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午夜电台 夜,自动屏蔽白天的纷扰,为渴爱的女人开启温柔模式。 约会后踏上地铁的她,职场中耗尽青春的她,刚和老公闹别扭的她,还有夜半起来给孩子喂奶的她…… 城市里,总是有许许多多个她会在午夜来临的时候打开收音机,听一个叫做林嘉的女人侃侃而谈。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很高兴与您相约‘完美爱情’热线,我是主持人林嘉。 首先让我们来回答几个听众提问。有一位署名为莹莹白兔的听众问,初次约会,怎么判断对方值不值得继续交往呢? 啊,这正是林嘉很喜欢的一个问题。 我想一定有许多人都会说‘日久见人心’,不能光凭一两次的印象就来判断一个人。 呵呵,说这话的一定不是女人。 从二十到二十八岁,女人的宝贵光阴就这么点,不可能一次次投资在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身上,或者盲目乞求,等待老天开启幸福人生。想像一下,如果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等来的不是薛平贵,而是陈世美呢? 谁又来为她的青春买单? 所以今天,林嘉要和你分享几个实用小经验——从约会看细节,哪几类男人碰不得。 首先,看他约会是否准时。 我建议女孩子可以早一个小时到,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暗自观察。如果一个男人到的太早,说明他对时间的把控力不够,事业上进的人那可都是惜时如金的。 当然,迟到那就更不行了,说明他对你完全不够重视,这种人第一轮就可以出局了。 最理想的,是比约定时间早到10至15分钟。如果这一关他能做得很好,那接下来,就可以看他的衣着……” 讲到一半的时候,直播间的门被推开,DJ沐小森进来,悄悄放了一个保温杯在林嘉的桌上。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冲林嘉笑了笑,又转身出去。 林嘉欣然一笑,声线更甜美柔和。 那个保温杯里,是雪梨罗汉果茶,润喉养肺。 那个沐小森是和她一同进电台的音乐台主持,英俊有才。他的节目在她前面一档,可每天结束后都会在外头等她,给她泡好这一杯爱心暖茶。 坚持了大半年。 “好了,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林嘉的小建议你们还满意吗? 其实呢,女人是最容易被打动的。一个男人只要能为你坚持做一件事,哪怕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天长日久,她也会被感动。小温暖,也许就在我们身边,千万别错过哦。 接下来,让我们来听一首动人的情歌,再进入下一个环节吧。” 趁着导播放音乐的间隙,林嘉打开那杯茶,小小抿了一口。茶水微甜,沐小森,还真有心。 她向直播间外望去,那个帅气的身影还没有离开,正坐在她的助手郭萌萌旁边,安静地玩着手机。 林嘉心中一暖,叫了他一声,“小森。” “哎,林姐,什么事?”两个人同时应道。 沐小森其实和林嘉同岁,但郭萌萌一直喊她林姐,他竟也稀里糊涂跟着叫她林姐。 “今晚有台风,小森你下了节目就早点回去吧。”林嘉看了眼不识相杵在两人中间的郭萌萌,对沐小森说,“不用等我。” “呃,可是林姐……”沐小森看了眼郭萌萌,犹豫了一下开口,“萌萌她还没下班呢。” “萌萌?”林嘉懵了,然后便看到了郭萌萌桌上不仅有雪梨罗汉果茶,还有两碗红油抄手,两片切好的哈密瓜,两份杏仁双皮奶。 郭萌萌圆圆的包子脸上亦有两朵红霞飞起,拉着林嘉的手,紧张地小声道:“林姐林姐,你可得保密啊!台里谁都不晓得的!” 林嘉顿时明了,秀丽的脸上略略一僵,接着便是极大方的微笑,“傻丫头,还保密什么呀?小森天天泡着罗汉果茶等你下班,我早就看出来了。郎才女貌,祝福你们啊!” 沐小森仍旧是那暖暖笑意,大方地搂着郭萌萌道:“是啊,萌萌,我就说林姐一定早看出来了。她是爱情大师,向来眼睛雪亮!” 郭萌萌笑眉弯弯,小眼睛里完全是掩不住的幸福,平庸的一张脸竟平添许多妩媚。 啊,萌萌化妆了!她化妆其实已经有好几个月,我竟始终没有注意。而沐小森虽然总是等我下节目,但却从来没提过要送我回家。 因为,他从来就不是在等我,只是在等萌萌罢了。林嘉自嘲地想。 “有林姐把关,我就放心了。我没经验,我妈总怕我被人骗。”郭萌萌老实巴交说道。 林嘉一笑,“行了,萌萌你也早点走吧,下面的事儿我自己搞定就行了。你不走,一会儿要淋淋两个。” 她走回直播室,恰好赶着刚才那首歌的尾音。 “感谢依旧在午夜陪伴林嘉的听众朋友们,这首《错觉》是否也勾起了你们许多的回忆呢? 是啊,爱情是世上最美的东西,但它却总是那么吝啬。有时候,你以为一直在那里等着你的那个人,其实他并不属于你,而你的路,却还要走下去。 接下来,让我们来接听一位听众来电。你好,周女士……” ---------------------------------------------------------------------------------------------- 凌晨四点,林嘉疲倦地摘下耳机。 絮絮叨叨说了一夜,嗓子有点干痛,可桌上的那杯罗汉果茶,她一口都没喝。 那不是属于她的,人家只是借花献佛。 外面有些嘈杂,是早新闻的同事来了,和往常一样吃着早餐,念着稿子。 林嘉略略补妆。 通宵做完节目,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记得二十五岁之前,就是连着扑在台里两三天,都照样没事儿。 别难过,林嘉。她对镜中的自己说。 小森没什么好,快三十的人,该发力早就发力了,他却还是半红不红,难当大任,不值得托付终身。 女人一辈子,自然要找个方方面面都称心如意的人了。林嘉,宁缺毋滥。 林嘉披上外套,修身的大衣勾勒出她窈窕身材,是人人羡艳的风姿。手机铃响,显示一个奇怪的号码,林嘉皱着眉头接起,“喂?” “林嘉小姐么?你好,这里是完美男友定制中心。”对方说。 (二)定制男友 职业关系,林嘉是个声控。 对方是个富有磁性的男声,音色低沉优美。林嘉还没听清内容,先被吸引。 “呃,抱歉,请问您是哪里?”林嘉亦礼貌问。 “完美男友定制中心。” 对方重复了一遍,“本世纪来,女性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多,但感情生活却越来越糟。 为了平衡这种不公平现象,我们在一百万名女性中甄选出一位幸运儿,为她度身定制完美男友。林小姐,请问您需要定制吗?” 林嘉把这段话在脑中过了三遍,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林小姐?”对方极有礼貌地催了一声。 “呃,”林嘉清了清喉咙,“那个,贵吗?” ----------------------------------------------------------------------------------- 机构的服务很周到,林嘉刚在电话中答应下来,对方的车已经停在了广电大厦门口。 司机开得不怎么好,林嘉有点晕车,车在熟悉的街区中横冲直撞了几圈,最后停在一栋陌生的建筑前。 “欢迎您,林小姐。我是裴博士,是这里的负责人。”刚才电话中的男人出现在眼前,恭声微笑,裁剪合体的黑色西服衬托出良好的专业素养。 “你好。”林嘉难以置信,跟随他走进大堂,“这里竟然还有个定制中心?我以前怎么没注意?” “很多东西一直在我们眼前,却往往被忽视。”裴博士微笑着说,“林小姐兜兜转转寻找完美的爱情,也许有一天也会发现,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他请林嘉在舒适的沙发上坐下,立刻便有英俊的服务生为她送上茶点。 这是一个空旷的环形区域,四面都是银白色的金属墙,简洁优雅,科技感十足。 林嘉望了望,发觉这里的层高足足有二、三十米,相当于普通十层楼左右。最顶上是一个尖的穹顶,透进人间的日月星光。 “现代女性的光阴宝贵,那我们也不做无谓的客套。”裴博士似听了她方才的节目,引用她的话道,“林小姐对男友有哪些要求?尽可以提出来。” 林嘉其实是懵的。 她今年二十八了,不是成天做梦的小女生,相信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现实世界里会天降一个完美男友给她。 也许是电台的某个真人秀节目,测试我的爱情观吧。她想,下意识地朝四周望了望,看有没有潜藏的摄像机。 “我其实没什么要求,看得顺眼就好了,善良,孝顺,其它没了。”林嘉矜持说道。 裴博士笑了笑,似看穿她心底的小把戏。他取出一枚小巧的纽扣式遥控器,轻轻一按。 围绕在四周的银白色墙面开始变得透明,就如百叶窗被一扇扇打开,墙壁后赫然开始出现男人的身影! 一层、两层、三层…… 直到接近顶棚的地方,一共十层,足足几百个男人! “林小姐请放心,我这里并不是什么愚蠢的整蛊节目,也没有外人在场。你现在看到的,都是一个个真实的完美男友。霸道总裁的,温柔多情的,浪漫体贴的……任君挑选。” 裴博士微笑说,“当然,如果林小姐仍提不出什么要求的话……我并不反对,只是略略觉得可惜。” “不不不,我收回,收回!”林嘉早已站了起来,不顾形象地奔到那些男人面前。 天呐!真的是完美男友!光看这外形,就一个个完胜当红偶像! “这个好像杨洋哦!还有这个,像吴亦凡,不不,侧脸看还是像陈伟霆!”林嘉激动得一下减龄十岁,仿佛十八岁女粉丝见到心中男神。 “容貌方面,我们参照了国内颜值最高男星的脸型和五官数据,身高参考的是亚洲一线男模。当然如果林小姐偏爱日韩系或者欧美系的长相,我们这里也有。” “不不,这就可以,我是大众审美,大众审美。”林嘉忙道。“裴博士,我真的可以随便挑?” “林小姐对男友仅仅是外貌上的要求么?这其实是最好满足的。不瞒您说,我们的第一代完美男友就具备了这个属性。” “你是说还有别的属性?” “那是当然。完美男友必须在情商、智商,性格秉性上呈多样化发展,才能满足不同需求。当然,我们还有职业技能上的要求,像IT男、精算师这些,每个月都能为爱人提供丰厚的物质保证,也是很受欢迎的类型。” 裴博士说完,意味深长看了林嘉一眼,“林小姐要更改需求吗?还是仍旧坚持刚才的……” “长得帅,养得起我,这是最基本的。” 机会难得,林嘉也不客气,立刻说道:“性格要温柔、体贴,懂得照顾女人,不能头疼胃疼姨妈疼,一律叫我喝热水! 话不要多,要睿智,就是那种脚趾头上都闪烁智慧光芒的,晓得吧?我最烦做销售的男人,嘚吧嘚嘚吧嘚,烦人……” “抱歉,林小姐。”裴博士打断她说,“由于许多属性互相存在冲突,以目前的技术来讲,我们所能满足您的要求还是有限的。您看,这里是一张属性需求表,您可以在上面任意勾选三项。” 裴博士带她来到操作台,触控屏上便出现一张如同火锅店菜单的东西。 林嘉试了试,发现诚如他所言,许多属性互相冲突,比如一旦勾选了“事业心”,那“朝九晚五”这一栏便自动变灰,无法再选。 “只能有三个选择吗?这个很纠结啊……”林嘉说道。 英俊、多金、温柔、体贴、浪漫、风趣、有责任感、有上进心…… 太多了!每一样都那么重要,全都不能割舍!林嘉咬着唇挑了半个多小时,好几次差点提交,又急急忙忙cancel。 “毕竟终身大事,林小姐是该好好考虑一下,不用着急。” 裴博士甚为体谅,并不催她,“提交需求之后,我们会在12小时内将完美男友送到您的府上。如不满意,还有两次免费退换的机会,祝您拥有完美爱情!” ----------------------------------------------------------------------------------- 林嘉斟酌了很久。当她浑浑噩噩回到家时,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最后选了什么。 这件事也着实诡异,所以当她晚上出门上夜班时,禁不住怀疑这一切只是自己做的一个白日梦。 然而——“叮咚!” 有人敲门。 (三)唾液危机 一个英俊的男人站在门口。 “林嘉小姐吗?你好,在下姓褚,褚妙仁,是您的定制男友。”男人稍稍欠身,自我介绍说。 “呃,嗨!”林嘉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地笑了笑,“那个……好快!” “时间是刚好的,您在12小时前下了订单。”褚妙仁回答。 林嘉打量了他一下,诚如她昨天的要求,帅是基本款,而褚妙仁不仅帅,且带了些特别的冷静和睿智,似乎任何事情到了他那里都必须有个因为所以,科学道理。 林嘉满意地点头,“褚妙仁,你做什么工作?” “医生。” “啊,医生啊?”林嘉双眸一亮,“我昨天就说了职业最好专业性强点儿,理性化一点,没想到他们给我配了个医生啊!” “你讨厌医生吗?”褚妙仁似担心她不喜欢,“我职业是冷酷了些,但也是治病救人,何况我掌握了许多的医学常识,可以更好地照顾你。” “没有没有,医生好,医生好!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现在看病多难啊,候诊2小时,看诊2分钟。家里有个当医生的,以后全家都实惠!” 林嘉说的是实情。她觉得爸妈也一定会希望自己找个医生男朋友的。 褚妙仁似松了口气。 他抬腕看了看表,说:“我先送你上班吧,这是男友应尽的义务。” 当褚妙仁勾起林嘉的手腕,并且嘱她下台阶小心的时候,就是在这寒冬午夜,林嘉也如沐春风。 真是温柔体贴啊!她幸福地感慨。 这是她家,就算闭着眼睛都不会绊倒,可身边人是那么紧张她,小心翼翼呵护着,若掌心至宝。 到电台的时候,正巧看到沐小森刚走出直播间。他昨晚似乎并未回家,没换衣服也没洗头,唇角一圈胡渣,不修边幅。 林嘉看了一眼身边的褚妙仁,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立刻怀疑自己之前的眼光,就沐小森这样平庸的姿色,竟怎么叫自己牵肠挂肚了半年之久呢? 然郭萌萌并未嫌弃,她削了只苹果,兴冲冲喂他。当林嘉清清嗓子,提醒两人自己到来的时候,郭萌萌和沐小森正你一口我一口地嚼得甜蜜。 “林姐,你来啦?这位……呃,是嘉宾么?”沐小森指着褚妙仁问。 他注意到自褚妙仁进来后,女朋友郭萌萌一直都花痴般地盯着看,这让他很不舒服。 褚妙仁声音清冷干脆,“我不是嘉宾,而是林嘉的男朋友,很高兴见到两位。” 他温柔地望了林嘉一眼,随后优雅地挽起她的手,一同步入直播间。 “对了,想了想,还是要善意地提醒一下两位。” 褚妙仁突然停下脚步,朝目瞪口呆的沐小森和郭萌萌说道,“唾液可传染许多疾病,比如肺结核、上呼吸道感染等等,甚至艾滋。两位若要表示亲密,建议用别的方式,对健康更有利。还有,这位小姐你患有牙周炎,最好别吃这种冷硬的东西。” 郭萌萌愣了愣,“你怎么晓得?” “你牙龈出血,沾在了苹果上。”褚妙仁说。 林嘉看到沐小森悄悄将嘴里那一口苹果吐了,脸上的嫌恶虽然一瞬而逝,但却出自本能。 林嘉快步走进直播室,因为再不关上门,她简直就要当众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褚妙仁,你简直帅呆了! ---------------------------------------------------------------------------------------------- 这一夜,林嘉连放了好几首甜蜜情歌,连犀利毒舌的主持风格都带了缠绵。褚妙仁则一直都很安静,捧了本厚厚的专业书在一边看,不时抬起头,与林嘉相视一笑。 直播间外,沐小森仍等着郭萌萌送她回家。但今日两人也消停了,并没有买那么多的零食,你一口我一口的秀恩爱。节目进行到一半时,沐小森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凌晨四点下班时,林嘉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褚妙仁站起来,体贴地替她披上外套。 “累吗?”他问。 “不累,你呢?陪了我一个晚上。” “这是男友应该做的。”他适时地伸出宽阔怀抱,让林嘉小鸟依人地靠了过去。 多美好的男人啊。林嘉叹了一声,感叹那个机构的神奇。 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天,但褚妙仁已完全进入了角色,男友力爆棚。想想就在一天前,自己还为沐小森和郭萌萌在一起伤心失意,而现在,所有的抑郁竟都一扫而空! 幸福美满,神清气爽! “妙仁,真的谢谢你。”林嘉放任自己在褚妙仁怀里,鼻子有些发酸。 沐小森你有什么了不起,妙仁才是完美男友!呜呜,我林嘉苦守寒窑二十八载,总算老天开眼,让我等到一个妙人! “哎哟哟,先是萌萌,再是你!连看你们秀恩爱,我这下一定要长偷针眼了!”直播间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一个夸张的女声立刻蹿了进来。 ---------------------------------------------------------------------------------------------- 林嘉哀叹一声。 如此不祥的声音,必定是张聘婷回来了。 这个张聘婷,和林嘉宿怨已久。 毕业那年,林嘉本来考的是电视台,一路过关斩将,但最后面试时,却莫名被刷下来,落到了电台。有好心人告诉她,说其实她的成绩很好,可惜被人暗箱操作,活活挤掉了。 这个挤掉她的人,就是张聘婷。 张聘婷的妈妈是电视台资深导演。但张聘婷自己不争气,播新闻时张冠李戴,竟叫错好几个市里领导的职务!这下连导演妈妈都救不了她,啪的又掉回电台,和林嘉狭路相逢。 “聘婷,胡说什么呀?”林嘉捋了捋自己秀发,半真半假笑说,“你自己跑去国外度假,我可是顶了你两个礼拜的夜班!再不回来,小心你的听众都被我圈粉!” 几年的职场生涯,谁都不会再单纯如白纸。 林嘉早就学乖,她现在和张聘婷同时主持《完美爱情》,外人看来俨然是台里一对姐妹花,但其中的刀光剑影,明争暗斗却只有自己晓得。 “呵呵呵……圈粉不圈粉什么的,我才不在乎。” 张聘婷把自己笑得花枝乱颤,“倒是两个礼拜不见,林妹妹成功脱单,差点以为你要剩到底呢!这样吧,正好萌萌和小森也公开了恋情,索性今晚一起happy吧!我请客!” (四)凶残鹅肝 张聘婷家里条件好,动不动就喜欢请台里的同事吃饭,宵夜什么。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纵然她音色炸、主持烂,但台里不少人还是喜欢她。她和男朋友去日本玩了两周,回来给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就连保安叔叔都有两盒“白色恋人”。 没人在意林嘉白替她顶了两个礼拜的夜班,既无薪资,也无调休——白干。 而现在,张聘婷回来第一天,就大张旗鼓地请节目组的同事聚餐。林嘉拿着排班表去找头儿约瑟芬,说张聘婷都回来了,是不是今晚这班就该还给她了? 约瑟芬一边试用着张聘婷给她带回来的大牌口红,一边敷衍着说:“不着急,小张才回来,让她休息一天,倒倒时差。” 屁!去个日本,飞机不过两小时,倒她见鬼的时差! “没关系,嘉嘉。”褚妙仁温柔说,“离晚上聚餐还有六个小时四十分,你回家先赶紧补一觉。电台的工作太辛苦,我会在这几天抓紧找到工作,你以后就在家享福吧。” 林嘉望着褚妙仁的俊颜,鼻子抽了抽,终于在他怀里哇的一声哭出来。 完——美——男——友啊! ---------------------------------------------------------------------------------------------- 这一觉林嘉睡得心满意足,当她手挽褚妙仁出现在餐厅时,果然神采奕奕,引来不少啧啧赞叹。 这是个人均500以上的法国餐厅,环境优雅,菜品地道。也许因为消费偏高,张聘婷也没有请太多的人,除了她和男友季骁外,还有林嘉、郭萌萌两对情侣,再加上组里的头儿约瑟芬,一共七人,坐了个长桌。 “都怪我贪玩,让大家替我当班,实在是不好意思,所以今天特地表示感谢。我们骁骁是这里老板的朋友,想吃什么尽情点,别客气!”张聘婷笑着对大家说。 她出手也果然是豪,上来就是每人一份鹅肝,又开了红酒。 林嘉偷偷打开菜单瞄了一眼——肥鹅肝,每份298元。 可以啊,越贵越好。 林嘉怀着吃土豪的心情,对盘中肥硕的鹅肝跃跃欲试。她欠自己两个礼拜的加班费呢,不吃白不吃。 轻缓的背景音乐流淌起来,服务生为人们倒上红酒。围上餐巾,锃亮的刀叉在手,每个人都不由自主觉得自己高贵起来,宛如出身名门望族,配得起面前这份尊贵的鹅肝。 大家徐徐开动,小口品尝,沐小森已经干掉了一半,只有褚妙仁两手僵硬,望着面前的食物动也不动。 “妙仁,你怎么了?”林嘉轻轻问。 “我不吃这个。”褚妙仁说。 他的声音不轻,不仅林嘉听到,在座的每个人几乎都听到了。 “褚先生觉得这鹅肝味道不好么?”张聘婷放下叉子,笑意盈盈说,但谁都看得出来,她并不高兴。 林嘉有些尴尬,解释说:“哦,妙仁他是医生。你们晓得的,医生一般都不怎么吃内脏的。” 张聘婷依旧不满意,鄙夷说:“这又不是普通内脏!芬姐最懂养生了,平常也从不吃内脏的。可这是肥鹅肝,是法国名菜!光原料就得一斤好几百呢,芬姐哦?” 约瑟芬点头附和,“没错。鹅肝嘛,上了餐桌,吃的就是情调。小林劝劝你男朋友,难得享受嘛!” 林嘉还未开口。 褚妙仁先将自己面前的肥鹅肝郑重推至餐桌中央。 “我不介意内脏,只是不吃肥鹅肝。”褚妙仁不带任何表情说。 “普通家鹅的肝,一般在40克-60克之间,但我们吃的这道法国名菜,鹅肝却在700克以上,顶级鹅肝可以达到1000克以上,价格惊人。请问,同样是鹅,为什么肝的大小能相差这么多呢?” “这个……呃,是不是国外的鹅体型更大一些?”林嘉怕他冷场,体贴地接了这一句。 “非也。小鹅生来都是一样的。硕大的鹅肝,它的真相只有一个。” “是什么?”郭萌萌好奇问。 “脂肪肝!”褚妙仁一语惊四座。 只见他手起刀落,举起明晃晃的餐刀一下插入鹅肝,利落剖开,展示着其肥厚的脂肪粒,“人们趋之若鹜的肥鹅肝,又称令人欲罢不能的法式深吻,其实只是鹅中的重度脂肪肝,有的甚至是肝硬化!” 众人面面相觑。 约瑟芬艰难地咀嚼着口中食物,那润滑肥美的鹅肝顿时变得难以下咽。再看看在座的其他人,也都是和自己差不多的表情,在吐与不吐之间挣扎着。 张聘婷的脸色极为难看。 褚妙仁望了眼众人,脸上现出悲悯,“我们现在吃的每只鹅肝,它的主人都拥有极其悲惨的一生。由于被强行喂食,它们基本都患有胃穿孔、心脏病、软骨病,并且终日排出血便。” 郭萌萌已经背过头去,开始打恶心。 褚妙仁肃穆地举起面前的红酒,徐徐洒在鹅肝上,“让我们为每只饱受摧残的鹅默哀,愿它们的灵魂安息。” “愿它们的灵魂安息。”约瑟芬带头,大家都跟着举起了酒杯。 888一瓶的红酒洒在七份298的鹅肝上。 张聘婷的嘴都要气歪了。 林嘉的嘴也快要歪了。不过呢,她可是笑歪的。 ---------------------------------------------------------------------------------------------- 足足有半个多月,张聘婷再没有请大家吃过东西。 林嘉暗自得意。 她现在换回正常的班,一天夜里上节目,一天轮休,偶尔白天去替人家配配广告,或者做个主持人什么,赚点小外快。 她有大把的时间和褚妙仁腻在一起。 也有大把的时间发现褚妙仁的……呃,怎么说呢? 怪癖。 比如两人从外面回来,褚妙仁总是要如临大敌般将两人的衣服从头到脚全部换掉,才可坐下。 比如他总是情不自禁地会将她弄破的猪皮和鸡皮缝合好,以致烧熟后,她一口咬下去,总会吃到一根根的线。 比如他在替她摘下小羊皮手套时,总是习惯性地用第二只的内面反过来包住第一只的污染面。 这些都还没什么,甚至一开始,林嘉还把它们归为可爱的小习惯。做医生的么,专业性强,总有一些让旁人难以理解的地方。 可是直到那一次,林嘉觉得,也许并不是可爱那么简单了。 (五)你洗了没 那一天是光棍节。 作为刚刚脱单的林嘉来说,自然想在这个日子里好好撒一把狗粮。 外面的餐厅人山人海,妙仁有洁癖,人多的地方对他来说便是细菌的海洋。林嘉想不如就在家庆祝,她趁他上班时,买了玫瑰花布置卧房,又预定了精致的晚餐。 当然,晚餐这些都只不过是前奏,关键在于晚餐之后,他们能干些什么。 说起这个来,林嘉其实也有些顾虑。她二十八岁了,褚妙仁自然不会是她的第一次。而褚妙仁这种原装出厂设置么,必定是第一次。 这样,就有些尴尬了。 她并不晓得完美男友在这方面是否完美,但又不想让自己太主动。想着正好趁光棍节,浪漫地喝点小酒,暗示他愉快地滚个床单,大家深入——嗯——了解一下。 一开始都很顺利。 林嘉喝了小半杯酒,白皙秀美的脸庞微微有些泛红。她朝褚妙仁看去,他似乎也有些热,衬衣的领口解开了两颗,俊眸水波潋滟,优雅与性感并存。 “嘉嘉,我给你买了礼物。”褚妙仁说。 “真的,是什么?啊,我猜猜!”林嘉期待着,“项链?手机?还是包包?” 她每说一样,褚妙仁都摇摇头。 “嘉嘉,那些都太小了。”褚妙仁说,推出来一个大盒子。 林嘉惊了一惊。 她惊,是因为这个盒子真的很大,比20寸的蛋糕盒还要再大上一点。于是她立刻从普通的常规礼物上跳开,往宠物方面猜:“折耳猫?短毛猫?吉娃娃?” “我不喜欢猫猫狗狗,身上会携带很多的病菌,狗毛还容易引起过敏。”褚妙仁抱住她,温柔说,“嘉嘉,你还是打开看吧,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林嘉打开盒子,在她面前是个古怪的仪器,底座上方驾着一根长长的圆柱形的东西,周围长满了细毛。 “这个是……洗脸机?”她疑惑问。 她想起最近韩国似乎兴这个玩意儿,妙仁是医生,买一个时髦又科技的东西给自己,倒也是极可能的。 “嗯,猜对了一半,亲爱的。”褚妙仁亲吻了她的脸颊,微笑说,“这个是用来清洗的,不过不是用来洗脸。” “那洗什么?” “阴-道。” 林嘉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心中的玫瑰花瓣一片片凋零满地。 “清洗那个……干什么?”林嘉只觉全身僵硬,从牙齿缝里挤出字来,“我又不脏。” “只是你以为它不脏而已。” 褚妙仁打断她,根本没在意林嘉本来粉粉的少女脸现在已全黑了,“女人都是内置式构造,经常使用却做不到经常清洗,这其实很不科学。 你看,我们每天要洗脸,你还嫌洗不干净,要买什么洗脸机,在我看来,这根本没有必要的。 倒是这个清洗阴-道的仪器,是我特地从国外订购的,采用超声波原理让刷头上的细毛震动,从而达到深度清洁和按摩的作用。” 林嘉瞪着褚妙仁,好想自己的眼神可以杀人,这样的话褚妙仁就能立刻倒在血泊中,而闭上他的嘴。 然而没有。 她硬生生听褚妙仁说出最为致命的一句话。 “嘉嘉,你坚持使用的话,对改善松弛也是很有好处的。” 林嘉吐血三升。 ---------------------------------------------------------------------------------------------- 褚妙仁垂头丧气地被林嘉赶出门。 “裴博士吗?对,我要退货!你这什么完美男友?这……简直了!”林嘉几乎在吼。 裴博士修养甚好,仍是耐心低沉的语声。“不知褚妙仁在哪些地方存在不足?林小姐能详细说说吗?或许我们可以对设置加以修改。” “我不想说!这也没法改!必须退货!”林嘉态度很坚决。 “可以,林小姐享有两次退换机会。麻烦您将褚妙仁送到门口,稍后我们就会派人来接他。同时您可以考虑定制下一任男友。” 裴博士顿了顿说,“希望这次林小姐能慎重考虑。” 吸取了褚妙仁的前车之鉴,林嘉对什么智慧的额头,冷静的鼻孔再不感兴趣。 她的要求很简单,要一个贴心暖男。 “就是要对我好,能哄我开心的。毕竟是过一辈子,找个让我开心的,我就有开心的一辈子。 还有,要会做人,情商是致命伤。智商再高,如果不能让我、我家人和朋友都喜欢的话,我也心累。” “您的要求非常合理,林小姐。12小时内,我们会将新的完美男友送至府上,祝您此次能拥有完美爱情。”裴博士一口答应。 ---------------------------------------------------------------------------------------------- 12小时后,林嘉有个活动要主持。 九点正式开始,但主持人需提早2个小时到现场,化妆、彩排,还有些临时的现场调整。而这个见鬼的活动,是郊区某一座水上乐园的落成典礼,这意味着即使一路畅通,光路上也要花掉林嘉1个小时。 最为悲惨的是,林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华丽丽的七点半! 她“嗵”的从床上弹起来! 五分钟以后悲催地出门,没吃早餐、没化妆、礼服更加没时间熨! 都怪该死的完美男友! 不是说12小时一定会上门的吗?骗子!完全不守时!害我等到半夜,这才睡过头! 可眼下怎么办?迟到算违约,不但劳务费泡汤,还要罚我双倍,这回死定了啊…… 林嘉焦头烂额地冲下楼梯,高跟鞋竟然还崴了一下,鞋跟坚定不移地卡在了窨井盖中,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 时间又过去了五分钟。 手机铃响,是主办方打电话来催,“林小姐,您还有多久到?男主持早到了,正等和您走台呢!” “我……呵呵,抱歉,路上有点堵。我会尽量……”林嘉赔着笑。 对方的声音已然不悦,“林小姐不会还没出门吧?这可是有市里领导参加的活动!出了岔子你担待得起吗!也不过就是电台的小播音员罢了,还摆起明星的架子来了!” 林嘉还想解释,对方已挂了电话。 人说世事无常。 在这个早晨,才刚享受了几天完美爱情的林嘉,又觉得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她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来不及涂抹护肤品的脸被寒风刺得生疼。路人裹着羽绒服行色匆匆,有一对情侣还戴着一模一样的围巾,说说笑笑从她身边经过。而她只穿了单薄的裙子和高跟鞋,冻得连脚尖都失去知觉。 一辆辆出租车从面前经过,却又一辆辆离去。 林嘉哭了。 (六)寒日暖男 一辆超大SUV稳稳停在林嘉面前。 “林嘉小姐吗?你好。我是您的完美男友,温俊凯。”一个年轻男人摇下车窗,笑容在寒风中带来暖意。 “你怎么才来?我快迟到了!”林嘉已来不及表示惊喜,抹着眼泪说。 “有我在,不会迟到的。”温俊凯下车,将自己的外套披在林嘉身上,又殷勤替她打开车门。 林嘉半信半疑上车。 车内开了很足的暖气。三秒之后,她冻僵的脚趾头逐渐恢复知觉。林嘉搓搓手,手中又被塞入一杯热乎乎的牛奶。 “没吃早餐吧?先垫垫肚子,我开快点,保证不会迟到。”温俊凯说。 林嘉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就在刚才,她还置身于寒潭恶水中,瞬间就被打捞上岸,奉行公主般礼遇。 这个打捞她的男人,叫温俊凯。果然人如其名,温暖如斯。 林嘉极是感动,刚收回去的眼泪又有流出来的趋势。 “这是你的车?”林嘉半杯牛奶下肚,脑子也恢复正常运转,打量着这辆价值100多万的豪车问。 “哦,车是借的,我想你今天上午要参加活动,想给你来个惊艳出场。”他笑了笑,“只是我早上七点才拿到车,抱歉让你久等。” “就为了一个出场,你特地租了辆车?”林嘉受宠若惊。 “是啊,我以为你会喜欢。”温俊凯略略担心,“我想让你开心,他们说你把褚妙仁退了。” “不不,我喜欢的。我是说我很感谢,只是太费功夫了。”林嘉说。 “这有什么?我是你男友,只要你开心,再大功夫都值得的。” 温俊凯勾起唇角一笑,露出任何女孩都无法拒绝的俊朗姿容,温柔说道:“妙仁他太古板,哄女孩子么,并不是学霸就一定做得完美。嘉嘉你放心,我会让你幸福一辈子。” ---------------------------------------------------------------------------------------------- 温俊凯开得很稳。 在他开车的时候,林嘉笃定吃完了他买来的早餐,还有宽裕的时间给自己化了妆。温俊凯真是暖男,他甚至还给她准备了暖宝宝,保温杯里冲了姜茶。 八点刚过,超豪华的SUV稳稳在仪式外场停下。 所有人都朝林嘉望去,暗忖这个从车里出来,围着水貂披肩,从容踩着女王脚步的女人是谁。 “还好没有迟到吧?我妆都画好了,可以直接彩排。”林嘉微笑着对主办方说。 ---------------------------------------------------------------------------------------------- 林嘉庆幸这一次的设定是对了。 确实,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一个有医学博士学位的男朋友说出去是很有面儿,但不实惠。就像翻糖蛋糕,看着漂亮精致,但真正饿起来,还是一碗热乎乎的砂锅馄饨捧在手里,吃在肚里,暖人心脾。 “嘉嘉,总有一天我会买这么好的车,然后天天接你下班。”温俊凯将车还了以后,真诚对她说。 林嘉很感动。 她拿着今天主持得来的六千块钱,带温俊凯去了商场,从头到脚买了新的。温俊凯本来就帅,穿什么都好看,每进到一家店里,都会有店员先是赞叹他是衣服架子,然后就拿来一大堆衣服要他试穿。 每一件都穿得比模特还好看。 林嘉咬咬牙,除了那六千劳务费,自己还倒贴进去两千。 “嘉嘉,我以后找到了工作,也给你买很多好看的衣服。”温俊凯说。 逛完街,他们在商场底楼吃小火锅。林嘉问,“俊凯,你打算找什么工作?” ---------------------------------------------------------------------------------------------- 温俊凯找到的工作是在健身会所做教练。 他本来就有教练执照,穿上紧身T就是活脱脱的彭于晏,身材好得弹眼落睛。每次上课总有一大票的女粉丝,跟着他在动感单车房里疯狂甩肉,热血沸腾! 林嘉去过那个健身会所,她故意在操房外等他。等他下课了再当着大家的面走进去,亲昵地为他擦一擦汗,宣告所有权。 那些女粉丝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让她志得意满。 林嘉认为,秀恩爱也是分层次的。不是逮着机会发个朋友圈,有事没事摆拍一个如胶似漆就可以了。 如果照片上两人颜值都很高,那叫秀;如果送的礼物浪漫又奢华,那叫秀;如果是开着豪车来接女朋友下班,那叫秀! 其它的,叫谋杀。如果遇上那种硬要人点赞的,就是杀了人后,还管人要劳务费,更恬不知耻。 但无疑,温俊凯是够得上秀恩爱级别的。他也很懂林嘉,晓得她喜欢无意间在同事面前秀一秀他,便积极配合,天天接送上下班,十全完美男友。 “林嘉,这次的男朋友不错哦,比上次那个会来事儿多了。”张聘婷难得赞了她。 “是啊,林姐。”郭萌萌也说,“凯哥他人真好,上次还教了我怎么减小肚子。我回去练了两天,哎哟,肚子那个酸哦!” “肚子酸小意思了!”张聘婷笑着说,“林嘉,我跟你说,你们家那个还真下得了狠手。我才上了他两节课,全身就跟不是自己似的。不过也真管用,两个礼拜瘦了七斤了!” 林嘉的笑脸僵了一下,“你上了他的课?俊凯的私教课?” “是啊,他跟我推销来着。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买了一百节课,三万整!”张聘婷笑得像个大善人,“不晓得这个月他有没有冲到销售金榜,林嘉,他若得了奖金可有我一份功劳呢!” ---------------------------------------------------------------------------------------------- 林嘉是虎着脸回去的。 温俊凯察言观色,小心问道:“嘉嘉,是工作不顺心么?是不是那个张聘婷又欺负你了?” “你也晓得她向来喜欢看我的笑话,你还故意送上门去让人家笑!”林嘉板下脸,大声说。 “我怎么让人家笑了?”温俊凯不明白。 “你让谁来买你的课不好,偏要让她买!这下她得意了,在我面前一副乐善好施的样子,好像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就差跟我说免礼平身了!” “嘉嘉,你生气了?”温俊凯低声说,“对不起,我并不晓得让她买我的课会让你这么不高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我得了销售榜冠军,这是拿奖金给你买的礼物。嘉嘉,我本来以为你会高兴的。”温俊凯俊颜沮丧。 (七)就一张嘴 那是一条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项链。晶莹剔透,小巧乖觉。 “我关注了很久,觉得这条特别适合你。”温俊凯低着头,嗫嚅说,“今天发了奖金,就立刻去给你买了。” “俊凯……”林嘉语塞,她望着温俊凯垂头丧气的样子,立时觉得自己好生残忍。 “我不是要怪你,”她不忍说道,“我只是讨厌张聘婷,不想让她觉得好像恩赏了我们一样。” “真的?”温俊凯眼眸重新又亮起来,“那你喜欢我买的礼物么?” “喜欢。”她望着他微笑。 温俊凯立刻跟着眉飞色舞,“嘉嘉,我给你戴起来。” 他将林嘉的秀发轻轻拂至一边,低着头,仔细将链子戴在她颈上。那一颗象征纯美无瑕的水晶轻轻垂下来,落在她精致的锁骨间。 他的手不小心触到了她的肌肤,他的呼吸也喷在了她的脖颈间。 带着男性的味道,雄浑、热烈。 林嘉觉得凡被他碰过的地方都有些发烫,她紧咬着唇,将头垂得更低。 “嘉嘉,我爱你。”温俊凯捧起她的脸,轻轻说,“我会让你幸福一辈子的。” “俊凯,我也爱你。” 不是因为你送了我礼物,也不是因为你用豪车送我去做节目。而是因为你实实在在把我放在心里,想哄我开心。 ---------------------------------------------------------------------------------------------- 第二天下班,张聘婷要去健身,郭萌萌也被她两个礼拜瘦七斤的成果说得心动,心血来潮想要去体验一下。 林嘉说,那好吧,大家一起去,顺道她也去陪陪温俊凯。 三人还没走出广电大厦的门口,却看到温俊凯在外头转圈。 模特般的身形没往日那么挺拔,看上去心事沉沉。 “温教练,这时候来接女朋友?”张聘婷笑着抢先说,“我正要去上你的课呢!怎么,翘班了?” 温俊凯的脸色有些不好。 “嘉嘉,会所的老板跑路了。”他沉着脸说。 ---------------------------------------------------------------------------------------------- 真是半点预兆都没有。 温俊凯说,他昨天离开会所的时候一切如常,他因为拿了奖金,还答应第二天中午请同事吃饭。 可是今天去上班的时候才发现,老板已经卷了所有的款项不知去向,连保险箱都搬走了。 这是家新开的会所,买卡买课促销力度都很大,开张第一个月,光温俊凯手里推销出去的单子就有两百多万。 乌压压一大群人挤在健身会所门口,吵吵嚷嚷,骂骂咧咧。警察一边做着笔录,一边摇头,说一定会尽力追回,但也请别抱太大希望。 有的人说要冲进去,所有东西砸光拉倒,也有人说砸有什么用,不如将器材搬走抵债。温俊凯一句都不敢响,低着头缩在一边,仿佛有罪的是他。 但很快还是有人认出了他,立刻冲到他面前,大声骂道:“骗子!要不是你说得天花乱坠,我怎么可能把几千块钱丢在水里!” “是啊,当初说得花好稻好,什么为了健康投资,什么四十岁重新做辣妈咯,都是忽悠我呢!”一个胖胖的女人跟着骂道,“就是骗钱的!” “我也不晓得会这样。我干了一个月,一分钱薪水没领到。他只发了个绩效奖就跑路了,我也是受害者!”温俊凯辩解说。 但没什么人听他的。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老板不在,温俊凯就是替罪羊。愤怒的人群才不管青红皂白,眼看着几千、甚至上万的钱一夜之间就没了,自然怒不可遏。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别血口喷人!”关键时刻,倒是张聘婷站了出来,冲那帮子人喊,“他不过是个小教练,老板跑路,他工作没了,薪水也领不到!你们盯着他能有什么用?” 张聘婷父母都是小有名气的编导,她从小耳濡目染,遇到这种事情自是不惧。她豪气干云地挡在温俊凯的前头,朝那些嚷嚷的人群大声说:“你们这些人懂不懂法?碰到这种事情要找消协——12315!告这个店的老板,盯着人家教练有什么用!” “我找不到老板!他忽悠我办卡的,坑了我七千块呢!我就找他!” 张聘婷冷冷一笑,把身后的温俊凯拽到身前来。 “找他有用吗?你们看看,就这么个人,打死了也赔不出你们的钱来!别说你七千块,我还买了三万呢!我能说什么!要我说就散了,自认倒霉吧!” 林嘉秀美的脸庞死一样白。 她木然地站在风里,看着愤怒的人群,看着滔滔不绝的张聘婷和低着头不发一言的温俊凯。 她裹紧了自己的大衣,仍感到冷,好像那天早上独自在寒风中颤抖的情形再度重演。 而这次,温俊凯再不能带给她温暖。 不知什么时候,人群散去。 温俊凯这才又重新活络起来,僵着的脸也露出一贯的俊朗笑容。他拉着林嘉的手说:“嘉嘉,今天亏得聘婷解围,我想请她吃顿饭好不好?上次她买了我的课,我就说好要请她吃饭的。” 林嘉轻轻放开了他的手,“你们去吧。我有些累,先回家了。” ---------------------------------------------------------------------------------------------- 晚上十点,温俊凯回到家中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 他想起林嘉说过有些累,心道莫不是生病了?正蹑手蹑脚地想去卧室看看,屋里却“啪”的一声亮了灯。 林嘉好端端坐在厅里。 “嘉嘉,怎么不开灯啊,我以为你睡了。”温俊凯坐到她身边,伸手去摸她额头。 她的体温很正常,但脸色不好,眼眸红红的,似乎哭过。 “嘉嘉,你生气了?是觉得我回来太晚吗?”温俊凯不安说。 林嘉摇摇头。 她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茶几上说:“这里是三万,你拿去还给张聘婷。” “为什么?她的钱又不是我吞的!”温俊凯不解说,“为什么要我们拿钱给她?她今天还帮我说话了,说要找找消协,跟我没关系的。” “因为我不想欠她人情!不想她在我面前趾高气昂地好像她施舍了我!” 林嘉终于跳起来,尖声说:“你晓不晓得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她!你当初求她买课我就已经忍了,现在好了,你那老板还跑路了,这下她可以逢人就说,说我林嘉的男朋友害她白白损失三万,而她高抬贵手不加追究!” “可我拿销售奖金给你买项链的时候,你明明是高兴的。”温俊凯不敢大声和她争辩,却仍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再说,会所倒闭真不关我的事,我刚才请聘婷吃饭的时候她也说了,这事不怪我。” “是啊,多谢她大赦一句不怪你。”林嘉冷冷嘲讽,“你不了解聘婷,她不在乎花钱,她最喜欢的就是看着我在她面前奴颜婢膝,被她踩得抬不起头来。” “温俊凯,这三万要是不还,我就会被她念叨一辈子。”她最后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完美男友。“你也回去吧,我对你很失望。” (八)人去楼空 林嘉再次拨打裴博士的电话。 电话没接通之前,她想好了许多退货理由。 光会说不会做,哄她开心全靠一张嘴!这个月给他买衣服,吃吃喝喝全是她买单的不算,第一天的租车费还寄到她这儿来了。敢情搞了半天,她自己给自己制造浪漫呢! 人缘是好,但跟谁都好。就这么几天下来,张聘婷和郭萌萌都对他印象极好,总是凯哥长凯哥短的,这也让她很是不舒服。 但这些所谓的缺点,如果没有张聘婷那三万块的事,其实不至于这么激烈地爆发,就像温俊凯最后极委屈地说的那句“我拿奖金给你买项链的时候,你明明是高兴的。” 但高兴又怎样,女孩子本就是敏感且奇怪的动物。爱情又不是做几何证明题,一定要有充分必要论证。她们通常不管这些,而是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会因为很小的一个点感动到哭,也会因为很小的一个点说掰就掰。 张聘婷是林嘉心里的一根刺,从毕业那年被她从电视台挤掉开始。林嘉在电台那么努力工作,就是憋了一口气。可到她不分昼夜、玩命儿似的在台里干了两年,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升一升的时候,张聘婷又冤家路窄地空降到她们组里,悠悠然地占了她本想去的那个位置。 约瑟芬找她谈心,说小张是电视台播过新闻的,总比她们小电台的资历要深,做这个位子也当之无愧。同时劝她心要放宽大些,她还年轻,努力工作,将来总有机会。 这根刺又扎得深了些。 所以仔细分析,其实温俊凯并没有原则上的错,林嘉不想再要他,有很大一部分是将对张聘婷的不甘不满迁怒在了他的身上。 林嘉也晓得,这个结果对温俊凯来说是不公平的。但她真的无法接受他出了事窝囊地躲在张聘婷背后,事后再对她感恩戴德的样子。 那三万块是一个导火线,它其实反映出来一个真理:一个男人如果没有实力的话,再说要给你幸福,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么看来,林嘉也不算感情用事。 ---------------------------------------------------------------------------------------------- 电话铃响了好久,裴博士的声音终于响起。“林小姐,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我要退货。” “您对完美男友仍不满意?” “是,他一点都不完美,还不如褚妙仁!”林嘉怒气冲冲说。 对方稍许沉默。 “如果林小姐想退货的话,将他送到门外就好,我们会派人来接他。”裴博士说,“如果没有别的事,就先不打扰林小姐休息了。” “嗳嗳,等等!”林嘉急忙说,“你就这么挂了?你不让我定制新的了吗?” “抱歉林小姐,我们机构将要搬迁去别处,暂时无法为您定制男友。” 裴博士天籁般的声音有些冷淡,“何况,褚妙仁和温俊凯已经是完美男友中的精品,只是林小姐要求甚高,就算再定制,恐怕也无法满足您的需求,恕我无能为力。” “啊,你不能这样啊!你说好可以退换两次的……喂!喂!……” 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什么,就这样甩了我了?说好给我一个百分百完美男友的呢?才一半就撂挑子不干了? 林嘉在床上辗转反侧,半个小时里,又拨了十几个电话过去。对方统统都是一个机械化的女声:“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不行!我得找他去,给了我两个半吊子货,我不能就这么算了!那天展厅里有那么多漂亮男人,不信就没一个适合我的! 林嘉一咕噜爬起来,叫了辆车就直冲过去。 ---------------------------------------------------------------------------------------------- 林嘉凭着印象,七拐八弯地冲到那栋神秘机构前,时间已接近半夜。边上的几栋楼一片漆黑,唯这里还灯火通明,亮得如同白昼。 林嘉走到门前,大门便为她自动打开。 厅内一片寂静,连自己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裴博士,你在吗?”林嘉问道。 除了她自己的回声外,没有任何人回答。 林嘉焦躁地走进大厅,这里的布置还和上次来时一模一样,只是既没有裴博士,也没有殷勤的服务生。 “裴博士,我是林嘉。你说好给我定制完美男友的!”她又大声喊了一次。 沙发上留着一个纽扣式遥控器。林嘉记得这是上次裴博士用来操控周围那圈金属墙的。她拿起来摁了一下,果然周围的墙壁又慢慢变成透明。 可林嘉的脸色却是一变,墙后的男人一个都不见了! 难道真的搬走了? 林嘉不太敢信,这也太任性了吧。这上下十层的建筑,光水电煤、物业费就一大笔啊,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可能。一定是裴博士被自己弄得烦了,所以躲起来拒不相见。现在的商家都是这样,要你掏钱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免费退换呐,包您满意呐……但实际呢,换个两次就不认账了。 不行,我得去把这个裴博士找出来!温俊凯莫名其妙还让我白赔了三万呢,哪能就这么算了! 林嘉在大厅里转了几圈,发现一个小小的观光电梯,立刻钻了进去。这里有十层,裴博士一定是躲在了某个楼层中不敢见自己,一定把他揪出来,让他再给自己重新定制个完美男友! 电梯徐徐上升,林嘉在每一层中都逛了一圈,失望地发觉整个机构都撤得干干净净,不但裴博士和男友们都消失了,连半个雄性都没留下。 难道这些天发生的一切,褚妙仁和温俊凯,只是自己的黄粱一梦?兜兜转转,最后又恢复到了孤家寡人,是不是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退掉那两个人呢? 林嘉想想,立刻又否决了自己的软弱。 恋爱是婚姻的基础,而婚姻是一辈子。林嘉,宁缺毋滥!一定要找到一个最完美的男人,你要把自己的一辈子好好交给他,他也会臻爱你直至白头! 林嘉回到底层,刚想出电梯,突然手指在触控屏上勾了一下,一张小贴纸掉了下来。原来的一到十楼之外,又露出了一个新的楼层按钮——B1。 (九)库存男友 林嘉心中一动。 这不是普通的贴纸,它不知是什么做的,贴上去和触控板几乎融为一体,以致林嘉在电梯里上上下下那么多次,一点都没发觉这里竟然还有地下室! 既然裴博士这么不想让人发现,那就说明地下室里一定有问题!林嘉想,说不定现在他就躲在那儿,透过监控录像看着我到处乱转,心里正高兴呢! 林嘉不假思索地按了那个钮。 ----------------------------------------------------------------------------------------------电梯将她带到B1。 虽然心中预计过这里会和上面十楼有所不同,但真的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林嘉还是吃了一惊。 黑暗,潮湿。 木质的地板没有铺平,踩上去嘎吱作响。林嘉才走了几步,就差点被堆在地上的杂物绊倒。她不得不拿出手机,打开手电功能。 浅浅的光在眼前亮起来。林嘉看了一眼,却更觉失望。 四处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杂物,经年累月,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屋顶不知哪里在漏水,不时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在地上积了几个小小的水塘。 林嘉蹙蹙眉,挥手掸去面前的浮尘。这里就像某个老旧的地下仓库,和楼上那些富丽堂皇,高科技、未来感的装修简直天壤之别。 讲究生活品质的裴博士,绝不可能在这里。 林嘉叹口气,刚欲转身离开,突然听到几声极其隐忍的咳嗽声。像是竭力不想被人发现,却又终还是忍不住。 “谁?”林嘉提高声音喊。 无人应答。 “是谁在这里?有人在吗?我叫林嘉,是来定制男友的。”她又叫了一声,仍旧没有人回答。 林嘉很肯定,自己绝不是幻听。出于一个播音工作者的敏感度,她甚至能听出来刚才的那个声音很年轻,比裴博士要年轻许多。 林嘉有些害怕,这样一个神秘机构的地下室,很符合灵异、悬疑类小说的场景。但她更多是好奇,她突然对这个藏匿在地下室里的人有了兴趣,晃着手电一步步往前走。 果然,在地下室的深处,有个颀长的影子蜷在角落。 ----------------------------------------------------------------------------------------------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就着微弱的灯光看去,他的五官清秀俊逸,睫毛纤长,眉眼如画。虽然林嘉这些日子来天天跟帅哥打交道,但乍看到他的时候,心中仍是怦然一动。 褚妙仁和温俊凯也很帅,但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好看,好看到就像是某个二次元里的人物,和现代社会脱节。 林嘉是个很现实的人,她的恋爱守则中,一直认为男人长得帅不如赚得多,但骤然在地下室中遇到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仍是本能地咽了下口水。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林嘉走近一点问。 那人并没有说话。 他皱着好看的眉头,盯着林嘉很久,终于半信半疑问,“你真的是来定制男友的?” “是啊,你呢?” 那人吁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就是完美男友。” ---------------------------------------------------------------------------------------------- “你是完美男友?”林嘉睁大眼睛,“他们不是都在上面吗?为什么裴博士让你住条件这么差的地方?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了?” 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是不是被退货的都是这个待遇?啊,那褚妙仁和温俊凯岂不是也……” 男人摇头,“他们是很抢手的类型,就算被不长眼的退货,但立刻也会被别人接走。” 林嘉脸白了白,还好隐匿在黑暗中没有被发现,“那你呢?是不是得罪了裴博士,所以被他关在这儿?” “不是。我是库存品,而这里是仓库,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男人理直气壮反问,好像成为库存的不是他,而是林嘉。 “库存品?”林嘉愣了愣,这样好看的一个男人竟然是库存品,女人都眼瞎了吗? “你在这儿多久了?”林嘉看了看他问。方才只是被他的外貌吸引,没有注意别的,现在仔细看他衣着,发现他果真穿着十分老旧的款式。只是再老再旧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是国色天姿。 “十年。”男人想了想说。 林嘉噗嗤一笑,“库存了十年,你也够惨的。” “我是第一代完美男友,属性设定上有许多的缺陷,并且无法升级。刚才我以为你是来报废我的,所以一直不敢出声。”男人倒是没有隐瞒。 林嘉想起来,裴博士好像无意中也提到过,说容貌英俊只是最基础的属性,在他们的第一代完美男友中就能做到,这么说来这个男人的话倒是真的。 “完美男友也能升级吗?裴博士也完全没跟我说过这些。怎么升级呀?”林嘉很好奇。 “很多方面。比如完美男友的容貌都是设定好的,你现在看着当然是美不胜收,但如果你们结了婚,十年、二十年过去,你已经满脸皱纹,满头白发,而他依旧是风华正茂,你看着不难受吗?” 地下室的空气真心不好,男人在这里住得久了,肺好像有些毛病。他停下来轻咳了几声,接着解释说:“所以每隔一年,完美男友都会自动升级,将自己外貌和身体状况调整到大一岁的状态。” “啊,就像调闹钟一样。”林嘉恍然大悟。“那你呢?你没有这个功能,就是说十年来一直维持着现在的容貌?” “是。” “为什么不给你也升级呢?” “没有必要。”他声音有些黯淡,遂闭口不言。 林嘉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又继续问道,“那再说说你有什么缺陷?为什么会十年了都无人问津。” “当面问别人的缺陷是很不礼貌的。何况,大众审美不同,我个人并不觉得那是缺陷。” 他斜斜看了林嘉一眼,“就好比有人胸小,有人胸大,你觉得自己算缺陷吗?” 林嘉愕然。 “好了,你不说我也晓得你的缺陷在哪里了!”她没好气说,“毒舌!活该你滞销!” “我不是毒舌,我是实话实说。我的前任们是不是一直夸赞你身材好堪比女神? 那他们一定没有告诉你,其实在我之后的型号里,都设置了一个隐形属性,就是要经常不切实际地夸奖女友美貌,不问是非、坚决拥护女友任何愚蠢的决定……” “闭嘴!他们才没有不切实际地夸我……等等!”林嘉突然捉到他话里的不对劲,紧张地瞪大了眼睛说,“你刚才说‘我的前任们’是什么意思?谁说你就是他们的后任了?我……我什么时候承认你是我男朋友的?” “你是来定制男友的,而我是这个世上最后一个完美男友。” 男人再一次理直气壮地看着她,“你不定我,还能定谁!” (十)流风回雪 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林嘉暗叹苦经,没想到自己退掉了褚妙仁和温俊凯之后,竟带回来这么一个库存货! 不是说好定制完美男友的吗?为何会搞得像拉郎配一样,而且这货不但毒舌,还总是一副鼻孔看人的样子,说什么“你不定我,还能定谁”? “在我联系到裴博士之前,你可以住在这里。不过那是我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看你在那个地下室如果再住下去,不用等人来报废你,自己就先报废了。” 大概觉得林嘉说的确实有理,男人倒是破天荒没有毒舌,只是又用鼻孔轻轻“哼”了一声。 “还有,别以为住进了我家,就铁定能成为我男友了,我还要看你具体表现。褚妙仁和温俊凯算是你们完美男友中的精英了,我看也不过如此,何况你一个十年都卖不掉的过气商品?” “那是你太挑剔,不懂爱情。”男人的毒舌简直一触即发。 “哈!我不懂爱情?是哦,仓库里收不到FM96.7,不晓得我主持了好多年的情感节目,是爱情专家,我还有一大票的粉丝!” “爱情专家有什么用?自己都没有爱过,光会纸上谈兵!难怪现在挑剔的女人越来越多,身为社会公众人物,就应该传播正确的爱情观!爱情没有付出,一味挑三拣四,能有什么收获?” “啊,你你你……你这个库存货,你气死我了!”林嘉向来自负口齿伶俐,竟被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别叫我库存货,我有名字。”他好看的眉微微一蹙,竟还有点不高兴。“我叫顾流风。” “什么?什么风?” “顾流风。”他洋洋得意介绍,“我最心仪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所以跟了他的姓,又取了流风回雪的流风作为名字。” “《洛神赋》?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没看过?”林嘉茫然地瞪着他,“还有那个顾恺之,还演过什么戏?” 顾流风顿然也被气得脸色发白。 干得漂亮,林嘉!她露出一个不被察觉的笑。 ---------------------------------------------------------------------------------------------- 午夜,当人们忙碌了一天,林嘉耐人寻味的嗓音又在电波中缓缓流淌,仿佛一股心灵的清泉,洗去俗世铅华。 “感谢听众莹莹白兔在微信平台的留言,她是我们的老朋友了,这次她的问题是:什么样的男人才算完美男人呢? 呵呵,大概是我和她特别有缘分,每次她的问题都是林嘉想和大家分享的。 是啊,什么样的男人算完美男人呢?问一千个人恐怕会有一千种答案。所以,林嘉也说不出正确的答案来。适合你的;未必适合我,适合我的,又未必适合她。 但是我想,不管答案是什么,至少我们每个女人都应该这么去期待吧。 这是爱的信仰,不管我们是十六岁,还是六十岁,总要去相信,相信世界上有一种最美好的东西,叫做-爱情。也总要去相信,有一个最美好的男人会在前方等着你,拥抱你。”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嘉情不自禁往直播间外望了一眼。 外面除了沐小森和郭萌萌外,并没有第三个人。 林嘉微微失望。 她做节目的时候,褚妙仁接过她,温俊凯也接过她。而现在换了这个顾流风,今天已经第三个夜班—— 他压根没有接她的意思,连电台在东南西北都没有问过一句! 对不起,莹莹白兔,我骗了你。 摊上这么一个男朋友,真的是打破林嘉的爱情信仰。也许世上真的有完美男友,但绝不可能是他顾流风! 节目结束,林嘉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直播间,和其他几个同事一起下楼。 郭萌萌晓得她和温俊凯刚分手,不敢再在她面前提什么男朋友的事,甚至都不敢和沐小森有太亲密的举动,怕惹得她伤心。 “林姐,你晚上一个人回家,要注意安全。”郭萌萌一脸惊惧,夸张说,“听说最近有好几个夜跑的女孩儿被性侵的。” “别危言耸听。人家夜跑穿得多性感呀,我这裹得跟粽子似的,要侵也不侵我,脱衣服多费事儿。”林嘉毫无忌讳。 “林姐,说什么呢!” 林嘉笑了笑,“行了,萌萌你别担心了,快跟小森回去吧。我就在这儿等夜班车,大马路上都有探头,出不了事儿。” 她将羊绒围巾朝上拉了拉,潇洒地朝车站走去。 ---------------------------------------------------------------------------------------------- 坐过夜班车的人都晓得。它和普通的公交车不同,只有几条主干道才有,且班次要比白天的少得多,如果不幸错过,那就得等上半个多小时。 和郭萌萌他们多说了几句话,刚好害林嘉晚了那么两分钟。她赶到车站,正看到一辆车呼啸开走。 若是平时,林嘉一定会紧跑几步,或者冲着司机吼一声,让他停下等等自己什么。但今天,她突然不想这么做。 并没有什么人期盼着自己,那赶早赶晚岂不都是一样? 林嘉拖着脚步,慢吞吞走到车站。现在是凌晨四点,整条街上就她一个人。那只编号为614的路灯,灯影绰绰,将她的影子拖得老长。 从毕业到现在,七年了。 从一开始的打杂,每天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给台里的大佬们洗杯子、泡茶、点外卖、拿快递;到成为像郭萌萌那样的小助理;再到终于拥有一档属于自己的节目,独当一面…… 她也谈过好几个男朋友,有的是同事,有的是朋友,还有的是同事的朋友。每个男人初看都不错,但慢慢地总有越来越多的缺点暴露出来,让她不得不提出分手。 手机闪过一条提示,是《完美爱情》的微信订阅号上,那个叫做莹莹白兔的听众给她留言,说她今天对完美男人的解释说的特别好,会一直给她加油。 林嘉将手机放回口袋,向远处眺望。下一班车最起码还有半个小时才会来,视野尽头自然是空空荡荡。 昨天、上个月、去年……日复一日,似乎总是自己一个人,又似乎总是在等。 远处突然出现一条黑色人影! 既不像是早起的环卫工,又不像送奶工。林嘉突然想到郭萌萌说的性侵事件,心中一紧,赶紧把手伸进包里,摸出随身的防狼喷剂。 (十一)他很特别 灯光昏暗,那人又是背光,看不清楚面容。只觉得他身影颀长,飞快地踩着单车直奔自己而来,似乎别有居心。 林嘉心跳越来越快,禁不住把手放在了按把上。 马路很宽,车站上只有林嘉一个人。但那人哪儿都不去,径直朝她冲过来! 林嘉一骇,手一按,立刻就有一大股射流全部喷在对方脸上! 那人连人带车翻到在地,弓着身子,止不住的剧咳。 “啊!” 那人没出声,倒是林嘉一声惨叫,失魂落魄叫:“顾流风,怎么是你!” “咳咳咳……林嘉,你……咳咳咳……”顾流风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咳得惊天动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晓得是你!我以为是流氓!” “你……你才是流氓!”顾流风紧凑地骂了一句,接着又拼命咳嗽。 “你怎么样?你把手拿开,让我看看。” 他不理她,自顾自地咳,越咳越凶。 林嘉晓得他这不是作假。 防狼喷剂刚买来那会儿,她为了试验效果,曾在一个空旷的室外,对着墙喷过一次。她还是隔了几分钟才走近的,但只稍稍靠近一下,立刻就闻到一股极其浓烈刺鼻的味道,涕泪齐流,吓得她立刻遁了。 而刚才,她是使劲按了一大股射流,全部落在顾流风的面门上。 “你让我看看!”林嘉用力掰开他的手。 那双好看的眸紧紧闭着,脸上已全部都是泪水,并且还无法遏制地继续流泪。 林嘉心一痛,惭愧说:“顾流风,我带你去医院吧。” “咳咳……不去!”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 “我堂堂正人君子,被人用防狼喷剂喷了,还是被女朋友喷的……咳咳……”顾流风流着泪说,“病历上留下这一笔,我这辈子都不用……咳咳,不用做人了。” 林嘉拿他没辙。 这个男人极好面子,如今这副狼狈样子给自己看见,那叫做无可奈何,若是上医院给更多人围观,那是打死他都不肯。 “那你能起来吗?我扶你到边上坐一会儿。”林嘉说。 顾流风点点头,他依旧没法睁眼,林嘉便扶着他,慢慢到车站边坐下来。 “你别动,我给你擦擦眼睛。”林嘉说。 她从包里拿出纸巾,蘸了点矿泉水轻轻敷在他脸上。“很痛吗?眼睛这里好红。” “还好。”顾流风说。 “还好你咳得那么大惊小怪?” “我夸张些,你就心里更惭愧。”他果真是毒舌,片刻不饶人。 林嘉“切”了一声,却不小心碰到了残留在他眼角旁的喷剂,才一点点,手指立刻火辣辣的痛。 林嘉忍不住轻呼出声。 “怎么了?”顾流风看不见,急着问。“你是不是碰到了?让你别擦了。” 林嘉咬咬唇,觉得不知是不是被残留在空气中的喷剂分子感染,她的眼睛也有点湿。她又蘸了些矿泉水,轻轻给他洗脸。 “其实是很痛的对吗?我才碰到一点就痛得要命了。”她说。 顾流风依旧嘴硬,“还好。” “不过下次别那么冒失了。”他又补了一句。 林嘉失笑,声音和手势一样柔和,“你自己不冒失吗?不是不来接我吗,怎么又想着来了?” 顾流风试着睁开眼眸,虽然双眼红得吓人,但好在还能看见,这红不过是暂时刺激的关系,过些时候就能好。林嘉总算也吁了口气。 “你怎么就断定我没来接你了?”顾流风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说。 “我是你男朋友,大半夜的接你下班那是必须的。”他理直气壮说,“只是第一天我是走来的,又有点迷路,来的时候你已经上了夜班车。第二天,我在路边捡了辆人家不要的自行车,修好了,想晚上骑车来接你,没想到你搭了同事的车先走了。” 林嘉很是吃惊,“你是说前两天你都有来过?” “是啊。”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干嘛要告诉你。”他白了她一眼,复道,“我连你电话都没有,怎么告诉你?” 林嘉恍然大悟,她看了看顾流风。他依旧穿着从机构里出来时那套老旧的衣服,虽然洗得很干净,但在寒冬里显得尤为单薄,还有几处洗得破了,颜色发白。她曾提议让他穿前两个男友留下来的衣服,被他一口回绝。 也许是因为温俊凯的前车之鉴,自己出门上班,也没留给他一分钱。他没有手机,没有任何可供借力的东西,却仍旧想了办法,在夜里接自己下班。第一天是用走的,第二天捡了一辆破自行车。而且两次失败以后,只字不提。 就像他不肯承认那个喷剂有多痛,不想让自己惭愧。 林嘉突然有些感动,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他完全没有前两个完美男友的温柔体贴,也从不说赞美的话,甚至一天和她要怼上好几次,气得彼此炸毛。 他骄傲,毒舌,大男子主义,又从不肯放低姿态,卑躬屈膝,围着自己转。 唔,他的爱很特别。 “流风,谢谢你来接我。”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身上。 顾流风拍拍她,柔声说:“你也给了我房子住。你家空气真好,我住了一个礼拜,觉得咳嗽好多了。” ---------------------------------------------------------------------------------------------- 早餐时,林嘉将一只手机放在餐桌上。 顾流风愕然抬头,“这是什么?” “手机。”林嘉说。 “我当然晓得这是手机,我只是滞销库存,并不是穿越来的古人好么?”顾流风一头黑线。 “那你问什么。” “我是问你拿这个干什么,是给我么?” “对,送给你。”林嘉说,“现代社会没手机很不方便,你不是要找工作么?简历上也要留联系方式的。” “好,多少钱?”顾流风拿出个小本子开始记账。他现在有个习惯,吃了用了林嘉的以后,总要记下来,说是等找到工作以后再还。 “不用了,这个是我淘汰下来的旧款,放着也是放着,就送你好了。不过得自己充值。” 林嘉瞄了一眼他那个本子,看见他在“早餐:鸡蛋、牛奶、三明治,共计10元”下面,又写了“手机,型号不明,价格不明”。 林嘉噗嗤一笑,“你的字倒是不错,要是能卖钱就好了。” “我就是要拿字画卖钱的。林嘉,如果有人慧眼,我只要卖出一幅画,就能把一年的房租全给你交了。” 林嘉错愕。“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顾流风骄傲地看他一眼,在纸上写下龙飞凤舞两个大字——画家。 (十二)社会经验 林嘉觉得顾流风算是个很冷门的男人,但没想到他连职业都这么冷门。 他找工作已经一个月了,别说面试,据说连一封简历都没丢出去。 他一开始还很淡定,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但随着记账的小本子逐渐增厚,他也开始坐不住了。 林嘉发觉他的早餐逐渐从“鸡蛋、牛奶、三明治”,逐渐变到了“牛奶、三明治”,再后来,连牛奶都不喝了,直接“三明治”。 “营养还是要的,靠吃省不下多少钱。”林嘉将鸡蛋和牛奶推到顾流风面前。 “我不爱吃鸡蛋,胆固醇太高。”顾流风皱皱眉头,仍在电脑前搜索职位。 “你到底是怎么搜的,虽然学画的是冷门些,但也不至于一个职位都没有吧,这都一个月了。” 林嘉也好奇,凑过来看他的页面。 “你……就是这么搜的?”林嘉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对啊,有问题么?” “你搜的关键字是‘画家’?” “难道不对吗?我本来就是画家。” 林嘉哭笑不得,“真正画家谁还上网上找工作啊?你得搜‘画工’、‘插画师’,或者‘原画师’这样才行啊。” “可我真的是画家啊。”顾流风仍执拗着,“我的丹青水准在当今画坛上都是屈指可数的。” “那有什么用?”林嘉毫不留情说道,“画家是什么?还不是人捧出来的?没人捧,你就是顾恺之再世又怎么样!” “我不信世人都看不见我的才华!也绝不和那些小画工一起趋炎附势!” “那不叫趋炎附势,那叫能屈能伸,迎合潮流!”林嘉鄙薄他说,“我现在是有了自己的节目,大家也都听到了我林嘉的名字。可是我刚毕业的时候,还不是天天给约瑟芬买奶茶,带她家的狗去美容院剪毛!” “那是你没有气节!” “气节卖多少钱一斤?有鸡蛋和牛奶贵吗?能付得起房租吗?”林嘉耻笑,“我不要气节,所以我熬出来了!我有自己的节目,自己的听众!” 她冷冷地看着顾流风,“我好心告诉你一些社会经验,气节、气节——是有了名气才有资格去谈论的东西!如果你只有才华而没有名气,那就拜托先用才华产生价值,填饱肚子再说!” 顾流风白着脸,也冷冷看了她三秒,从齿缝里迸了两个字:“庸俗!” ---------------------------------------------------------------------------------------------- 顾流风连早餐都没吃就摔门走了。 他对林嘉很失望。 他听过她的节目,她在节目中声音真好,说的也好。她说不管遭遇什么,每个人都要怀着爱的信仰,相信总会有生命中的最完美在前方等着自己,拥抱自己。 可现实中,她竟是这么一个市侩和俗气的人。 她竟让自己去应聘画工这种低级的工种?说实在话,以自己的天赋就是中央美院聘自己去当教授,也毫不为过。这是世界上一定有伯乐,只是尚未发觉自己罢了。 顾流风想过,如果有人买了他的画,他第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小本子上的账给还了。他是男人,怎么能吃住都靠女朋友养着。第二件事就是买辆车接送林嘉上下班,她有个同事叫张聘婷,总喜欢在她面前显摆,让她很不愉快。 顾流风缩了缩脖子,寒冬还没有过去,他本想熬一熬,挺到春天算了,反正自己暂时还没工作,也不用每天出门。但林嘉还是不由分说给他买了件羊绒大衣回来,说他如果去面试,印象分也是很重要的,如果他不好意思,大可把衣服记在账上。 他看到了那件衣服的标牌,4988块。 想到这里,顾流风又觉得林嘉虽然现实了点,但对他还是很好的。至少他现在的日子,比在地下室那会儿要好多了。 路上有人派发传单,塞了一张在他手里。他看了看,是一个儿童美术教育机构,教授书法、国画、素描、儿童画等等。 “先生,有没有孩子有兴趣来学国画啊?培养气质,陶冶情操啊!”销售说。 “呃,我还没有孩子。”顾流风说,“你们找国画老师吗?书法也行。” “招啊,我们刚开张,正缺师资呢。” “哦,月薪多少?” “底薪三千,按学生数目再拿提成。” “那是多少?” “这么说吧,如果一天带四个学生,一个月大约能有五千。” 顾流风摇摇头,“太少了。” “少?您意向多少?” “我的一副三米卷市价在两百万,屈就在你这里,最起码得一个月得有十万吧。” 销售脸孔略抽筋,随后便大吼了起来,“走走走,捣什么乱!大白天吃饱了撑的!” ---------------------------------------------------------------------------------------------- 接近新年,电台里总要搞些特别花样。 《完美爱情》也开通了特别专栏,将林嘉负责的“夏娃”板块和张聘婷负责的“亚当”板块打通,男女听众可以同时打进电话来,甚至就一些主题,就男女不同立场发表观点,各自辩论。播了三天,效果极好,现场气氛空前火爆。 编导约瑟芬得到了台里领导的表扬,很是高兴,叫了夜宵给大家庆功。 外卖送来的时候,约瑟芬正要买单,张聘婷又拦住了她,“芬姐,这一单我们骁骁买吧。他好久都没请大家吃夜宵了,正手痒呢。” 约瑟芬半推半就,笑着客气,“小张啊,你们家季骁可真是二十四孝男友,天天接送不算,还总是请客我们。呵呵,这怎么好意思啊?” 张聘婷笑,看着人前人后招呼大家吃喝的男朋友,很是得意,“他呀,就是闲得太空,只会跟进跟出围着我转,没多大出息。” “哎哟,小张你这话说得,都月入好几万了还叫没出息?”约瑟芬假嗔,呵呵笑说,“赚得多又有闲,那才叫真本事。小林,你也要跟小张多学学,找男人可是技术活。” 林嘉最烦听她们两个虚伪地一唱一和,刻意不接茬,只躲在一边闷头喝奶茶,却还是没逃过一劫。手机震了一下,顾流风发来微信,“嘉嘉,我已到楼下。” 张聘婷眼尖,看到了林嘉的微信,故意说:“哟,我可不敢。林嘉是什么眼光啊,我们季骁这样的凡夫俗子人家才看不上!告诉你吧芬姐,林嘉的新男朋友可是大画家,一幅画就能卖好几百万!” 林嘉站起来,从窗口往下看,恰好能看到顾流风站在楼下。那盏路灯昏黄,照着他的孤寂身影和破单车。 “今天有事,不用接了。”林嘉回复说。 (十三)谁没才华 林嘉故意拖拖拉拉,直等到天亮了才到家。回来的时候,顾流风已做好了早餐。 这两天,他似已略改了些脾气,晓得她夜班回来辛苦,有时候说了一夜,嗓子痛得话都说不动了。他也不再毒舌抬杠,虽然不像前些个男友那样会花言巧语,但总会默默做好吃的,再在她被子中放入一个暖水袋,让她早上补眠时一进被窝就是暖的。 “嘉嘉,来喝粥,我还煎了饺子。”顾流风替她拿下外套。 “同事买了宵夜,我吃过了。”林嘉说。 “哦,那洗个澡去睡吧。” 林嘉点点头,她似有意无意问,“流风,工作找到了吗?” “还在找。对了,嘉嘉,我有事想跟你商量。”顾流风欲言又止。 “什么事?” 顾流风兴冲冲找来一张报纸,指着上面的一则启事说:“我想去参加这个‘中国青年画圣大赛’。嘉嘉,我有把握一定能进前三甲!” “所以呢?”林嘉淡淡说。 “报名费,需要300元。”顾流风声音有些低了下去,他看了看林嘉,立刻又信心十足说,“可是第一名的奖金能有一百万!” 林嘉无动于衷地看了看他,起来打算去洗澡。 “嘉嘉,你还没答应呢!”他在后面叫住她。 “我为什么要答应?”林嘉冷冷反问。“拿我的钱去参加这些毫无意义的比赛?你觉得你能赢一百万,你也觉得你的画能卖两百万,可顾流风,那都只是你觉得! 拜托你现实一点好不好?这个社会不是按照你觉得的规则去运作的!你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改变这个规则! 你和我,我们都只是平常人。我不求你大富大贵,但要做我男朋友,至少该有一份正常的薪水,能和我共同承担这些日常的开销吧。” “如果我的画能获奖,我就不止是日常开销而已了。我会给你过很好的日子,比那个整天炫耀的张聘婷更要好很多。嘉嘉,那是我的机会!” “我不需要机会,我只希望你能脚踏实地!”林嘉叫起来,“顾流风你多大人了,还成天白日做梦!任何机会都不是凭空蹴就的!文坛都是要有圈子的,都是大师和大师间互捧,你的弟子、我的弟子,大家轮流得奖! 你算什么?你在这里一无人脉,二无后台,人家凭什么把大奖给你?不是我不支持你,你就是去了,也是在海选就给筛下来的命!” “所以,你根本就是对我没信心!你根本不懂艺术,不懂我的才华!”顾流风俊颜铁青,“别人不懂就算了,林嘉,你怎么也这样!” 他的双眸中翻滚着痛苦和愤懑的颜色,寒声笑说:“你说的这些话,我这些天听了很多遍。都是我去找工作时别人耻笑我的,我没想到回到家,还要再听你同我说一遍!” 林嘉不响。 她明白顾流风有多骄傲,这些天在外奔波面试,虽然回来一句没提,但必然遭受了不少冷眼。 “我是直接了点,但也是为了你好。”林嘉缓了缓语气,“工作挣钱,人之常情,有什么庸俗不庸俗的了。你不也是用画的价格来衡量你艺术价值么,大家其实都一样。” 她走过去,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我承认你有才华,也许有一天,世界上所有人都会看到你的才华。但在那之前,你也得吃饭,得过日子,不能说光摆在那儿等着伯乐敲门吧。” “所以我不是去参加比赛了吗?只要我得了名次……” “那如果没有呢?” 林嘉再一次给他泼了冷水,“没有名次的话,就再等着下一次比赛吗?一次次地比下去,一年年地比下去吗? 你虽然是画国画的,但也应该听说过梵高有生之年创作过2000多幅作品,但到死也只卖掉了其中的1幅,价值400法郎而已。” 林嘉从玄关上拿出两张账单扔在他面前,“下个月房租4000,水电煤500,网络费300,艺术家先生,请用你的才华为我缴费吧。” ---------------------------------------------------------------------------------------------- 其实林嘉今天特别累,直播的时候喉咙就开始发痛,跟顾流风大吵了一架后,更是连咽口水都痛。 她懒得再管他,自顾自洗了澡,倒在床上就睡。 下午三点的闹钟把她叫醒。她睁开眼睛,果然连头都开始痛,身上关节也是,整个人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 “嘉嘉,你发烧了,38.7°。”顾流风坐在床边,拿着耳温枪,神色担忧。 “哦,你去拿个感冒药给我吃吧。”她摇摇晃晃就要起来。 顾流风一把把她按回去,“你要干什么,乖乖躺着。” “躺不了。我接了个活,下午文化局有个迎新晚会要主持。”林嘉说。 “生病了还主持什么?这么冷的天,还要穿那种露肩的礼服,一站站两个多钟头!你本来就病着,怎么经得起那样折腾?” “没办法,都有合同的,不去算违约,要赔钱。”林嘉人不舒服,声音无精打采。 “违约就违约,你给我好好躺着。”顾流风脾气上来,“钱有那么重要吗?” 林嘉淡淡地看他一眼,推开他的手,站起来。 “钱很重要。而你来了以后,两个人花费比我一个人要大很多,所以我最近接了许多活,希望能贴补一下开销。” 她的声音很淡,比之前吵架时要低弱许多,但听在顾流风耳中,却更为扎心。 “我也觉得我有才华,是个很好的主持人。但是在没有让所有人看到我才华的时候,我珍惜每一个机会。 文化局请我去,我不敢不去,我不但要去,还要拿出最好的状态,让他们以后会继续请我,说不定以后还有其它的演出机会,可以把我推到更大的舞台上去。 