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冥界,幽都。 黑夜无垠,幽暗晦涩的大殿中央——那高耸入云的灰暗粗壮铁柱隐隐泛着鬼森的幽光,柱子上悄无声息地捆绑着一个人。 那或许不能被称为一个人。 准确来说,他不算人,不算仙,不算贵,不算魔,亦不算妖……八荒*,放眼神州大地,难以归类范畴。 他一身破旧的黑纱长袍,脚蹬黑底白色锦鞋,一圈镂金墨色如玉的腰带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周围冷寂凛冽,此人方圆百里之内,错落有致地伫立着几名身强体壮的人士——或许也不能叫做人。这些人各个长相怪异,要么形似铁牛,要么状似赤马。世人皆称他们为——牛头马面。 他们各个面目肃穆,眼睛紧紧盯着那铁柱上奄奄一息,好似已经断了气的玄衣男子。眼神中毫无怜悯,却也未有半分鄙夷。 是啊,那位大人,可不是他们可以企及的存在。 他,可是酆都城内独一无二的大人啊!那位与白大人相继出生,寿命可以与酆都大帝相比拟的大人——黑无常。 世人皆称:黑白无常,形影不离。厉鬼勾魂,无常索命。 那两位大人,出生于酆都大帝镇守幽都后百年。相传,当年他们两人在世期间为异姓兄弟,手足情深,几乎形影不离。他们为民除害,赞誉远扬四海,却依旧躲不过生老病死长辞于世。酆都大帝念他们心系天下,除暴安良的善义之举,破格让他们留在幽都,成为了铲除恶鬼的无常。 自此黑白无常的称呼渐渐在人间打响,他们确实也没有辱没无常两字,以他们特有的铁腕血手解决了无数棘手的案件……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黑无常因千年前的一次神魔大战身受重伤,几乎丧命,白无常历经千辛万苦才集齐他散落无尽深渊中的三魂七魄,最终让他起死回生。 重生归来的黑无常忘记了前尘往事,安安稳稳地在酆都城活了近百年。由于处处有白无常这个义兄帮衬着,黑无常也就这么无法无天起来。 而这次,黑无常所犯之事,却是连白无常也有心无力。 黑无常竟然包庇鬼差清明私通凡人之事,迟迟未报,导致现今事态的严重性,也不知该不该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胆大妄为。 大殿中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四周的牛头马面心神一凝,心知又是一轮的惩罚。 本来阴森的大殿之中雷霆阵阵,紧接着乌云密闭,电闪雷鸣,间或夹杂着冰雹雪水,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激涌而下,玄衣男子那本来就已经破碎的衣裳愈加破碎,隐隐可以看清那衣衫里头健壮紧致的肌肉,说来也怪,这么强度的刑法换作正常人早就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可是这黑无常却也不过是脸色苍白,唇上无色而已。 然而,要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眼睛看上去如何便是如何,内里的伤或许比皮肉伤更可以夺人性命。 也不知这雷鸣响了多久,不知这冰雹雪水下了多久,再次安静下来,那铁柱上的玄衣男子已经紧闭双眼,湿漉.漉的水珠从他的黑发中顺延而下,缓缓低落在他的睫毛之上,长而密的睫毛终是没有挡住这水滴,水滴在上面灵活地转了一圈,溅起了一层细密的小水花。 那人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缓缓张开了双眼,眼中坚定的眸光一点也没有受到他此时模样的侵染。 大殿幽深而静谧,水珠沿着铁柱缓缓落下,低落在地面上的小水潭中,溅起一层涟漪。 也就是在这时,一串沉重地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大殿外传来,随后一双干净到不沾一丝尘土的白色锦鞋就那么恍惚间落入了黑无常的眼中。 黑无常似乎早就知道那人的身份,不急不缓道:“小白,你把她抓回来了。”一出声,嘶哑低沉,喉咙似乎也在冒火。 这句话,不是反问句,而是肯定句。 被唤作“小白”的人没出声。 似是早就料到那人不会这么轻易理他,黑无常嘲笑般地苦笑道:“小白,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白鞋的主人总算开口了,声线清朗,口气带着浅浅的嘲讽。“你倒是挺风流多情,为了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 黑无常嘿嘿笑了两声,似乎牵动了内里的伤势,深深抽了口气。 若是此刻黑无常抬起头来,看到的便不会是与白无常口气相符的嘲笑的表情,而是带着淡淡的忧伤复杂的表情,以及在听到他倒吸一口气之后,那担忧的神色。 可惜,黑无常没有发觉。他缓下一口气,眼睛半敛,却是虚弱着笑道:“活了那么久了,好不容易喜欢上个小姑娘,却没有想到名花有主了,当真可惜啊。” 寂静的大殿之中再次无了言语。白无常蹙着眉头,白皙的肤色在这黑蒙蒙的环境中尤为明显,他扯了扯嘴角,咬了下下唇,再次露出他一贯的嘲讽。“……蠢如猪,你认为你能和阎罗少爷抢女人?” 黑无常被他说的噎住了,随后打着趣,虚弱笑着:“嘿,总要到最后才知道嘛。” 白无常咬牙切齿,“呵,我看清明连你喜欢她都不知道。” “嘿嘿。”黑无常呆呆地傻笑着,没有辩解。 他能告诉白无常,他其实早就隐隐猜到阎罗少爷跟清明之间一定有段往事,所有早就渐渐放弃自己心里那懵懂的好感了吗?毕竟不过是好感而已……只是他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动了一次心,自然想要去试试这种心情可以得到什么样的果……然而,再多,他却还没有到那个程度。现在这么做,或许只是因为对自己逝去的感情的一种报偿吧。 他张口欲言,却又将这段话憋了回去,反正这对谁都不重要。 白无常眉头蹙的更紧了,最终只是说:“等你受完刑,我再来接你。”他又深深地望了一眼那铁柱上捆着的男子,一狠心,好似不带一丝留念的抬脚离去。 声音逐渐消失在大殿的尽头,空荡荡的大殿又再次生出一股深深的荒芜沉静之感,伤感寂寥。 黑无常支撑了他那混沌无力的脑袋一会,终是撑不住,没了知觉。 脑袋中最后闪过的念头,只有——小白,你还真是狠心。 第2章 第一章 密不透风的酆都城内迎来了热闹非凡的鬼火节。 终日黑漆漆望不到头幽都此时此刻却徜徉在鬼火的沐浴下,整个酆都城以至于整个冥界都点上了一片一片的火光。远远望去,有点像是一个个飞舞在空中的萤火虫,发着莹莹的绿光,倒也漂亮。 此刻,距离阎罗少爷大闹天庭已经快要两千年,与当年那死寂可怕疯狂的幽都不同,此刻的幽都渐渐又散发出了一丝温馨的感觉,就好像,大家已经忘却了阎罗少爷癫狂般寻找爱人的模样,忘却了清明姑娘一日又一日等待心爱之人归来的愁思。 黑无常站在鬼街集市上,一时有些恍惚,再过三日,竟然已经整整两千年了。而阎罗少爷也已经离开了整整两千年了,不知道那重莲池中的东海珍珠何时才会重塑肉身,再次回到清明姑娘的身边呢? 黑无常这么想着便开始感慨那清明姑娘与阎罗少爷那多磨多难的爱情,或是想着这么悲伤的事情,他又觉得身体里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寒意。 察觉那人回来,他赶紧抑制住这一阵的痛苦,朝着那人挂上一丝傻笑。“你不是说要去买点纸墨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望着那人空空的双手,有些疑惑。 “太多鬼了,不高兴排队。”清冷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别扭,黑无常却不疑有他。 冷意终于消去,他放下心,看眼前的白衣男子一脸不耐,便悻悻然问道:“小白,那你是回家还是和我在这里呆一会?” 白无常终于赏脸瞥了黑无常一样,扯了扯嘴角,“就你这破身子,你还准备逛集市?” 黑无常挠了挠头,无奈解释。“我昏睡了近千年,醒来以后又总是在修炼自己的元神,一睁眼一闭眼又是一千年,我都没有好好出来过。” 白无常欲言又止,只好松了口。“那我陪你。” 黑无常感叹了一下有义兄就是好,连连点头。“好,那我们去放鬼火吧。” 白无常冷冷瞥了他一眼,便伸手抓住了他的手,随后往集市东头走去。 黑无常觉得手心里热乎乎的,与自己冷冰冰的身子真的完全不一样,又觉得一阵恍惚,想起千年前自己刚刚醒来小白清秀瘦削单薄的身子,一时心口酸涩,便紧紧地握住了那人的手。 前面的那人或许是担心黑无常的身子,步伐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后面的黑无常跟上。 小白可真好。 黑无常想。 一时间,他似乎忘记了当年昏睡过去之前自己恶毒的抱怨。 * 鬼街,东市。 这里是一块空旷的树林,说是树林,也不尽然,一片林子只剩枝桠,一片绿叶也不剩,取之而来的是一团团或幽蓝或莹绿或晶紫的鬼火,一团团高挂在光秃秃的枝桠之上,有些树木已经挂的密密麻麻,在黑夜的映衬下,耀眼繁华,灿然夺目。 这也算是幽都千年来的一道胜景。 树下,是一个又一个鬼,有一家三口一块来放鬼火的,也有一男一女鬼来约会的,更有单身鬼乞求伴侣的,这种风俗倒是跟人间并没有什么不同。 黑白无常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温馨而又甜蜜,平凡而又美丽。 由于黑白无常身份的不平凡,他们刚一结伴出现,便有人认出了他们,一个个惊叫道:“黑白无常大人竟然也出来跟我们一块过鬼火节了?!” 窃窃私语的声音全部都被耳力向来挺好的黑白无常听得明明白白,他们两人也习惯了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也并未觉得奇怪。 白无常更是淡然,反而走到一个小贩面前,询问这鬼火的价格。 “紫色的鬼火是多少?” 小贩一听是白大人大驾光临,哪里敢收白大人的钱啊,他倒贴都乐意呐。于是,他赶紧摆手:“白大人要喜欢什么样的就拿去,小鬼哪敢跟您要钱呐!” 白无常清清冷冷地,对小贩的话并没有感到什么欣喜,反而回过头,对着站在后方的黑无常挑了挑眉,凉凉问道:“你选哪个?” 虽然白无常的表情依旧是那般的云淡风轻,黑无常却不知道为何开窍似的看出了他眼眸中云淡风轻背后的渴望。 黑无常用食指摸了摸额头,看着白无常如此跃跃欲试的模样,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并不准备放鬼火,只好随便指了普通的平安鬼火——莹绿的。 小贩高高兴兴地摘了两只鬼火递给了黑白无常,又极其自然地搭话。“白大人可是有了心爱的姑娘?” 鬼火分三种,第一种,幽蓝的,保佑子孙,第二种,莹绿的,保佑平安,第三种,晶紫的,保佑姻缘。 那声音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正好可以让周围的人都切切实实的听到。 白无常去拿鬼火的手顿了顿,不过下一瞬便又自然地顺了过来,随手扔了一枚冥币给了小贩,就施施然离开了。 小贩赶忙喊:“白大人,说好了不用钱!” 然而,白无常却已经走到树林间去了。 黑无常对着小贩道:“大爷您就拿着吧,您做生意,我们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小贩连连摇头,黑无常跟着推诿了几下,总算让大爷收下那枚冥币了,遂赶紧向白无常的方向走去。 林中鬼火照耀着黑幕中的幽都,莹莹鬼火散发着通透的光圈,衬得那树下白无常白皙的皮肤锃亮美好,本就清朗的面容竟然染上了一丝清冷的妩媚,一种禁欲的美感。 黑无常走到那人旁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身白衣的他认真地望着那顶端的晶紫鬼火,虔诚地好似将它奉为神明。 眼前的画面,黑无常怎么看就怎么觉得怪异。 难道,小白真的有喜欢的姑娘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么久他自己怎么都没有发现过分毫?而且,自己作为他的义弟小白竟然连他都没有透露分毫,当真是让他伤心啊…… 黑无常磕住。 ……他为何要伤心?小白自己一个人这么久了,的确要个女子陪伴了才对。 只是,一想到那人身旁站着另外一个女子,他竟然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觉得没有一个女子可以配的上他。 黑无常又愣住。 越想越觉得诡异,黑无常赶紧抖掉脑袋里想法,在白无常旁边将属于自己的那只鬼火施法挂上了枝桠——那是离白无常的鬼火不远的某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心理算是什么,或许是占有欲作祟?一想到他会被其他女子独占,黑无常便觉得自己好像有种被抛弃的失落感,所以他就像靠这些小动作给自己一个心理满足感? 也对,这么多年的兄弟,突然插.进.来.一个人,或许一时会有些不能适应吧,觉得被背叛了吧。 然而,就在下一刻,黑无常却又愣住,那么,当年自己喜欢上清明的时候,小白是不是也有这种背叛感呢? 黑无常无意识地勾了勾唇。 黑无常完全无意识地心理变态了。 白无常似乎是发现了黑无常的存在,侧过头,就看见了那玄衣男子温润和煦却又带着一丝傻气的笑意,他微微挑了挑眉,动了动嘴。“你发什么神经?笑得这么开心?”他那多计谋的脑袋里竟然觉得这抹笑意似乎有着无限恶意。 黑无常立刻回过神,尴尬地止住了笑,对他投以迷茫的眼神。 白无常静静地望着眼前的玄衣男子,平静无波的眸子便这么直直地与那迷茫无辜的眼神交汇,微弱幽幽的鬼火光辉散落在他们的身上,身姿廖远。 他怔愣了一会儿,随后便移开了视线,沉静如秋水的眸子深沉的可怕。一瞬间,被那眸间晦涩的感情惊住的黑无常那堵塞的思路重新清晰起来。 他赶紧试图改变此刻这奇诡的氛围,堪堪挤出了一句话。“嘿……小白,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此话一出,黑无常心中警钟大作,连他也不知道原因。 周围走过三三两两的鬼群,然而黑无常却觉得那些鬼怎么走的那般的慢,竟然还出现了虚影?他赶紧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再次睁眼,眼中便只剩那个白衣男子了。 他在鬼群中傲然挺立,墨色的长发,白皙的皮肤,清朗的面容,修长的身子,不知比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鬼显眼养眼的多。 白无常淡淡地望过来,运筹帷幄的模样,白衣衬着他那清朗的面容如梦似幻,明明一袭普普通通的白衣,却是风华绝代。 黑无常傻眼了,是真傻了,而不是他从气质上自带的傻气。 白无常看到黑无常那平日里的傻样,蹙着眉,却是乐了。 真是可惜,不能让这家伙自己看看自己的傻样,这个家伙果然还是傻着的时候比较合他心意。 他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不显,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连点笑意也不给。“你觉得呢?温默珏。” 第3章 第二章 黑无常睁大了双眸,反应了半天才发觉小白是在叫他。 他一阵别扭,温默珏这个名字他是多久没有听别人叫过了。 温默珏,这个名字还“算”是小白帮他取的。 刚刚出生的他看到小白写在宣纸上的这个名字的时候欢呼雀跃,眼睛里亮闪闪的。 他想,这名字好啊!又好听又霸气。 他蹦蹦跳跳了好久,跑遍了整个酆都城传播自己的名讳,说的时候还特自豪,以至于遭受了一个个复杂至极甚至是怜悯之极的眼神。 过了好几天,才有个老大爷实在是看不过他这个样子,告诉了他其实是当年黑无常大人——温默珏的转世,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犯了二,还是最低档次的那种。 他羞红着脸,愤恨地回去找小白理论,却是第一次看到小白那般爽朗的笑容。小白打他出生起就是云淡风轻的,天天运筹帷幄的高傲模样,他的笑容可以是傲然的,可以是冰冷的,可以是嘲讽的,却没有哪个笑容,可以和这次的笑容媲美,直达心底,简直就好像是黑夜中的一抹火光,跳动璀璨,灵动跃然,挠的人心里痒痒的。 他当时还傻兮兮地对着小白那俊朗帅气的笑颜失了好久的神。真是蠢毙了。 同时,也是因为这次的名讳事件,全酆都城的鬼都知道转世的黑无常大人没了以前的唯我独尊的霸气,与之替换的是得天独厚的傻气。 得,这下,倒是让他因祸得福,得到了前世没有得到的亲民形象。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后来的某天,他曾因为好奇问过小白的本名,却不想小白握住茶杯,抿了口茶,口气冷淡:“忘了。” 当时小白注视着他的眼神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那是一种温柔,甚至可以称之为柔情的眼神,看得他心里发毛。这种眼神,其实在之前也有出现过,但当时的黑无常还太小并未发现。然而在后来的岁月中,这种眼神却依旧一直时不时的相伴他的左右——在小白谈起“温默珏”这个人的时候。 黑无常讨厌起这个名字,他觉得,小白似乎更加喜欢与前世的他并肩作战,而自己就像一个替身。否则,小白不会连他自己的名字都不告诉他。 前世终归是前世,今世的自己凭什么要像前世的自己那般能干?凭什么事事都要被拿来于前世的自己比较? 于他,前世的他终究是陌路。 他过他的生活,潇洒肆意,管他妈的前世,管他妈的温默珏。 他越活越叛逆,唯独对自己的偶像钟馗大人带点尊敬,他不好好学法术,反而研究医理,不好好抓恶鬼,事事推给小白。他有时也会觉得对不起小白,可是看到小白一句话也不多说,一点怪他的样子都没有,他就觉得心里难受,那点良心都被他丢去喂了狗。 反正他就是没有温默珏能干,你能奈我何?反正他该做的也都做了。 只是,有时候,黑无常也会在天黑风高的夜晚独坐窗檐悲天悯怀一下,感慨一下自己逝去的良性。可是第二日,他照样捣鼓他的医理,照样研究他的小玩意,照样找别人的小麻烦。 清明的出现于他是始料不及的,他似乎感觉遇到了什么与众不同的事物,他看她活的认真,认认真真地帮别人治病,认认真真地爱上一个凡人——或者说是阎罗少爷,突然就开始后悔往昔的颓废了。 他是不是太过于叛逆了?是不是太对不起小白对他的照顾了? 他帮了清明一把,掩盖了清明所犯的罪责,当做最后一次的叛逆。 天罚后,再次醒来,他看到的是小白掩盖不住的悲伤疲惫,一时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从那一刻,他便变了,变了很多,至少比以前安静,比以前成熟。 小白或许是欣喜于他的改变的,或许只是对于伤患的照顾,但至少他对黑无常开始“千依百顺”到一种之前完全无法企及的高度。 酆都城的常住居民也感受到了黑无常的改变。就像城西的王二嫂总算与黑无常冰释前嫌,三百年前放下恩怨投胎去了;城北的张家老大总算不用担心哪日飞来一颗石头砸到他了;城东的鬼鲛区的小孩们不用老装嫩扮可爱讨黑无常喜欢了,总算可以扬眉吐气露出自己天然的獠牙了。 当然,这也不排除黑无常没有时间去捣乱的原因。 咳咳,言归正传。 总之,这有人叫温默珏的名字算是稀奇了,这小白叫温默珏的名字更为诡异。就像此刻,他们两人交汇的两道视线中,属于小白的那道充满着戏谑。 团团鬼火树下,黑无常侧过头,避开他们对视的目光,尴尬地嘟囔了一句。“我怎么会知道你怎么想的……” * 那日回去的路上两人都避开了这个话题,跟以前一般聊家常,晃晃悠悠地回到了他们各自的家。 他们两人的家住的不远,不过是对街的距离,大门对着大门最多不过十步距离。 黑无常回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中肯定小白那个家伙定然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喜欢上了某个姑娘,但是,他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讲过! 黑无常越想越觉得挫败,觉得小白没有把他当做好兄弟。 这么想着,心底深处泛起层层寒意,他硬撑着这阵冰冷,和着被暖睡去了。 黑夜寂寥,孤寂的单人房间,床前放着一盆烧得正旺的火炉。火炉发出“嗤嗤”的声响,迸溅出一串串细小的火花,缕缕烟雾淡淡铺散开来。 至夜,子时。 一名一身白衣的男子轻巧地落地,轻轻走到黑无常的床边,他喟叹一声,俯下身,轻轻抚平了抱成团男子紧蹙的眉头。 黑无常似乎感受到了眉间的一丝暖意,蹙紧的眉头总算缓缓舒展开来。若是黑无常醒来,必定又要惊吓个半死,因为,此刻的白无常一脸温柔之意,哪有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淡然模样,若是黑无常是个女子,或许别人都会以为白无常是在看自己心爱的女子。 只是,即便黑无常是个男子,此刻的景致倒也是另有一番风味。白无常那温柔似水的眸子,光艳夺目,吸摄着他人的目光。白色发带随意束着他半数如墨的发丝,些许发丝披散下来,落在肩侧,柔顺贴合。几缕发丝贴在脸颊,给他那本来清朗的面容增添的一丝慵懒妩媚。 他坐于床边,静静地望着眼前男人的睡颜,眼眸中又有怀念,又有亲密,还有一丝复杂。 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写了一个式,掌心向下,缓缓推进黑无常的眉心。推进的过程极为艰难,他的手掌在行进的过程中颤抖着,掌心渗出细密的汗渍,总算将这一丝仙气打入了那男子的眉心。 他随意抹了抹额前的汗水,又施法烘干,才又将那如玉的手掌覆在了床上男子的额前。 床上的男子似乎梦到了什么好梦,总算沉沉地睡去。 白无常抿了抿唇角,望着床上的男子,手指从额头顺着眉骨缓缓而下,勾勒着男子的英挺面容。 他低声呼喊着那个床上沉沉睡去的男子,“温默珏……”,他平日里清丽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却更为性感。 床上男子沉睡着,丝毫没有听到他的呼唤。 “……温默珏”,他又不甘心地喊了一声。 依旧没有回应。 他咬紧了下唇,最终在那人的唇上落下一吻。一触即离,好似做了坏事一般。 床上的那名男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就像受了惊的鸟儿一般退远了好几步。直到床上男子翻了一个身,再次睡去,白无常才静下心来,他面色复杂,最终轻轻走向房门。 开门,走出房间,他又随手缓缓关上房门。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站在原地。他站在大街中央,微微抬头,望向黑夜的尽头。他瘦削的身子在黑夜中如沧海一粟,又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那般弱小无力。 他颤抖着身子,手指无意识地握紧,凝视着天空,语气木然却又颤栗。 “温默珏,你何时回来?” “温默珏,你怎么可以丢下我离开?” “……温默珏,我……恨你。” 周围寂静无声,黑夜的疲倦感席卷而来,让他身体内最后的一丝力气也消失殆尽。一丝清泪夺眶而出,划过那白皙的面颊,又在他尖锐的下巴处滞留了一瞬,最终滴落。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半响,泪水已经沾满衣襟,却一丝呜咽都听不见。 他低下头,眼眶微红,泪水已经干涸。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认错。 “对不起,我喜欢你。所以……你回来吧。” 第4章 第三章 眼前空茫茫的一片,黑暗的尽头传来涓涓溪流之声。悠然琴声和着悦耳的笛声间,呜咽起伏的哭泣间或不知从哪儿幽幽传来。 黑无常茫然地矗立在原地,脚下是一处水池,圈圈涟漪从脚下某处荡开出去。他望着前方,黑暗,一片黑暗,隐隐可以看到远处的山脉。 在这片黑暗之中,那误入一般的呜咽就尤为明显。他向前迈了几步,却是再也不敢往前探去了。这池水渐渐超过了他的腰际,再往下或许更深。 正在他思忖要不要继续深入之时,这池水却如同涨潮一般瞬息间浸没他的头顶。他一阵窒息,手不住的往上扑腾,身体却越来越重。 他绝望地感受自己愈加下沉的身体,闭上了双眼。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的唇却好似被人堵住,紧接而来的便是新生的空气。他倏然睁开眼,可是,哪里有什么池水? 他蓦然半坐起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隐隐约约的身影,他身穿一袭白衣,却沾染着刺目的血水,艳红中夹杂着斑驳的墨黑之色。此时那白衣男子身上湿漉漉的一片,他的眉目,他的鼻梁,他的嘴唇,皆是模糊一片,唯有那夹杂着池水沿着他脸颊滴落而下的泪水清晰地不可思议。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那人,一时间忘了出声。 “你是谁?”他的声音嘶哑。 白衣男子伫立在那儿屹立不动,只是那单薄修长的身子好似一触即碎。 下一刻,白衣男子就真的如同镜面一般破碎裂开,随之湮灭,消失殆尽。 之后,梦醒了。 黑无常倏地睁开眼睛,入目的便只是他的房屋而已,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觉得嘴角似乎依旧存留有着那梦中男子温热的气息。他呆呆地摩挲着自己的唇瓣,一时不知作何感受。 太奇怪了!他竟然不是梦到白衣女子! 他赶忙将这梦中遗留的旖旎念头甩出脑海,悠悠然披上外衣,坐上房内坐垫之上,开始每日的打坐任务。 他平心静气,等待清明姑娘上门治疗。 清明姑娘的医术比他的半吊子医术好的太多,但即便如此,自己这被天罚折腾的只剩半条命的身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从清明姑娘这么多年的救治过程来看,最多只能说是在延续他脆弱的生命。 他清楚,倒也没有什么感想。反正自己这世结束了,还有下一世,说不定下一世还可以混个凡人做做,经历一下世间的情爱以及生老病死,岂不快哉? 只是,看着小白这么关心他的身子,他倒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让他不高兴。 小白是一直以为自己的身子是会渐渐转好的,他这么认为,自己也不点破。自己的身子到底是自己清楚,那日日消逝的精力无不在提醒他,他的生命已经即将到达尽头。 * 清明今日来的格外晚,只是眉间一扫之前的忧思,竟然隐隐带着欣喜。 黑无常习惯性地走到桌边,奇道:“嘿,你今日怎么这般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 清明一边放下药箱,一边坐在黑无常旁边,扭头望了望站在门口的白无常,吐了一口气,对着黑无常笑意妍妍。“怎么?酆都大帝还没说吗?” 白无常侧着身子抵在大门边上,眉头一挑,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切。 清明无意瞥了一眼门口的白无常,有点泄气。“白大人果真聪明,我还没说什么便已经知道了。” 黑无常也瞬间悟了,一时心口说不出的怅然。“阎罗少爷总算醒了?” “嗯。”清明虽然语气依旧平淡,却有着藏不住的愉悦。 黑无常将手伸出去,打趣道:“你等了那么多年总算也是有点回报。嘿,我突然发觉,你现在算是老牛吃嫩草。” 清明瞪了黑无常一眼,心里头翻了个白眼,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缓缓将三指搭上他的手上,没好气地道:“就你想的最多。” 黑无常笑得开心,继续道:“哪里算是我想的多,事实可不就是这般?我猜想,这阎罗少爷如今必然只是个小孩的模样吧!嘿,可真有意思,哪日我可定要去逗逗那阎罗小少爷,想想就极有意思。” 清明怔愣了一下,笑骂道:“你就贫吧,给我另一只手。” 黑无常伸出另一只手,脸上露出陶侃的神色,继续说:“真想看看阎罗小少爷可怒不可发的表情,这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景啊,阎罗少爷好不容易变得那般小,不好好逗玩一番,等他长大了有没有机会了。” 清明闻言轻拍了一下他的手掌,黑无常这才收回他的手臂。 她拿出纸张,下笔如有神,只是神色并不是那般的轻松。 白无常似乎看出了什么奇怪的地方,语气淡淡地问:“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黑无常一愣,清明手中的毛笔也轻颤了一下,随后她苦笑道:“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就是他只是个婴儿。” 黑无常疑惑,“自然是婴儿状态,再长一段时间就变回来了,的确不算什么问题。”突然,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神色立刻突变。“难道你的意思是……” 他抬头望了望门口的白无常,虽然那人依旧淡然的模样,但那眉头却轻蹙起来,显然也跟他想到一样的了。 清明微微点了点头,边写字边道:“他是真正的新生……”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惆怅,本来清丽的声音压低了许多。 她手中毛笔一顿,将毛笔放置笔架上,轻轻吹干潮湿的墨迹,随手将药方递给了走过来的白无常,才道:“依旧是每日一副,不可多喝也不可少喝。” 白无常微微点了点头,将药方收入怀中。 屋内气氛有些窒息,黑无常赶紧宽慰清明。“至少阎罗少爷已经醒了,他总有一日会记起来的。” 却不想,这时,一声清朗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但是说不定得要等个上千上万年。” 清明瞳孔一缩,循声望去。黑无常简直有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这个时候说什么大实话?没看到现在的情况吗?!他狠狠瞪了过去,白无常像个没事人一般侧过了他投射过来的目光,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 清明静默了一会,才缓缓露出淡然的微笑,声音掷地有声。“即便如此,我也会一直等下去。” 黑无常一愣,回头看去,只见那纤细瘦弱的女子此时一脸沉静,眼眸似是一汪秋水,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白无常却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个女子,没有任何意外,好似听到这个答案,只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清明整理好自己的药箱,又对着黑白无常叮嘱了几句,才施法向天庭掠去。 黑无常抬头望向清明远处的方向,独独站了许久,一时为清明这般决然的决定哀叹,一时又生出对两人爱情遥遥无期的感慨。 这两人,到底何时才可以在一起呢? 真他妈累啊…… 他想,要是他自己有喜欢的人,绝对不要让她受这么多的相思之苦。 他正想的出神,却听耳畔传来一阵低沉而略带嘲讽的声音。“怎么?舍不得她离开?” 一听,这种嘲讽的语调不是小白还是谁呢? 黑无常立刻无奈了,心想这件事都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梗了?想他虽然喜欢过清明吧,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放下了吧,且不说清明本来就有喜欢的人,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份感情什么时候结束的了。 他嘴角抽了抽,僵硬着扯着笑意讨饶:“我真的不是冥顽不灵的人,我也非常有自知之明,非常清楚地明白自己没法和阎罗少爷抢女人。” “呵,当年是谁为了一个女人偷偷掩盖了她的罪行,遭受天罚的?”白无常话中处处充满的讽刺。 “……”黑无常尴尬地挠了挠鼻子。 白无常斜视了黑无常一眼,继续出言讽刺。“又是谁,天天跟在某个女人的身后像个狗皮膏药一般粘着的?” “……”黑无常抬头望着黑夜。 白无常扯出一丝冷笑,又问:“又是谁,一点男性风度也没有,因为某个女人抢了他的一点生意,就天天上门叫板的?” “……”黑无常假意咳嗦了两声,真心是一句辩解也说不出口了。 好吧,他承认,小白说的都是实话……可是他真的有他描述的这般不.知.廉.耻.吗? 毕竟年轻,黑历史啊…… “咳咳,总之现如今我是真的没有一丝留恋了!”黑无常强调。 白无常梗了梗脖子,将头转到一旁,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帮你去买药,你自己好好在家休养吧。” 说完,他便施法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一脸无奈的黑无常。 这小白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使用了法术选择直接消失在他的眼前了。 他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哭笑不得。 他就这般不可信?让他不屑与他多烦?不屑到让他眼不见心不烦? 哎,这年头,说真话还真是没人信啊。 第5章 第四章 冥界,幽都。 酆都城近日过得算是安稳,顺风顺水,鬼民安乐,共享太平盛世。 然而,黑无常的日子却过得极为不太平,又累又糟心,一边斗智斗勇一边惊心动魄。 一般来说,他一天是这般过的: 卯时,打坐。 巳时,默默跑到集市。目的:躲避云淡风轻却丧失同情心的小白的围堵。 午时,偷偷跑回灵馆搓顿好吃的,然后在吃的正欢的时候,被挂着微笑,却不达眼底的小白截住,拉着衣领拖回之。 未时,扯着老脸拉家常,腆着笑脸向小白讨饶,装作有重要之事商讨。小白冷笑连连,满脸的讽刺意味。 咱们可以用今日的事件来作为引例,大致流程如下: 黑无常:“今日的太阳真圆啊!” 黑夜笼罩大地,屋内夜明珠淡淡发出殷亮的光圈。 白无常冷笑,带着些许嘲讽。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黑无常正了正脸色,清清喉咙,道:“不知那金陵城东北李家的老头李宛,是不是到了寿终正寝之时了?” 白无常悠悠抿了一口茶,赞许道:“你可真是过得连日子都不记得了,也是能人。” 黑无常适才想起,这金陵城不是在千年前就已经城灭了吗?他静默了半响,转瞬却露出一副令人恶心至极的表情。 他腆着脸凑上去,捶捶小白的肩膀,又顺手揉揉小白的腰…… 嘿,挺有劲。 然后,立刻被小白拍开了那双在他身上作恶多端的咸猪手。 小白扯着嘴角挑眉,“你这是作甚?”他瞥了瞥黑无常的双手,状似疑惑道。 黑无常作恶的双手被打至一边,生疼生疼的,他委屈地撇了撇嘴,又再接再厉地凑上去,谄媚道:“我这不是看你天天外出跑嘛,于心不忍……于心不忍。” 小白不置可否,“这倒不需要,你只要帮我做件事,我就会减少很多工作。” 黑无常心头警铃大作,立觉不妙,却是再也无法转移某人的话题,硬生生将这句话接了下来,遭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你何时可以把清明的药喝下去,我便什么时候走。”小白淡淡地说,大有你不喝我便整日耗在这里的趋势。 别啊,您老每日要抓这么多的恶鬼,干嘛子要在这里照顾个病患啊? 黑无常嘿嘿傻笑两下,继续腆着脸保证道:“自会喝的,小白你要不先出去抓厉鬼,总不能浪费你宝贵的时间。” 小白继续悠悠然地喝着茶,过了好一会才好似听到黑无常的话,慢悠悠地放下青花瓷杯,落在红木方桌之上,砸起极微小的声响。 黑无常跟着这声揪起心来。 只听小白慢悠悠地陈述。“我最近跟钟馗大人告了假,如今有的是时间照顾你这伤患。”说到伤患这个词的时候,小白的语调微微上挑,有种别样的意味,就好似一根羽毛挠上了黑无常胆战心惊的心脏,瘙痒得他一阵心悸。 黑无常默默地稳下心神,嗫嚅吐出一句话。“我自己也可以照顾自己的……” 他是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总是麻烦个义兄算个什么事?自己明明就想好不要他照顾了,可是现如今反而被愈管愈多了,自己有这么弱小吗? 他心中暗暗地想,打定主意可不得让小白发现自己不喜欢喝这味药的事实。 不是他讨厌喝药,而是这药喝起来…… 有股马骚味…… 说来也奇了怪了,这药闻起来还有阵阵清香,可是喝起来那味道却真是惊为天人。 喝一次,就是要了他一次生命啊! 小白似笑非笑,悠悠然施法,一碗依旧透着热气的中药便浮在了半空。 黑无常望着升腾的热气,微微有些叹息。从清晨就已经煮好的药,到如今依旧是温热的,可见小白对他的一份关切之意。 这么一想,黑无常一时心情复杂至极,连自己也不清楚会有这种酸酸涩涩又有些闷的感情。 他默默接过那碗药,在小白清冷的目光中嗅了一下那碗中药水,依旧是那般甜甜馨馨夹杂着丝丝清香的味道。 他狠下心喝了一口。 呔,还是一股马骚味! 他抱着舍生赴死的心态一口气将那碗内的中药喝尽,真是恶心到嗓子眼,他就差吊着嗓子呕吐两下了! 他失神地将空碗放在红木方桌上,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低着头,阻止自己将中药呕出来。 一直素白修长的双手伸了过来,掌心向上,指节分明,然而,美中不足的是那白净的手上一道刺目锐利的伤痕。 那伤痕从虎口处延伸而下,直接没入衣袖之中。 小白的右手一直是掩在宽大的素色衣袖之下,鲜少把手露出来,就算有,也是在黑夜,哪有在屋内夜明珠的照射下看得清楚,这也是黑无常跟小白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来不知道他的手上何时有了这道伤疤的原因。 黑无常心头闪过一丝不舒服的感觉,还未等他细想这不舒服的原因,却听那双青葱玉手的主人略带高傲的声音。“怎么?还不拿着?” 黑无常这才发现这人的手上,有几块细碎的冰糖。由于这冰糖过于通透透明,这才让他一时没有注意到这冰糖的存在。 他赶紧接过,冰凉的手指微微触摸到了那人温热的掌心,掌心的温度让黑无常体内的寒意一时消失殆尽,唯留的只剩下颤栗。这感觉,并不陌生,好似每每在梦中,都能感受到这温热的体温,能感受到这带着暖意的手掌。 他握着冰糖,心情愈加复杂。原来,这几日,小白竟是把他每每喝药的表情认认真真地记在心里了。否则,他怎么可能注意到自己喝药是痛苦的神色?又怎么可能帮自己准备好这些冰糖?他越想越觉得诡异,小白何时变得这般细心了? 小白,从来都是高山上的那最挺拔的一棵松,那浩瀚海洋中那最自由的一条鱼,那广阔平原上最高傲的一只豹,他一直是云淡风轻的,不在乎一切的,傲睨群雄的……他怎么可能为自己在意这么多小细节,做了这么多事情…… 黑无常蓦然惊觉,自己似乎好像从未好好真正了解过白无常这个人。 在自己小的时候,小白是自己仰望的存在,他神秘淡然带着岁月留下的特有的印记,自己一直将他视为敬仰奋斗的目标,他很钦佩尊敬小白,就如同如今他钦佩钟馗大人一样。 后来,再长大了一点,他发觉小白心中似乎有点看不起现在的他,别问他怎么看出来的,他只能解释说是小孩子特有的敏感。所以,小白在他心目中的伟岸形象一落千丈,从高山最高层直接落到平地,但或许是雏鸟情节,小白的形象倒也再也减不下当然也升不高。 再到后来,小白时不时就露出对所谓“温默珏”的缅怀之情,搞得黑无常心理负担加重,于是,黑无常默默地在心里头给小白加上了一个“怪人”的隐秘称号,偷偷地在心里头叫了小白好久。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作为一个有志人士,黑无常毫无心理压力地选择了前者。略带着些许报复小心理的,开始在酆都城作威作福起来。 但直到此时,或许在那之后过了好多年,小白在黑无常的心里依旧是无人能及的厉害。在他看来,除了那个所谓的“温默珏”,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进入小白的心中。 而小白之所以对他那么好,也不过是沾了一点那个所谓他的前世的“温默珏”的福。 可是,如今,看着这些细碎的冰糖渣子,黑无常第一次不确定起来。如果真的只是为了那个早已不存在的“温默珏”,有必要事事巨细到如此地步吗? 难道当年的温默珏跟小白真的好到同穿一条开裆裤的关系? 黑无常默默地想着,但面上却是不显,只是将冰糖缓缓送入嘴中,细细咀嚼起来。 嗯,甜甜的,喉咙口也没有那种恶心到想吐的感觉了。黑无常微微蹙起眉头,低头又送入一小块冰糖。 小白似是注意到了黑无常这一瞬的表情,略有些疑虑地问出了口。“怎么?还是苦吗?” 黑无常抬头望去,却看小白一脸沉静,只是那习惯性的讽刺语气收敛了不少。不知怎的,黑无常脑海中竟然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或许小白根本就不像表面表现的这般淡然。 他试探地回了句:“嗯,还是有点。” 黑无常此刻毫无心理压力,自认为自己只是为了验证想法所做的有效措施,为自己的欺骗做了一个合适而又毫无负担的解释。 小白默然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要不,我下次给你带你喜欢的酒酿圆子?” 黑无常歪着脑袋静静地盯了小白一会,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句话。“我要李大娘做的。” 李大娘家做的酒酿圆子一直久负盛名,但俗话皆说,物以稀为贵,李大娘家的酒酿圆子自然也免不了落了这个俗套。 却不想小白连眉头都没皱,维持着淡漠的模样直接答应。“好。” 黑无常一愣,傻了。 这是不是可以解释为,小白真的很在乎他? 黑无常强制自己移回牢牢注视着小白的视线,默默地咽下早已化成糖水的冰糖,心头百转千回。 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自己找到了压制小白的方法? 黑无常心底轻笑了一下,却又有些惆怅,怎么就让他在生命最后的一刻发现了不同的小白啊,真是令人绝望…… 怎么就不能让他好好的了解他呢? 禅意深秋,黑夜愁思,渐入佳境,却叹离殇。 第6章 第五章 秋意渐远,冬寒侵蚀着寥廓的冥界。 一晃三个月过去,本来清清冷冷的酆都城,瞬息变为白雪皑皑的冰天雪地。 黑白无常因有仙法护体,倒也不觉得冷,只是那傲雪凌霜的景象当真是让人感受到了瑟缩寂寥。 这一日,清明又带着那已经长成五六岁模样的阎罗少爷前来,阎罗少爷看起来比日前活泼可爱的很多,让黑无常甚觉有趣。 看着之前那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阎罗少爷摆着包子脸卖萌的时候,黑无常怎么看怎么觉得有意思。这可是百年难得一件的奇景啊! 更有意思的是,小家伙一直对着他们两个人呲牙咧嘴,就好像他们抢了清明的爱护一般,占有欲表现的淋漓尽致。 黑无常心里头觉得着实好笑,但脸上却不显,藏在心底偷乐。 得,这小家伙定然是把他们两个人看成阶级敌人了。 小家伙也不知是怎么的,自从上次来过这里与小白下了一盘棋之后,对小白的态度就变得极为别扭,总是有种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的模样。那种模样比龇牙咧嘴更为奇妙,把他逗乐到让他忘了自己也曾被小白气成那个样子。 这次,日常诊治之后,清明面露忧色,望了望站在门边的小白欲言又止。黑无常立刻意会清明是想和他单独聊聊他这奇怪的病情,便对着小白道:“小白,清明要给我施针,你顺便给我去买些桂花糕呗。” 小白挑了挑眉,面带疑色地盯着他使劲看。 黑无常想这小白还真是以为他随时随地都打着正直的借口跟清明独处啊。他翻了个白眼,又加了一句,“这里有阎罗少爷打下手就好了。” 阎罗阴沉着脸定定地望着恬不知耻的黑无常,黑无常当做没看到。 小白思忖了一会,才微微点了点头,转过头问清明和阎罗少爷:“你们有什么要的?” 清明客气了一下,“不用了。”她默默想,我想吃李大娘的酒酿圆子! 阎罗少爷纠结地瞪着小白,一点也没有回答的意思。小白收回投向阎罗的目光,才松了一口气,微凉的声线低低沉沉。“那就好。” 清明:“……” 清明磕了一口老血,心中吐槽,既然这样问我干嘛! 小白很适时的给出了解释。“怎么说你也做过我一段时间的下属,客气一下应该的。” 他话毕,便大步迈出大门。 阎罗站在一边一脸警惕地盯着黑无常看,就好像是怕他下一个动作就是轻薄清明一样。 黑无常余光瞄了他一眼,才默默收回视线,假装没看到这么有趣的一幕,只是笑嘻嘻地对着清明道:“怎么,专门叫我支走小白是有什么大事吗?” 他一手把玩着小玩意,满脸傻笑,笑意不达眼底。 清明并没有看出他变化的情绪,揉着太阳穴,跟之前一般跟他斗嘴。“你能不能不要这般不着调,你这病现在就是能拖一日就一日的情况了,病情如今一点一点地恶化,一点转好的迹象也没有,再这样下去,我真的是要束手无策了。”清明抚了抚额头,语气也渐渐不好起来。 虽然黑无常平日里不靠谱了一点,可是怎么说也是她的朋友,如今朋友的情况这般恶劣,让她如何不能担忧?更让她气恼的是,这家伙明明身子不好,却一点病人的样子也没有,爱干嘛干嘛,虽然如今鲜少出门了,但哪有养病的模样?照样吃吃喝喝,简直不嫌命长! 黑无常显然没有把这话听进去,把玩着手中的饰物,依旧提不起精神一般答道:“嘿,别担心啦,我现如今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哦。”他的声音一直是浑厚厚重的,极少有这般无力的情况,但即便无力,也是低低沉沉的,如同微动的洪钟一般。 清明实在是气不过他现今的模样,气愤道:“你不要这般,你这个样子简直就好像是放弃了一般!你还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黑无常吗?!你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个懦夫!就连白无常那个尖酸刻薄的家伙现在在我的心里都比你好上一万倍!” 清明一直是清冷大方的,不带一丝波澜的,黑无常从未想过他竟然有这个机会看到清明气愤的样子。他的笑意微冷,手中的动作骤停。 阎罗早就感受到了这气氛的压抑,慢慢踱步到清明的身边,嗫嚅地扯了扯清明的衣角,糯糯地喊着:“清明姐姐……”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也有一丝委屈。 他狠狠回过头,恨恨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只是,这一刻,黑无常却是没有那个闲心逸致去观赏那包子脸上作出狠毒表情的可爱模样,只是木木地回应清明的愤怒。“我本来就活了那么多年了,凡人尚且有生老病死,我们作为神仙自然也会失足落水的一天。” 清明愤怒的表情一滞,脸上的表情转为惊诧,她喃喃问:“你竟然是这般想的?”她的表情有片刻的失神,她抿了抿唇,余光注视着脚下的一隅,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又道:“那你可曾想到过那些被留下来的朋友、亲人、或者……关心你的人?你难道不知道那些被留在原地只能孤独等候的人心中是多么绝望?你一个人拍拍屁股潇洒地离去,你怎么就不想想那些被留下来的人?你难道也要让他们一直一直乃至永生只能一个人无望的站在原地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喊道:“你怎么不想想白大人!?他在幽都只有你一个至亲!” 黑无常嘴角的冷笑渐渐凝结,他僵硬地扯住几乎要垮下去的嘴角,硬声道:“他不止我这个义弟,除了我……” 黑无常正想说,他还有钟馗大人、酆都大帝…… 清明不耐烦地打断他:“但是他的亲人只有你。” 这下,黑无常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该怎么说,说他不止他一个亲人?他努力思考了一下,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小白身边的人寥寥无几,好像确实,几万年来,唯有自己是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的,跟他相熟的人似乎也真的只有他。 怪不得,民间的凡人总说:黑白无常,形影不离了。 只是,黑无常哪会只有他一个?他走了,自然会有接替他的人,就像当年“温默珏”走了,他代替了他的位置…… 他何必关心这些。 “等我死后,自然会有人接替我,到时候,自然有人会是他的亲人。”黑无常冷冷地道,一点也没有平日里暴躁易怒的模样。 清明无话可说了,她眼色复杂地盯着那个明明平时一直冲动易躁,一点就着的黑无常半响说不出话来,她突然发觉,她现在是一点也不能理解他这个人了。 她身边的阎罗担忧地握住了清明微微发白的手掌,将它们握在他幼小的手心中,不停地摩挲。 清明回过神来,给了阎罗一个温润的笑颜,才重新抬起头,望着那个不知又在想什么的黑无常,平静道:“当年你是为了我才遭受天罚,我自觉欠了你很多,才这般尽心尽力,我自认为看人很准,万万没想到你给我一个当头棒喝。”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给了黑无常一个惊天消息。“白大人早就知道你命不久矣。” 黑无常神情怔愣,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清明继续道:“白大人即便知道你这病根极难祛除,却从来没有轻言放弃,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还向我讨过一套引起入体的心法。若是我想的没错,他应该是每夜都会给你洗髓筋骨。当然,毫无疑问,这套心法极耗施法者的法力,每次施法都会花费自身差不多全部的法力,多做于自己的身子多有弊处。长久以往,我想,不出半月,白大人就会搭进去他上千年的法力。若是继续下去,我看,不出半年,白大人便要回炉重造了。” 黑无常今日受到的震惊一个接着一个,一时之间竟然觉得一切都不是真的。 看到他的表情,清明却毫无所动,只是继续道:“若是你还有点良心,你就该对得起白大人对你所付出的一切。我从未见过像白大人那般珍惜亲人的人,虽然平日里白大人看起来冷心冷情,但现如今我才明白这世界上最长情的人莫过于他。” 她微微顿了顿,深深叹了口气。“像白大人这般的人,世间真心绝无仅有……” * 清明走的时候,没有和黑无常再说半句,她明白,多说无益,就像三个月前她就明白,即便自己不给白无常那本内功心法,白无常也会找其他更加疯狂恐怖的方法。因为,他的眼神坚定得令人动容。 那个眼神倒影在她的眼眶中的时候,清明不过半刻便了然明悟。那种决然毅然的神态,不就如同当年自己的自己一样吗? 也是那个时候,清明慢慢悟出了白无常对黑无常那不能容于世间的感情。 那般不顾一切,那般不求回报。 清明想,若是可以,可不可以让他们两人好好的在一起? 不问结果,只求过程。 就跟她和阎罗一样,在那素花槐树之下,不过一个投注而来的眼神,便搭进去自己的一生。不顾身份,不顾世俗,就那么,简单的在一起罢。 她真心地盼望着…… 第7章 第六章 寒意刺骨钻心,黑无常默然坐在槐木圆凳之上,手脚冰凉到毫无知觉。 他不知道,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身边的人就只有小白的。或许是一开始,亦或是很久很久,甚至于在他丢失的记忆里。 他到底何德何能,能让小白这般掏心掏肺?他不懂,他真的不明白。凭什么,又是为何,小白要做到如此境地。 冷意缱卷缠绵,从脚底徐徐浸染进心中,他强压住口腔中的一口鲜血,只觉得通体冰凉,如同一具不带热度的雕塑。 时间缓缓悠悠过去,在这夜光珠的莹绿光芒中,一道血痕从嘴角落下,落在了他单薄的黑衣之上。 他不甚在意地用手指揩去他嘴角微微凝茄的血迹,面无表情,只是望着手中那抹红艳之色时,微微露出了恍惚的神色。 须臾,他总算回过神,手忙脚乱地胡乱擦了擦嘴边几近凝固的血液,手劲颇大,好似是在愤怒地搓着泄恨。 等白无常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平日里呆头呆脑的木愣子一脸十足被侵犯的羞愤模样,愤怒的眼眸中泪光闪烁,嘴角红彤彤的,就好似被人强.吻.了一般。 任凭白无常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也算不出此刻是出了什么状况。 他手里拿着给黑无常带的桂花糕纸盒,尴尬地站在门口,一时踌躇局促不已。白无常聪明了千万年的脑袋受到了难以攻克的难题。 这倒是是出声呢?还是默默离开呢? 他微微凝眉,低头盯了桂花糕纸盒好一会,最终踏步走了进去。 他细想了一下此刻应该做出的反应,在脑海中模拟了一遍,才胸有成竹地冷冷开口:“你的桂花糕。”声音依旧清冷,带着丝丝细微的独特上翘尾音,只是语气中却依旧是那一成不变的嘲讽之感。 他默默闭了嘴,又酝酿了一下语气,才又开口,自认为温和地问:“吃不吃?” 黑无常这才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身形微顿,慢慢转过身,眼中带着一丝闪躲。 白无常暗中蹙眉,他抿住嘴唇,试探着对上那人闪躲的目光。果然,如他所料,那人又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缓缓将目光移开了,只见那人略作掩饰后,便回过头傻笑起来,招呼道:“小白,过来嘛,我都等了好久了。” 白无常抿着唇,平日里习惯性的笑意也消逝了,只是他却没有拆穿黑无常对他的躲闪,只是听他所言缓缓落座,将包在牛皮纸中的桂花糕揭开,推到了黑无常的面前。 黑无常看似愉悦,立马抓起一块桂花糕就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一边赞美道:“是不是陶氏桂花糕?唔……”他满嘴都撑满了,几乎说不清楚。 白无常微微歪着头,食指与中指抵着太阳穴,仔细观察着眼前黑衣男子难看的吃相,却不知为何之前的抑郁之感消散了不少,不经意地,竟然露出了一丝温润的笑意。 黑无常一边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边也在偷偷用余光偷瞄小白,此时的小白依旧是挂着清冷的笑意,只是眼中水漾漾的,凤眼微眯,半阖的双眼有味道极了。 黑无常一咕噜咽下了嘴中的桂花糕,一时没了胃口。他放下手中最后一块咬了一口的桂花糕,将牛皮纸推向小白的位置,点了点桌子,傻傻地问了:“小白,你要吃吗?” 小白敲打着太阳穴的食指微顿,随后舒展了一下身子,凤眼单挑,依旧眯着,他声音中带着些许的上挑,语气中的嘲笑只增不减。“给我?” 黑无常暗骂了自己一声该死,怎么可以把自己咬过一口的给小白,这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吗? 想起小白对自己的好,他赶紧解释。“啊,我以为还有几块……”哪想到自己吃的那般的快…… 黑无常正准备再说些补救,却不想小白已经信手将那咬了一口的桂花糕捻起,放至嘴边,张口咬了一口,那一口,正对着黑无常刚刚咬过的那口的对面,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对称感。 黑无常张口结舌,最后只得狠狠地按下自己阻止小白的欲.望,静默不言地看小白毫不介意地将这已被他咬过一口的桂花糕吃得干干净净。 或许是手指沾染了一点糕点,小白舔了一下自己的食指,之后,他蹙了蹙眉,又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大拇指。 黑无常的脑袋一下子懵了。 他竟然会觉得……小白很.性.感? 他重重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才重新摆正自己摇摆的意识。他沉着脸色,不知如何开口,却听小白已经先他一步问他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无常抬起脸,却看小白不知从哪里掏来的白手帕,正微垂的眼眸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他一边擦,一边头也不抬地又问:“你怎么刚刚那般魂不守舍的样子,而且嘴巴上怎么红红的?” 他的声线清清冷冷的,若不是看出他眸光中一闪而过的局促,黑无常真的会以为小白是在问他“明天吃什么”一般简单,会以为小白根本一点也不在意。 饶是黑无常已经想过小白根本不如表面的那般永远的云淡风轻,真正看到证据的这一刻,他自己却纠结了。 他以为,小白永远是不会伤心的。 黑无常心口闷闷的,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只是开始为这么口是心非的小白不值。这人,真是令人没法看着不管,到底是要默默地付出多少,被伤多少次,才会不继续这般傻啊。 他闷声回答:“也没什么,就是被清明骂成猪狗不如的家伙,被气得吐血了而已。” 白无常手中的动作一顿,眼中寒光一闪,他睨着眼睛,神情自然地问道:“嗯?她骂你什么了?” 黑无常莫名地被他这句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刺激出一身鸡皮疙瘩,不是被天气冷的,虽然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也不是因为病情导致的,虽然依旧有着一部分的缘由,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感受到了这句话中强烈的杀意以及其中不自觉流露出的王八之气。 黑无常这般想着,为自己的思考出现了问题感到寒颤遍体,他苦笑连连,终于下了决心,硬生问出了口。“听清明说,你知道我的病情?” 他默默地注意着小白的表现,却看小白只是将白手帕叠好,收入了衣襟之中,他点了点头,没有辩解,也没有解释。 黑无常看到他这个模样,突然心口一酸。他移开视线,艰难地开口。“谢谢你,小白。” “你不用谢。”声音平缓,不带一丝波澜。 黑无常因为这话惊诧着睁大了眼睛,他飞快转头,却看小白的笑意已经没了,只剩下冷冷淡淡的语言,就如同没有感情的生物一般,照着模式一句一句话地生硬地进行编排。 黑无常这回不愿意移开目光了,只是盯着这个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般的小白看了又看,心思百转千回。小白到底在暗地里默默地压抑了他自己多少的感情,以至于如今说起这些来顺其自然,就好似心中已经排练的千遍,就好似早就想到过会被自己发现一样。 这么想着,黑无常倒真想听听小白会怎么应对这件事情了。 小白看到黑无常没有什么表示,也没有岔开话题的打算,好似也开始有些为难,他抿了抿唇,艰难地再次开口。“照顾……病患是应该的。” 聪慧机警如小白,看来他已经知道清明或许把他自己所默默做的一切都告诉他了吧。 黑无常心中暗叹一声,竟然对着世间开始生出了一丝眷恋。如若一直跟小白生活在一起,或许真的不会跟从前一般内心寂寞了吧……从前的自己,为何这般的冥顽不灵,通古不化,竟然从未发现过小白的好,反而一直躲着小白,不注重小白。 小白的眼神中有微微的颤抖,面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脆弱姿态的小白,黑无常越觉得不舍。 他一边暗骂自己一句“人渣”,一边轻启唇瓣。 一切声音在此刻消失殆尽,唯一还能听清的只有自己暗沉沙哑的声音。 他听自己情不自禁地说道:“我不想死了,你能帮我吗?” 此话过后,他适时留意到了小白的眸光中因为他的这句话一闪而过的欣喜,偏偏却又被他自己悄悄掩埋。 当真可爱。黑无常想。他的周身,都开始暖洋洋的,身体中的寒冷似乎在一瞬间离他而去。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一切悲伤都会随着时间淡化,所有绝望都会被岁月抚平呢? 凄凄沥沥雨夜,混混浊浊乌烟,终抵不过千帆散尽,过眼云烟。 故而是是非非,对对错错也,不撞南墙,对错是非,哪能言说? 孤江独舟,终有倦怠时,找人为伴,有何不可?有何不可! 第8章 第七章 白无常起身站起,居高临下地对着黑无常道:“那是自然,我可是白无常。” 他的笑容轻轻浅浅,却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自信。 * 夜幕悄然而至,虽说这幽都每日每夜都是黑漆漆的,但作为居住于此的常住居民自然是可以将白天黑夜分的清清楚楚。 这夜,打坐调息过后,黑无常便跟平日里一般准备洗漱入睡,却不想小白又从对面来到他的屋内,连敲门都没敲。 黑无常保持着脱了一半外衣的姿势,惊呆了。 小白却好似没事人似的,大大方方地走到黑无常的面前,抬起下巴,睨着犹疑地盯着他看的黑无常,环胸挑眉,眼神示意道:“去床上。” “……诶?”黑无常迟钝了一瞬,却又再次被惊呆了。 小白懒得解释,不由分说地将黑无常脱了一半的外衣扯下,伸手拉住黑无常走到了床沿边,这才用力一推。 黑无常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小白清冷地笑意挂在嘴边,所说的话专.制而又绝对。“躺好。” 黑无常依言脱下鞋袜,默默躺下,挺直身子,好似砧板上的鱼。 “嘿……小白,你要干什么?”黑无常转过头,一个头两个大,谁可以给他解释一下眼前这个人是谁啊?怎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么……嗯……污秽的词语呢? “你说呢?”小白一脸正经地问着。 这种明明是调.戏.大家闺秀的话语却用日常聊天的语气是闹哪样啊?要不是他俩都是汉子,他真的要误以为小白是在调.戏他了。黑无常心头大乱,无奈得给小白跪了。 或许是太寒冷,为了御寒,此刻的小白已经将平日里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给放下了,乌黑如墨的发丝柔顺地散开,些许发丝贴合在脸颊上,衬得小白那张本就不大的清朗脸孔更为精致。 黑无常移开视线,牛头不对马嘴。“你怎么这么晚还来我这?不休息?”不是把头发都放下来了么? 小白缓缓落座,半身侧坐在床沿边,发丝毫无章法地落至素白的床单上,一时黑白相交。只要一个转头,黑无常的鼻尖就能触到那人平日里穿着的素衣,间或,鼻尖还能闻到隐约飘来的悠悠香气,很淡的味道,就好似腊梅的清香。 黑无常堪堪移开视线,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疑惑这小白是不是跟女子一样在身上涂了什么香粉,贼好闻了。 嗯……又或者是那个所谓的小白心上人身上的味道? 黑无常默默地思考,却看小白一手在半空中划了几个字,黑无常起先一愣,随后脸便黑了,立刻起身半坐,伸手迅速止住了那人划到一半的术式。 “你在做什么?!”黑无常吼道,心情不好。发泄心中不忿的方式就是用力地握着小白的手臂。 小白吃疼,却面上不显,只是用眼神示意黑无常放手。 黑无常哪肯听他的话,狠狠地一字一句道:“我从未想过一命换一命。” 小白一愣,连手上传来的疼痛也忘记了,他张了张口,望着黑无常的臭脸不肯示弱。“不就是一点修为,我自然可以再修炼出来。” 黑无常冷笑连连,“一点?清明可说了,以你的修为支撑不过半年。” 小白自知理亏,可是脸上却不肯示弱,依旧那般傲然的模样,云淡风轻地就好似根本没有这回事一般。若是黑无常清楚清明绝对不会在生命这方面开玩笑,他真的要以为清明是在骗他了。 黑无常深呼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从心底深处的强烈怒气,缓缓松开手,改握小白的肩膀,力道却不减。“你凭什么这么做?”他冷静地问道,眼神中却迸发出无法忽视的火光。 小白下意识抚住发红的手臂,抿着嘴角低着头不说话。 这样的小白,却让黑无常无法再责怪下去了。小白所做的,不都是为了他吗?只是他不懂,真的无法理解,小白为何要为他做到这个份上。难道是兄弟,就应该这般不计回报吗?是人人都会这么做,还是只有小白这个傻子会这么做? 从前的黑无常,在知道小白为他收拾烂摊子的时候,尚且可以装出没心没肺傻兮兮的模样,可是,这次,他却是觉得自己的心头好似被刀割地一般疼,饶他再怎么没良心也没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漠视小白这般干下去,这又不是一般的小事,这可是关乎生命啊! 他握紧小白的肩膀,直接说:“你走吧,我不需要这种帮助。”黑无常放下自己几乎丧失知觉的手掌,拉上被褥,背朝外地躺在了床上,那种架势一看便是拒绝再次谈话的架势。 过了一会,身后的人似乎还没有离去,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黑无常硬生生地忍住自己转过身的欲.望。只是又过了许久,那人还是没有离开的动作。黑无常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做。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身后静默很久的小白却出声了,他问道:“你不是说你不想死?”声音不稳,好似有些颤抖。 若是平常,黑无常断然是不会发现这一丝颤抖,但时值黑夜,屋内又静的出奇,不知怎的黑无常便听出了那微微的不稳,以及那颤抖的声线。 小白没有听到黑无常的回答,料想那人如今并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便起身准备离开。他站起身,却身体不稳,往后倒去,小白正暗道不好,却没想到下一刻感受到的不是剧痛,而是某人微有些冰凉的怀抱。 小白错愕地仰起头,与那人的双眼对视。 黑无常双臂紧紧地圈住小白的脖颈,双脚牢牢拷制住小白的腰身,生怕他滑下去。倏然,黑无常身子一僵,本来冰冰凉凉的眼神充满了疑虑。他搁搁绊绊地问:“小白……你……你哭了?” 小白一愣,可不是嘛,双眼酸酸涩涩的,眼前一片模糊,不是哭了还是什么?他瞬间从黑无常的怀中挣扎出来,力气大的惊人,一肘子打到黑无常的身上,黑无常吃痛放开手臂,直叫唤。 “嗷——疼!” 小白立刻忘了挣扎,却是立刻翻了个身,翻到黑无常的身边,泪痕还未干涸,眼眶中依旧是滚滚而落的眼泪,却是面无表情迅速地施了法,驱除了黑无常的皮肉之痛。 黑无常本就没那么痛,只是看小白哭成那样,又作势要逃,下意识地想要逗逗他,就连黑无常自己,也不懂自己竟然会从小白的哭泣中找到一种莫名的满足,搞得他心里痒痒的。难道他其实是所谓的虐待狂? 他揉了揉已经恢复的腰腹,直直地盯着满脸泪水,耳后微微泛红,却装作坚强清冷的某人看,一时兴奋不已。这人,哭起来,咋这么好看?平日不哭可惜了。 压下这种奇诡的欲.望,黑无常挠了挠头,没忍住,就将那满脸泪水的家伙带入了怀中,随后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他的背部,有一句没一句地安慰。“好了,好了,别哭了。” 他哀叹一声,又开始认错。“我知道我太不知好歹,也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这般拒绝你的好意,确实是我的不对。” 被抚慰的某人一开始还僵硬着身子,听到这句却是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口冷气,但身子也放松了不少。 黑无常看自己笨拙的安慰多半起了点作用,微微放下心来,却又觉得好笑,这小白,明明活了那么多年了,怎么还这般耍小性子?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发觉他真的是很像猫儿呢?平日里高傲地找不到北,但一被他人冷落了一点就好似被抛弃了一般哭鼻子。 黑无常继续断断续续地拍打着小白的背部,继续喃喃。“别哭了。我错了。”模模糊糊间,他的脑海里莫名出现了一幅恍惚的画面,那里面的白衣男子也是一脸泪水,只是等到他想看清的时候,却是怎么也看不清。 他默默地想到,这好像是之前做的一个梦。 那个梦里,一名白衣男子浑身沾满鲜血,却依旧是无法匹敌的卓越傲然,修长的身子卓然挺立,傲气地如同整个天地的主宰。只是,也跟今日一般,无论他怎么去看,去回想,总是无法看清那人的庐山真面目。 他无奈苦笑,赶紧回过神继续安慰如今怀里哭得安静地如猫儿般的小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总算发泄完了,泪水湿透了的黑无常衣襟,他默默心想等会可得换件衣服再上床睡觉。 怀中的人身体不知为何又僵硬起来,他推了推黑无常的前胸,退到一边,好似极为自然地解释。“刚刚眼睛里进了东西。”他似乎怕黑无常嘲笑他似的,先行一步进行了嘲讽,“你觉得我可能会哭?” 黑无常心中觉得好笑,却是傻傻地温和配合他。“是,你没哭。我信你。” 小白移开视线,站起身,理了理自己已经微皱的白衣,不在意道:“既然你不喜欢我这么帮你,我便不这么帮你了,之后我另想办法。”说完,他便信步离去。 黑无常看着那满脸泪痕的某人装出一副高傲的模样,不禁会心一笑。他起身换了一件里衣,这才回到床边。只是,下一刻,黑无常却默了。 床上已经杂乱不堪,白底床单上似乎还有几抹黑色的痕迹,想想应该是小白脚底的灰尘。黑无常哀叹一声,只得再到衣橱里找那备用的床垫。 小白这一哭,他的工作量好大。 第9章 第八章 冰霜褪去,转眼已过三个月。 初春悄然而至,就连寂寞如幽都都微微泛出一丝万物生长的活力。 清冷的冬季掩盖住它那狰狞的颓败,终是被初春的鲜活败打落败。 