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晴空万里。 帝都上空却是遮天蔽日的狼烟烽火,夹杂着冲天火光,四处人心惶惶。 本该一派繁华好景的都城竟战火肆虐,街上横尸遍地,流离失所的妇人嚎啕大哭,趴在父母遗体上的懵懂孩童亦是啼哭不止。 乱相中一人白袍微动,下巴上依稀可见青青胡茬,一双眼中酿满狂傲之气,面容扭曲间又带了几分痛楚,他蹲下身,抚上了尸体圆睁的双目,起身看向皇宫的方向,自言自语道:“生灵涂炭,苍生不安,我本不欲如此,墨沧,你可知道?” “报,军师,将军说马上就要破皇城了,请军师归营!” 白衣男子应声离去。 皇宫内宫女太监乱成一团,瑶台上却仍有女子清脆的笑声。 瑶台下摆了九九八十一口大缸,每口缸都散着腐朽恶臭,仔细一瞧,里面竟都是剜目削鼻断四肢的人彘,正值六月,不断有苍蝇飞来飞去,缸中无一躯体不是生了些许白蛆在里面爬来爬去,恶心的紧。 台下正中央一刚行了腰斩之刑的中年男子正对台上二人破口大骂:“墨沧!你身为墨家弟子,如今反背叛师门,跟血华这狗贼狼狈为奸!你如何对得起你九泉下的师父!” 提起“墨家”,台上女子的瞳孔微不可见的一紧,片刻笑着攀上身旁男子的肩,声音娇俏:“师傅他老人家最疼沧儿了,别说师傅已经死了,就算师傅还活着,不过送我八十一个墨家子弟,我相信师傅他老人家定然舍得的。” “我呸!师兄当年真是瞎了眼才收你入门!真是跟你娘一样的白眼狼!你们这对奸夫****!不得好死!”男子身下的血流得越凶猛,染红了周围的一片地面。 “报!皇上,叛军已经攻入皇城了!”一个御林军慌忙的跑进来。 瑶台上的男子收紧了揽着女子纤腰的手,神色淡淡:“怕么?” 墨沧轻蔑一笑:“死有何惧?不过墨西惟这老匹夫是想要赶紧让血流光得个好死么?” “呵,地上凉,别怠慢了墨师叔,来人,将墨师叔抬到桐油板上。”男子挥袖坐下,连同怀里的墨沧带进座椅,把头深深的埋进了她的颈窝。 “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哦?师叔可看清现在不得好死的是谁了?”墨西惟心中一痛,觉得身下的血流的愈凶猛了些,然而桐油板硬生生的阻断了流势,这样下去,他只怕要承受这痛楚两个时辰不死了! “逸儿已经带兵来了!我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墨西惟一双眼猩红,面目狰狞。 墨沧却是毫无惧色,一张眉目如画的脸上浮了几分不耐烦:“师叔可否能换一句来骂?只一句不得好死沧儿听的烦了。” “报!叛军已攻入皇宫!还请皇上赶紧下令抵抗!如若不然,国危矣!” 男子起身,国将亡于前而色不变:“本就不是我的国,便亡了它又如何?”言毕,看向身旁的墨沧:“你可愿意跟我同死?” “你居然没有下令抵抗!哈哈!奸贼,你也知道自己失了民心了!” “主上!”前来禀报的御林军急忙道。 男子极其不满的呵斥道:“闭嘴!”转而又是一副温柔的神情看向墨沧:“嗯?” “血华,我愿意。我愿意与你一同去死。” 墨沧的神情也是温柔至极。周围仿佛是一片真空,她的眸中只剩了他那双绝世的丹凤眼。 “我便跟了你,从此世间种种与我墨沧无关。” “我不害怕的,你带我走。” 从前的一幕幕涌上心间,墨沧定神,看他放松一笑,一个旋身二人已跃上瑶台外的皇城墙上。 “主公…”御林军见此景,拔出腰间佩刀,一剑便自我了结了。 城墙上风吹战旗猎猎,男子双手捧着墨沧的脸,下一秒俯身亲上了她的耳垂,一口咬在了她白皙修长的脖颈,这一口咬的极重,墨沧的白衣已被自己的血染红一小片,他附在她耳后吸了几口血,呢喃道:“我纵使死了,也见不得你独活的。” 墨沧胡乱的亲着他,声音喑哑:“我会独活么!血华你少小看了我!” 他拿手捂着她被自己咬出的伤口,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再叫我一次卿白。” 因得他这一句话,墨沧倏的流了泪,又见他满口是血的又来亲她的泪:“我不后悔。” “卿…白…” 男子绽放一个笑容,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个火折子,墨沧也笑:“如此我们一家三口便可以团圆于地下了。” 面前人的瞳孔却是放大了,不过一瞬又恢复了先前淡淡的笑意,一手抱紧了墨沧,一手扔了火折子。 烈火熊熊,他的俊脸映着火光仿佛散着淡淡光芒,墨沧抱紧了他,于火光中闭上了眼…… 管它世人如何诟病,有她,他又有何惧。 庆嘉十六年,帝都繁花如初,春日里花团锦簇,彩蝶翩翩,游人学子,货郎小姐,大小街巷熙熙攘攘。 皇城巍巍,白云飘飘,宫墙森严肃穆,御林军成队巡逻,一切井然有序。 当年胡茬青涩的白衣男子已逾不惑,他最后还是站在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脚步沉重,却仍是坚定的一步一步迈上了城楼,他摸着青石砌成的地面,目光和缓,当年那抹痛楚似乎并未随着岁月流逝而消失,反而加深了几分。 十六年前,他在城墙下看到了墨沧绝美一笑,火光冲天,他只剩了一句撕心裂肺的“不”,伤心积郁过度,竟昏厥了过去,再次醒来,太医告诉他,他的嗓子废了。 白衣男子起身,扶着城墙望向远方。 当年一把火后,接着上天一场大雨将一切都冲刷的毫无踪迹,人传上天见不得奸王妖后存了尸骨,干脆将帝都洗了个干净。 他却觉得,更像是对他的一场倾尽此生都难以救赎的惩罚。 春光迟迟,十六年后,他又登上了那人与他小师妹同死的城墙。 大概,他这一生的泪都已经在那天流完了。 第一章 虞城小雨 连着两天,虞城都是阴雨连绵的天气。 ≥≦ 当地的大户人家晏宅也是不得片刻安宁。偏院的一个房间里,晏太太的嗓门越叫越高:“她就是被鬼魂吓到了,找个神婆把魂叫回来就行了,请什么大夫?” 站在床边的刘妈一脸着急,看着晏太太满脸的横肉随着嘴唇的开合不住的抖动,心中暗暗的啐了声,求助似的看向了旁边另一个身着合宜藕荷色旗袍,纤巧而温婉的女人。 四姨太付萍拢了拢耳边的,按了按刘妈的手示意她放心,而后开口道:“太太,你这是封建迷信,知闲已经高烧两天了,若是这么纵着烧下去,只怕会出什么毛病,还是请个医生来看看吧。” 晏太太早就看着四姨太不顺眼了,既然嫁到了晏家,就该是规规矩矩的,谁像她一般天天不守妇道的往外跑?瞧她穿的那个样子,露了半条腿出来,真是个放荡的,还上什么女校,也不想想那读书圣地岂是女人能去的,这年份也是越活越没规矩了。 那些男女平等的言论,听着就让人闹心。偏生老爷纵着她,连自己这个当家主母也奈何不得,她现在却因为这个小杂种自己撞上来了,这可不是送上门来的一箭双雕吗?想到床上那小杂种得罪的人,晏太太嘴角浮上一抹冷笑。 “什么迷信我也不懂,不过四姨太既是要给这小杂种打抱不平,我也管不了,只是希望你这好人能当到底才好。”晏太太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一眼就看到了刚回来的晏攀复。 晏攀复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抬手就甩了晏太太一巴掌:“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知闲是我的女儿,什么叫小杂种?” 晏太太干嚎一声,捂着脸难以置信的高声叫道:“老爷,她不过是从一个妓女肚皮里爬出来的下贱货,说不定还不是你的种,你居然为了她打我!” 眼见着晏攀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刘妈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插话道:“老爷,小姐被汽车撞到了,已经两天了,家里一直没有请大夫,我逼不得已才斗胆去请了四姨太…” 迎上晏攀复的眼神,付萍微微点了点头,阴暗的室内,光洁精致的下巴在微卷的衬托下愈显如玉。 晏攀复心上不由浮起一丝怜惜,竟是鬼使神差的忘了自己为何而来了,他狠狠剜了晏太太一眼:“你给我回房待着,回头我再找你算账!刘妈,去请医生来。” 刘妈应声要走,付萍叹了一口气,道:“还是我去吧,刘妈,好生照顾知闲。”付萍说着便出门去了。她心中也着实有些无奈,刘妈那双小脚,从房中走到院里都得费些功夫,真等她把医生请来,知闲的病还能等得了么?也不知道晏攀复是怎么想的。 刘妈出去端热水了,房间彻底的安静了下来。晏攀复这才注意到床上的小女孩呼吸颇为粗重。他上前去看了一眼,知闲的脸蛋已经烧得通红了,她原本肤色偏白,这会子红了起来便是十分显眼,晏攀复抽了一口烟,这孩子的肤色倒是很像她母亲的。 刘妈拿了热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晏攀复随意的坐在椅子上,道:“知闲是怎么回事?” 刘妈抹了一把眼泪:“前些天小姐下学回来,在路上看到两个男孩打架,她就捡了一块石头扔了那壮一点的孩子,也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好些警察,小姐慌的连头上的绢花都跑丢了。” “什么,她把绢花丢了?”晏攀复一下站起身来,额上青筋直冒。那绢花虽不贵重,却是当年自己在宁城求学时攒钱给知闲母亲买的,也算是两个人的信物,当初若不是这一老一小拿了那胭脂色的绢花出来,自己决计不会认下这个女儿的! 刘妈被他吓得一哆嗦,她只顾着说事情的缘由,却是把绢花这一茬给忘了,她一直跟在知闲母亲身边,自然是知道这绢花的重要性,当即也讷讷的住了嘴。 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所幸付萍走得快,医生紧接着就来了,拿了医药箱在付萍的指引下便直奔床边,拿了水银计给知闲夹着,又是打针又是开药,足足忙了半个下午。 付萍微笑起身送他:“麻烦你了,密斯脱王。” 医生也是客气的摆了摆手:“也幸亏密斯付来的及时,小孩子高烧不退是很容易引起肺炎等并症的,一定要让孩子好好吃药,不可着凉了。”他叮嘱完便往外走了。 晏攀复看着她袅娜送人出门的背影,眉头微微的皱了下,吩咐刘妈好生照顾着,一脸晦暗不明的也出了房门。 打知闲刚出生,刘妈便在照看她了,对她自然是尽心尽力,打心眼儿里疼爱的。只是年纪大了总有些吃不消,守到半夜,她便有些迷迷糊糊的了,只一会工夫,房内就响起了鼾声。 床上原本蔫蔫的小女孩倏的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亮的惊人。 墨沧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无力,她下意识的往边上扭头,却是枕了个空,卿白上早朝去了,时辰可是不早了。她喑哑着嗓子开了口:“碧水,几时了?” 刘妈听得一点响动,立马就起来了,她虽是没有听清楚小姐在说什么,但看到昏睡了两天的小人儿醒过来,自然是激动无比:“小姐,你终于醒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墨沧心里一震,难不成梦里的才是真的?一夜的反反复复,她脑子里一会是漫天火光她和卿白相拥而葬,一会是自己成了个小女孩被一个男孩拉着在路上竭力的跑,一会又是小女孩被推到了一个不知什么会跑动的铁盒子下面去,总是不甚清醒,这会子看到眼前完全陌生的人,整个人一下自己就凉了。 “刘妈?” “哎!小姐,你饿了吗?我去给你煮碗粥,你好生歇着。”刘妈说完便出去了。 墨沧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自己方才不过是试探着照着梦里的名字叫了声,这老嬷嬷竟是应了。 卿白···想起最后漫天的火光,墨沧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一切都是真的,亡国是真的,自己莫名其妙的成了个小女孩也是真的,那么,自己骗的他那么苦,还有什么资格再去念他,再去叙说对他的心意? 刘妈若是在,定然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历经沧桑的笑容竟是挂在还是个六岁女孩的自家小姐脸上的。这带泪的笑里,心酸内疚的意味太过明显。 第二章 两相争吵 墨沧想着,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刘妈见她只清醒了一刻,也不敢大意,只在一旁守着,半夜没有合眼。 ≥ 后半夜一声惊雷,闷了两天的阴云终是化了一场瓢泼大雨落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付萍就带了先前的医生过来了,医生只说是没有大碍,又叮嘱了吃药等事宜,便冒着雨走了。 付萍摸了摸知闲的额头,柔声问道:“小知闲,你想吃什么?告诉付姨,付姨去弄给你吃。你可还难受?” 墨沧定了定神,知道了这小女孩本名是叫做知闲的,却不知晓自己该说些什么,干脆的闭眼扭头,装作乏了的样子转过了身子去。付萍轻声一笑,吩咐刘妈去温粥,自己在她床边坐下了。 一时间只听得了密密匝匝的雨声,这严密的雨声中,突然又响起了晏太太尖锐的叫声,好似是专门说给谁听一般:“我就说她是个惹祸精,老爷偏还认了她,现在倒好了吧,闯出这样的大祸来,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让她饿死在外边!一个下烂货的种,也配进我晏家的门?我呸!” 听到最后一句,付萍下意识的就想去捂知闲的耳朵,却见她睁着一双眼,像是个小仓鼠一般聚精会神的盯着窗外声音来源的方向看。 晏太太一进门就迎上了一大一小两个让她不顺心的人直勾勾的眼神,火气不由更甚,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床前,伸手就去掀知闲的被子,骂道:“病好了就赶紧滚出晏家的大门,在这儿躺尸吗?真是个扫把星!” 付萍赶忙伸手去拦:“太太,知闲病还没好,我尊你为长,骂两句也就算了,若是动手,我可是不依的。” 晏太太看着付萍叠在自己手上的一双青葱玉手,一直以来积攒的怨气合着妒忌一并作了出来,尖锐的指尖划了付萍的手背一道,而后便是连掐带挠,付萍本就纤弱,比不得晏太太壮硕,不一会就落了下风。 “够了!”房内响起一声声音不大气势却是十足的呵斥,晏太太和付萍都是一愣,最后齐刷刷的看向了床上的小女孩。 不等二人说话,晏攀复就走了进来,对着晏太太就是一阵呵斥:“你就没有一天是消停的!” “我不消停?我不消停还不是因为家里这个扫把星!她现在闯了这么大的祸你还要护着她,让整个晏家给她陪葬不成?”晏太太尖声叫道,脸上的神情愈的得意。 “人家徐财爷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跟着徐太太回了一趟外祖家就被这小杂种打破了头,徐财爷不整垮晏家都算是你晏家祖上积德了!”这个关节眼儿上,可不能让老爷有犹疑之心。 付萍一愣:“太太说的徐财爷,可是徐欣伯先生?” “这大半个中国,出了那位,还有哪个姓徐的能担得起财爷两个字?”晏太太看着付萍讶异的神情,觉得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付萍的眼神便又坚定了起来:“无论徐家财势如何,这总归是小孩子间的玩闹,何况知闲虽是打了徐少爷的头,可是徐少爷也将知闲推到了汽车底下,害的知闲了两天烧。” “晏家跟徐家比起来,说是九牛一毛都是太多!”晏攀复不满的看了付萍一眼,道:“平素我看你也是个明晓事理的,怎么到了这会儿倒犯起糊涂来了?” “老爷,四姨太是一时糊涂。四姨太呀,你不用太担心,徐太太仁厚,非但没有责罪她,反而要将她收作义女带回徐家去养着呢!”晏太太言谈间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收作义女?这话说的倒是好听,一旦人带回徐家去,怎么折腾还不是人家说了算?隔个三年五载的谁还在意她的死活!墨沧躺在床上听了半天,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听知闲这个爹的意思,显然是怪付姨不识时务了,大概这个家,自己是不能呆下去的了。 付萍心中通透,墨沧能看明白的事,她如何能不明白?当下便坐在床边紧紧的握着知闲的一只手,道:“老爷,你不能这么做。” “我不这么做,晏家就要垮!为着这么一个丫头片子,不值当,我晏攀复不能对不起祖宗。”他说完便扭头去看床上的小女孩,道:“我养了你六年,有吃有喝的也算是对得住你母亲了。当年并非是我想让她生下你,如今仁至义尽,你要怪就怪你九泉下的母亲吧。下午徐太太那边就派人来接了,你赶紧收拾收拾走吧。” 晏攀复掐了手里的烟,步伐坚定的走了出去。付萍也顾不上晏太太还在,并着他飘起的衣角追了出去。 “哎呦我的小可怜,娘死得早,现在爹也不要你了,你可怎么活下去呀?”晏太太嗤笑一声,刻薄道。 墨沧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这不劳太太挂心。” 晏太太实在是被她这幅样子惊到了,一个六岁的孩子,还是个妓女的种,怎么会得这番气度?想起她从前那番怯怯的样子,这会子倒像是个被掉包的了。 “你还不知道吧,老爷昨天就想把你赶出去了,要不是徐家今天来人要你,你早就是黄泉鬼了。”晏太太说完,拿帕子捂了嘴偷偷的去瞄她的反应。 墨沧心中对她更是看轻了几分,这话对于先前的小孩许是不小的打击,对于自己来说,却是不痛不痒的,这一天下来,她对晏攀复和晏家根本不抱期望了,就算晏攀复要她留下,她也是不肯的。上辈子过的不安宁,既然上天白白又给了她这一生,她只求再无愧于心罢了,什么后宫之争宅院之争,她是再也不想的了。 刘妈本还担心知闲听了这话会心病忧惧,这会看她脸色平静好似晏太太在说的不是她一样,心中也是长松了一口气。 晏太太说了半天得不到个回应,自己也觉得无趣,最后对着主仆二人又是一阵嘲讽便得意洋洋的走了。 第三章 雨后逃亡 连着下了一天的雨终是在夜晚停了。晏攀复派了个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知闲房门口盯着,只等着时候到了,小姐若是还没走,就直接将人赶走。 刘妈这一天每每出去,进房后必定得对着知闲抹眼泪,说些当年他对知闲母亲如何情深现在却绝情到了这般地步云云,墨沧也就安静的听着,毕竟她所知甚少,还是不开口为好。 墨沧早早的收拾好了行李,不过是原身三五件色泽暗沉灰旧的衣服,跟自己前生穿的样式倒是有些像的,她想了想,还是冲着刘妈开口道:“刘妈,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你放在那儿了?” 她身无分文,又是个六岁的孩子,在这个奇怪的天下,还是有些财物傍身才好。小孩子肯定没有什么积蓄,那只能从旁人身上想办法了。 刘妈这才从自己的呓语中回过神,颠着小脚去自己房中取了包袱来:“小姐,都在我这儿放着呢,您放心。咱们这就走?” “不,刘妈,是我自己走,”墨沧眼神坚定道:“徐家想针对的人只有我一个,刘妈一口饭晏家还是管的起的。您年纪也大了,我不能让您再跟我四处颠沛流离。” 她是断断不可能去徐家那块刀俎上当任人宰割的鱼肉的,为今之计,也就只有逃走这一项了。 刘妈心头一酸,捶了捶桌子道:“小姐,是我对您不住。我一把老骨头也折腾不起了,跟着您这双小脚又怕给您搭麻烦,不跟着您我实在是…好在四姨太是个好人,她说她有个同学马先生是要去上海的,人也仁厚,听说了小姐的事情以后立马就答应了照拂小姐,小姐您就去码头找他吧!” 刘妈说完便从包袱里取了两根银簪子和一枚银元出来,搂过知闲又是一番掉眼泪:“这两根簪子是打小姐的外祖家传下来的,银元是我自个儿攒的,我苦命的小姐呦!” 墨沧接过东西,问道:“付姨可有说那位马先生长什么样子?码头又是怎么走呢?”对于这一连串的东西,她实在有些头痛。刘妈想留下,她自然是看得出的,所以做了那么一出借坡下驴。 刘妈刚要解释,只听得门被推开了,来人正是付萍,她秀丽的脸上还印着一个通红的巴掌印,脸上却是蓬勃的笑意,她上前用力的搂过知闲,道:“我带你走!” 主仆二人都愣了,付萍“扑哧”一声笑出来,道:“瞧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四姨太,您,您的脸…”刘妈歪了歪头,有些疑惑。 付萍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被老爷打的。不说了,小知闲,咱们得赶紧走,6家一会就来人了。” 她说完便牵了知闲的手往门口走,为的一个汉子像座山一般挡在了二人面前:“四姨太,老爷说小姐不能出房门。” 付萍不慌不忙道:“老爷要让小姐赶在6家来人之前去趟祠堂,将她的祖籍去了。” 汉子将信将疑的看了二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知闲背的小包袱上,墨沧见他的眼神有些疑心,便将包袱取了下来,乖巧的递给了付萍。 “既是老爷吩咐的差事,我也不好为难你们,这样吧,我把小姐的包袱留在这儿,她总归是不能什么都不要就走的,你们也好放心。” 付萍是深知这群人的性子的,偷奸耍滑的事儿是干惯了的,趁着递包袱的机会塞了两块银元过去。 这汉子眼神一亮,满脸堆笑的接过包袱道:“四姨太肯给小的们行方便,那是最好不过了。” 付萍微微一笑,牵着知闲的手不慌不忙的走了。 晏家的宅子是打清初就建好的,园林意味很浓,两个人走在一条大雨后遍地花瓣的石径上,付萍的圆头黑绒布面的鞋上沾了泥点子,她走路的步伐却还是很重,意兴十足。 墨沧并不觉得奇怪,相反的,她很能理解付萍此刻的心情。当年在墨门,自己豆蔻年华被师傅送去宁山书院去读书的时候,不也是同样的充满了好奇和欢喜么?只是归去,归去···她狠狠的闭了下眼,再睁眼已经到了偏门前。 晏家宅大,偏门自然也多,两个人走的这条是没有人看守的,因此十分顺利的便出了晏宅。 白天的雨让夜空看来格外的清凉明快,厚重的云盖住了半个月,空气中透着一丝澄澈甘甜的气味。付萍张开双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便是莞尔一笑:“小知闲,我们终于逃离出了这个吃人的魔窟!自由了自由了呵!” 一阵清风吹过,云慢慢的散开了,月光洒了付萍满脸都是,她秀美的脸娟然如诗。 墨沧心里明白,自己已经不是前世那个在人庇佑下可以为所欲为不计他人的墨沧了,她是晏知闲,也只能是晏知闲。她伸出一只手去好似要摸那轮月一般,自言自语般念了句诗:“尘冠桂却知闲事,终拟蹉跎访旧游。” 付萍心中畅快,半蹲了身子去问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知闲只道是诗便再也不提,这句话似有若无的便过去了。她当时只是就着名中二字吟了诗,却未曾想过时隔多年后竟是一语成真,诗中情景像了十成。 虞城是座傍水的小城,古来就有商城的美誉,入夜了街上仍是灯火通明,买卖不绝。知闲看着对什么都好奇,左看看右瞧瞧,付萍以为她是小孩子心性贪热闹,没有多想什么。 到了街上她便叫了辆黄包车,车夫很是爽快的问二人去哪儿,一听说是要去码头,登时摆了摆手,道:“今晚恐怕不行,城里整个儿都禁严了,您可没瞧见那一队一队的警察,出城怕是难。” 付萍心中知道不好,却仍是笑问道:“怎么好端端的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出来?” “听说是晏家小姐跑丢了,晏老爷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接着就找了警察署,找回晏家小姐的赏金可是不少呢!这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一个丫头片子捧得跟那明珠似的,这要搁我们穷苦人家,丢一个孩子少一口饭,谁去动这个干戈!” 第四章 徐家门里 知闲听他们说了一阵子话,虽是“警察”一类的词听不懂,却也能猜个大概,当即就明白两个人逃走的消息被晏攀复知道了。 ≦她悄悄的拽了拽付萍的衣角,道:“付姨,我们走···”未及话说完,便听到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付萍一张俏脸顿时失了颜色,拉起知闲的手就跑:“知闲快走!” 车夫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队追认的警察跑远了。 “停下!”一个警察拔出了腰间的配枪,冲着天放了一枪,顿时街上乱作一团。付萍拉着知闲跑得气喘吁吁,却是不肯停下的,往前跑倘或还有希望,若是回去,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警察追的也着急,他们虽是跑得快,奈何街上人多,为的一个唯恐跟丢了人,看准了她纤秀的小腿便放了一枪,付萍一下痛呼出声,知闲顺着她手捂着的地方看去,指缝间和腿上都是血,跑了不过两步付萍就一下跌坐在地上了,她推着知闲往前:“小知闲,赶紧躲起来,不要被他们捉到!” 知闲执拗的蹲下去,从自己身上撕了一角下来就要给她包扎,这空当里再抬头去看,四面已然都是警察。付萍的眉眼有些冷,她将知闲护进怀里,刚要说话却是一阵眩晕不知人事了。知闲赶紧去扶她,后脑勺一顿疼,也沉沉的昏了过去。 已近深夜,徐家老宅却是掌灯不辍,家中的下人恭敬的站在各处,门厅处不断的有警察来来回回。 “晏先生,今晚这番动静闹大了,势必是瞒不过我家老爷的,”徐太太满脸雍容,漫不经心的划了下茶杯,微微一笑:“怎么,晏先生可是觉得我们徐家不配养你们晏家的女儿,所以才放她逃走?” 晏攀复背上都是冷汗,赔笑道:“夫人说的这是哪儿的话?晏家没有女儿,若是有,能进徐家门当一条狗都是荣幸之至的。” 晏太太听了他的话不禁眼前一亮,一脸讨好的笑道:“夫人,本来家丑不好外扬,可是今天这事情不解释明白,倒是让夫人以为我们晏家胆子太肥。这晏知闲啊,本来就是一个妓女的种,我们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快活成性的,这孩子来认亲的时候,一说起杭州老爷就想起老相好了,直接就认了这孩子。” “哦?那你们如何知道这孩子并非晏家的亲生骨血?”徐太太似是很有兴味般,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问道。 “当年我临行前,给倩人留了一朵绢花为证,前些日子突然想起来,就问了问,这孩子···唉!”晏攀复脸上尽是失望之色,抬脸佯装勉强的道:“我唯恐不是晏家人欺了夫人,这才···” 晏太太尖声一叫:“您可别听我们老爷瞎说,老爷啊,您怎么就糊涂至此呢!明明是这小杂种串通着四姨太那个狐狸精商量好了逃跑的,您怎么还替她们打掩护呢!”她心里有自己的算盘,斩草不除根,向来不是她的作风。 徐夫人一脸了然的点了点头:“说来晏先生也是个苦命人呀,这么多年竟是养了条白眼狼。” 正说着便有一个警察进来了,跟徐太太不知低声说了什么,徐太太起身一笑:“今晚的事情实在是劳烦黄司长了,改日我在华汀饭店请客,您可一定要带着弟兄们赏光。” 被叫做黄司长的警察一阵大笑,摆了摆手说了一番客套话便走了。 “我也不瞒晏先生了,那两位现今就在我徐宅上,本还想着给晏先生几分薄面教育一顿便罢了,既然晏先生方才的话说的明白,那我也就不必做好人了。”徐太太从容优雅的一笑,冲着晏攀复微微的欠了下身。 晏攀复赶忙起身回礼:“不敢不敢,这二人跟我晏家并无关系。” 徐太太跟着徐欣伯什么场面没见过,也是个人精似的人物,哪儿能看不出晏家夫妇两人都是如坐针毡?她不过是享受那种鱼肉旁人的快感罢了,只是眼下害的她宝贝儿子破相的罪魁祸抓到了,也没心思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做戏了,客气着让下人将晏家夫妇送出了府门。 “熊伯,那两个人呢?”徐太太不紧不慢的在椅子上坐定,问道。 一五大三粗的汉子回道:“就在前大院里扔着呢,有一个被警察署的人打了一枪,不过是在腿上,还不严重。那帮人怕弄出什么事儿来,把两个人都给敲晕了。” “把人带过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胆子敢动我的绍祯。” 熊伯应声出去,一个黑黝黝穿着条纹衬衣黑色背带裤的小男孩却似一阵旋风一样冲了进来,他不防备屋里有人,一下就撞在了熊伯身上,当即坐在地上哇哇大嚎:“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我!” 徐太太心疼的一咧嘴,起身就去扶起小男孩,将人仔细的看了一遍,道:“绍祯,这么晚了不睡觉,你起来做什么?” 小男孩却是并不搭理她,看了熊伯一眼后道:“原来是熊伯,你且去吧,若是旁人,我定要剜了他的眼珠子下来!” 熊伯嘿嘿一笑,高兴的出门去了。 小男孩眉宇间很有些淘气的意味,他额头上的绷带也是很好的证明。 徐太太摸着绷带,问道:“绍祯,要是见了那个给你打破头的人,你会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从徐太太的怀中挣脱出来,从桌上拿了一个香梨,张嘴便啃。 徐太太心中有些纳闷,她起身追上儿子,道:“她打破了你的头,你就这么放过她了?刚刚你撞到了熊伯身上,不是还要剜了人家的眼去吗?” 他口中嚼着梨,呜呜嗯嗯的说的不是很清楚,徐太太却是听明白了的,自家儿子是说男孩不跟女孩计较。 徐太太无奈一笑,唤来奶娘将儿子哄着进房去睡了,脸上的笑立马就淡了下来,敢动她的心头肉,她可做不到儿子那么大度,不让这闺女脱下一层皮来,自己就白做了徐欣伯的太太!她本就没打算估计晏家的脸面,更何况现在晏家都是明摆着跟这丫头片子脱离关系了,想干什么,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月光下,她笑的颇带冷意。 第五章 离开虞城 “付姨,你忍着点。 ≥ ”知闲的声音很是喑哑,月光下她拿着锋利刀片的小手有些颤,她并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遍体的伤口又疼又紧。 付萍拧眉看着面前的小女孩,脸色苍白,小脸上都是一道一道的鞭痕,上的水滴还在漉漉的往她脖颈里钻,那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了,触目所及,皆是带了血痕的伤口,再遇上水···她嗅到酒精的味道终是忍不住心里一颤:徐家人竟是狠心至此! “我不打紧,小知闲,你先过来让付姨看看。”付萍竭力忍住了哭腔,扯出一味笑意攥住了小孩纤细的手腕。 她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现自己在杂乱的柴房里,身旁的知闲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很是招人心疼,未及自己将人唤醒,便来了三五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将知闲绑着出去了,她心里真是连带着绝望的。 小知闲被扔回来,却是一句不说她自己受的伤,先爬到了自己身边,不知从哪儿摸了刀片出来要给自己治伤,饶是如小孩不懂事的戏语,也真真是教她感动。 知闲无力的垂下手,静静的伏在付萍未伤的腿上,罢了,还是先歇一歇吧,现在刀都攥不稳,这个身子真是太脆弱了,在墨门那会儿,师傅他老人家明明带的是为言谈者的纵横家,却还要自己同师兄弟练武强体,果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付萍从知闲手中将刀取出来,割了自己一块裙子,小心翼翼的给她擦着伤口,看着那些个深深浅浅,一阵子想落泪,又怕是落了泪刺痛了她的伤口,赶忙又抬手去擦。 柴房静的很,忽而突兀的响起了一阵做贼似蹑手蹑脚接近的脚步声。 “我跟你说,这事儿你不准告诉我妈,不然我揍死你!” “徐少爷请放心,食其禄,忠其事,既然钱是您给的,那跟旁人便没有关系。” 徐绍祯点点头,大模大样的走到门前,凶神恶煞的赶走了两个看门的汉子,在徐家他就是一霸,徐太太都捧在心尖儿上的宝贝,开罪了这小祖宗可够喝一壶的。何况这房中关着的一个女人一个小孩,估计也活不长时间了,两个汉子对视一眼,迅达成了默契,赶着就出了后院。 他伸手推开门,先是探了半个脑袋进去,瞄见小女孩的身影后,便心急的拽着身后医生的衣角道:“快,快进去看看她。” 付萍听到门口的对话便知道面前的小男孩就是徐家的少爷了,只是不曾想他是带医生过来的,更没想到来人还是密斯脱王。 密斯脱王亦是吃惊:“密斯付,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不及付萍回答,他又道:“你别说话,我先给你治伤,能忍吗?” 付萍咬着牙点了点头,看着他手中亮出的冰冷器械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知闲心中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她攥了攥付萍的一根手指头,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你要搞清楚,可不是我让他们打你的,”徐绍祯似是觉得有些别扭,佯装理直气壮的道:“要是我让他们打你,现在就不必给你们叫医生了!” “嗯。”知闲的身子本就虚,又是大病初愈遭了这么一难,更是没有几分心力了,也就应了他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徐绍祯抿了抿唇,似是觉得有些无趣,便也安安静静的在她一旁坐了下来。 王医生的医术很是精湛,将一大一小的伤口都处理好以后便要告辞,却是被徐绍祯拉住了,他掏了两枚银元出来,道:“你跟我一块儿将她们两个送走吧,我母亲肯定不会放过她们的。” 这话一出,房中三个人都是愣住了,付萍勉力站起来,问道:“你为什么要放我们走?” 徐绍祯很不耐烦的皱眉回道:“你们女人就是啰嗦,她虽然打了我,但是我也把她推到车子底下去了,我们两个已经扯平了。我也不耐烦让我母亲来管我的事情。”他一番话说的有模有样,煞有介事。 付萍本就想走,这会没有不应之理,四个人便趁着月色偷偷的出了老宅,王医生搀着付萍,徐绍祯犹疑了一会,十分理直气壮的抓着知闲的手挽在了他粗壮的胳膊上,知闲被他一带,差点儿整个人扑过去,瞪了他一眼复又靠着他。 徐绍祯脸一红,感觉到搀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柔柔弱弱如小花的手带些凉意,像是他春天在虞城的田野里摸过的草尖儿,再想想自己粗树皮似的触感,脸不禁烫的厉害。他伸出一只手往下拽了拽那精致的衣袖,生怕让自己粗粝的皮肤划到了身边的女孩儿。 知闲身子虚的厉害,也无心跟他计较什么,在她眼里,徐绍祯不过就是个小屁孩儿而已。 四人到码头边的时候,天已经微微的亮了,隔着雾气远远的瞧见江边立着一个人影,付萍一双丹凤眼顿时生辉,她用力喊道:“马闳!” 那身影依稀一顿,而后冲着四个人的方向过来了。他戴着金丝边儿的眼睛,黑色风衣衬得身子笔挺,笑起来尽显温文尔雅:“付萍同学。”饶是平静的语调,也让人无端的对他生出几分带了暖意的好感来。 马闳走近了才现付萍身上带着伤,一双剑眉顿时蹙了起来:“生什么事情了?” “一言难尽,路上再说吧,”付萍拉过知闲的手,微笑道:“小知闲,这是你马叔叔。” 知闲脑子混混沌沌的,却是清楚自己是该叫人的,于是从容的喊了马叔叔,马闳点头应了,而后看向了另外两人。 付萍赶紧作了介绍,王医生本也不是喜欢多事的人,眼下将人送到了便寻了借口要走,付萍和马闳自然担心徐绍祯一个孩子跑丢了,也只拜托王医生再将人送回去。王医生也生怕这位小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出了什么意外,自然一口应下了。 马闳一把将知闲抱起来,揽着付萍的肩便往江边停驻的船上去了。 这头徐绍祯正走在王医生的前面,忽然扭头就往码头边上去了,船已经开动了,他在岸边只努力看到了模糊的几个人影,那弱小的女孩背影却格外清晰,他大喊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的雾被他嘴里呼出的热气驱赶往她的方向飘去,而片刻之后在他目不能见的地方微微的回荡了那么一下,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却觉得像过了几个春天那么漫长,他听到她轻柔的略带嘶哑的声音说,晏知闲。 第六章 夜话前路 江上仍有料峭春寒,付萍养伤这几日都是马闳在照顾知闲,知闲虽全身是鞭伤,却因未伤及筋骨,恢复的比付萍快一些,马闳生怕付萍日后落下什么病根,坚持让她躺在床上好好儿养着。 ≧ ≦ 这日阳光略柔和了些,付萍终是按捺不住,强烈要求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笑着对房中儒雅的男子道:“马闳,我若是再闷在这屋里,非霉成一朵蘑菇不可。” 马闳跟她做了将近三年的同学,深知她这朵娇花骨子里是宁折不弯的倔强,她定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出去了,只道:“那我们便去甲板上小坐片刻吧。”他说完果然见她眉眼舒展开来了,于是赶忙上前搀着她,怕她摔着了。 “说来这回倒是我给你添了不小的麻烦,”付萍抬头看他一眼,略带歉意道:“会耽误你在上海的事情吗?” 马闳似是并不十分在意这个问题,仔细的搀她上了台阶,才说道:“上海的事情,急也不单单是在这一时。” 付萍见他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不再追问,两人寻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付萍看着眼前翻涌的江水,忽道:“这情景倒是教我想起张养浩的那一句波涛如怒。”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清王朝已经是末路穷途了,爱新觉罗一族新政又有什么用呢,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纵观欧美列强,唯有民主才是实现国家富强的正道,那些个新式学堂和操练军队不过是舍本逐末!” 马闳说到激动处起身比划道:“放权给人民才能实现抵御外侮,才能国家富强!” “那么,你的意思是赞成康梁的君主立宪制了么?”付萍并不因为他的激动而失态,只微笑道。 马闳一下就低下了头,似是非常丧气,他缓缓摇了摇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康梁主义也不是我想要的,付萍同学,倘或我追求的是让光芒普照这中华大地,那么,我现在正在寻求的便是那火种,那火源!” 付萍勉力起身,一手扶着栏杆,一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弯眼笑道:“马闳,正如你所说,这并非一时能解决的问题。你有一双能看到黑暗的眼睛。” “付姨,王婆婆喊我们开饭。” 马闳回头看了知闲一眼,见她额头上都是汗,一张小脸通红,便蹲下刮了刮她的鼻子:“小丫头,在这儿偷听了多久了?” 知闲眨眨眼,道:“马叔叔以儒家修身以求大同,我却只记得墨师祖的那一句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必知乱之所起,焉能治之。” 她早在两个人谈论上海的时候就出来了,见二人说的兴起,便没有上去打扰,听到马闳搬弄儒家那一套的时候,她才是忍不住了。 “哈哈,好个聪明的小丫头,马叔叔受教了!”马闳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而后一把抱起她,敛了笑意道:“不过,小丫头,这世上的学问并非黑是黑,白是白,你还小,等你长大了,马叔叔再告诉你。” 知闲知道马闳的话是真的,前世师傅也说自己黑白太过分明,功夫不到家,师傅后面的那句话是,希望她能一直有这样单纯的本心,不会被蒙蔽,亦不会为什么人或物而改变。可是,她最后好像让师傅失望了。 她压下心中的泪意,从马闳的怀抱中跳了下来,颠颠儿的往厅上去了。 “这孩子倒是聪明灵秀,”马闳看着她跑远的身影,道:“若是去读书,定然不比你差。” 付萍眼神温柔的一塌糊涂,她声音轻柔却坚定道:“我会的。” 因得钱财紧张,三个人住了一间房,马闳自然是让付萍和知闲睡了床,他在地上卷了铺盖,这几日来最让人快活的便是天黑后的秉烛夜话。通常都是马闳在说,付萍微笑着听,知闲一脸懵懂的回回几近睡着。 付萍私下里告诉知闲,听别人讲话的时候表现出有瞌睡的意思是很不礼貌的。知闲虽是听不太懂,却捕捉到了一个礼字,不禁有些哑然失笑的意味,儒家那一套,倒真是长兴不衰的。 “那么,付姨的意思是,为了表现礼貌,就该违背本心去刻意迎合别人的看法吗?”知闲一手揪着她给自己编的麻花辫,一边问道。 “小知闲,看法与教养是两个概念,西方先哲伏尔泰不是说,我不同意你说的每一个字,但是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么?” 付萍微微一笑,拉了她的手在她身旁坐定,语气很是温柔:“你可以跟马叔叔的观点不同甚至是跟他的截然相反,但是,你不能因为你不同意而剥夺了马叔叔继续说下去的权利。” 知闲脸微微一红,自己果然还是太任性了些。这个世界一切都与先前不同,让她觉得很是新奇,那些一样一样捡着要从头学起的新词新物,也让她有时觉得自己与个六岁的孩子也没有什么分别。而付萍循循善诱的话,总能让她感受到一些与先前不同的东西。 付萍的长相并不是很出众,可是她身上那种柔婉中带些风骨的气质总让人挪不开眼睛。她随手撩了下头,看着知闲,弯眼笑道:“付姨并不是批评你,你觉得付姨的话有道理吗?” “嗯,付姨,我以后不会那么任性了的。只是···” 不等知闲的话说完,付萍一把将人搂紧了自己怀里,重重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小知闲真招人疼,”她飞快的松开手,问道:“只是什么?” 知闲见识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不止一回两回了,只是自己不好与人亲昵,所以仍觉得别扭罢了,眼下见自己的小心思被她察觉,也有些赧意,只抬头好奇道:“西方是什么?” 付萍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摸了摸她的头道:“小知闲,你想去学校读书吗?”生怕知闲会说出一个“不”字,她又道:“读书是一件好事,付姨很希望你能去。” 不等知闲回答,她就轻轻的笑了,自己这都是什么话,要对一个孩子讲念书的好处么?倒还不如说些学校好玩儿的话来哄她。 意料之外的是,知闲点头应了,她说:“我想去。”去读书,在付姨面前露马脚的可能肯定会比天天在她身边要小一些的。想起自己昨天问她,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起一样的名字叫做先生啊密斯脱啊的时候付萍那一脸忍俊不禁,她简直颇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了。 第七章 有女长成(一) 知闲这一坚定,就是十二年。﹤十二年后她坐在广言学校的教室,偶尔想起她来读书的初衷,都是哑然失笑。 “战争胜利了,你们听说了吗?”一个戴帽子的男生很是激动的进了教室:“段总理真是有先见,这下我们可以在那帮洋鬼子面前扬眉吐气一回了!” 这个消息仿若一枚重磅炸弹投进深水,整个教室一下子沸腾了。 “段骐这老家伙是去德国留过学的,现在却成了个亲日派。皖系估计能从这场战争里捞不少油水吧?” “皖系现在可是如日中天,南孟北瞿,段骐的精干早就都给了外孙瞿世峥了。段骐也是好手段,竟然把亲外孙扔到军队里不管不问几十年,这几年瞿少帅有了些名声才公开这是自己的外孙,皖系的一帮老家伙不服气也没办法了,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瞿少帅在皖系是个什么地位。” 知闲向来不是喜好讨论政事的性子,对他们谈论的少帅什么的也没有兴趣,今天的功课已经上完了,她收起书本便出了教室。 外边不知什么时候飘了雪,风微微的扬着,晶莹的六瓣飘洒的很是诗意。知闲不禁将手从大衣的袖子中伸了出来,手心一阵凉意,她不由抬头一声轻笑。顺着她脚下的路往前走便是一方小小的荷塘。 广言学校是一座新式的语言学堂,多数建筑都是欧式风格,钟楼高塔,一进门便是喷泉,那上面坐了一方拉着小提琴的天使雕塑,若是不留心去望见那路上来来回回的都是黑黑眼的中国人,还以为误进了欧洲本土的学校。 当年付萍带知闲看了许多学校,她一眼便瞧上了那方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荷塘,就这么来了广言学校学习法语。夏天的时候,几株荷秀气的开着,并不像其他挨得密密麻麻的荷那般繁茂。夏天犹是寂寂如此,更不用说是落了雪的冬天了。 残荷早已只剩了光秃秃的茎,枯萎的颜色与塘上白雪相映,也是别有一番郁郁美感。雪看得久了便有些刺眼,知闲摸了摸耳朵,嘴角浮上一丝笑意。自己多久没有想起他了?那也是一个冬天,她的卿白,在她耳上画了一支荷,竟是引领了大庆王朝的一番风潮。 她早就已经忘记了,这一生自己不会再遇见他了,真好,可以不用还他了,算来是自己赚了呢。 知闲扯了扯嘴角,想笑但是没有成功。她抱着书转身往校门口去,脸上温热与凉意并存。她抬手抹了一把脸,却是猝不及防的撞上了一个人,知闲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微微低头闷声说道:“先生,对不起,您没事吧?” 男子长的很高,她平视只能看到他的喉结,知闲不等他回答便欠身走了。 林逸国站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上前道:“少帅,这丫头···”他刚下车就看到了这个红色大衣的姑娘率性的站在荷塘边,纤弱的身影在雪中说不出的写意,与周围行人的神色匆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竟让人生出几分古代仕女图那般的美感。 他回过神来以为少帅已经走远了,却不曾想抬头那挺拔的身影还在眼前,压得低低的帽檐下那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竟是与自己先前看的是同一个方向。他刚想出口打趣,却见那姑娘眉宇间颇有些郁色的往这边来了。自己甫一上前想挡在少帅前面,却被他一抬手制止了。 林逸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这小丫头看着让人没法跟她生气,就算是撞到了人随口一句道歉不等对方回答就走远了也是。自己得说些什么来给这学校辩护一下,毕竟是老爷子钦点的地方。 却不曾想他只是淡淡说了句“不妨事”便往前走去了。 林逸国一愣,今天的少帅简直是反常!他摇了摇头便快步去追那风雪中挺拔依旧的身影了。 饶是下雪的冬夜,百乐门也是霓彩闪烁,出入门厅的无一不是西装革履意气风。知闲一身学生气,站在门口略显得突兀,她拂了拂袖上的雪,正要跨台阶上前去,却听得一阵熙熙攘攘,回头看到了一个油头大肚的男人跨下汽车,正在一帮瘪三的拥蹩下往门口去了。 门童赶紧迎上前去,却被一个混混一手粗暴的推开了,门童手足无措的坐在地上,那瘪三张狂道:“去叫你们萍小姐亲自来接!” 门童爬起来一个劲的哈腰:“对不住您,我们萍小姐向来不接待···” “啪”的一声,小瘪三甩了他一耳光,骂骂咧咧道:“妈的,怎么这么不识抬举?”他说完一帮人便上去拳打脚踢,很快便吸引了一帮好事者围观。 知闲叹了口气,那门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如何就禁得住这一顿打?如今这个年代,混口饭吃着实是不容易。 “住手,”她夹着书本上前去,眉眼冷清道:“我带您进去如何?” “呦,百乐门什么时候来了这等小美人儿?看样子还是个学生妹,”为的小瘪三一脸好色相,摆了摆手让手底下的人停下来,而后看向了大肚的男人,讨好道:“五爷,您说怎么样?” 大肚男人蔑视的看了她一眼,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道:“这满上海,有几个人配给我范连武带路?不要以为自己长了张漂亮脸蛋床就可以随便爬着上,老子今天还就要付萍不可!” 他的话甫一说完,周围便寂静无声,只依稀听到门厅内歌女的模糊歌声:“小冤家,你干嘛,像个傻瓜···” 上海两大黑帮,宏门范连武鸿帮黄金,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两位阎王爷惹不得,这个范连武不是个什么善茬儿,本就是靠杀人劫货起的家,恶名在外,据说他拇指上的扳指每转一转,他就要杀五个人,他的诨号“五爷”也是这么来的。黄金比之要低调的多,但是势力却不可小觑,这些年鸿帮的风头暗地里甚至隐隐有要盖过宏门的趋势。 围观者都看向了中间的姑娘,她及眉的刘海上沾了几片雪花,一双眼睛仍是沉静如水,在这样的夜色中,高挑秀雅的样子格外的出尘,不由让人对她的丝毫不慌乱生出一股敬佩。饶是现在被两个混混摁着,眉目间也不见丝毫慌张,观之不由觉得旁人猥琐。 第八章 有女长成(二) 知闲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范连武其人,只不过跟前世交过手的恶人比起来,他没什么可怕的罢了。≥ 她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那您请便吧,百乐门里怕是没有能容得下您的地方。” “小丫头口气挺横啊,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范连武鼻下的青筋直抖,这么多年来,满上海还没几个人敢跟他这么说话,眼下大庭广众的让一个小丫头给嘲笑了,自然一口气是忍不得的。 他说完便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一脸色相的小瘪三早就忍不住了,一下蹦出去抓住了知闲的手,知闲眉一拧,反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只听他“哎呦哎呦”一阵叫唤,紧接着三五个小混混便都上来了,知闲虽是傍着前世有些功底在,却也终归是个女子,何况这一生一门的心思都在念书上,本就功艺不精,更不用说对上这么些个男人了,自然是落了下风。 场面太混乱,谁都没注意到先前被打的门童什么时候不见的。他急匆匆的带了付萍过来的时候,就生生的见了知闲被范连武甩了一巴掌的场面。 “五爷,这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呢?”付萍按捺下心中的焦躁,换上一副柔媚如水的笑脸,扶了扶肩上将落的白狐毛披肩,身上一条青花瓷底的旗袍走的摇曳生姿。 范连武眼前一亮,接住了她下台阶时递下来的手,大声笑道:“我不知道你萍小姐的架子竟是摆的这么大,你要是不来,我定力再不够,今晚我可不就上了这小狐媚子的床了。” 付萍心中啐了一口,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僵硬,转身便有些嗔意的往回走去:“呸,五爷这么说,我可就要为我女儿讨回一点公道了。” “嘶”的一声响,周围人不禁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付萍低头去看,她着的旗袍已被范连武手中伸出来的拐杖抽了丝儿,正一圈一圈的被他悠闲的往拐杖上缠着,这旗袍也就以肉眼可见的度在缩短,亮的晃眼。 “怎么,这点儿面子也不肯给?”范连武哈哈一笑:“我倒是不知你付萍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女儿,是哪个恩客的?” 付萍拧眉,范连武这语气,一听就是专门来找事儿的,她不惹事,事儿却找上门来了。 一个小瘪三伸手在付萍的大腿上摸了一把,嬉笑道:“不愧是百乐门的头牌···”话未说完,便听得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便是一声枪响,小瘪三的右手竟是被打穿了一个洞,正汩汩的往外流血。 “妈了个巴子,范连武你他娘的放什么狗屁呢?”一个身材精瘦面色黝黑的男人着着长袍大步而来,他一手将连在拐杖上的旗袍丝儿扯掉,将自己的大衣整个儿的将付萍裹了起来,而后举枪向摁着知闲肩膀的两个混混,他身后带来的人立马将两个混混捆了起来。 围观者目瞪口呆,今个儿是什么日子,上海黑帮的两位佛爷,竟是一块出现了。敢对范连武张口就骂的,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他的死对头鸿帮的黄金了。只是不知道这黄金跟这母女二人又是什么关系···有机灵的赶紧跑去就近的报社卖消息去了,当然更多的人还是在原地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一出好戏。 黄金指了指两个混混,道:“把碰过我闺女的手给剁了喂狗!”他搂着付萍,眯眼瞧了瞧知闲,道:“脸上那一巴掌,谁打的?” 知闲并不回话,只气定神闲的捏了捏被冻的有些僵硬的手,而后走到范连武面前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 她这一巴掌实在是太过突如其来,连同范连武在内的众人竟是都愣住了,何止范连武没想到她敢这么做,就连付萍和黄金,也是没想到的! “你个黄毛丫头敢打老子?!”范连武反应过来便是一生怒吼向着知闲扑了过去。 知闲轻巧的躲了过去,两步就躲到了黄金背后,黄金都管她叫闺女了,再挨了打那可真是自己皮痒了。 范连武敛了怒意,忽而拂了拂袖子,面色阴沉的道:“黄帮主这是什么意思?” 黄金忽然一阵开怀大笑:“好,不愧是我黄金的闺女!” 黄金这话一出,今晚的烂摊子算是揽下了,范连武又不是个傻的,百乐门是谁的地界儿他还是清楚的,不过今晚吃了这么大的瘪,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他阴狠狠一笑,指着黄金的鼻子道:“好,算你有种,黄****,咱们山不转水转,一年之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素来听闻两帮不合,眼下这算是闹到了明面上了,只怕上海暗地里的天,要变了,安生日子不知道还有几天了。 范连武说完便带着一帮手下进了汽车一溜烟儿的走了,卷起地上的落雪又飘了一回。 黄金轻蔑一笑,搂着付萍转身便往百乐门去了。一队黑衣配枪的鸿帮成员整齐有序的守在门口,围观的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往前半步去了。 看着面前还有举着相机拿着纸笔的记者,知闲微一欠身,而后抬头,嘴角弯起一个极为礼貌的弧度道:“今晚给各位添麻烦了。我并非是好管闲事之人,只是看范先生欺凌弱小实在有悖道义,至于范先生出口辱骂,倒是我所未想见的···” 知闲话未说完,便听得一人高声问道:“小姐打人以后躲到黄帮主背后去,未免有恃宠而骄之嫌!” “不,”知闲颔,道:“我想这应该叫有恃无恐。何况,黄帮主都亲口告诉各位,我是他的女儿了,这没有什么不可依持的吧?”呵,想颠倒黑白,直说她打了范连武,那么范连武率先甩了自己的那一巴掌呢? “范先生打我的时候我没有躲,是因为我自知躲不过。