤然推开他。 然后她踉跄着,狼狈地退到花园另一头。“你太过分了!”她苍白地指控他,眼泪却莫名地流下来。 为掩饰自己的泪水,她调头跑开—— 利曜南面无表情。他深沉的双眼,骤然浮现一层浓重的阴影。 跑进别墅前,智珍用力擦掉脸颊上的泪水。然后,她惊讶地看见姜文正站在父亲身边。 “智珍,你跑到哪里去了?快过来!”谭家嗣召唤怔立在大门口的女儿。 智珍走到父亲身边,她出神地凝望姜文。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不认识我的样子!”姜文开玩笑。 “你……你怎么来了?”她不明白。 “是董事长要我来的。”姜文的笑容开朗。 谭家嗣脸上浮现一闪即逝的狡狯。“等一下我要回饭店,你自己一个人上山我不放心,所以刚才出门前我打电话给姜文,我吩咐他等到九点钟再开车过来,宴会结束后可以送你回家。” “爸,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叫车自己回去。”智珍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父亲会突然如此依赖姜文? “姜文是你的未婚夫,他来接你是应该的。”谭家嗣淡淡地道,“我刚才已经答应他,等回到新加坡后,你们两人立刻就举办婚礼。” 智珍愣住。 “智珍,”姜文拉住智珍的手。“今天晚上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先送你回去吧!”他的语调温柔。 尽管智珍对父亲若无其事的表情感到怀疑,她下意识地觉得父亲的行为并不单纯。 虽然她确实答应过姜文,回到新加坡后两人立刻结婚。然而父亲也曾经要求过她,不必拒绝利曜南的追求!那么他突然承诺姜文结婚一事,又是为了什么? “智珍?怎么了?爸刚才提的事,难道你不高兴?”姜文轻轻搂住她的腰,他伸手温柔地抚平她折起的眉头。 姜文的话让她震撼。“我没有,”她急切地冲着姜文微笑。“我只是累了,你送我回家吧!”尽管她的笑容是苍白的。 “但是你看起来很不一样,只是因为累吗?我是你的未婚夫,如果你有心事一定要告诉我。”他看着她,认真地道。 然而姜文的认真,却差点让她泫然欲泣—— 她为什么无法承受姜文的“认真”?她问自己,却又想回避答案…… “你看起来,真的是累了。”姜文叹息一声,“走吧,我的车子就停在大门口,我马上开车送你回去。” 智珍说不出话,只能任由姜文拉着自己的手往前走…… 然而,她早知道自己不能如此轻易幸免! 她跟姜文在前院遇见了利曜南。 他的眸子看来异常冷厉,并且正瞪视着姜文与她交握的手。 然而他仅仅固执而且阴沉地瞪着她与姜文从他面前走开,而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就在智珍以为自己可以喘一口气时,身后却突然传出玻璃砸碎的尖锐声响,以及女宾客的尖叫声—— 她愕然呆住,然后就再也无法移动脚步。 姜文的脸色突然陷入凝重,然而他蛰伏着、没有动静。 “利先生,您流了好多的血!”一名女宾客尖叫着。 终于,智珍再也抗拒不了转身的冲动—— 前方草皮上散布着破碎的酒杯残骸,利曜南的右掌流出大量的、可怕的鲜血,转瞬间他昂贵的西装下摆已经沾染了大片血迹! 他看起来伤得很重,脸上却毫无表情。 “不……”眼前这幕,让智珍无意识地发出破碎的呢喃。 利曜南瞪着她,突然大踏步朝智珍走来—— “跟我走!”他站在智珍面前,直接提出要求。 她不动,也不能说话,脸色惨白。 “利曜南,你疯了?!”姜文上前斥责这个掌上流着鲜血的男人。 利曜南根本不理会姜文,只对智珍说话。“除非你跟我走,否则,我们就站在这里耗着!” 他明知道自己受伤,伤口还汩汩地流着鲜血,然而他却拿自己的伤来威胁她! 智珍木然地瞪着他,心底不断回荡着:他是疯子!他完全失去了理性,他已经疯了…… 旁边有人走来,试图将利曜南送到医院,但他却动也不动,任谁都拉不走。 她明白,他是铁了心。 利曜南手掌上的伤口仍然在淌着血,她的心一阵抽搐与绞痛…… “好,我跟你走。”她对着利曜南,脸色惨白地承诺。 “智珍?!”姜文猛地调头,严肃地凝望他的未婚妻。 然而智珍却恍若未闻,她主动松开姜文的手。利曜南立刻以未受伤的左手,拉起智珍调头就走。 “智珍!”姜文跨出一步,在后头呼唤。 然而他终究没有追上前…… 因为他明白,即使将智珍追回来,她仍然会转身跟随利曜南离开。这是智珍的选择,而他应该在她尚未抉择之前,就做出跟利曜南同样的事,这样就能阻止她离开自己……然而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 他是否缺乏勇气? “不,他是疯子……我才是智珍的未婚夫,我才是智珍未来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咀嚼着苦涩,姜文寒声提醒自己。 05 待利曜南手掌上又深又长的伤口包扎妥当,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乍见清理好的深长血口,实在叫人触目惊心!那伤口总共缝了三十多针,庆幸的是未伤到末梢神经,影响手部运动功能。 “明天新闻一定会以头条报道这件事,所有认识你的人都不会相信,他们会以为这则新闻是杜撰的,因为这一点都不像利曜南会做出来的事。”瞪着他包扎好的手掌,智珍喃喃地道。 “你认为,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他问,自始至终,医生包扎伤口时他的视线不曾离开她。 “至少,不会是这么不理性的事。”她神情严肃,始终拒绝直视他的眼睛。 利曜南知道她避开自己的视线,代表什么意义。“酒杯不小心摔到地上,我只是在捡起碎片时被割伤。”他道。 “但是你拒绝包扎。”她指责他,“你不应该这么任性的。” “在那个时候,在那样的情景下,看到别的男人即将要把你带走,我不得不这么做。” “你口中的那个男人是我的未婚夫。况且,不是他要把我带走,而是我决定跟他一起走的!” 利曜南表情僵硬。 第54章 尘封往事(10) 智珍站起来,脸色沉重。“既然你已经没事,那么我也该走了。” “你就这么急着走?”他沉声道。 智珍站在急诊处门口。“今天晚上陪你来包扎的人,应该是李芳渝小姐才对,如果你在红狮大楼那晚跟我说过的话是真心的,那么,就绝对不要辜负她。” 说完话,她默然走开。 利曜南没有追出去。他坐在急诊处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瞪着医院地面光洁的石板,握紧右拳,直至右掌雪白的纱布上,一点一滴渗出血水…… 智珍失神地走出医院,她脸上毫无表情,心中却压抑着莫大的痛苦……泪水在她走出急诊处大门这一刻悄声滑下。 “智珍!” 急诊室外,突然有人叫住她。 她停住脚步,匆匆抬起袖子擦干泪水,因为从声音她已能判断对方是谁。 “你还好吗?他为难你了吗?”姜文跑上前,脸上写满关切。 她摇摇头,无言地回望他。 “他受伤了,难免情绪激动,我真的很怕他会伤害你,所以一路跟在后面保护你。”他温柔地解释。 利曜南的行为,似乎未引起姜文的怒意。 “他这么做……你不生气吗?姜文?”智珍不解地问。 “我为什么要生气?刚才我已经说过,他受了伤所以情绪激动,更何况我知道他之所以激动的原因。”他甚至对智珍露出微笑,“事实上我很同情他,同情他一直活在幻想中。利曜南也只能把你想象成另一名他深爱的女人——朱欣桐,因为只有这么做才能平衡他的失意。” 智珍掩不住惊讶。“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自从我发现他开始纠缠你,我就调查过原因了。”他道。 智珍凝望他的眼睛,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毫无怒意,但他看起来是真的不生气。 “你不相信我,对不对?”姜文伸出手轻拥住她,柔声道,“我承认,刚才看到他把你带走,我的确很生气,因为他是用威胁的方式,带走我深爱的女人。” 她沉默,心事重重。 “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就算生气,我也只会对利曜南生气,但是我不可能、也永远不会针对你。”他强调。 他的话让智珍感动。但面对姜文的包容,她却感到极度的心虚。“姜文,你真的对我太好了,但这真的是我的错。明知道他见到我可能会有的反应……我实在不该让你陪着我一起卷入这件事。当初我根本就不应该答应爸爸,到台湾来工作。” “我知道你研究过利曜南,也知道你对他身边人和事物的了解,但你实在不必因此自责——就算你明知道你的容貌跟朱欣桐如此相似,但谁又能料到利曜南会失去理智?他居然疯到把你跟朱欣桐,你们这两个完全不同的女子混为一谈!” 她眉心深锁,没有回答。 “但是你听从董事长的安排,到台湾出差并没有错。”姜文接下道,“如果我因为利曜南失去理性的疯狂行为,而责怪你、甚至要求你违背董事长的命令,那么这就是我的错了!”他笑着,低敛的眼眸却掠过一道深沉的诡光。 姜文的解释合情合理,但智珍的眸子却渐渐蓄着湿意。 她多么想就这么顺着他的话,不去自寻烦恼!但姜文的体贴,却凸显了她心中的罪恶感。“可是,姜文,其实我……” “别说了,”他忽然打断她,不让她往下说,“我了解你处处为人着想的个性,我已经说过我不会怪你。现在就让我送你回家,折腾了一个晚上你应该休息了。”接着他拉起她的手,走向医院停车场。 他的温柔,让智珍心头的压力更加无边无际地扩散,到口的话,终于再没有勇气提起…… 利曜南站在急诊处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姜文拉起智珍的手,一起走向停车场。 他忽然明白,这是他人生中唯一一场没有把握、却绝对输不起的仗…… 谭家嗣对于杨日杰向捷运案甄选委员提出抗议之事,表现得并不积极,这一点已经让杨日杰很不高兴。另外谭家嗣还对外放话,表示红狮金控得标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红狮金控本身体质与团队水平,整体远超过帝华银行。 谭家嗣是红狮大股东,即使失去捷运工程承包权,仍然有利可图。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为红狮金控讲话虽然不算意外,但如此过河拆桥的行为,却让杨日杰非常不高兴! 然而谭家嗣看来似乎承认失败,却又不急着回到新加坡,他心中究竟在打哪种算盘,令姜文如何也想不透。 谭家嗣已经开始避免与杨日杰的接触,这天中午姜文奉命敷衍杨日杰的来电,他才刚挂断电话,立刻到董事长室报告。 “董事长,帝华杨董刚才打电话问您,明天帝华团队将正式对甄选委员会提出抗议,要求捷运局成立调查委员会,他来电请教您是否会出席?” “不必了,败兵之将不言勇,我不会去凑这种没多大意义的热闹!”谭家嗣冷笑。 “这么说来,董事长到台湾的目的算是告一段落了。”姜文试探地问,“董事长打算何时回新加坡?” 姜文很清楚,捷运承包商取得优先议约权后,接着就是展开长达半年的合约协调会,换言之,这件捷运案倘若由帝华夺得优先议约权,那么他的目的就不会这么快实现——届时谭家人势必为了合约议价一事,停留在台湾长达半之久。 谭家嗣撇嘴一笑。“姜文,你是不是希望我尽快把这边的事结束,让你跟智珍早一日回到新加坡?” 姜文的目光很镇定。“不瞒董事长,我的确是这么希望的。您知道,我一直盼望着,尽早将智珍娶进门。所以,上一回董事长主动提到我与智珍的婚约,我实在非常高兴。”他暗示谭家嗣,脸上不忘挂着笑容。 谭家嗣挑起眉。“你倒是很诚实。”随即又眯起眼凝视姜文。 “在董事长面前,我不敢隐瞒任何事。” “真的是这样?”谭家嗣吊在嗓子眼的声音,隐含着一股不信任,但他随即笑着道:“我知道你很喜欢智珍,不过暂时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姜文的笑容僵在脸上。“董事长,您的意思是?” “我跟智珍还要留在台湾一阵子,”他脸色深沉地补充道,“我另有目的。”“董事长,您的这个目的,也需要智珍参与?”姜文冷静地问。 “当然。”谭家嗣咧开嘴。 谭家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姜文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算。 谭家嗣是商场上打滚过来的人,姜文忘了把他的利欲熏心计算在里面!平白到台湾一趟,谭家嗣岂会甘心无功而返? “那么,董事长这一回,需要智珍帮您什么样的忙?”他的声音远比内在平静数十倍。 谭家嗣微微眯起眼。“我老了!财产迟早要交给你跟智珍。你也清楚,除了联合营造外我还是红狮金控的股东,我要你们趁这个机会留下来,多花一点时间了解金融投资事业。” 谭家嗣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毫不避讳地提出要求,目的在警告姜文必须同意并且支持他的决定。然而这么一来,智珍与利曜南接触的机会将会增加! “这是当然的,董事长。倘若我跟智珍不能为您分忧,那么又有谁能分担您的忧劳与烦心?”面对谭家嗣,姜文非但未显露出任何反对之情,还意外地诚恳,“就算智珍不愿意,我也会说服她,一切要以您的健康与心愿为主,相信智珍考虑到这一点,一定会依照董事长的意愿留在台湾。” 谭家嗣沉默一阵子,因为姜文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事实上自从上回他故意跟姜文提到结婚一事,就看出姜文急欲回到新加坡的意图。 然而此刻听到姜文诚心诚意的一番话,谭家嗣不无感动。“你能这么想实在太好了!放心吧,我不会留智珍太久,而且我答应你,只要一回到新加坡就立即着手筹备你们的婚事。” 听到此,姜文由衷地露出笑容。“谢谢您,董事长。” 这一回,他是真心诚意的。 三天前,谭家嗣开口要求智珍出席红狮金控举办的慈善拍卖晚会,智珍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然而一旦出席股东宴,将无可避免地与利曜南见面,除非他恢复这三年来一贯的行径——在大多数的社交场合上缺席。 拍卖会预计晚间七点半开始,七点钟不到,大批记者与SNG车已经前来架设机器,准备采访。 谭家嗣带着女儿,准时在七点半出席。 走进会场,智珍就无法控制自己忐忑的心跳,直至她终于见到利曜南的那一刻—— 主办人非但姗姗来迟,还打破他向来独来独往的惯例,携伴出席红狮金控主办的慈善活动。利曜南唯一仅有的一次携伴出席,立刻引起现场媒体一阵哗然! 此时此刻,站在利曜南身边的,是身着一袭火红色露肩晚礼服、容色美艳性感的李芳渝! 她挽着未婚夫的手臂走到台上,微仰着那张粉妆细琢的艳丽脸庞睥睨全场,骄傲喜悦的神情溢于言表—— 然而在这之前,她却连打电话都很难找到自己的未婚夫。 可现在她却光荣地站在台上,接受众人的仰慕与嫉妒——她的目光投射到台下的谭智珍脸上,随即朝对方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 她始终知道,利曜南对自己不可能毫无感情。但要不是她一直努力追求,幸福就会从手中悄悄溜走,直到最后她将真正的失去利曜南! 这段期间她紧盯着马国程,与他保持密切的“互动”,一天早中晚三通电话准时“问候”利曜南的情况。因为马国程不能拒绝接她的电话,更不能不回答她的问题! 直到前天一大早,她才从马国程那里得知利曜南受伤的消息! 她虽然心急,仍然不忘小心翼翼——去探望利曜南之前,她故意打一通电话给朱凤鸣,告知利曜南受伤的消息,然后再“跟着”她未来的婆婆一起看望她的未婚夫。 但她没想到,这一次见面利曜南竟然对自己改变态度,而且还邀请她参加今晚红狮金控举办的慈善晚会。 李芳渝相信,今晚将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智珍凝望着台上光鲜亮丽的人物,尽管她脸上没有显露出表情,却无法忽略心脏莫名地抽痛…… 她看到李芳渝挽着利曜南的手臂,利曜南没有拒绝,而且他开口了—— “各位,首先介绍我身旁这位美女,她就是诸位关心已久,想要知道的所有谜底——我的未婚妻,李芳渝小姐。”在这如此盛大而且名流聚集的公开场合,他面色深沉,正式对媒体介绍了他的未婚妻。 拍卖会场再度掀起一阵哗然! 李芳渝喜不自胜!她没料到,利曜南竟然愿意在媒体前承诺他们两人的关系。 “利先生!您今晚介绍李小姐跟媒体见面,是否意谓着你们的婚期将近了?”一家报社记者兴奋地趋近台前问。 利曜南抿嘴淡笑,不发一语。 “就快了,一有好消息会立刻通知大家。”李芳渝眉开眼笑地代为回答。 李芳渝的配合,已使她成为今晚的焦点!记者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利曜南与他的未婚妻李芳渝身上,慈善拍卖反而成了配角。 “他还真会炒新闻!”谭家嗣冷冷地批评。 智珍无法移开视线,她怔怔地瞪着站在台上的那个男人。 利曜南的视线同时投射在她身上,然而她却无法猜透他的表情……她终于强迫自己别开眼,木然地瞪着膝盖,不再去注视他的眼睛。 拍卖会进行中,谭家嗣显然有意与利曜南互争高下,他竞标一件原本应该由利曜南买下的古董珠宝,使得这一件古董珠宝的价值越飙越高,虽然珠宝本身因其特殊的纪念意义确实难估其价值,但利曜南最后简直可说是以天价,买下原就属于他的收藏品。 谭家嗣挑衅的意味浓厚。 而在拍卖会后,李芳渝也没忘记到她的敌人面前树威。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曜南只是沉湎在过去,所以他迟早会觉醒,然后回到我身边。”李芳渝在化妆室门口拦下智珍,面带得意的笑容。 智珍对李芳渝的话没有反应。她默然经过李芳渝身边,没有开口说任何话。 回到会场后,智珍却遍寻不着父亲。 “谭小姐,令尊与兴泰科技的李董事长已经先行离开,他临走前要我转告您,请您自行通知一位姜先生,请他开车送您回家。”一名会场经理走到智珍身边,很有礼貌地报告。 谢过对方后,智珍转身走出拍卖会场。 最后一批人潮已经散去,她按妥电梯的下降钮后,便安静地等候。她已经决定不联络姜文,自己走到街上拦车回家。 “拍卖会很成功,不过,令尊似乎对我个人有莫名的敌意?”利曜南忽然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 智珍怔住片刻,之后才慢慢转过脸望向他。她知道他所指的,是刚才在竞标场上拍卖的那件稀世珠宝。 智珍认得那件珠宝。拍卖会之前媒体特别报道过,关于那件古董珠宝,是红狮金控创办人朱狮当年赠与夫人的一件稀世红宝项链,事实上,在当年这是一件订情物。 “那件珠宝,对我父亲来说一样具有非凡的意义。”她回答。 “除非令尊愿意承认他是朱家人,否则,这件珠宝只能由朱家后代收藏。”利曜南淡淡地道。 随后走出化妆室的李芳渝,听见两人站在电梯前的对话,她立刻上前一步挽住利曜南的手臂—— “曜南,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珍藏朱家这件稀世珠宝,因为我知道这件珠宝代表的意义非比寻常。”李芳渝娇声笑道,意有所指。 这一刻,智珍屏住了呼吸! 他真的……把这件意义非凡的珠宝,送给了李芳渝? 第55章 尘封往事(11) 智珍知道,自己根本不该在乎李芳渝的话,因为即使李芳渝所说是真的,那又如何?她是利曜南的未婚妻,是世上最有资格得到这件珠宝的女人! “谭小姐,麻烦你回去转告令尊,请他不要随便夺人所爱,以制造他人的痛苦为乐!”她再次意有所指,这回是直接针对智珍。 智珍感到自己的双手正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她的脸孔渐渐苍白…… 利曜南沉默着,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 这时电梯门忽然“当”地一声打开—— “对不起!”智珍别过两人,匆匆跨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密封的包厢开始以平缓的速度下降。当智珍一个人走到街上时,不争气的泪水终于悄悄滚下她苍白的脸庞…… 夜已深,街上霓虹闪烁,城市的夜晚并不平静,笙歌夜曲才正要开始。智珍站在街头,茫然地凝望着来往车辆…… “谭小姐!”马国程突然走到智珍身边。 见到马国程,智珍僵在原地,眼泪还挂在脸上,一时间她根本无法反应…… “谭小姐,需要我送您回去吗?”他看见她脸上的泪水,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 马国程的车子就停在大楼旁边,刚才接到电话指示,之后就看到智珍走出红狮大楼。依照往例,慈善晚会在红狮大楼会议厅举行。 “不必了……我自己叫车回去。”她黯然道。 马国程刻意挡在智珍面前。“谭小姐,您的气色不太好,如果让您一人回去我不放心。”他由衷地道,说的是真心话。 “谢谢你,”智珍勉强露出微笑,“我可以自己回去,不会有事的。” 马国程接下问:“刚才我见到令尊与您一起抵达会场,怎么不见谭董?” “我父亲跟兴泰科技李董先行离开了。”她答。 “但是据我所知,贵宾的座车都被安排在B1停车场,就在大门左侧出口,可是从刚才到现在,我还没见到李董的车子开出来。” “怎么可能?”她不明白,刚才她明明从会场经理口中,得知父亲已经离开的消息。 马国程眼角的余光,已瞥见银行门口的动静。“谭小姐,也许您应该回头去找谭董事长比较妥当。” 纵然不愿意再回到会场,然而马国程一席话,却让智珍犹豫…… 她回过头,竟然看到利曜南站在银行门口。 她愣愣地瞪着他,即使此时此刻,心中有成千成百的声音在警告着自己:调头就走,智珍!然而她居然无法移动自己的双脚…… 在利曜南的暗示下,马国程微笑退场。 他堵人的任务已经达成,接下来必须完成另一项任务——就是把座车“抛锚”的李董,以及他身边的谭董,一起请到顶楼的贵宾休息室。 智珍瞪着利曜南,直至他走到面前……她蓦然回神,转身想走。 “你不可能从我面前逃开第二次!”利曜南很快就捉住她的手臂,阴沉地道。 “利先生,请你放手!”纵然他弄痛她的手臂,然而她坚持冷淡地、面无表情地平视他。 “你生气的样子,三年来都没有改变。”他绽开笑容,忽然道。 智珍屏住气,接着她不顾疼痛用力拉扯自己的手臂,试图挣脱他—— 利曜南索性制服她的双手,将她牢牢困在怀中。“知不知道?”贴着她冰凉的脸颊,他低笑:“刚才,你泫然欲泣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有满腹委屈!” 她倒抽一口气。“放开我!”她拼命努力想挣脱他的箝制。 利曜南突然松手。智珍踉跄着奔离数步,然后生气地回眸瞪着他。 “这是那一晚,你遗失在中庭的钻石耳环?”他摊开手掌,笑对她的怒意。 瞪着闪闪发亮的耳环,智珍失神片刻。她原以为耳环已经失落,原来竟然被他捡走了…… 她伸手想取回,利曜南却迅速收拢五指。“我希望我能亲自为你戴上。”他声音低嗄地道。 她僵住。“如果你喜欢,那就送给你好了。”然后转身走开。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巧合往往高于概率。” 他莫名的话让她停住脚步。 利曜南慢慢踱到她身边,忽然伸出手轻拂开她耳畔的发丝。“你跟欣桐在左耳同一个位置,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红痣。” 她避开他,脸色苍白。“那又如何?你刚才已经说过,巧合往往高于概率,何况我跟欣桐是孪生姐妹,所谓的巧合会比一般人还要高出数倍。” “确实如此。”他微笑,“不过一份关于谭智珍在新加坡医院就诊的病历记录,就跟巧合完全没有关系了。” 她愣住,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眼神中神秘的冷静,让她蓦然感到心惊…… “相信此刻,令尊已经在楼上贵宾室等你了。”他突然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喃喃问。 “跟我上楼,会有所有你想要的答案。”他回答。 然后他转身走进银行,由她决定跟随与否。 当谭家嗣在贵宾室内见到陈秋生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错愕,接着他的脸色陷入阴沉—— 李芳渝则是莫名其妙地被带到贵宾室。会场经理本来告诉她,是利曜南吩咐将她带到贵宾室等候,没想到她却在这里见到谭家嗣,以及医院的脑科主任陈秋生,还有兴泰科技的李董事长。 “陈主任在昨天下午,收到一份新加坡樟宜综合医院寄来的越洋挂号,信封内是一份谭智珍小姐历年来在新加坡樟宜医院就诊,完整的病历资料。”马国程举高右手,朝在场众人秀出手上的报告,之后他将报告扔到桌上。“这一份文件,就是谭小姐的病历复印件。”在老板以及谭小姐上楼之前,马国程先做一个开场白。 之所以请李董在场,是要做一个见证。 有鉴于谭家嗣的狡猾以及翻脸不认账的功夫,这一次马国程特别商请李董客串演出,请他在拍卖会上与谭家嗣套交情,而李董这几年来生意上最主要的金主就是利曜南,他自然相当配合。 李芳渝急切地拿起复印件翻阅,她脸色大变。“这份病历档案,为什么会寄到你手上?!”她忍不住率先发难,质问陈秋生。 谭家嗣却坐在沙发上不动如山,如老僧入定,脸色却布满阴霾。 “很简单,因为陈主任正是三年前谭小姐住进博济医院时的主治医师。医院的档案部门接到指令后按原收件人寄出,是很平常的事。”马国程道。 李芳渝不服气地质问:“谭智珍曾经住进博济医院?为什么我没找到她的病历资料?!”她不小心说溜了嘴。 马国程咧开嘴。“因为,那份档案被我取走,然后从计算机里面删除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李小姐对朱欣桐小姐在博济医院的病历档案,应该也做过一模一样的事?并且当时您已经从朱小姐的病历里面,看出了不寻常之事,否则你就不会要求樟宜医院,将谭小姐的病历寄到台湾。” 马国程的话刚讲完,利曜南正好开门进来。 智珍跟在他后面,果然看见自己的父亲,但却多了许多不相干的人!马国程的话传到走廊,她早已听见刚才那段谈话。 