而此刻,这幽都大地之上,某地小小的一隅,正上演着啼笑皆非的一幕。 近段日子,居住在酆都城的鬼民皆知,黑无常大人得了什么怪病,白无常大人为了治那位大人的顽疾,已经整整三个月风物无阻地……吊□□无常大人了…… 起先,鬼民皆是以为这黑无常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白无常大人是遵守上级命令进行整治呢!鬼民以幸灾乐祸的心态观赏了近一个月,终是开始不忍。虽说这黑无常大人以前的名声……真是不怎么好,那也不用这般吊打惩罚吧。而且,这整治了近一个月总是算还清了之前的骂名了吧。 有些鬼民动了恻隐之心,硬着头皮上前劝阻这白无常大人无情的鞭挞,结果被黑白无常一块狠狠削了一顿。 得,这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这些小小鬼民掺和个什么劲呢? 后来,酆都城传来一些道听途说的说法,有些鬼民说,这黑白无常大人是在修炼法术呢;有些鬼民说,这黑白无常大人是正在切磋武艺呢;又有些鬼民说,所谓夫妻之间都有倦怠期,这兄弟间有倦怠期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流言蜚语传得极快,简直以雷霆万钧的速度火速传播开来。 一时间,整个酆都城,上至酆都大帝,下至小鬼都听说了这些个谣言。据说,当酆都大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位大帝只是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虚手摸着他不知何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胡须,喟叹了一声:“甚好甚好。” 又据知情者称,这黑白无常两位大人的顶头上司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讶地瞬间恢复了全盛巅峰时期粗狂高大的野性模样,气冲冲地跑到黑白无常家里大闹了一通,却不知为何又灰头土脸地走出了大门,一边叹息一边摇头晃脑,嘴中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听目击者称,这位平日可萌可威严的钟馗大人在那一刻好似苍老了几千岁,甚至连摔了个狗啃泥,跌跌撞撞地被绊倒了好多次才走回了那座森然巍峨的酆都宫。 目击者看到此情此景,真是好奇死了这黑白无常到底说了何事,才让如此粗狂野性可傲娇可卖萌的钟馗大人露出了如此丑态。 那么,他们到底是说了何事呢?这件事日后自会揭晓,如今先搁置一边不说。 目前先来说说现状——如今这一个被吊打一个吊打别人的两人正在他们的院落里吵得不可开交。若说是吵,倒也不能算作吵,只能说是单方面的微弱叫唤。 黑无常整个人被悬空在半空,整个身子被捆绑起来,绳索不算紧,不会让他受伤,却也让他挣脱不开,究其原因,只是因为这绳索是个法宝——锁魂锁。 一般来说,普普通通的锁魂锁只是捆捆小鬼,只是这条锁魂锁与众不同,是由千万位仙人渡了九九八十一日仙气所浸养而成,别说是凶恶到极致的地狱十八层,已经修出人型的鬼魔极难挣开,就连得道成仙的上仙也会被这家伙锁住。可谓是敌我不分,杀伤力巨大。 小白手中隐约可见一条粗长却难以用肉眼可辨的发着淡淡金光的鞭子,那鞭子隐隐泛着缕缕仙气,于鞭身周围萦绕,缠绵不休。 只见小白一脸淡然的模样,抽出鞭子,对着黑无常厚实的后背就是狠狠一击。黑无常哼了一声,眉头微皱,却依旧咬着牙关不松口。 小白手头的动作微顿,却又在下一刻又提鞭狠狠击落。这次,他没有再停下,鞭身一次又一次的提起又落下,黑无常的衣物却是依旧干净整洁,未有一丝脏乱。 黑无常每被抽一次,他便闷哼一次,光是看他那冷汗淋淋的模样就知道他正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小白的动作总算停下,他施了法,手中的金鞭便悄然消失,而也在此刻,黑无常身上的束缚总算解开,解除禁制的他身子一下没有支撑,重重坠地,小白立刻上前扶住他。 黑无常一脸虚弱,苍白的嘴唇微微干裂,小白不禁问了声:“你感觉怎么样?” 黑无常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云淡风轻的某人,恨恨地说:“嘿,我当真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他微微扶开小白的手掌,揉了揉发疼的肩膀,感觉体内的寒气似乎消散了不少,这才又道:“说真的,你就不能轻点?嘶,真疼。” 小白睨了叫唤着的黑无常一眼,带着些许嘲讽的笑意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黑无常被磕了一下,哀叹了一声自家义兄的冷血,诡异地望着那边又唯我独尊的某人,微微嘟囔道:“还是哭着的时候比较好说话。” “嗯?”小白似乎听到了黑无常的自说自话,语气一挑,音调转了一圈,带着高傲。 黑无常赶紧摆了摆手,乐呵呵地转移小白的注意力,“小白,我饿了。”他摆出习惯性的傻笑,语气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小白显然并没有在意这一丝一毫的不对劲,他不带一丝犹豫地询问:“这次准备吃什么?” “苏安烤鸭,翡翠豆腐,酸甜糖豆子……差不多这么多。”黑无常想了想,报出了几个菜名,抬头却看到了小白一脸鄙视的表情。 黑无常挠了挠头,也觉得自己最近好像吃太多了。不过…… “你等着。”小白笑意冷冷的,声音也同样冷冷的。只是下一瞬,他却已经消失在了这方寸土地。 果然,小白总是会无条件地应允自己任何要求。 黑无常站在原地,望着那白衣男子远去的方向,眸中沉静如秋水,哪有刚刚傻傻愣愣贪吃好说话的样子。 他的双手微微收紧,置于身侧,面无表情的样子给他加了一份成熟,一份血性,还有一份抹不去的忧伤。 自己这病,当真有治愈的那一日么? 那套功法,真的有什么用吗? 只是,小白高兴,那么便遂了他的意吧。也算是给他一种念想。 每日通过鞭打身体筋脉的方法疏通体内活血是这几个月的例行公事。三个月前,小白找来了一套推拿化血的功法,虽然手法略有些残酷,手段略有点残忍,做起来略有些可笑,却不失为一部极有妙处的功法,既可以驱除掉黑无常体内常驻的寒气,又可以强身健体。虽然看起来无用至极,施法过程中令人当真难以直视,但这三个月来的努力,却也算是终有奇效。 虽然这黑无常的病根并未连根拔起,但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增加了黑无常活下来的机会。毕竟,活得越久,清明就越可能找到治疗病根的方法。 就连清明,在第一次看到这套鞭法的时候,也是惊叹不已,直言从未遇到如此神奇的治愈方式,她将那套鞭法带回了天界,正在潜心研究。她还曾夸下重口,说不定此次会有巨大的突破。 虽说那个所谓的突破微乎其微,但总算是给了白无常一丝盼头。 只是,黑无常却不曾这么想,他觉得,这个所谓的突破不知又要等上多少年,到那个时候,他自己还能撑下去吗? 他微微低下头,紧盯着自己握紧的拳头,无言静默。 若真到了无法救治的境地,小白该怎么办? 黑无常思绪杂乱不堪,万分也没发觉他所谓的活下去只是为了那个白衣男子,他所谓的义兄——小白而已。 茫茫寻觅间,却不知心知归所,道之归处。 欷歔叹哉。道两眼遮蔽,如一叶障目也。 * 两日不过须臾之间,便如白驹过隙一般俨然越过。 这日,黑白无常两人正准备例行公事。黑无常已经一副大义赴死地模样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示意小白快点动作。 小白没有一丝犹豫,瞬间施法抽出金鞭,锁魂锁节节覆上黑无常的身体,缓缓将他提到半空之间。小白紧握住金鞭,作势就要抽下去。 却听身后一浑厚之声,“鞭下留人!” 黑无常睁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从远处飞奔而来钟馗大人以及清明姑娘。而小白也在看到那两人的时候,眸间闪过一丝喜色,却又在下一刻即刻掩藏。 他迅速收回金鞭以及锁魂锁,而那半空之中的黑无常也缓缓落定,他举步上前,与小白肩并着肩,看着由远及近的两人。 那两人总算落定,钟馗大人依旧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而清明却是一脸喜色。 黑无常神色游移了一下,不禁奇道这两人怎么会一路过来。 钟馗大人似是施法过度,喘着出气,断断续续地蹦出一个又一个不连贯的字。“我……终……到……法……” 小白一挑眉,黑无常蹙眉。 眼看黑白无常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的话,钟馗大人又气又急,清明实在看不过去,侧过身子,上前一步,对着小白道:“我们找到了治愈小黑的方法了。” 第10章 第九章 小白微微色变,他直直注视着眼前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女子,似乎在探究她所说的真实性。 清明浅浅一笑,声音清清淡淡的。“是真的。”聪慧如清明,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两人的想法,定然是对于这个消息抱着怀疑。 这时,在一旁平息下喘息的钟馗大人也赶紧对着他们说:“清明姑娘说的是真的,小黑,你的病有治愈的可能了。” 黑无常也是一阵怔愣,这个好消息简直比他听到阎罗大闹南天门时候感受到的震撼更甚。那种感觉,就好似本已经贫瘠一片的土地上,偶然间有人灌溉了一丝清泉,让原本了无生息的大地重新获得生的希望。 他的惊喜交加,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表达他此刻的欣喜。 所以,他有救了吗? 他的欢喜掩藏不住,露出了一个傻傻的笑容。他微微侧目,打量着他旁边小白的神色,却见他虽是一脸淡然,连丝笑意都是平日里那般清朗的笑,但那眼眸中那波光粼粼的水波却是光彩照人。 黑无常的喜色被这一抹眸光吸引,挂在嘴角的笑意愈加傻兮兮了。黑无常了然心想:他怎么给忘了,小白可是个爱哭鬼。 思及若是这旁若无人,那小白定然是已经潸然泪下的他,一种恶趣味油然升起。 要不,逗逗他? 正想要露出爪牙的黑无常,却被另一人的声音止住。 “不过这个办法我也没有试过,所以我只能说希望渺茫,你们得要做好准备。”本来满脸喜色的清明又露出了淡淡的忧心。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环绕在他们四人周围的喜庆之感荡然无存。黑无常下意识地瞄了一眼他右侧的小白,他眼中却已然恢复了清明,僵着脸,抿着唇。 黑无常只好上前一步对着他们道:“嘿,无妨无妨,有希望就行。你们都皱着脸干什么?又不是明天见不着我了。” 他这么一说,钟馗大人才察觉这个样子不好,他轻咳了一声,粗犷地长臂一挥,头也不回地往黑无常的屋子方向走,“好了,在外边杵着干啥?进屋再聊。” 大伙一听也醒悟过来,赶紧跟紧钟馗大人,一个个向屋内走去。 * 刚坐定,清明便淡淡开口:“这个方法是钟馗大人找到的,他一找到便如火如荼地来找我。他告知于我,他从上古秘辛中寻到了一个起死回生的方法。” 钟馗大人似乎是听不惯清明那慢悠悠地讲得一清二楚的论调,赶忙接过话头,急哄哄道:“你们只要找到还魂草就行!” 清明微有些恼怒,却是面上不显,只是继续朗声解释。“并不是这么简单,由于此法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残页,说的不算详尽,我钻研了好久,才勘测出或许它所谓的起死回生是指置死地而后生。” 黑无常一愣,他隐隐为了清明所说的心忧。 小白问道:“此法凶险万分?”他的话语略略急促,只是不注意却听不出。 清明却是明白过来,面色复杂地盯了小白半响,终于闭上眼叹了口气,幽幽答道:“是,极为凶险。若是一时不察,便有丧命之险。” 钟馗大人气恼道:“你们磨磨唧唧犹犹豫豫个什么劲?!有办法就用啊,不试试你们怎么知道成不成功?你们看看,小黑你身强体壮,别告诉我你承受不了疼痛;小白你足智多谋,别说你找不到那什么还魂草;还有清明的医术这般高强,有什么病是不能治愈的……”想到小黑这拖了好久的顽疾,他梗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哦,这次不算。” 他沉默了一会,却马上站起身来,双手一拍那木桌,木桌发出“啪”的一声。他紧紧盯着三人的眼睛,眼中火焰炙热,掷地有声地道:“我就不信你们三个这么厉害,连个小小的顽疾都治不好!” 清明看他这个架势,一时愣住了,却不是被他的气势,而是心想:什么叫这次不算?清明心中默默撇了撇嘴,心有不服。 钟馗大人确实是气急败坏了,想他几个月前来此勘探他们二人为何而互相伤害,大打出手,却惊讶得知小黑其实已然油尽灯枯。他跌跌撞撞地回到酆都宫,却是一片茫然。这个消息如此突兀,他虽是知道小黑承受了那天罚之劫,却是从未想过小黑竟然会落下病根。后来,他才总算从牛头马面那边得知,在那次天罚之前,小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入了魔域剿灭了那十二大魔城位列第七的魔主,气力还未恢复过来就受了那不知轻重的天罚,没有一身病也得要有一身病了。 钟馗大人真是气闷不已,你说说看,平日里只会得过且过的小黑干什么吃饱了撑着真枪实弹地上战场?好了,自作自受,搞了自己一身病。 他还犹然记得当时他对酆都大帝说的那句——“罚得越重越好”,不禁满心都是没有帮他求情的愧疚。他心中绞痛,压抑住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认命地寻求办法。 毕竟是他多年的部下,即便一点也没有前世的“温默珏”好用,也是他养了这么多年,用了这么多年,耍了这么多年的部下啊。用的都顺手了,换个也不舒服了。 黑无常看着钟馗大人那满脸的认真,不禁感动,虽然自己平日里也没有立过什么功,但钟馗大人果然也是极为看重他的。这么一想,他心情也好了很多。 他堆着满脸的笑意,拍了拍小白的肩膀,道:“钟馗大人说你可是足智多谋啊,你可要帮我到底啊,好小白。” 清明为小黑这般自然热络的样子默哀了一会,当做什么都不在意地继续说:“钟馗大人说的对,要试过才知道,毕竟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但是取得这还魂草却不容易。” 小白问:“难道此还魂草非彼还魂草?” 清明淡淡点了点头,继续解释。“对,若是普通的还魂仙草,我也不会说此行凶险万分了。主要是你们黑白无常虽然身带仙气,但却常年生活在阴气盛行之地,身体内早已习惯了妖魔鬼气,若是强行用最精纯的仙法修复,可能导致仙气在筋脉暴行,最终爆体而亡。” 黑无常蹙眉,询问道:“还魂草竟然还有其他的种类吗?” 清明微微一笑,道:“是的,经过我几日的研究,我发现了一种独特的还魂草,全名叫极地还魂仙草,此仙草外表与还魂草相似,只是却散发着幽幽魔气。魔气为天地间最为强横之气,仙气又是天地间至纯仙力,将这融合魔气与仙气的还魂草制成还魂水,此为其一。” “那何为其二?”小白问。 清明轻蹙眉头,“若说这其一已然凶险万分,那么这其二简直就可以算是炼狱。你们得要去人间极地一趟,去找一个神仙,或者说是妖神。” “妖神?”黑无常对于这个称呼算是有所耳闻,却是不敢相信清明竟然是让他们去找那个家伙。听闻那个家伙潇洒肆意,却又偏激狂傲,当年为了一个魔人竟然捣了魔城,最终堕入妖道,从此与仙路绝缘。只是这万年来,却是未有哪个幸运儿可以窥探此妖神的真身,便也没有那个家伙知道这妖神是男是女。 清明轻轻嗯了一声,才道:“这其二,便是要去找着妖神,借用一下他的冰火温泉。传闻,这个温泉,结合冰火两个极端,抗衡还魂水是最好不过的。此步极为关键,绝对不可马虎。到时,只要将配好的还魂水倒入温泉之中,那么便可行第三步。” “其三,便是泡为温泉之内,吸收泉内灵气,渡入内息,泡个三天三夜,承受烈火焚烧之痛,冰冷入骨之寒,即可痊愈。这第三步,却也是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魂飞魄散,这三步,可谓是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钟馗大人虽知道这方法的凶险性,此时听到清明所说的,竟然是通体生出寒意,他纠结着他那粗粗的眉毛,咬牙切齿道:“还要找妖神借用?我们用用他的温泉管他啥事?!” 小白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清朗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慎重。“非也,凡是有点本事的人尚有一点怪癖性,别说是那上古妖神了。” 黑无常也是没有想到此行竟是这般凶险,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小白,遂然就做了决定。 “那么就试试吧。” 小白的眼神那般决然,即便他拒绝也是不行的吧。他深知这点,便也不再反对。 果不其然,小白也表态。“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的。” 清明自是明白白无常是不会放弃这唯一的机会,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最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又嘱咐道:“那么,我就来说说这极地还魂仙草在哪。那是蓬莱仙岛与魑魅魍魉岛之间的夹缝处。每年五月初五,那魑魅魍魉岛便会现身在蓬莱仙岛的北方,在那呆个三个时辰,才会继续移动。你们要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蓬莱仙岛仙人的看守,偷偷溜上魑魅魍魉岛,并在三个时辰之内将那极地还魂草给带出来。” 小白道:“好,那么我会找属下一块前去。” 清明打断。“不,这次最好就让小黑和你两个人去最好。” “为什么?” “为什么?” 两个声线完全不同的声音适时响起,一个粗犷急躁,一个清朗平静。 清明看着同一句话,两种感觉的两人,又和同样无奈的黑无常对视了一眼,只好解释。“人数少反而容易混进去,人多反而误事,一定要带上小黑的原因是,极地还魂仙草有认主的特性,也就是说,它定要由小黑亲自采摘。另外,我的想法是,让他们不要在回来一趟由我配置还魂水了,直接去妖神所住的纪峰之巅,时间越快越好,要知道,极地还魂草将会在十五日之内失去药性,若是再回来一趟,时间断然不够,还不如直接去那,反而有一线希望。”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清明颔首,道:“那么,我便将那制成还魂水的方法教给你们,你们可要用心学习。” 第11章 第十章 在那一日之后,又过了三日。 黑白无常收拾好细软,收入法袋之中,这才道别钟馗大人,悠悠上了路。 黑白无常这次是便装离家,便也就没有戴着那高高的帽子,但依旧是一袭黑衣,一袭白衣。 两人微微施法,便来到了凡间某处的港口城镇。 此处名叫淮水之地,北面朝海,水路四通八达,是以被称为水之道路。他们化作人形,隐去仙气,终于从小巷内走出。 一出这与外界隔绝的阴暗小巷,便好似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方是一处集市,此时太阳高照,氤氲的水汽朦胧了两人的视线。街市甚为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小贩讨价还价的云游商人,皆给这个海上城镇增色不少。 黑无常甚为欢愉,他可是实实在在地在幽都呆了好久了,即便是日前上凡间来捉恶鬼,也不过是在夜间,此番在阳光普照的时候来到凡间,对于没有照到千万年的黑无常来说,如何不让他开怀? 小白倒是一脸冷冷清清的模样,好似一切都提不起他的兴趣,他睨了一眼傻里傻气的黑无常道:“呵,你可别忘记了此番的目的,不要被人间的繁华勾去了。” 听他的语气中略带嘲讽,黑无常却是一点也不气恼,反而好声好气地解释。“这不是好久没来人间了嘛。” 小白一转头,头发丝微微打在黑无常的脸上,黑无常不禁捂了捂自己的脸颊,独自心伤。 小白走出几步,走入人群,头也不回地命令:“我们赶快去找个船家才好。” 黑无常快步跟上,应了声好。 蓬莱仙岛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登上的,若是硬闯上去,很有可能被西王母娘娘当做外族来袭,被关上个几日误了五月初五的时辰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黑白无常合计了一下,决定还是隐了仙气偷偷溜上去,之后再见机行事。 这要在西王母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钟馗大人告诉了他们一个方法,在蓬莱仙岛的南方第三块暗礁后方,有一处的屏障法力较弱,若是用法术挤进去说不定也是很有可能的。 黑白无常两人很快就来到了港口,看着大大小小的船只,黑无常两眼发黑,晕头转向了。小白直接放弃了那些大型船只,走到一个小型船只的地方,问那头正在与其他船家聊得正开的白发老朽。“船家,若是租你这船要多少银两?” 船家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斗,大喊:“以日算价,每日十钱。” 小白又问:“船家,到蓬莱仙岛需要几日?” 船家手中的烟斗一抖,随即哈哈大笑,周围与之聊天的船家也是哄堂大笑。“小伙子,你是从哪里听到蓬莱仙岛这个传说的?老朽做这海上生意已经十几年了,去过赖吉岛、果角岛,什么大大小小的岛都去过,可真是没有见到过什么蓬莱仙岛。” 白发老朽吸了口烟,走出那群人的簇拥,走上前,手中依旧拿着烟斗,脸上布满了皱纹。“小伙子,你莫不是被某些神神叨叨的道士给骗了吧。而且,就算老朽信了你,可你看这天空尽头,有一块微暗的云朵,再加上今日吹得是西南风,这不出半日,定然是要下磅礴大雨的,你们两个小伙子赶紧打消这个不实际的念头吧。” 小白轻蹙眉头,冷着脸不说话。今日就是五月初五,哪是能等的? 黑无常看他不说话,也知道他此时心中的担忧。他赶紧对着船家道:“老大爷,我义兄一直对修仙求道这块极为有兴趣,几个月前,他刚从古书中找到一本记载关于蓬莱仙岛杂记,听说这每年的五月初五蓬莱仙岛便会显形,若是误了时辰,便要在等一年了,我义兄又得了不治之症,也不知可不可以撑到那一日,您看……” 说完,他还特真诚地说:“老大爷,您看要不就帮帮我们兄弟俩吧。我特想圆了义兄这个梦。” 说着,手指轻轻拉了拉小白的衣摆,示意他配合点。 小白心中笑极,盯着黑无常作乱的手指不动声色。 黑无常虽然表面看起来特别真诚,特别诚恳,其实心中也是没谱。黑白无常两人可是千百年来没有和活人说过话了,现在说话也真是有些提心吊胆的。 白发老者盯了一样那黑衣男子憨直的眼神,抖了抖烟灰,想到之前黑无常所说的不治之症,微微有些动容。 要不,就遂了两人的意?日行一善啊,这两个小伙子,兄友弟恭到令人感动呐。白发老头本就是个心软的人,这么一想,便更加动容。 他默默抽了一口烟,又悠悠吐出,最终咬牙道:“行,我这次就舍命陪君子了,你们上船吧!” 他走到船边,将烟斗中的烟草倒入水中,将烟斗收好,跳入小船,对着两人挥了挥手,“上来啊。” 黑白无常一对眼,立刻听话向前。却听身后一人声音响起:“等等。” 两人回过头,一名素衣男子衣裳整洁,嘴角带着一丝惯性的笑意,妖气艳丽。一双桃花眼如同灼灼□□,精致的脸蛋如同倾世桃花。 只见他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在下名叫白止,不知可否捎上在下一人,在下也正好想去见识一下那蓬莱仙岛。” 老头一愣,随即甩了甩手,“上吧上吧,也不在意多一人了。”他慢慢解开绑住木桩的粗绳,一边喃喃:“难道真的有所谓的蓬莱仙岛?” 黑白无常早前就觉得这个素衣男子不简单,但也不说破,只是坐上船上,相顾无言。 最终,那素衣男子拱了拱手,道:“在下白止,不知两位叫什么?” 小白开口:“齐白。” 黑无常心想,可真够简单的,随便想了个姓,又加上了一个白无常的白,真是随意。 素衣男子唇角微微一挑,略带邪气地看向黑无常。黑无常摸摸鼻子,道:“齐黑。” “哦~”素衣男子若有所思,不再开口。 小白瞄了一眼尴尬着的黑无常,似有似无地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好嘛,黑无常心想,自己当然知道自己这取名字是随便了点,可是还不是跟你学的? * 小船之上,一共四人,一个摇曳船篙,一个坐在木椅上慵懒的笑,还有两个静默观察眼前那个古怪的男人。 那男人似乎是当他们是来度假的,全身心放松,目光游移了一阵子,又开始对着他们问东问西。 “两位兄台哪里人呐?” 黑无常虽然觉得此人古怪,却还是开口答道:“南边来的。”他说的也不算假的,他在酆都城的家不就偏南吗? “南边?哦,指的是不是南边的杜家寨?” 黑无常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他怎么知道那边有没有什么杜家寨,总之先答应就是。 那人还是盈盈笑意,只是呵呵笑了两声,便开始闭目养神。 黑无常觉得此人真心奇怪,皱了皱眉,也扭过头,看周围的景色,此时天空上方的乌云已经密布,看起来确实会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船家老头叮嘱道:“你们待会千万不要随便乱动,这下雨天的,最忌讳不怕死的了。” 三人赶紧答应。 雨,倾盆而至。起先还是微微细雨,随后便是滂泼大雨。 老头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在暴雨中艰难行进。大雨滴滴答答的声音遮盖住了外部的声音,却让船身之内的三人更为寂静。 最终,小白的声音突兀出现,带着一丝的怀疑。“不知兄台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也想去那蓬莱仙岛?难道兄台是修仙之人?” 小白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可是暗中探测此人的功法深浅,却是发觉他不过是一介凡人之躯,但反而让他越发觉得不对劲。 那人睁开眼睛,眼中波光艳艳,调笑着说:“怎么?这位白兄竟也如此关心在下?在下还真是受宠若惊。” 小白面色一冷,身上寒意尽显。黑无常虽然没听出那人话中之话,但也觉得这句话令人很不舒服。总之,他绝对是和小白一国的,这人一听就没对小白说什么好话,这么一想,黑无常就对这人没了好感。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那素衣男子,却发觉他笑得更欢了。 白止止住自己的笑意,嘴角的笑意却是不褪,倒是解释道:“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开个玩笑。” 他微微正了正自己的素衣,慵懒道:“你们也别担心,在下只是个普通的修仙之人,此次前去的地方,与两位大人一样。”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面色如常,浑然不觉自己说出了多么令人惊骇的事情。 黑白无常惊疑地对视了一眼。小白周身戒备起来,黑无常也是拿出了藏在法宝带中的绳索。 此时气氛嚣张跋扈,却看那人毫无影响地打了个哈气,略微无聊道:“你们别担心,我们现在可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着,他身上竟然隐隐带出了一丝修仙之气,浑厚非常。 黑白无常一惊,正准备定睛细看,却发觉那人又紧闭上双眼,好似沉沉地睡去,而那刚刚出现的仙气也尽褪消失。 小白微微侧过头,高傲的表情中带着些许的无奈。黑无常抖了抖肩,也是无话可说。 罢了,看这人吊儿郎当的模样,就姑且相信一下吧。 第12章 第十一章 雨,骤然停息。 这天空上最后一块乌云缓缓移走的那一刻,便放晴了。 船家老头脱下湿透了的蓑衣,摘下斗笠,苍老的手掌伸入半空之中,覆上了那晃眼的日光。他休息了一会,又再次竖起侧躺在船上的竹蒿,用力在海水之中向后划去。 船家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朝着里头喊:“客官,你们看,我们都已经出发半天了,这都烈日当头了,都没见到一个岛屿的影子。你们确定这蓬莱仙岛是往这头走?”他只差没有问出到底有没有蓬莱仙岛了。 黑无常正准备稳住那船家,却被另一人抢先一人,正是那明明一直假寐的素衣男子。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邪气的笑意,桃花眼微挑,饶有其事地对那船家道:“老大爷,不急不急,这蓬莱仙岛定然是在这块地方,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 船家犹豫了片刻,想起之前这三人递给他的一两银子,咬咬牙,继续前行。 果不其然,正好一个时辰过去,船家隐隐看见不远的地方好似有一座烟波浩渺,云雾环绕的岛屿,那岛外围被一层又一层的烟波环绕,细细看过去,只能看清那岛上形形.色.色,长得繁密昌盛的绿树。 船家一时忘了手中的动作,他竖起竹篙,愣愣傻傻地张大了嘴巴。这真是壮丽了得!隐隐地,他还涌出一丝自豪感,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可以真正到达这人间仙境。 他欢喜地大叫:“客官,到了,蓬莱仙岛到了!” 三人早已知晓,便一个跟着一个走出了船身。 黑白无常望着眼前庞大而壮阔的岛屿,也是倒吸了一口气。这油然天成的仙气可真是纯真到了极致,若是有缘人来此修行,那不知可以减少多少年的辛苦修炼。 那名唤白止的素衣男子却是眸间一片沉色,只是盯着那蓬莱仙岛出神。 船家缓缓向前推行着小船,按照小白的指挥打了一个转,向蓬莱仙岛的南方第三块暗礁后方划去。 此地乱石林立,若不是船身较小,行动灵活方便,还真是不容易突破。 小船在海滩边停驻,船家用绳子捆住岸边的一块顽石,船身立时被紧紧束缚住。 三人下了船,船家也似乎有些许跃跃欲试。他颤抖着声音,苍老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老朽要不也去瞧瞧这所谓的蓬莱仙岛?”他放下手中的竹篙,兴奋着说:“到时候跟那群后生晚辈说说,哈哈,还不吊足他们胃口?” 三人皆回头,黑无常正准备用法,却惊觉此处已是蓬莱仙岛,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暴露行踪。他停顿的片刻,却被那素衣男子抢了先。 他一双桃花眼在这乱石岗中简直就如同柳波般温柔,他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咬得清晰。“老人家,你便在这止住吧,赶紧回去,然后……”他的眼睛似乎虚晃一闪,“忘了今日发生的一切。” 船家的下船的身子一顿,竟然在下一刻如同提线的木偶一般木然回过身,自个儿摇曳着竹篙原路返回。 黑白无常狐疑地对视了一眼,再次绷起神经。 这人一直让黑白无常探不出虚实,若说是凡人,那他怎么可能也知道这蓬莱仙岛,若说是修仙之人,那么为何却一丝仙气也寻不到? 黑白无常皆是心惊,两人都想到了同一个可能——这人的修为必定在他们两人之上。若是这个人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那么就可以解释他们无法探明这人到底是何修为了。只是会有何人可以比他们的修为还高?虽然他们在人间的法力会受到压制,但依旧是可以以一抵十个顶级妖魔的好手。 这种无法确定却反而更加令人提心吊胆。 白止边走边解释,“不用担心那个老大爷会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这之后他就只会以为做了一个梦的。在下也给之前在港口的人做过暗示了,他们也不成问题。”白止慵懒地回过头,眸子依旧妖娆却又不失英气,他浅浅一笑,对他们的担忧视而不见。“怎么,两位兄台,怎么不走了?” 黑无常向前踏上一步,护住身后的小白,冷声问道:“你是谁?又有何居心?” 小白没有想到黑无常会将他护于身后,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但他很快回过神,同时信步向前,眉间不带一丝郁色,淡淡问着。“不知这位白止兄台是何方高人,可否与我们两兄弟道明?” 白止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意更甚,一口白牙晃得扎眼。“哦,两位是觉得在下不可信?在下可是在船上就跟你们挑明了,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们想想,我们可是同乘一条船却依旧活着下船的交情。”说道最后,他本是散漫的眸光竟然一瞬凌厉起来。 黑白无常倏然倒吸一口气。 这人的意思是,如果他要他们生就生,他要他们死就死? 哈,当真自傲。 简直自傲过头了! 小白在酆都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直是受鬼敬仰的,在人间,也是受百姓爱戴的。高傲如此的小白,哪应该忍受此人如此大言不惭,口吐贬低之言?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黑无常正欲上前,小白却是先行一步,将他拉至一边。 黑无常此时才醒悟过来攥紧了拳头,想起身处之地,抑制住了出手的冲动。 那人必定也是知晓此时黑白无常无法动武,更是有恃无恐。他认真品了品之前两人的互动,恍然大悟般眨了眨眼睛,坏笑揶揄道:“你们兄弟可真是兄友弟恭啊。” “你莫再张口胡说,小心我打得你满地找牙!”黑无常不知为何听他说这句话总觉得哪里有些诡异。但一想到此人必然不是说的什么好话,自然没有好气。 小白本来云淡风轻的脸色不禁龟裂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原状,他扶开黑无常抓住他的手腕,极为冷静地分析:“看白止兄台只是在这和我们扯嘴上功夫。若不是如此,为何并不出手?想来兄台也并无冒犯之意,又听闻白止兄台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那么,就可以说明,你与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只是不知,你要得到什么东西?” 小白与白止两人对对方口中所说都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白止看那白衣男子已然勘破了一切,也觉得逗得了无生趣,便懒懒地甩了甩手,惋惜道:“可惜,本来还准备和你们玩一会的,哪知齐白兄弟如此聪颖过人,这么快就看出了在下的意图。” 黑无常听完,也知道这人是耍着他们玩了,不禁对他的印象更为不喜。说笑可以,怎么可以说小白的坏话?这笔账,他定是要记着的。 白止微微哀叹一声,道:“看你们的样子,可是要混入魑魅魍魉岛,偷拿里边的还魂草?” 黑白无常这次更是惊骇,更是觉得此人深不见底。 白止似是看出了他们的惊疑,这次倒也没有逗他们玩,安安分分地解释:“那位小哥虽然外表看不出什么,但在下却是能听出那位小哥体内淤积寒气,若是在下所猜不错,此人或许不是普通人吧。在下本来猜测,你们两人要么便是下凡的神仙,要么就是幽都来的无常。后又听你们自称自己齐白、齐黑,倒是让我断定你们必然就是世人口中所说的黑白无常吧。” 黑白无常对此人可以猜出自身的身份并不惊奇,毕竟他们两人……取名似乎太过随便了。一个白,一个黑,真是简单的猜字游戏啊。 小白倒是抓住了其中一点,询问道:“既然白止兄台可以看出小黑的淤积寒气,那兄台便是一名医仙了?” 所谓医仙,便是修行上以医术为专攻的修习之路,这也是一条得道成仙的道路。举个例子,清明便算是个医仙,不过她成仙之路实在过于玄幻,并无参考价值,总之,这修习之路,是需要经历千年的寂寞的。 一人,一心,单人行。 那人无羞无躁地坦白承认:“虽是如此,但要治愈你那位小弟的病却是只有你们如今的方法才有一线希望。不过,这位医仙倒也是医术了得,这么凶残的医法都可以被他想到,人才啊。”他素长的手指摸着下巴,似有赞扬。 黑无常看着他那样嘚瑟的模样,气得不行,回道:“那是自然,清明上仙的医术哪是其他人可以企及的?”他的本意本来是明嘲暗讽一番,却不想那人却是一愣。 下一刻,白止却又在瞬息间重新展露笑意,此次的笑容中带着之前不见的真诚。“原来是故友的朋友,那么你们自然也是在下的朋友了。” 黑无常的心碎成渣渣,恨得直咬牙,心想:清明上仙那般正直向上的人怎么会和这般厚颜无耻的人是故友?毁三观! 第13章 第十二章 三人既是知道对方都无阻扰之意,便也很快放下了心中成见。 黑无常虽是对他微微有些意见,但碍于小白的面子,也没有做什么多过分的事情。要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多么不易,虽说这么两千年,他那火爆的脾气被自己压制了许多,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遇到这个白止开始便让他极为暴躁。 他阴冷地注目着在前方聊得不错的两个素衣男子,不知为何,胸腔就好似被石头堵住了一般,憋得他极不舒爽。 哼,定是那个白止长着那般男不男女不女的脸,一点也没有个男人的模样,看起来当真娘们至极。 他以为自己想通这缘由,对着白止越发看不顺眼起来了。 前面的两人总算停下脚步,三人隐在这茂盛的树林之内,藏在一颗古树之后。白止闭上眼睛,似是在感受天地气息。 小白虽清楚他在展开神识探知这方土地的一草一木,安安静静地仔细打量着四周,避免有哪个小童发现他们三人的行踪。 黑无常不耐地环着胸口,手指飞快地在另一个手臂上快速敲打。 过了一会,这小白才后知后觉黑无常的反常,他微微蹙眉,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小白看黑无常铁青着脸,又嘴唇紧抿,不觉从心底深处生出浓浓的担忧。他覆上黑无常冰凉如寒雪的手掌,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开始传递暖意。 黑无常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刚刚的郁结之气瞬间消散了。他摇了摇头,傻兮兮地笑道:“没事,嘿,我最近身体好多了,你别担心。” 小白明显不信,若是他可以暴露行踪的话,那么他早就想动用法术施展温玉决,这样总好比用自己的温度效果好。 小白紧紧抓着黑无常的手,后来又把黑无常的双手全部包裹在了自己的手掌之内。他蹙着眉,双手握着,但双眼却是依旧时刻注意着周围。 黑无常盯着小白俊朗的侧面不住的看,觉得那白皙脸颊上那流畅的曲线当真好看。随后,他便如梦初醒一般,赶紧收回了这奇怪的思路。 哎,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觉得小白长得好看,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他低头沉思了一下,却想破了脑袋也解释不了自己此般怪异的念头。他也就懒得想了,也专注地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夕阳艳美。天际尽头,一轮火红的玉盘氤氲了整个上空,神秘而又娇艳。仙鹤展翅高飞,徐徐煽动着黑翼白底的羽翅,神圣却又高洁。 仙鹤们低低鸣叫,嘹亮悠长的单音空灵绝远。随着这声低吟,仙鹤头微扬,喙朝上,朝着那夕阳悠然飞去。 再过几个时辰,便是今日最重要的时辰。 白止收回神识,紧闭的双眸微微颤抖,纤长微卷的睫毛颤动两下,终是睁开了他那双美得无与伦比的桃花眼。 他眼中荡起一汪秋水,好似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夕阳的照射下闪动着绝色。 可奈何,下一刻,他却又扬起那油腔滑调的腔调,慵懒道:“今日这西王母心情可真是好极啊,那蟠桃美酒真是令在下欲尝之而后快。”他的舌尖微微舔了舔微涩的唇瓣,似是留恋之色。 黑无常没好气地说:“你可真是厉害,这种时刻还想着喝一喝那仙酒。” 白止缓缓站起,毫无尴尬之色地扬手拍了拍自己的素衣,点头。“那是自然,若是人生无酒,那么活着还有何意思?”他眯着眼睛,叹道:“人生哪能无酒?” 黑无常对嗜酒如命的人也不算厌恶,真要说,他其实还是很欣赏月老喝酒的豪气,但若放在这人的身上,他就觉得这人就是不务正业、以酒度日的庸碌之人。 他哼了一声,嗤笑他。“这酒竟有这般魔力。” 白止也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屑,倒也不气,依旧笑嘻嘻地,只是眼珠子却盯着黑白无常双双交握的手,眸光流转。 他邪笑着,侧过目光,似是憧憬道:“哎,若是在下身边也有一人在我寒冷的时候可以给我捂手取暖就好啦。” 小白一听这话,手指却是一僵,但很快也放松下来。清清冷冷的面容不带一丝慌乱,只是说:“若是有心,自是可以等到。” 白止调笑般的笑意渐渐回成微弯的细线,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漠。“等得到吗?”他倾吐一声,带着满腔愁肠。 黑无常觉得此人此刻似乎心态不对,又觉得此刻的氛围怎么觉着怎么诡异,便开口:“好了,我们赶紧想想混进去的方法吧。” 白止这才恢复原本神采奕奕的模样,笑道:“这件事本就不难。”他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在下选择今日这个良辰美景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小白点点头,“确实,看白止兄台此番便是要混入盛宴之内了,今日五月初五,即使魑魅魍魉岛出现的日子,又是西王母寿辰,当真是个内忧外患极易突破的好时候。” 白止赞赏道:“早就听闻幽都酆都城白无常聪慧机警,如今看来,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小白依旧云淡风轻,一点也没有被他称赞的欢喜,却也不显谦卑之态,只是这般默然接受,却不置可否。高傲的态度比得上大杀四方的肃杀豪气。 黑无常看小白如此淡漠的脸色,心中却是渗出了丝丝甜蜜,嘿,果然是他的义兄,果真是厉害到无人能及。 白止继续道:“在下的目的与两位不同,到时定然得要分道扬镳。” 黑无常心中一喜,心想:哈,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快走快走。 白止瞄了一眼掩不住笑意的黑无常,了然地笑笑,不甚在意地继续说:“在某件事情上,我们或许可以互相帮助。” 小白一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下是要去偷西王母一件极为重要的宝物,而你们这是要去魑魅魍魉岛去拿取那传说中的还魂草,我们可以定个时间,到时候一块制造动静,让他们自乱阵脚。”他顿了顿,好心情地笑着。“这样,我们便都可以逃出生天了。” 黑无常虽然不想和他做什么劳资合作,但小白却是绝对此方法甚好。黑无常自是听小白的,也就只好撇了撇嘴,同意了。 三人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树林之中又详细订好计策,终于抱了抱拳,一人向东,两人向西。 与白止分开的两人却是并不急于求成,如今还未到亥时,而那魑魅魍魉岛出现的时间却是在子时左右,所以两人的时间极为充裕。 此处,是蓬莱仙岛西边的岱山。 青青葱葱的植被覆上陡峭的岱山,缕缕烟雾萦绕在山体的周围,衬得那岱山油然一股仙气。 而那岱山的尽头之处,却是一处断垣残壁,而正是那里,有一处微不可见的裂痕。依照这痕迹还看,必是这千年以来锲而不舍的相撞而产生的。 而那断垣残壁的山石旁边,却伫立着一群蓬莱仙童。他们各个穿着青衣长褂,腰际挂着长剑,神色肃穆严谨,好似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便要拔刀相向。 隐藏于灌木丛总的黑白无常对视一眼,最终点了点头,从法袋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香,将*香均匀涂抹在了周围的草木之上。 这*香无色无味,便是再怎么精通于医理或是毒术,也极难发觉,更别说这些不过修行了千年不到的仙童了。 而黑白无常早已吃下了清明之前给他们的解药,根本就不用担心那*香的侵袭。 而如今,他们两人不过只需要静心等待那*香起作用,等待子夜的到来。 * 而另一边,那刚刚与黑白无常分开了的白止却悄悄潜入了那载歌载舞、高谈阔论的上仙之中。 他此刻的模样已经不是刚刚那样,他现今的容貌只能算是清秀,一身褐色锦衣,混入仙家之间,并不出彩。 他刚刚不过是施法弄晕了一个落单的小上仙,便这般简简单单地混了进来。这不知是要感谢今日是西王母的生辰,过于热闹,还是要感谢今日是魑魅魍魉岛的相融之日,一半的仙童已然被分派出去,亦或是要感谢这西王母不喜收徒,所收徒弟,包括下人小厮林林总总加起来依旧不过百人。 他的神色哪有刚刚散漫迷茫的柔情,一波冰冷沉静的秋水如同化不开的坚冰一般牢牢刻入那双眼眸。 他望向那大殿之中被众仙家包围着的西王母,却是并无一丝敬意。他眼神凉凉地扫视过整个大殿,眼神掠过的地方不禁生出一丝妖异的寒意。 众仙家不禁浑身突生颤栗之感,好似被十月冰霜封住了脉门。 然而,却在下一刻,这丝诡异到极致,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却如同从未有过一般瞬息消失。 众仙家擦了擦脑门的冷汗,心里嘲笑自己难道是身体不舒服了? 所有上仙,皆没有把这个插曲当做一回事。 而那事态的始俑者,却安然跪坐在圆桌之前,安安闲闲地品着仙酒。神情自然地如同一幅画,就好似,他确实只是来品一品那百年难得一闻的琼浆露。 蓬莱仙岛之上,仙音萦绕耳畔,仙气充盈月夜。 清凉的月夜,注定无法平静。 第14章 第十三章 蓬莱仙岛,岱山。 月夜寂寞如雪,但渺渺烟雾却散在这无尽的黑夜之中。 一群青衣仙童伫立在这月色之下,隐隐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领头的一位,额头中央有一颗朱红的痣,他的修为是十几人中最高的一位,自然感觉到了周围与众不同的气息。他警觉地踏出一步,拔出腰际长剑,冰冷的长剑在月夜下反射出一丝耀眼的白光,剑身如同有灵气一般低吟。 他的动作立刻提醒了其他的同伴,他们一个个迅疾拔出长剑,快速围成一个半弧形的防护罩,四处张望,神色中皆带着一丝的警惕。 然而,即便他们反应过来将有事发生,却也已经晚了一步。 那事先散开,已经吸附在树木之上,或被他们吸入口鼻的*香终是发挥了效用。 一声闷哼,一人已经双脚发软直直躺下,年幼的青衣仙童挣扎着恢复自己仅有的神智,却是最终还是败在了嗜睡的*之下。 在他周身的两人皆是一惊,却是以为他是受到了敌方的攻击,一时慌成一团,他们刚刚可是一点都没有发觉来人的动作啊!若是此人有这般的好身手,那么到底是有多么厉害? 领头的仙童是十几人中最为年长的一人,也是他最快冷静下来,他对着身旁的同伴发号施令:“大家全部冷静下来,敌人还未现身,切忌自乱阵脚,免得中了敌人的诡计!”他眉间也带着一丝焦急,虽然表面表现得游刃有余,但哪逃得出黑白无常老辣的目光。 他们两人皆是心想:志在必得。 果不其然,那仙童刚刚喊出这句话,就又是一仙童应声倒下。一时间,气氛中夹杂着一丝怀疑胆怯。 已经有仙童开始慌乱起来,他虽然脚下依旧时刻变换着阵法,但已经陷入了一种迷茫的怪圈。有时候,看得见摸得着的杀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同毒.药.一般渐入骨髓的不可掌控感。 仙童到底不过千年不到的修为,而又从未离开蓬莱仙岛半步,自然如同刚刚新生的婴儿一般单纯天真,他们的见识不多,自然不懂此刻这奇诡的情况到底是何情况。 一长相幼.齿.的仙童颤抖着稚嫩的声音问:“五师兄,难道是魑魅魍魉岛跑出的魑魅出来害人了?” 被唤作五师兄的那人便是之前最为年长之人,他回头瞪了一眼那仙童,道:“不要随意瞎猜,混淆视听!这魑魅魍魉岛每年都会经过蓬莱仙岛,从未发生大事,这次定然也不是魑魅霍乱,况且,这魑魅魍魉岛还有一会才会到来!” 他的声音凌厉,有意稳住士气,他已经隐隐察觉不对。 如同茅塞顿开一般,他手扬长剑,喝道:“大家排成新河图!我怀疑有外人侵入了蓬莱仙岛!大家打起精神,绝对不可让贼人有机可乘!” 他点到即止,大家却也反应过来,迅速变换步伐,步伐看起来虚浮无序,但若是细看,却是粗中有细,大有玄妙之处。 仙童已然恢复常态,却依旧止不住这如同瘟疫一般恐惧的传播。 已有一半仙童倒下。 这是一场意志上的攻防战。 一仙童提出:“五师兄,不如寻求救援吧……” 但话未说话,就已经被打断。“不行,今日西王母大寿,众上仙前来祝寿,切不可叨扰。” 他心中也是恨极,这贼人当真诡计多端,故意选这一日必定是早有准备。若是如此…… 他双目遥遥望向北方,盯着那处绚烂灯火咬牙切齿。若是今日被破阵法,那么受罚必定是躲不过了。 倏然间,一声呜咽之声随风而起。那是魑魅魍魉岛到来的预兆,那呜咽之声是那围困在那岛上,永生永世无法得到自由的魑魅魍魉所吟唱的哀痛之歌。 没人知道这魑魅魍魉岛是如何形成的,也没有人知道那困倦在岛上的魑魅魍魉到底是因何原因。久了,长了,岁月的长河流淌得长久了,便也就无人可知了。 当然,现今也并没有人想要知道这一切的起源。 仙童一时之间面临双重压力,皎洁的明月挂在高空之中,一片乌云飘来,将那皎月掩藏起来。而那魑魅魍魉岛上那刺骨的寒冷却是越发清晰。 躲在灌木丛中的黑无常一时寒气钻入脚底,直达心底。他忍不住一个瑟缩,却被小白抓住了手臂。 黑无常微微一愣,望着那在黑夜中只能看清淡淡轮廓的修长手指,痴痴地无声笑了起来。 小白压低声音,清冷的声音在这寒气中当真应景。“等到魑魅魍魉岛一抵达,我们就冲出去,想来,到时候那*香的效用定然全数发作。” 他说的笃定,黑无常轻轻“嗯”了一声。这个时候,只要将一切交给小白就好了,就如同以前的日子里一样,那一次次的战斗中一样。他习惯了,却也是正是因为习惯,让他可以全身心地投入纯粹的战斗,因为他知道,在他的身后,总有一个人可以帮他铲除一切的危险。 为首的青衣仙童警觉性极高,他大喝一声,“何人在此?!” 他剑走偏锋,纵身一跃,对着那灌木丛全力刺去。“新河图!”他发号施令,却不想那本来应该出现的剑气却并未出现,他心生不妙之感,余光向后瞟去,哪有一个人? 他瞳孔微缩,心头乱跳。 难道,这次,他竟然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他咬牙,肃然握紧手中剑柄,快速变换角度,向后跳了几步。他警惕地巡视周围,可除了白茫茫的一片烟雾,能看到的也只有树木的大致轮廓,以及丛林中传来的悉悉索索的轻微声响。 他一阵头晕目眩,向后踉跄了几步,他立刻剑头向下,刺入土地之中,支撑起自己的沉重疲惫的身体。 他暗道一声:不好,是迷药! 他恨极,对自己没有及时发现而懊恼,致使自己如今如此受制于人。 早已等不及的黑白无常眼看眼前的这最后一位青衣仙童也快支撑不住,也不再等待。他们互相对看了一眼,随后默契地点了点头。 两人从灌木丛中掠出,纵身向那魑魅魍魉岛上跑去。 两人无法在此施法而向西王母暴露行径,只好用这般原始的方式——奔跑。 黑白无常跑得迅疾,如同两道黑暗中的闪电,身体轻盈有力。 那青衣仙童眼睛精准地捕捉到那两道身影,拼尽全力施法阻止。他掷出长剑,长剑如同出鞘的飞箭一般紧随着那行动中的声影。 小白心中暗道不好,转过身来便准备硬挡下来。黑无常瞳孔微怔,飞速旋转身子,单手勾过小白修长有力的肩膀,将之往自己胸口一带,另一只手臂却有力强势地断截了那剑的汹涌势头。 黑无常眼中冰冷一片,如同极冬寒潮来临一般阴森,望向那青衣仙童的眼眸之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愤怒。 青衣仙童不知为何身体一震,随即便双脚无力倒下,他趴在湿润的土地之上,挣扎着抬起头,不甘心地望着那两道身影的轮廓隐入那无尽烈阳通红般的黑暗。他奋力从自己的衣袖中拿出一件法器,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按下了那法器的凹槽。 下一刻,一道火光从法器中喷泄而出,它直冲云霄,于那月夜之中绽放着它夺目的光辉。 一时间,天地失去了颜色。 然而,下一瞬,世间却又陷入了黑暗,就好似那耀眼的光辉不过是过眼云烟。 * 宴会开得热闹,但终有离别时。 各路神仙皆喝得找不着东南西北,微醺的脸颊上带着酒汉特有的迷离,一个劲地在那表达留恋之意。 掌管仙界花草的熏蕴上仙萎靡地挂在友人穆眺仙君的红衣之上,对着西王母娘娘出言不逊。“西王母娘娘,今夜是您……嗝,诶?多少年寿辰来着?您老实在是太大年岁啦,晚辈都记不住 啦。”他笑嘻嘻地说着,眸中荡漾着春水一般的温柔,好似他是在和情人呓语,互诉衷情。 那大殿金銮座椅上的西王母一派雍容坐姿,眉间描绘着淡金色莲花花钿,狭长的凤眼挑着,一股俯视众生的傲气浑然天成。然而,她看起来却不过双十年华,依旧年轻貌美,只是周身的气息却是卓然风华鼎鼎而立,那是久居高位的上位者才会拥有的特性。 她眉目本是清秀,但被那浓妆艳抹遮去了她原本自然的容貌。 她微微抬了抬眉,纤长的睫毛颤动,“穆眺仙君,本宫看那熏蕴已然醉了,你赶紧带他离开罢。”她的声音并不如她的气质一般给人一种专.制.绝对的感觉,反而带上了一丝温厚。 穆眺仙君早已嫌自己这老友在此给自己丢人现眼了,听到这话,立刻做了一揖,蹙着眉头将不老实挂在自己身上的熏蕴上仙打横抱起,像扛物品一样,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只是那熏蕴上仙却是死活都不老实,一直扒拉在对方身上耍赖说要继续喝酒,穆眺仙君懒得跟自己这个酒鬼老友逞口舌之能,一掌披在熏蕴上仙的后脑勺。熏蕴上仙的叫闹声急停,死死昏睡了过去。 穆眺仙君这才抱拳离开金仪殿,施法离开。 众仙君看完这闹剧,也不好意思再深更半夜打扰西王母娘娘的休息,便一个个脚底抹油跐溜溜得飞快。 刚刚热闹无比的金仪殿中一时寂寞似雪。 西王母娘娘面色平常,静静在那清冷的金仪殿中坐了一会。 身后的仙童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西王母娘娘,是否该回去休息了?”他态度恭敬,低眉顺目。 西王母娘娘掀起自己厚重的眼皮,面色上的冷硬微微化开了不少,她疏离地笑着,什么也不说,只是姿态优雅地起身。 不带一丝迷惘的,她走出了那一片狼藉的金仪殿。 月夜,依旧甚好。 第15章 第十四章 西王母娘娘回到自己的后院,洗漱完毕,正准备休息。 然而,下一刻,她不禁狐疑地瞥了眼身后依旧负手而立的仙童,冷声问:“为何还不出去?” 那仙童明显一愣,但下一刻,那略显稚嫩的清秀脸蛋上却扬起一丝甜甜的笑意:“今日是西王母娘娘生辰,徒弟想要亲自祝福您一声事事如意。” 西王母娘娘脸上的胭脂水粉早已褪去,一张清秀却又漂亮张扬的脸蛋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动容。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自己一贯的作风,“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学几套功法。”她的语气虽然严厉,但不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头顶两个发髻,一声青衣的仙童一愣,却立刻低下头,似是要掩饰自己的落寞与不被认可的委屈,静悄悄地推门而出,却又十分细致的关上了门。 西王母娘娘盯着那紧闭的房门半晌,最终喟叹一声,褪下鞋袜,睡下了。 而那之前还唯唯诺诺,一副关心姿态尽显的仙童却在出门的一刻嘴角扯出了一丝挑衅的笑意,他幽暗晦涩的眸光一闪,最终以仙童的模样跑向了金仪殿之后的格物阁。 那格物阁中,在这近千年的时光中一直默默地封印着一缕魂魄,一缕残缺了六魄的魂魄,也是他心心念念的傻姑娘。 他眼中升腾起熊熊的怒火,那是对自己无能的发泄,也是对那冷心冷情的棒打鸳鸯的西王母娘娘的怨恨。他不懂,凭什么西王母一声令下,便可以将那小小的生命摧毁,将之永远尘封在那黑暗的格物阁,永生永世无法重见天日。他更加无法理解,为何那生活的欢欢乐乐,没有一丝痛苦的小狐妖需要承受那肝脏寸断的痛苦,更不懂,为何一个小小的狐妖会是西王母坐下的那只出门历劫的坐骑越洮。 他的火,在这千年的时光中熊熊燃烧着,将他本来的医者仁心铸成了铁石心肠。想起他千年来所做的种种,他紧闭上双眼,他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怨自己一步步丢掉良心。他所怨所恨的不过是天地定律、因果规律。什么仙凡有别,他不信这个邪,不信这个命,他信的唯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人与仙,到底有何不同? 为何,只要种族不一,便不得善果?这个是什么破道理?他看得悲剧太多了,太杂了。多到绝望,杂到心碎。 但那又与他何干?他偏要与天斗,偏要与命争! 谁都无法拦住他往那绝境里钻……因为那是他选择的道路,他选择的——死理。 格物阁四周被重重封印包围保护,一道一道的屏障如同铜墙铁壁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月色正浓。 缕缕烟波在这月色下飘散得正是浓稠时。 白止轻轻低吟了一句莫名的咒语,一时间,那似乎连只蚂蚁都无法进入的格物阁屏障竟然慢慢撕裂开来一道小口子。 他手指戳进那细小的缝隙,那道透明的薄膜竟然就这般放大了数十倍。他没有犹豫,即刻侧身钻了进去。 狐族神医皆精通八卦变化之术,并且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境地,这也是为何他能自由进出这种难缠的屏障,并且躲过所有仙人的耳目,没有露出破绽。 他阴森森地扯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隐匿身影溜进了那荒无人烟的阁楼。 他要好好找找,那西王母娘娘到底把她的宝贝坐骑封印在了哪。 * 仙童何珏是西王母娘娘座下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徒弟。用年龄排,在六十三个弟子中他排三十九,用修为排,他在九十七个弟子中排四十一。在众多徒弟中,他算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小人物,当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夜,他和其他五位弟子收拾完一片狼藉的金仪殿,眼皮耷拉着打着哈气准备去洗漱休息。他揉着酸涩的眼睛,走了几步,却发觉自己似乎憋着一股尿意,便跟其他弟子打了个招呼,向金仪殿旁边不过几十步的茅厕跑去。 茅厕边幽暗中透着诡异,他正动手解着腰间束带,准备赶快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却听外头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何珏一个哆嗦,手没稳,甚至于连尿意都憋下去不少。 何珏虽然平凡,却又有点不平凡。准确来说,他是六十三个弟子里唯一一个好奇却又胆子又小的家伙。这回,他这毛病很正常的又犯了,他犹疑地向外头探了探头,随后抖索着双手系紧了自己的裤腰带,随后颤抖着双手推开茅厕门,蹑手蹑脚地循着那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颤着腿探去。 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何珏心中的恐惧无限被放大,但那好奇之意却也是愈来愈多。他的喉结上下“咕隆”了一声,随后伸出了一只脚,他躲在一颗古树身后,慢慢露出了半个脑袋。 他一看,立刻懵了。 诶,这不是西王母娘娘身边的何玖吗? 他立刻察觉不对,一边上前拿出塞在他嘴巴里的布条,一边赶紧大喊:“快来人啊!” 其他五位师兄弟立刻循声过来。 他们一看,也是立觉出了变故。 十三师兄作为他们之中最年长的,立刻说道:“今日蓬莱仙岛定是发生了大事,何珏你和十八弟赶紧去通知西王母娘娘这件事情,我在这里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到时再与你们会合。” 何珏立刻点头,跟着十八师兄掠去西王母娘娘的后院。 而在这里呆着的十三师兄却是又问那个脸色惨白的何玖,“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打晕了你,又扮作你的模样?”他想起今日在殿中看到的何玖,一时脸色阴暗起来,他竟然根本没有察觉到那不是何玖! 何玖呜咽着说得断断续续。“我也不知……我……我……今日刚刚上完茅房,正准备回来,却没想到有人却把我打晕了,我……我根本没看清楚那人的脸。”他涕泗横流,显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十三师兄蹙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而一旁在检查四周环境的其他两名仙童,却是从远方大喊:“师兄!素眺仙君在这里晕倒了!” 十三师兄整个人一震,他突然觉得此次真是坏了! 到底是谁,可以在众多仙家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而且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想起早先遇到的早早离席的所谓的素眺仙君,十三师兄一阵懊恼。他竟然但是还傻傻地问了声好,而且一点也没有发现不对。 而且,那人竟然可是在变成素眺仙君之后,立刻毫无痕迹的变成西王母娘娘身边的何玖,当真说明他的易容之术了得。并且,他又是用何方法在西王母娘娘的监视下随意动用法术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两个仙童一个将晕过去的素眺仙君背在背上,一个解开了捆绑住何玖的仙绳。紧接着,一个较为年长的仙童语气焦灼地开口。“师兄,你说那人扮成何玖的模样,莫不是要……” 他一跺脚,喊道:“糟了!” 他脚步腾飞,迅速朝西王母娘娘后院飞去。他们的西王母娘娘可是个嘴硬心软并且对自家人毫不设防的人!若是那人使用了什么阴谋诡计,让单纯的西王母娘娘如何应对!这消息简直是雪上加霜。 他心中焦躁,脚下愈加加快步伐。 身后各扛一个家伙的两个仙童也是一脸焦急,他们显然也是与那十三师兄想到了一处去了。 三人一直不停地加快步伐,连额头上都是汗水都没有在意。 * 而另一头,已经来到西王母娘娘后院并将整件事情告知于她的何珏两人却是站立在端坐在木桌边上的西王母娘娘两手边,静静等待西王母娘娘下达命令。 西王母娘娘此刻只不过披了一件长袍,一身淡紫的长袍散落在椅子边,整个人散发出茫然无助的感觉。 何珏偷偷打量了一下冷着脸思考着的西王母娘娘,也是心焦。 两个仙童看西王母娘娘已经端坐在那边不声不响好久了,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打扰她。正在他们纠结的时候,却听到外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西王母娘娘这才像是清醒过来,对着旁边两个仙童道:“走,跟本宫出去看看。” 他们三人刚刚从屋内走出,便看到十三师兄带着其他两个仙童走上前来,另外两个仙童的背上还背着两个人。三人看到西王母娘娘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十三师兄上前一步,半跪下来,拱手道:“西王母娘娘,徒弟发现何玖师弟与素眺仙君皆被弄晕在金仪殿周围的小树林,徒弟怀疑有人闯入蓬莱仙岛,至于缘由,还未查清,但徒弟认为定要搜查整个岛屿,将他找出来。” 西王母娘娘似乎怔愣了片刻。 十三师兄久久未听到西王母娘娘的回应,不禁狐疑地抬起了头,却看西王母娘娘眼眸之中在月色下倒映出不知名的愁思。 十三师兄心中生疑,开口。“西王母娘娘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也许吧。”西王母娘娘哀叹了一声,最终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语气坚决道:“随本宫去格物阁,势要抓住他!” 醒着的四人虽是不清楚西王母娘娘如此笃定那人就在格物阁,但本着一种天性使然,竟然皆是相信了西王母娘娘的话,他们正准备回应,却听“倏”的一声,然后整个天空都染上了一丝艳红。 西王母娘娘与六名仙童惊诧转身,望着岱山山头之上的信号。 何珏哆嗦着声音,“莫非,这闯入蓬莱仙岛的,不止一人?” 西王母娘娘也是没有想到今日会生这番变故,脸上的震惊不比其他人少,但她很快就平下心来,对着何珏吩咐道:“你赶紧去找六师兄,之后让他带领一些人去岱山查看发生了何事!同时,你去通知十师兄,让他带些人来格物阁!” 何珏赶紧应下,飞快地溜了。 西王母娘娘望着山头那处火红的光辉,又遥遥向那不远处的格物阁望去。 她按捺下心中的诡异的感觉,头也不回地向格物阁掠去,而其他几人也紧跟而上。 一切都在今夜夜色中开幕了。 第16章 第十五章 却说魑魅魍魉岛上,那已然登岛的黑白无常此时正喘着气躲在暗处。 黑无常全身都如同身处冰窑之中,自从上了岛之后,那体内本来似乎已经压制住的寒气就如同被打碎了瓶子一般喷涌而出,将他身体中那微弱的热气都消耗殆尽。 本就身体已经处于劣势,这个时候,却被那些个魑魅给缠上了,一个个都在寻找他们黑白无常的气息。 黑无常盯着那些石缝外狰狞可怖的魑魅,观察着他们的动静。 小白也是觉得全身冰冷,整张脸都已经冻到苍白,唇色都已经消褪了不少粉红,整个样子看起来倒是有股看淡生死的决然。 黑无常觉得他那个样子令人心痛,便扭头不再看他,只是牢牢紧盯那些魑魅的动静,以防生变。 只是两人的双手却时刻紧握,十指交叉,身体也紧密贴合在一起。 这个地方本来就小,只有两人贴合在一起才可以勉强躲在里边。一时间,整个洞穴之中,两人紧贴着取暖,连对方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黑无常觉着小白的身体从一开始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放松下来,整个人就如同一个傲然的豹子,僵硬着动也不动。 黑无常总觉得这个样子的小白奇怪,但也无法开口说些什么,只能心里盼望着那些魑魅寻完这一片地方,赶紧去其他地方。 两人就这么听着对方的呼气声好久。外边的魑魅好像总算不安于在这个地方寻找猎物了,转移了战场。 黑无常一喜,抱住小白就把他往外抛,而自己也紧随其上,跳了上去。 许是刚刚贴合的紧了,黑无常因为受伤而渗出的鲜血就这般蹭在了小白素白得发亮的衣衫之上,鲜艳的红色刺目得吓人。 黑无常脑中闪过一丝破碎且被迷雾般遮挡住的画面,鲜艳的红色,素白的衣衫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却立刻转瞬即逝,留给他一种怅然若失的情感。 他扔开心中莫名的酸涩,揉着微疼的脑袋说道:“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抱歉。” 小白却是因为这句话而紧紧蹙了蹙眉,对着一脸苦涩的黑无常问道:“没事,你的手怎么样了?” “好多了,现在鲜血也止住了。”黑无常无所谓的动了动左胳膊。 小白无言,却是握住了黑无常的手臂,脸色微暗。 黑无常发觉小白的力气用得微大,料想他许是担心他的伤口,便安抚性地傻笑了两下,对他说:“好了,快些去寻那还魂草吧,若是晚了,或许这岛就不知道飘去哪里了。” 小白点了点头,黑无常带着笑意将他往那山头走去。两人在这个地方尽量不使用法术,免得招惹到了魑魅,别到最后反而被那些数量繁多的魑魅困在了这里。 两人一边躲着魑魅的视线,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山上那片散发着迷人光圈的地方探去。 很快,一片浮着祖母绿光点的花圃便呈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明明周围鬼气充沛,却没有一个魑魅愿意上来。想起之前越来越稀少的魑魅群,黑白无常不禁心头涌起一股雀跃之意。 若是说此处便有那还魂草的话,那么一切便好解释了。 还魂草,虽然需要鬼气的浸养才能持续它的勃勃生机,但它那与生俱来的仙气却是对魑魅魍魉这种魔物有着致命的杀伤力,若是一个不察,便有可能会有灰飞烟灭的危险。是以,即便那些魑魅能感受到此处强盛到纯粹的鬼气,也没有一个魑魅敢于吃这罂粟一般的美味。 这是一片郁郁葱葱,五光十色的花圃,各色奇珍药材应有尽有,令人应接不暇。 眼前的繁华迷霎了黑白无常两人的眼,一时之间,他们谁也没有在意对方眼中的一丝迷茫以及逐渐消失的神采。 片刻之后,小白像着了魔一般向前迈去,而黑无常也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一般,低声闷哼了一声便随即倒地,好似陷入了沉睡。 一瞬间,花圃内恢复了原本的冷清。而那黑白无常两人就如同消失了一般隐入了那薄薄的烟雾之中,与那散发幽异之光的花圃融为一体,好似不分彼此一般。