而若是有了依仗还任人鱼肉,那大概是傻了。今晚的事情想必各位都是有目共睹的,孰是孰非,公道自在人心。”知闲说完,便转身进了百乐门。 还有记者只顾着回味她那一番公关的太过专业的话忘了拍照,直到同事拿笔戳他,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捕捉女子美丽的背影,漫天的风雪中,霓虹灯彩与她的红衣相映,竟是一抹绝美的颜色。 第九章 红了樱桃 知闲用过晚饭才到付萍房中去,不出她所料,付萍果真是冷着一张脸的。≥ “付姨生什么气呢?”知闲放下手中的课本,乖巧的坐到了她身边去。大半个晚上黄金都在要求母女二人搬到黄公馆去,付萍是个要强的性子,自然是不肯的,只说是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如今知闲也长大了,更没那个必要了。 黄金气的拍碎了一张桌子,想他在上海滩是个什么地位,今晚过后势必人人皆知百乐门的萍小姐是他的相好,两个人还有个不小的漂亮女儿,以前没公开也就罢了,如今闹的人尽皆知,再让旁人看鸿帮老大的女人在百乐门卖笑,那是个什么滋味? 他今晚来解围虽说是为着保护二人免受欺侮,可也未尝不是没有私心在的。十几年来付萍都不肯跟他回黄公馆做小,虽说她在百乐门只干唱歌的事,可他作为一个男人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如今他公开宣称付萍的女儿就是他黄金的女儿,就是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好让窗里头的付萍和窗外头那些个不怀好意的人看看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黄金知道付萍的性子,他这点儿心思付萍自然也看得出来,少不了要据理力争加胡搅蛮缠,黄金一个粗人说不过她,又不好对她动手,没被范连武占了便宜,倒是让付萍给气走了,两个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看着知闲笑着凑过来,一下就想起这丫头被范连武扇的那一巴掌,顿时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蹙眉道:“我有没有教过你要你爱惜自己?” 知闲晓得她的心思,挽着她的手臂亲昵的歪头蹭了蹭:“记得呀,付姨说要我做好事量力而行,凡事要先看自己能力够不够,不要妄自尊大,但是也不能妄自菲薄,要自尊自爱自立,”知闲眨了眨眼,又道:“可是,付姨,十二年前你带我离开晏家的时候你是只身一人身无分文,十年前送我去上学的时候,你也是节衣缩食不肯受黄叔叔一点好处,还有···” 付萍点了点知闲的额头,道:“那不一样!你是我的女儿,是我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付姨对你好是自然,是本性,不需要考虑自己的能力。可是你看你今晚贸然出头,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黄叔叔不来会有什么后果?” “黄叔叔来了呀,”知闲歪头看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这种无意义的假设,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在记者面前说的那些话,黄叔叔都知道了吧。”她是绝对相信鸿帮那群人传话的能力的。 付萍顺手摘了耳上的珍珠耳坠,起身微笑:“你倒是机灵。” 跟在黄金身边十几年的那个宁强说起知闲那番话是赞不绝口,一口一个知闲小姐的叫着,说这一盆脏水泼的是冠冕堂皇,将来不论是在哪儿,咱们的理都亏不了。黄金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儿是落人诟病,这一下自然也觉得知闲聪颖。 知闲手撑在床上,一双腿微微的晃着,明眸皓齿的笑道:“其实我也不全是为了黄叔叔的名声,付姨,我也想着让你离开那个地方,我想的是跟黄叔叔一样的。” “我的工作不能离开百乐门的。”付萍下意识的摇摇头,话一出口脸色便有些变了,她借着镜子偷偷往后看,知闲正理着大衣,这才松了一口气,补充道:“我是说唱歌。” “付姨,为什么非要唱歌这份工作不可呢?”知闲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转身将大衣挂在衣架上问道。 柴米油盐,活着就需要为了这些东西奔波,而她的小知闲问出这样的问题,付萍真的觉得很庆幸!打知闲小时候,付萍就总觉得这孩子似是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倒不像是个孩子,可是后来渐渐现她几乎是什么都不懂,这才慢慢觉得这孩子气质是被教养的极好的。 付萍微笑道:“你只管好好念书,旁的不用管,付姨是还有些事放不下。”她的小知闲,只要看到阳光就好了。 知闲叹了口气,自知是劝不动她的,罢了,如今黄金的名号打出去了,付姨总该比从前好过些了。她在百乐门唱歌十几年,早就是红的一塌糊涂了,自己年纪小,对这个世界还不熟悉的时候,她哄着自己说是去给人家教书,慢慢的自己对这个世界了解了,却仍是作不了她的主。 知闲跟她道了晚安正欲出门去,却听付萍说道:“听说战争胜利了,北平那边想举行胜利阅兵,段总理正从全国顶尖儿的学校择优去参观,广言学校的外语在全国是出了名的。你学的是法语,若是得了机会能在翻译后面跟着见识一下也是好的。” 知闲讶异于她的消息之灵通,付萍只消说是知闲不爱听广播的原因便打过去了,知闲想起白天里男同学在班上说战争胜利的消息刚见报一事不禁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她听的是哪个广播。 付萍拧眉想了想,最后说是记不起来了,许是百乐门里听来的也不一定,知闲这才信了,应她说:“付姨放心,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的。只是现在还没听到密斯白说这回事罢了。” 付萍听她允诺,这才将人赶出去,催她赶紧去睡。知闲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回到房间却是没有立刻去休息的,窗外一片白茫茫,美则美矣,其中却是透了些压抑。知闲能理解付萍要她出去的心意,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想出去见识一下呢? 十二年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在上海读书,终于算是习惯了这个城市,她一向不是喜好新鲜的人,如今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不过是希冀能够借着一时的好奇拼命的让自己不再想起上一世,不再奢求能与他重逢罢了。 知闲舒了一口气,拉上了窗帘,心中默默安慰自己:这些年都过来了,以后一定会更好的忘记的。 第十章 偶遇故人 第二天知闲甫一到校,就被一帮同学围了起来。她平素性子恬淡,虽是不与人交好,却也是绝不生恶的,因此几个女生举着手中的报纸就开始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丝毫没有因为报上的消息而对她生出一丝嫌隙或是惧怕。 “知闲,你真的是黄金的女儿吗?那为什么你姓晏呢?”一个短的女生好奇的问道,话一出口,她似是觉得自己的问话不太合适,颇有些羞窘的摆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今天早上报纸刚来就有人认出来报上登的是你了!” 一群浅蓝色校服的学生点了点头。虽是一张黑白照,他们仍是一眼就看出了昨天着了一件红色大衣的晏知闲,本以为她那恬而不寡的模样是红色衬出来的,瞧着报上才不得不承认她确是有大家气质的。这等见枪见火的情景却是丝毫不怵,神色犹如平常。这也使得报上说她是黄金女儿的消息看起来更可靠了一些。 知闲并不气恼,从她手中接过了报纸,报纸配的照片是黄金举枪向范连武,付萍被黄金搂着,娇娇小小的一个,至于自己么,则是站在一边的暗角的,也真是难为他们辨识的出这是自己了。 “黄先生说我是他的女儿。”知闲将报纸还给先前的同学,俏皮一笑抖了个机灵,而后抱着书端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密斯白在窗外看了许久,见到知闲如此反应,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满意的微笑。一下课她就把将由专员带学生去北平参观胜利阅兵的消息告诉了同学们,这等露脸的机会,自然是人人想要的,奈何名额有限,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下来,已有许多人气馁了。 密斯白扶了扶眼镜,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现在请想去的同学举起手来。” 一帮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举手与否。知闲从容的举了手,见有人带头,这才有三五个学生跟着举起了手。 “校长昨日便根据诸位的成绩和综合测评决定了前往北平的名额分配与谁,我为什么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你们呢?”密斯白看着台下已有些忿忿的学子,微笑道:“一则这消息自然该是公开的,好让没去成的不至于对去了的嫉恨,二则是我私心所想,看一看这成绩好的,是不是也有配得上这成绩的气魄。” 她说完便扭头向着知闲道:“晏知闲同学没有教我失望。”她说完便带头鼓起了掌,底下的学生也是各怀心思,不过掌声自然是齐的。 知闲在法语专业的次第一直是一等,在听了密斯白一番话后对去北平一事却仍是有些意外之喜,要知道,这成绩一等的学生,至少要有三五个。不过名额已经到了她头上,她不会闲的无聊再去为宠而惊一番。 付萍本就是希望她去的,听了这个消息以后自然是高兴的,三天之后竟是挽着黄金的手亲来火车站给她送行。 知闲对她这暗给自己撑腰的举动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她的付姨呀,真是越来越孩子气了。她捏了捏付萍的手,轻声道:“付姨,有黄叔叔照顾你,我很放心!”说完便趁着付萍还没反应过来转身上了火车。 付萍哪儿还有个不明白,颊上飞快的升了两抹红晕,笑着瞪了正从窗口望着自己的知闲一眼,叮嘱道:“好好照顾自己!” 她话音一落,火车便呜呜的准备开动了,一时间噪声大作,隔了白气,她模糊的看到知闲冲着自己比了个口型:我会的。 黄金看她站在原地一直往北看,一副竭力忍住忧伤的样子,不禁拍了拍她的背:“想哭就哭出来吧,啊,我在你边上,有啥丢人的?” 付萍不轻不重的给了他一拳,泪却是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打我带她出了晏家门,这孩子是头一回离开我身边,她一向不肯跟生人亲近,又是个要强的性子,人身地不熟的,我只怕她吃了亏···” 黄金别的听不进去,吃亏二字却是听到了,他用力的搂了搂付萍,哈哈笑道:“这丫头,只有旁人吃她亏的份儿,连翻脸武的大脸都敢扇,给她根棍子,能给你把天戳个窟窿!” 付萍一下便被他这话逗笑了。 后来知闲回来说起火车上的经历,付萍才知道,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了,也没想到这个世界竟是这么小,知闲十二年没见上的人,这一下子,竟是又见着了。 广言学校派去带学生的专员是教德语的教员,从法德英日四个语言专业各挑了一个学生,只有知闲一个女生,三个男生正谈论政事谈的热火朝天,她自然是呆的无聊。早上起的早,加之坐了许久的火车免不了乏累,她捂上嘴反手打了个呵欠,刚一放下手,却是听到了旁边一声笑。 “小知闲,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听着政事就犯困?” 听到对方亲昵的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知闲不禁转过头去看,那人戴了一顶帽子,留了络腮胡子,高挺的鼻梁上却是架了一副跟这狂野的胡子极不搭调的金丝边眼睛。他见知闲看她,摘了帽子微微一笑:“十二年前我还抱过你呢。” “您是,马叔叔?”知闲弯了弯眼角,语气中有一丝惊喜。 马闳点了点头,哈哈一笑:“看来你这小丫头记性还不算太差!” “真没想到在这儿能遇上您,”知闲觉得他变了许多,想起十二年前,便随口问道:“马叔叔也一直在上海吗?咱们竟是再也没见过了。” 马闳低头扶了扶眼镜,似是自言自语般的笑道:“是啊,是再也没见过了。这趟竟是赶在一起去北平了。” 不等知闲反应,旁边学德语的男生却是接话道:“先生您也是去往北平参观胜利阅兵的吗?”他言谈间颇有些骄傲的神色,这自然是一件值得让旁人敬佩羡慕的事,他这话一落,车厢内便有许多人朝他们投来钦羡的目光了。 第十一章 不议政事 马闳神色如常,仿佛并不觉得去参观阅兵是多么大的荣耀,道:“只是去北平办一些事情。≥ ” 男生没有收到预想中的羡慕,不由得有些失望,也只勉强而冷淡的应了一声“哦”便扭过头去跟同行者继续高谈阔论了。 知闲忍不住轻笑,马闳好奇的看了她一眼,问她笑些什么,知闲眨了眨眼,道:“你们都喜欢谈论政治,眼下却又是实在的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这话既有理有据,又是自相矛盾,实在是好笑。” 马闳赞叹的看她一眼,这孩子真真是聪明不减当年的,三言两语就能说出旁人悟不出的道理来。他道:“小知闲也是去参观胜利阅兵的么?现在世界大战争的结果,协约国占了胜利,定要把国际间一切不平等的黑暗主义消灭了,用光明来代替才好!” 知闲只微笑着点了点头,却并不接话。马闳是个理想主义者,总能三言两语就燃起一个人为国为民的斗志,然而救这天下,又谈何容易呢?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她是懂的,可是她现在过的也不差啊。如果马闳能生在前世,大概会是师父非常喜欢的弟子吧。 火车行了将近两天两夜才抵达北平,知闲一行人下车的时候正是雾气冷清的清晨,她裹了裹大衣,心中默默的想念气温比之略暖的上海。她偷偷的看了看同行的四个人,见他们抖的颇失风度,不禁生了几分小女孩的笑心。 同样是从上海来的,马闳却是丝毫感受不到寒冷一般,他一手拎着皮箱,一手拍了拍知闲的肩膀,而后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知闲看到他的背影才明白过来,他那一下就算是告别了,不禁有些离别的伤怀,伸出手去冲他的背影挥了挥,心中安慰自己,虽是他没看到,也算是说再见了。 北平军队派来接待师生的代表早就掐着点在等了,知闲便与教员及同学跟着代表往跟马闳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在她背后,一个跟马闳差不多打扮的中年人热情的接过了马闳手中的箱子,两人紧紧的握了握手,中年人道:“马闳同志,欢迎你再次来到北平!那个小丫头不跟咱们一起走吗?”见马闳蹙眉,中年人爽朗一笑:“看来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她是冲你挥手呢。” “哈哈,这是付萍同志的女儿,”马闳亲昵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步往前走去:“是跟着老师来参观阅兵的。” 中年人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匆匆往前去了。两个人极快的消失在雾气茫茫的清晨火车站。 阅兵式在安排在二十八号,知闲一行人自然是赶早来的,离着正式阅兵还有三天,除了来了个小军官客客气气的将阅兵那天的安排告诉师生五人外,旁的时候倒是没有拘着他们的。知闲自然理解,他们本就是以参观的名义来的,不过是跟在翻译后面看看人家怎么干的罢了,不添乱就行了,不指望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一心记挂着北平的特色吃食和精巧玩意儿,教员生怕她一个女孩子跑出去出了什么意外,按着性子把知闲跟另外三个看书的男同学拘在一块儿,言谈间颇为头疼。 “晏知闲,你为什么一点儿都不紧张呢?”学日语的叫田鸿,看着知闲手上拿了一个小孩儿戴的面具在把玩,终于是忍不住问道。 知闲有些纳闷,田鸿道:“这可是在段总理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啊!” 知闲愈不能理解他的逻辑,微笑道:“北平的外交部人才济济,我只是来玩儿的。” “外交部的人才虽是多如牛毛,可是这心跟段总理齐不齐就不一定了。要知道这外交总长可是跟徐昌总统交好的,”田鸿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分析道:“徐昌总统可是极力反对参战的。” 他言下之意无非是外交部在徐总统手下,而这徐总统向来跟段总理不合,外交总长趁机使什么绊子也不一定。 知闲不禁觉得好笑,传言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就算是真的,现在战争都胜利了,国内国外舆论一片向段骐倒,这个关节上徐昌再傻也不会给阅兵添乱的,毕竟跟牺牲国家声誉个人名声比起来,让段骐出一次风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知闲也无心跟他争,看着田鸿向自己投来的**裸的“这人无可救药”的目光,知闲干脆的跟教员告了假说是回房休息去了。她自然不会乖乖呆在房中,趁着教员没工夫管她便一个人偷偷溜出去了。 北平那边考虑到阅兵的地点问题,给从全国挑选来参观的师生安排的住房都是靠近**的,知闲慢悠悠的走着,竟是走到了**。那儿不知什么时候搭了个临时高台,被清一色的学生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知闲只远远的瞧着上面是个男人,吼的已有些声嘶力竭,却不难听出他的激动之情:“世界的大势,已经到这个程度,我们不能逃在这个世界之外,自然随大势而趋了。我希望国内持强权论的,崇武断主义的,好弄阴谋、执着偏见、想用一派势力统治全国的,都快快抛弃了这黑暗主义,向光明面去呵!” 她转身刚想走,听到最后的黑暗光明论却是站住了脚,这番道理,听着怎么像马叔叔?知闲离着人群远,只见那演讲者已经被一群激动的学生接连着往空中抛去了,虽是看的不真切,那身形确是马闳无疑了。 “你这个女学生怎么不过去?” 知闲闻声回身,见是一个着了长衫的干瘦老人,他头上戴了顶没有纥缝的瓜皮帽,本是十分可笑的打扮,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硬气,加之问话时的不苟言笑,让人一眼便断定这是个古板和坚硬的人。 他这话问的突兀,知闲竟是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了,只笑着说了一句:“您也没有过去呀。” 老人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回答,语气也生硬了起来:“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过去!” 知闲无奈:“那您为什么以为我应当过去呢?”这老人的脾气真是像师父。 “你不过去是因为你觉得他的话说的不对?”老人的面色微微的缓和了下来。 知闲点了点头:“虽然深究起来有些勉强,但是这战争在沉浸在胜利喜悦的国人眼里看来,已然是一个新的起点了。这样的情绪,大抵可以作为一次感情释放来看吧。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实命不同!政治这回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老人虽是听得出她话中打太极的意味,却不得不承认她对这形势看的倒是比多数人都要深远的,也不由得提了兴味上来,眯了眯眼道:“你对段总理主张参战这回事怎么看?” 言多必失,何况是在天子脚下的北平议政!知闲颔道:“总理主张参战自有总理的道理,作为一颗东方的小星斗,我只会我自己的光罢了。” 老人瞪她一眼,忽而看到了她手上拎着的面具,拂袖道:“倒是不知道戏有什么好听的!”他说完便走了,知闲目送着他远去,为他的一番莫名其妙而笑了笑。 第十二章 北平阅兵 两天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二十八号天刚尚未亮起来,知闲暂住的四合院便来了一个小军官,很是娴熟的给教员和学生们安排队伍。由于是跟在翻译身后参观,这队伍便是按照语言种类来分的,知闲自然是到了法语一队。 学生们脸上有隐隐的激动之色,虽是互不相识,然而这心情却是一样的,因此免不了轻声议论。法语队大约有十几个学生,还有一个头花白的教员,知闲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站的脚都有些酸了,终于等到了出的消息。 “外交部的翻译正在紫禁城前面的太和殿广场等待各位,各位定要维持秩序,不要在这样的大日子里出错。”先前的军官面容严肃道,而后冲着身后的士兵挥了挥手,一群士兵持着枪井然有序的站在了学生队伍的两旁。 一个女学生悄悄的冲身旁的男学生道:“北平就是北平,这样大的阵势!” “听说局势不是很安稳,自然是要加强保护的。” 知闲听到身旁队伍这样的对话便猜测到那个男生是日语的田鸿了,不禁失笑,他竟是还没忘记先前的念头的。然而不等知闲笑完,队伍刚行至中间,便见一男子步履匆匆而来,跟小军官耳语几句,便看向了学生队伍,铿锵有力道:“请法语队的学生暂留一下。” 男子气势压人,丝毫没有让人觉得他说出这句话有一丁点儿不妥,除却法语队停在原地,其他队伍都在小军官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往太和殿去了。 “同学们,我是北平军第九军参谋林逸国,之所以让同学们留下,是因为生了一些特殊状况,外交部负责法语事项的翻译刚刚不幸牺牲在了反战派的枪下,”林逸国瞥了一眼学生们的反应,继续道:“现在,有谁愿意代替牺牲的法语翻译上场?” 回应他的,是无声寂寂。林逸国心上不禁有些焦躁,外交总长这次肯定是跟徐总统密谋好了要来看段总理出丑的,不然怎么会赶得那么巧,他偌大的外交部,竟是懂法语的都陪同立法专员去法国参观去了!他可不是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也亏得少帅,竟是想到了还有这么一群陪同来参观的学生!可是现在看来,这个主意似乎··· “林参谋,您好,我想问一下,您肯将实情告诉我们,是不是代表反战派的枪口随时有可能再对准我们的脑袋?”头花白的教员闷了半天,终是开口了。 林逸国犹豫了下,终是重重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他这么一说,本来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想露一面的几个学生又纷纷打起了退堂鼓。他们本就涉世不深,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林逸国又岂会看不出?这虽然是一个出头的机会,但是谁都不想冒丧命的风险,他能理解,不过是免不了失望罢了。 既无人能应,他也不好拿枪指着让人上去,这样指不定高压之下在协约国面前出什么丑呢!他喉结一动,转身要走,却听得一声轻柔的女声淡淡道:“我愿意去。” 初冬的天气也是凛寒,放眼望去,整个紫禁城都是彩旗飘飘。除了中华民国的五色国企外,还有各战胜国的国旗。一大早率先入场的是战胜国驻华军队的方阵,分列御路两侧,中**人代表和记者则在太和殿门等候。 金碧眼的法国少将克里斯与其他协约国代表一同站在太和殿上观看宏大的阅兵式。战胜国公使团簇拥着徐昌和段骐,由新晋的6军总长带领,穿过了太和门,进入太和殿广场,两边的指挥官行撇刀礼,军乐队奏乐,直至一行人来到太和殿前,克里斯对身后的翻译还是很满意的。 “现在向您走来的是我们中华民国的总统徐昌先生和总理…”知闲先前没有看清,现在近距离的观察到传闻中段总理的真面目忍不住吃了一惊,竟是那天下午与自己攀谈的老人!她这一愣,虽是极快的反应了过来,却仍被克里斯敏锐的捕捉到了。 鸣礼炮1o8响后,身着西装的段骐和徐昌双双登上了阅览车,面带微笑的向军队挥手致意,早已等候多时的记者赶紧拍照,这可是打破外界说总统总理面和心不合传言的绝佳机会。 “为什么你们的政府单单派给我的翻译是一个美丽的小姐?”克里斯换了个极为放松的方式双手搭在栏上,随意的问道。 知闲学习了这么多年法语,自然知道法兰西民族骨子里的罗曼蒂克和率性天真,便微笑着用法语回道:“谢谢您的夸赞,我们的翻译不论男女或者美丽丑陋都是非常专业的。” 克里斯爽快一笑,道:“你跟我见过的其他中国小姐似乎不一样。” “是因为她们都不会说法语吗?”知闲眨了眨眼,一本正经的问道。 克里斯自然知道她在开玩笑,十分捧场的愉快的笑了。 两人一个戎装金,蓝眸深邃,另一个言笑晏晏,黑亮丽,即使远在城楼之上,也吸引了记者的注意。看着对向城楼的长枪短炮,隐在看台上的林逸国笑道:“这个小丫头真是有两把刷子,竟能把克里斯这个顽小子给逗笑了。” 林逸国对知闲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且不说上海那一面单凭外表就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单说今天宠辱不惊丝毫无惧的站出来也叫他刮目相看了。现在看来,她的翻译工作做的也是非常不错,自己心中悬着的最后一块石头终于也是落地了。 见身旁的男子没有反应,林逸国又道:“不知少帅是否还记得咱们去广言学校遇上的那个姑娘,就是给少帅道歉少帅没回应人家的那个,就是她!”林逸国年长瞿世峥几岁,打小儿在段家长大,又是段骐亲指给瞿世峥的副手,因此说起话来不是很拘束,高兴起来更是不管不顾了。 他说了半天,终是听到他身旁的瞿世峥应了一句:“是她先跑走了,并非是我没有回应。” 林逸国没想到瞿世峥会接自己的话,不禁一愣,禁不住又往城楼上看去。 第十三章 成功过关 阅兵式结束的第二天,林逸国便亲自来了知闲的暂住处,说是段骐想见见她。 ≥ 饶是她向来宠辱不惊,这下也是又因为段骐惊讶了一回,竟是对着林逸国问出了“林参谋没有跟我开玩笑吧”这样的话,林逸国也笑,说是自己胆子再大,这玩笑也不敢开到总理府上去。知闲这才信了,略作梳洗就跟着他上了汽车。 知闲知道段骐的总理一位大致是相当于自己所处前世的宰相一位的,摸清这个时代很多东西跟前世不同以后,见到段骐颇有些古色古香的总理府的时候,她心上不禁涌起一股亲切感。 林逸国将她带到了一个栽满修竹的院中,道:“晏小姐请稍等,容我进去向总理请示一下。” 知闲点头应下,看着小院内布置的虽是井井有条却不显富贵,竹下有一盘棋未解,黑白相对,一方杀气腾腾步步紧逼,一方韬光养晦不紧不慢,旁人看来黑子领先的棋局,在她眼里却是看出了别的味道。前世师父常说,棋品如人品,教养自己下棋要给旁人留退路,也是给自己留后路。执白子的一方深谙此道,定是高手了。 她正想着,却见段骐打一旁出来了,身后却并没有旁人跟着,她率先弯腰,而后起身,颔笑道:“那日不知是您是总理,言谈间颇有不妥,还望您海涵。”哈,她可不知道段骐的心思,不过恭谨一些总是没错处的。 “你这小丫头倒是懂得先制人,我向来不是喜好虚头巴脑的人,你也不必因为我是总理而受了约束,”段骐摸了摸胡子,随意的指向棋盘,道:“我看你在这儿看了许久,可是会下棋?你猜猜看,哪一方是我执子。” “谈不上是会,略懂一些罢了。”知闲越猜不到他的心思,不过看他没有要计较什么的意思,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也就松了下来,便将自己对于棋局的见解一一的说明了,最后道:“我斗胆猜一猜,以您的魄力和阅历,当是白子无疑了。” 段骐并没有说她猜对与否,“你这小丫头倒是深藏不露,听林参谋说你自告奋勇要担当法语翻译的时候,也是说自己的水平只是不至于丢丑,眼下看来你的工作是做的很好的,”他赞赏的看了她一眼,道:“反战派枪杀翻译,你不怕吗?” 知闲想了想,诚实的回道:“怕。” “哈哈,”段骐爽朗一笑,双手负在身后往前走去:“我这就要去见徐总统,你且说说,我为何要力主中国参战。” 说了半天,原来在这儿等着她。知闲心中着实无奈,若是不说,今个儿能不能赶上回上海的火车都成问题了。迫于他的压力,知闲只得跟上他的脚步,道:“如今外界都在揣测您和总统之间的关系,我对政事的敏感度一向不是高的,您且当个笑话听着,莫要怪罪我才好。” 段骐顿脚,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我又不是老虎,怎么总是怕我怪罪?说!” “中国参战,自然是可以获得诸多好处,对您来说,一是可以借由此使您所控制的政权摆脱国内政治争斗所受的掣肘,二则可以获得协约国的财政支持,三么,则是如报上所说,提高中国的国际地位了,”知闲见他的脸色并没有难看几分,又笑道:“还有一点,不知当说不当说···” 然而她话虽是这样说,却不等段骐回答又继续道:“最后一点,是对于您个人来说,借由参战的机会,可以壮大您手下的军事力量和巩固政权统治。”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行至总理府门外了,段骐叹息了一声,道:“你这丫头是真的聪明。” 看来自己为何要找她已经被她察觉到了,徐昌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临危不乱的上场,实在是令人不得不疑心她是不是徐昌拿来下的一个套。段骐连夜找人查了知闲的底细,见她是从广言学校来的,再联想到自己让外孙暗中去了一趟,以为事情暴露在徐昌一派的眼皮子底下,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揣测。 他无缘无故的将人抹掉自然是不好的,少不了又要落了直系那帮人的诟病,这才找了知闲来试探一番。参战的利弊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丫头小小年纪能看的这么清楚又敢在自己面前拆穿自己的心思,必然是有胆气有思量的,徐昌不会需要一颗灵透至此的棋子。 知闲听他的语气,便知道自己是做对了。段骐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她就算想不疑心也难了,果真是不论什么时候,居庙堂之高人心就甚累。若是自己没有将能看得清楚的局势一一的说出来,只怕现在得到的就不是段骐一句似是而非的赞叹了。 念及此,知闲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谢谢您的夸赞。” “你几时回上海?我安排林参谋送你去车站。” 知闲颇有些头疼,自己这是立在河水中间了,同时被两边的贼船盯上怀疑是对方的人,真真是好似光着脚在玻璃上跳舞一般。性命之虞她也不多跟段骐矫情了,告知下午便走又再次谢过了他。 “段总理,先前猜棋子的答案,我能否改一改呢?”知闲俏皮一笑,对着刚要跨上汽车的段骐道:“一番话说下来,我觉得您应是杀伐果敢的人,您执的子是黑子。” 她的语气十分肯定,段骐点点头,笑道:“执白子的是我外孙。” 段骐的外孙?好似先前听同学们议论过···知闲收回了心神,冲着段骐离开的轿车挥了挥手。 下午知闲跟教员和同学们一块收拾了行李,刚一出门便见林逸国满头大汗的跑来了,他忙接过知闲手中的行礼,递给身后的军官,道:“晏小姐,十分抱歉,少帅那边临时叫我过去了,来晚了。” 知闲摇了摇头,微笑道:“不妨事的,倒是我麻烦林参谋了。” 见她这般善解人意,毫不恃宠而骄,林逸国对她的好感不由又上升了几分,他递过手中的锦盒,道:“少帅为谢晏小姐解困之恩,特备薄礼让我代为转送,还希望小姐收下。” 知闲看那盒子精致小巧,猜想应是饰一类的玩意儿,想到此次北平之行还未给付萍带礼物,她便打起了借花献佛的主意,接过盒子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林参谋,也烦请林参谋代我谢过少帅。” 她有些迷糊,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谢的少帅是谁,只得含糊的说了这么一句。 林逸国也笑:“晏小姐的谢意,我定然代为转达到。”这可是少帅第一次主动给女孩子送东西,虽是不知少帅怀了什么心思,他却是有兴味的很,何况这位晏小姐,看上去人也不错。 两个人说话间,跟知闲同行的教员和同学也已拎了行礼出来了,林逸国安排他们一一的上了车,最后问道:“晏小姐可有落下什么东西?” 知闲正从车窗里往外看,那红砖绿瓦,在凛寒的格外蓝的天下,美得一塌糊涂,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了总理府那盘黑白分明的围棋,下意识的轻声说道:“bsp; “晏小姐说什么?” 知闲这才恍然回过神,笑道:“没什么。”心中默念道,再见了,北平。 第十四章 一笑风云 知闲在北平那一场翻译可谓是一战成名,刚回上海的这几天,每每都被密斯白拉去给同学们做演讲,不只是谁率先现了《京报》上刊登的知闲和克里斯的剪影,广言学校又刮起一阵不大不小的热潮。 这晚她得了空,早早的回到家收拾行李,付萍这几天也忙的不可开交,以至于知闲回来都三五天了,两个人竟是连面都还没有碰上的。原本去北平呆的时间就不长,东西也少,将几件大衣挂起来,临行前林逸国给她的锦盒便露出来了。 知闲捧着锦盒,嘴角忽而浮起一丝笑意,她将上边的红缎带仔细的拆了,盒子里是一对珍珠耳饰,红色绒布上小巧珍珠温润的光泽愈显华贵,她心中忽而一动,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青山绿水间,陌上如玉的公子笑将着抚上绿裙女子精致的耳垂,吟了这么一句诗。春日迟迟的萋萋樱木,灿**不得一双他眉间深情的万分之一。 “卿白···”知闲有些失神,听到付萍的敲门声才忙不迭的将锦盒合上,下意识的将盒子塞在了棉被下,装作继续收拾箱中物什的样子应道:“请进。” 付萍打开门,上前拉起她的手起身,捏了捏她的脸蛋,使劲的抱了抱她,道:“小知闲,这回出去可算是给付姨和黄叔叔长了脸了。”不仅是百乐门的那群小姐妹,就连时来喝酒寻乐的几个洋行经理都悄悄儿的打听报上登的那个晏知闲是不是就是她付萍的女儿。一个红灯绿酒的场所犹是如此,更不用说其他地方了。 知闲脸一红,想起自己藏起来的耳饰,略带歉意的道:“付姨,我,我没有给你带礼物!”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忽而消了借花献佛的念头,甚至是连让旁人看一眼都不想! “傻孩子,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付萍拍了拍她的肩,道:“你好好念书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我和你黄叔叔想送你去巴黎留学,以你的成绩,不应该只屈居在国内。先别急着拒绝,付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范连武放了那样的话出来,上海的天怎么变还不一定,我不能让你留在国内涉险。” “可是,付姨,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离开你,”知闲摇摇头,道:“何况还有黄叔叔在,鹿死谁手这种事情,不是很难说得清吗?” 付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面容上忽而透露出一股脂粉盖不住的疲倦,她一下坐在床上,似是叹息般说道:“你黄叔叔前天遭到了暗杀,子弹擦着心脏过去的,现在还在静养。知闲,你知道的,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他。” “我想送你出国避险的法子可能确实是有些自私,可是知闲,你是我的希望呵,我总想让你安安全全快快乐乐的活在这个世上,恨不能为你挡住一切险恶才好。若是你现在还要留在上海,那跟取了我的性命有什么分别呢?若是你体谅付姨,就听付姨的话,去巴黎吧。” 知闲尚未做好刚归来又要离去的准备,何况这次是异国他乡,然而付萍的一番话实在是之肺腑,她也深知自己留在上海只能是给范连武当活靶子,与其给自顾不暇的黄金和付萍添乱,出国倒是最好的办法了。 许久,她才咽下心中的酸,应道:“好。可是付姨,三年之内,我一定要回来的。” 付萍被她最后孩子气十足的一句话逗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放心吧,付姨也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呆在外面太久。车子已经在外面了,你赶紧收拾收拾,连夜去码头吧,我不能离开太久,否则范连武那边盯梢的人会现的。” 这个关节眼儿上,若是让范连武知道他们把知闲送出国去,定然能猜到黄金准备决一死战的意图了。 “现在?”知闲着实吃了一惊,见付萍肯定的点点头,她几次三番的哽咽,取下刚挂上的大衣又重新塞了回去。 鸿帮的人办事一向利索,紧接着就将母女二人送到了码头,付萍用力的抱紧了知闲:“钱财上不必拘着自己,吃穿用度亦是不必太吝啬,在外面好生照顾自己。学校那边的手续,我和你黄叔叔会办妥的,总之,上海的一切,你不必挂心,照看好自己便好了。” “嗯,付姨,等我回来。”知闲重重的点头应下,拎着行李箱踏上了邮轮。她虽是心志坚定,亦是不敢回头,生怕自己一个克制不住就会拎了箱子炮回付萍身边去,她的付姨,心真是太苦了呵! “听说了吗,这次6总长好像背着段总理跟日本签了借款协议,整个北平城闹的沸沸扬扬,本来阅兵一事外交部就够添乱的了,这下子我看6总长离着下野也不远了!” 知闲在房中心闷的难受,裹了件厚大衣出来透气,本想着天已经蒙蒙黑大家都睡了,却不曾想甲板上还有一帮爱国的热血青年在议论政事,她转身就想躲,不及迈步,眼前一个小男孩却是紧接着就跌坐在了地上。 “哇,欺负人了!”小男孩咧着嗓子就开始干嚎:“我的屁股好疼啊!” “怎么回事?”安静的甲板上忽而传来这么一阵嚎啕,距离不远的青年们瞬间迅的围了上来。 小男孩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一边指着知闲一边嚎叫道:“这个大哥哥说要打死我!” 大哥哥?知闲微微一愣,看了看自己披着的两件厚大衣,顿时明白了。她是怕冷,所以把自己裹的跟个粽子一样,再加上天又黑,可不是跟花木兰一样教人雄雌莫辨了。 她捏着嗓子故意凶恶的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打死你了?”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看在我跟了您许多年的份上,求求您饶了我!”小男孩作出一副瑟瑟抖的模样,竟是跪在她面前扑通扑通的磕起了头。 一个男生率先问道:“这位同学,人人皆生而平等,你没有打死他的权利,他只是一个可怜而无辜的孩子,如果他是卖身给你们家的仆童,说个数,我来替他赎。” 剩下的三五个男生纷纷附和,三三两两的伸出手去将孩子搀起来藏在了身后,皆向知闲横眉冷对。 第十五章 船上遇险 知闲对这场无厘头的闹剧只觉得好笑,她只冷清的往前走去,却不防被那孩子抱住了腿脚,还口口声声的喊着“饶了我”,知闲拧眉道:“放手!” 她这一开口,几个人俱是愣住了,那清脆的嗓音,一听便知是个女孩。 “你说跟了我多年,怎会连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她嘴角浮上一丝轻蔑的笑意,裹紧了大衣便直接往房间去了。 知闲回房以后心闷更甚,她本就挂心着上海的事,眼下又无缘无故的遇上这么一出闹剧,翻来覆去直至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甫一入梦,本是寒冷的夜忽而热的燥人,恍惚间她仿若又看到城楼之上,漫天火光中自己与卿白相拥而笑,她翻了个身,便听得一声外边声音嘈杂。 “着火了!来人救火啊!” “赶紧去接水!” 知闲一个激灵便醒了,看清周围的火光,她倏的出了一身冷汗,双手揪着被子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红色的火舌在黑夜中肆无忌惮的吞噬着房中简单的桌椅,出噼啪的响声,合着外面匆忙的脚步和呼喊,格外的惹人心惊。 “卿白,卿白···” 率先冲进来的男子身上蒙了一床湿被子,他一进来就看到纤弱的女子坐在床上,美丽的面容上都是泪的样子,心不由得一揪,他冲上前去将人抱在怀里,而后冲出了房间。 知闲竟是在他怀中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中午了,一个头微卷的女生率先端了一碗粥过来,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在她皮肤小麦色的衬托下格外惹眼:“你可算是醒了,喝点粥吧。” “哦,我叫范梓萱,那位,”她回头指了指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男生,笑道:“他叫6钟麟,昨天就是他把你从火里背出来的。这场火来的也奇怪,就好像有人专门针对你似的。” 她最后一句话轻的好似是自言自语,知闲却是听到了。她勉力坐起来,从范梓萱手中接过粥,道:“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咳,谢我做什么呀,我不过是路见不平把房间给你住就是了。”范梓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似是为了掩饰般,她上前戳了戳6钟麟的胳膊,粗声粗气的叫道:“喂,6兄台,6兄台?这位女同学醒了!” 范梓萱越觉得尴尬:“呃,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你是叫什么名字?” 知闲倒是觉得她率性可爱,微微一笑道:“晏知闲,晏殊的晏,尘冠桂却知闲事的知闲。” “好一个尘冠桂却知闲事!管他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6钟麟生龙活虎的从凳子上站起来,道:“晏同学也是往巴黎读书去吗?我是往巴黎大学修习法律学的。” 6钟麟生的人高马大,长相又颇为俊秀,他的头并不似时下进步青年一般短,而是像欧美人那般留了个三七分的短长,看着颇为阳光。 “嗯,我是去修文学的。虽是大恩不言谢,然而除却这口惠而实不至的谢谢,我也实在拿不出什么来报答6同学昨夜救命之恩了,所以取个巧说声谢吧。”知闲将粥碗放在一旁,笑道。 6钟麟摸了摸脑袋,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不不,你不必谢我,我还要向你道歉。昨天的事,是我没有分清青红皂白就诬赖了你,还希望你不要计较。后来我们几个人问起来,那个小男孩只说是闹着好玩,觉得很是对你不住。” 呵,这天下哪儿有这般荒谬的巧事?自打上船,这麻烦事便接二连三的来了,看来付姨和黄叔叔将自己送往巴黎的事八成已经叫范连武知道了。他的人下手倒也是快,只不过太没脑子了些。 这么想着,知闲也没有罪责6钟麟的道理,于是便摇了摇头,示意没有什么,叫他不要往心上去。 “瞧瞧你们两个,一见面就谢来谢去,谢完了又开始道歉,咱们都是中国人,以后在巴黎还得互相帮忙,不更得亲如一家了吗?”范梓萱甩了甩披肩的波浪,颇为豪爽的拍了拍6钟麟的肩膀,道:“我也是往巴黎大学去念书的,这般算来,咱们算是校友了。” 因为船上那场火灾的意外,知闲原本的房间是不能住了,船长那边给她退了一部分费用,并向她表示了歉意,范梓萱很是爽快的要知闲同自己住一张床,知闲只得应下。所幸她盛放行李的皮箱虽是有些外表有些烧焦,里面的东西却是幸免于难的,知闲摸着锦盒,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世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知闲倒是因为这一场火的原因跟6钟麟和范梓萱熟稔了起来,常常是一个人吃饭便会叫上另外两个,夜晚的座谈会也免不了要拉着知闲一块儿去,知闲本是不感兴趣,奈何这两人谁也不放心单独让她自己呆着,一是怕出什么意外,还有便是担心她在房中闷出心病来,知闲也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只好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自己裹起来,夜夜跟着他们去甲板上吹海风。 “俄国革命是庶民的胜利,也是代表着庶民的布尔什维克的胜利,由今以后,到处所见的,都是布尔什维克战胜的旗,到处所闻的,都是布尔什维克的凯旋的声,人道的警钟响了,自由的曙光现了!试看将来的环境,必定是赤旗的世界!” 知闲远远的靠着栏杆,却犹能听到这段热情洋溢的演讲词,她抬头看着海上那一弯弦月,面容上漾起一抹恬淡的笑意。 “在笑什么?你觉得李天智所说的布尔什维克道路,是救国的路吗?”6钟麟不知何时出现在知闲身旁,他双手搭在栏杆上,仔细的看着知闲,生怕漏听了她的一个字。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现这个女孩子,跟他过去所见的都不一样。 她既不热衷于时下青年探讨的救国道路,也不好追求功利夸耀自己,更不似一般的女生那样花太多心思太胭脂水粉和皮相这些东西上,对她不由多了几分好奇。 知闲的眼神从月亮转到他脸上,笑道:“没什么,只是这位李天智同学教我想起一位很熟悉的叔叔。” “哦?”6钟麟一下便提起了兴趣,看不出她像是会跟有这般热切的政治信仰有交往的人,“方便说一说这位叔叔吗?” “说起来我只跟他见过两次,一次是十二年前,还有一次便是前不久去北平了。”今晚的夜风格外温柔,知闲的心情也好,话匣子便打开了。 “你去过北平?”6钟麟从她语气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仔细的想了想,道:“你这位叔叔,可是叫做马闳的?” 知闲美目圆睁,笑道:“他的名声竟是这么大了么?” “有缘见过几面,”6钟麟似乎并不愿意多谈,他朝后努了努嘴,笑道:“何况那位李同学天天将偶像的名字挂在嘴边呢!” 知闲听出他话中善意的揶揄,也是忍俊不禁。几日相处下来,6钟麟少见她这般开怀,大着胆子试探性的问出了憋在心中好几天的问题:“那,你方便说一说卿白是谁么?”他本以为知闲会乘兴回答他或是干脆的不搭理自己,却不曾想她只是轻轻的笑着说:“是一个梦中人。” 6钟麟有些不明所以,后来很久以后,当他想起这个月弯弯的夜,总是会想起她的这句话,不得不叹一句原来故事早就开始了。 第十六章 被饿晕了 作为法兰西民族荣耀的巴黎大学是欧洲最古老的大学之一,其丰厚的文化底蕴滋养了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学子。≥除却6钟麟修习公法离着主修法国文学的知闲远一些,范梓萱这个修习艺术史的倒是跟知闲有缘分同在第四学区。 同处第四学区,两个人见面的机会也就多了些,范梓萱对知闲简直是热情的过分,三天两头的就往知闲的宿舍跑,搞得知闲确实是有些头疼。高纬地区的天空蓝的一塌糊涂,纵横交错的车道,鳞次栉比的红砖洋楼,在富有风情的浪漫之都,知闲领略着与中国完全不同的异域味调,日子竟是不咸不淡的过了两个月,转眼就是冬去春来了。 期间她给付萍去了两封信,却是都没有收到回信的,说不忧心是不可能的,然而她人在法国,再着急也没有用,有心无力的焦躁不由更甚几分。这天终于是接到了信,刚拆开信封,范梓萱却是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张嘴就是一连串的“知闲”。 知闲将信纸仔细的放回信封,抬眉道:“怎么这么着急,生什么事情了?” “6钟麟在街上的咖啡馆里晕倒了!” 好好儿的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晕倒?知闲也顾不上看书信了,将信往桌上的课本下一压便匆匆出去了。 知闲一路下了楼,下意识的回头去问:“他是哪条街上的咖啡馆晕倒了?”身后却并无人应答,想来范梓萱应是回房取钱了,她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只顾得上着急却是没有问清地方。 知闲正欲回去,这边却是李天智风风火火的过来了:“晏知闲,我们已经合力将6钟麟送到医院去了,医生说他是营养不良引起的低血糖,”他顿了顿,道:“大概是饿晕的。近来一个月他都不曾与我们去过食堂了,我们只当是他跟你和范同学一起罢了,不曾想却是这样的。” “他人已经醒了,同学们问他为何不吃饭,他却是字都不肯往外吐一个,真真是比严监生还吝啬!你赶紧过去看看吧,平素你们三个就要好,你去说一说肯定是管用的!”知闲现在就是他李天智的救星啊! 知闲应下,她除却一层担心以外,还有几分好奇,看6钟麟平素的穿着谈吐,家境应是富裕有余,怎么会沦落到饭都吃不上的境地? 6钟麟正躺在病床上闭目休息,清浅的阳光透过窗子映在他的脸上,不难看出他病容之苍白。听到推门声之后紧接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他突然生出一股烦躁,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就用呵斥道:“李天智,你烦不烦啊,我说了不用!” “不用什么?”知闲语气中带了些冷淡。房中还有两个法国老太太在打点滴,他这一声大吼引得两个老太太同时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往这边看了过来,知闲歉意的笑了笑,流利的用法语向对方致歉,得到人家善意温和的笑容以后这才又往6钟麟的病床边上走去。 6钟麟见是她,既有些感动又颇有些尴尬,道:“怎么是你?”低声又嘟囔道:“这个李天智真是多事。” 知闲双手环胸,眉宇间带了戏谑的笑意,完全不复刚刚愠怒的样子,道:“说吧,怎么回事不吃饭?” 6钟麟头一次脸红,扭过头去驴唇不对马嘴的答道:“你的作文都写好了吗?听说教授布置的是解立体主义的清新诗,你???” 知闲不理会他想拐跑话题的用意,绕到床的另一边,笑嘻嘻的盯着他,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个中更有痴儿女···” 不及她念完,6钟麟带了些微愠坐起来道:“晏知闲,你说谁是痴儿女?” 连名带姓的叫,他可是头一遭。知闲气定神闲的看他一眼,慢悠悠道:“谁茶饭不思谁就是痴儿女。” “我是没钱吃饭,不是为情所困!”6钟麟话一出口看到她脸上了然的笑意便明白过来自己这是上了她的当了,心下不禁有些懊恼,生怕知闲会瞧他不起,又有些强词夺理道:“我可是因为民族大义才跟我爸闹翻的,你若是说出去我就不同你好了。” 他这番话说的实在是像个小姑娘,饶是淡如知闲,登时也是忍俊不禁。看来6钟麟的家世果真不是普通的,否则何以家事都能牵扯到民族大义上?想到政事,她也没了心思,只让他好好休养便出了病房。 依着6钟麟骨子里天生的那股傲气,定然是不想被旁人知道他是没钱吃饭的,知闲想到的便是拿自己的钱出来分给他,离开上海那天付萍给她塞的钱财兑换成法郎以后,生活完全是绰绰有余,好在他们的学费是免了的,不然6钟麟这个烂摊子还怎么收拾? 知闲回房去取了钱包,走到桌边却是想起来还没来得及看的信了,她低头去翻课本,竟是如何也不见信的踪影了,难不成是情急之下记错了?知闲摇了摇头,还是先给6钟麟送钱去比较要紧,信晚上回来再说吧。 6钟麟自然是不肯要她的钱,知闲瞪他,问他是不是还要再晕倒第二次,末了又温和的说这钱算是暂时借给他的,等他以后经济宽裕了再还给自己,6钟麟这才应下了。知闲也不多作计较,赶着就回学校去。 高高的树木在清凛的月光下起舞,整条街都笼罩在这有些迷糊的春末之夜中。巴黎的天气,入冬后直至春初终日都是昏暗的白灰色闷气充塞着,知闲来了以后便难得晴空,踱步在街上心境不由得也开阔了几分。 路过卢森堡公园,隔着满是粉色蔷薇的铁栅栏传来一阵低低的女子呜咽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听上去格外凄婉悲凉,知闲模糊听到一个男声用地道的法语在跟低声哭泣的女子说些什么,本以为是有情人闹别扭,不曾想那女子却是用中国话大喊了一声滚开。 这下知闲听出来了,不是旁人,正是范梓萱。 第十七章 针锋初现 一个流里流气金碧眼的法国小伙正拉扯着范梓萱的洋裙,范梓萱尖叫一声便迅咬上了他的手背,男人用法语骂了一句婊-子便去拽她的长卷,知闲赶忙上前喊了一声住手,面容严肃的告诉他,自己刚刚已经叫了警察过来,如果他不想惹麻烦,就赶紧离开这儿。≧ ≧ 小伙也是醉酒以后精虫上脑,被知闲这么一吓顿时清醒了,赶忙夹着生涩的中国字眼给二人赔礼道歉。 范梓萱却是站起来,反手甩了他两个耳光,清脆的响声震的人听着都疼。未及知闲惊讶,范梓萱便拉起知闲的手一阵狂跑,直到进了学校的四学区,她才松开了知闲的手,双手掐着腰就是一阵大笑。 知闲对她的举动很是不解,只站在原地看着她。今晚真是一个多事之夜啊。 “晏知闲你怎么不笑?”范梓萱一个人兀自笑了许久,最后蹲在地上擦了擦眼角的泪,抬头看向知闲:“哦,又不是你遇上了这种事,你怎么能理解我的心情呢?你站着看我做什么?我范梓萱不需要你虚伪的同情!” “说完了吗?”知闲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往宿舍楼走去。不管说完没说完,她都不想听下去了,毕竟她断不爱承受无端的怒火。她实在也想不明白范梓萱为何情绪波动这般大,笑的也是莫名其妙,怒的更是没有缘由。知闲只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头昏,却是忽略了她在公园里哭这一段了。 知闲走了没多远,便被哭着追上来的范梓萱从背后抱紧了,她哽咽道:“对不起知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对你脾气的,我明明不想说那么重的话的。家里拍了电报让我马上回国去,可是我不想离开法国,我舍不得你们!又出了这样的事,我以前从来没遇到过,心里面害怕,这才,这才???知闲你能原谅我吗?” 知闲无心跟她计较,在她眼中范梓萱就跟个被宠坏了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拉了她的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安慰道:“家里许是有什么急事也未可知,你又不是一去便再也不回来了。