智珍忽然了解,就在这里,今夜她已注定躲不过、逃不开了…… “我们先回溯三年前,陈主任,你不妨描述一下,当年谭小姐住进博济医院时的情况?”见到利曜南后,马国程开始导入正题。 “当时谭小姐是因为肺部感染引发呼吸衰竭,被紧急送进医院的。”陈秋生说话的时候,完全不敢正视谭家嗣。 智珍木然地瞪着地板,面无表情地听着。 马国程做了一个请往下说的手势。 “当时谭小姐的情况很危急,那个时候我已经是急诊部主任,因此紧急接下了这个病人。”陈秋生道。 “那么,当时谭小姐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才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马国程再问。 陈秋生沉默片刻,半晌后才慢慢地道:“服食大量苯二氮草类药物,也就是俗称的镇静剂。” 李芳渝瞪大眼睛。因为服食镇静剂而引发肺部感染,除非病人有长期服用药物的习惯——换言之,谭智珍平时有滥用药物的倾向。 “那么,当年你采取的急救步骤奏效了吗,陈主任?”马国程问。 陈秋生摇头。除了利曜南外,在场每个人都因为他的摇头而陷入焦虑与迷惘中。 “估计当时病人的肺部感染严重,送到医院时已经并发急性败血症。” “急性败性血症将导致何种可能?”马国程再问。 “病人的情况很特殊,她送到医院时血液里的酒精浓度不低,估计酒精中还掺入大量麻醉剂如大麻、吗啡等成分,也就是俗称的鸡尾酒。而会同时服食药物并且混合饮用酒精的人,多半已经滥用药物成瘾。换言之病人当时的情况十分糟糕,我虽然尽力抢救,但是情况并不乐观。”陈秋生回答。 陈秋生讲完话后,一名男子突然打开侧门,走进贵宾室。 一见到他,谭家嗣突然面色狰狞。李芳渝则眯起眼——她当然知道这名男子是谁,因为当年她也待在朱欣桐的病房中! “这位是简明成,简先生也是当年替朱欣桐小姐急救的医师。”马国程对简明成道,“简先生,发生这件事后,你已经离开医界多年,现在你可以大胆讲出实话了。” “是,当年我还是一名实习医师,记得朱欣桐小姐送进急诊室那一天,因为急诊处人手不够,只剩下我和另一名实习医师,因此是由我负责急救的。当年朱小姐经过初步急救后仍然有流血迹象,利先生来到医院之后,我曾经在病房里为朱小姐施行第二次急救,之后却突然发生了一件事——一件令我感到非常困扰的事!也因为这件事,间接造成后来我离开医院的结果。” 简明成接着道:“这件困扰我多年的事,就是在朱小姐死亡后,我曾经因为不愿相信她突然死亡的事实,而冲回病房看她。当时我看到朱小姐躺在床上已经断气,皮肤却呈现潮红色而且有发紫现象,这不但非常奇怪而且不合逻辑!因为当年我给朱小姐施行的急救——是非常成功的!况且,一名死于血崩的病人,死亡后皮下不应该呈现这样的现象。” 现场忽然陷入寂静,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各位,”马国程打破沉默,“樟宜医院的病历已经明白揭示,谭小姐有滥用药物的习惯。而且因为其滥用药物的行为,已经有多次紧急就医记录。至于谭小姐滥用药物的原因,根据她在美国华顿商学院念书时,赴医就诊的资料分析——”马国程无预警地,从公文包中取出另一份病历记录。“与谭小姐长期受困于忧郁症有极大的关联!” 马国程巡视了在场众人一眼,才接着道:“谭小姐有为期十年的忧郁症病史,而忧郁症这个可怕的疾病缠上她,并不是谭小姐在美国堕胎后才发生的……” “够了!”一直保持沉默的谭家嗣,突然站起来,激动地大声吼叫,“是谁给你们这种权力?是谁给你们资格这么做的?!” 利曜南冷静地直视谭家嗣。“只要我知道欣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会放弃。” 智珍——或者欣桐,她仍然瞪着地上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始终沉默、却脸色苍白。 “当年朱欣桐的死亡证明书,正是当时急诊室的陈秋生主任开出来的,”马国程仍然必须将最后的结果公布出来,“然而朱欣桐的病历明显经过篡改,伪造病历后才能与其死亡理由相符,然而在死亡证明书中避开了肺部感染一项。朱欣桐小姐大量出血同时下体感染,施予急救后因为并发急性败血症而死亡。以上是朱欣桐小姐的死亡证明书上所载文字。关于这一点,陈秋生主任能够在这里做证。” 陈秋生脸色沉重地点头做证。“是的,因为那个时候简医师还只是一名实习医师,没有资格填写死亡证明书,因此朱欣桐小姐的死亡证明书是由我签名并且填写的。事后,我与简医师谈过话,便篡改了朱欣桐小姐的病历,以防止未来死者家属要求尸体解剖调查,这样一来,致死病因与死亡原因一致,我就没有罪责,顶多只是令人疑惑而已。虽然当时谭先生曾经对我保证过,他保证,利先生绝对不会要求解剖尸体。” 陈秋生黯然地接着道:“但是那个时候,我却忘了修改甚至删除谭小姐的病历。” 马国程公布真相后,陈秋生知道自己的医师生涯已经断送。 当年要不是因为他太沉迷于玩股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当年他玩股票已经走火入魔,竟然跟地下钱庄借贷了八百多万,全数投入融资融券市场,到头来才会面临被断头的大祸!当谭家嗣在他面前签下那张一千万本票,要求伪造一张假病历以及一张死亡证明书时,他毫不考虑后果就接受了! 但在这件事过后,他一直感到良心不安! 因为自读医学院以来,教授以及学长时常耳提面命“医德”这两个字。身为一名执业医师,医德二字也一直根深蒂固地存在他心中,不曾离弃。正因为如此,这件事过后他曾受良心煎熬消沉过好一段日子,事后更害怕利曜南得知真相会来找他算账,因为事情过后他才从媒体报道得知,朱欣桐竟然是红狮金控总裁朱狮的孙女!而当年朱欣桐流掉的孩子,正是红狮金控新任董座利曜南的亲生子! 如今能把一切真相说出来,陈秋生心中居然觉得好过多了。 换言之,因为有陈秋生的证词,即使没有樟宜医院的病历数据,仍然能够证实谭智珍——朱欣桐的真实身分! 即使李芳渝删除了朱欣桐的病历资料,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但是,当年谭家嗣到底是如何得知欣桐也住进博济医院的?况且当时他应该还不知道欣桐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利曜南凝视他眼前的女子,他眼中的热潮却因为她眸中的伤感而阴黯…… 现在,欣桐的身份已经揭晓,然而等待她的曙光,难道真是为了迎接黎明的到来? 第56章 真相大白(1) 01 欣桐眼神平静,没有他预料中的波澜。 然而她眼中的黯然无法动摇利曜南的决心。“Vincent,把朱董事长请出来。”他沉着的双眼紧盯着欣桐,沉声对马国程道。 得到指示,马国程随即打开一道侧门。 此时,谭家嗣霍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脸色大变。“利曜南,你太放肆了!今天这一切,改日我一定会加倍还给你!” 谭家嗣上前拉住欣桐的手,想调头走人。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的女儿在这个时候竟然完全不听他的话。“你怎么了?快跟我走!”他怒道。 “爸,既然躲不掉了,你为什么不干脆面对现实?”欣桐平静地对父亲道。 “你——你竟然在这个时候背叛我?!”谭家嗣怒急攻心,居然在众目睽 睽下举起手臂,眼看着一个重重的巴掌即将落下,利曜南迅速捉住谭家嗣的手腕—— “永远、永远不准你再伸手打她。”他一字一句,冷冷地警告。 谭家嗣两眼瞪得老大,欣桐脸色平淡,没有激动的情绪。 这不是父亲第一次失控,她明白,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直到玉嫂推着老人的轮椅,走进休息室内,谭家嗣恨恨地甩开利曜南的掌握,他缓缓回头,阴鸷的视线终于停在老人松垮、布满斑点与皱纹的脸上…… 这一刻时光倏然停止。 二十多年的光阴,刹那间从指缝流逝,想当初孑然一身离开台湾,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老人呆滞的眼神,在见到谭家嗣那一刻突然瞪大——老人发出一阵“咕嘟”声,像是因为过度骇然而导致喉头痉挛。 玉嫂的惊恐不下于老人,她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直到两只眼睛无法睁得再大为止…… 老人因病痛而脸孔麻木,然而此时此刻,他热泪盈眶,成串泪水如断线一般坠落…… 没有人料得到,几乎已是植物人的朱狮,看似已经呆滞的眼神,竟然能表现出如此丰沛的情感。 见到祖父的神情,欣桐再也忍不住鼻酸,难过地掉下眼泪。 谭家嗣乍见到已经二十多年不曾与之谋面的亲生父亲,见到老人往日的意气风发不再,如今竟然必须依靠轮椅,成了一名风烛残年的枯朽老人,谭家嗣就像被法术定住一般,僵立在原地再也不得动弹。他阴沉的脸孔瞬间掠过千言万语,布满沉痛与苦涩的滋味…… 谭家嗣的记忆倏然回到过去——那他曾经希望,可以永远不再忆起、最好能忘得一干二净的过去…… 那一年,他在吴春英的房间里抱走自己刚出生四十天的亲生女儿,那名躺在母亲左侧,娇嫩可爱的小女娃…… 而他始终不知道,当年阿英怀胎十月产下的,竟然是一对孪生姐妹。 直到朱欣桐情奔香港一事被八卦杂志踢爆,杂志照片被新加坡当地报纸引用,并且加以报道——朱欣桐与智珍极端相似、简直无法分辨的外貌,理所当然引起了谭家嗣的震撼! 当时智珍正因为服药过量而入院,而这张照片,也勾起了谭家嗣重回台湾的意念!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他想知道,当年阿英究竟为他生了几个女儿? 之后他透过利曜南的创投公司,间接买下富门集团,入主红狮金控董事会,有目的地一步步接近“朱欣桐”,只为揭开心底的疑惑。而一封致红狮金控大股东的DNA鉴定书,终于澄清他脑海中的谜团—— 原来,阿英自始至终,并未将两人当年的关系公诸于世! 当年他怀着满腔愤怒,趁阿英熟睡后抱走女儿的行为,并未改变她的心意。阿英仍然因为产下他的孩子而羞愧不已——与“小姐”的丈夫发生关系、甚至与小姐一同怀孕、并几乎在同一时间产下婴孩,让阿英因为愧对良心而痛苦万分! 当年碧霞难产,婴儿在助产士的协助下,出世时已经是个死胎。而阿英——他猜测阿英因为敌不过良心的煎熬,竟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过继给碧霞,以弥补碧霞的丧女之痛! 但碧霞那个女人……她真的会因为女儿的死而伤痛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欣桐就不会是碧霞的“亲生”女儿,她更不会让女儿回到红狮“认祖归宗”!谭家嗣很清楚知道,这一切在二十多年前“换女”当初,早有预谋!纪碧霞始终认定纪家的事业一败涂地,跟老人有莫大的关系! 而阿英,难道她以为将错就错让欣桐回到红狮,就是一种补偿?就是最圆满的解决方式?!她根本不了解碧霞对老人的怨恨——这也是他与碧霞结婚数年不断争吵的主因! 而每次当他与碧霞剧烈争吵后,温柔体贴的阿英,就是他最好的慰藉。碧霞的性格像火一样狂烈,她暴烈的脾气让两人渐行渐远;而阿英就像一摊柔水,她总有本事化解他的烦躁、不顺与忧愤…… 男女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是世界上最微妙的事。就算有错,事情也已经发生!然而阿英非但在产下女婴后与自己避不见面,到最后阻止不了他想见女儿的决心,竟然苦苦哀求他不要认自己的女儿——这实在让他不能容忍! 谭家嗣痛恨他的人生! 非但自己的亲生父亲逼迫他、诅咒他的婚姻。当年他为了碧霞——他深爱的女人,义无反顾地背叛父亲,最后在柴米油盐的折磨之下,他所爱的这名可爱女子居然渐渐变得张牙舞爪、每日每夜与自己嘶吼咆哮争吵——到最后变成了他完全不认识的另一个女人!然而最可恨的是,他以为最柔顺、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阿英,竟然也如此愚忠! 到了此刻,谭家嗣对于他的人生,简直痛恨至极! 而对于命运极度的憎恶,让他一心只想解脱——他再也不愿受制于老天爷的安排!他告诉自己,一定要从这个快让他窒息的牢笼中逃出去! 就因为如此,他怀着报复的心理偷偷来到阿英住的地方,见阿英熟睡,他抱起刚出生的女儿就走! 三天后,他搭上前往美国的飞机,却在抵达美国后“跳机”成了黑户。当时他化名为Andy朱,带着女儿流浪逃窜在美国中部各州,靠着在华人餐厅的伙房内打杂工,以此换取逃亡的旅费,并且不断更换工作以躲避警察。 父女俩就这样一直挨到1986年大赦,Andy朱在一名好心的餐厅老板协助下,终于拿到梦寐以求的绿卡,之后取得美国公民身份。然后在1989年,他带着在美国七年来打工省吃俭用的所有积蓄,以及当年只有八岁大的女儿——智珍,前往新加坡开始他的新生活。 朱耀文,即后来在新加坡改名换姓的谭家嗣,他的人生在四十岁之后渐渐步入坦途,几乎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他拥有美国公民身份,在新加坡从事移民中介起家,凭着过人的毅力与努力,以及朱家人与生俱来的经商天赋,谭家嗣为自己建造了惊人的谭氏商业王国! 这就是谭家嗣的故事。 这也是欣桐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故事”。 马国程在谭家嗣陷入往事回忆的同时,已经依照利曜南的指示,将在场不相干的人一一请出贵宾休息室。即使是不甘心的李芳渝,也只能在利曜南的要求下乖乖配合,连玉嫂也不例外。 休息室的大门再度合上,室内只剩下真正的“朱家人”。 “祖父移居到失乐园后,我发现了一本日记,内容记载了他的心情,与一些当年不曾公开的事实。”利曜南沉声宣布。 当年不曾公开的事实?谭家嗣表情僵硬,冷冷地瞪着利曜南。 “我在祖父原来居住的房间里,找到了数本账簿。”利曜南示意马国程,后者郑重其事地从手提箱中取出一本账簿,然后交到利曜南手上,“我想谭董应该很清楚,尽管红狮银行拥有无数金融人才,然而一直以来,祖父就有亲自记账的习惯。其中一本账簿内容与你有关,记载在你渔船失事之前。” 谭家嗣当然知道“父亲的账簿”。他曾经因此而极为崇拜一丝不苟的父亲,甚至在他开始从商之后,不自觉地效法父亲,自行记账。 欣桐知道父亲的习惯,因为父亲曾经要求她在账簿的封皮上,亲笔记下此本账簿启用之年月日期,以铭记并传承这一良好习惯。 而这正是老人过去曾经要求儿子做过的事。 “我想当年你突然离开台湾的原因并不单纯,如果你曾经恨过任何人,更应该知道这件事。”不等谭家嗣伸手来取,利曜南已经将账簿翻开,并且从其中取出十来张字迹潦草的借据。 账簿内最后一页,记载着十多条借款日期与借款人,但时间却是在纪家传出事业危机之前,借款人字段上记载的,是纪碧霞生父的姓名。 同时利曜南自账簿内取出的借据,每一笔皆是为数不少的巨款,显然是朱狮将钱借给纪碧霞的父亲后,对方亲笔签下的借据,借据上署名者正是纪碧霞的父亲。这十来张借据,不包含账册列载的前两条借款,而这两条借款,是唯一标明拥有抵押品房地契的借款,日期在他与纪碧霞相恋结婚之前。当年,就是因为父亲在他婚后催收这两笔款项,导致后来纪碧霞成日跟他吵闹不休,也让他们父子反目成仇! 然而,他并不知道,除这两笔借款外,纪氏后来还跟父亲借过这么多笔面额庞大的款项周转! 往后数张借据都签收的十分潦草,看起来像是私下出借的款项,不曾以法律行文明载权益,也没有双方律师签字,更没有不动产或其他有价资产充做抵押品,这对金额如此庞大的借款而言十分不合理,然而账册上列出的借款,每一笔都能找到一张对应的借据。 十多张借据仍然存在,显示这些钱没有任何一笔曾经追讨回来过。 这十多笔总金额高达上亿台币的借款,在二十多年前,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这又能代表什么?”谭家嗣木着脸,冷硬地道。 利曜南往前翻开账簿,内页竟然像日记一样,画着详实的横线,每一条横线上方登记一笔款项,金额后方记载了每一笔金钱出借或收入的原因与理由。 而出借给纪家的每一笔款项,在金额后方,老人用他坚毅有力的字迹,亲笔写下了相同的一行字: 为了耀儿,明知不可而为之。此笔款项列入开销,待年终打消呆账。 “呆账”即收不回来的账款,老人明明知道账款收不回,却还是执意出借,动机可想而知,“为了耀儿”这四个字已透露出讯息。“年终打消呆账”这寥寥数字,则透露出几许无奈。 然而这与谭家嗣所认知的完全不同!老人曾经在他面前亲口诅咒他的婚姻,纪碧霞更是一再咒骂,老人是导致纪家一败涂地、家破人亡的仇人! 一直以来,父亲在谭家嗣心中扮演的,始终是一名婚姻破坏者的角色。 一时间,谭家嗣怀疑这本账簿是利曜南杜撰出来的! 然而账簿封皮上的日期,确实留有他的笔迹。 这正是最后一本,他为父亲登载启用年月日期的账簿。 老人呆滞的目光,固执地停留在他的“儿子”身上,因为手抖动的缘故,导致老人肩膀拱得老高,看起来僵硬吃力。 谭家嗣无话可说,但父亲曾经追讨纪氏两笔债务,导致纪氏拍卖祖产,市场出现倒闭风声,使得银行对纪氏抽出银根——仍然是事实! 也因为这样,他跟纪碧霞的婚姻才陷入可怕的噩梦——除了争吵还是争吵,那是一段可怕的日子,他永远不想再回忆的噩梦! 他的父亲,仍然是一手制造他全部不幸的始作俑者! 面对垂垂老矣,几乎已成植物人的父亲,谭家嗣深切的恨意,根本无法在这短暂时刻就此弭平…… 即使老人曾为他做过些什么,但伤害已经造成,他无法说服自己原谅。 “利曜南,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谭家嗣突然大笑,他尖锐的笑声显得歇斯底里。 欣桐僵立在父亲身边,她明白父亲的表情,代表什么含义…… 谭家嗣恨恨地瞪了在场众人一眼,然后突然调头离开—— “爸!” 不顾欣桐的呼唤,谭家嗣咀嚼着忿恨,抛弃了和解的可能。 欣桐回首凝望爷爷,见到他老人家浑浊的眼中不断泌出泪水,她不忍地走到老人面前,无言地握紧祖父的双手…… 利曜南沉默地凝望这一幕。 然后他选择离开,把时间留给此刻更需要被安慰的老人。 欣桐回到家中,已经凌晨三点多钟。 这是不平静,也是最平静的一夜。 以往,继承智珍这个身份对她而言并不沉重,忽然卸除身份,她感到一股异样的空虚。但至少,她不必再在利曜南面前进退两难。 回到房间,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日记簿。 这本日记内页边缘已经泛黄,因为它已有将近五年的历史。 这是智珍——欣桐的姐姐,从美国回到新加坡后,死亡前两年所记载下的点点滴滴。也因为这本日记,欣桐才真正了解智珍的世界…… 在所有的故事中,始终未提到忧郁的智珍。 智珍,她的姐姐,一出生就跟随在父亲身边的小女孩,饱尝因逃亡而颠沛流离的人生。她比一般同龄的孩子早熟,却不曾坚强。 当年一路跟随父亲从美国到新加坡,年仅八岁的小智珍苍白害羞内向,中学时候,她遇到对自己关怀呵护备至的同班同学——姜文。他以保护者自居,对于这苍白不笑沉默内向的美丽女孩关怀备至。才十多岁的智珍,就隐约明白姜文对自己的感情,即使她一直把他当做兄长看待,却从未明白拒绝过姜文的付出,只因为不忍心伤害他!大学时代,他们甚至许下了婚约…… 然而,小女孩会长大,回到美国华顿商学院攻读管理硕士时,智珍终于遇到了她一生中唯一深爱的男人,然而智珍的不幸在于,她所爱的男人,无法以对等的爱回报她对于感情的执著。 拿到硕士学位后,智珍为了他而滞留在美国,但是她深爱的男人却提出分手,分手的理由,竟然是为了另一名女子。 智珍同意分手,即使那时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堕胎后智珍回到新加坡,以药物与酒精麻痹自己,并且数度企图自杀……自分手后,她始终无法自深渊中醒来! 然而,她的自我折磨永远得不到回报!那个男人知道她的痛苦,甚至知道她企图自杀以了结自己的生命——却始终不曾回心转意。 因为在这世上,所谓深情,不一定会得到对等的回报。 爱情不是理性的科学,一加一不一定等于二。 第57章 真相大白(2) 一个女人的死亡,不一定会造就一个男人的心痛…… 然而智珍不明白。 因为她的生命从小到大就处于忧郁与自我挣扎之中,悲剧的宿命论,让她逃不出生命中那堵困住她的围墙,最后只能屈服于其中,并且选择向内退缩,以药物与酒精麻痹自己、彻底放弃自我存在的价值。 智珍的故事,是欣桐后来在智珍的日记本中,一点一滴拼凑起来的。要不是因为找到这本日记,欣桐相信,在智珍身上发生过的一切,就连父亲也不完全知情。 欣桐悲痛地意识到,姐姐的死亡,没有任何价值。 因为脆弱,让智珍宛如一株菟丝花,她的爱情必须得到回报,否则她将因此全盘否定自我存在的价值。 她不能因爱而爱,因爱而别离。 她没有勇气,没有健康,没有力量。 她付出爱情与温柔,却不能坚信她能付出亦能收回。 她是智珍,她不是欣桐。 这对孪生姐妹有一样的宿命,却有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命运。 虽然欣桐曾经听说过一种“基因宿命论”,然而现实是,她与智珍是两个不同的人,本质相似却性格相悖的灵魂。 智珍温柔宿命,选择自我责备并趋向毁灭;而欣桐也温柔宿命,却坚毅柔韧地勇于面对人生。 想到智珍…… 欣桐痛惜姐姐,却无法挽回已发生的错误…… 铃——铃—— 电话铃声打断她的思绪。 “喂?”茫然中,她接起电话。 “你不肯让我送你回去,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已经平安到家?”话筒里传来利曜南低沉的声音。 欣桐沉默片刻,然后由衷地道:“就算我的父亲依旧不能原谅过去,我仍然感激你所做的这一切。” “你很清楚,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他的话,令她屏息。 “现在,已经跟三年前不一样了,我们所需要的都有了改变。”她淡淡地回答。 “有些事情是一辈子不会改变的,我们无法欺骗自己,对彼此已经失去感觉。” “就算是,又如何?三年了,再炽烈的情感,时间也会冷却一切。况且,我已经死过一遍了,以往所有的情绪,都已经随着死亡而灰飞烟灭。”欣桐平声道。 然而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何以能如此流畅地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利曜南英俊的脸孔笼罩阴霾,然而欣桐却看不见他此刻的反应。“你累了,早一点休息,明天早上我再给你打电话。”他转移话题。 “不必再打电话给我了。”她的情绪淡然,“明天早上我还要上班,况且,我与你之间已经没有再联络的必要。” 充满距离的言语,让利曜南渐渐严肃,他敛下眼,唇角苍凉地抿起。“你知道吗?即使你一再拒绝我,现在比起过去也已经好过太多。至少知道你健康的活着,即使必须穷尽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得到你的原谅,我仍然因为希望而感到快乐。” 这番话,让她顿时无语。 “如果真的太累,明天就不该勉强上班。早一点休息。”他沉声叮咛,然后挂断电话。 欣桐茫然的目光,投射到不远处桌面,智珍的日记本上…… 她曾经对着那本日记掉泪,承诺着已经去世的姐姐,她会弥补并且完成姐姐人生中唯一的愧疚与遗憾…… 接受姜文的求婚,并且爱他、尊重他、陪伴他共度漫长的人生。 放下电话,她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张平静的脸孔。 她真的平静吗? 真的放下了? 她的情绪……真的没有丝毫波涛了? 铃——铃—— 电话铃声突然再一次响起,在这深夜时分,格外慑人心魄。 “喂?”她拿起话筒,声音平板。 “欣桐?”姜文的声音急切,“今晚我一直打电话,你到现在才回到家吗?” 欣桐无语片刻,然后淡淡说出实话:“嗯,我刚回家。” 姜文愕然。平时的欣桐为了不让人担心,绝对不可能这么直接就说出真话。 “我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吗?”她已疲于应付任何人与事。 “刚才董事长打电话给我。”姜文突然道。 欣桐沉默着,等待他说下去。 “董事长他在电话中要求我,一定要协助你争取红狮银行董座。” 听见这短短两句话,欣桐胸口一窒,蓦然涌起哀愁…… 即使早有预感,关于父亲执意留在台湾的打算,但她没想到,与祖父见面之后反而促使父亲如此明快地道出心中所图。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虚弱,却明知故问。 已没有力气猜测,她只想从姜文口中听到“事实”。 “董事长表示,他决心要取得银行主控权,所以他要你代他取回红狮银行的董座。” 她不再回答。 “欣桐?” “明天再说吧。”心情沮丧,让她一反平日理性的举止,突兀地挂了电话。 知父莫若女,失去捷运工程标案,父亲的目标已转移到红狮董座。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点破,更不希望这是事实…… 一切仿佛三年前的景况再度重演。 她好像总是躲不过命运…… 即使她曾经告诉自己,宁愿放弃此生最爱,只为化解父亲心中的仇恨,她可以努力淡忘那个男人在她心上镂刻的爱与愁…… 然而,她终究躲不过命运。 她回到利曜南身边,也是因为父亲,她好像从来就没有抉择的权力。 命运注定,她终究必须跟利曜南最爱的“权势”作对。 如果她不是朱家人,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答案是…… 除非她不爱他。 那么,就不会再有痛苦与为难。 这一夜,李芳渝没有入睡。 隔天一大早,她就站在利曜南的公寓楼下,等待他准时九点出门上班。 她了解利曜南,知道无论昨夜多忙多累,他都不可能因私忘公。 她既悲哀又快乐地了解,利曜南生命中第一重要的是事业。至少,不是朱欣桐,认知到此点,已足够让她感到安慰。 九点整,她果然看见利曜南的车子准时开出地下车库。 “曜南!”她奔上去,挡在前方。 倏然停下车,利曜南瞪着奔到车前的女人。 “让我上车,我有话想跟你说。”