也许,他们是做起了或许长久或许短暂的美梦吧? * 清爽的春风吹动着湖泊边绿草如茵的草坪,细碎的娇红点缀着,鼓动着一只又一只曼妙翩飞的彩蝶。 不远处似传来一曲悠扬婉转的小调,或高或低,忽而缠绵悱恻,忽而哀伤悲痛,忽而又静谧平和,宛如一条轻薄如蝉丝的绸缎,拂过了绵延千里的河川平原。 似有迷茫的,一路踏在河边混着泥土气息的乡间小路上,小白直觉一切似曾相识。他举头,抬手遮住那耀眼无比的日光,眯着眼睛思考,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他是要往哪走,又是要往哪去?或者应该问,他是谁,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他平日里云淡风轻的嘴角上带上了一丝的无助,垂下头,委屈地蹙了蹙眉,然后歪过头注视着前方泥泞。 他嫌弃这片土地过于湿润,嫌弃自己白鞋上的泥土,嫌弃贴合在脚上那湿漉漉的鞋袜。 眼前道路蜿蜒曲折,朦胧中似乎可以看到那道路尽头的一个炊烟袅袅的小村落。 他踌躇了一会,最终狠下心无视那潮湿的土地向前迈去。 却不想,身后远远传来声呼喊,那声音熟悉得很,夹杂着一丝少年刚刚变声的粗哑。“易潭哥!骆易潭,你走那么快作甚!?” 他脚步微顿,缓缓回过了身。只见一个穿着大马褂的少年蓬头垢脸,背着一筐柴火,正满头大汗地向他这边跑来。 那个少年的面色红润,虽然满脸都是脏兮兮的,活像一直大黑猫,但那双灵动的眼神却是忽闪忽闪地,眸光间散发出一种机敏活泼的调皮样。 那人直直地冲上来,撞上了他宽厚的胸膛。不知为何,极为爱洁的他此时好像被下个定身咒一般,一点也不想将那个全身污迹,还散发出一股汗臭味的少年给推出去。 他根本没有细想,便脱口而出,口气中带着一丝的责备。“温默珏,不是说了不要独自上山的吗?你怎么又不听话?” 被唤作温默珏的少年有些委屈地退出他的怀抱,低着头解释。“可是不上山打柴的话,咱们家的花费根本就不够嘛……母亲身子又不好,再下去……” 骆易潭叹了一口气,伸出自己的手掌覆上少年夹杂着些许树叶的黑发,道:“易潭哥不是跟你说过,哥哥最近已经在金珂县衙门当捕快了吗?不差钱,你现在这个年纪应该多吃点肉,多读点书,你看你,天天跑到上山去砍柴能有什么出息?” 少年面色微红,显然也是明白自己这般做法不够好,但他却依旧还是不喜欢吃白饭。他是被丢弃在易潭哥家门口的孤儿,当时放着婴儿的篮子里只剩下一个名字——温默珏,听说当时自己如今的养父母一心软,便将自己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给收养了。温默珏深知自己已经受了他们很多照顾,怎可在家里困难地时候还不帮忙填补家用,这种厚脸皮的事情他可做不出,而且,他也是家中的一份子啊,如今国家动乱,百姓民不聊生,导致地方地区小镇多灾多难,他们家自然也过得不好,他能多赚点铜板维持下生计也是好的。 聪慧如骆易潭,他怎不知这小家伙的想法,他心中微微一动,最终也只好蹲下身来,无奈道:“好了,我抱你回家,你的脚都出水泡了。”他默默看了一眼温默珏已然破旧不堪的鞋子,又看了看自己完整无缺的白鞋,一时间,心中愤懑。 他作为家中独子,自是从小就被家里人寄予厚望。而作为养子的温默珏,便总是享受不到最好的,一般都是他自己用完之后不再用的衣服温默珏继续穿,他不再需要用的东西温默珏收着继续用,虽然由于他们家里穷,这样也是无可奈何,但骆易潭哪能不感受到父母的这细微的区别待遇,到底孩子还是自己的亲。 而温默珏虽然个性开朗,但到底也是个敏感多疑的孩子。骆易潭能感受得到这小家伙对于父母的忽视也是有些难过的。 骆易潭并不想批判他的父母,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对温默珏更好。或许也就是因为如此,小家伙自小就特黏他,若是说骆易潭是他的娘,是他的爹也不为过。 骆易潭拿下少年背上沉重的箩筐,背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同时单手将身形修长的少年轻松托了了起来,随即另一只手臂稳稳抱住了他的腰际。少年一脸开心的模样,将乌漆墨黑的小脸蹭进了骆易潭干净的灰布衣裳上。 骆易潭心中哑然失笑,心想自己这不穿白衣服的做法果然是最为正确的判断。 两人谈笑着向着那道路的尽头健步走去,笑得肆意的骆易潭早已忘了自己曾经有个白无常的身份,他唯一能明白过来的就是,他生于兴宇村,日后也将死于兴宇村,一生平平安安,生活也将一辈子风平浪静。 第17章 第十六章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往日的平淡时光竟然在一片火光杀戮之中随风飘散,不再有再给与他们一次的机会。 那年,温默珏刚刚满十八岁。家有小儿初长成,年岁已经二十有四的骆易潭心中的怅然落失比欣喜还多。家中如今只剩父亲、他与温默珏三人。母亲于三年前终于受不住疼痛缠身,最终含笑离世,当时她面容消瘦暗黄,头发已然半白,可见那病魔到底纠缠得她是多么痛苦。 去世之前,母亲甚为安详,她颤抖着她干枯的手指,紧握着骆易潭的手,面色竟然微微红润起来,但他明白,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母亲一个一个地嘱咐着他。“易潭啊,你从小聪慧机敏,倒是定要好好照顾爹爹和你的弟弟,娘亲是不能继续陪伴你了。” 当时的他怎么回答的呢?他已经不记得了,想来也只是应着吧。 母亲又说,这次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懊悔。“娘亲其实一直觉着对温默珏这个孩子不够好……”她没再说下去了,闭着嘴巴似是在享受人生中最后一段的平静,又像是在忏悔一生中的错事。 母亲走的时候很安详,骆易潭帮已经永远睡过去的母亲盖好被褥,拖着沉重的脚步出去了。他看到院落里,一个身形已经高大不少的修长少年郎哀伤地望着他。 他微张了下嘴巴,没说话。但那眼前的少年却是快步走上前,抱住了他,此时少年已经长到他的鼻子下边,这次姿势正好可以让他自己的下巴搁在骆易潭的肩膀上。 他手指微顿,最终也攀上了少年微显精壮肌理的背脊,紧紧握着,眼泪却湿了温默珏的后背。那个时候,温默珏没有哭,想来应该是把所有的痛苦统统咽进了肚子里,就像将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地、缓慢而又决然地在胸口上划开一道又一道长而深的伤痕。这种伤痕,愈合速度极为缓慢,比如今痛哭出来更难以治愈。 不过三年时光,那些时间还不够抚平一丝的悲伤,然而一批马贼却不知为何竟然闯入了他们这小小一隅的兴宇村,无差别地大肆屠杀,一瞬间,刀光剑影,血色染满了贫瘠的土地,渗入土里。这单方面的虐杀持续了不过几个时辰,一个小小的、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落便已灭亡。 只是,若是一座城池倾覆,那么还会有人记得这个富有历史意味的事件,但若是像兴宇村这般可有可无的小村落,却是一个人也不会在意。或许能这么说,即便在它依旧有着鲜活活力的时候,也没有一人可以记得它。能记住它的,只剩在那个村落生活过的人。 骆易潭从金珂县回到村落的时候,便是只看到满村的横躺在地面之上,死状绝望不甘的尸体。他们中的有些人不过是些老弱妇孺,但那些毫无人性的马贼,却是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骆易潭当时简直陷入了绝望,他踉跄着跑回自己的家中,脑中混沌着只剩下回家的想法,他甚至不敢去想,若是回到家中看到的是温默珏与父亲两人的尸体该如何是好。 果不其然,依旧是满地鲜血,横七竖八的尸体堆叠在一块,令人瘆得发慌。他的双脚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竟然一时不敢迈步进去,去看那可能会让他无力支撑的惨状。 他大吐着气,瞳孔缩收着,靠着门框支撑着自己如落叶一般脆弱,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一吹即落的身体。 “哥……”一声低哑的呼喊终于帮他拨开厚重迷茫的雾气,让他看清了周围的一切。他赶紧上前,一种不言而喻的希望充满了他的胸腔。他跌跌撞撞地飞奔而去,最终看见了躺在血泊之中,好似只剩一口气,全身被捅了好几刀的温默珏。 他着急地上前半跪下来,将虚弱喘息的温默珏扶了起来。温默珏的伤口密密麻麻,最为显眼的是伤在他腰腹的刀口,鲜红的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他覆在腰腹上的粗糙的手掌。 骆易潭将他扶起来,一手握住他粗糙的手掌,颤着声音道:“走,哥带你去找大夫。” 谁知满身鲜血的人却是不安地挣扎了一下,“哥,去看爹怎么样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喃喃自语。“去看看爹怎么样了……”他神智早就已经不清,如今也不过是勉强保持着清醒。 骆易潭步子一顿,侧头望了望沾染血迹的苍白脸颊,咬着下唇,将他横抱起着走了,头也没有回。而他身后,那扇破旧的木门内,在刚刚温默珏躺着的地方的不过几步处的一口枯井旁,一具苍老的尸身永远的陷入了沉睡,与他的妻子一样,永远不会醒来。 骆易潭默默祈祷着,祈祷老天爷千万不要留他一个人独活。 若是当真如此,那么他的一生便也结束了。 骆易潭赶到金珂县的医馆的时候,店铺早已打烊,但好在骆易潭在金珂县任职,街坊邻居也算是认识他,而医馆的李老大夫也算是之前骆易潭帮忙过的一个人。李老大夫知恩图报,从被窝中钻出来,一点也没嫌麻烦,而是尽心尽力,没日没夜地挑灯治疗起那九死一生的少年。 橘黄的烛焰在深夜中跳动了几乎整夜,直到东方的一轮圆日逐渐从山丘下升起来,烛光才湮灭下去。只是,这场战斗却是依旧不到结束的时候。 李老大夫额上的汗渍渍的,冷汗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缓缓流淌,却在要脱离面颊的一瞬,由他一直守候在旁边的妻子给细心擦拭了去。 骆易潭站在一旁,却是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那么站着,在内心深处为身体无意识抽搐的英俊少年默默祈祷,祈祷他度过这一关,从那鬼门关快点回来。他的指甲深深压入了他的肌肤,无意识地磨刮着,将他的指腹刮到通红。他已经不能想象,没有那少年的他该何去何从。 李老大夫的一声喟叹将他从漂浮不定中拉扯回来,他迈开微麻的双脚,上前走到床边,蹲下身紧紧抓起温默珏的手,确定他已经脱离危险了才松了一口气。他如蒙大赦一般抬起僵硬着的头,真心实意地感激道:“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易潭无以为报,日后若是您有困难,定然舍命相助。” 李老大夫嘴唇上有些干燥,但看起来心情颇好,只是一个劲地摸着自己的白胡子,一边道:“珞捕快,这些不算什么,医者仁心,只要是病人,哪有不救的道理?你也好好休息,不要太过操劳。”他看出骆易潭对自己弟弟的关心,定是要等他醒来才会真正安心下来,如今也只好让他注意下自己的身子,不要累垮了,得不偿失。 骆易潭朝着李老大夫歉意地笑了笑,又低下头照料起那脸色依旧铁青苍白的少年。 李老大夫抚着胡子摇了摇头,哀叹一声,宽慰道:“你就好好照料你的弟弟吧,衙门那边老朽会帮你去说一声的,至于你兴宇村的惨事……”他顿了一下,沉痛着继续说:“节哀顺变,老朽会告知县太爷的,让他尽快缉拿那批马贼。” 李老大夫见骆易潭细心地帮少年掖好被褥,正准备再劝劝他自己好好休息一会,话刚要出口,却被身后的妻子拉着了衣角,他疑惑地回过头,却看自己的妻子正认真地对他摇了摇头。 李老大夫呆了一会,终是跟着妻子默默走出了医馆大门,告知县太爷昨夜之事了。 而在房内的骆易潭却似没有看见那两人出去一般,只是顺手帮床上单薄的少年打了一盆水,温柔而无言地擦拭着他瘦削的脸颊。窗外晨鸟鸣叫,吹散了昨夜的暴戾余温。屋外的天气甚好,日光暖洋洋地普照大地,温暖而又治愈,美好而又澄澈。带着暖意的春风静悄悄地偷着窗缝钻进室内,驱散了室内沉闷的污浊之气,消散了屋内腥臭刺鼻的血色。 骆易潭只是放纵了一日,第二日便整理好衣衫,与平日一般去了衙门。昔日的同伴各个一脸痛惜以及同情,几个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安慰些什么。 骆易潭淡淡地承受着他们的目光,态度与平日里一般毫无改变,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中的那种生根发芽的绝望之痛到底有多么令人撕心裂肺。但令他更加痛苦的是想到当自己那敏感重情的弟弟温默珏醒来的时候,心中的痛楚到底会多到多么难以计量,若是自己的弟弟坚强却同样脆弱的臂膀塌陷了,那么自己该如何对他? 打醒他,或是随他堕落,都不是他所希望预见的。 不过,为今应该做的,却是全身心投入到追查那批马贼的去向,让他们以命偿命。有人曾让他去另一队回收那些尸体,却被他拒绝了。他已经不想再看到那满村的惨状了,人,只有拔开刺入自己心中最深的那颗刺,才有可能再次站起来不是吗?那么,他所要做的,便是要将自己的那颗刺狠狠地拔出,再将之狠狠地碾碎。 但他还是做了一件事情,也是他唯一做的一件事情,不过也只是让那些衙门的兄弟好好安葬自己的父亲,将父亲与母亲好好的葬在一起。同伴认真地答应了。他微微扯了扯他无力的嘴角,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回头继续追查那批马贼的下落。 三日后,在他和小队同伴日以继日的追查中,他们总算找到了马贼的据点,他们在精密的策划之后,根据上头的吩咐,准备展开一场代表正义的杀戮。那一夜,在马贼庆祝又一场屠杀盛典的时候,骆易潭与他的同伴在他们毫无知觉的时候,事先悄悄在他们的酒水中加了蒙汗药。加了蒙汗药的酒水在马贼毫无节制的暴饮之中下肚,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骆易潭心中冷冷地笑了,心中暴孽的情绪滋染了他本就疯狂的内心,红了眼就冲进那堆马贼的中央,在马贼惊讶的目光中便毫不留情地大杀特杀。 同伴都是没有想到平日里冷冷静静、一直遵规守纪的骆易潭这次会不听指挥便提前冲了进去,他们因这个事情而震撼,但最让他们心惊的却是在那马贼中白衣沾染血色的某人竟然妖异得令人生出恶寒,那嘴角无意识挂着的冷笑就如同一只已然失去凡人温度的野兽。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骆易潭,就如同一直被禁锢着的猛兽强行拉开了铁链,进行它梦寐以求的杀伐,所追求的不是所谓的正义,只为追求那虐杀的快意。 同伴遍体生寒,一人也不敢上前与他并肩作战,而那骆易潭就如同冲破了身体的极限一般,竟然独自将这山寨杀了个血流成河。 同伴望着在那尸首之间满身鲜血的白衣男子,竟然觉得那人伟岸的身影高傲而又挺拔。 第18章 第十七章 当枪匹马屠杀马贼窝的事件一传十,十传百。 县令大人知道骆易潭未依照事前计划行事这件事情之后,将骆易潭狠狠地批评了一番,骆易潭乖乖受着,冷冷淡淡的脸上不带一丝愠怒,只是那般淡然的听着,就好似他听到的批评与他毫无关系。 县令大人虽然知道他之前就是这般的性子,却敏感察觉出他现在这般样子比日前的冷淡更为严重了。县令大人一时没了盛怒的感觉,倒是觉得如今这般骂他毫无意义,只好挥了挥手,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反思一番。 骆易潭心中微动,站起身来道过别,就往自己的新家走去。 新家是县令大人给他们兄弟俩准备的,是座废弃的小木屋,破破烂烂的,但好在还算防雨。他确实很感激县令大人为他所做的一切,以及金珂县全县人给予他们的温暖,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是生不出一丝的根,那根茎叶,已经在马贼屠村的一切全数斩断,而唯一的羁绊只剩下他年幼不过十八的弟弟。 他日前所梦想过的平平淡淡的日子断然不可能了,他也明白过来,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是没有什么安定可言的,天下未平,家又何所依? 他脚步不停,总算回到了这个新家。一进门,便看到李老大夫的夫人正站在方桌旁,从食盒中拿出今日的饭菜,虽然不过是一些青菜白菜,却足够他们温饱了。 骆易潭赶忙上前,帮李老大夫的夫人摆放碗筷。 李氏夫人笑着,鱼尾纹散开在眼眶周围。“今日,你家弟弟总算开口说话了。” 骆易潭一呆,心中也是一喜。他的弟弟在第三日便已经醒来,却是一句话也不和别人说,而他也是忙着收拾那群马贼,收拾完马贼后又是一些事后的处理,一直没顾上温默珏的情绪,如今想来,却是不对了。他暗恼,眉心蹙在了一块。 “你弟弟看来已经站起来了,你不用担心了。”李氏夫人宽慰着,又盖上食盒,拿在手中,离开前说道:“你家弟弟很坚强,很好。你什么都不用说,他会自己好起来的,那么,我就先行离开了,明日我再来拿用过的碗筷。”她说完,笑着帮他把大门阖上,提着食盒离开了。 骆易潭站在原地,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受了李家这么多的照顾,再这么下去,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他心中默默记下这份恩情,发誓一定要报他们一家的照顾之恩。 随后,他走入卧室,走向床边,却见本应该在床上躺着的少年却站在窗边,望着屋外的美景。他走进,那个少年立刻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眼中带着一丝的暖意,那一刻,骆易潭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长大了,好像他的内心变得更为强大了。 他走到他的旁边,抓起他温热的手掌,不满道:“你身子还没全好,怎么可以下床呢?” 少年却笑了,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已经好了,我再不起来,身上的肌肉都要被我消耗完了,我可是说过有朝一日一定要跟易潭哥一般厉害的。” 他默然,暗忖这小家伙记忆倒是挺好。他无奈,只好说:“好了,先吃饭吧。” “嗯,好!” 他回答得神采飞扬,却是让骆易潭的心深深被刺痛了一下。这小家伙,为何何时何地都不肯露出自己脆弱的模样呢? 两人没有聊起那些令人痛苦的往事,反而是开始聊起小时候的趣事,以及以后的展望。温默珏一直笑嘻嘻的,好似真的从那段痛苦的往事中抽离开来了。 那个夜晚,骆易潭跟温默珏又一次跟小时候一般抵足而眠。 夜晚,能让痛苦滋生。 虽然骆易潭一直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其实越是看起来淡然,心中越是在意,那种痛苦就如同河水一般泛滥开来,饶是他万般不愿,也是全身陷入了一种痛苦的深渊。 身边还睡着一个小家伙,虽然那人已经成年,但对于他来说,他还是他那记忆中的少年,所以,他只好抑制住自己的呜咽,任凭泪水划过脸颊。他只是想,让他好好发泄一下,然后明日便恢复原状。 却不想,身边的人却是没有睡着,而是感受到了他的悲伤。身边的少年动了一下,然后开始轻柔而笨拙地拍打着骆易潭的背部,却什么也不说。 被发现的那一刻,骆易潭是尴尬的,但在温默珏温柔的动作中,他的眼泪竟然就止不住了。他哭了挺久,才终于止住了眼泪。停下来的他觉得极为丢人,不禁全身僵硬起来。 身后的小家伙似乎在黑暗之中轻笑了一声,这让他更为羞愤了。能有比让一个孩子发现自己的脆弱更为悲惨的事吗?他无法,只好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但身后的人却是不肯放过他。 “嘿,易潭哥,没想到你是个爱哭鬼诶!”他的语气中略带兴奋。 骆易潭不懂小家伙怎么就突然兴奋起来,但作为大人的自尊却还是让他选择了装睡! 温默珏定然是知道了他此刻的想法,笑意更夸张了,握住骆易潭的肩膀想要将他的身体扳过来。 他的力气果真力大无穷,骆易潭一时不察竟然让他给得手了。 骆易潭羞愤万分,没想到自己多年塑造的完美形象竟然要被一个小孩子给打破了。他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却不想那人却伸手拭去了他脸颊上还未干涸的眼泪。 “易潭哥,不要悲伤了,你不是还有我么?我不会离开你的。”他的安慰有些笨拙,但语气却是极为坚决真诚。 骆易潭不禁恸容。他愣了好久,在黑暗中,他看不清温默珏的表情,但他能猜想到,那人的脸定然是严肃而决绝的。不知为何,他的胸口竟然溢满了一种不能言明的暖意,甜蜜而又温暖,如同潺潺春水,叮咚叮咚地直击他的心田。 他不禁笑了,抬手拍了拍少年柔顺的黑发,“好,我不悲伤了。” 少年开心地应了,支撑在两边的手臂突然收回力,无赖地趴在了骆易潭的身上。骆易潭受力,差点没将今日吃的饭喷出来。他推了推温默珏,无力道:“喂,你不要趴我身上啊。” “不要,我今日就特别想要趴你身上!”他耍赖,连腿都用上了。 骆易潭最终败下阵来,默认了他的无赖功力,认命地抱住他的腰,微微侧过身,闭上了眼睛。 少年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紧紧抱着他沉沉地睡去。 悲伤终会过去,不管是一个月,还是一年,只要身边有希望与温暖,便会让痛苦替代。 这之后在金珂县生活的日子也算平和,但很快,整个国家的战火便蔓延开来,蔓延到了这个国家的角落。国与国之间的拼抢,使得草寇如同雨后春笋般一个个窜了出来。不过两年,那京东地区的战火便以汹涌澎湃的气势,蔓延到了这小小的金珂县。 金珂县令被上头任命为暂时的边城守卫将领,守卫离金珂县不远的边界城门。上头来报,说援军将会在三月内到达,与他们的义军会和。 本就是个小小的金珂县,方圆不过百里,那所谓的义军也只不过是说的好听,他们哪有什么义 军,若是说义军也只能从捕快以及壮丁中挑选,强拉着上战场,为国家浴血奋战。 那一年夏季,温默珏终于二十,而骆易潭也已二十有六,将近三十而立之年。若是普通人家,早已定下姻亲,更有甚者,已然膝下儿女成群,但他们两人孤苦无依,也便也没有哪家好人家的父母愿意将他们的女儿嫁过来过苦日子。再者,即便有些贫苦人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骆易潭却是不愿的,要说原因他也说不上来,他只是觉得,如今他家里还有个弟弟还需照顾,多个女子就是添些麻烦,况且,他自己也并没有特别喜欢的姑娘,更主要的是,如今战事堪忧,谁能知道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携家带女的逃亡吗?或是丢下家人独自上战场吗? 呵,这样岂不是只是多了些许麻烦?而他骆易潭最怕的,麻烦算是其中之一。 如他所想,金珂县令公布告示,要求家里有年轻男子的人家全部来衙门登记名册,以备日后编制入军队。自然,他们衙门的捕快是首当其冲,而骆易潭的弟弟温默珏也是早已满了十八岁,虽然不是金珂县的人,但如今战事紧张,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保障。 骆易潭他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弟弟上战场,如今弟弟在本地学院教书挺好的,上战场就意味着死亡以及离别。他自是万般不愿的,但他一介布衣,哪有权利可以和上头的人争执。他虽然满腔的不愿,还是沉重地写下了自家弟弟温默珏的大名。 而那日晚上,温默珏却是满脸喜色,他一边吃着饭菜,一边问骆易潭:“易潭哥,今日我在学堂外边听说衙门正在登记家中有年轻男子的人家,哥你有帮我把名字写上去吗?” 骆易潭一听这件事情就是心中不快,闷声扒着白米饭冷眼看那眉飞色舞说得颇为兴奋的青年。心中默然想:这家伙都长得比自个高了,怎么还是这般的毫无想法?真当战争是小孩子过家家了? 他蹙眉,不理他。 温默珏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侧头一看,立刻意会,赶紧凑上脑袋,一手扶着脸颊,笑眯眯地道:“易潭哥,你难道不想我去?” 他继续扒饭,废话,真当战场很安全啊? 温默珏放下碗筷,硬朗的脸颊在烛光之中泛出一丝安闲的温柔。“哥,我自小力大无穷,又经常强身健体,一般的人伤不了我。”他顿了顿,浅浅笑着,“哥,你可不要觉得我是个庸腐的穷酸教书书生就瞧不起我呀。” 温默珏自然是说的玩笑话,但说者无意听者却不一定无意。骆易潭立时就开口解释。“我没这般想。”他一嗑,却是不知从何解释。 温默珏呵呵笑了起来,笑声不再是几年前的稚嫩,而是低哑粗犷的声线,与骆易潭那清朗干净的声线不同,他的声音更为低沉,而且更为淳厚有力。 骆易潭立时反应过来自己反应过激了,但即刻平静下来,对上温默珏略带笑意的目光,担忧地解释:“若是我们不慎败北,那么就是全部丧命黄泉。” 温默珏缓缓端坐起来,认真道:“我们不会失败的。” 骆易潭逆着摇曳的橘黄烛光紧盯着对方英挺的鼻梁,又微微抬头,注视着他坚毅的目光,心底深处油然而起一种难以抑制的震撼和惊讶,他终于发觉,原来,成长的并不是只有温默珏的身体,成长的还有他的内心。他的内心从小就比一般的孩子坚韧,甚至比有些成年人还懂得藏匿自己的弱小,而现如今,他似乎比以往的他多了一股浑然天成的洒脱肆意。 那飞扬的神采,有何人敢说他只不是一个不起眼边境的小人物?若是他,定然会用他的坚毅扛起那破碎的河山吧。毕竟,他每夜都会品读山河图志,每天都会搜刮城墙外头的消息。他当时觉得他或许只是小孩子对外界事物的好奇,如今看来,温默珏,真与自己不同。 他盯着那抹异彩,下了决心。“我们一定要好好的。” “好好的。”温默珏自信地回答。 第19章 第十八章 山河破碎,一曲铿锵行军路。 势扫草寇肝胆裂,多年沃土征战地。 兵甲批寒歇苍翼,红缨□□掷地深。 寥寥骑兵与日增,哪勘刀光血红染? 今生若得平安世,一生孤寂也淡然。 兵临池下,黑白血色俨然在。 一生一世,并肩作战情谊缠。 世人看不清人世间纷繁,他们记得人世间疾苦,却无法顿悟一生的贪嗔痴恨爱恶欲,世人皆是恍惚繁华悄然过往,然而那今生所拥有的七窍玲珑心却是染上了点滴黑气,最终落入轮回,前世今生化作烟雾随风飘逝。 骆易潭与温默珏一生过得可算苦闷,却依旧可以在苦难中前行,即便是惨遭命运开得玩笑也能坚持己心,笑对人生。他们纵横沙场整整二十多年,从一开始那边境小城的边防小兵,一步步打到管辖京城中原的将领。他们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拯救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用自己半生的孤独换回了半壁河山。 但人终有一死,当他们二人双鬓晕染苍白,当细细的皱纹偷偷爬上他们的眼角,当敌军将领的长剑穿过骆易潭的胸膛,当温默珏为救被围困的易潭哥而身中十几只铁箭时,他们壮丽波折的一生,终是画上了句点。 本来,他们应该不知不觉地离世,然后悄然无息地转世,从今往后,谁也不记得谁。但恰逢酆都城酆都大帝需求鬼差,他们两位作为人间立功的将领,被率先挽留。两人那个时候还并不知道鬼差到底是个什么差事,但一想到之后依旧会与对方在一起,便毫无犹豫地选择了留下。 原本,两人在酆都城生活得倒也快活。必要时候去凡间抓抓恶鬼,闲着的时候还可以在自个家中看个闲书,但随着两人职位的上升以及任务的难度增加,两人再次开始立足战场之上。只是这里,不与人间相似,那些魑魅魍魉,恶鬼魔物简直如同洪水猛兽一般,不仅长的狰狞恐怖,而且杀伤力也是可怕到无法比拟。 再后来,仙魔两界发生了天地无法撼动的剧烈碰撞。幽都作为仙魔两界唯一的交汇点,成了不可避免的牺牲品。 一场不知何处才会是结局的战争再次拉开了序幕。 战争前夜,温默珏神色冷硬地迈入了骆易潭的房门…… 骆易潭清冷的面容因为这不速之客而扬起了欢喜的笑容,但下一刻却觉得眼前一抹黑,一瞬间天昏地暗,时空如同扭曲了一般旋转了起来。 这奇诡的现象转瞬即逝,骆易潭惊骇地伫立在原地,眼前青山连绵,空气中氤氲着浓浓的湿气,而这条泥泞道路的尽头是一座隐约可现的小村庄。他伸出双手,却觉得这双手玉玉葱葱,虎口处那道绵长的疤痕不见了踪影。他整个人懵了,他怎么也不会忘记,在他成为鬼差之后,他曾经与温默珏一起抓捕一个修为高达三万年的老妖魔,那次战役,赢得勉强,而自己也因此差点失了右手。而如今,这双手,虽是有些老茧,却是连一丝刀痕的影子也没有见到。 他脑中竟然混沌一片,阻碍着他的思考。 “易潭哥!骆易潭,你走那么快作甚!?” 他浑身猛然一颤,心中警钟大作。 他现在到底在哪?他到底是谁?他又到底要去往何处?! 出声的少年不过十五出头的青葱模样,他一双浓眉精神抖擞,满是污迹的脸上有着一双灵气璀璨的双眸。那眸光震慑人心,袭击着骆易潭嗡懵的脑袋。 他本来混沌一片的脑海被打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一瞬清明之光从那指缝般狭窄的缝隙中照耀下来。 他徐徐转过身,眼中本来浑浊的污秽之气如今一扫而光。他想起来了,他如今正是去寻找还魂草的路上,他如今的身份是酆都城的白无常,他没有时间在这幻境中多待片刻,若不然,他们两人或许都将迷失在这幻境之中。 他细细思考着刚刚来到那片花圃的时候,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异像,又或是闻到了特别的气味。 那个时候,他们两人都只是寻找着还魂草的踪迹,走到花圃中央的时候,鼻腔似乎有闻到一股异香,那香味带着一丝甜腻,混杂着九幽泉水浸泡过的蔷薇的芬芳。 小白须臾片刻便想了个通透,这生长在极阴之地与极阳之地的*花不是摄魂扣还是什么? 摄魂扣,他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那是一种极难存活的*花,只有在极阴极阳之地方可存活,它唯有子时左右开花,且花期短暂,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濒临凋零。本来它若是不靠近蓬莱仙岛,这种花也没有开花的可能,但如今正好初五,天时地利皆合适,它所开的花也就极为茂盛繁美。 离开酆都城之前,清明也曾千叮嘱万吩咐他们一定要小心不要着了这种号称“魔花”的道,没想到他们却还是不够小心。 他暗自咬牙,心头莫明担心起黑无常来。那个木愣子,若是同他一般迷失在幻境之中,那可是如何是好?这种花,虽然不会致命,但若是一直被围困在它的环境之中,肉胎凡体自是被硬生生地消磨光生命,而即便他们这种不老不死的无常,也将永生永世被围困其中,无法逃脱这循环的命运。 本来他还不清楚摄魂扣到底会让人回忆起什么,现如今以他的经历来看,摄魂扣的幻境竟然是使中术之人回忆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也是最痛苦的时光。一生抑扬顿挫,反而让他人无法区分现实与回忆,直教人丧失判断力,将回忆当做现实,而将现实忘却。 只是,现如今,小白虽是知道了自己身处幻境之内,却是不知该如何挣脱幻境。他正思忖着出神,却听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易潭哥,你在想些什么?”眼前有只手掌晃动,小白一抬眼,看到的便是一脸迷茫的少年黑无常。 温默珏看易潭哥总算回过神来,才继续道:“易潭哥,你刚刚怎么了?怎么突然一脸严肃?”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温吞地退了两步,讨饶道:“哥,对不起,下次我再也不会出去了。可是如今母亲病重,若是我只是呆在家中,岂不是不孝?……” 小白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低着头委屈解释的温默珏,心中思考着:这家伙到底是黑无常本人呢,还是自己的梦境呢?若是幻觉,为何他给他的感觉如此熟悉,如此温暖? 低头望着眼前面容依旧稚嫩青葱的少年郎,他的皮肤虽然被阳光晒得黝黑,但肤质却是极好,在阳光下,那皮肤看起来吹弹可破。他些许黑发翘起来,看起来傻头傻脑的,又有些狼狈。 小白抿着嘴半蹲下身,双眼平视着眼前的少年,语气平稳,开口道:“温默珏,之前你问过我,若是你喜欢我,我可不可以和你在一起。”他的声音缥缈,但却带着一丝笃定。 而眼前的少年郎却如同被束缚住了一般,本来生动活泼的表情简直就如同一滩死水,浮不起一丝波澜。但小白却还是淡淡地开口,嘴角扯出一丝释怀的笑意。 “当时我惊慌失措,严词拒绝了你。我不曾想过这次的拒绝,竟会让我们分开了那么多年,我好不容易将你找回,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来你在我的心中已然这般重要。”他抬起五指分明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那张滑腻的脸颊,浅笑着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愿意。” 春风乍起,拂过不远处的湖面,涟漪渐渐散开,远处归家的候鸟高亢嘶鸣,娓娓道来缠绵悱恻的絮语,在青山环水处回旋飘荡。料峭春风越过十里山地,将铁血柔情散布,扬起一阵接着一阵的树叶婆娑。 紧接着,青山破败,湖泊流失,曲折山路、泥泞土地,在须臾间化为黯淡柔光,雾气朦胧间缓缓散开,遮盖住眼前青春飞扬却神色木然的少年,最终,那少年的身影也化开在了午夜的月色之中,与月光交融。 小白的眼前一黑,身处之地果然是之前所处的花圃之中,只是不知自己不受控制走到了哪儿,他稳下心神,四处观望了半刻,终在花丛中找到了那黑衣长衫却昏迷不醒的黑无常。 他赶忙上前,蹲下身将那黑衫男子扶起来,半搂在怀中,随即一手掏出衣裳之内的法袋,又从中拿出一瓶小型琉璃瓶,抵住黑无常的下唇,将一颗药丸倒出,抵在他的嘴边。他又腾出一只手,握住黑无常双颊,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一丝卡壳的,一颗赤红的药丸也便被黑无常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旋即,他也顾不上被不被魑魅发现了,直接动手施法,为他刺激药效。 周围的雾气散开了不少,黑无常之前受的伤也俨然痊愈,他全身战栗了一下,悠悠转醒。 黑无常身体依旧极为沉重,而睡意也是一阵阵的袭来。他刚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姑且算作是梦吧。在那个梦里,他似乎成为了那个曾经小白说过的叫做“温默珏”的人。 他倏然清醒过来,此时才发觉自己竟然躺在小白的怀中,一时心中生出一丝不自在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扶开小白搂住他腰际的手掌,手掌撑地站立起来。 小白并没有在意黑无常的反常动作,只是道:“刚刚我们定然是中了摄魂扣制造的幻境了,我猜想,那摄魂扣应该是将误入它们领地的外来者困入它们制造的幻境,让他们永远活在自己的回忆之中,或者说是温暖的回忆之中。” “温暖?”黑无常一听,眉头蹙起。 小白看出黑无常面色不对,不禁也心生疑惑,问道:“难道你的梦境与我的梦境并不相同?” “不清楚,你梦到了什么?”黑无常向前继续探查,却是已经屏住了呼吸。 小白紧随其后,同样封住了口鼻,“我梦到了我们的前世。”他顿了顿,解释道:“也就是你生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凡人。” 黑无常默默走在前边,却是没有停下脚步,而且也没有像之前一般牵起小白的手掌,只是那般向前走着。这次他静默了好久,才回了小白一句话。“原来是这样。”他又静默了一会,想起自己已然痊愈的伤势,扬起手掌摆了摆,低声道:“谢谢。” 小白看着那只在月色下扬起的手掌,淡然道:“不用。” 黑无常再无说其他,只是继续向前走着。 紧紧跟随着黑无常的小白看黑无常并没有任何对于自己身前的好奇,心中微微泛出一丝苦闷的酸涩,停下脚步,伸手想要抓住前边那人宽厚的手掌,却又强忍住了自己心头生出的想法,他的双眼中倒映出一身黑衣的宽广后背,不禁暗暗咬住了下唇。他晃荡着身子向前迈开了一步,这才继续稳步向前走去。 第20章 第十九章 两人信步走在这条蜿蜒曲折的小道上,周围是各色各异的花朵。 黑白无常已经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却是一点也没有遇到魑魅魍魉前来攻击,这不可说是不奇怪。 小白走在后头,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蹙着眉提问。“小黑,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我们走了这么久,竟然一个魑魅魍魉都没遇到,明明在我们刚入岛的时候,那些魑魅魍魉还紧跟不舍,你说会不会有什么异变?”他刚刚中了摄魂扣的幻境,自然是十分小心,生怕这岛上还会有相似特性的花草,若是他们再中迷境,可不一定像上次一样逃出生天了。 黑无常同样也感觉到了异常,但他显然如今心神不宁,一时心头没有那个闲心想得那般全面,现今,他根本一点也不想看到小白那张他看了千百万年的熟悉的面容。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他现在只想了解清楚那个摄魂扣是制造回忆,还是唤醒回忆。若是制造回忆,那就说明这是他心头的潜意识里头有过这样的想法,若是不然,那么更加有问题了,自己曾经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一个人?为何如今的他觉得他如此的陌生,甚至连他做的事情,他都理解不了了呢? 他大拇指与其他四指按上眉心,痛苦地按揉起来,蹙紧眉头敷衍着后边的小白。“也许有什么东西让魑魅魍魉他们接近不了吧。” 小白却是因为黑无常这一句无心之语潜心思忖起来,当真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你猜测的颇有道理,我倒是因为那摄魂扣而过于敏感了,或许真的如你所说,真的有什么东西让他们无法靠近,不过到底是什么呢?”小白陷入沉思,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黑无常的身边,又认真地打量起了周围的一切。 刚刚将单手放下,黑无常一睁开眼便看见了自己身侧一袭白衣胜雪、神情清朗却微带迷茫之色的某人。他一时间眼睛里只剩下了那个人,而周围的一切都好似失去了颜色。 小白低头沉吟,过了一会开口。“你说,会不会我们离这还魂草其实不远了?清明曾说,这还魂草带着世间最为精纯的仙气,或许就是这个让魑魅魍魉这些魔物无法随便靠近。” 小白说完,便抬眸对上黑无常的双眼,询问他的想法。 黑无常这才从恍惚中挣扎出来,掩饰着自己的走神,咧开嘴巴,“你说的极有道理。”他的嘴角微扬,但是嘴角却是僵硬到让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小白狐疑地盯了他一瞬,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只是提议道:“或许我们可以用仙气探查,毕竟即便魑魅魍魉知道我们的位置,也不一定愿意以身试险,而且依我看,这边的确很安全。” 黑无常没有异议,他一直知道的,小白从来都是聪慧的。 小白这才双手扬起,在半空之中化起术势,稀薄的月色笼罩在小白的身上,在黑夜之中光辉璀璨,光彩照人,本就卓然挺立的身姿更为坚韧挺拔,好似一座即便集千人之力也无法撼动的一座大山。 黑无常逆着光辉盯着他傲然挺立的纤细背影看了好一会,才移开自己不受控制追随那人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快要疯了。不是疯了就是痴了……若那梦境真是真的,知道一切事情始末的小白如今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哦,对了,之前小白还说过自己有了喜欢的女子。 妈的,怎么心头升出一股无名火?! 黑无常不爽的啧了一声,不再去想这些糟心事。 柔和的月光渐渐散开,萦绕在小白周身的光点消逝,一切骤然归于平静。小白缓缓睁开凤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平静如水的眸光涓涓流淌在眸间,于黑夜之中闪动着光。他微微张口,道:“离这里不远,我感受到了一丝极为强横的仙气,而且还有一丝蛮狠的魔气,定是还魂草无疑。”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但今日在这危机四伏的魑魅魍魉岛上,这种温柔的感觉却被黑无常敏感捕捉到了。 黑无常僵硬着脖子侧过目光,却看到一袭白衣的青年柔和的面容,想来那个青年是因为找寻到了还魂草的地点而感到欣喜了,也是因为抓住了一丝可以让他治愈的希望而感到放松。 他沉默着看了一会那面色清冷如常的小白,最终低低应了声。“嗯,走吧。” 黑无常率先伸出手掌,抓住了小白的手,随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应该往哪走?” “……”身边的小白静默了好久,黑无常偷偷低下眸子瞟了一眼身侧的青年,却见他的脸上毫无波动,只是怔愣住了的样子直直地盯着他们交握地手掌。黑无常心头一紧,突然觉得他那个样子,好似委屈得要流下眼泪一般,虽然他如今的模样依旧清清冷冷的。他的心头不知为何暖洋洋的,却是提醒道:“小白?走哪里?” 小白适才抬起眼眸,眼中带着一丝的迷惘,但是却是回答道:“继续往前走,不到片刻应该就能看到。” 黑无常点点头,回过头朝前走,手上紧紧握着小白修长温润的手掌,嘴角渐渐轻轻扬起。他突然觉得,若是可以一直和小白这般走着,自己疯了痴了也没有关系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他不想知道小白现在到底怎么想的,也不想知道自己的心头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明白,若是放开了小白的手,他会很不开心,就如同被蚂蚁咬上心头,一种酥麻难耐的疼痛。 也许那个梦境是真的,小白可能一直瞒着他这件重要的事情也是因为不想让他们的关系破裂,那么,既然如此,他便如小白所愿吧,在他清楚自己心中所想之前,一切如常就好,只要小白还陪在自己的身边,不离弃、不舍弃。 但愿,一直这般下去,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黑白无常走了片刻,果然来到一片山地之处。这一片山地,清冷得诡异,从某一段开始,那片花圃就如同断了弦一般悄然消逝,徒留赤.裸着光秃的山地,可谓是寸草不生。 两人都是一脸疑虑。 黑无常打量了一下周围,问道:“这里什么也没有,就是一片枯地,完全就不像是有可能生长还魂草的地方啊。” “但确实应该就在此地,我能感受到那独特的气息。或许这里并不是如我们看到的这般,或许这又是幻觉。”小白猜测。 “听闻魑魅魍魉岛处处都潜藏着危险,最可怕的就是魑魅魍魉岛上那不知何时何地就会触动的幻境,而且更可怕的是中了幻境也毫无知觉,因为那些*花的粉末是无色无味的。”黑无常松开紧抓着小白的手掌,走进这片山地中央。 “对,我们得要小心,说不定如今我们已经中了幻境了,只是却还不自知。”小白跟上,紧贴着黑无常的后背。 两人背对着对方,朝着不同的方位小心谨慎地四处勘察。 月色之下的风卷起尘土,在半空中打着转。 小白突然面色一凝,道:“糟了,或许是堕诀。” “堕诀?那又是什么*花?!”黑无常心头躁得很,一是因为自己没有事先发现反而又中了幻境,二是因为如今已经快接近寅时了,再不快点,或许他们就没有办法在魑魅魍魉岛离岛之前找到还魂草了。 小白的声音微低,但依旧是挡不住的清朗。“堕诀,大多时候它并不可怕,因为它并不会随意伤人,但在一种情况下,它们会发起攻击。” “什么情况?”黑无常烦透了,他们不就来拿一下还魂草嘛? “当它们判断外来者会阻碍它们的生存的时候,它们会基于自保而进行反击。” “嘿,我们招它们惹它们了?我们连看都没有看到它们吧,怎么可能伤害到它们?”黑无常生出一丝无奈,刚刚从心底深处躁起的火气消了不少。 小白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说:“为今之计,便是与它们好好沟通,看有什么办法解决了。” “也罢,除了这个办法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让我来会会它们。”黑无常微微并拢身子,食指向前一指,随后微微向上扬起指尖,指尖上带起淡淡的微光。他嘴中喃喃自语,缓慢将食指收回,放于鼻尖。 “以身为谋,以指为牢,若为灵智,且听我言。鼓书瑟然,妙可驱然,微微我愿,但可聆听。” 身体轻轻升起,黑无常双眸一瞪,目光如炬,竟是有着猛虎群起下山之势。 远处丛林瑟瑟作响,黑夜依旧寂静,却是连风声都带着些许的呜咽,颤抖着、求饶着。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声倏然响起,在这寂寞的黑夜中尤为清晰。 黑无常虎目骤然收紧,咧嘴一笑。小白应声向前迈开一步,拿出法宝袋中白色羽扇掩住口鼻,严阵以待。 第21章 第二十章 迷雾散去,一名头戴流苏步摇,额头上点着丹青藤蔓花钿的容貌姣好的青衫女子蜷缩着身子在黑白无常的眼前抖索着娇弱的身体,无助的双瞳微微紧缩,抽搐着流了满脸泪水。 黑无常一愣,许是没有想过自己的这个镇魂术威力竟然对她这么有效果,赶忙收了法力,撤了压入她内心深处的咒术。 精神受到强烈冲击的堕诀花灵总算好受了些,但依旧颤抖着身子,洁白的手掌无力地撑起身子,对着这两个外来者露出恐惧的表情。 太可怕了,这个黑衣男子太可怕了……她失神地想着,身子微微向后移开了一段距离。 堕诀花灵不过是近百年刚刚化形的小花灵,灵力远远低于黑无常,对于黑无常所施展的法术自是没有一丝抵挡之力,就这般承受了一遍这如同摘胆剜心的痛苦。 黑无常看她这般恐惧扭曲的表情,又想起这是他惹得祸,便不自觉地感到愧疚,声音不禁放柔了几分。“呃……堕诀?” 堕诀花灵警惕地望着接近她的黑衣男子,不动声色地又向后移开了一段距离。 黑无常更加愧疚了,心中有愧道:“堕诀花灵,不要这么警惕,我适才只是想让你现身,并未想过伤害你,刚刚一切都是误会。”黑无常心想,哪想过你不过是个花龄不过百年的小花灵啊…… 作孽啊。 堕诀花灵从未与外来者打过交道,虽然死去的娘亲有说外边来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她也不过是听说,从没见过,所以当时她看到有外来者闯入的时候,便决定吓吓这些外来者,让他们早日离开,却没有想到这些外来者一身好本事,自己反而着了他们的道。只是堕诀花灵从未涉世,还不了解人心叵测,黑无常这般示好,她便很容易地相信了。 她略带狐疑地打量了一眼眼前一黑一白的两人,一边好奇地望着,一边吸了吸鼻涕,顺便擦干了满脸的泪水。她颤声试探道:“真的?”虽说是试探,但其实她早已相信了大半,也好在今日她遇到的是黑白无常他们,否则她肯定要被那些居心不良的坏人给骗了去。 黑无常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子点头道:“真的,我们只是想拿一株还魂草,拿了就走。” 小白已然收回法器,冷冷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小花灵,轻轻哼了一声便移开了眸子。 堕诀花灵本来正在打量后边那个一袭白衣,长相清俊的男子,却不想那男子眼色这般冷漠,不禁一个冷颤,朝黑无常弱弱求救。 黑无常朝后看了会,却见小白侧着脸根本不看这里,他只好无奈地伸出手,将堕诀花灵从地上拉了起来。 堕诀花灵红了脸,羞涩地说:“谢谢。” “不用。”黑无常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只不过你可否把迷阵打开,放我们出去?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堕诀花灵这才想到刚刚这黑衣男子所说的话,赶忙摇了摇头。黑无常的脸顿时黑了。 堕诀花灵一个激灵,赶忙解释。“不是,我是说,这个还魂草对我们堕诀来说很重要的,不能让别人靠近,若是没有还魂草,我们堕诀就要被这里的魔气给侵蚀了。”她颤着声,显然对于黑无常的法术心有余悸。 身后好久没有开口的小白适才开口,声音冷漠,甚至比平日里还要冰冷一分。“我们不过只是去拿一株,你难道不相信我们?若是有心,我们根本不动吹灰之力便可以将你消灭,哪会在这里与你周旋?” 堕诀花灵一听,也觉得是这个理,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白衣男子对她似乎有着敌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懦弱地移开对着小白的目光,扑闪着灵动的大眼睛询问黑无常。她觉着眼前的黑衣男子比那个白衣男子似乎好说话多了,虽然一开始打伤了她,但之后他都挺温柔的。 黑无常有些无奈地对着小白使了一个眼色,小白似乎轻哼了一声,但并不再开口,也不释放那逼人的冷气。黑无常这才放下心来,对着小花灵道:“我们只会拿一株,不会对你们的生命造成伤害,相信我们,我们拿了就离开。” 堕诀花灵咬着下唇,歪着头思考了一会,终于开口道:“好吧,你们一定要遵守你们的诺言哦,我娘亲虽说外来者都会骗人,但是我准备相信你们。” 黑无常终于放下心来,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了。”他顿了顿,微笑着转过身,对着身后沉默着的小白道:“小白,走了。” 小白默默地注视过来,铁青着脸变扭地信步走近。 黑无常看到小白那个样子,不知为何心中渗出一丝欢喜。这么看来,小白或许对他也是特别的吧,否则怎么会因为自己就跟小花灵说了几句话,就变扭成这样呢? 只是……黑无常惨淡地扯了扯嘴角,转回目光直视前方。当年的小白会拒绝他,现今的小白却从来不主动说起之前的事,会不会他如今对他这般好只是所谓的兄弟之情呢?抑或是亲情?即便先不管小白如何想,现今的自己对小白的感情又到底是怎么样的呢?今生的自己已经跟前世的自己不同了吧……当年的自己愿意为了小白而死,若是如今的自己还愿意么?这种禁忌的爱恋是否该由自己斩断呢? 他一边这么想,却一边已经拽紧了小白的手掌。小白的手掌微微挣了挣,最终还是妥协地任由他牵引。 走在前方,跟着堕诀花灵的黑无常因为小白的小动作微微扯起嘴角。罢了,如今也挺好。 堕诀花灵早已撤开迷阵,还身先士卒引领他们来到了生长还魂草的山谷。 这个山谷简直就如同是人间仙境,魑魅魍魉岛普遍都是昏暗殷红的,但这个山谷却是空明几净,明明是深夜却是天幕透亮。可谓是世外桃源,如若仔细观察,竟然还能看到鱼鸟走兽,这真是怪景。 潺潺溪流之声在这片山谷中格外清晰,洗涤着这魑魅魍魉岛道不明的昏沉。青峰秀岭环绕在这山谷四周,隔绝了外头的一切。谷内,四季分明,统共不过百丈左右的小地方竟然分为四大季节,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让人感叹这造物者的巧匠天工。 堕诀花灵一边带领他们走得更深,一边介绍道:“这是还魂草与生俱来的仙气所带来的美景,我们这些在魑魅魍魉岛生长的花草从未见过这般的神奇。啊,再往前走一会就是还魂草生长的林子了。”她走路蹦蹦跳跳地,似乎是一种习惯。 黑白无常紧跟着她,两双眼睛却是根本无法脱离这美景的束缚。 “啊,别看,这美景是有摄魂的能力的,要是看了又要迷失在这边了!”堕诀花灵刚刚回头,便看到两人略有些着迷的姿态,不禁惊叫。她都忘记了,外来者是会受他们的幻境的蛊惑的。 黑白无常立刻回过神。黑无常微微苦笑,心想自己今日似乎已经着了三次道,这个魑魅魍魉岛可真是处处充满了幻境,让他们次次迷失……以他们的法力竟然还会迷失,别说其他人了。 由堕诀花灵的带领,他们两人总算找到了还魂草生长的那片山林。极地还魂草外形与普通的还魂草并无极大不同,只是那萦绕在绿色锯齿叶片周围的仙气却是无法令人无视,那浓厚浑然天成的仙气竟然能与完全与之相左的魔气相辅相成,真可谓是世间奇景了。 但现今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们多做感叹,黑无常立刻上前施法摘了一株还魂草。还魂草到手的时候,还魂草似是吸附住了黑无常的双手,随后又归于平静。还魂草本身依旧残留着巨大的仙气,只是这仙气流失的速度也是极快,黑白无常总算知道为何清明会让他们快速寻找人间极地的妖神了。 黑白无常赶忙告别堕诀仙灵,表示他们得要立刻离开。 堕诀仙灵显得十分不舍,她低下头,委屈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人陪我说说话,你们不可以多留几日吗?” 黑无常心中一暖,却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只好婉言拒绝。“实在不行,我们此行紧急,一定要离开了。” “好吧,那你们以后还会来吗?”堕诀仙灵显然已经把他们当做了朋友。 小白眉头一皱,催促道:“小黑,要快些走了,否则说不定魑魅魍魉岛要脱离蓬莱仙岛了。” 黑无常一听,只好无奈地对着堕诀仙灵道:“抱歉,我们真的得要离开了。” 堕诀仙灵也是明白他们此行重大,便也只好不再挽留,只是临行前对着他们招手道:“等我长大了,我就出来见你们。” 黑无常抿嘴一笑,道:“好,若是我还活着,我便带你见识一下我们幽都美景。” 此后,黑白无常不再多说,施法于半空滑行,速度飞快。 他们来时,是为了避免被西王母娘娘发现行踪,此时,他们需要的只是放手一搏,逃出蓬莱仙岛,便也不用再藏匿了。 堕诀仙灵伫立在原地,静默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一黑一白,温热的眼泪湿了眼眶。 “我们约好咯。”她喃喃,再次化成了一株堕诀,寂寞地迎风摇曳。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黑白无常有惊无险地在魑魅魍魉岛脱离蓬莱仙岛之前堪堪落地,还未等两人松一口气,十几柄飞剑从四周直击过来,冷硬的兵器在初晓的日光中透着冰凉的银色,兵器钉钉作响,无声滑过黑无常的左臂。 黑无常一个闪身,堪堪躲过,却也是微受了一点皮肉伤。 身侧的小白一边施法抵御长剑,一边分神问道:“没事吧!” 黑无常握住左臂,右掌上蹭上了殷红的鲜血,但并不算很多。“没事,小伤。”他声音骤停,身影倏然消失在小白的身后,一根银针叮地一声,失重落地,砸在草地上,悄然无息。 黑无常冰冷的眼眸如同残月的一缕光辉,这让周围伏击的蓬莱仙童脑门上深深出了一层薄汗,都是一阵后怕。他如同一座伟岸的高山一般矗立在小白的身前,黑衣长衫随风飘扬,竟是带着一丝肃穆之气。他的手上拿着一根暗沉的铁链,沉闷而又厚重,气息压抑而又沉重。 也就蓬莱仙童一个晃神的功夫,小白已然立于黑无常的后背,手上的羽扇仿佛锐利的宝剑,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两人都是极有默契地瞥了一眼对方的神色,便一个闪身破坏了仙童之前的阵型。 黑无常的铁链一个个地缴过对方的腰肢,灵活地将他凌空挑起,又重重地将他扔出老远。而小白也是脚步纹丝不乱,动作整齐划一,若是忽略那些执着长剑杀过来的一重又一重的人群,几乎就好似一曲英姿飒爽的扇舞。那神色淡然,视一切为虚无的表情堪称绝妙之境。两人配合融洽,恰似两只于空中肆意飞舞的黑白班蝶,时不时交换着自己的领地,畅快地翱翔天际。 仙童的阵法一次次的被击破,又一次次的重组,但每次重组过后,他们便更力不从心,可以说,他们早已在他们的武力值下失去了信心以及战斗意志。仙童的额前沁出了细密的冷汗,暗道这两个外来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数名仙童内,有一名较为年长者,他的心性也算颇好,在经历多次的碾压之后,依旧能保持气息平稳,不骄不躁。但即便如此,他那在黑白无常眼中不过尔尔的法术几乎上不来台面,更不用说拦住他们。 已经不用掩藏修为的两人根本就是毫无压力的碾压那些不过百年修为的小仙童,玩得不要太欢。 但两人也都明白,他们得要尽快逃离蓬莱仙岛,在西王母娘娘亲自来收拾他们之前。他们并未与西王母娘娘见过面,也未过过招,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她千万年的修为自是比他们这些半仙者高上不止一截。 如今,西王母娘娘应该是在抓那之前与他们同乘一船的白止兄台,虽不知那白止可以撑多久,抑或是他的目的到底是些什么,但如今他们算是拥有相似利益的同盟者。而他们所要做的,也不过是把这岱山之处搅得天昏地暗,帮助白止趁乱逃离。 六师兄心中苦不堪言,却还是只得硬着头皮上。他已经看出来了,他们这些人即便是全部一起围攻这两个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必须要找救兵……嗯,也许也不一定打得过他们。说到这里,六师兄更是暗自叫苦,今日到底是糟了什么事,怎么一边格物阁被盗,一边岱山危机呢?! 还要不要让他好好睡觉……其实他是想说,反正那些弟兄们只是昏倒了,这岱山也没有受到什么破坏,让他们走了不也得了……还让他们这些弟兄来受什么苦?啊哟,他这苦命的弟兄啊。 但想是这么想,西王母娘娘的命令还是需要好好地履行的。他眼下觉得只要不要攻击的太过,眼前的两人似乎也并没有伤他们性命的打算。 他的贼算盘打得挺精,可惜就是有仙童不上道。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仙童磨刀霍霍,便飞身上前,但是小白正在与三名仙童周旋,一时不察,竟是让那小仙童深深扎了一剑,那一剑说来也好巧不巧,竟然就这般扎入了小白的右腹,一时间,鲜血汩汩直流,浸染了小白那不带一丝杂质的白衣,刺目到扎人。仙童手指冰冷的颤抖,显然也没有想过自己真的可以得手。他赶忙将长剑拔出,小白无力倒地,伤口中的鲜血四溅,流得更快了。 黑无常立刻红了眼,心头戾气横生,竟然生出一种将此地的一切生吞活剥的*。 “你竟敢伤他!”声音阴冷刺骨,黑无常一个闪身,便单手甩出铁链,将那始作俑者紧紧缠了一圈又一圈,力气用得颇大,他这一刻,竟是想把这个仙童生生绞死!他双目赤红,凶狠地瞪着那个苦命挣扎,早已气息不稳的仙童。 周围的仙童早已被这黑衣男子的戾气击退,脚底被紧紧禁锢在地面之上,手与长剑也好似由浆糊黏在一起,无力刺出。六师兄心中惊骇,心底翻起惊涛骇浪。 这黑衣男子……简直战斗力邪魅酷炫拽到没小伙伴啊! “小黑,莫要伤他……”小白的声音适时响起,虚弱清冷的声音似是一碗安神汤,瞬间抚平了黑无常那滔天骇浪的杀意。 他立马将那奄奄一息的仙童掷出,转身就半跪在地,将瘫在地上的小白扶起,旁若无人,满目愁容地紧张问道:“你的伤可还好,你觉得怎么样,难受吗,痛吗,要不要回去找清明替你疗伤?”他关心则乱,竟是忘了自己也算是半个大夫,虽然医术有待考量。 小白伤口流着血,哪有力气回答他那么多问题,苍白的脸颊上带着些许的责怪,只说:“先别管我的伤,赶紧去和白止会合,若是没等到他,说不定他也遇到困难了,我们得帮他。” 黑无常一脸不赞同,道:“现在还管那个家伙作甚,治疗你要紧!”本来就看白止不爽的某人对白止的印象愈加不好了。白止算个什么东西,哪有他的小白重要,他就是一个无光紧要的,再说那人那么狡黠,哪会没有办法逃出去?即便是清明的朋友他也懒得管呢! 黑无常小肚鸡肠地想到,却不深究自己这般讨厌此人的原因。 他到现在还是觉得,白止那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获得了小白的好感定是因为小白“天真善良”被他的诡计欺骗了去。要知道,虽然小白机智聪慧,但奈何黑无常护短情深,竟是将小白小看了去。 他酸气冒泡,嘴角冷硬道:“管他死活,我带你离岛。” 小白不置可否,握住黑无常的肩膀,蹙着眉虚弱道:“切不可这般说,此人毕竟是清明朋友。” 小白虽不知为何黑无常是因何原因而不喜白止,但诚如他所说,白止是清明的朋友,他不想让黑无常因此事而与清明产生芥蒂。毕竟,黑无常喜欢了清明那么久…… 黑无常哪里知道小白心中所想,他大大地叹了口气,略有些气恼道:“罢了。”他伸手将小白用力扶起,半搂如怀中,冷着脸对着周围围观好久的仙童们喝道:“若不让开,别怪我不手下留情。” 他平日里略显傻气的眼眸此刻却是锐利的如同雄狮,狠狠地瞪视了一圈。 六师兄本来看那黑衣男子似乎是要残杀自己的兄弟,一时也是血气上涌,正想拼个鱼死网破,却不想那白衣男子不过一席话便可以消了那黑衣男子一身戾气,不由疑惑地打量了一番那两人。不审视还好,一审视差点没吓出他的胆子,这两个人是不是过于亲密了?若不是两人皆是男子,他都要怀疑他们有一腿了……咦?他是不是参透了一些什么? 他顿时嘴角一抽,脑子一时滞塞。好在他接受能力够强够硬,不过半会便冷静下来,对着仙童们道:“大家退到一旁,莫要轻举妄动!” 仙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是一脸晦涩,却还是依六师兄所言退居一旁。 黑无常本是半搂着小白的,但看小白走路似是有些疲惫,便眼睛都不眨地将小白横空抱起,一手环住小白的肩膀,一手撑住那人修长紧致的小腿。小白略微挣扎,却被黑无常喝住:“别动。” 小白身体一僵,本就苍白的脸颊愈加苍白,他暗自咬牙,最终随他去了,双手也极为配合地搂住了黑无常壮实的脖颈,但脸颊却是深深地埋入了黑无常的胸口。 黑无常自从得到还魂草之后,心中积郁的寒气消散不少,身体素质也回到了最为强盛的时期,如今勉强能够支撑一段时间,但只是不知这段时间能撑到何时。他脚步沉重地走出众蓬莱仙童的注目之中,一步又一步,走得坚定而又温柔。坚定,在于心境;而温柔,对于小白。 待到二人的身影渐渐没入岱山之中,仙童中才有人尴尬问道:“六师兄,为何要放他们走?” 六师兄早已想好措辞,对着那仙童正义凛然道:“那两人本事极高,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不如先将昏迷的弟兄带回蓬莱玉琼殿,再禀告西王母娘娘,我之前听闻他们二人说要去找一名叫做白止的人,我猜想,或许就是那位格物阁的盗贼,与其我们再次拼个你死我话,还不如与西王母娘娘他们会合,有了西王母娘娘的法力,害怕到时候不将他们一网打尽?” 仙童皆是一片了然之色,对着机智多谋、法力高强的六师兄更为崇拜了。 六师兄毫无心虚感地接受了他们崇拜的目光,潇洒一笑,道:“那么,我们便先回玉琼殿吧。” 他的青衫于从岱山脚下升起的旭阳之中泛出灼灼菁华,显出潇洒肆意之感,微扬的嘴角温润如玉,却又带着一丝无人察觉的狡黠诡奇。 无人察觉,也无人可以发觉,那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六师兄那外表之外的一颗八卦的心:哎呦喂,总算见识到真正的断袖了,长见识长见识了!不过那名叫白止的又是谁?两人的朋友?抑或者是插足者?! 风度翩翩,专门喜爱做表面功夫的六师兄心头一震,立时撒开腿往玉琼殿飞去。他可不是要早日去抓那两个人呢,他只是要去好好观一观始末!八卦可真是个陶冶情操,增加情趣的日常趣事。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黑无常抱着小白落于那之前登岛之时降落的小树林,此时日光已然耀眼照地,淡淡斑驳的日光透过树叶之中的缝隙细细密密地照射在他们的身上。 黑无常本是准备继续抱着小白走到那片石滩后再等白止寻来的,却看小白一把扯住自己的衣襟,头埋在胸口,但耳朵上的红晕却是暴露他此刻的羞涩。 黑无常又开始止不住的坏心眼,明知故问道:“怎么了?哪里疼?”他早已在飞行之时帮他施了救治术,虽然耗费了他不少的精力,但他当时倒是没有一点感觉,他只是心里想着,小白绝不应该再留下一个伤痕,便多用了一些法力。 小白在一开始还不愿意,但黑无常说了他要掉下去了之后,便身体微僵,随后才缓缓放松,但也就没有再拦他,只是却也微微施法,却不是先行治疗自己,而是黑无常受了轻伤的左臂,黑无常微微一顿,心头卷起滔天巨浪,心情沉重异常,等到黑无常的愈合,他才开始施法治愈自己,虽然救治术的效用没有黑无常的好,但却也是与黑无常施的救治术相辅相成,节省了黑无常不少的精力。但即便如此,黑无常如今却也是面色微有苍白,显然施法过度。 小白闷声道:“放我下来。”声音虽是平常的清冷,却还是有不着痕迹的羞赧。 黑无常心头嘿嘿一笑,故作吃惊道:“那怎么行?你可是还有余伤在身!” “好多了。”小白的手指微微用力,暗自咬牙,却还是硬撑着硬端着不甚在意的淡漠样子。 猜想小白应该快要绷不住那淡漠清朗的俊脸了,黑无常便也决定好心放过他,但还是装作犹豫的样子,迟疑道:“那好吧,你自个可要小心点。”说完,他便半跪在地面,轻柔将右手放开,小白赶紧神色自然地站起身来。 黑无常半跪在地上欣赏了一会小白独自整理衣衫的动作,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暗骂自己又忍不住欺负小白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谁让小白这么让他有凌.虐.欲。 他半抬着目光哀叹了一声,为自己的这个坏毛病自责了一小会,很快便将这罪恶感抛到脑后了。 小白整理好衣襟,终又恢复宠辱不惊的淡漠。他回过头,道:“走吧,等到白止兄台便离开这里。”说完,便施法隐匿住身形,施施然向前走。 黑无常搓了搓头,终是不再说些什么,举步施法跟了上去。 * 天幕初晓,透过格物阁的纸窗,点点日光洒落在沉闷的屋内。 白止不知何时已然撤去变形的假面皮,早已恢复了本来样貌,只是那双澄澈的桃花眼却是带着一丝的焦躁,甚至连他整洁的素衣都隐隐起了褶皱,衣襟口略微散开,淡墨色的里衣隐约可以看到它的衣边。 此时的他,蛰伏在边门的回廊中,此处周围并没有窗户,是一条周围密封的走廊,连一丝日光都照射不进。他整个人都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快要搜查到这里的某位蓬莱仙童。 那位仙童此时也是小心翼翼,但却还是没有发现自己已然成了白止的猎物,依旧蹑手蹑脚地往里头走。不过还差一步距离,仙童正觉得前边回廊中似乎有人,正准备快步上前探察,脑袋却先行混沌起来,身体无力地瘫软下来,失去意识。 白止及时将那个仙童抱住,将他安放在他原来的位置,下一刻却又立马拐入了另一侧的回廊,左右打量了一番,终是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与他之前进入过的地方都不一样。其他地方都只是一个普通的空房,里头施法设置了些许的法阵,阻碍外头的人破坏进入。 但这哪里可能困住白止,精通此道的他立刻将这些房内的一切法阵破坏,但可惜的是,他依旧还是没有遇到过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 但是,眼前的这房间,却是与众不同,虽然看它这个布置好似只是一处藏书阁,一道一道的木架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书籍,密密麻麻的看不到房间的尽头,但却是透出一丝奇妙的魔力。因为在他踏入这里的一瞬间,他便感受到了命运的牵引。 他立时心头狂喜,他绝对不可能弄错,他要找的小狐狸就被关在此处! 曾经,他因为要到处寻找这只活泼好动的小狐狸,偷偷在她的身上放置了一丝自己的气息,如今,虽只是隐约的召唤,但的确是他的那一缕气息无疑。 一想到他将有可能见到他朝思暮想的小狐狸,他的心头一阵激荡,竟是忘记了动作,忘记了藏匿。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察觉到有人要来的白止微微侧过头,随后便藏在一个书架后边,那密密麻麻将白止遮得密不透风,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小心地默念咒语隐了身形。 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一道迷蒙的日光投射进来,将本来阴暗的房间带上了一丝的亮光,但很快,这束日光便悄然散去,又是一个阴暗的房间。 房屋内的空气之中夹杂着书墨独特的香味,但也带着一丝淡淡的潮湿之意,隐隐从那黑暗的尽头传来。 白止不敢有所动作,只好藏在那道书架之后,甚至连动也不敢动,他的心头敏感地感受到了一阵浓烈而又沉重的威压,他知道,外面的那人绝不是他之前遇到的那些仙童那么简单,若是他的直觉没有出错,此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个西王母娘娘。 他心头打鼓,他虽然拥有特殊的办法隐匿自己的行踪,在某些条件下,甚至连像西王母娘娘这般法术高强的上仙也根本无法察觉他的所在,但那办法切不是完完全全有用的,若是时间过长,很有可能露出马脚,这也是他为何要昨夜的宴会上在一定时间内改变自己的样貌,目的就是为了躲过上仙们的怀疑。 只不过,如今这西王母娘娘到底是察觉到了他的所在才追随至此,还是因为她所重视的东西在此才过来看看? 白止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最终得出结论,西王母娘娘应该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行踪,若是不然,她为何如今并不是盛气凌人的样子,而是一脸严肃的样子。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西王母娘娘似是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那到底是什么呢? 