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引 “诚如大家所知,人的意识即包括记忆,也包括思维方法。其中思维方法不具有唯一性并且可被改变,它无法肩负起区分‘你是你、我是我’的重担……那么记忆呢?从某种角度来说,成长经历类的记忆的确是人类个体最重要的标志……无法否认,我们的过去,塑造了此刻的我们。” 讲台上的老师拿着粉笔口若悬河,可惜台下的学生们却对这门用来填补选修学分的神经学并不感兴趣,三三两两的散座,表情一蹶不振。 唯独第一排脊背笔挺的俊秀少年,虽然没带课本,却听得目不转睛。 趁着老师喝水的空档,他忽然举手问:“可是,如果把一个人的大脑完全复制,那这个新的大脑会拥有原来的记忆吗?如果有的话,世界上岂不是出现了两个‘我’?” 讲师愣了愣,认真回答道:“在物理学界,有个著名的量子不可克/隆原理,部分科学家认为记忆可能已经涉及到了量子层面的变化,所以人类永远无法克/隆思维与记忆,当然,这也是未经证实的猜测,毕竟我们对大脑的认识,仍旧非常肤浅。” 少年点点头,黑曜石般的眸子明亮而夺目,他继续追问道:“那么决定‘我是谁’的记忆,就一定是真实的吗?人类有没有办法判定此刻的真实、与过去的真实?” 讲师推了下眼镜,微笑着说:“庄子在《齐物论》中讲过梦蝶的故事,提出了‘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的疑惑……令人遗憾的是,至今为止,我们都没有任何判断现实与记忆是否真实的方法,或许此刻的你我,不过就是《楚门的世界》(注1)中的主角,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你可以看看我们院白原教授的著作,他对人脑与记忆有着占据世界前沿的研究。” 少年原本很严肃,此刻却露出微笑的表情。 讲师原本还想对他说什么,忽看到教室窗外路过个熟悉的声音,赶快恭敬地迎上去。 因为紧接着走至礼堂门口的中年男人,正是他刚刚提到的脑神经界的泰斗——白原教授。 这位刚刚获得过诺贝尔奖的伟大知识分子,正如慈父般牵着个小萝莉,并朝那少年招招手,而后抱歉道:“不好意思,这是我儿子,打扰你们上课了。” 讲师微怔:“啊……没、没关系。” “庄子可以梦见自己变成蝴蝶,但我可不觉得蝴蝶会梦见自己成了庄子,大脑致命的局限,就是永远无法想象出未知的事物。”少年这样说完,便背起包走到门口,而后回头道:“老师,我叫白庄生。” —2024年东川市脑与认知科学研究中心— 恍如隔世的雨声,一直淅淅沥沥地响着,仿佛将这份潮湿绵延到了世界的尽头。 福兮在半梦半醒中听了很久,终于在混沌的疲倦中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的周身其实很干燥。 事实上,这里不仅干燥,而且清朗。 偌大的房间里几乎全部是洁白的色调,灯光透出刚刚好的柔和,只是弥漫着一股她似乎早就适应的消毒水味。 几位看起来衣冠楚楚的男女围在床边,满脸关切。 其中有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率先问道:“阿福,你感觉怎么样?” “我……”福兮的知觉渐渐恢复,却没有太多力气控制自己的四肢。 “别紧张,你刚刚从脑部手术中恢复过来,有不舒服的地方,也是正常的。”青年立刻解释。 “你是谁……”福兮这样问道。 其实她更想问的问题是——我是谁。 好奇怪啊,怎么半点事情都想不起来,心里一片混乱空洞。 “我是杨乐,我是白教授的学生,你不记得了吗?”青年面色丰润精致,搭配着细框眼镜,显得非常温柔:“现在意识有些混乱没有关系,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回归正常。” 福兮的身体仍旧像个坏掉的机器般倒在白色的被褥里,情感上却本能地想要安慰他,故而轻松答应:“嗯。” 刚巧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打开,转而便进来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他穿着白色的研究服,英俊的脸棱角分明,最夺目的是眸子里的坚韧,完美得叫福兮的心又乱了几分。 “白教授,阿福三分钟前刚刚苏醒。” “教授,您预测的没错,她有些失忆的反应。” 围在床边的男男女女们朝他纷纷问好。 男人点点头,用低沉的声音说:“你们先出去吧,我陪她待会儿。” 众人很是听话,立刻便鱼贯而去。 福兮呆呆地望着男人坐到床前的椅子上,从他的眸子,慢慢瞅向他的胸牌。 上面写着“白庄生”三个俊雅的字和一些复杂的头衔。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片刻恍然:“我的名字。” 讲不清楚原因,福兮总觉得他似曾相识,有种没来由的亲切感,故而疲惫地小声道:“我好像什么都记不得,这是哪里……” 说完自己便忍不住讪笑了下。 此刻眼前令人恐惧的状况,为什么会令她想露出笑容呢? 阿福不知道。 她的脑袋似乎坏了,心却本能地想亲近对方。 “这是东川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一间特护病房,你四天前做了急救手术,一直等到此刻才苏醒。”白庄生脊背挺得笔直,条理分明的话语显得很具有说服力。 “我……为什么要做手术?”福兮心里的问题越来越多。 白庄生似乎有迟疑,半晌才垂下眸子回答:“因为你作为志愿者,冒险配合进行了我所主持的实验,结果实验失败了。” “实验?”福兮眨眨眼睛。 “具体待你身体好些,我再详细地帮你回忆,现在你真的需要休息。”白庄生说完,便从白衣的兜里拿出一小管药剂:“不要害怕,这个会帮助你更好的进入深度睡眠,术前你的大脑受损十分严重,难免会产生记忆空白、混乱、认知混乱的问题,知识类的记忆区收到的波及较小,但关于过往经历的记忆……没关系,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帮你做实验……所以我认识你,难怪……我觉得什么都陌生,就只有你很熟悉……”福兮的确是毫无精神,瞅着他用针管将药剂放在输液瓶里,就开始觉得困了。 “当然熟悉。”白庄生平静地握住她有点泛凉的手说:“因为,我是你丈夫。” 听到这话,福兮不禁重新张大眼睛。 “阿福,全世界只有你会支持我做这个研究,对不起、对不起。”白庄生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英气的脸上,在坚强的外表下露出丝难以掩饰的沮丧,轻声道:“我不该让你受伤害……” 这个男人在伤心…… 可惜仍旧似在做梦的福兮无法用同样强烈的情感回应,她觉得愧疚,迟疑问道:“真的吗……” 白庄生皱眉。 福兮茫然:“你真的是我的丈夫吗?” “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白庄生仍旧握着她的手。 福兮看到他修长美丽的手指上,带着和自己配套的钻戒,故而小声道:“对不起……” “不,你没做错任何事,不要这样说。”白庄生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额头:“我会让你重新快乐起来的,无论用什么方法。” 第02章 福兮再度从漆黑的梦中醒来,果然如同他们说的,身体的感觉好了很多。 只不过白庄生并未像他许诺地那般守在床前,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些仪器的隐约响动。 她深呼吸过片刻,努力地想要支起麻木的身体,但不知怎么,刚刚半坐起来,施力的胳膊就猛地一软,害福兮整个人都差点从床边滚落下去。 “阿福!”杨乐听到警报声,破门而入,帮助她重新躺好后才说道:“白教授刚刚还在的,可是研究所出现了重要的客人,不得不去接待下,你有没有好点儿?” “嗯……”福兮回答完,便咳嗽了起来。 杨乐很熟悉这里的环境,给她倒来杯温水。追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起来些什么事情?” 福兮啜饮着水摇头。 “没关系,应该是需要些引导才会恢复记忆,白教授可以帮助你。”杨乐扶着眼镜笑出来。 “有镜子吗?”福兮问。 杨乐微怔。 福兮重复问:“这里,有镜子吗?” 杨乐思索片刻,递过去一个超薄的手机,帮她切换成自拍模式。 福兮在半透明的屏幕上,看到张格外年轻的脸庞:充满元气的小圆脸,大眼睛,和黑色的俏皮短发,只是难免消瘦和缺乏血色。 这是我吗…… 这是我。 两段闪电般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她渐渐摸住左侧的脖子:“我这里的伤疤呢?” 杨乐眼神闪了下:“你没有伤疤啊。” 福兮沉默,她莫名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应当是长发,可以畏畏缩缩地挡住侧颈。 “是真的。”杨乐拿回手机,翻找出相片投影在空中:“看,这是你上个月和白教授来我家吃饭时的合影,还有这张,是新年时研究所的舞会。” 福兮凝望着照片上的自己,的的确确正是现在的样子,白皙的脖颈十分修美,依偎在白庄生怀里的笑容,也是亲昵而甜蜜的神情。 但由于完全没有印象,她此刻又有点像瞅着陌生人。 “阿福,你会想起来的。”杨乐扶着眼镜说:“短期的失忆是手术可预见的副作用。” “我的大名是什么,我没有亲人吗?我是做什么的?”福兮内心有数不清的疑问,所能讲出口的,不过冰山一角。 “你叫白福兮,是个插画家。”杨乐面露为难之色:“亲人……似乎没有听说过,具体的还是问白教授吧,我想我没资格对你描述太多。” “我也姓白吗?”福兮努力地接收这些信息。 “这个……”杨乐迟疑的时候,刚好看到白庄生推门而入,便在寒暄报告之后飞也似的逃走了。 白庄生依旧穿着纤尘不染的研究服,走到床边俯身轻问:“好点了吗?” 那张帅脸近在咫尺,又让福兮的思绪开始变得迟钝,她呆呆地点点头,因着本能的心跳而不再怀疑:曾经的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男人。 “我知道你现在情绪很乱,但什么事都要慢慢来,要不要去外面走走?”白庄生抬头望向落地窗外透过的湛蓝天空:“雨终于停了。” “我走不动,没有力气。”福兮老实地回答。 “扶着你。”白庄生微笑,摸了下她光滑而微凉的额头,似是放下心来。 —— 人在走路的时候,势必要用一只腿支撑,另一只腿跨步,而跨步的那条腿,从离地到朝前伸展落地,中间的膝关节又必然呈现弯曲状,让脚踝与地面保持着弧形运动线。 这是很优美的肢体规律,却叫从病床上下来的福兮觉得很新奇。 她被白庄生架着胳膊,穿过整洁而明亮的玻璃走廊,通过电梯下到一楼的室外花园,顿时被扑面而来的清风和花香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你只是进行了脑部的手术,身体并没有出现问题,杨乐刚刚说你从床上摔下来,不过是自己认为自己无力,人的大脑虽然聪明,却偶尔也会发出错误的指令。”白庄生在旁边轻声说道:“曾有个在战争中失去右腿的士兵,躺在病床上时,坚持告诉医生自己的右腿感觉疼痛。” 福兮侧头望向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不由微笑。 白庄生从手拎的袋子中拿出个毛线帽:“你头顶有伤口,不要被风吹。” 福兮这才意识到自己后脑包扎着的纱布,想都没想就结巴:“我、我的头发少了一块吗……” “很快就会长出来的。”白庄生温柔地帮她低头带好帽子,抚平被帽沿压扁的刘海,叹息道:“你能醒来,我已经觉得万幸了。” 福兮一时间没有再言语,而是静静地走到草坪上,望着仍在绽放的野花,往来的行人,和偶尔掠过的飞鸟美如画卷,清风吹动着的她的衣角,令她不禁陷入沉思。 “去长椅上坐一会儿吧,今天没有给你输营养剂,你应该觉得饿了。”白庄生忽然搂住她瘦弱的肩膀。 “啊……好。”福兮本能地挣脱开,讪讪答应。 她于这个瞬间,忽地在眼前浮现出杨乐给自己看的合影。 白庄生的脸上闪过丝失望之色,而后又锲而不舍地拉起她的手,带她走到大树下的木椅边坐下。 “那个在病房里的男人,说我姓白,也没有亲人……”福兮喃喃道:“是这样吗?” “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吗?”白庄生并未遮掩,平静地回答:“你二岁的时候,家人都在车祸中丧生了,是我父亲白原收养了你,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原来的名字我也不知道,白福兮是父亲取的,出自《老子》中‘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正如我的名字源于《庄子》,他很痴迷老庄哲学。” “那你……不应该是我的哥哥吗?”福兮低下头。 “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彼此/相爱,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白庄生说:“父亲去世前,看到我们的婚礼,他也很欣慰。” 这些事情在福兮的脑海里没有半点痕迹,此刻就像是听着别人的喜怒哀乐,犹如隔了层纱般遥远。 “吃点东西,等你的身体恢复,我自然有办法帮你寻回记忆。”白庄生在袋子里翻出个便当盒:“这是你最喜欢的,我上午刚做好,还热着。” 福兮迟疑地接过来,打开才知道,只是份简单的皮蛋瘦肉粥。 她的知觉一直很麻木,此刻嗅到香气,终于有种饥肠辘辘的迫切。 鲜甜柔软的味道,通过舌尖,缓缓蔓延到她的心里。 —— “阿福,你总喝粥,营养会失衡的,要多吃蔬菜和肉。”少年坐在温馨的餐厅里,有些责怪地皱着眉头。 “可是我喜欢呀,那就把菜和肉都放进粥里,庄生哥哥,你会给我做的吧?”福兮美滋滋地捧着饭碗。 “当然会,不过你长不高我可不负责。”少年哼着扭开头。 “长不高你就背着我,那样我就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嘻嘻,我最喜欢喝庄生哥哥煮的粥啦。”福兮半点不着急,依然露着酒窝。 被阳光灌满的房间,因着碎花壁纸而显得五彩斑斓,少年无奈地接过瓷碗去炉台前给她盛饭,笔直的背影,就像株俊秀的玉竹。 —— 在医院花园里慢慢喝着蟹肉粥的福兮,不知不觉地回忆起了曾经生活的片段,以至于她对着空气走神了很久,才不自觉地依照着脑海中童稚的生意重复道:“我最喜欢庄生哥哥煮的粥了。” 正在给她吹凉食物的白庄生立刻愣住,而后垂下手激动地问道:“你想起来了吗?!” “我记得小时候,你给我做午饭吃,还把手指切破了。”福兮回答。 直至这个瞬间,她才发自肺腑的接受:这个男人的的确确是存在于自己的生命中的,只是很多很多经历,暂时模糊了而已。 白庄生温柔下漆黑的眸子:“……太好了,天知道你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让我有多煎熬。” 福兮微笑,想要努力回忆起更多,可是脑袋却瞬间痛了起来,以至于她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冒出了冷汗。 “不要勉强自己,不要逼自己想太多,相信我。”白庄生忽然放下粥,把阿福搂进怀里。 淡淡地消毒水味,还有描述不清的温暖气息。 他身上的味道,曾经明明就闻过,可为什么会记不起来呢? 福兮越不希望自己想,就越忍不住去想,她觉得头快要炸裂了,就连肩膀也颤抖地缩了起来。 “阿福、阿福!”白庄生扶住她,充满担心地呼唤,而后忽然低头吻上她失色的嘴唇。 温热而暧昧的触碰让阿福瞬间呆滞,随着脑海变得空荡,那份痛楚也渐渐消失掉,唯独被剩下的,只有如鼓的心跳和自然而然升高的体温。 不知何时,白庄生缓慢地松开她,弯着嘴角说:“你像只被吓呆的小兔子。” “啊……”阿福回过神,抬手摸住通红的脸,慌张道:“我……” “吃饭吧。”白庄生没安抚地又盛了勺粥喂给她。 “……我是个插画家吗?”阿福开始觉得他比病房里那个眼镜青年可靠很多。 “嗯,如果想看自己的画,我明天从家里拿来。”白庄生颔首,如同心有灵犀般了解她的愿望。 家…… 阿福偷偷抬起大眼睛打量他,自己也讲不出太具体的原因。 只是听到这个字,就有种酸楚的感觉,从心脏最深处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第03章 “庄生哥哥,为什么你又跳级了,就不能等等我吗?”年幼的福兮面对已经开始读大学的白庄生感觉很委屈,她努力地识字、努力地学习,却总是离他越来越远。 超高的智商、白原的独生子、旁人无法企及的社会资源——这些事实福兮完全不懂,她只知道,自己永远追赶不上最喜欢的哥哥。 在家准备大学课本的白庄生侧头微笑:“我要先奋斗出个样子,阿福才能生活的轻松点啊。” “为什么?”福兮还处于思维童稚的阶段。 “你猜。”白庄生边翻看课本边回答。 福兮自作聪明:“因为哥哥要和我一起成为科学家。” “你不用成为科学家。”白庄生摸摸她的头:“过自己的人生就好,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人最重要。” “我什么也不想成为,我就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福兮拧巴起小脸。 这话让白庄生的眼睛都暖了起来,笑容也变得那般夺目:“好,这个要求我一定会做到。” —— 福兮又一次猛地睁开眼睛,望向病房冰冷的天花板,回忆着刚才在梦中浮现的种种片段,似幻似真。 白庄生并没有撒谎,这几天,她的的确确想起了很多人生的旧片段。 只是那些片段多半在十岁之前,记忆中的白庄生,永远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年。 上午九点,病床对面的虚拟屏幕会准确地发出报时。 已经逐渐适应病房生活的福兮缓慢起身,在洁净的洗手间冲了个澡后,又对着镜子走神。 头上的手术创口已经愈合了,沾到水也没有关系。 她慢慢把发丝吹干后,又带上那顶毛线帽,似乎因此而找到了点安全感。 水汽弥漫之际,浴室的门忽然打开。 福兮被吓了一跳,连往后退过几步,而后才看清来者是自己的“丈夫”。 “准备吃早餐,我还在想你去哪了。”白庄生弯起嘴角。 “啊,好。”福兮放松下来,再度用帽子压了压额头。 白庄生似是对亲密的举动习以为常,揽过她的肩膀问:“你有再想起来些什么吗?” “没有。”福兮莫名地不想细说。 白庄生认真道:“撒谎的时候,眼睛不要往右看,往左才是在回忆。” 福兮坐到椅子上回答:“只是些梦中琐碎的片段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很正常,但你必须尽量详细地描述给我,这对术后的复建非常重要。”白庄生打开便当盒,体贴地将勺子递给她。 渐渐复苏的记忆让福兮无法再将这个男人当成陌生人,甚至泛起种旁人无法打扰的亲密,所以她径直发问:“为什么我想不起长大后的事情?这让我很不安,我不想再这里呆下去了。” “那你想去哪里?”白庄生绕开了问题,反问她。 福兮发怔。 是啊,自己要去哪儿呢? 她又开始大脑一片空白。 “等到下周的检查数据正常,我就带你回家吧,也许在熟悉的环境生活对你更合适。”白庄生微微皱起眉头:“阿福,我是真的很担心你,从你出事,到现在,这么久了,没有一晚能睡好觉。“ 福兮欲言又止。 他的难过,引起了她内心的焦躁。 白庄生叹了口气,从公文包里拿出本书:“这是你留在书房的速写本,上次你说过想要看看。” 自从在病床上醒来后,福兮大部分时间的态度都是平静而麻木的,虽然她的性格随着逝去的记忆一起成了雾里看花的东西,但却真的很少失态、很少失控,每每大家劝说什么“不要短期接触太多信息,循序渐进的回忆”之类的话,她也都迟疑地接受了。 但谁不想了解自己呢? 对自己一无所知,简直是富于智慧的人类最无法忍受的困境。 因此,白福兮瞬间就夺过本子。 庄生微怔,像个兄长般不容置疑地劝说道:“先吃饭,一会儿我要去工作,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翻阅,速写笔我也帮你带来了。” 福兮对他的话总是有种本能的服从,所以点点头,把杯子里的牛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 风格清新温暖的铅笔稿,记录的都是城市角角落落的风景,每一页都那么似曾相识,虽然白纸上只有斑驳的灰色,但仍可看得出,美术功底扎实。 这些都是我画的吗? 福兮伸出纤细的手指,抚摸上触觉粗糙的画稿,愣了片刻,才拿起手边崭新的炭笔慢慢的勾勒了起来。 也许她已经坏掉的大脑仍旧以某种方式铭记着绘画的方式,所以线条才那么平稳而斜条,能够清晰地表达出心中所想。 很快,一张雨中的街景上,就出现了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他静静地举着伞与身边的女子交谈,正是白庄生。 那这个女人是谁呢…… 阿福停下动作,用力思索。 可惜随之而来的又是从大脑深处传来的痛楚,痛到她整个人都要炸了,颤抖地倒在雪白的床铺上,半句呼救都发不出来。 —— “急救手环不是给你带上了吗,不舒服的时候按一下就行,因为带仪器会让你难受才摘除的,所以你一定要听话,不然我……” 福兮恍然睁眼的刹那,就听到白庄生停不下来的教训,她仍记得昏迷前的状态,无力地打断道:“对不起。” 白庄生焦虑的表情冷静下来,拉住她的手说:“我不是要朝你发脾气,只是我不想你再受伤害了。” “我画了些印象中的场景,有一点点要想起来似的,可是越想越头痛。”福兮委屈地解释。 “这个吗?”白庄生拿过床头的本子,翻到那页时,眼神不由温柔:“这是我们订婚的宴会前,去给爸爸买礼物。” 福兮接过来,望着画稿上站在白庄生旁的清瘦少女:“可是……” 她之前明明画了个陌生人。 “暂时先不要乱想,好好休息。”白庄生抚摸上她的脸:“今晚我留下来陪你,我真的不放心。” —— 直到洗漱完毕睡觉前,福兮才明白他说的陪是哪种陪。 换上睡袍的白庄生没有平时那么禁欲而严肃,还因沐浴而潮湿的头发微微凌乱,反而显出男人特有的可爱,他用一个纤薄的平板电脑发完邮件后,将其放在旁边,终而抬头微笑:“怎么,你害羞了?” “我……不习惯。”福兮小声回答。 其实她已经想起了自己从小就总睡在他旁边的事,连不习惯也谈不上。 白庄生拉住阿福的手,让她爬上床坐在被子边上,安慰道:“你的感受我都了解,只是不希望再发生白天的事情,现在你已经不用仪器监控,如果最近都很稳定的话,我们就可以回家,放心,我不会对病人做什么的。” 由于离得太近,福兮又闻到了他特有的味道,不由安下心来,慢慢钻进被窝里,躺平了说道:“会不会你只是我哥哥,因为有特殊的癖好,才一直骗我呢?” 白庄生被她逗笑了,而且笑得发自肺腑,他忽然支着上身把她控制在双臂之内,亲了下她的额头:“我的癖好,你不是最清楚吗?” 阿福又开始没出息地心脏狂跳,用被子挡住嘴巴问:“如果我永远都想不起来,我们会离婚吗?” “胡说八道。”白庄生皱眉,而后回答:“那我会再和你谈一次恋爱,让你再爱上我一次。” “……我要睡觉了。”福兮闭上眼睛。 “傻瓜。”