我和6钟麟都还在这儿呢,咱们三个总还会再见的。” 范梓萱可怜巴巴的盯着她,嗫喏道:“知闲,今晚我能不能跟你一起住?我害怕,我也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一说。我宿舍里没有别人的!” 知闲看着她满脸是泪的样子,再加上她如今这番处境,虽是不喜欢住在旁人的地方,也只得应下了。 范梓萱果真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从法国文艺说到三个人海上相识,最后竟是说起了自己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他人长的很斯文,可是又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书生气。我打小儿就喜欢他了。” 知闲难得见她羞红脸一回,揶揄道:“小青梅,你这心事那位竹马知不知?” “他,他……”范梓萱连着一串他,最终下床接了杯水,咕咚灌了一阵,回身笑道:“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他的。” “嗯,喜欢就说出来。”这样,才不会在无处寻的日子里,念他,千千万万遍。 范梓萱十分自然的将手中的水杯递给知闲,好奇道:“知闲,你也有心上人吗?” 知闲眉眼弯弯:“是梦中人。”她浅浅抿了一口,而后拍了拍范梓萱:“天不早了,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 范梓萱应了,将灯关了便爬上了床:“晚安。”她扭头看向旁边知闲安静的侧颜,心中默默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知闲。 6钟麟在医院挂了一下午的点滴,一瓶葡萄糖下去便立马生龙活虎了,休息了一晚记起来知闲昨日离开医院时候那番匆忙的神色,不免猜测这小丫头出了什么事,当即从床上爬起来往知闲宿舍去了。 说来也巧,恰好遇上了跟知闲同住一间房的中国留学生王蔷,隔着十几步路他便远远的叫道:“王蔷,知闲在宿舍吗?”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去,却不曾想王蔷也是一脸惊讶的神色,道:“她昨晚没有回来,我以为她跟你们又去探讨文艺去了。” 也难怪王蔷这般想,在6钟麟和范梓萱两个高昂的热情下,拉着知闲三个人彻夜长谈都是常有的,不过只是他们两个谈的热火朝天,知闲在一旁秀气的撑着,初时还装作饶有兴味的样子,后来熟稔起来便是呵欠连天了。这个时候,自然是免不了在咖啡馆里将就一夜了。 念及此,6钟麟便冲着王蔷摆了摆手:“许是她们两个一时兴起去了嘉末路,我可得找她们算账去,竟是不叫上我!”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去了嘉末路上的咖啡馆,却是人影都寻不到一个。6钟麟看了看手表,眉头不禁深深的皱了起来,他记得下一节课知闲是有课的,而她向来不会逃课的,难不成是人在教室? 所幸他们几个从中国来的学生平素虽是交往不密,但彼此间都是认识的,这边6钟麟着急,那头王蔷一群人也是热痛热锅上的蚂蚁,知闲今日的讲演课正是她上场,然而如今课都下了,她人影却还是不见一个,她素来对待学问是极认真的,再说夙夜未归,她平常虽是好与6范二人出去,却都是会告知同宿的王蔷等人的,如今这番情景不禁让人担忧了起来。 一帮人在6钟麟的指挥下将平素三个人常去的地方跑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正午的日头正晒,6钟麟蹲在地上懊恼的抓着,自己怎么就让她一个人回去了呢? 忽而一个满头大汗的学生回过神来道:“你们谁见到范梓萱了吗?”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是摇了摇头。 “你这么提起来,我才现今天没见到范梓萱。” “梓萱今天也没有上课。” 李天智拍了拍6钟麟的肩,道:“钟麟兄,她们两个兴许是一时兴起结伴去哪儿游玩了也不一定。” 一帮人都觉得李天智说的很是有道理,唯独蹲着的6钟麟却是在日头下倏的出了一身冷汗,他慢慢的直起僵直的身子,道:“你们谁有上海最新的消息?” 第十八章 徐家绍祯 大家都不知道他忽而提起上海是什么意味,一时都愣住了。 ≥ 6钟麟烦躁的抓了两把,拧眉道:“上海黑帮最近有什么动静?”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慢慢变得冷了下去。 李天智颔沉思道:“前些日子我听广播倒是听到了,赫赫有名的上海滩五爷没了,如今鸿帮老大黄金一手遮住了上海半边天。” 6钟麟狠狠的摇晃了两下李天智的肩膀:“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晏知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杀了你!” 甫一说完,他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的意味,言谈间颇有些疲惫的意味:“对不起,李天智,你们先散了吧。” 李天智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一帮同学便散了。 他们倒是理解6钟麟,早就看出来三个人关系有些亲密太过了,如今看来倒是范梓萱在其中横插一脚了,左右人家的的情事,他们这些局外人是不能说什么的,留下来倒是教他们尴尬了。 6钟麟心头涌上来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他早就该告诉知闲的!什么确定与否什么只是怀疑,统统告诉她,她也不至于没有丝毫防备之心。 如今偌大的巴黎,人生地不熟,他该往哪儿去寻人?看来,只有去跟老头子服软了…… 他叹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便往前去,却冷不防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他刚要不耐烦的赶人,却听对方用地道的中国话问道:“你是6钟麟?请问你见到范梓萱了吗?” 6钟麟抬起头,映入眼睑的是一张斯文的脸,胡子刮的很干净,于温文尔雅中蓄藏着一种明眼可见的张力,虽是俊秀,却是没有那股奶油小生的娘气的。 他想了想自己是不识得眼前这人的,然而对方却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又不早不晚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找范梓萱,能顺藤摸瓜也不一定,于是也不上询问对方是谁,只点头道:“我是6钟麟。我也在找范梓萱,确切说来,是在找一位与她同行的女同学。” 男子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要跟我同行吗?” 6钟麟不是轻易便能相信旁人的人,这会子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罢了,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他心一横,率先向着停在男子身后的汽车走去:“怎么不要?” 进了汽车,他才现男子并不是孤身一个来的,车子里还有一个司机,司机很是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后座,6钟麟又倒回来去拉后面的车门,这一开门,却是大大的惊了一回。 后座上竟是坐了一个小男孩,6钟麟看他有些眼熟,上了车仔细的打量了两眼,还真是见过的! 这正是数月前在他来法的那趟邮轮上诬赖知闲的小男孩! 未及他细想,跟他说话的男子却是上了车,坐在前面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淡淡道:“小姐去哪儿了?” 小男孩缩了缩身子,似是有些害怕,颤抖道:“徐少爷,我不知道!徐少爷,求求你放了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6钟麟一个激灵便明白自己先前的猜测都是真的了,想来也是,若不是这般,范梓萱又怎么会对一个素未相识的人下毒手?先是找个孩子给知闲难堪,紧接着竟是想取了知闲性命了! “你既然不知道,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处了,”被小男孩叫做徐少爷的男子回过头,淡漠道:“把你的手伸过来。” 他的话好似有魔力一般,小男孩瑟缩着将手伸了过去,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司机反映也快,立马踩油门在巴黎的大道上往前狂奔。 6钟麟没有心理准备,随着车身晃了一下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滚落到了自己手边上,他看了一眼却是险些吐出来,那是一截货真价实的手指! 他抬头看向小男孩,果然他方才递给男子的右手缺了食指,正汩汩的往外冒着血。 “我不想再问第二遍了。”男子好似没事儿人一般,正拿着一方雪白的巾帕擦拭着锋利的匕,那红合着白,看上去格外的触目惊心。 小男孩整张脸都在抽搐,气息不甚稳的回道:“小姐,小姐在郊外别墅旁边的仓库里……” “呵,还跟我耍机灵。”说话间他的匕已经冲着小男孩右手的中指去了。 小男孩终是按捺不住心理的巨大压力,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在徐家别墅那边!” 车内的气氛一时间很是压抑,合着浓浓的血腥味,6钟麟似乎能听到汽车疾驰时车轮摩擦地面出的响声。 这等狠角色,怕是宏门一等一的红棍了。6钟麟拧眉想着,他也未曾听过上海滩有混帮姓徐的这号人啊…… “6公子想说什么?” 6钟麟心中咯噔一声,不免有些紧张:“你知道我是谁了?” “外交总长6祥的公子6钟麟因总长签订借款条约愤而离家一事在整个上海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只不过徐某人比旁人多知道了6公子如今人在巴黎罢了。”男子轻声一笑,似是觉得非常有趣味。 6钟麟见对方已经看破了自己的身份,想到自己的一番保密工作,面前这男子却还能知道自己在巴黎,看来也不是一般人。他拧眉道:“你是宏门的人?” “一个宏门,怕是容不下我,”他轻蔑一笑:“上海徐绍祯。” “你是怡和洋行的徐绍祯?”6钟麟这下是真的吃惊到可以吞下一头牛了。 上海徐家,世代经商,至徐欣伯一辈,怡和在上海便当得起龙头二字了,徐欣伯更成为了是名闻上海乃至江浙一带的徐财爷。 作为他独子的徐绍祯,自幼便具有经商头脑,对投资和做生意独具慧眼,在旁人还不知民族资本和工业一类新词云云的时候,便率先对着怡和商行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怡和洋行如今更是一家独大了。 6钟麟一颗心也慢慢安定下来了,既然他不是宏门的人,管他来历多大,想必今天自己和知闲的命是保住了。他松了一口气,缓缓的靠在了椅背上,然而下一秒又绷紧了神经:着了范梓萱的道儿,知闲该不会有危险吧? 想到在船上范梓萱的一系列举动,6钟麟也顾不上旁的,只一味的催促着司机快些,要知道,她可是打一开始就是奔着知闲的命去的啊! 第十九章 性命之虞 司机自然是拎得清轻重的人,且不说6钟麟的家世地位摆在那儿,就冲着少爷这份轻易不露的狠辣劲儿,他也是知道有多着急的了。≧ ≧ 因此一阵踩油门,在宽敞而人烟稀少的巴黎郊外大道上疾驰了起来。 徐绍祯从未觉得王叔开车如此慢过,他也知道是自己心急,因此不好作什么,只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转着匕暴露了他的焦躁。 “徐……”6钟麟顿了顿,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称呼他,这一住嘴不禁觉得有些尴尬。 徐绍祯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司机一个急刹车刺耳的停车声拯救了6钟麟的脸红,车一停下,两个人竟是同时打开车门往布满蔷薇的别墅去了。 知闲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一睁眼便对上了抱着双膝坐在地上的范梓萱的一双泪眼。 她动了动手才觉自己已经被结结实实的绑在了一根柱子上,房中的家具都是地道的欧式风格。 “你醒了啊,”范梓萱起身,笑的有些凄凉:“不过,你马上就永远不会醒了呢。” “付姨给我的信,是你偷走了是么?” 知闲淡淡看了她一眼,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范梓萱姓范,范连武也姓范,事情又生的那样凑巧,叫她不怀疑也难。范梓萱绑了自己,大概付姨是报喜的,看来,鸿帮已经成功了。 如此也才说得通,她昨天在卢森堡公园的深夜痛哭,她非要自己跟她同住的理由,简陋到漏洞如此的一个套,自己竟是跟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一样了。 范梓萱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封信,冲着知闲扬了扬,笑道:“不错,就是我拿的,真不愧是上海第一大帮鸿帮帮主黄金的女儿啊!” 说到“上海第一大帮”几个字时,她加重了语气,她将手中的信纸撕碎,冲着知闲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勃朗宁。 知闲闭了闭眼:“在船上你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么?”世界竟是这样小! 范梓萱沉默着点了点头。她自然是知道,自己若是不知道,怎么会去针对她呢? 不及知闲说话,她又有些歇斯底里的喊道:“那不一样!在船上我只是想给你一点教训,可是现在你爸爸杀了我爸爸!我要杀了你,好教你爸爸也尝一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她拿枪的手有些颤抖,闭着眼睛便冲着知闲开了一枪,许久却没有听到她想象中的惨叫,甚至是连闷哼也没有一声的,她睁眼一看,知闲竟是不知何时解了绑住她双手的绳子,蹲下身去解脚腕上的束缚了。 “哈,爸爸先前总说教我好好学一点儿本事,不然没有那个福分去当他的女儿,如今见了你这个本领,我才觉得他说的对,”范梓萱似是自言自语般,又咬牙切齿道:“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今天还不是一样要死在我的枪下么!” 知闲微微闭了下眼,心中涌上一阵颇有些无奈的自嘲,前世师傅总说他们墨者纵横丝毫不比侠客来的简单容易,更需要在可能成为别人的棋子和砝码的时候有保住性命的本事,牺牲是一回事,死又是另一回事。 她算是白活一世了,以身饲虎却也不曾想自己是不是有那个本领的。这白得来的一生竟是败在昨夜那杯水上了,以她夜里睡得向来浅的性子,能让范梓萱顺利的从巴黎大学将自己偷偷弄来这地方,那杯水里少不了是下药的了。 一股嗜血的冲动涌上范梓萱的大脑,她想也没想冲着知闲就是一枪,看着女子月白色的洋裙上被鲜血晕染开的花朵,她视觉上受到极大的冲击,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而又罪孽滔天的事情般,她只想把这样的罪证消灭,她要让晏知闲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么想着,她刚刚垂下的手腕再次举了起来。 “小萱,住手!”闻声而来的徐绍祯身形极快的走到了范梓萱面前,劈手夺下了她的枪。 “绍祯哥哥,是你吗?”范梓萱忽而身子一软,徐绍祯的手有力的扶起她,她抱着徐绍祯便开始呜呜的哭:“绍祯哥哥,我爸爸死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徐绍祯抚了抚她的背:“莫慌,还有绍祯哥哥在。”他脸上的神情极其温柔,让6钟麟有一刹那的疑心,这跟自己在车上看到的那个狠辣的人是同一个人吗?他想不明白,为何两种南辕北辙的表情竟会出现在同一张脸上··· 不过6钟麟没有看很久,因为他还牵挂着知闲,他吼了一声“知闲”便奔过去解开捆着她的绳子,抱起人便往外跑,连告别的话都没有一句。他的匆忙注定让他来不及仔细观察那看似温柔的男子眼底的毫无波澜。 6钟麟在手术室外几乎要崩溃了,一个金碧眼的护士同情的用法语劝慰着这个有些歇斯底里的东方小伙子,感慨着爱情真是一种美妙的东西,让人生让人死。 “年轻人,振作一点,上帝会保佑你们的,你对她像炽热的玫瑰花那样疯狂的爱意会让她起死回生的!” 6钟麟这才从焦躁和自责中回过神,面红耳赤的解释道:“不不,我想您是误会了,她并不是,呃,我是说我们并不是恋人关系!” 护士扔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么,英俊的东方小伙子,祝你好运!” 天,他是不是疯了!晏知闲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他却在跟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就该早一些把自己的怀疑告诉知闲的…… 6钟麟往墙上重重的捶了一拳,忽而又恍然大悟似的缓慢的看向了手术室。 他凭什么要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呢?知闲也从未将她的身份,那个登在报纸上引起整个上海滩议论了一阵的黄金的女儿的这种身份告诉过自己啊。 6钟麟一时有些沮丧,他一直都看不透知闲,现下更是觉得自己引以为豪的那种掏心掏肺的友谊不过是像泡沫那般———一戳就破的了。 第二十章 英雄之冢 知闲住在二楼,向窗外看去能看到楼下小道上繁茂茁壮的梧桐,在春末长的生机勃勃,让病人们也受到一丝来自生命韧性和潇洒的鼓舞。 她是没有想过自己会活下来的,自然也未曾想过死,知闲觉得自己的心像一潭深水,已经惊不起丝毫波澜了,跟在付萍身边生活了十几年,她却是未曾想过自己是想要什么的,也有些得过且过的意味,因为无求,所以对有些东西也不那么在乎与珍视,比如,6钟麟的情谊。 说起6钟麟,知闲不禁有些头疼,所幸自己还顾及着下意识的去躲,范梓萱开的那一枪打在了她的胸膛左边,而她的心脏长在右边。 取出弹壳的里昂医生后来询查病房的时候开玩笑说她是上帝的宠儿,6钟麟却是脸色铁青,劈头盖脸的上来就问知闲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6钟麟挥舞着手臂,在病房中冲着知闲了好大一通脾气:“我竟不知道你是个不相信旁人的,在船上我就已经跟你坦诚相见了,你却还是没有对我说实话的。” 知闲觉得他这逻辑来的好生奇怪,她之所以没说是因为6钟麟没有问,如果不主动告知也是错,那岂不是匹夫无罪了么,更何况这位6少爷也有不想告知旁人的身份吧。 她这一番话说完,6钟麟涨红了脸,气呼呼的甩袖子就走了。 医院的一切许是已经打点好了,6钟麟三天没来,知闲照样儿没饿着,时不时还能从同病房的法国小姑娘那儿听些奇思妙语来。 “玛丽将路易十五国王迷的神魂颠倒,她取得了光明正大的身份以后,竟然毫不掩饰的入住了凡尔赛宫,甚至特意修建了一个楼梯与国王的卧室连成一体,”小姑娘圆圆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脸上的几颗雀斑也活泼起来了:“杜巴利夫人与国王之间有爱情吗?” 关于杜巴利夫人,知闲在修习法国文学的时候接触过一二,这位从妓女成为王后的女人,在国王生时深受宠爱,而国王过世后则被送去了一个女修道院,独自冷清的生活了十多年,法国大革命爆被推上了断头台。 不知道小姑娘为何问出这样的问题,知闲笑了笑,说:“大概是有的。” 她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心里揪的一阵疼,一如她心中的爱恨交织,她不知道杜巴利对路易十六的感情,可是她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卿白对前世的她,那个利用他来报复墨西惟利用他来为师傅和父母报仇的墨沧,是用情至深的。 “可是爱不应该是有勇气去为对方着想吗?”小姑娘很是惊讶的样子:“杜巴利夫人一生都在利用国王的金钱和权利攀比,怎么会是爱国王的呢?” 窗外传来一阵悦耳的鸟鸣,阳光浅浅的照进来,她好像许久都没有嗅到晴天的味道了。 知闲莞尔:“爱情从来都不是单向的,国王对杜巴利夫人,也称得上一往情深了。我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叫红颜祸水……” 知闲话未说完,便听到门口一阵熙熙攘攘,看一眼,却是李天智带了一帮同学热热闹闹的来了。他一进门就意有所指的往三五个同学的最后面看了一眼,嚷道:“晏知闲你可算得上祸水了,来瞧瞧我们冲冠一怒为红颜的6同学。” 6钟麟打后面走过来,瞪了李天智一眼道:“再敢当着知闲的面胡说,我跟你没完。” 知闲不接话,看着他们簇拥着6钟麟上前来,走得近了,她才看到6钟麟眼角上似是有些淤青的,6钟麟觉了她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心虚,赶忙摆了摆手道:“李天智他们非要来看你,我···” “你可不是在怪我们破坏了你们的二人世界吧?”李天智一边说一边躲过了6钟麟挥舞过来的拳头,道:“《青年报》上说了,恋爱自由婚姻自主,自然是她范梓萱的不对,可是她上海来的哥哥派头可真是不小,一队保镖站在那儿,钟麟为了你可是直接就往上冲,这才被打了,你说这是不是美人乡英雄冢?” 房间顿时洋溢着善意的笑声,6钟麟知道知闲向来不把这种玩笑话放在心上,因此倒是不怕她误会,可总被这么打趣他的脸皮却是有些吃不消了,摆了摆手道:“我这算什么啊,不过是被打了几下,像大庆王朝的血华帝那样的,才是真正的好汉葬在温柔乡里了呢!”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不过那墨沧皇后说起来也真是心狠手辣,连枕边人都算计!这么看来倒是连知闲刚刚说的那个杜巴利夫人都不如了,”一个女生摇了摇头:“封建帝制终究是充满迂腐气的皇权至上,自康梁变法以后,中国的道路如今倒是也不知何处求了。” 时下都是一帮热血青年,来巴黎求学的年轻人,有几个是甘于平庸没有一番救国救民的理想抱负的?因此紧接着就救国一题又激烈的议论了起来,浑然忘记了是来病房看望知闲病情的。 6钟麟倒是怕知闲听着烦又不好意思说,便直接开口赶人了,几个人这才恍然明白过来此行的目的,又舍不得结束热火朝天的议论,于是纷纷借坡下驴的告辞了。 “医院的药费,徐……”6钟麟忽而记起来,自己那天还是没有确定该称呼他为什么的,干脆的道:“已经付了,反正你也是因为范梓萱才受的伤,这笔钱算是他们的赔偿,上海那边你就不用担心了,他已经答应将事情捂下来了,黄叔叔他们不会知道的。” 6钟麟说完,见知闲没有反应,纳闷道:“我已经跟你保证不会让上海那边担心了,知闲?晏知闲,你在想什么?”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知闲的脸色越的苍白,在光下脆弱的如同一张纸一样没有任何血色,6钟麟一下跳了起来:“知闲,你怎么了?我去叫医生!”他说着就往外走,袖子却是一下就被人抓住了,他停住脚,回头去看,她那双美丽的眸中充满了哀怜的恳求:“6钟麟,你去帮我找一套大庆王朝的史料吧。” 第二十一章 点滴前尘 6钟麟在病房里很是焦躁,自从他把知闲要的大庆王朝的史料找来,她整个人便是病恹恹的,以至于现在竟是昏迷不醒了,偶有醒着的时候,也像个迷迷糊糊的小孩子,窥不见先前的一丝清明。 他很是不理解,问她话她也不答。 对于这个一代而亡存在感极低的大庆王朝,6钟麟是没有太多研究的,他只知道血华帝顾卿白为了一个叫墨沧的墨家女子,竟是置顾家三代帝师的声誉不顾,谋划造反,鱼肉人民,最后落了个遗臭万年的结局。 红颜祸水一说他向来是不赞成的,譬如历史上有名的褒姒西施一类,女子的美丽自然算不得是错,可是对于血华帝,他倒真真是觉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6钟麟看了看窗外绿意正浓的梧桐,觉得也称不上是怒。 他随手翻了几页书,目光停留在血华帝造势而后举兵谋反的一段上,这实在算不上是“怒”的,有勇有谋,好男儿为何不以身侍家国呢?不知道这个墨沧究竟是怎么一个绝色了,竟能引得当时帝都人人称赞的顾家公子作出这等万劫不复的事情来。 知闲的心好似被尖刃镂空,锋利的刀片一下一下的让她受着凌迟之苦,那滋味,竟是比她记得的烈火焚身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她的卿白啊,枉她一生机关算尽,却是伤他最深。她本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却没想到故事打一开始,主动权就不在自己手里了,他竟是拿着他自己和整个顾家成全了自己,这么自欺欺人了一生,他的心里该有多苦? 那年帝都郊外的慕林苑,桃花流水,泛舟湖心,她埋葬了心里自以为是的爱人,带着一张笑脸问他:“你愿意娶我吗?” 模糊的记忆中他一身胜过三重雪的白衣,一双眼含着笑意,附耳在她身旁,字字温柔却掷地有声:“我愿意以这天下为聘礼,迎你做我顾卿白的妻。”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知闲面上流过两行清泪,自己亏欠他的,岂止是自己知道的那么多? 6钟麟正盯着她看,见她恍然落了泪,禁不住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给她递巾帕,关切道:“知闲,好端端的你哭什么?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给你找书了!我可就在船上见你哭了那么一回,却是不晓得你是个容易掉眼泪的。” 知闲当他不存在一样,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不加理会。 6钟麟却好似现了新大6一般,歪着头看着床上缩成小小一团的纤细身子,道:“我记起来了,你当时喊的是卿白,血华帝是叫做顾卿白的!晏知闲,你莫不是喜欢一个早已经作古的人物吧?” 知闲仍是缩在被子里,许久6钟麟才听她瓮声瓮气的答了句“你才喜欢一个作古的人”,他哈哈一笑,也不做声了,这可是这两天以来知闲头一回回他的话! 在6钟麟眼里也跟里程碑差不多了,里昂医生可是说了,若是再由着这丫头这么消极下去不配合治疗,留下什么并症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知闲,我跟你说,你这条命可是我捡回来的,你还没有报恩呢,你可不能死。”6钟麟的口气很是严肃,他一边起身一边将搜集来的史料拿起来,却见知闲从被子里露了一双眼出来,一只纤手紧紧的抓住了那几本书:“留下吧。” 6钟麟无奈的摆了摆手:“虽说以史为鉴,你也不要总是压抑在历史上,看你这样貌,做红颜祸水还是远远不够格的,李天智他们刚拿到的国内的报纸,你要不要看一看?” 李天智看的报纸,知闲一向是不感兴趣的,6钟麟也知道自己是自讨没趣,便随手将报纸放在那几本史书底下了。 跟知闲同病房的两个患者早在前几天就病好出院了,倒是只剩了她一个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有些恶化趋势的人了。 房间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6钟麟只好随意的拣一些话来说:“那报纸讲的是瞿世峥当南苑航空学校校长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好笑,什么制空权我看就是他们皖系为了争夺地盘在光明正大的扩张军备。段骐这老家伙真是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他话音刚落,门口忽而传来彬彬有礼的敲门声,6钟麟起身去看,下意识的应道:“请进。” “6……” “钟麟!”6钟麟赶忙抢白道,说完还心虚的往后看了知闲一眼,见她还是整个人捂在被子里,这才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徐少爷不必客气,叫我钟麟就可以了!” 徐绍祯了然的笑笑,边走边道:“钟麟亦不必跟我虚与委蛇,称我绍祯即可。” “那怎么行!”6钟麟摇了摇头:“你比我们都大一些,我便称你绍祯哥吧。” 徐绍祯点了点头,道:“很好。”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知闲的病床前,6钟麟见她还是跟个乌龟一般不露头,不禁有些惊奇,他印象中的知闲可是从来都没有失礼过的人。 6钟麟的惊奇也没错,知闲被付萍教了十二年,先的一条就是要有礼貌,她本也是大家出身,前世礼仪又是到位的,在人前岂会有无礼的举动? 知闲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徐绍祯,前世跟了她半生的名字,这一世竟是又遇上了么?从十三岁被师傅要求女扮男装去宁山书院读书与他同窗,到与逸师兄一同上京再次以女儿身遇到他,自己的一整颗女儿心可都是在他身上啊,可是口口声声说心悦沧儿的他又是怎么做的! 知闲一阵瑟缩,冷意袭来,她的牙关都在打颤。 “晏知闲?”徐绍祯压抑着心中有些激动的心情,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叫出了自己挂心了十二年的名字。 回应他的却只有空荡荡的病房里白色棉被下那个背对着他的一抹纤弱,不知怎么,他一下就想起了十二年前那个带着雾的深夜她背对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远的小小身影,心上不禁涌起一股若即若离的爱而不得相望而不可亲的感觉。 他如何也想不到,十二年以后,他又遇见了她,正如同十二年以前,他想不到再遇上她竟然是需要这么漫长的时光一般。 第二十二章 并做一味 知闲的性子终究还是做不成缩头乌龟的。≧ “我是,”她慢慢的探出头,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意礼貌的恰到好处:“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面前这张脸一如前世那般是君子如玉的模样,让人毫不设防。知闲心中不由浮上一阵厌恶,也不知道前世的自己是有多么傻,竟然喜欢过他。 徐绍祯察觉她的不喜,嘴角轻轻上扬:“我是代范梓萱来给你道歉的。” “大可不必,若是徐少爷真心抱歉,那么日后还要带着你的妹妹,我们不再相见才好。”知闲对上他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她这会是着实有些孩子气了,纵然心上知道前生今世该是分的明白,嘴上却还是一阵逞强,不给人留分毫情面。 徐绍祯也不介意,径自在先前6钟麟坐的凳子上坐定,一张俊朗的脸凑到知闲面前去,低声道:“你果真不认识我了吗?十二年前,虞城一别,我可是从未忘记过你。” 知闲往后侧身,看了他一眼,不禁有些头疼,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儿孽缘摆在这儿。 6钟麟听得纳闷,不明白徐绍祯熟稔的语气从何而来,却也不好开口询问,拿了暖瓶便出去打热水去了,他本是想着缓解一下徐绍祯的尴尬,却不曾想他这一出去,房中的气氛尴尬更甚了。 “你好像很不喜欢我,”徐绍祯摸了摸下巴,他自然不知道知闲的心思,只看着她笑道:“怎么,可还是为小时候的事情介怀?” 怕是自己不开口,他便自言自语个没完没了了,知闲摇摇头,道:“我并不认识徐少爷,十二年前也不在虞城,许是徐少爷认错人了也不一定。” 如果可能,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集,即使是今生。每每看到他的脸,自己就总是会记起那个月夜他在自己面前一剑自我了结的样子。 她明明以为,自己可以忘记的···现在看来,过去的十二年,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自欺欺人? “听6钟麟说,医药费都是您付的,既然范梓萱是您的妹妹,我也是因她而受伤,这笔钱我便大言不惭的受了。徐少爷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就请回吧,我一个病人也不好待客的。” 徐绍祯似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一般,他略一思忖,从衬衫上解了袖扣下来,玩味一笑道:“时间匆忙,我这就要从巴黎回上海去了,离开前想着来看看故人,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这么没良心,这枚袖扣你收着,”他见知闲要开口,笑道:“先别着急拒绝,听我说完。” “上海地界上,没人不认识我徐绍祯的物什,”他挑了挑眉:“只是我再见到袖扣的时候,你可要诚实的回答我一个问题。” 徐绍祯说完就起身将袖扣放了自己先前坐的凳子上,冲着知闲扬了扬下巴便匆匆出了房门。 知闲被他这番举动气的直咬唇,那凳子离着床本来就远,他定然是看准了自己的手臂一时是伸不到这个距离去的,偏偏就放在那儿不给人拒绝的机会!今生这无赖习性竟是连掩饰也没有了。 她将袖扣收在手里,浅浅的摩挲着,慢慢的又睡了过去。 模糊的光线中,她又看到了山上的秀丽风景,一身黑衣的小墨沧负剑拾级而上,却被墨侠派的西惟师叔告知执掌墨家的巨子,她的师父死了。她泪流的汹涌,咬着牙要为师父报仇,跟着西惟师叔的大弟子逸师兄一同上京去面圣。 在殿上的向着杀父仇人行跪拜的时候,唯一的欣喜便是现了那旁边立着的徐绍祯了吧,她跟着师兄在京城呆了很久,父母生前的忠心力量找到了她,说她是六皇子唯一的血脉了。 知闲站在窗外,看着一身黑衣的墨沧伏在桌子上哭:“都要我报仇,可是我该怎么办?” 这一路走来下山前听到的传言终于是全部证实了。知闲的泪簌簌的流了下来,当时她只知道皇帝杀了他的六弟,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却没有想过那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想造反! 敲门声打断了墨沧的哭声,她慌忙的擦了擦泪就要往门口去,知闲快步上前去拦她:“不要出去!” “知闲,知闲!”6钟麟看她秀丽的额头上都是汗,嘴中还在乱喊不要出去,赶忙叫了她两声。 知闲从梦中惊醒,看着6钟麟担忧的眼神勉强一笑,而后别过头去静静的看向了窗外。 其实醒着的痛苦也不比梦里少几分。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夜徐绍祯把她叫出了门外,说他早就知道小墨沧是前朝六皇子唯一的血脉,想也知道,当初墨沧的母亲背叛墨门闹了个众叛亲离,义无反顾的跟了六皇子谋反,失败以后,这新生的孩子又能托付给谁呢? 还不是她的师父!师父的心里也是苦的吧··· 徐绍祯亲了她的额头,让她放心去报仇,虽然当年他徐家和顾家是帮着太子的,可是谁叫他现在爱上了沧儿···知闲闭了闭眼,印象中他嘴角那抹无奈的笑依稀在目。 “我知道你会因为我而束缚住手脚,可是沧儿,我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不要顾及徐家,”他的眼神很是温柔:“顾卿白对你的心意,你许是知道的···” 知闲的泪流的更凶了些,她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眼却仍是免不了的看到徐绍祯一剑刺喉带起的血花。 那个满身粘稠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姑娘啊··· 6钟麟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徐绍祯说什么你大可不必往心里去,他打小儿跟范梓萱一起长大,自然是向着她的,”顿了顿又道:“她有绍祯哥哥,你也有钟麟哥哥嘛!” 知闲长长的睫毛上尚挂着泪,头也没回的随手抓了个枕头就抛后头去了。 6钟麟稳稳的接住枕头,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这丫头又有什么心病,旧痛新伤的加起来,那副小身子骨怎么吃得消?现在就算不说话,还对自己有些反应,不像前些天那样一闷起来一句话都没说就好! 母亲常说的那句一物降一物还真是如此的,不然自己在家一个魔王式的人物,还当起了白衣骑士? 第二十三章 巴黎和会 6钟麟连着几天没来医院,照顾知闲的法国护士看得出她眉眼间的忧郁,每次都是带着灿烂的笑容给她在房中放上几朵铃兰花。 “东方姑娘,你为什么不笑一笑呢,你这么美丽,笑起来一定迷人的像是天使。” 知闲很感激她的善意,流利的用法语道了谢:“我很喜欢您每天带来的花朵。” “那是铃兰花,是我们法兰西民族幸福的象征!” 护士是不曾想到这位东方姑娘会回答自己的话的,这几天来她头一回开口说话,不由得产生了一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话也更多了:“它的寓意是幸福回归,虽然不知道你遭受了什么,祝愿你的幸福可以早日驱散你眉眼间的阴霾。” 知闲有些讶异,扭头看向了桌上柔美的白色花朵。 “知闲,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闻声护士冲着知闲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如同一只蝴蝶般翩翩出了病房。 知闲抬头去看,是杨茹,心中不禁有些纳闷,杨茹素来是跟李天智他们走得近的,还曾公开的宣布过她最看不起的就是6钟麟这种带着腐朽封建气息的中庸思想,其次便是晏知闲那样不关心国家政事的麻木小市民了。她这会儿出现在病房,也难怪知闲好奇。 杨茹似是没有察觉知闲的打量一般,放下手中的饭煲就开始兴冲冲的比划:“世界大战争胜利的协约国要在凡尔赛召开和会,听说6总长今天下午就要带着外交使团抵达巴黎了!” “我们一定要借着这次机会将德国侵占的胶州湾的领土要回来!除此以外,国家的种种权益也是要保障的,譬如说···” 眼见她要滔滔不绝,知闲有些头疼的打断了她:“你给我带什么来了?” 杨茹一怔,用很是失望的眼神看了知闲一眼,语气冰冷道:“那是大家凑钱给你买的鸡汤,你好好休养,我先走了。” 知闲点头应下,看着她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若是留下来,两个人之中少不得要有一人憋屈。和会在巴黎召开,想必6钟麟这几天也是全身心的都扑在这上面了。 嗯,看来自己还有几天的清闲日子可过。 知闲闷闷的叹了口气,她现在的心理处于一种非常矛盾的状态,前世的血淋淋的伤疤终于被迫揭开了,然而那个她自以为是刽子手的人却是一直知晓一切的医生,她不能不正视,又不敢想太多,人几乎要崩溃了。 知闲想象中的清净没有持续到下午就结束了。 6钟麟抱了半人高的文献进来,将书乱七八糟的摊开在地板上,整个人瘫坐在凳子上松了口气。 知闲微微扭头去看他:“听说外交总长不日就要抵达巴黎了?” “你怎么知道?”6钟麟的神经崩的很紧,想到知闲不关心政事,整个人又恢复了死狗状态:“嗯,来参加和会。” “你不去见一见你爸爸吗?” 6钟麟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做贼心虚的往门口看了一眼,又冲着知闲道:“知闲,你怎么知道的?” 末了看她嘴角似有若无的隐隐笑意,一下便明白过来了,指着她道:“你诈我!” “算了,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关系,我这次离家出走,他还不知道我去了哪儿呢,”6钟麟眉宇间很是得意的神色:“他敢签借款协议,我就敢不认他当爸爸。” 知闲不知他这幼稚的逻辑从何而来,说实话,政府内部的派系之争实在是看的人眼花缭乱,抛开旁的不谈,6祥借款还不是为了国家机器的运转? 放眼这林林总总的大小军阀,哪一个的决策不是带了私心的,就连段骐决定参战,不都是有为了谋取其中显而易见的好处这一成分在么?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没钱吃饭了,我从家里逃出来,在上海的那一阵钱就花的差不多了,”6钟麟起身学着古代人的样子冲着知闲抱了抱拳:“还要感谢晏知闲同学雪中送炭。” 知闲不去理会他的贫,深知自己说也无用,她向来也不爱管闲事,便由着6钟麟带着一堆书在病房中打地铺了。 很快知闲就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同情心泛滥没有赶他走了。 他人虽是在病房里,心却是牵挂着外面的,偏偏嘴上又倔,死活也不肯迈出医院一步,他也是好大的神通,竟是不知从哪儿搞了个收音机出来,天天的在房中听广播。 “除却英国得到了国际联盟所规定的委任统治制度下的领土以外,法国占有了萨尔,美国的门户开放原则得以通过,日本得到了德国在太平洋上的属地……” “试问和会,公理何在?我们向外争主权,我四万万同胞决计守我青岛,绝不能让代表团签字!” “同胞们,爱国的热情已经点燃了北平,点燃了上海,我们希望这热情的火把能够照亮整个中国!” 广播走势渐渐的由期望到了失望,6钟麟的心也一天比一天焦躁。 “他若是在协约上签字,我就……” 知闲看他暗暗攥拳,抬眼问道:“你就如何?若是再闹一回离家出走的把戏,那你可要先回去跟6总长道个歉先回了家才可以。” 6钟麟一愣,很快便明白知闲这是在取笑他,说他除却离家出走以外没有旁的办法,因此一时也急红了脸:“我……” “唉!真不知道知闲你是怎么做到的!”6钟麟摊了摊手,道:“国家形势如此混乱,你竟一点都不关心!我倒宁愿像你这么淡然,现在也不必急的饭都吃不下。” 知闲翻过一页书,抬头去看他:“既是已经乱了,那我还是不要添乱才好。”至于淡然,这未尝不可以是称作自私的。 6钟麟的心性就是个被宠着长大的孩子,热血有余,韧性不足,他终归还是要回到原本就适合他的那条路上去的。 “也不知道这字究竟是签还是不签,都让这帮人卖的不成样子了!”他狠狠的捶了书一拳,再不言语。 第二十四章 签字与否 圣卢克医院的气氛比往常要严肃些许,饶是树木青葱的浪漫之都,此时在夏日的好风景中也让人嗅出一丝沉闷。≧ “总长,明天就是最后限定的日期了,我们是否要遵照外交部的电告?”四楼的病房中,一个温文尔雅的西装男子向着床上的6祥询问道。 6祥面露疲惫,摆了摆手:“就依照我们昨日议的去做吧。” “可是国内···” “少川!”6祥厉声喝了一句,而后放缓了语气道:“国内形势紧张我是知道的,徐昌那个老家伙竟然跟我打太极,什么人民要求拒签,政府压力极大,签字一事让我6祥自行定夺,还不是把我这个代表团团长推向了风口浪尖!” 顾维知道6祥的心思,昨夜代表团的“十人会”虽是无人赞成无保留的签字,却也纷纷对拒签的后果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担忧,尤其是身为外交总长的6祥。 只怕他这旧疾都是临时复的。 顾维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爸,你真的要在协约书上签字吗?”6钟麟冲进房门,十分愤慨的看着6祥吼道。 6祥一愣,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自己儿子,他横眉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你卖一次国还不够,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错下去吗?你要是签字,我就没有你这个爸!我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说这是卖国贼的儿子!” 6钟麟说到最后险些落下泪来,他转身边低头去擦眼睛便往外走,不留心撞上了一个人,他一抬头却是瞠目结舌了:“瞿少帅···” 瞿世峥冲他淡淡的点了点头,而后进了病房。 6钟麟站在门口,看着瞿世峥留在门口的男人也是着了便装,便知道他们是秘密来法的了,不仅开口问道:“请问是段总理那边有什么指示吗?” 林逸国看了他一眼,心中也有了数,再加上刚才无心听到的病房中的那段争吵,他略一思忖,摇了摇头。 “那瞿少帅是···”6钟麟瞪大了眼睛,心中一时拿不出主意。见林逸国冲着病房中扬了扬头,他了然的点头,而后专注的看向了房内。 6祥半躺在病床上,眯眼道:“我不过是一点小病,竟然惊动了段总理。” “我此次来法,段总理并不知情,”瞿世峥临窗而立,阳光洒在他的黑色大衣上,勾勒出的身姿格外挺拔:“段总理想的跟6总长是一样的。” 6祥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你是想叫代表团不要签字?暴民何足畏惧,想不到拥重军八十万的瞿少帅也有怕的一天。” “北平上海等地如火如荼的请愿示威并不是威胁政府,外争主权不是一句大话和空话,这一点,6总长定然明白。” “卖国贼的名号谁都不想背。”6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后生可畏啊,段骐老小子的这个外孙没白栽培,三句两句就说到了自己心坎里。 他抬头道:“可是你想过拒签的后果吗?先不说欧美那边会有什么动作,单单是国内,就我所知,徐总统拍来的电报可是倾向于签字的。我原本以为你外公不会跟徐总统统一动作,现在看来我可是想错了。” 6祥坐在外交总长这个位置上,定然是有两把刷子的,瞿世峥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淡笑而坚定道:“外公那边的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外公再如何明智,对时局看的再如何通透,眼下也如人诟病是个亲日派。这些年在军中摸爬滚打,终于算是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回过头来却看到曾经秀丽如花的大好河山满目疮痍,叫他心中能如何无动于衷。 6钟麟若有所悟的看了房内一眼,对上了林逸国的眼神,不禁脸一红。 他正欲开口,却见顾维亲自开了门送着瞿世峥出来了,顾维见他还没走,吃了一惊:“钟麟,听顾叔叔的话,去跟你爸爸道个歉。” 6钟麟摇头道:“除非他不在协约上签字,不然我是不会低头的!”说完扭头一看,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也顾不上跟顾维说话,急急的就跑了出去。 “瞿少帅,请留步!” 瞿世峥和林逸国本就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军人,饶是一般的步伐,他也是跟不上的,更不用说还因为跟顾维说话耽搁了片刻了,6钟麟追的气喘吁吁,眼看着两个人就要上车走了,这才喊了出来。 林逸国应道:“6少爷有什么事吗?” “您对我父亲的一番慷慨陈词我都听到了,我对您很是敬佩,先前因为政治派系生出的误会和嫌隙,是···” 林逸国一阵头大,不等他说完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6公子,少帅此次来法还有要事处理,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们就先走了。” 6钟麟脸一红,急急开口道:“我也有一要事要求瞿少帅帮忙!” “何事?” 听到瞿世峥开口,6钟麟心中松了一口气,想他瞿世峥的身份,但凡肯开口询问,那必然是答应了的。 “我有一个一同从上海来留学的同学,因为些许私人杂务受了枪伤,现在还没有完全痊愈,这几日病情反而有加重的趋势,”6钟麟一边说一边比划:“能不能烦请瞿少帅动用私人关系,将她转到更好的病房里去?” “我现在在跟我爸爸闹别扭,所以···”6钟麟也是怕二人误会什么,赶忙又解释:“若是少帅肯帮忙,日后有用得上我6钟麟的地方,赴汤蹈火,我也是在所不辞的!” 瞿世峥微微一抬手:“举手之劳而已,6少爷不必放在心上。” “少帅!”林逸国一双眼睛因为吃惊而瞪得堪比铜铃,若是要在法国这边用私人关系,势必会传到老爷子那里去,这么来一遭,少帅来法的事情岂不是瞒不住了?这也完全没必要因为卖这位6少爷一个人情而因小失大呀··· 瞿世峥自然知道林逸国想说的是什么,他只看了自己的参谋一眼,林逸国便闭上了嘴。 然则心中却是止不住的叹气,如今的少帅,真是愈的让人看不明白了…难不成这位6少爷还有什么通天的用处不成? 事实上,林逸国这回是真的想太多了,因为就连瞿世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下意识的会答应去做这么一件明显只会给自己添麻烦而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花园冲突 五月的巴黎天气仍算得上是温和,知闲被6钟麟吵着搬去了三楼的病房,既是同一楼层,免不了遇上了顾维。 顾维得知6钟麟为了一个姑娘去找了瞿世峥,一向没什么脾气的人也怒斥6钟麟胡闹,6祥和那边的关系还没理清,他再搅合进来,这水岂不是越趟越浑了么? “我虽然是爸爸的儿子,但是也有自己的人格,我为朋友做什么,不需要顾叔叔告诉我。” 6钟麟扔了一句话就推门进了病房。 知闲本来还奇怪他为何非要自己搬来三楼,眼下听到走廊上的争吵便了然了。 6钟麟推门进来就对上了知闲探询的眼神,他瞪眼:“你不会也要学着顾叔叔来批评我一通吧?” 知闲无语,就算他想当吕洞宾,自己也不是狗啊! “瞿世峥,”知闲顿了顿,看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又道:“是段总理的外孙吗?” 6钟麟这下可是觉得惊奇了:“晏知闲啊晏知闲,我只当你是个不问政事的,现在看你是闭门造车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南孟北瞿,恐怕全中国也就你一个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瞿少帅了。” 知闲瞪他一眼,笑了笑并不接话。 看来这个瞿世峥就是段祺引以为傲的外孙了,回想起离开北平前段祺说起执黑子的是他外孙时那番神情,这个世界倒是显得有些小了。 “听说他一向不好与人亲近,我唐突的去求他帮忙,他竟是答应了。”6钟麟回想起来他随自己来了病房还是觉得幸运。 知闲不置可否,懒懒的靠着枕头又睡了过去。 “你都不知道你多丢人,瞿少帅来病房的时候你知道你在喊什么?” 6钟麟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扭头去看,果不其然的见她又庄生晓梦去了,不禁摇头叹息,这个知闲! 一夜好梦间,北纬的晨曦已悄然到来了。 知闲在医院休养了这么多天,除却心病难医,身上的枪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她心里还牵挂着上海的付萍,早就想出院了。 6钟麟看着她略带苍白的脸色和消瘦的面容,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当她回学校。 “你若是怕闷,我去找赵宛若来陪你。” “我不是闷,我是真的已经没事了。”知闲孩子气的晃了晃双臂,眉宇间写着大大的不服气。 赵宛若一进房就听到了二人的谈话,笑道:“知闲,你就听6钟麟的吧,虽说是你自己的身子,可好歹的也要听医生的话。”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6钟麟兴奋的搬了凳子给赵宛若。 留法的一帮同学里,唯有赵宛若的性子算得上是跟知闲合拍的,赵家在上海滩也是数一数二的名流,这赵家小姐自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她满心关怀的只有香水皮包,一听时事就头疼。 赵家唯有这一颗明珠,宠着长大的,对于她不爱听的,她丝毫不留情面的就摆手示意人家闭嘴,自然把同学们得罪了个遍,就剩了一个知闲还说的上话。 “听说你这一枪是范梓萱打的?”赵宛若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她抬头瞥了6钟麟一眼,道:“旁人都说是她是被爱情的醋味冲昏了头脑,我倒是听说上海那边传闻黄金一枪打死了范连武,她许是想替她爸爸报仇的。” “啧,这个范梓萱也是个可怜人······” 不等她说完,6钟麟的脸一下就绿了:“赵宛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开枪打死范连武的是知闲吗?” 赵宛若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你急什么呀?父债子偿,戏里面不都是这么唱的么?” 知闲一番无语,赵宛若这是在提醒自己小心宏门,若不是自己熟知赵宛若口无遮拦率性而为的性子,少不得也要跟6钟麟一样误会她了。 知闲唯恐两个人吵起来,道:“外面阳光倒是很好,我好多天没有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不如咱们出去走走吧?” “行!”6钟麟见一味闷在屋里的她主动提出来出去看看,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一口就应下了。 出乎意料的是,赵宛若却是摇了摇头:“外边乱的很,李天智他们一帮人正围着代表团的人不知在吵些什么,还是不要出去了。” “那个喊着什么**的杨茹,手里好像还拿着枪。” 6钟麟一下就紧张了起来:“你看清楚了是围着代表团的人么?” 赵宛若点了点头,轻描淡写道:“还不是为着和会签字的事。” 她话音刚落,6钟麟就一阵风似的冲出了病房门。 “他这是?” 知闲摇头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好管闲事的性子。” 6钟麟许是不想被旁人知道他是6祥的儿子的,知闲也不会去多事,但总归是担心他出个好歹,只让赵宛若陪着自己下楼去了。 刚一出病房门,就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神色颇为狼狈的匆匆往走廊右边去了。 赵宛若一下拉住了知闲的手:“这就是在花园被围住的那个人!走,咱们瞧瞧去!” 她说完便兴致勃勃的拉着知闲跟上了男子。 “花园里的学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问我为什么赞成签字,我解释了我对于签字与否没有言权,可是······”岳临山说到这儿,脸色一下就白了,额头上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顾维拍了拍他的肩膀:“受到威胁不要怕,我们外交部历来就是委屈受尽的,你继续说下去。” “他们一帮人扬言要打死我,有一个女学生掏了手枪出来!” 岳临山呼吸急促的解释道:“她那把手枪就在大衣口袋里顶着!” 顾维对他好生安慰,最后只得自己亲自送他出去,再三保证一定不会威胁到他的人身安全。 岳临山这才脸色苍白的随他一同往外去。 赵宛若听得连声嗤笑:“这位岳秘书的胆子真让人开眼!” 知闲拉着她的手就赶紧往外走,若是跟顾维二人打了照面,那才真是一个尴尬。也不知道李天智这帮人怎么想的,竟然在医院花园里闹起来了。 第二十六章 花园解围 阳光和煦,花也一瓣一瓣开的是温柔适宜的颜色。≧ 距离花园还有百十步的距离,知闲就听到了那边的喧闹声,她仔细看了看,6钟麟是不在其中的,心中便松了一口气。 依着6钟麟那冲动而矛盾的性格,只会让两边的争吵越来越激烈。 “你们两个怎么跑这边来了?” 知闲扭头去看,见是6钟麟皱着眉头,想起他刚刚一溜烟儿的出了病房,便没好气道:“你来得,我们俩就来不得?” 赵宛若非常配合的大笑道:“我倒是第一次见知闲闹脾气。” “这边乱的很,你们俩还是往别处去走走吧。代表团那边少不了要派人下来调解的。”6钟麟甩了甩略显狂乱的,摆了摆手道。 三个人还没谈拢,就见着顾维和岳临山打门口过来了,知闲反应的快,拉着两个人猫腰躲到了身后的灌木丛中。 花园里聚集的学生眼尖的忙嚷道:“岳秘书又出来了!他旁边是谁?” “大家先别激动,旁边走的好像是顾维顾司长。”李天智按了按杨茹的肩膀,示意她往后站。 二人刚走过来,便被人群包围了。 “不允保留,关于签字一事,没有得到任何一支持,签字一事不复存在,诸位不必担忧。”顾维先制人的冲着一帮学生道。 岳临山忙不迭的点头应道:“对对,顾司长说的是,我先前也是这个意思。” 赵宛若戳了戳知闲,悄声道:“看来这个岳秘书不仅是胆子小,还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呀。” 知闲听得出她话里浓浓的讽刺意味,竖起食指示意她安静,她心里的看法跟赵宛若倒是一样的,当今这个政府,如岳临山一般的蠹虫实在是太多了!自己看了都有些生气,怕是杨茹那样的激进分子就更激动了吧。 她刚扭头去看,果不其然的见了杨茹从李天智身后冲了出来,她一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横眉冷对的看向了岳临山,未及他说话,岳临山就冷汗直下的躲到了顾维身后:“顾司长,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有枪的女学生。” 6钟麟一见杨茹拿枪对上了顾维,便急吼吼的就要往外冲,知闲一把拉住了他,冲他摇了摇头,又是一阵耳语。 “这位同学,你不要激动,签字一事我已给了明确的答复···” 不等顾维说完,杨茹嗤笑一声:“我还以为顾司长果如传闻中那般大义,今日看来不过尔尔,像岳临山这样的寄生虫,只会腐蚀政府和制度,留在这个世上有什么用处?” “顾司长的上面还有6总长,6总长的上面又有段总理和徐总统,这字,难不成是你顾司长说不签就不签了的吗?”杨茹甩了甩短,高声道:“我看你就是在糊弄我们!” 杨茹这么一叫,原本已经被顾维不签字的保证平息下来的人群再次沸腾了起来,一时间又是群情激昂,顾维几次想要说话都被激动的学生打断了。 混乱的场面中忽而响起一声极为严厉的诘问:“你既然都知道这般道理,那为何不直接去责问徐总统?跑来威胁顾司长做什么?” 一帮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看清了是6钟麟站到了两方中间,面向杨茹反问。 杨茹一时面红耳赤,甫要说话,又被6钟麟捏着手腕将她藏在大衣里的手拿了出来,她手上拿着的,赫然是一截枯树枝。 岳临山的脸色涨的比西瓜还红,一个“这”字说了半天再也没有旁的话。 “在法国的地盘上聚众滋事,你倒是不怕丢了中国人的脸!”6钟麟从她手上夺过了树枝,扔在地上狠狠的踩成了两段。 最后这一句话说完,在场的许多人脸上都浮现了尴尬的神色。 顾维心中松了一口气,上前道:“不管政府怎么下令,我们代表团是决计不会签字的,诸位请放心。现在国内的爱国学生热情也十分高涨,虽居国外,然则心系中华,你们的拳拳之心教我十分感动。” “假使有益于国家,粉身碎骨也是要去做的。我们每个人都不是服务于政府,而是服务于国家。同学们是如此,我顾维也是如此!” 李天智率先鼓起了掌,而后冲着顾维鞠了一躬,略作歉意后带着一帮同学离开了花园。 岳临山自然是认识6钟麟的,也知道自己今天这人丢大了,赶紧就借口有事溜走了。 等他一走,6钟麟就嘿嘿一笑,邀功道:“顾叔叔,怎么样,我这白脸唱的怎么样?” 顾维一愣,而后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很是欣慰:“我本以为你是鲁莽,冲动之下恰好说了这么一番话给了我唱红脸的机会,现在看来倒是我小瞧了你。看来离开家的这段日子,钟麟成长了不少啊。” 他先前在学生的喧闹声中一直没有得到表明立场态度的机会,这群爱国学生想知道的是什么,他作为外交部的司长,自然是摸得清的,不过苦于这莫名其妙就被带偏了的逻辑罢了,而钟麟的及时出现,可不是给自己解了围么! “顾叔叔,这主意可不是我出的。”6钟麟拉长了尾音,故意的卖关子。 顾维也吃他这一套,心中实在是好奇,四下张望却并没有瞧见旁人,便顺水推舟的问道:“那是谁?” “知闲,别躲了,快出来!”6钟麟边说着边到灌木丛后将知闲拉了出来。 知闲心中恼他推自己出来,当着顾维的面也不好作,只大方的冲顾维问好道:“顾先生,您好。” 顾维见她知道了自己是外交部的司长以后还是这般淡定的态度,心中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语气也和缓了许多:“你是怎么看出来她手里拿的不是手枪的?” 自然是猜的!这手枪虽说常见,可毕竟不是白菜馒头,何况这是在异国他乡的巴黎,杨茹手上是断然不会有枪的。 知闲微微一笑,觉得自己这话很是不识大体,说出来少不得要让顾维尴尬,便眨了眨眼笑道:“保密!” “哈哈!”顾维有些胸闷,而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同来留法,大概都是知根知底的同学的。这小姑娘真是不简单,他先前还不理解钟麟这孩子为何会先为她去求了瞿世峥后又将她带到了自己面前,现在是全然知道了。 钟麟虽说是心思纯净,可是在6家这样的家庭长大,分寸和世面那都是不少的,能让他看的起眼的女孩子,也就像这个知闲姑娘一般了。 “听钟麟叫你知闲,不知贵姓?” 知闲微笑:“免贵姓晏。” 顾维拧着眉头想了一会,最后笑着摇了摇头便跟两个人道别又往病房去了。难怪听上去熟悉!晏知闲,不就是那个在阅兵式上临时上场充当法语翻译的女学生么?看来钟麟是捡到宝了。 七七有话说: 嘿嘿,先声明:这一章是满两千二百字的哦!所以小可爱们不要以为我在话唠凑字数哦~ 之所以不写在“作者有话说”而是放在正文里面,是因为目前放在“作者有话说”,手机客户端是看不到的~ 这是七七刚问编编得来的答案~(得知真相以后我想起自己之前的蠢险些落下泪来) 好啦,咱们言归正传~ 夏天夏天悄悄过来,带来小秘密~ 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泥萌~ 不能告诉你们我就不回来废话了~ 秘密就是七七爱你们哈哈~(一本正经脸) 欢迎大家在书评区表自己的看法哦~七七会择优加精哒~书评区的讨论作者是可以拿经验分配奖励的,换句话说就是你说话,我奖励经验~怎么样,七七是不是很棒的神助攻! 夏天到了,昨天闷热闷热的,大家注意防暑~西瓜ifi还有七七的故事一起走起~ 第二十七章 隔桥不见 知闲在医院将养了两天,这天一清早里昂医生就笑容满面的告诉她她的枪伤已经痊愈,可以出院了。≧ 知闲谢过医生,便开始收拾病房里自己的衣物书本,6钟麟一进门就看见她在忙,连忙接过手来去抱书。 “顾叔叔在联合大会上慷慨陈词,最终也没有在协约上签字!”他眉飞色舞的跟知闲说道。 知闲笑了笑,看到书下的报纸时笑容却是僵住了。 那是一份几天前的《京报》,上面刊登了一副极大的照片,整齐划一的军装队伍,七尺男儿炯炯的眼神都看着同一个方向。 被瞩目的男子英俊挺拔,轮廓如刀斧雕刻般深邃,一身戎装,纵使是黑白色的照片,也不难让人瞧出他的卓尔不凡。 “咦,这不是我前几天带来的报纸吗?怎么还扔在这儿?”6钟麟唯恐知闲又嫌弃他拿着这些有关政治的东西来烦她,立马就伸手去拿报纸。 看到上面黑色粗标题的“瞿世峥出席南苑开学典礼”云云,想起自己先前在知闲面前鄙夷他关于制空权的言论,6钟麟不禁脸上一红。 不管怎么说,这一回瞿少帅为了不签字一事专门秘密来法就不难看出人家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种只顾为派系争权的人,他6钟麟是狭隘了。 抛开这个不谈,就说他肯给知闲换病房也是该自己感激的…… 知闲一手抢过了报纸,紧紧攥在手里,看向6钟麟道:“他便是瞿世峥么?” “对啊,怎么了?”6钟麟觉得她有些异样,可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劲,只好奇的应道:“这次能换病房,也多亏了他的安排…” 听了这话,知闲一手捏上了他的胳膊,一向淡如水的语气带了些许轻易不能察觉的颤抖:“你是说,他人在巴黎?” 胳膊上传来一阵痛楚,6钟麟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姑娘用了多大力气了,他下意识的点点头,应道:“我刚才上楼来的时候见到他了,可能是来跟我爸告别的吧……” 不等他说完,便看到面前娇小纤弱的人跑了出去。 知闲满心想的都是见到他,下了楼却是连影子都没有一个,她恍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上一次有这样的无助,还是前世她初得知徐绍祯的喜欢不过是故作深情的利用的时候,她竟是任性到一个人千里迢迢的跑到了宁山书院。 坐在两个人初相识相知的书院,整整三天,她滴水未进粒米未食,也一滴泪都没有流。 直到他出尘如仙的站在自己面前,眉眼俱是温柔的笑意,说:“沧儿,你可是悔了?” 她神色仍有恍惚,却是摇了摇头。 “所以你现在还想跟我这个谋权篡位的反贼完婚,是么?” 卿白伸出一只手,她抬眼看去,他的头顶是落英缤纷,那样一个本该出济苍生入为王辅的绝世公子,却是为了她,赔上了整个顾家百年来的清誉。 她的泪一下就落了下来,手甫一触及他的手掌,就被他一把拉起狠狠的带进了怀里。 “我唯一见不得的,就是你哭,尤其是,还不是为我掉眼泪。” “沧儿,我该拿你怎么办…你还是忘不了他是么?” “后面这条路,你若是怕了,我一个人去走。” 她狠狠的捶了他的脊背:“我不怕的,你带我走。” 知闲这一世才知道,原来他当时就已经了然了自己跟徐绍祯暗下的会面了,那句掉眼泪,不单单只是以为自己忘不了死了的徐绍祯。 他明明知道一切都是陷阱,还是为了她,万劫不复。 那时是她和卿白大婚的前三天。 如今她终于知道自己给了他多大的难堪。 “从今,就算是死,你墨沧的名字也只能跟我顾卿白连在一起。” 他的嘴角忽而噙上了一抹她从未见过的邪气笑容,下一秒又是温润如玉的模样。 “你逃了大婚,昨夜该有的,应当补给我。” 她的身下是碧草如茵,身上是公子无双,那天的阳光连同微风,都和着细细的吟哦和两个人的汗水永远的刻在了她的心上。 后来自己问起来他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卿白告诉她,他和她之间,连着一根斩不断的线。 知闲的眼神顷刻变得坚定了起来,叫了一辆出租车便叫司机往巴黎机场去了。 不知是哪里来的直觉,她就是坚信那报上的人就是卿白。那根线告诉她,她的卿白,正在赶往机场的路上。 知闲心急如焚,恨不能给自己插上一双翅膀顷刻飞到他面前去。 司机虽是不知这位美丽的东方姑娘为何无心欣赏车窗外灿烂而富有朝气的风景,却是读懂了她眉眼间的着急神色,因此车开的倒也是快。 车子行至塞纳河大桥的时候,司机却是停下了。 不等知闲开口问,他便用法语解释说前面可能在严查,有重要的贵宾活动,他的车子是不能开过去的。 知闲付了钱,打开车门便往外跑。 河畔都是悠闲自在的行人,一位满头银的老太太告诉她可以从步行桥那边过去。 知闲已经感觉不到累了,她一直在往前跑,到了步行桥的尽头,隔着两桥之间如洗而温柔的河水,她站定了看向对面川流不息的车流,忽而大喊道:“卿白,你一定要等我!” 她闭了闭眼,慢慢的瘫坐在了桥上。 知闲睁开眼,入目都是白色秀气的铃兰花,她想起法国护士告诉她的寓意,嘴角浮上一抹笑意。卿白,我一定会再找到你。 车子疾驰在塞纳河大桥上,正在看文件的瞿世峥心中忽而一动,他抬头看向了车窗外,只见了那一河清水如练,天空蓝的如诗如画。 正在开车的林逸国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侧脸,笑道:“少帅,这巴黎真不愧是罗曼蒂克的城市,桥梁也有些名头,听说对面那座桥是叫做情侣桥的,一路走来都是挂满了连心锁。” 瞿世峥不置可否,眼神飘的远了些,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躺在病床上嘴里喃喃叫着卿白的姑娘。 那天他们两个隔了河水不得相望,心里闪现的影子都是彼此。 两年以后的再相逢,却让人不得不叹一句:大概姻缘,命中注定。 第二十八章 知闲回国 三年的时光如流水落花匆匆而过,眨眼就到了知闲当初跟付萍约定好的要回国的日子了。 知闲一向是云淡风轻的性子,自然没有因为离别而产生太大的感伤,倒是有些终于要回国的兴奋感。 反倒是6钟麟心有悲戚,说这回一别可真是猴年马月能再相见了,要是这一回也能有人来劝一劝她晏知闲留下就万事大吉了! 至于他,将来自然是要回北平去的。 6钟麟之所以这么说,还夹杂着两年前的事情在里面。 当时知闲一心要回国去,若不是付萍拍了电报要求她完成学业再回来,一个6钟麟还真是拦不住她。 他一想起来当时疯一样从医院跑出去的知闲回来就立马要回国去,心中还是存了几分莫名的揶揄,因此临行前才说了再相见这么一番话出来。 知闲心里藏着事,有自己的一番计较,看着就差落泪的6钟麟,神秘的眨了眨眼,笑说那可不一定。 6钟麟将要细问,邮轮却是已经来了,他只见了那一身月白色洋裙的少女在船上冲自己喊了句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6钟麟想笑,咧了咧嘴,最后给了知闲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走在去广言学校的路上,知闲忽而想起了临行前的这一段,嘴角不禁弯了弯,这个6钟麟也是傻的可爱。 她回到上海也已经一月有余了,付萍仿佛是嫌她不够有才气似的,又送她去学钢琴,好在她在巴黎的时候已经打下了些基础,自然算不上是难事。 只是天天单学钢琴,虽是有赵宛若做伴,日子也未免乏味了些,今天便寻了空往学校去走走了。 说起赵宛若,因得两个人同在上海,又是一块儿从巴黎坐邮轮回来的,因此关系便比旁人稍微亲密了些。 尖角的钟楼还像先前那般高高的耸立着,知闲正驻足在人迹稀少的荷塘旁看那亭亭的荷叶,却冷不丁听到了一声亲切的问声:“晏知闲?” 知闲扭头去看,一时也是惊喜,竟然是先前教过自己的密斯白。 密斯白笑道:“我老远就看到这边荷塘旁有个美丽的姑娘了,瞧着那气度倒是有些像你的,过来一看,竟然真的是我们的才女知闲!” “密斯白,您就不要打趣我了。”知闲弯了弯嘴角。 密斯白紧接着便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你不是去法国留学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在做什么?” “我刚回来一个月,现在被拘着学习钢琴呢。” 密斯白看了她一眼,脑海中灵光一闪:知闲是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学识也好,品性也是信得过的,如今又是留过洋的,这可不是正合适的人选么? 她中肯的点了点头,道:“我这儿有一份翻译工作,你若是不忙,就仔细听我说一说,也权当帮我一个忙,薪酬自然是少不了的。” 听密斯白这样说,知闲心中不由得有些惊奇了,什么样的翻译工作竟是连教习的密斯白也要委托给别人的? 她刚要开口询问,却见赵宛若隔着老远就冲她招手,嘴里还急急的叫着她的名字。 赵宛若向来是个散漫的性子,名门贵女的优雅矜持是如何也不肯放下的,现在却是在外面大喊,知闲自然上心。 她皱了下眉,匆匆的跟密斯白道别便快步向着赵宛若走去了。 “怎么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知闲嘴上虽是这么说的,但是脚步却是没停下,径直就往门口去了。 赵宛若气喘吁吁的跟上她的脚步转身往回走,边走边急吼吼的说道:“哎呀你等等我呀!” “我找到了肖邦曲子的琴谱,”赵宛若娇嗔的拍了拍心口:“然后去琴房寻你,你又不在,所以我就去了百乐门。” 知闲无奈的接过她递过来的琴谱,道:“原来是为了琴谱的事。” 见她跑的这般模样,知闲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赵宛若仿佛存了心要让知闲吃惊一般,这才道:“不是!百乐门那边起了冲突,付阿姨好像被人打伤了。” 付姨被人打伤了? 知闲也顾不上仔细的问,急着就往外跑了起来。 赵宛若也顾不上淑女气度,在原地跺了跺脚,这个知闲!跑起来跟个男人一样,她赶得快累死了,没力气去追着陪她了。 知闲则是直接把赵宛若抛在了脑后,她回上海以后才知道早在一年前付萍就搬进了黄公馆。 两年前,黄金的原配赵氏因肺病去世,生前就感念着黄金九死一生的时候,付萍不离不弃的天天往医院跑,又知她是个心性高的,自己只要在这个家里,她就断然不会进黄家门,因此流着泪要黄金在自己死后娶了她。 赵氏死后一年,付萍终是拗不过黄金,搬进了黄公馆。 黄金草莽出身,家中清净,年近半百膝下只有赵氏留下的一个儿子,也就是年方十五的黄峤。他跟付萍相处的倒也还算愉快,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赵氏生前耳提面命的教导。 付萍说什么也不肯大操大办的举行婚礼,说是为着赵氏的成全也为了两个孩子考虑,她断不能当一个小人的。只要黄金心里有她,一个婚礼不过是个形式罢了。 她倔起来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因此黄金也只得由着她去了。 按下这一层不说,就单算三年前范连武在百乐门前闹了那一回,这上海滩谁不知道付萍是黄金的人? 如今却是还敢有人在百乐门闹事,还打伤了付萍,说不是刻意滋事谁信? 知闲的脚步愈的匆忙,她一心闷头想事情,竟是没注意疾驰而来的车子,伴着刺耳的刹车声,她一下就跌坐在了地上。 车内的司机也是一愣,开口便向后面坐着的人请示道:“少帅,我下去看一看,是个女的,不像是探子。” 他话音刚落,未及有所反应,却见到后座上的人已打开车门,径直走向了车前跌倒在地的女子,不由得一阵瞠目结舌。 第二十九章 冲突又起 司机看见人影就刹车了,知闲躲的也及时,因此倒没有受多么严重的伤,她勉力起身就要继续走,却是听到了一声磁性的问句:“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抬眼回道,看到面前高大挺拔的身影时却是微微一愣:“卿白!” 不等他答话,她咬了咬唇道:“你能载我一程么?”唯恐他拒绝,知闲又道:“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瞿世峥看着她秀气的脸庞上满是焦急的神色,心中有些异动,却仍是给她打开了车门:“上车。 ” “少…”司机见他带人上来,硬生生的将吐到嘴边的“帅”字换成了“爷”,开口道:“事情还没有…” 瞿世峥没有说话,只看了他一眼,司机当即闭上了嘴,一双眼却总是忍不住从后视镜往后扫。 少帅居然对姑娘上了心,若是林参谋在,指不定得怎么打趣呢!等回了北平,自己一定要好好的给他说一说。 “你要去哪儿?”他微微颔,看向了身旁的知闲。 知闲一只手正捂着裙摆下的小腿,那里后知后觉的有些钝疼,怕是已经摔出淤青了。 “百乐门。” 瞿世峥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讶异,锐利的眼神停在了她青葱玉白的手上,淡淡道:“别揉了,等会下车拿冰敷一下就不疼了。” 开车的司机这下是彻底的掩饰不住了,整张脸上都是难以置信,可少见他家少帅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口。 啧,只是可惜了,看着挺秀雅的一个姑娘,居然是百乐门出来的…… 知闲脸一红,端端正正的在他身旁坐好了。 真是佩服自己的勇气!第一次见到人家居然就要求坐他的车! 不过卿白这种身份,竟然亲自来了上海,看来先前黄叔叔说的直皖两系的争斗是到了白热化的时候了。 知闲乱七八糟的想着,一双秀眉不禁微微的蹙了起来。 若是她没记错,黄叔叔好似是说过鸿帮和宏门这次又各自站了不同的派系。 这么看来,如果是宏门寻事倒还好说,毕竟是上海地界的天,黄叔叔还是遮的过来的,实在不行,如今宏门当家的人不是徐绍祯么…… 可如果是直系的人敲山震虎,付姨岂不是危险了? 百乐门距离广言学校并不是很远,车子一停下,知闲就打开车门下了车,她往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看向车内的瞿世峥道:“卿白,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好吗?” 不等他回答,她扔下一句“我马上回来”就匆匆的进了百乐门。 她语气中那种十分自然的亲昵让司机受到了极大的震惊,静默了一会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少帅,这小丫头是不是认错人了?” 瞿世峥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正好对上了她回头那有些担心的眼神,他回过头来道:“或许是吧。” “少帅,您要等么?”司机也摸不清他的心思,便又问道。 他低头看向她先前坐的位置,伸手拿起了那份琴谱,脸上是晦暗不明的神情。 知闲一进百乐门就奔着厅台那边去了,平素歌舞升平的场合此刻竟然是连歌声也听不到一句了。 台上一帮歌女面带惊恐的看着台下,台下除却如坐针毡的寥寥几个客人,人分成了两帮。 一方前面站着的是一个剑拔弩张的粗衣汉子,他身后是跟他一样打扮的二三十个男人,都是年轻力壮的练家子。 另一方前面站着的自然是付萍。 她今日穿了件葡萄色的开领旗袍,肤色白皙,风韵姣姣,只是额头上的血破坏了这份和谐的美感。 知闲快步走上前去,心疼的递了帕子过去,道:“付姨,怎么了?” 付萍一手从她手中接过帕子捂着额头,一手拍了拍知闲的背,低声道:“一群刻意来寻事的宏门混子,你怎么过来了?” 知闲心中松了口气,却还是心疼她头上的伤:“付姨,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你们萍小姐看不起哥哥们,自己打的!各位可要给我陈老二作证啊!”打头的汉子陈二高声叫道。 他身后的一帮人纷纷怪叫着应和了起来。 知闲拧眉看向付萍,付萍悄悄的道:“他是宏门的二当家陈二,今天一进门就指名要我唱歌,我怕节外生枝,自己撞的。” 她这么说,知闲也算理解了她的心思。 现在上海风声鹤唳,付萍的性子一向是不喜给别人添麻烦的,哪怕是如今有夫妻之名具夫妻之实的黄金。 她的感情向来是相敬如宾。何况是如今形势这般复杂,她更不可能在这个关节眼儿上让黄金有一点儿分心了。 知闲握了握她的手,示意让她安心,而后走到了付萍前面去。 付萍看着面前她纤细的背影,眼中忽而有要落泪的冲动,这一幕竟是让她想起了当年在晏家,自个儿为了这孩子跟晏太太吵起来那会了。 时间过的竟是如此快,眨眼间小知闲就成了站在自己身前的人了。 “萍小姐头上的伤确实是无心之过,还请各位先生海涵。” 知闲不卑不亢的直视陈二的眼睛,道:“今日实在是对不住,各位可以暂且欣赏一下百乐门其他人的歌喉,若是还想听萍小姐的歌,怕是要改日再来了。” 陈二听出她话里的逐客令,睥睨道:“你是打哪儿来的黄毛丫头?你说不是就不是了?我陈二还非要说是呢!给我滚!” “陈当家的不认识我没关系,这枚袖扣总归不陌生吧?” 知闲将手中的银色袖扣往前一扔,陈二身旁的一个汉子眼疾手快的接住了。 陈二一脸的蛮横之色:“你付萍不就是黄金的姘头么?又不是什么娇贵的千金之躯,出来卖的装什么臭清高?” “老子管你什么袖口袖腚的,今天这歌,还就听定了!你要是不唱,我兄弟们腰上的家伙可是不长眼的!” 先前接住袖扣的汉子神色却是僵住了,他悄悄的用胳膊肘拐了陈二一下,而后一阵耳语。 陈二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你看清楚了?” 汉子点了点头,又道:“二爷,不如您先等一会,我去打个电话问一问徐少!” 得了陈二的应允,他便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第三十章 有人撑腰 陈二看了知闲一眼,唾沫横飞道:“袖扣是谁的也没用,今天这歌,这臭婊-子是唱定了!” 知闲反手就甩了他一巴掌:“嘴巴放干净点!” 付萍这些年怎么过来的,除了她自己,只有知闲明白,别人看着抱上了黄金的大腿风光无限,可是她心里的苦谁知道? 她一向心气高,百般委蛇如今却还是落人口舌,这口气就算付萍咽得下,知闲也断不能恶心了她! 她晏知闲才不是委曲求全的人。 平素知闲是被付萍教养的极好的,淑女气韵柔和如云,这一下让她身上那种上位者的威严气度一下就显了出来,眉间的凌厉竟是让人本能的生出一阵畏惧感来。 陈二毕竟是从血里爬出来的,杀人如麻的经历让他仅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自己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丫头片子扇了一巴掌! “老子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如今的上海滩是谁的天!” 他说着便一手抓住了知闲的,另一只手高高的扬了起来。 知闲的头皮被拽的生疼,预想中会落到脸上火辣的疼却迟迟没有感受到。 她感到抓着自己头的力道没了,下一秒手腕便被强有力的抓住了,整个人落入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里。 知闲身子一僵,看清那大衣的颜色以后,便半站半靠的揪着他的衣服安心的窝了下来。 瞿世峥察觉到她顷刻间的变化,刚要将人放开,却听到怀里的人低声的说道:“卿白,我腿疼,你让我靠一会儿。”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带了些许撒娇的意味。 瞿世峥没有说话,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她的腰间,将她整个人给罩了起来。 这么一副架势,在场的哪个看不出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子是给怀里那女子撑腰的了? 陈二有些愣,他被眼前这人拨开的手腕火辣辣的疼,八成是折了。 摸爬滚打这些年的经验让他一眼就断定这不是个简单的男人,虽则年轻,那双眼却是鹰隼一样,冰冷的让人不敢直视。 “这位兄弟,不知道你是哪条道儿上的,今天这个事,我是不算完的,兄弟你交出来这个嘴巴不干净的小丫头,算是卖我陈二一个面子!” 瞿世峥轻蔑一笑,未及他开口说话,一直在他怀里窝着的知闲扭头甩了一句“你才是嘴巴不干净的那个”。 瞿世峥低头去看她,知闲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不禁有些没底的感觉。 “精力这么好,还要靠着我么?” 知闲的脸一红,紧接着便要松开他的衣服,甫一松手却是直直的往前栽了去,瞿世峥眼疾手快的将人捞起来。 知闲闷闷的想到,这回可是你自己拉我的。 他看了一眼柔顺的缩在自己怀里的姑娘,抬头冲陈二淡淡道:“我不想卖你这个面子。” 陈二心中憋的一团火终于是忍不住了,从腰间掏出手枪,瞪着眼将枪口对上了瞿世峥的头,道:“你-他-妈的再给老子说一遍?!现在上海滩的后生小子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看到陈二掏出了枪,台下胆小的歌女不禁尖声的叫了起来,他身后一帮汉子紧接着过去就是一阵敲打。 瞿世峥一双眼沉静如深潭,并没有一分惊慌错乱,只漫不经心的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仿佛那不过是一段树枝一般。 陈二竟然被他看的有些慌乱了,拿枪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直觉告诉他,这人惹不得。 一时间他举着枪的手放下也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先前出去打电话的汉子的及时出现拯救了他。 “二爷,那袖扣是徐少的!”汉子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陈二的枪,压低声音道:“徐少说了,让二爷不要把事情闹大。” 陈二顺势收回了枪,大声道:“既然袖扣是徐少的,那我就卖他一个面子,今天这歌,付萍可以不唱了,但是这个搅了兴致的小丫头,必须给我赔礼!”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朗润的男子笑声,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俊朗男子。 有明眼人已经小声议论了起来:“那不是怡和商行的徐少爷么?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来做什么?” “听说翻脸五死前把宏门都交付给了这位徐少爷。” “啊?翻脸五竟是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当便宜了一个外姓人?” “乱世难安身啊!翻脸五连个儿子都没有,这宏门不是白给的……” 徐绍祯快步走到陈二身边,眯了眯眼。 陈二挤出一个笑脸:“徐少,你怎么过来了?我就是寻乐子出了点麻烦,教训一个小丫头,不用你过来。” 徐绍祯勾了勾嘴角,道:“我不是为你过来的,我是为着我的袖扣来的。”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脸色阴沉的陈二,而是走到了瞿世峥面前,笑的风清月白:“晏知闲,我们又见面了。我给你摆平这一道儿,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么?” 知闲从瞿世峥怀里出来,转身看了徐绍祯一眼,道:“我告诉你就是了。” 徐绍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意,而后面无表情的冲陈二道:“二爷,今天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我都心知肚明,若是日后你再跟着梓萱胡来,那也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陈二脸色一变,欲要开口解释,却见徐绍祯摆了摆手,他压下眼中的阴狠,道:“弟兄们,咱们走!” 他话音刚落,便见他身旁的汉子立马举起了枪,离得最近的付萍尖叫着“知闲”便扑向了汉子,而他已然扣动了扳机。 一声震人的枪响过后,知闲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 她眨了眨眼看着撑在自己身上瞿世峥,忽然有种一直赖在地上不起来的冲动。 瞿世峥旋即起身,礼貌的退到了一边,付萍哭着上来将知闲拉起来搂进了怀里。 瞿世峥看到了陈二示意给旁边人的眼神,徐绍祯自然也没有忽略,他没想到这个陈二在大庭广众下竟也敢视自己于无物,眼里不禁抹上一丝狠辣。 看来自己还是对这帮人太纵容了。 “今天这事,我定然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他说完便看了陈二一眼,快步出了厅堂。 陈二拧着眉带着手底下的人随着徐绍祯出去了,他们一走,几个百乐门的歌女便又活泛的在舞台上唱了起来,好似什么都没有生过一般。 第三十一章 采薇采薇 付萍松了一口气,待要跟知闲说话,扭头才想起来她身旁是还有个男子在的,便冲她点了点头。 知闲会意,道:“付姨,你先去后面包扎一下,我送他出去,一会儿去后面找你。” 见付萍应下,知闲冲着瞿世峥笑了笑:“咱们走吧。” 他们两个是出去了,却不知身后的付萍是有多惊奇,她家小知闲素来没有交好的人,这位看上去不像是个学生,两个人之间这种熟稔是怎么回事? 知闲在他身旁走着,察觉他为了照顾自己而刻意放慢的步伐,心中不禁溢起一丝甜味。 她弯了弯嘴角:“卿白,谢谢你。” 她向来不是一个冲动的性格,明知道自己打不过陈二却还是上去扇了他一巴掌,这其中未免有看到他在人群中的因素在。 瞿世峥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笑的眉眼弯弯的样子,颔道:“我叫顾衍之,不叫卿白,小姐可能认错人了。” 他将手中的琴谱递给知闲:“这是你落在车上的东西。” 知闲接过来以后,他竟是连再见也没有说一句便上了车。 知闲看着消失在上海滩无边无际的夜色中的车子,心上忽然涌上一股无力感。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一个假名字呢? 大概他来上海有要紧事要办吧。 知闲胡乱的想着,收了收心又忍着小腿上的些许疼意进了百乐门。 到了付萍的休息室她正对着镜子一个人包扎,知闲接过她手中的棉签和药酒,埋怨道:“付姨,你不想唱就不要唱了,何必去弄伤自己呢?” 付萍也不解释,笑道:“你可不许把今晚的事情告诉黄叔叔。” 知闲娴熟的给她绑了绷带,嫌弃道:“好丑。付姨你放心吧,就算我不说,黄叔叔也会问的。” 付萍刮了刮她的鼻子:“调皮!他若是问起来,你只消说是我自己撞的。” 知闲在椅子上坐下,被裙子遮住的小腿便露了出来,付萍一眼就瞧见了那白皙纤细的小腿上一片淤青,不禁蹲下身去瞧。 她的手一触及淤青,知闲就吃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爱娇道:“付姨,疼疼疼!” 付萍本想责怪她,听她说了赶路的缘由时,满心就剩了感动,也只拿了药酒轻轻的给她擦着:“说来那个男子我瞧着竟是有些眼熟。你呀,第一次见面就跟人家这么不客气。还有徐绍祯,你怎么会有他的袖扣?” 知闲咬唇一笑,她跟卿白可不是认识一天了! “付姨,你还记得十二年前的那个徐家小少爷么?” 付萍擦药的动作一顿,抬眼去看她,道:“我知道他是徐欣伯的儿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知闲见糊弄不过去,又唯恐说出自己在法国受伤的事儿惹得她担心,只敷衍道:“我有一个同学认识他,在法国的时候一起吃过饭的,他认出了我。” 付萍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你如今刚从法国回来,多认识几个人也是好的,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要一味密交,拿捏住分寸才好。” 她这一番话完全是出于徐绍祯如今宏门掌门人的身份考虑的,知闲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因此痛痛快快的就应下了,左右她也是不想跟徐绍祯有什么牵扯的。 “付姨,整日的去学琴,我都要变成那些黑白的小音符了!” 知闲亲昵的搂上了付萍的脖子,笑道:“密斯白今天跟我说了一份翻译工作,你说我去做好不好呀?” 付萍是深知知闲的性子的,她平素只要是提出了想法,只要是能在自己面前征求意见的,必定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了,因此更没有反对的道理了。 知闲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付姨最好啦!” 付萍笑着嫌弃了她一通。 晚上两个人一同回了黄公馆,黄金最近忙的神龙见不见尾,家中除却仆人只有黄峤在,他对付萍和知闲一向是礼貌而敬重的,因此礼节性的问了一声表示关心便出门去了。 付萍心中松了一口气,知闲少不了笑她自做贼自心虚。 付萍嗔她一眼,道:“我自己倒是不怕疼的,唯恐你黄叔叔担心。等我们知闲也遇上这么一个密斯脱,你就知道个中滋味了。” 听了她的话,知闲心里一时百味杂陈,比之付萍,她上一世活的何止一个自私? 今天卿白对自己好像很冷淡…… 付萍正在铺床,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略带失落的神情,只仔细的叮嘱道:“你腿上还有伤,翻译工作若是着急,就告诉密斯白说不去做了。” 知闲嘴上答应着,却是第二天就去了广言学校,她想让自己忙起来,手上没有事情做总是会忍不住想他。 昨天晚上辗转反侧,竟然是对着那一轮明月了半夜的呆! 密斯白看着知闲来很是惊喜,道:“那边还要对我推荐的人考核一番,知闲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安排你去跟那边见个面。” 知闲不禁觉得有些惊奇:“密斯白,这究竟是需要翻译什么文件呢?” 密斯白摇了摇头,无奈一笑:“这个我也不知道。” 她话音刚落,电话铃声便响了起来,密斯白接完电话拍了拍知闲的肩膀,告诉知闲让她两天以后去茂汀饭店。 知闲应下,又跟密斯白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了。 “密斯白!我哥哥同意让我学习法语了!”一个戴着学生帽的男生风一般的冲进来,兴高采烈的说道。 他只顾着跟密斯白报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却不留心撞到了刚要出门的知闲。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这位密斯,你没事吧?” 知闲摇头笑了笑:“没关系,我没事。” 这个男生长的很是俊秀,眉眼间给她一种挺熟悉的感觉,笑起来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孩子气十足。 男生却是指着她兴奋的叫了起来:“你是晏知闲!去北平阅兵式上当过翻译的!” 密斯白笑着说也难得他能认出来,她知道知闲向来不好跟生人亲近,略做了介绍便放知闲走了。 小男生调皮的隔着窗子往外看,喊道:“晏知闲,我叫徐绍东!徐绍东啊!” 第三十二章 搬出公馆 明月皎洁,夏初的夜风卷着江上的凉气迎面而来,虽是舒适,只穿了件裙子的知闲却未免觉得有些冷。 她看着灯火通明的黄公馆,加快了步伐。 今天是付萍的生日,她原本是想去广言学校一趟然后早些回来的,却不曾想刚出校门就被赵宛若拉住了。 这位赵大小姐剪水双瞳媚气十足,非说知闲是在躲着她,软磨硬泡的拉着知闲就去逛了一下午商场,知闲这才回来晚了。 甫一进大门,管家李叔就迎上来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李叔是一直跟在黄金身边的,地位自是旁人比不得的,这一点当初进黄公馆的时候付萍就跟她说过了,知闲是断然不能失了分寸的。 “李叔,不沉的,我自己能行。” 李叔摆了摆手:“知闲小姐,您甭跟我客气,这么几件物什谁拿还不是一样!” 知闲拗不过他,只得让他将了几个袋子拎了去。心里的纳闷却是更甚先前了:李叔今天很反常呀,他平时不是都跟在黄叔叔身边的吗?这会子怎么迎出来了? “知闲小姐,黄爷正在里头生气呢,您一会儿进去好歹的帮着劝劝。”李叔的语气很是无奈。 知闲不禁吃了一惊:“李叔,生什么事情了?付姨不在么?”黄金虽是在外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在家里不管是对家人还是下人,可从来都是没什么脾气的。 “我也不好说,外间正吃着茶呢,我在里间就听到了黄爷摔杯子的声音,好歹也不敢进去看,只怕越帮越忙。” 知闲让李叔安心便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进了门,客厅的气氛果然是诡异的很。 黄金坐在沙上,一张黝黑的脸绷的紧紧的,一旁的付萍秀美的脸上虽是沉静如水,一双眼睛却是透着遮不住的伤神。 付萍看着知闲进门,勉强的挤出一个笑脸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晏知闲人呢!” 房外传来一声暴怒的吼声,知闲回头去看,门一下被踹开了,黄峤一双眼通红,平常整齐的头也乱七八糟的,如同一头狮子一般。 他看见知闲站在客厅中央,一下就冲了过去,知闲躲避不及,一下被他撞到了那只青花大瓷瓶上。 付萍赶紧起身去护着知闲,黄金也站了起来:“逆子,你要造反是不是?!老子还活着呢,你个小赤佬要干什么?” “爸!” 黄峤说着又要往上扑,黄金身形极快的将他拎到了自己眼前,反手就是一巴掌:“妈了个巴子的,耍洋疯也没有你这样的畜生!” 黄峤似是被这一巴掌打醒了,面色恢复如常,看不出一丝先前的狂风暴雨模样。 “知闲,对不起,是哥冲动了。” 黄金挥了挥手,冲付萍道:“你先上楼去。” 黄峤的事情,付萍是一向不掺和的,可是现在牵扯进了知闲,她竟是一反平常的道:“事情还是当面说明白的好,日后误会积攒起来,可不是成了顽疾么!” “你···”黄金看了她一眼,终是没说什么。 旁人不知道付萍话里的意思,他黄金是知道的,知闲这下也听出来了。 两个人少不了又是为着百乐门吵架了。黄金回来看到付萍头上的伤岂有不问之理,他问起来,付萍是肯定不会跟他说实话的,可是他黄金既放心让付萍留在百乐门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不也是仗着自己的身份么? 他想知道些什么事情,不用刻意去问,底下的人就把风吹来了。这么一来,陈二这帮人闹事的事肯定是瞒不住黄金的。 知闲心里叹了口气,竟是忘记了现在自己的处境,只感慨着这爱情竟是让付姨这么个通透的人也变傻了。 知闲猜了个十成准,黄金现在心里正憋着一口气,以前她不依仗自己的名势是怕被人说三道四,可是现在她人都进了黄公馆了,在外面还这般的委曲求全,这不是让他陈二尿到了自己头上? “既然付姨说话了,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黄峤扫了一眼三个人,见黄金没有反对,便看向了知闲。 “爸的三鑫公司是做什么的,付姨和知闲应当是知道的。” 付萍拉着知闲的手一下紧了,黄金虽是这几年仗势打了起来,钱财也阔了起来,明里暗里的收入都少不了,然而这三鑫公司还是命根子一样的存在。 只因为它干的是洋烟的勾当,来钱又快又狠。 当初黄金孤身一人来上海滩闯荡,先是入了法租界的保安纠察队,因为救了个法籍神甫被破例提升为督察长,手上也慢慢有了些可用的权力。 上海滩来回贩卖鸦片的都是后台硬又有门路的人,然则押运的时候要走水路,这就免不了被地头蛇分一杯羹。 黄金年轻的时候带着一帮人从用钩子打捞开始,慢慢的竟是做大了。当然早些年也是出过意外的,对方有一回请了荷枪实弹的兵来押运,险些将命都丢了。 可是凭着一股子狠劲,这条路竟是慢慢的从最初的暗中操纵走上了明面,三鑫公司表面上是卖些日用百货的,实际上干的是洋烟的勾当。 这在上海滩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在业内人士里面几乎是心照不宣的了,这些混的风生水起的哪个没点见不得光的事? 也不是没有人打过主意,然而有黄金的名声震在那儿,谁都不想被扔进黄浦江喂鱼。 这会子黄峤提起三鑫公司,实在是教人摸不着头脑。 “因为我们底价的泄露,英国那边将三分之一的生意给了旁人,”黄峤顿了顿:“这个旁人知闲是认得的,他是徐绍祯。” 这下知闲全然明白了。 难怪黄金心里也不痛快,李叔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也难为黄峤怒了以后还能这般平静的跟自己对话了,毕竟那可是金山银山。 静默了一会儿,终是付萍开了口:“知闲,你跟徐绍祯,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知闲是断然不能将真相告诉她的,只又将先前编造的缘由说了一遍。 黄峤颔,说他相信知闲不会做出这种事,定然会好好调查的。 得了他的保证,知闲也知道自己不好再说什么,便应下上楼去了。 晚上付萍来了她房里一趟,知闲将自己下午在商场买的项链给她戴上了,笑着说了生日快乐。 付萍拉着她的手,口气严肃道:“知闲,你跟我说实话,你跟徐绍祯在巴黎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跟范梓萱有关?” 知闲见是瞒不过去了,只好借由黄峤说的事端编造了一番,装作漫不经心的道:“她把杀父之仇算到了我的头上,因为我是黄叔叔的女儿。” “你知道我是肯定不能吃亏的,所以……” 付萍扑哧一笑,道:“你黄叔叔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孙悟空,能把天给戳出个窟窿!” 知闲见付萍没有怪她在楼下“撒谎”,趁热打铁道:“付姨,我想搬回咱们先前住的房子去。” “小知闲,付姨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你黄叔叔这边……” 知闲见她为难的样子,抢白道:“不是这样的,付姨,若是没有今晚这件事情,我也是想搬出去的。密斯白给的翻译工作需要一个能让我专心的环境,在黄公馆里总归是不如小地方清净的。” “何况现在又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还是要暂避锋芒的。”知闲俏皮的眨了眨眼。 付萍知道知闲的心思,断是不爱参与些麻烦事的,这边的矛盾没处理好,知闲留在这儿反倒是尴尬,倒不如让她先搬出去。 付萍抱了抱知闲,只说是让她受委屈了,也算是应下了。 第三十三章 既见君子 茂汀饭店在霞飞路上,属于法租界,街上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金碧眼的洋人和黑黑眸的中国绅士小姐络绎不绝,倒是显得比旁处繁华了些。≧ 而茂汀饭店一向又比别的地方热闹一些,知闲一进门就感受到了那种热烈浪漫的氛围,几盆绿色植物的藤蔓长长的垂了下来,在这炎炎夏日笼罩出一份清凉。 一楼的咖啡座正放着悠扬的曲子,漫不经心的摩登小姐和西装革履的男子,倒是让知闲冷不丁的想起了在巴黎的时光。 按照密斯白的嘱托,知闲直接去找了前头桌台边正低头在看报的男子,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那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很是惊讶,再三问她究竟是不是密斯白介绍来出去留过洋的人。 知闲明白他这份讶异何在,虽说这个时代男女都可以读书,可是女孩子终究是比男子要少的,外出留洋的更是凤毛麟角了。 “晏小姐,我这儿有份文件,你先看看。” 他终是有些无奈的相信了密斯白介绍了个女孩子过来的事实,自我介绍他是叫做赵远钊的。 知闲接过他递过来的文件,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法文,看了两行她抬头微笑道:“难怪密斯白不告诉我这是一份怎样的翻译工作。” 赵远钊饶有兴趣的打量了她一眼,知闲将文件还给他,道:“您还是另求他人吧,这份工作我来做怕是不合适。” “怎么,你害怕?薪酬我可以给你提高一些。” 知闲摇摇头:“说来您可能不相信,我并不是怕,但是也是不缺钱的,这种麻烦事自然是少做为好。” 她话音刚落,见另一个男子匆匆的打楼上下来了,直接越过她走向了几步之隔的赵远钊。 “赵爷,怎么,人还没来么?” 赵远钊瞄了知闲一眼,耸了耸肩道:“来倒是来了,人也是精通法语的,一眼就看出了咱们这是个什么活儿,只是这小丫头不想做麻烦事。国凡,咱们怕是要‘另求他人’喽!” 他故意将‘另求他人’四个字咬的特别重,一脸坏笑的看向了知闲。 看着两个人齐刷刷的看过来的眼神,知闲看清了下来的那个男子的面容,微微一笑,俏皮道:“谁说我不想做?” 被赵远钊称作“国凡”的男子歪头看了赵远钊一眼,扭头来看知闲的时候却是一愣:居然是这位百乐门的小姐! 赵远钊看见徐国凡眼里的惊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怎么样,没想到是个丫头片子吧,我开始也以为是密斯白在跟咱们开玩笑。” “请您跟我上去吧。”徐国凡并没有像他那般惊诧,只颇有礼貌的冲知闲做了个请的姿势。 知闲点头微笑,踏了两级台阶忽又回头冲赵远钊道:“赵爷,您不一起上去,愣在那儿做什么呢?” 赵远钊看着她一脸的笑意,简直有种和血吞牙的感觉,这小丫头片子,居然给自己摆了一道儿! 知闲一直随着他上了四楼,徐国凡打开门,欠身先请知闲进了门,才道:“少爷,密斯白介绍的翻译过来了。” 瞿世峥将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起身回头,见着面前一袭嫩黄色洋裙的少女,眸中并没有太多惊讶,他淡淡的点了点头。 知闲的一颗心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终于是安定了下来。 她并不是戏耍赵远钊,看到文件上的“捷克式ZB26”、“mgo8式马克沁”的时候,她一下便明白过来这怕是一桩军火交易了。 虽是有密斯白做担保,她却也不是个想给自己搭麻烦的,因此才坚决的回绝了。 直到徐国凡下来,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那天给卿白开车的司机,联想到他的身份,她心里竟是有些能够再次见到他的小小欢欣了。 她话里含了些许小小的戏谑:“顾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一旁的赵远钊是不知道这番缘由的,惊奇道:“哥,你才来上海两天,是怎么认识这小丫头片子的?” 瞿世峥并不答话,只看向知闲道:“晏小姐对资料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吗?” 徐国凡和赵远钊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为了这次交易,少帅亲自来了上海,其重要性自然是毋庸多言,而其中翻译尤其是关键的一节。 说来他们对密斯白介绍来的人是没有抱太大的期望的,毕竟这其中都是军事上的专业术语,而广言学校虽是全国顶尖儿的外语学校,学的不过也是文化经济一类罢了。 本来来的是个女子也就罢了,竟然还是这么年轻,而少帅只看了她一眼竟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认定了她来当翻译了。 “如您所见,对于军火,我是资历不足的,对不同型号的枪支定价体系还有些混乱。” 知闲沉静了下来,坦白的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瞿世峥顺手将身旁的藤椅拎到了自己的对面去,然后重新拿起了自己先前看的文件,十分自然的说道:“明天法方的代表会过来,你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今天我和赵远钊给你讲一讲。” 她点了点头,毫不客气的敛着裙子在他的对面坐下,拿着文件一页一页的读了起来。 赵远钊坐在两个人旁边的桌子上,颇有兴味的看向了正各自专心看文件的两个人。 这小丫头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有趣一些。 丝毫不拿娇,也不避讳自己的不足之处,更让人惊奇的是她跟大哥竟然还是认识的。还有大哥,竟然对这个丫头片子看起了机密文件,还要自己同他一起留下给她讲解! 他倒要看看,这两个人,俊男靓女的,这文件能看多久。 事实是令赵远钊失望了,他按捺着性子在房间坐了一天,除却知闲偶尔轻声的问起诸如造和德造的同型武器是否只是单纯的因为性能而产生价格差异这种问题以外,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而赵远钊竟没有生出一丝不耐,只觉得原来娇美的少女俊朗的男子,光是单单的相对而坐在同一张桌上,也是美的令人挪不开的和谐了。 第三十四章 午夜惊魂 知闲做事情一向专心,虽是有瞿世峥在身旁,她也只是比平时安定了几分,倒是没有太分心神。 饶是这样,因得文件中专业的枪支炮火名目繁多,林林总总的让她也看得头疼,等她将资料全部理清以后,抬眼再看竟是天都黑了。 知闲看了自己对面的瞿世峥一眼,他正低头拿笔记录着什么,挺拔的脊背透露着军人独有的气质。 房间淡橘色的灯光从上面洒下来,将他的脸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芒中,平常看起来冷峻的脸庞此刻难得的多了一分温柔。 她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说话,瞿世峥仿若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问道:“晏小姐都看完了么?” 知闲应了一声,赵远钊却是率先笑了起来:“你们两个都有事情做,难为的是我这个闲人。” “既然你觉得没事情做难为,那么你便送晏小姐回家吧。”瞿世峥说完低头又去看手上的文件。 他这话虽是个陈述句,却是惯于号施令的上位者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赵远钊认命的看了知闲一眼:“好喽,既然哥让我送这小丫头,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把这个恩将仇报摆了我一道儿的丫头片子送回去。”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是一丝怨言也没有的。 小丫头长的漂亮,人又有趣,不说为了方便翻译工作的接送事宜,就冲着她能入得了大哥的眼这一遭,自己亲自去送也不委屈。 知闲却是不耐烦听他这种语气的,瞪了他一眼道:“我才不要……” 她话未说完,只听瞿世峥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看来你的腿已经不疼了是不是?” 