他略一思索,突然便想了个通透,她定然是来找小狐狸的! 只是她来这里的目的他却是不得而知。 白止脑中的念头转了个大半,最终决定跟上去看看西王母娘娘到底是要做些什么,若是她是要伤害那只小狐狸,他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他眸底腾出一丝隐晦不明的阴狠,冷冷地盯着那个无法看清的人影投入黑暗之中,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 待一切寂静下来,他慢慢走到书架旁边,随后纵身向那黑暗的方位掠去。 小狐狸,不要怕,若是她要伤你,那即便是跟她挣个鱼死网破,也绝不放弃。我定然要将你带离这个暗无天地的地方,你那么活泼好动一刻也闲不下来的性子应该也忍得受不住了吧。别担心,我马上就把你救出来。日后,你要去哪里,我陪着你,即便天涯海角。 黑暗的尽头是一处密封的石道,或许是西王母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尾随她至此,她便大大方方的将石门敞开着。石道石壁之上点上了蜡烛,每个烛台之间相差不过五步,曲曲绕绕的通向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白止救人心切,根本无暇细细思考,便隐身踏入了那石道之中。 石道之中,气息湿润,若是凝神细听,还能隐隐听到叮咚作响的山泉。 白止起先还是慢慢地摸索着走,但很快便放下心来,毫无犹豫地飞身而下。石道蜿蜒,却不知是通向何处,但却不算很长,待白止看到光亮之后,他便怔愣住了。 眼前的一切太不可思议,明明石道应该是一直往下的,但他却可以看到天幕,此时旭阳东升,已经出了一半。周围的石壁足足有百丈之高,将这个地方圈成一个圆形,勾勒出一个与世隔绝的禁地。 白止冷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他跟随西王母娘娘至此,他定是无法找到这小狐狸的藏身之处,若不是俯瞰过整个蓬莱仙岛,谁能想到,在偌大的蓬莱仙岛上,竟然还会有一个深深凹凸下去的深坑,而岱山之上的泉水便由山上汩汩流下,在那深坑之上汇成一处水潭,最终从这深坑石壁之上倾泻而下,再次汇聚成一潭湛蓝的湖水,形成这般壮观的景象。 那张狂的瀑布冲刷着它中间那处光芒微弱的球形法阵,水珠遇到球阵溅起,又扩散至旁边,最终倾泻而下,形成一道又一道的水幕。但中间那处,却永远是空了那么一处,一个球形物体腾在水幕中央,如同被人硬生生从横里按下了一个圆孔。 而那潭湖水周围,除了郁郁葱葱的树木之外,竟然有一处平房,一砖一瓦搭建而成,比外头那些楼宇不知朴素多少倍。 白止虽是暗暗称奇,却也知此时应该做些什么,便迅速躲在水潭最近的树林之下,隐匿在树叶之间。 而之前先白止进去的人的确就是西王母娘娘。 此时的她未施粉黛,额前素然白皙,一袭淡紫色的外衫又令她看轻不少,本来雍容华贵的气质中夹杂了一丝隽丽的灵秀之气,让本来觉得她面目可憎的白止也不禁忘了她高贵得不可攀登的身份。 西王母娘娘顺滑的墨发随着微风淡淡卷起一缕又一缕的发丝,本来决然不可一世的表情上透出一种烦躁挫败。她飞身而上,单手一扬,那水幕竟然倏然停在了半空,原本的流水如同死水一般静止在空中,而下边的水幕也俨然静立在原地。 西王母娘娘轻巧地落于那水幕之上,水幕溅起几颗水珠,终是不再有所动静,那水潭之上的一切倏然静止,而周边的生命却依旧在缓慢流逝。林风穿梭在树丛之中,搅得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树叶婆娑,沙沙作响。 水幕中央的球形阵法悠悠解除,里头的几丝白气晃晃荡荡地飘荡在原处。没有逃离的动作,但也没有亲近的想法。 西王母娘娘的眸间带着一丝的复杂,她微微探出娇小的手掌,手掌向上,食指微曲。那几丝白气在原地迟疑了一会,最终萦绕在了那食指之上,柔柔顺顺地转着圈,就好似讨好的小孩儿。 白止看到这一幕一阵怒气。这西王母娘娘可真是命好,遇到了一个这般听话懂事的坐骑,只可惜,这西王母娘娘就是一个冷心冷血的人,根本就不顾及万年的感情,不过动了些许感情,便将她封印在此地,让她永生永世无法离开。 最毒妇人心,这句话说得真是一点也没错。 白止恨恨地想,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也没有降下一丝火气。 但他并不知,西王母娘娘还未嫁娶,依旧是未出阁的姑娘。若说为何她被封为娘娘,只是因为她是天帝的长女,同时也是镇守西方之地的神仙。而世人,却因为这西王母娘娘的名讳,而将她认为是个已到中年的风韵犹存的妇人,当真可笑。 只是,对于世人来说,西王母娘娘到底长得怎样,是个什么样的神仙又如何呢?他们要的,只是她能保他们身体安康,子孙后代万世不衰。至于其他,谁管他? 一个神仙,一个凡人,或许真的注定无法互相理解吧……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西王母娘娘长而轻的淡紫色薄衫披搭在身上,脚边的薄衫早已被静止的潭水打湿,晕染上了湿气。 她纤纤素手之上,依旧缠绕着那丝萦绕不息的薄薄白气。 她肃穆地盯着那无知无觉的白气,幽幽大叹了一口气,皱着好看的柳叶眉,略有懊恼的样子。 “你说说你,没事跑到妖界干嘛呢?如今惹了这么多事回来,你是要我如何是好?”久居高位的西王母娘娘此刻并未用尊称,而是用的我这个极为普通的自称,就好像她正在和一个亲密无间的朋友聊着窃窃私语。 白止却是心头冷笑,对西王母娘娘这种虚假的做派不屑一顾,若是按她之前所作所为来评断,那么她就是一个不念旧情只会遵守一切规则的冷心的神仙。他根本无法苟同如此没有恻隐之心的神仙竟然会是天界七大神君之首。依这来看,岂不是天界的所有仙君都只将亘古不变视作德行,将冷心冷情视为纯洁,将恪守天规视为原则? 若说白止在第一年失去小狐狸的时候会觉得不公,第一百年等待小狐狸的时候会感到仇恨,那么如今两千年过去了,他心中剩下的只剩下疯狂的执念,一种难以压抑越积越深的疯狂。狼族族长曾经劝他放下一切,好好得道成仙,说不定日后还有见到小狐狸的机会。但他却不愿等待那么多年,这两千年对他来说已经是种不可言说的疼痛,那么再来个万年、千万年,他怎可忍受?而那个时候,小狐狸还会记得他吗?一直等待着他吗?光是想想,他便开始无止境的后怕,他只是想要抓住一些什么……一些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而眼前,这位永远唯我独尊的西王母娘娘依旧是那平平淡淡地模样,声音也是依旧平稳无情,道:“今日他或许会来救你,记得,你无法和他在一起,一个是仙,一个是人,本就不是一个世界。你要给我好好记住,刻入心里。” 白止血气上涌,对这个西王母娘娘之前生出的一丝宽恕之意顷刻之间烟消云散。这是何等可怕的神仙,才能将这般无心无情的话说的字字珠玑,说得如此真心实意? 他冷笑一声,继续躲在暗处观察。 西王母娘娘好似只是来说几句话,随后便又将那几缕白气困入法阵之中,她轻柔跳下水柱,落在水潭旁。 西王母娘娘背对着瀑布,刚刚踏出一步,身后的瀑布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水幕落入水潭的声音轰隆作响。 待那紫衣隐入他们刚刚下来的石道转角之中,藏于树林之中的白止才从一棵粗壮的树干之后走出来,眼中的狠戾之气经久不散。 他快步走到水潭旁,口中喃喃,身体竟也轻盈地飞升而上,稳稳当当的落在半空之中,哗哗作响的瀑布之声近在耳畔。 他微探出手,单手伸入了那滚滚倾泻直下的波涛之中。下坠的泉水如同一座千斤百万吨的山丘,将它整个的重量压在了白止与之相比远远不可及的瘦弱手背之上。白止虽是吃疼,但却是哼都没哼一声,他用力从那空窗的泉眼之中拨拉出那个球形法阵,将它抓入手掌之中。 那小球泛着晶亮的光圈,闪动着忽明忽暗的光亮。 他右手拿着球形法阵,右手食指与中指紧紧并紧,直直刺入那光圈之中。一时之间,光圈跳动的光更为活跃了,甚至还发出噗吱噗吱的流水四处杂乱喷溅的撞击声。白止两指也并不好受,简直就如同将脆弱的手指放入了滚烫的油锅之中,惨遭煎炸烹炒的疼痛。 他暗自咬住下唇,唇边泄出一丝微弱的喃喃之声,他人即便在旁细听下来,也无法听懂他到底在讲些什么,若是有见识的上仙在此,或许会惊骇万分,直接指出此间普通凡人竟然逆天学会了上古仙人才能学习的古语解咒之术。 这种古术早已在上千万年之中渐渐失传,仅仅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一本又一本生涩难懂的古文书籍,且不说上仙看不透,一介凡人应该更是连碰到那书角的资格也没有。但滑天下之大稽,白止这区区普通凡人不仅有幸一睹古书精妙咒术,竟然还能将那生涩难嚼的咒术学了个纯熟。 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却是坚定决然地吟唱着,气度非凡,姿态卓绝。 深坑之外的日光渐渐从山头探出头来,整个露在了世人的眼中。而他右掌之中的法阵悄然龟裂开来,只听咔嚓一声,那法阵就如同易碎的陶瓷一般裂成两瓣。 几缕白气终又获取了自由,开始在白止的身旁上窜下跳。它们似乎有着意识,对着白止极为亲近,根本不离白止的左右。 白止心头激荡。他那笑意妍妍的嘴角总算染上了一丝真实的情感,他多年的夙愿得偿所愿,当真令他激动,若是怕自己的方位暴露,他当真想要仰天长啸一番。 他那摄人心扉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嘴角的笑意弧度越来越大,声音有种失而复得的激动,带着一种不稳当的颤音。“桃岕?是你吧。” 那白气似是感受到了白止那欢喜的心情,围着白止快速地环绕,掀起了一丝又一丝轻柔的风声。 “呵呵,好了,不要闹了,桃岕,此地不可久留,若是被仙童或是西王母发现可就不妙了。你可知如何出去?”他沉下心头的激荡,开始冷静分析。 白气似是略有些委屈,但很快便安静了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白止的肩头。 白止无奈地用食指触碰了一下那围成一团的白气,道:“好了,我知道你很欣喜,这心情与我也一样的,只是这个地方当真不可久留,若是被发现了,这一切便付之东流了。” 白气算是接受了他的这个解释,磨蹭着自己的身躯,悠悠然然地从他的肩头滑下,绕着他的身子一圈,随后带他向瀑布中去,身后留下了一道道的烟波浩渺的波浪。 白止暗道此地真是绝妙,却是毫不迟疑地冲入那瀑布之内,汹涌的流水由于白止的施法而暂时停止了流动,当白止安然地落入瀑布内部的山洞之内时,他一身素衣依旧未沾半滴水珠。他微微整理了一下之前没有时间整理的衣襟,一步一步坚定地跟着那团白气向深不见底的山洞之内迈去。 * 黑白无常两人之前与白止曾经订过计策,两边进行突击,将蓬莱仙岛搅得鸡犬不宁,若是双方未在天幕初晓之时于登岛之处汇合,便说明计划有变,到时如何行动,全凭各自的安排。 此时日光早已爬山岱山之巅,早过了他们约定的时辰。按照本来的计策,他们或离开或寻找。 黑无常本就看那人不爽,自然是主张直接离开此地。“此地不宜久留,多留一会便增加了一些危险,照我看来,白止那人法力深不可测,定然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定会平安逃出,另外,从船上开始他的目的也是个谜题,实在令人无法轻信。”他表面看上去冷静地分析,但实则带上了些许的个人色彩。 小白低头沉思了一会,本就清朗的脸颊更加深刻,他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黑无常的观点,却是说道:“你这么说也是对的,可是白止毕竟是清明的朋友,而且我看那人也并没有什么害人之心,在分散西王母娘娘注意力上还帮助了我们,仅仅于道义之上,我们也不应该见死不救。”他声音淡淡的,透着决定性的铿锵有力。“若是他确实遇到了危机,我们直接丢开他离开即是不仁不义,这是为我自己所不齿的。” 黑无常盯着小白瘦削尖利的下巴,幽然暗自大叹了一口气,他移开注射在小白脸上无奈的眼光,算是认同了他的决定。他知道,也非常清楚,正义直率如小白,他如此傲骨,定是做不出如此苟且偷生的事情。他本应该是知道了……或许他也是明了的。 小白留给了黑无常一个坚硬的背影,倏然消失在了原地。黑无常默然,紧随着小白飞向他去的方向。 两人的飞行速度极快,又因为之前白止赠与他们的那根寻踪发丝而清楚知晓对方的方位。这是白止在分别前郑重交给他们的,他说过,这是他钻研出来的一种古术,而它的能力便是找寻到发丝的主人的位置,同时,他还要了小白与黑无常的发丝,媚笑着说着他定会在他们遭遇危机时出手相助的承诺。 如今想来,这个白止当真是心机颇重。小白本就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即便看起来淡漠薄凉也掩盖不了他那一腔火热的内心。而黑无常他,却是有着一具重情重义的皮囊,一张敦厚老实的傻样,而真实的自己却是漠视一切,视一切为无物。黑无常恨恨地在心头骂了那个奸诈地白止千遍百遍,却依旧只好乖乖地跟着小白用着寻踪发丝苦苦寻觅。 黑无常正在心头破骂这白止第一千零一遍的时候,寻踪发丝倏地发出明亮的光辉。 黑白无常皆是一愣,却见丛林深处隐隐传来瑟缩的声响,随即层层树叶被一双瘦削的白皙手掌拨开,露出那人妖异的面容,而那双愈加清澈透明、勾人心魂的桃花眼缓缓与两人的双眸相对视。 一时间,气氛冷冽,好似万年冰封,千里雪飘。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葱葱林木绿叶颤动,黑白无常提高警惕,紧紧注视那块地方,而此时,那被他们护在前襟之内的寻踪发丝闪动却是愈为激烈,两人却是没有发现,就怕眼前或者周围突来敌袭。 丛林中露出素衣衣角,瞧着极为眼熟。 小白已然开始怀疑,果然,当那人的面容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他们眼前的时候,的确就是他们所要找的白止。那人依旧素衣珏珏,虽然外表看起来弱不胜衣,个子却是高挑欣长,特别是那双注满秋波的桃花眼,更是引人注目,让人记忆深刻。 小白瞬间放松下来,他淡漠地上前,黑无常在小白身后撇了撇嘴,最后也不得不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去。白止许是早已想到他们两人会来找他,对他们两人的出现也并未有什么惊奇。对于他来说,这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之前双方携手合作不过是为了互惠互利,所以即便两人一走了之,放任他自生自灭他也未有什么可说,但如今他们两人却是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依旧回来找他,确实是让他心中感动,但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一念至此,他本来还有的警惕以及怀疑也算是收了不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经算是信任他们了。但表面他却依旧不动声色,勾起嘴角,桃花眼微微眯起,带着一丝调笑。“你们两人竟然如此放不下我~我可当真感动。” 黑无常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恶狠狠地想:若不是小白心地善良,谁愿意回来救你这个满肚子坏水,不知是敌是友的狡诈的狐狸! 小白果然依旧还是那般漠然风轻的模样,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只是挂着那习惯性对人三分笑的俊朗笑容。那笑意一直是对着他人的,而对黑无常,他却是一直是那般讽刺的笑意或是漠然的表情,思及此,黑无常莫名的心中不爽起来。 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这种心情非常的不好,几乎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一种偏颇的邪念,但更为奇怪的事情是,他隐隐不想将这种心情硬生生压抑下去。 黑无常隐隐想通了一些什么,若是这种对小白的特别的控制欲以及占有欲不是喜欢他又是什么呢?温默珏是温默珏,我只是我,我凭什么要处处要将自己与他比较?又为何要处处因为他而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情?他爱人的方式自然与那人不会相同。他此刻真想将小白狠狠地揉进怀中,在白止这个外人的面前狠狠地猎取小白那诱人的薄唇!他暗幽幽地盯着小白白皙皮肤上那动人的粉色,总算找回神智,将这个设想立刻推翻。 他暗测测地更为不爽了。凭什么不是小白先明白呢?!凭什么又是我? 黑无常魔障了,或者说,只要是有关小白的一切也许都不是他自己能够控制的。就像多年之前,年幼的黑无常处处与他作对,不过只是要一种求得关注的一种另类表现罢了。可惜的是,那么多年过去,如今的黑无常依旧没有想明白自己当年所作所为的隐晦含义。但好在,他现今从另一种方式明白了,自己或许现在已经将小白放在心上,而且在日后的日子里,也会一直将他当做信仰。 但黑无常到底与之前的温默珏有着决定性的不同了,他侧目盯着小白那细腻的皮肤,眸间的闪过一丝不该属于他敦厚面容的精明暗光。哼哼,我定要让你先行告诉你喜欢我,我可不是温默珏,傻兮兮地将自己放置于被动的位置上,默默等待着你想通透的那一天。说我胆小或是狡诈也罢,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哪一次是得不到的? 就好似,四五千年前,黑无常为了自己能过上混吃等死的日子,故意反叛乖张,对他人恶作剧连连,最终获得了自己所需要的无拘无束。 更好似在两千年前,黑无常为了剿灭魔域那十二大魔城位列第七的魔主,设计偷偷溜进了魔域之内整整三天都没有哪只魔物发现,最后寻找机会将那位列第七的魔主一击致命,在此之后,还成功挑起了魔城内所有魔物的内斗。虽然之后依旧受到了魔物成千上万沉重的法术攻击,但却还是在他的设想之内,只是后来清明爱上凡人竟然就是阎罗大人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今生的黑无常确实是个坏点子极多的臭小子,他日日夜夜带着假面生活,从苏醒过来即是如此,他也不懂为何自己要这般掩藏自己,但他知道,这般做对他是最好的,也许这是因为上世经历而给他带来的潜意识上的掩盖吧。或者说,什么样的他都是他,没心没肺的他,心思细腻的他,满肚子坏水的他,抑或是精明狡黠的他。只是对于他来说,他需要考虑用什么样的皮要对着什么样的人而已。 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觉得披着一张敦厚老实的外皮有什么麻烦。 他又再次用凌厉的目光瞪了一眼那笑容欠揍的白止,终于将那醋劲又压制了下去。总之,他现在还得要好好想想该如何让小白非他不可,他能看出,对小白来说自己也是特别的,只是到底特别到什么程度,他还不能确定。所以……嗯,首先,应该让小白只能想他一个。至于期限?哈哈,只要自己能将病治好,他有成千上万的时间跟小白耗。 白止似乎察觉到了黑无常那充满着敌意的视线,若有所思地抿着唇对着黑无常了然地点了点头。 白止狡黠如斯,怎会看不出黑无常的昭昭狼顾之心。他会心一笑,又道:“就是不知白兄身后的某人是否如白兄一般担忧在下,在下看他此刻可是一脸愤恨呢。” 小白闻言蹙眉,回头望向躺着也中枪的黑无常。 黑无常对上小白略带疑惑的目光,咽了咽口水,移开自己贪婪的目光,对着白止咬牙切齿。“自然是担心极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还不忘加上一句。“就是不知白止兄台可有被西王母娘娘发现呢?” 白止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手掌缓缓托起,一缕缕白气缠绕在的手掌之上,他望着那白气,眼中的宠溺清晰可见。“在下目的已经达成,此行算是有惊无险。” 黑无常不过瞧了那团白气一样,便也没了再次询问的*,又不是他需要的东西,他要知道作甚,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越为危险。 小白虽是聪慧,此时却也只是明白过来两人之间浓浓的火药味,至于缘由,却是细想不到。他虽有些好奇,但却又欲言又止,只是道:“我们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他说的不多,短短一句话,却是概括了他所有的动作。 黑无常无奈地望着那人傲然白洁的背影,紧跟而上。 白止窃笑着盯着一前一后一白一黑的两人,没由来地觉得此景甚为和谐。 他认真地放好那团白气,也是悄然跟上。 周围树木茂盛,三人穿梭在那树林遮蔽间,极为安全。丛林之中,微风刮过,吹动了那郁郁葱葱的绿叶,一时间,林间樟树叶随风摇曳,有时不小心撞到对方,随之发出曼妙的沙沙之声,曲调一波接着一波,干爽协调。 日光透过枝叶,细碎的洒落在那青葱的草地上,照耀在三人急速离去的身上。 三人速度飞快,转眼便快离开这片树林,却听周围剑气凌厉,剑尖阵阵作响,剑身笔直刺来,发出轰鸣的声响。 三人皆是一惊,白止默念法咒,为三人竖起一道坚固的屏障。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也不管之前他们关系如何,此时合作的天衣无缝,双双紧贴着背部,倏然拿出自己使用的法器,警惕地注视着不知从哪里而来的仙童。 而下一刻,一名身着淡紫色长衫的女子从空中滑落,落于他们屏障的外部,相差不过两步的距离。那名女子红唇潋滟,一身雍容华贵之意,即便只着简单淡紫色长衫也是让人移不开视线,她的美,不是在于外貌,而是在于由内而外的气质——一种视一切为无物高人一等的眼光。 白止被这种眼光刺得心头魔怔,血气翻涌。“我道是谁,原来是那高风亮节的西王母娘娘。” 与西王母娘娘身份不符的温柔目光落在白止的身上,嘴角却是抿得僵直。 黑无常觉得眼前的西王母娘娘眼光略有些奇怪,却是不作多想,只是找机会讥讽白止。“白止兄台,你可不是说极为成功吗?如今这又是什么情况?”他挑了挑眉,嘴上虽是不放过白止,但心里头却是暗自打量周围,找寻突破重围的办法。 白止也不气,道:“谁知这位无所不能的西王母娘娘用了什么办法呢?”他转移目光,注视着西王母,又问:“西王母娘娘,你当真是神通广大啊。在下白止可真是甘拜下风,千年前是,如今同样如此。” 西王母娘娘一听这话,眉头一皱,好看的柳叶眉被挤作一团。她薄唇亲启,似是解释,又好似一种蔑视。“本宫只不过是你刚刚走过的洞口处施了法术罢了。” 小白默默观察,却是觉得这位西王母娘娘似乎并未想要伤他们,而且更为诡异的是,西王母娘娘竟然还会有那个闲心向白止解释他刚刚问过的毫无意义的问题。那问题一看就是拖延时间之用,谁想过西王母娘娘竟会认认真真答了。 白止也是不曾料到,本来能言善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他竟然无话可说了。 而周围在一旁严阵以待的仙童们中有些比较狡黠聪慧的,也是差点瞪出了眼珠子。他们的西王母娘娘,何时会关心这般毫无营养的对话了?一般来说,不都是该用强大的法力碾压他们,然后将他们绳之以法,最后略施惩戒才对嘛? 白止默然了好一会,抽着嘴角继续随便问道:“西王母娘娘,此次你是否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他目前只是想要看看西王母娘娘还会回答到什么底线为止。 “是的,把那魂魄留下。”西王母肃然道,声音低缓坚定。 柔和日光洋洋洒洒地洒落在众人疲惫的身躯之上,而那潺潺流动的河面之上跳动着金光闪闪的磷片,吞吐着从那处断崖上顺流而下。 场面,嚣张跋扈,却是诡异异常。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白止的嘴角依旧微翘,一点也没有应该有的焦急模样。他轻松地问着:“若在下不肯呢?” “那便不要怪本宫下手不知轻重。”西王母娘娘全身散发出威严的气势,沉重的神威瞬间压落在三人的肩上。 一时间,三人皆极不好受。 白止早已想过这般情况,虽然微有迟缓,但很快便从自己的法袋中掏出了三颗药丸,三颗药丸散发着浓重的仙气。“将这颗药丸吃下。” 虽然他一句也没有解释,但此刻也来不及黑白无常细想,毫不迟疑地就将那药丸服下。 药丸下肚,果然,不出片刻,黑白无常便感受到了体内充盈的法力已经身体的轻盈。 小白微微惊讶,道:“聚气丹。” 他极为肯定,只是惊讶于一个普通的修仙凡人竟会制作如此精妙的丹药,要知道,这种丹药即便是清明或许也无法制作成功,更别说如此高质量的聚气丹了。 黑无常虽然不爽这个白止,但如今他们也算是同盟关系,一损俱损,他便没有再唱反调,他想到白止此举意欲何为,便怒喝一声:“你们若是敢上前,那我便敢以一敌十!将你们杀个片甲不留!”他释放全身的法力,威压虽是不及西王母娘娘,却也是杀伤力极大——由于聚气丹的缘故,他身体内的法力竟是恢复到了最巅峰时期的程度! 不过修行百年不到的小仙童们哪会是修为至少上千年的黑无常的对手?他们皆是全身阵痛,双脚发软,有些修为稍弱的竟然是直直双膝坠地,再也直不起身来! 西王母娘娘双眸一瞪,眸中的凌厉之气几乎要穿透他们那坚固如铁的屏障。 小白反应极快,立刻轻摇扇柄,为那被西王母娘娘威压而微微破裂的屏障加固了一层。透亮的屏障在日光之下反射出明亮的光圈,迷花了小仙童们的眼。 仙童群中,惨叫声连连。 白止他虽然咒术八卦医术之术奇绝,但奈何也不过是凡人之躯,一时不察,那西王母娘娘凌厉的威压便从那破裂的屏障细缝之中飞快刺入,而作为施法者的白止自然承受了全部的威压。 白止喷了一口鲜血,单膝跪地。 黑白无常正在阻止四处发散过来的剑气以及西王母娘娘持续的法术攻击,根本无法空出手来看他的情况。 “喂,你可不要交待在这!”黑无常正对抗着迎面而来的飞剑,沁满冷汗的额间在阳光之下反射着淡淡的亮光。 “你们不用担心,在下自会保护好自己!”白止嘴角微挑,虽是极为狼狈,眉间却是风流洒脱。 黑无常也懒得管他死活,他这么一说,自是又再次挥舞起铁链起来。 白止苦笑一声,从法袋中又掏出一颗药丸。这颗药丸与之前那颗大有不同,这颗看起来温润清凉,连周身那清气也是冰莹舒服,握在手中透出舒适的凉意。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不动声色的咽下。 下一刻,他便抹干净嘴角的血迹,像没事人一般站立起来。 那团白气从他的手掌中挣脱开来,似是担忧地缠绕着白止的身体。白止心中一暖,安抚道:“我没事,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他说的坚决,语气铿锵有力。 西王母娘娘冷哼一声,本来微带威严的安闲恬淡面容上的肃穆之色更重,她道:“本宫定不会让你带她离开!”她话音刚落,之前密集的攻击更加密集。 一时之间,整个天地都充斥着重物双双碰撞的巨大声响。 小白一看不好,立刻喝道:“切莫恋战,找机会逃出去!” 黑无常自是知道这个道理,手上攻击不减,三人身形却是缓缓移向他们上岛的那个石滩。没有了树木遮蔽的三人更为形单只影,而对方近百的人数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更不要说有个修为皆在他们三人之上的西王母娘娘了。 眼看就要接近那海面,却看西王母娘娘在半空之中威严吟唱,晦涩低沉的咒文铺散开来,随后整个海面开始翻起滔天巨浪,而那金黄的日光竟被她唤出的暴风雨给生生遮盖住了! 三人皆是一惊,都使出浑身的法力尽力对抗这次的攻击。 三人汗水早已沁满额头,薄唇也因为强有力的压力而微微颤抖起来。白止最先败落,保护三人的屏障顿时削减了一层。 暴风雨终于过去,就在三人正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却见上方燃起熊熊大火,那炙热的火球滚滚燃烧着,将金灿灿的太阳晕染上了鲜艳的赤红! 小白暗道不好,却依旧是慢了一拍,那赤红的火球已然怦然坠落在他们的屏障之上。 他强硬地用自己的法力再次撑起一层屏障,堪堪躲过了致命的攻击。 三人都是一阵后怕,但显然情况不够让他们缓神,一系列的攻击再次迎面而至。 没有屏障的保护,三人都是节节败退,本来干净的面孔早已染上了血红。虽然仙童们也是死的死,伤的伤,但他们胜在人多,接连不断地上前刺击。 三人因为之前的战斗早已耗尽了法力,而那聚气丹的副作用也渐渐凸显出来。 聚气丹确实是有着聚神凝气的巨大功效,可以帮助服用之人争取到一时的巅峰,但那之后的副作用却也同样让人为之头疼。虽然白止经过多年的研究,早已将那副作用压缩到了最低,但依旧还是会让服用之人会有短暂的麻痹状态。 现在,白止只好默默祈祷他们三人不要同时麻痹,到时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大家赶紧突围,西王母娘娘绝对无法离开蓬莱仙岛,大家只要突围成功,离开蓬莱仙岛便可!”小白喝道。虽然这般说,但这不过是他的猜测。西王母娘娘作为天帝的女儿,理应参加千年一次的修仙大典,但他却听说,西王母娘娘已经两次未出现在天宫,再加上,今日她处处攻击,却是似乎处于同样一个目的,那便是阻止他们出岛。 若是西王母娘娘可以出岛,那她何必要如此麻烦呢? 西王母娘娘一听,似是白无常所说之言正是她的痛处,竟然眸中火光潋滟。“绝对不准放走任何一个人!” 小白一看西王母娘娘现今的表现,也明白过来自己绝对是赌对了! 西王母娘娘两千年前因为阻碍了凡间秩序的正确发展,逆反了天道轮回,遭到了天帝的处罚。虽然她本身身为天帝的女儿,没有公开处罚,也因此上仙之中无人得知,这刑罚却的的确确是挨了。 至于这错误,却是只有天帝与西王母娘娘两人得知了。 其他两人自然也是发现了西王母娘娘此刻的慌张,一时之间了然,奋不顾身地拼命向海面移去。 但由于西王母娘娘以及众多仙童的阻碍,他们此举甚为艰难。 如今三人都是强弩之末,只是依照着自己的意志在战斗。 黑无常正强打起精神与三名仙童拼死战斗,坚硬的铁链重重地拍打在对方的身上,毫不留情地缠住对方,将对方扔飞掷出,战况惨烈。他虎目充血,带着剑伤的脸颊如同猎豹一般追捕着一波又一波的猎物。 他正意欲上前将那不知死活的来人卷起,身体却突然一僵,而那铁链一时也未拿稳。也就是这么一瞬,那冰冷的剑尖便直抵他的眼前。 “小心!”身后传来小白熟悉的声音,只是那本来云轻风淡的音调竟是带上了一丝恐惧。 黑无常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小白搂在怀中,两人拥抱着滚落在地,翻滚了两圈,两人才停在原地。 小白微微蹙眉,站起身来,又将腿还微麻的黑无常拉起来,才道:“不要大意。” 黑无常一时无奈非常,他哪里知道这聚气丹的副作用这么快就到了啊。他一时又有些奇怪,听闻这聚气丹的副作用十分巨大,怎么自己就不过只是微微发麻了一阵,现今也不过是回到了原先的状态? 他料定是白止做的聚气丹另有妙处,微微有些不情不愿地在心底承认了白止算是有些能力。 白止刚刚也是全身发麻,如不是有法器护身,或许自己就要一命呜呼了。他嬉笑着解释道:“在下的聚气丹的副作用不过就是全身发麻一段时间,并无其他弊处。” 小白点了点头,同时随手收拾了一个正上前攻击的仙童。 西王母娘娘刚刚施法用了过多的体力,盘腿在原地休息了一阵,再次站立起来。这次,她的眼中带着决然,她心痛地盯着满地的尸首,心底生出强烈的杀意。 正在战斗中的三人一时全身发冷,下意识地侧头看过来。 只见西王母娘娘一步一步地走进,连身边的仙童也是自发地让出了一条道。他们知道,这次西王母娘娘是真的发怒了! 西王母娘娘深眸带火,恨声道:“本宫今日定然不会手下留情了!”话音刚落,她便栖身而上,速度飞快,转眼便到了最近的小白面前。 小白正准备逃离,却全身发麻,他心头寒意从脚底自下向上,发软的双脚却是怎么也无法动弹。 黑无常率先发现他的状态,连想都没想,便纵身将身边的小白用力推向一边。他盯着小白充满着惊恐不解的脸颊,安抚似的笑了起来。 西王母阴冷的眸子直直注视着飞跃过来的黑无常,低吟着亡灵的序曲。 身后海浪卷起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徐徐拍打在岸上,空中受惊的飞鸟缓慢地远离此地,飞向远方。 而身体不稳向地面倒去的小白紧盯着傻笑着的黑无常失声大叫:“不——!”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黑无常,无力倒地。 群鸟惊飞,树叶刹响,肃穆的空气浸染了地面粗砺的沙石。 小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本来清明的脑袋微微晃荡起来,失神地仰躺在了石滩沙地之上。 白止发现了小白的不对劲,但又极为不合适宜地发现这边有仙童偷袭。他本身分身乏术,却又着急,只好对着身后的小白呐喊:“白兄,小心!有人突袭!” 小白自身因为刚刚的变故而心头紊乱,因为这声呐喊却总算回过神来,只是依旧有些脚步虚乏,但好在他胜在多年战斗中练就的控制能力,不消一会就强压下心中的空荡,用双手撑地,撑起自己空荡荡的身子来,凝神聚气用力用手中羽扇格挡住西王母娘娘的重型法术。 “嘣——!”的一声,飞沙纷纷扬扬凌空跃起,金黄的沙石顿时散入天幕之间,直到落到最高处,实在无法上升,才如同急剧的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悉悉索索的声音响彻整个石滩。小白的身躯不堪重负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双脚用力蹭住底盘沙石,才堪堪止住向后推的劲道。待一切安静,再次抬起头来,小白明显看见眼前所剩下的两道清晰明显的痕迹,刺目可怕的长痕笔直地延续到他的脚下,锐利的峰角好似一道又一道的用刀锋重力划拉出的伤痕。 他的黑白相间的羽扇挡住了自己的双眼,羽扇的羽毛已然微微散开,零散的羽毛孤零零地飘到了他的脚边。而他的怀中,抱着的是刚刚躺在地上已然无了知觉的黑无常。救起黑无常,挡开敌人来袭……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殷红的鲜血从黑无常的黑衫中晕染开来,不到片刻便氤氲在了小白的素洁白衣外衫之上,双手捂住那鲜血流淌不止的伤口之上,一片湿漉漉又滑腻腻的触感,令人心悸。小白一直平淡无波的双眼失去了原有的平静淡泊,带上了一丝难以堪透的愤怒以及慌乱。他纤长的身躯也因为这腥甜的血气而微弱的战栗起来,喉咙的深处似是传来破碎的嘶吼之声,细听下来,不知是不是愤怒到极致的干嚎,抑不知是否是撕心裂肺的哀婉哭泣。 仙童们都因为此人的状态而犹豫不敢上前,西王母娘娘却是毫无顾忌,再次飞跃而上,一边在空中吟唱法咒,一边盯视着眼前的三人,她的目标,并不只是一个,而是一次解决三个,将三人一网打尽。 眼看西王母娘娘的法咒又要再次集结,而黑白无常两人中,黑无常已然伤痕累累,而白无常却已是强弩之末。白止不禁心头焦躁,失了平日了运筹帷幄的豪情。难道,他们这次真的闯不出去了吗?!明明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最后,为何上天要在给他希望同时又给他绝望? 他不甘,不愿,同样也不信。 他手中的符咒的作用并不算大,只能与那些仙童抗衡,若是西王母娘娘打定主意不放过他们,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逃脱出去?他闭上了眼睛细细考量了一番,终又疲惫地睁开眼,那双灵动的桃花眼隐隐带上了一丝失落与倦怠。 正当此时,原本应是无力再施法抵抗的小白突然席地而坐,沾上鲜血的白衣着地,清朗的身躯坐在原地,一股风流写意,他开始低低默念法咒,一瞬间,空中风云变化。而他身体的周围也迅速聚拢开来浓烈的仙气,如柳絮一般飘落在小白的身上,燃烧着,耗用着。 白止一看,心头大恸。 他曾经在古书上看过一种法咒,叫做尽天玄法。这玄法颇为精妙,法力强横,若是使出此法,那么对方定然非死即伤,绝无一可以幸免。如此霸道的法术本应该有很多上仙趋之若鹜,但事实上此玄法却是被各地上仙弃之如草芥。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此法虽然强横霸道,但也有个致命的弊处,那便是会耗尽施术者毕生的修为,轻者重修,重者灰飞烟灭。是以,千万年来,即便此法依旧为上仙所知,却同样为上仙之禁忌。 白止看着那用自身修为以至于生命做赌注的小白,心头大急。但此时,他却也是自顾不暇,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去阻止那人的自毁之举呢?他虽是急得火上烧,却只能先行在外围为他们三人对抗着那些时不时窜上来的仙童们。 他尝试着开口,却又被另一批上前的仙童分去了注意力。 小白如今只是想着要赶紧逃出这个岛救活黑无常,其他根本没有考虑,包括自身的安危。也正是因此,他并未多想,便选择使用此种法术,为了就是在此后带黑无常离岛。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他相信自己在确定黑无常安危之前绝对不可能倒下。 他的法力之源已然聚拢了超过一半,袖口却猛然被某只手掌拉住,他心头微微一动,一时没有沉住气,倏然睁开眼。 黑无常那苍白的英挺硬朗的脸颊就在他的眼前,近距离到甚至可以看到他眼眸之中的纹路以及他皮肤上那细小的绒毛。他心头一惊,没有想过黑无常会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并且双手竟然在下一刻紧紧攀上了小腹,拢上了小白单薄的后背。 随后,黑无常沾上鲜血的右手掌压上小白的纤瘦的左肩,身体紧贴上来,下巴抵在小白的肩膀上。 小白怔愣,心头紊乱地停止了一瞬,心口的拍子瞬间乱了。 但他很快便平静下来,强压下心头的疯狂跳动,蹙眉沉声道:“你是不是疯了,快放开我。你是想死在这里吗?!”他的语气焦躁,甚至于有些粗暴地挣脱着黑无常的怀抱。 黑无常轻笑了一声,温暖带着湿气的鼻息喷吐在小白的笔直白皙的脖颈之上,小白不禁感到一阵战栗,全身窜过一阵酥麻的电流。 小白正欲不管黑无常的动作继续聚拢法力,却听黑无常虚弱道:“小白,我不许你以死为代价救我。”他虽然声音细小,但那坚定之意却是沉重,回荡在小白的耳廓。 小白心中酸涩,却是继续聚拢法力。 “小白,对不起,我不能看着你为我死。”黑无常的语气中微微犹疑了一瞬,但很快又坚决地道:“否则我绝对不会原谅我自己!” 小白本来只是觉得黑无常如今任性而已,却在下一刻瞬间惊觉脑内动荡。他顷刻间瞪圆双眸,神采清朗的眸间染上了一丝不可置信的惊骇之色。他单手重重地拽住眼前缓缓模糊的黑无常的衣襟,紧紧地拽着,不留一丝空隙,不可置信地怆然嘶吼:“你简直疯了……!” 回应他的,是黑无常冷漠而又模糊的脸颊。他的双眼徐徐地失去了原有清亮的神采,本就虚弱不堪的身子毫无知觉地瘫软了下去。黑无常适时用左手抱住了昏睡过去的小白,将小白揉进了自己的胸前,即便触碰到了自己依旧鲜血不止的伤口也没有蹙一丝眉头,只是那眸中本来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春风化过,淡淡退却,独留一丝痴迷与温柔。 他闭上双眼,嗅了几口小白身上独特的、专属于他的腊梅的清香——即便沾满了腥甜的鲜血,那美妙的香气也萦绕鼻息,无法忽视。他张开唇,薄唇贴上了小白白皙的细长脖颈之上,不过转瞬之间,却又侧过脸颊,抵在了小白的右肩之上,只是嘴角翘着,无法合拢,笑意当着满面,他嘴中喃喃倾吐心中爱意,温柔道:“易潭哥,我不会让你为我而死,你可是我放在心尖上长达万年的记忆。” 他的眼中不再带上一丝迷惘,清明一片。他刚刚晕倒过去的一段时间内,做了一个梦。那个也许已然不能被叫做梦,那是属于他的经历,只是在消失在他的脑海中千年万年之后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身上罢了,他想起了他与小白一块做过的的一切事情,知晓了小白不曾告诉过他的名字,也因此对于这段感情也更为清晰。他以前曾经厌恶讨厌过的那个叫做“温默珏”的人也立体清晰起来,重新活了过来,以另一种方式沉寂在了黑无常这个姿态里,将会在现在以及未来的时间段里一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不受他的控制。 罢了,这些,他也都认了。只要他还爱着小白就可以了,至于是谁,抑或究竟是不是他,又何必纠结?因为那两个人的的确确都只是他,万年前的他以及如今的他。即便他否认、拒绝,也不会改变。 是的,他全部记起来了,他这次看到的不再只是一段冰冰冷冷的画面,而是深切感受到了他的一生,那酸甜苦辣集一生的生平经历,甚至明明白白地给他诠释了他如何爱上小白的原因,带给他刺骨的寒冷酸涩,抑或是微淡的温馨美好。 原来,那些爱……竟然都在点滴之间。今生的自己到底是有多傻,才会无法察觉自己的心意,让他们之间白白错了了这么多年。 你说,我该怎么还给你呢?这些年错过的日日夜夜,这些年你对我的无知宽容的一切。 黑无常注视着晕厥的小白,在心头询问。 而那不远处,一团惊为天人的光圈急速蜿蜒着直击他们的方向而来。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电光水火之间,黑无常的眼神凌厉而又坚定,好似并未因为这毁天动地的光圈而惊惧。 光圈笼罩大地,世间一切的声音似乎消失了一般,隐然于世。 白光充满了整个石滩,隐没了三人以及他们眼前的敌人。明亮的白光闪烁了须臾,才从一个光球骤然紧缩,最终化为光点,消失在了半空之中,唯留一丝点点白光。 西王母娘娘额头沁满汗水,维持着双手抵着光球的姿势。 光圈消亡之后,周围的声音总算归来,风声、海浪声再次微微传来,但那原本还有些草木的石滩周围的贫瘠草地却是不复原来模样,只是独留一块被削平削尖的断垣残壁,而原本那微微凸出的一块巨礁,那些石滩之上林林总总的小碎石却是早已消失了踪迹。 西王母娘娘撤去保护仙童与自己的薄膜,缓缓从半空之中落于那光秃秃的地面,春风扫过微微龟裂的土地,卷起了一层又一层砂石。 她呆滞的神色微有迷茫,心头的怒火虽是消失,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她无法言明的苦痛,那种刀尖钻心之痛几乎让她直不起身子。而她瘦削娇小的身子,在砂石的缱倦之下,显得更为单薄虚弱,好似刚刚那在半空之中凌厉可怖的人儿并不是她。 她眼神空洞的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平整土地,单薄的身子似乎只需要一阵微风便可以将她卷走。 这种哀痛之极的神态也不知是对那些闯入蓬莱仙岛之人消亡的惋惜,或是那些无辜仙童的陨落。 仙童们不知西王母娘娘为何此番神态,但他们心心念着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一时也便没有那个想法上前询问,只是使用仙法在为那些受伤的师兄弟们疗伤。 此次战役,损失惨重,甚至有人在此陨落。虽然对于他们已经历经磨砺的仙童们来说,这种*的死亡早已不算死亡,神魂归来之时,便是他们重塑肉身之日,但那种悲愤却依旧深入他们的心脏。毕竟,无论如何,再来一次,没有以往与他们共同记忆的他们就不算他们的师兄弟了啊,至多,只能算作一个陌生人。 情谊结,流年度,独留记忆深处。 年年过,世外客,可知曾经来过? 师兄弟,同甘苦,醒悟南柯一梦。 鸟兽早先因为炸响之声而倾巢而出,现如今却也安稳下来,静谧的丛林再次恢复初阳升起之时的温馨模样。 正是此时,却听一人惊叫:“你们快看!海面上的那些个黑点是什么?” 众人皆被吸引住了目光,探头向海面上看去。 一位个子较为矮小的仙童声音糯糯道:“鸟吗?可是为什么是在海面之上,而不是在空中?” 另一个青衣长衫的仙童却是立刻否决道:“我看不像,反而像是一种奇怪的鱼。” 六师兄上前一看,整个人都怔住了,他微微平静下来,笃定道:“那是刚刚那些人,他们逃走了。”他的话语不似焦躁,也未有一丝愤恨。 “什么?!”场面瞬间炸开,谁能想到,那些人竟然可以逃出西王母娘娘的手下,而且还是那么危险的招数之下。 六师兄微微眯起眼睛,眼珠子在那黑点以及身子僵住的西王母娘娘身上打转,表面却是肃然上前,拱手半跪下来,对着西王母娘娘询问:“可要追上那些人?” 西王母娘娘依旧没有转过身子,而在场的众人也都是静默在一旁等候西王母娘娘的差遣。 微风滑过海面,带来新鲜的海味,以及一丝的盐腥。 “……”西王母娘娘柔软的发丝随风飘逝,她清秀的脸颊转过来,盯着那海面之上越来越小的黑点,幽幽吐出一句话。“罢了,蓬莱仙岛上的东西,他们一样都未带走……” 众人一惊,一时不知西王母娘娘这是何意。 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之中,西王母娘娘一直紧握着的手掌微微放松下来,一道清浊的白气随着她的动作缓缓从她的手掌之中流逝出来。 那团白气与之前相比缩小的很多,悠悠飘荡在半空之中,最终与天地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这不是……”仙童之中有人惊呼,不可置信,声音低弱下去,让人听不真切。 但在场的众人虽然也许有些年岁小的并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是都是知道那团白气的出处的,那是西王母娘娘一直保管在格物阁的东西——极为珍贵的东西。至少他们总是看到西王母娘娘日日去探望它。 大师兄作为蓬莱仙岛最大资历最老的仙童——虽然早年的仙童早已成长为仙君,离西王母远去。 但他却依旧陪伴了西王母已近三千年,当年他虽然仙术并不娴熟,却也是知晓当年的一段隐秘事迹,便也就知道那团白气到底是什么,他面露犹豫之色,不禁蹙眉,略有些担忧地问:“西王母娘娘,您身体可还好?” 西王母凌厉的目光刺射过去,大师兄立刻噤声不言。 “无用之物,何必缅怀?”她的声音阴冷,不带一丝的感情。众人皆是因为这毫无感情的一句话而全身发冷。 远处薄烟缥缈,而那几乎高耸入云的常开梨花树却在半空之中微微摇曳身姿,撒下一朵又一朵、一瓣又一瓣的白色花片,美轮美奂,但此时,却是无人观赏。 六师兄站起身来,立在原地遥望着眼前决然离去的西王母娘娘,不禁喃喃道:“无用吗?”他虽未亲身经历千年之事,但也算是对千年之前的事情略微了解。 是否当真无用,西王母娘娘不是从一开始就早已知晓了吗?所谓无用,只是对她认为应该无用罢了,但若真的无用,她此刻又怎会如此步履沉重。他收起平日里的嬉闹之心,心头沉痛,好似也受到了西王母娘娘此刻心境的感染。那紫衫女子如此单薄娇弱孤寂的身躯到底是如何强撑起自己隐藏于心那几乎似洪水一般即将决堤的脆弱的? 以他的眼光看来,西王母娘娘,未必不是一个可怜人。他虽未曾了解,但也能明白,凡人与上仙,或许对于情爱之物,感受都是相同无异的吧。那么,那样被西王母娘娘称为无用之物的东西对于她来说又怎么会真的毫无作用?若是无它,那么她之后,还会有那个普通的能力爱上一个人吗? 他虽然心中并不能完全理清猜测到西王母娘娘与那三人的关系,但单以这件事情来看,一切绝对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而西王母娘娘明显在最后的时候抽出了一丝力气,没有使出全力,否则那些人怎么可能安全逃出生天? 虽然她不愿别人发觉,但他从小就眼力过人,怎会无法发觉?而那些修为比自己高、心里想法比自己还多的二师兄他们又如何不会发觉? 狡黠如他,不过半会功夫便猜测出了一切并不简单,只是他却依旧不知,他们之间到底有何误会?为何西王母娘娘此次三番五次的容忍,但那三人却是毫不留情的拼死抵抗?若是相识,那便不该如此。若是不相识,以西王母娘娘护短的性子,又怎么会在失去如此之多的弟子之后依旧在关键时刻收手? 但其他师兄都未出声,他也没有必要出口找刺,看周围众多师兄弟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他便也不作他想,轻松背起身边受重伤的师弟,跟着西王母娘娘以及大部队向金仪殿的方向掠去。 石滩之下,唯一剩下的,只有春意之下的静谧景色以及大战之后荒芜的断垣残壁。 千年之后,断垣残壁定会复原如初的吧。 * 黑无常奋力在海面之上飞行,肩上还扛着两人——小白与白止。 白止已经身受重伤,却是不怎么安静,他被按在黑无常的肩头,动弹不得,却是不断地竭嘶底里地嘶吼:“放我下去!桃岕还在那里!” 黑无常下腹鲜血依旧不止。“别动!你要是再这么乱动小心我把你扔下海!”他龇牙咧嘴,却是中气不足。 “回去!我要去救她!”白止不听,手上的动作不减,但力道却不大。他身体本就不算是强壮的类型,再加上多日的颠簸劳累,以及过度使用法力,身体早已不堪重负。虽然黑无常的身子也已经受了重伤,而且又有旧疾在身,相比白止本应该更为羸弱,但由于他本身身体就较为健壮,另外再加上此刻保护好小白的那种心理占据了他的身心,爆发出了他超出本身极限的力量。 而白止,他却是不管不顾他此刻的身子,反而闹腾得更为厉害。“她是为了救我们才这么做的!我们怎么可以丢下她!” 黑无常本来就对这个白止并无好感,虽说后来他们作为同盟也算是并肩作战过,但这并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他冷笑着,根本毫不犹豫地继续在海面之上腾飞。 白止还欲挣扎,却在下一刻被黑无常一掌劈在了他的后颈,他瞳仁缩进,昏迷之前的神色甚为不可置信。 黑无常深深地注视了一眼那昏睡在他肩头,即便在昏迷之时也紧皱双眉的白止,却又在下一刻又转移了注意力,继续卯足了劲向岸上飞去。 他此次能够安全撤离,全都是那团白气的功劳,也就是白止所说的名叫桃岕的姑娘。 当时他被一剑刺伤,本是难以清醒,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了前世的所有事情,一时迷失其中,怎么也脱离不开来,连现实或是过去都分不清楚。若是那个时候没有那个桃岕姑娘出手相助,或许这个时候他依旧还迷失在那个永无结局的困局之中吧。 好在,在危机关头,那桃岕姑娘用自己的微弱神力助他脱离出这场困局,没有让他一直在那虚假抑或是过去中漂浮不定,找不到归处。 只是,她却跟他说了这么一段话,也是这一段话,拯救了他们,但也因此,牺牲了她。 “届时,我会挡住西王母娘娘的法术,你只要带他们逃离这里即可。记住,越远越好,不要再让他回来了,永远不要。” 不过短短一句,却是让他心生触动。即便心底深处生出一丝不忍,也不过让他失神了片刻。或许是他的心过于冰冷,亦或是他对于其他人事物毫不关心,竟让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点头答应。而那心底深处,竟是松了一口气。他只是觉得,小白与他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 呵,可能他真的已经配不上那般耿直正义的小白了吧。但那又如何,今生,他绝对不会再让他离开他的身边,一丝一毫也不准。 这是他的执念。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木屋之外,那葱翠草坪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黄、蓝、白,就好似一个个探出头来的小孩子,在春风之中,瑟缩摇曳着他们短小的茎叶。而那一团又一团五光十色的花骨朵也悄然露出了他们娇羞的小脑袋。 木屋之上,是一根又一根盘缠错节的藤蔓,青绿的色彩参差不齐地顽强覆盖在那平房木条随意搭建的房顶之上,棕绿交加,显眼而又富有活力生机。 而木屋不远处,草坪的外围,却是一片郁郁葱葱、竹叶参差交错,发出沙沙之声的竹林。挺拔的竹子屹立在肥沃的土地之上,密密麻麻地,遮挡住了远处的一切。 而这方圆几百里,就如同被隔绝开来一般,一丝不属于这里的声音都没有,唯有青葱的竹林以及鸟语花香。若是闭上眼睛细细感受一下,倒是可以从竹林深处感受到海水的湿润。 这是之前他们所到城镇的码头周围,而周围美景不过是黑无常设起的屏障,若是仔细分辨,自是能发现这里的一切不过是虚假的,那所谓的鸟鸣声不过是从远处的码头透过屏障传来,而片竹子也不过是一棵棵法术变出的障眼法。 黑无常此时正盘膝坐在木屋的外围,他看似是在闭目养神,其实是在好好调息自己身体内的伤势。虽然他那黑衣之上依旧遗留下了凝固下来的血渣,一块又一团地凝结在他那薄衫黑衣之上。 而那木屋之中床榻之上,自然是他先前施法弄晕过去的小白以及躺在床榻之下的面色苍白的白止。 本来黑无常有想过给白止这个家伙也准备一床被褥,但就在他将白止先放在小白旁边,准备再变出一张床榻的时候,却发觉这个白止竟然身子一翻,就翻到小白身上去了。黑无常当时瞬间愤怒上脑,手上动作快上脑内活动,一个不小心就将白止扔下了床。 待他醒悟过来白止也是个重伤人士的时候,白止已经在地上昏睡得死死的了。黑无常也懒得再多麻烦半点,帮小白掖好被角,清理了一下小白身上细小的伤口以及内伤,便拖着自己带着伤势的身子出去好好看守周围的一切,以防生变。 他们三人都不算是真正凡间的人,若是混入人世间,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打乱人间既定的变动,徒生变故。因此,他才会消耗自己本来就不剩多少的法力,为他们三人筑起了一道屏障,又施法设好了诸多的大大小小的障眼法。这样,即便外人意外闯入,也不一定可以幸运从这个地方走出来,除非他撤去这些障眼法以及屏障。否则,即便生生世世,他们也只能在这个小地方兜兜转转,直至生命终结。 今日,是他们逃出蓬莱仙岛的第二日,昨日他拖着伤横累累的身体带着两个伤患人士飞过了整片海面,才让他们安全着陆。由于不知该如何安放白止这个麻烦的家伙,又加上他自己也需要一日的休养,便在此落脚。 小白的伤势已然被他全部治疗好,但他却是没有解开他释放在小白身子上的法力,依旧让他毫无知觉的沉睡着,一个方面是由于他之前所说的原因,另一个原因也是他希望小白好好休息一番。 若是小白醒着,定是会花费自己的法力为自己疗伤,可他的仙术在治疗伤势时又没有他这般的作用,不仅如此,还徒徒浪费过多的精力,本来小白就已经气息虚弱,他又何必让他伤上加伤? 另外,在治疗好他的伤势之后,他自是会马不停蹄地催促他去找那个神龙不见尾首的妖神,根本不会顾及他自己的身体承受能力。若是他也不帮他强迫他休息一会,岂不是太折腾他了?日后若是落下病根心疼地不还是他自己?而且,以他的想法来看,休息个一日两日,也并不会耽误他们的行程,只要休息好,法力恢复,他们的飞行速度自是一日千里,事半功倍。 如今正好是一日之后,按道理,黑无常应该上前解了小白的咒术,但他如今却是久久不敢上前。 奈何黑无常是自有一番考量,却还是怕小白在醒后会责怪他之前之举。 “哎……”黑无常无奈地大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从草坪上站起身来,准备迎接这终会来临的一刻。谁让他自己自己做了这事呢?虽然他当时是为了救小白,免得小白白白牺牲自己,但之后的后续工作……奈何他当真没有考虑过啊…… 以他的猜测来看,小白定是要跟他闹一段时间的脾气…… 天,为何他现在才想起小白其实是个如此傲娇的一个人! 他慢慢吞吞地走到门前,慢吞吞地推开了木门。木门打开,发出了一声“吱嘎”的沉闷声音,一丝日光从门外照射进来,而黑无常高大挺拔的背影一瞬间投射在了屋内草坪之上。 他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终是迈开了脚步,想着床榻上的一抹白走去,完全无视了在那床榻旁可怜兮兮昏睡着的素衣男子。 木门打开着,屋外的日光照耀进来,而床榻之上,那由日光铺洒的男子露出的白衣愈加净洁,而那精致的清朗脸庞也由于在睡梦中显得性感慵懒起来,完全失了平日里那冷傲的孤寂,本来硬朗的下巴也愈加柔和,紧抿的双唇微微张合着,嘴唇的色彩是单纯的淡粉色,在日光的照射下,透出一丝迷人心魄的勾摄之力。 黑无常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特别想要去一亲芳泽。 色令智昏,黑无常这个想法不过刚刚出来,他动作上便毫不迟疑地履行了这一系列的过程。俯身,弯腰,对准,摄取,做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痴迷地吮吸着那两瓣吸引着他视线以及神智的唇,喉咙的深处发出一丝满足的餍足的叹息。他舔舐着那抹淡粉色的唇,果然如他想象中的一般美味,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竟然会觉得,那唇瓣弹性十足,柔滑可口。他舔着,蹭着,却愈加不能满足,磨蹭了一会才微微起身,单手食指撑着他的脸颊,眼神好似紧紧捕捉着志在必得的猎物一般充满了攻击性。 那床上毫不知情的小白紧蹙着眉头,完全没有发觉自己被别人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豆腐。 黑无常英俊略显木讷的脸上缓慢扯出一丝笑意,那笑意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那种傻兮兮地感觉,反而是一种猎手一般发现猎物掉落陷阱中的一种欣喜,几乎渗出一种残酷的占有欲。 可惜,那床榻之上的依旧在睡梦中的白衣男子却是只是紧蹙眉头,而嘴唇之上那温润的水泽加上那迷茫的表情更为摄人心魂。 黑无常轻笑了一声,又再次俯身狠狠吻了上去。 这次,他终是撬开了小白的唇,将舌头探入了那他肖想已久的口腔之中。小白无意识的挣扎着,那柔嫩的舌头在他的口腔之中拼命闪躲着入侵之物,但却是反而更加刺激了黑无常的兴奋以及喜悦,这简直就如同给他强烈的回应一般,让他们的舌头更为紧贴在一起。 一时间,这座破旧简略的木屋之内升腾起一种暧昧的氛围。 而床榻之下,悠悠转醒的白止,在醒来那一瞬间,看到了就是这么一幕刺瞎他双目的场面,他那永远带着随意慵懒的面容一时上青红交错,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任谁看到这么一幕限制级的画面都不可能保持原来的淡定吧! 他整个人就那么怔愣在那里,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思考他此时本应该最为关心的一件事情。 他尴尬极了,不知到底是继续装睡,还是提醒黑无常注意一下周围人的感受。正在他纠结的时候,恍惚间,他似乎接收到了一记凌厉的眼神,他整个人为之一振,侧目寻找那个源头。 但待他转过头去,却只看到原本猛烈接吻的两人的双唇早已分离,而那床榻之上的白衣清朗的男子虽然气息微乱,但依旧还是安安静静地沉睡着。而另一个人,正立在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时间,四目相对。 白止一愣,随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哈,这个人竟然是偷食?这个人还能不能再丧心病狂一点?! 亏他初看他时,还以为他是个极为敦厚老实外加有些臭脾气的简单单纯的人,没想到如此没有道德感! 黑无常早先已经发觉此人似乎已经开始悠悠转醒,但奈何眼前的猎物实在过于美味,一时极其不想放手,也便没有搭理这个家伙,如今,看来似乎得要好好威胁一番了啊。 “看够了?”黑无常依旧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但白止清楚看出黑无常脸上的笑意所带寒意冷上了好几分。 “哈~看够了,看够了~”白止自知躲不过去,也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他心底深处渐渐生出一种惧怕之感。 “身体好了?”黑无常依旧笑意满面。 白止活了上千年,自认为也有点能力可以看透人心,但如今,这个眼前明明之前还好欺负的黑无常却是让他看不通透起来。若是如此,此人隐瞒的技巧当真是炉火纯青了啊。他担忧地望了一眼床上依旧无知无觉的小白,眼底深处染上了一丝同情之意。 小白虽是聪慧,但奈何过于耿直,哪是这个满肚子坏水隐藏极深的黑无常的对手。他早先就已经发现黑白无常两人关系非比寻常,却也只是猜测,如今看来,的确如他所想。 “嗯……”白止缓缓站起身来,尴尬地低着头拍着身上的灰尘,不禁心头怒骂这个黑无常当真是胳膊肘往里拐,竟然直接将他扔在地上。他抬眸,略有些纠结的询问:“你和白兄确实是……?”他没有说下去,这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黑无常自是知道白止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虽然不知道白止脑补了一些什么,但他自己帮他解决了解释这一过程更好,便也顺着他的话道:“就跟你看到的一样。” 白止噎住,无话可说,只好干咳。 “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黑无常可没有那个闲心继续与此人周旋,对他来说,这个人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白止没有想过黑无常这么快就下逐客令,虽是情理之外,但也在意料之中,他想起消失了的桃岕,也是心生焦躁,也就消了那点好奇以及对黑无常那些话的怀疑。 “我过会便会离开。”白止说道,随后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只是那习惯性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无法保持。 黑无常看他这个模样,又想起牺牲了自己的桃岕,生了恻隐之心,在白止迈出大门之前,对着他的背影道:“莫要强求,平白丢了性命。” 白止身形微顿,嘴角的笑意终是消失不见,他流光四溢的桃花眼渗出一丝冰冷的寒意,决然踏出大门。 屋外,微风吹过,远远地,飘来一句坚定的话语。 “至死不回头。”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一生的旅途之中,定会碰到一些人、一些事,他们会占据你某一时期的精力,直到时间或是死亡将你们分开。 而白止,就是那个与他们绝对不会再有交集的那种人。 日光映在他的素衣之上,那人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不远处的竹林之内。 黑无常在门口久久注视了许久,终是回过神来,脸上的那一抹沉痛转瞬即逝,好似他从未在意一般。 他将自己的视线重新投在床榻上的即便昏睡着也依旧高傲卓绝的男子,喃喃轻笑。“果然,在我身边的人,永远也只有你呢。” 他似是对这个结果极为满意,嘴角上擒满了笑意。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改变他该是时候解开小白身上咒术的事实。 这可苦了黑无常,他本来的笑容满面顿时被愁眉不展所取代。他哀声叹气了好一会,最终决定在小白醒后厚脸皮装无辜! 反正,以小白的性格,只要自己持之以恒地讨饶,他绝对会心软的,以他多年的经验来断定。 这么想好,他也不再犹豫,毕竟,若是再拖下去,自己的一条命或许真的要搭在这寻药的路上了,他可还想好好留着自己这条命,与小白耗上一生一世呢。 那是多长呢?万年?抑或是亿年? 想起未来,他的胸腔中溢满了满足的甜蜜。 他心头思绪万千,面上却是不显,而手上动作也并没有停下,指尖轻轻点上小白白皙的额头,他看着小白额间的碎发,不禁指尖向上带了几丝发丝,将那额间碎发耷拉上小白的墨发之中。 小白在睡梦之中紧蹙眉头,委屈的模样在黑无常看来极为可爱。 他脑海中那万年前与魔界战斗杀红了眼如同狂野猛兽一般的小白,以及如今灼灼风华书生意气的小白神奇地融合在了一起,让他心中的那深沉的感情愈加浓厚。 他手指点上他的眉心,缓缓阖上了双目。一时间,星星点点的闪烁着的圆点跳跃着从黑无常的指尖窜进床上的小白眉骨之中,隐于他的身体,慢慢解开禁锢着他己身的咒术。 小白身上慢慢显现出一圈又一圈的铁锁,而那铁锁之上,是一具又一具的金锁,将他捆得严严实实。时间在流逝,那金锁从小白的脚部开始解锁,渐渐向上一点一点解开,最终全部消亡在视野之中,汇成了一股又一股金丝气流。 黑无常收回右手,坐在了那床榻之上,双目认真地紧盯着眼前之人的一举一动。 床榻的白衣的男子手指微动,随后那微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弧形好看的眼皮也微微颤了颤。黑无常眼看那人即将转醒,却是双手握住了白衣男子的手掌,轻轻按捏着他略显僵硬的指尖,用力适宜地碾压着,按摩着。 小白的意识在黑暗中飘荡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从那混沌的地方挣脱出来。他企图睁开那有点疲态的眼皮,却是努力了好久,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入目之处,是一段略显质朴的房梁,一根厚实的房梁横跨小木屋,稳住木屋的屋顶。 他感觉自己的身子似是有些僵硬,适应了好久,才发觉自己的手指似是被人握在手中,轻柔地揉捏着。 他心头一惊,却是不动声色地睨着眼侧过头看向另一边。 目光所及之处,一块极为熟悉的布料,黑色的薄衫之上还隐约可见凝固着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他不禁心头紧张。 “小黑……”他出声叫那人,声音明明是暗哑的,却是透着焦急。 握着他手指的温柔手掌愈加的轻柔小心,而小白迷茫的视线中约莫可以看清一个微微靠近的脸庞,他紧盯着小白,温柔的语气简直就好像是在对待自己最挚爱的珍宝。“我在,我在。” 听到那人熟悉的嗓音,他的心头立时便安心下来,他昏昏欲睡,身体也沉重极了,他正准备安心地睡去,却是心头一震,昏迷前的一幕幕展现在他的眼前。他心中剧烈动荡,倏地一下起了身。 黑无常没有想到他动作如此之大,赶忙上前扶住那人纤薄的身子,担忧道:“你小心点,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现在身体应该还没恢复过来,不要这么大的动作。” 小白没有接他的好意,他的眼底带着一些懊恼,冷冷地扶开黑无常摸在他腰间的手掌,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点,锐利的、似乎洞察一切的双眸横扫眼前黑衣男子的脸颊,质问道:“你是否该说说你为何要对我施法?” 你知不知道也是一个不小心,现在我说不定就不能见到你了! 黑无常自是知道小白是担心他的安危,但却是没有想过小白此刻内心真正的想法,便无奈地耸耸肩,解释道:“我不是怕你以命搏命吗?你也知道,当时真是千钧一发了,若是我解释,说不定就来不及将你救出来了。”说完,他极为哀怨地看着小白,补充了一句。“我真的只是害怕今生再也见不到你。” 小白本来心中还有些气闷,如今听他这么一说,立时就心中臊得慌,好在他平日里云淡风轻惯了,即便他现如今当真羞赧地无地自容,也能平心静气地遮掩过去。 他扭过头,不看黑无常那眼中浓浓的哀愁,别扭地讽刺:“呵,我自然有办法将你们全部都安全护住,并且安然送你们离岛。” 黑无常不对这句话的真实性进行评判,只是问:“那么你自己呢?” 小白恼羞成怒,瞪着眼睛想要狠狠给这个黑无常一个下马威,却在下一刻傻了眼。眼前的黑无常眸间的彩光透着点经历千年、万年沉淀下来的宁静内敛,而那冰冷的嘴角也是给他了一种尖厉的霸气,让他心头大恸。 那明明就是他渴望了上千年的眼神。 “你……温默珏?” 此话一出,木屋内的气息顿时凝固住,甚至连彼此的呼气声都消失不见。 小白在那一瞬间真的以为黑无常已经恢复了记忆,再次成为了温默珏,那种气质、那种冷然、那种霸气,明明就是他最熟悉也是如今他最陌生的那个人身上常有的……那种感觉,就如同消失了几千年的人,总算穿越了千年,再次来到了他的身边,给他一种极为不可思议的感觉。 但同样的,还有他心中升腾起的激荡。 但所谓,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当黑无常用迷茫的目光盯着他的时候,他再次发觉,自己又是白日做梦了。 他无力地低下头,心里暗笑自己怎么活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什么长进。明明明白的,那个人回来的可能微乎其微,怎么又这般的渴望着这个奇迹,以至于到了痴妄的地步了呢? 经历了这么多年,考虑了那么多年,他总算知道,自己对黑无常的感情有多深,可是如今,那个同样爱着他的温默珏却是不在了,留下来的只有这个永远也无法爱上他的黑无常。何其讽刺 或许这就是报应?为了让他体会当年温默珏爱而求不得的悲哀? 他压抑住心头的酸涩,转移话题,对着黑无常道:“没什么,白兄弟去哪里了?” 黑无常心里头都快要憋到内伤了,但表面还是忍住笑意,装作无奈道:“我也并不清楚,但他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醒来就离开了。” 小白也自知人情冷暖,明白白止不过他们生命中的过客,便也不甚在意道:“原是如此。” 黑无常听到小白说到白止,便横生醋意,脑中金光一闪,于是笑嘻嘻地凑近,试探性地搭上了小白的肩膀,光明正大地吃豆腐。“小白,你的肩膀肯定很不舒服吧,我帮你揉揉呗。”他侧坐在床榻之上,绕到后方轻柔按捏起来,劲道适宜。 小白微微一愣,心道:这一直任性妄为的小黑今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考虑得这么细致,观察这么入微,自己不过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便被他发现了。 