白庄生这样说完,果真如其所言,没有再做过格的事,只是关上灯后,静静地拥住了她。 带着清香的温暖,像是有魔力般,抚平所有的不安。 在不受控制的梦里,福兮终于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跑到了庄生哥哥的身边,她捧着好大一束康乃馨,被他训斥要着凉,却还嘻嘻哈哈地笑,红色的高跟鞋踩在积水上,溅起了轻盈的水花。 第04章 在医院有了白庄生的陪伴,福兮的状况好转很多,并没有再出现那日失控的状况,在日常中断断续续回忆起来的,也都是和他青梅竹马的成长过程中,那些温暖而平淡的记忆。 只是身为这个研究所的副所长,白庄生非常忙碌,二十四小时的形影不离是很奢侈的要求。 某天福兮在病床上画了半天的素描,都不见他的身影,心里渐渐不安,便穿上拖鞋走出门去。 常常守在外面办公室的杨乐正在翻文件,看到她立刻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呢……”福兮问道。 “哦,白教授去大学开会,现在人不在研究所。”杨乐笑道:“他没有告诉你吗,如果想他了,可以给他打电话。” 福兮望着杨乐递过来的手机,半晌后摇了摇头,转而又问:“我的手机呢?我没有朋友吗?” “应该在你家里吧?”杨乐迟疑:“好像……没有……每次见到你,都是你一个人。” “原来我这么孤僻……”福兮自言自语。 “也没有啦,听白教授说,你平时除了会找出版社的编辑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屋子里画画、养花、做饭……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的。”杨乐很年轻,无措地摸着短发解释。 自从醒来后,白福兮的的确确没有回忆起除了庄生以外的人,即便是她传说中那位慈祥的养父,也印象模糊,可又正是因为有庄生在,她并不觉得太寂寞。 杨乐的态度里总有丝掩饰不住的紧张,向四周看了看,笑问:“你要吃零食吗?” “我要下楼去买饮料,给我点钱。”福兮伸出手。 杨乐立刻自告奋勇:“我陪你去。” 福兮皱起眉头:“不用,我并不是想喝饮料,只是希望自己透透气,你不会是要监视我吧?” 杨乐委屈:“可是你再出什么问题,白教授会把我赶走的。” “我懂得不舒服的话要叫急救了。”福兮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的电子环。 “好吧。”杨乐从抽屉里翻出点零钱:“千万别离开医院。” “嗯。”福兮点点头。 —— 动物被关在笼子里,只要环境陌生,就算有好吃好喝招待着,仍旧会想要逃跑。 人有的时候也是如此。 白福兮没有觉得痛苦、也没有讨厌身边的任何人,但她就是没有太多安全感,而这种不安,是唯有接触更多的新鲜事物才能够被舒缓的。 所以她拒绝听从杨乐的嘱咐,握着病号服里的几十元钱,不声不响就从侧门晃出了医院。 这也是最近到花园散步发现的路线,侧门的保安总是在低头玩游戏,并不会认真盘查每个出入医院和研究所的人员。 福兮完全没想到,外面是比里面更安静的世界。 宽阔的柏油马路被两侧梧桐笼罩着沁人心脾的清凉,偶尔才会有车经过,行人也是寥寥无几。 她茫然地呆望片刻,先是在对面的公交站牌旁边仔细阅读了番,终究还是没有敢于搭乘上去,毕竟想到白庄生担忧焦灼的眼神,是很不愉快的感觉。 “请问,长岳路的会展中心怎么走?” 忽然有个路人打断她的沉思。 福兮抬头,见是个二十岁出头的清秀男生,便友好的摇摇头:“对不起,我也不太清楚呢。” 男生打量她片刻,郁闷道:“那可糟了,我已经找了一个多小时。” 福兮皱眉:“难道你没有手机导航吗,叫辆出租车,或者问问公交司机也行呀。” 男生被她说的哑然,半晌才结巴道:“姐姐……不给搭讪也给点面子嘛……” 福兮没有心情理睬奇怪的人,转身便朝着远处的奶茶店走去。 男生望着她渐渐消失的瘦弱身影,脸上的纯良消失,转而用一种恐惧取而代之,他拿出无线耳机,待到电话拨通后,便皱眉说道:“我果然找到白福兮了,她根本不认识我,可是对生活常识应答自如……这可真是件无法解释的事。” “我就知道是这样,那真的是她吗?”电话里传来的是很低哑性感的女声:“不要以为有张一样的脸,是就原来的人,或许你看到的连人都不算,不过是ai罢了。” —— 东川市的九月天朗气清,但是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在外面游荡,还真有些微凉。 福兮疲惫地走进奶茶店里面,叹息说道:“我要杯热茶。” 没想到少女店员却很惊喜:“阿福姐姐,你是来给白教授送饭的吗?” 福兮对视上她的眼睛,不知该怎么回答。 “啊,你生病了?”店员这才注意到她的病号服。 “请问你是……我刚刚做完手术,很多事都记不清了。”阿福对她的热情感觉抱歉。 “你还好吧……”小姑娘满脸担心,边给她做奶茶边说:“没什么啦,只是因为你和白教授常来我才认识你的,你们两个真的好恩爱。” “是吗……”福兮瞧了瞧手上的婚戒。 正在这时,已经开始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阿福,你怎么跑出来了?” 福兮立刻回头,对上白庄生有些失措的脸,解释道:“我觉得有点闷,而且我并没有走远。” 白庄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其抱住,片刻才道:“现在社会这么乱,你这种状况,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对不起……”福兮老实道歉。 “也许我该请假,多陪你几天。”白庄生帮她正了正帽子。 “我就说白教授对你很好吧?”店员忽然插嘴:“你的奶茶。” “谢谢。”福兮从兜里摸出零钱交给她,然后才被庄生拉出了这家小店。 街道上依旧安安静静的,只是停了辆黑色的轿车。 白庄生叹息:“我能理解你整天闷在病房里的心情,今晚带你出去吃饭好不好?还有你困惑的事情,我也都试着跟你解释。” “关于那个实验吗?”福兮问道。 “是,关于你做手术的原因。”白庄生露出苦笑的模样。 —— 酒店顶层的露天餐厅,在东川市璀璨的夜里,散发着钻石般的光辉,和医院里的整洁与单调截然不同。 恐怕女人的天性永远都会留存在血液中,身着棉质便服的福兮瞧了瞧往来的宾客,发现其他女生都是衣冠楚楚,不由担心道:“我这样,是不是太随便了?” “舒服就好,我希望你今晚过得开心。”白庄生脱下西服外套,接过菜单开始点菜。 福兮呆望着他在灯光下格外迷人的脸,心情渐渐安宁。 “以前我们常来这里。”白庄生微笑。 福兮点头,摸住被倒上温水的杯子。 “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不会让你为我冒险。”白庄生开口道:“我之前不跟你说,是有原因的。” 福兮眨眼不语。 “我爸爸和我,都一直在研究梦境、记忆与自我认知的奥秘,三年前,我申请了个项目,但是由于太过危险,始终都没有志愿者肯参与,甚至研究所的成员也都退缩……唯独你信任我,为了让我能够继续科研,主动成为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实验对象。”白庄生皱起眉头。 “这个实验一定和记忆有关吧?不然我现在怎么会失忆?”福兮终于问道。 “简单来说,实验的过程,是通过药物和计算机,让身为研究员的我进入你的潜意识,引导你接触程序制作出来的虚拟世界,来观察大脑的反馈信息,大家害怕参与,一是不想把心底的秘密示之于人,二是担心安全问题,毕竟这件事与健康丝丝相扣,而人脑又是身体最重要的部分。”白庄生的脸上褪去最后一丝轻松,显出痛苦的痕迹:“但你很勇敢,一直在鼓励我、配合我,为我提供了极其珍贵的数据,要知道,这对于我的研究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可是后来,我终于知道我爸生前不让我碰它的原因了……” 福兮着急:“后来怎么了?” “后来你开始分不清虚拟与现实,性格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所以我立刻就把实验停掉,并且请最好的心理专家对你进行催眠安抚,但是那段日子你整个人的状态仍旧很差,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每天都会情绪失控,我……我真的很后悔……”白庄生回答道。 恰巧这时服务员已经端着前菜上来,福兮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些往事了,相对轻松地尝了尝薄切牛肉,因为不想让他太难过,而故意开心地转移了话题:“这个菜我吃过,我喜欢。” 白庄生有些无言。 福兮边吃边胡乱问:“所以呢,你害怕我变得越来越奇怪,就用手术切掉了我的大脑,拿走了那段记忆吗?”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伤害你?!”白庄生立即发怒,转而继续道:“要知道,人是没有办法想象完全未知的事物的,你被改变的意识,仍旧是大脑针对现实生活的扭曲,在虚拟世界里,你为自己不仅为自己假想出了情敌,还让自己成为绝症患者,因此把自己真实的幸福生活搞得一团糟……我不能让你继续失控下去,只好在一个月前再度尝试着进入你的潜意识,和那个不太真实的你继续接触,试图扭正她,但你变得很抵触我,甚至憎恨我……最后,你终于彻底相信,虚拟才是现实,现实才是虚拟,而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病入膏肓,最后导致你的大脑,宣布了身体的死亡,阿福,你知道大脑认为身体已经死了,意味着什么吗?” 福兮张大眼睛,终于因着这恐怖的话而失去吃美食的轻松,她的科学知识储备不多,但也知道那是极度危险的状况。 “是我害了你,但我也庆幸那刻我在你身边。”白庄生道:“多亏了爸爸的教诲,和你对我的帮助,让我对大脑记忆区有些不太成熟、但很先进的认识,也许是上帝眷顾,我把你从脑死亡的地狱边缘挽救了回来,你现在的不良反应,对我来说已经不是特别值得难过的事了。” 福兮小声问:“那我会把一切真实的记忆再想起来吗?” “会的,但你也许会想起两段记忆,我不可能再对你进行那种实验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分别记忆的真假,这就是我需要详细了解你恢复状况的原因。”白庄生黑白分明的眸子极度认真。 福兮愣了好半天,直到主菜端上来,才回神问:“那我曾经,真的帮到你了吗?” “当然,虽然所有论文带来的荣耀都因最后的事故而被抹杀了,但是令我在研究的道路上往前走了很多。”白庄生回答。 福兮微笑:“那就好。” 白庄生的神情有点无奈:“无论怎样,你总是能乐观的起来。” “大概就是因为不记得了才乐观吧?听你说这么多,就像听故事。”福兮说:“但是我知道,我一点也不后悔。” 白庄生微微挑眉。 福兮摸住心脏:“因为我感觉得到,曾经是有多么爱你,后来出了事情,也许是我自己意志不够坚定吧,并不是你做错了。” 白庄生问:“那现在呢?” 福兮装傻:“什么?” 白庄生追问:“你还爱我吗?” “我不知道,毕竟现在我对别人的好感度都是零。”福兮移开目光。 “对我是几?”白庄生有点锲而不舍。 福兮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答道:“一?” 第05章 完全信任一个人,就是把自己放在悬崖边上,还能幸福地拉住对方的手。 这真是十足恐怖的心态。 福兮不晓得自己算不算真的信任白庄生。 那晚他说了很多,有些没听懂、有些太玄妙、很可疑,总而言之简直如同一千零一夜般神奇。 但质问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福兮暂时想象不出他欺骗自己的理由。 在医院最后居住的几天里,她得到了白庄生的平板电脑,可以躺在床上浏览互联网、或者拿起电子笔画稿子。 对整个世界完全好奇的福兮,当然会选择前者。 白庄生诉说的所有,她一个字都没有忘记,只可惜因为科学知识太过匮乏,只能茫然地在搜索引擎上打下“失忆的原因”、“人可以进入他人的潜意识吗?”“脑死亡是怎么回一事?”“全息虚拟世界可能实现吗?”之类的问题,当然答案也都是闲散的网友七嘴八舌。 看的网页多了,福兮终于注意到“白原”这个名字被频频提起。 点击连接才明白,那正是庄生哥哥的生父、自己的养父、在脑神经科学方面享誉全球的伟大科学家,他最著名的伊甸园假说,简直匪夷所思:白原坚定地认为,只要将脑神经与计算机相连,就能通过计算机模拟出所有关于“活着”这种感觉的神经信号,从而让人生活在网络服务器上建立全新的虚拟社会,而他的追捧者中一流的医学家有之、社会学家有之,更多的是来自电子产业的商人,甘愿重金支持这种研究,期待使真正的全息虚拟世界成为现实——毕竟如果有朝一日,人类仅仅躺在家里,通过脑仪器就可以前往任何地方,体验所有的感官之觉、甚至于性/爱的愉悦,那么它所带来的商机,的的确确具备跨时代的意义。 想必福兮所涉及的实验,终究是与此有关的。 作为白原教授的天才独生子,白庄生的名头同样不小,随手翻阅便是各式各样不同的消息,但或许是因为年轻而英俊的外表,以至于八卦都集中在他与福兮的“兄妹恋”上,真正有价值的成就反而被掩盖了。 福兮望着屏幕上她与白庄生看似神仙眷侣的合照,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干什么,愁眉苦脸的。” 病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来,庄生哥哥的脸上,仍旧挂着温柔的笑容。 福兮回神答道:“网上只有我们的八卦,我的画都很少。” “毕竟你才刚刚大学毕业,以后作品会渐渐多起来的。”白庄生耐心十足,先帮她亲手洗了水果,然后才坐到床边说:“后天出院,你想穿什么衣服?看来上次我给你带的你不喜欢,所以在家里的衣柜前拍了几张照片。” 福兮从醒来到此刻,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事无巨细,接过手机瞧了瞧,然后道:“这件黑的连衣裙,还有……我想要那双红色的高跟鞋。” 白庄生微微皱起眉头:“哪双?” “就是我们订婚时,我穿的那双呀。”福兮认真地说。 “晚上我回家找找,你的鞋子有点太多了。”白庄生弯起嘴角,转移了话题:“等我忙完现在的项目,就空出时间来好好陪你。” “不用了……”福兮立刻道,而后又对着他的眼睛不安解释:“你这种一门心思在工作上的人,就算做别的,也还是会想着工作。” 白庄生沉默片刻:“从前的确是这样,但你出事后,我醒悟了很多,如果我不是急功近利,也不会害得你遇到危险,我不会再让这种状况发生,我已经受到十足的教训了。” 福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你说过,我因为实验而把虚拟和现实颠倒了,那我又怎么知道现在不是在做白日梦呢?有没有什么办法,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或许白庄生没有料到这番话的出现,所以沉默了好久才道:“很遗憾,从来没有,至今也没有,人类就是如此愚蠢的生物,对人类最重要的脑,是完全可以接受欺骗的器官。” 福兮露出茫然的表情。 “不过,也不是没有,如果你真的在一个虚假的世界,就不要拒绝来自真实世界的接触,这是唯一可以逃离的方法。”白庄生忽然拉起手道:“所以,就算是在你的梦里,也不要再远离我,好吗?” 福兮慢慢点头。 “从前你很喜欢陪我看《黑客帝国》的,回家后找个晚上,我们再看一次那个老电影吧。”白庄生露出笑来。 “如果有好吃的,我就陪你看。”福兮答应。 白庄生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是要吃胖一点,起来,出院前得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就连福兮自己也没想到,她立刻裹住被子拒绝:“我不要抽血!” “你啊……”白庄生非常无奈:“我还以为你失忆了,起码会忘记自己害怕的事。” 福兮紧张地握住胳膊,往事的轮廓,又一次从大脑深处静静涌出。 —— “我不要抽血——!好痛!!!” 年幼的福兮在儿科门诊室痛哭流涕,抱住哥哥的腿各种哀嚎。 “可是你感冒了,要化验血液才知道又没有病毒感染。”白庄生摸摸她的脑袋,又揪揪她的双马尾:“听话好吗?” “我不!!!”福兮听到这坚决的语气,哭的更伤心。 儿科主任无奈地摇摇头:“你和小孩子说这些,她怎么会明白呢?阿福乖,检查完了就有糖吃,阿姨保证只要一秒钟,就一秒,看,这是牛奶糖。” 福兮小时候长得很萌,眼泪汪汪的模样更是逗人:“一秒……” “恩,来,把袖子卷起来。”主任趁机拿出止血绷带和抽血器。 结果福兮刚刚平息的恐惧,瞬间又因为针头扎进皮肉而无限放大:“我痛!!哥哥!!一秒怎么这么长呀——!!” “一秒就是这么长,已经过去了,别哭了。”白庄生蹲下身,心疼地亲了下她发烧发烫的额头:“好了好了,已经过去了。” —— 东川市有千万人口,工作日的医院仍旧异常拥挤。 庄生找熟人帮福兮采完血样,便带着她到医生的办公室休息,拿着瓶红色的饮料说:“不会又要哭了吧,喝了这个血就补回来了。” “谁要喝番茄汁,骗子。”福兮全身瑟瑟发抖,紧了紧病号服外的毛衫。 “可能是因为两岁时那场车祸的治疗,你就是没办法的害怕打针。”白庄生摸摸她的头。 “你不是很厉害的教授吗,为什么不帮我治好这毛病?”福兮反问。 “恐惧也是人的一部分。”白庄生的眼神有点悲伤:“如果可能,我不希望你发生任何改变,你就是你。” 福兮回视,片刻后微笑:“我记得小时候身体不好,你经常带我来这个医院看病,那时你也才初中而已,却比哪个家长都操心。” “谁让我爸整天在实验室里?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我妈才会跟他离婚。”白庄生道:“我不会做那种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 福兮轻笑了声,却握住他的手,小声道:“谢谢你一直都陪着我。” “傻瓜。”庄生叹息。 年少的他所带来的保护,在福兮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她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了,因为在过去短暂的生命里,他就是她的唯一。 或许很多记忆要很久才能回来、或者再也回不来了。 但此时此刻,她一点也犹豫、一点也不抗拒:在他的身边,和他一直走下去。 第06章 随着时间飞逝,秋意在东川这个北方城市终于浓郁了起来,道路两旁的树被寒意染成金黄,在风中纷纷扬扬地落下。 福兮坐在车里,一直呆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喃喃自语道:“我好像见过这些黄叶,很多很多次。” “因为咱们家院子里,就有颗银杏。”白庄生开着车随口答道:“你小时候经常在树下玩呢,回去给你看录像。” “恩。”福兮点头:“我们还住在爸爸那儿吗?” “是啊,是你说不喜欢新房子,所以婚后也没搬家,反正他通常吃住在实验室里,很少回来的。”白庄生提起父亲的语气总是带有丝不满意。 “非常之人,通常要做非常之事,爸爸他为全人类做出那么大的贡献,牺牲掉自己的生活也无可厚非吧,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我相信他是爱你的。”福兮能用来安慰的话不多,毕竟她对白原只剩下个模糊的慈祥印象。 白庄生在握着方向盘的同时,顺着后视镜默默地打量她。 福兮疑惑:“怎么了?” “知道吗,以前你就常这么劝我。”白庄生微笑。 福兮也笑起来:“说明这就是正确的道理呀。” 经过这段难以形容的日子,他们之间终于产生了点美好的融洽。 只是缺失的记忆,就像失去了人生,让白福兮无法拥抱住感情的所谓真实。 —— 久违的家和旧色的记忆中一模一样。 砖色的墙壁,宁静的花园,还有白色的窗棂和木门。 从车上走下来的福兮难免有些激动,以至于踩着好不容易找到的高跟鞋一下子摔倒在地。 本在后背箱前收拾东西的白庄生急忙跑过来搀扶:“小心点,早该听我的话,穿拖鞋就好。” 福兮吃力地站起来,忍住痛笑道:“这真的是我的鞋吗,我怎么不会穿呀?” “你上大学以后才偶尔学着穿高跟鞋,每次都磕磕绊绊。”白庄生发现她膝盖破皮流血,索性打横抱起,急急忙忙地冲进屋子里,边把福兮放在沙发上边说:“我去拿医药箱。” 福兮点点头。 可是在白庄生走后,她又忍不住爬了起来,在莫名熟悉的温馨客厅转了一圈,而后毫无意识地走进了厨房里。 真的是窗明几净,闪亮的案台和厨具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福兮停在冰箱旁边,望着上面五颜六色的冰箱贴,和两个人在各种不同地方的旅行合影,难免魂不守舍。 “都是从前拍的。”白庄生很快追了过来,指了指其中一张在夜色帐篷边的拍立得照,微笑道:“这是你的高中毕业旅行,我们一起去日本看萤火虫,在深林里野营。” 照片上的福兮瘦瘦小小,依偎在他身边,是乖巧可爱的模样。 好熟悉,真的好熟悉。 福兮伸手把它拿到手里。 “来,帮你消消毒,然后给你做饭。”白庄生拉着她坐到椅子上,追问道:“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就好,我早餐让超市送了很多食材,都是你喜欢的。” “都可以,你做的饭很好吃。”福兮握着那张照片,望着他干净的脸和优美的长睫毛,有些不安于眼前的几近于完美的幸福,同时又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之前就连爱着一个人的感觉,都可以糊里糊涂地忘记。 —— 七月长草中的萤火虫,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繁多。 少女福兮披着毯子坐在帐篷旁边,认真地欣赏着自己梦寐以求的美景,心中平静而快乐。 “这里湿气重,而且蚊虫很多。”白庄生忽然靠近,在她身边喷了些驱虫液。 “庄生哥哥,谢谢你从美国回来陪我毕业旅行,你一定很忙吧?”福兮抬起头,眉眼年轻到无需装饰就可爱动人。 “怎么几个月不见,这么客气了?”白庄生笑着坐在旁边:“我本来就答应你了,当然要做到。” “你答应我的事全部都会做到吗?”福兮问道。 庄生点点头:“当然。” 福兮顿时露出狡黠的酒窝:“那你总说,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也会做到吗?” 白庄生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们都说,你在外面交女朋友了。”福兮眨眨眼。 “怎么可能,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心情。”白庄生立刻否认,并且语气真诚。 “恩……”福兮颔首。 “小孩子,少道听途说,胡思乱想。”庄生摸摸她的头发。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十八岁了。”