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的辩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能看到有人在这样声辩: “百鬼夜行是中国的!” “九尾狐是中国的!” 从事实上讲,这些传说确实是中国传入日本的,是中国先于日本。说是中国的也没错,可是这样的声辩总是无力的。 就算所有人都承认,这些妖魔鬼怪的传说都是源自中国,人们依然不知道魑魅、魍魉、罔象、山魈、罗刹、刀劳……人们只知道,九喇嘛,滑头鬼,姑获鸟,酒吞童子,茨木童子,茨木童子,茨木童子,还有茨木童子…… 不是因为崇洋媚外,纯粹就是我们没有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描述这些的作品。 《聊斋志异》确实好,可是太老了。现在《画皮》都拍了好几部了,你不能指望清朝的东西到今天还能让人们看得美滋滋,不现实。 所以这篇小说就是一本专门讲鬼怪的作品。讲中国的鬼怪。 不求为什么弘扬文化起作用,只求大家能喜欢,能看得开心。 既然想让大家看得开心,就会对传统的鬼怪做一些改造,做一些艺术加工。 这样的话势必会和这些妖魔鬼怪原来的形象有一些距离。 比如庙鬼,《聊斋》里的记载是会害人的黑脸丑妇,我把它写成了美貌女子。 比如刀劳,《搜神记》记载是能吐毒液的妖,我看了图鉴,很兄贵,我把它写成了美貌女子。 比如猫容婆,俗传是长着猫脸的老婆婆,我把它写成了长着猫脸的美貌女子(长着猫脸还怎么美貌啊!摔!)。 (当然不是所有的妖物都改成了美貌女子,只是小部分、小部分……) 希望读者能够宽容,并不是我不知道这些妖怪不是这样,而是出于艺术考虑,才把它们写成这样。 另一个问题是,古代的传说,什么《子不语》,什么《三言两拍》,甚至包括《聊斋志异》,有些地方都真有些18X。 因为这些传说本来就带有暗黑的色彩,风格上我还是希望尽量保持原汁原味,所以有些地方会有点黄有点暴力……关键有些妖怪设定上就很黄很暴力,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总之就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事先无力地为自己辩解一下,那么下面…… 就请推开新世界的大门吧…… 第一章 穿越者降临穷山沟,徐文山被迫相亲去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而妖,是超自然。 妖,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无法揣度其想法,也不可思议其能力。它们不是生物,它们是某种生命,是某种行为,是某种力量,是灵。 千百年来,妖横行于这片大地,比瘟疫更恐怖,比黑夜更黑暗。 它们存在于传说中,它们也可能就在你背后。 ………… ………… 淄水发源地附近的山窝窝里,有一个鹿鹤沟,鹿鹤沟不大,只有100来户人家,其中最大的一户人家就是徐家。 徐家家主徐长水,是鹿鹤沟最大的地主,全沟八成的地都是他家的。 徐长水只一个独子,这个独子名字叫做徐文山。 徐长水是鹿鹤沟的霸主,徐文山就是鹿鹤沟的小霸王。从小跋扈惯了,可是忽然有一天他不跋扈了。 他疯了。 他不再沉迷于吃吃喝喝,玩蟋蟀,斗狗。反倒成天嘴里嘀咕些人们听不懂的词,拉着人问这问那,问这是几几年,皇帝是哪个,同时为人谦逊,待人诚恳,有礼有节。 这哪像个地主公子该有的样子? 徐长水做公子的时候,斗鸡走犬,纵马踩人,搞得沟无宁日。 徐长水的家翁徐度河做公子的时候,全沟没一家敢让姑娘在白天出门。 徐文山十岁时,刚刚展露出公子的潜质,就忽然转了性,变得温和起来。 “徐家公子疯了”这个传言很快就在沟里传播开来,久而久之,就连徐长水也有耳闻,不过他对这传言不置可否。不管怎样,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只有徐文山知道自己没疯。 他只是穿越了。 他来自地球,来自2017。来自一个比鹿鹤沟流传千年的神话中的天堂还要美妙的世界。 如今降临到了这个不知何年、不知何处的新世界,有些彷徨,有些无措。 别人觉得他疯了,其实他只是还没适应这个世界。 等他适应完这个世界,他就不疯了。他又郁闷了。 风雅吟咏、儒风道骨、世外高人、武功魔法……这些东西,鹿鹤沟统统没有。 这里只有黄土和石头,山和山沟。只有地主和佃户,农民在田里光着屁股流汗,农妇蹲在门口,大咧咧地掀开上半身衣服,给孩子喂奶。 徐文山打这里路过,狠狠地看了那个农妇两眼,想让她害臊,可是人家回报他的只有一双麻木的眼睛,和半张的嘴。 这里的女人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所以他不想娶亲。 ………… ………… 徐文山不喜欢斗狗,也不喜欢斗蟋蟀。 徐文山受过那么多电脑游戏的熏陶,狗和蟋蟀这些,满足不了他。 他还想把手里养的那几条凶狠有余、勇气不足的斗犬给卖了,可是他发现除了自己的父亲,居然没人买得起。 为了缓解自己的无聊,徐文山站到了徐长水面前。 “父……亲,”徐文山对这个男人叫这两个字还不是很习惯,“我想考科举。” 徐长水盯着徐文山看了整整三分钟,才开口问:“考科举做什么?” “做官。” 一阵沉默,屋里静悄悄的,门外远处,农民在夯糍粑,喊着号子。 “沟里人都在说,我徐长水的儿子疯了,”徐长水拿两个珠子在手里玩,一边慢慢说,“以前我不相信,现在我有点信了。” 徐长水指着徐文山说:“你必须赶紧找个媳妇,抢也好,骗也好,掳也好,总之去找一个,不然我给你安排。”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急着给我找媳妇?我才十四。” “我十四的时候都娶了两个了!”徐长水气得直吹胡子。 徐长水今年四十,他有七个老婆。 这七个老婆,个个娇艳欲滴,是徐长水的骄傲。 “我有七个老婆,你祖父也有七个老婆,你曾祖也有七个老婆。”徐长水说,“这是徐家的传统,也是徐家的宿命。” 在这场不成功的交流后,徐文山依旧没有娶亲的意思。 ………… ………… 徐文山觉得,人们看自己的眼神很怪。 在他坐在书房发呆的时候,在他在村里散步的时候,在他在田间撒尿的时候,他总觉得有窃窃私语跟在他身后。但是他猛然转身,那些私语又会马上消失不见。 很快他就证明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徐文山回想起来,自己因为过劳而死,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在徐文山的床上,当时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同时满头大汗,好像刚刚被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正常人是不会在夜里产生这种反应的。 他猜想,在那个夜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事情的结果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死了,而他的灵魂,可能是因为同名的缘故,在冥冥之中被吸引,穿越到了这具身体上。 但是究竟是什么人害的自己呢? 是相貌和善,说话却夹枪带棒的姨娘们? 是精明能干,心机深沉的管家公? 是村民?是长工? 还是鹿鹤沟千年传说中杀人于无形的妖? 可是在那次谋杀之后,那个凶手就好像一击不中的杀手一样,把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 徐文山只能小心再小心,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 在一个午后,徐文山例行出门散步,刚走到田间,肚子忽然不争气地胀起来,他赶紧找了个茅草丛生的地方,蹲下来拉屎。 好巧不巧,正在他提了裤子准备起来的时候,忽然两个村民走了到一苇之隔的近旁,好像还没发现徐文山。徐文山正打算悄悄走掉,忽然听到了两人谈话的内容。 “徐家也要没落了。” “徐家只有一个儿子,那儿子还不强,没落是肯定的。” “郭家有4个,去年冬天又生了2个;齐家有6个,有的已经满10岁了。” “长到10岁以上,大概不容易死了吧?” 鹿鹤沟医疗手段落后,孩子在10岁以下,随时有夭折的可能。 “大抵是不会死了。徐家已经连续4代单传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是不行了。你想想,别人家十口人吃两亩地,你家三口人吃一百亩地,合适吗?” “不止三口呢,徐家不是还娶了7个媳妇?” “别提这个,提起这个就来气。我还打着光棍呢,他徐长水凭什么?” 两人说话声音渐远,徐文山早已蹲得双腿发酸。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一直要自己娶媳妇了,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和善换来的却是村民的鄙视了。 徐家的地,是一寸一寸买来的、抢来的、巧取豪夺来的。 有更多的地,就有更多的粮,就有更多的钱,就能收来更多地。 可是这是有极限的。聚集在徐家手下的土地越多,徐家就越危险。 徐家必须强,必须跋扈,必须让村民没有好日子过,如果村民过上了好日子,他们就会打徐家的主意。 徐家必须能生,必须有很多很多儿子。 有更多的人丁,才有更多的战斗力,才能不被欺负,家族才能保持繁荣兴旺。 徐家此时就仿佛一个泥足巨人,空有一个庞大的身躯,支撑身体的骨架却早已不在,随时有支离破碎的危险。 而且周围还有许多野狗,等着分食这个巨人的尸体。 ………… ………… 这天晚上下起了豪雨。 鹿鹤沟对这场及时雨的欢迎很快在三天后变成了恐惧。这场雨下得太久了,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三天后的夜里,一声巨响惊彻山谷。村民们纷纷出门看时,天空好像终于吐尽了苦水,哗啦一下拉上了闸,顿时雨断云收,月亮的银光划开了优柔寡断的云,干脆照亮了鹿鹤沟周围数万个山头。 这一照,就叫村民们全看到了:距离鹿鹤沟最近的山峦,好像被风吹倒的风滚草一般,排山倒海的,山头的树哗啦啦滚下来一排又一排。随着山顶渐秃,村民们的躁动的情绪终于酝酿成了烈酒,村民们哭着、喊着、惊恐地互相告诉着:“崩山啦!”仿佛世界末日。 山上不停发出“隆隆”的声响,老人才知道,那是“崩山”声。虽然是远山发出的响声,但如同奔雷一般,竟近得如同那声响的发源地在心口。徐文山的四姨娘有心痛病,崩山声每作响一次,她便抚着心口小声叫一声“我的妈呀”,等崩山声响到最后一声,她便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在哭喊的人群中间,头发胡子已经全白的老祭司冷长老,揪着平时碰都舍不得碰的长髯,喃喃道出鹿鹤沟流传千年的歌谣: 山中食人有魑魅, 水中害人有罔象, 羽衣白日害人命, 山魈夜中来侵人, 致人难产有产鬼, 孤身出行遇獏?, 尸曝荒郊遭野狗, 常居宅中生宅妖, 地崩山摧龙脉断, 鹿鹤千年当此劫! 第二章 胡作诗秀才激赏,夜遇女两人缠绵 地崩山摧的夜晚过后,鹿鹤沟村民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世界末日。 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天高日远,担惊受怕一夜的村民从自家探出头,却发现了一个更加娇艳的世界,仿佛浴后美人。被洪水摧残过后的群峦并没有凋零,反而迎来了新生。 山洪是自然的伟力,然而草木生长、花叶葱荣也同样是自然的伟力。山洪改变了鹿鹤沟旁群峦的地貌,但生命显然比洪水想象中更加顽强。 鹿鹤沟人同样发现,一条潺潺的、崭新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溪流,正在鹿鹤沟外4、5里的地方流淌。 由于山洪爆发,地貌改变,之前隐藏在重重深山中的一条溪流改道了,新出嫁的大姑娘一样隆重登场,给鹿鹤沟村民的世界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这条溪水就如同山水画上的一道神来之笔,让所有村民眼睛发亮,它所途径的这块地,原本是一块抛荒的坡地,盐碱太重,栽什么死什么,就像一条没人管的破鞋,横放在鹿鹤沟的门口。 但是这条改道小溪的到来,彻底改变了这块地的命运,它从一块没人要的烂坡地,变成了每一寸土都闪耀着金光的河川地。鹿鹤沟有的村民甚至开始流泪,开始向老天下跪,痛斥自己昨天为何指责老天,这明明是老天爷降大福于鹿鹤沟。从今往后,鹿鹤沟再也不是又穷又苦的山沟沟,再也不用日日夜夜忍受饥饿的折磨,再也不会每过十年饥荒就来值班。从今往后,鹿鹤沟就要迈步向前,这条溪送来的是清水,更是千年的气运。 鹿鹤沟徐家管礼仪,郭家管祭祀。郭家家主郭再兴振臂一呼,告诉全村村民,郭家将主持请山神仪式,请来山神护佑这片土地,鹿鹤沟从此年年丰收,岁岁兴旺。送走山神后,村民就可以随意在河川旁找好位置开垦、种植。村民都大喊同意,齐声欢呼。 但是在众多欢快的村民中,有个人不同意。 这个人是村中的祭司冷长老。 “我不同意!”冷长老颤颤巍巍地走上了谷场中间,“这条溪不是好事,带来的也不是丰收,而是厄运!” 村民们被冷长老这么一说,难免有些败兴。村民高举的双手缓缓放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但冷长老素有威名,没人敢反驳他。 “我们鹿鹤沟,从古至今,都流传着一个歌谣。在山中狩猎,有魑魅害人,在有水的地方,就会有魍魉引游人投河,相信大家都曾经遭遇过这些妖怪,甚至有人的家人,还死在这些妖怪上。” 周围的村民纷纷点头,只有一旁围观的徐文山大惑不解。 难道在这个世界,妖怪是确实存在,而不是幻觉和谣言的产物吗? 看着周围村民认真的表情,他有些迷茫。 徐文山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只是相当于曾经的中华,那些妖怪的传闻,只是村民编造来吓唬小孩的。 冷长老又说:“可是这些妖怪,都比不上‘地崩山摧龙脉断’。我鹿鹤沟的龙脉,就是东边这群山,绵延起伏,可是昨天的崩山,让东边这些群山从中截断。这条溪水不是什么老天爷降福,而是从断掉的龙脉中流出来的血!” 村民听完后议论纷纷,有些勃然色变,而有些则不以为然。 郭再兴向冷长老施了一礼,道:“冷长老,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饮这河里的水,也不能在这里开垦田地?” 冷长老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想用这河里的水,若用了这河里的水,可能全村遭灾,你们要管住自己!” 村民们纷纷大失所望。眼前有水而不能用,这比无水更糟糕。 郭再兴思忖再三,谨慎地说:“那这样的话,我会花重金去外请一个道士,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就算此水终究不能用,地崩山摧龙脉断,也是一件大事,需要让懂道术的看看。” 村民纷纷点头,冷长老也没什么话说,只是揪着一副白胡子。 徐文山发现,他的便宜父亲徐长水正死死盯着郭再兴,嘴里念念有词: “郭家……郭家……” ………… ………… 徐文山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便宜老爸也不简单。 他虽然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一乡绅,但家中的家丁,没有不服他的。 田里的佃户,没有不敬他的。 村里的村民,没有不畏他的。 其他家的家主,没有敢无视他的。 这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徐家家大业大。 徐长水能守住这副家业,他自己也当有两把刷子。 所以徐文山觉得,徐长水是可以与之谈谈的。 “父亲,”吃饭的时候,徐文山忽然放了筷子,问道,“我白日听到你一直在念叨‘郭家’,那是为了什么?” 徐长水的家训从来是“食不言寝不语”,如果放在以往,徐文山敢吃饭说话,一筷子肯定要落在头上了,但今天,他一反常态地没有训斥徐文山。 “你也不小了,我该跟你说说世上的事情了。”徐长水也放下筷子。 说是说世上的事,实际上说的都是鹿鹤沟的事。在徐长水心里,鹿鹤沟就是天下。 “你觉得,我徐家在鹿鹤沟的敌人是谁?”徐长水问。 徐文山摇摇头,他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搜索记忆,从来只有人对他卑躬屈膝,没有人与他为难。 “郭家?” 徐长水摇头,说:“不。鹿鹤沟没有人是徐家的敌人,他们都不配。唯一能威胁到徐家的,只有妖怪。” “当初鹿鹤沟有三大家族:徐家、郭家、齐家。先祖约定,徐家管礼仪,郭家管祭祀,齐家管书典,据说当年三家和睦,融融恰恰,可是现在,你长这么大,我们何曾再有过交集?” 徐文山摇摇头。 徐长水接着说:“当年之所以和睦,是因为妖魔猖獗,村民需要齐心协力,才能渡过难关,但现在,妖魔都被赶走了。” “人这种东西,总要争斗的,不是和别人争斗,就是和自己人争斗,亲兄弟都要争得你死我活。妖魔被赶走了,村民没得斗了,那就只能自己人之间相互争斗。” 此话一出,饭桌周围的姨娘们都低下了头,一旁服侍的婢女都相互不好意思地看看,连门外的小厮都互相窃窃私语。 果然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能做老爷的人果然不简单。 人类是有相争的本性的,没有什么可比的也要比一比,也要斗一斗。有外敌时尚能团结,无外敌时,自己就要斗起来了。老爷这番话,切中肯綮,一语道破人性。 徐长水看了看徐文山,问:“你明白吗?” 徐文山把周围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不过他自己只是微微张嘴,麻木地点点头:“嗯。” 徐长水大失所望,他觉得徐文山还是太小,自己说的道理太深奥,他可能不太懂。 其实这种道理徐文山听得多了,在未来,电视剧、电影里一遍又一遍地演着这种道理,徐文山简直太懂了,懂到麻木了。 徐文山虽然没有什么优点,不像其他穿越大佬一样能徒手造炸药,但他身为一个现代青年,还是有自己的优势的:他接受过的信息量,是鹿鹤沟普通村民的数十倍到数百倍。 什么人性的弱点,什么黑暗之心,这些东西早就成了后世用来写小说、拍电影喜闻乐见的主题了,人们早就觉得不新鲜了。徐文山觉得很烂俗的观点,鹿鹤沟的人可能觉得如闻天音。所以徐长水说出那番话后,他只觉得很麻木。 徐长水虽然对自己儿子的理解能力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耐心地跟徐文山传授自己的经验: “为什么郭家对那条溪流这么重视?真是为了全村的福祉么?不,他为的恐怕更多是他郭家的福祉。鹿鹤沟多了一片能种植的土地,对我徐家没好处,我徐家现在能掌握的土地就是极限了,再多也管不过来。但是对郭家有好处,他郭家儿子多,分的地也多,他还希望能从我家佃户里挖一些人过去,这样,我家就更缺人,他家就能种更多粮食。人总要争斗的,他郭家现在就耐不住寂寞,想要跟我徐家斗上一斗了。” 徐长水最后总结:“他郭家要斗,我徐家也不怕他,不就一片地么?迟早也是我徐家的,他们都是在为我徐家垦地。” “可是,冷长老不是已经阻止人们去开垦那块地了吗?郭家不是要去请道士么?” 徐长水轻蔑一笑:“道士?他郭再兴认识个鬼的道士。别人看不出他的伎俩,但是逃不过我的眼睛……他肯定会想尽办法去开垦那块地的,肯定。” 徐文山仔细琢磨了一下他父亲的话,没想到小小一个几百人口的小村,也有这么多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他对鹿鹤沟的局势有了更多了解,这正应了那句古话: 池子浅王八多。 徐长水看了看出神的徐文山,咳嗽了两声,好像漫不经心地说:“对了,上次说的,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媳妇带回来让我瞧瞧?” 徐文山:“……” 第三章 穷道士毫不客气,徐文山有点迷糊 郭家请的道士很快就到了,跟着道士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花鼓班。 花鼓是吴国人民喜闻乐见的一种表演节目,与地球上的花鼓戏不同,这里的花鼓表演内容大多表现人和妖之间的纠葛冲突。花鼓演员如同地球上的歌手一样受人尊敬,走到哪里都能得到人们的欢呼。 花鼓的演员有男有女,但一般似乎女性演员更加容易受欢迎。因为她们是这片大陆上唯一谙熟梳妆打扮的女性群体,尽管她们的妆容只是把脸上敷得惨白,嘴唇涂得鲜红,眉毛描得漆黑,但她们仍然比世俗女性更加美艳,因为这片大陆上的一般女性连自己的首饰都没有,更别提打扮了。 花鼓班子进村的那天,村中的适龄青壮都跑到道边,朝花鼓演员们吹口哨,大喊大叫,或者在道边做出很多愚蠢的举动,希望引起花鼓女演员的注意。但那些女花鼓演员却麻木地走过,一眼都没有看他们,这让青年们非常失望。 徐文山知道,这些花鼓演员们经过一村又一村,对平民们的拥护早已没有了新鲜感。这些青年们的刻意举动根本没有落入她们的眼里,止增笑耳。 徐文山仔细打量了一圈花鼓演员们,然后大失所望。他本以为,这些这个世界的明星们能不同凡响,哪怕至少有所不同,但他失望了。这些卸妆后的戏子们,因为经常风餐露宿,皮肤甚至不如他的姨娘们,眉眼长得也非常粗放,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唯一不同的是,她们非常自信、大胆,顾盼神飞,光凭气场就足以秒杀村里那些唯唯诺诺的女人。这种新鲜感很快迷倒了徐文山以外的那些青年们。 人是郭家请来的,青年们很快聚拢在了郭家的公子们身旁。出于好奇,徐文山也走了过去,想听听郭家公子们是怎么吹牛逼的。 “壮子,你最喜欢哪个姑娘?”郭家三少爷郭季对一个憨头憨脑的少年问道。 “嘿嘿,不好意思……”壮子摸着头,傻笑着。 郭季把壮子的后脑一拍:“这有个什么不好意思的?男人喜欢女人有什么错?快说,说说说!” 周围的人都哂笑起来,壮子磨蹭了半天,才嗫嚅着说:“第三个。”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狂笑,郭季微笑着说:“壮子,你什么品味啊!” 旁边有人问:“壮子!你为什么喜欢那个?” “我妈说屁股大的好生养。” 一阵更大的哄笑声传开了,好几个巴掌此起彼伏地拍在了壮子的脑袋上。 “你还想到生养了?能跟人家说上话你就该做梦都笑醒了!” 众人笑壮子痴心妄想,壮子也不好意思地摸着头傻笑。笑了一阵后,郭季收住了笑容,稍显严肃地道:“壮子,生养是做梦了,不过,跟那些戏子们做倒是可以的。” 旁边的青年表情都僵在脸上,过了半天,有个人出声问:“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做男的跟女的该做的事啊!”郭季理所当然地道。 “人家怎么看得上我们这些村里的?” 郭季翻了翻白眼,说:“看不上你还是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们呢,不过是一帮戏子罢了,还不是我爸请来的?我让他们来,他们就得来,让他们走,他们就得走,让他们给我爽爽怎么了?吃着我家的饭呢都。” 郭季这番话,把周围少年们都镇住了,一句话也不敢接。这些纯洁的村野青年们心中,花鼓戏子尚且是高不可攀的存在,然而郭季的话中仿佛她们竟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野鸡一般。 有人说:“就吹吧你?” 郭季一拍手:“吹?好,你最喜欢哪个?” 郭季拉着那人的手,一直追问那人最喜欢哪个花鼓女演员,问出来后,拍手道:“好,那个确实很漂亮,今晚我就让她来我房吧。” 那个少年脸色顿时变了,气鼓鼓的,梗着脖子就想跟郭季动手,旁边的人把他拉住了。 虽没有徐家势大,但郭家也是不好惹的。 郭季今年只有十三四岁,连徐文山都觉得他装逼有点过了。 郭季显然收不住口,继续说:“如果我爸允许的话,我还可以把她收进来做一房小,不过他大概不会准的,我家又不是徐家,我娶不了那么多媳妇。” 徐文山冷笑了一声,自己这都能躺枪? 众人回过头一看,只见这里就有一个徐家人就在自己身后,顿时对徐文山一阵招呼,好像刚才没谈过他一样。 郭季说:“徐文山,你也在这里啊?你看上刚才那些里面的哪个?” “看上哪个?”徐文山反问。 “就是刚才的花鼓戏演员。” 徐文山摇摇头:“一个也没看上。” 郭季吃惊道:“怎么可能?你一定是在吹牛。” 徐文山笑了,大宝贝,你自己刚才都快把牛逼给吹肿了好么? “那个第三个,屁股大的那个,你不喜欢?” “丑。” “那那个呢?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个?” “丑。” “那第五个呢……” “都丑。” 徐文山不仅激怒了郭季,还把周围的少年们都激怒了。 “都不漂亮?我看你是根本不懂欣赏吧!那你说谁最漂亮?” 徐文山笑了笑,说:“要称得上美女,首先要看五点:皮肤、脸庞、眉眼、腰身、肩颈。” “皮肤可以黑,但一定要细腻、饱满、水润,就好像牛奶一样。花鼓班的那些女人,皮肤干燥,毛孔粗大,看上去就跟麻布似的,丑。” 周围人纷纷点头,肤若凝脂是两个世界的共同审美,皮肤当然是越细腻越好。 “脸庞要看轮廓,脸型不能太长,也不能太圆,以鹅蛋型最美,花鼓班那些女人,要么脸上肉太多,要么颧骨太高,丑。” 这一点提出来,连郭季都忍不住暗暗赞同。 “眉毛不用细长,但要清晰,眼睛不用大,但要有神。花鼓班那些,眉眼连最基本的清晰都做不到,有的两根眉毛间的距离足够塞下一只拳头,丑。” “腰身要像弱柳扶风,凹凸有致才是王道,壮子刚才说的那个女人是唯一合格的,但是太胖了!其他的统统不合格,一条线到底,一点曲线都没有。” 周围的人都听傻了,不过这时候有人反驳:“那是因为她们穿的衣服的关系,说不定脱了会有曲线呢?” 徐文山冷静地回答道:“那也是她们的问题,衣服和审美也是女性美的一部分。” 徐文山接着说:“最后一点,肩颈,这也是最重要的部分,肩颈讲究柔美,可是那些女人呢?光顾往脸上抹粉了,脖子上面全是汗垢,一搓就往下哗啦啦的掉啊!” 徐文山说完后,周围的青年面面相觑:“我怎么觉得,被他这么一说,我想起那些女人,甚至觉得有点想吐呢?” 徐文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想吐是正常的,做人,特别是做男人,得有点追求才行。” 郭季在旁边看着徐文山,表情似笑非笑,有些奇怪。 ………… “少爷,明天……奴婢还要主持请山神仪式呢……” 夜晚,郭家三少的房内亮着朦胧灯火。下人们早就知趣地早早回房睡了,屋里只有郭季,和花鼓班的少女。 郭季伸手抚摸少女的脖子,刚刚洗过澡的肌肤还在散发着微微热气,哪有徐文山说的一搓便哗啦啦往下掉的汗垢?郭季轻蔑一笑,说: “你明天演哪个角色?” “奴婢明天演神女。” 郭季眼睛一亮,叫道:“这个角色好。”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神女就是天上下凡的最纯洁无暇的仙女。想不到今日白天那家伙竟有些眼光。 自己说了要把他喜欢的女人叫到房里,就一定会这么办,郭家三少言出必行。 少女哀啼一声倒在床上。郭季贪婪地扑在少女身上,虽然他对男女之事并不完全理解,只懂得个大概,但这不妨碍他从中获得快感。 郭季一边猛烈抽搐,心中却怨毒地想到了徐文山,拳头暗暗捏紧。 ………… 郭家请来的道士一阵令人不懂的作法后,很快判定,这条溪水没问题,村民完全可以挑个吉日请山神,然后就可以辟田动土了。 尽管冷长老一万个不相信,但道士出自名门正派,身份上容不得半点怀疑,说不出什么来。于是只得从了郭再兴的倡议。 这也应了徐长水的判断:郭家无论如何都会开垦这块地。 道士帮忙挑了吉日,这个吉日就是一天之后。 请山神的活动进行得很顺利,花鼓班吹吹打打,演了一幕山神降临凡间,保佑风调雨顺、田地太平的戏剧,村民都很开心,不过就在请完山神,将要送山神时,异变发生了。 “鱼!好大的鱼!好多的鱼!快来看呀!” 上游有人叫起来。 “快看河里!快看河里!” 人们朝河里看去,只见上游不断有鱼跃出水面,往下游游来。很快鱼群越来越庞大,河面上居然全是鱼,密密麻麻地如同针织一般。 不知是谁起头,大喊一声:“捞啊!”村民就纷纷跳下河里,开始捞鱼。 鱼群太多,随手一挥,就能捞上来两三条,一条又一条乱蹦的鱼被抛上岸,村民忙得不亦乐乎,花鼓班都面面相觑,不知还该不该把活动进行下去。 有的村民跪在地上,开始唱诵天公保佑的词,他们认为,这些鱼是老天爷对鹿鹤沟的馈赠。 正在村民捞鱼捞得起劲时,上游一个黑漆漆的物体漂浮在河面上,急速朝下游漂来。河里的人不知是什么,呆呆地望着上游。 那是一个黑漆漆、四四方方的东西,还没等人看清楚,它便漂过来,撞在一个刚刚把头伸出水面的胖子后脑上。 “啊!”惨叫响起,人们七手八脚去扶那人,终于救上岸。一些人把河里那物用绳子捆起来,拖到岸边。人们早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一口棺材。 被棺材撞倒那人大喊一声,在地上一阵抽搐。随后四肢瘫软,脑袋一歪,死了。 第四章 游道士筹划解厄,徐家人众志禳妖 “死人了!这胖子被撞死了!” 这下乱子可就大了,村民纷纷围上去。最紧张的是郭再兴。主张请山神、辟新田的是他,如果出了事,他难辞其咎。 郭再兴排开众人,挤进去看那胖子的尸体,结果那“尸体”蹭地一下站起来,眼睛翻白,嘴里吐水,嗞了郭再兴一脸。 周围的群众吓得倒了一片,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那“尸体”不断发出桀桀怪笑,可是很快变成了哈哈大笑,等众人仔细看时,才发现这胖子压根什么事都没有。 “哈哈哈!我怎么可能死!吓吓你们罢了!”胖子忽然开口说话了,指着被吓到的村民笑得前仰后合。 郭再兴直觉得一股怒火涌上心头,用拳头狠狠擂了那胖子几下,打得胖子到处跑,周围的围观群众刚从惊吓中缓过来,轰然大笑,有的还大叫:“打得好!” 郭再兴撵着那胖子跑,胖子怪叫一声,摔在地上。郭再兴干脆爬到胖子身上,用拳头狠狠在那胖子头上擂,很快胖子被打得眼角开裂。周围人一开始还为郭再兴加油,可是越看越不对劲。这已经不是玩闹的打架了,郭再兴好像真的起了杀心。 站在一旁的徐文山,忽然开口叫道:“郭叔叔!” 郭再兴愣住了,拳头高高举在空中。 “郭叔叔,再打可真要出人命了。”徐文山不紧不慢地说。 郭再兴气喘吁吁地从胖子身上下来,用衣角擦干净拳头上的血迹,深深地看了徐文山一眼。那胖子在地上翻滚呻吟,这下他身上的伤可变成真的了。 这时冷长老终于拄着拐杖来了,推开路上的闲人,看到那口棺材,长叹一口气: “天命啊,这都是天命啊!” 郭再兴走过去跟冷长老打了招呼,说:“冷长老。” 冷长老指着郭再兴,颤颤巍巍地说:“我都说了不要辟新田,不要辟新田,你就是不听,还请一个外人来看我村的风水。你想想,出了事,可是我们全村人遭这个灾,倒这个霉,他外人能给我们好好看么?” 郭再兴头上冒汗,道:“冷长老,那不过只是一具棺材。” 冷长老的拐杖狠狠地在地上敲了敲:“还不过是一具棺材!动动你的脑子想想,谁会把自家的棺材放在河里!那分明就是一个邪物!” 郭再兴头上冒冷汗,说:“我让那道士再来看看。” “不用看了!”冷长老手一挥,“外面来的道士,毕竟不是自己人,不会好好给看的。我今天就来当这个坏人吧。把这棺材就地掩埋,以后这里就是禁区,所有村民不许入内。” 这话仿佛晴天霹雳,打在了郭再兴头上。不过今天这事确实诡异,村民都站在冷长老一边,郭再兴也实在不好说什么。于是长叹一声,把决定权全部交给了冷长老。冷长老宣布将棺材存放在祠堂一夜,明日就地掩埋。 ………… 还没完全入夏,晚饭后,天很快就黑了。鹿鹤沟人一般睡得很早,七八点就上床了。并不是因为早睡早起的勤奋,而是因为蜡烛太贵,不睡也没亮光,干不了什么。 徐文山到鹿鹤沟多年,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作息,不过晚上还是不习惯睡太晚。 何况,徐文山并不知道当年到底是谁暗害了原生的那个“徐文山”,所以他每天晚上睡觉都很轻,容易惊醒,为了防止被下人吵醒,他就睡得更晚了。 夜晚,趁着月色好,徐文山正在院子里乘凉,忽然见早上见的郭家三少爷郭季爬上墙头,正看着自己。 “徐文山!徐文山!” 徐文山看了看郭季,说:“这不是郭家三少爷么,怎么到我家来了?” 郭季看了看四周,说:“出来说话。”就跳了下去。 徐文山推了门,出去却看到三个人,一个郭季,还有两个也是早上见过的少年,徐文山只知道其中一个叫壮子。 郭季鬼鬼祟祟地跟徐文山说:“走,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什么好玩的地方?” 郭季心急地说:“问那么多干嘛?保证好玩。” 以前郭季可从来没来找徐文山玩过,徐文山和他也不算熟,所以摇摇头,看样子郭季不说出个理由,就不打算和郭季一起走。 郭季屈服了,说了实话:“我们要去祠堂探险。” “祠堂?那口棺材不就在祠堂里吗?” 郭季道:“就是去看那口棺材啊,据说里面躺着一具非常漂亮的女尸,比花鼓班的那些庸脂俗粉漂亮好几倍。” “就算再漂亮,也是尸体。” 壮子说:“不是女尸不是女尸,听说是某个国君的棺材,里面躺着国君。” “我怎么听说是一个怪物的尸体……” 少年们七嘴八舌,把一副棺材描述得光怪陆离。徐文山对于这种作死行为,本来非常抵制,但看三个少年的样子,即使自己不去,他们也会去,与其被他们坑死,不如跟着他们一起去,说不定还能阻止他们的作死行为。 于是四个少年便一起到了祠堂。祠堂的钥匙向来归郭家掌管。郭季神通广大,竟然从他老头那里把钥匙弄来了。 祠堂里静悄悄的,两串灯笼在门口挂着,耀得人脸上血红血红的。四个少年猫着身子走进祠堂,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徐文山忽觉得脸上一痒,有什么东西盖在了自己脸上,急伸手去抓,才发现是挂在祠堂梁上的青幡。 青幡飘荡,晃得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祠堂里面放满了鹿鹤沟各宗族祖先的牌位,一瞬间竟让徐文山感觉那里站着许多黑衣黑帽的人,一起瞪视着自己,四面都是灵位,灵位旋转起来,就像是一群人在围着他们起舞。他使劲眨了眨眼,才回过神来,再看时,灵位还是灵位,好端端地立着。 棺材就在祠堂的中央摆放着,到这棺材前,徐文山才发现这棺材比自己印象中要大很多,他踮起脚来,身高才勉强与棺材盖平齐。 郭季眯着眼问徐文山:“要不要把棺材盖打开看看?” 徐文山摇摇头:“别作死。” 可是郭季并不是在征求徐文山的意见,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张板凳,垫在棺材旁,扶着棺材道:“谁先来?” 壮子半张着嘴,道:“真要打开啊?” 郭季眉毛一横:“你怕了?” 壮子说:“倒不是怕了……这样不好吧……” 郭季板着脸说:“有何不好?我看那就你先上吧。” 壮子脸都绿了,另一个少年也连连附和:“壮子上!壮子快上啊!” 壮子虽然胆小,但经不住两个同伴的撺掇,于是战战兢兢地站到凳子上,低头不敢看棺材。旁边两人再三催促,壮子也鼓不起勇气去推那棺材盖。 郭季板着脸道:“壮子,你要再不动手,我就去把你喜欢的那个花鼓戏子给上了。” 壮子一听,马上伸手把棺材盖一推,说:“不要!” 棺材盖居然应声而开,如此大的棺材盖,徐文山本以为很难推动,可没想到居然像滑盖手机一样,好像早就等着人来推它,没有一丝丝防备,棺材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被打开了,壮子则狼狈地摔下了凳子。 郭季赶紧拢上去问:“里面是啥?” “没……没看清。” 郭季把壮子拍了一巴掌,啐道:“没用的家伙。” 徐文山盯着棺材看了半天,既没有什么“粽子”从里面蹦出来,也没见到什么黑气、紫烟从里面冒出来,心下稍微安定。 郭季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却望向了徐文山,说:“徐少,你胆子最大,你去看看棺材里有什么吧。” 徐文山皱了皱眉,说:“来之前就说了,要作死你们作。现在既然你们把该作的死都作完了还没死,那我就不奉陪了,走了。” 说完,徐文山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郭季吃惊地看着徐文山,没想到他居然真能忍住好奇心,就这么走了,这和他的计划可不符。眼看徐文山要走出祠堂了,心一横,朝旁边两人使一个眼色,三人哇哇叫着,居然从后面把徐文山举了起来。 “对不住了徐少!” 徐文山拼命挣扎,但奈何这三人的力气太大,徐文山竟被两人丢进了棺材中。 徐文山刚进棺材,那三人便眼睁睁看着,那棺材盖居然自动合上了,棺材内的徐文山顿时眼前一片漆黑。 第五章 女妖精天真无邪,徐文山心怀鬼胎 徐文山被丢进了棺材,没想到棺材盖居然自动合上了。 郭季环顾了两个手下,大声问:“刚才谁把棺材给关上的?” “不是我!” “没人动它啊,少爷,是不是你关的?” 郭季摇摇头。三人头上冷汗冒了出来,三人谁也没有关上棺材,难道是徐文山自己关的? 壮子大着胆子,扣了扣棺材,道:“徐少爷,徐少爷?能听到我说话么?” 一片死寂,棺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郭季咽了一口唾沫,他本来只想吓唬一下徐文山,根本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他指了指壮子:“你去把棺材盖打开。” 壮子死命摇头,说:“不去。” “不去我把你看上的那个戏子上了。” 壮子不说话,还是死命摇头。 “郭少,”旁边那个一直不说话的手下说,“这棺材很邪乎,我们再耽搁一下,说不定我们也会……” 郭季一个激灵,道:“对!我们得赶紧走。” 郭季拉着两个手下对着棺材三叩九拜:“爷爷,您喜欢徐文山把他收走就是了,我们几个面黄肌瘦也不好吃,我们这就走了,您不用劳累……千万别跟过来……” 磕完头,三人便疾步出了祠堂门。 路上,壮子问郭季:“要不要跟徐家人说一声……” “说什么说?不怕被徐长水整死么?我告诉你们,今天的事,谁都不许说!” ………… ………… 徐文山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祠堂的地板上。 祠堂还是那个祠堂,只是棺材没了,灵位没了,青幡也没了,墙壁上有黑色的焦痕,还有不知什么动物的爪子划出的痕迹。 徐文山怔了一会儿,慢慢走出祠堂。门口的红灯笼掉在地上,已经烧得只剩骨架。 黑夜也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徐文山有些怀疑中自己是不是再次穿越了,还是自己在棺材里睡了一觉? 还是……自己已经死了? 徐文山走出祠堂,一霎间竟有些恍惚:路还是那条泥路,篱笆还是那道破篱笆,眼前明明是已经待了好几年的地方,却总觉得有些似是而非。 郭季不见了,壮子也不见了,路上不见半个人影。徐文山向前行,决定先回家看看。 不知为何,徐文山有些心慌,他心中越来越升起不详的预感,他越走越快,不小心踢到地上一根竹子。 徐文山捡起竹子,竹子头是削尖的,斜切的尖头形成一个锋锐的角度,竹子的尖头下方还有一个圆圆的洞,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尖头上黑漆漆的,摸上去有种粗粝的颗粒感,徐文山意识到,这是血,干了的血。 徐文山抬起头,才发现,这柄竹枪原本被握在一个人手中,而那个人现在正躺在前方不远处,已经成为了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了,它就好像一个被放了气的皮球,整个身体都干瘪了下去,皮肤松松垮垮地挂在骨骼上,眼眶和嘴巴变成了几个豁口,从里面隐约能看到白森森的骨骼。 徐文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人变成这样一条麻袋,但他知道,村子一定发生了什么,而且现在他自己也处在危险之中。 他捡起了那柄竹枪,也许他用得上。尽管他希望用不上。 徐文山小心翼翼地在路上走着,一路上没见到有活人,也再没见到有死人,只是村子好像彻底被毁掉了,周围的田地都抛了荒,杂草侵占了这些曾经的良田。路边零散的房屋大多已经倒塌,徐文山冒着危险进入了一两间房屋探索,却一无所获。 徐文山非常纳闷: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鹿鹤沟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改变? 还有,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徐文山又走了一段,才发现了第一个“活人”。 那个“活人”看上去好像很疲倦,在路上拖着沉重的步伐漫无目的地行走。 徐文山伸手朝那人叫了一声:“老乡!” 那人一回头,看到了徐文山,于是慢吞吞地朝徐文山走来。徐文山举步正想朝那人走去,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便停下了脚步。 前面那人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他走路好像只有双腿在用力,整个上身跟布娃娃一样左摇右晃。徐文山意识到不对,已经下意识地挪开脚步,准备逃跑。那人慢慢从阴影底下走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徐文山转头就跑。 这不是人!不管它是什么,这种东西……绝对不是人类! 徐文山跑得飞快,跑了一段后,估摸着应该离那东西远了,于是回过头看了看——不回头倒好,这一回头,差点吓出尿来,那东西竟然就在眼前!而且速度不比徐文山慢! 这个东西面部狰狞,眼白占据了整个眼睛百分之九十,瞳仁只剩下小小的一个点。嘴巴不正常地张开,露出里面细长又密集的牙齿,每根牙齿都带倒钩,而且比正常人类的牙齿长许多倍,导致它的嘴无法合拢。 “不能被那家伙追上,不能被那家伙追上……”徐文山不停地想,“会死的。” 怪物的体力超出他的想象,徐文山只觉得自己的肋骨好像被捅了一刀,呼吸声就好像一个破风箱,步伐混乱,他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就在此时,他忽然莫名想到他还在原来世界的时候,看过的《聊斋志异》上的一篇故事。 那篇故事讲的是四个商人投宿旅店,旅馆老板的娘刚死,因为没有房间,他们四个人只得睡在停尸的房间里。 其中一人睡觉很浅,晚上醒来忽然发现尸体居然爬起来了,并且吸干了另外三个商人的阳气,而这个商人躲在被子里,所以没有被吸干。 尸体发现了这个商人没死,而这个商人也趁机穿了衣服跑了出去,于是尸体便追他。到最后,尸体和商人都没力气了,于是商人开始绕树走位,最后尸体没有抓到商人,抱到树干上力竭了。 当时徐文山沉迷于推塔游戏,还把这篇故事中的片段发到论坛上,声称这是最早的绕树林卡视野,所以他对这个故事印象深刻。 现在,旁边刚好有一片树林。徐文山转向跑了进去。 徐文山发现,自己这个决定赌对了。那具尸体虽然速度快,但没有自己灵活。跑直道,徐文山不如那尸体,但在树林中,徐文山拥有了地利。 但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徐文山的体力正在急剧消耗,而对面的僵尸好像不知疲倦。前世看的聊斋,终究只是故事,而现在面对的来历不详、能力未知的僵尸,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徐文山双手持竹枪,忽然转过身,他决定正面迎战僵尸。 僵尸却停了下来,它站在了离徐文山两丈远的地方,眼睛咕噜噜直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僵尸缓慢地接近徐文山,小心地避开徐文山手中竹枪的枪尖,看来它并不是没有灵智,徐文山觉得更加棘手了。 局面僵持。徐文山绕着一棵一人合抱的树,一边不让僵尸在自己的视野中丢失,一边谨慎地调整枪尖的角度,让自己有足够的余裕调整攻击角度,来应对僵尸的袭击。 可是僵尸的动作却越来越迟缓,对徐文山的小动作好像不太敏感。 之前僵尸展示出了相当的灵智,现在的表现可与刚才不符。 “难道僵尸只有动态视力好,看不到静止的物体?还是它只是在迷惑我?”徐文山疑窦重重。 忽然,徐文山脑后感觉到一阵风,他想也不想,直接就地一滚,再回过头时,只看见在自己背后,也有一只僵尸! 原来,刚才那个僵尸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掩护另一只僵尸对自己发动袭击。 这些僵尸还懂得协作,实在可怕! 在这危急关头,徐文山反倒异常清醒,他知道,如果等会儿两只僵尸联手,自己必定难逃一死! 唯一的机会,就是现在! 徐文山蹲在地上,长枪挺出,声东击西,却把竹枪捅入最先那只僵尸的心口。 僵尸的皮肤非常坚硬,幸亏竹枪头足够尖锐,而僵尸的心窝又比较软,竹枪的枪头才顺利插入僵尸体内,枪头进入后,一股热血从枪头底部的一个小口喷射出来。 徐文山这才知道,这个小口就是为了给僵尸放血用的。 徐文山不知道的是,他面对的这种僵尸,是尸变十八种当中的“血尸”,铜头铁臂,有的速度极快,有的力大无穷,唯一的弱点就是缺血,每隔几天都会从七窍中喷出大量鲜血,需要不断进食活人鲜血,才能保证机体能力。心窝正是僵尸的几个弱点之一。 徐文山歪打正着,刚好攻击到了僵尸的弱点,如果他方才捅的是小腹,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而此时,被扎中的血尸手舞足蹈地挥舞一阵,就倒下了。另一只血尸丝毫未受同伴倒下的影响,张开如钳子般的双臂,就朝徐文山夹去,徐文山无处可躲,只能从倒地的血尸身上翻过去。 结果手臂刚触到血尸的身躯,徐文山就感到一股黑暗的阴气从手臂处直钻入心脏和大脑,徐文山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顿时摇摇欲坠。 而此时血尸露出的獠牙,离徐文山只有一尺远了。 第六章 论大势天下大势,习功夫颇费功夫 道士倒没有赶尽杀绝,最后对泥偶的处理,稍微能够宽慰徐文山的良心。 道士在庙娘的真身泥偶上纹了几道符,并告诉徐文山,这是几道清心正意符,可以压制邪念,至少十年内,此妖物不会再化形害人。 后来沟里传言,鹿泽一土地庙里的土地娘娘泥偶失踪了,徐文山知道,原来这妖便是那座庙里的泥偶。道士让徐长水捐钱把那土地庙翻新了,并让府里的下人重新把泥偶请回庙内。 送神活动排场很大,虽然花了徐长水不少的银钱,但由于这件事,徐长水在整个鹿鹤沟的声望急剧提升,刚好这年又是个大丰年,鹿鹤沟收了满囤满仓的粮,都说是善人徐长水得了土地娘娘的眷顾,土地娘娘夜访徐府,称徐长水平日积德行善,得了天眷,才被赐下这个大丰年。趁着这个势头,徐长水又拿下许多土地,不仅把送神修庙花的费用赚回来了,还赚来了名声和土地。 所以徐长水常常感叹道:“这张道士,真是我家的贵人啊!” 道士姓张,俗名张三峰。这位三峰道人却不是武当的,而是无极山一秀峰真元观的道人,如今下山为了做几桩功德,为道观打些声望出来。 徐文山的世界观也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泥偶化人、石像流泪,这些都是徐文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从此之后,徐文山再也不敢说妖不存在了。 也难怪徐文山长这么大,身边的人不管是智是愚,都相信有妖的存在。这路边野庙里的泥偶都能成精,看来这世上的妖怪也甚多,无怪村民都相信有妖,因为他们都实打实地见过,不是骗子的戏法。 经过这件事,徐文山愈发觉得,自己需要变强。 这次是庙娘,下次说不定就是宅鬼,再下次就是画皮,就是血尸。一而再,再而三,只要自己没有实力,就会对这些妖怪不堪其扰。 在这妖物横行的世界,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将自己的命运握在手中。 经过思考,徐文山还是把变强的第一个希望,放在了三峰道士身上。 在徐长水正筹备送神之际,徐文山单独去找了三峰道人一趟。 道士被当做上宾接待,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身上的破烂衣服却一直没换,道士住在西厢,把他行囊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拣出来,居然堆满了屋子。道士解释道,这是道家轻如鸿毛的小道术,只是一种简单的小把戏。 小把戏都如此神乎其技,更坚定了徐文山修道的信念。 “先生。”徐文山恭敬地站在道士面前。 “小施主有何疑惑?”道士和颜悦色道。 “请问先生,天下有多大?” 徐文山甚是严肃,道士却哑然失笑。 “天下之大,我等凡人不敢妄言。我只知此处往东三千里,是无尽海,此处往西二千里,是无量山,往北三千里,是荒原,往南三千里,是雨林。海尽处有什么,山那头有什么,走过荒原是哪里,跨过雨林到何处,我等一概不知。” 徐文山听得暗暗咋舌,这计量动不动是三千里二千里的,比地球可大多了。如果道士说的没错,那这里肯定不是地球。 徐文山又问:“请问先生,天下有几国?” 道士一笑,又答:“天下共十六国,东五国同盟,西三国联合,北一国独大,南七国争霸,合纵连横,多是上面人互相打来打去,和民间关系不大,许多人到死都未必知道自己是哪国人。鹿鹤沟应该在南七国中的陈、蔡交界处。” 徐文山这才对天下大势有个大致的了解,又问: “先生,世人都说,修行到巅峰,可以呼风唤雨,白日飞升,横渡星河,破碎虚空,是否是真的?” 道士答:“千年来,能修炼成仙的有几人?当今世界,修行顶峰的那人,也不过只能举手填海造山、穿越阴阳。” 徐文山傻眼了,能填海造山、穿越阴阳还不厉害?这道士居然还说是“不过只能”? 不过道士口中的修行,和徐文山想象中的修仙还有区别,这个世界的修行,要么修行佛法,要么修行道术,最后虽也能修成正果,不过和修仙小说里的修行大有不同。 激动之下,徐文山问:“先生,我能修行否?” 出乎徐文山意料的是,这次道士的回答很干脆:“不能。” “你元精已泄,抵不住道门功法伐筋易髓带来的痛苦,强行修行轻则残废,重则死亡。” 尽管徐文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但是还是没能掩饰脸上的失望。 “当真不能?” “当真不能。” “果然不能?” “果然不能。” “先生能不能想想办法?”徐文山的语气已经带上几分恳求。 道士摇摇头,道:“无法可想。修行本就不是每个人都可涉足之事,大道三千,求道者无数,真正能一窥门径的又有几个?你也不必沮丧,想提升实力也有别的途径。” 徐文山心念一动:“先生怎知我想提升实力?” 道士微微一笑,用手指指了指徐文山的脸,说:“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呢。” 徐文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呆在原地。道士说:“虽不能修道,但你若能坚持习练凡间武学,也足以自保。” 徐文山苦笑道:“便是凡间武学,我也无处寻找。” 道士甩了甩拂尘,道:“穷习文,富学武,你家这么有钱,什么武功不能学?” 徐文山眼前一亮,当下拜谢道士指点后,回头就叫自家小厮前去各处寻访武林异士或武功典籍。 一晃就是一个月。一个月过去后,被派到各地的小厮,带回给徐文山的只有失望。 小厮们确实恪尽职守,只是出于眼光和水平限制,带回来的武功典籍,都是地摊上就有卖的大路货,什么《黑虎拳》、《开山棍》、《神手决》,名字听起来威风凛凛,可翻开一看,或是一些不堪实战的套路,或是一些神神道道的呓语,徐文山钻研之下,最后发现都是浪费时间。 说白了,这些武功对实战的提高,还不如每天坚持锻炼广播体操的效果强,至少广播体操还能强身健体,这些乱七八糟的武功练了,说不定骨头都要练坏死。 至于请回来的“高手”,就更令人喷饭了。一小厮带回来一乞丐,说乞丐能徒手格毙猛虎。 徐文山开始还喜出望外,把乞丐接在家中住,可是过了几天,就发现不对了。这乞丐每逢让他露两手功夫,就推三阻四,最后勉强出手,也只是信手空挥,看不出有什么意义。 徐文山还以为是这乞丐武功大巧若拙,最后大起胆子让一个护院家丁挑战乞丐,三拳两脚就把乞丐干翻在地,徐文山这才发现被骗了,遂将乞丐乱棍打出。 连连失败,让徐文山有些灰心,自己真的没有变强的途径了吗? 每次看到徐文山为了变强而做出种种努力时,道士的眉头总是微不可查地一皱。 不知不觉,道士已在徐家住了三个月。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徐长水忽然发现道士不见了。 三峰道人就这样不辞而别,只给徐文山留下了一封信、一本书。 那本书是《谶书》,《谶书》讲的主要是山精地怪、妖魔鬼灵、魑魅魍魉、邪术、奇术、秘术,还包括一些奇花妖草。信里称,看了这本书,可以识世上大多妖物,也可防备一些害人的邪术。称只要记好此书,就能防备所有妖物邪术,将来能安度晚年。 读了信和书,徐文山才感慨着三峰道人实在是一个古道热肠的好人,心中暗暗后悔没有好生跟他道别,将来恐再也没有机会见此异人。 第七章 徐文山抄诗被抓包,众姨娘乱点鸳鸯谱 斗转星移,光阴似箭,转眼已过了2年,徐文山已经长到16岁了。 刚刚变完声的嗓子,说起话来还有些别扭,臂膀上的肌肉锤炼得浑圆而坚实,嘴唇上冒出春草似的胡茬,身型也愈来愈挺拔。 变化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发生了,以前出门必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些唱衰徐家的言论,现在若外出,倒总有一些女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2年里,徐文山日日研究道士留下来的书籍,把一本《谶书》给背得滚瓜烂熟,对天上地下、山里河里的妖怪都了如指掌,虽然降妖除魔的能力一点都没有,但侃起妖魔道法也能来头头是道。 而且他也在这2年里,利用家财真搜罗到了一些武功典籍。这些书自然不是之前的大路货可比,对于强身健体确有实用价值。只不过这些武学没有电影里那么神乎其神,练到极致,也不过能跟两三个人打得有来有回,拿来对付比自己量级高的人都勉强,更别提对付妖怪了。 徐文山也曾无数次后悔那日中了庙娘的招,泄了元精。若不是当日自己鬼迷心窍,现在也不会在变强的道路上处处受阻。 但如果那日心志坚定,没有受妖蛊惑,可能道士就不会上他家。他可能一辈子都困在这交通闭塞的鹿鹤沟,永远都接触不到神秘的修道者的世界。 他是个很能看得开的人,不能修行就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最糟不过寿终正寝,有机会还能飞升,他何惧之有? 想开后,徐文山专心读书、练功。结合前世自由搏击的理念,和这个世界的武学相互印证,倒是受益颇多。 徐文山专门向徐长水要了一间书房,晚上寂静的时候,就坐在书房里,把前世还记得的一些可能能用到的知识记录下来。 和其他穿越大佬不同,他前世就是个学新闻的文科生,理科知识只停留在初中生水平。记忆中没能搜刮出能够发动工业化的大杀器。不过他前世涉猎人文学科颇多,将管理、会计、法学等等实用性学科精华都抄录下来。至于马原毛概等哲学专著,其精神已经在各种论述题的磨练中内化成了徐文山的思考方式,不用特地抄下来了。 肚子里为数不多的干货抄完了,徐文山便开始抄前世背下的那些诗词歌赋,按时间轴开始,相同风格的归为一类,一路抄下来,回忆起来的诗竟越来越多。 却说有一日徐文山录温、李的诗词(温庭筠、李商隐),在书房中睡着了,早晨起来时,却发现正在抄的诗稿不见了。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没太在意,第二日打算重找一稿纸抄录,却发现之前抄了一半那稿子就在桌上好端端地放着。 徐文山还以为自己是睡糊涂了,拍了拍脑袋,还担心自己会提早老年痴呆,殊不知一墙之隔,他母亲和二姨娘正在窥探自己,暗暗窃笑。 “没发现!没发现!”二姨娘压着声音朝后面的几个姨娘汇报。 徐文山的母亲拉着二姨娘,悄声离开了墙根,往大院走,一边走一边说:“文山还有这等才情,你怎么不早点说。” 二姨娘说:“我也是今早去看他,才发现他桌上稿纸的,谁曾想他把我们瞒这么紧!” 徐母道:“唉,也怪我们平时跟文山疏于交流,才差点让他这颗明珠蒙尘。” …… 原来今天早上,二姨娘到书房看徐文山,发现了案台上的诗稿,拿起来一看之下,为那诗稿的才华耸然动容,便拿了诗稿急匆匆去找徐文山之母。 看了诗稿,徐母也说不出什么话,便叫上几个姨娘,一起传看,众姐妹看完后,都不知如何置评,最后便把皮球踢给了徐长水。 堂屋里,徐长水端坐中央,一沓诗稿摊在众人面前,一时无人说话。 四望无人说话,徐母清了清嗓子,道:“我首先要做检讨,我也是对文山的教育太疏于指导了,居然今日才知道,他在默默写诗……” “姐姐你就不要检讨了,”二姨娘一顿抢白,“文山会写诗,谁也没想到,我们大家不都是现在才知道么?” 三姨娘轻飘飘地说:“主母不知道,情有可原,但管文山生活起居的二姐也不知道,却有些诡异了。” 二姨娘面红耳赤:“你怎么这么说话?” 务实的四姨娘打住她们的话头:“二姐管得了生活,却管不了文山写诗,话说回来,他长到16岁,好像除了开蒙以外,也没什么人管文山的教育了。” “没人管还能写出诗词,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五姨娘话不多,却很关键。 这个时候,徐长水发话了,他说:“我早就知道文山会写诗了……” “什么!”在座的几个姨娘,都站了起来。 徐长水被她们的反应吓了一跳,弱弱地说:“他14岁那年,我带他去相亲时,就写了一首什么‘黄河远上白云间’,李秀才把他一顿夸,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文山14岁就能成诗,老爷你怎么不早跟我们说!”二姨娘叫道。 徐长水抠了抠自己的下巴,讷讷地道:“很稀奇么?” “何止是稀奇!”二姨娘大叫,“看看这首:‘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多美的一首词!” 六姨娘点头道:“用词雅致,描写入微,心思细腻,确实一首好词。” 五姨娘说:“最难得的是写词的是16岁的男子。” 三姨娘大声说:“这写的就是老爷不在家时的二姐呀!她常常就是这么懒!” 二姨娘啐道:“说得你不是一样!” 几个姨娘笑闹起来,六姨娘拿起诗稿,在嘈杂声中念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念罢,竟不由得洒下几点泪来。 众姨娘本在笑闹,看见六姨娘在哭,都停下了,齐声问:“老六(六姐),你怎么了?” 六姨娘啜泣着说:“这首诗勾动了我的思绪,情难自禁,对不起,我失态了……” “有这么厉害?”徐长水把诗稿拿过去,照着诗念一遍,说,“我怎么没被勾动思绪?” 众人道:“就你最没心没肺!” 五姨娘说:“我觉得,现在要思考的是我们接着怎么办?” 吵闹声停了下来。 二姨娘说:“还是维持现状吧,文山不说,定有他的理由。” 二姨娘横了她一眼,道:“哪能呢?那这些诗怎么办?” “我们把这些诗抄录一份,原稿再给他送回去吧,免得他发现诗稿不见了。” “那抄录下来的怎么办呢?” “……怎么办,自然是印辑成册咯。” “他之前写的那些也全给他偷出来抄了……” 众姨娘七嘴八舌,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徐文山辛辛苦苦抄录下来的东西的版权全给弄走了。 “你们的关注点在这里,我却不在意那些。”五姨娘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些诗的一个共性?它们都是情诗艳词。” “对!”三姨娘跳起来说,“文山要不是思春了,就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徐长水本来听她们讲话听得一头雾水,现在却眼前一亮,叫道:“是谁?他心上人是谁?我明天就去提亲!” 几个姨娘赶紧把他拦住,道:“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说提亲的话还早,先弄清楚是谁。” 徐长水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那是兴奋的汗水,坐在座位上一叠声地催道:“你们快给分析分析,到底是谁家的姑娘有这个福气?” 众姨娘的目光都转向了五姨娘。 五姨娘手持抄本沉吟片刻,道:“情诗必定是寄给懂诗的人的,若是对方不识字,写了也白写。这说明那姑娘不是书香门第,也必定是大户人家。” 众人:“对!” 五姨娘继续说:“这些情诗格调高雅,一方面说明文山确实才情过人,另一方面却也说明,那女子也是懂诗之人,不然如何能唱和出这么多雅句?” 众人:“对!” 五姨娘道:“既然如此,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那人便是……” 众人:“李秀才家的姑娘!” 徐长水眼睛闪闪发光:“当年那小子也是在他家写的第一首诗,没想到这小子嘴上说不喜欢,暗地里却啥都敢做。” 徐长水长身而起,振臂一呼:“我明天就去跟李秀才说!” 正在院子里习武的徐文山,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道:“今天怎么总打喷嚏?” 第八章 李姑娘殷勤探看,徐长水想抱孙子 “好!” “啪!” 李秀才家中,不停传出这样的声音。 徐长水坐在一旁,和马夫宋三面面相觑,不知这李秀才闹的是哪一出。 前些日子,徐家家人意外发现了徐文山抄录诗词的手稿,便偷偷带出来复制。徐家人以为这些都是徐文山写给李秀才家女儿的情诗,便把抄本带过来,请李秀才品题。 结果李秀才拿起书一看,便挪不开目光了,读一首诗,便叫一声好,“啪”地拍一记桌,喝一口茶,叫他,他却只回道“我看完这首再说”,结果一首一首地看下来,如此已经过去多半个时辰了。 “好!” 李秀才终于读完了最后一首诗,伸手去拿茶壶,却发现茶壶已经见底,于是舔了舔唇,依依不舍地放下卷来,对徐长水说:“前两年我便道,徐家公子才高八斗,今日一看,才知我当年可是全然的错了!他哪是才高八斗!” 徐长水张开嘴,不知怎么回答。李秀才一拍桌子:“他是才高九斗半!余人共分那剩下的半斗!” 徐长水擦了擦汗道:“过奖了……这是在夸犬子吧?” 李秀才拿着书摇头晃脑,还沉浸在回味中,顾徐长水道:“徐员外,这卷诗集价值几何?可否卖给我?” 徐长水连忙道:“李先生客气了,这书送给你都行。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徐员外请讲。” 徐长水跟李秀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谈了后,李秀才大喜,连忙到女儿闺房探看。 他到女儿闺房时,李姑娘正在伏案写字。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李姑娘不再是2年前那个身形瘦削、皮肤苍白的女孩子了,一头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半挡住脸庞,脖颈间变得越来越柔软,身材也丰润了许多。 看见父亲进门来,李姑娘抬头道:“爹爹。” 李秀才没有直接说明来意,只是把方才的诗集递给她道:“清儿,这是爹爹新找来的一卷诗集,觉得不错,你看看吧。” 李姑娘的名字叫李清。李清接过诗集,翻阅起来,才看了一首,就道:“还不错。” 诗集的第一首诗,意义非凡,今人编诗集,大多会择较亮眼而平稳的诗放在第一首,一般来说看了第一首,便能知道这本诗集的最高水平了。 不过马上李清又看了第二首,眼前一亮,这第二首竟是比第一首还要出彩。再翻之下,一首竟还比一首出色。 虽然鹿鹤沟交通不便,但李秀才每年都会请人去县府搜刮新刊的诗集,家中诗集摆满整个书架。李清从小读诗,对诗集也很熟悉了,但她从没读过如此特殊的诗集。 如果说其他诗集是一块草地,其中偶有惊艳的花朵,那么现在她手中这本诗集,就像是一个花园,花匠挖空心思,从世界各地搜罗了数不胜数的名花,一起放在这花园里,每朵花都有自己的特色,每一朵都是奇葩,每一朵都斗色争妍、不分轩轾。 往常李清遇到喜欢的诗集,都会反复研读,有些第一遍读时略过的诗,再读之下细细咂摸,也能觉出好处,但这样的诗集读起来总是感觉欠缺了些味道,有些诗未必喜欢,却因之是同一个作者写的,免不了生爱屋及乌之情。 但这卷诗集不同,这卷诗集里根本每首诗都是精品,不需要李清爱屋及乌,这诗集里的每首诗都让人不得不死心塌地地喜欢。 能写出这样的诗集,只说明了两件事:要么作者只想把自己最好的诗放在诗集上,要么作者写出的每首诗,都是好诗。 李清现在涌现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情:她恨。她恨自己为什么要看这诗集,她也恨作者为何要编这诗集。 明明只要用其中几首就好了,明明只择其中的几首,再随便编一些普通的诗进去,就可以编成一套良作了,为何这人非要把每首诗都写得这么好?我今天看到了这样的诗集,以后还怎么看别人的诗集?如果以后你再写不出这么精美的诗集,我这辈子岂不是再也看不了诗集了? 徐文山抄录诗词时,只会挑自己记得的抄,他能够记得,那就说明那首诗是传唱已久,经受住了时间考验的诗歌,自然都是好诗。 李清翻完这本诗集,表情阴晴不定。李秀才含笑道:“怎么样?” 李清只说了一个字:“好。” 她现在脑中思绪太多,说出这个字,已经是她的极限。 “你想不想去拜访一下这篇诗集的作者?”李秀才问道。 “能拜访到作者吗!?”李清激动起来,“他离这里不远?” 李秀才点点头:“很近。” 李清把诗集搂在怀里:“想不到,这诗人居然是我们这里的人,真是太巧了。” 鹿鹤沟这地方地处偏远,以往李清所读诗集的诗人都远在千里之外,现在居然有一个这么好的诗人近在眼前,她自然是要去看的。 “看!一定要去看他!” 李秀才拍掌道:“太好了,实话告诉你吧,这诗集的作者,就是徐家的公子徐文山。” 李清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那个可恶的家伙! 李清还记得2年前,她如何第一次向一个男子倾吐心迹,又如何惨遭拒绝。 从那天以后,她整个人都变了。以前的她不问世事,只管埋头读书。在她的世界里,除了书和父亲以外,其他的东西都令人乏味,别无佳处。但是自从被徐文山以“相貌不漂亮”为由拒绝之后,她就变得更加在意外表起来。以前家中没有铜镜,她央父亲去找村里的匠人打了一面。以前家中是绝无胭脂水粉这类东西,现在却每天都薄施彩黛。 虽然那天发誓,以后再也不想见徐文山,但她真的不想见吗? 如果不见,自己此生就沉浸在书的世界里,不再问世事,又何必赌气打扮? 自己打扮,又是打扮给谁看呢? 自己赌气,又是跟谁赌气呢? 少女虽然喜欢思考,但她从未细想过自己的心情。 “不见。坚决不见。”少女说。 “可是,”李秀才露出狡黠的笑容,“他的这些诗都是写给你的啊。” “诶?” …… 马车停在了徐府门口,在李秀才的搀扶下,李清下了车。 看着徐家的门楣,李清叹道:“这就是所谓的‘高门大户’吧。” 李秀才问:“羡慕么?” “羡慕他人有何益?他富归他富,我还羡慕自家有才气呢。” “可是,”李秀才说,“徐家公子也很有才华啊。” “……”李清无话可说。 徐家的几个媳妇早迎出来,一番嘘寒问暖,拉着李清的手,评头论足,一时让她有些接受不了,不过很快李秀才便道:“还是让小的和小的一起玩,我们大人去堂屋等吧。” 姨娘们一叠声道“好好好”,就半推半拉地把李清带到了徐文山的书房前。 李清站在门前,思绪万千,忽而想起自己出门没补妆,又想到这次前来还没在心中打好腹稿,不知如何开口……总之现在自己脑子一团乱麻,真不该稀里糊涂地跟着父亲上车! 李清转身道:“回去了,不进去了。” 众人大惊,连忙问为什么要回去,哪里惹她生气了。直让李清一阵气闷。自己母亲早逝,父亲是个只知读书的榆木脑瓜,不懂小女儿家的心。虽然父亲很好,但自己有时总缺一个能谈心的人。 现在更是这样,周围的人都不懂自己的心,李清只觉得很委屈,眼睛眨了眨,眼泪就出来了。 这下周围的人就更急了,问她也不说,也不肯去见徐文山,净磨磨蹭蹭的——徐长水此时已经在心中完成了定亲、结婚的飞跃,已经做好抱孙子的准备了——女孩此时却又出问题了,真急死个人也。 …… 却说徐文山此时正在书房挥汗如雨——他每天坚持一定量的锻炼,此时上身精赤,正在做俯卧撑,忽听得门外吵吵嚷嚷,以为是下人在门外打了起来,站起来推开门叫道:“都吵什么吵?有功夫给我炒个葱花蛋去!” 可是马上他就傻眼了,因为门外不是小厮,而是自己全家所有姨娘,还加上一个不太认识的姑娘。 而他是光着身子出来的。 “诶?这是要干嘛?” “啊!”李清捂着眼睛大叫起来。 第九章 李姑娘误惹相思,徐文山不解风情 众人一番七嘴八舌的吵嚷后,徐文山才大致弄明白了,自己抄的手稿泄露了。 徐文山早就做好了用诗稿成名的准备,不过这些诗是他未来战略上的一环,现在还没想要马上拿出来。现在提前暴露了,也不影响大局。 可是自己的手稿泄露了,又和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呢?自己老爹来了也就罢了,为何姨娘一起出动?自家人在也就罢了,为何李秀才也来了?李秀才来观摩诗稿情有可原,为何他家的女儿也来了?? 搞不懂,自己真是搞不懂这个时代啊。 在徐文山拷问的眼神下,那些乱点鸳鸯谱长辈都有些悻悻,李秀才提议,给年轻人多留一点时间,便带领大部队走了,书房里只剩下他和李家姑娘。 徐文山非常郁闷。 自己明明想要询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为何留下的是一个最莫名其妙的人? 来者是客,礼仪还是要尽的。徐文山把凳子往旁边一拉,道:“坐。”自己在一旁把做锻炼用的皮垫卷起来,扔到房角落里,又用壶给李清倒了一杯开水,先涮了涮杯子,倒到窗外,又倒了一杯,才端到桌上递给李清。 李清从小到大,这还是头一回和男子单独待在一个房间,心中无限尴尬,简直手不知道往哪里摆,脚也不知往哪里放。徐文山让她坐,她便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了。刚坐下来,感觉到凳子上还温温,脸上一红。 看着徐文山给自己倒水,李清心中纷乱不堪,想着:我该如何开口向他解释,我为何会来这里呢?如果我说,我看到了他为我写的那些诗……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免得他害臊,毕竟他以前也对我不屑一顾,没想到却在暗中为我写了这么多诗词。如果我就这样贸贸然地告诉他,我知道他的心思了,那他不得羞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过想到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我为什么这么开心呢? 想到这里,少女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其实这之中有个天大的误会。 首先是徐文山抄的温词李诗,被他家那群姨娘误解成赠给李清的情诗,他们以为,两小之间早有往来,所以才敢大大方方地上门谈让两人见面。 姨娘告诉徐长水,徐长水告诉李秀才,李秀才又告诉李清,这话头传了三道,意思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而李清自己自然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收到过徐文山任何情诗,她自顾自地理解成了,徐文山是暗中写了这些诗,却不敢交给自己。 毕竟,其中有些诗确实像是单相思。 比如“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一句,明显是在影射当日他拒绝了自己,现在他一个人寂寞无比。 再比如,“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一句明显是在问两人什么时候能和好。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很明显是借妇人的闺怨来写自己的相思。 …… 总之能证明徐文山暗恋李清的证据,诗集里能找到很多。 误会就这样越结越深,要怪,只能怪老祖宗的诗词太含蓄了,含蓄得容易让人误解。 徐文山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跳到桌子上坐着,问道:“说吧,你为什么而来?” 李清其实还没想好如何开口,现在徐文山乍然发问,霎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小声说:“我看了你的诗,写得……非常好。” 刚说完这句话,李清气得直揪自己的腿,说好的不要马上告诉他真相呢?!为什么马上就暴露自己的目的了啊!你的矜持呢李清! 那边,徐文山却自顾自恍然了,原来这李清是看了那些诗词,变成自己的粉丝了啊! 徐文山道:“我知道了。”便跳下桌来,找来一张白纸,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下“徐文山”三个字。 李清疑惑地看着他的行动。徐文山把纸交给李清道:“你看这样行不行?” 李清:“?” 徐文山一拍脑袋,说:“对,确实应该有诚意点。” 重拿了张纸,挥毫在纸上写道:祝你前程似锦、永远健康。徐文山字。 然后递给了李清。 李清:“?” 徐文山摸着头说:“不好意思哈,我知道你们的习惯,可是我真没有给自己刻章的习惯,就签个名算了吧。” 李清终于忍不住发问:“你在干什么?” “呃?当然是给你签名啦。”徐文山说。 看着李清凝滞的表情,徐文山理所当然地道:“你难道不是看了我的诗,成为了我的粉丝吗?” “粉丝……是什么?” “哦,意思就是成为了我的拥戴者、拥护者,非常喜欢我这样的意思吧。” 李清不说话,但她在心中呐喊: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写给我的情诗而成为你的拥戴者啊! 徐文山把纸递给李清:“这个是我的签名,以后你看到它就会想到我,你可以珍藏在家里,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李清在心中呐喊:都是一个村儿的我为什么要睹物思人啊!而且你到底是有多自恋啊! 李清按了按自己的额头,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你再不对我表明你的心迹,我马上就走,而且再也不见你。” 徐文山道:“诶?表明什么心迹?” “就是你喜欢我啊!”李清叫道。 徐文山道:“你这么突然我也……等等,为什么是我喜欢你啊?为什么我要喜欢你啊?” “撕拉”徐文山的签名被撕碎了。 “以后我再也不会见你!绝对!绝对不会!” 说罢,李清摔门而去。 徐文山呆了片刻,俯身把地上的纸片捡起来。 “原来不光是未来的女人捉摸不透,原来女人自古以来就是难懂的。” 第十章 文山提议搬家计,徐家畅想印诗集 “……综合以上考虑,我要迁居。”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徐文山说道。 李清被气走后,李秀才也坐不住,尴尬地走了。几个姨娘猜错了徐文山心思,都倍感脸上无光。 眼看自己的新思想,和这个老旧的家庭越来越格格不入,与其等待矛盾彻底爆发,不如为矛盾找个出口。 第二天,徐文山趁着刚吃完饭的机会,在家里提出让自己分出去住。 徐文山早就有意向出去住了。家中人多眼杂,自己干什么都不方便。这回只是因为手稿泄露,下次呢?下下次呢?要是以后他要再鼓捣些东西,总不免束手束脚,还是早点搬出去好。 徐长水自然非常不情愿。 昨天满心以为儿子终于开窍了,结果事实证明又是闹出了个乌龙。虽然李秀才表示不介意,但这送到眼前的儿媳妇又没了,他实在痛心。 徐文山已经16岁了,若是一般的地主子弟,这个年纪早就生了好几个了!偏偏自己这个儿子,犟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无论怎么跟他好说歹说,他就是油盐不进。 偏偏家里人实在拿他没办法。饿他吧,舍不得,关他禁闭,他也不怕。他也不像其他地主公子,不喜欢斗犬打牌,就喜欢自己关在房里看书、锻炼,不给他钱,他也不在意。 现在儿子尚在身边,徐长水都对付不了他,若他搬出去了,岂不是更加管不住?徐长水坚决不同意他搬出去。 徐长水面色铁青地回道:“你现在还没结婚,哪有分居的道理?” 徐文山摇了摇头,道:“不是分居,是迁居。在大院里住着,对我的创作有不利影响,父亲,为了大局考虑,请让我搬出去住吧。” 旁边的二姨娘打圆场:“是啊老爷,文山也长大了,也有自己的私事,如果总把他困在身边,也不利于他成长,况且也不是搬去多远的地方。溪原那块地不是连房带田都有么?那房子一直没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留给文山去住。” 三姨娘跟二姨娘素来不和,凡是二姨娘支持的她都要反对,道:“那文山去那边住,谁给他做饭,谁照顾他生活?” 徐文山道:“这个不妨,我自会挑小厮丫鬟带过去。” 徐长水仍是摇头摇头不允。 徐文山见自己老头仍不愿答应,只好说:“那我们换个话题吧。” “我这2年抄录了许多诗词,上次你们拿的那本……大概只占全部的半成吧,我还有二十多本这样的诗集,而且质量持平甚至更高。” 听了这话,在座的几位姨娘都勃然色变。 上次那册诗集已经一本抵别人三本了,现在他居然说,这样的诗集他还有二十多本! 徐长水却面不改色,道:“那又如何?” 徐文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据诸位所知,现在一本诗集若放在市面上卖,大概值银钱几何?” 六姨娘说:“目前一本诗集的市价大概是200文到500文不等。” 徐文山不由得咋舌,本地县府的米价大概是斗米40文。 一本最便宜的诗集,也值得5斗米。一斗为十升,大约30斤,5斗米也就是150斤。当年陶渊明县令的俸钱也是5斗米。5斗米换不来陶渊明折腰,但能换到一本最便宜的诗集。 徐文山又问:“父亲,去年收成何如?” 徐长水虽不知道徐文山为何这样问,但这些数字早就了然于胸,侃侃道:“我家田地去年共收粟1010斗,菽156斗,其外棉花50斤、麻20斤,蔬菜瓜果未计数。” 菽就是大豆。徐家大约有地200亩,其中四分之一的地用来种菽,另外的地用来种粟,边边角角的地则用来种棉花。徐文山草草在心中算了下,粟的亩产大约是每亩100斤,菽的亩产大约是每亩50斤。这样的亩产已经低于原来地球上古中国的一半了。 一个拥有200亩地的超级大地主却只有这么一点粮,看来徐家的问题不仅是少子这么简单。 徐文山眉头皱了起来,不过心想这些暂时放下,现在首要解决的是搬家问题,他向徐长水道:“只算我家的粟的话,总收1000斗,刨去佃户的,实收500多斗,我们取个整,算500斗,假设全部卖出,一共可得20000文也就是20贯钱。我一本诗集,假设定价400文,只需卖出50本,就可以赚回我家一年种粟所得。” 徐文山又转头望向六姨娘道:“姨娘,你说我这诗集有没有可能卖到50本?” 六姨娘说:“何止50本?这诗集卖出5百本都不稀奇!” 徐文山笑着谦虚了下,回头又顾徐长水道:“父亲,你看,你在地里辛辛苦苦做一年,却及不上我在家写几天字。” 这一番话下来,徐长水的脸色早就变了不知道多少遍。人说的话会骗人,但数字是不会骗人的,他常年在账房合账,对数字无比敏感,徐文山说的这些他如何不懂?只是以往没往这方面想。 徐长水质疑道:“这书价为何如此之高?难道读书比吃饭还重要么?” 六姨娘说:“你种地要花钱,印书也要花钱啊,印书的工匠不也要吃饭?印出来的书不也得挑到店里卖?何况写诗的人,比种地的人高贵多少?怎么可能像卖白菜一样卖书?” 徐文山对六姨娘的观点只认同一半:这个时代书价贵,确实有成本的原因,但那不是全部。这个时代识字的人都是有钱人,有钱人不在乎那一钱两角的,因此书价贵一点他们也能接受。再者,书价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阶级隔离,上层阶级就是要通过把控书价,来遏制下层的上升通道。 只有特别有理想的时代,书价才会卖成白菜价。呵呵。 徐长水转念一想,又大呼上当,说:“你说印书也要钱,照啊!我把文山的书拿去印,不也得花钱么?” 六姨娘声音小了点,道:“我们也可以把书稿拿去别家开的印书馆印啊……” 徐文山却摇摇头:“别家的印书馆也会抽成,想赚钱的还是得自己印。” 徐长水恢复了自信,道:“你看,这些也是要成本的。我自家的地管不过来,何必再去贪那一口两口的?” 徐文山大声道:“父亲你管不过来了,我却管得过来!我分出去住,就是想自己做出一番成就,打下一片天地!” 形势急转直下,整个房间里一片寂静。 本来在欢快讨论的气氛,瞬间随着徐长水阴沉下来的脸变得沉重起来。 以前徐文山还从来没对他父亲这么大声说过话,也从来没有人敢对徐长水这样说过话。 虽然徐长水在徐文山面前,一直是和蔼可亲的姿态,但你一定不能忘记,他是鹿鹤沟的霸王。 没有人能大声对霸王说话。 几个姨娘紧张地坐在一旁,担心徐长水发火。 但徐长水只是平静地看了徐文山一两秒,然后说: “不行。” “不需要你打,天地已在这里了。” 第十一章 长水感动允分居,下人艰难解谜题 “不行。” 徐长水平静地说。 “天地已经在这里了,不需要你来打。” 不需要你打天地,我已经替你打好了。 徐长水就是这个意思。 你只需要老老实实把我打下来的天地守好就行。 徐文山坐下来,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他不能改变人们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 现在他的奋斗道路正式变成Hard模式,家庭不仅没有成为他的助力,还成为了他的负担。 停顿片刻后,徐长水又说:“我说不行,就是我目前,不同意拿你的诗集去印。不过,我同意你分出去住。” “嗯?!”徐文山激动地站了起来。 徐长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我以为你和我一点都不像呢。现在看来,你很好,和我很像。” “男人要对父母尽孝,但也需要有自己的想法。我就是怕你没想法,只想玩。现在我放心了,你就尽情去闹吧!” 徐文山笑了,然后握紧了拳头。 等着我吧世界,我要来了! …… 一天后,徐府的家仆、奴婢间流传着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 徐家公子要带人分出去住了! 徐府就像一锅热油里面倒进了一瓢水,整个炸了起来。 对于家仆来说,徐家公子以后就是徐家的唯一主人,提早跟对了主子,对于将来的前程大有帮助。 若是混成了主子的童年玩伴,主子心旌摇曳下和你许下了生死之约,以后赐你个几亩地,那岂不是咸鱼翻身了? 至于奴婢们,她们野心就更大了:若是在服侍公子的过程中,两人一不小心擦枪走火,为老徐家生下一两个大胖小子,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谁不知道徐长水想孙子都想得快发疯了?要是自己肚子争气,那就是整个徐家的大功臣! 所以徐府上下,所有下人都在期盼着徐公子分家的那一天! 很快这一天就来了。所有仆人都不知不觉地变得更加谄媚起来,做事也变得更勤快了,而那些奴婢,相互之间的火药味也越来越浓,都在暗地里涂脂抹粉,相互之间争夺着暂时不存在的恩宠。 这天早上,徐文山点齐所有家仆和奴婢,在院子里排队站好。 可惜的是,他只要18岁以下的,年纪大的一概不要。那些二三十岁的老妈子纷纷捶胸顿足,埋怨几天来的木瓜汤白喝了。 这让那些年轻女孩非常鄙夷:你们这些人老珠黄的黄脸婆,也想获得公子的垂青?做梦去吧! 徐文山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斜着眼看这些丫鬟仆人们,手里拿着个桃子吃。 现在正午刚过,太阳的厉害还没过去,站不一会儿,有些丫鬟已经撑不住了。 但公子不说话,谁也不敢动。 徐文山从躺椅上站起来,扔掉桃子,道:“今天叫你们来,是为了挑两个机灵的下人,跟我一起去溪原那边的房子住。离这儿不远,就几里路,没事的时候可以回来,但事情应该挺多。愿意的可以留下,不愿意的赶紧走。” 没有人走。 徐文山很满意,道:“那好,我现在开始出题,我念完题目后,谁先答上来,谁就可以跟我走了。我只要两个人,一个仆人,一个丫鬟。如果第一个答对的是仆,那其他所有仆都淘汰,如果第一个答对的是丫鬟,也一样,其他丫鬟都解散。” 听完这些,底下人一片哗然。不过徐文山很快让他们安静下来。 “请听题:一到九,这九个数字当中,谁最勤快,谁最懒惰?” 题目说完,底下人彻底傻眼了。 这题目是什么意思? 底下人抓耳挠腮,不知公子出这道题是何用意。 他是要借数字讽喻做事不勤快的人?还是想要底下人表忠心? 很快就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了,一个仆人举手道:“九最勤快,一最懒惰。” “为什么?”徐文山问。 “因为九勤快,才在数字里最大,一懒惰,才最小……嘿嘿,就想老爷,勤快才能家大业大。” 众人纷纷在心里暗骂:这不要脸的。同时又纷纷后悔:怎么自己就没想到拍这样的马屁? 可是徐文山摇摇头,道:“不对。” 眼看众人答不出来,徐文山揭晓答案:“一最懒惰,二最勤快。” “……为什么呢?因为一不做,二不休。” 听完徐文山的讲解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是个……什么答案……为什么觉得身上……忽然起了一阵寒意呢? 徐文山继续说:“请听下一题,徐家为了鼓励下人,在盆里装了五个梨,分给五个人,一人一个……” “……结果最后,盆里却还有一只梨,请问为什么?” 下人们纷纷举手回答: “禀告少爷!因为下人们谦让,最后还剩下一只梨。” “因为老爷大方,多给了一只梨!” …… “错,都错。”徐文山说。 沉默片刻,有个小仆从颤抖着举起手:“禀告少爷,因为最后一个仆从连着盆儿一起端走了。” 听了这回答,底下人纷纷骂道:“怎么能这么无耻!”“连盆都要顺走!” 徐文山却笑了:“答对了。” 徐文山这次,就是要挑选可用之人。像那种封建等级观念已经根深蒂固的人,就算眼前一时很恭顺,却做不得大事,对自己没什么帮助。 他要挑选聪明、上进、漠视传统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自己真正的助力。 “你叫什么名字?” “回少爷,我叫阿发。” 于是乎,阿发和另一个也答上题的婢女小翠,一起成为了徐文山的全新班底。 …… 经过一整天的清扫和归置,溪原的小房子终于能住人了。 墙壁用废纸贴了,房梁上的灰也被擦去。青灯金盏小书桌,该打扫的都打扫得一尘不染,衣服纳入衣柜,笔墨收进书箱,徐文山看着家中,虽然简陋不看,纵使比原来住的房间都差了,更别提跟地球上的房子比了,但此时却油然生起一种归属感,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家。 一旁的阿发和小翠早就累地瘫坐在地。两人年纪都不大,都是瘦小身板,今天忙了一天,着实有些辛苦。 徐文山见他们这样,也没使唤他们,自己抽了张白纸,磨好了墨,在白纸上挥毫写了两个字。 “等干了,就将这纸贴到墙上,以后这两个字,就是这间屋子的名字。”徐文山嘱咐道。 阿发不识字,看不明白,小翠却认识一点,她小心翼翼地念出这两个字,这是这两个字的组合第一次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将来,围绕它还会发生许多传奇: “聊……斋?” 第十二章 聊斋筹划安天下,庙娘解封还复来 徐文山在“聊斋”住下,已经两天了。 这两天他做了无数计划,写了扔,扔了写,竹篓里全是废纸,那都是他写下的规划。 “小翠,你把这竹篓里的废纸都拿到炉子烧了。” 小翠“喏”了声过来端着竹篓,心疼地说:“少爷,这纸还有好多是空白的呢。” 徐文山道:“别在那种小地方抠门,一两张纸败不了家的。对了,一定要烧干净。” 小翠心里嘀咕:我哪是抠门,好多人家孩子想写字都没地方写,您倒好,这纸随便扔。 不过毕竟是少爷吩咐的,她也不敢怠慢。 徐文山心中所想的事情,没人能懂。 他通过修行变强的路已经被堵死了,同时徐家也岌岌可危。正如徐长水说的,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自己能不能有魄力维持住徐家的地位? 那天徐长水说了去年徐家的收成,别人无心,他倒暗暗记下了。 200亩地,总共收了1010斗粟,这是什么概念? 假设一个成年男子每顿吃3两粟,每天两顿,成年女子每顿2两,同样每天两顿,那么一个两口之家每天要消耗1斤粟。 徐家200亩地,共有大大小小80余名佃户,平均每户分到2亩半。徐家去年产粟1010斗合3万3百斤,种粟150亩,平均亩产202斤,两亩多地的粮,一半要上交给地主徐长水,也就是说每户佃户自己大概能保留下250斤多点。 一年360天,佃户自己每年都得消耗360斤粮,这250斤粟,了不起再添一点菽,哪够一户人家吃的? 更别说,他们还要养孩子。 触目惊心的数字刺痛了徐文山的神经。他并不是悲天悯人,他是担心自家的安危。 随着农户家孩子的长大,他们也会需要田地来养活自己。但鹿鹤沟现在能够开垦的土地已经快到极限了。他们只能从他们父母手中继承土地,或者外出打工。 徐家每年都在招长工、丫鬟,目的就是消化这一部分失地人口,但是徐家的体量也是有限的。徐家现在的雇工、丫鬟、下仆已经趋向饱和,这些人的衣食住都需要徐家负责,徐家也在渐渐被掏空,而佃户人口还在持续膨胀。 这就是大地主悖论:随着你家的地越来越多,你家的存粮便会越来越少。 地主——佃户这个简单的模型,随着佃户家的人口逐渐膨胀,最终一定会维持不下去。维持不下去只有两个结果,要么佃户联合起来推翻地主,分掉地主家的存粮;要么发生饥荒饿死一大批人,一切重启。 不管是哪种结局,身处风暴中心的徐文山都难以全身而退。 所以徐文山一直表现得对妖怪不那么害怕,眼前有比妖怪还要可怕一百倍的祸端,区区妖怪有什么好怕的? 而且就那天晚上遇到的庙娘来看,她们还比人类可爱多了呢。 想要打破这个局面,就需要改变当前的生产关系。但这个东西不是你想改,想改就能改,需要技术、资金作为支撑。 偏偏这两样东西,徐文山一样都没有。 …… 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徐文山灭了灯,端着烛台回房睡觉。 溪原的这间房子不是独栋,除了书房外,还有两个小屋子。一个屋子分给阿发和小翠住了,徐文山把另一间做了卧室。从书房出来后,还要经过一段泥巴路,才能到卧室。 徐文山手持蜡烛,把他的影子凌乱地拓在篱笆上,徐文山抬头看了看天空,明月高悬,看来明天是个晴天。 徐文山推门进入自己的卧室,把蜡烛放在桌上,正欲宽衣解带,眼睛余光一扫,忽然觉得床上影影绰绰的。 徐文山的身体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他很确定,那里有个人。 小翠和阿发早就睡了,在另一个房间。院子门也槛上了,不可能有人进来。 或者说,在那里的不是人。 “你回来了。”坐在床上的人开口说话了,听声音是个女人。 而且声音很熟悉。 徐文山忽然间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同样的事情,在两年前发生过一次。 “是你……”徐文山道,“你不是十年内都不会……” 床上的正是2年前被封印的庙娘鹿泽。 话说到这里,徐文山自觉地停下了。道士的许诺虽然令人安心,但对于对面的妖怪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回忆。 果然,在听到这句话后,床上的人影动了动。过了半晌,才说:“那道士用的是清心正义符,清心正义符对付邪妖还颇有用,但对我可没什么用。” 通读《谶书》的徐文山自然知道清心正义符的作用。《谶书》上分明记载,清心正义符在对付地级以下都有效,庙娘也不是什么大妖,怎么就摆脱道符的束缚了呢? 妖怪大致上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级别越高法力越强。 黄级妖怪大多是对人类基本无害的山精地怪。妖怪中的中坚力量是玄级,玄级妖怪有法力、能用法术,但在血统论严重的妖怪当中没有地位。庙娘就是玄级妖怪。 在玄级妖怪中,独居的不如群居的。狐妖、蛇精也是玄级妖怪,但它们的地位显然比独居的庙娘这类妖怪高得多。 地级妖怪相当于妖怪中的“公务员”或者“土皇帝”。民间祭拜的五通神、青蛙神,冥界的鬼吏,天界的土地公,都属于地级妖怪。它们如果想要祸害人间,破坏力比玄级妖怪大百倍。 天级妖怪,就是传说中的神兽了,青龙白虎,凤凰麒麟,它们一般超然于世,法力无穷。 区区一个庙娘,为何能挣脱清心正义符呢? 道士临走时,留了一只布袋在徐文山家中。他告诫徐文山,如果十年后庙娘解封而出,依旧不死心回来找徐文山的话,就用布袋里的东西对付她。 然而在搬家过程中,那只布袋被留在徐府了! “你回来做什么?”徐文山紧张地问。 鹿泽走下床来,身体逐渐在月光下显露出来,说:“奴家已经把身体交给相公了,回来找相公自然是理所应当。” 鹿泽将徐文山揽在怀里,徐文山只觉得动弹不得,不晓得这妖怪哪里来这么大力气。 “来,相公,快把这个吃了。” 说完,鹿泽举起手,她的食指和拇指间夹着一直黑黢黢的虫子,虫子几条腿在空中舞动,看上去奇形怪状,甚是可怖。 “不要……” 徐文山被鹿泽捏着嘴,把虫子强行喂了进去。 第十三章 大忽悠小试牛刀,催阴骨活人成狂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徐文山道,“我根本不想和你厮守在一起。” 这番话好像一道闪电,劈进了鹿泽心中,把她2年来心心念念所想的事情劈了个粉碎。 “相公……为什么不想和我在一起?为什么?……” 徐文山说:“不要叫我相公,我没娶你,不是你相公。” 不知不觉,鹿泽又开始流泪了。 从她产生灵智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200年,在她200年的生命里,只流过两次泪。 两次都是因为徐文山。 徐文山被那枚灿烂的光珠照得有些心慌,身上的骨骼好像也在嗡嗡作响。时间不多了,他需要尽快想出脱身办法。 鹿泽哽咽着道:“可是……可是……我已经把身体都……” 徐文山打断了鹿泽:“那是一个误会。而且顺序根本就搞错了。” “顺序?什么顺序?”鹿泽问。 徐文山理了理思路,慢慢道:“首先声明,我不懂你们妖怪对于嫁娶有什么要求啊。但是呢,我们人类的婚嫁是有规矩的。” “首先呢,男方和女方要见面,如果觉得满意的话呢,那么就可以开始相处了——注意,这里相处不是直接一起睡觉,而是在一起生活,互相观察,如果满意的话,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后,两人才开始谈婚论嫁。” 说到这里,徐文山感觉自己有种莫名的兴奋,也不知道这兴奋从何而来。他舔了舔嘴唇,继续道: “然后呢,两方的家人就可以交换家庭情况了——你有家人么?你没有?那好吧,这一步就略去了,接下来我们就要拜堂,然后成亲,然后入洞房。” 鹿泽道:“入洞房是什么?” 徐文山答:“入洞房就是那天我跟你做的事。所以说,你顺序弄反了。” 鹿泽嗫嚅道:“那……怎么办呢?” 徐文山说:“所以说,我们现在要把之前没弄过的再弄一遍。我们也算是见了面了,嗯……我算是比较满意吧,你呢?你也满意?好,那我们可以开始相处了。” 鹿泽问:“需要那个……相处多久呢?” “大概不低于100年吧。” “这么久!?”鹿泽道。 “这还算好的呢,以前我们那儿还有处一辈子的呢。”徐文山说。“好了,现在给我解开穴位吧,我身上有点酸。” 鹿泽低头想了一阵。她想的却是,自己寿命有好几百年,自己等100年,不过只是一段极短暂的时光,可是徐文山作为一个人类,寿命却没有这么久……看来以后,只能冒险去偷一些灵药来,给徐文山延长寿元了。 这么想定之后,鹿泽便下定决心放开徐文山了。不过要先把本命精血收回来,在外面放了一会儿,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鹿泽用手笼着那枚光珠,缓缓收入口中,从她的指缝间,漏出耀眼的光芒。 徐文山盯着鹿泽手中的光珠,却莫名感到越来越兴奋,这种兴奋就好像一万只入侵的蚂蚁,很快就爬满了他的大脑皮层,然后往他身体深处钻。 他忽然感到很快乐,说不出的快乐。 “嘣”,他身体里的某根弦忽然断掉了。 徐文山只觉得自己乘风而起,飞到了半空中,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他只觉得,现在的他…… 无所不能。 “轰”! 地面出现了一个直径二、三丈的坑。 在坑的中心,徐文山站了起来。他衣衫炸裂,头发倒竖,眼睛无神,似乎已经失去了神智。 徐文山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狂化了。 还在收回本命精血的鹿泽受到了波及,她吐出一口血,惊疑不定地看着徐文山。 “难道阴骨已经成熟了么?”鹿泽心想。 “不,不是阴骨成熟。他现在仍然是人类,只是……” 只是什么,鹿泽也说不上来,对于妖修,她并不十分了解。用本命精血来催熟阴骨,从而把人转化为半妖的手段,也是她从一位元老级大妖那里听来的,到底会发生什么,她也不清楚。 更何况,她刚才根本就没催动本命精血,徐文山又是受了什么影响,才狂化成这样? 徐文山站立的地方,周围出现了一个直径二三丈的坑,这个坑是被忽然膨胀的法力影响形成的。只是徐文山一个凡人,又没修炼过任何道术,哪来的这么巨大的法力? 徐文山注意到了鹿泽,朝她走来。 鹿泽呆呆地看着徐文山,忽然想到,他现在已经失去心智,做出什么来都说不定,于是赶紧捏了道法决,一片土灰色的妖气覆盖在全身,鹿泽身上出现了鳞片状的一片片陶片。 这是鹿泽的法术石肤术,她是土性妖怪,天生就会这种法术。 在距离鹿泽不远的地方,徐文山动了。 他动得非常快。 几乎比闪电还要快那么几分,鹿泽来不及做任何举动,徐文山就到了她跟前。 “轰”! 徐文山的拳头打在鹿泽胸前,鹿泽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胸口的陶片麟甲瞬间粉碎,她飞了起来,向后飞了十数丈,才摔倒在地。 鹿泽喷了一口血,艰难地爬起来,看到徐文山正向她走来。 她向徐文山望去,眼神中全是悲伤。 如果徐文山再来一下,她一定会死。事实上,她刚刚在本命精血还没有完全收入体内时,强行催动法力,还挨了这一下,已经濒临道体崩溃的边缘了。 可是徐文山好像对她失去了兴趣,从她身边经过时都没有看她一眼。 他正在朝鹿鹤沟的聚居处走去。 鹿泽惊恐起来。那里有数百名无辜的村民,还有徐文山的父母生活在那里。如果他在那里发狂起来,一定会造成极大破坏,最后他一定会和鹿鹤沟村民两败俱伤,甚至最后可能会被当做妖怪杀掉! 她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鹿泽冲到徐文山跟前,拦住了徐文山的去路。 徐文山看着这个八路杀出的拦路者,兴奋地舔了舔嘴唇。此刻在他脑中熊熊燃烧的,只有战斗的火焰! 轰! 又是一拳击出,这次鹿泽没有飞起来,而是用双臂生生接下了这一拳,然后她的双臂马上软趴趴地垂下来,这一拳,打断了她双臂,还断了她几根肋骨。 鹿泽用妖力把伤口裹起来,强行让伤处尽快恢复。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救下徐文山。 第十四章 主从缔结,一梦百里 徐文山是在一棵树上醒来的,他一翻身,差点掉下去。 转头四望,周围空气清新,鸟声啁啾,绿叶层层叠叠,从缝隙中还是透出一道道阳光。 他拍了自己一巴掌,很疼,自己没有在做梦。 看来自己确实是到了一片树林里。 徐文山小心翼翼地从树上爬下来。才没脚踝的浅草上有些绒绒的露水,踩到地面后,徐文山才发现自己鞋子不翼而飞,衣服也变成了布条条。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自己被撕成布条的衣服,徐文山有些不寒而栗。 徐文山仔细回忆,但是记忆从自己劝说完庙娘后,就被拦腰斩断。 对于自己在劝说庙娘之后,究竟做了什么,他毫无头绪。唯一留下印象的,就是当时自己曾非常兴奋,而且非常开心,莫名的开心。 徐文山做出了一些不好的联想,脸色有些发白。 正在他站在草地上彷徨之际,密林深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过来,手中提着一只山鸡。 这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稚气未脱的脸蛋光滑细腻,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她身上居然没有穿衣服,而是披着藤条、树叶加上兽皮做成的裙子。 “你醒了?”那女孩走到徐文山跟前,把山鸡放在地上。似乎跟徐文山很熟的样子。 可是,徐文山却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小孩。 “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请问你叫什么?你的爸爸妈妈呢?”徐文山一迭声问道。 小女孩抬头看了徐文山一眼,道:“我是鹿泽啊,你忘了吗?” “哈?” …… 鹿泽生生接了徐文山一拳,顿时断了好几根骨头。她催动全身妖力,让伤口尽快愈合。 尽管她现在伤势严重,强行动用妖力会带来不可想象的严重后果,但为今之计,只有拼上性命! 鹿泽的身体在妖力的浸润下,受伤的地方迅速恢复,她又强行催动石肤术,身上出现一片片石甲。 “相……徐公子,你确实是天赋异禀,不过请赶快恢复原状吧,不然等你醒来,一定会后悔的!”鹿泽朝徐文山走去,一边说道。 而徐文山对鹿泽的呼声充耳不闻,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朝鹿泽掠去,故技重施,直接一拳朝鹿泽轰出! 这次鹿泽并没有被打飞。虽然全身的妖力几乎被打散,身上的石片“嚓嚓”作响,但她还是撑了过去,而且抱住了徐文山的拳头。 “快醒一醒啊!”鹿泽在徐文山耳边大声喊。 鹿泽的呼喊还是没起作用,徐文山想要拽回自己的拳头,可是鹿泽抱得紧紧地,就是不松手。 他愤怒地叫了一声,把鹿泽举了起来,然后挥动手臂,狠狠地把鹿泽朝地上摔去。 “噗”。 这是开碑裂石的一记猛摔,鹿泽身下的土地开裂了,裂纹像蛇一样朝远处爬去。她喷出一口血,血水并不是鲜红色的,而是青绿色的,洒在泥地上后,很快变成了黑色,在月光下看上去甚是诡异。 可是她仍然抱着徐文山的手臂,还抱得更紧了。 好在此时的徐文山没有灵智,不然他只需用另一只拳头朝鹿泽打去,无处可逃的鹿泽岂不是一命呜呼? 见挣脱不了鹿泽,徐文山便高高地跳了起来。 鹿泽只觉得耳边呼呼生风,睁开眼一看,才发现,徐文山这一跳高度惊人,居然到了半空中,下面的房舍变得只如果核般大小。 接着,徐文山又重重落下,踩到地上,地上的石头纷纷裂开,变成了碎屑。尘土飞扬,此时的徐文山肌肉贲张,彷如一只荒古巨兽。 刚才徐文山跳起时,离鹿鹤沟尚近,而落下的地方,却在之前的三里开外。 鹿泽心中惊骇不已,一抬脚便是这么远的距离,便是一些玄级上阶的妖怪也做不到,这徐文山究竟是何许人也?天生阴骨真的有这么恐怖的威力吗?为什么那位大妖没有跟自己说? 徐文山再次高高跳起,又是几个起落,他已经跳到鹿鹤沟周围的山林中了。 随着徐文山的落下,百鸟惊飞,几株百年古树,吱吱呀呀地倒下了。 这一晚不仅对于鹿泽,对于山林中的动物来说,也是恐怖的一晚:一只不知从哪来的狂兽,拔山倒树,将山林闹了个底朝天。 合抱之木如同割麦子一样纷纷倒下,四处飞溅的砖石变成了子弹,擦到身上就是一条血线,挨实了就是一个血洞。 这场破坏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才慢慢平息下来。 此时,挂在徐文山身上的鹿泽已经虚脱,从她的眼角、嘴角都冒出绿油油的血水来,不停地喘着粗气。 似乎是刚才大闹了一场有些累,狂化的徐文山有些气踹嘘嘘,他摇晃了两下,倒在了地上。 虽然徐文山刚才爆发出了惊人的法力,但他终究不过是肉体凡胎,不足以支撑他动用如此强大的法力。他的皮肤有些地方已经绽开,流出丝丝鲜血。 抱在徐文山身上的鹿泽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松开手,想要从徐文山身上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重伤脱力,身上再也没有力气了。 异变陡生,鹿泽只觉得体内的妖力的流动忽然凌乱起来,接着,竟朝徐文山体内流去! 徐文山的身体竟好似变成了一尊吸取妖力的大机器,正在源源不断地攫取着周围的妖气,而离他最近的鹿泽首当其冲,身体内的妖力在飞速流逝! 鹿泽慌乱起来,现在她正是需要打坐恢复的时候,若在此时妖力再次大幅度消耗,她不仅会道体崩溃,还会魂飞魄散! 鹿泽站不起来,又无法阻止徐文山继续吸取自己的妖力,此时的她心急如焚。 在紧要关头,鹿泽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是她向那个大妖请教修妖时,大妖告诉她的。 如果使用这个方法,她将失去她200年来积累的所有。 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她的道行。 同时,她将永远无法离开徐文山。 可是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所以,就这样吧。”鹿泽想。 “从此以后,我将以驭从的名义和你在一起,并永不分离。” 第十五章 主从缔结,一梦百里 非正文:今天检查之前的章节时发现昨天的发错了,漏发了第十三章,现在已改过来了。尴尬尴尬尴尬 ============== 徐文山是在一棵树上醒来的,他一翻身,差点掉下去。 他转头四望,周围空气清新,鸟声啁啾,绿叶层层叠叠,从缝隙中还是透出一道道阳光。 他拍了自己一巴掌,很疼,自己没有在做梦。 看来自己确实是到了一片树林里。 徐文山小心翼翼地从树上爬下来。才没脚踝的浅草上有些绒绒的露水,踩到地面后,徐文山才发现自己鞋子不翼而飞,衣服也变成了布条条。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自己被撕成布条的衣服,徐文山有些不寒而栗。 徐文山仔细回忆,但是记忆从自己劝说完庙娘后,就被拦腰斩断。 对于自己在劝说庙娘之后,究竟做了什么,他毫无头绪。唯一留下印象的,就是当时自己曾非常兴奋,而且非常开心,莫名的开心。 徐文山做出了一些不好的联想,脸色有些发白。 正在他站在草地上彷徨之际,密林深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过来,手中提着一只山鸡。 这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稚气未脱的脸蛋光滑细腻,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她身上居然没有穿衣服,而是披着藤条、树叶加上兽皮做成的裙子。 “你醒了?”那女孩走到徐文山跟前,把山鸡放在地上。似乎跟徐文山很熟的样子。 可是,徐文山却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小孩。 “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请问你叫什么?你的爸爸妈妈呢?”徐文山一迭声问道。 小女孩抬头看了徐文山一眼,道:“我是鹿泽啊,你忘了吗?” “哈?” …… 鹿泽生生接了徐文山一拳,顿时断了好几根骨头。她催动全身妖力,让伤口尽快愈合。 尽管她现在伤势严重,强行动用妖力会带来不可想象的严重后果,但为今之计,只有拼上性命! 鹿泽的身体在妖力的浸润下,受伤的地方迅速恢复,她又强行催动石肤术,身上出现一片片石甲。 “相……徐公子,你确实是天赋异禀,不过请赶快恢复原状吧,不然等你醒来,一定会后悔的!”鹿泽朝徐文山走去,一边说道。 而徐文山对鹿泽的呼声充耳不闻,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朝鹿泽掠去,故技重施,直接一拳朝鹿泽轰出! 这次鹿泽并没有被打飞。虽然全身的妖力几乎被打散,身上的石片“嚓嚓”作响,但她还是撑了过去,而且抱住了徐文山的拳头。 “快醒一醒啊!”鹿泽在徐文山耳边大声喊。 鹿泽的呼喊还是没起作用,徐文山想要拽回自己的拳头,可是鹿泽抱得紧紧地,就是不松手。 他愤怒地叫了一声,把鹿泽举了起来,然后挥动手臂,狠狠地把鹿泽朝地上摔去。 “噗”。 这是开碑裂石的一记猛摔,鹿泽身下的土地开裂了,裂纹像蛇一样朝远处爬去。她喷出一口血,血水并不是鲜红色的,而是青绿色的,洒在泥地上后,很快变成了黑色,在月光下看上去甚是诡异。 可是她仍然抱着徐文山的手臂,还抱得更紧了。 好在此时的徐文山没有灵智,不然他只需用另一只拳头朝鹿泽打去,无处可逃的鹿泽岂不是一命呜呼? 见挣脱不了鹿泽,徐文山便高高地跳了起来。 鹿泽只觉得耳边呼呼生风,睁开眼一看,才发现,徐文山这一跳高度惊人,居然到了半空中,下面的房舍变得只如果核般大小。 接着,徐文山又重重落下,踩到地上,地上的石头纷纷裂开,变成了碎屑。尘土飞扬,此时的徐文山肌肉贲张,彷如一只荒古巨兽。 刚才徐文山跳起时,离鹿鹤沟尚近,而落下的地方,却在之前的三里开外。 鹿泽心中惊骇不已,一抬脚便是这么远的距离,便是一些玄级上阶的妖怪也做不到,这徐文山究竟是何许人也?天生阴骨真的有这么恐怖的威力吗?为什么那位大妖没有跟自己说? 徐文山再次高高跳起,又是几个起落,他已经跳到鹿鹤沟周围的山林中了。 随着徐文山的落下,百鸟惊飞,几株百年古树,吱吱呀呀地倒下了。 这一晚不仅对于鹿泽,对于山林中的动物来说,也是恐怖的一晚:一只不知从哪来的狂兽,拔山倒树,将山林闹了个底朝天。 合抱之木如同割麦子一样纷纷倒下,四处飞溅的砖石变成了子弹,擦到身上就是一条血线,挨实了就是一个血洞。 这场破坏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才慢慢平息下来。 此时,挂在徐文山身上的鹿泽已经虚脱,从她的眼角、嘴角都冒出绿油油的血水来,不停地喘着粗气。 似乎是刚才大闹了一场有些累,狂化的徐文山有些气踹嘘嘘,他摇晃了两下,倒在了地上。 虽然徐文山刚才爆发出了惊人的法力,但他终究不过是肉体凡胎,不足以支撑他动用如此强大的法力。他的皮肤有些地方已经绽开,流出丝丝鲜血。 抱在徐文山身上的鹿泽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松开手,想要从徐文山身上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重伤脱力,身上再也没有力气了。 异变陡生,鹿泽只觉得体内的妖力的流动忽然凌乱起来,接着,竟朝徐文山体内流去! 徐文山的身体竟好似变成了一尊吸取妖力的大机器,正在源源不断地攫取着周围的妖气,而离他最近的鹿泽首当其冲,身体内的妖力在飞速流逝! 鹿泽慌乱起来,现在她正是需要打坐恢复的时候,若在此时妖力再次大幅度消耗,她不仅会道体崩溃,还会魂飞魄散! 鹿泽站不起来,又无法阻止徐文山继续吸取自己的妖力,此时的她心急如焚。 在紧要关头,鹿泽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是她在像那个大妖请教修妖时,大妖告诉她的…… 那是三千年前的事情了。 第十六章 糊涂收驭从,石刀做鸡吃 道士求天道,吸收天地灵气来修炼,以求长生。 而妖修与天道无缘,他们在修炼之途上,却开辟了另外的道路。 妖修的修炼之法,就是掠夺。 道士掠夺天地灵气,妖修直接掠夺妖怪的道行。 只要强迫妖怪献出本命精血,就能收妖怪成为自己的驭从。 主人对驭从的掌控是全方位的,主人只要心念一动,就能随意抽取驭从的妖力为己用,也可以施展妖怪才会的法术。 同时,主人也需要用精血饲养驭从。 但是人妖殊途,人的身体自然承受不了妖力的侵袭。于是妖修研究出了锻炼阴骨之法,将自己的骨头淬炼成妖物,再将妖力纳入骨中。这个过程非常痛苦,也非常煎熬。 而有些人的骨头,天生就与妖甚是亲和,他们修行起妖术来,不仅跳过了最难熬的环节,修炼起妖术来也是事倍功半。 上古有个大妖修季禺,传说收了三千妖怪为驭从,号称疫鬼,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但自从三千年前“正邪大战”之后,妖修就从这片大陆上绝迹了,妖修的修炼法门也失传了,只有一些上古大妖才对妖修略知一二。 现在若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只有成为徐文山的驭从,成为他的驭从后,主从一体,徐文山无论怎么吸取妖力,都不会再影响到鹿泽。 认定驭从的“主从法术”,鹿泽刚好从大妖那里知道了。 “所以,就这样吧。”鹿泽想。“从此以后,我将以驭从的名义和你在一起,并永不分离。” …… 听那个七八岁少女讲完故事后,徐文山仍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萝莉,就是昔日要把他变成妖的庙娘鹿泽。 鹿泽的故事,自然隐去了徐文山如何发狂,又是如何想毁坏村庄,自己又是如何阻止他,最后如何差点被吸干妖力的。 鹿泽只是简单地讲,徐文山如何劝说自己,自己如何醒悟,但最后自己仍然决定成为徐文山的驭从,于是把本命精血奉献给了徐文山。只不过鹿泽在作法认定主从时,不小心失误,导致道体崩溃,维持不了那么大的身体,最后干脆化为幼童的身体。徐文山昏迷不醒,也是由于缔结主从时自己的失误。后来她便自作主张把徐文山藏到了深林中,等待他醒来。 这番谎话是鹿泽花了整整十天才编出来的,说的过程中紧张得不得了,生怕露出什么漏洞,不过好在徐文山没有发现马脚。 鹿泽确实是因为妖力散失过多,才道体崩溃变成小孩模样的。但是过程绝没有她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她先是在本命精血出体的情况下受到了攻击,接着又马上催动妖力战斗,还身受重伤,最后还被徐文山吸走了不少妖力,在各种因素综合下,她才不得已选择了重塑道身。 徐文山对此一概不知,鹿泽也不打算告诉他,并且准备将这个故事永远藏在心里。 然而徐文山的重点在别的地方: “所以,你已经和我缔结主从关系,现在我可以随便支取你体内的妖力?” “嗯!” “我不仅可以使用你的妖力,我还可以使用你的法术?” “嗯!” “那我还可以收其他妖怪做驭从么?” “可以!” “所以你的剑就是我的剑,你修炼就等于我修炼?我要是养100个妖怪,光靠那些妖怪修炼,我就可以无限强大下去么?” “……若您真的能收100个妖为驭从,那应该确实是这样。上古有个大妖季禺,就是饲养了3000妖兵,道门几乎没人能对付他。” “那么问题来了,”徐文山严肃地说,“既然妖修这么方便,又这么厉害,为什么现在一个修妖的都没有?” 既然妖修没有门槛,修炼起来也很方便,为何现在妖修绝迹?按理来说,越是先进的方法,就越应该成为主流的,至少也会成为主流的补充。 它之所以会绝迹,一定有它的理由。 “因为‘正邪大战’啊,道门消灭了所有妖修,现在妖修传承已经断绝了。”鹿泽道。 “那道门为什么要消灭妖修呢?” 鹿泽在妖修的话题上本来也是二把刀,那个大妖告诉过她的她就知道,没告诉她的她一概不知,现在徐文山问的已经超纲了,所以她被问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徐文山知道鹿泽指望不上,坐在地上念念有词:“难道是因为妖修饲养妖怪需要吸食(和谐)精血,于是妖修就放纵妖怪吸食普通人的精血?嗯,说得通,可能是由于这个原因。” 徐文山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一定不是所有妖修都是纵妖伤人的邪道,为何妖修至今一个都不剩? 徐文山对鹿泽道:“既然以后你是我的驭从了,就要听我约束,切不可骚扰普通人。” 鹿泽的脸顿时红了,小声说:“我……我自始至终只骚扰你一个……” 徐文山满头黑线,无视了鹿泽的话:“我昏迷多久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鹿泽老老实实地回答:“您昏迷了十天了,现在是正午。” “啥!?”徐文山豁地一下站起来。 鹿泽问:“相……徐公子,你饿了吧?我做鸡给你吃。” 徐文山挥挥手,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说:“不用叫我徐公子,以后就叫我徐文山。还有……女孩子不要把鸡啊、鸭啊、给你吃啊这种话挂在嘴边。” 鹿泽已经渐渐习惯徐文山总是说出一些令人不懂的话了。她并没有答话,专心做鸡。 她并指成刀,掐上一道法决,黑色的石片顿时布满手掌,并且随着她不断念咒,石片的棱角变得越来越锋锐,最后形成了刀的形状。 鹿泽将山鸡的脖子提起来,“啪啪啪”几刀,就把鸡头剁下来,再用石刀开膛破肚,处理山鸡的内脏。 徐文山不是圣母,对山鸡自然没有什么怜悯,在旁边饶有兴致地观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问道:“这个法术我也能用么?” 鹿泽一边处理山鸡,一边答道:“能啊,不过徐文山现在最好不要使用,我这副身体里的妖力不多,你和我同时使用的话,恐怕支撑不了很久。” 徐文山点点头。他在旁继续观看鹿泽运用法术凝结石刀,竟然越看越入迷。 鹿泽处理好山鸡,笑着道:“徐文山,你饿了吧,我马上就弄好了。” 徐文山摇摇头,道:“我还好,我在想别的事。” 说罢,他蹲下身子来,开始在地上画图。 鹿泽好奇地凑过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徐文山画的是什么。 只见那地上的图形,有的是圆柱状,上面布满了麻麻点点般的凸起,还有的有许多锯齿…… 看着徐文山认真的样子,鹿泽忽然涌出了一种什么感情,想了半天,终于开口朝徐文山的背影道: “你说相处100年,我们就结婚,还算数吗?” 徐文山头也没回,道:“当然算数。” 第十七章 庙娘坐而论道,酒虫据腹索酒 徐文山正式接受了和鹿泽的主从关系。吃完了鹿泽烧的鸡后,不仅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适应了自己“妖修”的新身份。 虽然适应了这个身份,但徐文山还没有学会如何用这个身份生存。吃过饭后,徐文山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坐下来向鹿泽请教修行之道。 “徐公子……” “不要叫我徐公子,叫我徐文山就好。”徐文山打断她道。“我们快点开始吧。” “嗯。”鹿泽点头道,“徐文山现在已经是妖修了,那么按照妖怪的方式修行就好了。我们妖怪不像你们人那么讲究,需要财、侣、法、地什么的,但是我们也需要一些必要的东西,总结起来,就是‘食、身、血、阴’。” “这食是什么?身又是什么?都代表什么意思?” “‘食’就是妖怪的吃食,我们妖也是需要吃东西的。只不过万种不同的妖,吃的东西也各不相同。比如奴家,奴家是庙里的妖怪,吃的是香火,只要有人对着奴家的‘法身’祭拜,奴家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 鹿泽此时身躯已经变成了七八岁的小女孩,但她的神态和语气,仍然保持了她还是御姐时的水平,而且一本正经的,一口一个奴家,看起来颇为好笑。 不过徐文山没有嘲笑,而是也一本正经地问:“法身是什么?” “嗯,法身就是奴家等会儿要说的‘食、身、血、阴’中的‘身’。妖怪和人不一样,最初都是没有人身的,我们的人形是修出来的,因为人是万物之灵,只有人身才可以合天道,所以修炼出人身来,妖怪的修行才算是踏出了第一步。我们修出来的人身,就叫做‘道身’,而我们原来的身体,就是‘法身’。” 徐文山道:“也就是说,你的法身是一尊泥偶,而你现在的身体是你的‘道身’?” 鹿泽露出震惊的表情:“你好聪明!居然一下就领悟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鹿泽说:“奴家自己都花了好久才弄明白……” 徐文山问:“那你的法身现在还在城隍庙里么?” 鹿泽道:“修出道身后,法身在哪已经无所谓了,法身即使被毁坏也不会对奴家造成任何影响,只要道身未灭,奴家可以随时重塑法身。不过若道身毁了,那就得从头修行了。” 徐文山点点头。怪不得传说中妖怪都那么难缠,原来它们有两个身体,而且两个身体还能互相影响,有点类似于量子纠缠——虽然徐文山只是个文科生,不太懂量子纠缠什么意思就是了。 鹿泽继续道:“接下来就是‘血’,血指的是妖怪的血阶。奴家惭愧,生来就是玄阶下级的妖怪,无论怎么修炼,也不会提升位阶。所以奴家生来就比天级、地级妖怪修炼得困难,这是无法改变的事。不过徐文山身为妖修,以后说不定也能驯服天级、地级的妖怪,那就厉害了……” 徐文山点点头。这有点类似前世的那种氪金卡牌游戏,抽到的橙卡在同等级下,永远比白卡厉害,白卡永远也变不成橙卡。 鹿泽道:“最后就是‘阴’,‘阴气’也叫做‘妖气’,对人类来说不舒服、有煞气的地方,我们妖类却甘之如饴,在这种地方往往能更快修行。” 徐文山点点头,难怪,上辈子自己晚上睡觉恨不得都把灯开着,现在晚上只有烛火,却也觉得很舒服,而且越是在阴冷的地方,却越觉得舒适。 最后鹿泽总结道:“总之,若是‘食物’充足,阴气浓郁,那么修行就会很顺利,甚至连睡着都能修行,若是缺乏‘食物’,阴气匮乏,即使再努力地打坐,也没有办法。” 徐文山道:“那若是食物过量,阴气浓得不能再浓,修行岂不是可以一日千里?” 鹿泽说:“食物和阴气,越多越好,不过这两样都很难满足呀!” 徐文山笑而不语。 忽然徐文山想到了什么,问:“你那日给我喂的虫子是什么?” 虽然徐文山现在已经相信鹿泽不会害自己,但那天那个黑黢黢的丑虫子还是令他毛骨悚然。 鹿泽道:“那是酒虫啊,是个好东西。它是黄级高阶妖怪,寄居在人肚子里。它是靠饮酒修炼的,吃掉他的人,以后财运都会变得很好,经常能喝到酒,而且会酒量大增,再也不会喝醉。它是奴家偶然发现的,知道是好东西,便特地带来给公子。” 徐文山暗道,果然是个好东西。便问鹿泽道:“那我若收它为驭从,今后岂不是喝酒就等于修炼?” 鹿泽点点头,道:“虽然它只是黄级妖怪,但积少成多,且没什么坏处,收了它也无妨。” 于是鹿泽开始向徐文山教授主从法术。主从法术分两部分,一部分是“认主术”,一部分是“纳从术”。“认主术”是妖怪主动认主所用,徐文山只需要学习“纳从术”即可。 要施展“纳从术”,需要和对象妖怪沟通,获得妖怪的认可。而要获得妖怪的认可,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强行控制住妖怪,用手段取出该妖怪的本命精血,以此为要挟强行纳从,另一种是以自身人格魅力获得妖怪的认可,让妖怪心甘情愿地成为驭从。 强行掠取本命精血,不仅容易对于未来的主从关系有影响,还可能伤到妖怪。像酒虫这种稀有又脆弱的妖怪,最好还是不要强迫为好。 徐文山拍了拍肚子,道:“酒虫啊酒虫,你愿意成为我的驭从么?” 他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过鹿泽将耳朵贴在徐文山的肚皮上,认真倾听着,还连连点头。 徐文山纳闷道:“它说什么?” 鹿泽耳朵还贴在徐文山的肚皮上,道:“它说,在这里呆了十天,却仍然没有喝到酒,若不是看我的面子,它早就跑了。” 徐文山气得大骂:“不过是区区一只虫子而已,脾气却如此大!” 鹿泽又听了一会儿,说:“它还说,它已经尽全力施展法术了,却还是没能喝到酒,这说明公子能力不行,除非能让它喝到满意的酒,它是不会认主的。” 徐文山摇摇头,道:“它哪里给我带来好运了?我先是足足昏过去十天,现在又成了妖修,为正道人士所唾弃,一旦被发现,就要被斩草除根,哪里有好运了?” 过了一会儿,徐文山又道:“不过不就是酒吗?我已经想好了,不出一个月,一定能让它喝到前所未有的、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酒。” 第十八章 非酋善打烂牌,欧皇吃我一矛 徐文山和鹿泽打道回府。来时容易,回去却颇费功夫。徐文山的鞋不知遗失在何处,稍微走了两步,便被地上的碎骨、树根给划破了皮。 幸亏鹿泽会用藤条编草鞋,当下扯了一些藤条、草茎,搓成条,蹲在地上一根一根地,编成了两双简陋却舒适的草鞋。 亏得鹿泽手巧,徐文山的双脚才得以保存,不然一路上肯定会被割得鲜血淋漓。 两人一边走,徐文山一边打听妖修的事。 “之前我听你说,有个大妖修收了3000妖兵,那是怎么回事?3000个妖兵,一年收300个,也得10年,他是怎么做到的?” “哦,那个是号称疫鬼的季禺。我听一个前辈说,他也是天生阴骨,收的第一个妖怪是会魅惑的狐妖,第二个妖是实力强悍的虎精,第三个妖怪是一个天级妖怪,修行速度惊人,第四个妖怪有漫长的寿元……” “总之,他修行速度快,实力也强悍,一般妖怪都会迫于他的威压和魅力认主,不屈服的就通过实力碾压,最后不知不觉收服的妖怪竟有3000之众。可惜最后还是死于道门魁首怒灵仙尊剑下,3000妖兵都陪葬了。” 徐文山听得舌头伸出去就收不回来了,什么叫主角光环?什么叫龙傲天待遇?这特么才像个主角的开局!反观自己,身边的萝莉,肚子里的虫子……恐怕自己就是传说中的非洲酋长吧。 徐文山在心底冲那个季禺呐喊:欧洲皇帝吃我一矛! 不过徐文山倒没有怨天尤人,庸才只会将好牌打烂,而天才能将一手烂牌起死回生。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却忽然发现,前面有篝火和炊烟。 在这深林之中,谁会在这里生火做饭呢? 徐文山示意鹿泽小声。两人轻手轻脚,摸到了那篝火附近,才发现,那里围着的是七八个猎户。 鹿鹤沟周围山林众多,林中禽类、野兔、野兽众多,几乎取之不尽,因此鹿鹤沟的猎户也颇多,不过他们大多分散打猎,很少有聚在一起的,看来是几个人偶尔遇到了,便在一起吃了顿饭。 徐文山小声对鹿泽道:“还是不要现身的好,若是别他们看到了,话语传到我父亲耳朵里,那就不太好了。” 鹿泽认真地点了点头,缩了缩身子,让自己看上去更小了一点。 徐文山笑了笑,躲在树后,听那群猎户闲聊。 可是他发现,那群猎户聊的东西他竟一点都不知道。 “……老张,你前几天怎么一直都没来?” “咳,别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些时不是闹山妖吗?我们家那口子不让我上山。这几天好像没什么事了,我才敢上来。” “闹山妖?你说的是十天前那事吧?我看哪,那才不是山妖,山妖哪能那么厉害?肯定是山神动了怒!” “胡说,山神才不会把自己山上的树都推倒,肯定是个大妖。” 说着,众猎户吵起来。 徐文山一算日子,他们说的事正好是自己刚昏迷的时候,那个时候自己神志不清,也没发现什么山妖。 于是他转过头问鹿泽:“你把我搬到山林里时有遇到什么山妖么?” 鹿泽茫然地摇了摇头。徐文山心下纳闷,可也摸不着头绪。 他们两个都没想到,猎户们说的山妖就是徐文山。 猎户的话题却也变了,都开始吹牛起来。 “我这弓,要是碰见那山妖,只一箭,就能射穿它!” “你可拉倒吧!你的弓确实不错,可你的准头射兔子都不够看,还想射山妖?” “都给我起开!我的箭术说鹿鹤沟第一可能有点勉强,但在你们中可能是最好的,我说我一箭可以射瞎那山妖的眼睛!” …… 争来争去,也睁不出什么名堂,最后几个猎户干脆拿出弓来较量。 这番较量直让徐文山大开眼界,这群猎户拉弓放箭的手法,可说是什么奇葩都有: 有的用食指和中指勾弦,大拇指搭箭,还给这种手法起了个名字,叫“双龙在天”; 有的食指勾弦,拇指和食指成一个角度,起名叫“落月箭”; 还有的拇指和食指成圆形,就起名叫“落日弓”。 还有的反手撑弓,还有的不蹲着就不会开弓,总之各种各样的都有,可谓是千奇百怪,就是每一个正常的。 一群猎户吃完也吹完后,就唱着歌散了。徐文山沉默良久,才站起身来。 鹿泽:“公子?” 徐文山回过头道:“鹿泽,我想我发现一个商机了。” …… 回到家后,徐文山发现阿发和小翠两个仆人两天两夜没合眼,在家中已经奄奄一息了。 原来二人发现徐文山不见后,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还想着跟着少爷混,以后能大红大紫,没想到没忙上两三天,把少爷给弄丢了,这可把他们急坏了。 两人在村里明察暗访,都打听遍了,也没寻找少爷的踪迹,最后只能禀报给主家。不过这件事他们知道分寸,没敢直接去找徐长水,而是先报告给了二姨娘。 二姨娘知道事情严重,于是暗中调动人手,四处寻找徐文山,在徐长水跟前却没有走漏风声。这样生生拖了几天,约定今天就是最后期限,若还没有找到徐文山,就只能告诉老爷,让徐长水霸王发威,把整个鹿鹤沟掀个底朝天了。 见着徐文山回来,两个小厮都哭了,阿发用最后的精力去通知了二姨娘,全家人上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徐文山在打扮妥当后,还回家了一趟,见了一番家人,只说自己这几天想要掌握鹿鹤沟生态,四处考察了一番,如今安全归来。一番话说得徐长水直翻白眼。 二姨娘悄悄把他拉到身边去,嘘寒问暖,给徐文山塞了一大堆钱,让他出远门不可再不辞而别,还关切地问是不是两个小厮用不习惯,要不要撤了?要不要再派几个丫鬟婆子过去? 徐文山好言谢绝之后,提出自己只需要一副弓箭,还要一副鹿角。 虽然不知道徐文山拿这些干什么,二姨娘还是嘱咐人去办了。很快,弓箭和鹿角就送到了徐文山手上。 回到聊斋后,徐文山唤出了躲起来的鹿泽,告诉她: “这一副弓箭和一副鹿角,日后将会打下一片天地来。你信不信?” 鹿泽连连点头:“徐文山说的话,我都信。” 第十九章 石头千变披鳞甲,素人百炼堪开弓 作为一个喜爱历史的文科生,前世的徐文山有项课余爱好,便是研究传统弓箭。 现代弓箭由于材料学的进步,以及各种配件的完善,已经更加像一架机械而不是弓箭了。徐文山向来对现代复合弓嗤之以鼻:有那个功夫给弓箭搭载各种光学瞄准和偏心轮,还不如去搞一把枪。 可能还有一个原因:他上辈子玩不起器材弓。 所以他坚持练习传统弓,还加入了一个传统弓社团。他对于古代中、西不同材质的弓和撒放手法都有研究,对中国古代的传统复合弓尤其热衷。 而昨天观摩了鹿鹤沟猎户们的吹比之后,他发现了一个严重的事实:这些猎手们的射击技巧,连上辈子自己社团的末流都算不上。 明明是靠这个吃饭的,却还不如自己这个玩票的。 这合理吗?这能忍吗? 徐文山下定了决心,要教育教育鹿鹤沟这帮猎户了。 所以他从徐长水那里带回了一副弓箭和……一副驼鹿角。 徐文山嘱咐阿发和小翠,不经过自己的允许,坚决不能进屋,然后便反锁上了门,把自己和鹿泽关在房里。 房间中央,那副山形的驼鹿角搁在地上。鹿泽蹲在徐文山的床上,抱着双腿。 鹿泽好奇地看着徐文山围着那副驼鹿角忙前忙后,却不知在忙些什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徐文山,你在做什么?” 徐文山用一个小手工锯在驼鹿角上比来划去,偶尔抬头在纸上写几个看不懂的符号,着实令人费解。 过了会儿,徐文山才抬头对鹿泽道:“做个东西。” 这就令鹿泽更加奇怪了。这副驼鹿角相当大,有许多分叉,是徐长水特地从猎户那里买来的,不为别的,就为挂在墙上好看。 而鹿角这种东西,除了听说磨成粉子可以壮阳以外,没有什么其他作用了,徐文山又能用它来做什么东西? 徐文山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咔嚓咔嚓”,手工锯开动了,很快,一副完好的鹿角就被徐文山割得七零八落。 徐文山把各式各样的鹿角截段摆在桌上,挑了其中一段,握在手里,拿起锤头和凿子,又是砸又是敲,把鹿角外表皮剥开,凿出了里面白玉似的瓤,用水洗了一道,再切切削削,做成了圆柱状。 徐文山洗了手,擦了汗,朝鹿泽道:“我要开始施法了,你帮我看看,如果有不对的地方就提醒我。” 鹿泽点点头,徐文山便学着那天鹿泽施法的样子,开始掐法决。 这是徐文山加上前世今生,头一次使用法术。说来好笑,收鹿泽为驭从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始终没有机会尝试一下法术,只是时不时能感觉到,鹿泽那里回馈来的妖力从体内流过。 但是他领悟力很强,石肤术这种低级法术也不复杂,所以很快,他就基本掌握了。 随着徐文山催动妖力,他感到一根肋骨嗡嗡作响,随即,一道妖力顺着肋骨旁的带脉流入丹田,接着涌向全身。 那根肋骨用来容纳鹿泽妖力的阴骨。“纳从术”中,专门有一个步骤就是开辟一块骨头,用作驭从的“纳身骨”,“纳身骨”就相当于连接驭从和主人之间的纽带,驭从的妖力会从那根肋骨流向主人。 人身上有大大小小200多块骨头,一旦骨头被辟为妖怪的纳身骨,那块骨头以后就会常年受妖力浸润,变得坚硬、柔韧起来,但是若那根骨头被彻底破坏,主从间的缔结就相当于断裂了。 因此,合理选择妖怪的“纳身骨”,也是一门学问。 随着妖力流遍全身,徐文山身上的皮肤开始变黑、变硬,然后一片片鳞片般的黑色石片,从他皮肤上长出来,不多时,他的脖子以下就被石鳞布满。 徐文山看了看自己变得陌生的身体,眼神中流露出了浓厚的好奇。他随手拿桌上的凿子在身上用力敲了敲,发出“铮铮”的响声,石片一点都没有破损,看来这石片的硬度比一般石头要高。 