小白的想法很自然的与黑无常内心那些弯弯绕绕的想法相左了,虽然觉得此时的黑无常莫名的殷勤,但是一思忖,便觉得他应该是向自己示好。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黑无常讨好的笑意,觉得现今的他简直就如同一只可爱的大型犬。 他微微放松身子,对黑无常的这一系列的动作并不反对,也就闭起眼睛来享受。但搭在他双肩上的温厚手掌手法愈加暧昧,缓缓从他的肩头移向了他的背脊,随后便是他的腰际,他原先正好好享受着,也便没有及时发觉那人的动作,等到黑无常一把握住他腰际轻柔抚摸的时候,他的身子微不可闻地颤栗起来,嘴中也不可控制地发出一丝细微的闷哼,在这寂静的木屋之中余梁绕耳,他那终日云淡风轻的面庞顿时如同火烧云一般,染上了一层的粉嫩的薄霜。 “你干什么?”小白有些不自然地向前移了移。 “嗯?帮你按摩啊……”黑无常狡黠地笑着,却是用着迷茫的声音回答。“你难道腰际这里不需要吗?我看着觉得你挺需要的呀,你刚刚不是舒服极了。” 黑无常指的是那一声闷哼,小白自然也立刻意会。 小白愈加无地自容,咬着唇角,半怒半羞愤地站起身来。 “你真的够了!你明明就……” 第31章 第三十章 木屋内,一人坐在床头,一人立于床头边,大眼对着小眼。 小白那句话并没有说完,便紧闭了双唇,抿着嘴巴不说话。 想起刚刚自己差点将自己心底深处的想法喊出来,小白就心头惊颤,自己何时竟然这般无法忍耐了?自己都已经忍了上千年,为何今日自己竟会这般无法隐忍? 他惊讶于自己的反应,气愤自己的冲动,嘴角僵硬了许久,终于扯出平日里的笑容,道:“你当真以为我会这么简单就原谅你之前的所作所为,不介意你对我施法?” 黑无常也是因为小白的那句话而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也不知为何,那一刻竟然那么期望小白会如他所愿说出他最想听到的东西,可是,现如今,一切都成了妄想。 他无奈的苦笑,连连摇头,心想自己真是爱做美梦。不过,他很快就振奋精神,之前小白那般害羞,说不定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自己等了那么多年,还怕没有耐心吗?反正这次他定要完全的将小白标记为自己的所有物,他定不会犯前世温默珏那般傻兮兮的失误,让小白离他远去。 他脸上堆上谄媚的笑意,木讷的脸上依旧是那傻兮兮的表情。“小白……你就别怪我了。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不想你继续伤害自己了。”他食指与中指并拢,直指上方,严肃道:“我发誓,我以后绝对不会这么做了。” “哼。”小白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的衣襟,信步向外走去。 黑无常赶忙从床榻之上站起,双脚落地,紧随着眼前那白衣诀诀的男子跨出木屋。身后木屋在他们两人远去之后,渐渐消失在了原地,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原地,不过剩下随风摇曳的绿草以及点缀其中的娇艳小花。 * 洛城,阳江镇。 阳江镇地处北部山区,山区人烟稀少,尤其是这个偏远的不能再偏远的阳江镇。 此处地皮空旷,树木稀少,鸟兽也并不多见。因于山中,气温便也就比其他地方低下少许,但本地村民却是身着单薄布料,三三两两地站在那龙脊梯田上辛苦耕作,汗水沁满额头,即便光着膀子,依旧是满身黏滴滴的汗水。 他们手下动作速度不减,迅速而又纯熟,但却在唱着平仄分明、韵味十足的民谣。 “咱们只要好好劳作,今年定是瑞雪丰收。挑满担庄稼赴集市,途遇王媳妇怒骂市。尖苛王媳妇日日闹,集市整日鸡飞狗跳。如此毒妇丢人眼,不如早早休了掉。” 嘹亮的民谣从梯田上正在劳作的村民嘴中悠悠唱来,那富有独特生活作息的民谣包围着整个梯田,厚重整齐的歌声透过早春布满空中的露霜响彻云霄。 彩蝶煽动着薄弱的翅膀,志在飞跃沟壑,飞鸟振动着矫健的羽翼,意在横跨苍穹。山区的空气本就更为冷冽肃穆,这些色彩就显得尤为沉厚。 而在这片山区之地,在那乱石林立的唯一一条泥泞小道之上,却猛然间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个一袭黑衣,长相硬朗,一个一袭白衣,长相清朗。 两人于这小道之上停驻,其中黑衣男子遥望着远处的山峦,以及众多山峦之中那扎眼的高耸入云的一道石壁上刻着“纪”山峰,道:“那处便是那妖神所栖之地?” 他略微蹙了蹙眉,本来硬朗的脸颊微微有些许的发愣。“也太高了,根本无法飞到这么高。” 他有些发憷,总算明白了之前清明说的那席话的意思。这个地点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攀越的,实在是直击苍穹的极致山峰,实在是恢宏大气的浓烈妖神之气。若是妖神没有与外人周旋的打算,或是面见他们的想法,他们这次定是无法攀上这纪峰之巅的吧。 小白在此期间一直凝视着远方的山峰,云淡风轻的脸上也染上了一丝迟疑。“这里妖神之气如此浓郁,又经历过上千年的日日夜夜的浸染,这山峰之上定是已经布满了灵兽妖兽,亦或是更逆天而生的半妖半灵兽,而那些树木花草也许是不是一般的植物了。” 黑无常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但眼下还有更加困难的一件事情。“就是不知这妖神会不会允许我们进去。” 小白道:“总要试试。” 黑无常自然是无条件的跟随小白,眼看小白已经准备迈入眼前那代表结界的光圈,便赶忙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眼前白光一闪,两人的双眼恍惚了一瞬,却又在下一秒恢复了清明。 眼前,与他们在外边看到的连绵不绝的山峦周围的景色并不一致,虽然那山峦确实是跟他们之前看到的一样,但这山下的景象却是完全不同。 甚至连气温都有细微的差别,这里的环境比外边更为清丽,空气更为清爽,阳光更为明媚,气温更为温和,好似是妖神之力构筑而成的与世隔绝之地。 “所以,我们是被妖神接受了?”黑无常惊讶了些许。“不点难度都不带?” “确实是这样。”小白也是没有料到这般容易,风轻云淡的脸上不禁印上些许茫然。 “那么,现在我们就直接登山?”黑无常拉上小白,向前走。“这般就比我们所预留的日子短上不少,说不定我治愈之后,我们还可以去人间各处游览一番。” 小白盯着黑无常拉着他的手掌,用力挣脱了出来。前方的黑无常一愣,回过头来奇怪地盯着小白微有些恼怒的脸颊。 小白将头扭到一边,“我们不可掉以轻心,若是之后还会有陷阱该如何是好?我们得时刻提高警惕。” 黑无常不动声色地将愣在半空中的左手收回,好似不在意地问:“那现今应该如何。” “有人来了。”小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将目光投注到了远处一个布衣长衫的青年男子身上。 黑无常撇了撇嘴,心道自己总会想到办法治小白,让他永远只看着自己一人。他恨恨地想,这才不情不愿地移开目光。 那是个身着粗衣长褂的男子,但他的气质却是出众,走路犹带劲风,健步如飞,眼含笑意。他长得精壮,精神抖擞,长相虽然普通,但胜在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看起来倒也气质非凡。 黑白无常打量了来人好一段时间,也没有看出来人到底是属于何种修为,就好似是一阵劲道强横的遮掩之术将他的修为来历全部隐藏了起来,滴水不漏。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提高了警惕,将法器祭出,严阵以待。 那人于他们面前站定,身上依旧是那器宇轩昂的出尘气质,看见黑白无常的敌意也并没有丝毫的改变。他的声音也是如同他气质一般的有礼,身体是一种习惯性的战士的站立姿势。 “你们两人不用如此,我是奉命来接你们的。”他的声音抑扬顿挫,低沉浑厚。 “奉命?”黑无常狐疑地打量着他,却见那人一脸温和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妖神命我来接你们。”他话音刚落,两人都是一愣。他却似是毫无知觉一般,对他们颔首道:“你们随我来。” 小白先行回过神,收回手中羽扇,对黑雾常道:“走吧,我们跟去看看。” 黑无常颔首,紧跟而上,留下身后一步一步的脚印。 那粗衣长褂的男子随即跃上山峰,他那脚下力道十足,竟是毫无跌落的情况,胸有成足地平缓上行,直到跳到山峰腰际处,他才停下来向下凝视了一眼身下的两人,滚滚烟波飘渺在山腰,无尽的深渊好似是吸食一切的魔鬼。 本是极为可怕的一幕,但那身着粗衣的男子却是一点也没有丝毫影响,也没有一丝退却之意,那温和的笑意依旧在面上不减,还极为细心地照顾问道:“你们可还能继续?” 黑白无常抬头仰视着那人气不喘的模样,心中大恸。两人眼神交汇,随即转过视线对那人点了点头。那人看他们当真似乎还有精力,才有继续向上跳跃,灵活地简直如同他是这座山峰的王者。 此人当真不可小觑。这是黑白无常两人共同的想法。 越往上,那山峰之上气温愈加寒冷,即便有着妖神之力的温暖,也并不是万能的,触摸的冰冷的山石,黑无常明显感觉到体内那股寒意正在体内乱窜,似是要破体而出,即便有着胸前还魂草的温养也并没有什么效果。 他的衣裳之下渐渐沁出细密的冷汗,头重脚轻,几乎无法感受到自己的重量,也无法感受到周围的一切环境,他有种想要赶紧闭上眼睛休息的强烈渴望。但如今的他无法这么做,这山峰如此高度,爬到这里已是费尽他许多体力,到时若是掉下山去,即便自己定是可以保住自己一命,但这么长的一段山峰不就白爬了,而且他也定是没有这个体力助他攀登高峰了。 所以,即便如今的他身体好似不是他的一样,他依旧还是咬着牙向上以匀速攀爬着。 在他旁边的小白感到了他的不对劲,问道:“你没事吧?” 黑无常一愣,随后头也不头地继续手头的动作,硬逼着自己单手抓住一块凸起的石块,那冰冷的石块如条游蛇一般钻入他的身子,他却是不管不顾,只是回道:“无妨。” 小白微微锁眉,却也只好向上攀爬着。 已经临近山峰之巅,三人的体力都已经到了尽头。而此时,却是狂风阵阵,一阵又一阵的寒风刺入骨髓,冷冽而刺骨。 黑无常头昏脑涨,脚下一时没有站稳,恍惚间已然滑下了半边身子。由于这一变故,三人心头都是一惊,而黑无常也因此恢复了一丝清明的神智,但即便如此,那体力却是一点也没有恢复。 小白着急地站在原地,本来想要挣脱开一只手抓住黑无常的手掌,却被上面的人喝住:“不要动!此处凸出的山石因为前几日的大雨已然松动,切莫松手,否则说不定会发生意外。” 小白一听,赶紧紧紧抓住他手中山石,心头却愈加着急了。“那小黑怎么办?” “我来,我对此处比较熟悉,比你安全。”他说着,身体微微弯曲到一旁,右手抓住较低的一格凸起的山石,右脚蓦地腾空,他稳稳当当地落在另一颗山石之上,右手才又缓缓向下探去,抓住先前他落足的山石,这一系列动作当真震撼,他的身体在在石壁之上竟然可以完全弯成了一条完美的弧线,可真是当真柔软至极。若是单看他的外貌完全无法想象,他竟然可以做出如此动作。 他的左脚与之前一般落下一格,才将左手探下。 三人的呼吸都已经乱了,却是无人再讲话。 再次做了两次同样的动作,他总算来到了黑无常的上方,双脚大致在黑无常的腰际方位。三人的心依旧提着,没有人继续动作。 那名男子稍稍呼出一口气,道:“我等会会将你拉起,你可要及时攀上上方的山石。” 黑无常略微点头,脑海中清醒了好多。 男子右手已然探下,而正当此时,他左手上的那块山石隐隐动了一下。 毫无预兆地,下一刻,男子不可置信地失了支撑之力,双眼睁大,身子似是要直直坠落下去。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预料之外的变故,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甚至没有给他们时间思考。 当那男子双脚已然离开石壁,却突然周围卷起一阵疾风,三人还都未反应,却已经被那阵风卷起身子。 身子在疾风中央翻滚了两下,之后却是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山巅平地之上。还不待黑白无常他们好好思考一下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听闻一道明丽的声音,语气中透着责备。 “都说了我会助你上山的,你非要逞能。” 黑白无常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红衣男子牢牢地抱着那粗衣男子,满脸的嗔怒。男子一袭红衣珏珏,丝滑的锦绣挺括,衣袖边角收拢,玄色衣袖甚为精神。而那男子眉目妖娆,一双狐狸眼看起来阴柔无比,但面目却是清秀,与那妩媚的眉眼极为不符。他的墨发披散在肩上,其中有一绺发丝被盘成简单的发髻,用一支青龙纹玉发簪别着。 男子长相不算精美,不比之前的白止,却有着不怒自威的独特气质。 那粗衣男子也没有恼怒,倒是脸上带着一丝促狭,道:“我这不是知道你定会出手相助的嘛。” “你出息了,现在竟然还会回嘴了?”男子不爽地哼了哼,却是难掩他的关心。“你就不怕我当时没有开天眼,不知道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不会的。”粗衣男子的眉目弯成一个弧线,温和地笑着,却是悄悄扶开了红衣男子的手掌,在红衣男子万般不愿的视线中笔挺地站立起来,温和地对着被冷落了一会的黑白无常道:“抱歉,让你们见笑了。” 黑白无常皆是客气地说没关系,但是他们却是觉得眼前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他们本着尊敬的想法却并不多言。 小白上前一步,作揖道:“想必这位就是妖神?” 妖神的眼眸极为不平凡,红艳艳的瞳孔看着对方的时候,就像是能够看穿他人的所有心思,小白的心头震荡了一下,却马上又恢复原状,扯出他那习惯性的淡然笑意,平平静静地任妖神打量。 妖神打量了一会,却是无赖地哼着气道:“你们别想了,无论你们需要什么,本座绝不可能帮你们的忙。” 黑无常有点气愤,这不是耍着人玩吗?之前让人来接他们上山,结果这山终于登上了,力气也没有了,还差点丢了性命,这人竟然就挥挥衣袖说不借?他心头虽有恼怒,却毕竟不如以前那般做事冲动,便将这件事丢给了小白,看他如何回应,他清楚,小白若是出手,从来没有失败过。 果不其然,小白的笑意不减,反而毫不退缩道:“在下幽都白无常,来此地就是为了在下义弟黑无常寻得救治良药,所以这趟我们绝对不会空手回去。” 妖神觉得好笑,“那又如何?即便是酆都大帝亲自前来,本座都不一定愿意见面。” 小白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道:“妖神心善,将在下两人放入结界之内,又命亲信前来接送,便不会为难我们两人。”他说完,便紧闭双唇,对着妖神恭敬行礼,又淡然地直起身子,与妖神对视。 妖神的脸扭曲了一下,最终泄了气,对着旁边那看着笑话的粗衣男子道:“太没劲了,也不陪本座演一场戏。”他抱怨,对着那粗衣男子似是在撒娇。 旁边的粗衣男子比妖神高了半分,闻言便低头给妖神顺毛:“好了,玩够了,那两人还要等你的应允呢。” 妖神哼了一声,别开他抚摸着他头顶的手掌,郁闷道:“还不是我气不过那个木愣子让你差点掉下去,我可是为你才生气,你竟然为他们说话!”他单手食指指向后边安静站在小白身旁的黑无常,略有些懊恼。 黑白无常惊讶地看着妖神的那些小动作,一个诡异的答案呼之欲出。 传闻,那上古妖神是为了一个魔人才才捣了魔城,最终堕入妖道,从此与仙路绝缘。那么以今日之见,便可以得出结论,这个传闻的确是真的。但令世人震撼的是,这位魔人以及妖神竟然都为男子之身。 只是,令他们不解的是,为何这个魔人身上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魔气呢? 但他们两人自知这不是他们可以询问的问题,便立在一旁听着他们吵闹。 “好好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闹脾气了。”这是无奈的粗衣男子,他走到妖神左边顺毛。 “哼。”将头别到右边。 “我今日为你做你最喜欢的杏仁水果糕。”他顿了顿,又走到了左边。 “哼。”将头别到左边。 “连续三日,这可是极限了。”男子无奈扶额。 “说定了!”妖神狡黠一笑,欢喜答应。 在一旁听着两人毫无营养的对话的黑白无常,都是满头黑线。不是说,妖神是潇洒肆意、偏激狂傲的吗?如今这个一脸小孩子的妖神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里腻歪完,妖神才侧过身来,高傲地一挑脖子,对着他们冷冷道:“若不是段浊秦为你们求情,本座可不会这般简单就饶了你们。” 黑白无常有些无语。 三日的杏仁水果糕的贿赂……还真是不简单。 妖神不再多说,拂袖而去。艳丽的红装,如同淼淼烟雾之中燃烧的火焰,灼烧着前方的路。 粗衣男子歉然笑道:“抱歉,他过于无礼了。”他和煦的笑意如同一道暖阳,随后紧跟着前方那朵灼眼火焰而去,一红一棕的色彩却在此刻莫名和谐。 黑白无常微微侧过目光,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言的温柔,两人飞快尴尬转头,但那眸中溢出的无限感情却是无法令人无视。 两人心头直跳,却是不敢多想。黑无常身子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走罢。” 小白没有回答,却是用行动回答了。他单脚跨出,白衣在这片迷雾之中尤为朦胧,却在黑无常的眼中莫名的清晰,他的目光注视着那与迷雾似乎融为一体的小白,痴笑着轻快跟上了。 * 此座山峰自天地开蒙之际便以形成,本已称奇,又因女娲补天而镶嵌了两块仙石,便更为不凡。 山峰之巅,并不是如黑白无常之前所想空无一人,相反的是,在那山巅中央,林林总总地林立着几座琼楼玉宇,朦胧的雾气飘散在楼宇周围,衬得仙气缥缈。 青砖白瓦,飞檐之上雕刻着复杂的纹饰,而那宝顶上坐落着犼头雕塑,神态桀骜不驯。而那红墙之上却是一个接一个的装饰花纹,简单而又质朴。 红衣妖神头也不回地领着他们绕过长廊,走入一处隐蔽之所。那是由杂乱山石遮蔽的后院内,高过四人的石林弯曲缠绵,地上鹅卵石道路温润舒适,走在上面尤为舒服,就好似一道气冲入他们的任督二脉,为他们温养生息。 四人绕过山石,气温回温,渐渐地,连空气中的湿气也增加了不少,但同样的,寒气也是扑面而来。黑无常身体一阵不适应,甚至有点承受不住。小白适时地扛住了他的身子,让他把重量全部靠在了他的身上。 黑无常的嘴唇白的惊人,却是笑道:“谢了,否则就要摔死了。” 小白瞪了他一眼,嘲讽道:“连个路都走不好……”但看黑无常那苍白的脸颊又是不忍,便犹豫问:“你还好吗?” 黑无常傻笑着。“没事。” 妖神时刻注意身后的一切,听到这里,一直抿着的嘴角渐渐染上了一丝狡黠的笑意,他走入一处洞穴,踩着黑暗静默无声地走了一段,他终是停驻下来,道:“到了。” 声音刚落,那本来黑暗无比的洞穴竟然倏地明亮起来,光彩照人的宝石在这洞穴之中尤为绝美。 那是一处大型的温泉,缕缕雾气从泉水之中飘渺出来,氤氲了周围的一切,但神奇的是,此地温度明明偏高,但那冰棱却是从那山洞 妖神站定,却又指着那淙淙流水对着小白道:“别怪本座没有提醒你们,这处山泉虽是治疗你那义弟怪病的灵药,却也是催人性命的□□,若是他无法靠自己的能力安然度过的话,即便是菩萨也救不了他!”他又悠悠说道:“虽说很不想这么说,但本座的功力却是没有那个老头子厉害。”他顿了顿,“所以,本座自是不会出手相救。” “律轲……”身后那一直安然陪伴的男子偷偷扯了扯妖神的衣袖。 被唤作“律轲”的妖神冷哼一声,最终败下阵来。“最多在此为他护法,本座已是仁至义尽,算是报答酆都大帝当年的手下留情。”他偏偏还加了句。“当然,即便他不留情,本座也定然不会失败。” 小白淡笑道:“那就劳烦妖神了。” 身后那男子安闲地笑着,替妖神回答:“不用担心,既然他已然同意护法,自是尽力会护你那义兄安全的。” 小白道:“谢谢。”随后,他又抬头盯着毫无动作的黑无常。 黑无常赶紧道:“谢谢妖神。” “把衣服脱掉,然后坐在温泉里。”妖神瞄了一眼说话的黑无常,径直跨入了温泉之中,一时间,温水浸染了他的红衣。 黑无常也不忸怩,直接扒拉下自己的上衫,露出自己健壮的身子,然后入了水。 “把你的还魂草拿出来给我。”妖神冷言吩咐。 黑无常便施法将还魂草逼出体内,随后递给了妖神。妖神话不多说,便将还魂草放置水面之上,随后道:“本座为你布阵施法,你现今赶紧入定坐好。” 黑无常一听,立刻阖上双眼,双腿盘膝而坐,悬浮于水中,极为安稳。 小白静静地盯着那水中那熟悉的容颜,心中莫名紧张起来,身边的男子走上前,看向水中的两人,温和问:“担心吗?” 小白点了点头。 男子笑意温和,陪着他看了一会,终又道:“这里就留他们两人吧,我们不要打扰他们。”看着小白坚定的侧颜,他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担心他的安危,但现如今你得要好好休息,你的身体也受了重创不是吗?若是到时他好了,你又倒下那该如何?” 小白移过目光,眼中黝黑的眸子闪动着坚定的光。“我担心他。” 见小白不听他的劝,他也无法,只是单手拍了拍小白的肩膀,才又负手站立在小白的身旁,和煦的笑颜并未减退。“放心吧,他会好的,你们两个也会好好的。” 小白听闻这话身形一顿,微愣地转头,却看旁边的那人已经坐到一边,阖上双眼休憩。他也不多说,也盘膝坐下,双眸却是紧紧盯着那水中央。 泉水发出淙淙流水声,湿润冰冷的空气纠结刺骨,五光十色的洞穴之内,只听见四人安稳的吸气呼气之声,再无其他。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月色正浓,白玉盘般的圆月高高挂在天幕,遥在天边,却又好似触手可及。 那月色发散着浓郁的清幽的光,在这微冷的夜色显得格外清晰透明,明晃晃地,悬在他的头顶之上。 院落之中,空旷辽远,冷冷清清的院中,除了一大理石桌以及周围的三个石凳之外,不过是不远处的木架,上面藤蔓错杂,青翠的叶片挂满了整片木架,于月夜之下熠熠生辉,反射着翠绿的光圈。 一名白衣男子落座在那石凳之上,举头望着前方硕大的圆月,与之遥遥相望。他揉捏着自己右手虎口处的那段伤痕,那道从袖口直接划到虎口的伤痕就那般坦坦荡荡地暴露在月色下,显得极为狰狞可怕。 他此刻的眼神是呆滞的,甚至连他平日里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如今也消失不见。 今日已经是黑无常昏迷不醒的第八日。 越晚一日,便越是危险。 那人依旧端坐在那泉水的中央,却是昏迷不醒,甚至连呼吸都无法探到,若不是妖神说他不过是在修复生息,他当真不敢相信之前还对着他傻笑的黑无常如今竟然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泉水之中,如同傀儡一般一动也不动。 即便他跟他说话,即便他呼喊他…… 他都不曾苏醒。 妖神说过,这个冰火温泉冲击力极大,若是一个不察便有可能走火入魔,到那时,他必定是会出手将他消灭,阻止一个狂魔的诞生。 小白不知到那个时候他会怎么做,是真的大义灭亲,还是放他一马,想不出答案,便也只好躲避出来。 这已经是他呆坐在外边的第三日了。 “白兄,原来你在这。”不远处传来段浊秦的温和的声音。 小白侧过头,看见的就是一身粗制褂衫的男人,那男人长相精神,浓眉大眼,但他站立时的姿势却是行军打仗多年才会沿袭下来的习惯,一种深入骨髓,无法相忘的习惯,就如同他本人一样,即便一直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却有抵达心底的决然傲气,一如黑白无常一样。 段浊秦并不是一直会来打扰他,多数时候,他只是让小白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呆在那里,并未有任何的劝慰,或许对于当年的铁血将军来说,这种柔软并不会属于他人吧。 但这次,段浊秦来了,肩膀上还有着一只长得极为小巧的灵动的红色鸟儿,除了它的羽翼彼端,全身几乎赤红,而红色之中,又属那头顶那一撮翘起的羽毛最为艳丽,如同燎燎火源深处的明火。 小白略有疑惑,却看段浊秦已然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他的对面,摸着那对他极为亲昵的赤红小鸟,一脸笑意地说:“我看你最近在这山巅之上,便为你寻来这只小鸟,名叫鬼车,不知你可喜欢?” “鬼车?这名字配着它倒也是不错。”小白探出手,不知不觉地便伸手摸上了那唤作鬼车的鸟儿的小脑袋。鬼车似乎也极为欢喜,极为亲昵地蹭了蹭小白修长白皙的手指,欢呼雀跃地跳上了小白的手指,讨好似的轻啄那人的指尖。 小白眼睛亮了亮,他也不知为何,在看到这只鸟的一瞬,便觉得极为欢喜,好似他们之间有种奇妙的联系一般。而如今,这只小鸟的靠近,他也并不觉得突兀,似乎还有些欢喜。 段浊秦看着眼前一人一鸟和和睦睦,眼角笑眯眯的,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这本就是送给你的,看你们两个有缘,我也高兴。” 小白对着段浊秦有礼地笑了笑,又低头捣腾那只小鸟,他轻轻伸出食指,正准备触一触那鸟儿小巧又看似柔嫩的喙尖,却看它用力向前一扑,小白一愣,赶忙移开手指,自然地,用力不稳的鬼车顿时跌落在大理石桌之上,两脚朝天,痛苦地鸣叫着。 小白轻笑出声,帮那还在苦苦挣扎翻身的小鬼车翻了个身。小鬼车抖动了一下它的翅膀,又摇了摇它的脑袋。在恢复神智之后,鬼车又不眠不休缠上了小白的手指。 小白用食指在空中画着圈,看着那鸟儿追逐的滑稽模样,笑得更开了。这小家伙,当真可爱。 段浊秦看着,眼底精光一闪而过,端正地站起身来,道:“那这几日你便与这只鬼车一块吧,免得一直呆坐在这里无事可干。” 小白道谢。“谢谢。” “无事,我先回去了,你再呆一会也记得回去休息,要知道,你这几日也是需要好好调养好身子的。”段浊秦说完,又若有所思道:“你也要想想你的义弟的感想吧。” 小白一愣,半天不吭声,最终淡淡点了点头。“谢谢你的关心,我待会便会回去休息了。” 段浊秦说到这个份上,也就不再多说,恍然消失在了那片葡萄藤架之下。偌大的院落,又只剩下空落落的一人。 许是他心中的孤寂被敏感地小鬼车发觉,那只刚刚遗留在这个小鬼车竟然往他的衣袖上蹭了蹭,瞧着小白的视线为它所吸引,才扑腾起它那矫健的翅膀,扑腾了几下,终是飞入高空。 翅膀飞越之处的余晖洒落在这片迷蒙蒙的黑夜,星星火光,撩起黑夜的静谧与澄澈美好。 小白多日的积郁消失殆尽,心口泛起点点的温暖。他望着眼前在半空之中翱翔的小鬼车,看着它那尾巴之后的火光,愉悦道:“小鬼车,你可真调皮呐。” 这一刻,一直云淡风轻、中规中矩、人上之人的小白终于卸下了一切的面具,在一只小鸟之前展现了他那最为明媚的笑颜。 小鬼车不知怎么地,头一晕,便砸向了地面。 小白静默了一会,笑出声来。“哈哈哈……” 清朗的笑声如同一汪叮咚清泉,砸向了小鬼车那闭塞的小脑袋里,它扑腾着竖起了身子,仰视着那白衣卓绝,俊秀笑颜的男子,痴痴地歪了一下小脑袋。 诶?这人长得可真是俊俏。我可真是想要一直和这个人在一起。这是小鬼车此时所想。 小白摊开手掌,小鬼车顺从地跳了上去。小白将之放在他的肩膀之上,缓缓走向了他的客厢。 院落小道,狭长的黑影映在地面之上,愈拉愈长,直至转进了转角,总算消失不见。 待到一人一鸟回到厢房,早已夜深人静。圆月当空,小白将纸窗推开,一阵清风随即吹进闷热的屋内。 小白小心翼翼地将小鬼车放下,食指轻轻点了点它的喙尖,叮嘱道:“小鬼车,今日好好在此呆着,切莫乱跑。” 他说完,便从木桌上拿来一些糕点,随即轻轻掰开,碾碎了一些平摊在手掌之上。“饿吗?”他的面容在月色下尤为温柔,平日里冷淡分清,唯有淡淡笑意的脸颊柔和极了。 小鬼车歪了一下脑袋,随即试探性地啄了啄小白的手掌,似是味道不错,它又俯下脖子用喙戳了一下,艰难地进食着。 小白看着它那笨拙的样子觉得心情甚好,便也愿意多说些话。“小鬼车,今日已经是第八日了,明日就是第九日了。我当真担心小黑的伤势,若是他没有撑过去那该如何?”他顿了顿,又自我否决。“我这是乱担心了,小黑那般的性子怎么可能熬不过去?……我自知应该相信他会撑过去,可是却是止不住的担心。小鬼车,如果,他又像千年前一般离我而去,我又该如何是好?” 小鬼车正吃在兴头上,哪肯理他,自是自个努力地低头奋斗。 好在小白也并不是希望小鬼车回他的话,看它那般没心没肺的模样,只是略微无奈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一边抚摸,一边倾诉。“当年小黑向我说过,他喜欢我。我当时只觉得荒唐、难以理解,或许就是因为我的不理解使我失去他的吧。我多么希望,当时的我可以明白自己的心意,而不是一直避着他,不跟他呆在一块,如此而来,那场战役或许就不会那般的惨烈,甚至让我失去他那么久。”他的微笑逐渐消失,唯留下一抹苦涩。“我当真后悔……我那个时候直接答应不就好了吗?何必让我们错过这么多年……何必让我苦等他千年也没有等到他回来找我……” 他落寞地低头,静静凝视着小鬼车滑稽的动作,不再言语。 没有听到小白絮絮叨叨的声音,小鬼车似是觉得奇怪,瞪大了灵动的黝黑眼睛,眼珠子骨碌骨碌地在小白忧伤的侧脸上打着转,连吃糕点屑的欲.望也没有了,扑腾了一下翅膀,便准确地落在了小白瘦削却有力的肩膀之上,随后转头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小白滑腻白皙的皮肤。 小白怔愣了一下,随后左手抬起压了两下小鬼车娇小的小脑袋,抬头望向纸窗外,此时月稀云拢,宁静而又神秘,星光长河铺散天空之上,照耀着天上之路。 他单手支起下巴,淡淡地笑了。 晚风拂过窗边,挑起小白披散在肩的顺滑发丝,柔柔散散地于夜空中随风飘荡。 小鬼车直愣愣地盯着那人完美的侧颜,迷茫地歪过脑袋,混沌的脑袋愈加混沌。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小鬼车自从有意识以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面色和煦的男子,虽然面容和蔼,但他身体却与之相反的精瘦,裸.露在外的麦色肌肤精壮有力。 它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也不认识这个人,只是由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男人,便也有着雏鸟情节,对那男子极为孺慕。 男子身边有个红衣男子,长得较为矮小,却是极为凶狠,每每看到它与那男子亲近便会恶狠狠地瞪着它。 它小脑袋里想不出原因,也根本感受不到那红衣男子的浓烈恶意,只是自发地不喜红衣男子。 好吧,就算它不喜欢也没什么用处,自己还得靠着他们豢养呢。 身为鸟畜的它,有着作为鸟畜的尊严以及生存之道。 可没想过,第三日晚上,那个看起来极为好说话的男子竟然准备将它转手送给了另一个男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小鬼车怒了,准备对待新主人绝对要高冷至上。 谁知道,见到它新主人的第一面就让它觉得好似砸了彩蛋一般,搞得它飘飘欲仙的。白衣男子一袭仙气十足的白衣,傲然的侧颜在月光的映照下透着孤寂以及哀伤,那精致的侧颜差点惊得它从和煦男子的肩上掉下去,直接冲向那白衣男子的怀抱。 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激动,可能是因为白衣男子比这个旧主人好看英俊得多?不对,绝对是漂亮的多! 它的小脑袋中好似正在盛开惊艳的烟火,迷得它双眼痴迷地紧盯着新主人,小小的心脏因为他的一瞥一笑而跳动,连带做了好多傻事,等到它回过神来,它都已经跟着白衣男子回到他的厢房了。 等到吃饱喝足,它才想起,自己应该是要做个高冷的小鸟的。 可惜,等到他想起应该要屁股对着新主人的时候,却只看到了那人遥看明月的忧伤,浓得化不开的忧愁箍紧了他的眉头。 不知怎么地,小鬼车就觉得自己的小心脏迅速跳动着,心里酸酸涩涩的,就想让眼前的这个白衣男子笑出来,就像之前那样。 它默默地回想起之前白衣男子对它絮絮叨叨说的东西,终于明白过来男子的忧伤。 原来,这个男子是为情所困。 可惜了,可惜了,这么个完美的男子,到底是何人可以走入他的心里呢? 小鬼车才不会说自己有点吃醋了呢。自己的主人就应该属于自己的,怎么可以心里还想着别人。 它莫名火气上涌,眼珠子紧紧盯着白衣男子看。 白衣男子的面容极为悲伤,如同化不开的坚冰一般。更神奇的是,白衣男子如今内心深处的苦痛与哀伤,不知为何,小鬼车竟然与之心灵一通了,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 这个时候,心中熊熊嫉妒之火被一潭子的刺骨的寒冰之水所扑灭,虽然很奇怪它能清楚感受到他心灵深处的呼唤,但它此时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不想让眼前之人再想东想西。 它扑腾了一下它的翅膀,落上了白衣男子的肩膀。站在肩膀之上,离他的发丝极为接近,淡淡的腊梅清香扑鼻而来,小鬼车用力嗅了嗅,觉得特别好闻,又觉得自己以前肯定有闻过这个香味。 不等它多想,它已经先行做了动作,探出头靠近了一些,为的就是再多闻些这种味道,它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它忘却了。 而且,非记起来不可。 它正这么想着,却听见耳畔一声低笑。 它赶紧抬起脑袋,却见那细腻的皮肤正在它的面前,它直接就呆愣住了,小眼珠子直直地瞪着那人白皙的侧颜,闪着黝黑的亮光。而那笑容染上嘴角的白衣男子,潇洒的笑颜,简直让天地失色。 即便是那纸窗外,聚集天地之灵气的明月也不抵他的半分神采。 朗月当空,晚风吹进厢房,卷走一日的倦意。 独自立在木桌之上,赤着脚丫子的小鬼车盯着那人已经熟睡的背影,黝黑的眼珠隐隐渗出一丝幽光,却又转瞬即逝。 小鬼车跳上窗檐,忧郁地抬起小脑袋,委屈的小眼珠子出卖了它的心情。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果真古人说得极有道理,它明明应该表现地高冷才对。 微风穿过它的羽翼,柔软的羽毛颤巍巍地抖动起来。 * 正对着大门的正房之内,烛光依旧晃动着,淡淡的月光透着朱红的雕花木窗倾泻在青砖地板之上,如同细碎透明的银粉一般。淡青绿色的纱帘随风飘扬,中间间或夹杂了一瓣又一瓣的屋外书上掉落的花瓣。 屋内案上香炉缥缈着缕缕烟雾,熏香浓郁的香味腻满了整间房屋。西墙之上是一副山水图,素雅而又诗意,左右各摆上一副对联,乃是五伐时期大家郭建安先生的真迹,上面洋洋洒洒地抒写着:“孤叶常漂泊,荒唐流年度。” 当真好词、当真好书法。 而在那层层叠叠的纱帘之后,却是一张张狂肆意的红铺大床,那床的大小几乎可以容纳三人之多。那床帐从那木制的屋顶之上随意挂着,透明的纱帐将里头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两个相拥的男子。 上方的男子满头的汗水,面色红润微醺,压抑着止不住的低.吟,问道:“你……你确定这么做……可以让黑无常……尽快醒来?” 他说得极慢,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深处溢出来,流畅的肌肉线条却是将那身姿衬得极为矫健,好似一只蓄势待发的野豹。 下方的男子冷哼一声,面色不满。“你现在提那个家伙干嘛?”他身子向上用力一提,坏心眼地惩罚。 男子闷哼一声,似水的眸子嗔怒地瞪了身下的人一眼,咬着牙问道:“你发个……哪门子的疯?” 下方男子邪笑着,速度翻身而上,直接将那人压到身.下,他保持着那个动作,似笑非笑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羞恼的男人,好似小人得志道:“现在只要想着我就好了……” 说完,他再次倾身而下。 红鸾帐暖,春风一度。 屋外花瓣飘落了一地,些许花瓣落于屋内,无人问津。 第二日清晨,仙鸟啼叫,初升暖阳从东升起,斜照在木窗边上,温暖的日光洒落在了宁静的房屋之内。 屋内,日光萦绕床边,段浊秦迷茫睁开惺忪的眼睑,终是扶腰半坐,他揉捏着酸软的腰部,和衣而起。 穿戴整齐,他才坐上床侧,安闲地注视着那床上熟睡的男人。那个男人脸上依旧还透着孩子气的笑意,显然正在做着什么美梦,清秀的脸颊当真青春年少,一点也看不出是活成了老古董的人。 他忆着当年他们两人之间的发生一切往昔中的酸甜苦辣,又回忆起如今平淡如水的日子,温和的笑了,全身散发着一种幸福的气息。 那人依旧还睡得死死的,他不愿吵醒他,便准备出去准备早饭。 说来也是奇怪,两人明明都是不需要食用人间的食物,但却由于向往凡人的日子而效仿着凡人所做的一切,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准备膳食已经成为了习惯。 好在,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吃不吃都没有什么问题,对身体也没有什么影响,但在这山巅之上的日子不仅无聊的紧,又单调的紧,他们自是愿意花点时间准备些复杂的东西。 一开始,他也是手忙脚乱,乱做一气,甚至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没脸见人,但现在却是熟能生巧,甚至做的极为精美。而律轲却是决计没有烧饭的天赋,每每不把厨房炸掉绝不罢休,次数多了,律轲便撒娇不愿干了,现如今,自己也便渐渐习惯做起了这件事情。 一般来说,都是他在厨房掌勺,而那律轲就跟在他屁股后边当尾巴。 今日,看来他是起不来了吧。段浊秦默默地心想,准备今日自个准备一下吧。 他刚刚起身,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抱住,将他拽入怀中,段浊秦一惊,身体惯性僵硬起来,却又在下一刻立刻放松了身子。 身后那人撒娇似的将下巴磕在段浊秦的肩膀上,双手紧紧地圈着他的腰部,初醒的声音还略带特有的沙哑性感。“……让我抱会。” 段浊秦觉得好笑,心道这家伙怎么这般会撒娇? 他单手拍了拍那人环着他的手臂,如同哄小孩子一般无奈道:“我要去准备早饭了。” 他也不知为何,只要这家伙一撒娇,他便没辙了,床笫之事也是如此。他有时候也会反思,自己这般宠他、疼他是否太过了,但每当这时,律轲便如同有所感应地,撒娇起来更加没完没了了。 果然,下一刻,律轲便将头埋在他的发丝之间,闷声说道:“不吃了,我们继续睡。” “不吃也行啊,以后我便都不准备了。”段浊秦知道,律轲自是会起床的。 律轲在他的发丝中深吸了两大口气,将被褥挣开,毫无顾忌地对着他开始穿衣,嘴中还念念叨叨地:“浊秦,你最近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段浊秦站起身,盯着他那明明看起来瘦削却实际肌理饱满的胸口一直看,眼睛绿的如狼豺豹,他看满意了,吞咽了一下口中的唾沫,随后发誓道:“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律轲抬起头来,已然穿戴整齐,他那一身红衣张扬洒脱,带着一种狂狷自恣意,一双狐狸眼睨着,显得精明而诡计多端。“嗯?那你近几日为何如此关心他们二人?” 段浊秦语塞,断是没有想过他会这般乱想。他苦笑道:“你明明知道的,我不过是还债罢了,还我们的债,酆都大帝可是让我们好好帮他们。” 律轲不爽地哼了一声。“我还就够了,你凑个什么热闹。” “我们两人还分什么。”段浊秦说道。 律轲一脸受用,却听段浊秦继续说道:“而且,那两人一看就是两情相悦,看着那两人一个不说,一个当做不知道,我不是有些担心嘛。” “就你这么好心,帮他们这么多做什么。”律轲冷哼一声,随后跨步走向门口。“好了,去准备早点。” 段浊秦苦笑着连连摇头。 律轲却在跨出房间的那一刻回头道,一脸阴谋的狡黠样:“放心,他们两人你不用费心了。山人自有妙计。” 段浊秦满脸疑惑,却也只好快步跟上而已。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清水阁是吃膳食的地方。 所谓入乡随俗,由于妖神两人喜爱食用凡间食物,小白自是不好意思推拒,因此,他一起床,便准备去清水阁吃早膳。 小白刚准备踏出西厢,小鬼车就精神地一直叽叽喳喳个不停,绕着小白周围一直打着圈,火红的羽翼在半空之中燃烧着,如同浴火的凤凰之色。 “你也想去?”小白伸出手腕,小鬼车立即落在他的手腕之上,不住的点头。 小白瞧着它那不住点头的小脑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小鬼车欣喜地煽动着赤红的翅膀,愉悦地飞上小白的肩膀,挂在上边一动也不肯动了。小白无可奈何地看着小鬼车偷懒的动作,却最终也只得开门出去。 从西厢到清水阁的石子路并不算长,不过经过重楼阁后向右转个弯便可以到了。 香气扑面而来,又回忆起之前吃食的美味,即便是小白也有了食欲。手掌几乎要碰到那扇雕花木制房门,却听到从里头传来的人声。 “好了,别动手动脚,有别人来了。” 小白全身一怔,略有些迟疑,并未动手。 妖神似是不爽地嗤了一声,才语气极冲地朝屋外喊道:“屋外的,为何不进屋?” 小白略有些尴尬,谁在听墙角的时候被抓包都会尴尬,虽然这个墙角并不是小白愿意听的。他默默地压下心头的别扭,总算平复了心情。 他轻扣了两声房门,这才推门而入。屋内的两人,一个坐在饭桌旁边,一个手中正拿着碗筷。 这是小白第一次看到他们并未准备好碗筷,一般来说,在他来的时候,他们两人应该正好是坐在饭桌旁,就好似清楚知道自己会在何时过来一般。他虽是奇怪,但也并未表现出来,而是走到饭桌边,对着他们歉然道:“抱歉,我并不是有意听的,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小白是在第二日确定了他们的关系的,一开始,他不过是猜测,但这两人根本没有想过掩藏,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动手动脚,他即便是想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法了。 小白并不觉得意外,对于男子之爱他也理解,毕竟他也是如此地爱着小黑。 所以,对于他们两人的感情,他唯一做的只是尊重。 段浊秦听到小白说这话的时候,本来健气的脸颊竟然隐隐带上了一丝绯红,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饭桌之上一脸黑青的律轲,随后摆正脸色,温和地对着小白解释道:“没有打扰到,只是遇到了一只癞皮狗,现在没事了,开饭吧。”他说癞皮狗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斜坐着打着哈欠的妖神,之后才温温和和地坐下。 小白自是明白他的暗语,却也不说,这是人家的事情,与自己并无瓜葛。 谁知妖神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回嘴道:“你说谁是癞皮狗呢?你最近当真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啊!难不成忘了昨夜你……”他激动地一拍桌子。 段浊秦说时迟那时快,立刻捂住了律轲的嘴巴,脸上轰地燃烧起来,简直像是火烧云一般。 小白吓了一跳,挑了挑眉。 段浊秦扯着嘴角道:“你别听他瞎说,他说瞎话呢。”但那句话有多苍白就有多不靠谱,他拉扯着律轲的衣袖,示意让他好好坐下。 小白当真是惊讶了,他的确没有想过表面柔弱许多的人竟然可以压制住一个人高马大的将士。但他很快便释然了,也对,所谓的上古妖神自是有他的独到之处,只是没有被他发现罢了。 这么一想,对于小黑能否清醒这件事情,反而安心了很多。 他对着他们略略点了点头,低头拿起碗筷。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委屈的鸣叫。 小白手上动作一顿,暗自愧疚,心想自个怎么会把这个小家伙给忘了。他赶忙放下碗筷,随即转头问道:“不知这里有何食物适合给这个小家伙吃?”他摸了摸小鬼车毛茸茸的脑袋,眼底泛上连他也毫无知觉的柔和。 段浊秦看着这般不同的小白吃了一惊,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站起身来,道:“我给它再拿些小米。” “诶,不用,是鸟就该做鸟应该做的事情。”妖神拦住已经站起来的段浊秦,提议道:“不如让它自己去抓虫子吃得了,本座屏障内生长的生命都有着得天独厚的效用,吃一吃,能增加不少的修为呐。”他大拇指刮着嘴唇,意犹未尽地注视着那对着他张牙舞爪的小鬼车。 他的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缝,显得更为阴柔妖魅。“哈,看,小家伙很赞同啊,都这么激动了。” 小白微微蹙眉,侧头望着炸毛的小鬼车,小鬼车似是有所感应,赶紧对它的新主人吱吱吱吱地啼叫。 我才不要吃虫子,那么绿色粘稠的东西恶心死了!我要吃好吃的!不要听这个坏人瞎说啊啊啊啊!!! 小白意会了它的愤怒以及焦躁,转头面无表情地回绝了妖神的提议。“若是放小鬼车独自出去过于危险,虽然妖神的提议甚好,也是为了小鬼车的修为,但现如今时机并未成熟,小鬼车也无自保的能力,还是算了吧。” 妖神律轲眸中精光一闪,眼中笑意只增不减。“无妨,自是要听从小鬼车的建议。”他慢悠悠地拿起勺子,从青花瓷碗中舀起一勺红豆粥,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将之凑到了段浊秦的嘴边,眼睛中闪动着期待的亮光。 在律轲期待的目光下,饱受重负的段浊秦终是张口将之含入咽下。 小白早已习惯他们两人之间每日的腻歪,他默默地看着他们的互动一会,看他们似是还有好些时候才会注意到这边,最终只好一个人去厨房找了小米,然后投喂给小鬼车。 吃完早饭,略有些抱歉的段浊秦望着小白帮忙收拾碗筷的声音欲言又止。 小白挑了挑眉,将手中的碗筷放入水池,淡然地问道:“有何事要说?”小鬼车吃饱喝足,懒洋洋地趴在小白的肩上,小眼珠子跟着他们的动作左右移动。 “律轲过于无礼,希望没有给你添麻烦。”段浊秦看小白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才微微放下心来,又道:“律轲其实也是极为担心黑无常的,并不如你所见的这般毫不在意。他只是所有的事情都不愿意表现给别人看而已,你不要误会。” 小白点了点头,淡淡有礼道:“我知道,我并没有怀疑过妖神的能力,只是有时有些心急,或许前些日子我还有点怀疑,但今日,因为妖神的一席话我却是安心了许多。” “嗯?”段浊秦有点疑惑。 小白欲言又止,只是道:“总之,我现今会相信他的。”说完,洗好碗筷的小白便带着小鬼车去看山洞之中的小黑了。 被留在原地的段浊秦有些迷茫,心想:到底是何事让他现今如此笃定呢? 妖神眯着眼睛,神清气爽地坐在圆桌旁紧紧盯着段浊秦站立得笔挺的身姿,一时又开始口干舌燥。他将头转开,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艳阳当空。妖神凝神注视了一会娇艳的圆日,哀叹了一声,什么时候才会日落呢?白日宣淫可不是他的爱好啊。 * 山洞内流水匆匆,寒气热气互相制约,将泉水一分为二,一片冰寒雪地,一片滚烫沸腾。小白略微施法,山洞骤然明亮起来,周围五光十色的钟乳石垂落下来,如同一条又一条几欲掉落的彩光水柱。 泉水氤氲着湿气,朦胧了一片清明,泉水之中,一赤着膀子的精壮男子盘腿半身浸在冰火温泉中央,他那棱角分明的脸颊在冷热双重的雾气之中更为凌厉。紧抿着的双唇英挺肃穆,正襟危坐,脊梁挺得笔直,周身是他的威武正气。 小白于泉水边落定,感觉的只有时冷时热的气息。他的身旁是一块硕大的石块,几乎高于他的身高的两倍不到,占地极大。除此之外,也就只是分布在泉水周围的一些三三两两、分布不均的小石块。 他静默地屹立在泉水旁,紧盯着泉水之中那人的一举一动。 如往日一般,并无反应。小白咬住下唇,随后习惯性地飞身而上,于那大石块的上方坐定。那是他近几日一直呆坐的地方,早上,他便在这里一直看着小黑,而到晚上,便去外边的院落坐一会,然后会厢房休息,这么一来,一天也就过去了。 而每日,他都是满含希望的来,最终在时间的消逝中失去心中过热的温度,慢慢地回归理智,徒留一身的失望。 千百年间,这是小白第一次将自己的脆弱与自己的坚强剥离开来,完完整整地展露自己。因为,在小黑的面前,他只能无时无刻的提醒自己,要无比坚强,绝对不可倒下。 他心想,或许,真正了解他的只有温默珏吧,而今生的黑无常却是因为自己所展露的所谓的坚强而完全无法了解他。 这是他的悲哀,也是他的无奈。 可恨的,只有无法面对自己的自己。 因为害怕,所以需要掩藏真心,因为愧疚,所以只能一直补偿,因为在意,所以永远无法说明。 在某些方面上,一直潇洒卓绝的小白是胆小的,他甚至在知晓黑无常喜欢上清明时也退居他的身后,从来不说。若是他不胆小,何必苦等千年,只为黑无常恢复记忆,而不是重新开始,紧追不止? 但是,能说他不爱如今的黑无常吗?不能。因为不可能,他清楚了解两个人都是温默珏一个人,何为爱不爱呢?甚至于可以说,两个人对他的影响早已融为一体,合二为一,无法分离,无法分清。 泉水男子如同一棵伫立不倒的劲松,却是不动分毫。他的心如坠深渊,冰冷的刺骨。 但与平日所不同的是,一个温暖的源头悄悄靠近了他。 那可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温暖。 他侧过头,眼眸与那黝黑的小眼珠子对视,寒冷与温暖碰撞,终于独剩下温情。 不知名的安心感破茧而出,总算取代了他多日的不安与惧怕。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小鬼车的动作很大程度上安慰了他许多。 他抬手抚了抚它毛绒绒的小脑袋,将视线重新投在了泉水中的那人身上,但总算,心中的那种压抑的情绪很好的收敛了。 他痴痴地凝视着眼前潺潺流水之中如同雕塑一般端坐着的男子,空气中结成冰晶又重新融化而滴落的水珠从他的麦色肌肤上缓缓落下。 不知不觉地,他便对着小鬼车倾诉起来。“小鬼车,你知道吗?这个家伙有多么让我放不下,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千年前一样,现今也是一样。”他摇了摇头,又推翻了他自己的这套说辞。“不,不对,现今他对我的影响早已超过了千年前,于我,愈加重要,难以忽视。” 小鬼车歪着自己的小脑袋,表示自己不能理解。它总觉得它的新主人这段话非常奇怪,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它初显意识,对于一切世间之事不过懵懂,自是难以理解新主人的这段话。 但是新主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它立刻理解了。 “我爱他。” 这句话如同一颗小石头砸向冰封的水面,将水面砸开了一道开口,而里头的水渐渐喷涌而出,将整个冰面覆盖,淹没。它的小心脏突地一跳,跳错了一拍,连它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 它持续着歪着头的状态,呆呆地立在小白的肩膀之上,不叫,不动,只是爪子抓紧着他的白衣。 小白本也只是想要找个人倾诉一下自己藏于心底多年的心情,无论是谁,即便是只鬼车。他并不是希望开导或是引导,所以对于小鬼车的态度并无失望,反而略有些无奈地轻轻拍了拍它的翅膀。 随后,视线移开,又是继续望着前方的男人。 小鬼车心中不开心了。 那个男的算是个什么东西,自己这么好看的新主人竟然会爱他? 瞧瞧那样貌吧,长得也就那样,根本不到新主人的一半好看;再看看的肌肤吧,生的也就那样,哪有新主人的那般白皙润滑?至于其他的,更是比不了了,什么脾性啊,心地啊,肯定不能企及他新主人的一个脚趾头。 它愤恨地掉了一个头,屁股朝外,对着那泉水中紧闭双眸毫无生气的男子。 时间缓缓流逝,小鬼车越来越觉得无聊,便趴在小白的肩膀上睡着了。 一日再次过去,小白于那山洞之中静默坐了一整日,待到月色爬上云霄,他才缓身站起。 身子略微有些无力,小白脑中有些混沌,站起的时候踉跄了两下,刚刚还昏昏欲睡的小鬼车一下子惊得离了小白的肩膀,飞在了半空之中,惊吓地鸣叫。 小白适才恢复了清明,对着依旧如同惊弓之鸟的小鬼车,歉然道:“抱歉啊,吓到你了。”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招手示意小鬼车过来。 小鬼车犹疑了好一会,才提心吊胆地凑近。但很快,它又闻到新主人身上好闻的香味,一下子便忘记了之前的惊吓,安心下来。 小白整理了一下衣襟,又深深地凝视了一会他看了一日的男子,终是步伐沉重地走了出去。 身后的山洞之中,五光十色的光彩顿时暗沉下去,随着他的脚步,光亮渐渐消失在了山洞的尽头。 * 在那之后,小鬼车还陪着新主人呆滞地看了好久的圆月,直到它不要脸地撒起娇来,表示自己要吃晚饭的时候,新主人才陪着它回到了清风阁。 吃饱喝足,一人一鸟踱步回到了厢房之中。 小白很早便脱衣睡下。 今夜的月色依旧很好,甚至连清风都是极为清爽,一扫昨日的闷热。 小鬼车依旧立于那雕花窗檐之上,黝黑的大眼睛死命地盯着云霄之上无法够到的圆月。鸟儿在夜晚并不爱多睡,再加上今日在新主人肩膀上睡了这么久,身体自是精神抖擞,所以它现今还算清明的脑子反而它正在思考着今日新主人所说的一切事情。 它总觉得在睡梦中似是已经梦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那个在泉水之中一直沉睡着的男子似是跟它的心灵相通了一般,跟它说了好几句话。 可惜,它一觉醒来,又加上一时的惊吓,竟然将一切都忘了个干净。 它有点着急,因为它总觉着自己一定是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虽然说,它真的一点也不想给那个男子带信,但当它想到,自己那好看的新主人对那个不知名,也不知从打哪里来的男人极为重视的时候,它就想要牺牲一切让自己的新主人再度展露笑颜,就如同他初见到它的时候展露的笑容。 小鬼车与小白相处虽然不过短短的两天不到,但不知为何,它总是能敏感地察觉到新主人的心情,他的一颦一笑简直就如同刻在了它的脑中一般,让它在圆月高挂的时候,常常忆起,甚至比在早晨还清晰。 就好似,它的脑袋在月夜运转总是更为迅速一般。 它怀疑,或许它的修为会在午夜之时达到顶点,待到那时,一切都将会有答案。 圆月露出云层,幽冷的月光散发出淡淡的青涩,晕染出清淡的□□粒子,飘散在皎洁明月的周围,用它们的一生之力点缀一时的惊叹之景。 四散的星光星罗棋布,好似在这一片无垠的黑幕之中画天幕为棋盘,下了一场巧夺天工的棋局,几欲让围棋界大师叹为观止,直说这是自然的奇迹。 而这疏通的极为顺畅的星海,却是让小鬼车的脑袋愈加清明起来。它缓慢而又艰难地忆起了一些事情,破碎的记忆碎片总算一块又一块徐徐地拼凑起来。 它突然灵光一闪,立时展翅飞出窗檐。 它飞越了清风阁、琼玉楼、琳琅阁三座高楼,总算稳稳落下,于一个大开的雕花木窗便停驻身子。 它的眼中充满了愤怒,但很快又隐藏了下去,它的喙开始张合,尖锐的叫声立刻响彻了整间房屋。 窗边地面落上粉色的花瓣,里头的纱帐迎风飘荡着,屋内隐隐有着一股檀香的味道,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气味。 鸟类的嗅觉可以和狗媲美,不过一瞬,它便明白过来这种味道到底是从何处传来。小鬼车现今若是有一张人脸,那么它的脸定然是黑的。 它“吱吱吱”地大声叫唤起来。 此时已过半夜,而里头的人本应睡了,但却听里头一人喝道:“叫什么叫,给本座闭嘴!”里头一束光圈穿过薄纱直直朝着小鬼车而来。 小鬼车本身身量娇小,扇翅腾飞而起,轻松躲开了那微不可闻的小小法术。 这里自然是妖神与那魔人段浊秦的厢房——听雨楼。 妖神本就是大开着木窗等待着某人的到访,也便没有使出全力,不过他那强*术的微毫不到。他随手套起红衫,红衣半抡而起,不过一瞬,妖神便已经穿戴整齐。 他赤着脚,修长的脚背露在月色之中,踩在青石石板之上。他掀起那层层纱帐,笑眯眯地慢悠悠地走到小鬼车的面前,低着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此刻小巧的身子。“怎么?总算想起来了,黑无常?” 小鬼车颤抖着身子,显然是盛怒不已。 你丫的想起来了!再不想起来自己别想醒来了。 妖神律轲看到眼前的小家伙如此的反应,嘴边笑意越加明显。“莫要生气,本座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两人着想。” 小鬼车抬着眼珠子怒瞪着他:“你当我会信你?” 当然,在外人的眼中,不过是一只全身如火一般色彩的鬼车正在竭嘶底里地鸣叫而已。 妖神的嘴角欲扯欲大。“你自是要信任本座。你要知道,你的性命可算是拿捏在本座的手上呢。” 黑无常的脸更黑了,黝黑的眼珠子中几乎要蹭出火来。“你到底要干什么?莫要对小白有所图,否则我定然拼命也会将你碎尸万段。” 这个死断袖,莫不是看上了小白?! 黑无常咬牙切齿,恨自己轻信贼人。 “哈?本座的眼光可没那么差,你难道就没有想想最近白无常跟你说过的事情?”妖神嘴角一抽,对于黑无常的脑补极为无奈。他可是有妻室的人,怎可始乱终弃? “什么?!你敢说小白不好?!”黑无常依旧用他那如今的小身子炸着毛。虽然他此刻的心情是愤怒的,但奈何小鬼车的身子过于可爱娇小,再多的威严,如今也是毫无用处,再多的怒气如今发起来也最多算作炸毛。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层层纱帐之后,传来一阵沙哑的低音。 黑无常身体一震,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道:“若是你再不将我放入我自己的身体之内,我便天天缠着你的段浊秦。” 妖神脸一黑,想起之前段浊秦因为这只鬼车对他的冷待,差点扬手打上来,低声问:“你莫要乱来,你舍得白无常?” “小白要的从来就是黑无常,不是鬼车。”黑无常淡淡道。 纱帐之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妖神总算松了口。“没事,你去睡吧,不过是一只野鸟。”妖神咬牙切齿地盯着黑无常,黑无常适时地叫了一声。 段浊秦与律轲做到半夜,本身身体也是极为疲累,睡眼惺忪着呢,若不是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地感觉身边的人突然没了踪影,一时让他心里害怕,他定是不会下床来的。 妖神看到段浊秦根本没有套上外衣,又没有穿上鞋子,立刻心疼了:“你快上床歇息吧,你也累了。” 段浊秦迷迷糊糊地低声应了一声,又走回了床边,爬上了床铺,拉起被子,睡了过去。 妖神只好又开始与被黑无常上身的鬼车大眼对小眼。 “怕了你了,本座自是想要帮你的,只是前几日你的魂魄虽然已然恢复完全,但却是无法强行塞入你那还带着伤势的身子的,本座便寻了个可用的壳子给你用一段时间。如今,时机成熟,本座自是可以帮你入魂。” 黑无常点了点头,“那还等在这里干嘛,赶紧走啊。”它一边说,一边煽动起了翅膀。 妖神邪笑着,道:“你倒是急,也不想想本座帮了你多大的忙,想想吧,最近白无常就没有和你说些什么你爱听的?” “有啊。”黑无常的声音冷静下来,带着金属的质感。“正因为如此,我要赶紧醒来才好啊。” 妖神双手蜷在袖口之中交叉相握,意味深长地附和。“也对。” 夜幕即将过去……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白昼已至,晨鸣啼叫,一缕日光穿透纸窗照射在西厢。 小白翻身而起,穿戴好自己的白衫,套上鞋袜,正准备例行公事前去清风阁,走至门口,却身形一顿。 他奇怪地回过头,“小鬼车?” 室内,一片静谧,空荡荡的屋子,除了一些木制家具,再无其他活物。 他猛地转过身,缓步走到木窗边上,架起木窗,向外探了探脑袋。 春.色满园,却是止不住的安静。 “小鬼车?”他喃喃道,声音已经有些冰冷下去。 他的心渐渐沉沦下去,带着一种慌乱。 但他很快便平息了自己的慌张,紧蹙着眉头,思忖小鬼车可能会去的地方。脑海之中,闪现过小鬼车贪吃的模样,立刻有所顿悟。 一念至此,他快步向门外走去,方向自是清风阁。 清风阁内,已然弥漫了香气四溢的米粥味,段浊秦刚刚落座,望着站在门口的小白,和煦地招了招手。“你来了?坐吧,饭菜刚好做完。” 小白却是没有动作,只是扫视了一眼清风阁。打量了一圈,他那淡然的脸色虽是看起来并无变化,口气却是有着微微的焦急。“段兄,妖神,你们有看到鬼车吗?” 段浊秦闻言一愣,“没有啊。” “既是这样,容我先出去一趟,你们不用等我吃饭了。”小白随即转过身。 段浊秦瞧着小白正准备推门离开,赶紧上前叫住他。“怎么了?鬼车不见了?” 小白停下脚步,回头解释道:“我也不清楚它去了哪里,今日一早便没有瞧见它,我本以为它可能自己先来清风阁了,结果却并不是这样。所以,我现在得要赶紧找它,此地危险至极,若是它遇到修为高强的猛兽那可不好了。” 段浊秦总觉得奇怪,整件事情当真透着诡异。这鬼车明明身体内装着一个黑无常的灵魂啊,怎么可能离开白无常的身边? 思及此,他便拦住了小白。“你莫要着急,说不定它不过是出去转一圈,不久就会回来的。它是一只有灵识的鸟,懂得保护自己。而且鬼车的气息还在,应该还没有遇到危险。” 修为到达一定程度的仙或魔或妖,都可以感受到自己身边认识的人的气息,虽然不过只能隐隐感觉到那人的存在,无法知晓那人的具体位置,也算是一种不错的能力。 所谓关心则乱,也是因此,即便小白感受到鬼车的气息之时,也无法放下心来,心心念就是鬼车或许会碰上危险。直到此时,小白听到段浊秦的分析才强迫自己慢慢缓下心神。他揉了揉眉头,歉然道:“抱歉,是我过于担忧了。” 段浊秦了然地拍了拍小白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担心,它不会有危险的。” 小白淡淡有礼地笑了笑,“或许是我自己过于魔障了。”他先前因为黑无常迟迟不肯苏醒而感到心中没底,在自己看到鬼车的时候,便将这种对黑无常的那种思慕之情全部寄托在了小鬼车的身上,也就造成了他现今的反常。 他过于魔障了,在他看到鬼车不见的那一瞬间,他竟会觉得,若是鬼车消失,那么黑无常或许也…… 一想到这,他就止不住的颤抖。 即便他的理性一直在告诉他,不会的,一会的,也无法阻止他越来越颤抖的身子。 一直在旁听着的妖神却是一脸看着好戏的表情,他轻轻端起桌边放着的茶杯,啜了口茶水,茶水是顶好的碧螺春,采自人杰地灵的螺洲茶田,是他们当时下山之时从山下带来的好货,如今却也不剩多少。 门口两人已经来到桌前,虽然小白依旧薄唇轻抿,神态却是自然许多,显然段浊秦的劝慰对他来说多多少少起了一些作用。 小白不愿在外人面前露出脆弱,不过片刻便恢复了原本清冷的模样,眼眸秋水无波,好似这件事情对他的触动不过尔尔。 段浊秦哪能不知道他的想法。段浊秦虽然看起来是个大粗人一个,但其实心思细腻,敏锐机警,否则当年他也不可能成为魔城的一方将领。 瞧着小白那般的模样,他也不算好受,心底深处却是隐隐发觉了一些端倪。他眼神瞟到今日一反常态静默不言的妖神,心中的怀疑愈来愈大。他悄悄打量着饮茶的红衣男人,总觉得他似乎知道一切。 “律轲,你可是想到了些什么?”段浊秦决心试一试他。 律轲放下手中的茶具,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瞄了一眼与他说话的一脸怀疑的段浊秦,又睨了一眼放下饭碗静等着的白无常,心中觉得好笑,便憋笑道:“哦?你觉得我会想到什么?” 随后,他凑上身子,倾身上前,挂在了段浊秦的身上,极为无辜地抬眸看段浊秦。“嗯?你说我应该知道什么?” 段浊秦满脸通红,瞪了一眼不分时间场合乱发.情的律轲,一边使劲将他从自己的身上扒拉开来,一边咬牙切齿地道:“我昨夜半夜醒来,你到底在做什么?” 小白一听,全身立刻打起精神,紧紧地盯着相拥的两人。 段浊秦总算将那个狗皮膏药给拉开,喘着粗气又道:“你别太过分,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了,你干嘛非要把黑无常的魂魄塞入一只鬼车的身上,又非要我保守秘密?” 小白因为这句话怔愣在原地。 他此刻的想法纷至沓来,他甚至不知该如何消化刚刚段浊秦所说之言。所以,他的意思是,这几日,黑无常一直都附身在那个小鬼车身上陪伴着他? 一时间,震惊、错愕、羞愤的情绪充斥了他的脑海,最后却是只剩下愤怒。 “妖神,可否请你解释一下?小黑难道也知道一切?”小白冷声问道,心情已经跌到谷底。 他从来都是一个坚守原则的人,他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一理念从始至终贯彻到底,却不能说明在面对他人的玩笑之时可以平静对待。 他只是觉得被人耍了,但这些并不是他最让他愤怒的原因。他只是突然想到,若是黑无常也是参与了他们的游戏之中,那么他又是将自己当做什么?而现如今,听到他的心意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是个什么意思?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他忍不住青筋暴起。 妖神似是明白了小白的想法,有些看好戏地“咦”了一声,随后唯恐天下不乱地笑眯眯回道:“就如同你想的一样吧。” 小白攥紧手心,心撕扯地有些疼,不,应当说,非常得疼,从未这般疼过。 那感觉就如同滚烫的热水倾倒在皮肤之上,好似刀锋一般一刀一刀地划开他温热的胸腔,就好像将他的那点保护地极好的秘密捧在手心,认真地送给那个人,却被那个人好不犹豫地直接扔到地上一样,当做垃圾一般。 但这种愤怒也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他恍然想起,在那上千年前,自己也曾这般狠狠地拒绝过他的心意,将他的那珍贵的感情视为草芥,评断为不值一提。 他有一种虚脱的空闲,甚至于脑子都已经放空了。 段浊秦看小白脸色不好,立刻暗道不好,低声骂了一句混蛋,用力地对着律轲身上锤了一拳,律轲不偏不倚,直接承受了那一拳,痛苦地蹲下身子,痛斥道:“你最近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竟然敢谋杀亲夫!” 段浊秦懒得理他,只是赶忙向小白解释道:“莫要听他瞎说,黑无常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具体我并不清楚,但我清楚,黑无常如今是没有属于他自身的意识的,不过真的是一只比较聪慧的鬼车罢了。” 小白的脸色稍霁,心情也微微转好。“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段浊秦正色道。 小白呼出了一口气,突又对着捂住肚子发着牢骚的妖神道:“那么,请问妖神,小黑到底何时才可苏醒?” 妖神捂着肚子,无奈回答:“算了,本座当真被当做恶人了,也不想想之前是谁这般出力的。”他缓步走到木门之前,单手扶着雕花木门,背对着两人,侧身挑起他的狐狸眼,“罢了,你随本座来吧。他也快苏醒了。” 小白一愣,僵在了原处。所以说,很快就要看到小黑了? 他有点飘飘欲仙的错乱感。 直到段浊秦提醒他,他才快步走出大门。 走廊的尽头是一片白光,前方的红衣男子步履稳健,而小白的心却是一阵恍惚。 再次见面之时,他应该如何面对小黑呢? 而小黑,是否会记得自己所说的一切呢? 到那时,小黑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一切,都需要一个答案。 只是,如今,他却什么也想不到了。 小白只是想,那个一直会对着自己傻笑的小黑总算要回来了,而自己所坚守的那个沉溺千年的秘密似乎总算破土而出,再也不需要他苦苦的掩藏。不知,这是幸运或是不幸?但他,却是心中轻松了许多,一个秘密,一直沉寂千年,果然不是他的性格。 可是,这确实真正发生的事实。一切原因,不过是太过在意,太过害怕失去。 如今,破釜沉舟之后,所到来的会是雨过天晴的彩虹,亦或是波涛汹涌的暴风雨? 他祈祷着,长虹贯日,气吞山河,不负自己所愿。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不过洞口处,便听到里头淙淙流水之声,狂乱的如同小白的内心。 妖神停下脚步,好奇询问。“怎么,害怕了?” 小白淡淡地摇了摇头。 妖神抖了抖肩,无趣道:“你们两人可真是无趣,一点玩笑也开不得。黑无常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他迈开脚步走进洞穴,一身红衣似是火光四射,艳丽非常。 段浊秦拍了拍小白的肩膀,脸上满是歉意。“抱歉,他这个人平日里就老爱开玩笑,现今来了两个人自是开始不着调了。” 小白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 “小黑当真会记得一切吗?” 段浊秦一愣,侧目看到了小白冰冷寒霜,似乎脆弱不堪的面容。 “……应是如此。”他又是拍了拍他的肩,越过他,走入洞穴。“走吧,你不是很着急吗?如今,你终于可以见到你的小黑了。” 小白立于原地呆了一会,终是跨步入了山洞。 走了许久,终是走到了山洞中央。此时,早已灯火通明、光彩耀人,洞内景物看得极为清晰。山洞之内依旧是潮湿非常,周围空气时冷时热,一块块的冰凌已肉眼能见的速度经历着凝固、融化、再凝固。 洞内湿气弥漫,朦胧了视线。 可是即便眼前的一切都被迷雾遮蔽,小白也能在一片迷途之中一眼找到那个人。 那个人依旧半身赤.裸,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的睫毛正在不断地颤抖,聚积在他浓密睫毛上的冷霜也缓缓融化成水珠低落下来,落入冰火温泉之中,而那水中又长又宽的手指也震颤了两下,水面泛起小小涟漪。