站在车子前,她倔强地道。 利曜南并未拒绝。 李芳渝迅速开门上车。 他沉默地将车子驶向街道,往红狮银行的方向开去。 “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他的表情很平淡。 李芳渝侧脸看了他好一会儿,“我还是你未婚妻吗,曜南?”然后才颤抖地问。 利曜南直视前方挡风玻璃。“芳渝,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嫁给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丈夫。” 李芳渝全身震了一下,仿佛被击了一拳。“有什么关系?只要你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爱情只是迟早的事!”她固执地回答,忽然流下眼泪。 利曜南沉下脸。他不再说话,神色严肃。 “曜南,你还爱她吗?已经三年了,你确定你真的爱她?而不是因为同情吗?会不会因为她曾经为你死过一次,所以你同情朱欣桐、执著地认定她?!”尽管口气任性,李芳渝的声音却有气无力…… 因为她害怕利曜南的答案,非常的害怕! 但她固执地认为,自己有质疑的理由。 “我确定。”利曜南回答。 他的声调那么淡、那么平静,那是沉淀过后笃定的淡…… 于是,李芳渝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希望了。 “那么,如果我也为了你去死呢?你也会爱我吗?”她脸色惨白地问。 利曜南一径沉默。 见他沉默,她突然笑了,笑的悲切。“至少,曜南,如果我为你而死,至少也能让你记住我一辈子,对不对?曜南?” 轮胎“吱”的一声,车子骤然在马路边停下。“别说傻话!”他斥责她,“芳渝,爱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曾经我也以为,我可以忽略所谓感觉,做到无情,但是爱一个人就是爱了!”他把话说绝,“相反的,即使你为我而死,我仍然不可能爱你,你明白吗?” 李芳渝脸色惨白。“不,我不明白……” “那么我就再说清楚一点。”他转过脸,定定地看着她,“我答应娶你,是因为同情。如果不是因为欣桐的死亡撼动了我,我会连这么一点同情都没有,因为在我的字典里,同情这两个字根本不存在。” 李芳渝的脸色几乎透明。 她原不明白,更不愿承认…… 他让自己留在身边,只是一种同情。 然而她几乎忘了,他是利曜南,是一个绝对能把话说绝,把人心伤透的男人。 “不,就算你是故意的,故意对我说这些残忍的话,我也不会放手的!”她抬手试图抹掉一直滴落的眼泪,勉强露出微笑。“我只是比她慢了一步而已!如果三年前我先认识你,你爱的人一定会是我。”说完话,她突然打开车门。“我还没有失败,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而这三年她已经有了未婚夫,她根本不像我一样这么爱你!” 话说完后,李芳渝掩着脸跑下车…… 她的骄傲,让她不允许自己在利曜南面前掉下眼泪,因为这证明她的失败。 利曜南留在车上,他没有立刻发动引擎离开。 他思索着刚才自己回答的每一句话。 原来,他一直不愿接受欣桐已经死亡,是因为那根深蒂固的,执著的爱情。 倘若承认她的死亡,他大概也不可能活在这世上了。 那么,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 为什么一向利益为上、接近无情的自己,竟会如此深地爱上这个小女人? 三年前她仅仅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他随时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以为自己并不爱她吗? 那么,是为什么爱上她? 是如何爱上她的? 是怎么…… 怎么被那纤柔的情丝万种、密密紧紧地捆缚住的?是因为她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奔向他,热爱他…… 那全然纯情、真挚的爱与信任,让他蒙尘复杂阴鸷算计的心思,全然不能抵挡吗? 无论如何,利曜南心底清楚,对于欣桐那无法理解、难以言语的深邃与浓烈,从来不曾淡泊! 随着时光流逝,只有更强烈。 一大早,谭家嗣就将欣桐叫进自己的办公室。 “昨天夜里,我已经跟姜文说过我的计划。”谭家嗣看着没有表情的女儿,他眯着眼道,“我之所以在昨夜告诉姜文,主要用意,就是希望他能跟你提到我的计划。” “爸,你不必让姜文传话,其实你可以自己告诉我。” “你早就知道我的打算了?” “我知道捷运案失利隔天,你从新加坡调来大笔资金。”她黯然回答。 “我也料到了,这件事不可能瞒过你。你会支持我的决定吧?”谭家嗣的声音紧绷起来。 这是一个预兆。欣桐知道,她不能贸然拒绝父亲。“爸,你已经见过爷爷,我相信,如果你愿意坐下来跟利曜南好好谈一谈——” “不可能!”谭家嗣突然暴躁地大吼一声。 欣桐愣在原地,她全身僵硬地瞪着父亲,直到谭家嗣突然拉开抽屉取出药…… 欣桐的眼眶涌上泪水。不要吃,爸,你不需要它…… 她心底所想的,却无法开口。镇定剂,那是害死智珍的凶手,但是她却不能制止父亲服药…… 谭小姐,精神疾病有遗传可能。你必须特别注意自己的精神状况,如果觉得压力过大、悲观、甚至身体机能受到影响……除了到医院诊治检查,一定要尽快到精神科就诊。 在智珍的日记里,记载着父亲第一次因为躁郁症失控就医,医师所交代的话。 讽刺的是,当时刚从美国回到新加坡的智珍,早已服用镇静剂成瘾。所以,在当天日记最后,欣桐看到日记页面上,有浸湿的痕迹。可以想见,那是泪水滴落在日记本上造成的。 “爸,你想怎么做?”她放柔声调,视线却无法离开父亲手上的药。 因为父亲的病,她已经陷于无法动弹的困境! “我要拿回红狮银行!上一次被利曜南扯后腿,夺走捷运标案,但是只要我们夺回红狮、入主红狮董座,那么捷运标案不但不算失败,相反的,还要感谢利曜南替我们造桥铺路,亲手把捷运标案以及红狮金控让给我谭家嗣!”谭家嗣终于亲口说出他盘算已久的企图,并且接着道,“况且,红狮银行本来就该是我的,我要拿回这原本就应该属于我的一切!” 这句话好熟悉…… 似乎在不久之前,她曾经听另一个男人说过。 “但是,在商场上利曜南绝不手软,捷运工程案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我们不见得有胜算……” “当然有!”谭家嗣城府深沉,“利曜南执意揭穿你的身份,证明他对你太执著,执著到连我都想不到的地步!我手上有了你这张王牌,就能跟他赌一场!” 欣桐睁大眼睛忧郁地望着父亲,虽然早已猜到父亲的意图,然而亲耳听到父亲从嘴里说出,仍然伤了她的心。 “你是我的女儿,”谭家嗣继续往下说,视线因为药物影响而略显迷蒙,精神也因为放松而恍惚,他仿佛真把欣桐当成了智珍。“智珍……你是我的女儿,就一定要帮我!这一次你绝对不能心软,一定要帮我、要站在我这边!”话才说完,谭家嗣身体晃了晃,接着整个人跌进沙发里,像虚脱了一样脸上出现疲态。 看到父亲脆弱的模样,欣桐感到自己的心脏揪成一团,狠狠地抽痛。 “爸,你知道我一定会帮你的。”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喃喃安慰因为服药而渐渐松弛的父亲,“我一定会帮你的,你知道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紧紧地抱住父亲。 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拒绝患病的父亲。即使这么做将伤害在这世上,她最不愿意伤害的那个男人…… 然而在亲情面前,此时此刻的她已经没有抉择,没有退路。 下班时间刚到,姜文轻敲欣桐的办公室大门。 “别这么认真,一起吃晚饭吧!”他走进她的办公室,然后关上门。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她露出笑容,淡淡地回答。 什么时候他会知道“真相”?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智珍”?欣桐不愿思考这个可能来临的问题。 她始终不能说服自己,坦然接收智珍留给她的一切。她明白这三年来,她为姜文所做的,其实是一种弥补——弥补她从智珍身上得到的亲情、友情,以及因为智珍的死亡,使得她得以藉此获得一个“浴火重生”的身份…… 也许她真正想弥补的是自己的心虚——毕竟是一无所有的她,取代了智珍的一切。所以她必须代替智珍,弥补憾事,偿还智珍亏欠姜文的感情…… 她愿代替智珍爱姜文。 第58章 真相大白(3) 爱这个自小保护智珍、爱慕智珍、更曾经守在智珍的病床边,一心一意,守候智珍的男人…… 这是她继承智珍的身份后,不能背信忘义的宿命。 “你看起来很憔悴。”姜文的声调里,有十分的不舍。 “大概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我送你回去休息好吗?你这个样子,我实在很心疼。”他温柔地道。 他的温柔,一直是欣桐的负担。“我没事,你别担心。”她强颜欢笑。 “昨夜,董事长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姜文突然转移话题。 欣桐怔然回望他。 “董事长之所以这么做,大概是不希望你再受到伤害。”他解释。 “既然你已经知道事实,难道你一点都不惊讶吗,姜文?”欣桐忽然问。 “就算要惊讶,那也早就惊讶过了。”他平静地回答。 即使姜文的回答令欣桐感到不可思议,但也许是因为从昨晚到今天早上,她胸中充塞太多心事,早已失去反应与表情。 “我当然怀疑过你,欣桐。”第一次,他喊出心中已经呼唤过千次的这个名字,“我爱智珍,当然知道你不是她。如果要追根究底,早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她。”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智珍,却一直没有揭穿我?”她苍白地问。 “我无法揭穿你,欣桐。因为我不能接受智珍死亡的事实,因为我是那么的爱她!”他抹了一把脸,眼角含着泪光悲恸地道,“你知道吗?自从我接受智珍已经死亡的事实,我曾经想过跟随她一起去死!” “姜文……” “你并不知道,”姜文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面对她,“这三年来,是因为有你的存在,才让我重拾生存的希望!” 欣桐突然失去说话的能力,她已经泪流满腮。因为对智珍的追念,姜文痛苦的脸上丰沛的情感,揪痛着她的心。 “答应我,欣桐,不要离开我!”他忽然执起她的双手,痛苦地请求她,“如果再失去你,我真的……真的会活不下去!” 欣桐呆望着姜文,难以克制地不断涌出泪水。“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她喃喃地、苍白地承诺,“我不会离开你,除非你开口要我走。” 她的承诺,让姜文痛苦的神情一瞬间解脱—— 姜文忽然将她抱住,由衷露出欣慰的笑容,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这个拥抱是如此的紧…… 仿佛害怕下一刻,他就会失去欣桐。 红狮金控股东大会上,兴泰科技李董事长看到“谭智珍”代表父亲谭家嗣出席,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李董事长自然知道“谭智珍”的真实身份,但他绝不能揭穿——因为马国程已事先知会过他,关于当天晚上在红狮金控贵宾室内发生的事,一个字也不能泄露出去。 更何况,公开谈论这种豪门内幕,只会流于八卦,对他而言一点好处都没有。 然而,即使李董事长不揭穿,“谭智珍”的容貌仍然引起不小的骚动。 在场诸位董事,大多是红狮金控的资深股东,他们自然见过朱欣桐。正因为如此,谭智珍与朱欣桐几近百分之百相似的容貌,让诸位老董事乍见之下,险些心脏病发作。 会议散场,欣桐踏出红狮金控大楼,心底的大石已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的心情自从踏进红狮会议室,就开始沉重起来。 利曜南的目光无所不在,众目睽睽下,他热切的眼神毫不避讳地追随着她的眸子,令进行中的议程,几度因为他的心猿意马而中断,但利曜南根本不理会众董事们的窃窃私语。 然而欣桐明白,这正是父亲的目的! 即使明知在如此尴尬的情境下,她将承受莫大的压力,但是她的心情并非父亲关心的重点,父亲关注的唯有利益与成败。 站在马路边,欣桐急切地伸手,想招徕一部出租车。 “整场会议进行中,你的目光一直在躲避我。”利曜南如同鬼魅,悄然无声地走到她身后。 她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前,一部出租车忽然停在面前!她猛然回神,急急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利曜南抢先一步掏出五百元小费,塞到司机口袋。“我会送她回去。” 看到钞票,司机满脸笑容,立即把车子开走。 眼见出租车扬长而去,欣桐回眸瞪住他,他却笑脸以对。“我的车子就停在前面,陪我走一段路,一起散步,然后我送你回办公室。” “我已经说过,我们之间没有再联络的必要。如果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那么我就再说得直接一点,往后除非公开场合,私下谈话也大可避免。”她冷淡地对着他的笑脸。 敛起笑容,利曜南的眸子转为深沉。“这是你的真心话?”他低嗄地问。 一时之间,她感到一股深沉的软弱,以致无法立即、明确地答“是”…… 然而三秒钟后,她决心漠视胸口泛滥的无用情感。“利先生,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你不必浪费彼此宝贵的时间,玩这种没有意义的文字游戏。”冷淡地说完话,她调头转身就走。 利曜南握住她的手臂。“那么你要什么?告诉我,欣桐,只要你开口,我立刻改变自己,成为你要的男人。” 她僵住,在车来人往的马路上,她的眼眶忽然酸涩,然后涌起泪雾…… 利曜南绕到她前方,凝望她飘移的眼眸:“你准备让我花多少时间,跟你玩你口中的游戏?你准备浪费多少时间试炼我,让我们在分离的状态下,一直不能相爱?” 相爱? 她别开眼,试图忽略这个名词是如何地刺痛了她的心。“请你放手。”她口气冷淡,然后回眸面对他。“何谓你口中的相爱?难道你的意思是,爱一个人的方式是伤害,是不断的竞争与掠夺?!”她指控他。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我爱你。”他眯起眼,沙哑地回答。 她笑声冷涩。“爱是不需要知道的。当你爱一个人,你不会忍心对所爱的人付予伤害。”她接着指控他,“就算三年前,你真的不知道爱是什么,但三年后的现在,即使你怀疑我是朱欣桐、即使你口口声声说我们相爱——却仍然冷酷无情、毫不手软地从我父亲手中夺走捷运标案——” 他张口欲言,她却抢先开口:“就算在商言商,但我曾经求过你,求你放手,只是暂时的放手,然而你却做不到!那个时候,你只告诉我,让父亲不必受到伤害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尽一切所能把你击败!很显然,你毕生唯一信仰的,就是丛林法则,爱这个字对你来说,只不过是挂在嘴上的动词。我也会永远记得,是你说的,千万不要对敌人心软!因为在我看来,你之所以会说出这些话,只是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她的笑容很冷。“只要事关利益,任何人都是你的假想敌人,包括我在内。” 他无言。 “所以,别跟我说爱。因为你根本不懂爱。”她面无表情地下结语。 此刻,两人间充满沉默与压抑。 “无论你心中对我有多少怨怼,”半晌后,利曜南开口,他低嗄的嗓音干涩,“过去与现在的我,所作所为,总有一天会找到理由解释。”他的答案晦涩。 这轻描淡写的回答,惹她发笑。“我不否认,三年前,我是爱你的。但三年过去,即使爱你或者恨你,那些感觉与情绪,也已经随时间与距离而远离。”她的眼中没有笑容,“所以,我根本不在乎你的理由,也不在乎你的解释。” 他沉下眼,深浓地望着她。 “你不相信,是不是?”她冷淡地接下道,“也许只是因为当年我死亡的时候爱着你,所以你理所当然地认为现在的我,仍然是三年前的我,而执意让情感停留在三年前我死亡那一瞬间。但是你并不明白,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经下定决心忘记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而这一切,也包括你在内。” 他深浓的眸光忽然放沉,眼底却有受挫的痕迹。 “所以,我只能说,很抱歉。”她看着他,冷然地往下说,“无论三年前发生过什么事,对我而言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 说完话,她挣脱他的掌握,然后转身走开。 “不必试图说服我,想证明你不再爱我,除非你能狠下心伤害我。”他在她身后道。 欣桐停住脚步,然后回过头,嘴角凝结着一朵嘲讽的笑花。“我不是你,利先生,我不会伤害任何人,包括你在内。”她坚强地笑着道,“但如果我的婚事对你而言算是一种伤害,那么我就告诉你,我跟姜文已经决定,两个月后就在台湾举行婚礼。这是否足已证明,我不再爱你?!”昨晚她答应父亲出马竞逐红狮董座之前,父亲已亲口承诺这门婚事。 说完话,欣桐没有犹豫,转身大步走开。 利曜南僵在原地瞪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的眼神深沉依旧,却面无表情。 02 既然已答应父亲的要求,也有了与姜文结婚的决心,欣桐知道自己不该再三心二意,她的责任就是达成父亲的使命,义无反顾。 即使会变成跟利曜南一样的人,你也不会后悔吗? 在吴春英工作的医院餐厅里,一直低头盯着自己双膝的欣桐,忽然听见母亲对自己这么说。 欣桐抬起头,看到母亲忧虑、饱含慈爱的眼神。 那一晚利曜南揭穿谭家嗣的身分,并牵扯出吴春英与谭家嗣的关系后不久,欣桐就单独找到了母亲。那时吴春英尚未找到新工作,如今她已找到另一家医院的清洁工作,即使欣桐不愿母亲再受苦,朴实的吴春英仍坚持付出劳力换取收获。 欣桐的随身钱包内所收藏的照片,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吴春英。 之所以不能与母亲相认,只因为她怕自己心软——那心软会如江河泛滥,让她完美的坚强伪装,在利曜南面前暴露出软弱的蛛丝马迹。 然而欣桐爱自己的母亲,从来不曾恨她。 她清清楚楚地了解自己的心,之所以厌离仇恨与自私,只因为她感受到不论爷爷、母亲、父亲……他们所受的苦比自己更多!她何忍因为自己的命运责怪任何人? 她不是父亲,没有原罪,更不懂得如何恨人。 没有黑暗即没有光明,生命是学习的过程,倘若在黑暗中诅咒、仇恨、自甘沉沦,将永远不得见光明。 “你确定,你不爱他吗?” “妈,问题不在我。我能不能确定,并不重要……” “欣桐?”吴春英不明白。 “他是一个很特别的男人,”陷入沉思,她眸光略沉,轻声低道,“因为一般人能分清爱与恨,然而他却不能。至少到现在为止,我看到口中说着对我念念不忘的他,所作所为仍然只论利益,无视伤害,他争权夺利的行为并没有改变。利字当头,利曜南依旧是三年前的利曜南,他的行动已经做出选择,证明他根本不在乎对我或者对我的家人,是否会造成伤害。” 正因为如此,她肯定地告诉自己—— 义无反顾达成父亲交代的使命,是摒除利曜南对她的深刻影响最好的方式。 沉默地听完女儿的剖白,吴春英仅淡淡地道:“欣桐,身为一个母亲,我只希望能见到自己的女儿快乐,不要逞强。” 然而这几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我懂,妈。”欣桐试着挤出一丝笑容,然而她眼底的笑却含着泪光,“但是我不能再重蹈覆辙,否则这一次,我一定不能重新再活过来,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智珍了。” 吴春英眼中顿时涌进泪水。 “妈?对不起,我提到姐姐让你伤心了!”见到母亲的眼泪,欣桐充满内疚。 吴春英用力摇着头,握紧女儿的手。“这跟你无关,孩子。但是妈要你知道,妈支持你,你只要知道妈一直在支持着你就可以了。”她仍然是善良的欣桐,仍然是自己的乖女儿欣桐,从来不曾改变!充满歉疚的人是自己。 母亲的话,瞬间温暖了欣桐的心灵,亲情的照拂让她沉重的负担刹那间减少了一半。她凝望母亲,难受地流下眼泪…… “别哭,孩子,妈知道你很坚强,你比妈跟智珍都坚强。”吴春英笑着鼓励女儿,伸手拭去她的眼泪,尽管此刻自己的脸庞上也布满了泪水…… 母女两人相互安慰,全然没发现站在餐厅的玻璃门外,丽玲那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就在报纸刊载,与死去的朱欣桐容貌一模一样的“谭智珍”出席红狮董事会,造成董事们一阵惊恐的消息这天,纪碧霞瞪着手上摊开的早报,惊愕万分。 她根本不在乎那张长得与欣桐一模一样的脸孔,那顶多能让她惊讶,却不能震撼她。让纪碧霞震惊的是,刊登在谭智珍身边的另一张照片——那张脸孔跟死去的耀文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两者差别只在照片上的男人已老,容色神态也比耀文沧桑世故。 丽玲回到家中,见到纪碧霞拿着报纸发呆,她抬头瞥到报纸标题,立刻一把抢过早报—— “你干什么?!”纪碧霞手中的报纸被抢,她瞬间回过神,凶恶地质问。 “我刚才看到我妈跟这个女人在医院见面!”丽玲白着脸,一手指着报纸,恨不得报上那张熟悉的脸孔会因此被戳破。 “你说什么?!阿英她——”纪碧霞突然住嘴。 纪碧霞记得,二十多年前那个下大雨的夜晚,阿英抱着刚出生才四十多天的女儿,手里牵着三岁的丽玲回头找她,当时阿英脸上充满了内疚的表情。那时纪碧霞理所当然地以为,六个月前阿英突然不告而别,现在走投无路只能回家,阿英自知对不起她,会羞愧是当然的! 当时她一直以为,阿英死了丈夫多年,不甘寂寞才会贴上外头的野男人,之后把肚子搞大,当然不敢回家见她!而当年阿英也是这么告诉她的——阿英说自己被男人始乱终弃,还生下她手里抱的那个小孽种。 想当年,她不但好心收容她们母女三人,还好心安慰阿英,男人多的是,让她想开一点…… 纪碧霞倏然眯起眼,一个模糊的可能慢慢在她心中成型—— 紧接着而来的,是一个可怕的觉醒! 这三年来,丽玲一直在酒店工作——她也只能在酒店找到工作。 她不甘心!像自己这样的女人,绝不能替人端盘子洗碗,做那种低三下四出卖劳力的工作! 要说她是自甘堕落也无所谓。 她的确宁愿到酒店上班,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跟有钱男人厮混开心,也强过邋里邋遢,蹲在厨房里做一名洗碗工,或是到餐厅打工,整天被客人呼来喝去只求糊口! 第59章 真相大白(4) “唉呀,赵董,您好讨厌喔!人家不来了啦!”她嗲声嗲气地咯咯娇笑,卖弄风骚地轻拍着挨在自个儿胸脯上那老男人的肩头,她毫不意外地发现,那上头堆满不少头皮屑!尽管感到恶心,她也得强颜欢笑。 “嘻嘻,你要是伺候得大老板我舒服,我就分你几张股票,让我的Anita小美人儿也当个小股东!”老男人醉醺醺地,冷不防伸出咸猪手袭胸—— 丽玲闪得可快!空口白话,她可不给人白吃豆腐。 “股票啊?哪一家的股票这么值钱呀?”她冷笑,讪讪地问,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谁知道这些老色鬼,几杯黄汤下肚,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就是说啊!赵董,不知道咱们Anita值不值得那几张股票啊?”几个酒店小姐起哄,借机冷嘲热讽。 丽玲狠狠地瞪了那个小姐一眼。对方可不吃这套,嬉皮笑脸地狠瞪回来。 “怎么,你们不信?”赵董被冲撞,看似酒醒了几分,也或许他从来就没喝醉。 “信啊!”丽玲娇笑着,懒得搭理,一心只想把老色鬼灌醉了好下班,“怎么不信呢?来呀,赵董,我再敬您一杯——” “我可告诉你们,”赵董粗鲁地把酒杯拨开,对着在座一干小姐,豪气干云地道,“红狮金控你们听过没有?!” 见丽玲倏然瞪大眼睛,赵董嘿嘿笑出声:“识货了吧?红狮金控,可是市场里身价最高档的热门股!我赵董就算不是银行大股东,可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中股东!怎么样?分几张股票给你吃红,没算瞧不起你这小美人儿吧?”他趁机掐了丽玲的屁股一把。 第一次,丽玲没躲过这个老色鬼的魔爪。 她不是躲不过,而红狮金控这个名字,唤起了她记忆里晦涩仇恨的一面…… 她一直觉得忿恨不平! 如果她跟欣桐是姐妹,为什么两个人的命运会相差这么多?! 就算欣桐是个冒牌的千金小姐,也还是强过自己——现在她只能在酒店鬼混,只要这些老男人愿意砸钱,就可以随便吃她的豆腐…… 她恨的是,命运对她实在太不公平了! 凌晨一点终于打发了赵董,丽玲今晚喝得特别醉! 心情不佳地顶着一脸大浓妆,连开衩到臀部上的礼服都没换下来,她就拎着皮包跑到街上叫车。 赵董那老色鬼几次想买她的外场钟点,她都借故不舒服拒绝那老家伙。就算是残花败柳,想犯贱,也得看她的心情! 几部出租车见她这模样,都不敢载人,就怕她吐在车上,那臭味怕三天都洗不干净。 “啐!神气什么?老娘没钱啊?!”丽玲气得发疯,仗着酒意,对过路不停的出租车叫嚣辱骂。 “丽玲?” 熟悉的声音,让丽玲瞬间僵住,骤然停止当街漫骂。 “啧啧,才三年没见,你怎么变成这副德性了?”男人语调里嘲弄之意大于惋惜。 丽玲像个木头人般,僵硬地转过头…… “崇、崇峻?”她喃喃喊出对方的名字…… 袁崇峻,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男人。 