徐文山散了妖力,石鳞纷纷从身上脱落,皮肤很快恢复了原状。 完成了此生第一个法术的徐文山,心中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他转头问鹿泽:“你之前只有手长出石头,是怎么做到的?” 鹿泽道:“哦,也是石肤术,只不过我做了一点改动,稍微改变一下妖力的流动方向,将妖力集中在手部,就可以做到的。” 徐文山按照鹿泽所授的方式,让妖力在手部环绕,很快,他的手上如刚才身体一般变黑、变硬,然后慢慢长出细小的鳞片,裹满了手掌和手指。 在鹿泽的示意下,徐文山继续催动妖力,这些石鳞继续生长,结成了一块。 鹿泽指点道:“这些石片如果没有你持续不断地供给妖力,很快就会崩溃变成粉末的,所以如果你想改变石片的形状,可以改变妖力供给,不想要的部分就停止供给妖力,想要的部分就加大妖力量,让它再长多一点。” “还有这种操作?”按鹿泽说的,徐文山不停改变妖力的流转。这是一项极其费神的工作,他的头上开始冒出细汗,终于,手上的石片长成了细长细长的一个长条。 鹿泽仔细观察,发现这个长条是螺旋状的,像是几道麻绳拧成的,她好奇地盯着看了一会儿……不好,头有点晕。 揉了揉眼睛,再看眼前那个物体时,鹿泽的眼神已经带上几分敬佩,这样的花纹她从来没有见过,更别提制造出来这样的东西了。 “徐文山,这个是什么呀?”鹿泽问。 徐文山竖起他的手——忽然觉得这个动作和竖中指有点像——带着几分骄傲说:“这个东西,叫做钻头。” 这是钻头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面世——以一种妖里妖气的方式。 第二十章 小环扳开刀戟史,角弓拉动战征途 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钻头仍然是人类发明的最好的开孔工具。徐文山上辈子的老爸是个DIY爱好者,因此家中什么工具都有,电钻自然也不少。用石肤术造出个麻花钻头,就是徐文山的极限了。 可惜这个钻头不能离体,不能通电,也不能转。 不过有这个钻头,徐文山给鹿角中心开孔的速度提升了三倍不止。徐文山先是用钻头,在刚才掏出的鹿角瓤上开了孔,再用开水烫一道,再换个粗点的钻头,把孔扩大,再用水洗。 如是反复了无数遍,那截鹿角终于被渐渐打磨得内壁光滑,外壁粗粝,筒型浑圆。 徐文山把那截鹿角做成的物件套在了大拇指上,刚刚合适。他竖着大拇指对鹿泽问道:“怎么样?” 鹿泽看了一会儿,如实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感受:“不是很好看。” 徐文山差点摔着,说:“不是让你看好不好看,这不是个装饰品。” “那这是什么呀?” “这个呀,”徐文山道,“这个是扳指。” 扳指,扳机的扳。 他举起这枚扳指,坚硬的鹿角在阳光的透射下折射出柔和的光以及血线。 这枚扳指折射出来的光,投在徐文山的眼中,却让他看到边塞古城边哀歌的控弦者,看到手托步枪的游击队员,看到背着机枪、嚼着口香糖的大兵…… 扳指就像一支楔子,狠狠地钉在了人类战争史的序幕。 徐文山小时候看电视里的清宫剧,经常能看到满清大少戴着个扳指,穿着个马褂,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那时候他一直以为扳指是装饰品,直到后来接触射箭之后,才明白这枚小小的物件,对于控弦意义非凡。 弓箭的射击手法一般只有两种,地中海式射法和蒙古式射法,或者说,“胡法”和“汉法”。 “胡法”且不提,“汉法”适用于亚洲弓臂短、拉距大的弓箭,须用大拇指勾弦,箭尾搭在虎口上。如果不佩戴护具,手指很容易被弓弦所伤。 这个时候就要用到扳指了。有扳指对手指的保护,手指就不会受伤。有扳指的射击和无扳指的射击,完全是两种感觉,所以说,扳指也是弓箭的一部分。 它就和火枪上的扳机一样,是武器的击发装置。 而据徐文山的观察,鹿鹤沟的猎户们,都还没有见识过扳指。 扳指打磨抛光之后,还需要放些时才好用。于是徐文山歇了两天。 两天后,徐文山右手戴上扳指,左手提着弓箭,把鹿泽打扮成童仆模样,入了山。 环鹿鹤沟皆山也,其四面诸峰,都不美。 北面山陡,从山脚往山上看,怪石嶙峋,峭壁险峻,只有猿猴飞渡,从无有人涉足,得一“险”字。 南面山矮,丛林密布,藤蔓错结,树冠遮天蔽日,棘草扎人脚跟,淤泥侵道,瘴气拦路,得一“怪”字。 西面山多,群壑起伏,才过一峰,又得两峰,动辄失路,目光尽处,绵延不绝,得一“深”字。 东面山异,常有异象,晴天起青气,雨天有虹光,有时还会有山市,得一“奇”字。 四面诸峰,深险怪奇,独有西南一条小路,可以通向沙江。 其中南面深山,就是一处天然的猎场,林中飞禽走兽数不胜数,鹿鹤沟几乎所有猎户,几乎都在南面山中打猎。 徐文山的目标,就是南面猎场。 山间蚊虫猖獗,败草扎踝,枯藤遍垂,野兔乱蹿,怪鸟泣血。兔子虽然还不错,但徐文山看不上这点肉,手中箭支也不多,不想浪费在它们身上。 在林中走了一会儿,徐文山发现一个大家伙。 那是一头体型庞大的麋鹿,通体黝黑,头上鹿角像山一样高高支起,正在远处低头吃草,时不时抬头四处张望。 徐文山赶紧蹲下。这个距离他还没有信心,就算射中,弓箭造成的伤害也不足以击杀,他蹲伏着向前移动,慢慢接近那头麋鹿。 一无所知的麋鹿还没发觉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但好似感受到杀气一般,忽然直起身,警觉地四处张望,鼻头抽动,好像嗅到了什么气味。 如果再靠近,可能会被发觉,尽管不是最好的距离,但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徐文山抽出箭支,搭在弦上,眼睛盯着麋鹿。 正要弯弓射箭时,从另一个角落飞出一支箭,朝麋鹿的头部激射去,就在这一瞬间,麋鹿低了低头,那支箭撞到鹿角上,落在了地上。 麋鹿被惊动了,撒腿就跑,很快就没影了。假如刚才那一箭中了,倒还可以追,但现在无论如何是追不上了。徐文山无奈地站起来,看到不远处,另一个人也站了起来。 那人也看到了徐文山,显得有些吃惊: “这不是徐家的少爷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此人徐文山也认识,是鹿鹤沟里有名的猎户,名叫李四六。在李四六旁边,也站起来一个和徐文山年纪相仿的少年,是李四六的儿子李大壮。 据说这李四六每次入山,都会带一堆猎物回,人们都说他是鹿鹤第一猎手,不过这李四六倒挺谦虚,人前从不自矜功伐,有时还会送一些猎物下水给暂时困难的人家。 李四六带着大壮朝徐文山走来,又问了一遍:“少爷,你怎么在这儿?”不等徐文山回答,又拍了一记大壮的后脑,道:“快见过少爷。” 大壮憨憨地朝徐文山鞠了一躬,徐文山摆了摆手,举了举手中的弓箭,说:“跟你瞅上同一个猎物了。” 李四六皱了皱眉,他并不相信徐文山真是来打猎的,在他看来,作为一个地主家的公子,怎知穷人家的艰辛?歪歪地挎着一副弓出来狩猎,旁边还带个漂亮小僮仆,想必也是想过把瘾,他这种公子哥,哪像自己家这种要把脑袋别在裤子上讨饭吃的人家? 他根本就不懂狩猎的辛苦。李四六做出了判断,并暗暗藏在心里。 李四六擅长狩猎、靠狩猎吃饭,因此也对狩猎有着超出一般人的崇敬。对于徐文山这种“亵渎”狩猎的做法相当瞧不起,于是话语里就带了一丝不耐,跟徐文山说:“这里很不安全,我看你啊,这身子板,还是快点回去歇着吧。” 第二十一章 捏箭勾弦,射中即是好招 “这里很不安全,我看你啊,这身子板,还是快点回去歇着吧。” 李四六对徐文山的语气有些不善。 李大壮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他就是只服比自己弓术好的,就算你是地主老爷本人,也休想得到他的褒奖,为这脾气他总是得罪人。他局促地看了看徐文山,又看看自己老头,不知道怎么打破这尴尬局面。 徐文山自然不知道对方心里绕了这么多弯弯,只是说:“不歇,刚出来,就是想学学打猎。久闻您是鹿鹤沟第一猎手,我可否跟着你,观摩观摩你的狩猎神技?” 李四六受了这一记马屁,倒对徐文山的观感好了不少,语气也变得善了许多,说:“跟着看倒行,不过到时我可没功夫管你,自己小心别出危险。” 徐文山便提着弓,默默地跟在李四六父子后面。 大壮转过头看了看徐文山,徐文山冲他笑了笑,他对徐文山做了个鬼脸,就快步跟上了自己的父亲。 事实证明李四六有两把刷子,很快下一个猎物就出现了,这是一头野猪。李四六回过头看了看徐文山,发现徐文山已经持弓在手,轻蔑地笑了笑,转头对大壮说:“大壮,你看好了,打猎可不像别人想的那么简单,不是你射中了就算打着了。你看这野猪,它性情暴躁,一箭射中,它可能会反扑回来,这时候你就要小心了。” 大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李四六又回过头对徐文山说:“徐公子,你站远点,不要贸然出手,会影响我猎杀这畜生的。如果等会儿我打中了,回头分你点下水。” 徐文山轻松地说:“我就站这儿看你怎么猎吧。” 李四六皱起了眉头,说:“等会儿我可顾不上你,要受伤了你得自己走回去。” 徐文山说:“不劳费心。” 李四六弯弓搭箭,气度沉稳,动作迅速,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猎人。 只是给一旁的徐文山看傻了。 并不是李四六太强,而是李四六太弱了! 尽管徐文山之前就知道鹿鹤沟猎户水平堪忧,但他还是看得一阵无语。 李四六的开弓姿势、撒放手法都不对,他用食指大拇指捏住箭尾,撒放就是两指一张,箭就飞出去了。徐文山刚加入弓箭社团的时候,第一次玩弓就使用的这种撒放手法,结果被学长狠狠地纠正了。这种撒放手法叫做捏箭法,虽然不是不行,但缺点实在太多,用这种手法开弓必须马上把箭射出去,否则手指会酸胀。 鹿鹤沟太过封闭,猎手们之间也缺乏交流,大多出于敝帚自珍的心理,把自己掌握的诀窍视为传家秘诀,这样的大环境下,培育出来的弓手能靠谱到哪里去? 不过李四六的这一箭倒是很正,箭矢飞到野猪背上。野猪惨叫一声,双眼变得通红,就朝李四六冲过来。 李四六“啧”了一声,显然对自己这一箭不满意。野猪皮厚,这种程度的箭根本穿透不了它的皮,对它造成的打击相当有限。李四六拉着壮子,疾步后退。 野猪身体重,撞到人身上,能把骨头撞折,不过也就这一冲、一撞的势头,只要避其锋芒,等野猪冲势缓了再放箭,可以轻松把它磨死。 然而在李四六后退途中,却发现徐文山还站在原地。 “这个蠢货!”李四六恼怒地心想,“果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子哥,估计还以为自己能对付得了野猪。” 李四六残忍地决定,不去管徐文山,也让他吃吃苦头。 可是令李四六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徐文山弯弓搭箭,很快完成了预备动作,弓箭疾射而出,正中野猪的一只眼睛。 这就射中要害了,野猪疯狂地挣扎起来,暂时对这边没了威胁。 李四六心中却对徐文山倒起了一丝赞许,临危不乱,直击要害,这可是出生入死才能培养来的优良素质。 “难道刚才他是……蒙的?” 李四六心中仍然不太相信徐文山的狩猎技巧,认为刚才那下只是歪打正着。 徐文山不急不忙,再次弯弓搭箭。这次李四六仔细留意了一下徐文山的手法,却赫然看到徐文山拇指上戴的扳指。 “果然是个公子哥!出外狩猎都不忘显摆家里那点财产,拉弓还戴个戒指,不怕手指被硌掉了!”李四六不忿地想。 接下来,徐文山的动作就更让李四六产生优越感了:“唉,就算天赋好,没有经过训练,果然还是不懂射箭,射箭可比你想象中复杂多了!你那控弦手法,能射出好箭?” 徐文山用大拇指勾住弓弦,虎口着箭根,瞄准野猪后,松开拇指,然后持弓的手极快地荡开,避免妨碍到箭支的飞行轨迹。 箭矢离弦,其势如风。 “笃”!箭矢再次射中野猪的脖子,野猪彻底丧失了反抗能力,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徐文山的这一箭超出预期,正中野猪要害。至此,野猪再也没有了反抗余地,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李四六点点头,心想,虽然射箭手法不对,但能射中就是好手法,以后再慢慢教育也不迟。 在李四六看来,虽然现在的徐文山,贪图享乐,出门还带个中看不中用的童仆;热衷于显摆,开弓都不忘戴个戒指,但他至少能做到沉稳,而且很有灵性。这一点恰恰是自己儿子李大壮所没有的。 如果让自己教导他两天,恐怕这个地主家的公子哥,会彻底变样吧。 假如用自己的铁血、冷血、热血的残酷训练方式,将徐文山训上几个月,恐怕他会彻底变成一架开弓机器。 早就听闻徐家公子不愿近女色,不仅到了适婚年龄坚决不嫁,相亲的时候还把好几户人家给得罪了,若是自己一番教导,让徐文山重现男人雄风,不知徐家家主会如何赏赉自己? 李四六的想法已经发生了飞跃,想到很远的地方,李大壮拉扯他的衣袖都没回过神。 第二十二章 一式射出误者八,孰为鹿鹤第一弓 李四六心中已经升起了一些爱才之心,先前对徐文山的鄙夷,也随着野猪的死去淡化了不少,连带着对徐家的看法也改观了。 本来他和所有人一样,都觉得徐家会就此没落下去。 徐家家主徐长水,巧取豪夺,在鹿鹤沟打下一大片天地,娶了七房姨太太。 可是徐家人却无福消受,七房姨太太只生了个独苗。 在鹿鹤沟这种传统的农村,人丁就是兴旺的唯一标准。 鹿鹤沟活着的人啊,摔了、伤了、病了、累了、饿了、溺水了、遭灾了、入祟了,指不定哪天就归西了,生死是一件很说不准的事。 人丁旺不旺,就是这个姓旺不旺的保证。 人丁不旺,有再多钱,哪天出了事,男丁死光了,家里的家财能怎么办? 都让村民分了呗。 徐家连续三代单传,可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盯着他们家呢。 徐家要没落了,这是鹿鹤沟所有村民的共识。 因为他们都想着徐家那好几百亩地。 李四六也和其他村民一样,认为徐家必将没落,鹿鹤沟的春天必将来临。 但现在看来,这徐家的少爷颇有担当,却是未必会完,以后能带领徐家重振旗鼓也说不定。 若是能被自己培训一下,恐怕徐家就要中兴了。 李四六决定夸奖徐文山一下。 自家的情况自己心里清楚,大壮以后能不能娶上媳妇,就看自己现在拼不拼,如果自己现在能够拼出去这条老命,侥幸抓到了机会,那以后大壮的日子就能顺风顺水。 至于这机会在哪,李四六不知道,虽然他不是一个投机主义者,但跟徐府攀上关系,肯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所以,适当地巴结一下徐文山也是必要的。 不过以李四六耿直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对徐文山大夸特夸,十分说成一百分。 他是个对狩猎非常严肃的人,即使是夸人,也不会明着夸,他会带着七分贬低,三分褒扬,不过这次自己是想要巴结一下徐文山,所以这次就降低一下要求,改成六分贬低、四分褒扬吧。 “咳……徐公子啊,你这个射箭手法啊……” 李四六正欲开口,徐文山却先开口了:“李老伯,你这个射箭手法不对。” 顿了顿,又说:“你这个射箭的手法至少有八处错误。” 此话一出,李四六还没什么反应,倒把李大壮吓了一跳。 李四六是出了名的顽固分子,对于控弦手法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解,拒绝任何人质疑。 李大壮还记得,在自己刚学弓之时,就问了一句话,被李四六抄起弓给打得皮开肉绽。 李四六的手法,不容许质疑,只容许钻研。 从此之后,李大壮再也不敢对李四六的控弦手法有半句疑问。 他能做的就是记住,硬生生记住,用手指记住。 然后不停地练不停地练,一直练到“整个身体都是为了射出那一箭为止”。 这是李四六的原话,也是李四六对于弓道的态度。 要把你的全身心,都投入到将要射出那一箭。 所以徐文山指出李四六的错误时,李大壮觉得,自己要想办法阻止李四六当场击毙徐家公子了。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李四六仍然乐呵呵的。 “呵呵……知道自己控弦手法有误,这是好事呐。”李四六道。 李大壮暗松一口气,父亲好像听错了。他冲徐文山又是眨眼睛,又是努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就到这里就好了徐公子!再说下去会出人命的! 可是徐文山身旁那个好事的童仆坏事了:“老伯,你听错了,徐文山说的是你错了。” 刚说完,李大壮就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放松太早了,事情还是糟了! “我射箭手法有错?!”李四六现在才反应过来。“你说我射箭手法有错?还特码有八处错误?” 李大壮担心地斜眼看看李四六,发现他到了爆发边缘。 开什么玩笑?我没听错吧? 居然有人说我射箭手法错了? 我鹿鹤沟第一猎人还没说话,这小子居然说我错了?! 在一旁的李大壮缩起了头,他很了解自己的父亲,现在他的表情,表示他想杀人。 每当他遇到难缠的猎物时,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李大壮拼命地朝徐文山摇头,暗示徐文山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可是徐文山似乎没看到。 徐文山说:“首先你的撒放手法不对,捏箭法虽不是说不行,但缺点很多,拉弓距离很近,导致无法发挥弓箭的全部潜力,而且手指肌肉容易疲劳,不耐久射……总之这种撒放手法是不成熟的,一般新手用不了一段时间自己就会放弃,你居然能坚持一辈子,也算是……一朵奇葩。” 李四六没有说话,倒不是他被说服了,而是他气得嘴唇打架,说不出话来。 徐文山好像没有看到李四六表情似的,说:“其次,你的开弓姿势不对。刚才你只射了一次,我没看清,但注意到你的弓弦好像打臂了——我看到你的护臂都磨秃了,想来是每次开弓,弓弦都会打臂吧?” 李四六终于开口说话了:“弓弦怎么可能不打臂?我去过京都,那边的护臂卖得好得很,京都的弓手开弓都会打臂,你怎么可能做到不打臂?” 旁边的妙娘拽了拽徐文山的袖子,说:“徐文山徐文山,那个老伯不相信你说的。” 徐文山笑了笑,说:“那我们就试试吧。”说罢,从皮筒里抽出一支箭,开弓射了出去。 “夺”,箭头钉在树干上。虽然徐文山的动作和鹿鹤沟所有弓手都不相同,但弓弦确实没有打臂。 “虽然射箭最好佩戴护臂,但那是为了以防万一,不是为了让你打臂。”徐文山道。 “巧合!你那是巧合!”李四六叫起来,“我也不是每次都打臂。” 徐文山微微一笑,抽出三支箭,一支接一支射了出去,“夺夺夺”,三箭接连命中,每一次都没有发生弓弦打臂的情况。 李四六张开嘴,说不出话。 不过他马上想到了最后的反驳方向:“可是你射不准。射箭最重要的是准头,你这些小技巧,都是细枝末节的小道。” 是的,没错,打臂虽然很疼,但不打臂难道比射中还要重要么? 想要射好箭,就不能太珍惜自己的胳膊。 抛去准确度去谈弓箭技巧,都是奇技淫巧、舍本逐末。 “有意思。”徐文山说,“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射不准?” 李四六道:“怕疼的人是射不出好箭的。” 徐文山想了想,说:“那要不我跟你比比?” 李四六顿时火冒三丈,你不过是个公子哥,你也配和我比箭! 徐文山指了指地上的野猪,说:“就拿这头野猪作彩头吧,你射中了第一箭,不过是我射死的,本来也不好分,干脆谁赢了就给谁。” 按照一般的规矩,一般第一箭谁中了就归谁。徐文山其实也不是想要这头猪,他另有图谋。 李四六握紧了拳头,怒极反而冷静下来,说:“那好,那就用你那歪门邪道的射箭方法来挑战我吧。” 第二十三章 两箭六分,谁言李广已死 李四六不信邪。 他倒要看看,连打臂的痛苦都无法忍受的人,能射出多好的箭! 徐文山用小刀在一棵粗树上画了个靶子,指着上面的两个圈道:“射中中心这个圈得3分,射中外圈得1分,脱靶不得分。每人射5箭,得分多者胜。” 李四六“哼”了一声,说:“你这方法倒也新奇。” 他取出几支箭矢,问:“谁先来?” 徐文山一比手势,说:“你先请。” 李四六也不客气,走上前来,拈起箭支正打算射时,徐文山忽然伸手拦住了他。 “又怎么了?”此时李四六对徐文山之前的那点好感已经完全没了,所以说话也一点不客气。 徐文山说:“我们比一百步。” 一百步! 李四六吃惊地瞪大眼睛,三十步的距离已经很远了,自己再五十步也只能做到十发七中,可是这小子居然一口气说到一百步! 难道他怕自己丢人丢得不够彻底? 可是徐文山已经开始量步子了,从靶子开始,走了正好一百步,按照现代的标准,大概是五六十米的样子。 这和徐文山当年练习弓术的距离刚好差不多。 鹿泽站在徐文山身旁,眯着眼看了看远处的靶子,说:“本来靶子有马车轮那么大,现在只有汤圆那么小啦!” 李大壮站在线后,也觉得这个距离稍微有些夸张。鹿鹤沟的猎手很少有在这个距离开弓也有把握的,纵使自己的父亲,在这个距离上也不一定有把握。 李四六站在了徐文山划定的位置,心中却稍微安定了一些,因为徐文山步子比较小,这个距离比他想象中要近。 可是近也近得有限。李四六估摸了一下,这个距离,弓箭射出去已经带了弧度,自己大概十箭只能中七箭。 李四六猜想,那小子之所以敢这么大口气,大概是想吓吓自己,他推测这种距离下,徐家公子了不起五箭里面最多中一箭。 射中外圈是一分,射中内圈是三分,自己保守一点,射五中四,每箭一分,也能稳稳赢过他,这个徐公子好像运气一直很好,就算他蒙中了3分,也不用怵他。 没错,李四六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徐文山是真的有实力。 射箭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 但是对于李四六来说,射箭就是一切。 “娟儿,我一定会打到山里那头老虎,送给你做聘礼,然后乘着牛车,来你家娶你!” …… “娟儿!为什么要跟那个男人走?难道是我打给你的兔子不好吃?” “呸!你天天就只知道打兔子给我吃,说好的老虎也没给我打到,结婚这么多年,我连顿像样的小米粥都没喝过,我跟着他进了县府,天天都能喝小米粥!” 李四六摇了摇头,把冲进脑子里的这段回忆给驱散。 那个雪夜,是他永远的痛。 是的,他李四六的老婆,李大壮的妈妈,跟着县府来的一个耍猴的跑了。 李四六思考了很久,痛苦了很久,最后认定,之所以她会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弓术不行。 如果打到了老虎,如果不是每天只能打到兔子,他的老婆就不会跑了。 于是他不断地磨炼,不断地磨炼……他要把射箭的技巧刻进骨子里。 不要怕疼,不要怕累,一切只为了射出最好的一箭。 最后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们都叫他: 鹿鹤沟第一弓手。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弓术是一门痛苦的学问。 只有鲜血和疼痛才是正确的拜师礼。 李四六弯弓搭箭,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被愤怒冲昏头脑,说不定这小子就是为了赢,才故意激怒自己。 一定要让他知道,射箭是一门技术,需要时间和心血去磨炼,不是他用些歪门邪道的手段就能取胜的。 “唰”! 箭矢飞出,“夺”地钉在了树上。 在旁边做公证的李大壮看了看靶子,喊道:“1分。” 李四六微微一笑,朝旁边的徐文山看了一眼,1分稳稳落入囊中。 徐文山却面无表情。 李四六再次弯弓搭箭,轻巧一箭射出。 这次准头稍微有些不足,箭矢落点稍微高了点,在靶子之外,脱靶了。 李四六长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抿着嘴唇,再射两箭。这次发挥比较稳定,一箭命中靶心,得了3分,一箭得了1分。 最后一箭,差一点就进入了内圈,不过还是遗憾地只算0分。 李四六摇了摇头,对自己的发挥不太满意,虽然一箭命中靶心,但只中3箭,拿了5分。 在这个距离上,箭的落点毫无集中性,按照徐文山的规则,能射到5分,李四六认为,已经相当不错了。 不过他是李四六,他应该发挥的更好的。 “该你了。” 虽然李四六没发挥好,但他不认为徐文山能击败自己。 徐文山走上前,还是用他特殊的姿势,一丝不苟地射出他的箭。 拇指勾弦,让弓弦卡在扳指的弦槽上,食指和中指搭弓,这就是最标准的汉法! “3分!” 直中靶心! “3分!” 又一箭命中靶心! 徐文山眯着眼看了看靶子,今天手感不错,成绩比以往要好。 而一旁的李四六,早已面如死灰。 徐文山看了看李四六,道:“已经不用再射下去了吧?” 头两箭便射出6分,只需2箭,就已经稳赢李四六1分! 旁边鹿泽拍起手叫道:“徐文山说过,他的弓术放在现在就是鹿鹤沟第一,我就知道他不会骗我的。” 李四六此刻体会到的,并不是愤怒,也不是失望。 而是绝望。 是对自己贯彻了一辈子的信念的绝望。 “难道我的射法真的如他所说,错漏百出吗?”李四六心想,“难道我的坚持都是错的吗?弓弦不必打臂,手指也不必磨成畸形?” 李四六对于自己的人生都产生了怀疑。 我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继续!”李四六怒喝道,“刚才肯定只是运气!你给我射完!” 第二十四章 理想破碎身世苦,重头再来遭人妒 “不用了吧,徐文山已经赢了。”鹿泽摇摇头道。 旁边李大壮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担心地说:“父亲……” “运气,你一定只是运气好而已……你不可能比我射得还要好的……”李四六摇着头,一副难以置信的眼神。 在这场比试中,如果徐文山输掉了,只不过是输掉一头野猪,而他李四六若输了,就是输掉了人生的全部信念,输掉了全部的骄傲。 他不能放弃,就算还有一丝可以挽回的余地,他也要证明自己的弓术并不差。 徐文山笑了。 他其实要的不是野猪,而是击溃! 将鹿鹤沟全部的弓手的意志都击溃! “好,那我就接着射完。” 徐文山接下来的表现并没有缓解李四六的难堪,他剩下三箭全中,一箭命中靶心,得了5分。总计11分,比李四六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鹿泽欢呼起来,自己儿子傻眼在那站着,徐文山慢条斯理地收弓……外界发生的这些事,已经进入不了李四六内心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脑中想到的是自己第一天教导李大壮的情形…… “射箭是一项痛苦的运动。”李四六对第一次握弦的李大壮说,“手指捏弦会酸,弓弦打臂会疼,连续开弓会累,晚上睡觉时,肩膀还会痛。” “弓不是消耗品,人才是消耗品,人一辈子只能开那么多次弓,你要做的,就是让你下一次弓开得足够好。” “只有将你的一切都奉献给弓,弓道之神才会青睐于你。所以,你必须忍耐,忍耐疼痛,忍耐酸楚,哪怕开弓再苦、再累,你也要不停地磨练自己。” “记住,弓弦每一次抽在你臂上,都是弓神对你的鞭策,因为只有足够痛苦,才能领悟弓道的真谛。为什么我是鹿鹤沟第一猎手?就是因为我能吃苦,而其他人却怕吃苦,所以他们都不如我。” “你未来将继承我的名号,所以你也要学会吃苦,将来才不会堕了你老子的威风。” 李四六谆谆教诲,李大壮重重点头。 往昔自己的教诲言犹在耳,可此时李四六的内心翻江倒海。 难道我错了吗? 难道弓弦打臂不是弓神的鞭策,捏箭的酸楚也不是弓道的考验? 难道吃苦不是学成射箭的唯一方法,这徐家少爷轻轻松松地,倒能射好箭? 事实胜于雄辩,徐文山扎在靶子上的五支箭,就是对于李四六最好的回答。 对啊,就是不用这么辛苦,老子就是这么弔。 李四六输了。 他不仅输掉一头野猪,更输掉了自己坚持一辈子的信念,输掉的是自己最在乎的弓道,输掉的是自己仅有的优越感。 李四六跪在了地上:“我输了……” “世上居然真有不需要吃苦便可以学习的弓道,我错了,我这辈子坚持的弓道全错了,错得一塌糊涂。” 李四六跪在地上,不停地摇头。 正因为热爱弓道,执着于弓道,所以他对于错误的悔恨才更深刻。 “如果是这样,我的弓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李四六拿起自己的弓,放在膝盖上,欲把它折断。 徐文山走过去拍了拍李四六的肩膀,道:“我这并不是不用吃苦的弓道。我练习弓术的时候也很苦。” “嗯?”李四六抬起头,产生一丝疑惑。 “我练箭时,也无数次被弓弦打臂,无数次在夜里肩膀酸痛。天下没有不吃苦就可以练成的箭。”徐文山说。 “可是你看。”徐文山举起自己的大拇指,霎那间李四六还以为他是在赞许自己,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是在像自己展示那枚“戒指”。 “这不是戒指,这是扳指。是用来勾弦用的。它存在的作用,就是为了避免手指受伤。追求弓道固然需要吃苦,但吃苦不是目的,射中才是目的,不需要吃的苦,就不用吃。既然你之前的射法吃力不讨好,又何必非要死死守着这套办法?”徐文山侃侃而谈。 李四六听得汗如雨下。确实如此。自己的射法明明吃力不讨好,也经常遭受嘲笑,但是自己不服,就是因为自己顽固,所以自己才能射得比旁人都好。 但是自己之所以射得比旁人好,不是因为自己的方法正确,而是因为自己有别人无法坚持的执着。而自己为了争一口气,居然将吃苦误以为是进步,因为自己比别人吃苦多而产生优越感。现在想来,有些苦头不必去吃,吃苦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明白这一层道理,李四六更加灰心丧气了。 徐文山却说:“你为何不尝试改变一下射法呢?” “改变?我都这么老了,还能怎么改变?”李四六垂头道。 “难道你不想追求弓道的极致了吗?”徐文山道,“改变一下手法或许就能达到了呢?比如试试我的手法?” “你的手法?你愿意教给我?”李四六眼睛亮了。 “你想学啊?”徐文山笑了,“我教你啊。” …… 鹿鹤沟出了一个大新闻:鹿鹤沟第一弓手,开始跟着徐家公子学习弓术了! 多么可笑!多么滑稽! 就连不懂射箭的村妇,也开始嘲笑李四六。 “嘿!你知道吗?那个李四六,‘鹿鹤沟第一弓手’,要跟徐家公子学弓术咧!” “不是吧?反过来还差不多吧?是不是你听错了?” “绝对没错!” 所有人都认为,李四六为了巴结徐家,已经不惜使出最下作的手段了。 尽管李大壮百般争辩,也没有人相信,李四六真的有向一个地主家的大少爷学习弓术的必要。 人老皮厚的李四六没受什么影响,受影响最大的倒是李大壮。 李大壮每天从自己家出发,步行去溪原学习弓术时,都会被田边的小孩子扔土坷垃。 “屁精来啦!屁精来啦!” “那不是屁精,那是屁精的儿子!” “呸!钻到钱眼里面的可怜虫!” 啪,一个土坷垃砸中了李大壮的脸颊,泥巴四散,弄得李大壮灰头土脸。 “你们这群杂种!”李大壮咬牙切齿地指着那帮顽童,撸起袖子准备去追他们时,那些小孩却一哄而散。 李大壮颓然地垂下手,叹了口气,继续走自己的路。 自己和这帮顽童不同,自己是有正事做的。 第二十五章 梦寐以求得扳指,搜刮猎户拟贩革 “来了?” “来了。” 每次到徐文山这里时,李大壮都会感觉到由衷地松了一口气。这里没有人拿石头扔他,也没有人在背后说他闲话。 面前的地主家少爷,也并不像想象中飞扬跋扈,相反他脾气很好,自己在他面前,甚至能感受到被尊重。 奇怪吗?自己只不过是猎户家的儿子,有什么资格被地主尊重?猎户是真的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在鹿鹤沟,猎户的地位还比不上佃户。 可是在这个鹿鹤沟小霸王面前,自己却感到了被尊重的感觉,这种体验不可谓不愉快。 最主要的是,这个人教授弓箭不会像自己父亲那样,随意打骂,且不容质疑。 “前些天教你的动作要点,你记熟了吗?” 徐文山的话语把李大壮从思考中拉回现实。 “记熟了,回去之后我还练到好晚,嘿嘿……”李大壮摸了摸后脑勺。 徐文山点点头,指着李大壮手上缠的布条道:“你布条可以卸了。” 李大壮一愣,担心地问:“可是那样不会伤手么?” 徐文山摇摇头,拍了拍手,道:“我们有了替代品了。” 两个仆人阿发和小翠抬着桌子到了院子里,桌上摆了十几枚各式各样的扳指。 “挑一枚。”徐文山道。 看到这些扳指,李大壮眼睛都直了。 自从他跟随徐文山学习弓术后,“有一枚属于自己的扳指”,就成了短期内他最大的理想。 徐文山在讲解弓术时,也时不时提到扳指的重要作用,甚至经常强调有扳指和无扳指射感差异极大。 有好几次,他因为梦到了扳指笑醒,随后又怅然若失。 现在,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就摆在了自己面前,任由自己挑选,而且还一下来这么多。 李大壮开心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挑了一枚扳指,小心翼翼地捧起来问:“是送给我的吗?” 徐文山笑了。 “当然不是。” 李大壮的脸顿时垮了下去。 “这些是教练用具,我收了你们家的拜师礼,总该拿出点诚意来。”徐文山道。 “以后练箭的时候就用这些扳指,不过下课后要放回原处,不能带回家。” 自从那日通过弓术征服了李家父子后,徐文山便答应收他们为学生,并在“聊斋”旁辟了块地,作为练箭的靶场。 这可是相当大的一块地方,纵横150步,四周都由篱笆围起来,靶场中不光有8副藤条编的靶子,还有一个休息用的草棚。 靶场是徐文山一手规划、他家的下人动手实际布置的,为了布置这个靶场,徐文山动用了自己的零花钱,狂撒出去1贯半大钱。底下阿发和小翠领得最多,两人整整休息了两天才恢复过来,痛并快乐着。 如果说以往历代徐家公子都会败家,那么说这个徐文山就是败家败出了新高度:他辟的这块地,又平又整,如果种粮食,足够养活2个人了,他却拿来练箭!周围的乡农提起徐文山建的这个靶场,就痛心疾首。 不过徐文山不为所动。徐长水对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挑好了扳指就快练起来吧,赶紧熟悉扳指的用法。”徐文山催道。 李大壮得了扳指,练起弓来更加卖力了。一上午下来,射出了少说七八十发箭支。 不管别人怎么评价这个靶场,至少李大壮是知道这个靶场好处的,以往自己练习弓箭,只能在山林里开弓,射兔子,射麋鹿,两天下来,也未必能开七十发弓,可是现在,自己一上午就能开弓七十发,还可以通过靶子得分来评判自己射得好不好。 更主要的是,旁边还有徐文山亲自指点,哪里动作不到位,他都能一一指出。 现在,虽然他嘴上没说,但在他心里,徐文山才是真正的“鹿鹤沟第一弓手”。 …… 李大壮和他父亲是轮班来徐文山这里上课的,当天谁上课,另一个就去打猎。他们交了两个人的拜师礼——徐文山硬是要把拜师礼称作“学费”——3张狼皮、2张鹿皮、1张狐皮。 李大壮在“课间休息”时坐在凉棚里,狠狠灌了几口凉水。徐文山在旁边摇着蒲扇,跟他搭话道:“你们猎户家里是不是都有很多皮子啊?” 李大壮的脸顿时变得有点红,道:“嗯……家里好多皮子,堆得都没地方放,前年冬天拿了一批做褂子,穿了两年都没穿完。” 李大壮以前从没跟地主家的公子这种身份的人说过话,所以有些紧张,不免有些啰嗦起来,生怕回答得让徐文山不满意。 徐文山问:“那你们不考虑拿出去卖的吗?” 李大壮摇摇头,说:“卖给别户人家也卖不了多少钱。不过每年秋天倒是有皮草商过来收皮草,价钱比在村里卖高一点。不过也卖不了多少钱。” 徐文山摇了摇扇子:“就没想过拖皮草去城里卖?” 李大壮老实地说:“人生地不熟的,哪敢随便拉货出去卖?山贼也多,要是为了这几个钱把命折了,就不值得了。” “山贼?”徐文山眼前一亮,“有点意思。” 李大壮举了举手中的弓,道:“我去练了。” 徐文山点点头。 等李大壮练了几发,忽然又跑回来道:“徐少爷,你不会是想去县府卖皮货吧?” 徐文山问:“怎么?” 李大壮叫道:“不能啊!山里山贼真的很多的,一个个设套子、下绊子,什么阴险手段都能使得出来,少爷你要是去了,要碰到山贼就……就……就不好了啊!” 徐文山面无表情:“你刚才一组练完了?” 李大壮摇摇头。 徐文山踹了这货一脚:“还不快去练去!瞎管什么闲事!” 李大壮捂着屁股道:“好好,我不管闲事,不过少爷答应我千万别去山里啊!”说完又跑去练箭。 徐文山沉吟了一会儿,这李大壮还真给他提了个醒。 等到去县府卖皮货时,一定要瞒着自己家里人。 第二十六章 靶场之上可出雄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徐文山很早就开始筹备去县府了,一方面,是出于探索世界的需要,另一方面,他需要给鹿泽的来历编造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告诉身边的两个下人,鹿泽是自己在外村发现的孤儿,看她可怜,便收做丫鬟。并且警告两人嘴一定要严实些。他知道,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自己也需要给徐长水那边一个合理的交代。 所以只要他出县府镀一趟金,自己身上发生的诡异变化就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现在,去县府的理由又多了一条:倾销皮货。 虽然现在是初春,不是皮货卖得最好的时节,但在县府,总比在鹿鹤沟好,市场更广阔,前景大有可为。 所以现在徐文山需要琢磨的,是如何将鹿鹤沟猎户手中的皮货都敲出来。 …… 不知不觉,李大壮在徐家靶场练习弓箭已经有7天了。这7天来,他的弓术用一个词可以形容:突飞猛进。 本来他就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弓手,小时候为了让他体格长好,他父亲就算自己饿着也坚决不让他饿着。经过这7天的系统训练,他将自己体内蕴藏着的潜能充分压榨出来,小时候在山林中的实战,加上在靶场的系统学习,他的弓术已经融会贯通。 这几天李大壮也确实刻苦,他现在看到圆形的东西,就想着怎么开弓朝里面射点什么。就连吃饭的时候端着饭碗,都会对着碗出神。 李四六对自己儿子这个状态很满意,他虽然已经老了,进步没有李大壮明显,但他受益绝对不比他儿子少。 李大壮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够继承到父亲“鹿鹤沟第一弓手”的名号,被鹿鹤沟的村民崇拜,被那些屁孩们顶礼膜拜…… 徐文山?那个人是例外,自己怎么练都比不过他的,“鹿鹤沟第一弓手”,说是第一,实际上是第二,自己老爸也不是“鹿鹤沟第一弓手”不是吗?自己心知肚明就得了。 好吧,李大壮自己也知道,这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除非你在山林中混上三十年,一直到混成一个老人,才能被叫做“鹿鹤沟第一弓手”,不然不会有人承认你的。 然而第二天,他就听到了一个重磅消息: “你知道吗?徐家要办一个鹿鹤沟弓术比赛,谁要是得了第一,谁就是鹿鹤沟第一弓手,还能得到5贯大钱!” 听到这个消息后,李大壮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5贯钱!5贯钱是什么概念! 给他5贯钱,只要他想,他可以在任何地方买2亩地! 5贯钱就是三千七百斤粮食!而且都是精米!不是自家每天吃的麸皮、稗子、糠!而且三千多斤粮食是什么概念?就爷俩吃,整整吃上十年都吃不完! 有了5贯钱,他可以盖上房了,也娶得上媳妇了,还可以余下好多钱每天蒸白面馒头吃! 李大壮几乎是以连滚带爬的状态跑到村口的,在那里,小厮阿发站在一个简陋的台子上,拿着张纸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宣读: “……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吗?想要弔丝逆袭成为富豪吗?那就来参加鹿鹤沟第一弓手大赛吧!只要你是鹿鹤沟人,只要你会开弓射箭,你就可以报名参加鹿鹤沟第一弓手大赛!拿了第一,你就可以获得‘鹿鹤沟第一弓手’的名号,还能获得五千文钱!还在等什么?赶快来报名参加吧!徐家溪原靶场门口就有报名点……” 虽然村民不懂什么是“弔丝”,也不懂什么叫做逆袭,但他们还是被这颇具鼓动性的说辞感染了,发炎了……不,沸腾了。 “兀那小子!你说5000文钱,是不是真的?”人群中有个汉子叫道。 阿发停止念台词:“当然是真的,这可是我家少爷亲口许诺的5000文钱。” 有些敏锐的人注意到了,小厮口中说的不是“我家老爷”,而是“我家少爷”。 但还是有人不信:“你说给5000文就是5000文?你空口无凭,我们凭什么信你啊?” 阿发冷笑道:“对了,我就是空口无凭,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样?5000文足钱,我就在这里说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给你一辈子,你都赚不到5000文钱!想报名就去报,不想报名就快滚!” “你!” 旁边的人却把这汉子推搡开了:“人家徐家公子说话算话,你别在这儿捣乱!” “就是就是!小哥,你别生气!你继续说!继续说!” 阿发换了副蛊惑的口吻,说道:“我就这儿给你们交底吧,那5000文钱,是我亲眼所见,就是徐家公子提回家的,沉甸甸的,装了三个褡裢都没装完……” 底下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阿发故意停住不说,狡黠地看了他们一圈。其实这些都是他临时瞎编的,正在肚子里琢磨接下来怎么说呢。 “你快说啊!怎么停了?急死个人!” 阿发舔了舔嘴唇,道:“我当时还不知道,我不知道褡裢里都是钱,少爷就这么把褡裢往我身上一挂,哎哟呵好家伙!把我往底下压得一沉,我说,少爷,你这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可重死我了!少爷说,能背这个是你的福气!回到了家,我把褡裢往桌上一放,咔擦擦、哗啦啦,我一听这声音不对啊,翻开褡裢一看,我的妈呀!全是钱!” 底下的听众都笑了,有个人忽然大叫道:“我要报名!” 众人回头望去,一看,正是刚来的还喘着粗气的李大壮。 “我要报名,我现在就要报名。”李大壮一边喘着气,一边道。 人群里有人就叫起来:“哎哟呵!这不是屁精的儿子小屁精吗?你也想赚那5贯钱?” 周围的人都哄然大笑,李大壮抿着嘴不说话。 阿发尴尬地说:“大壮哥,欢迎你报名,不过,报名不是在这里,是在溪原靶场门口,找小翠。” 听完这话,李大壮拔腿就跑。又惹得乡民们一阵大笑。 有人道:“我们也不等了吧?直接报名去也!”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靶场而去。 第二十七章 若想赢五贯,先交一文钱 “一文钱?为什么报名还要一文钱?早说要钱,当时为什么不说?” 在溪原靶场门口,一群猎户围在一副写着“报名点”的牌子前,吵吵嚷嚷的,像是要把靶场给掀翻。 “报名当然要花钱了,谁说过报名不花钱了?”小翠扶着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拿着毛笔,不耐烦地说道,“你不花钱就想赢5000文,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再说了,你花1文就能赢5000文,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你竟还挑三拣四!” 之前说话那个猎户仍皱着眉。在人群外,一猎户抱着双臂,阴阳怪气地说道:“诶!对喽!你们终于发现咧,这人啊,就是越富就越抠,越抠就越富。” 旁边一猎户冲他说:“你什么意思?” 那猎户道:“我说这徐家啊,刮他们家佃户也就算了,我们猎户从来和他们家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他们现在居然刮到我们头上来了。我说你们啊,别被骗了,赶快走吧,走吧。这小姑娘不是说了吗?一文钱换5000文,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一些猎户听了这人说的,本来有三分犹豫,现在更是踌躇起来。 就在此时,小翠发话了:“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家公子要骗你的钱?那好,赶紧把你的一文钱拿走,我把你名字划了。” 那猎户一听,赶紧冲到小翠面前来,涎着脸道:“别啊!别啊!我这不是开玩笑嘛?别划我名字啊,千万别划!” 旁边的猎户看着他的表现,都奇怪起来。忽然有个脑子灵光的开窍了:“他是想骗我们不报名,他好一个人去拿那5000文!” 猎户们沸腾起来,都开始指责这个装腔作势的猎户,那猎户看见势头不对,自己溜了。剩下的人们想起还没报名,纷纷掏出自己的钱找小翠报名。 李大壮数了数报名册上的名字,一共有一二十个,自己要在这么多人的竞争下拿下“鹿鹤沟第一弓手”的称号,还真有些挑战性。 “嗯,明天再多练五组箭吧。” …… 在幕后组织这趟活动的徐文山,正忙得焦头烂额。 没想到这么一个简陋的活动,居然都差点办不起来!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局限性。在徐文山上辈子,这种活动的量级连大学里校园活动那种程度都算不上,但是组织起来也艰巨无比。 首先是识字率的问题。关于报名广告、报名点这种设置,按照他的下意识就准备画张海报,结果忽然想起来:那些猎户可都是不识字的,所以需要找个人念。 可是他手头居然没几个识字的人。小翠是女孩,声音太小,阿发又不识字。 所以他只好连夜让阿发把稿子给背下来,到时候拿张纸装样子。还好阿发机灵,居然生生把稿子一字不漏地给背下来了。 小翠能识字,却没写过字。好在那些村民的名字都是张三三、李四六这种,写起来也不难,所以让小翠练了几天的字,凑合凑合也能用。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复杂了,需要大量能读书写字的帮手,比赛只是一个序幕。 夜晚,徐文山在“聊斋”里,举行了第一次“聊斋会议”。 参会的人员有:徐文山,鹿泽,小翠,阿发。 主持会议者为徐文山。发言人徐文山。书记员徐文山。 “小翠,报名情况怎么样?”徐文山问道。 “今天一天总报名人数为24名,其中猎户有17名,农民3名,无赖4名。”小翠道。 “无赖”本意是“无所依赖”,指的是村里的失地农民,没有生活来源,整日游手好闲,农忙时到大户人家帮工,闲时则四处混吃度日的青年。 徐文山说:“鹿鹤沟的猎户不止这么点,看来还是有猎户有些犹豫。” 看小翠有些欲言又止,徐文山说:“有什么想说的,请畅所欲言,不用藏着。” “少爷,”小翠赶紧说,“奴婢失礼了,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奴婢以为,很多猎户之所以不报名,都是因为需要交1文钱的那个……报……报名费。奴婢觉得,这1文钱,不痛不痒,不收也可,说不定报名的会更多。” 徐文山摇摇头,道:“我这1文钱,是要培养他们的付费意识,只要他们肯花1文钱,就肯花更多的钱,这1文钱只是个药引。我办这个比赛不是为了找乐子,也不是做慈善,而是为了拓展鹿鹤沟的市场。连1文钱都不肯付的人,我们也不用指望从他们身上赚钱。” 虽然一些听不懂,但小翠还是觉得徐文山莫名地厉害。 徐文山又问:“阿发,你识字课程学得怎么样了?” 阿发一愣,他本以为,要问他的是宣传效果如何,在那里打了不少腹稿,想着怎么吹嘘自己临危不乱,怎么力挽狂澜,结果没想到徐文山问他的是这个。 “呃……识字还是比较难,但是……我在努力,努力……” 徐文山冷笑一声,道:“我就不多说了,就跟你提一点,你现在若能听我的,好好学读书写字,以后的成就,绝对超出你现在的想象。但若你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你就只能羡慕当年的同伴飞黄腾达,而你自己默默无闻了。” 阿发怔住了,说不出话来。“当年的同伴飞黄腾达”,难道说的是小翠?他看了看小翠,发现对方表情冷漠。 可是一个丫鬟,能飞黄腾达成怎样? 阿发张着嘴发呆中,会议的进程早已快结束。 “鹿泽,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鹿泽眨眨眼,道:“已经完成了。” 过了一会儿,又道:“可是,你要那东西干嘛呢?” “我自有安排。以后这样的汇报会议会越来越多,建议小翠早日学会写字。好了,散会!” 小翠走出门时,外面已一片漆黑。自从跟了徐家少爷之后,蜡烛总是用得非常快。 但自己有种奇妙的感觉:自己在成长。这是以前在徐府体会不到的感觉。 “飞黄腾达……吗?”小翠轻声说道。 飞黄腾达之后,自己会变成怎样呢? 难道会变成皇帝的丫鬟? 第二十八章 英雄不得不服老,沟鼠各有各伎俩 “爹,你为什么不参加‘鹿鹤沟第一弓手大赛’?” 李大壮质问李四六道。 这是在李四六的家中。一间简陋的茅草屋中,除了一张床以外,都是弓箭有关的东西。 破弓、断弦、用老的箭支,从李大壮有记忆开始,自家的屋里就全是这些东西,区别只在于它们变得越来越多了。 李四六听了李大壮的问话,默默不语,继续弄自己的破弓。 “爹!你就不想夺回自己鹿鹤沟第一弓手的荣耀吗?” “夺什么夺啊!”李四六不耐烦地抬起头,“我从来不是什么‘鹿鹤沟第一弓手’,第一弓手另有其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大壮一阵怅然:是啊,第一弓手,是那个人。 李四六低着头,弄着自己的弓道:“去靶场练习之前,我还真觉得,我自己虽说射得没人家准,但水平还是有的,但是去靶场练了几天啊……” 顿了一顿,李四六又继续说:“去练了几天,才发现,我老啦,不行啦。” 李大壮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李四六笑了,道:“我这几天确实有进步,现在开弓一般不会打臂了。以前弓弦坏得可真快,现在可以一个月不用换弓弦了。” 李大壮摇了摇头,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李四六不说话了。 李大壮生气地躺到床上去了。他父亲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若是有谁弓术超过他,那就反超回去,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受了打击便一蹶不振。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李四六并不是服输了。 徐文山在靶场教了他正确的开弓技巧,教了他效率更高的撒放手法,他也很认真地去学,但是人过四十,反应和记性终究是不如以前了,他花了好久,都没有适应新的开弓射箭的方法。 他不是服输了,而是服老了。 但是他能看到的是,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韧性,现在又能得到徐文山的正确指点,将来的弓术一定能超过自己。 不,说不定现在已经超过了。 “大壮。”李四六叫道,“我想好了,明天开始,你每天都去靶场。” 李大壮翻过身,道:“为什么?那谁去打猎?” 李四六道:“你不是想要去比赛吗?你去吧,你去吧。这几天好好练习,到时候,得个第一,咱们爷俩就发达了!就不用每天苦哈哈地起早贪黑去打猎了!” 李大壮神采奕奕地坐起来:“你觉得我能得第一么?” “能啊,”李四六道,“你可是我儿子。” …… 不知道为什么,雷老虎最近总听到什么“鹿鹤沟第一弓手大赛”。 打猎时猎人们在讲,吃饭时农户们在讲,连扫地的老婆子都在讲。 他骄傲地想:什么狗屁“鹿鹤沟第一弓手大赛”?我不参加,这个比赛便一点价值都没有! 直到,他知道了第一能得5贯钱。 雷老虎如风一般去徐家靶场报了名。没有一丝犹豫。 雷老虎本不是鹿鹤沟人,他是逃到这里来的。 原因是他在别的地方杀了人。 这年头,谁也不愿背井离乡,但他有家不能回。 不过,如果他有了5贯钱,那么他可以买一块地,然后再偷偷把老娘接过来。 为了这个目标,他拿起了他久没动过的弓。 当年,他便是用这把弓,一夜射杀6人,然后趁夜潜逃的。 …… “你不是鹿鹤沟人!你凭什么也报名!”一个猎户指着一人叫道。 被指着的那人拨开他的手指道:“我说我是鹿鹤沟人了,怎么着?” 溪原靶场前,俨然成了鹿鹤沟人有事没事都爱来逛逛的小广场,每当有人想要去报名,都会得到鹿鹤沟人的奚落嘲笑、或者夸奖鼓励。 可是这次,要报名的那人却没有迎来鹿鹤沟人的善意,反倒遭到了他们的强烈反对。 “我知道这个人!这个人是别村过来看亲戚的,根本不是鹿鹤沟人!” “嘿嘿,以前不是,现在是了,”那人道,“我叫吴义,我现在已经跟你们村牛家的闺女结婚了!所以我是鹿鹤沟人了。” 有人质疑:“昨天来走亲戚,今天就结婚了,哪有这么快的?而且就算你结婚了,你也应该回你自己村,怎么能算鹿鹤沟人?” 吴义大声道:“我入赘了!” 群众哗然,这人为了拿第一,居然甘愿入赘,也是下了血本了。 人们都在骂他是个疯子,吴义却舔舔嘴,不以为意。 “这帮蠢货,我能如此豁得出去,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啊!” …… 徐文山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眼中精光四射。 而一旁的鹿泽也呼出一口气,睁着乌黑地眼睛说:“徐文山,很不错。” 女孩的意思是,他进步很快。 每天晚上无人打扰的时候,他都会抽出几个时辰和鹿泽一起打坐,每天都能感受到体内妖力在膨胀。 本来已经很精壮的肌肉,经过妖力的淬炼后,变得白皙而内敛起来。而他的气质也在逐渐发生改变,他的肤色正在变得越来越白,身形也变瘦削了,好像脱离凡尘般,却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但实际上,他现在身体的强横程度,只有比以前更强。庙娘五行属土,在土性妖力的滋润下,徐文山身体、骨骼正在变得越来越坚韧。他知道,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自己迟早能达到刀枪不入的境界。 但是……还是太慢了。 妖修,和道士的修炼途径完全不同。道士是循序渐进式的,一步一个台阶,但妖修却是跳跃式的。今天还很弱小,说不定明天就收了一个大妖,力量得到了飞跃。 不行,还需要收服更多、更强大的妖怪才行,自己现在仅有的实力,还不足以支撑自己的野望。 可是想要收服妖怪又谈何容易?低阶妖怪收服再多也无济于事,而高阶妖怪……自己在收它们之前,可能反倒被它们吃了。 妖怪的修炼要素,“食、身、血、阴”,能想办法的就只有一个“食”字和一个“阴”字。“阴”如何提升,自己有思路却无法实施,而这个“食”字,自己正在想办法提升,只不知这个方法能不能成功。 总之,一切矛盾,都要从“鹿鹤沟第一弓手大赛”开始解决。 第二十九章 大壮持弓参战,群众凭票入场 随着第一道阳光破晓,众人翘首以盼“鹿鹤沟第一弓手大赛”,终于正式开始了。 这一夜,李大壮几乎没怎么睡好觉。 “大壮,轻松点,跟入山打猎去没什么区别,就是人比较多。放轻松点……”李四六一边揉着他儿子的肩膀,一边说道。他已经有好几年没这么和蔼地跟儿子说过话了。 李大壮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攥着弓。 早上也没吃什么东西,直到到了靶场,才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这……这么多人!”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人多,但是这人也太多了! 这不是农忙的时间,有闲工夫的都来看热闹了:有扛着锄头的农夫,也有抱着幼儿的农妇,有地主家的长工、短工,还有村里八百年不出门的长老,也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了。 要怪的话,只能怪徐文山的宣传做得太好了。 鹿鹤沟本是个小地方,大多都沾亲带故的,相互见了不免一阵招呼,“嘿!二舅!”“三姑你也来啦?”搞得整个靶场外围人声鼎沸。 当然也有背着弓箭的弓手,杀气腾腾的,各自抱着双臂静静站着,群众们见了他们都自觉地绕着走,所以在他们周围都空着一块地。 李大壮打量了一下这些弓手,似乎都是些资格颇老的猎手,只有自己年纪轻轻,还有父亲在旁边站着给自己加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正在群众开始有些抱怨,为何靶场还未开门时,只见徐家的小厮阿发抱着个草台子放到了靶场门口,然后爬到草台子上,大声道:“各位静一静!” “各位静一静!静一静!” 待到全场慢慢安静下来后,阿发才道:“各位请注意,因为今天来的人太多,靶场肯定站不下这么多人,到时候弓箭无眼,发生杀伤情况肯定是不好的,所以,我们决定,进入靶场需要收费!交一文钱才能进靶场!” 听了这话,在场群众几乎要把草台子给掀翻了。全场哗然,几乎所有人都在大声抗议。 阿发反复大喊“静一静”,直到声嘶力竭了,场面才稍微安静下来。 “注意了,不是不交钱就不准看!不交钱也可以,不过得在靶场外面看,等会儿小翠会带你们到靶场外面安全的地方,让你们看个够,想怎么看都行!不过交1文钱才能进靶场!另外,如果你交5文钱,还可以进贵宾席观看,有茶水、有凉棚、有糕点!” 说完这话,底下更加沸腾了,基本上都是破口大骂的:“5文钱你都敢收?谁家的茶水值5文钱?”“1文钱都不想给!还5文钱!” 这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了:“有这么好的事?那给我来个贵宾席……不,给我来8个!” 众人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都纷纷不说话了。有个人骂上了劲,道:“是哪个傻叉……”话还没说完,被旁边的人一把捂住了嘴。 说话的人,正是徐长水! 徐长水带着他的7个老婆,来看比赛了! 不过周围群众也释然了,这是徐家靶场,自家人看自家的,当然还不是随便看。 可是接下来徐长水做的事却出乎意料了,他随手递给阿发一吊钱,道:“点一点。” 阿发点了点,道:“8个人,每个人5文,一共40文。确实有40文。”于是便把钱挂在手臂上,帮徐长水开了门。 徐长水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徐文山的几个姨娘跟在后面。外面的群众面面相觑,不是吧?自家的亲爹也要收钱? 40文可就是一斗白米了啊! “哈哈哈哈……有意思!给我也来8个贵宾席!” 又一个声音响起,众人望去,原来是郭家的家主郭鑫。 徐家是鹿鹤沟的老牌家族,郭家却是鹿鹤沟的新秀,也难怪郭家要贵宾席,若是这上面不跟徐长水比一比,以后如何挑战徐家? 郭家也进门后,有个人朗声问道:“我们是来比赛的,也要交钱么?” 阿发赶紧回答:“当然不用,你们是运动员,运动员请跟着那边的工作人员,他会带你们到休息区准备比赛。” 这“运动员”“工作人员”等词,自然是徐文山教的。徐文山经常用,下面的人耳濡目染,都听得熟了,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用起来。 几个弓手点点头,便跟着另一个仆从走了。剩下的群众,愿意掏钱的,便掏钱进场,不愿意掏钱的,都跟着小翠走了。 这只算一个小插曲,而这一天的重头戏,即将开始。 …… 此时,郭家的家主郭鑫也大摇大摆地走到贵宾席前,带着自己的几个儿子坐下了。 郭家多子,这几年来家计好生兴旺,也圈了许多地,虽然和徐家肯定不能比,但也算是大家族了。 说是贵宾区,其实就是靶场内唯一一棵老树下支的一个棚子,底下摆着许多小凳子,茶几上还有简陋的茶壶。 郭鑫拿起茶壶对着嘴喝了一口,马上吐出来了,大声道:“这粗茶十几年没喝过了,乍一喝还真不习惯。” 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郭鑫看没人理他,便又找了其他由头,一会儿抱怨太阳太大,一会儿抱怨场地不平。 郭鑫在后面絮絮叨叨,坐在前面的徐长水一家不动声色。 过了一会儿,徐文山手提弓箭匆匆而来,徐长水这才展露出笑颜,站起来迎他。 “爹。” “不错,”徐长水道,“一段时间不见,长高了不少。” 徐文山跟诸位姨娘见过后,郭鑫开口了:“这不是文山贤侄么?长这么高了啊?” 徐文山跟郭鑫鞠了一躬,还没说话,郭鑫又道: “你说是得了第一的,能有5贯钱,是不是真的呀?” 徐文山道:“当然是真的。” 郭鑫哈哈大笑,道:“贤侄,你就别逗你叔叔我了,我也是当过少爷的,我懂的啦!” 徐文山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郭鑫挤眉弄眼道:“你这其实是在找乐子逗这些刁民,对吧?其实根本没有5贯钱,对吧?” 徐文山道:“当然有这5贯钱,只要得了第一,无论是谁,都可以得到5贯钱。” 顿了一顿,又提了提手中的弓,道:“你看,为了争夺这5贯钱,我自己也来比赛了。” 第三十章 金主自参比赛,弄斧要到班门 “我自己也要参加比赛。” 徐文山此话一出,凉棚里的人脸色各异。 郭鑫怪叫道:“你?你去和这帮獠狲比箭?” 獠狲是这里对猎户的蔑称。徐文山听了,只是淡淡地道:“我说了,只要是鹿鹤沟的,任何人都可以参加。” 郭鑫怪笑一声,冲后面的几个儿子大声道:“你们看看,人家徐家公子多有志气,你们都给我学着点!” 此时,他家的三儿子郭得财站了出来:“父亲,我平时也好玩玩射羿一道,要不让我也来试试?” 郭鑫点点头,道:“你爱玩就玩去吧。” 郭得财年有十八,已经长得人高马大,比徐文山还要高一头,走过来对徐文山道:“让我去靶场上试试手。” 他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徐文山道:“如果你只是想试试手,可以等比赛结束之后,交10文钱的入场费过来玩,如果你想比赛,请现在去场外交1文钱报名。” 郭得财听到这话,像听到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一般,朝后面的人望望,道:“报名?你叫我去报名?” 徐文山皱皱眉:“怎么?” “话事的都在这儿,就别玩这套了吧。” 郭得财一摊手,朝箭台走去。 “簌”! 一支箭钉在了郭得财的脚尖前,箭杆还在微微颤动。 众人朝徐文山看去,只见他还保持着刚射出弓箭的姿势,顿了一会儿,才放下手,慢慢道: “在我的地盘,就要按我的这套玩,如果不遵守我的规则,那就只能请你出去了。” 这段话虽然说得平平稳稳,一点威胁的意思都不带,但郭家的人却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他们感受到了杀气。 郭得财脸色发白,徐文山手中还捏着一把箭,以他刚才开弓的速度,只要他想,在他郭得财跑出这个靶场之前,随时会被射成筛子。 郭得财咽了一口唾沫,道:“我去报名。” “我去……报名。” 郭得财老老实实地出去了。徐文山和颜悦色地对郭鑫说:“阁下是我们溪原靶场的贵宾,但比赛过程中,也注意不要随便干涉赛程,弓箭无眼,小心射杀。” 说最后一个“杀”字时,他咬字特别重。 郭鑫脸板得像一块铁板,迫于徐文山的压力,只得点点头。 …… 李大壮进了所谓的“运动员休息区”,他父亲被“工作人员”拦在了外面。 其实这就是一个大一点的草棚子,是之前他在这里练箭时的“教练休息区”。一二十几个弓手蹲的蹲,坐的坐,有的在调弓,有些相互之间熟络的在攀谈,没有人注意到李大壮。 李大壮找了个位子,准备坐下,却被旁边的人一拍:“走开,这位子留给我一朋友的,你去别地儿坐去。” 李大壮挪开了屁股。除了这位子,也没别的能做的地方了,他便站在一旁。 刚才拍他那人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和旁边的人说话:“你是不知道,我这两天忽然悟了,射箭那是一射一个准,百发百中。” 那人的朋友笑道:“你倒是说说悟到了什么啊,这关子卖的。” 那人故作神秘地摇摇头,道:“要是让你们学去了,岂不是作茧自缚?” 李大壮又看看那天那个叫吴义的外乡人,正抱着双臂靠在一边,谁都不搭理。 而在李大壮旁边,还有一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好像叫做雷老虎,最近来他们村的。 李大壮咽了一口唾沫。 对手都很强。但是不要急,你对这里很熟悉,训练也很充足,你是有优势的。李大壮这样告诉自己。 这时,忽然有个人从外面跑进来,大声道:“你们知道吗?徐家少爷自己也要参加比赛!” 这话一出,棚子里沸腾起来。有人大喊“富家公子会什么箭!”有的人则大叫一定有黑幕。 这时那个杀气腾腾的雷老虎站起来了,他大声道:“吵什么吵?话都没问清。你说说,他徐家少爷也参赛是个什么意思?他是跟我们一起比,还是不跟我们一起比?” 进来传话那人被雷老虎的气势镇住了,说话的声音都软了:“我看他弓箭都带过来了……应该是要一起比吧?” 雷老虎说:“那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是不跟我们一起比,到时候往场上一站,谁射中了没射中岂不是一目了然?如果他敢耍花招,你们手上没箭?” 这话也只有雷老虎敢说,棚子里众人都想:他徐家就算耍花招了,你又能怎么样? 雷老虎一屁股坐下来,道:“若他敢耍花招愚弄我们,我就敢……”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李大壮开口了,因为压力大,声音还有些颤抖:“要是徐家公子射得比你们准,赢了比赛呢?” 听了李大壮这话,棚子里众人都笑了,连刚才脸色不善的雷老虎也笑了:“一个地主家的少爷,我还是有自信比过他的。” 其他人说话就更不好听了:“你连个地主阔少都怕,我看你还是别来比赛了吧!” “仔细一看,这不是小屁精吗?你拍拍马屁就好能赚好多钱,何必跟我们这些苦哈哈争第一呢?” 这些嘲笑,李大壮都默默的受了。 似乎所有人都不相信,徐文山会射得比他们好。 只有李大壮知道,他们都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此时,棚子里又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刚才他们在嘲笑的徐文山。 他一进来,棚子里所有人都闭上了嘴。毕竟是金主,表面上还是要给几分尊重的。 徐文山扫视了棚子里的“运动员”一遭,然后开始说道: “现在我要宣布本次比赛的比赛流程,我建议你们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仔细听听,因为这关系到你们能不能赚到那5000文的奖金和‘第一弓手’的荣誉。” “比赛有两轮,第一轮初赛,第二轮决赛。本次比赛有30个人,箭台只有10个,所以第一轮要分三批上去比赛,到时候会有人过来安排抽签。第一轮每人十支箭,射中几环就是几分,然后选出4名得分最高选手,是为四强,其他人统统淘汰。第二轮同样每人十箭,得分最高者获胜,如果同分,那就加赛。” “听明白没?” 棚子里的猎户也都不是傻子,消化一阵后,稀稀拉拉地道:“明白!” 徐文山又道:“还有,可能你们知道了,我会和你们一起抽签、比赛!” 第三十一章 阔少不知天高地厚,猎户方晓技奥术深 “可能你们知道了,我会和你们一起抽签、比赛。”徐文山道,“这并不是有什么内幕。这场比赛是你们挑战我,若没有挑战成功,那5贯钱我会寄下,明年再次举办比赛的时候,奖金会提升到10贯。” 若不是当着金主的面不好大声讲话,现在草棚子都会被掀翻。 挑战你?开什么玩笑? 一个地主阔少还值得我们挑战? 还是有人忍不住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个徐家的少爷怕不是疯了吧?” “我也觉得,他自我感觉也太好了吧?” “你不懂,地主家的公子都是这样的,下人们让着他,他就觉得自己真的很行。” “我真想让老天爷把他和我放到荒郊野外去,我可以赤手空拳掐死他!” “他也太狂了吧?我们可都是几十年的老猎手,他一个毛孩子,怎么跟我们比?”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 这时,忽然一个人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雷老虎笑了,笑得很彻底、很坚硬、很愤怒。 “我们?挑战你?”雷老虎笑眯眯地说,“你没搞错吧?” “当年我玩弓箭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就你,凭什么让我们挑战?” 草棚里气氛变得很僵硬,其他的猎户都不敢吱声了。 但是徐文山却没有生气。 “我值不值得你们挑战,来比比看不就知道了?”徐文山道。 “哼。”雷老虎冷笑一声。 阿发进来了,道:“现在开始抽签吧,抽到‘一’的第一批上,以此类推。” 草棚里的众人纷纷拢上去抢着抽签,李大壮站在原地失神。 “我这也算挑战徐家少爷么?” …… “啧,运气不太好。”吴义喃喃自语。 他抽签抽了个“一”,按规则得第一批上。 这样一来,他就无法观察对手的实力了。 “不过这样也好,以我的实力,到时候算出来得分,没准还能吓出几个弃赛的。” 当他站到斗箭台前时,身上的压力才更大了一点。 “这么远的距离啊!”看着远处只有蚱蜢小的靶子,吴义有些咋舌,“这射中有点不太容易啊。” 吴义转头看看旁边几个人,也是面面相觑,对距离有些不自信。 此时,站在一旁的阿发好像忽然回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哦,对了,我好像忘了说得分规则。” 那些弓手们都黑着脸,在心里对阿发骂骂咧咧,怎么不早说!害我们刚才压力这么大。 “得分应该会容易些吧,这么远的距离,任谁也射不了太准啊。”几个人想。 阿发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可以看到,前面的靶子上有很多圆环,最中心还有个红心。” “射中最外围的一环得一分,二环得二分,以此类推,射中红心可以得十分,到时候得分最多的四人才能入围决赛。好了,说完了,你们开始吧。” 斗箭台上的十人都傻眼了。 别说射中红心了,那几个环都不容易看清好吗?! 在周围的弓手还在踌躇时,吴义拈起箭支,熟练地弯弓搭箭。 对付难以搞定的目标,他只有一个字:射! 这么多年来,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少年时随父亲入山打猎,遇到了豹子,自己的父亲被咬断腿,他弯弓搭箭,射死了豹子。 父亲腿被咬烂,伤口化脓,最后去世了。而面对前来欺负自家孤儿寡母的人,他也二话不说,弯弓就射! 箭若离弦,再无回头! 这就是吴义的人生信条。 他为了夺得这5贯钱,甘愿入赘到鹿鹤沟。先放箭,后瞄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就是他的行事作风。而且在比完之后,他会和牛家姑娘生活下去,尽管那姑娘长得又黑又丑。 “簌”! 箭上靶了,但是没有中红心,因为离得比较远,看不清得了几分。 不过吴义没有犹豫,接连开弓。 管它多少分,射中就好! 靶场外,一女人正在呐喊:“吴义!一定要好好射!拿到5贯钱我们就翻身了!别让我瞧不起你!” 旁边的人悄声道:“这女人谁啊?” “这好像是牛家的媳妇儿,她为了那5贯钱嫁给吴义了。”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为了那5贯钱,不惜下这种血本,也算是个人物了。 “簌簌簌簌”! 靶场内弓箭离弦的声音接连响起,众弓手们纷纷开弓。 等弓弦声静下来时,阿发开口了: “现在开始数得分,第一台:3分!” 群众哗然。 3分什么概念?10箭下来,最多只有3箭上了靶。 众人朝那个人看去,只见站在第一台的还是一老猎手,此时脸上正连环变出彩虹的颜色。 其实他只有一箭上靶了,射中了3环。 知道自己的得分后,他也惊呆了。 因为他今年已经50多了,眼睛早有些看不清,近距离打打动物还行,靶子离这么远,他就不行了。 “第二台:8分!” 这个得分比上面那个稍微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三台:14分!” “第四台:11分!” …… 吴义很紧张。 他有自信自己的分数比前面几个都高,因为他有7支箭上靶了,而且其中一支箭好像离靶心还很近。 “第八台:40分!” 听到这个分数后,在场的群众又是一片哗然。 靶场内的观众都在问第八台是谁,靶场外的观众都扒着篱笆看第八台是谁。 “是吴义!是吴义!天哪是我们家吴义!他拿了40分!”靶场外牛家的女人尖叫起来,马上昏倒在地,众人去扶她时,她又醒过来了,继续尖叫。 吴义松了一口气,这个成绩来看,自己应该能进入决赛。 第一轮最高分是20分,自己得了40分,整整比第二名高了一倍! 不过吴义皱着眉头,没有说一句话。因为他现在发现,这场比试还是有难度的,自己必须尽快适应规则,才好在赢下决赛。 “第一批运动员回休息处,不要随意走动,第二批运动员准备!” “得财加油!” 贵宾席里,郭鑫站起来挥了挥拳头,他儿子郭得财就在第二批中。 郭得财转头看了看自己老爸,低下了头,脸上表情怪怪的。 “真不该出这个风头,这么难的比赛,叫我怎么比嘛?” 第三十二章 阔少颇善射,只得了六分 “得财加油!”郭鑫挥舞着拳头,朝郭得财喊道。 不少人听到了郭鑫的呐喊,议论起来,才发现,郭家的三少爷也参加比赛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郭家、徐家,这两个大家族的少爷同台比箭,谁把谁比下去,另一方脸上恐怕都要不好看咯!” “我看这两家脸上都要不好看,到时候决赛这两家儿子一个都没有,那可就是丢人现眼了啊。” 鹿鹤沟这些穷苦的村民们,从来都觉得地主是高高在上的,可是今天竟有了看地主家公子现世的机会,竟开始管不住嘴,越说越“放肆”。 也有人担忧:“也不太可能吧?那好歹是地主家的公子,应该能比我们这些人射得好啊?” 此话一出,周围的声音纷纷都是“呸!”“拉倒吧!” 有人道:“地主怎么了?地主就是三头六臂?我看他们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更不可能比得过长年打猎的猎手。” 更有人说:“特别是那个徐家的公子。我觉得郭家这次还好,徐家少爷可是要把他老爹的人给丢尽了。进场要收钱不说,还把比赛弄得这么难,那些老猎手都得分这么低,要是他自己一箭不中,那乐子可就大了!” “哈哈哈……”众村民说得高兴,开怀大笑起来,正在此时,旁边响起一声断喝。 “你们懂个屁!” 一村民愤怒地回过头,想看看时那个人敢这么说话,却看到了“前任鹿鹤沟第一弓手”李四六。 那村民强行压下了脾气,道:“哟!这不是李四六吗?您怎么不去比赛啊?” 李四六摇摇头,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儿子:“跟你们说了也不懂。” …… 郭得财、雷老虎,都在第二批当中,由于刚才见识了第一批的“出色”发挥,现在有些人已经打了退堂鼓。 “这谁想出来的比赛方式啊?这么小的红心,这么远的靶子,要射多准才能得高分啊?”一个猎户抱怨道。 另一个猎户点点头,说:“我也觉得有些不切实际,在山林中打猎可用不着这样,我看这就是地主家少爷玩耍玩出来的。” 听了这两人的对话,雷老虎却在心里不屑一顾。 和这些鹿鹤沟本地猎户不一样,他是欣赏这种比赛方式的,因为足够难! 当年他在雨夜用弓箭连杀7人,要是多失误一箭,现在他就无法站在这里了。 “全体准备!” 到了箭台上,弓手们马上停止了闲话。 就算很难,但还是没有人放弃,他们毕竟是猎户出生,骨子里都有着一股好勇斗狠的劲儿。 “开始!” “簌簌”! 箭支仿佛逃命似的纷纷钻到靶子那边去,时不时响起“笃笃”的入靶声。贵宾席上,徐长水转过头忽然问道:“你儿子也懂箭?” 郭鑫得意地笑笑:“平时我也没怎么管他,他自己瞎玩……话说,你儿子也懂箭?” 徐长水半像是解释、半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他这么自信,怕应该是懂的罢。他会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郭鑫夸张地道:“你儿子平时玩没玩箭,你不知道?” “从小到大没玩过。” 郭鑫想笑又不敢笑,最后只是说:“那祝他旗开得胜。” 郭鑫心里却在想:那今天我郭家要压你们家一头了。 郭得财对弓箭可不是瞎玩,他从十四五岁开始,每天都要练上一个时辰。 最开始是射草人,后来让家里下人背着块门板乱跑,他射下人玩。 如果不是郭鑫拦着,郭得财早就浪到山里去了。 对于自己儿子的弓术,他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自信的。 那边比赛已经结束了,阿发开始宣布比分。 “第一台:16分!” “第二台:18分!” 第二批的发挥普遍比第一批要好些,第三台便是郭得财了,郭鑫眯着眼睛,想去看环数,却发现连靶子都看不清。 “第三台……6分!” 郭鑫一屁股坐到了第三。 6分! 这个分数在目前为止,可说是倒数第二! 郭鑫咬着自己的袖子,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三儿子,心中早已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6分是怎么射出来的! 忽然徐长水出声跟身边的大老婆道:“第三台,好像是郭家的小子吧?” “是的。” “他得了6分,成绩还不错。” 顿了顿,又道:“瞎玩能玩成这样,也算不错。不过以后我家文山要是想玩,我就叫他正儿八经地玩,别瞎玩,玩不出什么名堂不说,还容易丢人现眼。” 郭鑫气得说不出话来,却没办法反驳。 场上的郭得财听了自己的得分之后,吐了吐舌头。 他也没办法啊!这次比赛的靶子实在太远了。 更重要的是,这些靶子不会动。 他自信,若是由他家的小厮背着靶子的话,自己会更容易射中一些。 因为如果没射中,背着门板的小厮就会被他踹,下次自然能射中了。 …… 第二批的最高分是46分,第八台雷老虎。 “啧,只比那个人多6分。” 雷老虎看了看棚子里坐着的吴义,两人目光对上了,雷老虎咧嘴露出一个狂野的微笑,吴义却别开了头。 他们都各自在心中,把对方认定为本次比赛最大的竞争对手。 “第三批准备!” 靶子上的箭被小厮们摘下来后,第三批弓手也鱼贯入场了。 徐文山也在这队人当中。 徐文山锦衣华服,和周围短褐穿结的猎户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随着徐文山入场,靶场内外的嘘声越来越多了。 “别丢人啦!” “赶紧下去吧!郭家的三少都把他老爹脸给丢光啦!” “真以为自己很行?你玩弓才多久啊!人家射的箭比你吃的饭都多!还不赶紧下去?” …… 李大壮担心地看了看队伍最后面的徐文山,他从来不怀疑,徐文山能得第一,他只是担心徐文山若是被这些咒骂影响了,发挥失常了怎么办? 好在从他脸上并没看到什么表情,这些咒骂如清风般从他脸上划过,没有逗起一丝波澜。 第三十三章 村内弓手不如村外弓手,靶场弓术压倒山林弓术 “快看快看!徐家少爷上场了!要有好戏看了!” “刚才看了郭家的笑话,现在可以看徐家的笑话咯!” 靶场外,围观群众们津津乐道的不是吴义、雷老虎等高分,反倒是地主家公子们的洋相。 “到时候徐家公子要是一箭都没上靶,我一定得记着,以后可以说5年!” “哪只说5年?我还准备说给孙子听呢!” 这些农民都眉飞色舞的,对于看地主家公子吃瘪怀着莫大兴趣。平日里他们生活困苦,怨愤地主多矣,却没有一个宣泄口,今天却得益于徐文山的壮举,能将平日里不敢说的全都倾泻出来。 他们知道,他们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如果不出意外,连他们的孙子也会和他们一样,每天吃着稗子和糠皮,给地主家的孙子们打工。 所以他们很乐于证明,自己和地主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地主甚至有些方面还不如自己。 但是此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他们的惬意。 “哼,一群不懂箭的东西,却只知道在这里乱说。” 说话的是李四六。 一青年实在忍不住火气,道:“李大叔,你懂箭,你怎么不去比赛呢?却只知道在这里说我们。” 李四六幽幽道:“明知自己必败,又何必上去丢人现眼?” 那青年得意道:“那你还不是无胆鼠辈?” 李四六说:“我打猎二三十年,开过的弓不知几千几万次,你碰过弓没有?我是鼠辈,你是什么?” 这一番话,直把那青年说得哑口了。 旁边一老汉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四六,我们都没摸过弓箭,不懂,你给点评点评场面,让我们也长长见识啊?” 这话说出来,周围人纷纷附和。李四六虽然性子刚直,但在弓箭领域上,并不是不乐于分享的人,于是便当真认真点评起来。 “这次比赛可谓是,把我们沟老猎人的底都给兜出来了,输得彻彻底底。别说是比徐文山了,就算是比其他村的猎手,我们的猎户都一败涂地。” 李四六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皱起了眉头,虽然这次,老猎手们得分都不咋样,但大家得分不都很低么?何必这样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你们不信?”李四六笑了,“你们看看这次,得高分的都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倒还真没注意谁得了高分。 “一个是外村来的吴义,另一个是最近搬过来的雷老虎。这两个人都不算鹿鹤沟的猎户,他们的弓术都是在外面学的。”李四六道。 停顿了一会儿,李四六说:“我们比人家差远了。” 周围的人一阵沉默。他们知道,李四六说的是实话。 …… “你要是得了那5贯,怎么用?”吴义似笑非笑地看着雷老虎,说道。 “运动员休息室”里,弓手们的情绪却没有来时那么高昂了,都抬不起头。 这里唯二两个意气风发的,只有吴义和雷老虎。 他们的分数分别是40分和46分。 彼此确认竞争关系后,吴义却主动跟雷老虎搭上了话。 雷老虎看了吴义一眼,道:“怎么?放弃了?” 吴义仍是笑眯眯地道:“怎么可能放弃?为了这5贯钱,我可是连老婆都娶了。我就是想看看,你有多想要这5贯钱。说罢,如果你真的有了5贯钱,你想怎么做?” 雷老虎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回家。” “想回家随时都可以回的。你是哪里人?难道你的家乡很远?” “嗯,很远。你呢?你要是有了5贯钱,你会做什么?” 吴义沉默了一会儿,道: “我会杀一个人。” 雷老虎很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说: “想杀随时都可以杀的。” …… “你把外村人说得这么厉害,那你自己怎么不比赛呢?你可是鹿鹤沟第一弓手!”有人对李四六道。 李四六说:“别叫我鹿鹤沟第一弓手,我从来都不是。” “那谁是鹿鹤沟第一弓手?” 李四六道: “徐文山。” “谁?” “徐文山。徐家的少爷,徐、文、山。” 众人错愕了一会儿,想要笑,却发现笑不出来,因为李四六的表情好像是认真的。 “徐文山?你说那个徐家的少爷?他是鹿鹤第一弓?” 李四六点点头:“我没必要说假话骗你们。”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青年道,“怎么净说胡话?他要是鹿鹤第一弓,我就把我们家粪坑里的屎全吃了!” …… “全体就位,准备!” 阿发扫视着箭台上“运动员”们,看到了自家少爷,心头微微有些紧张。 “开始!” 当李大壮开始射箭时,他的心中就再也没有多余的事情了,徐文山啊、第一弓手啊、5000文钱啊,这些东西统统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靶子,和手中的弓箭。 第一箭!上靶了,不过有些歪,大概在6环左右。 第二箭!这一次不错,比较接近中心。 第三箭!第四箭! …… 李大壮练习靶场多日,逐渐发现了靶场弓箭和山林中弓箭的不同。 在山上打猎,准确度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反应、速度、冷静、判断。猎物是会移动的,需要预判猎物的行动,同时还要冷静,保证箭能中目标。 而靶场里的箭术,却只有准确度。 准确度!准确度!除了准确度,其余统统都不重要!这就是靶场的弓术。 这是不是意味着靶场弓术实战不如狩猎弓术呢?并不是。 因为在靶场训练的人,只要上山几次,对猎物的习性大致掌握了,就可开弓打猎了,但成天混在山上的猎手,弓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在靶场练习的人。 因为狩猎的猎手,一天下来更多的时间花在寻踪、等待之上,开弓的机会并不多。猎手一般珍惜自己的箭支,不会射多余的箭。 而射箭始终是一项需要大量练习的运动,在靶场练箭,不需要考虑多余的事,只需要射就好了,因此一天下来,开弓的次数远高于狩猎的猎手,自然弓术提升得比猎手快。 而这些猎手由于自大的心理,自以为弓术高超,完全不屑于了解靶场弓术是怎样的。 所以,自己不会输。 “射击完毕!开始计分!” 第三十四章 青年发誓吃屎,大壮怒摘高分 “如果徐文山是鹿鹤第一弓,我把自家茅坑里的屎给吃了!”那青年道。 李四六说:“你何必跟屎过不去……” “你!”青年揪住了李四六衣领,周围的人赶紧上来拉住他。 青年咬牙道:“你也太媚财了吧!我告诉你,有钱人不比我们强到哪里去,他们也都是人!你凭什么说一个从来没练过弓的人,能比过勤勤恳恳的老猎手?” “我二舅就是一个老猎手,他有多辛苦,我是亲眼见到的,他从十岁就开始打猎,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每日他都是风里来雨里去,每天都钻到林子里。” “他每天都是把生死置之度外,如果不这样,就打不了猎物,活不下去,他是用生命在努力开弓,你凭什么说衣食无忧的地主大少倒能比得过我二舅?” 说到这里,青年已经满眼通红。 “哼。”李四六冷笑一声,“论开弓,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谈努力!” 这句话,将靶场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这里来了。 “在这鹿鹤沟,我虽然不是弓术最好的,却有自信说我是最努力的,回去问问你二舅吧,问他比不比得过我!在场的你们这些人,根本没资格在我面前谈努力!” 青年愕然道:“但是你为什么……” “因为又不是你努力就一定能射好的!”李四六大喝道。 周围人都不说话了。 “我拿着把刀,逼你现在马上给我射出一发好箭,你就能射出来吗?你不能吧?如果努力就能解决问题,我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要培养出一个杰出的弓手,天赋、努力、名师、性格,一个都少不了。你二舅每天只是为了讨生活才进山,出了山就再也不摸弓,成天吹牛皮,骗自己很强,他凭什么能射出好箭?” 青年嗫嚅着嘴唇:“我二舅……我二舅……” 李四六大声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就在这里说了,徐文山绝对是我见过弓术最好的人!” 但是李四六的慷慨陈词并没有得到周围人的认同,反倒让他们更加怀疑。 “之前说李四六是个马屁精,我还不信,现在一看,还真是这样嘛。” “就是就是,还说徐家小少爷比猎户都厉害,谁信啊。” …… 三天前的夜晚。 “呼”,结束了今天的打坐,徐文山静坐在床上,回味妖力给他身体带来的改变。 身为一个“天生阴骨”,他的身体对阴寒诡异的妖力没有排斥,反倒甘之如饴,随着这些天修炼的深入,鹿泽的妖力逐渐被他吸纳到全身。他也渐渐明白了修炼是怎样一回事。 如果说修道,是将天地灵气吸纳到自己体内,修妖便是将天地阴气纳入自己体内。 道士用灵气修炼出“法力”,妖修则用阴气修炼出“妖力”。 但是问题来了:妖修毕竟是人,人并不能直接吸收阴气,若是住的地方阴气太重,不仅炼不出妖力,还会得风湿骨痛神经痛。 所以这就是妖修天才的地方了:他们收服妖物,让妖怪替自己吸收阴气、修炼妖力,而自己则直接提取妖怪的妖力为己所用。 越是修炼,徐文山则越是对发明妖修之法的人叹服:这些人是真的有大毅力、大智慧,开辟出了另一条通天之路。 有了妖修之法,妖怪就变成了“天线”和“锅炉”。妖怪像“天线”一样帮助妖修接收阴气,再如同“锅炉”一样将这些阴气炖成美味的妖力,直接传输给妖修。 妖力和法力一样,同样神通非凡,道士修炼会经历锻体、炼气、虚丹、金丹、元婴、化神、大乘等七个大境界。妖修同样会经历对应的七个大境界,只是称呼略有不同。 不过徐文山嫌麻烦,直接把妖修的七个境界改成了1级、2级、3级、4级…… 简写为Lv1,Lv2,Lv3…… 鹿泽掰着手指头,对徐文山道:“那按照徐文山的叫法,我现在的等级是爱尔威二,而你的等级连爱尔威一都没到。” 徐文山说:“那我就是爱尔威……什么爱尔威,我是0级。” 鹿泽拍了拍徐文山的肩膀——因为太矮是够着身子拍的——道:“徐文山,你要快些修炼啊,驭从的实力不得超过主人的实力一个大境界,若你修行慢了,我的实力也会受限。” 徐文山的妖力早已浸透全身,但由于修行时日短,所以还没感受到第一个大境界,不过他最近已隐隐感受到了屏障,只需要再加快一点速度,自己就可以冲破关口,正式成为妖修了。 至于三天后的比赛?他根本不担心。 自己现在的身体体能,已经不是常人可比了。弓箭归根结底是一项体力运动,自己有如此体力,是不可能输的。 …… “射击完毕,开始计分!” “第一台,21分!” 运动员休息区内,吴义道:“第三批开始计分了。” 雷老虎道:“所以?” “你不好奇有没有跟你我争冠军的人么?” “没什么好好奇的,”雷老虎道,“第三批里没有我得入眼的。” 阿发的报数声继续传来:“第二台:17分!” 吴义笑了:“你和我想的刚好一样,从一开始,我就认定,这场比赛,能做我对手的只有你!” “第三台:13分!” 李大壮是第五台,他攥着弓,手心都快出汗了。 “第四台:17分!” …… 靶场外,李四六道:“下一个是我儿子,他最近跟随徐文山练箭,小有所成,虽然比不上徐文山,得分应该也还行……” 周围人都一脸嗤笑,就吹吧,就不怕马上打脸…… 此时,阿发的声音传来: “第五台,74分!” “噢噢噢噢!” 靶场内外一片哗然。 “74分?我没听错吧!” “怎么可能这么高的分?数错了吧?” 运动员休息区内,吴义和雷老虎面面相觑:“怎么可能?” 第三十五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怎么可能!” “搞错了吧?” 吴义和雷老虎同时出声道。 “算错了吧?怎么可能射到74分的?” 雷老虎摇摇头:“算是大概算不错的,我估计,是有人射错了靶子。” 吴义点点头:“有这个可能,我当时射的时候就觉得,很容易瞄错靶子。” 底下围观群众也纷纷吵嚷起来:“算错了!算错了!重算!” 阿发怒道:“我是裁判还是你们是裁判?算没算错我还没你们清楚?” 说罢,阿发指使数得分的小厮道:“大声再数一道,看看算没算错!” 那小厮数了一道,答道:“确实是74分,没有错!” 群众的声音暂时歇下去,此时吴义却又在棚子里发声了:“有可能是别人的箭射错靶子了。” 阿发没听清楚,吴义便又重复了一遍,这下,靶场内的群众们便都听懂了,也纷纷附和道:“定是他旁边的人射到他靶子上了,不然哪可能得这么高的分?” 徐文山安静地站在原地,盯着阿发。为了避嫌,现在他可不能出声,所以,就看阿发这小子机不机灵了。 阿发眼珠一转,道:“你们每个人用的箭支都不同,看看靶上箭支是不是一样的,不就成了?” 吴义举起手道:“让我也过去看看吧。” 阿发想了想,指着吴义道:“行,不过只能你一个过去,看完了赶紧回来,不要乱动。” 吴义点点头,慢慢走到李大庄的靶子前,细细看了起来。 这段时间似乎相当漫长,靶场内外的人们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出乎意料的是,吴义并没有发现箭支有什么不同。 “确实……都一样。”吴义不甘心地道。 这个人,确实凭本事得了74分,比我高30多分! 他回想起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只有雷老虎才是自己的对手,脸上不禁有些发红。 他扭头看了看李大壮,发现那少年面色平静,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得分是真实的,而且对自己的质疑,也显得毫不在意。 他败了。不管是从能力上,还是从胸怀上。 阿发不耐烦地道:“看完了没?看完了赶紧回去!” 吴义低着头,急匆匆地走到运动员休息区,路过阿发时,阿发还厉声道:“服气了么?再有这种无中生有的行为,就取消你的资格!” 吴义低着头,也不敢回答,回到了运动员休息区。 雷老虎看了他一眼,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知道。就算他们能进决赛,也赢不了那少年了。 “继续计分,第六台:17分!第七台:23分!……” 后面的计分,群众们已经兴味寡然了,没有人对已经知道结果的比赛感兴趣。 李大壮射出的74分高分,将会变成一个无法逾越的高峰。 “李老伯,我错了,原来你真的深藏不露。”靶场外,那青年向李四六道歉道。 “应该说是虎父无犬子啊。”旁边一老汉眉飞色舞地说,“好歹给我们鹿鹤沟的猎户争来了一丝颜面。” 李四六笑了笑,他已经不想跟这帮人说话了,说不通。 他知道,并不是什么虎父无犬子。李大壮现在的弓术,跟自己教的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他更多受到的是徐文山的影响。 他更关注徐文山得了多少分。 第十台的徐文山打了个呵欠。 由于修炼妖力的缘故,他的目力比一般人强很多,早已数清了自己的分数,这场比赛对于他来说,早就没什么悬念了。 为了避免过于惊世骇俗,他还特地留了一些手,将分数控制在了适当的范围内。 和这些人比箭,就像是开着作弊器玩游戏,实在没什么挑战啊。 “马上就到徐家公子了。” “遗憾咯!徐家的5贯钱,从此要到李家手里咯。” 人们纷纷道。 有些人已经提前开始为将来铺路了。 “四六,你家的大壮婚配了没?”老汉道,“要不跟我家结个亲家?” 旁边的人纷纷暗骂无耻,不过也纷纷效尤。 “李大叔,我家的妹妹很好,又能干又听话,你家大壮肯定喜欢的。” “别听他的,他家里的那个妞丑死了,还是我家的好。” 李四六听着这些巴结的话,只是不耐烦地道:“吵死了,别妨碍我听徐文山的分数。” “第十台的得分是!”阿发开口了。 靶场内外忽然变得很安静。 可是说了这句话后,阿发却迟迟没有宣布得分。 阿发小声朝那小厮喊了一声:“你干啥呢?快告诉我得分啊?” 那小厮背对着阿发,已经满头是汗,一遍又一遍地点着数。 周围的群众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不会是得分太低,不好意思说吧?” “我怎么觉着是在作弊?” “看动作没作弊,应该是不敢说,怕丢了自家少爷的脸。” “你说这徐公子也真是,自己的比赛,好好生生当个金主不就好了,何必送脸过去被人李家小子打?” 阿发又叫了那小厮两声,小厮才擦着汗转过身,跟阿发比了两个数。 阿发道:“第十台的得分是……92分!”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哦哦?!” 这次真的是全场哗然,叫声几乎要把靶场的篱笆都给震碎了。 “猫腻!妥妥的猫腻!” “怎么可能得92分!” 群众们都纷纷抗议起来,比自己失了冠军还难受。 吴义握紧拳头站起来,但很快又坐下去了,雷老虎乜斜了他一眼,知道他有话不敢说。 他心里不服,但正如阿发所说的,空口无凭便是“无中生有”。 “没关系的,”雷老虎道,“等会儿还有决赛,决赛要是谁耍花招,一眼便看得出来。” 吴义怒道:“可是他们不会在乎的,他们……是地主,就算耍花招,又能怎样?” 雷老虎道:“就算他不耍花招,赢的人也不会是我们了。” 吴义说:“我知道,但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阿发振臂一呼,大声道:“静一静,静一静!” “现在开始宣布入围决赛的人选,吴义、雷老虎、李大壮,还有……徐家少爷,徐文山。” 第三十六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 最后决赛的赛程不如入围赛密集,四个人抽签轮流上台射箭,当场宣布成绩,所以没有什么作弊的空间。 最后抽签的结果,是李大壮先上,徐文山第二个,接下来才是吴义和雷老虎。 日近中午,已到了生火造饭的时候,围观的群众们却余兴不减,仍然围在靶场内外,不肯离去。 李大壮上箭台了。 “冷静,冷静。”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如果开弓的勇气都没有,以后就再也开不了弓了。” 是的,在徐文山的弓术面前,常人会丧失开弓的勇气。 李大壮在听到徐文山要参加比赛之时,早已对冠军不报希望。他最近能将一组箭稳定在70分左右,可是徐文山在每次示范射击时,分数从来就没有低于9分。 这次徐文山只得了92分,说实话这个分数挺让李大壮吃惊,他本来以为徐文山至少能得95分的。 擦了擦手上的汗,李大壮开始射击。 第一支,第二支。 场内外很安静,只有他沉默着开弓的声音。这一刻,李大壮仿佛感到靶场上只剩自己一个人。 “簌”。“簌”。 十支箭很快就射完了。 阿发道:“开始计分……计分完毕。李大壮得分:80!” “有希望啊!”靶场内外人们都说。 因为都是苦哈哈,他们对李大壮自然更加亲切些。 “若是徐家少爷不作弊,还真有可能让李大壮把冠军得去了。” 李大壮暗暗握了握拳头。尽管这个分数还是太低,但……至少突破了自己。 吴义和雷老虎相视苦笑,他们知道,冠军已经离他们远去了。 80分,他们是无论如何都射不出来这个分数的。 他们可能要被碾压了。 李大壮呼出一口气,每次射完箭,他都有种卸下铠甲的感觉。 接下来是徐文山。 两人擦肩而过,徐文山很快已站在台上了。 他射箭很快,每一支箭只花了李大壮三分之一的时间。 李大壮对徐文山的得分已经不那么挂怀了,最关注徐文山得分的反倒是观众。 “如果捉到他耍花招,我们就一起嗤笑他,乡亲们,你们说好么?”靶场外,那青年鼓动周围的人道。 旁边的人却和者寥寥,他们更加倾向于相信李四六了。 青年咬了咬牙。尽管他现在信心已经动摇,但仍然想做最后一搏。 “别费那功夫啦!”李四六又当头浇一盆冷水,“规则是他自己定的,若他想耍花招,何必给自己定如此严苛的规则?众目睽睽之下,他又能耍什么花招?” “可是……”青年嗫嚅着嘴唇,却说不出话了。 “……计分完毕!徐文山得分:92分!” 听到这个结果,全场哑然。先前92分给他们做了一个铺垫,他们已经不会那么惊奇了,可是听到这个分数,还是有些许失落。 徐文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射出这个分数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不存在作弊的可能性。 徐家少爷……确实是鹿鹤沟第一弓手。 不管是92分,还是80分,对于吴义和雷老虎两人,都是无法企及的高度。 这叫什么?神仙打架? 吴义苦笑了一声,道:“我不上了,不比了。” 雷老虎也道:“我也是。” 还比什么比?回家哭去吧。连从没入过山的地主家公子都比不过,还射什么箭? 李大壮的80分,是把他们碾压了一道,徐文山的92分,则是把他们全方位碾压了。 这种滋味怎么可能好受? 李大壮走到靶场边,低着头道:“父亲,我输了。” 李四六说:“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哈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哈哈……”旁边那青年忽然凌乱起来,“92分……92分……92分又怎样?还不是作弊得来的,地主没一个好东西,哈哈,哈哈……” 这青年喃喃自语,好像有些错乱了。 “你错了!”李大壮正色道。“徐文山是我师傅,我这些时都在跟着他学习弓术,他得分比我高,很正常。” 众人大眼瞪小眼,他们这才想起来,前些时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他们都把这件事当成了李四六拍地主家的马屁。 众猎手背起自己的弓,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之时,徐文山忽然开口了: “诸位猎手请留步!” 众猎手停下来,听听这位天选之子有什么吩咐。 “诸位,其实你们这次得分低,是有原因的。”徐文山扫视众人一眼,然后道。 “我前些时稍微了解了一下猎户们如何打猎,却发现你们的控弦手法都相当不成熟,于是我就举办了这次比赛,目的是为了和各位交流弓术。” 众猎户听了,心中五味杂陈。若是之前徐文山说这番话,他们肯定要嗤之以鼻,我们的控弦手法有错?别开玩笑了?你懂个屁啊! 可是现在,人家的成绩摆在面前,他们无话可说。 徐文山道:“你们控弦手法错误的关键,是少了一个东西,那就是这个。” 他竖起手指,亮出了手上的扳指,给众猎户看了看。 “有了这个东西,你们的射箭动作,才能变得完整。今天下午午饭后,我会在这里给李家父子上课,你们不妨抽出下午的时间,过来旁听一下,或许会对你们今后的狩猎有帮助。” “最后,我之前已经说了,这次你们没有赢得5贯钱,不要紧,明年这个时候,只要靶场还在,这个比赛就还会举行,到时候,冠军可以得到10贯钱!” “你们都知道的,我说话,向来算数。” …… 散场后,吴义看了看雷老虎,向他靠近过去,准备跟他搭话。 由于这次比赛,两人相同的境遇,让两人变得亲近了起来。 “你怎么样?下午来不来看?” 雷老虎道:“当然要来。” 两人虽然在最后关头弃权了,但不代表他们服输了。 他们都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 贵宾席上,郭鑫一家早就溜得不见了。郭鑫此人虽然成天想挑战徐长水的权威,但他绝对不会轻易给徐家嘲笑自己的机会。 徐文山放下弓后,第一个迎上来的,不出意料果然是徐长水。 “儿子,干得不错,这次之后,估计鹿鹤沟的女子,是可以随便由你挑了。” 徐文山尴尬一笑:“咱能先别提结婚的事吗?” 第三十七章 妙手生财徐文山,空口开价徐文山 人们渐渐从靶场周围散去,但今天的事迹却在他们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以后还会将这个故事说很多年。 徐家挑起了一场弓箭比赛,猎人们纷纷折戟,反倒是外来猎手恣意逞狂。这时是李家的李大壮站了出来,以压倒性的高分,赛过了其他诸人,可是随后还是败在了徐家少爷手下。 只是其中,徐文山是作为最终Boss级别人物出现的,人们提起他时,他的形象已经从一个极端,反转到了另一个极端。 人们达成共识:徐家少爷隐藏实力多年,举办弓术比赛只是为了展现自己超凡的弓术,以求达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效果,虽然他的弓术确实无法指摘,但实在可恶! 对于村民的这种态度,徐文山也哭笑不得,他举办比赛可不是为了装逼。 午后,日头正旺,正是鹿鹤沟村民吃过了午饭,躺在树下乘凉的时候。却有一彪人陆陆续续,来到了溪原靶场。 他们沉默着鱼贯进入靶场,正是鹿鹤沟的猎户们。 几乎所有猎户都来了。 没有猎户不希望自己箭术高超,就正如没有女人不希望自己美貌一般。 “欢迎欢迎。”徐文山早已在凉棚底下等候,早上的茶几凳子还没撤走。“诸位都是有追求的人,我很欣慰你们没有固执地只认自己的技术,而继续瞧不起更成熟的弓术。” 众猎户听了,不置可否。他们虽承认徐文山的实力,但也不认为自己的开弓方式有什么错误。 “但是这次叫你们来,不是来教你们怎么射箭的,而是来跟你们谈生意的。” 此话一出,猎户们都有些诧异,雷老虎道:“我们有什么生意好谈的?” 徐文山道:“我将成立一个‘鹿鹤弓术俱乐部’,想邀请你们成为我们的会员。” “俱什么部?会员又是什么?” 徐文山微微一笑,道:“不用急,我来给你们详细解释解释。” …… 前一天的晚上,第三次聊斋会议。 参会者:徐文山、鹿泽、阿发、小翠。 “这次会议的内容有三点,一是组建鹿鹤弓术俱乐部,二是成立鹿鹤粮油行,三是建立出山商路。”徐文山道。 鹿泽举起了手,徐文山点了点她,道:“有问题请讲。” “徐文山,上一次会议我去办那事了,所以没有参加,你这三个东西都是什么呀?” 徐文山一笑,道:“很简单,首先是鹿鹤弓术俱乐部,它是一个狩猎互助组织,我们为猎户们提供弓术指导,而他们给我们猎物……” 鹿泽打断道:“等等,他们凭什么会给我们猎物?” “收购啊,”徐文山道,“我们以市价收购他们的猎物,回来之后生产皮革、肉、油。” 阿发举手说:“少爷,你可能不清楚,那些平民一般不太接受钱,他们更相信粟米。” 徐文山道:“这就是我成立鹿鹤粮油行的目的了。我们的粮油行专卖粟米、油、肉类等商品,只收钱。” 阿发想了想,猎人把猎物卖给咱家,咱家利用猎物生产出肉和油,再卖回给他们……好像,有点不对啊。 阿发忽然道:“他们自己往常也有以肉换米的地方,未必会和我们换啊?” 徐文山道:“这我知道。他们大多和郭家以肉换米,可是郭家对他们盘剥甚重,我们的价格更加优惠,而且免去了他们自己剥皮剔骨的麻烦。” 阿发点点头,忽然又问:“那谁给他们剥皮剔骨啊?” “老张啊。”徐文山道,“老张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屠户,他一定处理得过来。” “老张为什么会给我们……” “我们给他发工资。”徐文山道,“每宰一头猎物,给他提点钱。我们这儿不缺活干,一个月就可以给他赚翻,他为什么不愿意?” 阿发低着头,这次着实讲不出什么话来了。 小翠忽然举手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讲。” “我们给这个发工资,又给那个买猎物,我们钱从哪儿来呢?” 徐文山说:“这个就是我要开辟出山商路的原因了。” …… “免费的扳指使用权、优惠的靶场使用价格、还有弓术高手的指导,这些优渥的条件,只是我们的附赠。”徐文山道,“加入俱乐部,还可以享受出售猎物提点百分之五的优惠,也就是说,如果你拿来出售的猎物值100文钱,那你就能多得5文钱。” 众猎户被徐文山这番说辞给震住了,徐文山所说的、所许诺的,是他们做梦都没想过的,现在都在细细思考品味,这时,雷老虎发话了。 “那你要是刻意压低价格呢?” 徐文山道:“那你就去和郭家换啊。” 雷老虎哑然。 徐文山继续说:“我是跟你们做生意,价格肯定会波动,但是我的价格不会太低,至少不会低于郭家的价格。” 看猎手们还在犹豫,徐文山又补了一刀:“都好好想想吧。以后鹿鹤粮油行开起来了,我可以保证,米价不会高于市价。你们想想吧,郭家是吃多少肉跟你们换多少米,你们没少在他那儿吃过闭门羹吧?但我这儿可是你有多少我收多少,不用你剥皮,不用你自己割肉,拿过来就出手,现钱现结,拿了钱去换米,生活多美妙?” 听了这番话,猎户们纷纷意动。 “我要加入。” “我也是!” “算我一个!” 吴义扭头看了看雷老虎,两人点点头,同时开口道:“我们也是。” 徐文山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又道:“入会费每人3斤半皮子。对了,你们家里肯定还有多余的皮子吧?拿过来拿过来,有多少我收多少,按每斤2文的价格收。” 众猎户一听,纷纷乐开了花,谁家里没有个二三十斤皮子啊?拿过来可就是五六十文钱,足够吃上一个月了! “我这就回去拿!” “徐家少爷真是大善人啊!” …… “大善人吗?”回家的路上,吴义皱着眉思考着。 “究竟是大善人,还是跟其他地主大少一样,只是不学无术只会耍人的人呢?” 第三十八章 百姓暗拜神,妙计赚伙食 “原来这个就是你的法身,唔,怎么跟你不太像啊。” 夜晚,徐文山打着灯笼,和鹿泽一起观看前几天就交给她办的“事”。 现在,鹿泽的事终于办好了。 在聊斋的后院里,一尊漆黑的泥偶正静静地坐落在那里。 这泥偶长着翅膀和一双长长地鸟腿,头部却像一头鹿。长颈圆首,尖嘴上翘,硕腹拱背,翅展尾垂,高腿扁足,头两侧的鹿角枝杈丛生,似鹿非鹿,似鹤非鹤。 “这个难道就是鹿鹤沟名字的由来?”徐文山道,“一只'鹿鹤'。” 鹿泽说:“或许是吧。鹿鹤是我侍奉的大妖,听说她一振翅就可飞三千里,只是我从来没见过她。我吃的都是人们侍奉她的香火,若她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怪罪我。” 鹿泽问道:“对了,你为何叫我把法身搬到这里来?” 徐文山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庙应该是修在深山里吧?” “鹿鹤本是山泽之妖,所以庙宇修在了深山里。” “所以,我要给你改善一下伙食。”徐文山道。 妖怪的修炼四要素是“食、身、血、阴”。目前,徐文山就打算从“食”上下功夫。 远处深山之中,居民就算想要祭拜,也颇为困难。 徐文山在心里觉得,这样的条件下鹿泽都能修出道身,实在是一个奇迹。 为了给鹿泽改善改善伙食,徐文山决定,把鹿泽的法身迁到鹿鹤沟村中来。 …… “鹿鹤弓术俱乐部”和“鹿鹤粮油行”同时成立了。村民最近已经习惯了徐家少爷时不时弄出一点大动静,但这次他的举动有点让人看不懂。 这“鹿鹤弓术俱乐部”且不提,“鹿鹤粮油行”到底是干嘛用的? 说是贩肉,寻常人家哪吃得起肉啊?贩油,谁家不是自用菜籽榨油,何必去买? 不过比较有意思的,倒是粮油行旁新修的一座财神庙,里面有个又像鹿、又像鹤的怪物。 有小道消息说,这怪物就是徐家家大业大的秘密,徐家就是靠着这怪物的保佑才如此兴旺的,如今把怪物挪到这里,是为了给徐家少爷的店铺镇一镇场面。 徐家人对着怪物的态度也讳莫如深。他们似乎不太喜欢百姓祭拜这偶像,而且失口否认自家很重视这尊“财神”,但分明有人看到,每天清晨天未亮时,徐文山都会带领自家的仆役去祭拜这个“财神”。 于是暗中参拜“财神”成了鹿鹤沟人民的新风尚,不少人趁夜出动,摸到溪原的鹿鹤新庙,去虔诚地参拜这尊“财神”。 尽管村民们做得很谨慎,但随着参拜人数越来越多,最终,终于发展成了一大批人乌央乌央地到庙里参拜。 这一天村民们像往常一样,偷偷摸摸来到庙里,刚刚祭拜完,却发现了随后而来的徐文山。 “搞什么?” 徐文山的出现,让村民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徐文山大声道,“你们凭什么来祭拜?这是我修的庙!这是我请的神!你们凭什么也来拜?” 村民都低下了头,面对地主家的公子,村民多多少少还有些胆怯。 徐文山道:“你们都出去吧,下次不许再来拜了。” 村民们陆续往外走,忽然有一个微小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财神是大家的,不是你家的。” “谁说的!给我站出来!”徐文山勃然大怒,叫住了所有村民。 一个垂髫小儿想要站出来,却被他母亲拉住了,那小孩几番挣扎后,大声道:“财神是大家的,人人皆可拜。” 那孩子的母亲连忙道:“少爷,他还小,不懂事,您就宽宏大量,别计较了。” 徐文山铁青着脸道:“神是大家的,庙却是我家的。你们到我家庙里,按律我可以格杀你们。” 一个青年男人站了出来,道:“少爷,他只是一个小孩子,童言无忌,而且您若在财神面前为难一个小孩子,恐怕神也会不高兴的。” 徐文山的表情阴晴不定,最后似乎下定决心似的,呼出一口气,道:“来参拜可以,拖家带口的,这么多人呼啦啦地过来,像什么样子?” 众人一听,面上一喜,似乎徐家少爷这意思,是不追究了? 徐文山皱眉,做出思索的样子,最后说:“你们要拜,看着财神的面子上,我也不拦你们了,只是不可每天都这么来拜,我许你们,每个月上旬、中旬、下旬的中间一日,此庙完全开放,所有人都可来拜,其他时间,只可晚上来,且不可如此多人一起来。” 末了,还补上一句:“我能如此仁慈,已经是非常放任你们了,若再有异议,莫怪我马上翻脸!” 百姓一听徐文山如此宽容,都纷纷跪在了地上,感恩戴德,拜谢徐家少爷如此仁慈。 徐文山还告诉他们,要相互周知,免得以后村民再有不知情的,误闯了这座“财神庙”。百姓纷纷点头。 赶走百姓后,徐文山嘴角露出一丝奸计得逞的笑。想要让人做事有干劲,禁止他做一件事,永远比鼓动他做一件事更有效。 这几日,鹿泽的法身不断地受了这些村民的香火,导致鹿泽最近的修炼一日千里,比以前的速度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徐文山也受益匪浅,身体竟隐隐有破关之相。 破关之后,他的修行就会快速进入正轨。在接下来修炼中,他会不断散发出妖力,极易被正道人士察觉,为了避免被路过的道士斩杀,他必须早日把鹿鹤沟经营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 第二日早晨起来,徐文山把冷水泼到脸上,开始了一天忙碌的生活。 刚出门,阿发就迎了上来。 “少爷,昨日老爷已经放出话来了,买仓里的粮食可以,但一定要按40文每斗的市价来。昨日我好说歹说,提了10斗粮食回行里,目前没有现钱,暂且记在账上,老爷说半个月内一定要还清,否则要把溪原连田带屋收回。” 徐文山一阵苦笑,不愧是自己的老爹,鹿鹤沟的霸主,亲儿子也要算账算得如此仔细。自己的钱早在营造鹿泽的法身新庙、粮油行店铺当中如流水价般花了出去,如今库里早已没有余钱了。 “对了少爷,昨日雷老虎又带人来讨钱了。” 徐文山一皱眉,道:“先前不是说了一月一结么?怎么又来讨钱?” 第三十九章 缺秘书文山寻人才,说秀才公子许学堂 徐文山一皱眉,道:“先前不是说了一月一结么?怎么又来讨钱?” 阿发道:“上次的皮子钱才付了一半,他们来讨尾款,说是如果给不出现钱,让他们在粮油行赊账也行。” 徐文山眉头皱得更紧了。鹿鹤沟的人多以物易物,不习惯使用货币,他就是要让猎户们先用起钱来,若此时允了赊账,迟早会再回到以物易物的境地中。 “你就告诉雷老虎,赊账之事莫要再提,他们手上的钱足够他们过一个月了,下个月皮子钱连同猎物钱一并结了,我说话算话。” 阿发点点头,又道:“张屠户那边我也去说了,他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说一天挣得比以往半个月还多。不过他让我跟少爷说……” “说什么?” 阿发咽了口口水,道:“他说他知道少爷喜欢相貌漂亮的,他女儿女大十八变,现在已经非常漂亮了,还没有婚配……他就说这个。” 徐文山想起当年那个女装鲁智深,背后一阵恶寒,道:“不用理他。” 看阿发一脸紧张的样子,徐文山拍了拍他的背,道:“写字学得怎么样了?” 阿发道:“好多字都会认了,只是还不会写。” 徐文山道:“不必紧张,不会写字做秘书工作确实有些障碍,今天我会去觅一个秘书人才,你以后就专管联络事宜。” 阿发松了一口气,愉快地说:“是。” 他对这种汇报工作确实不擅长,他更擅长的是灵活的嘴皮子,听到以后不用受这种煎熬,反倒非常开心。 好在这个世界的人还没有被官僚作风所污染,若是在上辈子,秘书这种工作恐怕是打破头都要抢的。 听取完汇报后,徐文山便套上牛车出门,来到了李秀才家。 …… “稀客,稀客!”李秀才拱着手迎出来。徐文山在他家坐定之后,谈了自家现在店面增多,能读会写的人才紧缺的事。 李秀才面上露出难色,道:“徐公子,想必你对下属必定体恤有加,只是我身为本朝秀才,一来按律不得经商,二来学习备考时间甚紧,恐怕没时间……” 徐文山一怔,知道李秀才误会了,赶紧道:“哪敢劳烦李先生去经商?我来是想请李姑娘出山。” 这回轮到李秀才发愣了。他首先想到的是,难道……徐文山这是来提亲的?可是心急也不是这个程序啊? 也不怪李秀才想岔了。从古以来,从来就没有女人出头露面去工作的,最多只在家纺纺线,徐文山提出让李清出来帮工,超前了几个时代,李秀才的思路顺路一拐,就想到了老板娘还以为徐文山是来求亲的。 徐文山仔细跟李秀才解释一番后,他才勉强理解了徐文山的意思,尽管徐文山许下厚酬,李秀才始终觉得有些不妥。 “自古以来就没有女人出嫁前在外抛头露面的道理……” “世易时移,风俗亦移,古之法今不足取,”徐文山道,“譬如良药,病万变,药亦万变。祖宗之法并非万世不移,也该因时而变、因事而变。” 这番话说得振聋发聩,李秀才稍稍被打动了一些。 徐文山趁热打铁又道:“李叔,我就给你交底吧,其实我苦于没有能读书识字的人才,想要开办学堂,但是资金不足,请不起老师,我父亲轻易也劝不动。若是能借到李姑娘一臂之力,我外出打通商路后,集到资金,必定兴办学堂。” 听到这番话,李秀才竟扑通一声跪下了。 徐文山赶紧扶住了李秀才:“先生何故如此?” 李秀才激昂道:“贤侄想要打通出山商路,那只是小事,兴办学堂,却是功德无量的大善事!是惠及子孙万代的大善事!你要为鹿鹤沟建立学堂,那些吃奶的、学步的、穿烂裤裆的娃儿,教得他们读书识字,以后不定里头会出治国安邦的栋梁之才!贤侄要为鹿鹤沟做如此大事,我要为那些有机会念书的子弟向你一拜!” 徐文山谦和起来,两人又交流一阵后,涕泗横流的李秀才一万个同意让自己女儿去给徐文山帮忙。 李秀才虽是读书人家,家中也有三两佃户,地位和徐家平起平坐,但当年读书时,是真的吃了不少苦。鹿鹤沟无私塾学堂,只能穿过山林间小路去邻镇学习。如《送东阳马生序》中所说的“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不仅要面对雨雪风霜,还要提防山中的妖怪,他的好几个同窗都死在了山林中,尸骨无存。 就是吃了这些苦,才会对徐文山提出要建学堂万分感激。 再者说,李秀才觉得徐文山有大才,又雄心壮志,此时发现他宅心仁厚,虑事深远,自己即使把女儿嫁给他又何妨?区区女儿,就送去帮工吧。 何况李秀才私以为,两小互有心意,结亲是迟早之事。这一点心思,徐文山自然是不知道的。 摆平了李清的老爹,接下来要去摆平李清本人了。 由于不知道李清对自己的恨意深入到了什么地步,徐文山对于说服李清的难度稍微有些估计不足,来李秀才家两个时辰,连李清的面都没见到,被关在门外整整两个小时。 “你开门哪李姑娘,你有本事不理我没本事开门啊?”徐文山敲着李清的门,在外面喊着。 李清缩在自己床上,两只手堵住耳朵,满脸通红。 这么不要脸的男子,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哪有把人家未出阁的大姑娘堵在闺房里的? 而且还堵了整整两个时辰! “快开门哪!” 徐文山还不走。李清倒在了床上,抱着被子撕咬起来——她快要憋不住了。 就算是美女,也躲不过天性的召唤。 这是少女毕生未遇的重大危机! 第四十章 被堵门少女遇危机,升一级妖修觅洞府 “快开门啊!” 虎视眈眈的徐文山在门外守着,而李清娇弱的身体还在承受着天性的袭击。 这是少女毕生未遇的大危机! 为什么每次遇到这个人都没有好事?少女的眼中开始蓄起泪水。 忽然,敲门声停了。 “唉。” 徐文山长叹一声。 “他终于要走了?”少女坐起身来。 “可悲啊,可叹啊。”徐文山自言自语道,“我那些诗集,看来注定是出版不了了。” “出版诗集要请工匠,要刻雕版,以我家的那点存粮,根本就做不起来。若是要去寻外面的印刷坊,又得忍受层层盘剥……想做点小生意赚点钱,手下又没有人才,请贤才出山却又被拒之门外,看来,我那20余本呕心沥血才作出来的诗集,终究要不见天日……” 听到“20余本”这个词,李清翻身下床,“啪”地推开了门。 “行我答应你了。”李清语速很快,“我明天就去你那儿,别堵在这儿。” 徐文山闪开身子,李清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去哪儿?” “你别问!”李清恼怒地说。 …… 到了晚上,徐文山终于有了安静下来的时间,他开始怀念以前下班后回家看直播虚度光阴的时候…… “别发呆了徐文山,”鹿泽发话了,“赶紧开始修炼。” 徐文山回过神,拍了拍脸,道:“我昨天感觉冲破了一道关口,现在应该已经算一级妖修了吧?” 鹿泽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妖力的流动,非常时髦地道:“确实,你已经爱尔威一了。” 徐文山体内妖力和之前最显著的分别是,原来的妖力只能在他体内稍微停留,不用的时候会自动缩进纳身骨内,而此时的妖力却仿佛喷涌的泉水,正源源不断地从纳身骨中涌出,从他的经脉中流过,循环往复。 “你的经脉已经适应了妖力,阴脉已开,妖力已经可以在你的体内历经周天了,它们会持续把你的皮肉也锤炼得强度更高。”鹿泽道。 徐文山撇撇嘴,道:“看来修妖也并不难嘛。” 徐文山并不知道,之所以对于他来说修妖不难,完全是因为他这具身体是天生阴骨。 修妖第一个阶段,就是在锤炼身体,让身体能适应妖力,这一阶段共有三大步骤: 第一个步骤是炼骨,通过各种残忍诡异的方法,将骨头炼成阴骨,而徐文山天生阴骨,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 第二个步骤是养脉。骨头适应妖力后,经脉也需要适应妖力,才能在接下来经受住妖力不断的冲刷。 这个步骤没什么加速之法,只能通过平时妖力慢慢的积蓄,来一点点地改造经脉,若想求速,还有造成经脉寸断的危险。而徐文山天生阴骨,经脉承受阴寒力量的能力本来就非凡,所以没有遇到什么门槛,轻轻巧巧地跨过了这一关。 第三个步骤就没有讨巧了,接下来需要“锻体”。需要修妖者通过循环周天,不断用妖力洗刷肉体,以达到强悍身体的作用。这个步骤需要修行者不断打坐修炼,这就让徐文山头疼了。 用妖力淬炼身体时,妖气会不可避免地外放,若在白天打坐,会引起怀疑,如果撞到了路过的道士,还有被当场格杀的危险,因此只能借着夜色的掩护修炼。 修炼到一级后,徐文山越发觉得有一个僻静洞府的重要性。 其实那天,知道自己成为妖修之后,徐文山很是恍惚了一阵。 正常人成为妖修后,或许会涌起雄心壮志,要成为大魔头,为所欲为。 来,成语接龙,我先说:为所欲为。 但是徐文山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或者说,更现实。 成为大魔头?开什么玩笑?人家道门随便来一个三峰道士都那么弔,自己单枪匹马,拿什么和天下道门斗? 单枪匹马挑动天下道门……或许很热血,但那不切实际。徐文山是个很惜命的人,或者说,他并不是个自我感觉超级好的人。 稳扎稳打,借势、利用自己能利用的,才是他的风格。 接受自己成为妖修的命运后,徐文山就做好了东躲西藏的准备。但幸运的是,自己的出生点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十几年也没见着几个正道人士。 不过现在正式踏上妖修路后,他才有了更深的恐惧,每次修炼都面临着暴露的风险,这种如临深渊的不安感,就像身旁总有个人想趁你伸懒腰时挠你痒痒、趁你打呵欠时往你嘴巴里丢毛毛虫一样让人难受。 找个山洞遁入,十几年后出关横扫天下什么的……徐文山很早之前就想过,但他实力不足,在山中住上十天半个月恐怕就要坚持不下去。 因此,要换一种思路。 既然无法找到无人的地方,那就自己给自己打造一个堡垒。 现在对于这个堡垒,他只有一个初步的构想。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堡垒需要依靠鹿鹤沟。 “呼!” 徐文山吐出一口气,卸了身上正在行的妖力。这口气如同秋风般,吹得桌上纸片翻动,窗帘摇摆。 借着月光,还可以看到这口气里裹挟着滚滚黑气。徐文山下床推开窗户,让室内的黑气散出去。 伸了个懒腰,徐文山道:“今天的修炼也不错。” 他舒展了一下筋骨,道:“以我现在的身体强度,同时对付十几个人也没问题。” 鹿泽道:“徐文山,你想出山吗?” 徐文山道:“正是。” “那你在等什么?” 徐文山眯着眼睛道:“等一个反抗。” …… “怎么搞的!为什么今天又尽是些青菜!”郭鑫捶着桌子道,“把厨子给我叫上来!” 厨子战战兢兢地被带到郭家堂屋,郭家人十几号男人,按照年龄顺序,都一顺围在桌前。 身为郭家的中兴之主,郭鑫最骄傲的,是他生了十三个儿子。 郭鑫指着这厨子道:“我昨天就说了,我的儿子们正在长身体,他们要吃肉!要吃肉!你看看我家四狗子,都饿绿了!我要的肉呢?” 那厨子战战兢兢道:“家主,不是我不做肉,是没肉可做啊!家里的猪还在长膘不能杀,猎户们也不卖我们肉了。” “凭什么?凭什么不卖肉给我们?”郭鑫大发雷霆。 “因为徐家的少爷最近搞了一个什么……‘鹿鹤弓术俱乐部’,獠狲们把猎物都直接卖到他那里了。” “徐家少爷?你是说徐文山?!” 郭鑫回想起当日,在靶场上的那支钉在郭老三脚下的箭,就气得牙痒痒,拳头紧握,几乎要把筷子抓断。 “这徐家是搞的什么名堂?三天两头闹些大动静出来,还想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闹!明天就去闹!不行就把他粮油行给砸了!” 第四十一章 新经理初到溪原,老郭家制造意外 李清如约来到了溪原的聊斋,她意外地发现,这地方和她印象中不一样了。 这里比她记忆中热闹许多,不仅是因为多了几幢莫名其妙的建筑,往来的人群也变得多了起来。 走两三步,就能看到欢天喜地的村民。有的是牵着稚童的农妇,有的是手提锄头的农夫,甚至还有个人背着一头鹿而来。 “哟,雷老虎,今天这么早来了啊?”粮油行里的伙计说,“今天就一头鹿?” 那个被称为雷老虎的人爽朗地道:“完成定额就行啦,我今天还想去靶场多练练。” 那伙计道:“那早点去吧,免得抢不到好位置,吴义已经在里面练了半天啦!” 李清继续往前走,许多村民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看,鹿鹤沟的习俗是女孩到了婚配年龄就不抛头露面了,除非已订婚,这李清如此肆无忌惮地走着,难不成是找到郎君了? 李清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到达目的地时,徐文山已等候多时。 “你来啦?等你很久了。”徐文山道,“我们马上开始工作吧。” 徐文山站起来,示意李清跟过来,李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知徐文山这是闹哪一出。 “之前跟你提到过,我就是做一点小生意,需要个经理人……呃,你可以理解为掌柜的。” 李清歪着头道:“我不懂做生意。” 徐文山说:“没关系,条例都已经白纸黑字地写下了,你只需要监督他们执行。” 说罢,徐文山递给李清一个小册子,翻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不少条例,什么“固定工资”什么“休假制度”什么“年金”,看着头都大了,于是赶紧把册子合上。 “册子上什么都有,照着来就行,实在不会,跟着我今天过一趟就都会了。” 李清点点头,徐文山便出了门,朝店铺走去。 徐文山带着李清绕着聊斋走了一圈,底下下人都是熟手,也不需多指点,真的如徐文山所说,只需监督即可。 带李清逛完后,徐文山道:“这基本上就是全部工作了,如果你来的话,我给你的薪酬是每个月450文。” “嗯……等等,450文?!”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徐文山道。 “是每个月,450文?”李清强调每个月,提醒徐文山有没有说错。 “是啊,是每个月450文。哦,这只是试用期的工资,三个月后如果合格,正式工资是每个月600文。” 李清好像被一匹奔跑的骏马给撞了一记,有些晕头转向的。她道:“那每年可就是7贯多!做这些事,拿这么多钱,你这确实是做小生意?” 徐文山笑了:“你算得还挺快的。我这确实就是小生意,不过偶尔可能会有些意外情况需要处理……” 正在此时,阿发奔跑过来,叫道:“少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徐文山皱眉头:“谁不好了?” “郭家!郭家带人过来把我家店给围了!” …… 徐文山匆匆走到靶场外,头一个看见的是杀猪的老张。 “徐少爷,他们……”老张苦笑一声,指着门外说。 徐文山往外看去,只见门外站着黑压压的一片人,都眼神不善地盯着自己。 郭家终于来了。 徐文山不觉得慌张,反而是意料之中。 自己即将远行开辟商路,不知会出去多久,鹿鹤该拉拢的差不多都拉拢了,该打压的却并没有被打压。 如果不敲打一下敌对势力,趁自己走的时候对方兴风作浪该如何?好在郭家终于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上门来挨打了。 郭鑫眯着眼睛,看着眼前那个十多岁的少年,只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本以为只是个不着边际的花花大少,却没成想,对方是一只麻雀,不留神就会被他蹦跶起来。 现在谁都看得出来,自家借着人丁兴旺的势头,迟早要超过徐家,徐家这最后的挣扎,一定要按下去。 “这不是郭老伯吗?你来干什么?来买肉吗?”徐文山先开口喊话了。 “徐文山,你就不要假惺惺了!是你最近让这些猎户都把肉往你家送的么?”郭鑫喊道。 徐文山道:“我没有强迫他们往我家送,是他们自愿往我家送猎物的,公平交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呸!”郭鑫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么多肉你吃得下么?你就是不让他们跟我家做买卖!我郭鑫纵横鹿鹤沟这么多年,连你爹都不敢像这样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 既然撕破了脸皮,徐文山也不客气了,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搭理你?” 郭鑫怒极反笑,道:“那好,那我就站这儿了。” 徐文山眯起眼睛,打量郭家人,其中有老有少,既有郭鑫叔伯一辈的老汉,也有毛没长齐的小孩,连他家的小儿子,都拿着只弹弓站在那里了。 旁边老张看着徐文山,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这徐家少爷虽然有魄力,但还是太嫩了。自己贪图他开的薪酬,应聘来他这里搞屠宰,没想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牵连到徐、郭两家的争端中去了。 在鹿鹤沟这个闭塞的地方,天高皇帝远,拿律例说事是不中用的,要看的还是谁家人多。 平时大家嘻嘻哈哈,一派和气的,但若起了摩擦,说话管用的还是拳头。 徐家就吃亏在这一点上:徐长水再有钱又怎样?他家连续三代单传,能管上用的亲戚早就死得一干二净,不是同姓人,不能做指望,真出了事,谁会帮徐家? 老张认为,徐家少爷此时挑起事端,殊为不智! 郭家松松散散地围在靶场门外,外面的人进不来,有来交猎物的猎人,也都被推搡走了,猎人们敢怒不敢言。 郭鑫道:“徐文山,我告诉你!你一天不撤了这粮油行,我就一天不从这儿挪地儿了!只要我们在这儿,谁都别想进去,谁都别想出来!我看我们谁耗得起!” 正值暮春,猎物不早屠宰了,会迅速变得不新鲜。郭家若不走,徐文山的生意确实要进行不下去了。 站在徐文山身旁的李清咽了一口唾沫,颤抖着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要给我开那么高的薪酬了。” 徐文山尴尬一笑,道:“这是极少数情况,真的,我不骗你。” 第四十二章 恶狗伤人命 按徐文山的话来讲,鹿鹤沟是宗族政治。谁家族大谁有话语权,谁就是秩序的享用者。 在井边大姓先汲水,汛时大姓先浇田,溪水上游永远归大姓,祭祀的肉大姓先分,有好田大姓先垦。 郭家是个大姓,但这些年来始终被徐家压一头。郭家早就不甘心被徐家压迫了,迟早要跟徐家一战,来夺取鹿鹤沟第一大姓的权力。 只是所有人没想到,这一战来得如此快。 郭家率了家族子弟,包围了徐家溪原靶场,谁都不放进去。有人想出去,都会被揪住打一顿。 这个时候挑起徐、郭两姓的战争,殊为不智。 但徐文山是故意的。 再过几年,等郭家的几个孩子都长大了,反倒不好下手了。 郭家和徐家的对峙已持续了一个时辰,日当正午,都到了生活造饭的时候。靶场内猎户们饿得肚子咕咕叫,只盼郭家赶紧回家吃饭,撤了包围圈。 没想到到了中午,郭家的女人们也来了,手臂上都挂着篮子。到了场,把盖在篮子上的布一掀,里面装的竟是热腾腾的饭菜。原来郭鑫老谋深算,来之前早已把一切事宜安排妥当。 这样一来,靶场内的人肚子就更饿了。 徐文山故意挑起争端,郭鑫又岂是那种浮躁之人? 在来之前,他早就想好怎么办了。 徐文山在溪原的地盘,是建立在不牢固的基础上的。这基础就是外姓人。 仆走是外姓,帮佣是外姓,猎户也是外姓。 外姓人怎会跟你心齐? 只要把你家这么一围,那些外姓人自己就会乱,就会求你把自家的店铺砸了。 这就是郭鑫的计策。 徐文山看了看日头,心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徐文山微微一笑,隔着篱笆朝郭鑫喊话道:“姓郭的,你可知陈国律例?” 郭鑫冷笑道:“国有国法,村有村规,你少拿律例压我!” “你不懂啊?那我跟你说。”徐文山掏出一本书,翻开几页后,道,“十年前我陈国某处的水石村出了这么一件事,有个叫花子在大户围墙外歇脚,大户人家开门遛狗时,狗把叫花子咬死了。当时官老爷是这么判的:围墙外是大户人家的地,叫花子不告而入其地,已是违了法律,而大户人家在自家遛狗,天经地义,狗咬死叫花,并非大户的本义。叫花子有错在先,而大户无心犯过,所以不予追究。” 郭鑫道:“黄口小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文山道:“你脚下站的是我家之地,你不请自来,已违法律。我在此开一靶场,练习射箭,乃是天经地义。我奉劝你速速闪开,弓箭无眼,若到时候被误伤,恐怕遗恨终生。” 说完这话,徐文山就背转身走了。郭鑫定在原地,咂摸徐文山的话,却咂摸不出什么意思来。 而回身看看四周,除了自家的人,其他的闲杂人等,早已闪得不见踪影。 “难道是……他怎么敢!”郭鑫心头一惊。 