而他那冷硬的嘴角也慢慢恢复的血色,渐渐柔和起来。 小白心中惊喜,双脚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 妖神拦住了他的去路,“切莫妨碍他,他正在最关键的临界点,若是没有成功便再无成功的可能了。”他斜过视线看着小白,“你是不会愿意这样的结局的吧。” 小白全身一颤,终是回过神来。 段浊秦的手中抱着一只小鬼车缓缓走上前来,这只小家伙是他刚刚在泉水边看到的,它正四仰八叉地昏睡着。段浊秦担忧这只什么都不清楚的小生灵毫不知情就交代在了这里,便将它从地面之上抱起来。 “这只小家伙不会有什么事吧。”他担忧地询问两人。 妖神努了努嘴,不爽道:“你抱着它干嘛?”他还清楚记得之前段浊秦是如何重鸟轻色的!他眼色凶狠道:“你不会是要养它?!” 段浊秦抽了抽嘴角,赶忙顺毛。“你说什么呢,我们已经将它送给白无常了,怎有拿回来的道理?” “想你也不敢!” “是是是。”段浊秦看他幼稚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他摸了摸小鬼车的毛发,果然又被律轲狠狠瞪了一眼。 “你摸什么摸?”律轲叫唤,刺红的眸子几乎像是要冒出火来。 段浊秦只好罢手,向小白求救。“白兄,那这只小鬼车就由你抱着吧。”说完,他便将手中抱着的小鬼车送入了小白的胸口。 小白适时地接过,望着怀中的小家伙满脸的复杂。 他眼皮微微颤了颤,随后伸出手指,手指触到了小鬼车的身上,一丝金光从他的指尖流入小鬼车的身体内。 段浊秦一愣,“它不过休息一会便会醒来,你何必耗费法力?” 小白未答,而妖神也是半眯着眼闭嘴不言,反而兴致缺缺地哈了一口气。 小鬼车因为小白的法术而缓缓苏醒过来,它抖索了一下身子,掀起眼皮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随后,它咋得一下飞上半空,警惕地防备着陌生的三人。 小白立在原地,而那小鬼车却是飞于半空之上。对于他们一人一鸟来说,对方不过是一个陌生的生命,一个陌生的身份。即便之前他们之间的记忆有多少,都不再属于他们。因为,这本来就是属于黑白无常的记忆,而不是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鬼车。 小白抬头望着那小鬼车,试探性地向前迈上一步,小鬼车慌乱至极,以为来人是要伤害它,立刻一惊一乍地四处乱窜。 周围的温度本就极热极冷,冷热交替,寻常的生灵根本就无法忍受这种恶劣的气温,不过一会,小鬼车便没了力气,脑袋晃晃悠悠地就一头撞上了刚刚凝固而成的冰凌子。 小鬼车头昏眼花地飘飘然坠落下来,正好落在段浊秦的怀中。 再次抱着小鬼车的段浊秦:“……” 亲眼看着鬼车落于段浊秦怀中的律轲:“……” 律轲凶狠地一打响指,一团火苗跃然指尖之上,他径直走进,恨声道:“让开,让本座烤个鸟。” 段浊秦赶忙抱紧小鬼车,脚步虚闪,便绕到了律轲的身后。他无奈道:“你何必跟一只小鬼车过不去。” “哼!”律轲脑袋向右一抬,满脸不爽。 段浊秦认命地低叹一声,走到律轲右边,道:“相信我,我不会养它的。” “哼!”律轲将脑袋朝相反方向一转。 段浊秦默默思考了一瞬,胸有成竹地道:“三日的水果杏仁汤?” 律轲立即把头转过来,兴奋地问:“你说真的?” “真的。”段浊秦无奈,却又觉得律轲是个钟爱水果杏仁真是太好了。 律轲这才忘了心头的不爽。而段浊秦这才有机会问小白:“你打算把这只小鬼车怎么处理?”鬼车天性自由,断是不愿由他人豢.养,若是为了鬼车好,也是放生才对。 小白刚刚虽是看了他们演了这么久,却是已然习惯,便淡淡道:“就将这只小鬼车放了吧,现在的它已然不属于我了。若是它想要离开,我何必勉强?” 段浊秦点点头,不再言语。 妖神律轲却是挑着狐狸眼对上小白的视线,食指懒洋洋地指着泉水中央,音调慵懒华丽,“喂,他成功咯。你不去看看吗?” 小白下意识地顺着妖神的手指望去,果不其然,那泉水中央的男人正试图睁开双眸,但似乎并不顺利,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困难,只是透过眼皮的蠕动可以看出他的眼珠子一直以轻微的幅度打着转。 小白的心莫名地提到了嗓子眼。 但上天却是总爱开玩笑,下一瞬,黑无常冰冷的眸子便直盯盯地与小白略带忐忑的眼神四目相对。 小白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就如同飞鸟落入深渊之中无法翱翔,又似飞鱼误入岸上无法正常呼吸,好仿若强劲的狂风阻挡着行人前进的步伐。 那冰冷无波的眼眸让他手足无措,让他恐惧着、全身无意识地震颤着。 细密的水珠从泉中男子身上蜿蜒落下,而他的身上似是蒸腾着丝丝袅袅热气,从他的皮肤毛孔之中发散开来,极热极冷的泉水波涛翻滚了一刻,随后陷入平静。 山洞之内,冰凌全然剥落,化为冰水,融入地面。而那水面之上的水汽也不复存在。山洞之内的温泉顷刻间恢复了自然的常态。 妖神暗暗称奇,连连拍手惊叹。“黑无常,你可真是夸张,竟然炼化了整座冰火温泉。本座的温泉可是个好东西,你可别忘了哪日还本座一样东西补偿。” 段浊秦拉扯了一下丢人现眼的律轲,使了个眼神。随后又对泉水之中刚刚醒来的黑无常温和一笑。“酆都大帝曾经出手帮过我们,这次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报恩,不用听他所言。” 而那赤身端坐于泉水中央的黑无常,此刻却是全身透露出一种强有力的法力,甚至于他的气势也与先前不同。 段浊秦一愣,却是发觉黑无常死死地盯着依旧站在原地,一脸淡然却实是呆住的小白看。 段浊秦明悟,赶紧拉过妖神,快步走出山洞。 妖神依旧在那扯着嗓子喊:“别忘了你要补偿本座啊,本座帮你这么多!”声音越来越远,还能听见段浊秦无奈的话语。 “好了,你就不能安分点。” “不行!除非你让我好好亲亲。” “……你给我安分点。” 而山洞之中,却是寂静的可怕。明明两人都是因为再次看见对方而心中狂喜,却都是一脸淡漠,甚至连点反应也没有。 小白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自己明明应该庆幸黑无常总算脱离了危险,总算没有了困扰,可是此时此刻的他却是发觉,自己的脚步难以踏出一步。 他不知道现在该如何面对黑无常,即便他已经破罐子破摔,准备将自己心中掩藏了长达上千年的秘密剥析在他面前,却是又觉得脚步虚乏,而嘴中也似乎是塞了一个东西,梗在喉咙口,让他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 黑无常的眼眸深沉的令人可怕,就好似将他整个人都圈进其中,让他沉溺于此。 他紧盯着黑无常神色莫晦的双眸,抑制住身体的轻颤,道:“你觉得怎么样?” 小白的声音干涩,清朗的声线却是依旧。 黑无常对着这般胆颤的小白感到心疼,但他的身子还有些僵硬,无法起身将眼前的小白拥入怀中。于是,他动了动唇,艰涩地吐出了两个字。 “过来。”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你过来。” 看小白并没有反应,黑无常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又放缓了音调,更为温柔。 小白张了张唇,又将到口边的话语咽了回去,向前踱了两步,停在温泉边。 “下来,到我身边。” 黑无常紧紧盯着他。 小白有些别扭地入了水,身.下白衫被温热的泉水打湿,紧贴上了他那修长有力的大腿,隐约露出他那白皙的肌肤,在清澈的泉水之中看得一清二楚。 黑无常盯着那矫健有力的长腿直咽口水。 脑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入非非。他一想到那人的笔直的双腿为他张开,他那清冷的面容因为他而染上情.欲的色彩,他那淡然的嘴角溢出他魂牵梦绕的呻.吟,他便抑制不住地想要将眼前的白衣男子揉入自己的怀中,让他从此以后只为自己所有。 他强忍住自己的狼子野心,深深吸了一口气。 加上前世,肖想了那么久,也不急于一时。自己怎可这般把持不住? 小白走得极慢。 他鼓励性质的柔柔地望进小白略显扭捏的眼眸,温和地挂着笑意。“没错,到我身边来。” 小白慢悠悠地来到黑无常的身边,抿着嘴角,低头与黑无常抬起的眼眸对视。 温泉水池中央,烟波隐隐散去,徒留水波浩渺。一身白衣的男子站在一名赤身端坐的男子面前,柔软的发丝顺从地覆在他的肩膀之上,有些发丝凌乱地粘在前额,而那水中端坐的男子此时正笑意盈盈,略带傻气的笑颜此刻却是有着一种粗狂的野性。 他单手一伸,便把白衣男子抱入怀中。 小白一惊,便双脚一软往前倾去,他毫无准备,惊诧地“啊”了一声。一时水花飞溅,溅了他一身的水,他赶忙双手撑住池底,绕住黑无常的腰际,双膝着地,极为狼狈,全身湿透,而发丝也贴合在脸颊边,有种美人出浴图的韵味。 他略有恼意地扑腾了两下,从黑无常的怀中爬起,趴着黑无常的前胸大喘气,呛了水的他面色红润,水珠从脸颊之上滑落,当真一种禁欲的美感,性感非常。 黑无常咽了咽口水,厚实的双臂紧紧圈住了依旧在他怀中一点也没有危机意识的小白。 他压着心头的魔鬼,声音沙哑。“小白……”他低下头,将头埋在小白的肩上,更为用力地抱紧了他。 小白的身体倏然僵住,又想起了之前自己对着小鬼车所倾吐的话语。 黑无常不断地呼唤着。 “小白,小白?” “……嗯。” “小白,小白……” “嗯。” “小白,小白。” 似是感受到黑无常言语中的深情,小白僵硬着的身体渐渐放松,心中的那口郁结之气也顷刻间化为乌有,双手也覆上了黑无常的后背,紧紧地,好似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血肉。两个男子的动作应是粗鲁的,力气也该是极具破坏力的。可这个时候,两人却都好似察觉不到疼,只是因为心中的安定在此刻占据了全身。 小白先前的不安以及愤恨一时间没了踪迹,只是闷哼一声,轻声喃喃:“嗯,我在。” 小白的衣服湿漉漉的,摸上去微凉,然而他们两人互相对着的胸脯却是温暖中带着甜蜜,甜蜜中带着满足。 小白的双脚环着黑无常的腰际,稳稳地坐在黑无常的大腿上。两人旁若无人地相拥了好久,才拉出了一段距离。 小白低头,漆黑的双眸望进黑无常包含深情的眼眸。两人对视了一会,然后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冰凉的两片薄唇相依相偎在了一起。 起先,两人的动作都是轻柔的,还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之后,却是一切失去了掌控。黑无常猛然发力,用力撕咬起那已然湿润起来,如同美酒一般香醇美味的薄唇,那势头简直是要将对方拆之入腹。 小白无力地用双手推了两下对面之人的胸脯,企图拉开一丝距离,却是被黑无常强有力的肩膀压得更深。 小白的眼角渐渐迷茫湿润起来,他的眼眸失去了焦距,嘴角不经意间溢出了一声低吟,那低哑却处处透着性感的声音简直就是无时无刻不在挑起黑无常的情.欲,使他的自律土崩瓦解。 他狠狠地吮吸着小白柔软的双唇,灵活地将自己的舌头探入那人微微张合的口腔,狂野地吮吸着他甜美的舌尖。小白一惊,总算微微恢复了神智。 或是一直单方面地被黑无常如此摆布,小白心中也是隐隐觉得不公平,便反客为主,使出浑身解数贴上了那人湿润的唇舌,生涩却又认真地与黑无常的舌头交缠。虽然他早已满脸通红,却是毫不退让,原本搭在黑无常肩膀上的手掌也换成了紧紧抱着他脖颈的姿势,整个人似乎已经与黑无常融为一体。 亲吻的湿润水声在这个山洞之中尤为清晰。 黑无常的双手向下探去,而一直吮吸着小白嘴角的唇瓣也微微下移,碰触到了小白纤细白皙的脖子。小白微眯起眼,迷乱的眸子充溢着潮气,有些无措地睨着黑无常的墨发。 黑无常坏心一笑,手上动作不减,同时张开薄唇,将眼前那块白净的皮肤含入,故意舔舐了一圈。 小白突然微弱颤栗起来,纤长的腰身微微挺起,形成一段优美的弧线。小白紧紧抓住了黑无常的肩膀,圆润的指甲不小心刮了一下他的皮肤,皮肤上立刻多了一道深红的印记。 黑无常吃痛,抬起了深不见底的眼眸,直视着小白。 此时小白的脸颊微醺,眸间似乎含水,他瞪了一眼黑无常,有些恼怒地道:“你够了!” “嗯?够了?”黑无常坏心眼的摸了摸手下的玩意。 小白梗着脖子,轻咬下唇,不愿轻易输给眼前这个家伙。 “真的够了?”黑无常得不到答案,又压了压。 小白终于抑制不住,闷哼出声。他被自己这一声惊住,立刻咬下下唇,平日里的清朗淡然似是全部喂了狗,羞愤谴责:“你之前还不是喜欢着清明?”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跟我做这种事情。 他并不是还怀疑着黑无常还喜欢着清明,只是在害怕此刻黑无常这么做的原因不是自己所想。 一想起黑无常可能是因为一时的好奇或是开玩笑,他就觉得全身冰冷。 虽然他清楚了解黑无常的为人,也明白他绝不是这种人,但只要是关于黑无常的事,自己总是抑制不住地瞎想。 待事待人都是云淡风轻的小白,只要是遇上关于黑无常的事情,便无法保持冷静,也不知是福是祸。 黑无常因为小白的这句话总算从情.欲中脱身,他拉开与小白的距离,盯着那人羞红的脸颊看,察觉到小白所说的话不过是气话,便安心下来。 他伸出双手,将小白的脑袋掰直,强迫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小白的眼角微红,别扭地侧过眼睛,不愿看他,显然也是气急。 黑无常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小白,我只说一次,我当真不喜欢清明姑娘了。你也不要再瞎想。” 小白游移着视线,别扭问道:“那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 黑无常察觉到小白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不禁眉头微蹙。他冷下声音,以命令的口气道:“小白,看着我。” 小白的战栗随之一顿,随后缓缓将视线落在黑无常的脸上。小白脸上的潮红已然隐去不少,只是眼眸依旧水波潋滟,依旧可以看出他耳朵上的淡粉的色彩。 黑无常这才抬起手掌,伸手挑开了小白脸颊之上那一缕的发丝,将之搁在对面之人的耳后,手指触摸处,果然是一片火热。 他厚实的手掌覆上小白的脸颊,认真地对着小白道:“我爱你。” 小白睁大了眼睛。 黑无常将手放下,抱住小白的腰际,埋入他的肩膀,喃喃道:“之前我还是鬼车的时候的事情我都记得,听见你说你爱我,我当真很开心,所以,我们在一起吧。” 他不会说,自己的记忆恢复了,他只会说我爱你;他不会说,我在自己意识到自己爱你之前就已经爱着你,他只会说我很开心;他不会说,自己比小白爱他还爱得久爱得深,他只会说我们在一起吧。 都说先爱上的那个人总是弱势的,狡黠的黑无常又怎么会上杆子去做那个弱势的一方呢?他要的,是小白的重视,要的,是小白永远无法离开自己。 尝试过的失败,聪明的黑无常绝对不会再犯。 他将自己阴狠的目光掩藏在小白的胸口,发誓绝对不会让小白知道。 身前的白衣男子身子颤抖地愈加明显,黑无常试图将脑袋从小白的肩膀之上抬起,却被小白的双手箍在了身前。他劲用的不够,脑袋一下子被再次压到小白的肩上。 恍惚间,他的耳朵边似乎感受到了一滴温热的水珠。他全身一怔,立刻明白过来。 黑无常轻轻笑着,低声在他的耳畔厮磨,“哭了?” 小白立刻道:“没有。” 黑无常道:“你当真是爱哭啊,你说说看,你自己到底哭了几次了?” 小白静默了一会,略有些不愿,闷声道:“……四次,每次都是因为你。” 黑无常怔愣,心中默数了一下。自己前世为保护小白在他面前战死的时候,之前因为自己的病症而自作主张为自己疗伤的时候,还有现在,不是才三次? 黑无常心中疑惑,便暗暗记下。 随后,他扯开小白力道颇大的手腕,强硬地盯着小白湿润的脸颊看。 小白别扭地扭开头,羞愤交加。 黑无常倾身上前,闭上眼睛,吻上那道泪痕,温柔地舔舐。他压着小白的脑袋,不让他逃离,掷地有声地道:“不要哭,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哭泣了。” 小白一开始有些别扭,却终是默许了他的动作,轻声道:“嗯。” 黑无常吻上额头,随后与他额头相抵,“我爱你。” 小白闭着眼睛,回答。“……嗯,我也爱你。”他睁开眼睛,认真地直视着黑无常深沉的眼眸,扬起一丝真挚的笑意。“我终于等到你爱上我了。” 小白如此的笑颜百年难得一见,黑无常心中一荡,刚刚才压下去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 山洞之内,光圈耀人,两人逆着光,再次唇瓣相碰,水下的手掌虔诚地十指相扣。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吮吸,舔咬。 黑无常手上轻柔的抚摸着,在摸到那人的某处时,总算是停下了他那吞尽一切的疯狂。他的舌尖离开了那温热的口腔,一丝津.液依稀可见。他悄悄与小白拉开了一丝距离,深深地盯着眼前呼吸紊乱的小白。 “可以吗?” 他的额头再次对上小白的洁白的额头,眼神温柔地凝视着他略显局促的眼睛。 小白迷茫地回望着他,凤眼勾着,几乎勾走了黑无常的魂。 “可以吗?这里。”黑无常点了点小白的某处,嘴角带着笑意,语气尤为温和。 小白因为黑无常露骨的触碰终是恢复了神智。他顿时黑了一张脸。 身体的某处似是感受到了危机,整个身子再次僵硬起来。 “你……在做什么?”小白立刻恢复了冷静,防备地问道。 “唔,就是……”黑无常蹭上身子,再次紧抱着他,手指隔着布料往里伸进少许。“就是这样啊。” 小白绷直身子,淡然的脸上再次染上红霞。“不行,你不准这么做……” 白衣的摩擦感让他觉得羞愤难当,再加上他从未用过那处,更是恐惧横生,他虽然知道自己爱上了黑无常,但再更深一步,他却是从未想过。他以为,所谓的在一起,也不过就是刚才的那种程度,怎么还有这么可怕的方式。 他第一次知晓,男子之间所谓的在一起竟然是指这种事情。 他一下子慌乱起来,双手紧握住黑无常的手,警戒道:“不行……” 黑无常委屈的双眼迷瞪瞪地望过来。 小白移开目光,又加上了一句。“……至少现在还不行。” 黑无常有点失望,却也知道自己绝对急不来,自己好不容易抓住了小白的心,可不能让他因为害怕而跑掉,他极为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为小白整理了一下微敞的衣裳,噘着嘴道:“好吧,我听你的。” 小白因为黑无常这般委屈的模样而差点心软,却又很快忍下自己的这种想法,同时心中暗惊,自己怎可这般就失守,再说,凭什么他就会是下面一个? 且不说自己的年龄比他大,再加上自己本身就一直充当保护者的角色,怎么看都应该是小孩心性的黑无常适合做那个身.下之人。这个原则必须坚守。 他冷着脸从黑无常的身上站起,离开了半步的距离,道:“我们现在应该回去了。” 黑无常看着眼前像一只全身炸毛的猫儿一般警备他的小白,心中苦笑,这回可能真是吓坏他了,自己怎么又忘记小白是个这般傲娇的一个人呢? 失策啊失策。 他当真想要仰天长啸一番:天要吾禁欲,吾不得不履行。 他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雄赳赳气昂昂的物件,老泪纵横,为何小白看起来一点事情也没有啊,皮肤依旧这般白,气息依旧这般稳,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是这般淡漠无波的,这不是跟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一样了吗? 这个到底和以前有何不同?! 他咬着牙,盯着小白从水中走上岸,又咬牙切齿地看着小白施法烘干了他的白衣,又是一个翩翩俊俏郎。 黑无常屈辱地扒拉下自己的裤子,直接上岸披上了自己的白底里衫,他泄愤似的明晃晃地对着小白,不顾他脸上的绯红,暗笑小白果然也不是个圣人。 光芒三千洞中情,悠悠相思揭迷惘。 心伤好似昨夜时,此时却已苍茫过。 英雄落泪映情殇,俊朗洒脱余莽莽。 剑锋斜阳轮回镜,前世今生化缘墙。 ——《无解》佚名 * 黑无常身体已经恢复,再也不会有生命消逝的这种事情威胁他,再加上前生的梦中情人也终于同意跟他在了一起,自是红光满面,看得不爽了两天的妖神律轲更为不爽。 律轲一大早便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院落里的一张竹藤椅上,睨着那双阴柔的狐狸眼阴沉地瞪着时常刷着存在感的黑白无常。 小白正与段浊秦下棋。两人棋艺造诣皆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如今一见,自是棋逢对手,杀得分外眼红。 黑无常站在小白的身后为他加油打气,时不时地乱指点一通,又时不时的为两人端茶送水,忙得不亦乐乎。 他倒也不觉得狗腿,只要小白有个乐子,小白高兴,那他自然也是欢喜的。 可惜,一旁被冷落了两天的妖神律轲可不这么想。他本来与段浊秦两口子在这山巅之上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结果黑白无常一上山,便给他增加了或大或小的事情,先是差点让段浊秦掉入山崖,紧接着又是让他耗费了千年的修为,现在竟然直接来抢他与段浊秦的单独时光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妖神律轲默默咬牙,在段浊秦身后晃荡了一天之后,妖神赌气拿来一个竹藤椅,开始了他自己生闷气的生活。 当然,还时不时地讽刺两句。“在本座看来,你们也别下棋了,你们直接坐着冥想得了。” 又比如。“哎哎哎,对,本座就说你呢!你行不行啊,这么久了都不下一个子,你就不怕棋子被你摸烂啊?!” 抑或是。“你们还没完没了了,怎么还没下完!还有你,狗腿成这个样子,本座也真是饱了眼福!” 当然,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妖神继续在那边自个生着闷气,黑无常继续为他们两人端茶送水,而坐在棋盘旁边的两人如同入定了一般,一点被影响的模样也没有。 今日,又是日光亮丽,飞鸟啼吟。之前已被放生的小鬼车落在棋盘正上方的紫薇树干之上,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小眼睛圆鼓鼓地盯着底下容貌气质全然不同的两人。 它的喙啄了啄自己的羽翼,又重新飞回高空,跟着其他来接它的鸟群飞跃高空,直到飞到山头尽头。 一声声长鸣划过天际。 浅色的紫薇花瓣落在素白的棋盘之上,落在星罗棋布的黑白棋子之间,犹如置身迷宫的外来者,却带着一种别样的异国风情。 黑无常靠着紫薇树闭目养神,心中极为安心。而妖神却是心中愈加急切,他清楚地记得这已经是段浊秦不理他的第十三个时辰了。 他赤红的双眸紧盯着对面那个露出矫健双臂的男人,小心眼地决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小白猛然睁开双眸,捻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白子骤然坠落,“啪”的一声,落于白玉棋盘上,清脆动听。紫薇花随风摇曳,洒落下片片淡紫色花瓣。 段浊秦怔愣了一瞬,随后释然笑道:“白兄好棋艺。” 妖神一扫失落,立刻缠上段浊秦,狗腿地问道:“谁输谁赢?” 段浊秦好笑地摸了摸妖神好奇的脑袋,暗自无奈这家伙怎么老想个老小孩似的,总是长不大,他随意回答。“我输了。” 妖神猩红的眼眸顿时生出满满的敌意,狠狠瞪了一眼对面无辜的小白,这才抱住段浊秦,温声道:“无妨,在我眼中,你的棋艺总是最好的。” “那还不是你的棋艺太烂了?”段浊秦好笑道。 可惜妖神从来没脸没皮,道:“我不是棋艺差,而是所有的天赋都聚集在其他一方面了。”说完,还暗示性地摸了摸段浊秦硬邦邦的腹肌。 段浊秦老脸一红,拍开他的手,小声道:“别随地发情。” 妖神律轲笑嘻嘻地移开手掌,身子却是贴得更紧了,他现在心中老不开心了,段浊秦这家伙有了新欢没了旧爱,就只知道跟那个不知哪里来的白无常切磋棋艺,理都不理他,哼,他绝对要找个法子让他们离开。 想到这,他便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黑无常的身子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黑无常站在小白的旁边正嘘寒问暖,听妖神这么一说,立刻明白过来他的隐含意思。他本来就已经准备离开,如今妖神提出,他也正好顺势接受。“我们准备先回幽都吧,总要回家了,这次出来了太久,幽都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处理。” 小白莫名,刚要出口,却被黑无常扯了扯衣角。他立刻闭上嘴巴,识趣地一句话也不多说。 妖神甚觉黑无常上道,心中欢喜,便道:“既是这样,本座也就不挽留了。你们要走的时候,本座自会送你们下山。” 段浊秦听着他们这般说,却是心中不舍。自己与妖神一直呆在这个山巅之上,多年才下山一次,而每次又是匆匆地回来,他们的生活一直是平淡的,虽然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时很幸福不错,但有时候却是有些寂寞。 “你们难道不能多留几日吗?这山巅其实也有好多美景的。”他温言挽留。 黑无常却是婉拒。“实在抱歉,幽都之事确实繁多。” 段浊秦无法,只好满脸留恋地闭了嘴。 匆匆一别,黑白无常再次来到了他们来时的山脚。此时,远处的云雾缥缈,笼罩在那直冲云霄的山巅之上,虚渺得如同他们这半月的日子就好似梦境一般。 小白先回过神,清冷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的迷惑。“小黑,你为何要说幽都有事?” 小黑回过神来,转头微笑着看他。“你没看出来吗?妖神嫌我们妨碍他们的夫夫生活了。” “原是这样。”小白默默点头,但又转瞬打量起一脸莫测的黑无常,幽幽问:“你又是如何知道?” 糟了! 黑无常暗道不好,自己黑无常的身份一直是大大咧咧的,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但他很快也就找到了答复。“妖神有传音入耳,我便知道了。” 小白狐疑地盯着黑无常一脸认真的脸,“真的吗?” “真的,比珍珠还真!”黑无常赶紧回答。 不比珍珠还真那还了得,自己可就无法在小白面前扮猪吃老虎了。 黑无常暗自心惊,暗暗谨记自己日后应当更为小心。 他真挚地点头,转移话题。“不如我们去人间某处玩玩吧?反正也不急,我们好不容易出趟酆都城,总要带点回忆,再者,你不想和我去约会吗?” 小白因为黑无常的话立刻觉得脸红起来,然后微弱地点了点头,轻声低哼。“嗯。” 黑无常嘴角带笑地牵起小白白皙的手掌,轻柔抚摸着他虎口处的伤痕,道:“走吧。” 清风悠然而起,吹散了黑无常的发丝,一时黑色发带随风飘扬,英挺的面容更为立体,深邃地如同经历风雨的磨砺。 小白看得痴了,道:“好。” 第41章 第四十章 尚源城,玲珑街。 此时正值黄昏之时,黄昏的晚霞洒落在零散的街上,衬得本就只有几个小贩的玲珑街更为荒凉。 夜生活与日间交替的时刻,总是清冷得可怕。 城镇上的百姓三三两两的下工回家,却被街头恍然出现的两个风姿卓绝的男子吸引的目光。 百姓纷纷停驻下来,交头接耳地讨论。 一个头梳着妇人发髻的女人对着自家的相公问道:“他们两个人是从哪来?怎么从未在镇上看到过他们?” 妇人的相公也是奇怪,“或许是其他镇上的人吧。”他偷偷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穿着,心生怪异之感。这两人一个穿着白衣,长相俊秀,而另一个则较为高大,穿着一身黑衣,身姿看起来却也是伟岸挺拔。乍眼看去,竟然会有种黑白无常现世的感觉。 这个年轻丈夫刚刚与自己的爱人结婚,一直爱好看一些奇闻杂志,自是有涉猎一些神魔怪志,只是他从来只是把它当做小人书看,为的只是图个乐趣,从未将书上所说神魔之事当真,此时却是拿不准主意了。 他拉着自己娇妻的衣袖,悄声道:“莫要好奇了,说不定只是别镇过来的,别老盯着他们看,太不礼貌了。”他说着,便迅速拉起娇妻的手掌,逃也似的离开了街口。 娇妻疑惑,却也是由着他牵着跑。 这对新婚夫妻所遇到的两人自然就是抽空出游的黑白无常两人。 两人兜兜转转了好多地方,观赏遍了大江南北的美景,最终落在了这个不算繁华的尚源城附近。 尚源城,虽然以它的财富或是地域来看并不算是最好的城镇,最多只能算作百姓安康,衣食无忧,若说是大富大贵却是一户人家也没有。但黑白无常却觉得此处甚是令他们两人怀念。 此地虽然遭遇了时代的迁徙,山河的变迁,日月的升落,却依旧保留着它那独特的山脉,就如同上前万年之前一模一样,在他们经过上空的无意间的匆匆一瞥之后,便能认出这里便是他们生前所居住的金珂县。 这里应该充满了他们生活的足迹以及对他们无限关怀的人们,只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不过,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但好在,陪伴在他们两人身边最重要的对方从来没有真的丢弃对方而去。 小白并不知道黑无常已然恢复记忆,途径此处,为了停留,便是借口此处景色优美,再加上舟车劳顿想要在此处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黑无常本也是准备在此休息一段时间,又苦于没有借口,自是连连答应。 他偷偷注视着眼前说谎说得一脸僵硬的小白,心中更是觉得满足。小白说谎却被抓包这种事情当真比百年微笑还难求啊,他心中了然,却是不显,憋得自己差点心中内伤。 小白自是毫不知情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全被看穿,依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淡然地走进玲珑街。望着眼前那一身卓越之姿的白衣男子,黑无常强压下心中升腾的笑意,硬生生地将嘴边几乎溢出的笑意憋了回去。 他可没有忘记,小白可是个傲娇到头的家伙,要是被他发觉的话,定是又要闹几日的变扭,好几日都不理他了。而且,他也不希望被小白发觉自己早已恢复记忆。 他乖乖追上已经走了好几步的小白,与之肩并着肩走入了这条此时萧条无比的玲珑街。 玲珑街上的百姓亦或是小贩对他们两个外来者皆是好奇,不住得打量着他们,即便他们已经将自己的好奇掩饰了些许,但对于黑白无常来说,这种掩饰对于他们并无作用,他们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他们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他们也并不在意,对于他们的探究视而不见。 玲珑街上的百姓们或是觉着他们除了长得俊俏突出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特别之处,便又开始做起自己的事情,收摊的收摊,赶回家的赶回家。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 街上愈加萧条如斯,但或是今日的买卖不好,抑或是没有达到每日的售货标准,依旧有些小贩正在卖命地吆喝,努力吸引着赶回家的行人。 特别是一个小贩的声音尤为宏亮,他浓眉大眼,身板雄壮,穿着一件麻布大褂站在玲珑街大街中央,对着四周拼命地喊道:“今日打猎到的白狐,只要十两!” 黑白无常脚步一顿,将视线投射在那个身材粗壮的男子身上,随后瞧了瞧他的身边,果不其然,街旁摆放着几筐罩着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竹藤编成的笼子,盖住了一些鸟兽,困住了它们的去路,限制了它们的自由。除此之外,还有有些箩筐已经空了,零零星星留下来的鸟兽也不多了,大致清空了一大半。而在那一小半并未卖出去的鸟兽之中,而最为显眼的便是中间箩筐之中那只奄奄一息、病怏怏的白狐。 这只白狐通体雪白,狐狸眼半眯着萎靡不堪,耷拉着那尖尖的狐狸耳朵,甚至连那尖嘴旁边的六根触须也已经了无生息。它前脚伏在地上,无力的脑袋耷拉在上面,呜咽着发出哭泣。 而它的后脚,却是拉伸出一道刺目的大口子,从它的脚后跟直接拉到它的后臀,汩汩鲜血依旧透过已然结痂的壳渗出来,使得它后腿的那部分皮毛极为脏乱,且散发出腥臭。不用细细查看也能明白这伤有多严重,也能推断出它此刻行动并不方便。 它似是感觉有人在看它,略有些警惕地想要睁开双眸,却是只能微微眯开一个小切口。眼中的波涛汹涌的水波如同深沉的大海一般吸引住了黑白无常的眼睛。 小白踱步走到了那只白狐的面前。白狐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子,露出锋利的牙齿,狼狈地凶狠地瞪着小白,但身子却是无力,不过支撑了片刻,便重重摔了下去。 它不甘地睁大了微挑着的狐狸眼,澄澈的眼中充满了绝望。 那猎户注意到这里的动静,赶忙过来道:“客官,要不要将这只白狐买回家?不过才十两银子,我这已经是卖得便宜了,要不是这只白狐受了伤,我可不会将它就这么贱卖出去。” 黑无常自是看出这只白狐不同寻常,寻常白狐不过是生灵,但这只白狐却是已经有了仙气,乃是古殊一族妖狐,世代便隐居山林之中,从不涉足人间,更不用说被一个普通的猎户给逮了去。 黑无常冷声道:“这只白狐当真是你逮到的?” 猎户本应该生气,却不知为何对眼前这个男子横生惧意,脑袋上流了一头冷汗,只好实话实说。 “客官真是厉害,这只白狐确实不是我捕到的。”他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不知从何说起。“这么说吧,昨日,我跟平日一般上山打猎,却无意间发现一个树洞之内偷偷藏着这只白狐,我心中一喜,便将它带回来了,毕竟,白狐的市场很好啊。” 他又皱着眉头,摇着头,不爽道:“谁知,这只白狐竟然已经受伤了,根本不值原来的价钱,所以来镇上收购白狐的商贾根本不愿花银两购买,无法,我只好来集市上卖卖看看这镇子之上是否有人买。”他苦着眉,“结果,客官也看到了,根本没人买。” 黑无常皱眉,却看到小白正蹲着身子抚摸着白狐的皮毛,刚刚一脸警惕的白狐已然放下心中的防备。 那男子一喜,赶忙道:“客官,你看你的朋友似乎与这只白狐甚为有缘,不如将它带回家吧。也不用十两银子了,我算你们八两如何?” 看黑无常依旧不动声色,那男子立刻嘟囔道:“当真没法再便宜了,这白狐的价钱本来应该值个百两呢。” 小白从箩筐中将那只白狐放出来,轻柔地将它抱入怀中,一脸云淡风轻地抚摸着白狐的通体透雪的毛发,一点也不嫌它后脚根部那处血迹的肮脏。 白狐眯着眼睛,似乎极为享受,小白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脑袋之上的毛发,一边对着黑无常道:“小黑,买下它吧。” 黑无常一听,便从怀中掏出八块碎银子,递给了那个壮实的猎户,道:“这只白狐,我们买下了。” 猎户喜上眉梢,飞快地将银两在手里称了称重量,这才将之放入自己的内衣口袋之内,一边整理起街旁的箩筐,一边道:“这只白狐跟你们也算有缘,我也总算可以安心回家了。” 他收拾好一切,背着提着大大小小的箩筐,向玲珑街的尽头走去。 黑无常这才来到小白的身边,问道:“你买下这只白狐干什么?难道是准备放生吗?”他确实无法理解,他们作为黑白无常这么多年,小白从来没有插手管过世间万物的生死,天道轮回乃天命,更改不得。 当然,无常是不同的,因为黑白无常已经不属于天道之内,而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存在,他们游走在仙、魔、妖、人之间,扮演着一个中枢者的角色,处理着生死簿内记载的一切生死。 所以,当小白拼命想要救活自己的时候,即便知道那是因为没有破坏小白的原则,他也依旧是感到了那种自己是特殊的感觉,可是如今,他却觉得自己的这份特权似乎被这只傻狐狸给剥夺了? 因此,他的心里尤为复杂。 小白摸了摸白狐的脑袋,白狐懒洋洋地,困倦地闭上了眼眸,显然是极为相信眼前这位将它抱在怀中的白衣男子。 “这只白狐是古殊一族狐族族长的小儿子,生死簿里记载它将会有千万年的寿命,绝不可能如今就被猎户捕去。”小白淡淡解释。 黑无常神色莫名地凝视着在小白怀中睡得极香的白狐,心中更为悲愤了。 小白倒是道:“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为它疗伤,之后将它送回狐族吧。” 黑无常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不敢有什么异议。谁让他在小白面前要维持良好的形象? 虽然,其实,在他这世小的时候,他的形象,在小白的面前早已面目全非了。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古殊一族,深处落缀山之间。周围树木林立,山石乱横,纵横交错在落缀山山体之上。 弯弯曲曲的山道之上,身着一黑一白的两个男子一前一后的走在路上。 前面走着的是一位白衣男子,他的白衫随着他的动作摆动,而他的怀中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他时不时的摸摸白狐晃动的脑袋,眼中却是一片淡然。 而身后的黑衣男子却是亦趋亦步地跟在白衣男子的右后侧,狠狠地瞪着那个死皮赖脸地趴在小白怀中慵懒地休憩的白狐。 他总算是忍不住心中的悲愤,对着那白狐道:“你不是伤势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干嘛还不化成人形?” 白狐口吐人言,声音是一种童稚的感觉。“我没有穿衣服啊,总不能让我不穿衣服走吧。” “……”黑无常无话可说,只好心里头生着闷气,心里头想:你当我不知道你可以施法制衣吗? 小白抚摸着胸口的白狐,白狐又是舒服地半眯着眼睛,一双机灵的狐狸眼闪动着明亮的光。 小白回过头,淡淡道:“好了,马上就要到古殊一族的地盘了,你们安静点吧。” 黑无常与白狐暗暗得互相瞪视了一眼,随后撇开头去,闭上了嘴巴。 小白看那两个已经吵了一路的一大一小的孩子终于安静下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昨日,他们从一名猎户手中将这只白狐买下来,便是发觉它其实并不是普通白狐,而是古殊一族妖狐族长的小儿子。 后来,他们将它带到某处安全的地方,由黑无常为它疗伤,总算帮它治愈好了伤口。等白狐醒来,听完它的讲述,他们才得知,它乃是古殊一族妖狐古月。而它自己则是被妖狼一族追杀才受伤躲在树洞里疗伤的,却未想到伤还没恢复,就被半路出现的凡人抓了去。也算是它福大命大,遇到出游的黑白无常,才没有让其他人买了去。 它解释,自己是好奇外边的世界才偷偷逃出来的,却没想到外边如此危险,竟然差点让它丢了性命,说到这事,它依旧心有余悸,偷偷打了个哆嗦。 黑无常直接说它这是自作自受。白狐古月极为愤怒。 自此,这一无常一白狐算是对上了,互相看不对眼,逮到机会就要对掐一下。 古殊一族范围之内,由于封印在它周围的阵术并没有看到什么可怕的妖兽或是鬼魔出 没,可以说是极为安全,想来,若不是这个调皮的古殊族小少爷偷偷溜到阵外,也不会受到其他外族的攻击。 此地地域辽阔,飞鸟鸣虫四处可见,但周遭的一切却是有种拼凑起来的违和感。景色美是美,却是缺少了一种灵气。 古月探出脑袋,从小白的怀中跳到地上,兴奋道:“此处便是古殊一族了,恩人请随我来。”它璀璨的眼珠子中闪动着光辉,娇小的身子尤为灵敏。 小白却道:“不必了,我们也只是护送你回来,之后便会离开。” 黑无常一听,欢欣雀跃,连连附和。“是啊,小家伙,你赶紧回去吧。” 白狐古月连撇都没有撇黑无常一眼,只是一脸失望地对着小白看,挽留道:“恩人莫这么说,我们狐族向来有恩必报,你们不如随我到狐族,我定会让我的父亲为你们献上所有上好品质的野果佳酿。” 黑无常不耐道:“你可真烦,都说不去了,你偏要我们去难道不觉得过于殷勤了吗?” 白狐因为这话而微微退后一步,但很快又再接再厉道:“恩人,你们便随我来吧。虽然我们狐族如今没有日前的强盛了,但依旧还是保留着好些好东西的,我是真的想要好好报答一番。” 黑无常打断道:“你一直希望我们去你们狐族到底是心存什么心?” 白狐立刻回道:“我才没有诡计,我就只想报恩!”它眼眶微红,显然是极为委屈。 黑无常还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小白拦住了。只听小白道:“也好,那么我们便随你去狐族一趟。” 黑无常整个人都是一愣,回过头不解地盯着小白一脸淡淡的脸颊。脸上满是埋怨之色,你先前不还说要离开的吗?怎么现如今被这只白狐说了两句就改变了主意? 莫名地,黑无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难道自己的地位不保?! 似是察觉到了黑无常内心的落寞,小白对上了黑无常满是怨愤的眼眸,好似解释般地象征性安抚道:“不过几日而已。” 黑无常忍气吞声,默默心想自己不能如此怀疑,小白可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攻克的,否则自己怎么会过了这么久才刚刚获得小白这个人呢? 他总算恢复了被嫉妒冲垮的理智,开始思忖到底是何事让小白选择留下来。 莫不是,此处有异? 他瞬间用神识感知着周围的一切,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草木山石,远处青山重峦叠嶂,但隐隐地,让他的内心深处触及到了一粒粒由真相编制而成的星辰。 他缓缓收回目光,站在原地,不动声色。此处,果然无处不透着一种奇诡的不协调。 小白瞧他总算明白过来,露出了一丝赞赏性的笑意,丹凤眼角微挑,一时有种风情万种的大气磅礴。 黑无常收回盯着小白身影的目光,将自己内心升腾出来的冲动再次压制下来。 天要耍我!看得到却吃不到是要人命的!即便自己是无常也没办法一直遭受上上下下、跌宕起伏的变化吧!他心里狠狠起誓,下次定要将小白啃咬入腹,不仅要让他主动要求,还要让他永世也翻不得身。 但此时,欲求不满的黑无常却只要装得乖乖的,乖巧地如同一只毫无攻击性的白兔一般立在小白的身侧。 白狐见那个与自己总唱着反调的黑无常总算安静下来,内心大呼万幸,同时痛批自己刚刚对黑无常那般示弱,但它面上却是喜上眉梢,雀跃道:“那么恩人就随我来。” 它的白色尾巴一甩,随后前脚向前冲去,而后脚也随着前脚摆动,一时间,青翠的草地之中,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如同箭哨一般“咻”地射出,压倒了脚爪子下的那些青葱的草坪。 黑白无常默默凝视了一下对方,了然默契地点了点头,随后飞身追上。 两人随着白狐来到古殊一族内部,内部与外部的景色果然与众不同,狐族一脉世代久住于此,在此潜心修行,只盼有一日可以得道成仙,位列仙班,就跟他们的先祖道奎一样。 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就好似人分三六九等,而狐族中资质也是不尽相同,有些资质平庸的狐妖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初探仙门,最终耗尽一生阳元,寿终正寝,饮不甘离世,步入世道轮回。 狐族就如同一个部落一般,狐族众人皆是狐身的模样,一座座低矮的茅草屋就是他们挡风遮雨的房屋。当他们看到狐族大门之前出现了两名外来者之时,都是一脸警惕防备,甚至将身子拱成一个拱形,对着黑白无常龇牙咧嘴。 狐族小少爷回到部落极为开心,立刻从黑白无常的身后窜出来,张口道:“父亲大人呢?他今日也去后山闭关了吗?” 族人一怔,皆是不解为何狐族族人的小儿子,也就是他们的小少爷竟然会与外族人一块。 小少爷失踪了好久,族长心急如焚,派遣出了好几只精锐的狐族大将前去寻找,却都是无功而返,此时,毫发无伤的小少爷如此兴奋地带着两个外族没心没肺地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简直讨打! 狐族众人悲愤了。自己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天,你个小少爷竟然给我就这样嘻嘻哈哈地回来了? 一只全身棕黄的成年狐狸从狐群中走出来,略带警惕地打量了一会黑白无常两人,这才恭恭敬敬地问古月:“小少爷,这两位是谁?为何小少爷与他们一块进出?” 古月这才道:“这两位是我的恩人,我之前落入猎户的手中,原本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却不想被恩公救了一命。所以,我将他们带进来就是为了报恩的。父亲大人跟我讲过,要学会知恩图报。” 成年狐狸心中呸了一口,心想:我就知道,这个总是惹麻烦的小少爷又惹麻烦了!这次倒好,直接跑到外边去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怕被狼妖一族吃掉? 但它却是眼珠子骨碌一转,赶忙上前嘘寒问暖。“小少爷,你没事就好,我可是担心极了。族长也找你找得急死了,现在应该还在落缀山脚下望眼欲穿呢。” 黄狐以极为委婉地方式告知古月:你这个不孝儿子!族长可为你操碎了心! 白狐古月却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还立刻安慰道:“不用担心,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黄狐瞪大了细长的双眸,有苦说不出。 黑无常憋笑着看着面不对心的黄狐以及蠢笨天真的白狐,憋到心底内伤。 小白却是向前了一步,对着那只黄狐问道:“不知可否为我们两人引荐一下族长?就说幽都黑白无常前来拜访,有要事相告。” “黄良,带他们来见我……”一声苍老的声音响彻黄狐的脑海。 黄狐一惊,立刻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势必要好好看看那个世人皆称的黑白无常到底为何方神圣,随后,它噗通一下匍匐在了地面之上。一道白光从它的身上闪现,随后白光骤然变得更大更亮,最终一个人形在光圈之内显形。 一个衣冠楚楚的黄衣男子,取代了原先的黄狐,惶恐地双腿着地,站立在了黑白无常的面前。 光圈消失,他赶忙拱了拱拳,尊敬道:“黑白无常大人,族长有令,带你们去见他。”他伸出右手,作出请的姿势,道:“两位大人,请随我来。”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落缀山山脉最深处,四面环山,青山绿水,鸟语纷飞。 一座朴素的茅草屋伫立在凹地之内,茅屋的周围还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的绳索,一张张符箓紧紧贴合在那绳索之上,朱红的咒印此时如同失去光彩了一般暗沉。 茅草屋的右侧是一潭清凉又清澈见底的水池,不大不小的水潭,却是碧波浩渺,莲叶丛生,甚至有一对鸳鸯结伴而行,互相依偎。 而茅草屋屋前却是摆放着一张竹藤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闭着眼睛闭目养神,闲适得模样如同一幅静谧的画卷。而老者躺着的竹藤椅的身后,却是一个木架,而那木架之上却是一堆腌制好晾晒的咸肉。 本来神仙一般的生活,不知为何便被染上了一丝市井的普通。 青山山腰之上斜长出来的桃花开得正盛,落花纷飞,落在了这片凹地之中,飘落在水面之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涟漪。 一瓣花瓣极为调皮,竟然晃晃悠悠地落在了那位老者雪白的胡须之上,就好似是为他洁白的画布之上泼上一点彩色,装点着这片静穆,增加动感。 黄狐黄良停下脚步,正准备通报,却被另一道声音抢先一步。 “爹!”一道雪白的身影从后头蹿出来,飞快地冲入了这块凹地之中,打破了这丝静谧,它后脚一蹬,就灵活地跳上了老者略显瘦削的身体之上。 它摇摆着它那洁白如雪的尾巴,欢快地蹭上了老者的白须之上,双脚飞快地扒拉着脚下密密麻麻的胡须,声音糯糯的,带着一种委屈的哭泣。“爹,爹。” 老者眉头一皱,似是睡梦之中极为不舒服,只好微微睁开眼睛,眯出了一条缝。他刚准备抬头,却发觉胡子似是被拉住,便略带疑虑地低下头,看清在他胡须上作乱的白狐古月之后,他未有一丝惊慌地道:“啊,原来是你这个逆子。” 他缓缓直起半身,将抓着他胡子的古月抱入怀中,淡漠的眼中带着一丝斥责:“你个逆子,老夫找了你这么久,今日总算感应到你安全回来,正准备休息一会,却没想到又被你打扰了休息,你这可不就是个逆子?”他这句话不过是随意说说的,毕竟他可是让黄良带了黑白无常过来,哪有可能有被打扰这一说法,但他这几日因为古月这个小儿子忧心如焚,自是要好好的训斥一顿。 古月整个身子都蜷缩在老者的怀中,有些害怕地露出了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道歉:“爹,古月再也不敢了,以后绝对不会偷跑出去了。” 老者一挑眉,淡漠的脸颊之上带着细微的皱纹,却是依旧有着一丝严厉。“你还想要有下次?你可知道你的华越伯伯为找你都差点与妖狼一族打起来。” 白狐身体一抖,泪眼婆娑,弱声道:“古月……古月不敢了。” 老者这才冷冷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满意了古月的保证。 他抬起眼眸,对上了被晒在一旁一会儿的三人。 黄狐黄良显然对这种事情已经习惯,一点局促都没有,反而问道:“族长,可需要命我告知禄山长老小少爷已经回来?” 老者悠悠起身,颔首道:“去吧,之后再请禄山长老以及医仙一族一同到共生殿用晚膳。” 黄狐点头答应,随后摇身一变,再次化为黄狐,飞快四脚腾飞跑了起来。 小白这才领着黑无常上前,恭敬地拱手道:“见过古殊族长。” 黑无常站在小白身旁也作了作揖。 老者一身白衣,仙气十足,却是依旧带着一身妖狐之气,显然并未踏入仙门,而以他的修为以及寿命长短来看,或许难以会有那么得道升天的一日了。 老者一脸淡然,对他们的招呼全盘接受,随后淡淡地答谢:“多谢两位了,若不是两位出手相救,或许逆子就没有这个命回来了。” 小白道:“举手之劳,古月少爷命不该死。” 黑无常却是道:“族长,好好管教一下您的儿子吧,否则它或许一生都会这般迷迷糊糊的活着了,不是我说话难听,只是它总要长大的。”他嘴巴极毒,一点也不给对方情面。 小白扯了扯黑无常的衣摆,偷偷地瞪了他一眼。 族长却是一点怪罪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嘴角扬起了一丝的细微笑意,叹道:“黑无常大人所言极是,此子老夫晚年得来,自是呵护有加,却是养成了他如此乖张任性的性子,老夫也是尤为头疼。” 黑无常对于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产生了一丝好感,他心头思量了一番,便打趣道:“其实把这个小家伙放在我这边管教个一两年定然就学乖了。” 族长闻言双眼一睁,随即哈哈大笑。“黑无常大人说话当真是有意思。”老者一身白衣长袍,起先不笑的时候与小白的气质像极,如今笑起来却是和蔼不少,想来是个豁达的老家伙,与小白并不一样。 小白是对战斗或是其他与之无关的大事潇洒豁达,对于自己自己的事情就如同钻进小巷子里一般傲娇的很,否则也不可能对于自己的感情这般别扭了,这么想来,与眼前这个爽朗的族长当真是极大的不同。 黑无常下意识地偷偷瞄了一眼小白,却看见小白也是一脸笑意,显然心情也是极好。黑无常由于那冷冷淡淡的笑意而色心四起,便悄悄贴上了小白的身边,摸上了小白的细腻却微微有着老茧的手掌。 小白脸上笑意一顿,侧过眸光看向黑无常,羞愤跃然脸上,他狠狠瞪了一眼黑无常,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用到。黑无常明白小白不过只是在人前不愿做这么亲密的动作,其实心里也是欢喜的,便固执地握着,就是不愿放开。 小白敛下目光,手上的动作总算停下了,默认了黑无常的小动作。 黑无常无意识地扬起得意的笑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但这份属于他们两人的甜蜜秘密,却被一声童稚的怒喝打断,“我才不要听你的!我也不会和你走的!” 小白一惊,立刻从黑无常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掌,黑无常一脸失望,却是知道若是再得寸进尺可能真的要惹小白生气了,便一本正经地立到了一旁,而一旁的小白却是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些动作却是被眼尖的族长看得一清二楚。族长眸中精光一闪,几乎眯成一条缝的眼眸打量着眼前的两人,笑得一脸明悟。 古月眼看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严词拒绝,又看不出来自家笑容满面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立刻心中惊慌起来,惊慌失措地恨声痛斥道:“爹,这个家伙一点也不好,他总是欺负我!” 黑无常因为之前小白甩了他手的事情而迁怒于古月,挑着眉头笑道:“嘿,跟着我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学点保命的本事,不用以后对上妖狼一族只会抱头鼠窜了。” 老者似是担心事情不够味,面上淡漠地点头赞同,抚着胡须道:“逆子,不如就跟着眼前这位黑无常大人历练几年吧,好不容易黑无常大人愿意接受你当徒弟,这可是你的机缘,不要浪费啊。” 古月委屈万分,将头一转,钻入了自己爹爹怀中,委屈地嘤嘤流泪,嘴中还闷声道:“爹爹你是不要我了吗?我真的,以后会很乖的,以后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真的。你不要送我走……” 黑无常莫名地感到了没脾气了。 黑白无常与那位老者相视而笑,对着这个只会哭泣解决问题的古月白狐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白淡淡地安抚道:“不用担心了,小黑不会带你走的。”他抬头看了一眼盯着他一直看的黑无常,抿起嘴角,轻声道:“他听我的。” 此话一出,白衣老者眯起眼眸,一脸看戏的戏谑,而黑无常却是一脸欣喜,眼眸之中迸发出火热的光。 淡然如同小白,他曾几何时有过这般占有心十足的话语? 黑无常心中狂喜,觉得小白总算将自己当做是他的一部分了。这也能说明,在小白的心中,自己的地位已经越来越不同了。 可以说,黑无常一直在等待着某一日小白可以打破心中的那一层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让他可以正视自己内心,再向自己勇敢地迈出最后的一步。他所需要的,不是小白因为爱和他在一起,他要的,是小白坚持如一,决不放弃爱他的决心。 黑无常可以感受到,之前那小白心底莫名的恐惧,也就是让小白一直有着一墙之隔的防备的东西正在冰释,虽然并不强烈,但却也是有了一丝的进步,这是黑无常所喜闻乐见的。 小白并不知道黑无常内心的喜悦,只知道自己的脸颊几乎要烧坏了,他第一次说出这般肉麻的情话,自己一时还真是无法适应。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从黑无常答应和自己在一起之后情绪一直有些不对,还时不时地用复杂的表情盯着他看,虽然并不清楚黑无常是否是对自己不愿给他而感到担忧,但他还是决定在自己想明白之前先给予他更多的安心,这是一个情人应该做的,对吧? 至于那件事情……小白不愿意踏出最后一步,最大的原因还是他觉得……凭什么我就是下面一个? 因为如此,两个人直到现在也不会轻易提出那件事情。 所以说,一个想东,一个想西……却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倒也怪哉? 不过这也算是情人之间的情趣,难道不是吗?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银月高升,落缀山林之中风声徐徐,晚风清爽。青山绿水环绕四周,将整个共生殿包围在层层树木之下。 共生殿,造型奇特,与寻常的大殿不同,它并没有屋顶,完全是空旷的场地,唯有井然有序的摆放着一些低矮的桌几,与之相对的就是一张又一张的蒲团。 桌几分为两列,一列为狐族的狐妖,一列又为一群穿着打扮极像道士的凡人,两队人马互相正对的对方,中间是一条走道,青葱的草地在晚风之中悠悠摇曳,有一种大草原晚间独特的自由舒适,整个场地较大,显然不止是走道的作用,而最里边有着两张桌椅,一看便是地位尊贵之人的座位。 中央坐着两人,一位是在狐妖这列方位的狐族族长,也就是黑白无常之前早上看到的那位,他此刻面色威严傲然,脸色肃穆,但身上却吊着一只雪白的狐狸,极为滑稽。而另一位却长得慈颜善目,也较为年轻,但黑发间夹杂了一丝丝的白发,显然也至不惑之年。 此时狐妖各个化为了人身,身上套着兽毛兽皮制成的简单的服饰,端坐在蒲团之上,双目低垂,静静地等待着。而他们的对面,是一群道士服饰的凡人,他们的动作也与妖狐一族相同,年龄大致在及冠和而立之年之间,各个身上透出一丝了然生死的清雅。 黑白无常落座于右侧最里边的两个位子,并列坐着,而他们的对面,是两名身着素衣的凡人。说是凡人倒也算是不对,至少他们的身上还有着一些仙气,显然是修行的散修,就跟他们之前遇见的白止一样。 黑白无常心中闪现出一丝怀疑,再深想之前在早上发现的异样,更是觉得诡异。但他们两人却是不动声色,静候那位族长提出何种要求。 璀璨的烛火高高挂在殿内各处从地面而起的木杆上,由于晚风,点燃着烛火的灯罩微微晃动着,而烛火也或明或暗起来。 族长睁开半眯的双眼,本来就已经极为威严的脸上更是肃穆,他将挂在他身上的古月交给一旁的侍从,才舀起自己的酒杯,他站在场地的中央,花白的胡子悠悠摇动了两下,声音响彻了整个共生殿。 “老夫今日邀请各位前来,是为了感谢两位帮助我找到小儿的黑白无常大人!”他顿了顿,恭敬地捧着酒杯,注视着黑白无常的方向,认真道:“老夫在此郑重道谢!” 黑白无常正准备回应,却听整个殿内在座的各位异口同声道:“在此郑重道谢!” 黑白无常一震,回头一看,却看两排的人已然拿起酒杯,面上带着不容忽视的感激。他们心头愈加感到怪异。 在老者一旁一直端坐着的中年男子也面色含笑地微微站起,举起酒杯道:“两位大人,狐族欠你们的恩情无以为报,只能以酒聊表心意。”说完,便与狐族族长一同将手中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黑白无常呆呆地望着全殿的人跟随着殿中二人一起站起,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不禁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族长道:“大家都坐吧,大家随意些啊,今日大家爱喝的喝,该吃的吃。”说完,便与另一位落座,而大殿上那让黑白无常感到无限压力的人潮也终于坐下。 鼓瑟声乐起,芊芊拂柳美人儿伴随着透明如蝉翅的丝带从天而降。 那群女子一个个身披艳红舞裙,面带黑色薄纱,琳琅的头饰叮叮作响,身上的舞裙不过遮到臀部下方,紧紧贴合在她们的身体之上,白皙的大腿根部伴随着她们的一扭一动而若隐若现。而那衣裙之上女子赤着双脚,美足细腻娇小,骨骼分明,舞步如同步步生莲。 刚刚的庄严之感顷刻间消失殆尽,而一开始端坐地极为挺正的人各个已经入了该有的热闹,一个个兴致极高。 黑无常坐在第二张桌子,与狐族的黄良坐了极近,黄良作为狐妖,即便修行了千年也依旧保留着妖肆意的本性,一直教唆着黑无常多喝几杯。 “黑无常大人,作为我们狐族的恩人,你一定要赏脸喝这一杯!”他一身黄袍,倒是与那些身着□□皮衣的狐族并不一样。 黑无常连喝了好几杯,终是不愿了。“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他连连摆手。 “诶,今日就是要不醉不归。”黄良劝说着,而一旁的一些狐族也是一个个热情地靠上来,附和道:“对啊,无常大人,咱们不醉不归啊。” 有眼尖的狐妖看到一旁默默吃着的小白,堆笑着道:“白无常大人,你看黑无常大人都已经喝了几杯了,不如你也一干为尽?”说完,他们便热情地为他斟上了一杯酒。 小白挑了挑眉,对上那只狐妖的笑颜,刚刚拿起酒杯,就被黑无常从自己的手中夺了去,嘴上还对那只狐妖解释道:“他不善饮酒,对酒过敏,我代劳了。” 小白悠悠侧过脸颊,单手支起下巴,随后夹起一筷子便往嘴巴里送,而凤眼却是饶有所思地盯着那边将酒一饮而尽的黑无常,嘴角微微扬起一丝莫名的甜蜜笑意。 狐妖一听这个便不再打趣,而是转战给黑无常斟酒,黑无常又喝了好几杯,也开始脑袋晕乎乎的,看眼前的东西都有些晃晃悠悠起来。黑无常虽然不能说酒量不好,但也架不住一直喝酒,平日里不怎么好酒的黑无常自是感觉胃里一阵波涛翻滚。 一曲终毕,红衣舞女们陆陆续续地背身退场,本来喧闹的共生殿的声音总算降下不少,可是殿内说话交流的声音却是不减,一时也便没有其他人注意这里的动静。 黑无常喝酒太多,终是晕倒在了桌上,单手还无意识地摇着,口齿不清道:“不行了,我真的喝不下了。” 周围的狐妖们嬉笑不断,道:“没想到黑无常大人酒量如此不济。” 小白的视线冷淡地扫视了一眼那边笑意满面的狐妖,狐妖立刻就噤声了,脸色略有些菜色。 小白看他们总算安静下来,便站起身来,拦腰抱住黑无常,将他的左手绕上自己的肩膀,对着周围的狐妖道:“我先把他送去休息。” 狐妖本来就被眼前这个满身冷霜的男人吓到,哪有任何异议,立刻应道:“好好,我们会和族长他们说的。” 小白略微颔首,携着黑无常向外走去。 黑无常的双脚微软,整个人都靠在了小白的身上,手掌还极为不老实的动来动去,一边扭着身子,一边喊道:“干嘛?你要带我去哪?”声音委委屈屈地像个孩子一样。 小白拉起一点黑无常有些掉落的身子,无奈地拽着他的左手手掌,轻声安抚:“你醉了,我送你去房间休息。” 黑无常一听是小白的声音,立刻就没了挣扎,乖乖地倚在了小白的身上,嘴中还不安分道:“哦,好啊,去房间,咱们去房间休息。”说完,他还歪过脑袋,对着小白的侧脸故意坏心眼的呼了一口气。 一口酒气。 小白因为这暧昧的动作以及话语而双颊羞红,却是脚步不变,缓缓地向殿外走去。 殿外,夜景静美。但周围却是漆黑一片,烛光已然与他们渐行渐远,越往外,则越来越暗,唯有剩下天空之上明亮的月光引领着他们回房的路。他们的身后传来共生殿内载歌载舞的笙箫竹琴之声,悠扬的丝竹弦乐为他们唱响心中的情。 黑无常其实早已恢复了一丝清明,却是不愿失去这个绝好的机会,便一直装着醉酒,明着暗着狂吃豆腐。他侧着脑袋,埋在小白的脖颈之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果然一股腊梅的清香沁入鼻腔,这是属于小白独特的味道,跟前世的味道一模一样,也不知为何今世的自己这么久了才会发觉。 真是痴傻啊。 小白因为黑无常的动作而全身一怔,有些懊恼地侧过头,似有些愠怒道:“你莫不是装醉吧。” 黑无常傻傻地笑了两声,极为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双手却是搭在了小白的肩膀之上,脑袋缓缓靠近小白的脸颊,鼻尖对着鼻尖蹭着,嘟着嘴中喃喃:“哪能啊,我是真醉了,脑袋里还是晕乎乎的。” 月色的映照下,小白白皙的脸颊之上染上了一层淡粉色的红晕,而耳朵也羞红起来,黑无常欢喜地闭上眼睛,右手慢慢覆上了小白微红的耳廓,细细揉捏着,抚摸地极为色.情。 “你还说你醉了?”小白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却是并没有将黑无常推开。对于这般撒娇的黑无常,他真是没有一丝的抵抗力,谁让他照顾黑无常已经成了自己的本能? 黑无常突然睁开双眼,微微与小白拉开了一丝距离,眸中的混沌已然消失不见,取之而来的是一种吸收一切的深沉,他对着小白微骇的眼神,勾起一丝莫名的微笑。“嗯,醉了。” 说完,不顾小白依旧处于疑惑的眼眸,倾身吻住了小白的唇瓣。 小白惊得“唔”了一声,睁大了双眸,一脸惊骇。但很明显的,黑无常并没有想过这般简单的放过小白,他不但没有放开抓住小白的手掌,还愈加用力地加深了这个吻,而灵活的舌头也趁着小白松懈之际迅敏地钻入那他梦寐以求的口腔,与那让他日日夜夜肖想的柔软舌头厮磨交缠。 小白一开始还有些挣扎,但很快便沉迷于这欢愉的时光之中,紧紧攀上了黑无常的前襟,整个身子也瘫软在他的胸前,身上连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月色之下,一黑一白的两名男子紧抱着对方,如同要把对方融入自己的血肉。 而不远处一片草丛的后边,隐隐可以看见一双充满不可置信神色的眼眸,那是一双金黄的狐狸眼,受到惊吓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之中瞪出。它蜷缩着身子,慌乱地向后退了几步,最后瞄了一眼月光之下相拥的两名男子,转过身逃也似的撒腿跑开了。 白光倾洒的月光之下,本来闭着眼睛的黑无常睁开一双看不透深浅的黝黑眸子,望了那片草丛一瞬,又心满意足般地缓缓阖上了。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一夜过去,窗外鸡啼声起,渐渐地,日光也爬山了纸窗,印染进来。黑无常因为宿醉而有些头疼,但也是只得默默睁开眼睛。 刚刚睁开眼睛,眼前的酣睡着的人儿便让他呆住了起身的动作,那人面目清朗,纤长的睫毛又密又厚,带着一种睡时的慵懒美感。 眼前一身着白衣的男子衣衫前襟大开,而里衣则是耷拉在了他的手臂上,白皙却又矫健的肩膀露出大半,黑无常看得直咽口水。 黑无常的手臂早已麻了,显然昨夜应是将怀中的男人抱了一晚。 他注视着怀中的男人,即便手臂麻到失去了知觉也不愿吵醒睡得正熟的小白。心里却是觉得奇怪,昨夜在他亲吻了小白之后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 入目的房屋是一间普通的厢房,也是医仙世家为他们两个外来者准备的厢房。 由于狐族的房屋多数为低矮的茅草屋,一个成年人自是无法进出。两人的厢房便被安排在了医仙世家。 医仙世家,皆为修仙之人,他们的家族避世静修千万年,从不出世。因为与狐族依山为邻,已经相识了至少千年,而两族的关系也是极好。但即便关系好到这种程度,两族也是谨遵着天地的规则,族内从未作出人狐相交这种逆反天规的事情。 而前日,在共生殿与他们狐族一块畅饮的便是医仙世家的一些关门弟子,而与狐族族长同一坐席的便是医仙世家如今的掌门,也是狐族的长老——镜殊。 医仙世家按照辈分取名,目前镜字辈为最高一辈,除去镜殊这位世家掌门,还有镜玄、镜德等四位世家长老,而往下则是白字辈,地位相较于镜字辈较低,但却是世家内最有能力取代镜字这老一辈的。再往下则是宣字辈、卧字辈、清字辈,一共分为整整五个字辈。 医仙世家的建筑是一座古朴大院,方圆几乎达到五十公里,由他们世家独树一帜的封印之术围困着,与世隔绝,别说*凡胎根本无法到达此处,连一些外族误入都会被困死在这块地区,永世无法走出去。 至于昨夜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倒也好说…… 黑无常在大肆亲吻了小白之后便又再次晕了过去,大有山雨欲来吾独睡之势。 小白无奈,只好扶着再次昏睡过去的黑无常来到医仙世家的领地,但他踏入此处的时候,却察觉此处的封印屏障极为坚固,若是换做是他,说不定也无法有此等精妙的屏障之术,但令他惊叹的是,医仙世家不仅做到了,而且做得比他好得太多,然而这种类型的屏障甚至是屏障上微微闪现的纹路却让他觉得极为眼熟,就好似自己曾经看到过一般。 小白昨夜并未打草惊蛇,而是细致地将那纹路记在心底,准备回去之后再好好细想一番。 本来小白是准备将黑无常送到他的房间便回到自己的房间的,却没想到喝醉后的黑无常老是缠着他不断地撒娇,不许他走,无法,他只好脱下鞋袜,背靠着黑无常,与他抵足而眠。 至于后来为何又躺到了黑无常的怀中,以及为何衣裳半敞,或许就需要问问昨夜睡梦中对小白动手动脚的黑无常了。 也因此,这也就解释了,黑无常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宿,第二日醒来,入目看到的便是自己怀中睡得正香小白,而且眼前的小白一身衣衫几乎半褪。 可惜,目前的黑无常却是不知道昨日自己所做的一系列的蠢事,还尤为奇怪,好好地,为何小白会在自己的房中,当然,他很快便不再将这个疑问放在心上,而是以欣赏的态度观赏着小白难得一见的睡颜。 瞧瞧,那白皙细腻的皮肤,几乎会反光诶。再看看,那细密的睫毛,简直实在是太长啦。还有还有,那清朗慵懒的睡颜,怎么越看越好看呢? 他傻傻地笑出声来,没有被小白脑袋压着的左手还偷偷地绕过来,摸上了小白墨色的发丝,触感极为顺滑,而且不像他的那般硬,软软的,摸起来极为舒服。 还没等他偷乐完呢,就听闭着眼睛的小白,声音暗哑着淡淡地道:“你摸够了没?” 黑无常一惊,没反应过来,手掌已经被小白抓在了手心。 他讪笑,对上小白幽幽转醒的眼眸,很快就又没脸没皮道:“我这不是看你好看吗?我们都是情人了,摸摸什么的,不是挺正常的。” 小白对着这么厚颜无耻的黑无常实在没什么话说,只是半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半敞的衣衫半披在小白的手肘上,阳光的照射下,让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如同白玉羊脂玉一般。可本人却是因为刚起而一点知觉也没有,那清冷的面容上映着一丝模糊的样子让黑无常看得当真是*上涨,他阴测测地想,这个小白简直是引诱自己化身为狼啊! 早晨本就是个血气上涌的时候,黑无常也就不想管了,直接一把虎抱住那迷糊糊的半眯着眼睛的小白,惩罚性质地狠狠咬上了他那可口的耳廓。 小白一阵惊呼,睡意全部消了。