福兮拉开哥哥的手腕。 白庄生无奈:“好,你是大孩子。” “才不是。”福兮忽然有点生气,瞪了他两眼,竟然倾身亲了下他的唇。 空气一时间有点凝固。 两个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青梅竹马地长大。 “我说过,我喜欢你,你要是害怕就不要再见我,你现在回来见我、还陪我出来玩,就是不怕啦?”福兮勇敢地追寻答案。 “我怎么会怕你?”白庄生侧开头:“可你是我妹妹。” “哦,所以……我交男朋友,我给你找个妹夫,你也觉得没什么吧?”福兮赌气地抱住膝盖。 白庄生沉默片刻:“……不可能没什么。” “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的,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要一个人生活。”福兮喃喃道。 温热的吻再一次落在她的唇边,比起刚刚的鲁莽触碰,或许此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夜色、萤火、凉风。 还有十八岁的夏天。 —— 福兮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吃了口白庄生精心煮的粥,忽然间流下了眼泪。 正在旁边切苹果的庄生很担忧,立刻拿起面巾纸帮她擦拭:“怎么了,是不是一下子回到这里,很多事想不起来,所以觉得很害怕?” 福兮摇着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觉,索性伸手拥抱住了他。 白庄生身子微僵,而后轻笑:“别哭了,这几天我都会陪你的,看到你哭是我最难以忍受的事。” “我觉得好不真实,我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人生,这么好的回忆,还有这么好的你……”福兮哽咽着说:“可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我一点都不想忘记你……真希望能把过去全部都想起来……我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丢了……” “当然是真的,可我没你说得那么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白庄生扶正她的肩膀,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自己的眼眶却有点发红:“阿福,你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第07章 了解别人尚且是件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是了解自己。 到家的福兮渐渐稳定下情绪,换了舒适的睡衣,便一直在书房翻看旧物。 从整齐的物品摆放中,便可知白庄生是个极有条理的男人,尽管大部分论文集都被他做过摘要和笔记了,却还是崭新而有规律地躺在书架里属于自己的角落。 可是……为什么自己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却对科学一无所知呢? 就连庄生哥哥描述过的实验,她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福兮扶住被短发盖住的手术伤疤,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在半坐在地毯上发呆的功夫,白庄生从楼下走上来微笑:“饭做好了,来吃吧,你的书都在画室,不在这里。” “哦,好。”福兮扶着腿站起来,原地趔趄流下:“啊,我的腿好麻。” “不要一个姿势坐太久,肌张力升高后,神经传导会阻滞……”白庄生又习惯性地说教。 福兮立刻捂住耳朵:“我知道啦,你就少讲两句。” 白庄生满眼无奈。 福兮放下胳膊,小声问道:“像我这么个文盲,对神经学一无所知,竟然会答应你拿自己的脑袋做实验……” “……不要胡思乱想了,肚子饿了吧?”白庄生拉住她的手,陪着她慢慢走下楼去。 —— 满餐桌的各式蔬菜肉类,切得整整齐齐、色彩缤纷。 摆在最中间的瓷锅咕嘟咕嘟地煮着红色的辣汤,散发出一种很陌生的味道。 “这是什么呀……”福兮有点蒙。 “火锅。”白庄生回答:“家里很少吃,不过考虑到最近研究所的饭菜都太清淡了,给你换换口味,也许你会喜欢。” 福兮仍旧满头雾水,坐下来望着他把肉片煮熟、夹到自己的碗里,有点试探性地尝了尝,而后惊喜道:“好吃!” 白庄生似乎松了口气:“真的吗,那就多吃。” “太好吃啦,为什么之前不给我吃,我怎么会喜欢喝粥呢?!”福兮边捧着碗狼吞虎咽边感慨。 白庄生始终温柔地望着她,时不时伸手倒些饮料,只是回答:“也许怪我一直在忙自己的事,太少时间陪你吧,我会改正的。” “你吃啊,光瞅我干吗?”福兮长大眼睛。 “恩。”白庄生拿起筷子,开始满脸平静地进食。 “老实顾着我,你喜欢吃什么呀?”福兮追问。 白庄生微怔:“怎么了?” 福兮回答:“奶茶店的小妹妹不是说,我常常给你送饭吗,现在我也可以试着做菜,没准我会再想起些什么。” 白庄生似是回了神,弯起眼眸:“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福兮并不相信,哼了声,便继续享受面前美味的食物,显然已经把白粥之类的东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望着她这幅样子,庄生有些心酸、又很满足,许久之后才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 尽管无法搞清楚脑神经的奥秘,但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白福兮已经渐渐发现,只要她接触熟悉的事物,就会被勾起暂时被忘记的过去,那就像导/火索和催化剂,让她缓慢地恢复成更完整的样子。 可是回到家后,却也有很多东西,显得那么完美而陌生。 比如白庄生给她准备的各种好吃的东西,比如水汽氤氲的热浴缸。 之前福兮在病房的淋浴下洗漱总是动作迅捷,如今一下子站到慢慢的清水面前,反而有些不是所措。 她用脚尖试了试温度,然后小心地坐了进去。 热水浸透皮肤的那种感觉,别提有多舒服,仿佛每个毛孔都在唱歌,瞬间就蒸腾走了所有烦恼。 福兮又用手抚摸过已经洗干净的手臂,微笑地抬头望向对面镜子里的自己。 就在这幸福的瞬间,镜中倒映出的年轻女人,却忽然变成干瘦的模样,黑色的头发长长的,犹如墨汁般融化在水中,满眼绝望,扑面而来。 冷不防望到这一幕的福兮被吓个半死,捂住脸发出难以控制的惨叫。 幸好几秒过后白庄生就破门而入,急道:“阿福!你没事吧?” —— 裹着浴巾在空调房里瑟瑟发抖了好半天,福兮才从恐惧的情绪中慢慢缓了过来,哽咽着说:“我看到我自己变得好瘦,头发好长,特别可怕,那个镜子明明都是水雾,怎么会看得那么清楚……” “好了,只是假性幻觉罢了,你最近太累了。”白庄生端来热水,耐心地喂给她喝。 “我为什么会产生幻觉……”福兮哽咽:“我是不是见鬼了……” “那么可爱的鬼,我也想见见。”白庄生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我不是告诉过你,你有过一段自己创造的梦境,在那个世界里,你就是长头发,随着记忆的回复,或许真的记忆和假的记忆都会出现,不要害怕,人怎么会害怕自己脑袋里的东西呢?” 话虽如此,可是福兮仍旧手脚发凉,她在短时间内甚至有点不敢照镜子了,不由紧张地拉住白庄生的胳膊:“你不要走。” “我走哪里去?把头发吹干就睡觉吧。”庄生亲了下她的额头。 “不要,就这样待会儿。”福兮还是不肯放手。 白庄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静静地拥抱着她,苦笑说:“没事的。” 福兮没有任何一种证据,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可是眼前这陌生的全世界和陌生的自己,全不如这个男人值得信任,所以当温暖涌来的时候,眼泪也没出息地涌出眼眶。 “傻丫头,别哭了。”白庄生用修长的手指抹擦过她的面颊:“也许直到你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的时候,才能够理解我有多么后悔,只希望那个时候,你不要恨我,不要讨厌我。” 福兮希望自己坚强,努力地控制住情绪,慢慢松开他被自己抓红的手腕。 可是美好的亲吻随之而来。 成熟男人的气息,终于比虚无的恐惧来得更真实,让她的脸颊都热了起来。 白庄生轻咬住福兮的嘴唇,忽然把她推倒在大床上。 浴巾下未着寸缕的身体让福兮很慌乱,她瞬间挣扎起来:“不、不行……” 白庄生总是那么在乎她的感受,终究还是停住动作,喘息着说:“对不起。” 福兮心跳的乱七八糟,闭上眼睛,小声结束这仓促的一天:“我要睡了。” 第08章 我们为什么会做梦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人类几千年,有关的学说猜测也不胜枚举。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的自我满足,而荣格则提出,梦向我们传递着人格中的隐性因素,是种精神上的自我补完。 无论真相纠结如何,至少它都属于最自然不过的潜意识活动。 福兮离开医院后,几乎每个夜晚都会做梦。 有时无比清晰、有时支离破碎。 梦境像是无数片大大小小的拼图,让脑海中断断续续的回忆变得完整许多。 某个清晨她恍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睡在白庄生的怀里,不禁羞涩地憋红了脸,想要从他的手臂中逃脱出去。 结果极小的动静,就惹得他恢复了清醒。 “对不起,吵醒你了。”福兮趁机躲到一边,偷瞧他黑白分明的眼睛。 “早安。”白庄生再度伸出胳膊搂住她:“你是不是又做梦了?” “我讲梦话了吗?”福兮不安。 “你哭了,哭着哭着又安静了。”白庄轻抚浮她的脸。 “我梦见你去美国留学后,我和爸爸吵架,那时候很想你啊,所以很难过……”福兮小声说:“我不喜欢你离开我的日子。” “为什么吵架?”白庄生问道。 福兮回答:“因为我偷用他的电脑,大概有重要的文件在里面吧。” 白庄生微笑:“从前都没听你讲过,爸爸就是这点过份,总把研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我梦到的回忆就一定是真实发生过的吗?有时候乱七八糟的,睁开眼睛就不太记得了。”福兮深深地叹了口气。 “以你现在的状况,梦到过去也不足为奇。”白庄生说:“但梦不一定是真实的,你不是现实生活的主人,但至少是自己精神意识的主人。” 福兮陷入沉默,并没有再追问更多。 最近她一直在阅读相关的书籍,想要恶补更多的知识,来抚平心灵的不安。 “今天我要去趟研究所,你自己在家,可以吗?”白庄生问道。 福兮颔首:“那我可以出去吗?” 白庄生当然不太情愿。 “我不想整天待在屋子里。”福兮已经没了睡意,支起身子说。 “别开车,在附近散散步是没问题的,随身携带手机和手环,如果你没心理压力的话,约朋友和同学见见面也好。”白庄生大概永远都不会叫她感觉为难。 福兮这才怯怯地抱住他的胳膊,感受着那永远温暖的体温,第无数次地不敢确信:这个挑不出缺点的男人,真的是自己的丈夫吗? —— 白家的别墅附近实在环境清幽而行人罕见。 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福兮离开家,计划着亲自买点食材去试着准备晚餐,结果拎着环保袋走了很久,都没有发现超市的存在。 她被秋天的大太阳晒得脸颊发烫,再度低头确认手机上的导航。 “美女,又见面了。”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个年轻男声。 福兮自然被吓了一跳,扶着帽子回头望去,愣了好半天,才勉强想起是前阵子在医院外面问路的人,迟疑地回答:“你……又要干吗?” “你住在这附近啊?”那个男生满脸笑意。 现在的福兮并没心力跟陌生人多接触,敷衍地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男生死皮赖脸地跟着:“你害怕我吗?” “喂!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有两个保安开着巡回的小车经过,将其拦住。 福兮看到他们开始纠结,更是加快步伐。 “白庄生跟你什么关系?”男生被保安拉住的同时,忽然大声追问。 福兮觉得莫名其妙,再度回首说:“他是我老公。” —— 不知道是不是失忆的关系,做菜的方法,福兮同样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辛辛苦苦地买全了材料,照着自己从前手写的菜谱折腾完毕,却是两盘不堪入目的食物。 提前从研究所回来的白庄生走进厨房,微笑着瞧了瞧,安慰道:“别着急,画画可以靠感觉,烹饪还是需要经验积累的,多做就会越来越像从前了。” “那今天晚上怎么办呀?”福兮拿勺子尝了下自己炖的牛肉,皱起眉头:“好咸……” “我来补救,你去洗个澡,再下楼就能吃。”白庄生扶住她的肩膀,开始解围裙。 白庄生在福兮的世界里,即是个男人,也是个哥哥,还是个家长。 或许这也正是他讲话特别管用的原因吧? 所以福兮没有反对,只是闲聊:“我天去买菜,遇到个奇怪的人。” “怎么奇怪?”白庄生不以为然。 福兮说:“之前在医院外面就跟我问过路的,今天又在这附近看到,还追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总觉得居心叵测。” “可能是无聊的记者,还居心叵测呢,小丫头。”白庄生把她的围裙系在自己的衬衫外面,亲了下她的额头:“去洗澡吧。” “嗯。”福兮点点头,很快便上楼去了。 这时,留在原地的白庄生神色渐渐凝重,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清净的街道,眉头紧皱。 —— 孤男寡女每天躺在一张床上,却什么事都没发生,这大概正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 但无论福兮怎么承认哥哥的重要性,都没勇气跟他做出夫妻间本该习以为常的行为,因为爱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爱情接受不了糊涂和残缺。 “是不是我总是拒绝,你会渐渐对我失望?” 晚上,福兮坐在被子里这样问道。 白庄生正在摆弄她的健康手环,闻言失笑:“我又不是为了这个娶你的,再说你会拒绝我一辈子吗?” 福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没再继续交谈,随手翻动着白原编著的神经学科普读物。 “好了,装了最新的导航系统,你打开后用语音就可以操作了。”白庄生将手环弄好后,耐心地帮她带上。 温暖的屋子,柔和的灯光,暧昧的氛围又开始在卧室里蔓延。 福兮心跳提速,转移话题道:“之前你不是要我陪你看老电影吗?如果现在还不困,我们就看看吧。” “好啊。”白庄生伸手打开卧室墙壁上的虚拟屏,便搜索边说:“《黑客帝国》我小时候就常跟我爸看,他说会带给他很多灵感。” 福兮偷看他英俊的侧脸,顺势用毯子裹住自己。 结果待到白庄生把电影设置好,还是把她搂进怀里:“你想怎样我都尊重你,但你不能夺走我抱着你的权力。” —— 毕竟离《黑客帝国》上映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曾经吸引了所有观众的荧幕特效显得笨拙不堪,但是电影故事所带来的想象和警示依旧震撼。 特别是男主角意识到自己不过生活在计算机模拟的虚假世界,终于从满是培养液的子宫仓醒来,看到真实世界的千疮百孔的那一幕,大概每个人都会被触动。 福兮胆子不大,自然全程心惊肉跳,小声道:“我从前好像看过。” “是啊,陪我看过好多次了。”白庄生回答。 福兮努力回想着,却只觉得头微微地疼。 白庄生问她:“如果主角是你,你会选择醒来看到真实的惨淡,还活在完美的幻觉里?” 福兮沉默片刻:“我选择醒来。” 白庄生淡笑:“为什么?” 福兮说:“因为真实最重要。” “傻瓜。”白庄生像拍着个孩子似的轻拍着她的身体:“幸福才重要。” 第09章 家庭主妇的闲散生活有些消磨福兮的意志,却让她的出院后的情绪渐渐变得冷静。 尽管白庄生已经尽量陪在她的身边了,但因为研究所的工作的确非常繁忙,时不时就会被个电话突然叫走,消失很久。 所以大部分时间,福兮还是独自打发着。 这日她照常去便利店买日用品,临走时忽被收银员留住:“小姐,您账户的积分可以兑换奖品哦,现在已经有四百二十三分了。” “啊,是吗?”福兮回头对着墙上的海报瞧了瞧,说道:“那我就要个四百分的代金券吧。” “好的,您回家照着券上的网址进入,输入代金码和手机号就可以将它转到您的账户上了。”收银员认真地教导着。 听到这儿福兮不禁感觉手续有点麻烦,却也还是点点头。 之后才漫不经心地走入了店外的秋阳之中。 收银员瞧着她的背影,凝固了两秒,又开始热情地招待起其他顾客了。 —— 眼睛看到的画面、鼻子闻到的味道……这些最日常不过的感觉,通通是由器官收集起信息、而后被大脑处理并感知的,我们以为人类最重要的眼睛和鼻子之类的部位,其实不过属于神经系统中的一小部分罢了。 温度怡人的午后,福兮躺在书房的懒人沙发上,合住手里仍旧晦涩的科普读物,望着天花板琢磨:所以白庄生现在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实现了白原教授的梦想吗?他说他曾进入了自己的梦境,那么在那个潜意识的世界里所看到的,会和现实会有多少不同呢?还有……梦也不是无缘由产生的的,自己梦中的庄生哥哥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而自己又得绝症死去,究其根源,是不是现实中就有什么预兆? 想要参透的事情太多,福兮觉得精力和脑子不太够用,便忍住头痛起身吃了片药。 她对着空气深喘了口气,隐约地听到了敲门声。 “谁啊?”福兮有点害怕见到已经不再认识的熟人,忐忑起身。 可惜并没有应答,但敲门声断断续续。 不会是从前的同事或朋友吧? 明明就因不愿解释此刻状况避而不约了,要是真的找上来,那又要啰嗦很多…… 福兮忐忑地戴正了毛线帽,匆匆下楼跑向玄关。 结果,没人。 她望向空无一物的门外,有点满头雾水:“谁在恶作剧?” 当然是不存在回答。 福兮没办法地关上门,打算继续看书。 谁知道这时,敲门声又清晰地响了起来。 她不禁脊背发凉,伸手打开监视器,门外并没有任何访客。 可是那敲击的声音,仍旧于近在咫尺的距离,断断续续地响着。 胆子不大的福兮瞬间被吓个半死,后退几步,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给白庄生打电话:“你快、快回家,门一直响……我害怕……” —— 虽然车程不算短,可是听到呼救的白庄生还在最短的时间赶到家里,在门口研究了片刻,最后拿着锤子和梯子说:“没事的,门牌号松了,风来了就会吹动。” 福兮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她抱着手臂在旁边瞧着他修理,疑神疑鬼地说:“真的吗?可是那个频率真的像有人在敲门,很着急的感觉。” “不然呢,你觉得是阴间的‘好朋友’来找你了?”白庄生失笑,仍未落去的太阳照在他精致的脸上,闪着明晃晃的光。 福兮闭了嘴巴,没再讲可笑又愚蠢的话。 “傻阿福,中午吃什么饭了?”白庄生随口问道。 “零食……”福兮知道他会检查冰箱,便实话实说。 果然,白庄生立刻投来责备的眼神。 “我知道啦,看书看得太入神,忘记时间了。”福兮赶快认错。 “你从小就不爱看书,也不爱学习,现在倒是挺认真。”白庄生无奈地摇摇头。 福兮沉默片刻,忽然追问:“你说过,我在实验中的梦境里得了绝症,为什么?就算只是我的梦,也存在原因的吧,想梦见什么总要潜意识里有点想法才对,难道我平时身体不好吗?” 白庄生的手停了片刻,最终还是几下大力把门牌钉好,才爬下梯子道:“我不是心理医生,没办法回答你太多,但或许是因为平时我总是太忙,陪你的时间很少,只有你感冒发烧了我才会留在家里照顾,所以你想让我一直留下来吧?” 福兮感觉得到,他很不想要去聊实验失败的事,毕竟自己曾经差点为之失去生命,所以撇撇嘴:“你才没那么重要。” “最好是。”白庄生把锤子装进工具箱,叹了口气。 “我打扰你工作了吧,果然不该把你叫回来的……”福兮发现此时周围果然清净了,不由为自己的神经质不好意思了起来。 “工作没有你重要,至少从你出事以后,我是这样想的。”白庄生直起身子满脸认真:“或许我从前的*都大错特错了,阿福,待将手头的事忙完,我就会离开研究所,带你去美国教书,好好过下清闲的日子。” 听到这话,福兮在原地呆了一呆,本能地拒绝:“不用……不用为我牺牲那么多。” “阿福,这不是牺牲,我再也不想承受失去你的可能性了。”白庄生伸手捏捏她的脸,微笑:“嗯,最近胖了。” “真、真的吗?”福兮顿时紧张。 白庄生道:“胖点才好,那么瘦弱的话,生孩子时会很难熬。” “谁要生孩子了?!”福兮满脸通红。 白庄生轻轻地抱住她,让她贴在自己的怀里:“我们是夫妻,要个孩子有什么不对,再说你从前一直很想要小孩的。” “我……我才二十二岁。”福兮慌乱地挣扎开,跑走的步伐都有点不自然,她不是害怕小孩,只是紧张他话里话外的暗示。 “嗯,你自己都像个孩子。”白庄生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低头看向刚才被钉子划破的指腹,用力一捏,鲜红的血珠便浮出了皮肤。 —— 夜色弥漫,星辰在空中闪闪烁烁。 福兮穿着睡裙站在阳台上抬头望了许久,喃喃自语道:“真漂亮,像童话故事一样,我从前怎么不知道抬头看看呢?” “小心着凉。”白庄生帮她披了个薄毯子:“你光烦心自己的事,哪有心情看星星?” 福兮露出苦笑。 “明天我们去见个朋友,总让你对着我,估计你都烦了。”白庄生摸摸她的头。 “朋友?”福兮不安。 “嗯,马璐,你的高中同学,你们两个一直关系很好。”白庄生说:“你做实验和做手术的事,她都知道,而且特别担心你,我看你好多了,所以只是简单地吃顿饭。” 这个名字在福兮心里隐约有点印象,她呆呆地想了会儿,终于颔首。 “一切都会好的,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白庄生捧住她的脸,垂首深深地亲吻住,温柔一如头顶银汉之光。 第10章 崭新设计的概念型酒店在东川市繁华的夜景中,犹如一枚璀璨的钻石,坐落在最繁华的地段。 福兮小心翼翼地从轿车上走下来,在路边呆望了半天。 白庄生将手里的钥匙交给了门童,揽住她的肩膀问:“怎么了?” “真漂亮。”福兮回神微笑。 “小傻瓜,进去吧,外面风大。”白庄生带着她熟门熟路地往里迈步。 “我们之前来过吗?”