我们普通人的路,就是这样一点点走出来的,很卑微,也很辛苦,但我不会放弃,我相信也许有一天,我能成为全市,甚至全国有名的主持人,但现在,我还是踏踏实实主持好这个小小的迎新晚会。” 她挣扎着起来,走进卫生间开始洗脸上妆。关门前,她最后对他说:“还有,如果你真的是男人,也真的心疼我的话,就应该爽爽气气把违约金扔在桌子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用一张嘴来告诉我说健康最重要。 呵呵,健康最重要,谁不会说?” (十四)带病演出 林嘉叫了辆车。 她似乎是感冒,上了车就不停咳嗽。顾流风坐在她边上,不时去摸她额头,觉得越来越烫。 林嘉推开他手,蹙眉说:“别摸了,你把我的粉都摸没了。” “嘉嘉,别硬撑。”他被她那样说了,再不敢再提什么“不许去”之类的话,但又实在心疼。 “你别吵我,让我背背词儿。”林嘉轻轻说。 她从包里拿出串联词,皱着眉头看。 车上看东西本来就容易头晕,何况林嘉现在还病着,看了没两眼就实在撑不住。顾流风伸出手臂,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也没有拒绝,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你女朋友啊?”司机回头问。 “嗯。” “生病了还背什么呢,这是要考试?” “不是,她一会儿去主持个节目。” “哦,主持人啊,那可挣老多了呢!”司机肃然起敬,遂调侃说,“养得起这么个漂亮的女朋友,你小子实力可以啊!” 顾流风沉默半晌,“她病了,劳驾让她睡会儿。” “行行。”司机回过头。 顾流风低头看着林嘉的睡颜。 她现在化了妆,并不是她真实的样子。但顾流风晓得,她的素颜其实更美,不是那种国色天香,就是看起来舒服,很亲切,很乖的样子。 她似乎是有点冷,本能地朝自己怀里钻,鲜红闪亮的唇色也不能掩盖她唇上的干裂。顾流风看着她的样子,感觉心里很难受,把自己的手臂抬高,想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我不想跟你吵架的,嘉嘉。 你说的那些都很有道理,但我又不想放下自己的梦想。嘉嘉,我不知谁说得对,但我真的不想和你吵架。 车程不过二十分钟。 那车门仿佛是个结界,林嘉前一秒还像只恹恹的病猫,一下车门,立刻精神抖擞。顾流风想扶着她,她却根本不用,踩着高跟鞋,步子飞快。 她殷勤去同主办方的大领导打招呼,感谢他们对自己的关照,笑容明快,不见丝毫病态。随后又走了台,和男主持对了两遍词。离开场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有两个领导临时不来,换成了别的领导,她又赶紧改串词,默默背诵他们的职务和姓名。 今天降温,顾流风穿着她买给自己的羊绒大衣,犹觉得挡不住寒流,而林嘉只穿了演出礼服,胳膊和肩膀全是裸-露在外的,甚至背后都只是一层透明薄纱。 没有人问她冷不冷,她也从没表示出自己有多冷,直等到彩排结束,男主持去吃晚餐了,她才累极了似的一个人躲在幕后,趴在乱七八糟的桌上开始咳嗽。 “嘉嘉。”顾流风站到她身边,把大衣脱下来盖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担心问,“你觉得怎么样?吃得消吗?” “没事,上了台就什么都忘了。”林嘉咳了两声,笑了笑,“别担心。” 顾流风递给她热水,“喝一点吧,润润嗓子。” “不用,我不能喝太多,晚会两个多小时呢。”林嘉摇头,“放心,我上台不会咳嗽,都练出来了。” 他试了试她的额头,不知是不是被冷风吹的,这会儿不但不热,反而冰凉。“那你再坚持下,一会儿结束了,我立马带你去医院。” “流风,”她看到他要离开,最后叫住他。“我上午心情不好,话说重了。你别介意。” 他点点头,突然觉得她无与伦比的美丽。 ---------------------------------------------------------------------------------------------- 顾流风坐在台下,看着台上风姿绰约的林嘉。 她口齿伶俐,端庄大方,中间有一段对领导的现场采访更是分寸拿捏正好,三两句的点评画龙点睛,给全场都留下深刻印象。 她亦全程一直笑着,笑容温暖,如沐春风,结束后几个大领导还与她亲切握手说这个小姑娘真不错,好好干,很有前途。 顾流风很自豪。 他似乎有点懂了林嘉的话。 谁没有才华?林嘉也是。但她的才华,既是明日辉煌灿烂的梦想,也是今天每一场演出实实在在的劳务费。在没有成名之前,她必须为了明日的房租、水电费带病演出,拼尽全力。 没人来给你开金手指,这就是生活。 谢幕。散场。演职人员合影。 顾流风吁了口气,林嘉在来的路上还病蔫蔫儿的,他真担心她会撑不到演出结束,没想到真像她所说的,上了台什么毛病都没了,连咳嗽都未曾有一声。 “嘉嘉,我们回家吧。”他说。 林嘉点了点头,她脚步有些迟缓,才走两步,突然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 从剧场到医院,顾流风一直紧紧地抱着林嘉。直到医生来,将她抬上病床,他依旧不肯松手。 “医生,求你救救她!她一定不能有事啊!”顾流风失声痛哭。 医生皱了皱眉。 顾流风脸色又变,“是不是真的没救了?医生你跟我说实话!” 医生的脸更黑。 顾流风握住林嘉的手,哀哀戚戚哭道:“嘉嘉你都是为了我才累成这样的,我对不起你!” 他声音并不小,整个急诊室的人立刻围拢过来,好心的大妈大婶看顾流风长得跟画里的人似的,更加心疼,好几个已经给他递纸巾。 “哎哟,这孩子这么俊俏,怎么哭成这样啊?” “是哦,这是你媳妇儿吧,得什么病啦?别难过啊,慢慢治,兴许能治好呢。” 顾流风擦了擦眼泪,抽抽噎噎跟大家解释说:“嘉嘉她对我特别好,如果没有她,我现在还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说不定连命都没了。她把我救出来,还给我买了大衣,你们看。” 他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盖在林嘉身上,默默垂泪。 几个大妈跟着起哄,“哎,好好的一个闺女啊,还这么年轻……” “是啊,那男娃也是个有良心的人啊,可惜红颜薄命啊……” “我不但没能给她幸福,还总是和她吵架,惹她生气,我简直……啊啊,我太不是东西了!”顾流风突然跪在医生跟前,拽着他的白大褂大声说:“求你救救我女朋友,我现在没钱,可我愿为你做牛做马,只要你救活她!” 医生的脸开始抽筋,隔了半晌,顶着满头黑线说道:“她……只是重感冒,至于么?” (十五)心中梦想 林嘉其实早就醒了。 她不过是身体虚弱,又冷又累,所以才体力不支而昏倒,到了医院没多会儿就醒了。 可是顾流风在那里哭得稀里哗啦,好像她就要挂了一样,又有一群大妈大婶帮腔,她实在没脸醒过来,只好闭着眼睛继续装死。 也好,让这个家伙着急着急,谁让他老那么固执。 “嘉嘉,你醒了?” 林嘉刚睁开眼睛,耳畔便是顾流风温柔的声音,再然后,就是他愁容满面的俊颜。 “嗯。”林嘉懒懒说。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烧是退下来了,可你头还痛吗?喉咙痛吗?” “好多了。”林嘉说。 昨天乱哄哄的一夜。顾流风非要求住院,然后又缠着医生问这问那,十分钟要求护士量一次体温。整个急诊室都被他搞得烦死,林嘉更是羞惭到地里去。 挂完水,她逃也似的回来。 “嘉嘉,你饿吗?我煮了粥。”顾流风温柔说。 他把她扶起来,垫了个靠枕在她身后,又端来一碗清粥,一勺勺吹凉了喂她。 其实林嘉并没有那么严重,不至于吃个饭还要人喂,但她很享受顾流风的体贴。 晨光从窗外透进来,温暖的,带着新年的喜庆意味,她像是否极泰来,又好像春来复苏,看床边的这个男人温柔细心,俊美如画。 “我给电台打了电话,说你病了,今晚的节目请假。”顾流风说,“我问了你们人事制度,生病的话,是可以请病假的。所以我从医院回来,让医生开了假条。” 林嘉笑了笑,果然行事周全了许多,没那么异想天开。 “嘉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怎么了?”林嘉看他一脸不放心的模样。“你如果想去画画或者习字,就去好了,不用在这儿看着我。” “嘉嘉,我可能要出去。” “去哪儿?” “我去上班。”顾流风垂着头,语声羞惭,“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太点眼高手低。总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但其实连基本的生活开销都不能支付,还要靠你生着病去挣钱,贴补家用。” 林嘉笑了笑,“没这么严重,是我自己财迷。” “不是,真的是我自己太不切实际。”顾流风说,“现在我明白了,梦想在远方,但我们眼下的日子,就是这些我看不起的柴米油盐。” “所以你决定上班了?” “对,我刚打电话给那个儿童美术机构,他们请我去做老师,月薪三千,然后还有提成。”顾流风说。 他照顾林嘉一夜未睡,眼里尚有血丝,但看上去却神采奕奕,怀着对未来的憧憬。 “我会多教几个学生,至少能平摊房租这些开销,然后有提成的话,我也给你买新衣服。”他像个孩子似的说。 “那你还画画么?”林嘉望着他问。 顾流风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然后又摇摇头,“不画了。连女朋友都养不活,还画什么?等我以后有了钱再说吧。” 林嘉微微一笑,“流风,你把我的包拿过来。” 顾流风依言把包递给她,林嘉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喏,给你的。” “又是给我的?”顾流风将信将疑地打开,却发现是一张参赛证。 “青年画圣大赛,你给我报名了?”他又惊又喜。 “才300元买个机会,说不定你就得奖了呢?”林嘉得意说。 “可是你说没可能吗?都是要靠人脉和推荐的啊?”顾流风诧异说。 “但万一就有伯乐相中你了呢!不试试怎么晓得呢?”林嘉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将参赛证塞到他手里。 “流风,别放弃画画,更别放弃梦想。你的才华一定有它发光的时候,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以后。我们不能因为追求梦想,不过日子,但更不能因为柴米油盐就磨掉了自己的锐气。” “嘉嘉,我懂你意思了,你并不是要让我放弃梦想,而是把要它藏在心里,脚踏实地地去实现它。”顾流风双眸闪亮,激动说。 他突然俯下身,抱住林嘉的脖子,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林嘉一愣。 顾流风的唇很舒服,唇齿间带了些清新和香草的味道,他很温柔,轻轻裹住自己,才舔舐了几下,竟已被撩拨得意乱情迷。 林嘉暗赞顾流风吻技一流,她闭上眼,正待他进一步的柔情蜜意时,他却又放开了。 他那惹人迷醉的颜上俨然一个极为励志的表情,铿然说道:“嘉嘉,我一定要好好努力,我相信我们都会成功的!” ---------------------------------------------------------------------------------------------- 顾流风兴冲冲上班去了。 林嘉退了烧,虽然身体还带着病后的绵软无力,但已无大碍。她下午看了会儿微信,正好看到学姐辛晓丽在朋友圈晒娃。林嘉点了个赞,过一会儿辛晓丽就主动发来微信,请她过去玩儿。 辛晓丽和林嘉同是播音系科班儿出身,比林嘉高两届。脸蛋漂亮,进大学之前又练了十几年的舞蹈,是当时倾倒一片的校花。 当时同学来自五湖四海,辛晓丽和林嘉是老乡,几句家乡话一开,自然就走得很近。 辛晓丽专业成绩好,形象也好,在学校里的时候就小有名气,很多人请她外出做节目。她有时候忙不过来,就推荐囊中羞涩的林嘉去。林嘉拿了劳务费,再请她吃饭,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就更好。 但辛晓丽和林嘉一样,也没什么后台,虽然顺利考上了省电视台,但最后被分在直销频道做主持,天天介绍那些锅子和吸尘器。 辛晓丽觉得工作没意思,但好在她长得美,追求的人很多,有的是台里的,有的是圈外的,都是有点实力的公子哥儿。那一阵辛晓丽风头很劲,成天忙着约会,林嘉约她几次都没空。后来好不容易大家同学会上见了一次,辛晓丽已经是一身的名牌,来去都是豪车接送。 有人传言,说有个大款看中她,想要包养她。 但不知是辛晓丽拒绝了呢,还是大款的正室干预了呢,总之这事儿后来又不了了之。她不说,林嘉也不方便问。 只是辛晓丽又回归了低调。妆也淡了,名牌也不穿了,天天老老实实坐地铁上班。林嘉约她出来,她也有空,两个人又形同姐妹地一起看电影,逛街,吃饭。 林嘉觉得她比之前反倒漂亮,之前黑眼圈太深,显老。 辛晓丽说有个音控师在追她,家里条件一般,但人很好。再隔了没多久,辛晓丽说她怀孕了,打算结婚。男方还来不及买房,只能暂时和公婆一起住。 (十六)校花婚姻 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前的那个婚礼,她没请林嘉。准确说,她并没有在当地办婚宴,只是跟了那个音控师回他的家乡摆了宴席,回来发了喜糖而已。 但在结婚的前几天,辛晓丽找了林嘉出来。两人去酒吧喝酒,因为辛晓丽已经怀了孩子,只是喝的果汁,但也一样醉得一塌糊涂,抱着林嘉痛哭。 “晓丽姐,别哭了。结婚是开心的事。”林嘉并无经验,也不晓得她这哭到底是开心还是伤心。 “嘉嘉,我没工作了。我生完孩子以后,也不能回台里了。”辛晓丽说。 林嘉这才晓得,原来辛晓丽虽然在电视台也有两三年,但一直都不算正式员工,只是临时合同。本来说好三年以后有机会转正,但因为那个大款包养的事情,让台里领导对她的印象很不好,于是又把考察期延了一年。 女主持这个工作和其他行业不同,虽然别的工种的女职员也要怀孕生子,请个产假什么,但人家八九个月也照样能上班。而国内的女主持四个月显怀了以后,一般就不再出镜,怕破坏形象。 就这点来看,远不如国外开明。人家老外就觉得孕妇有独特的美,林嘉也亲眼见过老外的女主持挺着个肚子照样做节目,而一边的男主持则特别照顾她,一直小心搀扶着,皇后级别待遇。 辛晓丽现在怀孕,前后最起码有一年都不能工作。电视台的位子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又不是大腕儿,凭什么人家白候着你,自然请你走路。 “晓丽姐,工作没了咱以后再找嘛,毕竟婚姻和孩子最重要。”林嘉说。 “那要看是什么婚姻啊。”辛晓丽凄笑,“晓得为什么我在这里不办酒吗?现在办了酒都能收红包,摆酒就是赚钱,可他们家连酒席的钱都出不起了。只能在老家摆,老家便宜,三百一桌。 他们家也没钱买新房,虽然我老公挺努力,出来十年也算是在这里买了一套房,但是只有七十平的老公房,他还要把他全家都从外地接过来。一共才两居室,要住他爸妈、我们,还有他弟弟五个人,以后孩子出来,就是六个人!” “这么多人,那你们怎么住啊?”林嘉也略略吃惊。 “本来是他爸妈一间,他和他弟弟一间,现在在阳台上搭了个床,让他弟弟住到阳台去。” “那还是很挤啊。” “挤有什么办法?”辛晓丽苦笑,“为了这个,他弟弟还同我不高兴,我买了部手机送他,说委屈他了,他才给我点好脸色。” “怎么能这样呢!太欺负人了!”林嘉气不过,“晓丽姐是你嫁过去啊!该是他们男方八抬大轿来抬你才对的好吗!还要你跟他说什么委屈,我看明明是你委屈了!” “委屈又能怎么样?我已经跟了天昊,也有了他的孩子。”辛晓丽又喝了一口蜜桃汽水,闭着眼睛苦笑,“难道能推翻不要吗?” “可是,晓丽姐!” 辛晓丽动人的唇勾出一抹凄美哀艳的颜色,仿佛过些天迎接她的不是浪漫婚礼,而是人生的一个坟冢。 “我也没想到我辛晓丽的婚姻结果会是这个样子。嘉嘉,我刚毕业的时候想得很好,我想要做最有名的主持人!我要自己能买得起房子!我还能认识一个又帅又有钱的男朋友,他是真心爱我,然后我们结婚,蜜月可以去浪漫的地中海。” 辛晓丽哽咽着,她抓着林嘉的手,痛哭说:“嘉嘉,我自己把事情弄糟了!我没了工作,又要和公婆、小叔子挤在一个屋檐下,我们连洗个澡都要排队……嘉嘉,我以后怎么办啊!” ---------------------------------------------------------------------------------------------- 林嘉坐在公交车上,脑中还在回想着辛晓丽三年前对着她哭的情形。 其实自那次后,她们基本没再见过面。 一方面林嘉开始有了自己的《完美爱情》栏目,从选题到策划,慢慢忙起来。另一方面,辛晓丽生了孩子,每次林嘉空了,想要约她出来,她就说家里有个奶娃娃,实在一步都离不开。 三年后再见,林嘉颇忐忑。因为印象中辛晓丽的婚姻并不是她要的。为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小生命,就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屈嫁给一个并不理想的男人,这实在是太太可怕的一件事。 这些年,林嘉也时常以此为戒,给自己敲响警钟。不管对方多好,多温柔体贴,没有房子的男人一定不能嫁!而嫁人之前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如果肚子里有了,那跪着捧着的公主,立刻就变成买一送一的赔钱货,再骄矜的女神也整段垮掉。 辛晓丽的老公并没买房,地址还是三年前的那个,上世纪的板式结构,一个楼面大概有十几家。林嘉饶了一圈,才在走道的最里找到了辛晓丽的家。 她按了门铃,顺便打量了下,门前堆了几双半新不旧的鞋子,男式女式都有。还有一辆小孩子的推车,座椅上放了几把伞,大约是前天下雨时用过,干了又忘了收回去。 门一开,一个特别好听的女声洋溢着热情,“哎哟,嘉嘉啊!快进来,快进来!” 林嘉愣了愣。 眼前的女人很胖,皮肤油腻,穿一件花棉袄和棉裤。 “怎么啦?是我胖得你都认不出来了?”那个好听的声音从胖女人嘴里发出来。林嘉这才回过神来,从对方的圆脸上依稀找到往年女主持的影子。 林嘉尴尬地笑笑,“不是,好久没见了,一下有点激动。” 辛晓丽噗嗤一笑,“还是个傻丫头!进来吧,别换鞋了,地上脏。” 林嘉跟着辛晓丽进屋。屋里很嘈杂,一个很小的过道厅里摆了一张麻将桌,七八个大叔大妈围在那里吆五喝六,还不时冒出几句粗口。 辛晓丽对其中两人大声说了句,“这是我同学。” 对方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哦”了一声就继续沉浸在牌局中。直到最后离开,林嘉也不晓得那堆人里到底哪两个才是辛晓丽的公婆。 “这里太吵,嘉嘉,我们进屋去说话。”辛晓丽从冰箱里拿了两罐椰奶,带林嘉回了房间。 (十七)命比纸薄 “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辛晓丽将床上的衣服拿开,给林嘉腾出地方坐。 床头柜上摆着吃了一半的瓜子花生,IPAD还定格在某部当红热播剧上,似乎刚才她来之前,辛晓丽就是这么躺在床上看片儿嗑瓜子。 “晓丽姐,这是送给你女儿的。”林嘉拿出买的芭比娃娃,“我不晓得她喜欢哪一款,就随便买了一个。” “哎,干嘛买这么好的东西!小孩子又不懂,随便买个给她玩玩就好了,你买贵了她一样会弄坏的。”辛晓丽心疼说。 “那不一样,女孩子要富养,从小就让她把自己当公主。”林嘉说。 “呵呵,那是商家用来骗人的。”辛晓丽笑,“真的把自己当公主了又怎样,嫁不了王子,公主又能当多久?” 这句话半真不假,林嘉觉得尴尬,不晓得该怎么接。她转头四望,看到挂在墙上的那张婚纱照,打岔说,“这个是姐夫了吧?挺帅的啊。” 照片上辛晓丽身材苗条,绝色动人。边上的男子看上去年轻而老实,搂着妻子,一脸幸福。 辛晓丽笑笑,“那是从前了好吧?不是说岁月是把杀猪刀么,现在我胖他也胖,早不是那么回事了。” “姐夫现在还是在电视台吗?” 辛晓丽脸上的笑容黯了黯,沉默半晌说道:“你姐夫也不在电视台了,干了好几年工资都不涨,要熬出头不晓得什么时候。他去年辞职去了一个私人的studio,就是加班多点,赚得倒比台里的时候多些了。” “那晓丽姐你呢,现在孩子也大了,就不想再回去工作吗?” “我现在胖成这样,还回得去吗?”辛晓丽苦笑着叹了口气,“我生完孩子后奶水不多,我婆婆就拼命让我吃,一下胖了50斤,后来使劲减肥,差点弄出心脏病,也还是瘦不回去。” “啊?”林嘉吓了一跳,“瘦身的事,不能太操之过急的。现在没事吧?” 辛晓丽摇摇头,“没事。我现在慢慢减,大概维持在一百三左右,再往下就很难了。 嘉嘉,你晓得我以前的,一下胖了那么多,怎么受得了?孩子又整天哭,总是屎啊尿的,说了你别不信,前头半年里,我得过产后抑郁。” 外头突然一阵大叫大嚷,貌似是谁糊了牌,把林嘉吓了一跳。 “没事,他们一直这样的。天天打麻将,瘾大得很。”辛晓丽说,她过去将门关紧,却不顶什么用。 林嘉默然。摊上这样的公婆,又住在这样糟糕的环境里,她能想象辛晓丽所说的产后抑郁的话并非夸张,若是轮到自己身上,只怕跳楼的心都有。 “晓丽姐,结婚真的这么恐怖吗?”林嘉惶恐问,惴惴不安。 辛晓丽凄然一笑,“结婚不恐怖,可结错了婚就是最恐怖的。” 她掸了掸床上的瓜子壳儿,坐到林嘉身边,用浑圆的手握住林嘉的纤纤素手,语重心长说:“女儿都三岁了,我慢慢看开了,也认命了。可是嘉嘉,以后你嫁人的时候,眼睛千万要看清楚!可别像姐这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 林嘉并没有坐多久,就到了下午四点。辛晓丽要去幼儿园接女儿放学。林嘉也起身告辞。幼儿园离家不远,辛晓丽说要不就同去,顺便见见她女儿。 那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儿,秀气的瓜子脸,完全继承了辛晓丽的美貌。嘴也甜,看到林嘉不用大人教,立刻乖乖地叫了声阿姨,还把在幼儿园得来的小红花给辛晓丽看。 “妈妈,今天老师又表扬我了,还让我当小班长呢。”小女孩儿骄傲说。 辛晓丽一把抱起自己的孩子,亲了亲她粉嫩的脸颊。林嘉注意到辛晓丽方才还在抱怨自己婚后的生活,但一看到女儿立刻什么怨言都没有了,幸福溢于言表。 “晓丽姐,你女儿真好看,跟你好像。”林嘉说。 辛晓丽骄傲地笑了笑,“大家都说像我,长得像,也能说会道。我现在给她报了少年宫的舞蹈班和苗苗艺术团,她好像在文艺方面是有些天赋。” “她像你,将来肯定有出息的。” “我从小练舞,也看得出她是有天赋的,说什么都要好好培养”辛晓丽说。她自己穿着随便,但品味还是在的,给女儿打扮得很有些大牌范儿,一看就和幼儿园的其他孩子不同。 辛晓丽爱怜地望着自己的女儿说:“嘉嘉,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唯一有盼头的就只有这个女儿。” “晓丽姐,别这么说,你还有姐夫疼你呢。” “结了婚就这么回事儿,有什么疼不疼的。”辛晓丽凄凄一笑。 她们已走到车站,辛晓丽执意要陪林嘉等车。她似乎很不舍林嘉的离开,但又不得不带孩子回去做饭。 “嘉嘉,有空多来看我。我被个孩子拴住,还要伺候两个老的吃喝,实在没大段的功夫和你出来约会喝茶。你可别因为这个就把我忘了。” 这普通的一句,听得林嘉心里有些发酸。 后来她上了车,直到车子开出很远,她看到辛晓丽仍旧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她。 她穿着冬衣更显臃肿,而边上的孩子很小,娇嫩如花。 ---------------------------------------------------------------------------------------------- 林嘉一路上都很沉默。 比辛晓丽结婚前,两人抱头痛哭时更难过。 那是一种十分压抑的情绪,盘恒于心头,挥之不去。辛晓丽凌乱狭小的家、她肥胖的身材、她对婚姻的无奈、对女儿的期望,甚至她放任自己,一边说要减肥,一边仍在嗑着瓜子的样子都像一根根刺扎在林嘉的心上,令她恐惧万分。 辛晓丽,曾是林嘉的偶像,是她们整个系女神般的人物。 林嘉无法想象,一段婚姻、三年的柴米油盐,就能把女神毁成这样。 辛晓丽说她走不开,让林嘉多去看看她。她说她一直都在听林嘉的节目,觉得她现在很棒,会永远支持她。 林嘉觉得,辛晓丽现在就像被困在一个看不见的围墙里,就像最后在车站,她目送自己离开的时候一样,她向往着能和林嘉一样无拘束地奔向远方,但她走不了,她被拴住了。 就像一只被剪断翅膀的天鹅,跌落凡尘。 再也飞不起来。 (十八)书画双绝 顾流风去的那家机构,其实还是当地颇有名的一家,专门教3-12岁的孩子学画。名字也好听,叫做“童画”,谐音“童话”。 而且顾流风还搞错了,他跟林嘉说去上班,但其实人家并没说录取他,而只是让他去面试,合格了才能上班。 但顾流风也没所谓,他觉得以他的专业水准,就是给中央美院的学生上课也绰绰有余,何况是这些娃娃们。录取是迟早的事,不过早点晚点,同时又在心中暗暗嫌鄙人家程序麻烦,肉眼凡胎不识他大神本尊。 接待他的是机构的负责人,一个四十岁不到的女人,姓陶,也许跟孩子们常打交道,这个陶老师看上去亲切得很,也没有商贾之气。 “小顾是吧,你擅长什么?”陶李曼客气问。 “人物、山水、花鸟皆为所长,犹擅北宗的写意山水。”顾流风傲然说。 陶李曼见他说的专业,又是一表人才,倒是不敢小觑。她想了想说,“是这样,因为你简历上也写得不清楚,你有没有老师的推荐信?或者带了什么作品给我看一下。” 顾流风摇头,“没有。” “没有?”陶李曼觉得有些难办,“这我就很难了解你了。” 顾流风想了想说:“我女朋友很希望我得到这份工作。所以虽然我的作品很值钱,但我还是愿意为你免费绘做一副。” 陶李曼笑了笑,这个年轻人讲话倒是很自信。她为人和蔼,也不计较他话中的傲气,便提供了他纸笔,给了他一个闲置的画室,让他画去了。 顾流风是早上九点去面试的,钻进那个画室就开始画,一直到中午都没出来。陶李曼倒也耐心,中午敲了敲门,问要不要给他一起订个午餐。顾流风摇头,说不要打扰他。 他又画了一个下午,依旧没有出来。 眼看到了下午四点半,机构也要关门下班了。陶李曼只好再去敲门,问顾流风画完了没有。 顾流风摇头,说:“早呢。” 陶李曼有些不懂了,这一副画哪能画那么久,提出要进去看看。顾流风有些不愿意,但还是让陶李曼进去了。 画室中间的大桌子上,宣纸如素,翰墨如烟,却是清清白白,分毫未动。 陶李曼愕然,“顾先生,你花了一天,什么都没画?” 顾流风点头。 “呃……为什么?”陶李曼问。 她只见过考试交白卷的,但画画这种事,画得好与不好,总能涂上两笔的吧。这年轻人在画室里呆了一天,敢情在睡觉么? “我在构思。”顾流风正色说。 “呃……你构思了一整天?”陶李曼叹为观止。 “这有何稀奇?国画最难的是意境,莫说花一天功夫来构思布局,有时更需要踏遍千山万水,历时数载才能产生一副旷世佳作,你不晓得么?”顾流风显然对陶李曼的孤陋寡闻很嗤之以鼻。 “这个……”旷世佳作陶李曼倒是没看出来,但看在顾流风的旷世美颜上,她依旧耐了性子,“顾先生,其实我们这里是教小孩子绘画入门的,不用特别高深的技法,只要很基本的美术基础就可以了。你看,要不你随意勾一个什么,速写一类的,让我看看你的功底好么?” “这样啊,那你不早说呢?我女朋友还病着,早说速写,我就能早点回去陪她了。” 顾流风还怨人家不说清楚,转身走到桌前,潇洒地握起管毫,蘸满浓墨,刷刷在纸上勾了几笔。 不过几分钟,一个秀美灵慧的女子形象就跃然纸上。顾流风用的是国画技法,却绘出了西洋画派的明暗和透视比例,但在线条上又遵从了国画中的精髓,随意挥洒,神韵盎然。 顾流风题了字,又落了款,大笔一扔,负手望着陶李曼。 “啊,想不到顾先生如此年轻,于书画上竟有这么深的造诣了!而且,不单是画,这字也好啊,国画和书法的老师都没有问题!”陶李曼赞道。 她其实不怎么懂画,若是真的懂,就不会只说这么好这么简单。顾流风当初的设定是“书画双绝”,身上集中了顾恺之、王希孟等诸多名家之长,就是让他现场做一副《洛神赋图》出来,也是与原迹难较真伪的。 “所以考试通过了吗?”顾流风问。 “通过!通过!”陶李曼欣喜说道,“顾先生的专业分可打满分。” 顾流风蹙眉,“专业分?听上去你这里似乎还有其它的评分。” “是,因为我们是美术教学,所以还要看看顾先生和孩子们的互动如何,也就是说孩子会不会喜欢您。这样吧,今天已经晚了,明天上午九点您再来,现场给孩子们上一堂课,如果孩子们都表示喜欢您,我们就可以录用,当天上班。” “一个班几个孩子?” “小班教学,不超过五个。” “也就是说要五个孩子都喜欢我?” “是,只要有一个孩子提出投诉,抱歉我们就不能录用您。” 顾流风点点头,孩子这类生物他从未接触过。据说在他以后的完美男友中,也有专门这方面的设置,主要是针对女友是未婚妈妈的情况。但他因为型号太老,所以并未涉到。 不过没关系,可以回去问问林嘉,应该也不难,他想。 “请问顾先生,您这题字上写的这幅是什么图来着?”陶李曼看顾流风举步已走,赶紧追出来问。 “《林嘉女神》。”顾流风头也未回说。 “哦,《邻家女神》,这名字倒有意思。”陶李曼喃喃点头。 凭着一个生意人的敏锐,她直觉手中这幅作品是个好东西,得收藏下来。也许这个年轻人将来就成名了呢,这几分钟完成的作品,就能卖好多钱。 这种事儿谁说的清? ---------------------------------------------------------------------------------------------- 顾流风走出“童画”,立刻拿出手机给林嘉打电话,打到家里却都没有人接听。 他有些不安,他早上替林嘉请了假,照道理说不会再去台里上班。难道烧又起来了?烧得昏昏沉沉,这才接不着电话。 他心里恐慌起来,有种比她生病更不安的感觉,飞快奔向地铁站打算回家看看。 一路上他又打她手机,这回倒是通了,但林嘉才说了一句,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而就在同一时刻,面前的地铁站里,爆发出同样的巨响! (十九)地铁惊魂 从辛晓丽家回来,其实只要一部公交车。可林嘉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坐过了头,待她发觉时,已经过了好几站,只好再坐两站地铁倒回去。 下午四、五点,刚开始下班高峰,地铁上人也不少。林嘉本有个座位,但下一站一窝蜂上来一群放学的少年,又来了一个孕妇,站在林嘉身边,不时拿眼瞄她。 林嘉被她瞄得难受,虽然自己也是软软的,但还是起身让她,才站起来,突然地铁咯噔一下猛地刹住!紧接着,所有的灯都噼里啪啦都暗了,整个儿甬道内一片漆黑! 林嘉第一反应伸手拉住身前那名孕妇!幸好她反应及时,孕妇才未跌倒。她让孕妇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此时已经有不少乘客叫嚷起来。 “怎么啦?出什么事故啦?” “好吓人啊!不会是有恐怖分子吧!” 几个中学生更是大惊小怪,欧欧乱叫。四周嘈杂不堪。 林嘉拿出手机,想照出点光亮。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起自己在地下室第一次见到顾流风的情形,她也是在一片漆黑里打开手机,于是便看到了他的绝代风华。 如果那次与他失之交臂了,那现在又是怎样呢?他真的会被残忍报废么? 林嘉有些后怕。虽说这人总是自命不凡,又天生毒舌体质,但也有他可爱的地方。 比如他从不觉得骑个破自行车是丢人的事,总还是风雨无阻、趾高气昂地接自己下班;比如自己给他买了件大衣,他就念念不忘,逢人就说自己对他多好多好。 广播中开始播报,说地铁遭遇紧急故障,片刻地铁两边门就会打开,请大家遵从工作人员的指挥抓紧有序撤离。 林嘉心中一沉。去年第十条地铁线路开通的时候,交通台曾请过地铁运营专家来做过一次专题,说的就是在地铁中遭遇突发情况该怎么办。 那个专家私下和他们说过,一般如果地铁在运行中过程中骤停,或者停电什么,都没有什么大关系,大家只要保持安静,原地等候就好。 但如果广播通知撤离,则多半是有了一些棘手的事件,比如火灾、有毒气体、或者发现恐怖分子袭击。 门悉数打开。前面的车厢里,已经有腿脚麻利的年轻人跳出车厢,开始往外走。他们这个车厢老弱妇孺较多,一时间都还在原地怔着。几个中学生开始咋咋呼呼,现在这会儿也傻了,不再出声。 “你可以走吗?”林嘉问那名孕妇。 孕妇点点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不是吓着,手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看上去很不安。 “还有你们几个,跟着我们一起走,广播里说要赶紧撤离,听到没?”林嘉对那群孩子说。 孕妇紧张问:“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林嘉笑笑,“我哪儿晓得啊,我不跟你们一样,都是听广播说的呗。上头叫我们撤离,就赶紧撤吧!” 她对着几个惊魂未定的孩子说:“你们运气不错,这还不是谁都遇得到的经历呢,回去还能当个作文素材,就叫《地铁历险记》。” 几人被她逗得乐了,紧张的气氛缓和许多。林嘉先跳下车,在车下接着孕妇下来,最后又招呼孩子们跟上。 甬道很黑。另外几人学着林嘉的样子,也将手机拿出来当手电照着。前后都陆续有人在走,大家的次序很好,连说话声音都很轻。林嘉扶着孕妇,朝隧道的前后望了望,并望不见有什么火光。 林嘉又想起了顾流风,昨晚自己只不过是感冒进了医院,他就围绕着医生上演琼瑶阿姨的催泪戏码,若等下回去把今天的这番遭遇讲给顾流风听,这家伙又不知该大惊小怪成什么样,会冲到地铁公司静坐示威吗? 也许是心有灵犀,顾流风的电话恰于此时进来。 “流风,第一天上班觉得怎样?”她决定不告诉他,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沿着甬道走出去,分分钟的事。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这响声也不知是哪里传来,听着就像是在离身边很近的地方!幽闭的隧道令响声平白扩大了数倍,惊天动地,振聋发聩! 林嘉本能地往地上一蹲,声浪袭来,似乎连身边的墙都颤抖了几下,扑簌簌有灰尘抖落下来。 众人先是愣了两秒,随后立刻就炸了锅似的。有孩子开始哭喊;有老人说心脏病要吓出来了;林嘉问边上的孕妇还好吗,对方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声,“爆炸了!隧道要塌了!快跑啊!” 原来有序的人群一下乱了,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前奔去!后面的人飞速冲上来,推着挤着,林嘉想去护住那个孕妇,谁知那孕妇现在倒灵活起来,不等她来扶,早已经随着人群跑了起来。倒是林嘉不知被谁一推,手机掉落在地。 她想去拣,但已经不可能了。后面是潮水般的人流涌上来,此时别说弯腰,只要稍微放慢脚步,立刻就会被踩踏!她赶紧跟着人流往前跑去。 黑暗中,那只被遗落的手机不停发出亮光,是顾流风的电话不断打进来。 ---------------------------------------------------------------------------------------------- 顾流风面色一变,刚才那一声巨响是什么,难道嘉嘉也在里面?他不停拨打着林嘉的手机,一边朝地铁口挤去。 地铁口的人群早已沸腾起来。 无数人聚集在那里,地铁安保人员早已出动开始维持秩序,同时有更多的交警、协警和特卫人员朝这边进发。 “走走!地铁出了事故!无关人员赶紧离开!”顾流风一靠近,立刻有安保来赶他走。“现在地铁只出不进,换地面交通去!” “不行,让我进去看看,说不定我女朋友在里面!”顾流风不知为何就是有种直觉,执意想要进去。 “乘客会安全撤离出来的,你去外面等着!” “你保证她能撤出来?方才那一声响是什么,炸药吗?”顾流风不依不饶,大怒说,“我在电话里听到了!明知有炸药,还跟我说什么安全!” 两个特警朝他走了过来,安保腰杆子便硬了,板起面孔,推了他一把说:“不要危言耸听!妨碍我们维持秩序,是可以告你扰乱社会治安的!” 顾流风火了,也反推那个安保一把,“我不懂你们说什么,我告诉你我女朋友可能在里面,我要进去找她!”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跳起来翻过围栏,冲进匝道口! (二十)我的遗言 “别跑!抓住他!” 安保大叫起来,立刻有四名地铁特警朝他冲过来,前后包抄! 这时地铁候车区域已经没什么人。地面上的人群被戒严在外,地铁里的大批人流还在远处五十米左右。顾流风贴着站台发足狂奔,找到一段敞开的警戒门后立刻跳了下去。后面的特警大声叱骂,他充耳不闻。 也许是奔得太急,跳下站台的时候,他右侧小腿在一块金属上重重一下刮擦,立时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但他丝毫未停,他甚至都无暇看一看,而是一瘸一拐地沿着隧道继续往前。 前几节车厢的人们已陆陆续续到达站台,脸色煞白地开始往上爬,有哭的,有骂街的,有绘声绘色描述他们亲耳所闻的那一声爆炸声,然后再添油加醋的。所有的地铁乘警都忙碌起来,也没人再来管顾流风。 他混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同时又一遍遍打着电话。林嘉的手机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嘉嘉!嘉嘉!你在哪里?”顾流风大喊,声音淹没在人群中。 一波又一波的人撤出来,原来水泄不通的人群似乎松散了些。顾流风逆着人群不断向隧道深处摩挲,大声叫着林嘉的名字。 “嘉嘉!嘉嘉!”他急得脸色发白,抓住一个孕妇便问,“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 孕妇摇摇头。她和几个中学生在一起,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正打电话和家人报平安,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叔叔,你的腿流血了!”一名女中学生叫住他,“你受伤了,叫他们给你包扎一下吧,这么大的伤口很容易感染。” 顾流风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他又给林嘉打了好几个电话,家里的座机,手机都打了,始终是无人接听。 也许嘉嘉根本不在这里,我这是庸人自扰。顾流风想,就算家里电话没人接,也不能代表嘉嘉就出门了,更不能代表出门就碰巧坐了这辆倒霉地铁。要不回去吧,先回去看看,兴许她只是在楼下买菜什么的。 可每当他一起这个念头,心中那种不安的情绪立刻又沉重起来,把他的心口压得透不过起来。似乎冥冥中有个声音对他说,再往前走十米。等走了十米之后,那声音又说,再走十米,嘉嘉就在前面。 现在,顾流风已经走在了地铁的很深处,而这里应该就是人群开始撤离的起点,因为他看到远处有横卧着的车厢。 却依旧没有林嘉的影子。 顾流风打了第十七个电话,然后他便听到一阵熟悉的铃声。 林嘉的手机静静躺在地上。 ---------------------------------------------------------------------------------------------- 林嘉不知自己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是被人群冲的,还是怎么的。 而这里好像不是正规的隧道,两旁没有那种间隔的小灯,也没有轨道。似乎自己走入了一个岔路,东南西北完全没有方向。 这下完了!就算等下有人救援,他们也是沿着地铁沿线来搜救的,一定不会找到这个犄角旮旯来! 林嘉绝望地想。 四周黑得要命,她又没了手机,根本不知该往哪边去。她试着走了几步,却一脚踩进了一个大水坑,越往前水就越深,很快到了膝盖。 林嘉不敢再走,又凭直觉退回原地。她大喊了几声救命,只有空旷的回声在四壁回荡。 难道真的要被困在这里了吗?我要是真的死了,“电台女主持被困地铁内香消玉殒”,这报道标题不晓得会不会上明日头条。 不不,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就算死了也不会上头条。如果说我是为情所伤,卧轨自杀,也许还有看点。 林嘉垂头丧气想。刚才的水里不知漂浮着什么异物,散发着一股令人恶心的臭味。林嘉虽然离开了,但膝盖以下都湿透了,仍觉得那股味道熏得她几欲作呕。 黑暗中不知日夜。林嘉记得自己进地铁时大约是五点多,根据现在肚子饿的程度推算,她觉得最起码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真的是没人来救自己了。林嘉想,他们恐怕都不晓得会有人走到废弃的隧道中去吧。如果自己真就这么死了,老家的爸妈和弟弟不晓得,台里的同事不晓得。 还有顾流风,他也不晓得。 他们只以为自己是失踪了。顾流风那个傻瓜,会不会满世界的找自己?他那样笨的一个人,连挣钱都不会,见谁得罪谁,又怎么生活下去呢? 林嘉想象着顾流风饿得没东西吃,翻箱倒柜找出来一卷过期的挂面,可怜兮兮地煮了吃;又想象着他废寝忘食地作画,忘了时间,最后昏倒在画室里…… 啊,真是的!为什么死到临头,脑子里竟都是那么狗血的画面呢?他只是自己的一个完美男友罢了,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自己对他,包括他对自己,应该都还没什么感觉吧。 隧道里温度降低,林嘉已冷得发抖。她裤腿刚才全部湿透,现在被冷风一吹,全身不停哆嗦,感觉自己快被冻成冰棍儿。 “顾流风,你这个傻瓜。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到家了,做好了晚餐在等着我回去吃呢?” 她一边冻得跳脚,一边喃喃说:“你不晓得,我回不去了。你自己吃吧。以后我不在了,你一个人要机灵点儿,别被机构里那些人抓去,把你报废了。 还有以后说话别再那么毒,我在的时候,我让着你。别人可没我这么好脾气,什么时候给你穿小鞋都不晓得。唉,流风,这个社会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还是太傻。” 林嘉说完这些,不知是不是被自己话语中的悲凉所感染,觉得身上更冷,她只好原地开始蹦跳,跳了一会儿气喘吁吁,但倒确实暖和了许多。 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二十岁以后毕生志愿就是找个完美男友,可直到死还是没有找到。如果早晓得自己那么短命,会不会要求就不那么高了呢? 世事无常。就像晓丽姐有了那么好的一个开头,可最终也还是背负了一个极其普通的人生。而我林嘉,这么年轻,这么有前途,却在这么个臭气熏天的隧道里英年早逝,也真是醉了。 “嘉嘉!嘉嘉!”恍惚中,林嘉听到远方有个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还有一点点极其极其微弱的光。 “呵呵,流风,你看我是多不放心你。竟然一直都听到你在叫我。”林嘉笑叹一声,背靠着坑道闭上眼睛。 (二十一)幸福公式 迷蒙中,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了自己。 林嘉睁开眼眸,眼前依旧是黑,但依稀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在一片恶臭中闻到了他身上的墨香。 “流风,真的是你!”林嘉欣喜说。 顾流风用双臂环住她,在她耳边傲然说道:“当然是我。我是你男朋友,难道你指望有别的男人会来救你吗?” 他的口气还是那么臭屁,林嘉听了却觉得很是顺耳,附和说:“那是,我隐隐有个感觉,你一定会来的。” 顾流风摸着她的手,皱眉说:“怎么这么冰,很冷吗?”他脱下大衣,披在她的身上,“能走得动吗?这里晚上会越来越冷,必须尽快出去才行。” 林嘉点点头,她其实没受什么伤,只是害怕,才畏畏缩缩不敢走。现在有顾流风在身边,立刻就打起了精神。 顾流风将手机照着前方,林嘉这才看清原来前面确有一大片水塘,就是她方才不小心踩到的地方。水塘上漂浮着许多不明所以的垃圾和一些死猫、死狗的尸体,正是恶臭的来源。 林嘉脸色变了变,“你确定我们要从这里走吗?我们可以从原路回去,那里是干的。”她实在不想再趟水,还是这么恶心的水。 顾流风摇头,“手机快没电了。而从定位来看这里出去不远就是另外一条地铁线的站台。但如果你从原路返回,可能要走很久。” 林嘉晓得他说得没错。她被人潮冲散后,跌跌撞撞摸到这里花了2个多小时,而现在手机只剩10%的电,是绝对撑不了那么久的。 “可是,那个水好脏……” “我背你。”顾流风打断她,不由分说把她背到身后。 他的个头很高,虽然偏瘦,但很有力气,林嘉稳稳地在他背上,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但慢慢就放松下来,俯下身子用两只手臂轻轻搂住他的脖子。 “流风,怎么会找到我?” 林嘉的声音本就好听,在这空荡荡的地下更犹如天籁。顾流风心里一动,恍如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流漾过心田。但他嘴上却不留情,埋怨道:“还问我,你自己好端端的不在家里休息,跑到外面去干嘛?” “哦,我去看我学姐了啊。我一直就想去看她,但一直没空。” “你学姐?” “是啊,流风。我学姐长得很漂亮,主持能力也比我强,可惜她没嫁好,现在就像个家庭妇女,一点都不幸福。” “你怎么晓得她不幸福,你又不是她。”顾流风似有些不悦。 林嘉说:“房子又小,老公又挣不了什么钱,天天只能和公婆挤在一起,怎么会幸福?” 顾流风身子突然前倾了一下,似乎是绊到了什么,幸好很快又站稳。 失去平衡的刹那,他本能地将两手往上提,唯恐林嘉碰到脏水。 她吓了一跳,“流风你怎么了?小心啊!” 顾流风摇摇头,突然问:“嘉嘉,如果我也挣不了钱,买不起大房子给你住,是不是你也会觉得不幸福?” 林嘉沉默半晌,“流风,你说幸福到底是什么?” 顾流风想了想,“我也不晓得。我只是个完美男友,应该是你觉得幸福,我就觉得幸福了吧。” 林嘉轻轻一笑,她现在离他很近,闻着他发间的气息,那是她刚给他买的男用洗发水和须后水,有山涧清泉和松林的清新。 “是啊,你是个完美男友,所以有很多事你还不懂。这个世界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那爱情就很简单,幸福也很简单。可惜不是。” “那幸福要多复杂呢?”顾流风不解。 林嘉轻轻叹道,“其实我也不懂。我主持了那么多年的情感节目,自认是爱情专家,可其实我也不懂。” 她轻抚着抚顾流风额前的发,自言自语,“流风,你长得这么好看,又有才气,如果不用考虑房子薪水的话,也是个完美男友啊。” 地下的水已经没过了顾流风的膝盖。林嘉感觉不知什么时候起,顾流风的步速慢了下来,似乎每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跨出去。 “你还好吧?背不动的话把我放下来吧。”林嘉有些莫名的不安。她看过的美国大片中,下水道中总是潜伏着许多恐怖的东西,会吃人的老鼠或者变异的科学怪人。 “我没事,这个水已经越来越浅了,我们应该已经走过了最深的地方。嘉嘉你把手电打正,看看还有多少电。” 顾流风的手机是林嘉用下来的老款,早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没电关机。他在路上捡到林嘉的手机,现在也只剩4%的电量。 林嘉依言看了看地图定位,好在已经走了一半。 “今天第一天上班,还习惯吗?”她想说些话来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沉寂。 “挺好。” “他们说你画得好么?” “嗯。” “什么时候给孩子上课?” “明天。” 不晓得为什么,顾流风的回答都很简单。简单平静,却更令林嘉生出恐慌来。 她正想再问,却觉得身子往下一沉,顾流风带着自己整个摔进水塘里。 ---------------------------------------------------------------------------------------------- “流风,你怎么了?是不是绊倒了?”林嘉急着去拉他。 顾流风已经背着她趟过了大部分水塘,现在的水只到林嘉脚踝。所以她很快就爬了起来,倒是顾流风上身虽然挺得笔直,却还是坐在地上。 “你拉我一下。”顾流风说。 林嘉拉了他一把,他倒是站了起来,但才走几步,竟又摔在地上。 “流风!你到底怎么了?”林嘉急忙伸手去扶他,才碰到他的腿,就听他低低一声闷哼。 “别看!”顾流风晓得她会拿手电来照,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耐烦说,“就是蹭破点皮,有什么好看的。快没电了,还这么浪费!” “蹭破点皮会让你站都站不起来吗!”林嘉也火了,拿着手机的光直照过去,立刻倒抽一口冷气。 顾流风的裤子上被撕开了好几个大的口子,露出里面的血肉模糊。她颤抖着把他的裤腿撩起来,只见除了右侧小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剐伤外,还有三、四个窟窿,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整个膝盖以下,已无一块完整的皮肉。 (二十二)打针吃糖 林嘉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发颤,心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弄的?”她哽咽说。 “那个水塘下面,堆着许多废弃的钢筋铁片。幸好你没下来。”他漫不经心说道,语气里仍带着骄傲,庆幸自己的英明决定。 “很痛对不对?这么痛怎么办?”林嘉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下来。 “不是很痛。我的痛感没有你们人类那么明显。”顾流风说。他又看了看手机,最后3%的电量。 “你骗人,上次我拿辣椒水喷你,你痛得乱叫。” “那次是我吓你,想让你内疚。”顾流风说,他不想再婆婆妈妈啰嗦下去,把手机塞回到她手里,“你快走吧。前面应该没什么危险,你顺着这条路向前,再走五分钟,应该就能找到站台。” “我走?那你呢?” “我走不动了。你一个人走。” “不行,你受了伤,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下?”林嘉哭着说。“我带你一起走,我背你,或者拖着你好不好?” “你怎么这么烦!”顾流风吼起来,他从未用这么凶的态度对林嘉说过话,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跟你说很快就要没电了!没有光,你怎么走出这个坑道去!林嘉,你会死的!”他终于朝她大吼。 “那你呢?你怎么办!”她没有责怪他凶她,反而抱着他哭。 那个柔软的身体紧贴着自己,顾流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他的腿不那么痛了,声音也响不起来,整个人像是突生惰性,想就这样留恋地抱着她,一直抱着她。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他放缓了语气,轻轻拍她的脊背,“所以你得加快脚步,好吗?别让我等太久。” 他抬手在她脸颊上摸了摸,湿湿的,全是泪。 胸口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又酸又痛,无法形容。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害怕了,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呆了十年也没有害怕过,可是现在却好害怕林嘉会离他而去。 “好了,你快走吧。”他强压住心头的酸涩,又催了她一次。 “我一定很快回来。流风,等着我。”她最后捧着他的额头,轻轻亲了一下。 “嗯。”他微笑朝她挥手。 林嘉真的听了顾流风的话,走得很快,连奔带跑一会儿就消失在坑道的尽头。 顾流风松了口气。 四周又是完全的黑暗,坑道中腐朽浑浊的空气引得他一阵阵咳嗽,胃里不断翻涌,恶心欲吐。 他嫌鄙地用手捂着鼻子,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在遇到林嘉之前,他独自在地下室里生活了十年。不但可以暗中视物,对糟糕的空气也早习以为常。 可是现在,他不过被她带回来一个多月,睡了一个多月干净舒适的沙发,呼吸了新鲜的空气,见到了明媚的阳光,此刻再次置身黑暗中,竟已完全无法适应。 这到底算进步还是退化呢? 和林嘉在一起的一个月,竟让他对孤独和黑暗骤生恐惧,让他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日子。 难道自己已经越来越像一个人了吗? ---------------------------------------------------------------------------------------------- 地铁里的意外很快水落石出。其实是两个调皮的高中生不知看了国外哪部片子,一时脑子进水,在网上买了个模拟炸药制造的恶作剧。 这则消息在晚上的9点新闻里播出,漂亮的新闻女主播照例又赞叹了一把地铁乘警英勇睿智,从天而降,以大无畏的精神救出了被困的无辜群众。 只是这些林嘉和顾流风都没有看到,他们被送往了附近的医院。林嘉还好,顾流风因为一直浸泡在脏水里,伤口大面积感染,送到医院时已经开始高烧。 “我很好,我不要打针!拿开!”顾流风看着护士伸过来的针头,脸已开始抽筋,煞白着说,“嘉嘉,别让他们给我打针!我吃药,吃药就好了!” 急诊室里仍然是昨天的那个医生,一看到顾流风就开始脑袋发胀,无奈说:“打一针而已,你看人家小朋友都没有叫,拜托配合一下。” 边上一个五岁的孩子,乖乖地在挂水,一边捂着嘴偷偷笑。 更有不少人笑着朝这里看过来,林嘉满面羞惭,只好拉着他手,悄悄哄道:“流风,你听医生的话。打一针,把烧退下来,烧着难受的。” “我不难受,我烧着特别舒服!我不需要打针!”顾流风紧紧拽住她,死硬到底。 林嘉无语。 她实在难以将高冷酷帅救她离开隧道的顾流风,和眼前这个害怕打针的顾流风合并为同一人。 “流风你不是不怕痛的吗?怎么现在这个小小的针头都怕呢?”林嘉耐下性子哄,“你看它比那些戳到你的钢筋要细多了,就像被蚊子叮一口而已。” “谁说我不怕痛?我最怕痛,怕得要命。”顾流风毫无骨气,拉着林嘉无赖说,“我已经很痛了,你还要雪上加霜吗?嘉嘉,你怎能这么残忍?” 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林嘉,纤长睫毛扑闪,因为高烧而微红的眸中水光潋滟,林嘉立刻觉得自己真特么好残忍。 “流风你勇敢些,打了针,我给你吃糖好么?” 他刚要摇头,林嘉突然凑上去,捧着他脸颊吻了下去。 “这个糖好吃吗?”她轻轻问。 “好吃。” “打针好么?” “还有糖么?” 林嘉笑笑,朝小护士招招手。 ---------------------------------------------------------------------------------------------- 顾流风虽然伤口吓人,但并未伤到筋骨。他留院观察了两天,就被赶了回去。 林嘉推托自己得了流感,怕来台里上班传染给同事,便又心安理得地休了两天假,24小时寸步不离顾流风。 她现在也摸透了他的脾气,打针抽血就给亲亲,吃药的话就买水蜜桃汁。这似乎是顾流风的死穴,人高马大的他看到小护士进来就吓得要往林嘉身后躲,让人实在忍不住想笑。 “流风,你说你们完美男友和人类到底有什么不同呢?也得吃饭睡觉,受伤也会流血,还怕痛怕打针……”林嘉好奇问,“是不是除了那方面不行,其它都和真人没区别?” “错!性能力作为男友的最基本属性,怎么能不行?我不但行,而且还绝对是一流的!”顾流风傲然说道。 噗嗤!林嘉实在忍不住笑,这世界上就没有他顾流风不能臭屁的。 “啊,我想起来了,你说你们的容貌不会变化,需要每年升级,才能和女朋友在年龄上同步。”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说过的话,“那你呢?流风你是第一代男友,各方面性能都不完善,为什么反而不用升级?” (二十三)老妻少夫 顾流风有点走神。 林嘉直问了第三遍,他才蹙了蹙眉说:“不用就是不用,没有为什么。” “那将来我老了,你还很年轻怎么办?”林嘉故意逗他,“你就不怕别人说我们老妻少夫?” 这句话出口,林嘉自己也吃了一惊。怎么竟说了这样的话,就像是真的打算和他要过一辈子似的。 好在顾流风也没有听进去。 自从林嘉问了升级的事后,整个下午他都没什么精神,一直盯着窗外的某个地方,却又什么都没看进去。 到了晚上,退了两天的烧竟又窜了上来。林嘉急得要带他去医院,他却反而淡定下来,只握着林嘉的手轻轻问,“嘉嘉,你说幸福到底是什么?” “什么幸福?怎么这会儿又说起这个?”林嘉忙着拿耳温枪给他量体温。 “就是那天你说的,说你学姐不幸福,所以我想晓得,到底怎样你才会觉得幸福?是要多大的房子、多高的薪资才会让你觉得幸福?” “干嘛这么问?”她有点不悦,“是不是在你心里觉得我是个很庸俗不堪的女人?没错,我一直来的要求就是有房有车、高薪无贷。我并没有觉得我哪里错了。 流风,你确实是个很好的男人。我也承认,我有点喜欢你。 但我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我现在交男朋友,不会再像十八岁那样什么都不考虑。除了爱,我必须还得为自己考虑,为将来考虑。 如果你一定要问一个标准的话,那我就告诉你。 我要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因为我不可能在一个租来的房子里结婚生小孩,将来孩子大了,我也想保证我自己的生活质量,不想像我学姐那样天天和公婆住在一起。 我还要他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至少不能赚得比我少吧。城市生活指数那么高,装修、酒席、生娃、将来孩子上学、父母养老都要花钱……说穿了,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我不能找一个猪队友。” 她一口气说完后,又觉得好笑,“流风,我跟你说这些,你能听懂吗?” 顾流风点点头,“懂了。” “傻瓜,你能懂什么呀?”她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替他取来药片和水蜜桃汁,“你恐怕连白菜多少钱一斤都不晓得。” 顾流风直直地望着她,“嘉嘉,我要给你买一套房子,还要挣比你更多的薪水。” 林嘉失笑,“流风,你真是烧糊涂了吗?” “我爱上你了。嘉嘉,我要让你幸福。”顾流风说。 ---------------------------------------------------------------------------------------------- 在完美男友的设定中,爱并不是一种情绪上的东西。 它是一种强制命令,就像我们网上订餐一样,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就像之前褚妙仁和温俊凯那样,他们看到林嘉的第一秒,就会“爱”上她。但倘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林嘉,是别的女人,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立刻爱上。 顾流风一开始的感觉也是如此。他发自肺腑地对林嘉好,只是与生俱来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但并没有真正这样做的理由。直到最近几天,才蓦然惊醒,仿佛量变到质变。 特别是在隧道里,在重新经历了那段黑暗之后,他突然认清了自己,已经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嘉嘉,晓得为什么我不需要升级吗? 因为第一代男友只有十年的使用期限,我的男友力快用光了,我不可能老妻少夫的和你一起走在街上。 可我已经爱上你了。 ---------------------------------------------------------------------------------------------- 林嘉请了好几天的假。刚回到台里,就看到桌上放了一盒十分精巧的喜糖。 “这是谁的啊?”林嘉问。 郭萌萌说:“安喻的。昨天还请我们去吃饭了,说酒席在美国办,就当提前请我们了。” “安喻?她这么快就结婚了?”林嘉吃惊说。她记得安喻似乎是国庆的时候才交的男朋友,不过两个月,竟然就结婚了。 “吊到了这样的金龟婿,自然是结得越早越好。”张聘婷闪了进来,嘲讽说道,“两个月还算是磨蹭的,人家快的一个月就挤掉正室,嫁进豪门了。” 郭萌萌凑上去说:“哎,安喻她男朋友,哦不,她老公到底怎么个豪法,聘婷姐你倒是说说啊!也好让我等屌丝瞻仰瞻仰。” 安喻家世背景和张聘婷差不多,甚至还更高一筹。因为喜欢的品牌属于同一个level,两人有时会相约逛街,甚至出国的时候会替对方带一些东西,便结下了浅显的友谊。 张聘婷看了看林嘉和郭萌萌,扑哧一笑,“什么豪不豪的,不过就是家里在美国开了个中餐厅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郭萌萌说:“那聘婷姐还豪门长豪门短的叫他,昨天吃饭时你直接就这么叫的新郎,把人家脸都叫红了。” “我那是寒碜他!”张聘婷冷笑,“大家同事一场,安喻要在我们面前摆这个阔气,那就成全她咯。” 林嘉轻轻讽说:“豪不豪门的我不晓得。不过人家那个中餐厅可是美国跨洲际连锁的。聘婷,你有本事让你家季骁也去开个,那我就服你。” “你又怎么晓得?”郭萌萌好奇问。 林嘉打开手机百度给她看,笑着说:“聘婷,你说说和安喻是好朋友,不晓得她老公家的红蜻蜓餐厅在全美有三十几家连锁吗?” 张聘婷脸色白了白,恼羞成怒说:“就算是豪门又怎样!你们当嫁了豪门日子就这么好过的吗?你看看小X,生不出儿子,就被逼着一生再生!梁落诗,最后也不还是被扫地出门? 别看她安喻今天风风光光,在朋友圈里天天晒蜜月,顿顿吃燕窝,到时候谁晓得会是什么下场!” “呵呵,亏我和你还有安喻都是多年同事,不知情的听了你方才这番话,真以为你和安喻有多大的不共戴天之仇呢!” 林嘉往门外望了一眼,不冷不热说:“人家不就嫁得比你好么,又哪儿得罪你了?” 张聘婷脸朝着屋里,根本没看见外面的响动,仍旧高傲说道:“她嫁得好不好关我什么事,我不过是作为她的好朋友,替她未来担忧罢了。” 一个天籁般的女声冷冷响起,“你这样的好朋友,我可交不起。” 安喻和约瑟芬推门而进。 (二十四)火和白水 电台楼下的咖啡座里,安喻和林嘉对面而坐。 “前两天来台里跟大家告别,你正好病假,我想着今天过来办离职,如果你在的话,就跟你打个招呼。”安喻啜了口咖啡说。“毕竟这一走,下次见不晓得什么时候。” “怎么这么突然呢?”林嘉说,“听说十月才确定下来的,这么快就结婚了?” 安喻笑了笑,捧着马克杯,露出纤白如玉的手指。 她没有林嘉漂亮,但也许因为家境的优越,自小身上就有股优雅从容的味道,做事不紧不慢,说话轻声轻气。 因为工作的关系,林嘉其实和安喻接触很少,但一直挺欣赏她,她觉得这也许就是蓊蔚洇润、钟鸣鼎食而带来的教养吧,和张聘婷的飞扬跋扈是完全不同的。 “我们两家算是世家吧,我记得还在幼儿园的时候就和他认识了。他家从祖一辈起就定居国外了,每年寒暑假都会跑回来看我和我爸妈,或者我过去。”安喻说。 “这么说是青梅竹马咯?”林嘉笑,“你一直有这么好的男朋友,还那么低调,换做张聘婷大概要贴在脸上出门了!” “我一直认为男女朋友都是很私人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好值得炫耀。何况,他在美国的时候,也交过别的女朋友。包括我自己,我在国内也有好几个男朋友。” 安喻坦言。 林嘉倒是有些意外,“哦,但最后还是觉得他最好是么?所以毅然嫁了他?” 安喻摇头,“我迟早是要嫁他的。我读书的时候就晓得,他也晓得。所以赶紧趁年轻的时候多玩玩,玩够了,收了心,就太太平平过日子吧。” 她轻轻撩开领子,给林嘉看肩头的纹身,仿佛是两条纠缠的鲤鱼。 “这是我上一个男朋友,双鱼座的男人,特浪漫。”安喻说。“我习惯每交一个男朋友,就在身上弄个纹身做纪念,大大小小十几个总有的吧,现在都洗掉了,这个因为才纹了没多久,实在舍不得。就暂留一会儿,等正式结婚前,也得去洗。” “你有十几个男朋友?”林嘉吃惊说。 “是啊,没想到吧?”安喻笑了笑,“我这个样子特别好骗人,家里都以为我是乖乖女,我老公也是。 大概是因为出生在那样一个循规蹈矩的家庭吧,我大学时候特别叛逆,抽烟、喝酒、通宵泡吧……就差没吸毒了。” “那你现在算是改邪归正,金盆洗手了咯?”林嘉笑着说。 她和安喻不过点头之交,既不会为她嫁入豪门而羡艳嫉妒,也不会因为她曾经的堕落而落井下石。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听着安喻的故事,就像对她的某个听众一样。 这也是安喻为何会放心对林嘉坦言一切的原因。她看得出来林嘉是个聪明女孩,目标明确,默默努力。 “结婚么,就是一个结局,没什么正啊邪啊的。就像我们吃饭一样,吃饱了,就得放下筷子。你说最后让你吃饱的就一定是所有菜中最美味的吗?也不尽然,不过是在一个最适合的时候,彼此需要罢了。”安喻说。 “林嘉,你应该也交过不少男朋友吧,你说最后结婚的就一定是所有男人中最爱你,或者你最爱的那个吗?不太可能吧。” 林嘉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她觉得安喻的话有点问题,但又确实无可反驳。 “那你爱他吗?”林嘉问,“你现在的老公。” “爱,很重要吗?”安喻反问。 她抬起头,透过橱窗望着咖啡店外。接近新年,街上到处装点着过年的喜庆,一对对年轻的恋人相拥而行,他们趁着年末发了奖金,上高级餐厅消费,又或者买个时髦货色讨得爱人欢心。 “林嘉,结婚是不需要爱的。就算头几年有,过了几年后激情也会消退。你看那么多中年、老年的夫妻,他们有多少还燃烧着年轻时候炽热的爱火,白开水一般的日子,可也几十年过下来了不是吗?” 林嘉突然觉得有一丝害怕。 红尘中有那么多的男女,她自己节目中就遇到过许多,究竟有多少人是怀着爱去结婚,还是只是在宴席中找到了最后能让自己吃饱的那道菜? 顾流风说的没错。作为完美男友的他,始终不明白,既然爱情的终点是婚姻,那为何如此浪漫神圣的爱,一旦步入婚姻殿堂,就要有那么多现实的限制和庸俗的条件? 流风,其实我也不懂。我一直自以为懂,以为自己目标明确,头脑清醒,可我现在也已经越来越搞不明白了。 我好像爱上你了。 可是流风,我真的能嫁给你吗? ---------------------------------------------------------------------------------------------- 顾流风说林嘉生了病不安分,可他自己也是。 从在隧道里那次开始,他时常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左边的胸口闷闷的,隐隐作痛,坐卧难安。他总是情不自禁地会去想她,想她给他吃过的糖,但想了她,胸口就更闷更痛。 他不是人类,他不晓得,那个就叫做-爱。 林嘉说他发烧了,给他吃了药,让他睡觉,可他根本睡不着。他出了好多汗,躺得难受。于是便披了衣服起来画画,画了十几张都觉得难看极了,撕了画,出门去。 去电台找嘉嘉吧,在直播间里陪她坐着也行。 街上灯影霓虹,踵趾相接。商家卖力促销,世人忘我消费,似乎是想用这种疯狂来悼念又轻易逝去的一年时光。 顾流风穿梭在人群中,孤独而茫然。 他原是不怕寂寞的,可现在开始怕了。他急着把自己投入了这场沸沸扬扬的热闹中,却感觉更寂寞。 “先生要买房子吗?买房送车库,五分钟到地铁!”路上有个房产销售塞了一张传单到他手里。 “房子?啊,对!我要买房,你有吗?”顾流风觉得自己像是走投无路之时遇到了普度众生的观音,激动地抓住对方。 “哈哈,当然当然。先生想要什么价位的房子?我这里可以说应有尽有!”销售笑着说。 (二十五)房子好贵 顾流风摇摇头。“我也不晓得什么价位,我是要买给我女朋友的。” “婚房啊?”销售来劲了,“那可得好好考虑了。先生有意的话,不妨进来谈吧。我好好给你介绍介绍,两套是有钥匙的,还能带你去看看房。” 顾流风跟着中介进了路边的一家店面。 这是一家小中介。大概也就七、八平米,中间摆着两张桌子,除了电脑外,桌上还有许多账本合同,凌乱不堪,连中午的外卖盒都未收掉。 一个供客户歇脚的双人小沙发,已经给人坐得塌了。屋里有个胖女人穿着紫色的貂皮短大衣和皮短裤,过膝的皮靴包裹着粗壮的腿,鞋跟很高,尖得吓人。 她看到顾流风进来,目光在他英俊的脸上停留了足足有半分钟,就像盘丝洞的女妖精看到了唐僧。 顾流风很有些不高兴,他是来买房子的,那个销售号称应有尽有,可却带他来了这么个小破地方,还有个丑陋的女人没礼貌地看着自己。 “就这个房子么?太小了,我不要。”顾流风转身要走。 女人连忙站起来,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满面堆笑说:“先生开玩笑呢,这是我们店面,虽然小点,但我们手里的房源都是非常赞的。小刘,快给客户介绍介绍啊!” 她让顾流风在小破沙发上坐下,又亲自去给他泡茶。 小刘是个业务不错的销售,立刻从电脑里调出了几套婚房,滔滔不绝介绍起来。 “这套房子其实是很划算的,前年才建好的楼盘,95平米,最适合结婚,六层的四层,得房率高,天气好的话,您和太太能窝在沙发里晒太阳,从早上晒到下午两点,舒服得不行; 如果您觉得刚才那套价位太高的话呢,也能考虑这套,76平米,小而温馨。虽然客厅不朝南,但是像您这样朝九晚五的,大白天有几个是呆在家里的呢?朝南也浪费了不是?……” 小刘口吐莲花,两片唇上下翻分,简直起死人肉白骨。 信息量太大,顾流风刚听完就忘了一大半,他也不高兴再问,直接去看电脑上的图片。 那几张效果图拍得赏心悦目,品味奢华的装修,格调高雅的内饰,还有男女模特儿在家的某处浪漫摆拍,令人心神向往。 顾流风看了几页感觉很满意,指着其中的一套说:“就这个吧,这个沙发和我们现在的很像,嘉嘉会喜欢的。” 他并不懂什么朝向和房型,也不晓得那个沙发只是拍广告时的道具,他就算真的买了那个房子,里面也没有那个带给他温暖的沙发。 女人高兴极了,赶紧朝小刘挤挤眼睛,谄媚笑说:“先生一看就是爽气人,我做到现在就没见过你这么果断下单的。小刘,还不快拿意向单去。” 小刘屁颠颠儿地去打印了一份意向单,唰唰唰几笔填好了必要信息,停下来问:“先生是一次性付呢,还是组合贷款?您和太太的公积金有多少?” 顾流风仔细把这句话在脑子里滚了两遍,发觉每个字都懂,但合在一起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清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呃,你说什么?” 小刘耐心解释说:“就是付款方式,一次性付全款,还是银行贷款?” 后面两句仍未理解,但前面“付款”两个字顾流风是能听懂的,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那里有林嘉留给他傍身的五百块。 “多少钱?”顾流风问。 他的表情很淡定,如弱风扶柳,波澜不惊,胖女人心里暗喜,一分价都不还,果然是个有钱的。 “四百五。”小刘说。 顾流风点点头,心想这个价格正好,再贵他就不够了。他从容不迫地取出五张一百,放在桌上,打算等人家再找他五十。 小刘睁大眼睛看着这位大爷甩出来的五百块钱,愣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小刘战战兢兢,唯恐自己是看花了眼,想问又不敢问。 “这是五百块,你看不懂吗?快把房子卖我,我还有事。”顾流风很不客气,他觉得这个销售是不是傻,明明给了他五百块,他却愣着。 小刘陪着笑说:“这个,顾先生您开玩笑了是吧?真是幽默!四百五十万的房款,您就是首付都得付一百三十五万呐!” “四百五十万?”顾流风倒抽一口冷气,“这么贵?” 小刘的脸也抽了两下,“这个,您说呢?这寸土寸金的地儿,好房子均价都是五万以上,您这还算便宜的。再说了,您是用来结婚的,总得买个像样的地段,让媳妇儿住得舒坦,丈人那边也能交代得过去不是?” “可我没那么多钱。”顾流风老实说。 胖女人插进来问,“先生有多少?我们按您的心理价位再另外推荐好了。” “就这些了。”顾流风指了指桌上那五百块。“而且我很喜欢刚才那套房子,我不想要别的。” 胖女人和销售对望了眼,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胖女人笑得直不起身子,腮帮子上的肉抖个不停,“我说小帅哥,你真的就揣着五百块钱上街来买房子来了?你……哈哈,你以为买包子呢!” 小刘笑得趴在桌上,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说:“您逗我们的吧!行了,今天我们娜姐心情好,不跟你计较,快走快走!” 顾流风脸色有些难看。 他确实不晓得房子会这么贵,但既然林嘉说那是令她幸福的条件之一,自然不能轻言放弃。 他皱了皱好看的眉,又对小刘说:“你前面还说了个方法,能跟我解释一下么?” “贷款吗?首套房首付30%,贷款20年的话……”小刘精通业务,计算器噼里啪啦一打就报出个数来,“每个月要还2万以上,也就是说您得月薪4万,银行才能同意贷款。” 顾流风的眉头蹙得更紧。 月薪4万。他想起那个美术机构开给自己的价钱——底薪3千,如果学生带得多,一个月也只有5千。 离4万的距离甚远。 娜姐暗暗推了小刘一把,指着脑袋轻声问:“你看他这个样子,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小刘点点头。顾流风的样子很诚恳,并不像来闹着玩的。 娜姐又打量了顾流风一眼。360°无死角的颜值,又是时装男模的身材——只可惜,是个傻子。 “顾先生也不要灰心。真心想买的话,我倒可以介绍你个工作,来钱很快的。”娜姐甜腻腻地说道。 (二十六)我们分手 顾流风果然心动,但仍有些犹豫,“什么工作?但我其实刚找到一份工作,出尔反尔不好吧。” “没事没事,顾先生白天的工作照去,我们这个是晚上的兼职,不妨碍的。”娜姐笑得妩媚,脸上的粉都快掉下来。 “哦,那请问是什么工作,我能胜任吗?因为除了画画写字外,我会的东西并不多。”顾流风倒是实事求是。 “不难不难,不过喝喝酒,陪人家说说话而已。” 顾流风有些不敢置信,“喝酒说话也算工作吗?” “呵呵,那是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靠喝酒说话来赚钱的,只有顾先生这样的才俊才有这个本钱。” 顾流风将信将疑。 裴博士在研发第一代完美男友的时候,想法其实还很单纯,基本都是爱情至上,情深不俦的类型。他没考虑到完美男友要面对的其实并不止一个女人,而是这整个光怪陆离、美好与丑恶并存的世界。 顾流风脑子里压根没有那种邪恶的念头,自然怎么都不会想到世界上竟还有娜姐这样的皮条客,和一种光靠喝酒就能赚钱的职业。 “今天晚上不行,我要去接我女朋友。明天吧,我明晚开始上班。” 娜姐心花怒放,顾流风这样的姿色,那绝对是夜总会里令富婆疯狂的小鲜肉,光一个晚上的抽成就能顶她卖掉一套房的中介费! 何况,她两眼在他身上转来转去,偷偷咽了下口水,盘算着什么时候自己也来尝个鲜。 “这个工作,月薪能有四万么?”顾流风问出了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一点。 娜姐点头如捣蒜,顺道改了称呼,笑眯眯说:“小哥,只要你体力够好,一个月莫说四万,十四万也没问题。” ---------------------------------------------------------------------------------------------- 得之东隅失之桑榆,顾流风的试听课上得糟糕透了。 五个孩子有四个反馈说他上课老板着脸,表示不喜欢。 但是——没关系,人家长得好看啊! 那些送孩子学画的年轻妈妈们什么都不看,单看那么霞姿月韵的一个人,提着秋毫,展着玉卷,笔墨横姿、匀红点翠……啧啧啧,他自己那就是一幅画了! 妈妈们纷纷掏钱,并教育孩子们说,顾老师教的是高雅艺术,嬉皮笑脸自然学不好。你们好好跟着顾老师学,就算画学不成,但能学到半点顾老师的风采,为娘也就欣慰了。 陶李曼很是高兴。她是能看懂一点的,虽然不晓得顾流风的造诣深到什么程度,但还是能明白他和那些美院毕业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顾流风向她预支第一个月的薪水,她立马爽快地支付了。 “流风,好好的为什么要来外面吃饭?还是这么贵的地方?”林嘉问。 她不是没来过这种场所。都市男女,恋爱约会无非就是逛街吃饭这几个模式而已,甚至在她和褚妙仁、温俊凯的交往时,也是各大潮牌、人气餐厅的常客。 只是和顾流风在一起了之后,才变得足不出户。 大概是因为学画的关系,顾流风很宅,明明一个年轻人却生活得跟隐者似的,平日里就算是出门也仅限于接她上下班,两点一线,无视软红十丈。 她曾抱怨过他不浪漫,也从不制造浪漫,但慢慢的,似乎也习惯了。习惯在夜班回家之后,喝他煮的一碗清粥,钻进他已经放了暖水袋的被窝里,安心补眠。 “嘉嘉,我拿到薪水了,所以想请你吃饭。”顾流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规规矩矩交到林嘉面前。 薄薄的,三千。 顾流风喜滋滋地望着林嘉。“给。” “给我?这也是你的属性?” “不,我属性里没有这个。这是我电视里看来的,他们说完美男友的最新标准就是工资要全部上缴。” 林嘉笑了笑,她的表情比想象中要淡,却并没有接。“不用给我,你收着吧。” 顾流风有些意外,“嘉嘉你不喜欢吗?还是今天工作太累了?” 林嘉摇摇头,“没什么。你不肯要的话,我就拿这些钱再给你添置几件衣服吧,穿来穿去也就这一件大衣。流风,这个世界以貌取人的多得很,你现在工作了,打扮得好一点,人家才不会看不起你。” “我衣服够穿了,不用买。嘉嘉,我们吃饭吧,你想吃什么尽管点。”他把菜单推到她面前,“我有三千块的预算。” 林嘉突然握住他翻菜单的手,郁郁的,眸光似有千言万语。 “嘉嘉你怎么了?”顾流风不解问,“你想同我说什么?” “流风,我们别在这儿吃了。” “为什么?” “太贵了,况且我……也不是很饿。”她似有些迟疑,欲言又止。 顾流风将菜单放下,凝视着她。他并不擅长察言观色,但却能分辨出她任何一点情绪上的不同寻常。 “嘉嘉,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她望着他,几乎不敢看他眸中的咄咄热烈,低了头,挨了许久才鼓足勇气说出。 “流风,我们分手吧。” ---------------------------------------------------------------------------------------------- 顾流风有点愣神。 像是被一巴掌扇蒙,大脑顿然间无法运转,他完全不晓得接下来该采取怎样的反应。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那句话里回转过来。 他望着她,费了一些力气才将脑中的话连贯通顺,艰难吐字,“为什么?” 他是完美男友,在他的设定中如果对方提出分手,那就相当于游戏中系统给出了timeup,必须好聚好散,微笑祝福,连挣扎一下都不被允许。 而他的心,并不愿意。 “为什么要……分手?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他一字字说,这回却把唇都咬出血来,胸膛急剧起伏。 