他怒道:“你别闹,给我放开。”他用力推了推黑无常,可黑无常却是狠狠抱着就不放手。 黑无常眼眸深沉,舔了舔嘴角,又咬住了小白的耳朵,含糊着说:“还不是你引诱我。” “谁引诱你了!”小白本来清冷的眼角染上了一丝羞恼。他觉得黑无常绝对就是在发疯,自己何时有引诱他?而且,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被他吃的死死的?实在太奇怪了! “你还说你没有引诱我啊……”黑无常好笑,然后悄悄地摸上了他的肩膀,暧昧的手势不禁让小白全身震颤。 下一刻,忍无可忍的小白单膝用力一提,准确地踹到了黑无常的腹部,黑无常立刻放开小白,双手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嘴中还大喊:“你要谋杀亲夫啊!” 小白神色淡漠地拉紧自己的前襟,又飞快套上了外衫,一切动作行云流水,不到片刻,就已经穿戴整齐立在了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床上直打颤的黑无常,终是轻笑道:“别装了,我踢得根本没那么重。” 黑无常听完这话便像无事人一样瞬间爬起来,盘着腿坐在床上,别有深思道:“这叫情趣懂么?情趣。” 小白讥笑着问:“我还真不懂,你每日都要来这么一出你不嫌烦吗?” 黑无常正色道:“这可是情人间一般会做的事情啊。”随后,他抬起头,沮丧地问:“你难道一点都不喜欢吗?” 只要你不要动不动就来这一出我还是挺喜欢的。但小白怎么可能将这句话说出来,自是一脸清冷的模样默默地盯着黑无常看,用沉默来表示自己的态度。 黑无常忧伤地叹了口气,试探地瞧了一眼俯视着他的小白,又叹气道:“今日一早,我看见你呆在我旁边,衣衫半敞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了呢。”说完,他极为可惜地扭开了头。 小白实在无法忍受黑无常连绵不绝的语言攻击,脸上终还是染上了一丝的淡粉。 “你……” 黑无常打断他,“哎,别说了,我知道是我想多了。” “你……” 黑无常又打断他,自问自答:“哎,当真是可惜了。” “你……”小白的袖口几乎要被他自己拽破了。 黑无常心中暗笑,又抖了抖肩,面露不愿道:“哎,好了好了,当我都没说。” 沉默了一会,小白深深吸了口气,几乎没有形象地喊道:“你个淫.魔!” 声音几乎是小白平日里的两倍,已经穿透了整个厢房,扩散到了外屋。 外屋的一些早起强身健体的医仙世家的子弟听闻这句话,满脑子疑惑,一个人拉着旁边的一个兄弟解疑:“这是怎么了?” 另一个直摇头,比他还迷茫,只是奇怪地回答:“这不是黑白无常大人的厢房吗?” 一个愣头愣脑的青年抢答。“对啊,而且那句话,我怎么听都是……你个淫.魔啊……”他诡异地盯着那头通向厢房的鹅软石道路,“那边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的那个道:“不会是有淫.魔吧!那不好啦!快去叫掌门救他们啊!” 愣头愣脑的青年远没有表面那般呆傻,用力一拍那男子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道:“他们两个都是男的,有个□□个屁啊。” “哦……也对……”男子摸了摸自己被拍打的脑门,极其委屈,他揉着自己的脑袋,又问:“那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愣头愣脑的青年显然算是这些弟子中比较有说话权的一个人,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吩咐道:“不用管它。” “啊?”其他人都愣了。 “这声音这般大,连我们都听得见,那些长老们怎么可能听不见。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到时他们自是会赶去的,现在什么也没发生,不就说明了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吗?”青年解释。 其他弟子想想也是,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只是这件事情,却将在之后以雨后春笋的速度在狐族族人以及医仙世家弟子中传开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小白恼怒地瞪着眼前一点反应也没有的黑无常,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他何曾有过这般竭嘶底里的时候?可是每每遇到黑无常,自己却总是会被他所影响。小白害怕自己的改变,更害怕自己将来会因为黑无常不断地改变自己,还心甘情愿。这样的他,还会被黑无常所喜欢吗? 他这种忧愁并不是没有道理,在黑无常重生归来之后,他给黑无常的表现就是一直运筹帷幄,一直云淡风轻的,如今,黑无常总是能在转瞬之间掀起自己的怒气,让最真实的自己暴露在他的面前,这种感觉,实在说不上太好。 他总怕,若是那一日,黑无常明白了自己根本没有他印象里的那般淡然,那般强大,他会不会感到很失望? 他更怕的是,现在的黑无常对自己的感情一直只是亲情,若不是自己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可能他绝对不会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改变成这样。 若是他恢复了温默珏时候的记忆就好了…… 小白的脑海里不知不觉生出这样的想法。 但他很快又赶紧将这个想法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其实恢不恢复记忆又有什么改变呢?当年的温默珏已然不在了,他到现在都无法明白为何当年的温默珏会跟他说他喜欢自己,就如同自己为何会喜欢上温默珏……继而又喜欢上黑无常一样…… 那种感情,早已融入了血肉,成为了他的习惯。他能笃定地说,自己是因为温默珏说喜欢自己转而喜欢上黑无常的吗?这个答案,连他自己也无法得出。 只是,他知道,自己无法抛下黑无常不管,也无法容忍黑无常抛下他。 可是,现在却出现了巨大的失误。黑无常是否也跟他一样,离了他不行呢? 从小到大,是小白看着黑无常长大的。黑无常那叛逆的个性他看得清清楚楚,也明白一切规则也无法捆住他的自由,所以,如今他有了自己这个牵绊后,又能撑下几日? 他一直以求欢这般夸张的形式表达自己的重视,是否就说明了一种警示? 他想不明白,就开始胡思乱想。 黑无常刚准备大笑,就看见了小白铁青的脸颊,一时也敛下笑意,静静思考哪里出了问题。结果一想明白的他瞬间……无奈了…… 他知道小白很傲娇啊,可是真的没有想过他不仅傲娇爱哭还爱胡思乱想。 他默默地咽下自己还准备说的调戏话,为自己的嘴贱而默哀,同时又有点心疼了。没想到小白竟然这般的没有安全感,难道是自己对他不够好吗?!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小白那是掏心掏肺的疼啊。 黑无常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得用动作表示一切。 他强拉过一旁一直站着的小白,将他整个人撞进了自己的怀中,他伸出手抚着小白的发丝,问:“你现在在想什么?”他顿了顿,感觉到小白的挣扎,又道:“如果是刚刚的事情让你不开心了,我道歉,只是你有事一定要和我说,否则我不知道哪边错了。” 小白总算安静下来,僵直的身子也终于软化下来,显然不再胡思乱想了。 但黑无常知道,若是小白还像今日一样不把心里话跟他讲的话,他们两个之间的裂纹只会越来越大,到最后便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黑无常不愿这样,他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永远不分开。若是两人之间有了疙瘩,又何谈以后? 虽然小白如此爱乱想,而他也本不喜欢这种婆婆妈妈的类型,但对于小白,他总是偏爱,就不觉得麻烦。 他轻捻小白柔软的发丝,继续苦口婆心。“我们应该好好沟通啊,否则藏在心里,以后肯定要出问题。” 小白全身一震,终是抱住了黑无常的脖子,闷声问:“你为什么总是要说这些话?”他略有些责备,但显然已经敞开了心扉,黑无常听起来竟然感觉现在的小白似乎正在对他撒娇。 黑无常拨开小白额前的碎发,将自己的唇印上小白的光洁额头。“你应该知道吧,我说过,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所以你我之间不能有秘密。” 小白将头埋在黑无常的肩上,似是赞同般地微弱点了点头。 但许久,他却再也没说一个词。 黑无常耐心地等待着。 小白最终出声。“我有点不相信你的决心。”他纠结了一会,淡然不在,甚至透出一丝焦躁。“我怕我会抓不住你。” “为何?”黑无常无奈了,心想难道是自己还表现的不够? 小白缓缓挺直身子,将手搭在黑无常的肩膀上,凤眸对上黑无常的虎眸,终是下定决心。“你可曾记得,我总是会叫你温默珏?” 黑无常一怔,但很快平息心中的滔天巨浪,随意地“嗯”了一声。 小白讲述着:“在我们还是凡人的时候,我们便认识了。那个时候,你是一个被爹娘抛弃的婴儿,我们一家人收留了你。” 黑无常小时候的事情,他自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过,也是记得清楚,毕竟,当年的他可是因为这个养子的身份而提心吊胆的生活了好久,若是没有骆易潭的爱护,他或许并不会一直在那个家里待下去。 “后来,马贼屠村,只剩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多年后,我们魂入酆都,由于功德无量而成为无常。百年后,恰逢仙魔大战前夕,当年的你,也就是温默珏竟然向我道明他对我的心意。”小白透过黑无常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另一个人,让黑无常极为不舒服。 但小白却是不知黑无常此刻的心情,只是静静地讲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温默珏一直爱着我……”他停顿了一下,有些艰难地继续,“可是,那个时候,我拒绝了他。” “大战之时,由于我心头极乱,便不愿与温默珏一同作战……我只是想要理理自己的心情而已。” “可是,我却没有想过,就因为我与他分开,自己竟然无法与那魔神匹敌,被杀得连连退败。” “我当时被逼的无处可逃,前面是神魔与上百魔君,而身后又是熔岩炼狱,身边又只剩下几个奄奄一息的鬼差……眼看毫无生机,我脑中想到的竟然是大战前夕温默珏那带着哀恸之色的眼睛……我那个时候不懂自己为何会想到他的眼睛,只是心里想他若是可以带人赶紧赶过来就好了。” “没想到,他当真赶到了……只身一人……”小白轻笑了一声,声音微颤。“可是我宁愿他并没有前来,他生来便天生神力,自是能以一挑十,但又如何是魔神与上百魔君的对手?他用自己的血肉拼出一道生路,将我们几人送了出来,而自己却是最终惨死在魔君的手中。” “之后,我总算复原了他的元神,助他重塑魂体,我成功了。”小白似是终于脱离了那一段魔障的回忆,骨骼分明的手掌覆上了黑无常的脸颊,细细地抚摸着,喃喃道:“就是你。” “但是,醒来之后的你却是什么也不记得,让我一度怀疑自己到底是否真的救活了温默珏,还是造就了一个新生命。爱上你,也不知我到底爱的是温默珏,还是爱上了你。” 小白从未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黑无常听完也是陷入了沉思,却是不说明什么,而是握住了小白抚摸自己面庞的手掌,反问:“那么,你现在觉得,自己爱上的到底是谁?” 小白一顿,淡淡道:“分不清了,我只知道,我不能离开你。” 黑无常一顿,总感觉自己这么久的一丝担忧总算是烟消云散,管小白到底爱哪个人比较多,他只知道,这两个人都是他,而小白不能离开他就行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时候也挺爱胡思乱想的。想到这,他不禁轻笑起来。 小白莫名,问道:“你笑什么?” 黑无常止住笑意,刮了刮小白的鼻梁,道:“笑你想得太多了。” 小白淡淡的脸庞染上一丝红晕,恼羞道:“别乱摸。” 黑无常忙道:“好好好。”他将小白整个人抱到一旁坐好,又握住了小白的手掌,又问:“所以你是怀疑我没了温默珏的记忆,到底会不会还像之前一般非你不可对吗?” 小白犹豫了片刻,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着小白认真的模样,他突然想明白了,当年的自己为何会一度对清明姑娘有好感了,因为清明姑娘有时候的行事方式与极为小白相似啊。也许,他只是潜意识里先入为主的排除了自己会爱上小白的念头,而又爱上了与小白相近的清明吧。 想通这一点,黑无常便笑得更开了。“其实你没必要这般纠结,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的我不会比当年的温默珏爱你的少,甚至更多,而时间,绝对比你想得还久。” 黑无常心想,上万年,能不久吗? 小白愣住。 黑无常注视着小白的眼眸,又道:“你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我绝对不会放弃爱你,要我放手,除非我死,抑或是你死。” 小白第一次知道黑无常竟然有这般极端的想法。明明他应该告诉黑无常这样的想法是不正常的,但这句话却是莫名地安抚了他的担忧,让他无法拒绝,他甚至还觉得,若是这般,或许也是不错。反正,他们两人,谁都离不开谁。 小白痴痴地凝视着黑无常深如秋水的双眼,嗫嚅了一下嘴唇,应了一个字。 “好。” 太阳总算爬上了青山,一轮明日高高挂着,万物复苏。 ……天亮了。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黑白无常大人,你们可起了?” 那是医仙世家的一个外门弟子,专门做的就是一些跑腿的活。 黑白无常立刻分开,随即一个站在床边,一个坐在床榻之上。 小白淡淡地对着门外道:“进来。” 那世家外门弟子先是一愣,暗自猜测着白无常大人怎么会在此地。他先前也听到了这边厢房出传来的那声“你个淫.魔”,所以立刻好奇心起,急不可耐地推门而入。他左右打量了一阵,却是什么奇怪的地方也没有发现。奇怪的事情果然只有一个……为何黑无常大人的房里会有白无常大人? 他好奇地试探道:“白无常大人,早上此处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您会在此?” 黑无常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而小白的脸瞬间就僵住了。 那外门弟子瞧着眼前两位大人的不同表现,暗自狐疑。但他此时是来传信的,自是无法再拖延,便道:“黑白无常大人,狐族族长以及我们世家的掌门有请。” 小白清了一口嗓子,道:“知晓,你带路吧。”说完,还偷偷瞪了一眼一直在旁边偷着乐的黑无常,极为后悔自己刚刚在他面前示了弱。 黑无常却是并不担忧,小白现在不过是有些许羞赧而已,比之前胡思乱想可不是一个性质,于是他嘴角的笑意更加深了。 两人正准备跟随着那外门弟子去族长那边,突然间,门外传来一个男童稚嫩的喊叫:“不好了,师哥,白无常大人被淫.魔掳去了!房里根本没有白无常大人!”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房门口,看都没有看里头一眼,继续对着一直在跟他使眼色的师哥继续道:“怎么办?!我就说啊,早上听到白无常大人喊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来看看的!” 小师弟用自己的经历诠释着人世间最悲伤的一件事情——吾为汝披荆斩棘,汝却宁愿走另一条道。 “咳咳……”师哥极为尴尬地提醒他。 结果小师弟完全不领情,稚嫩的脸颊上红扑扑的,还极为担心地问:“师哥,你是不是病了?” 师哥生无可恋地朝着房内正准备出门的黑白无常赔罪道:“黑白无常大人,这小子不懂事,你们别跟他一般计较。” 小师弟本来手舞足蹈的身子猛然一顿,僵在原地了一会,终于卡着脖子转过了脑袋。 他吞咽了两下唾沫,呆傻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表示。 黑无常双手环胸,靠在木门旁看着好戏,而小白却是一本正经地盯着眼前的两个局促的门外弟子。 他淡淡地抬起眼皮,视线绕过尴尬站在原处的两个门外弟子,率先往前走,走了几步,他停驻原地,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不是说要去族长那里?” 那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作态简直快让黑无常笑翻了,他憋着笑,应和着。“你们两个,怎么不带路?” 两个外门弟子这才恢复了神智,赶忙向前走了几步,跑到了黑白无常的前边,一边狗腿道:“往这走,一直走。”他们继续往前走,带领着黑白无常继续向目的地走去。 黑无常稳稳地跟在小白的身后,望着前方那一抹白色滋了一口白牙。阳光逆着他的视线,将小白身后黑影拉得更深。 黑无常默默跟着,前方的小白也不多说一言。但黑无常不知怎地,却从他那稳健的步履之中看出了一丝羞赧以及落荒而逃的感觉。 他现在倒是要庆幸小白是那种会将一切的情绪藏于心底的类型了,否则这么可爱的小白被其他人发现还可还了得? 这么一想,只在他面前露出真实情绪的小白让他觉得尤为诱人。他舔了舔嘴角,心底暗暗起草将小白拖上床的一系列方法。 鹅软石子铺成的小道之上,四人缓缓地行进着,未有一人在合适的时间背过身,自然也未有一人注意到黑无常此时嘴角边那扭曲的笑意。那扭曲的笑容隐在由于小白身影而形成的阴影之中,悄然无声地消失了。 再次细看过去,又是一个敦厚老实挂着一丝傻气的黑衣男子,好似刚刚所有的不过是虚幻的梦影。 * 褚律殿中,左右各坐着四名头发已然花白的老朽。 而在褚律殿的中央,由他们簇拥着的,一位是狐族族长度辛,而另一位便是昨日与他同坐的中年男子,医仙世家的掌门镜殊。 屋内,袅袅烟波从香炉之中升起,熏香充溢了整座殿宇。 殿宇由四根大理石圆柱支撑,长约三米,极为高大,而宽度大约为两人拉手才可将之环住。四根圆柱将殿宇四分为九,而族长以及族中九名长老安安静静地坐在四根大理石柱中央,正闭目养神。 褚律殿沉厚的木门“吱嘎”一声打开,紧接着两只明显不是同一人的鞋子踏入了殿内。 门外有人恭敬道:“族长,长老,黑白无常两位大人已经请来了。” 族长睁开他那平静无波的眸子,浑厚的声音穿过整个殿内,“将门关上,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弟子尊敬应道,随后将那沉厚的大门重新关上。 黑白无常走入殿内,来到了族长的面前。他们目不斜视,似乎没有看到周围坐着的八名长老。而那八名长老却是在他们走入殿内之时便已经睁开了双眸,端详着他们。 族长抬眸,指了指眼前的红底蒲团,道:“两位请坐。” 黑无常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坐下。而小白却是有礼地点了点头,才拉开白色裤脚落座,完全没有压到他的一丝衣角。 黑无常不客气地直接问:“昨日便费尽心思留我们下来,不知你们狐族与医仙世家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坐在族长一旁的镜殊和煦地笑着,安抚道:“我们并无恶意,也是为了答谢两名恩公才设宴宴请两位。毕竟,两位救的可是古殊一族狐族仅剩的一条正统血脉了。” 右侧坐在第二个的镜德补充,“我们所言非虚,自从大小姐携带月光宝盒逃离狐族,二小姐两千年前为他人所捕,狐族这一代便只独留一条血脉。” 黑白无常对于这个消息极为震惊,却也知道此时不便插嘴。 狐族一族长老度柏哀叹了一声,“古殊一族,或许已经不剩多少年岁了。” 小白安抚道:“也许事情并没有你们想的那般糟。” 黑白无常掌管的生死簿,自是无法预言事物的变迁甚至一个族群的灭亡,但单从古月漫长的生命来看,应该是不会这么简单就灭亡的。 族长这时才淡淡开口,“我们今日请两位前来,确实有事拜托。” 小白蹙眉,道:“我自是尽力而为。” 而黑无常却是不耐道:“那可不一定,我们得先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若是触犯了天规我们可是帮不得。我们毕竟是萍水相逢,没有必要为了你们赴汤蹈火,你们说是吧?” “那是当然。”镜殊笑眯眯保证。 黑无常摊了摊手,示意他们继续说。 “我想让你们帮我们狐族以及医仙世家寻一个人。”族长道。 黑无常挑眉,问道:“你们为何不自己出去寻找,非要找我们帮忙?” 小白静静地坐在原地,一声不吭,甚至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族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其他九位长老此时却是因为这个问题而一脸迷茫,但很快他们中就有人道:“我们世代都有禁制,根本无法出去。” “对,确实如此。”其他几人皆是应道。 族长没有应和,而是继续道:“那个人,在两千年前逃出了落缀山,为的是寻找两千年前被神仙抓去的二小姐桃岕。” “桃岕?”黑无常重复了一遍,他总觉得此人的名字他似乎听过。 族长点头,冷冷的眼眸之中不带一丝感情,却是吐出怅然的语言。“那人也是个可怜人,我本是不愿让他回来,可是若是他再不回来,或许他便要误入歧途了。” “哼,管他如何,他若回来,我自是会用家法伺候!”一旁慈眉善目的镜殊却是突然一脸怒气。 族长却好似没有听到,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在哀叹些什么。 “那人的名字叫什么?”一直没有开口的小白突然问道。 族长默默注视了一会黑白无常,终是开口:“医仙世家第二代最有天赋的弟子,同时也是医仙世家掌门之子——白止。” “白止?!” “白止……” 黑无常睁大了双眸,而小白却是觉得这是意料之中之事。 黑无常咬牙切齿了一会,心道:这家伙怎么总是阴魂不散,老是会出现在他的身边,先是寻找还魂草的时候狭路相逢,现在又是在和小白出游的美好时刻听到这个名字。 当真跟他的八字相冲! “看两人的反应,莫不是认识白止?”族长问,也是有些惊奇。 “不认识。” “嗯。” 听这回答便知道是谁回答的了。 黑无常侧头瞪着小白,眼中的内容充斥着“你说认识他是干什么?!”的话语。 族长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冷硬的面容终于又展开了爽朗的笑容,显然他此刻的心情极好。“既是认识,黑无常大人可否带句话给他?” 黑无常撇了撇嘴,道:“我看他可不会这么简单就回来,他说过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叫桃岕的人,他可是说至死不回头的,怎么可能愿意回来?” 族长的笑意立刻敛去,哀叹道:“他还真是准备一条道走到黑啊。” 黑无常突然道:“我看他这辈子也无法回来了。” “你莫不是知道一些什么?”小白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那个家伙连桃岕到底是谁都搞不清楚,还怎么找到她?”黑无常的声音有些无奈。 镜殊笑着问:“无法说出来的秘密?” 黑无常点点头,望向那边深思的族长度辛,回答:“我无法告知你们,而这事我们也无法帮忙。”他拉起一旁的小白,对着族长道:“抱歉了,我们今日就准备离开。” 说完,他便拉住小白的手向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但却被族长打断。 族长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们可以先去狼族找一下族长战敖,再考虑要不要帮助我们。” 黑白无常身形一顿,推门而出。 第08章 .04城 冥界,幽都。 幽都,主宰地上和地下。地下幽冥,故称幽都。 世人都说,在幽都,抬头,不见日月星辰,低头,不见黄土大地。我迷茫地跟着前面的大部队走着,入眼的尽是枯寂、寂寥的死树枝桠,诗句中“枯藤老树昏鸦”孤寂的景象,应该都比这里美妙不少吧,毕竟,那里面还有乌鸦不是? 这里呀,真是连一个活物都没有啊…… 队伍依旧还在向前走,我不知道周围的人是否都和我一样,拥有了部分意识。混混沌沌中,我有听到那两个遣送我们的鬼差叮嘱道。 “我们知道你们如今已经拥有了部分意识,现今我就告诉你们一些事情。你们已经死去了,或许在这世上你们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但也不能回去了。你们现今只要记得,我们如今正在向还魂崖走去。过了还魂崖,喝了孟婆汤,这世的所有一切也就忘了,你们会投胎转世,再世为人。” 我脑子还混混沌沌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这句理解了。我边跟着大部队走,边思考,为什么还要喝孟婆汤呢?我本来就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啊。 道路歪歪斜斜通向前方,明明没有平实的土地,脚下却平平稳稳,若说是踏在地面上也不尽然,倒像是飘在地面上。若不是我根本无法低头,我还真想见识一下如今自己是如何走路的,应该非常有趣吧。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死亡的,又是因为什么而死亡,只记得自己刚刚获得意识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野*。也不知道是不是鬼差很闲,在进入野*之后,那其中一个鬼差竟开口道:“你们记得给那些过了恶狗岭、金鸡山后肢体不全的灵魂一些买路钱,否则自己的健全灵魂就会被夺走了。” 由于是刚刚获得半点意识后听到的第一句人话,哦,不鬼话,我深深记住了这个嗓音。至于缘由,我自己也不知道。 过了野*,前方有一凉亭,亭内有一口深井,正冒出滚滚泉水,鬼差让我们停了下来,无鬼能够反抗。他们轮流为我们喂了一口泉水,我听到有人开始说话,可是我却听不清,轮到我的时候,我有点抗拒,却毫无办法,泉水缓缓从口中咽下,鬼差停下来等我说话,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鬼差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响,略有疑惑。“这位姑娘看来是善良至极之人,也不知为何会进了地府。”说完,又似是叹息地摇了摇头。“哎,现今这世道真是坏人长寿,好人短命啊……”他还继续说着什么,我听不真切,只好作罢。 待我从回忆中回神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座城池前。 巍峨的石壁城墙上有一副对联,上一联:“人与鬼,鬼与人,人鬼殊途”;下一联:“阴与阳,阳与阴,阴阳永隔”,上面没有横批,只有一块写着“酆都城”三个金漆大字的黑匾,挂在城中央。 我盯着那一对联若有所思,直到看不到它,我才重新将心思放在走路上。然而,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队伍竟缓缓停了下来。 我疑虑,望向前方。 那边的鬼差与另外两位奇怪人士在商讨着什么。那两人,或者根本不能算作人,他们的身体是人身,而脖颈上完全不是人脸,其中一个状似铁牛,另一个形似赤马。我思忖,这就是所谓的牛头马面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牛头马面的视线竟和我相交了,我本来是准备立刻避开的,但受到魂体的限制,动作没有那么顺畅,用了半响时间才跟上节奏,我有点尴尬,感觉自己的体温似乎上升了不少。 旋即自己就先呆了呆,我自己都是鬼魂了,哪有什么体温? 我再次看向那边聊得眉飞色舞,根本就如同人类的四个鬼差,顿觉鬼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鬼就鬼吧,也没什么不好。想到这里,我便也释然。 那边的人已经向我这边走来。 咦?他们为何要往我这个方向走? 还不等我好好思考一番,我已经被那一牛一马拖走。 目瞪口呆地望着之前我呆着的队伍与我渐行渐远,我已经陷入了无止境的纠结。 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我被他们一路带进了酆都城,酆都城与外边完全不是一番景象。更加确切的说,它和地面上所谓的城镇布局竟然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只不过是看不到日光而已,此处暗无天日,就如同被一匹难以估计长度的墨黑锦缎包裹着的城池。 而远方,隐隐可以看到五座高大耸入天幕的牌坊,只是这所谓的牌坊要比人间的威严的多。只见那上面分别镶着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桃止山、嶓冢山、罗酆山、罗浮山、抱犊山。 于它们的包围下的,是一座拔地而起的殿宇,四周泛着隐隐的绿光,而那青灰色的殿脊、檐背上,九头鸟与穷奇面目可恶,狰狞可怕。殿宇中央,是一块匾额,上面的红字夺人,名曰——酆都宫。 我依旧恍惚,待回神已经被带到了酆都宫的脚底,近看,才发觉,酆都宫比之前还要巍峨,自己于它,仿若沧海一粟。 牛头马面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向前走,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缓缓停下,道:“姑娘,从此这里便是你的住所。” 长距离的旅途让我甚为疲惫,未来得急详细询问自己脑中的所有疑问,也未看清周遭的一切,我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昏睡之前,我只是想:怎么能够直接躺在地面上呢?真是不嫌脏。 然而睡意还是占了上风,我最终还是没了意识。 朦朦胧胧中,我闻到一股温暖的阳光的香味。暖和、安心,令人舒适。 ……是谁? 身体飘飘浮浮,聚聚散散。一个激灵,我瞬间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木制的房梁,我缓缓直起身,想起自己本不能动,微顿,摊开自己的手,甚为惊喜。“我可以动了?”又是惊讶,“我可以说话了?” 我套好鞋袜,于床边走了几步。虽还有点艰难,但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了。我左右看了看,房间无其他人,想了想,有点胆颤地走出了房门。 门外迎接我的,是一头牛、一匹马。我吓了一跳,随即冷静下来。 看着那两位鬼差面无表情,神情严肃,我尝试着打了个招呼。“这位……兄台,今日天气不错。”抬头望天,万里无云,却是阴风阵阵。 我尴尬地打着哈哈,手脚无处可放。 那牛头盯着我看了半响,直到我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他才开口。“姑娘先好好休息几日,不要出去走动,至于日常起居,我们会好生照看。” “那小女子在此谢过了。”我急于溜走,当是答应了他。正准备关门,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停住了脚步,回头。“小女子想请问下两位兄台,是何人将我截下?又是为何截下我这已死之人?”这无疑是我目前最为好奇的一件事情了。 那牛头马面对视了一眼,面有难处,我心道应该无从得知了,马面却突然开口道:“救姑娘你的乃是酆都大帝之子——阎罗,至于原因,我们也并不清楚。” 听闻,我微愣,再次询问。“那再请问一下,酆都大帝是谁?”虽说作为一名鬼,在无意识中已经被灌输了许多常识,但还有有好多事情是不知道的。 牛头马面的脸上青红交换,我立刻发觉我是问了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那牛头马面顺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为我耐心解答。 “那人大人是主管冥界的冥帝。” 我不可置信。为什么冥帝之子要截下我呢?难道我之前认识他? 恢复意识的第一天,我便对那位冥帝之子——阎罗产生了好奇。 我微微抬头,看着那黑不见顶的天幕,充满了期待。或许,见到他,便能知道自己死去的缘由,也能找回失去的记忆……更能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吧。 我本是这么想的,可是在接连几日的等待中,我已经失去了耐心。 我几乎就是被关了禁闭,若是我一踏出房门,门口的那两座门神便会请我进去,若是我说饿了,牛头马面就会给我食物。若是觉得无趣了,便会有一份礼品寄过来……听说是阎罗给我的。 我手指扣着大理石桌,一声一声地打着节奏,烦躁至极。 即使我再怎么自恋,我想我也不会觉得阎罗喜欢着我了,毕竟,他现在简直是赤果果地妨碍我的自由。虽然,我对他的好奇依旧,却已经没了好感。 我正处于爆发阶段,门外却有人敲门。“谁?” “姑娘,冥帝之子求见。” “什么?”我惊愕。 “冥帝之子求见。”外面的牛头马面怕我未听清楚,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终于相信自己没有听错,立刻打开了房门,开口。“快带我去。” 牛头马面被我吓的目瞪口呆,好在他们训练有素,立刻恢复了之前的严肃表情,伸出一只手。 “请随我们来。” 第08章 .04.07城 阎罗再也没有出现过,唯有一次,他托牛头马面捎了一封信于我。 说是信,倒不如说是两块刻成鲤鱼形的木板,木板上还刻有三道线槽,用绳捆绕三圈,然后再穿过一个方孔缚住。我虽有听说过这种“双鲤”信封,却从未瞧见过,总是有些许好奇。 我摩挲着那粗糙的表面,久久不敢拆开来。 我怕他写些什么关怀的话语,让我又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我紧握着那封信,最终将它密封于自己的首饰盒夹层内,发誓永远不拆开。 瞧着外头的虚影,我终是叫来牛头,沉默了许久,向他叮嘱道:“请你帮我向阎罗少爷道声谢,也同时帮我转达这么一句话——我敬他犹如哥哥,届时小妹还有劳他多多照顾。”这句说得有多么虚情假意,唯有我自己知道。 牛头讷讷地立于一旁,待我说完才回答。“阎罗少爷闭关修炼了,可能要有一段时间无法出来。” 挂于嘴角的微笑僵住,手指微微缩紧,却随即放松下来。 “是这样啊,那便算了。”我干笑了两声,让牛头退了下去。 牛头为我关上房门,房内又只剩我孤身一鬼。我坐在桦木绣花圆凳上托腮凝思,千头万绪萦绕在脑间。 终是梦醒,我缓缓踱步到梳妆台前,拿起了那瓶通透晶莹的玉瓶,里面是半瓶无色无味的泉水。 它并不是普通的泉水,而是可以忘记烦恼忧愁甚至于情爱的忘忧泉水。它与忘忧香有个决定性的不同,那便是忘忧泉水并不是抹去使用者所有关于烦恼忧愁甚至于情爱的记忆,而是稀释那份记忆。也就是说,使用者还是能够记住自己记忆中重要的某个人,而对那人,却是再也找不回那份感情,也不会想起自己心动的瞬间发生的一切事情。 这小半瓶忘忧泉水,是我之前救治好了一名顽疾缠身百年老鬼后,他硬要塞给我的谢礼,当时并没有把它当回事,如今却是有了作用。 我嘲笑了一番,紧紧握住那柳叶瓶的细短颈。 其实我同样也有忘忧香,只是我却不愿用它,毕竟,我还有些许私心,希望自己还能记着那个人,即便忘却了那份情。 我缓缓扭开瓶塞,抿了一小口,随后一饮而尽。 果然毫无味道…… 从今往后,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弹指间,已是两百年。 酆都城——鬼街。 我带着牛头马面霸占了整条街,浩浩荡荡地向东市走去。我能猜想到,在街边看着我走姿的鬼内心的复杂,毕竟,在幽都,还真没有哪个女鬼走路是如我这般蹦蹦跳跳,毫无章法的。所谓步履轻盈,珊珊作响,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这可是女子走姿的体统啊。 其实罢,我活了百年,早就将这项本领忘了,哪还会管这些所谓的规矩,就像我每日帮那些男鬼诊断病情,我也从未拎根细绳,隔空诊脉。哪还要那么麻烦?都活了两百年,论年龄,我都可以当他们的奶奶了啊。哪还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一说? 我毫无羞耻心地那么自在地走,可不管那些鬼的目光。 本来萧条的西市最近渐渐繁荣起来,这应该是由于又新进了一批鬼。而原本繁荣的东市却渐渐落败下去,让鬼唏嘘。 从前熟识的一些鬼、事、物已经不再,一去不复返。 两百年来,我亲眼看到这里居住的鬼居民一批一批地来,又一批一批地离开,只是自己,却一直呆在这里,从未离开。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呆在这里了,只是心底的某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自己有个重要的东西遗落在这里,拿不走也得不到。 我常常问自己有什么好留恋的,还不如直 “有生意好啊,不像我这店生意惨淡,年年亏损。”看得出来,颜良是打心眼里为我贺喜。 我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接了他的道贺,寒嘘一番,这才忧心忡忡地问:“你果真准备投胎去了吗?” 听了这话,本来的好气氛便也没了。他有点惨然地笑道:“原本认识的鬼都差不多离开了,我一个鬼孤苦伶仃实在是寂寞,虽然舍不得你,但果然还是准备投胎去了,兜兜转转将近一百年,也该回人间了。” 鬼都这样,只要想不通透,不愿投胎转世,酆都大帝是不作强求的,留下来当个鬼差,也算是为酆都城增加鬼口,让酆都城不再那么孤寂也是挺好。 当然,若是想明白了,愿意投胎了,也是不会强求他留下。但若是有人从中阻扰,妨碍魂魄自己选择去或留,即使魂魄本身的决定与那人不谋而合,也是要遭五雷轰顶的罪责的。 不过,想来,也不会有谁会那么做的罢。那样,实属是傻。 我看着眼前面容憔悴的颜良,终是一句也没说。明明是为了不愿再受前世生老病死、爱恨贪恋嗔痴之苦的人,在这一百年间便也就想通了,可见,人间的魅力是有多大。 我笑,道:“那么就祝愿你再也不会遭受爱恨之苦。”前世的颜良,便是被爱人背叛而惨遭谋害,追其缘由,他未告知,却也知晓那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响,随后轻声道了声:“谢谢。” 我笑,笑他过于客气。 依旧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刻,我有些惋惜,却不去阻拦,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无权过问。 我在前方走着,带着牛头马面用一辆推车载着一车药材回了医馆。 然而,才刚刚进了医馆,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我错愕,反应过来后便不带好气地问:“你怎么来了?”牛头马面很自觉地将药材运进后院,单独留下了我们两鬼。 谈话继续。 眼前的那鬼,戴着一顶黑色长帽,上面那“正在捉你”四大大字荒诞可笑,一脸凶相,内穿黑色高领布衣,身披黑色纱衣,衬得他那黄肤色竟有些白皙起来。 没错,那鬼便是世人皆知的黑无常。 他朗声,靠在木桩旁边一脸凶相地看着我,虽然我知道他的表情一向如此,“怎么,我就不可以来了?” 别看他一脸正经的模样,其实根本就是小孩子性子,外加简一个麻烦精。我挑眉,道:“怎么,今日不带着你那吓人的长舌来了?” “嘿,原来你喜欢,早知这样,我便带出来多好。”说完,黑无常适时的做了一个无奈状。 我看的直翻白眼,说起来,我跟黑无常的孽缘已经接近一百五十年。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惹了他,不过是抢了他一点生意不是?合理适当的良性竞争难道不是更有利于今后的发展么?天知道他为何总是来找我麻烦。 唔,这里没有天,或许这是个原因。 唔,对了,这家伙其实也算是半个大夫,只是诊金乱开,已经没几只鬼去找他看病了。 我心中在想些有的没的,那里却是因为我的沉默而开始慌乱起来。 “嘿,你可别不说话啊!我今天就是来讨个说法的!”黑无常终又是恢复了之前市侩小人的样子,而一开始那翩翩君子的样子就如同过往云烟付之东流。他一手叉腰,指着我道:“快点把这个害人不浅的医馆给关了!” 我不理他,自顾自走到了抓药柜边。那边还聒噪不断,啰啰嗦嗦的像个女鬼。 唔,这似乎有些侮辱女鬼。我突然想。 我一边想,一边听,一边动手在那里分配药材,准备接下来去给东市的李老头送去。其实大夫是不需要做这些事情的,但是我却愿意这么做。 手下活儿不断,过了一会,我打断了那边依旧聒噪的黑无常,道:“我去送药了,怎么,还要跟着?”我料定他会跟着,这种事情都已经延续一百五十年了,简直没有一个头。 果不其然,我刚一问出口,他那边就跳了起来。“当然!我可不能让你再去祸害鬼。” 我心道,今天又要被李老头误会了。 我刚一出门,黑无常就在我身后片刻不离地跟着,我把他当做空气,自顾自身后,一寸不离我周身三丈远,好像我是她娘亲似的。可是,其他鬼都不这么想,反而认为我们俩是一对情鬼。 起初我有解释,可是越描越黑,也就懒了,反正两个当事者都没这个意思。 黑无常完全不懂男女情爱这种事情,每次其他的鬼拿这事调侃,都可以简单掀过。听别人讲我刚送药走到医馆附近,黑无常在后面道我又残害李老头,我应付着,快到医馆,我敷衍了黑无常一句,刚回过头,就看到牛头已经等在医馆门口,左顾右盼,甚为急切的样子。 视线与之相交,我疑惑,他却立刻跑来,道:“阎罗少爷出关了,他说要见你一面。” 第08章 .08城 我倒并不是在意他们的开放行为,便答道:“哝,这小家伙不小心喝了一杯百花酿的仙酒,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哈哈,原来是这样。”看他们的样子就是不愿在此逗留,希望可以早早回去温存一番呢。 我笑骂道:“好啦,好啦,我还不知道你们,你们有事情就赶快回去吧,我现在也没有空闲来照顾你们。” 他们像是一下子得到了释放权,就差欢呼雀跃,他们头也不回道:“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啦,我们走了,再会再会。” “再会。”我莞尔,实在不知道这到底是谁打扰谁呢。 花鹤与灵鹤今日并未呆在这绝缘殿中,整个殿宇清清冷冷的,薄雾缥缈。 我轻轻将小家伙安置在罗玉床上,微风穿过窗户飘然而至,白纱帐随风飘荡。 百花盛宴琴瑟合奏的绝美词曲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空灵绝耳。那小家伙两颊的红晕,一张一合喃喃自语的唇瓣,一切都是那么安详。 小家伙幽幽醒来,深邃的眸子,直挺挺地注视进我的眼眸。一瞬间,我差点以为阎罗回来了。 但很快,这种希奕便被打破。“清明,我头好晕啊。”他小嘴嘟起,用他的小手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他的小脑袋。 我被他这种童趣的模样给逗乐了,把他的小手移开,轻柔地揉起他的太阳穴。“这还不是你自找的呀,都说是以茶代酒了,你个家伙竟然会把酒水跟茶水弄错,你说说你啊。” 他嘿嘿一笑,傻笑道:“不过那百花酿的酒确实是与众不同,入口丝丝甜甜的,有种果香,我好喜欢捏。” 我多用了些许劲道。 “啊,好疼,嘶……”他紧皱眉头,小手搭上了我作恶的手指,使劲地掰开它。 可惜他个头那么小,劲道又不足,怎么会是我的对手,我轻巧地绕过了他的小手指,继续按着他的太阳穴。 “啊,疼啊!疼啦!”他发觉自己逃脱不了我的钳制,小手摆动地更加频繁了。 “让你以后还喝酒,明天你的头还会更疼呢!”我瞬间放手,小家伙赶紧逃到了床角,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清明,你……你简直讨厌!”他泪眼婆娑,豆大的泪珠子滚滚而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个样子,反而让我更加想欺负他……话说,等到他长大的时候想起这段往事会不会觉得害臊呢?我无语问苍天,可苍天一句话都没有回我。 阎罗发觉我的思绪似乎飘散,作势要逃。可他刚刚下了床,腿就一软,“噗通”一声跪坐了下去。 我轻巧落地,见怪不怪,淡定问道:“如何,醉酒的滋味不错吧。” 他一转头,眼眶中充溢着热泪,不忿地瞪着我。我抖了抖肩,正准备扶他起来,却看他的周身萦绕着点点闪烁的金光。我一愣,他同样也是一愣。 “啊……怎么回事?”他伸出手掌,手掌也不再是实体。 我这算是知道了,百花酿的仙酒是集众百花仙子的法力,历经九九八十一天才酝酿而成,虽然一位百花仙子的法力并不多,但集众多白花仙子的法力却是效用极好。而今日,这小家伙误打误撞喝了这百花酿,又加上他的仙体极好,竟然将这百花酿的仙酒中的自然之力全部吸收,也因此,法力冲破了他自身的限制,也就是说,他很快便会成长…… 我欣喜,但看着小家伙如今好似要死了的模样,突然玩心大气,便装作一副沉痛的模样,道:“你就快消失了……” 小家伙一怔,立刻嗷嗷大哭起来。“我不要,我还没有活够呢……呜呜呜,我不要死。清明,救命,呜呜呜……”他突然死乞白赖地扑到我的身上,我哭笑不得。 屋内昼光一闪,那人的形态瞬间开始改变。身上突然一重,我立刻被那光团压倒在地。 一如画少年出现在我的眼前,迷惘的姿态却更显青涩的英俊。 “诶?”少年迷糊地看了看周围的一切,不可置信。他低下头,看到身下的我,不禁面红耳赤。 我也是红了脸,慌了神。谁让眼前的少年,跟当年的十六的念君思那么相像呢。 他隔隔顿顿,“清、清明……我、我、我怎么觉着你好像变小了?还、还、还有,我没有消失吗?” 我看他还是这般小孩子心性,不禁无奈,搓了搓额头,心头打鼓的感觉不再,咬牙切齿道:“你个家伙,快从我的身上下来,重死了!” “哦哦。”他赶紧一骨碌侧过了身。 我微微起身,拍了拍白衣上沾染到了灰尘,却是怎么也拍不掉。 “诶?清明,我怎么觉得你矮了好多?”一个俊秀少年对着你扑闪着大眼睛,那感觉并不怎么好。 我本想瞪他一眼,可看到比我高半个头的少年,立刻没了气势,便侧过头,道:“不是我变矮了,是你长高了。” 他一听我这话,眼睛中不知名的闪光更加猖獗了。“原来是我长高了吗?那我以后就不是小孩子啦?”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 “哇塞,好棒!”他瞬间扑到我的身上。 我一失衡,差点又跌倒。“你不要……”我还没有将整句话说出口,那边已经凑过来,对着我的脸颊啃了一口。 我呆滞,脑子中乱糟糟的,头脑空白。 “……再扑我身上……”我僵直着身子,还处在混沌状态。 虽说小孩子的他动不动就爱对着我脸颊啃一口,但变成少年形态的,感觉上却不一样……一种是撒娇的感觉,一种是种道不清的错觉。 他就是黏在我的身上,不肯下来,“不要嘛,清明身上最舒服了。” 我深吸一口气,总算平静了下来。 “给我下去!” 阎罗看我真的发火了,才恋恋不舍地退开了几步,眼神可怜兮兮的,可惜这套如果是小孩子的他使用说不定还有些用处,可是配在如此俊朗的少年身上,说不出的诡异。 “咳咳,我难道打扰你们了?”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有些熟识的嗓音。 双双转头,竟然是酆都大帝。 我赶紧俯首,而旁边的阎罗却是一阵迷惘,一动也不动。我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提醒,“这是酆都大帝,你的父亲。” 阎罗这才恍然大悟,爽朗一笑,打招呼:“原来你就是我老爹啊。” 我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好在酆都大帝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解释。“刚刚参加百花宴会,却发觉阎罗这小子的法力突然浓厚了不少,便来看看。” 我抽了抽嘴角,心想,一个叫他爹老爹,一个叫他儿子小子,真是绝配。 酆都大帝又道:“清明上仙,不知你有没有时间和我聊聊。” 我愣神,但很快点了点头。我转过头,对着阎罗道:“你先自个去玩会,我和你父亲聊些事情。” 他突然紧张起来,“不要,我也一块去。” 我一瞪眼,他终于乖乖噤声了。我道:“我马上就回来。” 他委屈地盯着我,像只被丢弃的小狗。 我本想摸摸他的头安慰一下他,却惊觉如今根本够不着,便朝他温和地笑了笑,示意他乖乖的。 我踏出绝缘殿,道:“便去后花园聊聊吧。” 酆都大帝并没有回绝。 两人入座,石桌上是一副棋盘,而两头放着黑白子棋盒。 “下一盘?” “好。” 酆都大帝听说我并不精通,便让出三子。 “今日原本以为也就是平和的一日,却没想到那孩子竟然成长了不少。”落下一子。 我从白子棋盒中捻起一子,随意放在了一个位置,空空旷旷,周边无子。“还多亏了百花酒,请。” 酆都大帝脸色一滞,道:“下棋风格真是独特。” “不过模仿罢了。” “模仿的不错。”酆都大帝道,随即指尖落定,又是一子。“今日看来,那孩子比之前自由快乐的多。” 我从棋盒中摸出一子,细细思量了一番,才再次落子。随后才道:“只是总是孩子心性,好像长不大一样。” 棋子相碰。“当年,我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从未有过时间去照看孩子,只是给了他一个安逸的环境,如今看来,那根本就是错误。” 我并未评断对错,只是道:“只是我如今这种方式却也不一定好,感觉如今他少了自主处理事情的能力,太过于依赖别人了。” “我却觉得极好。”酆都大帝风华依旧,一笑起来减千愁。“没想到竟是平局。”他惨淡呼了一口气,有点郁结。 “只是因为酆都大帝让了三子。”我如实说道。 “罢了,罢了,输赢有什么重要的呢。”他粗犷一笑,竟带着一股洒脱之意。“今日的谈话极为舒适,我的儿子就由你多多担待了。” “不辱你的期望。”我莞尔。 “走了。”他潇洒离去,云袖飘荡,消失在云海之中。 第08章 .09城 冥界,幽都。 幽都,主宰地上和地下。地下幽冥,故称幽都。 世人都说,在幽都,抬头,不见日月星辰,低头,不见黄土大地。我迷茫地跟着前面的大部队走着,入眼的尽是枯寂、寂寥的死树枝桠,诗句中“枯藤老树昏鸦”孤寂的景象,应该都比这里美妙不少吧,毕竟,那里面还有乌鸦不是? 这里呀,真是连一个活物都没有啊…… 队伍依旧还在向前走,我不知道周围的人是否都和我一样,拥有了部分意识。混混沌沌中,我有听到那两个遣送我们的鬼差叮嘱道。 “我们知道你们如今已经拥有了部分意识,现今我就告诉你们一些事情。你们已经死去了,或许在这世上你们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但也不能回去了。你们现今只要记得,我们如今正在向还魂崖走去。过了还魂崖,喝了孟婆汤,这世的所有一切也就忘了,你们会投胎转世,再世为人。” 我脑子还混混沌沌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这句理解了。我边跟着大部队走,边思考,为什么还要喝孟婆汤呢?我本来就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啊。 道路歪歪斜斜通向前方,明明没有平实的土地,脚下却平平稳稳,若说是踏在地面上也不尽然,倒像是飘在地面上。若不是我根本无法低头,我还真想见识一下如今自己是如何走路的,应该非常有趣吧。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死亡的,又是因为什么而死亡,只记得自己刚刚获得意识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野*。也不知道是不是鬼差很闲,在进入野*之后,那其中一个鬼差竟开口道:“你们记得给那些过了恶狗岭、金鸡山后肢体不全的灵魂一些买路钱,否则自己的健全灵魂就会被夺走了。” 由于是刚刚获得半点意识后听到的第一句人话,哦,不鬼话,我深深记住了这个嗓音。至于缘由,我自己也不知道。 过了野*,前方有一凉亭,亭内有一口深井,正冒出滚滚泉水,鬼差让我们停了下来,无鬼能够反抗。他们轮流为我们喂了一口泉水,我听到有人开始说话,可是我却听不清,轮到我的时候,我有点抗拒,却毫无办法,泉水缓缓从口中咽下,鬼差停下来等我说话,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鬼差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响,略有疑惑。“这位姑娘看来是善良至极之人,也不知为何会进了地府。”说完,又似是叹息地摇了摇头。“哎,现今这世道真是坏人长寿,好人短命啊……”他还继续说着什么,我听不真切,只好作罢。 待我从回忆中回神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座城池前。 巍峨的石壁城墙上有一副对联,上一联:“人与鬼,鬼与人,人鬼殊途”;下一联:“阴与阳,阳与阴,阴阳永隔”,上面没有横批,只有一块写着“酆都城”三个金漆大字的黑匾,挂在城中央。 我盯着那一对联若有所思,直到看不到它,我才重新将心思放在走路上。然而,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队伍竟缓缓停了下来。 我疑虑,望向前方。 那边的鬼差与另外两位奇怪人士在商讨着什么。那两人,或者根本不能算作人,他们的身体是人身,而脖颈上完全不是人脸,其中一个状似铁牛,另一个形似赤马。我思忖,这就是所谓的牛头马面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牛头马面的视线竟和我相交了,我本来是准备立刻避开的,但受到魂体的限制,动作没有那么顺畅,用了半响时间才跟上节奏,我有点尴尬,感觉自己的体温似乎上升了不少。 旋即自己就先呆了呆,我自己都是鬼魂了,哪有什么体温? 我再次看向那边聊得眉飞色舞,根本就如同人类的四个鬼差,顿觉鬼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鬼就鬼吧,也没什么不好。想到这里,我便也释然。 那边的人已经向我这边走来。 咦?他们为何要往我这个方向走? 还不等我好好思考一番,我已经被那一牛一马拖走。 目瞪口呆地望着之前我呆着的队伍与我渐行渐远,我已经陷入了无止境的纠结。 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我被他们一路带进了酆都城,酆都城与外边完全不是一番景象。更加确切的说,它和地面上所谓的城镇布局竟然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只不过是看不到日光而已,此处暗无天日,就如同被一匹难以估计长度的墨黑锦缎包裹着的城池。 而远方,隐隐可以看到五座高大耸入天幕的牌坊,只是这所谓的牌坊要比人间的威严的多。只见那上面分别镶着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桃止山、嶓冢山、罗酆山、罗浮山、抱犊山。 于它们的包围下的,是一座拔地而起的殿宇,四周泛着隐隐的绿光,而那青灰色的殿脊、檐背上,九头鸟与穷奇面目可恶,狰狞可怕。殿宇中央,是一块匾额,上面的红字夺人,名曰——酆都宫。 我依旧恍惚,待回神已经被带到了酆都宫的脚底,近看,才发觉,酆都宫比之前还要巍峨,自己于它,仿若沧海一粟。 牛头马面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向前走,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缓缓停下,道:“姑娘,从此这里便是你的住所。” 长距离的旅途让我甚为疲惫,未来得急详细询问自己脑中的所有疑问,也未看清周遭的一切,我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昏睡之前,我只是想:怎么能够直接躺在地面上呢?真是不嫌脏。 然而睡意还是占了上风,我最终还是没了意识。 朦朦胧胧中,我闻到一股温暖的阳光的香味。暖和、安心,令人舒适。 ……是谁? 身体飘飘浮浮,聚聚散散。一个激灵,我瞬间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木制的房梁,我缓缓直起身,想起自己本不能动,微顿,摊开自己的手,甚为惊喜。“我可以动了?”又是惊讶,“我可以说话了?” 我套好鞋袜,于床边走了几步。虽还有点艰难,但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了。我左右看了看,房间无其他人,想了想,有点胆颤地走出了房门。 门外迎接我的,是一头牛、一匹马。我吓了一跳,随即冷静下来。 看着那两位鬼差面无表情,神情严肃,我尝试着打了个招呼。“这位……兄台,今日天气不错。”抬头望天,万里无云,却是阴风阵阵。 我尴尬地打着哈哈,手脚无处可放。 那牛头盯着我看了半响,直到我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他才开口。“姑娘先好好休息几日,不要出去走动,至于日常起居,我们会好生照看。” “那小女子在此谢过了。”我急于溜走,当是答应了他。正准备关门,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停住了脚步,回头。“小女子想请问下两位兄台,是何人将我截下?又是为何截下我这已死之人?”这无疑是我目前最为好奇的一件事情了。 那牛头马面对视了一眼,面有难处,我心道应该无从得知了,马面却突然开口道:“救姑娘你的乃是酆都大帝之子——阎罗,至于原因,我们也并不清楚。” 听闻,我微愣,再次询问。“那再请问一下,酆都大帝是谁?”虽说作为一名鬼,在无意识中已经被灌输了许多常识,但还有有好多事情是不知道的。 牛头马面的脸上青红交换,我立刻发觉我是问了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那牛头马面顺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为我耐心解答。 “那人大人是主管冥界的冥帝。” 我不可置信。为什么冥帝之子要截下我呢?难道我之前认识他? 恢复意识的第一天,我便对那位冥帝之子——阎罗产生了好奇。 我微微抬头,看着那黑不见顶的天幕,充满了期待。或许,见到他,便能知道自己死去的缘由,也能找回失去的记忆……更能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吧。 我本是这么想的,可是在接连几日的等待中,我已经失去了耐心。 我几乎就是被关了禁闭,若是我一踏出房门,门口的那两座门神便会请我进去,若是我说饿了,牛头马面就会给我食物。若是觉得无趣了,便会有一份礼品寄过来……听说是阎罗给我的。 我手指扣着大理石桌,一声一声地打着节奏,烦躁至极。 即使我再怎么自恋,我想我也不会觉得阎罗喜欢着我了,毕竟,他现在简直是赤果果地妨碍我的自由。虽然,我对他的好奇依旧,却已经没了好感。 我正处于爆发阶段,门外却有人敲门。“谁?” “姑娘,冥帝之子求见。” “什么?”我惊愕。 “冥帝之子求见。”外面的牛头马面怕我未听清楚,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终于相信自己没有听错,立刻打开了房门,开口。“快带我去。” 牛头马面被我吓的目瞪口呆,好在他们训练有素,立刻恢复了之前的严肃表情,伸出一只手。 “请随我们来。” 第08章 .11城 第五十三章 一群人再次来到了狐族族长的家门口,依旧还是那个小土坡,依旧还是那潭池水,也依旧还是那座低矮的小草屋。 竹藤椅上,族长度辛闲适地眯着眼睛,在日光下慵懒地摊在竹藤椅上,下巴上的及腹长须随意地覆在他的胸前。 那对鸳鸯依旧还是那般相依相偎地脑袋靠着,半阖着眼珠子漂浮在潭水之上。清澈的潭水泛起淡淡的涟漪,连水壁上那一块块的青荇也招摇着,扭动着它们的身姿。 古月从几人之中蹿出,走到狐族长老的老人藤椅旁,面露复杂之色。 它的爹爹,一直待它极好的爹爹……现在却有人告诉它,他不过是它所看到的幻想,更可怕的是,在它的记忆里,自己的爹爹的确已然不在了。 它企图不言于表,却怎么也无法控制自己眼底的黯然。 似是它的到来吵醒了度辛,他那带着皱纹的眼角渐渐开合,随后一点也不意外地笑了。这是族长度辛第一次这般对待他们,他的笑一直是洒脱的,而今日的笑却是一种解脱的怅然。 “你们总算来了。”度辛敲了敲自己发麻的膝盖,随后弯下腰将椅子旁的古月抱在怀中,一点也不在意古月的挣扎。 他似是没有看到其他人怪异的表情,依旧徐徐道:“战敖,我们是否已经两千年未见了?老夫可甚是想你这个对手。” 或许是由于眼前的这个度辛与战敖记忆中的狐妖过于相似,战敖竟然会在一瞬间认为眼前的这个白发苍苍的老朽就是他多年未见的挚友以及对手。 他控制不住地向前迈了几步,随后如醍醐灌顶一般身子一震,那几乎能看清骨架的手掌也尴尬地放下。 倒是度辛毫不在意地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他淡淡地说着,眼神凝望着远方,“我在此已经等候一个结局很久了。” 他望向黑白无常,手掌依旧摸着古月的毛发,问:“你们何时去找白止?” 小白此时一听度辛如此说,自是明白眼前的这个度辛并不能算作幻境虚构出来的人物,要他说,或许度辛通过什么办法把属于自己的神识给遗留了下来。 “你当真是狐族族长度辛?”小白问。 度辛不做声,冷声问一旁一脸惊骇的战敖:“你还记得我当时跟你说过什么话吗?” 战敖一愣,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说……” “我说我每次都是让你的。”他摸着自己的胡子,冷冷的声音穿透战敖的耳膜,“我还说,要是我使出全力,你定然别想和我打成平手。” 战敖整个脸都黑了,心想这家伙到死的时候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输给了他。 此刻的战敖,已然完全相信了眼前的这人不是什么幻境创造出来的虚影,而是一个拥有着度辛所有记忆的,活生生的一个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谁都未曾想过这个空无一人不过是个由幻境搭建而成的死族竟然还有一个例外。 黑无常倒是无所谓,打趣道:“狐族族长就是不一样啊,竟然可以在那场战役中留下自己的一魂封印在自己的胡子里。” 度辛恬一只手不知耻地抚摸着自己的白胡子,一只手摸着怀中的已经震惊到失神的古月,淡淡道:“割胡换命,是当时最好的方法。” 黑无常嘿嘿一笑,站在一旁不再说话,对这个度辛倒是愈加的钦佩了。 黑无常没有钦佩过什么人,除了钟馗大人以及小白,还真没有人可以让他从心底敬佩,这个狐族族长度辛倒是算个人物。 古月总算回过神来,惊喜道:“那爹爹没死?!” 度辛抚摸着古月脑袋的粗擦手掌一顿,眼底冷冷一片。 而周围的那些人也是一阵静默。 黑无常直言道:“不是,你爹爹还是死了。” 小白淡淡点了点头,望着对着他一脸期盼的古月道:“小黑说的对,度辛族长现在不过是一魂,若是这幻境解除,他便只能离开人世,由我们带回幽都。” 古月本来重新充满神采的眼神再次暗淡下来,而耳朵也如同一滩水耷拉下来。 度辛欲言又止。 周围的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它。 黑无常却挑了一下眉头,挑衅地问:“小家伙,你不会又忘了自己说的话吧?” 古月马上对他瞪眼,从度辛的怀中跳出,对他亮出了自己锋利的爪子。“我怎么可能忘!” 度辛对这个奇特的现象也是一怔,但很快便淡然了,对这种情况极为满意,抬头再次问:“那这么多天了,你们还是没有找到白止?”他的视线左右打量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希望的那个人。 小白这时总算开口了。“我有办法破这个幻境,没有必要将他找回来。” 黑无常马上狗腿道:“那是,小白可比那个白止不知厉害了多少。” 在场看透一切的战敖、战灼、古月以及度辛一时用无奈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随后哀叹了一声。 心里都是想:黑无常这个样子简直不能再丢人了……白无常到底是看上了这个呆愣的家伙哪一点? 古月想:难道是因为黑无常太笨了,所以白无常大人放心不下? 战灼想:……无法理解。 战敖想:根本无法理解为何黑无常会是在上面的那一个! 度辛想:他们真是一个个都被黑无常骗了,我看黑无常就是个不错的家伙。但是……白无常是如何看上他的? 四人各怀心思,黑无常却并不在意。 他只是凑到小白的身旁,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施法?” 度辛却是开口,“这个幻境并不是这么容易可以解开的,白止不知是从何学来,我思考了整整两千年也没有堪透。” 战敖应道:“的确,我也是钻研了许久也无法解开。” 度辛冷冷看上来,“你果然不行,这么简单的幻境也无法解开,还白白让我在此呆了这么多年。” 战敖不爽,抬起自己破旧的袖口,冷哼,“你自己也还不是没有解开?有什么资格说我?” 度辛摇摇头,冷若冰霜的脸上带着认真,“那不一样,我可是只剩一魂了。” 战敖气得暴跳如雷,嘶哑着声音大吼,“我的法力也还不是消失了大半!” 度辛还准备说什么,战灼却是一指黑白无常的方向,对扯上的狐族狼族两大族长提醒道:“他们已经走远了。” 度辛与战敖一回身,看到已经跟上黑白无常的古月,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战灼,瞪了对方一眼,冷哼一声,双双向黑白无常离去的方向奔去。 两人卯足了脚力,势必要战出个输赢。 两人多年来,一直互相争斗,不是你输给我,就是我输给你,却总是无法判出个输赢,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在输赢没有结果之前,两人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成为了两条永远无法交集的平行线。 而两千年后的再次相遇,总算让他们有了一个机会可以一争高下。 对于他们两人来说,他们两人已经不算是敌手,倒像是朋友一般。所以,这他们生命中唯一一次的机会,他们必定不会浪费。 当年年轻肆意,却又岂在朝朝暮暮?两人澎湃的心口中,挣扎着也束缚着过多的郁结,而此刻,却是喷涌而出,得到了释放,好似又回到了之前那年他们刚刚相遇,相看生厌的日子中。那般似水豪情,那般汹涌豪气。 落缀山的日光洒在层层叠叠如同浪潮一般的树林之间,斑驳陆离的光圈挥洒在他们的发丝肩上,带给他们飒飒婆娑林叶交错声,让他们返老还童,让他们再次潇洒一回。 黑白无常掠上了狐族最高的峰顶,那峰顶名叫紫霞峰,峰顶之上上有一处坟墓,砂石有时会随着山顶的微风飘起,一股砂石落入山峰之下,很快又会带来另一堆。 那坟墓土堆钱,有一块墓碑。 小白走上前去,半蹲下身子,将墓碑上积淀已久的灰尘用袖口擦拭干净。一时间,那素洁的白衣袖口之上沾上了一块斑驳的灰色,看起来尤为扎目。 黑无常神色肃穆的站立在一旁,将墓碑上的字迹看得清清楚楚。 上面写着:白止之墓 黑无常差点往地上啜一口痰,“没见过给自己立一个墓碑的。当真怪人。” 战敖与度辛几乎同时到达,两人本来就已经废了九成的修为,而此时又是垂暮之年,这般跑上来还真是要了他们半条老命。 紧接着而来的是四条腿的古月以及一脸冷硬的战灼,显然与前面两人比起来,他们两人算是脸不红气不喘。 战敖在原地扶着自己的双膝,断断续续地呼着气。“竟然又是平局!” 度辛庄严的面容之上也是一脸郁闷,嘟囔着说:“明明我快了半脚。” “哈?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战敖顿时直起身子,虎着眼睛瞪着眼前的人。 古月看不过去了,竖起两只肉嘟嘟的兽爪捂住自己的脸,心想自己的爹爹怎么比黑无常还小孩子起了。 战敖叫喊着。“下次再战!” 第08章 .12城 风儿透过我们两人面颊之间的缝隙,飘然而过,纤细的风转眼消亡,却又在下一刻前仆后继而来。 念君思的俊颜离我的面颊越来越近,由于念君思的完全禁锢,使我处于他宽厚的阴影之下。我看那人的脸颊已经渐渐迷离,而连那呼气感却是愈加鲜明。我缓缓闭上双眼,一点动作都不敢有。 他轻声道:“清明,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这话似曾相识,犹记得当年念君思十六岁,他与月色之下与我的承诺。当时我并没有守约,那这次呢? 我微微晃神,终于找回了一丝清明,他的脑袋侧在我的耳畔,看起来有些许委屈。我看着觉得心疼,道:“好,那你答应我现在好好做人,造福百姓,积积福报。等到这世结束,你也成为鬼魂,我便去幽都找你。唔,要是你福德多的话,说不定你以后的官会比我高呢,我之后也可以靠你啊。” 我这说的的确是事实,因为幽都酆都城的官职的高低的确也是看身前的福德的多少的,只是我比较特殊,没有前身的记录,否则也是按这一个规则来。 他抬起埋在我耳畔的脑袋,眼带笑意。“好,那时你可一定要来找我。” 