当马国程发现联合营造工程在一个月间陆续购入五万股红狮金股票,他开始察觉到不对劲。 “联合营造的董事结构是否曾经改变?”马国程报告后,利曜南只问了一个问题。 “这点我已经注意到,联合营造的股东结构目前并未改变。”马国程回道。 “你确定?”利曜南问,他的眸色深沉。 纵然马国程不明白,利曜南何以特别在意这个问题,他仍然恭敬地回道:“是的,利先生。” 利曜南忽然陷入沉默,半晌不语。 “利先生,银行董监事改选在即,看起来谭家嗣另有所图,我们应该先采取行动。” “那么,你认为该怎么做?”利曜南反过来询问马国程。 马国程愣了一愣。“我觉得巩固大股东的支持,并积极争取介入银行股权的新势力支援,是当务之急。” “是吗?那么就按照你说的去做。”利曜南回复。 得到利曜南的认同,马国程虽然兴奋,却感到犹豫。“利先生,除了这之外,您是否有其他考虑——” “你的建议很好,”对着忠心耿耿的下属,利曜南绽开笑容,“Vincent,相信再过不久,你就能独当一面了。” “你到我办公室来,我有话对你说。”一早进办公室,欣桐就接到父亲的分机电话。 她依照父亲的指示,挂上电话后,立即到董事长办公室。 “婚礼的事,已经在准备了吗?”谭家嗣从办公桌后抬起头。 欣桐愣了一愣,然后才点头。 记忆所及,父亲在公司从来不谈论私事。 “那么,这几天就可以先发帖子出去了。”谭家嗣道。 欣桐垂下眼。“是。” 虽然没有夸张的喜悦之情,但内心的平静,已经足以让她感到安慰。 她相信,这才是人生真正的幸福。 谭家嗣眯起眼。“利曜南应该已经注意到联合营造的动作了。”坐在豪华气派的办公桌前,谭家嗣对女儿道。 “利曜南很聪明,应该一开始就察觉了,相信他私下早已经展开制衡行动。”欣桐的声调平淡。 “哼,那又如何?!”谭家嗣嗤之以鼻,“想坐上董座,就得各凭本事!再说,我还没打出你这张王牌,未来这盘棋要怎么走,还有很大变数,就算利曜南再料事如神,也不见得事事都猜中!” 他说得笃定,实则内心对于利曜南是否当真会因为欣桐而手软,仍有疑虑…… “但他是利曜南,我们不该对他掉以轻心。”欣桐轻声提醒。 谭家嗣脸上原本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然而沉思半晌后,他却转口道:“你说的对,利曜南确实不是简单人物!当年陶百钦就是败在太过自信上,对于利曜南,我确实应该步步为营。” 欣桐沉默地望着神情阴黯的父亲。 “不过,你放心吧!”谭家嗣咧开嘴,露出笑容,“我可不是陶百钦那种赌徒!我过过苦日子,在美国餐馆当伙头、洗碟子,从清早天刚亮就起床买菜洗菜,到夜半三更刷锅洗盘,还成天躲着警察跑,就这样流汗流泪苦撑七年,每一分钱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 揪着胸口,欣桐难过地望着父亲。她知道那段苦日子,智珍的日记上写得一清二楚,然而痛苦害怕的人不仅只父亲,还有年幼的小智珍。 “不过,”谭家嗣接下道:“这一回利曜南一定料不到,我还有一招……” “爸,上回你已经见过爷爷,你会去看他老人家吗?”欣桐忽然柔声问父亲。 谭家嗣愣了一愣,然后脸色一凛。“我正在跟你谈公事!” “爷爷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现在他一定很想念你,你应该时常回去看他老人家的。”父亲的斥责,她仿若未闻,仍然忧心忡忡地道。 谭家嗣板起脸孔。“我会去见他,不必你操心!”他随口敷衍。 “那么,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到失乐园去见爷爷,好吗?” 谭家嗣面露不悦。“我该去见他的时候,会自己去见他!” “但是——” “好了!我该说的话都跟你说完了,你出去吧!”谭家嗣别开脸,不再看女儿一眼。 欣桐明白,父亲的心已经冰封数十年,就算爷爷当年并未迫害纪家、诅咒父亲的婚姻,然而他与爷爷的关系一时半刻恐怕难以冰释…… 但是她真的很想念爷爷…… 这三年来,她一直非常、非常地想念他老人家。 马国程站在利曜南的办公室前,深吸一口气后,才伸手敲门。 门没关,利曜南抬头看见他。“进来。”他简单示意。 马国程踏进办公室,今天的他显得有点紧张。“利先生,我有一件关于谭家嗣的消息要跟您报告。另外,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您。” 语毕,马国程将一份红色请柬轻轻放在利曜南的办公桌上。 姜谭府喜事 利曜南瞥见请柬封皮上简短数字,之后他仿如被封固,再没有任何动作。 办公室内瞬间充斥一片窒息的沉默,马国程不能再保持缄默,为了他的老板,他必须说一点什么!于是他低促地道:“利先生,这封请柬是关于——” “你要报告的消息是什么?”利曜南面无表情地别开眼,仿佛那封请柬根本就不存在。 马国程屏息片刻,之后才回道:“距离董监事改选的日期越近,市场上的消息就越混乱。”为厘清思虑,他先做一个开场白。 利曜南等着他往下说。 “我听说,三年前卖掉富门集团的袁崇峻,最近竟然开始在市场上招募资金,打算成立公司。” “你对袁崇峻有意见?”利曜南冷笑,“这岂不是很好?袁家这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总算想做一点正经事了。” “利先生,您应该已经猜到,袁崇峻募资成立公司真正的原因!” 利曜南没有表情。“说来听听。” “袁崇峻的目标,是十万红狮股。”马国程直接回答数字。 他知道利曜南对袁崇峻的野心一清二楚。 “他没有这个能力。”利曜南淡道,毫不在意。 “他确实没有能力,但是——” “他会不择手段。”利曜南接下马国程未完的话。他收敛笑容盯着他的特助。“三年来姓袁的已经挥霍得差不多,这一次卷土重来,袁家已经没有多少本钱。穷途末路,狗急就会跳墙。”他的声调很冷。 马国程神情严肃。“利先生,我会密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他说完话,却仍然站在办公桌前并未离开。 “还有事?” 马国程点头。“除此之外,谭家嗣显然已经开始动作了。最近有不少银行董事已经收到邀请函,看来他打算开始跟我们正面为敌了。” “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什么?”利曜南问。 马国程沉思片刻,状似犹豫。 “以谭家嗣的个性,他不可能放过手上任何可以利用之物。Vincent,你的工作就是尽可能把所有讯息全都告诉我。”利曜南冷静依旧。 “最近市场风声的确有传闻,谭家嗣日前已着手成立一家新公司。”马国程将“听到”的消息说出。只因他向来相信证据,因此原本并不打算报告未经求证之事。 “说清楚一点。”利曜南严肃地提醒。 马国程深吸一口气,明确地往下道:“我听到一个辗转讯息,谭家嗣打算成立联合控股公司。” “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利曜南沉声问。 “三天前。” 利曜南敛下眼,陷入沉默。 “利先生,如果这个消息属实,谭家嗣何以选在这个时间,成立控股公司?” “他成立了吗,Vincent?”利曜南突然问。 马国程愣了愣。“应该还没有,这只是个消息,如果进入申请程序,它就是一则情报。” “那么,你认为他在犹豫什么?” 马国程哑口无言。“利先生,我不明白……”半晌后,他难得结巴地回答。 事实上,就如他所言,他连谭家嗣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成立控股公司都不清楚!然而利曜南对于谭家嗣的一举一动、运筹帷幄,似乎已了然于胸。 利曜南幽深的眸光回转到那封请柬上…… 如果不是已经心死,她不会同意结婚。 单薄的纸片,等于一张转让契约,宣告他即将失去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利曜南瞪着那封请柬,除了欣桐死亡那一刻,他心头布满恐惧的深渊…… 今生今世,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 心痛。 由于谭家嗣的计划改变,也为了筹备欣桐与姜文即将在台湾举行的结婚典礼,于是由姜文出面,在阳明山温泉区购置了一幢别墅豪宅。 结婚喜柬上的宴客地点,正是这幢豪宅的地址。 欣桐已经在父亲搬进豪宅隔日,从朋友的小公寓搬出,跟着父亲搬进新居。因为这是谭家嗣的要求。 “既然在台湾买了房子,就没有必要再借住别人的公寓。”谭家嗣在电话中命令女儿搬来跟自己一起住。 欣桐明白父亲的用意。 谭家嗣将欣桐绑在身边,唯一的原因,就是担心她受到影响而变卦,不再帮他对付利曜南。因为谭家嗣曾经从生死关头将欣桐救回,只有他最明白欣桐曾经对利曜南付出的感情…… 然而,欣桐从未想过反悔这两个字。 一旦下了决心,就是永远了。 如果还有一丝不坚定,她不会答应协助父亲,更不会答应姜文的婚事。 父亲之所以会担心,是因为他不明白,她已经领悟…… 即使再爱利曜南,那也只是片面的爱恋。她不能要求那个男人爱自己——真正的爱自己! 倘若她的挣扎与付出,曾经窥得一丝丝他爱自己的蛛丝马迹…… 那么,就不会有这一场婚礼。 星期假日,谭家嗣一大早天未亮就起床,准备到扬升高尔夫球场打小白球。此行真正目的自然不为打球,这场球局商业气息浓厚,因为他已安排数字银行董事,球局过后还有饭局招待,务必令众位董事酣快淋漓而后归。 三天前谭家嗣即吩咐欣桐,这场应酬务必紧随在侧。他处心积虑、积极布局,因为所做这一切,都别有目的…… 谭家新任司机,一早就称职地将董事长座车擦拭得光可鉴人,并且将一尘不染的奔驰S600开到谭宅大门口,恭候老板大人上车。 就在谭家嗣准备出门之际,一部银色跑车却直接开进车道,堵住谭宅出口—— 车门打开,利曜南跨出驾驶座。 “喂,你怎么挡路啊?!”见有人挡路,司机老王气得跑过来,指着利曜南喝斥。 谭家嗣刚吃完早餐,偕同女儿步出大门,即见到这副光景。 欣桐僵在门口,即使在十多公尺距离外,她仍然能感受到利曜南逼人的灼光。 “喂,快把车开走,我们老板要出门了——” “老王,利先生这么一大早来找我,一定有急事。”谭家嗣徐徐开了口。 老王见老板认识这个人,就不敢再出声,摸着鼻子退得老远。 “利曜南!”谭家嗣阴鸷地瞪着利曜南,笑脸迎人却语调刻薄,“今天我是邀了几位银行股东一起打球,不过我记得好像没邀请你?” 利曜南举起左手,他手上拿着那封结婚请柬。“除非我会错意,否则欣桐的邀请,已经很明确了。”说着话时,他的眼神执著地停留在欣桐身上。 欣桐瞪着利曜南手上的结婚请柬,然而她并未将结婚请柬送给他—— 她调头望向父亲。 “喜帖上的日期可不是今天。”谭家嗣嗤之以鼻。 顿时,欣桐明白,这份请柬是父亲送给利曜南的。 对于谭家嗣的挑衅,利曜南表面上无动于衷,却忽然打开那张请柬,然后当着欣桐的面将它撕成碎片。 谭家嗣挑起眉,欣桐则是脸色苍白。 第60章 真相大白(5) “我不会让你结婚的,因为那个男人根本配不上你。”抛弃手上碎纸,利曜南对着欣桐一字一句道。他并未理会谭家嗣的揶揄。 “你在胡说什么?”压抑着内心的颤抖,欣桐冷冷地对着他道,“你以为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就能阻止我的婚礼?更何况,我非常清楚谁最适合我!” 利曜南没有表情,忽然上前几步,将一袋随身带下车的资料,递到欣桐手上。“谁最适合你,你可以看过这份数据再说!”他道。 数据袋内,有一片光盘以及一大本征信报告。 “捷运工程案,红狮金控团队得以些微差距顺利夺标,除了红狮金控本身具有实力,最关键的因素,是因为有人在决标前三日,将联合底标透露给红狮。”利曜南道。 谭家嗣不动声色,脸色却阴沉未定。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欣桐根本不想看那一袋资料。本能地,她抗拒着他安排好的戏码,却揪紧胸口上的衣襟。 “你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注意到她的脸色苍白,利曜南仍然一字一句地往下说,“你已经知道这个透露底标的人,就是你的未婚夫,姜文。” “不可能!”她立即反驳。“姜文不可能做这种事,这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拿了钱?”谭家嗣却冷淡地问。 欣桐猛然调头,不可思议地瞪着父亲。 拿钱?“不,姜文不可能为了钱做这种事!”她根本不相信。 利曜南冷眼看她为姜文辩护。“不管为了什么,资料袋里的证物,足以证明,透露底标这件事,确实是他所为。”利曜南沉声道,“我把证物留给你,你可以自己决定,是否控告他泄露贵公司商业机密。” “既然你不曾付钱给他,那么我认为,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欣桐。”谭家嗣突然插嘴。他盯着利曜南,露出隐晦的笑意。“欣桐,如果真是姜文这个孩子,那么他一定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我想姜文这么做,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不希望我们为了捷运案逗留在台湾太久,这样他跟你的婚事就会无止境地继续拖延下去!为了尽快解决这个案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帝华失去得标的机会,说到底,这孩子实在太傻了!但仔细想想,姜文所做的这一切,可完全都是为了你。”对着欣桐,谭家嗣再强调一遍。 “为了我?”欣桐顿时一阵心痛,“但是我答应过他,我一定会嫁给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你不会嫁给他!”利曜南打断她的话,“尤其是现在,证据已经充分证明他出卖你跟你的父亲。很明显,他是一个为了私利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是吗?姜文真的有这么坏吗?”利曜南的笃定,让欣桐排斥。“就算他真的这么坏,但比起你来,恐怕他连你的百分之一都不及吧?!”她嘲讽地冷笑。 利曜南脸色一沉。“你一定要嫁给他,是因为恨我?还是想报复我?” “恨你?报复你?”她失笑,“不,我不恨你、更不想报复你,我只是不再爱你了——”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利曜南忽然握住她的双臂,用力摇撼她,“欣桐,你明知道你爱的人不是他!” “利曜南,放开你的手!”谭家嗣呵斥,却无法阻止利曜南。 “你一心想嫁给他,只是你逃避我、逃避感情的手段!如果你真的嫁给他,只会让我们三个人都痛苦一辈子!”他沉声警告。 让三个人都痛苦一辈子!多么严厉的指控。这句话撼动了欣桐,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你会痛苦吗?真的会痛苦吗?”她根本不相信,“一个根本不在乎别人是否会痛苦的人,怎么可能会感受到痛苦呢?” 利曜南忽然僵凝不动。 “请你不要再勉强我去相信你所谓的爱情。”她冷然地接下道,“因为你之所以需要爱情,是你承受不了失败。你不肯放手,只是因为不能接受曾经爱过你的女人,到头来却选择与另一个男人结婚。” “你错了。”面对她的指控,他答得认真,“我不能承受的,是失去你,而不是其他。” 听到他的告白,她没有感动,反而再一次失笑,然后情不自禁地摇头。“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不会的,永远都不会了!” 利曜南沉默地凝望她,当看清她眼中的防备与疏离,他眸底掠过一抹阴沉的闇影。 “失去你……我真的会一无所有。”他粗声道。 他的声调是如此的悲怆! 即使欣桐一再告诉自己漠视这感觉,但是这一刻,她的心却仍然被紧紧地揪拧着…… 然而,她却看到他回眸望向父亲的眸光闪烁—— 欣桐突然使尽全力推开他,不顾那强大的反作用力,几乎让她踉跄跛足,跌倒在地。 “不,你当然不是一无所有,现在你所说的任何话,都只是一些无意义的句子而已!”她笑着回答他,“然而现实却是——你拥有很多,因为你已经夺到了所有你想要的,你怎么可能会一无所有?”她的语调甚至比刚才更冷。 利曜南僵立着,直到听见谭家嗣冷冷地道:“利曜南,我的女儿已经说的很明白,她不会任你摆布的,你死心吧!” 利曜南执著地凝望欣桐,然而她已经别开眼。 终于明白无法改变欣桐的心意,利曜南沉默地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步向座车。 谭家嗣突然撂话:“我警告你,不要再来骚扰我女儿了!否则下一次,就别怪我打电话报警。” 利曜南脚步未停,他打开车门、跨进驾驶座,沉默地扭转车钥匙发动引擎,然后握紧方向盘用力一踩油门,车子立即像箭一般向前冲出。 直到亲眼看着利曜南的跑车开出谭家所在的高级住宅区,谭家嗣才别有用意地对女儿道:“你暂时不必担心他再来骚扰你了——” 然而谭家嗣话还未说完,路口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碰撞声—— “老板!”老王从路口气喘吁吁地跑到大门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对谭家嗣跟欣桐说道,“老板,您刚才那位客人,在前面山路上发生车祸!他的车子为了闪避对面来车,就这样撞上山壁……” 老王的话还未说完,欣桐已经往前奔去—— 此时此刻,恐惧忽然深深地攫住她! 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完全听不见父亲在身后的呼唤…… 这一刻,她的心脏几乎跳到胸口…… 她忽然强烈的想知道,当年她因为血崩被送进医院时,利曜南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觉…… 利曜南被送进医院时全身是伤。 这桩车祸,在第二天被刊登在各大报头版头条。 在确定利曜南并无大碍,仅大腿骨折较为严重后,欣桐在他清醒之前,就告诉自己可以离开医院了。 确定他的伤不至于威胁生命,她就不让恐惧再吞噬自己,让她的心防开始变得软弱。 她不会一厢情愿地认定,他发生车祸的原因是因为自己。 她宁愿相信,这场车祸只是如老王所言,车子在高速行驶之下,利曜南为了闪避对面车道来车,轮胎打滑而撞上山壁。 欣……桐…… 刚走到病房门口,痛苦的呼唤挽留住她。她不想停下脚步,却也无法命令自己的双腿立刻走出病房。 “欣桐……” 躺在病床上的利曜南声音清晰了一点,但仍然虚弱。 “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将喑哑的声音传达到门口。 如果她的泪水不曾背叛自己,迅速地奔流,那么也许她还有回头的可能—— 就因为太爱他了! 这样的爱一旦心软,再次受伤,三年前她勉强撑起支离破碎的灵魂,将无以为继! “我会通知你的未婚妻来照顾你。”她声音平板地回答。 然后,以无比的决心,她移动双脚踏出了病房—— 走道上,坐着轮椅、吊着点滴的病人,以及来来往往的病患家属,很难不注意到这个满脸泪痕的女子…… 泪水布满了她的脸庞,然而她抬头挺胸,一路以稳定的速度,步出医院那道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长廊。 “我看,他至少还在乎你。既然他亲口说,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这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欣桐从医院回来后,谭家嗣知道他的敌人没有大碍,便立即将欣桐叫到面前。 谭家嗣一直在等待,想确认他要的答案。这次利曜南发生车祸,就是最好的佐证。 欣桐没有接腔。 见女儿没反应,谭家嗣接着往下道:“不明白吗?他会发生车祸,证明他确实在乎你。” “在乎你”这三个字,终于敲醒了欣桐的知觉。 她双眼迷蒙地望向父亲。“老王说他只是为了闪避对面车道来车,跟我并没有关系。”她淡淡地道,平静得仿佛局外人。 “至少不会完全没有关系!”谭家嗣嗤笑。“你放心,我很了解利曜南,我知道他的血有多冷。” 欣桐瑟缩了一下。 “我也不需要知道他的致命弱点,只要知道用什么方法能削弱他的冷静就足够了!”谭家嗣笑得阴沉,“现在,我终于能肯定你对他确实有影响力。” “现在?”欣桐看到父亲欲言又止,明显有深沉的盘算。 谭家嗣冷哼道:“利曜南滑溜得像一条蛇!但就算他再滑溜,也一定有弱点,即使这弱点不至于毙命,还是能为我所利用!所以,我必须确定在关键时刻,你的确能削弱他的冷静。不过现在我可以完全确定,你对他确实有影响力。” 欣桐明白父亲的意思。 这些日子来,谭家嗣一直就在盘算着,要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推到战场上的第一线。 但利曜南眼中那闪烁的诡光…… “不,”她忽然感到忧心,“爸,我不认为利曜南会为了任何人手软,他曾经说过——” “不必担心。”谭家嗣充满自信地打断女儿的话,“就算利曜南是一条有毒的响尾蛇,遇到天敌也难免要绊脚。” 欣桐屏息着,一股不祥的预感充斥着她的胸口,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止父亲顽固的“认知”。 谭家嗣接着道:“现在,我终于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望向女儿,谭家嗣得意地宣布—— “下一步计划,就是你正式成为联合控股公司的董事长。” 联合营造所掌握的红狮银行股票,全数握在谭家嗣手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马国程已看透谭家嗣打的如意算盘!谭家嗣这只老狐狸,一心想夺取红狮金控董座,吃下捷运标案,这样非但能一雪前耻,同时能一箭双雕! 然而,谭家嗣突然成立联合控股公司的目的,曾一度令马国程猜想不透。 直到谭家嗣出资成立联合控股公司,以“谭智珍”小姐的名义申请注册,登记为公司负责人,且分割联合营造集团经营板块,将联合营造旗下营建以及网络通讯事业股权拨归联合控股公司,之后再以股权交换的方式,将联合营造工程手上的红狮金控持股,以交换持股的方式卖予联合控股公司,如此交叉持股,使欣桐小姐负责的联合控股公司成为红狮金控股权持有人—— 马国程心中的疑团终于拨云见日!直到此时,他才看透谭家嗣真正的目的!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即是想以欣桐小姐,来制衡利先生! 当了解这一点,马国程就再也按捺不住,直奔利曜南所在的医院—— “利先生,谭董的联合控股公司已经正式注册成立,负责人是谭智珍,也就是欣桐小姐。谭董利用交叉持股的方式,已经将联合营造所持有的红狮金控股票,全数转移到联合控股公司名下,并且对外宣布,联合控股公司负责人谭智珍,正式加入竞逐红狮金控董座!我强烈怀疑谭董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 “他终于开始行动了。”利曜南听后,仅淡淡地道。 头等病房内十分安静。这场车祸他虽然未伤及身体主要脏腑,却因为左大腿严重骨折而必须住院一个星期,未来等石膏拆除后,还必须到美国接受复健疗程。“利先生?莫非你早就已经料到谭董的谋算?”马国程问。 “这是一局我亲手布的棋,谭家嗣按着棋局一步步操课,并没有意外。” 听到利曜南这么说,马国程这才放心。虽然他根本猜不透利曜南所谓的“棋局”指的是什么。“原来利先生早就有计划,这样我就放心了!原本我还担心谭董想利用欣桐小姐,企图扰乱您出马竞逐董座的决心!既然利先生根本不受影响,那么我会加快安排董事们的饭局——” “我不会再竞选红狮金控的董座了。” 马国程闻言呆住。 “你听见了吗,Vincent?我不会再竞选红狮金控的董座,所以,你可以不必再安排任何饭局。至于先前为了角逐董座所布署的暗桩,那些大股东们对我的支持,必要的时候可以安排他们转向联合控股公司,支持谭智珍小姐。” “利、利先生,”马国程的喉头如被硬核梗住,“您的意思是……您要放弃竞选红狮董座?” “刚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相信你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利曜南语调平淡如常。 “但是……为什么?为了什么,您要放弃您苦心经营多年的金控江山?”马国程激动地问。 但问题才刚出口,他立刻想到唯一可能的答案—— “为了欣桐。”利曜南说出马国程心中的答案,“一切,都是为了她。” 终于,终于到了最后一刻…… 他终于能松口承认,他可以为了最心爱的女人,放弃江山。 “但利先生,我还是不明白!如果是为了欣桐小姐,一开始的时候您又为什么要跟谭董竞夺捷运标案?”马国程茫然不解,他不死心地追问。 “如果谭家嗣没有失去捷运工程标案,他就不会有心思动脑,加入红狮金控董座的争夺战;只要谭家嗣的野心开始膨胀,以他的商场嗅觉,立即就会知道自己打的是一场必败的仗——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打下去!以他的性格,势必会利用敌人的弱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欣桐正是我的弱点。至少谭家嗣相信,在一定程度上欣桐能左右我的意志,这就足以让他下定决心,将欣桐推向第一战线,利用她来与我竞争。” 马国程恍然大悟! 以父之名,所行之事,可以为我作见证。 直到这一刻,马国程终于明白,当初利曜南忽然道出这段话的主因与用心,他不禁动容…… “为了欣桐。”提到欣桐的名字,利曜南的口气转为低柔。“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她,这一生,我最爱的女人。”他温柔地结语。 这个小女人,曾经以柔情万种,征服他内心的寒漠。 第61章 真相大白(6) 然而当时内心被权力所充斥的他根本无力回报!三年后,即使他发誓能为她而死,但是他的爱情在她眼中已经破产。 