福兮追问。 “嗯。”白庄生随口回答。 福兮叹息:“我完全不记得了。” 听到这句话,白庄生沉默两秒,而后道:“那我们以后再常常来,你喜欢吃的菜,我再带你吃一遍。” “只吃一遍吗?”福兮追问。 “吃多少遍都行。”白庄生露出笑意。 正在两人甜蜜交谈的时候,忽然有个穿着小礼服的姑娘从大厅跑过来,激动地喊道:“阿福,你好了吗?我都担心死了!” 福兮对视上她的瓜子脸和丹凤眼,几乎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璐璐?” 马璐非常惊喜,左看右看:“庄生说你失忆,原来你还记得我。” “对不起,我记不清了……但是我觉得你很熟悉,看到你,我就很开心。”福兮真诚地露出笑意和酒窝。 马璐拉住她可怜的瘦胳膊,满脸纠结,最后却只是深深叹气。 白庄生在旁边道:“我觉得我好像不该来,打扰你们讲知心话了。” “你不来谁结账?”马璐似乎跟他很熟悉,边往电梯走边说:“我之前劝过你们多少次了,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不要去做那种实验,你们就是不听……” “璐璐,是我自己决定的,决定了就不后悔。”福兮本能地不想让庄生难过。 “你不是失忆了吗?还这么振振有词。”马璐瞪她,一副刀子嘴豆腐心的样子。 —— 如果说白庄生带来的是扑朔迷离的爱情,那么闺蜜的出现为福兮弥补的,更多的则是琐碎的温暖,即便不记得为什么会跟这个女孩成为朋友了,但是马璐的乐观、善良和快乐,还是在整晚的饭局中让她感受到了很多幸福感,以至于晚上回家时,还坐在车上哼着歌,满眼笑模样。 “这么开心?你似乎更喜欢她,我嫉妒了。”白庄生边开车边开玩笑。 “嫉妒也没用,你得更努力才行。”福兮从包里拿出小镜子整理短发,很担心自己因为做手术剃去的那块头发还没长好,丑的太明显。 “你说我哪里不好,我改。”白庄生的态度很认真。 福兮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小声回答:“你就是太好了,好的不真实,好到我每天都在想,这是为什么呀……” 白庄生立刻道:“因为我爱你。” 福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而又哼哼:“你们教授,是不是专门研究过怎么讲甜言蜜语?” “我看研究过的是你吧?”白庄生莫名失笑。 “我怎么了?”福兮疑惑。 “看来你从前给我写的情书,自己先忘掉了。”白庄生勾着嘴角。 “情、情书?”福兮瞪圆了眼睛,半晌就拉住他的手臂:“在哪儿呢,快给我看!” “为什么要给你看,寄给我就是我的。”白庄生不理睬。 福兮郁闷:“求你啦。” “求我就说点好听的。”白庄生逗她。 福兮满脸纠结地捏了半天手指头,小声回答:“那我明天给你做早餐。” 白庄生看到交通灯变化,便把车子停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傻里傻气的。” “你才傻呢。”福兮回嘴,知道他是已然答应自己,便迫不及待地倒数着交通灯上的数字。 谁知道那数字从37跳到36,又跳回了37。 福兮惊讶:“咦?” 白庄生侧头:“又怎么了?” 36、35、34…… 灯在老老实实地计时。 福兮摇摇脑袋:“没什么,我眼花了。” —— “亲爱的庄生哥哥,你去美国已经两个月了,我每天都十分想你……” 晚上白庄生还真把从前的旧信函找出来,坐在床边读了起来。 福兮看过几眼,确实是自己的笔记,记录了满满地少女心事,不由捂住耳朵:“肉麻死了,快闭嘴。” “肉麻还不是你写?”白庄生觉得很有趣。 福兮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那谁让你留着的?” “你的东西,我当然要好好保存。”白庄生前半句还说得温柔,片刻又开她玩笑:“等我们老了的时候,可以给孙子孙女读。” “读什么呀……”福兮咬住嘴唇。 今天马璐也说过,之前她疯狂地想要个小孩,是白庄生觉得老婆太年轻,应该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才始终不同意。 没想到大伤一场,彼此的角色竟然反过来了。 白庄生仔细地把信收好,放进床下的柜子里,然后才习惯性地把她搂进怀里:“发什么呆?” 福兮回身摇头:“睡觉吧。” “阿福。”白庄生轻唤了她一声。 “嗯?”福兮眨眼。 橘色的台灯映在她淡粉的真丝睡裙上,勾勒出年轻甜美的*,透露出很纯真、又很性感的魅力,值得任何男人为之屏息。 白庄生凝望片刻,忍不住轻吻她可爱的面颊,又含住她的嘴唇,深情无限地耳鬓厮磨。 福兮在湿热的呼吸中心脏砰砰跳,不晓得自己是否该继续抗拒。 虽然这些日子,想起了很多很多从前的事,想起了自己和他青梅竹马的半生时光,可是婚后这两年却又如彻底蒸发了似的,彻底遍寻不见。 “阿福,我爱你,特别特别爱。”白庄生终于还给她呼吸,低声道:“从前你让我说,我总不肯说,可是当你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想说无数遍,而且每一遍都想让你听见。” “我不希望让你担心我……”福兮倒在被子上,眼睛闪动着单纯的悲伤。 白庄生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交叠。 “也许丢失的记忆真的回不来了,既然它那么让你痛苦,不回来也罢。”福兮小声道:“人生还很长,以后我们好好生活,好吗?我相信你的理想总会实现的。” 白庄生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已有火焰从自己的眸子里燃起,最后说:“好。” 福兮这才搂住他的脖颈,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然而早已忍耐不住的白庄生,瞬间就阻住妻子的呼吸。 福兮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的睡裙被撩了起来,不禁羞涩地踢腿:“不行……” 结果白庄生却趁机压住她,轻笑着说:“什么不行?” 福兮的脸比苹果还要红,脑袋里面兵荒马乱,望着他的脸,好像无数个记忆中的庄生全都重叠在一起。 爱抚与亲吻,让这个微寒的夜有了灼热的温度。 当身体被进入的时候,那种陌生的胀痛,终于让福兮对从前的夫妻生活有了朦胧的印象,她恍然记起:也是在这个房子里,也是在这张床上,那时她哭的很厉害,却将全部的幸福和全部的希望,都交给了这个男人,再也回不了头。 第11章 虽然白庄生之前答应过福兮,要带她去医院继续治疗手术的失忆后遗症,可天气日渐寒冷,却迟迟没有将许诺付诸于行动。 忘记从前的事,的确有很多不便。 但已经接受这种现实的福兮,并没有过多地沉浸在沮丧当中,她除了会多读些书补充关于脑科学的知识外,也开始满满重拾画稿,希望把刚起步就中断的事业捡起来。 对此白庄生分外支持,还给她买了许多工具。 这天福兮一早晨醒来,便又走进画室,继续给昨晚没完成的稿子上色。 结果颜料都没调完,白庄生就端着托盘走进来说:“先吃点早饭好吗,你不要身体了?” “哪儿有那么严重?”福兮的举止依旧像少女,抓起面包就往嘴巴里塞。 白庄生端着牛奶在旁等待,目光犹如凝望着最美好的存在,即深情款款、又充满耐心。 结果福兮却毫不优雅地咳嗽了起来。 “慢点,急什么。”白庄生端着杯子把牛奶喂给她。 福兮红着脸抢过杯子小声问:“你不是要去研究所吗?” “时间还早。”白庄生问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带回来。” “我来做就好,我要准备……水煮牛肉!”福兮摸着下巴想了想。 “哟,刚学做饭就弄这么麻烦的。”白庄生说。 “刚学?”福兮觉得奇怪:“我不是本来就会做吗?” “你都忘了步骤,跟重新学有什么不一样?”白庄生站起身来:“在厨房注意安全,别让自己太累。” “累什么呀,我都闲出毛病来了。”福兮忍不住叹息。 —— 鲜美的肉汤在锅里咕嘟咕嘟沸腾着,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福兮将烹饪后的厨房收拾干净,便开始整理最近买菜购物的各种单据。 或许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不应该太在乎金钱,庄生哥哥知道后肯定会叫她少操心琐事,可是她却有点不如由自主。 “代金券……”福兮翻到便利店兑换的奖励,便顺手拿过智能手机输入了上面显示的网址。 结果输入兑换码的页面没显示出来,却忽然黑屏了。 福兮微怔,敲了敲手机,看到信号灯仍旧亮着,不由满脸郁闷。 正在这个时候,一行白色的字闪动了出来。 “阿福,醒醒!” 茫然地福兮猛戳屏幕,却没有得到半点反应。 “不要继续活在庄生为你编织的噩梦里了。” 又一句话跳了出来。 福兮吓得手微抖,慌张地朝四周环视,而后又对着手机说:“你是谁,少恶作剧了!” “你已经死了:)” 新的文字继续浮现。 福兮觉得脊背发凉,瞅着手机屏幕在一串电流中恢复正常,不由呆在了原地。 是谁会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简直一点概念都没有。 在福兮有限的记忆里,她始终是个不太起眼的女孩,朋友不多,也不曾与人结仇,除了在庄生哥哥身边任性活泼点以外,甚至略有些讨厌和陌生人接触。 走神的片刻功夫,福兮只觉得手机越来越烫,不由地把它丢在了案台上。 空无一人的家,让这个姑娘没有半点安全感。 也不晓得为什么,一瞬间她特别想要白庄生出现在身边,以至于慌慌张张地便跑出厨房,打算到客厅找其他电话联系研究所。 结果前脚刚迈出门,就听到身后一声巨响。 福兮吃惊回头,发现手机竟然爆炸,引得旁边的纸巾盒燃烧了起来。 这栋别墅用得天然气管道! 模糊的保命念头刚从脑海中跑出,她便本能地朝大门方向冲。 紧接着第二声更可怕的响动伴随着惊人的热浪从身后袭来,将瘦弱的福兮击倒在地。 她的头磕到墙壁上,只觉得剧痛伴随着黑暗,转瞬就在火灾中失去了意识。 —— 满眼的红,染着血腥的灼热,像是从地狱里探出的巨舌,带来死亡的气息。 好想逃啊……身体却根本无法动弹…… 耳畔除却噼啪作响的火焰炸裂之声,还有充满恐惧的惊呼。 男人、女人、小孩…… 福兮努力挣扎,使不上一点劲儿。 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在某刻猛地五脏六腑一坠,睁开了眼睛。 —— 白庄生英俊的面庞近在咫尺,身后又是洁净无瑕的病房。 喘息困难的福兮只看到他的嘴在动,却听不清他讲话的内容,全因自己哭的太过厉害。 眼里满是焦灼的白庄生伸手抚摸她脸上的眼泪,又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纸巾,轻轻擦拭个不停。 望见自己心爱的人,令福兮渐渐冷静下来,哽咽着说:“爆、爆炸了……手机……” “我知道,幸好家里有自动灭火和警报系统。”白庄生安慰道:“你身上有些轻微的磕碰,别担心,我已经叫了保险公司去料理咱们家,好好休息。” “我的头很头痛……”福兮皱眉。 “撞倒了,刚已经做过检查,应该没问题,你一直在做噩梦。”白庄生叹息,对身边的医护人员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来陪她就好。” 福兮仍旧回不过神来,小声道:“我梦见了好大一场火灾,很多人都死了……” 白庄生将她纤细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我不该留你自己在家,对不起。” “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福兮轻轻地笑了下,逐渐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自然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来,而后追问:“到底是谁在吓唬我,手机怎么会爆炸呢,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被黑客入侵。”白庄生皱起眉头:“我知道是谁做的。” 福兮皱起眉头。 白庄生苦笑:“你刚做完脑部手术,我不想给你太多压力,所以有些话还没告诉你,并不是要隐瞒你任何秘密……我父亲的学说和我的实验系统,其实是被很多人所反对的。” “我知道,网上质疑你的人,挺多的……”福兮说。 “科学本身无所谓好坏,曾经的原/子弹也好、ai也好,都是双刃剑,我所探索的事情也不例外,通过电脑连接人的潜意识,给人虚拟现实的假象,或许会完全改变人类生活方式与人类社会,这些我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也同样存在担忧。”白庄生认真地说:“反对者中,有理性的批判,也有偏激的敌对,其中态度公开且最为激进的,是图灵集团的继承人蓝衫,之前我和你因为擅自进行的实验,都遇到了她的强硬阻挠所带来的危险,警方却找不到证据,这次……多半跟她也逃不了关系,我已经报警了。” “蓝衫是谁……我一点也想不起来……”福兮虚弱地问:“那她至于,要害死我吗……” 白庄生死死地拉住妻子的手:“不要乱讲,我会保护你的。” 福兮并没有生气他之前的半字不提,反而慢慢地闭上眼睛笑道:“出这么多事……让我觉得,我好像活在一个伟人身边啊……” “在你面前,我就是个最平凡的男人。”白庄生深深地叹息:“你为我承受过太多,阿福,现在我只想给你平静的生活,我再也不要你触碰任何痛苦了。” 第12章 虽然这场爆炸十分严重,但福兮身上的确只受了些皮外伤,在病房补充了点生理盐水后,第二日早晨就出了院。 白庄生照旧陪在她的身边,拎着给她从家里带来的简单行李解释说:“房子被烧得不成样,没烧的地方也被水泡了,连装修带重购家具,起码得一个月时间,我最近特别忙,实在是分身乏术去收拾新屋子,不如就在医院的家属区住一阵子,你觉得怎么样?” “都好呀,只要能每天都见到你。”福兮跟在旁边听话点头。 “没跟你说反对者的事,你真的不怪我吗?”白庄生扶住她青肿的手肘。 “本来就在网上看了很多关于你的□□,只是没想到身边就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福兮郁闷:“我真的好希望能把所有的回忆都找回来,不然我帮不到你。” 面对这份渐渐复苏的信任,白庄生不禁微笑,习惯性地想要亲吻她。 结果刚刚低头,就有个冒失鬼闯进病房。 脸皮薄的福兮慌张躲开。 作为破坏气氛的罪魁祸首,助手杨乐不好意思道:“打扰你们了,白教授,警察想要跟阿福咨询下事发当时的状况,方便吗?” 白庄生望向妻子。 “好的。”福兮当然希望抓住犯人,她讨厌活在不安全的环境中,更担心庄生遇到和自己同样的危险,不管入侵手机的黑客是什么心态,那场爆炸和火灾,总不可能是善意的玩笑。 —— 白原教授生前所获的荣誉无法估量,被大学和附属医院厚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被警察亲自送回他老宿舍的福兮,推门就被里面的宽敞和科技感惊到,忍不住感叹:“爸爸的待遇真好,这里简直像未来家庭。” 圆头圆脑的机器人扫地经过,还不忘朝她问好。 白庄生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从沙发上站起来:“是啊,这是学校奖励给他的房子,有很多东西是其他研究室的最新发明,如果你不喜欢,我收起来就是。” “没有不喜欢,可我还想回之前的家。”福兮很念旧,四处寻觅:“有没有水喝,跟警察讲了好半天,嗓子都干了。” “太太,请喝茶。”机器人又滑动了回来,还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 福兮被它孩童般的声音逗笑:“谢谢。” 机器人晃了晃球一般的脑袋:“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福兮笑得更厉害。 可是白庄生却起身用遥控器关掉它,说道:“先别玩了,给你这个手机,我装上了研究所的最高权限防火墙,不会再被骚扰的。” “嗯。”福兮接过来,欲言又止。 这件意外让她朦胧地意识到,失忆的状况和脑部手术可能都没有白庄生形容的那么简单。 可是每每提到细节,他都满眼痛苦,又让她无法开口。 “怎么了,累了吗?”白庄生体贴道:“去睡一觉,我给你做饭吃。” 福兮似乎对小机器人很感兴趣,读着金属身体上的刻字说:“这个家政帮手应该会做吧。” “我想让你吃我做的。”白庄生哼道。 “给我啦,你把它关掉不会是因为小气吧?”福兮伸手就抢过遥控器。 “不喜欢看你被吸引走注意力的样子。”白庄生理直气壮。 福兮难得到看到这个男人幼稚的一面,不禁浮出酒窝,伸手抱住他:“你总说我傻,你才傻呢,和机器吃什么醋啦?” 庄生回手将福兮搂在怀里,不禁眉头深皱,仿佛害怕失去她一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 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着机场的落地窗,预示着外面飞机无限的延误。 刚刚上初中的福兮哭红了眼睛,啜泣道:“既然飞不了,哥哥就不要去留学了,我不要哥哥走……” 白庄生无奈地蹲到她面前:“真是孩子气,等我有假期,肯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福兮记事以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简直泣不成声:“我不要……” “哭什么,难道任何事都由着你的性子来吗?!你知不知道他是你哥哥!”严厉的声音打断了小女孩的任性。 福兮抬头,对视上养父日渐严肃的脸和失望的眼神,猛地心脏抽痛。 —— 清晨的光朦朦胧胧地亮着,屋子里安静至极。 还带着睡意的庄生摸住她的脸,轻声问:“又做噩梦了吗?” 福兮抬手擦掉眼角泪水,侧身缩进他的臂弯里:“想起你去美国的那天了,我特别伤心……” “那也是没办法啊,早过去了。”白庄生安慰道。 “不是,是爸爸看到我的日记,知道我喜欢你,才坚持把你送走。”福兮委屈说:“他原本想一直把你留在身边,带你做研究,而且送我去美国读中学,对他来说也不困难。” “你要体谅他,那时你才十三岁,他接受不来也不足为奇。”白庄生叹息:“早熟的小鬼。” 福兮抬起大眼睛,嘟囔:“恋童癖。” 此时白庄生修长的手指已经伸进了她的睡裙,轻轻揉捏住她小巧浑圆的臀部:“你不是已经长大了吗?” 福兮的耳朵都开始泛红:“流氓……” “哪里流氓了?”白庄生的手指忽然伸到更隐秘的地方,吻住她说:“这才是吧?” 如果*没有意义,那上帝只给人灵魂就好了。 无法不承认,重温了夫妻生活,让福兮对这个男人的感觉飞速地升温了起来。 原本的迷茫、不解和怀疑,仿佛都融化在白庄生的怀抱里。 风情旖旎的卧室里一时间只留下了急促的喘息。 福兮紧紧地抓住枕边,转而又摸向他结实的手臂,承受着过于巨大的占有。 “疼吗?”庄生的俊脸上泛着细汗,肌肉也渐渐有了湿润的痕迹。 福兮摇了摇头,睫毛闪的像蝴蝶。 “看着我。”白庄生温柔地托住她细瘦的腰。 福兮张开眸子,瞧向心爱之人的面庞,喃喃自语道:“那个黑客说我死了,我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和你到了天堂……” 白庄生并没有回答,只是深吻住她的胡言乱语,缓慢而深入地律动起来。 福兮已经回忆到很多细节,其实白原教授并不接受他们在一起,全然不是庄生所说的祝福的心情。 过去的太多阻挠、太多责骂,开始重新清晰。 可是她从前、此刻、之后,都仍旧不想放弃,喜欢着哥哥的心情。 第13章 越是在网络信息时代,黑客就会成为越恐怖的存在。 爆炸案果然如同白庄生所预料的那般,并没有被警方查出什么所以然来,而完全被炸毁的手机也再无痕迹可寻,网段记录更是模糊不清,反复地去盘问那个略显无辜的便利店员,似乎成了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听闻消息来探望福兮的马璐大惊小怪地叫道:“天啊,蓝衫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不过是为了阻止研究,真的要至你们于死地吗,就算全息虚拟机不被庄生研究出来,也迟早会诞生的,美国和日本方面都没有停止开发呀。” “为什么你也肯定是那个姓蓝的做的?我根本就想不起她是谁了。”福兮端来茶点,对着朋友苦笑:“幸好受伤的是我而已。” “你应该没见过她几次吧,毕竟是大集团的公主,平日不会轻易路面的,只是听说她对白氏父子的研究特别敏感,经常发表些救世主一样的言论,讽刺白原在教导儿子为人类创造邪路,而且她格外注意庄生的行踪呢。”马璐拿过块蛋糕,用小叉子边摆弄边说:“我记得你曾经跟蓝衫在一个酒会上大吵一架,还会来跟我抱怨,她当众骂你是个童养媳。” 正在喝咖啡的福兮顿时被呛到。 马璐笑嘻嘻地回视。 福兮用纸巾擦拭嘴角说:“不过话将回来,和庄生哥哥比,我真的挺平凡,除了青春几乎一无所有,真不懂他怎么会愿意跟我结婚呢?就连他做的研究,我至今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的感情就只和你们两个人有关,千万别在意闲言碎语,再说他那么喜欢你,不娶你娶谁,你从来都没什么朋友,大概就是庄生嫉妒心太强吧,从高中相识起,他就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看,要不是你现在手术后失忆还没恢复,估计他也不想让我出现在你面前。”马璐翻了个白眼。 福兮笑了起来,忽然意识到早晨庄生把宿舍的机器人丢到仓库的事。 “傻样儿。”马璐哼道。 “璐璐,我想起你来了,你是高二转到我班上的,做我后座,我们每天下学,都会去校门口的书店买漫画。”福兮感觉有些抱歉:“不过大部分的事,还是很模糊。” 马璐是个性格开朗而且宽容的姑娘,她握住福兮的手:“我的愿望,就是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反正以后我们可以创造更多的回忆呀!” 每次跟她聊天,福兮都觉得很宽心,不由弯起嘴角。 “庄生的试验,其实比那些动胳膊动腿的那种更危险,我佩服你对他的无所保留。”马璐拍了拍福兮的手背:“不过既然他意识到了曾经的自私,你就接受他的改正,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吧。” “嗯,我最近在把自己失忆后的故事化成绘本,不过还没想好名字。”福兮单纯地露出酒窝:“也许不能出版,留个纪念也好。” —— 上帝是极爱开玩笑的,似乎我们越期待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 求而不得,往往是人生的必修与常态。 明明已经决定认真去生活的福兮,却总是遇到叫自己无能为力的麻烦事。 那晚白庄生没有在研究院加班,还特意带她到电影院看vr动画片,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到车库时,几乎接近了半夜凌晨。 