林嘉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诧然惊惶,“流风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她站起来要摸他的额。 顾流风俊雅双眸中涨起血红色,暖暖爱意变成了熊熊怒火,大声朝她吼道:“我问你为什么要分手!” “你昨天还说喜欢我的,为什么要分手!”他猛地推开她,踉踉跄跄奔了出去! (二十七)爱情无用 街上还是那么热闹。 一对对的情侣,手牵手,人流中坚定执着。 他们笑着,吻着,说着缠绵的情话,在街头,在巷尾,在世界的中心点。 顾流风置身于他们中间,面色苍白,脚步凌乱。 从餐厅出来,他不分东西南北地狂奔了好一阵子,现在已完全不认识回去的路,而由于违背了原先设定,全身都说不出的难受,眼前发黑,连呼吸都困难。 为什么要分手?为什么要分手! 他弯下腰,捂着胸口咳嗽,脑中却仍执拗于这个问题。 为什么满大街的人都顺顺利利在爱,而嘉嘉却要和我分手?她昨天还说喜欢我的,难道骗人的么? 他慢慢退到路边,蹲下抱着自己。 嘉嘉是喜欢我的。她带我回家;给我买大衣穿;明知没有希望也还是让我去参加比赛;我受了伤,她那么着急。 对,她还吻过我,那个吻里是有爱的,我感觉得出来。 在隧道里的时候,她说过我是完美男友。 不,等等,她这句话似乎是这么说的,她说除了房子薪水这些,我其实算得上一个完美男友。 除了……除了…… “除了”的意思就是,因为那两样,我不再完美。 没错,我昨天问她幸福是什么,她也提到了房子。 一个两室一厅,可以让她安心结婚生孩子的地方。房子一开始只是房子,但如果有一对相爱的人住进去,那就是家了。 嘉嘉她要一个家,所以首先我得给她一套房子。 他黯淡的眸又重新亮起来,黑夜中若星辰熠熠生辉,他觉得似乎事情并没有那么不可挽回。 嘉嘉以为我买不起房子,这才不要我。她还不晓得我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只要陪人喝酒说话就能挣很多钱! 我这就告诉她去,只要卖力气,一个月可以挣十四万,只要十个月,我就能买下她要的那套房子!不,十个月太长,我再加一倍的力气,五个月就挣足首付的钱,她一定会高兴的。 他像是迷途的孩子突然又看到了希望,兴奋得恨不得现在就奔到林嘉的身边。 可他奔了两步之后,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不,我不能这样空手去。我应该先去工作,让她看到我的能力。这样她就能相信我的话了。 他摸出手机,打了那个中介所的电话。 ---------------------------------------------------------------------------------------------- 林嘉从餐厅追出来。 “流风!流风,你去哪儿?”她急得在后面大喊。 可是人潮熙涌,每个人顾着自己happy,就算有人发现这一对年轻人先后奔出来,但这种情侣间分手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见怪不怪。 顾流风跑得极快,林嘉根本追他不上,几下之后便连影子都看不见。 这个傻瓜,他为什么要跑?是恨了我吗?打心里觉得我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所以再也不想看见我吗? 多半是吧。 他一向心高气傲,不食人间烟火。他一定对我这种把房子看得这么重的女人,鄙视讨厌极了。 好吧,流风,你讨厌我吧。 就当是你不要我,你先觉得我不值得爱好了。这样,你是不是会觉得好受些? 她在拥挤的人群中缓缓前行,寒风吹得脸上麻木,连什么时候流下了泪都不晓得。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太强大,也太现实,请原谅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与它抗衡。我选了妥协。 流风,我是喜欢你的。 我喜欢在走出单位的时候,看到你靠在路灯下等我; 我喜欢在我说冷的时候,你敞开大衣,将我裹进你的胸膛里; 我喜欢在有太阳的时候,捧着一本杂志,看你在旁边专注地画画; 我喜欢在你睡着的时候,偷偷看你,你的鼻子好挺,眼睫毛那么长。 可是流风,光喜欢有什么用? 我需要一套房子,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一个外地来的女孩子,要生存下去。 我二十八岁了,我要在三十岁前把自己嫁掉。找一个公务员或者其它什么有稳固收入的男朋友,他肯定没你好看,也不懂什么魏晋风骨。 可是流风,他有房子。 我们会一起装修那个房子,然后筹备一个普通的婚礼,婚后生孩子,再接着,过平淡匆忙的一生。 “那就是我的愿望了,流风。”林嘉咬着唇,喃喃自语。 泪已经大滴大滴往下落,她捂着嘴无声抽泣,心痛到无法自已。那一刻,她站在十字街口,茫然地不知自己该往哪里走。她同他分了手,从此又是单身。 流风,我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是不是?因为一个房子,我再也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是不是? 她将手指伸进嘴里,用牙齿咬出印子,狠狠在笑!却又有滚烫的泪不住落下来。 流风,流风,原来我这么爱你。 ---------------------------------------------------------------------------------------------- 顾流风喝了第三杯,头有些晕。 客人还没有来。娜姐给了他一瓶不知什么酒,让他先喝一点,说练练他的酒量。 房间里很热,一进来,娜姐就脱了只剩一件蕾丝内衣,滚壮的身体被紧紧包裹着,勒出一截截的肉,隐约还能看到胸-罩的形状。 顾流风觉得她很丑,好在房间里灯光昏暗,他可以选择不看。 他也脱了外套,把林嘉买给他的大衣小心挂起来,里面是一件卫衣,娜姐让他把这个也脱了,只穿一件白色的打底短袖。 “身材真好!还以为很瘦,原来都是练过的。”娜姐紧盯着他的胸肌和腹肌,啧啧流着口水。 顾流风没听到她的话,这T恤也是林嘉买的。他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图案,而林嘉买的全是黑白灰的素色,他特别满意。 “喝完这瓶能有多少钱?”他问。他第一次喝酒,觉得这东西不太好喝,辣喉咙不算,进了肚子,胃里更烧得难受。 他不晓得为什么会有喝酒这种职业。 娜姐搔首弄姿地笑了笑,开导他说:“你悠着点。客人还没来呢。我们这儿不是论喝多少给钱,而是要让客人满意。” “让客人满意?” 娜姐色眯眯地瞅了他一眼,手朝他两腿间摸去,“傻弟弟,别跟我说是第一次啊!” (二十八)可口小鸭 一个女人跨进门来,冷冷说:“不说好是小鸭么?我还没来,娜娜自己先吃起来了吗?” 顾流风抬起头来。 这个应该就是娜姐说的客人。一个矮胖的女人,脸色暗黄,打扮得也很一般,放在街上绝不会有人再看第二眼。 但娜姐却看得懂这个长相普通的女人,光手上那块表,就值十几万。她立刻站起来,谄笑说:“专给莲姐留的,我怎么敢碰?不过替您验明正身而已。” 吴莲从头到脚打量了顾流风好久,这才在板着的脸上露出笑容,“娜姐你好本事,这又是哪儿的小明星吗?” 她满意地甩出几张一百,丢给娜姐。 娜姐立刻收进,悄悄对吴莲耳语说道:“俊是俊,但智力似乎是有点问题的。一会儿还要麻烦莲姐耐心教教,我怕他没经验,伺候得你不尽兴。” 吴莲笑笑,“脑袋坏了没事,那儿好用就行。” “好用,绝对好用!莲姐您慢慢享受。”娜姐边往外退,边大声关照顾流风,“记住要让客人满意,满意了才有钱拿!” “来这里坐。”吴莲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沙发,对着顾流风说。 她是勤勤恳恳做微商起家的,脸上已有风霜。老公拿她的钱去养小三,她一气之下将小三毁了容,老公也扫地出门,从此成为各大夜总会的常客,尤其喜欢年轻英俊的雏鸭。 顾流风依言坐到她的边上。 “叫什么名字?”她解开自己的衣裳。 “顾流风。” “多大了?”她将手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顾流风很有些反感,但想着要让客人满意,便还是忍了。 吴莲见他不说话,用手指挑起他棱角清俊的下颚,怜惜说:“还真是个小白痴么,自己几岁了都不晓得。” 她毕竟老了,纵然使劲保养,但手仍是粗的。顾流风有些不悦地挡开她的手,“你别碰我。” “阿风害羞了?没事没事,来,我们喝酒。”她替顾流风倒了一杯,送到他跟前。 顾流风倒很爽气,他觉得那是他本职工作,一仰头就喝光一杯。 “好啊,好爽快!果然不同凡响!”吴莲没见过喝酒这么快的,心里不禁激动了一下,又替顾流风倒了一杯。 他已经有些不舒服了,但看客人一杯过来,硬着头皮又往嘴里倒。 这一次速度明显慢下来。 他已经喝了差不多一瓶的白兰地,这是很烈的酒,后劲更大,莫说像他这样滴酒不沾的,就是欢场常客也是加了冰块再小口啜饮,哪有谁敢这样一杯接一杯灌的。 顾流风咽下最后一口,将酒杯放在桌上。 他的头很晕,脑壳上像箍了个铁壳子,紧紧地勒得好痛。他睁大着眼睛却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只看得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闻到眼前浓重的脂粉香气。 “现在……对我满意吗?”他强忍住胸口的恶烦问。 吴莲一笑。 她玩了这么久,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而现在,这个好看男人已经喝得摇摇晃晃,眼底泛起红丝,俏生生的眸里水波潋滟,与刚才的清高冷漠相比,更性感到不行。她不再掩饰,直接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肉-蒲-团上。 顾流风正昏沉沉闭着眼睛,手乍碰到她的胸口,突然触电般地缩了回来,警惕地睁开眼眸,“你干什么!” 吴琳有些扫兴,没好气说:“干什么?自然是要快活咯!一晚上五千,就光让我看张脸吗?” 顾流风摇头,“这是女孩子最重要的地方,我不能碰。” “哈哈,果然是傻的!”吴琳认定了他是智力缺陷,倒也不生气了,搂着他的脖子说,像哄孩子似的说,“不碰就不碰嘛!阿风乖,姐姐跟你做个游戏好不好?” 她从皮夹里拿出厚厚一叠粉红色纸币,在顾流风面前晃了晃。 吴莲貌不惊人,肥胖松弛,若不是因为有钱,根本不会有男人看上。但四十岁的年纪,欲望反比年轻姑娘更盛,有时候甚至要两、三个男孩同时服侍一整晚,不光是玩,更想出各种花样折腾这些年轻的男孩子。 “阿风不是想挣钱吗?你看,这里有许多钱,你喝杯酒就抽一张。”她看着他,笑笑,“或者你亲我一下,能抽两张。” ---------------------------------------------------------------------------------------------- 顾流风的桌子前已经有十几张百元大钞。吴莲做弄他,故意铺成个鸭的形状,说现在只画了个鸭头,还有鸭的身子和脚,让他继续努力。 顾流风根本不明白这其中侮辱的意味,只觉得浑浑噩噩,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喝一杯,抽一张这个机械循环的过程上。一杯杯地喝,盯着自己面前的纸币一张张多起来。 再坚持一下,把她面前的钱全赢过来,就能给嘉嘉买房子了。那样,她就不会离开我。 “阿风还行不行啊?”吴莲痴痴笑着,来摸他修长结实的大腿,“不行的话,可以用别的方法哦。亲亲我,给你两张!” 顾流风摇摇头,又给自己倒酒。他的手抖得厉害,眼前根本看不清楚,倒了半天,全部洒在酒杯外。 “哎哟,阿风浪费了我这么多好酒,是想耍赖皮吗?”吴莲叫道,“把桌子上的给我舔干净!” 顾流风皱了皱眉头。 他觉得很难受,上次生病发烧都没有这么难受。整个脑袋里像有个什么东西,又疼又涨,还有胃也好难受,想吐却吐不出来。 酒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是因为太难喝,大家都不愿喝,所以谁喝了的话就能得钱吗?早知如此,那为什么又要制造出来呢? 制造东西总要有个目的。就像自己,裴博士把自己制造出来,就是为了带给嘉嘉快乐的。可惜,嘉嘉现在只喜欢房子。她觉得房子比自己更重要。 顾流风看了吴莲一眼,麻木地将空酒杯送到嘴边,又伸手去拿钱。 吴莲趁机抓住他的手,怪笑说:“看看我们阿风,连手都长得这么好看。不知道这只手除了拿钱还会拿什么呀?” “我会……呃,拿笔。我会画画。”顾流风说,挣脱她的手,又摸了一张一百。这件事他倒是记得挺牢。 “会画画呀?那你给我画一副吧!画一幅我给五张!” 顾流风点点头,他已实在喝不动,正好客人提出来要他画画,真是好到不能再好。 “你要……呃,画什么?我出去……找支笔。”顾流风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了两步,腿一软摔在地上。 “要什么纸笔啊?”吴莲扶起烂泥一样的顾流风,在他耳旁吹气,“画春宫,阿风会吗?” (二十九)忠犬渣男 顾流风半昏半醒,他觉得身体里似有团火,从上到下烤着他,像要把他的每一滴血都熬干了似的。 他开始大量出汗,头发和衣服都已完全的湿了,整个人如同水中捞上来一般。汗珠大颗大颗从发梢上挂下来,沿完美的脸部线条往下滴。面色发青,眸光空洞迷离。 “嘉嘉,我好难受。嘉嘉……”他侧头吻着地板,喃喃叫她的名字。现在他已无什么感觉,除了一具痛苦欲死的身体外,并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他躺在地上,却以为自己还在那个温馨的小房子里,生了病,睡在软和的沙发上。林嘉给了他一杯水蜜桃汁,让他吃药。 “嘉嘉,我难受,你抱抱我。”他听话地喝了一杯,连拿钱都忘了。 吴莲抱起他,将他的头贴在自己肉鼓鼓的胸部,“阿风,姐姐会治病哦,但是你要先脱裤子。” 她将顾流风平放在地上。刚喝酒的时候他的脸还是红扑扑的,现在却是白得一丝血色都没。不过这样也好,她更喜欢高冷的男人,开头好像禁欲系一般,被驯服了以后那种隐忍的喘气声都能叫她兴奋。 “小白痴酒量倒是不错。若不是最后一瓶里加了料,现在都放不倒你。”吴莲骂了一声,去解顾流风的裤子。 那是欢场常备的药,吴莲才解开拉链,便看到那边不负所望地高高挺立。她兴奋得老脸都红了,急急忙忙拉开自己的裤子。 “小白痴,快点给姐姐来几下。”她用力拍着他的脸,想将他弄醒,一边已经忍不住拉着他的手,往自己那里捅进去。 “你快点,姐姐……都已经湿透了。”才两下,她已经忍不住喘起来,舒服地大声叫着。“啊……阿风,你……你快进来!” 不知是不是她叫得太响,顾流风昏昏然睁开眼眸,第一眼便看到一个肥胖的女人裸着身子坐在自己腿上。 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拎起酒瓶就朝她头上砸去! 林嘉晚上是有节目的。 她在街上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顾流风,打他电话,又总是没人接。 她当然不知进入会所那种地方,手机都是要上交的。节目快开始,她不得不去了单位,中间又陆陆续续打过十几通电话,直到最后把他的手机打到没电,都还是无人接听。 林嘉越来越担心。顾流风看着像个大人,但社会经验几乎为零,除了自己更是举目无亲。他病刚好,若再露宿街头一晚,不知会不会再发烧。 而且还有裴博士那边,虽然顾流风闭口不提,但她晓得他一直很怕被抓回去报废,有一次晚上还做过噩梦。 林嘉出了直播室就往家里赶。家中空无一人,果篮里的水蜜桃还原封不动地放着。顾流风酷爱吃桃,每天雷打不动2-3个。桃儿未少,他真的没有回来过。 那还能去哪里呢?林嘉已经无暇去想两人之间分不分手的事,她只想他能好好的,平平安安。 林嘉在家里呆了两分钟不到,又跳起来出了门。黎明前夕,出租车甚少,她骑了顾流风的破单车就走,漫无目的,只能碰运气。 定制男友中心倒和之前没什么改变。林嘉进了电梯,直接按了B1。 迎接她的,依旧是黑暗和潮湿。 林嘉打开手电,在地下室里找了整整两圈,都没有顾流风的踪迹。他也并没回到这里。 “咳咳咳……”地下室的糟糕空气让她开始咳嗽。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缩在一个逼厄的角落里,骄傲且毒舌。 他在这里呆了整整十年,从刚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呆在黑暗和寂寞里。直到自己把他带出去,自以为给了他温暖,却其实只是换了一把刀,将他丢入另一个更糟更毒的世界。 现实冷酷且复杂,他那样单纯的人,根本就无法理解。对,他也不用理解,那些东西太脏,会糟污了他。 流风,我若是富婆就好了。你可以不用为房子发愁,我有许多的钱、好几套房子,你只要提着笔写写画画,那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林嘉想着,惨淡地笑了下。 手机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是一个国语极不标准的大叔,语气也甚粗鲁。 “喂!我这里警察局,顾流风认识吗?” ---------------------------------------------------------------------------------------------- 临近新春佳节,警方在全市范围内出动大批警力,严打黄赌毒,盘查各类可疑车辆、可疑人员,清查娱乐场所、宾馆网吧,掀起社会治安大整改、大肃清的新高-潮。 警察冲进房间的时候,顾流风已经砸破了吴莲的头,血流了一地。然后就有人冲进来咔嚓咔嚓拍照,又粗暴地将他一推,大声命令他靠墙蹲着,双手抱头。 顾流风羞愤欲死。 他并不在乎那些破门而入的警察是怎么回事,他满脑子都还是刚才那个惊悚的画面,怎么样都挥之不去。 在完美男友的属性中,“忠犬”也是极其重要的一个设定。他完全无法接受自己竟会渣成这样,任由一个陌生的女人一-丝-不-挂地坐在自己腿上,而自己还不争气地起了反应。 他的酒已经醒了。头痛欲裂,神智却又完全地清醒。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他立刻弯腰吐起来。酒精混合着胃液,发出刺鼻的味道。 顾流风被自己恶心到,吐得更凶,生理泪水沿着高傲的鼻尖滚下,直到吐空了仍在不停干呕,几乎直不起身子。 几个警察过来拖他,把他赶到大堂里。这是家规模颇大的夜总会,嫖客加小姐足有好几百人。顾流风和其他几个男公关一起,被圈在一个小角落。 一个年轻的警官走过来,他似乎是这次行动的头,所有警察看到他都很尊敬,立正敬礼。 “全部都带回去!”肖文正挥了挥手,命令说。 被赶上卡车的前一刻,顾流风突然想起自己的大衣还留在房间里,那是林嘉买给他的。他想回去拿,左臂立刻被人用警棍狠狠抽了一下,“快走!磨蹭什么!” 嘉嘉,为了钱,我把那么珍贵的东西弄丢了。 (三十)昔日同学 林嘉刚走进警察局,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林妹妹!” 林嘉愣了愣。 这是她小学里的绰号。林嘉小时候爱哭鼻子,一天能哭四、五回,就被光荣地送了这个绰号。其实到五年级时她已经不怎么哭了,但这个帽子始终摘不掉。 一个年轻的男人朝自己走过来,声如洪钟,“林妹妹,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小蚊子。” “小蚊子”长得很英武,一米八几的个头,浓眉大眼。虽然跟顾流风的俊逸如画不能比,却是另一种类型的健硕阳光。 “我是小蚊子啊,小蚊子,记得吗!” 林嘉也很懵圈,一个壮得像牛的男人使劲儿说自己是蚊子。“呃,你是……” “小蚊子,肖文正啊!”男人兴高采烈,“林妹妹,我是你同桌啊,以前老削你橡皮,你可讨厌我了。” “啊啊,对对!肖文正!你这个讨厌鬼!”林嘉蓦然想起,伸手在肖雅文肩上重重捶了一拳,“怎么改邪归正,当上警察了啊!” 肖文正不好意思地笑,“小时候调皮,那也算不得邪啊!你同学聚会怎么老不来啊,大家都可惦记着你呢!对了,有什么事儿来警局啊?这里手续麻烦,我给你开绿色通道啊!” 林嘉神色黯了黯,淡淡说:“领人。” ---------------------------------------------------------------------------------------------- 像突击检查夜总会的这种行动,每年都要有好多次。比如要开什么重要的会议前要有一次;开完重要会议,学习会议精神的时候,也要来一次;写到年终总结,如果觉得这一年里成绩还不够的,那就再补个一两次。 所以,如果每次清查出来的犯案人员都送拘留所的话,其实拘留所是住不下的。一般情况下,也就教育一下,罚点钱就放了。夜总会只是象征性地停业整顿,交完罚金后你爱干嘛干嘛。 肖文正将林嘉带回自己的办公室,麻利地将桌上的报纸、外卖盒撸到一边,又给她倒了茶。“不好意思,林妹妹,我这里太乱。” 林嘉笑了笑,“没事儿,你们是人民英雄,天天忙着维护社会治安呢,哪儿有空收拾桌子。” “哎哟,果然是主持人,这嘴可厉害。”肖文正笑着说,“行,你先坐会儿,我给你查查去。你要找那人叫顾什么?” “顾流风。”林嘉说,眸色有些焦灼,“他没事吧?” “我叫人去查,你别急。”肖文正拨了电话,一会儿就有个年轻的女警送了一叠资料进来。 肖文正翻了几页。 今天他清扫的是本市最大的夜总会,淫-娃荡-妇、肉体交易的贼窝。林嘉说来领人,可这里出来的,哪有好人? 肖文正翻完整个嫖客名单,都没有找到她说的那个顾流风,吁了口气说:“男的吗?没有这个人,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林嘉也吁了口气。她既盼着顾流风的下落,但又不希望他是被拘进了局子。 “会不会是迷路走失,你们登记的同事搞错了。”林嘉抱着希望问,“他很老实,绝不可能去……去那种地方。” “谁打电话给你的?” “一个姓陆的警察,口音很重。” “老陆啊?”肖文正略皱眉。行动结束后,老陆是负责给卖-淫人员做的笔录,如果这个顾流风是由他这条线通知出去的话…… “这个顾流风是你什么人?”他果然在那一本名单里翻到了顾流风的名字。老陆很有经验,笔录也很正规。 “找到了吗?”林嘉注意到肖文正面色的变化,着急问。“是不是真搞错了?我就说流风他很老实,跟其他女人话都不说的……” “他是鸭。”肖文正打断林嘉的幻想,神色凝重又追问了一句,“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一口咬定自己什么亲人都没有,老陆却在他手机里翻到了你的号码,也是通讯录里唯一一个号码。” 林嘉面色惨白。 “你说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这个顾流风,是做鸭的。”肖文正叹了口气,“林嘉,他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林嘉死咬着嘴唇,脸色死一样白。 “一个听众罢了。”她说。 ---------------------------------------------------------------------------------------------- 顾流风睡了整整一天。 林嘉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睡着,刚回来时满身酒气,醉得吓人,她几乎想带他上医院,但他又很清醒地对她说没事。 除此以外,就不再说任何话。他窝在那张小沙发里,用被子蒙着头,白天黑夜,眼睛始终紧闭着。 “流风,起来好么?我洗了桃子。”林嘉跪在沙发前,隔着被子温柔拍他。 他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流风,你睁眼看看我。我是嘉嘉。”她咬着唇哽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说分手。 我师姐幸不幸福,安喻相不相信爱情,又关我什么事?流风,你都已经在努力改变了,你原来心高气傲的,现在却愿意去教那群熊孩子,你还用薪水请我吃饭。 是我不好,我不能这样打击你,伤你的心,你就当我从没说过那种话,好不好?” 顾流风依旧紧闭双眼。 过了许久,他终于轻轻说:“嘉嘉,我不能睁开。我还会看到那个女人,她什么都没穿,坐在我的身上。” ---------------------------------------------------------------------------------------------- 林嘉脸色骤寒。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嘉嘉……” “你别叫我!”林嘉羞愤难当,所有的愧疚和自责都被冲天怒意所代替,珠玉般好听的声音组织出一句句恶毒的言语,喷涌而来。 “我以为是肖文正胡说的!你这样单纯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做那种下贱地方、做那种不知廉耻的营生! 我以为是你迷了路,稀里糊涂走进那里,又正好碰到警察临检,这才被冤枉带走,我还担心警察那么粗鲁,会不会欺负你,给你苦头吃! 可是,可是你竟然真的去做那种皮肉生意! 顾流风,你觉得自己长得好看是不是?你想证明给我看就算我不喜欢,也有的是女人喜欢你,对不对!” 林嘉情绪激动大叫,她突然发狠地掀开被子,扯着床单将他推到地上,连碰一碰他都觉得脏。 “你给我滚!睡在这里,脏了我的地方!” (三十一)一只轮子 林嘉坐在地上,哭了不知多久。 门外传来一声很响的声音,咚的一下,像是一个重物从搂到里滚落下去,把她吓了一跳。她猛一抬头,才发觉天色已全暗了。 接着,手机又响了一下,那是顾流风给她设的闹铃,提醒她要洗澡化妆、准备上班,但却从来没响过,因为顾流风总是在闹铃响之前,就先温柔地把她叫醒。 林嘉的身子很软,像被抽去了骨头,她的反应也很慢,直等闹铃响过了,还没找到手机在哪儿。 地上一团乱,是她先前赶他走的时候太用力,他直接从沙发上滚下来,连带被子一起拖到地上,然后又被她狠狠推出门去。 对了,他似乎连鞋都没穿。 林嘉惨惨地笑了笑,终于在闹铃响第二遍的时候,找出来她的手机。手机上很干净,他并没有打任何电话或者留言。 林嘉打了个电话给约瑟芬。 还没开口请假,约瑟芬先直截了当告诉她,最近台里连炒了两个上班请假,跑去做私活的小主持,并警告她这个月已经连请了好几天的病假,希望她接下来每一天都能按时上班,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林嘉很识相地缩了回去。 这个世界现实到残忍,不仅爱情昂贵,连伤心颓废也是奢侈品之一。男友做鸭又怎样,没钱的话,就连哭一哭,闹一闹情绪都负担不起。 她自嘲地坐起来,去浴室胡乱冲了一把,吹干头发、上了个精致的妆,除了稍许眩晕外,气色倒还过得去。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赞一把现代女性独立顽强,今天的遭遇换在古代恐怕都有人要上吊,而她竟然只花了两个小时又焕然一新。 手机铃响,林嘉神经质地冲过去接起来,“流风……” “林妹妹,是我啊,小蚊子。”肖文正中气十足说。 ---------------------------------------------------------------------------------------------- 肖文正没穿警服,也没开警车,林嘉差点没认出来。 因为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无一不是国际一线大牌,除去腕上那块少说五、六万的积家表不算外,光其它行头加起来就已经是十几万的身家。 林嘉咋舌,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如果顾流风穿这样的衣服,用这样的包,那该有多帅。 肖文正显然没想到她的思绪已经飘到别的男人身上,憨直地笑了笑,“怎么啦?不穿那身皮,就不认识我了?” 林嘉浅浅一笑,揶揄道:“是有点吃惊。以为做公务员的会很低调。呵呵,你穿这么奢侈不怕廉政公署来查你?” 肖文正也笑了,“你是港片看多了,国内没有什么廉政公署,我们只有纪委和检察院。 另外,我之前是经济犯罪科的,那里的哥们儿全是一身大牌,据说那是传统,免得查案的时候对着那群富佬自卑。 我就是那时候被他们带坏了,也养成了这个臭毛病。其实啊,我穷光蛋一个,一身家当全穿身上了。” 说完,肖文正去车库开了他的英菲尼迪出来,请她上车,林嘉混沌了一天的脑子立刻清醒起来,明白他说的家当恐怕要超出她想象的许多。 “怎么突然想起送我上班?”林嘉坐在奢华的真皮座椅上,似不经意问。 “哦,怕早上那个变态听众再骚扰你。林妹妹,以后别轻易把电话啊、家庭住址这些告诉别人。 听众嘛,听过就算了,谁晓得他到底是好是坏。你这样漂亮的公众人物,被人盯上就麻烦了。” “我一个小主持,算什么公众人物呀?”林嘉展露出个职业笑容,故意调皮道:“倒是肖警官热血正义,为公民无微不至,真正是社会之福!” “我不是对每个公民都这样。” 肖文正望着她,眸光灼热期盼。“嘉嘉,读书时候我就喜欢你,可那时候我是个混球,你又那么好,我不敢追。 希望现在为时不晚。” ---------------------------------------------------------------------------------------------- 肖文正的这番话勾起了林嘉的回忆。 她试着回头想了想,发觉之前的自己和肖文正都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她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功课好,又是班干部,从小伶牙俐齿是老师的宠儿,什么演讲比赛、国旗下发言……每一次都出尽风头。 她站在高高的领操台上,慷慨激昂、声情并茂地对着全校师生演讲,从不知道台下有个叫肖文正的平庸男孩对她心生爱慕。 她甚至在七年的同学生涯中,对他的了解也紧紧停留在他的名字和功课,从没兴趣想多了解下他家住在哪里,父母是干什么的,家里又有几套房子、多少存款。 可是,十多年过去。 她从前没兴趣了解的那些东西,如今都变成了极重要的砝码,令平庸男孩散发出不可阻挡的魅力,为他增添自信,可向心中女神开口。 “嘉嘉,我一会儿来接你下班。”肖文正说。 ---------------------------------------------------------------------------------------------- 林嘉好几次走神,念错稿子,张冠李戴,错误百出。 连郭萌萌都看出来,问:“林姐,是不是和流风哥吵架了?眼圈这里好黑。” 林嘉摇头,还未来得及回答,却已被张聘婷抢了先,半真半假调侃,“林嘉呢是没睡好,不过她恐怕是高兴得没睡好!萌萌没看到么,她今天可是坐豪车来的!” “啊,流风哥终于买车啦?”郭萌萌牛头不对马嘴地瞎起哄,“哎呀,不是我说,他早就该买啦,一表人才却偏爱骑个破单车!呵呵,我只能理解为艺术家的独特品味了。 对了你们买的什么牌子啊?我们家小森也想换车呢,你说了我让他参考下。” “我有点事,先走了。”林嘉沉着脸,看也不看两人,飞快走出直播室。 郭萌萌莫名其妙,委屈说:“聘婷姐,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你看林姐她……” “傻萌萌,自己过来看!”张聘婷幸灾乐祸一笑,站在落地窗前朝她神秘招手。 一辆英菲尼迪SUV泊在楼下,似已等候多时。车门打开,高大英武的男人探出身子,朝林嘉招手,随后又殷勤地为她打开车门。 “看到了吧,英菲尼迪Q50!” 张聘婷指着那辆车呼啸而去的背影,刻薄冷笑,“萌萌你回去问问你家小森就知道,这辆车市面上少说也要50万! 就凭林嘉的穷鬼男朋友,两个月都买不起人家一只轮子! 哼,还是她想得穿,买不起车有什么关系?人家呀一步到位,连男朋友一块儿换了!” (三十二)有房有车 肖文正每天接送林嘉,不出三天,台里人人都知道林嘉换了个开英菲尼迪的男朋友。 再没有人提起顾流风。 约瑟芬看她的眼光似也有不同,在开完选题会后特地又单独叫住她。 “小林啊,你男朋友是刑警啊?交警队认识人不?我一个朋友昨天被扣3分呢,能不能拜托他说个情啊?” 林嘉刚想否认,但看到约瑟芬那种有求于她的样子,心里又得意起来。她抿了抿唇,故意犹豫了一下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呢,得让他去问问,不过他们里头规矩多,我也不一定能保证。” “哎,小林客气了,你男朋友做什么的?” “刑警队副队长。” “厉害啊,那是副科级吧,这才三十都不到呢,年轻有为啊!” “他运气好,凑巧办了几个大案子,就升得比普通人快些。”林嘉轻巧带过。 这个下午,林嘉破天荒在约瑟芬的主编室里聊了快一个小时,且全部是与工作无关的话题。约瑟芬还热情地烧了水,给她泡英国带来的红茶,还请她吃自己亲手做的小饼干。 约瑟芬手艺不好,那个小饼干难吃至极,但林嘉却很高兴,因为这样的闺蜜式待遇,她以前从未有过。 自进电台以来,她总是干得最辛苦的那个,约瑟芬虽然也常常在公开场合表扬她,夸她气质好,能力强,是台里的小天后。 但她永远都不可能走到离约瑟芬更近的地方。 比如加班,如果是张聘婷和约瑟芬一起的话,她们俩绝对会出去吃,一顿饭连吃带聊两个小时不稀奇。而如果是遇上和林嘉一起,那就叫个外卖,各吃各的。 又比如出差,约瑟芬也总是和张聘婷同住,一起敷面膜,一起吃零食,然后第二天又做作地逢人就说,昨天两人讲了一夜的私房话,通宵没睡。 林嘉清楚,约瑟芬会选择张聘婷作为她的工作密友,绝对与能力无关,也与工作态度无关,她被排斥在外的原因只有一个。 她不属于——贵人圈。 而今天,当约瑟芬知道她找了一个刑警队副队长做男朋友后,主动向她递来了橄榄枝。 林嘉趾高气昂地走出了约瑟芬的办公室,感觉到背后张聘婷的目光妒火中烧,她将背挺得更直,一种溢于言表的扬眉吐气。 肖文正电话进来,“嘉嘉,下班了吗?我已到楼下。” “快了,你等我一下,马上下来。”林嘉甜甜说完,又得意地看了张聘婷一眼。 ---------------------------------------------------------------------------------------------- 肖文正将车驰至一家高级西餐厅。 服务生殷勤替她挂好外套,又为她拉开椅子。 “其实早就想带你来这里,只是你总是夜班,白天想约你,又怕打扰你休息。”肖文正递过菜单说。 林嘉盈盈一笑,“你们做刑警的平时都很闲吗?我看你不是接我上下班,就是给我发微信,似乎从来不用忙工作。” “干我们这行的,越闲越好,说明盛世太平。”肖文正无伤大雅开了句玩笑。 林嘉不由向他望去。 肖文正算不上英俊,顶多也就是个高大端正,放在人潮中,是瞬息就会被就淹没的角色,同顾流风的冷月秀玉更不可同日而语。 但他有份体面的工作,有房、也有车。 “林嘉,上次我同你提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肖文正开门见山。 林嘉低头啜了口茶,并不回答。 “嘉嘉,你与我同岁,今年都正好二十八了。这个年龄的话,其实都不小了。况且我们又认识好多年,并没有什么好再多考虑的。”肖文正说,“成与不成,你说句话,我好心里有数。” 林嘉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不乐意。 虽然她一边在对自己解释说,警察其实就是粗人,喜欢直来直去,但内心的小骄傲又让她很反感对方这样逼着她做决定。 成与不成,好让他心里有数。这算什么意思? 成的话,就继续接送,请客吃饭;那若不成呢?就没必要再在我身上浪费你宝贵时间和精力了咯? “文正,也许是我后知后觉,你说你从小喜欢我,可我却是刚刚得知。” 林嘉委婉说道,“所以,这于你是十几年的感情,于我却是才得知了几天的惊喜。我希望你能给我时间慎重考虑,我们都已经是适婚的年龄,这也是对彼此负责的态度。” 她的措辞精准,挑不出半点毛病,明明什么都没承诺,却又带给人无限遐想。 肖文正高兴得嘿嘿笑起来,“对对,你说的没错,是要慎重些。我爸妈也是老派的人,总觉得主持人太浮躁,说娱乐圈离婚率高。哎,你不知道,我劝他们可费了老劲了……” 林嘉再一次蹙了蹙眉。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肖文正的某些话听上去刺耳,什么“主持人太浮躁”、还有之前的那什么“听众嘛,听过就算了”之类……虽然他对自己是无微不至,但总感觉痞气太重,文化层次不高。 肖文正犹在喋喋不休,“考虑考虑是对的,但也别考虑太久,你知道我爸妈一直在逼我相亲。 大概是觉得我条件好吧,好多人都盯得很紧,那些女孩儿还没毕业呢,竟已经准备嫁人了。 嘉嘉,我承认你很优秀,比那些小屁孩儿都优秀得多,所以我才等你到现在,但咱们也得遵从自然规律不是? 你今年二十八了,就算年底能结婚,那也得等到明年才能有孩子。嗯,这样算下来时间就很紧,而我是希望能在三十岁前要第一个孩子的,这样万一是女孩儿的话,还有机会赶紧生第二个……” 他自顾自地盘算着,又忘乎所以地大嚼。他总是用自己吃过的筷子和勺毫不避讳地就给林嘉夹菜,在她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嘉嘉,你吃呀,多吃点!”肖文正热情说。 林嘉一点都咽不下去。肖文正的话越来越刺耳,但向来心高气傲的她竟然只能忍着。 忍着他傲慢自负的态度,忍着他对她工作不负责任的评价、以及对所有女性的不尊重。 就因为他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房、还有车。 她不去看肖文正难看的吃相,心底又隐隐绰绰浮起一个如白玉般俊雅的影子。 她想象着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是顾流风,他端着那只如他自己一样精致的细瓷白碗,品着一碗豆腐花儿,却吃出了燕窝的气质。 林嘉叹出一口浊气。 流风啊流风,你这个傻瓜,你现在在哪? (三十三)幸福太空 顾流风并没有走远。 他只穿了贴身的短袖T,猝不及防被林嘉从沙发上拖起来推到门外,连外套和鞋都没拿。 他站在门外,不敢去敲门,也没脸去敲门,就这样默默地站着。 那个胖女人还在,在他面前脱得一-丝-不-挂。 情况愈发糟糕,他发觉现在即使自己闭着眼睛,也还是能看到她,听到她对自己叽里咕噜说着下流话。 消防楼梯里传来嗖嗖的过道风,让他一阵发抖。 “反正你也没人要了,不如让姐姐来疼你啊?”吴莲打了个酒嗝,发出甜腻的声音。 “你走开!走开啊!”顾流风脸色惨白,朝着空气中一个不存在的人大声喊。他伸出手想将她推开,却立刻又想到自己的手曾被她握住,然后又一起捏着自己那个羞耻的不争气的东西伸进她内裤里面。 “走啊,不要再跟着我!走开啊!”他快哭了,闭着眼睛大叫,一下失足从楼梯上滚落下去,接连发出重重的咚咚响声。 一辆很豪华的车子停在楼底下。顾流风不懂牌子,但看得出来那辆车很高级和漂亮,车里坐着一个男人,正是早上抓他的警官。 顾流风如惊弓之鸟,立刻又缩起身子,躲在一座广告牌的后面。再然后,他就看到林嘉从楼上下来。 她化了妆,比演出的妆要淡些,却比日常的妆又要浓些。 “嘉嘉……”顾流风闪出身子,想轻轻地叫她。 “林妹妹,这边!”那个男人也叫了一声,比他更快、声音更大,已经请林嘉上了车。 点火、加速、绝尘而去。 “嘉嘉……嘉嘉……”顾流风不死心地跟着跑,嘴里喊着林嘉的名字。他没有穿鞋,跑了几步,脚就被地上的碎石割伤,再跑几步,连车子的影子都看不着。 “知道你女朋友为什么不要你吗?”吴莲看着跪倒在地上的顾流风,流露出深深怜悯。 “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你去夜总会做了那样的荒唐事。而是因为……”她指了指消失的英菲尼迪。 顾流风终于肯看着她。 “知道那是什么车吗?”吴莲带着嘲笑的口吻对顾流风说,“说了你也听不懂。总之那是辆很贵的车,以你教熊孩子画画的那点薪水,做上两个月都买不起一只轮子。” “嘉嘉也喜欢车吗?我可以攒钱给她买。两个月不够,那就多攒点时间,我很节省,基本没什么开销的……” “多攒点时间?攒多久?十年买辆车,六十年买套房吗?”吴莲冷笑,“你能等,她却等不起。女人从二十五岁以后就开始贬值,她如果到了三十岁都没有把自己嫁掉,再优秀都没有人要!” “我要她,我喜欢嘉嘉,我愿意和她在一起!” “可你能给她什么呢?是一套没有贷款、却写了她名字的房子,还是丰厚的薪水,可以不用她那么辛苦做事,受老板同事的白眼呢?” “我没有钱。”顾流风气馁说,“我买不起房子,也买不起车子,所以就给不了嘉嘉幸福了是吗?” “算是吧!幸福这种东西太空了,小白痴你又这么笨,必须得转化成实际的,你才能理解。”吴莲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烟来,对着顾流风喷云吐雾,呛得他一顿乱咳。 “比如说吧,小白痴你现在很冷,那给你一件大衣和一双鞋,你就会觉得幸福。又比如你很饿,那我给你一碗热汤面,你也会幸福到哭。 林嘉也是,别看她对爱情有这样那样的条件限制,好像特别挑剔,特别势利。 其实,她只是太认真。 她对感情认真,对未来的婚姻认真。她一心想找个最完美的男人,好好爱他,相依相持。她怕自己一不小心选错了,后悔终生。 所以,理解她一下。她是个好女孩。” ---------------------------------------------------------------------------------------------- 顾流风浑浑噩噩走在街上。 吴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似乎在说完那些高深莫测的话之后,她就随着自己吐出的烟圈一起,嗖的消失。 顾流风前后左右张望,又觉得她似乎从未出现过。 “嘉嘉……嘉嘉……”他喃喃叫着。 吴莲的话他是听懂了的。 但越懂就越绝望,如果幸福是那样一种实际的东西,那他真的什么都给不起。 在他还住在地下仓库的时候,他也曾在心里幻想过爱情。在他看来,那是天下最美丽纯洁的东西,超越了生死、打破了时空,甚至是无视伦理,敢冒天下大不讳的! 他会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笑而赴汤蹈火,绝不皱一下眉头;可为什么她却会在一套房、一辆车面前,那么犹豫不决? 顾流风一瘸一拐走在路上,他早已迷了路,身体冻到麻木,脚被割得鲜血淋漓。 他也难受极了,胸膛左边像有把小刀在不停剜着,痛到他喉咙发苦,痛到他想吐。 但他仍没办法停下来。 他违背了自己的男友属性。他对女友不忠,无法令她愉快,甚至遭她抛弃,这种伤害对一个完美男友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就让他们来报废我好了,顾流风绝望地想。 裴博士是对的,我这样的完美男友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虽然我自以为能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给嘉嘉幸福,但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路灯和车前灯的光芒一圈圈放大,就像一只只蛰伏于暗夜中的兽睁开了凶悍的眼。 顾流风茫然地走上高架,穿梭于那些时速在一百码以上的豪车中间。 他看着它们在身边不到半尺的地方呼啸而过,险险地擦着自己身子,偶尔会有车主探出头来破口大骂。 可他视若无睹。 呵呵,嘉嘉,这辆车你喜不喜欢?它开得好快。 哦,不,你应该喜欢这辆的,它看上去更高级一些。 他笑着站在路中间,等待最后痛快的一下子,好结束自己使命。 一辆蓝色保时捷带着震耳欲聋的音响朝他驰来,车主是个年轻的男人,正陶醉在酷炫的节奏里左右摇摆,完全没有注意到前方竟然有人。 砰的一声! 顾流风如风中落叶般飞了出去! (三十四)兄弟重逢 “喂,醒醒,醒醒啊!”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顾流风眼睛才睁开一下,又昏了过去。 男人不死心,使劲拍他的脸,还在他手上腿上到处掐。 顾流风又被他弄醒过来,虚弱道:“别掐了,疼。” “你总算醒了!我就说不会那么倒霉嘛,刚买了车没多久竟就撞死人了。”男人带着庆幸的口吻,松了口气说。 他将顾流风拖到路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粉红色的票子,扔在顾流风身前,鄙夷说:“下回碰瓷也注意下安全,你看你流那么多血,要不是常年碰瓷练出来的身子骨,估计真的就得挂了!” 顾流风看着那些钱,脑子立刻清醒过来。 “你给我钱?为什么?”他琢磨着自己站在路当中寻死,那是给别人添了麻烦,这下没死成,对方应该要很生气才对。 为什么还倒给自己钱呢? 还有这么多张一百的!那天自己在夜总会喝到快死了,挣到的也就这么多吧,还都给警察没收了,自己一张都没能带回家。想不到只要被撞一下,竟然就能挣到这么多! 喝酒能挣钱,被车撞也能挣钱,难怪嘉嘉一直说我不懂社会,这确实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世界。 顾流风有点高兴,他艰难地爬过去想捡,但又想到了夜总会里的事,不禁犹豫了下,“这个,算犯法吗?” 年轻男人笑出一个好看的样子,眼中却含着轻蔑,“看你也算老实,我不会报警的,不过以后最好悠着点,毕竟是命重要。” 顾流风听到自己轻轻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又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赶在风吹走那些票子之前,将它们牢牢抓住。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资格再做林嘉的男朋友,地上这点钱也买不起一套房子或是车子。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还要这么起劲地去拾起来,一张张码好,撸平,叠得整整齐齐。 也许经过了这些天的事情,钱在他的心里已不再是那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他懂得了它的价值,以及它背后神奇的魔力。 他恨这种魔力,让自己空有一身才华却毫无价值。 但又恨不得自己能拥有这种魔力,让林嘉回到他的身边。 “果真是个碰瓷的,要钱不要命!”英俊男人撇了撇嘴,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打算扬长而去。 顾流风突然紧盯着他颈后—— 在那里有块极细小的条纹码,和黑色头发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可顾流风却认得出来,因为在他的颈后也有这么一条。 他失声道:“站住,你也是完美男友!” 温俊凯大吃一惊。 他猛地回过头来,脸色都变了,一把拽起顾流风胸口衣襟,紧张地左右环视道:“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底细!” ---------------------------------------------------------------------------------------------- 温俊凯将顾流风接到自己家里。 对于自己的师兄,温俊凯还是颇多关照,给顾流风放了热水洗澡,换了干净的衣服,还给他煮了一碗泡面。 顾流风与温俊凯身材相似,他更偏瘦些,同样一件白色休闲T,穿在温俊凯身上凹凸有致,澎湃性感,穿在顾流风身上就是儒雅秀逸,云淡风轻。 “我就觉得你不是平常人类,我当时车速少说有一百二十码,直挺挺撞过去,怎么可能不死?”温俊凯笑着,打开双门冰箱,扔给顾流风一罐啤酒。 顾流风立刻又将酒丢还给他,摇头道:“我不喝酒。” “哈,师兄这么自律,那喝什么?” “有水蜜桃汁吗?” “苏打水吧,我很少喝碳水饮料。” 顾流风勉为其难喝了一口,觉得自己一路上焦灼疼痛的心总算缓下来一些。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温俊凯问,“你不是库存了许多年么?那个挑剔的女人连我和妙仁都不要,居然会把你领了回去?” 他自觉失言,又立刻补充说:“啊,我的意思是说,你一直住在地下仓库,林嘉又是怎么找到你的?” 顾流风并不介意他的无礼,坦然说:“她把你退了之后,裴博士也人去楼空,再也没有给她第三个新的完美男友。她就找到定制中心,在地下仓库里找到了我。 嘉嘉人很好,她看我住在那种地方对身体不利,就带我回家,给我睡沙发,还给我买了很贵的大衣。我喜欢吃桃子,她就每天都给我买。” “很贵的大衣,有多贵?”温俊凯哂然一笑,还有些小得意,“师兄你啊就是太老实了!别人给你一点好,就成天记在心上,嘉嘉长,嘉嘉短的……你知不知她以前每次带我出去逛街,都是几千几千的买,好几次都上万了!” “我一个大男人要她给我买什么?该是我挣钱养她才是!”顾流风傲然说道。 他环顾一下四周,这里比林嘉的房子要大许多,少说也有两百多平,错层结构,楼下仅仅是奢华得过了分的客厅和餐厅,楼上则是卧室、书房以及温俊凯的健身室。 顾流风不可思议望着自己师弟,“这是你的房子?还有,那个车也是你的吗?你……怎么会这么有钱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虚心求教道:“你能不能,教教我?” ---------------------------------------------------------------------------------------------- 顾流风在看到温俊凯的房子时,心中重又燃起了斗志。 他充满信心地认为,大家都是完美男友,即便自己型号稍许老旧些,不讨喜些,但也胜过俗世中的许多男人。如果温俊凯能在短短时间内做到有房有车,那他大不了再花一倍的力气拼搏,应该问题也不大。 温俊凯慵懒微笑,一口一口喝光啤酒,如美剧里的帅哥一样捏扁了啤酒罐子,向废纸篓做远距离投掷。 “准确来说,这并不是我的,但我却可以随心所欲地无偿使用。”温俊凯得意说。 “那是谁的?借给你的吗,这么大方?”顾流风惊讶至极。 “是啊。”温俊凯打量着顾流风,促狭笑说,“就凭我们完美男友的资本,世界上多的是有钱人要抢着借给我们。特别是像师兄这样高冷禁欲的,恐怕比我更吃香。” 顾流风蹙了蹙眉,语重心长说:“借来的,总有一天要还。况且无缘无故的,我也受之有愧。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有没有比这小一些的房子,便宜些卖给我,毕竟只是我和嘉嘉两个人住,太大了也没意思。” 温俊凯又笑起来,“师兄你真是傻,这房子借给你是白借,却不能让林嘉住进来。” “为什么?” “因为房东姐姐会吃醋。” (三十五)续命仙丹 顾流风觉得吴莲老是叫自己小白痴,也许并没有错。 因为他和温俊凯绕来绕去说了半天,都没有听懂到底这房子是借还是不能借,为什么借给他能分文不取,却又不可以让林嘉过来同住。 温俊凯见他实在夹缠不清,也不再逗他,颇有点无奈说:“也难怪你滞销,真的是什么都不懂。 明说吧,我这房子、车子都是姐姐的,她老公是房地产大亨,全国各地都有楼盘。只要她老公去外地,姐姐就会到我这里来……这么说你懂了吧。” 顾流风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温俊凯比自己嘴甜,也会同人打交道,认了个有钱有势的姐姐,这并不稀奇。只是这毫无血缘的姐姐,竟能愿意送房送车地任他挥霍,那也真是相当大方了。 顾流风不禁感慨一声,“我本以为这个世界太过冰冷现实,现在看来,倒是不能一概而论。 不过即使是认了愿意对你好的姐姐,还是要自食其力,毕竟我们是男人,不能太依靠女人过活。你以后也有自己的女朋友,让她也花你姐姐的,总不大好。” 温俊凯哑然失笑:“师兄你……你是古人吗?姐姐就是我女朋友,我就是姐姐的男朋友,你听不懂吗!” “你不是说她有丈夫吗?” “是啊,那是丈夫,可我是男朋友!” 顾流风瞪着温俊凯,似乎终于理解了他的话。他的脸一点点寒下来,清俊的脸上夹杂着冰霜。 “什么姐姐?你就是被包养的无耻之徒!”顾流风大怒道,扬起手,清清脆脆给了温俊凯一记响亮的耳光。 ---------------------------------------------------------------------------------------------- “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完美男友,除了这张脸、这身肌肉,我什么都没有!” 温俊凯委屈叫道:“裴博士自己一走了之,根本没派人来接我,我回去的时候,大楼里早已人去楼空。” “所以你就任凭自己堕落,卖身求荣了?”顾流风骂道,“你原来不是做过健身教练吗?你这样的,总比我好找工作吧,还是自己好吃懒做,根本不愿去工作!” “我去了,我现在还在做呢!可那点工资连我买蛋白粉都不够!”温俊凯大叫,“你也晓得的,现在这个时代,做什么不要钱?我若穿得不够有型,很快就会连学员都嫌弃,根本混不下去……” “少找借口,你就是贪慕虚荣!没节操、没骨气,连最基本的是非观念都没有!” 顾流风恨不得在他身上狠狠揣上两脚,“你算什么完美男友,简直给裴博士丢脸!当初嘉嘉退了你也是英明极了! 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恋爱! 你们这样的男女,完全是……是亵渎爱情!” “那你又好到哪里去!” 温俊凯被他骂得火了,忍了两句后也跳起来反驳,“你是情圣,最后还不是一样被林嘉扫地出门? 我混得再不济,也不至于要寻死觅活,而你呢?若不是我今天救了你,你恐怕都尸骨无存了!又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顾流风被戳到了痛处,立时脸色惨白。“那是我的错,我没能力给嘉嘉幸福,是我失职!” 他最后打量了一眼四周,这套几分钟前还让自己垂涎不已的大房子,如今变得庸俗不堪。先前温俊凯看他时流露出的那种鄙夷眼神,现在他又悉数看还了回去。 他勾起薄唇,冷淡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最讨厌长篇大论教训人。看在你是我师弟的份上,我今天送你一巴掌,再骂你一声无耻!希望你在以后每一天,都好好反省,别忘了自己的使命到底是什么!” 顾流风拂袖,朝门外走去。 却在转动门把手时,身子突然晃了一晃,慢慢软倒。 ---------------------------------------------------------------------------------------------- 这次顾流风直到后半夜才醒来。 温俊凯把他抱到了自己房间里,还出门去买了他要的水蜜桃汁。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师弟那张俊逸洒脱的脸上愁眉紧锁。 “哭丧着脸干什么,我不会再碰瓷,你的钱我还瞧不起!”顾流风板着面孔说。 温俊凯不理他,“你这样子有多久了?” “什么有多久?” “全身不舒服,还时不时晕倒。”温俊凯道,“你的男友力已经降到很低了,你自己知不知道!” “我男友力一直很低,我独自在仓库住了那许多年,不会有事的。”顾流风已经挣扎着坐起来,想到这张床上还睡过一个有夫之妇,他就一秒钟都躺不下去。 “那怎么能一样呢?在仓库时,你的恋爱系统还没正式启动,男友力再低,但总有个储备设置够维持你生命。 可现在你已经开始爱了。林嘉给你的爱成了你男友力的唯一来源!假如她不爱你,你就会一天天衰弱下去,直到最后死去!” 顾流风怔了怔。 温俊凯说的是完美男友的固有生命法则,从他第一次睁开眼睛,来到这个世界上时,他就已经知道了。 他们和普通人类不同,拥有令世人羡艳的容貌,如果不去刻意升级,也能保持永远年轻。 他们也很少生病。只要男友力足够强的话,普通人类的病毒和细菌对他们也起不了作用。 但为了让他们更好地了解人类,裴博士赋予了他们与人类同样的感知。怕冷,怕痛,更怕寂寞。 骂他一句,他会难受很久。 没有爱,他会活不下去。 顾流风出厂太久,又一个人在仓库里呆了太久,久到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命运转法则。他在看到林嘉后就全心全意地开始爱她,对她好,完全忘记了她不仅是自己的女朋友,其实更是自己要牢牢抓住的生命源泉。 “我原来一直怕裴博士会找人来报废我,但照你这么说,他一直没来找我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忘了,而是……” 顾流风望着自己师弟,苦笑说:“而是我的使用寿命只有十年。十年一到,不用他动手,只要我的储备男友力降为零,我也会死去,是这样吗?” “对,可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恋爱了!” 温俊凯激动得唾沫横飞,“他以为你还是孤零零呆在仓库里没人爱,所以才会大意!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有林嘉! 听我的,别再跟她赌气,把你的清高和原则都给我收起来! 记住她现在可是你的续命仙丹!骗她也好,哄她也好,就是跪下来求她也不丢人。 流风师兄,你没多少时间了,一定一定要让林嘉爱上你啊!” (三十六)男友之力 顾流风还是很虚弱。 温俊凯不准他起来,出门去找褚妙仁,看有没有办法令顾流风暂时恢复一些男友力,否则以他现在的状况,别说追回林嘉,就连走到门口去的力气都没有。 他走了以后,顾流风就一个人留在家里。他茫然地躺在富婆的床上,睁着眼睛看富婆家的天花板。那里有只很奢华的水晶吊灯,枝枝丫丫拗出复杂做作的造型,温俊凯说这是正宗的奥地利水晶,光这只灯就得好几万。 还有这地上铺的地毯,房间里的古董摆设,甚至他现在正睡着的床罩被褥,都是价值非凡。 顾流风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真是个奇怪的世界,就在他盘算着要怎么省吃俭用才能给林嘉买套房子的时候,竟会有人把大笔的钱花在这些不实用的东西上面。 嘉嘉,如果大家都不喜欢钱就好了。 如果这个世界不是用钱来衡量一个人,而是用谁的字更矫若惊龙,谁的画更入木三分,那我就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富翁。 那样,我就能娶你为妻。 俊凯说我的男友力快要没有了。唔,其实我倒觉得还好,也没有什么不舒服。 可我真的很想你。 顾流风伸出手去。温俊凯的床头柜上有只漂亮的小收音机,他把它拿过来,调到她的电台,林嘉温婉美好的声音便静静流淌出来。 “各位听众,晚上好。这里是《完美爱情》节目,我是主持人林嘉。 听众莹莹白兔又给我留言,问我怎么理解‘有情饮水饱’? 呵呵,亲爱的,这其实是个亘古话题,就像很多年前,我们总是喜欢讨论说到底要爱情,还是要面包一样。 林嘉也是凡人,如果我今天告诉你有情饮水饱,也许不出几天我和你就都已经饿得眼冒金星啦!但如果我说面包才是最重要的,那我们的人生就会变得黯淡无光。 所以,这是一个很难两全的回答。我们是红尘俗人,我们大多数人的爱情平凡而琐碎。 他爱你,也许就是因为你煮的那碗面对了他的胃口,留的那盏灯暖了他的心窝…… 而你爱他,也绝对不是毫无理由的。 因为他能在风雨中给你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因为他在未来为你筑起了爱的小巢; 更因为他在你被老板和同事刁难时,能极有魄力地拉起你的手说,亲爱的,别干了,回家我养你……” ---------------------------------------------------------------------------------------------- 林嘉的声音委婉动人,在午夜有感而发,更似一字字都敲打到了心坎间,柔软而让人心疼。 顾流风听着,听着,只觉得自己胸膛里真的有个地方痛起来,而且越来越痛。 他起先还忍着,到后来竟感觉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屋子里的空气一下稀薄,他不得不坐起来,掀开被子,大口喘气,仍感觉快要窒息。 林嘉的节目还在继续,可她说了什么,顾流风已经听不大清了。他挣扎着起来,脚下果然没半分力气,才走了两步就摔倒在地。 “流风师兄!” 温俊凯正在这时进来,看见倒在地上的顾流风,大惊失色,“妙仁,你快看看师兄他怎么了?” 褚妙仁立刻扶起顾流风的身体,轻轻说道:“流风师兄,你感觉怎么样?” 顾流风神智昏钝,也不知到底是谁在对自己说话,眸光空洞地望着空中某处,翕张着干裂的唇,“快开窗子,我……我透不过气。” 温俊凯立刻跑去将房间里所有的窗子都大开起来,“这样好些没有?” 没有回答。顾流风已经说不出话。 褚妙仁大叫:“瞳孔开始放大!俊凯,流风师兄好像要不行了!” “男友力不可能下降得这么快啊,我走的时候他还没这么糟糕,怎么会……”温俊凯语声呜咽,都快急哭了。 “各位听众朋友,您现在收听的是由林嘉为您主持的《完美爱情》,下面我们来接听一位听众的来电……” 林嘉的声音仍旧从收音机中传来。 褚妙仁神色一变,果断道:“是林嘉的节目,快关收音机!” 温俊凯立刻关掉收音机。 几乎是同一时刻,顾流风微弱的心脏轻轻跳动了一下。 温俊凯急着要把顾流风抱到床上去,被褚妙仁制止。两人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顾流风恢复了正常的心率,也清醒过来,这才敢搬动他,让他重新躺回到床上。 “流风师兄,我是妙仁,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褚妙仁温和说。 顾流风觉得没什么,虽然刚才特别不舒服,但现在说好也就好了,来得快去得快。 “好多了,别担心。”他朝两个师弟点头。“妙仁,你也是和俊凯一样,被裴博士留下了吗?” “裴博士要带我走,但我不愿意再做完美男友。” 褚妙仁的回答倒是出乎意外,“我被退过一次货,我不想把我余下的生命再交给一个女人手里,由她来决定我何去何从。所以我向裴博士提出,不再做任何人的完美男友,终身不婚。” 顾流风微微吃惊,“你不做完美男友了?你不怕失去男友力吗?” “我在被林嘉退货的时候,恋爱系统就自动关闭了。只要不再爱上谁,就可以依靠储备男友力生存下去,而我和俊凯的型号又是最新的,我们的储备男友力很强,相当于人类寿命八十年。” “那你怎么生活呢?”顾流风担心说。 “我开了个微整形美容诊所,生意很不错,也买了房子,师兄你如果觉得住在俊凯这里不方便,也可以和我同住。” “所以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温俊凯埋怨说,“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你到底又做了什么?我和妙仁都以为你真的要死了。” “我什么都没做,你不准我起来,我也都没有起来。”顾流风很冤枉,“后来不知怎么的胸口就痛起来,怎么用力都喘不上气。” 褚妙仁望着他,缓缓说:“流风师兄,告诉我,你是真的爱上林嘉了对吗?” 温俊凯觉得褚妙仁明知故问。“流风师兄是林嘉的完美男友,不爱她还能爱谁?妙仁,你也问得好笑。” “我说的不是那种爱。不是命令,也不是强制的设定,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正情感。流风师兄,你是爱上林嘉了对吗?就像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 (三十七)相思成疾 顾流风茫然地叹了口气,轻轻说道:“我也不知什么是爱,更不知道男人对女人的爱是什么样子,我就觉得她很可爱。就算她在对我生气,在骂我的样子,也是可爱的。 她每天上班,还没出门我就开始想她。我现在离开了她,常常会很难受,胸口这里不舒服,刚才就是这样,厉害的时候连气都喘不上。” “没错,他恋爱了。”褚妙仁再一次断定,“他虚弱得这么快,是因为不停在想她,这种行为是特别消耗男友力的。” 温俊凯说:“你的意思是,流风师兄他刚才是因为听了林嘉的节目,这才差点挂了?” 褚妙仁点头,“人们说相思成疾,这对我们完美男友来说倒是毫不夸张。男友力依靠女朋友对我们的仰慕度、信任度和依恋度不断累加,同理反之,思念和被抛弃也会急剧消耗我们的男友力。” “你是说我不可以想念嘉嘉?”顾流风蹙眉说,“我不觉得这是个让人难受的事情,我想她的时候才会觉得舒服。” 他口中逞强,却又不自禁地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平时想她也就算了,现在她刚刚同你分手,正是元气大伤的时候,实在不适合如此日思夜想。” 褚妙仁郑重说:“刚才路上俊凯在同我商量,说怎么再撮合你们。但林嘉是个很挑剔的女孩子,连我和俊凯也都是被她退货的。所以对于怎样才能讨她欢心,我们其实也没有把握。” 温俊凯说:“流风师兄你也别泄气,虽然林嘉挑剔吧,但我们三个臭皮匠总能顶个诸葛亮,我们一起想办法,帮你把她追回来,你一定会有救的!” 顾流风一直沉默着,直等两人说完,他才心灰意冷道:“别为我操心了,我是嘉嘉的男朋友,我自然知道怎么才能让她高兴。但以我目前的能力根本做不到。 还有,你们以后别再说她挑剔。她并不挑剔,她只是对感情特别特别认真。” ---------------------------------------------------------------------------------------------- 褚妙仁他们不敢打扰顾流风休息,逼他喝了些水以后,就留他一个人在房里休息,出去商量对策。 但顾流风一点也睡不着。 他觉得这床没有林嘉家的沙发舒服,被子也没有林嘉家的暖。他睁着眼睛,看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想着倘若两人没有分手,他现在应该在电饭煲里煮好了粥,然后骑着破自行车去电台接她下班。 褚妙仁说的也许是对的。因为一想到这儿,他果然就又开始难受,心口隐隐的痛,思念越是汹涌,越是绞痛得厉害。 没什么好怕的。 顾流风想,我绝不会为了苟且偷生而去哄骗嘉嘉,也不可能像俊凯那样随便找个别的女人去爱。 嘉嘉想要的条件我满足不了,那就心甘情愿地退出好了。就当我一直在地下仓库从未遇到过她,用完了我的储备男友力之后,也会默默死去。 他打定主意,反倒从容起来,想想自己其实应该同她打个电话做最后话别。嘉嘉是那种嘴硬心软的女人,她现在是生着自己的气,将自己赶走,但若过段时间消了气呢?那时她再想起自己,却又满世界找不到自己,该多着急。 他想着,便大方打了个电话过去。 “嘉嘉,我是流风。”他说。 林嘉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嗯”了一声,却并不开口。 他自顾自说了下去,“上次的事,我很抱歉。但我想你说的是对的,我目前的能力不能胜任你的男友,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 林嘉沉默了半晌,轻轻说:“流风,你现在在哪?” “暂时住在一个朋友家。” 她笑了笑,“傻瓜,你哪里来的朋友?” 他也笑,“是俊凯和妙仁,他们现在暂时收留我。” “哦,那就好。” 她似是松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才幽幽道,“流风,你很笨,以后别再给人骗了。这个世界太复杂,你有机会还是回机构呆着,让裴博士给你做个升级。就算不做完美男友,给他做个助手什么的,也能混口饭吃。” “嗯,我知道。”顾流风轻轻道,“嘉嘉,我祝你……呃,幸福。” 电话那头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他有点惴惴不安,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嘉嘉,你……还在么?” “啊,我在。”林嘉很快说道,语调中带着欲盖弥彰的欢快,“我听着呢!流风,你也要好好的。我会跟裴博士打电话的,给你五星好评!” “谢谢。”他淡淡笑。 “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挂了啊,我这儿还忙着。流风,你自己保重啊,我有空去看你!” 林嘉语速极快地说完,挂上电话。 远处,肖文正似已等得不耐烦,开始抽第二根烟。 林嘉小心擦去眼角的泪,掏出粉盒重新补了妆,这才小跑着面带微笑地迎了上去。 肖文正看她出来,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什么电话,打了这么久?”他似有不悦。 “哦,台里的电话,说小长假主题。” “什么话上班时候不能说?以后下了班,这种工作来电一律可以不接!” “我总是夜班,白天和编导他们碰不着面。” “我就不喜欢你上夜班,正经人家的女孩子,哪儿有总上夜班的?我每天接你都不好意思说,生怕被人家误会。” 林嘉脸色沉下来,“我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要怕人家误会?肖文正,你是不信任我的工作,还是根本不信任我人?” 肖文正远不如林嘉能说会道,被她一顿抢白,一时倒说不出话来。他望着面前这个美丽高傲、让自己朝思暮想了十几年的女人,突然觉得她其实也不过如此。 “先不争这个,有机会还是调离电台好了。我们局里也有宣传科,以后做个文员什么的,朝九晚五不是挺好? 今天是刘处的外孙摆满月酒,局里好多领导都到,你都害我晚了。”他虎着脸踩下油门。 英菲尼迪呼啸而去。 (三十八)劈个叉吧 肖文正这么年轻就升上副科,不是没有道理。 官场不同职场,绝非你越卖力就升得越快,有时候干得好不如干得巧,做得多不如说得多。 肖文正读书虽然一般,但父母都是机关单位,从小淫浸在这个圈子里,对官场的套路熟得很。 今天是他顶头上司的外孙摆满月酒,虽然与他的工作毫无关系,但酒店是他事先联系好的,菜单是他反复斟酌的,包括请哪些宾客,邀请函都是他替领导拟好,亲自送到的。 “小肖这孩子能干,会来事儿。”处长夫人坐在圆桌上,抱着外孙对肖文正赞不绝口,“老刘,你以后可好好栽培他,有前途。” “您太客气了,刘处日理万机,管的是全市人民安居乐业的大事儿,哪能把脑子费在这些俗事上?”肖文正谦逊地笑笑,替领导和夫人添了茶水。 “小肖啊,二十好几了吧,处对象了没?我有个老姐妹,倒是有个独生女儿,幼儿园老师。”处长夫人笑眯眯开口。 “呵呵,这个……”肖文正摸了摸头,做出一副憨直的样子。 刘处插口道:“我说你啊,就别操这个闲心了,小肖眼光可高着呢,我们局里那么多警花,他一个都看不上。” “嗯,多谢领导关心。我有女朋友,今天也一起来了,正想让领导给过过目。”肖文正谦虚道。 肖文正是假谦虚,他今天其实就是想来显摆一下的。这些年给他说对象的也不知有多少,他对女孩子没别的要求,就两个字——漂亮! 但因为幼年时,有林嘉在心里树了这么一个高高的标杆,所以这些年看别的女孩子总觉得还欠缺点什么——容貌秀丽的,身材不够苗条;身材苗条了的,气质又土得掉渣…… 他的挑三拣四在局里出了名,也有不少人想暗瞧他笑话,看他打着灯笼找了半天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天仙。 “嘉嘉,过来!” 林嘉闻言站起,秉着职业化的笑容走到领导那一桌。 “刘处,她叫林嘉,我女朋友。”肖文正介绍说,“嘉嘉,这是我老领导,快叫人。” “刘老师好,刘师母好。”林嘉不是他们单位的,机关里尊称老师,倒也恰到好处。 “嗯,这闺女不错,长得甜,嘴也甜。”刘处点头笑道,“小肖果然挑着个七仙女儿,丫头哪里工作呀?” “刘老师,我是广播电台的。”林嘉笑得愈发甜蜜。 “哦,电台的啊!老刘,记不记得我们前两年认识一个电视台的孩子,可多才多艺。” 处长夫人拿着拨浪鼓,漫不经心逗着手里的宝贝孙子,抬起头朝林嘉看了看,笑呵呵说:“今天难得这么多人,要不小林也给咱们秀秀才艺吧,会劈叉么?” 林嘉愣了愣,“您说什么?” “劈叉啊,拿大顶也行。” 肖文正察觉到林嘉的脸已经完全沉了下来,赶紧尴尬笑了笑:“刘处,今天这个场合……呵呵,你看这都是桌子,椅子的,嘉嘉她也施展不开啊,要不咱改天?” 林嘉强忍住心头怒火,语声却已经很不好,“对不起,我不是学杂技的,我的专业是播音主持。” “哦,主持人啊?那也成,那就讲个绕口令呗!听过那个中国好舌头吗?那个什么少来着,哎哟,那舌头溜的哟,说一长串不带吐气儿的,也不怕憋死!” 处长夫人犹在那里逗着自己的外孙,满是褶子的老脸笑得乐乐呵呵,边上还有几个起哄的,也相帮着信口开河,完全不管林嘉一张俏脸已气得煞白。 “我不会讲绕口令!” 林嘉砰的站起来,爆发出一个高音,震得全场一惊。 “我今天是来吃酒席的,不是来当小丑给人耍着玩儿的。你们要找人劈叉、拿大顶,或者是想听绕口令什么,下次请专业的戏台班子去!” 林嘉这句话说得响亮干脆,不仅这个桌子,整个场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刚才还喧杂纷乱的人们一下安静下来,目光全部集中在林嘉身上,看这个美丽得过分、又胆大得过分的女人到底是谁? 刘处的女儿也从别桌过来,上下打量了林嘉。她刚生完孩子,水桶般矮胖的身子,胸前波涛连成一片,翻涌着奶香四溢。 她恶毒望着林嘉的纤纤细腰,浅笑盈盈说:“妈,这就怪你不是了。人家可是著名节目主持人,你怎么能当众叫人做那种低三下四的事情?这不是侮辱人么,也难怪人家要摆明星谱儿了。” 她抬起肥肥的圆脸望着林嘉,假惺惺说:“林小姐请原谅啊,我妈年纪大了,睡得早,没听过您的节目。 不过,您那节目总是深更半夜和一群小三儿聊天,教她们怎么破坏人家家庭。啧啧,这种节目说实话连我都听不下去,怎么也不取缔了?这不明显是破坏社会和谐嘛……” 林嘉如芒刺在背。 刚才还鸦雀无声的饭店里,现在又扬起窃窃私语,每个人都朝她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油腻的男人们一个个盯着她的脸,似乎很好奇她会和小三做怎样的谈心;女人们则鄙夷又凶狠地瞪着自己,将自己男人的眼睛捂住,或是生硬地将他们的脸扭过去不准看,好像她真是小三的幕后军师,随时会毁了她们的家庭。 “我是广播电台的,我做的是深夜情感类节目,是给人们做正确的情感疏导,不是破坏家庭!我,我就在广电大厦上班,我也是国家编制……” 林嘉大声反驳着,却没有人听得进去。 她咬着唇,站在这陌生的饭店中间,觉得自己真的像当中劈了叉一样无地自容。 这里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既不是她的听众,也不是她的谁。可他们却凭着想象,跟随着无知的处长夫人和女儿一起,肆意诋毁她的工作。 虽然她并不见得有多热爱那个工作,虽然她平时也对台里,对约瑟芬有诸多抱怨,但此刻—— 她却一点都听不进去别人说那份工作的不好。 “我是播音系毕业的,我还学过心理学!情感疏导是很重要的工作,是为现代都市人缓解压力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她眼泪汪汪地望着肖文正求助,“文正,你快帮我跟他们解释啊!” 肖文正在沉默了很久以后,终于朝她走过来。 “嘉嘉,去跟领导道歉。”他的话响起,却比三九的风更令她寒心。 (三十九)恕不奉陪 褚妙仁给顾流风做完检查,眉头皱得更紧。 顾流风很不喜欢这个师弟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也把眉头皱起来给他看,“是不是我快要死了?是的话就直说。 我昨天就想清楚了。就当我没认识过嘉嘉,一个人在地下室里自生自灭,也没什么了不起。 如果看着我死让你们觉得受不了的话,过两天时间差不多了,就把我提前送回地下室去好了。那里我住惯了,死在那里也不错。” 褚妙仁说:“流风师兄,我昨天和俊凯商量了一个晚上,其实还是有办法的,你最好听一听。” 顾流风照旧用漂亮的鼻孔哼了一声。 褚妙仁不去理他,“第一,放弃林嘉。像俊凯一样重新找一个女友,让她重启你的恋爱系统。 你现在已经脱离了裴博士的控制,找谁做女友并非要遵从他的设定。随便谁,只要能真心爱你的,你都可以从她们身上获得男友力。” 温俊凯补充说:“是啊,流风师兄。你到我健身会所来,那里许多有钱又缺爱的女人。她们要么就是丈夫有了外遇,要么就是丈夫太忙从不回家。你只要收住自己的脾气,多哄哄她们,她们都会对你很好……” 温俊凯还没说完,顾流风铁青的脸色吓得他立刻闭嘴。 “我也猜到你这个耿直的性子,是不会答应的。”褚妙仁叹口气,说:“第二种方法就是像我一样关闭恋爱系统,启用储备男友力。但因为你的型号太老旧,十年使用期限转瞬就到,所以这其实也维持不了几天。” 顾流风又白了他一眼,“那你还说什么。何况,我喜欢嘉嘉,不想关闭恋爱系统。” “流风师兄,还有第三条建议。”褚妙仁吸了口气,说:“就是下决心把林嘉追回来。” ---------------------------------------------------------------------------------------------- 顾流风坐在温俊凯的车上,心里还是很没有把握。 两个师弟将他打扮得焕然一新,一路做着他的思想工作。 温俊凯说:“流风师兄,追女孩是有套路的,虽然物质条件是硬件,但你软件足够强的话,还是可以让她把硬件要求适当放低。比如买两房的可以变成先买一房,全款付清可以变成两人一起贷款。” 褚妙仁说:“流风师兄,你现在的男友力已经比昨天那会儿要恢复一些了,说明林嘉也开始想你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总是好事,你应该趁热打铁,争取她更多的好感度。” 温俊凯又说:“流风师兄,买房不难,其实就是个首付的问题。你虽然没钱,但林嘉有啊,她工作这么多年了,总有点积蓄。到时候她出一点儿,她父母出一点儿,我和妙仁再借你一点儿,就凑齐了,接下来你只要每月还贷,这房子不就有着落了么?” 褚妙仁也说:“流风师兄,你不是还要参加那个青年画圣大赛么,万一你一举成名了呢?你得了名次,就能高价卖出自己的画,以后还贷就很快了。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不,最重要是要让林嘉对你有信心!”温俊凯补充说。 顾流风脑子仍然一片糊涂。 他的男友力恢复了一些,就在他给林嘉打完电话以后。他觉得自己不再那么难受,也不再需要整天躺在床上。 嘉嘉,你是也在想我吗? 那个有漂亮车子的肖警官,是他对你不好吗? ---------------------------------------------------------------------------------------------- 那是个新装修好的饭店,四周都是锃亮的大玻璃围绕,坐在里面的食客能边品尝美食,边纵览美景,站在外面的路人也能清晰看到里面。 顾流风在玻璃墙外,看到林嘉正脸色煞白地站在那群乌烟瘴气的人们中间被指指点点。 “嘉嘉,向领导道歉。”肖文正沉着脸说。 “我说错了什么,你不帮我出头,反而要我道歉?”林嘉不怒反笑,“肖文正,你难道没听到么,他们要我拿大顶,还说我是给小三出谋划策的!” “他们对你的工作不了解,这个以后可以解释。但是你不能对领导没有礼貌!” “他们不是领导,他们只是你领导的老婆和女儿!” “那也不能得罪!”肖文正抓起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往刘处的那一桌拖,压低声音说,“你听话,道个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嘉嘉,就当给我个面子,别这么多人面前让领导难堪!” “所以就应该让我难堪吗!” 林嘉愤怒地甩开他的手,大声嘲笑道,“那么多人侮辱我的工作,侮辱我,你还要我给他们道歉! 肖文正,你还有没有是非观念?你的刑警副队长就是这样拍马屁拍出来的吗!” 