知闲的脸一红,赵远钊用戏谑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最后停在了她尚有些许淤青的小腿上。 “你等着,我去取车钥匙过来接你。” 赵远钊说完便迫不及待的出门去了。难得呀,这丫头片子居然红了脸,一会儿定然要好好儿问问究竟是什么事才好。 见房间只剩了自己和他两个人,知闲又在他面前坐定,道:“卿白……” “晏小姐,我姓顾名衍之,这个已经跟你说过了,”瞿世峥眉眼间似是有些不耐:“想来我不是晏小姐口中所叫的卿白。” 知闲被他这句疏离的话搞得险些落下泪来,她鼓足勇气抬头对上他深沉的眸,笑了笑道:“我知道了,顾先生。” 她说完起身抱起了翻译资料:“我会补足功课的,这点您可以放心,那么今晚我先告辞了。” “嗯。”他只说了一个字,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瞿世峥看着她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合着昏黄的灯光裙摆微微的漾,温情中似是又含了一抹悲伤,牵动着他内心深处某根不知名的弦一颤。 她一向都是活泼娇俏的,刚刚那垂下的长睫却是掩不住她眼中的悲伤,虽是只有一瞬间,可是自己还是捕捉到了。 对于一个小丫头来说,自己刚刚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已经走到门口的知闲回头冲他扬起一个俏皮的笑意,眨了眨眼说道:“那么,顾先生,明天见!” 知闲说完便飞快的关上门下楼去了。 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些怕的,她怕再看到他疏远冷淡的眉眼。 再活一世,自己的脸皮果然厚了许多! 知闲有些自嘲的想到,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赵远钊在楼下看着她这样子走下来,亲自去给她开了车门,知闲看了他一眼,绕到了另一旁去自己开了车门进去了。 赵远钊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是跟自己计较什么呢? “你跟我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知闲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决定不搭理他。她才不信下午那个气氛赵远钊人精一般的人没有察觉到,竟然还拿来打趣自己。 “难不成是你来了一场意外,然后我大哥来了个英雄救美?”赵远钊摸了摸下巴:“不对不对,我大哥不是好管闲事的人。” 车子平稳的行驶在青云路上,知闲见他不问自己住哪儿走的方向却是朝着自己跟付萍之前的住所去的,心中不禁有些不对味。 能叫他一声“哥”的人,大概也是不简单的吧,自己早就该想到的,只是当个翻译而已,也要调查的这么详尽,想起昨夜在黄公馆黄峤的话,知闲一时有些不被理解的委屈。 “停车。” 赵远钊潇洒的打着方向盘,随意的说道:“还没到呢。” “你要是不停车,我可就跳下去了啊。” 赵远钊从后视镜中看到的是她精致的面容上调皮的笑意,却不知怎的就让他感觉她话里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得,自己亲自送,还落了个没脸。 赵远钊的脸色一时也不好看,踩了刹车就将车子停在了路边上。 知闲打开车门下了车,笑道:“谢谢赵先生送我,明天早上我会按时去盛华洋行的。” 她说完便拿着资料娉娉婷婷的往住所那般去了,走到拐角的巷子,却是听到一声枪响。 知闲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藏在巷子后面便不动了。听那枪声的来源,像是自己住的那边…… 未及细思,却见打那边跑过来一个高大的男子,抓起她的手臂就往巷外跑,她裸着的胳膊感到一阵凉意和滑腻,知闲也顾不得许多,放声尖叫了起来。 赵远钊听到枪声的时候就绷紧了神经想过来看一眼知闲,他刚跑到这边,却只见了知闲被一个男子拖进了车里,他拔腿去追,人哪儿能赶得上汽车? 待他反应过来去开车,那辆车已经消失的连影子都不见了。 “操!”他捶了捶车前盖,一阵懊恼。 “赵爷?” 听到这声试探性的叫,赵远钊抬眼一看,是个鸿帮的小头目。 他故作不羁的笑了笑:“强子,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出来捉鬼啊?” 强子却没心跟他开玩笑,直道:“不怕赵爷笑话,我有点儿事没办妥,下回请酒赔罪赵爷一定赏光!” “去吧去吧,你小子!”赵远钊捶了捶他的肩,笑骂道。 看着他跑远的背影,赵远钊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苏州河边 赵远钊三步两步的上了楼,推门道:“哥,那小丫头怕是不简单。 ” 瞿世峥抬头看了他一眼,俊眉忽而微皱:“你将她安全送回家了么?” 赵远钊神色微微有些尴尬:“出了点岔子。” 他三言两语的将事情描述给瞿世峥,自然是没有全怪知闲自己任性要下车,只说是进了虹口区快到邮政大楼的时候停了车。 “那人是鸿帮的强子,带走那小丫头的人八成是宏门的人。我看他出手的样子,倒不太像是没有预谋来的。” “听说黄金的洋烟生意被宏门那边抢了三分之一去,今晚可能是为着这事儿,”赵远钊有些纳闷的倚在了桌子上,道:“不过我有一点想不明白,这跟这丫头有什么关系呢?” 瞿世峥手中的文件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他道:“她跟着百乐门的付萍长大的。” 赵远钊恍然大悟:“付萍?黄金的姘头?” 他又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嘟囔了一句:“怪不得这小丫头脾气那么大。” “哥,我这就另外去找翻译。先前盛华那边是给了一个人选的,你不用担心,我去看看。” 既然她名义上是黄金的闺女,现在又落入了宏门中人的手里,怕是凶多吉少了,不知道明天这上海滩又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也不能说赵远钊没心没肺,他打小儿就冷漠惯了,嘴上跟你调笑丫头兄弟的叫着,却都是万般都不往心上去的,混了这么些年,就服一个瞿世峥。 所以,知闲出事,他先想到的就是不要耽误了他们明天的谈判。 瞿世峥叫住了他,“你去安排一下明天托里斯见面的事宜,翻译的事情我来处理。” 跟法方见面的事情,早在瞿世峥来上海之前,赵远钊就跟盛华洋行那边安排好了,现在听他这样说,赵远钊也不禁纳闷了一下。 苏州河边。 夜风夹杂着河上的凉气吹来,漫天的星光倒映在清澈的河水中,空当无人的河畔夜景静谧。 知闲正拿着手绢给徐绍祯包扎,她狠狠的打了个结,缓了缓手劲抬眼看向他:“徐先生还是早点去医院比较好。” “知闲,你一定要跟我这么生分吗?” 徐绍祯语气有些无奈,额头上满是虚汗。 强子的一枪打在了他的右上臂上,中弹处看着血肉翻飞的很是恶心。他开车的时候,车子左右摇晃的厉害,知闲被晃的有些头晕。 “袖扣我收回来了。”徐绍祯歪了歪嘴角,摊开掌心赫然是先前给知闲的那枚袖扣,上面带了些许血迹,在清冽的月光下格外触目惊心。 知闲起身拂了拂裙角,不在跟他一起坐在木板上,道:“嗯,我六岁之前,确实是在虞城。你放走的小女孩是我没错。” “终于又让我遇上了你。” 徐绍祯起身,慢慢的逼向知闲,后面就是矮桥下的河水,知闲退无可退,只别过了脸去。 他靠在她的耳畔,气息灼热:“我叫徐绍祯,徐徐图之的徐。” 说罢不等知闲反应便往后退了一步,拉着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一带,嘴角噙着一抹邪气的笑容:“你为什么搬出黄公馆?” 他都知道? 知闲忽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不喜欢自己的生活在别人的眼下。 “这跟徐先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吧?” “黄峤怀疑你,”他十分笃定的说道,而后朗声笑道:“哈哈,今晚这一枪挨得值得。” 知闲看他仰头肆意的笑,忽而明白了:“今晚追杀你的人是黄叔叔的人,你是故意要让黄峤误会我的是么?” 他毫不避讳的说道:“我就是要让你退无可退,以后能依靠的只有我。” 知闲轻声一笑,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徐先生追女孩子的手段未免也太令人惊讶了,我晏知闲从来就没有依靠。” 知闲说完扭头便走,还真是符合他徐绍祯一贯的作风!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意愿,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前世自己就险些成了他害卿白的棋子,这一生说什么也不要再有牵扯了。 徐绍祯一把将知闲拉进怀里,右手紧紧的箍着她的腰,低头轻笑:“这么大的脾气,我偏偏就是喜欢你。” 他说完便另一只手紧紧的扣上了知闲的后脑勺,低下头去吻上了知闲的唇。 知闲一愣,旋即伸手去推他,徐绍祯臂上本就有伤,不防备知闲会用这么大的力道推自己,惯性的就往后面仰倒去了,只听“扑通”一声,连带着知闲一块儿落了水。 知闲一向怕水,是个不会游泳的,呛了几口河水狼狈的很,徐绍祯本就是强撑着,河水灌到伤口上疼痛更甚,这下加上她的重量游起来更吃力,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上了岸。 “唔,卿白,你答应我的···” 后面的几个字让她合着水一起吞了下去,徐绍祯低头去听,没有听明白。 但是那句“卿白”他却是听到了的,眉头不禁深深的拧了起来:她这是人在自己怀里还想着旁人? 从宁山书院回帝都的时候,卿白带着她坐了船,知闲记忆尤其深刻。 她跟他闹了一路,却是从来不沾水的,哪怕是靠近河水都不曾。有一回把他撩拨的狠了,却是笑着跑开了。 卿白追出来便将她拦腰抱起,笑的风清月朗:“你若是不从,我就把你丢下水去。” 她吓得搂进了他的脖子,缩在他怀里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卿白只说了一句话,说他这辈子都会站在她身前,怕水,有他就够了。 知闲嘴角浅浅的抿了起来,卿白总是这么纵着她。 曦光柔和的透过玻璃窗照了进来,她美丽的面容更显得如玉,徐绍祯忍不住伸手去拂了她的长。 这一下知闲却是一下睁了眼,看清了眼前的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刚想说话注意到房内刺眼的阳光,她不禁一震:“现在几点了?” 徐绍祯悠悠的站了起来,下巴冲着房间的挂钟扬了扬:“七点四十了。” 知闲见他指着的是房间的钟,下意识的看向了他的手腕,他果真是不带手表的。 徐绍祯看她目光所及,脸上浮起一抹痞气的笑意。 “虞城一别,我再也不带手表了,因为等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太漫长。” 他嘴角有似是漫不经心的笑意,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却填满了星光般的光芒,愈显得真挚而出自肺腑。 就连知闲也禁不住愣了一下。不过是一瞬她便反应过来眼前的处境了。 “你出去。” 知闲也顾不上许多,掀开被子便要起床,却见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做工极为细致的刺绣睡衣,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徐绍祯看她眉眼间着急的神色,也唯恐真的惹怒了她,扬手给她递上一件旗袍:“衣服是下人给你换的。” 知闲点了点头:“谢谢你。” 第三十六章 她迟到了 “你不生我的气?”徐绍祯双手环胸,一幅悠闲的样子看着她。﹤ 知闲现在满心想的都是昨夜跟赵远钊约好的见面时间,哪儿顾得上跟他计较昨夜的事?因此只敷衍道:“你再不出去我真的生气了。” 她一边说一边下床双手将人推了出去。 徐绍祯给她的旗袍是一件淡雅的白色旗袍,上面绣着雏菊的淡淡花纹,领口袖口和裙摆处都锁着精致的白边,知闲穿着倒也端庄。 只是她平常都是披的,这个年代的髻也只是看付萍梳过一两次,知闲心中着急,只匆匆的想着付萍梳的样子将长盘了起来。 她一出门便看到徐绍祯在门口等着她了,知闲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提出要他派人送自己去盛华洋行。 “你这么美的样子,我真舍不得给别人看了去。” 知闲瞪他一眼,踩着高跟鞋便要下楼。忽而回过头来道:“我昨天穿的衣服呢?” 徐绍祯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只照实答道:“扔了。” 她昨天穿着的那身嫩黄色的裙子,颜色本就浅,又是血迹又是河水的,不扔了留着也是不能再穿了。 见她皱眉,徐绍祯笑道:“我再赔给你一条一模一样的。” 知闲摇了摇头,她在意的不是那条裙子,而是自己带走的那份翻译资料,虽说上面都是法语,但是有心人也不少,自己不能给卿白添麻烦。 她之所以没有直接问资料,是摸不清徐绍祯的脾性,万一他原本没有上心,自己问起来他反而注意了就不好了。 裙子扔了,那资料呢? 知闲只模糊的记着自己昨夜一直是随身带着的,却也终究是想不起来到底落在车上还是掉进河里了。罢了,回头再说吧,还是先去盛华洋行比较要紧。 徐公馆的司机向来不少,徐绍祯亲自给知闲安排了司机,站在门口看着车子离开了公馆。 “徐桑,您就这样让晏小姐走了?” 一直隐匿在房中的矮小男人缓缓的走了出来,用夹杂着日本口音的阴阳怪气的汉语说道。 徐绍祯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仿若没有温度一般:“她会回来的。” 他看了身后的冈村一眼,流利的用日语道:“鸿帮我会解决的,但是,冈村,我希望你能明白,如果你再敢动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的念头,我会让你付出什么代价。” 冈村看了他一眼:“因为她,陈二这件事你已经搞砸了,我跟你说过很多遍,宏门现在还有一部分势力是忠于陈二的,你却杀了他,这会给我们的计划带来很大的麻烦。” “美人乡,英雄冢,这是你们中国的古话,这其中的道理,想必不用我来给徐桑解释。” 冈村说完便往富丽堂皇的室内走去了,他现在在风口浪尖上,还有一堆麻烦亟待解决。 密密匝匝的灌木丛前,徐绍祯的目光飘出了铁门外。 陈二死的一点都不冤枉,若不是那晚自己去大世界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还真难说他在这世上还得活着受什么折磨。 自己瞧上的女人果真是不止自己一个惦记的。 他轻笑一声,好似什么都不往心里般云淡风轻。 盛华洋行在苏州河南的租界内,是上海最著名的一家老牌法资洋行,远东最大的法资财团,清朝时就开始与中国进行贸易了。 名下涉及零售房产航运等一系列产业,在上海境内的公司,便是坐落在租界的这幢七层小楼了。 前不久知闲刚陪着赵宛若来过,知道它一楼二楼是卖些日用百货,三楼则是高档化妆品和皮包,而两个人上到五层便被保安拦了下来。 知闲知道法方代表九点到,可是她昨晚跟赵远钊约定的时间是七点半,赵远钊还有一些流程要跟她仔细说明。 知闲下车的时候已经快八点半了,心中不禁微微懊恼,自己昨夜不该让他停车的··· 她匆匆的上了五楼,那头的保安听她报出了赵远钊的名字,立马便将人放行了。 知闲到了拐角的房间,敲了敲门便进去了。 果不其然,瞿世峥和赵远钊两个人都已经在房间了。 除却他俩以外,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法国人,眼窝深陷,虽是有些皱纹却仍不难看出他年轻时英俊的相貌,知闲想起昨天资料上看过的,知道了他就是法方那边的代表托里斯。 托里斯旁边还有一个金碧眼的中年男子,那大抵就是他的翻译莱奥了。莱奥一直在盛华洋行这边负责中国的生意事宜,因此汉语说的也很是熟练。 她一进门,四个人就将眼光齐刷刷的投到了她身上,知闲心中虽是有些羞窘,却是知道不能表现出来的,这样的场合,越是怯场,不越是显得底气不足了么? 瞿世峥将自己身旁的椅子拉了出来,知闲见状便款款的上前去,随手将自己薄薄的流苏披肩搭在了椅背上,大方的冲他一笑。 “对不起,托里斯先生,我迟到了。” 知闲颔,并不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多说无益,事实摆在眼前,越是解释越是找借口,她也不想浪费口舌。 何况她在巴黎读书的时候,几个要好的法国同学都是欣赏直接爽朗的性子的。 托里斯听她开口便是眼前一亮,随口便称赞知闲的法语说的很是漂亮,竟也由此攀谈了起来,得知知闲去过巴黎大学留学,托里斯连连点头,知闲这才知道,这位托里斯先生也是从巴黎大学毕业的。 莱奥偷偷的拍了拍赵远钊的肩膀,挤眉弄眼的道:“难怪你不肯接受我给你推荐的翻译,这位美丽的小姐真是令人挪不开眼。” 赵远钊摆手,莱奥这个老小子可真是想错了!美则美矣,不耽误正事才是要紧的,若不是大哥昨夜亲自出去一趟,回来就让自己不用找旁人了,现在的翻译早就换了。 他看了一眼言笑晏晏的知闲,心中不得不称赞:哥看人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准了。 这么想着,也禁不住去看了瞿世峥一眼,却见他一张俊脸冷如冰霜,嗓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晏小姐,可以开始了。” 第三十七章 逢场遇戏 “托里斯先生说,合同中的第三条···” 瞿世峥偏头看向她,目光落在她握笔的手上,青葱玉白的手拿着笔,时不时的在纸上飞快的记着什么,汉字夹杂着法语,令人眼花缭乱。≧ ≧ 然而她转述给自己的话句句都是条理清晰,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翻译的过程中,她心无旁骛的那种专注简直是达到了常人难及的水平。 “这一点我们不可能让步的,你告诉他···” 知闲连连点头,一边笔走龙蛇一边抬头同托里斯交谈。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穿进房间,照在她优美修长的脖颈上,配着那件雅致的旗袍,愈显人淡如菊。 即便是见惯风月的赵远钊一时也被自己口中任性的小丫头迷住了眼,想不到她这会子做起事情来,昨晚那脾性竟是看不出分毫来,还颇有大将风度的。 直到赵远钊送托里斯和莱奥乘电梯下楼去,他才觉不仅仅是自己有这种想法,一向正经严肃的莱奥竟也难得的开口称赞了知闲两句。 “晏小姐翻译的很到位,托里斯先生说很期待跟顾先生的合作。” 赵远钊嘴上客气着“哪里哪里”,边伸出手去跟莱奥握了握手。 这笔生意敲下来,北平那边也好放心了。 直系易主以后,驻在天津的曹家军一直蠢蠢欲动,段老五隐五上,虽则其中夹杂着以退为进的策略在,也难说不是下下策,不管大哥是怎么想的,自己可是看够了这种窝囊气十足的政坛了。 他隐隐总觉得暗处有目光在盯着自己,赵远钊的眼睛也毒,下意识的往对面茶点店临窗卡座瞥了一眼,迅的收回了眼神。 他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谈笑风生的拍了拍莱奥:“托里斯先生远道而来,今晚我代顾先生在华懋饭店设宴为他洗尘接风,二位一定要赏光。” 莱奥摆了摆手,几人一番交谈后,竟是又一同回了盛华洋行。 知闲有些纳闷的走在瞿世峥的身旁,着实是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原本是打算离开洋行再去找一找文件的,可是赵远钊匆匆的上来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卿白便叫住了要告辞的自己,只说了一句话:跟我来。 她跟在他身后进了二楼的一间房间,里面是一张欧式风格的大床,整洁而简单,整间房充满了浪漫的西方气息。 只是大白天的拉着窗帘,既不开灯还拉上了窗帘,光线暗的实在是有些难受。 知闲看到雕花电灯的开关便往窗边去了。 不等她伸手去摁,便听瞿世峥开口道:“不要开灯。” “为什么?”她禁不住扭头去问他,早上盘的松散的髻却是一下散开了,知闲不禁有些手足无措的羞窘,这下丢丑了··· 早知道她还不如随便把头扎起来,管他什么旗袍不旗袍的,总比现在这窘迫相要好看。 知闲乱七八糟的想着,对上他一双眼,满口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我···” 那窗半开半合,风微微的卷起窗帘透进来,他只见了那精致似玉的少女一转头的惊艳,青丝洒了满肩都是,白皙的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红。 这情景竟是让他一个杀伐果断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想起了一句诗,像是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他喉结微微一动,毫不犹豫的走向了她:“别动。” 他的手拂过她的长,知闲抬眼对上他瞬间逼近自己的俊颜,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瞿世峥的肩上落了半边窗帘,光投过来洒在他面前女孩子干净秀美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澄澈透明,他看到映在她眼底的自己,神色中有轻易不能察觉的心动。 她的唇娇美的像是一朵花,吸引他想要一亲芳泽,于是,他慢慢的低下了头去。 知闲的脑袋在他宽阔有力的掌心的扣合下安逸的往后仰去,手也搭上了他的肩膀,眨眼的长睫扫到他的脸,知闲干脆的闭上了眼睛。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卿白是感受到她两世的心意了么? 她光洁如玉的脖子上面戴了一条细细的银项链,旗袍的领子本不低,但现在知闲仰着头,那链子便露了出来。 瞿世峥看到链子上的挂饰,心瞬间沉静了下来,愈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可笑。 他的手顺势托起了知闲的下巴,俯身她耳边没有一丝感情的淡淡道:“晏小姐能否陪我演一场戏?” 华懋饭店一共十层,出自一个犹太人的手笔,有“远东第一楼”的美誉,外面是金字塔式的绿色铜瓦楞皮的塔尖楼,外头由花岗岩石块砌成,至臻至美,华丽古朴。 七楼的古铜镂花吊灯照亮了整个楼层,厅内洋溢着热闹而不失优雅的气氛。 知闲从旋转门刚上来,就瞧着赵远钊冲自己走了过来。 “小丫头,你可来了,”他见了知闲便是眼前一亮,由衷的夸赞道:“今晚很漂亮。” 知闲看他一眼,摸清了他是个好开玩笑的性子,便也道:“赵爷这话是说我平常不漂亮吗?” 赵远钊身旁的女人走马观花似的,头一回遇上个这么伶牙俐齿的,偏偏自己还有求于人,他可是吃不消托里斯那叽里呱啦的言语了。 “漂亮漂亮!” 知闲扬眉笑了笑,便冲着托里斯一桌走过去了。 托里斯一身剪裁合宜的西装,领结一丝不苟,而他竟是佩戴了一枚看上去十分违和的胸针。 “您的胸针很雅致。”略打招呼后,知闲便笑着称赞道。 托里斯竟是有些受宠若惊的表情了,他点了点头:“你认得这是什么花吗?” 瓣瓣皎洁,正是铃兰花。知闲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在圣卢克医院时护士所告诉自己的一些话,因此只说了个点到为止。 这个点到为止却是让托里斯打开了话匣子,他滔滔不绝的说起了自己和妻子从年少相爱到被迫分开,最后还是在一起的故事。 这么一来,知闲的这份无意却是显得有心了,赵远钊摸着下巴仔细的打量起了她,这小丫头真是深藏不露,付萍一个歌女竟也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孩子,进退有余,张弛有度,绝不卖弄半分。 “···不知道晏小姐有没有带着铃兰花寓意的故事说给我听?”托里斯意犹未尽似的,竟是兴冲冲的问起了知闲的私事。 知闲食指摁在了自己的耳钉上,扭头微微一笑,待要开口,见到门边那挺拔的身影,却是笑了。 “喏,托里斯先生,那就是我的幸福所在了。” 第三十八章 熠熠生辉 托里斯顺着她目光所及看过去,回过头来道:“顾先生很英俊,很有才干,你们两个很般配。 ” 对于这笔能让他不辞万里远渡重洋而来的大生意,托里斯很欣赏这个跟他做买卖的年轻人,果断成熟,让人有甘拜下风的本事,所以他才做了很大的让步。 军火这种东西,涉及的都是机密,想来他也不会去用一个跟自己全无关系的翻译。现在知闲这样说,他倒是放心了下来。 “谢谢您。”知闲大言不惭的受了,仰面看向了走过来的瞿世峥。 瞿世峥看了她一眼,俊朗的面容上有一丝笑意:“在讲什么,说的这么开心?” 他一向是面无表情,无形中总给人一种威严的压迫感,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会儿一笑,竟是让这一桌人都看呆了。 知闲眨了眨眼,调皮道:“不告诉你。” 他竟也是没有生气,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才在她身旁坐定。 知闲虽是还在跟托里斯说话,满心却都是被瞿世峥搅乱了。她戴的耳饰是去北平翻译时,林逸国代他口中的“少帅”所送,知闲又不是个傻的,也早就知道了这礼物是出自瞿世峥的手了。 她看到了他眸中掠过的那道亮意,原来,他对自己也不全是疏离和讨厌。 这么说来,下午以为会出现的那个吻,也不全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吧。知闲乱七八糟的想着,打定了主意要早些把该还的东西还给徐绍祯。 所幸晚宴很快便开始了。 “这道上海蒸鱼是鳜鱼做成的,鲜嫩爽口,配料有香菇冬笋和火腿,做起来可是耗时费力的,是一道不能不尝的美味。” 知闲微微一笑,用流利的法语向托里斯介绍着刚刚上菜的鱼。 托里斯已经动筷了,连连叹道:“我年轻的时候,总是跟夫人一起去小河边捉鱼,郊外的河边绿草如茵,只有我们两个在,真是令人怀念。” “我怕水。”知闲夹了一筷子鱼,待要吃的时候,她身旁的瞿世峥将自己面前的碟子推了过去,她抬眉看他一眼,会意以后,亲密而自然的将他挑过刺的鱼肉塞到了口里。 莱奥看着二人的互动,略带好奇的用汉语道:“上海沿江临海,晏小姐怎么会怕水呢?” 他这个问题来的突兀,知闲被噎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怕水就是怕水,为什么还需要理由呢··· 赵远钊一眼就看出了她在压抑着心中的无语和无奈,拼命的在想该怎么给这个行为找一个看上去合情合理的借口,一张俊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哈,这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居然也有栽了的时候。 知闲求助似的看向了身旁的瞿世峥,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直看得人心软。 “别看我,明天就开始学游泳。” 知闲吃瘪,忿忿的拿着筷子去对付盘中的鱼,那模样活脱脱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好在桌上的几个人,年纪都是比她大,拿她当个女孩子看的,倒也不觉得她失礼,弄清了缘由的莱奥反而还笑的十分开心。 临走了还不忘叮嘱瞿世峥要教着小丫头学游泳。 推门出去,已经是接近深夜的时间了,外面却仍是一片红灯绿酒,霓虹闪烁。 莱奥和托里斯直接在饭店四层的九国公馆住下了,赵远钊脸上仍是玩味的笑意:“走吧,小丫头,我送你回家。” 瞿世峥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只穿了一件薄裙的知闲身上,揽着她的肩道:“我送她。” 赵远钊也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回身进了饭店。 他们走后不久,一个开襟褂的汉子敲门进来,恭敬道:“赵爷,有两个人跟上了顾少爷和晏小姐,小的们没有打草惊蛇。” “嗯。” 赵远钊挥了挥手,表示让他下去。呵,这帮人还真敢玩,居然跟到上海来了。 那汉子却是没有离开,迟疑道:“赵爷,他们手里好像有枪,咱们要不要派几个弟兄保护顾少爷和晏小姐?” 保护?若直系真是对大哥起了杀心,恐怕现在已经不够皖系打牙祭的了。他们现在愁的就是没有理由打上去。 再说了,那小丫头也不是个一般的女孩子,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自己何必去费那个心神?有大哥在,自己是什么都不用操心的。 说起来好多年都没见过大哥像今晚那般放松惬意的笑了,军中十几年的血雨腥风、北瞿南孟的说法,无一不是让瞿世峥这个名字神话了。 他一向是沉稳如山,冷静理智,是一个让人觉得天塌下来都能安心存在的依靠,莫说别人,就连自己不也是潜意识里自然的就把大哥当成了一切的依仗么? 今晚他才意识到,瞿世峥,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这样的感觉,好像又让他回到了小时候。若这场戏不是逢场而来的将计就计,这小丫头倒真是个看上去能让哥喜欢的人。 知闲把脚步放的很慢,出了喧闹的租界,满地都是银白色的月光。 她低头看着两个人长长短短的影子,忽而开口道:“卿···衍之,你知道么,我去过北平,也去过巴黎。” 知闲想起他下午贴在自己耳边说的话,硬生生的逼着自己改口叫了他“衍之”。 她小巧的耳垂上那明亮的珠饰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那温柔的色泽与她白皙细腻的肌肤相衬,愈显得少女娇嫩。 知闲不想等瞿世峥回答,又笑道:“我们许是见过面也不一定。” 瞿世峥停住了脚步,抬手抚了下她耳上的珍珠,道:“很般配。” “嗯,你的眼光很不错。” 知闲如释重负的一笑,他没有否定自己,也没有质疑自己的话。这好像给了她莫大的鼓励和安慰,让她那因他而生的勇气再次树起了一往无前的大旗。 “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必客气。” 她欲转身进门,又回头问道:“明天你真的要教我学游泳吗?我真的很怕水,可不可以不要下水?” 不下水怎么学游泳?她怕水,是因为那个名为卿白的男人,还是因为昨夜落水的关系? 瞿世峥看了她一眼:“学会游泳总归不是坏事,希望晏小姐能够配合,如果做不到,我也不会勉强。” 第三十九章 湖月照影 一大清早,知闲顶着蒙蒙的雾气从上海那座著名的英式公园沙逊花园出来,心有些闷闷的。 许是前世小时候险些溺水而亡,她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对于她来说原本没有什么关系,可是牵扯到瞿世峥,芝麻大小的事也变得比天要高了。 她如约而至,刚绕到了那风车的后面就看到了一个不小的游泳池,腿不禁不争气的软,她本以为卿白要她学游泳不过是随口说一说,只是为了配合着他,演戏给暗处的人看而已,却不曾想他连泳衣都给自己准备好了。 好说歹说他都不肯答应,虽然是没有明着说出来,可是那眼神摆明了就是不容她拒绝的意味。 知闲负气就走,他看着她的背影竟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对于怕的东西,你不能一直逃避。” 她怕么?可是明明是他说的,怕水有他就够了,这人的记性这么差,上辈子说的话,这就不记得了。 知闲委屈的在心里跟自己无理取闹,这倒也不是她心性小,两世为人,前生被顾卿白捧在手心里,这辈子他却是待她跟个陌生人一般,她心里的怔结只能是被堵的越来越大。 她现在是执拗着在一条错误的路上头也不回了。 她走在人行道上,旁边一辆车子从她面前开了过去。 “绍祯哥哥,这几天都没有见到二伯,洋行那边他也帮不上忙,你不如把他叫到范公馆来吧。” 范梓萱一身紫纱洋裙,打理好的卷用一个蝴蝶结系了起来,看着很是娇俏。 徐绍祯捏了捏她的手:“小萱,你上次跟我说想吃哪一家的巧克力?” 范梓萱顺势倚在了他的肩膀上,道:“就是振华商厦那里!” “停车,”徐绍祯松开她的手,而后对司机道:“把小姐送回范公馆。” “绍祯哥哥……”范梓萱急忙伸手去拉他,却见他高大的身影已经匆匆的向后去了,只得把那句“我跟你一起去”咽了下去。 振华商厦明明在前面,绍祯哥哥他去后面做什么? 她留心看了一眼,见他停在了一个女孩子面前,最后消失在她视野里的,是后视镜里他越来越远的身影。 知闲一抬头就看到了拦在自己面前的徐绍祯,不等她说话,徐绍祯便走到了她旁边去,道:“盛华洋行那边的翻译工作结束了么?现在时间还早,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我不饿,谢谢徐少爷的盛情。” 知闲不想跟他多说话,从随身的手包里掏了项链出来递过去,那细细的银链子上的挂坠是他在巴黎给她的那枚袖扣。 从盛华洋行回家换衣服,她才现自己脖子上还戴了这么一条链子,心上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你收着,送出去的东西我可是不能再收回来的。” “那么,我落下的东西,徐少爷是不是该还我?” 知闲仔细的想了想,那文件应该是在车上的,可是第二天从徐公馆出去自己坐的是同一辆车子,那后座上的文件却是不翼而飞了,说不是徐绍祯动的手脚鬼都不信。 “号外号外,瞿少帅来上海滩会佳人,上海报报道!号外号外……” 知闲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这边徐绍祯却是已经叫住了那个报童,给了他一块银元抽了份报纸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黑白的报纸上,上面登了一副照片,半遮半掩的窗帘下,高大的男子和娇小的女子相对而站,虽是面容不甚清朗,认得她的人却是一眼就能看得出那是她晏知闲。 徐绍祯看了身旁的知闲一眼,语气有些重:“文件我还给你,你不准再去掺和瞿世峥的事。” “徐少爷未免霸道太过了。”知闲淡淡一笑。 他忽而狠狠的捏住了她的下巴,紧紧的盯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你知道这些军阀都是些什么人吗?给他当军火翻译你也不怕丢了性命!” 知闲拂开他的手,语气中也有些愠意:“我去给谁当翻译是我的自由,跟你没有关系。” 徐绍祯绷着的脸忽而缓缓的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个斯文至极的笑容:“好,那你大可以不必在这儿跟我交涉。” 她是不是又授人以柄了? 知闲用力闭了闭眼,而后睁眼漾出一个笑意:“你不是想追我么?”真想不到,自己竟是又用上了美人计。 “曹锟的探子盯上了我,这个忙你肯帮么?” 她一双明亮的眼睛露出狡黠的光芒,笑着反问道:“我答应你有什么好处?” “力所能及,晏小姐尽管开口。” 瞿世峥看着眼前碧蓝无波的池水,不知怎么,忽而想起了那天下午他和知闲的一番对话。 “哥,我看这丫头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不然还是悄悄的把北边的尾巴做掉吧,让东子他们去做,在上海滩也保准留不下什么蛛丝马迹。” 赵远钊翘着二郎腿,看着背对他的挺拔身影,道:“哥的承诺分量可是不低,那丫头的身份又没有那么简单,后面再搞出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瞿世峥道:“今天的报纸出来了么?” “出来了,消息没有走,只是怕不出半天,你大名鼎鼎的瞿少帅酒色不沾的清誉就要毁于一旦了。”赵远钊笑的颇有些不怀好意的意味。 对上瞿世峥的眼神,他不禁心里毛,不一会儿便恍然大悟,赶着就离开了沙逊花园。 既然乱人眼目的目的达到了,那么这刻意留下的喉舌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赵远钊轻笑一声,想来直系这两个探子也是赚了,若是当时直截了当的按自己的想法来,恐怕这两人早已是黄泉鬼了。 赵远钊的揣测虽是有些玩笑的意味,话却是不错的。 第二天一早,他推开盛华洋行六楼的门就道:“哥,段老可是拍电报来了!” 话音一落,他正对上房中坐在椅子上那女孩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那姣好的面容上就好似顶了“说了什么”这四个大字一样。 这小丫头,怎么还在这儿? 七七的隔三差五有话说专区: 自打进入六月末以来呀,就独得考试恩宠,我跟考试说呀,一定要雨~露~均~沾~可是考试就是不听呢,就考我,就考我,就考我,都把我烤糊了! 在我坚持不懈的寅吃卯粮作风下,存稿终于告罄了! 撒花~鼓掌~(翻白眼智障脸) 各位小可爱,因为七七要开始码一章一章,所以每天的更新已经失去了稳定在早上七点更新的规律,但是,作为一个有操守的小可爱,七七是绝对不会断更哒~每天十点之前必定会更新的~ 说到这儿,再次鞠躬感谢net小盆友给我投推荐票~(* ̄3 ̄)╭飞吻送上~ 最后的最后 话唠没话说了~ 第四十章 何枝可依 知闲看的出他脸上的惊奇,扭过头来忍着笑,竭力作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 瞿世峥对她的调皮深感无奈,她好似很喜欢给赵远钊找难堪。他没有多想,低下头去继续看资料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赵远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难得他一个左右逢源的人,此刻竟是又生出了一种牙痒痒的感觉。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自己不过就是当初怀疑了一下她的能力,她竟是接二连三的给自己下套了。 知闲正专心摆弄着桌上那只花瓶里的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赵远钊坐到她旁边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起她的手作势要吻下去,知闲飞快的抽了手回来,瞪了他一眼,脸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微微一红。 赵远钊这才作罢,末了还得打趣她一句:“你一个留过洋的,怎么连吻手礼都接受不得?” 知闲不答话,只默默的把自己的椅子往瞿世峥那边挪了挪。 “哥,段老拍电要你回北平。” 瞿世峥这才将目光从资料上挪开,浓眉微蹙:“曹锟带军离开天津了?” 赵远钊摇了摇头,先前刻意装出的严肃面容一下就绷不住了,意有所指的道:“这回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了。听林参谋说,因着那报纸上的消息,段老把棋盘都摔了。” 知闲的脸色反倒是恢复如常了,她一双眼睛笑的好似弯月一般,将花瓶往瞿世峥面前一推,道:“卿白,若是因为我,我就拿这束玫瑰当赔礼了。” “小丫头,这玫瑰可不能乱送。”赵远钊扬起一个坏笑,吹了声口哨。 知闲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又叫了他“卿白”,自打翻译以后,她便一直唤瞿世峥“衍之”,虽是知道顾衍之是个化名,却也算叫的顺口了,这是她内心深处,大抵还是想着卿白的。 她再想改口,却又是有些为难了,先前他送自己回家的时候没有否认那珍珠耳饰是他送的,这不就是告诉她他便是那名闻江南江北的瞿少帅了么? 眼下赵远钊毫不掩饰的在她面前提起“段老”“北平”等字样,足可见他们现今已经没有要隐瞒知闲的意思了。 知闲扬了扬下巴:“我这是借花献佛了。” “孙先生什么时候能到上海?”瞿世峥对二人的口舌不置可否。 赵远钊颔,也敛了笑意:“哥,你真的要跟南边合作吗?我瞧着那三民主义虽是看着光明,实际上现在积弊重重,打辛亥以后,南边的路前途就不明朗,孙先生德高望重是不错,可是他手里没有军权,而哥···” “远钊!” 赵远钊被他这么一叫,倒是回味过来自己是说多了,余光瞥见知闲,却见她一脸毫不掩饰的不欲听的模样。 “大约后天到。” 他们再说下去,大抵就都是自己所不能听的了,即便是到这会儿,她听的也是太多了。想到这儿,知闲便起身笑着告辞了。 她得了闲便想着去琴行练琴,几天没弹琴,倒是觉得手有些生了。 拉黄包车的汉子皮肤黝黑,见了知闲便是憨厚一笑:“您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看着倒是有些像报纸上的那个瞿少帅中意的女子。” 车夫喋喋不休道:“还是咱们上海滩十里洋场出的女子看着漂亮灵气,瞿少帅位高权重的,大老远跑到上海来偷偷幽会,约摸着是躲避段总理吧。” 知闲默默的听着车夫的猜测,卿白只当是戏,可是自己的情是真的呀。 到了琴行外边,知闲给了车夫钱便进了琴房。 赵宛若正在练贝多芬的曲子,瞧着知闲过来了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过去拽着她的胳膊将人拉到了一边,上来就问道:“那报上登的跟瞿世峥幽会的女子是不是你?” 知闲知道必定瞒不过她,便应了个“嗯”字。 赵宛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戳了戳她的额头:“晏知闲呀晏知闲,你是不是傻了?就因为人家在广言学校外头载了你一段,你就不知所以然了?” “瞿世峥是什么身份,呆在他身边能有好果子吃吗?” 先是徐绍祯,现在又是赵宛若,知闲实在是有些听烦了这些话了,所幸再怎么烦,也始终还是记得自己是陪着卿白在演戏的。 于是只道:“我知道的,宛若,你放心。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在广言学校外面载了我一段?” 赵宛若面不改色心不跳,吃吃笑道:“你跑的急,我追不上,跟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让你上车了。当时瞧着这人很是俊朗,就记住了,谁知这报纸上一登,我才记起来不是旁人,是瞿世峥。” “英俊归英俊,你若是执意跟他在一块,虽是对我没什么坏处,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 “好了,宛若,我知道了。你肖邦的曲子练好了吗?不如我们试试四手联弹吧?”知闲兴致勃勃的提议道。 赵宛若笑着拉着她坐下:“好哇,你偷了这么些天的懒,还敢跟我叫嚣。” 两个人默契十足,虽是有几处手生,好在配合的好,也算是琴瑟和鸣那般趣味了,一直叮叮咚咚的弹到了天色将黒,两个人才住手。 赵宛若跟知闲一并往外走着,笑道:“知闲,你弹肖邦的曲子真是没得说,我听你独奏的时候都不忍心打断你,那曲子就好似是有生命一般,我真是领略到了曲子里那世上最赤诚的心和最深沉的爱了。” “这曲子里有肖邦的感情,我倒是···” “知闲。”赵宛若忽而停住脚,叫了她一声。 知闲被她打断,不知她要说什么,也陪着她停了脚,她看向赵宛若,现她的面容有些惨白。 知闲顺着她目光所及的方向看去,那霓虹灯彩闪烁的耀眼,中央的灯牌赫然是三个大字:大世界。 关于大世界,知闲是知道一些的,号称远东第一俱乐部,占地1.4万多平方米,内设剧场、电影场、书场、商场以及中西餐馆等,是上海滩一些黑帮混子好去玩乐的地方。 只是,这个地方,跟赵宛若有什么关系? 知闲眨了眨眼。 第四十一章 步步生根 赵宛若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变白的。 她想起了那个去广言学校找知闲的晚上,她头一次亲眼看到了杀人的过程,原来一个人竟然可以流那么多血。 而握刀的人冷峻沉稳,好似成为他刀下亡魂的不过是一株草木而已,月光映着刀刃上的寒意,她居然觉得那动作好似是跳舞一般韧性而艺术。 那晚她只看了一眼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回家了两天烧,把爸爸和哥哥们都急坏了。 知闲看着淡然,自己许是不该说这些个脏东西告诉她的。 赵宛若打定主意,咬着唇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容道:“没什么,咱们走吧。” “知闲,你知道这个地方乱吧,鱼龙混杂的,还是少来为妙的。” 知闲瞧着她这个样子便知道她有心事,先前叫住自己许是想说的,虽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又不想说了,她也不好揣测是非,便由着赵宛若去了。 于是接过她的话道:“嗯,我听付姨说过。” 付姨还说过,这个大世界里面还有黄叔叔的一部分。 知闲这么想着,也就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是看到西装革履刚从里头走出来的黄峤了。 黄峤显然也看到了知闲,快步走上来,微笑道:“妹妹,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平白的叫付姨担心。” 回家?自己搬出黄公馆的事黄峤定然是知道的。知闲约摸着他现在说这话是给赵宛若听的,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应道:“跟宛若一起玩的久了些,这就回去。” 却不曾想黄峤却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那正好,我也要回公馆的,带你一道回去。” 知闲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暗暗的捏了赵宛若一把,赵宛若会意,笑着乜了黄峤一眼,道:“黄少爷,你若是把知闲带走了,我可是不敢一个人回家的。” 黄峤爽快一笑:“我自然不能怠慢了赵小姐,今晚就委屈妹妹跟我一同走回去了,丁子,你开车将赵小姐送回赵公馆,仔细着点,赵小姐若是掉了一根头,我可要了你的命。”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利落,赵宛若用爱莫能助的眼神看了知闲一眼,上了车往赵公馆去了。 赵宛若一走,黄峤就开口讥讽道:“你这几天过的很是滋润啊。” 他平素都是温润端方,虽是没有公子雅致,倒也算得上是个绅士,这会却是说了这么一句饱含敌意的话出来,知闲更是纳闷了。 “爸现在被关押在淞沪护军司令部,你找一找门路将他保释出来吧。”黄峤的声音很低沉,露出了些许倦意。 他从不开口求人的人,这几天却是跑遍了上海滩大大小小有头有脸的人物,怎奈商人市侩,别说是民不与官斗了,谁又会拿着自己去督军卢庚面前冒险求情?这一个个人精似的人物,没有谁是拎不清轻重的。 黄峤自然也知道,心中本来没有抱多大希望,这一趟趟的跑下来,也算是尝尽冷暖了。 所以,早上看到报纸的时候,与其说是讶异,不如说惊喜更多一些。 那照片上的人,不正是晏知闲么? 黄金对待付萍和晏知闲这对母女什么样,他这个当儿子的是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的,所以看到她仍旧光彩照人的在街上,而自己的爸爸却在暗无天日的狱中受苦的时候,心中又怒又恨,这才出口讥讽。 想起自己开口留住她的缘由,黄峤才克制住了性子直接的跟知闲开门见山了。 “护军司令部?是因为三鑫公司的事情么?” 知闲心中“咯噔”一声,洋烟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是不小的。 一听黄金被关进了司令部,黄峤又让自己想办法,她自然也是想到了瞿世峥。黄金在上海黑帮是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没有要命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敢动他? 黄峤摇了摇头,道:“是因为付姨。” 黄峤也没有隐瞒她的意思,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告诉了她。 原来是付萍在百乐门唱歌破了嗓子,有个年轻人在台下喝了声倒彩,不曾想黄金因着陈二的事情,这日正巧在给付萍站场子,当即让人按住那年轻人,扇了他两巴掌。 这也算是摸了老虎屁股,这年轻人瞧着其貌不扬的,竟然是浙江督军卢庚的儿子卢金旭。第二天晚上卢金旭就坐着军卡,带着两个排的人在百乐门门口把黄金和陪在他身边的几个鸿帮头目都抓到了淞沪护军司令部去。 黄峤这些天想尽办法也才见了黄金一面,他本就瘦,在里头吃喝又不及时,三天来只喝了一碗玉米糊,真把个黄峤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知闲想起自己答应徐绍祯的条件,倏地出了一身冷汗。她很快便镇定了下来,道:“你放心,我这就去。” 黄峤看着她渐渐远离灯光的身影,心中也不知怎么就松了一口气。 日出又日落,眨眼一天的时光又过去了。 苏州河南岸边的租界华灯方初上就已经是熙熙攘攘的热闹了。 水门汀大楼一楼最大的舞厅内来来往往的都是身着燕尾服礼服的男子,或胖或瘦,无一例外的是曲着的手臂上都有着了晚礼服的佳人在旁。 古铜镂空的雕花灯明亮的光照在大理石地砖上,映出这座远东宴厅的奢华。 平素热闹的地方此刻更是繁华,门口清一色的站了一排黑衣黑裤的汉子,来宾都是拿着请柬入场的,但明显的是,这其中随便找出一个人来,单看那张脸,上海滩就没有几个人是叫不出名字的。 第二日整个上海的报纸铺天盖地都是在报道这一场商政黑三界的盛会。 冈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冲对面的徐绍祯道:“徐桑,现在宏门尽收囊中了,为我们早日实现伟大的计划干杯。” 徐绍祯举起手中的高脚玻璃杯,轻轻的跟他碰了一下,却是连喝都没有喝一口。 他在这边坐的久了,慢慢的人也多了起来,前来跟他祝酒的人也多了起来,自始至终他都是谦和斯文的微笑,不论是对政界要人还是对商界名流,都是一样让人如沐春风的态度。 “绍祯啊,你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生可畏啊!” “徐家小子果真是当之无愧的后起之秀!” 徐绍祯脸上没有一丝不耐,也没有一点骄傲溢满的神情,他那一直偏于平静的眼神终于在看到一个人以后亮了起来。 第四十二章 绝世明珠 他笑着跟几个来客寒暄一番便将他们留给了冈村,然后快步走到了门口去。 知闲穿了一件火红色的礼服,白皙的肩整个的露在外面,秀美的脸庞只嘴唇上了点口红,干净的只有耳上戴了对珍珠耳饰。 她就好似一颗倾城的绝世明珠一般惹眼。 厅内有外国琴师在弹奏着欢快的舞曲,男男女女,或端着酒杯来来往往,或搂腰搭肩翩翩起舞。 徐绍祯往门口来,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他低低一笑:“晏小姐,来跳一支舞如何?” 知闲惦记着他的交换条件,便将手递给了他。 两个人的舞都跳的极好,加之一个是今晚的东家,英俊儒雅,一个秀丽无俦,看着是赏心悦目。 “徐少爷还是把文件还给我吧,这样非人所难岂不是太小人了么?”知闲原本答应他就是为了取回文件,哪里有什么真正的闲情逸致来陪他跳舞? 那天她还袖扣,徐绍祯却是无赖的拿着文件要求她来今晚的宴会。知闲不想跟他有牵扯,却也是无奈的应下了。 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一世的徐绍祯似乎跟以前是不同的,依着他上一世的性子,必然不会承认文件在自己手里,而且背后还得给卿白使什么绊子。 知闲话说的太过随意,这口气让徐绍祯一下就听出了她的意味,看来这文件现在还或是不还,自己在她哪儿都铁定是个小人了。 徐绍祯恶作剧般用力攥了一下被他握在手里的纤手,贴在她耳边道:“嘘,不要分心,看你方才这么一会子工夫,都给我皮鞋踩了多少个印子上去了?” 非但不给她文件,反而还取笑起自己的跳舞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晚的宴会可是特地做给你看的。这算是百乐门那天我给你的交代。” 知闲瞪了他一眼,乖乖的配合着音乐跳了几步,瞅准了时机狠狠的踩了他一脚,脸上挂着无辜的笑意:“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的舞跳的不好,扰了您的兴致。” 徐绍祯自然是知道她是刻意而为,哪儿能就这么遂了她的意,揽着她腰的力道大了些:“跳的不好,就该多练一练。陈二死了。” 知闲心里一冷,她面上的一怔却还是被人看到了眼里。 两个人的舞步一慢下来,旁边便有人过来了。 当头的青年头梳的十分明亮,一看便知是打了许多蜡的,他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叫了声“绍祯”。 徐绍祯这才停下舞步,知闲立马就往外抽手,他却是笑着扭头看了她一眼:“别闹。” 知闲这回算是见识了他的无赖,无奈大庭广众之下,自己若是翻脸,又显得太是小气,她看到刚进来的两个人时,一下子就顾盼神飞了。 “衍之救我。”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的人听到了,厅里的众人都纷纷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是一个英毅的男子,正是瞿世峥。 徐绍祯站在原地,等他过来以后伸出手去:“瞿少帅,久仰。” 瞿世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向了知闲。 知闲趁机走到了他身边去,仰头笑道:“我的舞跳得不好,徐少爷却是不肯放人,还好你来了。” 看着她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徐绍祯眉间一凛,他身旁的青年打了个圆场,笑道:“只怕瞿少帅来了你也不得解脱,女伴的舞跳得不好,可不是还有瞿少帅的一半责任在里头么!” 知闲学着男子的动作微微的弯了下腰,伸出手去笑道:“那么,瞿少帅,来陪我练舞吧。” “荣幸之至。” 瞿世峥反扣住她的手,两个人往舞池中央去了。 知闲跟他跳舞的时候,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 昨晚跟黄峤告别以后,她就去了盛华洋行,没有徐国凡带她上去,自然是在四楼就被拦下了,而说来巧的是,瞿世峥恰巧下楼来了。 知闲若不是没有办法了,是决计不肯来给他添一点麻烦的,尤其是现在是黄叔叔人在淞沪护军司令部,军阀之间的派系斗争,她虽了解的不是很多,却也知道个中利害的。 卢庚卖不卖他这个人情,上头还有姓孟的压着。 力所能及的必然办到。这是他当初给知闲的一个承诺,知闲本以为他是随口说来的,现在看来却是她想的太随意了。 