她已经不接受他任何形式的馈赠,就算是一颗赤忱热爱的真心。 于是,他开始布下一桩连环计划,从竞标争夺捷运工程案开始,他一步步经营设计,从争取、夺标、到刺激失去标案的谭家嗣——引导他蓬勃的野心,将其转移到红狮金控的董座争夺战上…… 因为那一晚在公寓,他亲眼目睹谭家嗣漠视吴春英时,欣桐尽管对生父充满无奈,却极力地保护父亲!当时他就明白,自己面对的不只是欣桐对他的不信任,还有重重的阻力与障碍…… 然而这一切,都不能阻止他对她的爱。 但是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让她即使不接受自己的爱,他却仍然能保护她、并且归还原本就该属于她的荣耀—— 在确定谭家嗣将利用女儿出马竞逐董座之前,他很有耐心,一路抛出食饵,诱导谭家嗣一步步踏入他精心策划的布局。 这么做,最终目的,只为了让欣桐摆脱成为一颗棋子的命运。 这一次,他会亲自护持她,坐上红狮金控的董座。得到三年前,她早就应该得到的荣衔。 然而在这之前,他必须教会她,现实的残酷与斗争。 “这最后三个月是关键,商场上永远有未知的敌人伺机在后,”利曜南对自己最忠心的助手道,“如果她还不够坚强,即使没有我这个敌人存在,她仍然会心力交瘁。” “利先生……” “答应我,Vincent,如果到时候欣桐不接受我的帮助,你一定要代替,伸出援手。” 马国程骤然有一股心酸的冲动。“只要是利先生吩咐的事,我一定做到。”他感到极度的压抑与无奈。 “谢谢你!”利曜南露出笑容。 帮她铲除可能的敌人…… 让她握有实际的权力,不再让任何人操控于手掌之下—— 即使最终,他将失去毕生追逐的金控版图,即使她将永远不会知道,他为她放弃了什么…… 他仍然甘之如饴。 以男人的方式,这是他仅能送给她…… 最真心的礼物。 03 她知道他已经出院,因为报上随时有关于利曜南的消息。 然而利曜南出院后,并未如谭家嗣所预料的,开始对连续数日在市场上购进红狮股票的联合营造做出任何反制动作。 这完全不像利曜南的行事作风,除非他暗中另有谋算! 谭家嗣开始疑神疑鬼,认定利曜南按兵不动,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但是这一回,欣桐却比父亲冷静,她不像父亲一样坐立不安,而是主动打电话给利曜南,但并非慰问他的伤势—— “你又在耍什么手段?你不要以为我会相信你而轻敌!”她的口气十分冷静。 这是欣桐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采取的行动。既然所做所想,利曜南都可能预先料知,那么不如主动出击,让彼此敌对的立场化暗为明。 “你已经准备好跟我作战了。”利曜淡淡地笑出声,“很好,三年了,你的确不一样了。你再也不是柔弱的你,变得比我印象中坚强很多。”他的语调温柔无比。 欣桐的胸口一阵窒息。 “我不是打电话来听这些的。”她迅速武装自己,冷淡响应,“我打电话来只是让你知道,即使你居心叵测,但这一次我会小心应对!毕竟,一个人不会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 话筒彼端传来一阵沉默。 然后他回答:“那么,就尽你所能,将我击败。” 又是这句话!她该清楚的,利曜南的冷血与无情,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我会的,你看着吧,我一定会的!”她跟对方宣誓,也是在对自己发誓。 利曜南阴郁的眼眸深处,蕴含浓郁的深情,可惜话筒彼端的欣桐却看不见。“除了我之外,商场上还有很多你料想不到的敌人,例如重出江湖的手下败将,以及凶猛剽悍的新兵。他们都是豺狼虎豹,只要你一开始松懈,就会被啃得连一根骨头都不剩。” “如果这是警告,我会从容应对。”她冷然地回答他,“我绝对不会退缩的。” 利曜南敛下眼。“你的假想敌不只我一个人,拿出面对我的勇气,也许你不只能打败我。” “感谢你的关心,利先生。”她笑的冷涩,“请相信,我绝对会不计一切代价打败你!”言已至此,她决定中止对话。 “别急着挂电话!”他阻止她。 犹豫数秒,话筒仍然距离她的耳边数寸。 “让我再问你最后一次……” 她沉默着。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他屏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紧张是何物,“你真的,非嫁给姜文不可吗?” 沉默横亘在其间,那片刻的安静,几乎让他的心跳停止。 “无论你问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我很确定,我要嫁给姜文。”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 电话这头,利曜南闭起眼睛。 半晌后,他才能平复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承诺,语调平静,“既然你这么确定,既然这就是你的选择、你心中真正的答案……那么,以后我不会再问你同样的问题。”电话里,看不见他苍凉的眼神。 欣桐忽然感到胸口一阵痉挛…… 然后是心痛过度产生的麻痹。 但她强迫自己不能有丝毫反应,对于他,她不能流露出任何一点一滴的感情,否则重伤的人,就会是自己。 “是吗?那很好,你终于想开了。”压抑心头的激越,她冷淡的语调竟能波澜不兴。即使她永远无法成为像利曜南这样的人,她只求在面对他的时候,能有足够的坚强与勇气。 而现在,她终于能做到了。 “我还有话对你说,”在她挂电话前,利曜南告诉她,“我祝你幸福。这一次是真心诚意的……祝你幸福。” 听到祝福这瞬间,欣桐掩住嘴,阻止几乎夺口而出的哽咽。 “既然你已经选择属于自己的幸福,我保证……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只请你答应我,离开我以后,一定要快乐的度过这一生。只要你能幸福,即使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也不会有遗憾。” 他用温柔的语调诉说着,汹涌的酸楚,蓦然泛滥在她的胸臆…… “再见!”强压哽咽,欣桐匆匆挂断电话。 然后她退到沙发前瞪着那台白色的话机,她苍白的脸色,如临大敌…… 三年前,她的心防曾经因为他充满感情的祝福而溃决失守,然而今时今刻,即使再心痛—— 她再也不会傻得抛下一切,一心奔向他而去了! 然而自从那天与利曜南通过电话后,她坚定的意志却开始动摇…… 因为现实的发展,与欣桐的认知悖离。 当向来对利曜南言听计从的兴泰科技李董事长,也主动打电话给谭家嗣表明诚意愿后,欣桐开始感到茫然。 对于情势突然朝自己一面倒的发展,谭家嗣也持着戒慎怀疑的态度。他不是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历经人世沧桑,他完全不认为凭空能得来好运,因此根本就从心底怀疑情况当真会如此乐观! 何况利曜南自始至终未明确表态,他愿意放弃争夺下届红狮董座! 就因为摸不着利曜南的盘算,虽然情况如此顺利,谭家嗣不但不觉心安,反而更加戒慎恐惧!他步步为营,精神异常紧绷。 欣桐看到父亲无时无刻不在忧心、怀疑利曜南可能暗中从事的阴谋,已经被弄得精神快要崩溃,更让她担心的是,这一个月来,她亲眼看到父亲服用的镇静剂药量已经加重一倍。 她感到事态严重! 然而与其如此漫无头绪地担心下去,她决定上门找到利曜南,问清楚他究竟意欲何为?! 她宁可正面迎战,也不愿猜测。 于是欣桐直接找上红狮金控。 然而她在接待室内等了半天,却一直见不到利曜南。 “谭小姐!”马国程终于出面接待,“利先生他现在没办法见您。” 欣桐注意到他已经改口,但她不知道,这是利曜南的要求。 那最后一通电话,他已经承诺不会再骚扰,就是真的放手了。 “没办法,是因为没时间?还是因为不愿意?”她露出礼貌性的笑容,眼底却没有笑意,“我这一趟来有非常重要的目的,如果见不到利曜南,我不会离开。” 马国程沉默片刻,然后无声低喟。“谭小姐有重要的事,我一定代您转达。”他柔声道。 “我必须当面见到他,问到答案。”她很坚持。 “现在这个时候,谭小姐为了竞逐董座一事,应该十分忙碌。您实在不必要将时间花费在等待上——” “为什么利曜南不能见我?”她清澈的明眸,定定地望向马国程,“既然你奉命阻止我跟他见面,我不为难你,但是请你给我一个离开的理由。” 马国程无言以对。 “利先生现在正要离开台湾,所以,我实在无法请利先生来见你。”片刻后,他终于回答。 马国程的答案,出乎欣桐的意料。“离开台湾?但是这两天就要开始搜购股东委托书——” “利先生不会做任何动作。”马国程道。 “你是什么意思?”她不明白,口气却充满警戒与防备。 “利先生不会做任何动作。”马国程重复一遍,已有豁出去的决心! 他深深明白,欣桐小姐对利先生的误会,就如同一开始,他原也以为利先生势必夺得本届红狮董座,就像数月前夺得捷运工程案一般笃定! 然而,当他明白这一切都只是表象,利先生的所作所为,居然都不是为了自己时,他受到极深的震撼—— 然而如此深深相爱的两人,竟然因为命运乖张的安排,而一再错失共度此生的机会,让他不由得怀疑老天的安排是否公平…… 欣桐安静地望着他,屏息等待着马国程往下说。 “我的意思是,从头到尾,利先生根本没有想要夺取这一次红狮金控董座的打算!他甚至不打算出席股东改选会,这是利先生早在数月前就已经做好的决定。”现在,既然欣桐小姐找上自己,他已经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 “你在说谎。”欣桐无动于衷地凝望马国程,试图稳定自己不被他动摇,“任何人都知道红狮银行对利曜南的意义。你说他决定放弃红狮董座,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一个月后,你会见到银行公关部门对外发出的新闻传真稿,届时利先生会正式宣布引退。”他回答。 该说的,马国程都已经说完。 “为了什么?”在马国程转身跨出接待室前,欣桐终于开口问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国程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温柔地道:“我相信你已经明白为什么。利先生会这么做一切都是因为你,欣桐小姐。” “不可能……”她从心底拒绝接受,“他不可能为了任何人放弃他的江山!” 马国程完全同意。“利先生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江山,唯一的例外只有你。欣桐小姐,也许你还看不透,但我是局外人,我可以很清楚的看透——你是利先生的弱点,唯一却足以致命的弱点。” 是真的吗?利曜南真的可能因为自己,放弃他热衷追逐的名利?欣桐茫然地回望马国程,这个崭新的认知冲击着她,因为这完全推翻了她努力说服自己拒绝他的“事实”…… 事实是,他是一个争名夺利不择手段的男人,他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即使口口声声说爱…… 但是现在,这个“事实”在顷刻间被推翻,甚至颠覆了她牢固的心防…… “刚才我说利先生不在台湾,这是实话。上次车祸,利先生的腿部受到很严重的创伤,即使拆除石膏,也必须到医院复健一段时间。利先生选择在这个时候到美国接受治疗,这段疗程将持续两个月,到那个时候,相信银行董事会改选一事,局面已经大致确定。这足以证明,利先生不再过问红狮董事会运作的决心。”马国程道。 “美国?”欣桐听见自己脆弱的声音,呢喃地问。 “是的,今天下午,利先生将搭机到美国,进行复健治疗。”马国程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应该再过一个小时,利先生的飞机就会起飞了。” 欣桐沉默地瞪着马国程,没有反应。 马国程等待了片刻,始终没有得到对方的响应。他终于死心,除了失望还有无限叹息。“如果谭小姐没有其他问题,我还有公事必须先行离开——” “麻烦您,马先生,”欣桐终于开口,茫然的神色已经从她脸上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麻烦您载我到机场,越快越好!” 欣桐与马国程飞车赶到机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四十分。 她奔向候机楼,明知他仍然停留在机场的可能微乎其微,仍然用力寻找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欣桐小姐!”马国程停好车子,随后赶到候机楼。 欣桐的失落溢于言表。“现在,他应该已经登机了。” “我打利先生的手机,他可能还未关机——”马国程话说到一半,突然兴奋地大叫,“欣桐小姐!” 欣桐随着他的目光望向通关室…… 她看到利曜南正拄着拐杖,准备通关。 “我马上打电话给利先生——” “请你不要这么做!”欣桐阻止马国程。 马国程回望她,脸上清楚地写明他的疑惑。“欣桐小姐,难道你到现在还怀疑利先生他——” “不是的,”欣桐轻轻摇头,眉宇间锁着人浮于世的哀愁,“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三年来,老天爷一手安排了我的命运……” 马国程沉默下来,等待欣桐把话说完。 “既然命运是老天爷安排的,那么,这一刻我仍然愿意把它交给命运。”凝望着几米开外,让她心痛的身影,欣桐低声呢喃。“如果我跟曜南真的有缘,他会发现我就站在这里,等待着他回头看到我。” 听到这段话,马国程张口结舌。“但是,欣桐小姐,这实在太宿命了!” 马国程实在着急!他不想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又这样错身…… “马先生,请你答应我,如果曜南没有看到我,就这样搭机到美国,那么就请你不要打电话通知他,我曾经到机场来找过他的事。” 马国程压根不愿答应。“欣桐小姐——” 第62章 真相大白(7) “马先生,你能了解我心底的害怕吗?”欣桐的笑容凄楚,她喃喃低诉,“因为曾经有过太多次,我以为自己已经掌握到幸福,却每一次都失去它,那以为已经得到却又失去的痛苦,比我曾经经历过的死亡,都还让人难以承受……所以我害怕,即使在这一刻我能战胜命运,下一刻我仍然会失去自以为已经得到的幸福。于是我终于领悟,在命运之前必须学会谦卑。所以我不敢僭越,这样如果命运另有安排,我才能勇敢地走完它。” 马国程深深叹息。 即使再有理由,听到这段令人动容的话,他只能无言叹息。 如果真的要将一切都交给命运,那么他一定会帮忙用力祈祷—— 马国程忧心忡忡地望着那将眸光投向机场通关室内的女子,那双清滢执著、满满含着忧伤的眼眸…… 他不禁闭上双眼,祈求所有他能念得出名字的天上神佛。 搭乘下午五点整,准时起飞前往美国西岸的班机,他却直到四点半后才准备通关。时间已经十分紧促,看来他延误登机时间,可能影响到班机准点起飞。 利曜南拄着拐杖,勉强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 他了解登机的急迫性。他向来能控制时间,即使行程紧凑,飞行世界各国时,小至延迟登机这样的事,却从来不曾发生过,但这一次他有难以摆脱的理由…… 机场海关人员检查证件无误后,他拉起手提行李,准备通过行李检查关口。 他漫不经心地跟随人群的脚步排队,没有一丝心急。生平头一回,他完全不在乎时间,因为现在任何事情对他而言,都已失去意义。 今天早上他甚至没有刮胡子。 这是他每天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十八岁成年后就不曾一日间断,因为他从不容许失去纪律,对于自己,要求更为严厉。 但,那已经是过去的利曜南了。 那曾经被奉为圭臬的所谓纪律,是他为了追逐名利与权势,所付出的代价。但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再严守那被自己放弃的一切。 由于一小时后,正好有一班即将飞往香港的班机,因此通关人数暴增,队伍拉得稍长,他毫不在乎地瞪着人们的行李,一件件通过放射线检查机,放空的脑中没有任何思绪…… 曜南! 沉默的呼唤发自大脑深处。 那的的确确是欣桐的声音。然而利曜南知道,这是因为极度渴望,脑中因此产生的幻觉。 他下意识地回头,如其所料,候机楼没有任何熟悉的人影。 马国程与欣桐站在机场的通关大门前,看到利曜南曾经回头,却始终没望向他殷切盼祷的这头—— 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顾不得警察的白眼,一次比一次更大声地叫出来:“利先生!利先生——” 欣桐的脸色转而苍白…… 利曜南停顿片刻,然后回头。 第一眼,他就看到那双深切地凝望着他的眼眸…… 欣桐? 有十秒钟的时间,利曜南以为自己是因为过度思念,因此再一次产生幻觉。 直到她眼里流下的泪,骤然间痛击了他的心脏—— 利曜南握住拐杖的手松了又紧,瞪着她流不完的泪水,他失魂落魄地呆立在关口前深深地心痛着,直到看见她的笑容…… 他的痛苦突然被释放。 他因为她的笑而笑…… 虽然矛盾仍然横亘在两人之间,然而除了这一刻,任何事都已经不再重要! 心痛地遥望着那站在如此远又如此近的距离外,那抹纤细柔弱的身影。利曜南忽然间明白,他的灵魂并不存在自己的躯壳里。他所有的知觉,早已经被封锁在这个小女人柔弱的身体里,因为她的泪水而心痛,因为她的微笑而欢愉…… 一个男人还能再怎样爱一个女人? 为她忍住难以承受的不忍,为她放弃只想拥有的她…… 只要她能幸福,他可以成为行尸走肉,孤独活在没有她的世界里。 “西北航空A2046前往洛杉矶的班机即将起飞,还未登机的旅客,请尽速登机。” 机场扩音器传来催促登机的声音。 她突然奔到阻隔两人的玻璃墙前,张开双手,掌心紧紧贴着候机楼这头的玻璃墙—— 我——等——你——回——来。 她无声地言语,对他承诺。 利曜南怔立在关口前,胶着的眸光深情地凝望着一墙之隔的欣桐,他被涌出关口的香港旅客推挤着,却毫无知觉…… 这是第一次,欣桐看见了他的眼泪。 她坚定地相信,自己看见了他的眼泪。 “曜南!” 行李检查站另一头,李芳渝推着轮椅以及行李,急切地呼唤滞留在另一边的男人。 李芳渝推着轮椅先一步通关,她早已站在关外,焦急地等待着迟迟滞留在行李检查站内的利曜南。 利曜南仍然滞留着,深邃的眸光与玻璃墙外的欣桐交缠…… “曜南,你再不通关,飞机不会再等我们了!”李芳渝惨白着脸,大声地警告利曜南。 终于,他对着被困在玻璃门外的欣桐用力点头,神情喜悦,然后调头通过行李检查站的检验门。 “快点,已经来不及了!”看到他终于通关,李芳渝露出释然的笑容。 不让他与欣桐再有交换讯息的机会,李芳渝催促着利曜南坐上轮椅,然后迅速推着轮椅前往通向停机坪的甬道。 数秒钟后,利曜南已经消失在欣桐的视线内,然而她仍然凝立在机场,无法移动自己的双腿…… 她会耐心等待他回来,听他亲口对自己倾诉,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04 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在机场见过利曜南后,时间已过了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来虽然度日如年,然而那鲜明的记忆如同烙痕,深深刻印在她的心版上,使得在机场关口分离那一幕,如同昨日。 欣桐时常回想起当时利曜南的表情。 当两人被阻隔在关口时,他凝望自己的眼神,她一辈子不会忘记。 然而,那她原以为今生今世不会从他眼中发现的牵挂,蓦然成为真实,却让她忐忑不安…… 曜南。 孤独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反复咀嚼着那在心头盘旋了千万遍的名字,欣桐的视线慢慢回复焦点,凝视着办公桌上的手机。 将近二十个日子,她等待他的电话,期待他会打一通电话给自己,然而电话却始终未响起…… “欣桐小姐,我跟利先生通过电话,他想等到回台湾后,再亲口对你解释。”这是二十天前,自机场回来隔日,马国程对自己所说的话。 所以,明知道利曜南回台湾前不会有任何讯息,然而她仍然开始期待听见他的声音,就像从前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从马国程口中得知,他为了自己,毫无眷恋地放弃红狮金控,今生她再也没有机会对自己承认,仍然爱着这个男人的事实。 叩叩! 敲门声打断欣桐的沉思。 她抬头,看到面色凝重的姜文。 “我听你的助理说,今天晚上你安排了饭局?” “嗯。”她淡淡回答,低头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姜文眯起眼,紧盯着她别开的脸庞。半晌后他柔声道,“但是一个月前,我们已经约好今天晚上要试婚纱,如果今天不到婚纱店试装,礼服修改一定来不及。一个星期后我们就要拍婚纱照,难道到时候,你打算拍成家居照吗?”他故作轻松说笑,语调出奇温柔。 欣桐屏息着,片刻后她终于抬起眼,面对姜文的目光。“姜文,我……” “我知道你很忙,所以我不会勉强你。”抢在她开口前,姜文堆满笑容。 欣桐怔怔地望着他。 姜文走上前,握住欣桐的手。“只要你心中有我,那么即使结婚那天你穿休闲服到礼堂,我仍然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他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对她道。 这一刻,欣桐突然发现自己的残忍…… 她怎能在无法割舍利曜南的情况下,自以为能毫无牵挂地接受姜文的爱情? 看现在,她把自己陷入了怎样的困境?! 姜文凝望着她,忽然问:“欣桐,你该不会改变主意了吧?” “什么意思?”她强颜欢笑。 “你会丢下我一个人吗?”他收敛笑容。 她迷蒙的眸光颤抖,竟然无法出声。 “你会丢下我一个人吗,欣桐?”姜文忧郁地问,“婚礼当天,在礼堂上你会丢下我一个人吗?” 欣桐怔然地望着他,这一刻,她骤然感到崩溃…… 姜文却突然笑出声。“你不必回答我。就当我——当我是开玩笑就可以了。”他的笑声却苦涩。 欣桐瞪着他的笑脸,她根本笑不出来。 “既然今天晚上有饭局,那么我们改天再试婚纱好了!”他保持开朗的笑容,“我想只要拜托婚纱公司,到时候应该不会真的开天窗。” 他假装若无其事的模样,让欣桐难过。 “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就好,”他的笑容转而内敛,深情地对欣桐道,“今天晚上回家后给我一个电话,否则我会一直挂念着你,这样一来,我一定会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的笑容刺痛了欣桐的心,她无法承诺,也无法拒绝…… “答应我,好吗?”姜文执著地催促她。仿佛要她答应的是一个无比重要的承诺。 她知道,只要拒绝,就是彻底的伤害。 然而,她有什么资格伤害姜文?被伤害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好……” 面对深情的他,她强迫自己承诺。 姜文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么,今天晚上,我等你的电话。”他再次展露笑容,这回是因为开心而笑。 得到欣桐的承诺,他满足地转身走出欣桐的办公室。 “姜文。”她忽然叫住他。 他回过头。 “如果我回家的时间太晚,你就不必等我的电话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多晚我都会等你的电话。”然后固执地告诉她。 “十点过后我就不会打电话,”欣桐垂下目光,凝视桌上文件,“超过十点,你就不必再等我。” 他的脸色变得肃穆。“刚才我已经说过,多晚我都会等——” “麻烦你出去的时候帮我带上门,我还有很多国外信件要回复。”她打断他的话,婉转地下逐客令。 姜文愣在门口,然而十秒钟过后,欣桐始终未曾抬头看他一眼。 终于,他面色阴沉地转身离开。 听见办公室门关上的声音,欣桐抬起头望向门口,她忧伤的眸中凝聚的…… 是深深的歉疚。 晚间结束饭局后回到家,欣桐看了一眼房间的闹钟,时间已经超过十点整,但她知道,姜文一定还在等自己的电话。 房间电话忽然响起,她站在床前,瞪着响个不停的话筒,没有任何行动。 电话响了十分钟后,终于停止。 欣桐屏息,紧张地吐出一口气。 但是十秒钟后,楼下客厅的电话又响起了—— “小姐,是姜先生打来的电话,您要接吗?”佣人阿芬知道她还没睡,特地上楼问她。 “麻烦你跟他说我已经睡了,不能接他的电话。”她已下定决心…… 要开始拒绝他的温柔。 因为智珍的缘故,她认为自己对姜文有责任,甚至因为妄想弥补智珍的遗憾,她强迫自己要代智珍归还对姜文的亏欠。所以面对姜文,她一向优柔寡断、担心太过,不能明确地拒绝他的温柔…… 然而直到在机场见到利曜南后,她才明白自己根本无法忘记他! 即使嫁给姜文,不可能爱上第二个男人的自己,也根本无法让姜文幸福。 “小姐,”阿芬再度返回欣桐房间,“您的电话——”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接姜先生的电话!” “我知道,但这次是老爷的电话。”阿芬急忙道。 欣桐愣住。“爸还没回家吗?” “老爷在李董事长的招待所,大约晚上七点老爷已经打过电话,他说会很晚回来。”阿芬回答。 “我知道了。”欣桐拿起房间电话,按下分机键,“爸?” “你看到今天晚上的新闻了?” “新闻?我刚回家,所以……” “利曜南回台湾了!”谭家嗣宣布令欣桐心悸的消息,“哼!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放弃角逐董座,否则他选在这个节骨眼回来做什么?!”谭家嗣不以为然地道。 欣桐难以相信,马国程明明告诉过自己,利曜南两个月后才会回台湾—— 她不愿去怀疑,利曜南与马国程连手欺骗自己的可能,因为她在机场看到了他的眼泪…… 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她确实看到利曜南的眼泪。 