不远处,徐文山召集在靶场内的弓手们,列了一队,大声道:“今天来练抛射!” “抛射就是往半空射箭,这是射得最远的一种方式,不过弓箭无眼,容易伤人!” 弓手们肚子又饿,对郭家又怒,此刻听了徐文山的话,大多都已心下明了,看郭家人的眼神都不善起来。 不开玩笑的说,猎户是鹿鹤沟最不要命的一群人,无妻无地,了无牵挂,全凭一张弓吃饭,若夺了他们生计,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上弦!举弓!调整角度!” 随着徐文山的号令,弓手们已拉满了弦,弓都指着45度的半空。 郭鑫悟了,大喊道:“住手!” “放箭!” 弓箭离弦,响起的是夺命之声! 这是二十几个弓手的齐射,羽箭如同飞蝗在天,朝郭家人袭来! “噗噗噗噗”!弓箭的箭头纷纷扎入土地里。郭家人早都吓得瘫在了地上,有的尿都流出来了,那些妇孺儿童,更是吓得抱头痛哭,再也站不起来。 然而一支箭都没扎到郭家人身上,羽箭都尽数扎到了距离郭家人群一二十步的地上。 “嗯,不错,”徐文山道,“往前十步,齐步走!” 弓手们齐齐往前走了十步。齐步走、齐射,这些都是徐文山早就教给他们的。雷老虎和吴义都在队列中,他们对望一眼:没想到,当时的训练今天竟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吴义忽然惊觉:“这些,不会是徐家公子从一开始就计算好的吧?” 再看向徐文山的眼神,已带上了三分警惕,七分敬意。 随着他对这个地主公子了解的深入,他越来越佩服这个人,也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 佩服他的地方在于,他精明得像鬼一样,总是能从一开始把你算计得死死的。比如他办的一个俱乐部一个粮油行,现在成了自己这样的猎户们每天固定的去处。以前觉得地才是最踏实的,猎户们都想买块地,现在却都觉得,钱才是好东西,现在他们的生活,不比那些种地的农民潇洒? 看不懂他的地方在于,这徐家公子脑子好像有点轴,他好像对契约有异常的执着,很多时候明明违反契约,就能多赚很多钱,可他偏偏死守契约。猎户们手里都捏着一两张跟徐家的契约,猎户们现在都知道,徐家公子在这方面堪称死脑筋。 “上弦!” “啪!”弓箭纷纷上弦。 “住手!住手!我说住手!”郭鑫大叫,可是徐文山不为所动。 “举弓!” “扑通。”郭鑫跪下了。 “别放箭,别放箭,我错了,我们马上走!只求你们别放箭!” 猎户们都瞪大了眼睛。 那个郭家的家主,居然跪在了我们面前? 这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郭家吗? 雷老虎忽然想到了,先前徐家公子传授弓箭齐射时说过的一个新词: 团结。 鹿鹤沟人都没听过这个词,徐文山当时还声情并茂地唱了一首歌,好像叫什么“团结就是力量”。 …… 徐文山冷冷地盯着郭鑫,沉默了整整十秒。 这十秒里,谁都没有说话。 “下弦。”徐文山下令道。 弓手们纷纷松了弦,郭鑫才松了一口气。 郭鑫跪在地上,仍在磕着头:“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们全家吧,饶了我们吧……” 他跪在地上一直说一直说,额头都磕得发黑了。 徐文山道:“你若想要吃肉,可以到粮油行买,何必动刀动枪呢?” 郭鑫灰头土脸的,心中却在想:“动刀动枪的明明是你好不好?” 徐文山又道:“我今天可以饶你……” 话没说完,刺斜里忽然杀出一彪人马,一个个都手持木棍、钉耙,原来是徐家的家丁。 郭鑫望着徐文山道:“什么意思?” 徐文山摊摊手,这些家丁不是他的人。 “打。”带头的说了一个字,家丁们一拥而上。 第四十三章 猛男惑人心 徐家的家丁们朝郭家人走去,领头的喊一声:“打!”那些家丁便纷纷涌上去。 徐文山了然了,这是父亲徐长水派来的救兵。 徐长水对这一天早有准备。这些明面上是徐家的家丁,实际上是徐家的死士。 刚穿越过来时,徐文山就发现,家中有些家丁,平日里不做什么活,看上去懒懒散散的,甚至对徐文山都爱答不理。 徐文山还以为,这个世界的家丁都这么有骨气,现在才恍然大悟,这些懒懒散散的家丁,就是徐家的死士啊! 蓄养死士其实并没有那么困难,不需要训练成“舌头下面夹一包毒药”那种。在这个物质匮乏、社会关系落后的时代,蓄养死士只需要做到一点:具备让他们脱产的能力。 在工业化之前,想要吃饭,就得下地干活。古代能读书的是少数,因为读书就意味着脱产或半脱产,能负担起脱产者的要么是地主,至少是一个豁出了命干活的中农。 至于贫农、佃户,他们田里的一半要上交地主,能养活自己全家就不错了,是绝对供不起一个脱产者读书的。 而徐长水是终极大地主,去年徐家的粟收了3万斤,他足够养活200个脱产者了。徐家的7个姨娘、徐文山,手下的家丁、仆役,都是脱产者。死士也和他们没什么分别。 徐家人丁不旺,打起架来很吃亏,所以徐长水很早就开始蓄养死士。 死士不是“冲上去送死之士”,而是“没了徐家他们都得死的人”。 讲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不靠谱的,最终说话的,始终都是利益。 死士只不过是利益被捆绑到了徐家这台战车上的人。 这些死士大多是外村人,或者没有亲属的孤家寡人,生活无凭,徐长水许他们不干活白吃白住,就足够收买到他们一条命。 他们是徐家最精锐的部队,也是徐长水的底牌。 面对这些扛着木头棒子的底牌,徐文山却哭笑不得。郭家这种小鱼小虾,他一个人完全处理得了,没想到徐长水担心自己,连家里的底牌都抖出来了。 “儿郎们!徐家欺人太甚,我们奋起反击呀!”郭鑫呐喊道。 郭家的子弟们纷纷站起来,举起手中的农具,跟徐家死士们都作一团。 一边是吃得多养得好的外姓死士,一边是成天干活的子弟兵,一时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徐文山叹了口气,叫道:“都住手!” 可是对面斗得正欢,没一个人理他。徐文山汗下,看来自己还得多刷刷声望。 本想和平解决问题,现在却非得使用暴力了。徐文山攀着篱笆,三两下,就翻过了一人高的篱笆墙。弓手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徐文山,他们才发现徐家少爷连身手都不错。 接下来,让弓手们更加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徐文山飞身从篱笆墙上下去,并指成刀,揪住郭家子弟就打,一下一个,很快就把郭家人都撂倒在地。 黄尘慢慢散去,死士们傻眼了,猎户们傻眼了,郭鑫傻眼了。 郭家的子弟全军覆没,或趟或趴,全倒在地上失去了战斗力,只剩徐文山一个人站在原地。 徐文山仰起头,看了看天:无敌是多么寂寞! 一级妖修经过妖力灌体,身体素质不是一般人能比,举手投足都有开碑裂石的威力,这帮饭都吃不饱的人如何是他的对手? 不过在场的旁观者,心中都是这么想的:有这样的武功,为什么不早说!不然我们何必闹到这样? 徐文山揪住了郭鑫,把他提起来,叹了口气,道:“郭伯,何必呢?我们为何不好好地赚钱,非要打架呢?” 郭鑫也算个枭雄,具体表现就是能认怂,他低着头道:“徐大侄子,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徐文山本不想动手,他想的是让郭鑫认识到他还斗不过徐家,以免自己不在的时候郭家趁机发难,结果他的“弓阵威慑”只进行了一半,被徐家死士搅了局,现在反而是自己个人的武力给郭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现在趁着人在自己手里,不如趁机勒索一番。 而郭鑫此时早已万念俱灰,他意识到自己没看清形势,在徐家仍然强势的时候提前发难了,现在大势已去,徐家不知道会怎么整郭家,只求留他们小命就好。 两个人一个人想敲诈勒索,另一个早已有了为刀下鱼肉的自觉,所以两人唱起了双簧。 “郭伯,我觉得你以后还是来我这里买肉比较好。” “那当然。” “我们签个为期五年的‘食用肉类贸易契约’吧。” “这是怎么个说法呢?” “签了这个契约,你直接用现钱买下五年内你需要的肉,以后我们五年内每天都供应你家肉吃,行不行?” “可是我没那么多钱啊……” “你家不是还有余粮吗?拿余粮来我粮油行卖,不就有钱了吗……” “那我家不就没粮食吃了……” “你可以来我家粮油行买啊。” “那我不是又没钱了……” “我可以借钱给你啊!你家不是还有地吗?你质押十亩地给我,我家每年分你那十亩地上二成的粮食做利息,我借你够用五年买米买肉的钱,五年期一到,田原封不动还给你,剩下的钱我们按账本走,谁都不欠谁,保证公平,行吗?” “可……可以。” 徐文山叫在一旁待机许久的李清过来,拟了两份契约。 第一份契约是借钱的契约,两家约定,徐家借给郭家20贯钱,作为郭家的买粮买肉款,郭家以粮抵息,自家十亩地上每年抵两成粮食给徐家。 第二份契约是买肉卖粮的契约,郭家今后五年将全部粮食卖给徐家,而徐家五年内每天都须卖给郭家肉和粮食。 两方各自签字画押后,徐文山将自己那份契约卷起来,收到袖子里,道:“郭伯,两方生意公平交易,我须没亏了你的吧?” 郭鑫点点头,伸手道:“贤侄,契约也画押了,你现在把20贯给我吧?” “咦?郭伯,那是买粮买肉款啊,你迟早要拿来买粮食和肉的,何必再麻烦地把那钱给来给去呢?” 郭鑫一怔:“你的意思是?” 徐文山拿出一本账本给郭鑫,道:“以后我两家各备一账本,你来买粮买肉,不需付钱,只需凭此账本,我们每笔钱款都过账,什么时候那20贯用完,什么时候我们契约算完,岂不方便?” 郭鑫把账本接过来一看,只见账本上写着三个字:“购物本。” 第四十四章 便与山外通人烟 郭鑫脑子里乱乱的,还没想通什么意思,徐文山又吆喝小厮过来跟郭鑫回家,去他家里抬粮食。 郭鑫稀里糊涂地回了家,稀里糊涂地量了余粮,又稀里糊涂地看徐家人把家里的粮食搬空。坐在家里的时候,还没有想通到底跟徐文山签了个什么契约。 他把自己最聪明的四儿子叫过来,问道:“四狗子,我今天这笔生意,是赚了还是亏了?” 四儿子心算了一遍后,道:“从钱货上来讲是赚的,我家的田去年一亩产5斗粮,若每年都如此,他家要的利息也就是2贯钱,也就是说我们家借到了20贯,却只需还2贯利息,赚了不少。同时他又把我家的余粮按高于市价的价格买了,我家还是赚的。” 郭家有56斗粟的余粮,按每斗42文卖给了徐家,那卖得的钱,自然是被徐文山写到了“购物本”上,现在郭家在“购物本”上,已有22贯又352文钱了。 郭鑫一想,的确如此,又道:“可是我家余粮没了,我也没见到那些钱啊?” 四儿子道:“可是我家接下来五年,徐家都要管我家全家吃的粮和肉了,岂不是很好?” 郭鑫释然了,晚上睡觉时,忽然想到:“徐家公子按42文每斗买了我家的粮,我家又可以按40文每斗去买他家的粮,那么我净赚112文钱,同时徐家借给我家20贯,20贯足够买下十亩地,十亩地每年可以产50斗粮,也就是2贯钱,而他们家只要那么一点利息,等于我家还是赚了好些钱……可是这些钱哪儿去了呢?” 想着想着,他进入了玄妙的境界。 …… 摆平郭家后,徐家那些死士都用崇敬的眼神看着徐文山。徐文山送他们走时,有的死士还朝徐文山深深鞠了一躬。 这些人是徐长水的死士,不是徐文山的死士,若有一天徐长水辞世了,他们也会抹脖子自杀。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对下一代家主产生敬意。 暂时用“购物本”策略稳住了郭家,可以保证短期内郭家不会再兴风作浪了。“购物本”暂时把郭家跟徐文山的粮油行利益捆绑在一起,等郭家人醒悟时,他们一定会懊悔被徐家空手套白狼了,一定会再度闹起来,不过那时自己应该已经回来了。 是时候出发了。 这次徐文山的目标是县府。 他从道士那里得知,自己所处的位置是陈国一个偏僻的小山沟。而陈国真正富庶的地方,在紫府平原,那里是群山中的一片盆地,沃野千里,土壤肥沃,川流纵横,是天赐的膏美土壤。 据说那里稻米香、鱼肉肥,听说最近还有一种叫做“面”的食物在流行。 据说那里地广人稠,随便一个州府都有百万人口,城市里什么都有。 据说那里商贾往来如织,小贩往来如梭,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 据说那里还有西域的商人,他们带来了奇怪的食物,和新奇的瓜果。 在一个清晨,徐文山带着鹿泽,和一车皮货、肉干,将牛车驶向山中。 这次去外面,不仅要卖掉手中的货物,还要带回这个世界新的事物和技术,至少要让鹿鹤沟的技术水平和整个世界平齐。 除了两个小厮,徐文山没有告诉其他人自己出山的事。他只带了鹿泽一个,两人赶着牛车趁着天没亮就进了山。 鹿鹤沟通向县府只有一条小路,两人……不,一人一妖顺着这小路在山中辗转,就着肉干吃干粮,渴了就喝山溪水,乏了便支起篝火,就地打坐修炼。 一旦修炼起来,周围都会妖气腾腾,山上的猛兽毒虫嗅觉灵敏,知道这两人不善,便不会来骚扰。偶尔有不开眼的,最后也不过成了两人的加餐。 为了抓紧时间修炼,徐文山刻意压缩了自己的睡眠时间。因为一旦出了山,到了县府,就必须收敛气息,不露出一丝妖气。所以,他必须在进入县府前加紧提升自己的实力。 两人行了大约有七八日,这天正推了牛车在路上缓缓行时,徐文山忽然看到前方路上有一老翁。 那老翁一脸慈眉善目,腰间别了个葫芦,手中持一个拐杖,见了徐文山和鹿泽,鞠了一躬,道:“兀那两位后生,你们有水么?” 徐文山道:“有。你要?” 那老翁一笑,道:“可否予我饮口水?老朽好几天没喝到水了。” 徐文山给那老翁分了点水,那老翁感激万分,和两人攀谈了一阵,乐呵呵地打听两人的来处,又问去处。 这老翁看上去甚是无害,也没有显出有什么危险,徐文山便稍稍放松了些提防。不过也只简单说自己是山中人士,去县府见一些小亲戚。 那老翁走时,拍了拍牛车问:“这里面装的什么?” 徐文山的皮货都装在牛车里,用一片破布盖在车上,周围用麻绳系得很牢。 徐文山道:“只是些干草干粮。” 老翁点点头,不多时就走了。 这老翁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之处,徐文山很快就将他抛在了脑后,又行了一段路,忽耳朵听得弓弦响,一个翻身,再看时,一支羽箭钉在了刚才站的位置。 抬头一看,只见山上蹭蹭冒出七八个身穿短装的汉子,手中持着弓和大刀短剑,刚才路上遇到那老翁,竟也在他们之中,乜斜着徐文山,目光中露出狡黠的颜色。 徐文山登时明白过来,自己是遇到山贼了,那老翁也是一伙,刚才是过来踩盘子的。 “小子,你警惕得很,不过可惜你遇上了老汉我。你当我不会辨你车辙印儿,猜不出你车里拖的是什么么?你车里都是皮货吧?正好,我们兄弟几个也要换衣服了。”那老翁冲徐文山喊道。 另一个领头的面色桀骜,道:“小子,交出你的货物,我请你离开,不交的话,就把命交在这里吧!” 徐文山面无表情,从牛车底下,抽出了自己常用的那张弓。 第四十五章 不叫强虏据阴山 徐文山不动声色地从车底下抽出自己常用的那张弓,这张弓帮助他在“鹿鹤沟第一弓手大赛”上拿了第一。 山头上的强徒们聒噪起来:“二哥,这小子挺有骨气的,他是想跟我们对箭啊!” “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爷爷我今天便要教你死字怎么写!” 弯弓,搭箭,一气呵成。徐文山后出手,倒同时和山上那“二爷”出箭了。 “簌!” 两支羽箭在空中交错而过,随后各自命中了目标。 “啊!” 但是却只发出了一声惨叫。 “二爷”胸口中箭,他丢下弓,双手在空中无力地挥舞了两下,倒在了地上,从山坡上慢慢滚了下来。滚到徐文山脚边时,已经彻底咽了气。 “二爷”的箭也扎到了徐文山身上,但只发出“铮”的一声,弹了开去。徐文山毫发无损。 徐文山早用“石肤术”,让身上布满了石甲,这种粗制滥造的箭头,还穿不透他的防御。 虽不明白为什么羽箭无法伤到徐文山,但强徒们知道啃到了硬骨头,叫道:“点子扎手!兄弟们放箭!” 羽箭稀稀拉拉地从山上飞下来,却伤不到徐文山两人分毫。徐文山冲鹿泽道:“上吧,留一个活口就行。” 鹿泽点点头,飞身而起,两三下就攀上了高坡。那些强盗哪见过身手如此灵活的“人”?弓箭都射得歪歪斜斜,没有任何杀伤力。 鹿泽虽不是伤人的妖怪,但她毕竟已修炼了200年,而起已经是二级妖怪,随手一拳都有九牛之力,若她真想杀人,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徐文山弓箭掩护,鹿泽趁乱打人,这群强盗被锤得尸横满地,连那老翁也被徐文山一箭穿喉,只剩下一个看上去最弱的家伙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大侠你宅心仁厚,求你不要杀我!” 那人躺在地上,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徐文山踢了他一脚,道:“你教教我死字怎么写吧。” 那人哭了起来,道:“大侠饶命!小的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都怪小的不好好学习,若当年去读书,现在也不用来做了强盗……” 徐文山没心情听他自白,让他闭了嘴,道:“你们老窝在何处?寨子里还有多少人?都给我从实招来!” 那强盗早没了脾气,一五一十全招了,随后便领着徐文山上山,去寻他们的寨子。 这是徐文山第一次杀人,而且是近乎屠杀般地干掉了七八个,虽然杀的都是歹人,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把牛栓到树上,徐文山就跟着那强盗上了山。山路千转百回,费了好大的劲,众人才到强盗的寨子处,这里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确实是扎寨的好地方,徐文山不由得在心中佩服这强盗窝毕竟还有是人才。 只是他不知此时带路那强盗心中正疑惑:我那放哨的兄弟们都哪儿去了? 三人来到寨子门外,哨台上没人,门口也没看门的。徐文山问道:“你们寨子防守都这么松弛吗?” 那强盗心里有鬼,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兀自纳闷。 三人进了寨子,才发现事情真的不对,地上刀枪散乱,还隐隐有血迹。 那强盗奔进寨中央挂着“聚义堂”牌子的房内,跪在了门口,徐文山跟进一看,发现那“聚义堂”里桌椅翻倒,墙上、地上,全是黑黑红红的血迹,有的呈线状,有的呈放射状,还有深深浅浅的划痕。 角落里还散落着一些碎肉、骨粉和指甲盖,看得人直欲作呕。 难以想象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强盗转过头,阴毒地道:“你好狠……” 徐文山怔怔道:“不是我……” 忽见得那强盗头发上有大团大团绿莹莹的液体,正顺着他的发丝流到脸上。 迟钝了一会儿,徐文山抬头一开,只见黑漆漆的屋顶上,正趴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蜘蛛! 蜘蛛本没什么好怕的,但是一只有磨盘那么大的蜘蛛就相当可怕了。 鹿泽也发现了这只蜘蛛,两人心有灵犀,同时在身上结满了石甲。眨眼之间,那蜘蛛就从房顶上跳下来,用两只钳状的螯牙夹住了强盗的脖子,那强盗不知道是什么咬住了自己,双手掰住蜘蛛的螯牙,双腿踢蹬,挣扎起来。 徐文山看到,那蜘蛛的口器里迅速地伸出一根针状的物体,扎了那强盗一下,强盗的脸马上发绿了,双手垂下去,腿也不再踢蹬了。 蜘蛛拖着那强盗,吊着麻绳一般粗的蜘蛛丝回到了房顶,八只细腿快速爬动,很快就从房顶上消失,钻到不知道哪里的细缝中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徐文山和鹿泽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不过他很快确定了敌人。 蜘蛛精。 蜘蛛精是一种凶狠的妖怪。它们由蜘蛛修炼而成,继承了蜘蛛的攻击性、狡猾、残忍、贪婪,喜欢玩弄对手,爱好囤积食物。 它们将毒液注射进猎物体内,那些毒液会将猎物的内脏融化掉,以备它们后续吸食。它们用蜘蛛丝将猎物包裹起来,放在自己的巢穴里。 不管对待猎物还是同类,它们都一样残忍。如果将多只蜘蛛养在一起,它们会互相撕咬。 根据《谶书》记载,蜘蛛精擅长厮杀,智慧却不高,它们只会袭击那些没有防备的人,只要小心提防,就不会被袭击。 徐文山表情凝重起来,这次的妖怪,不再如鹿泽这般没有攻击性,这次的妖怪是一个残忍的猎手,是阴险的伏击者。 “鹿泽,你跟上那只蜘蛛,看看它的老巢在哪儿。小心点。”徐文山吩咐道。 鹿泽点了点头,便快速跟了出去。 徐文山留在大堂里,仔细检查战斗留下的痕迹。 从大堂里的情况分析,留在老巢里的强盗们应该是被各个击破了。蜘蛛精遇到的抵抗很微弱,可能只有最后一个人发现不对劲,拿起武器反抗,可是那时已经迟了。 这是一个很穷的寨子,仓库里米、肉没有多少,屠宰场里还有几只被剖开的老鼠。寨内武器不过是些破刀竹枪,更别提金银财宝了,连影子都没见到。 这让徐文山大失所望,这些强盗混得也太栽了。 第四十六章 强盗食人尤甚蜘蛛 不过搜索了一番后,还是有意外之喜。徐文山在大堂里,找到了一把刀,并在墙角找到了它的鞘。 从形制上这把刀有些类似于西汉的环首刀,单面开刃,刀身笔直纤长,带内弧,刀把末端有个小虎头,作用大概相当于环首刀的“环首”。 这把刀的材质和环首刀一样,同样是用钢反复锻打经淬火而成,单这工艺,就领先了鹿鹤沟几百年。刀身看上去经常擦拭保养,刀主一定十分爱惜此刀。徐文山猜测,这刀的前任主人可能是此地强盗头子。 刀身还印着一段文字:元钦十年平监。 元钦是陈国此时的年号,后面的“平”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监”不是太监,意思应该是“监制”。所以,这把刀有可能是军刀,是元钦十年由一个叫“平”的官员监制的。只是后来落到了强盗手里,其间发生了什么悲剧可想而知。 徐文山舞了两下刀,还挺趁手。多亏先前徐文山学了些世俗武艺,其中就有一门“雁落刀法”,这时得了这把刀,也算是合格武器,只是刀身上的军监铭文须得抹去,以免惹人疑心。 徐文山在搜索此地的同时,时刻保持着对鹿泽的关注。缔结主从关系后,妖修与妖怪之间能互相感应到,妖力也可以隔空在两人体内流动,就跟打电话一样,非常方便。 好吧,跟打电话不一样。 循着鹿泽的踪迹,徐文山又走了几百米,爬下悬崖,在悬崖背面发现了一个山洞。 鹿泽的气息就消失在洞里了。 徐文山跳进洞里,摸着墙壁往洞穴里走去,越深入便越是黑暗。一路走过,洞中漂浮着腐烂的气息,地上时不时有蜘蛛爬过的“滴滴答答”声,这声音仿佛近在咫尺,令人背后生凉气。 走不多时,徐文山忽然发现前方有亮光,洞穴顶部有一道石缝,阳光从那道石缝中透进来,照亮了洞**部。 这是一个很大的空洞,洞内地上生满了苔藓,钟乳石的水一滴滴敲在石笋上,地上偶尔有蛛丝包裹着的卵状物,看来都是蜘蛛卵。 在洞穴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挂毯般的蜘蛛网,足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网上,还挂着许多蛛丝团,里面包裹的有鹿、有马、有人,都成了蜘蛛的储备食物。 好在鹿泽还好端端地站在洞穴中间,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只不过在她脚下有个蠕动的蛛丝团。 “蜘蛛精呢?” 鹿泽摇摇头:“追到这里就不见踪影了,也许是从那个缝里跑了。” 洞穴里墙壁太光滑,徐文山没有长带倒钩的手,实在难以爬上去,更别提从那缝里钻出去了。 徐文山带着厌恶的神情,指着底下的蛛丝团问道:“这是什么?” 鹿泽道:“这里面的人还活着。” 徐文山附身去查看,透过薄薄的蛛丝,看到里面果然有一个人。 鹿泽抬头看着徐文山,问:“怎么办?” 言下之意是,要不要给他个痛快。 徐文山顿时有点担忧,以后要不要加强鹿泽的道德教育,道:“既然见到了,就是缘分,干脆把他救出来吧。” 蛛丝坚韧异常,徐文山又是用手剥,又是用刀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蛛丝团弄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的人脸。 “救我……” 困在蛛丝团里的是个女人。 这女人显然被困已久,脸色惨白,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能看出她原本脸庞光滑娟秀,此时却显得分外憔悴,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徐文山却没有放松警惕,停下拆蛛丝的手,问道:“你是什么人?” 女人断断续续地道:“小女子……是秀水村人士,出嫁到这里,被强徒掳……掳走了,送亲的叔叔伯伯,阿哥阿姐,都被杀了……” 徐文山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鹿泽,鹿泽摇摇头。 从刚才开始,徐文山就一直在感知,却没有在这女人身上发现任何妖气,鹿泽也感知不出来。 按理说,蜘蛛精会将毒液注射到猎物体内,再将猎物挂在网上等猎物慢慢融化。并不是蜘蛛残忍,而是由于蜘蛛的口器只能吸食不能咀嚼,这是它们的生存方式。 所以发现这个女人还活着后,徐文山没有一刻放松下警惕。 徐文山盯着女人半天,忽然“呛”地拔出腰间的军刀,刀刃破风,眨眼间就劈到了女人鼻尖前。 但到此为止,刀刃仿佛凝固一般,再也没有下降一寸。 那女人脸色变得煞白,道:“你……你干什么?” 徐文山收刀。在刚才刀刃劈下去时,他仍然没有感知到女人体内有任何妖气波动。若这女人是妖变的,在危机关头无论如何体内妖力都会自发而动。 少女明白徐文山是在试探自己,咬着嘴唇道:“你怀疑我……你的心好狠……” 徐文山没有流露出惭色,鹿泽也波澜不惊。鹿泽本是妖怪,除了徐文山外,对其他人类毫无同情心。 徐文山问:“你是怎么到了这里的?” 少女道:“那些强徒,正欲强迫我时……忽然见到一只大蜘蛛,把那些强徒们都杀了,裹进蛛丝……我也被带到了这里。” 这少女所说,和徐文山之前在强盗窝里推测的基本吻合。 先前大堂里甚是凌乱,却只有一把环首刀,应该是只有强盗头子一人在那里。而其他强盗,应该都聚集在另一间房内,欲对少女行不良之事。 然后蜘蛛出现在房间内,放倒了一批人,另外一些人逃到房外,从兵器架上拿起兵器,蜘蛛跟出来,还是将他们杀了。 强盗头子发现了蜘蛛精,便持刀立在房间内,守在门前。结果蜘蛛爬上房顶,从房顶上掉下来,咬死了强盗头子。 然后蜘蛛精回到房间内,把少女也裹进了蛛丝,和强盗一起拖到了蜘蛛洞里,然后回到强盗窝,躲在大堂房顶等强盗入瓮。 这蜘蛛精应该是知道,强盗们今天要分一半人出门抢劫,所以趁机袭击了强盗寨子。仔细想来,好狠的手段,好阴险狡猾的蜘蛛精! 再看向那少女时,徐文山眼里多了几分同情。 第四十七章 文山凶狠尤甚强盗 那少女用恳求的语气道:“救救我,救我出去,只要救我出去就好了,我会自己回家的。” 徐文山没有理女孩的恳求,半是询问,半是自言自语道:“那蜘蛛精为什么没有毒死你呢?对了,蜘蛛有把活猎物送给异性蜘蛛的习惯,想来你是被当做礼物了。” 人有的时候并不是“想要”找到答案,而是仅仅“需要”找到一个答案。只要有个看起来差不多的答案,就能令他们心满意足。 徐文山盯了少女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然后道:“好,那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少女沾满泪珠的脸上,轻微地抽搐了两下,好像是想笑,不过又很快恢复了哭丧脸,幽怨地点点头。 徐文山和鹿泽都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蜘蛛丝的粘性、韧性都非常强,一时半会儿拆不开少女身上的蛛丝,现在在这洞穴中,随时会有被那蜘蛛精杀个回马枪的危险,实在不适合呆太久。徐文山把那少女扛到背上,道:“我们出去再说。” 徐文山扛着那少女,和鹿泽出了山洞。山洞外就是悬崖,两人还带着个累赘,颇难爬上去。 “鹿泽,你先爬上去,然后我再上,你在上面帮我接一下。” 鹿泽点点头,攀在悬崖上,三两下就上去。 徐文山把少女背到背上,一只手托住那少女的腿部,另一只如钢爪般抓住了山石,就这样一手两脚的往上攀登起来。 正在徐文山攀登了一半时,异变忽生,徐文山身后那少女的嘴,忽然开始发硬变黑,两只湿漉漉带倒钩的螯牙从她嘴里伸出来,她伸出“舌头”,那是一根又细又长的针管,欲往徐文山的后颈插去。 而背着少女的徐文山毫无察觉。 “小心!”站在山顶的鹿泽大声叫起来,可是此时已经要来不及了。 那根毒刺眨眼间已扎到了徐文山脖子上,快得如同闪电劈中发射塔。 可是,发射塔安然无恙,闪电却碎了一地。 “痛!好痛啊!”女人张着丑陋的嘴叫起来,两只螯牙一张一合,看上去非常恶心。 徐文山卡住了女人的脖子,倒提着她,爬上了悬崖,把那裹在蛛丝里的女人扔到地上。 鹿泽担心地问:“没事吧?” 徐文山摸了摸后颈,从脖子后面拔下一片石片来,石片上有个浅浅的洞,像被针扎出来的一样。 徐文山不由得一阵后怕,还好自己提前做好了准备,在石甲上凝聚了足够多的妖力,否则刚才这一下,肯定会击碎石片,插到自己的脖子里。 女人躺在地上,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蠢货,我的刀劈下去的时候,你镇静过头了。”徐文山道。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徐文山之前没有确定女人是妖怪,只是他出于谨慎的习惯,提前留了一手。 “你不是人,你也是妖怪。”女人怨恨地说。 “我不是妖怪,我是妖修。你听说过妖修么?”徐文山说。 女人更加怨恨地对鹿泽道:“你也是妖怪,为什么不帮我?” 鹿泽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徐文山道:“我是妖修,我可以给你提供肉食充足的环境,你愿意成为我的驭从吗?” 蜘蛛精没听说过妖修,她也不想听。她扭动起身体,头脸变得狰狞起来,随后,蛛丝团绽开,那女人已经变成了一只肥蜘蛛。 鹿泽道:“你是法身成道,好大的毅力。” 鹿泽是用法身凭空修出道身,而蜘蛛精是用法身修成道身。两者修行难度大致相当,但后者需要更大的毅力。 因为法身修炼需要一条胳膊一条腿地修,想想,一只张牙舞爪的蜘蛛却长着两条人腿,是一件多么惊悚的事,很有可能在修成前就被杀掉。 但是修成后也相应地好处很多,法身成道的妖怪能在法身和道身间相互变化,若是道身受伤,可以变回法身修养。 人们说,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就是法身成道又修炼不精的狐狸精,没把尾巴修掉。 听到鹿泽说“法身成道”四个字时,徐文山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却抓不住头绪。现在处理蜘蛛精要紧,徐文山便把这丝念头暂时搁下了。 “蜘蛛精,你愿意跟随我,成为我的驭从吗?我需要你的力量。”徐文山冲蜘蛛精道。 “咤!人都是骗子!” 说完,蜘蛛精朝山内爬去,八只脚挥舞着,跑得还挺快。 这个结果还是在徐文山意料之中的,毕竟不是每个妖怪都像鹿泽一样人畜无害,忽悠两句就收了。 徐文山伸手抓住蜘蛛精的两条后腿,往后用力一拖,那蜘蛛精吐出一团蛛丝,粘住了前方山石,并用前面几条腿攀住蛛丝。 徐文山抓着蜘蛛后腿,蜘蛛抓着蛛丝,蛛丝粘着石头,就跟拔河一般,画面很美。 徐文山对鹿泽道:“让这货老实点!” 鹿泽飞身骑在大蜘蛛身上,把蜘蛛头按在地上,蜘蛛的两只螯牙在地上一张一合,不知想说些什么。 徐文山放开蜘蛛的后腿,拍了拍手,走到蜘蛛面前,伸手掐了几个法决,开始念诵“纳从术”里面记载的“颠倒阴魂决”。 “颠倒阴魂决”本脱胎于道藏中的“往生经”,若是催动起法力念诵经文,可以超度亡魂。三千年前,妖修发现这段经文用妖力催动起来,有克制妖魔鬼怪的效力,从此“往生经”便成了“颠倒阴魂决”。 徐文山刚开始念诵“颠倒阴魂决”,那蜘蛛精的头颅左摇右摆起来,显得非常痛苦,但徐文山不依不饶,如同唐僧般在蜘蛛耳边唧唧歪歪,过了一会儿,蜘蛛精口吐白沫,晕倒在地。 徐文山擦了把汗,抬头一看,发现鹿泽脸色发白,在蜘蛛身上摇摇欲坠。 徐文山拍了拍自己脑门:“因为可以克制所有非人妖怪,所以鹿泽也会受影响吗?……很合理。甚至有点合理过头了。” 徐文山抱起鹿泽,把她放到树荫底下,让她休息会儿。 而另一边,徐文山转头看着晕倒在地的蜘蛛精,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叭叭”响声。 居然害得鹿泽这么惨,这下更没有必要对这妖怪心慈手软了。 第四十八章 自古起名真难事,好用还属二狗子 蜘蛛精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在噩梦中,一个魔鬼一样的男子,以她的本命精血作胁迫,逼迫她成为什么驭从。 蜘蛛精没有办法,只好屈从与那个男人。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妖力,竟被那男人吸取一空。 好在这是梦。 …… 蜘蛛精是在牛车上醒来的。 她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那个可恶的小个子妖怪,她和自己一样蹲在牛车后面,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而她认识到的第一件事,是自己体内完全没有一丝妖力了。 噩梦是真的。 坐在前面赶车的徐文山忽然一阵作呕,呕出一团白乎乎、黏糊糊的液体来,刚接触到空气就变成一团蜂巢状的东西,上面还飘着无数道白丝,然后被徐文山随手扔了。 “这蜘蛛精的法术太恶心了,这个丝直接从嘴里出来的。”徐文山从嘴巴里,一根一根地拔出许多白色的蛛丝来。刚才呕出的那团粘液还沾了一点在口腔里,遇到空气便化成丝,一头粘在口腔里,一头飘在空气中,搞得像吃藕一样。 “果然电影都是骗人的。” 少女彻底清醒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居然哭了。 “我不就是吃了几个人吗?有必要把我所有的妖力都抽走吗?我可是修炼了一百年才练成的,你们就这样抢走了……” 少女呜呜地哭起来,坐在她对面的鹿泽看她的眼神,顿时变得鄙夷起来。 她还修炼了两百年呢,还不是说给就给。 虽然鹿泽是这么想的,但是她没说。 坐在前面的徐文山骂道:“这说的什么狗屁话?什么叫‘不就’吃了几个人?人家活得好好的,你把他吃了,这像话吗?” 徐文山义正辞严,说得好像他没杀过人一样。 “好了,先不说这个,你已经成为了我的驭从,你的妖力暂时由我保管,以后看你表现,如果表现好,可以还给你,表现不好,就永远收走,知道了么?”徐文山说。 蜘蛛精还在哭。 “哭也是表现不好。” 蜘蛛精不哭了。 徐文山花了几个小时,给蜘蛛精详细讲解人类生活的种种,首要不能伤人、害人,更不能吃人,其次不能露出妖力,以免被人发现,最主要的是要听自己的话。 对于蜘蛛精之前能保持绝对收敛妖力的方法,徐文山表示非常好奇。原来蜘蛛精有项天赋妖术是“蛰伏”,能将妖力完全隐藏,正是由于这个妖术,之前才死活试不出她的妖力。 了解到这个妖术后,徐文山便和鹿泽一同开始了愉快的妖术学习,一路上,一人一妖边走边练,很快便掌握了诀窍。 徐文山得知,蜘蛛精没有名字。总是蜘蛛精蜘蛛精地叫也不好,徐文山决定,给蜘蛛精起个名字。 晚上,徐文山一边戳着篝火,一边对蜘蛛精道:“鹿泽是我的第一个妖怪,是老大,你是第二个,所以给你起的名字里,要包含一个‘二’字。” 说完后,徐文山就发现面前两妖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便问:“怎么了?有什么意见?” 鹿泽摇摇头,道:“你且取个名字听听。” “二丫?” 鹿泽眉头皱得更紧了。 “二蛋?” 蜘蛛精拼命摇头。 徐文山把柴火一扔,生气地道:“你又有意见了?你巢穴里面那么多蛋,叫‘二蛋’怎么不好了?” 蜘蛛精说:“那些蛋又不是我的……” 徐文山正欲发怒,鹿泽忽然说:“二蛋这名字不好听。” 徐文山马上软化下来,道:“那再想一个。” 起名字不愧是横亘古今的一道难题,三人都没想出什么好名字。很是沉默了一会儿,徐文山道:“那蜘蛛洞里的蛋不是你的,还有其他的蜘蛛精吗?” 蜘蛛精摇摇头,道:“我有很多同伴,但它们都没有修炼成功,最后都死了。” 徐文山灵机一动,道:“那你能控制那些蜘蛛吗?或者说能跟那些蜘蛛交流么?” 蜘蛛精点点头,道:“一般的蜘蛛都很惧怕我,会听我的。” 徐文山一高兴,猛地站起来,一阵作呕,又吐出两团蜘蛛丝。他往来踱步,因为想到一个很好的计划。 他上辈子小时候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喜欢看十万个为什么之类的书,他曾经在某本书中看到,蜘蛛丝强度和韧性非常高,甚至超过同等粗细的钢铁。和酸接触发生反应之后,不仅能消除粘性,还能增强强度。 从理论上说,用蜘蛛丝制衣比蚕丝还要好上许多,只是蜘蛛不适合大规模养殖,如果将许多蜘蛛养在一起,会互相撕咬,也不会一起织网。 但是现在有了蜘蛛精就不一样了,或许她能将“养蛛缫丝”变成现实。 鹿鹤沟没有桑树,气候干燥,昼夜温差大,不太适合养蚕,养蜘蛛倒是不错。 蜘蛛吃飞虫,也可以吃一些动物内脏,只要保证蛋白质和铁、钙等微量元素的供应就行。 徐文山想得兴奋,从牛车里掏了块肉干出来,对肥蜘蛛道:“以后你可以吃肉干……你能吃肉干么?” 蜘蛛精盯着肉干,眼睛都直了,口水哗哗地流,呆呆地说:“可以试一试。” 徐文山晃了晃拿肉干的手,发现蜘蛛精的眼睛也随着肉干移动,徐文山拿着肉干往左,她的眼睛就往左,往右,她眼睛也往右看。徐文山把肉干直接藏在了身后,蜘蛛精往前一跌,差点扑在了徐文山怀里。 “想吃?”徐文山露出笑容,像个天使。 蜘蛛精猛烈地点点头。 “你现在野性未驯,先吃几天草再说,把你性子别过来再给肉你吃。” 徐文山把肉塞回了牛车,蜘蛛精的脸顿时垮了下去。 看着蜘蛛精的馋相,徐文山想到了上辈子养过的一条狗,便道:“干脆叫你二狗子吧。” 蜘蛛精满脸绝望,还没说话,旁边的鹿泽倒抗议起来:“就叫蛛儿多好,为什么非要起这么丑的名字?” “二狗子,你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 “蛛儿,你叫蛛儿。” “二狗子,晚上不要偷吃。” “……”蛛儿崩溃了,“我到底叫什么?” 第四十九章 才见沙江水 徐文山、鹿泽、蛛儿或者是二狗子,在山中又行了两日,在一个晴朗的午后,终于走出了山林。 翻过山头,越过稀稀拉拉的落叶林往外看,闯入他们眼帘的是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江,江中小舟如芥,行人如粒,江上云雾缭绕,仿佛一条腾云驾雾的黄龙。江水由西往东,沉默、平静、不容置疑地流动着,把南北分隔。 这条江,就是沙江了。 看着江水,没见过世面的蛛儿瞪大了眼,鹿泽只是歪着头略带好奇,而徐文山则在心中感慨,自己上辈子见到的长江,比这条江水还要宽阔,只是乘船从大桥上过时,令自己更惊讶的是巧夺天工的人造物,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倒被压了一头,反倒不如见到沙江时这般快然。 由于是第一次走出鹿鹤沟,徐文山只觉得胸怀畅然,几年来的憋屈,都化作无物,不由得大声念起水调歌头来: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更立西江石璧,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诗刚念完,忽听得山下起了笑声,往山下一看,才发现山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站了十几名鲜衣怒马的青年。 “喂!”山下的青年们朝徐文山喊,“山上的诗人,可否下来一见?” 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县府了,徐文山正愁没有本地土著做向导,此时底下似乎有一些当地人,去见见也无妨。 于是徐文山便赶着牛车,下山了。 在山下的,正是县府的本地人,只不过不是寻常百姓,而是一群官宦子弟,今日相邀出来打猎、野餐。 这群官宦子弟不学无术,大多不习弓马,第一次出来打猎,闹了一上午,弄得鸡飞狗跳,猎物却没打到几条。不过他们也本不是以此为生的人,依然笑笑闹闹,把打到的几条小东西架起来烤着吃,当然没吃饱。 正在商量着要不要回去,回去后如何吹嘘才能不露马脚时,忽然听到山头有人念诗歌,便停下来倾听,一首听完,大多不明所以,解诗会变成了歪诗会,在山下笑闹起来。 这首词本和这里有时代上的代沟,反应出的战天斗地、改造世界的这样一种精神,“天堑变通途”的奇迹,是这些官宦子弟不能想象的,所以他们自然会发笑。 小年轻们正期待着这是怎样一个有趣的诗人,结果却看到下山的人竟是个推着牛车的乡巴佬,不由得大失所望。 徐文山在山里呆了半个月,没时间打理,现在自然蓬头垢面,身上散发着臭气。推着牛车来到公子哥们面前时,有些公子哥还被他熏得直掩鼻。 徐文山三人和众公子们见了面,互相一顿介绍。鹿泽和蛛儿都是作男装打扮,都和徐文山一样灰头土脸。徐文山说这两个是自己的亲戚,带出来帮工的,众公子都信之不疑。 “刚才那首词是你作的?”为首的一个公子道。 徐文山看了那“公子”一眼,有些奇怪,因为这“公子”细皮嫩肉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男扮女装,他不知道这是一种时髦还是其他什么情况,拿捏不好称呼。 他道:“这位……呃,算了。这词自然不是我作的,是我家一个长辈作的。” 听到徐文山直接称“我”,周围公子都有些微微皱眉,只道这是不懂礼数的粗人。 旁边又有人问:“那你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么?” 徐文山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念来痛快,不知其中意思。” 周围的公子哥们有些失望。为首那男扮女装的假公子道:“兀那汉子,你是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做什么的?” 知道不是诗人后,称呼也降了一格,成了“汉子”了。 徐文山却不以为忤,道:“我是从山里小村来的,地方太小,说了各位也没听过。我想去县府贩皮货,不知诸位有何见教?” 知道这只是无关俗人后,公子哥们对徐文山的兴趣本就大减,但听说他贩皮货后,一人灵机一动,附身在那假公子耳边说了什么,假公子拍手一叫:“好!妙计啊!” 周围的公子哥也纷纷凑上去,一阵切切查查后,都抚掌道:“向英兄神机妙算,我等佩服!佩服!” 徐文山耳朵敏锐,自然听到了他们的打算:原来这帮公子哥入山打猎,却没打到猎物,怕回去后惹人耻笑,便想买几张皮货,回去之后也好吹嘘。 听到他们的小算盘后,徐文山早就眼前发亮,这可是大大的商机啊! 那假公子化名叫做“许京”,众人都称“子京兄”。许京道:“兄台,你有什么皮货,可否拿出来看看?” 徐文山道:“不知你们是想看大路货,还是要看点特别的?” “何谓大路货,何谓特别的?” 徐文山悠悠道:“大路货就是一般平头百姓买回去过冬的皮货,穿在身上的。我看诸位锦衣华服,相貌英武非凡,怕是不需要这种保暖皮货了。” 这番话说得公子哥们喜笑颜开,徐文山又道:“我等萍水相逢也是缘,各位又不平凡,那我就说说我这皮货里面特别的东西。这就要从十年前开始说起……” “我们那村子本是小村,十年前,村外有群‘域外苍狼’,盘踞在村外,扰得村子民不聊生。结果后来又来了一条吊睛白额大虎,动辄伤人性命,为祸村子整整十年。那十年,真的是民不聊生,夜夜都怕那苍狼和老虎,把我们叼去吃了。” “结果就在前不久,我村出了一个英雄人物,名字叫做李小壮,趁那苍狼和吊睛白额大虎起了冲突时,将苍狼和大虎一一射死,可惜那李小壮,也力竭而死,和狼群猛虎同归于尽。” “这狼皮虎皮我本不打算卖,如今见了你们,若你们真有心,给你们看看也成。” 公子哥们本就痴迷英雄谭,听了徐文山这个颇富传奇色彩的故事,早都听得二十几只眼睛一起冒光,急催徐文山把货物拿出来看看。 徐文山去牛车把搭着的毡子掀开,掀之前,忽又道:“给你们看是看在有缘,可不许告诉别人!” 众公子哥连连点头。 第五十章 又卖天价皮 徐文山掀开毡子,众公子哥眼睛都直了,他们这辈子怕是都没见过这么多皮货。 徐文山在皮货堆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一张虎皮,和几张狼皮,铺在地上。终公子哥围着端详,都啧啧称奇。 “原来狼是长这样的,老虎身上的花纹却是这样。” “这老虎连皮都这般威风,不知生前如何?” “再威风,还不是被李小壮一箭射死?还是英雄最无敌啊。” 众公子们一阵唏嘘后,徐文山作势欲把皮货收起来,被许京制止了。 “那汉子,停一下,你手上的皮货,是否有意出售呢?” 徐文山眉一皱,道:“这皮货是李小壮留下最后的东西了,他家孤儿寡母的,就指着这皮货过活,我怕你们买不起啊。” 一公子哥傲然道:“买不起?笑话!这县府里,最有钱的就是我们几家了,我们会买不起你的皮货?报个价吧!” 徐文山最爽的就是碰到这种买主,于是他便伸出一根手指。 这几张皮其实都是猎人们寻常打的,他几文钱一斤寻常买回来的。那虎皮不过花了二十几文,那狼皮不过十几文,开价一百文,已是翻了几倍。 “一贯?嗯,也不算贵嘛。” “噗”徐文山一口气走茬,差点喷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徐文山擦擦嘴道,“一贯钱,我说的是一张狼皮一贯。” “那虎皮呢?” 徐文山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吊睛白额猛虎皮我觉得是无价的,它上面承载了一个英雄的英魂。” 许京咬咬牙,道:“一贯另加二百文,买了这张虎皮,如何?” 徐文山摇摇头,道:“这老虎可是和十几只苍狼斗了十年,怎么能只贵二百文?” “那一贯八百文?两贯?两贯二百文?” 价说到了两贯五百文,连徐文山的小心肝都开始发颤了,才道:“嗯……两贯五百文差不多了。” 许京喜笑颜开,道:“兄弟们,我们一人捡一张合意的,买了如何?” 众人纷纷称妙,跳下马争抢起来,你争我夺之下,几张皮子很快被瓜分完了,竟还有人没分到。 徐文山看到了没分到的人的窘迫,善解人意地说:“别急,我还有些特别的,地位绝对不输于苍狼猛虎,比如你看,这个是‘泥沼灵狐’,这个是‘挂角羚羊’,这个是‘深渊鳄鱼’……” 徐文山精心地给每一张皮子都设计了一段凄美、惊绝、难忘的传奇故事。这些故事应该给皮子带来了不少附加值,最后,他卖出去十二张皮子,一共赚了十四贯钱。 十四贯钱,就是一万四千文,如果都是铜钱,足足有70公斤。 他见识到了富家公子哥到底有多奢侈。这些锦衣大马的公子哥们,从钱袋里掏出来的直接是碎银子。 银子一两合一千五百文钱,也就是说,这些公子哥们随身带着十几贯钱出来当零花用。若是鹿鹤沟那帮为5贯钱争得头破的村民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最关键的是,这些公子哥们都觉得很值,还特别感谢卖出天价皮子的徐文山。 如果符合当地相关法律法规的话,徐文山很想用一句“我屮艸芔茻”来表达心中的愉悦之情。 咳咳,嗯,冷静,冷静一点,不要失去自己的高人风范。 装模作样的徐文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帮公子哥眼里就是一个赶车的皮货贩子,高人风范?不存在的。 分拣完皮货后,公子哥们各自结合徐文山的故事,为这次围猎编了一个说辞,内容大同小异,总之这是一次团结的围猎,是一次胜利的围猎,是一次光荣的围猎。 皆大欢喜,打道回府。 “徐聪兄,你也和我们一道进城么?” “好啊。” 徐文山随意捏造了个化名,告诉他们自己叫“徐聪”。众人一起回县府,只不过众人骑马,徐文山坐牛车。一边走,许京一边给徐文山介绍县府风土人情。 “我们县府是陈国西南边陲重镇,也是沙江上唯一一座以沙江命名的城。” “沙江城?”徐文山问。 “非也,县府不称城,州府才有资格称城。另外,去掉那个‘江’字。”许京道。 “沙……沙县?”徐文山差点笑出声,“那你们城好吃的肯定很多。” 后面一个叫向杰的凑上来道:“那可被你说对了,我们县有个名酒楼叫‘醉不归’,里面各式山珍海味都有。” 向杰的兄弟向英也迎上来道:“是啊,那里还有秘传酿酒法,酿出来的酒又香又醉人,号称‘三碗倒’,还打着‘三碗不醉,酒肉免费’的招牌……啧啧,想起来,口津便忍不住出来。” 徐文山道:“三碗不醉,酒肉免费?好大的口气!莫说三碗,我喝上三十坛都不会醉!” 公子哥们都以为徐文山是在胡吹牛皮,一阵嘲笑,徐文山也跟着一道笑。 徐文山可能很狡猾,也大大的没良心,但是他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他肚子里有酒虫,是断断不会醉的。他说喝三十坛不会醉,就绝对不会喝二十九坛就醉了。 许京一笑,道:“要不今日,我们便一道去醉不归痛饮美酒,大口吃肉,如何?” 众公子大声叫好起来,毕竟中午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众人很快来到了县城门口。大江东去,太阳照耀在城门楼上,恢弘大气。城门内外,车水马龙。城门口盘查的兵士一身戎装,铠甲锃亮,刀戟锋锐。 路过城门口时,那兵士朝众人鞠了一躬,道:“各位公子。” 青年们嘻嘻哈哈地应了,就准备进城,结果却被拦下。兵士要求检查徐文山牛车里装的什么。 徐文山稍有些紧张。从山贼那里得来的那把军刀还在车底下藏着,若是被查出来,可是有点说不清。 好在许京终于抖了一回公子脾气,斥道:“他不过是个行脚商人,车里的东西我们都看过,还买了他许多东西。我们说好一道去喝酒,你们一件件检查来,岂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兵士头领满头大汗,躬着身让众公子进城了。 这下徐文山更加好奇,这许京到底是什么来头了。 第五十一章 这碗喝了还有三碗 沙县是陈国西南边陲重镇,也是沙江上唯一一个以沙江作名字的城。 连绵山脉至此中断,沙江至此一泻千里。如果这是一幅画卷,崇山峻岭的篇章至此结束,接下来是江河磅礴、稻田万里的鱼米之章,沙县就如同一颗小而坚硬的钉子,替代了休止符的作用,被钉在了这卷画幅的中间。 隔沙江,可以望到对岸蔡国城邑,江上偶有舟舸往来,不过两岸港口都能看到艨艟十数艘,想来两国关系紧张,都已开始磨刀擦枪,只待一战了。 但沙县城中居民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战争阴云的笼罩,仍然是一派欢天喜地的气氛。 城中居房、坊市,规规整整,街上居民往来,什么样的人都有。众公子哥们进了城后,自觉下了马,一路说说笑笑,来到了传说中的“醉不归”酒楼。 这栋楼外表看也平平无奇,走到门口,自有小二迎上来: “各位公子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众公子笑着道:“都是老食客了,还说这客套话干嘛,给爷们上座备好,把马牵去喂好就行。” 小二连连点头,喊人来把十几匹马牵到马房,待牵到徐文山的牛时,却愣住了。 他也不知徐文山是什么来头,看着众位公子道:“这位是?……” 众公子笑了,打起趣来:“愣着干嘛?把这位老兄的‘马车’也牵进去啊?” “傻站着干嘛?没见过骏马?” 小二摸着头,满腹狐疑地牵过牛车,徐文山正色道:“牛车里还有东西,看紧点,不许叫人摸走了,把我这牛好好喂,要是饿瘦了须要找你麻烦。” 那小二唯唯诺诺地走了,看众人不在,偷偷掀开一点毡子一看,道:“我道是什么人,原来不过是个皮货贩子!”顿时对徐文山分外鄙夷。 进了酒楼,许京和其他几个人一口气点了二十几个菜,几乎要把酒楼里所有菜都给点遍了,又叫上了几坛美酒。 等上菜后,几人早都饿绿了,也不顾及身份,风卷残云般把菜都吃没了。 这酒楼的饭菜虽然也就是家常菜的水准,但也令徐文山非常开心。鹿鹤沟没有辣椒,没有孜然,没有味精,没有面条,没有玉米,没有土豆,甚至连盐都不多。此时居然能吃到家常菜水准的食物,已经很令人感动了。 吃了一阵后,向杰忽然道:“老徐,你不是说三十坛都不会倒吗?要不要露两手?” 徐文山吃得高兴,听了这话,一抹嘴,道:“来啊!” 众人齐声叫好,一叠声催小二上来。还是那个小二,上来后躬身道:“各位公子有何吩咐?” “这位你有所不知,是酒中豪杰,他说你们店的‘三杯倒’是徒有虚名,他喝上三十坛都不会醉,你给他拿三十坛来,看看他会不会醉?” 小二没摸准这些公子的态度,搓着手道:“这……” 徐文山拍了拍他道:“你们这儿是不是真的‘三碗不醉,酒肉免费’?我若喝了三杯还不醉,是不是桌上酒菜都不要钱?” 小二道:“这个自然,我们招牌打出去,就说话算话。” 徐文山拍拍他的肩膀,道:“那你先去拿三坛来。” 小二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许京,许京一挥手道:“你去拿啊,千万别心疼这老兄,最好多拿几坛,免得他不高兴!” 小二看了看几个公子脸上略带讥讽的表情,心里猜测这皮货贩子大概只是丑角一类的人物,心下了然,便当真抬了三坛酒上来。 “这便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三碗倒。要是你三碗不倒,这桌就免费了。” 徐文山拍开酒坛的封口,嗅了嗅这酒,也不过是类似于清酒那种粮食发酵酒,还没进化到蒸馏酒的地步。心中若有所想,微微一笑,道:“这酒别说三坛,三十坛也喝得。” 小二冷笑着,把一海碗往桌上“啪”地一放,道:“先喝三碗再说!” 这些公子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看到徐文山终于跟这家店擦出了火花,都拍手叫好起来,恨不得撺掇两人打上一架。 徐文山一开始还觉得,“三碗倒”这口气太大,但是此时一看酒碗,才知道别有玄机,这海碗大得跟脸盆一样,一碗怕是能装下一坛,寻常人还真难有这种酒量。 不过他是寻常人吗?他不可能是。 徐文山倒了一满碗,双手捧起酒碗,“敦敦敦”就往嘴里灌,仔细一看,一滴酒都没漏出来。 “好!一碗!”公子哥们齐声叫好。 徐文山带着微笑看了看小二,又给自己碗里倒下一满碗,捧起碗如法炮制,又灌下去一碗。 “好!两碗!” 此时小二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三碗!” “嗝。” 随着公子哥们的叫好,三碗酒下肚,徐文山打出个酒嗝,仍好端端地站着,两腿稳稳的,一点没发软。 小二使劲推搡了徐文山两下,一点都推不动,顿时沮丧起来。要是这桌菜没算钱,老板时候肯定要撒气在自己身上。 酒楼的老板本在暗中悄悄观察,此时徐文山已经三碗下肚,再也按捺不住,闻声出来了,朝众位公子鞠了一躬,道:“众公子真是神通广大,不知哪里找来的奇人异士,居然真能喝下小店的三碗酒。” 这一记马屁轻轻把高帽子戴在了公子哥们头上,真正喝酒的徐文山却成了丑角,听得徐文山牙根都酸了,众公子哥们却挺受用。 “老板,你讲的‘三碗不醉,酒肉免费’,还算不算数?” “算数,当然算数。只是我们得看看这位爷是不是真的没醉,还是在强撑。”老板躬身道。 也不怪这老板这次冒着得罪公子哥们的风险,也想尽力收到账。这回十几个人,吃了一桌子的菜,若是真的免费,酒楼可亏大了。 旁边鹿泽化妆成的农村野少年凑近徐文山的耳朵,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道:“酒虫饮酒,可炼妖力。” 徐文山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转身又道:“也不用麻烦你试了,你把你们酒楼里所有酒都拿出来,什么时候我喝醉了,我就请客,把这桌上菜全结账了。” 许京听说他要结账,她本打算自己请的,顿时有些局促,道:“徐兄,这不妥吧?” 徐文山一挥手,道:“别不好意思。我说的是我若喝醉了,我就结账,我要怎么都喝不醉,那包括这些饭菜、酒水,我就一分不给,如何?” 酒楼老板冷笑一声,道:“这是在赌酒咯?” “没错,就是赌,你赌是不赌?” 第五十二章 这坛喝了还有五十坛 “没错,就是赌,你赌不赌?” 酒楼老板脸色阴晴不定,酒楼开了这么多年,他倒是第一次见有人蹿到脸上来求醉的。 酒楼里最不缺的就是酒,任你酒量多大的酒鬼,也能给你灌醉咯。卖酒的害怕你酒量大? 只是徐文山表现得太自信了,自信得老板怀疑其中有诈。 任你酒量多大,这一杯一杯地灌下去,总有喝醉的时候,这人看起来相貌平平,也不像是款爷,何来的自信挑战酒楼呢? 生意人没有放着生意不做的道理,老板一咬牙,道:“我赌了!” “痛快!”徐文山道,“酒来!” 一坛酒摆在了桌上。 “啪!”徐文山拍碎封口,提起酒坛就喝。“咕咚咕咚”,很快酒坛见底,徐文山把酒坛头朝下抖了抖,涓滴不剩。 “再来!” 三坛酒被摆上了桌。 不知不觉,醉不归聚集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互相传递着消息。 “喝完了没?” “喝完了!又是三坛!” “几坛了都?” “七坛!” 徐文山把酒桌一拍:“再来!” 喝到十坛酒时,小二偷摸问老板:“都十坛了,这人脸都没红,还要不要来?” “继续!我那么多酒,就不信灌不醉他!他喝得越多,我赚得越多,我怕他!?” 啪!又是五坛酒摆上了桌。 …… 这日,醉不归酒楼算是成了一蔚然奇观,小二们从酒窖里一坛一坛地将美酒端到楼上,食客们都不吃饭了,跑上楼看人喝酒。 “51!” “52!” “53!” 徐文山站在人群中间,提起一坛酒,拍开封口,一饮而尽,然后不带一丝迟疑,马上提起下一坛,和刚才一样,“敦敦敦”地灌下去,连气儿都不带喘一下。 随着美酒下肚,他的肚子微微鼓胀起来,须臾,又慢慢瘪下去,然后再随着酒下肚鼓起来,一胀一缩,好似一只萤火虫。 每喝完一坛,围观群众就帮忙数一个数,每数一个数,酒楼老板的脸就白一分,喝到三十多坛时,老板已经变成了欧洲人,喝到五十多坛时,老板已经变成了僵尸新娘。 坐在上位的许京脸色也几经变化。她本以为,徐文山只是山沟里一个普通的皮货贩子,说什么酒量好也只是吹嘘,没想到天下之大,什么奇人异士都有,今日竟真被自己撞上一个。 如果说之前她把徐文山当一个丑角,现在是真的对徐文山产生兴趣了。 “55坛!他喝了55坛酒,还没有倒下,他还在继续喝!” 围观群众兴奋得上蹿下跳,奔走相告:沙县今日出了一位酒中豪杰,连干五十多坛好酒,连气都没喘一下。别说醉了,这五十坛酒下肚,撑也要撑死了,这人竟连厕所都没去一趟,真是堪称奇人了。 不断有新来看热闹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前面的人便跟后面的人说,县里“切玉社”的公子们带来一奇人,连饮五十多坛美酒而不醉,无人不啧啧称奇。都指着地上的酒坛数起来,数到徐文山手上拿的酒坛上时,就汇入到了群众的大流中,一起跟着喊: “56!” 而站在一旁的老板和小二们,则完全是另一副心态,徐文山每灌下一坛酒,他们就在心中暗念一声:“倒!” “倒”了半天,徐文山还好端端的,酒楼的老板自己却快倒了。 谁都不知道的是,此时徐文山有点慌。 他倒不是要喝不下了,他是怕自己喝太多了。今日刚到沙县,立足未稳,就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若是被有心人盯上了,传到正道人士耳中,人家过来一打探,一来二去,迟早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只是他现在一闻到酒香,就停不下手——不是他贪酒,而是他肚子里的酒虫贪酒。 自从那日鹿泽喂给他酒虫后,他滴酒未沾。鹿鹤沟的粮食拿来吃都不够,他老爹徐长水又不好饮酒,所以鹿鹤沟根本就没有酒喝。今日在沙县城里,一口气喝到这么多酒,酒虫在腹中遨游酒海,源源不断地吸入酒水,炼成妖力,喝了个饱。 酒虫喝了个饱,徐文山却并没有吸收到一丝酒精,所以脸色惊世骇俗地没有任何变化,说话更是连酒气都不带。 一小二上楼来,俯身在老板耳边说了句什么,老板的脸色从白色顿时变成了黑色:“没酒了?没酒了你怎么不早说?没看见众位公子们都没有喝好吗?你不跟我拿酒来,我不会轻饶你!” 小二委屈道:“可真的没酒了啊……” “没酒也给我弄酒来!” “算了算了,”坐在席上的许京发话了,“没有酒就算了吧,今日徐聪兄喝空醉不归酒楼,已足以成一段佳话了。” 酒楼老板苦着脸,对于这些百姓们来说是佳话,自己的酒楼可是成背景板了。 许京又道:“今日大家也算是开了眼界,要我说,大家都散了吧,别影响人家做生意。” 影响我做生意?现在还影响个什么生意?把我酒都喝完了,我还怎么做生意? 老板心里这样想着,但是他没敢说。 徐文山拍了拍酒楼老板的肩膀,问:“我醉了么?” “没。” 这个字是酒楼老板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之前你说的还作数么?” 酒楼老板很想说不作数,但他常年在沙县开酒馆的,很顾及名声,要是此时说一个“不”字,招牌可就全砸了。 “你赢了……”酒楼老板吐出一口气,无力地道。 “喔!”周围群众都一起吼起来,比自己喝了五十坛酒还兴奋。 …… 出了醉不归,各人都得各回各家了。许京热心地帮徐文山指点了哪里有住宿后,自己也要回家了。 “徐兄,今日萍水相逢,甚是尽兴。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也要告别了。” 徐文山一拱手,道:“好说。以后有机会再聚。” 许京点了点头,正欲拨马离开,忽想到了什么,道:“明日午后,纪家书铺会有一场售书会,徐兄可有意一起去看看?” “售书会?”徐文山懵了。 第五十三章 收酒虫又得一妖 “售书会?” 许京见徐文山愣了,以为他不懂售书会是什么,便道:“新诗集在书铺开售,总要请一些大贤去讲课,我们后生也要献诗,若得了头名可获赠一套书。这便谓之售书会,你久居农村,可能没听说过,要不要来看看热闹?” 徐文山很惊讶,想不到这个年代就有这种营销手段了。 许京又苦笑道:“因为这次新书作者是我们沙县人,他本人去京城主持售书会了,这次主持的任务便落到了我头上,我该头一个献诗,还没想好写什么诗呢。” 徐文山拍着胸脯道:“好,既然是许兄邀请,我说什么那天也要去见识见识。” 许京又道:“今日投缘,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可以来县尉府找我,就说是许京的朋友。若是我力所能及之事,便可帮帮你。” 县尉在陈国是主管一县治安的官,相当于县公安局长。公安局长家的子弟能亲口说出有事去县尉府,就是非常重的许诺了,徐文山一听,顿时对许京的观感好了起来,连连称谢。 最后临别时,徐文山道:“对了,我有一问,不知该不该问。” 许京礼貌道:“请问。” 徐文山微微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道:“请问,我是该称你为许公子呢,还是该称你为许小姐呢?” 许京脸色忽然变得通红,睁圆了眼,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咬咬嘴唇,拨马一鞭,“架”!便绝尘而去,在马背上,还回过头看了徐文山一眼。 徐文山暗暗有些后悔,这些公子哥们虽然很嫩,都是温室里长出来的花朵,不识人间风雨,也有些他看不惯的习气,但心地是好的,不该这样捉弄她。 …… 入夜,徐文山在城中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这里的客栈不像武侠剧里演的那样,不是一间房内一张锦被罗帐的床,而是一间房内一个大通铺,有的可以睡三四个人,有的可以睡七八个人。因来住店的大多是往来行商,行商一般组团出行,出于降低成本的需要,都是一起挤一间房。 对于徐文山来说,是正中下怀,他不敢让鹿泽和蛛儿单独住一间。 仔细检查了三遍门窗,徐文山才坐到床上,对鹿泽道:“上次跟酒虫许诺,一个月内若是喝到酒,它就答应成为我的驭从,你问问它怎么说?” 鹿泽点点头,把耳朵贴到徐文山的肚子上,点着头道:“嗯,嗯,知道了。” 然后抬起头道:“它说,这回的酒不错。虽然晚了点,但是它还是很满意,以后要多喝点这种好酒。” 徐文山鄙夷道:“这就算好酒了?不过是发酵酒而已,没有酒的神髓啊,以后弄蒸馏酒给你喝喝。” 发酵酒不算酒,嗯,不知道是哪里人的思想。 酒虫也答应成为徐文山的驭从。在鹿泽和蛛儿两妖的护法下,徐文山对酒虫使用了“纳从术”。 随着酒虫也光荣地成为了徐文山手下的一员,徐文山的妖怪大军就有三员大将了,分别是:大泥人,二狗子,小虫儿。 其中大泥人不大,不仅不大,还是萝莉身材御姐心。玄级上阶,爱尔威二。 二狗子倒是很二,除了吃和打,其他方面的智商无限逼近于零。玄级下阶,爱尔威一。 小虫儿没有存在感,就发酒瘾的时候会想起它,其他时候跟死了没区别。黄级上阶,爱尔威一。 徐文山曾觉得,如果自己能无限地收妖怪下去,就可以让修炼速度变得无限快。但是现在才发现这种想法太年轻了。因为不止自己需要修炼,这些妖怪也是需要修炼的。自己收他们为驭从后,修行速度反倒不如只有鹿泽的时候,掉到了玄级中阶的水平。 所以,目前有必要重新分配一下资源。 成为妖修后,自己便成了这些妖怪的“妖力中转中心”,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分配妖力,谁得的妖力多,锤炼道体、扩张经脉便更快,晋级也更速。 但是经过徐文山的摸索,其中又有奥妙:庙娘是土行妖怪,蜘蛛精是木行妖怪,酒虫是水行妖怪,他们练出来的妖力,五行也不同,庙娘的妖力自然也是土行,蜘蛛精的妖力自然也是木行。 五行之间存在生克,妖力的属性也会相克或相生。土克水,若庙娘的妖力分给酒虫,妖力五行相冲,酒虫的修炼效率便会大大降低;水生木,若将酒虫的妖力分给蛛儿,蛛儿的修炼速度会加快不少。 而徐文山自己是天生阴骨,属阴行,不在五行之中,无论用谁的妖力都是一般速度。 这对徐文山来说,有好也有不好,好在他可以无顾忌地收任何妖怪为驭从,不用担心五行相克,坏在很难找到相同属性的妖,自己的修炼效率无法提升。 经过一番合计后,徐文山沮丧地发现,目前最好的方法是,只给酒虫留下微量的妖力,把它剩余的妖力一半分给蜘蛛精修炼,蜘蛛精和鹿泽则各分一半的妖力提供给自己。 一来酒虫没什么战斗能力,不太需要修炼,而鹿泽是目前这个队伍里的最强战力,蜘蛛精的战斗力也值得期待。 水生木,酒虫的妖力提供给蜘蛛精收益最高,所以除了自己以外,蜘蛛精获得的妖力反倒是三个中最多的。 宣布最新妖力分配方案后,二狗子在那里“嘿嘿嘿”直笑,结果挨了徐文山一栗凿。 瓜分掉酒虫的妖力后,徐文山惊喜地发现,酒虫的妖力是一笔非常庞大的财富。因为今天自己饮了50多坛酒,酒虫就乐呵地将这些酒全部化为了精纯的妖力。 鹿泽的吃食是香火,酒虫的吃食是酒,蜘蛛精的吃食是肉。香火已经由自己改造,变成了一脉稳定的金矿,即使自己远在沙县,也经常能从鹿泽那里收到由鹿鹤沟送来的暖心香火炼成的妖力;酒虫的吃食有些麻烦,自己今天的举动已经颇为出格,这次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以后不可再大喝特喝别处的酒,以免引起怀疑,最好是能自己酿酒喝。 于是,徐文山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开启蒸馏酒计划了。 最后,蜘蛛精的吃食最不好解决。这货是个吃肉的,不管是鹿鹤沟外也好,还是沟内也好,肉食都是紧缺的。 自己回去后,就会马上宣布进入休猎期,以免鹿鹤沟的猎人们涸泽而渔。在鹿鹤沟的农业现代化之前,也不好大搞家畜养殖,所以肉食的缺口将是长期的。 看着这个光吃肉不生产的家伙,徐文山就气不打一处来,正坐在那里乐呵呵打坐的蜘蛛精,又莫名其妙挨了徐文山一栗凿,抱着脑袋倒在了床榻上,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徐文山了。 第五十四章 破垄断惹到N人 第二日清晨,徐文山便拉了牛车,去市集贩皮货。 他来得很早,早到卖菜的、杀肉的、磨豆腐的还没有摆上摊,就已经摆好了摊子。他没有急着掀毡子叫卖,而是等摆摊的都齐了,在市集里慢慢走了一圈,才回到自己摊位上。 这一圈下来,他也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个情况。沙县县城里的市价,比鹿鹤沟要高出几倍不止。鹿鹤沟米价大约在40文一斗左右,而沙县米价则到了90文一斗左右,高出两倍还多。其他的物价也大多高出两三倍。 沙县贸易比鹿鹤沟强多了,也繁华许多,高出这么多价格是合理的。尽管这里的人不懂经济学,世界上也照样存在通货膨胀。 但是,有一个不合理的现象引起了徐文山的注意。 徐文山收购皮子的时候,是按最低每斤2文,最高每斤5文的价格收购的,算进通胀后,定价应该在最低每斤5文,最高每斤10文左右。马上夏季就要到来,居民也没有多少购买皮革的需要,所以这个价格会降低很多。 但是,在其他卖皮革的摊点上,皮子的价格标到了12文每斤。 皮革的价格,比徐文山预计的要高许多。 如果他猜测没错的话,这就只能是那个原因了吧。 徐文山掀开了毡子,大声叫道:“上好的皮子便宜卖咧!上好的麂子皮、鹿皮,只卖6文每斤咧!看一看瞧一瞧咧!” 徐文山的大力要喝,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已经有人被这低廉的价格吸引到摊子上,抚摸着摊子上的皮,道:“卖这么便宜,是不是好皮哦?” 徐文山大声道:“大姐别开玩笑了,你自己摸一摸看一看,是不是好皮心里自然清楚啦?” 陆续有不少人挤到徐文山的摊子前,拿起皮子瞧了起来。虽然现在不是当季,但真正会过日子的有谁到了冬天才会买皮子?冬天是皮子最贵的时候,有余钱的人都是夏秋就买好了皮子。再说,皮子买回去不做衣服,也可以做别的。 不过由于价格实在低廉地让人怀疑,终归是看的多买的少,陆陆续续做成了几笔生意,围观的人稍微少了些。 稍闲下来,旁边摊子上一老汉眯着眼看徐文山道:“你还真敢卖啊?” “怎么?” 老汉笑了笑,又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徐文山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老汉反正也没事,便凑过来道:“你没听说过飞箭庄?” 徐文山心中暗道:“果然要来了吗?”装作不在意道:“没听说过。飞箭庄是何处?” 那老汉一副神秘的样子,道:“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以为要来了,结果却是虚晃一枪。老汉神神道道的,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样子,徐文山却拿他没办法。过了一会儿,果然如老汉所说,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走过来,蛮横地驱散了看皮子的顾客。 徐文山心中暗道,来了。 他冲两人道:“两位什么意思?” 那两人道:“谁允许你在这里卖皮子了?” 徐文山道:“这市集是你们开的?” 两人摇头。徐文山道:“那不就得了,我卖我的货,你们管得着吗?” 那两人气笑了,道:“小子,你是没听说过我们飞箭庄的名头吧?” 徐文山讥笑道:“没听过,名气很大么?” 两人终于彻底被惹火了,撸起袖子,作势要干架。旁边的贩子见势头不对,早把自己的摊位挪远了,避免误伤。徐文山却暗中嘱咐鹿泽和蛛儿,不要随便出手,交给自己就行。 那两汉子却没立马就打,而是又伸着脖子道:“小子,你可是认真的?非要同我们飞箭庄作对?” “我不想同你们作对,是你们要同我作对。”徐文山答道。 两个汉子听了他话的前半头,还高兴了会儿,结果听到后半头,才发现他依然冥顽不灵,气得哇哇直叫,伸手就朝徐文山的脖子卡去。 徐文山自然不会让他们有得手的机会,侧身一闪避,抓住两人的手,反手一扭,两人的拳头就仿佛昙花绽放,“啪”地裂成了一对手指扭曲的爪子。 徐文山把两人一推,道:“就这两下子,也够胆跟我打?” 两人龇牙咧嘴地摸着自己的手,仇恨地看着徐文山道:“你小子有种,你给我等着!” 说完,两人仓皇而走,刚才在对面的皮货摊子老板,也赶紧收了摊子,和两人一块走了。 旁边的老汉看见势头不对,胡乱把自己的摊子也收了起来,还睁着眼睛提醒徐文山:“你快走吧!还傻站着干啥?真以为飞箭庄吃素的啊?” 徐文山笑着摇了摇头。 那老汉看这家伙还是冥顽不灵,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自己收了摊子走了。 市集里,各个摊贩很快都搞清楚了发生了什么,非常熟练地收起自己的摊子,走的走跑的跑,很快一个热闹的市集,倒像是罢了市一般,没几个人了。 街那头,响起了“刷刷”的声音。 是脚步声。 一群半露着肩膀头子、膀大腰圆的汉子,往市集这边过来了,人数足有一二十人。 徐文山眯着眼,看着这些沉默的汉子们,看出他们都是猎户,而且能看出来经常干架。 旁边鹿泽凑过来小声问道:“要我出手吗?” 徐文山摇摇头,道:“我想试试自己现在的实力。” “哼,飞箭庄怎么了,真以为我是吃素的?” 第五十五章 双掌劈开生死路,一拳打飞半口牙 “哼,飞箭庄怎么了,真以为我是吃素的?” 徐文山的不平里有些傲娇。他在鹿鹤沟做了几年的地主公子,就算没有少爷脾气,也有了些傲气。在县里那些公子哥们面前假装乡巴佬就很难受了,现在这帮猎户居然也敢欺负到自己头上来。 他不能忍。 二十余名猎户一路高喊:“飞箭庄办事,闲人回避!”一边朝徐文山走来。 街上早已不剩什么闲人,地上只有一些破箩筐,还有几颗安静的大白菜。猎户们踢开箩筐,踩碎白菜,气势汹汹而来。凶神恶煞,个个都好像是杀过个把人的主。 领头的一个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小子,刚才是你在惹事?” 徐文山道:“怎么看惹事的都是你们吧?” 领头的笑了笑,道:“很久都没看到,死到临头还这么有骨气的人了。” 徐文山道:“死到临头?你们当街行凶,官府不会管么?” “哈哈哈哈……”飞箭庄的猎户们都笑了。 徐文山貌似天真地问了一句:“笑什么?” 领头的猎户道:“小子,我们飞箭庄本分做生意,你却跟我们唱对台戏,把价格压得这么低,这不是诚心闹事吗?我们揍你,是替官府的老爷们办事,他怎么会怪我们?” 徐文山装作傻傻地道:“我明白了,你们是官商勾结,蛇鼠一窝。” 那猎户冷笑道:“你终于明白了,不过现在才明白,已经太迟了。” 说罢,手一挥,道:“打!” 徐文山四处看了看,只在远处有看热闹的二三人,于是便跳入了猎户堆里,抓起一猎户的衣服,就把他扔了出去,砸中了另一个汉子。 徐文山在沙县的第一场架,终于正式开打了。 尽管只要凝聚妖力在身上,力道、速度、灵巧都会成倍提升,但这次在城市中,四处都是人类,不知藏着多少奇人异士,若自己露了一丝妖气,随时有可能被发现。所以他这次不能使用妖力,打算纯靠妖力淬炼出的铜筋铁骨对敌。 他已是一级妖修,和一级妖怪一样,不管是体能还是力道,都远高于常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凡人伤不到他,他的身体强度虽然比一般人要强,但仍然是人类级别,没达到鹿泽那种刀枪不入的地步,甚至连二狗子的蜘蛛形态也略有不如。 这些妖怪皮糙肉厚,是种族天赋,这没办法。 猎户们比徐文山想象中要难对付一些,他们日常想必练习过群战,配合得颇为熟练,进退有据,而不会相互掣肘。徐文山正面要同时对付三个人,还要提防背后的偷袭。 但是,实力的差距是一条鸿沟。 徐文山每一拳,都有几十斤的力道,每打到一个人,那人就仿佛被车撞了一般,满脸不相信的神色,脸上慢慢变青,然后倒下去。 之前那个说话的猎户,脸上挨了徐文山两拳,半口的牙都不见了,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此时躺在地上,脸像一个破麻袋。 猎户们瞧见制不住他,都扑到了徐文山身上,想凭体重压住徐文山。可徐文山顶着这些人站了起来,把这些人一个一个地甩了出去。 前两年徐文山学过不少武术,此时揍人自然也用上了不少,可是却发现,用了还不如不用。自己现在的力量已不是凡人的水准,这些为凡人设计的武术,自然不适合自己了。 所以渐渐的,徐文山越打越放得开,利用这场战斗,他重新梳理了自己前几年所学,将那些武术汇于一炉重新打造,汲取其中可以利用的,摒弃其中落后过时的,逐渐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战斗方法。 可惜对手还是太弱了。徐文山的蜕变还没有完成,猎户们就都失去了战斗能力。 这整场架都是徐文山的单方面碾压,打到最后,剩下几个想跑,也被徐文山揪回来揍趴下了。 最后,受伤的猎户们趟得满地都是,官府的人此时才来,几个衙役大呼小叫的,过来要拘人。 看来这个世界的官府也一样,总是等事情都解决了之后才姗姗来迟。 这个时候要跑还是很容易,但是自己牛车里的皮货还都在这里,他知道自己走不掉,就把鹿泽和蛛儿叫到身旁来,小声叫他们去县尉府找许京,两人点点头,一起悄悄走了,徐文山一个人留下来,混在那群倒在地上呻吟的猎户当中。 衙役过来,把地上所有人都拷起来,把徐文山的皮货也捆起来,连牛带车带皮货,一起推走。 也没经过什么升堂定罪,徐文山和那群猎户一起,直接被关在了牢里。 比较尴尬地是,他和被他打掉半口牙的那个领头的,关在同一件牢房。 衙役们走后,徐文山马上站起来,四处打量了一圈。这个地方的栏杆都是用木头做的,自己随手便可破开。牢里也没有床,只有几堆稻草,他可不想睡在这种地方,只能祈求许京说话算话,会早点来搭救自己。 徐文山看了看那些猎户,猎户们接触到他的目光,都把头缩了起来,表示认怂。但那个只剩半口牙的领头的,还算个汉子,夷然不惧徐文山的目光,硬着头皮跟他对视。 徐文山笑了:“你不是说,官府不会管你们的吗?” 半口牙“哼”了一声,道:“现在且被那狗官关一阵,等我大哥发了话,那狗官也不得不放人。” 徐文山饶有兴味地道:“你大哥是什么人?” “你听好了,我大哥是飞箭庄庄主,名讳上李下义,仗义疏财,人人见了都要称一声好汉,我们飞箭庄300庄丁,只要大哥一句话,风里来雨里去,绝不会含糊半句!” 半口牙说话豁风,这一长段话好辛苦才让徐文山听明白。徐文山比较好奇飞箭庄的运作模式,便又用话术,从半口牙口中敲出了不少信息。 原来这飞箭庄本是一山村,土地贫瘠,李义弓术高超,赚了些小钱,便带人新建了一飞箭庄,不种田,专打猎,很快吸引了许多猎户到庄子里。因为人多势众,单打独斗的猎户无法跟他们抗衡,便纷纷破产,于是飞箭庄便垄断了沙县的皮货生意。所以沙县的皮货才卖得分外昂贵。 仔细想来,这飞箭庄庄主打的算盘,竟和徐文山出奇的相似。 正坐在地上思考间,衙役忽带着一人过来,冲牢内招招手,道:“出来!” 第五十六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衙役打开了牢门,冲里面招招手,道:“出来!” 半口牙露出笑容,站起来正准备出去,衙役忽道:“不是你!” 徐文山走出了牢门,还回身跟半口牙打了个招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在众猎户的目瞪口呆之中,徐文山堂而皇之地走出了牢房。 衙役旁边那人,身披一套兜帽,脸裹围巾,看不清是谁,直到走出了县衙,才把兜帽扯了下去,露出一头青丝,原来是许京。 或者说,果然是许京。 鹿泽和蛛儿都等在县衙外,看见徐文山出来了,都很激动。 许京把兜帽和围巾都脱了下来,用手掌对着自己的脖子扇了扇,小声道:“热死了。” 徐文山直勾勾地盯着许京,现在正是天气热的时候,许京热得脸蛋有些发红,还挺好看的,这是徐文山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小女儿姿态,之前她都表现得英武不凡,像个男人一样。 许京看到徐文山盯着自己,忙正了正姿态,恢复了低沉的语调,道:“昨天跟你客气客气,没想到今天就惹了事。” 徐文山笑了:“我一个外地人,来这儿被欺负了,我能上哪儿说理去?只认识你一个,当然只能找你啦。” 许京把徐文山拉扯到一个角落,揪住他在他耳边悄声说:“我是女儿身的事,你不许告诉任何人,若是有别人知道了,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徐文山苦笑,这位大姐虽然长得确实有些偏男性化,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些微区别来。他就不相信,这么久了,没一个人发现她是女儿身。 说完,许京红着脸出了一口气,道:“把你捞出来就已经尽力啦,你的牛车和皮货,县官说什么也不肯放,说是已入公库了。” 徐文山的表情冷了下来,道:“这个县官是个脏官么?” 许京一怔,说:“这我不知道,他县官当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冤案啊。你问这个干嘛?” 徐文山表情恢复了正常,道:“算了,皮货被扣了也罢,反正也卖不出去。” 许京是官宦子弟,对钱货看得不重,便没太追究,道:“下午的售书会你来不来?你最好别来。我正在冥思苦想下午要献的诗时,你就把我找来了,现在思绪全乱啦,下午我要出丑啦!” 徐文山淡淡一笑,道:“那我借给你一首诗吧,你可以拿去用用。” 许京瞪大眼睛道:“你也会写诗?” 徐文山道:“我为何不能会写诗?” 许京一想,那日听到的那首怪词,虽不是他作的,但他确实也没说不会作诗。 不过她对他作的诗不抱什么希望就是了。 许京道:“那你且作一首来听听吧——先说好,我可没答应用你的诗,我不过先听听,若是真的还不错,可以体现我的水平,我才会借用一下。” 徐文山笑了,问道:“你们这次有无什么题目?” 许京道:“有的,这次的题目是以‘春’为题。” 徐文山沉默一会儿了,道:“已得了。” “这么快?”许京有些惊诧。 徐文山没说,自己已经得了无数首和春有关的诗句。 毕竟是抄嘛。 “先不提这个,陈国京城叫什么名字?”徐文山问道。 “叫做宛丘。怎么了?问这个做什么?”许京问道。 “再问一个问题,你去过京城么?” “去过,还是上个月刚去的呢。” 徐文山露出笑容,道:“那好,我已经为你量身定制了一首诗。” 说罢,徐文山便正了正衣冠,开始朗读: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最后,徐文山道:“这首诗,叫做《宛丘春雨初霁》。” 念完,许京仔细咂摸,不由得被深深吸引了。 这首诗主题是春,表面也确实在写春天,并将春天写得清新隽永,将春雨、春花写得细致贴切,但其实深层却不是在写春。 而是在写无聊。 开头便说世味“薄”,流露出浓浓的厌世感,又写“谁令骑马”,好似待在京城分外无奈。 接着便写听了一夜雨,闲写了一天书,玩了半天茶沫子……总之就是,很无聊。 不过这种无聊被他写得格外优雅。 尤其是第二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美得惊世骇俗。 春意很浓,浓得像杏花的苞苞。 兴味却很淡,淡得像春雨的丝丝儿。 读了这首诗,令人印象最深的,却不是春天春景,而是那个作客京城的闲人,他潇洒优雅,却又懒散忧伤。春天很好,他却想疏离,疏离得好像脱离了京城,脱离了整个春天。 这卖皮子的,脑子里究竟是如何诞生此等诗句的? “怎么样啊?能不能入你的眼?”徐文山笑着说,打断了许京的思考。 “这个嘛……这首诗写得不错,但是情绪不太好了,我们书塾的老师可能会不喜,那种场合还是写些欢快的好些……总之我先收下这首诗了,若是实在想不出来,我便用了这首了。嗯……就这样。”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许京的脸好像有点红。 徐文山道:“那这首诗就当做这次的谢礼啦。” 许京一直盯着徐文山,听到这句话,嘴巴张了张,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抗议起来:“这么大的忙,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嗯,不过你又穷,没什么可刮的,切记下吧,等你有钱了再来找你报恩。” 说罢,许京上马了,回过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去过京城?” 徐文山一愣,道:“你猜啊。” 许京道:“我不猜。”便拍马而去。 徐文山摇了摇头,他刚才觉得,这个妹子,好像被他……圈粉了? 确切的讲,是被陆游圈粉了。 “果然,只有比男人更男人,才能征服这个有点像男人的女人,”徐文山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亘古男儿一放翁啊。” 第五十七章 此身合是诗人未 牛车和皮货被县令扣了,自然不能就这么罢了,徐文山嘱咐了鹿泽和蛛儿两妖几句,便让她们出去办事了。自己则在客栈歇息到了午后。 算一算时间,也到了和许京约好的时间,便懒洋洋地出了门,按当地人所指,慢慢晃到了纪家书铺。 书铺前却早已人满为患,看模样都是本地书生学子,书铺招牌上也挂了红绸绣球。书铺的帮工在地上撒了不少新采的野花,又抬了几摞书摆在红绸铺的桌上。一老书生出来挥了挥手,全场响起了掌声,现场洋溢着活泼欢快的气息。 徐文山四处寻找许京的踪影,发现她此时正站在场中的角落,表情看上去甚是紧张。徐文山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个女扮男装玩世不恭的主,居然还有如此规规矩矩的一面。 老书生坐下了,摆了摆手,示意全场安静下来,才说道:“今日是你们的同窗王浩然大喜的日子,他的第一部诗集终于出版了。现在,他本人应该正在京城主持售书会,想必场面一定盛况空前。我们祝愿他新书能打出一片名气来!” 全场鼓掌,不少书生们此时表情都又羡又妒,没想到王浩然这小子居然领先同侪太多,这个年纪就能把书买到京城。 每年在京城发售的新诗集不知有多少,要让自己的诗集在京城和那么多名家高手一争高下,要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必须自身的诗集有着极其过硬的质量,才能在众多诗集拼杀的修罗场中脱颖而出。 王浩然小小年纪,就要去京城亲自为自己的诗集摇旗助威,不知要经受住多大的压力。 老书生又道:“我很荣幸地受王浩然的邀请,帮助他主持在他故乡沙县的售书会,作为他的老师,我感到非常欣慰。要是你们都有王浩然那么出息,我头发也不必白得这么快。” 场中青年大多是这老书生的学生,听了这话都哈哈笑起来,一旁的许京也捂着嘴笑。 书生说完话后,又点评了诗集一番,接着书铺老板也出来说了几句话,接下来就到了这次的正戏:献诗环节。 许京登场了。 她今天是做白衣白冠打扮,冠上两条绶带垂下,风度翩翩,眉如柳叶目如星辰,男装打扮的她比不少男的都帅多了。 许京人缘显然很好,她刚上台,底下就大片大片的叫好声,许京掩嘴轻笑,过了好久,场面才安静下来。这时,许京才开始念诗。 念诗前,许京还要说两句:“小生才疏学浅,知道这次要头一个献诗后,还紧张地睡不着觉,生怕作出的诗不好,给浩然兄丢脸。” 场下的人们都笑了。 许京又道:“到了今日早晨,经一朋友的帮助,才得了一首,题为《宛丘春雨初霁》。” 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这诗一出,全场都安静下来。 老书生忽然说话了:“子京,你把这诗写下来,给老朽看看。” 许京点点头,工工整整地把这首诗抄了下来。老书生颤颤巍巍地接过纸,读了两遍,又摇头晃脑地读了一遍,道:“好!好!好!” 老书生放下纸,道:“没想到子京居然也能写出这样的诗,还以为你成天只爱玩乐。” 底下有人道:“先生,这首诗很好,但弟子不知好在哪,请您解诗教我。” 旁边的人也附和道:“请解诗教我等!” 老书生道:“也好,那献诗会暂缓,我们先开个解诗会,我先不解,且听听你们如何解,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老书生俨然把解这首诗当做了现场教学,点兵点将,点人起来解诗。底下的人也对这诗各有所见。 有人道:“弟子认为,这首诗的诗眼,在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一句,写得雅致隽永,令人回味无穷。” 另一个人道:“子安兄所言即是。不过弟子还有补充。本次的诗题为‘春’,这首诗里春景极少,仅在这一句中,却已将京城的春景写得淋漓尽致。我们若平时写春景,大多会写江畔,写田野,写踏青,很少有人写城市,更别说写京城。只因城镇春景难写。城镇景色,四时皆是碧瓦青砖,无法体现春的特色,而子京兄这首诗,却匠心独具,能敏锐发现京城里的春景,并用一句佳句点逗出春意,这是最难得的。” 又一人道:“更难得的是,这一句的春景只是‘听’来的。一夜春雨,卖杏花声,都是诗人听来而非看来的。” 一人忽道:“妙哉,妙哉,听了各位的高见,我刚才想通了。这首诗的妙处不止‘小楼一夜听春雨’一句,而是全诗浑然一体。这首诗里全部只是在写困居在京城之中,全诗透露出浓浓的惆怅之情,诗人如此惆怅,又怎会外出踏青?所以春景只是听来的,而不是看来的。子京能把春景也写得如此愁绪浓浓,这等笔力实在惊人。” 又一人道:“不知诸位发现没有,‘小楼一夜听春雨’,这从另一方面写出了子京一夜未眠,乡情离愁简直跃然纸上啊。这一句实在含义丰富,越读越有新趣味。” 又一人道:“也不可说得如此悲观。子京兄这首诗全诗的基调确实是惆怅不假,但愁中又何尝不带有一丝希望呢?你看,不出门,春意却能透过纸窗入耳,可见春意多么盎然!诗人心中还有热情!” 人们越说越多,未通的渐渐也通了,并纷纷发表自己对此诗的见解。不同的人见解也不同,于是便慢慢争吵起来,也不乏为这诗的解法吵得面红耳赤的,但基调都是相同的:这是一首绝妙好诗。 越听底下人的夸奖,许京的脸越红,到最后,干脆用袖子把脸遮起来了。 她很开心,莫名的开心。这首诗不是她写的,但她还是对别人的夸奖感到异常高兴。当然,在她心里,这些夸奖都不是给她的,而是给那个“徐聪”的。 她是在为徐文山而高兴。 她本想等讨论完后,就告诉大家,此诗不是自己作的,而是徐聪作的。但是随着讨论越来越激烈,她便越来越说不出口。这么多人都把赞誉给了自己,若自己突然说这首诗是别人的,会不会被愤怒的人们攻击? 她忽然很想见到徐文山,征询一下他的意见,但在人群里找来找去,却始终见不到徐文山的人。 徐文山爽约了。 她顿时觉得很生气。 徐文山没有爽约,但是他早就离开了。 在许京念诗时,他找到了书铺的老板。 “不是不想出,是没办法出,搞不到书号,我也没办法啊。”老板苦笑着对徐文山说。 他手里拿着的,是徐文山的温李诗集。 第五十八章 上三江月入十万 在许京表演时,徐文山弄到了一本王浩然出的诗集,拿在手里一看,也不过尔尔,亮眼的诗作颇少,饶是这样,也要350文一本。 在沙县待了几日,也习惯了城镇里的物价,对这个价格已不会惊诧,但他也颇为眼红。 就刚才一会儿,这本诗集已卖出了20余套。也就是7000文。 7贯钱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赚到了,徐文山也不由得对这个王浩然嫉妒起来。 虽然这7000文中,一部分要分给书铺,只有三成会落入王浩然的腰包,但长期卖下来,也能赚到一笔巨资。 徐文山也想进来掺一脚,于是去找书铺老板谈出版。 如果留在当场,可能会获得许京的崇拜以及众人的赞誉,但是他不想。 他始终没有觉得那首诗是自己的,那首诗是陆游的,人们的赞誉也都是给陆游的,和他没关系。 对他来说,出诗集只是赚钱的一个方法,是一条积累资本的捷径。 抄诗装逼这种事,他是不屑于做的。 但是老板的一席话,暂时关上了他抄诗赚钱的大门。 “你这本诗集质量确实很好,但是没有办法,圣旨如此。非举人出身,根本拿不到书号,拿不到书号就出版诗集,那就是犯了谤议朝廷之罪,要杀头的!” 徐文山做了个金钱的手势,道:“用这个能不能解决问题?” “唉,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不是举人,你根本连核管这事的官老爷面都见不到,想给钱,你给谁去?再说了,别以为成了举人就不用花钱了,想要申请书号,得排队,不使些钱,找点关系,等上三四年的都有。所以别以为这钱好赚,大家日子都苦。” 老板说完,还往外面望望,确保自己说的话没人听到,才放下心。 徐文山道:“难道就没有不用书号也可以出版的办法么?” 老板想了想,道:“你别说,还真有。” “是什么?” 老板道:“一种是不按诗集的书号,按杂记的书号刊发,不过这种方法是有钱人家的自娱自乐,一来要花很多钱买书号,二来上不了三江。” “上三江?!”徐文山差点以为自己又穿越回去了。 “你不会连三江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老板惊诧,“三江就是沙江、赤江、乐江,这三江包含了我们南境陈、蔡、许、郑、宋、曹、卫七国,我们七国都是吃三江的水,所以叫三江。但是我说的上三江不是跳江的意思啊,我们三江地区有个三江诗盟,诗盟有几张榜,评估每年诗集,质量最高的前一百,列一张榜,卖得最好的前一百,列一张榜,诸如此类。人们真想买诗集,都是按这榜上的买。你出杂记的书号,就上不了三江,也赚不了多少钱。” 徐文山道:“是啊,诗写得再好,没有推荐位,也成不了大气……等等,你这说了半天,不跟白说一样?还有另一个办法呢?” 老板道:“另一个办法就是,去宋国和卫国出诗集。” “蛤?” “我们南境七国,大多有各种各样的出版限制,只有宋国和卫国这两个小国,广纳人才,对诗集出版没有限制。你如果想出版,可以去它们那儿试试,不够那两个小国实在太小,国小人就少,哪怕在他们首都开售书会,影响力也就比在我们沙县开售书会强一点。” 徐文山若有所思。 他不准备考科举,在这个落后的时代皓首穷经,去跟其他各种读书人搏出位,实在太南辕北辙。目前想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宋国或卫国出版。 可是自己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出出门太远会影响自己的鹿鹤沟发展计划,所以出诗集的事只能推后了。 徐文山心里有事,忘了跟许京打声招呼就回了客栈。鹿泽和蛛儿两妖已在客栈等他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都已办妥了,”鹿泽道,“这是沙县县城的地图,这是县衙周边的地图。所有大户都已经标在了地图上。” 鹿泽铺了两张纸在桌上。纸上画着方方正正的线,整个沙县的道路、建筑一目了然。 徐文山仔细研究了一番地图,点了点头,道:“做得很好。我们现在就来详细谈一谈作战计划。” 鹿泽点点头,坐下认真听,蛛儿却还愣愣的,挨了徐文山一栗凿才回过神。 徐文山仔细研究了两张地图,在地图上圈圈叉叉,然后画出了一条弧线。 这条弧线将包括县衙在内,城中全部的大户人家全部串了起来。 徐文山指着这条线道:“听好,这就是我们的计划。” …… 入夜。 沙县商贸繁华,没什么宵禁,在夜班时间,一辆牛车悄悄驶出城门。 牛车上盖着毡子,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牛车上坐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平民,眼神茫然。 兵士打了个呵欠,这样的农民他每天都能见到很多,所以一点都不稀奇,所以没有提起兴致来检查一番。他的任务只是检查入城的人,不包括出城的。 这辆牛车出城后弯弯绕绕,过了一会儿,牛车不知被停在何处,车上人却又绕回来了,站在了城墙下。 这里刚好是城墙上哨兵的盲点。 这人拍掉了脸上的灰,露出本来的面容,却是一个女人。 女人张开嘴,吐出一条白线粘在了城墙上,她攀着白线,慢慢爬上了城,去接应第二波货物。 牛车肯定是要夺回来的。 但是按照徐文山的计划,夺回牛车只是个开始。 第五十九章 下基层偷遍全城 “库房里面,除了我们的皮货还有一些绸缎拿不拿?” “拿!” “库房里面有个隐秘的地窖入口,进不进?” “进!” “地窖底下有一堆金银拿不拿?” “拿!” “金子旁边还有几把刀剑拿不拿?” “拿!” “刀剑旁边还有一堆字画拿不拿?” “拿……算了,字画就不拿了,没那个时间卖。” 县衙里空无一人,只在门房有个老大爷看门。 而在县衙的角落里,正在发生这样的对话。 鹿泽和徐文山都作黑衣打扮,蒙着脸。这次来,按徐文山说的,是为了取回自己应得的东西。 然而现在的势头,却好像是要把整个衙门搬空。 蜘蛛精问:“不是取回我们应得的东西么?” 徐文山打了她一栗凿,道:“你傻啊,光取回我们的皮货牛车,不就等于告诉他们就是我们干的么?要把这里都搬空才行,这叫扩大嫌疑人范围。” 蜘蛛精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个逻辑,不过他还是按照徐文山的指示,用蜘蛛丝把牛和牛车依次缒了出去。 剩下的东西,一人在墙内抛,一人在墙外接,县衙府里的东西很快都被运到了牛车上。 徐文山对蜘蛛精道:“记得,按时回来接应我们。” 蜘蛛精点点头,脱下了黑衣,露出底下穿的农民装束,并把黑衣塞进了牛车,随后赶着牛车悠悠出了城。 鹿泽从怀里掏出地图道:“下一个目标是刘员外家,我们去他们家偷什么?” “不是偷,是拿。” “我们去他们家拿什么?” “有钱拿钱,见着珠宝玉石什么的也可以拿一拿。” 鹿泽道:“徐文山,我有个问题。” “问。” “我们去拿其他有钱人家里的钱,也是为了扩大嫌疑人范围么?” “当然。” “那最后去拿县尉府也是为了扩大嫌疑人范围?” “是的。” “许京不是帮过你么?” “正因为她帮过我,所以去偷……去拿她家的东西更能消除我的嫌疑。” “可是你不是说过,许京是个不错的人,以后要对她好一点么?” “我说……我什么时候说的?”徐文山惊觉。 “你做梦的时候说的。” 鹿泽逼近一步,道:“你说话算数对不对?” 徐文山后退一步:“我说话从来算数……但是梦话不算吧?” 鹿泽道:“你从来说话算话对不对?” 徐文山脸上冒汗:“好好,那我修改一下计划……” 两人重新合计了计划之后,鹿泽终于满意了。徐文山抹抹脸上的汗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你好像特别喜欢许京?” 鹿泽红着脸摇摇头,但是马上又点点头。 徐文山抽动了一下嘴角,但是他马上发现自己有些误解。 “许京很漂亮,也不和其他人类一样有许多狡诈的心思,喜欢她很奇怪么?”鹿泽道。 原来如此……鹿泽对许京的喜欢,就好像人平时对猫猫狗狗的喜欢一样,毕竟不是一个物种的。 等等,也就是说我平时有很多狡诈的心思咯? 徐文山拍了拍鹿泽的肩膀,再次保证自己不会主动陷害许京。 两人正要离开县衙,徐文山忽然叫住鹿泽,拿起地上一只炭,以炭作笔,在墙上写下了一行歪歪斜斜的大字: “盗帅楚留香。” …… 许京的真名其实不是许京,而是许静。 许静坐在烛光前,看着镜子里表情坚毅的自己,忽然想试一试女子用的胭脂水粉。 她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软弱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说:“你在想什么啊?” 许静本和其他女孩一样,有一个秋千和野花伴随的童年,但是她是一个聪慧而早熟的少女,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她逐渐明白了,若是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成为一个平庸的妇人。 平庸是她最讨厌的词。 于是她慢慢开始改变,她变装成男性,为自己争取到了上学的权利,接着又成了孩子王,连男生都会听她的指使。 她不喜欢这些男生,他们大多言语乏味,举止粗俗,最主要的是,都很平庸。 她不愿意嫁给比自己还要平庸的男人。 于是许静变成了许京。 她相信只要自己比男人还要坚强勇敢,她迟早也能逃脱自己的命运。 久而久之,坚强成了她的信条。 必须比母亲坚强,否则会像她一样在夜里哭泣。 必须比父亲坚强,否则会变成他的傀儡。 必须比同窗坚强,否则会和他们一样堕落下去。 必须比男人坚强,否则她就会嫁给男人。 但是今天她软弱了。 她以为这软弱是突如其来的,但实际上软弱的根在昨天以种下了。 许京认为,软弱的根源是“徐聪”。 自己竟会因为对方失信而感到伤心,这简直不像是自己。 太可笑了。 似乎是为了配合自己的想法,她自嘲地笑了笑。 “少爷!少爷!有人在门外找你!” 丫鬟在门外喊着自己。自己命令她们叫自己“少爷”,现在她们也都养成习惯了。 “挡回去。我到了就寝的时候了,谁都不见。”许京淡淡地说。 “奴婢说了,可是那人他死缠烂打……”丫鬟委屈道。 “不会叫家丁把他赶走吗?” “叫了,可是家丁……抓不住他。” 许京忽然有了一点预感,忍不住问:“他通报名字了么?” “通报了,说他叫徐聪,是少爷您的朋友。” “啪”,房门打开了,露出许京严肃的脸,他道:“我没有这样的朋友。”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去迎接那个“徐聪”了。 “哎呀,你这个地方好啊,院子里面还有假山,嚯!还有池塘!嚯!还有树!”徐文山进门后,东张西望,像个乡巴佬一样大呼小叫。 不对,他本来就是乡巴佬。 许京脸色不好地说:“你来干嘛的?” 大晚上的来别人家作客,是很没礼貌的行为。 徐文山丝毫没有愧色,道:“别这么生分,我们不是朋友么?白天不是还帮你写了一首诗么?” 不说售书会也罢,提起许京就更生气了,道:“你到底来干嘛的?” 就在此时,一声尖叫从后院响起,一道黑影从两人中间蹿过。 “抓贼啊!” 第六十章 有道自远方来 “什么人!?”徐文山一个箭步,已冲到那黑影面前,伸手要抓那人,可是那人快如闪电,辗转腾挪,徐文山竟是摸不到一片衣角。 可能黑衣人不耐烦和徐文山纠缠了,大喝一声,把手中的布包扔到徐文山身上,转身几个纵跃,就翻过围墙不见人影了。 徐文山手中抱着布包,大叫道:“贼子休走!”可是贼子自然听不到他说的话了。 许京从后面赶上来,道:“怎么了?没事吧?” 徐文山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道:“没事,可惜没抓到那毛贼。” 他把手中的布包递给许京,许京揭开一看,是几吊钱。想来是毛贼想要偷钱,好在被徐文山拦下了。许京朝徐文山微微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后面有家丁上来道:“少爷,您快来后院看看……” 许京道:“怎么了?” 那家丁道:“小的也不明白,您快来看看吧……” 徐文山也不客气地一起跟到了后院,许京看了看他,也没计较。两人到了后院,才发现围墙上用炭笔写了几个大字。 “盗帅楚留香?” 许京喃喃念着那几个字,不明是什么意思。 下人们一番检查,好在没有其他损失,被偷走的几吊钱也被找了回来。 众人一番讨论,认为这“盗帅楚留香”不过是一个毛贼。徐文山借机向许京告辞了,推说这次时机不好,下次有机会再来拜访。 走出县尉府,徐文山扒开自己的外套,露出了底下的黑衣。 而蛛儿早已远远地蹲在某户人家的房顶上等他了。 “弄出去几辆车了?” “五辆。” 徐文山道:“够了。” 两人站在房顶,能看到整个县城的全貌,之间城内,那些他们光顾过的人家,一家接一家,灯火明亮起来,家丁开始在院子里乱窜,人们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奔跑、喊叫,城市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徐文山站在屋顶,忽然有些恍惚。 他走出鹿鹤沟,第一个目标是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偷钱。 他本不想偷钱,但今日的事,着实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如果他能好好赚钱,还需要偷钱么? 以他的能力,若需要钱,随时可以搞到一大把,但是他还是老老实实推了牛车上市集卖。 不是因为他老实,而是因为他善良。 但是当他从牢里捞出来,看到了许京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善良,而是傻x。 飞箭庄仗着人多,垄断市场,当街打人,他们觉得理所当然。 县衙扣押货物,说没收你的财物就没收你的财物,县令觉得理所当然。 许京来捞人,打声招呼便行,她觉得理所当然。 这里所有人都觉得,用自己的权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不管怎样都是理所当然。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一定会痛恨黑恶势力,渴求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 但他本质上是个现代人,所以他的思路和这个世界的人不一样。 如果执法严格,飞箭庄敢这么横么? 如果立法明确,县官敢吞没自己的财产么? 如果权力有监督,许京这样的公子哥能走关系么? 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若是底层的居民想要反抗,还会被扣上犯上作乱的大帽子。 不做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 平民就是平民,老爷们给你什么,你只能受着,实在受不了,就祈祷以后能遇到个好老爷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可是徐文山不是螳螂。 他是猛兽。 既然所有人都对利用自己的力量理所当然,那我也来理所当然一次吧。 站在屋顶上,下面是灯火通明、打着灯笼跑来跑去的混乱人群,头上是皎洁的明月。 在这一瞬间,徐文山再也没有迷茫。 “走吧。” 徐文山和蛛儿遁去,如同飞鸟投林。 …… 第二日,整个沙县城都传遍了:沙县出了个盗帅,把整个县城都偷了个底朝天! 盗帅!盗帅!盗帅! 所有人都在传,所有人都在说,“盗帅”,成了沙县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谁掌握了盗帅的新消息,谁就会变成人群中最受欢迎的人物。 有人说,县太爷得罪了这个盗帅,于是他便把县衙搬空了,连根毛都不剩。 有人说,这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有孤儿寡母的穷人家得了此人接济,一夜暴富。 有人说,这是京城来的大盗,在沙县小试牛刀,借以向沙县其他盗匪示威。 传言有很多,但是没人能证明县衙真的一根毛都不剩,没人发现有谁得了盗帅的接济,也没人认识本地的盗匪帮。 但是这阻拦不住人们的热情,人们还是在说,在热切地讨论。 穷人并不担心这个“盗帅”会偷到自家头上,因为家中没有什么好偷的。 家中稍有余财的则终日惶惶,跑回家让老婆再把钱换个地方藏。 对这件事最恼火的,还是本县的县令。 在这次盗帅的骚乱中,他丢了所有的财产。 当官十年,积累下来的全部积蓄,化为乌有。在看到空无一物的地窖的时候,他倒在了地上,后来被婢女用水泼醒。 他愁得几乎要吃不下燕窝。 他给县尉发下了死命令,十天内必须找到凶手,可是县尉也一筹莫展。 这个人在一夜内,掏空了十几户人家积蓄多年的财富,居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那么多的财宝,他是如何偷出墙外,又是藏在了哪里? 后来有人道,何不发一道悬赏令,厚赏知道线索的人。县令称善,便连夜发了一张告示,任何知道盗帅线索的,都可以去县衙领赏赐。 结果来了很多人,全是些只知道街头巷闻愚民。县令杖打了这些人,把他们通通赶了出去,才稍微消停点。 这一天,又有人在县衙外请见。 “来者何人啊?”县令问通报的衙役。 “禀报大人,外面来的,是个青衣灰冠的道士。” 第六十一章 无为而无不为 听见来者是一个道士,县令鞋都没穿好,趿拉着靴子出去迎那道士。 此地人人崇信道教,道士的地位比官员还要高。正式入了仙途的修道士,个个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县令一介凡人,如何敢怠慢他们? 道士被县令千恩万谢迎进了房,挥了挥拂尘,不客气地坐上了主位。 “这案子其实很简单。”道士开门见山,直接说。 县令一脸惶恐,躬身道:“先生请教我。” 道士说话很简洁:“作案的不是一个人,至少有两个以上,任谁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一个人搬空十几户人家。” 县令恍然大悟,他之前被“盗帅楚留香”的留字误导,陷入了盲区,以为作案的只有“盗帅”一人。 可是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即使有许多人帮忙,他们也需要把偷来的赃物藏起来,那么多的赃物,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被藏得严严实实。 这些时县尉早就带人把县城翻了个底朝天,一丝赃物的影子都没看到,城门口的盘查也加强了不知多少倍,他们是不可能将赃物偷运出去的,除非他们在偷窃到赃物的当晚就把东西运出城外。 可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道士喝了口茶,继续道:“作案手法也很简单。我查了所有人家失物的情况,其中还丢了5辆马车,加上你县衙失窃的一辆牛车,共6辆车。” 县令一怔,他都差点忘了县衙里还丢了一辆牛车。 “他在偷赃物的同时,还偷了马车?” 道士说:“是的。” 县令说:“所以他把赃物装进马车,然后再连夜连车带赃一起运出城?” “是的。”道士说。 “怎么做到的?”县令问。 “很简单,贼徒先把从院子里把牛车马车搬出墙外,再把脏物装到牛车马车里,再让另外一人把牛车马车赶出城门。” 县令张着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此简单?” “就如此简单。” 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电视机里正在回响着“第一步,把冰箱门打开,第二步,把大象装进去……” 县令摇了摇脑袋,说:“那贼徒是如何把牛车马车搬出围墙的?当日,包括我的县衙,可都是有人当值的,牛车那么重的东西,他是如何一声不响地搬出墙外的?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道士说:“所以,这个‘楚留香’不是寻常人,而是修士。” 这句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击碎了县令的心脏,又把他劈得豁然开朗。 确实,若是修士来做这事,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修士大人们又何必偷我们凡间的钱财?” 修士便是清心寡欲的代名词。 修士不可贪恋凡间声色,否则会影响求道之心;修炼成辟谷术的修士不食五谷,餐风饮露;修士需要斩尘缘,他们和凡间也再无瓜葛;修士需要的奇珍异宝,不是凡间所能生产的,也不是金钱所能买到的。 退一万步讲,修士若是想要金银财宝,随便说上一句话,便有无数富贵人家愿意双手奉上,何必去偷呢? 而且,若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被发现做了偷窃之事,可能会被逐出门派,这个修士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偷窃? 既没有必要偷窃,也不需要偷窃,更重要的是,偷窃了有极大风险,他为何要偷?何必去偷? “这就有很多原因了,有可能此人是散修,或者是……嗯。”道士喝了口茶。 他猜测,此人要么是散修,要么是正道败类。正道每年都会出几个败类,不过在凡人面前,不值一提。道士默默喝茶。 “还未请教先生道号。” “对了,”道士放下茶碗,“贫道乃无量山万法峰万法观道人,律无忌。” 听到“道人”两个字,县令的心彻底放下来了。 纵使县令只是一介凡人,也知道道士等级严明,对于自称有严格的界定。 自称道人,说明此人修为已到了筑基期,否则,只能自称“道童”。 如果迈不过筑基期的坎,哪怕你成了苍髯老头,也只能自称道童。 修为已到了筑基,已经有了超越凡人数倍乃至数百倍的实力,想来一个蟊贼是逃不了了。 县令躬身道:“请问道长,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律无忌从袖中掏出一张白纸,信手一扔,那张纸飘飘荡荡,平铺在桌上,律无忌手一挥,桌上一只毛笔歪歪斜斜地飞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一般,蘸满了墨水,在纸上刷刷开始写起来。 县令见了这一手神技,早已吓得趴到了地上,抬起头时,律无忌已经写好了,将纸递到县令面前,道:“这是仙门正道连署的‘锄奸令’,若遇到邪恶修士,可动手斩杀,毫不留情,你只需在纸上按上手印,我便可放开手脚去捉拿那罪犯了。” 县令诧异道:“小人按手印也作数?” 道士一笑,道:“你按上手印后,今日之事便可尽数记录在这纸上,日后可以当做证物呈给仙门正道盟。” 修仙者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修仙界也没有真正的正义。但是至少有一点事可以肯定的:仙盟严禁杀人夺宝。 所以即使是杀一个散修,也必须准备好充分的证据,否则仙盟的执法官随时会来抓人,让你身死道消。 在当今修仙界,打掉一个正道败类就等于发了一笔横财,就等于合法的杀人夺宝。既可以行侠仗义,又可以杀人夺宝,何乐而不为?正道修士简直抢着惩恶除奸。如果不是作案的可能是个修士,律无忌根本不可能管这闲事。 这年头,一个正道败类是很值钱的。 县令战战兢兢地按完手印,道士一拂袖,那张纸就消失不见了。律无忌道:“把近一个月,在城门口当值过的所有兵士都召集过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县令却还是把兵士们都召集过来了。兵士们站成一排,共十一个。 道士走上前,一一和这些兵士对视,这些兵士觉得道士的目光好似一泓幽泉,深不见底。他们不知道的是,就这么一对视,自己这几天的记忆就全部涌入了道士的脑海。 也就是说,近一个月以来,全部进城的人的面孔都已经在道士脑海中了。 道士紧闭着眼,他要找的对象,是近一个月新进城,同时在案发当晚频繁出城的人。 “嗯,果然,案发当晚的记忆相当模糊,看不清人脸。”道士喃喃自语。 这说明案发当晚,出城的人用了混淆视听的法术,否则兵士的记忆不会提取不出来。 “那么,就只能搜寻全部近一个月来进城的可疑人物了。” 很快,一个面孔就出现在了道士眼中。 “牛车?小贩?公子哥?” 道士说。 “有意思。” 第六十二章 穿女装大佬遭辱,求水稻盗帅被刺 城里人人都在说的“盗帅楚留香”并没有给许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改变,但是她的心境确实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变得她自己都有些不认识自己。 这天晚上,她居然穿上了女装。 许京已经许多年没有穿过女装了,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穿,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身披纱衣,锦缎如彩霞般裹在她身上,长袖飘飘,状如仙子。 在这一晚,她从许京变回了许静。 推开门,一轮明月高悬,她踏着仿佛镀着一层银边的台阶,拾级而下,走到院子里,迎着阳光,转了个圈。 她坚硬冰冷的面具上好像出现了一道裂痕。她自己也知道,若自己再这样软弱下去,迟早有一天,自己精心打造的面具会彻底碎掉,露出自己女人的面孔。 “过了今年的生日,我便有16周岁了。”许静说。 过了这个日子,她就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她是在告诉自己,如果在这个关头没有把持住,可能她往年来的坚持都会白费。 那不过是一个男人。是的,不过是一个男人,没有必要为了他葬送自己坚持多年的信念。 但是在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徐文山站在花圃那边。 她的心提了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确实有人站在花圃那边,但那人不是徐文山,她不由得心里一阵失落。 那人朝许静走来,她渐渐看清了那人的脸,原来只是一个下人。 下人贼眉鼠眼地走过来,嘴里还说道:“小妮子,你模样生得挺俊啊!” “放肆!”许静眉头一皱。 这是哪来的下人,不懂规矩吗? 下人挤眉弄眼地凑上来,在许静身上闻了闻:“好香啊!” 许静用手臂护住自己的身躯,道:“你是哪个房的下人?为何胆敢如此放肆?” 那下人仍然不惧,道:“装什么装?刚才不还很骚么?” 说完,下人还朝许静动手动脚。许静一边后退,一边大叫:“来人哪!来人哪!” 那下人捂住了许静的嘴,恶狠狠地道:“不许出声!不怕死么?要是惹到主家,不怕被他们赶出去?” 许静这才明白过来,这下人大概是新来的,以为自己是丫鬟。 她哪受过这种屈辱?伸手在下人身上乱打,却反倒激起了那下人的怒火。 下人怒道:“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还真不认识我癞头宋三了!” 许静又惊又恼,顶开宋三的手,大叫一声,马上又被宋三掐住了脖子,被推倒在地上。 宋三也扑到许静身上,两人在地上扭打在一起。好在刚才许静的呼救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家中下人们陆续赶来,宋三看见情况不对,趁乱溜走了。 县尉许忠知道了此事,当即大怒,派人去搜查这个下人的踪迹,最后发现,这下人竟逃到了主簿的府中。此时县令刚刚给许忠下了死命令,责令他缉拿盗匪,所以许忠只派了一二下人去主簿府要人,主簿却将他派去的人赶走了,原来那宋三竟跟主簿家亲近之人有关系。 山雨欲来,敏锐的人已经感觉到,沙县,要变天了。 …… 刚做完案子后,徐文山也没闲着,他跑去城外买了一处宅子。 他是以李大壮的名义买的,查也查不出什么。 这栋宅子目前主要是打下第一颗钉子,以后扎根沙县,都要从此处开始展开攻略。这宅子的地理位置非常不错,刚好在几片肥沃土地的中间,而且风水非常差。 风水非常差,这对徐文山来说相当重要。风水越差,就越容易聚集阴气。 这几日如他所预料的一般,城门口的盘查变得严格了许多,他轻易都不进城了。他还有最后一个目标没完成,一旦完成,他便会毫不留情地回鹿鹤沟。 他的最后一个目标是,收购稻种和麦种。 鹿鹤沟纬度不高,热量很足,只因为在群山之中,降雨严重不足,所以水资源匮乏。 目前为止,鹿鹤沟才只开辟出几百亩田地,不是因为土地少,而是因为水不够。 水!水!水!是制约鹿鹤沟发展的第一瓶颈。 只要解决了水的问题,水稻、小麦,这些徐文山前世吃惯了的东西将不再是梦。 粟就是小米,是一种旱地作物,吃不惯,徐文山已经受不了了。 另一个原因,是以鹿鹤沟的条件,水稻和小麦可以轮种。 收完水稻马上排干水田,水田变旱田,改种小麦,越冬后第二年再种水稻,能完成一年两收。 一旦轮种成熟,鹿鹤沟能养活的人口可以成倍上升。 那个时候,鹿鹤沟才能成为自己稳固的堡垒。 所以改善鹿鹤沟的地理条件迫在眉睫。 关于如何改善水资源,徐文山已经颇有头绪了。心里有底气,他才敢来买水稻种子和小麦种子。 经过几天的打听,徐文山得知,三天后,北地就会来一队行脚商,他们会卖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就有小麦种子。 至于水稻种子,本地就可以买到。 其实做出了这种大事后,直接走是最稳妥的,但是为了不留遗憾,徐文山硬是在这里多留了三日。 这三日过后,北地行脚商人没等到,倒是等到了一个道士。 这日徐文山回城里旅馆,在路上遇到了一青衣灰冠的道士。 徐文山和其他行人一般,装作很恭敬地朝道士鞠了一躬。 他的表情带了几分崇敬,几分畏惧,还有几分惶恐。 等他抬头时,那道士的手上却多了一柄剑。 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剑。 徐文山的瞳孔陡然放大,那柄箭如同一条银蛇,迅疾地刺到徐文山的鼻尖前。 第六十三章 一剑自天上而来 那道士的剑眨眼间已到了徐文山的鼻尖前,他已经感受到了剑尖上传来的丝丝寒意。 这一剑,不寻常。 虽然他并没有和修士战斗的经验,但他能感觉到,这一剑剑意入骨,若是持剑者有杀意,就算剑挨不到身上,自己的身躯也会被凌冽的剑气击穿,若是中了这一剑,剑气会在体内彻底绽开,将躯体破坏得四分五裂! 也就是说,若是那剑头再往前一厘,徐文山的脸会裂成四瓣,就好像橘子一样,就好像寄生兽一样。 凡间剑道高手,能炼成剑气已是顶尖级别的了,但这道士的剑,比剑气还要高一个级别。 此剑天上来,本非凡间有。 就算他能在瞬间使用“石肤术”,并用妖力将石甲的硬度提升到顶级,也挡不住这一剑。 不过他根本没打算挡。 眼前的道士是筑基期的,换算成妖怪的等级就是二级,鹿泽来了还能跟道士斗一斗,自己的身体强度,挨一下都受不了,实力的差距太大了。 换句话说,如果道士想杀他,任何时候都可以杀,在街的那头可以杀,转身的时候可以杀,心念一动,想杀就杀。 但是这道士非要当着他的面,正对着他的时候出剑,这说明他其实不想杀。 所以徐文山根本没打算挡。 他不仅不挡,他还气定神闲。 正在电光火石之间,之前自己对二狗子说过的一句话钻进了自己的脑子:“蠢货,之前试你的时候太镇定了!” 所以徐文山果断不淡定了,趴到了地上,还瑟瑟发抖。 徐文山的反应有些出乎道士的意料,从他最初的镇定来看,这人就算不是修士,也应该是个高手,为何此时却伏地求饶,表现得如此狼狈? 剑尖停在徐文山的后脑勺上,没有再往下一寸。 “哼,起来吧。”道士冷笑一声,手指捏个剑决,一挥,那剑便腾空而起,回到了道士背后的剑鞘中。 徐文山还趴在地上,抬头偷眼看到道士收剑后,才畏畏缩缩地爬起来,退到一边。 正在他偷眼看道士时两人冷不丁对上了眼。他只觉得时间好似静止,周围车水马龙的街道消失了,世界变得无比安静,无数本不该属于他的记忆片段纷纷涌入脑海。但是一瞬间过后,他很快回过了神来,再四处张望时,道士早已不见了踪影。 过了一会儿,他浑身冷汗,赶紧走回自己的住处。 …… 之前在县衙里,律无忌共排查出七十几个可疑人物,今日,他要一个一个地试过这些人。 徐文山在他的名单中,是嫌疑比较大的一个,但出乎意料的是,一试之下,对方居然没有一丝修为。 若是身怀修为的修士,一剑下去对方必定会提起法力抵抗,这是本能反应,纵使再克制的人也会暴露。 看来此人不过一介凡人。 他不知道的是,有种玄级小妖的天赋能完美隐匿自己妖力。 保险起见,律无忌还对徐文山使用了一次“摄心术”。 “摄心术”是筑基期之后可以运用的基本法术之一,可以随意获得受术者的记忆,类似于民间流传的“读心术”。 只是这项法术只能对凡人使用。 它有一个致命弱点——若是对身怀法力的修士使用,会造成法术反噬,如对方法力低于你,施术者不仅无法读取到记忆,反而会泄露自己脑中的记忆,若对方法力高于你或与你平齐,轻则脑筋错乱变成白痴,重则反被受术者思想控制,成为肉傀儡。 刚才律无忌试出徐文山不是修士后,便用摄心术窥视了一下他的记忆,其中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律无忌并没有起疑心,因为摄心术不是对所有凡人都有用的,一些武林高手心防严密,不会轻易被窥探到记忆。 所以他暂时放下了对徐文山的怀疑,打算先把其他嫌疑人一一排除后,再考量他的事。 刚走出没多少步,道士忽然警觉:既然此人是一个武林高手,他又怎会吓得趴在地上,如此失态? 如果身怀武艺,他应该马上做出架势,防备自己的攻击,而不是跪地求饶。 这说明对方在隐藏着什么。 心念一动,律无忌手指轻弹,一点粉末青烟般打到徐文山身上,然后散于无形。 …… 徐文山回到了客栈,关上房门后,靠着门坐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刚才律无忌给他带来的压力太大,他在街上一直保持着微笑,直到回到客栈里,才敢露出惊恐的脸色。 刚才律无忌对他使用摄心术后,一些记忆片段涌入了他的脑海中。 所以,他知道了万法观,知道了律无忌,知道了摄心术,也知道了道士在找“盗帅楚留香”。 他还知道,刚才道士在离开之前,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记号。这记号始终散发出令人不舒服的气味,凡人闻不到,但对于身怀法力的人来说,仿佛黑暗中的一把火一般明显。 不过他不知道,之所以道士会给他下透骨香,是因为之前他弄巧成拙了。 “透骨香”是万法观研制出的一种特殊粉末,偷偷弹在仇人身上,即使对方走出百里之外,也能通过法术找到。 而且这东西一旦沾上身体,就很难洗掉。 没想到对方对自己看得这么紧。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徐文山正坐在地上,用吓人的眼神盯着地面思考时,房间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你在想什么?” 徐文山抬头一看,才发现,许京此时正坐在自己的床上。 他进屋时太慌乱,居然连屋里还有一个人都没发现。 许京看着徐文山道:“别用那么吓人的眼神盯着我,我遇到麻烦了,来你这儿避避风头。” 徐文山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是县尉的公子,小小客栈老板怎么敢拦我?” 徐文山无语,果然身在他乡,没有任何安全可言。 他问:“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许京的脸色瞬间变差了。 原来,自那日被家中一小厮非礼后,她的境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本来父亲许忠对此大为恼火,责令家中所有家奴,一定要抓到那人。可是后来却发现,那放肆的下人宋三藏到了主簿府中。 许忠本以为看在同袍之情上,主簿会放人给他,没想到主簿竟拒不放人,还把他派去的人给打了回去。 许忠便上书给县令,请求县令主持公道,没想到县令竟也不帮他,反责备他办案不力。同时,主簿也参了他一本,说他管理不严,才导致了如此重大的盗窃案。 而那可恶的小人宋三,竟然煽风点火,告诉主簿府中众人,许家的小姐被自己非礼了,语句不恭敬之极,简直不堪入耳,卑鄙下流! 这两天来,自己父亲面孔一天天冷下来,最后居然说,反正自己也被那下人非礼了,这事情说出去不好听,趁着传开之前,最好赶紧把自己嫁了。 于是,被羞辱的许京愤而离开了家。若是去找她那些朋友,恐怕会被他们告知自己的父亲,为了避免被抓回去,许京居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徐文山这里。 虽然名义上,来徐文山这里只是为了避难,但在许京内心深处未尝不是怀有一些小心思? 她觉得,一切的开端,都要怪徐文山,若不是他,自己不会莫名其妙地去穿女装,就不会被那无耻的下人羞辱了。 许京讲完这段故事后,期待地看着徐文山,希望他讲出一点体恤人心的话来。 可是徐文山却说: “那你躲到这里来,就解决得了事情吗?” “诶?” “你躲到这里来,不过是逃避而已。”徐文山冷冷地说。 第六十四章 以勤劳勇敢为荣 徐文山丝毫没有顾及许京的脸面,残忍地扒开了她的伤口。 “被羞辱了,你有一万种方法羞辱回去。那个宋三,充其量只是一个小人而已,就像一只跳蚤,最多只会让人恶心,对你无法造成任何危害。正常人对跳蚤都只会感到讨厌,而你却对跳蚤感到愤怒。” “为什么你会对跳蚤感到愤怒?你不是因为被冒犯了而感到屈辱,而是因为被一个身份远远不如你的下人冒犯了而感到屈辱。你只是突然发现,你的身份不起作用了。若是这个下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以后你的身份就会继续不起作用。你不是在维护你个人的尊严,你是在维护你的阶级的尊严。” “想必你很久以前就发现了,在这个世界,男人比女人地位更高。所以你假扮成男人,觉得这样就可以避免被迫害。但是假扮成男人并不能改变你的处境,一旦你被欺负了,你的父亲想到的居然是把你嫁出去。你以为假扮成男人是在反抗,其实你只是在逃避。” “现在你尝到逃避的结果了:你的努力,在你父亲和其他人看来,一文不值。” 一番话下来,许京的脸又青变紫,徐文山的话就像一记连环掌,让她透不过气来。她的心中不只有怒火,还有一些酸楚,就像在心头打翻了一坛醋。 许京捏紧了拳头:“你说得轻巧,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有多辛苦!那些男人既无趣,也胆小,但再过一年,我就得嫁给他们!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然后把一生都奉献在他身上,任由他打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什么事都看他脸色,如果你也是女人,你还能这样冷静地指责我吗?!” 许京又道:“是的,你也是男人,你坐享其成,根本无法体会到女人的辛苦。你以后也会美滋滋地娶到一个女人,然后占有她、支配她,你根本不知道女人有多苦……” “我确实没办法站在女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但是你难道就站在男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了么?”徐文山道,“我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劳动呢?” “什么?”许京抬起头,觉得徐文山的话有一些荒谬。 “你为什么不劳动呢?”徐文山说。“那个下人也好,你的父亲也好,你瞧不起的那些男人也好,他们都在劳动,或者是迟早要开始劳动。” “其实我父亲是大地主,可是在农忙的时候,他也会下地劳动。总之,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人吃饭,就得有人劳动,如果你不劳动,说明有人替你承担了你的那一份劳动。只有劳动才能创造价值,只有劳动才能让人独一无二。” “根据我的计算,你每天大概需要消耗6两米饭,1个鸡蛋,1两肉类,其他青菜什么的就不计算了,就这点东西,就需要一个农民每天花上半天的功夫去劳动。你之所以可以被随意指使,不是因为你是女人,而是因为你不劳动……当然,你的女人身份导致你无法劳动也是原因。” 许京觉得徐文山不可理喻,这是她曾经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么? 劳动,他居然让我去劳动? 许京觉得曾经对徐文山抱有好感的自己也很愚蠢。 许京用很怪的表情道:“若连女人都去劳动了,那你们男人都做什么去了?” 徐文山叹了一口气,道:“你看,你还是没有弄清楚。你觉得男人就该劳动,这种思想也是男性灌输给你的,目的是为了剥夺你们劳动的权利……” 许京冷冷道:“这是我母亲从小就教育我的。” 徐文山道:“这和是谁告诉你的没关系……算了,你这只笼中鸟是无法明白的。在我那里,就有一个很坚强的女孩,非常勇敢地接受了我提供的工作,现在她成了他们家最能赚钱的人,她的爸爸都舍不得把她嫁出去,还有无数人想要入赘。虽然她长得没你好看,也没有扮成男装,但我觉得,她在为自己争取权利的路上,比你要坚强得多。” 说罢,徐文山站起身来,道:“我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不过我在老板那里还放了够住一个月的钱。这些钱就当我送给你了,你可以随意住多久——虽然你没有劳动。” 徐文山的手放在门上,正欲推门出去,许京忽然开口问:“你……现在住在哪里?” 他只是简单地说:“城外。”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京颓然坐下。她本不想再管这个人的死活,但最后还是问出口了。 许京躺在徐文山的床上,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又苦又辣,最后忍不住小声哭起来。 她觉得今天仿佛把一生的情感都用尽了。 …… 徐文山下楼后,对客栈的老板道:“楼上这间房,现在归许家公子所有了,你的,明白?” 老板连忙点头。 “许公子不愿意被别人知道他住在这里,你明白?” 老板再次点头。 徐文山道:“很好,若是许公子不住你这儿了,我那些钱,你就一文也别想留着。所以,你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住在这里,你明白?” 老板点点头。 徐文山满意地走了。老板瞠目结舌地送徐文山离开,因为在离开之前,徐文山用手指在柜台上戳了一个洞。 …… 这一夜,很多人都没有睡好。 比如辗转反侧的许静。 比如正在跟两个妖怪商量作战计划的徐文山。 比如还在搜查可疑犯人的律无忌。 但是不管怎样,太阳总是会照常升起。 太阳升起的时候,有人在田间发现了一具尸体。 尸体好像被钝刀子割了数百下,血肉一条一条地,满地都是,还有些条状的肉片挂在尸体身上。 尸体脖子上一道扭曲的刀痕,是致命伤,不过好像斩首者手法不甚熟练,刀口不齐整。 尸体被开膛破肚了,内脏都被掏出来,后来有人在不远处找到了他的内脏,被随意扔在旁边的水沟里。 尸体的胳膊呈一个扭曲的弧度,胳膊上的肉好像被一片片割下来,露出森森白骨。 衙役把尸体抬到街头让人指认,把城里所有人的早餐都恶心得吐了出来。 尸体的面孔只可依稀辨认出来。后来有人说,这具尸体,是主簿府上的宋三。 第六十五章 当堂审判 主簿赶到县衙,看到宋三的尸体后,直接昏倒在地上,被周围的人手忙脚乱地掐了半天人中才醒。 