他竟是也来了徐绍祯的宴会,这是知闲所没有想到的。 “那个人,是卢金旭么?”知闲微微偏头往餐桌那边看了一眼,那青年正在跟徐绍祯说话。 “嗯,黄金已经放出来了。” 这是知闲早就想见的,以卿白的能力,真正去办了,若是没有成功,那才是真正的意外。 她的心里有一丝慌乱,鼓足了勇气抬眼问道:“我又没有让你很为难?” 看着她一双美目中期待的神色,瞿世峥忽而弯嘴角一笑,点了点头:“还好。” 知闲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一时竟是有些愣,又听他提醒道:“抬脚。” “哦哦···”她竟然又险些踩了卿白的脚! 那桩军火生意已经做完了,他留在上海的日子也不多了吧。知闲胡乱的猜测着,明明是跟他贴身的距离,却觉得像是隔了前生今世一般。 她心中郁结的实在是太多,最后只有一个明亮的笑意:“来,让我好好陪你跳一支舞。” 她扬起的红色的裙摆像是一片海,弧度优美的修长脖颈如玉无瑕,好似春雨如针落入青青芳草,竭尽全力的优雅。 不知何时,舞厅的人都住了脚,入迷的看着中央的这一双人。 若她是一颗明珠,这一刻才是绽放了她独有的光芒。徐绍祯看向她,笑着摸了摸下巴。 卢金旭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绍祯,那可是瞿世峥的女人,你别是看上了吧?听说因着这个女人,段骐都拍电报来了。这事儿也赖我,呸,赖我什么,都怪你!” 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你当初也不告诉我黄金的闺女是他瞿世峥的人!” 徐绍祯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谁说她是瞿世峥的女人了?” 第四十三章 一曲叙情 钢琴曲结束的时候,知闲在他手心的手有些颤。≧ ≧ 自始至终,她都不敢也不想去问他一句关于离开的话。 瞿世峥放开她的手,她仰头笑了笑:“你看我的舞跳的好吗?” 未及他答话,徐绍祯便带头在一时有些过于静默的厅内鼓起了掌,这一下气氛竟是又热烈了起来。 “真想不到,瞿少帅非但刀法不错,舞跳的也很好。” 徐绍祯风度翩翩的走过来,脸上挂着斯文的笑容。 瞿世峥听出他意有所指的话,看了他一眼沉稳道:“我的枪法也不是很坏。” 两个人渐渐有些擦枪走火的意味,徐国凡匆匆的走了过来叫了他一声:“少帅。” “失陪。” 知闲看着他往门外去的身影,开口叫住了他:“衍之,你还回来吗?”她还有很多话没有告诉他。 “我一会儿回来带你走,”他说完又向徐绍祯道:“还劳烦徐少爷先照顾好她。” 厅外的夜色很沉,徐国凡失笑道:“少帅,我看晏小姐好似是入戏太深了。” 他私下里跟林参谋联系的时候,两个人这么你说一点我说一句,竟是洞悉了他们口中所说的丫头片子是同一个人了。 也难怪林参谋一个稳重的人对晏小姐的印象不错,在上海的这些天,她一个女子沉稳不失风度,兼有气韵偶又露一点俏皮,真真是如赵远钊戏言“迷人的不得了”。 然而再如何优异,眼下也怕是少帅无意,这么一直由着假戏下去,分不清界限的苦处,怕是要晏小姐一个人来承受各种滋味了。 她何止是入戏太深,恐怕在她心里,这自始至终都不是一场戏。可悲的是她一直在迷糊,自己却是一直在清醒的沉沦。 “外公怎么说?” 徐国凡的本意只是想让少帅及时抽身,也别连累了小姑娘,却是未曾想过他心里究竟真正的意味是如何。所以也就无怪瞿世峥只问他北平那边的动静,而关于上海这件事只字不提了。 徐国凡也跟在瞿世峥身边许多年了,这倒是头一次替旁人说了这么句意味不明的话出来,瞿世峥心里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看上去像是他身边的人被知闲“策反”了,他也是没有生出一丝厌烦来。 这个女孩子进退有度,聪明有余,唯一让他烦的小迷糊也让他每次无奈以后总是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心疼。 他抬头往厅里望去,看见她正在二楼的阳台上不知跟徐绍祯在说些什么,视线相遇,她脸上带着明亮的灯光调皮的冲他招了招手。 瞿世峥脸上带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笑,转身往厅内去了。 原来她跟徐家的大儿子没有关系。 那晚他找到了苏州河边,看着徐绍祯吻了她,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意味,他不过是因为担心翻译的问题才找出来的。 当时他这么说服了自己,第二天看到她脖子上的袖扣更是有些笑自己的多情了。 可是在她为了黄金的事情来盛华找自己的时候,在她今晚含笑叫着他的名字说救她的时候,他忽而有些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过去的二十四年经历过很多,中落、暗杀、刺杀、下毒···甚至从战场上下来满身伤血的在生死线上徘徊都没有这么带了丝毫紧张过。 “你怎么才回来?”知闲言笑晏晏的迎上去,不留心被自己的裙角绊了一下,瞿世峥快步走上前去,将人捞了起来。 她的脸有些红,身上还带了些酒气。 “我等了你好久!”她伏在他的胸膛上,抬头一双眸雾蒙蒙的,语气很是委屈:“你怎么不找我?我一个人好怕,等了十多年···” “徐少爷就是这么照顾她的么?”瞿世峥眉峰一敛,语气有些冷。 “不是徐绍祯!”知闲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从他怀里挣出来,摆了摆手道:“是我不好!” “我给你弹一曲子好不好?”知闲两只手拽着他的衣袖,笑意盈盈道:“你等着我哦。” 她一步一步的走向钢琴,端坐下来一双手按上了琴键,刚练习过几次的曲子,手却总是在颤,不是她手生了,而是她的心不安定。 隔着人海,她抬眼看到了他挺拔的身影。 华丽如昼的灯光下,他棱角分明的脸格外英俊,知闲手上的音符渐渐的流畅了起来。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常相聚。知闲笑着看着他熟悉的眉眼,从两岸繁花杳然的帝都河中小舟一直想到了布满铃兰花的巴黎塞纳河畔。 徐绍祯问她怕不怕杀人,百乐门见袖扣的那晚,陈二就已经死了,是死于一手好刀法之下。 想到他说卿白的刀法不错,知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她前生涉世未深的时候也许会怕,可是这一回她不想再躲了,不管他身旁是什么,她都要站到他身边去。 一曲弹毕,她美丽的面容上已满都是泪了。 她不顾周围人的眼神,径直走向了瞿世峥,挂着泪笑道:“你知道这曲子的名字么?” 瞿世峥抬手拂去她脸上的泪:“不哭了。” 知闲深吸一口气,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两个人走出水门汀,遍地已是白月光,细如钩。 “我不喜欢徐绍祯。” “嗯。”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知闲停住了脚,眨了眨眼。 “骗我什么?” “我本来就是蓄意接近你的,也一心要嫁给你,怎么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呢?”知闲有些头痛的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烦恼道:“我觉得自己真是坏极了。” “卿白,你还愿意娶我吗?” 听到她叫“卿白”这个名字,瞿世峥的心一下冷了下来。她的泪,她的哀,甚至每每见到自己的欢喜,都还是为着那个叫卿白的男人吗? 在巴黎她口中叫的就是这个名字,如今口口声声喊着的,竟然还是这个名字。 那个男人,跟自己究竟是有多像?是否还愿意娶她,他是怎么舍得在拥有过以后再把她推开的? 她的人,他要,她的心,他亦是不会留下。 瞿世峥看着醉醺醺的知闲清亮的眼神,手重重的捏上了她精致的下巴,语气也不自觉的重了起来:“卿白是谁?” “卿白,你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晏知闲,我从来都不是你口中的卿白,”瞿世峥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我已经跟你说过许多次了,你究竟在逃避什么?” 知闲许是酒喝得有些多了,脑子很是迷糊,一时间模模糊糊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最后竟是赖皮一样趴在他的肩上睡了过去。 瞿世峥将人抱上车子,吩咐道:“徐参谋,送她回去。” “那少帅您···” 瞿世峥没有说话,只关上了车门,徐国凡也知道不能多问,默默的开车走了。 他站在河边,低头看向她刚刚趴着的那边肩膀上泪水的痕迹,很是揪心。 那晚,苏州河边,清辉江上洒然来,他与她背向而行,一个默默流泪,一个心如刀绞,直至许多年后,他想起来的还是她带泪的脸。 第四十四章 又是朝阳 师父曾说,轮回是不存在的,所以每一天都要尽其所用。 当初她把善恶到头终有报当成了一句空话,所以明知自己亲手挖的是一个陷阱,还是让卿白陪她一同跳了进去。 那么,这一生她又遇上的人,如他所言,真的只不过是眉眼未变么?她总是在固执的以为自己认为的就是真相,现在看来,自己是被他拒绝了。 “卿白···” 付萍拿湿热的毛巾覆在知闲的额头上,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晚她回到黄公馆就见到了黄金,几乎没动脑子,看着黄峤躲避自己的眼神,她一下就猜出了他去找了知闲的。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了先前的房子,一进门就闻到了令人作呕的酒气,知闲正一身皱巴巴的裙子蜷在床上,脸烧的红扑扑的。 付萍这么大个人了,竟是急的险些哭出来,也顾不上刚跟黄金吵了一架,打电话到黄公馆去让黄峤开了汽车过来,两个人将知闲送到了医院。医生只消说是受了凉高热难退,留在医院里挂上了水。 她不眠不休的在床前陪了两天两夜,这会子终于是听到知闲开口了。要说知闲除了当初在晏家病了那一遭,还是没生过什么大病的,付萍自然是担心。 她温柔的摸了摸知闲的头。 知闲一睁眼对上她的眼神,泪就落了下来,指着自己的心口道:“付姨,我这儿好疼。” 付萍仿佛没听到一般,只问她饿不饿。见到报纸的时候,她就知道知闲的翻译工作是给瞿世峥做的了,那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若是真的跟知闲的人生牵扯上什么瓜葛,她才是真的不放心。 这也并非是说高攀一类,在她眼里,知闲配谁都不为过,只是瞿世峥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权贵,且不说他少年倾世名闻天下,就说他外公段骐家不也是一层一层错综复杂的关系么? 看到知闲的泪,付萍心中松了一口气,看照片上两个人的眼神,她真真是怕瞿世峥是动了真感情的。现在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了。只不过对于知闲而言,头一回动感情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着实是有些难过的了。 长痛不如短痛,一切总会变得光明的。 付萍笑着起身,将窗帘拉了起来,清晨的曦光一下就涌了进来,充盈了整个房间,照在知闲带泪的脸上格外明亮。 “小知闲,又是新的一天。” 知闲眨眼笑了笑,“是啊,一切从头开始了。” 漫长的等待,巴黎的遇见,还有她耳上的珍珠,那晚的离别曲,一幕一幕闪现在她的脑海里,慢慢的清晰了起来。 徐绍祯不是前世的徐绍祯,自己亦已不是前生的墨沧了,那么,她又凭什么要求他还是那个一直站在自己身前遮风挡雨的顾卿白呢? 付萍一直在医院陪着知闲,知闲要出院的时候才调皮的说怕是黄叔叔要吃味了。 想来黄金也是才从护军司令部出来,恐怕在监狱里受的罪是一般人也难以想象的。知闲脸一红,觉得自己这般,相比之下倒是显得矫情了。 “你这样我也放心不下,我还是先照顾你一段时间吧,”付萍摆了摆手:“左右黄公馆有的是下人。” 知闲心里明白过来,两个人怕是又闹了不合出来,这一回又是为着什么呢? “付姨,密斯白上次跟我说,广言学校那边法语专业有一个教习的名额,工资虽然不多,温饱却是够的。” 付萍柔和的笑了笑:“我现在瞧着你倒是有些长大了的意味了,女孩子还是要独立自主的好,你出去工作我是很支持的。” 知闲是断断不能顺着她的话题跑偏的,紧接着便道:“付姨,百乐门的歌还是不去唱了吧。左右咱们现在又没有经济上的困难,你回回总为着这个跟黄叔叔闹的不可开交,这干的岂不是因小失大的傻事么?” 付萍戳了戳她的额头,一句“人小鬼大”轻飘飘的将话带了过去。 知闲心里默默的想着,自己回了先前的地方,付姨如今也搬回来了,一切都好似回到了遇上卿???瞿世峥之前的样子,可是她总有些空落落无处可依的感觉。 意-识-形-态的东西总是不如物质来的实在,心里再怎么乱生活的面包还是要追逐的。 知闲紧赶慢赶的接了广言学校的教习工作,日子重新开始了连轴转,平静无波的好似她三年前没有离开上海时那样。 唯一改变的就是她从学生变成了教员。 “晏师姐!” 徐绍东一边叫着一边从后面跑过来,扬了扬手中的教义。 知闲以为他有没有听懂的地方,于是站住了脚站在原地等着他。 知闲教的班上,徐绍东是最活泼的一个,知闲教完第一堂课他就跟着追出了教室,说是两个人都是密斯白教出来的学生,他平白的叫她老师把她叫老了,不如叫师姐。 知闲犹记得上次遇见他他兴高采烈的说他哥哥同意他学习法语的事情,便问他是什么时候跟了密斯白学习法语的,徐绍东大言不惭的说是问过密斯白关于学习法语的一些问题。 知闲哭笑不得由着他去了。 他跑的满头是汗,喘了一口气:“晏师姐,你要去哪儿?” “我跟一个朋友约好了要去盛华洋行那边,你有什么问题么?” 徐绍东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就是听密斯白说师姐是去过巴黎大学留学的,我想问一问师姐是不是···” “绍东!” 他话未说完,便听到了一个女声喊他的名字,徐绍东脸上的笑容瞬间沉了下去,往门口那边的车子看了一眼,道:“我这就来了!” 他十分歉意的看了知闲一眼,知闲本来也没往心上去,笑着放他走了,说是等他有空自己可以再给他讲巴黎大学。 徐绍东重重点了点头,两颗小虎牙笑的闪闪的。 知闲看着他上了车,看着那辆消失在门口的车,若有所悟。刚刚那声女声,听着倒是像范梓萱的,徐绍东···莫不是跟徐绍祯有关系? 第四十五章 打起来了 赵宛若一向是散漫自由惯了的性子,见着知闲便一路在埋怨现在连她也去教书育人了,剩了自己一个人在琴行真是无趣,她原本学钢琴也是为了跟知闲有个伴,这下更是干脆的不去了。≧ ≧ 知闲只微笑的听着,又不能拿些赚钱一类的话来敷衍她。 恰是街上有干瘦的卖花童在卖火红的玫瑰,那孩子见了她们两个便是哀求着过来了,赵宛若掏了两块钱出来,接了玫瑰花便走了,两人走出去好远,还能听到那个女孩子接连不断的谢谢。 “什么时候连租界这边也都是叫花子了?”赵宛若顺手将花丢进了垃圾桶。 这赵大小姐的精神洁癖又出现了。 知闲无奈一笑:“你既是不喜欢那花,不买便是,又何苦扔掉?”那开的正好的娇艳欲滴的花,真是叫人看着心疼。 “我喜欢玫瑰花,可是我留在手里就不得空来拎包了,”赵宛若似是非常不能理解知闲的话,瞅了她一眼:“钱是我的,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知闲被她一噎,轻轻打了她一下:“谁管你赵大小姐的钱怎么花,随你高兴把赵家掏空了又关我何事?” “咦,这可惊奇了,我若是真有兴致,一个赵家倒真是不够我败的,也就徐家勉勉强强能行吧,我爸爸昨天还说呢,要是有福分去徐家当大少奶奶,一辈子都是金山银山的,不过像徐家那样世代经商出来的,我还真瞧不上···” 赵宛若这话着实有些狂,不过她这个人被赵家人宠的无法无天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时候话里没刺了那才是真正的不对劲。 因此知闲也没在意她的话,倒是听到了徐家想起了徐绍东,便问起了赵宛若。 赵宛若摸的门儿清,斩钉截铁的告诉知闲徐家只有徐绍祯一个儿子。复又说自己过几天就要往欧洲去,说是虽然巴黎呆的有些烦了,但是总比呆在上海看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要来的舒服。 “也亏得你爸爸纵着你。” “别提了,我爸爸现在才顾不上管我呢,前几天工人罢工的事情你听说了吗?那里头起头的是我二哥,”赵宛若忽而轻笑一声:“我爸爸被他气了个够呛,他倒是有骨气,嚷着什么不跟我爸这种剥削工人剩余价值的万恶资本家为伍,竟是离家出走了。” 眼下上海这般乱,又是军阀又是外国人的,辛亥革命没能救中国,孙先生的三民主义却是深入了人心,光明在黑夜里滋生,也许有一种力量,是在推着黑夜往前疾驰的。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曙光要牺牲多少代价了。 知闲忽而想起了北平**前马闳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若有所思的垂下了长睫。 “Voir,那不是范梓萱嘛,回国快一个月了,倒是头一次见到她,我还以为她这就在上海销声匿迹了呢。”赵宛若嘴角挂着浓浓的讽刺笑意。 知闲听她忽然蹦了句法语出来,便顺着她说的往那边看去了,那人不是范梓萱是谁? 她正在照镜子,看样子是在试一条项链。旁边一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眉眼间满是不耐,两个人相貌倒是有些像。 那是徐绍东?未待知闲看清楚,那大男孩就转身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古话说是冤家路窄,话真是不错。虽说知闲自己是不想跟人家针锋相对的,但难免范梓萱没有害她的心思,还是不遇为妙。 知闲也不爱添麻烦,淡淡看了一眼回道:“嗯,没什么好看的,你还要买些什么?” “我平生最恨的故事就是农夫与蛇,”赵宛若低低一笑,拍了拍知闲的手:“你等着,我去去就过来。” 知闲赶紧去拉她,赵宛若拂掉她的手便趾高气扬的踩着高跟鞋过去了。 知闲不禁微微有些头疼,这个赵宛若! 她是个断不能吃亏的性子,范梓萱也不是好拿捏的包子呀,知闲只得跟着她过去了。 “唔,那位小姐脖子上项链瞧着不错,给我包起来。”赵宛若随意的指了指一旁的范梓萱,冲柜台前带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说道。 范梓萱也不是傻的,一看便知来者不善,何况那个牙尖嘴利的赵宛若后面还跟了个跟自己有仇的晏知闲?这么一来,原本就算让一让没什么的事情也变成了天大的原则。 “不好意思,这条项链我要了,赵小姐还请讲究一下先来后到吧。”范梓萱扬起一边的嘴角,一脸的得意之色。 赵宛若嗤笑一声,张嘴就是不留情:“你管谁叫赵小姐呢?这位小姐,咱们认识吗?蓝宝石这么清亮的颜色,你也不瞧瞧你这皮糙肉厚的黑姑娘配不配得上。” 柜台的小姐瞧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盛华洋行的珠宝饰平素接待的都是上海滩上流社会圈子里的小姐太太,名门的架子那是端的足足的,一向优雅雍容,再不济也是文静秀丽,她几时见过这么泼辣上来张嘴就骂的,一时竟是有些呆。 “我买回去给家里的小京巴儿戴,用不着你在这儿多管闲事,”范梓萱乜了两个人一眼:“怎么,你这是走上了曲线救国的路线?黄峤不搭理你,你就来拉扯他妹妹?只是可惜这个妹妹也不是什么正经出身,我劝你不用白费心思了。” 赵宛若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上去就给范梓萱一巴掌:“范梓萱你别拿八百年前的事情来往我身上泼脏水,也不瞧瞧你自己的德行,死皮赖脸的呆在徐绍祯身边,吃相真是难看!” “宛若,别跟她吵了!” 赵宛若被保护的跟朵娇花似的,跟知闲两个人都是白白嫩嫩的,范梓萱人比起来体魄不知道强健了多少,一个人竟是连抓带挠的对上两个人都是不落下风。 柜台的小姑娘被这样的架势吓哭了,赵小姐是这儿的常客了,能跟她牵扯上的肯定是非富即贵,这几位若是在这儿闹出了什么事,自己的饭碗也就不用要了。 她的泪珠子一个劲儿的往下掉,竟是连拉架也忘了,看着上楼来的男子便开口喊:“赵···”,不等她说完,那人便已经三步两步的拐上了楼梯了。 第四十六章 系人心处 小姑娘硬着头皮就上去拉架,又唯恐自己伤了这几位千金,因此伸手的次数还不如眼泪掉的多了,倒是被踢打了几脚,脸也不知道被谁抓花了。 她畏畏缩缩的犹且如此,更不用说被夹在中央的知闲了,赵宛若只是个嘴上有刀子的,打起架来就是一只秀气的花瓶,她嘴里叫着让知闲别掺和,时不时的却还躲了知闲身后去,因此知闲还得顾着赵宛若。 范梓萱无所顾忌,下手尤其重,连掐带挠,知闲前世还没手生的招数,竟是统统失效了。 三个人乱七八糟的纠缠在一起,中间夹杂着赵宛若和范梓萱的对骂声,倒是把赵范两家流传在上海滩的传料统统叫骂了个遍。 知闲脸上被抓了一道,火辣辣的疼,她下意识的去摸脸,眼见着范梓萱又一巴掌过来了,她扭头去躲,却是被人拉着手臂扯了出来。 赵远钊扬眉似笑非笑的看向她,眼中满是戏谑:“看不出你还是个文武双全的。” 他原本是落了东西在楼上回来取,脚步自然是匆匆忙忙的,单单只瞥了一眼,没有仔细注意到那边凌乱的场景。 他身后的东子却是瞧见了,津津有味的看了两眼才快步的追上去,乐哈哈的道:“赵爷,今个儿可算是开了眼了,赵家的这个小姐打的裙子都裂开了。” 赵远钊笑着啐了他一口:“什么都敢看,当心被赵行长剜了你的眼睛去。” 东子缩了缩脑袋,嘿嘿一笑:“赵行长我不怕,我倒是怕瞿少帅剜了我的眼睛。” 他一下就明白了少不了知闲搀在里面,认命的转弯下楼又回来了。 知闲捂着嘴弯腰躲到一旁去吐了一口血水,也顾不上赵远钊笑她,指着打的难舍难分的两个人急道:“你快些让人把她们两个分开啊。” 赵远钊看她实在是急了,才让东子几个把两个人拉开,自然是说了一番客气话,范梓萱和赵宛若看彼此再不顺眼,再怎么怒火中烧却知道在上海滩,赵远钊的面子是要给的,勉勉强强的拉了脸下来。 赵宛若铁青着脸,甩着脸色就走了。 “你不去追?” 知闲摇了摇头,她现在过去不合适,恐怕赵宛若见了自己更生气,两个人口无遮拦的骂出来好些话,她一个第三方夹在中央太显尴尬。 赵远钊看她一眼,道:“走,跟我上去敷药。” 赵远钊出面了,他事后少不得要再跟赵家和范家那边赔礼,毕竟两个人是在他的地盘儿上打起来的,若是说他不知道也就罢了,他现在却是亲自露面把两个人分开了,一句话不说于情于理怎么都是不行的。 知闲跟上了他:“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谢我做什么,我不过是奉命办事,”赵远钊回身摸了一下知闲的头,笑道:“我可是不爱管这些麻烦事的。” 知闲一惊,离他远了些,这人,怎么总是喜欢动手动脚的! “瞿先生在上面吗?” 赵远钊看她一双眸子清亮,孽缘啊!扭过头不再看她的眼睛,道:“他早就回北平了。怎么,小丫头,你是入戏太深了?” 知闲脸一红,勉力辩解道:“我不过就是问问···”话到最后却是声音越来越低了。 女孩子家脸皮薄,赵远钊摸了摸下巴,仔细审视着面前被打肿了一边脸的知闲,可是,哥那究竟是什么心思?真是难猜! 知闲看他打量自己,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掩不住的戏谑,便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看什么看,丑死了!” 这一下倒是把赵远钊给惹笑了,也不逗弄她了,叫人给知闲取了药和冰块,取了文件便欲走,却是被知闲喊住了,她三下两下的给自己处理好,跟上了他的脚步说是跟他一块出去。 赵远钊这间办公室里可都是什么会计报表和账目,她还是避嫌的好。 今晚是不能回家了,若是让付姨看见自己这半边肿的跟猪头一样的脸,恐怕又得小半晚上不得安宁,到时候自己连门也不用迈出去了。 唉,上海这么大,自己竟是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了。 知闲给付萍去了个电话,只说是在赵宛若家过夜,两个人素来交好是有目共睹的,付萍倒也没起疑。 说起赵宛若,知闲不禁想起了范梓萱说赵宛若追过黄峤一事,看她眉宇间的得意之色,黄峤好似是对范梓萱有心的。 难怪黄峤对自己不是很亲近。 知闲裹了裹身上的披肩,慢慢的踱着,身边的马路上响起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她扭头去看,是徐绍祯。 徐绍祯看到知闲的脸眉间便是一冷,过去捏着她的手便往车上拉:“上车!” 知闲不好在街上跟他起争执,力气也不如他大,只得上了车。 上了车她才现,徐绍祯是没有带司机的,他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好在她上的是后座,夜色掩映下,倒也不至于太尴尬。 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静静的坐着。 自打宴会那晚上,知闲就看清了徐绍祯这个人。比起前世,他是自私更甚了。 卢金旭跟他称兄道弟的,平素也不是百乐门的常客,就单单那么巧在黄金在场的时候喝了声倒彩?若说是巧合,也未免机遇太过了。 不过徐绍祯倒也算个坏的光明正大的,知闲一问,他立马就爽快的承认了。 “陈二是死在了瞿世峥手下,”他嘴角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你倒不如来我怀里,至少我现在手上沾的血还没有让你看到。” 知闲不喜欢流血杀人,只是单单针对那些平白的牺牲,徐绍祯这话算是理解错了。 前世打小长在墨门,她后来都成了所谓的妖后,更何况今生这样鱼龙混杂的乱世? “瞿少帅是别有系人心处,我的私事不劳烦徐少爷挂心。” 徐绍祯想起她当时冷冷淡淡的眉眼,心里一顿。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他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可是却一次次的让她陷入了麻烦尴尬的境地,他该怎么办? 第四十七章 情兼别绪 赵宛若站在码头边上,心里生气的要命,脸上却装着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出来。 她大哥赵鸿渐亲自拎了她的行李,推了推眼镜道:“宛若,邮轮就要开了,你快些上去,别耽误了时间才是正经事。” “知道了大哥。”她看了看手表,指针正停在四十五分,赵宛若失望的接过他手上的行李抬脚便要转身去,抬头一下子就顾盼神飞了起来,又将箱子塞到了赵鸿渐手里。 知闲上来笑道:“对不住,宛若,我刚下课就往这儿赶了,被一个学生耽误了时候。” 赵宛若什么时候也改不掉任性的脾气,哪怕现在时间紧的很,她还是瞪着知闲说教了一番。 “好了好了,赵大小姐,我给你赔不是了,”知闲赶紧跟她求饶:“一路顺风!” 赵宛若哭笑不得,说知闲是巴不得自己赶紧走,这么几句闲话的工夫,邮轮已经将行了,赵宛若赶着就上去了,蒙蒙的白气中她冲着知闲喊道:“我就是单单因为你才跟你好的!” “我知道!”知闲冲她挥了挥手,弯了弯嘴角。 赵宛若这是怕自己多心呢。 自打盛华洋行那一回,两个人再见竟是给赵宛若送别了。就算赵宛若不说,知闲也知道她并非是为着黄峤。恰是如范梓萱所言,自己论起来不就是黄峤的杂牌妹妹么? “那天在盛华洋行多亏晏小姐帮助宛若,宛若被家里人宠坏了,难得能跟我们提起来有晏小姐这么一个交心的朋友。” 知闲抿了抿嘴角,早就听赵宛若说她这个大哥是个人精,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么三两句话,既是一下拉近了关系,又不着痕迹的夸赞了自己。 赵鸿渐笑了笑:“我顺道载晏小姐一程吧。” 知闲循着他的方向看到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说:“谢谢您的好意,只怕是不顺路,我还有些事情,就不麻烦您了。” 她说完便颔首礼貌的笑了一下,急匆匆的往路边去了。 赵鸿渐站在原地倒是有些纳闷了,听妹妹说这个晏知闲是个聪明俏皮的,这会子怎么扯个谎也明晃晃的都是破绽?嘴上说着不顺路,去的方向可不是一样的么? 想来也是,能让盛华那位赵爷出面的女人,又怎么单单会是一个跟宛若合得来的丫头片子。赵远钊来赵公馆,听上去一番话是赔礼道歉的,明里暗里的谁都能听出来他是为着晏知闲去的。 想必晏知闲也是怕自己搭上了她这条线,罢了,左右有宛若的交情在,更何况,他赵鸿渐也没有下作到靠女人的地步。 他若有所悟的看了一眼拐进前街支路口那家新雅茶店的美丽背影,坐上了车离开了码头。 事实上,这个精明的赵鸿渐真真是思虑过多了。知闲原本是答应了徐绍东,等她送别赵宛若以后,就回广言学校去给他讲习法国文学的,至于进茶店,完全是临时改变了主意。 知闲进了里面,才发现这茶店虽是吃下午茶的地方,却也是清幽隐秘的,隔座隔间的样式很是像西方的咖啡店。 “小姐,您要点什么?” 知闲一打眼已经将大概的情况看明白了,没有看见付萍的影子,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的? 她心里还惦记着跟徐绍东约定好的,笑着摆了摆手便出了店门。 那人的身形,看着明明就是付姨。知闲本也是无意,却偏偏那般巧就看到了离着赵宛若颇有些距离的马闳,顺着他招手的方向看去,人山人海里那抹剪影,不正是跟自己说今天要去黄公馆的付姨么? 大概也是自己眼花了吧。 晚上见了付萍,知闲没提,倒是付萍问她今天是不是去码头了,知闲一下就惊奇了,睁大了眼睛听她的下文,付萍只说是百乐门的慕姐去送妹妹,回来跟她说是似是看到了知闲。 慕姐,知闲是知道的,身形跟付萍是极像的,但是付萍眉眼间那种韧劲是百乐门谁都没有的。 付姨这样提起来,未免太过刻意了··· 她既然想瞒着自己,自己也不好不识趣的去问了。 知闲打定主意便不再问了,便又将赵宛若去欧洲云云这么说了一番。 付萍上下打量她一番:“我瞧着你最近未免太过素气了些,连耳饰都不戴了么?”那一双小巧的耳垂可不是什么都没有么! 知闲摸了摸耳朵,心中怅然若失,只得笑道:“付姨,我是去教书,胸中有文墨就好了,素净一些也不是坏事。” “嗯,这倒是,”付萍拉着她坐下,道:“知闲,付姨要带你搬回黄公馆去你愿意吗?” “咱们住的好好的,你怎么又想回去了?” 付萍起身推开窗,一袭凉风灌了进来,夹着她耳边的碎发微微的扬。 她回眸冲知闲一笑:“付姨已经不年轻了。” 中央的工作现在有危险,她自然是肯流血牺牲的,然而这个想法却在见了马闳以后改变了。 是啊,马闳说的对,暴力的胜利以武器为基础,武器的生产又是全民生产为基础的,决定因素还是在人。 又恶龙,就有降龙的罗汉;有猛虎,就有打虎的武松。自己怎么竟是连这么道理都不明白了? 她心中的火把,还在熊熊燃烧着。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对知闲说的,付萍的心里是希望知闲一直单纯通透,不必为时局而热血,爱国,但却不会平白的去牺牲和热切。 她看了一眼身后都是清亮月光的知闲,心中满是欣慰,所幸,这孩子没有让她失望。 知闲自然不知付萍在想什么,只是从付萍那儿学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尊重,她从前虽是也劝过,不过付萍自己不愿意,她也不再白费功夫。 现在她自己提出来,不管是出于对黄叔叔考虑,还是有旁的什么目的,对于知闲来说,都是没有什么太大分别的。自己现在又没有借口继续留下来,倒是不如跟付姨回黄公馆了。 依着付萍的性子,自己若是不答应,少不得她要一起留下,知闲这是彻彻底底被她看起来柔婉的付姨给“绑架”了。 更何况,自己现在教书,又不是从前那样闲着没事情做的,回黄公馆也就是换了个住的地方罢了。 第四十八章 一场夜雨 知闲刚搬回黄公馆几天就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对劲了。 要说付萍和黄金发还是先前的样子,可是黄峤就完全不是那个味道了。这几天回来都是醉醺醺的样子,黄金发也不管他,所幸黄峤醉酒以后也不闹,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二楼的阳台下呆呆的往下看。 知闲回回只当做没看见,这天恰逢礼拜天,她带着琴谱想去琴行练琴,早上起的晚了些,喝了碗牛乳便要出去,换鞋的工夫张妈又拿了面包来往她手里塞。 “张妈,我实在吃不下了。” “小姐,早饭怎么可以不吃的,迟到一会儿也没什么打紧的,只怕你饿坏了老爷和太太又要心疼了。”张妈一脸苦口婆心的劝着。 知闲不禁笑了出来,这个张妈,真说起来一套一套有理有据的。她一手拿着琴谱,空了一只手接过了面包片。 她刚出黄公馆没几步,手上的面包片就被人夺走了,徐绍祯一双丹凤眼中酿满了温润的笑意:“黄公馆穷的连派个车子送你一送都不行了么?” 知闲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他的鞋,笑道:“连你财爷的儿子徐少爷都是两条腿一双皮鞋闯上海滩,我若是要坐车岂不是要求太高了么?” 黄公馆倒是不缺车子,只是除却急事和不得不跟黄家人一起出席的场合,平常的时候,知闲还是乐于自己独行的,或是步行或是坐人力车,都是别有一番趣味的。 这倒不是说她是个有情趣的,只是上辈子拖金纡紫,出则马车入则轿撵的惯了,现在才发现走在街上的乐处。 摊头上的小贩家常,报童的叫卖声,还有人力车车夫搭话的时候不停的说些新鲜事来,统统都让知闲还有种自己活在现在的感觉。 有关上一生,她好像想的越来越少了。是啊,如今连徐绍祯她可以坦然对之,这些都足以证明,她是有正视自己是晏知闲的勇气了吧。 “伶牙俐齿!”徐绍祯轻轻摁了她的脑袋一下,毫不嫌弃的咬了一口刚从知闲哪儿抢来的面包片,一手又把她怀里的琴谱抢过来了。 知闲无奈,她怎么觉得徐绍祯变得这般惹人厌烦!想起自己刚听来的传闻,知闲存了戏谑的心思,笑眯眯道:“你不为着婚礼的事情焦头烂额,大早上的出来做什么?” “你的琴练习的怎么样了?” “嗯,流畅多了,可以拿得出手去了。” 徐绍祯低低一笑:“一点都不知道谦虚。今晚来徐公馆给我弹一遍吧。” 他似是有些失神,知闲抢过他手上琴谱,刚要拒绝,又看他满脸认真的冲她说道:“算是送给我的新婚礼物。” 新婚礼物? 那么传闻都是真的了? 知闲莞尔:“好。终于要桥归桥路归路了。” 嘎???她好像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晏知闲呀晏知闲,你怎么就不知道走走脑子呢? 她这么一脸懵的样子实在是少见,比起平常的伶俐聪明更多了些少女迷糊的可爱,晨间的阳光斜斜的洒在她淡紫色的洋裙上,美好如画。 徐绍祯的面包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他嘴角勾起一笑,他跟知闲看上去好像是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可是,这故事的开端究竟是在虞城还是上海,谁都说不清楚,那么,凭什么一纸婚书就会是终点呢? 桥归桥路归路是么,他偏偏要把这桥和路连起来! 知闲许久不练琴,弹起来也是兴致盎然,竟是跟着那黑白键相对而坐了整整一天,踏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弦月高挂了,且是天公不作美,早上大晴的天,这会子竟是瓢泼大雨了。 雨丝顺着檐角细密如针的下来,冒雨出去叫辆人力车,知闲又怕湿了琴谱,正踟蹰不前,一下便被一个冒冒失失进来躲雨的年轻人撞到了。 这下知闲身上都是雨水,颇为狼狈。 “这位密斯,对不住您!”徐绍东抬眼,又惊喜道:“咦,知闲师姐!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也在躲雨吗?我刚从巴黎大戏院出来,听说有一帮闹事的学生给巡捕房抓进去了,还好我跑得快,嘿嘿。” “我打电话让家里派车来接了,若是你不着急,就等会司机来了,咱们???”他话未说完,前面便停了一辆车子,灯光下清楚的映出雨丝的痕迹。 知闲看着这雨也没有要停下的意味,便跟着徐绍东上了车,徐绍东听她是要去徐公馆的,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个知闲师姐跟哥哥是认识的。 听他这样说,知闲却是有些纳闷了,宛若不是说,徐欣伯只有徐绍祯一个儿子么? 徐绍东是孩子心性,叽叽喳喳道:“绍祯哥哥不是我的亲哥哥,我是···” “二少爷!”前头的司机突然喊住了他,拧着眉头从后视镜里紧盯着眉飞色舞的徐绍东。 知闲本也猜出二三分,本来人家的家事自己也不好听,便笑着跟徐绍东讲起了法国文学。徐绍东的眉却始终皱的紧紧的,一张脸上满是倔强的不服气神色。 这一脸的不满,直至下车才算是消停了。 两个人甫一下车,便有下人上来给两个人撑伞,知闲随着他踏上徐公馆的台阶,天空一声惊雷闪过,倾盆的雨点落得更大了些。 一种淡淡的惊忧浮上心间,知闲不禁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这场夜雨,一个矮小的身影从院里打着伞提灯而来。 知闲注意到他手里提的灯,是纸糊的灯笼,那人像个鬼魅一般在暗夜里缓缓的移动。她胆子本就不打,这一下不禁轻轻的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徐绍东十分灵敏的转过身来,看清了眼前的场景以后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他笑道:“知闲师姐,那是我哥的忘年交,”他说着冲着院里招了招手:“冈村伯伯!” 徐绍东凑近知闲,低声道:“冈村伯伯是个日本人,脾气有些古怪,也就我哥跟他合得来,不过人还不算坏。” 说话间冈村已经走到了两个人跟前,他穿了一双木屐,踏上地板以后满是水,他抖了抖伞,瞥了两个人一眼,最后目光停在了知闲身上。 知闲也不知道方才自己的失礼是否被他看到了,只颔首微微笑了下,算是打过招呼了。 第四十九章 暗流涌动 冈村操-着有些生硬的汉语道:“您是跟大少爷有约的晏小姐吗?” 知闲点了点头,冈村“嗯”了一声便让知闲跟着他过去。徐绍东跟在他身后,悄悄的冲知闲挤了挤眼。 徐公馆金碧辉煌,下面是大理石地砖,上面的古铜镂空灯光映在地上格外明亮,窗外偶尔的惊雷闪过,竟是比这灯光还要耀眼。 知闲随着他上了二楼,见冈村要上去敲门了,便安静的站到了一旁看不到门的位置去。 “大少爷下午就吩咐过了,让我直接把晏小姐带进去。” 听他这么说,知闲也不好推就,只隐隐的记得徐公馆的钢琴是不在徐绍祯房中的,若是钢琴不在,自己进他的房间做什么? 她站在门口犹疑的工夫,冈村已经伸出手去把门打开了。 门一开,门外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一个柔美的女子露了整个光滑的脊背背对着门,她正窝在徐绍祯怀里,徐绍祯的下巴抵在那女子的发心,其亲密不言而喻。 知闲的脸一下就红了,退了一步道:“看来徐少爷不是很方便,麻烦您告诉他一声我来过了。” 谁知冈村直接忽略了知闲的话,开口就要徐绍东带她去客厅稍等。说是稍等,知闲撑在沙发上睡着了也没等到徐绍祯过来,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床上,只迷迷糊糊的脑子一片混沌,再闭眼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门被轻轻的推开了,冈村手上的匕首明晃晃的耀着慑人的寒光,他一步一步的往床边走去,却被一直坐在床边的人攥住了手腕。 徐绍祯劈手夺下他的匕首,一双眸子沉的可怕。 他压低了声音,反手将匕首掷在了地上:“冈村,你的手未免太长了。” 匕首紧贴着冈村的脚,丝毫不差,他沉默了下来,深深的看了徐绍祯一眼,什么也没说,背着手出了房门。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在他心里的重要性。他刚才能出现在这个房间,白天那个拙劣的把戏又岂会看不出来? 徐绍祯在床边看着知闲安静的睡颜,心思沉静了下来。 早上他吃完面包片才发觉有些不对劲,一阵头晕险些倒在地上,他偏偏还就不信赶得巧这一说!起初他以为是黄公馆有人想对知闲不利,直到他强撑着回了徐公馆,听到书房里有人向冈村汇报说是那面包片被大少爷吃了。 呵,原来冈村的心思还没死。 “冈村伯伯,绍祯哥哥会不会有事,他现在在哪儿?我要去看他!” “小萱,回来!既然药被绍祯吃了,中国人不是有一招将计就计吗?冈村伯伯问你,你愿不愿意听话?” 不得不承认,他着实是被两个人恶心到了。 好一出将计就计!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初霁的月光明晰清亮,温柔的像是霜色。 徐绍祯俯身轻轻亲了一下知闲的额头,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门。再多停一秒钟,他怕自己再也不想离开。 “哥哥。” 徐绍东站在门口,眼神有些呆滞无光。 “明天不用上课么,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徐绍祯瞥了他一眼,并没打算多停留一步。 徐绍东顿了顿,还是鼓足了勇气问道:“你跟姐姐,真的要结婚吗?姐姐她虽然脾气大了些,但是她从小就喜欢哥哥了。我身体里虽然流的是同她一样的血,可是我早就是徐家的人了。” “婚礼的请柬都已经发出去了,盖的是爸的印,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徐绍祯嘴角噙着一抹笑,缓缓的转过了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绍东你去睡吧。” 徐绍东得了他的允诺,才放下心来,转身往走廊的另一端去了。 徐绍祯脸上的笑即刻冷了下来,是啊,还得感谢自己这个好弟弟,给自己提了个醒,他体内流的可是范家人的血,跟自己可是有杀父之仇,狼崽子是不能留的,更何况,马上就要添上另一桩仇事了。 徐公馆人人知道园内有一家地下室,那把大锁上的钥匙只有大少爷和跟在他身边的强哥有,连老爷也是没有进去过的。 这么多年来说是没有人好奇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偌大的徐公馆,只有那个地方会招些老鼠蟑螂一类的东西,大少爷又吩咐过了不让打扫,下人们乐得自在,平素也是不往那边去的。 强子见徐绍祯点头,才从腰间摸出了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那把沉甸甸的大锁。 “呜呜,呜呜···” 笼子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双脚被铐着脚链,手被反绑在椅子上,嘴上塞着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发出哀求而凄惨的叫声,一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强子上前去把她嘴上的抹布拿开,范梓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绍祯哥哥,求求你放我出去,我再也不敢了!” 徐绍祯一边的嘴角翘起,笑容冷的仿若没有温度一般。 他缓缓的走到了范梓萱面前,将手从铁栏的缝隙中伸了进去,挑起她的下巴道:“小萱乖,绍祯哥哥问你话,你要诚实的回答。” 范梓萱含着泪点了点头。 “晏知闲手中的面包片,是不是你让黄峤干的?” “不是我,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绍祯哥哥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听冈村伯伯说,你中了药,需要我去陪你的!”范梓萱猛烈的摇了摇头。 “呵,看来小萱说的是实话。” 他脸上熟悉的温柔笑意让范梓萱放心了下来,她就知道,绍祯哥哥不过是想警告自己一下。 然而对上他的眼神,范梓萱忽而打了一个冷战。 “让他们进来吧。”徐绍祯用看死人一般的目光看了一眼范梓萱,然后缓缓走出了地下室。 他一走,强子便又把抹布塞进了她的嘴里,然后挥了挥手,竟是从外面走了十几个浑身脏兮兮年龄大小身形胖瘦不一的乞丐进来。 范梓萱剧烈的挣扎了起来,她不断的摇着头,看着向自己逼近的满脸淫-光的乞丐,眼中满是绝望的泪水。 强子走出门去,“嘭”的一声关上了地下室的门。听着里头传来的亢奋的男人低吼声和女人细细碎碎含着哭声和哀嚎的叫声,他面色依然平静的没有改变分毫。 第五十章 背后的事 强子面上虽然平静,心中却不是没有波澜起伏的。 他跟着徐绍祯多年,违背仁义道德的事见的多了,人命也是根本不放在心上的,就说上海滩人人卖几分薄面的范连武死在他枪下的时候,他心里也是没有什么感觉,若非要说有,那就是跟在大少爷身边的荣耀感了。 可是干掉一个大佬是一回事,现在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女人又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这女人还是跟大少爷青梅竹马的范小姐?而且听大少爷的意思,过几天的婚礼分明就是要照常的。 说来范小姐也是自作孽了,一个女人的心思竟然这般龌龊。那十几个乞丐就藏在晏小姐每天必经的路上,他没费多大功夫就打开了他们的嘴。先是让黄峤在晏小姐的吃食里下药,再暗中安排人手去对晏小姐行苟且事,也难怪大少爷不高兴了。 徐绍祯的心性还是绝不至于小到如此地界的。否则他便不会“配合”着冈村和范梓萱把这场戏继续下去了。 冈村是想借着自己阴差阳错的吃了那药逼自己真正的娶了范梓萱,呵,他徐绍祯是会对女人身子负责人的人么? 徐绍祯靠在沙发上,眯了眯眼,手上的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着有些骇人的亮。 娶了范梓萱也没什么太大的坏处,反而成全他的好名声,范连武一死,范家就已经不成气候了,他现在对范梓萱表现出不离不弃,可不是富贵贫贱总不移了么? 至于知闲,自己奢求的怕是更多了,看来上海是不能让她呆着了,明天他得亲自走一趟广言学校。 知闲起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床头的柜子上的信封,上面潦草的写了四个颇含斯文意味的字:知闲亲启。 她打开看了,信是徐绍祯写的,告诉她怡和洋行那边临时出了点急事,这一回算是他爽约了,下一回还是要找知闲补上的。 知闲看他字里行间完全没有昨晚被撞见的尴尬感,反而满满的是更甚从前的无赖逻辑:承认是自己的错,后果却要旁人来承担,她便也不客气了。 她随手提笔在信的后面补上了回信,落笔将签字笔压在了信纸上,这才离开了房间。 徐公馆的仆人都知道知闲是大少爷的客人,神色间很是恭谨,有一个年长些的还要留知闲吃饭,知闲只笑着说是学校那边有课便离开了徐公馆。 日子平静的真像是一潭深水,知闲这晚回黄公馆,却是没见着黄峤在阳台发呆,不仅黄峤不在,就连付萍也不在。 张妈见了知闲回来,热情的迎了上去:“小姐回来了。” 知闲“嗯”了一声问道:“少爷呢?” “好像是老爷那边跟怡和洋行有什么生意,重要的很,老爷不放心叫给旁人,就让少爷去忙了。”张妈皱着眉,努力的回想着。 怡和洋行?那是徐家的产业。黄叔叔的生意都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徐绍祯说的急事是黄峤去处理的事么? 知闲定下心思来不再去想,转身欲上楼,却见张妈还是有些犹犹豫豫的站在她身旁,见知闲看她,张妈错了错围裙,道:“小姐,老爷还没吃晚饭,书房那个地方,我们下人又不好去打扰的···” “我去叫黄叔叔下来吃饭,张妈你去张罗吧。”知闲摆了摆手,踩着楼梯往上边去了。 张妈连连应下,向着厨房去了。 二楼走廊尽头的那间便是黄金发的书房,说是书房,实际上就是个账房,里头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都有,这也是张妈他们为什么不来的原因。 知闲敲了敲门,听到黄金发在里头问了声“什么事”,她道:“黄叔叔,张妈让我喊您吃饭。” 她站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应,只得说道:“黄叔叔,那我先走了。” “知闲,你进来。”黄金发背抄着一只手,另一手亲自去给知闲把门打开了。不等知闲回答,他又转身回了房间。 知闲进门才看到地上大大小小的纸片账本铺满了半间房,也不知道黄金发叫她进来做什么,只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站好了。 黄金发似是叹息般啧了一声,然后把一张纸递给了知闲,神色间写着的就是“你瞧瞧”。 知闲有些好奇的接了过来,看了半天,终于看明白这是黄金发在鸿帮收徒的信书,这个姓蒋的徒弟是出了什么岔子么?她瞧着黄叔叔可是满面愁容呀。 “他在上海初来乍到的迷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最后还不起了,找了个人牵线认我当师父,我瞧着这姓蒋的合眼缘,就给了个人情。” “他现在在南边跟着孙先生,听说是混的有些名堂了,”黄金发看出知闲的疑问,解释道:“我瞅着这老小子总有一天得到上海来。” 原来是个政要人物。知闲算是听明白了,黄金发也算是粗中有细,这位蒋先生若是有朝一日真的飞黄腾达了,要人知道他有过认黄金发当师父这一段,谁面子也挂不住。黄金发虽说是在上海呼风唤雨的,鸿帮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黑帮。 “您与其在这儿杞人忧天,倒不如先下楼去把肚子填饱了,”知闲笑了笑,将信书还给了黄金发,道:“若是这位蒋先生真的回来,您再差人悄悄儿的将这信书还给他便是。” 不让他见着这信书,他终究是不放心的。 黄金发笑着拍了拍大腿:“妈了个巴子的,要说还是你读过书的脑子灵光,就这么办。走,下去吃饭!” 他将信书收起来,跟知闲一块走出了书房。 许是解决了一桩心事,黄金发格外的高兴,滔滔不绝的跟知闲说起来自己年轻时候的经历。 知闲见他说的正有兴致,也不好打断了,只得下去陪着他在饭桌上坐下了。 “老祖宗说得对,书中自有黄金屋!士农工商,士就是他-娘-的排在第一位!咱们老黄家就出了你这么个知识分子,赶明个儿黄叔叔再送你出国读书去!” 话唠有话说: 七七考试结束了~准备坚-贞不渝的走上存稿的道路了~ 第五十一章 临行之前 黄金发许是一句戏言,知闲自然是不会往心上去的,可是不曾想他竟是一语成真了,机会第二天就送到了她眼前来。 密斯白有些皱纹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意:“学校每年都会委培教习去国外见识一番的,照说依你的眼界,也是可去可不去的了,不过密斯脱李为着学生运动离开了学校,名额倒是空了下来。” 密斯脱李是教日语的,他既然是走了,原本属于他的名额空了下来,那肯定也是去日本的了。 去日本,可真的是完全的人生地不熟了。去巴黎念书的时候,至少她是学习法语出身的,不至于语言不通太过孤寂。 日本的语言,她是一窍不通呀。 知闲垂眸,脸上的神色淡淡的。 “我虽是你的师长,亦是你的朋友,我瞧着你最近心神似乎总是郁郁的,若真是因为上海的事情,现在有机会去散一散心也是好的,一味的忙着教书,得了闲下来,事情不还是照样积在心里吗?” 密斯白起身搭上披肩,挽着知闲的手往外走去,道:“我这实属是话糙理不糙了,人过半百,很多事情也就看得开了。古话说遇刚则刚,可见一味的规避也不是太好的办法。” 知闲讶然,她的心思竟是都写在脸上了么? 想她前世,自从嫁给卿白以后,旁人可都是说猜不透她的心思,就连一直跟着她的大丫头碧水有一回也大着胆子说是她好似千面的仙子,让人猜不透是哪一面。 她这一世是过得太幸运了,晏家虽苦,也不过呆了几天,十几年都在付姨的庇佑下成长着,过得顺风顺水,所以遇上他,有了心里那份挂牵,才一时有些慌神,乱了心思。 密斯白这番话算是戳到知闲心里去了,知闲冲她微微一笑,坚定道:“这般难得的机会,您既是替我争取到了,我自然要承情的。密斯白,谢谢您。” 密斯白摆了摆手:“晚上我要赴一个朋友的约,不能再陪你走了,后面学校这边你就不用过来了,后天我去码头送你。” 知闲点头应下,挥挥手同她作别了。 黄公馆仍是安静如昨,只有黄金发一个人在家,知闲倒也没想太多,吃饭的时候跟他提了下,黄金发十分高兴,连连夸赞知闲。 这回去日本又要呆个一年半载,冬天的大衣夏天的裙子大概都是不能少的。知闲看看这个也要带,瞧瞧那个也是不能落下的,因此不一会儿工夫便把小皮箱塞了个满满当当。 她走来走去累了一头汗出来,看着行李却是欲哭无泪了。 以往都是付姨给收拾的,自己这么大个人了,现在才觉得自理能力是乱七八糟呀! 知闲躺在床上,扭头去看窗外皎洁的月光,视线却是一下子落在了自己刚从抽屉里收拾出来的一堆首饰上面。 那双珍珠耳饰··· 那晚在华懋饭店赵远钊笑着说她漂亮,知闲本以为他油嘴滑舌的是调笑惯了的,所以才拿话塞他,谁知赵远钊看出了自己的意思,紧接着玩笑话一样说了句“你这小丫头福气不浅”。 知闲问她这是什么意思,赵远钊一改平日一脸坏笑的样子,正经严肃的跟她解释了她耳上的这双珍珠。 “你这丫头该不会不知道你耳朵上那双珍珠的价值吧?这可是摩纳哥累尼尔国王跟GraceKelly王后成婚的时候,国王斥巨资打造的奢华珠宝中王后最钟爱的一款,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知闲当时云淡风轻的告诉他,“不过就是一双耳环罢了,也惹得你这般取笑我。”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赵远钊的话她却是没有怀疑的。赵远钊在盛华洋行做的最为风生水起的就是珠宝,以他的见识,还不至于看一双珍珠都走了眼。 若这双珍珠真的如赵远钊所说那般珍贵,那么,衍之他当初为什么要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样的大礼呢?若说是感谢,未免也太牵强了些,以他那样的身份,但凡能拿得出一点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大概都是能让人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 知闲盯着那双耳饰,一时有些晃神,想着想着便浅浅的睡了过去。 离别眨眼间就是近在眼前的事儿,知闲却是一直没见着付萍。黄金发白天是要出去的,知闲这晚吃完了晚饭终于是忍不住问起他付萍这几天去了哪儿。 要说百乐门的工作,付姨不是已经辞了吗? 黄金发却是没有回答她,左右而言他:“明个儿早上我叫上王叔一块去码头送你,钱什么的不用担心,好好念书,在东洋争一口气。” 知闲便也不再去问,应下他就回房了。 她的心悬的有些高,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天在码头上看到马闳的场景。