即使那眼泪是她的错觉,然而欣桐有强烈的感应,感应到他凝望着自己时,眼神中炽热的情感。 “欣桐,你在听我说话吗?!”谭家嗣没得到女儿响应,显然很不高兴。 “我在听……”欣桐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利曜南回台湾了!不知道他要玩什么把戏,从明天开始我们要积极部署,而且要小心留意利曜南的一举一动,这一次我们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话筒彼端传来一阵沉默。 “欣桐,你听见了吗?!”这次谭家嗣的口气明显不耐烦。 “我听见了,爸。”她勉强将心思拉回父亲身上。 “快睡吧!明天早一点进办公室,我要跟你开会!”谭家嗣下达命令后,就挂了电话。 明天…… 明天他会跟自己联络吗?或者,她应该主动找他? 挂上电话后,欣桐的心思,整个缠绕在利曜南已经回到台湾这件事上…… 一整晚,她辗转难眠。 然而三天过去,利曜南并未与欣桐联络。 她甚至主动打电话给他,然而他的手机始终关机。 不得已,她只能打电话到红狮金控,但是她的电话却被秘书挡在门外,对方只丢下一个最常见的拒绝理由:利先生很忙,除非预约,我不能随便转接任何电话给利先生。 “那么我现在就预约,如果利先生有空,请他立刻回电给我。” “好的,我会替您转告。” 秘书十分客气,然而她等了三天,始终未接到利曜南的电话。 怀疑与揣测,令欣桐的不安逐渐扩大…… 终于,她决定不再等待。如果他忙得没时间见她,那么她可以主动去找他。 搭车到红狮金控之前,她试着再拨利曜南的手机。 手机仍然未开机,她接着拨打马国程的电话,马国程的手机一直占线。他的手机已经不是第一次占线。这六天来,马国程的电话一样打不通。 出租车停在红狮金控门口,下车后,欣桐却开始犹豫…… 她该与他见面吗? 见了他之后,又该说什么话? 欣桐脑海忽然一片空白。 站在红狮金控门前,她居然无法迈开脚步,跨进大门…… 下班时间一到,马国程匆匆离开办公室。 第63章 真相大白(8) 今天他有充足的理由,必须提早离开银行!车子就停在门口,马国程赶着时间奔出银行大门,却愣在门前…… “欣桐小姐?”他的神色突然紧张起来。 欣桐露出微笑,半晌后,她欠身跟对方鞠了一个躬—— “很抱歉,我又突然跑来。因为我知道曜南已经回台湾,我实在很想见他……马先生,你能帮我吗?”她温柔地请求。 马国程愣愣地瞪着眼前这名温柔却坚定的小女人,他错愕的表情,渐渐转为严肃。 一分钟过去,他终于下定决心似地欣桐道:“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谢谢你!”欣桐由衷地感激,她的笑容灿烂起来。 “我现在就带您去见利先生,欣桐小姐,您跟我走吧!”马国程别开脸,避开欣桐的笑容。 “曜南人在哪里?”她跟上马国程的脚步。 马国程顿了一顿。“利先生在李小姐的住处。”未曾停下脚步,他低促地匆匆回答。 欣桐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这个意外的答案,瞬间夺去了她眸中灿烂的火花。 欣桐想不到,李芳渝的住处,竟然就是利曜南过去所住的公寓。 她还曾经陪同父亲,到这幢公寓来吃过晚餐,当时不欢而散,父亲从此与利曜南反目为仇,她还记忆犹新…… 而如今,这里竟然成了李芳渝的“住处”。 “你来干什么?!” 开门见到欣桐,李芳渝的脸色很难看。 “欣桐小姐要求见利先生,所以——” “曜南根本就没说要见她,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带她来这里?!”李芳渝责骂马国程。 “是我要求马先生,请他带我来这里的。李小姐,请你不要责怪马先生。” 李芳渝冷笑一声。“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回去!” 李芳渝正打算关门,屋内忽然传出利曜南的声音:“让她进来。” 李芳渝僵住。“有必要吗?曜南?”她不想服从,却又不敢贸然把门关上。 “让她进来。”利曜南再重复一遍。 李芳渝明白,最好不要违抗利曜南的意志,于是她不情不愿地开门。“如果我是你,才不会这么厚脸皮!”她恨恨地压低声音对擦身而过的欣桐道。 欣桐走进屋内,不去理会李芳渝对自己的侮辱。 才一走进大厅,她已经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利曜南,他腿上的石膏已经拆除。 他冷淡地回望着她,欣桐在他的眸光中,已完全寻觅不到当日在机场看见的炽热痕迹。 “你找我有事?”他的问话跟表情一样冷淡。 “我、”欣桐突然语滞,“我只是……只是想问你,在机场的时候,你是否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他看着她,沉默许久。 欣桐屏息着,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如此缓慢…… “你认为,我想跟你说什么?”他却反问她。 他的冷淡困惑着她,然而欣桐执著地问他:“我从马先生那里,得知你并不想争取红狮金控董座,这是真的吗?” “就算是,又如何?” “你为什么放弃?红狮金控是你最重要的——” “那是过去。”他打断她的话,“三年前红狮金控对我而言,的确重要,但是现在我在全世界各地,有各式各样投资事业,红狮金控不过是其中之一,却占去我太多时间。” 欣桐沉默地听他说完,却难以接受他的说词。“不可能,我不相信……” “你这么想知道我为何放弃红狮,以上确实就是我的理由。”他看着她,面无表情地下结语。 她摇头,全然不接受。“红狮银行对你太重要,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它对你的意义——” “那么你想听到什么答案?”李芳渝走到两人之间,冷冷地冲着欣桐一笑。“难道你以为,曜南放弃红狮金控,是为了你?!” 欣桐没有反应…… 她只是怔怔地望着利曜南没有温度的眼神,他的眸光失去了温暖。她深刻地记得,三年前…… 三年前,当他伤害自己的时候,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的。 李芳渝嗤笑一声,接下道:“老实告诉你吧!曜南之所以放弃红狮,是因为他已经决定要带我到上海,发展医疗事业。这是在美国时,他承诺要送给我的……”李芳渝顿了顿,然后冲着欣桐胜利地一笑。“结婚礼物。”她宣布答案。 利曜南冷淡的表情始终如一。 他回应欣桐的,是默认不语。 “但是,马先生告诉我的答案,不是这样的!”他的沉默,让欣桐在几乎窒息的绝望中孤独地挣扎。她迷蒙的眼眸仍然热切地凝望利曜南,希望从他冰冷的眸光中,觅得一丝肯定的回应。 “欣桐小姐!”一直保持沉默的马国程突然开口。屏息片刻,马国程才接下道,“对不起,欣桐小姐,那个时候,我自以为是地猜测,跟你说的那个答案……那是我弄错了。” 弄错了?“什么意思?”欣桐回眸,喃喃问他。 “欣桐小姐,你明白我的意思,”马国程歉疚地道,“那一天是我弄错了,利先生并不是——” “Vincent,你该送芳渝到医院值班了!你们先离开,我自己……”他对着欣桐道,“会跟谭小姐解释。” 李芳渝不愿意就这样离开,留下两人独处。“可是,曜南——” “听话,”利曜南声调转低柔,却不容拒绝地道,“我自己会处理的。” 处理?欣桐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相信,利曜南很快会告诉她答案。 “李小姐,我们走吧!”马国程走到门口,主动打开大门。 李芳渝纵然一百个不愿意,但这是利曜南的意思,她只能扭头负气离开。 马国程关上大门前,匆匆瞥了欣桐一眼…… 她苍白的容颜,让他满脸愧疚。 大门轻轻合上,公寓内只留下两个人,空气分外凝窒胶着。 “现在,已经没有其他人在这里了,你想对我说什么?”看着冷淡的他,她的心口渐渐揪痛起来。 “我想说的话,刚才他们两个人,其实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利曜南回答她。 “你的意思是,李小姐跟马先生所说的,都是真的,你一点都不想解释,或者反驳吗?”她泫然的眸光骤然笼上水雾,幽怨地凝望他,“那么那一天在机场,我看到的你又算什么?你的眼泪难道只是我的幻觉?你看着我的模样难道只是我的幻想?难道那一天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所以现在你又想否定,又想反悔?” 他全身一震,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 “是,我没有其他解释,也不想反驳。”然后他淡声回答。 她凄然地望着他,忽然淌下的泪水,灼烧着她冰凉的脸颊…… “我们在机场短暂见面,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一切都是Vincent给你的错误讯息。”他接着道,声调冷静得没有感情,“不过,我想我应该对你说抱歉。我住院时,你打电话来那一次,是我没把话说清楚。” 利曜南停顿片刻,她的眼泪已经布满脸庞。 “是我没把话说清楚,”他接下说,“既然我已经祝你幸福,那就是说,我已经决定中止三年来对你付出的感情,不会再对你有一丝牵挂与留恋。当然,从那一刻起,我也要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寻找属于我自己的幸福。” 即使他说的坚定,然而她根本不相信!她不相信感情可以如此理性,即使他是一向冷静理性的利曜南! “你在骗我,对不对?”她摇头,拒绝相信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你总是要看着我这么伤心!”她再也无法克制地哽咽起来。 利曜南的表情仍然没有改变。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仅仅淡声道:“也许,我本来就不是适合你的人。但我就是这样的人,有的时候我也不能克制我自己……别去伤害你。”他撇嘴,苦涩地笑。“所以,最终证明你选择姜文是对的。如果我的所作所为伤了你的心,很抱歉……我只能对你说抱歉——” “我不听!”欣桐捂住耳朵,跌跌撞撞地后退,直到背脊撞到大门。 她不要他的抱歉! “我就是这样的人,不能克制我自己别伤害你,”他依旧对着她重复道,“相信我,我一直对你很抱歉……” “不!”欣桐对着他尖叫,“我不要你的抱歉!永远都不要对我说抱歉!”然后她突兀地转身打开门,脚步踉跄地跑出公寓。 利曜南瞪着洞开的大门…… 周遭空气依旧凝窒着,阴暗的光线令人昏沉…… 如果他冷漠的表情曾经有过一丝松动,那也只是瞬间掠过的情绪而已。 奔出公寓的欣桐,茫然地跑到路边,然后迷失在过往行人来去匆匆的大街…… 她茫然地行走着,泪水迷蒙成一片,遮住她眼前的道路。 路人皆用奇异的眼光瞪视她满脸的泪水,然而她视而不见仍然走着,如行尸走肉盲目穿梭在热闹的街道,直到天色已暗,她的步履颠簸双腿再也走不动。最后她踉跄的脚步被一块颓圮的石砖绊倒,裸露的双膝重重挫向地面,立即被地上的碎石磨伤,鲜血瞬间淌过她的膝盖…… 她瞪着膝盖上的伤口,竟然没有丝毫痛觉。 “小姐?你怎么了,还好吗?”路人见她满脸泪痕,脚腿上还淌着鲜血,于是好心询问。 路人的问候,她恍若未闻…… “你没事吧?小姐?” 来自陌生人温暖的关怀,狠狠地拧痛了她的心脏,突然间让她骤然崩溃—— 紧紧抱住流着鲜血的双膝,如一个惊慌的孩子,她一味蜷缩起身体,将脸孔深深埋入鲜血淋漓的膝间…… 然后就再也不省人事。 早上,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后,欣桐的情绪已经平复。 她变得很安静、极度的安静,不再哭泣,也不说话。 “欣桐?”姜文呼唤她。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欣桐刚好醒来。 欣桐的皮包里有公司电话,她在路边昏倒后,将她送到医院的好心人,打了电话通知公司,他得到消息后立刻就赶来了。 “欣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在路边昏倒?”他急切地问她。 她仍然没有回答,木然的大眼睛一径盯着病房的天花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见到她迥异于平常的模样,姜文决定不再追问。 “好,我不再问你了。”他的口气回复温柔,“你休息一下,我出去买你爱吃的早餐回来,等一下你饿了就有东西可以吃。” “姜文。”她忽然开口,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姜文。 听到她呼唤自己,他立刻折回病床前。“想吃什么吗?我立刻出去买给你!”他高兴地站在她床边问。 “姜文,”她呆滞的视线终于从天花板转移到他布满笑容的脸上,“我们分手吧!”然后平静地说。 她的话如同一枚炸弹,瞬间粉碎了他脸上的笑容!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失去笑容的瞬间,他勉强扯动嘴角僵硬地道,“你一定是在路边昏倒的时候吓坏了,醒来以后怪我没在你身边,现在你一定还很昏沉,不够清醒……” “姜文,我们分手吧!”她喃喃地重复一遍,“你很清楚我是清醒的。现在的我比过去任何时候的我都还要清醒,我们都不要再欺骗自己,继续这个错误了。” 即使利曜南已经拒绝她,但欣桐却无法再欺骗自己,接受姜文的感情。 姜文瞪着她,脸色严肃。 “对不起,姜文……” 原来她不愿从利曜南口中听到的抱歉,到了此刻,她一样只能出口伤人。 原来当一个人不爱另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只能说抱歉! “你对不起我什么?你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所以我不会跟你分手!”姜文固执地道。 “我并不爱你。”她平静地回答。 姜文的脸色一瞬间惨白。 “而你,你真爱我吗,姜文?是因为智珍的缘故,所以你一直跟我在一起,但你只是把我当成智珍而已。”她平静地揭穿,“其实你并不爱我,对不对?” “不对!”姜文突然激动地大吼驳斥,“我已经说过我爱你了,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 “如果你爱我,那么你一定不够爱智珍。”她微笑,“但是,如果你爱我,那却是因为你太爱智珍的缘故。” 他愣愣瞪着欣桐。 “所以,你真的爱我吗,姜文?”她再一次问他,口气依旧平静。 他竟然无法回答。 “这个答案,我可以代替你回答。因为我知道你爱的一直是智珍,所以你以为自己所爱的我,其实只是智珍的影子而已。” 她转过头,凝视着天花板继续往下说:“我一直知道答案。但是因为我也爱智珍,所以一直勉强着我自己。就这样长久以来,我们都任由真相被掩藏,而不去揭穿它,因为我们都太害怕揭露真相的后果,会带来令我们无法承受的伤痛。” 病房内突然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静。 “你会这么以为,是因为你并不爱我。”极度沉默中,姜文突然开口。 欣桐迷蒙的眸子闪动。 “如果你试着爱我,就会明白你不是什么智珍的影子!你就是你,你跟智珍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智珍,你是另一个我不知道是谁的女子,是冒充智珍的女子!而我,这三年来我一直是以爱一个真实存在的女人的心情,来爱着你的!”他一字一句地道。 欣桐瞪着天花板,失去反应。 “也许我不够爱智珍,所以我爱上了你!我爱你,你听见了没有?就算你不爱我,我还是爱你!”他激动地反驳她。 欣桐闭起眼睛。 “所以,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我可以接受你不爱我的事实,为什么你还是要拒绝我?” “就因为你太好了。”欣桐睁开眼,同时掉下眼泪,“就因为无论如何,你都愿意接受我、包容我,所以我更不能接受你……因为我没有资格。” 姜文愣住。半晌后他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出声。“不,不要用这种理由拒绝我,这是最蹩脚的理由……” “这不是理由,姜文,这是我心中的实话。”她坦白地倾诉。 即使一千万个不忍心,她也不能再重复过去的优柔寡断,造成更深的伤害。 “什么是实话?难道你过去对我所说的都是谎话?!”他问。 欣桐垂下眼,然后她悲哀地回答:“那的确是谎话……全是我用来欺骗自己的谎话。” 姜文脸色一变,他怔怔地凝望着欣桐许久…… “就算你说的是谎话,也没关系!”最后,他对着她,凝重地一字字宣誓:“我会在婚礼上等你,一直等到你出现为止。” 欣桐默然无语。 姜文垂下眼,仿佛没事一般柔声道:“我出去买早餐给你吃,你好好休息。” 说完话,他转身走出病房。 留下欣桐,泪水已经浸湿了枕畔。 第64章 真相大白(9) 得知欣桐在街上昏倒住院的消息,谭家嗣却不急着到医院探望女儿。 他坐在自己的豪华办公室内,搁在办公桌上的手因为紧紧交握而泛白,他的脸色异常冷肃。 就在刚才,他接到了一通故人的电话…… 与其说是故人,不如说这是一个曾经令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她就是纪碧霞! “好久不见了,耀文?”纪碧霞一派轻松的语调听起来,仿佛他们上个月才刚离别。 听到这埋藏在久远的记忆深处里熟悉得不能再的熟悉声音,有整整十秒钟的时间,谭家嗣完全无法作出反应。 “你很惊讶,我怎么会有你的私人电话吧?”纪碧霞在电话那头,吃吃地笑出来。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感,她享受着“谭家嗣”此刻的震惊。“不瞒你说,我的侄女挺有本事,她认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还有你们银行里的董事。”她装模作样地道。 谭家嗣明知道纪碧霞已经没有亲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侄女!不过,这并不重要。“这位女士,你认错人了!”他沉声否认。 “认错人了?不会吧!你明明长得跟我那死去的丈夫一模一样——” 谭家嗣按掉通话键。 他微微眯起眼,从外表看来,谭家嗣很冷静。 但是不到三秒钟的时间,电话再一次响起,谭家嗣瞪着手机,脸色出现戏剧性的变化——他忿怒地瞪视手机,等待电话铃声自动中断。 三十秒后电话回复安静,但三秒钟后却又三度响起,这回电话铃声阵阵催促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惊心动魄! 谭家嗣果决地按下通话键,手机里传出纪碧霞的声音:“怎么,吓得不敢接我的电话了?”她尖声嘲弄。 “我已经说过,我不认识你!要是你再打电话来骚扰,我会立刻报警处理!”他冷冷地威胁。 “那正好!我正好到警察局告你恶意遗弃,看你会不会上报纸的头版头条,看看你那些爱面子的大股东们会怎么看你!”纪碧霞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 谭家嗣愣在电话这头。 “你会回到台湾,那么现在你应该什么都知道了吧?”纪碧霞冷笑,然后尖笑着嘲讽,“我早看准了你是富贵命呀,耀文!所以当年我爸事业出现危机的时候,我才押注在你身上,至少能了结我爸那两笔债务,这样我跟我爸就不至于被扫地出门——我是出尔反尔没错,谁知道你那老不死的父亲比我更冷血!我们都已经结了婚,他不认我就算了,竟然连你都一起赶出朱家大门!” 押注?谭家嗣胸口一凉。 她尖笑着往下说:“要不是当年我看准了老头子总有一天要死,朱家的财产迟早会是你的,我怎么可能忍气吞声,跟着你在外头过穷日子?!当年我还一直以为,你就在兴泰号那条渔船上打工,跟着船难一起淹死在异乡,尸骨无存!没想到你居然来个金蝉脱壳,换个身份在外逍遥,连我都给骗了!不过这二十来,你总算功成名就,这就证明我当年的眼光的确不错!”纪碧霞得意洋洋,仿佛这一切都在她掌握中。突然她话锋一转,口气异常冷厉。“不过,你居然敢背叛我!你不但搞上阿英那个贱女人、把她的肚子弄大,最后还抛下我一走了之!啧啧,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没用的二世子,没想到你深藏不露,还真是叫我看不出来啊,耀文!你真是有本事!不但让我以为你死在海上,还傻傻的替你养大阿英跟你生的那个该死的孽种!” 谭家嗣的手在颤抖。 他恨这个女人! 二十年过去了,他当年的恨意没有淡忘,只有加深! “你尽管胡言乱语。”谭家嗣对着话筒冷冷地开口,“我只重复一遍,只要你敢再打电话来,我会让你永远开不了口!”他冷静地关掉手机。 这一回他不再提报警,而是要让纪碧霞这个女人,永远开不了口! 谭家嗣从抽屉里拿出药瓶,迅速倒出一把药丸,恨恨地全塞进嘴里。 他竟然忘了这个女人! 她是一个祸害,她一直就是个祸害! 如果不是她,他的人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当年我爸事业出现危机的时候,我才押注在你身上,至少能了结我爸那两笔债务,这样我跟我爸就不至于被扫地出门—— 我看准了老头子总有一天要死,朱家的财产迟早会是你的,要不我怎么可能忍气吞声,跟着你在外头过穷日子?! 纪碧霞的话,突然在谭家嗣的脑海中响起…… 他回忆起那一天晚上在银行的贵宾室里,利曜南给他看过的父亲的账册。 当时,他曾经因为父亲追讨纪氏债款,认定造成他一生不幸的始作俑者,还是自己的父亲! 然而现在,他装满仇恨的脑袋,渐渐清醒过来…… 谭家嗣立刻从抽屉里,翻出之后利曜南转交给他的账册—— 父亲的账册上,那两笔纪氏抵押房产的借款…… 并没有销账! 谭家嗣瞪着账册,两眼骤然间酸涩难当…… 我是出尔反尔没错,谁知道你那老不死的父亲比我更冷血! 数滴泪水,重重地滴落在账册上—— 他恨了一辈子的父亲,从头到尾不曾压迫过他的婚姻,相反的,父亲沉默地帮助着自己,不断地受到纪碧霞父女挟持自己要挟,持续付出庞大的金钱! 原来,当年纪碧霞恨的,是他竟然选择跟自己的父亲决裂,因此丧失财产继承权! 纪碧霞明知道父亲一直以来资助着纪家的事业,然而自私与贪婪,让她不顾事实,非但在自己面前搬弄仇恨的谎言,她疯狂的意志,为了替罪恶找到借口,甚至渐渐自我说服——纪家的家业,的确是被朱狮一手夺走的! 他多么的傻啊! 亏他自以为老谋深算,到老来竟然还看不透纪碧霞的诡计,被她骗了整整一辈子—— 一辈子的时间,他竟然全拿来痛恨一直深爱着自己的父亲! 欣桐不等姜文回到病房,已经先离开医院。 从现在这一刻开始,她会尽一切努力拒绝姜文对自己的好…… 她绝不能再心软。 离开医院后,她搭车回到公司,现在只有全心投入工作,才能让她忘记心伤。 “欣桐?” 刚走到公司大门口,欣桐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然而除非是故人,否则没有人会以“欣桐”这个名字呼唤自己,何况这个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 她回过头,看到丽玲。 “你果然是欣桐没错!”丽玲眯起眼,迷惑瞬间变成了愤怒,然而她掩饰得很好,顷刻间她脸上已经堆满虚伪的笑容,“原来你根本没死,害我还为你掉了整整一缸眼泪!” 欣桐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否认的了。 她很清楚丽玲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联合控股公司近期在市场上的大动作,众多媒体争相报道,她的照片时常出现在电视以及报纸、杂志上。 “有事吗,丽玲?”没有否认也没有激动,她了解丽玲,知道她不可能为自己掉眼泪。三年的沉潜,对于人事她已经能看得透。 “你混得还真好!现在居然又变成大富豪的女儿了。”丽玲收起笑容,一时间迷惑于欣桐的冷淡。 “有事请你直说,我还要上班。”欣桐道。 丽玲眯起眼,印象中,她直觉以为欣桐还是以前的欣桐——毫无反抗之力,即使明知道她撒谎,也拿她没辙!曾经她可以任意践踏欣桐的善良,而且乐此不疲!谁叫欣桐的命总是比她好,光是这一点就够让她一辈子看欣桐不顺眼! 可是现在,欣桐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了? “我想跟你谈我妈的事!”丽玲眯着眼,狐疑地打量她。 “你想谈什么?”她警觉。 “你大概不知道,我妈现在连家门都出不去吧?” “什么意思?”听到母亲出事,欣桐开始紧张。 “意思就是,你以前那个妈,最近开始发神经,把我妈关在家里,根本不许我妈出门!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难道怕我妈出去找男人吗?”丽玲冷嗤。 “她真的这么做?” “是啊,到现在已经一个礼拜了!那个疯女人根本就不让我进家门,本来我想报警,不过那个疯女人却叫我来找你,她说只要你肯回家,她就放了我妈!” 欣桐的心跳突然加快…… 纪碧霞发现了什么?如果丽玲能发现自己,那么纪碧霞肯定也能发现父亲的存在!而如果必须再次面对这个曾经是自己母亲的女人,她不知道能否挥去小时候身体与情感曾经受创的噩梦…… “我看你最好回家一趟,跟那个疯女人解释,你为什么没死,我看只有这样,她才会甘心!”丽玲眨着眼道。 欣桐不相信丽玲。 然而事关母亲,她不会大意。 “我会回去见她。”她承诺。 丽玲咧开嘴。“那现在就跟我走吧!” “今天下班后再说。”欣桐冷淡地回绝。 丽玲倏然眯眼。“啊呀,随便你!”恨恨地回答。 一时间,她对欣桐的恨意更加深了一层—— 因为现在这个欣桐,好像已经不是那么好摆布了! 之所以会答应丽玲下班后才会去见纪碧霞,并非她不着急,而是她必须先弄清楚一些事…… “爸?” 到办公室后,看到父亲神色沮丧地坐在她的办公室内,她难掩惊讶。