醒来后,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捧着宋三面目全非的脸,半天说不出话。 很多人都说,没想到主簿对下人如此重感情,他们不知道的是,宋三的真实身份,是主簿的侄子。 主簿只有一个兄弟,他兄弟也只有一个儿子。主簿的兄弟死得早,宋三流落在外已久。因为宋三惹了县尉家女儿,又阴差阳错被主簿认了出来,亲人才终于团聚。主簿几乎把他当亲儿子看待,结果团聚的时光没有多久,竟就此天人永隔,主簿此时的心就如同寸寸碎裂了。 “是谁!是谁让他四前受了如此折磨!?是谁这么恨我们一家?!” 主簿呐喊着,堂上的人都默然无语。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县尉面前,揪住了县尉的衣服道:“是你!是你杀了他!是你下此毒手!” 县尉局促不安地后退一步,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如何血口喷人了?就因为宋三跟你女儿说了两句话,你居然就把他杀了,还如此折磨他……你好狠毒的心肠!” 县尉冷着脸道:“我昨日,一直坐镇指挥侦破‘楚留香’案事宜,如何分身去杀你仆人?” 主簿道:“你杀不得,你难道不能派你下人去杀?” 县尉道:“我下人……”说了一半,却说不出口了,他昨日让他家所有下人去找他女儿去了。 若是说出来,主簿的脏水定会泼到他女儿身上。 “你下人怎么了?你下人怎么了?你说啊!”主簿找到了突破口,便咄咄逼人,顶的县尉连连后退。 主簿朝旁边的县令一拱手,道:“大人!下官现在是以平民百姓的身份请求你主持公道!实不相瞒,这宋三是我兄弟的孤儿,若不替他报仇,日后我九泉之下,如何有颜面去见我兄长?请大人明鉴!” 县令看了看县尉,又看了看主簿,没想到这烫手山芋抛到了自己这里,实在左右为难。 就在县令纠结之际,底下有人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县令顿时喜笑颜开,道:“二位稍安勿躁,本官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答复。来人!快去把道长迎过来!” 在县令热切的眼光中,律无忌进门来了。 县令恭敬地迎上去,小声道:“道长,此时只有您使用神通,才能解决这一难题了!” 律无忌到了堂上,只一眼,就知道出了什么状况,道:“这不是凡人所为。” …… 徐文山终于迎来了朝思暮想的北地商人。 他在北地商人那里,把剩下的皮货、偷来的布匹,都卖出了不错的价格。虽然皮货价格不比飞箭庄,但毕竟除了私下贩售,自己手上这套皮货再也不能见天日了。 而北地商人手上的东西给他带来了惊喜。 首先是麦种。北地商人手上都是质量优良的冬小麦麦种,数量不多,但足够开两片试验田,其次是青椒,没有辣椒吃只能吃茱萸的徐文山简直要受不了了。 最重要的是,北地商人手上还有玉米和土豆。 玉米和土豆,在徐文山的前世,是16世纪才开始穿入中原的。这两种高产作物的普及,直接导致了满清的人口爆炸增长。 在这个旱地作物亩产最高100斤,水田最高亩产200斤的时代,玉米作为一种旱地作物,随随便便产量突破二百五十斤都不是问题。而土豆作为一种耐寒耐旱的作物,既可以在坡地种,又可以在冬季的闲田种,实在是个方便的好东西。 这两种东西唯一的短板,就是天然玉米中没有赖氨酸,不能当做主粮;土豆放长了会发芽,容易中毒。 而且从北地商人手中拿到的土豆和玉米样品,徐文山都看不上。玉米颗粒不饱满,土豆个头也小,还需要长期的人工选择才能把这两者改造得更适合食用。 此外,北地商人手中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徐文山果断全部买下了,反正他现在不差钱。 由此一来,徐文山对北地更加好奇了。三峰道士曾经说过,北方一国独大,而北地的商人也说,北方有良港,玉米和小麦都是港口传来的,这说明在这片大陆之外,至少还有一个拥有相当文明程度的大陆,而且那片大陆上有玉米和土豆。 不过远的还来不及想,现在只能先把鹿鹤沟这块打理好。 徐文山将所有要带回去的东西都藏在隐蔽处后,便只身回了住处。 他不是作死不想走,身上被下了“透骨香”,洗不掉盖不住,只能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消失。在自己的嫌疑完全解除之前,他不能回到鹿鹤沟。 不然老巢就被暴露了。 自从被那个道士盯上后,徐文山就和鹿泽和蛛儿两妖离得远远的。所以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 …… 这不是凡人所为。 道士看了一眼,就作了判断。 这尸体上有一丝丝妖气,尸体又残缺不全,极有可能,死者生前中了邪。 这些且不论,最重要的是,这具尸体给他带来了一个新思路。 邪修。 在道门中,有些人鬼迷心窍,不把功夫下在研究道术上,却把功夫花在研究邪术上。 这些邪术多是改造于妖魔鬼怪的妖术。他们同样也是正道败类。 律无忌猜测,自己之前之所以没有查探出法力,可能也是因为邪修修了什么邪术,隐藏了自身气息。毕竟大千世界,什么邪术都有可能有。 想来想去,最有可能是邪修的人,还是徐文山。 由于妖修灭绝已久,律无忌还是没有往那儿想。 对于邪修,不仅可以合法铲除,杀人夺宝,若是能捉拿一个破坏甚大的邪修回去,还能得到仙盟的奖励。 想到这里,律无忌的身体发热起来。 自己已经停留在筑基中阶五十年了,若是继续这样没有灵脉、没有丹药、没有强力法宝辅助修行,恐怕终生都会停留在这个境界。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仙家也是如此。 他需要用这一次的事件出头。 所以现在如何处理,就决定了他能不能用这次事件出头。 沉吟片刻后,律无忌对县尉许忠道:“这宋三和你女儿有什么过节?” 县尉低头道:“禀道长,这宋三曾于两天前非礼过我家女儿。” “你家女儿是不是……女扮男装的那个许京公子?”律无忌调用自己头脑中储存的记忆,问道。 县尉点点头。 律无忌道:“带她来。” 县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道:“昨晚,我女儿跟我闹脾气,离家出走,至今未归。” 旁边主簿嚷嚷起来:“对上了!对上了!他女儿昨晚不在家,肯定是他女儿昨晚杀了我家侄儿!” 第六十六章 屈打成招 “肯定是她杀了我家侄儿!” 律无忌对主簿喝了一句:“住嘴!” 那主簿顿时噤若寒蝉。 律无忌揉了揉脑袋,频繁地分析信息和回忆让他的大脑有些不堪重负。他说:“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把你家女儿找回来。” 县尉知道自己的女儿恐怕要保不住了,只得道:“道长要能把这孽畜找回来,某感激不尽。” 律无忌化作一道流光,飞出了县衙,落到了徐文山曾住过的客栈。 他曾在城门口的盘查兵士那里调取过记忆,他分明记得,县尉许家女扮男装的公子,和徐文山是一道入城的。 所以,这两个人是有关系的。 昨日徐文山曾在这客栈里呆了一段时间,然后又走了,自己能通过透骨香感受道。 律无忌怀疑,这两人早已勾搭到了一起,甚至行过苟且之事。许家小姐现在遇到麻烦,便躲到了徐文山这里。 好在自己马上就能验证这一点。 律无忌不顾周围人的呼喊,大踏步走上了楼,推开了那扇门。 一脸苦闷的许京正好坐在房内,此时满脸愕然。 律无忌抓住许京的衣服,道:“跟我走。” 许京还没回过神,懵懵懂懂地就跟着道士下楼了。 柜台前的老板看着道士的作为,却无法阻拦,在心里想:“许公子啊许公子,这可不是某不帮你隐瞒啊……只希望那位徐老板不要来取回银钱。” 律无忌路过那愁眉苦脸的老板时,忽然瞥见他柜台上有一个圆圆的洞。 道士指着徐文山戳出来的那洞道:“这洞是怎么来的?” 老板一怔,正要回答,旁边许京忽然回过神来,大声道:“你是什么人?快放手?” 昨夜许京几乎一夜没睡,此时昏昏沉沉,莫名被道士揪了出去,竟现在才反应过来。 律无忌喝到:“住嘴!”心下烦躁,来不及等老板回答,便御起飞剑,抓着许京一起到了县衙。 …… “许静已经缉拿回来了,你们可以审她了。”律无忌回到县衙,把许静扔到地上,拍拍手道。 县令跟主簿大眼瞪小眼,看着地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许静,都不知如何是好。 县令问律无忌道:“怎么审?” 律无忌只觉得好笑:“你是县令,你还问我怎么审?” 县令看了看主簿,又看了看县尉,此时县尉已经了然了。 这件事是道长的大事。既然是道长的大事,那就是县令的大事,既然是县令的大事,那就是自己的大事。 县尉一拱手,道:“大人,卑职愿将功补过,亲自来审这孽畜。” 县令如释重负,道:“准了!” 许忠走到许静面前,喝到:“孽畜,跪下!” 许静茫然地被自己父亲按到地上。许忠在她身旁踱了两圈,道:“昨晚你到哪里去了?” “父亲……”许京小声道。 “不要叫我父亲!现在我只是当朝沙县县尉,而你只是一犯人!速速从实招来,还可免刑!” 她眼睁睁地着自己的父亲,好似头一次认识他一般。 许忠却没有回应她的眼神,大喝道:“还不快说?来人啊,掌嘴!” 旁边的衙役哪敢掌小姐的嘴?许忠劈手夺过衙役们手中的朱漆竹板,“呼”地打在了许静的嘴巴上。 许静挨了这一记竹板,嘴巴周围全红了,嘴唇也肿了。许忠却没停手,左右左,又是三下,打完把竹板摔在地上,竹板上的血印在地上,四四方方,棱角分明。 许静只觉得钻心般疼痛,倒在地上,许忠厉声道:“我再问一遍,你昨晚在什么地方?” “在悦来客栈……” “整晚都在悦来客栈?” “是的。” “有无人可以替你作证?” “客栈的老板……应该能看到我没下过楼。” 县尉点点头,朝县令拱手道:“禀报大人,审完了,卑职以为可以提悦来客栈老板来审问。” 律无忌开口了,问许京道:“你的房间是你自己的么?” “是。”许京不敢不回答。 “撒谎。”律无忌道。“老实交代,否则有你受的。” 许静只能道:“不是……我的。” “是谁的?” “是徐聪的……” “徐聪是谁?” 许静只觉得整个衙门都在旋转,周围的人都在朝自己步步紧逼。 今日的境遇,简直比噩梦还要可怕。 “是一个皮货贩子。” 众皆哗然。 县尉许忠此时已气得青筋暴起,他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居然会如此不洁身自好,竟跑到一皮货贩子的房间去了。 律无忌道:“昨晚,你是否指使徐聪替你杀人?” “杀人?”许静茫然道,“杀谁?我没有杀人,我也没有让别人杀人,你们快放我走。” 主簿咬牙切齿道:“你这贼子装得好像!” 律无忌道:“昨夜,曾欺侮过你的宋三死于非命,是不是你叫皮货贩子徐聪去杀的?” “没有,我才知道他死了。” “那你是否知道,徐聪乃是邪修?” 许静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邪修?什么邪修?” 律无忌喝到:“还不老实!快快招来,饶你小命!” “我不知道!” 律无忌实在不耐,捏着许京下巴,对她使了一个摄心术,一段段记忆在他脑子里流过,让他的大脑变得更疼起来。 他强压下疼痛。摄心术此术不宜使用过于频繁,否则有受伤的风险,此时他欲求速,已经用过度了。 更令他恼火的是,搜遍许静的记忆,竟找不到一丝徐聪是邪修的证据。 律无忌冷冷地把许静丢开,这是他的失策,他本以为两人关系更加亲近的。 许静倒在地上,在又惊又惧,加之疲惫的情况下,她很快晕了过去。 县尉问道:“要不要用水浇醒再打?” 律无忌揉着头道:“不用了。我去把那徐聪逮过来再审。” 此时,徐文山正一个人坐在房间内。 他在等那个道士。 在自己的嫌疑消除之前,他能做的只有等。 随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熟悉了蛛儿和酒虫的妖力,他逐渐发现,自己又多了几项特殊能力。 自己的身体产生了抗毒性,并且能够自己分泌出毒液,这种毒液毒性很霸道,可以溶解血肉;而且自身的弹跳能力、视觉都变得极强。 只是,他没有机会练习这些了。 “簌”。一道剑光闪过,一个人已立在了房间内。 是律无忌。 “跟我走。” 说罢这句,律无忌抓起徐文山就再次身化剑光而走。 第六十七章 铁口断案 徐文山被抓到县衙后,县衙里就显得有些济济一堂了。 武功高强的道士,没有主见的县令,心情复杂的县尉,悲痛之极的主簿,含冤受辱的许静,还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徐文山,几乎可以拍一集九品芝麻官了。 律无忌冷冷地盯着徐文山道:“案犯徐聪,你私练邪术,杀害宋三,案情已经暴露了,还不老实招了!” 徐文山四处张望,看见地上坐着的脸上红肿的许京,眼神顿时冷下来,道:“宋三死了?真是大快人心,不过我从没见过他。” “撒谎!”律无忌拔出了背后飞剑,剑身寒光闪闪,和它的主人一样咄咄逼人。 飞剑顶在了徐文山咽喉处,而徐文山夷然不惧,只是冷冷地看着律无忌。 你敢杀我吗?你敢下手吗? 你不敢。 虽然总体上对修士知之甚少,但和三峰道人相处了几个月,徐文山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个世界的道士,纪律甚是严明。上头有个百事都要管的仙盟约束,这里的道士不可像其他修仙小说里那般视凡人如草芥,动辄屠城、杀人全家。 若擅杀一人,被仙盟的执法官拿住了证据,轻则被罚面壁思过、罚灵石、丹药,重则降一境界,让你重头再练。 修士的时间本来宝贵,寿元一尽,还没突破境界就得身死道消。被罚面壁或者降了境界,那就等于间接地杀人。 所以任何道士都不敢冒着风险去杀凡人。 徐文山就是仗着这一点,一直脖子硬到了现在。 但是这不等于道士怜惜凡人。道士对凡人也是爱管不管,要不是门派摊牌下来任务,他们才懒得去帮凡人除妖。上回三峰道人说是封了庙娘十年,结果才两年庙娘就跑出来了。说好听点是他宅心仁厚,说难听点是他不负责任。 律无忌狠狠地盯着徐文山,恨不得一剑就杀了他,可是手里的剑握了又握,还是没有刺下去。 徐文山虽说是这个月以来进城的人中最有嫌疑的,但他是邪修,也只是律无忌的猜测而已。 他好歹也是修炼百年以上的修士了,杀徐文山就是一场赌,赌对了可以得到些许好处,赌错了就一失足成千古恨,这笔账他还是算得过来的。 律无忌收了剑,道:“我不能杀你,凡人还不能对你用刑么?我就让县官大刑伺候你,一直打到你用邪术为止!” 说罢,他冲县令点点头,县令马上了然,下令衙役们把徐文山按下,杖责一百。 这杖刑可不是电视剧里动不动五十大板、八十大板,打完了回家还能坐着喝茶那种。这儿一根棍子足有十几斤重,抡起来呼呼生风,寻常人挨上十下,基本上半年就报废了,身体稍微差一点的,几板子下去直接死翘翘的都有。 两个衙役把徐文山按在地上,一左一右,轮着打。一杖下去,徐文山闷哼一声。虽然他的身体比常人强多了,但此时不能用石肤术,挨起来还颇有些吃力。 挨到十下时,徐文山开始冷笑起来。 挨到二十下时,徐文山背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 挨到三十下时,衙役们手都开始发麻。 徐文山仍然在盯着在场的所有人冷笑,旁边的许静倒受不了了。 “别打了!别打了!我招了,我全都招了,是我杀的,跟他没关系……” 许静哭了,她的父亲许忠却咬牙切齿,暗地怪自己女儿不懂事,怎么能跟邪修扯上关系?不要命了吗? 徐文山却大为头疼,本来他打算忍过这一劫就算了,现在偏偏大小姐又节外生枝,自己的一盘棋要乱了。 律无忌看到许静如此关切,忽然转变了思路,抓起许静道:“你承认你买凶杀人了?” 许静摇头,脸上还挂着泪珠:“不,就是我一个人干的,是我一个人杀的。” 律无忌朝衙役们道:“去把尸体抬上来。” 衙役和县令纷纷色变,不过这是道长的要求,也不能拒绝。 衙役们掩着鼻,把那具尸体的担架抬了过来,往大堂里一放,就赶紧跑开了。许静看到尸体的一瞬间,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律无忌眼神里带有一丝残忍,道:“这是你自己一个人干的?你肯定么?” 许静趴在地上,默然无语。 她连看到尸体都受不了,又如何下手呢? 律无忌对县令道:“这女子说话不尽不实,该用刑。” 说罢,律无忌又转头对徐文山道:“你皮糙肉厚不怕打,那我就打这女子,我看你们有情有义,就看看你舍不舍得让这女子替你死了。” 县令此时已完全唯道士是从,手一招,就打算下令打板子,忽然有人发话了: “住手!” 众人朝那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徐文山在地上举着手道: “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徐文山拍了拍手,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道,“你们想要抓的是真凶,你抓着我们,打再多也没用,因为我们根本不是凶手。” 没等任何人接话,徐文山就对主簿道:“你侄子死了,你不想找到真凶,告慰你兄长的在天之灵么?若是你弄了一个冤死鬼,等你死后,你兄弟灵魂来找你,说,弟弟啊,哥哥等了这么久,你怎么都没把哥哥的仇人送来?哥哥好恨啊……” 主簿叫道:“住嘴!” 但他的表情表明,徐文山这番话是有作用的。 徐文山又对道士道:“你也是想抓到凶手,斩妖除魔对不对?破案要讲究方式方法,你这样是抓不到凶手的。” 律无忌冷笑道:“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你明明就是邪修。这一个月以来,就只有你来历不清不楚,沙县本无事,你才来了几天,沙县便天翻地覆,哪有这么巧的?莫要在这里拖时间了,等一百板子下去,你若真被打死了,我就信你清白,给你陪个不是。” 徐文山笑道:“敢情我死了是白死了。不过你们若真把我打死了,恐怕要后悔,因为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第六十八章 疑血追凶 “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律无忌冷笑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徐文山趴在担架前——他现在还不能坐——指着尸体脖子上的一道伤口道,“你们看这道伤,再看看尸体浑身上下,就没有想到什么吗?” 县令皱眉躲开脸去,他可不愿多看那尸体一眼。主簿倒是怒气冲冲地说:“你莫要再亵渎我侄儿的尸体了!” 徐文山用手指捏起一条肉片,道:“看看这伤口……道士,你为何就凭一具尸体,就断定我是邪修?” 律无忌指着尸体道:“这尸体上略有妖气,若是这人死前被妖怪袭击,尸体又不可能是如此,想来想去,只可能是邪修的鬼把戏,而你和这县尉家的小姐交好,又鬼鬼祟祟,想来只有你是邪修这一可能了。” 徐文山道:“错!你这推理完全自相矛盾。这尸体身上有妖气,确实可能与邪修有关,但邪修难道就会把人喉咙割开,再把肉切成条条片片吗?” “显然,你与宋三有仇,用邪术折磨他泄愤,才导致尸体变成这样。”律无忌道。 徐文山道:“又错了,这尸体的致命伤在脖子,血都放干了。若是要折磨,当在他生前折磨,何必死后再开膛破肚?” 众人还没说话,徐文山又道:“看看这些伤口吧,都是被钝刀子割出来的,我不认为邪修会特地用钝刀子去杀这个人。” 律无忌一阵沉吟,徐文山确实说得有理,然后道:“所以呢?” 徐文山道:“所以,我们不妨来做一个大胆地推断。” “什么推断?” 徐文山一字一句地道:“他被人吃了。” 这话一出,场面一阵沉默。许静“呕”地一声,又要吐出来。 徐文山指着尸体到:“看他的脖子,是被割开,放血,然后剖开肚子,掏出内脏。这种处理方式,不就和平时处理牲畜一样么?看他的胳膊,和肚子,上面的肉大部分都没了,剩下的也被割成了条条,嗯,看来是打算穿成串串烤。” 许静再次吐了一地,县令也吐了。 主簿此时听得目呲欲裂,他眼中的怒火简直像要把徐文山烧了。徐文山冲他道:“别瞪我啊,我只是在分析凶手是如何做的。” 律无忌倒是很冷静地道:“这也只是推论而已。” 徐文山打了个响指,道:“好,那我们现在就去找证据。” 等主簿稍微冷静一点之后,徐文山问道:“你侄儿昨天什么时候不见的?” “昨天下午,家里没油了,他去市集打油……便一去不回。” 徐文山对众人说:“那我们便去油铺问问,是什么让他出了城,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番讨论后,律无忌决定,就随徐文山一道去看看,事实真相到底如何。主簿也要陪同一起,发誓要找到真凶。县尉职责需要,也要同去,临走时律无忌心念一动,心想徐文山的嫌疑还没洗清,带上许静,或许能让他掣肘,于是也要求许静同行,最后,只剩个县令没有一起。 徐文山身上伤势严重,不能坐车,两个衙役架着他,跟在人们后面同行。 众人很快来到了油铺。油铺老板是个胖子,道自己昨日下午并没有见到宋三。 “当真没见到?” 胖子道:“真没见到,我记性好得很,谁来买过都一清二楚,昨日宋三是真没来过。” 徐文山道:“或许他是在路上走失的,四处问问也许有线索。” 果然,衙役在离油铺不远的一个篾匠摊子问出了宋三的踪迹。 “宋三啊,昨天是在这里来过,还在我摊子这儿蹲了一会儿。” “蹲?怎么蹲?” 篾匠把旁边一簸箕举起来,挡住脸道:“就拿了我一张簸箕,挡在脸前面,蹲了一会儿,我问他干嘛,他告我说,小声点,别跟他说话。我便没同他说话了。没想到第二天居然死了……” 徐文山摸着下巴道:“他是不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人了?” 篾匠在一旁道:“是的!他好像是一直偷眼往油铺望,也不知道在望什么。” 这条线索得了,徐文山便又找到油铺老板,问下午是否有奇怪的人来买油。 “奇怪的人?这真没见到,总无非那几个老面孔,绝没有奇怪的人。”胖子老板一口咬定。 这条线索到这里又断了,律无忌冷眼看着徐文山道:“如何?” 徐文山看了眼许静,顿时明了了,道:“这宋三贪花好色,定是看到漂亮女人了。” 主簿在一旁不干了:“我侄儿去得如此凄惨,你也要诋毁他!我看你和许家那个妖精就是一伙的!” 县尉也不干了:“你个老东西,你说谁家的妖精?” 两个人眼看要打起来,胖子老板道:“哎,别提,还真有个漂亮的小娘子,最近每天都要过来买一次油。” 这回倒是主簿最积极,问道:“那小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胖子老板挠挠头,道:“不知,她每次来只做手势,从不说话。看她每次的去向,好像是住在城外。” 徐文山和律无忌对望一眼,心道:有了。 徐文山道:“想必,宋三是看人家小娘子漂亮,想知道她家住何方,便偷偷跟着出了城门。” 律无忌道:“然后便遭遇不测,那小娘子身上必定有问题。” “诶,对了,”众人正欲离开,那老板忽然叫住众人,道,“我还想起一个奇怪的事。” “什么事。”律无忌回头道。 “嗯,什么事,刚才还在想,是什么事啊……”那老板抓耳挠腮,想了半天,“算了,想不起来肯定不重要。” “哼,浪费时间。”律无忌转身就走。 众人走了一会儿,老板才一拍掌,道:“对了,以前那小娘子只是每个月买一次,最近每天都来买很多油,我经常在想,她家里是忽然多了很多人吗?” 但是这句话算是说给了空气听,众人已经走远。 …… 问完城内的线索后,徐文山又带着众人到了城外,他声称要看“现场”。 “现场”就是案发现场,这里是一处山坡。此时正接近黄昏时分,山坡下农民耕作,还有许多孩童玩耍。 而“现场”早已没有任何死过人的痕迹。 徐文山揉了揉额头,道:“案发现场被破坏了。不过仔细找找,应该能找到一点线索。” 徐文山口中的线索很快就被找到了。那是一处野火坑,坑里全是烧过的木炭和灰烬,不远处,散乱着一些削过的树枝,有些树枝上面还粘着还未干的油脂。 徐文山拿着树枝对众人道:“各位看,如果我推断没错,昨日,宋三的肉就是被串到这树枝上,放在这野火堆上烤着吃了。” 主簿抱着头,痛苦地呐喊起来。 第六十九章 大胆假设,合理分析 主簿崩溃了,他抓住了徐文山的衣领,叫道:“我受够了了!我杀了你!” 徐文山的屁股被打开了花,现在元气还没有恢复,被主簿扑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县尉走上前,一把把主簿拽了起来,抓着他道:“冷静些!你这样有用么?” 律无忌的手一指,徐文山手中的树枝脱手而出,飞到了律无忌手上,律无忌看了看树枝上的油脂,道:“这上面残余的血肉确实是宋三身上的。” 徐文山问:“你怎么能确定?” 律无忌扔了树枝,说:“我有分肉辨血的道术,这种凡人的血肉,我一眼便可看出是谁的。” 徐文山感兴趣地道:“还有这种道术?” “我万法观,什么样的道术没有?……你不要多嘴多舌,查出来这些,并不代表你的嫌疑就没有了。”律无忌道。 徐文山在地上挣扎了两下,都没起来,许静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把他扶了起来,徐文山看了看她,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徐文山道:“现场找到了,凶器却还没找到,我建议大家都来帮忙找凶器,那大概是个很钝的铁器,上面应该还有血迹。” 于是衙役们都被县尉打发过去找凶器了。徐文山斜眼看了看律无忌,见他也盯着自己,便闭上了眼,轻声说:“身上疼,我先歇一歇。” 他闭上眼,暗暗动了动鹿泽的妖力。很快,那边传来了回应。 在“蛰伏”的隐藏下,这种微小的妖力波动并没有引起律无忌的注意。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用微小的妖力纽带,和鹿泽展开了交流。 “找到了!找到了!” 一个衙役举着一把断了柄的铲子跑过来,铲子锈迹斑斑,上面还有黑褐色的血迹。 律无忌接过铲子,点点头,道:“这上面的血迹确实是宋三的,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衙役说:“卑职发现,离这里不远处有一处土迹很新,卑职刨开土坑,就发现了这把铲子。” “除了铲子,还有其他东西么?” 那衙役摇摇头道:“只此一把铲子,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律无忌拿着铲子,对徐文山道:“现在凶器也找到了,你能推断出凶手是谁么?” 徐文山摇摇头,道:“目前还不能,我需要想一想。” 他真的闭上眼睛开始思考,再也不肯说一句话。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前面还顺顺利利的,说实话众人心中还有些暗暗佩服徐文山,可是现在他好像又突然不靠谱起来。 主簿道:“这小子之前诓我们说知道凶手了,现在又中途撂挑子,我看他就是邪修,要不然怎会知道这么多?” 县尉道:“稍安勿躁,若他是邪修,又怎会引我们走到这一步?” 主簿“哼”了一声,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道长如何看?” 律无忌身为修士,思维敏锐一些,道:“现在能肯定的事情是,宋三跟着一美貌小娘子出城,然后在这片山坡上被人用铲子割了喉,又被割下肉烤着吃。” 主簿说不出话,县尉及时接过话头道:“那我们应该马上去搜查那小娘子?” 律无忌点点头,道:“先去找找那小娘子,看是谁家里的。此案就算不是她犯的,也必定与她有关。” 县尉指派了衙役去农民家挨家挨户搜查小娘子,过了一会儿,带上来的都是些歪瓜裂枣的农妇,和“美貌小娘子”这个标准相去甚远。 主簿气得跳脚,指着县尉骂道:“你的人就这么不中用吗?这些村妇连我都迷不住,岂能迷住我侄儿?” 县尉黑着脸跟主簿吵吵,律无忌在旁边默不作声,他已知道找不到那小娘子了,他此时在心里想:“若那小娘子是邪修,她何必用铲子杀人?若不是邪修,尸体身上又怎会有妖气?” 过了一会儿,律无忌忽然道:“是了!杀宋三的,乃是凡人!”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不敢质疑。 律无忌接着说:“杀宋三的是凡人。妖修若要杀人,不会用一把断柄的铲子,所以妖修杀人的可能性被排除。但吃掉宋三的一定是妖物,所以宋三身上才会有淡淡妖气。” 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徐文山睁眼了,道:“道长,世上有烤人肉吃的妖物么?” 律无忌一滞,却不说话了。因为世上确实没有烤人肉的妖物,妖物若吃人,便一定是生吃。若吃人的是凡人,那妖气又是哪里来的? 这样一来,推理又断掉了。 主簿受不了这种煎熬,跑过去抓住了徐文山的衣服,道:“刚才你不是还信誓旦旦能找出凶手的么?现在怎么又不说话了?嗯?哑巴了?” 徐文山紧闭双眼,不说话。 主簿道:“我看你就是凶手,要不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看来刚才还没把你打好,拖回衙门再打一顿,就招了!” 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许静忽然道:“那铲子怎会在山坡上?” 主簿松了手,问:“什么意思?” 许静道:“凶犯用这把铲子杀人,应该是临时起意,随手在地上捡起铲子杀人。那铲子我看应该就是做农活的农具,应该是农民家中的,就算是断了柄,也该是抛在田间地头,不会抛在山坡上。” 县尉也明白自己女儿的想法了,道:“确实,铲子不该在山坡上,应该在田间。这铲子应该是杀人者带来山坡上的。” 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他们都不是农民出身,又瞧不起耕种,自然不会往这个方向想,现在许静一提点,他们才想到:这山坡上又没田,又没人住,怎么会有一个破铲子掉在这里? 县尉又说:“我看实际上案发的地方不在这里,只是尸体被拖到了这里,实际案发的地方应该在田间。杀人者用铲子杀人,想来是临时起意,否则怎会用这么钝的铲子杀人?肯定是杀人者随手拿起手边的铲子,杀了宋三,再把他拖到这里,把铲子也一起埋了……” 主簿也顺着县尉的思路说下去:“想来是那美貌小娘子做的一个局,她预先埋伏了人们在田里,再诱我侄儿出城到田间,那帮人再一拥而上,把我侄儿杀了……” 县尉此时却摇摇头,道:“我看不大可能,你侄子是临时起意,跟着那小娘子出城的,她如何知道你侄子会跟来,又如何埋伏人手?” 主簿恼道:“你没听道长说么?那小娘子是邪修,会妖法,蓄意用妖法迷住我侄子,才勾引他出城的。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了,不然如何解释那妖气哪儿来的?” 律无忌揉了揉脑壳,他现在脑子乱得很。其实他并不擅长推理,怀疑小娘子也好,怀疑徐文山也好,都只是他的直觉。 他是一个直觉型选手,却受了徐文山的蛊惑,拐进了理性思考的死胡同里,这种感觉让他非常难受。 第七十章 贪吃惹祸 徐文山还在思考,律无忌还在琢磨着,索性一剑把这里所有人都劈死最痛快。已经渐入黄昏,县尉和主簿的争吵还没吵出个结果。 终于,徐文山睁开了眼睛,道:“这宋三的死亡时间,我记得道长有说过是在昨日黄昏时分吧?” 之前在检查尸体时,道士用法术探知过尸体的死亡时间,刚好是昨日的这个时候。 律无忌道:“是又如何?” 徐文山挣扎着站起来道:“那我有思路了。” 县尉和主簿终于不吵了,来听徐文山的高见。 “首先,宋三是昨日这个时候死的,这时天还未黑……你们看。” 众人顺着徐文山的手指往山坡下看,田间还有许多荷锄农夫,嬉戏稚童。 “怎么了?”众人问。 徐文山道:“昨天这时候天还亮,这里要是发了杀人的案子,那些人肯定见到了,随便抓一两个上来问问不就行了?” 众人的脸都红了,县尉咳嗽了两声,道:“某早就想到这一点,只是被这匹夫耽误,才没有下令。” 主簿气鼓鼓地道:“你!” 衙役们押上来几个老农和几个顽童,县尉和主簿轮着审问了一番,都说昨日黄昏没发生任何杀人案,也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 县尉和主簿问不出什么东西,正要玩老一套刑讯逼供时,徐文山摇摇头道:“你们这样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你们这样一上刑,来多少个算多少个,都会说是自己杀的。” 主簿道:“那还有什么法子?人是贱虫,不打不招!” 徐文山说:“就算招了,也不过又是一个屈打成招的冤死鬼,你觉得你侄子的鬼魂会满意么?” 这番话说得主簿说不出话来,徐文山道:“你们问之前,自己心里要清楚想得到什么回答,若是你们自己都不清楚,如何能问得出来?” 又说:“这次的案子其实很简单,案发地点,农田之间,案发时间,昨日的黄昏时分,案件经过:宋三被杀了,身上的肉被吃了一些。事情的脉络都很清晰,但案件的难点在于,这案子太过于耸人听闻了。一个人好端端地走出城门,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杀得吃了,换做你们,你们信不信会发生这种事?” 众人都摇摇头,这种事太过于耸人听闻,确实难以相信。 徐文山道:“你看,你们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连你们都觉得受不了,这些农民又怎么会受不了?所以他们肯定没看到杀人的事。” 县尉和主簿大怒:“明明是你刚才叫人来审的,怎么现在又说他们不知道?” 徐文山道:“我说来审他们,但没说他们看到了‘宋三被人杀了,然后把他的肉烤着吃了’啊。” 徐文山忽然郑重起来,道:“听好,你们的思维盲区就在于,你们以为这件事非常黑暗、邪恶、恐怖、恶心,你们以为一定是大奸大恶或者是邪修干的。 其实会发生这么耸人听闻的事,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并没有发生这样耸人听闻的事。 或者说,在这些农民的眼中,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你想说什么?”众人问。 “你们可以先试着不把宋三想象成一个人,可以把他想象成一条牲畜。一条牲畜走在农田间,被人们发现,于是人们把它绑起来,抬到山上,一起杀着分着吃了,这是不是就合理得多?” 徐文山这番话,说得众人背后直冒凉气。 主簿不知自己该不该生气,道:“你在说什么?” 徐文山道:“我说得很清楚啊,既没有什么大奸大恶的农民,也没有鬼鬼祟祟的邪修,有的只是一群贪吃犯了大错的人。” “造畜。”道士忽然说。 徐文山问:“什么?” “造畜法。是一种妖术,能把人变成牲畜。”律无忌道。 “嗯。”徐文山道,“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造畜术,是一种非常厉害的妖术,能将人变成动物。 县尉非常兴奋,拷问那些农民,昨日是否有人逮过牲畜吃,一农民果然招了,说有三个农民昨日逮了头无主的大黄狗,捉到山上来杀着吃了。 县尉和主簿一叠声叫衙役们去拿人,不一会儿,那三个农民狼狈地被押上了土坡。 三人痛哭流涕着招了,至此案情清晰明了。 宋三没有被迷惑,也没有什么吃人的邪修。 宋三跟随小娘子走在田间,然后被变成了一条大黄狗。 三个贪吃的农民看到了这条无主的大黄狗,便把它捉起来吃了。 他们跟田间的农夫借了一把坏铲子,对着那大黄狗的咽喉狠狠铲了几下,大黄狗一命呜呼。 三人怕旁人过来分肉吃,便把死掉的大黄狗带到山坡上,剖腹,取内脏,吊起来,把肉割成一条一条的,串起来烤着吃。 结果吃着吃着,造畜的法力消失了,大黄狗变成了宋三。 三人吓得屁滚尿流,吐了一地,赶紧跑了。晚上商量着不行,便偷偷摸摸地回到山上,把杀狗用的铲子埋了。 三人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他们已听说案子发了,只求不查到他们头上。 可是天网恢恢……不,与其说天网恢恢,不如说徐文山强势入局。 真相总算水落石出,主簿哭着呐喊,一定要把这三个人处以极刑,吓得那三人瑟瑟发抖。 而在一旁的律无忌,却在思索自己的事。 他的目标不是这三个不成器的农民,而是背后那个能使用造畜术的妖怪。 能修成这种妖术的妖怪,其修为已相当于人类修士的结丹期。 用徐文山的话讲,这是一个爱尔威三的妖怪。 律无忌变得兴奋起来,若是自己能越级斩杀了这妖怪,能得到的好处非常丰厚,甚至有可能帮助自己再升一个小境界。 只是,要斩杀这妖怪,还需利用一下凡人的力量。 律无忌斜眼,看了看徐文山。 第七十一章 剪纸成灯,深夜寻妖 黄昏很快就过去了,县尉带人占了当地一农民的房子,众人都在房子里歇脚。徐文山屁股不能坐,找了张凉席趴了上去。许静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屋子的角落里,不知在想什么。 律无忌很兴奋,他已经确定了敌人是一个实力相当于“结丹期”的妖怪,同时也问明白了那“美貌小娘子”的去向,初步分析应该是在北面山中。现在万事具备,只欠棋子。 首先麻烦的一点是,可能会死不少凡人。 仙盟是个令修士痛苦的存在,上到大乘,下到练气,它管理着每一个修士的一切,修士的戒律比头发还多。 仙盟规定,每一个修士都必须佩带影玲珑。 影玲珑是一种高级法器,这枚法器集传音、定位、留影等功能为一体,全方位辅助修士修行。 然而同时,它也全方位监视着修士的一举一动。 若是修士周围出现了打斗与血腥,它便会将周围发生的事留影存照。若是留影显示修士有违戒律的行为,修士就会受处罚。 只要有门有派的修士,大多都受过仙盟处罚。那处罚的滋味……只要尝过了一次,就不想再尝第二次。 有时候律无忌都忍不住想,仙盟究竟是为了修士而建立还是为了凡人而建立。 律无忌也受过处罚,所以他平时做事分外小心,但是和其他修士不同的一点是:他并没有因为仙盟如此严苛的规定,而对凡人关怀备至,打成一片,反而他学会了利用规则。 修士不能杀凡人,那么让凡人来杀凡人不就好了? 凡人可以死于正道败类之手,也可以死于妖魔鬼怪之手,反正只要不死在自己手上就好了。 这就是他对于规则的理解。这个理解让他修炼快人一步。 就算这些凡人的性命,只能让他多增万分之一的存活几率,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让这些凡人去死。 这是一个相当于修士结丹期的妖物,而自己目前是筑基期,尽管他自信有越阶挑战的实力,但他还是万分谨慎,每一丝法力都不能浪费。 律无忌将众人召集起来,告诉他们今夜要趁夜追查妖怪。 “道长,我们的人都很疲惫了,”县尉委婉地说,“我的意思不是我不愿去,我十万个愿同您老人家去查妖怪,只是恐怕那些惫懒衙役们不愿意。” 律无忌道:“若是今晚不去,明天妖怪发现我们追查过它,便会打草惊蛇,再捉就难了。” 看县尉还是犹犹豫豫,他从乾坤袋内掏出一个小瓶子,从瓶中取出一枚丹药,递给县尉道:“这是养身丹,吃掉后,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若是你带人去了,我便把这丹药赏给你。” 县尉看到这枚丹药,眼睛都绿了,凡人求仙拜佛,求的不就是这种仙缘么?便赶紧跪下磕头,拜谢道士的厚恩。 实际上这养身丹就是修士辅助辟谷用的,除了能填饱肚子,恢复精神以外,没有多么神奇的功效。 县尉召集起衙役们,恩威并施,终于搞定了他们。律无忌又掏出一张白纸,用剪刀将白纸剪成原形,须臾,那圆纸发出了白光。 律无忌又剪了许多这样的圆纸,屋里亮堂起来,周围的凡人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心中对这等神奇的法术羡慕不已。 道士将圆纸发给各个衙役,道:“夜晚太黑,怕你们看不清,我用剪纸成灯的法术造了几只灯,你们派几个人举着。” 衙役们小心翼翼地端着圆纸,像是捧着个水晶杯一般,生怕摔了。 道士又掏出一沓符纸,写了十几道符,写完后,叫所有人排成一排。 凡人们不明所以,便乖乖地坐成一排。道士举着符纸道:“我将用这几道符纸,布一个‘阳灵灭煞阵’,此阵能极大提高我们抵御阴煞的效果,叫你们排一排,是为了检查你们的根骨体质,看是否适合做阵钉。” “阳灵灭煞阵”是万法门的独门驱邪阵法,对于阵眼处修士的驱邪破妄能力有极大提升,好处是可以肉身成阵,借活人之躯贴符即可布阵,只要关键点处的人不死,阵法就不破。 最重要的就是这阵法的关键点。关键点有两个,一个阴煞位,一个阳罡位,必须分别找体质最阴寒和体质阳气最盛的人,阵法效果才好。 令律无忌头疼的是,这整间屋子里,体质最阴寒的是那个徐聪,体质阳气最盛的是那个许静。 许静倒也罢了。他的直觉一直在告诉他,这个徐聪很危险。 律无忌死死地盯着“徐聪”,徐文山被盯得背后有些发毛,道:“干嘛?” 律无忌冷冷一笑,忽然感觉自己居然会惧怕一个凡人,实在太可笑了。伸手朝他背上一拍,一张符就印在了他身上。 贴好符后,律无忌又教了他们布阵之法,阳罡阴煞如何站位,其余游离位怎么走。一切准备妥当后,时间已到了深夜,一行人终于出发了。 道士做的灯被细绳牵着,被衙役们提在手中,看上去仿佛飘在空中的鬼火。在黑夜里,周围的山峦都变了模样,让众人产生了陌生感。 忽然徐文山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围变得安静起来了。” 众人心头一紧,之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连虫鸣声都息了。 律无忌冷冷道:“不要扰乱军心。继续走。” 又走了一段,一声叹息声忽然在众人身后响起。 这声叹息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分外清晰。 一个衙役道:“谁在我背后叹气……” “别回头!”律无忌忽然喝到。 这一声让所有人都僵住了。 “别回头,我们有阵法护身,妖怪伤不到我等。但千万不可回头,若是回头,便会脱离阵法。”律无忌一字一顿地道。 衙役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律无忌轻声道:“继续向前。”众人才再次动身,这一次,每个人的脚步变得更轻了些。 “徐文山,快来看看我啊……” 冷不丁一个声音在徐文山背后响起,听距离,好像离自己的脖子只有一寸远,徐文山甚至能感受道说话者喷到自己脖子上的丝丝热气。 第七十二章 众人扶锄挖沙壁 “徐文山,快看看我……” 徐文山僵住不动了,同时他发现,身旁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有……有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一个衙役颤颤巍巍地说。“你们有谁听到她在叫我的名字吗?” 旁边一衙役道:“没听到叫你名字,我只听到在叫我的名字。” “记住,别回头。”律无忌再次强调,“继续走。” 这次迈开脚步分外艰难,众人始终能听到,那个幽幽的女声跟在自己脖子后面。 徐文山一声不吭地往前,那声音一直在背后说奇怪的话,让人又惊又好奇,想要回过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徐文山却在自己肚子里低估:“别叫啦,我现在叫徐聪……” 正当徐文山觉得自己快受不了的时候,旁边一衙役忽然大叫起来:“我受不了啦!不管你是什么妖怪,我今天就要……” 没有人听到他要做什么,空中飞过一阵嚣张的怪笑。 “噗嗤”! 徐文山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旁边那个衙役的头不见了,一道血柱从脖子里喷涌出来,足有三尺高。 “妖孽!”一道剑光忽然亮起,耀住了所有人的眼,兔起鹘落之间,半截蛇尾巴掉到了地上,在地上疯狂扭动,扬起不少尘土,吓得周围的衙役连连后退。 律无忌收剑入鞘,此时徐文山身旁的那具尸体才轰然倒地。 “蛇人,”律无忌脸色不善地说,“一个小妖而已,只要不回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我再重申一遍,这次出去除妖,不是儿戏,若不想死,就一定要听我的指挥。” 死了一个人,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士气稍稍有些受挫。好在剩下的道路没有遇到别的妖物,律无忌终于说:“到了。” 众人眼前是一个山洞,山洞中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律无忌说:“这里的妖气和我在宋三身上看到的一样,可以确定是这里了。” 旁边县尉声音发抖:“要进去这洞里吗?” 律无忌拿过一盏纸灯,朝洞里看了看,道:“洞内太窄,去的人多了反而不便我发挥,进去一半的人即可。” 听了这话,所有衙役都紧张起来,害怕自己别被选中。 律无忌扫视周围人一圈,点兵点将,点了大约七八个人,包括徐文山和许静在内。 “剩下的人由县尉带队,在洞外守护,万万不可随意离开。若有人从洞内出来,不管是谁,一律斩杀!” 说完,律无忌手一挥,道:“进洞!”一股轻柔的力量就托着被选中的人进了洞。 进洞的衙役个个愁眉苦脸,分外羡慕不用进洞的人。而洞外的人守了一阵,听到远处的狼嚎,凉风吹过,也害怕起来,在这儿担惊受怕的,还不如跟着一起进洞。 洞内好在没有岔路,只有一条直道,只是越走越狭窄,不时响起“啊啊哦哦”的声音,那要么是有人别其他人挤到了,要么是被踩了脚。 律无忌走了一阵,发觉妖气越来越浓,不时能零星看到土里有虿虫钻来钻去,也渐渐明白这是虿虫盘踞的洞穴了。 虿虫,一种模样类似蝎子的妖物,剧毒。 但是仅仅只有黄级的虿虫是无法修炼成三级妖怪的,所以这些虿虫背后,一定有一只虿母。 虿母就厉害了。虿母是玄级上阶妖物,一出生就具有妖力。所有虿虫都是它繁殖出来的工具,只要油脂足够,它可以无限繁育虿虫。 这时律无忌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小娘子要去城内买油了。 说来好笑,这窝虿虫居然是沙县油铺里的油养出来的。 虿母一生中要蜕化七次,每蜕化一次,便增长一级,等蜕化为7级后,据说生育出来的虿虫,一出生便有匹敌修士筑基期的实力。 但是虿母最强大的能力还不是生育,而是幻术。 虿母是一种自身实力很弱的妖物,但擅长使用幻术迷惑他人。 律无忌不怕幻术,影玲珑一个基本功能就是破妄。如果说先前他还对越阶杀死“结丹期”妖怪没把握的话,现在已经十拿九稳了。 但是走了不久,洞穴走到了尽头。在众人面前的是严严实实的石壁。 “就这样完了?”一个衙役怪叫起来,“妖怪呢?” 另一个道:“看到我们来,都吓跑啦!” 律无忌走上前,在石壁上摸了摸,道:“这不是尽头,这堵墙是虿虫造的。” 虿虫会像白蚁一样,用唾液粘合泥土颗粒,造出坚硬的石壁。 律无忌用拳头捶了捶石壁,这石壁竟震得掌缘有些生疼。 这对他来说,既是个好消息,又是坏消息。好消息是,虿母只有在临近蜕化时,才会用石壁紧闭洞穴,此时的虿母虚弱无比,极易击杀;坏消息是这堵墙过于坚硬,自己没什么击穿墙壁的方法,若是用飞剑,极伤剑身,对于即将到来的对拼不利,若是让凡人慢慢挖,若是拖久了,让虿母蜕化成功,成为匹敌“元婴期”的妖怪,自己就绝对无法单吃掉它了。 唯一让律无忌稍感安慰的是,虿母在昨日还在县城露脸了。虿母蜕化一般最少也需要七天,至少在现在,他的时间还是充裕的。 他沉吟了片刻,道:“挖!把这堵墙挖穿!” 周围衙役表情顿时凝滞住了,那石壁如此坚硬,挖起来岂不是要把手都挖烂? “挖穿了这堵石壁,我给你们每人发一颗养身丹!” 听了这话,衙役们眼睛都亮了,一衙役往手掌上吐了两口唾沫,道:“道长,你说干啥,我们就干啥,还有什么好说的?” 旁边的人也纷纷附和,听得徐文山直想笑。 道士从乾坤袋里掏出许多锄头铲子,让衙役们自行捡了开挖。虿虫的唾液混合砂土后,坚硬如铁,这群人刨断了十七八根锄头,才终于挖开了一个仅能容一人钻进去的洞。道士率先进去,结果发现在这道石壁的后面,居然还有一道一模一样的石壁。 第七十三章 道士作法挥火刀 看见这道石壁,律无忌差点破口大骂,即使是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虿虫蜕化还有筑两道石壁的。 “挖!挖完这个我再给你们每人两颗仙丹!” 本已精疲力竭的衙役们听了这话,打了鸡血一般站了起来。刚才律无忌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枚养身丹,磕掉后精神恢复了许多,肿胀的手好像也舒服多了。他们对“延年益寿”这种宣传坚信不疑,对于这神奇的“仙丹”,都巴不得再多来点。 徐文山和许静自然没有仙丹伺候,他们一个是女流,一个身上伤还没好,只在一旁冷眼瞧他们干活。 冷不丁徐文山忽然道:“若是这道挖完了,还有一道怎么办?” 律无忌道:“你以为石壁是那么好造的?光这一道石壁,就要化不知多少油脂,虿母还要蜕化,怎么会浪费那么多油脂造石壁?”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说了这凡人又听不懂,干嘛要跟他废话? 但是徐文山的乌鸦嘴不幸言中了,在洞中的第4个时辰,第二道石壁也被挖通了,然后他们就迎来了第三道石壁。 这道挖完了还有一道,这道挖完了还有三道。 这次除妖有多操蛋,律无忌自己都不忍直视。妖没有见到,手下那些凡人倒先累了个半死。 无论如何,那句“挖!”再也说不出口了。 面对这第三道石壁,律无忌的嘴唇几度开合,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最后“仓啷”一声拔出宝剑,道:“都给我让开!” 石壁附近的人都纷纷后退,律无忌厉声道:“再多退些!”那群衙役纷纷挤到上一道石壁前,缩成一团。 律无忌捏了个剑决,飞剑寒光一闪,洞内马上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 烟尘散尽,那第三道石壁已被飞剑戳了个透心凉,露出一个大洞,而在洞的那边黑漆漆的一片,仔细听,还能听到“叽叽嘎嘎”的奇怪声响。 “不好!”律无忌忽然神色一变,大叫起来,“惊鸿!” “哗啦啦!”一堆虿虫从洞里掉出来,“吧唧”一声掉到地上,像一坨黑色粘稠的液体。 众人这才用惊骇的眼神看清了那洞里是什么,那里面全是虿虫! 捅了虿虫窝了! 律无忌大急,剑决掐了一道又一道,而他的飞剑“惊鸿”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当机立断,双手齐捏法决,喊道:“炎流术!” 数十团火球凝聚在空中,然后朝虿虫洞里轰去,虿虫爬在一起,纷纷用坚硬的背部对着这些火弹,但是作用甚微,中弹的虿虫还是纷纷掉下来,几条小腿一踢蹬,纷纷死在地上。 但死掉的只有外面一层虿虫,更多的虿虫一坨又一坨地从洞里掉出来,很快就像潮水一样铺满了整个洞穴。 失去了飞剑的律无忌从乾坤袋里掏出来一支小旗子,小旗子招了两招,道士身州出现了一层透明的薄膜,虿虫被隔在薄膜外。然后,他掐了一个繁复的道决:“离为日,日为光,离上离下为火,无夜,诸天震怖,焚如、死如、弃如,流火刀!” 一把火焰形成的长刀在律无忌手中出现,他挥舞着长刀,虿虫如同枣子一样纷纷掉落在地上,被烤成一个个小球团。 但是目前出现的这些虿虫只是炮灰,律无忌真正面对的敌人现在才出现。 一只嘴部附近肌肉分外发达的虿虫从洞中出来,这只虿虫明显个头要比其他虿虫大一号,不止这一个,洞中连续钻出跟这一只一样的虿虫,一只接一只。很快,这些“突嘴”虿虫在前面那些炮灰的掩护下,结成了一个圆阵。 “噗嗤”,那些“突嘴”虿虫发出奇怪的声音,一团团黑漆漆的液体朝律无忌飞去,这些毒液毒性很强,还隐隐含着一丝破法能力,他身周的那层薄膜明灭了数次,看上去已快破碎。 “离刃!”律无忌抡动手中的火刀,离刃横扫过去,一半的“突嘴”虿虫都倒下了。 “噗嗤!”另外那些尚且存活的“突嘴”虿虫夷然不惧,再次喷出大量黑液,打在律无忌的护身圈上,那道薄膜终于坚持不住,在最后一道黑液溅到膜上时,“啪”地一声碎开了,律无忌身旁那只小旗子也变成了粉末。 律无忌与虿虫搏斗,身后的凡人们就遭了殃。 “救我啊!”“道长救命!”各种呼救声此起彼伏,此外,还有“踩死你!踩死你!”“让我先走!”各种声音夹杂其中。 那些虿虫对于律无忌来说不堪一击,但对于凡人来说却无法阻挡。这些黑漆漆的小虫子捶不扁,踩不烂,尾巴后长着一根细长的针,扎中谁谁就死。 衙役们有的挥舞着铁锹,有的则选择钻洞而走。前一个钻洞的人屁股大,钻一半卡在洞里了,后面的衙役死命推搡,却收效甚微,愤而将那大屁股往后一拽,却轻飘飘的没受力,一屁股跌倒在地,再看手上时,才发现手上竟只有一个下半身,上半身已经不翼而飞。 大屁股裂了。 就在这毛骨悚然、进退维谷之间,徐文山大叫起来:“抄家伙拼了!” 他举起一把锄头,准确地把许静头上的一只虿虫扫下来,一锄头下去砸烂了,拉起许静,回身大声道:“大家排开聚杀阵型!” 聚杀阵型是阳灵灭煞阵的一个变阵,专用于围杀陷入阵中的妖物,先前道士向众人传授过。 衙役们也不是傻子,知道现在道士自顾不暇,现在想要活命,只能自救。 众人一齐站位,站定后,一虿虫刚好跳到某个衙役脖子上,将毒针刺入衙役体内。那衙役身体僵硬,马上就死了。 徐文山喊道:“不要惊慌!游离位跑动起来!保护关键点位!” 阵法起作用了,众人挥舞起锄头和铁铲,痛击虿虫。圈内的虿虫攻击欲望大大降低,这给了众人一搏的空间,一时间铲子与虿虫齐飞,毒水共血浆一色,最终在又死掉两个衙役的情况下,虿虫终于是被击退了。 律无忌终于也杀光了会喷毒液的虿虫,铁青着脸回头来看死剩下的人,看到徐文山还活着,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 “继续前进。”律无忌冷冷道。 “还进去?”一衙役忍不住叫起来,“留条活路吧!道长!” 第七十四章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求求你了道长!”“放我们走吧!” 道士并没有因这些人的哀求动情,反而觉得这些凡人果然是凡人,意志脆弱至极,难怪难求大道。 道士说:“我已吩咐守在洞口的人,若是看到有人出来,马上格杀,你们若是不怕死,可以自己回去。” 衙役们全都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道士又说:“现在我们深陷敌阵,想要活命,只有一往无前,斩敌首、破鬼巢,若你们缩手缩脚,就赶紧就地自裁吧,免得拖累其他人。” 衙役们抹抹眼泪,纷纷站起来,再次列好“阳灵灭煞阵”,跟着道士一起前进。 穿过石壁,律无忌在一堆虿虫的尸体中找到了自己的飞剑“惊鸿”,上面坑坑洼洼,黑不溜秋,已经是废了。 律无忌捶胸顿足,这柄飞剑自筑基以来,就一直跟着他斩妖除魔,如今就这样陨落在这洞穴里,好生莫名其妙。但也无法可想,只能继续前进。 通道越发狭窄,衙役们战战兢兢地跟在律无忌身后,既不敢太远,也不敢太近。 不知走了多久,律无忌忽然一伸手,道:“停。” 众人停住脚步,律无忌蹲下身子摸了摸地面,道:“前方很滑,你们小心点。” 前方地面上,有一层滑溜溜、黏糊糊的液体,似油非油,踩上去比冰面还要滑。而且前方通道倾斜向下,若摔倒了,可能会溜下去摔个七荤八素。 律无忌道:“我先过去,你们自己想办法过去,小心点,千万莫要滑倒。” 衙役们心里苦:我们能想什么办法? 律无忌才不管他们想什么办法,脚尖在地上一点,便跃了下去。 徐文山再次站出来道:“我们手拉手,紧紧握着,慢慢往下走吧,若旁边人滑倒,就把他拉住。” 衙役们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许静是最后一个,徐文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只觉得这人的手掌很温暖,她想她本该害羞的,但在这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洞中,害羞这种情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眷恋之情。 如果是在平时,徐文山可能会告诉她,这叫做“吊桥效应”,是在危险境地时人们产生的强烈的传宗接代的欲望。 不过许静不知道什么“吊桥效应”,她只对自己这时候的胡思乱想非常生气。 “啊!” 正在许静心事重重时,前面的徐文山脚一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许静怎拉得住他?两人一起摔倒了,连带着前方所有衙役都摔倒了。 一群人如同坐过山车一样,从通道里滑下来,惨叫声在洞中回响。 在下方等候的律无忌狠狠地骂了一句:“不中用的东西们!” 他的飞剑已失,没办法飞上去救他们,只得在下面施了一个缓降的法术,希望能少摔死几个。 就在众人从通道中滑下来之际,惨叫声如同被掐断一般停止了,律无忌看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起,那狭窄通道的顶部,竟趴着一只大蜘蛛。 上面的人在滑下来时,那大蜘蛛用它细长的口器,一下一个地叮在滑下来的人们身上,等这些人滑下来时,都变成了尸体。 包括徐文山和许静。 两人脸色惨白地躺在地上,和那些衙役一起,没有了呼吸。 律无忌面无表情地看着满地的尸体,已经脱离了愤怒。 “流火弹!”律无忌一发火球打向那蜘蛛,那蜘蛛吓得仓皇逃窜,不知钻进哪里的缝隙中逃掉了。 这明明是一个虿虫洞穴,哪里来的蜘蛛精? 为什么自己本来顺顺利利,结果到这里后,先是折了飞剑,又是被破了护身旗,走的每一步,都好像被算得死死的? 律无忌后悔,他非常后悔。 他太轻敌了。 即使是一个蜕化的虿母,也是结丹期即将元婴期的虿母,自己不该如此轻敌。 所以从现在开始,他决定拿出自己的底牌。 律无忌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小盒子,从中取出一枚丹药。 “九转造化丹”,它是集十种天材地宝,经九次火炼才造出来的神奇丹药,能够让元婴以下的使用者,在一段时间内突破一个大境界。 服下丹药后,整个洞穴刮起狂风,这一瞬间,沙县附近方圆十里内,所有的灵力都被吸入了律无忌体内,他体内的法力气旋凝聚在一起,结成了一颗浑浊的金丹! 律无忌此时是筑基期,服下丹药后,瞬间变成了结丹期修士! “区区一个虿虫,竟让我折了三件宝物,等我把你抓起来,看我不把你筋都抽了做腰带!” “飞影遁!” 晋级结丹期以后,律无忌可以临空飞渡,使用飞影遁,瞬间就到达了洞底。 结丹期给他带来的不止有飞空术,还有自信。若他不服下这枚丹药,恐怕他还会步步为营,在这里浪费更多的时间。但现在他是结丹期,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一路上律无忌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有效抵抗,不管是一般的虿虫还是“突嘴”虿虫,都被他随手一挥就形神俱灭,也遇到了几个陷阱,但还没等他看清楚是什么陷阱,就已被他的法力摧毁得一干二净。 虿母就在眼前了。 在洞穴的最深处,一只庞大的虿虫孤零零地趴在那里。它和虿虫一点都不一样,身躯如牦牛一般大,身上的肥肉一层一层的,皱巴巴的,此时正张着嘴,看上去正在艰难地蜕化。 律无忌知道,这只虿虫也在争分夺秒地蜕化,只有它蜕化成功,才有和自己的一战之力。 但是,太迟了! “流炎剑!”一把火焰形成的剑出现在律无忌手中,律无忌手持长剑,一剑刺向那虿母,在流炎剑之下,虿母的脆弱身躯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之力,瞬间就变成了两截。 但是律无忌却脸色惨白。 “呲!” 律无忌的下半身“插”进了土地里面,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地面”根本不是地面,而是一层薄薄的石片。 在石片下方,是类似那些“突嘴”虿虫喷出来的毒液。 这种毒液能毁掉律无忌的飞剑,自然也能毁掉其他仙家法宝。 “呲!” 律无忌一直悬挂在腰间的影玲珑,在毒液的侵蚀下,变成了破烂。 …… 与此同时,在正道仙盟。 “警告!编号四五九二五三八七的修士,影玲珑已经损坏。警告!编号四五九二……” 一个修士道:“四五九二五三八七?那是谁,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另一个修士道:“看编号是万法观的。一个筑基而已,管他干嘛。他们门派自会处理。” …… “啪啪啪啪……” 在律无忌身后,响起了掌声。 律无忌回头,瞳孔缩小。 “是你!” “是我呀,”徐文山远远的站在他身后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七十五章 难不难过 后不后悔 “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为什么要死?” 律无忌的胸口急促地起伏了一阵: “你果然是邪修。” “我不是。” 徐文山自然不是邪修。 他是妖修。 妖修传承已经断绝了三千年,这个时间足以让任何记忆变得淡薄。 律无忌也是在记忆中搜索良久,才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一本古书中看到过的一句话: “……妖修可控妖,危害甚大。” 律无忌揉了揉太阳穴,道:“为什么?为什么?……” 徐文山笑了。他知道他想不通。 他想不通,为什么摄心术对自己无效? 他想不通,为什么虿虫可以听自己命令? 他想不通,虿母明明一剑被自己劈死了,为何还能让自己落到这副田地? …… 时间回到五天前。 徐文山在自己的客栈里,他刚刚和鹿泽、蛛儿一起,把沙县搬了个底朝天。 身为一个妖修,应当谨言慎行,应当韬光养晦,不该如此张扬,更不该在别人的地盘闹事。 但是他没有办法。 作为山沟沟里出来,没钱没地盘没资源的小妖修,他开局太烂了。 他曾想过,可以利用沙县的皮货垄断赚自己的第一桶金,但太慢了,而且容易惹祸。 这一次许京把他捞出来了,皮货还被扣了。就算他忍气吞声,自己想办法把皮货捞出来,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只要飞箭庄还存在,他们就会持续阻挠自己的倾销。两方摩擦下去,迟早得死上七八个飞箭庄的人才能罢休。 那样的话,自己不还是会暴露? 与其把压力压着爆发,不如让它以可控的方式宣泄出来。 “现在大家注意,我们目前处于一个极端危险的处境。”徐文山道,“虽然现在有了蛛儿的蛰伏,但一般修士还是有至少4种手段探知我的妖修身份。” 徐文山把三峰道士留下的《谶书》放在桌上,翻开来跟两个妖怪讲解,如何反制修士的探查手段。 “要反制其他三种手段很简单,最麻烦的是这个摄心术。我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惹出修士,只要他对我使用了摄心术,我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如何做到这点?”鹿泽问。 “这个嘛,就要借助外援的力量了。”徐文山道。 …… 徐文山所谓的外援,就是此时站在徐文山身前的虿母。 他借绘制沙县附近地图的功夫,让蛛儿把附近所有妖怪的洞府都探访了一遍,其中一个颇有资质的,就是眼前这个虿母。 虿母的幻术,对于他的计划来说至关重要。 在漆黑阴森的洞穴中,徐文山觉得,虿母的模样很美,美得就像黑森林里的一朵丁香花。 确实很美:她看上去很清瘦,脸庞带着一丝青涩,眼神似嗔似喜,非常勾人。 但是徐文山知道,这只是幻觉而已。 虿母是一种天生就能修炼的生物,这意味着它们不需要道身。 所以虿母都是没有道身的,它们就一个法身。 但是虿母养着一窝小虿虫,为了养育这些虿虫,难免在外露脸,若露出它们的本相,恐怕要吓死一批人,所以它们都时刻用幻术笼罩身周,若没有破妄术,它们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人类。 也就是说:它们看着是人类,摸起来也是人类,闻起来还有淡淡香气,但你看的、摸的、闻的实际上是一个满身肥肉的大虫子。 幻术能让虿母在人类看来人畜无害,但在道士眼里则妖气弥漫,很容易暴露。 这只虿母是一年前刚刚迁移到沙县的,它已经冒着暴露的风险,在沙县县城内买了一年的油了。 “我,只,要,孩子,们,安全,就,行,了。”虿母不善说话,一字一顿道。 徐文山露出天使般的笑容道:“只要你跟了我,油脂管够,你天天泡在油里都行,而且还能享受到‘蛰伏’的庇护,不会暴露出一丝的妖力。你的孩子们也很安全,只要工作,就能快乐生活。” 虿母点点头,看上去就像一个怯生生的孩子。 她伸出手,徐文山笑了,也伸出手。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尽管徐文山知道自己握着的可能是一只大爪子,但还是觉得很开心。 “那么,主从就此缔约了。” …… 虿母和徐文山这一撮妖人栓到一起后,整个团队都爆发出了惊人的蜕变。 蜘蛛精有一个天赋妖术是毒液,很巧,虿母也是,两种毒液混合起来后,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其中还蕴含着一丝破法能力,对仙家法宝都有很强的摧毁作用。 而且虿母是一个三级妖怪,拥有大量妖力。 现在牌已经在手中,只看敌人怎样了。 …… 律无忌泡在毒液中,仍然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栽跟头的。 “我明白了一点,但是……我对你使用了摄心术,而你身具妖力,所以我的记忆回流,我的法宝和能力都暴露了……” 摄心术是一把双刃剑,若受术者有法力,施术者会被法力反噬,记忆会回流入受术者脑中。 所以对方才步步下套,让他栽了个大跟头。 不过就算法力反噬了,也应该能探查到对方一些记忆,为何自己一无所获? 当日,律无忌用摄心术得到的结果,大致就是“我叫徐聪,是一个倒霉的皮货贩子。”整个回忆洁白无瑕,没有污点。 他是个直觉型选手,他直觉上怀疑徐文山,但无论如何,从摄心术的效果上看,徐文山是清白的。 律无忌一直想弄死徐文山,可一直抓不到证据。 就是因为摄心术探查得出的结果,他才对徐文山放下了不少警惕,不然绝对会一剑斩了他再说。 可是现在徐文山却分明阴险地站在这里,这说明摄心术失败了。 律无忌不相信摄心术居然会失败。 徐文山笑得很得意,这是他的绝妙手段。 但是他不是那种光废话不补刀的反派,手一挥,从阴影处爬出不少“突嘴”虿虫。 “上吧!刺蛇们!” 被徐文山称作“刺蛇”的虿虫纷纷对律无忌吐起了“口水”。 等的就是现在! 你可以小瞧任何人,但你不可以小瞧一个修士。 尤其是一个结丹期修士。 敌人发动攻击的时候,就是敌人最脆弱的时候。 律无忌运转起飞影遁,腾空而起。 如果说结丹期修士对筑基期修士有什么碾压级别的能力,那就是速度。 结丹期的速度是远超常人想象的。 在徐文山刚刚开始挥手的零点零一秒之间,律无忌已经腾空而起,双掌一翻,流炎剑已在手。 “吃我一剑!” 他这一剑还没喂出去,头顶的一块石头忽然变成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一拳头捶在律无忌脸上。 这一拳,蕴藏的力量惊人,律无忌倒飞回去,把毒液池砸出了个惊涛骇浪。 “怎么会?明明只是一个匹敌筑基的妖怪,哪来这么强大的妖力?”律无忌心中无限震惊。 他不知道,身为妖修,可以将所有妖物的妖力都集中在一个妖怪身上。刚才这拳,是徐文山蓄谋已久的一击,早已将所有妖力都集中在鹿泽身上。 律无忌挨了这一拳,又泡在毒液里,一身法力已去了大半。祸不单行,此时那些“刺蛇”的毒液又铺天盖地而来,他只能勉强用法力凝成空气盾来防御毒液,时不时有毒液打到他身上,让他痛得乱叫。 …… “刺蛇”是徐文山天马行空的一个“发明”,他将虿母和蜘蛛精的妖力结合,生成了一种新的毒液。 然后,他让虿母生产一种新的“兵种”,他向她描述道:“这种新兵种是半站立着的,毒腺周围的肌肉很发达,可以把毒液吐很远……” 很快,虿母就按徐文山的描述生出了一些新虿虫,徐文山把它们叫做“刺蛇”,尽管虿母抗议过它们是虫,不是蛇。 这些“刺蛇”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战果,他们仅仅用了40只刺蛇,就换掉了律无忌的护身旗,而后面的40只刺蛇,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用口水把律无忌吐到死。 当然,如果虿母死了,刺蛇也好,虿虫也好,都会跟着一起死去。 但是律无忌杀死的并不是虿母。 没有抵抗能力的虿母,此时正安安稳稳地坐在徐文山新购的房子里,左手一瓶油,右手一瓶油,喝得不亦乐乎。 从一开始,她就不在洞穴中。 而之前律无忌用“流炎剑”斩掉的“虿母”根本不是虿母,而是虿母蜕下来的皮。 虿母这种生物还有一个神奇之处在于,它们蜕化下来的皮足以以假乱真,所以律无忌才会认错。 律无忌陷入了一个误区:他根据经验认为,虿母只有在即将蜕化时,才会派遣虿虫们营建石壁,防御外人。 但是他没有考虑到,世界上还有妖修这种存在。 石壁是徐文山让她建的。实际上,虿母是刚刚从二级升到了三级,而不是如律无忌猜测的那般即将从三级升到四级。 而且,虿母根本不在洞中。 这一系列错误判断,导致律无忌全盘皆输。 …… 拼图逐渐完整了。 只剩下最后一片拼图,那就是:徐文山是如何反制摄心术的? 徐文山反制摄心术的手段,就是对自己使用幻术。 第七十六章 起标题作者崩溃,回鹿鹤第一卷终 幻术是一种神奇的法术。曾经在幻术方面最有建树的“如雾”尊者曾说过一句相当著名的话:“幻术这种法术,从一开始就不该被发明出来。” 幻术可以被识破,只要破妄能力够强。 但麻烦的地方在于,破妄只能破对自己的妄,不能破对别人的妄。 骗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骗自己。 徐文山在前期准备妥当后,就让虿母对自己使用幻术。 被幻术迷惑住的徐文山,真的以为自己叫做徐聪,是个倒霉的皮货贩子。 他作为徐聪,痛并快乐着生活了两天,然后律无忌飞过来,给了他一剑,然后对他使用了一个摄心术。 正因为他真以为自己是徐聪,才表现得那么怂。 正因为他真以为自己是徐聪,所以律无忌才什么都没有发现。 徐文山在用幻术欺骗自己之前,给幻术设置了一个解除条件:那就是被使用摄心术。 所以道士对徐文山使用了摄心术,知道了徐文山原来叫徐聪,是个倒霉的皮货贩子。然后徐文山的幻术就自动解除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不是徐聪,顿时感觉整个天都塌了,所以才对闯入到自己房间的许静一阵嘴臭。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向鹿泽隔空传话,可以开始布置陷阱了。 这个局有一个难点。徐文山在沙县犯了这么大的事,道士迟早会找上门来,但是不知道士何时会来,所以他下定了决心,道士一天不来,自己就要继续当一天徐聪。 好在道士不负众望,仅花了三天就来了。 为了将道士引诱到自己的陷阱当中,他杀了一个人。刚好此时送上门来的宋三,就成了完美的牺牲品。 这整个计划完美无缺,唯一一个不在徐文山计划中的,是许静。 如果她不在衙门里护住徐文山,很快他就会把众人的注意力转到别处,没想到最后,许静还是掺和到这件事中来了。 徐文山让虿母布置三道石壁,是为了让律无忌以为虿母即将突破;又用几道陷阱将麻烦的人都踢出局——当然,蜘蛛精刺入那些衙役脖子里的都是能呈现假死状态的毒液;接着,借助虿母蜕下来的壳作为诱饵,在周围的坑中填满毒液,上面覆盖上鹿泽的石片。 虿母蜕下来的壳和她的真身没有丝毫区别,因此律无忌果然上当,等他踩到地面上时,鹿泽就停止对石片的妖力供给,于是,律无忌掉到了坑里。 先除掉律无忌的剑,再除掉他的护身旗,最后连他的底牌也逼出来,这就彻底把律无忌逼入了绝境。 这是一个连环陷阱,是徐文山利用信息不对等,打出来的奇迹一仗。 虿虫喷吐着毒液,律无忌终于慢慢地没了气儿。 几只虿虫把律无忌从毒液里拖出来时,他身上早已千疮百孔,下半身只剩骨架了。 接下来,便是搜刮战利品的时间。 徐文山轻而易举地抹去了律无忌乾坤袋上的封印,神识在其中转了一圈,心满意足。 本次最大的战利品找到了。 律无忌不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修士,他能修炼至今,靠的是一次奇遇。 “息壤”,就是他这次奇遇最大的战利品。 息壤是一种能培植仙药、仙草的神奇土壤,这种土壤通常都只被掌握在元婴级以上老怪物手中,他那次历尽千辛万苦,也只拿到了小指头那么小的一点。 但是息壤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增多。一百五十年过去了,律无忌手中的息壤已能够铺满一片沙盘。 可惜的是,律无忌并没有随身携带灵植仙草,只随身携带了一些丹药,这些丹药对徐文山这个妖修帮助也不大。 律无忌很穷,再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了。 法宝啊!法宝!徐文山此时最需要的是能打人的法宝。 对修士的那把“惊鸿”,他馋得不得了。 可是这次杀人夺宝并没有拿到什么法宝。 “想溜?”悲愤之中的徐文山巴掌一拍,一颗灰不溜丢的金丹被他拍扁了。 “徐聪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我一生都诅咒你……”那颗金丹大叫起来,很显然他之前假死,想借金丹脱体来逃命,没想到徐文山对此早有准备。 “闭嘴吧你。”徐文山用指头碾了碾,那颗金丹随风而散,再也没留下一丝痕迹。 律无忌终于死了。 …… 与此同时,在万法观。 “唉……” 一个年迈的修士发出一声长叹。 “师傅,怎么了?”旁边一个女修好奇地问。 “律无忌的命灯,灭了。”老修士沉重地道。 女修道:“或许又是被风吹熄的呢?” 不是她冷血,命灯被天上的罡风吹熄这种事,每个月都要发生两三次。 “这次是真的。”老修士道。 女修说:“那我去命灯房看看。” 她推门而出,老修士却也跟着她。两人一起到了命灯房,发现律无忌的命灯确实灭了,灭得不能再灭了。 “师傅啊,别看这种老古董了,若是无忌师兄真的有事,仙盟会给我们发消息的。”女修安慰道。 在影玲珑普及化的今天,还守着命灯这种老古董的也就自己师傅一个了。女修虽然很尊重他,但在某些方面还是不免对他的执着有些不以为然。 “不行啊,仙盟那帮人的办事态度,肯定会先给你拖上三天,你现在就带个人,一起去仙盟查查,查出律无忌是死在哪儿了,把他的尸体找回来。我万法观的弟子,不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外头。”老修士道。 “是。”女修说。 去回收尸体,是个麻烦事,但比这个更麻烦的,是找一个同去的伙伴。 除了女修这种实在孩子,恐怕很少有修士愿意去帮这个忙。 自己修仙忙着呢,谁有功夫管别人? 人人身上都挂着影玲珑呢,若真出了事,仙盟自然会主持公道,发生了什么,调出影玲珑的录像一查就查出来了。 现在已经不是同门相互守望的年代了。 所以女修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个她最讨厌的家伙愿意和她同去。 这人是修士中出了名的闲人,不知道修什么道的,特别爱管闲事。 两人走之前,老修士又特意赶来对两人说:“去仙盟问问,查查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了。” “律无忌是个谨慎的孩子,死也不该白死。” …… 徐文山离开沙县的那一天,是晴朗的一天。 极目远眺,沙江从这座城旁奔流而过,徐文山的拳头刚好盖住了日头,文青范十足地道:“将来的目标就是在这里开个餐馆,就叫沙县小吃。” 旁边鹿泽好奇地问:“徐文山,你还会做菜么?” “不会。你不懂,我开玩笑的。”徐文山很混账地说,“差不多也到时候了吧?” 还没等众人问:“什么到时候了?”现实就给了他们最好的回答。 停泊在沙县城外坞中的三艘楼船,一艘接一艘地沉了。 楼船很大,因此沉得很慢,徐文山本想给这次的告别仪式搞得隆重些,就好像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那种,没想到船沉下去是一件这么慢的事,于是干脆不等了。 文科生伤不起。 身边的蛛儿嘴里还嚼着根骨头,惊疑不定地猜自己这个主人是怎么知道船要沉的,以她的智商,直到三天后才想到,那些船就是被徐文山自己凿沉的。 徐文山却早已经想好,一个月之后来收奴隶了。 奴隶哪儿来? …… 徐文山离开当日,陈蔡交战,五日后,沙县沦陷,俘虏无数。数百官家子弟沦为贱奴,数千农民破产卖身。 (第一卷终) 第七十七章 回村的诱惑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徐文山踏上了回鹿鹤沟的路。 总结一下本次沙县之旅,徐文山觉得有喜也有忧。 喜的是自己近乎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资金问题,鹿鹤沟前期发展所需资金已经都搞定了。 忧的是自己布局虽然巧妙,但远说不上滴水不漏。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几率碰上一个好管闲事的修士,若是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注意到“徐聪”那个凡人,又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咬死他不放,接下来徐文山的种田大业就有点麻烦了。 不过眼前他的困境是,怎么给身边这些女人编一个合适的来历。 他离家时两人一牛车,回来时多了一堆金山银山,还有五辆马车,一盆息壤,一个乾坤袋,一只二狗子和一只虿母。 还有一个许静。 他实在想不通如何处理许静,就假装她死了,把她带回上了马车,现在她不吵也不闹,在马车后面思考人生。 晚上,徐文山忽然想到一茬,对周围的三个女人道:“我们来给她取个名字吧!”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虿母。 说是让大家一起取名,但最热衷于起名的却永远是徐文山自己。 “因为她是沙县出来的,就叫她沙耶吧。” “沙耶不好。”第一个出来摇头的自然是鹿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徐文山道:“难道说起沙耶,你就无法想到一个美丽如丁香花般的女孩?” “不能。” “我,觉,得挺,好,的。”虿母支离破碎地说,“差,不,多就,行,了。” 于是在徐文山的恶趣味之下,虿母正式被命名为沙耶。 回去的路畅通无阻,很快,徐文山就看到了那些熟悉的山头。 鹿鹤沟,我回来了。 …… 徐文山出去已经差不多半个月了。 他离开之前,向猎户们许诺,半个月内会收到他们的“工资”。 半个月的期限眼看快要过了,猎户们并没有拿到他们的工资。 其实一直有猎户在暗中商量,不要再给俱乐部送肉了,徐家公子不过是在空手套白狼诓人。现在这股力量正在越来越强大,眼看就要控制不住。 甚至还有猎户在暗中抱团,若徐文山没有兑现他的诺言,就一起去砸了他家的店。 阿发非常不安。 按徐文山的说法,他是管宣传的,可是他对这些暗流束手无策。 另一个比阿发更加不安的是李清。 徐文山临走前也曾反复向她许诺,聚众闹事什么的,只是特殊情况。但是看现在这种架势,怎么好像天天都要发生聚众闹事的情况咧? 唯一一个不担惊受怕的就是管账的小翠了。李清偷偷地跑过去问她:“我们是不是还有些钱?” “没有了呀。”小翠轻描淡写地道。 “一文都没有?粮油铺的营收呢?” “还给老爷了,之前借了他不少粮食和资金。”小翠道,“问这个干嘛?” 李清有些急:“你就一点不慌?” “我慌什么?公子说过他会带钱回来的。” 李清不明白小翠哪来这么大的信心,道:“若他没回来呢?” 小翠摇摇头道:“不会,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然而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早晨俱乐部开园,一堆猎户已经站在了门口。 看着他们一个个阴沉的脸,阿发只觉得来者不善。 “你们想干嘛……” “钱呢?”吴义踏前一步,“说好的钱呢?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阿发缩了缩脖子,道:“少爷还没回来,要不再等等?” 吴义本来对徐文山颇有希望,但在今天,希望终于破灭了。 他是大岗村人,他逃到鹿鹤,是因为当地的一个地主少爷抢了他的未婚妻。 从此,他对所有地主阔少,都抱有一种天然的仇恨心理,这种心理在逐渐吞噬着他。 通过一次弓术比赛,他本来对徐文山这个阔少的印象颇有改观,但是在今天,他已经失去耐心了。 “拿不到我们的钱,我们是不会走的,也不会工作的。”吴义摇摇头道,“你知道这个月下来,徐家欠我们多少钱了吗?” 阿发不是管账的,自然不知道,旁边小翠和李清也来上班了,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明白了情况。 吴义看了看雷老虎,两人一齐点点头。吴义拍了拍巴掌,道:“兄弟们,来报一下你们这一个月来的收获吧,我们一个一个来,老刁,你说说,这个月你赚了多少?” 那个叫老刁的猎手不紧不慢地道:“这个月我一共赚了305文。” “石头,你呢?” “323文。” “罐儿,你呢?” “312文。” 众猎户一个接一个地报下去。随着这些数字的叠加,这意思已经很明显,若徐家赖账,压垮徐家的将是巨额的债务。 终于,小翠伸手道:“不用再说下去了。” “我来说吧,这一个月来,全部猎户的薪水一共是3872文。” 听到这个数字,包括李清和阿发在内,都惊得舌头都出来了。 总是猎户们自己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对这个天价有些心虚。 我们这些人,竟然在一个月内就赚了三贯多? 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 因此,他们更加不信徐家是真心想发他们工资了。 吴义道:“既然心里清楚,那就给钱吧!” “给钱!给钱!” 底下的猎户们也附和起来。 这么一大笔钱,足够他们改变命运了。 “给钱!给钱!” 靶场前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李清自觉肩上的担子越发重了。 看来,只能自己出马了。 实际上,徐文山留下的“制度”里,专门有一章,名字叫“应急应变”,这一章专门讲的是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书里讲,要安抚群情激奋的群众,首先要表示理解,并且把自己和他们拉拢到同一战线上,然后利用事实和道理服人。举例就是如何安抚讨要工资的猎户。 李清看的时候大翻白眼,觉得这不过是墙头草的话术,但心里还是暗暗记下了。 她伸出手来大声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第七十八章 不得拖欠农民工工资 众猎户看到李清发声,声音稍微小了点。这个能识文断字的“女经理”,他们还是尊敬的。 李清大声道:“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我是这里的经理,我的工资也没发,我和你们从立场上是一样的。” “如果聚在这里就能拿到工资,我也愿意加入你们。可是这不能解决问题。徐家的钱也不是凭空来的,徐家公子现在在外未归,为我们赚钱,我们应该趁这段时间打到更多猎物,而不是怀疑与猜忌……” 李清正在努力大声说话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李姑娘,别说啦,我们已经约好,拿不到钱是不会走的。” 又一个猎户道:“是啊,拿不到钱,我们就没米下锅,大家伙不能饿死。” “就是就是,我们不能再白给徐家打工了。” 正在李清束手无策之际,一个人走到靶场前,探头一望,道:“哟哟,这是在干嘛呢?” 李清一看,头更大了,这人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郭家三少爷,郭得财。 郭得财很快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探头探脑,满脸带笑地围着这些示威的猎户们一圈,道:“怎么?来讨钱啊?” 猎户们纷纷冷冷地看着他,这倒让郭得财更得意了:“我就说这事不靠谱吧?让你们都痰迷心窍去相信什么徐家少爷,这下好了吧?钱没拿到,力白出了,还不如当初把肉都卖给我家呢!” 尽管猎户们更加讨厌郭家,但郭得财说的话还是让一些猎户暗暗后悔,若是当初拿肉到郭家,或许还能赚些现钱,不至于现在一分钱都拿不到。 阿发对郭得财这副嘚瑟样子恨得咬牙切齿,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毕竟兜里没钱,说话不硬。 郭得财又轻浮地看了看李清,道:“好好一个大姑娘家,清清白白的闺阁不坐,非要为了那点钱抛头露面。现在好了吧?钱没拿到,清白也毁了。” “你说什么?”李清冷冷地道。 郭得财道:“我说什么不重要,你自己做了什么才重要,正所谓,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哦……” “啪!” 李清一巴掌扇在了郭得财脸上。 郭得财抱着自己的脸,一脸震惊道:“好啊!你敢打我!” 李清道:“你嘴巴不干不净的,我打你怎么了?” 郭得财四处一望,看见猎户看他的眼神也不善,于是嚷嚷道:“看什么看?徐家少爷要是铁了心不给钱,你们能怎么办?还不是来求我郭家主持公道?” 猎户们纷纷低头,他说得没错。在徐家讨不到公道,只能去找郭家。 鹿鹤沟就是这么个政治生态,公道完全把持在地主身上。 郭得财又得意起来:“我告诉你们,要不是那天你们在那儿帮他,我早就把他的狗头给打烂了!” 就在他胡吹大气之际,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你要把谁的狗头打烂了?” 郭得财“哼”了一句,道:“当然是那徐家少爷……徐家少爷!” 他的前一句“徐家少爷”是在转头时说的,后一句徐家少爷却是在转头后,看清了身后站着的那人时叫出声的。 他所说的“徐家少爷”,正起着一匹马,立在他身后。 徐文山在马上,看了所有人一眼,道:“都怎么了这是?跳广场舞吗?” 郭得财指着徐文山道:“回来了!回来了!” 说完,赶紧绕到众猎户身后,道:“冤有头债有主,欠你们钱的主已经回来了,快去要啊!” 猎户看着徐文山,一时有些失神,不知道怎么开口。 徐文山身后,沙耶、蛛儿、许静各赶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鹿泽甚至赶着二辆。 他拍了拍脑袋,道:“今天好像是发工资的日子,差点忘了,好吧,总算赶上了。” 说罢,他又问小翠:“我们这次总共要发多少工资?” 小翠看着账本道:“猎户那边一共2872文,屠户那边一共是820文,其他伙计费用共220文,还有李姑娘的试用期工资450文,总计4362文。” 众人听了,暗暗咋舌,这徐家公子开工资真是豪爽得没话说。仅在不久之前,他们还为5贯钱争得头破血流,觉得那是毕生难以赚到的钱币,没想到第一个月发工资,就发出了四贯多。 这让他们更加担心,徐家公子能否兑现承诺了。 徐文山在心中算了算,这个数字他仅仅靠两张皮子就能赚回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许静,只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帮村民。 徐文山从马车后面掏出一个麻袋,“哗啦啦”地一下放在地上,冲小翠道:“给你……可以发工资了。” 小翠解开麻袋口子一看,里面那散发着铜臭、哗啦啦、叮铃铃的是什么?可不就是钱? 徐文山竟提过来一麻袋钱! 看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猎户“噢!”地一声就围了上来。 “排队!排队!抢什么抢?想造反?”阿发插着腰,声音大起来,底气也足了,“都给我排队!” 在徐文山来之前,他还缩头缩脑的,唯恐自己成为被围攻的对象,徐文山带钱回来后,顿时换了副面孔,嚣张起来。 猎户们乐呵呵地排起了长队,一个接一个地去领工资。旁边,郭得财缩着头,想要悄悄走了。 “郭三公子,你是要去哪儿啊?”徐文山忽然出生道。 “呃……”郭得财被叫住了,顿时僵在那里。 “你是来买肉的吧?”徐文山歪着头问。 郭得财笑了笑,道:“买肉……嘿嘿,对,买肉。” “那在那愣着干嘛?来买啊!” 自从上次被徐文山射了一箭,郭得财就有点怕徐文山,现在徐文山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他更怕了。他缩着头走到粮油铺前,买了一条肉提在手里。 徐文山走到他面前,拿起他手中的肉,道:“怎么样?我们家的肉好吃吧?” “好吃……嘿嘿,好吃。” 徐文山手中拿着那条肉,对准郭得财的脸“啪啪啪”,左一下,右一下,连着打了三下,就像是三巴掌。 “好吃还在背后骂我?我可不能当没听到。” 郭得财被打得没脾气,当年家里十几口被徐文山一个人撂倒的恐惧犹在心间。徐文山把郭得财踹了一脚,骂道:“走吧!” 郭得财缩着头往家走,徐文山在背后道:“记着,你爹还欠我20贯,3年内要还清,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别忘了!” 郭得财一个趔趄,差点摔着。正了正精神,继续往家走。 第七十九章 袁隆平 撵走了郭得财,徐文山冷冷地看着手里捧着钱,喜不自胜的猎户们,一句话也不说。 随着领到钱的猎户越来越多,看见徐文山脸色不善,乐出花的脸也渐渐收了回去。 徐文山骑到马上,从上到下俯视众猎户,道:“不错呀。” 猎户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徐家公子在说什么。 “不错啊,真不错,才吃饱肚子几天了啊,就学会讨薪水了。”徐文山用一副讥刺的口吻说。 底下的猎户们都踌躇不安起来。 “让我说说你们以前是怎么样的吧,成天卖弄着不入流的弓术,苦哈哈地拿着自己打到的猎物去郭家换米,自己吃老鼠,吃青蛙,有时候还换不到米。” 徐文山用马鞭一个个地指着众猎户道:“现在看看你们,手上戴着我的扳指,喝了一个月的小米粥,身体胖了!皮肤白了!开始动歪心思了!谁建的靶场?谁给你们发的钱?谁吃下你们那么多猎物?谁教你们的怎么练箭?我不走还好好的,一走,你们就在这儿堵我家的门!这他码的跟郭家有什么两样?你们都是畜生吗?” 中猎户大惭,手上的钱都觉得快要拿不住了。 忽然有人出来道:“少爷,我们错了。” 一人走上前来,徐文山认得是箭术不错的吴义。 “是我痰迷心窍,是我组织的他们闹事,要说对不住,是我最对不住你,不关他们的事,要怪,就怪我吧。”吴义低头道,“这钱我不好意思要了。” 说罢,他把手中的钱都抛在了地上,有些没串起来的铜板在地上打转。 此时雷老虎站出来,推开吴义道:“你算什么?老子才是老大,赶紧把你的钱捡起来,错在我,不在你,要不是我去奔走组织,这些人也不会来。” 看来两人有情有义,这就是传说中的革命情谊? “我说要不给钱了吗?”徐文山问。 “什么?” “我说要不给钱了吗?”徐文山问道,“看来你们还是不太了解我啊,我再说一次,说过的话,泼出去的水,只要是我说的话,都算数。我买你们的东西,就从来不会不给钱,我给出去的钱,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众猎户大感意外。鹿鹤沟不是一个讲法律的地方,这时代也不是一个讲法制的时代。平民被大户出尔反尔,是常有的事,对于这样讲道理的大户,他们还不习惯,一时间,猎户都感激涕零。 徐文山又道:“我今天来倒不是要骂你们,我有事要说。” “第一,现在不是狩猎的时候,鹿鹤沟是时候封山育林了。从今天起,俱乐部只收限额十斤的肉类,超出部分,我俱乐部不会用一文钱收购。” 此话一出,众猎户哗然,这徐公子还说不记仇,还说不收大家的饭,转眼就把大伙吃饭的锅砸了! “第二,我外面去了一趟,发现外界局势动荡,有必要建立一支护村队。初步准备招收25人,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50文工资,要求赤胆忠心、爱村敬业……” 这话说完,猎户之间的窃窃私语就更多了。 “第三呢,我打算开一条水渠,需要招工。工资丰厚。这几条消息呢,你们尽可能多传,多说,让全村都知道……” 说罢,徐文山不理睬众人的议论转身走了。 …… 他知道这三条消息会引起整个鹿鹤沟的震动,但宣布这三条消息不是临时起意,为了这一天,他早已筹划许久。 鹿鹤沟本身是个资源匮乏的地方,主要粮食是粟,缺水、缺矿产、缺人口。 这地方的人远离王化,不信手中钱,只信家中粮。你跟他们说,让你来干活,给你们多少钱,他们是不会明白的,只有让他们知道钱的好处,他们才肯为钱干活。 就跟国内刚改革开放那时候,当个工人家里不知道多荣耀,下海经商是最为人鄙视的事情,可是现在呢? 观念的扭转说容易也容易,只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后富起来那批人自然会眼馋。 徐文山之所以给这些猎户开除高工资,就是为了让这批人“先富起来”。 军队,是重中之重。他虽然有沙耶的刺蛇部队,但那个是秘密武器,无法用于对付凡人。如果他在将来必然会面对的交战中使用了刺蛇,人多眼杂,一定会被暴露出去——那就离仙盟的大规模清剿不远了。 前期他不是不想多招人,而是——养不起。 军队不是只要给钱就行。当兵意味着脱产,他们吃的粮都是要靠别人种。鹿鹤沟这破生产力水平、这屁大点地,能供养一百个脱产者就是极限了,他爹圈了200亩地,也只能供得起十几二十个死士。 小地方只能将就。 有人肯定要说,既然军队缺粮草,那为什么不让军队屯田呢?这就属于没搞清楚基本常识。屯田是让军队一边训练一边种田——鹿鹤沟要还有多余的地种,他们还会出来当兵么? 所以最初的这25个完全脱产的士兵,并不是用来攻城略地的,而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要改造鹿鹤沟现在的资源条件,改造水利是必须的。然而要改造水利,需要大量劳役,鹿鹤沟本就缺人,这些人只能从地里“挤”。 把这些人从地里“挤”出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自己家里的佃户。 自家大约有接近一百户佃户,只要让自己老爹解雇一批,人手就有了。 但是既然你把人家挤出来,你就得管人家的饭。 这就是徐文山拼死也要弄到“息壤”的目的。 …… 鹿泽、沙耶、蛛儿都围在徐文山屋子里,屋子正中心,放着一个土盘。 徐文山背着手,道:“这盆息壤,是我们最重要的战略资源。它有一个神奇的功能,那便是能种仙草。” “可是,我们手中没有仙草。”徐文山一个转身,道。 蛛儿心直口快:“那我把它倒了吧?” 被徐文山狠狠地弹了两下脑门,蜘蛛精再也不敢说话了。徐文山接着道:“虽然种不成仙草,但这盆息壤还有一个特殊之处,若是凡草的种子掉进去,就会长得特别快,一夜之间就能长成。” 徐文山捡了一颗草籽丢进土盘,那草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了芽。 他拔掉了那颗嫩草,道:“根据我的观察,若是一株植物颗粒饱满,它做种子,长出来的子代也会颗粒饱满。所以,若我们持续不断地筛选最优秀的种子,能培育出颗粒果实最饱满的植物。” 听到此时,沙耶和鹿泽已纷纷点头。 徐文山拿出在沙县搞到的土豆、玉米、水稻和小麦,道:“你们今后一个月内的任务,就培育出这几种作物最优良的后代做种,然后让它们普及到鹿鹤沟的每一片田间地头。” 第七十六章 我的友人和属下间惨烈的修罗场 徐文山回家了。不是回到溪原的“聊斋”,而是回到了徐府老家。 说来好笑,他回到这里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原来的房子太小了,而他带回来的人又太多了,没地方住。 他计划将原先的小平房改造成大宅子,还要挖一个酒窖和地下室,让自己有地方修炼。 但房屋改造的这几天是彻底没地方住了,他只好回徐府,请求老爹的帮助。 “这位是许姑娘。许姑娘是县府县尉大人家的千金……嗯,男装是人家的喜好,要尊重……为什么到我家来?我跟她意外结识,是朋友,她跟她父亲呃……闹了点小矛盾,便来我这里待几天。” “这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是我在县府新收的奴婢,脑子傻了点,但心地是挺不错的……诶你别吃,这说话呢。” “这个不怎么说话的,也是我新收的奴婢,以前是官家小姐,家里犯了事,我便买下了她……你们也都知道,落差太大,心理受了点创伤,不怎么爱说话,你们平时别使唤她就行。” 对自己带回来的女孩们介绍了一番,徐长水和一众姨娘鼓起掌来,然后一起拿筷子吃饭。徐文山的亲娘还特地招呼许静上座,不停地夹菜给她吃。徐文山看在眼里,心中惴惴不安,怀疑他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饭后,徐长水把徐文山单独叫到跟前,问道:“你跟那个许姑娘怎么回事?” 徐文山一本正经地道:“刚才已经说了嘛,我们是朋友……” “放屁!大姑娘家家的,做客能做到你家里来?你爹又不是傻子。你是不是跟她……私奔了?” “不是……真不是。” 尽管徐文山拼命解释,但徐长水还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道:“偏厢还有三间房,我已经叫下人们打扫出来了,你安排她们去住吧。” “等等……三间房,我们这儿有五个人,算上我以前的房间也不够啊……”徐文山掰着指头算给徐长水听。 “我的儿啊!你抓点紧吧!”徐长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拍了拍徐文山的肩膀,就走了。 “等等……”徐文山摸不着头脑。 思索了一会儿,徐文山决定先带许静去自己房间睡,那是最好的房间。 “被子每天都晒的,是新的,要喝水在桌上壶里有,出门左拐直走五十步有茅房,晚上出门记得点灯,火绒在壁橱里。”徐文山一丝不苟地嘱咐好注意事项,许静忽然挡在徐文山身前。 “我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皮货商人。” 徐文山道:“对啊,我在沙县就是一个普通的皮货商人。” 许静咬牙道:“我今天一天观察下来,发现你家炊金馔玉、鲜衣美食,都是豪绅的做派。你家里这么有钱,哪用得着去卖皮货?” 徐文山咳嗽了一声,道:“万贯家财也会坐吃山空,我去跑跑商赚些钱,也是很合理的……” 许静抓住了徐文山的衣服,道:“其实这些都是你计划好的对不对?偷了那些家族的钱财的就是你对不对?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带到你家来,让我死在那里,顺势把我灭口了不好吗?” 徐文山轻轻把许静的拳头拨了下来,道:“其实,我带你回来,只是因为想开个学堂,我缺个老师。” 许静知道他不肯说实话,颓然放下了拳头,把徐文山推出了门外,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徐文山说:“好……” 许静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还上了一道槛。 这个女人有些聪明,不是特别好糊弄,不过总算能稳住她。接下来徐文山带鹿泽去她的住处。 徐文山打算,今夜在鹿泽这里住一晚。 理由很简单,他和鹿泽虽说稀里糊涂,但有过夫妻之实。虽然自从把鹿泽招入麾下后,一直分房睡,但他认为,那只是一层有待捅破的窗户纸。 再者说,这些人里边,就鹿泽体型最小,占地方少。 他喜欢睡大床。 “鹿泽,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 “我晚上能不能睡你这儿?” “不行。” 出乎意料的,鹿泽很干脆的拒绝了。 徐文山非常惊讶:“以前你可没说过不让我跟你一起睡啊!” “以前你也没问过啊。” “不是,”徐文山说,“我说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你直接跑到我床上那次……” 鹿泽脸红了,说:“那次不算。” “不算……”徐文山抠了抠脑袋,“难道我今晚真的要去许静那儿睡?……” “不行。”鹿泽这次仍然答得很干脆。 “那我晚上在哪儿睡?” 鹿泽也把徐文山推出了门外,道:“自己想办法。” 说完,关上了门。 徐文山觉得今晚鹿泽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从前,他一直觉得她是个乖巧可爱的妖怪,从来不会生气。今天看来,她的雷区就是晚上不能一起睡觉? 安置好沙耶后,徐文山并没有要求跟她一起过夜。 因为光是想想,自己身边躺着的其实是一只大虫子,就觉得好可怕。 这次倒没有被干脆地拒之门外。徐文山退出门外时,沙耶还抬起头,用笨拙的舌头说:“谢……谢。” 最后,就是安排蠢蜘蛛睡觉的地方。 “就这儿了,睡吧。”徐文山指着床,对蛛儿道。 看着一脸迷茫的蜘蛛,徐文山忽然道:“介意我跟你一起睡么?” “呃,啊?不……” “那就好。”徐文山抢先在床上躺了下来,蜘蛛郁闷地抱着枕头,在徐文山脚的那一头躺下了,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听着蛛儿细细的呼噜声,徐文山觉得自己收的好像不是蜘蛛,而是条狗。 不过队伍里有这样一个傻傻呆呆的存在也蛮不错的,至少在她这里不用担心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她也不懂记仇。 不过到了后半夜,徐文山收回了之前的想法,因为蛛儿晚上睡觉不仅打呼噜,一双腿还喜欢踢蹬,早上醒来的时候,徐文山脸上搁着她的臭脚丫子。 第七十七章 混江湖就三个字:抱准大腿 “第一堆,三百二十五贯;第二堆,三百八十一贯;第三堆……” 在徐府的大院里,地上放着十几堆铜钱。这些是徐文山在县府捞回的油水中的一部分,而且是比较少的一部分,但这也足以让徐长水色变。 徐长水捞起一吊铜钱道:“皮货这么赚钱?我以前去沙县怎么没有发现?” “时代变了,父亲,”徐文山道,“这次去当然不止做了皮货生意,在当地也做了些小生意。” 徐文山这次回家还有一个重要目的,那便是劝说徐长水辞退一部分佃户。 “父亲,我看家中佃户太多,才200亩地,根本用不到这么多劳力,不如辞退一部分。”徐文山道。 徐长水苦笑道:“你不懂的。” 若只是为了种地,别说80户,40户也种得过来。但现在这个局面,不是一朝一夕之间造成的。这些佃户大多世代都在徐家干活,谁家的儿子长大了,要成家了,就得分一块地走,因此徐家的佃户越来越多。 不管佃户多少,反正徐家跟佃户都是对半分粮食,所以佃户多了对徐家没有影响。若是把这些佃户辞退了,他们没生计了,就要出来闹事,所以徐长水才说徐文山不懂。 徐文山道:“我打算从山里修一条引水渠到村里,父亲要是不放佃户,我这里便会缺人手。” 徐长水忍不住反驳道:“傻孩子,修水利得花多少钱,你心里有数没?” 徐文山指着地上的钱道:“这些还不够吗?” 徐长水语塞,又道:“那是县里长官该做的事,你贸然出这个头作甚?” 徐文山道:“县里长官不管事,我们自己得管自己死活呀。父亲,你就相信我吧。” 徐长水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觉得他真的长大了。 他同意了徐文山的请求,很快,徐家裁退佃户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将近40户佃户被迫离开土地,流离失所。整个鹿鹤沟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动荡。 …… 吴义这几天的生活,仿佛从地上直升天堂,又从天上忽然跌到了泥地里,整个掉了个个儿。 他为了争夺那5贯钱的彩头,跟本村牛双喜的姑娘牛花花结了婚,还是入赘,结果因为没拿到冠军,这姑娘不但不跟自己同房,还每天在自己面前撒泼耍赖,又要赶自己走,又天天紧盯着自己不让自己走。 后来,徐文山忽然办了个鹿鹤沟弓术俱乐部,每天打打猎,就有丰厚工资拿,那婆娘虽说将信将疑,总算停止了哭闹,不过要求他半个月之内必须拿出真金白银来,不然就休了他。 这半个月过去了,确实是有真金白银到手,那婆娘看见吴义捧回一堆的钱,几乎要乐疯了,可是吴义马上告诉她,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徐公子的粮油行,忽然就不收猎物了。以前还好,郭家还会收猎物,现在郭家直接去徐家粮油行买肉,猎人们简直断了生路。 像吴义这样断了生计的,鹿鹤沟有太多了。他找到了李大壮和雷老虎,商量以后的路。 结果他发现,李大壮根本不为钱发愁。 “我爹做了俱乐部的教官,每个月有一百多文薪水拿呢。”李大壮说。 “教官?有谁去俱乐部学弓?”雷老虎问。 “可多了。前些阵子村里人不是看猎户们挣钱多嘛?都送他们家的孩子来俱乐部学弓,可舍得给拜师礼了,还有自己来学的。” 吴义质疑道:“现在不是休猎期了吗?他们还觉得打猎能赚钱?” 李大壮说:“休猎期也只有两季啊,每年春、秋,若是去打打猎,能赚好多钱呢,他们又不是像咱们,指着这个吃饭,他们就是想赚赚外快。” 吴义和雷老虎相视苦笑,没想到这些成天种田的农民,居然在打猎一道上反压他们一头。那些学弓的小孩现在不行,但他们知道,在靶场里练上一两年,弓术绝对进步神速。而自己还要担心吃喝问题。 “大壮,那你做什么呢?和你爹一样,去靶场当教官?”吴义问道。 李大壮说:“之前徐少爷确实问过我,要不要当弓术教官,我给拒绝了。” “为什么?”雷老虎和吴义同时发问。 李大壮抠着头说:“我想去护卫队。” 徐文山之前确实说过,鹿鹤沟将要组建一个鹿鹤护卫队,号召他们踊跃报名,但吴义心中是拒绝的:这不就相当于当兵了吗? 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大好男儿,为何要为别人卖命? 吴义道:“做教官多好,为何要去当兵?” 雷老虎拍了拍吴义,沉着脸道:“壮子这决定是对的。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徐家裁了三十多户佃户,按一户三口人算下来,那可是一百张等着吃饭的嘴!徐家少爷前些时已经表态了,护卫队是一条很好的出路,不过只有25个名额,你若现在不争取,以后恐怕争取不到了。” …… 和雷老虎、李大壮商量完后,吴义反而更加忧心忡忡了。 夜里他躺在床上,忽然意识到,似乎自从徐家少爷登场后,这平静的小村庄便不断发生惊涛骇浪,而且这些他好像总是身处浪涛中心。 他忽然觉得加入护卫队也是一条很好的出路,因为这样能接近徐家少爷一点,背靠大树好乘凉。 …… 正道仙盟总部,清风观。 仙盟总部是每三百年一换的,这一轮是清风观,下一轮就不一定是哪里了。 女修染汀兰,和男修丹腾子,已经在这里耽搁十天了。 他们本是来查看律无忌是否亡故,若是亡故,死因为何的。但是上头只来了一句“请等候我们调查研究”,便让他们在这里勾留了十天之久。 丹腾子本来就闲,所以无所谓,可自己还要冲关修炼,在这里浪费时间,她的耐心已经要被耗尽了。 “要不我先回去,你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吧。”染汀兰对丹腾子道。 丹腾子耸耸肩,说:“无所谓。” 染汀兰唤出飞剑,正打算飞回门派时,忽然一名使者从天上御剑而来,落在地上,抖了抖衣服,朝两人慢条斯理地鞠了一躬。 两人回礼之后,那人才慢慢地道:“两位,贵派弟子律无忌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我在这里跟你们宣读一遍。” “律无忌影玲珑破碎,经实地调查,他的尸体已经被找到,金丹残渣也被发现。可以确定,该弟子已经亡故。” 那使者舔了舔嘴唇,又道:“死因据分析,当是该弟子除妖时与妖怪同归于尽。出于仙盟保密条例要求,该弟子的尸身已被丹火销毁。该事件处理完毕,特此报告。” “没了?”染汀兰问。 “完了。”使者将存有必要信息的玉简递给染汀兰。 染汀兰松了一口气,接过玉简,拱了拱手,就准备离开。 “且慢!”旁边的丹腾子忽然伸出手,拦住了她,“我有疑问!” 第七十八章 遴选 “我有疑问!” 染汀兰将疲惫的目光移动到身旁的丹腾子身上。那使者抱起了双臂,不耐烦地道:“有什么事?” “我要求将影玲珑影像调出来复制,我们带回去一份。”丹腾子道。 使者挑起一根眉毛:“你不相信仙盟调查使的判断?” 丹腾子道:“出来时师祖吩咐过了,我这也是为了完成门派使命。” 使者转身欲走:“但是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丹腾子拦住他道:“门派有权要求仙盟给予本门弟子影玲珑影像。” 使者一时迟滞,然后道:“仙盟也有权要求你们出示贵派长老级别以上人物的亲笔书,你们有吗?” 丹腾子揉了揉头,这个他真没有。 旁边染汀兰终于忍不住发话了:“仙盟处事向来公允,师弟,你不要多生事端。” 丹腾子没有理染汀兰,朝使者说:“那我以苦主身份,请求仙盟给予影玲珑影像。” 使者:“你是死者的亲戚?” “我是他朋友。” “这个需要开证明。” 丹腾子拍了拍脑袋,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一大堆东西,各种稀奇古怪的都有,包括半块关东糖,一碗凝结成固体的稀饭,各种小纸条、碎剪纸……最后,丹腾子拿出一张纸条,道:“这是我跟律无忌师弟曾通过的书信。” 染汀兰瞥了一眼,发现“书信”上面就两行字,似乎是某个门派任务的飞剑传书。 她不由得汗下,这个丹腾子到底何许人也,为何这种东西都带着?难道他早已知道有用到的一天? 仙盟使者接过书信看了看,道:“可以,我拿去找鉴定寺看看,你们等着证明下来吧。” 丹腾子往前一步:“要等多久?” 使者早已飘然而去,留下一句话:“你问我,我问谁?” 染汀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丹腾子简直是为搞事而生的,自己又白白少了好几天的修行时间。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自己一个人来仙盟。 …… 招收护卫队的行动已经在鹿鹤沟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徐文山却将摊子都丢给阿发小翠去管,自己带着鹿泽先去了一趟山中。 离山之时,他曾收了一只地龙,留它在山中挖涵渠,此后便没管它的死活了,只能偶尔通过妖修的特殊感应,感应到那边传来的情绪波动。 他和鹿泽来到群山中,在一座小山头的半山腰处,他们找到了地龙。 这个傻大个儿意料之外地能干,在徐文山去县府的这半个月里,它挖通了十几座山,碾平了二十几座山头,从火山口湖到鹿鹤沟这一段,已经畅通无阻。 只是由于这里崇山峻岭,高低差太大,若是直接轰开湖口,那湖水不知道会流到哪里去。 要引流这宝贵的水源,需要修建渡槽。 渡槽是高空引水用的,古已有之,其中最著名的是古罗马修建的加尔大渡槽,至今仍印在5欧元的纸币上。 说起罗马,徐文山忽然想起,罗马人修引水渠是为了建澡堂子,为了建空调房,为了开宴会,而自己修建引水渠只是为了吃饱饭,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既然是搞水利工程,就需要有懂水利的人主持。 不巧的是,徐文山最缺的就是人才。 “这个时候鹿鹤护卫队的初选还没有结束吧?应该还来得及去捡个漏。” 组建水利工程队也需要大量人手,他想趁着护卫队选拔的这波人口红利,去招一些工匠。于是,徐文山和鹿泽快步跑向鹿鹤沟村中。 …… 来徐文山这里报名参加护卫队的,比想象中要多。 吴义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不由得咋舌不下,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人。 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不会有几个人愿意当兵。当兵就等于这个人已经往棺材里边放了一条腿了,就算最后没死,也是给别人卖命,卖完了还捞不着什么好,等于是白给官府送了几年的青春。 更何况鹿鹤护村队,还不是给官府卖命,而是给徐家卖命。吴义在路边见到一个老太婆,在那里念念叨叨的,仔细听,那意思就是让他们都投军,多投点,都去给徐家卖命,然后自家就可以过得好一点。把吴义气得直哆嗦。 吴义来应召,有几分原因也是李大壮的鼓动。 他就佩服箭射得比自己好的。 想要应征入伍,先需要报名。这次报名倒不用交钱了,只是卡得比报名参加比赛严。身体有残疾的、有明显缺陷的都不要,眼睛不好不要,耳朵不好不要,这就淘汰了一批人。 吴义虽然条件不好,身体还是顶呱呱,很快就报上了名,拿着徐家那丫鬟递给自己的纸条,进了靶场。 靶场今天不开了,专门用来选拔士兵。吴义还以为,他们会考察力量啊、弓箭啊之类的,结果就是一个人拿着张纸,在面前问自己问题。 而且,自己面前的还是一个女人,这让他有些许紧张。 这个女人正是许静。因为识字的人实在不多,所以徐文山将许静抓了壮丁,哄骗来为自己选拔士兵。 “接下来我问的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并且需要尽快作答,你后面还有很多人,不要浪费他们的时间,也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许静快速地说。 还没等吴义回答,许静马上就问:“第一个问题,你愿意服从指挥吗?” “那要看……呃……是。” 一开始吴义没守规矩,结果被瞪了一眼,吴义顿时有些心慌。 “第二个问题,你讲义气吗?” “是。” “第三个问题,你平时重视自己的荣誉吗?” …… 问题很多,大多都是关于纪律、荣誉、规矩方面的,或者是拐着弯问自己是否守规矩的,对于自己的弓术水平,却只字未提。 这让吴义非常郁闷。 问完后,女人在吴义的纸条上写了个数字,放在了旁边一个盒子里,道:“好了,下一个。” “我可以走了吗?” “快走。” “……” 吴义郁闷地走出靶场,自言自语道:“这就完了?” 徐家公子这唱的是哪一出?说好的测体能拼实力呢? 第七十九章 卖盐的 跟吴义一样一头雾水的人也有很多,出靶场后,大多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有说问题奇怪的,有说那个问话的女人漂亮的。 “这个徐家少爷真有意思,怎么总是能找到这样的漂亮女人?要是我也是地主家公子就好了……” “小点声!这可是徐家的地盘,你不要命啦?” 吴义对他们的闲谈没有兴趣,他只在乎自己有没有过关。 雷老虎也出来了,他马上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 雷老虎一摊手:“谁也不知道。” “你怎么答的?” “照本意答的咯,那么短的时间,也没功夫想。”雷老虎道。 吴义说:“我觉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 “组军队,肯定都是要身体健壮、实力强悍的,怎么这徐家公子招人的方法,根本看都不看实力?难道问个问题,就能招到强大的人物吗?”吴义问道。 雷老虎耸耸肩:“谁知道呢?” “有可能徐家少爷不懂打仗。” 正在说话间,不远处却传来一阵骚动,两人一打听,才知道是风石村的贩盐郎来了。 这方圆百里,就风石村有一片盐矿,周围好几个村都指着风石村的盐。风石村的贩盐郎赶着毛驴,驮着大袋大袋白花花的盐,翻山越岭,到各个村子去贩盐。只有他们知道哪里有近路,只有他们知道哪里可以绕开强盗的哨卡。 因此贩盐郎极受欢迎,每到一个村,都很出风头。 但是今天贩盐郎的到来,却不像是出风头的样子。 吴义和雷老虎两人走近了去,却发现贩盐郎周围围着好多村民,都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卖不了!卖不了!那是以前的价格了!真卖不了,我这里统一说价,低于每斤20文,一律免谈!” 这话引起了轩然大波,周围的群众群情激奋,有大声咆哮的,也有直接坐在地上哭的,都乱了套。 其实这也不怪他们。每斤20文,这个价格已经足以压垮鹿鹤沟的普通家庭。 本来盐价就已经涨了,如今再涨,就是要他们的命! “你不能这样啊!盐价怎么说涨就涨了哇?” “你这是要我们的命!” 那盐贩子一脸不耐烦,指着哭喊的乡亲们道:“你说我要你们的命,谁管过我的命?我可是把一条老命揣在裤腰带上给你们带的盐过来,你们谁谢过我?我们首领早就瞧不上你们村了,钱又少,路又远。要不是我坚持来,你们能吃上盐吗?不吃盐,你们有力气干活吗?不干活,你们有饭吃吗?啊?说话啊?哑巴了?” 见中乡亲们都不说话了,盐贩子有些得意起来,道:“说实话吧,你们真得感谢我。我们多开辟了几条商路,那边油水多些,分给我这边的盐自然就少了。本来打算停了你们这边的盐的,不过我于心不忍,便跟首领说了,他才肯多给我点盐。我现在手上只有三十斤盐了,下次来就得下半年了,你们啊,可得抓点紧买咯!再不买可就没得盐吃咯!” 村民们很配合,马上有家里还过得去的开始喊起来:“给我一袋!”“也给我一袋!” 吴义是老江湖了,哪里不知道,这盐贩子说的,只是为了促销而已。可是此时的村民都怕将来吃不上盐,都抢着买,他也没办法。 而且,没有人敢不买,对于他这样的猎户来说,更是这样。 他曾经历过吃不上盐的时候,那时候生喝鹿血,吃土,他都干过。 吃不上盐太痛苦了,他不想再忍受。 20文他现在还是拿得出来的,他举起手,正准备也买一袋时,一个骑手忽然如旋风般跨着高头大马而来,用清朗的声音在马上问:“怎么?选拔已经结束了吗?” 吴义抬起头,发现马上的正是徐文山和徐文山的那个小丫鬟。 “徐家少爷来了……”“少爷来了……” 周围切切查查的,都是嘀咕声。人们自动分开一条线,让徐文山通过。 “咦,这是什么情况,你们在这里聚着干什么?你是谁?你不是鹿鹤沟人吧?”徐文山指着那贩盐郎问。 贩盐郎哼了一声,道:“我是贩盐的。” 徐文山下马了,道:“原来是盐贩子了。怎么了?为什么你们这么激动,谁欺负你们?” 徐文山在此时看起来格外可亲,村民便把盐价涨了的事给徐文山说了,听完这事,他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徐文山回头问贩盐郎:“你们为什么涨价?” 贩盐郎见徐文山对自己毫无尊重,不由得有些脾气,道:“我们自己晒的盐,我们想涨就涨,哪需要理由?” “盐这种东西是生活必备品,你们一涨涨这么多,谁受得了?”徐文山质问道。 贩盐郎道:“我哪管得了那么多?我只管卖我的盐,你爱买不买,你要是嫌贵不想买,赶紧走,别拦着我做生意。” 说罢,贩盐郎推开徐文山,继续向周围的群众叫卖手里的盐。 忽然,徐文山一声断喝:“你们谁都不许买他的盐!” 周围的村民都停手了,看着徐文山,他又道:“我保证,你们买了的,将来都会后悔!” “哟,这吓唬谁呢这是?” 一个轻佻的声音传来,说这话的却不是贩盐郎,而是从后面施施然进场的郭家三公子,郭得财。 徐文山压住脾气,问道:“怎么?” 郭得财把钱递给贩盐郎,接过一袋盐,道:“这天下做买卖,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有不想卖的,哪有你这样不许买的?徐公子,你有点不讲道理了吧?” 那贩盐郎也在旁边唱和道:“你看,还是郭家的少爷有魄力,有气度!哪像人家!买不起就算了,还不让别人买!” 徐文山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是奉劝大家,不要买,买了会后悔。你先最好别买,想好再买。” 郭得财一想,我家要在你家买肉,难不成也要在你家买盐不成?便抱着盐袋子,道:“我就买了,怎么了?” “你确定?” “确定啊,怎么啊?” “不后悔?” “为什么会后悔?”郭得财笑道。 “吴义,老雷,”徐文山忽然道,“你们也在呢?帮我将盐袋子留下,把卖盐的赶走!” 第八十章 打死卖盐的 吴义和雷老虎没有料到会叫到自己的名字,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那贩盐郎顿时面色惨白,道:“你想干什么?” 徐文山用马鞭敲了敲自己的肩膀,道:“我没说清楚?盐留下,你可以走了。” 雷老虎谨慎地问徐文山道:“徐少爷,这样算不算抢劫?” “算啊,当然算。” 雷老虎撸起袖子,露出笑容,道:“那还等什么?” 两个人走到贩盐郎面前,当着他的面把一袋袋盐都扛下来,那贩盐郎大声叫道:“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不讲规矩的人!” 徐文山道:“你随便涨价就讲规矩了?” 那贩盐郎露出嘲讽的笑容:“盐是我们的,价是我们老大定的,你不爱买可以别买,天底下不都是这个理?” 徐文山挥挥手,对吴义和雷老虎道:“抬。” 两人马上动手,把盐袋子从盐贩子的车上拖下来,那盐贩子慌忙扑上去,大喝道:“反了你们!你们不怕我风石村报复吗?” “不怕。”徐文山马上答道。 贩盐郎脸上有些变色:“你要是抢了我的盐,以后我们村就不卖你们盐了,只要是你们鹿鹤沟的人,统统不卖,就算你们跪着爬到我们村,我们村也不会卖给你们盐!” 徐文山说:“行啊。” 贩盐郎望着周围的乡亲们道:“你们听到了吗?到时候若是没有盐吃,可不怪我们,要怪就怪这个人,是他害得你们吃不上盐!你们还要帮他吗?” 众村民脸上还茫然着,贩盐郎又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良民,要是你们现在拦住他,我回去跟我们老大说说,以后多多给你们鹿鹤沟贩盐。要是你们不帮,以后就都吃不到盐了!” 村民们有些动摇了。 在他们看来,徐文山毕竟还是地主公子,他为什么胆敢抢风石村的盐,村民们还不清楚。若是风石村以后真的不卖他们盐了,后果一定非常糟糕。 没有盐怎么过? 盐贩子趁热打铁,对旁边的人道:“你们要是帮我拦住他们,我给你们便宜几文,怎么样?谁先帮我我就便宜越多。” 不得不说,这盐贩子有些能耐,居然想出了这种方法。 徐文山大声道:“我留下他的盐,是为了照原价卖给你们,你们谁若是帮他,谁就是跟全村作对!” “我看你才是跟全村作对!”旁边一人忽然大声道,“你抢了这次,下次呢?以后我们都没有盐吃了!” 徐文山眯着眼看向那人,只见那人身后站着郭得财,顿时心中了然。 那人又道:“你是地主公子,自然不差盐,我们这些贫苦百姓怎么办啊!” 群众开始议论纷纷起来,有的甚至点头称是。 盐贩子趁机鼓动他们帮自己把盐搬回来,雷老虎和吴义两人脸色犯难,不由得也放下了盐袋子。 看着这些动摇的村民们,徐文山忽然大声道:“你们都是猪脑子!” 众人安静了。 “抢了盐,你们还可以活几天,接下来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只要人活着,身上有钱,盐总是可以搞到的。若是现在任由他涨价,你们家里还有多少钱啊?能付得起几天的盐钱?以后迟早都得饿死!反正都是死,不如现在干脆抢了他娘的!” 众村民不说话了。徐文山又道:“我只要求你们现在不要插手,让我来处理这事,我担保你们今后能吃上平价盐!” 众村民不说话了,徐文山朝雷老虎两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便继续把盐往外抬。 贩盐郎彻底傻眼了。仗着风石村的盐在这一片的垄断地位,他们村人出去卖盐,还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 俗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的,在他看来,徐文山就是不要命了。 “你这小兔崽子!王八蛋!……” 贩盐郎破口大骂起来,可是这仍然阻挡不住他的盐被抢走。 涨价确实可以,只是这盐价一涨就涨这么多,这其中定有猫腻。 徐文山猜测得不错。风石村资源贫瘠,只有一片盐矿是养活全村人金饭碗。风石村自成一个小团体,有一个掌管全村的老大,旗下组织严明,像卖盐郎这样的只是一个小喽啰,议价权力根本不在他手里。 涨价是风石村老大的决定。由于最近新开辟了一条商路,村里的盐根本不愁销路,从数学上讲,这价就该涨。 说起来这条商路还跟徐文山有些关系——徐文山出山时曾消灭了一窝强盗,风石村虽不知道谁消灭的强盗,但他们多了一条向外销售盐的通路。 只是,羊毛不是这么薅的。 徐文山还在吐钱培养鹿鹤沟的阶段,现在其他村居然薅羊毛薅到他头上了。这怎么能忍? 贩盐郎的一车盐都被搬光了,他也尝试着去抢回自己的盐,但按住这个人,另一个人又跑去他车前搬一袋走,拉住那个,另一个又跑过去了,他独木难支,最后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 “我告诉你们,你们就等着死吧!以后你们村的盐,我不送了!” 但已经没有人理他了,村民开始在徐家附近排起了队,买徐家的盐。 “太黑了,这村子太黑了!”盐贩子坐在地上,有些想哭。 黑暗的事情他见过太多,但这样抢了人家的,当着人家的面卖的,这种事情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徐家以前也没听说这么牛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啊?这货没了,回去怎么交代啊?”盐贩子懊恼起来。 “兄台,不要慌,到我家去坐坐吧。”郭得财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大部分阳光。 …… 50多个人整整齐齐地排成几排,站在徐文山面前。 他们就是这次遴选出的士兵,比徐文山预算中要多一倍。 “这次我本打算招25人,可是现在我招了50人。”徐文山慢悠悠地从他们面前走过,慢悠悠地说道,“不要高兴,不是你们都表现出色,而是你们当中有一半人,都不合格!” 徐文山指着他们的鼻子说出这句话,只说得这些村民皱起眉头,却也不敢反驳。 “但是不要紧,在将来,你们会变成这片陆地上,最精锐的部队。” 吴义瞪大了眼睛,这徐家公子是来搞笑的吗?最精锐的部队? 他扭过头看看排在自己旁边的李大壮,却发现他的表情无比认真,好似真的相信了一般。 第八十一章 左右转 近现代人类搞出的很多成就,都超出人们的想象。正因为超出人们的想象,才导致历史中发生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1860年上午5时到中午12时,在天津八里桥曾经发生过近代军队对阵封建军队的经典一战,史称八里桥之战。 对阵的双方,一边是清廷由僧格林沁率领的八旗和绿营兵,冷热兵器混用,既有旧式滑膛枪、鸟铳,也有弓箭、长矛、砍刀,包括清廷引以为傲的八旗骑兵,总计三万余人。 另一方,是英法联军,使用新式滑膛枪和野战炮,总计八千人。 对于这场战争,英法联军中有很多军官的回忆录都对他们的对手进行了热烈的描写,什么“悍不畏死”、“他们证明了东亚的军队是勇敢的”、“他们在炮火中一遍遍地发动进攻”、“骑手仿佛是从灰烬中重生一般”等等等等…… 总之这一次战争是清朝打的为数不多的像样的战争之一,他们的军队没有看到白人便跑,也没有面对长枪大炮不知所措,背靠首都,他们奋死一搏。 战争的结果是:僧格林沁率领的3万部队伤亡过半,而英法联军的战损是:法军死亡3人,受伤17人,英军死亡2人,受伤29人。 这个战损比是写在了徐文山上辈子的历史教科书当中的,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想象不出这仗是怎么打才能打成这样,就跟僧格林沁一样,他也没想到,他的3万部队比豆腐还要不如。 后来徐文山终于想通了:文明的发展是一个积累的过程,并不是现代人比古代人聪明,而是现代人积累了更多文明的力量。 近代军队并不是靠枪炮碾压封建军队,而是靠从上到下的每一个细节都强过封建制度太多,才能造成碾压的结果。 徐文山目前收集到的这50个人,还远远谈不上什么军队,只能算民兵队,但是他有信心在将来,将这支部队作为种子,最终培养成一支强军。 他现在无法制造新式热兵器,因为他搞不到火药,在这一片周围没有硝石,制备钢铁的工艺也不成熟。 但是他仍然有信心把这支军队打造成横扫大陆的军队,因为他有凝结了数千年战争史的军事思想。 第二日,徐文山让这些人在溪原靶场集合。 被选上的50个人一大早就来到溪原集合,却发现徐文山早早地在这里等着他们了。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士兵了。我很荣幸地通知你们,你们今后将住在新盖的营房中,吃跟我一样的饭菜。不用种地,不用打猎,只需要完成操练任务,每个月就可以拿到50文的饷银。” 听到这些,那些士兵们几乎要欢呼起来,都兴奋地捏紧了拳头。住宿免费,伙食由地主家少爷负责,而且还有钱拿,这简直如同上了天堂。 “但是,从今往后,你们就不是村民,不是陈国国民,甚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你们是士兵,你们将遵守无比严苛的纪律,如果违反纪律,在平时,会受到严重惩罚,在战时,会直接斩首!如果有谁不满意,后悔了,现在就可以马上离开!” 徐文山停顿了一分钟。没有人离开,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坚定。 因为比起在战场上死掉,他们更害怕被饿死。 徐文山暗暗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这个环境是一个可以诞生强军的环境。 不过他马上收起笑容,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最高首领,我的一切命令,你们都要不折不扣地执行。我将会颁布无数条令,你们必须用你们的脑子死死记住,因为哪怕是违反一条,我都会让你们终身难忘。” 徐文山将50个人按宿舍变成三个班,并选出了三个班长。 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了,雷老虎、吴义、李大壮,分别成了三个班的班长。 徐文山首先做的,是培养他们的集体意识。 第一天的训练马上开始了,内容和军训一样,立正、稍息,立正、稍息,向左向右转,连齐步走都没有。 这些基本军姿,折磨了很多高中生、大学生几个月。学生脑中幻想的军训,是端着枪,趴在铁丝网下匍匐前进,但实际上却是向左向右转,显得很蠢。 实际上一点都不蠢。这些基本军姿可以追溯到十七、十八世纪。 在近代火枪兵对决时,都是用“排队枪毙”的方式作战,在作战时,要维持阵型是很难的,想象一下:你站着好好的,你旁边的同伴“哇”地就倒下了,另一个“嘭”地脑子爆开了,脑浆子都泼到你脸上,这种情况下,正常人恐怕都会转头就跑。 基本军姿就是让士兵形成一种惯性,一种服从纪律的惯性,不管天崩地裂,你也要站在这里,站得死死的,一步都不能挪开。 只有站好了军姿,才有资格拿枪,才有资格谈未来。 吴义现在非常郁闷,徐文山带着他们训练了一上午,他都没有弄清这少爷到底想干嘛,搞不懂这向左向右转是干嘛用的。 因为他觉得这些很简单,太简单了,简单到有些无聊。 可是到了下午,徐文山让班长分别负责训练时,他才发现,自己这个班的兵之愚蠢程度,简直叫人无法忍受。 他们居然连向左转和向右转都不会,每次喊起口号,便转得歪七扭八的,还有的要在原地琢磨半天,才能明白朝哪边转。 吴义打了个报告,向徐文山反映了这个情况。徐文山也苦笑不得,因为三个班,或多或少都出现了这种情况。 左右不分这种事在古代还是挺常见的。别说在古代,连在现代都常见。据说当年曾国藩训练湘军时,士兵也是很多不知左右转为何,他便让士兵们一只脚穿鞋,一只脚不穿,以此来区分左右。 他自然不必用这种方式训练,便让他们举起拿筷子的手,告诉他们拿筷子的就是右手,不拿筷子的就是左手。对于那些左撇子,则特别训练。 一天下来,这50名士兵总算都学会左右转了。 第八十二章 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到了夜晚,吃过晚饭,徐文山让士兵再次上操场来。 士兵们惴惴不安,本以为还要趁夜训练。一整个白天的训练负担已经很大,最主要是担心做错了挨批评。 徐文山的策略是,奖就夸个人,罚就罚一整个班。一个人做错,全班都重新训练。这样来了一两次后,士兵们都颇有心理负担。 这种优良的作风,自然也是徐文山上辈子从军训中学来的。 这个小手段有利于培养士兵们的集体意识,个人犯错让全班受罚,会极大地增加士兵的愧疚感,能让他们拧成一根绳。 同时,班级和班级之间也要形成竞争,这样能让士兵在竞争的过程中不断提升。 然而徐文山却没有要求士兵们训练,而是让他们坐在地上,开始搞文娱活动。 这个优良传统也是上辈子学到的。军营里没什么娱乐活动,晚上一起拉歌比赛,也可以增进战友情谊,顺便给他们灌输军纪。 “今天来教给大家一首歌,这首歌的名字叫《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徐文山热情地对士兵们说道。 唱歌还是很容易学的。很快,稀稀拉拉的歌声就在军营里响起来了。 “鹿鹤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第二,不拿村民一针一线,村民对我拥护又喜欢。 第三,一切缴获要归公,努力减轻人民的负担。 三大记律我们要做到,八项注意切莫忘记了。 ……” 没错,这首歌也是照搬照抄,只在某些地方稍稍做了些修改。 有个人士兵打了个报告,问道:“这歌里面唱的是我们的纪律么?” “是的,你们要唱会,唱熟,记牢。” “歌里面说,不打人骂人,以后若是作战起来,如何不打人骂人?” 徐文山道:“这歌里面唱的,是对人民群众的行为准则,不是对敌人的。” 又有一士兵打报告问道:“什么是人民群众?” 徐文山一本正经地道:“我们鹿鹤沟的人就是人民群众。其他村的都不是。” “哦!”士兵们恍然大悟。 “那其他村的庄稼地能踩吗?其他村的村民家里的一针一线能拿么?” “这要视情况而定,若是需要消灭的敌人,要毫不留情,除了一针一线全拿走。若是将要我们将要占领的地区,当和那里的群众搞好关系,一针一线也不许拿。” 一番解释下来,士兵们大感新奇,徐文山却有些手忙脚乱。 这歌里唱的是人民军队,自己想建的是帝国军队,将来会变成殖民军队,对于这首歌来说……实在是太卑劣了。 以后这队伍的思想政治工作还得找人帮忙做啊。 …… 吴义加入鹿鹤护卫队后,生活仿佛跟外界隔绝了。 