肖文正一个耳光甩在林嘉脸上,恶声说:“你给我闭嘴!” ---------------------------------------------------------------------------------------------- 众人皆是一惊。 还没待他们反应过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肖文正的脸上竟也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冲进来,快速将林嘉搂进怀里,同时响亮地甩还给肖文正一巴掌! “你……你就是那只鸭子!”肖文正看见顾流风,气得脸都黑了,“我放了你,你竟然还敢来!” “我是鸭子,你就是鸡!”顾流风不懂他说的切口,胡乱怼回去,怒喝道,“既然做嘉嘉的男朋友,就要好好保护她!可你呢? 别人欺负她的时候,你不站出来,反而跟着别人一起落井下石!你不了解她、不相信她、不尊重她,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她! 又算是什么狗屁男朋友!” 顾流风从未如此生气,俊秀的脸上夹带滚滚冰霜!“我后悔了,你这样的人,就算有房有车,也绝对给不了她幸福!” 肖文正脸颊上火辣辣疼,他在警局里混到了小头头,最要面子,今天却在大庭广众下让女朋友被一只做鸭的抢走,还被反打一耳光,简直颜面扫地! “林嘉,你果然和这个吃软饭的搞在一起,你这个贱人!” “我是贱人,是给小三出谋划策的,自然和做鸭的最配!”林嘉眼中含着泪水,却当着所有人坚定拉起顾流风的手,凄笑自嘲。 “肖文正,以后谁爱给你拿大顶,你找谁去!恕我林嘉不奉陪!” (四十)一起承担 顾流风和林嘉站在路灯下,相聚三尺开外。 “你不是去你师弟那儿住了吗,怎么又过来找我?是他们也不想收留你,把你赶出来了吧?”林嘉故意昂着头说。 顾流风望着她,不说话。 “他们是怎么说我的?你们三个,背地里一定说了我很多坏话吧?说我那么挑剔,挑来拣去最后一定会有报应是不是?” 林嘉鼻子又酸起来,哽咽着大声说:“所以现在你开心了,你看到我的报应,暗地里笑得肚皮都痛了是不是! 我把你甩了,挑了一个有房有车的,结果让自己出尽洋相! 肖文正……呜呜,以前读书时候,他连跟我说句话都不敢,可他现在得意了,爱我就好像是施舍我一样! 不就因为他有房子么?可我也是有工作的,我的薪水说不定比他还高点! 只是我爸妈在外地,我家里还有弟弟,我们老家还是重男轻女的,我爸妈要给我弟弟买房,就没钱再给我买。 他们总说女孩子嫁人,得让男方心甘情愿出钱买房,不然就是我没本事,是要倒贴的赔钱货……” “先买个小一点的,三年以后再换大的行不行?”顾流风突然说。 “嗯?”林嘉像是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先买个一居室的,我们可以暂时先不要孩子。首付的钱妙仁和俊凯可以借我,然后每月还贷。” 顾流风认真说:“我以后会努力工作,白天做老师,晚上还可以接点画工的活,这样攒个三五年,就可以换你要的大房子。” 林嘉眸中满是水光,咬着唇瞪得他更凶,“流风,你……你这个傻瓜,你敢不敢再说一次!” “我说要买房子。” “你要给谁……给谁买房子?” “给你!嘉嘉,我是你男朋友,我不给你买还给谁呢?” 林嘉哇的一声哭出来,她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来咬住他的唇。 “啊!”顾流风一声痛呼,瞪着她道:“你干嘛咬我!” “因为你是傻瓜!顾流风,你是傻瓜!” 林嘉像个小女孩一样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抽噎着,“你是傻瓜,流风,你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呜呜,我……我都已经不要你了。 我这么现实,我明明很爱你,可就因为你没有房子,我……我竟然就不要你。我那么坏,为什么你还爱我?” 她胡乱擦着眼泪,把眼线和睫毛膏都擦得晕开,精致的小脸上一团团黑。 “其实我也是爱你的,流风。你可以说我势利,但我心里是真喜欢你。你长得好看,你有气质,你连吃东西都比肖文正要斯文许多倍。 可我就因为一个房子,我宁愿不要你,和一个猪八戒在一起!啊,我才是猪,我是彻头彻尾的猪……” 顾流风温柔地替她擦掉眼睛周围的黑色,微笑说:“你不是猪,你是熊猫。” “啊啊啊……”她不知是气他还是自己,依旧嗷嗷乱叫,将头埋进他的胸口,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来,惴惴问:“可你不怪我么? 我退缩了。我应该不论你有没有房子,都坚定地和你在一起才对,那才是真爱。 可我太胆小了。流风,我不够勇敢。” “女孩子要这么勇敢做什么?勇气和胆量这种事情,留给个男人来做就好了。” 顾流风搂着她,轻轻吻她额头,“我也有不好,我太理想化。但其实你说的对,房子不仅仅是房子,我们两个住进去,它就是家。 我们的爱情,需要有个东西可以承载,空间上是一座房子;时间上,就是我们的未来。 我们要在这个房子里度过许多年,一辈子。我们还要在这个房子里生儿育女,一起变老。 鸟儿都要筑巢,嘉嘉,你要一个房子来保障我们的爱情,一点都不过分。” “真的吗?流风,你这么想,你不觉得是我太现实?”林嘉抬起头,眼泪汪汪道。 “爱情并不是空中楼阁。我爱你,所以就更应该为你努力!不管是压力还是责任,都是我作为男朋友必须要承担的。” “不,我们一起来承担!流风,小一点没关系,只要是我们两个的家!我们还年轻,好好努力,将来一定能有大房子的!” 顾流风笑了笑,低头吻住她的唇。 他只是情到深处,想不出什么语言,便很自然地做了这个动作。 而林嘉也是。 她踮起脚,凑上去也吻住了他。 他真好闻,从不抽烟,唇齿间带着薄荷和留兰香的味道。他的唇很柔软,因为他的心也很软。他的舌头还有些羞涩,欲拒还迎地与她纠缠着,像个贪吃的孩子缠着她索要更多。 林嘉忘情地吻着,觉得自己的心在他的缠绵攻势下早已经漾成了一汪春水。 唔,这还是真是个磨人的妖精,看着那么老实、那么单纯的一个人,吻技竟然这么好!那个……呃,别的技术,只怕更加要叹为观止了! 直到林嘉被吻得晕晕乎乎,顾流风才放开她。 “唔,嘉嘉,你觉得这个吻怎么样?”他很认真地与她探讨。 “我有点晕。”林嘉迷离着眼睛看他。 面前的男人站在月色下,长身玉立,俊雅出尘,一个吻吻得她神魂颠倒,却还反过来幸灾乐祸地问她觉得怎么样。 “那大概是缺氧了,”顾流风点头说,“我下次会稍微注意下时间。” “你呢?你不晕么?” “我?”他歪着头自我感觉了一下,感慨道,“我觉得好极了,从来没这么好。嘉嘉,我现在男友力爆棚。” ---------------------------------------------------------------------------------------------- 林嘉在回到便利店楼下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 “流风,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她突然问。 顾流风很有点莫名,好看的睫毛眨了眨,迷茫道:“没有啊,你是想买宵夜么?” “不,你一定会有的。”林嘉望着他,很肯定说,“要不你先想想,我先回去。你买好了早点上来。” 她说完,竟真的转身走了。 顾流风茫然在那家小小的便利店里转了好几圈。 杂志?剃须刀?卫生巾?还是茶叶蛋? “俊凯,快帮我个忙。”他无可奈何,只好电话求助。 (四十一)草莓口味 林嘉有些忐忑。 她将顾流风一个人留在便利店,让他买好东西上来,但她仍没有把握那个傻瓜能听懂她的意思。 万一他买了一堆杂志和卫生巾,又或者买了许多的关东煮和茶叶蛋怎么办? 林嘉想象着他一会儿开门提溜着一大袋子的日用杂货,还兴高采烈地想讨她的表扬,就有点欲哭无泪。 也许对着这样的一根木头就不能玩儿什么含蓄和暧昧,但这种事情要自己明说吗?那也实在太煞风景了吧。 她七上八下地去浴室卸妆、洗澡,出来时,竟然看到顾流风已经回来了,笑吟吟坐在沙发上看她。 “你买好了?”她吃惊道。 “买好了。” “你……买了什么?” “草莓味的,我想你应该会喜欢。”顾流风的表情是一贯的自信又臭屁。 林嘉一声哀叹。 这个不开窍的傻瓜,果然没听懂我的意思。 他一定又买了什么草莓味的酸奶或者是布丁一类的吧,算了,对这种呆子不能抱太大希望。 林嘉朝他露出一个疲惫且无可奈何的笑容,沮丧走进卧室。 过了一会儿,顾流风在外头敲门。“嘉嘉,你睡了吗?” “还没,怎么了?” “呃,那个草莓味……你不试一下吗?” “明天早上吧,我刷过牙了!”林嘉烦恼地用被子蒙住头。 可顾流风并没有离开,反而他轻手轻脚走到她床边,在被子外轻轻抱住她。“可我很想试,今晚就试,好不好?” 他像个孩子似的撒娇,在她耳边软语相求,吹气如兰。“嘉嘉,你刚才说爱我的,我也爱你。嘉嘉,我都买好了,草莓味……” 林嘉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大眼睛望着他,“流风,你买的是……” 顾流风笑嘻嘻地拆开包装,在她面前晃了晃,“你闻闻,香不香?” ---------------------------------------------------------------------------------------------- 林嘉以为顾流风是出厂设置,会比较害羞和没经验,而且他又是谦谦君子,平时温柔如皎月玉树、斯文如弱风扶柳。 可是当他脱下衣服以后,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顾流风是流氓! 是扮猪吃老虎! 是唱着小羊乖乖的大灰狼! 她重新定义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这个男人,唔,他简直——太赞了! 他的身材一级棒! 因为身高的关系,所以略略偏瘦,但肩背部是宽阔的,所有的肌肉都呈流线型,蕴藏在健美的身体里,极具美感,像一只优雅的猎豹静静匍匐着,而只有当他动起来的时候,那些肌肉才呼之欲出,彰显着雄浑野性的力量。 而他也很有技巧。 林嘉不晓得这是不是属于他们的内在属性,就像俊美无俦的容貌一般,是完美男友的标配之一。 “嘉嘉,你真美。”他将她抱在手里,轻轻舔舐她的耳垂。他故意将气呵在她脖颈上,弄得她痒痒的,情难自禁。 “流风,流风……”她又快晕了,他的雄性荷尔蒙太强大,还未进入她已经丢盔弃甲,弱得只会叫他的名字。 “嘉嘉,我们吃草莓好不好?你来喂我。”他得寸进尺,骄傲地将便利店买的东西交到她手上。 ---------------------------------------------------------------------------------------------- 第二天中午,当林嘉去电台上班的时候,顾流风请褚妙仁和温俊凯吃了饭。 因为套用一句不恰当的俗语,叫做“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当昨夜顾流风在便利店里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他火速向自己的兄弟求援,集三个完美男友的智慧集体商议,最后一致认定林嘉其实是给了一个暗示。 女人都是异常感性的动物。 在经历了肖文正这样令她心灰意冷的男人,又在顾流风及时向她表白,并承诺愿意和她共度一生之后,林嘉其实已被深深打动。 她想告诉顾流风,其实她也一直深爱着他,她非常懊悔自己竟差一点错过他。所以她在弥补,甚至有些亟不可待地想将彼此的感情做一个质的飞跃,坚定地驰向他们爱的彼岸。 “草莓味的套套,她喜欢这个?”褚妙仁皱着眉头说。 顾流风回忆了一下昨夜情事,不自禁地脸颊发红,“喜欢的吧,她说我挺好的。怎么了,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倒是有些着急了,红着脸道:“我虽然型号老了些,可那个并不差的。” “性能力自第一代完美男友起,就一直是开发重点。流风师兄虽然是初次,但也是人类中登峰造极的了。”褚妙仁微笑说,“你不用紧张,我的意思是草莓味……” 温俊凯促狭说:“我们只是太惊讶,流风师兄这样月华仙姿般的人……哈哈,竟这么少女心。” 顾流风脸红了红。 他想起昨天林嘉其实也说过,她说:“流风,想不到你这么……唔,可爱。” 褚妙仁举起酒杯,正色说:“好了,这些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经过昨天那一吻,再加上那一夜,流风师兄现在的男友力提升得飞快吧?” “比前几天好得多了。”顾流风向来苍白的脸色显得红润,漂亮的薄唇透出水水粉色。 “其实若不是你们提醒,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在仓库里住的久了,或者是寿命快要到了,所以身体才不好。现在才明白,原来是男友力的问题。 你们放心,以后我会跟嘉嘉好好过日子。只要她爱我,我的男友力就会一直很充沛。” “可你也别掉以轻心。”褚妙仁轻轻叹息说,“现在只是她认可了你,愿意和你恋爱。但从恋爱到结婚,中间还要经历无数坎坷,她的家人、她的朋友,买房、装修、办酒…… 我也是怕了这些,这才选择独身。 流风师兄,你既然决定要走下去,那就要有心理准备,男朋友恐怕是世上最高风险、高投入,也最具挑战性的职业,何况是完美男友。” 顾流风默默举起杯子,和他的师弟们干了一杯。 三个人间极品美男坐了一桌,引得店堂里不知多少人侧目,甚至还有人掏出手机偷拍。 褚妙仁厌倦地挡着自己的脸,温俊凯频频微笑配合,顾流风却没有闲暇去顾及周围这些。 他回味着刚才的话,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重新获得林嘉的芳心,可妙仁却说从恋爱到婚姻,还有十万八千里。 手机上传来一条微信。他低头看了看,果然脸色有些改变。 “嘉嘉说,五一的时候,要带我回家见她爸妈。” (四十二)拜见岳父 林嘉的老家在北方一个小县城里。 她从高中起就在市里读寄宿制学校,大学毕业后也是一个人在城市里租房子住。因为工作忙,她平时很少有时间回家,倒是每个月的工资里,有三分之一要寄回老家。 顾流风和林嘉坐在驰往北方的火车上。 “流风,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太愿意跟我回去?”林嘉问。 “没有,就是有点突然。”顾流风从窗外的田野里将目光收回来,“平时很少听你提起家里,让我几乎以为你也像我一样,是石头缝里迸出来的。” 林嘉被他这句话逗笑了,“谁没有家呀?只是我家底子不好,平时也就不想多提。” 她突然叹了口气,幽幽说:“流风,如果我有个像张聘婷那样的家庭,哪怕像萌萌那样,我就不用在房子这种事情上斤斤计较,那时候也不用对你……” “嘉嘉,都过去了。我们说好了,靠自己……” “说是这么说,但你不知道,城市和农村的差距真的太大了,特别是房价,能差十几倍。流风,像我这样每个月能挣上几万薪水的,在老家可就算是富婆了。”林嘉自嘲地笑了笑。 顾流风握住了她的手。 林嘉道:“你说要不咱们把在城市里挣到的钱回老家买房就好了。等我干到三十五岁,就跟台里辞职,到老家开个小超市什么的,我们就没那么大压力。” “城里买房是挺贵,但那么多人都买了,我们也能买得起。”顾流风轻轻拍了拍她,“你不是很喜欢你的工作吗?还想当全国知名的主持人呢!” “说说的,哪儿有那么容易?我也就是个十八线小龙套。” “梦想要放在心里,说不定就实现了呢。”顾流风望着她兀自浅笑,语声缱绻。“这还是你自己说的。” 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坐得林嘉有些困顿,她打了个哈欠,不小心溢出来一些眼泪。 “你困了就睡一会儿吧,还有一会儿,到了我叫你。”顾流风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脱下外套给她盖上。 等林嘉睡着,他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来,上面是他自己做的笔记,飘逸俊秀的字写了密密麻麻好几页。 林嘉对她的家人谈得非常少,就算顾流风特意问起,她也很少说,但他还是从只言片语里整理出一些信息。妙仁说要娶林嘉,必须得到她家人的支持,所以虽然顾流风很少做逢迎讨好的事,但在她家人身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做一做。 林嘉爸爸已经退休,之前是在县文化馆工作,顾流风精心准备了几幅字画,装裱好了带过来,希望林老爷子能对自己青眼有加。 林嘉妈妈一直没有工作,不过林嘉说自己漂亮的音色是得自妈妈的遗传,顾流风猜有这样一幅好嗓子的妈妈应该很爱唱歌或者戏曲之类,他买了一套邓丽君典藏版黑胶唱碟,觉得未来岳母大人应该会很喜欢。 至于林嘉的弟弟,她说的更少,只说比自己小八岁。顾流风生下来就是现在这个模样,所以也没什么成人体验,但他想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应该是对未来充满希冀的。他送了林弟弟一个地球仪,希望他能走出小山村,走到世界去看看。 顾流风阖上本子,林嘉已经在怀里睡着,他望着她秀丽的容颜,想象这样可爱的女孩,她的家人会是什么样子。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刚出厂时每天都在幻想自己会被什么样的人领走一样,激动又忐忑。 他们一定很喜欢嘉嘉,她能干又孝顺,每个月还给家里寄那么多的生活费。 他们也一定很想她,女儿离家那么久,见了面会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吧,就像电视上看到的那样。 还有,他们会喜欢自己吗?或者自己该做什么才能让他们喜欢呢? ---------------------------------------------------------------------------------------------- 林嘉的家在下了火车以后,还要再换一辆长途车。 离家里越近的时候,林嘉发现顾流风的话越少,且脸色越白。 “流风,是不是不舒服?你脸色不太好。” “没有,我就是……呃,有些晕车。”顾流风勉强一笑,擦了擦额角的汗。 我不紧张,这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顾流风又低头默背了一下笔记。 林爸爸,我送他字画。 林妈妈,我送她邓丽君的唱片。 林弟弟,我给他买了地球仪,祝他有远大前程。 他们会喜欢我的,嗯,会的。 他回头看了看林嘉,她已经拿出手机,用一种他听不懂的方言跟家里打电话。 “妈,我到了。嗯,和流风两个。 不不,你们不用来接我,我们没多少东西,自己回来就行了。小羽饿了你们就先吃吧,给我们留点菜就行……” 林嘉叽里咕噜地说完,再回头看顾流风。 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竟然已经满头虚汗,两腿发软,那架势不像是去丈母娘家,而是要上刑场。 ---------------------------------------------------------------------------------------------- 然而,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 三个小时后,顾流风终于和林嘉一起,提着大包小包来到一幢很典型的乡村小楼下。这是私人自己盖的楼房,宽敞是宽敞,家具也用料不错,但式样上显得很low。 顾流风虽然常年住在地下室,但那里只是黑暗潮湿,裴博士教给他的品味还是高大上的,顿时觉得眼前这个家和他想象中有很大不同。 林嘉在楼下按了门铃,却没人开。 “估计我爸又在看电视了吧,他看电视容易入迷,就听不到我按铃。”林嘉掏出钥匙开门,带顾流风上楼。 楼上客厅里传来哒哒哒抗战神剧中机关枪的扫射声,林嘉回头道:“楼梯很窄,流风你小心点走。” 顾流风点点头,他提着大部分重物,正在心里默背等下见面后的开场白,不知楼上哪里突然蹿出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朝着自己就扑过来! 顾流风一脚踏空,直直朝后面翻了下去。 (四十三)月薪几万 顾流风喜欢猫,却最怕狗。 他总是心虚地认为狗能闻出他不是正常人,而且狗仗人势,知道他不是人以后,往往就对他龇牙咧嘴,摆出各种凶恶、嘲笑的神情。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家里还有你,否则我也会给你带礼物的。你看,要不下次?”他脸色煞白,步步后退道,“这个,你喜欢什么口味的狗粮?” 大黑狗完全不理他,继续流着口水朝他逼近,突然怒号一声,飞身向顾流风扑来。 “嘘!死小黑!”林嘉拎起一只拖鞋朝大狗飞过去,骂道,“叫你扑,我叫你扑!” 她把那只大黑狗像只小猫似的捏在手里,又指着顾流风道:“跟你说他是家里人,以后不许扑,不许扑!听到没?再要让我看到你欺负他,我就把你圈起来!” 小黑呜呜叫唤两声,怨毒地看了顾流风一眼,灰溜溜走了。 “吓坏了吧?”林嘉心疼地看着他,“应该我先进屋把小黑关起来。太久没回家,小黑都长这么大了,我上次走的时候它才一岁不到。” “嘉嘉,它会不会感觉出来,我和你们不一样?”顾流风惊魂未定道。 “我爸妈看不出来不就行了?”林嘉笑了笑,大方走进客厅,高声道,“爸,妈,我回来了!” ---------------------------------------------------------------------------------------------- 林四祥果然看电视入了迷,直等林嘉又喊了一声,他才把头从电视机那里转过来,惊觉屋里多了两个大活人。 “哎哟,是嘉嘉回来了啊!”他赶紧按了暂停站起来,看到林嘉是喜不自胜,接过女儿手里的包,目光到了顾流风身上却有些不知所措,任凭他提了好几个沉沉的箱子,啥都没说。 “爸,这是流风,我男朋友,我跟你们提起过的。”林嘉急忙把顾流风拉到自己身前。 顾流风恭谨道:“伯父好,在下顾流风,是嘉嘉的男朋友。” 林四祥像是对这个女婿依然没什么热情,只点了点头,又转头问林嘉道:“吃饭了没啊?我们等到快七点,你妈的搭子过来催她,我们就先吃了。一路上顺利吗?” “还行,我在火车上吃过了。流风他有些晕车,就没吃。爸,还有面吗?我一会儿给流风下点面。” “有,老地方。” “妈什么时候回来?” “老规矩,总得到个十点多吧。”林四祥打开林嘉屋子的门,指着床褥道,“这被单床单都是你妈前两天刚换洗好的,被子是你弟学校宿舍里的那条,我瞧着有些薄,叫她扔了。她不肯,说反正你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就给你回来的时候凑合一下。” 林嘉摸了摸被子,“没事儿,现在天气热了,这样薄薄的反而盖着舒服。妈说得没错,我一年里没几天在家,给我买了新被子,平时放着也是浪费。” 顾流风木木地站在一边。 从他进门起,林嘉爸爸全程讲的是地方话,顾流风一句都听不懂,而林嘉也随着父亲开始讲当地方言。 这让顾流风听得茫然,本来就忐忑不安的他觉得连林嘉也变了——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变成这是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 ---------------------------------------------------------------------------------------------- 林嘉拉着顾流风坐到床上。 她的房间很小,除了床之外只有一个小的写字桌,大概是还是她初中时候用的。桌上贴了许多褪色的贴纸,是风靡那个时代的少女偶像。 “不是我爸妈对我不好,我们小城市的人思想节俭惯了,见到浪费东西就心疼。”林嘉有些心虚,对刚才的被子事件作出解释。 “嗯,嘉嘉你说什么?什么浪费节俭?”顾流风其实根本没听懂刚才的父女对话,听了一头雾水。 “没什么。”林嘉懒得再解释,“你饿不饿,我去下面给你吃?” 顾流风摇头。 “嘉嘉,你爸爸会不会不喜欢我?”他担忧道,“我总觉得他都不愿意跟我说话。” 林嘉安慰他道:“我爸是这样的,他性格有些内向,再说又是小地方的人,没城里人那么会来事儿。我妈就要好多了,我爸已经去叫她,一会儿她回来你就会觉得热情很多。” “嗯,那我去把给他们的礼物拿出来,他们看到我买给他们的东西应该就喜欢我了。” 林嘉勉强一笑。 她感念流风那么执着、那么急切地想讨好她的家人,赢得他们的认可,因为他在乎自己。 但他又是那么不善交际的一个人,这家长里短、两面三刀,比恋爱更令人难以捉摸,流风他这个傻瓜,真的有把握胜任吗? 她拉住了他,踮起脚,轻吻住他的唇,想给彼此一个安慰和鼓励。 顾流风也伸手揽她入怀。 突然门外一声讥诮的笑,“哎呀呀,姐姐这就忍不住了,要办事儿也拜托关个门啊!” ---------------------------------------------------------------------------------------------- 顾流风脸色一尬,急忙放开林嘉。 门外是个稚气未脱的年轻男孩,抱胸斜倚在门框上。 他穿着皮夹克和吊裆垮裤,一双上千块的运动鞋,看穿着和大城市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口音也是极标准的普通话,唯独神情上让人感觉有些痞,像是这个年纪特有的叛逆,好似循规蹈矩的乖孩子就是无趣的另一种说法。 “小羽,没礼貌!快叫你流风哥!”林嘉白了弟弟一眼。 “哎呀,什么流风哥,直接叫姐夫得了,早晚的事儿。”林飞羽故作老成,大方朝顾流风笑笑,那一声姐夫叫得十分顺口。 倒是顾流风脸上一红。 林飞羽对着镜子自恋地摆弄了下头发造型,对顾流风戏谑说:“走吧,我妈也回来了,姐夫这回是要正式拜见岳父岳母了。” ---------------------------------------------------------------------------------------------- 顾流风第二次走进林家的客厅,果然看见一个染了黄头发的女人坐在那里。她很胖,穿了件紧身的高领毛衣,身上被像捆素鸡一样勒出一团团肉,腕上戴了一只粗粗的黄金镯子。 “妈,这是顾流风,我男朋友。”林嘉推了顾流风一把。 顾流风赶紧说:“阿姨您好,我是……” “小顾对吧?”张红月果然很热情,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回来晚了。我就说今天女儿女婿回家,不玩了不玩了,可她们就是不放过我。” 她起身给顾流风沏了茶水,还削了苹果。顾流风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总算找着点女婿上门的感觉。 “小顾今年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啊?”张红月问。 顾流风迟疑了下,林嘉立刻答道:“流风和我同岁,是搞艺术的。” “男人显年轻,同岁的倒像是比嘉嘉还嫩。”张红月问,“搞什么艺术啊?咱乡下人不懂这个,你就说说月入几万吧?” (四十四)找了土豪 顾流风吓了一跳。 林嘉妈妈开口就问自己月入几万,可自己才五千,难道跟她说0.5万吗?这样说她是肯定失望的了。 “说不准。”林嘉赶紧接上,朝顾流风使眼色,“妈,流风他是画家,跟我们拿月薪的不同。他创作一个作品得好几个月,有时候甚至得一年半载的,这时候都不挣钱。可一旦创作完毕,就能卖十几、二十万、甚至上百万。所以他听你问他月收入,他就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回答。” “嗯,只要能稳定卖出去,每个月分开也是挣,一口气挣个几十万也是挣,这倒没关系。”张红月觉得可以接受。 顾流风蹙了蹙眉,他不明白林嘉为什么要说谎。 隐瞒他的年龄和真实身份这个他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虚报他的收入呢?他刚开始找工作的时候自称是画家,还被林嘉嘲笑了自己好一阵子,为什么现在反倒说他的职业是画家了呢?还说一幅画儿能卖好几十万? 林嘉见他发呆,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流风,你不是给爸妈和弟弟都买了礼物吗,快拿出来啊!” 顾流风连忙拿出自己一路都小心保护好的三只礼品盒,敬献在桌上,对林四祥恭敬道:“流风对东晋诸位圣贤向来仰慕,也小有研究,所以这次来特地为叔叔写了一副王羲之的《兰亭序》,不成敬意。” 他说完偷偷看了看林四祥,觉得林四祥的脸色讳莫如深,就像是完全没听懂自己的话,他心里一紧张,赶紧又道:“阿姨,我……我自作主张给您买一套邓丽君的黑胶唱碟,这个音质好,还能保值,希望……希望您不要嫌弃。 还有我给弟弟买的地球仪,祝他……祝他……” 他没说下去,他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且先不说林嘉家人的反应,这几个盒子是他亲手装的,他记得他放进旅行箱里的是挺大三个盒子,一个卷轴、一张黑胶碟、一只地球仪。 可现在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三个盒子,尺寸都小了一大圈儿,这是怎么回事?坐火车坐得礼物缩水了? 他正纳闷。林嘉已经麻利地拆开包装,拿出礼物对自己父母道:“流风他是搞艺术的,说话喜欢咬文嚼字,听起来费劲。我就直白跟你们说吧。这是流风给爸买的兰亭茅台。4888元一瓶,这儿是一对,合着就是一万不到。” 她将两瓶酒放在父亲面前。 “妈,这是流风给您买的项链,邓丽君同款。金链子还好,也就几千,贵的是底下这玉佩,真的是好玉,你看着成色,多匀多透,放在一块儿就金玉满堂。您这个比给爸爸的那个可贵了好几倍,越往后越保值,您好好收着。” 她又拿出一台最新款的潮牌手机,放在桌上对林飞羽道:“别说你流风哥不想着你,这是最新款的手机,比姐姐用的那部还好,保管你足不出户,走遍地球!” “哇,是最新出的X呢,我上礼拜看到同学用,可羡慕死我了!”林飞羽高兴坏了,拿着新手机手舞足蹈,“老姐不错哦,果然找了个土豪,这台手机老贵了呢!” ---------------------------------------------------------------------------------------------- 张红月的热情又翻了个倍。 她听说顾流风还没吃晚饭的时候,立刻腾地跳起来去厨房里和面包饺子,又指挥林嘉爸爸拿一床最新的蚕丝被出来,把林嘉房里的旧棉絮换下来。 “真是老糊涂,我是说嘉嘉一个人回来的时候,随便对付下就好,现在可是新女婿上门!怎么能让人家睡那么破的被子,这不是太委屈人家小顾了吗!” 张红月唠唠叨叨埋怨自家男人,一边手脚麻利地端上来一大盘白白胖胖的饺子。 等顾流风晕乎乎地吃完,张红月又殷勤地问了问他们的买房和结婚打算。 “妈,流风这两年事业刚起步,结婚的事往后再说吧。”林嘉再次插话。 “拖拖拖!这都二十八了,还嫌自己行情太好呢?” 张红月跟自己女儿讲话就完全没跟顾流风那么客气,板下脸来训斥,“跟你同岁的妮妮,相貌相貌不如你,学历学历不如你,当时我还看她笑话呢。 可现在人家豪了啊,老公买了好几台土方车,天天雇人跑运输,娘家兄弟每家都给盖上新楼了,连表叔的侄子都跟着去国外溜达了一圈儿呢。 你呢?娘家人沾不上光,就连自己的房子还在天上飘!” “你能不能少说一句?”林四祥终于发声了,“姑娘今天刚回来,坐了一天的火车,这买房的事儿能不能明天再说?都给我歇着去!” ---------------------------------------------------------------------------------------------- 林嘉的屋里没有凳子,顾流风只能坐在床上。不可否认,这新的蚕丝被摸上去比旧棉絮的手感实在要好太多。 “你换了我的礼物?”他道。 林嘉并不否认。 “为什么?” “我比较了解我爸妈,我……我觉得他们会比较喜欢那个。”林嘉咬了咬唇道。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为什么你换了礼物却又不告诉我。” “忘了。” “怎么可能?”顾流风有点起火,“我虽然不了解你爸妈,但那些礼物也是我费劲心思准备的,你要换至少跟我说一下吧,怎么能就这样自说自话地掉了包,把我弄得像一个傻瓜!” “你本来就是个傻瓜!你是第一次上门,送那样的东西给他们,我们今天恐怕连破被子都没得盖!我们的婚事更别提了!” “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你为什么还吹牛说我一幅画能卖几十万?我哪里卖过几十万的画!” 顾流风越说越怒,他觉得这已经不是礼物掉包、谎报收入的问题,分明是林嘉嫌弃他太寒酸! “那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很有自信说一幅画市价上百万吗!我也相信你迟早有一天能取得那样的成就,早点说晚点说有什么区别?”她狡辩。 “你这根本不是相信我,而是不信我!你还是嫌我没能力,你怕你的父母看不起我,所以才说那样的谎!”顾流风面沉如水,一针见血。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嘉嘉,我们之前不是挺好吗?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一直是开诚布公的,我们都已经说好要一起努力了!可为什么一回到这里,你又变成……” “变成什么?” “变成之前那种现实和虚荣的样子!”顾流风脱口而出。 (四十五)女孩没用 林嘉脸色一白,“我本来就是那样子,现在让你看到我的真实面目了!” 她的声音也尖起来,刺刺的卡得喉咙生疼,却毫不退缩。“我本来就是这样子!一个小县城的土包子,穷酸人家出身,活该被张聘婷她们笑! 我爸是在文化馆工作,可他只是一个后勤部的采购员,你送给他的《兰亭序》连听都没听过! 还有我妈,从来不爱文艺,除了和别人家攀比外,就喜欢打麻将,闭着眼睛都能摸出麻将牌的花色。 我弟弟就更没有什么周游世界的伟大志向,他好吃懒做,二十岁了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整天想着问我要钱,买潮牌、打游戏,然后就是混吃等死!” 她坐在床上,抱着自己膝盖凄凄地哭,“可他再混账,我爸妈都不会说他!他们只会埋怨我,为什么不趁自己年轻漂亮的时候钓个金龟婿给他们做靠山!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的家,这就是我们乡下女孩子的社会地位!读再多书,工作再努力,只要没嫁到好老公就等于一事无成! 肖文正能随意诋毁我的工作,其实就连我爸妈自己也是这样的思想!他们从不听我的节目,也不关心我有什么样的理想,每天又在为了什么奋斗!” 她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望着顾流风,咬唇凄笑。“所以你现在知道了吧,为什么我一回到这里就会变成原来那样自卑又现实的样子。 因为我生在这样的环境,揭了我的皮,这就是真正的林嘉!” ---------------------------------------------------------------------------------------------- “我们回去好吗?”顾流风默了默才开口,俊逸狭长的眸里充满厌倦。“我不喜欢说这样的谎。 嘉嘉,我是为了你才尽力讨好他们的,我本来都不认识他们。但那个已经是我的底线了,如果他们不喜欢我在先,那我也没必要委曲求全。” 林嘉怔怔地望着他。 “顾流风,你什么意思,你是想放弃吗?”她揪着松软的蚕丝被子,颤声问。 “我不喜欢说谎。” “你想要我妈喜欢你,就得说谎!”林嘉打断他,语声咄咄逼人。 “你没本事讨他们欢心,我绞尽脑汁替你弥补,砸了好几万替你树立伟大形象,可你呢? 你还不乐意了,觉得我触碰了你高贵的底线,伤你自尊了是吗? 你动不动就要走,像只鸵鸟似的要回到原来你觉得安全的温暖小窝去,可你叫我去哪里?我是他们的女儿,我就是走到天涯海角还是他们的女儿!” “嘉嘉,我……”他想反驳,却又哑口无言。 “他们是我家人!我生在这个地方!”林嘉俏脸寒霜,狠戾地重复了两遍,却又在后面一句陡然软弱下去。 “他们是我家人,再低俗也是我的家人。你既不喜欢他们,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她躲进被子里哭起来,背转身再不理他。 ---------------------------------------------------------------------------------------------- 顾流风枯坐在客厅。 他也是个倔脾气,虽然设定上是决不允许忤逆女友的主张,但他仍是要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他觉得爱情至上没错,但世上一定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尊严,诚信,或者其它什么。 他犟着不肯进屋去睡,林嘉也不肯出来叫他,两人就这么隔着门僵持。 到后半夜,顾流风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他跟林嘉怄气,自己都能感到男友力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体外流逝。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但睡了没多久,就有人急急把他摇醒。 林嘉道:“流风,快起来,我妈病了!” ---------------------------------------------------------------------------------------------- 顾流风立刻跳起来,还没进屋就听见杀猪般的叫唤声,“哎哟,我要死了!我肚子疼得要死了啊!” 张红月确是病得不轻,满床打滚不算,一张脸也已经疼得变了颜色。 顾流风蹙眉,“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林四祥道:“晚饭是一起吃的,我和小飞也都吃了的,一点事儿没有啊!” 顾流风道:“我也不懂医,但应该是急症,耽误不得。嘉嘉,快叫救护车!” “已经叫了!但好像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到,我们这里乡下地方……”林嘉道。 “啊,痛死我了啊!等救护车来了,我肯定已经死了啊!”张红月在床上翻滚哭嚎。 “嘉嘉妈,嘉嘉妈,你可要停住啊!”林四祥已经急得似没头苍蝇,推了一把还在打哈欠的儿子,“小飞,快去楼下看看,看车来了没有!” “别等了!”顾流风蹲下身子,将张红月背在身上,“医院怎么走?我背阿姨去!” ---------------------------------------------------------------------------------------------- 县中心医院在3公里外。 顾流风背着张红月,林嘉就走在他的左边,一路为他打着手电。 那条路很不好走,路上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张红月又很胖,林嘉感觉顾流风似乎被她压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可他又走得飞快。 快到林嘉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流风,你行不行?我妈很胖的,说不定……说不定比你都重。”林嘉气喘吁吁,“你不行就歇会儿,或者让我爸和小飞来接替一会儿。” “你爸年纪大了,小飞……还是孩子。”顾流风简短道。 林嘉默然。 她只是这么说而已,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人可以替他接手。那对父子两手空空还远远落在后头。 路上只有他们三个人。母亲沉重的身子压在顾流风身上,他的脚步似乎已经渐渐慢下来,她也能在母亲吵吵嚷嚷的叫喊声中分辨出他逐渐急促的呼吸。 “流风,你可以吗?别硬撑!”林嘉观察了自己母亲的脸色,虽然肚子是痛,但精神很好,而且叫喊起来中气十足,当不像是有什么危险。 反倒是顾流风脸色越来越苍白,额际的冷汗已渐渐湿了鬓角。 她突然又想起了那次在地铁坑道里的遭遇,他也是一声不吭地把自己背出那个污水塘,其实脚下已经被钢筋割得遍体鳞伤。 她突然胆战心惊起来,倒不是担心自己母亲,而是怕顾流风会出什么事。 她回过头去,竟真的看到顾流风慢慢弯了膝盖,跪倒在地上。 他的身体一点温度都没有,脸色极度苍白,连呼吸都若有似无。 “流风,流风!”她骇得大叫。“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他睁开漂亮的凤眸,虚弱说了一句。 “嘉嘉,快……快亲我一下。” (四十六)阿姨太重 爱情具有最无穷伟大的力量。 这句话,林嘉以前总觉得是哪个异想天开的家伙随便说说的。 可今天她亲身领教了。 她没想到在这样一个黑灯瞎火的晚上,又在一条又脏又泥泞的羊肠小道边,顾流风能有心情向她索吻。 而她的母亲正痛得哼哼唧唧,朝着两人怒目而视。 “嘉嘉,快亲我,我真的……走不动了。”顾流风捂着胸口喘息,“阿姨耽搁不起。” 林嘉很犹豫。 顾流风从不是那种肉麻当情趣的人,他看上去很正经,而他一本正经说出肉麻话的时候,又看上去……呃,特别可口。 林嘉把心一横,把唇凑了上去。 他毫不客气地就将舌头卷了进来,温软濡湿,勾住了她的魂。 林嘉只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下,立时防守大开,任由他肆意侵入,甚至还迫不及待地迎合。 他的气息那么好闻,清如山涧,沉如大海。 唔,流风,流风…… 我的流风他就是这样的,笨笨的,傻傻的,可他那么干净,那么正直。他是一根筋,但他一根筋地爱着我。他不通所有的人情世故,但他仍那么努力,那么笨拙地想讨好我的家人。 林嘉被他吻得七荤八素,正无限流连在顾流风的深情缱绻里,他突然一把推开她。 “够了,有力气了。”他重新站起来,将张红月背在身上,奔跑的速度明显比刚才还快着许多。 林嘉咋了咋嘴,没回过神来。 呃,有力气了,这是什么鬼?拿我的亲亲当饭吃么? ---------------------------------------------------------------------------------------------- 张红月是典型的急性阑尾炎。 顾流风送来的及时,到了医院就立刻手术,倒也没多大问题。但张红月为人娇气,醒来后一直哼哼唧唧,一会儿怀疑医院诊断错了,一会儿怪林嘉没塞红包,医生故意麻药打得不够,要把她活剖。 林四祥和小飞来了一会儿。张红月心疼儿子,让老公赶紧带着儿子回去睡觉。回去后没多久,她又一个个电话追回去,遥控指挥这爷儿俩早餐吃啥,午餐吃啥,晒了几天的咸鱼别让野猫叼走,门口种的鸡毛菜别忘了浇水。 林嘉望着顾流风,这个男人也跟着忙了一整夜,却依旧神采奕奕,如山涧清泉、湖畔修竹,双瞳剪水,描不尽盛世美颜。 “嘉嘉你累不累?阿姨现在没什么事,你也回去睡一觉吧。”顾流风催她。 林嘉心里暖暖的。 昨晚母亲突发疾病,老爸和弟弟都没什么担当,倒是他一肩扛起了所有。这种雪中送炭法,已经让爸妈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也让她在心里暗自吁了口气。 “可我爸要下午才过来呢,我走了,我妈怎么办?”林嘉打了个哈欠,恹恹地缩在顾流风怀里。她是真的累,想不通为什么顾流风不吃不睡,还能这么有精神。 “我照顾阿姨就可以了。你快回去补眠,女孩子不能总熬夜。” “你可以吗?”林嘉很有些惊喜,却又不太放心,“我妈她不是很好伺候。不过我倒确实需要回家一次,替我妈拿些日常用品过来。” “交给我,我会搞定的!”顾流风很肯定道。 ---------------------------------------------------------------------------------------------- 张红月醒过来的时候,也就看到顾流风一个人。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了本线装的蓝皮书在看,阳光从他背后打过来,眉目看不真切,但整个人像是给描了个金边,光风霁月透着仙气儿。 张红月有些恍惚,这就是女儿千挑万选拣来的宝贝么? 对于女儿,张红月一直挺骄傲的。林嘉从十几岁起就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县里的一枝花儿。张红月也一直很指望这支花儿能给她招来个金龟婿,但可惜,女儿眼高于顶,十年来对她介绍的无数个对象都嗤之以鼻。 可岁数不饶人,女儿这么挑挑拣拣的,已经从二八年华挑到了二十八,许多被林嘉蹬了的,迅速结了婚,生了娃,就像那个开土方车的,现在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见到她有时候也会笑嘻嘻打听一句,“你们嘉嘉还没成家呢?再不抓紧可就三十了啊!” 这句话让张红月听着很不是滋味,她也明白,女儿就是美成天仙,也已经是个奔三的天仙。而且今年来她这儿说亲的,竟然已经有了四十岁的离婚男,还有带着拖油瓶的,这怎么不让她如坐针毡? 也许是对顾流风抱有了太多的期待,所以当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准女婿时,竟然有隐隐的失落。虽然嘉嘉说他的画儿能卖钱,但毕竟是虚的东西,哪儿有国家单位旱涝保收的好?而且这最大头的房子,不是到现在还没买上吗? 直到昨晚自己肚子痛得要死,这看着神仙一般的人儿竟二话不说一口气把自己背到医院,张红月心里这失落感才逐渐被好感代替。 她欣慰地叹了口气。 也许就是个闷葫芦呢,不会说话,不来事儿,只要真如嘉嘉所说的那样有出息,也就算了。 顾流风并不知张红月那么多的内心戏。他对张红月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只不过这是林嘉的妈妈,他来照顾的话,林嘉就能回去多睡会儿。 “阿姨,你醒了?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叫我。”顾流风很严肃,坐得笔端笔正地说。 张红月笑眯眯道:“我好多啦,昨天晚上可多亏你了。小顾啊,累不累?” “累。” 张红月笑容僵了僵,“我们这乡下地方,医院是远了点,也难怪小顾你受累。” “医院倒是不远,关键是阿姨您太重。我如果是背着嘉嘉,跑上三个来回都没事儿的。”顾流风说。 ---------------------------------------------------------------------------------------------- 一上午,张红月都没有再和顾流风说话,顾流风自然也不会主动找她说话。顾流风低头看书,张红月躺着看手机,偶尔视线交汇,则极尴尬地笑一下,又迅速移开。 顾流风看了看时间,如果林嘉回家后就开始休息的话,现在已经睡上三个小时了。他觉得很满意,谁说丈母娘难搞了,明明很简单嘛。 他每隔半小时问张红月要不要喝水,问了六次,她都说不用。他本来还想问她需不需要上洗手间。但既然她一直都没有喝水,那顾流风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也不需要排泄。 一个多小时后,张红月已经涨红了脸,在床上不安地扭动。 顾流风立刻问:“阿姨,您不舒服么?” 张红月白了他一眼,“我要上厕所,去帮我叫护士来。” 顾流风立刻迈开长腿奔了出去,但三秒钟后又奔了回来。 “护士呢?”张红月问。 顾流风的脸比她更红,无辜的睫毛颤了半天,终于低着头说:“护士说她太忙,既然是一家人,让我……让我带您去。” (四十七)昂贵的手 如果有人要采访顾流风,问他此生最不堪回首的事发生于何时何地? 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大声吐槽,就是此时此刻,现在! 来吧,耗光我的男友力,来杀了我吧! 顾流风绝望地想。 没错,此刻他正举着吊瓶站在女厕所门口,羞耻得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许多上洗手间的阿姨大妈进进出出,有的瞧他长得漂亮,朝他笑一笑,有的嫌他堵着门儿,给他个大白眼。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门口那只垃圾桶里红红白白的纸团,然而他没办法堵住耳朵,耳边一直听到淅淅沥沥或者哗啦哗啦的水声。 张红月在里头大声叫道:“小顾,你站那么外头我怎么上啊?针头都要回血了,进来一些啊!” 顾流风咬牙“嗯”了一声,将手里的吊瓶又往门里送了送,但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半分不肯挪动。 “这点怎么够哇!你快点,我急死了!”张红月还在大叫。 在她催了三,四次后,顾流风防线崩溃,终于将一只脚踏到了女厕所湿滑的地砖上。 这不仅是女厕所的界线,也是我道德的底线,我……我竟走进了女厕所里! 顾流风觉得自己心在滴血。 不过没关系,他在心里自我安慰说。这里虽然人多,但都不认识我。等下回去,我就立刻忘了这一切,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哎哟哟,这不是嘉嘉妈么?”几声呱燥的女声响起。 四、五个农村妇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将张红月和顾流风团团围住,七嘴八舌,指手画脚。 “嘉嘉妈,怎么突然就住院了呢?大家都是一起打牌的老姐妹,你生病了我们是一定要来看你的!” “是啊,啧啧,这就是你们家新姑爷吧?”大妈们立刻将话题和目光转到顾流风身上,从头发丝儿到指甲缝儿层层深度扫描。 “新姑爷长得可真好,跟电影明星似的!做什么的呀?一个月能赚上一万块不?” “哎呀,一万块算什么?人家林嘉那是什么眼光,去年我给他介绍养鸡场老板的儿子,那可是年收入五十多万的,她连相亲都没去!”一个围着绿格子围巾的大妈望着顾流风,酸溜溜说,“我猜,您年薪得上百万吧!” “你们别问了,小顾害羞,也不爱说话。”张红月满意地望了顾流风一眼,向自己的姐妹们炫耀道。“不过我们家小顾可是艺术家!他做的是无本买卖,瞧见他那手没?随便提笔画只雀儿,写个字儿什么的,那就是十几、二十万!” 大妈们一片唏嘘。 那个绿格子大妈倒也是个见多识广的,闻言道:“嘉嘉妈,我可听说人家弹钢琴的都给手上保险。那个郎朗知道不?两只手光保险费就一个亿,平均下来一根手指头可就是一千万呐!你家姑爷也是靠手吃饭,上了保险没?” “自然是上了的!”张红月并不知道什么郎朗,但心想决不能这茬儿上输了去,她一扭头将这个难题抛给了顾流风,命令道:“小顾啊,快跟阿姨们说说,你这手上了多少的保险费?” 张红月正充满期待地望着自己,整个病房的大妈也都期待地看着自己,顾流风想起昨晚和嘉嘉的不愉快,决定再不能重蹈覆辙,咬咬牙,硬着头皮道:“一……一百万!” “哇哦……一百万啊!”大妈们再次唏嘘了一把。虽然不如郎朗,但也要一根手指头十万了! 张红月心满意足。 她正要往病床上躺,突然看到顾流风还在那儿给她举着吊瓶,赶紧道:“哎呀呀,小顾,赶紧把吊瓶放下!我们这么金贵的手,万一被玻璃扎着可怎么办哟!” ---------------------------------------------------------------------------------------------- 七天后,顾流风和林嘉又坐上了回城的火车。 他们去时满满当当的旅行箱里,现在依旧满满当当。张红月做了好几罐辣椒酱,又切了半只猪屁股找人灌了香肠,硬让他们带回来,说林嘉瘦,顾流风也瘦,这么瘦的两人儿以后生个豆芽儿似的娃可怎么办? 顾流风在后面的几天也没闲着,他一幅字能卖几十万的事儿传遍了乡里乡亲。乡下人太高深的也不懂,纷纷扯了红纸头来求他写春联,他给他们写了明年的、后年的、甚至大后年的春联,还带了整整一袋子的玉石回去,答应给他们刻印章。 张红月出院之后,好几天没打麻将,留在家里给顾流风打了副毛线手套。自从知道他那双手上了一百万的保险以后,连林四祥也不敢叫顾流风做事,更不敢叫他进厨房,顿顿好吃好喝供着。 顾流风突然觉得,偶尔说说谎也没什么关系。至少后面几天全家都过得舒坦,张红月不再唠叨林嘉,林嘉心情好,对自己爱意更甚,男友力也提升飞快。 关键归根结底,他们是林嘉的父母,他们没坏心,无非是希望子女能过得幸福,吹几句牛皮,慰一下老怀。 他们认为女儿嫁一个有钱人就能幸福,那是他们的观念,又何必非要那么认真,一来二去辩个明白呢?日子是他和林嘉自己的,只要他们自己思想达成共识就好。 家长里短,没那么多原则。 老式的绿皮火车开起来轰隆轰隆,颠得顾流风昏昏欲睡,他伸出手臂轻轻搂住林嘉,而他自己却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 他睡得很沉,眉目清倦,纤长的睫毛在夕阳余晖下泛出金色,挺翘的鼻尖上还有跳跃的光斑。 林嘉笑了笑,继续看向窗外。 她对这条路是熟悉的。因为十多年前,她也是坐着这么一节绿皮火车从老家独自前往一个陌生的城市。 那时候她还很小,带着沉重的行李,带着对大城市的渴望、对家乡的眷恋和对未来的一点点害怕。 而如今,十多年过去。 她依旧渴望着,眷恋着,也害怕着。 每个人都不知道未来会驰向何处,也不知道今天的这个选择,究竟会将命运推到怎样一个地方。 但不论怎样,她知道,他会和自己在一起。 这个满口原则、最后却愿意为了她而改变原则的男人,才真正要去珍惜。 (四十八)男人无情 小长假之后,所有人都万般不愿,但又不可奈何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林嘉回到电台,给每个同事的桌上都放了一包家乡特产的芝麻糕。等回到自己桌子上的时候,发现自己桌上赫然也多了一包泰安的茶叶。 “这是谁给我的?可别默默做了雷锋啊。”林嘉问。 “是我,林姐,我五一跟小森回老家了。”郭萌萌害羞道。“这是他们家乡的特产。” “哦,这么快见家长啦?什么时候办喜事啊?”林嘉笑着调侃。 郭萌萌圆脸更红,悄悄跟林嘉咬耳朵说:“其实我们已经领了证了,这次就是跟小森回老家办酒的。” “这么快?”林嘉倒真的吃了一惊。郭萌萌和沐小森在一起也不过就几个月的事,算上之前大家不知道的那些眉来眼去,撑足了也就半年。半年工夫竟然就把自己嫁了,这效率也实在叹为观止。 “萌萌你这是闪婚吧?怎么这么快就想不开了呀?”林嘉突然瞪着郭萌萌,发现她重新又开始素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啊,萌萌,你……你有了!” “嘘!”郭萌萌赶紧竖起手指头堵在她唇上,“林姐,你……你轻点!芬姐还不知道的呢,她说下半年要升我的,我要一请产假就什么都完了!” “那你怎么办,这肚子总会看出来的啊。”林嘉倒是替她着急。郭萌萌虽然才刚二十出头,但从实习到现在,早出晚归的台里也干了两年多,好不容易轮到升职的机会,要是被孩子这一耽误还真挺亏的。 “瞒一时是一时呗,最好就是在他们看出来之前,先帮我把职称调上去,那我就能安心生宝宝去啦!” 郭萌萌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的脾性,坐在转椅上,拍拍自己浑圆的小肚子,笑说:“还好我胖,就算起了肚子,他们也只以为我是又长肉了,只要林姐你给我保密就成啦!” 林嘉无奈,敲了下郭萌萌的头,摇头道:“萌萌,不是我说你,你们也真是太大意了。 结婚可是终身大事,精心准备、水到渠成地去迎来这一天,和你这样匆匆忙忙、奉子成婚的,那可相差太多了,怎么也不小心一点呢?” 郭萌萌不知是不是近来被自家男人宠惯了,还是怀孕导致荷尔蒙紊乱,原本胆小害羞的倒变得骄横起来,立刻不高兴道:“也没差多少,我和小森本来就打算要结婚的,不过早些晚些而已。” 她嗤啦啦撕开林嘉的芝麻糕包装纸,一口干掉一个,接着道,边嚼边说:“何况,我们也不像你,我和他家都是有好几套房子的,随便哪套装修一下都能用作婚房。 现在要犹豫的,是挑一个离我爸妈家近的,蹭饭方便呢,还是挑离我们上班近的。 林姐,我知道你是爱情大师,但……感情吧,还是要实践的,纸上谈兵谈了也是空谈。我觉得早婚挺好,早婚早育,以后等我宝宝上学了……呵呵,我也不过才像林姐你现在这个年纪。” 林嘉脸色白了白,最后那句话着实戳中痛处。 她本来也满心欢喜,这个小长假她终于将顾流风带回家见父母,而且还满意收官,算得上是一个可圈可点的里程碑。她甚至还特意让顾流风在每包芝麻糕的背面提了字,落款是“林嘉&顾流风”。 可惜,她精心布置的小甜蜜如同那可怜的芝麻糕一样,被郭萌萌滚圆的肚子碾压于无形。郭萌萌甚至都没注意到包装纸上有字,就已经将它们撕碎扔了。 离节后的第一次选题会还有十分钟开始,郭萌萌擦了擦嘴,拿起杯子正打算给自己冲一杯孕妇奶粉。张聘婷踩着高跟鞋进来,将FENDI的新款包包啪地扔在桌上。 郭萌萌立刻跑上去,笑嘻嘻问道:“聘婷姐,去香港扫货怎么样?婚戒什么的是不是特便宜,快跟我说说啊!我就跟着你买啦!” 张聘婷用了一种新款粉底,脸色出奇的白。她举起自己一双素手,手上十指纤纤,一枚戒指都没有。 “季骁这个王八蛋,我们分手了!”张聘婷恶狠狠骂道。 ---------------------------------------------------------------------------------------------- 晚饭时候,林嘉无限唏嘘地跟顾流风说了今天单位里的两桩新闻。 “流风你知道么?郭萌萌怀孕了,可她才和小森谈了半年不到,竟然都已经领证结婚了!而张聘婷呢,本来这次小长假和男朋友一起飞香港买婚戒的,可谁想到,回来时竟然已经分手了!” 顾流风无动于衷,低头拣着碗里的豆子吃。林嘉用胡萝卜和玉米粒一起炒了小豌豆,他很爱吃豌豆,却不爱吃其它两样,现在要一粒粒夹出来,特别麻烦。 “嘉嘉,你要喜欢吃胡萝卜和玉米的话,以后就单独炒一盘,再把豌豆单独炒一盘。”他抗议道,“这样我能用勺子舀了吃,方便很多。” “不准挑食。”林嘉不理他的抗议,又夹了一些番茄牛肉什么的堆在他碗里,依旧长吁短叹,“流风,聘婷虽然讨厌,但她和季骁也谈了快十年了吧,我记得我刚进台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和季骁在谈了。 唉,我那时候还总在心里说,虽然聘婷一身毛病,但好歹有一点还不错,感情上挺稳定的,我以为她会是我们组里第一个结婚的呢!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们也能分手。” 她看到顾流风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仍不死心地埋头拣豌豆,不禁打了一下他的筷头,没好气道:“喂,流风,我说话你听见没?” “听见了。” “我说什么了?” “说你的同事和男朋友分手了。” “是啊,好了十年也能分手。”林嘉杞人忧天,都没心思吃饭,“听说季骁外面有人,也是个做主播的。哎,你说你们男人怎么能这么无情呢?” “又不是我。”顾流风牛头不对马嘴地应了一句。 林嘉噗嗤笑了,嗔道:“当然不是你。你这种傻子,也就我看你可怜收留了你。” 她夹了一颗小豌豆喂他,看着他漂亮的眼睛,乌黑乖顺的眉,心满意足感叹,“笨就笨些吧,至少比那些见异思迁的要好多了。就算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背叛爱情,我的流风却一定不会。你太单纯。” 流风,你太单纯。 (四十九)深夜食堂 选题会开完,所有工作又都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完美爱情》组的三名女将情路各有不同,原来总是男朋友请宵夜的张聘婷低调了许多;原来总是和沐小森腻歪的郭萌萌随着恋情公开更堂而皇之,公开场合亲亲抱抱、肆无忌惮;倒是林嘉还和原来一样,老老实实上班下班。 顾流风回到了他的早教机构,每天带5个班。最小的才3岁,挂着尿不湿来上课,常常课上到一半班里就像炸开了锅。只要有一个孩子哭,整个班级都会一起哭起来。而当顾流风头大如斗地一个个哄好后,一节课通常也就没了。 好在并非一整天都会这样。 画室上午针对幼儿,下午三点以后,就会招收许多高三准备考美校的学生,进行考前一对一加强辅导。顾流风也带这种班级。毕竟年龄大了,那些孩子要好沟通很多。但令他头疼的是,越来越多的学生要求转入他班里单独辅导,而且是清一色的女学生。 等傍晚,把这些同学都送走,顾流风才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作品。 林嘉给他报名的青年画圣大赛,很快就要开始了。他现在的心态已经平稳下来,没有像最开始那样浮躁,总想着要一举夺魁,但既然参加了,总还是要尽力准备一下。 林嘉租的那个屋子只不过收拾得干净,面积还是小,而他们学美术的东西又多,画架一支就占了半个屋子。顾流风不怎么需要睡眠,林嘉上夜班的时候,他便索性问陶李曼讨了钥匙,留在画室琢磨到深夜,回去睡两三个小时后,又过来带早班。 他们这个画室,开在一个创意园区里,占了二楼和三楼两个楼面,而底楼则是一家深夜书店。 他跟着林嘉回老家前,书店刚装修好,还没有进家具。而等顾流风回来时,书店已经像模像样地开起来。 这是现在最受年轻人追捧的经营模式,从下午四点开始,一直营业到凌晨四点,不论你看书还是打盹儿都能去里面坐坐。 而书店的格局也很随意,外围是一圈书架,里头还有几排立体的书柜,沙发随意搁置,并供小巧书桌,从外观看不像一板一眼的书局,倒像是温馨小家。 这里有简餐供应,二十几块一份便当,极受熬夜苦读的大学生和小白领欢迎。老板娘年轻漂亮,态度和蔼,从不以貌取人,有时候还会烹煮了咖啡,免费请大家品尝。 但关于这一切,顾流风其实也只是听机构里的同事、等候孩子的家长们道听途说。 他自己从不关心。 他是个走路目不斜视,从不左右张望的。那家书店就开在他们楼下,他也视若无睹。 这天,几个高三的学生来补课之前,顺道在书店里买了两碗牛肉面上来。顾流风闻到那个味道,不禁皱了皱眉。 学生以为他要发火,赶紧说:“顾老师,你放心,上课前我们一定会把吃的都解决掉,绝不亵渎你高雅的书画艺术。” 顾流风摇头,“不是,你们买了什么?” “牛肉面啊,书店的招牌,老板娘亲自烧的!” “不是牛肉面。还有什么?” 女同学翻出来一小碗豌豆泥,凑到他鼻子下面,“顾老师,是这个吗?” ---------------------------------------------------------------------------------------------- 顾流风绘一副《海客瀛洲图》忘了时间。 等他觉得有点饿的时候,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 人类的食物对他并没有特别大的作用,吃东西纯粹是他个人爱好而已。而如果他真的感到累了饿了,则表示男友力的匮乏。 最近,张聘婷因失恋闹情绪,香港回来后又请了半个月的休假到处购物发泄,导致林嘉的工作量直接翻了一倍。而顾流风因为准备比赛的事,也是天天早出晚归。 我和嘉嘉都忙,互动实在太少了。顾流风想,不如今天就先不画了,我去接她下班,好给她一个惊喜。 他最后打扫了下画室,关窗锁门,可就在出门前的最后一秒,他看到了那两个女同学扔在垃圾桶里的豌豆泥。 ---------------------------------------------------------------------------------------------- “有人在么?”顾流风第一次来到楼下的书店。 今晚没多少顾客,书店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人,背对着自己窝在沙发里看书。 她穿一件海蓝色棉麻长裙,很舒服的款式,外面又套了件米色的长款开衫,头发很长,随意地编了个麻花辫子,松松垂在脑后。 虽然是城市的深夜书店,可这女子却仿似身处江南水乡,青苔石路边,朱檐碧瓦下,撑一把油纸伞,采一篓四角菱。 顾流风心里一动,突然有种想作画的冲动。 那女子回过眸来,朝他一笑。 ---------------------------------------------------------------------------------------------- 说老实话,女子的容貌并无惊艳。 但她皮肤白皙,神情温暖,眸中漾着浅浅笑意。 她就如江南的春雨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下,而你恰于檐下避雨;她又如湖上的红莲摇曳在风里,而你恰立在船头。 “我在啊,先生你要什么?”她问。 “你是老板吗?呃……我要豌豆泥,怎么卖?” “豌豆泥是买牛肉面送的。如果你只要豌豆泥的话,那我送你两碗吧,只不过这么晚了,吃冰的伤胃。”女子很客气,从冰箱里取出现成的速食豌豆泥,“需不需要我帮你加热一下?” “不用了。” 顾流风连吃了五碗豌豆泥。 他很满意,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你确定不用付钱吗?”他最后确认了一次。 女子笑笑,“你很爱吃豌豆泥?” “我爱吃豌豆。但我女朋友总喜欢把豌豆和别的东西炒在一起,我向她提了好多次,她却总是不听。”顾流风苦恼道,“她若是能像你那样就好了,我吃起来方便很多。” 女子温柔一笑,“你若喜欢,以后可常来。不是每个顾客吃了面都会要豌豆泥,我每天都会剩下许多。” “真的?”顾流风面上一喜,但立刻又摇头道,“这样不行,我太受之有愧。你还是开个价吧,我每天来买。” “钱就不用了。听说你是楼上教画画的老师?” “嗯。” “我想学画,能教我吗?” (五十)她忽略你 顾流风接了林嘉回家,等他洗完澡进房间的时候,林嘉已经睡了。 他蹑手蹑脚地爬上床,轻轻搂住她。 往常,林嘉会在这时候转过身子来回吻他一下,或者配合地缩进他怀里,任由他慢慢除去自己衣物,施展他世界一流的技巧。 可今天没有。 她似乎是太累了,睡得死沉死沉。顾流风有些不忍,但如此干抱着她求而不得,却只是让自己的男友力消耗得更快。 “嘉嘉。”他轻轻唤她,想即便不做什么,她能主动抱抱自己,亲亲自己也是好的。 林嘉于睡梦中蹙了蹙眉,声音却是清醒的。 “睡吧,我好累。明天一早还有个活动要主持。”她翻了个身离他更远,似不想被他打扰到。 顾流风黯然。 已经好几次了。林嘉拒绝他的爱抚和拥抱,自然更没有任何的馈赠。即便是同塌而眠,两人也没什么亲密交集。 顾流风并没有怪她,虽然他很需要这些。但他知道林嘉是真的累,她如今天天夜班,白天还要接各种主持的私单,有时候给人家企业做上市发布会,有时候给政府单位做各种表彰大会。 一个月下来,她的黑眼圈越发沉重,她上、下班路上都在背词儿,还不能背串了。她早上起来坐在马桶上刷牙,能把自己刷睡着,牙刷都掉在地上。 但成正比的是,她的钱包也沉重起来。 她不说顾流风也知道,她在攒钱——为了买房。 她选择了顾流风,这个一点都不完美的完美男友。既然他没有能力买房,那就只有她多负担一些。 顾流风很愧疚。 他记得林嘉以前教过他,说一个真正的男人在女人抱怨工作太累的时候,不是巴拉巴拉灌各种心灵鸡汤,而是直接甩一沓票子在桌上,说别干了,我养你。 但他现在还甩不出票子,所以他没资格说话。 他对陶李曼要求带更多的学生,每个学生50元提成,也在送走了学生之后,一个人在小画室里拼命研习,以追求在技法和意境上的精益求精,希望能在书画大赛上崭露头角。 他想用自己的行动减轻林嘉的负担,至少可以让她睡个安稳觉。 嘉嘉,我在努力,你的选择是没错的。 ---------------------------------------------------------------------------------------------- 这天下午,顾流风约褚妙仁吃饭,顺便将从林嘉老家带来的小礼物拿给他。 褚妙仁盯着顾流风看了半天,疑惑说:“你跟林嘉吵架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有。”顾流风掩唇咳两声,“最近熬夜多了。” “熬夜再多,也不至会让你的男友力下降这么多。” 褚妙仁抓住他手腕,肃然道,“流风师兄,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次,我们并非普通人类,男友力对我们异常重要。而你的储备男友力早已倾尽,如果林嘉不爱你,你很快会像上次那样性命垂危。” “没那么严重。”顾流风很不高兴,甩开褚妙仁道,“我和嘉嘉感情很好,她家人也接纳了我。只是最近实在太忙,你不知道她有多辛苦,为了能筹到钱买房首付,有时候一天两场演出,晚上还要做直播。” “所以她就忽略了对你的爱。” 褚妙仁怒道:“我就知道,这是人类相爱的惯常模式!一开始是互为吸引,可一旦确立了关系,就要为许多的琐碎日常所摆布,先是装修买房,获得对方家庭认可,以后等你们有了孩子以后,又会被孩子分散去许多的注意力。真正爱意维持不过两年。” 他忿忿不平道:“流风师兄,我最近在研究,为何裴博士要将我们的储备男友力开发至这么强大。” “为何?” “因为真正的爱意已经越来越少。即便是真心相爱的,时间也短得可怜,人类只有在开头几年,甚至几个月里会真心以对,一旦结了婚,再浓烈的爱也逐渐寡淡无味。” “所以才要启动储备男友力?你认为这是留给我们在结婚后用的?”顾流风愕然,他倒是没想到过这层。 “不然呢?为了孩子维持一个可有可无的婚姻,彼此间毫无感觉,甚至同床异梦,这不是所有已婚夫妇的正常样子吗?” 褚妙仁讽刺道:“人类也许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甚至还可以麻木不仁地照样活下去,但我们却不能。我们是完美男友,我们是以爱为生的。 “我不会有事。”顾流风想了想道,“嘉嘉是爱我的,她只是太忙了。妙仁,你不要太担心,过两天她过生日,我已经计划好了要和她浪漫一下的。” 服务生把菜端上来。 顾流风不再说话,已开动起来。他不会点菜,服务生就给了他们一个双人套餐,但褚妙仁还未举箸,顾流风一个人就已经吃了一条鱼、一盘鸡和一大碗牛肉汤。 褚妙仁变了脸色,一把捉住他的手,沉声问:“流风师兄,你最近是不是很饿?还常常头晕?” 顾流风点点头,又夹了一块松茸菇塞到自己嘴里。 “别吃了,跟你说人类食物对我们不会起作用的!”褚妙仁气道,“你男友力严重匮乏,需要林嘉对你的爱,而不是在这里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别吵我,我饿。”顾流风说,又伸手去看菜单,打算再加个点心。 “我跟你说别吃了!” 褚妙仁抢过他的筷子,阻止他继续进食,“你就是把这个饭店吃空了也不会有用的!流风师兄,别硬撑,也别再等什么生日,我们现在就去找林嘉。你不好意思开口,就让我来跟她说,让她多关心你!” “我不是不好意思,我是根本没脸说!”顾流风一把甩脱褚妙仁的手,声音陡然变大,“我这个月带五十几个学生,每天十节课,也不过才五千块出头,可嘉嘉跑两个场子就能挣八千多!” 他漂亮的眉拧到一起,出尘俊颜上现出深深的痛苦和失落,“你叫我拿什么脸说? 挣钱养家,是我男人该做的事,现在我做不了,反倒让嘉嘉累死累活地替我在做。 妙仁,你还要我怎么说?难道还让我腻腻歪歪地怪她不够关心我吗?” 他清澈的眸黯淡下去,曾经的骄傲沾了人间烟火,叫人跟着心疼。 “我说不出口。我只觉得惭愧,怕自己配不上她。” (五十一)饥不择食 顾流风不肯在褚妙仁面前承认,但他的男友力确实已经匮乏很久了。 他也并非没有向林嘉提出来过。 其实作为一个尽忠职守的完美男友,他一直创造各种机会让林嘉与自己独处。他总是在家做好了宵夜,等她回来一起吃,或者在她没有演出安排的时候,准备一部浪漫大片两个人一起看。 他们以前都是这样相处,顾流风也觉得林嘉是喜欢这样的。 但现在有些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忙。林嘉要么在外面吃过了,要么就是在吃饭时候讲今天在外面的见闻,哪个集团的领导夸她大气稳重,留了她的联系方式;又或者是今天郭萌萌又多么娇气,站得离打印机三尺远。 顾流风很烦这样。 他觉得两个人都在外面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有时间坐下来吃顿饭,就应该多谈彼此,多谈将来。 他不喜欢林嘉把一堆毫不相干的人搬出来占据他们的浪漫时光,他自己就从不会提自己的工作和机构里那些熊孩子,听林嘉唠叨那些琐碎的事情,他就生气,常常一顿饭都板着脸。 林嘉看他懒得说话,唱了几次独角戏后,也不说了。 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也天天同床共榻,但交流的机会少得可怜。早上匆匆出门上班,晚上匆匆上床睡觉。莫说做-爱,偶尔顾流风主动凑上去,林嘉也只是敷衍了事地亲一下打发。 那个吻里,一点爱意都没有。 顾流风很沮丧。 他不是人类,生死的事他看得很开,但他不愿意承认林嘉已经不爱他了。 不,嘉嘉只是暂时将生活的重心放到了别的事情上,比如挣钱养家。而她挣钱养家的目的,也是为了给他们的爱情一个交代。 顾流风送走了最后一名学生,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摊开纸准备作画。 这两天状态很不好,他连画了四、五张都觉得不满意,气得将画稿揉成一团,甩了笔坐在一旁生闷气。 坐了一会儿,反倒越坐越气闷,他又站起来,在屋里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兜着圈子。 同样是男友力匮乏,但这一次的症状也完全不同。 上次林嘉和他分手,他基本是卧床不起,思念汹涌的时候甚至几度窒息。 可这一回,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时每刻都痛苦不堪。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明明春光明媚却一阵阵发冷,明明饥肠辘辘,却食不知味。 难道真像妙仁说的那样吗?没有那么剧烈痛楚,爱却在天长日久中消失殆尽。 顾流风给林嘉打了电话。 她倒是接了,“流风,什么事?” “呃,你下班了没?” “这个点怎么可能下班,还有两个小时才结束啊,你知道的。” “哦,我一会儿过来接你。” “不用了,直播结束后,我还要留下来开台庆四十周年的策划筹备会。哎,歌放完了,我挂了啊。” 顾流风呆呆地望着电话。 他头昏脑涨,身体说不出的沉重,就像一台机器没了机油,身体里的每一个零部件都运转不灵。 他固执地又打林嘉的电话。 她把电话挂断,发来一条微信。“流风,我在做节目。” “可我不舒服。”他有点赌气道,“我想你今天早点回来。” 过了两分钟,林嘉才回过来一条。“你如果不舒服就先回家休息,多喝热水,实在撑不住去找褚妙仁,我不是医生。”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条,“流风,我在直播,请不要影响我工作。” 最后那个彬彬有礼的“请”字像一根钢针戳在顾流风心上,他突然一俯身,呕出一口血来。 ---------------------------------------------------------------------------------------------- 顾流风跌跌撞撞离开画室。 他觉得自己不论怎样也应该去电台一次,什么骄傲尊严都暂且放一放,他迫切需要林嘉,哪怕是施舍的一点点爱也好。 他已快要活不下去。 路过底楼的时候,书店的老板娘招呼了他一声,“顾先生。” 那一声先生本是现代人常用的称呼,但被她唤出来却带了古旧的韵脚、翰色墨香。 顾流风狼狈地点了点头。 “顾先生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要不要进来吃碗热汤面?”她仰起头问,温柔又体贴。 顾流风被那声音蛊惑,鬼使神差走进书店。 “顾先生每日都这么晚下班吗?”她巧笑嫣然,边问边去给他做面,“你的女朋友倒不来缠你?” “她肯来缠我就好了,”顾流风苦涩道,“我求之不得。” “能找到如此大气的女孩子是福气,很多顾客都向我抱怨说被女朋友黏得没有私人空间。”她笑道,“顾先生是做艺术的,更需要空间思考,对吧?” 顾流风不由自主点头。 “顾先生上次答应教我作画,但后来一直没有下文,我以为顾先生不愿意收我这个笨徒弟。”她微笑着道,声音如潺潺流水。林嘉的声音算得好听,但这个女子竟不输于专业的播音员。 “对不起,是我忘了。我每天六点下课,随后便是自己研习的时间,你可随时上来找我。”顾流风说。 她笑了笑,已下好面条端上来,善解人意的聪慧中又带了点恰到好处的娇憨。“那我就不客气啦。我每天请你吃面,还有豌豆泥,你就教我画画,可不许嫌我笨哦!” 那是碗普通的牛腩面,细细的面条码整齐了盘在碗底,四周徜徉着红褐色酱汤,都是极乖顺的样子。几块炖得酥烂的牛腩均匀覆盖在面上,另有两根小唐菜安静卧在一边,碧绿如翡翠。 顾流风只觉自己已饿得眼冒金星,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面汤,那醇厚鲜美的汤汁顺着食道进到他胃里,令他顿感温暖起来,好像空虚到极致的身子又瞬间被填满了一样。 谁说人类的食物没有用的,明明好多了。顾流风想,三两口吃干净那碗面。 “还有你喜欢的豌豆泥,你怕麻烦,我就给你拿勺子舀着吃好不好?”她用白瓷小勺舀了,喂到他嘴边。 ---------------------------------------------------------------------------------------------- 清晨八点半,当林嘉忙完所有的工作回到家时,顾流风已经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里,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他确实有些低烧,但并不很严重。 林嘉叹了口气,前一分钟还打电话说要来接我下班,后一分钟就说自己不舒服,分明是装的。我这么辛苦,他却仍是小孩子脾气,怪我最近冷落了他。 林嘉无奈苦笑,躺下来,拉过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腰上。 顾流风却蜷起身子,扯了被子离她三尺远。 (五十二)再翻两倍 那一觉顾流风睡得不踏实,他翻来覆去地挣扎,额上冷汗频出,模样着实吓人。 一觉睡下来,脸色又苍白许多。 林嘉也觉出他的不寻常,推了本要主持的访谈活动,留在家照顾他。 顾流风撑着起来,走到厨房看林嘉做菜。她仍是不肯将豌豆好好地纯炒着,放进了胡萝卜和香菜粒。 顾流风皱皱眉。 “流风,你醒了?”林嘉看了他一眼,嗔怨道,“你也真是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偏在我这么忙的时候……” “生病还要挑时候的么?”顾流风听着来气,明明是他已经病了好久,她刚发现不说,还怪他病得不是时候。 林嘉正忙得焦头烂额,也没什么耐心哄他,心不在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大家都忙,更应该注意照顾好自己身体。最近昼夜温差大,你白天穿得少,如果下班晚的话,自己就该多添一件衣服。” 那几句话平铺直叙,没有心疼,更没有缠绵缱绻,就像个气象预报员提醒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要注意身体。 顾流风只觉胸腔里一阵冰凉,五脏六腑都空荡荡的,不知去了何处。他直直地望着她,听到自己强忍着痛意问出一句话。 “嘉嘉,你是不是觉得我拖累你了?” “你说什么?” 顾流风深吸口气,立刻带来心肺间的丝丝痛楚。