因为这三年来,她从未见过父亲丧气的表情。 “今天下班,你可不可以……陪我去见你爷爷?”谭家嗣一开口就问女儿。 “发生什么事了,爸?”情况不太寻常,她按下焦虑的心情,先问父亲。 “今天纪碧霞打电话找上我了。” 欣桐沉默着,脸色却渐渐苍白起来…… 她不愿相信丽玲的话,但看起来丽玲的恐吓可能是真的。 “她说了什么?” 谭家嗣重重地抹了下脸孔。“那个女人,她说了什么话一点都不重要!”他忿愤地道,“重要的是,我现在必须立刻去见你爷爷!” “爸,你知道的,我当然会陪你去见爷爷。”她柔声安慰父亲,知道父亲的自尊心一向强烈,于是不再追问。 谭家嗣的肩头一瞬间垮下来。“下班后你来找我。” 说完话后,谭家嗣脚步沉重,黯然步出女儿的办公室。 父亲离开后,欣桐立即拨一通电话到纪碧霞与母亲的住处…… 原本她就不打算等到下班。 “喂?” 电话响了三十多声才被接起,欣桐听得出来,那是母亲温柔的声音,她不觉松了口气。“妈?你没事吧?丽玲告诉我——” 电话突然“喀嗒”一声,被粗鲁地挂断。 话筒里传来规律的嘟嘟声,让欣桐心惊。她再拨一次同样的号码,但这一次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起…… 欣桐知道,母亲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挂自己的电话! 就算刚才电话故障,如果母亲知道自己在找她,一定会立即找到电话回复…… 这阵子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欣桐忽然想起来,这个星期三,她根本没有接到母亲的电话! 以往每周三,母亲一定会在下午三点左右,固定打电话给自己,如果她正在开车或者开会没接到来电,母亲一定会不断打来,直到她接到电话为止。 一直以来,这是母女两人约定好的联络方法。 她心跳骤然加快,心头充满不祥的预感…… 妈真的出事了! 05 商场上,有一些交际场合不能避免。 从前马国程跟在利曜南身边办事,看惯场面也学到几成利曜南的交际手腕,现在他单独出席应对,已经游刃有余。 华灯初上,台北的夜生活才刚要开始。 马国程身边跟着助理,刚踏出酒店包厢,就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影臂上勾着一个女人,两个人黏得跟双生子一样你侬我侬,夜已深,显然是酒喝多了,两人都脚步踉跄地转进走道。 马国程第一眼就认出那个搂着小姐的男人,然而对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我还以为欣桐那个笨蛋变聪明了,没想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心软!只要是我妈的事,她只有任我宰割的份!现在她一定在犹豫该不该到我家——” “嘘!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在这里说这种事!” “怕什么?难道你以为,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跟你一样,这么爱逛酒店呀?!嘻嘻……”丽玲笑得花枝乱颤。 “人多嘴杂你懂不懂?闭嘴!”袁崇峻不耐烦起来。 要不是这个女人还有利用价值,他根本不会再跟这个蠢女人见面。 “你对我凶什么啊?!”丽玲突然疯起来,用力甩开袁崇峻的手。她可不是好惹的,撒起泼来比谁都狠! 袁崇峻咬紧牙根,不到一秒钟时间,他就伸长猿臂把丽玲勾回自个儿怀里。“我哪里凶你了?我是心疼你替我干那些事,怕你惹上麻烦就不好收拾了——” “干吗?到时候你想甩了我不成?”丽玲脸色一整,斜睨着他。 “欸!我是不想你出事,所以才叫你没事别嚷嚷。”他嬉皮笑脸地说。 “真是这样?”丽玲冷笑,她可不是三岁小孩。 “你到现在还怀疑我?”袁崇峻笑脸赔温柔,两手不规矩起来,“咱们都已经这么亲密,你对我还不能放心啊?” 丽玲冷哼一声,把袁崇峻的毛手甩开。“我可不是笨女人,甜言蜜语对我不管用!我也不贪心,我只要我那四千五百万,一毛都不能少!到时候你要是敢吞掉我的,我就把所有的事都抖出来,你要不信,就试试看!” 袁崇峻挑起眉。“话干吗说得这么狠?我不是已经付了头期款五百万给你了?我像那么忘恩负义的人吗?”他干笑。 丽玲白他一眼。“你是什么德性,我清楚的很!” 这女人这么难伺候,袁崇峻板起脸,不高兴起来。“好啦!赵董还在包厢里等着,等一下你替我哄好他,他那票虽然不够力,对我来说还是挺管用的!” 丽玲懒得理他,兀自扭着腰走进包厢。 “贱货!”袁崇峻低咒一声,跟着脸色一整,笑嘻嘻地尾随进入包厢。 马国程在转角处站了好一会儿,两人的对话全数听进他耳里,让他惊讶的是,刚才那个女人提到了欣桐小姐的名字。“阿Ken,跟上姓袁的,还有那个女人。”他对助理使个眼色。 他倒要看看,袁崇峻在搞什么把戏! “是,马先生。”阿Ken眼皮很活,马先生交代的事一定要办妥,他立即走到角落拨了一通电话请求支持。 马国程也拿出手机,第一时间,他即刻打电话向利曜南报告。 欣桐在公寓楼下站了很久,天色早已全暗,屋子里透出灯光,她看到纪碧霞的身影晃过窗前。 第65章 真相大白(10) 她老了很多,三年来窈窕的身形已经产生变化。记忆中,这个过去的“母亲”十分爱美,绝不容许自己的外表有丝毫见不得人之处,即使丈夫已经过世二十年,她仍然保持外貌上虚荣的骄傲。 该进去了,父亲还在办公室等她,等一下要一起去看爷爷…… 现在,妈吃过晚饭了吗? 这几天她一定受苦了…… 欣桐想起委曲求全的母亲,心头涌起一阵酸楚。 抬起沉重的脚步,她鼓起勇气跨进那幢长年敞开大门的旧公寓—— 手机忽然在这个时候响起,数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 “喂?”从皮包里拿出手机,她虚弱地应话。 “是我,欣桐。”出乎意料,手机里传出利曜南沉着稳定的声音。 欣桐怔立在楼梯口前。 “听我的话,不要上楼,那里很可能有陷阱。” “你为什么……”除了心悸,她的语调迷惑,“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袁崇峻这个人才对。”利曜南道,“Vincent在酒店碰巧听到吴丽玲跟袁崇峻提到将要不利于你的对话。当时Vincent的手下立刻跟踪吴丽玲,现在,他们就守在公寓楼下。” “那又如何?”她却冷淡地响应他,“就算是陷阱,我仍然要上楼,因为我妈她现在就被关在楼上,我必须去找她。”她准备收线。 “我不希望你发生危险!”他阻止她挂电话,“这种事情,只要报警处理就可以了。” “我并不是不知道,回到这里可能会有危险。”半晌后,她缓缓低语,“但是我一定要上去。因为丽玲跟我以前的母亲,都是我妈最重要的人,不管怎么样,她们都曾经陪伴她度过大半人生。如果我现在就报警处理,等于不给她们任何机会,一旦出事,对我妈来说会是很严重的打击。所以,我一定要上楼,一定要给她们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 话筒两端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沉声问:“你真的决定这么做?” “是,我已经决定了。”她坚定地回答。 利曜南脸色凝肃。“既然这样,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只要袁崇峻一出现,事情就不会单纯,一旦他现身,我的手下就会立即行动。” 他的承诺,揪痛着她的心,让欣桐忍不住问他:“既然你并不爱我,为什么要关心我?” 利曜南沉默数秒。“就算做不成情人,我们还是朋友。”这是他的回答。 “是吗?”悲伤的笑容在她脸上浮现,“那么,谢谢你。” 笑容消失,她挂断了电话。 袁崇峻一通电话,直接打到利曜南的手机上。 “听说姓谭的丢了女儿?” “消息还没有见报,只有警方出动协寻,你从哪里得知欣桐的事?”利曜南沉声问。 三天前欣桐突然失联,谭家嗣气急败坏,以为是利曜南拐走女儿,当天晚上就上门兴师问罪!然而欣桐并没有与利曜南在一起,她突然失去行踪,如同在人间蒸发。 袁崇峻干笑两声。“我朋友多得很,这种天大的消息,纸是包不住火的!” “你打电话来,有什么目的?” “想跟你谈一谈最近红狮董事改选的事。我听说,你准备退出这一届银行董座竞选,既然如此,你大可以转而支持我,相信我们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现在我没有心情跟你谈这种事!”他准备挂电话。 “等一下!”袁崇峻冷笑,“我知道欣桐很爱你,但那又怎么样?像你这种没血没泪的人,最多只会伤她的心!” 利曜南没有出声。 “利曜南,你可不要聪明一世,胡涂一时!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你不支持我,那我可不保证你的损失,不会比姓谭的丢了女儿还严重!”袁崇峻的话,说得很隐晦。 他料想利曜南是聪明人,绝对听得懂他的意思。 “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冷静。 对方没有如他意料中震惊,袁崇峻虽然惊讶,但至少利曜南的反应够快,这样事情就好谈多了!况且,现在底牌可是握在他手上! “我手上有一笔资金,想买你手上半数持股。”袁崇峻说出一个数字。 “低于市场三分之一价钱,我没有道理做赔本生意。” “你可以考虑啊!”袁崇峻哈哈大笑,“利大老板,你还是跟三年前一样,那么有幽默感!” 他挂了电话。 利曜南慢慢合上手机。 “我不明白,欣桐这个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谭家嗣坐在利曜南的豪华公寓内,看到利曜南手机已经收线,才疲累地问。 谭家嗣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短短三天,他老了很多。 “因为她已经不再是三年前的欣桐了。”利曜南沉声低语。 他知道欣桐人在哪里。但是当时欣桐却亲口要求他,给她时间。 “如果是为了她的母亲,只要告诉我一声,我不会任由阿英被纪碧霞那个女人软禁。”谭家嗣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三天前利曜南告诉自己,欣桐失联前,他曾经与欣桐取得联系。 详细情形,谭家嗣已经一清二楚,考虑到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谭家嗣甚至欺骗姜文,说欣桐被自己派到美国谈一件合作案,一个星期后才会回来,而且这次洽谈内容隐密,欣桐手机也会关机。 “我不管你要怎么对付那个姓袁的!我可不会等太久,这件事情如果明天不解决,我就马上报警处理!”风声放出整整三天,谭家嗣已经失去耐心。 “这一次让欣桐自己决定!”利曜南阻止谭家嗣,“就顺着她的意思,至少这一次,不要再试图操纵她的意志。” 谭家嗣一愣,虽然脸色极度不悦,却沉默地陷入反省。 “你一定没有想过,这三年欣桐付出多少努力,才会有今天的蜕变。”利曜南沉声对谭家嗣道,“我却很清楚,直到今天,她付出了多少代价。” 谭家嗣嘴角抽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所谓坚强,不是历经世事后习得的精明能干,或者世故老练。真正的坚强是面对险恶环境的勇气,以及屡败屡战的柔韧,唯有如此才能抵挡突然而来的逆境,迎接人生的挑战。然而,学会这一切之前,她承受了太多痛苦。” 三年前的欣桐退缩、柔弱,然而现在的她,已经完全脱胎换骨。尽管她拥有勇气、智慧与胆识,却仍然保有对生命的柔软。 这个以无限的爱与包容,折服了自己的小女人…… 一直固执地坚持着以她的温柔,改变这个世界,影响周遭所有人的命运。 谭家嗣沉默半晌,然后才徐徐开口:“你这么了解她……”他顿了顿,神色严肃。“我相信,你确实是爱她的。” 利曜南并未回答。 “不过,我并不赞同那孩子的死心眼!我认为最适合她的对象,还是姜文。”谭家嗣道。 利曜南没有表情。 谭家嗣眯起眼,似乎对利曜南的无动于衷感到不满,他接下道:“我知道半个多月前,那个孩子到银行找过你。你们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三天前那孩子突然在街上昏倒,被路人送进医院,等到她进公司后,我看到她的脸色比我还沮丧!” 就在那一天,他终于知道父亲一直深爱自己。这三天来他历经的反省,比一辈子思考过的还要多。 “我会负责解决掉袁崇峻,这个人不能再留三年。”利曜南走到吧台前,并且转移话题。 “利曜南,你少顾左右而言他!”谭家嗣脾气直率,他向来没多少耐心,干脆把话挑明了说,“我不是我那女儿,不怕跟你谈儿女私情的事!” 利曜南牵动嘴角,笑容淡漠。 “是个男人,就坦率的说出自己的感情!正如你刚才说的,不论结果是好是坏都让我女儿自己去决定!”谭家嗣再也看不过去。 说出这些话,就表示他看开了。 仇恨了一生,到头来竟然不知道自己在恨些什么…… 他的精神状况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智珍,当年如果他能早点觉悟,也许就不会牺牲智珍!无论如何,现在他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女儿了。 利曜南一径沉默。 谭家嗣瞪着他,今天他打定主意,非要替女儿问出个答案不可! 明知道谭家嗣的决心,利曜南却依旧别开脸。“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跟欣桐说过。” 谭家嗣一听,气得说不出话。“你这个人——” 他本想痛骂利曜南没血没泪,然而话才说到一半就哽在喉头—— 因为利曜南突然毫无预警地倒下…… 吧台上的高脚杯一并被扫落,发出尖锐的破碎声。 谭家嗣过了十秒钟才反应过来,等他冲到吧台前,利曜南虽然表情痛苦,却靠着吧台前的高脚椅强撑住上半身。 “你……”谭家嗣震惊的说不出话。 “我没事!”利曜南用尽全力怒吼,跟命运对抗。他甩开谭家嗣的扶持,独力站起来。 谭家嗣张大嘴巴,顷刻间脑海中掠过数种可能…… “一个字都不能对欣桐泄露……”利曜南急促地喘息,不忘命令谭家嗣。“听到了没有?!一个字都不能对欣桐泄露!”他严厉地重复一遍。 谭家嗣下唇颤抖…… 他想说些什么,紧缩的喉头却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丽玲喝得醉醺醺的回到仓库。 尽管她已经三天没到酒店上班,每天晚上还是出门喝酒,不到烂醉如泥就不会回来。 “再喝下去,总有一天把你醉死!”纪碧霞嫌恶地瞪着浑身酒臭的丽玲,恶毒地诅咒。 “闭嘴,死老太婆!”丽玲恶狠狠地瞪了纪碧霞一眼,“想要捞钱,就乖乖听我的话,少在那里啰里啰嗦的!” 她可从来不当这老太婆是“太太”、“小姐”,说穿了,纪碧霞只是一条寄生虫,要不是靠她妈给人打扫帮佣赚钱养活,早就饿死了! “丽玲,听妈的话,把我跟欣桐身上的绳索解开,放我们回去。”吴春英声调虚弱,再次试图规劝女儿。 数天前,丽玲已经把吴春英关在这间位于台北市郊的仓库,等她把欣桐骗到家里后,丽玲跟纪碧霞两人把欣桐搞迷昏,一并带到仓库软禁了两人。 吴春英对纪碧霞早就不存希望。欣桐“死后”这三年来,纪碧霞再也不能报复朱家,她因为绝望而性情大变,动辄辱骂自己,甚至动手打人,吴春英每晚回到家后只能躲着她! 这三年来吴春英一直很后悔。 当年纪碧霞怨叹丈夫早死,唯一的女儿也在出生前就夭折。她不断提醒吴春英自己对女儿的思念,并且在言语之间不断暗示吴春英,将刚出生的欣桐过继给她,以弥补她对女儿的想念。 尽管吴春英明知道,纪碧霞的动机可能并不单纯,但想起耀文的死以及纪碧霞的不幸,皆与自己脱离不了干系,吴春英抵挡不住内心的愧疚,于是一时心软,同意把欣桐送给纪碧霞,顶替纪碧霞夭折的女儿。 然而这二十多年来,吴春英却一直是心虚的,因为她心底明白,自己并不是真的那么善良。 当年她把欣桐交给纪碧霞的时候,心底其实希冀着藉助纪碧霞的野心,终有一天,能让欣桐认祖归宗…… 事实上,她跟纪碧霞一样自私,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妈,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是没有觉悟啊?”丽玲冷冷地望着母亲,吃吃笑起来。 吴春英不明白她的意思。“丽玲,你恨妈没关系,但是妈求你放了欣桐,她是你的妹妹——” “呸!”丽玲冷下脸,“我可要不起这么高贵的妹妹!真是奇怪了,我们明明是同一个妈生的,怎么生下来后命运却完全不同?老天爷会不会太不公平了?!现在就连你也护着她,好像只有她是宝贝,我就是垃圾一样!”她一脸憎恨。 吴春英呆住了。她没想到,丽玲心中竟然充满了这么深刻的憎恨。 “丽玲,如果你这么恨我,那么绑我一个人就好,你先把妈放了。”欣桐开口说话。 “吵死了!”丽玲再也不能忍受,“不知道我一直在忍你吗?你真的很吵耶!我看我干脆把你丢给那个姓袁的,这样你就不会再跟我啰里啰嗦了!” 丽玲转向纪碧霞。“老太婆,你给我看好他们两个,我去找姓袁的过来!”她醉得厉害,一路东倒西歪才走出仓库。 “丽玲!”欣桐的呼唤,丽玲根本充耳不闻。 “放弃吧,欣桐,你为她做的够多了!”吴春英看着大女儿摇摆着身体,冷酷地走出这间关了她们母女数天的仓库,她终于心死。“她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除此之外,没有人能救赎得了她。”吴春英黯然道。 欣桐心疼地望着母亲。 她之所以给丽玲机会,一切都是为了母亲。因为母亲,她才会自投罗网。 然而她从来不曾恨过丽玲,因为她竟然能如同亲身体验般,深切地明白丽玲心底的苦…… “佛经里说,一开始人的本性都是光明,那就是本来面目。但是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因为有了身体,所以抗拒不了各种欲望的诱惑,因此迷失了本性……我相信丽玲并不是自甘堕落的,她只是看不透物质的短暂,对于物质的追求产生了执着的欲念,因此蒙蔽本性,做了许多傻事……她不是坏人,只是一个傻瓜……因为太傻,在人生的考验上,过不了那个关卡。”她为丽玲流泪。 然而,即使自己不追求物质,却也为爱情付出了代价! 她心底明白…… 自己其实跟丽玲一样傻。 “都是我不好,这一切都应该怪我!”吴春英再也承受不住,哽咽着哭起来。 “哭什么,阿英?等我放你回去,你很快就可以跟耀文团聚了呀!”纪碧霞尖冷的声音,突然在空荡荡的仓库里扬起。 听到这拔尖的嗓音,欣桐一阵心寒…… 她直觉地感到,纪碧霞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正常。 如果不是丽玲的恶念,袁崇峻的确没有现身的必要,因为只要他一出现,绑架勒索的罪名就再也逃不过,到时候,他只得把所有知情的人都灭口! 但是吴丽玲那个疯女人,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厉害,居然威胁他要是不把欣桐带走,就要立刻放人! 看来她已经被酒精荼毒到神智不清,以为只要她知情,就不怕拿不到那剩下的四千五百万! 然而赶到仓库后,袁崇峻一见到欣桐,过往爱恨情仇,一一浮上他的脑海…… “好久不见了,欣桐?我高贵美丽、不可侵犯的未婚妻!”他嘲弄道。 丽玲邪恶地笑出声,她知道袁崇峻的脑海里此刻正在盘算着什么,而这正是她的目的! 欣桐瞪着这个脸上堆满伪笑的男人,她面无表情。 马国程的手下已经在仓库外守了三天。 第66章 真相大白(11) 讯号很明确,只要袁崇峻一现身,他们会立刻联络刑警,开始救援行动。 这是利曜南的指示,除非欣桐小姐有生命危险,否则不得轻举妄动。 袁崇峻一出现就是行动讯号。 因为袁崇峻为了撇清关系绝对不会现身,一旦现身,事情就会立刻变得复杂,欣桐的生命会有危险。 谭家嗣随同利曜南搭上马国程开的车,在第一时间赶到仓库外—— 袁崇峻蹲在欣桐身边,他笑脸诡祟,邪恶的双眼放肆地盯着欣桐美好的身体,然后故意慢慢伸出手…… “你想干什么?!快住手!”吴春英的恐惧到了极点,“丽玲,妈求你,你快叫他住手!” 丽玲根本充耳不闻。 袁崇峻开怀地大笑,变态地享受着被哀求的乐趣。 他回头想看欣桐害怕的表情,等着她也开口哀求自己,然而欣桐回瞪袁崇峻,脸上没有一丝惧色。 恼怒于她不开口跟自己求饶,袁崇峻倏然收起笑脸,扯住欣桐的衣领—— 然而他还来不及动手撕裂,跟着他来的小弟突然在外头叫起来:“有条子!” 袁崇峻愣了数秒才猛然醒悟过来,逃跑时不忘扯住捆绑欣桐的绳索,想挟持她逃窜…… “你快放开她!”吴春英尖叫。 袁崇峻本来不愿放手,然而欣桐抵死不从,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抵抗袁崇峻,让他拖着自己变得非常吃力,根本没办法逃跑。 就算不甘心,袁崇峻也只能放掉手上肉票,赶紧往后门逃窜,然而因为他花了不少时间跟欣桐拉扯,才跑到仓库后门就被逮捕。 “袁崇峻先生,我们现在以绑架、伤害等罪名起诉你!”刑警现场宣读现行犯的罪行。 “吴丽玲小姐,我们同样以绑架以及伤害罪起诉你。”两名女警员押住不断挣扎的丽玲,带往停候在半公里外的警车。 一直冷静地坐在角落的纪碧霞,不等警员走过来拘捕她,突然从角落跳起来,她手上多了一把水果刀,发狂一样冲向还没解开捆绑的吴春英—— “妈!”欣桐尖叫。 “阿英,小心!”才刚赶到仓库的谭家嗣,乍见这危急的一幕,奋不顾身就朝吴春英扑过去。 纪碧霞的刀子,深深地刺进谭家嗣的身体里…… 纪碧霞呆住了。看到自己的刀子刺进去的,竟然是谭家嗣的身体,她浮肿的脸上瞬间流露出怨恨与愤怒的表情…… 几名警员立刻扑到纪碧霞身上,冒险想夺走她手上的刀子。纪碧霞挥臂挣扎,众人都料想不到纪碧霞的力气之大,出动了四名警员才将她制服住,夺走她手上的凶器。 欣桐瞪看着这一幕,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耀文!”吴春英跪在谭家嗣身边,抱着他痛哭失声。 “不要哭……这是我欠、欠你的!”谭家嗣居然笑着安慰她。 这辈子,“朱耀文”终于为吴春英做了一件好事。 谭家嗣吃力地转头看到女儿惨白的容颜,他充满怜惜地冲着女儿一笑。在救护车赶到之前,谭家嗣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谭家嗣被送到医院后,立即紧急开刀。 欣桐坐在手术室外等待,利曜南并没有离开,他沉默地坐在她对面,陪伴她度过父亲的手术过程。 手术终于结束,医师告知手术十分成功,谭家嗣被推入加护病房,吴春英一路紧紧跟随。欣桐随行到半途,就任由母亲陪着父亲离开,她站在医院布满消毒水味的走道上,不再前进。 她知道利曜南还没走,他就在自己身后,仍然站在手术房前。 “谢谢你。”回过身,她没有表情地道谢。 利曜南没有回答。 他专注地看着她,投射在他视网膜中的光影分散,他已经不能清楚地分辨她的容颜…… “我很感谢……你为我以及我父亲所做的一切,谢谢你。”她再一次道谢,然后停顿片刻。 他依旧沉默,于是她黯下眼,调头而去。 “欣桐。”利曜南终于开口叫住她。 他走到她身边,慢慢绕到她面前。 她抬眼凝望他,努力压抑着内心伤痛的感情……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他平静地对她说。 这瞬间,欣桐再也忍不住哽咽,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不允许自己哭出声…… 然而眼泪像断线的珍珠,顷刻间漫过了她冰凉的手指…… “我已经跟芳渝求婚,一周后我们就会飞到美国结婚,并且在那里度蜜月。”利曜南把话说完,他平静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残酷。 “那么,”她抽搐着,哭着对他微笑,“恭喜你们……” 他深深望入她的眼睛。“谢谢。”然后他回答。 “欣桐!” 姜文蓦然出现在走廊另一头,大声呼唤站在利曜南身边的未婚妻,并且立即跑过走廊,来到欣桐身边。 看到欣桐的眼泪,姜文不发一语,紧紧拥住她。 利曜南沉默地凝望两人。 欣桐满是泪水的眼睛,眼泪仍然没有止息。 此时此刻,她无力拒绝姜文,因为她所有的力气,全都用来抗拒那般强烈的、爱着一个男人的渴望!她已经不能再坚强…… “是我通知姜先生来的。”利曜南的语调依旧没有波澜,“你需要有人照顾。” 虽然拥着欣桐,但欣桐无法停止的眼泪,让姜文感到焦虑。 尽管感谢利曜南将欣桐送还给自己,但莫名的焦虑感,让他想立刻将欣桐带离利曜南身边—— “我们走吧,欣桐!”轻拥着欣桐,姜文催促她。 转身前,欣桐却突然伸出手,就像溺水的人挣扎着想握住什么…… 却只捉到利曜南的大衣。 他没有反应,没有动作。 姜文半强迫地,将欣桐拉离—— 终于,欣桐握住的衣角,滑离了她的手心…… 在医院别离后,欣桐是真的心死了。 她平静地接受利曜南不爱自己的事实,虽然她的心,是如此的痛苦…… 而在这段时间里,朝夕陪伴她到医院照顾父亲的人,是姜文。 “欣桐,我已经说过,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我爱你,除了智珍外,你是今生我唯一想娶的女人。所以,请你手术答应我的求婚,婚礼那一天请你不要让我失望。”姜文不放弃,这几天一直重复对欣桐说这一段话。 手术后经过两个多礼拜,谭家嗣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不过他仍然住在医院,难得清闲,正好趁这个机会调养身体。 经过这一场意外,谭家嗣彻底反省了他五十多年的人生,忏悔自己所犯的严重错误,已经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这些人中包括他唯一仅剩的女儿——欣桐。 现在吴春英已经成了谭家嗣——也是朱耀文的支柱!谭家嗣承诺过她,等病养好,就会带着她跟欣桐,一起回到失乐园去见老人。 晚上吴春英做了点心带到医院,跟欣桐换班。 “你先回去休息,让我在这里照顾你爸就行了。”吴春英爱怜地看着日渐消瘦的女儿。 她何尝不了解女儿的心事,然而任何人都爱莫能助…… “欣桐,前两天我打电话到婚纱公司预约,已经约好明天一大早到婚纱公司拍照。”