每天早晨都在固定的时间起床,和其他士兵一起洗漱,晨跑,然后一起去吃饭,开始一天的训练,每天晚上固定时间入睡,几乎没有空余的时间回家。 徐文山规定的是每旬一休,目前还没轮到。不过也好,回家也不过是看着那个臭婆娘的脸,没啥好回去的。吴义心想。 吴义很快养成了规律的生活习惯,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融入这个集体。 唯一让他郁闷的,是徐文山始终没有让他们开始训练兵器。 尽管吴义没当过兵,他也知道,打仗是要靠兵器的,不操练兵器,又如何打仗呢? 而且徐文山一直让他们操练的,也只有两种,据徐文山所言,一个是线列,一个是空心方阵。 两个阵法之间变来变去,走来走去,吴义都快烦了,可是徐文山却一直都很有耐心,而且要求他们一丝都不能出错。 他非常挑剔,哪怕一个人步伐不对,都会要求重来。 对于阵型走得好的班,他会要求后厨给每人多加一碗肉汤。为了这碗肉汤,班上的人每个都卯足了劲,可是往往总是输给李大壮的队伍。 吴义发现,由于班长性格的差异,不同的班之间气质也不同。 雷老虎的班,风格粗犷,是军容最为雄壮的。 而自己的班,风格最为细腻,是最为灵动的。 李大壮的班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风格,却最踏实,最一丝不苟。 对于这种微小的差异,吴义只是觉得很有趣,却没有告诉任何人。 除此之外,他觉得最有趣的一点,是徐文山真正做到了当初的承诺——他的食物跟士兵的食物完全一样,自己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就这一点,就足够让吴义佩服徐文山。 他忽然觉得,当兵,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唯一一点搞不懂的,是不知道徐文山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 …… “第一百三十八次育种,开始。” 在安静的室内,回响着鹿泽孤单的声音。 屋里除了鹿泽,还有沙耶,她正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还有一堆虿虫。 确切的讲,这些已经不是虿虫了,它们的外观和一般的虿虫大有区别:它们的钳子粗壮、锋利,有一对锹形爪子,下颌宽大。 鹿泽说完开始育种后,沙耶紧闭的眼睛动了动,随后,那些虿虫用嘴巴将细小的小麦种子吃到嘴里,然后爬到装满息壤的沙盘中,用爪子在土里刨开一个洞,再把包在嘴里的种子吐进去,埋好。 这些虿虫是沙耶新进化来的种类,徐文山给它们起名叫做“工虫”。 当然,这个“工虫”也是徐文山的点子,不过他只提出了一个大概,具体的进化方式,还是沙耶自己一点点琢磨出来的,目前的这一代工虫,已经是五次失败的进化后的产物。 不过徐文山并不打算推广这种工虫,首先农民对妖怪还是有忌惮,目前不适宜大面积推广;其次,操纵虿虫需要占用沙耶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不利于她修行。 对于虿母最好的修行环境,应该有大量的油脂。徐文山利用之前猎手们猎物的库存囤了一批油,很快就被沙耶消耗光了。接下来想要继续保持沙耶的修炼速度,需要大量的、稳定的动植物性油脂来源,比如油菜花或者养猪什么的。 徐文山推门而入,鹿泽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呵欠,道:“你来了?” 徐文山点点头,问道:“怎么样了?我这边的粮食可是已经告急了。” 鹿泽指着旁边的一对土豆道:“土豆育种已经达到你的要求了,现在正在做小麦的育种。” 徐文山一喜,拿起一块土豆,这土豆的大小,已经跟他上辈子超市里面卖的差不多了。 这进展比他预想的快多了啊。 第八十三章 土豆 土豆、玉米、红薯,就是所谓的高产作物了。 这两者虽然都被称为高产作物,但区别很大。玉米的高产,是真·高产,在小麦亩产一百多斤的旱地,它随便种就能种出二百五十斤的亩产,这就叫高产。 但是土豆和红薯的意义不同,它们之所以被称作高产作物,主要是因为它们对旱地的墒情要求不高,非常耐操。 值得庆幸的一点是:鹿鹤沟虽然缺水,但它烂地多啊! 鹿鹤沟坡地多,土豆刚好适合种在坡地上。改良土豆的出现,能够让鹿鹤沟的耕地面积扩大,只要人手足够,甚至可以翻番。 只是徐文山比较头疼的是土豆的推广。 推广土豆这么件小事,好多有名的君主都搞砸过。比如俄国的叶卡捷琳娜和德国的菲特列,强制推广土豆却遭到了民众的抵制。法国的路易十六让自己的老婆带土豆花,自己带头种土豆,还派卫兵严加看守土豆苗,装模作样的演了一番戏,才让民众接受土豆这种新作物。 目前对于徐文山来说,最好推广土豆的地方应该就是军营了。 …… 上午的训练结束,中午放餐时间。 “这是个啥?”一人盯着自己盘子里的一个黄澄澄、圆不溜丢的东西,大声叫道。 吴义走过来道:“用餐时间不许大呼小叫,条例没学好吗?” 那人赶紧立正,然后道:“班长,这东西是啥啊?” 吴义看了看他的盘子,道:“吃的啊,还用问?” “知道是吃的,可是这是个啥啊?” 另一人从餐桌前回过头道:“我这里面也有。” 众人一起道:“我们都有。” “这是个啥啊?” 吴义撇撇嘴,他也不知道,但他不想表现出来,便道:“去问问打饭的不就知道了。” 众士兵跑去问打饭的,打饭的道:“土豆。” “土豆是什么?” 那打饭的很不耐烦,说:“吃你的不就行了,问这么多干嘛?” 尽管士兵暂时宣告好奇心歇了下去,但后勤那边倒变本加厉了。晚餐又用那种植物,做出了丝状的菜;第二天早上,又在他们碗里放入了那种植物碾成的泥。 终于,李大壮向徐文山汇报训练成果之后,特地问道:“长官,士兵们想知道新出来的那个土豆是什么?” 徐文山心中窃喜,故作镇定道:“土豆就是土豆啊,还有什么?” “其实……呃,其实他们想问问好不好种,怎么种,他们也想让他们自家里人种一点。” 这回懵逼的换成徐文山了。他没想到,这边的人比欧洲人好搞多了,见着个能吃的就想着种。 实际上他的部队里有很多农民,见到能吃的自然会想着种,作为一个伟大的农耕文明的农夫,应该有这种素质。 …… 种植土豆的热潮很快就从军营里扩散了出去,很多农民都从徐文山那里买到了种子,开始尝试在一些往日不愿光顾的坡地种植土豆。徐文山还特地在村头开了一席土豆种植要领的讲座,农民们听得无比认真。 上一次徐家辞退佃户波及到了这个村庄的家家户户,这些被辞退的佃户成了“无赖”,堕入了生活的最底层。尽管军营消化了一部分,但还远远不够。 鹿鹤沟能种地的耕地都用完了,土豆的出现让农民们能将不能耕种的地利用起来。为了扶助这些农民,徐文山还特地拨了一批资金出来,分发给所有种植土豆的农民,这更加带动了种植土豆的热潮,很多原本有田中的农民也开始去种土豆了。 不过坏消息是,目前的粮食只够支撑两个月了。 军事训练已经过去十天了,旬休也休了一次,可是徐文山依然没有安排他们进行手持兵器的操练,这让吴义感到非常郁闷。 他注意到,徐文山来视察他们走方阵时,不管他们的变阵多么流畅,脸上总是没有满意的表情。 终于,他忍不住了,站在了徐文山面前,道:“长官,我们已经走了十天的正步了。” “走了十天,所以怎样?正步走好了?”徐文山道。 “不是,只是……这和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样。”吴义道,“为什么不让我们进行兵器实操呢?” 徐文山略带讥讽地道:“走正步走腻了?” “倒不是腻了……那些兵都说正步阵型练得乏味。我觉得吧,我们手中什么都不拿走方阵,和披甲执兵器走方阵,恐怕感觉会大不相同。” 徐文山挥了挥手,道:“那好,你回去吧。” “长官?” “你先回去。”徐文山道。 吴义一头雾水地回营房了,半夜里,怎么也睡不着。 他现在是真的有些担心自己的未来了,这个徐家公子怎么看都不像会打仗的样子。既不训练他们的体魄,也不训练他们的兵器,每天都是走方阵走方阵,若是以后真的要打起来,怎么办? 他隐隐有种感觉,最近就会有仗打了。风石村贩盐郎那天的事情他可是现场经历过的,若是再维持现在这种状况下去,他们迟早会跟风石村起冲突。 他曾经去过风石村,甚至给那里的盐贩子打过一阵子工,那里的情况,没人比他更清楚。 风石村没人种地,所有人都是靠卖盐过活。村子里几乎所有人都吃盐商这口饭。其中体魄最强壮、武艺最高强的那批人,都是风石村的打手。 觊觎风石村盐矿的人不少,周围盘踞的强盗也多,但是没有任何一股势力敢进攻风石村,也没有任何一股势力攻得进去。 论刀手,风石村的人,人人都会耍刀,还都耍得贼溜,电光火石之间,就能割下你的头。 论长剑,风石村的小孩子都抱着长剑长大的。 论弓手,风石村的人射箭也是一流,虽说经过这段时间在靶场的训练后,吴义自忖实力已经不低于风石村那些人,但人家人多啊! 而反观自己这边,从一开始,挑选士兵就不以体魄见长,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进行兵器训练。 若是有一天,风石村派人来寻仇,他们该怎么办? 正在他忧心忡忡之际,一声嘹亮的军号忽然响起。 他记得,这个是集结号。 第八十四章 长矛 吴义猛然从床上翻起来,其他的弟兄也都醒了,有人懵懵懂懂地问:“怎么了?” “集合!”吴义很快反应了过来,“赶紧集合!” 集合训练也是他们的训练项目之一,不过只训练了数次。他们班的表现很好。徐文山对集合时间抠得很死,若是集合时间过长,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因此每个人都很卖了老命穿衣服。 总算赶到操场上,等全部人列队完毕后,徐文山道:“你们一个个都慢吞吞的,跟个乌龟似的。以为前几天集合训练完了之后,今后就再也不会进行集合了吗?我告诉你们,若是有人来偷营,你们是这个反应速度,早就被人给灭了。” 士兵们都不服气地低下了头,徐文山又道:“今天不是集合训练。今天是突袭拉练,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赶往30里之外的目标地,什么时候赶到,什么时候就生火吃饭。哪个班最后到,哪个班就罚跑操场20圈,明白了吗?” “明白!” “大声点!” “明白!” “开始吧。”徐文山说。 说罢,他自己骑马便跑到前面去了。吴义瞪大了眼,急行军30里,这黑灯瞎火大半夜的,累死人都有可能! 不过还能怎样?跑吧! 这支部队从操场出发,浩浩荡荡地出了村。这个时候,还是凌晨时分。 天刚刚亮的时候,部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看着这支军队到达目的地后,第一反应是马上原地跺小脚整队,而不是就地一趴,徐文山微微露出笑意,这支部队总算表现出了一丝强军的苗头了。 在蜘蛛精和沙耶的帮助下,风石村的底细已经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就算风石村的老大放了个屁,他也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若是只想灭掉风石村,不需要这支部队,他一个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里全灭了。但问题是,他并不想灭掉风石村。 风石村有完整的产盐、制盐技术和生产线,他想要的是那里的盐。杀人只能得到一片没有人存在的盐矿,却得不到盐。 他只有让鹿鹤沟的村民也强大起来,把风石村打服,打怕,才能完全控制风石村的盐矿。 而这次拉练,真正让他看到了,鹿鹤沟的这些村民,是有希望的。 战争是打群架的艺术,打群架并不是个人勇武就可以以一敌百的,真正的战争,打的其实是组织度。 如果一支军队在高强度的急行军之后,还能想到整队,那说明这支部队有着高度的纪律意识。 只有把纪律放在心中的部队,才能真正做到令行禁止。 “好,原地生火造饭,修整一段时间,不过最好不要太久,因为你们接下来的任务,是在中午之前回到驻地,最后一个到达的,继续罚跑!”徐文山道。 …… 似乎是这次拉练让徐文山高兴了,吴义梦寐以求的装备终于送到了。 头盔、半身甲、护肩。这些装备哪怕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都有些简陋,但这些是徐文山以目前的生产水平所能弄出来的最实用的装备。 而吴义拿到手的武器,是长矛。 是一杆足有5米长的长矛。 拿到这件武器的时候,许多人都大失所望,其中最失望的是雷老虎。 “这玩意拿着又重又不方便进攻,有啥用啊?”雷老虎掂了掂长矛,问道。 旁边李大壮憨憨地道:“想必长官也是有理由的吧。” 应徐文山的要求,军营里所有士兵都只能称呼他为长官。 雷老虎白了李大壮一眼,道:“什么理由?这玩意根本杀不了人。” 看李大壮仍是不信的样子,雷老虎撸起袖子,捡起了地上的一根树枝道:“不信?要不咱们笔画比划?你用那根玩意儿,我这根树枝就当是刀了。” 李大壮觉得有趣,便点了点头。 操场上,士兵们围成了他们平时训练时的空心方阵,只不过他们都面朝着阵内——这是雷老虎和李大壮两个班长之间的比斗。 之间李大壮,手持新发的制式长矛,相貌憨厚,看上去颇为老实,而另一半,是手持一根树枝的雷老虎,脸上虬髯纠结,手臂粗得跟老树一般。 做裁判的是吴义,他看了看两边,道:“准备——” “开始!” 战斗开始了,李大壮将长矛“呼”地降下来,双手一前一后地摆着,矛头正对准雷老虎,雷老虎手持树枝,脚下移动,身体马上横移了几米,但李大壮的长矛还是直直地对着他。 雷老虎微微一笑,拿树枝的手垂向地面,好似放弃了抵抗一般。李大壮挥动长矛,矛尖往前一点,眼看就要在雷老虎身上捅出一个窟窿,但雷老虎一闪再原地一转,就绕到了李大壮的反手边。 长矛换手困难,只要抢到了反手位,就能轻易近身,矛手的生命就会有危险。 但李大壮马上矛尖点地,手往上一举,正反手交换,完成了过手,雷老虎所占的反手位马上成了正手位,雷老虎树枝直指李大壮,正要往李大壮身上刺去,却被李大壮一举长矛杆,给挡了下来,李大壮伸脚一蹬,想把雷老虎踹开,雷老虎却迅速地用胳膊一护,没被踹中肚子,只被踹离远了一些。 李大壮持矛横扫,雷老虎迅速地后撤,到了长矛的距离外,继续好整以暇地站着,李大壮倒是有些气喘吁吁。 目前的战况,看上去好像是雷老虎被踹了一脚,但实际上雷老虎几乎是稳站上风。李大壮由于兵器太长,体力消耗特别快,而雷老虎仗着身手灵活,能进能退,李大壮几乎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 “这是在干什么?”一个人忽然在人群外面问道。 “看不就知道,比武啊!”前面那人头也不回地道。 旁边的人拍了拍他,他回头一看,才发现刚才问话的居然是徐文山,当即舌头一伸,脑袋一缩,不敢出气了。 李大壮长枪向前一捅,雷老虎游刃有余,欺身向前一步,抓住了李大壮的长矛,挥动树枝朝李大壮抓长矛的手上砍去。李大壮此时破绽频出,已经完全不是雷老虎的对手了。 雷老虎笑着扔掉了李大壮的长矛,道:“是我赢了。” 李大壮也垂头丧气地认了输。 雷老虎笑了,他最初的几招根本不是为了马上致胜,而是为了让李大壮把握枪的方式换成他不熟悉的反手,接下来的进攻,由于不习惯,李大壮的长矛都落空了,雷老虎才把握住时机,一鼓作气地赢下比赛。 “啪啪啪……”一阵掌声响起。众人望去,却发现是徐文山。 “表现得不错。”徐文山表扬道。 雷老虎挺了挺胸膛。 “不过是谁允许你们训练期间聚众生事的?”徐文山忽然换了副面孔。 众人表情大变。 “每人罚跑操场20圈!而且要穿齐甲胄!” 众人一片唉声叹气。 第八十五章 方阵 徐文山似乎丝毫没有受到那场比试的影响,仍然让士兵们训练起了长矛。 士兵们本来相当期待兵器训练,结果最后的训练项目却让他们大失所望——他们接下来的训练,是拿着长矛走方阵。 除了手上拿着长矛以外,这跟之前不是没有区别吗?! 不过半个月以来的训练,已经让这些士兵养成了服从命令的习惯,他们压下了对新的训练课程的怨言,继续不折不扣地训练。 新的训练新增了很多动作,每个动作的分解动作,徐文山都会亲自对三个班长演示一遍,然后三个班长再对各自班级演示一般。每个人的动作若是稍有不对,班长都会重新教一遍,力求让每一个人的动作都整齐划一。 然而,这些士兵们从上到下,全体都不知道这些动作的意义在哪。 就这样一头雾水地训练了好几天,这些士兵才把这些分解动作都记清楚,没日没夜地进行操练。 终于在他们加入军营后的第二个十天,徐文山把他们拉了出来,告诉他们,第二天要进行军事演习。 这让很多士兵晚上都兴奋得没睡好觉。 第二天清晨,三个班的士兵一齐进入了山中,在远处的一个高坡上,立着一面鲜红的旗帜。 “在正式进行演习之前,我要讲几件事。” “首先,你们的武器仍然是长矛,只是矛头被摘下来了,并用棉布裹在了上面,但是你们仍要将它当做长矛看待,长矛扎到人身上,就相当于对方已经死亡。你们的敌对方也是一样,他们的兵器挨到身上,就相当于已经死亡,已经‘死亡’的人,应该放下兵器离场。” “其次,是最重要的,你们的目标,是摘下那个山头上的红旗,而你们面前,有一些敌人。他们也是经过一段时间训练的,不要小瞧他们。” 徐文山招了招手,士兵们的“敌人”进场了。有些曾经见证过郭家围徐家粮油铺的人已经认出来了,那些“敌人”,就是当时郭家派出来的“死士”。除了死士之外,还有一些无赖和仆人,手里都拿着“大刀长矛”,不过都是木头做的。 徐文山引两方见过面后,道:“你们是红方,他们是蓝方。给你们各方三刻钟时间准备,三刻钟后,准时开始作战。由我亲自指挥红方。” 士兵们既兴奋又紧张,一遍遍地检查盔甲。三刻钟后,演习正式开始了。 从人数上看,蓝方的士兵是红方的两倍。 从地形上看,红方士兵的目标,是挺近高坡,摘下高坡上的旗帜,而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是另一个高坡,在到达目标地点之前,他们要先下山,再上山。 而蓝方自然不会让他们轻易达成目标,在旗帜周围,他们已经布下了几道防线。 首先,在两边坡地之间的谷中,他们布置了一批刀盾兵,这是第一道防线。 在刀盾兵之后的坡地半山腰上,他们布置了一批枪兵和长剑手混编的部队,很显然,在红方和刀盾兵缠斗之时,他们的长枪兵就会冲将下来,撕扯长矛手的方阵,随后长剑手跟上,将长矛手屠戮干净。 在最高的高坡上,还有一批弓箭手。这些弓箭手是由鹿鹤弓手俱乐部的学院组成,他们的箭都是没有箭头的,但也颇有威慑力,在长矛手跟前置部队纠缠时,弓箭手的点射会变得相当难缠。 在分析清局势后,吴义和雷老虎对望一眼,心中都颇有忧惧。 他们自己练的部队,真的能顶着两倍于自己的队伍,突破这三重防线吗? 更加有可能的是,在突破这三道防线之前,己方就会损失惨重,溃不成军。 “全体准备!” 徐文山朗声道。听到这声命令,全体长矛手下意识地手持长矛立正。 服从命令已经成了他们不需要思考、条件反射式的反应。 在听到命令之时,能不能赢,输了会怎样,这些杂念自动被压了下去,涌上来的服从命令的熟悉感。 “呈线列阵型,齐步前进!” 线列阵型,即排成三纵列,这是操练已久的阵型,士兵们轻车熟路。 “前进!” 长矛兵齐步前进,匀速下坡,而在他们前方,刀盾兵也摆好了阵势。 很快,他们离敌人越来越近,近得都能看清对方脸上的汗了。 蓝方阵地上,弓箭手部队已经上好了弦,随时都可以放箭。 “预备!” 弓箭手们一齐拉开了弓,对准了长矛手们。 徐文山看到了弓箭手的举动,喊道: “立定!抖动!” 长矛手们马上停下脚步,举起枪杆,在空中晃动起来。 “放箭!” 一排箭飞蝗似的朝长矛手们飞去,于此同时,好整以暇等待良久的刀盾兵们,也大喊一声,开始冲锋。 在这一瞬间,长矛手上头有弓箭,下方有刀盾兵的袭击,顿时陷入了最危险的境地。 “叮叮叮!” 一连串撞击声响起来,那是弓箭的箭杆撞在了长矛上发出的声音。 弓箭手们射出的弓箭,一部分落在了离线列阵型较远的地方,另一部分撞到了齐齐伸出来的枪杆上。枪杆的晃动干扰了弓箭的弹道,导致箭支力道衰竭掉在地上,只有零星几只箭落在了人身上,没有造成多大的效果。 这个方法是徐文山从一些军事片里看来的,于是顺手抄来了。 “调转矛头!” 徐文山一声令下,长矛手们前排马上蹲下,中排举起长矛,后排倒转长矛。 齐齐伸出来的三排长矛,就好像一堵墙,拦在了刀盾兵面前。 刀盾兵中一个人大吼一声:“冲锋!” 他们挥舞着木刀继续向前。“夺夺夺夺”……一连串的撞击声响起,刀盾手们顿时被捅得七荤八素,都趴在了地上。 第八十六章 演习 “调转枪头”是徐文山让士兵们着重训练的一个指令。 这个阵型的精髓是:前排蹲伏,枪尖冲上,中排平举,后排倒举,三排的矛头呈三个角度面朝敌人,而刀盾兵的盾牌只能防住一个方向,不可能防住三个方向。 最重要的是,长矛的优势在于长。 五米的距离,在密集阵型之下,这5米就成了死亡的5米,正面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冲阵的余地。 所以这群刀盾兵,“死”得很惨。 “刺!” “夺夺夺夺夺”…… “刺!” “夺夺夺夺夺”…… 徐文山每喊一声“刺”,长矛手便向前刺击一次。实际上,长矛手的刺击频率很高,排成线列的刀盾手根本挨不了几下刺击,很快就溃散了,还有不少“尸体”至少多挨了一两下。 一顿混乱后,这些“尸体”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使命,灰溜溜地退场了。 红方顿时士气大振,这个战果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对方甚至还没有挨到他们,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但是徐文山没有歇着,大喊一声:“空心方阵!” 士兵们没有任何怀疑,马上结成了空心方阵,没过一会儿,数量远超红方士兵的长枪兵和长剑手混编部队就包围了红方。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力,刀盾兵只是试探。 只是蓝方将领也没有想到,这次的试探居然会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刀盾兵没有撤回来一两个,居然全部折在了正面冲锋中。 不过他们的“牺牲”也让蓝方将领明白了,正面冲锋是无法打败长矛兵方阵的。 不过他们对于红方有着人数优势,只要在正面吸引住他们,从侧翼包抄,就可以取胜。 可是在徐文山一声令下之后,矛手们迅速结成了空心方阵,这样就变成了一个浑身长满长矛的刺猬,无论从什么方向都会直面长矛。 “前进!前进!包围他们!靠近之后就有机会了!” 蓝方的将领拼命呐喊着,催自己的士兵上前迎战,然而,数十根长矛组成的枪林还是颇有威慑力的,这些士兵也不敢贸然上前。 此时将领心想,若是之前将弓箭手放在更接近的位置,此时就可以破坏掉这个方阵了,可是现在让弓箭手赶来已经太迟了,两方已经接近,没有功夫再下令让弓箭手赶来了。 现在只有迅速让自己的士兵接近作战,依靠士兵的个人战斗力,在近身作战中干掉这个麻烦的刺猬。 “齐步前进!注意不要脱离阵型!” 空心方阵挺直了长矛,慢慢向前移动,若是任由方阵继续前进,自己的红旗就难以守住了。在蓝方将领的再三催促下,长剑手和长枪兵终于发起了冲锋。 在最前排,长枪兵先是被长矛给刺中,顶在了前面,而长剑手就地一个翻滚,从那排齐刷刷的枪林下方钻了进去,有长枪兵在后面顶着,这些长矛手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收回长矛。 他们在地上奋力匍匐前进,眼看着距离越来越接近,只要他们一挥剑,眼前的这一排敌人就要全部离场。 就在此时,徐文山再次下令:“后排,刺!” 一排长矛从前排的缝隙中捅出来,刺到那些长剑手身上,就在这一瞬间,那些长剑手马上伤亡过半,剩下的也在翻滚寻找空隙。 “刺!” 前排后排的长矛一起发力,将蓝方敌人的阵型全部冲散,又是一番激战后,蓝方的阵型终于全面崩溃,只剩下一些零散的士兵。长矛方阵继续前进,这些溃兵几乎没有抵抗的余力,在几十个人的一齐冲锋下,能在五米长的长矛下幸存下来的人,很少。 在消灭完敌人的近战部队后,就只剩下弓箭手部队任他们宰割了,在弓箭手的几轮没有力度的射击后,长矛方阵已经冲到了弓箭手面前,蓝方阵地告破,这次是红方的完胜。 包括红方的人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在最后统计伤亡时,所有人都被震惊了一下。蓝方共计112人,只剩下了30多名溃兵,而红方总计50个人,仅仅折损了8个,这8个还基本上都是被弓箭所伤,根据估计,有肩甲和头盔的保护,这些单体弓造成的伤害应该不值一提,只是演习的规则所限,才算他们“阵亡”。 谁也没有想到,区区长矛方阵,能战胜两倍于自己的敌人。 其实在徐文山看来,这个结果并没有什么好吃惊的。红方的这些士兵,是自己招募的职业军队,全脱产,每天什么都不干只训练,打败一群从来没正儿八经训练过的杂牌军,没什么好奇怪的。 其实长矛兵并没有多神奇。只是在目前,长矛兵是徐文山能想到的最快见效的、成本最低的兵种。历史上真正大发神威的西班牙方阵,也是需要配合火绳枪部队使用的。 近战兵种的作用是维持阵线和推进阵线。长矛兵这种极其依赖阵型的部队,其实很笨重,若是在有兵力优势的情况下,怎么打长矛兵都好说。 比如,可以利用骑兵绕到侧翼进攻,可以投掷燃烧弹,可以用弓箭…… 只有在有火力优势的情况下,长矛兵方阵才有作用。比如说,如果徐文山有两台野战加农炮,他可以很悠闲地让长矛兵守在前面,等着敌人进攻。 但是,这些都只是假设而已。 别说野战加农炮,他的敌人连复合弓都没有。 最主要的是,他们面对的敌人没有组织度,打仗全凭个人勇气。 但是个人的力量,在集体面前永远是渺小的。几十杆长矛往前一戳,什么技巧、什么勇气,都不管用。 所以这场演习的胜利,不是先进武器对落后武器的胜利,而是有组织度打无组织度的胜利。 总而言之,对于这场演习的结果,徐文山不是特别满意,演习过后他分析出,在这个世界目前的生产力水平之下,能击败长矛方阵的方法有好几种。 长矛兵方阵只是徐文山练来应急用的,因为他眼前有一个急需处理的敌人:风石村。 也许新型武器很快就能研制出来,那时,长矛兵可能将会退出历史舞台。但是,最初的这一批长矛兵,会将这一个月的集体主义训练结果,永远地传承下去,成为新军的火种。 第八十七章 卖村者 贩盐郎在郭家呆了三天,几乎每夜都和郭家的三公子聊到很晚。 用这三天时间,他们交换了双方信息,达成了战略同盟,并且私下约定好:郭三公子帮忙贩盐郎说情,贩盐郎帮忙劝说盐帮龙头攻打徐家。 贩盐郎和郭得财都认为,这是一个完美的联合。 郭家虽有人丁,却没有土地和战斗力;盐帮有战斗力,却需要销路。只要铲除了徐家这个盘踞在鹿鹤沟的大毒瘤,郭家的地盘会急剧扩张,成为鹿鹤沟第一大户。而他们跟盐帮又搞好了关系,盐帮在鹿鹤沟随便涨价,只要郭家不说话,底下的平民是不敢有意见的。 虽然比起盐帮,自家这个鹿鹤沟第二大户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他还是认为自己很有价值的。因为他知道徐文山的全部底细。 他在跟贩盐郎座谈时,特意留了一手,只说徐家少爷是个骄横霸道的人,却没说他武艺高强,特别善射,也没说最近听来他在招兵买马。 他打算将这些信息留到面见盐帮龙头之后。他认为这些信息能帮他在盐帮龙头面前获得一点地位。 第四天的晚上,郭得财和贩盐郎出发了。 他们出发之时,徐文山正在训练新军。他已利用小蜘蛛掌握鹿鹤沟各个势力动向,自然知道郭得财的卖村行为。 但他不在乎。 或者说,他正想要郭家再露出些把柄被他抓在手上。 两人趁夜出发是不想被徐家人发现。虽说晚上有遇到妖怪的危险,但贩盐郎身上都会备一些道观里求来的符咒,他们走南闯北,就靠着道观里的符咒保佑。 两人趁夜色赶路,第二天黄昏时分,就到了风石村。 一条小路蜿蜒地从林中爬上一个光秃秃的黄土包,两人沿着小路走上山坡,山坡下方,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就是风石村了。 郭得财兴冲冲地从坡上走下,旁边贩盐郎道:“三少,待会儿龙头要是发火了,你可千万要帮我证明,我可没私自花钱,都是你们村的那个徐文山搞的。” 郭得财问:“龙头为什么会发火?” 贩盐郎尴尬道:“我不是把盐给弄没了嘛,一车盐都没了,龙头肯定要发火的。” 郭得财拍胸脯道:“这你放心吧,这事情黑白分明,完全都怪那个徐文山嘛,我打包票,你们龙头不会怪你的。” 贩盐郎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进了村,却被村外的栅栏给拦住了。 哨兵在门后确认了贩盐郎的身份后,才把他们放了进来。郭得财道:“你们这儿防守得铜墙铁壁的,我看谁想攻都攻不进来。” 贩盐郎小声道:“是啊。” 自进了村之后,贩盐郎忽然变肃穆了,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两人走到村中心最大的一栋建筑前,这建筑便是龙头的住处,正中央挂着“白龙堂”三个大字的牌匾,再往里走,门楣上挂着四个大字“义气生财”。 两人一起走进去的时候,盐帮龙头正跨坐在虎皮铺着的宽椅上喝酒。 龙头是个发须凌乱、相貌阴鸷的男人,鹰钩鼻,眼窝很深,眼珠子滴溜溜地打量着郭得财,看上去像是一条狡猾老狼。他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霸者的气息,让郭得财不由自主地敬畏起来。 龙头指着贩盐郎道:“你这趟回来得有些早啊。” 郭得财只听见旁边的贩盐郎在喘粗气,偷偷转头一看,已发现贩盐郎浑身汗如雨下,气息紊乱。 “龙头,我……” “你没完成任务?” “我的盐……” “钱呢?” 贩盐郎尴尬地站在原地,龙头说:“哦,我懂了,这一趟你把货物给折了。” 郭得财知道这个时候该自己出场了,他马上站出来道:“龙头,这件事事出有因。”于是便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龙头手里把玩着空酒杯,缓缓道:“原来你是鹿鹤沟的客人,我这里简陋得很,没法好好招待你,失礼了。” 郭得财谦了几句,龙头马上道:“现在是处理下人的时候,客人请先等等。”接着转头对贩盐郎道:“你是想拼一把,还是想厚葬?” 贩盐郎在地上直哆嗦,郭得财也明白过来了,道:“难道他要被处死?” 龙头道:“我白龙盐帮的规矩,就是谁任务失败了,谁就得死。” 郭得财道:“可是那不是他的原因啊!有徐文山搅局,谁都办不成的!” 龙头面无表情道:“那你的意思,为了这个徐文山,我要修改我发出去的命令不成?” 郭得财忙道:“不是这个意思……” 龙头道:“我的命令发出去,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那个徐文山什么的,我都管不着,也没必要管。” “可是……”郭得财又想辩解,却被贩盐郎拉住了:“三少,算了,龙头说话从来一言九鼎,改不了了。” 说罢,他又站起来道:“龙头,我选择拼一把。” 龙头道:“好,那我亲自去看结果,顺便让你带回来的这位客人看看,我们盐帮的做事风格。” 几个盐帮打手拥着龙头和郭得财三人出了大厅,朝东走了一段,来到了一处演武场。郭得财正在纳闷这是要干什么,旁边龙头讲解道:“我盐帮弟兄如果犯了死罪,倒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只要他们能在演武场上和其他死囚死斗,赢下三场,便可以免罪。” 郭得财暗暗点头,他这一路走来,路上所遇见的盐帮打手个个都看上去武功高强,没有一个不是浑身杀气的。用这种方式,能让下属拼命训练,因为不强就无法在这里生存。 贩盐郎抽了一把弯刀上场,演武场周围很快围上了一群人,他的对手也被人五花大绑的推了出来,是个光头。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有人吹起口哨,有人开始呐喊助威。 龙头朗声道:“诸位静一静,在开打之前,我有话要说。” “这个人今天回来跟我报告,他的货都在鹿鹤沟折了,被徐家人给劫了。” 此话一出,现场当即哗然,有人开始大叫:“弄死他!”“打过去!屠了那村子!” 龙头挥了挥手,道:“这是当然。我们盐帮向来不仗势欺人,然而今日,却有人欺负到我们头上。今天这一仗,是我们的壮军威之战!打完这仗,我们屠鹿鹤!立我威信!” 听完这番话,郭得财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完了完了,全完了。” 第八十八章 喧哗与骚动 “杀!杀!杀!” 整个盐帮沸腾起来,每个盐帮打手都情绪高涨,目露凶光,似乎要择人而噬。 龙头拍了拍手,道:“比武开始!” 被押上来那犯人松了绑,死死盯着贩盐郎,贩盐郎咽了口唾沫,拿弯刀在手上挽了个刀花,道:“来啊!” 那犯人阴沉地笑了笑,拿了根战斧,在手上换来换去,一边慢慢向贩盐郎逼近。 这个犯人是打手出身,犯了规矩,也是要打满三场才能出去。之前他赢了两场,这一场已经是最后一场。 贩盐郎此时却很紧张,他是贩盐的,不是打手,因此打这场架,可谓是九死一生。 那犯人忽然出手了,他把战斧往前一递,风声忽忽作响。战斧前头有枪头,戳中了也能戳死,贩盐郎拿刀一架,正准备反击时,却架了个空,原来这只是那犯人的虚招,他又把战斧缩了回去。 犯人马上再次把战斧朝前递出去,这次直指贩盐郎的左肋,贩盐郎赶紧变换拿刀方向,想要防下这一击,结果这次那犯人又是虚招,战斧还没碰到贩盐郎身前,就缩了回去。 连连挥空两次,让贩盐郎非常气闷,他抬头看看那犯人,却发现那犯人对着他露出了笑容,把战斧往前一递,一缩,一递,一缩,好似在逗他玩似的。 贩盐郎大为恼火,斜向前一步,挥刀弹开战斧,接着变招成一招“童子拜佛”,一刀顺劈下去。 那犯人的膂力出乎意料地弱,竟被他轻轻一荡便荡开了战斧,眼看这招要得逞,正在贩盐郎高兴之际,那犯人的战斧横空而出,架开了贩盐郎的刀。 一阵颤动从刀尖上直传到他手上,贩盐郎直觉得头皮都要麻了,那犯人挥动战斧,一招“拦门插槛”,往贩盐郎腰上砸去,还好贩盐郎变招快,那刀挡了一下,结果整个人被带着飞了出去。 贩盐郎这才知道,那犯人之前只是示弱,想让他轻敌,又故意挑衅他,让他动怒。 这人不仅膂力惊人,还颇有心计,实在是劲敌。 看来,他只能使用自己的绝招了。 贩盐郎手中的刀刀尖开始晃动起来,那明晃晃的刀尖仿佛成了一道白晃晃的圈,要把犯人的眼睛给吸进去。 犯人歪了歪头,好像也认真起来。打架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招数。 这是贩盐郎祖传的刀法。他父亲曾告诉他,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使出来,就算使出来,也要一击必杀,不要被别人瞧去。 但现在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若是自己死了,家传绝学也会失传,因此就算此时当着众人的面,也要使出这一招。 那犯人知道卖盐郎要出奇招了,便不再留手,决定用自己的力量彻底打败贩盐郎。他一个大踏步冲过去,战斧眼看就要劈到贩盐郎头顶。 而贩盐郎一个撤步,不知怎地,整个人就到了犯人的侧边,原来那贩盐郎手上的动作只是虚晃,真正的杀招隐藏在他的步伐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围观的人都屏气凝神,看着台上搏斗的两人,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叫:“不好啦!着火了!” “着火了?!” 众人一阵慌乱,寨子里要是起了火,那可就是大事了,他们这一慌神,再回过头来看场上时,只见场上两个人,一个人肚子上戳着柄弯刀,另一个已经成了两半。 “好,好刀法……”那犯人从嘴巴里挤出这两句话,然后倒下去,死了。 没想到台上两人居然同归于尽了。 “不好了!着火了!”喊着火的那人狂奔到演武场,被龙头一巴掌扇翻在地。 “慌什么?哪里着火了?火势大不大?” “仓库着火了,我一推门,里面火很大,我进不去……” 龙头振臂一呼,道:“都跟我去灭火!” 场面变得乱糟糟起来,就在众人一窝蜂涌去提水救火时,忽然又有人大喊起来:“不好啦!强徒来袭击寨子了!” 龙头怒喝道:“慌什么慌?对面有多少人?” “好……好多,看不清。” “妈了个巴子的,哨兵呢?” “哨兵救火去了!” “妈了个巴子的!” …… 混乱持续了一天一夜。这一次火灾加上强盗的突然袭击,让盐帮损失惨重。 因为火灾引发的混乱,让寨子的哨卡都失灵了,而那些强盗不知道是凑巧还是从哪里得来了消息,趁机袭击了寨子,挑开了拒马和栅栏门。幸好盐帮的弟兄们也不是吃素的,在混乱中还能拼死反抗,最后终于赶跑了强盗,保住了寨子。 然而这一次代价是惨重的,在这次的骚乱中,盐帮共死了30多名精锐打手,大多是在混乱中被强盗乱刀砍死的,也有一些是在火灾中被烟呛晕后又被踩死的。 龙头坐在堂上,脸色很不好看。 “那些哨兵处理了么?” “已经全部吊死,尸体丢到山里去了。” “战死的弟兄呢?” “都妥善安葬了。” 龙头站起来,手背在后面,底下的人都心有忧惧,每当他们猜不透龙头的想法时,他们就会很惊惶不安。 “把那人给我押上来。”龙头轻声说。 众人松了一口气,大叫道:“押上来!”“押上来!” “把那个奸细押上来!” 郭得财被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被推得跪在了龙头面前。 弗一跪下,他就哭喊道:“冤枉啊!” 周围众人纷纷骂道:“就是这厮害死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杀他一百次也不足惜!” 刚发火灾时,郭得财还懵里懵懂,后来才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结果逃跑未遂,被抓住了,众人便认为他是混进来的奸细。 如若他不是奸细,怎么他一来,这边就着火,强盗也闻风而来呢?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其实郭得财真的是冤枉的。 此时此刻,距离徐文山招收到士兵才过去5天,他的练兵才刚刚开始,为了防止风石村在他练好兵之前袭击鹿鹤沟,他便玩了一手驱虎吞狼。 他通知了风石村周围山头上的所有强盗,风石村今日会起火,再派鹿泽偷偷潜入他们寨子放火。 那些强盗都渴望把风石村这一块肥肉咬下来,一看见寨子里火起,自然一拥而上。 只是正好在计划实施的这一天,郭得财撞到枪口上去了。 “小人真的冤枉啊!”郭得财的哭冤声惊天动地。 第八十九章 酒精 “妈了个巴子的,”龙头道,“先给这厮上夹棍!” 打手们掰开郭得财的手指,一根根塞进夹棍里,就一下,郭得财就喊得惊天动地,鼻涕眼泪一起出来了。 “我招!我全部都招了!” “妈了个巴子的,”龙头骂骂咧咧道,“还没开始上刑呢,你这厮就招,定然是假的,再打!” “啊!!!” 夹棍、烙铁、藤条打屁股,这么一套下来,郭得财已经奄奄一息,在挨打的过程中,他早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说完后就昏了过去。 龙头的幕僚凑过去问道:“龙头,你信他么?” “你觉得我该信么?” “我觉得可以信。” 这幕僚叫做钱大斌,是风石村唯一念过书的人,便被龙头请来做了幕僚。 龙头让手下把郭得财押了下去,自己回到后堂,跟钱大斌私下交谈。 钱大斌分析道:“他说的也不像编的。早听说鹿鹤沟郭家同徐家不睦,他也没必要帮着徐家来给我们使绊子。” 龙头皱眉道:“那你的意思是什么?杀了他,还是留着?” 钱大斌道:“杀了也没用,不如留着,将来平了鹿鹤沟,说不定还可以利用。” 龙头沉吟了一会儿,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办吧。” 钱大斌又道:“对了,龙头,对于鹿鹤沟,龙头意下……如何?” 龙头轻蔑一笑:“鹿鹤沟一盘散沙,也敢同我们作对,打肯定是要打的,还要狠狠打。” 钱大斌点点头,道:“那么在下有上、中、下三策,能助龙头平定鹿鹤沟。” “请讲。” “上策乃最速之策,便是即日发兵,越早越好,用最快速度行军到鹿鹤沟,瓦解他们的抵抗。只是这一策过急,因为这一次骚动本身我们的弟兄士气低落,而且若是倾巢而出,恐怕那些强盗还会觊觎。” “中策是稳妥之策,我们切断鹿鹤的盐货供给,一个月之后,两个月之后,他们迟早要因为缺盐按捺不住,肯定会反过来攻打我们,那时候我们以逸待劳,便可消灭他们。” “下策则是,我们先安抚这一次骚动人员,然后清理周围强盗,待本镇安定下来后,便发兵攻打鹿鹤沟。” 上中下三策都讲出来后,钱大斌道:“请龙头定夺!” 龙头踱步沉思了一会儿,道:“上策太急,下策无谓,我选中策。” …… 距徐文山的驱虎吞狼之计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风石村从混乱中恢复了过来,损失的兵员很快从下面的人里补充回来了,对于寨内外的防守也比之前严密了不知道多少倍而鹿鹤沟的处境却颇为不妙。 缺盐的弊端已经显出来了。徐文山只抢了小半车盐,用限购政策平价卖给每一户,这么一分,大家的盐都只能用上一个月不到。尽管徐文山再三要求他们节约,勒紧腰带,百姓们的盐缸还是很快见底了。 盐是徐文山抢的,村民们没盐了,自然来找徐文山。有求徐文山再去抢盐的,有在徐家门前哭的。闹得军营里的人都知道了,三个班长天天来情愿,要徐文山带他们踏平风石村,都被徐文山给敷衍走了。 照目前护卫队的战斗力,就算是打垮了风石村的武装力量,也会是惨胜,在武力不够的情况下,就算勉强吞下风石村,很快也会被迫吐出来。这种胜利,还不如没有。 徐文山想要的是一场彻底的胜利。 为此,他需要做更多准备。 时隔一个多月,他再次来到牛铁匠家。 进入到他家时,他被屋里的场面惊到了,这屋里的凌乱程度堪比男生宿舍,走两步就踢到一个意味不明的零件。 牛铁匠看到他时,睁着肿胀的眼睛道:“原来是徐公子来了,快坐……” 说完看见没地方坐,一挥手,把桌上的零零碎碎全扒拉到地上,叮叮咣咣一阵乱响。 “好了好了,别麻烦了。”徐文山道,“做好了没?” 牛铁匠抠了抠头,道:“有个半成品,但是……” “我看看。” 牛铁匠把徐文山带到那架大机械前,看了这架原始蒸馏器,徐文山不由得啧啧称奇,完成度还挺高的。 “按您说的,这个‘第一冷却系统’跟‘第二冷却系统’之间的距离,我总是把握不好,而且添料口的密封问题也没办法解决,最麻烦的是这个螺旋状的冷却管……” 徐文山感叹这牛铁匠实在敬业,道:“先试一下。” 这一试,三天时间就过去了。 作为一个文科生,徐文山只知道淀粉发酵出来的东西里面不止有水和甲醇,还有很多醛类物质,要想达到医用标准,需要多道冷却系统和多道收集槽,不过他也只知道个大概。 没错,最开始徐文山的打算,是制造医用酒精。 医用酒精和一般人们说的酒精的区别在于,医用酒精是75%的,酒精如果浓度太高,细胞会在表皮形成保护膜,杀不死细菌。 因为他在在这个医疗手段落后的地方老怕瘟疫,所以想先把医用酒精鼓捣出来,就算鼓捣不出医用酒精,能鼓捣出蒸馏酒也好。 然而现在他想通了,去TMD医用酒精,我为什么不做燃烧瓶呢? 用酒精做燃烧瓶唯一的问题是成本太贵,原料和燃料太缺了。但是这两个问题对于徐文山来说恰恰不是问题:他家里还有一地息壤呢,小麦是够的;鹿鹤沟周围的树也是够的。 因此他和牛铁匠发扬了探索精神,放开手脚,大胆改造,最后造出来的东西,是由铁、陶、铜多种材料混合制成的。 最后的成品,倒比原来的精简,根据几次试验的结果,徐文山能确保,这东西能造出达到燃烧标准的酒精。 第九十章 出战前日 然而徐文山很快掉到自己挖出来的坑里去了。燃烧瓶燃烧瓶,你总得有个瓶子装酒精吧?玻璃瓶鹿鹤沟自然是没有的,就算他跟铁匠鼓捣出来的土制鼓风机能把玻璃吹出来,也难在这几天弄出整条生产线。 他可是需要至少50瓶燃烧瓶啊。 玻璃不行,用陶罐代替也是可以的,反正这瓶子存在的意义就是碎掉。 所以徐文山先跑了一趟姚家。 姚家世代都是制陶的。制陶这一项手艺即使在鹿鹤沟这种偏僻地方也作为一门技术工种细分出去了。现在姚家的陶窑只是他们自家人在单干。 徐文山第一眼见到姚家的陶窑,就说:“不行,太小了。” 姚家的家主姚老头脸色有些尴尬,道:“少爷,这窑一批能出十几个陶罐呢,您是要多少陶罐啊?” 徐文山道:“我需要至少200只这么大的陶罐,你这窑要做几天?” 姚老头掰着指头道:“一窑出10只的话,200只需要40天……” 徐文山道:“我需要你三天之内弄出来。” “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徐文山拍了拍老头肩膀道:“这事儿不是闹着玩儿的,3天做不出来,那我3天都去不了风石村,你们就3天吃不上盐。十天做不出来,你们就十天吃不上盐,你说重不重要?” 姚老头蹲在窑顶上想了会儿,咬咬牙道:“少爷,这事儿也不是办不成,可是要3天出这么多货,要么盖一个大窑,要么同时造十几个一次性的小窑,但问题是人手不够……” 姚老头顿了顿,道:“我家就这么多人,实在没钱请更多人手……” “这个不用慌,钱我有的是。” 徐文山手一挥,旁边鹿泽抛出一个小袋子,里面沉甸甸的,徐文山道:“一共20贯,雇人加搭窑外加200只陶罐,够了吗?” 姚老头瞠目结舌,待徐文山走了后,他儿子凑过来问:“这徐家少爷是要办什么事,怎么要这么多罐子?他要请全村人吃饭?” 姚老头拍了他儿子一巴掌:“干活去!” …… 同样的问题出现在其他各个方面:蒸馏酒精需要大量燃料,这些燃料需要大量木柴,同时燃烧瓶的引线也需要大量的布条,最后组装更是需要人手。 农业文明对于工业文明的落后之处就在这里:工业力量太难动员起来了。 徐文山把全村的人手全召集到靶场前头。晚上,他让护卫队点起火把,在全体村民之前,他开始了演说: “目前鹿鹤沟已经陷入了生死存亡之际,需要你们每个人的努力,我们才能战胜强敌。” “现在为了备战,护卫队需要大量的木柴、布条,以及人手。为了鼓励村民们积极加入进来,我准备了150贯备战资金。150贯,也就是十五万文钱,我打算将这些钱全部投入进这次的备战当中,你们做多少,我就收多少,能不能赚这150贯,就凭你们自己的本事。” 这话一出,众村民都沸腾了,但其中还是有理智的声音:“要是都去做这些了,那我们的田怎么办?那我们吃什么?” 徐文山道:“打下风石村,要啥有啥,还怕没吃的吗?” 底下村民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徐文山确信,这不是错觉。 …… 郭得财回来了,同时带回了三个风石村的打手。 他现在的身份,是风石村的细作。 俗话说,只有百日做贼,没有百日防贼。白龙堂龙头选择了中策,便是陷入了被动,他不知鹿鹤沟徐家什么时候发动进攻,便决定将郭得财废物利用一下,把他安插到鹿鹤沟,让他在徐文山发动进攻的前一天联络村子。 郭得财给龙头提的条件是,到时候攻破了鹿鹤沟,不要动郭家。钱大斌满口答应下来。 徐文山练兵的事自然瞒不过郭家,于是郭得财便把消息传回了风石村。 “哪有这样打仗的?”龙头听完送回来的消息,不屑道,“花了这么大力气,这么多钱,只练起50个人的部队,刀也没有,盾也没有,弓也没有,只有矛,这徐家公子怕不是个傻子吧?” 钱大斌摇了摇羽扇,道:“龙头,您统率风石村,自然不知道其他村子的难处,他们平时要种田,凑不出几个人。那些庄稼汉也不习武艺,能练会一种兵器就不错了,哪像我们风石村的儿郎,会十八般武艺?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龙头冷笑道:“就这点能耐,也敢和我风石村作对?” …… 过了几日,郭得财又把徐文山做演习的情况报告给风石村了。 “这真是小孩子过家家!他把打仗当儿戏了!”龙头听了来人的汇报后,气得都笑起来了,“你在山头上自己跟自己打一仗,就算赢了,能作数么?” 钱大斌道:“龙头,这徐家不过是庄稼汉出身,只懂照搬照套,不懂兵者诡道的道理,以为打仗不过是两方对着冲锋。” 龙头道:“他岂是不懂用兵?他完全是画饼充饥!50人打100人,居然打出这么个结果,这定然是他叫那些对手故意输的,好涨他队伍的士气!” 钱大斌道:“也未必涨得了士气,到时候我们真跟他们打起来,形势跟他们演的自然大不相同,到时候那帮初上战阵的装甲汉,估计要懵。” 过了一会儿,钱大斌又道:“这倒也好,他这一演习,他的虚实便全暴露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了,要对付起来也容易。” 龙头笑道:“一支50人的队伍,全是长矛,能有个什么虚实?顶多防备一下他家里那些死士,我听了汇报,倒感觉他们才是有些武艺的。” …… 又过了几日,郭得财把徐文山发出150贯钱备战的消息也传到了风石村。 龙头听到150贯这个数字后,眼睛都绿了:“这徐家公子哪来的这么多钱?” 钱大斌道:“他家毕竟在鹿鹤沟阔了好几代,家里的余财估计不少。” 龙头在堂内来回踱步道:“这么多钱,就生生给了那些庄稼汉,我心痛啊!我真想马上带兵打过去,抄他的家!” 钱大斌安抚道:“到时候攻破了村子,那些钱财都是我们的。” …… 又过了几日,郭得财被徐文山给抓起来了。 不仅郭得财被抓了起来,他带的那几个打手,跟他接头的,全被抓起来了。 这一天的夜晚,徐文山再次召集全村村民,把这几个细作押到台上,朗声对众村民道: “各位父老乡亲们,你们的力量让我徐某感动不已,居然在短短几天之内,便完成了如此惊人的工程量,有你们的帮助,此次讨伐风石村,定然马到成功!” 这小小的200户人的村庄,男的砍柴、酿酒,女的纺纱、制陶,居然在短短四五天内,便制造出了两百余瓶土制酒精燃烧瓶。 鹿鹤沟确实创造了奇迹。 众村民脸上都带着疲惫,同时也有笑意。这短短四五天之内,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这奇迹既是鹿鹤沟的,也是那150贯钱的。 徐文山又道:“然而,身为鹿鹤沟的村民,却背叛了全村人的努力,这样的人也是有的。” 说罢,他一指郭得财,道:“此人是郭家的老三,却带头背叛了村子,把我们的虚实一一汇报给风石村,若是我们失败了,我们全村人都要葬送在风石村人手里,你们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郭得财浑身筛糠一样发抖。 “该杀!”村民的情绪早就被鼓动起来,都发自内心地怒吼起来。 徐文山将手一挥,道:“好,今夜,我们砍了他们,拿来祭旗!今天,我们就要踏平风石村,把盐矿夺回来!” 第九十一章 誓师会 “刀下留人!” 在刽子手的刀挥下去之前,一个人站了出来。 这个人是郭鑫。 “都是老夫教子无方,要杀就先杀了我吧!”郭鑫流着泪道。 郭鑫此时的表情真实地演绎出了什么叫做老泪纵横,他今年都五十了。 半截入土的人,若还要承受丧子之痛,他自己的身体也会受不了。 但徐文山却没有显示出怜悯,道:“这仅仅是教子无方的问题吗?” 郭鑫愣住了。 “你儿子处处想挑拨我村和风石村的关系,不是你默许的么?你儿子和风石村人密谈,你难道不知道么?你儿子勾结风石村,想发村难财,置全村人利益于不顾,这仅仅是教子无方的问题吗?” “你们一家,都是鹿鹤沟的大毒瘤。”徐文山论断道。 徐文山这一番话,虽然对郭家犯的事只是点到即止,然而却触动了村民的其他神经。曾经仗势欺人的是他们,仗着家族人多霸占全村最好的资源的也是他们,虽然徐家曾经也犯过不少相同的事,但在这一刻,民怨自动忽略了徐家,将矛头对准郭家集中爆发了。 “郭家少爷确实不是东西,他拿下人当活靶子射;但他家的老爷更不是东西,若不是他纵容,又怎会如此?” “他家向来霸道,跟人打交道从来不吃亏,吃亏了全家都会来找你算账,前些时不还是他们去堵粮油铺的门的吗?” “郭家确实是村里的大毒瘤!” 积毁销骨,众口铄金,郭鑫万万想不到,这些平时善良可欺的村民,此时都变成了往郭家身上丢石头的人。 “你想怎样?”郭鑫铁青着脸问。 徐文山朝护卫队挥了挥手,几十个人一起动手,把郭家的人同时控制了起来。 “出征前日,杀本村人不详,暂时将郭家男丁统统关起来,待打完了风石村,再行发落!” 鹿鹤沟的村民都拍手欢呼,大快人心。 三刀下去,风石村奸细的人头纷纷落地,鲜血飞溅到那面写着“鹿鹤”两字的大旗上。 这面旗寒酸得很,找遍整个鹿鹤,都找不到一片完整的能用来做军旗的布,徐文山便用做燃烧瓶引线的纱布,以及做军衣的剩余布料,东拼西凑缝了一面旗。 这面旗获得了徐文山手下众妖怪以及士兵们的一致差评,但鹿鹤村民却对这面旗颇有好感。因为他们毕生都忘不了,出征前的这几天他们是多么辛苦地赶制军需物资。而这面旗正是他们的成果。 士兵们笑称这面旗帜为“百衲旗”,跟乞丐的百衲衣仿佛。而后世的人们,却称这面旗为“百战旗”。 …… 深夜,风石村外林中五里处。 一夜加一整个白天的行军,鹿鹤沟的50人部队终于来到风石村前,他们表现出了极强的韧性,将近18个小时的行军也没有累垮他们。 徐文山道:“诸位,距离敌阵只有一步之遥,现在,我下达今天的最后一个指令,那就是……” 李大壮、雷老虎、吴义,以及他们分别率领的士兵们,疲惫的脸庞上纷纷露出坚毅的表情。此时只要徐文山一个命令,他们就可以赴汤蹈火。 经过村中的那一场誓师会,他们胸中激荡起来。这场誓师会彻底让他们将个人利益与村子的利益捆绑了起来,每个人都爆发了极大的战斗热情。连雷老虎和吴义这种半个鹿鹤沟人都极有斗志。 但是,徐文山却说:“我的命令,就是……睡觉。” 士兵们有些不平,看着这些士兵,徐文山道:“你们现在都很疲劳,疲劳的兵是打不了好仗的。今日原地睡觉,睡个好觉,明日敌人生火造饭之时,就是我们进攻之时。就这样,解散!” 虽然士兵斗志高昂,但架不住疲劳,很快都入睡了。 士兵们入睡后,徐文山没有睡。 这一个月的疯狂,让他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就说这些士兵的单兵装备:每人一顶头盔,一套简陋的半身甲,一杆长矛,两枚燃烧瓶,就耗去了他无数的钱财。 是的,每人只有两枚燃烧瓶,燃烧瓶试做成功后,他让士兵们试投了两次,看下威力,顺便找找感觉。 结果就是只剩一百多枚燃烧瓶了。 这哪是丢燃烧瓶,这丢的都是钱啊! 他原以为他从沙县带回来的钱足够他干点事了,若是按这个花钱速度,他那些钱根本经不起花! 而且自己这样大把大把地把钱撒下去,势必会造成通货膨胀,粮食还确实是一个大问题啊。 看着远处的风石村,徐文山在心中默念道:“白龙盐帮,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天色破晓。 是时候吹起战斗的号角了。 第九十二章 一场双方都崩溃的战争 “士兵,检查你们的武器,捆好你们的装备!开始整队!” 徐文山骑在马上,对所有的士兵宣令。 “一班检查完毕!”“二班检查完毕!”“三班检查完毕!” 李大壮等人纷纷报告。 “原地抛下辎重!” “哗啦啦……”士兵们带的锅啊、铺盖啊、口粮之类的全被抛到地上。 “行军!” 50人的护卫队整齐地向前行军起来。 部队走上山坡,他们看到了当日郭得财看到过的景象:在群山的谷地之中,一个守备森严的寨子正在升起袅袅炊烟。 此时,龙头正在吃早饭。 “敌袭!敌袭!”远处传来哨兵的警报,龙头一口粥正含在嘴里,听到有敌情,赶紧全吐在了地上。 “敌人是谁?到哪里了?” “报告龙头,敌人拿着长矛,扛着面五颜六色的旗,到寨外一里处了。” 龙头重重放下了碗,碗里的粥都溅了出来,他大骂道:“都这么近了才察觉,哨兵都干什么吃的?这不是鹿鹤沟的人么?怎么不见郭得财那厮的汇报?” 一旁钱大斌也匆匆赶来,擦着头上的汗道:“龙头,鹿鹤沟的人终于来了!” “我知道,把弟兄们都叫出来,妈了个巴子的,要干仗了!” …… 盐帮打手纷纷聚在寨子的栅栏前,看着不远处鹿鹤沟护卫队,而护卫队正在……整队。 看着护卫队在向左转,向右转,集体转向,龙头一脸懵逼。 “他们在干什么?” “抢到了先机不是应该抢先破寨门么?” 钱大斌看着护卫队莫名无厘头的表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个……” 钱大斌作为一个幕僚,需要弥补头领可能忽略的部分。他深知龙头是一个颇有领袖气质却谨慎不足的人,因此在看待鹿鹤沟实力方面,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尽量从高评估,但是今天看到对方部队的表现,他发现连他也无法解释对方的行为了。 龙头迅速下达指令:“弟兄们,跟我出城迎击。” 钱大斌不安道:“我们据守寨中,恐怕战果会更好……” “这样的敌人我若不能一口气击溃,以后还怎么当这些人的老大?他们还怎么服我?”龙头手一挥,“儿郎们,出寨迎敌!” …… 而徐文山这边,他的问题是,怎样以最优雅的姿势用燃烧瓶给敌方造成最大的损失? 看着盐帮打手们一个个地趴上栅栏,徐文山觉得这场战争可以以烤串的形式终结了。 就在此时,寨门忽然被打开了,盐帮打手不要命地都涌了出来。 人群中还响起颇为煽动性的话语:“斩首一级赏钱百文!斩首二级赏个女人!斩首三级官至虎贲!” 既没有队形,手中拿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什么刀枪棍棒就不说了,还有什么一些奇门武器,连枷、吴钩、月牙铲什么的。 徐文山看着这支杂牌部队露出一丝崩溃的表情。 “仗还能这么打的吗?” 他不知道的是,对方的首领也是用这种表情看着他。 这是一场双方首领都对对方崩溃的战争。 这之间的问题,就出在双方的文化隔阂上。一边是久习帮斗、村战的龙头,一边是混迹于现代军事论坛、对洗脑教育和排队枪毙非常痴迷的宅男。 这双方都没看懂对方的路数。 或者说,徐文山其实懂对方的套路:这不就是打群架么?! 不过一百多人的群架,他还是头一次见。 “线列阵型准备,掷弹部队点火,弓箭手备箭。” 徐文山一连下达了三个命令,护卫队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对面已经零星开始往这边射箭了,有几个士兵头盔中箭,不过因为不是齐射,威慑力并不大。 “往敌人阵后扔弹,预备,扔!” 几十个燃烧瓶打着旋儿飞了出去,在天空中发出“呜呜”的声响。 这是极其壮观的一幕,然后下一幕就更加壮观了。 在冲出寨门的敌人身后,忽然火光冲天,木质的寨门爆燃起来,从火光中冲出一些浑身着火的火人,叫喊着、狂奔着扑向人群。 就算是训练时见过这种阵势,徐文山的部队也被眼前的景象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然而风石村的队伍就不止被小小地震撼了,他们看到身后的景象,有的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有的以为是天神下凡,直接跪下磕头。 不管如何,这就是徐文山最好的进攻机会。 “长矛队,冲锋!” 冲锋,在一般人印象中是非常激情四射的场面,然而长矛兵的冲锋并不是这样。 在真实的长矛兵对阵中,情况是这样的: 几十根近五米长的长矛组成的枪林密密麻麻地仿佛一度厚墙,向对方压过去,不断地压过去,当接触到敌人的那一刹那,整个阵型才会停下来。 阵型停下来的原因,是因为长矛扎到对面前排身上了,此时对面的后排会顶着前排的尸体前进,给自己队伍后面的弓箭手制造机会,或者试图绕到侧翼进攻。 在此时就是拼双方韧劲的时候,长矛扎在肉里根本拔不出来,只能用全身的力气把对方往前压,只有从力量上压住敌人,才能防止敌人的后排腾出力量来绕侧。鲜血飞溅,骨头和矛头摩擦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这就是战争中最惨烈的部分。 接下来才是真正对敌人造成杀伤的时刻,此时由长矛队后面的弓箭手出动,向外射杀敌人。5米这个距离足以让弓箭穿透任何护甲,除非对方也有弓箭手还射,否则他们丝毫奈何不了这个阵型。 在上次演习之后,徐文山已经看到了单一兵种的不足,给部队适当配备了几个轻步兵和弓手,虽然前排的厚度有所削弱,但总体火力是增强了的。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次的战场形势朝他完全意料不到的地方发展了。 他面前的敌人跟纸糊的似的,几乎是一击即溃。由于对手根本没有阵型,看到眼前墙一样压过来的矛林,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如此密集的长矛,任你武功再高强,站在前排也是个死,所以前排马上集体转向,开始逃跑。 这解释了徐文山童年看排队枪毙的战争片时的一个疑惑:站在前排的兵既然知道自己会死,为何还要听命令站着呢? 答案就是:他们要是知道自己会死,早就跑了。正如面前这些盐帮打手一般。 后排人还没有看清楚局势,前排逃跑,倒把他们的阵型也冲乱了,偏偏这个时候长矛压过来,他们只能被迫挥刀抵挡,一片混乱之下,他们连自己打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都不知道。 由于这些打手兵器比不上长矛的长度,阵型也没有发挥出人多的优势,更谈不上绕侧翼,所以长矛方阵能不断发挥局部的多打少的局面,任你体魄再高强也没用,体格再好,一矛扎倒。 当然也有反应迅速的,就地一个打滚,就滚到了排矛下面,这是一个安全区域,但是还没等他一个“鹞子翻身”然后一招“白鹤亮翅”,去削敌人的大腿,他就被后排的轻步兵给戳死了。 敌人阵线松动,兵败如山倒,很快,对方就全线溃败,然而他们身后就是着火的大本营,他们无处可去,只能葬身火海。 在双方先锋接触的第一个瞬间,胜负就已经分出来了,这场战争进入了收官阶段。 第九十三章 挑拨型演讲 直到徐文山声嘶力竭地让全体士兵立正时,李大壮才发现,冲锋已经结束了。 不仅冲锋结束了,似乎战争也结束了。 眼前一个站着的敌人都没有,身旁还有士兵在呕吐。 说实话,这和他想象中的战争非常不一样。在冲锋的时候,他基本上看不见对面的情况,往左看是无数长矛,往右看还是无数长矛,在长矛与长矛的缝隙中,偶尔掠过敌人呐喊的身影,随后那些敌人就被扎出了很多洞,长矛的矛尖从他身上划过,血管和静脉都被挑出体外,像开了一朵血红血红的绣球花。 他很感谢第一次作战是身处长矛兵中央,否则他也会和他的那些士兵一样,当场呕吐出来。 徐文山很体贴地没有在士兵们呕吐时发号施令。士兵们都清理好身上的秽物后,寨子前的火也随着可燃物的燃烧殆尽灭掉了。 在刚才那一次冲锋中,死在长矛下的顶多只有十几个人,大部分敌人都是被烧死或者被踩死的。 对于这次敌人的战斗力,徐文山还能怎么说呢?只能摆出一副三胖面孔严肃地鼓掌。 他本来以为,这次的敌人至少要比上次演习的要强一点,尽管有燃烧瓶助阵,对面怎么也该有点反抗能力,结果这一次冲锋下来,对面的组织度就瞬间清零,而且全线溃败了。 他忽略了一件事:演习的时候,他的长矛可没有装枪头。 现在可是实打实的干仗,对方在目睹自己的同伴死亡后,自然会产生恐惧心理,只要一个点崩溃,整条线也跟着崩溃了。 徐文山这次冲锋也没杀许多人,顶多消灭了三、四十个,剩下的人大部分都逃走了。 冲锋结束了,战争却还没有结束,徐文山下令道:“一班从东往西搜索,二班从西往东搜索,若遇到抵抗,杀;若敌方肯放下兵器投降,就俘虏起来。我带领三班从后策应。出发!” …… 在徐文山的长矛兵开始冲锋之前,龙头叫跑了,钱大斌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妈了个巴子的,那个郭得才可没说他们会妖术!”龙头骂骂咧咧道。 钱大斌满头是汗,歪着头问道:“那个是妖术吗?” “不是妖术,怎么会他们一挥手,就烧起来了?”龙头道,“我想起来了,那天寨子里莫名其妙着了火,肯定也是他们的妖术!” 龙头冲进了白龙堂,把自己的太师椅搬开,再把地上的青石砖一掀,就露出了底下一块木板。 “愣着干啥?快帮忙抬啊!”龙头道。 钱大斌回过神来,道:“哦!” 两个人把木板掀开,露出了底下的地窖。还在钱大斌发愣之际,龙头早已跑下了地窖,钱大斌便跟着一起下去了。 到了地窖底下之后,钱大斌才算大开眼界:底下全是金银珠宝,眼睛都要被金光晃疼了。 “这……这就是我们帮的金库吗?”钱大斌愣愣道。 “妈了个巴子的,愣着干啥?帮忙收拾啊!”龙头骂道。 钱大斌道:“龙头,你要逃?” “我不逃等死啊?对手会妖术,我怎么拦得住他们?” 钱大斌想了想,咬了咬牙,也过去搬起财宝来。 连首领都已经丧失了斗志,那么这个地方便再没有留恋的必要。 只是他知道,龙头这一去,以后顶多在山外当个小财主,再无可能成为一方之雄了。 钱大斌很失落。他想要的不仅是财富,还有地位。而从目前这个局面看,不仅地位没有了,财富自己都很有可能得不到。 若是还跟着龙头,恐怕自己以后会成为他的管家,每天过着不痛不痒的生活。 这不是他想要的。 钱大斌偷偷摸了摸怀中的匕首。 “不,这不是最好的时机。”钱大斌告诉自己,“这么多财宝,凭自己一个人根本搬不完。还得跟着这个人,待到脱离危险了,再下手也不迟……” 两人各将财宝装了一大麻袋,剩下的实在运不走,就都扔地上了。两人爬出地窖,龙头四处望了望,道:“那帮鹿鹤沟的妖人真是杂种一群啊,要不是他们有妖术,我又何惧他们?” “是这种妖术吗?” 忽然一张大网兜头而来,两人被网到了空中,挣脱不开,混乱之间,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相貌美艳的女人。 “哈哈哈……想不到我蛛儿也能立下大功,徐文山以后该骂不了我傻了,啊哈哈哈……” 那女人嘴里说着奇怪的话,两人被憋得实在难受,忽然感到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 对白龙帮残兵的搜索,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了下午。这些残兵败将有的在寨子里乱窜,有的往寨外跑,花了好大的力气,三个班才把这些人都抓起来。 徐文山审问了许多俘虏后,才明白过来风石村的整个情况:原来整个村子原来只是一个普通小村,村中大多贩盐为生,后来一些人生意逐渐做大了,便买打手,跟其他村民抢生意,最后就诞生了白龙帮。 这个盐帮内部人员本身已经并不从事生产工作了,他们的主要工作是监督底下的平民制盐、贩盐,并且有严格的规矩,龙头手下的打手也孔武有力,一般村民只有被压榨的份。 知道这些之后,徐文山便让手下甄别村中所有村民,白龙帮和非白龙帮的分两拨站着。风石村不大,甄别工作很快就完成了。 这次的罪魁祸首龙头被押到了全部村民面前。 在全部村民面前,徐文山又要开始演说了。 不知为何,最近他总是在进行这种类似的演讲。 “各位村民们,各位风石村的普通村民们,你们,受苦了!” 这个耳目一新的开场白,吸引住了所有人。 “为什么说你们受苦了呢?你们干的,是世上最累、最危险的活,但赚的,却只有那么一点微薄的小钱。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们吃苦了,你们吃了很多苦,但是没有成为人上人,而真正成为人上人的,是你们旁边的那些不干活的人。” 顿了顿,徐文山道:“没错,我说的就是你们身旁那些白龙帮的人!” “他们既不生产盐,也不去贩盐,他们做的,就是用武力威胁你们,用暴力让你们屈服,最后,抽走你们的劳动成果,骑在你们头上大吃大喝,所以,我说你们受苦了!” 听到这些话,风石村许多村民都攥紧了拳头,有的眼中甚至流出泪水。 “但是不用担心,你们的坏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从今天起,我们要带来我们的规矩,将白龙帮原先的那些破规矩砸得粉碎!我们带着诚意和秩序而来,目的是为了找回你们的尊严,让你们真正过上干多少活,赚多少钱的日子,而这些白龙帮的败类,我将给他们严惩!” 底下的两拨人,士气变得明显有些不同了,而在落日的余晖下,徐文山的嘴脸,居然显得有些圣洁。 第九十四章 视察 自从徐文山的演讲之后,风石村的普通村民对于徐文山显得格外热情。还有不少平民请徐文山的军队住进来,徐文山再三强调自己的部队睡路边也不睡民宅,居然有不少平民唉声叹气。 到这些平民家里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家无余财,也没有什么漂亮女人,自然放心让大兵住进来。不过纵使如此,为了防止军队被腐化,徐文山还是在白龙堂旧有建筑驻军。 与此同时,白龙堂原有势力被徐文山瓦解得支离破碎了,士气无比低落。只有一个人显得独具一格。 “小将军,这里是我们白龙堂的演武场,他们就是靠这个练习武艺,然后去欺压百姓的,怎么您不感兴趣?回头把它拆了吧,您看这边,这个是我们的死囚牢,这是他们的那个什么……对内镇压的工具。” 第二日,徐文山视察整个风石村,毕竟不是很熟悉路,就请了两个向导,一个是本地平民,名叫张阿牛,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钱大斌。 钱大斌被逮住后,徐文山本以为他是白龙堂的管理层,本想一刀砍了,但后来发现,这家伙居然混得帮内没多少人认识他,村民也不认识他,存在感实在太稀薄,看上去也不像管理层。后来得知他念过书,还考过科举——虽然没考上,便没有杀他。 在这山沟沟里呆久了,徐文山对于人才的标准也已经降低到“能识字”了。 这不杀还好,他居然非常积极地凑了过来,跟徐文山攀起了关系,而且把徐文山训别人的话用得一溜一溜的。 “小将军,听我说,小的深感从前所作所为的不对,今后小的愿意跟着小将军,戎马一生,平定天下……” 徐文山又好气又好笑,实在说不了什么,旁边张阿牛实在看不下去了,骂道:“你这小人,净会说些谗言,蛊惑人心,徐少爷宅心仁厚,岂是你想的那种贪婪之人?” 徐文山道:“都别吵了,先带我去看看粮仓。” 粮仓是在聚居地发展中相当重要的一种建筑。因为粮仓有多大,就代表着抗灾能力有多强。 千万不要以为,粮仓只是一栋放陈粮的建筑。粮仓的选址、建筑标准,都要高于其他建筑。在防火、防盗、防鼠虫方面,建造粮仓都很有学问。 华夏古代最著名的粮仓,是隋唐时期的洛口仓。瓦岗军就是因为打下了洛口仓,才趁势兴起,并在隋朝头上浇了第一抔土。 鹿鹤沟由于长期缺粮,粮仓是没有的。不过风石村在粮仓上给了徐文山很大的惊喜。 风石村的粮仓选址相当不错,临近水源,背靠高山,在防盗和防火方面无可挑剔,仓内布局也很干净清爽,实用性很高。 徐文山指着粮仓道:“这仓是谁主持修的?” 本来他只是不抱希望地一问,没想到钱大斌马上道:“是魏太公主持,他儿子和一些村民一起修的。” 徐文山点点头,拍拍手,让雷老虎清点士兵,去仓内抬粮统计。 这一核算下来,粮仓内共计300多担粮食,足以解鹿鹤沟目前缺粮的燃眉之急。 看完了粮仓,徐文山又叫向导领着去看牢房。 甄别工作已经彻底结束,牢房内关押了白龙堂残党,这其中不仅有打手,还有上下一些做杂活的,共计120多人。 风石村连平民加白龙堂在一起,也不过300来人,还没有鹿鹤沟多(注:鹿鹤沟有200户,而不是200人),却有300多担存粮,超过鹿鹤沟存粮的10倍。 徐文山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华夏古代普遍要实行盐铁专卖制度了。 众人继续视察,接下来,徐文山参观了制盐风石村的制盐场。 风石村的盐和华夏古代大多数地方一样,都是来源于卤水。风石村是个泡在盐碱里的盆地,有裸露于地表的卤水,风石村的制盐场便采用煎卤水的方式制盐,比较费柴。 看见制盐场的这种情景,徐文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钱大斌敏锐的捕捉到了徐文山这一微表情,道:“小将军,怎么了?” 徐文山道:“你们这儿谁负责管制盐这块?” 钱大斌马上道:“管制盐工人的被小将军铲除了,制盐的具体工作由魏师傅管理。” “魏师傅?跟你说的那个魏太公什么关系?” “魏师傅是魏太公的四儿子。” 徐文山点点头,道:“那刚好,谁帮我去把魏太公和他儿子叫过来?” 很快有人帮忙把魏太公叫过来了,而且把他全家都叫过来了。 魏太公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带着五六个儿子,还加上一个姑娘,一起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徐文山汗下,他的意思只想叫两个人过来,没想到现在自己说话这么管用了。 “魏太公,闲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听说那粮仓是您老人家主持做的?”徐文山开门见山。 魏太公咧了咧嘴,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徐公子,你家想做粮仓?” 徐文山偏了偏头,笑道:“算是吧,不过比粮仓工程要大那么一点。对了,这制盐的工艺是您儿子在管么?” 魏老四站出来道:“是我在管,怎么了?” 可能是徐文山的错觉,他总觉得这魏老四对他有些许敌意。 “我听说有个更好的制盐的办法,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魏老四眼珠子转了转,疑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问道:“什么办法?” 第九十五章 强盗与马 “目前风石村的煎盐法太过于耗费人手和干柴,我建议,改良成晒盐法。”徐文山侃侃而谈,跟魏老四讲解了何为晒盐法。 其实这两种方法很好理解。盐是在卤水里,要么煎出来,要么晒出来。煎盐法相较于晒盐法,当然要更费工夫些,然而之所以风石村一直在使用,主要是因为晒盐法有许多技术问题有待解决。 说白了,把卤水放到地面晒,怎么让卤水不进入地里,又怎么把盐从盐池里刮起来,怎么让盐土分离,这就是晒盐法的技术问题。 其实解决方法也很简单,只需要在卤水里面掺一些淡水,在把卤水倒到人工挖出来的盐池里面,晒上一段时间后,盐池里表层自然会形成一层芒硝,这层芒硝会把卤水跟地面分隔开,晒盐法的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听完了徐文山的解说后,魏老四一副不信的神情道:“以前又不是没试过这种方法,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说的那些?” 徐文山有些不耐烦,怎么别的穿越主角只要虎躯一震,说什么人家就信什么,自己说的话怎么老有人不信呢? 魏老四道:“我们手下工人早已习惯了煎煮的方法,出的盐又细腻又好,最关键我们的方法产盐快。” 徐文山撇了撇嘴,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煎煮自然比晒盐要快一些,出的盐质量也要好一点。 这就是为什么自己说的话没人听的缘故。在新技术和老技术之间,并不是存在着无法跨越的鸿沟,而是各有优越性,比如弓箭和火绳枪。初期的火绳枪对复合弓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火器跟弓箭拉开差距,其实花了很多年。 尽管魏老四推崇的煎盐法有着各种各样的优越性,但自己还是不得不摈弃这种方法,因为自己太需要人手了。 他也没有办法说服魏老四,因为他之前已经说了,自己前来的目的是“把风石村还给风石村的普通平民”,如果现在就跟这里的土著撕破脸,对自己的名声不太好。 好在魏太公过来打了圆场:“老四,你也不要犟了,徐公子是我们全村的大恩人,替我们除掉了白龙帮这颗大毒瘤,他说的话,我们还是应该听的。” 魏老四不甘心道:“爹……” 魏太公打住他的话头道:“好了,不用多言了,就按徐公子说的办,你要对此事好好负责。” 临走时,魏老四还横了徐文山一眼,徐文山知道,这事估计还得出岔子。 魏老四走后,魏太公过来询问徐文山究竟要做什么“大工程”。徐文山神秘一笑,带魏太公来到白龙堂内,在桌上铺开一张地图。 “这个是……” “这个是我们这一片的地图。”徐文山道,“最关键的,是地图上的这个位置。” 魏太公看了一会儿地图,一边手捋着胡子,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忽然攥紧了自己的山羊胡。 “老朽没看错的话,这里是处天湖?” 天湖,就是天上的湖。湖在山顶,自然像在天上。 徐文山点点头。 魏太公拉着自己的其他几个儿子,欣喜道:“天湖!想不到老朽有生之年,竟又发现了一处天湖!” 听来魏太公的话的意思是,他之前倒见过火山口湖。魏太公便解释道,自己年轻时曾在山顶看到过湖。不过发现那湖的时候,那湖已经在萎缩了,过了几年后,那湖就渐渐消失了。 徐文山点点头,火山口湖也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消失。自己的这口倒看不出萎缩的迹象。 徐文山道:“我打算在这口湖到鹿鹤沟,修一条引水渠。” 魏太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这可是个大工程。” 徐文山见他没有完全否决的意思,问到:“太公能做否?” 魏太公笑道:“年轻时也做过水利,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份工夫还剩多少。” 徐文山非常激动,拉着魏太公,便要和他讨论着工程的可行性。魏太公对这种利民工程也非常感兴趣,便打发走了自己的儿子,只留那姑娘在屋内。 魏太公拍着那姑娘的头道:“这是我的孙女,非常聪明,对这方面也很上心,能否留她在此旁听?徐公子不必管她,由她自己听就好。” 徐文山看了看这姑娘。魏姑娘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也瘦瘦的,和一般的村姑没什么差别。他挥了挥手,道:“无妨。” 接着,徐文山便跟魏太公讲起自己的地图。他画的这张地图是张等高线图,最初他还有些担心魏太公无法理解等高线,没想到只一说,他就懂了,还赞这想法颇为奇妙。 徐文山接着讲下去,等把地图上的比例尺和一些图例都讲完后,魏太公居然抚须赞叹,看上去完全理解了的样子,再看一边的魏姑娘,也是微微颔首,一问下来,居然能将徐文山讲的复述如流,看来也是完全理解了。 这让徐文山颇为气馁,在他们身上,自己这个穿越者居然找不到一丝优越感。 不过他回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蜘蛛精,看到她一脸茫然的表情,顿时心安下来。 徐文山这次来风石村,只带了蜘蛛精一个,鹿泽和沙耶都留下看家了。 正在徐文山讲得上劲之时,忽然负责戍守的吴义急匆匆地进来了,小声附耳道:“有强盗。” 徐文山眉头一皱:“有多少?” “就看到的有一二十个,不过好像一直在增加。他们还有马。” 徐文山的眉头皱地更紧了,跟魏太公告了罪,和吴义赶到了寨门口。 只见寨外,有十几个骑手正远远地望着他们寨子,还在用马鞭指指点点,后面跟着一些装备驳杂、穿着各异的强盗,看样子想要在远处立营帐。 “他们看上去想在门口驻扎下来?”吴义大惑道,“这强盗们还有这么肥的胆子?” 徐文山阴沉道:“他们还有人。” 自己果然是赢得太容易了,风石村不是这么容易吃下去的肉。 打败了看肉的虎,周围还有一群觊觎肉香的豺狼呢。 果然如徐文山所料,又一彪人马赶到,这次是清一色的骑手,足有三、四十骑,为首的一个打着面旗帜,上面画着一只长翅膀的马。 “是飞马寨!”旁边张阿牛认出了那旗帜。 徐文山眼睛直直瞪着那些马,简直挪不开。 ==== 与正文无关:之前形容小孩误用了“黄发垂髫”这个词,有读者指出黄发是指老人。确实如此。 我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汗颜。 第九十六章 豺狼 只要指挥得当,骑兵是冷兵器时代绝对的王者。 骑兵强,到底强在哪?不完全是因为它的冲击力,而是因为它的速度。 骑兵真正的武器是速度。 徐文山之所以要先练长矛兵,就是为了防骑兵。很多游戏都把长矛兵设定为专克骑兵的兵种,有一点道理,但是又没有道理:长矛兵的作用仅仅在于可以让骑兵失速,但你要是让长矛兵去冲骑兵,呵呵,那你就会发现游戏和现实的距离究竟有多遥远。 没有长矛兵可以对骑兵进行正面冲锋,就正如骑兵也不会对长矛方阵正面冲锋。骑兵的长处在于速度,当两边接战后,骑兵会利用自身的速度优势,绕到对方侧翼进攻。 徐文山之前靠长矛兵打出来的优势,都是欺负对面没有骑兵和重火力,如果对面有骑兵,他只能原地摆成空心方阵,对面骑兵啥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远处看着。 因为在长矛兵摆出空心方阵后,就完全失去了移动能力了。骑兵只需要等着两边进行消耗,只要方阵阵型溃散了一个点,只需要一轮冲锋,长矛兵的阵型就会跟纸糊似的被冲垮。 所以徐文山看到对面强盗的骑兵之后,脸顿时黑了下去。 对面的强盗好像还在越聚越多,不过好像没有进攻的打算,好像只是在观望。 吴义问道:“他们想干什么?” 徐文山道:“还能有什么?冲寨,把风石村抢过去,烧杀抢掠一番,再互相打,打出一个新龙头,然后一夜回到解放前。” 徐文山身旁,以张阿牛为首的一干风石村土著,统统都脸绿了。 吴义问:“可是他们现在似乎没有进攻的打算。” “现在是没有,那是因为他们在等人。等他们人齐了,进攻就开始了。” “我们怎么办?”吴义紧张地问。 徐文山想了想,道:“你继续防守,我等会儿增派雷老虎一个班过来。从现在起,你们三个班开始轮班,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 吴义点点头,徐文山言语中的自信感染了他,他现在没有之前慌张了。 徐文山又对身旁的张阿牛道:“小子,你不想风石村再被一个新龙头欺压吧?” 张阿牛赶紧摇头道:“不想。” “不想的话,就去通知你村里面能拿得动铲子的人,让他们来白龙堂前面集合。” 张阿牛撒腿就去了。徐文山又对魏太公道:“太公,对不住了,我们的计划只能推迟了。” 魏太公惨然一笑道:“老朽虽然年迈,但还等得起。” 徐文山匆匆回了白龙堂。 这件事很棘手。 他带来的50个长矛兵,假想敌有且只有风石村的白龙帮,并没有将这些强盗考虑在内,现在看来,自己是犯了一个大错。 白龙帮之所以能称霸风石村这么多年,靠的不仅有自身的武力,还有常年来对这些强盗的积威。现在白龙帮散了,龙头死了,强盗自然开始蠢蠢欲动了。 毕竟徐文山的鹿鹤沟,看起来远远没有白龙帮可怕。 而且风石村出了这样一个大变故,在村内还没有稳定下来之时,是这些强盗最好的机会。 如果是在荒郊野外,自己一个人对上这么多强盗,他可以将他们全部灭口。他自己有刺蛇部队,有鹿泽和蜘蛛精,这些人类根本不是对手。但在这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趁着夜晚让妖怪去偷袭也不太靠谱,一夜之间对面强盗全死了,这怎么跟人们解释? 杀掉律无忌后,他对仙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这个组织可以容忍妖怪,也可以容忍人杀人,但不能容忍妖怪杀人,更不能容忍妖怪杀人还被他们知道了。 如果哪里有妖怪杀人被道士知道了,道士一定会倾尽全力去灭掉妖怪。 这就是徐文山一直不敢动用妖怪杀凡人的原因。 现在可好,对面一群强盗,欺负到脸上来了,自己的长矛兵进攻不行,只能防守,人数也不占优。村子里的资源和人口还没消化,一时半会儿也不顶用,手上的妖怪也动用不了。 接下来只能靠手上这些人类了。 这会是一场硬仗。 …… “哈哈哈哈……”一骑飞驰而过,留下一串笑声,那笑声的主人在远处站定,调转马头,手一伸,却看见他手中抓着一个水囊。 “飞马寨的马寨主,你又在闹什么呢?”黑风寨寨主眯着眼,低声道。 “嘿嘿,你看你腰间。”飞马寨寨主粗鲁地笑道。 飞马寨主人称“插翅马”,占了饮马坡,手下马匹颇多,是这附近不可忽视的一方势力。 黑风寨主一看腰间,自己的水囊不知道哪里去了,才知道是被飞马寨主偷去了。于是怒道:“你胡搞什么?还来!” 飞马寨主笑道:“我凭本事抢来的,凭什么还?” 黑风寨主压住火气道:“水囊你要抢,风石村你也要跟我抢?” “这是老天爷给的,谁抢到是谁的,不是吗?” 黑风寨主“哼”了一声,手上做了两个小动作,他的人马上丢下手头的活,在他身边聚集起来,看样子隐隐有动手的意思。 飞马寨主是一方雄强,黑风寨主又岂是易与之辈?黑风寨主人称“一溜烟”,其原因就在于,他肆掠过的地方,人也不剩,屋也不剩,只剩“一溜烟”。这几年来凭着他的手段,寨子越做越大,竟隐隐成了这周遭第一大的寨子。 飞马寨主眉毛一挑:“怎么?想动手?” 一溜烟阴阴一笑,不过马上就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不远处又是一彪人马赶来,为首的举着面眼熟的旗子。 插翅马哈哈大笑,指着一溜烟道:“我们兄弟俩就先别内耗啦!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不光是你我,阴山寨、铜林寨、赤戟寨,都在路上啦!你跟我们内斗,斗得完么?不如先联合起来,想办法把这个风石村的他娘的干了,我们再分赃也不迟。” 第九十七章 夜袭 白龙帮被击溃后,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一溜烟耳朵里。 他早在风石村安了眼线,只要风石村一出问题,他第一时间就会知道。 半个多月前,他曾经接到一个神秘人物的来信,告诉他第二日黄昏时分,风石村会起火。当时他惊疑不定,因为他没见到送信的人,回大堂的时候,那信就在他桌上放着,甚是可疑。第二他也不信有人会这么好心,把这块肥肉喂到他嘴里。 这两个怀疑让他谨慎了些,当天只派了少量手下去风石村旁边蹲着,结果当天果然火起,他的手下强攻寨子未果,还折了许多人。 这让他非常生气,但也让他对风石村的贪欲与日俱增。 机会终于来了。前一天他的眼线告诉他,风石村易主了。 在震惊之余,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个绝妙的机会。 不管风石村的那个新主人是谁,在敌人未站稳之时,永远是最佳的进攻时机。 现在看来,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个。这附近几乎所有的强盗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这里。 同行是冤家,这一点放在强盗内部也不例外。一溜烟对这些强盗简直恨之入骨,特别是这个插翅马。 不管怎样,他会在今晚进攻风石村。 …… 白龙堂前,几乎所有拿得动锄头、扛得动石头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 徐文山严肃地看着各位村民道:“各位,目前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在村外,有许多强盗蠢蠢欲动,想要趁我们立足未稳,来掠夺我们。” 底下,每一个村民表情都很紧张,还有小孩子倚在自己母亲怀里啜泣。 “但是,希望还是有的。虽然敌人很多,但我们有三胜,对面有三败,我们必定能击溃敌人。” “我们是为了守护我们的村子,是正义之战,这是一胜;我们心齐,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没有矛盾,这是二胜;我们有基础防御工事,不惧怕他们的骑兵,这是三胜。” “而他们,是许多强盗势力勾结起来的杂牌军,没有统一指挥,这是一败;他们是强盗,只善掳掠没有纪律,这是二败;他们从远处行军而来,粮食不足,这是三败。” “有这三胜三败,就算他们人再多,我们也不该惧怕他们。放心,叫你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让你们作战,而是为了让大家一起加固防守,这样我们才能共同渡过难关。” 听到自己不用作战后,底下这些平民都松了一口气,只有张阿牛抗议起来:“我也能扛矛,我也要作战!” 徐文山看了看他,道:“不必。若你真想作战,只能跟着部队做辅兵。” 辅兵就是辅助兵种,跟在大部队后面负责后勤的。徐文山的50人只做了短程奔袭作战的准备,没有带辅兵。短期内没有问题,时间长了战斗力一定会下降。 接下来,徐文山便安排每个村民要做什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很快事情就都派下去,所有村民都忙活起来。 风石村处在一个山谷中,东南北都是山,还有一条小河,敌人难以从这三个方向进攻,只有西边一个出口,因此防守只需要守住一面即可。 而西边还有白龙帮原来布置的栅栏、拒马等设施,虽然在战斗中被烧掉了一部分,但补齐这些工事还是很容易的。 徐文山在西边寨子口规划了三道防线: 第一道防线是以现有的栅栏为基础,构建一道简陋的胸墙; 第二道防线是在寨子大门后面,挖一道弧形的壕沟,类似于古城墙的瓮城一样,把寨子门口的这部分隔离出来,把这个“瓮城区”作为主要防守区域; 第三道防线,是在寨子里面,把寨子内部的所有屋顶都改造一番,做好巷战的准备。 如果战斗进入到巷战阶段,那形势一定非常严峻了。 徐文山只能说尽量不动用妖怪的力量,若是敌人真的把他打痛了,他便不会再顾忌仙盟,直接出动刺蛇部队,把强盗喷个干净。 他已经利用心灵感应让沙耶把刺蛇部队往这边掉了。不过这是最后的底牌,若是翻开了这张底牌,必定后患无穷。 他就像一个手握作弊器玩游戏的孩子,只是动用作弊器的代价不是失去游戏乐趣,而是会得到一颗不知道多久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 夜晚,风石村寨子里燃起了无数火把,用来防备敌人突然的袭击,然而能见度还是降低了不少。 “敌袭!敌袭!” 黑暗中,哨兵首先叫了起来,接着,就有几杆箭射向了他所在的位置,还好那个哨兵机灵跑得快,不然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号兵吹响了号角,打破了村子的岑寂,这一刻,所有人的心脏都仿佛慢了半拍。 白龙堂里的徐文山马上披上衣服,和蛛儿一起赶了出来,在寨外,人马声动,火把映出晃动的人影。 值班的刚好是雷老虎和吴义,看到敌人的动向,雷老虎马上反应过来:“是佯攻。” 他判断是佯攻的理由,是由于对方没有全部出动。经过一天陆陆续续地添兵,强盗那边已经有一百几十人了,但是眼前来的也只有六十多个,还没有骑兵。 但是,对方的进攻好像又很疯狂,看上去不像是佯攻。 他不知道的是,对方没有派出所有人手的原因,仅仅是因为黑风寨和飞马寨两个势力互相牵制,所以最后才只派出了这么点人。 “哇哈哈哈!”寨外的强盗们狂笑着,已经离栅栏非常近了,有的还朝寨内射箭。 雷老虎手下的士兵们瑟瑟发抖,这仅仅是他们经历的第二场战斗,也是他们第一次防守作战,不免有些迷茫。忽然这边一声惨叫,士兵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同伴整个耳朵都被飞箭给带掉了。 “线列队形,防守!防守!”雷老虎大吼起来,底下的士兵终于不再迷茫了,马上找到自己的防守位置,蹲在栅栏前躲避弓箭。 徐文山赶到前线的同时,钱大斌也跟了上来,擦着额头上的汗道:“小将军,您不必亲临前线的,要是伤着了怎么办?” 徐文山没有答话,抄起一把弓,就对着寨外射了一箭,一个强盗应声倒地。 战斗彻底爆发了。 第九十八章 夜战 强盗们蚂蟥一样扒到了栅栏上,用手中的家伙往栅栏上乱磕,用身体冲撞着栅栏。不时有木屑飞出来,也有贼人的砍刀砍进去了拔不出来,被这边的人一矛扎到眼睛里去了。 好在栅栏入地很深,白日里徐文山也找人重修过,一时半会儿强盗的冲撞没有奏效。栅栏里面的长矛手也不堪示弱,倒握长矛直刺,强盗们身手灵活,隔着栅栏躲闪,但架不住长矛多,很快就折了一批人在栅栏前。 不远处,黑风寨主却没有亲临指挥,而是紧盯着飞马寨的动向。 风石村的守备力量不是他的第一假想敌,至少现在还不是。 “报!飞马寨集体饮马去了,只留了二十人守营。” “插翅马哪里去了?” “他也随队走了。” 一溜烟冷笑道:“他这是想给我创造机会啊。” 这两个寨子彼此都视对方为最大的威胁。一溜烟本想在今夜发起强袭,但是由于飞马寨的牵制,他只能派少量兵力骚扰。 现在既然飞马寨很识趣地离开了,他也没有理由保留了。 “全体听令!第一个攻进风石村寨子的,受大赏!前十个攻进的受中赏!其余只要有杀敌的,统统有赏!” 强盗们听到这命令,眼睛都绿了,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冲到前线。 “进攻!” …… 曾琼是二班雷老虎手下的一个普通士兵,他本想在对风石村的第一次战斗中博得战功,但没想到敌人一击即溃,并没有得到展现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但局面也变得凶险起来。 最初的敌人还少,经过他们的几轮防守后,对面的攻势逐渐疲软下来。 但是很快,强盗们就添兵了,而且明显感觉到他们士气大振。 这些强盗并没有比白龙帮更加武艺高强,但是他们要更加丧心病狂。一个强盗扒到栅栏上,猛地拿刀往他头上削去,距离不够,曾琼躲都没躲,直接用长矛回刺,结果那强盗竟直接用刀往他头上一扔,好在刀背在他的长矛上磕了一下,被弹开了,否则可能会直接贯穿他的脑袋。 曾琼一躲之下,那强盗竟趁机想翻过栅栏,曾琼愤怒地用矛往前一捅,扎在那强盗的背上,强盗大叫一声,就栽到地上,没有了呼吸。 曾琼还没整理好心情,“簌”地一声响,一杆箭已经扎在了他肩头,不过他却没感觉到痛。 他蹲下来,把箭竿拔出来,才发现那箭只是扎到了肩甲上,并没有扎穿。 不过这还是让曾琼惊出一身冷汗,刚才他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只是自己运气好,才没有被死神带走。 “注意!敌人有弓手!” 借着昏暗的火把,能隐约看到远处有一排弓手,正举着手中的弓箭对准了他们。 “灭灯!灭灯!”负责守卫的吴义呐喊起来,两边哨台上的卫兵把火盆对准寨外扔了出去,光线很快变暗下来。 忽然间的黑暗让对方的弓箭手大失准头,但对方弓箭手颇多,还是有一些士兵中了流矢,一些强盗趁机翻进寨子,虽然被后排的长矛兵围攻戳死,但防线还是被打开了缺口。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雷老虎大喊起来,“忘了训练时的内容了么?” 士兵们再次聚拢,一致矛头对外,终于将防线稳定下来,强盗们兵器非常吃亏,又有栅栏拦在眼前,纵使翻进了寨子,也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更是还有不少强盗在翻过栅栏时就被戳死,尸体就这样挂在栅栏上,好像过年时挂着的腊肉干,还时不时有羽箭“噗嗤”一声钉在那些尸体身上。 鲜血将栅栏从黄色染成了红色,豆大的血珠“毕毕驳驳”地滴落在地上。 黑风寨的佯攻已经彻底变成了全面进攻,而徐文山也将全部兵力都调了过来,防守的第一天,战况就立即进入白热化阶段。 随着战斗的推移,徐文山这边已经产生了一些伤兵,如果放着不管,迟早要感染。 “辅兵!辅兵营呢?快来抢救伤兵!” 张阿牛由于白天的积极请战,便被编入了辅兵营,成了辅兵的一员。 虽然他白天很积极,但此时早已面无人色,蹲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他的位置比较靠后,但还是有不少羽箭落在了他近处。 他的任务是把伤兵抬回去。伤兵并不多,但每当他往前走,脚都挪不开步子。 他身旁和他一起做辅兵的,是一个白龙帮以前的打手,那人贼眉鼠眼的,经常看着他贼兮兮地笑,笑得他毛骨悚然。 那前打手和他一起蹲在地上,看到他面无人色的样子,笑着问他:“怕啦?” 张阿牛硬着脖子道:“不怕。” “没见过这场面吧?” 张阿牛没回答,他确实没见过。 “告诉你个诀窍,你在心中默念‘射不到我’,默念十遍,箭就射不到你了。” 张阿牛听了他的话,有些将信将疑,那人倒急起来:“念啊!” 听了他的话,张阿牛便在心中默念:“射不到我射不到我射不到我……” 念到第十遍时,一只羽箭“嗖”地飞过来,扎到旁边那人脖子里去了。 那人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死掉了。倒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那种阴森森的笑。 “啊!——”张阿牛发声喊,爬起来冲到栅栏前,把一个倒在地上的长矛手背起来就往回跑。 不知为何,尽管自己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边缘,但自己此时此刻倒好像不怕了,嘴巴里不停地念着:“射不中我射不中我射不中我……” 正在没命价跑着,慌乱中忽然瞥见旁边一人稳稳站着,仔细一看,却发现是徐文山。 徐文山单手持弓,眯着眼睛往远处看着,箭支嗖嗖地从他身旁飞过,忽然间他猛地一转身手一抓,一只羽箭已被握在他手中,尾端还在微微发颤。 他马上调转手中箭的箭头,搭在自己弓上,迅速往前一射,过了一霎,远处传来“嘭”的倒地声。 仔细看他腰间的箭筒时,张阿牛才了然:他箭筒里的箭已经用完了。 徐文山淡定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张阿牛,道:“取箭来。”张阿牛不由得大惭,他刚刚想到,面前这个徐家三少爷年纪不比自己大,甚至比自己还小两岁。 连他都如此淡定,自己还慌什么? 张阿牛重重地点点头,背着伤兵飞似的跑了。 第九十九章 伤兵 张阿牛到后方去了,徐文山还站在原地。他再次目视前方,猛地抓住一根箭,弯弓回射。 他已经杀伤至少十几个人了。并且专盯着对方的弓箭手开弓,因此对方的火力不知不觉间弱了很多。 最开始强盗只派了六十多人来攻寨,而徐文山这边一开始也只有两个班,打着打着,两边都开始增兵,目前攻寨的强盗人数已经超过了一百人,虽然他们仍然对栅栏束手无策,但徐文山这边也逐渐出现了疲软现象,伤兵开始陆续增多了。 仗打到这个地步,就是在拼组织度了,谁组织度先掉空,谁就败了。 对面是身经百战、杀人越货的强盗,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赏鼓舞,人人都奋进向前。 而徐文山这边都是没有见过真正沙场的新兵,在强盗们一轮又一轮的猛冲下,能撑到现在,已经出乎徐文山的预料了。 这是一场持续了两个时辰的战斗,从月亮刚升起打到月亮正到头顶。 防守方的优势慢慢显露出来了,强盗想要攻进寨子,只能钻徐文山这边防线的缺口,然而这些经过徐文山队形训练的士兵最重视的就是队形,强盗始终无法撕扯开护卫队的阵型,于是挂在栅栏上的尸体越来越多,两边的战损比不断扩大。 还有徐文山的定点狙击,只要对方的弓箭手位置暴露出来,等待着他们的往往是徐文山的一根箭。徐文山心里估计,这一仗光凭自己估计就射杀了不下于三十人。对面的弓箭小队几乎被自己全灭了。若不是后来对方发现了不对劲,开始找掩体起来,自己还能射杀更多强盗。 强盗们的意志已经不如最初那么坚强了,他们更多都是对着栅栏那边的鹿鹤士兵怒吼、恐吓,他们已经不敢贸然翻进栅栏了。 一声号角声响划破天空。 “是退兵号,”强盗将领道,“退兵!退兵!都给我撤退!” 强盗们在寨子前留下了最后一批尸体,终于仓皇逃去。 雷老虎在第一时间过来跟徐文山请示:“要不要追击?” 徐文山扫了一眼自己的士兵,他们脸上都灰不溜秋的,只剩下两只眼睛有白色。他叹了一口气道:“算了。” 吴义也走上前来:“此时追击必定能获得更大胜果,首长,下令吧!” 徐文山淡淡道:“不可。” 他何尝不知道,这一仗已经狠狠地挫了一把强盗的锐气,若是趁胜追击,对方很有可能因为损失太大而退却,至少三年内,他们是不敢来骚扰的。 但是他知道得更多,对方至少还有一支骑兵队,完全没有动用过。 更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时,在自己率兵追去后,被骑兵给摘了桃子。 三个班长劝不动徐文山出兵追击,此时倒是钱大斌慌里慌张跑过来了,一边跑一边叫道:“小将军!小将军!” 走到跟前后,钱大斌喘了一口气,道:“小将军,小人刚才去数了数,这次我方的伤兵有十七人,其中十二人轻伤,五人重伤。” 徐文山道:“我去看看。”他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幕僚也挺好用的。 吴义和雷老虎对望一眼,也跟上了。 村内的一处空间较大的房间,作为伤兵的安置处。此时两边的土炕上已经躺满了呻吟的士兵。 徐文山一个一个检查过去,查看伤兵的伤口,并且好言抚慰他们。看完了回头冲钱大斌招招手,把他叫过来跟他说:“交给你办一件事。” 钱大斌两眼里几乎要涌出泪水来了,激动道:“小将军有何吩咐?小人赴汤蹈火也一定办到!” 刚才他看到徐文山的举动,已经在心中暗暗将他视为一代枭雄了,只是暗自恼恨自己稀里糊涂之前跟了龙头,导致现在凑上去给人做幕僚别人都不要,此时徐文山愿意吩咐他做事,那就是半默认他为幕僚了,因此喜不自胜。 “你把去跟李大壮说,叫他给你五枚燃烧瓶,把里面的酒精倒出来,注意,别浪费,按照一份清水,五份酒精的比例掺好,送到这个房间来。” 钱大斌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还点点头。虽然他听不太懂什么是燃烧瓶,什么是酒精,但还是牢牢地记在心上了。 “就这些,去做吧。” “就这?”钱大斌大失所望。这事情太简单了,随便一个跑腿的都能干。 “怎么?不想干?”徐文山脸色马上沉下来。 “想干!马上干!”钱大斌点头哈腰唯恐这事不给他干了。 “要是弄错了水和酒精的比例,或者弄撒了,那就小心点!” 弄走了钱大斌,徐文山对伤兵还是颇有担忧。目前自己的部队距离一支合格的部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比如最严重的问题是没有合格的后勤,也没有战地医疗。 如果能够组织一批后勤人员起来,对于战士的战斗力提升还是很有好处的。 想到这里,徐文山便找来了张阿牛,对着他耳语了一番。 …… 看着眼前的残兵败将,一溜烟的眼眶几乎要被他瞪裂了。 “哗啦啦!” 摆放在他案上的一盘肉被他挥手打到地上,盘子、碗、筷子噼里啪啦地响了一地。 一溜烟站起来,胸口一鼓,似乎是憋了一口气想吐出来,却没有成功。他在营帐内来回踱步,足足逛了十几个来回,他才开口说话。 “我们黑风寨自聚义一来,就从来没被打这么惨过,从来没有。” 他的声音沙哑而怨毒,跪在地上的几个小头目背心冷汗直冒。 “83个人,83个弟兄,就这样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屁大点的地方了!” “哗啦啦!”一溜烟又把一连串的东西扔到了地上。他的愤怒几乎要破胸而出了。 “你们知道我们黑风寨刚聚义的时候,寨内有多少人吗?告诉你们,83个人!” “属下无能!”几个小头目都把头深深地埋到了地上。 “有用吗?”一溜烟愤怒地问,“这样有用吗?!” “你们总结一下,好好总结。”一溜烟用手扣着桌面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我们寨子吃了这么大的亏!” 第一百章 僵持 小头目们汗下来了。在阵上亲冒矢石作战是他们的长处,却不善于总结这些东西。 一溜烟在中央的座位上坐着,等待着底下人的回答,过了半天,居然没有一个人开口。 “说啊!” 一溜烟一声怒喝,小头目们全都吓得哆嗦起来。 “栅栏……”一个小头目小声道。 “你说什么?大声些!” “栅栏!他们有栅栏,”那小头目硬着头皮道,“如果没有栅栏,我们的弟兄们不会死那么多。” 旁边的两个头目都看着他,表情颇为震惊。若是以往敢这么说,寨主肯定会以“推卸责任”的理由将他撤职。 但是这次一溜烟一念之间,却没有马上呵斥,而是点点头,道:“对方有栅栏是吧……可是我们之前打武家庄时,他们的栅栏还要高得多,却为何没有今天这种损失?” “因为他们的兵器。”小头目受了鼓舞,侃侃而谈,“他们的武器比我们长,我们冲寨很吃亏。” 寨主点点头。 其实还有一点小头目没有说。这次对方的敌人要比他们顽强许多,似乎完全不怕死一般。以往他们也冲过不少寨,那些民兵往往在三两轮齐射、一轮冲锋后,就显出了疲态,此时只需要明晃晃的刀枪往他们眼前一递,他们就会丢了武器逃跑,阵型彻底溃散开来。 可是这次的敌人却大不相同,不管他们怎么冲锋,怎么恐吓,他们的阵型仍然密不透风。反而是强盗这边,因为栅栏的阻隔,无法整齐冲锋,一人爬上栅栏往往要面对好几杆长矛,这让他们怎么打? 一溜烟道:“你说的很好,非常不错。” 几个小头目都松了一口气,可是一溜烟马上道:“可是明知有栅栏,强攻不下,还一味强攻,你们是什么?” “你们是猪!你们是一群猪!我们弟兄们的性命都被你们这三头猪给害死了!” “寨主!”一小头目叫道,“请寨主降罪!” “请寨主降罪!”几个小头目连声道。 “降罪?你们有什么罪?”一溜烟讥刺地道,“你们不过是蠢了些而已。我看你们要重新干起,好好在战阵中磨练一番。” 三个小头目脸色惨白,被脱了甲胄,站在一边。即日起,他们就是最末最末的小兵了。 一溜烟又叫来三个表现得更好的强盗,当场升他们为新的头目。一溜烟完全展现出了他的魄力,如此重大的变动,居然两句话就解决了。三个小头目垂头丧气,尽管他们也有自己的嫡系,也有自己的亲信,但是在一溜烟面前,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一溜烟毕竟是这个寨子毫无疑问的大寨主,没有任何人能违抗他的意思。 黑风寨这次先头部队只有一百五六十多人,这一仗半数都折了进去。不过黑风寨是个大寨,还有四百多名军队正在往这边赶来。几十人的损失还在他们的可承受范围之内。 以往他们作战,都是无往不利,这次风石村明显是块难啃的肉。 “这风石村,不可力敌,只能智取。”一溜烟道。 …… 风石村内,一片萧瑟。 村民们陆陆续续聚集到这里,在人群中心,一声仿佛雏鸟般嘶哑的痛哭声响起。 “儿啊!” 一个妇人在人群中间,手中抱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背上插着根箭,衣服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这个年轻人是应征去做辅兵的村民,结果却中了流矢,当场就死了。他的母亲不知为何知道了这事,冲进了辅兵的营帐,把他抱了出来。 “儿啊!你死得好冤啊!” 聚集在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都对着中心这个痛苦的母亲指指点点。 “你傻乎乎地去当什么兵啊!你死得好冤啊!” “大婶,人是不能复生,你节哀啊!”旁边一村民道。 众人都附和道:“节哀,节哀……” 正在此时,被徐文山交派了任务的张阿牛来到了这里。 徐文山计划扩充辅兵部队。村口的栅栏工事需要更多的人手,伤兵也需要人照顾。这就需要更多地压榨风石村的村民,他本人来做自然不好,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张阿牛。 “各位,各位,请听我一句,鹿鹤那边在招辅兵……” 没弄清情况的张阿牛刚开口,就看到村民们回过头对他怒目而视。 “怎……怎么了?” “你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鹿鹤鹿鹤!你是风石村的人还是鹿鹤沟的人?”一个大叔怒道。 张阿牛这才看清场面,道:“对不起,刚才我没看到……” 又一个村民站起来,道:“说起来,就是你这小子鼓动他们去当兵打仗的,你这小子就是叛徒!” “我……我怎么叛徒了我?我还不是为了保护我们村子……” “你保护着保护着,还让我们村子的人死了,你就是这么保护的?”那大叔质问道。 又一个人道:“阿牛,你也该学聪明些了,那些鹿鹤沟的人跟强盗们斗,关我们什么事?你让他们互相斗去就算了,我劝你也早点退出来,否则迟早死在那里。” 张阿牛眼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道:“你们怎么都这样啊?你们以为现在不作战,等到鹿鹤沟的人都死了,那些强盗会放过我们吗?” “要不是鹿鹤沟的人来把龙头杀了,那些强盗会盯上我们吗?”地上那跪着的大婶忽然歇斯底里地说。 “是啊,龙头在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强盗。” “说来说去还是鹿鹤沟的人惹事。” 张阿牛对这些村民是又气又怜,气的是他们没眼光,只顾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怜的是他们懦弱猥琐,宁可被欺压,也宁愿苟活不敢反抗。 对这些懦弱的村民,张阿牛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一边流着泪,一边回去了。 他的泪水不是因为伤心,而是由于愤怒,对这些村民的愤怒。 第一百零一章 军衔 “村里的人有怨气。”钱大斌道。 “我知道。”徐文山说。 白龙堂里,徐文山在对着地图写写画画,只有钱大斌没事陪在他旁边。 “他们都是农民,见识短浅,小将军不要为他们生气。” “不会。” “这一仗虽然是我们胜了,但那些村民不会看到这些,他们只知道自家受了损失。” “嗯。” “他们就是受不得一点损失,吃不得一点亏。小平头百姓,都是这样的。” 钱大斌不停地跟徐文山解释。 徐文山没有回答。 钱大斌有些害怕。 徐文山定下计划再招募一百名辅兵,这些辅兵主要作用是挖壕沟,填补防御工事,其中还包括一部分女性来作为救助伤兵的“护士”。 然而一天下来,新的辅兵一个都没招到,还有不少原来的辅兵过来打报告请辞。 所以钱大斌很害怕,他害怕徐文山放弃风石村。 “他娘的,这帮农民真是没见识!”雷老虎骂骂咧咧地进了营帐,对徐文山敬了一礼。 “雷老虎,出什么事了,好好说话。”徐文山道。 雷老虎道:“我们找那些村民借锅做饭,结果他们不借!他妈……哼,他们真是一群白眼狼,也不想想是谁帮他们赶走白龙帮的!” “升米恩,斗米仇,我们的功劳就不要再提了。”徐文山道,“我们的士兵有没有对村民不满?” “有肯定是有一点,但是我们的士兵都是好样的,绝对没有欺凌或者侵犯村民。” “这就好,你跟他们再次重申我们的三大纪律和八个要注意,要严格执行。” “那辅兵的问题……” “辅兵就让俘虏做吧,给他们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徐文山道,“要记住,我们是给这里带来金钱和文明的,有的人能抓住机会,有的人抓不住,能有什么办法呢?” …… 徐文山所说的俘虏,不只有白龙帮的俘虏,还有昨日的战斗中被抓住的强盗俘虏。 “辅兵,就是冲上去送死的兵,填坑用的。”降兵营里,一个光头对旁边的俘虏解释道。“我以前在陈国当过辅兵,扛东西我们来,修桥补路我们去,打仗我们当排头,当真是九死一生。” 黄飞道:“可是徐家少爷说,若是我们当了辅兵,不需要作战,只需要做事,而且两年结束后可以复员回家,说什么待遇同鹿鹤村民?” 黄飞以前是白龙帮的,但他只做了一天白龙帮帮众,就被抓进来了,也算是非常冤。那光头却是被抓的强盗,走南闯北很多见识,因此许多人都凑在他旁边听他侃。 那个光头摇摇头,道:“那都是假的。我以前侍奉过多少国君,多少英雄豪杰?他们嘴上说善待士兵,可从来都没把辅兵当过人。” 黄飞问道:“你这样说,那你是不打算当辅兵咯?” 那光头道:“你傻啊?当辅兵总好过在这里蹲着啊。而且当辅兵不能逃吗?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鹿鹤护卫队的辅兵选拔比这些俘虏想象中要严格许多。光头并没有被选为辅兵,反倒是黄飞成功被选上了。 刚成为辅兵,他们就见到了徐文山本人。 “我知道你们当中,可能有当过辅兵的人,但是请你们记住,我的部队的辅兵,和其他部队的辅兵,是不一样的。我更愿意称你们为‘工兵’。你们的任务是修筑工事,救助伤兵。作战你们不需要负责,作战时,我宁可你们躲起来,也不要轻易送命。”徐文山对全体辅兵道。 这些辅兵都很激动,徐文山接下来的话却更加刷新他们的认知:“接下来是待遇问题。你们的工资,等同于作战的士兵。你们的服役期是两年,两年之后,你们可以选择留在军队,或者是复员回家。不管你们作何选择,你们都会自动成为鹿鹤沟的村民,并且接受军队安排的工作。我会给每一个退役的辅兵都安排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这是我的承诺。” 此话一出,底下那些辅兵几乎要欢呼起来。 若是能养活自己,谁愿意当强盗?谁愿意出生入死当打手? “因为现在是战时,没时间对你们进行培训了。从今天起,你们就被编入工兵排,你们的排长是张阿牛。” 张阿牛涨红了脸。他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年轻,还是头一次当这么大的官。虽然他不知道排长到底有多大。 但反正名号里带个“长”的,肯定都差不了。 让辅兵们散了之后,雷老虎几个和张阿牛都留了下来。 脾气最冲的是雷老虎,所以他先开口了:“首长!这个排长是什么啊?它比班长大还是比班长小?” 徐文山道:“一个班一二十人,一个排三个班,你说谁大?” “这!”不光雷老虎瞪大了眼睛,吴义心情也不好起来。 他们都带过一个多月的兵了,谁都没提级别的事,倒被一个空降的抢了先? 张阿牛盯着徐文山,也很紧张。他主要觉得自己比不过这些前辈。 徐文山揉了揉额头,他感觉也是时候把军衔制跟编制分开了,于是道:“张阿牛的排长是编制上的,让他当排长是为了方便管理。他一个工兵排六十多个人,难道我全放在一个班里面?他一个人管得过来吗?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众人无话,徐文山又道:“你们是战斗部队,战斗部队我一个人指挥就够了,我让谁当排长去?” 众人继续无话,徐文山道:“接下来我的话是重点,你们听完后,有义务回去跟士兵们宣传。我们奖励军功的方式是提升军衔,表现突出的,符合要求的,提一次军衔,待遇提升一个档次,你们现在是士兵,以后军功突出就给你们升士官。这个就叫军衔。谁军衔高听谁的,懂吗?” 众人这才点点头,徐文山又解释了一番,才把他们打发走。 钱大斌在一旁看得却是赞叹不已,感叹这种驭下手段实在高超,像龙头之流就只会赏钱赏女人,编不出军衔这种玩意。 于是钱大斌更加坚定了打入徐文山班底的信念。 徐文山又道:“大家听好,这次工兵排的任务很重,我们要积极配合。这次强盗必定会卷土重来,他们再来,恐怕就不会像上次那样强攻了,他们会想一些法子翻过我们的栅栏。你们说说,他们可能会用什么法子?” 张阿牛非常激动,他看出这是在开军事会议,而这个会议没有排斥自己,他感到非常激动。 雷老虎道:“栅栏就那么薄薄的一层,若是他们用冲车撞,肯定顶不了许久。” 吴义道:“我看他们未必会会搞那么麻烦,我们的栅栏那么矮,搭一节梯子就能跳过来了。” 只有李大壮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火攻。” 众人肃然。他们攻进风石村,用的也是火攻。 难道他们自己会重蹈对手的老路? 徐文山道:“确实要防一手火攻。” 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要防火攻,但怎么防呢?难道在寨子门口备两缸水? 第一百零二章 有诈 李大壮说到火攻,雷老虎和吴义都是一凛,风石村是个盐村,村内土木结构的房屋和棚户很多,若是敌人火攻成功,村口的防线便会形同虚设,反而会成为引火的引线。 “可是,火攻如何防备呢?”雷老虎问道。 雷老虎和吴义都是猎户出身,对这些奇兵诡计都不甚了然。一旁的钱大斌却跃跃欲试地看着众人,似乎肚子里有无数话要说。 徐文山看他憋得难受,便同意他说话,钱大斌首先便道:“本寨门口的栅栏用的都是阴木,轻易引燃不了,敌人想要火攻也没那么容易。” 李大壮却马上反驳道:“纵使是阴木,敌人也可以准备一些引火之物,只要火势旺了,阴木也会燃。” 看到众人都看着他,李大壮补充道:“以往随父亲打猎,经常会烟熏猎物,所以才知道这些。” 钱大斌一笑道:“李将军说得不错,但这正是在下要说的。无论如何,门口的栅栏都经不住烧,但只要用一个方法,就可以抵抗住敌人的火攻计。” 他还特地卖了个关子,才道:“我看将军部队用的都是长矛,当初寨子设立栅栏,只是为了防备敌人的骑兵,当年白龙帮击退强盗,靠的还是野战。如今既然小将军的部队强于防守,那不如把栅栏改成土墙。” “只需要将后山坡上的泥土浸水,敷到门前栅栏上,做成泥墙,那么无论是敌人火烤还是火烧,都不能破坏我们的栅栏了。” 钱大斌这话倒启发了徐文山的灵感,道:“与其造泥墙,不如用水泥。” “水泥?” …… 尽管黑风寨在上次的攻寨中遭到了重创,但黑风寨最不缺的就是人。离上次的夜战已经过去两天,黑风寨的后续部队陆续赶到,他们的兵力已经彻底补充回来,甚至还比先前更多。 不仅黑风寨如此,飞马寨也是如此。在他们原有的几十名骑手外,还来了许多步卒。除此之外,阴山寨、铜林寨、赤戟寨等等总共只有二三十人的小寨也来了。 蚊子多了也咬人。加上所有寨子的全部兵力,聚集在风石村寨外的强盗已达到500人之众,对于风石村来说,具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 眼看驻扎在风石村外的强盗越来越多,却无法对风石村发动总攻,因为这些强盗没有统一指挥,反而互相牵制,都动弹不得了。 黑风寨虽说在所有强盗势力当中处于执牛耳地位,但若是随便两三个寨子联合起来,黑风寨就有可能抵挡不住。也没有任何寨子敢先对风石村动手——若打着打着,你身后的强盗给你来一发背刺,这也是遭不住的。 在外驻扎极其消耗粮草,这对于黑风寨来说最为不利。于是一溜烟便将所有的强盗头子全聚在了一起。摆上筵席,一众头目一起坐下来喝酒。 各头目对彼此都有戒心,话语里都想试探对方,自是免不了一阵打太极,酒过三巡,一溜烟觉得也是时候上肉菜了,便道:“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 “我们到此地来,都是为了攻打风石村,我们兵强马壮,这风石村可一战而下,但是现在反而谁都不敢打了,为什么呀?还不是因为我们互相顾忌啊!” 周围的强盗听他说破了,也没不好意思,反而有的还开始喝彩。 “所以我有个主意,我们先结成同盟,一起把这个风石村打下来,让我们弟兄们尽情掳掠几天,再来分配这寨子的归属问题。我们成天在这里勾心斗角,说不定还给风石村捡了便宜。” 说到这里,众强盗纷纷附和起来,一个不知哪个寨的小寨主道:“既然是同盟,那总得有个盟主吧?” 又一人道:“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在场的这些人中,除了黑风寨寨主有这个魄力,还有谁有这个能力服众?” 众强盗纷纷点头,除了飞马寨主。 插翅马独一人站在角落,看黑风寨主迎受众寨主的奉承,冷冷地笑了一声。 黑风寨主也混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插翅马想要什么。于是端了一碗酒,走到飞马寨主身前,拍着他的肩膀道:“马老弟,你飞马寨兵强马壮,是我们这些寨子里面唯一一个调教得来骑手的寨子,我们都很佩服你啊!” 插翅马不答话,只是笑。 黑风寨主又向众寨主道:“诸位,有正就有副,某以为,不如让飞马寨主来做这个副盟主,我不在时,听他号令,如何?” 众寨主都知道深浅,这是头两大寨子的较量,随声附和就是了,便纷纷赞同。 飞马寨主此时却暗骂一溜烟阴险。现在结盟是众望所归,他直接提议让自己当副盟主,那就是把自己给架起来,答应吧,那就自动认自己比他低一级,不答应吧,自己势单力薄,如何能在这么多寨主中全身而退? 所以他只好冷笑一声,接过黑风寨主递过来的酒喝了。 黑风寨主大喜,举着酒碗道:“那我们今日就歃血为盟,若是谁敢背叛盟约,必死于乱刀之下!” 强盗头子们兴高采烈,纷纷大发毒誓,宣布加入了盟约。 风石村外500人的强盗势力,自此结盟到一起。 …… 黑风寨主结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手下去收集引火之物。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出一天,寨子里便堆满了柴草、火绒等等材料。 风石村和强盗的营寨相隔不远,强盗们的举动自然也是被风石村看到了,一时间人心惶惶。 白龙堂内,雷老虎等人紧急集合在一起,再次召开了军事会议。 “敌人果然如我们所料,开始囤积柴草,看来他们是要火攻了。”吴义道。“好在大壮料事如神,早知有这一招,又加之首长调出了神奇的水泥,只需要半日,就可以把寨前全浇灌上水泥,根本不惧对方的火攻了。” 前些时徐文山受到启发,与其用黏土砌墙,不如把水泥给发明出来。 水泥的主料是石灰和沙土,据说还需要掺一点火山灰。这些材料附近都有,因此造出这个东西来很方便。徐文山又把魏太公叫来,亲自和他琢磨水泥的制作,终于在前几日把水泥弄了出来。 尽管如此,但徐文山没有放心,眉头反而紧锁起来。 “那些强盗也不是傻子,我们这几天在寨子前头又是和泥,又是砌墙,他们也不是没看见。他们怎会还傻兮兮地去找引火物?他们找引火物还找的如此大张旗鼓,那些强盗啸聚山林这么多年,也不至于不知道兵者诡道的道理。” “所以,此中必定有诈。” 第一百零三章 庙算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呼!”——《孙子兵法》 ======================= “此中必定有诈。”徐文山道。 吴义却颇有不解:“就算他们有诈,可他们准备那许多柴草和引火之物又是为了什么呢?” “正确的问法应该是:他们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地准备引火物。”徐文山道。 “为何?” “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到他们打算火攻。”徐文山说,“他们想让我们误以为他们会来烧寨,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正面,此时他们就可以从侧面偷袭。” “侧面?寨子四面环山,他们能从哪儿进攻?”雷老虎问道。 徐文山指着地图,用手在上面划了一条线,道:“这里是一处山谷,我听本地的一些猎人说,在这里有一处峭壁上的小道,非常狭窄,只能容一人前进。” “若是敌人真的从这里进攻,就可以从后山上攻下来,前后夹击,我们绝对无法抵挡。” 雷老虎和吴义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其实很想问徐文山为何如此肯定,敌人会冒险从这里进攻。但他们没人敢问出口。他们已经渐渐摸清徐文山的习性,一旦他肯定的事,多半是不会改的,而且他料事往往很准。 徐文山又道:“实际上,敌人此时很有可能已经在这条道上进发了。”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不用紧张,敌人想要弄巧,却想不到我们已经料敌先机。既然他们从这条险要小道上进发,我们只需要抽一支部队在这条山道上埋伏,不管他们来多少人,都会死在这里。” 徐文山顿了一顿,又道:“但是,我还有一招险棋,若这招棋下好了,这所有的敌人都会被击溃,若是失败了,我们很有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首长,是什么?” “偷营。”徐文山指着地图上强盗的营寨,道,“我们今晚,就去偷袭敌人的营寨。” 众人纷纷色变:“偷营?” 敌人有500人,而他们只有50人,这么点人数去偷敌人的大本营,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徐文山道:“他们东施效颦,想学人用计谋,却没学到家,那么多易燃物都堆在营帐边,其实不是方便了我们防火?” 此话一出,众人都恍然大悟,雷老虎道:“况且我们还剩下一些燃烧瓶,只要一动手,敌人的大营就会火光冲天!” 徐文山道:“是的,只是这支去防火的部队,很有可能凶多吉少。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必然会遭到凶猛的反扑,敌人毕竟十倍于我们,若是要去偷营,就要做好九死一生的打算。” 堂内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徐文山道:“好,现在有谁主动情愿么?谁愿意去偷营?” “我!”“我!”“我去!” 没想到三人竟同时举手。 徐文山道:“只需去两个班,另一个班还要防备敌人从后山偷袭,这个任务也相当重要。”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谁不知道防守后山的任务容易,简直是捡功劳?三个人仍然坚定地举着手,表示自己愿意去前方偷营。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没有人不怕死。徐文山深知,用任何事情笼络人,都不如用利益去笼络人,所以他一直坚持一个原则:从来不跟人谈情怀,只跟人谈利益。 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要让这些手下为了自己一个疯狂的想法卖命,甚至是送命。 他没想到的是,这三个人在此时都表现出了出乎他意料的东西。 曾经的这三个人,有的为了5贯钱可以出卖自己的一切,有的只是老实巴交的猎户之子,有的桀骜不驯不甘人下。但今天,他们都印证了一个词语:舍生取义。 这让徐文山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军队是一个大熔炉。 或者确切地讲:民主的、平等的、现代的军队,是一个大熔炉。 放在封建军队,绝对无法做到这一点。 雷老虎道:“恕我直言,这三个班,只有我的班纪律最铁,最严格,最能吃苦。能者多劳,我请求让我的班上前方。” 吴义道:“你雷老虎的班确实扎实,但太老实,还是我的班比较灵活,这种夜战还是我来比较擅长。” 李大壮没有多话,只说:“在各项训练比武中,我的班从来都是第一。” 雷老虎干脆跟徐文山道:“大壮家里还有老父要奉养,吴义家里还有个媳妇等着他回家,我孤家寡人的了无牵挂,让我去吧。” “得了吧,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外村还有个老母亲?”吴义叫道。 “都别争了。”徐文山说,“我已经决定了,就让……” 让谁去前方,让谁镇守后方,其实徐文山一时也没想好。 但是在一瞬间,直觉告诉了他答案,他选择听从了直觉。 他没想到,这一个选择,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这整场战争的形势,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让李大壮去后山防守,雷老虎和吴义去前方。”徐文山道。 “还有,我会亲自跟你们两个班去前方。”徐文山又接着说。 听到徐文山这话,众人都大惊失色。纷纷劝阻徐文山。但徐文山心意已决,他们也拗不过他。 鹿鹤护卫队这支部队已经准备好出击了,时间就定在当晚。 出击之前,徐文山跟全部士兵都做了动员。 “这次去前方的部队中,是家中独子的,出来,兄弟都在部队中的,出来。” 徐文山话音落下,并没有人出列。 这些士兵都感受到了大仗即将来临,没有人愿意退出舞台。 “好。这些是我从白龙帮手里缴获来的珍宝。”徐文山朝地上扔了一只口袋,里面的金银散落出来。“这次到前方作战的每一个人,战后都可以获得5贯钱。若是不幸战死,我将会发放15贯钱的抚恤金给你们的家人,并且将你们的家人接到鹿鹤沟奉养,保护他们不受欺凌。” 底下的士兵听到如此厚重的奖赏,无不瞪大了眼睛,甚至李大壮班里的有些士兵,都开始暗暗后悔自己没有被分到前线了。 “另外,表现优异的士兵,军衔升一级,待遇提升一个档次。诸位,这既是我们整个村子的生死存亡的关头,也是你们建功立业之时。”徐文山停顿片刻,道,“祝各位武运昌隆!” 第一百零四章 两线作战 上次的夜袭战后,鹿鹤沟的伤兵还算恢复得不错,只剩三个人仍躺在床上发烧,如果扛过去他们就能活,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他们的生死只能看天意。 剩下几名恢复作战能力的士兵,为了照顾他们大多编入了李大壮班中,所以上前方的两个班人数加起来只有三十几个。 而就是他们三十几个人,要去偷敌人500人的大营。 三十人都是轻装上阵,除了腰间的燃烧瓶和手中的长矛,零星有几人配弓箭或腰刀,再没有带其他装备。为了防止矛尖碰撞发出声响,徐文山还下令所有人把矛头用布裹起来。 除了这三十几个人之外,徐文山还有外援。他让蜘蛛精先行出发,若有发现敌人的哨卡,就用心灵感应向自己汇报。 在蜘蛛精的帮助下,徐文山轻松地带队绕开了强盗几个明哨暗哨。今夜无月,天上有云,连星星都很少,能见度比较低,敌人丝毫没有发现。 就这样七绕八绕,半个时辰之后,敌人的寨子已经近在咫尺了。 徐文山压低声音对周围的人道:“强盗们的引火物大多堆放在南面,我们从南面攻寨,一路上切不可发出声响。” 待众人悄悄绕到寨子南面时,徐文山一伸手拦住了队伍,只见寨外寨内,灯火通明,还有许多士兵巡逻。 想来敌人也不是庸才,不会轻视自己的大本营防守。 吴义转头道:“怎么办?” 徐文山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些兵巡逻的路径,道:“你们看,寨外有三人巡逻,寨内也是如此。雷老虎,吴义,你们两人和我,等寨内的人巡逻到营帐后,看不见寨外情况时,一起用弓箭先解决寨外一组强盗,再解决寨内的。” 雷老虎和吴义一齐点头。 徐文山道:“这次若是射不中,可不是少得一分了,我们这所有人的命可都交到你们身上了!” 两人一齐拍胸脯道:“没问题!” 三人弯弓搭箭,徐文山道:“我数到三,一齐发射!” “一。” “二。” “三!” “簌簌”,三支箭离弦而去,直指三个正在巡逻的强盗。 …… 王成本是铜林寨寨主。在这一片,他的寨子只是一个中流的寨子,常年被黑风寨欺压,这次攻打风石村,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常常自诩智将,肚子里常常有一些妙计,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用出来,这次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舞台,在各寨子联合后,勇敢向黑风寨寨主进言,称自己有办法攻入风石村。 他的办法,是从自己寨子里一个强盗那里听来的。那强盗本是风石村一个盐工,不堪受辱逃到了他寨子中,他知道风石村后山有一条小路,虽然极其险要,但确实可以通过这条险路从后方攻入风石村中。 他跟一溜烟声称,自己只需要一百人的队伍,就可以从后方攻入风石村,和其他寨子的部队里外夹击。 但是他没料到,嫉妒是可怕的,赤戟寨主马上反驳道:“要是他们后山有人放哨,你就是一去无回。” 王成反驳:“他们本身人手就不多,我军势大,他们定然所有人都上了前方防守,你如何知道他们有人放哨?” 那赤戟寨主讥刺道:“你又如何知道他们不会有人放哨?” “都别吵了!”黑风寨主发话了。 “铜林寨主这个计谋是好的,若是我们能以一支精兵,从后方前后夹击敌人,必然能轻而易举拿下这寨子。某人以为,这计策完全可行。” 王成得意洋洋,黑风寨主又道:“只是这样也是在赌他们没人把守后山,我们不妨来布一个疑阵,让他们以为我们会从正面进攻,同时铜林寨主从后面夹击,他们必定不会有防备。” 众人都称善,恭维黑风寨主才是算无遗策的智将。黑风寨主便安排妥当,让手下大张旗鼓地去准备引火物,同时拨了一批手下给铜林寨主,让他当晚就从后方绕袭风石村。 王成本想借这个机会捡一个大便宜,没想到黑风寨主果真是“算无遗策”,在拨给他精兵的同时,还拨了他一个小头目,这个小头目仗着自己人多,反而反客为主,部队的进退都以他的命令为主,自己反而倒像是个副将了,这让他气闷不已。 到得当夜,无月,一众士兵又不好点灯,在山林中摸黑前进,速度甚是缓慢。 王成便对那黑风寨的小头目道:“夜晚行军不便,不如明天清晨,太阳刚出的时候过这个地方,以免我军有损失。” 那小头目严厉道:“王寨主岂未听过‘兵贵神速’的道理?若是我们明晨进发,敌人很有可能已有了防备,我们岂能辜负大寨主辛辛苦苦给我们营造出的条件?这黑夜我们看不见,敌人也看不见,正当此时进发!” 王成没什么文化,还真没听说过“兵贵神速”是什么,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依那头目的意思前进。 到了那条依山小路,那头目又狡黠道:“铜林军神勇,宜到前方开路。” 王成哪不知道这是“捧杀”?忙道:“我铜林哪比得上黑风寨?不敢打头不敢打头。” “还是请王寨主打头阵,我来之前大寨主千叮咛万嘱咐,我只是被派来协助将军的,不可贪功,夺了王将军的功劳。” 王成心中叫骂:“你当时驳我主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说?” 不过他心里清楚,这番说辞显然是黑风寨主的意思,一溜烟就是想让他的寨子替自己的部队探路,到时候好处却是自己寨子多拿。 此时他已经暗暗后悔自己对黑风寨主进言了。他想的是让自己的部队从后方进入,拼着多冒些风险,能在村子里多抢一些东西。 可是他没想到,黑风寨主拳头比他大,手腕比他粗,自己如何能在他嘴巴下面抢一口吃的走?现在倒好,风险是自己冒了,好处却是人家得。 真是得不偿失。 可是他有什么法子呢?只能带着自己的部队,从那条小道上先走。 到得这条小路上,他才发现为何自己那手下说这条路绝对难以攻进寨子了。这条路一边是峭壁,另一边是深谷,掉下去基本死无葬身之地,而脚下的路,只有窄窄的一条,最窄的地方只有一脚宽。有时峭壁上还会突出来一块石头,要过去只能手脚并用,半个身子都要悬空。 开路果然不是好差事,他已经有两个手下踩空,掉了下去。就是他自己,也差点掉下去。 不过好在,这条小路终于快到尽头了。 可是走着走着,他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眼前这条小路的尽头,也是最窄的位置。再往上,是一个斜坡,若是敌人在斜坡上等着,自己的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会被生生卡死在这里。 这就是传说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 “停下,都停下!”王成叫道,“都回头,所有人都回头,别往这边走了!” 第一百零五章 陷阱 王成对前方的道路产生了本能的恐惧,压低声音叫道:“回头,都回头!” 这一停,前面的人跟后面的人撞在一起,差点掉下去一两个,黑风寨那个小头目喝到:“王成!你搞什么?!” “回头,我说回头,我不去了。”王成道。 “你搞什么!这所有人都上了小路,你说回头,回得了吗?快过去!”小头目喝到。 