他艰难地扬起嘴角,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糟糕。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拖累你了? 你跟肖文正分手只是一时冲动,我在你最难堪的那个瞬间感动了你,但其实……其实朝夕相处的话,你还是嫌我挣钱太少,没办法跟上你的脚步。” 林嘉足足怔了三秒钟。 她是真的发怔,甚至不知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顾流风这啪啪打在她脸上的三句话。 “你觉得我嫌你赚钱不够多?”她不怒反笑,“哈,顾流风,我如果只是奔了钱去为什么还要选你!” 她利索地解下围裙,扔在餐桌一角。“你知不知我这两个月来,每天都只睡四个小时!你知不知我今天请假照顾你,白白损失了两千块!” 林嘉气到冷笑,“顾流风,你说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多挣点钱,早点买房和你结婚吗!你一个大男人,半点没担当不说,却还在这儿装病,说一些叽叽歪歪的混账话!” “是啊,我就是装病,我闲得无聊、无理取闹!” 他也吼起来,明知不该在这个时候和她吵架,却存了一股傲气,不肯就此打住。 他毫不畏缩地望着她,眸底一片痛意,越是难受,话说得越狠。“现在你知道了,那还请什么假!赶紧跟人家打电话,回去主持你的节目去!毕竟……咳咳,毕竟两千块呢,换我得挣半个月!” 林嘉看着他。 他脸色白得吓人,捂着嘴不停咳嗽,颀长的身体弯成了一张弓。 也许他是真的不舒服。 林嘉心软下来,流风他一直就好面子,也许是他真生病了,却故意这么说了来气我。 她走过去,才发觉他整个人已烧到烫手,连身子都微微颤抖,她急起来,“好吧,算我不对。别吵架了,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手机却恰在此时响起来,是今日那个座谈会的主办方。“林小姐啊,你今天怎么爽约了啊?我们可都盼着你来的。” “周总,实在不好意思,我男朋友病了,我得在家照顾他。我已经请了我台里的同事救场,她是比我还要资深的主持人,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哎呀,那怎么行呢?我们集团的大领导就是冲着林小姐来的啊,他们都特别喜欢林小姐您主持的节目,再三关照我务必要请到您的。这样吧,我把出场费再翻两倍,恳请林小姐出席!” ---------------------------------------------------------------------------------------------- 两千块翻两倍,就是六千。 顾流风眼睁睁看着林嘉换衣服、化妆,然后走了。 她给他找来退烧药放在桌上,让他自己吃了先睡一觉,要是一会儿她回来时还没好的话,就带他上医院。 顾流风茫然地点头。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把那粒白色的小药片捏在手指头上看了半天,轻轻笑了笑。 他把药片扔了。 他不信这么个小东西能治得好自己。 林嘉走了,为了六千块钱。她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有多难受,他现在就像个断线布偶,每走一步,骨头关节都卡得生疼。 六千块!他着了魔似的想,他已经没力气站起来,可思路竟还诡异地继续着。 自己一个月都挣不到那么多,可嘉嘉她只要坐在那里,说说笑笑两个小时,钱就来了。 也许她是对的。她的两个小时是那么有价值,她确实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他半跪在地上,自我安慰。 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呢?嘉嘉,我知道你那么拼命地挣钱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为了让我们过得更好,可我还是疼得要命,气都快喘不过来。 妙仁说人类就是这样的。爱情在他们心中只不过维持短短两年,甚至数月,接下去便是依靠习惯而在一起。 我是不是也该这样?如果我不把爱看得那么重,是不是就不会难受了? ---------------------------------------------------------------------------------------------- 林嘉的访谈会从上午十点,一直持续到十二点才结束,来者都是业内十分资深的专业人士,林嘉妙语如珠,令宾主尽欢,睿智稳妥的主持风格受到各方面肯定。 访谈结束后,主办方又热情地邀她留下参加午宴,她看了看左右坐的都是名动圈内的大佬,庆幸自己来对了。 流风只是感冒而已,吃了退烧药当不致会出什么问题。林嘉心想,而今日机会千载难逢,我一个默默无闻的十八线小主持,随便和这里的谁合张影,放在朋友圈里都是身价倍增。 席间,她打了两次电话给他,都没有人接。但她也没有放很大在心上,以为他是吃了药睡着了。 她巧笑嫣然,游刃有余地吃完了这顿饭,同时亦与那几个仰慕的前辈们互留了联系方式。直到上了出租车,这才又狂轰滥炸地开始打顾流风电话。 没人接。没人接。没人接。 林嘉着慌起来,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让司机全速往家里赶,又踩着高跟鞋蹬蹬奔上四楼。 顾流风不见了。 (五十三)开袋即食 “顾先生,这是我昨日的习作,请先生指点一下。”书店女子将一副荷花图展开,摊在顾流风的面前。 顾流风完全没听见。 和林嘉的一顿争吵,令他寥寥无几的男友力几乎被清零,他凭着一股悍勇之气从家里跑出来,跑到画室,却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 书店女子出来扶住他,进屋小座,又拿了习作请他指点。可他眼前尽是一圈圈的黑雾,别说评点,就连她画了什么都看不清。 “哦。”他昏昏然地应了一声,却没了下文。 她笑了笑,“顾先生今天是怎么了,又是这般魂不守舍?是不是又饿了?我去给先生下碗面吧。” 顾流风摇头,“不用了,我吃不饱的。我需要的不是那个。” “那先生是要什么?”她嫣然笑,柔软的身子凑近过来,将香气喷在他的脸上,“先生就像画里的神仙,你也会有俗世烦恼么?” 顾流风默了半晌,突然叹口气道:“我也想自己是个俗人就好了。生活在俗世里却又不是俗人,自作自受。” 她噗嗤笑了,“先生越说我越迷糊了,还是我太笨,不懂先生高义。” “不懂算了。”他突然又不想说,不想把林嘉和自己的事情随意告诉一个不相干的人。 “你还是给我煮碗面吧,还有豌豆泥。”顾流风想了想说,“吃完兴许会好些,上次就是。” ---------------------------------------------------------------------------------------------- 牛肉面还没端上来,顾流风已经站都站不住了。 他重重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他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心疼地叫着名字,又有一双温软的小手抱着自己。 “顾先生,顾先生!”女子惊慌失措地喊。 “嘉嘉,你回来了!”顾流风立刻本能地抱住她,像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突然发现水源。“你好几个月都不理我,我男友力快耗尽了……” 女子并不懂他说什么,但看他还能说话,抱住自己力气又大,料他不过是借机吃自己豆腐而已。她倒也并不惊慌,抿了唇笑道:“先生风流俊雅,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若放在我家,那是天天将你高高供着才好。又是哪个不懂惜福的,竟会不理你?” “你!你说叫我别烦你。”顾流风带着些怒意,将她抱得更紧,双眸却仍是没有聚焦,“不行,我还是冷!嘉嘉,你再……再抱紧一点。” 女子双手环住顾流风,把自己柔弱无骨的身子全送进他怀里,柔声道,“这样可以吗?” 他点点头,麻木地伸手抚摸她脸颊,低低喘息:“嘉嘉,我们跟人类不同,我可以不吃不喝,但却一定要靠爱才能活下去。” 他捧起她的脸,迷茫道:“嘉嘉你知道吗?我其实并不是生病,我只是需要你的爱。” “嗯,我知道。”她道,艳红的唇凑了上去。 林嘉慌慌张张走到街上。 顾流风是个很宅的人。平时除了去画室和来电台接她下班外,基本足不出户。况他今天又生病,还能去哪儿? 她失魂落魄地走遍了附近的几条马路,都一无所获。他连手机都未带,根本无从联系。 倒是她自己的手机响起来,很久未曾联系的褚妙仁突然致电。“林嘉么?流风师兄在我这里,你最好尽快来一次。” 褚妙仁今日关了诊所。林嘉去时,顾流风仍在昏迷中,双眸紧闭着,俊颜苍白如纸。 “怎么会这么严重呢?不过是着凉发烧而已。”林嘉又急又愧,“我并不知道他病得这么厉害,不然也不会丢下他。” “流风师兄病了很久。”褚妙仁神情严肃,虽说不是指责,但每一句话都让林嘉心如刀绞,“我和俊凯一直都为他担心,你是他的爱人,竟然毫不知情!” “我最近接了很多工作,确实是忽略了他。”林嘉咬着唇,明眸黯然失色,“可那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以为他会理解。” “他是理解,所以才忍了那么久都不说。这一次情况十分危险,若不是我及时在画室楼下找到他,也不知会发生些什么。”褚妙仁板着脸道。 ---------------------------------------------------------------------------------------------- 顾流风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吃了好多的豌豆泥,但那些豌豆似乎不干净,他刚吃完就吐了。正好林嘉做完节目回来,抱住吐得昏天黑地的自己,哭得也是昏天黑地。再然后书店里就开始放《千年等一回》的片头曲: 西湖美景三月天呐,春雨如酒柳如烟呐;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轰隆轰隆的片头曲吵得他睡不着,他睁开眼睛,果然发现林嘉坐在床边抹眼泪。 他高兴坏了,面上却仍板着,“哭什么,我又没怎么样,不过吃坏了肚子。” “对不起流风,这段时间我太忽视你。我以为带你见过我父母,我们的事情就已经定了,你不会再胡乱猜想什么。”林嘉咬唇道,神色黯然。 “我没胡乱猜想。我只是以为……” “以为我不爱你了吗?”林嘉替他说完。 顾流风垂首不语。 “流风,我在昨天的节目里发明了一个新词儿,叫做开袋即食的爱情,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她笑了笑,自己说下去。“那是我给现代人的爱情做了一个定义。 这个社会节奏太快,压力太大,即便是谈情说爱,我们也总是奔着目的而去。一个任务完成了就紧接着下一个任务,最好这辈子的幸福也像超市里的便当一样,能明码标价,开袋即食就好了。” 她望着他出尘的俊颜,心生惭愧,“流风,我在节目里说的头头是道,可事实上,我也是这样的。 我很焦虑,总是觉得自己二十八了,再没有岁月好给我蹉跎。我又怕真的买房、办婚礼时,会比聘婷或者萌萌她们寒酸。 我不知不觉变得功利。 我认为既然我们的事情已经定下来,就像我得到了那包开袋即食的爱情,就不需要再为它多花心思。 我可以把它用密封夹子夹好,扔在冰箱里,然后全力以赴地为我们的未来而拼搏。 我想当然地认为我可以等买了房、结了婚以后再把它拿出来,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品尝。 我错了,我不知道我不知不觉中,已经忽略了你那么久。流风,我真的很抱歉。” 她的两行热泪滚落下来,滴在他苍白的手腕上。 (五十四)富春山水 “那个节目我听了。开袋即食的爱情,你是觉得我很好吃吗?”顾流风笑着说。 “你真的听了?” “是啊,你的节目我每次都会听。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他眨眨眼睛,拉起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床边,“我知道你很累,所以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其实十分需要你的爱,我以为自己能扛得住。 嘉嘉,我也有不好,我们应该及时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感受。” “我确实很累。”林嘉也笑,“白天讲了一天的话,也装了一天的笑脸,回到家来连话都说不动,只想穿着睡衣、窝在沙发上看不动脑筋的搞笑剧,可你却总给我看那些高深、压抑的文艺片。” “我以为那些搞笑片太庸俗,你会瞧不上。” “我本来也是个俗人。”林嘉失笑,“红尘男女,血肉之躯,本来就俗到家了。我在外头装了一天,回到家还不许我穿个睡衣、抠个脚么?” “也对,食色性也。”顾流风深情凝望着她,眸光缱绻动人,“嘉嘉,你还想要个更俗的吗?” 他将她拉过来,低头吻了上去。 ---------------------------------------------------------------------------------------------- 男友力这种东西,果真立竿见影。 顾流风前一秒还奄奄一息,从那间小诊室里出来后立刻活蹦乱跳,骄傲颀长的脖子上刻满樱桃,他却还恍然不觉。 趁林嘉去卫生间补妆,褚妙仁善意提醒。 “现在感觉怎么样?” “嗯,好了。” “她知道你是男友力匮乏吗?” “我跟她说是豌豆泥吃坏了。”顾流风骄傲道,“我不想她知道,不需要她为了施舍我才来爱我。” 褚妙仁默了默,叹气道:“虽然我刚才一直在批评林嘉,但其实你也有不对。” “我哪里不对?” “那个书店老板娘!”褚妙仁望着顾流风眸光犀利,“你知道我赶去画室看到什么吗?” “什么?” “你抱着她,吻得难解难分!若不是我及时阻止,只怕你还要做出更不堪的事情来!” 顾流风刚下去的冷汗又起了一背脊。 褚妙仁道:“流风师兄,我知道男友力急剧下降的时候难免神志不清,但那个女人对你有企图,你早应该看出来。 可你一次次纵容她,甚至给她机会! 你和林嘉收入相差悬殊,你越是对自己没有自信,就越是渴望别人的崇拜,即使知她是别有居心的接近,却仍不舍得拒绝。” “你胡说!”顾流风煞白着脸否认,“我根本没有,那是负心的人类男子才会做的事情!我是完美男友,我绝不会忘恩负义!” “不会最好,因为那种爱对你来说,根本就是饮鸩止渴!”褚妙仁眸光复杂地望着他,“完美男友能自动学习人类所有的情感模式,我担心流风师兄你爱得久了,也会慢慢沾染上人类的恶习。 林嘉很爱你,她打电话告诉我你失踪的时候,急得一直在电话里哭。别辜负她。 还有,以后也别再怪她总是把豌豆和别的混在一起炒。她并不爱吃胡萝卜和玉米,但她故意给你找麻烦,是想让你吃慢些。她怕你不消化。” ---------------------------------------------------------------------------------------------- 经历了“豌豆风波”之后,林嘉和顾流风的感情再次升温。正好张聘婷休假回来,林嘉立刻向约瑟芬提了休假申请。 “哟,终于舍得和你家小顾出去啦?这次是去哪儿呀?马代、芬兰还是玻利-维亚?”张聘婷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整个组里传开,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只要是我去过的,免费赠送攻略。” “我们去东洲。”林嘉笑笑道。 “东欧还是东洲?”张聘婷笑得花枝乱颤,“一字之差格调可差了许多呢!” “东洲。” “哎哟,还真是东洲啊!那个地方,我除了扫墓,是从来不会去的。 林嘉,别想不开嘛,趁着现在没结婚,该浪漫的就浪漫起来,别舍不得钱!你家小顾还没出过国吧?现在年轻人哪有像他这么保守的,就连我爸妈上个月都陪我去了捷克呢!哎哟,玩了8天,可累死了,纯自驾!” “没有季骁陪你,只能拉上你爸妈啦?”林嘉浅浅笑,一句话就堵住了张聘婷的嘴! “流风他要参加中国青年画圣大赛,已经入围了,我这次就是陪他去东洲采风的。 另外他是画国画的,国外景色虽好,却没有江南的神韵。” ---------------------------------------------------------------------------------------------- 富春江上,一叶舟轻,双桨鸿惊。 林嘉花50块钱雇了条船,可以在江上漂一整天。春光明媚,她懒懒地坐在船里嗑瓜子,嗑得累了就揪一小块面包,丢到水里喂鱼。 光线好得令人发指,相机快门也已经按了无数张。 顾流风仍傲立在船头,长身玉立,换上古装就是单刀赴会的少侠。 林嘉想着忍不住噗嗤一笑,招手轻轻唤他。“流风,你坐过来。” 顾流风坐到她身边,“什么事?” “你在那儿站了半天,也不累么?”她剥了只砂糖橘喂到他嘴里。 “不累。” “那你看完了么?” “没有。”顾流风嚼了嚼,咽下那只橘子,正色道,“当年黄公望看富春山水看了整四年,才终于绘出名动千古的《富春山居图》,我才看了半天,怎么看得完?” 林嘉觉得他这认真的劲头极是可爱,忍俊不禁道:“看条江一看四年,也就是古人才有那么多时间!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光站着,人家画画不都是拿个板儿坐下来写生么?这回头忘了可怎么办?” “嘉嘉你有所不知。我们国画和西画是不同的,西画重形似,国画重神韵,重在表达‘心象’。刚才我站在船头,就是要用心将如此壮丽的山水景色统统记于脑中,融会贯通后,再一举呵成。 万一忘了么,那个……东挪西凑一些,都是可以的。” “我还以为你有多严谨呢,原来也是个学渣。”林嘉笑嘻嘻将手机递到他跟前,得意道:“快点代表黄公望感谢我吧,我把这一路的风景都给你拍下来啦,不用东挪西凑!” 顾流风大喜,在她脸上轻轻一吻,笑逐颜开道:“还是娘子懂我! 两人一张张点开照片。林嘉的摄影技术还是不错的,在她的镜头下,富春江两岸山峦起伏,林木葱笼,江面水波如练,碧影斜空,不愧为江南最美、天下独绝。 在点到其中某一张时,林嘉突然“咦”了一声道:“流风,你将这张照放大些。” 那张拍的是沿水岸边遒劲生长的一株苍木,江上游船众多,角度稍纵即逝,林嘉不得已,将江面上另一艘游船也一起入了框。 而现在重新回顾,她直觉那艘船上有个人影十分熟悉——季骁! 张聘婷的这个前男友正和一个年轻的女孩神态亲密地同游富春江! (五十五)隔墙有耳 林嘉出来度假的美好心情立刻沉重起来。 她心神不定地左右张望。这张照片是半小时前拍的了,照片里季骁亲密地搂着他的新欢,而现在他们的游船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顾流风不明所以,“怎么了,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你这么怕他?” “我倒不是怕他,我其实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林嘉懊恼道,心里跟小猫抓似的,“他是张聘婷的前男友,我刚才拍到的那张照片里,不仅有他,还有他的新女朋友!” “那又怎样?别人的分分合合,管我们什么事,我们自问心无愧就好。” “哎呀,流风你不知道!我已经把那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里,要是给张聘婷看到,那还不天下大乱啊!”林嘉苦着脸道。 ---------------------------------------------------------------------------------------------- 顾流风对于这种“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的八卦向来岿然不动,所以即便林嘉为季骁的事情烦了一下午,他仍旧管他自己兴高采烈。 在民宿吃了一大碗富春江鱼头汤后,他很高兴地拉着林嘉去洗白白,然后又很高兴地拉她到床上。 民居的床不甚结实,两人情之所至的时候,床板便可怜地跟着一起叫。 “唔,流风,你身体刚好,要不我们歇两天吧。”林嘉看顾流风在做完了第一波之后,仍意犹未尽,好意劝道。 “不需要,不需要。”顾流风猛摇头,且已经手脚麻利地拆开了第二只小草莓,昂首挺胸道:“嘉嘉,你要记住一件事,我是完美男友。别的男人越做越累,而我是越做越勇!” “可是,这种小旅店,不是隔音都不太好吗?流风,我觉得……” 林嘉还未及说完,顾流风又已经吻了上来。他的吻技已臻化境,只是深入浅出地舔了舔,就让林嘉连想说什么都忘了。 唔,说是完美男友还真一点没错。光一张脸就已经祸国殃民了,身材又是无可挑剔,而最好的是—— 最好的,并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他很温柔。林嘉自豪地想,他从不会只顾着自己开心,更不会在结束后耀武扬威地来问你,他是不是很棒。 他全程都顾及爱人的感受,开始前循循善诱,结束后也会递上一杯早已准备好的温水。然后,他会轻轻地抱着你,温柔地爱抚你,直到你幸福睡去。 基于以上优点,纵然顾流风固执地选择草莓味、水蜜桃味这种奇特的口味,林嘉也大度地容忍了。 然而,当他们正要愉快地doitagain的时候,突然先听到一声夸张的呻吟。 林嘉立刻脸红起来,轻声咬唇道:“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顾流风指了指墙壁,淡定分析,“这种我研究过,一听就是装的,真正愉悦的时候绝不会是这样。” 林嘉忍不住道:“你研究这个做什么?” “这是完美男友的功课之一,根据爱人的反应随时观察她有没有尽兴。你刚才的反应就证明你是百分百发自内心的愉悦。”他极自信道,“嘉嘉,这点你瞒不过我。” 林嘉哭笑不得。 隔壁的声音愈加大起来,女人细碎呜咽,伴随着偶尔一两声的极致尖叫,同时掺杂着男人的低吼与喘息。 “这两个人真的不和谐,嘉嘉,我预感他们会分手。”顾流风坐着无聊,竟开始分析起来,“女孩子一点都不快乐,像骡子被人捏痛了尾巴。而且最糟糕的是,他们太短了,不及格。” 林嘉无语。 顾流风的毒舌是在刚认识他时就已经领教过的,后来两人日久生情,他也很少对她刻薄。但现在听他抨击起别人,立刻又原形毕露。 “流风,你能不能谦虚些?”她无可奈何。 “我很谦虚啊,但我必须实事求是。”顾流风话音刚落,突闻隔壁女人大力地甩了一个耳光,痛骂道:“季骁,你这个混蛋!” ---------------------------------------------------------------------------------------------- “啊,真的是季骁!”林嘉一惊,立刻跳起来将耳朵贴在墙上。 这里的隔音真心不好,其实不用将耳朵贴上,也能听到隔壁吵成一团的声音。 “琳琳,你别生气,我……我不是故意的!”季骁慌不迭地连声道歉。 “你别拦我!我再也不会信你的花言巧语了!口口声声说那个女人有多凶,多霸道!但你偏偏就是对她念念不忘,抱着我都能叫出她的名字!像你这种人,活该被她折磨一辈子!” 砰的一声,女人甩门而去!连带林嘉他们屋子墙壁都是一抖,墙灰扑簌簌掉下来。 林嘉忍不住偷偷把门掀开一条缝,果然看到季骁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 “林嘉!”季骁掐了烟,主动朝她打了个招呼,“我知道你们也在这儿,下午我就看到了。能不能跟你男朋友说一下,我想找你聊聊。” ---------------------------------------------------------------------------------------------- 季骁请林嘉他们去了一家重庆火锅店。 “你很奇怪我为什么和婷婷分手吧?我们谈了十年,房子都装修好都空关了好几年了。”季骁坐下来,又想抽烟,但看了看林嘉,最终节制地掐掉。 “是因为新女朋友吗?看上去岁数挺小的。”林嘉问。 “你说刚才那个啊?她是第三个了。”季骁笑了,“婷婷以为我是有了别的女人才跟她分手的。但其实不是。” 他终于还是点了烟,吐了口烟圈才顺利地把话说开。 “婷婷是有点大小姐脾气,但对我还是不错的,我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吵吵闹闹,但我对她是有感情的。 前年开始,两家人家就开始催婚,婷婷也一直催着,可我始终就是下不了决心。被逼得狠了,只好提出分手。” 林嘉颇意外。 “照你这么说说,你们分手的真正原因,其实是不想结婚?” “是我不想结婚。” “不结婚,难道同居一辈子?” “新房、蜜月都可以有,钻戒也没问题,但我就是不想领那个红本本,我不想让自己在身份证上变成已婚!” 季骁抖了抖烟灰,单调重复,“我就是不想结婚!” (五十六)已婚勿扰 林嘉翻了翻自己的记忆。 她认识季骁已有好多年,吃过他的夜宵,搭过他的顺风车,也和他聊过天,但都是限于“吃了没,忙不忙”之类的寒暄之语,从没有深入交谈,更谈不上了解。 在她印象里,这是一个很老实的男人,老实到没什么明显的性格特征。他总是默默地出现在张聘婷身边,就像她的某件随身用品,许多其他组的不知道他名字,便一律叫他做张聘婷老公。 所以他和张娉婷爱情马拉松了十年都没有结婚,大部分人都以为是张聘婷贪玩,而没人会想到,拖着的那人反是季骁。 服务员将锅底端上来,满满一锅芝麻红油烧得滚沸,季骁大方地开始布菜,请她和顾流风多用点。 顾流风哼了一声,拿出个本子开始记账。 “流风,你干什么?”林嘉不解问。 “记你吃了多少东西,一会儿给你买单。我的女朋友自然不能让别的男人请吃饭。”顾流风理所当然道,又冲季骁哼了一声,“锅底一人一半,我不会占你便宜。” “不用管他,流风他比较认真。”林嘉哭笑不得,对季骁接着道,“那你打算和聘婷她复合吗?” “不知道。” “结婚吗?” “不结。”季骁也是死硬派,“林嘉,我有许多朋友,也都是有留学经历的社会精英、上层人士,我们观点普遍一致。 爱情是单纯的,为什么非要和婚姻捆绑在一起,让它掺杂了那么多世俗的东西? 不结婚的话,我也可以和聘婷在一起,她想要的我都可以给她,婚姻只是束缚。是她对自己没信心,认为结婚才能给爱情保证? 还是认为我们也应该像沐小森、郭萌萌那样,为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孩子把自己锁进坟墓,然后开始尿布满天飞的生活?” 季骁吸了口烟,嘴边浮起一个玩世不恭的笑,悠然道:“林嘉,你跟那些俗气的女人不同,你倒说说看,爱情是什么?” 林嘉只觉鲜嫩的牛肉哽在喉咙里,她没想到看似老实的季骁竟然这么能说,连珠炮似的让她无言以对。 季骁问,爱情是什么。 那本是她的强项。她在《完美爱情》的直播间里常常能一说四个小时,从荷尔蒙说到多巴胺,从始于颜值、陷于才华、说到忠于人品…… 但她回答不了季骁的问题。 甚至,在她看到那令人瑟瑟发抖的房价、眼花缭乱的装修价目表;看到沐小森一天无数个电话和婚庆公司沟通;看到郭萌萌为了肚子里那个才鸡蛋大的小东西连面霜都不敢用,脸上雀斑暴涨的时候…… 她自己都望而却步。 如果不结婚,是不是很多事都能省下? 她不用买房,不用还那吓人的房贷。虽然顾流风赚得少,但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负担房租、水电总是绰绰有余的。他们平时也能下下馆子、看看电影,节假日还能出去旅游。 不结婚,也就不用有孩子,不用为了带孩子和老人同居一个屋檐下,也不用为了育儿观念上的差异,天天爆发星球大战。 林嘉想着,竟觉得怦然心动。 “爱情是世界上最艰深复杂的一种程序,以你的智商,我就是讲上三天三夜,你也无法理解。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婚姻是什么,那个相对简单。”顾流风插口道。 “流风……”林嘉暗使眼色,怕顾流风毒舌得罪人,他却完全不接翎子。 “嘉嘉吃菜,我跟他说。”他夹了许多菜堆在林嘉碗里,一边记账,一边嘴上还滔滔不绝,忙得不亦乐乎。 “顾先生是不是也要指教我婚姻是责任或者承诺之类的?”季骁失笑,“你也许不了解,我三年前就给聘婷买好了房子,两百平的复式,光装修就花了八十万。至于钻戒嘛,婷婷要三克拉的,我也已经托人从南非订了。 所以,顾先生,我并非没有责任感的人。我只是不想失去自由。” “你要什么自由?是随时随地另结新欢的自由吗?”顾流风犀利道,一针见血,“我不想说什么责任和承诺,对你说那些,根本对牛弹琴。 我的理解,婚姻是一种宣告。不论是红本本上的‘已婚’,还是无名指上的戒指都亮明了你的身份,告诉方圆百里的异性此男有主,请勿打扰。 你有了爱人,却不肯结婚,说到底,要么爱她还不够深,要么就还放不下大千世界、百花齐放。不是自由,只是自私。” 林嘉看着季骁难看的面色,强忍住笑。 她怕顾流风太过毒舌得罪人,打着圆场道:“季骁你也别太介意,流风他说话比较直。不过他确实说得没错,你既然爱聘婷,又愿意和她共度一生……” 她话还没说完整,却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撕心裂肺道:“季骁,你果真在这里!小狐狸精,你还要脸不要脸!” “哐啷”一声,桌子被掀翻!一锅滚沸的辣油朝林嘉泼去! ---------------------------------------------------------------------------------------------- 千钧一发之际,顾流风本能地把林嘉拉到怀里,用自己后背一挡! 满满一锅热油全都泼在顾流风的背上! 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所有人都呆住了!直到顾流风低低哼了一声,林嘉才如梦初醒。 “流风,流风你怎么样?” 顾流风咬牙摇头,但谁都看得出来他伤得有多严重。他白色的衬衣整个背部都被滚沸的锅底泼成了红褐色,而裸-露在外的小臂部分已开始起水泡。 “我去开车,快送他上医院!”季骁立刻站起来,恼怒地瞪了张聘婷一眼,“你真的疯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那个狐狸精!”张聘婷骄横道,“都怪林嘉!她背对着我,又扎了马尾,谁晓得是她!再说了,你们大半夜的在这里吃什么火锅啊!” “因为我们正在开导季骁,让他赶紧把你娶了,少出来祸害人!” 林嘉看着顾流风,心疼得脸色都变了,扯下脸道:“真是不识好人心!流风他后天就要参加青年画圣大赛,要是有什么后遗症…… 张聘婷,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五十七)爱的本能 东洲是旅游景点,镇上只有一家小药房,等季骁将车开到市区的综合医院,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 顾流风一路都很镇定,没有表现出多大痛苦,也执意不肯让林嘉看他的伤处,所以当林嘉看到医生用剪刀费力剪开他衬衣的时候,心痛到简直崩溃。 那一整锅滚沸的汤底结结实实浇在他背部,皮肤上的血疱和衣服沾在一起,要撕下来就是活活扯掉一层皮! “流风,很疼是吧?疼死了是不是?”林嘉看到医生用镊子镊出嵌在嫩肉里的一粒花椒籽,心痛到直打哆嗦。 他咬牙,“不疼。” “可我疼……”医生痛苦道。 这个死要面子的病人在女友面前视死如归,却在桌子底下死命掐着医生大腿,医生忍无可忍,只好愁眉苦脸对林嘉道:“麻烦跟你男朋友说说话,分散下他的注意力,让他别再掐我!” 林嘉忙点头。“流风,疼不疼?” “不疼……”顾流风硬撑道,手下不自觉用劲。 医生立刻惨嚎,“不许再问疼不疼!” “哦哦,不问,不问。”林嘉忙道,“流风,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替我去挡那一下?” “傻?你不该表扬我聪明的吗!要不是我眼明手快,今天被烫伤的就是你了!”他忿忿道,“你女孩子家,不要说泼到脸上立刻毁容,就是泼在手上、腿上,以后也要留疤的!” “可你也要留疤的。” “我不一样啊,我有的是才华,一个疤不妨碍我惊才绝艳。” “流风,你……实在让我感动。” “应该的,我总归是要娶你的。万一把你烫坏了,我以后就得一辈子都和猪八戒生活在一起了……” ---------------------------------------------------------------------------------------------- 林嘉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说有位厨师的拿手菜是做鱼。他做了一辈子的鱼,发现那些生命力特别强,被抓上来后全力挣扎,进了油锅也拼命弓起身子的,几乎鱼肚子里都孕有鱼卵。 还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某个缆车在行驶中出了事故,36名乘客一下坠入110米的深渊里。生死存亡之际,一位年轻的父亲将孩子举过头顶,骑在自己脖子上。当救援人员赶到,发现孩子只是受了些轻微的擦伤,而父亲早已死去多时,他护住孩子的手也都已经僵硬得扳不下来。 林嘉在做节目时,说过这两个故事。当时她哽咽着说,这就是爱的本能。 当危险来临,我们根本毋须多想,不需要华美的表白、慷慨激昂的誓词。一条没有智力的鱼,本能地拱起身子替孩子挡住危险;一个平凡的父亲,高举双手,释放出最强烈的爱的光华! 顾流风爱林嘉。 尽管他事后唠唠叨叨不肯承认,但林嘉知道,在危险来临的那一瞬,他是出于本能地去保护自己,代替她迎接危险。 他爱她,已成本能。 天亮时分,顾流风打了一夜的点滴回到家中。林嘉唤他休息,他都顾不上,急急忙忙将纸笔摊开,用淡墨勾线。 他右手手掌并未直接伤到,但因为小臂受伤严重,基本用不出什么力气。虽然在医院的时候他只字未提,但心里却一直悬着,一回家就立刻想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画。 他提着笔的手都在抖。 “流风,别硬撑,不行明年还有机会。”林嘉忧心道。 “没事,我再试试。其实也可以用左手,只是不如右手的把握大。”顾流风擦了擦头上的汗,深深吸气。 但稍一用力,便是钻心的痛。他勉强画了两笔,那线条都是抖的,连笔都握不住,落在宣纸上,染了一团乌黑。 “怎么办?明天就要比赛了!”他强作镇定,但语声却是掩藏不住的焦急。 “实在不行就再等一年,去了也未必一举成名。流风,你是金子,总有机会发光的。” “可我准备了很久!”顾流风懊恼道,“嘉嘉,我实在不甘心就这样不战而败!” “可你伤得这么重,你再急也不可能明天就好起来去参加比赛的。” “其实……其实是有可能的。”顾流风望着她嗫嚅道,眸色古怪,“如果嘉嘉你肯牺牲一下。” ---------------------------------------------------------------------------------------------- 他受了伤,尽量少动。所以第一回合的时候,林嘉主动。 “我该怎么做?”她问。 “抱抱我。” 她立刻抱了他一下,但他的背部碰不得,于是只好把手搁在他的臀上。 唔,这真是个美妙的位置。林嘉从没想到过男人的臀部也能如此紧实,挺翘。呃……引人遐想。 “嘉嘉,你在摸我。”他笑道,也不甘示弱用左手摸了她一下。 林嘉脸上一热,不得不说顾流风的风格是与众不同的。他总是让她感觉很自然,没有尴尬,更没有羞涩与不安,就像一对对自己和彼此都十分了解的恋人,全身心充满愉悦。 “我不太方便动,所以今天要你辛苦一下了。”他吻了她,轻声道。 林嘉小心地抱住他,他的身体清瘦但手感很好,特别是平坦到略略有些凹陷的小腹,隐约摸得出肌肉的形状,令人热血贲张。 “乐意效劳。”她轻启贝齿在他胸前轻轻叼了一口,他白皙脸颊上便火速飞起红云。 林嘉突然很喜欢他这个害羞的样子,她调皮一笑,决定趁他生病反客为主,非但没有立刻将自己交出去,反而挑逗地沿着他的胯骨向下,去他的丛林里探险。 顾流风双颊更红,轻轻哼了一声。 因为受伤,他对男友力需求加强,也对林嘉的爱抚敏感至极,她还只是轻轻碰了碰,他已经兴奋得无法自抑。 “嘉嘉,快点……” 他哑着嗓子,吐出零碎的字节,呻吟被咽进喉咙里,唯一能动的左手躁动地引导着她,眼神迷离,性感到不行。 林嘉登时就晕了,想好要挑拨他的,自己先已经意乱情迷。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抱着他笨拙地动作,酒不醉人人自醉。 “流风,流风……”她的欲望已经铺天盖地,却不得章法,绞着双腿,急得想哭。 “唉,还是我来吧,你笨死了。”顾流风叹了口气,“嘉嘉,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五十八)包治百病 第三回合结束,林嘉已经瘫软在床上。 顾流风得意地靠在床头,伸出左臂让她枕着,心满意足拿手指绕着她的头发玩。 林嘉累得眼睛都不想睁开,她的头歪在顾流风身上,腹诽为何这个男人有如此好的体力,他不是生病吗?昨天还连笔都提不动,现在居然生龙活虎。 “不行,我得去……得去洗个澡,一身汗,臭死了。”林嘉抱怨,却没力气站起来。 “臭么?我闻闻。”他又凑上来,拿刚长出来的胡渣在她胸口蹭着,自言自语道,“哪里臭了?我的嘉嘉可香得很。” 林嘉噗嗤一笑,轻轻抱住他漂亮的脸颊。这真是个神奇的男人,经了一夜,他不但没有半点困顿,反而长睫轻颤,俊眸亮若星辰。 “我也热死啦,不过还是不想起来。嘉嘉你把我抱过去,或者把浴缸抱到这里来。”他开始耍无赖。 他确实热,一夜的剧烈运动让他华美的身体上覆了一层晶亮亮的薄汗,那汗珠正沿着性感的锁骨缓缓滴落,连背后的纱布都湿透了。 林嘉猛地念起什么,心一沉,“糟了,医生说最忌出汗,会感染,可你……” “嘉嘉是担心我吗?”他笑嘻嘻道,解开手臂和背上的绷带。 入目之处,一片干燥,那些恐怖的水疱竟都已经结了痂。虽然摸上去还是硬硬的,像穿了一层盔甲,但至少比昨天的血肉模糊要好得太多。 “流风,你这么快就好了?”林嘉目瞪口呆。 “身体的恢复和心情有很大关系。嘉嘉,我身心愉悦,自然好得很快。” “可这也太快了吧?医生说至少两到三周伤口才能愈合,昨天还配了好多的药。”林嘉仍不可思议。 “你去把药退了吧,我只要嘉嘉就能包治百病。”他又不怀好意地抱起她,嘿嘿笑道,“要不我们再来一次?试试看,说不定我连疤都消掉了。” ---------------------------------------------------------------------------------------------- 林嘉打了顾流风一下头,把他踢下床去洗澡。 今天是他心心念念的书画比赛,却还缠绵床笫,不说没人相信,这个外表清高傲娇的家伙脱-光了就是典型的小奶狗一只。 不过两人底子好,等梳洗完毕,携手出现在震旦体育馆门口的时候,仍旧是才子佳人、仙姿迤逦的模样。 这是本市最大的一个体育馆,可同时容纳八万人,除了承接国际重大体育赛事外,还常常用来做个开幕式啊,明星开个演唱会什么的。 林嘉本还在嘀咕,说不就是个书画比赛么,干嘛要这么大的场子,不过现在她明白了。 真的是万人同绘丹青,齐书雅韵,来自全国各地的所有书画研习者济济一堂,参与者足有一万四千名,听说主办方还为此申请了吉尼斯世界纪录。 整场比赛历时三天,第一天国画,第二天书法,第三天则是篆刻、微雕、拓印这些小类别项目。顾流风因为书画双绝,所以要参与国画和书法两天的比赛。 整个体育场按“山水、花鸟、人物”三大板块划分区域,第二日则分“篆、隶、楷、行、草”五大类别。顾流风拿出参赛证,正在比对自己该从哪个入口进场,却正遇上一阵人流冲了过来,将他和林嘉冲散。 “嘉嘉,嘉嘉!” 他顿时惊慌起来,奋力排开人群朝她挤过来,直到再一次将她握在手里才松了口气,埋怨道:“人这么多,嘉嘉你怎么也不晓得抓牢我,说好了不准松手啊!” 林嘉笑了笑。 那不过是一波书画社的成员,只是把他们相隔开几米的距离、几分钟而已,但他却大惊小怪,好像只有把她稳稳地牵在手里才能放心,爱之惜之如旷世奇珍。 “流风,那些都是什么人?”林嘉问。 刚才将他们冲散的那些人都着了统一的汉服,举着某某书画院的横幅。 林嘉初时以为他们是来为某个参赛者助威的,但后来看了看,发现这样的团体还不在少数。有的阵仗更大,包了好几辆大巴,车上也打了“某某省书画院”或者“某某省书法协会、美术协会”的广告,不知道的还以为一个个旅游团。 “那些是集体参赛的。”顾流风道,“这次参加红龙虾的,大部分都是这种协会或者机构的模式,像我这样个人报名的只占了少数。” “呃,什么龙虾?”林嘉没听清。 “红龙虾,这次比赛是一个很大的餐饮集团赞助的,叫‘红龙虾杯’书画大赛。” “从没听你说起啊?” “是啊,因为太难听了。高雅艺术却冠了这么个粗俗的名字,简直有辱斯文……” 顾流风还想再吐槽几句,去看到有记者和摄影师朝他们大步走过来,林嘉忙拉了拉他,摆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你好,请问是参赛者吗?”记者将话筒对着他们。 “他是参赛者,叫顾流风,我是他女朋友。”林嘉微笑,又暗暗捏了捏顾流风的手,提醒他保持微笑。 “哇,顾先生好年轻啊,果然现在的艺术家都有全民化和年轻化的趋势,请问能采访一下吗?” 顾流风点头,“采吧。” “请问顾先生希望能取得什么成绩?” “第一。” 林嘉忙纠正道:“啊,流风是说他第一次参赛!呵呵,前辈很多,这次他完全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感受下高级别的比赛氛围,名次并不重要。” 记者问:“顾先生是这样吗?” 顾流风点头,“是的,我是第一次参赛。但前辈的作品我看了,并不如我,所以我觉得我得第一应该没问题。” 林嘉拼命掐他大腿。 记者应变反应奇快,“呃”了一声后,迅速对着镜头道:“不错,顾先生不仅年轻,而且对自己充满自信!这也就是我们红龙虾的精神,挑战传统、英勇无畏! 顾先生,你现在即将要进入比赛现场,请问有什么要对身边这位美丽的小姐说的吗?可以通过我们的媒体说出来,我们的节目正在直播,全国14亿人都会有听到顾先生的肺腑之言哦!” 顾流风接过话筒,沉吟半晌。 他深情望着林嘉,虽然身边人潮汹涌,红尘喧嚷,但他眸光坚定,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人。 林嘉被他看得心热起来,脸上不自觉地起了红云。有许多的歌星喜欢在万人演唱会上求婚或者表白,不知道她家的流风会不会也学了那样的浪漫,在镜头前说爱。 “昨天这个时候,我受了重伤,连笔都拿不起来,是我的女朋友一晚上和我三次,让我迅速恢复斗志。 请你们都记住她的名字,我顾流风背后的女人——林嘉!” 他对自己的这段话非常满意,低头亲了她一下后,便大步向赛场走去。 (五十九)实力之战 顾流风成功了,林嘉不负众望登上头条。 全国14亿观众都记住了她的名字,为了帮助男友恢复斗志,勇于牺牲,一晚上做了三次。 顾流风百事不管、拍拍屁股比赛去了,留下她在众目睽睽下,想死的心都有。 记者目光敬佩地望了她几眼,说了句“注意身体”,也转身采访别人去了。 人群中好像有人叫她,“林嘉。” “别叫我,我不是林嘉!”她低着头,没好气道。 “林嘉,是我。”安喻从高级房车中摇下车窗。 ---------------------------------------------------------------------------------------------- 林嘉在听到顾流风说到红龙虾的时候就有点怀疑,她知道安喻嫁的男人一直在美国做连锁餐饮,可这是国内的赛事,又是偏艺术类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幕后金主竟然就是自己的老同事。 “中国市场太好了,天佑他们一直打算回国内发展,今年初的时候已经在北上广各开了几家做试点。如果好,明年应该会再多铺一点,开个二十家吧。” 安喻请林嘉在附近一家私密的咖啡馆小坐,握着骨瓷杯的手柔若无骨,指甲圆润,着了莹润的粉色。 她说话也向来是这种不徐不缓的语气,口中说要开二十家餐厅,就像普通人说要买二十只煎包一样。 林嘉苦笑一声,什么人美如玉、不染纤尘,什么诗礼簪缨、钟鸣鼎食,说到底无非也就是钱堆出来的。 安喻家有钱,她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圈子,眼界就在那里。她嫁了有钱的男人,以后她的孩子也会像她一样高贵有气质,这样的贵族之子,必然又是许多贫家女拼命想攀附的高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林嘉问,“怎么会想到来冠名这个比赛?” “都是品牌部想出来的,我半点不懂。”安喻轻轻笑,“正好我国内的男朋友最近一直闹情绪,我就趁着机会回来安抚安抚他。” “你和他还没断吗?”林嘉诧异道,“你老公知不知道?” “知道啊,结婚前就知道,他自己也玩得野。我们各玩各的,长辈那里别太难看就行。” “可是……”林嘉觉得终究不妥,却又不方便说什么。 倒是安喻泰然自若,笑着问她的近况,林嘉说了一些台里的事,又说了郭萌萌准备结婚。 “张聘婷呢?她结婚了没?”安喻用银质小匙轻轻搅动杯中的咖啡,漫不经心问。 提到张聘婷,林嘉脸色又难看起来,没好气道:“她没结成,季骁悔婚了。” “悔婚?” “是啊,我也真是倒霉。季骁大半夜的找我出来吃火锅,跟我探讨什么婚姻的意义。碰上张聘婷不分青红皂白地竟然拿火锅泼我,害流风被烫伤,差点参加不了比赛。她向来嚣张跋扈,这件事我一定要讨个说法,别以为我总是好欺负!” “你说那个帅哥,是你男朋友?”安喻抿了抿唇,向楼下望去。 这里是四面通透的大玻璃落地窗,露天的体育场上,她早就注意到参赛选手中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鹤立鸡群。 林嘉略有些羞涩,点头道:“是啊,他叫顾流风,国画和书法上都还有点造诣,不过没门没派,是个无名小卒。” 安喻嫣然一笑,轻启朱唇,“在电台那会儿,我也就觉得和你能说上几句话。他叫顾流风是吧,你想他得第几?” “先不劳烦帮忙,看他自己的实力吧。”林嘉想了想,嫣然道,“我对流风有信心。” ---------------------------------------------------------------------------------------------- 展开素宣,手握云毫。游龙惊凤,纤毫毕现。 顾流风只顾着自己埋首作画,也不屑和旁人多寒暄,是以当听到周围有人发出啧啧惊叹声的时候,只当他们是崇拜自己精湛的技法,心中更为得意。 “快看,是顾老亲临!” “天呐,顾老竟然亲自来大赛现场!” 惊叹声愈加明显,似乎身边的每个人都停下了笔过来围观。顾流风仍未抬头,心中却暗忖,这些人总算还识货,知道我画画上的造诣不可和这些凡夫俗子同日而语。 只是,为什么要叫我顾老呢?我很老么?不会啊,昨日和嘉嘉酣畅淋漓地大战了三个回合,今日应该是神清气爽,神采奕奕才对。 要么,多半就是尊称了。只是这些人也实在太过夸张,叫我一声顾先生、顾大师也就足矣,顾老……哎,我其实不太喜欢这种老成的叫法,嘉嘉应该也不喜欢吧。 他笔下不钝,心中却挑挑拣拣、嘀嘀咕咕,直到有人敲了敲他的条案,不怎么友好地对他道:“顾老来了,你小子还不快来迎接!” 顾流风懵懂地抬起头,这才看到有个白胡子的老头拄着拐杖,在一大票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朝这边走来。 “他是顾老?”顾流风问刚才敲他桌子的那个家伙。 那是个戴眼镜的小胖子,倚老卖老道:“是啊,你连顾老都不认得,还来参加什么比赛啊?” “他很厉害?” “啊啊,你一个学画画的,怎么竟会不知道顾皓然呢?他何止厉害,他是……嗯,这么说吧,首先呢,他是一个诗人,其次才是画家!此外他还是书法家、篆刻家、装裱家、收藏家、摄影家、美术理论家、探险家、美食家、园林艺术家、武术家、戏剧家、慈善家、社会活动家!” “等等,他还是武术家?” “简介上这么说的,我估计爱好打太极吧。”小胖子答。 “那他画得有多好?” “他是东方书画院的开山巨匠,也是开办东方美院的一代宗师!是我们全民族的骄傲,中华国粹走向世界的第一人!”小胖子记性看来不错,把顾皓然的生平简历背得头头是道。 顾流风眯了眯眼睛,目光穿过人群看那个白胡子老头。然后发现那个白胡子老头也正望着自己。 顾皓然缓缓朝顾流风走过来,看了看他的作品,笑眯眯点了点头,“年轻人画得很不错啊,你叫什么名字?” “顾流风。” “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果然人如其名,画亦如其名。”顾皓然看了眼顾流风条案上的参赛证,微笑说:“顾先生,不知何日有暇,可赏光老朽的云天阁一叙,我们以画会友,畅谈天地如何?” (六十)诱惑的唇 周末,天气特别好。林嘉在阳台上侍弄她的花草,顾流风则惬意地趴在沙发上,一边啃着桃子,一边看着漫画书。 他工作的机构最近开了漫画班,让他教小朋友漫画,他也就买了许多回来看,说说是看人家的笔触画风,其实看内容看得钻了进去,常常跟他说话都听不见,一个人呵呵地傻笑出声来。 阳光充满了小小的客厅,在地板上射出跳跃的点。 顾流风穿一件宽松的竖条T恤,领口半敞,露了点性感的锁骨。他正看着一本叫什么什么之魂的漫画,全神贯注。完美的额际刘海微垂,睫毛晕染了阳光的金色,薄唇淡粉,美不胜收。 真是一个人间尤物啊!林嘉浇着花,默默感叹。 然而下一秒,画风就变了。 顾流风咬了一口桃子,桃子的汁水滴下来,滴在他胸口的衣服和书上,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想去抓桌上的纸巾盒,却不知怎么绊了一跤,噗通跌倒在地。 “嘉嘉,我摔到了!”他懊恼地揉着自己摔痛的胳膊,撅着嘴喊林嘉。 “哎呀,怎么好好的会摔呢?”她无奈跑进来。 “趴久了,腿麻。” “行了,起来吧。” “疼。”他委屈道,赖在地上,抬起漂亮的眸望着她。那是一泓深不见底的湖水,水的中央就是她的影子。 而那泓湖水,于林嘉就是深不见底的迷汤,她立刻被灌得七荤八素。 “哪儿疼啊?我揉揉。”她蹲下替他揉胳膊。 “这儿,还有这儿。”他在身上乱指一气,明目张胆耍无赖,“嘉嘉,揉是揉不好的。” “那你要怎样?” 他在大太阳底下冲她挤眉弄眼,舔了舔唇,眉毛眼睛都在笑。 那唇是粉色的,莹光水润,看上去比自己搽了蜜桃粉的唇彩都还要诱人。 林嘉叹了口气,认命地凑上去。 唔,这家伙不光好看,刚吃了水蜜桃竟然齿颊留香,自己才吮了几口,就已经心神迷醉。 林嘉努力克制着,待他心满意足放开自己后,无奈问:“现在好些了吗?” “暂时过得去吧。” 林嘉没好气白他一眼。 这个家伙近来越来越过分,在外头高冷傲娇,关起门来就找各种理由要亲亲抱抱,比如写字手酸啦,吃得太辣啦,昨天还有更奇葩的,说他被蚊子咬到了…… “嘉嘉,你看,今日太阳这么好,不如我们回房睡个回笼觉吧。”他眨眨眼睛,得寸进尺,拉着她的手不放。 “顾先生,太阳好,应该趁机晒衣服好么?”林嘉果断用理智战胜了他的美色诱惑,毅然将囤了一个礼拜的衣服拿出来洗晒。 “流风,这是什么?”她从他的衣服里摸出几张名片,拿在手里喃喃自语,“顾皓然,东方书画院院长,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哦,上次书画大赛的时候他塞给我的。”顾流风漫不经心地道,“就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让我有空去他那里。” “真的?”林嘉好生激动。 她记得齐白石诞辰一百五十周年的时候,电台采访了一批国内最顶尖的画家,这位顾皓然就是排在第一位的,但辗转了半日,最后还是没能采访上。 因为他名气实在太响,电台也是通过中国美院校长的关系去请的,结果人家客客气气给顶回来,说顾老正在闭关,不见闲客,还说这种社会类活动参与多了,难免占了尘世俗气,不利于艺术创作。 林嘉没想到,这样一位举足轻重人物竟会对她家的顾流风青眼有加。 “流风,你是不知道顾皓然吗?他可厉害了,他如果肯收你做弟子,你肯定马上出名!” “嗯,他说了。” “说了?说要收你做弟子?”林嘉叫起来,“天呐,那你怎么还这么傻呆在这儿?” “他画得没我好,我干嘛要拜一个画得不如我的人?”顾流风大喇喇地继续啃他的桃子,连头都没抬。 ---------------------------------------------------------------------------------------------- 林嘉气得吐血。 她知道顾流风傲娇,但没想到能傲娇成这样。 他是画得好,也许真比顾皓然还好,但那又怎样呢? 谁管你画得好不好,这本来就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事,特别是在艺术类领域里,才高八斗却一辈子默默无闻的多了去了。好比梵高,出名的时候已经在棺材里躺了一百多年。 人家顾皓然有名气,他在画坛中有着不可动摇、说一不二的地位,今天只要他说一句顾流风画得好,顾流风的画就能大大值钱,价格后面添上好几个零。 这样一根镶着金边的橄榄枝主动递送到面前,她家的这个傻子竟然还无动于衷在家里啃桃子、看漫画,换做别人早就跪爬过去行三拜九叩地行拜师大礼了好嘛! 林嘉认为再不能姑息顾流风的这种随随便便的懒散行为,学艺一生,机会难得!她跳起来连推带搡,甚至板起脸来威胁,总算把顾流风赶出门,又一字一句教他说了一段开场白,内容大概就是早迫不及待想来造访大师,但后生莽撞,乐极生悲被火锅烫伤,所以不得不在家休养了两日,还请大师见谅。 “说的时候态度要诚恳,你手臂上还有些印子,适当的时候可以给顾老头看看。”林嘉嘱咐道。 “可我早在认识顾皓然前就被受伤了,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嘉嘉,这不是说谎吗?”顾流风抗议道。 “善意的谎言啦!”林嘉踮起脚来,吻了顾流风一下给他鼓励,“你社会经验少,成人平均每天说谎9.3次,最高的63次,很平常。” “可我几乎不说谎,说谎总有被揭穿的时候。” “那是因为你笨。比如上次那个记者采访你,你心里想得第一,你就不该说出来。你得说我是来学习的,名次不重要,明白吗?这样大家才能喜欢你。” “我不要大家喜欢,我只要嘉嘉你喜欢。”顾流风依旧冥顽不灵,气得林嘉一脚把他踢出门去。 两分钟后,林嘉站到阳台上,看着顾流风从楼底下走出去。他骑上那辆破自行车,丁零当啷出发,还抬起头朝她挥手,挤眉弄眼地傻笑。 傻子,也许今天就是我们人生的转折点了呢? 你说两句好话,得了顾皓然的垂青,从此名声大噪?又或者在画圣大赛中被伯乐相中,真的让你一战成名。 这是一个现实世界,没那么多跌宕起伏的剧情,也没有独独为你而开的金手指。想要成功,就得抓住机会,利用一些能利用的,巴结一些能巴结的。 善意的谎言没坏处。 (六十一)都是戏精 东洲回来后,林嘉以照顾顾流风为由,堂而皇之向约瑟芬提了一周的假,同时还让顾流风也向机构请了一周病假。 虽然顾流风很喜欢两人在家腻歪,但还是不明白林嘉为什么又要说谎。“我早已经好了,为什么还要请病假?病假不是要扣薪水吗?” “那么快就回去上班,表示你一点都不严重。你恢复得快那是你体质好,但张聘婷出手这么狠,流风,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所以你是故意要让台里知道,我一周都下不了床?” “对啊,这个叫制造舆论懂吗?” 林嘉像只猫似的趴在顾流风身上,理直气壮道:“约瑟芬一直包庇张聘婷,如果我光这么投诉,她一定无关痛痒地说她几句就完了。但如果我撂挑子一个礼拜,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她从沙发上坐起来,像模像样地一人分饰两角。“‘咦,为什么林嘉这么久都没来上班呀?’ ‘喏喏,她男朋友受了伤,她得在家照顾呢!’ ‘啊,受了什么伤,这么严重?’ ‘还不是张聘婷,二话不说,用火锅泼人家,把人家可烫得不轻!’ ‘天呐,这么狠!这要是泼到脸上,可是要毁容的啊!’ ‘谁说不是呢!唉,平常公主病也就算了,这回可真的过分了,也不知芬姐会怎么处理。’……” 顾流风愣了三秒,突然拍着沙发笑得前俯后仰,“嘉嘉,你演得好像……不行了,我笑岔气了!” “我表演课一直是优秀。”林嘉瞪他一眼,“况且我也不是演,是为了给约瑟芬压力,让她重视这件事。我又没后台,如果不用众怒来压约瑟芬,怎么斗得过张聘婷?” “有什么好斗的?”顾流风不喜欢这种费脑子的事,皱眉道,“我早就不疼了。” “你不能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林嘉决然道,“这次她用火锅泼我,我不吱声,下次说不定她就用硫酸泼我了!” 她凑过去,捧起他不沾人间烟火的漂亮容颜,轻轻叹息,“流风,这世上除了爹妈外会护着你外,别人都不会,可你连爹妈都没有。别人见你老实,下次就欺负得你更狠。你得自己想着自己,保护自己,懂吗?” ---------------------------------------------------------------------------------------------- 林嘉上班的第一天,特地画了一个颓废的妆容,黑眼圈被放大,脸颊外围打上暗影,一张本来就清秀的脸立刻又尖又瘦。 “哟,你家小顾好点没啊?怎么连你都跟着瘦了?”约瑟芬把她叫到自己房间,关心地给她泡了杯玫瑰花茶。 “深二度烫伤,差一点就要植皮了。”林嘉摆出个悲天悯人的神情,“我们流风老实,疼到把被子都抠出洞来也不吭一声,怕我担心。” “唉,小顾也真是倒霉啊!”约瑟芬跟着长吁短叹。 “他可不是倒霉,是张聘婷有意往我身上泼,流风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和流风都是老实人,但我相信芬姐不会因为我们老实、好说话就看着张聘婷横行霸道负吧!” 林嘉毫不含糊,把约瑟芬顶在杠头上道,“我来台里工作也五、六年了,向来勤勤恳恳,能不给领导添麻烦,尽量不添麻烦,但今天这个事儿,芬姐,我怎么样都要讨个说法!” 约瑟芬目光闪躲了一下,她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打开罐子,给林嘉拿了几块小曲奇,劝道:“先消消气,看你这一礼拜憔悴的,瞧着都让我心疼。你放心,说法嘛肯定是要的,我们是电台,国家编制,还能不维护职工权益吗?” 林嘉看了眼歪歪扭扭的曲奇,无动于衷。 那是约瑟芬自己做的曲奇,有可可和抹茶两种味道。她酷爱烘焙,常常会做一些带到单位。每到下午,由张聘婷点两杯外卖的咖啡,两人便关起门来享受下午茶。 林嘉是从没这种待遇的,她去约瑟芬房里就是一本正经地谈工作。唯一得到赏赐的时候是她和肖文正在一起的那几天,后来两人分手,曲奇待遇也随之取消。 “你心疼小顾我理解,但聘婷她也是误会,一时气昏了头才冲动行事。”约瑟芬道,“你是个大气的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太较真儿也让我难做,大家都是同事,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 林嘉看着她,冷冷道:“是张聘婷先欺到我头上,你怎么不对她去说?” “呵呵,我们小林约莫是动了真情了,小顾受了点伤,看你就不依不饶的!”约瑟芬轻描淡写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的。聘婷理亏,我会安排她上门道歉,什么医药费啊、营养费该出就出。台里的工作你也不用急,再休息几天,全力照顾好小顾,别拉下什么后遗症来!” 她看了看那些被林嘉不屑一顾的曲奇,重又拉长脸,摆出一个公事公办的架子道:“你和聘婷都是我们节目组的得力干将,我不想因为你们两个失和而导致整个节目质量下降。特别是你,下半年是有考虑给你提级的。” 她站起来,亲自把林嘉送到门口,意味深长道:“你也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凡事要懂得适可而止,别自己搞砸了!” ---------------------------------------------------------------------------------------------- 林嘉从电台出来的时候,是真的心寒。 虽然她是带了些夸张的表演成分,但流风受伤,皮开肉绽是事实,深二度烫伤也是事实! 假如他没能及时恢复呢?假如他真的因为无法提笔而错过了第二天的书画大赛,而这个比赛又真的能改写他们的一生呢? 谁来为此负责? 林嘉凄笑。果然是谁的谁心疼,她沸沸扬扬闹这么大,逼约瑟芬不得不处理此事,但最后也不过就是不痛不痒的赔礼道歉而已。 而如此逼宫的结果就是约瑟芬极不满意,最后甩了恩威并施的几句话,警告她适可而止。 这会儿她一定和张聘婷关起门来吐槽我呢!林嘉下电梯时,对着镜面玻璃对自己道。 就让她们说去吧,约瑟芬向来不喜欢我,说下半年给我升职,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我才不会因为这个就吃了哑巴亏。 流风这么傻,我得保护他。我还有爹妈,可他连爹妈都没有。这世上除了我,没人心疼。 口袋里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提示。林嘉以为是顾流风要来接自己,正想说让他别来,免得活蹦乱跳的被人看见。但拿出来一看,却又不是。 银行短信提示,张聘婷往她账户里转了三万块钱。 (六十二)云天皓然 顾流风是在早上和林嘉一块儿出门的。她去电台,他则去了顾皓然的云天阁。 说来也怪,这顾皓然虽盛情相邀,但顾流风连去了好几次,他都不在。而且是那种明明前一天约好了的,第二天又临时爽约。 他的助理倒是很客气,总是泡了好茶,摆了好多的点心请顾流风品用,一边不住抱歉,一边请他明日再来。 对此,林嘉颇有怨言。她觉得顾皓然欺人太甚,他是名家怎么了,也不能这么耍大牌啊。她让顾流风别去,也晾他个几天,咱虽是无名小卒但也不能这么让人耍。 顾流风倒不以为然。 “没事,他那儿的茶饼很好吃,瓜子也不错。”他欣然神往道,“昨天又多了一种南瓜饼,啊,又酥又甜,简直妙不可言!” 今天下午,顾流风又照旧巴巴赶去。他等了许久,喝了三壶茶,把食盒里的点心七七八八吃完,便起身告辞。 待他走后,助理立刻闪身进了另一间画室,室中一长者手举放大镜,正端详着条案上的一副佳作,白须飘飘,赫然便是顾皓然。 “院长,顾流风走了。” 顾皓然直起身,眯着眼睛道:“今日等了多久?” “一点来的,等了一下午。” 顾皓然满意点头,“连续等了四、五日,每日都是半天,足见其诚意。明日可叫他不必等了,直接来见我。” 助理应了一声,躬身而退。 顾皓然回过头,继续望着桌上那副题为《林动春江色》的长卷,幽幽叹了口气。 顾流风那天作画,他是全程都看着的。 那是现场比赛,又只有一天,可以说历届作品中都没有哪个画师会采用长卷这种形式,因为不好驾驭。 可顾流风却画了一个丈八的横幅,用来描绘富春江两岸春末夏初的美景,峰峦叠翠,松石挺秀,云山烟树,沙汀村舍。 他画得飞快不算,还画得极好,整幅作品一气呵成,以清润的笔墨、简远的意境,把浩渺连绵的江南山水表现得淋漓尽致,达到了“山川浑厚,草木华滋”的境界。 顾皓然当场就震惊了。 他急急忙忙从贵宾室出来,装作鼓励参赛者的样子,特意过来看了看这个奇特的年轻人。他想知道顾流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像在脑子里设定了程序一样,想画什么就直接画出来,而不用任何的布局和尝试。 而最让他惊惧的,不仅是顾流风的速度和技法,而是他的意境。 顾流风在书画中的意境,是名顽童。 尽管他画技成熟,堪比名家,可表达的意境却返璞归真,单纯得像个小孩,所谓悠悠山河竞秀,拳拳赤子之心。 顾皓然最怕这种人。 心中全无功名,俗称画痴,潜心艺术,往往便登峰造极。 他必须尽快把这个年轻人收于麾下,若肯听话就收为己用,若不听话,则永远封杀! ---------------------------------------------------------------------------------------------- 顾流风显然是没想这么多的。 他对顾皓然也没那么多景仰和诚意,只当云天阁是个免费吃喝的地方,每天来了后吃饱喝足,然后拍拍屁股走路。至于顾皓然耍不耍大牌,他全不在意。 他今日又很高兴,因为吃到一种新的板栗,是去了壳,撕开袋子就能吃的。他爱吃板栗,又讨厌剥壳,一直苦恼于为何板栗要长壳,对有这样方便的发明简直赞不绝口。 他还小心眼了一把,趁陪他喝茶的那个小助理上厕所的功夫,给那种板栗拍了照,想一会儿去超市和林嘉会合的时候找到那个牌子,也买两包给她尝尝。 林嘉最近不让他去电台,说万一被同事看见,她在台里宣扬他重伤的事儿就露馅了。 顾流风其实不太喜欢这样,好像自己见不得人似的。他也不喜欢说谎,但每当想跟林嘉提出来时,又想到自己至今仍瞒着她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这就让他很心虚了,也不好意思再说。 顾流风走到两人约好见面的超市时,林嘉还没到。他先进去逛了逛,没找到他要买的板栗,却看到牛排正8折促销。 他看林嘉买过,知道这些都是腌好有调料的,只要回家自己煎一下,味道堪比西餐厅。再加上一瓶红酒,便可制造两人的烛光晚餐,价格却只有高级餐厅的十分之一。 顾流风很是心动。 每个完美男友都是浪漫制造大师,但顾大师却常常因为囊中羞涩而被自己的浪漫啪啪打脸。比如旅游从尼罗河掉到富春江,晚餐从煎银鳕鱼变成煎小黄鱼。 顾流风决定买两块牛排回去一雪前耻,他正凑近了冰柜仔细甄别哪块牛排更大的时候,林嘉来了电话,让他别买菜了,说晚上要去一家久负盛名的西餐厅。 顾流风又从超市赶到西餐厅,看到林嘉已经坐着点菜了。她穿着银灰色的丝质连衣裙,纤秀足踝下,一双红底CL高跟鞋美丽又致命,名媛气质与周围的奢华装饰相得益彰。 “嘉嘉。”顾流风愣了愣,他记得早上出门时林嘉穿的并不是这双鞋。“你买新鞋了?” “对呀,好不好看?”林嘉得意地站起来,在地上踩了两步给他看。她足形秀气,皮肤又白,穿着这双魔性的CL,就如广告语中所说——那踩在地面的咔哒咔哒声,就像午夜奏响的小提琴,带你摆脱平凡,走进梦幻世界! “好看!”顾流风点头,他望着8.5公分的高跟,心疼道:“累不累?” “不累,穿这个鞋的女人哪是走路的,都是坐着高级房车来去的。”林嘉心情很好,眨眨眼睛神秘道,“流风,知道我为什么买这么贵的鞋,又为什么来这么贵的地方吃饭吗?” “不知道。你发奖金了?” “奖金每个月都发,你见我每个月都有这么挥霍吗?” 顾流风摇头。 林嘉把手机短信拿给他看,激动道:“流风,张聘婷赔了我们三万块!” (六十三)赔礼道歉 顾流风眉色动了动。 “这个就是她全部的赔偿?” “对啊!我今天找约瑟芬说一定要给这件事儿讨个说法。我态度很坚决,所以她们也不敢再欺负人,打了我三万!”林嘉吸了口柠檬汁,得意道,“厉害吧,我原来觉得一万多我就能接受了。” 顾流风“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看他的菜单。 这家餐厅果然高级,两人份的情侣套餐都是一千起的,他毛估估算了下,他和林嘉这顿晚餐加上她的新鞋,能花掉五千,他一个月工资。 “怎么了?流风你好像并不高兴。”林嘉握了握他的手,“我们得了三万块,你不高兴吗?” “嗯,高兴。”他淡淡地敷衍了一句。 “你说谎!你在路上拿到一颗免费派送的糖果都能比现在笑得开心!”林嘉有些恼怒,愠声道,“这可是三万块,我在单位和约瑟芬斗智斗勇才换来的,你竟然无动于衷!” “这就是你要的吗?”顾流风啪的合上菜单。他脸色也不好看,却强迫自己收起脾气。 “我不想和你吵架,嘉嘉。”他压抑着自己情绪道,“但很抱歉,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你以为会怎样?”林嘉好笑,“六万还是十万?” “不是钱。”顾流风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以为会是一个真心诚意的道歉。最起码,一句对不起吧。 其实本来也无所谓。但你那么坚持,劳师动众地让我们两个都请了假,又装出我重伤难愈的样子,我以为你至少会要求张聘婷登门道歉。” “道歉?你只是要一个道歉?”林嘉无语,“你觉得一个道歉比三万块还重要?” “钱她爱给不给,反正我们后来把药都退了,实际上并没花多少钱。但她做错了事,赔礼道歉不是最起码的吗?” 顾流风执着道:“我在机构里教那些小朋友,都会告诉他们如果做错了就要说对不起,我们都是成人,怎么反倒不懂这个道理?” 林嘉脸色一白,辩道:“可她不是已经出了三万块吗?三万块,难道不比说那区区三个字更有诚意的多?” “诚意不是商品,不是三万块就能买到,然后快递给我!”顾流风也怒了,执拗道,“她有钱,但有钱人也要讲道理! 如果我们拿了钱,就意味着原谅了她的胡作非为。不,我们连原谅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根本就没有道歉,也不需要我们原谅。 所以这件事最后会变成,张聘婷花了三万块,而我心甘情愿被她用火锅泼一次!” “你分明是在钻牛角尖!”林嘉气鼓鼓摔下一句。 她本来特别高兴,虽然从约瑟芬那儿出来时确实觉得世态炎凉,可当拿到三万块时立刻就治愈了。她当是发了一笔意外之财,兴冲冲去买了自己平时根本舍不得买的鞋,又拉着顾流风去吃牛排,权当庆祝。 可没想到原来挺愉快的一件事儿到了这个傻子手里又变得不欢而散。她千辛万苦为他出头,结果还落他一顿教训,好像自己多没原则似的。 “你非要张聘婷一句对不起,但以她的为人,就算说了又会有多少诚意在里面?”林嘉没好气道,“流风,我不知道是说你傻好,还是说你固执好?你就那么在意这句话?” “不是我在意不在意。是她做错了,就应该向我道歉。要么就索性不要道歉,我去法院起诉她!” “法院?哈,你还真来劲了,你知不知道走司法程序有多麻烦?劳心劳力不算,真要对簿公堂的话,这得多难看!我们以后真不做同事了?你觉得约瑟芬会让她走还是我走呢?” “是你说要追究的,这就是我追究的方法!我不在乎她赔多少钱,但我要一个道歉——登门道歉,买一束好看的花!” 顾流风声音不高,但立刻压住了林嘉的哇哇乱叫。他望着她,清俊眸中有种平静但让人无法反驳的力量,缓缓道:“既然她烫伤的是我,那就由我来和她说。你把三万块还回去,我们不拿她的钱,才有资格平等地和她提要求。” “我花都花了!这双鞋四千多!”林嘉叫起来。 “我刚发了薪水。”顾流风把工资卡交给她,转头对服务生道,“浪漫情侣套餐,谢谢!” ---------------------------------------------------------------------------------------------- 1288的套餐吃得林嘉心疼不已。 “都怪你,明知道是吃自己的,还点那么贵!”她抱怨道,“我去超市买两块牛排煎一下,一样的味道。” “可刚才多浪漫呀,有人给我们拉小提琴,吃完了还不用洗碗。”顾流风笑嘻嘻道。 林嘉狠狠白他一眼。这个白痴辛辛苦苦一个月,一晚上就花光了,还那么高兴。 “早知道我就不买这双鞋了,又贵又磨脚!”她继续抱怨,踩着红底CL走在回家路上,新鞋磨得她脚后跟起了两个大水泡,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 “等我以后买了高级房车,就一步路都不让你走。”他望着她笑,绝世俊颜上是能买下全宇宙的自信。 “等你买得起房车,我脚都要断了!”林嘉没好气道。 “虽然没有豪车,但嘉嘉也可以不用走路。”他说着蹲下来,小心脱去她的鞋子提在手里,又朝她眨眨眼睛,“上来吧。” “流风……”林嘉有些囧。毕竟是大马路上,让男朋友背着走?她还没那么高调。 “不是说脚快断了吗?”顾流风一挺身把她背起来,大步朝前走。 林嘉轻轻惊叫,但随即乖乖地伏在他背后,伸手勾住他脖子。 顾流风很高,刚见面的时候觉得他瘦,但见过他的真身以后就知道他其实很有力量,就像他的画一样,即可流萤飞雪,又可泼墨苍穹。 “流风。” “嗯?” “记不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 “记得啊。” “那时候你觉得我怎么样?” “很漂亮。” “还有呢?” “声音很好听。” 林嘉噗嗤一笑,“你也越来越滑头了,你难道不是觉得我太现实,一心钻在钱眼里了吗?” 顾流风笑了笑,“那你呢?你不是也以为我太古板,狂妄自大?” “可我现在觉得你可好了,没人能比你更好。”林嘉把头靠在他宽阔挺拔的背上,咬唇道。 (六十四)满城风雨 林嘉刚出道的时候,为了生计,还干过婚礼司仪。 每个黄道吉日,她就在全市大大小小的五星级酒店中赶场子,主持了不少婚礼。当神圣的婚礼进行曲响起,新郎新娘们在台上深情相拥的时候,她常看到他们热泪盈眶。 然而同时,她也看到台下的宾客。 那些远道而来的亲戚,或者八百年没联系过的同学朋友,他们只是咪着老酒,要么挑剔着今天的菜式不够档次,要么评价新娘的礼服太过老土。 他们不负责任,自以为是地指指点点,说新娘是凭着肚子要挟,新郎才不得不娶;又或者说新娘子家里一定很有钱,所以新郎才愿意倒插门。 每个局外人都不知道他们的爱。 他们只是凭着自己的经验盲目给人贴上标签。 就像约瑟芬和张聘婷总是凉凉地嘲讽,说为何林嘉挑来拣去,最后挑了个月入五千的顾流风。 在她们看来,月入五千就是顾流风的全部。她们看不到他的好,也不懂他们的爱。 她们不知他姓的是东晋书画家顾恺之的“顾”,而他“流风”两字是出自《洛神赋》中的一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她们也不知道,他虽然看上去高冷傲娇,但其实很孩子气,怕痒、怕狗,喜欢猫咪。他像女孩子一样喜欢吃零嘴,喜欢睡床的右边,喜欢和她抢泡泡浴盐,喜欢一边画画一边听音乐。 他是她的顾流风,单纯温暖,骄傲执着。她也是他的林嘉,在地下室相遇的那刻起,她的人生便逐渐离开了原来的轨迹,和他交叠重合。 没有人天生完美,但有了彼此,他们阖上了那个圆。 ---------------------------------------------------------------------------------------------- 林嘉的电子银行有单日转账限额,最高不能超过两万,所以她第二天一早直接去柜面拿了现金出来,打算一会儿见到张聘婷就立即还给她。 张聘婷不在位子上,可整个台里的气氛都不太对。 每个人都以奇特的目光注视着她,窃窃私语,看到她却又立刻佯装无事的样子,也有几个相熟的主动搭讪,话题不约而同问都是关于顾流风的伤情。“上班了?男朋友大好了?” 林嘉觉得很诡异。 她把郭萌萌叫过来。“萌萌,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啊!” 林嘉板起脸来,“别狡赖,我看到你刚才还在跟玲子在偷偷议论呢!你要说就说,不说的话我也不勉强,不过以后产检就只能有半天假!” “哎,别啊!林姐,我说就是了嘛!”郭萌萌摸了摸自己浑圆的小腹,低声道,“林姐你没看聘婷姐的微博吗?她昨天在微博上爆你的照片了!” “爆我的照片?”林嘉立刻沉下脸来,“她有什么权利这么做!泼了火锅还不够吗?她还有完没完了!这是侵犯我的隐私,信不信真告她!” “哎,不是你想的那样,聘婷把你和流风哥的脸都模糊了,但写了一段话,谁都能猜出来那就是你们!” 林嘉满面怒容,“我没有她微博,你打开给我看!” 郭萌萌打开微博,确实如她所说,张聘婷放了三张照片,一张是昨天林嘉和顾流风在高级西餐厅吃牛排,一张是他们从西餐厅出来,她脚疼走不了,顾流风就背了她。 单从这两张来看,好像也就是普通的秀恩爱,而且张聘婷还故意虚化了两人的面貌,算不得侵犯隐私。 关键是第三张,是她银行转账给林嘉的三万块的截图。 下面落了一行字:这就是弄得满城风雨说我烫伤她男朋友的著名女主播!前脚收了我赔她的三万块,后脚就和活蹦乱跳的男朋友吃牛排庆祝,还发嗲要人背! 不是号称背部要植皮吗?还是背部没事,要移植一下脸皮呢? ---------------------------------------------------------------------------------------------- 林嘉花容惨白。 那条微博从昨晚到现在,几个小时里已经被转载了好几万,评论几千条,所有人都在骂自己厚颜无耻,利用了同事的善良,又说自己道德品质败坏,应该立即撤职,根本不能担当主播这样引导大众思想、需要满满正能量的岗位。 “林姐,现在网络上这种可吓人了,你分分钟会被人肉出来,要不今天还是别上班了,回家避避风头吧!”郭萌萌好心道。 林嘉摇摇头,无力道:“没那么夸张。你回去上班吧,我去补个妆。” 从小到大从没哪次像现在这样,就好像被人扒光了当众游街。她又看了一遍那些评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骂她,那些话粗鲁又恶毒,甚至包括许多原来的铁杆粉丝。 他们说人心难测,说她在节目里说了那么多励志的故事,鼓励大家相信爱情,相信美好,可自己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白莲花、绿茶婊…… 她失魂落魄地跑去卫生间,关上门就哭起来。 事实不是这样。 她想留言,想反击说流风确实是伤得很严重,想说他们其实已经决定要把三万块还给张聘婷。 但没有用。就算她身上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 张聘婷的三张照片铁证如山,三万块有多厚,现在啪啪打脸就打得有多重! 流风说不能说谎,说了谎总有被戳穿的时候。 怎么又被他说中了? ---------------------------------------------------------------------------------------------- 林嘉哭了十分钟,出来擦了眼泪,补了妆。 她不是小女孩,哭鼻子是哭不出办法的。事情已经这样,必须赶紧想办法补救,好在三万块就在自己包里,她要立刻还给张聘婷,并让她删除微博。 不,她不能就这么还给张聘婷。林嘉长了个心眼,她要叫上约瑟芬,当着第三方的面把钱还给张聘婷,免得又被小人落了话柄。 “芬姐,有空吗?我想找你聊点事。”林嘉在主编室门口道。 “进来。”约瑟芬道。 房间里飘着榛果咖啡和黄油小曲奇的香味,林嘉果然看见张聘婷也在,她望着自己,嘴角轻蔑含笑。 “哟,还哭过呢!芬姐,你说咱们林嘉这戏可是越来越好了啊,她这么讹了我一笔,反而先哭得是梨花带雨招人心疼,好像多大委屈似的呢!我觉得当主播可委屈她了,人家就是当演员的料!” 林嘉不理她冷嘲热讽,从包里取出一捆人民币,啪的摔在约瑟芬桌上,沉声道:“没人想讹你,钱还你,把那条微博给我删了!” (六十五)植皮主播 张聘婷冷冷地看着林嘉,“怎么个意思?现在你倒比我还横了,芬姐你看看她什么态度!” 约瑟芬也皱了皱眉头,“小林,你在我桌上甩什么甩,是对我也有意见吗!” 林嘉脸色一尬,吸了口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芬姐,张聘婷拍了我的照片,未经我个人同意便登载在微博上,上面还有不符合事实的言论,对我造成很大困扰。” 张聘婷又笑,“林嘉你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我可没说那讹人钱财的女主播就是你,你干嘛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除非你承认我那些话并没说错!” 林嘉怒道:“照片上确实是我,但事情却不是像她说的那样!芬姐,给我个机会解释!” “唉,你们两个烦不烦?”约瑟芬不耐烦道,“我选题都来不及做,你们还尽来给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 林嘉心寒。 她知道约瑟芬这话听上去是各打五十大板,但其实针对的却只有自己一个。和张聘婷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讨不了好,可她不信,非要争这口气。 林嘉道:“一星期前,张聘婷用火锅泼我,是流风替我挡了。当时伤得特别严重,还是季骁开车送我们去的医院。不信我可以拿医生诊断给你们看!” “那怎么解释昨晚他把你背回家?”