当初付姨带自己离开晏家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敢于反叛领先的时下好说的“新青年”,那些思想和热血,又岂能是时间所能磨去的? 付萍推门进来,就看知闲平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小知闲,”付萍笑着快走两步到她身边坐定:“听你黄叔叔说,你要去日本念书。我这几天忙的团团乱转,没顾得上你,是付姨对不住你。” 听到她的声音,知闲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见眼前的付萍还是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才松了一口气。 知闲语气中带了些许不自觉的委屈:“付姨,我都几天没见你了。百乐门的工作不是都辞了么,怎么还是这样忙?” 付萍和知闲之间向来有着互相不干涉私事的默契,所以当初即便是付萍对知闲和瞿世峥的事情不满意,她也只是略略的旁敲侧击了一番,而即便是这样拐弯抹角的表示,在两人之间也是少有的,因此知闲直来直往的问出这话来,付萍竟是微微的愣住了。 “百乐门那里还有些小事情没有处理完,我生怕你黄叔叔知道了再跟我生气,所以这才瞒着你们,”付萍戳了戳知闲的额头:“你这丫头,人大了,管的也宽了。” 知闲扁了扁嘴:“若是旁人,我问都懒得问一声的。” 付萍笑着抱了抱她,又仔细的替她检查了行李,仔细的嘱咐了一个人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絮絮叨叨了半晚上,直到看着知闲打呵欠了才离开。 第五十二章 朝云叆叇 仙台树木成林,绿叶繁茂,充满着城邑情趣。温凉适宜的气候与蓝天青山相得益彰,让人不难在这座日本本州岛东北方的小城窥见其东西碰撞后发展起来的经济与文化。 眨眼间知闲来东北帝国大学已经一个多月了。因为是广言学校公派的名额,他们统共来只来了三个人,另外两个都是刚毅的中年男子,虽说是算得上相互照拂,可总归不是那么亲切的。 好在知闲不是那么怕寡淡的性子,因此日子过得到也还说得过去。 语言不通不是问题,现在磕磕绊绊也算是能够勉强交流了;一个人上课也没问题,听不懂就记录下来再仔细琢磨;可是这吃饭,对她来说,可真真是个难事儿。 且不说上一世锦衣玉食,这一生跟着付萍,两个人最初离开晏家的那几年虽是日子过得清贫了些,但付萍手巧,在吃上可是从来不受委屈,也就把知闲一张嘴给养得刁钻了。 当初在法国,虽说是牛排咖啡的西式餐饭跟中餐大不相同,可好歹也是能接受的,到了仙台来,生鱼片寿司一类的东西,她着实是吃不惯。 菜市淡,偏偏料子又下的那般猛,她头一回吃饭没轻没重的被呛的眼泪与鼻涕齐飞,自此便是想起吃饭就头疼。 饭不可不吃。知闲抱着手里的课本,脚步颇为沉重的往食堂走去。 唉,吃饭怎么跟受刑一样···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拿着叉子对着寿司戳来戳去,戳了许久才闭了下眼,似是痛下决心般将寿司送到了嘴里去。 知闲嘴里正含着饭,冷不防的眼睛被人从后面捂上了,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用阴阳怪气的生疏汉语在她头顶上响了起来:“猜猜我是谁?” “请您将手放开。”知闲努力的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认识这人的,便用日语回了他。 她话一说完,只听周围响起了一阵男生窃窃的不怀好意的笑声,知闲一下便明白过来这群日本学生怕是想要戏耍自己了。 早就听闻旅日的中国学生很是被日本学生瞧不起的,间或的也会有一些矛盾爆发,然而知闲所在的班级大家平素都是谦逊礼貌的,虽则生疏,态度却也让人觉得自然大方,因此她向来只当这不和是一个传闻罢了。 “拜托,小姐,你还没有猜出来我是谁,我不会松手的。你快猜我是谁呀?” 虽然看不见,但是知闲可以想见这个男生嬉皮笑脸的猥琐样子,她不由得觉得恶心,抬手便拿叉子去扎蒙在自己眼睛上的手。 手起叉落,伴随着一声哀嚎,知闲迅速的站了起来,后面是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日本男生,并不是她班级上的人。 知闲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你这个下等的东亚婊-子,居然敢这么对我!”男生捂着手,知闲这一下可是下手不轻,他手上可以清楚的看见有三道血印。 他依仗着人多势众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如果他是肯息事宁人的性格,好端端的又岂会来招惹知闲? 一个好侵略且目中无人的野蛮人。 知闲嗤笑一声,并不理他。跟他讲理就是同狗对话,白费口舌还自降身价!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那面容上挂着的笑意却是冷而傲气的,不用费心去看,一眼便知这个黑发黑眼的中国女子是瞧不起他的。 “武田,你不是要用魅力征服这个支那货吗?上呀!上呀!” 围观的学生中不知谁先喊了这么一句,一群日本男生纷纷开始用日语起哄。 这边的动静一大,周围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围观的日本学生更多了。 被叫做武田的便是先前挑事的那个男生,他眼里很有些兴奋的目光,自己好久没有享受过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了! 他一定要把刚才丢脸的都补回来,让这个肮脏的支那婊-子滚出仙台,滚出日本! 周围满满当当的都是日本学生,最里面一层是跟武田一同的几个男生,几个人围成了一个小圈子,把知闲困在了中央。 知闲看了一眼正在扭动手腕的武田,他身材并不是很健壮,个子勉强跟自己一般高,若是旁人不插手,她是有七分胜算的。 知闲正默默盘算着,人群中却自发的让了一条道出来。 一个高瘦的日本女生走上前来,她眉眼长的并不是很精致,也不算漂亮,可是组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冷艳。 “武田叔叔就是教你这样来读书的吗?”她冷冷的看了武田一眼,道:“这么多人合起来欺负一个女人?” 武田看上去对这个女生有些畏惧,然而还是强硬的说道:“北岛,她是支那猪!” 这话说完,他仿佛又想起来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似的,将自己被知闲戳伤的手往前伸了伸:“你看看,我的手都让她抓破了!” 她眉眼间已有些不耐烦的神色,看都没看这群人一眼就往门口走去。 真是不知道武田家族怎么出了这么一个废物,天天就知道无事生非,挑着学校里的矛盾不放,还自以为为天皇的伟大事业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成就。等着瞧吧,海军早晚是要爬上陆军的头上的。 “真是个爱管闲事的女人!”武田念念叨叨的嘟囔了一句。 他看着周围人的热情没有因为方才北岛过来打断而减退分毫,眼中又重新燃起了猥琐好斗的光芒。 知闲本也没指望刚才的日本女生出手相助,但她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趁方才的空当已经摸了东西在手上。 武田大叫一声便冲着知闲扑了过来,他要把支那猪骑在地上揍得她鼻青脸肿!什么****上国,大日本帝国竟然给支那的皇帝进贡过,这简直是日本的耻辱! 他现在就要证明,他们天皇才是最英明神武的伟大领袖! 让这些支那猪看看他们光明伟大的太阳旗,插-在亚洲的土地上,征服整个世界的人类! 第五十三章 又见钟麟 “武田君,上啊!上啊!”周围的男生们举着拳头有节奏的笑着喊了起来。 武田靠的就是蛮力,根本是毫无章法和技巧可言,不是知闲轻看他,也不想想她在墨家学到的都是什么,对付他,单单拎点皮毛出来就是绰绰有余了。 正如祖师爷所做的那样,对方动一步,你便将他后面几步都看透了才好! 武田冲上来的时候知闲便侧身躲掉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是柔弱的女生能躲过去,当即转过身便要横抱起她的腰欲将她摁在地上,知闲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顺势便将手上那管青绿色的调料挤在了他的眼睛上。 “啊——”武田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声,不顾形象的用手背抹着眼睛,一个劲的喊着要水。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跟他一伙的几个男生手忙脚乱的去扶着他,谁也没顾得上看知闲。 知闲也就趁机溜了。 呼,好险好险。她平复了下心情,然后神色如常的出了人群中央。 知闲怀着坏心思回头去看那一帮乱糟糟的日本学生,见他们呜哇呜哇的出主意,脸上的笑意更明媚了。看来这芥末虽然难吃,打架使坏还是挺管用的。 她从前跟着逸师兄练剑法,每每落下风眼看就要输了的时候,就会耍无赖用暗器,什么石子银针,连同厨房葫芦里头的醋也是不肯放过的。逸师兄开始是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教导她,后来见她实在是玩心不改,也就由着她去了。 当时她一味的只以为是师兄弟宠溺着自己,毕竟放眼墨门上下,唯有她一个女弟子。可是后来才知道,大抵除了师父,旁人都是不想她有太大的本事的,就连师父,让她研读宗门书卷练习武功,也不过是让自己能求个安身立命的自保吧。 熟能生巧又肯花心思,她练得最精的,自然就是暗地里耍些小手段了。虽说那个武田她是有把握能打得过的,但是直接把他撂倒,怕是不止他自己感到丢人了,到时候这群日本人还不得对自己群起而攻之? 与其把自己置于一个可能危险的境地,她宁可胜之不武的去无赖一番。 她回过头来嘴角还挂着小小得逞的笑意,活脱脱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一般。光顾着看那边,不留心眼前的路,一下就撞到了人。 知闲顾不上额头上的吃痛,下意识的低头说道:“对不起您。” 没听到对方的回应,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是汉语,于是便要转成日语再说一遍,抬眼看到面前这人那熟悉的满是艺术气息的及耳二八分发型,知闲一下子就笑了,抬手捶了捶他的肩膀:“好久不见!” 陆钟麟的眼神在看到知闲的一刹那就亮了起来:“知闲!” 知闲点点头,冲他扬了扬下巴:“是我。” 陆钟麟笑道:“瞧这处处乱飞的樱花,我这也算的上是落花时节又逢卿了!” 知闲怕是武田那群人反应过来追上自己,推了推陆钟麟的胳膊:“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陆钟麟也不问为什么,稀里糊涂的就跟着知闲走了。 两个人在长椅上坐下了,陆钟麟才仔细的打量起知闲来,不过是小半年没见,他瞧着她眉眼间却是与从前大不相同的了,真要他说出来,又说不上来是在哪儿,因此只一味的瞧着知闲。 知闲正理着裙摆呢,头也没抬的问道:“你怎么从北平跑出来了?”不等陆钟麟回答,她抬眼促狭的笑道:“莫不是又离家出走了?” “我说瞧着你跟从前不同,现在可是看出来了!”陆钟麟拖长了尾音,故意吊她的胃口:“更讨人嫌了!” 知闲郑重其事的冲他点了点头:“彼此彼此。” 陆钟麟一下被她气笑了。他心里藏着的挂牵见了面一下都被勾了起来,便盘问起知闲在上海过得怎么样。 知闲略略的拣着几件不要紧的事儿跟他说了,又问起他在北平过得如何。其实,她对陆钟麟的日子根本没有兴味,只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一“礼”,却是搅乱了她自己的心神。 “我一回去就赶上了我爸要去南苑航空学校讲话,就跟着他去了一趟,想着为着巴黎那一回谢谢瞿少帅,可是没见着他人。” 陆钟麟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身旁的知闲,直接道:“后来见着了报纸,听说他去了上海,这你应当知道吧?” 什么叫自己应当知道?罢了,他少帅的身份摆在那儿,想来不止是上海,连北平也是沸沸扬扬了,直系若是没有那个本事搅的足够声势浩大,大抵他也不会让自己陪着他演那么一出戏了。 就连段骐都狐疑的拍电报来,陆钟麟这个关注时事的热血青年又怎么会不知道? 知闲既是明白他必定是知道的了,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谎道:“我不知道。我天天同宛若练琴,还要应付学校的教书,哪儿有闲心去关注这些军事政要?” 她这话说的太过自然,陆钟麟竟是怀疑起来自己的眼神了,那报上的女子,瞧着分明就是知闲!回头去宿舍拿了报纸定然要好好取笑她一番。 “你来日本还是为着修习文学吗?” 知闲点点头,露出贝齿雪白:“嗯,科学数学那一套,我是个一窍不通的。你呢?” “我在医科学院那边,”陆钟麟顺着小路的方向往前一指:“喏,那儿就是了。” 他怎么还修习医学去了?不管艺术还是法律,这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呀。这么想着,知闲也就问出来了。陆钟麟是个没有基础的,学医是完全的从头开始,岂不是很辛苦? 看得出知闲的好奇,陆钟麟的脸上竟然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深沉,面容微微的有些扭曲,他抬头看了一眼蓝天:“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着战争的残酷,就看着鲜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慢慢的消逝我却无能为力。” “真枪实弹的往血肉之躯上扫射,那些士兵有的还不如我年纪大,就扛着枪上了战场!他们流血牺牲,为着的却不是国家!丢出了性命去还是一无所知!” 陆钟麟说道激动处站了起来:“国家在列强手底下苟延残喘,这些军阀居然还忙着抢夺地盘分一杯羹!” 第五十四章 万千缘由 知闲听陆钟麟这样说,心里头免不了想的多了些。 自从那晚苏州河边两个人作别以后,知闲一直压着自己不去想,自然也更不会关注他,连带着北平的消息,也刻意的去躲避了。 “你是说,北平起了战火?” 陆钟麟的滔滔不绝和胸中愤慨一下因为她这句话产生了无处安放的感觉,他怎么就激动起来忘记了知闲是个不闻政事的。听她这语气,倒不是像烦的,反而还有些好奇的意味。 “直系的曹锟夜里带着曹家军杀到了北平,段总理被迫着又隐退了,若不是瞿少帅在上海,这战局胜负倒是未可知的,”陆钟麟摇了摇头:“但是瞿少帅回了北平也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战争还没打完我就来仙台了。” “听说段总理已经彻底退到天津的日租界去了,说是再也不理政事了。” 陆钟麟在巴黎学到的唯一一点特殊的,大概就是他自己方式的巴枯宁主义了,什么都看不惯,但又什么都不太在乎。 眼下他瞧不起外侮尚存但国内军阀混战,却又因为自己无能为力便一时用气跑到了日本来。当然,这其中也夹杂着他一贯对于事务三分钟的热情。 知闲许是了解他的,也就默默的没有接话。她满心想的都是瞿世峥。 他回了北平是因为这场战事,可是段总理再次退出了国会,那他又着急回北平去做什么呢?竟是连告别都没有说一声。 陆钟麟见她想的入神,眉眼间又蒙上了些郁色,跟刚刚自己在食堂门口见她满脸的笑意大相径庭,以为是自己说的战争惹得她不快,便起身笑道:“走,咱们去食堂吃饭去,我这儿肚子还饿着呢!” 一听他要去食堂,知闲一下就回过神来了,瞪圆了眼睛道:“不行!” 武田那群人肯定没走,现在回去可不是自投罗网么!虽然说还有陆钟麟,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脚,她还是做一个识时务的俊杰比较好。 “你吃饱了?” “刚吃完!我先走了!”知闲怕他拉自己去食堂,紧接着回答道。 “不行不行,你跟我一道儿去,我还有东西没给你看呢。” 陆钟麟是头一次见她一双美丽的眼睛好似闪着光亮的样子,反倒是提起了他的兴趣,他偏想要去食堂看看究竟是什么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知闲竟然脸上明晃晃的写了个躲字。 至于有东西看,也不是诓人,他还想让知闲看一看那报纸上的究竟是不是她呢! 知闲又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只得将实情和盘托出,陆钟麟听完笑的前仰后合,这小人做派真是不像知闲一贯风格的。就连当初在船上被范梓萱找的小男孩诬赖,她一张脸都是冷的可怕,现在却是有些活气了,着实顽皮! 陆钟麟自然是不能再带着她回食堂去了,然而又不想轻易的放知闲走,便强硬的拉着她往校外的饭馆去了。本来以为知闲只是个看自己吃饭的,不曾想,她吃的倒比自己还多,陆钟麟直呼上当。 “早知你胃口这般大,倒不如我自己来吃饭了!” 知闲心里也懊恼,早知道他来的是中餐馆,她才不会把那般丢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不过既然来了,倒不如趁机多赚一点便宜。 她抬眼笑眯眯的看向了陆钟麟:“所以你最后都没有跟瞿少帅表示你的谢意吗?” 陆钟麟口里还含着饭,含糊不清的说道:“嗯,北平打起来我就出来了。” “感谢的方式有很多呀,为什么非要面谢呢?”知闲不急不慢的夹了一筷子清蒸鲤鱼,道:“我猜想一般人轻易也是见不到他的,非说面谢反而显得诚意不够了,倒不如写信。” “我最烦写信了,不写不写!连我爸爸我都是没有写一封信去的。”陆钟麟顺着她的话回答完才回过味儿来,慢慢的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道:“哎,要说感谢也该你来感谢,****的是什么心?总之这白眼狼怎么说也轮不到我来当。” 知闲清亮的眸中一丝精光闪过,她抿了抿一侧嘴角,抬眼笑道:“那就劳烦陆大少爷将他的地址给我了,我这只候选的白眼狼也好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 陆钟麟二话不说,立马从口袋里掏了支笔出来,随手就在知闲的课本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一行字。 有人替他干活,何乐而不为之? “虽说是跟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但总归是我露面去的,所以,知闲,你应当顺口提一提我的感激之情。”陆钟麟手撑着额头,故作深沉道。 就算是他不说,知闲也要写的,不然她怎么解释这地址打哪儿来的? 她弯眼笑了笑:“那是自然。” 两个人打这天碰上了面,陆钟麟便有事没事的往文学院这边跑来找知闲,他乡遇故知,知闲自然是不觉得烦,两个人的关系倒是比从前更近了些。 知闲没课的时候便会被陆钟麟强拉着去医学院的班级跟他一块儿上课,那些解剖学一类倒是也有兴味,知闲非但不觉得枯燥,反而听的津津有味,搞得陆钟麟这个专修医学的竟是天天拿了她的笔记来看了。 前世在墨门,她学的医术是师父亲传的,也是她在用兵布阵、游说施道和练武扶伤中学的最为精通的了。再怎么高超,受到器材技术和药物认识等等方面的限制,跟如今比起来,也不过是皮毛之流了。 就像陆钟麟说的,医学是用来救死扶伤,也是用来自保的,无论如何,总该是对生命心存敬畏的。 这天下了课,知闲照常跟陆钟麟一起往门外去,陆钟麟正提着主意说中午吃什么,两个人在门口却是被人给堵住了。 陆钟麟也不是个傻的,对方一脸的气势汹汹,一看就不是善茬儿,他不堵前面的不堵后面的,偏偏就堵了自己和知闲,说是巧傻子才信。 他扭头看向了身边的知闲,笑着用汉语问道:“这是那位武田猪?” 知闲亦是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第五十五章 北岛名慕 武田一张脸恼怒的通红,他找了这么多天,可算是让自己给逮住了。 那芥末辣的他眼睛生痛,清洗干净以后还是红肿不堪,让他成了小集体里面的笑柄,人人都知道他是被一个支那女子给整成这幅落魄样子的。 他肯定不想吃亏,也不能以后都抬不起头来,所以今天才带了人找上门来。 “给我上!”他咬着牙招呼了一起来的后面的几个男生,喊完就自己先冲了上去。 陆钟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会子看着这么一群健壮的日本男生扑上来,心里头首先闪过的念头竟是不要教知闲受伤。 他紧接着便将知闲紧紧的搂在自己怀里,几个日本人的拳打脚踢全都落在了他的背上。 “陆钟麟你放开我!” 知闲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这当口武田一伙人已经将两个人包围了起来,一边骂一边打。知闲腰上挨了重重一脚,她想还手却碍于陆钟麟的束缚而毫无办法。 陆钟麟再怎么文弱,那也是个男子,知闲的力气自然比不得他,因此也只能叫他放手。 陆钟麟以为知闲这话的意味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好汉精神,于是抱的更紧了。 “这个时候了逞什么英雄?”他心里也窝着一团小小的火,虽然说他一个人肯定打不过一群人,但若是没有知闲在身旁,就算被打的鼻青脸肿伤筋动骨他也绝对不会直接蹲下就任人宰割的,这会子的样子真是怂的要命。 “武田君,住手。” 被困在教室中围观的学生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一场斗殴,偌大的地方只听到拳脚相向的骂骂咧咧的声音,因此这个冷冷清清的女声一下吸引了一群人的注意。 男生们看了一眼武田,纷纷停手了,只有武田一个人还在使劲的踹:“下贱的支那人!看吧,你们天生就该跪在天皇陛下的脚下!” 北岛走到他面前去,抬脚对上了他的脸,武田看着近在咫尺的木屐,脸上扯出一个颇勉强的笑意:“北岛,你一定要多管闲事吗?” 北岛没有说话,只把脚又往上抬了抬。 武田的面色十分尴尬,他甩手站的离北岛远了些,冲她鞠了一躬:“北岛君,我不会再找这两个支那人的麻烦了。” 他说完心有不甘的瞪了正看着自己的陆钟麟一眼,然后带着一帮人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出去了。 北岛这才慢慢的放下了停在空中的脚,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陆钟麟:“陆桑,你还好吗?” 她开口说的是汉语,虽然有些不流利,但是发音却是很标准的,倒是教知闲吃了一惊。她起身去看,此北岛正是那天在食堂阻拦过武田的那个女生。 她开口询问的是陆钟麟,知闲也就默默的没有说话,扭头去看一旁的陆钟麟,脸上身上都挂了彩,就连衣服上都是一个一个的大黑脚印,她嘴角不由得挂了三分笑意。 平日衣冠楚楚,现在哪得半分周正倜傥模样? “好哇,晏知闲你个没良心的,居然还笑我!”陆钟麟心里简直是郁闷! 他一把拉过知闲便要往外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这可是给你挖了口井,你非但不报答我,反而还取笑我!” 知闲也没得意太久,倒并非是她良心发现,而是一笑就跟着腰疼,她只得努力的憋笑,后面连着几天都没个笑脸,陆钟麟说她简直是北岛第二了。 现在他视北岛于无物,北岛看着两人的背影,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的眯了眯,她往前走了两步,捡起了从知闲夹着的书中飘落出来的信件,她看了一眼,忽而快步的追了上去。 “请等一等,陆桑,这是不是你掉的东西?”北岛扬了扬手里的信,嘴角翘了翘。 两个人停住脚,知闲扭头去看,脸有些红,一转瞬就恢复如常了,她冲着陆钟麟点了点头,陆钟麟也就从北岛手里把信接了过来。 因着信的缘故,北岛倒是跟着两个人一块吃了饭,知闲也才知道她是叫做北岛慕的。 吃完饭北岛慕便跟两个人作别了,知闲便问陆钟麟先前怎么不回答北岛慕问他的话。 陆钟麟说北岛慕素来独来独往的,在班上成绩是独占鳌头的,傲气十足,又冰着一张脸,叫人很难亲近的起来。 若是真如陆钟麟所说,这也不足以成为他没有礼貌的借口。 陆钟麟被知闲看的浑身发毛,却是咬紧了牙关不肯再说一个字。 他越是不说,知闲心中便越是好奇。这位北岛慕虽然看上去冷的像冰块一样,方才在饭桌上却是谈笑风生,圆滑而不世故的,跟陆钟麟所说的简直是大相径庭。 第二日知闲照常跟着他去听医学院的课,两个人刚进教室就看到北岛慕在靠窗的位置那边一脸期盼的往门口看,见到两个人以后,眼睛都亮了,挥手用日语喊两个人去她身边坐。 陆钟麟板着脸要拉知闲去后面的老地方坐,知闲存了心要跟他捣乱,扔下他就往北岛慕那边去,连连跟他说,盛情难却! 陆钟麟没有办法,只得随着她去了。知闲手里抱着的,可是自己的课本,上课没有书,还不得被藤野教授给骂死! 凡事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北岛慕像是尝到了有朋友的乐趣,竟是天天的像个小尾巴一般跟在陆钟麟和知闲身旁,陆钟麟开始还烦,后来渐渐的发现,北岛慕似乎缠着知闲的时候比缠着自己的时候多,有知闲在身旁的时候,她绝对不肯多跟自己说一句话的。 这才慢慢的没有先前那般反感北岛慕了。 陆钟麟粗枝大叶都能发现的事情,知闲自然也能察觉出来。于是理所当然的有些后悔当初要捉弄陆钟麟了。 她本就是个寡淡的性子,不好跟生人交往,再加上有范梓萱这样的前车之鉴在前面儿摆着,知闲虽不至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却也是心里有疙瘩在的。 再者说,她半猜半问的也知道了陆钟麟烦北岛慕的原因,竟然是打他上学的第一天起,北岛慕就明晃晃的直接提出来很喜欢他,要跟他交往。 刚知道的时候,知闲笑的眼泪都差点儿掉下来,陆钟麟竟还有这么一段! 第五十六章 秀色可餐 笑过以后,知闲着实是想不清北岛慕是怎么想的,难不成她也是想走个曲线救国,让自己来牵线搭桥?看北岛慕亲近的样子,倒很像是有那个意味,她对于做红娘一事可是头疼的紧。 因此,陆钟麟乐得落了个清净,难为了知闲天天胡思乱想,一张清丽的脸上时不时的来点愁云惨淡。 三个人天天的一块儿上课吃饭,这天知闲终于是按不住了,单枪直入的问北岛慕是不是喜欢陆钟麟。 陆钟麟一张脸成了猪肝色,手上停在半空中的叉子顿时不想往盘里的寿司去了,恨不能缝上知闲的嘴才好。他虽是个心大的,也实在是觉得这等场面太过尴尬! 北岛慕慢悠悠的嚼完了口中的生鱼片,才笑道:“你是不是听同学们说闲话了?当时我也是想捉弄陆桑,跟你交朋友是真心的。” 她说完生怕知闲不相信似的,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知闲看,凤眸中满是真诚。 知闲了然的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了陆钟麟一眼:“哦,原来是这样呀!那我就没有什么旁的顾虑了,来,咱们吃饭!” 寿司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吃嘛。 知闲吃得开心了,陆钟麟却是更想那叉子戳死她这个没良心的了。 “你没有顾虑?”北岛慕手撑着下巴,疑惑道:“知闲,你的心上人是陆桑吗?” 陆钟麟口里的饭差点喷出来,拿起桌上的水就往里灌,今天这两个人是怎么了,是被藤野先生的解剖课摧残的没脑子了么?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知闲却没有那么尴尬,弯眼笑道:“他年纪比我都要小呢!” 北岛慕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吃饭。 陆钟麟却是不干了,郁郁的嘟囔道:“年纪小怎么了,也不过是差了一岁,挨打的时候还不是我把你挡在后面的?” 他话音刚落,身后突然想起一句冷冷清清的问话:“你们挨打了?” “咦,徐少爷,你怎么会在这儿?”陆钟麟抬眼去看,那西装笔挺长身玉立的男子,不正是徐绍祯么!他不是在上海的么?一时陆钟麟心中很是纳闷。 徐绍祯勾唇一笑:“来处理一笔生意,正好遇上你们了,我还没吃饭,介意一起么?” 他虽是个问句,却是一点也不像是征求旁人意见的,随手拉开了北岛慕旁边的椅子便坐了下来,面前纸巾刀叉迅速的一应俱全,像是原本就坐在这儿一般。 知闲径自吃着饭,并不理会徐绍祯的突然出现。自己跟他本就不算得上是特别熟,何况来日本之前,在徐公馆他又放了自己一次鸽子,虽说是这种小事不值得计较,但是两个人之间,除却他干的坏事,好似是只有小事的。 徐绍祯好似是跟知闲达成了默契一般,席间谈笑风生,分寸拿捏的正好,谁也没有亲近,谁也没有被冷落,只最后吃完饭的时候,陆钟麟瞧着他是几乎都没有怎么动筷子的,忍不住便问了一句。 徐绍祯一双狭长的凤眼带了些许促狭的笑意,直直的看向了知闲,调笑道:“今日再见晏小姐,我方知什么是秀色可餐。” “徐先生谬赞了。”知闲微笑着点头,正对上他的眼。 徐绍祯朗笑一声,简单的说了声再见便直直的往校门口去了。 “知闲,你跟那位徐先生是熟识的吗?”北岛慕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扭过头来很有兴趣的问道。 北岛慕好似对自己的事情很感兴趣。知闲心里浮上一种本能的抗拒,她对于这种问题自然是没有什么回答的热情可言的,剩下的也就是礼貌了,因此只说是先前见过。 这话也不假,陆钟麟心里莫名的松了一口气,笑着说是上课要赶不及了,恳求两位大小姐快些走,北岛慕拉着知闲,似是要争口气般非要走到陆钟麟前面去。她这种罕见的孩子气举动也难为能遇上陆钟麟这般“无聊”的知己,两个人竟是非要争第一,北岛慕拖着知闲自然是有些落下风,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松开了她的手。 知闲笑着看这两个人闹,模糊的觉着身后有一道视线在看着自己,她回头去看,远远的只瞧见医学院部的樱花树下,徐绍祯正半眯着眼慵懒的靠在那里。 他许是看见了知闲回头来看,远远的冲着他扬了扬下巴,然后冲她挥了挥手。 知闲有些恍神,这样的徐绍祯实在是教人捉摸不透,好似是有些落寞,可是那桀骜的神情,偏偏又好似写满了胸有成竹。 “知闲,快些来啊!”北岛慕笑的有些急,用日语大声的喊着。 知闲回过神,冲着他微微一笑,转过身便跟着陆钟麟他们去了。 陆钟麟俊朗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带着满足的笑意,转身便往停在门口的车去。一向话少的强子却是忍不住开口了:“少爷,您这样就回上海吗?” 大少爷忙了好些天处理了洋行的事务,又给冈村下了眼药,隔了小半年才来了这么一次,却是以这样的形式见了个面就甘愿了?这好像不太符合大少爷一向的作风··· 徐绍祯眸色一敛,笑道:“强子,你如今话怎么这样多?” 强子自知失言,立马低头道:“手下逾越了。” 徐绍祯闭着眼靠在后座上,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比之徐公馆那个雷雨夜明明要温柔的多,却还是让他情难自禁的想起了那个夜晚。 他不能在自己羽翼未丰的时候将她完全庇佑,而当时的境况是,自己非但没有保护好她,反而让她因为自己一次次的陷进危险的境地。比起来瞿世峥的残忍,自己许是是太过于自私了。 就连所谓将知闲送来日本避险一事,自己心里也不也是掺杂着不要授人以柄的私心么? 自己许是自私的太明显了,不然怎么就连弹钢琴这样的事,她都不愿再补第二次的? “琴已经弹过了,徐少爷听而不见,未免有厚颜无耻之嫌。” 想起自己的信纸下面她两行娟秀而不失风骨的字迹,徐绍祯忽而笑了。她的口气还真是大,竟本分情面都不给自己留! 第五十七章 有客来访 仙台的冬春气温如一季,临海的湿气仿佛拖住了时间的脚步似的,知闲天天盼着回国,却也不过是过了一年半的光景而已。 本来因为武田的事,在东北帝国大学的日子也算是起了点波澜,虽说这事不算什么美好的旖旎水波,好歹也算是有点动静,可是自从北岛慕那回轻飘飘的出头一次,武田便很少出现在三个人面前了,偶尔遇到,也是躲着三个人走。 知闲自然是惊奇,武田那般傲慢而下作的性格,竟然因为北岛慕一句话就此“饶恕”了自己么?有一回也就提起来了,开玩笑一般问北岛慕是不是什么高层的军官子女一类,不然实在解释不通这个人人皆知出身于军人世家的武田这般卖她面子。 北岛慕瞪大了眼睛,看上去比知闲还要惊奇,连手势比划带语言解释的问知闲为什么会这样想,陆钟麟率先把知闲的想法告诉了她,说完还一脸邀功的冲知闲扬了扬下巴,那意思是知闲想什么他都知道呢。 北岛慕也不说话,就笑,三个人嘻嘻哈哈的就过去了。本来知闲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哪儿知道礼拜五吃完晚饭以后,北岛慕特别认真的要请知闲和陆钟麟去他们家吃饭。 知闲向来不爱跟生人打交道,只笑着说以为吃饭这一套是中国人才有的,北岛慕许是被这风气带过去了。 北岛慕也就听出来她心里是不想去的了,干脆的跟知闲装傻,横竖那架势就是两个人非去不可了。陆钟麟倒是觉得留在学校也是无聊,冬天又不好到处乱跑的,倒不如去北岛家蹭饭吃了。 一顿饭吃下来,知闲感觉自己简直要头疼死了。饭桌上都是原汁原味的日式料理,为了礼貌,她又不能不吃,吃了难受还不是要自己强忍着,再加上房间里围炉暖烘烘的,直让人晕晕的。 出门的时候,街上飘起了雪花。在橙色的街灯光映照下,竟是不显得冷清,皑皑雪白,衬的天色也不算黑,就连门口“北岛医馆”的牌子都让人能勉勉强强看清楚字迹。 北岛慕笑着将两个人送出了走廊:“晚来天欲雪,更饮一杯无?” “若是欲雪,再饮你的烧酒也就罢了,现如今已经落雪了,咱们还是明天见吧。”陆钟麟摆摆手,将胳膊上搭着的大衣裹在了知闲身上。 北岛慕也就放过了两个人,最后道:“瞧瞧,武田君怕我的原因,我看大概是怕伤了以后,北岛医馆不收他这个病人了。” 知闲恍然大悟,原来北岛慕非要请自己和陆钟麟吃饭是为着这个。北岛慕的爷爷看着慈眉善目,一家人都很是谦逊有礼,只是其中夹杂了一些客套的成分在,总让她觉得有些别扭。 “不过是句玩笑话,你竟是这般的拉我们来亲眼瞧一瞧了,”陆钟麟看了北岛慕一眼,回答道:“到还要感谢你的小题大做,让我们俩吃到了美味的食物。” 闲话二三,陆钟麟和知闲便离开了。 知闲慢慢的踱着,抬手去接了一片雪花,上次看到雪,仿佛还是自己去北平之前,也不知道学校的那方荷塘怎么样了,再见飘雪,竟是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了。 她这么走着,就瞧着陆钟麟靠自己越来越近,抬头看他脑袋上肩膀上都是雪花,便了然了。 知闲将他的大衣取下来,递过去笑道:“陆先生,快些穿上,现在没有旁人在,不用维系你的绅士风度了。” 陆钟麟一脸的大义凛然,强硬的摁着知闲的肩膀又给她披上了,瞅她一眼道:“知闲,你再打趣我我可不饶你了!” 知闲扭头正欲反驳,却见陆钟麟的头慢慢的低了下来,只听他道:“别动,睫毛上有东西。” 他的神情极为认真,知闲一时被他唬住了,竟然就真的乖乖的站住了不动:“是什么?不是小虫子吧?” “我看着好像是···”陆钟麟顺着她的话接下去,知闲小小的惊叫一声,紧张的睫毛都在颤,抬手便要去摸眼,陆钟麟这才忍不住了,哈哈大笑着跑开了。 知闲咬牙切齿的去追,两个人不多时便跑进了校门口,待陆钟麟停脚,知闲才发现他已经跑到了文学院的女生宿舍底下。 她取下身上的大衣丢给陆钟麟就要抬脚进宿舍,陆钟麟瞧着她目不斜视的样子,赶紧拉住了她:“怎么怎么,你这是生气了?” 知闲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团雪,飞快的丢进了他毛衣的领子上去,咯咯笑着跑进了宿舍:“再叫你骗我!” 陆钟麟毛手毛脚的把手探到脖子后面去取雪,脸上是龇牙咧嘴的笑意。他跑的热气腾腾的,心里还顾着想自己明天要跟她好好儿说说,她睫毛是确实是有东西的,那晶莹洁白的雪花不就是了么! 知闲也是知道陆钟麟的用意的,他想让自己穿着大衣,又怕自己坚持将衣服推回去,这才玩闹着跑了起来。 这个陆钟麟,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跟个孩子一般! 知闲嘴角噙着笑意上了楼梯,在宿舍门口却是停住了脚。 她的房间亮着灯。因着是广言学校委培交换的关系,他们几个同来仙台的,住宿条件是要比旁人好一些的,队里除了知闲没有旁的女性,便将她单独安排在了一间房。房间虽是小了些,一个人住倒也是便利。 知闲记得清清楚楚,她下午出门的时候,灯是关掉的。 门上的锁也被打开了。 知闲心跳的厉害,锁是完好的,想来应该不是贼,可是这样的深夜,谁会平白的出现在自己的房间?还是这般明目张胆的亮着灯。 她定了定神,伸出手去轻轻的推了下门,这一下好似惊动了房中人似的,一只修长的手从另一面攥住了门把手,将门打开了。 入眼是一双皮鞋,知闲顺着那颀长的身姿看上去,正对上一双酿满笑意的的丹凤眼,她瞪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怎么是他?! 第五十八章 迟迟暮光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知闲看他顾自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那神态自然的好似这是他自己的卧榻之侧一般,心里便生了别扭。 她瞪了他一眼:“我倒是要问问你半夜三更的怎么进了我的房间来。”说罢伸手抽走了他正在指上转的优雅从容的钢笔。 徐绍祯手撑在耳侧,抬头笑着看她,一手将知闲带进了怀里,知闲不防备,一下便跌坐在他的腿上,他两只手紧紧的箍了她的腰,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 他笑的愈发肆意,右手食指在她腰间一勾,那串钥匙叮当作响:“我有钥匙,自然是如何都进得。” “你放手!”知闲咬牙切齿的抬脚便踩,那双米白色的圆头小皮鞋的后跟重重的落在他的皮鞋上,寂静的房里响起“咚”的一声。 徐绍祯却并不放手:“怎么才一年没见,你的脾气就这般大了?” 跟他讲道理完全是对牛弹琴,知闲干脆的弯腰下去咬在了他的手上,教你不放手!一个有妇之夫大半夜的跑进她的房里来耍流氓,简直无耻!前世的徐绍祯可是无比爱惜他那副君子面具的,这人空长了一副温润皮囊,尽做些让人生厌之事! 知闲心头的火气更甚,咬的也就重了些,直到她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人才是真正的愣住了。偏生晚饭刚下肚的生鱼片也是翻江倒海搅合的胃难受,知闲干呕一声,手便抚上了心口。 徐绍祯这才将人松开,看着她跑到门边的垃圾桶去弯腰呕吐。 知闲被陆钟麟带着闹着跑了一路,又是许久没有吃生冷腥鲜的,这血腥味算是将这后续反应都给带出来了,所幸吃的并不多,只小小的吐了一回,剩下的便只是干呕。 待她直起腰来,徐绍祯便已经递上了一杯热水,脸上的笑意也没了,看着反倒是比方才温良斯文了些。 知闲也不客气,接过杯子道了声谢便喝起水来。 徐绍祯哭笑不得,倒是什么时候,跟自己她都忘不了礼貌二字。 “吃不惯日本的饮食,即便是应酬,也别委屈了自己,现在吐成这个样子,平白的叫自己遭罪。” 知闲将杯子放在桌上,没好气道:“我乐意。” “我还是头一回见喜欢糟践自己的人。”徐绍祯也不生气,只不咸不淡的说了这么句话。方才还想着她跟自己太疏远,这一句带脾气的话倒是让他心生欢喜了。 “徐绍祯,你把钥匙给我,”知闲不予理会,伸出手去,淡淡道:“我的房间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有,想来徐少爷也看不上,徐少爷以后还是光明正大一些吧。” “我光明正大一些?”徐绍祯脸上浮现一抹嘲讽的笑容:“看来是我为着你考虑太多了!”就算她人在日本,他也担心自己同她见面会有什么流言蜚语,毕竟她的身份和自己的身份摆在那儿,背后有没有人这种事情,谁都说不清楚。 徐绍祯上前一步,紧紧的攥着知闲的手腕,恶狠狠问道:“晏知闲,你把我当成什么?!” 他把她藏在日本这么长的时日,就换来她一句光明正大!什么徐徐图之步步为营,他就是把她看的太高捧的太过了! 知闲的手腕一阵吃痛,她抬眸对上徐绍祯愤怒的眼,定定道:“这句话该我问你,你把我当成什么?” 徐绍祯将知闲横抱起来,重重的压在了床上,脱下西装外套重重的往床边一甩,俯身便去亲她修长的脖子,“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把你当成什么!” 他一下便将知闲的大衣撕扯开来,双目通红的在她脖子上啃咬,知闲的双手被他牢牢的钳制在头顶两边,整个人完全使不上力气,只偏着头去躲避。 她心里很害怕,也不知自己怎么惹了他,又生怕两个人真的牵扯上纠缠不清的关系,眼泪顺着脸颊就滚落了下去。 “徐少爷找姘头一向是如此不考虑对方的感受么?” 徐绍祯身子一僵,终是慢慢的从她身上起来,这才看清了她脸上的泪痕,心中也是不无慌乱,然而又不知如何开口。他刚才是怎么了?整个人好似魔怔了一般! 他自己捧着手心里的珍宝,却是让他自己逼着生生的亲口说出了侮辱她的那般不堪的言语! 沉默了一会,他开口道:“我没有,在你之前,我没有喜欢过旁人,在你之后,我也不会喜欢旁人,那晚你在徐公馆看到的,也不是我的姘头,她是···” 知闲定了定神,将大衣裹在自己身上,打断了他的解释,道:“你不必跟我说这么多,这已经逾了你我之间的界限。” “凭什么从一开始你就要强迫我?从陈二的死到瞿少帅的文件,恐怕这次留学也是徐少爷的旨意吧?”知闲冷声嘲笑道:“若是为着虞城的恩情,早在巴黎我从贵夫人枪下捡回一条命也早已还清了,徐少爷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呢?” 一直以来,知闲都觉得自己跟徐绍祯的相处像是沉在一方湖水中,前方就是在空旷的原野,而她却只能在水中憋屈着,窒息着,看似有主动权却又毫无办法。现在畅快淋漓的呐喊出来,她要接着这把火,把这方湖水熬干! 她素来明亮淡然的一双眸子此刻仿佛有熊熊的火光在燃烧,秀丽的脸上难得的让锐利和英气崭露了一回头角,逼得徐绍祯无处可退,所有的念头都明晃晃的暴露在了空气中。 这样十二万分的绝望和难受,让他一下想起了自己从盛华洋行的外头带走她的那个开诚布公的夜晚。 范梓萱带着满身的青紫来徐公馆找医生,他随口问了一句,却不曾想听到了知闲也参与其中的消息。 真是又恨又气,她怎么这般的能惹事儿呢! 开着车看见她一个人踱步在街上,脸上还带着被抓花的一道,他的心狠狠的揪疼了一下,什么怒气都没了,反倒是觉得自己太过霸道自私了。 当时能想明白的道理。如今怎么就想不通了呢? 重(hua)要(lao)指(mai)示(meng)区(qv) 作为亲妈,七七表示,四闺女你受委屈了!来,小知闲,七七给你温暖的拥抱!顺便给你的机智点赞~什么,不要拥抱?呸,你这熊孩子,要瞿少帅来抱? 哎呦,算来我们少帅是好久不见了~日日思君不见君~别着急,七七马上关门放少帅! 嘿嘿嘿~ 第五十九章 不去挨揍 徐绍祯知道,他喜欢知闲这件事当时没有什么可太过避讳的,就算宏门和鸿帮不合,左右她也不是黄金发的亲闺女,只不过当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所以他只要自己知道,他终归会得到她。 那晚他只说自己知道知闲无处可归,就当一回好人给她个地方落脚。知闲自然是拒绝了他,他坦坦荡荡的说权当是朋友之间的帮忙了,何况她的伤也是因为范梓萱而起,于情于理,自己也应当照顾她的。 知闲许是拗不过他,总归车子最终是停在了徐公馆里。那段时间事也多,可是他心里的道理却格外的清楚明朗,看着她周全也就够了,什么旁的,都可以顺其自然的再说。 事务庞杂,未尝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让他看清楚了自己因为她究竟是多么的儿女情长,令自己生厌。 这也是之所以后来他没有对知闲步步紧逼的原因。 从巴黎开始,他就看得出知闲对自己有种淡淡的厌恶,这种情绪后来慢慢的被淡化了,那种感觉就好似是她终于发现了自己不是另一个人一般。 呵,从前至少还有厌恶,现在什么都没了。 徐绍祯脸上有一瞬即逝的苦笑,他看向知闲说:“千般不好,是我对不住你,知闲,我不求太多,你以后不要躲着我,我们还做一般的朋友怎么样?” 他生在那样的家庭,人又是狠辣不肯低头的,如今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着实也是看着有些低声下气的哀怜,知闲低下头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 “那你,”徐绍祯顿了顿,道:“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没有说是只是离开学校还是离开日本回上海去,知闲也没有多想,有些疲累的起身下床去关了门。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明明屋里比外边暖那么多,她却是觉得是如处冰窖。 她慢慢的从床上爬起来,坐在桌前拧开了台灯,提起笔来一句一句的写着,然后拿起了书上厚厚的一沓信纸,整整齐齐的码好了,装进了信封。 后半夜的雪已经下得狠了,知闲单薄的背影在纷纷扬扬的雪中格外的孤单,她从前读过一句诗叫做风雪夜归人,那么现在,既是有风雪为伴,她是不是能沾染一丝丝运气,千里迢迢的让这鸿雁飞过千山去? 衍之,你一定要看我的信。 知闲闭了闭眼,扫去了邮筒上头的雪,将信件一并扔了进去。 睡过半夜,心里再怎么疲倦,课终归是要上的,不过医学院的课实在是有心无力了,就连知闲自己的课,她都是听得昏昏欲睡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陆钟麟和北岛慕却是没有在门口等她,罢了,也就破一回例,自己去医学院找他们两个吧。 他们两个应当是在上解剖课,藤野先生少不得又兢兢业业的传道授业解惑了。 知闲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呵欠,走到陆钟麟教室门外一下就被一阵哄笑声给震醒了。这群人,竟是敢在藤野先生这个板着脸上课的顽固老师课堂上放肆了。 知闲一双美目睁的圆溜溜的就往里头看,讲台上却是没有藤野先生的身影的,只有那幕布在孤零零的放着影片。 饶是一片黑白,那行刑台上被俘虏者脑后的长辫子也不难叫人看出那是中国人的。 行刑者高大威猛,高鼻梁深眼窝,一瞧便知是欧洲人。再看看这装束,应是俄国人无疑了。 那旁边围观者,都是面无表情的中国人。 知道了他们在看什么以后,知闲一下子就明白了方才那帮人为什么哄笑了。 外侮不察,身为待宰的鱼肉,却把刀俎之鱼的下场当个笑话看,这不就是当初在巴黎,李天智一个劲儿高喊的国民之麻木么? 以陆钟麟的心性,他定然是受不了的,还是赶紧把人拉走,免得惹出什么乱子。 知闲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见陆钟麟“蹭”的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风风火火的走向了那放映机,二话不说“啪”的一声便关掉了。 他冷着一张脸欲往外走,教室里却是响起了一片喧哗声。 “陆桑,你这是干嘛呀?” “这是学校规定我们看的片子,你不看可以滚回支那去,凭什么干扰我们?” “对呀对呀!” 在日本学生的附和声中,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生走上了讲台,他的手刚碰到放映机,人便被陆钟麟推了一下,他不留心,竟也是教陆钟麟给推了一个趔趄。 原本陆钟麟的行为就惹得学生不快,这下他一动手更是点燃了这帮人的民族情绪,知闲看着蹭蹭冒火的日本学生,心中简直是有了些欲哭无泪的感觉。 “你们大和才是下等民族!将民族优越感建立在落后的基础之上,你们怎么不回头瞧瞧当初的黑船事件?一副帝国主义爪牙走狗的模样,夜郎自大的自我标榜,真叫人感到恶心!” 陆钟麟一着急一生气,母语就蹦出来了,旁人听不懂,北岛慕却是听懂了的。 她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重重的喊了陆钟麟一声:“陆桑!” “北岛君,你看到了,现在是他在找我们的麻烦,你还要跟他站在一边吗?”先前被陆钟麟推了一下的男生阴沉着脸说道。 他虽然听不懂这个文弱的中国人在说什么,但是看他骄傲的脸色就知道,愚蠢的支那猪定然是在侮辱他们优秀的大和民族! 北岛慕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藤野君,陆桑是我的朋友。” 她这句话也算是摆明了自己的立场,日本学生纷纷哗然,这种事情最直接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暴力解决,这帮日本人在学校里学到的也是几近于狂热无脑的信教式攻击,根本不管章法纷纷冲了上去。 也难为了陆钟麟,一边挨揍还一边瞧见了知闲,高喊着让她赶紧走,不要掺和进来,不然一起挨揍没人给他包扎了。 知闲又不傻,她是决计不可能去主动受欺负的,所以她转身就去找藤野先生了。 第六十章 江帆起云 藤野先生正推着自行车往外走,赶巧让知闲遇上了。他听知闲说了来龙去脉以后,扔下自行车就急匆匆的往教室去了。 看着他萧然而又有风骨屹立的背影,知闲觉得年龄阅历这种话也不完全是虚的,年青人对政治总是有种莫名的狂热,借以爱国的名头,这种盲目而赤诚的拳拳之心总是容易在某种意味不明的煽动下变成被利用的愚蠢,偏偏还不自知而群情激奋。 武田一流,大抵如此了。 陆钟麟和北岛慕都挂了彩,北岛慕说什么也不肯回医馆去让爷爷看到,许是因为一起挨了打,陆钟麟倒是觉得北岛慕还比较仗义,两个人也就一块儿在知闲的宿舍让她给处理了一下。 这帮日本学生下手可真是狠,陆钟麟胳膊和腿上几处都红肿了起来。知闲给他擦着碘酒,陆钟麟皱着眉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瞪他一眼,道:“疼也忍着!” 她眉目愠色,凶巴巴的语气倒真是有些骇人,陆钟麟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跟个孩子一般任由她摆弄。 末了知闲重重的给他打了个结,什么也不打算说了。打在船上起,知闲就看出了他是个好管闲事所谓以天下为己任的,像陆钟麟这样的性格,多说除了惹得彼此不快以外,实在是无益。 陆钟麟瞧出了知闲生气,小心翼翼的想找话题来说,看知闲白皙纤长的手指拿着棉签摁在北岛慕的伤口上,那专注的神情说不出的吸引人。 这一瞧,竟是迷的他愣住了。陆钟麟许久才回过神来,偷瞥了一眼北岛慕,却见她也是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表情正看着知闲,眉间没有一丝难以忍受的意味。 他不禁开口打趣道:“知闲下手那么狠,北岛竟是不觉得疼!真是顶尖儿的高手!” 知闲动作一顿,慢悠悠的扭头去看他,这人,自己辛辛苦苦给他包扎,他居然还嫌自己力道太重!她明明就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再者说了,北岛慕不也是没有喊疼的么,陆钟麟可真是娇气太过。 不过倒也不能怪陆钟麟喊疼,他的伤确实是比北岛慕的重了些。想一想也是情理之中,本来日本学生就看中国学生不惯,平素没有冲突缘由也就算了,陆钟麟今天热血了一回,人家能放过他么! 至于北岛慕,大抵是因为是个日本人,又是个女孩子吧,伤势倒是不比陆钟麟那般青青紫紫的惨烈。她的伤不过是一些磕磕碰碰的,将养两天也就消了的。 这些话知闲自然不会说出来让几个人都难堪,所以她只是默默的看了陆钟麟一眼。 北岛慕也笑:“陆桑竟然是个怕疼的家伙,我从小学习跆拳道,摔打惯了,又从小就挨打,打架受伤也就不觉得疼了。” 共同挨打过后又一番笑言,倒是让三个人的关系比从前拉近了不少,藤野先生的说教许是起到了作用,除却陆钟麟和北岛慕两个人在班上被彻底的孤立外,一切与从前都没有什么分别。 徐绍祯又来了学校一趟,他对待知闲的态度真真是跟对待亲密的朋友那样一般无二,他来的时候正是一个礼拜天,知闲跟着北岛慕去了仙台的运动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见有人等知闲,北岛慕竟是也毫不避讳,陪着知闲一块儿跟徐绍祯说了几句话,最后还是徐绍祯直截了当的说有几句话想单独跟知闲说,北岛慕才脸色微变的走开了。 知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徐绍祯跟她说的,竟然是要她离着北岛慕远一些。 比起北岛慕,知闲确实是更相信徐绍祯一些··· 于是也就应了声“嗯”,这个“嗯”字反倒是教徐绍祯讶异了,不跟他还嘴,可不像是她晏知闲的作风。 知闲看的出他脸上写着的是什么,笑道:“横竖也还有半年我就回国了,后期又要忙着跟国内的交接事宜,哪里还有什么功夫去听医学院的课?” “不单单是上课,平素也不可跟她交往太过密切。”徐绍祯眉峰一凛,斯文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锐气。 他怎的如此防备北岛慕? 知闲看他转瞬恢复的温润面庞,就知道自己即便是问,他也不会解释太多,干脆的不去自讨无趣,因此倒是没有问。 在东北帝国大学剩下的小半年,知闲倒真是没有跟北岛慕有过多的接触,其中自然有陆钟麟提前回国的因素在。 陆钟麟算是维系知闲和北岛慕两个人之间友谊的桥梁了,这话虽是俗气,但确实是比较贴切的。知闲向来不好跟生人亲近,若不是陆钟麟三番两次的弄的三个人聚在一起,她是决计不会跟北岛慕变成旁人眼里形影不离的关系的。 再说陆钟麟提前回国,他许是受了那次日俄战争影片的刺激,言辞间竟是很有些赞成李天智信奉的那主义之间的意味了,最后得出了麻木的国民即便是医治好了躯体也是不仁的结论,欲救血肉,必先救思想。 课业还没有结束,就提前坐上了回国的邮轮。临行之前,陆钟麟把他珍爱的派克钢笔赠给了知闲,怕是知闲不收,言辞恳切的告诉她,自己这一趟回国去,是打算参军的,两个人能不能再见面是真的说不准了,见笔如见人,也算是不辜负两个人做了一回朋友。 他一向阳光活泼的眉间隐隐带了些忧郁的神色,这倒是从前从未有过的,知闲也不推辞,便收下了他的钢笔。 “在巴黎我送了你一回,如今风水轮流转,倒是轮到你给我送别了,”陆钟麟笑了笑:“你还记得当时你给我念的诗吗?” “又不是生离死别,你这般矫情作甚么!”知闲笑着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最后却还是叫他伸手,就着那支派克钢笔,在他手上写了句诗。 她写一个字,陆钟麟念一个字,最后大声的吟了出来:“他日有缘再逢君,玉壶一盏盛冰心。” 陆钟麟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眼,竟是险些因为这两句诗激动的落下泪来,多日来眉间积攒的阴霾也一并被这激动的情绪驱散了。唯恐知闲笑他,最后留给知闲的一句话,竟成了这样:“我看你越来越恣意了,如今竟是乱改古人的诗句!” 