王成站定,就不走了,梗着脖子道:“前面不能去,我不能白白送命,要走你们走,我不走了。” …… “簌簌”,三支羽箭准确地扎入巡逻强盗的身体,一支正中脖子,另外两只射中头颅,三个强盗当场倒地没了声息。 徐文山冲后面的人小声道:“我先到前面去看看情况,没事你们再上。” 雷老虎道:“首长不要以身犯险,我去看看就好。” 徐文山还是对自己比较放心,但看雷老虎异常坚决,便好气又好笑道:“那你去吧,小心些。” 雷老虎猫着腰,摸着草过去查看那三人的尸体。见没有异状后,才扶到栅栏上,朝寨内窥探。 这一扶不打紧,忽然脚上传来一阵剧痛。雷老虎轻轻地“啊”了一声,千忍万忍,才把这声叫给压了下去,俯身一看,才看见脚踝被捕兽的那种铁夹子给夹住了。 寨内巡逻的强盗听到了雷老虎这声喊,问道:“什么人?” 雷老虎满额头都是大汗,好在生了急智,硬着头皮道:“巡逻的,不小心踩到石头了。” 寨内巡逻的看不清寨外什么景象,隔着栅栏道:“踩着石头有什么好叫唤的,别一惊一乍的。” 这些强盗没过来查看,雷老虎松了一口气,不过强盗下一句话马上让他的心提了起来:“你们该进寨了,要换班了。” 雷老虎心急,不过声音里倒没表现出来,只是道:“哦。” 徐文山和吴义已发现他那边的情况不对,也猫着腰过来了,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徐文山朝吴义使了个颜色,吴义马上会意了,两人一人抱着一具强盗的尸体,把尸体丢进了旁边的茅草里。 雷老虎也使劲把这捕兽夹掰开了,仔细往草丛里一看,才发现这些强盗粗中有细,栅栏外还布置了不少陷阱,若是不小心,很容易踩上去。 徐文山压低声音跟两人道:“干脆换上这些强盗的衣服,我们假扮成他们进去。” 吴义担忧又兴奋,道:“他们若是认识这巡逻的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到时候见机行事。” 雷老虎被捕兽夹夹了一下,脚脖子有些肿,好在他学徐文山缚了绑腿,倒没严重到走不了的地步。三人偷偷把死掉的强盗衣服扒下来换到自己身上。其实这些强盗穿衣也很随意,没有制服,三人草草伪装一番,嘱咐了后面的士兵原地待命,便堂而皇之地进寨了。 寨内三人也没仔细看他们,可能本不是一个寨子的,相互不熟,便放他们进去了。三人在寨子里绕了一圈,竟没引起半分警戒。 …… “不去,反正我不去,要去你们去吧。”王成趴在峭壁上,用双手抱住一颗大石头,就是不肯走。 那小头目气得不行,骂道:“都到半路上了你发什么失心疯?堵得后面所有人全不能走了!” 头目吵架,底下的士卒也不敢吱声,不过都在半路上,时时有跌下山崖的危险,不免对王CD有些怨恨起来。 那小头目念头一转,放缓了语气,道:“那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你先松手,你可以先不过去,总要想办法让我们过去。” 那王成抓住石头道:“最好我的兵也不过去。” 头目忍住脾气道:“你的兵都在前面,怎么可能让他们都不过去?” 王成说:“所有人先回头,等我的兵退出去了,你们自己过去。” 这样临阵走掉一半士卒,对于剩下来的士气打击非常大,他们这些流窜的强盗打仗,凭的全靠一股“勇”劲,若是这股劲泄了,是打不出什么好仗的。那小头目怒火攻心,生了毒计,道:“好,那你先松手,我让士卒们掉头,不过要慢慢传令,小心些。” 王成松开了抱住石头的手,道:“好,但你……” 话没说完,那小头目忽然一脚,踹在王成的腰上,王成措手不及,直接飞出了峭壁小道,掉下了山崖,临死还发出一声大喊。 峭壁上所有士兵都目睹了这一场面,小头目心中一凛,心想若是前方这些强盗闹事,自己倒还不好管制,便大声道:“众位都看见了,是此人扰乱军心在先,我才先斩后奏的。我奉劝诸位,老老实实前行,到了风石村,要财宝有财宝,要女人有女人!” 其实强盗们对头领是谁也无所谓,有奶便是娘,他们都是地痞流氓,本没有忠义之心。寨主虽然死了,但身在这峭壁之上,也没有办法,只能被驱赶着前进。 眼看路的尽头就在眼前,小半强盗已经出了峭壁小道,到了那山坡之前,只需爬上山坡,剩下的路便好走了。 忽然一彪人马出现在这些强盗面前,手中拿着黑漆漆的长矛。 “扔!” 几颗石头从山坡上滚下去,几个强盗随着滚石掉下了峭壁。 众强盗瞪大了眼睛,都发起喊来:“有埋伏!” “中埋伏了!” 第一百零六章 偷营 “有埋伏!”“我们中埋伏了!” 强盗们惊恐地大喊起来,已经到山坡上的强盗还好,后面的强盗们很多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推推搡搡的,乱成一团,还掉下去好多个。 屋漏偏逢连夜雨,前面的大石头砸将下来,把不少强盗都带到了山崖里,强盗们想奋力从山坡上冲出去,却遭到了排矛的攒刺。 这个地形就是传说中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强盗们在底下只能活活挨打。困在狭窄山道上的强盗更苦,先前李大壮准备好不少落石陷阱,此时一股脑用出来,那狭窄的山道都被砸塌了一段,在山道上的强盗避无可避,有的掉下了山谷,有的竟被活活踩死。 “首长当真料事如神。”看着那些纷纷毙命的强盗,李大壮心想。 可惜自己的人手太少,只有十几个人,若是能在强盗们都上峭壁后,从他们的后方包抄,让他们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可以把强盗们全歼在此地。 纵使他们占了地利和时间上的优势,设置下不少陷阱,还是没能将强盗一网打尽,有很多落在后面的强盗见到势头不妙,早已溜之大吉了。 李大壮收拢兵力时,点了点自己的兵数,居然奇迹般的一个都没受伤,而敌人究竟死亡了多少,由于很多强盗直接掉下了山崖,已经无法统计数目了。 还有不少强盗当即投降了,李大壮将这些人的武器收了,全部绑了起来,作为了俘虏。 最后清点俘虏的时候,众人竟算出来俘虏有四十人之多,这人数比李大壮带过来的兵还要多四倍有余,不免让人有些害怕。 之前的战争中,李大壮还从没单独处理过俘虏问题,他只记得徐文山教他们的歌里面唱过,要优待俘虏。 虽然这些强盗都恶贯满盈,他不知道有什么好优待的,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歌里唱的,很和气地把那些强盗跟捆猪似的捆回去了。 他还特地叮咛手下,捆他们是害怕他们反扑,但即使是捆他们的时候,也不要打骂他们,不然便违反了徐文山“优待俘虏”的命令。 …… 徐文山和雷老虎、吴义三人换上了强盗的装束,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强盗的大营。 徐文山先前便在敌营中安插了蜘蛛做眼线,因此对寨子里的情况还算了解。因此带着雷老虎和吴义在寨子里转了一圈,竟没露什么怯,但最关键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寨子的啊! 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寨子的,就不知道回哪个寨子去,在寨子里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迟早被识破。 三人假装无事地路过一个帐篷,其实心中早已焦急万分,忽然旁边那顶帐篷帘子被一掀,走出来一个胡子拉碴相貌阴鸷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看到他们三个一愣,道:“你们在这儿乱转什么?” 徐文山一看这个人,顿时心就凉了半截,这人就是这里的一把手:一溜烟。 徐文山狠狠地揪了一下正准备开口说话的吴义,自己一抱拳,道:“回禀盟主,属下本是担任寨外巡逻的,正值换班,便回来寻自己的帐篷,可是……营寨实在太大,找不到本寨的帐篷了。” 一溜烟听这个小卒子一开口就是“盟主”,这个做派还是他以前没体验过的,心下舒坦,顿时对他们的语气就和缓下来,道:“今天负责守卫外寨的不是铁沙寨吗?你们营帐不是在南门旁边?” 一番指导后,一溜烟又板着脸道:“你们的工作非常重要,不可轻忽大意!” “谢盟主!” 一溜烟霎时间沉下脸来:“你怎么知道我姓谢?” 徐文山赶紧道:“谢谢盟主!” 一溜烟拍了拍他的肩膀,放他们走了。 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正打算回营帐,忽然听见黑风寨的各营帐开始骚动,回头看时,却见一溜烟正在召集人马。 “一营的!二营的!三营的!快他奶奶的给我出来!别他妈的睡啦!营帐呢?给我喊人啊!” 几个强盗零零星星地站出来,几个“营长”掀开各自营帐的帆布,冲进去又是打又是踹,叫强盗们起来集合。 一直过了一两注香的时间,黑风寨的强盗们才集结完毕。 旁边雷老虎实在憋不住了,压低声音道:“这集合速度,该罚跑操场二十圈。” 旁边的吴义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也不点人,也不报数,这些士兵长估计都不知道手下的兵有几个。” 徐文山道:“别吐槽了,你们想想这些人出来集合是干嘛的?” 虽然两人不知道“吐槽”是什么意思,但同时反应过来:“这是要攻风石村!” 徐文山道:“对啊!还不抓紧?” 三人急匆匆走进了自己的帐篷,一掀开帐篷,他们就看到,里面躺着的,站着的,有七八个。 其中一人没抬头道:“怎么现在才来?早该换班了。” 吴义把身后的帐篷帘子放了下来。 “不对,你们不是小六子他们!”一个强盗忽然惊觉过来。 可是已经晚了。徐文山三人拔刀就砍,霎时间还站着的人统统倒地,剩下躺着的行动不便,直接在地上被砍死,有一人伸手想拿武器,被雷老虎一刀斩断了手臂,接着又被徐文山一刀抹了喉咙。 三人都不是妇人之仁的人,刹那间帐篷里就剩一地尸体了。 “接下来怎么办?”吴义眼睛闪闪发光地道。 徐文山道:“一样,把寨内放哨的杀了,把寨门打开,放我们的人进来。” 三人大摇大摆走到南面寨子门口,把寨子门打开了,寨内巡逻的几个人很快走了过来,道:“你们干什么?” 徐文山道:“刚才盟主让我们开南门。” “开南门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做什么,你问大寨主去啊。” 那为首的一人惊疑不定地盯着徐文山,:“你带了大寨主的手谕吗?” 徐文山可没想到强盗们还有什么手谕,编造道:“来得匆忙,没要大债主的手谕。” 那人马上拔刀道:“你是假的!哪有什么手谕?是贼人!快来人啊!” 徐文山眼疾手快,已经一刀划断了他的脖子,旁边雷老虎和吴义早已做好准备,纷纷拔刀砍翻了强盗们。雷老虎还对着地上的尸体啐了一口:“你们才是贼人,还叫我们贼人!” 但是这边的响动已经惊动了寨里面的人,徐文山道:“抓紧时间,要来不及了。” 第一百零七章 放火 他们弄出来的响动已经惊动了寨子里面的人,哨台上有个哨兵远远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徐文山大声回道:“没事!” 那人放心不下,看样子要过来看看,雷老虎他们已经打开寨门,朝外招手,寨外的鹿鹤士兵们纷纷跑进寨子。 徐文山冲道:“二班从东往西放火,三班从西往东放火,尽量把所有帐篷都点着,被发现了别恋战,赶紧跑,最后到这里来集合。” 两个班的士兵马上出动了,徐文山站在原地,那放哨的强盗更加奇怪,从哨台上爬了下来,走近来问徐文山:“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啊?” 话音还没落,忽然看见了徐文山脚底下的三具尸体,倒吸一口气,正要大喊,徐文山猛地欺身上前,扼住了此人的脖子,道:“你也看见了,他们都死了,你现在只有一个人,你若要喊,你也死。” 那人被卡着脖子,喘不上气,两腿拼命踢蹬,徐文山稍微放松了手,那人马上点头哈腰道:“我不喊,我什么都听你的。” 徐文山说:“好,你现在回哨台上,若有人问起,你就说这边没事。若是你有半点不对劲,小心我的弓。” 徐文山拿着手里的弓掂了掂,那人惊恐的地看着那弓箭,道:“好,好,您是爷,我听您的,您若是攻下了寨子,可得留小的一条狗命。” 徐文山推了他一把,道:“少废话,老实点。” 那人战战兢兢地爬上了哨台,回头看了一眼徐文山,只见徐文山躲在一堆木柴中,正用弓箭对着他。 不一会儿,营寨里的喧闹声越来越大,还飘起缕缕黑烟,徐文山知道这是放火计划成功了,不过随着发觉不对的强盗越来越多,他们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 很快有一队满脸被烟子熏得黢黑的强盗跑过来,朝那哨兵问道:“看到什么可疑人物没?” 那哨兵却马上指着徐文山的方向大叫起来:“在那边!” “簌”的一声,一只羽箭穿透了那哨兵的脑袋,强盗们大惊,朝徐文山的方向过来搜索时,徐文山已经不见了。 放火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已经再也拖不下去了,不过他也没必要在这里再跟他们纠缠。 最令他忌惮的飞马寨的马匹都在东面的临时马厩里,在放火之前,他已经让蜘蛛精把这些马赶走,如果事情顺利的话,这次的战场上将不会再有骑手出现。 他用心灵感应询问蜘蛛精道:“马匹怎么样?” 那边却传来蜘蛛精略带委屈的声音道:“不在马厩里。” “那在哪里?” “今天下午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插翅马突然让手下把马匹运出了寨子,说是黑风寨的照料不够好。现在马匹们都在据此一里外的地方。” 徐文山大感头疼,这估计是飞马寨的借口,只是他们不想被黑风寨所制,便自己的营寨分开了。没想到倒对这时徐文山的计划产生了重大影响。 “那就先别管马匹了,你赶紧藏起来,不要被发现,我扛不住了召唤你时,你再出来。” 将蜘蛛精安排好后,雷老虎和吴义的班都回来了,徐文山招手让他们快撤出强盗的营寨,他们身后,那营寨已是火光冲天,整个寨子都乱成了一锅粥。 “太痛快了!我们只把燃烧瓶往他们帐上一扔,那帐篷就着了,那些强盗还浑然不知呢,等火势烧大了,他们才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出来。” “这强盗的营帐简直不堪一击,寨子里什么人都有,互相都不认识,我们这样大闹了一番,他们竟还没发现我们就是敌人!” 徐文山笑着安抚他们道:“好了,赶紧回去取兵器,准备应付接下来强盗们的进攻吧。” 士兵们在进寨放火时自然不会把标志性的长矛带着,都提前放在了寨外,逃出寨子后,再捡起来武装自己。 很快敌人就出现了,只不过这些并不是有组织的部队,而是出来躲避火势的无组织的残兵。徐文山的部队很快就用长矛将这些残兵都搠倒在地。 任何一支军队,都难以在自己老巢起火的情况下拉起一支有组织的部队反击,更别说是这些本来就无组织无纪律的强盗了。所以徐文山才敢放心大胆地守在门口,出来一个就弄死一个。 他的长矛方阵机动性差,难以追击,但最喜欢打这种守株待兔的仗。徐文山忍不住感叹,若是自己有更多的士兵,此时早已把这个寨子围了,这些强盗背后是火海,眼前是矛山,恐怕一晚上就能一网打尽。 浓烟滚滚,从南门出来的强盗越来越少,看来这些强盗不是被烧死、呛死,就是已经从其他地方逃了出去。 此时再守在这里意义已经不大了,敌人的士气已经被自己瓦解了,包括粮草在内的营寨已经被烧掉了,没有粮食没有营寨,这些强盗只有等死的份,最后一定会自行溃散掉。 他的长矛兵方阵因为机动性太差,人数太少,也不擅长收割,所以他并不准备今晚就歼灭这些强盗。 正当他打算退兵之时,忽然蜘蛛精那边传来心灵感应:“不好了!敌人的骑兵朝你那里来了!” “来了多少?” “全部!” 飞马寨距离此地只有一里路,一旦骑兵锁定了自己的位置,赶过来也只是一个冲锋的事情。徐文山果断下令道:“有序撤离!” 他所在的位置在寨子的南门,要回风石村得往东走。但是强盗营寨的大门正在东面,若是直接往东可能会碰到敌人的主力。 为了稳妥起见,徐文山下令:全军往东南方向前进。 与此同时,插翅马发现了黑风寨主寨火起,当场笑出了声。 “弟兄们,这正是我们飞马寨乘风而起的好时机!二郎们,一起赶往大寨去也!” “追风马!你率领十骑,先往大寨子的大门外去;踏云马!这火起得如此突兀,定然有异,你带二十骑搜索大寨,看看有无敌踪!” “剩下的弟兄,都拿好家伙!这一片的霸主,要换我插翅马来当啦!” 第一百零八章 骑兵 正在鹿鹤护卫队缓缓往东南方向退却之际,飞马寨的骑兵已经飞驰到黑风寨寨口了。 飞马寨的追风马翻身下马,此时一溜烟正冲着寨内的大火遥望。这把火烧去了他的野望,也烧去了他的雄心。 这把火之后,他粮草尽没,再也没有资本跟风石村对峙了,从此只能灰溜溜地回寨子里。而此战之后,他身为盟主,威信必然一落千丈,再也没有办法凌驾于其他寨子之上了。 追风马冲他一抱拳,道:“黑风寨主,您可还好?” “你叫我什么?”一溜烟语气有些不正常,“黑风寨主?今天早晨还大寨主大寨主叫得亲热,现在就变回黑风寨主了?” 那追风马被骂得不明所以,讪讪两句,退到一边。 “你飞马寨主呢?”一溜烟有些落寞地问。 “寨主让我先来看看情况,他随后便到。” “哼。”一溜烟心中明白,此役过后,这一片最大的势力便是飞马寨了。 也算插翅马鼻子灵光,能在翻船前提前跳下去,否则这一把火,他的全部马匹都要烧死,恐怕也要就此沦落。 正想到此节,一溜烟忽然警醒:为何插翅马好似知道寨子会失火似的,怎么好巧不巧,他刚走,火就起来了? 而这把火也起得莫名其妙,正在他集合打算进攻之际,寨内的帐篷接二连三地起火,他赶紧让士兵联手扑灭火焰,结果火势凶猛,不仅没扑灭火,还有不少人葬身火海,他便提前撤了出来。 尽管他不停地让手下们整队,出寨子,那些强盗还是没头苍蝇似的在寨子里乱撞,从各个方向逃的都有。到得现在,他身边只有一二十人了,他不停地派人去收拢残兵,到得现在,丝毫没有回音。 其他寨子也各有损失,有的寨子甚至只剩下一个光杆寨主,手下的兵全都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只有这个飞马寨主的插翅马,在其他全部寨子覆灭的时候,只有他这个寨子硕果仅存,而几乎是他刚撤出寨子时,寨子就起火了。 说是巧合,这也太不可能了吧? …… 徐文山知道,这场大火已经导致飞马寨的全线出动,如果不能抢在骑兵发现自己部队的踪迹前回到寨内,这场战争的结局很有可能被完全逆转。 鹿鹤护卫队继续往东南进军,此时离他们刚出发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月亮出来了,云朵也消散了,在月华的照耀下,他们西北方向的寨子烟尘滚滚,浓烟吞没了一片天域的星光。而在离寨子稍远一点的地方,也起了滚滚烟尘,这烟尘比浓烟要小一些,但在徐文山眼中看来却更加恐怖。 敌人的骑手来了。 若他们开到寨子边便停下,那应该勉强看不到自己的部队,若他们是执行搜索任务的,很大几率他们会发现自己的部队,除非他们能赶在骑兵到来之前就隐藏到风石村边的密林中。 徐文山朝东南方向望去,那里是一个高坡,正是他们来到风石村之时,刚从树林中出来时脚踏的高坡。 他还记得从高坡下,正好能看到处于盆地中的风石村的全貌。 “往东南方向高坡,全速前进!”徐文山下令。 士兵们的速度更快了,长矛时不时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可是来自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徐文山再次回头望,之前是只见烟尘不见骑手,但此时在月光下,能影影绰绰看到烟尘中露出的马首。他心中一紧,催促道:“上高坡!上高坡!” 士兵们匆匆走上高坡,此时徐文山已经能看到背后的骑手越来越近,很显然,他们也看到了自己。 这一把火虽然烧去了敌人大半组织度,但最失算的地方,是没有瓦解敌人的骑兵力量。 不过至少,自己在敌人冲击自己的队形之前,为部队挑选了一个最合适的战场。 “停!原地结成空心方阵!” 士兵们此时都气喘如牛,但长久以来的训练已经让他们非常熟悉军令了,他们马上原地结成了空心方阵,纵使这个方阵只是由三十多个人构成,堪称史上最小方阵。 近了,敌人的骑手越来越近,士兵们几乎能看到他们马匹脖子上反射着月光的汗。 “冲锋!冲锋!冲锋!”骑手的将领大声叫喊着,催促着骑手前进,须臾之间,骑手已经冲到徐文山的长矛方阵之前。 “啾!” 战马长嘶,士兵齐声呐喊,一排长矛的矛尖明晃晃地指着战马的脖子,马上的骑手奋力鞭打马匹,然而那些马匹却再也不敢前进半分,他们高高地扬起前蹄,一两匹马没有控制好重心,连带着骑手一起翻下了高坡。 “控制住!控制住!控制住!” 骑手的头领不停地催促手下控制住马匹,可是无论那些骑兵怎么驱赶,战马也不愿意再前进半步,最多在长矛手们面前高高扬起前蹄。 而长矛兵们的心理压力比起骑手们来只有更大,他们面对的是连人带马的庞然大物,在骑兵面前,他们的长矛好似筷子一般容易折断。 如果没有直面过马匹,可能很难理解长矛手们的感情。在徐文山上辈子的地球,西班牙殖民者入侵阿兹特克之时,曾用两百个骑手击溃了两万名阿兹特克战士。这些手持黑曜石武器的战士不可谓不英勇,但是面对西班牙的近代骑兵时,他们还是如同山崩般垮掉了,皇帝的轿子被骑兵撞翻,皇帝被当场刺死,而之所以打出了如此夸张的战损比的原因居然是因为:阿兹特克土著们没有见过骑兵,他们以为这是六条腿两只手的怪物。 矛手们的汗水贴着头盔流下来,他们握长矛的手不停地抖动,这倒不完全是因为害怕,而是掺杂着激动,他们很想用矛头狠狠地扎进眼前的骑手脖子里,但是铁一般的纪律将他们焊死在原定的位置上,而手中的长矛不管如何往前,都由于天生机动性的不足,难以扎入敌人喉咙中。 骑手们的头领知道再进攻都是勉强了,大声道:“回撤!回撤!弟兄们,跟我走!” 骑手们从另一个方向呼啸着下了坡,在坡下,他们重整态势,打算再度发起冲锋。 矛手们刚刚放下去一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他们发觉,自己握着矛杆的手,居然有些发软。 第一百零九章 妖术 “集合集合集合集合!”那骑手们的头领一叠声地催促,骑兵们终于再次整好队形。尽管他们没什么队形,只是松散地站成一排。 头领正欲下令,旁边一骑手忽然道:“头领!头领!” “怎么?” 那骑手道:“头领,是不是该派兵去通知寨主,这边发现敌情?” 头领轻蔑道:“要不怎说我是头领,你是小兵,你现在去通知寨主,岂不是表明你无能,等拿下这批人,我们就是首功!” 那骑手不说话了,小头目踏云马再次指挥道:“继续冲锋!” “架!”“喝!” 骑手们再次冲锋,这次他们驱马更加用力,效果是明显的:很多战马屁股上都扎出血了,可是骑手们到了阵前,战马还是不愿意前进。 “倒!倒!” 忽然一个骑手发出大喊,众人看时,却见那人驱马手下重了,战马又对长矛避之不及,直接被一根长矛扎中了颈部动脉,一声哀嚎,朝斜后方倒下了。 这一倒,连带着几杆长矛,和另外几个骑手都被冲撞了,几个骑手翻滚着掉下高坡,几杆长矛也被压在地上,双方的阵线同时出现了缺口。 “杀进去!杀进去!” “挡住!挡住!后面的补上!” 双方首领同时叫喊起来,这就是比拼士兵的作战能力了,若是敌人的骑兵能顺着这个缺口扑进来,徐文山的矛阵就要全线崩溃,而若是徐文山的矛兵若不能及时补上缺口,骑兵攻进来也是迟早的事情。 然而骑兵还是败在块头庞大上,在这种矛头林立的小范围作战中,骑兵还是不如单兵灵活,更兼之地形不利,后续想要沿着阵线扑进来的骑兵,要么被矛头扎翻在地,要么滚落马下。 在这种战争中骑兵一旦落马,就意味着失去了战斗能力了。所以这次骑兵凿开的缺口并没有让他们破掉方阵,反而折损了好几骑。 “回撤!回撤!”骑兵头领大声喊着,骑兵们迅速后退,徐文山的长矛兵没有机动性,因此也无法追击。 在这两次交锋过后,徐文山对对方将领有了一个基本的评价,他认为对方是一个有基本素养但是缺乏天赋的指挥。骑手小头领的基本素养体现在,他不贪。他知道自己的骑兵无法再前进了,便果断回撤。 骑兵的战斗力主要依靠速度,没有速度的骑兵连长矛手都不如。眼前这些骑兵尤甚。所以骑手一次次地回撤,是明智之举。 然而他实在太缺乏天赋,若是有天赋的指挥官,即使没见过徐文山的阵型,也不会轻易拿自己的骑兵去冲锋。 而骑手的头领对徐文山在心中也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在他冲锋到离对方最近的地方时,他能看到徐文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徐文山的指挥给他的印象就是:没有指挥。 让矛手摆出这个阵型后,这个指挥官就没有任何指挥了。即使是让士兵补上阵型,也根本不是他指挥的功劳,在他出声之前,他的士兵已经自动补上了缺口。 催促。没错,他的作用只是催促,催促士兵做出已经预演好的动作。 也就是说,在打这一仗前,他已经想好了长矛兵方阵该怎么摆,如果出现了缺口该怎么办,然后让士兵反复练习。 如果说用一种动物来形容这个指挥官,那就是乌龟。 如果说用一种动物来形容这群长矛兵,那也是乌龟。 不管是遇到什么强敌,只要用头往龟壳里一缩,那便什么都不管了。 踏云马顿时很瞧不起面前的对手。不仅是瞧不起,他还很讨厌这个对手。 毫无灵性,毫无指挥者应有的风度,但就是这样一支队伍,这样一个指挥,自己引以为傲的骑兵都无法攻破。 飞马寨纵横这一片这么多年,靠的只有骑兵。不管敌人是弓手还是步卒,只需要骑兵冲锋一次,敌人全部都会溃逃,如果不溃逃,那就再冲锋一次。 但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被冲锋后不溃逃,甚至连阵型都没散的对手。 这让他无法理解。 “去通知寨主吧。”踏云马阴沉着脸道。 现在他收起了自己的骄傲,打算让大部队过来。 “那我们怎么办?”士兵问道。 “下马,”踏云马道,“让马休息一下。” “如果敌方冲锋怎么办?” 踏云马白了那人一眼:“那就再上马!” 而在高坡上,雷老虎也问道:“他们下马了,我们怎么办?” 徐文山道:“放矛,原地坐下。” “那他们要是忽然冲锋怎么办?” “那就再把矛捡起来!” 于是高坡上下,两边势同水火的敌对势力居然和谐地一起坐了下来,非常轻松惬意。 而这股轻松惬意的背后,却是两方共同的尴尬:谁都不能走,谁都不能动。 两方便这般和谐地对峙起来。 …… 黑风营寨这边,火势已经燃了不短的时间了,可丝毫没有衰减的趋势。在这之中,强盗们辛辛苦苦收集来的引火物起了很大的作用。 一溜烟几乎要爆炸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出征风石村,居然会变成这种结局。 这时候一件更加爆炸的事情发生了,他手下一个强盗小心翼翼地道:“寨主,铜林寨寨主还率领了一百人进攻风石村。”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他妈的说那些个鬼东西干嘛?”一溜烟几乎要崩溃了。 他手下现在连二十人都不足了,派出去探情况的人去了就没回来过,都不知道是不是趁乱逃跑了。到现在,怎么起火的,是不是别人点的,有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这些事情他完全不清楚。 正在他快崩溃的时候,一队惨不忍睹的残兵过来了,一人发话道:“寨主,是妖术,敌人用妖术,烧了我们的寨子!” “什么妖术?哪个敌人?”一溜烟现在心中正乱,找到这个说话的伤兵,好似找到了救命的稻草。 可是这个伤兵在说出这句话后,好似一口气终于卸了下来,马上就死掉了。 “还有谁?!还有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一溜烟大怒道。 另外一个强盗说:“寨主,他跟我说,是敌人用妖术烧了我们的寨子,他们手一扬,我们营帐就着火了。” 第一百一十章 稻草 “妖术?”一溜烟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你说敌人会妖术?他们有多少人?” “好像有不少。” “不少人,都会妖术?” 那强盗指着地上的尸体说:“嗯……他说的。” “他们会妖术,怎么早不用?”一溜烟道,“这么多人会妖术,那要是附近的道观知道了,你猜他们会怎么着?” “这……”那强盗露出迷茫的神情。 “妖术!妖术!妖人才会妖术,这世上清平,哪有什么妖人?以后再提妖术,小心那些仙人下来将你打!”一溜烟骂道。 这世上清平没有妖人,强盗倒是有一堆。 一溜烟是见过世面的,毕竟跟手底下这些乡巴佬不同。他同道观打过交道,自然知道道观对于妖怪和妖人究竟是什么态度。 一溜烟虽不信敌人会妖术,但自己的营帐烧得如此莫名其妙却是实实在在的。他当即又派了两人去收拢残兵,务必要找出起火的原因。 不一会儿,又一彪人马赶到,却是一溜烟最不想见到的人:插翅马。 “哈哈哈哈!黑老大,一会儿不见,你可安好啊?”插翅马见到一溜烟脸上被烟熏得黢黑,忍不住放声大笑。 一溜烟恨得咬牙切齿,却说不出话。 “唉,大家熙熙而来,攘攘而去,最后还是要靠我飞马寨力挽狂澜,这风石村,还是要靠我马某人来打啊!”插翅马掩饰不住脸上得意的表情,丝毫不怕得罪了在场的其他寨主。 强盗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赢家通吃,为所欲为,所以能装两个逼的时候,绝对不会只装一个。 插翅马到场后,不知觉便悄悄接过了现场指挥的大权,他吩咐手下去挖土隔离火势,搬去还没烧起来的物资。虽然杯水车薪,但火势没有继续蔓延下去。 插翅马帮忙救火倒不是出于好心,对他来说,这些强盗还有利用价值。在攻打下风石村之前,后勤物资还要从这些人身上拿。目前能战的只有自己的部队,他丝毫不担心这些强盗有资本跟自己争夺风石村的领导权。 忽然一个骑手纵马而来,下马禀报道:“寨主,踏云马头领发现敌人的踪迹了!就在东南方向的坡地上!” “好!好!好!”插翅马连叫三声,他不怕敌人跟他野战,怕的就是敌人坚守不出。 “让踏云马一举击溃敌人!若是此战胜了,他是首功!”说罢,插翅马回头对另外那些寨子的头领道,“想不到大家折腾了这许多天,最后靠的还是我啊!” 众首领表情各异,显然对插翅马相当反感。 “这……”那骑手低头道,“踏云马头领两次冲锋,都没能拿下敌人,因此请求寨主增兵支援!” 插翅马皱眉问道:“敌人有多少?” “敌人大约三十余人。” 插翅马脸上挂不住了:“三十个人,我一队骑兵都解决不了?” 那骑手低头不敢说话,插翅马皱眉道:“追风马!你也带队驰援!” “是!” 追风马带着自己的十几人骑兵,一路飞驰,眼看远了。 去了半晌,又过来一骑兵,翻身下马禀报道:“寨主!追风、踏云两头领都进攻不下敌人,请求寨主增兵支援!” 插翅马问道:“战况如何?” 那骑手道:“我方已死伤五六骑了!” “那敌人呢?” “敌人……未见死伤。” 插翅马大怒:“我飞马寨纵横十余年,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离谱的仗,你那两人是在辱我飞马寨的威名!” 骑手伏在地上,额头上汗水涔涔,却说不出话。 “飞电马!你带你的部队也去!”插翅马喝到。 “是!” 飞电马又带着十几骑去了。 这种决定胜负关键的野战,插翅马本该亲自去的,他之所以没去,原因有二: 一来他并不知道这一战如此关键,他一直以为风石村至少该有一两百人,并没有把踏云马发现的30人放在眼里; 二来他觉得自己不能轻易离开大本营,这次敌人偷营虽没有对他的马匹造成损失,但自从各寨子结盟后,粮草都合作一处,由盟主负责提供,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被黑风寨掣肘,刚才把这些人得罪狠了,若现在自己离开了,他们在背后给自己下绊子,那他也不好过。 …… 在经过长矛手和骑兵短暂的和谐对峙之后,敌人很快来了增援,人数跟自己的队伍持平;好不容易扛下了几次冲锋,敌人竟又来了增援。 徐文山的部队已经顶住了敌人七八次冲锋了,虽然仍然没有人员损失,但士兵们个个身上挂彩,而且非常疲惫。 敌人也是经验丰富的骑兵,绕后、侧翼,尝试了多种办法袭击方阵,甚至还尝试用布条把马的眼睛捂上,以免马儿害怕长矛避让,纯靠骑手的技术引导马匹,不过失败了,还赔上了骑手的几条性命。 徐文山能感觉到,自己部队的士气正在越来越低落。敌人的增援源源不断,而自己这边几乎是一支孤军,进退两难,陷入了坐以待毙的局面。 虽然目前为止徐文山的长矛手部队还没有出现损失,但这种方阵部队的溃败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一旦溃散,自己的部队便面临着被全歼的危险。 而什么时候阵型会彻底瓦解,可能就是下次冲锋。 若是敌人再次增援,恐怕会成为压断骆驼脊背的最后一根稻草。 “撑住,各位撑住!不要被敌人打开阵型,只要阵型不乱,他们就没办法!” “一定要撑住!敌人比我们更累!决不可松懈!” 徐文山不停地出言安慰自己的士兵,而他自己的拳头早已攥紧。 在他指挥作战时,暗地里早已跟留在鹿鹤沟的沙耶沟通起来,沙耶本人和她的刺蛇部队早已在林中待命多时。 若是自己的部队在这里全灭,他的刺蛇部队会第一时间冲进来,将在场的所有目击者屠戮一空,然后就清扫现场痕迹,以后的事情再从长计议吧。 当然,那是他最不愿意发生的结局。 “冲锋!冲锋!冲锋!” “吼!” “架!” 敌人的骑兵队再次呐喊起来,新的冲锋如同狂澜般再次席卷而至。 第一百一十二章 接二连三的稻草 “有人吗?拉他一把!快!补好队形!保护伤兵!” 长矛方阵一阵骚动,后排的兵将一个受伤倒地的士兵拖回了阵中。这个士兵是被马蹄踹伤的,而踹伤他的那匹马已经倒在了地上,和马上的骑手一起慢慢滑下坡。 后面的士兵紧急朝前顶住缺口,骑兵看再也没有进攻的余地,便回撤了。 又顶住了一轮冲锋后,徐文山的部队还是发生了减员,而作为代价,敌人的骑兵也损失了两骑。 在多次冲锋后,骑兵队彻底摸清了长矛手方阵的命门,这个队形的薄弱之处就在于方阵的四个角,这里的长矛最为稀疏,也是最薄弱的地方。 实际上,长矛方阵还不是方阵的完全体,历史上最强大的方阵应当是马其顿方阵。马其顿方阵和徐文山目前训练出的方阵的区别就在于,马其顿方阵是六边形的,六个角上长矛并不稀疏,比徐文山目前的方阵牢靠得多。 徐文山之所以没有训练那个方阵,主要是因为人数太少了。一个马其顿方阵没一两百人还真难摆出来。 徐文山心里急,他的对手未尝不急。 经过七八轮冲锋后,骑兵部队也是人困马乏,他们经过反反复复的冲锋,马儿已经非常疲倦了,身上汗出如浆。而且经历了多次的充分失败,骑手们对自己已经产生了怀疑,后面的几次进攻,效果明显大不如前了。 踏云马怀疑,若是再冲锋几次,自己这边的士气倒要先行崩溃。就算士气不倒,马匹也会累坏。 但是他又不能不冲,若是在这里拿不下敌人,不仅飞马寨的名声会毁于一旦,接下来他们还要面临风石村的阵地战,这不是他们骑兵所擅长的,他踏云马势必不是主力。 所以如果想要捞功绩,就看眼前这一仗了。 徐文山的部队是一匹接近崩溃的骆驼,骑手也是一匹接近崩溃的马。 谁能战斗到最后,就看谁能将最后一根稻草轻轻抛在对方脊背上。 但是从目前的状况看,徐文山这边获胜的几率微乎其微。 星光逐渐暗淡下来,东边的天空有些发白。 随着熹微的晨光让能见度提升了几个度,从视野的尽头走过来一群士兵。 战场上正在僵持的两方都被那队士兵吸引了注意力。 “是援军!”追风马首先大叫起来。 “寨子的援军到了!” 骑兵队顿时士气大振,有这一只生力军的加入,敌人的士气便会一落千丈。 而自己的队伍久攻不下的原因,只是因为兵种过于单一,只有骑兵,若是援军有弓手,那击溃敌军就更容易了。 在这一刻,鹿鹤护卫队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但是下一刻,从视野边缘却看到划破迷雾露出来的是一片整齐的长矛。 “是援军!是大壮!”雷老虎首先呐喊起来。 鹿鹤护卫队欢呼起来,这次却换骑兵队的士气跌落到了谷底。 “妈的,一个乌龟就挺难缠了,居然还有一个!” 朝村外前进的部队,正是李大壮的班。 尽管徐文山分给他的任务只是在后山阻击敌人和镇守山寨,但在短暂的修整后,他还是决定出寨迎击。 这是相当沉重的一个决定,若是徐文山的部队在外覆没了,那镇守风石村的重任就全落在了他身上,若是此时贸然出击,等于放弃了防守方的地利,而去进行敌人擅长的野战。 但他还是出寨了,原因只是,他作为临时指挥的直觉告诉他,村外双方的形势应当是僵持。 直觉是个很难说的东西,但无数天才指挥官之所以总能做出正确判断,靠的就是直觉。 “先别管高坡上的了,先把这一支给料理了!”踏云马大叫道。 他带领骑兵朝那只部队冲去,并尝试从斜后方进攻,但李大壮马上指挥道:“空心方阵!” 这是一个极小的空心方阵,士兵们几乎是背靠背站着,但还是非常管用,骑兵的马速在接触到方阵的一刹那,瞬间下降,自然对敌人造成不了什么冲击力。 徐文山下令道:“线列阵型前进!驰援一班!” 士兵们气势如虹,整整齐齐地朝高坡下进发。骑兵队也发现了敌人的动向,只得派兵阻拦,但只要骑兵队一接近,徐文山便命令队伍变换成方阵,令骑兵队恨得牙痒痒,却拿这两只乌龟没办法。 李大壮的这支部队的到来虽然很涨士气,但无法改变战争的整体局势。两方再次陷入僵持。 日出了,阳光一扫阴霾,在西方迎着阳光,又是一彪人马赶来。 所有人都朝那些人望去,随之而来的是一方的欢呼和一方的堕入谷底:那支部队是飞马寨的骑兵队。 “噢!”骑兵们举起武器,大声呐喊起来。 有这支部队的增援,骑兵部队就能达到六十人之众,对鹿鹤沟的部队产生了人数优势。 “等等,好像有些不对。” 飞电马正打算迎上去,追风马忽然拉住他道。 这支部队是飞马寨最后的骑兵部队,而领头的并不是插翅马,而是一个飞马寨一个小小头目,连名号都叫不上来。 那小小头目到离骑兵队50步的地方,便不再前进了,领头的道:“请踏云马首领过来,小人有寨主口谕要传。” 踏云马疑惑地道:“什么口谕?” “恕在下不能说,寨主交代只能告诉踏云马头领一个人。” 踏云马扫了一眼那队骑兵,只见他们神情肃穆,好似非常凝重。 他打马向前靠近了那队骑兵,道:“什么口谕?” “请附耳过来。”那小小头目说。 就在踏云马探出头的一刹那,那小小头目手中腰刀忽然出鞘,一颗头颅高高地飞起,在日出的天空中旋转,然后“咚”地一声落到了地上的灰尘里。 “插翅马已死!踏云马已经被我所诛!其他人速速投降!” 这个消息彷如惊雷,震撼得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第一百一十三章 火并 强盗的寨子仍然在燃烧,但火势小了不少。一溜烟看着自己的寨子,心中有些忐忑。 他现在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自己派出去进攻风石村的奇兵。若是这一支部队攻下了风石村,那自己仍然可以保持霸主地位。 若是攻不下,那支部队回来了,也可堪一用,至少能够抗衡飞马寨的骑兵。 旁边赤戟寨寨主朝自己使了个颜色,一溜烟马上会意。这赤戟寨寨主向来跟自己一个鼻孔出气,这次他带来的手下不知为何全死在了火场里,就更加唯自己所是从了。 只要自己派出去的奇兵一回来,马上跟飞马寨发难。 但是这么久过去了,风石村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他越来越担忧。 插翅马仍然在一旁趾高气扬,乜斜着众人道:“等打下了风石村,我们还是老规矩,先让弟兄们尽情劫掠三天,再来瓜分这村子。” 一溜烟腹诽道:“若不是我士卒未归,哪能容你来发号施令?” 忽然,不远处走来一队伤兵,这些强盗相互搀扶着,缓缓朝大营靠近,眼神中满是绝望。 一溜烟仔细一看,认得这是自己派出去的队伍,急忙迎上去道:“怎么样?” “输了,寨主,”那些强盗凄惨地说,“我们中埋伏了……” “我军伤亡如何?还有多少回来了?”一溜烟急忙问。 “就我们几个……”那些伤兵道。 一溜烟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似一记重锤打在他心口,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那岂不是……全军覆没……” 完了,自己辛辛苦苦奋斗十余年,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完了。 再也没有什么黑风寨,再也没有什么头领了。自己的家底,在这一场看上去唾手可得的战争中,居然被败了个精光,从此之后,世界上便再无黑风寨。 一溜烟奋斗半生的东西被摧毁殆尽,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那插翅马下马来,拍了拍一溜烟的肩膀,道:“老弟,你也不用……”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停下了。 一段刀尖从他的肚子里穿出来,明晃晃的刀尖上血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一溜烟和插翅马相互茫然地对望一眼,然后插翅马轰然倒地。插翅马身后,那拿刀的人用鞋底擦了擦刀刃上的血。 所有人都愕然,没有任何人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一溜烟认得这个杀手,这个人是一个小寨子的头领,他甚至叫不上那个寨子的名字。 “你们都这样看着我作甚?风石村打不下啦!大家与其做梦去想怎么瓜分风石村,还不如想想咱们内部怎么分。”那小寨子的头领轻描淡写地道。 众人猛然被点醒了,是啊,与其去想怎么跟在飞马寨后面捡食吃,不如想想怎么吃掉其他寨子。 “是啊,”一溜烟忽然露出笑容,“我真傻。” 他原不必对自己的损失如此着急,其他寨子的情况也差相仿佛。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怕了。 一颗头颅高高地飞向天空,然后掉下来,那尸体的脖子里喷泉似的喷出鲜血,然后倒在地上。 一溜烟手中的刀在滴血,他对那尸体道:“谢谢你提醒我。” 然后振臂大叫道:“黑风寨一溜烟再此!愿意跟我的都到这边来!”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其他寨主敌视的目光。 “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一溜烟笑道,“都到了现在这幅田地了,大家不如好好为将来考虑。” “就是为了将来考虑,我们才要杀你!” 那几个小寨主一起扑上来,手中的刀子插进了一溜烟的身体。 一溜烟惨然道:“都跟着我,我们一起打天下不好吗?” “都是一寨之主,大家平起平坐,凭什么屈居你下?”那些寨主答道。 一溜烟忽然看到了赤戟寨寨主,指着他道:“你也不跟我一起。” “我早就想杀你了!”赤戟寨寨主的表情竟如此狰狞。 “啊呀呀呀!”一溜烟奋起最后的力气,把手中的刀捅进了赤戟寨寨主的脖子,众寨主们大叫着拔出插在一溜烟身体里的刀,刀刃翻飞,两人双双倒地,相拥而亡。 目睹了这惊变,一溜烟身旁的护卫队早已傻了,他们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的寨主竟死得这么般容易。 “我们怎么办?”一个骑手问道。 “为寨主报仇!”另一个骑手恶狠狠地说。 “这里我是最大的头目,你们都得听我的,”一个小小头目忽然发话道,“现在马上撤离这里。” 那骑手猛然回头道:“寨主死得如此凄惨,不为寨主报仇,你还是人吗?” 那小小头目手中刀一挥,那骑手的脖子便喷出鲜血,捂着颈掉下了马。 “还有有意见的吗?”那小小头目问了一圈,没人回答,他拍了拍手,道:“那你们都听我指挥,我们杀回去,把踏云马杀了,把他的手下都收过来,谁出力最多,谁就是新头领!” 骑手们呼啸而去,他们身后,一场强盗之间的内斗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 眼前这些强盗竟内部火并起来,徐文山便下令道:“有序撤退。” 三个班跟没事人似的,缓缓从这些火并的强盗旁路过,这些强盗内斗得正激烈,没人管他们,徐文山的部队竟就这样施施然地离开了。 刚到寨子中,这些士兵们便集体趴在了地上,再也挪不开腿了,他们战斗了整整一夜,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早已透支了身体,徐文山紧急组织工兵排,给士兵们供应后勤,修整了整整一天,士兵们才恢复元气,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而寨外强盗经过一天的火并之后,元气大伤,再加之没有粮草,很多都散掉了。这些流离的强盗对于风石村来说是个隐患,徐文山便让三个班去村外巡逻,遇到落单的强盗便俘虏,一天下来,竟抓到了百余人之多的俘虏,还击溃了两波新建立起来了强盗势力。 飞马寨已经成为了历史名词。飞马寨的内斗是所有寨子里最为激烈的,人都拼光了,马却还有不少,这些都被鹿鹤护卫队捡了漏,一并俘虏回去了。 至此,风石村外的全部强盗势力,便被徐文山一网打尽了。这一战徐文山以50力克500人,成了风石村的传说,并且在传闻的过程中被添油加醋地更加离谱。最后村民竟都说徐文山是战神托世,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利益再分配 魏老四冲进自己家中,大声呼喊着:“快!把东西都收拾起来!” 13岁的魏冰打着呵欠走出来道:“四叔,怎么了这是?” 魏老四心急如焚道:“快把你的东西都收拾起来!” “为什么啊?” “来不及解释了!” 魏老四从床底下把一些金银掏出来,又开始打包衣物,他抱了这些东西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叫:“大哥!二哥!快起来啊!” 他一回头,却正看见魏太公拄着拐杖,严肃地站在他身后。 “爹……” “你这是要干嘛去?” “爹,您不知道,鹿鹤沟的人出村已经一夜了,还没有回来……”魏老四道。 “那又如何?”魏太公道。 “他们才30几个人,出村一夜没回肯定是……”魏老四口干舌燥,这些事他觉得人人都能想明白,所以解释起来反而磕磕巴巴。 强盗可是有500人!他们这边顶了天也就50人,出村一夜还没回说明什么? 肯定是都死外边儿了呗! 魏老四急着为自己家做打算,魏太公却不紧不慢地道:“唉,老四啊,你看看屋后头的喜鹊窝,它要是掉下来了,里面的蛋能独个儿活下来么?” 魏老四有些不明所以,魏太公摇着头离开了。魏家的兄弟们也各自回屋去了,只有魏老四站在原地,他把手里东西往地上一摔,大声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屋里都没反应,他自言自语道:“好,都不走,那我一个人走!” 他又收拾了些细软,裹在包袱里,独个儿往村外头走。村口的栅栏现在一般都变成了灰不溜秋的墙,据魏冰说这些都是他们新搞出来的什么“水泥”。但由于鹿鹤沟的人都出村了,这些“水泥”再新奇也是死物,挡不住他。 走到半路上,却发现有同样想法的不只有他一个人,许多风石村的村民背了大包小包,聚集在这里,似乎都打算出逃。 魏老四看了看他们,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明知道强盗来了还不跑,不跑是傻子! 这群村民陆陆续续出村之后,天色亮了,一队长矛手整齐地进了村…… …… “你知道吗?强盗被打退了,鹿鹤沟赢了!” “真的假的?” “真的!我们赢了!” 消息总是不胫而走。徐文山的部队回来修养了才半日,鹿鹤沟部队消灭全部强盗的消息已经传遍全村。村民们对这过于美好的消息大多半信半疑,但村外燃烧了整整一夜的营寨总做不得假,原先那些每天都要来村外骚扰的强盗也不见踪影,这些也做不得假。 他们好像真的赢了。 这个消息迅速发酵,让整个风石村都在酝酿着幸福的风暴。上一次鹿鹤沟的人来推翻了龙头,宣布风石村以后将摆脱盐帮的欺压,那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们还没做好准备,这次的强盗危机却是让村民压抑了好几天,在最终释放的这一刻,他们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喜悦。 也许他们已经压抑了太久,都已经麻木了,忘了活着是为了什么。 傍晚,徐文山召集了全体村民,在广场上,他再次给村民开了个会。 “大家可能已经知道了,强盗的营寨,被烧了,他们自相残杀,现在已经没办法对我们造成威胁了,我们,胜利了……” 尽管这事在欢呼雀跃的村民中口口相传了很久,但仍然无法阻止村民宣泄热情,他们把拳头高举向头顶,大声呐喊起来。 “对了,我总是听到,村民形容这次战斗,是鹿鹤沟跟强盗之间的战斗,是鹿鹤沟跟龙头之间的战斗。我认为,这种形容是不对的,这不是鹿鹤沟的战斗,这是你们的战斗。” 徐文山忽然换了一种语调。 有些话他不吐不快。 村民们也逐渐安静下来。 “被盐帮欺压的是你们,被强盗掠夺的也是你们。如果这是鹿鹤沟的战斗,那么鹿鹤沟就会变成你们的下一个龙头、下一个黑风寨。” “如果你们自己肯战斗,你们就能做自己的主人,若你们从来就把战斗当成别人的事,那你们永远都是奴隶。” “今天我回寨的时候,看到不少村民翻墙逃了。他们觉得我们肯定打不过强盗,所以自己溜了。我其实很能理解,谁都怕死,谁都不希望白白送死。但是我很奇怪的是,都是有手有脚,又想活下去的人,为什么宁可到荒山野岭里,去被野兽咬死,去被妖怪害死,为什么就不肯为了自己的村子,拿起刀枪战斗呢?” “你们当中有些人,是参与过防御工事的修筑的,也有人是当过辅兵的。但是还有不少人,连辅兵都不愿意当,敌人打过来了就缩着头躲在家里,祈祷‘鹿鹤沟的人’把强盗赶走,若是没希望了,就直接撂挑子一个人溜了。” “还有人,自己吃了一点亏,就开始骂我们这些挡在前面的,怪我们没保护好你们。等我们真的打赢了,你们再出来庆祝。捡便宜嫌少,吃亏嫌多,这种人真不少。” “我要说的是,活该你们这群王八蛋受苦,活该你们被欺负。” “从今天开始,风石村的盐矿换人了。以前的那一套统统作废。从今天起,风石村盐矿的主要负责人是——张阿牛。” 村民们的目光齐齐射向张阿牛,张阿牛直接出了一身汗,指着自己的鼻子,用口型虚问道:“我?” 徐文山没有理他,继续道:“盐矿要设立一个技术工长,本来准备是魏老四的,但魏老四跑了,就换成魏老大吧。记住,以后都用晒盐法。” 魏太公苦笑,迎着村民的目光,心中颇不是滋味。好歹徐文山还给他留了点面子,让他另一个儿子去当了工长,不然他可丢不起这老脸。 徐文山继续道:“从今以后,再也没有风石村一说,风石村即日起并入鹿鹤沟,不在盐矿工作的村民,统统随我部队迁居鹿鹤沟。” 这一则通知让下面所有人都沸腾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武装捕贼团 “什么?” “那我们住哪儿?” “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 会下人群乱成一团,徐文山示意了许多遍,下面的人才安静下来。 “风石村本身并不产粮,你们在这里讨生活,都是帮着盐帮做事,都是打杂的,把那些盐帮打手当老爷一样伺候,才换来一点粮食。现在盐帮没了,没有那么多活计给你们做了,你们不去鹿鹤沟,去哪里?喝西北风么?” 底下的村民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徐文山接着道:“到了鹿鹤沟,有很多活计给你们做,做多少事,就赚多少钱,谁发财,谁穷困,都各凭自己的双手,不靠其他人。住的地方有,我会让工兵营修一个临时城寨,你们就暂时住哪里吧,等你们赚到足够盖房子的钱,就搬出去。” 村民听到此处,觉得这安排也不可谓不妥善,只是就这样离开故土,仍然有些不舍。 徐文山道:“现在就有一个赚钱的机会,你们每人到工兵营那里去领装备,包括风石村任何人在内,每十个人组成一个小队,出村去捕获流窜在寨外的强盗,每带回来一个强盗,赏钱1000文。” 听了这个,村民又开始议论纷纷,捕捉强盗什么的,对他们来说还是过于艰辛的挑战。何况说是1000文,十个人分下来每个人也就100文。 徐文山继续道:“不要小瞧这1000文,你们一天内若是捉到10个强盗,不是就能赚10贯?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赚钱的法子?寨外的强盗又何止一两百?只要抓肯定就能赚。 “每个十人队其中都会有两名经验丰富的士兵,你们不用担心打不过强盗,若是遇到大批强盗,打不过也可以跑。” 村民们把这笔帐算清楚后,都变得兴奋起来,看样子马上就像抄家伙上。徐文山还担心这些村民因为畏惧强盗而不敢去,现在看来,自己好像开了武装捕奴隶的先河? …… “你昨天抓了多少个?” “昨天?不是今天才开始抓么?” “你傻啊,早点抓多抓点,赚得多啊!” “昨天晚上那黑灯瞎火的,还敢出村抓强盗?” “咳,什么强盗,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我们一去,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第二天的风石村,“抓强盗”成了村中的主要话题,相互打招呼的话从“吃了没?”变成了“抓了几个?” 人们把这些外出捕捉强盗的小队称为“捕贼团”。金钱的力量是巨大的,村民对周围强盗的最后一点恐惧,也随着“捕贼团”的大肆发动而烟消云散。 这个淳朴的山村没有经历过“三角贸易”那种“文明的洗礼”,对这些罪大恶极的强盗又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自然是能用上的法子都用上了。 有人发明了在长杆子上栓个绳环,遇到强盗往对方脖子上一套,怎么跑都跑不掉,人称“套贼杆”。 多年之后,使得一手好“套贼杆”的小伙子依然令人敬仰,甚至被变成了歌儿传唱,什么“套贼的汉子你威武雄壮,你套到了贼人还套到了姑娘的心脏”。 一般的小股强盗都是打不过“捕贼团”的,若是遇上比较能跑的,“捕贼团”便远远在后面吊着,一直耗到强盗没了力气再捉起来。因为捕贼团的干粮充足,所以完全耗得起。 据说有一个捕贼团跟着一伙强盗走了很远,最后居然发现了一个强盗寨子,这个捕贼团艺高人胆大,咬咬牙居然把这个寨子给端掉了,赚得盆满钵满。 有人以此为启发,相邀着几个捕贼团一起上山找强盗寨子。一时间发动了风石村对强盗寨子的反攻,众山头对这些眼里冒着金光的村民闻风丧胆,好多寨子就这么被消灭了。 也有人找到了一些骑手,这些骑手都饿得不成样子了,被村民们用套贼杆拉下了马。他们的马匹却不好分配,去找徐文山,徐文山一核算,发现马比人值钱,便按1500文的价格收购了这些马,还说若还有马还卖给他。因此他很是囤起了一些马匹,正在头疼在哪里养马。 当然也有不那么美好的事情发生:一个捕贼团发现了强盗的踪迹,跟上去一看,为首的人叫起来:“魏老四!” 那魏老四自己带了个包袱,路上遇到了几支捕贼团,还以为是强盗的同伙,在林中躲着人走,最后迷了路,也没吃的,趴在地上饿坏了。 认识魏老四的打算把他送回去,但另外的人不同意了,说这个也是强盗,要捉回去。 那认识魏老四的人说:“他是魏老四啊,他不是强盗,你们不记得吗?” 反驳的人也有道理:“但按照徐家少爷给的标准,他一没有编制,二没有标识,没办法证明是村里人,所以一律按强盗处理。” “可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 “总不都是带回去,你按强盗带回去,还可以换一贯钱呢!” 于是众人很快达成了一致,把魏老四当强盗抓回去了。 其他捕贼团在村外也找到了不少逃出村的村民,其中有不少都按强盗抓回去了。这样过了两三天,村外的强盗很快被抓得七七八八,徐文山估摸着,要再不收手,恐怕这些捕贼团会互相抓,新一代的杀良冒功就会诞生,于是便停了这一政策。 至于被抓回去的魏老四,徐文山给魏太公家送回去了。魏老四自丢了这一次脸后,从此抬不起头,过了两天,便离了家,没人知道他哪儿去了。 徐文山详细规划了一番风石村的盐矿,提出要完全改制。主要是把煎盐法改成晒盐法,如此就彻底整修了一遍整个晒场,又用工兵营把当地的沟渠好好休整了一遍。 新的风石村盐矿没有再沿用白龙帮的做法,而是使用徐文山定下的条例。 徐文山最初是照搬现代的企业制度,但后来发现没有相关配套法律作保障,这企业很难办下去,便因地制宜地弄了些规章,先保证这个盐矿完全在自己控制下,以后怎么运作再慢慢摸索。 风石村的事情都安定下来后,徐文山决定回鹿鹤沟了,自己这一去小半个月,鹿鹤沟里的人还缺盐吃,再不回去指不定要发生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工程 徐文山班师回村了。 这一次出征,他不仅打通了鹿鹤沟和风石村之间的销售通路,带回了足以支撑鹿鹤沟度过整个冬天的粮食,还带回了总计四百多个俘虏和奴隶。 这其中有些是盐帮,也有些是强盗。 他顺手带回的那三大袋子金银财宝,倒成了最鸡肋的战利品。他手中的钱本来就花不完了,现在居然又给他来这么多。 反倒是最稀缺的人力资源一直得不到满足,这四百个俘虏即使全部投入到接下来要修建的引水渠工程中,也是远远不够的。 现在已经是仲夏时节了,很快就要秋收了。他希望在秋收之前,完成这一条引水渠,好让秋收后的鹿鹤沟改种小麦。 他带回的是冬小麦的种子,经过这些时沙耶和手下妖怪持之以恒的育种,已经是第120多代的麦种了,这种子颗粒饱满,抗虫抗病抗倒伏,都比得上现代作物了。水稻也是一样,产量甚至比小麦更高。 只要这两种作物普及了,鹿鹤沟这一带就会变成山沟沟里的聚宝盆,粮食绝对不愁。因为小麦和水稻可以轮种,等于说一年两熟,亩产比之前翻了好几番,再也不用担心粮食问题。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水利问题可以解决。 徐文山这次回鹿鹤沟,顺道把魏太公也带回来了。 接下来整整三天,他都在和魏太公商量引水渠的修建方案。 修建引水渠这种技术活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懂,因此参与这次会议的只有魏太公以及魏太公带来的孙女魏冰,还有一个旁听的阿发。 “从天湖到鹿鹤沟,总距离有将近40里,其中包括15个山头,12个谷地。”徐文山指着地图道。 魏太公捋着胡须道:“这山头还好处理,该削平的削平,或者挖涵洞,这谷地该怎么引水呢?” “用渡槽,”徐文山用笔在纸上画了一个渡槽的模型,道,“在谷地修筑渡槽引水,从一个山头接到另一个山头。” 魏太公研究了一会儿渡槽,道:“那这个渡槽用什么做呢?” “砖块和水泥。我估算了一下,做一段一里长的渡槽,大概需要用到3万块砖块和5000斤水泥。” 魏太公望了望魏冰道:“40里也就是……” 魏冰顿了顿,马上道:“120万块砖和20万斤水泥。” 徐文山颇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心道这还是个会心算的人才。 魏冰算出这个数字后,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数字有多么可怕,魏太公也被这个数字震的咋舌不下。 徐文山道:“还不止,施工时还需要用到木材做脚手架和燃料,沿途还需要建一些水闸和水房。” 魏太公道:“不光是渡槽,还需要开挖山头和沟渠……这可是一项大工程,徐公子,你打算何时完工?” 这确实是一项大工程,魏太公本拟待自己有生之年,若能完成这项工程,便是自己之幸。 徐文山斩钉截铁地说:“今年秋收之时,一定要完工。” 看魏太公神情呆滞,徐文山又说了一遍:“秋收之时,一定要完工。” 魏太公颤颤巍巍地道:“徐公子,你可知这工程有多大?” 徐文山道:“我当然知道。” “制造砖块需要取土、倒模、烧砖、晾晒,水泥需要取沙、采石、磨粉、搅拌,此外,还需要伐木、运输,此外还需要给这些人准备米饭和工棚,还要做好守卫工作,防止山野间的毒虫猛兽。” 魏太公点头道:“现在离秋收只剩5个月了,徐公子,这么大一个工程,如何才能赶在您的工期前完成呢?” 徐文山道:“只能全力以赴了。” 定下这个紧张的工期是无可奈何之举。待到秋收之后,粟米收获后需要马上播种小麦。播种下的时期虽然是丰水期,但鹿鹤沟现有的那点水是远远不够的,需要更大量的水才能保证来年的小麦种植成功。 而到了冬天,大雪封山,无法施工,到了来年春天,又到了种粟的时候,一旦种上粟,徐文山的水稻计划就无法开展了。 所以一定要赶在这个秋天完工。 魏冰在此期间一直埋头写写算算,此时终于抬起头道:“据我估计,若要赶在秋天前完工,至少需要2万人。” 徐文山一笑,道:“不需要那么多人。” 他抓过魏冰的笔,魏冰有些蜡黄的脸上微微一红,没有说什么。徐文山在纸上一边写一边说:“这个工程的难点在于砖块,砖块的难点在于砖窑。我们没有砖窑,需要造一个。烧一批砖从倒模到晾晒成熟,需要3天时间。我们造一个一批能1万块砖的那种,晾晒的同时倒模烧砖,不要5个月就能完工。” 魏冰还在核算,徐文山又道:“我现在手上有500个劳力,再从鹿鹤沟挤一点估计能挤出1000人,先派500个人盖砖窑,200个人伐木,100个人做砖模,200个人造水泥,等砖窑盖起来了,留100人给砖厂做事,100人伐木,其他可以腾出600人造水渠。” 魏太公揪着胡子道:“可这600人也不够啊,还得拨一批人运货。运砖运柴都很废人力。” 徐文山道:“再次期间,我会发动鹿鹤沟全体人民帮忙推小车。另外,我还会从村外带一批人回来。总之,一定要集合全体鹿鹤沟的人力,把这条引水渠给当期造出来。” 魏太公的表情变得肃穆起来,俯身朝徐文山一拜。徐文山急忙托住,道:“太公,这是为何?” 魏太公道:“徐家公子,你居然为了两村人民,可以倾尽家财,老朽实在感激涕零。” 徐文山也明白他的意思,要动员起这么多的人力,当然还是靠金钱,这笔钱当然是他出。 不过对于徐文山来说,什么都是问题,只有钱不是问题。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搞头 徐文山跟姚家家主说明来意后,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不行,不可能的。” 今天是徐文山筹备引水渠的第一天,他直接找了制陶的姚家,解决最难解决的砖块问题。 制陶和制砖虽然不是一回事,但是比较接近,姚老头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人选。 但他跟姚老头说了之后,姚老头马上大摇其头,说:“不行,这是不可能的。” 上次徐文山来找姚老头,给了他20贯钱,让他造窑做陶罐。现在那20贯钱原封不动地被他藏在床底下,分文未用。 不是他不想用,这钱他根本就用不出去。他本想买块地,只是各家的地早在他出手前,就被徐家给买完了。徐长水把地捂得死死的,他也买不到。 更难受的是,上次为了徐家少爷的要求,建了老大一个窑,后来一次都没用过。这么大一个窑,不用吧,心疼,用吧,浪费。他感觉自己是被徐家少爷给坑了。 徐文山规劝道:“姚老爷子,你想想,我们村这么少的耕地,就是因为缺水,要是我把引水渠修起来了,岂不是造福全村的大好事?你不为我想想,也该为这么多村民想想啊……” 姚老头翻了个白眼,道:“修引水渠是好事,但是让我造一个一批能出一万块砖的砖窑,还要我五个月之内造出120万块砖,那就不是好事了,那是强人所难。” 徐文山抱起双臂道:“姚老爷子,不要妄自菲薄,事在人为啊!” “这不是什么事在人为的事情!我自打出生以来,就没听说过谁一次性烧过那么多砖!”姚老头非常顽固。 “1文10块,”徐文山伸出手指头道,“如果你能5个月之内做好,我出1文钱买你10块砖。” 姚老头轻蔑地道:“我姚老头也不是那种……” “您老可得算算,1文钱10块,120万块可就是12万文,也就是120贯。” 姚老头一屁股直接坐到了地上。 “你真有那么多钱?”姚老头惊诧地问。 徐文山说:“你说呢?” 姚老头琢磨了一会儿,小声道:“可是这120贯,我就算拿到手,我也花不出去啊……” 他刻意压低了说话声音,唯恐别人听去了。 徐文山也小声道:“你忘啦?你还欠我50贯呢!” “我什么时候欠你50贯?!”姚老头差点蹦起来。 “这砖窑我出技术我出资金建,建好了我出人力烧砖,用完了是你的,我傻啊?你肯定得出钱的啊。”徐文山道。 姚老头苦笑道:“可也是你要烧砖啊……” “一码归一码,弄完了你还可以赚70贯,你到底干不干?” 姚老头马上点头道:“干!” 徐文山一拍手道:“好!你干就好,明天我拉人过来建砖窑。” 望着徐文山远去的背影,姚老头摸了摸头,忽然想到:就是这70贯,我也花不出去啊! …… 烧砖要解决的最基本的问题倒不是砖窑,而是燃料。 120万块砖那就是数倍于这个数量的燃料,不可谓不是一个极其重大的负担。 鹿鹤沟附近没露天煤矿,所以想要烧砖只能用其他燃料。但木柴温度不够,烧出来的砖肯定不合格,所以只能用木炭。 那么就需要一个伐木场和一个烧炭场。 张阿三只是一个普通的砍柴郎,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和徐家公子有什么交集。 那些都是大人物,自己顶多跟他们家的杂役打打交道,平时卖两捆柴什么的,但是今天,似乎是个非常例外的日子,徐家公子居然亲自找上了自己。 他亲自找上了自己,手里拿着……两根柴火。 徐文山把一根柴火递到自己面前,道:“这是什么?” “这是……柴火啊。”张阿三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有没有令他满意。 “这个呢。” “这个也是柴火。” “如果要烧炭,你会选哪根?” “这个。” 徐文山点点头,道:“很好。” 张阿三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好在哪。自己只不过回答了一个村里6岁小孩都明白的问题。 “我这里有一个活儿,”徐文山道,“我需要木炭,大量的木炭,需要你带一群人一起烧木炭,每天都需要烧很多木炭,你愿不愿意干这活儿?” 张阿三乐呵呵地道:“原来是这样,还谈什么愿不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帮忙的。” 他以为徐文山只是想烧木炭玩儿,自己过去指导下帮个忙,有什么不愿意的? 徐文山道:“好,明天我就派人来,你带他们造个烧炭的炭窑,造大一点,一次能出100斤的那种。” 说完徐文山就走了,张阿三原地发愣:一次出100斤,那得多大的炭窑啊。 李大壮等在门外,见徐文山出来了赶紧跟上。徐文山冲李大壮道:“这小伙子不错,一口就答应下来了,就是不知道他技术怎么样。” 李大壮人实诚,老实说道:“我只跟他小时候一起玩时烧过炭,不知道他的本事算如何。” 徐文山道:“烧着烧着就学会了。” 两人走出去好远,徐文山才一拍脑袋道:“哎呀!忘了跟他谈工钱!” 第二天,张阿三愕然发现,他的小破茅屋前挤了五十多个人,正等着他指挥。 他这才明白过来,说不定徐家公子对他有些误会。 …… 阿发这些天很忙。 前几天,徐文山正式在聊代会(全称是聊斋代表会议,阿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上,正式给了阿发一个职务:宣传部长。 阿发不是很懂什么叫做宣传,徐文山告诉他:“就是我想要大家知道的意思,你得原封不动地传达给越多人知道越好。” 阿发恍然,他说他非常擅长这个,以前徐家仆人里有什么稀奇事,他半天时间就能传遍全村。 徐文山有些头疼地对他说:关键不在于让全村人知道,还得让全村人原封不动地理解正确的意思,不能有误解。 这就让阿发很犯难了,他职业生涯十几年,还从来没不添油加醋地传话的。 徐文山这些天,每天都让他到处去找人、拉人,他这几天快跑断了腿。 他经常忙里偷闲跑到村头茶棚子里,跟人闲聊,闲时说起来:“跟着徐公子做事,传话不靠嘴靠腿。” 有一次正在差棚子里吹水,吹得开心,忽然背后冷飕飕的,回头一看,却发现徐文山正站在自己身后。 阿发噤若寒蝉地站起来道:“少爷……” 徐文山却神游物外似的道:“开家酒馆有没有搞头?” “啊?” “我觉得很有搞头啊!”徐文山忽然说。 周围的人又开始摸不着头脑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欲享文明之幸福 实际上,在徐文山招人的时候就已经发现,金钱有一点不好使了。他的钱目前只能打动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对那些有些余财的人不太起作用。 已经有一两个人对他提出,与其要他家的钱,不如要他家的地。 这是因为,这一整块地区是根深蒂固的农业文明,资本这架马车还没跑起来,这些人就算是赚了钱也没地方花,所以钱财对他们的吸引力远远没有一块地来得实在。 要根本性地解决这个问题,除非搭建起一套工业体系,才能消化忽然膨胀起来的资本。 但徐文山目前就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所以他只能用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发展第三产业。 对于这三个产业,上辈子是文科生的徐文山是这样理解的:第一产业是让你吃饱,第二产业是让你赚钱,第三产业是让你花钱。 不花钱,哪有动力赚钱? 提到第三产业……嗯,徐文山首先想到的就是卖肉。 嗯,还有赌博。 赌博这玩意儿弊远远大于利,直接在徐文山脑中被pass了;食与色是人之本性,**这个古老行业确实在徐文山脑子里打过很久的转,也不止一次想付诸实施,但他还有犹豫。 因为这条路前人已经走过了。 明朝时朱元璋就大肆设置官妓——主要这也是一项财政收入——为了带领民间风潮,朱元璋甚至允许官员使用官妓,导致明初朝廷形成了“下班后教坊司走一个先”的风气,后来实在腐败严重,闹得不像样子,才禁止官吏***。 现在阿发坐的这个茶棚子如同一列火车,撞开了徐文山的思路:谁说现在的第三产业就一定要是不入流的东西?烟、酒、茶这些不一样挣钱吗? 而且自己手头不就有这个时代最先进的酒么? 那么干脆就把这个当做开动马车的最后一瓶燃料吧。 …… 许静来到鹿鹤沟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她本是官家小姐,本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莫名其妙被拐到了这个山村。 最初的那几天,她确实非常生气。不仅是因为她被软禁了,更因为自己竟没看清徐文山这恶贼的真面目,居然曾对他还抱有一丝幻想。 在他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她才彻底明白,这个徐文山就是一个小人!每天都让他那个叫鹿泽的女仆盯着自己,防贼一般防着自己。 以小人之心度人,不是小人又是什么? 好在过了一段时间,徐文山那小贼也忙起来,顾不上自己了,她才有更多的自由空间。 在这个村子生活了一段时间,许静才发现,原来自己吃的东西都是这样种出来的,原来自己用的东西需要这么辛苦才能做出来。 以往她的吃穿用度,总是取之即来,所以她从没意识到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总以为这些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在这个村子里目睹了一段时间村民的生活,她才意识到,这所有的东西,都是一针一线、聚沙成塔,慢慢苦出来的。 此时她才渐渐理解了,为何徐文山之前问自己那句话:“为什么你不劳动呢?” 尽管她现在仍然不劳动,但她渐渐开始明白,自己从前或许真的有些幼稚,因为自己在鹿鹤沟中,见到的所有人都在劳动。 没有人不劳动,除了自己。 她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人都得劳动,若是有人不劳动,说明有人替你承担了你的那份劳动。 她住在徐家,虽然说不上心安理得,但由于吃的用的都是徐文山那小贼的,她倒也不害臊。 谁叫他把自己拐到这里来的?否则她自在家生活,比在这舒服多了。 山中无日月,每天都如同模子刻出来般,日复一日,她也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知觉,开始享受这种平静的生活。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徐文山再次打破了一切平静,他宣布要攻打风石村后,整个村子,所有村民,都开始变了。 徐文山宣布征讨风石村的前半个月,是鹿鹤沟最新鲜的半个月。在那短短的十几天里,鹿鹤沟的村民好像被一根绳子栓了起来,所有人都被串在了一起。 从前是大家各自零零散散地过生活,这半个月,大家却好似被捏成了团,开始一起做事了。 不过这段日子很快随着鹿鹤护卫队出征走远了,大家又恢复了从前的日子。 不过徐文山一回,刚平静下来半个月的鹿鹤沟,又隐隐有变天之兆。 村里多了很多不认识的人,这些人鬼鬼祟祟,听说有的还是强盗,还杀过人。 从前在各自田里活了一辈子的人,都被赶出了自己的家园,拖家带口的,搭个简易窝棚,他们的痛苦无处诉说。 有些走投无路的庄稼汉,实在不行去当了劳工,听说每天晚上回家,累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这些都是许静看在眼里,或着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她在背后一打听,却发现,这些都跟徐文山那小贼有些关系! 许静认为,是徐文山那小子在搞鬼。 他把原本干净澄澈的鹿鹤沟搅得一团糟,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 许静决定当面找徐文山对质。 徐文山那小贼已经很久没回徐府这边了,不过听说他今晚会回一次。 她的机会并不多。 …… 徐文山风风火火地回了府,见过父亲和众姨娘后,正准备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走人,忽然一个人拦在了他面前。 是许静。 “你有什么阴谋?” 徐文山对这没头没脑的话显然没有准备:“什……什么?” “让徐家原来的三十多户佃户失业的,是你吧?也是你把那些强盗带进村的吧?也是你支使那些老实的农户帮你盖屋的吧?” 在问这些话的时候,许静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她忽然忘了自己为什么要为这些村民讨公道了,明明自己又不是这里的人。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质问道: “你害得这些人无家可归、整天胆战心惊,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徐文山看着眼前这个紧张得喘气不匀的姑娘,觉得有些好笑。 其实对于这些质问,他完全可以回一句“无可奉告”,这样会少很多麻烦。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对许静说、也像是在告诉自己:“这可能就是,‘欲享文明之幸福,必先经文明之痛苦’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参观 “你不要再故弄玄虚了,我不会再上当了。”许静向前一步,站得离徐文山更近了。 许静现在已经总结出对徐文山的一套斗争经验了:千万不要听他瞎掰,否则绝对会被他带偏。 “要不这样把,”徐文山说,“我带你去参观参观,这些天我们村民的奋斗成果。” “奋斗成果?你们还有奋斗成果了?”许静话里带着讥讽说。 在她看来,徐文山就是在瞎胡闹,不干正经事。 “又不是做坏事。你来看看嘛,看完就懂了。” 徐文山说完,转身就走,许静知道他若走了,再想找机会逮住他就难了。于是也跟了上去。 徐文山快步向前走着,他的步子迈得大,许静的步子小,只能一路小跑在后面跟着,走了许久,许静脖子上都有些微微的汗珠,徐文山才忽然停下脚步。 他们站的地方是徐家的田地,也是整个鹿鹤沟最好的一片田。在这山沟沟中,居然有这么一片平平整整的地,简直是老天爷的馈赠。 在陇亩之间,佃户们唱着山歌,拉犁荷锄,在田间干着农活,是一番平凡而又鲜活的农家生活景象。 徐文山指着这派景象,对许静道:“你看。” 许静看了一眼,道:“看什么?” “你看这些佃户,他们生活是多么的富足,多么的美满啊!” 许静额头青筋跳了跳,道:“请问你是怎么看出他们生活富足美满的?” “还不富足?”徐文山惊讶地反问,“以前他们每户只能分到2亩多一点的地,每年刨去交给我家的粮食,剩下的一家人都吃不饱。” “那还不是你家的盘剥太重……”许静反驳。 徐文山打住她的话头道:“更何况,从前这些农民,生的女儿还好,若是生了儿子,一来娶不到媳妇,分不了家,二来家里的农活一个人就能弄完,他们便到处游手好闲,滋扰乡里,现在他们有活儿干了,一个个不知道多勤快,每天耕着地来唱着歌,这还不是好事?” 许静一时哑口,徐文山又冲她招招手,带她继续往前走。 两人到得村口,人顿时变得多了起来,熙熙攘攘闹闹哄哄的。因为徐文山带回来的那些劳动力大多都被他安置在村口,村口铺满了徐文山临时搭建起来了棚子。 这些棚子不仅是这些劳动力的临时居住点,更是他们干完了活午休时聚集的地点。现在正是午休时间,这些村民三三两两聚集在棚子里,有的光着膀子,有的大汗淋漓,粗鲁得喝着水谈着天。 徐文山指着这一派景象,对许静道:“你看!” “我看什么?” “这是多么朴素的劳动景象啊!这些人经历了充实的劳动之后,在这里和谐地休憩着,享受人生的乐趣,这难道不是挺好的吗?” 许静额头的青筋再次跳动起来,她朝这些聚集在这里的人看去,只见一个个人都恶行恶相,有的光头纹身,有的身上还刀疤纵横。 还有人骨瘦如柴,却背着如同山一样高的木柴,在棚子周围走来走去。在她看来,这些人比那些奴隶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许静一脸难受地问:“请问这哪里好了?” 徐文山说:“他们在这儿一天的工资,顶的上他们在田里劳苦一个月。他们中还有些以前是做强盗的,现在都改邪归正,成了认真工作的好人,这难道不好?” 许静很想一巴掌糊在徐文山脸上。他居然大胆地承认了!他承认他找来的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果然都是些强盗流氓!就这样跟村子里的人混在一起!住在村口!天哪! 她简直难以想象,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藐视王法的人。 不过想想,这徐文山自己也是一夜之间偷了那么多家人钱财的主,本来就目无法纪。 正在两人说话间,一个人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对徐文山问好:“小将军!” 这个人自然就是钱大斌。 钱大斌引以为豪的幕僚才能,似乎并没有激起徐文山的反应,在徐文山抓劳动力时,把钱大斌也当劳动力处理,一起安置到了这窝棚中。 钱大斌自诩读书人,他哪里受得了这里的苦?才住了两三天就受不住了,天天想着怎么去见徐文山一面,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保准能说动徐文山拉自己当幕僚。 结果徐文山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天去找他都找不见。过了两三天后,徐文山发的补助金也花光了,正在走投无路间,忽然看到徐文山跟一个女扮男装的怪人在面前谈天说地。 这个机会他自然要抓住,于是自己凑了上来,满口的“小将军”,叫得许静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徐文山冲钱大斌点点头,道:“你好,最近如何?” 钱大斌一愣,赶紧傻笑道:“嘿嘿,小将军真是礼贤下士。在下过得……还行,只是跟这帮莽汉住在一起颇不适应,而且……肚子很饿。” 他话音刚落,肚子就很响的“咕嘟”一声。 徐文山变色道:“难道炊事班做的饭菜不够?” 钱大斌尴尬道:“不是,是小人钱花完了……” 这就不是徐文山的问题了,徐文山脸色缓和下来,问道:“那你怎么不去工作?” “小人怎么说也是读书人,体力活干不来的……” 徐文山其实对钱大斌留了心,他是特意把钱大斌发配到这里的,为的还是试探他一下。 若是他连这点苦都吃不住,仍以读书人的身份自矜,那他也不太适合徐文山理想中的政府工作。 不过现在看来,自己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钱大斌吃住了这里的苦,却仍然放不下自己的读书人架子。 看来要扭转这些人的封建思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徐文山对钱大斌勾勾手,道:“有一份适合你的工作,你跟我来。” 于是钱大斌也加入了队伍,徐文山带着两人继续往前走,这次他的目的地是溪原的办公室。 第一百二十章 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徐文山之前在溪原住的房子,已经不够他和他手下的妖怪住了,因此徐文山招了一批工匠家丁,重新在别的地方建一处大宅子。现在大宅子还没建好,徐文山便和众妖怪搬了出去,把这老房子留做办公用。 主持办公事宜的,理所当然就成了李清。 话说李清本来是鹿鹤粮油铺的“经理”。其实她本来也不是经理,只是一个会认字的女文青。自从跟徐文山扯上了关系,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徐文山用天价挖到了李清,让她做粮油铺的经理。最初她相当不好意思,因为她每天的工作都非常轻松,只是每天看看账本,她还担心自己的努力配不上工薪。 结果自从徐文山回村之后,她的任务一下子膨胀了百倍。徐文山带回了一批劳动力,同时启动了好几个项目,这些人员的安置和钱款资金的流向,记录、安排的重任自然落到了李清头上。 现在她工作已经不止于鹿鹤沟的粮油铺了,而是全村一半的人、财安排,都归她管。 为了名正言顺地指使她,徐文山还特地给她升职了。 她现在名义上是“村办公室科长”。尽管她完全搞不懂这个奇怪的称呼是哪儿来的。 并且,她的办公处也迁到了溪原的老房子。老房子条件很简陋,唯一标志着这里的特殊性的,是门口挂着的一块写着“村办公室”的牌子。 “办公室?办公室是什么?”三人到得溪原时,许静看到了门口的牌子,忍不住出声问道。 “就是办理公务的场所。”徐文山解释道。 “公务?” “就是集体的事务。我知道你又要问什么是‘集体’,‘集体’是指公众组织团体……算了,解释了你也听不懂,先进去。” 徐文山带着两人跨进门槛,只听得房内传来闷声闷气的一句话:“谁?” 许静半天没有看到人,找了半天,才在房间内一张堆满纸的桌子后头看到一个头顶,走过去一看,才发现这人只是被桌子上的纸山挡住了。 这是一个女人,而且年纪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 徐文山回答道:“我。” “干?” “忙。” 这两人用旁人难以理解的语言交谈了两个来回,那女人还埋头在桌子上用笔写着。徐文山转过头对身后的两人道:“这位是我们村办公室的李科长,她公务繁忙,没空招待各位,请各位见谅。” 看两人仍是一头雾水,徐文山继续解释道:“因为她工作繁忙,所以她跟我对话都是这样的,大意就是问我到这里来干什么,我说你先忙你的,我可以等。” 许静仍然一头雾水:“什么是科长?” 徐文山决定详细解释一番:“由于目前村子的事情变多了,日常的事务靠原来的村民自我管理已经完全不够了,所以作为本村村长,想要发挥一番自己的职责,必须找几个帮手。于是我在村长下设立了这个叫做‘村办公室’的机构,机构的主要负责人就是这个姑娘了。” 钱大斌此时已是明悟了,他之前可是处理过整个盐帮的事务,对这种机构的办事方式还算比较熟稔。据他判断,这个小小的房间应该就是整个村子的政治中心了,小将军居然这么放心地把自己带到这种中枢机构,实在是体现出了对自己莫大的信赖,他钱大斌实在感动莫名。 不过他也有些警惕,不能就这样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然小将军会认为他过于有心计,反而对自己提防一手。 同时,身边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应该也来头不小,否则小将军怎么会亲自带着她东奔西走?甚至带她到这里来? 许静却没有想这么多,她在意的却是:“你居然是这个村的村长?” 徐文山居然是鹿鹤沟的村长,这实在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的事。 “有什么稀奇的,谁有钱谁就说了算咯?” 徐文山脸上一副“对不起,我们有钱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表情,让许静又产生了一巴掌糊到他脸上的冲动。 那边李清似乎是终于写好了东西,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文件,站起来冲徐文山道:“人力资源报表已经做好了,你看一下。” 徐文山接过李清递过来的厚厚一沓纸,草草翻了翻,道:“砖窑那边的缺口还是很大啊。” 尽管徐文山是李清的上司,但李清似乎对他很不恭敬的样子:“不光那边的缺口大,我这边的缺口也很大,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找几个能做事的过来?我这边已经要顶不住了。” 徐文山把文件还给李清,笑嘻嘻地道:“你看,我这不是给你带人过来了么?” 说着,就把钱大斌推了出来,道:“这个人能认字能写字,应该可以帮上忙。” 钱大斌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他自诩妙算无遗的才能,在徐文山看来居然只是能识字能写字,实在是买椟还珠!明珠暗投! 李清端详了钱大斌一阵,眯着眼睛道:“你会写多少个字?有没有一百个?” 钱大斌的脸都快青了:“一千个都能写得。” 李清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小声跟徐文山道:“看上去还不错,不过好像性格有些刺头。” 徐文山说:“好,那今天起你就是这里的科员了,一切要对领导负责,赶紧熟悉工作吧。” 钱大斌可怜巴巴地站在办公室门口,目送徐文山和许静远去。徐文山一边走一边对旁边的许静道:“他们的工资都是我发的,工资很高,一个月800文,科长一个月1000文。” 许静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 她以前对金钱没概念,现在对钱算是有点概念了,她知道那些扛柴火的一天下来是10文。知道这些人廉价的工钱后,她一夜都没睡着——因为她想起来徐文山曾用几张皮子骗了她好多钱。 “这还多?这不多了。这破地方识字率还不到百分之一,找个能干活的读书人不容易。这年头除了钱大斌那货,识字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价钱开低了他们才看不上……比如说,你。” 徐文山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是看着许静说的。 许静不知为何心脏猛烈悸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徐文山忽然道:“算了,不说了。”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阵,徐文山指着前方正在兴建的一栋房子道:“这里将会是鹿鹤沟的第一间学堂,会有很多人在这里学习,获得知识。” “你愿意做这里的老师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实诚娃子与奴隶贸易 “你愿意做这里的老师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刚好一阵来自热带海洋的夏风吹过,丝丝儿缕缕的吹到许静脸上,才让她发现自己脸有些发烧,才让她想起来自己跟徐文山并肩走了许久了,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四目相对。 徐文山其实也不明白,他怎么能把招个老师弄得跟表白似的。 最主要还是识字的人太少,他现在对于人才的需求已经饥渴难耐了。 砖窑、水渠、水泥厂、酿酒厂、学堂,这些项目他同时启动,对于人力物力的调配难度已经不下于现代一个中型企业了,而居中管理的居然只有区区四五个人。 对教育的投资目前看来是最看不到回报的,却是最必要的。 在徐文山看来,许静就是这个当教师的最好的人选。 “你愿意做这里的老师么?” 有那么一瞬间,许静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不过好在她马上清醒过来了:她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摇着头说: “不……不要。” “啊?” “不去。” 许静回过神来了,果然不能让徐文山这小贼开口,一听他说话,自己很容易就会被绕进去。刚才差点又上当了,好在自己清醒得及时。 看着徐文山落魄远去的背影,许静悄悄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 “阿、窝、鹅,依、屋、鱼……” 夜里,点着蜡烛的房间传出清脆的声音。 这是一间狭窄的房间,房间正中心放着一块自制“小黑板”,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汉语拼音,还有一段标注着拼音的话: “我是鹿鹤沟人,我爱自己的村子。” 鹿泽拿着一本小册子,不停地念着咒语一样的句子,旁边雷老虎和李大壮摇摇欲坠,阿发呵欠连天,吴义已经神游。 而徐文山抱头蹲在地上,心中满是绝望。 万万没想到,许静居然拒绝了自己。 难道是自己调教……不,改造得不彻底吗?还是自己给她提供的条件太优渥了,让她产生了啃老、吃大户的想法? 许静拒绝徐文山的第一时间,他想到的就是回家让自家父母断掉她的食物和生活用品,结果许静在自家住了半个月,已经成了自己母亲和几个姨娘钦定的儿媳妇,说什么也不让徐文山赶她走。 所以许静至今仍然住在徐府里,吃香的喝辣的,而他,无可奈何。 这个莫名其妙的房间,则是徐文山亲自操刀开办的“夜间扫盲班”。 所谓的“夜间扫盲班”,自然也是把我兔建国初期的“夜校扫盲班”原封不动地抄袭过来的。白天干活,晚饭后花两三个小时识字。。 在人力资源短缺的大前提下,这个班目前的人自然还很少,只有他鹿泽、阿发,和三名班长。 只选鹿泽是因为,他手下的那些妖怪中,二狗子的智商根本就不适合学任何东西,地龙酒虫没个人样,沙耶连话都说不清楚更别提识字了,所以只有一个鹿泽是可造之材。 阿发就不用提了他已经是钦定的宣传部长。选另外三个班长是为了实现徐文山近代化军队的美梦——如果士官连操典条令都读不懂,还谈什么近代化? 所以就有了这个半强制性参加的“夜间扫盲班”,效果自然非常糟糕,老师和学生都苦不堪言。 回村后徐文山不但没有减轻在军事上的投入,三个班的训练强度还增加,徐文山还计划再招一点人进来。三个班长白天的训练任务就很重了,晚上自然提不起劲学习; 鹿泽由于种族原因(不含种族歧视,切勿对号入座),天生就对人类的知识缺乏吸收力——这就好像让一条海豚去学人话,就算智商再高,大脑没有语言分区也是没有办法的。 所以鹿泽学了三天还在学拼音,而且仅限于6个韵母。 这就是徐文山抱头蹲防的原因。 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也要硬着头皮把这个班开下去。 李清和小翠这两个识字的已经被他一个人掰成两半用了,好在这个时代的人大多都是比较艰苦朴素的,这几天好歹是顶下来了,不过也是顶得惊险刺激——很多时候一些项目都是人到了料没到,或者是料有了没人送,工人工作的效率已经开始降低了,若是这个缺口再填不上,自己好不容易在这两个村子间建立起来的威望恐怕要完蛋。 根据他对鹿鹤沟现有人口的初步估计,目前这里的识字率不超过百分之三。不管怎么样他都觉得这个比率低得有点太夸张了。清末都有接近百分之二十的识字率,这里倚靠这么低的识字率居然能维持国家的运作,实在也是一个奇迹了。 识字率低和妖怪的横行当然有一定的关系,但徐文山认为这不是主要原因。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三年了,见过的妖怪除了二狗子,基本上都很人畜无害,沙耶这种乖得会上街买油的妖怪(尽管她买油的钱都是偷来的),实在想不通怎么会对这个世界的文化水平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后来徐文山才意识到,导致这个世界识字率低的最大原因,可能不是妖怪,而是道门。 这个世界的道门虽然高高在上,却不是触不可及。仙缘可遇也可求——道门就在那里,若是想要仙缘,那便去吧。 而这个世界最有面子的自然也不是官员,而是道士。官员见了道士,自动矮一头,而这个世界的道门也不是完全隔绝于世,他们也需要许多材料和药草,慢慢的,围绕着道门就形成了产业。 以前是考科举,现在都想修仙。而修仙最基础的就是识字,若是不识字,连经文都读不懂。所以这个世界有余力培养下一代的,都致力于把孩子送到道门,而不是送去当官。 所以若是把这些修仙的人算上,这个世界的识字率应该还是高的。只是这些识字的人成了仙人后,不劳动、不生产,瞧不起凡人。 甚至那些没当上仙人的,最后也没有回归社会,而是成了各种形形色色的外门弟子,成了道门利益链条的底层末端,为道门服务,对社会无益。 这就相当于社会用了全部的力量培养了一个大老爷,白白糟蹋了识字率(从徐文山的角度讲)。 “徐文山,徐文山?徐文山!” 徐文山回过神来,鹿泽正在叫他。 “我读完了。” “读完了?”徐文山毫无精神地应道,“几点了?呃……亥时了。” 房里的漏壶已经“漏断人初静”了。李大壮说:“首长,我们该回去了,明天还有拉练。” 徐文山摸了摸头,起来伸了个懒腰,鹿泽忽然道:“是时候了。” “?” “是时候去收奴隶了。”鹿泽说。 看到徐文山还没懂,鹿泽又补充道:“20天前,你跟我说,20天后提醒你去沙县收奴隶……现在刚好过去了20天。” 徐文山猛然想起来:“是啊,这不还有一个补充人力和识字人口的方法吗?” 他喜滋滋地对鹿泽进行了性骚扰,摸着鹿泽的头说:“这倒霉……不,这实诚娃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流 陈国与蔡国的战争已经进行了一个月。当初所有人都以为,这本是场极小的边境摩擦,但它有着向旷日持久发展的趋势,蔡国的率先突袭,陈国绝地反击,这已经变成了一场全面战争,如同一匹脱缰野马失去了控制。 在两国漫长的边境线上,无数的的战役在发生着,沙江变成了一条火线,两国围绕着这条江进行了无数次攻防。 而在这所有战役的起点沙县,却迎来了一个月以来久违的宁静。镇守沙县的官长是蔡国安国幢主麾下昭威校尉领3000石余定远将军。 说起这个余定远,简直是平步青云,本来只是一个区区郎将,一打起仗来,三天一升,居然坐到了校尉暂摄沙县城主的位子,蔡国公亲口许下了三千石的封赏,也就是说,他日解甲回家,他也是个爵爷了!简直是士兵听了沉默,长官听了流泪,怎么自己没摊上这么好的命? 要问为何余定远这么好命,别人不清楚,他自己个儿门儿清,在开战前一日,他忽然收到线报,说是明日陈国奸细将要凿沉他们的主战楼船,只待蔡国这边跟上,就是摧枯拉朽直抵沙县城下。 很快余定远就发现这个所谓的线报在一夜之间传遍了全军,上到主帅下到军曹,全都知道这个所谓的线报。军人之间口口相传,很快这个消息的来历便模糊问不出出处了。 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去配合这个线报:因为蔡国根本就没有在陈国安插什么奸细! 蔡国坐镇指挥的主帅耳闻这个消息后,甚至哑然失笑:“陈国必是诱我明日进攻,才放出如此谣言,他以我乃小儿乎?” 他的意思就是三岁小孩才会上你这种歪当。 余定远不是三岁小孩,但他很老实,也多想了一层:敌人也不是三岁小孩,若是想诱我们出击,何必搞出这么滑稽的名堂?于是他当晚便叫手下士兵备战,最可笑的是连士兵们都对这传言有所耳闻,听到自己官长的命令还发出嗤笑:居然真信了如此滑稽的谣言。 到了第二日那“细作”约定的时间,余定远让自己的船先起了锚。天气正好,对面的几艘主战楼船却莫名其妙的就沉底了。 两国隔江相望,楼船水寨相互可以目见,余定远早发现不对,便早早的让自己的船先出了邬,直奔敌方水寨,一船当先,到得敌营前,才发现敌方楼船真的沉了,江面上全是落水的士兵。 楼船沉了可是非同小可,剩下的都是些舴艋小舟,哪里是余定远战船的对手?余定远就此不废吹灰之力,剿灭了陈国沙县的全部水师。 这一战余定远当然是首功。但这一船之力操翻敌人全部水师,搁谁都不会信。他们渠帅上报战功还颇不放心,结果蔡国公闻书大悦,下诏将余定远连升三级。 后来渠帅也不好解释敌营的楼船怎么莫名其妙就沉了,于是干脆把这个功劳也安在了余定远头上。国家正值战时,需要这么一场鼓舞人心的大胜,于是蔡国公将余定远又升一级,还赏了三千石封邑。这一下蔡国人尽皆知沙县出了个水师神将。 由于蔡国在第一时间控制了沙县外的江面,蔡军很轻松地便拿下了沙县县城,镇守县城的将军在城破的同时自刎,县城县令带着一帮官员自缚投降。蔡军俘虏万余士兵,收获粮草器械无数。 余定远的长官也升迁了,他也跟着升迁了。新打下沙县需要尽快稳定,今后这里将是蔡国在江对岸最重要的军事重镇,因此要赶紧恢复生产。蔡国公慧眼识珠,把新近得意的红人余定远安置在了这里。 蔡军节节胜利,很快,沙县就从前方变后方,余定远一时倒没了用武之地。 这一日,沙县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这两人一男一女,走路带风,到了沙县县衙门口,径直入内,居然没人赶阻拦。 大中午的,余定远才醒。他昨晚跟两个新收的婢女胡闹了一宿,现在还觉得身体亏得慌,正打算让手下去准备些燕窝来补补,结果忽然上报门外来了两个仙人。 余定远顿时睡意就去了一大半。仙人,对于凡人来说,是只能仰视的存在,不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皇亲国戚,见了仙人,都得恭恭敬敬的。 对于余定远来说,来了两个仙人,不仅是来了两个机缘,更是来了两个麻烦: 试想想,若是自己招待好了,两个仙人一高兴,赏赐一两道符下来,自己那可是终生受用不尽的;若是自己不幸惹恼了仙人,仙人一生气,给你背后使点绊子,你的前途可就全完了。 虽然说仙盟禁止修行者杀人,但修行者花样繁多,要整你还是很容易的。 余定远急忙问:“来的是道童?还是道长?还是……” 那下面的小厮紧促地说:“来人自称‘本尊’。” “尊……尊者,结丹期……”余定远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筑基期的修行者就有以一当千的实力了,若是结丹期的尊者……那自己还不得当个祖宗供着? 余定远鞋子没穿就跑出去迎接那两位道士了。 那一男一女两名道士,看上去模样却颇为疲惫,不愿多说话的样子,只是简单地说:“备两间房,弄干净点。” 这两位爷是把自己这县衙当客栈了。余定远在心中苦笑。 可是自己又能如何呢?人就是把自己这儿当马桶,他也不敢放半个响屁。 余定远很快让手下士兵收拾好了两间房。那两位道士却走进一间房中,关了门听不到声音了。 余定远也不敢揣测仙人们会做什么,躲得远远的了。 房间里的两个道士,就是已经在外奔波许久的染汀兰和丹腾子了。 却说两人自到了仙盟,就受尽了那帮仙盟办事员的鸟气。只是区区调用一段影玲珑的影像,就费尽千辛万苦,找了各种机构,开了各种证明,在自己宗门和仙盟之间来回跑,最后到手的这段影玲珑,却只有短短的几个时辰的内容。 两人拿到这段影像后,仔细琢磨了一整天,没琢磨出什么门道,带回去给师傅,又琢磨了一整天。这个时候染汀兰已经受不了了,她觉得她再不修炼,恐怕境界要崩塌,忽然此时丹腾子又提出了质疑: “从影像中我们可以看出,师弟是在攻略一个虿母洞穴,只是遇到了困难。” 染汀兰没好气地说:“本门一个筑基弟子,居然为了斩灭区区虿母而送命,说出去恐怕惹人耻笑。” “不,”丹腾子打住染汀兰的话头道,“师姐应该这样想:区区一个虿母,有可能让本门筑基弟子,特别是师弟这样的优秀弟子送命吗?” 染汀兰想了想,道:“好像不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他们的师傅忽然发声说。 “所以,其中必有蹊跷。”丹腾子下结论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真相只有一个 “等等等等等等……”染汀兰揉了揉额头。 跟丹腾子相处了将近一个月,她也渐渐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总之这个丹腾子,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此中必有蹊跷!”他成天疑神疑鬼,跟他在一起呆久了都感觉自己要神经衰弱。 “你这个判断下得也太武断了吧!”染汀兰叫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不能因为不太可能,就否定这件事啊!” 丹腾子道:“我没有否定这件事,我否定的是这件事的表象。这件事的表象就是师弟在攻略虿母洞穴的时候失手死了,我否定的只是这个表象,而不是否定师弟死在虿母洞穴这个事实。” “所以?”染汀兰抱着双臂问道。 “你不信我的推断?”丹腾子反问。 “如果需要我相信,你需要给出足够打动我的分析。”染汀兰道。 “好,那为了照顾你的智力,我就说详细点吧。”丹腾子道。 染汀兰眼睛一瞪:“你!” 丹腾子没有理她,自顾自说道:“从影玲珑画面分析,师弟对付的是一只虿母。根据师弟的准备来看,这只虿母很有可能是结丹期即将突破元婴期。” “你怎么知道?” “很简答,”丹腾子道,“元婴期的虿母可以制造练气期实力的虿虫,只有筑基期实力的师弟是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的,若是敌人只有筑基期,那以师弟的实力可以轻松碾压,也不必利用凡人布置什么阳灵灭煞阵了。” 染汀兰默然,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影玲珑显示的影像是,师弟突破了三道石壁,以惊鸿剑和护身旗为代价,来到了虿母面前,此时虿母已经没有任何防守了,随后影玲珑出于未知原因破碎,看不到接下来的情况。” 丹腾子继续分析:“结丹期的虿母自身没有任何实力,只有幻术比较厉害。在师弟已经服用了九转造化丹同时又已经攻到虿母面前的情况下,虿母如何才能杀死他?” 染汀兰陷入了沉默。这一瞬间,她已经在心中推演了几百种可能,但是任何一种可能都显示:虿母不可能击败结丹期的律无忌。 人类修士可以横扫同级妖怪。其原因在于,修士可以修持功法,修炼法术,同时还有法宝、符咒、丹药,这些种种手段的加持下,让修士的生存率极高。更何况虿母没有什么有效的攻击手段,就算金丹不还手,它也不可能破开金丹的罡气防御。 思索良久,染汀兰忽然眼前一亮:“有可能是由于师弟的影玲珑损坏,丧失了破妄的能力,虿母的幻术趁虚而入,师弟被虿虫埋伏,围攻之下……嗯……敌人又占了地利,师弟措手不及,什么法宝都没用出来,就这样死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这种情况几率微小道几乎不可能发生。 不过如果徐文山在这里的话,他可能会很无语,因为律无忌好像确实是这样死的。只是对手并不是虿母,而是他。 丹腾子冷冷道:“你忘了?师弟吃了九转造化丹,已经是金丹实力了。根据仙盟的紧急避险原则,他可以金丹脱体附身到最近的凡人身上,然后等待仙盟救援。就算是虿虫围攻,他也可以轻易脱困,金丹飞行的速度,虿虫是绝对无法赶上的。” 染汀兰嘴硬道:“他是用药强行提升的,如果金丹脱体,有可能将来永远都变成废人,可能他一犹豫,就失去了机会。” 丹腾子转向师傅问道:“师傅,你觉得师弟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吗?” 师傅本来一直没说话,此时被问道,便开口说:“他是个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人,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会尽力争取,断不会优柔寡断。” 染汀兰沉默:“那究竟师弟遭遇了怎样的情况,才会尸骨无存?” 丹腾子笑了:“傻瓜,所以我说,此中必有蹊跷。” “你的意思是?” “师弟被暗算了。”丹腾子道,“敌人不只有一个虿母。” 师傅拈须道:“直接说出你的推断吧。” 丹腾子深吸一口气,道:“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耸人听闻。” “快讲啊!”染汀兰忍不住催促。 “师弟是被人给暗算了。”丹腾子道,“根据影玲珑前面几段的影像,我们可以看到,师弟被敌人算得死死的,甚至连他的底牌都被逼出来了。这说明,他的对手对他的心理、法宝,都了如指掌,如果是妖怪,断断不会有这样的心机。” 染汀兰愕然:“你怎么能肯定敌人是人?影玲珑里面根本就没发现任何有修士跟他作对的迹象。” 丹腾子道:“直觉。” “蛤?” “这只虿母的布置太不像妖怪了,”丹腾子说,“我在其中感受到了人类的灵性。比如你看这三道石壁,没有任何一只虿母会如此布置;你看,还有这种吐毒液的虿虫,一般虿虫的身体结构跟这个完全不同,就算是这只虿母发生了变异,它也会按照自己身体进行变异,不会凭空造出一种新的物种,如果这背后没有其他生物介入,我是不信的。” 染汀兰摊手道:“可是,虿母又怎么会听令于修士呢?” “我有说敌人是修士吗?”丹腾子反问。 “不是修士那还能是什么?凡人?灵兽?域外天魔?” 丹腾子道:“看到这种突嘴虿虫时,我想起我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 “什么话?” “大意是这样,在三千年前,有一种修士叫做妖修,可以控妖。” “可以控妖?”染汀兰惊讶道,“怎么个控法?我怎么没听说过?师傅,你能给我讲讲吗?” 师傅轻轻咳嗽一声,用微若蚊蚋的声音哼哼了几句。 “什么?” “我也没听说过。”师傅大声道。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你是在什么书里看到的?”染汀兰问。 这个人居然知道连师傅都不知道的事情,看来他意外地有些博闻强识呢。 “呃……不好说。”丹腾子竟然意外地脸红了。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是在《女修白静》里面看到的……里面有一段讲她被一群妖怪……呃咳咳咳咳咳咳……”丹腾子支支吾吾地说。 “什么意思,小说吗?”染汀兰完全听不懂。 “丹腾,”师傅道,“那本书你还在吗?如果还在的话,给为师也瞧一瞧。” “好的。” “居然还有我没读过的书,看来老夫确实得好好钻研一番了。” “正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师傅这种不服老的精神,实在值得我等学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女修白静 听师傅和丹腾子说得有趣,染汀兰也感兴趣道:“是一本不错的书吗?那我也去看看。” 没想到两人同时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你不要看……” 染汀兰郁闷:“我为什么不能看?” 也许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两个人有些小慌张:“你是女的,自然不能看。” 染汀兰生气道:“女修运动都过去多少年了,你们怎么还这种老思想,搞性别歧视呢?”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两人一连摇头。 拿这两人没办法,染汀兰便不再同他们啰嗦,自去搜索关于妖修的资料,丹腾子则留下,和师傅讨论应该如何应对。 万法观什么都一般,但它有整个仙界第二大的藏书阁。第一大藏书阁是仙盟本部的移动书馆,收藏了整个仙界所有门派书籍的备份。 万法观的藏书阁相对于移动书馆来说,显得颇有古风:巍然耸立在金顶上,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是整个金顶上最壮观的建筑。 门内外进进出出的修士,都默然无语,非常安静,图书馆内外都很清静。 很多人认为,道家的藏书阁,应该到处都是仙家秘法,有些角落还藏着能让人一飞冲天的功法。实则不然。 收藏功法最多的地方,应该是“究天馆”。究天馆是整个门派中最聪明的那一批修士研究功法、术式的地方,而藏书阁更贴近广大修士的生活,收藏的图书以生活类书籍居多。 由于当今仙界的主体是和平与发展,藏书阁的藏书自然也是稳定压倒一切。万法观藏书馆藏有上到天文地理,下到飞禽走兽,记录各种知识的藏书,这些书籍不一定能让修士增长法力,但能让修士营造更好的修炼环境。 染汀兰在迷宫般的书架间穿梭,很快她怀中就捧了一大堆玉简,都是和妖怪有关的书籍,她认为,其中可能包含有妖修的信息。 坐在藏书阁门口桌子前的是个老大爷,仙风道骨的,面前总是摆着个大茶杯,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尽管看上去只有练气巅峰实力,染汀兰一点都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把自己要借的玉简都摆上了桌子。 那老人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看了染汀兰一眼,道:“要出去除妖?” “是……”染汀兰觉得自己也没必要跟他说得那么详细。 老人拿过一只玉简,道:“若是要除妖,这种书就不用读了,浪费时间。” 染汀兰知道这老人对藏书阁非常熟悉,说不定他能指点一二,便怀着希望道:“请问前辈有何见教?” 老人呵呵一笑,抱着茶杯喝了一口,道:“见教倒没有。” 忽然,老人眉毛一扬,拿起一只玉简一看,马上神色大变,手中的茶杯跟着手颤抖起来,茶水飞溅。 “《女修白静》?” 染汀兰有点纳闷这人反应怎么这么大,道:“怎么了?” 原来染汀兰在找书时,偶然看到了有这么一本《女修白静》,听师傅和丹腾子说的玄乎,便也打算借过来瞧一瞧。 “你一个女修为什么要看这个?” 染汀兰觉得这话问得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听说这本书里各种知识都很丰富,评价也很高,而我居然没读过,所以弟子要看看这本书,多多学习。” 那老人脸色难看:“确实姿势丰富……不过,毕竟难登大雅之堂。” 说罢,他就再也不愿多说一句话,给染汀兰登记完毕后,便把所有玉简一股脑都丢给了她。 染汀兰在藏书阁受了顿莫名气,心情也不太好,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看起手里的玉简。因为《女修白静》这本书她受了气,所以她便一时半会儿不太想读这本书,先从其他书开始读起。 果然是不学不知道,读了一些书,染汀兰对妖怪的理解多了不少,只是,她始终没有找到妖修相关的内容。 而且,有好多次书中隐隐约约有讲到跟妖修沾边的内容,正在她期待地看后文时,却又发现这些内容戛然而止,写书人吞吞吐吐的,好像不愿意多说这段历史。 更过分的是,有些书已经讲到了三千年前有一场和妖修之间的战争,正要详细写下去时,整个章节又戛然而止,好似被人为抹去了一部分。 这些让染汀兰疑窦丛生,又令她想刨根究底,不知不觉之间,一大摞玉简渐渐看完,最后只剩一本《女修白静》了。 正在她打算继续阅读这最后一本书时,忽然有弟子来通报,要她去师傅那儿一趟。 染汀兰听到是师傅召唤,便赶紧把这最后一枚玉简塞进了怀中。 房间里,师傅正襟危坐,他对染汀兰道:“刚才我跟丹腾子讨论了一下,觉得此事确实有蹊跷,我们既然找到了这个案件的疑点,仙盟又不给他们说法,他们自然得自己讨个说法。” “那我们如何讨说法呢?” “此事的疑点,主要有两点:一、丹腾子被人暗算了,那么他被谁暗算了?二、如果他被暗算了,那么敌人究竟是为什么暗算他,他又为何要带一群凡人去攻略虿母洞穴?” 染汀兰道:“影玲珑的资料都不全,我们能怎么查实这些疑点?” “我们只能去事发地点搜索一番。”丹腾子道。 染汀兰道:“这都过去一个月了,去事发地点能看到什么?” 丹腾子指出:“草蛇灰线,雁过留痕,去那里不一定能查出来什么,不去一定什么都查不出来。” 师傅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尽管染汀兰不想再浪费修炼时间,但既然师傅发话了,她也没办法,于是,两人即日启程前往案件的事发地:沙县。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此中必有蹊跷 “所以你是怎么打算的?”染汀兰问道,“这凡间的两国交战起来,什么都查不到了,你确定还能找到线索吗?” 沙县县衙里,染汀兰坐在床头,丹腾子坐在桌前。两人不远万里,从万法观赶到了沙县,却失望地发现,由于两国交战,所有的线索全部被破坏了。 实际上,这正是徐文山想要的。 在上次撤出沙县前,徐文山就做好了沙县会被修士调查的准备,所以他特意挑起了两国的战争,导致沙县这一代完全被战火破坏,即使影玲珑里记录了再多东西,也找不到线索了。 实际上,仙盟的人也确实在丹腾子两人之前来调查过,他们拥有完整的影玲珑记录,却由于当时影玲珑中出现的不管是凡人,还是那个虿母洞穴,全都找不到了。 所以染汀兰对这次调查行动相当不看好,如果不是师傅要求,她是绝对不会来陪丹腾子一起发神经的。 丹腾子在桌上铺开一张纸,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纸上写下一行字:“虿母洞穴被填埋,找不到直接物证。” 在徐文山一行离开过后,留下的凡人因为恐惧,害怕妖怪钻出来害人,县尉一声令下,直接把洞穴给填上了。这给两人的调查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丹腾子沉吟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会把洞穴给填上?” 染汀兰翻了翻白眼道:“还不是因为凡人们害怕咯?” “不,应该不是这样。那洞穴被填得死死的,显然是凡人们后来挑着土进去过了,既然他们害怕,又为何敢进洞穴?这不合理。”丹腾子说。 接着,丹腾子张口,好像要说什么,染汀兰叹了口气,她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此中必有蹊跷!” 丹腾子笑着看了染汀兰一眼,道:“我觉得洞穴被填上了应该是敌人的阴谋。” 染汀兰懒懒地说:“好好,你说什么都对。” 实际上,填埋洞穴确实是徐文山的阴谋,他为了进一步掩盖物证,用幻术暗示了县尉,因此县尉才下令填埋洞穴。 丹腾子道:“但是,之前填洞穴的农民我也都查过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个下命令填洞的县尉,由于打仗,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所以,这一条线索断掉了。” 染汀兰摊开双手:“所以刚才都白分析咯?” 丹腾子道:“并不是,我们至少知道了一点:敌人非常狡猾,做事滴水不漏。” 染汀兰翻了个白眼,她很佩服丹腾子能无中生有,从没有的地方扯出这么多道理。 “但是,我们也可以发现:敌人过于追求谨慎,有的时候难免弄巧反拙,留下一些漏洞。” “比如?”染汀兰挑起一根眉毛。 “比如,这场战争。”丹腾子道,“我查了这场战争开始的日期,恰好是师弟遇害的那一天。” 染汀兰又叹了一口气:“所以?” “此中必有蹊跷!” “我就知道!”染汀兰抓狂。 “后来我问了问,发现了更多证据。陈蔡两国交战的原因,是由于陈国两艘楼船沉底,蔡国趁机进攻,才拿下了沙县——你不觉得过于巧合了一点吗?”丹腾子道。 “不觉得。” 丹腾子好像没有听到,继续道:“而我问了几个士兵后,发现了更惊人的事实,在陈国两艘楼船沉底之前的好几天,就有传言说,陈国的奸细会在当天凿沉该国楼船,而根本找不到传言是从哪儿来的,你不觉得过于奇怪了吗?” 这回染汀兰没办法反驳了,道:“这个倒确实有些奇怪。” “所以……” 这回染汀兰完全知道他的下一句是什么,抢在他前面道:“此中必有蹊跷!” …… 与此同时,徐文山已经来到了沙县。 沙县跟他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大变样了,由于蔡国的入侵和占领,沙县外戒备森严,城墙上站满了巡逻的士兵,城外农田却仍然安好,农民的日子竟好像没有因为战争带来任何改变,仍然安安心心地在城里种田。 诸侯争霸时期的农民就是如此,换了个国家,也不过就是换了个主子纳税。 “既然沙县被占领了,鹿鹤沟也不远了吧。”徐文山道。 跟在他身后的雷老虎说:“若是这些人想来侵犯鹿鹤沟,我们就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雷老虎的话引起了跟在身后士兵的纷纷附和,徐文山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 徐文山也不是第一次来沙县时那个徐文山了,他这次来,带了雷老虎和李大壮两个班的鹿鹤护卫队。 要论实力,他现在已经是炼阴期爱尔威二的妖修,而且隐隐有突破到中阶的迹象,自己的实力比这两个班所有人加起来都强。 但是他还是带了这一堆人过来,目的真的是为了保护自己。 一个妖修却要一群凡人保护自己,确实挺滑稽的。 其实一点都不滑稽。 上一次来沙县时,和平时期尚且遭到了飞箭庄的挑衅,他被迫打倒了二十几个人。他一直将这件事视为严重的败笔,如果当时律无忌再重视一些凡人的话,稍微一调查,就能发现他这项“壮举”,并确定他不是凡人。 自从他穿越以来,自从知道了妖怪的存在后,就一直很怂,成为了妖修后,他就更怂了。因为不怂不行。 他也想快意恩仇,但若是他一旦被发现是妖修,他必然会面临天下道门的围剿——在他上辈子读过的小说中,主角从来不会提前遇到关底boss,从来都是从小boss开始刷起。但他毫不怀疑——一旦他被发现是妖修,关底最终大boss会毫不留情地出来要他小命,不会给他刷经验的机会。 所以他才按部就班,学射箭,练私兵。这可不是小说,他可不是龙傲天,还是小心谨慎一点为好。 等他来到沙县县城时,早一个人在城外等他,这个人现在在沙县当一个小官,据说贩奴相关事宜都是他在管,在徐文山到沙县之前,就已经叫鹿泽跟这人通报,使了些钱,这小官便在城外等着了。 徐文山跟着小官见了面,自然是一顿寒暄,那小官一问来意,知道徐文山确实只想买一批奴隶后,便跟徐文山攀谈了一阵,前面一直很顺利,却没成想,那小官忽然道: “徐公子,你原来是鹿鹤沟的人啊?” “鹿鹤沟怎么了?”徐文山问。 “这鹿鹤沟还没纳上皇粮,还不算我蔡国人,按律例,您买不成奴隶啊?”小官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钱使不出去 “啊?我不是蔡国人,我还不能买奴隶了?可是我有钱啊?”徐文山道。 那小官一幅为难的神情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您不在籍,我也难办啊……” 旁边雷老虎大步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就把他给提了起来,怒喝道:“你玩儿我们是吧?” 那小官大惊,没想到这个下人居然敢威胁自己,而看看旁边的徐文山,居然一点拦他的意思都没有,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得好声好气地拍着雷老虎粗壮的胳膊道:“好汉饶命!先放我下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徐文山让雷老虎放他下来,那小官擦了一把汗,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奴隶贸易是现在这时节最火的生意,谁都想插一把手,小官只是一个小小的书记……” “你是书记?”徐文山忽然问。 “我是书记,怎么了?” “没什么,你继续。” 徐文山一瞬间还把他当一把手了,后来才反应过来此书记非后世的书记。 “小官只是书记一名,只能起个上传下达的作用,真正说了算话的是上头的人。您不在籍,我也没办法,您出钱再多,这钱也使不出去。” 徐文山花了一段时间,才确认这人不是诳自己,想坑自己的钱。 他本以为奴隶贸易是一块崭新的有待开发的热土,没想到这帮人不仅早就开发了,还开发得快发黑了。 本地的奴隶市场叫“人市”,卖方都是有军队背景的,入场有门槛。不是本地的乡贤豪绅或官家子弟,根本就进不去,有银子都没处给。 更过分的是,平民奴隶贱价出售,那些官宦人家的奴隶倒都有价无市,想要买,得有背景,还得有熟人。 知道这些后,徐文山问那书记道:“那我如何才把钱使出去?” 那小官道:“这个嘛……小官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想办法在这里弄块地,二呢,可能花钱就要多一些,可以捐个官或者捐个功名,这样没准还能进内场瞧瞧。” 内场就是人市里豪绅大户的游乐场,里面大多是官宦人家子弟,由于战乱沦为奴隶。比起使唤平民,自然是使唤这些有身份的人更能提供乐趣,于是就有了一个内场,所有奴隶按身份高低,价格从800贯到1000贯不等。 “弄块地?我本来就有地啊!”徐文山想起,上次回家前,他还在沙县买了一套房,此时岂不是刚好派上用场? 书记眼前一亮,道:“有房契和田契么?” 这等紧要物事徐文山当然带着,连忙从怀里掏出来给书记看,书记看了一会儿,道:“这房契、田契倒确实是真的,只是不是我蔡国的契约书啊!” 徐文山眉头一皱:“我花陈国的钱在陈国买的,跟蔡国有什么关系?” 书记道:“本来是没关系的,但是如今沙县已经归了蔡国,房契田契一应也应到官府换成蔡国的,这样我国才能承认。” 徐文山道:“那我们这就去换咯?” 书记神色尴尬道:“可是将军规定的时限已过,过往的房契、田契都作废了。” 徐文山顿时破口大骂。 原来这也是蔡国薅羊毛的一个手段。蔡国打仗,每破城,都允许手下士兵劫掠三天。底下的士兵劫掠饱了,上头的官员们可还没饱,因此他们就想了更多榨取战争利润的法子,这就是一样。 一些出门经商的商人,也会因为来不及赶回来兑换房地契,而丢掉自己的地,要赎回自己的地,则需要交上一大笔钱,这比真刀实枪地去抢老百姓来钱快多了。 徐文山不是商人,可他也中了招。 他没好气地问:“那还有什么方法可以买到奴隶?最好是能让我进内场。” 书记员为难道:“那除非是捐个爵位,否则……” “捐爵位?在哪里捐?” 书记面有难色:“公子啊,要得爵位可不是想的那么容易啊,要得爵位,要么有我国国公点头,要么有领1000石以上的爵爷点头。可是我国有爵位的总共也就那么几十个,轻易哪能见到啊?再说了,这些爵爷都是养尊处优久了,家财万贯,小钱他们根本看不上……” 徐文山拦住他道:“我记得这沙县县城中就有一爵爷吧?” 书记一愣:“您消息倒灵通,我沙县摄城主余校尉确实是爵爷。” 徐文山道:“那不就得了?只要见了他的面就好说。在此之前呢……” 看着那书记一幅点头哈腰的样子,徐文山塞给他一点银子,然后抓住他的衣领道:“钱我是会照约定的给你的,不过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这……”书记被扔到了那徐公子的“下人”中,他被好几个人架起来,扛着走了。 徐文山这次来沙县办事,本来只打算赶紧把奴隶搞到手就走人,不打算在这里过多盘桓,没想到幺蛾子无处不在,往往不是我要找事,而是事来找我。 徐文山带着两个班的“下人”浩浩荡荡地开到沙县城郊,到得他的宅子前才发现,他的宅子已经被一伙儿蔡国士兵给占了,本来挺干净的一宅子,远看着乌烟瘴气,近看着墙根上还都是尿。 徐文山知道,这是自己的宅子被当做了蔡国部队屯兵的兵站。 这些人只是占了空宅子,还算是好的。战争的残酷性不完全体现在战场上,更体现在打赢的一方对输掉的一方的全方位掠夺。 这时候没有联合国公约,这些士兵也没有兔子军队那么铁打的纪律,对于民间的盘剥,可谓是连畜生都不如,归纳起来就一句话:住你家,玩你妈。 徐文山转头看了看那书记,那书记也是明白人,知道谁家房子被这么糟蹋了心里都不会好受,更何况他现在被几个人架着,根本动弹不了,一脸歉意地说:“公子,有话好好说。” 徐文山冲雷老虎和李大壮道:“想办法把这个点端掉。” 这两人顿时一脸兴奋,书记的脸顿时一片煞白。 “公子,你可想好了!要是您跟这些士兵打起来,到时候校尉大人那里我可没法保您!这沙县城里还有几千兵马呢!” 徐文山瞪了他一眼:“这祸害的可是我家!你给我闭嘴吧!” 人生地不熟的,做事是应该怂一点。但不意味着可以放任人骑到自己头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刺刀战术与装死战术 徐文山现在手下的两个班,和他当初刚组建出的那个农民组成的部队完全不同了。好刀要经过鲜血的淬洗,好兵也同样如此。这些士兵经历了两场以少胜多的战争,气质上和正规部队已经差得不远了。 徐文山甚至觉得,在某些方面,自己的部队要比现在封建国家的部队还要强一些,这个方面就是“纪律”。 在这个时代,军队对士兵最重视的一是“忠”,二是“勇”。 而他认为,打架才需要重视“勇”,打仗主要在于“纪律”。 所以在他的这种理念下,要说他的部队很勇敢,那是沾不上边的,但对于纪律的重视,是其他部队远远比不上的。 岳飞岳少保对于“勇”有一个名断:“上得阵上,拿得住枪,口里有唾,即是勇也。” 人不是机器,一般人上阵能使出一二分本事已经不错了,所以封建部队对于士兵勇敢的要求很高。 勇敢能保证你向前冲锋,忠心能保证你向正确的方向冲锋。岳爷爷就是封建时代最完美的军人,可惜他也成了封建制度下最悲壮的牺牲品。 另一个少保戚继光的经历更能引人深思,他带正规军抗倭,最初时往往自己的部队还没接敌就已经溃不成军,后来还是见到了义乌人打群架,对于义乌人在群架中表现出来的气概赞叹不已,想办法把义乌人编到主力部队中,才组成了一支强军。 徐文山部队和其他部队的不同点就体现在这里: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不管你个人性格如何,一旦进入到队伍中,都会不由自主地服从命令,成为集体的一员。 不管你勇不勇敢,不管你是否拿不住枪,放到长矛方阵里一站,不勇也得用,拿不动也得拿。 这就是“纪律”的作用。 不过以上这些,还不足以让徐文山放开胆子跟山外面的军队干,回村后,他对手下的部队进行了一次改编。 由于长矛的种种弊端过于突出,所以他放弃长矛训练。现在这些士兵携带的武器都是短棍,同时他们贴身藏着一柄长棱矛头,随时可以上到短棍上作为短枪使用。 没错,这个东西自然也是抄袭,抄袭的是刺刀。 徐文山觉得火枪他自然是要造的,但是硝石他没有哇,而且以鹿鹤沟现在的工业水平,发动全村之力去造一根枪管,100天大概能造出一根。 虽然咱们造不出枪杆,没关系,我们的刺刀还是很先进的。 刺刀并不是步枪被逼近后不得已的选择,刺刀很强。一百个拿大刀的跟一百根拿刺刀的白刃战,输的绝对是拿大刀的。 徐文山亲自写了一本名为《军刺术》的小册子,让部队日日研习。这本《军刺术》的内容……嗯,自然也是抄袭。 而且也是抄的兔子的《解放军刺》。 兔子的刺刀术是跟毛子和本子学的,毛子的刺刀术是在欧洲跟列强拼出来的,本子的刺刀术是明治维新跟列强学过来的。列强的刺刀术是经过了两百年的殖民战争、绞肉机般的一战二战,用无数死人堆出来的。 而兔子的刺刀术后发先至,在汲取了所有派别刺刀术的精华后,结合本土经验,打造出了属于自己的刺刀技术。 《解放军刺》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究极杀人术,民间的武技跟它完全没有可比性。 总而言之:我大中华刺刀术天下第一! “敌人不多,屋外有5名,屋内不超过15名。”徐文山对雷老虎和李大壮说,“敌人没有披甲,不用上刺刀,一班从正门突击,二班从院子背后包抄!” 雷老虎道:“可是院子背后没有门啊?” “把墙给撞塌啰!” “是!” 一旁的书记瑟瑟发抖,道:“公子,有话好好说啊!您千万三思啊!” 徐文山看了这小官一眼,为了防止他趁乱逃走,提前把他绑了起来。 李大壮和雷老虎的部队一个从前,一个绕后,已经摸近了敌人。只差徐文山一声令下,就可以一齐突破了。 此时正是下午,阳光晃得人眼疼,院子外芳草萋萋,随着呼呼的风声悠悠摆动,三个大兵躺在门口藤椅上,除了一顶头盔用来遮阳,身上绝无片甲。一个大兵懒懒打了个呵欠,遥远处有农夫劳动的山歌传来。 徐文山吹响了手中的哨子,一道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给田间和平的景象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两个班齐声发喊,把那门口的士兵吓得跳了起来,扶着帽子到处看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十几个农民打扮的人跑过来,还没看明白,已经被几杆短棍给打翻在地了,有的挣扎着在地上爬,想去捞兵器,又挨了几棍子才彻底放弃,按规矩老老实实趴在地上装死。 屯在这个院子的都是轮换兵,过不久就轮换回家的那种,犯不着在这种时候拼命。这些诸侯国常年征战,老兵都是油子,不会真跟你往死里打,但是军队不许投降,投降回去可能会留下污点,所以这些士兵之间都培养出了默契:打不过就趴在地上装死,表示我不跟你打了,别来打我就行。 结果这回,这群兵油子碰上的是山里来的农民,都不太懂事。一个护卫队士兵用短棍底端敲着一个士兵的头盔道:“班长!你看这些人都搁这儿装死呢!” 李大壮也不懂他们为什么装死,不过此时也管不了许多,道:“别管!跟我进院子!” “轰隆”一声,烟尘四起,院子后面的泥墙塌了一大段。本来这墙就是泥堆出来的,没那么结实,再加之这些士兵天天在墙根撒尿,早把墙给泡松了,因此一撞就塌。 雷老虎带着十几个士兵从塌掉的缺口走进去,手持短棍,见到谁出来看情况,就是一捅。这些士兵本来就慌慌张张,在后院遭受了意想不到的打击,士气早就散了,没头苍蝇似的在宅子里乱窜,后来发现无路可出去,就把头盔往头上一罩,往地上一趴,然后开始装死。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还乡钱 这阵闹哄哄的等鹿鹤护卫队彻底掌控局势才平静下来,有好几个老乡都跑过来看热闹,其中不乏做完工的闲人、一些村妇、一些顽童,都睁着好奇的眼神静静地看着这些外村人。 这时候李大壮和雷老虎正在清点俘虏,指挥他们一个一个地蹲到院子外面,看着这些大兵玩蹲萝卜似的颇为滑稽,旁边一些孩童笑着拍起手来,连忙被大人们拉住。徐文山朝这些小朋友挤了个笑脸,小朋友们却纷纷跑远了,一时有些尴尬。 更尴尬的是蹲在地上的大兵,平时都人五人六的,在乡亲们面前不知道多横,现在都老老实实蹲在地上,一个个都觉得自尊心受到了莫大打击。 徐文山先扫视了这群人一眼,才开口道:“你们谁是长官?站出来。” 一个最胖的士兵犹豫了一会儿,才站了起来。 徐文山问:“你是什么职位?” 那胖子小声道:“伍……伍长。” 徐文山眉毛一挑:“伍长?” “大爷饶命!”那胖子吓得慌忙跪倒在地,“小的实是百夫长。” “百夫长!”徐文山吓了一跳,他虽有些怀疑这人只是伍长,但也没想到他官这么大。 一念之间,他改变了之前的想法,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可知你占的是我的房子?” 那胖子本以为徐文山是强盗,一听才知,原来这人其实是个良民,顿时稍稍受了鼓舞,强盗他不敢惹,有家有业的良民,他倒是不怕的。 结果他刚刚稍微直起身子,旁边那个块头庞大的黑大汉眉头一皱:“你作甚?”马上就软了下去。 “小的实在不知这是大爷的屋子,要是知道,怎么也不敢占啊……” “不知道就不该怪你了?” 那胖子满头大汗低下头:“不敢不敢……” 徐文山顾左右而言他:“你们里面谁跑得快?” 底下的士兵左顾右盼,没人敢站起来。 “没人?那就你吧。”徐文山点了一个小兵,“你回你们本营,告诉你们将军,这房子是我的,叫他不要再来骚扰我。” 那胖子满脸笑意道:“爷,以后保证不骚扰您,那我们这……” 徐文山把他一瞪:“你们不能回去,要是你们的长官反悔,提兵来打我怎么办?你们要留下来做人质。” 胖子告诉他,自己一个小官,就算被做人质,长官也不会在乎,徐文山却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走,只让那小兵通报消息去了。 徐文山让士兵们把俘虏关在后院,围观的群众一看不会在有什么热闹,也纷纷回家了。清点了一阵宅子后,徐文山意外地发现存粮还挺多,那些士兵也留下了一些简陋的铠甲,总是聊胜于无,便让自己的士兵们都带了起来。 接着便是生火造饭,徐文山让士兵给那些俘虏也做了一些,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端到俘虏面前时,不少年纪小的都哭了。 徐文山对这些小兵却似换了一幅面孔,慈眉善目的,不仅给每个人都照顾到了,还特地嘱咐他们不够还有,气氛顿时变得温情脉脉起来,连雷老虎都显得温柔了许多。 他们这种底层小兵日子过得也不好,白米饭也只有劫掠的那几天能敞开吃,没想到这个房子的主人比想象中要大方许多,这俘虏的日子过得竟比他们当兵时还好。 吃完了饭,徐文山把这些俘虏都招到跟前,和和气气地跟他们说:“我知道你们都是蔡国的平民,都是好人家的孩子,不得已才来当的兵。你们有谁是自愿当兵的?谁是?” 众俘虏纷纷摇头,徐文山一笑道:“若不是蔡国公有命令,谁愿意上战场来杀老百姓?大家都是老百姓,老百姓不该为难老百姓。你说,你占平民人家的房子,抢他们的粮,你们良心不痛么?” 这话一说,几个当兵迟一些的都哭了。雷老虎看着这些士兵,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在他看来,这些都是软蛋;但李大壮看他们的眼神就有些同情,他自己能体会他们的心情。 这些士兵大多都是村里的年轻小伙子,被强征来当兵的,素质自然没有职业军人强,被这么一说,也都开始想家了。 徐文山接着说:“这样,我看你们也不容易,我给你们每人一贯钱,算是你们的‘还乡费’,你们拿了钱,各回各家,再也不要来当兵啦!” 