张聘婷冷笑,“深二度那是多严重的事儿?他是超人吗,一眨眼就开始做护花使者了!” “流风他……好得快。” “哈哈哈……”张聘婷夸张讽笑,“芬姐你听听!昨天还可怜兮兮说他们家顾流风是老实人,疼得把被子都揪出洞了还不吭声,怕她担心! 我说这医生都能卷铺盖回家了,治了一个礼拜都没治好,合该收了我的钱转眼儿就好了,简直妙手回春嘛!” 林嘉百口莫辩。 那些话确实是她自己说的,她想夸张点好引起同情,可现在却变成了一块块千钧巨石,堵了她的喉咙,砸了她自己的脚。 没错,没有人能在如此严重的烫伤之后好得这么快,这不合逻辑。 所以,在每个人看来,从头到尾都是林嘉在做戏。她夸大、甚至捏造事实,用来讹诈张聘婷。而她昨晚一时贪念,拿了钱之后买新鞋、吃牛排,就更坐实了张聘婷的说法。 流风,是我把事情搞糟了,我以为说几个谎是无关紧要的,但就是这几个谎——它让我们从受害者,反变成了厚颜无耻、千夫所指! “我们没想要你的钱!”林嘉将那沓纸币朝前推了推,咬唇道,“芬姐你相信我,我不要钱,但我得替流风要个说法。张聘婷她做错了事,就必须要道歉,真心诚意的那种!” ---------------------------------------------------------------------------------------------- “林嘉你够了没有!昨天说要赔偿,今天说要道歉,你还没完没了了!” 约瑟芬站起来,目光无情地从无框眼镜后穿透出来,语气已经很不好。 “我这里是广播电台,是工作的地方!不是法院,更不是居委会,没空成天听你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约瑟芬寒着脸道,“你别说我包庇!这件事上,我觉得聘婷已经做得很到位了,谁没有个错?你昨天在我这里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说你家小顾有多惨,聘婷立刻就打了三万块过去,你也欢欢喜喜接受了,今天又来闹什么! 小林,做事别得寸进尺!你这样不知好歹,我也可以说你是道德品质有问题,跟人家碰瓷没什么两样!” 约瑟芬是上级,积威深重,林嘉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便正看到张聘婷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那笑中饱含着嫌鄙、轻蔑,也有着幸灾乐祸和稳操胜券。 “行了,林嘉,别闹了!我知道你和你们家小顾急着买房子缺钱。” 张聘婷扯出个虚伪的笑,“大家同事一场的,你缺钱完全可以跟我借嘛!我跟芬姐,我们都不是小气的人,别说借,就是我献个爱心,平白赞助你三万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芬姐你说对吧?” 约瑟芬叹了叹,缓和了口气道:“平时呢我是跟聘婷走得近些,但小林你如果真的有困难,我们发动一下,大家捐个款什么的都可以。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对你也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可你……”她似饱含着多大的惋惜,“可你偏自己不知道珍惜,生生把名声搞臭了,小林,你叫我再怎么升你?” “我不用升职,也不用赔钱!流风是真的受伤,我没骗人!”林嘉的泪落下来,话语却是从未有过的坚持。 ---------------------------------------------------------------------------------------------- 接下来的两天是周末,可风波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现在网络技术发达,吃饱了没事干的八卦群众也实在太多。很快,“植皮”女主播的真实姓名、工作单位,甚至连家庭住址都被人兜底翻了出来。 有人直接在微博里留言曝光,甚至@博主求证,而张聘婷则适时退居幕后,说毕竟是自己同事,不想弄得太难堪,一律不做回答。如此一来,更有人赞张聘婷高风亮节,而痛骂林嘉行为卑劣。 林嘉连门都不敢出,怕有人会堵着门口。 “嘉嘉,桃子吃完了。我们一起去买好不好?”顾流风指了指空空的水果篮道。 “你自己去吧。”林嘉懒懒道。 “可你比较会挑啊,我自己买的都不甜。”顾流风回过来,看到林嘉还赖在沙发里,有点担心道,“你是不舒服吗?这两天都不肯出门?” “没有啊,我昨天有出门买菜。” “可你把自己裹得像个穆斯林,我都差点没认出来。”顾流风蹙眉道,“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嘉嘉,我觉得你怪怪的。” 林嘉尬尬一笑,逞强道:“能有什么事儿啊?不就是我突然犯懒呗!女人周期性的都有这个毛病。” 门外叮咚一声,有人送来快递。 顾流风拿进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打开一看,突然脸色大变。 这是一个没有署名的快递,里面有几张林嘉的彩色照片,但明显是放在火上烧过了,头像被烧掉一半,焦痕宛然。 但这还并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里头还有一张鬼面具,写着“要植皮吗,林嘉?” “流风,是什么啊?”林嘉在厅里问。 “哦,没什么,送错了。”顾流风急忙道,打开门,将那个盒子扔了出去。 (六十六)合理解释 顾流风很宅,平时除了陪林嘉看看电视剧外,几乎从不上网。 但不上,不代表不会上。 他只花了两分钟,便了解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第二天一早,林嘉上班后,他也从容走进广电大厦。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他,看着这个热点传闻中的男主,看他到底是怎么一个月姿风华、不可一世的人物,又看他是怎么一个道貌岸然、唯利是图的虚伪。 顾流风连正眼都没有瞧他们一眼。他大步走向格子间的最后一排,紧紧握住林嘉的手。 “流风?你怎么来了!”林嘉惊诧道,赶紧抹了抹眼泪。 顾流风看她一眼,微愠道:“明知道这是不负责任的胡说,干嘛还去看,看了还哭。” 他拿过她的手机,迅速关掉那些恶意低俗的评论。 “流风……” “别哭了,我都知道。” 他抬手擦去她的眼泪,严肃道:“张聘婷在哪儿,我去找她。别怕,很快就没事了。” 林嘉点点头。 她面前的顾流风样子很沉着,语气里是一贯的自信,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搞不定的事。 林嘉鼻子一酸,她记得自己以前总爱嘲笑他的这种自以为是,她也总是说他不懂社会,办什么事她都不放心。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和她都变了。他成长起来,像个大丈夫般冷静地告诉她别怕。而她也全心全意地信赖着,相信她的顾流风无所不能,再难的事只要他出马就真的都能搞定。 她放心地让他抓着自己的手,穿过挤挤的走道,穿过许多同事诧异惊悚的目光,走向约瑟芬的办公室。 他的背影清瘦,不徐不疾地走在前面,赴汤蹈火而在所不辞。他漂亮的舞文弄墨的手那么有力量,紧紧抓着自己不许自己退缩。 “请问您就是《完美爱情》节目组的主编吗?在下顾流风,是这次烫伤事件的当事人。我带来了医生的诊断书,证明林嘉并没有说谎。”顾流风朝着约瑟芬从容道。 ---------------------------------------------------------------------------------------------- 房间里,约瑟芬与张聘婷对视一眼,均很吃惊。 她没想到平常玲珑乖巧的林嘉这次居然还真的杠上了,把男朋友找来,非要把这件事辩个水落石出。 “顾先生,不好意思,这件事不是在我单位发生的,你呢也不是我电台的员工,我并没有义务来处理这件事。”约瑟芬不是好惹的茬,当即就把这件事给踢了回去。 “说老实话,顾先生,林嘉引起的这件纠纷已经严重妨碍了我正常工作的进行,我希望你们两个都能端正一下思想,我需要的是一个认真工作、兢兢业业的女主播,而不是一个惹是生非的话题制造者!” 老资格的主编向来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顾流风不过是个小小机构里的美术老师,连正式编制都没有,她自是随意搓圆捏扁。人家还未开口,她已经是一番教训,好叫他知难而退。 “我不是来找你的。你是嘉嘉的领导,我出于礼貌同你打个招呼而已,并不是请你来评断是非,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顾流风一贯的不给人面子,语声淡淡却毫不留情,直指张聘婷道:“我找的是你。 一周前,你恶意伤害嘉嘉,还用火锅泼伤了我,人证物证都有。现在你又私自在网络上散播流言,诋毁嘉嘉的名誉。张聘婷小姐,我完全可以控告你故意伤害与诽谤罪。” 这句话令张聘婷神色一紧。 她并没有想到顾流风会把事件升级到法律层面上,冷笑一下,强自镇定,“你们俩还真是吃饱了撑的?鸡毛蒜皮大点事儿都能闹上法庭!你去告啊,你这伤根本就是假的,是林嘉吹出来的,你以为我会怕你?” “我们以证据说话。”顾流风将伤情报告一张张摊在桌上,既有当时他背部和手臂上的彩色照片,也有医生的书面诊断报告。伤处一片通红,起了大片的水疱,惨不忍睹。 约瑟芬都有些恶心,别过头不愿去看。 张聘婷却道:“谁知道这照片上的是不是你?就像人家卖减肥药的那种,前后对比照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了,你当我小孩糊弄呢?” “这照片能不能当做证据,同样轮不到张小姐你来判定,必须提交公安部门,只要他们认为可以,那就是有效证据。”顾流风严肃道。 “行啊,那咱们就来讲证据!”张聘婷狡猾道,“就算我真的有把你泼得那么严重好了,那么又怎么解释现在这个生龙活虎的你呢?” “流风他体质好,痊愈得快!”林嘉大声道。 张聘婷嘲讽道:“林嘉,吃一堑长一智啊,你吹牛吹过火了,怎么总记不住要反省呢!” 她冷笑一声,打开约瑟芬电脑网页,搜索了“青年画圣大赛”,回车一敲,顾流风踌躇满志接受采访的样子就立刻播放出来: “昨天这个时候,我受了重伤,连笔都拿不起来,是我的女朋友一晚上和我三次,让我迅速恢复斗志。请你们都记住她的名字,我顾流风背后的女人——林嘉!” 林嘉立刻脸色惨白,连顾流风都愣了一愣,他没想到张聘婷居然会翻出这段采访来。 微博上发出来的照片已经是受伤之后的一个星期,如果硬说自己体质好,一个礼拜伤口就愈合了,这种可信度虽然很小,也不是全无可能。 但这段视频一出,就变成他是在受伤后的12小时内完全恢复,并且精神抖擞地去参加了画圣比赛,这在医学上是完全无法解释的。 “顾先生,要么是林嘉说谎,要么是你拥有超能力,你觉得哪个解释更合理呢?”张聘婷双手抱胸,有恃无恐地望着两人。 (六十七)是我是我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室外是34℃的高温,约瑟芬的空调有些问题,一点都不制冷,林嘉热得额上的汗滋滋往下淌。 她热得思维有些断片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将眼前这局面延续下去。 林嘉钝钝地望着,张聘婷新做了指甲,是种颜色有些发暗的酒红。林嘉眼睁睁看她用一根涂满了酒红色指甲的手指在黑色键盘上反复滑动,那个颜色晃得林嘉想吐,那段视频也就被replay了好几次。 耳朵里也魔障般replay张聘婷的话,“要么是林嘉说谎,要么是顾先生你有超能力”。 不能让别人知道!林嘉第一反应,流风是漏网之鱼,如果她们把完美男友的事暴露在网上,裴博士一定会追过来报废他! 林嘉立刻大声道:“是我说……” “是我有超能力。”顾流风比她更快,清冷的语声在门窗密闭的房间里回荡,发出拨金掷玉的回响。 “我是完美男友。只要男友力充沛,愈合速度能比普通人类快得多。张小姐确实将我重伤,但因为获得了嘉嘉深切真挚的爱,我迅速恢复了健康。” 顾流风肃然道:“嘉嘉她从未说谎。” ---------------------------------------------------------------------------------------------- 约瑟芬与张聘婷面面相觑,遂齐齐捧腹大笑。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顾先生,你说你不是普通人,那你是什么?”约瑟芬笑得快喘不过气来,边笑边问。 “请严肃一些,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顾流风愠怒道,“我说过了我是嘉嘉的完美男友,庸俗人类当中怎么可能有我这么优秀的品种,能配得上嘉嘉?” 张聘婷更是放肆地盯着顾流风上上下下打量,用小指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花枝乱颤道:“是是是,我们都是庸俗的人类,只有你和林嘉才是人间极品。那么顾先生,请问你这样的完美男友是怎么生产出来的?流水线吗?你,哈哈哈……要充电吗?” 顾流风蹙了蹙眉。他感觉得出那两个女人对他笑意中的轻蔑,若在以前,他一定早就拂袖而去,连一句话都懒得同她们啰嗦。 但他没有。 这些人虽然讨厌,但却是林嘉的上司和同事,而这个广播电台,则是林嘉实现梦想的基础。他不能意气行事,置林嘉的未来于不顾。 这里是社会,一个奇妙而令人无奈的地方。 林嘉总说他不懂,但那是以前。现在的他已逐渐了解,知道社会上有一些形形色-色的人,有的可爱、有的讨厌,但不论你喜欢还是讨厌,他们总是那样存在着。 社会上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法则,你若傲气,它就比你更傲气,绝不可能为了你而低头改变。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绝不是一个负面的处世哲学,而是一种智慧。 顾流风吸了口气,忍下厌恶耐心解释,“完美男友不是机器人,不用充电,更没有什么流水线,我们每一个都是独家定制的……” “流风,别……别说了!”林嘉抱住他颤声道。 她突然打开门,猝不及防地将顾流风推了出去,反锁了门。 ---------------------------------------------------------------------------------------------- 屋子里又剩下三个女人。 “是我说谎了。”林嘉道。 “我因为嫉恨张聘婷,所以借机诬赖她弄伤我男朋友,想讹诈她一笔费用。”林嘉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主编室里。 空调突然开始制冷,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刚才还热得淌汗的,现在又满背脊的发冷,冻得手指尖儿都麻了。 “呵呵,你总算承认了?”张聘婷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轻噱道,“芬姐听到没?林嘉自己都承认了是诬赖我呢!啧啧,也真是不容易,为了这三万块钱,连自己不是人的话都编出来了!” “世风日下!为了一己私利,连做人的尊严都可以弃之不顾!唉……小林,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约瑟芬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又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长吁短叹。 林嘉扬起唇角一笑,虽然全身都在发抖,但她望着两人的目光却没有任何退缩。 “房价太高、压力太大,我也是一时昏头。”她笑得明媚,“流风的话你们不用当真,他很单纯,说话常常不切实际。世界上哪来完美男友,不过是我鼓励他时的说辞,说得多了,他就信以为真。” 约瑟芬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遂带着十分同情的神色对林嘉道:“这么说来,你家小顾还真的是脑子有些毛病的?” “没毛病。我说了,他不过是太单纯,又太爱我!”林嘉怒道,“他不懂这世界上的许多危险,总是为了维护我而宁可将自己置于险境。” “哎呀,说穿了就是白日做梦!”张聘婷插口道,“芬姐,现在白领里出现这种心里毛病的特别多,都是给房贷压力逼的!我们上次不是还做过这样的专题吗?林嘉男朋友多数也是,买不起房给急出精神病来了,呵呵……” “我再说一次,流风他没毛病!他只是太单纯,也太爱我!”林嘉森然道。 她的语调不高,但却带着威严,她只朝张聘婷看了一眼,立刻让那个哜哜嘈嘈的女人闭了嘴。 “是我不好。我以为随便说几个小谎无伤大雅,也有些贪小便宜,所以迫不及待拿了那三万块钱。流风说得对,做人不该说谎。我总以为自己比他要聪明,却常常弄巧成拙。” 她苦笑了下,回过头去看着屋子外面。 百叶窗被拉起,她能看到那个执拗的男人正担心地望着自己。刚才,他为了证明她没说谎,宁可当众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不怕被报废,却独怕她受委屈。 那么她也应该为他去承担。 就承认说谎又怎么了,受点委屈又怎么了?她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播,就算被人黑了又怎么样。那个被转发得炙手可热的微博,过几天也一定会被别的热点而取代,大众的视线不可能永远停留在她的身上。 而她却能以此换得流风的安全,不必将他的秘密置于风口浪尖下。 “乔大芬,你不必再为不升我而找各种借口。”林嘉开口,第一次叫了自己上司那个土得掉渣的中文名字,“我已经决定辞职。” (六十八)时来运转 “为什么要辞职?”顾流风问。 月光怡人,他推着那辆破自行车和林嘉慢慢散步回家。 今天是超市会员日,林嘉本来只想给顾流风买点桃儿,看着菲力牛排和阿拉斯加鳕鱼都有优惠,又忍不住一口气买了好多,提都提不动,只好打电话让顾流风来超市接她。 “没什么,做腻了。”林嘉心不在焉道,低头看着结账单,一笔笔核对单价。 “那么喜欢的工作,怎么可能做腻?”顾流风停下脚步,“是因为那件事吗?还是我那天去说了什么惹得她们不高兴?” 他用漂亮的眸子望着他,情深如水,“嘉嘉,我不太会和人打交道,但我想过了,如果需要我向那两个人道歉就能恢复你的工作的话,我愿意这么做。” 林嘉狡黠一笑,明知故问道:“为什么需要你道歉?你又没错。” “有时候对错并不重要。和你的梦想相比,我的原则显得微不足道。”顾流风道。 “可我恰恰觉得那是最重要的部分。”林嘉道。 “什么?” “原则啊。”林嘉微笑。 “顾流风的傻瓜原则。”她轻轻道,眸中漾满笑意,“电台主持不过是份工作,辞了还能再找。而梦想更是藏在心里,永远都不会磨灭的。 唯有原则,是每个人最独立、最鲜明的处世观点,它让你看上去有点傻,但也恰是你最珍贵,最吸引我的地方。” 顾流风静静望着她。 今天只是吃了晚饭下来遛弯儿,她没化妆,也没穿得多正式。不过一件妮妮公主的卡通T加大屁屁休闲裤,胸口边的白色蕾丝上还沾着几粒晚饭时候的饭粒。 可在顾流风眼中,却觉她美得熠熠生辉。 “我很傻吗?”他微笑替她掸掉胸口的饭粒,“连原则都是傻瓜原则。” “对呀,傻得不得了,换在以前我可嫌弃你了。” “那现在呢?” “现在大约近朱者赤,我被你一块儿带傻了,觉得你还挺可爱的。” “那到底是傻还是可爱呢?” “不告诉你。” “是可爱对不对?” “不对,不对……啊,不准呵痒痒!讨厌,顾流风,快把人家放下!我的牛排……” ---------------------------------------------------------------------------------------------- 人们常说,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往往会在别处给你开一小扇窗。 而在林嘉辞职以后,上帝抬起金手指一捅,竟然噗噗给顾流风连开了两扇窗! 不仅有顾皓然盛情相邀他加入书画院,青年画圣那边也捷报频传,安喻已经赶在组委会公布之前,就先给林嘉打电话透露了顾流风的成绩,全国总决赛名列第四。 林嘉喜不自胜,感慨地翻出自己老妈织的那副毛线手套,觉得照这个事态进展,再过些日子,说不定还真得考虑给顾流风那双点石成金的手上个保险。 “嘉嘉你瞎想什么呢?今天有36℃,你要我戴这个?”顾流风皱着眉头道。 “不是让你戴,是要你拿出来当个吉祥物放在身边。”林嘉高兴得有些晕,兴高采烈地坐在边上给他剥糖炒栗子吃,“你没觉得自从我妈给了你这个毛线手套,你就时来运转了吗?” 顾流风摇头道:“没觉得。倒是你吉祥多了!自从被你从地下室捡回来以后,我就时来运转了。” “我那个叫旺夫!”林嘉没好气道,塞了一个大栗子到他嘴里。“快说说今天去书画院那个顾老头儿怎么说的啊?加入书画院以后呢,每天去那儿上班吗?” “嗯,基本算是吧。如果有条件,也可以在自己家里画,那里不坐班。但是每个月要完成一定数量的作品,书画院有渠道会代理我们的作品,然后提一部分抽成。” “啊啊,我懂了。就是你画的画儿,顾老头儿负责帮你卖出去,你就和书画院分成,是不是这个意思?” “大概是吧。”顾流风舍不得林嘉的指甲,自己闷头剥栗子。“但画室那里,我可能就不能再去了,他们每个月要交的稿子挺多的,我如果白天教课,晚上赶稿的话,怕画不完。” “嗯嗯,那就辞了呗!不说画不画得完的事儿,每天这么废寝忘食地画,身体也吃不消啊!”林嘉赞同道,“东方书画院名气很响,随便一幅画儿在市场上开价都是好几万的。 流风,就算往后你一个月只卖一副,那也是月入过万的身价,画室那边的几千块我还看不上了呢! 这样吧,你明天上班的时候先跟陶李曼打个招呼,等顾老头一和你签了合同,你就立马交辞职信。咱也给人家一点缓冲余地,别说走就走,显得没道义。” ---------------------------------------------------------------------------------------------- 顾流风送走最后一班的学生,开始整理桌案。他将学生随意散落的样稿一张张收好,仔细清洗所有的调色盘、笔洗,整齐垒在一堆,又将毛笔全都洗干净挂在笔架上,将沾满了颜料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这是他工作了大半年的地方,虽然性情关系,鲜少与人交流,但真的要离开,仍是舍不得。 他从早上起就想好要同陶李曼提辞职的事,可直到日落西山,仍没好意思说出口。 整理柜子的时候,他发现有个抽屉怎么都关不上,低头弄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抽屉肚里卡了一团纸。 他将那团纸小心地抽了出来,展开一看,竟是自己第一次来面试时画的那副《邻家女神》。 顾流风怔怔看了很久。 他觉得自己画得一点都不像。 画上的林嘉穿着古装,坐在一艘江南画舫的船头,背后是遮天连碧的荷塘,鱼戏莲叶,红菱采秀。 画上的林嘉也是典型的江南美人,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虽然五官仍是现在的这个模样,但神韵却全然不似。 奇怪,我为何会将嘉嘉画成那个样子?嘉嘉从来没有穿过古装,而且嘉嘉性格大方洒脱,也从来没有过这样小家碧玉的羞涩。 难道那时候的我其实并不了解嘉嘉?当时我作为完美男友,只是程式化的去爱她,而并没有真的了解过她,所以才会在潜意识里把她画成那种温婉娇人的样子? 那么在我潜意识里,其实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孩子吗? “好久不见,先生可还记得我吗?”顾流风的思路尚在画中徘徊,已有一个软糯的女声踏门而入。 (六十九)梦中情人 夏生浮躁。 连日来的橙色高温预警将整座城都要烤化了,顾流风只是往窗外看了一眼,就能感觉到连路面都是软的,耳边尽是知了有气无力的嚣嚷。 因为准备要走,他已经关了空调,屋里残留的一些冷气很快被室外的高温吞噬。他算是温凉如玉的,也不自禁地开始冒汗。 而门外进来的这个女子,却扑面就是沁爽凉意! 她依然是古装,发髻高高挽起,无袖的月白色旗袍勾勒出玲珑身形,特别是前后两条凹凸曲线,堪称最完美的画师杰作。 肤如凝脂,手如柔荑,领如蝤蛴,螓首蛾眉。 顾流风心里不由浮上来《诗经》里的这几句句子。 “听闻先生受了伤,好久未曾来画室,不知现在可好些没有?”女子道。 “好了。” “先生总不把自己当回事,但受了伤还是要小心调理才是。这是我从朋友那里买的绿药膏,治疗烫伤疤痕很有效果,先生不妨试试。” 女子说道,伸出纤秀白皙的手将一只碧玉颜色的小瓷瓶从包里拿出来,放在顾流风刚擦干净的桌面上。 也就正好在那副画作的边上。 “咦?”女子轻轻惊叹,“这是先生的新作吗?画得那么好,怎么被攒成这个样子了?” “画得不好,一点不像。”顾流风懊恼道。 “怎么不好呢?好看极了,我做梦也想拥有先生这样高明的技法。”女子不舍地去撸平那画作上的褶皱,心疼道,“先生如果不弃,请允许我将它带回去重新装裱,应该可以重展新颜。” “不,不用。”顾流风道,赶紧将那副皱巴巴的作品卷成一团,塞进自己包里。 “我要走了。”他道,“我是说,我以后不会再来画室教课。你也不用来找我。” 女子吃了一惊,愕然抬头。 “为什么?”她端丽的神色明显有些惊惶,“先生是厌倦了我吗?之前,我和先生相处得不是很好吗?我仰慕先生的才华,而先生……先生也喜欢我的。” 她声音低下去,头也低下头,复又凄楚地抬起,婆娑望着顾流风。 “不,我……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有女朋友,我很爱她。”顾流风道。 他连门都忘了锁,说完这句,便匆匆而逃。 ---------------------------------------------------------------------------------------------- 顾流风先去找了褚妙仁。 褚妙仁不在诊所,而在温俊凯的健身会所,顾流风就跟着去了会所。 “怎么啦?流风师兄喜获画圣头衔,我和妙仁还想来恭喜你呢,怎么看上去一副黯然销魂的样子?”温俊凯穿着紧身背心,随着一下下动作,有规律地显摆他的漂亮背肌,调侃道。 “我没有黯然销魂,我不过路过,找你们随便聊聊。”顾流风嘴硬道,打开一罐水蜜桃汁,坐在划船机上喝。 “我已经快被俊凯操练死了,你竟然坐在这里吹空调喝果汁?”褚妙仁满头大汗,在史密斯训练机上生不如死,“呃——还不快说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让我们……呃——都开心一下!” “我违背了男友守则。”顾流风的话如同平地丢下一个惊雷,语声绝望,“我发现自己有个梦中情人。” ---------------------------------------------------------------------------------------------- 梦中情人这种东西,是完美男友绝不该有的存在。 所以当褚妙仁和温俊凯听到之后,也是大大吃了一惊。 “怎么可能呢?普通人类还差不多!我们完美男友对女孩子向来是没有主动选择权的,就算配给我一个母猪,我也只能毫不犹豫地爱上。这是设定,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温俊凯大惊小怪道。 褚妙仁擦了擦汗,注视着顾流风道:“流风师兄说的,可是那个书店老板娘?” 顾流风愁眉苦脸地点头。 “你爱上她了?” “不不不!”顾流风吓得差点把罐子扔了,忙不迭否认道,“我爱的是嘉嘉,绝对是。但……但我每次看到那个女人,我总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 顾流风想了想道:“感觉很亲切,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又好像很多话我不说她都能明白。” “心有灵犀?”温俊凯问。 “差不多吧。”顾流风拿出那副画卷,展开给两个同门看,“这是我刚认识嘉嘉的时候画的。你们看,我明明想画嘉嘉,但画出来却是她的样子。” “温柔似水,我见犹怜。”褚妙仁点头道,“确实是流风师兄喜欢的类型。” “可我明明喜欢的是嘉嘉啊。”顾流风苦恼道,“我应该喜欢嘉嘉,也确实喜欢嘉嘉,可为什么我脑子里总是会有这么一个影子?我……我是完美男友啊,我怎么能有这样混蛋的念头!” 他抱着自己的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太渣了。嘉嘉对我那么好,我也那么爱她……啊,我竟然对别的女孩子动心,我简直罪无可恕!” “流风师兄的苦恼,我们真的完全无法体会。”褚妙仁道,“完美男友是无权对女孩子产生任何偏好的,有的只是绝对忠贞。 流风师兄也许是在人类社会中呆得久了,沾染了人类的恶习,所以才会忘恩负义。” “我才没有忘恩负义!” 顾流风立刻跳起来,冲着褚妙仁怒目而视,“我绝对是爱嘉嘉的,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包括献出我的生命!我到现在都没有告诉她男友力的事,就是不希望她因为同情或者慈悲而施舍对我的爱!” “可你还是有了梦中情人,你就是喜欢那种温婉乖巧、有古典气质的女孩子! 你上次和林嘉吵架,竟然跑去去书店找那个女人寻求男友力,若不是我赶到,你们差点就出事了!”褚妙仁也毫不买账,当众揭了他的短。 “砰!”顾流风一拳朝褚妙仁挥去。 (七十)水月镜花 这世界上有许多煞风景的事。 比如清新可人的女孩子在电梯里放屁,又比如极品美男滚在地上打架。 别以为身材练得好的打起架来就会像电影里那样赏心悦目,什么一记左勾拳、右勾拳,再来个无影脚什么的…… 你完全想多了。 练肌肉用的是器械,他们打起架来跟泼妇没什么两样。 比如现在,顾流风死死揪着褚妙仁的头发,褚妙仁紧紧掐着顾流风的脖子,从单车房一直滚到瑜伽房。 两个人的上衣均被撕烂,性感的身体热烈拥抱在一起,修长双腿牢牢夹住对方,还不时起劲挺动腰身,纠缠翻滚,誓要靠下肢力量分出个你死我活。 如此香艳的场景,已经看得几名观战的小姐姐鼻血狂流。 “不要打啦!住手啊!”温俊凯扑上去试图分开两人,却被一人一拳打在面颊上。 “走开!”两人同时道。 “你们……竟然打脸!”温俊凯惊恐道,“我告诉林嘉去!流风师兄你打我!” ---------------------------------------------------------------------------------------------- “都给我住手!” 十五分钟后,林嘉的一声大喝,总算让已经打到第三回合的顾流风和褚妙仁暂时休战。 “嘉嘉,你……你怎么来了?”顾流风按着自己流血不止的鼻子道。 “我不来,看你们自相残杀吗?”林嘉怒气冲冲,“我和学姐在吃饭,俊凯说你们打起来了,我还不信,跑来一看竟然是真的!” “嘉嘉,你别生气。”顾流风内疚道。 “我怎么不生气?这都多大人了,怎么跟小孩子一样!”林嘉板着脸道,“到底怎么回事?谁先动的手!” 褚妙仁正用冰块敷着眼睛,闻言立刻道:“流风师兄!林嘉,是流风师兄先打我!” 林嘉俏脸寒霜,“你先打妙仁,俊凯来劝架,你连俊凯都打?顾流风,你实在太不像话,你跟我进来!” 她揪着他耳朵,将他拖到一个小房间里,反锁了门。 ---------------------------------------------------------------------------------------------- “嘉嘉,我……” 顾流风还未开口,林嘉已经踮起了脚,将唇凑了上来。 “嘉嘉……” “别说话。鼻子痛不痛?我现在亲你,会不会马上止血?”林嘉心疼道。 “唔,大概会吧。” 她立刻大义凛然亲了上去。 林嘉的唇很好认,不论用了哪种彩妆,顾流风都能穿过庸脂俗粉寻找到她特有的味道。 那是他很钟爱的味道。他跟她回了一次老家,发觉那味道有点像她家乡山坡上的一种小野花。没有名字的小野花,蓝的粉的各种颜色,总是在每一个春天里尽情摇曳,今年败了明年再来。 顾流风觉得,那很林嘉。 他吮着她唇齿间的那个味道,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小山坡上。他抱着她拥吻,阳光从头顶上洒下来,晒得他脑袋上热乎乎的,有几只蝇蝶围绕耳畔飞舞,发出嗡嗡的声音。 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觉得自己找到了那个惶惶以为失去的东西——他对林嘉的爱。 他爱林嘉。一直都爱。 他深爱那个出生在北方小山村的林嘉; 爱那个积极规划人生、对未来充满信心的林嘉; 爱那个小虚荣、小心眼、精打细算、又埋头苦干的林嘉…… 他的林嘉那么真实,就像她家后山坡上开得灿烂的小野花,看起来是美的,闻起来是香的,抱在手里暖暖的。 他激动到有些颤抖,两行湿湿的泪滚落下来。 “流风,流风,你怎么了?”林嘉感觉到他滚落到自己鼻尖上的热泪,吓了一跳,“是我碰到你鼻子了吗?啊,怎么哭了?” “我爱你,嘉嘉!我以为自己没有那么爱你,我吓坏了……但我刚才又觉得,我其实是爱的,一直都爱你,从来就爱你……”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像失而复得的珍宝将她捧在手里,吻了又吻。 ---------------------------------------------------------------------------------------------- “每个人都会有梦中情人,这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更谈不上不忠。” 会所已经关门,林嘉坐在动感单车的教练位置上,下面是三个学员。 “按照伊谛普斯情结的说法,大部分人在儿童时期都会对父母中与自己异性的那一方产生好感,渴望独处。就好比儿子依恋母亲,女儿崇拜父亲。这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倾向。” “可我们是完美男友,我们不存在父母一说。”褚妙仁怨愤地瞥了顾流风一眼,对林嘉的包庇很是不满。 “我知道。我并不是说你们有伊谛普斯情结,我的意思是,每个人在心理上都会本能渴望与自己的同类接近。流风他喜好书画,崇尚魏晋风骨,自然会将那种知书达理、有古典气质的女孩子作为自己恋人的原型,这并没有什么可耻的。 我爸以前当过兵,我小时候就很喜欢隔壁的一个兵哥哥,他穿军装的样子帅极了。我去他家里玩的时候,还偷过他一张照片,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林嘉吐吐舌头笑道。 “嘉嘉你现在不会还……”顾流风面有忧色。 “他现在有一百八十斤,女儿都读小学了。”林嘉笑着道。 “我自然不是担心你喜欢他。”顾流风马上道,“一百八十斤,哼……” 林嘉漫不经心踩了两下车轮,轻笑道:“我以前在节目里研究过这个,关于理想中的恋人是不是会和真正的爱人重合。当然我是从女性角度出发,但我觉得这个问题男女通用。 绝大多数女孩子会在少女时期给自己的恋人绘一副肖像,比如要一米八以上的个头啦,要硕士学历啦,要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游戏啦…… 但最后让她们陷入爱河,甚至相伴终身的那个人往往会与之前的肖像截然相反。这时候再去问女孩子,你猜她们会怎么说?” “怎么说?”完美男友团异口同声问。 林嘉嫣然一笑,“她们纷纷认为自己之前绘的那副肖像索然无趣,说一米八太高啦,自己也不过一米六,每次约会都要穿高跟鞋,好累的…… 还有的说学历那么高做什么,现代社会情商高才重要啊,高学历的一般都是死读书,沟通起来费劲……” 褚妙仁感叹不已,“女人果然都是出尔反尔的生物。” “这不是出尔反尔,这叫嫁鸡随鸡。”林嘉纠正道。 她从单车上下来,走到顾流风面前凝望着他,“现实和理想总有诸多出入,就像流风本能会喜欢一个穿着古装的江南女子,而我也曾有过数个相亲对象。 但那都过去了。 我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爱,又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对方喜欢的样子。我们的过去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起有将来。” (七十一)杯弓蛇影 林嘉坐在顾流风的破单车后面。 月亮和路灯是光源,将两人一车的影子齐齐绘在地上。林嘉将头朝顾流风背上靠去,两人的影子便合拢成了一个。 他不急,她也不急,风月无边,只愿能永远走下去。 “流风。” “嗯?” “我找我学姐吃饭了。” “我知道,你刚才说了。” “我学姐,她离婚了。” “为什么?”顾流风有些诧异,停下了脚步。 “那男的在外面有了别人。” 林嘉微微一叹,“我学姐以前那么漂亮,那么多人追,我还想过她跟了这么个平庸的男人,会不会将来守不住。可没想到,结果反而是那个男的先在外面有了,对方找上门的时候,肚子都老大了。” 顾流风也是一声叹息。 换在以前,他一定会义愤填膺,申讨那个男人十分的卑鄙可耻,说人类真该修订法案,将背叛爱情的人统统抓去枪毙。 但现在,他不过是叹了一叹。 林嘉轻轻搂住他,感觉顾流风也同时伸过手来握住了自己。“那女的只是个超市的收银员,学历气质都差我学姐一大截,唉……那男的还说现在这个让他心安,之前和我学姐在一起,总觉得压力太大。 呵呵,你说他要不要脸,自己出轨反而怪我学姐太优秀,给他压力。” “是他自己没自信。他的怯懦导致自己疑神疑鬼,最后毁了这段婚姻。” 顾流风道:“真正的相爱都是对等的。皇帝和乞丐,也并非皇帝的爱就更高贵值钱一点。你学姐和她前夫倘若真的相爱,那就是天作之合,不存在谁配不上谁的说法。” 林嘉若有所思,遂笑道:“可惜我现在已经不再主持《完美爱情》了,否则你这样新奇犀利的观点,我一定要请你来做嘉宾,舌战群芳。” 顾流风也笑,“说别人都容易,嘉嘉你以前赚得比我多的时候,我也暗自颓废过,生怕自己配不上你。” ---------------------------------------------------------------------------------------------- 林嘉找辛晓丽吃饭并不单纯只是为了聊她的婚变,而是打算看房子。 辛晓丽生性好强,所谓断舍离、涅槃生,真的斩断那个鸡肋般的婚姻后,反倒再无牵挂。她将女儿送回乡下老家,让自己母亲暂时带着,自己又返回城里,找了份房产中介的工作。她见过世面,既有阅历又有口才,比那些十八九岁的黄毛丫头不知道要强多少。两个月做下来,业绩骄人,已经升到了那家小店的店长。 林嘉便托了她替自己物色房子。辛晓丽效率极高,头一天吃饭,让林嘉说了说大概的需求,第二天便打电话来说可以看房。林嘉觉得这事儿自己一个人可做不了主,得拖着顾流风一块儿。 顾流风是第一次见辛晓丽,但感觉和林嘉上次去她家后回来的描摹不太一样。 辛晓丽化了妆,又穿了修身干练的黑色连衣裙,虽然并没有瘦多少,但整个人气质变化很大,以前那个靓丽的女主播形象又回来七八分。 而离开了那么破乱狭小的屋子做背景,她也显得神采奕奕,见到顾流风就很大方地招呼,像是相识已久的大姐,热情得体,令人如沐春风。 “小顾吗?一直听到林嘉提起你,果然是一表人才啊!林嘉,你眼光真好,小顾看着就是那种会疼人的!” 顾流风礼貌地寒暄了一声,便故意走到后面,让林嘉和辛晓丽在前面热热闹闹地说话。 “学姐,你觉得流风他怎么样?”林嘉明知故问,带了一点点的小骄傲。 “看样貌是没得挑,我们以前电视台的当红主持人都没这么帅的。”辛晓丽笑道,“不过,林嘉,男人帅可容易遭人惦记,你明白我意思?” “嗯,流风他对我很好的。” “好不好,看他买房出多少!”辛晓丽老练地笑,“不是我实际,可现在房价摆在那里!去掉首付,一个月还贷一万多的也不是稀奇的事儿,他对你再好,如果养不起你,买不起房也是白搭!” 辛晓丽苦笑道:“贫贱夫妻百事哀,林嘉你可千万别学我。爱情这东西,三分钟热度! 我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总以为这么多年来,不说血浓于水吧,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嫁到他们家三年多,这得多少恩呐?可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了?” 林嘉不敢过多评论她的家事,只小心道:“流风他学画画的,原来是一直赚得不多。 但这两年算是熬出头了一些,这不现在进东方书画院了,上个月卖出去一幅画,分成下来也有一万四,说是往后跟着顾大师多办些画展,名气响了,画也就更加值钱。 倒是我最近辞了工作,一直做家庭主妇,这两个月都算是他养着我吧……” “啧啧,那敢情好!长得帅又赚得多,林嘉你可得睡觉都睁着眼睛!” 辛晓丽回头朝顾流风看了眼,自嘲笑道,“好啦,别听我瞎扯!我这是落下毛病了,自己婚姻失败,就成天杯弓蛇影。男人没钱吧,嫌他没出息,有钱又担心他变坏!呵呵,真没得治了!” ---------------------------------------------------------------------------------------------- 好在新房很快就到,两人便适时结束了这尴尬的话题。 三人是坐地铁去的,但林嘉看了表,那房子地铁下来还要走近二十分钟。她和辛晓丽一路闲扯犹感觉路远,若一个人走,恐怕时间还要更长。 而到了那边楼下,林嘉的脸便拉得更长。 这是一栋老公房,小区连门岗都没设。沿路停靠着许多板车,小贩吆喝着卖水果、蔬菜、针头线脑等乱七八糟的物件,堪比小商品市场。 “看这里多热闹,往后想买个菜、买个日用品什么的,下楼就是,比去超市排队结账可方便多了!”辛晓丽热情道。 林嘉皱了皱眉头。 她现在租的房子虽然面积也不大,但至少是规规整整的现代化公寓,小区里发廊、便利店、健身设施秩序井然,哪像这儿乱哄哄的像个菜市场? “这房龄恐怕得二十年以上吧?”林嘉问。 她拉着顾流风钻进狭小的电梯,眉头皱得更紧。因为她觉得这个电梯也不是正规厂家出品的,她和顾流风都是瘦子,再加上一个辛晓丽,就这么三个人往里一站,便感觉轿厢晃晃悠悠。 “房龄这种也就现在才来计较。你想我们以前乡下那种老宅子,起了一座后,祖祖辈辈都住在里头,少说都几百年房龄了,不照样挺好,还有祖宗保佑呢!” (七十二)预算太少 纵辛晓丽巧舌如簧。 但真正到了房子里面,就连顾流风都看不下去了。 还没进门,就先听到卫生间马桶的漏水声和扑面而来的刺鼻气味。 “前面的房客素质差,这才弄得一塌糊涂。我跟你们说,现在看到的这个都是表象啊,表象!只要装修公司好好弄一下,包你们像五星级酒店那么豪华!”辛晓丽昧着良心道。 她捏着鼻子,领他们走进客厅。 这也就是个过道厅,面积相当小,除去吃饭的桌子外,只能放一个很小的两人沙发,摆个茶几都危险。 “这厅也太小了!流风腿长,这一抬腿都该踢着电视机了。”林嘉不满道。 “小而温馨嘛!”辛晓丽强辩,边动手帮他们收拾,将屋里破破烂烂的东西往一边归整,“哎,你们不会设计,听我的,这电视机呢咱们可以挂在墙上,这样就能多利用一下空间。 这墙还能再打两排柜子,你们家小顾要放什么书啊、画册啊什么的都可以放上去,连书柜都省了! 还有这里,你们反正也就两个人吃饭,就别买那么大的桌子了嘛!买个那种可折叠的,吃饭的时候拉出来,吃完了一收,往哪个角落里一塞,多好!” “可这卧室也小啊!”林嘉已经一眼望到头,“恐怕连十个平方都没有吧,以后我要生了孩子,我妈来帮我坐月子的话,你让她睡哪儿?” “哎呀,这不是有沙发床吗?”辛晓丽笑道,“看你们两个都怪聪明的,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呢?白天收着,晚上要睡了就把沙发床一拉,收缩自如!” “可是……”林嘉拉着顾流风,扁嘴道,“流风你觉得呢?我觉得也太……” “确实太小了一点。”顾流风对辛晓丽道,“麻烦再带我们看看别处。毕竟我们是婚房,我不想太委屈嘉嘉。” “是啊,学姐,还有没有别的?让我们再挑一下嘛!”林嘉跟着恳求道。 辛晓丽显出一个为难的样子,叹口气道:“傻妹妹,要是有的挑,我会不给你们挑吗?可房子这玩意儿是死的,你给我三百万的预算,就只能有这样的房子! 这一套还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多比这还小,要不然就只能买到一百公里外的郊区去!” “可我们是真的没钱。”林嘉望了顾流风一眼,咬唇恳求道,“学姐你知道现在结个婚可多不容易!我也想追加预算,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房子三百万,每个月贷款一万多,得还二十年!二十年呐,什么概念?——那时候我快五十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这还不算,后面装修、买家具家电,怎么还得要个五十万!不,不光这些,往后还有摆酒、蜜月,以后还要生娃……唔,我光想想,就连觉都睡不着!” “有什么办法?现在都这样!孩子结个婚,父母半条命!而像我这样,买了房子生了娃,最后还离了婚的,就更是悲剧中的悲剧。”辛晓丽凄笑自嘲。 “林嘉,我很理解你的想法,婚房嘛,总想体面像样些。但毛爷爷可是跟你算得门儿清啊!好房子就是贵,还不是贵个一点两点,这得长跪不起!” 她摇摇头,从口袋里找出计算器,噼里啪啦打了几个数字出来,“林嘉你看,咱们自己人我也不跟你开高价。这套房三百万,你每个月还上一万三千四,就你和小顾现在这点收入,那还能保证最基本的生活质量。 但如果买你现在租的公寓的那种,其实面积比这里大不了多少,可那种是高档小区,物业费贵了不说,价格可得五万一平,比这里足足贵了两百万呢!” 林嘉脸色白了白。 辛晓丽说得没错。自己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她不是没向房东打听过,还想过要买下来,这样就连装修都省了。可房东一开口五百万,她立刻就缩了回来。 辛晓丽道:“林嘉你想想,房子是给自己住的。你多花两百万,去买个漂亮小区,买个高档体面的公用设施,有啥意思啊? 离地铁是远了些,但不有共享单车吗?楼下是脏乱差了点,但关上门窗,也不影响你们过小日子。 学姐是过来人,我觉得吧别因为买房的事儿,太过降低自己生活质量,往后干什么都缩手缩脚的,被人看不起,也容易影响夫妻感情。” 林嘉似有所动容。 是啊,学姐说得没错。虽然流风进了顾老头的书画院,每个月算是收入过万吧,但毕竟是个很随机的事儿,说不准哪天顾老头不看好他了呢? 而自己这儿就更悬,电台那里辞了,这礼拜又一个活儿都没接着,贷款也是够呛。 唉,理想再丰满,现实总是足够骨感。 她左右打量了下,似乎也已经跟上辛晓丽的思路,在琢磨换个墙挂式的电视机能省出多少面积来,厅里若摆个沙发床,又是否能摆得下。 “要是孩子大了呢?是不是得买那种高低床?”林嘉苦笑着道,“就像我们大学宿舍里那样的。” 辛晓丽一听她松口,也高兴起来,“高低床学姐送你,就当是你们新婚礼物! 再说了,哪儿用得着等孩子那么大呀,你们小顾一看就是有出息的命相,说不定画上个一年半载就出名了,很快就给你置换大房子了呢!” 她吸了口气,冲林嘉感叹道:“到时候,你就看在我们姐妹一场,把这房便宜卖我,我去乡下把我女儿接出来,也让我们这苦命娘儿俩有个好落脚的地方!” 林嘉被她话中的凄凉感染,也是一脸悲戚。两个女人拥抱了一下,为悲苦到残酷的现实几乎落下泪来。 “流风,我觉得要不就这儿吧,咱们预算不够,先暂时……” “这里太小了,隔音也不好,我和嘉嘉施展不开。”顾流风对着辛晓丽一脸严肃道,“你也许不了解,我和嘉嘉并不只局限于卧室里的。 沙发、浴缸或者厨房……嗯,其实阳台若是遮光做得好一些,也是很好的所在,因为满天星光很助于调节气氛…… 唔,可你这里竟然连阳台都没有!” 他走了一圈,失望地摇头,“这样局促的构造,实在太影响我心情,怎么生得出孩子?预算提到五百万吧,我们再看看别的!” (七十三)垃圾食品 林嘉瞪大眼睛。“五百万?流风,我们哪来那么多钱!” 她十分怀疑她家这位狮子大开口先生。 五百万是什么概念?首付要多少,每月贷款又要还多少,这些他都了解吗? “五百万,流风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她悄悄拉拉顾流风的衣袖,把重音放在那个“万”字上,低声道,“假设你每个月挣一万薪水,就要挣五百个月,就是……就是四十一年,知道吗?” 她仰起头,凝望着他永远不会变老的容颜,戚戚道:“四十一年以后,你也许还是这样,但我就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唉,这又是另一个让她发愁的事儿,虽然眼下还不是太大的问题,但如果不解决的话,五年、十年也是一眨眼的事儿。这次回老家,就已经有好几个三姑六婆在打听他的岁数,觉得他长得嫩…… 林嘉开了会儿小差,更觉心烦意乱。 她原来脑补的是二十年之后,年近五十的自己仍旧穿着华丽长裙老态龙钟地走上舞台报幕。 而现在,这个四十一年的比方一打,报幕的老奶奶又陡然苍老了一些。 她甚至能细化出自己背不出词儿来的细节,男主持十分嫌弃地抱怨,而自己弓着背,用苍老的声音一个劲地打招呼。“对不住,对不住啊,哎呀,年纪大了,记性不行咯!” “不用那么久。”顾流风极有把握道,“五百万的房子,等额贷二十年的话,首付就是一百五十万,每个月还两万三。 我有把握下一幅作品价格可以翻倍,不行的话,就加紧多画几幅。反正我画得比那些人要快得多。我会努力工作,保证月收入在两万五以上,嘉嘉你只要挣足我们的日常开销就好。” 林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本以为顾流风连房贷是个什么模式都没搞明白,但现在看他说的头头是道,显然早不再是当年那个揣着五百块就上街买房的傻小子。 她的流风变了,变得在滚滚红尘中沾了人间的烟火气,却更真实、更完美,也更懂珍惜。 “可我只有一百万,还有五十万是打算装修的。”林嘉犹豫道,“我们连首付都不够。” “我可以问妙仁借一些。他反正独身,不需要考虑结婚的事。他不收我利息,只要尽快还他就好。”顾流风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嘉嘉,总不能让你跟了我,反倒比一个人的时候过得还辛苦。以后像这种破房子,根本就不应该考虑。” ---------------------------------------------------------------------------------------------- 每个时代都会有一句感人肺腑的情话。 最以前是“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换到今天,那就是最实际的一句:“老婆,我给你买房子。” 顾流风话未说完,林嘉已经噙着泪扑到他的怀里,连带着辛晓丽都在一旁触景生情,偷偷抹眼泪。 “林嘉,你福气比好我,找了个疼你的好男人。”辛晓丽又悲从中来,抱着林嘉呜呜咽咽。 “我当年嫁过去的时候,也许是因为肚子里有了,我婆家没一个拿我当回事,连结婚对戒都是我婆婆从手上摘下来给我的。我戴着大,她就拿红绳子绕了几圈塞给我,根本都没买新的。” “太欺负人了!”林嘉帮腔道。 “对了,林嘉,你钻戒买了没?我有个朋友在珠宝行做的……” 接下去的话题更婆婆妈妈,顾流风已经听不下去。他跟林嘉打了声招呼,先跑到楼下同褚妙仁打电话,打算让他准备些可提取的现金。 也许是完美男友间的心有灵犀,他还没拨号,褚妙仁的电话已经先一步打了进来,语声急躁。 “流风师兄,快到我这里来一下!俊凯他出事了!” ---------------------------------------------------------------------------------------------- 顾流风立刻赶到褚妙仁的诊所。 事情比他想得还要糟糕得多,温俊凯全身缠满绷带,奄奄一息地躺在褚妙仁的诊断床上。 最可怕的是,他那张漂亮的、向来引以为自豪的脸蛋像是被人恶意摧毁,从颧骨下一直到眼角,有一道极深的口子,差点伸到眼睛里。 顾流风倒吸一口冷气,勃然变色道:“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褚妙仁为温俊凯打了止痛针,关上门退出来道:“他被包养的事情,被人家老公发现了。对方本就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叫了几个地痞冲进健身房,把他关起来吊打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才被发现。” 顾流风揪心道:“那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褚妙仁摇头,“断了几根骨头,多处软组织挫伤。不过脸上那一刀下手挺重,会不会留疤就不一定了。” “身体能恢复就好,我们男人,容貌上的损伤并没有多大关系。”顾流风叹了口气,“我来的路上就猜到一些,他这样搞法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唉,希望他痊愈后能给他留个教训,别再玩弄感情。” 房间里的温俊凯似乎醒了过来,在诊床上不停扭动,发出痛苦的呻吟。褚妙仁看了一眼道:“教训不教训的以后再说,俊凯能不能挺过眼下才是我真正担心的。” 顾流风惊诧道:“不是说不严重吗?怎么会……” 他话未说完,就自己也明白了。 褚妙仁说的不严重,其实是针对人类医学范畴内,被打断了肋骨,又在脸上划了一刀,并非会有性命之忧。 但对于完美男友,真正致命的却不是这些外伤,而是以他现在的境况,再无处获得男友力。 褚妙仁道:“别看俊凯平时光鲜,他的男友力一直存在隐患。” “什么隐患?” “他的男友力不纯。”褚妙仁道,“你和林嘉,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她给予你的男友力是最高纯度的爱,不掺杂任何杂质。 而俊凯就差远了。那些包养他的女人只是迷恋他的容貌和身体,甚至除了他之外,还会包养其他漂亮帅哥,更别说所谓爱情。 我拿人类的食物给你们做比喻,流风师兄你获得的就是高质量、高营养的摄入,而俊凯得到的就是垃圾食品。” “可他现在连垃圾食品都没得吃了。” 褚妙仁和顾流风异口同声叹道,为这位同门师弟深深忧心。 (七十四)致命隐患 温俊凯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褚妙仁建议封闭恋爱系统,启动储备男友力,像他一样做个独身主义者,但温俊凯却显然很犹豫。 “真的再也不能恋爱了吗?”他愁眉苦脸问,“我也想像流风师兄那样好好谈个恋爱,我习惯了被人爱的感觉,一个人孤单单的生活,我受不了。” “你从前有资本的时候不晓得好好找个人爱,成天阶胡闹。现在这个鬼样子,还能指望谁来爱你!” 褚妙仁气道,“就跟你们说,爱情这东西实在危险不过,稍不留意就会把我们小命都赔进去!还不如学我,无情无爱来得洒脱!” “也不能这么说,感情的事确实有苦有甜,也未必付出了就一定有回报。”顾流风不同意道,“但这毕竟是我们完美男友的最高信仰,倘若连我们都对爱情心生怀疑,又怎么拯救那些俗世中为爱迷茫的人类?” “我没你这么高风亮节,我很实际,只想知道俊凯现在该怎么撑下去!”褚妙仁没好气道,“他这种低纯度的男友力消耗极快,24小时内如果得不到补给,恐怕就真的完了。” “啊,我真的会死?”温俊凯惊惧睁大眼睛,浮肿的脸颊显得尤为楚楚可怜,“我不想死啊,师兄,师兄救我!” 顾流风轻叹一声,宽慰他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和妙仁会想办法的。” 一整个下午,温俊凯都心惊胆战。自己的男友力不纯,这件事褚妙仁其实早已多次敲过警钟,但他却从未放在心上。 他觉得自己长得帅,受欢迎,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是炙手可热的。虽然娜姐对他已不像刚开始时那么一心一意,将他宠在手心里,但在几个男孩子中间,他依旧是最占分量的。 他现在不归裴博士管,每年也不用做升级,也就是说他可以永远拥有年轻英俊的容貌。他就更加有恃无恐,盘算着就算娜姐哪天不要自己了,以他的条件还足可以挑别的姐姐供养自己。 可他没想到,自己做的这些事会被人吊起来打。 他向来是胆小的,并不像其他男孩子一样仗势欺人,他其实对每个人都很有礼貌,遇到一些争风吃醋的,也总是退避三舍,生怕惹祸上身。 他不过是长得漂亮,用性感的唇说一些甜言蜜语,哄得姐姐们心甘情愿地掏口袋,给他买车、买奢侈品。他觉得自己不偷也不抢,而姐姐们有钱,即使不花在他身上,也会花在别人身上,算不上十恶不赦。 可就在昨天,当他刚做完背部练习,想趁着肌肉膨胀的时候拍摄几组性感照片上传微博,突然就六、七个人冲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一顿好打。 那几个都是小流氓,个子很矮,却很能打,他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就被吊了起来,他价值不菲的训练服都被撕烂了,胸口用黑笔写上“小白脸”、“吃软饭”等侮辱性的话。 温俊凯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个,连想都没想过,他被吊在空中头重脚轻,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颠倒的。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平时被奉为上宾的他,现在却被一帮小流氓欺负。 那些人里面有个叫小六子的,以前替娜姐当过司机,这个人温俊凯认识,见面也会打个招呼。温俊凯小声地求他,求他看在娜姐份上,放他一马。 谁知那个小六子却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还对同伴们道:“看看,死小子到现在还把娜姐抬出来,以为能护着他呢!” “告诉你吧,娜姐现在是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你!”小六子恶狠狠道,“放在以前,豪哥绝对能把她浸猪笼!” 几个人都是一阵哄笑。 温俊凯更害怕,也不敢问他们笑什么,只好再小声求他们高抬贵手,说自己更衣室里还有几千块钱,让他们不要再打,放了他,他就把钱都交出来。 小六子立刻把钱取了出来,却没有依言放他。他数了厚厚一沓票子放进自己口袋里,狞笑道:“温大少,你知不知我平时最讨厌什么?就是你这种吃软饭的! 呵呵,娜姐看到你这张小脸蛋儿宝贝得不行,可叫咱们兄弟看来,却最是恶心! 咱兄弟累死累活地干,每分银子都是拿血汗换来的。你呢,只晓得讨好卖乖,却天天开好车、使名牌!凭什么呀,还不就靠爹娘给了副好皮相嘛!” 他越说越气,把温俊凯的俊脸拍得啪啪作响犹不觉得解气,还从裤腰带上解下一把弹簧-刀来,弹出冰凉的刀刃贴在他脸颊上道:“今天老子就替天行道,废了你这张祸国殃民的脸,看你今后还怎么嘚瑟,怎么害人!” ---------------------------------------------------------------------------------------------- 温俊凯从噩梦中惊醒,发觉顾流风和褚妙仁都已经不在诊所里。男友力的流逝是很明显的,他现在比上午时候要难受得多,顾流风上次出现的那种眩晕和窒息他也明显感受到了。 可我还不想死啊!温俊凯心道,如果说流风师兄那样的老款被人嫌弃,无处获得男友力倒也算了,可我是最受欢迎的新款啊,是顶级配置。 他晃晃悠悠地从床上起来,开了门出去。 他不信娜姐会真的不要他了。她应该只是一时跟我赌气,如果她看到我现在这么惨,一定心疼坏了,不但会抱着安慰我,还会把小六子那些人臭骂一顿。 娜姐的家他是从来不敢去的,他只是给她留了言,告诉她自己在两人一直会面的地方等她。 那是家高档的茶室,他平时是那里的常客,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脸上、身上都缠了纱布的关系,那里的老板娘竟然没有认出他来,拦着他不让进。 “我是小温啊,我常陪娜姐来这里的,你忘了吗?”温俊凯解释道。 “没忘。呵呵,不好意思,今天茶室客满,招待不了您。”老板娘道。 “可是明明还有位子的。”温俊凯指着里面空空的座位道,恳求道,“我今天有些不舒服,麻烦让我进去等娜姐,我站不动。” “不好意思,那是人家预订的。”老伴娘不再理他,转身进去了。 温俊凯只好拖着酸软的身子站在路边,在来来往往的车辆中翘首以盼那辆粉红色玛莎拉蒂。 天色渐暗,他只站了一会儿就站不动了,只好坐在路边的人行道上。 街边有几家店面,几个房产小中介正在边上起劲向路人兜售刚冒出的笋盘。 那是一群刚从老家跑来城市寻找工作的二十几岁年轻人,其貌不扬,穿着廉价的西装,用着廉价的化妆品,连国语都带着浓重的乡土气息。 温俊凯平时就瞧不起这些人,他并非人类,但却对这样生活窘迫的人类嗤之以鼻。 粉红色玛莎拉蒂缓缓驰近。 (七十五)镜花水月 那正是娜姐的车子。 温俊凯自己有车,也常常换车,但娜姐那辆粉红色玛莎拉蒂却是他们那个圈子里不倒的三叉戟,所到之处代表富贵逼人。 “娜姐!”温俊凯激动地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路口迎她。 玻璃窗徐徐摇下。 “娜姐,我受伤了。”温俊凯对车中的女人道,“你接我回去好不好?我好难受。” 他真的不舒服,胸口火辣辣疼起来。他想到上次顾流风也是这样,若不是林嘉及时补充了他的男友力,恐怕真的就挂了。 而他的女人也近在咫尺,虽然她的爱不纯,但只要让他上车,亲一亲,再抱一抱他,应该也能起死回生。 “娜姐,让我上车吧。我难受极了。”他的手搭在车门上。 女人看了眼他脸上的伤,嫌弃地皱眉头。“下手这么重,你的脸怕是好不了了吧?” 温俊凯的心寒了一下。 “会……会好的,只要娜姐你还爱我。”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对司机说了句什么,粉红座驾便缓缓起步。 “不要啊,娜姐!娜姐,求你!”温俊凯吓得脸色大变,紧紧扒着车窗不肯松手。 “我一定会好的,求你给我一点爱!我不介意你找别的男孩,我也不吃醋,只要你能施舍我一点点爱!我没有你,我……我真的会死。” 车子越来越快,他不得不拖着散架的身体跟着跑起来,颤巍巍地乞求着哪怕一丁点的爱。 “娜姐,你说过永远都喜欢我,你说我比他们都棒,也最懂你!娜姐,你说你后悔没有先遇到我,你说要和我天长地久的!” 温俊凯拼命拍着车窗,嘶哑凄叫,他忙不迭翻出之前两人的情话一句句重复,想为自己那塑料玩具般的爱情作证。 可大庭广众之下,大家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浑身是伤的年轻人追着一辆豪车不放。车内的女人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自顾自将车窗合起。 房产中介们惊呼起来,因为那年轻人若还不放手的话,不是手被夹断,就是被车拖死。 “娜姐,娜姐,求你爱我……”温俊凯呻吟着,曾经漂亮的眼眸里闪出绝望泪光。 “你的脸都这样了,我还凭什么爱你?”温俊凯最后听到的便是这样一句,从她鲜红的唇里面说出来。 那张嘴唇他是熟悉的,对他说过许多的肉麻称谓、甜言蜜语,也热情似火地舔过他的雄性根源。她的唇膏每一支都上千,他替她画过,带着高贵的不可一世的气味。 然而,她对他最后说的是“我凭什么爱你”。 温俊凯慢慢将手松开。 他艰难地扬起嘴角笑了笑,现在脸肿得厉害,笑起来都疼。但他还是忍着疼在笑。 他的笑容是迷死人不赔命的,很多人都说只要他一笑,天地间就无人可抗拒。但现在他知道,那些都是花天酒地后的戏语,就像娜姐曾经说过爱他一样,做不得真。 温俊凯努力笑着。 听说人死后会定格在自己死前最后一刻的样子,他不想漂亮了一辈子,最后却看起来那么惨。 他保持着华美的笑容,慢慢往后倒去。 华灯初上,血红色的天空泛起黯淡的星子,他最后看到那几个穿着黑色套装的房产中介。 我是那么地看不起他们,看不起他们为了多一笔提成磨破嘴皮、受人白眼,看不起他们为了买一个便宜的盒饭多走三条街。 可原来,他们一个个都活得比我痛快。 ---------------------------------------------------------------------------------------------- 温俊凯还没睁开眼睛,鼻尖先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 这个味道他有生以来很少闻到,但却也并非完全陌生。他使劲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自己有时候早起晨跑会路过一所学校,学校对面有个菜市场,而现在这个味道就有点像那个菜市场里的味道。 三分之一是豆浆油条的香气,三分之一是鱼虾海鲜的腥气,还有三分之一是活鸡活鸭的臊气。 温俊凯嫌恶地捂了捂鼻子。 他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很狭窄的高低床上,他睡在床的下层。他从来没有睡过这样的床,床板很低,他一起身,就咚的撞到了头。 “啊!”温俊凯一声痛呼。 门外立刻跑进来一个女人,她三十上下,年纪应该和娜姐差不多,穿一身黑色套裙,化了浅浅的妆。温俊凯眼光毒辣,一看就知道她那身衣服和彩妆都是便宜货,低端到恐怕都是网购来的。 她也有些胖,就跑进来这么几步,腰上的赘肉已经开始抖。 “你醒了?”女人开口,声音竟如出谷黄莺般好听,让温俊凯不由刮目。 “是你救了我?”温俊凯道。 “是啊,你在我们店门口昏倒,我总不能见死不救。我还是那个店的店长。”辛晓丽笑着给他看自己胸口的铭牌。 “谢谢。”温俊凯低低道,“我现在没钱,以后有钱了会酬谢你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说什么钱不钱的?”辛晓丽觉得他说得有趣,不禁笑道,“我也没钱,有钱就送你上医院了。对了,你觉得怎么样?昏了两天了,饿不饿?” 门外的味道又重了些,女人果然端进来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和刚蒸好的白胖包子,温俊凯不禁咽了下口水。 “快吃吧,你人高马大的,估计胃口也不小,这点要是不够啊,我再去买。呵呵,我们这种打工的虽然没钱,但吃两包子还是管饱。外面还有鸡汤,炖到中午就能吃了。” 温俊凯是真饿,拿过包子狼吞虎咽地就吃起来。他身体还虚弱,才咬两口就呛了一下,趴在床边咳得停不下来。 辛晓丽忙站起来递了口豆浆给他,又给他拍背顺气,像哄孩子似的带着心疼,“哎呀你急什么,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温俊凯摇摇头,他突然间又没了胃口,将包子放下,抬头凄笑:“辛姐,你有镜子没?我想瞧瞧自己。” 辛晓丽道:“瞧什么呀?自己什么模样还不知道吗?” “就给我瞧瞧吧,求你。”温俊凯拉着她手道。 辛晓丽叹了口气。 她并不是第一次见温俊凯。 这个漂亮得像二次元一样的男人总是在隔壁的茶室里等候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开着粉红色玛莎拉蒂来,和漂亮的男人拥抱一下,然后又一起勾肩搭背地出来。 这个漂亮男人也总是穿着时尚、举止潇洒,他喜欢戴一副银色镜面的雷鹏,那种眼镜可以很轻易地将辛晓丽这样平庸的女人像街道背景一样自动过滤。 所以,她见过他那么多次,而他从来都不认识她。直到昨天她陪顾流风他们看过房子,回到中介所的时候,竟然看到他被玛莎拉蒂无情抛弃,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辛姐,就你化妆的小镜子也行,我就看看我的脸到底毁成什么样儿了?”温俊凯颤声道。 (七十六)以貌取人 辛晓丽从抽屉里拿出一枚鸭蛋形的小镜子,递给温俊凯。 温俊凯只看一眼,又将镜子还给她。 “没事儿的,我见过拉得更深的,最后也没留疤,这个看各人体质。再说现在医学美容这么发达,听说日本有个什么去疤灵的,特别有效。”辛晓丽安慰他道。 她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一家健身会所的高级经理人,但那也只是表面上装装样子。那些收入根本不够他买两瓶眼霜的,玛莎拉蒂也不会给他留太多的钱,以防他再转包别的女孩子。想买东西可以,但不会给现金。 辛晓丽知道温俊凯的营生,也知道那张俊脸对他有多重要。她担心他看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会受不了而崩溃。 还好没有。 他没有哭,也没有发脾气,只是接着又躺下来,一言不发。 “想开点儿,容貌这个东西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呃,我原来还是电视台主持人呢!172,才95斤,可现在呢,都130多斤了,难道我就不活了呀?”辛晓丽夹了温俊凯没吃过的包子,就着酱菜消灭了俩。 “你不懂,我这样子,不会再有人爱我了。”温俊凯低低道。 辛晓丽噗嗤一笑,“你还真是个贾宝玉啊,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伤春悲秋情啊爱的。” “我跟你们不一样,没有爱我会活不下去。” “是啊,是啊,没有爱活不下去,可如果不填饱肚子那就真的是活不下去啦!”辛晓丽将他扶起来,舀了一口薄粥吹凉了喂他,“谁没有个坎儿,没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过去? 我以前也跟你一样,大学毕业,在电视台做主持人。仗着自己年轻貌美,也有不少有钱的男人追我,天天开了豪车来接,住别墅,吃大餐,感觉特别好。 他们有好几个家里是有老婆的,一开始我还天真,以为他们会离婚来娶我,等了几年也慢慢知道是不可能的。 可那时候我已经过惯了奢靡的日子,再也离不开了,即便知道是没有真爱的逢场作戏,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混着。” 温俊凯终于抬起睁眼来看她,他没想到这个行止卑微、穿着廉价的女人竟然还有过那样辉煌的过去。 “你后来呢?你现在怎么还会住在这里?”他问。 “那样的日子是长久不了的,就像黑夜永远见不了光。”辛晓丽苦笑道,“人家明媒正娶的老婆查到了我,闹到台里,说要通报批评。我领导还算好的,说我还年轻,真的那样做了,恐怕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劝我自动离职,其实就是辞退。” “那你……” “我能怎么样?那些男人都是说得好听,没一个会为了我和结发妻子闹翻,我也不敢再去找他们。工作没了,我一度很沮丧,正好台里有个音响师说喜欢我,我就跟他结了婚。” “你们,幸福吗?” “幸福的话,我现在还会一个人吗?”辛晓丽自嘲道,“我结婚三年,离了,有个女儿,现在在乡下给我妈带着。我呢,就一个人出来做房产中介,打算攒够点钱,再把我女儿接出来。” “所以你现在独身?” “算是吧。”辛晓丽笑笑。她喂完了一碗粥,拿纸巾替温俊凯擦嘴。 “你呀,跟以前的我一样,爹娘给了个漂亮脸蛋,应该是能有个很好的开始。可被我自己搞砸啦……这些年人生的路总是在往下走,越走越糟糕。” 她叹了口气,擦擦眼角若有似无的泪花,复又强笑道,“可再糟糕也得往下过是不是?我也才三十多,我还有女儿,还想发财,还想减减肥,能有个好男人爱……” 她拿出那枚小圆镜子,给温俊凯看镜子的背面,那是电视台台庆时候发的纪念品,镜子背面印了各个当红主持人的相片。 “看,那就是年轻时候的我,离现在也不过五年。”她指着那个苗条美丽的自己道。 ---------------------------------------------------------------------------------------------- 人生有很多个五年。 十岁前,我们浑浑噩噩地玩泥巴。 十五岁,男生从老爸的口袋里偷了人生第一支香烟,女生则害羞地第一次走进文胸专柜。 二十岁,我们在毕业典礼上喝得酩酊大醉,和同学抱头痛哭,各奔前程。 二十五岁,我们步入婚姻殿堂。 然而在他/她之前,我们一定还有一个爱得刻骨铭心、死去活来的前任,但那个太伤了。就像我们一去不复返的青春一样,我们互相拥抱、撕扯、伤害。 最后分手。 分手那一晚,我们哭得那么厉害,好像不把这一辈子的眼泪哭干就不算完似的,而哭完后我们就彻底清醒了,互相祝福,互道珍重。 我们也就在那个时候真的长大,从此正正经经做人,再不会胡闹。我们找了一个和自己一样规规矩矩、门当户对的,开始见家长、买房、办酒,积极走各种结婚的流程。我们甚至在看到和自己从前一样混账的年轻人时,还会劝告一番。 我们明白,青春结束了。 辛晓丽现在看到温俊凯时,抱有的就是这种心情。 他的路她从前也走过,那时候她也曾为了重个一斤三两就如临大敌,也曾以为被抛弃就天塌地陷,人生无望。 但现在不会了。 她想减肥,但每天还必须吃饭,还得吃饱。一天要带十几个客户看房子,就算平均六楼吧,来回就得跑个几百层,不吃饱怎么扛得住? 美丽和爱情,现在看来都是排在生存之后,也都是可有可无的。她没有男人能依靠,只能靠自己,不仅靠自己,还得养女儿。 “冲着这张脸来爱你的,那都不是真爱。就像嫌弃我胖了的臭男人,老娘才不稀罕。”她冲温俊凯笑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温俊凯道,“我们非亲非故。” “大活人躺在地上,难道还见死不救啊?玛莎拉蒂做得出来这事儿,我可做不出来。”辛晓丽道。 温俊凯懵懵地看着她。 长久以来,他总是为自己的容貌自负,女人们为他神魂颠倒、茶饭不思,他也见怪不怪。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女人救起,原因只是因为她的善良,而不是觊觎他的美貌。 他的生命已至零界点,视力也出现了障碍。他瞧着辛晓丽已经瞧不真切,既看不到她那身做工低廉的连衣裙,也看不到她裹在连衣裙下一圈圈胀鼓鼓的赘肉。 他只听到了她乳燕初啼般好听的声音,她的手带着最舒适宜人的体温,温柔地抚摸着他滚烫的额头,他脸上的伤口疼,她就轻轻替他吹气,带着焦灼,带着心疼。 “辛姐,辛姐,抱抱我!”他像个孩子,朝她伸出手。 (七十七)有缘千里 顾流风和褚妙仁找遍了全市各处,依旧没有温俊凯的消息。就在两个完美男友快急疯的时候,温俊凯自己打来电话。 顾流风追问他在哪,立刻便要去接他回来,可温俊凯却怎么都不肯说,只说自己已无性命之忧,请师兄们不要担心,随即挂了电话。 顾流风不放心,一个接一个电话回拨过去,却只闻嘟嘟声。 褚妙仁让顾流风别再打了,他查了查,那是本地一个公用电话亭的号码。温俊凯应该是有意不想让他们找到自己。 “就随他去吧,他向来骄傲任性,如果这事能给他点教训也好。”褚妙仁道。 “可是……” “管好你自己吧,你们两个,没一个让我省心!”褚妙仁自命洒脱,很爱摆出一副家长的口吻,袖手旁观师兄师弟们在红尘苦海中挣扎,道一声阿弥陀佛。 他展开精致的小牛皮钱夹,取出一张卡推到顾流风跟前,“喏,五十万,师兄收好。” 顾流风也不客气,收下后,同样从口袋里取出一枚信封,推给褚妙仁道:“谢了。这里头是欠条,签了字,也盖了我的私章,你检查下有什么问题没?” 褚妙仁面色不悦,“写什么欠条?这是我送给师兄你和林嘉的结婚贺礼,师兄真的要和我如此见外吗?” 他动手就要撕那张借条。 顾流风忙拦住他,正色道:“贺礼是贺礼,那个以后再说。你能雪中送炭,我已经感激不尽。毕竟是我娶嘉嘉,我不想借助太多外力。” 褚妙仁笑了笑,他知顾流风脾气,也不再强求,“好,那就祝师兄新作大卖,早日抱得美人归!” ---------------------------------------------------------------------------------------------- 接下去的一个月匆忙而踏实。 顾流风每日去书画院工作,林嘉也隔三差五会接到一些主持、朗诵之类的工作。月底的时候,顾流风又卖掉一副六尺横幅的工笔牡丹,林嘉算了算,虽然现在少了她电台的工资,但因为顾流风的薪水翻了好几倍,整体收入反而比原来还高。 而这种美好的感觉并不仅仅来自于收入上几个数字的增长。 她是个思想传统的女人,内心里还是渴望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她希望将来能由顾流风来挑起家庭的经济重担,以他为轴心,而她只要做他背后的女人,贤惠地相夫教子。 周末的时候,辛晓丽又带他们看了几套房子,五百万的预算不同凡响,不论地段、房型,还是周围设施都比原来提高不知多少倍,基本都是能入眼的了。 林嘉最后挑中一处九成新的小区,面积九十九平,两房两厅,全明朝南。 “虽然离地铁有点距离,但以后我们应该还会买车,问题不大。关键是附近有不错的小学,生活设施也便利。”林嘉对辛晓丽说了自己的决定。 “好好,这房子买下来,可真是没得挑了!不过,五百万呐……啧啧,林嘉,还是你眼光好,小顾是只潜力股啊!”辛晓丽羡慕道。 林嘉回头看了顾流风一眼,骄傲微笑,“也许是老天眷顾我们吧,我原来也没想到,流风的努力这么快就有回报。” “嗯嗯,没问题那就签合同吧。现付两万定金,首付一百五十万,每月还贷两万三。房主现在在国外,等下月他回国后就去交易所正式办手续,没问题吧?” “没问题。”顾流风爽快签下自己的名字。 ---------------------------------------------------------------------------------------------- 签完了购房意向书,林嘉请辛晓丽吃了顿便餐。 用餐时,辛晓丽的微信不时响起,她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开了静音模式,但过了一会儿仍是忍不住,找了个借口出去回电话。 “流风,你有没有觉得我学姐有些不一样?”林嘉望着在餐厅外打电话的辛晓丽,对顾流风神秘道。 “有么?我没注意。”顾流风道。 今天林嘉给他点了豌豆,他对着一盘绿色的小豆子,又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 林嘉拿筷子帮他夹了几颗,望着在远处打电话的辛晓丽,揶揄道:“你没发现我学姐最近很注意打扮吗?哎哎,你快看她现在打电话的样子,那眼神、那满脸的温柔无限……流风,我跟你打赌,学姐一定是恋爱啦!” “恋爱?你学姐不是离婚了吗?”顾流风愣了一愣。 “离婚就不能有人追啦?”林嘉噘嘴道,“我学姐以前可漂亮了!哎,对了,她最近好像瘦好多呢,流风你发觉没?” “没注意。”顾流风依旧茫然摇头,“别的女人胖瘦,关我什么事?” “呆子!”林嘉无可奈何地戳了下他的筷头,“跟你说什么都是白说,一会儿我自己问她。” 远处,辛晓丽对着电话道:“不用接,离家里没多远,我一会儿自己坐地铁回来就行了…… 呃,你已经在楼下了…… 傻瓜,伤才好没多久,干嘛跑来跑去的,我一个大妈级的,还有什么不放心…… 好了好了,不是大妈,永远也不这么说自己,行了吧?你上来吧,四楼。” 辛晓丽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朝两人走过来。“不好意思啊,让你们久等了。”她抱歉入座。 “没事,对了学姐,你是不是瘦了呀?我记得上一回你穿这条裙子可没这么松。”林嘉眨巴着眼睛笑道,“到底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呀?啧啧,连皮肤都好了很多呢!” “哪有什么灵丹妙药?不过就是锻炼了。我有个朋友是专业的健身教练,他指导了我一下。”辛晓丽轻声道,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甜蜜,“用对方法,瘦下来很快。” “我看不是用对方法的问题,是找对人了吧!”林嘉笑道,“学姐还不快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孩子?