他俊秀的面庞再次压下,我又是一阵恍惚。唇瓣几乎要触碰。 “啊——!你们原来都在这。”我瞬间恢复神智,抬眼望了望扑在我身上的念君思,一时不好意思,立刻将他推开。 整理好衣襟,我赶紧道:“桃岕,你来这里干嘛?” 眼前的那名俏丽的少女套着一件粉嫩色裘绒衣裳,于月色之下,幽碧色的瞳仁闪烁着异常的光彩。 一旁被我推到一边的念君思一脸晦涩,好似要将那桃岕盯出一个洞来。我当做没有看到念君思如此凶恶的眼神,装作怡然自得的模样。 桃岕本来就是个木楞子,根本没有想过破坏了念君思的好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脸天真纯洁地跳下了屋顶,走近后,摸摸毛茸茸的脑袋道:“桃岕我刚刚出去找姐姐,结果中途听到若止找桃岕回去,还让我回来的时候把你们也叫来。所以便来这里找你们啦。” 我一愣,念君思也同样是一愣,我们四目相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狐疑。 桃岕带着我们两人来到了大牢之中,弯曲的走道蜿蜒延伸至地底,阴沉压抑,我们顺着石壁缓缓走下,终于遇到了等候在一边的若止。 念君思推着我走到前方,而桃岕已经跳着过去,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若止你这么着急叫我们回来是干什么啊?难道是已经找到了什么线索了吗?在哪里?在哪里啊?” 桃岕左右打量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这边的方位人迹罕见,囚犯还没有关到这一边来,石壁的表面似乎还隐隐渗出水来,顺着石壁流淌至地面之上。 念君思也开口。“若兄,你这么着急找我们回来可是找到了确切的消息?” 若止此时正靠在那石壁之上,沉着眸子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他那本来风流多情的桃花眼也因此忧郁起来,我看着觉着这事情可能不简单。 他双手叠交着,双腿也叠加着,深沉的眸子凝视过来,道:“我抓到了桃芝。” 我们三人皆是一惊,相比于我内心的撼动,念君思表面的云淡风轻,桃岕表现出了难以掩饰的兴奋,她跑到若止的身边,一个劲地问道:“诶?那桃岕的姐姐在哪啊?若止你快把她放出来啊!桃岕我好想姐姐啊。” 若止沉默着,松开了双手,双脚直立起来,同时背部离开了那潮湿的石壁,认真地盯着桃岕看,看着他的侧影,我明显看到他的背部沾上了一丝水迹。我不禁感到困惑,若止平日里可不是一个如此随意的人,他可是连一丝灰尘都不愿沾染上的人啊,如今怎么会如此大意? 饶是桃岕如此这般的一根经,也是发现了若止今日的不对劲。她的耳朵微微抖了抖,准备触碰若止白衫的爪子停滞在半路,喏喏问道:“难道桃岕姐姐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我也紧蹙着眉,念君思与我对望一眼,都是默契地闭嘴不言。 “桃芝犯了狐族最不能原谅的罪,我必须要将她就地正法。”若止不似平日里的温和以及慵懒,周身散发着一种肃然的味道,浓郁地扩散在这大牢之中。 相比我的茫然,桃岕惊骇地退了一步,踉跄着差点摔倒。我心中登得一跳,关切道:“你没事吧?” 桃岕眼中无神地望着我,回道:“啊……桃岕没事。”她的声音飘远而又低沉,一点都不是她原本的模样,我蹙起眉头,对她如此的情况很是担心。 念君思冷声道:“是什么罪?” 桃岕还处于呆滞状态,若止望过来,认真道:“情爱之罪。” 我不可置信,蹙着自己的眉头,问道:“情爱也算是罪?你们狐族也实在是太奇怪了吧?若是情爱也算是罪,那这个世间还有什么不算是罪?” 若止沉声道:“虽然我当年也有质疑过,但狐族的古训就是这样,切不得动了情,这古训容不得任何一人提出异议,如若违反,那便不是简单的死亡可以解决的事情,狐族将再也不会让她的元神存在于这个世上,也就是所谓的无法投胎,那才是真正的消失在这世上了。” 我咬住下唇,对于狐族的这条古训实在是无法理解。 念君思突然开口,打破了我们这个僵局。“那个狐妖到底是谁?她为何是犯了情爱之罪?” 若止走到桃岕的身边,将之揽入怀中,缓慢有规律的拍打着,随后才向我们道:“那个狐妖便是江世博的大夫人——林氏。” 我惊骇,瞠目结舌,讶然道:“不可能……” 我猛然止住,一切都在瞬间明了。我想起当年刘管家跟我所说的一切,终于知道自己当时觉得说不通的地方在哪里了。试问,林氏从来爱得就是念君思的父亲念才霖,怎么可能纯粹的爱上江世博呢?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人根本不是所谓的林氏,林氏其实第一次撞头自尽的那一刻就真的已经消香玉陨了,在那之后与江世博生活的人从来都是桃芝。 这简直就是一条冲击式的消息,让我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我回过头去看念君思,看到他也是眉头深锁。 若止突然手指指向桃岕的额头,在她额头之上轻轻一点,桃岕便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中,安静地睡了过去。 我讶然。“你干嘛?” 他将桃岕稳稳当当地放在一旁,才站起身来道:“桃岕本来元神就只有三魂一魄,受不了这么冲击的信息,我便让她睡上一觉,这样才是对她好。” 我愣住,世间万物,所有的生灵都是拥有三魂七魄的,若是少了其中的一味魂魄,那便是不完整的,甚至于连投胎都做不到。 我望着那边熟睡的桃岕,陷入沉思。到底,这桃岕上一世是经历过了什么,才会少了那重要六魄?我心头疑惑,却是并未问出口,毕竟上一世的事情何必拿到这一世来说? 我回过神,对着那边沉默着的若止道:“现在,你便可以细细说说这桃芝的事情了吧。” 若止抬起眼眸,抬手一挥,一名褐色毛发的狐狸便出现在了上空,明显这只狐狸受了重伤,如今正处于昏睡状态。 若止单手一晃,淡然道:“你们便去看看桃芝经历过什么吧。” 眼前光芒四射,再次睁开眼来,已经是迷茫茫的一团迷雾。 念君思此刻正在我的身旁,我身体处于无形的阶段,如同浮游飘于水面上一般飘于半空之上。其实我根本看不到念君思,只能看到下面迷茫茫的团团雾气,但我有种感觉,念君思就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这种想法让我安心了不少。 我定睛望去,便看到有只小狐狸蹿出了草丛之中,它的后腿上还带着一丝伤痕,上面有血液汩汩流出,好不渗人。 它的身躯已经处于疲惫的阶段,根本无力再用出一丝力气,我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感受到它心中的不甘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它的身体已经渐渐支持不住,在它百般的支撑之后,依旧还是无助地瘫倒在地上,它低低呜咽了一声,好似在叹世事的不公。 它低低呜咽着狐狸的语言,我却奇迹似的听懂了。“那个臭钟馗,不分青红皂白就开打,我不就是不小心施法救了一个人么?有必要因为这个就把我往死里打吗?哼!臭钟馗,等到我桃芝回去之后,我定然要报这伤口之仇。” 它呜咽着,嗓子中又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呜啊,这里是哪里啊?那个破月光宝盒到底把我带到哪里了啊?什么鬼地方破地方?我都要流血过多而死了。” 我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心想这终日不动声色的林氏原来是这个可爱的一只狐妖。 第08章 .13城 这里呀,真是连一个活物都没有啊…… 队伍依旧还在向前走,我不知道周围的人是否都和我一样,拥有了部分意识。混混沌沌中,我有听到那两个遣送我们的鬼差叮嘱道。 “我们知道你们如今已经拥有了部分意识,现今我就告诉你们一些事情。你们已经死去了,或许在这世上你们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但也不能回去了。你们现今只要记得,我们如今正在向还魂崖走去。过了还魂崖,喝了孟婆汤,这世的所有一切也就忘了,你们会投胎转世,再世为人。” 我脑子还混混沌沌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这句理解了。我边跟着大部队走,边思考,为什么还要喝孟婆汤呢?我本来就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啊。 道路歪歪斜斜通向前方,明明没有平实的土地,脚下却平平稳稳,若说是踏在地面上也不尽然,倒像是飘在地面上。若不是我根本无法低头,我还真想见识一下如今自己是如何走路的,应该非常有趣吧。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死亡的,又是因为什么而死亡,只记得自己刚刚获得意识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野*。也不知道是不是鬼差很闲,在进入野*之后,那其中一个鬼差竟开口道:“你们记得给那些过了恶狗岭、金鸡山后肢体不全的灵魂一些买路钱,否则自己的健全灵魂就会被夺走了。” 由于是刚刚获得半点意识后听到的第一句人话,哦,不鬼话,我深深记住了这个嗓音。至于缘由,我自己也不知道。 过了野*,前方有一凉亭,亭内有一口深井,正冒出滚滚泉水,鬼差让我们停了下来,无鬼能够反抗。他们轮流为我们喂了一口泉水,我听到有人开始说话,可是我却听不清,轮到我的时候,我有点抗拒,却毫无办法,泉水缓缓从口中咽下,鬼差停下来等我说话,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鬼差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响,略有疑惑。“这位姑娘看来是善良至极之人,也不知为何会进了地府。”说完,又似是叹息地摇了摇头。“哎,现今这世道真是坏人长寿,好人短命啊……”他还继续说着什么,我听不真切,只好作罢。 待我从回忆中回神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座城池前。 巍峨的石壁城墙上有一副对联,上一联:“人与鬼,鬼与人,人鬼殊途”;下一联:“阴与阳,阳与阴,阴阳永隔”,上面没有横批,只有一块写着“酆都城”三个金漆大字的黑匾,挂在城中央。 我盯着那一对联若有所思,直到看不到它,我才重新将心思放在走路上。然而,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队伍竟缓缓停了下来。 我疑虑,望向前方。 那边的鬼差与另外两位奇怪人士在商讨着什么。那两人,或者根本不能算作人,他们的身体是人身,而脖颈上完全不是人脸,其中一个状似铁牛,另一个形似赤马。我思忖,这就是所谓的牛头马面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牛头马面的视线竟和我相交了,我本来是准备立刻避开的,但受到魂体的限制,动作没有那么顺畅,用了半响时间才跟上节奏,我有点尴尬,感觉自己的体温似乎上升了不少。 旋即自己就先呆了呆,我自己都是鬼魂了,哪有什么体温? 我再次看向那边聊得眉飞色舞,根本就如同人类的四个鬼差,顿觉鬼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鬼就鬼吧,也没什么不好。想到这里,我便也释然。 那边的人已经向我这边走来。 咦?他们为何要往我这个方向走? 还不等我好好思考一番,我已经被那一牛一马拖走。 目瞪口呆地望着之前我呆着的队伍与我渐行渐远,我已经陷入了无止境的纠结。 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我被他们一路带进了酆都城,酆都城与外边完全不是一番景象。更加确切的说,它和地面上所谓的城镇布局竟然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只不过是看不到日光而已,此处暗无天日,就如同被一匹难以估计长度的墨黑锦缎包裹着的城池。 而远方,隐隐可以看到五座高大耸入天幕的牌坊,只是这所谓的牌坊要比人间的威严的多。只见那上面分别镶着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桃止山、嶓冢山、罗酆山、罗浮山、抱犊山。 于它们的包围下的,是一座拔地而起的殿宇,四周泛着隐隐的绿光,而那青灰色的殿脊、檐背上,九头鸟与穷奇面目可恶,狰狞可怕。殿宇中央,是一块匾额,上面的红字夺人,名曰——酆都宫。 我依旧恍惚,待回神已经被带到了酆都宫的脚底,近看,才发觉,酆都宫比之前还要巍峨,自己于它,仿若沧海一粟。 牛头马面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向前走,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缓缓停下,道:“姑娘,从此这里便是你的住所。” 长距离的旅途让我甚为疲惫,未来得急详细询问自己脑中的所有疑问,也未看清周遭的一切,我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昏睡之前,我只是想:怎么能够直接躺在地面上呢?真是不嫌脏。 然而睡意还是占了上风,我最终还是没了意识。 朦朦胧胧中,我闻到一股温暖的阳光的香味。暖和、安心,令人舒适。 ……是谁? 身体飘飘浮浮,聚聚散散。一个激灵,我瞬间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木制的房梁,我缓缓直起身,想起自己本不能动,微顿,摊开自己的手,甚为惊喜。“我可以动了?”又是惊讶,“我可以说话了?” 我套好鞋袜,于床边走了几步。虽还有点艰难,但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了。我左右看了看,房间无其他人,想了想,有点胆颤地走出了房门。 门外迎接我的,是一头牛、一匹马。我吓了一跳,随即冷静下来。 看着那两位鬼差面无表情,神情严肃,我尝试着打了个招呼。“这位……兄台,今日天气不错。”抬头望天,万里无云,却是阴风阵阵。 我尴尬地打着哈哈,手脚无处可放。 那牛头盯着我看了半响,直到我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他才开口。“姑娘先好好休息几日,不要出去走动,至于日常起居,我们会好生照看。” “那小女子在此谢过了。”我急于溜走,当是答应了他。正准备关门,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停住了脚步,回头。“小女子想请问下两位兄台,是何人将我截下?又是为何截下我这已死之人?”这无疑是我目前最为好奇的一件事情了。 那牛头马面对视了一眼,面有难处,我心道应该无从得知了,马面却突然开口道:“救姑娘你的乃是酆都大帝之子——阎罗,至于原因,我们也并不清楚。” 听闻,我微愣,再次询问。“那再请问一下,酆都大帝是谁?”虽说作为一名鬼,在无意识中已经被灌输了许多常识,但还有有好多事情是不知道的。 牛头马面的脸上青红交换,我立刻发觉我是问了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那牛头马面顺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为我耐心解答。 “那人大人是主管冥界的冥帝。” 我不可置信。为什么冥帝之子要截下我呢?难道我之前认识他? 恢复意识的第一天,我便对那位冥帝之子——阎罗产生了好奇。 我微微抬头,看着那黑不见顶的天幕,充满了期待。或许,见到他,便能知道自己死去的缘由,也能找回失去的记忆……更能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吧。 我本是这么想的,可是在接连几日的等待中,我已经失去了耐心。 我几乎就是被关了禁闭,若是我一踏出房门,门口的那两座门神便会请我进去,若是我说饿了,牛头马面就会给我食物。若是觉得无趣了,便会有一份礼品寄过来……听说是阎罗给我的。 我手指扣着大理石桌,一声一声地打着节奏,烦躁至极。 即使我再怎么自恋,我想我也不会觉得阎罗喜欢着我了,毕竟,他现在简直是赤果果地妨碍我的自由。虽然,我对他的好奇依旧,却已经没了好感。 我正处于爆发阶段,门外却有人敲门。“谁?” “姑娘,冥帝之子求见。” “什么?”我惊愕。 “冥帝之子求见。”外面的牛头马面怕我未听清楚,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终于相信自己没有听错,立刻打开了房门,开口。“快带我去。” 牛头马面被我吓的目瞪口呆,好在他们训练有素,立刻恢复了之前的严肃表情,伸出一只手。 “请随我们来。” 第08章 .14城 小家伙立刻止住了哭声,睁大他那圆滚滚的大眼睛,“真的?” 我立刻发觉,自己好像又被带入套了。 小家伙立刻跑远了,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我的耳边,我无奈。看着小家伙回过头来对我招手,我只好走上前去,牵住了他的手。 小手暖乎乎的,肉嘟嘟的,摸起来很舒服。我看着旁边开心得小家伙,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两千年过去,人世间早已没有了金陵帝国,也没有那襄阳城,更别说那早已消失的临水城。 只是这人世间,却还是如当年一般,繁华富丽,烟火纷呈。看着人间这夜市的繁华景象,小家伙早已乐开了花,我看着他那兴奋的模样,不禁赶紧跟上跑远的他,呼喊道:“不要跑太快,人太多,要走散的。” 幻化成凡人之身,还有些不便,行人过多,碰触算是兵家常事。我一吃紧,再次抬头,那小家伙已经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我立刻慌了神,紧密的人群把我不知挤向何方,待人潮散去,我落定的地方竟然是一方池水之前,那个地方,与繁华的夜市是个相反的地方,周围暗淡淡的,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照明的事物便只有头顶的明月。 我不禁惘然,正准备回头去找那小家伙,却听见一声“噗通”地声响,一惊,循声望去,一男子竟然跳下池水,我定睛一看,才发觉,原来是有个女子不小心失足掉入湖中,而那男子应该是去救那女子。 望着那两人,我竟生出一股熟悉之感,那两人,我是否从前见过呢?又或者是我认识的人的转世呢? 我无法得到准确的结论,但这一猜想,却让我宽慰了不少。 生死各有命,不过重来过。 我转身,离去,口中暗念仙法,便察觉了那小家伙的所在。我暗叹一声,显出真身,向那飞去。 找寻了一会,终于看到了那边拿着糖葫芦走顾右盼的小人。 我再次幻作凡体,走上前,道:“阎罗,你可让我好找。”我故意说得深沉。 阎罗手上的糖葫芦一抖,差点掉下。他僵硬着回过头,眼眶中的热泪扑闪扑闪地,委屈道:“清明姐姐,好姐姐。”这是他惯用的招式,只要我一生气,他就会这般撒娇。 我强硬地从他的手中抢过糖葫芦,给了他一个爆炒栗子。“叫你不乖,叫你不听话!” 阎罗捂着小脑袋四处乱跳,四处的行人指指点点。 “诶呀,这对姐弟关系真好呢!”一女子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我一愣,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糖葫芦,阎罗眯着眼睛偷看,不敢出声。我朝着人群,淡然解释:“我们不是姐弟。” 阎罗迷茫地望着我,我报以微笑。“走,回家去了。” 人群开了一条道,一条回家的道。 阎罗,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呢? 天庭,绝缘殿。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挥洒下来,透过窗檐照射在我的脸上。我微微眯起眼睛,起了身。身边一暖乎乎的小东西正睡得香甜,我不禁多看了几眼。 小家伙的呼吸声平稳安详,看起来好似落入尘世的精灵。瓷玉般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好不平凡。我看得入了迷,侧躺下身子,静静地盯着沉睡的小人儿。 呼吸的一吐一吸,窗外早鸣的鸟儿,第一缕晨辉,相交呼应,洗涤着我的心灵。 小家伙似乎感到我刺目的视线,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睑闪动,睫毛卷起,他还略有些迷迷糊糊的,起身搓着他的眼睛。 我看着他那生硬的动作,便坐起身,移开他的双手,帮他揉了揉眼皮。我嗤笑他,“你这么对待自己的眼睛,小心眼盲。” “唔,不会的。反正清明你总会帮我揉的。”他闭着眼睛享受着,嘴巴咧得老开,看起来高兴着呢。 我一顿,用食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就你会贫嘴,自己弄去吧。” 他“哇”地一声尖叫起来,委屈地捂住自己的额头。我被他逗乐,但还是憋着笑意下了床,道:“今日可是百花盛会,你快点起床吧,小懒虫。” 他愣神的功夫,我已经帮他拿来了毛巾,随即帮他擦起脸来。他肉嘟嘟的脸颊被我蹂.躏了好几下,我才罢手,将毛巾递给他,他赶紧动作迅速地抹了抹脸。 他很快便套好了衣服,随即与我一起整装待发。 绝缘殿门口已经来了两个人,是珞霞仙子与她的夫君无缘仙君。 他们两人今日的气氛看起来不对,我牵着阎罗的小手卡在他们中间,甚为尴尬。我忍不住,便问道:“你们今日是怎么啦?” 珞霞仙子率先开口哭诉:“清明,你快给我评评理,昨日我亲自下厨为他做了一桌子好菜,结果那家伙竟然说我做的菜难吃极了!难以下口!有这么做夫君的吗?我不要跟他过了。” 我眼角抽了抽。 我赶紧使眼色让无缘仙君去服个软,结果无缘仙君非但没有看懂我的暗示,还道:“你跟她说,她做的饭菜实在难吃,差点把自己的丈夫给毒死了。现在我极为生气,后果非常严重。” 无缘仙君之所以叫无缘仙君,就是因为说话没个谱,总是一针见血,不给人留面子。 我扶住脑门,口腔口咳了一口老血。 阎罗拉紧了我的手,眼色中带着担忧。 我打着哈哈,做着和事佬。“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床头吵架床尾和嘛,你们这是何必呢?今日是百花宴会,何必带着气过节日呢?” 珞霞仙子“哼”了一声道:“清明,告诉他,如果他不向我道歉,我就永远不会原谅他!” 我揣着心事正准备传信。 结果那里的无缘仙君已经开话。“清明,请你告诉她,如果她不服软,就别想我带她回家!” 我正想传话。 “清明,告诉他!我永远不会服软的,要么他道歉,要么说再见!” 我黑线。 “清明,请你告诉他!要我道歉,还不如她去做个梦更加实在!” 阎罗伸手拉了拉我,我低头看他。“你说,他们是不是这个有毛病?”他指了指脑袋,一脸疑惑。 我捂着嘴巴咳嗽了一声,沉痛地点了点头。 珞霞仙子突然道:“我要找你,还不如找阎罗少爷呢!”说话间,珞霞仙子已经扑在了阎罗的身上,小阎罗被磕得疼,大喊我的名字救命。 珞霞仙子立刻不干了,她满脸复杂道:“为什么像阎罗少爷这么一心一意的家伙被你给夺了?天地不公啊!” 阎罗满脸疑惑地望着我,我尴尬转移话题:“无缘仙君不也是一心一意吗?” “那个性质不一样!无缘仙君是没有其他女人喜欢好吗?而阎罗少爷那么多女人喜欢……” 无缘仙君炸起。“哈?我也是个美男子好吗?仙界喜欢我的仙女也是很多的好吗?” 我拉了拉阎罗,瞬间跑路,顺便跟他们道:“你们两人好好沟通一下,我和阎罗先去白花宴会啦。” 百花宴会还未开始,我随意找了个位置做了下来。阎罗总算回过神来,他拉了拉我的白衣袖口,道:“珞霞仙子跟无缘仙君是不是不爱对方啊?吵成那样。” 我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点了点阎罗纠结的眉头,道:“不啊,恰恰相反呢。” 阎罗一歪头,不懂。我解释,“如果他们不相爱,谁愿意为了这点小事就吵个不停啊,这也是相爱的乐趣啊。”我为了凸显自己的高大,显得一副非常明了的高深模样。 阎罗愣了愣,突然又着急问道:“那如果一直不吵架呢?是不是不爱对方啊?” 我看这小家伙如此急切的模样,觉得好笑,但还是回答:“也不是啊,只是相爱的方式不一样嘛,有些人的相爱方式便是互相关心,有些人的相爱方式便是互相斗嘴,各有各的乐趣,无法评断的。” 阎罗像是明白了什么,开心地扬起笑容,神采奕奕地望着各路上仙进场。 我没弄懂阎罗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只好随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随即便上前跟其他上仙打起了招呼。 百花宴会,琴瑟和弦,歌舞翩迁,花仙于大殿之上穿梭,舞姿曼妙,引人入胜。 一曲完毕,众仙家皆拍案叫好。 歌声悦耳,一曲连着一曲,时断时续。 突然有上仙前来敬酒,我与阎罗便以茶代酒,表示感谢。上仙离开,我正欲坐下,却发觉身旁的人儿的温度很不对劲。一闻,暗道不妙。原来,这小家伙喝的是百花酿的仙酒,酒性猛烈,像他这样根基不稳的元神,一杯即醉。 我无奈扶额,只好匆匆道别,抱着小家伙回到了绝缘殿。 第08章 .15城 月夜,明月高挂。 纪峰之巅,雾气飘渺。 琴瑟之声萦绕在轻语阁,将不过两层楼的轻语阁笼罩在笑语声中。箫琴演奏,琴瑟和鸣,音韵悠长,轻薄的纱幔在舞姬的扭动之间起舞,清风吹拂之处,漫漫繁星照耀。 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在这长殿之中,一名身着红衣的男子极其妖娆地半身侧躺在舞池前方的最中央,单手撑着自己的面颊,红衣长袖从他的手臂滑下,露出白皙的肌肤。 他的身旁半跪着两位绝色佳人,一人为他扇风,一人喂他美酒,当真惬意非常。但即便他的双手不断地揩着身旁两名美人的油,他的眼眸中依旧带着浓久不化的慵懒,一双总是含情的双目却是百无聊赖地欣赏着眼前的歌舞。 就好像,他不是这戏中之人。 舞池之中,穿着曝露的女子不过一层薄纱,身体的曲线柔软动人,在那舞池中央不断扭动着她们的"qiao tun"、窄腰,当真迷人眼、乱人心。 座下两边,一个个都是受邀前来的仙君。 仙君本应气质出尘,但天庭众仙家都知,与这律轲仙君要好的,全都是与众不同,一个比一个不着调,若说仙君应该鹤骨仙风,那么他们便是群魔乱舞,若说仙君应该严以律己,那么他们便是奢.靡度日,若说仙君应该与世隔绝,那么他们便能说是极接地气。 若不是天帝看在律轲仙君乃是上古遗留下来,仅剩一个的至纯之脉,天帝是真的想让他灰飞烟灭,不要带坏众根正红苗的年轻仙君。 因为对这上古仙君的盲目崇拜,过多的仙君走入了歧路,跟着律轲仙君在他的纪峰之巅糜.烂度日,当真是他们天庭界一大毒瘤,只欲除之而后快。 天帝每日每夜所想,便是将这毒瘤彻底清理干净,不要再让他出门祸害天庭,残害一代又一代本应高风亮节的仙君。 律轲仙君眯起双眼,打量着座下仙君的姿态。他们一个个喝得微醺,美人入怀,美人喝了一口美酒,以嘴渡酒,将香唇送上,仙君们在美人嘴中肆虐一番,放开之后笑得畅快。随后还与怀中美人你侬我侬,美人时不时来个欲语还休,仙君时不时手下揩油,快活肆意。 更有甚者,直接在这殿内上演活春图,倒是周围的仙君看得多了,一点也不在意。 说到此,便能隐隐猜出这律轲仙君是什么样的神,又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过得自由洒脱是他的人生信条,美酒佳人是他的平生两大爱好。再多?没有。 律轲仙君因为身份特殊,即便只是稍稍施展法术,播撒一下雨露,便能让凡间风调雨顺,大获丰收。法力太高,能力太强,对于律轲,或许也是一种悲哀,一种无奈,一种罪过。 生活过于容易,带来的便是懒惰,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一年复一年,直至今日,连美酒佳人的魔力都无法完全煽动他的热情,甚至还让他有种疲乏之感。 他懒懒优雅地打了个哈气,又觉得眼前的一切过于无趣了。他敛下眼睑,将自己的注意力再次转移到身旁那美人细腻柔滑的手掌之上。 嗯……这个美人,名字叫什么来着? 记得好像是自己之前从天帝身旁抢过来的,只是自己是看上她哪一点? 他想了想,想不出,便不作他想,又打上了桌上那盘鲜果的主意。 美人立刻意会,立马捻起一粒果肉,细细剥好,缓缓送入律轲仙君的口中。鲜果鲜嫩多汁,味道鲜美,却依旧让他兴致缺缺。 仙君本是不需用膳的,若不是他想要尝试一下凡间所谓的合家饭,他也不会增设宴会,请众仙家过来。只是,这过程,却是不尽他意。 合家饭就是这种感觉? 无趣、无趣。 他又扫视了一周,随意问了身旁的美人一句。“那殿外的魔人可是还候着?” 身旁的美人一愣,随后立刻娇笑着扑入他的怀中,眸中风情万种,“仙君可说的是那天帝推给你的魔族将军?”她笑语晏晏,语气中带着娇羞恼怒。“今日仙君都不跟梓梓莨说话,梓莨真是伤心啊,结果仙君与梓茛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那个魔族将军。” 她的眸中秋波如水,长相绝美,若是凡人自是逃不开□□之力,但律轲仙君看过的美人少说也是上千,这种姿色也不过中等偏上罢了。 但手下揩油的动作却是不减,嘴角上挑,一股戏谑的笑意。“美人可是吃味了?” “可不是嘛……自从天帝送来两名花仙之后,仙君都不再疼梓茛了。”她的语气充满着责备。 “仙君,梓茛喜欢您,愿意一直陪伴在仙君身边。” 这话言真意切,音量不大不小,却是让整个殿内都安静了下来。 律轲仙君笑意不减,但眸底却是染上了一层阴霾。 了解律轲的众仙君早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略有些玩味地望着殿上发生的事,场面一时陷入寂静。 律轲仙君有个毛病,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他什么都可以原谅,甚至可以说是无原则,但一旦触到他心中的底线,那么便是无人能及的冷血。说的通俗易懂一点,便是喜怒无常。 在场的众仙家都是深谙这个道理,也就不会自己去碰钉子。毕竟,他们与律轲仙君相处、结交多年,没有一次能够猜出这律轲仙君所谓的底线到底是指什么。 常常是,律轲仙君笑语盈盈地将得罪他的人请走,他们才能反应过来。 众仙家屏着呼吸,对那名姿容卓美的花仙投去怜悯的目光。傻花仙啊傻花仙,到底是新来的,以为自己先前得宠就一直得宠吗?太天真了。 天庭流传着一句话:对上古仙君律轲绝不可动情,否则将会被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果不其然,律轲仙君笑着拂过那唤作梓茛的发梢,极其暧昧地将头凑到她的耳畔,声音却是冷漠之至。“如果本座说让你去死呢?你是否也会去做?” 明明呼出的气是热的,但说出的话却是冰冷的。 梓茛也是没有想到律轲仙君会这般说,整个身子都为之一僵,从脚底升腾出一丝冷意。她如今才明白过来,为何那些早来的花仙会跟她说,千万不要动情。 她的笑意僵硬在嘴角,连柔软的躯体也变得僵硬,身前本来温热的胸膛如今却是寒冰刺骨,明明那人妖艳的面容就在她的面前,却让她望而生畏。 似是早已料到这个结局,律轲缓缓与之拉开距离,眼中再也不带一丝柔情,但嘴角的笑意却是不减反增。“想清楚了,便不要期望过多。” 梓茛如释重负,跌跌撞撞地从他的怀中半坐起来,退到身后,畏畏缩缩地道:“是,梓茛再也不敢了。” 她能预料,若是自己刚刚做得再过分一点,自己的这条小命是真的会消失的。 众仙君都是因为这场事故的安然解决而感到了一身轻松,倒是律轲仙君从榻上半坐起来,一边慵懒地整理自己半敞的衣物,一边问:“朝生,那个天帝送来的魔人可是还在外边等候?” 被指名道姓的朝生仙君一脸笑意,悠然问道:“怎么?不是说绝对不帮天帝处理麻烦吗?怎么又有兴趣了?”他觉得有趣,挑着眉打趣。 律轲仙君倒并未因为他的话而感到尴尬,反而懒洋洋地回答。“以天帝的性格,定然是不达目的不撒手,本座推脱一时,又不能推脱一生,再者,魔族既然将族中骁勇善战的将军送来,自是有他的意图,本座何不见招拆招呢?” “你呀,就是想太多了,魔族最近几年虽有动作,但毕竟能力毫微,说不定真的是来投诚的呢?” “本座可不觉得这么简单,若不是如此,天帝何必将那将军推给本座,随意找个认真负责的不是更加简单。”律轲仙君说完,红衣也已经收拾整齐。 “哈哈哈,的确如此,你这句话倒还是说的实诚。”朝生笑道。 “律轲仙君,可是要叫那魔人入殿?”坐在近处的墨白朗声问道,连挂在他身上的美人也不管不顾了。 “自是如此。”律轲笑得开怀,传音给殿外的仙童让那魔人进来。之前下马威已经够了,他倒是的确想要看看,那个魔族送来的魔族使者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会让天帝直接塞给自己。 他可是听闻,魔族美人妖艳够味,热情奔放。 他隐隐有些期待,总觉得自己沉寂已久的心又有了复苏的可能。 话音刚落,不过一瞬,殿门便又缓缓打开,一个身着马褂,坦荡荡地露出自己臂膀的温润男子踏步而入。 殿内的乐曲骤停,众仙君皆循声望向门口,眼神认真地打量起进殿的那人。 那人一身棕褐色的马褂,简简单单的发髻,蜜色肌肤,腱子肉矫健有力,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细长,盯人的眼神专注特别。 只一眼,律轲便失了兴趣。 不就是个普通的魔人吗?说普通也不对,那魔人倒是没有普通魔人五颜六色的头发眼眸,反而是一头黑发,一对黑色双眸,简直跟凡人一个样子,要姿色没姿色,要特点没特点,而且还特么是个男人。 不是女人,啧啧啧…… 天帝是存心找碴吗?( ) 第09章 .05城 朝生淡淡地笑了,“你可知,之前传来消息,说那三万魔人的统领是魔族最骁勇善战的将领。” 律轲的身体一顿,不可置信地望向朝生,想要从他的面容之上辨别他言语的真伪。 朝生心中对律轲这一动作了然,苦笑道:“我所言非虚,最骁勇善战的将领,不是段浊秦那个魔人,又是谁呢?试问,在魔族,还有哪个魔人,可以担当的起他的大名?” 律轲咬牙切齿,“魔族果然狡诈!” “狡诈?”朝生挑眉,“我并不这么觉得,若是你心中没有他,即便对手是他,也无所谓吧?除非,你根本就在骗我们,你其实早已爱上他了吧?!”说到最后,他竟然有些声嘶力竭的意味。 律轲慢慢抬起眼眸,对朝生此刻的愤怒颇为不解,但更多是自己心绪的紊乱。他深呼了一口气,冷冷道:“我的事情凭什么要你来管?” 朝生因为这句话而直冲到他的面前,拽起他的前襟,红衣不过随意的合拢,不过一个动作,律轲白皙的肩膀便露在了外头,让朝生看得真真切切。 朝生移开自己的视线,对上律轲漠然的眼眸,吼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你到底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你是不是已经移情别恋了?!” 他吼完,喉咙中不断喘着粗气。 律轲被他拉扯着衣服,却是没有拉开他,只是低头对视着他愤怒的眼眸,似是在缅怀着什么,又好似什么也没有看,那种眼眸,什么也没有。“我……没有忘记墨染……更不会忘记她是为了仙魔两族和平才会傻傻地上了魔族的当,结果受到虐杀的……” 朝生将手攥得更紧,衣服被揪在一堆,平滑的衣物上满是皱痕。“那现在呢?你现在还爱不爱她?” 律轲默然,只是眼中的情绪却在肯定地告诉朝生,他已经不爱了,至少没有那么爱了。 朝生突然放开他的手掌,退了几步,好似觉得好笑,又好似放松了一般。他笑了好久,以至于律轲对于他的行为感到诡异,他才堪堪停下。 他抹了抹自己眼角笑出的眼泪,终于道:“你果然不爱了。”他将视线重新移回眼前的红衣男子,帐篷内的炭火在不断地燃烧着,黑烟从那盆子内冉冉升起,火焰发出“噗嗤噗嗤”的诡异声音。 朝生目光坚定,直直地望进律轲的眼中。“律轲,你爱上那个魔人了,现在你后悔了。” 律轲久久不语,蹙着眉头望向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朝生,终是败下阵来。“对,我后悔了。”这次,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本座。 这在某些方面说明,现在他只是以他本人的想法来回答的。 “那么,既然是后悔了,你该怎么做?那个魔人马上就要来了,你要怎么面对他?”朝生冷静地问。 律轲缓缓地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我不会让他死。” 朝生蹙眉,“什么意思?” “我不会改变自己消灭魔族的想法的,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但那个魔人,我也不会让他死。” 朝生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惊诧地抬起头,对着眼前的红衣男子端详了好久,才喃喃道:“当时,他被关在天牢……你是故意的?” “一半是,一半不是。”律轲苦笑。“那个时候,若我还去帮他,或许等到他回到魔族,便死无葬身之地了吧?毕竟,魔族是无法接受一个有异心的族人,甚至还是一个只能算是一半的族人。” “一半的族人?”朝生愣住。 律轲静默了,似是在思忖是否可以将这件事情告之眼前的仙君。帐篷内静默得可怕,最终还是朝生打破了沉静。 “你可以和我说,我不会告之外人的。” 律轲听他这般说,有些歉意,随后正视着朝生的目光,“他本就与那些魔人不一样,他是妖魔之子。” 朝生被这一消息惊到,在帐篷之中左右踱步了好久,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竟然是这样……怪不得……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原来竟是这样……” 他突然回过头,有些狐疑地问:“所以,你对他是同情?” 律轲被这么一问,但很快就苦笑着摇了摇头。 朝生默然,也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若真的只是同情,律轲现在怎么可能因为这个魔人而丧失了许多的理智?甚至做出了以前根本不会做的事情,但现如今,却是有了答案。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才会封印了他的记忆?所以才会想要得到他?”朝生几乎要失声了。 “我一开始也并不是极为确定,只是能确定他不是一般的魔人,至于想要得到他,对,这个原因占了很多的部分。” 朝生几乎就要怒极反笑了。“结果搭进去了?” 律轲点了点头。“我本来并不准备将我的计划告诉你,但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无须掩饰,我就问你一句,你究竟帮不帮我?” 朝生立刻道:“那是自然帮啊,怎么帮?” “我从他在天牢之中,就在想,我们一个是魔人,一个是仙君,到底可以通过什么办法在一起,但我苦心冥想,依旧只能想到一个最坏的办法。” “所以你就对他不管不顾了?可是如此,你就不怕那个魔人对你恨之入骨?”朝生对他的作为实在是无奈。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律轲道。“若是可以,我也希望,将他的记忆全部抹去,然后将他困在我的身边,但这个办法,我实在无法做出来,如果我抹去了他的记忆,他就不再是那个他了,而我,也不知道可以爱一个傀儡爱多久。” 朝生:“你好变态……” 律轲:“我承认。” 他并没有觉得尴尬,反而越说越顺畅。“只有让他现在离开我,回到魔族,我们才有可能活着见到对方。届时,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会让他回到我的身边,即便他对我已经心死,我也要将他带回来。” 朝生:“好吧,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律轲笑:“其实也很简单,灭了魔族就好。” 朝生:“……你这样真的可以?你这么做不就是他的灭族仇人?” 律轲摇了摇头。“其实,他或许并没有多么爱这个种族,他怕的,只是没有立身之所,而更多的,是他习惯了遵从,根本不懂遵循自己的内心。” 朝生:“也就是说,只要让他没有了需要遵循的对象,他就会选择你了?” 律轲:“原则上来说,是这样,但并不排除发生意外,所以,我需要将这种意外发生的可能性削减到最小。” 朝生:“……行吧,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吧。” 律轲:“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到时候,记得施法帮他假死,我得把他拖回来。” 朝生:“…………等等,什么假假假死?!!你要杀了他?!” 他几乎可以预见那个魔人醒来之后的腥风血雨了,律轲不仅把他杀了,还杀了他的整个种族,这简直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节奏啊。 律轲:“不是真杀,是假的。”律轲强调。 朝生呵呵了两声,提醒:“你真的确定这么做之后他还会和你在一起?要是我,我绝对要跟你同归于尽。” 律轲很有自信,挑起邪气的眼梢,道:“那是自然。” 朝生:“……” 朝生同情地拍了拍眼前红衣男子的肩膀,最终哀叹一声,还是那一句。“行吧,你说行就行……” *** 远方的那黑压压的军队正以风一般的速度飞奔而来。 律轲一身红衣,两手空空地站在仙君队伍的最前列。仙君队伍如今不过万人不到,而对方却是整整三万大军。 魔族第五城池的风沙卷地,干裂的土地在那火山喷发的背景之下显得如此的生硬,众人的心绪也是一片沉静。 仙君因为律轲这个将领,就已经等于吃了一颗安定丸,根本不惧魔族的军队。因为他们知道,有律轲仙君在的地方,就绝对不可能输。 这是他们多年的经验之谈。 朝生腾飞在半空之中,对着身旁的律轲道:“等到那个魔人出现的时候,你可要绷紧一点自己的脸皮,不要丢了仙君的脸。” 律轲睨了他一眼,不屑地无视了他,但那眼眸中的紧张却是出卖了他。 朝生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也跟着律轲一样,望向那黑压压的一大片的魔人。 魔人已经逼近了,两队人马此刻以魔城的护城河为界,将此块地方分割成了两块。 近了,那人马近了。 律轲的眼中生出了灼热的火焰,死死地盯着那队人马的最前方的那魔人。 那魔人此刻与之前完全不同,一身深褐色的军装,穿在身上,显得他的身材更加的矫健,每一寸的肌肉都充满着力量。 律轲日思夜想的人总算出现,那熟悉的脸庞总算出现在他的面前。 段浊秦紧抿着唇,没有平日里的温和,反而面若冰霜,如同一月的寒冰一般,冷如坚冰。 擂鼓震天,当号角声第一次响起之时,两队的人马终是朝前奔去。 人马交汇于护城河,厮杀已经开始。 第86章 仙魔完结章 整个天幕明亮了一段时间,最终趋于原状。 空旷的天空之中,再也没有了朝生的身影。 这场战争,似乎已经结束了。 段浊秦总算借由着那铁柱中的魔气恢复了自己的魔力。朝生在与幻魔战斗之前,他曾经跟他说了如何使用这个铁柱,还跟他吩咐了一些事情…… 他抿着唇……盯着上方那空荡荡的昏黄色的天幕,有一瞬陷入了沉思。朝生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无法理解。 只是,朝生跟他说过,这是唯一拯救律轲的方法,于是他同意了,但他没有想过,这个办法竟然是牺牲自己,灰飞烟灭! 但他知晓的时候,已经晚了。 懊恼地站起身,他恨自己没有在一开始发现朝生的目的,没有发现朝生一开始便准备以身搏命。 律轲突然猛地睁开眼眸,鲜血从他的嘴角滑落…… 他无法明白,为何自己刚刚恢复意识,就察觉不到朝生的仙气了。 段浊秦飞到半空中,将站起来踉跄了好几步,几乎失了魂的律轲拥入了怀中。男子的身材纤细,但内心一直都是强大的。只是现在的他就如同被什么东西抽掉了所有的力气,身体竟然在不住地颤抖。 他汲取着段浊秦怀中的温暖,颤抖着声音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声音沙哑,他紧拽着段浊秦前襟,一只手将更加用力地压住了他。 段浊秦默默不语。他了解律轲现在的痛苦,至少与他现在的悲伤对比,自己的悲伤也许根本不算什么。 “呵……”一声阴沉的声音从天幕中传来,那声音极为耳熟。 相拥的两人全身一震,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本来已经散开的黑云再次聚拢在一起,幻魔支离破碎的身体竟然在一瞬间恢复了七八成。虽然他的面容已经皲裂,但那种怪谲的笑意衬在他裂开的面容之上,反而显得更加的狰狞。 他放开双手,笑声响彻了整个城池。 笑声突然骤停,看向律轲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欢愉。“孩子,快过来啊……不要再那边……快来。” 呆在段浊秦怀中的律轲眼神突然一顿,本来清明起来的眸子又再次混沌起来。段浊秦立刻感觉不妙,赶紧摇晃着他的身子,急急道:“不要听他的话。” 但很明显,律轲已经听不见他说的话了。 幻魔望向段浊秦,欢愉地笑着。“你不要白费功夫了,我的孩子。他已经被体内的魔气所控制了……这么说来,我还真的要感谢刚刚那个烦人的仙君呢,帮了我一个好大的忙。” 段浊秦直接放开怀中的律轲,上前对他就是一击,幻魔却是一晃手便将那个攻击给化解了。 幻魔对着眼前之人的眼眸,眼中的疯狂不减。“孩子,只要你跟着我,你还是我的好儿子啊。我们成为这个魔族的新魔主多好……” 一击直接挥过去,段浊秦后退了好几步,但总算阻挡住了幻魔不断输向律轲的魔气。他直接吼:“用体内的魔气摧毁铁柱!” 回过神来的律轲一愣,但很快就选择了听从,因为这不是让他可以放任自己悲痛的地方,他翻身就朝那个铁柱攻击。身体中的魔气聚拢起来极为不好受,但这个时候,他必须要承受住。 幻魔咬牙切齿,赤着红目朝着段浊秦喊:“你给我去死!” 段浊秦没有一丝的动摇,唤出身体内的妖气,妖魔的气息融合在一起,他的身体开始变换,本来魔族圆润的耳朵在此刻长出了黑色的绒毛,眼睛变得更加凌厉,眸色渐渐变成赤金色。 幻魔看到他这个样子,立刻嫌弃道:“恶心。” 段浊秦淡淡地注视着眼前已经疯癫的幻魔,以敏捷的步伐飞速窜到他的身后,对着他的背颈就是一掌,掌中带着妖魔之气,一掌下去,直接将之压向地面。 幻魔立刻消散,随后又聚拢起来,又是那狰狞的面容,朝段浊秦袭去。段浊秦没有惧怕,面对着他与他进行战斗。 底下的那些仙君几乎已经震撼了,如同风速一般的速度,几乎让开了天眼的他们都看不清楚他们出招的速度。 但很快,他们就又被眼前那些没了自控能力的魔人包围,只能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自己眼前的对手上去,刚刚朝生付出了生命,给他们赢来了转机,若是还输,就是对不起朝生的牺牲! 律轲额头冒出冷汗,总算在控制范围内将那汹涌的魔气放出,攻向那个铁柱。 铁柱崩塌的声音轰隆隆地响着,幻魔因为这一变故果然慌了神。他立刻逃离这里的战斗,朝律轲的方向奔去。 段浊秦紧追不止,绝不容许他去阻碍律轲。但这个时候的幻魔却是突然发招,将一丝魔气注入段浊秦的眉心。 段浊秦立刻受到了不同于之前的疼痛。那疼痛几乎让他一瞬间跪坐下来,身体不住地往下掉。 身体猛地坠地,段浊秦弓起身子,吐出了一大口血。 他正准备起身去追,却见幻魔已经与律轲大战起来,红黑之色几乎幻化成了一丝剪影,在这个半空之中根本看不清楚。 律轲心头之中凶气大放,他要为自己的兄弟报仇雪恨。他恨无力的自己,他不愿再跟多年前一般无力反抗了。 谁欠的债,就让谁来还! 体内的魔气之前是在顷刻间消失的,因此,本来被压制住的妖气直接从他的身体的某一角落涌入他的全身,占据了主导位置,而那些微的人的欲念已经被挤入妖气之中,被妖气所同化。 交缠打斗之中,没有一个人发觉,律轲的眼珠子已经从眼瞳改变,渐渐向外部发散,直至将整个瞳孔湮灭,它才止住自己的蔓延之势。 律轲只觉得自己的力量似乎充沛了不少,嘴角不知不觉挑起喜爱杀戮的笑意。 在整个魔城之中,唯有段浊秦感觉到了这一汹涌澎湃几乎要超过自己的妖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盯向空中的红衣男子。 朝生说过的话不断地回荡在他的耳边。“若是律轲被妖气所控制,记得,用你的妖珠救他一命。” 他站起身,而那边的战斗已经进入了最后,幻魔显然不及律轲,落了下风。 最后一击打了过去,幻魔终于消失在了阴霾之中。 律轲停下自己的动作,站在天幕之下诡异地笑出了声。段浊秦直觉不妙,立刻冲向天际。 律轲回过身,对着他笑得欢快。“浊秦,我总算为朝生报仇了……”他喃喃地说着,又突然歪过脑袋。“你说,要不要将整个魔族摧毁呢?” 因为这句话,段浊秦全身都颤栗了好几下。他直接走上前去,不顾律轲疑惑的表情,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律轲显然没有料到他在此刻会有这番举动,全身都僵在了原地。 段浊秦眯着眼眸,将跳跃在他丹田之中的妖珠顺着喉咙递了过去,唇舌纠缠,发出靡靡之音,律轲抗拒着,不愿意乖乖听话地接受口中的东西。 他不断地抗拒着,却被段浊秦牢牢地压制住。律轲不愿伤到他,终是将那个东西吞入了喉中。 顿时,原本躁动着的狠厉之气终于如同拨开云雾一般见了天明,消停了下来。 段浊秦退出自己的舌头,带出一根银丝,双眼迷离,氤氲着桃色的湿气,直勾勾地盯着律轲的眼睛看。 律轲的眼眸是红色的,显然已经完全融合,褪不了了。段浊秦因为刚刚的纠缠而有些恍惚,又因为这双眼睛的艳丽而被迷了心窍。他突然喃喃道:“真美。” 律轲盯着他,心中的阴戾之气已经消逝,却是因为段浊秦的这句话而蹙起了眉。他将从他身上滑下去的段浊秦抱在了怀中,问道:“你没了妖珠……该怎么办?” 段浊秦温和地笑着,安安静静地靠在律轲的怀里,摸上那人的脸颊,道:“别怕,死不了,就是累了一点,休息一段日子就会好了。” 说着,他便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眸。 一道道地身影突然出现在了这云层之上,城中的那些魔人失去了铁柱的加持,早已没有了与仙君一战的能力,纷纷被仙君消灭。 律轲抱着段浊秦,没有理会那些站在他身前的家伙。 最终,玄色衣摆的主人总算开了口。“律轲……你现在已经不再是仙君了。” 他的声音冰冷,全身发散着冷气,在下方的仙君恭敬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他们几人是因为探查出那个人间暴毙之事的源头,才会来此,但却没有想到竟然还在途中听到了一些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消息,而刚刚的那场战斗,他们在远处也是看得真真切切。 律轲抱着段浊秦的身子,终于抬起了眼眸,眼前只有三四道身影,但都是平日里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家伙。天帝、酆都大帝、镇守极地的金雕将军以及占据一方净土的清泉仙君。 天帝盯着眼前那人火焰的眼眸,冷声道:“你已经入了妖道,我理应将你灭了。” 律轲总算回过了神,将段浊秦拦腰抱起,直起身子道:“我不愿,但我愿意不再出入天界,只待在纪峰之巅,只求给我们俩自由。” 天帝冷着脸。“荒唐!你从来就是荒唐至极!你竟然爱上了魔族之人?!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律轲此刻却是在心中想,啊,天帝总算是发现了。 他抬起眸子,坚定地道:“天帝,放我们两人离开,否则即便拼个鱼死网破,我也绝对不会放弃。” 天帝几乎黑了脸,凌厉的视线就让律轲全身开始不舒服起来。“你以为你还是上古仙君吗?体内有了妖族之气,我自是有办法对付你。” 律轲默默地承受着,只是道:“求放我们两人一条生路。” 天帝气急败坏,几乎就想要把眼前的两人弄死。倒是身后一直没有发话的酆都大帝突然制止了天帝的行为,悠悠然道:“天帝,莫急,这律轲仙君既然说要走,你就让他走吧。” 天帝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你说什么?放他们两人走?” 律轲也是因为这句话抬眼望了望那边的酆都大帝。 酆都大帝一般不会插手管天界的事情,这次虽然与天界一块攻打了魔族,却也是安守本分,并没有越界一步,只是现在为他求情,确确实实是出了他的意料。 酆都大帝道:“仙魔之战已经结束,魔主没了底下十一位将领,自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想要翻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而律轲仙君如今没有再说灭了魔族之话,反而说愿意呆在纪峰之巅不是你所愿意的事情吗?” 天帝怒道:“一码归一码!我不能忍受的是仙君竟然入了妖道!” 酆都大帝睨了睨他,道:“那么便跟天界仙君说,律轲仙君战死,在此地的仙君不多,你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更换他们的记忆,你担心些什么?而且,你还可以给妖族传递消息,说天界有妖神坐镇,岂不是一举两得,既能给你长脸,还可以镇住妖族。”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再说,你不是早就想让律轲离开了吗?” 天帝似乎总算认识到了这件事情的好处,但依旧有些气不过。他左右踱了好几步,又问身后的其他人,“你们认为如何?” 两人皆是道:“我们认为此法甚好。” 天帝一甩袖子,恨声道:“罢了,你离开吧!” 说完,就不再看他。 律轲却是道:“天帝,此次朝生的功劳最大……” 天帝没有看他,却也是心中痛心。“我知道,我会想办法让他轮回的。” 律轲知道天帝只是随口一说,毕竟灰飞烟灭的仙君绝无轮回的可能,就好像墨染一般,但他却也没有戳穿他,只是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他又朝酆都大帝看去。酆都大帝一声白衣,胡须飘飘,眉目俊朗。他看着他,酆都大帝也笑呵呵地盯着他。 他淡淡地道了声谢。随后又道:“酆都大帝若是以后有要事要帮忙,我绝不推脱。” 酆都大帝摸摸自己的胡须,一个劲地点头。“好好好。” 说完,律轲便转身离开,随之飞向了远方。 天帝站在原处望着那道背影,最终哀叹一声。若是他真的想要将他灭掉,没有一个人可以阻拦他,但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感情总是有的…… 酆都大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显然已经看出了他的想法。 天帝冷着一张脸,道:“你来收拾残局!”随后便直接离开了。 其他两人眼看事情已经解决,仙魔大战也已经落幕,便也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酆都大帝苦着一张脸,大叫:“别这样啊,就我一个人怎么行啊?!” 回应他的,是三道虚幻的身影。 他哀叹一声,只好认命。 仙魔之战,损失惨重。 律轲仙君战死,天界损失一员猛将。 而原本的纪峰之巅,却突然间被屏障笼罩,听闻,纪峰之巅不知被哪位突然出现的妖神霸占了。 天界仙君对于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极为不忿,但苦于无法打破结界,而天帝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最终消了兴致。 自此,妖神的传说渐渐传递了开来。 又后来,天帝偷偷去见了妖神一面,却见那一对狗男男生活得美美满满,气得他七窍生烟,最终拂袖而去。 但自此之后,妖神律轲便开始带着已经几乎没有了妖魔之气的段浊秦在凡间各地乱跑。 夫夫两的生活,过得极好。 番外:朝生篇 我是朝生,天界的仙君。 法力平平,长相平平,什么都平庸至极。 但不平庸的是,我交了一个极为出彩的朋友——律轲仙君。 律轲仙君与我是同年幻化而成的,可惜我的修为太小,与他无法相比。 我们有个在人间称为青梅竹马的朋友,名叫墨染。 墨染从小就聪明伶俐,长相精致漂亮,律轲与她在一起,当真是天作之合。 而我,只是个小跟班的。 但我有个秘密,我其实喜欢墨染,但所谓朋友妻不可欺,我便没有动过要和律轲抢夺爱人的想法。 我或许是有些自卑,明白自己无法与律轲相比。 两人的感情相当的好,天帝也给他们订了仙缘,只待他们情劫之后结为仙侣。 我嫉妒得牙痒痒,但同时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真是又矛盾又讽刺。 只是后来,情劫之后的他们并没有按照天帝的想法直接结为仙侣。 墨染说,她想要去魔族,去解救那些被魔族奴役的魔族子民。 我和律轲都觉得墨染是痴人说梦。 但墨染从小就是个一条路走到头的固执的家伙,我们两个人双双出击,也没有打破她解救魔族子民的想法。 我们等啊等,等到的却是墨染被魔族关押的消息。 我们两人都是极为愤怒,混在了天帝派去的仙君队伍中,去了魔族。 墨染还是离开了我们,在律轲的面前死去了。 墨染跟我们说:“她不后悔。” 律轲喊:“她太自私了。” 我也这么觉得,她太自私了,根本没有考虑过律轲的感受。 律轲从那之后就变了,他本来是天界修为最高的仙君,但自那之后却是玩物丧志,什么也提不起他的劲。 律轲虽然是笑着的,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在哭泣。 于是,作为朋友,我便一直跟着他。 律轲恨极了魔族,于是我们常常攻打魔族,但很多次,都是无功而返,因为以我们之力,根本无法剿灭魔族。而那些仙君,比我们的修为还低。 天帝原先还会派仙君过去,后来就停止了,说什么和平为主。 因为这件事情,律轲与天帝便一直针锋相对。 与魔族对抗的日子里,我为他挡了很多的致命的攻击,因为这个,律轲一直觉得欠我很多。 但我觉得,他根本不欠我的,因为,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他。 当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当墨染离开之后,那种懵懂的感情渐渐淡去,取之而来的,是对律轲的一种疼惜。 那种疼惜,渐渐变质,于是,成就了爱情。 我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份感情绝对不可以跟律轲说。 因为,朋友可以一直做,但爱人,却是可能分开的。 这份感情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我甘之如饴。 只是,我没有想过,律轲会再次爱上别人。 更加难以置信的,那个别人竟然是一个魔人。 看着律轲重新回到了以前的模样,我的心有些安慰,但更多的,是一种疼痛。 我在不住的想,为什么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一直是我,但是他却一直没有爱上我? 而那个魔人,不过见了一面,律轲便对他态度不同。 但……或许是压抑久了,心也死了,当看到他们恩恩爱爱的时候,我反而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一直是他的朋友,一直是他的朋友,他最好的朋友,即便是那个小魔人也没法代替我。 仙魔大战的那些日子,我看着律轲在悲痛,其实我也在悲痛。 其实我想跟他说明我的爱慕,但每当这个想法出来的时候,我便立刻止住了。 我明白,我们两个永远是朋友,不会改变。 再后来,我为了他们两个人,宁愿牺牲自己。 我不是无私,我是自私,我明明知道律轲会很伤心,但是我依旧想要这么做。 因为理智告诉我,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办法。 我可以不用再痛苦,而他们两个也不用再痛苦,更多的,仙君他们会赢了这场仗。 我将永永远远的活在律轲的心中,以最好的朋友的身份。 这就足够了。 再见了,我的朋友。 对不起,我喜欢你。 第09章 .12城 天界 “你听说没,酆都大帝之子跑到月老那边去闹事了!”一个身着白衣的仙君对着身边的一个黑衣仙君偷偷地说。 “我也听说了!”那个黑衣仙君显得比他还兴奋,声音都提高了一倍。“听说好像是因为之前的情劫的事情,也不知道月老给他安排了什么样的情缘,竟然让他恼羞成怒跑到月老面前去闹事。” 白衣仙君悄悄看了眼旁边的仙君,才贼兮兮地凑上他的耳朵道:“小道消息,听说啊,他跟与他一同前往去历情劫的天曦仙君好像成了一对爱侣。” “诶……诶诶诶诶!”黑衣仙君瞪大双目,向后退了好几步,惊恐地问道:“他们两个不都是男子吗?” 白衣仙君鄙视地看了他好几眼,道:“现在天界早就不管这些了,你是老腐朽吗?不说幽都的黑白无常大人是一对,单说人间的,也是一抓一大把啊。” 黑衣男子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尴尬道:“哈哈,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再说他们两个不是总是一见面就会吵架吗?他们两个要是成了一对,那多尴尬啊?” “对啊,否则酆都大帝之子跑去月老那边是干什么?” 黑衣仙君与白衣仙君说的正如火如荼,身上突然被遮住了光。 他们正准备回过头,就看见了在他们面前的天曦仙君的脑袋。 他面目表情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黑衣仙君吓了一跳,白衣仙君也是惊吓道:“没事,什么也没说!”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男子一身蓝色衣服,衣服穿得笔笔挺挺,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一看就是极为严肃的那种类型,但他的面容却是极为漂亮,相比女子都胜一筹,只是身形高大,比黑衣仙君与白衣仙君高了半个头。 两个仙君总感觉眼前天曦仙君的威压太重了,让他们只想打颤。 “你们说,阎漠君跑去月老那边了?”他面目表情,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 两个仙君相拥着颤栗,对着他直点头。 “那个蠢货!”天曦仙君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也懒得管眼前这两个颤抖着互相拥抱取暖的仙君,直接朝月老庙飞去了。 被留在原地的两个仙君互相看了看对方,才猛地松开抱着对方的双手,有些尴尬地搓了搓头。 白衣仙君问道:“天曦仙君这么做……不会是承认了吧?” 黑衣仙君还是有些尴尬。“应该是的……看来这件事情是真的……他们两个不会真的搞到一起去吧……” 白衣仙君与黑衣仙君一同望向那个飞逝的蓝色背影,思忖着。 ** 阎漠君风风火火地从幽都跑去天界,随后又心急火燎地跑向月老庙。还没到门口,他便恶狠狠地高喊道:“月老!你给我出来!” 月老听到声音才猛地从被窝里排起来,他赶紧套好自己的外衣,迷迷糊糊地出了房门,还没睁开眼睛,就被冲进来的大家伙压在了身下。 月老圆滚滚的肚子被压得一疼,大骂出声。“哪个小兔子崽子?!竟然敢压我?!” 阎漠君恶狠狠地道:“你说是谁?” 熟悉的声音立刻让月老醒了神,他赶紧睁大自己的小眼睛,随后扯起一丝谄媚的笑意。“酆都大帝之子啊,来小仙这里有何贵干啊?” 阎漠君黑着一张脸,即便那张脸再英俊,也无法掩盖他此刻的愤怒。“你给我说说!你给我的情劫到底写了个什么东西!!!” 吼叫几乎要在整个房间里萦绕三下。 月老捂住自己的耳朵,随后发现自己的胡子似乎歪了点,这才着急了。“阎大人别急啊,你先让小仙起来行不?”他流露出难过的神色,示意他现在被压得气息不顺。 阎漠君眼角抽了好几下,这才懒得在月老那个谄媚又歪了个假胡子的脸上踩上几脚。他忍住自己的滔天愤怒,从他的身上站了起来,又变成了那个英俊无双的酆都大帝之子。 月老慢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本来就凌乱的头发更加的杂乱了,阎漠君漠然无视,只是抬着自己的下巴,高傲地问道:“说吧,希望你的解释可以让我饶你不死。” 恐怖的内容让他用高傲的表情说出来,当真的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月老颤悠悠地理了理自己歪掉的白胡子,这才小心地抬起自己的眼睛,解释道:“这让你们三个之间有故事……也是为了减少对人间的干涉啊……” “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阎漠君的眼皮一直在跳,他快要忍不住自己内心的那种破坏一切的想法了。 月老向后退了大半步,着急地道:“阎大人有所不知啊,这件事情小仙也是没有办法啊!你们三个正好同期下界,不知为何又在同一个地方!又不知道为何会小时候认识……这些都不是小仙可以控制的啊!” “小仙只是写个故事啊!既然你们三个在一起,就不要再搞那么麻烦了,直接让你们三个搞在一起,直接节约小仙的脑细胞啊!” 月老急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些什么的时候,捂住自己的嘴巴也来不及了。 “好……好你个月老啊!你让本大爷喜欢个男的也就得了!你竟然还让我输给那个天曦仙君!” 月老已经准备好了阎漠君的惩罚了,但不知为何就听到了这句话,他刚准备睁开眼睛,就直直接了一拳。 黑色的圈圈立刻出现在了他的眼睛上。他立刻连滚带爬地向后退了好几步,跟阎漠君一个追一个跑,玩得不亦乐乎。 月老越跑越虚,心想自己这年迈的身体肯定赢不了这个年纪正值壮年的阎漠君啊,立刻回过头,道:“停!咱们休战!” 阎漠君连管都没管,直接又是一拳,月老再次倒下。他拍了拍自己的手掌,心情好了一大半,望着眼前的这个小老头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嗯,这样就对称了,舒服多了。” 月老心里哇凉哇凉的,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事哦。但他还是赶紧站起来,一边揉着自己抽痛的眼角,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嗯……所以……阎大人是因为自己没有赢过天曦仙君才这么生气……不是因为你喜欢上了个男的?” “嗯?”阎漠君挑了挑眉,高傲地道:“我什么都比他厉害,为何会输给他?你这个剧本写的实在没有道理。” 月老陪着笑,嘴里一直说着是,心里头却是在想,早知道直接让你们一对,那个成炮灰得了,这样就是太完美了…… 可惜,神仙也无法预知这么多,也没有后悔药吃。 阎漠君揍了月老一顿舒服多了,正准备离开,结果转身就看到了刚刚落地的天曦仙君。阎漠君嘴角抽了抽,心想这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运了。 他抬了抬手,懒懒地打了个招呼:“巧啊。” 天曦仙君冷着一张脸,走上前来,直接就是给他一拳,把他揍翻在了地上,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不巧。” 阎漠君肚子上被揍了一拳有些懵,随后就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就揍了回去。“你个混蛋,打我干嘛?!” 天曦也不是吃素的,马上就跟阎漠君缠斗起来,一拳一拳的虎虎生风,当真是一点力都没用少。 月老捂着自己那受伤的眼角张大了嘴巴。这两个家伙现在吵成这个样子不会是自己惹得祸吧?本来两个小家伙从小就斗到大了,结果连第一春都是情敌,岂不是雪上加霜? 这一刻,月老终于有点觉得自己这么做,想要教训一下这两个大魔头的心思似乎有些不好,这战火波及的好像越来越大了呀! 他赶紧跑进他们的战斗圈,想要阻止他们的战斗,结果被他们一人一拳给扔了出来。被扔出来的月老有些懵地坐在原地,随后站起身来气愤地拂袖而去。 战火持续了好久,但好在是在月老庙中,也没有什么仙君在旁边观看,就没有什么阻碍他们的家伙,他们一拳一脚地打个不亦乐乎,等他们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趴在地上直不起腰了。 阎漠君倒在地上,看着眼睛所到之处的云层,气喘吁吁地问:“你打我干什么?我是来找月老又不是找你麻烦?”说完,又抽动了自己的伤势,嘶了好大一口气。 天曦仙君本来将他包的严严实实的蓝色衣服也在拉扯间几乎报废了,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好好地理了理,对阎漠君的问题极为不耐地回答。“你才是发什么疯,连这种事情都要找月老?你是想要让更多的仙君知道啊?本来跟你成为情敌还没赢就挺不爽的了。” 阎漠君:“……” 他马上起了身,回过头紧盯着眼前的天曦仙君。天曦仙君的面貌果然还是那般的完美,精致的眉眼比女子都要精致,他端详了好久,这才发觉他真的没有说谎。 阎漠君:“???” 天曦仙君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回过头看阎漠君,一时间,充满了疑惑的双眸对视了好久。 紧接着,两人共同问出:“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