福兮的心情特别好,上了车还在说:“好好玩呀,下次我还想看。” “小孩子。”庄生温柔地瞥她。 “你刚刚明明也很开心。”福兮不服。 “我开心是因为和你在一起。”庄生回答。 这话让福兮有点不好意思,脸蛋红红的哼了声。 “系好安全带。”庄生探身过去帮忙,在极近的距离嗅到她身上的香,又忍不住吻住她的唇。 两个人原本因失忆而疏远的感情,终于渐渐恢复炙热。 原本只是浅淡温柔的吻,却又不由自主地变得浪漫而炙热。 福兮搂住他的脖颈,心中充满此生无憾的幸福。 结果正在此时,车子却猛地一震。 她惊慌失措地抬头,发现并不只是车子震动,而是整个地下车库都在地晃山摇。 白庄生的表情变得冷峻,伸手把她抱住怀里道:“别怕。” “地、地震了!”福兮紧张。 “没关系。”白庄生却只是这样回答,甚至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前,不让她多看。 福兮被晃得头晕恶心,听到了可怕的坍塌和坠落声,瑟瑟发抖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身才恢复寂静。 尽管车子安然无恙,空气里仍旧弥漫起一股烟土的味道。 白庄生用力拉着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了几下,道:“没有信号。” “是不是地震了?东川从来没有地震过啊。”福兮追问。 “大概是的。”白庄生望向窗外狼藉的停车场说:“稍等,我们先不要随便出去,也许还有余震,至少车顶还有一定的承重能力。” 福兮的六神无主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呢,要是、要是我们出不去了怎么办?” 白庄生握住她冰凉的手:“不可能的,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平安无事。” 这个时候,福兮不禁感觉他的态度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听话地点点头。 白庄生调开车里的电台,里面依旧播放着安逸的午夜节目,女主播的声音很温暖,让福兮的无措也渐渐恢复平静。 —— 果然是地震发生。 一个小时后,两人被消防队从地下车库接出,外面已经下起了寒冷的秋雨。 还从来没有这种经历的福兮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办,整个车开回宿舍的整个过程,始终被庄生握着手。 幸好宿舍楼的防震能力比较完善,并没有设施被损害。 福兮进门后低着头给马璐发短信,她却没有回应。 放下衣服的庄生伸手将手机抢走,说道:“现在信号不好,她不会有事的。” “可是……”福兮不晓得他怎么会那么不慌不忙。 “早点休息,名字再看看是什么情况。”白庄生伸手开灯。 结果电灯在亮起的瞬间,又砰地一声黑了。 福兮呆滞:“怎么了?” 白庄生拿手机的闪光灯照明,去检查了番说:“停电,可能地震把电路弄断了。” 接连不断的麻烦,让福兮有点应接不暇,她总感觉这几天自己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根本无法拥有平静的生活,从爆炸、到地震,简直混乱得不真实。 “别郁闷,这种状况我们也控制不了,如果交通没有因为地震瘫痪的话,我带你去别的地方散散心吧。”白庄生伸手抚摸她的她的脸:“最近真是多事之秋。” 黑暗中的他有点虚幻,窗外磅礴的大雨,掩盖住了一切的声音,简直像个陌生人。 “简单的洗洗睡,这回也没热水了。”白庄生无奈地笑。 “我怕黑。”福兮说。 “我陪着你,手机还有点电。”白庄生拉着她走到浴室,用明亮的白光驱走了黑暗。 福兮伸手打开水龙头,看到清水缓缓地流出来,便在犹豫之后,开始刷牙洗脸。 房间被雨声衬托的格外安静。 好像小时候,家里停电,庄生哥哥也是这样陪伴的,那时怕黑的自己哭哭啼啼,只要被他牵着手,却能安静下来,颇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 ——福兮想到这里,不由地心中微暖,责怪自己刚刚那种奇怪的情绪,未免太神经质了。 第14章 地震的一夜,福兮在黑暗中睡得很熟,而且整宿无梦,那感觉使得这场睡眠变得极为漫长,再从床上醒来时,内心几乎恍如隔世。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露出苍白的光。 她深吸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听到屋内有隐约的响动。 原来是白庄生正在厨房煮食物。 他回首微笑:“睡得好吗,来电了,你可以去洗个澡。” “嗯……地震严重吗,新闻上怎么说?”福兮关心地问道。 “六点五级,震源在东川市朝西方向十五公里,市内很多建筑都出现了断裂,但是人员伤亡不多,刚刚马璐打电话来询问状况呢,我看你没醒就没有叫你接。”白庄生平静地为她描述状况:“早晨我回咱们家房子看了看,损坏更严重了。”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去……”福兮郁闷片刻,又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不过人平安就行,只是怎么会忽然地震呢?” “地壳变动。”白庄生又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 福兮无奈地瞅了他一眼,凑到锅边问:“在做什么好吃的?” “炖鲫鱼汤。”白庄生舀起一勺,吹凉了递给她:“尝尝,刚才顺路在超市买的。” 浓白的汤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福兮小心地喝下去,高兴道:“美味。” “那一会儿多吃点,米饭马上就熟了。”白庄生嘱咐道:“水早就放好了,去洗澡吧。” “嗯。”福兮一边答应着,一边还是打开了电视机。 出了这么大的事,里面却还歌舞升平,只有某个新闻节目在报告灾情。 她站在原地皱起眉头:“怎么媒体都不重视呢?以前别处地震,采访都铺天盖地的。” “因为并不是很严重吧,你就别乱操心了。”白庄生又抬手关掉了电视。 福兮还想继续申辩。 白庄生却说:“我打算带你出门散散心,听说过几天航班就会恢复正常,你想去哪里玩?这几个月又是手术又是受伤,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都……可以呀,让我琢磨一下。”福兮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这件事上。 “嗯。”白庄生这才重新露出笑意,附身亲吻了下她的额头。 温馨平静的生活,大概仍旧没有被一桩桩意外打破吧? 但福兮已经感觉到了完美背后的阴影。 只不过那阴影太过模糊,又叫人无法想象,才持续地笼罩在那里,没有暴露原形。 —— 这个年代的旅游业已经无法更发达了,只要有人愿意去,无论多么遥远的路线,都得到了商业的开发。 吃饱肚子的福兮坐在床上拿着平板电脑研究,对着各式各样的推荐,简直目不暇接。 她是个偏安静内向的人,白原教授又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长大的过程中几乎没怎么离开过东川市,脑海中唯一能记得的,就是和哥哥定情的毕业旅行。 虽然家里可以找到不少照片,证明结婚之后两个人还去过很多地方,但毕竟根本想不起来了,不能不说是场遗憾,所以……现在该去哪里呢? 福兮感觉很苦恼。 她感觉到了久违的头痛,颓然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起呆。 并没有去研究所上班的白庄生走进卧室里,问道:“怎么了?选好目的地了吗?” “不知道,你想去哪儿呢?”福兮侧身瞧他。 白庄生坐到床边说:“都好,我是想陪你。” “那就在家宅吧。”福兮笑了。 “平常总是这样犯懒,出门玩又比谁都疯。”白庄生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脸。 “真的吗,那你和我去过最快乐的地方是哪里?”福兮支起身子追问。 “土耳其。”白庄生回答。 福兮脑海中完全空荡,愣了会儿才问:“为什么呀?” “因为是我们的蜜月。”白庄生勾起嘴角:“我永远记得你那时站在阳光下的样子,还有明明恐高,却又坐上热气球,在上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听起来像个傻瓜。”福兮郁闷。 “你本来就是个小傻瓜。”白庄生依然带着笑意。 福兮握住他温暖修长的手,忽然道:“我想去北极。” 白庄生凝滞:“去哪儿?” “北极。”福兮回答:“我想和你一起住在冰天雪地上看极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顿时让白庄生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神采,他凝望着妻子许久,才答应:“好,我去安排。” “你真好。”福兮忍不住开心起来,果然还是暗自期待旅行的。 “我才不好,我这辈子仅有的一点好全都给你了。”白庄生俯身压住她,亲了几下才低声道:“带你去那么远的地方玩,不准备谢谢我吗?” “谢谢。”福兮老实地照做。 “也太随便了。”白庄生哼道。 福兮缩在他怀里:“那你要我怎么样?” “好好服侍为夫。”白庄生捏住她的下巴。 “服侍你个头呀……起开,起开啊。”福兮挣扎。 结果庄生却搂得更紧,一边吻住她带着笑意的唇,一遍把她刚刚穿好的衣服又渐渐解开。 占据了整面墙的纱帘透出外面隐约的光,让地震之后的紧张氛围显得很不真实。 福兮被吻的几乎喘不过来气,脸红心跳地推开白庄生:“让我休息会儿吧,你这个衣冠禽兽。” “什么衣冠禽兽?”白庄生喘息着问。 “看起来像个正人君子,却整天耍流氓。”福兮扯过枕头把脸埋进去:“我想睡午觉。” “我是在履行丈夫的责任,刚醒又睡,骗谁?”白庄生轻笑,亲了下她裸/露的小巧肩膀:“你要真的感谢我,就给我生个孩子吧,男孩儿女孩儿都好,能陪着我们就好。” “嗯。”福兮羞涩地侧过脸,失笑:“要是去北极怀孕了,那孩子是北极人吗?” “是北极熊吧。” “你孩子是熊,你是什么呀?” “什么你啊我啊的,是我们的孩子,我是大熊,你们都是小熊。” —— 床事过后的福兮又在疲惫中进入了梦乡,她睡觉的时候总是很恬静,像油画中的美丽天使。 白庄生将她的手环设定了时间,而后才披上睡袍走床边,轻轻地撩开纱帘,望向外面的世界。 城市在暮光中的景致,并没有落日辉煌,也没有显出劫后余生,反而呈现了种非常不真实的模糊,如同信号坏掉的电视画面。 幸好诡异的一幕……阿福并没看到。 她还会这样快乐多久呢? 白庄生不知道答案,尽管已经竭尽全力、想尽办法,却仍旧没有答案。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而后就在某一个刹那,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第15章 虽然自己去北极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现在已经有很多公司承办这条旅行路线了。 白庄生很快找到个靠谱的,没出几天,就带着福兮登上了去冰岛的飞机。 福兮最近精神不佳,常常嗜睡,刚在头等舱坐好,又带着倦意说:“好困呀。” 白庄生把随身的行李整理好,才坐到她身边:“那就睡吧,要飞很久呢。” “我睡了谁陪你聊天?那你多寂寞呀。”福兮笑着拉住他的胳膊。 白庄生不禁道:“傻样。” 或许是因为路线比较偏僻,头等舱并没有其他的客人,由此福兮更自在了些,缠着哥哥问道:“我傻你还喜欢我?你怎么不找个聪明的女人?” “聪明我自己有了。”白庄生微笑。 “切,自负。”福兮枕着他的肩膀。 “把安全带系好再闹。”白庄生永远都扮演着照顾她的角色,永远不厌其烦。 “好想回家啊,我那天又梦见家里的房子了,只是天空黑压压的,院子里的植物也无精打采,不知道怎么,醒来就哭了。”福兮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可能是我太想回家了吧。” 白庄生的肩膀一僵:“是吗,你还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最近都没再想起更多以前的事,你说我是不是就这样了?”福兮问。 “这样有什么不好?”白庄生的声音有点低沉。 “就是很多事你记得,我却忘了,感觉有点对不起你。”福兮郁闷地回答。 白庄生握住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不是讲好,不再说对得起对不起的事了吗?” “嗯。”福兮越说越困,最后终于进入了梦乡。 白庄生拉紧福兮的手,望向窗外熟悉而又陌生的机场,脸上几乎泛起种绝望的表情。 —— 好大的雨,冲刷着偌大东川市,像是天空变成了漏斗,决心将这里浇灌成海洋。 福兮走在雨中,由于没有打起雨伞,每步都艰难。 但她还是凭借着惯性向前走着。 呼吸很困难,肺里像是烧着团火。 但最难过的是沉重的心。 忽然有辆豪华的汽车压着水花飞驰而至。 福兮侧过脸。 车里先走下个打着雨伞的黑衣男,他恭恭敬敬地绕到后座打开门。 转而就有个鲜红的高跟鞋踩在雨地上,带着冷笑:“阿福,你这种身体,在这里装可怜,简直是要你的命啊。” 福兮全身都在发着抖,冻到根本讲不出话。 “庄生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和我结婚,能继续他的研究,这不也是你的希望吗?你也不愿意他成为个庸庸碌碌的男人吧?”冰冷的女声继续发问。 福兮好想看清她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再用力,头部就是一阵剧痛。 —— 在脑袋快要爆炸的时候,福兮忽然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仍旧坐在飞机里,窗外一片黑暗,只是身体已经被冷汗浸透,湿哒哒的。 白庄生大概在睡觉,被微小的动静惊醒,问道:“怎么了?” 福兮呆呆地回视他。 “怎么哭了?”白庄生伸出手擦拭他的脸:“又做噩梦了?” “有个女人,穿着红色高跟鞋,告诉我你跟她结婚了……”福兮终于出声,才发现嗓子哑得不行。 “不可能的,那是假的。”白庄生很担心地摸到她脖子上的冷汗,问道:“你是不是病了?” “没事儿,一会儿就好。”福兮靠在椅背上,半点力气都没有。 “不行,会感冒,去洗手间换一下吧。”白庄生在随身的包里翻了下:“还好给你带了睡衣。” “睡衣哪儿行呀,下了飞机怎么办?”福兮问。 “没关系,在冰岛又没人认识你。”白庄生说道:“再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嗯。”福兮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 狭小的飞机卫生间里挤着两个大人实在是勉强。 有限的空间让福兮感觉不太好意思,脸红道:“你在外面等就好了,我又不是不能自理。” “老夫老妻,你怕什么?”白庄生笑。 “我才不老呢,你自己老。”福兮一边说他,一边费劲地换衣服。 谁知道刚把睡裤套好,头又是阵剧痛。 幸好白庄生一把抱住她:“怎么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面撕咬似的,福兮痛到全身都在抖,捂住头半句话都讲不出。 白庄生伸手抱住她,很用力的拥抱。 或许是熟悉的气味和温度给了福兮安慰感,过了一段时间,她终于慢慢地缓过来,小声道:“我这是怎么了,今天一直都头疼。” “或许是坐飞机太累了吧,临走时不是做了身体检查,没有问题吗?”白庄生装好她换下来的衣服,抱着她出了卫生间的门:“不然下飞机就在酒店休息几天。” “不要,我要去北极看极光……”福兮嘟囔。 白庄生表情悲伤:“嗯。” 路过的空姐看到他们,彬彬有礼地问:“需要帮助吗?” “没关系,谢谢。”白庄生让福兮重新坐在座位上,抚摸着她又开始憔悴的小脸:“再睡会儿吧,还有五个小时才到。” —— 当前只有航船能够穿越北极圈。 两人辗转到达冰岛的库卢苏克后,便搭上了美丽的大船。 路上饱受折磨的福兮望着清凉无际的海天一色,还有漫漫浮冰,终于激动来:“庄生哥哥,你看那边的云是粉红色的,好漂亮,好漂亮啊!” 甲板上还有些外国游客,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又不难受了?”白庄生帮她把防寒服又系系紧,嘱咐道:“下船后可要听我的话,不准到处乱跑,小心北极熊把你叼走。” “我太瘦了,叼我没肉吃。”福兮的脸被冻的泛红,可爱的短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你也知道你瘦啊,那还不好好吃饭?”白庄生问道。 “嘻嘻。”福兮转移话题:“我们来照张相吧,回去贴在冰箱上。” “好。”白庄生点头。 福兮立刻翻出拍立得,摆弄了几下,然后对准两人凑在一起的脸:“一、二、三,茄子!” 结果按下快门,相片好半天都没掉出来。 “咦,坏了吗?”福兮疑惑的检查。 白庄生原本想帮她修理,可是恍然看到福兮身后的人,表情却僵住了。 福兮随着疑惑回头,竟然看到之前两次向她搭话的奇怪男生。 “白教授,你以为把权限关掉,我们就进不来你的服务器了吗?”这个男生穿着白大褂,笑得不怀好意:“没有什么渠道是蓝小姐找不到的。” “他……在说什么呀?”福兮紧张地握住白庄生的手。 白庄生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男生勾起嘴角:“阿福,很遗憾你不能看到极光了。” 这个情况超越了福兮的认知,以至于她不能有所反应。 “你应该看清楚的,是现实。”男生看了眼表:“还有一分钟,这个服务器将彻底关闭,祝你们好运。” 话毕,他就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福兮六神无主地往周围看去,那些旅客就像没有看到似的,仍旧在忙着自己的事。 她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服务器,他是谁,在说什么?” “阿福,不管怎样,你都要相信我,相信我爱你,相信只有我是不会欺骗你的。”白庄生的眼圈竟然有点发红,他讲完话,不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就低头吻上了福兮。 温柔的吻在这个时候,带着诀别的悲伤。 心跳就像是倒计时,一下,又一下。 福兮张大眼睛,亲眼看到了全世界的消失,包括白庄生,都融化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第16章 作为承担着更多责任的一方,白庄生对待福兮总显得谨小慎微,他从不吝惜对她的爱,只是那份爱即比亲情复杂,又比男女之情沉重,仿佛潜藏于心底最深处的无法描述的秘密。 直到在福兮高中毕业旅行之后,带她去日本看萤火虫时,才情不自禁地吻了她,让禁忌变得昭然若揭起来。 但赤/裸裸地伤害父亲这件事,他们两个谁都做不到。 只是在偶尔通话和写信的过程中,阿福开始变得特别热衷于追问哥哥是否喜欢自己。 这让白庄生无奈到想笑。 当然喜欢啊,但又怎么可能是喜欢那么简单呢? —— 在美国的辛苦岁月,白庄生的研究仍旧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直到他接到了从未想象的噩耗。 那日福兮刚好去医院做心脏检查,边配合医生的安排,边琢磨着要不要去看看爸爸。 虽然在研究所的生活所需一应俱全,可是他会想念亲人、想念自己吗? 越来越少见到白原的福兮无法确定答案。 她从仪器中被推出来,护士立刻拉上帘子道:“好了,把衣服换回去吧。” “嗯。”福兮并不像从前那般怯懦了,毕竟哥哥早就不在身边,独自面对生活后,神经难免会变粗很多。 正在这时,装在包里的手机大声响起。 没有几个人会寻找她,除了要好的高中同学马璐,大概就是白庄生。 所以福兮马上冲过去接起,结果却是陌生人。 “请问,是白福兮吗?”对方彬彬有礼。 “对呀。”福兮回答。 “我是研究所的王阿姨,现在白教授他出了点问题,我们联系不到庄生,所以希望你能过来看看。”恐怖的消息被温柔的女声传来。 “好、好的。”福兮莫名紧张,答应过后赶忙换了衣服,匆匆忙忙地朝白原工作的地方奔去。 这份难得激烈的动作,叫这个刚刚大一,却还不如孩童有力的姑娘气喘吁吁。 福兮畅通无阻地冲进了研究所大门,急着拉住路人追问道:“我爸在哪儿,他怎么了?” 当被引到病床前,她才明白所谓出了点问题,是很大的问题。 白原躺在雪白的被褥中间,已然苍老的脸是种死寂的安静。 福兮握住他的大手,害怕地叫道:“爸……爸爸……” 全无回应。 有位稍许眼熟的研究员垂头丧气地解释说:“白教授为了取得虚拟机的第一手数据,亲自植入脑电波芯片并进入使用,结果出了意外,他的神经接收到太多错误的信号,以至于血压急速升高,虽然进行了抢救,但是……” “但是什么,我爸他会醒过来吗?”福兮很害怕养父的责难,可仍旧非常在意他的安危。 实验员叹息了下,只是说道:“你别着急,我们希望你能尽量联系上庄生,叫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东川。” —— 一天之后,终于得到消息的白庄生的确是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东川了,但在身心俱疲中所见到的,却是父亲躺在太平间的尸体。 白原年事已高,忽然遭遇这么沉重的意外,实在没能熬过去。 哭红了眼睛福兮跟在他后面,笨拙地安慰道:“哥你别太难过……” 有那么几秒钟,白庄生的脑袋变得空空如野,他望着父亲褪成死灰的皮肤,有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 “哥……”福兮没见过他崩溃的模样,顿时担心更甚。 “这是爸爸自己的选择,他比谁都要清楚需要为科学进步付出的代价,我们应当尊重他。”白庄生最后便只是如此说道,伸手用白色床单盖住那具冰冷的尸体。 仅有的两个亲人,又少了一个。 福兮顿时悲从中来,使劲擦着脸上的泪水。 她忽然很后悔这几年对待父亲的冷淡。 也后悔没能帮助他进行试验。 其实白原让哥哥出国这件事,半点也没有做错,他做出的,不过是一个父亲最正常的选择。 白庄生伸手抱住颤抖的妹妹,痛苦地说:“别哭了,爸最讨厌看到我们哭,因为眼泪让他总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 尽管研究所极力遮掩事实,但白原这样举世闻名的科学家离开人世,还是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原本属于小范围机密的虚拟机被人所熟知,它所导致的死亡,对老百姓而言远比那些伊甸园般的未来幻想更真实,所以反对之声此起彼伏,拖累的白庄生在美国的实验也被叫停,失去常驻纽约脑科学研究所的资格。 