让学姐时光倒流,貌美如初呢!” 辛晓丽脸红了红,稍显清丽轮廓的脸颊上重又露出一个少女般的微笑,“小丫头片子,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将目光投向餐厅外,那座徐徐上升的自动扶梯上现在正站着一个漂亮男人。他的伤已经基本痊愈,只在脸上留了极淡的一个疤,若不是凑得近,根本看不出来。 辛晓丽微笑道:“他就是个很普通的男孩子,对我很好,对娟子也好。他以前走过弯路,我也走过弯路,但那只是让我们更懂得珍惜现在。 林嘉,我相信他也会像你的小顾一样,用他的双手给我一个实实在在的未来。” (七十八)青眼有加 顾流风进东方书画院不过月余,已经卖掉了两幅作品,总价超过3万,名列新人榜第一。 他本来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个排名,然后那天同他一个画室的小刘兴奋地拉着他去看,他看到自己的名字高高挂在走廊那个曲线图的顶端,才晓得原来这个墨香氤氲的书画院其实也同销售公司差不多,有什么业绩榜、人气榜、新人潜力榜。 “看看,小顾,厉害啊!才来两个月就卖出去两幅,你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呢!院里现在排名第一的曹思雨曹大师知道么?刚来第一年,坐了整整一年的冷板凳呢,啥都没卖掉!” 顾流风差点又脱口而出,想说那个曹大师画得确实不怎么样,难怪卖不出去,但想到了林嘉每天出门前的反复关照,便又把那句话生生咽了下去,只敷衍地“哦”了一声。 小刘兴致勃勃道,“对了,小顾,你的画卖得这么好,怎么不多画几幅,一个月就能挣老多了!” “我没时间。” “怎么会呢?我看你画得老快了,像你上次画的那个牡丹吧,我最起码得画上一个月呢,你可是一个礼拜就画完了呢! 你想想啊,就算你一副两万五吧,七天一副,那一个月就是十万,一年一百二十万!乖乖,四年一套房啊!” 顾流风心中一动。 四年一套房?他刚买了一套五百万的房,贷款贷了二十年。林嘉想到那巨额的房贷,就长吁短叹、茶饭不思的,可如果照小刘这样的算法,那岂不是四年就能还清了? “我说真的,我要是你啊,我就玩命儿地画,什么家里的房子、票子都靠我一支笔画出来!” 小刘发狠道,叹了口气,“可惜,我没你那本事!”他又埋头去点他的傲雪寒梅。 顾流风反倒没了心思作画。他觉得有些心烦,搁下笔,走到画室外头,想吸点新鲜空气。 东方书画院的规模在国内算相当大的,黑瓦白墙、飞檐翘角的徽派建筑风格,前后共三进。前面两进各分割成了十间左右的画室,供招募来的画师和书法家们研习交流,最后一进则是顾皓然自己的私人工作室。 他在那里会见海内外闻名的同行名家、收藏家和书画评论家,以画会友,打通渠道,名利双收。而如果所谓闭关创作,也就是在那间神秘的工作室里。 顾流风是新晋的小画师,和小刘他们共用一间画室,面积也比较小。他一路出来,路过那位销售榜上排名第一的曹大师的画室,他那间则要大得多,几乎是顾流风的三倍左右,还配了沙发、吧台和一名助手。 顾流风瞥了一眼曹大师的画作,素白的纸宣上画了一只开屏的孔雀,不过是张三尺的斗方,从他进画室起就开始勾底稿,至今仍未着色。 顾流风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他知道作画心态不可浮躁,但仍忍不住要想。 小刘说,以自己创作的速度,四年就能挣足五百万。 可他不知道,自己虽然画得快,可每个月必须交给书画院许多稿子,尺寸还都是八尺以上的。 上个月自己已经是披星戴月地赶工才能勉强完成,然后又舍了两个周末都来加班,这才赶出来一副自己的作品。 而这个月,顾皓然的助理分配给他的任务赫然比上个月又多上许多。 他毕竟是人,不是机器,就是机器着画,颜料都没干得那么快。 小刘惊诧于为何他要同时摊了两三副作品一起,这副晾干的时间,就抓紧去画另一幅,然后再回过头来上给第一幅画作上第二道色。甚至有时,还得用上电吹风。 顾流风自己也纳闷,为什么别的画师可以不用交稿那么多,而有充裕的时间画自己的作品? 为此,他问过顾皓然的助理。那个总是给他吃零食的助理人倒是很客气,说话也总是笑眯眯。“小顾先生能者多劳,顾大师是特别看重小顾先生,这才多给机会让您磨炼,别的画师还没有这个待遇。” “那请问我的作品,大师看后有何点评?又何日交还予我?” “大师品评画作,往往要悬于墙头数月,放空自我,用心揣摩,才会有所心得。小顾先生还请稍安勿躁,等大师给予了指点,必然会在技法上有所精进。” 顾流风默然。 人家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是要重点培养自己,才让自己每月都交这么多习作,别人还没这机会。 而他想想也释然,古往今来,有哪个画师不是在成名之前历经岁月坎坷?齐白石五十七岁在北京街头靠卖画为生,一个扇面也就两个银元,熬了七年,这才稍微混出了一些名气。 相比之下,自己出道才多久?现在已经能一幅画开价一、两万,比起齐白石那可是运气多了。 顾流风不是个计较的人。 他觉得顾皓然安排得有些道理,也就心安理得画他的画儿,写他的字,力求在造诣上能有更大突破。 这天他在写一副唐代杜牧的《池州清溪》,正想着如何将草书也写出恬淡闲适的意境,以契合诗作的内容时,小刘捧着一本最新出版的《书画收藏指南》,匆匆而至。 “小顾,来来,我给你看样东西!”小刘神情严肃,边说边拉起了室内的帘子。 顾流风头都未抬,他知道小刘惯有看个小电影的癖好,如此神神秘秘,想必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禁皱眉道:“什么东西,乌七八糟的我可不看。” “什么乌七八糟?你自己看看,这副《云月》是不是你画的?”小刘将顾流风从案前拽过来,指着《收藏指南》上的一页道。 顾立峰凝眉端详。 那幅画确是自己一月前所做,主要描绘的便是屈原在《楚辞九歌》中所写大司命对云中君追求爱慕的故事。 美术史上,曾有不少名家以此为原型进行过创作,包括宋人李公麟,元代的赵孟頫,但前人多将这两位神仙描绘得庄严肃穆,独独顾流风借鉴了现代动漫的创作灵感,大胆为两位上神美颜,将持杖须眉的寿神大司命画成了英俊少年,而云神则化身为妙龄女子,回眸一笑,翩若惊鸿。 “这是我画的,怎么了?”顾流风不明所以。 “是你画的就出问题了!”小刘指着作品边上中英文双译的注解道,“你看看,这落款是谁?” 顾流风闻言望去。 没错,东方书画院下方又多了三个字——顾皓然。 (七十九)一戳千金 顾流风皱了皱眉头。 他来书画院的第一天,顾皓然助理便同他说过,凡是规定上交的稿件全部作为书画院的习作,落款也只能落书画院的款,不允许私人署名。 顾流风以为人人如此,也并无异议。 可现在,他遵守的落款下面却多了完全不相干的名字,他的巧思、他的心血却成了顾皓然的神来之笔。 “小顾,我打听过了,这幅画在春秋拍行拍出了天价,你猜猜多少钱?”小刘压低声音道。 顾流风摇头,“我猜不着。” “告诉你吧,这个数!”小刘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八万?” 小刘摇头。 “八十万?” “哈,八百万!”小刘得意道,仿佛打听出了这个就立了大功似的,眉飞色舞道,“你还不知道这事儿吧?我跟你说,小顾你可发了,我们书画院有史以来还没谁能卖这么高价的呢! 你跟顾老头儿说好了是几几分成来着?嘿,哪怕是五五,画个两幅你也够你回去买别墅了呀!想想就羡慕啊,回头能署自己真名的时候可别忘了兄弟,带我飞啊!” 那一整个下午,顾流风都心不在焉。 小刘狗腿地给他打水,铺纸,研上浓淡墨色,期待他能再大笔一挥,搞出个八百万来。 顾流风却一笔都画不出来。 他怔怔坐了一下午也没想明白,自己的画儿怎么就成了顾老头的了,就算自己用了他的笔墨纸砚,那也不能啊! “我不画了,我得回去问问嘉嘉,她比我懂社会。”顾流风道。 ---------------------------------------------------------------------------------------------- 但其实,林嘉并不懂。 隔行如隔山,这属于另一个专业的领域,林嘉完全是门外汉。但她总算是做了多年的主持,积累了不少人脉,当即联系上一个美院油画系的教授,带着顾流风上门求教。 教授人很和蔼,正带着学生画油菜花儿呢,听到林嘉来了,洗了手就出来了。 “杜教授,是这么回事。我男朋友现在在东方书……” 林嘉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抱歉,林小姐,直接说事儿就好,别提人名、作品名什么的。毕竟一个圈子里的,我知道得多了,不合适。” “哦哦,抱歉。”林嘉赶紧匿了具体姓名,又将顾流风的遭遇给这位杜教授说了一遍。 “他这样算剽窃作品吧?”林嘉最后问。 杜勉之反问道:“你男朋友是刚入这行吧?” “对啊,怎么了?” “难怪他不懂规矩了。”杜教授笑了笑,道,“这在书画界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你以为那些有钱人花了几万、几十万买回去的,从头至尾都是某大师的真迹了?” “对啊,难不成还是找人代笔的?” “代笔很正常。大师们社会活动多,怎么有空事事亲为?不过是拣关键处添上两笔,算是他的作品。 不过那些弟子们也确实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早已将大师的技法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有的造诣还胜过大师本人,方能登堂入室。” “岂有此理!一幅画作,从构思到着色,浸透笔者多少心血,一笔一划都是数十年之功,又怎能如此轻易据为己有!”顾流风忿忿不平。 杜勉之瞪着他道:“你哪个学校毕业的,美术史怎么读的?代笔之风那是古来有之。 《历代名画记》卷九有曰:‘吴生每画,落笔便去,多使琰与张藏布色,浓淡无不得其所。’这说的就是吴道子作画时,多有学生代为着色。 再说近代,那张大千的细笔山水,画中许多工笔楼阁都是他学生何海霞代笔所作,很稀奇吗?” 他瞧了一眼顾流风,摇头道:“不过像你那样,一幅画卖到八百万,而大师又一笔未动过的,也确实太过分了一些,多少也让你落个印嘛! 林小姐啊,为画正名的事我觉得你们也不用想了,几乎没可能。实惠些呢,我觉得你不如让你男朋友去找那个大师说说,看能不能将分成的比例谈高一些。” ---------------------------------------------------------------------------------------------- 顾流风几乎是一夜都睁着眼,天色刚亮便跳起来,奔书画院去了。 杜勉之让他实惠点,找顾老头把分成要高一点儿。小刘也暗自羡慕着以为他五五分成的话,八百万里至少能得个四百万。 可他们哪知道,顾流风是纯义务劳动,一分没有! 况且以他的脾性,向来一是一、二是二的,在他看来,这不是一个分成高低的问题,而是是非和原则的问题!他宁可把那副八百万的画揉碎扔了,也无法接受有人顶了他的名号指鹿为马、招摇撞骗! 顾流风赶到书画院的时候,才八点。艺术家多半生活不规律,书画院里的画师都是睡到晌午,下午才开工的,且一画就画到半夜。 倒是顾皓然懂得养生,每日早睡早起,顾流风怒气冲冲赶到的时候,他正坐在院子里逗着鸟儿,边喝早茶。 “小顾先生早啊!哈,我那么多画师里头,唯独小顾先生最是年轻,又最是勤勉,闻鸡起舞,必成大器啊!”顾皓然笑着给他斟了一壶茶,“来来,用了早茶没有,一起随便用点!” 厨子出身的助理又麻利地给顾流风上了好几个笼屉,椰汁年糕、龙凤虾饺、艇仔粥、灌汤包……品相精致、应有尽有。 换在平时,顾流风是极受用的,但今天却连看都没看,森然道:“顾大师令我每月交稿,说是要对我指点,请问稿件如今安在?” 顾皓然泰然自若,夹了块芝麻饼放在嘴里嚼,半晌才笑道:“怎么了,习作放在我这儿,小顾先生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正要请教!”顾流风也不跟他绕弯儿,单刀直入道,“流风上月亲手绘了一副《云月》,也曾交予大师,但却闻大师将此画据为己有,并且卖出天价,不知是否为坊间谣传,还是确有此事!” 顾皓然捋了捋白须,慈眉善目像是在笑,却又毫无笑意,挥挥手让助理拿出那本图册,指着标有《云月》的那一页,轻描淡写道:“你说的就是这幅?” “是!” “你知道这幅画值多少钱?” “八百万。” 顾皓然轻蔑一笑,抬手遮了他自己的那枚印,“那你知道,现在这幅画还值多少钱?” (八十)魏晋风骨 顾流风凝眉,“你什么意思?” “小顾先生既然不明白,那我就诲人不倦。这么说吧,这幅画值八百万,也就是因为加了我这个戳儿,若没有我顾皓然这三个字……嘿嘿,别怪我打击人——你这幅作品一文不值!”顾皓然捻须道。 “荒唐!同一副画,一会儿价值连城,一会儿又分文不值,这都是你说了算的吗!” 顾皓然颔首,“不好意思,还真就是我说了算的。” 他站起来,洋洋自得道:“试问当今画坛又有几个是真正懂画儿的?那些出了巨资来收藏你画儿的,无非也就是个投机商人,望日后我的画作能继续升值,令他手里的这个八百万,摇身一变成了一千六百万。 至于这幅画到底画的如何,也就是过得去就成了,没有人会来细细品读你在画中蕴藏的深意,也没人在乎你花了多少心血去构思,又曾如何殚精竭虑、精巧布局……唉,文人的悲哀啊!” 顾流风双手紧紧攥拳,怒意凛然,“文坛风气败坏,便是因为有你这样利欲熏心的斯文败类!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我斯文败类?呵呵!顾流风,你今年多少岁?也就二十来岁吧!可你知道我二十来岁的时候,我三十、四十来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吗!” 顾皓然声音陡然大起来,一拳头捶在桌上,将自己的那杯参茶都敲得蹦跶了起来,恨恨道:“我四岁学画,十八岁考上中央美院,三十五岁托人引荐才拜在当时书画大家冯默笙门下。 我在师父门下二十载,莫说捉到代笔,就是端茶送水、亲伺汤药又有何稀奇!当时师兄弟十一人,能让你代笔那是你的福气,代笔多了,还要引起师兄们的嫉妒。哪像你,受我提携,反倒还忘恩负义!” “照你这么说,剽窃了我的作品,反倒是看得起我了?我不但不能生气,还要感谢你?”顾流风不怒反笑。 在他看来,这种行径无异于冯默笙伸出脚丫子让人舔,而这顾皓然竟然还真的舔得津津有味,不但舔得高兴,还生怕舔多了,师兄们嫉妒,还得大家轮流来。 这……这简直匪夷所思! “你自然要感谢我!”顾皓然恬不知耻道,“我替师父代笔二十年,他晚年作品几乎全部出自我手,这在画坛也是公开的秘密。直到师父去世前三年,方允许我以顾皓然的名字落款,此时我已过知天命的年纪。第一幅卖了五千,我已心满意足。” 他望了顾流风一眼,不以为然道:“而你呢,入画院第一年,乃至第一个月,我便已允许你独自作画,甚至还为你打通渠道,将价格定至上万。顾流风,你知不知曹思雨为此大动肝火,找我来投诉了多次!” “你说我的价格是你定的?” “不然呢?这个圈子便是这样,你若不是名家子弟或者名人之后,就算顾恺之再世也百无一用!” 顾皓然捻着养了多年的白须,嘲讽道:“实话告诉你,你卖出去的那两幅,人家也不过是看在我顾皓然的面子上,买一赠一附带着销了,不然你以为就凭你顾流风三个字能卖出那么大价钱?” 顾流风脸色煞白。 顾皓然的话,令他两个月里建立起来的信心又轰然倒塌。 除了刚入世时的不切实际和自我陶醉,他从找工作开始就已渐渐明白了这个社会的运作规则,经济上处处受憋,令他在恋爱中的地位也相形见绌。 直到被顾皓然邀请加入书画院,又在头两个月里如愿卖出了两幅作品,顾流风这才扬眉吐气,觉得自己终于在月收入上超越了林嘉。 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天道酬勤,是他怀才多时终于能鲲鹏展翅。 可眼前这个顾皓然却明明白白告诉他,那卖出去的两幅画不过是对他代笔的酬谢。顾皓然心怀仁慈,说给他三万,他才有三万。若他说一分不给,那他顾流风就是一文不值! 顾皓然冷冷看他一眼,“年轻人莫要不识好歹,谁不是数十年寒窗熬出来的? 当年那些手握金锤的拍行圣手,他们也都知道我顾皓然的造诣已远超过冯默笙,但如果不是最后姓冯的那个落款,试问又有谁会问津?” 顾流风铁青着脸,沉默半晌道:“别人如何我管不了,但代笔之事纯属欺骗,我恕难从命!” “别那么傻!我知道你有才华,有才华,我才对你青眼有加,不然你觉得你一个无名小卒,我会巴巴地邀你来书画院?那个小刘,你知道他叔叔是谁吗?又托人求了我几次?”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流风无权无势,亦无门无派,可若事先就知道你这书画院是这么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我还不稀罕来!” “藏污纳垢?哼,我们这种叫做利益共存,亦称双赢。我用你多出佳作,你在我麾下,熬个几年当也能聚些人气。 放心,我不会像冯默笙那样拼命压榨弟子,只要你每月完成规定的画稿,我也会提高你的待遇。但你应该要明白一件事——” 顾皓然有恃无恐地看了他一眼,道:“我顾皓然没有你顾流风,还是当世国画第一人。但你若没有我的认可,此生便永难出头!” 顾流风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们谈了有一会儿,日头比刚来时亦高了一些,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徽派建筑格局特有的粉墙黛瓦,雕栏玉砌上。 还有一部分则照在了他的身上。 他立于堂前,白衣胜雪,玉树临风,虽只是平凡人,却令人仰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流风纵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但最不济也要恪守自己的原则,不与之同流合污。 所谓魏晋风骨,并不仅是‘采菊东篱下’的避世,也不是《兰亭序》的雍雅。”顾流风声音不大,他已经不再惊讶或者不平,他的语气从容,侃侃说着自己的观点,略带一些鄙视。 “真正的魏晋风骨,是于乱世中仍不偏安苟且的气节,亦是动荡中绝不屈膝的傲骨。流风习画之人,恕不敢忘本。” (八十一)因为爱情 整个书画院都轰动了! 新来的顾流风在连续两个月独霸潜力榜鳌头后,又做了件惊世骇俗的事。 他将自己的画作全部烧了。 那些字画都已经装裱好了,两个月也攒了二、三十张,满当当地塞在一个画缸里。他就将这个画缸一起捧来,哐的扔在在书画院小广场上,当众焚毁。 画师们都炸开了锅似的,纷纷搁下笔从自己屋子里奔走相告,不管资深、还是资浅都兴奋至极,什么波澜不惊那都是装的,大家就想瞧瞧这顾流风有多不识抬举,敢直接和顾老头儿叫板。 而顾流风果然没辜负热情的观众,不但将焚稿行动高调地放在广场上举行,等人差不多到齐了之后,还效仿古人慷慨击缶,踏歌而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一首首唱下来,按照年代顺序,把自己知道的有关气节的诗歌都放声唱了一遍,最后唱到清朝谭嗣同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时候,大家看看缸子里的画儿也烧得差不多了,以为他要结束,正想上前握个手、合个影什么的,因为估计以后画坛也见不着这号人了。 顾流风清了清喉咙,最后念了一首叶挺将军的《囚歌》,一声“爬出来吧,给你自由!”着实把众多画师给吓了一跳。 顾流风对这个效果很满意,他最后祝自己“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了之后,骄傲地看了一眼这群趋炎附势、毁节求生的人们,拍拍手走了。 ---------------------------------------------------------------------------------------------- 但走出了书画院之后的顾流风,心里其实是有点着慌的。 他守了气节,他当了英雄。 但他的工作也没了。 不但他工作没了,林嘉也没了。两个人现在是一分收入没有。 而他们刚签了购房协议,每月两万四的账单可不管你什么气节不气节的照样飞进你的信箱里来。 顾流风有些沮丧,他甚至不知等下见了林嘉该如何开口。 这样真的好吗? 在这个他无力改变的社会里,却硬要死守着自己的那一套,硬要拿自己的风骨信仰和物欲横流的世界相对抗,他会不会输得很惨? 但转念一想,输得惨又怎样呢? 信仰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无所谓输赢的,所谓头可断、血可流,骨气不能丢。即便有一百个画师都站在自己对面无动于衷,即便所有人都默认了那种不正之风,但至少,自己做了对的事。 何况,也并没有到要断头流血的地步,不过是丢了一份收入可观的工作。自己在地下室住过十年,对物质素无要求,但嘉嘉却难免要失望。 顾流风叹了口气,将自行车停在楼下,小跑上楼。 林嘉今日炖了小排汤,加上几片冬瓜和鲜笋,还未进门,已闻肉香。 “流风,回来啦?你先洗手啊,我再炒两个菜就能吃饭了!”林嘉头也不回地喊。 她系着围裙,显出不胜一握的纤腰,挥着铲子在小小厨房里忙活,可爱至极。 顾流风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低声道:“嘉嘉,我回来了。” “嗯,知道啊,怎么还不去洗手?” 顾流风没理她,把头凑到她发间亲吻,“嘉嘉,我想你。” “知道了,我也想你。”她回过头,心不在焉地吻了他一下,“乖啊,先去洗手,我炸鱼呢,一会儿烫着你……” “可我辞职了。” ---------------------------------------------------------------------------------------------- 顾流风怀疑林嘉耳朵不行,因为他跟她说了好几次自己辞职的事儿,她都置若罔闻。 她只顾自己端上来热乎乎的炸小黄鱼和冬瓜小排汤,剔了鱼刺,盛了热汤,问他好不好吃。 “好吃。可是,我辞职了。”顾流风执拗又说了一遍,“嘉嘉,我没收入了。” “我听到了啊,你说了好几遍了。”她想了想,起身去在碟子里倒了些辣酱油。 “可你怎么没反应呢?” 林嘉扑哧一笑,“你想要什么样的反应?痛哭流涕,还是捶胸顿足?” “唔,骂我一顿吧。”顾流风想想,给自己找了个从轻发落的,“骂我不知道轻重,马上要结婚了,背了一身的债,我身为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没工作?” 林嘉蘸着辣酱油,咬了一口黄鱼,笑道:“可我骂不出来,我觉得你辞职挺帅的。” “挺帅的?” “是啊,可帅了!流风你是做艺术的,最值钱的就是那一身风骨,如果为了五斗米折腰,那还算什么艺术!” “真的?”顾流风喜出望外,“你不怪我为了原则丢了工作?” “我上次和张聘婷较劲,不也是为了原则,丢了工作嘛!当时还挺难过的,毕竟一毕业就在台里了,后来想想,其实有什么呀,工作丢了可以再找,又不是离开电台我就活不下去。” “但每月的贷款……” “我们还有些积蓄,撑个半年没问题。如果半年里还找不到工作的话,大不了把房子卖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噗,你怎么了,傻乎乎看着人家?” 林嘉发现顾流风又停下筷子,忍不住打了他一下筷头,嗔道:“跟你说了吃饭要专心,又发呆!” 顾流风被她打得兴高采烈,呵呵傻笑道:“嘉嘉,你真好看!” 林嘉忍俊不禁,“我们两个没工作的在这里互相吹捧么?我现在是家庭主妇,一身腌臜油烟,又哪里好看了?” “嗯,就是好看!比我刚认识你那会儿好看多了!”顾流风赞道。 林嘉好笑地叹了口气。 “也许吧。”她也放下筷子,用手撑着下巴,“我也觉得自己变了很多。以前的我就像背了个沉重的壳子,总是觉得生活压力大,每天都喘不过气来。我一心想要个完美的爱情,却又看谁都觉得不够满意,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一步踏错,后悔终生。” “那现在呢?” “现在上了贼船,也索性豁出去啦。”林嘉俏皮地眨着眼睛,“爱情就是爱情,是我要给它加上各种条条框框,这才变得难以企及。 我想通了,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些是要坚持的,也总有一些是不够完美的。为了未来努力工作没错,但为了原则舍弃工作更没错。 流风,只要我们足够坚定,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八十二)颜值当道 林嘉的话并不纯是安慰顾流风的,她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不能失去的就是顾流风,除此以外,什么都是身外之物。 就在顾流风离开书画院后不久,青年画圣大赛的颁奖礼便正式举行。顾流风名列第四,照理前十都应该由顾皓然亲自颁奖,但老头使了个坏,假装老眼昏花看不清,故意从顾流风面前跳过。 安喻不愧是做过主持人的,灵活应变的功底仍在,看着台上被遗忘的顾流风,立刻从主办方的座位上站起来,亲自上台为他颁发了一个“惊才绝艳奖”,反倒令顾流风更为瞩目。 而之后的晚宴上,林嘉也是有备而来。 她花血本给顾流风高端定制了一套西服。顾流风本说不要,说这种衣服又贵又不实用,他平时很少穿。但林嘉执意要做,说以后结婚也总是要做的。顾流风听到结婚两个字,心中一甜,便不再坚持。 效果自然极好。 两人手挽手地进场,才子佳人,翩若惊鸿。 顾流风是衣服架子,属于那种套件袈裟都能引妖精流口水的,如今龙袍加身,自是风姿绰约,不亚于国际一线影星。才一露脸便直接让人眼都看直了,秒杀记者无数菲林。 “我说得没错吧,做一套西服,换你直接上头条,这是多好的宣传效果!流风,现在是颜值当道的社会,你天赋异禀,千万别浪费。” 林嘉着一身黑色小礼服,优雅地挽着顾流风,一边和各路神仙点头微笑,一边保持着笑不露齿的嘴型,含混不清道。 “嘉嘉,你心机好重。”顾流风也学她抿着嘴说话,“可是穿得好看有什么用,我是画画的,又不是模特。” “傻瓜,那些光有颜值的草包都上天了,何况你是既有颜值又有才华!别看你才第四,但只要你上了头条,网络媒体一转发,我包你几万几万地涨粉!” 顾流风失笑,“我以为嘉嘉你淡泊名利了呢,原来还是这么财迷心窍。” 林嘉瞪他一眼,“财迷怎么了,我们光明正大地赚钱,不比顾老头要高尚得多吗?哎呀呀,你能不能先别吃了,我们去那边,那边记者多!” 她好不容易把顾流风从自助吧台上拽下来,正要拉着他往记者那儿扎堆,人群中突然有个温润的嗓音叫了一声,“林嘉!” 林嘉一抬头,见是安喻向两人走来,身后还跟屁虫似的跟了一堆媒体。 “向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本次大赛排名第四的获奖者顾流风先生。顾先生虽然年轻,但作品大气磅礴、意境深远,是未来很有前途的青年画家。我个人也非常欣赏他。”安喻朝着记者侃侃道。 闪光灯立刻咔嚓咔嚓闪起,各种话筒也凑上来开始对顾流风做个人专访。 “听说顾先生之前是得到了顾大师顾皓然垂青,加盟东方书画院的,为何不久前又突然退出了呢?” “是啊,是否和顾大师有什么过节呢?” “不会是顾大师打压新人吧?” 记者们言辞犀利又不可回避,唯恐天下不乱。 林嘉一哆嗦,怕顾流风不知圜转又当众得罪人,刚要出声代他作答,却听一个清冷的声音仿佛来自世外桃源。 只听他对着那群咄咄逼人的记者,从容不迫道:“顾大师乃当今画坛泰斗,流风早就渴慕能一睹其真实技法。无奈流风才疏学浅,又与众位画师流派不同,自惭形秽,故不得已退出画院。” 林嘉欣慰地笑了。 他的话字里行间藏着机锋,既没有混淆是非、负诟忍尤,也没有面折人过,让自己和对方都下不来台。 这个傻瓜,现在倒也入世了呢。 ---------------------------------------------------------------------------------------------- 隔壁的静室内,林嘉正儿八经地打开电脑,调出一份PPT。这是她花了三个晚上做好的品牌本土化方案。 “林嘉,我怀孕了。不想看电脑,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安喻捧着茶杯,懒懒道。 “啊,真的?”林嘉很是意外,“那你国内的那些男朋友呢?” “付了遣散费都断了。”安喻很大方,抿了口牛奶,“我虽然爱玩,但也算有分寸。家里请大师算过,说今年己亥年,若能得个属猪的男孩,必能子承父业,兴旺发达。” 安喻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慵懒道:“也玩够了。我和先生都打算收心,他半年前开始戒烟,我也打了三个月的排卵针,医生查过,是双胎。” “恭喜,”林嘉笑叹,“真为你们高兴。” 安喻笑,“你和小顾呢?你们不是刚买了房吗,为何你不同意让我替他操作?前三和第四的奖金差很多。 况且现在那前三也都是通关系内定的,若真论起实力来,你们家小顾首屈一指。而这场比赛我就是主办方,只要我一句话……” “流风不喜欢暗箱操作,我自然不做令他不高兴的事。再说,第几没关系,我知道他画得好就行了。”林嘉道,“感谢你刚才在台上为他解围,若不是你随机应变,这个傻子可就尴尬了。” 安喻掩口笑道:“他才不傻,刚才回答记者的话就妙得很,最可贵的是他手里握着顾皓然的把柄却不落井下石,这种胸襟更是难得。” 她瞄了一眼林嘉的电脑,诧异道:“对了,你这又是做的什么?” 林嘉见她转到正题上,赶紧吸了口气道:“是我替流风毛遂自荐。” “自荐什么?” “你们红龙虾的品牌代言人。” 林嘉真诚道,“安喻你想,中国素有吃小龙虾的传统,国内形形色-色的龙虾品牌也是不胜枚举,在这样一个竞争激烈的环境下,红龙虾一个外来品牌想占一席之地是很难的。” 安喻饶有兴趣,“我倒是没想过,你说说看。” “我不知道你们总部的策略是怎样的,但我从他们赞助画圣大赛这件事上来看,他们是想和中国传统文化做嫁接,把一个外来的饮食品牌做出中国传统特色,所谓食之雅,食文化,这其实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而我们流风,不论从形象上,还是掌握的书画技艺都和红龙虾现在想走的策略相吻合。如果让他以书画双绝的身份为品牌代言,一定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品牌本土化策略,做到深入人心。” (八十三)新的危机 林嘉拿出厚厚一沓问卷放在桌子上,又递给安喻一本薄薄的装订精美的品牌策划书,图表俱全。 “我这两天花了点时间,为红龙虾做了个品牌写真,还跑了全市各大海鲜酒楼做了200份消费者的市场抽样调查。安喻,我知道你贵人事多,所以不妨直接看我最后的汇总结果。” 安喻很惊讶,笑道:“林嘉,你什么时候学会做marketing了?” 林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次采访五百强企业,认识了几个MBA,没事的时候就向他们偷师。我这还是第一次,可让你见笑了。” “很专业了,我看他们品牌部做的东西也不过如此。”安喻赞道,“反正红龙虾要在国内打开市场,林嘉,要不你来做我国内的品牌咨询师吧,交给别人我还不放心。” “我就算了,你们大公司里有的是精兵强将,我哪敢班门弄斧?不过代言人的事情,我倒是认真的。安喻,不用特意给我面子,你若看在我们是朋友,就将这份策划书转交美国总部,走公事流程。” 林嘉并不擅长做屁屁踢,但她觉得这可能是个机会。 她泡在图书馆和网上,花了大量时间恶补品牌策略和市场营销方面的知识,她穿着高筒雨靴跑海鲜供货市场,又穿梭在酒楼厨房、夜市排挡,她甚至为了感受消费者心理,顿顿吃小龙虾,吃到顾流风严重抗议。 她现在交给安喻的那份品牌策划书,并不像她自己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一蹴而就,也不是认识了几个MBA的朋友,靠他们帮忙。 她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磨出来的,30页的PPT做了三个星期。 ---------------------------------------------------------------------------------------------- 岁末冬寒,一转眼,到了年关。 红龙虾真的在一年之内开出了二十家连锁,生意着实火爆。有时候在繁华的商业闹市,街头一家,街尾一家,排队的人首尾相接,成为一道独特的街景。 而顾流风也真的成为红龙虾本土化策略的代言人。 街头巷尾到处可见他泼墨作画、或手持龙虾的平面广告。不论是地铁、电梯、还是户外灯箱都有他笑容可掬或不可一世的样子,连三岁小儿都知“齐白石画虾,徐悲鸿画马,顾流风画的是龙虾。” “流风你看,我说没了顾老头,我们也照样能过得很好,对不对?”林嘉骄傲道。 本市最大的婚纱馆里,她穿着美丽的婚纱,在试衣间镜前来回比照,秀发被盘起,绾了个高贵的公主髻。 顾流风则静静站在一旁。他也换上了白色衬衣和黑色西服,领口上一枚黑色领结,长身玉立,温润如水。 “流风,等下给你买副钻石袖扣,婚礼那天正好和我的钻石项链配一对。” 顾流风含笑答应。 “所以决定是这套了吗?”导购小姐问,“其实林小姐这么漂亮,真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我还是觉得这套太过老气。”林嘉摇头,“麻烦再替我挑几套款式活泼些的。” 两名导购员答应一声,抱着一堆蕾丝羽纱送林嘉进试衣间。 明年就结婚了,在认识顾流风一年之后,也在自己三十岁之前。 林嘉望着镜中被美丽白纱包裹的自己,吁了口气。没什么的,不过是三十而已,我皮肤还是很好,身材也好,看上去顶多二十六、七。 门外传来两名导购小声的议论。 “这一对会不会是明星啊?怎么两个都长得这么好,我看比上次请来的广告模特都漂亮!” “是啊,特别是新郎,就跟画里的人似的。这新娘子单看也挺漂亮,但和新郎站在一起就立刻给比下去了。” “是啊,岁数也大,会不会是姐弟恋啊?” “八成是,我跟你说啊,男人都显嫩,这过了三十以后啊,差距就更明显,女人简直没法看。” 砰——林嘉板着脸出来,将婚纱往两个碎嘴的导购手里一扔,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嘉嘉!”顾流风忙追出去。 “我讨厌这家店,不买了,婚也不结了!”林嘉怒道。 “别生气。我觉得你好看啊。” “谁稀罕你喜欢,就你好看,永远不老,了不起呀?”林嘉半真半假,娇嗔着甩开他的手往前跑去。 顾流风苦笑。 他被设定在二十六岁,且无法升级。十一年过去,仍是容颜不老。他原来以为自己只有十年的使用期,升不升级也无所谓。但现在,他可以依靠林嘉的爱活下去,等林嘉四十岁、五十岁的时候,他仍旧是现在这个样子。 今天是平安夜,街上有花车巡演,看花车的人更是摩肩接踵。顾流风紧跑了两步,才看到人群中林嘉穿着白色羽绒服和黑色长靴的娇俏身影。 “嘉嘉!”他在马路对面,用手卷成个喇叭对着她叫道。 ---------------------------------------------------------------------------------------------- 林嘉只是跟顾流风开玩笑,并没有跑得很快。 顾流风没法升级,她在刚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了。开始时望着他霞姿月韵般的容颜也会失落,但久而久之也想开了,只要两人身体都好好的,容貌上的悬殊并不重要。 哎,老一点又怎样呢?等我白发鸡皮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英俊少年,那我该多有面子啊! 她自我安慰地笑了笑,但那笑容却是苦多甜少。 马路对面,顾流风紧跟着追来。 他在街对面喊着她的名字,她也用力朝他挥手。 一辆巨型花车缓缓驰来,人群沸腾起来,围着花车上拉雪橇的麋鹿鲁道夫发出热烈欢呼。扮演圣诞老人的演员从背后的红麻袋里掏出好多个小礼物朝人群抛去,笑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不知为何,林嘉似有些心神不宁。花车一辆接着一辆,将她和顾流风隔开。她被人群拦住,连他的影子都看不见。她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恐慌,好害怕等人群散开,她的流风也会消失无踪。 好不容易等来一波空挡,林嘉立刻急急穿过人群,小跑着奔到顾流风的身边。 “流风,你没事吧?”她紧抓住他的手,像是就别重逢。 “就这么几分钟,还怕我被拐跑了?”顾流风背着手,笑着轻吻了她的额头。 “可不是吗?你现在可是国民男神,我不看牢点儿怎么行?”林嘉松了口气,娇嗔着开起了玩笑。 顾流风笑着用右手挽住她的腰,而她也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从背后看,俪影成双。 而如果走到左侧,则会发现顾流风左手别扭地负在背后,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整条衣袖都已经湿了,一缕鲜血正沿着他的小臂往下,在积了浅浅一层薄雪的路上洒下红梅点点。 (八十四)冷酷杀手 顾流风将林嘉靠在路灯下,深情款款注视她。 完美的容颜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他颀长的身体略弯,纤长羽睫微颤,墨如深潭的眸里深情无限,叫她简直不敢直视。 “流风,你……你干什么?”她低着头旖旎道。 “呃,你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我在壁咚。”他道,遂将唇凑了上来,温柔地吮吸着。 林嘉很受用。顾流风的吻技天下第一,每次总能撩拨她的热情,令她欲罢不能。但不知为何,她觉得他今天的唇微微发凉,他抱着自己的右手也浸透着寒意。 心中那种不安的情愫又蹿了上来,她刚想反手抱住他,以确定他没事,他却已经松开了她。 “我差点忘了,今天还约了妙仁和俊凯,兄弟聚会。”顾流风笑笑道,塞了一张信用卡到林嘉包里,“我都迟到了,得赶紧过去。嘉嘉,你自己随便逛逛,买些喜欢的衣服包包,然后早点回家。” 他匆匆忙忙吻了她一下,扬手叫了辆出租车,一眨眼就不见了。 ---------------------------------------------------------------------------------------------- 顾流风赶到褚妙仁诊所的时候,手臂仍血流不止。 褚妙仁脸色立刻就变了,如临大敌般将他带到手术室中紧急处理。 “谁干的?一刀几乎贯穿了动脉!是和你有仇吗?”褚妙仁骇然道,“这要换在人类身上,不出五分钟就当场挂了!” 顾流风无力地靠在沙发上,阖着双眸苦笑。过量失血让他的头很晕,只要睁眼,便天旋地转个不停。 褚妙仁给他挂了葡萄糖,半小时后,他血压上来一些,脸色却更加难看。 “我也想过会不会是看我不顺眼的人,比如肖文正或者是顾皓然的拥趸。”顾流风轻轻道,“可惜都不是。” “你怎么知道?” “她的武器是特别的,男友力根本治不好。” 顾流风俊秀的眸里闪过一丝陌路哀凉,“我想应该是裴博士,他终于找到我了。” ---------------------------------------------------------------------------------------------- 那是一个女人。 顾流风站在人群中,眼睛一直注视着马路对面的林嘉,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身边。 然后他觉得似乎有风吹过。 脖子后面一阵轻微的刺痛,他后来想起来那应该是对方用什么特殊的仪器扫了一下他的条形码,验明他的身份。 他站在雀跃的人群中,前面有个孩子骑在爸爸脖子上,手里拿了个亮闪闪的面具,他就是在这个面具的反光里看到了刺向自己的刀子。 他大惊,忙条件反射般伸出左臂格挡,那柄尖刀就嗤的一声没入了他的左臂。 露出肌肤的部分闪着蓝盈盈的光,他猜应该是在刀上浸了什么药物的成分,让伤口难以愈合。 刀刃上还滴着他的血。对方迅速拔出刀子,反手又向他刺来。 那是一个个子很小的女人,还不到他的下巴,但身手却异常灵活。他堪堪躲过她的尖刀,她又飞起一脚,踢中他的胸口。 顾流风往后倒退两步,痛苦弯下腰去。 花车徐徐开过路口,对面的人群涌了过来,他看到林嘉匆匆忙忙地过着马路,朝自己这边奔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他低声道。 小个子女人一声冷笑,如忍者般几个急拐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顾流风茫然。 林嘉已经扑到他身边,他急忙将受伤的左臂藏到身后,用右手环住她。 “流风,你没事吧?”她显得十分紧张。 “就这么几分钟,还怕我被拐跑了?”他装作漫不经心的口吻,亲了她的额头。 林嘉的味道清甜又芬芳,向来是治愈他的良药,之前那么严重的烫伤,也是药到病除。 可这次没有。 血仍流个不停,没有一点变少的迹象,他不过搂着她走了半条街不到,整条手臂都被已经被血浸透了,不但举不起来,还慢慢麻木。 他觉得情况比他想得似乎要糟糕。 他不得已停下来,将她靠在路灯下,然后微微俯身,用右手撑住自己身体的重量。 她的脸有些微红,期期艾艾道:“流风,你……你干什么?” “呃,你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我在壁咚。”他听到自己胡扯,然后亟不可待地将唇凑了上去。 没用,没用,没用! 他的心里开始冒火,已经是接近无赖式的在向她索吻,但随着心跳加快,那个被划开的口子里的血也汩汩往外冒得更凶,他才吻到一半,已然头晕眼花。 她也察觉到了,察觉到他异常冰冷的身体,“流风,你怎么了?很冷吗?” “我忘了今天是兄弟聚会。”他又扯了个谎,匆匆逃走。 ---------------------------------------------------------------------------------------------- 顾流风神困体乏,坐在诊室里挂水,坐着坐着便睡了过去。虽然才几分钟,但迷迷糊糊做了好多梦。 一会儿梦见自己还在地下室里,林嘉打着手电来找他,他高兴极了,刚要跟她一起离开,林嘉却变身成了那个黑衣女人,狞笑着说要来报废他。 一会儿梦见自己和林嘉结婚了,两个师弟都是伴郎。婚礼进行曲响起的时候,林四祥把女儿的手交到他手里,突然顾皓然冲到台上,指着他脖子后面的条形码,当众揭穿他是完美男友的身份。 顾流风直睡得冷汗涔涔,在睡梦中眉头也深深拧在一处,急促道:“师弟,快跑!别让他们抓住……” “流风师兄,流风师兄!”褚妙仁焦急地唤他。 顾流风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在诊室里。褚妙仁和温俊凯正忧心忡忡地围在自己身边。 “俊凯也来了?我其实没事。”顾流风低低道,“不过来了也好,你们知道一下好有个防备。” “这一年来都那么太平,怎么会让裴博士找到你的呢?”温俊凯带着哭腔,哆嗦地不敢看顾流风臂上仍往外渗血的绷带,“你都快跟林嘉结婚了。” “是我太急功近利,到处都是代言的广告,想不被找到也难。”顾流风苦笑。 褚妙仁打断他,“这和代言一点没关系。我们的条码是一出厂起就植入体内的,也就是说这辈子不论在哪里,干了什么,总部都有详细记录。 为什么之前他们都放任不管,现在你做完美男友做得那么成功,马上要和林嘉修成正果了,他倒要来报废你?这完全不合逻辑!” (八十五)人生地铁 顾流风也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自己的型号是很旧了,但衡量一个完美男友是否合格,最关键的不就是能否令女朋友满意吗?只要林嘉觉得他OK,哪怕他是出土的兵马俑,裴博士也没话可说。 “会不会是裴博士觉得我没法升级,怕天长日久的我和嘉嘉样貌相差悬殊,所以才阻止我们在一起?”顾流风怀疑道。 “是不是裴博士下的手现在还不好定论,但是流风师兄,我有个噩耗,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褚妙仁一脸严肃,温俊凯也俊面含悲,苦兮兮地看着他。 顾流风叹了一声,“到底又怎么了?还有比和女朋友试婚纱时突然遇到个女杀手更刺激的事吗?” “很不幸,你的男友力失效了。”褚妙仁道。 ---------------------------------------------------------------------------------------------- 顾流风惊愕抬头。 “你说什么?”他情绪有些失控,用还挂着水的手一把抓住褚妙仁,带着颤音,“妙仁,你给我说清楚,男友力失效是什么意思!” 褚妙仁咬牙不答。 顾流风大吼:“说啊!” “我怀疑那把刀上有一种特殊的物质,现在已通过血液渗入流风师兄你的体内。它令你的生存模式起了改变,男友力……现在对你已经不起作用。” “不起作用?”顾流风缓缓松开了手,脱力道,“就是说,我再也无法依靠男友力活下去?就像鱼儿离开水,人类离开大气层一样,我会慢慢耗尽现在体内仅存的男友力,然后就再也得不到新的补给?” 褚妙仁痛苦点头。 顾流风闭上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妙仁说得很清楚了,自己要死了。 这次不是嘉嘉不爱自己,而是她再怎么爱自己,自己也无法从她的爱里得到活下去的动力。 他闭着眼睛,感觉阵阵凉意从失血的左手一直蔓延到全身。耳朵里还有些耳鸣,他听到温俊凯哀戚地叫了自己一声,似乎还说了什么,类似是别灰心,再想办法之类的话。 但他还是没睁开眼睛,不想看两个师弟忧愁的面容,也不想看这个令他天旋地转的世界。 两分钟以后,他朝他们笑了笑,“别担心。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一天我其实早就准备好了。” 他站起来,拔了手背上的针头,缓缓走出门去。 ---------------------------------------------------------------------------------------------- 从褚妙仁的诊所回到家,需要坐两部地铁,共十三站。 顾流风怕自己流血的胳膊引起路人恐慌,还是将那件黑色大衣穿在了外面,用右手拉着栏杆,萎萎地低着头。 地铁上的人行色匆匆,每个人都低头看着手机,有的沉浸在游戏和网络小说里,有的忙着和爱人聊微信,似乎没有人像自己那样,如同局外人般看着这一切。 该当离开的时候,就连看这些陌生人,也觉得亲切。 也觉得不舍。 新房已经在装修了,林嘉喜欢轻美式风格,而他则偏爱中式,两人商量下来,仍旧以林嘉的喜好为主,独为他留了一个中式风格的书画室。装修的材质用的都是最好的,虽然贵一点,但他现在已不会再为了几百几千而捉襟见肘。 代言红龙虾后他的收入提高不少。说起来还要感谢林嘉另辟蹊径,将他的书画双绝与现代商业模式相结合。他和林嘉现在都有了自己的微信订阅号,他的叫做《流风飞雪》,她则叫《完美爱情》,粉丝都已过百万。 手机轻微震了一下,是又一个粉丝留言,屏幕上一大段仰慕他的文字后,跟了好几个粉红色心心。顾流风看了一眼,又将手机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他想起自己在地下室的时候,那漫长的十年里他什么都没有,只是靠储备男友力日复一日地活着,闲下来的时候便猜想将来会被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儿带回家。 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的寿命不过十年。包括林嘉第一次问他和妙仁、俊凯有什么不同的时候,他心里也清楚—— 自己的寿命不过十年。 那时候的他,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生与死,不过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样自然。他并不会因为能活着万分欣喜,也不会为死去而感到无尽悲哀。 可后来,他爱上了林嘉。因为林嘉的爱,他突破了寿命极限,以为自己能长长久久活下去,就像真的人一样。 他像这地铁上匆匆来去的人群中的一个,他像生在这座城市、又和这城市里的许多年轻人一样,挣扎、寻找、恋爱、迷惘。 他在这里第一次得到工作,第一次亲吻女孩,第一次买了房子。 而现在,他要离开了。 他突然觉得,最让自己难过的,并不是死,也不是失去林嘉。 而是,他再不能做人了。 这红尘俗世里做人的滋味,这暖暖的37℃体温的壳子,竟让他如此难舍。 ---------------------------------------------------------------------------------------------- 林嘉并没有逛什么商场。 顾流风匆匆忙忙的离开让她意兴索然,她没头苍蝇般在商场底楼的彩妆柜台转了转,只觉被那些脂粉气熏得头晕。 坐自动扶梯到了地下一层,她在超市买了糯米糕、蚕豆酥、水蜜桃等一堆顾流风爱吃的,这才感觉自己那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些。 她也没吃晚饭,一个人,没胃口也没心情。 她在空荡荡的家里坐了十分钟,闭上眼总感觉那个傻子就坐在自己边上,翻着漫画书,懒懒地躺着催自己剥桔子给他吃。 她被自己这种没来由的伤感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放了一首歌,这张专辑是他们平时常听的,中国风的曲子,连句歌词都没有,可林嘉听到一半竟落下泪来。 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听歌都能听哭? 林嘉对自己无语,是内分泌失调吗?虽然最近是压力比较大,姨妈有些不规律,但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夸张吧?不行,她得打电话让顾流风赶紧回来,再这么一个人呆下去,她会变神经病。 刚拨了一个号码,门铃就响了,一个冰冷的女从扩音器里传来:“请问顾流风顾先生是住这儿吗?” (八十六)蝉的一生 林嘉走到视频终端,看到屏幕上显示楼下正站着一个小个子的黑衣女人。 林嘉蹙了蹙眉。 顾流风现在已经有些名气,有人会知道他的名字并不稀奇,但他从不会将自己的家庭住址公开。而这个女人两手空空,也不像是快递。 林嘉道:“你找错了,这里没这个人。” 女人似有些不甘,但林嘉态度很坚决,她绕了两圈,便悻悻离开。 ---------------------------------------------------------------------------------------------- 半小时后,顾流风到家。 他和平常看不出什么不同,还在楼下的水果店买了一只西瓜。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西瓜?我今天在超市就想买了,都称好了,后来又嫌重,没拿。”她踮起脚搂着他亲了一口,“在妙仁那里吃饭了吗?” “吃了一点。” “我没吃呢,刚打算下饺子,要不你也来两个?” 顾流风笑,“好,那就来两个。” 她兴高采烈地去厨房烧水,他就跟着一块儿进去。 “嘉嘉。”他倚在门口看她。 “嗯?” “这么晚了,怎么不吃饭?” “嗯,刚你没回来,我也不觉着饿。你一回来吧,我就感觉自己饿惨了。”水开了,林嘉把白乎乎的饺子往里倒,嘴里数着,“一二三四……流风,我给你下六个吧,六六大顺!” “嗯。” 他从后面抱住她,使劲吻着她的头发,吻着她从额角,到颧骨,再到耳垂。 “嘉嘉,我好想你。”他沙哑着喉咙道。 “流风。” “别下饺子了,先……抱抱我。”他压抑着,弯下身子,用下巴紧紧地贴着她。 一滴湿热的东西从眼眶里滚落下来,顺着他骄傲的鼻梁直滑落到她的发丝中去。 “流风,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觉得他体温异常的低。 “我爱你,嘉嘉。我真的……特别特别爱你。”他的语声痛苦绝望,每一个滚烫的字还未及吐出,便匆匆咽了下去。 “我也爱你,流风。我也爱你。” ---------------------------------------------------------------------------------------------- 林嘉很温柔。 她认为顾流风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但他不想说,她也就不问。 相处近一年,她已经有点摸索出男友力的功效,尽管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甚至连名字也叫不出来。 但她清楚每一次爱抚之后,他都高兴得像个孩子,小到一个亲吻,大到一次做-爱,都会令他从里到外的痊愈,脱胎换骨,焕然新生。 她温柔地吻了他一整个晚上,又紧紧地抱着他,想让他温暖起来。 可他的身子还是寒得像冰。 “嘉嘉,我爱你。”他执着地重复着,一晚上说了几百遍。 “我知道,流风,我也爱你。”她耐心回应。 “不,你不知道。嘉嘉,你关上灯,我告诉你我觉得自己像什么。” 林嘉依言关灯。“你像什么?不是像人吗?” “不,我像蝉。”顾流风在黑暗中道。 “蝉?知了吗?” “对。嘉嘉,我画过蝉,你见过吗?我挂在画室里的那副。” “嗯。” “蝉一出生就在黑暗的地下,它在那里孤独地生活十年,十年以后它终于能破土而出,爬到高高的树上,放声鸣叫,最后找到自己的爱人。” “所以你觉得你是蝉?” “对,我是蝉。我在地下室里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你。” “可我不喜欢蝉。”林嘉道,“蝉的故事我听过,它找到爱人之后只有短短两个礼拜的寿命。流风,我要你永远陪我。” ---------------------------------------------------------------------------------------------- “可我就是蝉。”顾流风执拗道,“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就是蝉。” 林嘉有点拿他没法。 他现在的身子不再冰了,反而有点热。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摸着烫手。 “果然又病了,都烧得开始说胡话了。”林嘉担心道,她坐起身子,去床头柜里拿小草莓。 别人生病的时候需要休息,但她家这个,应该是相反的吧。 “嘉嘉,不会有用的。”他凄声道。 “可是我爱你。”她没有理会他的话,温软的小手伸过去一摸,俏皮道,“看,你明明也爱我的。” 他整个人缩起来,失声低吟。 “流风,爱我好不好?”她将小草莓举到他跟前。 “嘉嘉,嘉嘉。”他痛苦叫着她的名字,漂亮身体绷到极致,一种无处可逃的绝望。 “流风别怕,我会治好你的。” 她怕弄痛他,轻手轻脚爬到他的身上,却故意拨弄着他最脆弱的地方,引得他双腿间一阵剧颤,却又不争气地愈发昂扬。 “我给你戴上。”她温柔道。 今晚的他怕是有些昏钝,执意自己是只蝉,又执意不肯开灯,她摸着黑替他弄,一不留神便掉到了地上。 “哎呀,掉了呢!你等下,我再去拿一个。” “不用,就……就这样。”他舔着干裂的唇,任凭语声嘶哑,理智崩塌,“嘉嘉,我说谎了。我不需要那个,从来就不需要的。” ---------------------------------------------------------------------------------------------- 顾流风曾经和林嘉讨论过过一个命题,所谓善意的谎言。 当林嘉力举每个人都会说谎,只要不是恶意欺瞒,都可以被原谅时,顾流风则高举反方大旗,声称自己从不说谎。 哦,不,他加了两个字,他说的是“几乎从不说谎”。 所以,他还是说了谎的。 一生中屈指可数的一个谎。 他不需要小草莓,完美男友并不具备人类那样的繁衍功能。 那是大自然最奇妙的天赋,是日月星辰为骨、名山大川为血,是几百万年人类智慧的积淀,再加上现代文明奔腾不息的哺育。 那种能力,绝不是裴博士能够仿造得出来的,即便他能将顾流风从智慧到情感都打造得玲珑剔透,却无法跨越人类极限,给他一个孩子。 林嘉自不会不知道。 她在第一次的时候,便给了小草莓这个考题,顾流风也如愿答对。从此以后,他们的每一次都以小草莓为信号,久而久之,便真的以为自己是人。 (八十七)小温叔叔 辛晓丽醒了,却不肯起来。 她赖在舒服的被子里,听门外女儿和温俊凯讨价还价,女儿叽叽喳喳说要穿那条粉红色公主裙,才肯赏脸多吃一只小馄饨。 健身半年,辛晓丽的身材早已恢复如初,举手投足皆是十足御姐范儿。她也不再做房产中介,而是自学了英文,在一家国际顶尖的化妆品公司做公关部主管。 过了一会儿,门外安静了。温俊凯送了孩子去幼儿园。 又过了一会儿,他回来,餐厅里传来咖啡的浓醇和炒鸡蛋的喷香。 “辛姐,起来吧,九点多了。”温俊凯在外头喊。 辛晓丽笑了笑。 他们在一起已经半年了。两个人都脱胎换骨,涅槃重生。她找到了新的自我,三十二岁活出了二十三岁的恣意潇洒!而他则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母女俩,满足于做一个好男人、好爸爸。 温俊凯现在每天六点起床,出门晨跑,七点回家带上女儿爱吃的早点,然后像模像样地哄孩子起床,弄好早餐,送去幼儿园。 他替娟子梳的小辫儿,比辛晓丽梳的还好。 他比以前的男人还更心疼她,每天总是尽可能让她多睡。外企十点上班,他拖到九点一刻再叫她,大不了路上加快车速。 谁说漂亮男人就一定没良心? 又是谁说女人嫁了人、生了娃就一定是黄脸婆? “俊凯,你抱我起来。”辛晓丽赖在被子里发嗲,享受着再度被宠成公主的人生。 温俊凯笑,温柔地坐到她身边,轻抚她脸颊。“懒猫,要迟到了。” “今天不去了,请假陪你。”她抬起头来问他,“你真的决定了吗?” “嗯,决定了。” “可是好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温俊凯道,“我以前最看重这个,以为有了这个漂亮的身体,女人就会趋之若鹜。 可直到我失去的那一天,我被甩在冰冷的地上,我才知道,那些为了我这张脸来爱我的,全都不是真爱。” “俊凯。” “辛姐,你救了我,也教会我,什么是爱情里最重要的。我温俊凯这辈子都会好好对你,对娟子,直到你不要我了为止。” “可我们现在不是也很好吗?何必非要……”她抚摸着他完美的五官,面颊上有一条极浅的疤,那是半年前他被毁容后,依靠她的爱慢慢愈合起来的。 温俊凯摇头道:“这样还不够好。我要跟你结婚,要做娟子的爸爸,总这么年轻像什么样子?我得成熟一点儿,看上去才跟你更配。” 他温柔地望着她,眸中爱意泛滥,“我不想再叫你辛姐,我想叫你晓丽。” ---------------------------------------------------------------------------------------------- 温俊凯约了褚妙仁替自己做升级,将自己变做三十五岁的外貌。 辛晓丽执意请了假陪他同去,她在诊室外坐立不安,但事实上温俊凯进去不过几分钟就出来了。 升级后的温俊凯看上去并没有多大不同。脸上的表情纹重了一些,体型也略微发福,但整体来说,仍旧是帅哥一枚。 “俊凯要一口气升级到三十五岁,被我拒绝了。”褚妙仁不带什么情绪道,“完美男友的升级一般建议一年做一次,升级过度容易导致身体各方面无法适应,造成代谢紊乱。” 他唰唰写了张医嘱给辛晓丽道,“这两天注意休息,好好给他补充男友力,下一次升级最好隔半年以后。” 辛晓丽虔诚地接过医嘱的时候,温俊凯却不满叫道:“为什么要等到半年?我跟晓丽打算三月份就结婚的!跟流风师兄一起办!” “你要结婚就结婚,别跟我提流风师兄!”褚妙仁低沉的声音顿然响起来,“就你这样的性子,我就是给你升到八十岁,你还是自私透顶!” “我哪里……” 温俊凯还待再说,褚妙仁已经板起脸下了逐客令。“你们没事先走吧,我有一些棘手的事情要赶紧研究,恕不奉陪。” 走出褚妙仁的诊所,辛晓丽问,“你那个师兄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发那么大脾气?” “没什么,他一直凶巴巴的,喜欢教训人。”温俊凯敷衍道,“走吧,我们去接娟子下课,看她会不会发现我变老了。” ---------------------------------------------------------------------------------------------- 温俊凯心里很清楚,褚妙仁在生自己的气。 顾流风被刺,男友力失效,其实也就是宣判了他的死刑。 但这又不是我的错,干嘛生我的气?难道我不结婚,放弃和晓丽的感情就能救他了?温俊凯委屈地想。 妙仁师兄这两天一定拼命在研究,想用什么办法能清除流风师兄体内的毒素,让他能重新接受男友力。如果我能帮忙我也一定会尽全力帮,但问题是我帮不上,我又不是医生。 温俊凯想着,不知不觉脚步慢了下来,辛晓丽已经走到了幼儿园的门口。 他们外企工作繁忙,女儿从乡下回来后,基本都是温俊凯接送,辛晓丽来的次数很少,连女儿的班主任是谁都认不清楚。 他们来的有些迟了,幼儿园门口接孩子的家长已经散去,只稀稀朗朗站了几个人。辛晓丽望了一圈,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小个子女人站在那里,手边牵着一个正在舔棒棒糖的小女孩儿,正是自己的女儿娟子。 “请问你就是娟子的妈妈吗?”杜丽问。 “嗯,是啊。” “哦,平时好像不是您接的。” “平时我工作忙,都是我男朋友接的。”辛晓丽微微一笑。今时今日的她女性意识强烈,说起自己的小男友来也绝无羞涩,唯有自豪。 “嗯嗯,小温叔叔马上要和妈妈结婚,就是我新爸爸啦!”娟子蹦蹦跳跳,口齿伶俐,“我还要做小伴娘呢,小温叔叔答应给我买漂亮的蓬蓬裙!” ---------------------------------------------------------------------------------------------- 马路对面,温俊凯正焦急拨打手机。 “俊凯,别打了,我在这儿呢。”辛晓丽出现在他面前。“我看你一路想着心事,就先去把娟子接回来了。” “小温叔叔,给你看我的新镯子!”娟子看到温俊凯很是亲热,扑进他怀里要他抱,又献宝似的把纤细的手腕举到他面前。 手腕上多了一枚蓝色光感的镯子。 温俊凯顿时脸色大变,紧张道:“这是谁给你戴上的?” “就新来的杜老师啊!”娟子天真道,“我说妈妈要和小温叔叔结婚了,她就送了这个给我!” 辛晓丽也道:“这镯子也不知什么做的,怪稀奇的,看着像一束光,摸着倒是硬硬的。” “摘下来,快摘下来!”温俊凯脸色死白。 (八十八)罪孽深重 夜深人静,娟子早已进入了梦乡。 温俊凯替她掖好被子,回到他和辛晓丽的卧室。 “你今天刚做了升级,别累着,赶紧休息。”辛晓丽要拉他上床。 平时,温俊凯自然是来者不拒的。但今天没有。 “晓丽,你先睡,我有事出去一下。”他道。 “什么事啊,都这么晚了?”辛晓丽不放心。 “没什么,就是睡不着,我出去跑两圈,很快回来。” 临行前,他吻了她,难舍难分。 ---------------------------------------------------------------------------------------------- 楼下停了一辆集卡,杜丽看到温俊凯,示意他上车。 “先放了我的孩子。”温俊凯怒目道。 “还真把自己当人了?”她对温俊凯的话嗤之以鼻,“定制的完美男友而已,却拥有人类的父女之情,这倒是一个新的研究课题!” “少废话!你们有事就冲我来,别拖上晓丽和娟子!” 杜丽笑了笑,似不敢相信似的重新打量了下温俊凯,嘲讽道:“不错不错,一日不见还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温俊凯,我记得你的属性向来是明哲保身,胆子也小,没想到你看到那个镯子,竟没有连夜逃跑!” “我跑了,娟子一辈子都会被你们控制!” “那又怎样,她毕竟是人类,我们的原则是造福人类,而不是伤害。”杜丽恬不知耻道。 “可你们现在这样就是造福人类了吗?”温俊凯大声道。 他完美的唇角浮起凄绝笑容,“我们虽然是完美男友,可我们一样能给予人类女子幸福。我和晓丽、流风师兄和林嘉,我们这两对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现在拆散我们,难道不是令她们痛苦终身吗!” “不自量力!就是因为你们要结婚,这才违背了完美男友的第一原则!” “第一原则?”温俊凯茫然道。 他身为完美男友,只晓得要全心全意忠于女友,令女友满意才是最高使命,却从未听过还有什么第一原则。 杜丽冷笑道:“看来裴博士也对你们隐瞒了不少,你们看起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完美男友的功能就是取悦那些在感情中迷惘困惑的女人,令她们对爱情重拾信心。一旦成功,便要功成身退,而你们……”她鄙视地扫了他一眼,“现在不但没有退出,反而得寸进尺,妄想和人类结婚,这还不算违背原则吗!” “凭什么要退出?我们已经建立了感情,为什么不能像一对平凡的夫妻那样生活下去?” “因为你们无法繁衍人类的后代!这个理由够充分吗?”杜丽厉声道,“你们不具备人类那样的遗传物质,每次做-爱只是让你们获得男友力,却不能真正孕育出下一代,这有什么用? 裴博士在提出这项计划之初,我已经持怀疑态度。完美男友超高的颜值、贴心温柔的属性虽然治愈了不少为情所伤的女人,却无疑让普通的人类男子更无地自容。 久而久之,她们会对人类男子愈加失望,越来越多的女人倾向于定制完美男友相伴终身,而令人类男子的成功婚配率急速下降! 而像你们这样的家庭组成后,则将清一色的成为丁克,长久以往,地球生育率跌破冰点,世界将迅速陷入老龄化,甚至导致整个人类灭绝!” 温俊凯直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后果他从来没想过,别说脑筋简单的他,他觉得连两位深思熟虑的师兄应该都没有想过。 “这不是太残忍了吗?你们要我们爱,我们就去爱。我们把爱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一心一意想着怎么去做一个合格的男朋友,怎么让喜欢的女孩子高兴……” 温俊凯喃喃道:“可你们一声令下,我们又不能爱了。爱了就是罪孽深重,就是要让世界灭亡……这难道不是太荒谬的事吗?” 他今天刚做了升级,情绪很难把控,光说了这么几句,竟然已经有热泪从漂亮的眸子里滚落出来,顺着浅浅的胡渣往下坠落。 “完美男友本来就是个荒谬的计划,连裴博士都马上要接受审判!”杜丽无情地看着他,“我受人类情感状态研究署的委托来报废来所有完美男友,首当其冲就是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和人类结婚的!” ---------------------------------------------------------------------------------------------- 辛晓丽去了美国总部出差。 客厅里,温俊凯在桌前竖了面镜子,手把手地教娟子梳头。 “先用梳子轻轻地把头发梳通,……对,别太大力,不然会拽掉头发。看好了啊,现在用一只手紧紧抓住小辫儿,另一只手呢拿皮筋一圈圈地绕,多绕几圈,小辫儿才不会松下来,明白了吗?” 娟子点点头。 温俊凯笑了笑,重新解开她的发辫,“来,自己试一下。” 娟子勉强地拿起梳子和皮筋,才绕到第二圈的时候,小手松了,刚梳成的马尾巴便前功尽弃。 “啊,我不学了,小温叔叔替我梳嘛!”她撒娇道。 温俊凯苦苦一笑,鼓励道:“第一次这样已经很好了,娟子乖,再试一次,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为什么今天突然要人家自己学梳头,一直都是小温叔叔替我梳的。”娟子噘着嘴,不情愿地拿起梳子。 温俊凯眸色一黯,“要是哪天小温叔叔不在了呢?总要自己学的。” “你怎么会不在?你又不是妈妈,总是出差做空中飞人。”娟子伶牙俐齿,立刻反驳道。 “说不定会。” “我不要!我不要小温叔叔出差!” 娟子一下放开手,差一点梳成的辫子又松下来,乱糟糟披了一脸。小小的她像是也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竟哇的一下哭起来,紧紧搂着温俊凯的脖子呜咽。 “我不准小温叔叔走,我要小温叔叔一直留下来,陪娟子,做娟子的新爸爸!” (八十九)征婚广告 褚妙仁的诊所门口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他将大门紧紧锁上,帘子都拉得密不透风。 温俊凯袖子半挽,正在接受血液检查,但很明显,仪器前的褚妙仁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样?男友力也对俊凯失效了吗?”顾流风紧张道。 褚妙仁沉痛点头。 “你现在自己感觉怎么样?”他严肃道。 “这才几天,还不太明显,偶尔有些头晕。”温俊凯道,“从前晓丽也出差过两个月,我就靠和她视频电话以解相思之苦,所以我觉得撑上个把月应该没问题。” 褚妙仁道:“但你现在刚刚做过升级,是特别需要男友力补给的时候。” “他现在恐怕什么都补不进去。”顾流风哀叹一声,“我原以为只有我会遭到报废,没想到俊凯师弟你这么新款也会沦落至此。” “说这些都没用,事情很清楚,杜丽要报废所有的完美男友,现在只是拿你们这些准备结婚的先开刀而已!” 褚妙仁愁容满面,在屋子里不断走来走去,走到左边看到顾流风一张惨白兮兮的脸,走到右边又看到温俊凯的,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妙仁你不要走了,我头晕。”顾流风有气无力道。 “气死我了!太欺负人了!”褚妙仁一拍桌子,怒道,“说我们能拯救世界的是他们,说我们能毁灭世界的也是他们!上下嘴皮子一翻,道理全在他们那儿! 明明是人类男子自己没本事,花心自私,让女人失望透顶,现在却一股脑儿全怪在我们身上!根本就是借口,推卸责任!” 顾流风轻咳道:“鲁迅先生曾道,他从不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吴、杨妃乱唐这些鬼话,兴亡的责任,本都应该由男人担当。 但偏偏总是有一群没出息的男人,将自身的罪过推在别人身上。古时称红颜祸水,今日……呵呵,只怕就是我们完美男友。” 褚妙仁没好气道:“管他红颜祸水、蓝颜祸水,我们现在必须自保,必须活下去!俊凯底子还好一些,流风师兄你身上有伤,只怕连一个月都撑不到。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配出解药,让你们重获男友力。” 顾流风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跟杜丽只匆匆打了个照面,没发现太多细节。俊凯,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温俊凯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她用娟子威胁我,逼我注射一种药剂,回来以后我就变得和流风师兄一样,再无法从爱人那里获得的男友力。” “那把刀上涂抹的应该也是这种东西,是我们获得男友力的克星。”褚妙仁道,“我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女人,得到这种药,才能为你们配制出解药。” “可她已经离开了,她认为我和流风师兄都是将死之人,所以不再理会我们,而是忙着去报废别人了吧!”温俊凯道。 “没关系,还有我。”褚妙仁深深吸气,绝然道:“我也可以结婚!” ---------------------------------------------------------------------------------------------- 褚妙仁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摘下,诊所立刻又人满为患。 他的生意向来很好。 医学美容是当今最受欢迎的热门业务之一,客户中不仅有要求削个骨、垫个鼻这种小打小闹的,还有许多整全套的,开口就是钱我不在乎,但要把我整成惊喜扇啊,送终鸡啊…… 褚妙仁自己又是个活广告,没人相信纯天然的就能长得这么完美无瑕,女客户暗送秋波,男客户则直接放弃送终鸡,问能不能整得跟他一样。 现在褚妙仁打算征婚。 他焦头烂额,自然没心情去弄什么征婚广告,打算直接从那票秋波里挑一个愿意结婚的出来。反正也不是真的结婚,只要逼杜丽现身就好。 此刻,一个相貌平庸的女孩子正坐在他的诊室中,低着头,有点害羞。 “对自己的哪一部分不满意?”褚妙仁开门见山问。 “都不是太满意,我从十八岁开始相亲,见了几百个男人,都没有一个看得上我的。我觉得一定是我哪里长得有问题。”女孩道。 “你没有问题,是他们的眼睛有问题。让他们去看眼科就好了。” 女孩噗嗤一笑,“褚医生你真会安慰人。” “不是安慰。用眼睛来判断一个女人是否优秀的,都是最愚不可及的男人。”褚妙仁打量她一眼,“你工作努力,孝顺长辈,勤勤恳恳,我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缺点。” “可我还是嫁不出去啊。” “没关系,我娶你。” “咔哒”一声,女孩的下巴掉在地上。 ---------------------------------------------------------------------------------------------- 画室里很安静,因为朝南的关系,太阳能一直晒到下午两点。 林嘉捧着一碗水果莲子羹进来的时候,顾流风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阳光宠着他,将他整个儿拢进自己的金色光芒里,就连黑色的发丝间也闪烁着斑驳七彩的光。 他睡得很熟,林嘉轻轻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反应。 林嘉将莲子羹放在桌上,索性坐在一边看他。他这两天有些反常,总是异常勤奋地闭门作画,但又总是画着画着就会睡着。 案上是一副新作,名曰《蝉娘》。画上一个明媚的少女站在柳树下,纤手打开,掌心上停着一只蝉。 顾流风功法细腻,笔下少女明眸顾盼、神情灵动,宛然便是林嘉自己。而那只蝉也是须发如生,纤毫毕现。她望着蝉,一往情深,但更为稀奇的是,那只小小的蝉望着少女,竟也让人感觉到无限的缱绻柔情。 林嘉没来由的心头一痛。 她的目光从画作上移开,望向他的左臂。已经好几天了,那个伤口仍没有愈合。他总是偷偷躲在浴室换药,又小心地扔掉那些氤着血的纱布,以为她不会发现。 流风,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连我都治不好你了呢? (九十)风雨同舟 褚妙仁优雅起身,温柔而深情地抚摸着女孩胖乎乎的脸颊,然后在她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咔哒一声,将她的下巴装了回去。 “你带身份证了吗?”褚妙仁问。 “带了。”女孩点头。 “走吧,我们可以去登记了。” “这……这么快?”女孩又一次张大嘴,刚安回去的下巴眼看又要掉。 “小心!”褚妙仁赶紧替她捂住,警告道,“你这样很容易习惯性脱臼!” “可是……这也太快了吧!”女孩小黑豆似的眼睛兴奋得晶亮,羞涩的红云透过层层青春痘清晰地浮现出来,“我都没有准备,我爸妈也不知道呢。” 褚妙仁看了看表,“这样吧,给你时间回去平复一下心情,顺便跟亲戚朋友打个招呼。一小时后,我们在这里碰头,然后去民政局登记。” ---------------------------------------------------------------------------------------------- 接受喜讯其实不需要准备,那些一夜暴富的几乎都不用时间适应,就快速将自己定位到挥金如土的状态。 女孩只花了半个小时,又一次回到了诊所门口。 她画了眼线和口红,同时又将门口“暂停营业”的那块牌子挂上。 她已经是这个诊所的女主人了,自然可以做主诊所的日常,而且她也已经想好,今后要规定客户的资质,那些搔首弄姿、想要依靠整容进入男团、女团的一律不接待。 但她刚想到这茬,就在诊所门口遇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她有点生气,立刻叫住对方质问道:“喂,你来干什么的?” 林嘉怔了怔,“我来找褚妙仁,你是……” “我是他的未婚妻。”女孩骄傲道。 ---------------------------------------------------------------------------------------------- 在那半个小时里,褚妙仁火速打电话通知了他的兄弟团,说已经找到愿意结婚的对象。顾流风和温俊凯迅即赶到,当林嘉走进来的时候,三个完美男友已经整装待发,甚至还在准备着一些防身的武器。 “嘉嘉,你怎么来了?”顾流风惊愕道,心虚地将一柄水果刀藏到身后。 “我不能来吗?奉行独身的妙仁都要结婚了,这么大的喜事也瞒着我,是真的拿我当外人吗?”林嘉轻讽道。 褚妙仁脸色尴尬,不自觉地望向诊所外。 “别看了,她不会来了。”林嘉冷冷道。 “为什么?” 林嘉从顾流风手里抽过水果刀,重新锁回抽屉里,狡黠道:“因为我跟她说,褚大医师不近女色,因为本性喜欢男人,娶她为妻不过是掩人耳目。 她刚开始还不信,我就掀了条缝儿让她看了看,正好俊凯脱-光了衣服,你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她立马就吓跑了。” “我是在替俊凯检查身体!我是纯爷们儿!”褚妙仁大声抗议。“林嘉你疯了!” “我看你们才疯了!为什么一个个都那么反常!流风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受伤这么久都无法痊愈?而妙仁又随便抓了个不相干的女孩子结婚!” 林嘉凌厉的女声立刻压过他,她朝着三个完美男友眸光冷峻,最后落到顾流风身上。 “把真相告诉我!”她颤声道,眸中的厉色一点点退下去,涌起更多担忧和恐惧。 “把真相告诉我!流风,我们说好要风雨同舟,白头到老的!”她扑进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 顾流风三言两语说完了前因后果。 “我们现在掌握的能总结为三点:第一,这个女人是人类情感状态研究署派来的;第二,她要报废所有的完美男友;第三,首批被列上报废名单的……咳咳,是我们这些准备结婚的。” “所以,妙仁为了再引她出现,就随便找了个女人假装要结婚的样子?”林嘉问。 “是!”褚妙仁大义凛然道,“可惜被你坏了事。” “噗!”林嘉笑,“我跟你打赌,就算我没有把那个女孩子吓走,你们的计划也不会成功。” “为什么?不是只要打算结婚的完美男友都会被报废吗?”温俊凯不解。 林嘉摇头,“结婚不是重点。我们得换位思考,你们想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并不是跟你们有仇,而是因为她认为你们的存在妨碍了人类的自然婚育。” “呃,所以呢?”褚妙仁仍旧不得其法。 林嘉无奈叹了口气,“唉,你真的是裴博士研发出来的以高智商为卖点的完美男友吗?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流风你解释给他听吧!” 顾流风已经心领神会,微笑道:“妙仁,嘉嘉的意思是,那个女人一直以维护人类婚配为使命,她认为我们过于优秀,抢了人类男子的饭碗,令他们无妻可婚。” “对啊,所以我才要找个人类的女孩子结婚,只要踩了她的底线,她不是就立刻出现了吗?” “不是这样。我们结婚的对象,都是人类中最美丽可爱的,比如嘉嘉。”他说到此处,眼神温柔地朝林嘉望去,林嘉也望着他含情脉脉。 