姜文笑着对欣桐道。 他假装忘记欣桐拒绝过自己的话,希望她已经改变心意。 “是吗?”吴春英收起忧虑,佯装开心地对女儿道,“那么今天你更要早点回去休息,睡得好、精神养足了,明天早上化好妆,我的女儿在镜头前会更漂亮!”然而欣桐无法勉强自己配合大家强颜欢笑,她沉默着没有响应。 姜文屏息着,却等不到欣桐的答案,一时间,气氛变得尴尬。 “早一点回去休息吧!”躺在病床上的谭家嗣终于开口,他望着女儿,沉重地叮咛,“我的伤没什么大碍了,倒是你的婚事,一直让我很牵挂。” 欣桐震了一下,半晌后她才幽幽地道:“爸、妈,我先回去了。”不等待任何回答,她就像幽魂一样,安静地离开病房。 姜文愣了片刻,终于追出去。即使欣桐再一次拒绝自己,但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谭家嗣瞪着房门,在心中叹气。 即使他知道事实又如何? 利曜南现在的情况,欣桐知道或不知道,对她而言一样残酷。 就算他是欣桐的父亲,也无法开口说出真相—— 因为他不能替欣桐的命运做决定。 欣桐并没有如姜文所期盼的,出现在婚纱公司。 一大早她依旧到公司上班,一直挨到下午就提早离开办公室,因为她知道姜文不会放弃,一定会来接她下班。 她没有搭车回家,而是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漫行着…… 直到停在一间咖啡馆门外,她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红狮金控附近,银行后方的小巷子。 还未到下班时间,咖啡馆内依旧热闹,店内漂亮的橱柜里,依旧摆满了咖啡礼盒。原来一年四季,受欢迎的咖啡礼盒永远不会下架。 那只奶油色的折耳猫还在店内,可爱地舔着肥厚的脚掌。 欣桐怔怔地凝望着这一幕,时光忽然倒流,她仿佛听见一个男人正在对自己说: 想喝咖啡可以随时来找我。 看着安详的猫咪,她的泪水悄然滑下脸庞。那一天是圣诞夜,利曜南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情景历历在目,就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的脑海里重复。 无论她有多努力,却始终摆脱不了对利曜南的回忆…… 告诉我,你是喜欢逃跑?还是喜欢被追逐? 对他的思念如同潮水,顷刻间席卷而来,将她淹没…… 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无视于来往路人的异样眼光,她蓦然蹲伏在漂亮的玻璃窗前,双手掩着脸孔…… 痛哭失声。 天黑的时候,欣桐终于离开咖啡店,像从前一样,徒步走到银行附近的站牌等公交车,只是这趟车的目的地不是以前的老家,而是父亲位于阳明山上的豪宅。 这一个冬季就快结束了,但此时此刻,正是深冬时节。 站在街头等车时,北风吹得凛冽。 公交车来的时候,正值下班时间人潮巅峰,公交车上已经挤了不少人。欣桐跟着排队的人群上车,站在公交车内的走道上望向窗外。 街上一景一物从车窗外飞逝而过,依旧如同昨日。 直到公交车停在红绿灯口,欣桐从车窗外看到一名开着进口房车的男子,一股熟悉感浮上心头…… 她见过他,在三年前的博济医院。 驾驶座旁,男人身边的女子削了一头利落短发,欣桐立刻就认出这名女子的身份—— 李芳渝坐在驾驶座旁,呆滞的眼神瞪着挡风玻璃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削短的头发,让她忧郁的脸孔看起来更瘦削。 驾驶座上的李奕豪转头对妹妹说了什么,李芳渝干脆撇开脸,不发一语。 红绿灯变换,李奕豪的车子立刻发动,很快就消失在路口。 公交车还在慢慢启动,欣桐却沉陷在震撼中,久久无法平复…… 也许自己刚才看见的,只是长相与李芳渝相似的女子,但是李奕豪的存在,却让巧合变成了可能。 世间不可能同时存在两对长相相似的人,拥有一样或近似的关系,因为几率实在太低! 但是现在李芳渝应该跟利曜南在美国,他们已经结婚,正在度蜜月。 这是利曜南亲口告诉自己的!除非…… 他骗了她。 抱着极低微的希望,欣桐在下一站奔下公交车后,立刻搭乘出租车到利曜南的公寓楼下。 李芳渝人在台湾,不代表利曜南也留在台湾。 虽然明知如此,她仍然来到了利曜南昔日居住的公寓。 数个星期前,马国程曾经告诉她,利曜南的公寓现在是李芳渝的住处。即使如此,她仍然固执地认定,如果利曜南还在台湾,那么,她一定可以在这里见到他。 仰头望去,公寓内一片漆黑。 即使利曜南就住在这里,公寓里现在大概也没人。 瞪着漆黑的公寓窗台,欣桐失笑…… 她真傻,就算见到李芳渝又如何?也许他们只是改变主意,决定在台湾结婚。 何况,利曜南已经表示的很清楚,他祝福她,与她之间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怅然转身,欣桐告诉自己,今晚只是一场追忆之旅,今晚过后她必须彻底结束不可自拔的留恋,否则只会让家人跟自己一起痛苦。 转身后,背对着这幢每户要价上亿的超级豪宅,欣桐用力闭上眼睛,最后一次告诫自己,是时候该彻底遗忘属于利曜南的回忆。等她睁开眼,终于做好离开的准备…… “少爷的衣服都拿了吗?” 才刚刚走出公寓,玉嫂不放心地再问一遍孙女。 “拿了啊!不只有衣服,还有利先生的电动牙刷、袜子、睡衣和拖鞋,我全都收在大提袋里了!”佩怡手上提了一个大袋子,吃力地回答。 “你确定都点过了吗?少爷要回医院,老太爷还要靠我照顾,两头忙着,如果忘了什么东西必须折回来一趟,实在很麻烦!” “知道了啦!我真的都点过,还点过两次了!”佩怡提着一大袋行李,忍不住嘟囔,“那个姓马的真讨厌!明明有车嘛,既然要离开失乐园,干吗不开车送我们过来?!” “人家可不是闲着没事干!他是到医院去,问清楚少爷现在的情况。” “那就顺道送我们过来也行啊——” “得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比我这老太婆还啰嗦?”玉嫂不耐烦起来。 祖孙俩边走边嘀咕,完全没注意到站在公寓大门边的欣桐…… “玉嫂?” 玉嫂顿住脚步,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怎么了?奶奶?”佩怡见祖母没跟上来,她不解地回过头问。 玉嫂迟疑地望着孙女,她猜想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开始背了? “玉嫂,是我,你回头看我。” 这一次,欣桐的声音连佩怡都听见了。 祖孙两人神色忽然紧张起来。她们面面相觑,然后才同时转头—— 看到站在路边,脸色惨白的欣桐。 “大约一个月前,少爷在美国的时候,就已经渐渐失去视力。”站在失乐园前院,玉嫂娓娓诉说着。关于欣桐的身世,马国程都已经告诉玉嫂。“在这之前,少爷曾经发生过两次车祸,都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晕眩,造成短暂昏迷,才会导致发生交通事故。”禁不住欣桐追问,玉嫂只好说出利曜南为何住院的原因。 欣桐想起,他第一次车祸是在数月前,马国程突然打电话来通知她,利曜南因为突如其来的晕眩而发生车祸,当时马国程曾经要求她到医院看他。那时,她曾经以为他告诉自己发生车祸,是欺骗她的,没想到竟然是事实!但是那一次利曜南很快就出院,也不曾做过任何检查。 第二次车祸,就是他开车到山上,在父亲面前要求她不要结婚那一天。 第67章 真相大白(12) “我想,早在那个时候,少爷已经开始发病了。”玉嫂感叹地道,“但这看似意外的车祸,谁也没有警觉到少爷的病况。” 欣桐凝望着玉嫂背后这幢忧郁的建筑物,回想起自己曾经对父亲发誓过:如果背叛父亲,就让利曜南今生今世再见不到自己…… 当时那个誓言曾让她痛苦,而在这个时刻却让她心碎! “他曾经告诉过任何人吗?在你们发现他病发之前?”欣桐虚弱地问。 玉嫂摇头。“除了马特助,就连李小姐也不知道。因为少爷在美国发病时,单独一个人在医院接受复健治疗。” “那么,他到底隐藏了多久?”她喃喃问。 “那两场车祸,是因为肿瘤造成脑部水肿,压迫到周围视神经以及其他组织而造成的。这种病会造成复视,然后视力完全丧失,严重的话,可能并发肢体瘫痪、癫痫、恶心……少爷在美国就知道自己的病情。当时,医生判定少爷的病情已经十分危急,但是那时少爷没立刻接受治疗,他坚持回来。直到两个礼拜前,少爷脑压过高,病情突然危急才被推进手术室动刀。” 一阵酸楚涌上鼻头,欣桐用力捂住嘴,阻止了哭泣,却忍不住成串的眼泪往下坠。他回来,是为了对自己说那些无情的话,让她死心吗?如果她没有赶到机场,如果她没有告诉他,会等他回来,那么他会不会留在美国及时接受治疗? “他很痛苦吗,玉嫂?”她颤抖地问。 玉嫂沉默片刻。“少爷一直很坚强。他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只要还能忍受,他就不会轻易倒下。”叹了一口气,玉嫂缓缓地道,“孙小姐,您并不知道,少爷不常回到失乐园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在失乐园后院,有一块三年前少爷为您竖起的墓碑。” 她的墓碑?欣桐怔然望着玉嫂。 “我认识少爷已经将近三十年了,对少爷那样的人来说,那伤痛一定已经大到让他不能忍受的地步,因为三年前墓碑竖起的那一天,我看到少爷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块墓碑面前……不停地流眼泪。” 瞪着玉嫂,欣桐的胸口渐渐疼痛…… “可能就因为少爷的内心实在太痛苦了,所以后来他才不再到失乐园来。但我想在那之后,这些痛苦,他都一个人坚强的承受了。我之所以告诉孙小姐这些话,只是想让您知道,少爷就是一个这么坚强的人。”玉嫂一口气把内心话说完。最后她喃喃低诉,“少爷他……舍弃了您,在他病的最重的时刻,安排了你的幸福。” 幸福?欣桐用力闭上眼,胸口痛苦地抽搐。然后她倏然张开眼问:“你们是不是问过医生,这种病开完刀后治愈率是几成?” 玉嫂脸色微变。 “开完刀后,他还有多少时间?”她追问。 “短则三到四个月,至于五年存活率……几乎是零。”玉嫂低泣。 欣桐没有表情。 瞪着哭泣的玉嫂,片刻后她惨白的脸上,蓦然露出微笑。“三个月……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她喃喃道。 站在冷风中,她纤细的背脊挺得很直,坚强的笑容,如一朵白色莲花。 失乐园的后院,因为背阳的原因,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冷郁。 这里有一方水池、一坨土丘,丘壑上竖立着一块方石碑,石碑上雕刻着一排整齐的铭文: 爱妻欣桐之墓 铭文旁边刻上“夫利曜南”四个小字。 利曜南坐在轮椅上,在冷风中独自面对着这块三年前他竖起的墓碑。尽管他的脸孔朝向石碑,然而尽此余生,他恐怕再也无法看见这块石碑上所刻的文字。 玉嫂将孙小姐领到少爷逗留的后院,在这里,欣桐看到利曜南的母亲。 朱凤鸣就站在儿子身后,无声地擦拭着眼泪,直到玉嫂突然带着欣桐出现在后院,她怔然地呆望欣桐,等到玉嫂走过去对她点头,她哀伤的脸孔瞬间掠过一抹酸苦…… 在这个时候,她已经万念俱灰。一生趋炎附势,都成了无用的计较。 朱凤鸣无言地离开,留下欣桐与儿子独处。 玉嫂走开前,见到孙小姐看见少爷那一剎那,欣桐脸上的表情格外让人心酸,玉嫂眼中的泪水已经干了又湿。 后院只留下两人,欣桐就这样站在他身后凝立着,五分钟过去,她终于移动脚步悄然走到他身边,将玉嫂交给她的毛巾,轻轻覆盖在利曜南已经失去知觉的大腿上。 “玉嫂?”他不确定地问。 欣桐慢慢举起手,然后从他眼前落下…… 他凝滞的视线只有微弱的反应。 她露出忧伤的微笑,温暖的手落在他冰凉的手背上,然后紧紧握住。 利曜南全身一震。 这一刻,泪水早已经淹漫她的脸颊。 “你很痛苦吗?曜南?”她闭上眼,柔声呢喃,咽下心碎的苦汁。 利曜南双唇紧抿。 她知道,他还听得见,却已经无法分辨自己。他脑中的癌细胞虽然已经切除,但之前造成脑水肿的组织液严重压迫,已经损害到视觉区…… 也许在医院的时候,自己的身影在他眼中已经是模糊一片。 “为什么?你怎么忍心不让我知道?你怎么忍心拆散我们?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她伤痛欲绝。 他终于确定是她了。利曜南双唇掀动,仿佛在考虑着该怎么对她解释,她现在看到的一切。 “一点事都没有,开完刀就没事了。”他沙哑地低语。 冷静的音调,显示在病痛中,他仍然没有失去强悍的性格。 然而他冰冷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他在强自压抑,隐藏着他的痛苦,不让她察觉他受到的折磨…… 看到他在病痛中仍然压抑,欣桐痛苦地流泪,却笑着安慰他:“我知道,我只是想陪你一起到医院复查而已。”尽管汹涌的泪水,已经迷蒙了她的视线。 尽管她已经非常清楚,他的病势有多么严峻。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身体完全好起来,到时候你要我离开,我一定马上就走。”她笑着说话,并且握紧他的手,稳定他无法克制的颤抖。 然后她伸出另一只手,包握住他的双手…… 一张原本握在她手里的字纸掉落到地上,纸张舒展开,那是利曜南的笔迹。他病发后困坐在失乐园内,那潦草的字迹,就是他丧失视力前留下的最后片段: 我知道你太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 所以,我宁愿你恨我,也舍不得你伤心。 可能是我这个人一辈子争名夺利,所以才会三十多岁就得到癌症。但最大的可能,也许是因为这三年来,我实在太想念你了…… 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欣桐…… 我的爱。 尾声 婚礼上,姜文坚持等待着,一直迟迟未出现的新娘。 尽管谭家嗣已经告诉他,欣桐怕是不会来了。然而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绝对不会放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场宾客从窃窃私语到不耐烦,最后纷纷起身离开。 当夜幕来临,连婚礼上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全部走光,剩下姜文一个人,仍然守在教堂里…… 直到牧师走过来,告诉他时间已经很晚,教堂必须关门了。 姜文的希望终于彻底破灭,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知道,欣桐永远都不可能在他的结婚礼堂出现了。 晚间七点钟,布置得富丽堂华的酒会现场,一时间冠盖云集,政商名流相继到访,凸显出大会的隆重与贵气。今晚这场酒会,主要目的是了庆祝三年一度红狮董座改选结果。邀约来宾已经半数莅临,酒会开幕时间一分一秒逼近。 “准备好了吗?”在休息室里,欣桐从镜子前转过身,笑盈盈地柔声问坐在她身后的男人。 这些日子来,她清瘦了不少。但能看到利曜南的精神逐日好转,任何代价,她都愿意付出。 利曜南露出微笑,他英俊的脸孔因为病痛而瘦削。开刀后经过数次放疗以及其他疗程,他的视力已经恢复大半,肢体麻痹的现象也已经改善。 “我以你为荣。”他骄傲地回答。 欣桐凝望着她今生最爱的男人,此时此刻,是她今生最幸福的时刻。 她慢慢地从镜子前站起来,走到利曜南面前,然后蹲下身,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深深地凝望他。“曜南,你后悔吗?今晚的荣耀原本应该是属于你的,却又再一次被我夺走了。” 捧住她的脸蛋,利曜南温柔地摩挲她光滑的脸颊。“唯一属于我的就是你,欣桐,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直到永远……我已经找到自己深爱的人。”他再一次微笑,“我比别的男人幸运,因为我所深爱的女人,也是深爱我的女人。” 欣桐聆听着,凝望他憔悴的模样,泪水情不自禁落下…… “不要哭,你的眼泪会让我很心痛……”他脸色略黯,不舍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我知道,我答应过你,”她抹去泪水,然后笑着流泪,“就会坚强的。” 他耐心地擦拭她的眼泪。“我要你以最美的模样,充满自信,站到台上接受众人的喝彩。” 她终于压抑住自己的眼泪,然后笑着,用力点头。 “好好享受属于你的这一刻,我会在台下看着你。”他低头吻住她。这淡淡的吻,包含了最深浓的情…… 第68章 真相大白(13) 由于利曜南仍然必须依靠轮椅,欣桐将他扶上轮椅后,推着他准备走进会场。 “欣桐。”他突然碰触欣桐的手。 “怎么了?”她弯下腰,笑着问他。 利曜南混沌的眸子对住她的视线。“我爱你。”他道。 她笑了,深情款款地回答他:“我也爱你,曜南。” 当酒会主席宣布,本届董座由前任董座朱狮的亲孙女朱欣桐继任时,现场响起一片掌声。 欣桐走上台,她挺直背脊站在台上,面带自信的微笑。 这一刻,爷爷、父亲、母亲、玉嫂、佩怡……大家全都坐在贵宾席上,一起分享她的荣耀。一个月前,她与父亲都已经回复原姓,即使为此付出不少代价,这也是她与父亲共同的心愿。 “首先,我感谢与会各位嘉宾及银行董事们,这一段日子以来的支持。”她面带笑容,开始致词,“因为有各位的参与以及承让,才能让这一届红狮金控董座改选成功圆满的落幕。” 她的目光投向台下的利曜南,后者对她微笑,给了她无比的信心与勇气。“再者,我要感谢我的祖父,如果不是朱董事长辛苦打下的基业,红狮金控不可能有今日的局面,他老人家对于银行,有不可磨灭的卓越贡献。” 众人纷纷站起来,对着老董事长鼓掌。 全身瘫痪的老人,眼底露出喜悦的光华……他的病况在亲情的照拂下,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 “还有,我要感谢我的父亲与母亲。”她灿亮的眸光扫过台下众人,“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与安慰,我不能走到今天这一刻,他们是我最重要的支柱,我最亲爱的家人……” 利曜南专注地聆听着欣桐的演讲。 他用力眨眼想看清站在台上的她,努力摒除胃部翻搅的痛苦,迟缓地举起左手按压着从数日前就逐渐感到痛楚的头部…… “最后,我要感谢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欣桐望向利曜南,笑容忽然从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迟疑,“我要感谢他……” 她顿了一顿,直到看见他抬头对自己匆匆一笑,她才继续往下说:“我要感谢他给予我全心全意的爱以及呵护。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直到永远……我已经找到自己深爱的人——” 她的话蓦然止住,因为利曜南的表情已经转为痛苦。他压抑不住干呕的动作,摇晃着身体,正逐渐失去意识!情况再次显示欣桐最害怕的脑水肿症状,已经提早复发—— 这一刻,恐惧骤然浮现在欣桐脸上。 宾客开始窃窃私语,然后顺着新任董事长的目光,纷纷将视线转到后排的男人身上—— “曜南!”欣桐脸色惨白地呼唤…… 然而利曜南已经无法响应。 下一刻,欣桐不顾一切奔下台—— 在她奔向他之前,利曜南已经从椅子上跌下,陷入休克,失去了知觉。 胶质母细胞瘤复发的时间非常短促,并发急性脑水肿紧急送医急救后,利曜南被推入病房前,身体已经插上许多导管。 欣桐守在病房内,出神地凝望昏迷的他。 急救期间,医师已经发出两次病危通知。因为肿瘤发现得太晚,加上拖了太久才动刀,利曜南的存活周期比其他病人还要短促,癌细胞已经再度复发。 “曜南,我知道你一直躺在病床上,一定很寂寞,所以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直到你睁开眼睛,能看到我为止。”她露出温柔却悲伤的笑容,凝望身上插满导管的他,“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看到你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如果你不高兴,不想看到我,那么等你醒来后,我就只守在门外,不进来让你看见,免得你又像以前一样生我的气。” 想起以前,她喃喃低诉:“知道吗?以前你真的好爱生气。认识你以来,你好像一直都在生我的气。以前,你气爷爷把银行给我,后来,你又气我不肯认你,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改掉这么爱生气的毛病呢?” “不过,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都不怪你。”她酸楚地微笑,“因为那个时候,至少你还能对我发脾气,表示你的身体还很健康,才会那么有精神。可是这样一点都不公平,因为我也很想任性的对你发一顿脾气,让你知道我可是很有个性的。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赶快好起来,让我可以狠狠的对你发一顿脾气,这样我才不会有遗憾呀……” 喃喃说完话,她垂下眼对自己微笑,然后温柔地握住他没有知觉的手掌,放在自己的颊畔摩挲。“你知道吗,曜南,就算恨你,我也还是爱着你。我对你的爱,是不可能因为其他原因而改变的,所以你比我还傻,居然以为只要把我赶走,就完全没事了。”她柔声倾诉,“但是我知道,曜南,其实你也跟我一样。就算你假装不爱我,结果竟然是连命都不要了!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爱自作主张,让我们两个都这么痛苦呢?” “如果时光能倒流,再重来一遍,我一定会狠狠地打你一巴掌,把你打醒……不让你……再把我们两个拆散……” 凝望他平静的容颜,她感到深刻沉重的痛苦……泪水潸然落下。 这许多话,不曾换来他一丝响应。 也许永远,他都不能再响应自己了。 欣桐掩面痛哭。 她心碎地明白,再多的爱,再多的心痛,再多的眼泪都已经无法把他唤醒! 时间的河流在眼前永恒的漂过,老天爷给他们的恩惠却是如此短暂!这多余的两个月,只为了等待心碎。 “曜南……”紧握他没有反应的手,不舍地摩挲颊畔,她的泪水已经淹漫他的五指…… 忽然间欣桐感觉到他的手指似乎在挪动,仿佛有了知觉…… 她屏住呼吸瞪着他,心跳几乎停止。 “不要……哭……” 然后,欣桐确定自己听到那极低弱的声音,挣扎着在安慰自己。 “好,我不哭……”她抬起手背,用力抹掉脸上的泪痕。 明知这可能只是昏迷的病人无意识的呢喃,她强忍哀痛,仍抱着一丝希望,认真地对他说:“我不哭,我听你的话……我不哭。” 正站在病房外的马国程,震惊地凝望着这一幕……连他都已经心碎。 “这种治疗十分复杂,即使开刀割除肿瘤,仍然需要接受放疗、化疗甚至其他疗法,否则术后存活期将会很短暂。但是病人接受放疗期间根本离不开医院,因为突然停止放疗对病人来说,之前的努力就形同白费,等于前功尽弃。”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马国程对沉默无言的欣桐道,“因此,利先生放弃了在美国开刀的机会,就为了你。他说他必须回来,让你对他彻底死心,只有这样,你才能安心的过日子,拥有幸福。但是那个时候,利先生脑部的细胞瘤已经被诊断出是癌症末期,只要多拖一天,随时可能有危险。” 欣桐没有反应,像一只苍白的娃娃。 “但就因为这样,利先生说他非回来不可……就因为是癌症末期,他说一定要回来确定,你必须幸福。”马国程把话说完。 坐在马国程身边,她像是没听见这番话,仍然没有反应。 “我对利先生的病情,仍然很乐观。”马国程忽然振奋起精神,强做欢笑地表示,“目前癌症基因疗法,在国外早已开始进行人体临床实验。况且,利先生一直以来持续扼注大笔资金,从事生医研究,他本人就是世界最大生技开发公司的重要赞助人。” 他接着道:“也许未来新的基因疗法问世,致癌基因将可加以修补或者替换,使病人的细胞得以恢复正常功能,届时癌症将不再是绝症。到了那一天,也许利先生会是第一个基因疗法的见证者!” 也许会有奇迹出现的那一天。 也许…… “我该进去陪曜南了,他一定在等着我回去。”欣桐突然开口。她露出微笑,点头后就起身走回病房。 马国程怔坐在椅子上,忽然间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只怕利先生的时间,已经等不到那一天。 马国程一个人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忍不住掩面哭泣。 医生第三次发出病危通知,利曜南的病况已经非常危急。 在这最后一刻,欣桐放弃急救,因为弥留的最后时刻利曜南忽然睁开眼,如果选择在这个时候继续急救,过重剂量的麻药会让他再度陷入昏迷。 而这一次的昏迷,他将永远不会再醒来。 所有的人都在病房里,包括朱凤鸣,此时此刻,女人低头哀泣着,男人别开脸,沉默地等待送别…… 这是最后的时刻了。 欣桐已经没有眼泪。 她的泪水,在这一刻之前已经流干。 利曜南混沌的视线搜寻她,终于他们四目交望,他迟缓地将手伸到半空中,伸向她的容颜…… 欣桐握住他的手,然后安静地、苍白地趴在他的胸前。她依稀可以听见他微弱的心跳,在他离开前,最后一串生命音符。 “今生,我欠你……太多……”呼吸器几乎完全阻隔了他低弱的声音。他眷恋地抚摩着她的发,那破碎的音调,有无限的不舍。 欣桐凝望半空中虚无的焦点,碎裂的心,已经失去哀伤的反应。 “来生……”他的手停留在她的发上,“我们再续……缘。” 音符骤止,戛然而终,她再也寻觅不到他的心跳声。 女人们的哀泣蓦然变得歇斯底里,欣桐听见父亲的哭声…… 她缓缓闭起眼…… 最后一滴泪水,遗落在他的胸口。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