从前,福兮的确是盼着哥哥早点回来的。 可是见到他在家里失意的样子,却宁愿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所就读的美术学院课程比较清闲,自从父亲过世后,便请了假留在哥哥身边,生怕他有什么想不开的状况。 毕竟骨肉相连与养父养女,很难画上等号。 白庄生仿佛顷刻间失去了一切,好在他把所有实验数据带回了国,才不至于被打击过深。 这日福兮早早地就去超市,买了面包和两个番茄,做成简单的三明治端去书房说:“吃点东西吧,不过我做的不好……” 女大十八变,初长成人的阿福,再也不像个小朋友了。 白庄生从父亲的书里抬起头,勉强微笑:“谢谢。” 阿福站在写字台边,小声道:“对不起。” “哪儿有什么对不起的?”白庄生问。 “我就在东川,常常去医院,都没有发现爸拿自己做实验这件事……”福兮垂下头:“还有,如果做实验的是我,可能就没事了,一个研究员姐姐告诉我,我的脑电波非常强,对仪器的反应也会很敏感,可当年却……” 白庄生拉住她的手:“怎么可能怪你呢,你没有义务这么做。” “哥,把虚拟机研究出来吧,我愿意冒险,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活到白发苍苍,至少趁现在身体还可以的时候,让我做点有意义的事。”福兮蹲在他蹲腿旁边,仰着头说:“虽然我不是科学家,可是我很想实现你们的愿望啊。” 白庄生凝望着她青春稚嫩的脸,半晌才道:“没那么简单,政府断了实验经费,也不再允许开启项目。” 福兮急道:“可以找蓝衫!她家的集团不是就是靠虚拟电子产品赚钱的吗?vr设备早就过时了,她一定会愿意支持你的。” 白庄生不愿接触那个女人:“蓝衫不是个简单的人。” 福兮明白,无论是父亲还是哥哥,都不可能过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生活,她也不可能跟他长相厮守一辈子,所以那时那刻的坚定,尽管带着悲伤的心情,却不容任何质疑:“哥,你也不是个平凡人,会对蓝衫有办法的,你做你想做的事,我永远都支持你,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剩下一分一秒。” “别总说这种话。”白庄生抚摸着阿福:“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世界上,你去哪里,我就会去哪里。” 福兮顿时露出惊恐的眼神,一时间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那日他们的交谈,又仿佛成了罪恶的约定,好似两人只要能继承白原的遗愿,将虚拟机研究出来,就会手拉手的不惜代价一般。 —— 许多年后,终于成功地体验过虚拟机的阿福,在马璐那个密闭的地下室里想起从前种种之后,当然控制不住地痛哭流涕。 她在失去记忆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把蓝衫当成坏人。 其实呢? 早就蓄意利用她钱财的哥哥和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蓝衫付出过财富、大概也付出过感情。 当她终于彻底意识到: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白庄生和他可爱的妹妹之间那种不可告人的羁绊时,肯定会出离于愤怒吧? 所以最后蓝衫想除掉白庄生、独占虚拟机的愿望,便也显得不是那么不讲道理,冷酷无情了。 第1章 躲在地下室的福兮,就靠着那一点点水和食物,拼命地熬过不知多少天。 刚开始恢复记忆之时,难免有点崩溃,但随着越多事情的想起,心情反而越平静。 她每天除了按时给自己腹部的伤口换药,就是昏昏沉沉地睡眠,以便能够节省更多体力。 直到断水的第三天,才终于无法继续忍受了,冒着险爬出这个阴暗却安全的地方。 大房子安静地空无一人,很多地方都保持着前些日子生活过的痕迹。 福兮跌跌撞撞地进到了浴室,拧开花洒便开始浇自己的脸,她贪婪地将那些漂白过度的生水舔进肚子里,像个丧失尊严的乞丐。 此后不知道花掉多长时间,才挣扎着从那种缺水的绝望中回过神来。 庄生哥哥……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得想办法找到他! ——福兮边简单地冲了个澡洗净身体,边这样下定决心。 她披上浴巾,走到窗帘前顺着缝隙朝外稍微打量,有些愁眉不展。 如果这样一无所有的出去,大概很快就会帮了倒忙吧? 真羡慕电影里那些无所不能的女主角啊。 总之,必须先收拾点出门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福兮回过身,到卧室里翻出个双肩包,拖着虚弱的身体忙碌起来。 —— 当日,天刚刚暗下去,防盗门便传来悉悉索索地响声。 正在厨房厨房摸着黑翻箱倒柜找食物的福兮顿时陷入紧张,拿起擀面杖便躲在角落。 “阿福……你在吗……” 竟是马璐的声音。 福兮立刻露出头:“璐璐……” 马璐微怔之后高兴道:“幸好你没事!最近我被看得死紧,但想着上次带来的食物怎么也坚持不了这么久,终于找到机会来了,我就知道你会躲进地下室,不会乱走!还好我爸没有完全和蓝衫一个鼻孔出气,那天被他们强拖到这儿,我真是吓死了。” 在这种无助的时候能见到朋友,的的确确是种安慰。 即便马璐的话多到有些吵闹。 善良的福兮并不想给她带去更多的麻烦,所以想尽快打听清楚状况,追问道:“上次到底怎么回事,我没有冤枉杨乐吧?” “别提了。”马璐递给她罐速食粥,郁闷道:“我想着杨乐是庄生的学生兼助手,从前偶然接触过感觉人也不差,就努力联系他,结果他早就被蓝衫和刘楚他们收买了,骗我说自己也被软禁在实验室,让我做这做那地把他救出来,结果一见面就叫人把我控制住,逼问我你的去向,还好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才没有伤害我。” 福兮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虚拟机事情变得这么复杂,早知如此,当初我也许就不会那么支持庄生哥哥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蓝衫想从虚拟商业化上赚到大钱,还有刘楚、杨乐之流盼着侵占你哥和你爸的科研成果,以求名垂千古,他们当然什么都做得出来。”马璐凝望着福兮吃着粥的可怜样子,不禁说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只是最近也没机会再接近研究所,就连附属医院都把我开除掉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福兮满脸抱歉。 “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啊,再说我又不缺钱,不让我干、我还不稀罕干那个会计工作呢。”马璐朝着空气翻白眼。 福兮微笑刹那,又说:“我是一定要救庄生哥哥的,你能再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马璐想不通:“你怎么救?” “送我去香港,我自有办法。”福兮看起很文雅,却用极快的速度把粥吃光,原本已经饿到麻木的胃,反而因这点杯水车薪的食物叫嚣起来。 “香港?”马璐似乎不明就里,想了想说道:“让我思考下。” 福兮颔首,很温柔地望着这个跟自己截然相反的女孩儿。 “怎么把头发剪了呢?”马璐转而心疼地摸住她的脑袋:“是因为虚拟世界里的形象影响了你吗?” “短发轻松,以前把头发留那么仔细,只不过不想让人发现我脖颈上的疤。”福兮的声音依然不大,却显出几分从前不会有的坚强:“现在又觉得,其实根本就无所谓。” “剪也不剪的好看点。”马璐起身去找了把修眉刀:“来,我帮你整理下。” 福兮坐在原处,任由她将及肩的头发的渐渐削出层次。 “坐飞机非常容易被蓝衫发现,不如搭火车去南方,再走水路去香港岛吧。”马璐耐心地说:“我一会儿回家就找关系安排,我陪你去。” “不用啦,那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能进。”福兮想着杨乐提到的保存着珍贵资料的瑞士银行,坚持拒绝:“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总觉得这次见你,你变了很多呢。”马璐忽然问:“阿福,你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模模糊糊的,并没有怎么想起来,对不起。”福兮因为撒谎而不自在地低头。 其实她回忆的很清晰,只是不想让朋友尴尬。 毕竟当初马璐在高中时接近自己,对自己无限好,不过是因为喜欢白庄生。 即便后来她们建立起了真正的友谊,她也还是无法完全放下那个遥远的希望。 两个姑娘为此产生过争执、也曾抱头痛哭。 虽说现在马璐坚持自己不在乎了,但福兮仍旧无法想象,她是以什么心情来接受自己与庄生那种关系的并送出那么多祝福的。 —— 世界上少有出钱而办不到的事。 次日,福兮便乔装打扮,随着马璐到了东川市的火车站。 站内人流熙熙攘攘,乌烟瘴气。 作为个娇小姐的马璐很紧张,把一个小包塞给福兮说:“这里面有假身份和车票,还有一点钱,你下了车我朋友会接到你,马上就送你去香港,回程的我们再随时联系。” “嗯。”福兮颔首,轻声道:“璐璐,谢谢你,真的为难你了。” 马璐苦笑:“谢什么呢,可你自己出门,我真的很担心你被带回研究所。” “只要我有了筹码,被抓住也无所谓。”福兮说。 马璐十分无奈,看了下表道:“去吧,还有几分钟就检票了。” 福兮颔首,立刻走入人山人海之中。 她很少出门,出门也不过就是坐飞机,还真的从来没亲眼见过火车。 也许根本就到不了站,也许现在背后就有人盯梢。 但她什么也不害怕。 在走向庄生的道路上,任何荆棘,都是美好的事情。 第2章 这些年,工业较为发达香港常是阴暗压抑的模样,很少出现晴天。 但福兮终于从船上走下来,踏上这块土地时,却遇到了万里无云的蔚蓝。 她一个人站在码头旁边,抬头呆望一会儿,才提起勇气打上辆出租车,跟司机说道:“去旺角的莲花银行。” 司机嘟囔了几句粤语,令人费解,但好在车还是开起来了。 从前有限的出门经历中,总是哥哥在忙需要与人交流的这些琐事。 大概被照顾的太好了,才让福兮始终不怎么成熟。 她看见车窗外繁华的街区,挂着巨大的vr游戏的海报,不禁想象着有一天虚拟机也可以走进千家万户时,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的模样,现实如此残酷而无情,也许真的会有很多人,沉迷于虚拟的、犹如天堂的世界,再也醒不过来。 就像那个自己和哥哥成为眷侣的梦一般,值得福兮倾尽所有,维系住它的存在。 “小姐,到了。”司机换成生硬的普通话。 “谢谢。”福兮赶忙掏出马璐塞给自己的港元,急着下了车。 面前白色的复古建筑,隐隐约约的熟悉。 福兮摸着自己的小背包,和些衣冠楚楚的人一起走了进去。 踩着熟悉的台阶、进入熟悉的大厅,曾经来过这里的记忆,已经彻底复苏了。 —— 那是白原去世后的第一年,白庄生在某个周末,带着妹妹从东川赶到这里。 “哥哥,你为什么要把实验资料存在银行?”福兮充满不解:“爸不是都放家吗?” “资料太珍贵了,我们失去政府的保护,就必须自己寻找方法保护它们。”白庄生拉着她的手微笑。 福兮颔首:“可是如果不想被人知道的话,你记在脑子里就好了。” 白庄生无奈地解释:“这是爸爸一生的成果,怎么可以不留下痕迹,如果哪天我出事,不是一切都完了。” “你才不会出事呢!”福兮立刻靠到他身边,非常害怕失去他。 “阿福好好的,我就会好好的。”白庄生保证道。 福兮想到自己堪忧的身体,不禁陷入沉默。 她很希望能够永远霸占着哥哥,可是更希望在以后的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他都能活的幸福、身边有爱他的人陪伴。 “阿福,这个银行有着全世界最高级别的商业安保。”白庄生开始嘱咐正事:“我们把东西存在这里,可以领取他们专门定制的钥匙,也可以自己指定钥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通过任何方法,拿走我们东西。” “嗯。”福兮点头表示理解。 白庄生认真道:“我希望,取东西的钥匙,是你。” “我?”福兮这才呆滞,不明白一个大活人怎么变成“钥匙”了。 “以后除了你来这里,否则没有别的办法看到保险箱,我也只能往里存,不能往外取,所以你要答应我,绝不对任何人讲这个秘密、绝不带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来。”白庄生捧着她的小脸:“你要发誓。” 福兮顺从地点头,又不仅提出疑惑:“那如果我出事了呢,资料就再取不出来了。” “如果你出事的话……取不取对我而言,也没什么意义了。”白庄生淡淡地回答。 —— 银行的前台小姐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一丝不苟、仪态优雅,对上福兮的眼睛,就露出了无懈可击的微笑。 福兮平静地说:“我要取f-721的东西。” 前台小姐在电脑上敲打一番,立刻呼唤来其他的工作人员。 “白小姐您好,我是alex,您的银行管家。”有位帅哥满脸亲切地跟她打招呼:“请跟我来。” 看来他已经从耳麦里接收到了所有的客户信息。 福兮默默地迈开步子,不由暗自感慨,这昂贵的存储费真是没有白花。 事实上,以人作为“钥匙”并不算太稀奇,毕竟有很多小心眼的富豪,除了自己也不会向任何人和与事物,所以莲花银行有着完善的坚定流程:用最快的速度检验dna进行对比,除非有克/隆人的出现,否则绝不可能出现任何错误。 福兮被带到个环境舒适的房间,被小护士模样的人粘了点口水和血液,而后就对着满桌的茶点饮料发起了呆。 想起好几年前跟白庄生来这里的时候,倒是不觉得闷,整个人都冒着幸福的泡泡,完全不管身后到底有多少烦恼。 哥哥…… 福兮渐渐握紧拳头,决议无论如何,都要将白庄生带回研究所。 —— 的保险柜,竟然藏着关于虚拟机的一切,或许这也是人类的未来。 当福兮终于站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面前,心中感慨万千。 挡在所有文件前面的,是一家三口的合照。 照片上的庄生青春正盛、而她自己还是孩童模样。 小时候的那些年,虽然什么都没有,却是真的幸福。 福兮皱眉移开相框,拿起叠复杂到根本看不懂的文件翻了翻,而后才将目光转向旁边放着的两个小巧的移动硬盘,一黑一红,黑的深沉、红的刺目。 她缓缓地伸出细瘦的手,忍不住喃喃自语:“对不起……哥,你要等着我。” —— 钱财无法改变人的心,但足以支撑这个世界正常运转。 事实上东川大学的脑与认知科学研究中心仍旧在进行着紧密的工作,只不过所长由白庄生替换成了刘楚,虽有很多实验员暗自不满,但为了此刻的生计,也不会多问为什么、多去管金主蓝衫的事情。 可问题是,刘楚虽然在专业上也小有建树,却没办法主持最重要的虚拟机实验,他所掌握的技术,仍只不如那个被小丫头弄残的杨乐先进。 蓝衫对此怒气冲冲,想着每天在这浪费巨额金钱,忍不住发火道:“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到底得到了什么,你不是答应即便没有庄生,也可以搞清楚虚拟机的原理吗?现在呢?” 刘楚很无奈:“那是在取得芯片的前提下,当初就该立刻给白福兮做手术,结果她跑了,难道怪我?” 蓝衫眉头紧皱:“她好像在香港。” 刘楚本质上还是个科学家,他无语道:“这我不管,难道你还指望我去抓人?倒是还有其他办法,那个芯片,白庄生脑袋里也有一个。” “不行,你也说了,取芯片可能会导致大脑创伤。”蓝衫立刻拒绝。 刘楚站起身,忽然搂住蓝衫性感的身体:“你呢,有女人的通病,何必还对他心软?他喜欢过你吗?没有,就连跟你订婚都做不到,更别提娶你。” “放开我!”蓝衫愤怒。 刘楚扶正她的脸:“醒醒吧,我才是可以陪在你身边的人,我答应你,会搞清虚拟机的原理,让它变得跟简单、更便捷,让你大规模地生产它,把它送到全世界的电子市场中,我比白庄生年轻、比他更有雄心壮志,不像他愿意为了个黄毛丫头,弃大局于不顾。” 蓝衫的表情很难形容。 刘楚的手,渐渐地伸到了她的裙底:“更何况白庄生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你们没可能的。” 做个纯情的、对感情孤注一掷的人到底有困难,蓝衫不清楚。 她从少女时期就对庄生有特殊的好感,但很难因为这种好感,而拒绝其他的男人。 刘楚对待女人似乎比对待研究有更天赋,整洁的休息室里,很快便只剩暧昧的喘息。 蓝衫被抱到桌子上,难耐地主动解开西服的扣子,结果恍然抬头,却发现虚掩的门口露着隐约的瘦小身影,不禁吓得失声尖叫。 刘楚也被惊到,回首定睛一瞅,才讶异地说:“阿福?” 福兮风尘仆仆的模样,并没有因偷窥到他们的秘密而有多余表情,进屋后便坐到沙发上:“蓝姐姐,我来找你,他们说你在这儿。” 蓝衫慌乱地整理好衣服,懊恼发现手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你们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但我要见到我哥。”福兮平静地要求:“不然,我就会带着那些东西默默死掉,反正也活不了多久,我没什么可以害怕的了。” 第3章 当白福兮这个人重新出现的时候,蓝衫和刘楚都鲜明地感觉出,原本柔弱无力的小丫头变强了,那种强不算咄咄逼人、或者刀剑不穿,只不过似乎灵魂疏忽间长成为大人,再也不是对自己和世界全无所知、可以轻而易举被忽悠的实现品。 而这样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已经恢复了记忆。 福兮剪着和虚拟世界里同样的短发,表情平静地找沙发坐下,因为太疲惫而缓解了几秒钟,然后才说道:“我拜托了三个人,如果在一定时间他们见不到我的话,就直接拿着我准备的材料报警,也许你们有能力买通任何对象,但你们不会知道他们是谁。” “阿福,别这么有敌意,之前我们都是为你好。”蓝衫从尴尬中恢复过来,终于不再趾高气昂:“如果要害你,你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地在这里讲话?我们只要芯片而已,就是这么简单。” “芯片,在这里,连接着我的大脑。”福兮摸住头说:“你们不懂成熟的手术流程,会害死我的。” “所以只要白庄生交出虚拟机完整的设计方案,你们就自由了。”蓝衫低头朝她露出微笑:“被反反复复骗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吧?” “你想要的,我有。”福兮说:“虽然杨乐没有成功地替你来利用我,但我已经去过莲花银行,并且把东西取出来了,不过我是有条件的。” 蓝衫接过她从包里拿出的做工精致的取物证明,上面的确记录在白庄生的账户下拿出了块硬盘,并盖有银行特制的公章。 福兮愣愣地望着空气说:“路上我还去了趟医院。” 蓝衫挑眉。 “做了一上午的检查,亲眼看到自己支离破碎的心脏,真不晓得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福兮讲话的声音很轻柔,但转而又变得不容置疑:“所以,今天我就要见到庄生哥哥,为我们准备去日本的机票,只要上了飞机,装着设计方案的硬盘就会被交到你手里。” 蓝衫抱住胳膊置疑:“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福兮嗤笑了下:“你也可以觉得我在撒谎,但庄生哥哥是不可能背叛他自己和爸爸的,这点你应该很了解,而我……用不着你们折磨,我没什么未来。” 始终在旁边围观的刘楚忽然开口道:“你们何必要把气氛弄得这么紧张呢?皆大欢喜的结局谁都喜欢,只不过……阿福,白教授可能没有办法立刻跟你走。” “为什么?!”福兮立刻变了脸色。 “别激动,我没把他怎么样,总而言之,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刘楚摊开双手。 —— 完全无菌的密闭实验室,除了刺目的白,就只有莹莹烁烁的指示灯。 福兮套上消过毒的白大褂,一走进去,便看到房间中央像棺材似的营养仓。 她惊恐地张大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趴在玻璃臂上叫道:“哥!庄生哥哥!你快醒来啊!” “叫是没用的。”刘楚在后面淡淡地说。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关闭虚拟世界的服务器了吗?”福兮的淡定,难免因为眼前的状况而濒临失控。 终于见到真实的白庄生了,终于不是只活在梦和记忆中了。 可眼前这个躺在营养液中的男人,虽然好似触手可及、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遥远。 “具体情况仍在分析,事实就是,他并没有你这么幸运,能够顺利从实验中恢复神智。”刘楚回答道:“我们仍旧能够接受到微弱的脑电波,但是……” 福兮想到几年前因此去世的养父,全身都忍不住开始发凉,低声道:“所以,你们全实验室都没办法让他清醒,是吗?” “毕竟白教授平日太重视保密工作了,现在杨乐没办法,别人也就没办法。”刘楚冷漠地笑:“还是说你接受我们在他身上尝试不可靠的救援?” “这是他自找的。”蓝衫绕到虚拟机的另一边,轻轻地触到玻璃:“我每天早晨都会煮他最喜欢的咖啡,来这里等他睁开眼睛,可惜……也许这就是白家人的结局,以后总有人会感谢他们的牺牲的。” “你胡说!庄生哥哥不会出事!”福兮忍住湿润的眼眶,坚持道:“先把他连接着主干神经的线路拆掉,然后送我们去日本,刚才我说的一切都不会变,而且如果几个月后我去世,那个芯片会同遗体一起送还给实验室,毕竟这是爸和哥哥的心血,我也不想看它付诸东流。” 蓝衫望向刘楚。 刘楚耸肩:“老板,你说了算。” 白福兮和蓝衫比实在稚嫩太多,但也正是因为这份稚嫩,令蓝衫相信这个小丫头并没有撒谎,她肯定十分自信——不管那两个人去往天涯海角都仍旧可以收归囊中,所以颔首道:“可以,你想要的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办妥,希望我想要的,你也不能让我失望。” 福兮点点头。 见状,刘楚立即通知其他研究员来到这个房间,三下五除二地将白庄生从冲冲线路中拯救出来。 福兮望着他被放倒在移动病床上,就仿佛是看到前阵子刚刚回归现实的自己,心脏不禁一阵绞痛,不顾旁人的阻拦,扑过去握住他还沾着营养液的手,呼唤道:“我在这里呢,你感觉到了吗?别睡了,别再为我做这种事了……” 白庄生当然没有反应。 福兮的眼泪涌出来,滴在他的脸上,绽放出水花。 虚拟机毕竟只是个雏形,如果不是非常合适的实验体,很容易就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健康问题。 自己能醒来,并不是幸运。 而白原的死亡以及白庄生的昏迷,也完全不是偶然。 