此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震惊了,这些小兵每年的饷银也不过几贯,而且还老被拖欠,这屋主人一出手就是一贯,何其善哉! 而鹿鹤沟的人就更震惊了,他们现在每个月的薪水是几百文,生活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倒也过了为一贯钱发疯的时候,但徐文山出手这么大方,也足以让他们震惊。 那些士兵一开始都不相信,徐文山现场打开钱袋,把银子和铜钱稳稳地放在了他们每个人的手中。叮嘱他们:“这些钱是你们的还乡钱,拿了钱后,切不可再劫掠百姓!” 钱都到了手中,沉甸甸的,他们才回过神来,徐文山把大门打开,冲他们道:“去,去啊!”这些小兵才愣愣地离开。 小兵们纷纷走到田野里,脚步还甚是犹豫,不断回头看徐文山有没有拿箭射他们,等发现真不是戏弄他们的时候,才撒开腿,风似的都跑了。 但是其中不包括那个百夫长。 那胖子涎着脸,凑上来问:“大爷,那我呢?” “你?你是人质。”徐文山说,“谁让你是百夫长?” 那胖子苦闷地回墙角蹲着了。 雷老虎此时仍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瞪大了眼睛:“首长!这是……为什么啊?” 底下的士兵也有些懵,他们抓来的俘虏,就这样被放走了? 徐文山冲雷老虎笑了笑,道:“他们也是不得已,直接让他们回去,他们路上也可能祸害百姓,给他们一贯钱,让他们好生回去种地。” 雷老虎道:“可是,他们里面一些人明显不是种地的主,也许……他们拿了钱又回去当兵了?” 徐文山道:“那这些钱就不是给他们的钱了,而是花给你们的买命钱。” “买命钱?” “若是他们都知道,成了我的俘虏,就能拿一贯钱回家,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样?”徐文山拍了拍雷老虎的肩膀,“好好想想吧。” 雷老虎抠了抠脑袋:“那又怎样?” 眼看到了黄昏时分,日头斜斜的欲坠。事实证明徐文山选的那人跑得也不慢,这半会儿功夫,沙县里的守军已经知道了,远远的,开来了一支不到百人的队伍,这回不是懒洋洋的大兵了,而是甲胄整齐、旗帜鲜明的正规军。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在下蜘蛛大侠 这支蔡国的部队走到离院子还有两百来步时,一支箭从院子里飞出来,落在那队士兵的脚前。 徐宅这边士兵们一个个都把上了墙头,前门抵了两个石狮子堵住了门口,后墙的缺口用草捆子和磨盘填上,墙头雷老虎、李大壮等几个鹿鹤沟出色的弓手弯弓搭箭,底下不善射的手持短刺刀守在口子上。 领头的将领见了这势头,冷冷一笑,朝院子里拱了拱手:“江湖上的朋友,你这个招呼打得可不客气啊?” 徐文山一听乐了,这个军官模样的人居然跟他对起了江湖上的切口,看来真是把自己当江湖人士了,当下也没有纠正他的观点,反问一句:“来者何人?是何官衔?” 那将领也不生气,再拱手道:“在下蔡国戍卫军屯长寇国,请教朋友尊号?” 那边徐文山的脑袋却从墙头上消失了,不知道在底下商量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道:“你官衔太低,不配跟我说话,叫你长官来。” 那屯长抿了抿嘴,道:“这一片都是我的屯区,这里我说了算。” 原来刚才徐文山却是去询问那胖子百夫长,这屯长到底是什么官了。 蔡国的侵略战争劳民伤财,颇费钱粮,便在陈国的占领区屯田,一千亩为一屯,每屯都有一名屯长。 本来屯长只算一地的治安官,论品秩还远及不上百夫长,但屯长又被归到了戍卫军的编制里,百夫长属鹰扬军,戍卫军和鹰扬军速来不睦,在前线鹰扬军压倒了戍卫军,在后方自然戍卫军又压着鹰扬军。所以出现了这个百夫长胖子管兵站,屯长倒还比百夫长权力大的情况。一时半会儿间那胖子对这复杂的情况也说不清楚,所以徐文山才露了怯。 徐文山那边又低头嘀嘀咕咕一阵,才抬起头来说:“我有三个条件!” 寇国大怒,这群人捉了自己的兵,还伤了自己的人,开口连混那条道的都不通报,倒先跟自己提条件! 徐文山倒没跟他客气,开口道:“第一,我要你们撤出三十里地之外,以后不得接近我家院子,要走也得绕着走;第二,损坏的我家的院子里的东西,吃了我家的米,要按市价赔偿;第三……嗯,暂时没想好,你先给钱我,再把你的部队撤走,第三条我们以后慢慢谈!” 寇国一听更加怒了,但还是忍了又忍,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徐文山不知怎么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便道:“江湖人称蜘蛛侠!” 那寇国在记忆里搜索了一阵附近哪里有叫这么个名的大侠,无果,还是拱手道:“这位蜘蛛……大侠,本官奉命巡视,戍守本国土地,是分内之事,占了你家的地也是奉了命令,你若不满意可以上报县府,为何要殴打本屯士兵?再者,本官尚未计较你扰乱治安之罪,你倒斤斤计较你家的无事!总之你先把士兵还来,我们再谈你该当何罪!” 徐文山一摊手:“那就是没得谈咯?” “你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倒可以从轻处罚……” “住口!”徐文山大喝道,“我本陈国布衣,早出晚归,才攒下一点土地,你蔡国人一踏上我国土地,便**掳掠,夺我房屋毁我田,仗着蔡国大军的势力为所欲为!你这个小小屯长,也敢在这里狐假虎威,行苟且之事,放冠冕之词,实乃一只忘八!” 顿了顿,那蜘蛛大侠又道:“对了,我念你们那些士兵家中父母年事已高,便一人发了一贯钱,打发他们回家去了。” 徐文山在墙头侃侃而谈,墙下面那胖子百夫长跟那书记官都听得面无人色,连连摇头。 寇国震惊了,他在前线拼杀得最惨烈时,也没人这样骂过他。 他之前一忍再忍,为的只是怀疑,这院子主人来历不凡,若他的真实身份是陈国内有名望的大侠,那自己倒真不能贸然行事。 和武侠传奇中所述不同,大侠并不都是扶危济困、行侠仗义、单打独斗,大侠都是又有钱,又有名,豢养私兵,一呼百应,地方官不敢惹,百姓双手将银钱奉上,还要感恩戴德。他们还相互勾结,一方有难,就啸聚而起,三五日之内就能集结成一股势力。 这种大侠,陈蔡两国内都有许多。若不是战时,他们太好摆平,但现在前线战事正僵持,上面腾不出手来处理这些人,给这些戍守部队下的最大的命令就是“稳”,稳定压倒一切,千万不能在后方闹乱子。时间久了,这些屯长对三山六海的江湖人士都有了解,都是敬而远之,巴不得他们不来找事。 他们这些屯长谨小慎微,不敢得罪任何人,但今天出了这事,寇国知道,自己再怎么忍,也忍不下去了,这不是他找事,而是事找他。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再不放人,我就砸了你的家,杀了你的头!”寇国大喊道。 徐文山左右看了看身旁的雷老虎、李大壮等人,道:“要不我们再来比比,谁箭法更准?” 不待他们回答,徐文山便大喝道:“那你们就是不想谈了!兄弟们,让他们尝尝我们的愤怒!” 这说法虽然有点中二,但在这些士兵耳中非常新鲜,都鼓舞起来,徐文山和李大壮、雷老虎三人先出手,三支箭划破北风,准准地扎在蔡国士兵的脑袋上。 寇国大惊,大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冲啊!杀进去,活剥了那劳什子蜘蛛大侠!” 这支不足百人的戍卫军发起了第一次冲锋,由于仓促出击,并没有什么阵型可言,跑着跑着就散了,被鹿鹤的弓手们迎头痛击,顿时有几具尸体在奔跑中倒在了地上,永远也无法奔跑了。 寇国开始还算镇定,等自己的部队跑了50步时,他有些不安了,等他们跑到100步时,寇国目瞪口呆,等自己的部队离对方的院墙只有50步时,寇国已经面无人色。 这些人的弓箭太准了! 200步也不远,冲锋转眼便到,但敌人居然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接连放出了四五轮射击。 在最初的射击里,自己这边只有两三个人倒地,第二轮倒下的更多了些,第三轮就倒下更多了,到了第五轮时,自己的士兵已经不是在冲锋,而是在回头逃跑了! 他的部队,居然仅被弓箭就打得士气崩溃了! 上架感言 上架了…… 虽然已经提前知道今天要上架,但我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本想迟一些再上架的。 趁着上架这个好时机,我想跟大家谈谈……钱的事儿。 我真不觉得钱很重要。不过那是以前。 现在我觉得钱无比重要。 我写小说已经七年了。 (不,这并不是卖资历……) 七年前,一个傻小子对着星空许愿:我要靠文字改变这个世界。 (现在想来好羞耻……) 这个傻小子执着于写作纯文学,在文字上耕耘了2年之后,他忽然在这条大道上参透了一些什么,于是,他毅然改变了自己的梦想: 我要靠文字养活自己。 因为靠文字改变世界太他妈难了,靠文字养活自己倒是有点盼头…… 但是这个降低了十八个档次难度的梦想实现起来也依旧艰难。于是傻小子不停地读不停地写,终于有一天,开始有人叫他:“大神”。 原来他在各论坛上写东西还是造成了有限的一些影响的,开始有人联系他,找他写软文,找他写广告,但他此时还是一个热血青年,他毅然拒绝了这些邀请,仍然执着于写自己想写的东西。 他不和其他作者打交道,他也不找什么组织,只是埋头于提高自己的写作能力。 这样做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他的能力提升得有限,但是当年跟他同时开始写作路的那些年轻人,那些曾经叫他“大神”的人,都活得比他滋润多了。 他们互相推荐,互相带人气,共同发育,然后找公司签约,搞推广,赚钱了之后包装自己,然后再推广,再写……渐渐的,傻小子就被甩到了后面。 傻小子发现,自己写到现在,仍然是孑然一身。除了文字。 他忽然意识到:赚钱并不是意味着背叛你的梦想,恰恰相反,梦想需要钱的帮助才可以得以实现。 用文字改变世界很难,但用钱改变世界就很简单。 单靠文字并不能活下去,只有把文字变成钱,才能活下去。 或者可以先用钱活下去,再用文字改变世界。 傻小子就是我。 后来我来到了起点,打算重新开始。 这是一个全新的平台,我将面对一群全新的读者,使用的也是全新的题材和语言。 嗯,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和我当初刚学习写作时一样。 我曾以为签约都遥不可及,没想到这本书居然能走到上架这一步。 首先要感谢读者。 你们能支持一个网文新手到现在,不知是该说你们口味不挑还是眼光太差,哈哈,开玩笑的。总之,谢谢你们。 然后要感谢责编子良,他陪着我从签约到上架,实在提出了非常多宝贵的意见。 最后要感谢我身边一直支持着我写作的人,是你们对我这个愣头青的宽容,才让我能走到现在。 总之,这本书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这本书上架了,上架后第一章的订阅量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希望大家都能来点一下这一章,然后订阅它。让这本书的首订变得好看一些。 我倒不在乎这本书真正能赚多少钱,我只想先把它写好,然后开始下一本,然后再下一本、下一本、下一本。 只要我能写,我会一直写下去,这个信念从7年前开始就一直没变过。 有些语无伦次,见笑了。谢谢大家支持。 第一百三十章 临阵突破 溃败并不是一瞬间发生的,鹿鹤的弓手都是对准了排头射的箭,而且准确度惊人,面对百发百中的对手,士兵们都怯了,本来都是跑直线,渐渐变成了跑曲线,最后干脆不往前冲了——因为冲得越快死得越快。 这时候就体现出鹿鹤沟弓术俱乐部的作用了。徐文山手下的这些士兵大多都是由猎户组成,他们浸淫弓道多年,都是弓术上的一把好手,在俱乐部里相互交流、相互切磋,弓术突飞猛进,已经比当年百步中不了靶的菜鸟高明许多了,且射速又快。 一个这样弓术精准无比的神射手,在这种小规模的冲突中爆发出来的作用非常惊人,没有人不怕死,这些士兵也是一样,百发百中的神射不仅能有效打击他们的力量,还能有效打击他们的士气。 更何况,徐文山手下的这些神射手不止一个。 寇国在后面拿着皮鞭,抽打着那些逃到后方的士兵,把他们都揪了回来,好容易才把士兵们稳定下来。一清点人数,少了十六个。 寇国按住了自己的脑门,控制自己不要因为眩晕倒在地上。打理这个屯一个月以来,今天是他损失最多的一天。 他还想趁着自己年轻,再往上爬一爬。死了16个人已经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畴了,今天这事要是摆不平,他不仅再无往上爬的可能,还有可能被一撸到底!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冲过去不就行了?跑?跑有用吗?一群懦夫!饭桶!” 底下的士兵灰头土脸的,一个士兵小心翼翼地道:“屯长,我们人数比他们多,若是包围他们,或许会好打一些。” “我还用你教?”寇国怒气冲冲,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骂。 其实他心知肚明,这士兵说的对,若是包围,说不定已经攻下了,但他若是承认,那岂不是等于承认,这次的失利是他指挥有问题? 所以即使他真的错了,他也不能认错。 “分成两个小队,一队在前佯攻,吸引他们的弓手,一队从后面包抄,动作一定要快!” 尽管他不承认自己错了,但他也不是脑子犯轴,还是改变了进攻方式。 在院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雷老虎趴在墙头,看见蔡国的士兵们乱不成军,纳闷地说:“这正规士兵,怎么还不如强盗难打?这就溃逃了?” 鹿鹤的士兵们尽管已经练出来了,但毕竟临战经验不丰富,见到敌人的窝囊样,想的不是怎么追击,倒是怀疑自己赢得太顺利。 徐文山一笑:“这是戍卫军,都是刚拉来的普通农民,没怎么训练过就丢到了这里,素质比强盗高不到哪里去,甚至还不如强盗勇猛。” 徐文山说完,旁边李大壮想了想,补充了一句道:“强盗攻下了寨子就可以掠夺,首领也许下了重赏,所以他们士气要高一些,进攻也积极一些。而这批人,就算拿下了这个兵站,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自然不会拼死进攻。” 徐文山诧异于李大壮居然开始学会思考战局了,点了点头,道:“你们想想,还有什么原因?” 众人低头沉思,过了一会儿,雷老虎道:“当时是夜间,强盗们大多看不清自己那边的伤亡,而且很多人都是死在了栅栏内,是在鏖战中丧命的,想逃也逃不掉。而这批人是在平地上,自然溃逃得快。” 正在众人分析讨论间,忽然见到蔡国的士兵正在后撤,似乎要远离这里,李大壮道:“他们要去叫援军。” 徐文山身为蜘蛛大侠,有小蜘蛛的帮助,自然知道对方的计划,懒懒道:“不是,他们是兵分两路,一路佯攻,一路从后面包抄我们。” “那怎么办?”李大壮有些紧张。 徐文山道:“你们留在正面,跟他们去耗,我去守后门。” 雷老虎和李大壮对望一眼,点点了头。他们知道,若单论弓术水平,他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队负责奇袭的蔡国士兵,小心翼翼地猫着腰前进,借助地里的作物作为掩护,朝院子前进。 徐文山到了后院,跟守在后院的几个大头兵打了招呼,自己搬了个凳子垫脚,扒到墙头往外望,他视力过人,很轻松就看清了院子外蠢蠢欲动的那些士兵。 他在心中暗暗对这些士兵说了一声抱歉,便弯弓搭箭,朝他们张弓射去。 成为妖修,让徐文山的个体能力提升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 他的体能、臂力、视力,都已经超越了凡人的极限,射箭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轻松。没有人在旁边瞧着,他反而不用掩藏自己的实力。 第一箭,西北偏北方一株麦穗“嘭”地炸开,地上的人一声闷哼,“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第二箭,正前方一回头查看情况的士兵忽然倒地,小腿上扎着一根箭,旋即,他抱着腿痛苦地喊起来。 第三箭,东北方向,中敌肩窝。 第四箭,北偏西,中敌肋下。 …… 徐文山每一箭,都务求伤敌而不是杀敌,不仅是他不想多造杀孽,再则,这些人成为俘虏对他来说更好。 在有节奏的拨弦中,他体内的某一处忽然产生了共鸣似的,也开始打鼓似的响,紧接着,他忽然感觉到了,体内忽然凝聚出一团阴力,而且在不断膨胀,似乎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徐文山大惊,他赶紧停下了射箭,调整呼吸,尽力控制这团阴力。他闭眼内视,才发现,自己居然又要突破了。 现在他手下的妖怪已经颇多,每天这些妖怪都会分一些吸收到的妖力供给于他,所以他不需要怎么打坐修炼,就可以很快地突破,只是没想到好巧不巧,恰好是在他人在沙县时突破。 上一次突破时,他还记得自己七窍中喷出了许多阴气,开着窗户散了好久才散开,这次如果在这里突破了,周围的人肯定要怀疑自己。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军会 徐文山调整了好几次呼吸,才把蠢蠢欲动的阴力压制下来,他当即切断了几个妖怪对自己的妖力供给。这番举动在别人眼里有点类似心脏病发作,周围的士兵都惊愕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的长官到底出了什么事。 好在在后院奇袭的小队士兵已经被他射得军心涣散,不敢靠近了。 太阳逐渐西斜,围攻院子的蔡国士兵终于扛不住了。奇袭的蔡国士兵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几个跑了回去,伤兵还躺在地上呻吟。佯攻的士兵已经在大门口遛了两个来回,进攻了好几轮,每一次都在院墙前留下一两具尸体。 这个小小的宅邸,居然成了蔡国戍卫军的伤心场。 “屯长,打不下了,我们走吧!”一个士兵哭丧着脸,趴在寇国面前请求。 寇国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刀,又慢慢松开了。 有一瞬间,他很想学他们的将军,把这种扰乱军心的士兵斩立决。但他终究不是将军,他只是一个屯长,他没有那么大的威风,也没有那么高的地位。 这些兵不仅仅是自己的兵,更是自己的帮手,以后还要靠他们维持治安。所以,他不可能像将军那样,不从军令者唯斩而已。 他环顾四周的士兵,见一个个都面如土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最终叹了口气,道:“撤吧。” 寇国一声令下,蔡国士兵集体撤退了,连伤兵都来不及抬回去。院子里的鹿鹤士兵一阵欢呼,这是他们首次在山外击败一国的正规军队。 徐文山却脸色苍白,他在尽力压制自己的境界。 别人修仙都是想着突破,自己修妖却要千方百计遮掩,这修妖真是修得窝囊。 …… 入夜,徐府屋里点了堆火,众士兵都挤在正厅里,兴奋劲却都高涨,每个人都在谈怎么把蔡国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徐文山独自坐在角落,笑而不语。 不知为何,他现在心中对这次的沙县之行有些隐隐担忧。 这次来沙县,他本打算买了奴隶就马上回去,不打算拖泥带水,而他手下的妖怪各有任务:沙耶在培育虿虫和水稻,蜘蛛精负责两个村子的警戒任务,鹿泽在管理制造水泥,酒虫都被他吐出来帮忙酿酒去了。所以他现在身边一个妖怪都没带。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思考,旁边挤过来两个人,一个胖子百夫长,一个瘦小书记官,都巴巴地望着他。 胖子名字叫庞兴,本来属于前线军队,但受了伤,伤愈后被送到了戍卫军,没想到戍卫军里派系斗争也很严重,他一个外来的自然被欺负了,于是被送到了寇国的屯作兵站长。所以他虽然官级为百夫长,但实权还不如一个小屯长,也不受重视,拿来做人质都没用。 而书记员则叫梁栋,只是个童生,但由于蔡国新占了大片领土,基层缺乏管理,便被调补到了这里的衙门当书记。奴隶贩卖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不过他在这上面也说不上话,只能做一些牵头引线的工作。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都是小鱼小虾。 “怎么?”徐文山看这两个人欲言又止,便出声问。 梁栋首先开口了,道:“大侠,我说句不好听的实话,您别生气哈!您看,您这一闹,肯定就要被县里通缉了,别说是买奴隶,进城恐怕都难了,我留在这儿也没啥用,不如……” “想回去?”徐文山问。 “对,对……”梁栋连忙点头。 徐文山又问胖子:“你也是想回去?” 没想到庞兴居然义正辞严地说:“不是,我来是想请您让我跟着您干。” 梁栋傻眼了,用口型对庞兴说: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庞兴继续义正辞严道:“我看到您善待俘虏和伤兵,手下个个武艺高强,被您高尚的风范折服了,请让我跟着您干吧!哪怕是从最小的小兵干起都行!” 徐文山看了一眼庞兴,笑了:“想不到你小子还挺聪明。” 那胖子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敢当……” 那梁栋却独自纳闷,不知道这到底闹的是哪一出。 徐文山对梁栋说:“这胖子已经懂了,你却还没懂?” 庞兴谦虚道:“我也不懂,只是猜的,猜的。” 梁栋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徐文山让鹿鹤沟的士兵们都歇了下来,道:“刚好趁这个机会,我们开个军事会议,说清楚一下我的想法。” 众人都安静下来,有士兵纳闷,怎么两个俘虏也能参加会议?庞兴和梁栋却在纳闷,怎么这些小兵也能参加会议? 徐文山发话后,所有躁动都停止了:“这一战之后,蔡国一定会调集足够的兵力对我们这个据点进行围剿。” 旁边一个小兵道:“首长和班长都是神射手,他们来多少我们就能杀多少。” 众人纷纷附和,徐文山却摇头道:“一支箭,只能杀一个人,我们只有三十多人,而对方却有成百上千人,就算我们每个人都百发百中,也打不过他们。” 此话一出,众士兵都沉默了,他们不懂为何首长要说这种丧气话,士气大为受挫。 徐文山一笑,道:“说这个不是说我们打不过,而是我们要学会怎么打,要用正确的方法打。” “那什么才是正确的方法?” “两个字,”徐文山道,“游击。” “游击?”众人纷纷在口中默念这个新鲜的词汇,心中若有所思,却无法参透具体是什么意思。 徐文山道:“我们就像一条小鱼,而我们面前是一条无比庞大的大鱼,想要吞下这条鱼是不可能的。大鱼固然庞大,但它也很笨重,我们可以发挥我们灵活的优势,钻到大鱼看不到的地方,攻击它的薄弱部分,咬一口换一个地方,跟大鱼周旋。” 李大壮和雷老虎都心领神会,这就好像上次他们去烧强盗的大营。尽管他们人数寥寥,但还是颠覆了强盗全寨。如果不是遇到了敌人的骑兵,他们甚至可以全身而退。 但李大壮还是举手,忧心忡忡地道:“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敌人真的严防死守,我们迟早会无机可乘。” 徐文山道:“说得对。但有一个问题:我们不需要跟敌人死磕,也不需要耗死大鱼,我们只需要打到他们愿意招安我们即可。” 说到这里,鹿鹤沟的士兵都还不懂,一旁的梁栋却已经恍然大悟了:徐文山并不是一时冲动才攻击蔡国军队的,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目标是被蔡国招安。 第一百三十二章 钉子 蔡国对民间势力的处理向来是连拉带打的,何况现在前方战事吃紧,只要这边有心投诚,招安还是很好谈成的,只要你提的条件合理。 如果徐文山的条件只是要一个爵位,那十有八九能成。对于蔡国公来说,随便给他个县男的小爵,根本不会有什么损失。 只是,他这区区几十号人,怎么有自信顶得住蔡国的反扑?要谈招安也得自身身板硬,你这深处蔡国腹地,一没补给二来人少,蔡国凭什么同意你的条件? 再者说了,就算你成功被招安,蔡国的平安钱岂是这么好吃下的?一旦投了蔡国,他们就能把你捏得死死的,哪个国家没出些救济大侠或者山大王,还不都是投诚后被派到前方当了炮灰? 徐文山道:“知道大家对于这个目标都有疑惑,你们肯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们好端端的要向蔡国人投降?但大家不妨想想我们鹿鹤沟的状况:以前我们村归陈国时,同他们的默契便是除了税收,百事莫问,可现在蔡国打倒陈国了,若是我们什么都不做,以后鹿鹤沟就会被膨胀起来的蔡国兼并,而我们除了纳税外,还得服兵役,服徭役,你们家人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要交给他们,你们娃儿都要为他们打仗,你们想想,你们愿意这样么?” 士兵们听了徐文山的话,仿佛心中忽然被一束光照亮般,豁然开朗了,徐文山的话里,似乎有些他们以前就隐隐有,却归纳不起来的道理。 大道理他们不懂,但“我们鹿鹤沟人要为自己村着想”这个理念,他们非常受用。 一旁的庞兴听得心旌摇荡,尽管徐文山的话在他听来没什么道理,但话里的说服力却是无比强大,他已经能看出,自己新认的这个头领有哪些优点了。 而梁栋却迥然不同,他琢磨出徐文山的意思后,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这是大逆不道!” 徐文山平淡地问:“我怎么大逆不道了?” “你这是……这是……”梁栋支吾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他词穷了,因为徐文山刚才那一席话,里面包含的反贼气息已经浓烈到无法用现有的任何词汇来形容。 纳税,服兵役,服徭役……这不是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应该做的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尽管这个王现在还不一定是谁,但你总得服王化,你又不服役,又不服管,交税都交得心不甘情不愿,一化都不化,这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 这是要反啊! 梁栋气得直哆嗦,徐文山拍拍他的肩:“罢了罢了,气归气,事还是要做的,你接下来的任务,便是做我与你们县最高长官余定远之间的传声筒,你在其间穿针引线,确保我能被成功招安,同时成为有爵位的人。” “我……我凭什么要帮你?”梁栋一边哆嗦一边说。他哆嗦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气。 徐文山摆出一副跟他谈心的架势道:“你想啊,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俘虏了,你仔细回想一下,你们蔡国是怎么对付归国的俘虏的?” 梁栋一个激灵。蔡国倡导忠孝,他身为朝廷钦定的臣子(尽管只是个书记),被俘还没自尽以保全名节,已经非常丢人了,还有脸回来?以后还想升官?做梦去吧! 想到这里,梁栋又开始哆嗦。 徐文山慈眉善目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不用担心,这不是由我吗?只要你为我争取到了爵位,那我就是手里有兵(伸伸手),身上有权(拍拍胸脯),我在外,你在内,谁敢动你?” 梁栋停止哆嗦了。 徐文山看见有希望,却没有趁胜追击,反而欲擒故纵道:“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可这也是为了大家好,你先自己个儿想想吧。” 庞兴在旁边直愣愣地盯着徐文山,眼睛里面快瞪出一条银河了。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年纪不大,但堪称老谋深算,这个主子认得着实不亏! 徐文山又对庞兴道:“而你的用处,就是为我们提供蔡国在这一片每一处的兵站,每一处的布防的准确消息。” 庞兴作为一个百夫长,太多的信息他不知道,但这附近几个屯的他还是清楚的,不过若是一旦露了这些信息,他以前在蔡国的那些努力史,可就全部跟他没有关系了,他将会彻底成为降将,从头开始。 但是以前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出生入死,也不过只换来一个百夫长,还要被戍卫军欺侮。若是面前的这个“蜘蛛大侠”真的招安成功了,他还会成为爵爷手下大将,跟以往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庞兴咬咬牙,道:“好。” 至此,徐文山在沙县终于打下了一根钉子,他将以此为支点,撬动整个蔡国。 “首长,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李大壮询问道。 “先睡一觉,明天早晨起来,把所有能带走的物资全带走,然后袭击下一个兵站。”徐文山干脆地说,“接下来几天,我们要进行高强度的行军和奇袭,你们今晚需要好好休息。” “那我们这是……撤退?”李大壮对于好不容易夺下的宅子,却要放弃,表示非常不理解。 徐文山拍了拍李大壮的肩膀道:“我们后退一步是为了前进两步,不要因小失大。” …… “什么?蜘蛛大侠?” 城内原县尉府上,门口的牌匾已经被摘下,尚未换上新牌匾,不过人人知道,这宅中现在住着的是大名鼎鼎的“天降神兵”吴参将。 “我不管什么大侠不大侠,你折了兵,又丢了兵站,还有什么可说的吗?”吴参将在宅子里咆哮着。 寇国回来之前,已经知道自己不会好过了,只是叹了一口气道:“属下罪该万死,不管什么责罚,属下都愿意承担。” 吴参将瘪嘴笑了笑:“死倒是不用死,念在你以前的功劳,死罪可免,但你这屯长也不用当了,去底下当一个排头兵吧!” 回去从大头兵当起,可不比杀他的头好多少,寇国心中满是苦涩,但还是要谢参将不杀之恩。 吴参将免了寇国的职,这还没完,道:“一帮乡间村夫,也敢在我蔡国境内搞七搞八?来!哪个猛将敢自告奋勇,去帮某平了这伙匪徒?” 参加底下的这些屯长都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将军,今夜就要去平这匪徒么?”底下一人出列询问。 “嗝——”吴参将打出一个酒嗝,“今晚就要!今晚就要打!”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再打三斤 “今晚就打!”吴参将大叫。 底下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同声询问道:“怎么打?” “打三斤!嗝——”吴参将又打了个酒嗝,然后摊在椅子上,眼睛似闭非睁,身子顺着椅背慢慢向下滑。 众副将、守备齐声叹了一口气,他们对吴参将的习惯已经非常了解,知道他老人家晚上爱喝一点夜酒什么的,现在十有八九又醉了。 尽管他老人家命令已经下来,要他们去打,可是他们不知道谁去、去多少人,也不敢妄自揣测,要是明天吴参将醒了,发现手下擅自行动,恐怕又是一顿好骂。 于是众副将把参将扶去房内睡了,第二天起来,吴参将头疼得厉害,谁也不敢去打扰他,而吴参将也把“蜘蛛大侠”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上面不提,下面也不敢提,这事竟有些不了了之的趋势,如果不是寇国已经背着口过去自己屯里当了大头兵,这事儿好像没造成什么影响。 …… 第二日清晨,天很早就亮了,鹿鹤沟的众人很早便起来,生火造饭。尽管手上的粮食只够吃几天,徐文山还是鼓动他们多吃点,免得到时候行军的时候还要自己背。 众士兵发现,徐文山似乎相当轻松,嘴里哼着什么“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夜里他已经跟庞兴打听清楚周边所有兵站的情报了,根据他的核实,胖子没有说谎。其中有好几个兵站都囤积了大量粮食、盔甲、衣服。 徐文山还有蜘蛛精驯化的小蜘蛛帮助,在每次进攻之前,他都指挥小蜘蛛到前方查探,连斥候都不用派了,更不用担心被发现。所以他有十足的信心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唯一比较奇怪的是,周围的兵站似乎都对昨天发生的事无动于衷,仍然毫无防备,警备松懈得如同是想故意诱他来攻。 之前战斗中被俘虏的十几个伤兵,经过了一夜后,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了。由于徐文山吩咐用酒精给他们消毒,大部分伤兵都恢复得还不错,有些轻伤的伤兵已经可以蹦蹦跳跳了。 徐文山还是照原样给这些人没人发了一贯钱,那些受伤的还多加了一贯,嘱咐他们自己回家去,便就此离开了自己的宅子。 确定敌人没有埋伏后,徐文山初步将进攻目标定在了此处往东十八里的一处兵站,那里粮食充足,且有十几副铠甲,若是能弄到手,他的部队的装备就齐了,蔡国精锐部队也做不到全军列装铠甲。 鹿鹤的部队一阵急行军,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队抵达目标。出乎徐文山意料的是,直到现在,兵站里的士兵仍然毫无防备,似乎对徐文山的部队的奔袭一无所知。 这等对辖地的控制力也足够令人瞠目结舌了,不过这也不能怪蔡国将领不力,这个时代没有电信,中程通讯基本靠吼,远程通讯基本靠走,且戍卫军的兵力也不足,基本都在城市内部布防,城外村野疏于防守,也是情有可原。 徐文山一声令下,鹿鹤沟的士兵都奋勇进攻,冲进了这个兵站,兵站士兵纵使敲响了警钟,也因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兵站内五十来人全部被鹿鹤护卫队拿下,鹿鹤护卫队只有少数人受了轻伤。 徐文山对逃兵自然又是一阵安抚,该发钱的发钱,该养伤的养伤。也不知是哪个带头,在离开前,全体士兵集体向徐文山纳头便拜,齐声颂扬徐文山的德行,甚至说要将“蜘蛛大侠”的名号传遍南国。 …… “这是怎么回事?”吴参将瞪着眼睛,看着手下诸将,大呼小叫的,“怎么又丢了一个兵站?咦,我为什么要说个‘又’?” 还是同样的时间,还是同样的情报,吴参将觉得,这一幕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底下的副将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终于还是有个老实人站出来,硬着头皮道:“将军,昨天这个时候,也是说丢了一个兵站。” 吴参将脸色大变:“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告诉过,不过昨天参将您……状态不好,因此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状态不好?你说我状态不好?”吴参将大怒,“喝酒了就是喝酒了,我老吴什么时候怕人说过?说话都给我直一点!” 底下的人唯唯诺诺,吴参将吹胡子瞪眼了一会儿,道:“你们有没有查清楚,这到底是一伙什么势力?是哪来的贼人?” 底下的副将道:“昨日是寇屯长报告的,他说是什么蜘蛛大侠。今日是残兵回来报告的,也说是打他们的是蜘蛛大侠。” 吴参将自己默念了几遍“蜘蛛大侠”,眉头一皱,道:“老寇呢?他怎么没来?” 一个副将走出来,一拱手道:“寇国已经不是屯长了,他到屯里当大头兵去了,现在我补了他的缺。” “你是什么人?老寇呢?谁让他下去的?” 底下的人脸红一阵白一阵:“是您自己下的令……” 吴参将脸倒没红,沉吟一阵道:“既然是我自己下的令,虽然记不得为什么了,想来必定有道理,那就如此吧……今天失陷的兵站是归谁的屯管?站出来!” 又一个将领站出来,他最怕的就是这个,此时已经胆战心惊、汗流浃背。吴参将指着他到:“你防守不力,你去当副屯长吧,由你原来的副官当屯长!” 那前屯长松了一口气,这处罚总算不像寇国那么严重,当下就谢了恩。吴参将又有话道:“我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把你屯里能调动的兵都给我调动起来,去把这伙贼人给剿了,我便给你官复原职,若是做不到,就当一辈子副官吧!” 那前屯长狂喜,当下扣了个大大的头,拿了吴参将给的兵符,回屯上调兵去了。 吴参将此时神威凛凛,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道:“诸位屯长和将军们,这城外的戍卫任务可都落在我老吴身上,这担子重啊,你们不要怕干事,尽管多给我老吴分担分担压力,毕竟你们做好了,我的任务才能做好,我好了,你们才能好,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底下的将官纷纷点头,吴参将又道:“那你们打算怎么行动呢?” 底下的副将们互望一眼,齐声道:“属下原领兵助剿!” 吴参将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又分别派发兵符,底下的将军们纷纷召集自己的副官,回屯上调人,等士兵都凑齐后一清点,居然点出了八百人之多,这八百人便浩浩荡荡地往徐文山新占领的兵站进发。 第一百三十四章 遭遇夜袭 徐文山如愿以偿地从兵站中搜出了大把的铠甲、棉衣、军靴,甚至还有一些制式武器。 这些物资有些是蔡国从后方发往前方,用来预备过冬的物资,看来前方战事并没有最开始那样顺利,蔡国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这对于鹿鹤沟的人来说自然是利好消息。这个时间,蔡国占下沙江北岸的领土应该见好就收,等到秋收的农忙时节若还在开战状态,国内的人口压力会变得相当大。 两国这个时候既然还没上谈判桌,那说明陈国的抵抗还依然顽强,甚至还在酝酿着收回沙县。这一片自然是越乱越好,水越浑徐文山越容易捞到好处。 这次袭击兵站再次俘虏了将近50人,徐文山自然是非常老实地给每个人都发下一贯钱,他的慷慨让敌人惊叹,自己人却忍不住有点犯嘀咕,尽管不敢当着徐文山的面说,私底下还是对徐文山对敌人如此慷慨有些微词。 “说是让他们回家,可我看这些都是老兵了,一百个人里面未必有一个愿意拿钱回家,我看首长这举动没什么用。”雷老虎私下跟李大壮道。 李大壮迟疑了一会儿,道:“我觉得首长应该是有他的用意……” “不就是想削弱敌人的实力么?我看这样效果不大,还不如把他们都给剁了,这才是最管用。要我说啊,首长还是太仁慈了。”雷老虎说到这话,想到了一个词“慈不掌兵”,隐隐有些担忧。 此时徐文山将所有人召集起来,道:“今晚我们不能屯驻在这里,出发吧。” 底下人也不多问,马上默默站起来,跟在徐文山身后,把自己的单兵装备都打包好,跟着徐文山撤出了这座兵站。 庞兴刚进入徐文山的队伍,徐文山并没有给他拿武器的机会,他的任务就是掩护旁边的梁栋,然后背背装备。 庞兴作为一个曾经的百夫长,现在沦为了辅兵,要说落差那是肯定有的,不过他在心中宽慰自己:毕竟自己是新来的,人家未必能马上接纳自己,不让自己摸武器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令庞兴吃惊的一点是,即使是他沦为了扛包的辅兵,周围的那些“战兵”也没有对他露出一丝鄙夷的色彩,反而在接触之后,还跟他开一开玩笑。 他不仅感慨,这真是一支淳朴的农民的军队。在他之前呆的蔡国军队,辅兵不仅要干所有的脏活累活,战兵还经常以欺负辅兵为乐,就拿他自己来说,也总不拿辅兵当人看…… 一开始还不觉得,深入这个部队之后,庞兴才发觉,这支部队真的跟一般军队不一样,而这不一样的根源,就是他们的领袖徐文山。 正在庞兴遐思之间,徐文山忽然道:“隐蔽。” 周围的士兵们齐刷刷地卧倒,吓了庞兴和梁栋一大跳,他们也急忙跟着一起趴下来,然后才发现,远处影影绰绰的有一条火把排成的长龙。 现在正是黄昏后,太阳落山之时,天空的颜色已经变成了紫色,能看得见漫天的星斗。此时前方出现的大量火把,明晃晃的成了黑夜里视线的中心。 “这是……蔡国的人?” “嗯,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了。” 鹿鹤沟的部队此时走出还没有2里地,因此远处蔡国士兵看得还挺清楚,这群“明火执仗”的士兵越来越近,他们也能听清顺着风传来的吆五喝六的声音。雷老虎小声嘀咕道:“这是夜袭吗?怎么这么吵啊?” 徐文山笑道:“不是所有的兵都跟我们的兵一样,素质这么高。” 那群蔡国部队很快就发现,被袭击的兵站已经人去楼空,吵闹声更响亮了。徐文山道:“都猫着腰,我们慢慢往后撤,别给发现了。” 雷老虎道:“要不要干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夜战绝对比他们强。” 徐文山瞪了他一眼,道:“你以后要是带兵我可有点不放心了,这黑灯瞎火的你又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你怎么敢说打就打?” 雷老虎脸一红,还好夜里看不出来。鹿鹤沟的部队慢慢撤出了蔡国部队的警戒区。到了一个暂时安全的山岗上,徐文山对他们道:“今后蔡国人肯定会对我们多加防范,他们的兵站暂时是不能呆了。” “那我们住哪儿呢?” “去农村,”徐文山道,“我们要团结这些本地的农民,取得他们的信任。只要能在农村慢慢扎下根,我们就吃喝不愁。” 徐文山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又在圆圈周围画了一些叉,道:“中间的这个就是沙县,周围这些分别是陈河村、杨河村、五里村……这些村子都有大片的田地,只要我们能和这些村子搞好关系,他们就相当于我们的后方,我们白天出去袭击,夜晚回到村子落脚,蔡国人便拿我们没办法。” 李大壮沉吟一会儿,道:“可是他们的村子也分屯区,若是我们进驻村子,他们的屯长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又如何躲开这些屯长的眼线呢?” 徐文山道:“不需要避开,他们自然会对我们视而不见。” 此话一出,周围人脸上都有些不信,不知徐文山如何,才能做到让这些屯长对自己这支部队视而不见? …… 成功动员起800人的戍卫队后,吴参将便信心满满地坐在堂内,等待手下给自己传来捷报。 确实,好消息也是成片地传进来,一个接一个,一会儿“报!屯长们都在集结部队,热情高涨”,一会儿又是“报!屯长们不仅发动了戍卫队,连屯里耕作的农夫也志愿上阵”,“报!我们的部队足有800人之多!” 接着便是许久没有回音,正等的心焦时,一个斥候急忙冲进堂内:“报!屯长们夜袭成功!敌人仓皇逃窜!” “好!”吴参将一拍桌子,道,“告诉他们,若真的将这群盗匪剿灭了,我会在余将军那里为他们表功!对了,快去问问,他们斩首多少级?抓了多少俘虏?” 可是过了一会儿,又一个探子来时,口风却有些不对了:“我方军势过于雄壮,吓得敌军闻风而逃,所以没有抓到俘虏。” 吴参将问:“那物资呢?” 探子道:“呃……这个小的尚且不知。” 吴参将在房内来回踱步,想了半天,道:“算了,不想了,反正这仗是胜了,再拿两斤酒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买平安 寇国坐在营帐里,这个地方曾是他办公的地方,但此时他只能像客人一样坐在这里,等候他以前的副手发号施令。 他在屯中威信还是有的,因此那些同袍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奚落他,只在背后切切察察,说他太不会做官了。 “是啊!我太不会做官了!”寇国苦笑着心想,若不是自己一意执着地要去抓那个劳什子“蜘蛛大侠”,他又怎么会损失惨重?如果他懂得和稀泥,懂得欺上瞒下,自己怎么会成了出头椽子,现在都被敲打烂了? 他曾今的副手、现任的屯长在营帐中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额头上慢慢沁出汗珠。 寇国叹了一口气。以前共事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副手没有担当,现在做了屯长,依旧还是这样。 “你到底是怎么了?”寇国出声问道。 “我说要他们润色润色,修饰修饰,怎么就成了这样呢?……”现屯长用手背拍着掌心,对寇国说,“这不成了谎报军情了吗?” 寇国道:“做都做了,就不要后悔了。” 昨日众屯长集结起800兵丁前往剿匪,结果无功而返,商量着这样上报上去,也太过丢脸,说不定吴参将怪罪下来,他们都不好过,便上报成了“敌人仓皇而逃”。 结果令诸人没想到的是,吴参将闻言大喜,不仅给众屯长办了个庆功宴,还对人都有赏赐。众屯长这才知道乱子闹大了。若是那个“蜘蛛大侠”再次出现作乱,吴参将还指不定要怎么着他们。 寇国悠闲地坐在桌子上,呷了一口茶汤,他现在职务没了,倒轻松了许多:“如果我是你……” “怎样?”现屯长急切地问。 “我就不会后悔。”寇国道。 屯长大感失望。这时帐外一人进来,道:“老弟,别来无恙啊?哟,寇老弟也在这里。” 来人是隔壁屯的屯长郝飞,此人向来不拘小节,以前跟寇国关系也不错,这边还没招呼,郝飞已一屁股坐下,拿起茶碗就饮。 “你来做什么?”屯长皱眉道。当时提议“润色”报告的,就是这个郝飞。 “蜘蛛大侠又出现了。”郝飞小声说。 “什么!”屯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在哪里?” 郝飞笑着问:“怎么?你还想去抓他?” 屯长道:“抓不到此人,我心神不宁。” 郝飞一针见血:“恐怕不是你心神不宁,而是怕你头上那顶官帽不稳吧?” 屯长脸红了,郝飞又道:“他袭击了我一个兵站,把我那里的粮食都给搬空了,把我屯上要发下去的饷银也取走了。” 屯长猛地站起来,用手扶着桌子,防止自己摔倒:“完了!完了!全完了!” 郝飞放下茶碗:“怎么完了?” “我们这几片屯区的饷银全在你那儿,你的饷银完了,我们这怎么跟参将交代?饷银没了,士兵要是闹起来,说不定余将军都会震怒!” 蔡国的军饷并不是一发到底的,为了防止贪污腐败,是层层发放的。比如前线的军饷就走的是军区的通路,先发到将军的大帐,再一级一级往下发; 戍卫军是按城发,先发到城,再由城长官按戍卫所属部的不同往下发,余定远手下三个参将,一个管城内,一个管城门,一个管屯区,吴参将是管屯区的,所以饷银先集中到他手上。 而吴参将觉得算这些细枝末节的颇不耐烦,便全权交由郝飞处理。现在正是核账的时候,饷银还都在他手上,结果被徐文山一网打尽了! 屯长越说越激动,拍着桌子满脸通红。郝飞道:“你冷静一点,那么急干什么。” 说罢,郝飞把茶碗荡了荡,把茶末子弄开,然后慢慢道:“蜘蛛大侠也是人,又不是不能谈,损失也不算大,我饷银弄回了一半。” 屯长脸上的红晕瞬间就褪了下去,坐下来小声问:“怎么做到的?” 郝飞抬眼扫了他一眼,道:“我跟蜘蛛大侠的人见了面,他还是很好说话的,他说只要我不管他,他就不管我,也不在我的屯‘做事’。” 屯长吃惊道:“你怎么跟他说的?” 郝飞道:“很简单啊,我每个月给他点钱,他就不在我地盘闹事,还保我地盘安宁。我又求他把饷银还我,不然上头对付不过去,他就很爽快地拨了一半给我,说是借给我,以后每月慢慢还就行。” 屯长大惊:“你这不相当于跟匪徒做交易了!?你好生糊涂!” 郝飞眉头一皱:“我怎么糊涂?我打又打不过,我手底下就那么百来个人,地方上的事情都管不过来,我拿什么去管他?” 屯长道:“你可以找我们来求助啊……” “求助?求什么助?你们还巴不得看我笑话呢!谁不知道秋收后要撤一个屯,你们不是都扒着谁出个岔子,然后分下我手底下的这点东西吗?” 屯长按着头道:“那也不能……那你现在饷银只收回了一半,接下来怎么办?” 郝飞嘿嘿一笑。屯长顿时觉得一道凉气从尾椎爬上脊背,他颤抖着道:“你是来……拉我入伙的?” 郝飞正色道:“老弟,怎么能这样怀疑哥哥呢?我是来帮你的啊,蜘蛛大侠告诉我,下一个目标就是你的屯了。” 屯长愤然站起来:“你是在帮他威胁我?” 郝飞放下茶碗也站起来:“这事儿,不只是你我,我们每个屯都该担起责任来。这个蜘蛛大侠,让我们去剿,哪来的钱啊?哪来的粮啊?还不如哥几个凑点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都开心。” 屯长的手指气得发抖,指着郝飞道:“你这是通敌!你不怕我上告参将么?” 郝飞轻轻把屯长的手指放下,道:“参将大人求的也是保境安民,保证我们这儿不出乱子,用什么法子又有什么分别?” 正在屯长不知如何是好时,帐外飞报,一探子进来道:“屯长!不好了!我们的三里口兵站失陷了!” “什么!”屯长一阵眩晕,差点栽倒在地。别的兵站倒也罢了,三里口是存放他屯区过冬粮食的地方,那个地方一没,他们屯区的冬天就没法过了!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明明把那里布置得滴水不漏,每时每刻都有人巡逻,几乎全部兵力都放在那里了,怎么还会……” 郝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弟,谁还不是呢?这个蜘蛛大侠不简单哪,神出鬼没,防是防不住的,我要是有办法,还用出此下策吗?” 屯长彻底慌神了,求助似的望向一旁的寇国。寇国仍和刚开始没什么两样,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道:“如果我是你……” “怎样?” “就凑点钱,买个平安吧。”寇国说完就不肯再说下去了。 屯长心灰意冷,看着郝飞,点了点头。 郝飞眉开眼笑。若是只有他一个人犯事,将来会有麻烦,但如果所有屯长全沦陷了,那有麻烦的会是上面的人。 一旁的寇国低下头,脸上悄无声息地露出怨毒的神色。 第一百三十六章 饷银 寇国的屯长果然跟那个“蜘蛛大侠”完成交易了。而且不止他一个人进行了交易,整个沙县,几乎所有屯区的屯长都进行了交易。交易现场“蜘蛛大侠”本人没有露面,跟他们来谈的是沙县县衙里面以前的书记官。 这个书记官出现的时候,所有来参与谈判的屯长同时心安了。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既然整个沙县都这样了,他们也没办法,毕竟这个“蜘蛛大侠”手眼通天,连县衙里的人都能使得动不是吗? 这个效果却是徐文山所没有料到的。不过结果来看是好的,这个书记官好像成了压垮屯长们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的知名稻草,大家干脆交钱了事。不过书记官指出,徐文山还给他们准备了一笔名为“抗压费”的钱。 “大侠有言,各位都是朝廷忠臣,都想为国公保境安民,只是人强不过形势,应付上下都有压力,所以给各位准备了一笔抗压费,以慰劳各位的苦心。对了,这钱是每个月都有的,只要各位能保证不骚扰大侠办事。” 众屯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想这上下的压力不都是你们给我们带来的吗?谁都不知道这位大侠葫芦里卖的是哪副药。 一屯长道:“你家大侠有些荒唐,我们前面交钱给他买平安,他后手再把钱还给我们,这不是没两样吗?” 书记官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们是自己掏钱垫的‘平安钱’么?……唔,没什么。” 书记官这么轻轻两句,好似给众屯长脑袋上倒了一桶牛奶:是啊,为什么我要自己垫钱啊? …… 书记官回到徐文山的驻地后,才呼出一口气,似乎卸下了重担。 “怎么样?”房间深处的阴影中,徐文山的声音传来。 “很好。”梁栋答道,“按你说的,我给他们‘加的料’,他们都欣然地吃下去了。” 徐文山从阴影中出现,脸上挂着笑容:“现在我们在沙县是站稳脚跟了,回头把账本写好,这都是这些屯长的把柄。” 梁栋道:“我就是有很多地方不明白……” 今天徐文山似乎心情很好,愿意接他的问题,道:“什么地方不明白?” “你辛辛苦苦劫了大笔饷银,为何又大手大脚地花出去?”梁栋敏锐地指出,“你不是为了钱来的。” “嗯哼。”徐文山很骚气地不置可否。 “买奴隶都是为了让奴隶给自己赚钱,但你为了这些奴隶花的钱,已经远远超过他们能给你赚的钱,为什么?” 徐文山道:“因为对于我来说,这些奴隶在我手上,可以比在别人手上更有价值。” 梁栋想了想,没想通这些奴隶究竟还能做什么,便略过了这一环,道:“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用别的方法搞到许多奴隶。你现在便可以把那些俘虏、农民,全带到你的地方去当奴隶,他们也没办法抵抗。” “那不一样。”徐文山道,“我需要的是一群纯粹的、干干净净的奴隶,不需要我做任何事,他们就已经只剩烂命一条。而不是本一群正常人,我再把他们变成奴隶,这就不一样了。” 梁栋想了想,没觉得哪里不一样,反而觉得这还是因为徐文山心软。 徐文山也没跟他解释。像抓壮丁一样抓奴隶回去固然可行,但一来抓不到多少人,二来,这些抓回去的奴隶本就有家有业,老家还在蔡国,天天想着逃回去,这样的奴隶要来何用? 他需要的,是一批心如死灰、除了烂命一条,其余什么都没有的“纯粹的”奴隶。 徐文山对梁栋道:“下一个任务过后,你就可以回去继续当你的书记官了。” 梁栋凄惨道:“已经人人都知道我跟你做了事,他日要是你犯下的事被朝廷发现了,我被判一个通敌都是轻的,怎么还可能回去做官?” “看来你还不懂做官的要义,”徐文山道,“正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你跟我做了事,所以你的官才能越做越大。” …… 晨光熹微,东边的天空刚蒙蒙亮,空中熄到只剩十几颗星星时,鹿鹤沟的士兵从五里村出发,静静地朝东南方向行军。 徐文山告诉他们,又有任务了。还让他们把剩下的那些燃烧瓶都带上。 这几天,他们几乎将沙县周围的兵站抢了个遍,之前他们都只穿着单衣草鞋,现在一个个都带着皮盔皮甲,脚下军靴锃亮,有人还有铁甲,好几条裤子换着穿。 不过自从他们跟这里的屯长们谈判后,徐文山就很少带他们出去“做任务”了。更多的是带他们跟本地村民活动。 因为徐文山出手大方,他们的士兵素质也高,现在当地村民见到鹿鹤沟的队伍,比见到亲人还开心,遇到鹿鹤沟的队伍进村,都会递茶递水,笑呵呵地迎他们,甚至村里不少年轻人,也声称要加入“蜘蛛大侠”麾下,行侠仗义,做男儿事。 对于这些新加入的士兵,徐文山将他们打散编入了现有的两个班中,平均两个老兵带一个新兵,现在,他的部队又扩充到了四五十人。 这一行人从晨光熹微时出发,一直到了中午,才走到目的地。这里离沙县已经较远了,离沙县下游的归县倒更近一些。 沙江流经沙县后,先是向南,然后忽然转折向北流去。从沙江南岸过江后往北,如果不走沙县,这条路是最近的路。 然而这一带多丘陵,多树林。好在鹿鹤沟的人都是在山里长大的,倒不觉路不难走。中午生火做饭后,徐文山吩咐士兵们把火完全踩熄,然后让他们围坐一团,自己要向他们宣布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士兵们都坐下后,徐文山小声对他们道:“这次的目标不同于以往,我们的敌人将不会是戍卫军,而是蔡国的前线部队。” 此话一出,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而且,敌人的数量也会远远超出我们,所以这一仗,大家要做好……准备。”徐文山本想说做好“牺牲准备”,但想来不详,便没有说出口。 李大壮忍不住出声问道:“首长,之前的仗都是您说的‘攻击敌人薄弱环节’,但这次为什么要挑对方的正规军打呢?” 徐文山严肃道:“因为这支部队运送的是蔡国前线部队的饷银。”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云家 颠簸的马车、昏暗的光线、别无新意的车轮声。这趟前线之行和云裳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还有多久才能到啊?”云裳发出不耐烦的声音,用拳头敲打着自己僵硬的肩膀。 和他同坐一辆马车的男人睁开眼,微微看了她一眼,然后道:“快了。” 押运饷银的队伍悄无声息地行走在蔡国新纳入的领土上。 饷银很多,多得足够支付前线一半士兵半年的饷。 这是一个危险的工作,不知有多少土匪等着打劫这批银子。率领着这只五百人押运队伍的是鹰扬军锐刀营军侯李成刚,论军职只比沙县的城主余定远校尉矮一个头,但他现在手上正捧着一颗烂熟的红薯、他这座小庙里正供着个说出来吓死人的菩萨:现时正坐在他队伍马车中的那个小姑娘,是云家的人。P 说起蔡国云家,蔡国百姓一定先是一惊,然后肃然起敬。 蔡国只有一个侯爷,便是云翼扬云侯爷。 侯爷跟蔡国公乃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是过命的交情。想当年老国公过世,他的几个儿子兄弟阋墙,云侯替国公挨了三刀,才争下了国公的位,将这事和平解决。可说是有拥立之功。 如今蔡国的兵马大权,都在云侯手里,如果不是云侯,蔡国不可能有如今兵强马壮的鼎盛局面。 云侯可是现在的上将军、三军统帅,是李成刚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大上三级,人家喘口气自己就要受不了了,何况人家的女儿此时正坐在自己的马车里? 这云裳小姑娘是个不安分的主,但甚得蔡国公喜爱,平时纵容娇惯坏了。有一日这小姑娘偶然得知了自己要运饷银去前线,少女家家做梦想为国亲冒矢石,也嚷嚷着要去前线,说什么也要跟着自己车队。 这下李成刚可就压力山大了,这小祖宗闹事能力一流,要是闹将起来,不知道自己的任务还能不能按时完成;可要是带了她,路上出了什么闪失,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不过好在,他队伍里还有一个人。 如果说云家姑娘是一颗烫手山芋,那么另一个人可就是大菩萨了。这个男人不是凡人,而是仙人。 此人是蔡国公花了仙缘从无极山贞元观请下来的尊者。因为他运送饷银这一路山长水远,国公怕路上遇到妖孽作祟,便请动了这位尊者来坐镇。 仙家对于称呼非常讲究,不是所有的修仙者,都可以叫尊者,只有结丹期才能称作“尊者”。筑基期的只能叫道人,炼气期的只能称道童。哪怕你百八十岁了,只要还停留在炼气期,也还是道童。 所以自己车里坐着的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结丹期修士。 有了这位尊者的看护,那自己这一行人可比在家里还安全。 其实云裳的小动作,侯爷早就清楚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队伍里坐镇着这么一位尊者,他才不会让自己的女儿上前线去。 “没事的,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李成刚骑在马上,一边安慰自己。 有尊者坐镇,是绝对不会出岔子的。何况自己的任务只是送饷银,把银子压过去,然后把人带回来,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 根本不会出什么岔子。李成刚不停地宽慰自己。 走着走着,他们进入了丘陵地带,路不平起来。这段路通过一片林间,倒是免了太阳晒,手下的兵丁反而大呼舒服。 不过走着走着,李成刚的心里逐渐泛起一丝不详的预感,他也不知这预感来自何方。 他叫停了队伍,把手下的探子又撒了出去,整了半天队,让手下的士兵们都清醒清醒,才重新开拔。 坐在马车里的云裳百无聊赖地听着外面的训话声,道:“这个军侯好生啰唆,好想打他一顿。” 尊者面对这小女孩,却一点没有架子,微微一笑道:“那位善人做事谨慎,贫道佩服,这位女善人戾气倒有些重,贫道,不佩服。” 云裳裂开嘴“嘻嘻”一笑。 做了这番举措后,李成刚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会儿,等探子们回来,都报告无事后,心下就更安定了些,不过他还是隐隐觉得若有所缺。 他在马上思索了半晌,忽然回过神来,环顾四周,他发现这地形不对! 这条路正从两边的山包中间通过,两边都是幽深的树林,是个打埋伏的绝佳地点! “先停一下!”李成刚喊了一声,但士兵们还没听到,又往前走了一段。 这一走,就正正好好停在了两边山包的夹缝中,是最危险的地方。然而除了李成刚,没有任何人看出此地的凶险之处。 “放!” 一声大喝在林中响起,“簌簌”几声羽箭的破空声响起,李成刚身边的几个士兵倒在了地上。 “敌袭!有敌袭!快结阵!”李成刚呐喊起来。 但敌人的羽箭不听话,仍然肆无忌惮地袭击着这些士兵。这些箭好像长了眼睛似的,往士兵们脖子里钻,往人头脸上飞,中了就是一条命交代在这儿。 在这个危机时刻,李成刚首先想到的竟不是整顿队伍,而是保护云家的大小姐。 李成刚挤到马车旁边,冲里面喊:“有敌袭,请两位呆在车内,不要出来!” 马车的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兴致勃勃的脸,却正是不谙世事的云裳。她喝到:“是哪里的小贼,居然敢袭击我蔡国的车马?” 李成刚摊上这个祖宗,又有什么法子呢?无可奈何地朝车内另一人望去。只见那位尊者不悲不喜地坐在马车里,好似无事发生。 “尊者,小的斗胆,请您看护好云小姐。”李成刚大起胆子道。 尊者慢慢道:“贫道来时被交代了,一是保护你的车队不被妖怪骚扰,二是守护好这位女善人的安全。” 李成刚点点头,有了仙人一句承诺,他尽可以不用担心。 但云家小姐可保无虞,自己这边却难保。敌人也不知有多少,从两边山头上往下,弓箭没命地射过来,自己士兵这边连阵型都站不稳。且敌人弓箭实在太准,自己的士兵根本都没想着反攻,只想着躲避敌人的弓箭。 “举盾!集体举盾!”李成刚呐喊一声,众躲闪的士兵这才回过神来,举起手中的藤盾。有的士兵刚举起盾,“笃笃”两声,盾牌上就插了两支箭,可说是捡了一条命。 “结阵!结阵!想办法他娘的冲上去!”李成刚大声吆喝着,一支箭擦着他的头盔飞过,把他惊出了一声冷汗。刚才他发号施令的样子,已经被敌人看到了,现在他正处于极度危险的状况。 他赶紧下马,借了旁边一个小兵的盾牌,把自己的头脸护得严严实实的,大声喊道:“结阵!动作快点!” “扑哧”一声,他感觉自己肚皮上好像被什么虫子叮了一口,往下面看时,却发现一支箭杆,好似从自己肚脐上方处长出来般,连着自己的铠甲,末端的翎羽还在微微颤动。 他穿的是锁子甲,胸口还有护心镜,可这箭好巧不巧,从他的护心镜下方,锁链连环的联结处扎了进去。 李成刚知道,大势已去。 不过他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尊者……尊者,救救我们吧……”李成刚跪在马车前,朝车内的修仙者求救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妖术 马车的帘子被猛地掀开,露出一张小巧的脸蛋,脸蛋上满是关切之意。云裳打量了一番李成刚的伤势,回头对道士说:“他受伤了!尊者,快想想办法吧!” 若是一般人,可不敢跟一位尊者这么说话,只有云家大小姐不谙世事才会如此。尊者看了李成刚一眼,慢慢道:“你要我想什么办法?” “尊者你快大显神威,把那帮毛贼一网打尽!”云裳激动地叫道。 道士慢吞吞地道:“修道之士,不能杀人。” “不杀也行啊!至少拦住那些放箭的人,让他们不要再杀害无辜的人了!” 道士却说:“贫道被交代的,只是保护他们不被妖怪袭扰,现在袭击他们的是凡人,自然不在贫道的承诺范围内。” 她带着一丝哭腔对道士说:“可是如果道长你不出手,他们也会被杀的啊!” 云裳对道士的话不能理解,被妖怪杀是杀,被人杀就不是杀了? “这世上时时刻刻都有人被杀,贫道如何救得过来?”道士平静地说。 “但是……但是……” 云裳眼睛里蓄了泪水,道士的这番话却如同给她当头泼了一桶凉水。她从小生长在侯府,听到的都是如何赤胆忠心保家卫国,从来就没想过为国而战还需要什么理由,从来没想过救人一命还需要什么理由。 在她看来,此时所有人都该为了饷银和国家的荣耀而战,不管你是凡人还是修仙者。却没想到,修道士对她奉信的这些无动于衷。 云裳的泪水快流出来了,道:“可是你不是也承诺过会保护我的安全么?” 道士说:“若是你有事,我会保你不死。” 也就是说,只要箭没飞到她头上,道士就不会管。 车内的云裳气得发抖时,车外的李成刚倒只是苦笑了两声。他和云裳不一样,知道道士并不都是宅心仁厚、嫉恶如仇,修仙者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不,他们不把自己当人看,对他们来说,他们自己并不是人,而是比人高一等的生灵。 其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看凡人,就如同人看着蝼蚁一般,不会对他们的痛苦产生任何同情。 这位尊者能放弃自己修行的时间来参与凡人的事,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自己不能希求他什么。 “想办法……冲出去……”李成刚喘着粗气说。他的胸腔好似变成了一个漏气的风箱,说话都没力气了。 好在他手下的兵都是精锐,知道这个时候乱没有用,只有齐心抵抗才能活下来,都顶着箭矢扛起盾牌,摆好了阵势,从两边掩护着那些推车的辅兵,催促着车马前进。 在这个地形,如果贸然顶着敌人的箭雨往上冲,无异于送死,只要掩护着车队通过了这一段路,他们就有自信和敌人正面作战。 周围的士兵都配备了或长或短的盾牌,这些藤条制作的盾牌尽管简陋,但对弓箭的防御力相当好,在这些士兵们有意识地对弓箭进行防御后,弓箭对车队造成的伤害顿时小了许多。 最开始的几轮弓箭,承受伤害最多的其实是那些推车的辅兵。他们身上缺乏甲胄,同时也在队伍中最醒目的位置,因此一开始就出现了极大的伤亡,在慌乱中,他们四散奔逃,搅乱了阵型,因此引起了更大的伤亡。 好在李成刚平素训练得法,士兵们整队后,都把辅兵们强行拉到车前,并用盾牌掩护他们推车,整个车队在弓箭乱射中,居然重新开动起来。 通过这段狭窄的通道后,前方的道路如同一泻千里,便是归县的辖区,有蔡国的补给和巡防士兵,到了那里,无论敌人有多少,都再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在两旁山坡上埋伏的,正是徐文山的队伍。 蔡国将从这里押运饷银前往前线这个消息,是他通过小蜘蛛偶然得来的。他敏锐地察觉道,如果抓住了这次机会,他的勒索爵位之路将会走得顺利许多倍。 所以他果断在此处打了埋伏。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这个举动太冒险了。 敌人的数量十倍于己方。他确实好像暂时占据了优势,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优势,敌人的部队展现出了前线部队应有的战斗力,很快从这顿迎头痛击中恢复了组织度,假如敌人一旦离开了这个狭窄的通道,己方虚弱的兵力很快就会暴露出来,不止是这次计划会以失败告终,之前自己在沙县附近埋下的钉子也会被连根拔起。 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犹豫了。此时再不用底牌,可能就再没有使用底牌的机会了。 “火!”徐文山用最大的音量喝道。 “火”指的是物体在燃烧时发光发热的现象。火有很多种,有灶火,有炉火,有野火,还有鬼火。火这种现象非常广泛,人类的进化史实际上就是使用火的技巧的进化时。 但是在鹿鹤沟这支队伍中,“火”和炊事班没有关系,它只指代一种武器,那就是徐文山在进攻风石村前夕赶制出来的燃烧瓶。 在领略了这个武器惊人的爆发力后,士兵们并没有沿用徐文山“燃烧瓶”这个颇为佶屈聱牙的文雅称呼,而是直接称它为“火”。在他们看来,这个陶罐里关着的就是火神。 “刺啦”,士兵们手中陶罐的引线被引燃了,在士兵们的传递中,最初的火舌舔舐着每一个人的引线,很快所有人手中都有了一个拖动着爆裂的火苗的陶罐。 “扔!” 徐文山一声令下,士兵们带着几分肃穆把燃烧瓶抛上了天,那些罐子打着弧线,落在了蔡国士兵的车队中。 “轰”!长长的车队中冒出了十几处火焰,瞬间就点燃了道上的枯枝败叶和车上的毡布,火势瞬间就蔓延开来,这比忽如其来的弓箭袭击还要可怕,给蔡国士兵的士气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顿时山道中便哭喊成一片。 一个陶罐刚好落在了云裳的马车上,很快就引燃了车棚,云裳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从小娇生惯养,哪见过这等阵仗?居然眼睁睁地愣在原地。 整个车队里,唯一保持镇静的只有马车里的道士,看到那些陶罐造成的破坏后,他居然嘀咕了一声:“有趣。”手一张,一只还在空中打转的陶罐径直飞到了他手中,引线还在冒着火星。 他把陶罐在手中打着转翻看,陶罐里的酒精顺着罐口流了出来,引线上的火引燃了酒精,很快马车里的地板上便铺上了一层火苗,云裳吓得大叫起来。 道士念了一句咒文,手心中凭空出现了一泓清泉,浇到火焰上,可那火焰不仅没有变小,反倒更大了。 云裳叫得更加凄惨了,道士眉头一皱,抓起云裳的衣服,剑指朝上,马车车棚瞬间破开。道士抓着少女破车而出,跳到了车外。 云裳暂时脱离的险境,但她眼前的凄惨景象已经不忍形容了:无数着火的士兵在道上狂奔,却无济于事,所有士兵都陷入了恐慌中。 云裳脸色惨白,但有一件事她确信无疑。 “妖术!他们用的是妖术!”云裳在道士旁边大叫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交给你了 “妖术,他们用的是妖术!”云裳大喊起来,同时用充满希望的眼神望向道士,既然敌人使用的是妖术,那么道士就应该遵守承诺,守护他们的安全。 “不,不是妖术。”道士神色凝重地说,“这些只是普通的……酒。” “酒?酒这么厉害?”云裳觉得简直莫名其妙了。 燃烧瓶再次立功了,敌人的士气刚刚稍微凝聚起来,就被再次打散了,这次散得更为彻底,士兵们为了躲避火焰,都逃离了车队,有的甚至直接趴到地上,嘴里念念叨叨请神仙保佑。 燃烧瓶本身倒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它直接造成的杀伤效果其实并不大,只要团结一致,火焰也并不难扑灭,只是士兵们没有见过这种武器,军心涣散,才导致火势无法控制。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敌人军心崩溃后,徐文山马上动员自己手下的士兵叫喊起来,蔡国士兵被劝降后,士气更加难以凝聚了,徐文山趁机让在本地找的兵和降兵组成的本地兵团也加入劝降的队伍。 “老乡!放下武器吧!他们这边优待俘虏,还给白米饭吃呢!” “老乡!你要是投降,这边顿顿都有白米饭吃,不打士兵也不骂士兵,你要是想回去还给路费呢!” “干嘛要帮着蔡国人运饷银?你们自己的钱都天天拖欠!” 这边鹿鹤沟的士兵喊着“投降不杀”,那边本地兵在用诱惑性的话语喊着“白米饭”、“路费”等等词汇,此起彼伏,好似二重奏。底下的士兵被这些人一阴一阳给喊得乱了阵脚,不知该不该信。 其实,这些词都是徐文山事先指点这些他们的,为了追求最大的效果,还特地让他们排练了几次。 “别……别信,投降了都得死……”李成刚躺在地上虚弱地说,不过没有多少士兵能听到。 若是投降了,他们便等于从了贼,他们的家眷还远在蔡国,若是被查清他们从贼,不仅家人会被殃及池鱼,以后只能一辈子背井离乡。 李成刚尤其担了最大的干系,若是他手下的士兵投降了,他在军中的地位会遭受到很大影响。 “谁敢放下武器,就斩……斩……”一句话还没说完,马车车棚上烧焦的一段毡布飘到了他胸前,胡子被燎燃了一大片,几个护卫急忙冲上来帮他把胡子上的火拍打灭,不过等火灭了,李成刚也被烟熏得晕了过去。 “放下武器!把手举过头顶!” “到我们这边来,绝对不伤你们分毫……” 两重声音此起彼伏,可令人纳闷的是,底下的蔡国士兵既不投降,也不进攻,只是各自待在火烧不到的地方发愣。 鹿鹤沟这边的兵卖力地吆喝着,却不奏效,他们嗓子都喊干了,却连一个蔡国士兵都没劝动。 徐文山也有些纳闷,怎么自己的这套好像不太奏效? 旁边雷老虎不耐烦了,道:“冲下去,打他们一顿,他们就都降了。” 徐文山拦住了他,蔡国士兵毕竟比自己这边多十倍,若是自己的兵力都冲下去,暴露了虚实,就更难劝降了,说不定还会起反效果。 僵持状态的两边,总有一方先崩溃。终于,一个蔡国士兵受不了了,扔下手中的刀和盾,往山上爬去。 劝降的士兵受了鼓舞,声音更大了。那士兵一步一步走到坡上来,这边的士兵把他拉住,送到了人堆里,众士兵忍不住发出一阵喝彩,本来投降是件颇羞耻的事,那士兵倒因此冲散了不少尴尬。 一旦有了个起头的,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底下的士兵一个接一个,都放下武器,空手走上了山坡,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把那些降兵拉过来。这些士兵都知道大势已去,投降后就再不反抗,甚至连捆他们用的绳索都不用。 蔡国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投降了,被道士抓到旁边山坡上的云裳看得又是咬嘴,又是跺脚,痛恨这些士兵贪生怕死,不过她最恨的,还是这个什么都不管的道士。 蔡国的士兵都投降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几个护卫,还紧紧守在晕倒的李成刚身前。他们是李成刚的老部下了,忠心也比其他士兵要强一些。 徐文山看着这最后的一撮顽固分子,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手下的鹿鹤士兵直接一拥而上。以多打少,没费多少工夫,就杀了两个护卫,其他的都生擒下来。 鹿鹤沟这边的50多人丝毫未损,而地方的五百人除了被箭射死的和烧死的,其余全部被俘虏,此战又是徐文山的大获全胜,而且是奇迹般的完胜。 徐文山清点完俘虏和缴获后,正准备班师时,忽然从不远处山头上,传来一声朗朗的啸声,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半空中,一个身穿道袍道冠的男子,手中拉着一名女子,凌空飘来。 徐文山心中顿时起了极度危险的警兆,他眯眼朝上看去,只见那道士踱着步子,踩在空中,竟如同踩在平地上,凌空踏虚,是仙家手段,手中提着一个女子的衣领,就好像提着一只小鸡仔。 遇到修仙者了! 徐文山周围的人纷纷跪下,朝那人拜倒。先是那些新近投降的士兵,接着是本地士兵、鹿鹤沟的士兵,都齐齐拜倒在地上,口中颂祷着道家的经文。 直到此时,徐文山才切身感受到道家在这片大陆上统治性的影响,他也学着旁边的人,慢慢跪下来,口里说着自己都听不懂地话,慢慢朝那道士拜了一拜。 那道士飘然下凡,走到人群中,扫视了周围趴在地上的人一圈后,指着徐文山道:“你过来。” 徐文山一愣,胸口的一团妖力顿时便蠢蠢欲动,做好了战斗准备。但他强行压下了心中的紧张,镇定地走到道士面前,拱手道:“仙人有何吩咐?” 那道士说:“你是这里领头的人么?” 徐文山心想你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我是领头的,道士接下来一句话就让他心凉了一大半:“这个女子就交给你了。” 徐文山一抬头,只见道士从身后拽过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娇滴滴的姑娘。 第一百四十一章 怀念师叔 “这个女子就交给你了。” 此话一出,徐文山、云裳、道士,三人都在各怀心事地打量着对方。 徐文山在想,这女子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这道士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又是一个女人交给我了?仙盟钦定我开后宫吗? 云裳却是在想:这个道士到底在想什么?难道道士也是强盗一伙的?我会被捉去变成压寨夫人吗?这个强盗头子看着倒比想象中文秀得多。 道士依然很镇定,看上去好像什么都考虑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好在他还是对徐文山解释了一下:“这位云姑娘是蔡国云侯的千金,她想跟着押送饷银的车队见识一下。” 徐文山大胆地假设了一下:“现在押送饷银的车队被我给劫了,所以……您的意思是她现在应该继续跟着我?” “饷银被劫也是押送饷银的一部分。” “听上去还挺合情合理。” “本来就合情合理。” 一旁的云裳听得欲哭无泪,她有点想家了。虽然家里人不让她出去玩,但至少她家里人都是正常的。 马车已经被燃烧瓶给烧了,不过这对道士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他只念了一个咒、掐了一个决,周围的一些树木纷纷倒伏,自动变成了加工好的木材,并在原来马车的残骸上重新构建了一个新的马车。 众士兵目睹这等神迹后,纷纷再次跪倒在地,只有徐文山心想,有这本事当个木匠也饿不死了。 …… 马车上,徐文山尴尬地同道士和云裳坐在车内,心中满腹疑惑,却没办法开口。 这个道士到底属于哪方势力,和蔡国有什么关系?怎样才能把他请走?他是不是为律无忌的事情来的?这些问题搞不清楚,他便时时刻刻处于危险之中。 不过道士先开口了。 “那些士兵投掷的火,是你做出来的么?” 徐文山只能点头道:“是。” “做得不错,虽然都是用的凡俗间的材料,但效果很不错。我们仙界尚且没有人能想到这种东西,你一个凡人却能想到。” 徐文山谦虚地点点头,拱手道:“请问仙人名号?” 道士说:“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修真者无须向凡人通报名号,若非修真者自愿报上名号,你不可贸然询问,如果遇到脾气怪的修真者,他也许会生气。” 徐文山点点头。道士又说:“第二呢,不要称呼我为‘仙人’。贫道的境界距离‘仙人’太过遥远,这样称呼贫道,贫道受不起。” 徐文山赶紧问:“那请问道长如何称呼?” “对于修真者的称呼是有定制的。贫道是结丹期修真者,号‘若水’,你该称呼我为‘若水尊者’。” 徐文山又问:“请问道长所从何来?” 若水尊者看了徐文山一眼,觉得这个凡人不是一般的大胆,不过还是道:“贫道是贞元观弟子。” “贞元观?”徐文山一听,马上兴奋起来,“道长的观中,可有一个三峰道人?” “三峰道人?”若水尊者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如何知道我师叔的名号?” 徐文山便告诉他,自己2年前是如何遇到了庙娘,又如何被三峰道人所搭救,他如何想跟随三峰道人修仙,又因为泄了元阳无法修炼,才遗憾告终。 “三峰道长离去前,还给我留了一封信,和一本《谶书》,我至今还带在身边。”说罢,徐文山从怀里掏出了那本《谶书》和三峰留下的书信。 若水尊者猛地站起身,接过徐文山递来的书信,先看了一下那本书,道:“这书确实像是师叔的手笔,每一处都可以看出著书者的仔细。”又看了看信,道:“这确实是师叔的笔迹,看来你颇得师叔关心。” 说罢,他抬头看着徐文山,又拉着他问了一番三峰道人是如何处理庙娘的,不由得叹道:“看来三峰师叔的道行又精进了。他这样处理,既保全了妖怪,又保全了你。” 徐文山在心里嘀咕:那你是不知道之后庙娘又来找我了。 若水尊者敏锐地察觉了徐文山的情绪,道:“不信?其实凭师叔的实力,灭掉那只妖怪完全不费吹灰之力,想要镇压她,也根本不需要费力去找什么三水、三土、三根,他老人家随手画一张符,就可以制服那妖怪了。他之所以要让你们费尽心思去找材料,又让你亲手去除妖,为的就是让你亲手斩断你和那妖怪的干系,不仅免去了那只庙娘的威胁,还让你能给自己留一些福报。” 徐文山一愣,这样说来,道士的处理手段倒是好的了,那为何后来鹿泽还是挣脱了道士的法术,来找自己呢? 仔细一想,鹿泽似乎从没交代过她是如何挣脱的道士的封印,又为何想让自己变成妖怪,又是哪里得来的妖修修炼之法?又为何愿意牺牲自己的自由拯救自己? 这样一琢磨,曾经无比熟悉的一个人……不,一个妖,竟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若水尊者自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继续说:“既然你和师叔有这么一层关系,那我也就不瞒你了。你是否不清楚,为何我要上你的车?” 徐文山点点头。若水尊者道:“对于修真者来说,有一个东西非常重要,那便是‘道心’。道心即是向道之心,是指每个人追求大道的目的。” “难道你们求道的目的不是为了飞升么?”徐文山问。 “话虽如此,但飞升了,然后呢?每个人都想要飞升,但仅仅凭飞升这个念头,是不足以支撑艰苦的修行的。”若水尊者说,“道心有三问:何为飞升?为何飞升?如何飞升?” 徐文山心中暗道:这不是上辈子文科里世界观、方法论的基本内容吗? 道士又说:“比如说师叔,他的道心是‘至善’,他做任何事情都追求尽善尽美,因此大到修行,小到除妖,他都完全遵从道心行事。” 道士又指指自己道:“而我的道心,是‘上善’,经文中讲,上善若水,我的修行便是一切如水,如水般顺流而下,随遇而安。” 徐文山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道:“所以现在车队被我劫了,您便随遇而安把这女子交给我了?” 若水尊者点点头道:“这也是一种顺流而下。” 第一百四十二章 论水 徐文山头上的汗顿时就下来了,道:“其他修真者的道心也都差不多吗?” “到了结丹期,道心的作用才会慢慢显现,但到了元婴期如果还没有修成道心,恐怕终生都无法突破了。所以结丹期以上的修士大多都有道心,以下便未见得有。不过大道三千,世上从来没有同样的道心,修成了‘上善’道心的,据我所知至今也只有我一个。” 若水尊者说这话时看样子还颇为骄傲,徐文山暗地里擦了一把汗,心想幸好只有您一个人有这么个稀奇古怪的道心,仙盟要是再多几个你,恐怕整个天下都得崩坏。 徐文山看看那个吓得哆哆嗦嗦的小姑娘,又看看那个一本正经的道士,觉得麻烦不已,这两个就等于两个定时炸弹,若是不弄走,自己接下来很难做啊。 且不说这道士,这个云家的小姑娘就是一个大麻烦。徐文山在沙县逍遥这么多天,靠的只是坚守一个原则“只得罪公家,坚决不得罪私家”。对于蔡国公家的财产和利益,他是能损两分就绝不只损一分,而对于私人利益,比如那些屯长,比如那些士兵,他都是极尽拉拢,从不得罪。 公家是公家,他可以往死里得罪,除了蔡国公不会有任何人有意见;但若是他得罪了哪个私家,他可能会遭到疯狂的报复。 现在好了,他现在把蔡国最大的一个私家给得罪了。 这还得了? 徐文山斟酌了一下词句,道:“其实,水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会顺流而下。” 若水道:“你是不是想说,有时候几滴水会粘在壁上?也有人如此反驳过我,但那毕竟只是几滴水,只见滴水,不见大流,是不对的。” 徐文山说:“并不是,其实水的流动并不是水自身的属性,而是受到外力影响。” 若水道:“若是掬一捧水往上抛,那水当然是……” “不,我说的不是抛水,”徐文山打断他道,“只要条件允许,水也并不是时时都往下的。” 若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证明给我看。” 此事涉及他的道心。若是道心不稳,在冲关突破时很有可能因为道心破碎而殒灭,因此每个修道者在构筑道心时都会先自行考问百番,再由他人考问百番。因此即使是一个凡人质疑他的道心,他都会认真对待。 徐文山想了想,道:“我手头没有工具,暂时没办法证明……嗯,我需要一个柔软的、细长的、中间是空心的管子。”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道士连马车都能造得了,区区一根吸管如何不能造? 若水念了个咒决,马车的车窗外飞进来几段藤条,自行在空中编制成了一段吸管。 徐文山将细管拿在手里,感叹了一句神奇,然后拿出自身携带的水壶,把细管一头塞进湖里,一头放在外面,说:“水并不是所有时候都顺势而下的,你看。” 他把细管弯成了一道虹形,接着,便有一滴滴水从细管的另一头流了出来。 若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忙将徐文山的细管夺过来,自己试了一下,果然水仍旧通过那道虹形的细管,从另一头流了出来。 徐文山道:“你看,水并不是所有时候都是向下,不然它如何通过这道虹形细管的?在某些情况,它也会往上跑。” 这只是普通的虹吸现象,只要细管的另一头低于水面,水就会因为压强从细管中流出来。这个现象在徐文山的世界只是小学实验的水准,但在这里,道士还没见识过。 徐文山侃侃道:“所以水并不是所有时候都往下,它有的时候往上,有的时候往下,它也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总是那么下流……” 若水怔怔地思索了一会儿,徐文山的胡言乱语竟给他的道心造成了一丝裂痕。 这对他来说是久违的体验了。 若水喃喃道:“让我思考一会儿,让我思考一会儿……”说罢,就陷入了僵直状态,待在那里不动了。 徐文山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然后做了个鬼脸,若水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此情此景令徐文山大为感叹,若是结丹期以上的修真者都是这种人,他实在不知道仙盟是怎么维持正常到今天的。 接着,他望向了一旁的的云裳。 那姑娘看见徐文山注视着自己,磕巴着说:“你要是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我是不会饶了你的,我大蔡的儿女,从不畏惧**……” 徐文山痛苦地揉了揉脑袋,心想大姑娘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以这个姑娘的智商,让她自行走回去还能安然无恙的概率基本为零。 他把头伸出车窗,叫道:“雷老虎!” 雷老虎屁颠地从车队后方跑过来,道:“在!” 徐文山盯着雷老虎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妥,如果让他把着姑娘送回去,恐怕路上会把这姑娘折腾死。便说:“不是你,叫李大壮过来。” 过了会儿李大壮又跑了过来,徐文山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若是让李大壮护送这姑娘回去,很有可能发展成这样的剧情:一年后李大壮和这姑娘抱着一个新生婴儿逃到自己这里来,说他们结婚了,而且正遭到整个云家的追杀。 徐文山对底下的人说:“把敌人首领带过来。” 抬着敌首的士兵把担架上的李成刚送到徐文山面前,他肋骨上的箭被鹿鹤沟的人用刀剜了出来,同时用酒精清洗了一通。但是仍然性命垂忧,很有可能一顿高烧就要了他的命。 指望他原封不动地把这个姑娘送回去是不可能了,徐文山希望能从他嘴里敲出一点消息。 “这个云家是什么来头?” 李成刚在担架上虚弱地道:“你觉得我会向敌人出卖情报吗?” 徐文山很干脆地说:“如果我不知道这姑娘什么身份,我就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节待她,你也不希望这女孩在我这里遭受到什么心理阴影吧?若是她在我这里受了怠慢,有一天她回云家了,恐怕你我都会不好受吧?” 李成刚忍住心里的怨气,道:“好,我全都告诉你。” 第一百四十三章 银质 李成刚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徐文山。云裳乃是蔡国云侯的独生女,云侯别无子嗣,因此云裳从小便受到整个侯府上下百般疼爱,养成了骄纵的性格。这次独自跑出来,显然又是这个姑娘的突发奇想。不过她的行动也尽在侯爷掌握中,若不是这里有一位尊者坐镇,打包票保她安全,云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她出来。 听完李成刚的说法后,徐文山陷入了沉思。他认为这事没这么简单。 尽管这个世界还没有诞生出僵化的礼教,男女之防没那么严重,但把一个没出阁姑娘丢在外面也有点离谱,哪怕是有一个尊者坐镇。 “你们此去的目的地,是谁负责接应?是谁管辖的地方?又是谁在统兵?”徐文山问道。 既然最关键的都交代了,李成刚索性都说了:“统兵的是上将军魏先勇魏帅,不过跟我交接的是国公世子,他全盘管钱粮。” 徐文山点点头,这就说得过去了。 接着他再没有问李成刚任何问题,只是要士兵好好照顾他养伤。 随着阳光的低垂,鹿鹤沟一行终于回到了五里村驻地,路旁的乡亲们看到他们这伙“匪徒”进村,非但不紧张,反而热烈欢迎,这让蔡国的士兵非常诧异,李成刚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敌人如此得民心,可见我蔡国立足不稳得很啊! 到根据地整顿了一番内务(主要是吃饭)后,徐文山还是照本宣科地给众士兵洗脑,讲那一套已经讲过无数遍的话,什么大家都是农民子弟兵,大家不欺负贫苦穷人,每人发一贯钱作路费什么的。 大多士兵都欢欣鼓舞,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当兵能完好无损地回家更幸福的?当兵回家还能带一些钱回去,那简直是人间至福。 做好了安抚遣散俘虏的工作,太阳也彻底落山,月亮升起,整个鹿鹤的根据地又回到了寂静之中。该放哨的放哨,该巡逻的巡逻,除了大院内燃烧的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一切都回归了安静。 徐文山独自坐在屋子里,桌上是一副巨大的地图。这屋子是借的老乡的,给他单独辟出来当指挥室,平时小头目们开军议,都是来这间屋子。这几天他每天出外任务时,都仔细留心周围环境,最终成果就是桌上的这张地图,这次出外执行任务,又让他能在地图上多添几笔。 正在徐文山思索之际,庞兴那个胖子笑嘻嘻地跑过来找徐文山,搓着手道:“战利品那边从回来一直清点道现在,还没清点完缴获。这次弄到了这么多银子,我们兄弟们能分到多少啊?” 这次庞兴的功劳有目共睹——不要误会,并不是他武艺高强杀敌奋勇,而是他在劝降时发挥了极其巨大的作用,嗓门嘹亮而阴柔,说辞极具诱惑力,同时喊得还十分卖力。 徐文山道:“你觉得你能分到多少?” 庞兴笑眯眯地道:“这批饷银是发给前线三军的一部分,虽然上头已经克扣了一部分走了,但剩下的分给我们每个人,总够我们潇洒一辈子了。” “取了蔡国前线部队的军饷还想潇洒过日子?恐怕你下辈子得终日活在提心吊胆中了。” 听了徐文山这话,庞兴顿时便收住了笑容,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徐文山没说话,反倒是梁栋走了进来,徐文山冲他招了招手,递给他一封书信,道:“有把握吗?” 梁栋点点头,道:“十足的把握。” 徐文山满意地说:“去吧。” 梁栋出门时,跟庞兴对视了一眼,庞兴满眼都是不可思议:想不到你梁栋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蔡国了! 庞兴展开了深深的反思:他作为一个降将,一直都将同为降将的梁栋作为假想对手,而在工作积极性和思想觉悟上,他一直都是全面领先梁栋的,他是最快打入徐文山队伍,取得徐文山信任,跟徐文山手下搞好关系的,但是怎么现在看来,梁栋倒捷足先登了呢? 不该啊,实在是太不该了啊!自己一定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到位!庞兴在内心中捶胸顿足。 徐文山打发走了梁栋后,对庞兴道:“这批银子,只有不用才能体现出它们的价值。” 庞兴不解。 “这批军饷,是蔡国在国内征来的。没有这批银子,他们军心不稳,若是再强征一批银子,他们民心不稳。”徐文山说,“蔡国公现在需要做一个选择,是要军心还是要民心?” 庞兴道:“战事要紧,那肯定是要军心啊!” 徐文山点头道:“没错,只要蔡国公正常,他一定会选择要军心。但这是在这批银子要不回的前提下。” 庞兴喃喃道:“那银子若是要得回……” “那么他们就面临另一个选择:是跟我谈条件,还是不跟我谈?如果蔡国公正常的话,他肯定会跟我谈。”徐文山笑了,“所以这批银子,是我的‘银质’,只要我不把它们花出去,蔡国公就得跟我谈条件。” 庞兴不甘心道:“那难道我们就一定得放弃这批银子吗?” “放弃?怎么可能!”徐文山道,“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好不容易才把这批银子弄过来,怎能说给他就给他?给是不可能给的,但条件我还是要谈。” 庞兴纳闷了:“蔡国公恐怕是不会允许……” 徐文山道:“所以这就是我派梁栋出去的目的。” “梁栋到底是去哪里?”胖子眼中流露出希望的光芒,他觉得这是一个探听假象对手进度的好机会。 “去前线。”徐文山道,“找魏先勇。” 胖子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魏……魏帅……” 徐文山打量了胖子一眼:“怎么,你认识你们总帅?” 庞兴擦了一把汗:“总帅统率三军,我这等小喽啰哪能得见?……不过魏帅威风八面,若是梁栋去找他坐地起价,恐怕有点困难……” 其实庞兴还说轻了,魏先勇这人宁折不弯,别说是有困难,很有可能连人带信都给他斩了。 徐文山道:“所以梁栋还需要人配合啊。” “谁啊?” “就是你咯!”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两线谈判 庞兴回到沙县时,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不过对于庞兴来说,他已经很久没来过沙县县城内了,再次看到城内车水马龙的景象时,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先是把徐文山写的信交给了他原来的屯长,他屯长看完后,把所有屯长都叫了过来,几个人在屋内大吵了一通,有几个屯长似乎不和,摔了杯子愤而离去,还有一个屯长跑过来死死地抱住庞兴不肯走。不过最后神智还正常的几个屯长跑了出来,把庞兴救了出来。 不过庞兴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惊吓。 然后这些屯长就领着他来到了沙县县城,带他去见县联防的长官。长官看了他的信后,说这我做不了主,要他们去找吴参将。 吴参将看完信后,说先失陪一下,接着就去了宅邸外,过了一阵子,参将的两个仆从过来找他,说是奉命带他去一个地方。 庞兴走在路上,什么糟糕的事情都设想过了:比如带他走上城墙然后把他推下去;比如把他带到一个巷子里用麻袋套上扎紧直接送到法场;比如忽然冲出来一群香艳的女子求他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不过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仆从带着他进了一间屋子。 刚进屋子,看到屋子正中间坐着的那个人,他就两条大腿如筛糠般抖动了起来,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然后慢慢跪下去,喊道:“校尉大人……” 坐在屋里的,正是沙县城主、三等子爵领三千石、校尉余定远。 “庞将军来了?快快请起。”余定远亲自走下位子,去扶庞兴。庞兴双股栗栗地站起来,他一个百夫长,居然被校尉称为将军,实在是让他受宠若惊。 余定远可是以一己之力平了整个陈国在沙县的水师的人,在庞兴的想象中,这应该是个猛人,不是三头六臂至少也该膀大腰圆,但真实接触后才发现和他想象中相去甚远,面前的余定远肌肤偏黄,还有些瘦小。 余定远把庞兴请上座位后,笑意盈盈地看着庞兴道:“庞将军久在前线作战,调到戍卫军后感觉如何?” 庞兴尴尬道:“末将只是一介小小的兵站长,还谈不上戍卫军。” “哎,庞将军谦虚了,”余定远笑道,“管理兵站也不容易,手下十几号人,大事来了上头扛,小事来了下头扛,日子过得滋润着呢!我都羡慕!” 庞兴尴尬地摇了摇头。 余定远收了笑容,又道:“庞将军,我知道你一个在前线立下赫赫战功的百夫长,被放到戍卫军来做兵站长,心中肯定是有不平的。” “末将不敢。” “你就不用跟我藏着了,庞将军!”余定远收了笑容道,“我也是在前线立下赫赫战功,国公亲封的子爵,堂堂校尉,还不是也被调到戍卫军来了,这其中的滋味,我还不清楚吗?” 庞兴头上的汗下来了,唯唯诺诺道:“末将确实曾有不平。” 余定远叹了口气,半晌没有说话,似乎是在为自己被调到戍卫军的事情生闷气。这让庞兴颇为疑惑,他知道,徐文山给他的那封信非常不得了,余定远却迟迟不开口,让他摸不透他的想法。 终于,余定远还是憋不住了,探过身子问庞兴道:“你给的消息,确定属实么?” “确实属实,”庞兴一颗心终于从喉咙落了下来,马上开始背台词,“我亲眼见到那车上的银子,上面都有上将军的印,确定是给前线送的军饷。” …… 与此同时,在距离沙县百里的离城,梁栋正坐在上将军府中。面前摆着餐盘食盒,一旁有一名美姬给他斟酒。 “你确定云侯的千金没事?那个什么蜘蛛大侠真的没有动大小姐分毫?”坐在正席上的人问道。 “千真万确,”梁栋道,“那个蜘蛛大侠贪欲熏心,他认为云家千金能让他坐地起价,所以一点都不碰。” 正席上的人点点头,道:“这很重要。” 此人便是蔡国的上将军魏先勇。 魏先勇对梁栋说:“你被敌人俘虏,这虽然在蔡国是罪过,但你通报此等重要消息是有功,我会保举你重归官籍,而且将来在官场有我铺路,你的路子会走得很顺。” 梁栋赶紧伏地谢恩。魏先勇又道:“当然,你要牢牢记住,你以后就不是余定远的手下了……我这样说,你懂吧?” 梁栋磕头道:“下官明白。” 余定远是戍卫军的人,而魏先勇是鹰扬军的人。不是余定远的人,那便是前线军队的人。 …… 余定远在府内来回踱步:“此事一定要妥善解决,绝不能让这事闹大了,若是国公知道了,我们沙县保不住啊。” 庞兴只觉得头都乱了,道:“为何国公知道了这件事,我们沙县要保不住?末将看陈国已经无力攻到这边来了吧?” 余定远摇摇头,道:“你不懂。你以为我们蔡国军中是铁板一块?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是鹰扬军的兵,现在到了戍卫军,应该也发现不同了吧?戍卫军和鹰扬军其实不睦已久,这其中的争斗太多。” 庞兴愣愣地道:“那将军你现在是鹰扬军的人,还是戍卫军的人?” “我哪边都不是,我现在是沙县城主。”余定远道,“我就想保住我沙县的这块地。若是国公知道饷银在我的辖地被盗了,那这担子就全落在我身上,一着不慎,我这一亩三分地可就全没了。” 庞兴听完,这才知道徐文山为什么要轻轻一笔,把劫饷银的地方从归县改到沙县,原来这其中有这么多门道。 余定远又道:“但是,这也是个机会。他们前线部队的军饷,居然失陷在一群山野贼人手里,足够参他们一本了。如果这事处理好了,我说不定还有长进的余地。” “庞将军,你之前被贼人俘虏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我还要命你为沙县巡捕参将,为我直属下级。” 听到此话,庞兴马上滚倒在地,感谢余定远的恩泽,他此刻只觉得如同做梦一般,没想到自己在前线拼搏那么久,现在这官位却唾手可得。 “即日起,你便全权负责跟贼人交涉事宜,务求妥善取回那些饷银。” “即日起,你便全权负责同那个蜘蛛大侠交涉,务必让云侯千金稳妥地回家。” 在相隔百里的两地,魏先勇和余定远同时说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打太极与升职与剿匪 “呵呵,这个余定远,毕竟底子浅,政治上面还是有点幼稚。”听完庞兴的汇报后,徐文山说,“军饷是世子和云侯联手负责的,他若是敢参他们,他们就敢把他往死里阴。” 庞兴擦了把头上的汗,道:“余将军请我们今晚去城里赴宴,要跟我们商量具体议和事宜。” 徐文山点点头,道:“要准备打仗了。” 庞兴又开始双股栗栗:“为什么……” 徐文山笑了:“哪有打都不打就和谈的?余定远大概是想把我请到他们那里去做掉。如果他们打都不打,就打算跟我们和谈,那一定是他们军力严重不足,这个时候我们就更应该打了……所以不管怎么样,打肯定还是要打一架的。” 庞兴问:“那我们还去不去?” “去,但是不是去城里,你告诉他们。我们只接受在城外和谈,绝不进城。” …… 现在的徐文山和几天前的徐文山可不同了,他现在对于和沙县戍卫军展开正面冲突非常有信心。他现在不仅在本地农村彻底站稳了脚跟,还拉了百多本地新兵入伍。这些新兵的素质尽管不能和原来的那些老兵相比,但打散后编入现在的队伍中,也同样能爆发出不低于正规军的实力。 现在他手下有6个班,一共120多人。各个班的班长都由老兵担任,而且每班还各设立一个班副,负责管理队伍士兵的思想教育问题。而原来的两个班长李大壮和雷老虎,已经荣升排长了。 两人升职的那天,徐文山组织所有老兵新兵上了打谷场,当众宣布任职消息,这让两人觉得倍儿有面子。 “如果我们回去,你说吴义脸上会是什么表情?”雷老虎笑嘻嘻对李大壮说。 “我猜他会很不甘心吧。”李大壮还没回答,一个声音倒抢先从背后响起。徐文山走过来,对两人说:“这次你俩的升迁是火急提拔,在怎么当好排长这一职上,你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两人敬了个不准确的军礼——这又是徐文山教的——徐文山示意两人放轻松,道:“我本来打算将每个班设置为十个人,每个排三个班,但是无奈将才太少,能指望的只有你们三个,希望你们在本排内部也多开开军会,多鼓舞下级士官思考军事。”说罢,又交给两人一本书:“这本《步兵操典》,是我这些时总结研究的结果,你们拿回去,好好看,好好学。回鹿鹤后要考试的,考试不通过,排长就得撸掉。” 两人接过操典后,一脸懵逼地看徐文山走了。雷老虎道:“首长是不是不记得我们还不识字了?” 李大壮翻了两页后,道:“我前些时上夜校,倒是会认一点字了。你看,这上面的字还比较简单,难认的字上面还标了拼音,我感觉学会这本书倒不难。” 雷老虎一脸惊愕地看着李大壮:“你居然真的听课了?” 目前看来,雷老虎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如何学懂《步兵操典》,然后很快他们就遭遇了更加严重的问题。 之前余定远提议让徐文山进城和谈,被徐文山机智得拒绝了,并且要求改个地方以来,余定远也显现出了极大的耐心,表示不进城无法展示我们的地主之谊,强烈要求徐文山进城。而徐文山则声称进城让他们没有安全感。两边一来一回,差点让庞兴跑断了腿。 事实上他们打太极的这几天,双方都在紧张地备战。余定远在拼命动员部队,而徐文山则在利用他的金钱优势继续扩军和腐化本地部队。 在徐文山和余定远打太极、互相提条件,和谈日期迟迟无法确定的时候,前线部队的鹰扬军终于派来了一支先遣部队,撕碎了屯区部队和徐文山之间的这层默契。 这是一支由一千二百名前线士兵组成的部队,脸上的风霜和伤疤显示了他们的资历。因为他们的到来,本地屯区的戍卫军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原来这支军队的长官品级高得吓人,按理说除了余定远,沙县这边的所有军事长官都是下级。这支部队远道而来,缺乏补给,但上面下了死命令,他们急于完成任务,便催促本县配合剿匪,沙县本镇的兵力,余定远肯定是不愿意交的,于是他们便把屯区的部队拉着一起去剿匪。实则是让他们做辅兵的工作,带路的带路,冲前排的冲前排。 然而屯区的这些屯长早就被徐文山腐化得差不多了。本来前线部队没来之前,他们跟徐文山相安无事,徐文山招兵也好,闹事也好,他们从不打扰,现在前线的长官空降,他们不得不出动,但又怕因此得罪了徐文山,被徐文山道出他们的背叛行为。 但上头的官员也是得罪不得的,毕竟人家名义上是上级。上头上头得罪不得,下头下头也是刺头碰不得,好在这些屯长都是不肯吃亏的主,他们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于是他们协同剿匪的这几天,每天还没出动,前线部队要打哪儿、从哪儿搜索的消息就已经寄到了鹿鹤护卫队军中。于是他们就玩起了捉迷藏,今天他们搜索东面,我们就躲到西面去,今天他们搜索北面,我们就往南面跑。如果他们铺开搜索,我们就集中优势兵力,消灭偷袭他们的薄弱环节。这个策略让前线来的部队吃尽了苦头,短短几天下来,不是累断了腿,就是被打出了翔,一千二百人的部队迅速减员,还没几天,就只有一千多一点人了。 前线部队的长官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于是在某一天,他们故意通知了屯长们错误的信息,第二天一早,他们朝反方向搜索,结果跟徐文山的部队撞了个正着。 这是前线部队几天的搜索以来,头一次跟他们搜索的部队见面,他们长官都快激动地哭出来了。 但是下一幕发生的事情,就直接让他哭出来了:那些屯区的士兵见了鹿鹤护卫队的区区一百人后,居然没有犹豫,齐刷刷地抱头蹲了下来。 而面前的部队在一两秒的震惊后,也非常华丽地完成了转身,然后立即逃跑的壮举。 “追!给我追上他们!”前线部队的长官拼了老命呐喊起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追击战 长官激动的得脖子通红,奋力喊道:“给我追!” 这支前线部队的长官叫王德彪,被魏先勇派来剿灭徐文山。魏先勇给他的命令是五天之内摧毁“匪徒”的势力,可以不计云家大小姐的生死。为了赶这个五天之期,王德彪几乎快跑断了腿。如果今天还抓不住徐文山,他回去就没办法跟魏帅交差了。 但是他的部队并没有回应王德彪的希望。他放在前面打头阵的是屯区的本地部队,这些士兵见到徐文山部队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持枪举盾,也不是追击,而是原地蹲下,双手抱头。 由于徐文山的银弹加上屯长们和鹿鹤部队的深度合作,这些屯区士兵都已经学乖了,见到徐文山的部队什么都不干,直接投降就好了,不仅不会被虐待,还能吃上白米饭,还能被发一贯钱的还乡费,这样的好事,简直是人人都要抢着做啊! 据说有个屯区的士兵,头一天被俘虏了,领了一贯钱,想着先去另一个兵站的同乡那边住一段日子,结果第二天那个兵站也被攻击了,他又被俘虏了一次,因此便领了两贯钱。这样的传闻早就被传得整个沙县都是,甚至还有沙县的戍卫军跑过来问他们,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 于是第一时间,王德彪部队的追击并没有成功,后面的士兵许多都在屯区士兵身上绊倒,一时间整个阵型都乱作一团。 两方是在距离沙县三十里的村野外遇到的,因为那是一个两边都是高坡的盆地,两方几乎是同时登上两头的坡地,当时两军相隔了两百多米,看到王德彪的部队后,鹿鹤护卫队仿佛没看到似的,不知谁大声喊了个“向后转”的号令,一整支部队集体转了个圈,一路小跑着就走了。 而王德彪这边的部队人数虽多,但建制混乱,行军速度远远比不上鹿鹤的部队,眼看这样下去不行,这个机会又会跑丢,王德彪一声呐喊:“传令下去!前十个追上贼徒的人,赏银……十两!” 说出这句话后,王德彪隐隐有些肉痛,因为魏先勇许诺给他的赏钱只有一百两,他一句话便分出去了十分之一。 但效果是惊人的,他手下很多兵丁撒开了欢地往前跑,甚至很多之前蹲下的屯区士兵也重新站了起来,开始往前追。 王德彪喜出望外,看着自己的大军倾巢而出,跑得漫山遍野都是,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大军声势如此浩大,对面的贼徒想来不过癣疥之疾,药到可除,大声呼喊,急忙叫自己的本镇跟上殿后。 然而王德彪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追就是两个时辰。 徐文山领着自己的部队一路小跑。他部队现在人人轻甲,但单兵装备也不过三十多斤,加上老兵天天拉练,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新兵在鼓舞之下,队形也能保持不乱。因此前一个时辰,王德彪的部队基本上看不到“贼徒”的踪影。 到了后一个时辰,两边队伍的差距开始拉近。主要是徐文山新招入的士兵体质不如老兵,纪律也不如老兵,有些倒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走,还有些甚至晕厥了的。带上这些伤兵病号后,徐文山部队的速度明显减慢了。 而王德彪的部队在赏金的激励下,彻底发了彪,跑在前面的士兵,都心心念念向着那十两银子去了。一开始都还甲胄鲜明,跑了一阵后,都开始丢武器,脱甲胄。 最开始只有少数屯区的士兵这么做,他们这么做的理由很充分:反正只要追着敌人就有钱,到时候追上了往地下一蹲,先领徐公子的还乡钱,再领王将军的赏银,岂不是美滋滋? 后面的正规部队一开始还不愿脱甲胄,毕竟性命最大,但是看到那些屯区士兵脱了甲胄后跑的飞快,一会儿就没了影,心里也着急,也纷纷开始脱甲胄,最后,跑在前面的部队很快就变成了全员裸奔,节操什么的都不要了。 两个时辰后,徐文山带着鹿鹤沟的部队跑到了一处高坡,命令队伍原地休息,他远远地眺望,看到追击部队的时候乐了,赶忙下令自己的部队准备作战。 王德彪的部队哪想得到敌人会反戈一击?后排的弓箭齐射,加上前面的刺刀冲锋,那些跑在前面的部队很快被打得七零八落,后面的人见势不妙,也赶紧开溜。 于是,这场追击战就彻底反了过来,追击的变成了被追的,被追的变成追击的。一百个拿着弓箭和刺刀的部队在后面赶,追着前面的几百号人跑,这几百号很快碰到了后面的部队。溃逃是会传染的,后面的部队看到前面的在逃,很多也跟着逃了,两边夹在一起,再加上很多人脱了甲胄,士兵都分不清敌友了,鹿鹤沟的部队在后面一阵乱冲,导致了王德彪部队彻底溃败。 等王德彪收拢残兵时,发现自己带来的一千二百人变成了九百人,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伤了,而伤兵百分之八十都是自己人踩踏和误伤,还有不少士兵失踪。 犯下了这等大错,王德彪已经无法再瞒报战果了,魏先勇的一封信寄到,他直接带了部队回去领罚。 更加糟糕的是,魏先勇这边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云侯对他的命令中“不用顾忌云家小姐”的内容大为光火,开始向鹰扬军施压,魏先勇扛住了压力,不过朝廷上对他的参本已经如雪片般飞上了蔡国公的案头,尽管蔡国公宽宏大量,但政治影响毕竟太差,魏先勇不得不向云侯告罪,并派了一个使节团,前去拜访蜘蛛大侠,商讨和平解决此事的办法。 于是,魏先勇对“蜘蛛大侠”的剿灭行动彻底失败了。 东方不亮西方亮,魏先勇这边失败了,余定远这边却险些成功了。在王德彪的部队大肆搜索时,他也没闲着,一直四处工作,最终终于找到了徐文山的老巢所在。在王德彪与徐文山的追击战发生之际,他也派了一只五百来人的部队直逼徐文山的老巢,这支部队没有找到饷银所在,倒是找到了云裳的所在。 第一百四十七章 越狱 云裳曾一度认为,负责保护自己的这名道士脑子有点问题。 自从在马车里跟那个强盗头子谈了一席话后,这个道士就魔怔了似的,天天蹲在房里守着桌上的一碗水,眼睛一眨不眨,看上去不像个仙风道骨的高人,倒像个发了痴的庄稼汉,就这样过了四五天,碗里的水都要臭了。强盗伙里一个负责生活的士兵想去帮他把水换了,他还跟人急。 至于那个强盗头子,就更加好似疯了一般。他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让自己的部队驻扎在蔡国的领土重镇旁,还大张旗鼓的招兵买马,不仅劫了蔡国运饷银的车队,还三翻四次地袭扰朝廷军队,简直无法无天。 这个无道的叛贼,迟早会被蔡国公和自己的父亲派兵所诛。云裳是如此笃定地相信着。 但是眼看着时间慢慢流逝,蔡国公的军队一点也没有到来的迹象。而她居然被那个强盗头子派到了女工坊干活。 这个女工坊是那个强盗头子建立的,主要作用是帮忙他的小土匪们清洗、维护他们的甲胄和武器,论件计酬,而且那个强盗头子还在村里号召,男人当兵光荣,女人做工荣耀。有很多乡村妇女都被鼓动到了小作坊里。而云裳被带回来的第一天,惊魂未定,就被带到了那个女工坊,说要让她干活。 周围都是不认识的村妇,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语,监工还一脸凶相,云裳被吓得梨花带雨,回头看看那个若水尊者,居然在那里盯着茶碗无动于衷。 下工后,云裳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手掌心居然被磨掉了一层皮。总算那个强盗头子还有良知,给她安排了一间独门独栋的房间。趴倒在床上时,她已经四肢乏力,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提逃跑了。 在黑暗中,她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拒绝去上工,无论如何要拒绝为这些强盗工作。 但是第二天起来,没有人催她去上工了。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誓死抗争的准备,却没想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有人来逼她上工,她如何反抗? 既然不用上工,那就逃吧。 云裳打定主意逃跑,她趁看门的哨兵去吃饭的功夫,翻墙逃了出来,结果出师不利,下墙头的时候崴了脚。 不过她并没有因为这一小小的受挫而停滞不前,她坚强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可是走了一个时辰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前进的是哪个方向。 向周围望去,都是高低起伏的丘陵和黄土地,她只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南方,但越往前走树林越多,现在根本不知道哪是南方了。 而且自己出来没有带食物和水,一路又饥又渴,最终终于体力不支倒在路上。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她看见那个强盗头子和另外几个小头目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看到她时,他们还惊诧地叫了一句:“怎么她在这里?” 接着,这些强盗就切切查查地商量了一阵,最终是那个强盗头子像提小鸡一样把自己提起来,撂在了背后,一手扛着自己,一手指指点点道:“这个地方不错,有山有水有树林,如果哪天我们被大部队发现,我们就跑到这里来,然后整顿旗鼓,反戈一击。”众皆称善。 接着,这群强盗又看了几个地方,就回家了,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逃跑的事。终于,云裳憋不住了:“快放了我!我要回家!” 那个强盗头子抠了抠头,道:“你是云侯的千金吧?说实话,把你抓回来就是一个错误,我们根本就不想抓你的。” “那块把我放了啊!” “可是我放了你,谁送你回去呢?”徐文山道,“你看吧,让你自己走吧,你又不认路,我的人都很宝贵,不可能送你回去的。” 云裳眼泪汪汪地说:“让那个道士把我送回去不就行了吗?他说好要保护我的。” 徐文山似乎觉得很滑稽,大笑了一声,道:“记住,凡人是不可能要求修仙者做什么事的。他们其实根本不懂你为什么要回家,因为他们觉得除了自己的道门,在哪儿都是一样的,所以你就不要当他们懂人话了。” 云裳想了想,道:“那让我吃饭啊!” 徐文山抠了抠头,道:“这个就有点麻烦了。” 云裳不懂让自己吃饭有什么好麻烦的。 “我们这边的规章是,付钱才能吃饭,你其实不是我的囚犯,所以你也得给钱。” 云裳惊讶地睁着眼,她从没见过如此贪财的人,就连她在自家宅子门口偶尔见过的乞丐估计也没有这么抠。 “所以,你得去女工坊干活。”这是徐文山的结论。 云裳懂了。她懂为什么这个强盗头子不来催自己上工了。 原来他并不是逼迫她干活,而是给她介绍工作,至于干得怎样,怎样干,干不干,都是她自己的事。 第二日,云裳准点来到了女工坊,她决定利用自己的双手,来击垮这个强盗团伙。 她给每一个武器保养的时候,都故意不擦干净上面的水;她清洗甲胄内衬的时候,都故意不洗干净。她相信,自己的这种偷懒会被周围的女工给学去,只要大家一起偷懒,强盗们的战斗力会越来越差。 但是那个强盗头子似乎料到了这一手。在结算工钱的时候,她维护的每一件都没有通过,所以到手的工钱少得可怜,只够她吃咸菜,白饭都吃不饱。 吃晚饭的时候,云裳哭了,这是她从小到大,哭得最惨的一次。 以前她从没尝过饿肚子是什么滋味,以至于她曾一度很好奇为什么一定要吃饭,能不能不吃饭。于是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她故意躲起来,没有吃那一顿。后来被母亲发现了,她被轻轻打了一顿屁股,然后带她去后厨吃了一次炒肉片。那是她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 所以她一直以为,饿肚子之后吃饭会变得更美味,所以居然还时常怀念饿肚子的感觉。可是没想到今天居然如此凄惨地实现了这个愿望。 女工们吃饭是在一起的,旁边那个大妈看到她哭了,根本不懂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敲着碗说:“你就不要嫌弃白饭了,我跟你说,这白米饭我们寻常根本吃不到,也就是在朱大侠这里才能吃到。” 云裳哭着说:“这白米饭不是你们种出来的吗?” “是俺们种的,可是都给你们富人吃了呀!” 云裳哭得更厉害了,这里没有一个人能懂她的心情。 不过,强盗头子就是朱大侠,她记住这个名字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寇五主 终于,逃走的机会来了。 某天清晨,一伙破衣烂衫、满脸黢黑、胡子拉碴的莽人冲进了女工坊,掀翻了那些女工的织布机、手工台,踢翻了他们的清洗桶。负责监工的男人被他们一拳揍倒在地,几把明晃晃的刀指着他的脖子。 所有的女工都齐声尖叫起来,像一群麻雀一样朝四面八方逃开。云裳也混在逃散的人群里,她心想,这可能是另一伙强盗,两边黑吃黑。 但是那群歹人马上嚷嚷起来:“戍卫军办事!闲人回避!” 云裳瞪大了眼睛:这是戍卫军?这是我们蔡国的军队? 在女工坊外围观的村民们被驱散了,坊内的女工推推搡搡地往外逃,有一些戍卫军士兵守在门口,把一些妇女掳掠过去。云裳尽可能地低下头,不让自己被发现,想混在人群里逃走。 她紧紧跟在一个大妈身后逃出了门,眼看快要离开院子时,耳边忽然想起一个粗鲁的声音:“抓这个,这个细皮嫩肉的。” 云裳被一只大手抓住胳膊,被这只手抓住就像被铁箍锁住一般,骨头都生疼。她稀里糊涂地被那些士兵推来搡去,接着就被带到了院子外一处空地上。 云裳这才看清楚,周围站着的有些确实穿的是蔡国戍卫军的甲胄。此时她的心莫名地绞痛起来,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破碎了。 和云裳一起被带来还有许多妇女,她们都低头恐惧地站着,不发一语。而站在这些士兵中心的,是一名身穿鲜亮甲胄的军官。 云裳小心打量了那军官一眼,只见他剑眉星目,一张国字脸庞棱角分明,见了便让人心生好感。 “寇五主,敌人的老巢已经被我们翻了个底朝天,并没有见到那些饷银。”旁边那个抓住云裳的五大三粗的士兵说。 被称作“寇五主”的那个军官皱眉道:“不放在他的老巢,那是放在哪里了呢?” 这个军官,便是被撸了屯长的寇国。 “五主”是营中对“五百主”的简称,一般管百人的为“百夫长”,管五百的为“五百主”,管一千人的为“二五百主”。 寇国看了看士兵们身后的妇女,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嘿嘿,打算让兄弟们爽爽。”那士兵道,“这不,先让五主来挑。” 寇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士兵见势不妙,赶紧道:“他们都是通敌的奸细,本来该关进去的。” 寇国想了想,道:“我就算了。你们别弄大了,我不想听到关于你们作为的恶评。” 那士兵嘿嘿一笑:“不会的。” 他笑得甚是憨厚,但就是憨厚,才越显得可怕。 云裳打了个机灵,她知道,若是自己不想办法,可能将会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云裳用发颤的声音问道。 众士兵望向她,一个士兵举起手掌,正欲落下时,云裳抢在之前喊道:“我是云侯的女儿!”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全场。 “你要是云侯的女儿,我还是蔡国公的千金呢!”打云裳一巴掌的士兵道。 “等一下。”寇国制止了那士兵,走到云裳跟前,托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两眼。 “她的体质和皮肤确实不像是村妇,一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寇国道。 旁边那五大三粗的士兵停止傻笑了:“云侯的千金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在强盗窝里帮强盗洗武器?” 寇国又看向了云裳,道:“是啊,你为什么在强盗窝里跟强盗洗武器?” 云裳用带着颤抖的声音一五一十地说了,把她如何跟上的饷银的车队,如何被强盗所劫,又为何流落至此,都跟那寇五主说了。 寇国在听得过程中一直点头,心中却已经隐隐有所思考。 但他的思考还没显露出雏形,忽然听得耳边一声短促的惨叫,他急忙回头看时,一只手臂飞上了天空。 一个士兵的手臂,贴着肩膀齐齐地断掉了,并且飞上了天空,很久才落下来,砸起一抔灰尘。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一个身穿道袍、头戴道观的男人踏空而来,他扫视周围一圈后,朗声念到:“称下非真下,觉上亦不上。身在不同处,难分低与高。” “身为一个结丹尊者,我居然被凡人区区一席话所动,足足闭关7天才固守住道心,实在可笑。” “但也因此,我真正明白了‘上下’与‘水’的真谛。道心更加完美,实在是一大机缘。” 说话的人,正是已经“疯了”7天的若水尊者。 若水眼神望向那断手的士兵道:“我不滥杀,但你让我小小地破了誓言,所以不得不杀,不过你罪不至死。” 他手一指,一缕火舌从士兵的断臂处飘过,他的伤口被火焰封上了,因此停止了流血,但也晕了过去。 周围的士兵这才喘过起来,这还不知道眼前站的是什么人物?齐齐跪下道:“尊者。” 跪在地上的寇国战战兢兢道:“尊者,下官无知,不知这位云姑娘是由您保护的,多有冒犯,实在该死!” 若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的誓言自始至终都是保护这位姑娘不受伤害,至于她要到哪里去,她又被带到哪里去,我无从过问。” 寇国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对啊!刚才那云小姑娘不是说了吗?强盗头子就是这么把她连人带道士一起拐来的。” 想到此节,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在寇国脑中诞生了。 …… 这是一场惨胜。 王德彪的队伍虽然在鹿鹤沟的最后一次冲锋中彻底败下阵来,但徐文山回到根据地时,目睹了眼前的惨状,才知道,此时的形式已经非常危险了。 遍地都是被火焰烧去的残渣,村民不再对自己的队伍友善相待,而自己的队伍,也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险。 因为那些被侮辱的妇女,很多都是自己部队中新招的士兵的眷属。 “姓朱的!你还我妻子命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报仇 “姓朱的!你还我妻子命来!” 一声喊叫从黑夜的篝火边传来,所有人正在吃饭的人都停下了。 此时鹿鹤沟的部队刚刚大胜归来,却看到了根据地被袭击的惨状。尽管敌人在他们归来前就撤走了,且饷银早已被徐文山转移,但士兵的士气还是造成了不可避免的影响。 此时士兵们都沉默地聚在篝火边吃饭,一个死了婆娘的士兵终于忍不住,大声喊起来。 “说什么呢!你老婆又不是朱大侠害死的!”旁边另一个士兵嚷嚷起来,“你老婆是被烧垮的房梁压死的,火是那帮戍卫军点的,关朱大侠什么事?” 那死了婆娘的士兵道:“若不是他拉我们当兵,我们村能遭这个罪么?” 另一个士兵道:“村里人都拉你家婆娘出来了,你家婆娘硬是要把你家的米给搬出来,能怪的着别人么?” 那士兵大怒,当即把这个士兵推翻在地,两人扭打起来,其他的士兵见状急忙上去拉架,好半天总算把这两人分开。 这一架之后,接连胜仗带来的高昂士气算是彻底没了,连士兵内部都有隐隐产生裂隙的感觉。 在旁边的雷老虎本打算责罚这些士兵,但被李大壮摆了摆手,给拦住了。他们的队伍膨胀得过于迅速,他们这些士官对士兵的威严已经不如从前了,如果贸然用严苛的方式对待士兵,有可能造成兵变。 “有仇恨,对吗?” 月光下,徐文山缓步走过来,走到士兵们中间,对所有士兵发问:“心里有仇恨?” “有仇恨,就对了。”徐文山说。“自己村里平静的生活给别人毁了,没有仇恨才是畜生。” “你们加入我的队伍,当然有危险,这是跟朝廷对着干。现在想必你们已经发现危险所在了,那么,凡不想冒这个风险的,马上脱下身上的盔甲,我不追究你们任何责任。” 士兵们呆呆地望着徐文山,徐文山又重复了一遍,他们才明白过来: 脱下盔甲,就不再是这个朱大侠的人了。 这是在往外赶人啊。雷老虎和李大壮更加担心地对望了一眼。若是任由士兵这样出去,对士气影响更大,而且也会暴露他们的许多秘密。 那个死了婆娘的士兵用力挣开了周围拉着他的士兵,愤然把自己身上的铠甲脱下来。 全场士兵就这么坐着,静静地看他脱衣服。 “我……家里还有孩子。”一个黑脸农夫模样的士兵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句,然后便慢慢开始脱铠甲。 “我还有老母亲。”“我是家里独子……”慢慢地又有几个士兵站起来,脱下了身上的铠甲。 随着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仍然相信着徐文山的士兵头垂得越来越低。 徐文山等了很久,直到再也没有士兵站起来时,他才出声问:“还有吗?” “还有吗?” “还有吗?” 连问三遍,没有人说话。 一阵风吹过,篝火跃动起来,像在狂舞,让地上的影子也带动起来。 徐文山一字一句地说:“那么,没有了。” “你们脱了衣服的,可以紧紧埋藏心中的恐惧和仇恨,好生活下去,我不会为难你们。等下个月结算军饷时,你们应得的钱也会如数给你们。” “剩下的你们这些没有脱衣服的,跟我去报仇!” 这句话就像一支火把,点燃了全场士兵的心头火,报仇!报仇!报仇! 没有什么比报仇,能直接地击中他们的心灵。 这种时候还婆婆妈妈地论短较长有什么意义?冤有头债有主,唯报仇可已矣! 在场的士兵兴奋起来,呐喊起来,而那些脱掉衣服的士兵则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报仇!报仇!报仇!”不知谁起的头,这些士兵都开始呐喊起来。他们原来也都是本分朴实的农夫,但故土对于他们的意义太重要了。蔡国灭了陈国也好,他们都无所谓,只是换了一个君主交税,但这次袭击让他们清醒地认识到:跟着这个蜘蛛大侠也许会被连累,但若自己不扛枪,无论如何也保不住自己的家乡。 而这个蜘蛛大侠,就是能给他们手上发枪的人。 “报仇!” 在山呼海啸的呐喊声中,这支队伍的重新带着锐气出发了。 …… 徐文山夤夜叫来了在沙县城中的庞兴,告诉他,现在可以去沙县和余定远谈判了。 “什么时候?”庞兴揉着惺忪的睡眼道。 “还问什么时候?现在!马上!” 庞兴惶恐道:“这么晚了,恐怕上面不会同意的吧?” “相信我,他一定会接受。”徐文山道。 他之所以如此有信心,是因为云裳被余定远掳走了。 在这种局势下,当然所有人都会以为,云裳和饷银,是强盗头子蜘蛛大侠手中的两张底牌,只要控制住这两样,他就可以向蔡国坐地起价。 但其实完全不是这样。 云裳严格上并不能算做人质,她是一颗定时炸弹。 云侯在蔡国虽然看似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但越是这样地位便越是尴尬,要不为什么掌兵的不是云侯而是次一等的魏先勇呢? 云侯在国内和蔡国公的关系,一定不是民间所传的能两肋插刀彼此无间的关系。云侯一定或多或少在战事上,受到了蔡国公的压制。 云裳之所以能从家中逃出来,跟着银车一路北上,穿越前线,也不是她自作主张,而是云侯的示意。或者说,云侯默许了她这种行为。 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云侯让自己的女儿去前线,他究竟在想什么? 在得知前线管理钱粮的是国公世子后,一切都明朗了。云侯一定是和世子达成了某种交易,才敢放自己的女儿到前线。 而徐文山之所以要把云裳被擒的消息发给前线部队,也并不是为了跟他们议价,而是为了试探。 徐文山相信,魏先勇对云裳的态度,一定能一定程度上揭示云侯和世子交易的一角。 现在看来果不其然,魏先勇为了能搜出云裳,无所不用其极,表面上稳住徐文山,实际上则是直接派大军来碾压,丝毫不顾及云侯女儿的死活。 蔡国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铁板一块。 那么现在,余定远又阴差阳错地将这个定时炸弹搬走了,他会是什么态度呢? 徐文山不认为余定远此时是欣慰的。作为戍卫军的一员大将,俘获了云侯的闺女,而这个闺女又是前线军所忌惮的,这是要他站队的时候啊! 徐文山相信,此时自己稍稍跟余定远卖个乖,他一定能清楚自己的意思,然后放自己进城。 只要自己进了城,那他就有信心让沙县不堪其扰。 正在徐文山率领一百多人埋伏在沙县城外,等待着余定远最后的抉择时,庞兴回来了。 “余将军说今天晚了,明天再说。” “什么?!”徐文山蹦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章 缒城而上 “什么?!” 徐文山差点蹦了起来,此时无数的情况都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却始终想不通为何余定远如此干脆地拒绝了他。 “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庞兴道:“他就是说,天晚了,现在谈不好,还是改天找个时候谈。”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是怎样的?” “也不感觉有异样啊?” 徐文山想了想,道:“那你知不知道,沙县今天的兵马调动情况?” 庞兴低声道:“知道,正准备跟您汇报呢。这消息是用了很多经费找一个小官买到的,说余将军火线拔擢了一个前任屯长,让他领了兵,明天要去袭击我们的根据地。” 徐文山苦笑道:“你被骗了,他们袭击的日期是今天。” 庞兴骇然。徐文山没有管他,却已经知道大致情况了。 若是云裳被余定远派的人取到了沙县,这消息庞兴不可能打探不到。现在余定远的态度不温不火,有可能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抓到了云侯的女儿。 这样说来,那个前任屯长要么瞒报了军情,要么根本就没有回沙县。 徐文山道:“那你再回去问问余定远,他知不知道武安侯已经被我俘虏了?” 庞兴吓了一大跳:“武安侯被我们俘虏了?” 徐文山神秘地微笑了一下。庞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竖起了大拇指,道:“我马上回去,等我的消息!” 庞兴走后,雷老虎从后面凑过来:“首长,武安侯是谁?我们什么时候抓住他了?” “武安侯?武安侯是蔡国公的次子啊,武安侯两个儿子,长子秦越侯,次子武安侯。” 李大壮和雷老虎对望一眼:“我们怎么没听说过把他给抓住了?” “因为根本没抓住他啊。” 两人有些无语,徐文山解释道:“我要是现在去跟余定远说,我们抓住了云侯的女儿,你们说他信不信?” 两人想了想,道:“不太可能信,但我们真抓住了呀?” “要的不是抓住,要的是他怕!” 徐文山回望两人一眼,决定给他们上上政治课:“蔡国公两个儿子,世子秦越侯,次子武安侯。国内盛传,蔡国公偏爱小儿子。” “而这次出征,秦越侯统率的是戍卫军,武安侯则是跟着鹰扬军出征。虽然名义上武安侯是魏先勇的下属,实质上武安侯是监军,他是太上将军。” 雷老虎插了句嘴:“那这不是容易出乱子吗?” 徐文山道:“是啊,所以鹰扬军和戍卫军也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派,两派各不相让。武安侯有魏先勇撑腰,世子也有帮手,那就是云侯。” “世子虽然身为世子,却没有世子应有的权力,而云侯贵为本国唯一一个一等侯,却没有封地,只能困在国都,两人都有诉求,因此一拍即合。” 李大壮恍然大悟:“所以云侯的女儿之所以会到前线,是云侯的意思?” 徐文山点点头:“不过我倾向于认为,云裳对云侯和世子的关系并不知情,她真的以为她是出来玩的。其实她只是云侯送给世子的礼物,是人质。” 李大壮和雷老虎皱眉互望了一眼:“怪不得那个王德彪发了疯似的找她,前面才说要谈判,后面就撕破脸来找我们的麻烦。” 徐文山点点头道:“魏先勇先前说要和我们谈判只是想先稳住我们,若是他们能抓住云姑娘,就等于切断了云侯和世子的关系。云侯就这么一个独女,要是失了她,他们这一脉就断了,你说云侯会怎么想?