褚妙仁被这波从天而降的狗粮洒得无处可遁,干咳两声道,“流风师兄请继续。” 顾流风这才把目光收回来,继续道:“呃……我说到哪儿了?哦,我是说我们结婚的对象都是很紧俏的女孩子,也就是说,假如没有我们,就至少会有一个人类男子能得到这个福祉,他们自然不干了。” “所以呢?我又哪里做错了?”褚妙仁仍旧没转过弯。 顾流风笑道:“妙仁你刚才找的那个女孩子,属于相亲无数次都被人嫌弃的,你找她结婚……咳咳,那是替人类男子解决了后顾之忧。她非但不会阻止,反而还乐见其成。” 褚妙仁整个儿愣住,温俊凯已经笑得前俯后仰,开始拍桌子。 林嘉笑道:“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还是我们流风聪明!” “是娘子教导有方。”顾流风谦逊道。 “那现在怎么办?”褚妙仁板着脸道,“流风师兄和俊凯都危在旦夕,我没心情、也没可能真的去找一个优秀的女孩子来谈恋爱! “是啊,如果她离开了这座城市,那我们还怎么才能找到她?”温俊凯急道。 “时间宝贵,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妙仁就只好辛苦你了。”林嘉郑重地拍了拍褚妙仁的肩膀,“你必须——结一个惊世骇俗的婚!” “什么婚?” “抢婚。” (九十一)抢婚风波 有人说,结婚的时候千万不要请前任,哪怕只是暗恋或者暧昧的关系都一定不要,以防局势不受控制。 但肖文正不信这个邪。 他是个心胸狭窄的男人,此生唯一一次被打脸就是带着林嘉出席了领导外孙的满月酒,他满心炫耀地带着漂亮女朋友出席,却被顾流风当众打了一耳光。 现在他要结婚,自然要一雪前耻。 他不方便请顾流风,但是给林嘉发了请柬,请她携男友出席。 他想让所有人都瞧瞧,他肖文正最后也娶了一个主持人,虽然只是网上做直播的,但比林嘉更年轻、更漂亮! “小肖啊,时间差不多了,怎么还不开始啊?大家都饿了。”刘处催道。 “嗯,这就开始,这就开始。”肖文正不敢再让各位领导多等,即便望穿秋水仍未见到林嘉,仍是赶紧向司仪使了个眼色,神圣的音乐便响起来。 “今天,我们在上帝的注视下聚集于此,共同见证新郎肖文正和新娘田蜜蜜的神圣婚礼。这是个光荣的时刻,是自从亚当和夏娃在地上行走以来,上帝便创立的时刻……” 配合着司仪拿腔拿调的的声音,肖文正和盖着白纱的新娘缓缓走向舞台的中央。 刘处一家坐在台下,一边逗弄着小孙子,一边闲聊。 “小肖约莫是给这个媳妇儿做了规矩了,上回来我们家送请柬的时候,我让她唱个歌儿,她很痛快地给我唱了俩。 这才像话嘛,跟谁演不是演,偏要到我这儿来摆谱?我看她节目,那是看得起她!”刘夫人昂着粗短的脖子道。 女儿“噗嗤”笑出声,吐了瓜子壳儿道:“妈,你还惦记着拿大顶那事儿呢?人家早换了!根本不是一人儿!” “什么,换了?”刘夫人摘下眼镜,用衣角抹了抹又重新戴上,纳闷道,“我瞧着长得挺像啊!瓜子脸、大眼睛……” “整的呗!”女儿道,“我跟你说,这个呀还不如上次那个呢,上次人家还好歹是正经电台工作的,这个就是个网络直播的。 网络直播知道吧,就是在网上化妆给人家看,人家就啪啪送游艇……哦,还有直播吃饭的呢,那个饭量,我勒个去……” “啊,吃饭也算才艺了?这是什么世道?”刘夫人一惊一乍道。 “妈,你落伍了。人家直播那是要本钱的,看到那锥子脸了没?把下巴骨都磨平了!还有那胸,开了膛塞了不知道多少硅胶进去,你以为直播那么好当?” “啊!”刘夫人直吓得脸都白了,“你这说的跟画皮似的,这半夜里要现了原形,小肖不得吓死?” 女儿掩着嘴狭笑道:“吓死是不至于,不过做起那事儿来,恐怕不能使劲儿,要不一会儿……呵呵,捏坏了!” 刘老夫人自此便心惊胆寒地看着台上的新娘,就像看着一个橡皮泥人,唯恐她磕了碰了,再站起来便面目全非。 但台下的这些闲言碎语,台上的肖文正自是听不到的。他的耳畔回荡着浪漫的婚礼进行曲,深情款款地望着自己的新娘。 “蜜蜜,不论顺境逆境,不论富贵贫穷、健康疾病,我肖文正愿娶你为妻,爱你并且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田蜜蜜嘤咛一声,细着嗓子开口,“文正,我也愿意。” 司仪洪亮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果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的话,现在我宣布他们即将成为合法夫妻!” “等一下,我反对!”一个清亮的女声从台下冒出来。专业播音系出身的林嘉,不用麦克风就震惊了全场。 ---------------------------------------------------------------------------------------------- “我反对!”林嘉跳上台,抢过司仪的话筒大声道,“他们中有一人并不是真心爱着对方,心另有所属,即便结合也是不幸福的!” 肖文正被深深感动。 这下反转太意外了!他原来只是报复式的邀请林嘉参加婚礼,想让她看着自己结婚痛哭流涕,可没想到…… 没想到林嘉竟一直深爱着自己,不仅来了,还当众阻挠自己娶别的女人! 台下宾客的兴致空前高涨,连酒店服务员都里三层外三层地挤过来看热闹,猜测林嘉和新郎曾有过怎样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们认识了很久,却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次次心怀期盼,却又一次次失望而归。朋友们,这是一场多么痛的心路!在等待爱的光阴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刀子在扎心啊!” 林嘉带着哭腔,浮夸且抑扬顿挫地在台上朗诵起来。刘老夫人竟开始抹眼泪,“还是这姑娘讲得好,不愧是专业电台的……唔,比那个中国好舌头要好多了,有感情!” 肖文正已经热泪盈眶,捂着脸哽咽道:“嘉嘉,是我不好,不够勇敢,也不够坚定!但你相信,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我时时刻刻也都在煎熬啊!” 林嘉望着台下,缓缓点头,“爱过了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今天,在这个神圣的婚礼殿堂,我要向来宾大声宣告——” 礼堂里雅雀无声,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等待着林嘉宣布那句最至关重要的话。肖文正已经抛下新娘,朝她走去,只等她叫出自己的名字,便与她拥吻。 “田蜜蜜,褚妙仁是爱你的,跟他结婚吧!”林嘉瞬间打破幻想。 ---------------------------------------------------------------------------------------------- 音响师很会煽动气氛,竟又自觉开启了浪漫的婚礼进行曲。 礼堂尽头,只见褚妙仁一身黑色西服,手捧白色玫瑰翩然而至。 追光灯下,帅得令人目眩神迷。 “蜜蜜,我……”他就说了三个字,便皱了眉头,说不下去。 田蜜蜜早已经在林嘉喊出褚妙仁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哭得稀里哗啦,她狠狠地摘下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硕大的钻戒,提着裙子向褚妙仁奔去。 “褚医生,你终于答应和我在一起了!我就知道只有结婚这一招才能逼你面对自己的感情!你其实早就对我动心,只是骄傲不肯说出来对吗!”田蜜蜜扑在褚妙仁宽阔的胸膛里,一个劲嘤嘤地哭。 “我本来只是来开个倒睫毛。谁知道遇到你这个妖精,让我从此以后茶饭不思……人家跟你表白了那么多次,你却只是冷冰冰地问我想整哪里? 你讨厌啦,为了能再见到你,我把身上能整的地方都整了一遍!妙仁,我这才是真的痛啊!”她娇气地捏起小拳拳开始捶他胸口。 (九十二)祸起婚宴 褚妙仁俊脸紧绷,一阵恶寒。 他望着走廊的尽头,无比盼望杜丽能快些出现,然后埋伏在两边的师兄弟们就会一跃而上,将她制服。 这样他就可以摆脱现在这个像鼻涕虫一样黏在身上,又甜得发齁的田蜜蜜! 台下观众已经沸腾起来,纷纷赞叹如今的婚庆公司名堂繁多,不仅吃喜酒,还附带赠送一场如此波澜壮阔的舞台剧!演员情感真挚,效果逼真,而且还有新郎新娘倾情参演! 几个热心肠的已经摩拳擦掌开始策划接下来的剧情,他们一致认为这两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其实是新郎的托儿,为的就是要引出肖文正接下来的壮举! 要么当场在房产证上加名字,要么甩一辆车给新娘,如此才能将婚宴气氛托向高-潮,让大家感受到新郎的豪和新娘的幸福!不错不错,如此惊心动魄、一波三折,最后又皆大欢喜的结局才是正确的结婚套路! 可褚妙仁心急如焚。 按照计划,戏演到这里,应该是杜丽出场,那么所有的情节才能按部就班地展开,但在顾流风和温俊凯那里都不请自来的杜丽,怎么到他这儿就迟迟没有行动呢? 褚妙仁急道:“林嘉,我已经抢婚了,她怎么还不来!” 林嘉没有回答。 她亦是自顾不暇,因为肖文正脸色铁青,正一步步向她走来。 ---------------------------------------------------------------------------------------------- 林嘉至今仍记得肖文正那天的样子。 “如果是动漫的话,他背后就应该有个黑色的旋涡,头上长出公牛的角,然后眼睛变成红色。”许久之后,她笑着跟顾流风形容。 可在当时,她却完全笑不出来。 肖文正的眼神太可怕。 他就像是一头愤怒得完全失去理智的狮子,狂吼着向她扑过来,“林嘉,又是你!你坏我好事!” 宾客惊叫起来。 那些以为是情景剧的宾客们也反应过来,终于明白今天这场反转并不是什么安排好的噱头,而是实实在在有人抢婚! “肖文正,你……你先听我解释!”林嘉强笑道。 “解释?什么样的解释能解释在我的婚礼上,老婆跟人跑了!”肖文正咆哮道,步步紧逼。 “肖文正,你相信我,我……我们是真的有苦衷!”林嘉花容失色,步步后退! 谁都看得出来,肖文正已不是普通的生气,他的眼神像是要杀人,盛怒如暴风骤雨,裂空而下! 他忘了自己是警察的身份,也忘了多年来在领导、同事面前建立起来的敦厚、可靠的形象。 他现出了他的本相,只是一个羞愤欲死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下丢尽脸面。时隔一年,他又一次栽在这个叫林嘉的女人手里,恨不得将她撕碎凌迟、烹而啖之! “林嘉,是你自找的!”他怒吼道,铁钳般的手腕粗鲁地抓向她! 埋伏在远处的顾流风惊呼一声! 来之前,他并不知道原来田蜜蜜嫁的男人就是老冤家肖文正,但就算不是肖文正,整个抢婚行动他也是不赞成的。 那是别人的婚礼,也是人家一点点奔波经营起来的,也是两个人一起憧憬了许久的。谁不想让那一天从头至尾都完美无瑕,甚至连摄像跟拍时天上的云朵都要美美的才好。 抢婚,虽然他们是逼不得已,但总是有悖伦常。 他表示反对,但无奈林嘉很起劲,两个师弟有林嘉撑腰,也大着胆子说什么三对一通过。 他只好作罢,心中祈祷只要装个样子就会引得杜丽现身。他知道她是为了他,她不想他死,背着他拉着妙仁问长问短,出来时眼圈尽是红的。 但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别人做一辈子坏事都逍遥自在,而轮到自己身上,前脚有一步行差踏错,后脚报应便跟着来了。 现在,林嘉像小鸡似的被肖文正捏在手里,脑子里浮现起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她向台下看了眼,看到顾流风正疯了般朝她这边奔来。男友力失效后他身子很弱,但仍是跑得飞快,路上被水泄不通的人们阻住,急得脸色更白。 “肖文正,快放了嘉嘉!”他速度奔到台前,惊魂未定。 ---------------------------------------------------------------------------------------------- 肖文正狞笑,将林嘉手腕扣得更紧,“果然又是你这只死鸭子和我过不去,我放过你,你却活得不耐烦!” “肖文正,你放了嘉嘉,我向你赔罪!”顾流风喘息道,“今天的事情,是我鲁莽了,抱歉。” “抱歉?你特么抢了我老婆跟我说抱歉!好啊,我也睡了你的老婆,再来跟你说抱歉,你干不干!”肖文正气急败坏,将林嘉使劲朝自己怀里一拉,林嘉立刻抗议大叫。 “放了嘉嘉!”顾流风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寒声道:“肖文正,你冲着我来,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肖文正拎起台上的香槟酒瓶,砰的朝地上砸去,顿时酒液泡沫和玻璃碎片四溅,他歇斯底里大叫,“顾流风你搞清楚!今天是我结婚,是你特么找人来砸场子!让我大婚的日子下不来台,一辈子做人笑柄! 你知道以后人家介绍我的时候,都会怎么说吗?肖队长?喏,就是结婚当天那个被人抢了老婆的!哈哈哈……” 他额角的青筋暴起,眼神阴鸷,嘶吼道:“来啊!大家抢啊!顾流风,你让我没老婆,我就抢你的女人做老婆!谁怕谁啊!” 顾流风勃然变色。 肖文正冷笑一声,拎着林嘉朝台前又走了一步,面对目瞪口呆的宾客们,大声道:“大家听好了,我宣布婚礼继续进行,新郎是我,新娘就是我身边的这位林嘉小姐!” 音响师轻轻一点,音乐就真的继续播放,酒店服务员泰山崩于前而继续上菜,麻木不仁的宾客甚至从未停下筷子。 林嘉死命挣扎,但肖文正的胳膊就像铁链般死死箍住她的身体,令她动弹不得。他狞笑着凑近她,张开嘴,露出又黄又黑的牙齿要来吻她,而另一只手,已经从林嘉的后背伸了进去。 “畜生!”顾流风俊脸惨白,怒吼一声向肖文正扑去。 刘处正低头吃着一块东海鳗鱼,正全神贯注地挑刺儿呢,突觉洁白的瓷碗上溅起了一滴鲜血! 台上,肖文正缓缓倒下,腹上插了一柄银色的小刀。 (九十三)死要同龛 林嘉木木地看着肖文正,他勒着自己的手松开,不敢相信似的看着自己的肚子,愣了两秒,终于轰然倒下。 因为离得近,他的血喷出来,溅在林嘉脸上,那些血也特别脏似的,竟引得她一阵恶心,她急忙转过身去,弯下腰干呕,却只呕出几口酸水。 宾客们乱作一团。田蜜蜜像只受了惊的细脚鹭鸶,戴着洁白的头纱满场乱窜又尖声大叫,让混乱的场面更加不堪。 “嘉嘉,他没怎么样你吧?” 混乱中,林嘉听到顾流风在叫自己,他的脸色比倒在地上的肖文正更加难看,手也冰凉,但他仍将自己抱得紧紧,不让那个坏人欺负了自己。 “流风……”她只叫了两个字,就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用力推了她一把,另一个男人从背后踢了顾流风一脚,将他踢到地上,随后又扭住了他的双手。 正在为肖文正做紧急处理的褚妙仁和温俊凯也同时被制。 久候不至的杜丽终于出场。 ---------------------------------------------------------------------------------------------- “不自量力!”女人抹了像鲜血一般颜色的口红,浮现一丝轻蔑的笑,“以为假装抢婚就能逼我现身?呵呵,装也装得像一些。” 黑衣护卫踢了褚妙仁的后膝,逼他跪在地上,好让矮小的女人够得到。她两根手指侮辱性地拎起褚妙仁的衣领,用仪器扫描他脖子后面的条形码。 “看到没?恋爱系统从一年前就开始关闭,竟然还假装抢婚?简直笑掉大牙!”她和手下一起哄笑起来。 “卑鄙无耻!”褚妙仁唾声骂道,“口口声声说要维护人类利益,可为了抓到我们,竟坐视人类受辱、流血,还有脸还在这里自命不凡!” 温俊凯也大怒道:“妙仁师兄说的对!人类都是些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你明明早就到了,却一直躲着不出来,就是要坐下圈套,逼流风师兄动手!” “这里还轮不到你们说话!”女人啪啪两个耳光甩在褚妙仁和温俊凯脸上,怒声道,“色相惑众的东西,统统给我带回去!” “等一等!”顾流风清冷的声音响起,“一人做事一人当,放了我两个师弟,我跟你走!” “呵呵……果然是个爱出风头的,都已经自身难保了,竟还想着要替别人出头!”女人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顾流风苍白的脸。 “你早过了使用期了吧,储备男友力也早就耗尽,现在也就是慢慢衰竭,虚弱而死这一条路。” 她伸手在他左臂上轻轻一按,立刻便有汹涌的血洇出来,染红了半边衣袖。“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这都一个礼拜了,血都快流光了吧!” “我早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顾流风凄恻地笑,“所以就更没什么好怕的。 你先绑架娟子,现在又纵容肖文正侮辱嘉嘉,你若不放我师弟走,信不信我把这些都说出去!让他们都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保护人类的!” 女人勃然大怒,狠狠地掐着顾流风左臂,殷红的血便顺着他手腕滴滴答答往下。“敢威胁我?信不信我现在就销毁你,不让任何人听到你说一个字!” “你不敢的!所有完美男友在销毁前,都必须被读取记忆,供他们做女性恋爱模式的研究,这才是裴博士制造完美男友的真正目的所在。” 过量失血只让顾流风感觉剧烈眩晕,眼前一层层黑雾叠嶂,却仍咬着牙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在被读取记忆前,任何人都无权利将我私自销毁!” 杜丽怒视了他三秒,终于冷笑道:“好,那就放了那两个,我看你这根硬骨头还能嚣张多久!带走!” 顾流风苍白薄唇勾出一个欣慰的笑,身子微微晃一下,又旋即站住。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只是朝着林嘉的方向最后望了一眼,对褚妙仁轻声道:“替我照顾嘉嘉。” “不用。我不会留下流风一个人的!” 林嘉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捡起了那柄沾了血的小刀,大声道,“你们要么把他留下,要么就把我一起带走!” ---------------------------------------------------------------------------------------------- “我这里不是痴男怨女收容所,更不收留人类。”杜丽抱胸嘲笑,“想开点,他只是个完美男友,何况也剩不了几天命了,何必当真呢?” 她对待完美男友手段残酷,但对林嘉却还是不错,半劝解,半带着怜悯。“我承认完美男友确实长得漂亮,温柔体贴,但毕竟不是个真人。芭比娃娃再美,能娶回家当老婆吗?玩过就算了,何必当真?” 她对自己打的这个比方很是满意,有几个手下也笑得起劲。 林嘉也跟着笑,看不出什么悲伤。她将刀柄反转,对着自己的心,斩钉截铁的,一字字盖过那乌合的笑声。 “我再说一次!不管他在你们眼中贱如蝼蚁,或是命不长久,都没关系。” 她转头,温柔地望向他,“我林嘉此生只爱顾流风。生不能同衾,死便同龛。” ---------------------------------------------------------------------------------------------- 林嘉觉得自己向来是怕死的。 不仅怕死,而且还怕穷、怕苦、怕痛、怕脏…… 她以前总是很怕。瞻前顾后,左思右想。 她从十六岁就开始立志,要嫁一个世上最英俊的男人,要有满腹诗书,惊才绝艳。 二十岁,她从小山村到了大城市,和三个老乡一起合租了房子,节衣缩食,却看着张聘婷每天有男朋友开车接送,动不动出国旅游。那时候她的想法变了,她不再孩子气,她觉得要嫁个有钱的,至少他们能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奋斗几年买辆车,以后能带着孩子去周边郊游。 她开始相亲,也开始恋爱,但每次不出个把月便无疾而终。有才的男人都自恋,有钱的男人都花心。 她对男人的要求越来越高,胆子也越来越小,她总是害怕自己不小心做错了选择,结果就会像学姐那样,从一个优秀的起点,跌落至深渊。 至于殉情啊,说什么“生不能同衾,死便同龛”的话——她觉得那都是小说里才会有的夸张情节。现实中,男人女人都要承受巨大压力,又都有那么多的社会角色要去扮演,谁有空去做贞洁烈女? 可当时,她满心满脑子真的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流风要死了,我说什么都要陪着他。 (九十四)话别衷肠 销毁中心不远,就在最一开始裴博士的完美男友定制中心。 这里早已恢复了原样,四周陈列的完美男友比林嘉第一次来时更丰富了许多,但这一次林嘉根本无心情细看,与顾流风一起被囚禁去了地下室。 “流风,他们都走了,你睡一会儿吧。”林嘉将杂物搬开,整理出一个干净所在,又脱下自己的大衣铺在地上给他当铺盖。 顾流风摇摇头,“我不困,不想睡。” “头还晕吗?” “闭了眼睛就还好。嘉嘉,我们坐着说话。” “嗯,那你别太累着。来,靠在我身上吧。” 顾流风顺从躺下,头枕在她的腿上,“嘉嘉,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啊,我被裴博士放了鸽子,一心想换个更高级、更贴心的完美男友,谁知却碰到了一个毒舌。” 顾流风笑,“这么嫌弃我?” “对啊,嫌弃极了。”林嘉的眼圈有些发红,却强忍伤感,故意大声道,“你呢?不也一样嫌弃我,觉得我太现实,一点都不可爱?” “很可爱。”顾流风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你的声音很好听,我第一次听到,就被深深打动了。” “流风。” “这里已经安静了好久,十年来都没有人对我说过话。我甚至都已经习惯了黑暗,以为直到我死去前,世界就永远都是这样。” “流风,你不会死。”林嘉颤声道。 “会的。那个女人说的没错,我型号太老,生存模式是不可逆的,就算现在能拿到解药,男友力通道也无法重新开启。” 顾流风不是人类,向来对生死没什么执着,但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终于黯了黯,低声道:“我很快就要死了,你不该跟来,你会难过的。” 林嘉眼眶早已湿了,咬着唇道:“傻瓜,你要死了,我才更要跟来,至少……至少能有人送你。” “别哭,我不用送。”顾流风道,“我前两天一直在家琢磨,要是真的活不了,我得怎么跟你说,你才会不难过。” “怎……怎么说?” “你就当是家里一个剃须刀用坏了,然后得买个新的。又或者是忘了把阳台上的花搬进来,经了一个寒冬给冻死了。”顾流风替她擦眼泪,自以为聪明道,“你觉得这样想会不会好受一些?” “你这个混蛋!”林嘉气得抓起他的手,狠狠在手背上咬了一口,大声骂道,“你是人!顾流风你是人!不管他们怎么看你,我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就一直把你当人来看待!” 她抽泣着,哭得惊天动地,控诉他的没良心! “我给你买桃子吃,给你买大衣穿,我……我还抱着你睡,是暖的!有体温的! 别人欺负我,你都替我欺负回去! 我妈不喜欢你,你为了我,努力讨她喜欢! 我们还一起买了房子,再过一个月装修都要验收了! 没钱的时候,你捡一辆破自行车来接我下班,还总是给我烧好夜宵;你现在有钱了,如果我工作上受气,你也能昂首挺胸甩一沓票子在桌上,说亲爱的,别干了,我养你……” 她抱住他的脖子,将满脸的泪水都蹭到他冰凉的脸颊上,大哭道:“顾流风,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就死了,而你死了……我又怎么能不难过?” ---------------------------------------------------------------------------------------------- “乖,别哭。”顾流风艰难支起身子,轻轻拍着林嘉颤抖不止的身体。 黑暗中,他轻吻着她眼角的泪。那些湿湿咸咸的液体滋润了他干涸的唇,让他混沌眩晕的脑袋又暂时获得清明。 “怪我用词不当。”他声音愈加温柔,“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太过悲伤,我就是要取悦于你的,这才是合格的完美男友。” “流风,你……你一直做得很好。”她擦干眼泪,吸气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开心极了。” “不,我一点都不好。” 顾流风泄气道:“我是这世界上的第一个完美男友,裴博士在创造我的时候,完全不懂女人,也不懂这个社会。他只是埋头于各种理论数据,沾沾自喜地把我造出来,以为女孩子会喜欢。” “后来呢?” “我始终无人问津。裴博士被上头训了一顿,差点取消了这个项目,他不得已重新调研,采集大量女性需求,制造新的完美男友。” “就是妙仁他们?” “不是。”顾流风咳了两声,摇头道,“他们已经是很新的型号了。每个时代的女人对男友要求都不同,完美男友基本都是更新得很快的,每年都会有新品发布会。” 林嘉又将自己的大衣为顾流风紧了紧,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身上的温度却越来越低,咳嗽也重新频繁起来。 “那后来呢?你怎么会被扔到地下室?”林嘉问。 “我是一项失败的案例,也是裴博士的耻辱,后来他大获成功,看到我就更不高兴,先是想送我去销毁中心,后来有人跟他说,如果他能建立一个完美男友博物馆,把我送去博物馆展出,也是有历史价值的。” “完美男友博物馆?”林嘉睁大眼睛,“没听你说起过。” “似乎是有人反对,博物馆的计划就搁……搁置了……”顾立峰弯下腰,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被扔到这里,时间一久,估计连他自己也忘了。” 林嘉心疼地抱住他,凄笑道:“我要是早十年来就好了,我们就早认识十年。过去那些日子,你也寂寞,我也寂寞,多不划算。” “不,还是现在这样好。”他也紧抱住她,笑道,“早十年的话,我也许还是个臭屁透顶的混蛋,不知道嘉嘉你有多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嗯,最好最好。” ---------------------------------------------------------------------------------------------- 什么叫做完美?那就是没有缺陷。 什么叫做最好?那就是对某个人而言,无人可替代。 顾流风不见得是个完美男人,林嘉自己也不完美,但他们却是彼此的最好最好。 那个夜晚,他们在寒冷和黑暗的地下室里,相互依偎取暖,像平时拉家常一样,说着一些没营养的话。 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害怕。 他问她以后要是一个人寂寞了怎么办? 她说,养只宠物。她其实早想养狗,白色的苏牧,拉出去遛都特威风的。但一来房子太小,二来他也怕狗,所以就一直没有养。 他笑笑,说不错。过了一会儿又加了句,说新家那边门前有块空地,如果可以的话,替他种棵柳树。 他想来生能化只蝉,再花十年,爬上树梢。 看她一眼。 (九十五)正当防卫 顾流风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昏迷。地下室里很黑,林嘉看不清楚,但怀里的人已经两个小时都没有讲话,除了无意识的咳嗽引起的战栗外,身体也一动不动。 林嘉用大衣紧紧裹住他,流着泪,给他唱最好听的歌。 天亮的时候,地下室的门被开启。 两个黑衣护卫走进来。 “你们要干什么!”她整个身体扑在他身上,紧紧护住他,“想动他,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别紧张,他还没到最后销毁的时候。” 伴随着天籁般好听的声音,一束强光射进来。 裴博士打着手电站在地下室的入口,他嫌鄙那里难闻的味道,都不愿走进来,只站得远远的高声唤道:“林小姐,我保证暂时不会伤害他,但请您配合我做一个消费者体验。” ---------------------------------------------------------------------------------------------- 杜丽说裴博士的完美男友项目面临取缔,连他自己都即将接受审判,但现在看来,似乎言过其实。 裴博士依旧过得挺滋润。 他西装笔挺,衬衣领子挺刮而尖锐,甚至连他那张看不出岁数的脸也容光焕发,一个褶皱都没有。 他将林嘉请到二楼,这里应该是他私人会客的地方,房间布置得很高雅,展示柜里搜罗自世界各地的奇珍展现了他精致的生活品味。 “请坐。”他着人为她送上一杯刚研磨好的咖啡,微笑道,“早餐已派人去准备了,因为想为林小姐提供最新鲜营养的食物,所以可能要花些时间去准备。 您不妨先尝尝这里的咖啡,深度烘焙的墨西哥豆子,味道很不错。” 林嘉根本没有心情去品什么咖啡,俏脸雪白道:“是不是我配合你做调查,你们就能放过流风?” “顾流风现在的状态,不存在我放不放过他。”裴博士举起咖啡杯,满意地深嗅一下,漫不经心道,“他早已过了使用期,即便没有违反男友守则,也是要召回销毁的。何况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他杀了人。” “可流风是为了救我!肖文正,他要侮辱我!”林嘉激动道,“你们不能不分是非!就算按照《刑法》,流风他也是正当防卫!” “很抱歉,《刑法》的主体都是到达刑事责任能力的自然人。注意,自然人——它是指根据自然规律产生的具有生命形式的人类。” 裴博士端起杯子来浅酌一口,不紧不慢道:“但顾流风,他只是个完美男友。所以,决不允许以任何借口和理由伤害人类。” “所以你们就能纵容肖文正那样的恶棍当众欺负我,却要让流风白白送命!” 林嘉望着裴博士,眸光绝望,“你们根本就是一群衣冠禽兽!自以为掌握了高科技,自以为研究透了人类的情感!但其实根本狗屁不通!” “你知道吗?流风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完美男友,他一点都不完美!”她凄笑道,“他很骄傲,自命清高,刚开始的时候,仗着自己有才华,根本不屑去做那小儿科的美术老师。直到有一次看我带病去主持节目,他才明白做人要抬头追求梦想,也要低头脚踏实地。” 她感慨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了他固执的样子,“我总是期待一段完美的感情。但其实我们谁都不完美。社会很现实,我们两个在一起,有时候我教他一点,有时候他教我一点,就这样跌跌撞撞长大。 那时候他很穷,但却很有志气,每次吃完我的早餐,都要记账。我买衣服,买满三千,商场送了我件五百的男款大衣,我拿回来丢给他,他就感动到不行,逢人就说我对他有多好。 他很喜欢猫,总是买了猫粮喂小区里的野猫,却怕狗。我带他回我爸妈家的时候,他特别怕我家的小黑,我每次都只能先把狗拴起来他才敢进屋……” 她说着两人的事情,清秀的眸子里又有亮晶晶的泪涌出来,却任由它们滴落也不去擦。 神情,始终是平静和欢喜的。 倒是裴博士的表情一点点变化,从一开始漠然靠在沙发上,到身体渐渐前倾,全神贯注,最后终于动容。 “林小姐,您说的都是真的吗?顾流风他吃完早餐会记账?还有他怕痒?更怕狗?” 林嘉点头。 “太棒了!”裴博士竟忍不住轻轻捶了一下自己大腿,兴奋道,“这是完全自主意识的体现! 我可是在近两年的型号里,才开始慢慢开发这些细节和人性化参数的!没想到顾流风在十年前竟然就具备了!天啊,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吗?”林嘉冷冷道,“我早就说了,流风他根本就是人!别的完美男友我不知道,但流风肯定是!” “好,你再说说,再多说些细节!这些资料太珍贵了!”裴博士兴奋地摩拳擦掌,不禁拿出笔来记录。 “如果我能证明流风是人,有人的自主意识,是不是就能让我带他回家?”她盯着裴博士。 门外有仆从敲门,为林嘉送来新鲜出炉的早餐,是一份培根煎蛋吐司和一杯热牛奶。 裴博士立即命人将早餐端过来,放在林嘉的面前。“这是我命米其林的五星厨师特地为林小姐准备的,请趁热食用。顾流风的事,吃完再说。” 林嘉只看了那份培根和煎蛋一眼,本能地感到一阵反胃,脸色白了白,道,“我不想吃,你快拿走。” “是早餐不合胃口吗?我命他们重新换过。” “不用。”林嘉摇头,她记得自己最爱吃培根和煎蛋,但近来却什么胃口都没有。“流风生死未卜,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裴博士,我恳求你!就算男友力治不好他,也求你们不要采用销毁这样极端的手段,让我……让我他带他回家。” 她花容惨白,哭得摇摇欲坠,任谁都会心生怜悯。 一个电话打进来,裴博士三言两语挂下电话,对林嘉道:“很不幸,林小姐。刚才顾流风已供认了全部罪行。他承认自己因妒生恨,携带凶器并蓄意谋杀了肖文正!” (九十六)士不可辱 顾流风被两个护卫从地下室里架出来,昏昏沉沉的往外拖。 他一点劲儿都没有,感觉就像木偶人的那根拉绳断了,虽然脑袋里想让自己抬腿、伸手,但事实上却做不到。 而他的脑袋也很晕,就像是小行星不小心脱离了地球轨道,他整个人都在宇宙里头重脚轻地飘,若不是紧紧闭着眼,恐怕就能吐出来。 一路上都很亮。他们带他做了三次电梯,穿过四座天桥,最后把他扔进一个很昏暗的小房间里。 这是一个审讯室,因为它的结构和电视剧里的那种审讯坏人的地方很像。顶棚很低,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张长条的铁皮桌子,在桌子的中央悬着一盏晃晃悠悠的小灯。 顾流风记得自己看过一个港版的电视剧,凡是审讯到关键时刻,坏人又不肯说实话的话,警察就会拿那个灯照坏人的眼睛。 他有点害怕。 门外有脚步声传进来。顾流风赶紧将眼睛闭得更紧。 “不舒服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听语气倒不怎么凶。顾流风想,然后他感觉有一双柔软的大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又在他身上到处摸。 “是哪里受伤了吗?怎么精神这么差?”他边摸边道。 “喂,别碰我。”顾流风出声抗议。 “哦哦,对不住。”男人歉意道,“我叫常武,是你的审讯官,但你现在的状态让人有点担心。要不,你喝点水吧?” 顾流风这才睁开眼睛 眼前是个四十多岁年纪的男人,很油腻,肥白的脸上有一双小小的眼睛,忧愁地望着顾流风。 顾流风本能地觉得这人不讨厌,他担心顾流风随时会昏过去,顾流风却担心他肚子上的肥肉会把衣服撑破。 常武让人拿来一小杯水,用勺子一勺勺喂给顾流风,就像是对待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 “感觉怎么样?”他关切道。 这种紧张的语气让顾流风很受用,他印象中除了林嘉和两个师弟外,基本没什么人会这样对自己。 他感觉有点开心。 “我没犯罪,为什么要审讯我?”顾流风茫然地望着常武。不是直接销毁就好了吗?难道和林嘉结婚还需要被审讯? “你不用怕。我其实很同情你们。”常武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尖上的汗。 “这两天我处理了好几个跟你一样的完美男友。都是想跟人类女子结婚的。说实话,我个人对完美男友完全没有意见,我甚至很希望裴博士能继续开发完美女友,我一定第一个购买——呵呵,单身狗的福音啊!” 常武说了个他自认为的笑话以调节气氛,然后便从文件包里拿出卷宗开始记录。 “你的状况也不太好,不如我们赶紧开始吧。来的路上我稍微看了下文件,你的问题棘手一些,主要有三点。 首先,你是未经注册的完美男友,也就是说你的身份是不合法的。从你的档案上来看,你其实在一年前就已经超过使用期,应该施行报废程序,而你却从地下室中私自潜逃,骗取一名人类女子的爱和同情,和她生活在一起。” 顾流风木然点头。 “其次,你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就是令人类女子重拾爱情信仰,学会如何去爱了之后,并没有自觉地功成身退。而是得寸进尺妄想和她结婚。这点,你承认吗?” 顾流风仍旧点头。 “很好。”常武对他十分欣赏。他揉了揉充血的眼睛,鼓励道:“要是都像你这样的合作态度,我工作就轻松多了。你不知道,为了你们完美男友,我都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 这都快过年了,多不容易啊!你也配合一下,我们一鼓作气把案子结了,你早点上路,我也回家睡觉好不好?” 他紧接着从包里取出一个密封袋,里头是一把沾了血的银色小刀,推到他面前。 “这把刀你认识吗?” 顾流风点点头,他记得这把刀是那天插在肖文正肚子上的,肖文正被急救后,那把刀就被扔在地上。林嘉还捡起来,用它来威胁杜丽。 常武见他承认,高兴道:“这就对了!肖文正追求过林嘉,你一直对他怀恨在心。所以你的第三条罪,就是用这把刀,谋杀了肖文正!” 顾流风一惊,垂死的身子几乎抖了起来,辩白道:“没有!我没杀他!你胡……胡说!” “唉,抵赖是没有用的!”常武怜悯地望着顾流风,“你从圣诞夜遇袭后,身上就一直带着小刀防身,连你的两个师弟都知道!” “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杀他!我没杀过任何人!”顾流风惊恐地睁着眼眸,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其实有什么嘛!肖文正就是特么混蛋,换做是我,我也拿刀捅他!只可惜你不是人,是人的话还有可能判个正当防卫,无罪释放什么的。” “你只是个完美男友,”审讯官似站在他这一边,看了看顾流风完美得无一丝瑕疵的五官,怜悯道:“肖文正就是再流氓,你都不可以碰他一个小指头,懂吗!” “我没杀他,我……连碰都没有碰他!那把刀,我没带出来。”顾流风语声低弱,却仍倔强地盯着那人,“嘉嘉怕我出危险,不让我带,我……我就没带。” ---------------------------------------------------------------------------------------------- 常武打了个哈欠。 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他也已经很困了。 三个小时前,顾流风就奄奄一息,但偏偏到现在都还在死撑。 常武问他承不承认杀肖文正。他回答的声音倒是越来越低,却始终是清晰的。 “我没杀他。那把刀不是我的。” 顾流风翻来覆去这两句话。 常武很崩溃。他做审讯官到现在一直是秉着以情动人的宗旨,和各种犯罪嫌疑人手拉手、心交心,然后劝说他们承认罪行,回头是岸。 顾流风是他的第一百个犯罪嫌疑人,只要他认了罪,他就能开心地提了休假,然后回老家相亲、过年。 但顾流风却是个死硬派。不论常武如何劝说,他始终不做退让。 “顾流风,你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几天的。你难道以为只要不认罪,就能逃过一劫吗?”常武已经没耐心了,语气也难听起来。 顾流风轻笑。 他苍白薄唇翕动,却听不到说了什么。常武把头凑近他嘴唇,才听到他说了这么六个字。 “士可杀不可辱。” “好啊,你有气节!你是英雄!”常武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最后站起来,不耐烦道,“你不承认是吧?那我可告诉你! 那天肖文正身边就只有你和林嘉两个人,不是你,难道是林嘉吗!” (九十七)峰回路转 裴博士放下电话,对林嘉道:“顾流风虽然不讨喜,但总算还耿直,很爽快认罪了。 林小姐,我知道我这个项目很遭人非议,也有人诽谤我已经穷途末路,但你放心。只要有人类的存在,有爱情存在,完美男友就一定会有巨大市场。 你和顾流风这么老旧的型号都能产生如此深厚的情感,可以算得上是十分支持我的优质客户。这样吧,等顾流风被销毁后,我免费送你一个最新款的!” 林嘉死死地盯着裴博士,发出歇斯底里一顿大叫。 她突然像个疯子一样拾起面前的早餐,一样样朝裴博士扔过去!香醇的咖啡泼在他一尘不染你的白衬衣上,头上还挂着培根和鸡蛋。 “你干什么,疯了吗!”裴博士也跳起来,掸掉自己身上的污渍,朝林嘉怒目而视。 “哈哈!我疯了,我是疯了!我爱上一个男人,我要和他结婚,要和他白头到老!可你们,随便扣了条罪名就要他死! 呵呵,人家杀鸡杀鱼都叫杀呢,可他连被杀的资格都没有,叫做——销毁!” 林嘉疯狂大笑,像个泼妇,然后又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面包片和培根往嘴里送。 “上个礼拜天,我们……嗯,我们在试婚纱。那些导购员都说他比我年轻,我还为了这个生他的气……可一转眼,呵呵,一转眼人都要没了!” 她说到那个“没”字的时候,音量又陡然拔高,像是要把无边的怨念和恨都通过叫喊发泄出来。她哭得太厉害,边哭叫剧烈作呕,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裴博士不忍生气,用手帕擦干净脑袋上的鸡蛋液,蹙眉道:“林小姐如果还对顾流风念念不忘的话,新的完美男友,我会按照他生前的样子设定。 外貌、性格都会同原来一样,包括怕狗、喜欢吃桃子这些小细节。嗯,除了没有从前的记忆之外,基本都如出一辙,你看怎么样?” 林嘉收住了哭声。 她嘴边浮着明显的嘲笑,一步步朝裴博士走过去,一俯身,将胃里翻腾了许久的东西全部吐在他身上。 ---------------------------------------------------------------------------------------------- 顾流风的销毁执行被定在两天以后。 由于他杀了人,算是重犯,因此被隔离开来,待遇比之前的地下室略好一些。 不过现在的身体也无所谓待遇不待遇,男友力接近零点已经令器官大面积出现衰竭,给他龙床也不过如此。 伙食也很好,一日三顿都有人给他送四菜一汤,中午有酸奶,晚上有水果。若是平时他一定是津津有味的,可惜现在他已经什么都吃不下,只是抬眼看了看,又继续把眼阖上。 嘉嘉,你知道吗?我很快就要被读取记忆了。到时候,我会被恢复到出厂设置,记忆一片空白。 好吧,我确实有点紧张,我很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已经闻到了工厂的味道。嗯,是的,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那是我第一次睁开眼睛,周围是一片银色,我躺在一张冰冷的工作台上,赤身裸-体。也许是怕我坏掉,他们把温度调得很低,我冷得要命,手都冻麻了。 所以,当你第一次走到我面前,用那样好听的声音和我说话时,虽然我表面还没怎么样,但心里已经高兴得想翻跟斗。 你把我带回家,让我睡沙发,我也很高兴。你的小沙发舒服极了,沙发上有一只粉色的小熊,我每天都把它当做你,在睡觉前悄悄跟她说话。 我鼓励我去找工作,薪水低些没关系,但要脚踏实地;你替我付了画圣比赛的报名费,说梦想要放在心里,说不定就实现了呢? 还有我们的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爱,我从你身上获得了男友力,那感觉真好。 他们说完美男友是没有结婚的权利的,我们应该就像一个隐形的老师,在和女朋友相处的过程中,互相把对方的不完美变成完美,然后就功成身退。 这样说来的话,我觉得还是当一只蝉更好一些。因为哪怕在黑暗的底下孤单守候十年,但越上枝头的时候,我至少能和你一起放声歌唱。 门外又响起脚步声,顾流风厌烦地翻了个身。他已经跟那些人说过了,不要再送饭来,他没胃口,送了也是浪费。 果然,两个黑衣男人走进来,却没有送来饮食。 他们小心地扶起他,为他洗了脸,刮了胡子,又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全程都闭着眼睛,无所谓地任由他们折腾。只是在心里一刻不停地想着林嘉,想在被读取记忆前,争分夺秒地多回忆一些有关她的事情。 她早上睁不开眼睛,坐在马桶盖上刷牙的样子; 她要赶各个场子,坐在出租车上背词的样子; 她因为胖了半斤,站在体重秤上尖叫的样子…… 呵呵,我的嘉嘉,她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忘记?不,我不能就这么忘掉她!我必须逃出去,再拥抱她一下!就算在路上被抓到,就地销毁,也要带着对她的记忆死! 顾流风猛地睁开眼睛,同时抬起胳膊肘狠狠顶了一下右边那个护卫,只听一声惨叫。 左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嘘!流风师兄,是我们!” ---------------------------------------------------------------------------------------------- 顾流风凝神半晌,眼前逐渐清晰起来,竟真的是褚妙仁和温俊凯! 温俊凯跌坐在地上,他揉着被撞痛的腹部,抱怨道:“妙仁师兄还说你快不行了,我看劲儿挺大,都快把我戳死了。” 顾流风惊讶道:“怎么会是你们?怎么进来的?” “混进来的!我们制服了两个护卫,把他们丢去地下室,又偷了他们的衣服,根本就没人查我们。”褚妙仁道,“此地不宜久留。流风师兄,我们还是先出去,别的以后再说。” 顾流风道:“不行,嘉嘉被裴博士带走了,我得找到她一起走。” 他撑着床站起来,顿觉一阵眩晕,整个人就要往后倒,温俊凯急忙扶住他。“你这个样子,怎么找林嘉啊,自己走路都成问题!” 顾流风也急,“妙仁,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我迅速恢复体力的?” 褚妙仁为难道:“我只有能为人类补充体力的药物,但你的话……” “别管了,先拿来用!”顾流风急道,“救嘉嘉要紧!” 褚妙仁点点头,卷起顾流风的衣袖,为他推了一针葡萄糖。 (九十八)强强联手 说来也怪,那支葡萄糖下去,顾流风苍白的面色竟神奇地好转,身上也有了些力气。 “走吧,先去找嘉嘉。”他道,“她应该在裴博士那里,我知道路。” 这一路顺利得出奇,褚妙仁和温俊凯走在前面,一个黑衣护卫都没碰到。在顾流风指点下,竟畅通无阻地就来到了裴博士的那间会客室。 “流风!”林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来还坐着默默垂泪的她一下子跳起来,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你没事了?你全好了?”她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褚妙仁道:“只是补充了葡萄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会对流风师兄有用。先不研究这个了,我们得赶紧走,要是被发现,就走不成了。” 从会客室出来,经过两座天桥,再坐电梯就可以到达底楼大堂,也就是林嘉第一次来订购完美男友的地方。顾流风虽然比之前好了很多,但仍有些虚弱,林嘉一路扶着他,褚妙仁在前探路,温俊凯断后。 经过天桥的时候,褚妙仁脸色变了变。 温俊凯问:“怎么了?” 那座天桥是单向透光,从他们站的地方可以看到下面大堂里的情况。不用褚妙仁回答,所有人都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方才空荡荡的大堂里,现在四周站满了黑衣护卫,裴博士和杜丽则站在大门口迎接。 一条红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中央沙发下,四周的有利地形上则早已架好了摄像头。 褚妙仁蹙眉,“麻烦了,像是有什么大人物要光临。” “不是,这是要做直播。” 她转头望着顾流风,轻轻握着顾流风的手,“我们现在就下去,大摇大摆地下去!流风,你相不相信我?” ---------------------------------------------------------------------------------------------- 约瑟芬和张聘婷一同进入,裴博士立刻迎上来,与两人亲切握手。 “早就想和约瑟芬小姐合作,我们开发的“完美男友”和你们的《完美爱情》栏目,简直相得益彰!”裴博士请她们上座。 “裴博士太客气了。现在社会压力巨大,女性不仅要承担传统意义上相夫教子的责任,也要在职场上博取一席之地,内忧外患,任重道远。 更有不少女性投身工作,蹉跎了青春年华,虽各方面都异常出色,情感生活却难免空虚,如果真的有完美男友可以慰藉,倒不失为女性福音。” 裴博士心领神会,“不好意思,冒昧请问约瑟芬小姐是否单身?” 张聘婷道:“芬姐这样优秀的女人,俗世里的男人有哪个配得上的? 裴博士,你既然打算借助我们电台的资源,将完美男友推向市场化,不妨先送两个给我和芬姐试用啊,我们用得好了,才能向观众提供客观的消费者体验嘛!” 场外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消费者体验吗?我最有发言权了!” ---------------------------------------------------------------------------------------------- 林嘉潇洒地走进众人视线,朝目瞪口呆的约瑟芬和张聘婷微微一笑,拿过她们手里的话筒道:“好久不见!聘婷,不好意思,我又要抢戏了。” 她朝着镜头,娓娓道:“各位听众朋友,观众朋友,我是《完美爱情》节目主持人,林嘉。今天我要和大家分享的是我的亲身经历。 一年前我遇到了一个男孩子,刚开始时,我很嫌弃他。因为他离我心中完美爱情的标准十万八千里,他对我也一样,我们算是,嗯,相看两厌吧。” 她说到这里微微笑了一下,“我们一起经历了一些事,这些事都很普通,无非就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也许你的姐妹遇到过,同学遇到过,或者自己遇到过。 但就这些普通的事情,它们像是上天安排给恋人们的考验,有些人通过了考验,最后走在一起,有的人没有坚持下来,最后散了。 很幸运,我和我的男朋友通过了,我们准备明年结婚,在我三十岁生日的时候。说到这里,你们会觉得这是个平凡而温暖的故事。是的,林嘉也觉得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 “但可惜,不是。”林嘉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摄像机道:“他叫顾流风,是一名完美男友。那什么叫做完美男友呢?没错,他有超高的颜值,惊才风逸、温柔体贴……” “住口!”杜丽大叫着冲上去,一把将摄像机推倒,同时将林嘉反手擒获。 约瑟芬和张聘婷正惊愕不已,又见几乎同一时刻,墙上液晶显示屏上映出顾流风的清俊面容。 “各位观众,大家好,我是顾流风。 当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所有的需求都可以被商品化时,完美男友也成为了一种稀缺物种。” “他怎么冒出来的?”杜丽狠狠瞪了裴博士一眼,小跑着带人去搜捕。 张娉婷抬头,屏幕中的顾流风清隽如玉,虽有些病容、语声倦怠,但字字珠玑。 “这些完美男友被制造出来,用来安慰那些曾经被爱情伤害过的女孩子,令她们重拾信心,勇敢追求幸福。他们以爱为命,倾其一生,无条件忠诚。 而我,就是一名完美男友。 我爱嘉嘉,我们都为对方改变了很多,我们都从不完美变成了完美。 但我们并没有如愿走到一起。我在婚纱馆外被袭击,他们告诉我说,完美男友是没有资格同爱人天长地久的,但凡结婚,就要被拆散……” 说到此处,镜头被切断。屏幕暗了两秒。 约瑟芬脸色不悦,“裴博士,我们是在直播。你怎么能随意放这些人上镜?又随意掐断!这对我们栏目是有影响的!” 裴博士望了眼远处,杜丽的动作很快,已经押着顾流风回到了中庭。他稍稍放心,朝约瑟芬歉意道:“抱歉,出了点小意外。完美男友开发至今已有十年,十年来赞誉无数,但也难保有一两个对我心生怨怼。 约瑟芬小姐,故障已经排除,我们可以继续做节目。” 约瑟芬这才优雅地坐下来,整了整裙子,重新摆出一个微笑道:“言归正传,裴博士,不妨先给我们介绍一下您研发的完美男友都有哪些基本属性?他们又分别完美在哪里呢?” “好,完美男友各有千秋,主要有以下几个优势,首先是……” 裴博士还未来得及展开,张聘婷急急给约瑟芬使了个眼色,耳语道:“无数听众都要求继续直播林嘉和顾流风的故事,开播到现在十几分钟,转发和评论已经上千万了!” (九十九)完美直播 约瑟芬面上一喜。 别说《完美爱情》开播至今没有这么高的转发量,就连整个电台、兄弟台和全国电台,都没有哪个节目产生过如此轰动的效应! 她当机立断决定,“裴博士,我们还是要响应群众的呼声。既然顾流风就是完美男友,为何不请他现身说法,和我们一起互动呢!听众们可都是等不及要听他们浪漫的爱情故事了哦!” 裴博士略有尴尬。“顾流风略有抱恙,并不适合出镜。我可以找别的完美男友代替,完成互动。” “请问是生了什么病呢?是否与婚纱馆外的遇袭事件有关呢?”约瑟芬记者出身,一旦打定主意要卯着裴博士了,话题立刻尖锐得呛人。 “我们也是完美男友,流风师兄和林嘉的故事,我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褚妙仁从黑衣护卫的最后排闪出来。 “是啊,人类口口声声要我们去爱,去帮助,去拯救。可我们真的这么做了以后呢,他们又说我们没资格占有。 就像用过的创可贴一样,在你受伤、在你痛苦的时候,它治愈你,保护你,然后又被无情地撕下来丢掉。” 温俊凯愤怒地指着杜丽,向镜头宣布:“就是她!在婚纱馆外袭击了流风师兄,切断他的男友力通道,令他逐渐虚弱。 更卑鄙无耻的是,她竟然绑架我的孩子——我爱人和她前夫的女儿——一个人类的孩子,以此逼我注射阻断男友力吸收的制剂!” 约瑟芬脸色沉下来。“裴博士,如果这些都是真的,我认为已经牵涉到法律范畴!且不说对完美男友滥用私刑是否合法,你的这位同僚明显已经和绑架女童扯上了关系。” “没有!”杜丽叫起来,“我完全没有伤害过她。” “那你在娟子手上套的这个东西是什么!”温俊凯将一枚蓝色手镯扔在她面前,厉声道:“你有种也在自己身上套一个试试!” 张聘婷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人类情感研究署的最新产品,能控制我们脑中任何情绪,有效距离为3公里!” “控制情绪?”张娉婷变色道:“这算作侵犯隐私吧!” 她朝杜丽怒目而视:“你怎么忍心在一个孩子身上放这种东西!” 杜丽大声道:“别不识好人心!我这都是为了人类!完美男友是祸害!是根本就不应该的存在!” “你住嘴!节目正在直播!别再毁我生意!”裴博士疾言厉色,“你只需负责抓捕那些违背守则的男友和做好安保工作就好了,其它的不用你操心!” “直播就只有更好,我就是要让全世界都看清他们的嘴脸,看支持我销毁他们的人多,还是支持你制造的人多!” 杜丽发了狠,索性将林嘉和顾流风都推到镜头前,大声道:“人类就是这样,总是被一张皮囊迷惑了表象!看他长得漂亮,就不问青红皂白地都站在他这边! 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狂热拥护的,这个有着漂亮脸蛋和浪漫爱情的男人——他是杀人犯! 他一刀杀了自己的情敌——一位年轻的刑警!二十九岁,倒在自己的婚礼上!” 她将沾血的水果刀出示在众人跟前,约瑟芬等皆是一阵惊呼。 约瑟芬和张聘婷交换眼色,没想到随便做个商业直播的,结果竟然这么火爆,照这样发展下去,流量绝对可以超过最近热播的影视IP巨作《不准时光倒流》。 “完美爱情”、“高颜值”、“拆散”、“婚纱馆外遇袭”——如此揪心虐恋的题材,绝对值得炒作! 而“刑警”、“情杀”、“二十九岁倒在自己婚礼上”——这几个词一出,情势又惊天逆转! 张聘婷手中的实时画面上,点击量一路飙升,弹幕几乎盖住了整张画面! 杜丽嘴角刚浮起得意的笑,却见褚妙仁大声道:“流风师兄是冤枉的!第一肖文正并没有死,今天早上已经脱离了危险,正在康复中。第二……” 他从口袋里取出保鲜袋,放置着另一把银色的小刀。 “这一把,才是流风师兄防身用的!上面有他的指纹,而你们用来诬陷他的那一把上,根本就没有他的指纹!” ---------------------------------------------------------------------------------------------- “不管有没有指纹,顾流风已经认罪了,他这么漂亮的签名,别人也模仿不出来吧?”杜丽从容不迫。“审讯过程全程都有录像监控,绝无屈打成招,不信你们可以调来看。” 录像被调来,那是安装在审讯室里的监控探头拍摄的,是没有音频的纯画面。约瑟芬耐着性子看完一遍,所有人都是和她一样的感受,就是那个胖胖的审讯官很慈祥,对顾流风也很照顾。 “我来说句公道话。就算那把刀不是顾流风带去的,但不能表示他没有杀人,他也可以情急之下在现场随意拿把小刀用来救自己的女朋友。酒店餐厅这种地方,餐刀多的是。” 张聘婷走到林嘉跟前,蹲下道:“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你找的都是完美男友。 我虽然很同情你,但还是想不通,林嘉,为何不找个真正的男人呢?以你的条件,虽未必能找到最完美的,但也不至于会没人娶。” 她话刚出口,猛然意识到得罪了至今孑然一身的约瑟芬,惊惧回头,果然见约瑟芬狠狠瞪着自己。 “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好多想的?”林嘉抱着顾流风,凄婉道。 他不过是靠着意志和那支小小的葡萄糖强撑了一阵子,被杜丽带回来后就一直软软地靠在林嘉身上,半昏半醒。 “我就喜欢流风。他是人,我就嫁给他做人,他是完美男友,我就嫁一个完美男友。” 她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像是唤沉睡中的爱人起床,“流风,他们都冤枉你,都说你杀了人。你快起来告诉他们,说你没有。” 她温柔地唤了好几声,顾流风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温俊凯在翻看了好几遍录像后,突然大声道:“我知道了!流风师兄会认罪,是因为他以为凶手是林嘉!他要保护林嘉,所以才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一百)完美犯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温俊凯身上。 他比以前胖了些,肚腩微起,胡渣茂密,但看上去却比从前更有魅力,宛如莱昂纳多从《铁达尼》蜕变至《盗梦空间》。 “我跟晓丽学过一些唇语。在这段录像里,流风师兄一直都否认自己杀人,直到最后这个胖审讯官对他说了一句话,他才改口认罪的。” 他将画面放大,让所有人都能清晰看到常武的口型,并一字字配音。 “他说的就是,‘那天肖文正身边就只有你和林嘉两个人,不是你,难道是林嘉吗!’” 众人豁然大悟! 约瑟芬尖锐指责,“这是明显的威逼执法!是拿林嘉来逼顾流风就范!” “可我也没碰过肖文正!”林嘉大声道,“我可以拿流风和我自己的性命起誓,人绝对不是我杀的!” 她站起来,指着杜丽厉声道:“是你!你一直就反对这个项目,恨不得报废了所有的完美男友!但是又苦于没有证据能证明完美男友危害社会,所以才蓄意制造了这起谋杀案,栽赃给流风!” 杜丽冷笑,“小白脸都不是好东西,何必要我栽赃,他们天生就是害人精!” “你知道流风有藏着小刀防身的习惯,于是就偷偷拿了一柄同样的,在肖文正婚礼当天塞进他西装口袋里。 并且,你事先在新人对戒里放进和蓝色手镯同样的物质。他们戴上对戒后,所有情绪就受你掌控。这也就是为什么田蜜蜜会那么夸张地接受妙仁的表白,肖文正又会情绪失控,企图当众侮辱我。 而你要做的就是算准时机,等流风冲上去救我的时候,就控制肖文正从口袋里拿出小刀,戳向自己的腹部! 这就完成了你的完美犯罪!在所有人看来,毫无疑问就是流风为救我而行凶杀人!” “你胡说!”杜丽脸色一白,“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推论罢了!我们这里可不是讲故事的地方,你要指正我,必须拿出证据来!” 林嘉捡起那两只装着餐刀的袋子,分别举在手里,“这两把看起来一模一样,但却有细微的差别,左边是流风自己的,刀柄上有斜面的螺纹。右边这把,是肖文正用来刺伤自己的,刀柄上是光滑的!” 杜丽笑,“有没有斜纹,又能说明什么?就能说明我陷害顾流风吗?林嘉,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我没疯。斜纹自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有斜纹的这把刀,上面有流风和我的指纹。” 她顿了顿,将右手高举在镜头前,一字字道:“而这把沾了血的餐刀,上面不仅有肖文正的血和指纹,还有你的指纹!” 杜丽顿然变色。 随后便响起一个十分诡异的声音。 说它诡异,是因为那句话是从褚妙仁的嘴里说出来的,但内容却像是杜丽说的,语气也是标准的抑扬顿挫,就像是诵读课文。 他道:“你们去验吧,我根本就没碰过那把刀子,我是控制了肖文正让他自己去水果吧台上拿的!” 杜丽真正的慌起来,骇然道:“褚妙仁,你……你怎么会……” “怎么会知道你内心想法的对吗?很简单,感谢你的这个镯子!”褚妙仁道,“我做了一个简单的改造,它现在不仅能控制情绪,也能如实反映你的内心想法。” 他将程序投射到大屏上,上面便实时出现了杜丽所有内心活动的文字版: “这个女人竟然这么聪明,基本猜对了所有细节……” “完了,他们要发现了……” “不,没关系,我是让肖文正自己去拿的,自己并没碰过那把刀,他们验不出我的指纹……” “你这个混账东西!”杜丽恼羞成怒,拾起那枚能洞察思想的手镯朝褚妙仁扔去。 褚妙仁闪身避过,屏幕却应声而裂。 那是一块六十平米的LED球面大屏,几乎环绕整个大堂,屏幕一碎,便有无数的玻璃碎片像雨点般砸落下来,所有负责直播的摄像师、音控师,包括约瑟芬和张聘婷都抱着头,狼狈地四散逃走。 裴博士躲在桌子底下,失了一贯的风度,“杜丽,你这个变态!我现在就提请总部将你除名,还要……还要告知司法部门抓你去做牢!” “那就来吧!”杜丽厉声道:“每个时代都有人为捍卫真理和正义而做出牺牲!完美男友绝对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灾难!你们现在不信我,等地球毁灭就来不及了!” 她启动开关,所有出口瞬间被关闭,全场变暗。 一束追光灯打在杜丽身上,将她渺小的影子拖得更粗,仿佛一场滑稽的个人专场。 她举着手中一个寸许的小瓶子,冷笑,“看到了吗?这里装的是最高度浓缩的男友力抑制剂,它对人类没有任何伤害,但对于完美男友而言——别说沾到一点,哪怕只是一小颗分子钻进鼻子里,今天就都是他的死期!” 她耀武扬威地举着那个小瓶子绕场走了一圈,看到每个陈列在外的完美男友都惊惧地退避三尺。 最后,她来到场子的中央,内增高鞋跟将顾流风的手指踩在脚下。 ---------------------------------------------------------------------------------------------- 顾流风并未完全的失去意识。 他间歇性地清醒,一会儿听到林嘉温柔地呼唤着自己,一会儿听到她机智地揭穿了杜丽的阴谋…… 他支起耳朵听一阵儿,然后又昏睡一会儿。 这一回,他被手指上的剧痛弄醒,发现全场灯光都暗了,林嘉和杜丽扭打在一起。 这一场架打得酣畅淋漓烈,杜丽虽然会功夫,但黑暗中并讨不了什么便宜,而林嘉拼了同归于尽的心,揪头发、抠眼珠,竟打了个平手。 “你这个凶手,多管闲事,不得好死!”林嘉状如泼妇,扳不开杜丽的手指,则狠命一口朝她手掌咬去! 杜丽吃痛,立刻飞起一脚,将跌落下来的抑制剂中途踢飞。 正巧踢到顾流风手边,被在地下室生活了十年、黑暗中视力如常的他堪堪接住。 “流风小心!那个是男友力抑制剂,要是打翻了,这里几千个完美男友就都完蛋了!”林嘉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顾流风点点头,像是听懂了。他用尽身上最后的力气,小心拧开瓶盖,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将那瓶抑制剂全喝下去。 林嘉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一百零一)最后你猜 林嘉觉得,躲避悲伤最好的方法,也许就是长睡不醒。 她拒绝以任何方式回到现实世界,而宁愿沉迷在梦境。在那里,顾流风并没有死,而是和她结了婚,母亲在婚礼上嚎啕大哭,裴博士替他们主婚,两个师弟都是伴郎,学姐的女儿做小花童。 但她仍是醒了。 应该是在医院吧,她闻到了消毒药水的味道。 有人在耳边轻唤:“林姐,林姐,你是要醒了吗?” 林嘉很想给他一巴掌。 “你给我闭嘴!让老娘睡觉!”她闭着眼睛吼。 男护士的耐心很好,走到她的另一边,又继续道:“林姐,你如果要醒的话,不妨提前告诉我,我好去通知……” “通知你个大头鬼!”她怒不可遏,一把坐起来大骂道:“我和流风正喝交杯酒呢,你鬼嚎鬼嚎,扰了我的好梦,你赔得起吗!” 对方是个很清秀的男孩子,眉目清朗,身材完美,一看便非人间俗物。 林嘉怔了怔。 “你是完美男友?” “对啊,你怎么知道?”男孩刚才被她骂得一愣,但立刻又高兴起来。 林嘉爱屋及乌,语气放缓和下来,“叫什么名字?” “顾小风。” 林嘉心中一痛,立刻板起脸道:“谁让你叫这个名字的!你给我出去!” 顾小风一急,惊惶道:“林姐你不喜欢我这个名字吗?顾流风的顾,顾流风的风啊!对了,我也是学画画的呢……啊,我也怕狗,我还喜欢吃桃子,裴博士说你会喜欢我的!” “出去!出去!出去!”林嘉火冒三丈从床上跳下来,拎起床边的输液杆,不分青红皂白就朝这个顾小风打去,边哭道:“我凭什么要喜欢你! 裴博士是脑子坏了吗?以为流风死了,他再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就又能没心没肺的恋爱了吗? 流风是人啊,不是机器!不是剃须刀,弄坏了再买一个新的赔给我就好了!” 她扔了铁杆子,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死了,他死了啊!我们家有再多剃须刀有什么用?刮胡子的人没了!” 顾小风很有些不懂林嘉。 他不懂她为什么要把顾流风比作一个剃须刀,更不懂为什么为了一个剃须刀会哭成这样。 他只是惴惴地伸出手,想搀她起来,又有些不敢。“林姐,这个……你先起来吧,地上凉。还有你别哭了,对孩子不好。” “我偏要哭,偏要对孩子不好,你管得着吗!” 林嘉恶狠狠骂道,继续抽泣,但抽了两下就停住了,跳起来一把揪住顾小风的衣领,“等等,你说什么?孩子?什么孩子!谁的孩子!哪里来的孩子!” “当然你和流风前辈的啊,就在……呃,我其实对女性构造不太熟悉,但应该在你身体的某个器官里吧。”顾小风红着脸,怎么都说不出来子宫两个字。 “流风和我有孩子了?不是……不是说完美男友无法像人类那样繁衍后代的吗?” “是啊,不能,我们都不行。” 顾小风惭愧道,带着工蚁们对蚁后的无限崇敬,膜拜道,“可流风前辈就是如此牛逼!不仅做到了让爱人怀孕,就连一口气喝下那剧毒的阻断剂,也能安然无恙!” “流风他没死?他……他不是时日无多了吗?他……他还活着?” 顾小风点头,“当然活着啊!他是我们全体完美男友的偶像!是新时代英勇无畏的楷模!我太崇拜流风前辈了,所以能被派来照顾林姐你,感到万分荣幸……” “闭嘴!他人在哪里?” “六……六楼营养科。” ---------------------------------------------------------------------------------------------- 林嘉失魂落魄出了病房,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在三楼。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真的大喜大悲了以后,脑袋就卡住了,竟然一片真空。 她只晓得赶紧顺着标记牌找到电梯的位置,而电梯如此慢,她根本一秒钟都等不及,找了消防梯就爬上去。 她的心跳得太快,不得不用手捂住,像是稍不留神它就会从嗓子腔里跳出来,她也没法呼吸,才从三楼爬到三楼半,就已经眼前发黑,快要窒息。 再爬两楼!两分钟以后我就能见到流风了! 小腿抖得厉害,可她偏偏还想跑。她觉得自己一定得跑,跑到他面前,狠狠给他两拳,再好好骂一顿,问他为什么要装死,害自己伤心断肠。 可到六楼的时候,她又慢了下来。 万一是那个小鬼骗自己呢? 万一根本没这回事,流风已经死了,自己也根本没有怀孕,一切都是空欢喜怎么办? 泪水又模糊了视野。 ---------------------------------------------------------------------------------------------- 头顶上方有个灯箱,上面印了三个大字——营养科。 林嘉穿了病号服,神情呆滞,感觉自己真的就像一个精神病人。 “呃,姑娘你不是我们这儿的。来找人吗?几床啊?”前台护士问她。 林嘉摇摇头。她不知道几床,更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就像是某种不能说破的魔法,只要一说出来,她心里的那个希望就会碎了。 她一间间房找过去,每个房里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就是没有她的流风。 呵呵,果然是骗她的,林嘉绝望地想。 流风被切断了男友力供给,早就如履薄冰,何况最后又喝下了那瓶完美男友的绝命砒霜。 林嘉找遍了整个六楼,终于摇摇晃晃坐倒在走廊的椅子上,面如死灰。 “姑娘,你没事吧?哪个病区的?我送你回去。”小护士用仪器扫了一下她的手牌,略带指责的口吻,“这才怀孕2周,该特别小心才对,还这么瞎跑!” 林嘉像是被晴天击中个霹雳,“你说什么?那个家伙没骗人,我真的怀孕了?” “是啊,你住产科,自己不知道吗?病因上写是孕早期昏倒了收进来的。”小护士把电子病历点出来给她看。 “那……顾流风呢?他也住这儿是不是?哈哈……他住几床!”林嘉激动得语无伦次,好想哈哈大笑,可还没来得及笑,泪水又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小护士有些莫名,但还是指着尽头一扇紧闭的房门道:“顾流风是吧?喏,就顶头那间儿!一个特矫情的帅哥,打个针嚎得惊天动地,整个楼都听见。” 林嘉跌跌撞撞就往那里奔去,小护士却拉住她,“别去了。他今天好一点儿,医生查了房,允许他起来,他就心急火燎地跑去看他爱人了。” (一百零二)完美结局 林嘉又回了三楼。 她不敢再跑,纵心急如焚,却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只能加快步子,像个小脚老太。 房间里人影憧憧。那个刻骨铭心的人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病号服站在中间,正对着顾小风大发脾气。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嘉嘉如果有清醒的迹象,一定要第一时间先通知我!你是听不懂我话吗!”顾流风大怒道。 顾小风瑟瑟发抖,“我……我来不及,她说醒就醒……” “就算来不及,那也决不能让她看到你啊!她那么爱我,那么担心我,当然是要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这样才够浪漫啊!现在……现在全给你毁了!” 顾流风怒不可遏,“就你这样笨的,还想拜我为师?你根本就是愚不可及!朽木不可雕!扶不起的刘阿斗!你……你不要跟我姓顾了,你姓刘吧!” 林嘉一直站在门口。 看自己那个较真又矫情的男人痛骂无辜的顾小风。 她一直在笑,却又一直在哭。 她一步步走进房里,摸到那个温暖的身体,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墨香。她抹了眼泪,咧嘴朝他笑着。 “别骂了。如果你真觉得这第一眼很重要,我不介意为你再昏一次。” 她走到床边,用一个很安全的姿势让自己慢慢倒下去。 ---------------------------------------------------------------------------------------------- 顾流风伸手抱住她。 她没睁眼,却也立刻反手抱住他。 他瘦了许多,但呼吸均匀,温暖绵长。唔,听他刚才骂人,也是中气十足。 他应该是解了毒,却又不知是经历了怎样一番奇遇。 “流风……”林嘉做作地娇吟一声。 “嘉嘉,我在。” 她睁了一只眼,果然见那张如玉俊颜离自己不过寸许。眉目如画,柔情似水。 “乖,不哭。”他从口袋里掏出晕染了墨香的手帕,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 “你看我没事,医生说我下个礼拜就能出院啦!而且,我们还有了孩子,裴博士也不反对我们啦,我们可以结婚,是真的结婚哦!”他眉飞色舞道。 “可到底是怎么回事?流风,是裴博士治好了你吗?而我,又怎么可能有孩子?” “哦,似乎是可以的。不过你得先亲亲我,我才告诉你。”他笑嘻嘻道。 ---------------------------------------------------------------------------------------------- 林嘉想着要替顾流风补充男友力,这个吻便格外缠绵。 若不是医院里人多眼杂,而自己又还在三个月内,她简直想关上门大战一场,替他好好补补。 “都瘦成这样了。”她心疼地摸着他背脊上硌手的骨骼。 “这个没事,很快能补回来的。”顾流风并不介意,仍执着于在她脖颈间雕琢朱印。 他又高又瘦,穿着最大号的病人服,一动仍是能露出一截足踝来,衣服却又太宽,像是挂了个米袋在身上。 “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吗?是裴博士替你解毒的?”林嘉不解道,“你最后还喝了那瓶东西,听说那个是一碰就死的,怎么现在会一点事没有?” “那个是很厉害。若是以前,我必死无疑。”顾流风道,“我那时身体亏损得太厉害,脑子也不很清楚。听你那么说,只想着怎么样才能把那个瓶子毁掉,别让它害人。” “然后,”他苦笑道:“我一时冲动就倒肚子里了,心想反正我也快死了,拖个两天再死和当场就死,没多大差。” 林嘉狠狠白他一眼。 顾流风自知理亏,“别生气啊,我不是已经说了自己是冲动行事了吗!唉,现在师弟们各个都把我当英雄,那个顾小风还特地让裴博士把他造成跟我一样的属性,对我膜拜得五体投地。 我觉得吧,做英雄真的得靠一时之勇,这要前后多思量几回,特别是如果想到嘉嘉你的话,我就没了那个勇气。”他没出息道。 “我喝了那瓶东西,立刻就昏死过去,身体僵硬,连呼吸都没了。 妙仁和俊凯都急疯了,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销毁中心的人要来处理尸体,他们死活不让,说一定要等你来看我最后一眼。 而所有完美男友感激我救了他们的命,也集体上书请愿,求裴博士厚葬我,而不是送到销毁中心。”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虽然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他现在也好好地活着,可林嘉想象着当时的那个画面,仍不禁悲从中来。 “你是好人,流风,你身上有着魏晋名仕的谦仁和大义。”她轻吻他道。 顾流风笑笑,也回吻她,“他们做了个低温的冰棺,把我放在陈列馆的中央,然后边上围了一大圈的完美男友,日以继夜地轮班看守我。” “然后呢?”林嘉问。 “他们守了24个小时,你还是没醒,医院那里却传来你已经怀孕的消息。裴博士怎么都不敢相信,立刻赶到医院,各项数据表明你确实怀孕了,而且怀的是我的骨肉。 没有人能解释这是为什么,只能说生命如此神奇!而妙仁更加兴奋,因为如果我能令人类受孕,则说明我的体质在某个时刻已悄然发生了蜕变—— 我很有可能已经拥有了人类的24条染色体。那也就是说,那瓶剧毒的男友力阻断剂对我不再起作用。 他们将我送到医院,按照人类的模式急救,果然发现我如此虚弱,根本原因是因为体内大量失血和连续两周未得到任何能量来源的补给。” “什么意思?” “呃,就是……”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如蚊蚋,“就是说我已经可以吃饭了,但却白白饿了两个礼拜!” ---------------------------------------------------------------------------------------------- 这是真正的怒发冲冠! 林嘉以最高分贝尖声大叫,砰的一脚把顾流风踢下床去,觉得自己小宇宙都要爆发了! “顾流风,你能不能有一点谱! 你弄了半天的生离死别,十八相送!你虐得每个人都为你泪湿满襟,肝肠寸断……搞了半天你是饿出来的,啊!” 她气极,一句一顿,戳着他胸口大骂:“你能不能长点心!你这么折腾,对得起我,对得起两个师弟,对得起那些把你当白雪公主集体默哀的的完美男友吗! 你还要我种棵树?来生变只蝉爬树上看我,啊!这么凄凄切切,你怎么不变乌龟王八蛋呢!” “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人家怕你担心才实说的!”顾流风大感委屈,“我其实半点不喜欢做人,我更喜欢补充男友力的生存模式,亲亲抱抱当饭吃多好,浪漫又环保!” “环保”两个字刚出口,林嘉一只拖鞋飞了过去。 ----------------------------------------------------------------------------------------------夜三的话:故事的结局大概就是这样了。 也许很多人觉得,这并不像一个结局啊,没有交代主角们儿孙满堂、幸福生活,也没有好人得道升天、坏人遗臭万年,似乎还少了一些精美睿智的话,可以启迪一下人生什么的。 我不想给故事一个设定好的结局,甚至不想要结局的感觉,是因为我觉得林嘉和顾流风的故事永不会结束。 他们可能是故事里的这个样子,也可能是别的样子。 林嘉也许是我们的某个中学同学,漂亮积极,好胜心强,她毕业后独自留在大城市工作,精打细算过日子,但每次总是光鲜亮丽地出门,她被人追,也被人甩,对爱情既憧憬又害怕。 而顾流风,则可能是我们公司的那个技术宅,他不善交际,后知后觉,他总能把天聊死,也可能喜欢某个女孩,自以为对方也喜欢自己,但直到某天收到结婚请柬,才明白其实已当了多年的备胎。 他和她,都不完美。 但他们,都好可爱。 他们会挣扎、会彷徨、会奋斗、会成长。 他们会痛痛快快、急急匆匆、精彩纷呈。 他们就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区、某栋楼、某单元。可能和我们在同一个便利店买过早餐,也可能下班时坐过同一班地铁。 更可能,他们,就是我们。 我们就是这样真实而可爱的样子,我们都渴望一份邻家爱情,温暖的、平实的、芬芳的,就像每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努力开放,就是春色年华。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呵护过我的人, 但更感谢那些教会我爱,将我变得更完美的人。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