福兮也是在这段日子才完全明白的,哥哥如此努力,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在身体低效运转的状态中,活在虚拟机里更长的时间,才答应让自己参与了三年实验过程,他用尽全力的欺骗与谎言,无非是想让自己感觉到幸福。 不过,真的就是真的,假的总是假的。 那个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生活富足的东川市,终究只是一场梦,一旦逝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 蓝衫父亲所掌控的图灵集团专供电子设备,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有着巨大影响力,所以她想做任何事,都比其他人轻松很多。 当天夜里,福兮和白庄生就搭上了千万东京的专机,而研究所也收到了期盼已久的硬盘,引得众人开始紧锣密鼓的解压和研究。 黑暗中的航班,有种极恐怖的感觉。 福兮从窗外收回目光,趴在病床边看着庄生熟悉而又陌生的睡颜,以及他眼角隐约的细腻纹路,不禁心酸地嘟囔道:“哥,你老啦。” 其实他并不老,只是在这几年里如同蜡烛燃烧般,过度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与生命。 福兮一直很想对他说,其实不用完美的世界,有你在的地方,就永远值得她爱与怀念。 永远,即是短暂的青春,也是漫长的一生。 第4章 从小到大,福兮只在高中毕业旅行的时候,曾跟白庄生到过一次日本,并且很少听到他提及,但是她毫不怀疑两人能够在这个国家得到最竭尽全力的庇护,所以在香港时就打来了电话,并得到对方的同意与应允。 带着完全昏迷的病人跨国不是件容易的事,有点发烧的福兮配合着当地的工作人员完成复杂的安检,才终能推着移动病床走出特殊通道。 等在通道尽头的高贵身影看起来那么陌生,又叫她从心底里感到熟悉。 因为那是白庄生的母亲秦思海,一个兴冲冲嫁给白原、又对那位没有太多人情味的科学家彻底失望的美丽女人。 岁月的痕迹已经爬上了她的眼角眉梢,但看起来仍旧很夺目的模样。 福兮腼腆地叫道:“阿姨……” 秦思海苦笑:“叫我妈妈吧,虽然我并没有照料过你。” “……妈。”福兮如此顺从,多半也只是不好意思拒绝,并且担心自己和庄生哥哥无路可去。 “哎。”秦思海长叹了口气,靠近庄生俯身抚摸他消瘦的面庞,终于动容而哽咽:“我不该把他留给他爸爸,也许跟着我过平凡的生活,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福兮原本以为她并不爱庄生哥哥,否则不会那么多年毫无联系。 但现在看来,每个母亲的心都是肉长的,她们永远拒绝不了血肉相连的柔情。 秦思海低声啜泣了会儿,才在身边佣人的搀扶下用手绢擦拭通红的眼睛:“我会安排你们住在一个安静的小院里,虽然离城区很远,但环境相对不错……我想庄生醒来后,未必会想看到我。” “不会的,他一直思念着你。”福兮很明白她的难处,毕竟秦思海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老公和孩子,忽然把这么大的麻烦引到新的家里去,是谁都接受不了,所以小声道:“只要安全就好了,您知道现在庄生哥哥……” “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谁随便伤害我的儿子。”秦思海这般许诺道。 闻言福兮稍微放心,马上握住了庄生的手,不想再离开他半步。 —— 日本是个相当注意环境保护的国家,虽然它在全球生存空间的恶坏中难免受到波及,但相较于天空都彻底灰掉的东川来说,已经算是温馨而宜人了,只不过这里的食物更加昂贵,普通的百姓只能吃速食和营养药片度日,所以离所谓人间天堂相去甚远。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到古朴院落的福兮,第一时间就是在主卧把白庄生安顿好,连被子都铺的一丝不苟后,才拘谨地说:“妈,谢谢你。” “这是我的责任。”秦思海叹息着嘱咐:“给你们安排了厨师、医生和家政的帮工,外面还有保镖跟司机,有任何需要,都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福兮点点头,意识到她在这里的生活,简直比白氏父子体面一万倍。 “明天,庄生的弟弟会过来看看。”秦思海说。 “弟弟?”福兮张大眼睛。 秦思海解释:“是我在日本的孩子,也算是他半个弟弟吧,虽然他们没有见过面。” 福兮对复杂的家庭关系没有半点应对经验,只能颔首。 “我走了,还要回家准备晚餐。”秦思海明显是个贤良贵妇人,讲话做事总是彬彬有礼的。 福兮赶忙送她离开,然后才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呼唤道:“哥,你听得见我们说话吗……你什么时候才能睁开眼睛……” 呼吸浅淡的白庄生当然没有任何反应。 福兮缓缓地趴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独自存活的恐惧与孤单,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我没多少要求,就让我看你最后一次,好不好?你什么事都会答应我的,所以这次也要答应我呀。” 正伤心的时候,有个姑娘端着热水进来,用很标准的中文说:“小姐,给少爷擦擦身子吧。” “啊,我来就好。”福兮立刻揉揉眼睛,接过水盆。 “好的。”那个姑娘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福兮很小心地把门关紧,给马璐发过短信报平安,而后才卷起袖子。 没想到救出哥哥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也许那块硬盘里的端倪,蓝衫要很长时间以后才会发现,所以至少此时此刻,他们是相对安全的。 屋内的松香让她紧绷许久的神经得到放松,但慢慢地解开白庄生的衣扣,看到他赤/裸的身体时,另外一种紧张又随之而来。 两人在现实中,其实并没有冲破最后的禁忌。 不知道是担心福兮的身体无法承受,还是感觉社会的压力沉重,每次亲昵都没有真正的…… 所以,在虚拟机中的做/爱,是不是真实的身体关系呢? 福兮边替他擦拭身体,边红着脸疑惑。 但随着想起越来越多幸福的回忆,又难过地抽了抽鼻子。 那个时候,她虽然对身边奇奇怪怪的事充满不安,但真的相信自己就是庄生哥哥的妻子,而他们两个人,仿佛真的可以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 又一个黑夜过去,又一个黎明到来。 福兮被院子里的小鸟唤醒后,先是在失望中确认了哥哥的身体状况,陪着医生帮他输上了维持身体正常运转的营养液,然后才安静的吃起了早餐。 不晓得秦思海是果真那般生活富足,还是尽全力招待。 至少食物实在很丰盛。 金黄的酥饼、碧绿的青菜、嫩嫩的豆腐,还有五彩六色的水果拼盘和喷香的咖啡。 福兮很少吃这么好,却因忧心忡忡而没有胃口。 正发着呆的时候,院子忽然传来吵闹的动静。 她紧张地握住叉子站起身,才看到个高挑的年轻人脱掉锃亮的皮鞋走了进来。 个性的短发、漂亮的脸蛋、以及时尚的穿着,简直和这里格格不入。 但是年轻人的眼睛和庄生……不,和秦思海真的太像了,以至于福兮瞬间意识到他的身份。 “我是陈西,你的哥哥。”他用种轻佻随意的语气说:“别跟小白兔对着大灰狼似的好吗?” 你才不是……我只有一个哥哥…… 福兮这样想着,却不敢讲出口,只是放松掉紧绷的身体,小声道:“你好,麻烦你们了。” “你叫白福兮?小名阿福?”陈西走近后低头仔细打量她:“我以前就听妈提过你。” 福兮张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纯洁的神情掩不住心底的警惕。 得不到回应的陈西无所谓地笑了下,又走到内室坐到了白庄生的被褥边:“这就是我哥?他和那个男人发明了一个叫虚拟机的东西吗?真神奇。” 福兮不晓得秦思海跟这个小儿子讲了多少秘密,只能拧巴着脸站在旁边。 “虚拟机真的可以让人把假的当成真的?”陈西很感兴趣似的。 “人本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一切感官和认知都是大脑告诉我们的。”福兮半懂不懂地解释道。 “有趣。”陈西坏笑:“所以真的有那个机器的话,我就可以自由地跟任何模样的女人上床了?我会有快感吗?” 福兮的身边从来都是知识分子,她听得目瞪口呆,而后满脸通红:“……你、你胡说什么?!” “别装了,这才是人们最关心的问题啊。”陈西怂了下肩膀:“如果那东西变成商品,十有八/九是干这个用的吧。” “不是……不是的……”福兮忍不住激动起来,红着眼圈呼吸急促:“你不要侮辱庄生哥哥和爸爸的努力,你闭嘴!” “我讲的是事实。”陈西不以为然,转而发现这个小姑娘真的流出眼泪,才茫然站起来道:“喂,至于吗……真是的……别哭了……” 福兮用袖子胡乱擦拭,努力控制住情绪:“请你不要在庄生哥哥身边讲这种话。” “好吧。”陈西很不靠谱地说:“其实他根本听不见,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第5章 人想要活得好,有很有很多的条件。 比如满足自己对于物质、情感和尊严的*。 但人想要另外一个人活得好,却相对简单很多。 因为付出这件事,几乎没什么苛求,也不需要保留。 不管是身无长物放弃未来、还是行至陋街千人唾弃,在某种时刻都会显得不那么不重要。 此时此刻,福兮对庄生正是如此。 所以她虽毫不喜欢日本和秦思海母子,但这根本没什么关系。 只要能让哥哥醒过来、活下去、继续去做他喜欢的事,要阿福怎么样,其实都可以。 —— 作为在家里受尽宠爱的陈西,态度总是得意洋洋。 在确认过庄生的状况之后,他没隔两天又出现了,还吊儿郎当地跟“妹妹”一起用餐,露出副胃口大开的愉快模样:“妈妈正在尽力寻找脑科医生,不过爸为此不太高兴,而且情况比较复杂,恐怕也没有谁能治得了这种昏迷问题,你就别抱太大希望了。” “庄生哥哥会好起来的。”福兮认真响应道。 “放心,就算他成植物人,我们也会照顾到底。”陈西说:“倒是你,真该去住院调养了。” 福兮的眼底燃烧起了丝怒火,但又因害怕失去哥哥在这世间仅剩的庇护,所以只能忍气吞声,垂下长睫毛小声道:“我就陪着他,哪也不去。” 陈西长得俊俏,应该很讨大家喜欢才对,所以才总是不懂客气的样子,他开口便问:“你俩真的是兄妹吗,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人,随便你怎么理解。”福兮平静回答。 陈西当然无法理解,依然笑着说:“明天妈妈会送白庄生去东京大学的实验室检查,据说那里有类似的研究案例,也许会有办法也说不定。” 忽然听到最希望的事,福兮立刻抬起头:“真的吗?” “我看了很多虚拟机的资料,所以收回前阵子的话。”陈西喝着味增汤说:“它的确是很匪夷所思、又足够伟大的东西。” 从小的生活经历和教育都让福兮不懂得刻薄,她听到此言,瞬间原谅对方的口不择言,微微地笑了下:“是的,这是值得写进人类历史的发明。” “所以,虚拟机只有白庄生体验过吗?”陈西啧了声:“看起来质量不太可靠啊。” “毕竟还在研发阶段,庄生哥哥当然知道危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福兮侧开头,不敢跟他再说更多。 一个蓝衫已经够了,如果再来匹饿狼觊觎成果,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 神经科学在所有的发达国家都很受重视,而虚拟机的梦想也由白原带向全世界,引得很多尖端实验室疯狂竞争,在此方面从不落后于人的日本自然也不例外。 听闻白庄生的名字,他们很痛快地便接受了秦思海的请求,愿意承担起检查和治疗的责任。 但是福兮特别不放心,简直如同得了被害妄想症一般,跟着医生们嘱咐与哀求:“不可以给他做手术,千万不可以。” “阿福,不会的,我一定要庄生平安无事。”秦思海同样忧心忡忡,拉住小姑娘的手说:“他是我儿子。” 福兮这才放弃尾随,无精打采地坐到走廊的长椅上等待。 抱着围观态度的陈西说道:“妈,你还是回去吧,爸又要不高兴了。” 秦思海在离婚后,与位在东京相当有名的华裔商人再婚,而后才有现在的幸福生活,所以她自然而然要顺从丈夫的意愿,再说前夫的孩子之类的事,本来就无法被大多数男人所接受。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最后这位母亲还是闭上眼睛:“不行,我必须等到结果。” 陈西挑起眉毛,靠在墙边叹了口气,转而抱怨:“要是醒不来就亏了,除了他还有谁会制作虚拟机吗?那东西再发展几年成为量产,肯定能赚得……” “这些跟你都没关系,你只要照顾好哥哥和妹妹就行了。”秦思海皱起眉头。 福兮警惕地望着这对母子,始终保持沉默。 看样子秦思海的确是在为庄生着想的,但陈西的心思未免也太活络了些,脑子转的真叫人害怕。 —— 失望的结局似乎不出乎意料,东大附属的脑科学研究所同样没有能让白庄生苏醒的办法,但是他们的所长与福兮详谈了会儿,大概知道状况后,推测很可能是在服务器关闭的那刻,白庄生没有像她那般顺利地切换对脑电波的控制方式,所以即无法继续接受虚拟机的信号,也没办法恢复自然人的思维能力。 福兮勉强听懂,担忧满满:“那该怎么办才好?” 老院长扶了下眼镜,用生硬的中文说:“也许重启虚拟机会见到奇迹。” “那不可能,我们不会再回去了。”福兮没办法再把哥哥送回东川的虎穴。 “又也许过阵子,他会渐渐苏醒的。”老院长说:“白教授现在的状况和植物人的确类似。” 福兮恐惧听到这个词,在她心目中那么聪明的哥哥,怎么可能变成…… “我们会进一步寻找办法,如果能帮助白教授,也是我们的荣幸。”老院长许诺道。 为难别人不是福兮的习惯,她虽然失魂落魄,却依然感激道:“谢谢您。” —— 看着心爱的人毫无知觉,躺在担架上被人折腾来折腾去,那种滋味真的太不好受。 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外面回去后,福兮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简单地洗了个澡,便早早趴进了被窝里。 虽然白庄生就在身边,却因那揪心的沉睡而显得格外遥远。 福兮先是握住他的大手,然后抬起他的胳膊试图抱住自己。 可是折腾半天,却越来越难过。 她忍不住把脸埋在哥哥的肩膀上啜泣出来:“你醒醒呀,你怎么能这样丢下我……哥……” 白庄生安静无声。 福兮可以对别人坚强,急了几乎什么都做得出。 但是在他面前,却总是个没用的软包子。 哭到太崩溃的时候,福兮禁不住咳嗽到无法呼吸,她挣扎着起身要去拿水,可是胸口忽然一阵绞痛,瞬间就夺走身体所有的力气。 药…… 福兮知道自己心脏病又犯了,全身发着抖滚到榻榻米上,终于摸到药瓶,却怎么也拧不开盖子,她特别想大叫院子里的人来救自己,可是张开口发出的声音却气若游丝:“帮、帮我……我……” 剧烈的痛带来眼前阵阵发黑。 难道就这么死了? 努力到现在,仍旧不能有个好结局吗? 福兮昏昏沉沉地想着,就在快要放弃自己的时候,却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转而就是塞进嘴巴里的药片和四处乱流的白开水,她努力吞咽,失力地张开眼睛,迷迷糊糊中,好像看到了庄生哥哥那张熟悉至极、又倍显憔悴的脸,瞬时间便松掉紧绷的情绪,再无知觉。 第6章 发病对福兮来说并不算新鲜的事了,她吃过急救药后昏昏沉沉地躺了会儿,便从那种濒临死亡的黑暗中缓和过来。 此生因为身体器官大多都不健康,连做心脏移植的机会都没有。 除了等死,便只能爱惜自己、期待上帝稍微仁慈宽恕。 这种感觉实在无奈。 呆望了天花板一会儿,福兮才回忆起昏迷前的幻觉,想被电到似的恍然一侧头,竟然发现哥哥真的躺在旁边温柔地望着自己,让原本消失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经历这些坎坷的事,就像经历了前世今生。 能再相见,真的是太好了。 哽咽的福兮挣扎着爬起来试图解释:“这……这里是……” “我知道在日本,刚刚看了你的手机。”白庄生抬起修长的手指嘘了声:“别吵,我想和阿福单独待会儿。” 福兮立刻爬到他的怀里,紧紧抱着再不放手:“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或者你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哥……我就想再跟你说次话……” “不会的,我不会抛下你,你也不准抛下我。”白庄生抚摸她瘦弱的后背。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要使用虚拟机……我答应帮你做试验,就是不想你自己以身犯险,难道你想变成爸爸那样吗……”福兮难过地问道。 “对不起。”白庄生轻声道。 福兮想到两个人在虚拟世界里那些做梦似的幸福,和这些日子的恐惧,心脏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刚刚恢复神智的白庄生同样四肢酸软,他努力地拥抱着福兮,安慰着说:“不要哭,我已经比爸爸走的更远了,你先要告诉我最近发生了什么,好吗?” 福兮这才讲述起自己的遭遇,对受伤和危险都轻描淡写,反而忧心忡忡地说:“我把红盒子给蓝衫,研究所的人认为没问题,才放我们离开的。” 那块红色的硬盘里,的确装着很多虚拟机的资料,多半是白原在世时的私人成果,但害死那位科学家的致命缺陷也在里面,如果任其折腾下去,很可能会重蹈覆辙。 “我知道了。”白庄生微微地皱起眉头。 “没想到杨乐是那种人,他跟了你那么多年,都不如蓝衫给的丁点诱惑。”福兮有些愤愤不平。 “人性就是如此,我不指望身边的同事会永远忠诚。”白庄生忽然把手伸到她的浴衣里,摸到腹部被牙刷刺穿的伤痕,沉默不语。 福兮明白哥哥是在自责,所以小声道:“那时我没有别的选择,好多事都想不起来,只是不愿意他们给我做什么手术,只是想见你,才铤而走险的……幸好璐璐帮了我,不然……” 白庄生伸手把她抱得更紧:“是我错了,没有在万全的状态中就进入虚拟机。” 福兮闻着自己熟悉的温暖味道,情绪逐渐平静,小声问:“为什么非要那么做?我在进这次进虚拟机之前,根本就不晓得自己会失忆,你为什么要骗我,又为什么亲自参与?”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起,真正的想要研究虚拟机吗?”白庄生反问。 福兮似乎知道答案,又并不确定。 “是你中学的时候,有天带同学来家里写作业,我们吵了一架,然后你昏倒进医院的时候,那天医生告诉我,你心脏的问题并没有因为几次手术而被控制住,而且在当前的医疗条件下,也不存在根治的可能,或许活到二十多岁,就是生命的极限了。”白庄生难过地地说:“那时你还躺在病床上,我真的非常崩溃……然而虚拟机就是上帝摆在我面前的希望之路,如果真的研发成功,如果你真的可以不再消耗身体能量,躺在那个虚拟仓中的话,就可以有很久很久的未来……我知道,也许在你心里那比死了还恐怖,可是……” “可是你等实验成熟,还是让我暂时失去记忆生活在虚拟世界里,帮我慢慢找到了幸福。”福兮苦笑:“如果不发生之后的意外,是不是你就打算让我永远生活在那儿,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白庄生不知该如何回答。 福兮闭上眼睛说:“哥哥,谢谢你替我创造的世界,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真的。” “傻瓜。”白庄生叹息:“那时看着你渐渐变得开心,比现实生活中开心很多倍,我就禁不住诱惑,让杨乐替我装入了临时芯片,每日进到虚拟世界里陪你几个小时,顺便记录实验进度,大概我们虚假的幸福生活让我丧失了理智,明知道刘楚和蓝衫已经在觊觎这个实验,仍旧不愿意停止,最后被关掉服务器的时候,没有及时退出,险些被永远留在意识的混沌中。” “你是怎么醒的……”福兮问。 “我听到你在喊我救你。”白庄生回答。 福兮盛在眼睛里的泪水瞬时流出,苦涩而平静地微笑了下:“要是我们做夫妻的世界是真的,而现在是虚拟的就好啦,你说的对呀,原来幸福比真实更重要,但再怎么重要,都比不上我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所以哥,你千万不要责怪自己,只要以后别再离开我到别的地方去,我不会在乎现实到底有多么支离破碎。” —— 不负家庭责任的白原,让儿子像个小顶梁柱一样长大成人。 白庄生在自己的人生之中,从来都在扮演保护与承担的角色,当然为此遭遇很多委屈。 那委屈让他在年少时怨恨过撒手离去的母亲,但日子长了,心中的感觉也就淡了。 现在三十而立再相见,红着眼圈的秦思海当真只像个陌生人。 “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这些天拜托的那些医生摇头时……我真是绝望。” 这位母亲在次日赶来,拼命克制情绪,用手绢擦了下面庞。 白庄生不是冲动的少年人,无法激动地质问她是不是真正在乎自己的安危,反而礼貌而规矩地坐在卧房说:“让您费心了。” “从前收到过你的信,就一直等带着你需要我的时候。”秦思海低下头:“我知道我欠你太多,所以现在无论你要什么……” “您能在这些日子保护阿福,我就已经心怀感激。”白庄生平静地说:“妈,谢谢您。” 秦思海痛苦地侧过头,倒情愿他歇斯底里的埋怨自己。 “等我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就离开这里,不过还需要您帮个忙。”白庄生认真道。 “你尽管说,只要妈妈做得到。”秦思海答应。 “我想和阿福在东京结婚,成为真正的夫妻。”白庄生开口。 始终在旁边像个小媳妇般端茶倒水的福兮呆滞地瞪大眼睛,差点打翻茶杯。 秦思海沉默片刻,果然回答道:“好,我让你弟弟去办。” 福兮紧张又惊喜地拉住白庄生的袖子,心中的感觉极为复杂。 “你们幸福就好。”秦思海大概想到儿子未卜的前途,阿福有限的生命,以及他们混乱复杂的兄妹关系,顿时还是满眼伤心之色,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第7章 白庄生所谓的真正的夫妻,当然不是指婚礼仪式,而是得到法律的认可。 这需要去大使馆完成必要的手续,而最后麻烦的重担,自然落在总是伴随老妈左右的陈西身上。 他总是用非常若有所思的眼神打量着白庄生,答应的也很痛快。 反倒是白庄生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不太信任,私下问福兮道:“他有没有向你打听虚拟机的事?” 福兮正陪着哥哥在小院里散步,闻言点头:“嗯,一开始讲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我更正了他,后来他搞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就显得很感兴趣,不过我害怕世界上出现第二个蓝衫,所以就没多讲。” “以后也别讲,说自己不懂就好。”