云侯要是不跟世子了,武安侯在蔡国的地位就会越发巩固。” 雷老虎和李大壮似懂非懂,两人一方面觉得那小姑娘很可怜,一方面又觉得蔡国相当黑暗。 李大壮道:“蔡国都明争暗斗成这样,又是怎么能吞下陈国这么大一片土地的?” “你光知道蔡国有争斗,陈国又何尝没有争斗?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徐文山叹道。 李大壮和雷老虎听到这话,心里憋了句话:“怎么感觉鹿鹤沟倒没什么争斗?” 很快李大壮心里又憋了句话:“恐怕是因为没人争得过首长吧……” 蔡国的政治小课上完,三人各怀心事之间,沙县的城墙上又缒下来一人,远远地朝这边走来,走进了一看,却不是庞兴,是一个牙将。 牙将拱拱手:“前面的可是朱大侠?” 徐文山本恶作剧似的自称“蜘蛛大侠”,结果传着传着变成了“朱大侠”。他也不反驳,道:“你是什么人?” 牙将道:“在下乃无名之卒不足挂齿,余将军请朱大侠到城内一叙。” 徐文山点头,朝后面两人示意一下,接着,十名身披黑衣的士兵就从阴影中钻出来,紧紧跟在徐文山身后。 那牙将看了这群人一眼,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说出口,带着徐文山到了城下,牙将道:“请朱先生先上。” 徐文山直接跨上了吊篮,绳索翻滚,这吊篮托着徐文山缓缓上升,快到城墙头,再往下看已颇高了,双脚像踩在空中,若是此时有人把绳子斩断,普通人一定会摔成肉泥。 但是徐文山终究还是安全上了墙头,墙头等候的士兵来扶他,却诧异地发现这位“朱大侠”双脚站得稳稳的,不像其他第一次坐缒篮的人,下来后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 士兵又开始吭哧吭哧地绞缆绳,过了一会儿,那牙将也登城了,做了个请的手势:“朱大侠先请。” 徐文山道:“我的人……” 话音还没落,那缆绳忽然“咻”地一声,断裂开来,吊篮轰然掉落下去,城墙下传来惊呼声。 对于这样的小手段,徐文山也没生气,只朝那牙将点了点头。 你的小把戏,我确实没想到,佩服佩服。不过你给我等着吧。 夜晚的沙县分外安静。牙将为首的一群人拥着徐文山,提着灯笼,疾步朝城中走。拐了几道弯,县衙好似忽然撞到眼前似的,他们不知不觉就到了徐文山曾经偷过的地方。 一个人远远地已站在县衙门口来迎:“朱大侠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徐文山眯眼打量了这人一会儿,道:“你就别客套了,余定远。” 这个捡到自己当初在沙江上放下的红利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又有蹊跷 虽然口中说的有失远迎,但余定远脸上没有欢迎的神色,举止也很僵硬。 周围的兵丁隐隐有将徐文山围住之势,徐文山淡淡道:“余将军似乎没有请我进去坐的意思?” 余定远铁青着脸道:“里面正有贵客,你还没资格上台。” 徐文山似乎很好笑地道:“我没资格?” 余定远沉着脸道:“你抓住了武安侯?你以为你骗得了我?” 徐文山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我骗了你?” “你以为我是武安侯的人,因此以为我一听到武安侯的名号,就会方寸大乱,着你的道么?”余定远比想象中更加犀利。 徐文山道:“恰恰相反,我觉得你是世子的人。你虽然属于戍卫军,但你也曾是鹰扬军的一员。如果我把武安侯献给你,你一定会给我一个不错的待遇吧?” 余定远轻蔑地笑了:“做你的春秋大梦!武安侯安如泰山,如何能被你所擒?” 徐文山若有所指道:“有时候,上位者也会因为种种必做不可的事情,而远游他方。不才耳目众多,侥幸遇到也实在是有缘。” “缘?哈哈,好,这个字用得好。” 县衙内,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说话那人缓缓从黑暗中走向屋外,灯笼火光映在他脸上,徐文山才看清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面如冠玉,朱唇皓齿,尽管是个男人,却有种女性的温润,同时也兼具男子的英气。 那青年道:“想不到名动一方的朱大侠,也是一位妙人。‘缘’这个字,确实用得妙不可言。” 徐文山恍惚了一阵,才想到这青年并非意有所指,“缘”乃是佛教用语,这个世界没有佛教,自然也没有“缘分”这个说法。而“缘”这个字本意和“因果”相关,有点宿命的味道,可能青年说的用得妙是这层意思。 青年到来,余定远首先深鞠一躬,他周围的人也纷纷鞠躬,貌似对这青年尊崇无比,徐文山心里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青年背着手,傲然道:“某便是武安侯,你说你抓住了某,余将军自然是不信的。” 果然,不安的感觉应验了。 徐文山在心中狠狠地捶起了地板:今天这日子怎么这么不顺,怕什么来什么!撒个小谎,居然还碰到正主了!哪有这样巧的! 青年打趣道:“某刚到沙县,就听到朱大侠提起某的名号,也实在是有‘缘’。” 武安侯和余定远两人眯着眼打量着徐文山,就好像打量着一只无知无畏一头撞进陷阱还沾沾自喜的兔子,周围的士兵知道很快就要动手了,都示威似的举起了手中的兵器,接下来就要将徐文山按倒在地。 徐文山很不喜欢被这种眼神看着,也不喜欢被这么多人围着。尤其是这还是一群男人。 于是他缓缓道:“我说,我抓住了武安侯,现在武安侯就在这里。” 余定远和武安侯微微皱起眉头,不知此人为何此时仍然镇定自若。 “所以,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兔起鹘落之间,围在徐文山周围的士兵手中的武器,统统如同庆功的彩带一样飞上了天,然后缓慢地掉落。就像是幻灯片一样,下一幕就是这些士兵本体筛糠似的飞上了天。没错,他们不是筛糠的人。而是被筛的糠。 再下一幕,徐文山就站在武安侯身后了,两只指头搭上了武安侯的脖子。 这番眼花缭乱的操作做出来后,武安侯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挟持了,尴尬地笑了笑道:“哪儿去了?” “在你身后,傻叉。” 徐文山握住武安侯脖子的手指紧了紧,道:“所有人放下手中的武器,退后十步。” 武安侯额头上瞬间已是满头大汗,丝毫没有先前潇洒的样子:“你挟持我对余将军来说是没用的,我来就是来劝说他加入我的,他铁是云侯的人。” 徐文山没有回答。就算余定远铁是云侯的人,他也不能让蔡国公的次子死在这儿。 “散开,都散开,都听他的。”余定远挥了挥手,让自己的手下散开。 徐文山道:“现在打开城门,我要出城。” “你若是放了武安侯,我便放你出城,决不食言。” “当我是小孩子哄么?”徐文山道,“把城门打开,我出城三十里后,再把他交给你们。” “这不可能。” “那就没得谈咯?我刚才只干翻了十个人,现在我可以试试先杀了这个,再抓你。” 徐文山的手指扣紧了,武安侯急促道:“听……听他的,都听他的。” 这番话已经有些命令的感觉了,看来武安侯和余定远在自己来之前,确实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余定远忍气吞声道:“我可以放你出去,但我的兵不会超过你周围的一剑范围。” 徐文山道:“随意,不过你的人最好也不要让武器过于靠近我,我要是怕的话,可能会不小心把他捏死。” 他一手抓着武安侯,一边慢慢后退。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非常小心。刚才他击飞那些士兵,使用的只是纯粹的肌肉力量,没有使用任何妖术,甚至没有使用任何武技。 因为他的身体能力已经超过了任何凡人,所以凡间的武学已经无法适用在他身上了。他只是用纯粹的力量去打败了最多的人,然后在第一时间控制住关键人物。 若是此时倒霉,有道士看到了这一幕,一定会深深地怀疑他的身份。但徐文山不认为,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有道士看到他的举动。 就算有道士看到他的举动,也不一定会将他和妖修联系在一起。 毕竟妖修已经是三千年前的历史了。 徐文山拉着乖乖听话的武安侯,缓缓朝城门移动。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在县衙厢房的窗户后面,正有一双灼灼的眼睛看着他。 窗户后面的人缓缓说了一句无比熟悉的话: “此中……必有蹊跷。” 第一百五十二章 调虎离山 徐文山一路紧紧抓着武安侯,余定远一路紧紧跟着徐文山,他们已经出了县衙,又出了城,沿着城外官道走了许久,徐文山却一直没有放人的意思。 余定远走了多少路,就擦了多少汗。他很想告诉徐文山,自己根本就不是武安侯的人,自己更不是世子的人。 他自己就是他自己,谁的人都不是。他只想要把沙县好好地坐下去,坐到老。 没得这座城之前,他还觉得男儿就该列土封疆。他虽得了个子爵的爵位,但封地只有名义上那么一小撮,每年该交的税还是得交。 但沙县就不同了。他真正执掌了沙县,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油水。每季军粮他都可以提些点,往这里过的军饷他可以沾一点火耗,下级官员还得给时不时给他一点供奉。才管了沙县一个月不到,他就已经赚到了上半辈子也没赚到的钱,他非常满足。 他不贪什么抬驾之功,也不追求国公垂青,他就想安安稳稳当个小城主,滋滋润润地过下半辈子。 他和武安侯谈的,也无非是浅尝辄止的一些合作,这些合作微不足道,即使武安侯成了国公,也不会念他的情;即使武安侯被世子打败了,他也不会被追究。 可是他怎么能让武安侯死在自己这里啊!若是武安侯真的在自己这里死了,自己再长一张嘴也说不清,就算世子还没奖他,国公也得先弄死他。 他固然可以不站武安侯或世子的队,但国公的队他却不得不站。因为那是他的恩主。 “朱大侠,你就放了武安侯吧,我保证不追究你任何责任……”余定远跟着徐文山,一路低声下气地好生相劝,但徐文山始终不为所动。 “我说是三十里,少一步都不叫三十里。”徐文山道。 余定远苦笑道:“朱大侠,你也太小心谨慎了,凭您的身手,我们就算来了千军万马也抓不住您啊!” 徐文山笑了笑。尽管余定远看似敦厚老实,实则早就吩咐下去,让城里的戍卫军倾城而出,从周围撒开,在他们这些人看不见的地方包了个大圆,同时徐文山回根据地的路也被切断了,两千余名士兵排开,不惜一切代价堵住这个所谓的蜘蛛大侠的去路。 余定远放徐文山进城时,就已经下定了除掉徐文山的决心,现在,他更加不能让徐文山活着回去,而且他还想亲手撕了他。 只是徐文山进城,也不是为了自投罗网。 “看,城里好像有点不对!” 不知是从哪个士兵开始,戍卫军传出了窃窃私语,很快这些窃窃私语酝酿成了一层漂浮在士兵头上的恐怖气氛。 “起火了!”“真的起火了!” 沙县县城上方的天空好像太阳的余晖还留了一块忘了褪,灰蒙蒙的,而县城好似灯火通明一般,远处看也觉得城墙内亮堂堂的,仔细一看,才觉得这亮得分外反常。 县城里真的起火了。 徐文山满意地笑了。他本来带着李大壮雷老虎的一百个兵,又不是为了去秋游的。 他本来打算带十几个人去正儿八经的谈判,谈判途中把人撒出去放火,再想办法挟持一下余定远什么的,可是没想到那牙将使了个心眼儿,破坏了他的计划,不过看来,自己的手下也不是无能之辈,很懂得抓住机会。 余定远的军队在沙县进进出出的,大部队都派了出去,城防空虚,这才给了鹿鹤沟的部队可趁之机。这支小部队打着复仇的名号,在城内放了一把火,这把火把县衙和几个原县官的府邸都烧成了灰烬,吴参将醉酒中还差点被烧死了。 这个时代又没有消防队,起火了只能靠缸里的水泼。可这火势大起来后,泼水就杯水车薪了,整个驻防城内的戍卫军都炸了营,说什么的都有,最终被鹿鹤护卫队一一击破。 在这场突然袭击中,只有余定远保持了冷静,他约束部队,耐着性子跟徐文山耗,一直耗到武安侯的体力快支撑不住了,两条腿的腿肚子发颤,徐文山才放掉武安侯,自己跑路。 放走徐文山后,余定远一阵长叹,彻底熄了安安稳稳当沙县城主的念头,重新整顿部队,从周围村落的兵站里搜集了能够支撑手中部队过三天的粮食,打算对沙县发动破釜沉舟的一击。 这个时候,庞兴又来到了余定远的军中,提出了徐文山的要求:再次要求议和。 以他手下的这没有重武器的两千人,攻城有些困难。而以徐文山手下这一百来号人,守住这个城也勉强。 但是无疑,现在议和才是最好的出路。 面对着庞兴微胖而又紧张的脸,余定远一声长叹,一封公文发到了蔡国公手上。 两天后,看着沙县发来的急报,蔡国公沉默了。 蔡国公沉默,整个蔡国朝廷也都沉默了。 “一个小小的民间匪徒,癣疥之疾,居然攻下了我国边陲重镇,这话说出去,谁能信?” 蔡国公扬起手中的公文,在空中挥动,而下面站着的各个文官,心中各有伎俩。 云侯云翼扬此时也在朝堂上,他胡子有些花白,精神却依然矍铄,挺直了腰杆,朝他下首的一个文官看了一眼,那文官马上会意,拱手站出来道: “臣以为,应该免去余定远的所有官职,削了他的爵位,把他押回都城治罪。” 余定远不愿加入云侯的势力,此时落水了,自然应该往死里打。那文官是这样想的。 蔡国公乜斜那官一眼,道:“真巧,余定远也是这么想的。他这公文后面已经附了一份请辞状,校尉的职务都给他副手在做呢!” 那文官微微张嘴,摸不透蔡国公的意思,有些说不出话。 云侯一阵失望。这个文官是他的人,不过毕竟视野过于狭窄。余定远固然不是他的人,但也并不彻底是武安侯的人,把他往死里打,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蔡国公道:“余定远怎么处理,倒可放在一边,只是这个……这个蜘蛛大侠,究竟该怎么处理?” 厅内顿时议论纷纷,每个官员口中都在低语:“蜘蛛大侠。” “什么蜘蛛大侠?我怎么听说是朱大侠?” “我也听说是朱大侠。” “不是朱大侠,他从来没承认过他是朱大侠。” “那为什么叫蜘蛛大侠?” 厅内一时议论纷纷,蔡国公打住道:“够了。” “朱大侠也好,蜘蛛大侠也好,他现在可说,是我们国内最大的祸患。你们看这个公文。” 蔡国公又抓起一片绢帛,道:“这是魏卿的急报,他还在催寡人给他发饷呢!” 朝中的官员顿时议论纷纷:“军饷不是已经被蜘蛛大侠劫了吗?” “魏侯居然会不知道这事?” 其实蔡国朝廷也是在近几天才知道军饷被劫的。军饷被劫的消息是和云侯的丫头失踪一起传到国都的。 徐文山把云裳和军饷一并劫了,却只告诉余定远军饷的事,又只告诉魏先勇云裳的事。他们两个都不知道云裳和军饷是同时被劫的,因此对这件事的严重性大大低估。只有云侯知道此事,在世子告诉他云裳没有准时到达时,他就开始心脏疼了。 管军饷粮饷的,是世子。军饷被劫这事,世子自然一定是知道的。可是魏先勇现在不知道……那么问题出在哪,自然不言而喻。 “想不到这个蠢货居然在这么大的事上,还玩勾心斗角。”蔡国公痛骂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饭桶。” 蔡国公骂的谁,群臣心中都有数。 第一百五十三章 要回家了? 余定远再次回到了沙县,不过这次是作为客人进来的,而且是被抬着进来的。 身上还绑着绳子。 余定远一路从城门像抬猪一样被抬到了县衙,周围的百姓纷纷挤到路上,围观这个从前的沙县城主——沙县里的军营和县尉府都被烧得七七八八了,只有县衙还得以保存,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了留下来羞辱余定远的。 “余将军,别来无恙啊?”徐文山在县衙里,坐在余定远原来的位置,很轻松地问道,过了一会儿,才像想起来似的,假模假样地道:“我叫你们去把余将军请进来,没叫你们把他绑进来!你们居然敢对余将军如此无礼!” 底下的雷老虎无辜地道:“首长,你不是说……” 话还没说完,徐文山打断他道:“也罢也罢,缚虎不得不急。” 余定远被松了绑,艰难地揉了揉身上被绑得发酸的肌肉,低声说:“蔡国公的使者已经在城外了,臣作为先遣使者,特来与朱……大侠,商量谈判事宜。” 徐文山手一挥,道:“失礼了。那我便提要求了:我家里缺几个家丁,你们之前打沙县,弄到的奴隶需得尽量给我。” 余定远一愣,奴隶也不是什么大事,给也就给了,只要他不开口就割一块地走,奴隶都当添头给他就行。只是他一开口就是奴隶的事,怕不是接下来要放大招? “嗯……然后呢,我想要一个爵位。”徐文山道。 果然,他还是想要封地。余定远心想。他装作为难道:“朱大侠不是蔡国人,封地恐怕……这个……我们没有给外国人本国封地的传统。” 徐文山道:“封地?我不要封地,给我一个虚的爵位就行。” “虚爵?”余定远差点笑出声,这家伙要个虚爵有什么用?回去吹牛逼? 不过有这样好的条件,还不赶紧答应下来?不过余定远还是稳了稳,道:“还有其他条件么?” “没有了,就这两个。” “那这县城?” “我拱手奉还。” “饷银?” “奉还。” “那您……” “我既然成了蔡国爵爷,自然会遵守蔡国法律,从今后为蔡国公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余定远一阵眩晕,这也太好打发了吧?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跟这家伙纠缠到现在的? 不过如果就这样爽快答应了,也不符合讨价还价的基本准则。余定远装作为难道:“那我……先回去跟使者请示。” 余定远走后,雷老虎担忧地问:“我们这就要他们一个爵位,会不会让蔡国公震怒?” “震怒?他笑还来不及呢。” …… 蔡国使者比想象中好打发,在正式谈判上,满口答应了徐文山的要求。不仅答应帮他凑出三千人以上的奴隶团,还满口答应帮他派人把奴隶送回去。至于爵位?这都是小意思,封你一个县男,分分钟就可以开授爵仪式。 徐文山这边也没有含糊,不过还是留了心眼:城可以还,不过得在受爵仪式后归还,军饷也可以归还,不过要分三十六期归还。在使者的据理力争下,徐文山终于同意将分三十六期归还改成分十八期归还,半年内还完。 谈判顺利结束,徐文山和蔡国公的使者双方高度评价了这次谈判,称这次谈判是和平的谈判,也是令双方满意的谈判。使者高度评价了徐文山的能力和一片赤诚的爱国心,徐文山则称,这次谈判让他看到了蔡国的诚意,并为两方将来的友谊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使者将商谈结果成书信后请示了蔡国公,蔡国公欣然批准。第二次谈判上,两方愉快地将授爵仪式定在三天后举行。 当晚,徐文山仔细回顾了自己的第二趟沙县之行,想着想着,有些啼笑皆非。 自己本来只是想来弄一拨劳力回去,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居然把蔡国的前线捅了个大娄子,还了解了一部分蔡国的国内情况。 不过自己这也是在死亡线的边缘起舞,自己运气也足够好。否则轻则折损了自己训练了好久的鹿鹤护卫队,重则暴露了自己妖修的身份。 等接收了这一批奴隶后,徐文山决定,如非必要,再也不出山了,闷头在山里发展二十年,保证鹿鹤沟能变成鹿鹤城,而自己手下的一批妖怪在得到了良好的发育后,一定能保证自己的存活。 徐文山沉沉地睡着了,他很久没睡得这么香了。 …… 第三日清晨,空气中漂浮着未名的花香。每次闻到这种花香,就预示着夏天已经走过一多半了。 徐文山穿戴好整齐衣服,走出了门,城内的儿童在屋内屋外奔跑、嬉戏,青石板的道路间穿梭着晨起叫卖的小贩。 李大壮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见到徐文山出来,躬身道:“要开始了。” 徐文山点点头,迈步朝外走,忽然旁边撞过来一个小孩,小孩笑嘻嘻地,手中拿着一个修罗面具,娇笑着把面具推到徐文山手中,道:“送给你。”说完便“咚咚咚”地跑掉了。 李大壮笑道:“我们在城里住了几天,这里的人都挺喜欢我们的。” 军纪好,百姓自然喜欢。徐文山正准备把面具递给李大壮,忽然心念一转,想到:自己之前以“徐聪”的身份来过沙县,或许有人还记得自己的面孔。等会儿受爵仪式上,可能会有许多百姓来观瞻,若是被认了出来,就麻烦了。 徐文山戴上了面具,道:“好,我们走吧。” 李大壮有些疑惑:“这是……” 徐文山道:“可以增加一些神秘感。” 两人走到商定开受爵仪式的广场,这里本是沙县中空置的一块地,此时搭起了一个操台,在一半蔡国士兵、一半鹿鹤士兵的保护下,众官员和将军都坐在此处。果然周围就有一些百姓来围观受爵,徐文山暗道自己这面具戴得合理。 “朱大侠,请上台吧。”主持受爵的蔡国使者笑吟吟地道。 徐文山把戴在头上的面具放下来,走到台上。使者诧异地问:“这面具是?……” 徐文山只是简单地道:“我不想太过招摇。” 使者点点头,开始宣读授爵辞。 正在使者慷慨激昂之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这一男一女身穿道袍,飘然而至,周围的百姓看到两人后,都不自觉地恭敬跪下,官员们发生不对后,正待呵斥,看到两人的身影,也跪下道:“仙长。” 那男的道士微微一笑,道:“不用多礼,我们也只是来瞧瞧热闹。”女道士却只是打了个呵欠,似乎对此兴致寥寥。 徐文山当时冷汗就下来了——沙县城里居然有两个道士,他居然不知道! 而且这两个道士,看气势至少是结丹期以上。 徐文山望向那个男道士时,那男道士的眼神也刚好望向他,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徐文山只觉得“砰”的一声,脑中的弦好似被谁拨动了一下,顿时气血翻腾。 他居然感觉到,他要突破了! 在他最初来到沙县时,他就隐隐有要突破的感觉,此后一直压制等级,没想到此时跟这个道士眼神一接触,自己的境界有松动的迹象! 被发现了?看样子似乎没有。 徐文山脑子乱乱的,之后的授爵仪式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稀里糊涂地过完了流程。他此时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周围人的说话声音好似隔着一层,他也无法思考外界发生事情的意义。 李大壮走过来道:“首长,他们说接下来还有庆贺宴要开,请您出席。” 徐文山此时哪有出席宴会的闲工夫?准备拒绝,但那边却说不能拒绝,因为宴会的主角就是他。 而此时,徐文山已经在突破边缘了。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当场突破,会发生什么,而那两个道士,还近在眼前,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凶兆 “首长?首长?” 李大壮在眼前呼喊着,徐文山却一阵恍惚,彷如没有听到。 “嗯?”徐文山终于回过神来,不知不觉,自己现在已经身在县衙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回来的。 “首长,马上要开庆贺宴了。”李大壮道。 徐文山点点头,忽然感觉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抠,却觉得有些异样,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带着一层面具。 徐文山想了想,把面具摘下来,然后开始脱衣服。 “呃,首长?”李大壮在一旁疑惑道。 “快脱衣服。”徐文山道。 “?” “我现在状态不太好,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那庆贺宴怎么办?”李大壮问。 “你替我去。”徐文山道,“戴上面具,到了之后不说话,别人问什么,你只管点头就好。” 李大壮非常紧张:“这怎么行?” 徐文山拍拍他的肩,道:“你可以的,你要是能帮我这个忙,这次你就是头功。” 李大壮斟酌再三后,道:“我可以试一试。” “全力以赴吧,不要试。”徐文山道,“不要说话。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李大壮重重地点了点头。 目送李大壮离开后,徐文山反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进房间后,徐文山才长舒一口气。他总算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破。上次他从锻骨期突破炼阴期时,曾从七窍中漏出无数驳杂的阴气。这一次如果他没控制住,在受爵现场就突破了,恐怕会当即被那两个道士斩杀。 徐文山发起了内视,他只见到,现在自己体内盘旋着一团快凝成一滴水的乌黑妖力,由于蜘蛛精“蛰伏”的影响,这滴妖力躲在五脏六腑之后,被内脏旺盛的阳气所覆盖着,所以很难看出来。 徐文山之前还隐隐有些担忧,若是自己以后把这团妖力修炼大了,恐怕蜘蛛精的蛰伏就没有效果了。好在修炼并没有朝着他直觉的方向发展,那团妖力越修炼却是越小,本来是雾状的,现在却成了一滴水的模样。 徐文山刚巧是纯阴之体,身上本来就阴气重,体内藏了这么一颗妖力,只能算明珠微瑕,太阳耀斑,并不容易看出异样。 这就是徐文山为什么对修炼不上心的原因:我修炼起来干嘛?修炼成了也被发现了,然后给修士们刷功绩吗? 但现在已经不是他想不想修炼的问题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要突破了。 徐文山只觉得胸口似乎有一把大琴,正在被十指连弹,整个人都几乎要跟着颤抖起来。他急忙在床上打坐起来,一边静静等待突破,一边祈祷此时修士不会路过自己的窗边。 终于,开始了。 他胸口的琴琴弦乱颤,仿佛被撕扯一般不停地狂响,他只觉得身下的床板似乎也在抖,很快琴变成了鼓,鼓变成了炮,他怀疑自己此刻在别人看来仿佛发了羊角风一般。 可是他却并不觉得痛苦,相反还觉得很痛快。这是一种微妙的感觉,虽然每震颤一下,他的全身骨骼和肌肉都会震得“啪啪”响,但每震一下,他就觉得自己的境界松动一层。从前他仿佛是生活在一层罩子里,对阴气只有薄弱的感应,而现在那层罩子正在被缓缓揭开,他体验到了对世界更深一层的接触,就好像从体表进入肉体。 终于,“啵”的一声,他突破了,正式晋升为炼阴中阶。 这次他的七窍内并没有喷出大量黑烟,而是一抹黑光在他头顶一闪而过,仿佛穿透了头上的瓦顶,然后看不见了。 徐文山松了一口气。 他花时间整理了一下室内,抹去了自己刚刚在床上打坐的痕迹,并且换了一套衣服。 目前看来,他是安全地度过了这次突破。 可是在他走出门后,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原本是晴天艳阳高照的天空中,漂浮着一朵螺旋状的黑云,并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 全城的人都走出了家门,出门来围观天空中出现的异状。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这是大凶之兆。 徐文山脸色铁青地看着空中这一团自己搞出来的东西,感觉这东西对自己来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凶兆。 …… “此中必有蹊跷。” 房间内,丹腾子喃喃自语。 但是并没有人理他。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染汀兰和他自己。这是染汀兰的房间,染汀兰自然是抓紧一切时间修炼,丹腾子却日常地跑到她房间来左右踱步,吵得染汀兰无法修炼。 如果不是打不过,染汀兰真想一剑砍了他。 “你这么觉得有蹊跷,为什么不直接把那个朱大侠抓过来,拷问一番?”染汀兰不耐烦地问。她妄想能通过一席话将丹腾子打发走。 “你说的这根本就没有可行性。”丹腾子道,“这个人你我都看了,虽然他的身手远远超出凡人,但身上却没有一丝异样气息,纯粹只是一个凡人。仙盟又有保护凡人的死命令,只要他不愿意,我没有任何办法能测出他是不是有鬼。” 染汀兰道:“直接用摄心术不可以吗?” 丹腾子冷笑一声:“摄心术这个法术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蠢的法术,没有多少收益,对施术者却有着毁灭性的打击,我是不可能用这么蠢的法术的。” 染汀兰真的有点吃惊了:“你敢说从来没用过摄心术?” “从来没用过。” “那你真是厉害了,居然因为觉得它蠢,就把这么一个好用的法术弃之不用。” “只有蠢货才会认为这法术好用。除非我想自杀,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用这个法术。”丹腾子道。 染汀兰痛苦地问:“你到底觉得哪里有蹊跷?你又不肯去拷问那人,找出真相,又喜欢在这里质疑。如果那人就是天赋异禀呢?如果那人就是有独门绝学呢?说到底,你到底怀疑他是什么?” 丹腾子顿了顿,道:“我还是怀疑他是妖修。” 染汀兰冷笑道:“妖修,又是妖修。反正谁也没见过妖修,也没有关于妖修的记载,没头绪的事就推到妖修头上。” 染汀兰的话音刚落,只听得门外传来几个仆从的呼喊:“不好啦!走妖啦!” 染汀兰无动于衷,丹腾子却马上冲出了房门。染汀兰看到他站在门外半天一动不动,出于好奇,还是下床出了门,却看见丹腾子直勾勾地盯着天空。 而天空中,是一团不详的螺旋黑云。 再回过神时,染汀兰却发现丹腾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这就是妖修的明证!” 第一百五十五章 老祖 天空中那朵不详的黑云,持续了整整一天才散掉。一整天沙县县城都人心惶惶,有不少老人都在说,这是要出大妖了。 那黑云好像是一瞬间出现的,谁也说不出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但可以确定,目标离沙县县城不远,甚至就在城内。 两位结丹尊者御剑飞上天空,对黑云检查了一番,发现黑云是由驳杂的阴气形成的。一般妖怪在修炼时会吸取不少阴气,阴气中含有许多成分,在境界突破时,妖力凝实了,其他成分就会被排出。能形成如此庞大的黑云,说明那妖怪等级不低。 可是两位道士四处查探,却没发现沙县内有可疑的妖怪,再联系上之前律无忌莫名身死的问题,两人怀疑城内很可能有妖修。 丹腾子第一个怀疑目标,就放到了那个可疑的朱大侠身上。 在第一时间他就找到余定远,通知他马上封闭城门,随即将徐文山周围的人都拘押在了县衙内。 可是,他们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徐文山:“黑云出来的时候我在干嘛?……嗯,我好像刚和那帮官喝完酒,正在回去的路上。” 雷老虎:“当时首长刚喝完酒,当时他醉得厉害,我在扶他回去。” 李大壮:“当时我在部队里执勤……” 某班长:“首长当时在喝酒……” 某官员:“他确实在喝酒。” 无懈可击。徐文山的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 众人的口供中只有一个疑点:徐文山在喝酒时戴着面具。但这成为不了决定性的证据,因为丹腾子和染汀兰在他身上用尽了各种手段,也无法探测到他身上有一丝妖力。 两人折腾了两三天,染汀兰已经彻底累了:“我觉得我们是在浪费时间,他根本就不可能是妖修。” “为什么?” “你想想啊,”染汀兰道,“如果他是妖修,他不蹲在山里好好修炼,干嘛要到沙县来,还要费这么大力气做强盗,跟一帮凡人打来打去?” 丹腾子道:“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 说吧,他就闭上了眼睛。 染汀兰现在对丹腾子也比较熟悉了,他之所以总是这么怪怪的,是由于他的道心影响。 每当他闭上眼开始思考,就意味着他至少有几天不会清醒。 丹腾子的思考并没有出结果。染汀兰依旧无法回去修炼,他也依旧不肯结案,仙盟依旧没有动静,徐文山依旧被关在县衙。 一切都波澜不惊度过了三天,三天后,丹腾子行了。 “我们要报告仙盟。”丹腾子道。 染汀兰吃了一惊:“报告仙盟做什么?” “这里出现了妖修,仙盟一定有人清楚底细。我们不能解决,上面一定有人可以解决。” “但是……”染汀兰有些不甘心,“我们查了这么久,功劳就这样让给别人吗?” 丹腾子缓缓地看了染汀兰一眼道:“我觉得这不是功劳,而是麻烦。” 一封灵讯送到了仙盟总部。 几乎立刻之间,仙盟就回复了灵讯:“两位尊者请原地待命,控制住嫌疑人,仙盟领导马上便会出发,届时敬请迎接。” 两人看到讯息后,同时对望一眼,心中同时出现了一句没说出口的话: 此中必有蹊跷! …… 很快,有更高级别仙长的消息就从丹腾子口中,传到了余定远耳中,随即便传遍了整个沙县,连被软禁起来的徐文山都有耳闻。 他尽管脸上看起来波澜不惊,每日都很平静地作息,但实则心中已经惊涛骇浪。 他彻底切断了和妖怪之间的联系,也不敢使用任何妖术。除了蜘蛛精的蛰伏在顽强地发生着作用,他现在绝不会使用任何妖术。 现在看来,他的蛰伏非常管用,结丹期也看不出来,但这不证明,元婴期也看不出来,化神期也看不出来。 若来的是一位合体期假仙呢? 他此时就像一个等候艾滋病检测结果的患者,每日都在惴惴不安。 终于,他被丹腾子叫出了县衙。 “跟我走。”丹腾子没有多话,只是在前方带路。看着丹腾子的背影,徐文山知道这不是邀请而是命令,自己无法拒绝。 他直觉感受到,眼前的丹腾子时刻做好了战斗准备,随时都可以暴起伤人。 可能他是在防备着自己暴起伤人。 徐文山笑了笑,跟着丹腾子向前走。 走着走着,人群越来越多了。原来那余定远知道仙人要来了,干脆办了一场欢迎仪式,在道路上张灯结彩的,搞得热闹非凡,人们都上街了,想看看仙人的模样,徐文山还在不安之际,这些凡人却非常朴素地快乐着,这让徐文山有些想笑。 “来了来了,快来了。”一看到丹腾子,染汀兰就有些焦虑地说。她听说这回会来个大人物。 凡人们都抬头看着天空,他们觉得仙人会驾着五彩祥云飘然而至,若天空中有星星闪烁,他们都会激动好一阵。徐文山也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觉得周围的灯笼亮得有些晃眼,跟上辈子的路灯似的。这种感觉让他很怀念。 忽然间,街道间起了一阵微风。等徐文山再抬头看时,眼前已经站了一个长得像南极仙翁的老人。 “这就是你们说的妖修?”那老人说话声如洪钟,震得人们耳朵发疼。 还没等丹腾子和染汀兰接话,那老人就抓起徐文山的下巴,左扭扭,右扭扭,道:“看着和善有余,果断不足,当强盗文雅了一点。不过嘛,就他?也配当妖修?” 那老人的爪子跟钢钎似的,戳得徐文山下巴发疼,他这才仔细打量这老人,才发现这老人眼睛眯得像一条缝,只间或从缝里看到一丝狡黠的光,表示这眼睛的主人没瞎。这老人脸上沟壑纵横,跟西北风犁了三万年的黄土高坡似的,脑袋秃了一半,只剩几根柳枝似的银白发丝儿飘在空中。 旁边丹腾子犹豫了一下,道:“您难道就是传说中的……” 那老人摇了摇手,道:“我不算什么,我只是个小欻欻,等会儿你们祖祖祖师爷要来。” “玄天老祖!”染汀兰尖叫起来。 “那您就是观海老祖了!”丹腾子一脸惊愕。 两人跪了下去,恭敬地磕头道:“参见老祖。” 看见两位尊者跪了下去,余定远也跪了下去,余定远跪了下去,其他的官也跪了下去,其他官跪了下去,满城的百姓也都跪了下去。 徐文山不知道这两个所谓的“玄天老祖”和“观海老祖”都是什么来头,但他听明白了一件事:老祖。 只有化神期的修士,才有资格被称为老祖。 这两人还不是元婴期的,而是化神期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仙宝 修真界鼎盛繁荣了三千年,三千年,期间惊才绝艳之辈层出不穷,纵使修炼已久的大能,也未必能认识天下所有英雄。但有两个人,是修真界都认识的,一个是观海老祖,一个是玄天老祖。 这两人并不是修仙天才,相反,两人的灵根品质都相当低劣,在道术方面,也属于那种总也开不了窍的。两人唯一的长处,便是活得久。两人熬过了足足八届仙盟盟主,可说是修真界的活化石。 丹腾子知道面前站的就是观海老祖,当下不敢怠慢,这可是可能真正见过妖修的人,便小心翼翼地指着徐文山道:“老祖,要不要再看看他?他嫌疑极大。” 那老祖瞥了徐文山一眼,道:“妖修不是他这样的。他肉体比一般凡人要强横一些,也许是家传了一些锻体术。而且他是纯阴之体,也蛮适合修妖的。但若说他是妖修,那也太丢妖修的脸了。” 听到这句话,徐文山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些受打击。这个传说中的观海老祖,眼睛跟似的,仿佛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底细。 “那妖修是怎样的?”丹腾子急切地问,“我们前日看到的景象,到底是不是妖修搞出来的?” 谈起妖修,观海老祖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道:“妖修……他们修炼速度极快,是修士的好几倍,若是没抓住他们,让他们跑了,过个几年再找到,他们境界就比你高不少了。而且……” 而且什么,观海老祖没说,他忽然打住,道:“不能再说了。不过你们看到的确实是妖修搞出来的,当年妖修昌盛之时,每个郡县的空中都是这种黑云,遮天蔽日,几乎看不到太阳。” 没想到妖修居然还有如此昌盛的时候,丹腾子等人听得一阵咋舌。 “那,如何才能找到这个藏在城中的妖修呢?”丹腾子问道。 观海老祖一笑,道:“别急,他们也快来了。” 话音刚落,众人周围忽然多了两道身影。 “处玄来迟,老祖恕罪!”“妖修在哪?让咱怒河撕了他!” 观海老祖笑道:“处玄真人,怒河真人,你们来啦?” 徐文山眼睛微睁,又是两个元婴期。 那处玄真人一幅轻飘飘的山羊胡,看上去弱不禁风,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般,而那怒河真人须眉皆赤,看着像个门神。 两人刚打过招呼,又是几道流光闪过,观海老祖一个一个地叫着名字:“藏锋真人,龙木真人,顺江真人,流沙真人……” 这些真人一一见过老祖后,在场的丹腾子和染汀兰顿时觉得自己变得非常弱小。抛去两个化神期老祖不说,现场还有八个元婴期真人,他们两个结丹期的修士,竟成了场上境界最低的。 终于,两人看到了天边飞过一柄飞剑,这是他们比较熟悉的交通方式,他们知道来的跟他们一样是结丹期的,身上的压力才小了一些。 陆陆续续的,天边飞来许多飞剑。飞剑上的人下来后,纷纷自报家门: “万化观李崇源。” “匡道观张朝风。” “青书观吴贤达。” “巨峰观刘培远。” “一放观顾临江。” …… 一个又一个的结丹期修士纷纷从天边乘着飞剑而来,跟不要钱的萝卜似的。丹腾子和染汀兰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高阶修士济济一堂,沙县的百姓们已经在地上跪得瑟瑟发抖,快要撑不住了。 结丹期的来了三十几个,但似乎还没完,接下来天边又飞来一个庞然大物,是个仙家飞梭。飞梭是用陨铁打的一种巨型封闭飞剑,这个飞梭里面可以坐一两百人。飞梭悬停在沙县上方时,门开了,里面下饺子似的涌出了无数筑基期的修士,跟下饺子似的…… 最后,场中央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头发很黑,脸也很黑,但脸上全是皱纹,褶子多得都快分不清哪是皱纹、哪是嘴巴了。 这个人用一个皱纹说话了:“来齐了么?嗯……好像都来齐了,真是济济一堂,我仙盟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啊!” 徐文山看到观海老祖默然不语,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这个大褶子,这才意识到,这人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玄天老祖。 玄天老祖道:“你们都是你们门派、道观的师长派你们来的,可能他们催得急,你们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而来,那么我就在这里说一下。在我们的两位小友坚持不懈地查探下,他们已经确定,这座县城附近,有一个妖修!” 下面的一两百号人无动于衷。毕竟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妖修是什么。 玄天老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介绍了一番:“妖修,是三千年前已经灭绝了的一种修士,由于他们荼毒百姓,惑乱众生,扰乱了修真界的和平,所以,便被各大门派联合起来剿灭了,仙盟便是由此建立的。” 这一番话说下来,底下的修士自然是人人重视。但徐文山却皱起了眉头。 他注意到,玄天老祖形容妖修的话,是“一种修士”。他从前一直认为,比起修士来说,妖修更加像是妖怪,而不是一种修士。不管是修炼方式,还是使用的法力,都和修士迥异,怎么这玄天老祖却说妖修是一种修士呢? 还有,按照观海老祖的说法,妖修的修炼速度是一般修士的3倍。这样实力强大的一个群体,又加之这么优越的修炼方式,又怎么会被修士剿灭,以至于三千年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次? 而且,他也不认为妖修必定会“荼毒生灵”。他手下的妖怪中,大多数都是性情和善的妖怪,除了一个蜘蛛精吃过人,其他的妖怪基本上都对人无害,而且对于蜘蛛精来说,吃牛羊肉可能还会更加甘甜,如果想要饲养这些妖怪,完全用不着荼毒生灵,又如何一定要被剿灭呢? 这其中必定有大大的蹊跷。 玄天老祖道:“最关键的一点是,这次只要能够找到那只妖修,或者能够手刃那名妖修,都能按照功劳,得到一个大机缘!” 这一句话才真正点燃下面众人的激情。现如今如果想要出人头地,领门派发的那一点是远远不够的。马无夜草不肥,修士没有机缘也是不行的。 而机缘,也是被仙盟控制的。仙盟不给,你很难得到。 若是能得到一个机缘,这些修士只怕会乐疯掉。 玄天老祖道:“找到这名妖修,也很简单,我带来了我们门派的仙宝‘昆仑通天盘’,只要我祭出了这件仙宝,这附近的所有妖物,都会无处遁形!” 众修士听到这个,都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仙宝和法宝不同,那可是真正的仙器。有仙宝相助,何愁找不到那名妖修? 只有旁边的徐文山,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左右望了望,想找找看有没有办法能从这一大群修士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却正发现,那个丹腾子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来他是仍然怀疑自己,无时无刻地监视着他。 第一百五十七章 黑洞 满脸褶子的玄天老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非木非铁,却金灿灿的发出光芒,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 “伤休杜景……金锁开!”老祖喃喃念了几句,小盒子“突”地打开,老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粒黄豆大小的东西,然后将小盒子收入怀中。 徐文山在一旁好奇地看了看他打开这盒子的方式,似乎这盒子是用“八门金锁”一类的法术构筑的法器,通过“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随机的组合,来形成了开锁口令,有点像密码锁。 玄天看了观海一眼,两人点点头,同时开始念起咒语。这次两人念得又快又细,声音如绵密地春雨一般。玄天老祖指尖上托着的那粒东西慢慢增长起来,最终竟变成了一面铜锣大小的圆盘。 这个圆盘看上去好像是玉石雕凿,通体洁白温润,上有许多道家咒符,呈八卦状分布在四周,中间是一片圆形的镜子,和浑浊的铜镜不同,清亮得如同一泓清水,散发着白莹莹的光。圆盘是扁平的,且没有棱角,浑然一体,曲线柔美,看上去就颇让人心动。 如果让徐文山来形容的话,这个看上去就像一只圆盘状的智能手机。 看来,这圆盘就是他们所说的“昆仑通天盘”了。 如果这个法器真的有他们所说的效果……徐文山闭上了眼睛,或许自己在异界的生命,就要就此结束了。 自己似乎还没有实现理想,就这样结束了,还是挺遗憾的。 圆盘已经停止增大了,两位化神老祖的咒语还在念个不停,如同催命似的。猛然间,圆盘“嗡”地一响,徐文山睁开眼,只见圆盘中间的部分从原先的牛奶白,变成了透明的颜色,渐渐地又有黄绿交错的颜色浮现,仔细一看,却好像此地的卫星地图,若是拿来导航不知好不好用。 这件事最让徐文山吃惊的地方在于:他以前以为仙人的法器都是用来搏杀的,没想到还有这种民用法宝。以前他本不屑于修仙界的,现在他却觉得,这个修真界还是不能小觑。 通天盘中间的地图上渐渐出现了一些光点,有的大,有的小。玄天和观海也停止了念咒,都凑到圆盘前,观察起上方的光点起来。 “这个怎么看?”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用。” “你挪开点,挡到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徐文山原本紧张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哦……这里还可以调精度,我看看……这是炼阴期以上的,这是合气期以上,这是凝珠期以上,要看哪个?” 玄天老祖道:“看锻体期以上的,一个也别放过。” 观海老祖摁了摁旁边的一个符咒,光点开始变化起来。 但是……似乎有点变得太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把它摁坏了!” “我没有!” “谁让你摁那么大劲的?” 两位老祖当场争吵起来,旁边的一个人见势不妙,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咳咳……要不,让师侄来看看?” 两人望去,发现说话的是龙木真人,便欣然将手中的圆盘交过去。龙木真人接过圆盘一看,道:“这不是通天盘坏了,而是锻体以下的妖怪太多了。” “那我们怎么没看见哪里有?” 龙木真人指指天空,又指指脚下,道:“天上有清虫,有贱鸿,地下有地龙,有无伤,这种小妖怪多得很,只是躲起来了,平时一般看不到。” 观海老祖道:“那把精度调成炼阴期以上吧。” 徐文山捏紧了拳头。 龙木真人在通天盘上又四处摁了摁,过了一会儿,道:“炼阴期以上的少了不少,只是,我建议不要这样查,效率颇低。” “那你说怎么查?” 龙木真人道:“这通天盘有一个索妖模式,越是邪气的妖物,便会散发出越强的邪异妖气,搜索妖修,一般是用这种模式。” 两位老祖纷纷道:“那你快调啊!” 徐文山悄悄放松了拳头,又捏得更紧了。 此期间丹腾子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将他的微动作尽收眼底。 龙木真人将通天盘交还给二老,两人一看,喜道:“有了!有了!就在这附近!” 龙木真人一看,微微讶异道:“这……就在我们这里!” 徐文山的拳头骤然捏紧。 丹腾子如风一般欺上来,瞬间便将徐文山反剪起来,压在地上,道:“你还有什么好藏的?!” 徐文山心中大骇,他刚准备先用鹿泽的“钻石星尘拳”瞬间击倒一个人,再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逃跑,但没想到这个丹腾子在他还没有行动时,就看出了他的意图! “丹腾,你做什么?” “等等,不是他。”丹腾子刚想揭露徐文山的真面目,龙木真人忽然道。“通天盘显示,妖物在我们脚下,而且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妖物!这是我见过的最邪性的妖物!” 众皆骇然,谁也想不到,这妖修居然就在沙县地下,而且好巧不巧就在他们站的位置。 徐文山自己都有点糊涂了:这是……什么情况? 观海老祖道:“你们先把凡人驱散了,我们来探一探,这地下到底有什么。” 龙木真人微微一笑,手一挥,地面的砖缝中间纷纷长出青草。青草长得足有一人高,这些青草联袂将凡人们托起来,慢慢托出了城。 见了这神奇的一幕,出了城的凡人轰动了,这不是神迹,又是什么? 留下的修士也纷纷惊叹,早知道龙木真人在木系法术方面造诣颇深,没想到居然精湛到了这个地步。 观海摸了摸胡子,笑道:“后辈不错。有谁能帮我将此地土地掏空?” 旁边的流沙真人道:‘让我来吧,这种活还是我拿手。’ 说罢,他也念起咒决,双手往地上一拍,顿时众人所站立的地面上的青石板都变成了齑粉。 流沙真人双手挥动,地面的的齑粉形成了一个漩涡,众修士站立不稳,差点倒在地上,纷纷驭起飞剑,飘的飘,飞地飞,都逃离的地面。丹腾子也抓着徐文山腾空而起。 流沙真人哈哈一笑,掏出一个乾坤袋,往天上一张,地面的砂砾冲天而起,都飞到了乾坤袋中。 流沙散尽,沙县县城的城中心,出现了一片规整的洼地,周围的房子倒的倒,塌的塌,剩了一片断壁残垣。不过这些道士,自然不会管这些。 在洼地中心,有一个圆圆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第一百五十八章 探洞 流沙露的这一手的确厉害,他刚才一个法术,就将沙县中心位置挖了一个足有四五百米深的大洼地,而在洼地底下,还有一个深洞。 众修士没来得及称赞流沙的这手绝活,目光就都被那个圆圆的洞吸引了去。 这个洞的边缘非常规整,是绝对标准的圆形,以至于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发毛。洞口底下都是黑黑的,即使以在场众多结丹、化神期实力的修士看来,这黑洞也是深不见底,因此都纷纷围了过去。 修真界已经和平了数千年,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真正的宝窟和遗迹了,即使有,也是仙盟上面伪造出来发给他们的机缘。 而眼前这个前所未知的和妖修息息相关大洞,对他们来说是充满了危险、刺激、财宝的地方。 所有修士都无声地激动起来。 观海老祖看了一眼玄天道:“师兄,你怎么看?” “看来是一个未被发现的妖窟,今天我们要是剿灭了妖窟,仙盟肯定得给我们所有人记大功。”玄天道。 “我们不用回去慢慢做准备,然后徐徐图之么?”观海有些紧张,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参加一场硬仗了。 “我们有一百个炼气期,一百个筑基期,三十个结丹期,八个元婴期,还有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仙盟有四五百年都没有集结出这么大的阵仗了,我们这实力,放在当年围剿妖修的时候都能当先锋了,你怕啥?” 观海老祖深深的点头,两人商量商量,便向众修士宣布组织办法: 众修士以境界区分,共分为三部,第一部派十五个结丹、四个元婴以及五十筑基,作先锋部队;第二部十五个结丹、四个元婴以及五十炼气殿后;中间五十筑基五十炼气以及两个化神居中策应。 玄天老祖又提醒众修士,应将此次当做试炼也当做实战,切不可贪功冒进,如果发现异常,一定要慎之又慎,千万不可发生死伤。 众修士得令,都开始自行分起队伍起来。只有丹腾子走到玄天老祖面前,道:“老祖……” “什么事?”玄天老祖还在思考下洞穴的事,对丹腾子倒没怎么在意。 “老祖,我还是觉得那凡人颇为可疑……” “凡人?怎么还有凡人留在此处?”玄天老祖道,“赶紧把他带走吧,凡人过多参与修士的事,会对修真界失去敬畏心的。” “可是……” 丹腾子最后的话,玄天老祖并没有听进去,而是去安排修士们的分组情况了。 丹腾子叹了一口气,旁边染汀兰走过来道:“老祖岂会将你一个结丹小修放在眼里?” “倒不是这个……只是,我真觉得他嫌疑颇大。”丹腾子道。 徐文山静静地站在一旁,似乎对丹腾子想要干掉自己的事情浑然不知。 “既然你实在怀疑他,那就杀掉他吧。”染汀兰忽然道。 “嗯?” “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你可以说是由于紧张误杀的。这里同门这么多,会为你作证的。” 丹腾子看着徐文山,徐文山确实从他眼中看出了杀意。 两人对视了整整一分钟,丹腾子才松懈下来:“不行。” “又怎么了?” “怀疑始终只是怀疑,无法作为证据。”丹腾子道,“这是我道心的要求。” 染汀兰好奇地问道:“你的道心到底是什么?” 丹腾子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但是不要以为我会就这样放过一个潜在的威胁。”丹腾子忽然发作了,他十指一张,一截绳索飞出来,直接系住了徐文山的双手。 这段绳子捆得非常结实,而且紧紧贴着徐文山的手腕,怎么挣都挣不脱。这绳子似乎对法力和妖力都有抵抗,不仅蛮力无法正统,用法术火烧剑砍也难弄断,缩骨功也被克制死了。 丹腾子牵着绳子的一头道:“你跟我们一起进洞。” 染汀兰担忧地问:“这样好吗?” “不用怕,若他被妖物袭击,他反抗了,说明他确实是妖修,若他真不是妖修,被妖物弄死了,也刚好了却我们一桩麻烦。”丹腾子道。 …… 这个洞比众人想象中还要深,而且最初的一段极为陡峭,几乎可说是垂直的。洞下没有一丝光线,但这些修士都会“剪纸成灯”的法术,人手一个莹莹的纸灯,有些修士法力高强,手中的纸灯堪比探照灯。 丹腾子被分到了前锋,他一手御剑,一手提着徐文山,缓缓地跟着前锋部队下降,一路上倒没有见到妖物,即使有一两个小妖,也不过是地龙和无伤这种微不足道的妖怪。 无伤又叫地狼,是居住在地底的一种类人生物,可以在泥土里快速移动,但放到陆地就不行了。因为平时很少见到,切相貌丑陋见不得人,更没有其他天赋能力,所以徐文山至今都没有起过特地抓一个的念头。 最初修士们还一惊一乍的,恨不得把蚯蚓都当妖物斩了,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一路沿着地洞而下,也不知走了多久,地洞的坡度才逐渐变得缓和起来,修士们都下了飞剑,一边戒备着,一边缓缓前行。丹腾子似乎是为了证明徐文山的身份,刻意让他走在前面。 地洞此时也变得不规则起来,时不时就有一个急弯。徐文山被推搡着踉跄着在前面走,转过一个拐角时,他却忽然倒抽一口凉气: 前方的洞壁上,长满了黑乎乎、油腻腻、光溜溜的球状物,似乎是一个个漆黑的大水泡。 “是阴珠!”“有阴珠!”有些识货的妖修开始叫起来。 阴珠是深埋在地下的妖物尸体形成的一种东西,有点类似于煤的形成。受到阳光普照会慢慢挥发,对凡人来说也没有多少害处,顶多接触久了容易得风湿。但这东西对于修士来说却有些麻烦:凡是修士和修士的法器接触到这玩意儿,这东西便会爆裂开,并且释放出庞大的阴气。 眼前的阴珠比一般的阴珠庞大数倍,甚至数十倍,若是让一众修士通过,恐怕会造成许多麻烦。若是其后有妖物埋伏偷袭,他们有可能会损失惨重。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伤 “一个一个来,切勿碰到阴珠。”负责带队前锋部的龙木真人挤到前面来,叮嘱所有人道。 众修士齐齐点头,这阴珠倒伤不到修士分毫,只是他们若碰到了,会许多麻烦。 众修士订好了先后,一一前进。一个结丹期当先。他正欲前进,丹腾子忽然叫住他道:“且慢,可以请万化观师兄先加持一个轻身术,再前进或可更方便。” 此话一出,旁边一个万化观的结丹诧异道:“这位道友不错,居然知道我万化观有这一法术。” 万化观的轻身术可不是寻常的让人身体变轻的法术,加持此法术可以增幅修士对灵气的感受力,一段时间内可以增强对身体、法力的操控力,直观来看,就是变得敏捷了,所以叫做轻身术。 万化观的结丹欣然为准备第一个出发的结丹加持了轻身术,那人感受到法术后,眼前一亮,叫声:“好!”便飞一般地窜了出去,如灵蛇出洞般,从大大小小的阴珠之间飞速掠过,只留下一片残影。 有轻身术相助,接下来十分顺利。只是几个人过后,万化观的结丹撑不住了。 轻身术虽然好用,但耗费法力甚巨,但是炼丹期也用不了几次,所以这样通过数人后,法力但耗尽了,需静坐调息一段时间。 丹腾子与其他人打个招呼:“我带着这凡人,反正也用不了轻身术,此时正好先行。”说吧,便牵着徐文山往前走。 徐文山被绑住双手,走路颇为不便,何况眼前还有阴珠拦路。他只知道修士不能接触此物,妖修接触阴珠会发生什么,他还不知道,因此也小心翼翼,不敢接触到阴珠。 “放心走吧,反正你是凡人,碰到阴珠也不会有什么。”徐文山身后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徐文山回头一看,丹腾子正不怀好意地瞄着他。 徐文山知道,果然这丹腾子要开始对自己下手了。他说了这话,如果自己贸贸然去接触了阴珠,可能暴露自己是妖修的身份,若是自己仍表现得小心翼翼的,就会惹人怀疑。 不过徐文山也不是那么容易轻易掉坑的:“这东西怪吓人的,能不碰就别碰吧,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哦,是吗?不会发生什么。” 尽管丹腾子这样说了,但也没有再逼徐文山去接触阴珠。 徐文山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接下来,这个道士很有可能还会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麻烦。 徐文山前进时,无疑地开始摆动自己的衣服,靠近一只比较大的阴珠炮时,他的衣服下摆擦到了阴珠泡上,却没有发生任何事。 “看来只要不亲手接触到,隔着一层接触是可以的。”徐文山心想。 但苦闷的是,知道了这一点也没什么用。道士身上穿得严严实实的,也没法轻易让他碰到阴珠。 忽然间,徐文山想到了什么,他灵机一动,在路过一个颗粒较小,比较零散的阴珠时,他假装绊了一跤,脚下使了些小动作,将一颗比较小的阴珠踢到了路中央。 如果他的推测没错的话,那他就可以…… “走稳点,别想刷小动作!”丹腾子在身后凶狠地说,接着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疑惑“嗯?” 徐文山好像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细小的破碎声,这声音在这冗长而幽暗的隧道中显得非常刺耳。 “呼!” 徐文山只觉得自己身后传来了一股强大的推力,他双脚离地,腾空而起。在空中个,他艰难地转头,只见身后是浓浓的黑烟。 奏效了! 果然如他所料:丹腾子脚下穿的鞋是法器!之前徐文山击败的律无忌,脚下所穿的鞋就是一双带有法力的鞋,可以增强道士们的移动力。而他之前听到有人说过,只要带有法力的物品接触到阴珠上,都会引起阴珠的反应! 而他猜对了,丹腾子脚下的鞋子果然是法器鞋。 只是他没想到,这小小的一枚阴珠,居然引起了如此强烈的反应:他只觉得绑着自己双手的绳子的另一端空空如也,自己被阴气在空洞中形成的强烈气流吹到了空中,不受控制地在洞壁上弹来弹去,若不是体质好,早已头破血流,或者成了肉泥。 而一枚阴珠引起的强烈反应还不止如此,阴气形成的漩涡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消退,还变得越来越大了。可能是因为阴珠爆开后,丹腾子站立不稳,又撞到了另外的阴珠,引起了连锁反应,导致身后一连串的修士都引爆了阴珠,才形成了持续而强烈的阴气漩涡。 这些阴气对于修士和凡人来说是毒药,但对于徐文山来说却是甘醴,他沐浴在阴风中,那些阴气浸润着自己的肌肉和穴位,他直觉感到这对他的修炼很有好处,但是阴风愈发强烈,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再加上身体不停地撞上洞壁,终于他撑不住了,昏了过去。 …… 徐文山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黑暗。 周围没有修士的身影,自己的双手仍被紧紧绑住。 他挣扎着坐起来,自我检查了一番,居然发现,自己现在是炼阴中阶巅峰,又快要突破了。 他还能怎样呢?只能苦笑了。上次突破已经让他被这群修士强势围观了一次,好不容易糊弄道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这次要再突破,那些修士百分百可以锁定他了。 不过这也不是他能改变的。他又检查一番,发现自己的妖力依然藏在五脏六腑后面,蛛儿的蛰伏还在默默发挥着作用,顿时大为心安。 他环视四周,发现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虽然他能夜视,但在毫无光源的情况下,他还是看不见的。 不过他感受了一下附近的妖力,发觉四周并不是一片寂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团影影绰绰的妖力在发抖。 他慢慢地走向那团妖力,才发现那是一只无伤,手里捧着一块土,正痴呆地看着徐文山。他能从徐文山身上感受到亲切的气息,但无法确定他是妖怪还是凡人,估计正在疑惑。 徐文山一脚将这只无伤踹到在地,一只脚踏在他身上,脸凑上去道:“为我效命!”并爆发出妖力。 那无伤被徐文山的气势震慑住了,稀里糊涂地宣誓为徐文山效劳,并贡献出了自己的精血。于是,徐文山手下又多了一只妖怪。 收服无伤后,他逐渐能“看”得见周围的情况了,并不是靠视觉,而是靠嗅觉和触觉,构筑了几层感官网,才能用类似于第六感的方式,感受到周围的景象。 最先“看”到的是眼前这个无伤:它长得有些像小矮人,身体消瘦,皮包骨头,形容猥琐,跟指环王里面的咕噜似的。 徐文山驱赶了这只无伤:“挖洞去。”便没有再管它。无伤的战斗力太低,修炼又慢,让它跟着自己并没有什么益处。只要它的天赋技能能发挥作用就行。 徐文山再次用无伤视觉搜索周围的景象,隐隐感觉到,远处好像有一团妖力极强的存在,根据他的判断,那里或许就是这个洞穴存在的原因。 他向前走去。 第一百六十章 重明鸟 有了“无伤视觉”之后,徐文山的视野变得开阔了许多,甚至能隔着地洞的墙壁观察到墙壁另外一边的情形,这为他躲避修士省了不少麻烦。 被阴风吹到隧道更深处后,地洞里开始出现了岔路,其中有不少是死路,还有一些通到地下河,通过这些地下河潜泳可能会进入另外的洞穴。而还有一些岔路,则不知道会通往哪里。 一路上他也发现了不少修士的踪迹。看来自己昏迷的时间不短,已经有不少修士恢复了过来,开始收拢部队了。 他察觉到了好几波这样的修士,都通过无伤视觉避开了,那些修士好像也察觉到了洞穴中心散发着巨大妖力的存在,也在朝着那里移动。 徐文山必须在他们之前找到那里。 和这些修士不同,修士都是没有在妖窟探过险的嫩雏儿,碰到一两只无伤都会吓得飞剑、道符往上招呼,但徐文山碰到妖怪,只会考虑需不需要收了,因此一路也十分轻松,他离那妖力源头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路的尽头。 在岔路的尽头,是一个空旷的地下大厅,许多条岔路都可以通向这个大厅,也不知是如何形成的。徐文山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大厅四周有八条通道,每个通道前都耸立着一块两人高的石头,石头上隐隐约约还刻了些文字,徐文山看不懂。 八个石碑呈八角形分布,在八角形的正中间,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每个石碑上,都系着一根锁链,锁链一头缠在石碑上,一头缠在中心的那黑乎乎的东西上。 徐文山本以为,进来后那东西会说“你来了,等你很久了”或者直接一巴掌把他拍出去,但这些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徐文山慢慢朝那东西靠近,然后发现那东西并不是想象中的妖魔鬼怪,而是一只鸟。 而且这只鸟还在呼吸。 这是一只长达一米多的大鸟,越靠近这只鸟,徐文山就越觉得燥热,他把手掌放在这鸟身旁探了探,发现它体温惊人。徐文山仔细回忆《谶书》的记载,对这大鸟研究一番后,惊讶地骂出声: “靠!” 这好像是一只重明鸟! 重明鸟是一种天阶妖怪,但是是一种祥瑞的妖怪。据说力大无穷,生命力无比旺盛,几乎是不死之身,而且妖力庞大,只是数量稀少,听说三千年都没见到一只了。 徐文山很激动,没想到人生的第一个天阶妖怪,就在这里遇到了! 但吊诡的是,这只鸟为什么被这些锁链栓在这里?法阵?陷阱?还是仪式? 徐文山盯着那重明鸟,大鸟睁开了眼睛,也盯着徐文山。它的眼睛里有两枚瞳仁,看上去颇为吓人。 徐文山轻轻说了声:“你能动吗?” “……” “不想呆在这儿了?” 重明鸟没有反应。 徐文山从中间退了下来,转而去研究周围的石碑。 这些石碑体型巨大,直径比隧道洞口还要大,不知道是如何从那么窄的隧道中搬进来的。上面刻着的文字似乎并不是人类文字,徐文山不是语言学家,琢磨了一会儿也没有琢磨出门道,只看出来这些应该是拼音文字。 据徐文山所知,这片大陆上现存的所有文字,都是“正统文”以及正统文的变体。而正统文是一种表意文字。这种前所未见的书写体系,要么是另一片大陆上的,要么是另一种种族的文字。 比如,是妖怪自己的文字。 徐文山又看了看锁住重明鸟的锁链,他试了试这些锁链,惊讶地发现这些锁链没有生锈,说明不是凡铁。 看这个地洞的样子,怎么都不可能是近来才建出来的样子,徐文山估摸,怎么也得几百年以上了。几百年的时间,不锈钢都会生锈,这锁链却不会生锈,着实不同寻常啊。 重明鸟躺在一个地台上,徐文山观察了半天,才发现这地台应该以前是个祭坛,只是时间久了,重明鸟呆在上面蹭来蹭去,将这个祭坛磨得认不出原样了。 这样看来,这重明鸟在这儿至少应该呆了一千年以上。 千年的时光,这大鸟居然生命还如此旺盛,真的令人咋舌,一千年前,这大鸟该强大到何等地步? 徐文山用一根指头轻轻在地台上点了一点,这一点不要紧,他顿时大惊失色:他体内的妖力,竟然如流水般涌向地底! 他紧忙抽回手指,歇了一会,才缓过来,再次检查身体时才发现,自己的妖力居然流失了十分之一! 一瞬间就抽走了自己身体十分之一的妖力,这地台到底是什么东西? 徐文山这才知道这重明鸟被困在这里的原因:原来这地洞并不是重明鸟的地盘,也不是用来困住它的,而是为了将它当做一颗电池,不停地吸取它体内的妖力。 那这些妖力都到哪儿去了?徐文山想了一想,只觉得不寒而栗。 “帮我。” 徐文山脑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帮我。” 徐文山发现,这是重明鸟在说话。 他望向重明鸟,发现它的重瞳正盯着自己。 “帮你?我?”徐文山问。 重明鸟点点头。 “答应我一个条件。”徐文山无耻地说。 重明鸟停顿了一会儿,似乎还不熟悉人类的语言,思索了一会儿,才问:“什么条件?” “做我的驭从。” 徐文山明显感觉到,空气便热了。看来自己这句话惹怒了重明鸟。 为了防止事态变得危险,徐文山补了一句:“后面还有一大群修士,其中还有两个化神老祖。” 重明鸟挺了挺胸膛:“若我不被困,化神又算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它又萎靡下去,毕竟这世上没有如果。 “做我的驭从。”徐文山再次重申。 过了许久,重明鸟才抬起头:“可以,但你必须保证完成我的话。” 第一百六十一章 涅槃 如果答应这只鸟,徐文山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大鸟的要求会不会直接要了他的命?他会不会被卷入超越他等级的斗争?如果大鸟成为驭从,他的蜇伏会不会失效?那些修士会不会对他产生怀疑?这些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没有什么比现在的状况更糟糕的了。 所以他没有什么好怕的。 “好!”徐文山干脆地回答。 重明乌和徐文山,这一人一妖,同样的走投无路,都是难兄难弟,因此一拍即合。 重明鸟张开嘴,从嘴里艰难地吐出一囗鲜血,鲜血飞溅到徐文山手臂上,发出“呲呲”的声响。 这是一个古老的仪式,神秘、简陋,但是很有效果。 徐文山的手臂一阵刺痛,他跳起来,拍打掉手上的鸟血,挪开手掌时,发现手臂上已留下一枚发亮的印迹。而之前无论如何也取不下来的绳子,也在沾染上乌血之后,应声而落。 “以我的生命为代价,契约已经定下。契约一旦定下,便不会再被违背。”重明鸟缓缓道。“如若被违背,违约者将灵肉分离,肉体永远沉寂,灵魂落入归墟,永远被遗忘。” 徐文山道:“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条件是什么?” 重明鸟没有回答,只是从囗里吐出来一粒金灿灿珠子。 这就是重明鸟的本命精血了。 徐文山捡起这枚精血,难以想象,这个天阶的骄傲妖怪如此干脆地臣服于自己了。 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重明鸟吐出精血后,本体正在迅速衰弱下去,徐文山知道,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赶紧用本命精血与重明鸟缔结了主从关系。 一切都很顺利。徐文山本以为,其间一定会出什么岔子,可是什么都没发生,重明鸟顺从地成为了他的驭从。 “成了?”徐文山看着眼前静静躺着的重明鸟,感受到它磅薄的妖力从自己体内滔滔而过,觉得有些梦幻。 天阶妖怪的可怕之处,他到此时才彻底体会到,尽管地台在疯狂地吸收着重明鸟的妖力,但重明鸟的妖力仍然生生不息,它制造妖力的速度足以抵消地台的吸收速度。 徐文山相信,在重明鸟的帮助下,只要给自已一百年和平发育的时间,出山之后,他可以横扫今天见到的所有修士。 “现在,归你兑现承诺了。”重明鸟缓缓道。 “嗯?” 重明鸟用缓慢、又带着一丝恶作剧的口吻道:“现在……杀了我。” “哈?” “杀了我。”重明鸟重复。“不过以你的道行,杀我是很难的。我剩下的精血就在这里,攻击它,你就能杀了我。记住,用你最强大的妖术。” “来吧,杀了我。” 徐文山只觉得手臂的印记处一阵灼热,他知道,契约开始发挥作用了,如果他还不行动,他的灵魂可能会被丢到那什么归墟。 可是……可是啊!他刚刚得到一个天阶妖怪,就必须亲手杀掉,这对于他来说实在过于残忍了! 重明鸟的重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徐文山好像从中看到了些许嘲讽的笑意和蔑视。 当大鸟不想活了,徐文山有再多的阴谋和威胁都没用。 他不得不杀,他不得不亲手毁掉自己的第一个捷径。 晶莹剔透的碳原子结晶开始出现在他的右手上,并布满了拳头。 重明鸟的目光好像一瞬间出现了迟疑,它在疑惑这是个什么妖术,进而对徐文山产生了一丝好奇。 这个小妖修好像有些不一样。 不过仅仅如此,也不至于让它改变计划,所以它闭上了眼睛。 “叮!” 徐文山的拳头落到了本命精血上,一声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整个山洞大厅内,好像凤凰的鸣叫。 重明鸟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这尖叫仿佛在脑中直接炸响一般。徐文山心头突地一跳,接着,重明鸟磅礴的妖力开始褪去,归于寂静。 一团橙色的火焰包裹了重明鸟,它的皮肤裂开,光和热从它的皮肤里透出来,它翻滚起来,这团火焰逐渐将它蚕食殆尽。 那些绑着重明鸟的锁链也被点燃,一起燃烧起来,但锁链燃烧后尽数化为了青烟,不留一丝痕迹。 最后,徐文山的面前只剩下一团灰烬。 “呵,呵呵,呵呵呵呵……” 徐文山有些癫狂地笑起来。 看着面前的这坨灰,他有些欲哭无泪。 还是从好的方面想想吧,至少他没有损失什么…… 但这样说只是在骗自己。他已经感觉到,不远处有修士正在接近中。 现在自己手上的捆仙绳没了,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自己陷害丹腾子的诡计应该已经被他发现了,如果丹腾子想要杀了自己,没有任何人会为自己这个“凡人”求情。 忽然,他感觉到体内有一丝妖力微微一动,查看时,发现重明鸟的妖力还没有完全消散。 他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扒开灰烬,露出了灰烬下面掩盖着的一枚金灿灿的蛋。 与此同时,如同灌顶一般,他感受到一项天赋技能在自己体内觉醒了: 涅槃——死后不灭,重得新生。 徐文山陷入了沉默十秒钟才回过神来。 “师兄,为什么一定要带着这两个凡人?又累赘不说,你还把有着完美防御能力的玄晶符也给了他们,这里步步都是危险,如果你自己遭到了袭击怎么办?” 从某条隧道中,传来了对话声。 徐文山捧起灰烬中的那颗蛋,闪身躲进了另一条隧道中。 说话的修士从隧道中逐渐露出身影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三个人。徐文山用无伤视觉看过去,发现居然几乎都是熟人。 为首的,赫然就是莫名失踪的若水尊者。而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是跟着他一起失踪的云裳。 而第三个人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他来沙县第一个击败的屯长,寇国! 而且,这个寇国身上,居然有一丝修真者的气息,这短短几天时间,他居然踏入修真的境界,成为了炼气一阶的修士! 第一百六十二章 灵脉漏斗 “尊者,您还是把玄晶符收走吧,我能行的,”寇国道,“即使不需要这个,我也不会死在这地方。” 若水背着手道:“那要么是你太瞧得起自己,要么是太瞧不起玄晶符了。玄晶符不是道符,而是道符法器,任何境界皆可使用,还可以多次使用。最重要的是,它可以瞬间在你身上凝成一套筑基期的玄晶。对于我来说,这道符已经没用了,但对于你来说,这道符比至宝还有用,你在筑基期之前,特意为了这道符开发一套战术都很值。” 此话一出,若水的师弟惊讶了,原来玄晶符不是若水借给寇国防身用的,而是直接赐给了寇国! 这小子到底对若水说了什么? 若水道:“你的天赋很好,也有毅力,但也有一个不足。” 寇国肃然拱手道:“愿闻其详。” “你目标高远,却过于高远。大道漫长,道阻且艰。不看脚下,也容易夭亡,我建议你给自己定一个假想敌,比如……那个朱大侠就不错。” 旁边的云裳撇撇嘴,道:“不过是一个强盗头子而已,寇师哥已经是仙家了,何必用得着怕他?” 若水道:“不然。且不说寇国只是炼气一层,凡间的顶尖武者犹有和他一战之力,纵他境界再高,那强盗头子身上就没有值得他警惕的地方吗?你可知道,也有修仙者被凡人打了闷棍,下了毒药,傲慢可不能让你战胜敌人。” 寇国恭敬道:“师父说得甚是。” 话虽然这样说,寇国可并不认为自己需要提防徐文山,毕竟他如今的实力大不相同。 自从他上次被撸了职位后,整个人就变了。以前想的是赤心报国,后来想来,趁着自己有一身力气,不如先给自己谋些利。 他向上钻研,搭上了余定远,遇到若水后,又萌生了求仙的欲望。若水本来心无尘埃,自然不是老辣的寇国的对手,答应收他为徒,而在此期间,他又施展手段,让云裳对自己倾心。 现在他进可攻,退可守,再不济也可混入云家,成为云侯的乘龙快婿。到时候以他修真者的身份,云家也拒绝不了他。 余定远?那不过是棋子。蜘蛛大侠?那更是跳梁小丑。寇国捏紧了拳头:未来将是我寇某人的。 他的人生要走上巅峰了。 只有一个人很不爽。这个人就是徐文山。 徐文山在暗处听他们讲修仙,讲法宝,心里酸酸的。这本来应该是他的人生。 如果不是鹿泽让他提前做了男人,现在站在那里,身披道袍,手持飞剑的,应该是自己。 也不知道鹿泽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徐文山忽然想。 不知道笨蜘蛛怎样了,虿母有没有发明新幼虫,李清有没有好好主持办公室,引水渠有没有按计划搭建。 在这个黑不隆咚充满魔幻色彩的山洞里,他想鹿鹤沟了。 “咦,师哥,这里有些怪异。”若水的师弟秋水发现了地台和地台上的灰烬,诧异道。 徐文山心中一凛,他刚才抱走了重明鸟的蛋,可没有来得及打扫地台,现在重明鸟死时的灰烬还在地台上。 秋水捏了一片灰烬,在手上碾了碾,道:“还是热的。” 若水看了看那灰烬,表情有些疑惑。看来他也不知道这灰烬是什么。 寇国紧张道:“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吗?” 若水道:“现在各道门弟子分散,有道友先到也很正常。只是若是我们的人先到了,没有理由不留下记号,或者等我们一起行动,怕就怕先来的不是我们的人。” 秋水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原地待命,等老祖来了再行动。” 这下徐文山就尴尬了:他不敢顺着这条路乱走,因为这里的隧道错综复杂,不知道会通向哪里,也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撞见修士。他也不敢回到大厅,只能继续躲在那条隧道里。 等了一会儿,修士们陆续都到了。由于这个大厅颇宽敞,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休息。不一会儿,修士们挤满了大厅,两位老祖也赶到了。 大厅里吵吵嚷嚷的,玄天老祖扫视大厅一眼,喊道:“静一静!众弟子听我说!” 大厅里安静下来,玄天继续道:“这一路来,大家想必都觉悟了,在这里,在这个山洞里,师门没有什么用,你道行有多高也没有用,无论你是门派的骄傲也好,还是未来的新星也好,如果你们过于得意忘形,是会死人的!” 大家还没听过老祖如此重的话语,更加安静了。玄天道:“这里,我要严肃批评一个人,那就是万法观的丹腾!丹腾!说的就是你!你小子给我出来!” 大厅里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丹腾子,他此时外观可颇为不雅,由于阴珠爆炸时他首当其冲,浑身的衣服都破了,脸上也多处划伤,还是他身手敏捷才避免了更严重的伤势。 “丹腾!若不是你乱来,我们早就找到妖修了,你可知错?” 丹腾子看上去却面无愧色,轻描淡写道:“嗯,我错了。” “你错哪里了?” “我早该确定,那个蜘蛛强盗就是我们要找的妖修,不该优柔寡断,还留给他机会。” “你!你还执迷不悟!”玄天非常无语,他见过固执的人,却没见过丹腾子这么固执的。 “好了好了,师兄,昆仑盘已经显示,我们已经到地方了。”观海老祖过来打圆场。 “报告老祖,这地方好像有些奇怪。”一个声音响起,却是秋水。 秋水引玄天老祖看了地台和地台上的灰烬后,玄天摸着胡子道:“从昆仑镜上看,这地方就是妖修的所在了,这应该是他搞的鬼只是不知他藏在哪儿?” 观海走上来,伸手摸了摸地台,脸色大变道:“师哥,这东西在吸我的法力!” 玄天也伸手,道:“这地台是个灵脉漏斗,下面不是妖物,就是至宝!快掀开看看!” 两人对望一眼,点点头,一起出手,朝地台劈去。 “开!” 一声巨响,在洞中回荡, 第一百六十三章 道心破境 一声巨响,地台应声而裂,数百道夺目的金光闪耀起来,随后,一阵青烟从爆炸处弥漫出来,众修士还隐隐从爆炸声的掩盖下听到了凤鸣声。 烟雾散尽后,玄天观海率先抢到前面,从地底抬出一台金灿灿的东西。 “这是什么?妖修呢?”“我看不是妖修,而是妖物。”“确实,不止妖修能在昆仑盘上被发现,有些妖物散发出的妖气,比妖修还要大许多。” 众修士议论纷纷,都在紧张地等着大妖出炉。 玄天观海二老清洗干净那东西后,众人才看清,那是一面其貌不扬的镜子。 铜镜反射着昏黄灰暗的光线,不知怎的,让人有些心悸。 “这个是……道心破境!”玄天观海二人看到镜子后,同时叫出了声。 “道心破镜是什么?”众修士议论纷纷。 “道心破境……这个居然是道心破境……”玄天老祖用颤抖的声音道。 观海的眼眶红了:“没想到失踪了三千年的道心破境居然在此处。” “当年为了争最后一个妖窟,不知多少兄弟姐妹都倒在了这破境前。” 底下有心急的问:“老祖,这到底是何物?” 观海老祖揉了揉眼睛,道:“道心破境,境不是镜子的镜,而是境界的境。这不是一面镜子,里面藏着一方世界!” 观海道:“这个是妖物,而且是很多年都没有出土过的妖族秘宝!” 妖族秘宝! 秘宝对于许多修士来说,都是只有耳闻,未曾目见。 修士的法宝分为三个层级,最低的是法器,效果一般,功能一般,随处可见。 二层的是法宝。功能强大,效果拔群,比较稀有。 最珍贵的是至宝。至宝不是一件法宝,而是包含了无数法宝的联合法器,一件至宝不是一个修士能使用的,而是整个门派使用的,是门派划分实力的标准,可说拥有至宝越多,门派就越强大。 而与至宝对应的,就是秘宝。秘宝对于妖族的价值,就相当于至宝对于修士。 秘宝不仅对于妖族有作用,对修士也有效果,所以修士往往以掠夺妖族秘宝为最大功绩。 “三千年前,妖修几乎已被消灭殆尽,但最后还剩一处妖窟。为了彻底捣毁这一妖窟,仙盟派出了一支由各门派组成的战队,前去剿灭这处妖窟。”顶着众修士的疑惑,玄天老祖娓娓道来。 “当时天下大定,妖修已不剩多少,仙盟的重心也不在清剿妖窟,派出的并不是最精锐的部队,我们的师兄师姐当时也在其中。” “可是没想到,那妖窟之中居然还有一个秘宝,就是这道心破境!而那个妖窟中,还有疫鬼季禺的一个妖将!” 听到季禺这个名字,徐文山心中咯噔一声。季禺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道心破境本是用来砥砺道心的秘宝,但因为自成一境,所以那妖将每当抵挡不住,便遁入破境恢复元气,然后忽然出来袭击,而我们的实力无法击破这秘宝,所以只能不停地看他在境中飞进飞出,每次出来都带走几条人命。” 底下有修士道:“那为何不暂且退避?” 观海啐道:“呔!你以为打仗是好玩的么?要是放跑了妖将,谁负得起责?” 玄天继续道:“打又打不过,走又走不脱,他们于是做了一个英勇的决定,便是一起进入破境,追击妖将。” 底下的人都为那些前辈修士的勇气感到倾佩。 观海道:“破境是妖修的地盘,他们敢做出这个决定,着实需要勇气。” 然后他们两个都不言语了。底下有人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玄天道,“然后妖将被消灭了。进入境中的修士死了一大半,道心破境不知所踪。活下来的尽管道心都获得了一重升华,但都闭口不谈在境中发生了什么,他们许多人后来都战死了,因此这段往事极少为人所知。” 道心升华,甚至比突破境界更困难。之前徐文山一席话说得若水差点道心动摇,不过他把握住了机会,让道心升华了,这是少数中的少数。 道心升华有诸多好处,不仅能极大降低突破时的风险,还能获得许多特殊能力。比如若水本就擅长水系法术,道心升华后,他对水系法术理解更强了。 玄天道:“现在,又有一名妖修,可能潜伏在这破境中,前路危险,我且问你们,是否有勇气随我进入?” 底下的众修士对望一眼,竟都齐齐踏出一步:“我们愿意!” “修仙修仙,修的便是逆天而行,事事当先,若是怕死就不前进,还修什么仙?” “就是!何况前辈们条件艰苦,都尚且不怕进入,我们又有什么理由退缩?” 玄天拂须欣赏:“现在的年轻人,毕竟是我道门弟子,没有丧失血性。” 不同于这些激动的弟子,丹腾子相当冷静。 “你不去吗?”染汀兰问。 丹腾子道:“妖修不在境中。而且……我的道心已经升华一重了。” 染汀兰咬着嘴唇道:“我还没有道心,所以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对不起……” 染汀兰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道歉。只是她觉得,自己这次本应该支持丹腾子的判断。 “如果我见了那个小强盗,一定帮你杀了他。”染汀兰说。 “不用,我亲自动手。”丹腾子眼睛没有看她。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破境,玄天老祖分拨了一半人守在境外,防止意外,或者妖修逃出境中。 最终,炼气全部不许进入,筑基结丹进一半,元婴全进,玄天带队,观海坐镇境外。 接着,玄天和观海就准备开始祭炼道心破境。 忽然,一个声音在徐文山脑海中响起: “等破境开启时,你也进入。” 是重明鸟的声音。 徐文山捧着鸟蛋:“你没死?” 重明鸟却没有再说话。 徐文山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片,心想这怎么进去?不是找死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入境 徐文山手捧鸟蛋,看着山洞大厅里跃跃欲试的两百多个修士,心里有些发懵。 “重明鸟,重明鸟,你没死的话快说话!” 徐文山小声对着鸟蛋喊起来,却喊不醒睡意已决的重明鸟。徐文山第一次感到后悔,这哪是收了个驭从,这简直就是请回来一尊菩萨! 不过仔细思考重明鸟的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个大厅是从山洞回到地面上的必经之路,可是修士那一方始终有一半的人镇守大厅,这些修士的追踪能力太强,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穿过大厅,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回到地面上。 何况那里还有一个蛋疼的丹腾子,守在那里准备着随时格杀自己。 但若这个道心破境真的如同玄天老祖所说,里面别有一个广阔空间,那自己只需要逃到境中即可,逃进去了再说,万一活下来了呢? 问题只是,自己怎么进去? 大厅中,玄天观海二老已经分派好人手了,最终被安排允许进入境中的一共有一百五十多人。这些人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一场带有危险的机缘,都兴奋不已。 其中,结丹期的有染汀兰、若水、秋水,丹腾子自动放弃了机会。元婴期的龙木、流沙、怒河等实力强悍的真人都将进入破境。 “老祖,请让我进入破境!”人员分派完毕,老祖又安排了一些事情后,寇国忽然站出来,好似鼓起了很大勇气似的道。 玄天看了他一眼,先没有理他,而是问旁边的若水道:“这是你新收的徒弟么?” 若水平淡地说:“算不上徒弟,只是一直痴缠着我想学道法,我便教了一些,没想到他不仅刻苦,还颇有天赋。” 玄天点点头,道:“那就算是半个徒弟了。” 说完,他便扭过头,继续分派别的事情了。 寇国受了冷落,涨红了脸,又向前一步道:“老祖,请让我也进入吧!” 玄天老祖还是没有理他,而是拉着一个筑基吩咐了半天,才转过头来,轻蔑道:“你一个炼气,还没有正式入门派的弟子,进去干什么找死么?” 众修士都笑了,寇国的脸更红了。不过他仍没有放弃,大声道:“这和境界没关系!” 玄天看了他一眼,道:“你才刚入门,不懂可以理解,我便这么告诉你吧,在修真界,境界就是最大的道理!没有境界,你说话不过等于放屁!我肯理你就是施舍了,快滚一边去!” 众修士不笑了,玄天老祖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他们还没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 寇国深吸了一口气,道:“那这样的话,我还是要进入。” 玄天彻底被激怒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你说的都是放屁吗?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化神期老祖的恐怖实力在整个山洞中弥漫开来,所有人都感觉胸口堵了一块棉花,心脏狂跳。 寇国直面化神老祖的威压,却依然道:“刚才老祖也说了,我现在还不是仙盟中人,根据仙盟的条例,这个破境属于我们共同发现,我可以不听你的指示,自行入境。” 玄天用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了寇国半天,寇国也夷然不惧地回盯着老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寇国的腿肚子开始发软,腰开始发酸,背后的冷汗已经将衣服打得透湿,汗水一滴滴地从衣服下摆滴到地上。 他的手在发抖,脚在发颤。化神期老祖的威压已经全面降临到他身上,他现在是全凭着一股意志力,才支持到现在,不然早就垮掉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炼气一层的小修士,却顽强地顶下了化神老祖的两波威压,站在稍微靠近他一些的修士,都已经纷纷远离了他附近,唯恐怕被老祖的威压波及到,但纵使已经站的远了,还是有人被吓出了尿意。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寇国坚持了整整五分钟,正当他觉得已经受不了的时候,老祖的威压忽然收了。 “好!”玄天大声道,“有胆识,有绝无,我被修道中人,正当如此!你们这些修士,自忖一下,若是你们站在他的位置,能如此面不改色,还敢据理力争么?” 不少修士摇头,还有修士直言:“决计不能!” “正如这个小家伙所言,他可以不听我的指示进入破境。虽然他说的话是屁,但仙盟的规矩,毕竟是规矩,”玄天道,又转向寇国说:“那么带着你的勇气,进去吧!进去吧!生死且听天命,我也管不到你了。” 玄天恢复了和颜悦色,大厅里也恢复了热闹,刚才化神期修士的怒气,让整片山洞变成了哑巴,现在还有不少修士心有余悸,拍着胸口擦着汗。 徐文山站得比较远,但也听到了全过程,他现在的心情……怎么说呢,有点酸。 “这个寇国不得了啊,又是云国侯爷之女的垂青,又是结丹修士的疼爱,这怎么看都是主角待遇啊……”徐文山心想。 尽管这个寇国在目前看来只是个小渣渣,但保不齐给他点机会,过几年就要把自己按着打了。 修炼不易啊,前辈后进,都是同样的努力呢,大家都要加油。 徐文山决定,找个机会把这个寇国给做了。 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毕,与此同时,道心破境的祭炼也完成了。玄天、观海二老互望一眼,终于正式开始唱诵咒文。 道心破境上的灰褐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擦除一般,慢慢地褪去了,灰褐色下方如水面一般平静柔润,并且发出了温暖的光芒。 光芒越来越大,重明鸟的声音再次在徐文山脑中响起:“就是现在!”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徐文山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了道心破境。 此时正在准备入境之际,所有修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道心破境上,因此稍稍有些懈怠,而玄天、观海二老已经在徐文山行动的那一瞬间捕捉到了他,但是由于正在唱诵咒文,必须专心致志,所以只能干着急,无法拦下徐文山,因此在徐文山冲出了十几米后,竟没有一个人尝试拦住他。 除了丹腾子。 丹腾子的心思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在道心破境上,一直在监视着周遭情况。在徐文山出动后一瞬间,丹腾子就锁定了他。 “发现你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斗法 “发现你了!” 丹腾子掏出一张道符,却发现周围全是修士,一时出不去,便伸出右手,十指成爪,往手心一抓。徐文山只觉得身形一顿,好似有一股外力在吸引他。 隔空取物是修士的基本能力之一,但并不是用来这么用的,这本不是用来战斗的法术。丹腾子在这一法术上钻研颇深,施法速度极快,同时他的境界高出徐文山一个大阶,才对徐文山起到了些许作用。 只是,徐文山再也无法往前前进一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丹腾子一步步向他靠近。 不过徐文山的反应也很快,他反手对丹腾子释放了一个“造畜术”。 造畜术是虿母的幻术,也是徐文山手里所会的最强大的法术,只是也不是用来这么用的。这个法术本来是用来拐骗凡人的,却被徐文山当成一个控制技能来用了。 尽管低了对方一个大境界,造畜还是起了些许的作用。丹腾子没有料到徐文山还有还击的余地,无防备的正面吃中了这个法术,他身体扭动几下,双手向下一撑,似乎想要趴在地上,但很快就回复了,他愤怒地站了起来,莫名地觉得受了屈辱。 徐文山暗暗在心中记住了这个小技巧:原来造畜还能这么用,在越级使用时,变形的效果发挥不出来,而且还容易激怒对手。只是不知道,如果是对跟自己同级的人使用,效果如何? 不过现在不是反思技能的时候。徐文山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又往前蹿了十几米,此时他已经靠近前方的那群修士了,修士们都愕然看着徐文山,把他的路挡得死死的。 只能赌了。 徐文山高高地跃起,想从修士们头顶飞过,直接跳到道心破境中。 他的妖力已全开,不再蛰伏,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他在全身布上了黑色的石甲,以期这些至少能给他带来一丝丝防护。 玄天观海老祖还在念诵咒文,没法指挥,底下的众修士也反应过来,有人叫道:“快拦下他!”“他就是妖修!” 修士们纷纷掏出五花八门的武器来,但大多数都因为周围修士太多,无法祭炼起来。 修士要使用自己的法器、法宝,需要祭炼。而祭炼时间视所在地方灵气浓郁程度而定,而如果同一个地方有太多修士同时祭炼法器,则会引起灵气紊乱,谁的法器都无法祭炼起来,这就是修士一般总是单独行动的原因。 而在场的大多数人出于习惯,掏出了自己需要祭炼的法宝,没能第一时间祭炼起来。 另一部分修士,包括丹腾子在内,则是比较老谋深算的,他们掏出来的不是自己的惯用法器,而是道符。 道符最初只是用来引发法术的道具,经过多代改进后,现在的道符不仅能使法术瞬发,还能多次使用,有的道符如玄晶符,自身就储存了几道法术,即使是炼气期的弟子也可以使用。 最重要的是,道符不会引起灵气紊乱。 “百里剑!”“一闪!”“流火刀!” 无数声断喝响起,一缕缕五颜六色的光当头朝徐文山飞来。 在这种危机关头,徐文山的神志意外地清明,他左手朝上,手腕上戴着的一个类似手链的东西忽然变成了无数条丝缠绕在一起状飞射出去,粘在了山洞顶上,另一只手指小指朝前,喷出了酒精。 徐文山当然不是什么都没准备。 作为蜘蛛大侠,想要真的和人谈笑风生,国外那个蜘蛛小侠的本事自然也是要有的。他早已用蛛丝缠在手腕上,形成一条手链,在必要时,用妖力催发,这些蛛丝会喷射出去,末端会黏住碰到的东西,比蜘蛛小侠的蛛丝发射器还好用。 而手指喷酒就更是小把戏了。他和酒虫缔结主从后,也可以在体内储存大量酒水,他之前就在体内储存了不少蒸馏酒。酒水如箭般射到了最前面的一道白光上,顿时如水帘般张开,像块一次性桌布。 后方的“一闪”“飞刃”“诸破”接连穿过这道水帘,“一闪”只在水帘上点上了一个小洞,而“飞刃”则把水帘横着削开,扯成了两半,诸破则把整片水帘搅得乱七八糟。 最后方的“流火刀”穿过水帘时,终于引爆全场,全部酒精在空中接连被点燃,整片天空都变成了火海! 此时徐文山已经借着蛛丝的力,跃到了山洞顶上,下方的修士在火海之下,稍显有些慌乱。 徐文山趁机松开手,跳下山洞顶,扑向正在绽放出光芒的道心破境。 “流水。” 在慌乱的人群中,传来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这人将这两个字非常平静,就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一团清流从不知何处飞出,迅速张开,变成了一道水墙,拦腰隔在山洞中间。 使用这个法术的,是若水,尊者。 人群中的顺江真人看了若水一眼,有些惊诧,若水只是一名结丹期,对水的操控力居然能和自己这个元婴期不相上下。 据说若水的道心获得了一重升华,却没想到道心升华的作用如此强大。顺江真人更加期待接下来的破境之行了。 这层水幕没有隔绝燃烧的酒精,也不是用来隔绝酒精的。徐文山在冲过这层水幕的时候,只觉得一股巨力拉住了自己,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寸进。 他被这层水幕束缚了。 酒精造成的骚乱一瞬间就过去了。这些修士并不惧怕这些火焰,此时都冷眼盯着浸泡在水中的徐文山。 在这一瞬间,道心破境上的光芒彻底铺开,玄天、观海二人的咒文完全念诵完毕,两人同时开口:“抓住他!” 徐文山闭上了眼睛,他作为一名妖修的生涯,算是走到头了。 “再帮你一次吧。” 一个声音忽然又从徐文山脑海中传出。 “唳——” 一声凤鸣从徐文山体内传出,徐文山化为了一只火凤,挣脱了水牢的束缚,再次全速冲向破境! 此时等待他的,是无数已经祭炼完毕的法器法宝,齐齐向他身上招呼,但在碰到他身体外围的火衣时,都被尽数弹开! 徐文山一头扎进了道心破境。 丹腾子看见徐文山扎进破境后,“啧”了一声,也随后跟上,一头钻进了道心破境。 他身后,有人指着他喊道:“他不守规矩!” 一见开了个头,又有几个本被安排镇守山洞的修士也冲进了破境,玄天、观海二人一时间根本无法管的过来,这么一犹豫,整个山洞里都乱了套,大部分修士都强行冲进了道心破境! 第一百七十章 天赋 局面控制不住了。 “现在的修真界,已经不同了,往日战时若是如此自由,我们早被妖修打垮了。”玄天叹道。 “师兄……”观海没有继续往下说,他知道玄天为什么不喝止这些年轻的修士。 可以拦得了一时,但拦不了一世,更拦不住这些修士的私心。没有进入破境的修士回到本门,还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编排他们。 他们老了。 修真界确乎不同了。现在这个时代,修士也要考虑风评。 两人不由得同时开始怀念起当年,同袍之间除了战友情,别无他物的纯粹。 收拾好心情后,玄天道:“师弟,镇守好境外,不要再让当年的悲剧重演。” 观海点点头。 玄天进入破境之前,观海说出了久违千年的祝福语:“师兄,祝武运昌隆!” 玄天的褶子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 白茫茫。 这是徐文山进入道心破境后的第一感受。 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真个干净。 白色横跨了全部时间和空间,一眼望不到头,整片空间都在发光。 如果说这就是道心破境内的话,未免也太单调了。 似乎是为了回应徐文山的想法,在他身边,出现了几个虚影,都是熟人。 第一个虚影是鹿泽,第二个是地龙,第三个是蛛儿,接下来是酒虫、虿母……最后还有一颗鸟蛋。 他手下的妖怪,全在此处。 头顶,浮现了一行字: “以下选择至关重要,请谨慎选择。” “请选择你最重要的宝物。” 居然还有文字提示,实在人性化。 徐文山也不明白“宝物”到底指的是哪个意义上的宝物,他先是叫了几声重明鸟,没有得到回答。 这样看来,只有进行了选择之后才能继续下一步。 既然是最重要的宝物,徐文山下意识地就摸向了鹿泽,但他的手掌被弹开了,头顶又浮现出一行字: “只能选择近在身边的宝物。” 徐文山郁闷道:“那还选什么选啊?” 他所有的妖怪都不在身边,除了一个鸟蛋。 他伸手把鸟蛋摸了一下,鸟蛋从虚影中具象化,落到了他怀里。接着,所有虚影都消散了,世界回复了白茫茫的一片。 在这一片白茫茫之中,天地间出现了几行字: 规则一: 入境者随时可以离开,离开后终生不得再进入破境,且选择的宝物会永远留在境内,并不再属于原主,以待后人拾用。 看完这第一条规则,徐文山就苦笑起来,他终于明白重明鸟为何如此爽快地答应了自己的要求,看来它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一切,只等自己一步步入彀。 接着,第二条规则出现了: 规则二: 入境者根据在境内表现获得奖励,存活得越久,奖励越高。 规则三: 在境内死亡,便是真的死亡。 三条规则后,出现了一个掌印,似乎是要让徐文山把自己的手掌放在上面。 徐文山在心中分析了一下,这三条规则,从奖励规则上看,似乎是在鼓励境内的修士自相残杀,但进出境都没有什么限制,想要活命的话,也不过只损失一件宝物。 那么,这个道心破境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只要进去了就能提升道心么? 一个妖族的秘宝,为何能提升修士的道心? 这都是问题。 不管如何,只有进去看了才能真正明白,这道心破境到底是个什么。 徐文山在手掌印处按上了自己的手掌。 规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卷轴,卷轴缓缓在徐文山面前拉开,之间起头写着一句: “选择天赋。” 接下来,就是一长串清单,列着许多天赋条目,其中有: 无为:吸收灵气速率提升二成。 无不为:每提升一个境界,自行领悟一门法术。 …… 最前面的两个天赋,如果用游戏的眼光来审视的话,无疑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逆天。 但关键是,徐文山并不是修士,他是妖修啊! 他又不需要灵气,他是以阴气为生的。 所以徐文山犹豫了片刻,就在这犹豫的片刻里,无为、无不为两个条目就瞬间消失了 “怎么回事?……我知道了。”徐文山自言自语道。 这些天赋是唯一的。 也就是说,如果被别人选走了,自己就没得选了。 他必须马上加紧选择。 接下来一串,则是跟五行属性有关的天赋,比如:火神传人、河神崇拜、木灵亲和、大地之力……效果大同小异,都是增加对应属性的使用、修炼效果。这些对于徐文山来说也不重要,但是对于若水、龙木他们来说相当重要。 再底下的天赋,就显得实用性比较强了: 神兵符主:进入境中后,可在“一闪”、“飞刃”、“诸破”三种道符中选择一张。 这一个对于徐文来来说也是有用的,道符不需要他有灵气,他相信自己琢磨一阵后,也能明白道符的用法,但是这个天赋瞬间就被抢走了。 这说明,已经有人开始理解规则了。对于修为比较低的人来说,有一个道符防身比什么都重要。徐文山怀疑,这个道符是被炼气期的修士抢走的。 如果这个道符被寇国抢走了……那么他就既有最强防御“玄晶符”,又有“一闪”等破坏力巨大的道符,那他的生存概率会大大增强,甚至能越级挑战。 接着往下看,还有一个是守心符主,对应的是可以获得一张“明光符”。这是一个防护性的道符,防守能力比玄晶符低,但也很不错。 不过这个天赋在徐文山刚刚读完之后,就消失了。 这节奏不妙啊。 徐文山直接把清单拖到底,从下往上看。因为他最初的犹豫,他已经抢不过道士了,从下往上看,或许还能捡漏。 但底下的天赋让他大失所望。越下面的天赋,就越弱,极大多数都是既有非常大的好处,又有极大缺陷的,其中最好的都是“战狂”。 战狂:在开始时即获得一张结丹期“一闪”道符(可以使用五次),但在境内将无法吸取灵气。 无法吸取灵气,就意味着在境内无法修炼,那就只能在开始时就干掉所有修士了。而且区区一张结丹期道符,碰到玄天这种化神老祖还没什么用。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谁一出来就碰到了玄天老祖,那就别想着争了,先想办法讨好他苟活下去吧。 天赋还在快速减少,徐文山还是没有挑到满意的。 正在纠结时,忽然一个天赋跳到他眼前: 灌顶:将自身功力的百分之十灌输给其他人,若该对象被灌顶后功力仍低于你,将无条件优先服从你的命令,直到他的功力超过你。 就这个了。 徐文山在这个天赋条目上快速拍下去。 白光在迅速褪去,周围的世界如同上色一般,逐渐显出了形状与色彩。从远方开始,有云霞,有青山,有远湖。徐文山发现自己站在半山腰的狭窄山道上,一边是巍巍青山,另一边是幽静深谷,他的身旁站了一二十来个人。 他们都身穿鹅黄色的道袍道冠,徐文山自己也是。 徐文山抬起头打量周围的这些人,他发现,这些人,正是同他一起进入破境的修士。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的,是玄天老祖。 第一百七十一章 **鬼 这一章的标题是***鬼,在手机端显示不出来,愁人。 ======== 此时徐文山周围的修士好像还没发现他,他赶紧把头低下来,却听得旁边有人大喊:“我怎么成炼气三层了?” 另一个声音也忽然响起:“我也是啊!” “怎么我也一样?” 顿时人心惶惶,这批修士大多是筑基、结丹期,进入境中后居然一掉到底,成了炼气三层。 炼气总共九层,前三层是初阶,属于刚入门。 “吵吵,吵吵什么?” 走在最前面一个领队模样的筑基修士回过头来,大声道:“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这些小瘪犊子还在吵吵,境界低就抓紧修炼啊,吵吵有什么用?” 有些修士听他话语无礼,正怒目欲骂,忽然想到自己现在是炼气期了,未必打得过这个筑基修士,只能缩起头做人。 这个筑基道人看上去似乎是他们这支队伍的领队,而自己这拨人则是某个门派的一员。 已经穿越过一次的徐文山情绪稳定,他推测这应该是道心破境设置的情景。至于这个筑基道人则是……NPC? 玄天老祖朝筑基道人拱了拱手,道:“师兄,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玄天不愧是化神期老祖,一如既往地镇定。其实在场的跌落境界最多的是他,一个修士失去了终生的修为,这种落差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但受创最严重的玄天居然还能站的稳稳地,实在是好汉。 那筑基道人道:“好吧,强征你们的时候确实没说清楚,我在这里再说一次,你们听好了,我不会再重复第二遍。” “你们现在脚踩的这座山,就是青城山了,山上那座道观,就是赫赫有名的松风观。现在松风观正处在危机当中,据说有数万妖兵正在攻打他们,我们此去,便是要去拯救他们。” “我们们都是峨眉纯阳观弟子,一定在奇怪,为何要让我们纯阳观去救松风观?我告诉你们吧,我们修士界兄弟同心,上下一体,若是我们不对松风观伸出援手,将来我们遭受围剿时,也没人对我们伸出援手了。实际上,修真界的各大门派,白云观、正一观、真武观,都已经正在赶来的路上了。” 徐文山点了点头,这是开场时例行的背景介绍,他越来越觉得这道心破境设计理念跟21世纪有一拼了。 旁边的修士都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他们还想着进破境搜索妖修,这妖怪都快把道观掀翻了。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区区小妖怪,就能有这么肥的胆子围攻道观呢? 谁给他们的这个能量? 在场的众人中,只有玄天的脸色越来越黑。 “各位静一静,”玄天对周围的诸人道,“我这道心破境内的时间节点,大概是在三千五百年前。” 三千五百年前! 众修士沸腾了。 玄天道:“为什么我这样说呢?因为我小时候听说过,好像确实有过六大门派在青城山齐拒妖怪的故事。” 底下有修士问:“那我们是在重演这个历史事件么?” “最后的结果如何?” 玄天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重演,但我知道的一点是:在这场战役中,六大门派全军覆没,无人幸存。” 众修士们沉默了。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所经历的那个繁荣昌盛的修真界,从来都是只许自己欺负别人的修真界,居然还有被妖怪欺负的时候。 “那我们是怎么将传承延续下来的呢?” 玄天道:“多亏了在此三百年后出了一个伟人,带领残余修士成立了仙盟,绝地反击,战胜了妖修,又用了两百年时间追亡逐北,才将妖修消灭干净。可是,那伟人现在恐怕还未出生。” 众修士好像隐隐明白了什么。 玄天解释道:“所以道心破境的规则要求我们存活下来。并不是要我们自相残杀,而是要我们在妖修的攻击中活下来!” 底下一个修士偷偷地问:“老祖……请问三千五百年那场战役,就没有几个人活下来么?” 玄天老祖摇摇头,道:“六大门派的弟子都是好汉,个个敢战,个个敢死——于是便都死了。即使现在青城山上还立着一块无字碑,就是为了纪念六大派的死亡烈士。” “那就没有什么活下来的办法吗?” “对了!宝物!我们还带了些宝物来!” 旁边一个人兴奋道:“老祖肯定带了极强的宝物来,他会彻底扭转这场战斗的局势!” 可是玄天老祖苦笑着拿出了自己的宝物,众人一看,却是那昆仑洞见盘。 “我本已到了身无宝物即可以力破器的境界,一般法宝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增长,倒是这昆仑盘好用,于是便带的是它。”玄天老祖道。 “宝物,有人带了好用的宝物么?” 众修士将身上的宝物合起来一看,才发现他们带的大多都是到了结丹期才能使用的法宝,现在炼气期根本就驾驭不了。 现在最抢手的倒是个曾经只有练气七层的小修士,他带进来的是一张还可以用20次的“诸破”道符。 玄天道:“不过也有好消息,在这道心破境中的灵气比外界浓郁,我估计在这之中修炼进境会更快。” 但这句话只是安慰,练气三层,修炼再快也无改弱小的现实。 见周围的弟子都有些情绪低落,玄天继续安慰众人道:“各位不用慌乱,我看这境内地面广阔,我们完全可以找机会保存力量,想办法先活下来,再慢慢变得强大起来,找妖修,练道心,实在不行就退出境外,又有何难哉……” 然而,玄天的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黑影就出现在了玄天的身后。 这是一头人形怪物。 它有着一头“长发”,凌乱、纠结的褐色毛发从它头顶一直延伸到两腮,它脸上没有鼻子,只有一只硕大的眼睛,黑眼珠只有芝麻大小,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还有一只血盆大口,长长的舌头伸在嘴外。 这只人形怪物体型修长,胳膊和腿很细,腰围却很粗,粗得像水桶。 “这一只身上有危险的气味……”这怪物居然口吐人言。 玄天愕然回过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算了,他本有一直外放神识的习惯,但境界跌落到炼气后,他的神识也不管用了,因此这怪物到了他身后他才发现。 “食……***鬼!”玄天说话都磕巴起来。 这是一只炼阴巅峰的***鬼! “有危险就吃掉!” ***鬼一巴掌拍在玄天头顶,玄天的脑袋如同西瓜一般炸开了,猩红四溅。 第一百七十二章 第二天赋 “老祖!”众修士目眦欲裂,怎么都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玄天老祖……那个化神期的老祖……居然就这样死了? **鬼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盯到谁身上,谁就感到浑身发毛。 “**鬼……是什么鬼,怎么《谶书》里没有?”一个道士颤抖着问旁边的人。 “丢掉你们以前读过的书吧,面对恶鬼,知识是没用的。”身穿道袍的筑基修士站了出来,横剑在身前,面对着那**鬼。“我来挡住它,你们快上青城山,松风观里的师兄弟们会保护你们的。” 尽管知道面前的一切都只是虚构而已,这些修士还是有所触动,面前这个前辈身上有一些精神感染了他们。 “啧啧啧啧……可惜可惜,多么好的一具肉体,没有吸食到精气就死了,怪我下手太重。”**鬼扭曲的脸上拧出了一个扭曲的表情,好像是在可惜,不过马上桀桀怪笑起来:“可是这里还有这么多,都会变成我的晚餐。” 筑基道人伸剑在身前,对**鬼道:“别以为你能轻松通过我这关。” **鬼桀桀怪笑道:“一个区区筑基小修,还能有什么花样?” 筑基修士没有说话,持剑的手一挥,长剑被高高抛到空中,剑指一点,飞剑的剑头直指**鬼,朝它疾飞而去。 **鬼懒懒地说了句:“太慢啦!”便轻松地扭过了飞剑的攻击。飞剑在空中歪歪斜斜地绕了个圈,再次朝**鬼飞去。 众修士看了这筑基修士的表现,都大失所望,这筑基期御剑的手段,甚至还不及他们炼气期时成熟。 不过徐文山却看出,这筑基修士的制敌手段大概不只有御剑。那修士在**鬼躲避飞剑攻击时,从怀中掏出了两张符纸,在空中甩了甩,两张符纸同时燃烧起来。筑基修士口念咒文,似乎将要使用某种法术。 **鬼看到了道士的行动,身形左右纵跃,又躲过了飞剑的几次袭击,想来阻拦他施法,可飞剑却如烦人的苍蝇一样,始终横在他和道士之间,**鬼恼怒地叫了一声,伸出细长的手指,手指上的指甲槽里探出了细长而锋利的指甲。 **鬼将手一挥,指甲叮地拍在飞剑上,飞剑好似被拍晕了一般,在空中打了几个螺旋,才稳住剑身。 **鬼皱了皱眉,尽管这把飞剑对它来说微不足道,但它的指甲上也被飞剑磕出了几个伤口。 飞剑为道士争取了些许时间,他的两张道符开始起作用了。他的身周出现了微弱的蓝光,倒有些像明光符的效果;同时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七寸长的火焰小刀,这倒正是流火刀的雏形。 道士的法术虽然蹩脚,但这一攻一守,也让他有了一战之力,后面的修士们都有了士气,有人大叫起来:“我们也帮他!分散站一些,祭起武器杀敌啊!” 这些修士们笨手笨脚地拿起配在腰间的纯阳观佩剑,笨拙地用炼气期的手段祭炼起来。虽然炼气期的御剑法还不能超过身周五丈,但一二十人的飞剑一齐出手,也足以给**鬼带来一些麻烦。 **鬼“啧”了一声,嘴巴嘬起来吹了个口哨,只听得“乌拉”一声,山道旁的峭壁上呼呼啦啦地跳下来数十个各式各样的小妖,有些跳到人头上,有些钻到人胯下,有的用爪子抓,有的用牙齿咬,一时间让修士们手忙脚乱。 这些修士本以为这些小妖只是癣疥之疾,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错得离谱,这些妖怪虽然都是“小妖”级别,但他们的战斗力都强得离谱,刀砍不进,火烧不穿。 这些修士以前对妖怪的印象,就是“不堪一击”,但现在他们才想起来:“小妖”级别的妖怪,就相当于炼气期的修士。 而他们自身作为炼气期的修士来说,也太弱了。毕竟他们是三千五百年前的修士,修仙方式是落后的,战斗手段是贫乏的。 两个修士临死前的呐喊,为这场混战彻底拉开了序幕。 也有一个小妖怪瞅准了徐文山,鼻头抽动一下,在地上手脚并用,风一般地朝徐文山袭来。 玄天老祖讲话,然后被**鬼杀死,继而修士们慌乱,筑基修士挺身而出,一人一妖斗在一起……在此期间,徐文山一直都如同神游物外一般,好似对周围发生的事漠不关心,谁都无法打断他的思考。 实际上在此期间,他一直在分心内视。 他在成为妖修之前,一直想成为修士,但现在他真的变成了炼气三层的修士,又开始慌乱地寻找体内妖修的痕迹了。 不过好在,他找到了。 修士有灵核,妖修有妖核。妖核在锻骨期是雾状,炼阴期是液态。进入道心破境后,徐文山体内的妖核并没有完全消失,只不过在旁边散发着耀眼蓝光的灵核照耀下,显得非常惨淡近乎没有而已。 但妖核还是的的确确存在的,在妖核上,漂浮着一只火红色的鸟的虚影。 徐文山知道,在道心破境内,自己由于只带了重明鸟的鸟蛋,所以妖力很微弱,现在自己妖修的实力大概只有锻骨初期。 好消息是,重明鸟的血脉力量相当强大。在锻骨期,徐文山本应只能接受一个天赋技能“涅槃”,但重明鸟似乎还有一个天赋技能有待开发。 在**鬼出来毙掉玄天的那一瞬间起,徐文山就知道,现在只能彻底靠自己了。 在妖怪眼里,自己是道士一伙的;在道士眼里,自己是妖怪一伙的。 最可怕的是,不管是哪一方找到自己,自己都小命难保——道心破境的第一条规则虽然规定修士可以随时退出破境,但玄天老祖还是死了,这说明这条规则一定还有一些细节没有说到,或者**鬼有什么特殊的一击必杀的能力。 现在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未开发的天赋技能上。如果这个技能能让他挺过这一劫,那他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要开启这个天赋技能,还需要更多的妖力。 正在徐文山内视之际,那小妖朝他疾驰而来,高高跃到他头顶的高度,对徐文山露出了獠牙。 第一百七十三章 驭从 这个妖怪名叫野狗,但样貌和狗相去甚远,最丑的流浪狗都比这妖怪好看三百六十倍。它长着一颗皱巴巴的狗脑袋,嘴里戳出来几根发黄的獠牙,身体却有胳膊有腿,倒像人身。 这怪物细胳膊小短腿,跑得却飞快,很快爪子就朝徐文山脸上抓过来,几乎没有给他留反应的时间。 几乎和徐文山同时,有十几条野狗都扑向了不同的修士,修士们表情各异,有的慌忙把手挪向他们带来的宝物,有的则寄希望于同伴,还有的正在冷静思考。 刚刚降临这个世界后,徐文山就检查了身上的装备,除了带来的鸟蛋,只有一把制式飞剑和两张符,似乎所有其他修士都和他一样。 所以,如果这是一个游戏,那么这是一个公平的游戏。 “起!” 徐文山没有尝试使用“钻石星尘拳”,也没有尝试使用妖修的其他能力,而是直接御起了飞剑。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御剑,这次御剑并不成功,飞剑好像一个帕金森患者,颤颤巍巍地出鞘,横在了徐文山和野狗之间,看上去绵软无力,和律无忌或者其他修士的御剑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学生碰上了中科院院士。 但对于徐文山这次的目的来说,是成功的。 野狗飞扑在空中,无法闪避,直直地撞到了飞剑上。在被飞剑劈成两半之前,那野狗惊叫一声,两只爪子一张,手指里的利爪飞射了两根出来,“叮”地一声击打在飞剑剑身上,飞剑因此偏移了几度,擦着野狗的脑袋飞了过去,野狗顺势继续钱扑,淌着口水扑到了徐文山胸前。 徐文山用胳膊护住了胸口,野狗的爪子刺透了他的皮肤,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肉里,但是徐文山没有感受到痛觉,可能是因为太过于紧张而麻木了。 他用另一只手摁住了野狗的脑袋,把它从手臂上掰了下去。野狗这种妖怪在《谶书》里有记载,弱点在头部,徐文山冒着被野狗一口把手掌咬下来的风险尝试了一下,居然成功了。 野狗如同被口底夺食的狗一般,用仇恨的眼神盯着徐文山,它的爪子还嵌在徐文山胳膊里,爪子上似乎有些毒素,现在徐文山的整条左手已经失去了知觉。 徐文山一把把野狗仍了出去,野狗在空中好似纸风筝似的飘了一段,却又轻飘飘地飘回来了。徐文山右手做了一个剑指,飞剑朝野狗射去,野狗抱着飞剑飘远了。 再回过头看周围的修士时,有一部分还在跟野狗肉搏,另一部分已经被野狗掏出了大脑。 因为在这山道上挤了太多的修士,徐文山祭出飞剑后,周围的灵气环境已经变了,剩下的修士想要祭炼飞剑,却发现咒文纷纷失效,飞剑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鞘。 从一开始徐文山便料到了这点,所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准确无误地按照筑基修士的手法祭炼出了飞剑,所以只有他只用较小的代价挡住了野狗的第一轮攻击。 徐文山越来越佩服设计这个道心破境的人。如果说这个游戏有关卡,那么这条野狗就是他们面临的第一关,这一关并不难,但是也不简单,关键点在于找对正确的通关思路。 徐文山从怀里抽出了两张符,此时他脑中忽然多出了两张符的信息: 【雷波指】雷光波动,中者即痹。 【雷光铠】电弧护身。 身周的灵气环境再次变化,徐文山只觉得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消耗一空,随之身周出现了一套电光织就的“雷衣”,指尖也出现一团悦动的电光。 徐文山知道为何那筑基修士要这样使用道术了,在祭炼出飞剑后,以道符作引子,可以在灵气环境变化的影响下完整使用出法术。 之前那只被飞剑顶出去的野狗又跑回来了,但徐文山的飞剑已经不知去处。 “雷波指!” 徐文山的手指指向那野狗,手指上的雷光飞射出去,像鞭子一样鞭打在野狗身上,野狗被抽得浑身一抖,摔出去两三米,身上的皮毛被雷波轰到的地方焦黑一片,空气中传来些许糊味。 雷光波动,中者即痹。并不是毙命的毙,野狗这小妖体格强悍,被雷波扫了这么一下还要不了它的命。 徐文山疾步跟上去,掠过几只正把其他修士扑倒在地上的野狗,那些野狗看到徐文山浑身雷光直冒,也不敢靠近。 他摸到那倒地的野狗身旁,一只手摸到了野狗头顶,身上雷衣的弧光时不时鞭打到野狗身上,野狗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瑟瑟发抖。 “服从我!”徐文山低沉地说道。 他的眼睛看着野狗的眼睛,竟觉得一瞬间好似看透了野狗的内心。只是野狗的思维混沌,看不出什么,只看出了野狗心中的畏惧。 这条野狗只是一个黄级小妖,没费多大功夫,它就对徐文山吐出了本命精血。 再站起身来,那条身上毛皮焦糊、散发着难闻气味的野狗就成了徐文山的驭从。 环视身周,修士们大多呈现溃败之势,只有少数修士仍在支撑,情况也不好。一小部分的修士已经被野狗掏出了脑子,死的不能再死了。 徐文山转头,再望向筑基修士的那边,发现筑基修士情况更糟糕:他身上的道袍已经破烂不堪,两条手臂断了一条,右耳朵被扯烂了,满脸都是血,而**鬼却仍然游刃有余,脸上带着邪恶的微笑,出手对付修士时带着三分戏弄。 徐文山估计,如果按照正常剧情走下去,这应该是一场必输的战役,他们要思考的是如何从**鬼手下逃走。 但徐文山想的是,如何从这场战役中榨取足够多的资源。 徐文山呼喊了一声野狗,那被电得七荤八素的野狗颤抖着小短腿站起来,徐文山指了指前面,那野狗就扑了出去,用獠牙开始撕咬自己之前的同伴。 那被攻击的野狗不明白,为什么同伴会攻击自己,转身和同伴撕咬在一起。徐文山上前,轻而易举地就把那野狗按在地上,故技重施对野狗发出了恐吓。这条野狗也没费多大功夫就成了徐文山的驭从。 徐文山率领着两条野狗,从山道上一路打了上去,手下的野狗越来越多。有些修士被救之后,也有些怀疑为何徐文山能率领野狗,但现在正是保命之际,也不多思考,跟着徐文山一起攻击野狗。 这回修士们都学乖了,开始互相配合,一个御剑,一个施放道符,效果竟然出奇地好,一时间,局面竟被稍稍扭转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落境 徐文山这边情况好转,筑基修士却已经一败涂地,他飞剑折断、道符丧尽,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手段能阻止**鬼了。 筑基修士将手中的断剑用力朝**鬼投掷过去,然后仓皇后退,看到徐文山状态最好,便狂奔到徐文山跟前,交给徐文山一块手牌,道:“你速速带领所有纯阳观弟子,从山道上出去,用这手牌可以通过青城山门,进去之后你们就安全了。” 徐文山想了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筑基修士稍微愣了一下,道:“我叫万化,怎么了?” 徐文山觉得,这个筑基人物是道心破境安排来进行“新手教学”的,未必会有名字,一问之下,居然名字也很全,不由得感叹道:“真实!” 万化不想再浪费时间,快速介绍剧本道:“我接下来会使用本门的秘法‘落境’来燃烧境界,使用此术后我或可稍微抵挡着妖怪一阵,你们趁机逃走,明白吗?” 徐文山点点头,道:“明白了。” 筑基修士转身去找**鬼拼命去了,徐文山身后的修士纷纷拢过来,凑到徐文山身边,睁着眼睛,等着徐文山说话。 徐文山打量了这些幸存的修士一眼,最初的二十名修士,现在只剩下十名,五名带伤,其中除了一个炼气之外,其他都是结丹,而且是没什么亮点的结丹,丹腾子、染汀兰、若水,都不在其中。 最大的亮点就是队伍里那个炼气,炼气也不是亮点,真正的亮点是他手中的那张能用20次的“诸破”道符。 徐文山扫视得众修士心里发毛,一个修士打破了寂静,站出来道:“你就是那妖修?” 徐文山道:“是又怎样?” “那筑基修士给了你什么,快交出来!” 徐文山笑了:“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收服的那十几条野狗一起蹦到徐文山身前,对着众修士龇牙咧嘴。 说话的修士有些畏惧,色厉内荏道:“你不要以为一时得势,玄天老祖虽然陨落,但观海老祖还守在境外,你已经被我们困在境内,休想威胁我们!” “明明是你们在威胁我,”徐文山道,“我想刚刚你们已经发现了,你们并不能随时回去。” 修士们一时语塞,无法反驳。刚才确实有过危险的时刻,他们想过离开道心破境,但都没有成功。道心破境第一条规则说好的可以随时离开,却不知什么原因无法实现。 实际上这些修士修炼了数百年的境界跌落到了炼气,心态已经崩溃了,呆在这不知底细的三千五百年前,总有种朝不保夕的感觉,现在又无法回去,修士们都怕了。 入境之前口号喊得震天响,进来之后刚遇到危险就想着回去,这些修士也有些汗颜。 徐文山道:“既然出不去,大家就应该和衷共济,共渡难关,而不应该先闹内讧。” “你是一个妖修,狼子野心,谁敢同你和衷共济?” 徐文山看了所有修士一眼,他们脸上表情各异,或惊恐,或怀疑,道:“那就是不愿意与我谈咯?” 没人回答。修士们不想把自己后背交托给一个妖修,又有些惦记着徐文山手下的小妖们,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不愿意谈的话,我只能袖手旁观了。”徐文山淡淡地道,退回到一边。 “你们还在干什么?还不快走?”远处的筑基修士万化双眼尽赤,他以自己的肉身硬扛了**鬼的几记重拳,已经快不行了,眼看手下的修士却莫名其妙地磨磨蹭蹭,心下着急起来。 “咯咯咯咯……你这些小家伙们有些欠调教啊,纯阳观都是这样没种的弟子么?”**鬼桀桀怪笑起来,他刚才和万化斗了一阵,虽然没有受伤,也有些乏力了,于是开始对万化进行挑衅。 万化愤怒道:“你可以侮辱我,却不可以侮辱我们纯阳观!让你见识见识我纯阳观修士的骨气!” “繁花落尽,人生如梦,向道而活,向死而生。道基已成,初窥门径,可以无悔矣!落境!” 万化身上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如同一颗流星般燃烧起来。修士一旦开始修道,便是一个逆天的过程,无时无刻不在凝聚着灵气,但此时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万化身周的整个灵气环境都变了,随着他境界的跌落,就好像一颗恒星坍缩成了黑洞,千里之外的灵气几乎都吸进了他的身体。 他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之前萎靡不振的精气神也一扫而空,变得神采奕奕。 **鬼惊讶道:“这是什么法术?” 万化道:“这是我纯阳观的禁术,今日便请你领教!伏虎拳!” 万化如风般欺到**鬼身前,一拳轰击到它身上,只听得一声爆响,**鬼身上中拳的地方皮肤绽开了,露出了下面的内脏。 之前万化的速度本远远不及**鬼,此时的速度竟忽然变快了,**鬼冷不防挨了这一拳,非常吃痛,流着冷汗往后蹿了很远,叫道:“你这是在自杀!等你爆发完了,你就会变成连狗都不如的废人!” 万化的身体笼罩在一层光芒里——这层光芒是由于灵气摩擦过于迅速而产生的——冷笑道:“废人又如何?杀了你便值!” “休想杀我!”**鬼又往后蹿出数里远,身影不见了。 万化对身后的众修士道:“趁这个机会快走!”自己只身追了上去。 他的这种形态维持不了太久时间,若是被**鬼拖过去了,等它再回来,他们必死。 修士们扫了徐文山一眼,一人道:“跟他的事情暂且放下,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再说。” 众修士们从山道上匆匆往前走,只求快速脱离这片死亡山谷,徐文山默默跟在后面。一路上,他们又遇到了许多**鬼手下的虾兵蟹将,都是些野狗、火鼠之类的杂兵,徐文山率领着一群野狗,将路上的小妖一一收为驭从。众修士仰仗他开路,看他在这里浪费时间,心里有所不满,却又敢怒不敢言。 第一百七十五章 王淳元 修士一路逃难般,终于离开了那狭窄的山道。不过一山之外还有一山,修士们也不知道青城山究竟在何处,徐文山指点修士们打开了昆仑盘,一路只是避开盘上显示的妖气走,到得天色渐晚,居然没有被**鬼追上。 到得一个稍微安全的地方,道士们提议坐下来谈谈今后怎么办。 环视四周,这些修士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一路担惊受怕到现在,若是他们不在这破境内,而在境外,他们不知有多风光?何曾沦落到过这种地步? 一个修士站起来道:“各位,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乃清风观王淳元,结丹期巅峰修士。” 众修士眼睛望向他,等他说话。王淳元斟酌了一下词句,道:“不知各位有否发现,这道心破境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修士们一路逃难至此,哪有时间去思考什么秘密? 王淳元道:“我们到了境内后,境界被天然压制,法宝被全部剥夺只剩一个,可说我们是从零开始。但有一物,道心破境却没有收走,各位道是什么?” 他等了一会儿,揭晓了答案:“那便是道心!” “区区不才,是道心升华过一重的。在下的道心是‘勇猛精进’,在修炼时能更快吸收灵气,而贫道选择的天赋是‘无为’,灵气吸收效率提升二成,因此修炼速度很快,刚才经过了战斗,竟突破了一层,现在是炼气四层了。” 众修士一查探,才发现确实如他所说,他境界居然在一天之内就突破了一层,都是啧啧称赞。 徐文山的眼睛眯了起来。看来这个人就是最先抢到了“无为”天赋的人。他开始有些警惕:并不是警惕这个人的天赋,而是警惕这个人的果断。 王淳元笑着受了众人的赞誉,道:“所以我们不该灰心丧气,虽然境界没有了,但底子还在,道心也还在,只要我们好好利用道心和选择的天赋,就可以共渡难关……你们看,我们的难关就是炼气、筑基期,一旦迈过这两个阶段,我们手上的结丹宝物就可以发挥作用,到时候不用惧怕任何人了!” 众人纷纷点头称善。王淳元又道:“所以我建议,大家可以报一下自己的道心和天赋,这样在将来的安排分配任务时,就可以更好地协调。” 看众修士有些不解,王淳元指着旁边一个看上去比较青涩的道士解释道:“比如我师弟陆安元,他没有道心,但是他选择的天赋是‘守心’,出来时就拥有一张明光符,而他又带的是一张‘诸破’,所以极适合冲锋在前,将来我们在分配物资时,可以将防护性的法宝分给他。” 原来这陆安元就是那唯一一个炼气期的修士,不仅没死,还在野狗围攻中活了下来,诸破符用了八次,明光符只用了一次。 陆安元只是一个炼气小修,听王淳元称自己为“师弟”,脸上马上就红了,道:“师……师叔祖……我,我怎么当得起……” 王淳元拍了拍他的肩,道:“修仙界实力为尊,出去我是你师叔祖,但现在我们都是炼气期,自然是师兄弟。” 听到王淳元坦荡地报出了自己的底子,众修士有些信任他起来,也纷纷报了自己的。 到了徐文山这里,众修士众目睽睽地盯着他。 徐文山道:“怎么?” 王淳元道:“你虽然身份是妖修,但你救了我们一命,现在也勉强算是修士,所以……” “所以我也要说?”徐文山道,“好吧,我是妖修,所以没有道心,天赋选择的是‘疗伤’。” 确实有个天赋是“疗伤”,消耗自身一成的功力,来治疗伤势,可以治疗自己的,也可以治他人的。因为徐文山几乎将全部天赋都浏览了一遍,因此此时能镇定自若地信口开河。 王淳元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天赋,问了问旁边的人,也没得到结果,但显然他是不信的:“你选择这个做什么?” “治不了自己,能治一治自己的妖怪,也总是有用的,不是么?”徐文山淡淡道。 尽管修士们对他的疑虑还没有脱去,但暂时还是采信了他的说法。因为不采信他们也拿徐文山不能怎么着。 徐文山此时却有些警惕起来。他看这王淳元也不是傻子,现在自己手下有几十只小妖,要是自己愿意,要灭掉这十几个修士也不是难事,但是这王淳元居然敢对自己指手画脚,想来是有了什么底牌。 因为自己对这个世界不熟,而且他还有计划要着落在这十几个修士身上,当下也没有反对王淳元,而是看似风轻云淡地表示愿意听王淳元安排。 王淳元将这剩下的包括徐文山在内的十三名修士分成了三组。 第一组是战斗组,一共三人,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他师弟,还有一个是选择了‘战狂’天赋的修士,有结丹期的“一闪”咒符,却无法修炼。这哥们本来是筑基期的,看完规则以为是要自相残杀,觉得与其修炼还不如先用结丹期咒符带走几个,没想到到了境中就变成了炼气期,一直郁闷到现在,现在被选中成了一看就知道是核心部分的战斗组,有些受宠若惊。 第二组是修炼组五人,这一组的能力大多是能快速修炼,或者到达筑基期后会变得很强的修士,他们作为最有潜力的部分,被安排到专心修炼,若有辅助修炼的资源,优先给他们。 第三组则是辅助组五人,这一组的修士能力大多很蛋疼,有些根本就没什么用,谁都能看出,这一组基本上就是被放弃的一组。 徐文山就被分到了辅助组。 王淳元这样安排,徐文山自然能轻松看出他的心机:核心部分是他自己和他的师弟,还有一个则是没有未来的“战狂”,如果按他这样安排,之后的资源恐怕会大多倾斜到他和他的师弟身上。 不过这些修士都很少在外闯荡,都是门派内闭门造车修炼起来的,没有王淳元这样的心机,就算有,也没有他厉害,所以都没有反对意见,听了王淳元一手安排。 徐文山自己有自己的算盘,对王淳元的这点小把戏,也并没有心怀芥蒂,他爱耍就耍吧,我只是当猴戏看着。 分配好组别后,众人继续一路躲避着妖物,一边朝青城山缓缓前进。此时天已经全黑了,修士们摸黑行走,忽听得端着昆仑盘的修士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王淳元道。 “王师兄,快来看看,这盘上有点东西……” 王淳元走到他面前,看了一下,道:“确实,这里的灵气环境怎么如此混乱?” 思索了一会儿,王淳元对众修士道:“这样,我们分几个人到前面去看看。战斗组和这位妖修跟我前进,其他人在后面跟上。” 众人都看着徐文山,徐文山不置可否,直接往前走,其他人在后面慢慢跟上。 旁边一个胖修士和徐文山都分到了辅助组,因为害怕徐文山,一直离得远远的,此时看到徐文山走了,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往前走,忽然脚下踩到一个圆不留丢的东西,“噗通”一声就摔在地上,脸抬起来一看,却正见到一个骷髅头瞪着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