白庄生颔首。 福兮听话点头。 白庄生昏迷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现在难免四肢无力又没精神,但是为了能够保护妹妹,他很努力地去吃饭和补充药剂营养,严格按照医生的嘱咐锻炼身体,恢复的速度倒是令人欣喜。 这日两人在冬色中走了半个小时,白庄生才抬头望向灰蓝的天空,问道:“你喜欢这个国家吗?” “这里很干净,不过语言太陌生。”福兮回答,而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什么喜不喜欢的,反正你在我身边就好。” “傻丫头。”白庄生弯起嘴角。 “你真的要离开你妈妈的保护吗?万一蓝衫发现红盒子不对劲儿,或者根本就还没放弃……”福兮经历过那些波折,实在做不到无忧无虑。 “你担心的东西我更担心,不过我不需要活在别人的伞底下。”白庄生握着她的手说:“相信我,我会有办法。” 福兮微笑。 白庄生摸了下妹妹消瘦的脸庞:“从小就经常对你说,做人要有备无患,何时何地都给自己留条后路。” 听到这句话,福兮忍不住在心里想道:“我才没有后路,你在的方向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但是她当然不会肉麻地讲个不停。 白庄生温柔地望着她,问道:“你还敢进虚拟机吗?” 福兮眨眨眼睛:“只要你需要我就敢,但别再让我忘记过去的回忆了好不好?” “嗯,之前是哥哥不对。”白庄生点头。 福兮这才乖巧地笑出来。 白庄生犹豫了下,还是在并不算寂静无人的院子里低头吻上她的唇,那种最柔软的肌肤相触、爱意相托,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能够抚平他们彼此内心最深刻的不安,渐渐种上勇气的新苗。 —— 形影不离。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四个字就是阿福跟哥哥的生活状态。 无论是在小院休养身体、还是出门看医生,两人都坚持相伴左右。 这让福兮原本濒临崩溃的健康稍许稳定,没再发生心绞痛的可怕状况,饭也能稍微多吃点了。 某个下午,已经逐步恢复正常的白庄生又要带她到街上,很耐心地拿好新买的帽子和围巾,仿佛对待小朋友一般,细心地帮阿福穿戴好,以期隔绝寒风的严酷。 福兮疑惑,轻声问:“又要去医院吗,不是昨天刚刚检查过?你很好,我也没什么大碍。” “是去见个人,想让你陪我。”白庄生说。 福兮特别了解哥哥的性格,知道他有着习惯把万事备妥的踏实,所以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肯定不会是为了吃喝玩乐,故而问道:“你找到新工作了?不回东川了?” “差不多。”白庄生搂住她的肩膀,便在保镖的看护下坐进了停在门外的轿车里。 —— 任何经济高速发展的地方,都不存在过度悠闲的生活。 东京亦然如此。 咖啡店外的街道上,全部是行色匆匆的人们,仿佛各有地方可去,步子迈的飞快。 福兮落座后一直好奇地打量,直到看清白庄生相约的来者,才惊讶起身迎接:“高桥所长。” 站在他们面前的老爷爷,正是前不久施以援手的东大研究所的所长高桥木,虽然年事已高,但是精神矍铄、气度不凡,脱下风衣笑着落座:“别客气,你们都还好吗?” “嗯,之前多谢您的帮忙。”福兮懂事地回答。 “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听白教授说,唤醒他的还是你啊,这就是爱情的力量。”高桥木情绪很不错。 福兮羞赧,不解地打量哥哥。 白庄生解释道:“因为研究的是同样领域的科学,我从前在国际的学术研讨会上便认识所长,况且他也是爸爸的朋友。” “原来如此。”福兮盘算了此刻的状况,问道:“所以你决定要留在这个研究所了吗?” 白庄生没有回答。 高桥木趁机说:“这是我的希望,如果有白教授的加入,我们的研究会有质的飞跃。” 什么叫飞跃……那基本上是虚拟机的从无到有。 但福兮并不确定哥哥的选择。 “我们研究所是直接受日本皇室支持的,如果白教授愿意成为我们的一员,相信我会有办法获取人工心脏的使用权与手术机会。”高桥木保证完又解释道:“那也是大学其他研究所世界一流的发明,或许对于你的心脏问题会有巨大帮助,当然,它距离普世临床还有很长的距离。”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高科技资源的交换啊。 福兮不清楚也不确定那个“人工心脏”是不是可以给自己重生的机会,但她当然渴望能够活得更久些,体验作为人的喜怒哀乐,和与身边这个男人厮守到老的希望,可……未来全都是未知数,如果人工心脏真是药到病除的方法,哥哥也不会拖到今日才有所行动了。 “我带你来的意思,就是问问你的意见。”白庄生终于开口,对福兮说:“如果你同意,我就加入所长的项目,我们以后生活在大学的研究所里,很方便也很安全,至于心脏手术的问题并不是这么三言两语可以确定的,需要仔细检查与考虑,所有决定权都在你。” 福兮沉默片刻,点头道:“好,只要你愿意。” 听到这里,高桥木像是已经把虚拟机握在了手心里,满是皱纹的脸露出深深的笑意:“这样真是太好了,白教授,这是你要的定金。” 说完他便把个小巧的黑色盒子放在桌上,带好自己的绅士礼帽先行离去。 “还要定金了呀,都不晓得你们什么时候打的电话。”福兮无语。 “当然,否则拿什么照顾你?”白庄生反问,然后拿过盒子,握住她的手说:“那天醒来后见到我妈,内心太激动了些,就直接要求了婚事,结果我都没问过你愿不愿意。” 福兮呆滞。 白庄生打开盒子,拿出枚漂亮的钻戒:“阿福,嫁给我好吗?不管在真实的、还是虚假的世界里,不管我们还能在一起几天、或者一辈子,我都只想娶你当我的妻子,而不是单纯做你的哥哥,从前你叫我顺从蓝衫而得到研发虚拟机的机会,结果搞得我们都很痛苦,以后不要再那样选择了,以后我们之间,不要再有任何人了,好吗?” 福兮想起自己躲在哥哥身后,看着他取得蓝衫和图灵集团的好感,以获得千万乃至上亿的资金去做实验的那种心碎感觉,不由红着眼圈怔愣了几秒钟,但转而她的眸子里又充满了笑意,拼命点着头说不出半个字。 “这辈子,能照顾你真的太好了。”白庄生低头认真地把戒指带进她细瘦到不行的手指上,几乎用尽柔情,低声感慨至极。 第8章 医院的健身房比商用场所冷清很多,只偶尔有些重伤刚愈的病人在护士的陪同下来复健,都是很虚弱小心的模样。 窗外的阳光微暖,福兮坐在窗台边凝望着着白庄生慢跑,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汗水在肌肉上流淌的模样,叫平时总是斯文严肃的哥哥显得有点陌生。 福兮又安静地瞧了会儿,才低头给马璐发短信:“最近还好吗,蓝衫有没有再为难你?” “很好!我换了新工作:)她当时只是为了找你才搞我,现在当然不理我啦,倒是跟我爸他们混的很熟,反正如此一来白庄生肯定不愿意娶她,一切向钱看呗。”马璐噼里啪啦打字的态度十分符合她的性格。 福兮稍微安心,在屏幕上慢慢打下“我要结婚了”几个字,又慢慢删除。 毕竟几年前马璐是很迷庄生哥哥的,现在听到这消息,未必全都是开心和祝福的心情吧? 正犹豫的功夫,又传来新消息:“你在日本还习惯吗,白庄生恢复正常了?” “嗯,我很好。”福兮如此回答。 “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联系我,时间空闲我会去看你的,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你唯一需要的就是注意身体。”马璐如此嘱咐完,就没再继续交谈。 福兮抱着手机发起呆,侧头望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望着那清瘦的脸和脖子上的伤,不晓得那人工心脏有没有戏,接下来又能陪哥哥多久。 “怎么,无聊了?” 一只大手附上她的短发。 福兮抬头望向白庄生深邃的眼睛,露出微笑:“没有呀,在和璐璐聊天。” 白庄生用白毛巾擦了擦汗,坐在她身边:“抱歉,在日本没有什么亲朋友好友,没办法办盛大的婚礼,如果你想邀请她过来……” “不用啦。”福兮腼腆地说:“不想要婚礼,总觉得站在大家面前心里很有压力呢,和你在一起就好,也不用暴露自己没什么朋友的事实。” “都怪我。”白庄生叹息。 “嗯?”福兮疑惑。 “占有欲太强,不想把阿福分享给其他人,才把你身边的小朋友都赶走。”白庄生似乎想起了她成长过程中的很多细节,眼神平静而哀伤:“所以阿福身体不好,也是上帝惩罚我不准再霸占你太多时间吧。” 听到这些话,福兮不禁笑出来:“怎么这样讲,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白庄生抓开汗湿的发丝,露出逛街的额头:“为什么不像?” “你那么理性,不会迷信的。”福兮拖着下巴说道。 “活得越久,就会越发觉得理性解释不了的东西越多。”白庄生动了下嘴角:“不说这个了,明天就搬去大学里住,还有什么没准备的吗?” 福兮望向门口铁骨铮铮的几个保镖,说:“没什么,就希望别再麻烦你妈妈了。” —— 大儿子的过度客气与独立让秦思海有点伤心,她不顾老公的阻挠,次日大早晨便来送行,站在小院门口难过地说道:“庄生,妈妈真的怕你再遇到危险,你也不要再拿自己做实验,好吗?” “放心吧,我懂得懂得如何料理生活,这些日子叨扰了。”白庄生依旧客客气气,扶着阿福先坐进高桥木派来的车子里,关上门后才冷下脸:“如有机会,我会报答的。” “你明知道讲这话会让妈难过,就不能别再装腔作势吗?”陈西在旁边口无遮拦。 秦思海生气:“你闭嘴!” 白庄生看向这个从前素未谋面的弟弟,忽然冷笑:“以后,请你不要再出现在阿福面前。” “我……”陈西对他毫无遮掩的敌意表示无语。 白庄生说:“她对虚拟机一无所知,你多问也没用。” “真的吗,阿福也进过虚拟机吧?”陈西眉飞色舞地讲:“她身上有着和你一样的小伤口,我偷看到了,那是干什么用的,连接线路?” 白庄生陷入沉默。 秦思海感觉自己教子无方而丢脸的生气:“阿西,你别再胡言乱语了,哥哥的工作和你没什么关系。” “我也是好心。”陈西在旁边切了声。 “我走了,以后会很忙,也许没什么机会再见面。”白庄生这般讲完,便要上车。 “孩子。”秦思海忍不住叫住他,挽住自己已然泛白的发丝,轻声道:“妈妈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离婚没带你走。” “是吗,那时我还很小,已经记不得了。”白庄生淡漠地回答后,立刻坐进车里。 秦思海听着油门渐渐启动的声音,不禁无声地哭泣。 陈西立刻在旁边扶住她,却笑眯眯的望向绝尘而去的轿车,问道:“妈,你说哥哥来日本,是为了躲避图灵集团,对吗?” “不要让我发现你做对不起庄生的事。”秦思海皱起眉头:“你比他幸福多了!” —— 高桥木所安排的住所是校内一间极为现代的高层公寓,在人□□炸的东京,里面宽敞的复式结构已经极为奢侈了。 福兮进门口稍微叠过几件衣服,便头晕地躺倒在大床上,无奈地说:“我先睡会儿……” 因为整间屋子有着全套的软件管理,白庄生自然要检查*安全,正抱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时听到这话,立刻凑过来问:“不舒服吗?” 福兮的脸色有些苍白,微笑摇头。 上一次的心脏手术医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再需要急救,也许倒在手术台上就是死期。 白庄生满眼忧色,慢慢躺在旁边,像从前那样温柔地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我陪着你,睡吧。” 福兮的睫毛很长,微微颤抖的样子很像商店里的洋娃娃。 事已至此,她再不会为前路和死亡失控,所以语气分外平静,掏心掏肺:“哥,我爱你,我这辈子够幸运了。” 白庄生的五脏六腑都要抽成一团,手指发颤地碰上她的脸,温柔地说:“等真的过了一辈子,再说这种话吧。” 福兮微笑。 “我在研究所给你找了个轻松的工作,我们每天一起上班好不好?”白庄生问:“你要是自己在家,我会心神不宁,什么都做不下去。” “嗯。”福兮闭上眸子答应。 “老婆。”白庄生忽然叫道。 福兮满脸讶异,重新望向他。 “等到周末拿到结婚证,我就可以这样叫你了。”白庄生伸手把她拥在怀里:“这回是真的,开心吗?” “只要是跟你有关,真的假的我都开心。”福兮如此回答,便禁不住睡神的诱惑,慢慢地陷入梦乡深处。 白庄生仍旧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轻声自语:“我知道。” 第9章 与疾病的斗争史,也是人类的发展历史。 像心脏病这种极端恐怖的恶魔,曾给很多家庭都带去过死亡的阴影。 福兮的慢性心脏问题来自于基因遗传,虽然她的父母都在大火中丧生了,但是留在医院的病历档案还是详细记录着他们所有的治疗过程与无奈。 倘若不是移植后的排异反应很可能比病症本身更容易夺去妹妹脆弱的生命,白庄生根本就不会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付出那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在虚拟机上。 随着他在新研究所的尘埃落定,高桥木也一如自己所许诺的那般,很快就牵线联系上人工心脏的攻坚小组,让福兮得到检查与治疗的机会。 在去医院的前一晚,福兮很忐忑,躺在被窝里问道:“人工心脏,是一种有着心脏功能的机器吗?” “你说的是哪辈子的事?”白庄生在旁边调节着空气净化器的程序,耐心回答:“是以你的心脏和身体条件为基础,□□出一颗完全健康、并且能够与你融为一体的新器官。” 听到这话,福兮脑海中浮现了不少血腥的画面,不由地皱起眉头。 她已经想起自己绝大部分记忆,半点不影响正常生活,但是关于几次手术的印象却始终模模糊糊的。 大概是爸爸和哥哥都不愿意她想太多,才遮掩着不沟通吧。 就在胡思乱想的功夫,白庄生已经关了台灯,钻进了被子里面。 福兮立刻寻着温暖靠过去,像只团起的猫似的,躲在他怀里。 “小东西,早点睡吧。”白庄生温柔地说道。 “你把虚拟机交给高桥木了吗……研究了这么多年,和爸都付出了那么多,拱手让人的滋味,就想把孩子送给别人吧?”福兮已经长大了,明白哥哥的牺牲是为了什么。 白庄生却只是回答:“并没有全部交出,红盒子也不止一个,有趣的是,他们和蓝衫一样没有能力分辨真伪,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谁也不知道我对害死爸爸的虚拟机做出了什么改进。” 福兮顿时没了睡意,惊恐地张大眼睛。 “放心,我不会允许他们随意用人实验的。”白庄生安慰道:“我和我爸的遭遇,也挺让日本人忌惮。” 福兮这才小声道:“懂事以后,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好像大家都隔着层看不清的东西,没办法诚心以对,你说对于人工心脏的真实情况日本人会撒谎吗,如果他们急于得到虚拟机的话……” “阿福,你不全信任何人都是对的,但你要相信我的判断。”白庄生回答:“我不会被他们忽悠,也不会头脑发热的同意你立刻手术。” “在虚拟机里,你就这样告诉我,知道吗,那时我也在拼命地相信着你的每句话,根本没觉得哪里不对。”福兮嗅着他身上的沐浴液气息,小声说:“信任就是这样有趣的东西,有时候我会想,会不会此时此刻,其实我也在虚拟机里,做着春秋大梦?” 白庄生脸上的轻松渐渐凝固,过了好几秒钟,才捧起她的小脸:“越来越爱胡思乱想。” 福兮弯起嘴角。 “希望你早点好起来。”白庄生温柔地吻上她的唇,用灼热的气息暗示道:“等你好了,我会教你做些让你感觉到真实的事。” 福兮的脸颊一红,而后闭上眼睛哼道:“你已经教过我了。” —— 不知道是不是睡前的闲聊使得大脑活跃,这晚上阿福做了久违的噩梦。 在梦中她像个旁观者般,看到自己沉睡在虚拟机里,赤身裸/体地被群实验员围着研究,看起来十分恐怖。 但越想靠近唤醒,就越发不出声音。 最后在疲惫中昏昏沉沉,使得整夜都处在不安之中,并没有得到完美的休息。 —— “白小姐看起来很憔悴,怎么,担心的睡不着觉吗?” ——次日,人工心脏项目的主持教授如此微笑着打招呼。 福兮觉得很不好意思:“越想状态完美的来体检,就越坐立不安。” “没关系,让我来介绍下我们的进展,希望最后可以帮到你。”教授伸手道:“我是秋元今。” “秋元教授您好。”福兮赶忙补上刚才缺失的礼数。 陪伴在旁的白庄生显得相对平静,只是问道:“秋元教授,可以看下贵所的成果吗?” “当然,这边请。”秋元今伸出手。 —— 每种科学当然都有着专属与它的魅力,但已经习惯神经研究所的整洁后,忽然间看到培养皿里那些鲜活血红的心脏,福兮难免感觉不适应,有些紧张地握住白庄生的手。 “这些都是为病人量身定做的心脏,可以完美适应原体。”秋元今很得意:“等到这项技术的成本和操作度都变得可以为世人可接受,我敢说老旧的心脏移植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因为□□体和原本的心脏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缺陷和病变,几步不存在不适应的问题。” 健康,可以获得像别人一样。 这点对福兮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当她发现了颗小小的心脏,不禁凑了过去,忽然间觉得倒也不是那么恐怖了。 “这位患者只有三岁,如果不尽快做手术,可能很难活过明年。”秋元今说:“迄今为止,我们已经有五十九起成功的案例了,这是最极端的一例,比白小姐所面临的还要困难得多。” “希望小朋友能成功。”福兮在培养皿前直起腰微笑。 “也希望你能成功。”秋元今说:“我和高桥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一会儿就为白小姐做最详尽的检查,如果没有一定程度的把握,是不会随意替你做方案的。” 福兮望向哥哥,不晓得自己这原本已经可以被放弃的身体是不是真的迎来了转机。 白庄生微微颔首,顿时便令她安心了不少。 —— 尽管陈西与白庄生的性格截然不同,看起来非常的不靠谱,但秦思海指挥他去大使馆办理的结婚手续倒是很快便得到回应。 门路深广的陈西为他们两个人补全了所有证件,在礼拜天吊儿郎当地开着跑车出现在使馆门口,见面便笑道:“哥哥、妹妹,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们呢?” “随你高兴。”白庄生无所谓。 “别这么讨厌我嘛,今天妈妈不能前来,我可是替她送祝福的。”陈西说:“要知道她为了帮你们,已经和我爸闹僵了。” “如果需要,我可以替她向叔叔解释……”福兮主动道。 “不用,你俩还是别出现在我爸面前的好。”陈西带着他们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前说:“进去登记照相吧。” 这个时候福兮也顾不得这个讨厌鬼,难免紧张地随庄生领到结婚申请,和其他两对夫妇一起在旁边填写了起来。 真奇怪呀,人类赖以结合的婚姻,竟然是养简单的过程。 或许是找到能够陪自己走下去的人就已经足够困难了,所以再不需要其他任何形式的为难。 大概陈西已经打点好了,使馆的工作人员没有质疑他们的兄妹关系和在日本的动机,很快便贴上照片盖好了公章,并且微笑着说:“恭喜。” 福兮接过结婚证,看到刚刚照的相片上,自己和白庄生肩并肩的幸福模样,不禁鼻子一酸又红了眼眶,她此生最奢侈的期盼也不过,即便接下去此生戛然、手术失败,都没什么不圆满的感觉。 只是…… 她侧头望向正看着自己微笑的哥哥,心疼他也许要孤独的走后半生,故而开口:“等以后我变得健康,你也工作稳定,我们再去看一次真正的极光吧。” “好,就当是欠你的蜜月。”白庄生立刻答应。 福兮笑了。 看,人生就是需要很多虚幻的目标,才能在残缺的轮廓后,产生美丽的影子。 第55章 完 —结局— 冬雪飘散在东川市的上空,让这个灰色的城市显得非常安宁。 福兮挺着肚子从便利店回家,进门就被新雇来的保姆接过手里的袋子,并且迎来大惊小怪的呼喊:“太太,你就快生产了,怎么可以一个人出去呢?白先生回来肯定会责怪我的,照顾你是我的工作啊!” 从小苦到大的福兮不习惯被哥哥以外的人看护,小声道:“抱歉,刚才特别想吃梅子,看你还在厨房忙呢……怀孕以后越变越馋了。” “很正常,不过这种零食添加剂太多,还是我帮你腌制点吧。”保姆的资料并不简单,有着营养学位,在照顾母亲和孩子方面都是一把好手。 福兮微笑:“麻烦你啦。” 正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福兮立刻趴到窗边去看,果然看到白庄生的身影,使得笑容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脸上冒出来。 由于她外套上的雪花还没完全消失,进门后的白庄生很容易就猜出现状,皱眉道:“天都黑了,出去的话应该等我陪你。” “就是去街角买点好吃的,看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数落我。”福兮走过去接过他的公文包。 “还不是担心你吗?”白庄生握住她冰凉的手:“快去换衣服,吃了饭好好休息。” “嗯。”福兮朝保姆笑笑:“你的手艺太好了,我都吃胖了。” “太太要真能胖起来,我的奖金可少不了呢。”保姆这样俏皮地说完,就进到厨房继续忙碌。 —— 进来白庄生被一间老牌的制药公司请去做顾问,赚了不少薪酬,使得生活条件变得富裕起来。 由于没了经济压力,福兮画起画来也变得轻松,常把作品发表在互联网上,虽然稿费只能靠网民打赏,却因此积累到不少粉丝与活泼的新朋友,使得生活少了丝寂寞。 加之肚子里的宝宝日渐成长,眼看就要到临产期了,生活真可谓是无忧无虑、岁月静好。 临睡前,福兮又靠在枕边凃素描。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做噩梦了,脸色变得比从前温润了许多。 “别太累,已经十点了。”白庄生靠坐在她旁边,摸摸她的头。 尽管福兮知道,哥哥总是陪着自己睡着了,再起来去书房看书,但她还是依偎在他怀里道:“看,我画了我们一家人的画像。” 雪白的纸面上,福兮和白庄生抱着个小婴儿,的确惟妙惟肖。 白庄生微笑:“你都没有看到孩子,怎么会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福兮说:“我知道啊,肯定长的很像你,就是个小小的你。” 白庄生俯身亲了下她的额头:“像你才好,睡吧。” “嗯。”福兮把素描本放在一边,轻轻地闭上眼睛。 “明天早晨想吃什么?”白庄生问道。 “都好。”福兮喃喃自语道:“我就希望自己醒来的时候,看到你在身边……” 随着灯关闭的刹那,夜色笼罩住了温暖的卧室。 白庄生依然在黑暗中深情地俯视着她,似乎能够保持这样的专注,一直到“永远”的以后。 <完> 雪花 2016/11/27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