知闲就站在岸边,看着那归国的邮轮,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第六十一章 时光匆匆 往事倏忽一笑间,时间也如过去一般云淡风轻了无痕迹。时隔两年,知闲又回到了上海,见这十里洋场仍旧是繁华如初。 也不知赵宛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闲一下船就瞧见她穿了件裙摆翻飞的姜黄色洋裙,站在码头冲自己招手,旁边还站了两个黑衣大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惹眼。 “宛若,你怎么来了?” 知闲笑着走过去,走得近了才发觉赵宛若脸上虽是洋溢着开心的笑,那面容却是有些掩饰不住的憔悴。本来花儿一样的姑娘,面色竟是有些发黄了,一双大眼下头黑眼圈也十分的重,一看便知是有心事。 赵宛若勉强的笑了笑:“我刚从欧洲回来···” 她话未说完,嘴角一咧便抱住了知闲,闷闷的哭了出来:“黄峤死了。” 知闲心中一震,胸口也有些闷闷的。见赵宛若哭的伤心,自己又不知道来龙去脉,知闲只伸出手去轻轻的拍着赵宛若的背,安慰的话也无从说起,她自己的脑子也乱的很。 知闲对于黄峤虽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但是跟自己有关系的人就这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终归是让人心里头难受的。 赵宛若哭湿了知闲肩上的一片地方,抬起眼来泪还是止不住的流,知闲只得陪着她上了赵家的车。 司机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想起大少爷“看好小姐”的吩咐,车子便漫无目的的在江边转来转去。 “我写信说想回来,大哥说上海很乱,不让我回来,我没有多想,后来觉得大哥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就算是二哥被抓进去的时候,大哥也没有说过什么,”赵宛若紧紧的抓住知闲的手,眼泪落的更凶了些:“我就悄悄的回来了,一回来,满上海都在传鸿帮老大的独子战死的消息。” “知闲,我心里头好难受!我不该因着范梓萱的几句话就怕了,就胆怯了的,如果当时我没有去欧洲,我一定会拦住他,不让他去参军的,这样他就不会上战场了!知闲,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黄峤竟是死在了战场上··· 知闲听着她呜呜咽咽的哭诉,心头也很是难受,不声不响的,黄峤怎么要去参军呢?也难怪后头付姨没有跟自己联系,恐怕这个事是把黄家搅了个翻天覆地了。 “宛若,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黄峤他肯定是有自己的主意在的,你若是想哭,就一味地哭个够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赵宛若摇了摇头:“知闲,旁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他心里一直有范梓萱,范梓萱跟徐绍祯结了婚,为着避开他们两个,黄峤也是不肯在上海呆下去的。”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黄峤追范梓萱的时候我还不如不给他使绊子,至少现在他还能好好儿的活着,呜呜···” 知闲陪着赵宛若哭了一下午,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也听出了不少意思。知闲一出国,黄峤就参军入了督军卢庚麾下。 一年时光刚过,国民军北伐,本来没有卢庚什么事儿,他偏生是个不识时务的,依仗着自己盘踞江浙一带多年,非要来蹚浑水,想着捡便宜,北伐军自然是不能让他的小算盘得逞了。 就是为着给那些蠢蠢欲动的草莽军阀一个明示,他们也势必要杀鸡儆猴,卢庚自然就蠢的成了那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 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败将了!只真真应了那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了。 红灯绿酒车水马龙没有变,有些东西却真的是已经随风走了。知闲坐在黄包车上,看着街上偶尔走过的一队穿着浅蓝灰色军装的士兵,亦有所悟。 赵宛若靠在她肩上睡着了,知闲便让赵家的司机将人送回赵公馆,有生怕路上出什么岔子,便坐在车上同去了赵公馆,直到赵鸿渐亲自下来把人抱起来,知闲才拎起自己的皮箱告别。 赵鸿渐自然是提出了让赵家的司机送她回去,知闲却是婉拒了,她觉得车里的气氛太过沉闷,这样的心情,吹吹夜风也是好的! 她只跟车夫说到黄公馆附近,因此知闲拎着东西到了公馆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外墙的栅栏上原本都是鲜亮灿烂的蔷薇花,秋初的天气即便是没有花朵,也是长满了透着生机的绿意的,虽是夜色昏黑,却也不难看出这蔷薇的稀疏,只让人觉得一股颓败之气。 抬头看着黄公馆的匾额上蒙着的白纱,知闲不禁觉得胸口发闷,又一阵没由来的心跳如擂,只觉得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慢而坚定的按响了门铃。 “小姐,您回来了!” 下人惊喜的声音响起,知闲这才觉得有了一丝生气,应了声“嗯”,把箱子递了过去。 “李叔念叨您好多天了,要是让他瞅见您回来,可得高兴坏了。” 一个小丫头说着,便招呼另一个去找李叔。看这架势,便知道李叔是吩咐过了的,本来自己回国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只怕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没有心思来关系她这边这等小事。 如此说来,李叔既然是特地找她,少不了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李叔本就年迈,如今愈发的显得苍老了。他见着知闲竟是激动的眼角挂泪了,这倒是教知闲小小的讶异了一下。 “小姐,少爷的东西在他房里放着,自打少爷没了,老爷就一病不起,只叫下人们进去收拾,我老了,两个眼睛都花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千等万等,终于把您给盼回来了。还得劳烦您进去收拾一趟。” 李叔一番言辞很是恳切,他甚至弯了弯腰冲知闲鞠了一躬。 知闲忙伸手去扶:“不妨事,李叔,您便带我去收拾吧。” 她伸手揉了揉额角,李叔果真找自己是有事情做的。黄峤的东西,竟是一直在公馆放了这么些天!他究竟是为什么去参军的? 第六十二章 谁人心事 黄峤的房间在二楼,许是因为许久没有人踏足的原因,外头虽然是洁净的,但是知闲接过李叔手里的钥匙,拧开门之后,一股厚重的灰尘便扑面而来。 月光清幽的从向阳的大玻璃窗中照进来,竟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许是李叔也觉得有些阴森森的,看得出知闲有些怕,便打开了灯说是自己在这儿陪着她。 知闲着实有些悚然的感觉,因此倒也没跟李叔客气,就让他在房间的沙发上坐下看着自己收拾了。说是收拾,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衣服床单一类的东西,早早的就有下人一块收拾了随着黄峤一块下葬了的,余下的也就是桌上柜里的书信一类了。 这些东西虽是称不上机密,却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李叔他们再怎么得器重,终归是下人,来做这些也不合适,知闲既能被李叔带进来,必定是黄金发默许了的。 黄叔叔在生病,天色又晚,自己是不能去叨扰的。再则李叔一直跟在黄叔叔身边,她自然是不需要有太多的顾虑的。晏知闲,你只是在收拾东西而已。 知闲闭了下眼,给了自己这样的暗示,再睁开眼的时候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这事情虽是烦琐,未尝不是黄叔叔对自己的一种肯定,就算她不想来动手,也不能叫付姨难做。唉,只能明天再去见付姨了。 家书便笺之类的东西都分别的收拾好了,黄峤的东西倒不是很多的。他桌上有一本法文的诗集,压在一块帕子上,书皮虽是有些磨损了,但却还是方方正正的,一看便知道主人十分爱惜。 黄峤是不认得法文的,许是范梓萱送给他的。知闲拿起来一翻,扉页上果然写着“范梓萱赠予”的字样。 “小姐,那本书是跟少爷的遗物一块送回来的。”一直默默看着的李叔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叔这话是在提醒她,这本书一直是黄峤随身带着的么? 她本就无心窥探他人的隐私··· 知闲垂下的长睫在她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荫翳,她将书合上,一并放在了整理好的信件上头,“李叔,我都整理好了。” 李叔的一张脸也看不出喜怒,干巴巴的说道:“老爷吩咐过了,什么时候小姐回来收拾好了,什么时候亲自送到老爷那儿去。” 他这话是明显的带了情绪的,知闲虽是不想跟他计较,这一路舟车劳顿以后的疲累却是出来了,抱起一沓书信便出了房间。 真是莫名其妙,就算是寄人篱下,也不至于看一个下人的脸色行事···知闲实在是累极了,这点小事也不会往心里去,但是第二日将书信都给黄金发送过去的时候,她便一下明白过来李叔是为何不高兴了。 他是看着黄峤打小儿长大的,感情之笃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而这本书里记着的,可都一五一十算是黄峤为爱的卑颜屈膝。李叔虽是不认识法文,单单看黄峤的宝贝程度也能猜个差不多的。 他把知闲视为外人,满心想的都是家丑不要外扬,但是黄金发则不同了,他是实打实的对知闲视若己出,将她看成了黄家人。 “你是个知识分子,给黄叔叔念念,这书里和书里夹着的纸都写了什么?” 黄金发的脸色蜡黄,一看便知是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却还是硬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知闲赶紧从沙发上拿了一个靠垫,十分自然的给他塞到了背后去,见他没有拒绝,这才在椅子上坐下,翻起了那本法语书。 里头写的,算是黄峤的随军日记,知闲讶异的是,那纸上写着的,竟密密麻麻的都是法语。 “她要嫁人了,就要嫁给她一直想嫁给的那个人了,这么些年,我是不是也该死心了。” “今天去参加了小萱的婚礼,她笑的很灿烂,可是我却总觉得她的笑容太假太假,她笑起来不是这样的,难道跟徐绍祯的婚姻并不让她觉得幸福吗?” “我想杀人!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找了她,就在徐公馆里···” 知闲的手微微一抖,脸色也有一瞬间的苍白,她忽而觉得浑身发凉。 黄金发从最底层里摸爬滚打起来的,观察力何等敏锐,一下就看出了知闲的变化,他眼神中一道凌厉之色闪过:“他写了什么!” 一股刺人的寒意从心底蔓延直全身,知闲摇头道:“哥哥写了几场战役,我看着有些怕。” 她小脸上还挂着有些苍白的神色,好似真的被吓到了一般,黄金发的神色松懈了下来,知闲捡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了,他听到最后也是没了兴味,只是强撑着精神罢了,很快的便挥手叫知闲出去了。 “这些东西你让李叔收好,不用多说,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理。” 知闲低头,应了声,转身刚出房门便从书中抽了两页信纸出来,牢牢的藏在了披肩下头。 她对黄叔叔说了谎···想起黄峤写的,知闲有些心神不宁。她从来都不害怕肮脏和黑暗,如果害怕,她前一生也不会成为史书所载的祸国妖妃。 可是这一世她是晏知闲,不是墨沧! 李叔似乎是专门在等着知闲一般,知闲刚下楼他就已经在厅里等着了。 她看了李叔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知闲撑着回了房间,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紧紧的咬住了唇。 黄峤参军,竟是为了给范梓萱报仇。 他去徐公馆的那个夜晚,细雨蒙蒙。在那个富丽堂皇的客厅,黄峤见到的不仅仅是他日思夜想的范梓萱,还有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挥汗如雨的卢金旭,而最令人不寒而栗的,莫过于在一旁端着红酒慢慢品味的徐绍祯。 黄峤一直把对范梓萱的喜欢看成是高贵而纯洁的,见到这样的场面自然是疯了一般就要往上冲,他在纸上写恨自己最无能的地方不是没能力救出范梓萱,而是连不让自己去看她受辱的权利都没有。 他被人摁着,被人生生的扒着两个眼皮,就那么看着这幅活色生香的画面,心一滴一滴的在滴血。 七七一句话: 在时隔N天以后,本可爱终于又知道了什么叫做存稿~泪奔啊!摔! 第六十二章 流光易抛 黄峤的行为便是称作为一种几近疯狂的幼稚也不为过,他飞蛾扑火般的想要凭一己之力给受辱的范梓萱报仇,因着黄金发被抓紧淞沪护军监狱的前车之鉴,他已经是看明白了民间势力再如何猖獗,终究是应一句古话,民不与官斗。 所以,他选择了最愚蠢的参军,想要一步一步的把别人踩在脚底下,可是却是自己命丧黄泉了。 逝者已去,知闲是断然不能再给黄金发添堵的,为着范梓萱的事情,黄峤生前不知道跟黄金发吵了多少次,如今人都不在了,又何必去将真相告诉黄叔叔让他白白生气? 她闭了下眼睛,慢慢的蹲了下来。 知闲在黄公馆一直没见着付萍,黄金发在静养,许是沉在丧子的悲痛中,人也一天天的消瘦了下去,竟是隐隐有些一蹶不振的趋势。 这天知闲终于是忍不住了,她回到上海已经三天了,竟是连付姨一面都没有见到,而黄公馆的人,没有一个知道她的去向,要么是支支吾吾,要么是完全什么都不晓得。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不知为何,总有种隐隐的不安感。 打定了主意,知闲便去了百乐门,慕姐见了她笑的很是花枝招展:“呦,这不是咱们小知闲嘛,打日本回来了?你不来百乐门倒还正常,毕竟是个知识分子,可是你付姨怎么也好些日子不来了?” 旁边有一个悄悄儿的戳了戳慕姐,慕姐拍了一下手:“哎呦,你瞧,我给忘了。” 她说完又状似亲密的拉过了知闲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好好安慰安慰你付姨,黄家大少爷一死,老爷子少不得不痛快,受些委屈也是肯定的,可是他待你付姨怎么样,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吃一时的亏算不得什么的。” “你付姨是个通透的人,可就是在情事上不开窍。既然已经跟了黄老大了,旁人再好也不该是藕断丝连的···” 知闲瞧她越说越没谱,本想打断她,听她说完这句话却是一顿。旁人? 慕姐看出了知闲的疑问,叹了口气道:“我猜着她也要瞒着你的。有一个大高个儿,不常来,来了便直奔后台找你付姨,就连你付姨离开百乐门以后,两个人也常常在后台那儿见面的。” 想起两年前送别赵宛若那一回看到的那个疑似付姨的背影,知闲谢过慕姐便匆匆离开了。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去问黄叔叔。 黄金发这么些天头一回下床,正在花园里打拳,见知闲来找他,便慢悠悠的在长椅上坐下了。 他一下就猜出了知闲为何而来,只苦笑着说他这大半辈子大风大浪什么都见过,只一个丧子还垮不了人,但是再加上付萍的离开,真是让他如遭晴天霹雳。 黄金发虽然是个粗人,却也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当初与赵氏不过是为着父母之命,后来遇上了付萍,才算是真正体味到真正的两个人心意契合。 “你回国前中正来看过我,你付姨好似是很在意这个事情,”黄金发顿了顿:“那收徒的条子,我暗里给他送过去了。我瞧着他言辞之间倒也还是很客气的,也就没把你付姨的话往心里去。” “谁知道她断不肯再呆在公馆,倔的跟驴一样,给我闹了个不辞而别。” 中正,是那位蒋先生吧。 知闲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她的猜测,竟都是真的吗? 为什么回到了上海,她还是有种无依无靠的感觉? 知闲下定了决心,想着第二天去赵公馆找赵宛若问问明白。 一清早她刚出门,却是听到了报童清脆的吆喝声穿巷破雾而来:“号外号外,苏联政府抗议对使馆的突袭搜查!” 知闲叫住他,买了一份报纸。 那孩子也是个眼尖的,瞧见知闲关心这个事情,抬头道:“您是刚留洋回来的吧?前不久北平那边带兵搜查了苏联的大使馆,”他瞧了瞧四下,又压低了声音道:“听说里头搜出了不少宣传共产主义的书刊文件呢!” 许是少见有人有耐心这么听他说下去,小报童又道:“还逮捕了十几个在使馆里头的俄国人和中国人呢!” 知闲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空了一般,整个人几乎要站不住了。她拿着报纸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一字一行的读着。 苏联政府抗议这次搜查是空前未有的、公然践踏国际法基本原则的暴行,北平方面对此不理不睬,相反,还将从中搜来的文件一一影印,分别送到新闻界和其他使馆,以此来证明苏联准备“****”中国的阴谋。 中国方面已经通过了草草的军事审判,把被捕的共-产-党-人枪毙了事。 报上并没有将被捕人员的名字一一列出,然而付萍的名字确实在第一个。 初秋的街头,知闲只觉得身子都凉透了。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再抬脚的时候竟是一个趔趄险些被自己绊倒了。 她要去北平! 不管付姨如何,自己都要见到她再说。 北伐以后,中国的天地就已经换了,往日里她一直觉得政治这种事情避而远之,可是现在却是切切实实的牵扯上了断不掉的关系! 知闲没有告诉黄金发,只说自己学校那边有教务要处理,得离开上海一趟。黄金发向来对她是不多干涉的,也就表示了一下自己知道了。 黄叔叔没有看报的习惯,许是接连遭受了这些打击,风头也大不如从前了,关注外界的兴味也不比从前那般高涨。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去叮嘱些什么了。 当天晚上知闲便坐上了前往北平的火车。 她不是第一次坐火车,先前都是混混沌沌的,现在却是心思清明,丝毫睡意也没有。她不能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说什么付姨肯定会没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了心头。 清晨的北平火车站人影稀疏,不远处却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围观些什么。 知闲本无心去看,却在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以后停住了脚。 “我下棋几十年,还比不上你个后生小子了?” “老人家,既然敢下棋就要敢认输,这,这不能以年长论英雄啊。” 听得出对方满满的无奈语气,知闲沉重的心也不由轻松了一下。 “六年前有幸与您对弈,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当初给我念的十诀中的首要一条?” 知闲站到了棋盘旁边,笑意盈盈的道。 段骐抬起头,指了指知闲:“怎么不记得?不得贪胜!” 知闲眨了眨眼,段骐回过味儿来,起身离开了棋盘。 “你这丫头怎么到北平来了?” 第六十四章 是晏小姐 自己能给段骐留下印象,这是在知闲意料之中的,否则她也不会贸然上前去开口说话。 如果六年前北平阅兵没有能够让他记住自己,两年前瞿世峥来上海的时候,自己跟他见报的绯闻,总归是惹起了段骐的注意,否则他也不会拍电报过去,知闲可是记得当时赵远钊打趣的语气。 现在段骐主动问起来,知闲便毫不避讳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段老,我想去一趟北平陆军监狱。” 段骐停了脚,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知闲也不怕,落落大方的迎着他的目光。 段骐叹了口气,冲不远处招了招手,一个一身黑色西装的男子疾步走了上来,不知段骐说了什么,他应了声“是”,扭头冲知闲客气的说道:“晏小姐,请您跟我来。” 知闲哪儿还能不明白,段骐这是在给自己引路。 人生地不熟,偌大的天地,虽说她早就已经不依赖旁人,现在得到段骐的帮助却还是觉得一暖,知闲紧绷的神经微微的松懈了一下,道:“段老,谢谢您。” 段骐摆了摆手:“你不用着急谢我,能让我看对眼的人不多。” “人啊,一到了自己的事就发昏。”他背着手似是叹息般说了这么句话,而后转身便往跟知闲相反的方向去了。 知闲的泪险些要出来,她与段骐谋面不过区区三次,他却在此情景下充当了一位仁厚的长者,只一句话,却是已胜过千万句的谆谆教诲。 当初段骐隐退天津日租界,闹的全国皆是风雨,谁都以为他会六上,可是后来竟是真的作别了政坛了。如今南京政府成立,他作为北洋政府的老牌领袖,几乎是一个代言人般的存在,可如今这番情景,实在是名归而实不至。 一无政权,二无军权,却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当局盯着,旧系大大小小的军阀也看着,不便是进退两难了么?若不是有瞿世峥这个外孙在,段骐的活动范围恐怕只能在天津日租界闭门不出了吧,可是如今深居简出,大半辈子都血雨腥风高高在上过来了,不照样也可以称得上是大起大落! 自己又何尝不知道执意去见付姨的后果呢?这种事情,当局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肯刚过一个的吧。可是无论如何,即便是送了性命,她也是一定要去的。 这样的清楚,更让她明白了段骐这句话的分量。 知闲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滋味更是难言了。 衍之的处境,也不知如何···她回国以来,竟是反常的没有听到一点有关他的消息,几次路过盛华洋行,厚着脸皮上去专门找过连赵远钊,一次都没有见到。 以他南孟北瞿的名声,当局怎么可能忽视他?恐怕想视而不见都难! “晏小姐?” 知闲回过神来,抬头笑道:“对不住,咱们走吧。” 她这一抬头心中却是有些小小的讶异了,这人竟是徐国凡! 徐国凡早就看出了跟段骐交谈的人是知闲了,否则他是断断不可能让旁人接近段骐的。这也并非是说他对知闲有多么信任,就连徐国凡也说不上这是为什么。 他觉得这女子跟少帅的关系不浅。少帅的信件向来是要筛选以后呈给林参谋的,去年冬天部里竟是收到了厚厚一沓从日本递来的信,寄信人的名字写了一串字母,手底下人这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情,难为的跟自己请示。 说来也巧,那天少帅亲自来了一趟,出去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被放在角上的信,淡淡的问信是从哪儿递来的,自己说是日本,少帅竟是亲自拿了信走了。 徐国凡觉得很不可思议,哪儿知道林参谋第二天就过来,说是再有这个地址递来的信件,直接送到少帅手里。 一次性的递了这么厚一沓,后面还要递信?说实话徐国凡是有些怀疑的,可是事实打破了他的怀疑,因为这信件,真的是陆陆续续的一直在递。 每回少帅收到这信以后,林参谋的日子就会特别好过,徐国凡有一回终于是忍不住了,偷偷摸摸的就去问林参谋信是谁递来的。 林参谋开始还板着脸说是徐国凡你胆子不小,还敢窥探军事机密,后来两个人便凑在一起,又说起了上海那位气质姣好的晏小姐。 “先前听赵爷说过,晏小姐去了日本留学,这信又是打日本递来的,少帅又珍视的很,是谁递来的,这不是不言而喻吗?晏小姐学识也好,长相也好,咱们少帅年纪也不小了···” 徐国凡瞥见打后头走来的那伟岸挺拔的身影便低声咳嗽了一下,想要制止林参谋接下来可能会从嘴里说出的惊天骇地的话。 哪儿知道林逸国说的兴致正浓,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打的暗号,点着头十分肯定的笑道:“我看这位晏小姐八成就是咱们的少帅夫人了。” 林参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少帅正跟他擦肩而过,回过头淡淡的瞥了他俩一眼。 徐国凡一把扶住了差点倒地的林逸国。 而最令两个人讶异的是,他们少帅后来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林参谋竟是没有因为他的这句揣测受到什么“特殊待遇”,这更是让两个人坚定了立场。 徐国凡这会子见知闲看是自己而有些讶异,也不把话说破,段老吩咐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若是晏小姐不能会意,也就实在枉费了段老的心思。 知闲随着他上了车,看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她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瞿世峥的境况,却又是生生的忍住了。自己有什么立场呢? “晏小姐,已经到了,请随我下车。” 知闲下了车,抬眼看去,面前的却不是北平陆军监狱。 她看了徐国凡一眼,徐国凡也正在看她,知闲一下便明白了段骐的用意。 想来段骐的境况也是尴尬难为的,可是他对自己说的那话,却并不单单是一句告诫,也是一个承诺。 知闲冲着徐国凡点了点头,微笑道:“请您带我进去吧。” 徐国凡点头,回身便向门口持枪的士兵出示了证件。 第六十五章 抱或不抱 段骐让徐国凡带知闲来的地方,是如今的北平政府。 北伐军已定东南,孙传芳等人均已败北,能有足够力量跟国民革命军抗衡的,也就是直系和皖系了。而皖系自两年前平津一战后便是元气大伤,少帅瞿世峥的态度谁也捉摸不透,相比之下,几次易主的直系就不是那么安分了。 北平一带现在还在张霖手中,早在三月份的时候,打着防微杜渐的主意,北平政府就已经抓捕了一批跟国共秘密往来的学生,北伐军貌合神离,谁不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共产-党实力不比国民-党,搜查苏联大使馆,亦算得上是敲山震虎。 所以,不管是北平还是南京其中哪一个“当局”的态度,付萍几人的下场都是毫无疑问的。 这些弯弯节节,知闲都看的明白,可是在看到段骐让自己来见的人是顾维以后,她还是忍不住想问一问事情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顾维先前在陆祥手底下,关于知闲的事情从陆钟麟那儿也听了不少,知道她是一个进退有余的,何况加上在巴黎圣卢克医院那一回,他对这个女孩子真的是不得不高看一些。 周围或坐或走的都是政府要员,她坐在椅子上没有一丝慌乱,眉间只有轻易不能察觉的担忧,这让阅人无数的顾维一下就感觉到了这个付萍对她的重要性。使馆虽是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国务总理带人去搜查的,但对于这件事情,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政府对外公布的文件已经表明苏联使馆的官员也参与了这一阴谋,事情已经很是棘手了,1924年的北京协定规定,苏联不能在中国传播共产主义思想,因为违反协定,苏联在驻华使馆的代表已经被遣返回国了。” 顾维看了知闲一眼,又道:“文件已经公开,苏联这边都是无力回天。”又何况是国内呢? 后半句他终究没有忍心说出来,可是他知道,这个女孩子应当是能听懂的。 知闲竭力忍住心里的钝痛,坚定道:“谢谢您,那么,我能否再见付萍一面呢?” 她美丽的眸中似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让人面对她的要求充满着不忍心的拒绝。 顾维没有犹豫,点头答应了知闲,这对于自己来说,算不上什么太为难的事,即便是不算段骐的脸面,巴黎的人情,他也是该还的。 “你在北平可有亲朋好友?”顾维端着茶杯,像个亲切的长辈一般问道。 知闲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便摇头答是没有。 顾维惊奇的看了她一眼:“我听说钟麟不是回国了吗?” “他人许是不在北平,”知闲笑了笑,反应过来顾维这是担心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受欺负,便道:“您放心,我就在附近找一家旅馆住下,安顿下来一定告知您一声。” 顾维的话,是说自己短时间内不能见付姨了吧。虽说也算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知闲的心情还是很低落。 她话音刚落,徐国凡就敲门进来了,他刷的冲着顾维敬了个军礼,道:“顾总理,段老吩咐我,这几天全程陪同晏小姐在京,通知电话您直接打到我那儿就行。” 饶是什么场面都见过,顾维也不由得又看了知闲一眼:“你这丫头面子很大嘛。”想来段骐不好与人交往,这是打袁总统还在世的时候就惯有的脾气,现在却因为一个女孩子破例,派出了他身边的人。 徐国凡的话让知闲一愣,这般事无巨细,段老对自己也关注太过了,真真是受宠若惊了。她自问也没什么能让他高看得起的地方呀。 直到出了北平政府的门,知闲还是没有想明白,然而看徐国凡也实在是一板一眼的去做事情的人,他打开车门,十分有礼貌的冲知闲道:“晏小姐请上车。” 知闲上车就默默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徐国凡开着车子七拐八绕,所幸知闲心思沉,倒是没有太在意。 自己能跟付姨再见面,顾维虽是没有明说,知闲也知道这件事情并不是很好办的。毕竟里头盘根错节的都是复杂的各方利益关系,顾维这个总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对外的空壳子罢了··· 知闲闭了下眼,头有些沉,坐火车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今天一天有没有休息,这会子想着想着竟是靠在窗上睡着了。 徐国凡早就从后视镜里看到知闲睡过去了,因此一停车便道:“晏小姐,地方到了。” 没有人答应。 徐国凡想了想,下车敲了敲车窗,又说了一遍。无奈知闲睡得太沉,根本是毫无反应。徐国凡只得一遍遍的去敲车窗。 “徐副官这般孜孜不倦,里头是有什么宝贝?快起开让我瞧一瞧。”林逸国见状,快步从后头走了上来。 这里头还真是有宝贝。 徐国凡意味深长的看了林逸国一眼,然后侧身让到了一旁去。 林逸国看懂了他的眼神,狐疑的凑上前来看,即便是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却仍旧不难看出里头坐着的女子美丽的睡颜。 他起身跟徐国凡对视一眼,顿时了然了,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把她带这儿来了?” 徐国凡便将先前跟顾维说的话又跟林逸国说了一遍。虽说北平这么大的地方,总有她一个女孩子的容身之所,可是段老既是亲自吩咐了自己,又说要全程陪同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他们在北平的办事处了。 再者说,少帅这几天的心情好似不是很好··· 林逸国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先把人叫醒吧。”总不能让她在车里睡一晚上。林逸国说完,便见徐国凡摇了摇头。 知闲的事情,在她见顾维的时候,徐国凡就已经打电话告诉林逸国了,毕竟按照段老的吩咐这么一来,他得休好几天假。 因此,见他摇头,林逸国也立马明白了,晏小姐只怕是太累了。他打开车门,冲着徐国凡扬了扬头:“那就把人抱进去吧。” 在战场上被枪指着脑袋眉头没有皱一下的徐国凡却是一震,不能怪他想太多,实在是少帅的态度让人想太多,他不能抱啊! “徐副官,参谋长命令你把晏小姐抱进去!抗命不遵,军法处置!”林逸国一脸正气的吼道。 第六十六章 思之如狂 徐国凡瞪了林逸国一眼,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点儿少帅应该已经离开有时候了,肯定遇不上的。 他认命的去将车里的知闲抱了起来,转身便往门口进,却见林逸国也跟在自己后面往里走,便问道:“林参谋怎么还没下班?” 林逸国觉得他这问题问的很奇怪,一边走一边道:“少帅还没走,我下什么班?” 手上抱着的是温香软玉,听了这话徐国凡却是更是觉得扎手了,脚步也快了起来,恨不能两步走完这个小院。 “少帅没走你还让我抱!”徐国凡简直要暴走了,声音也提了上去,几乎是吼出来的。 “少帅!”林逸国突然两脚并拢,面容严肃的敬了个军礼。 徐国凡的手一抖,转过头来果然看到瞿世峥站在离着自个儿三步远的地方,俊面如寒霜,不等靠近就觉得有点冷。 他不禁有点头皮发麻:“少帅···” 瞿世峥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徐国凡手上抱着的人身上。她一看便知是睡得十分沉,修长的脖子靠在徐国凡的胳膊上,头还微微的靠向他的怀里。 一旁的林逸国觉得自家少帅的气压越来越低了,那眼神好似尖刀一般,他赶忙拿胳膊肘拐了一下整个人都愣住了的徐国凡:“徐副官的胳膊不酸吗?” “报告林参谋,执行您交代的任务,不酸!”徐国凡意有所指的将“林参谋”三个字咬的特别重。 瞿世峥直接的将人抱到了自己怀里,转身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瞥了徐国凡一眼,道:“徐副官军容不整,回去洗手套,林参谋陪同检查。” 徐国凡抬起一双手,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那手套雪白雪白,连一个污点都没有,怎么能算上是军容不整呢? 瞿世峥一步一步走的很稳,也很坚定,可是他心里却有些不敢相信,此刻,她就在他的怀里,在他的手上。 上海一别,已是两年没有再见面。 他总会想起她,想起她翻译时慧黠的眼神,想起她嘴角时而顽皮的笑意,还有那晚苏州河边她的眼泪。短短几天的相处,竟是叫他难以放下了。 可是她对自己的亲昵,全都是建立在误把自己当成那个卿白的前提上的。自己一次又一次把这个事实揭开给她看,她大概已经明白了,不然怎么会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 有一回赵远钊打电话,偶然提起来,说那个姓晏的小丫头又出国留学去了。只不过是随口一提,却让他头一次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瞿世峥这个大名是个传说,可亦是一个人,直皖战争的损失刚捞回来,没等消停,北伐又起,他天天在天津北平奔波,面对这此起彼伏的风云,难免有些心力交瘁。这种乏累,就连当初孤身一人在军中最底层的那段时候都比不上。 许是他心思太深沉,身边的人都觉得他是心情不好,办事处的气氛天天都很严肃。 瞿世峥抱着知闲走进了侍从室,他低头看着她的如羽长睫,停住了走向床边的脚步,在沙发上慢慢的坐了下来。 他不太想放手,还是多抱一会吧。 南京政府那边蒋中正的亲笔信已经来了几封了,在直系下水以前,自己不能投诚。虽然这样会让皖系处境艰难,但是于皖系来说,闷声发大财才是最好的,这段时间是要争取的。 国内的形势太乱,在军政的淤泥中,她的来信无疑是一抹清流。 “衍之,你一定猜不到我现在在哪里。” “衍之,我今天跟同学一起,去运动馆学了游泳。” “衍之,等我回上海,你来看我好不好?” 字字句句,见信如面。她的字不似一般女子的秀气,是有锋有芒的锐气,全然不似她的外表那般柔婉。可是这些话每每看到都让他心里一软。 她白皙的面上黑眼圈有些重,怕是一直没有休息,也难怪睡得这般沉。 侍从室的门被敲响了,是林逸国的声音:“少帅,南京有情况。” 瞿世峥起身,将知闲放在了床上,给她盖上了毯子,然后出了侍从室。 门刚被关上,床上的知闲便睁开了眼。这里居然是衍之在北平的办事处! 早在徐国凡那一声吼的时候她就醒了,本想着开口说一声,却不曾想听到衍之就在面前的动静···知闲揉了揉额头,怎么办,被他抱了这么一会儿,自己的睡意是全消了。 “少帅,据可靠消息,南京那边要派专员来督查北平政府处决从苏俄使馆抓到的那批共产-党,”林逸国顿了顿,又道:“我看国共是彻底撕破脸了,现在连表面上的关系都不维持了,国民党居然行起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一套。” “南京那边派来的专员是谁?” “是白祝同。白祝同是一直跟在蒋中正身边的亲信,派他来做这种鸡肋之事,未免有大材小用之嫌,”林逸国摇了摇头:“少帅,这督查怕是可有可无,来找您递投诚信才是真的。蒋公怕是已经坐不住了。” “张霖是铁了心要打了,少帅,咱们段家军虽是比不上****,但好歹也是八十万,个个都是精锐,****跟直系打完以后,咱们跟蒋公,谁胜谁负,这也是很难说的。” 瞿世峥没有说话,许久,他看了林逸国一眼:“林参谋,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要参军吗?” 林逸国不知他为何这样问,下意识自然而然的答道:“报效国家,”四个字一出口,他便顿住了:“少帅···” 外侮于前,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他并不惧怕战争和死亡,只是面前的境况太过沉重! “徐国凡怎么遇见的她?”瞿世峥话锋一转,看着门口暗淡的灯光问道。 林逸国将事情娓娓叙来,最后叹道:“晏小姐和付萍的感情很深,只怕付萍一死,她少不了要伤心。” 瞿世峥没有沉默很久,他说:“联系南京,就说我有要事,希望白祝同能先来北平面谈。” 第六十七章 静静相拥 自己才说了付萍的事情,少帅就提起了白祝同,林逸国跟在瞿世峥身边这么些年,也不是个傻的,立马就明白了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拿一个女人来换八十万军队,傻子才不会做这笔买卖。 “少帅,这样做不妥,”林逸国道:“若是您亲自开口管南京要人,就一定会被强行跟共产-党扯上关系,无论投诚的时机如何,一定会影响仕途。而且,最重要的是,直皖战争后您养精蓄锐争取的时间也就毫无意义了。” 他都能看得出的事情,瞿世峥自然不会不知道,可是林逸国还是说了出来,从自身利益来看,少帅要做的,确实是弊大于利,不是好处太少,而是根本就没有。 但凡能有一点显而易见的利在其中,他也不会大着胆子对少帅的决定提出质疑。 林逸国紧紧的看着暗淡的灯光下他俊毅的背影,希望他可以收回成命。 瞿世峥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比起失去自我雪藏为手下八十万兵力提供休整调编的这段时间,他更在意的是她的泪。更何况前者也不是不能顾全,不过是更为艰难一些罢了。 “一个时间差而已,你去做吧。” 寂静的院中,他的话淡的像是洒在地上的清辉那般,却又充满着让人不能忽视的力量。 “瞿少帅。” 知闲叫了他一声,见他回头来看,便快步走上前去了。 她并非是刻意偷听,躺在床上脑海里总是浮现他的影子,方才在他怀里,根本不敢睁眼,也存了一点儿小女儿心思,万一睁眼,他便不抱了···如此知闲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索性下床来走一走了。 这一走,倒是教她遇上了他。 “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知闲微笑着看他,毫不遮掩道:“我虽然不是懂政治的,可是也能听出林参谋的话是有理有据让人信服的。所以,还是不要让我的事情扰了您的决定。” 这位晏小姐,当真是个识大体的。 林逸国心中松了一口气,偷偷的看了一眼瞿世峥,跟知闲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默默的走开了。 少帅和晏小姐之间的事情,犹如雾中看花一般,朦胧间总是教人看不太清楚,自一开始,少帅待她的态度就是不同的,先前上海见报那一回,自己本以为晏小姐会一同北上,却不曾想少帅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沉稳自制,刚毅如山。 这一次亲手抱了人进去,徐国凡还吃了自己一个哑巴亏,总归不会错了吧?可是方才少帅身上那股莫名的疏离感又是怎么回事? 林逸国觉得自己这个参谋操的心真是越来越大了。 知闲见林逸国走远了,回过头来眉梢眼底俱是笑意:“衍之,好久不见。我写的信你都收到了吗?” 颜如舜华,她就那么言笑晏晏的站在自己面前。 瞿世峥淡淡一笑:“嗯,收到了。你的字很漂亮,游泳学会了吗?” 知闲眨眨眼,慢慢的走到了他面前,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眸中已有雾气氤氲。 他张开双臂,把她拥进了怀里。 他身上那令她心安的气息淡淡的萦绕在她的身边,将她整个人细密的包围了起来,无畏无惧。 回国以来这些天的压抑和委屈终于一下子都涌了出来,知闲的泪一下就下来了,紧紧的搂着他的腰,一字一顿的说道:“衍之,我好想你。” “游泳我学会了,从前逃避的东西,我已经统统正视了,谢谢你。”让我不再蒙着双眼,对那些过去难以释怀,让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我是晏知闲,让我知道,你是瞿世峥。 瞿世峥任由她抱着,听她讲黄峤和付萍,“我很害怕,也很担心,有一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见到你以后,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在战场上的时候,手底下的兵无数次的跟他说过这句话,他只是付之一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此刻被怀里人全身心依赖的感觉,让瞿世峥心里一暖。 那么寂静的一个夜晚,北平城朗朗的星空下,她与他终于默然相拥。 侍从室的门外,林逸国有些纳闷,他离开的时候,走过晏小姐身边,她轻声的说让自己等她一会,虽说不在自己职责之内,可是无论是少帅还是段老,待她都是极为特殊的,索性的等了。 林逸国知道知闲一向大气,可是却未曾想到,她的一番话教自己大大的吃了一惊。 “晏小姐,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知闲点头:“这对我来说,确实是天大的事情,可是这跟瞿少帅没有关系,所以,林参谋,您去做吧。” 林逸国深深的看了知闲一眼,竟是冲她敬了个军礼:“晏小姐,我代表八十万军人感谢你!” 知闲笑着摇了摇头,林逸国是太高看自己了。她没有那般伟大的胸襟,旁人怎么样她真的是毫不关心,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因为自己,衍之一意孤决的去给他的政治军事生涯抹上“污点”。 更何况,这个“污点”可能会被无限的放大。 第二天林逸国来的很早,说北平这边的事宜暂交由自己处理,旁的什么都没说。 知闲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这般拙劣的把戏,她还真的有些怀疑是骗不过他的呢。 “晏小姐,你还记得来北平参加阅兵式那一趟说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吃午饭的时候,林逸国拧着眉头,看向知闲问道。 知闲一愣,记起这一遭来微微一笑:“嗯,当时确实是落下东西了。” 林逸国也笑:“你说说看,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找到,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的。” 早晨去送少帅的时候,少帅突然提起来,自己说是当时晏小姐说是没有,少帅却是眉峰一敛,而后便不再说话了。 林逸国这一路上都在想,所以这才来问知闲。现在听她说是落下了,也就只当当时是个学生的知闲是女孩子家脸皮薄,现在少不得要找一番了。 却不曾想她摇了摇头,说是昨天已经找到了。 林逸国打了一个寒颤,那少帅定然也是知道的了,在他看来,自己岂不是说谎被抓了个现形的么? 林逸国是担心太过,因为瞿世峥,完全不知道知闲丢的是什么,以及这丢失的东西找回与否。 第六十八章 最后一面 北平陆军监狱矗立在这座千年古城中,是北洋政府为了关押******和军事犯而特地建造的,历史几乎是一片空白,偶然提起来,甚至还有老百姓对其一无所知。 知闲也是如此,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还会跟这座监狱有一丝交集。 顾维没有露面,他派了自己身边一个颇为干练的中年人陪着知闲一起,监狱这边是早就打好招呼了的,如入无人之境。 “晏小姐,前面就是了,我就不再陪您过去了,只有十分钟,十分钟之内,您一定要出来。”中年人面容颇为严肃的看着知闲,嘱咐道。 知闲也不多言,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便往里面走去了。 徐国凡和中年人站在原地,都被她身上展现的那股从容的气质给震慑住了,这丫头,在这种沾满鲜血和充溢着酷刑的地方竟是没有一丝怵意。 在那长长的不透一丝光亮的黑暗走廊中,她月白色的洋裙映着孤决的背影,有一种惊心动魄不忍亵渎的美。 在进来之前,顾维的人就交代过付萍所在的牢房了,为了防止他们串供,几个人都是分开关押的,付萍就在尽头的那一间。 空荡荡的走廊只有她的鞋跟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的“蹬蹬”的响声,平白的添了几分可怖。一切又重回寂静的时候,知闲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的颤。 “小知闲,当你怕的时候,就深深的吸几口气,这样心绪就重新平静下来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能把人打倒的,所以,没有什么是好怕的。” 她还记得当初离开晏家,晚上有时候做恶梦,梦到前世冲天的火光,总会从梦中惊醒,那个时候,她的付姨披着一头乌亮的发,温柔的把她抱在怀里如是说。 可是现在,隔着牢房的铁栏,那曾经把她抱在怀里谆谆教诲的付姨,似是一张单薄白纸般坐在那几块破烂的床板上,发如草,衣似乞,脚上是沉重的脚链,她白皙的脚踝上磨的血淋淋一片。 她背向牢门坐着,那灰色的狱服上穿在她纤瘦的身子上显得空荡荡的,一切都在宣示着她好似马上就要离去一样,可是那挺直的脊背,却又让人高看一眼,不知怎样的家庭才能教养出这般有骨气的人物。 泪落到唇边有些****,知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饶是攥成拳,那手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在颤,她轻轻的开口叫了一声:“付姨。” 付萍一怔,难以置信的转过了头来,见是知闲,苍白的脸上映出了欣喜的笑容,她起身踉跄着走上前去,一只手紧紧的抓着铁栏,另一只手抬起来去摸知闲的脸,而后肯定的说道:“瘦了!” “死前能再见你一面,我也就安心了。” 知闲紧紧攥着她的手,呜咽道:“付姨,我不想,我···” 付萍抬手轻轻掩上了知闲的嘴,温柔的神色中透着一丝坚定:“为共产主义献身是我毕生崇高的理想,他们绝不会因为杀死了我就杀死了伟大的共产主义,知闲,你不要怪付姨瞒着你,付姨是觉得,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和信仰。” “不说这个了,我的事情你不必要知道太多,若是日后再遇上马叔叔,你也就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好,”付萍抬头看着知闲:“好好的活下去。出去吧,就说是我把你赶出去的。” 到如今这个境地,付姨还在为自己着想,不想自己跟她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可是自己却那样自私! 付萍于知闲是一个引路人的角色,从在晏家初见的第一面起,她就牢牢的把知闲护在她并不强大甚至还有些柔弱的双翼下,离开晏家以后凡涉及到知闲的事情,事无巨细更是亲力亲为,这样的感情,对知闲来说,是珍重之至的。 再活一世,她不能让自己的心再负着那么沉重的愧疚和自责过下去了。 “付姨,我见到了瞿少帅。他动了念头想要救你出来,可是我,”知闲的泪流的更凶了些,哽咽道:“我让林参谋给段老去了电话。” “付姨,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付萍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这大抵就是缘分了,情意这种东西,怎么是能说断就断的呢?当初在上海那场戏,看来是一戏成真了。 “不哭了,小知闲,你做的很对,就算瞿少帅救我出去,我也是不能在自己的同志流血牺牲的时候独自苟活的。更何况,这个中利弊,谁都能看的清楚了,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知闲的泪怎么能抑制得住,到了后面一直都是付萍在说话了,她哭的满脸是泪,直到徐国凡进来,她才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回头看着付萍抓着铁栏微笑目送她的眼神,一步一步的走出了监狱。 一天后,天津。 比起京城政治中心的尔虞我诈,拥有一百万人的天津更像是一个安静的避风港,它拥有北京没有的方便宁静和舒适。这里商业繁荣,秩序稳定,有全新的戏院、地下赌场、卡巴乐和舞厅,白俄姑娘遍地。 它的另一个优势是跟洋人打交道方便,共有九个国家在此开设租界,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借助洋人和租界以避风险,因此,这里成了北京政坛人物来退自如的好去处。 段骐在日租界,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谁都知道段老只好围棋这一口,平素不见客,可是这几天来段骐门前堵着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不知是谁先传开,瞿少帅如今人不在北平,而在天津段骐家中。 军政两界的要人,几乎是人人都想见他一面。毕竟自打直皖战争以后,少年倾世的瞿少帅就秘而不出,低调的仿若没有存在一般。 可是低调,并不意味着没有实力,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当年平津的直皖之战,皖系根本是无心恋战,直系几乎说是白捡了入驻北平这一个大便宜。 当时人传姜还是老的辣,可是这几年局势渐渐的明朗开来,这些人又都是愣住了,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谁都懂,可是眼界高如瞿世峥者,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可不管外边怎么闹,只见皖系装备越来越精良,士气越来越和谐高涨,已经成了一派人皆可战的优良部队,主帅就是不露面。 谁都想知道他如今的打算如何,也好琢磨琢磨风向,为自己的将来做准备,因此,段骐门前连着几天都是水泄不通。除却军政各派系谴来的人以外,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报社记者。 第六十九章 不告而别 段骐的书房窗边养着一盆红色的芍药花,正开的灼灼,衬在执白子那人一身戎装之上,更显艳色。 段骐一子落下,赢了棋却并不怎么高兴。手下人进来将报纸送下,他接过来看完,顺手扔给了面前的瞿世峥,道:“回北平去吧。那丫头一心为着你考虑,你也周全些才好。” 报纸上的标题很是醒目,“李钊等二十人昨被绞”,瞥了一眼标题,瞿世峥便拿着报纸离开了。 天津急电,说外公病急,要他速来天津。自己连夜赶到,却见外公精神矍铄的在客厅中央喝茶,等待自己的是被软禁。 他想走,自然是谁都拦不住,可是外公敲着拐棍怒言:“你连个丫头也不如!” 瞿世峥从未从段骐口中听过这般重的话,他一下就明白了这事儿跟知闲脱不了干系。她用这般幼稚的办法骗过了自己,他知道依着她的性子,是断然不肯让自己用这样的办法去换付萍出来的,可是他没有想到,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做了。 难怪那晚,她没有非要自己的一个答案。 他习惯了一个人站在前方冲锋陷阵的高位,她这样的自作主张,让他心中有些异样,可更多的是被人理解和保护的暖意。那样清婉的笑容和纤丽的身子,就这么挡在了他前头。 手中的报纸已经被瞿世峥紧紧的攥成了一团,他闭了下眼,快步往门口走去:“备车,回北平。” 身后的年轻军官追着他的脚步走的满头是汗:“少帅,外面有许多人,都是从北平追过来的,还有拿着相机的记者,不如让他们把车开到后头去吧?” 瞿世峥抬手,道:“不必。” 小军官微微一愣,还是铿锵的答道:“是!” 张霖政府为了显示自我的宽厚和标榜形象,为上了绞架的共产-党人备了薄棺,表示人道主义关怀,为每一个殉难者进行了装殓。 将付萍的遗体火一事,是徐国凡陪着知闲去的,知闲一滴泪都没有掉,她只觉得心如绞痛,一路上抱着那方小小的骨灰盒,也不知怎么跟着徐国凡回到的办事处。 付萍最后交代过知闲,一定要把她的骨灰带回上海,未能生时朝暮同寝,但求死后晨夕一穴。 她是走在这个时代前列的先锋,具备那些民主科学所标榜的“新”,可是骨子里又有去不掉的“旧”,这样交织而成的矛盾,令其人愈显。 徐国凡不知道怎么安慰知闲,只默默的走着,方一进院子,便撞上了急匆匆要出门的林逸国。 他向来喜怒不表,现在一张忠毅的国字脸上却是写满了着急,徐国凡拉了他一把,问道:“怎么了?” “少帅在天津,有几家报社赶出稿子来,说是暗示投诚,我得去看看。你先去安排里头的工作。” 徐国凡一愣,知闲勉强的笑了笑,摆摆手让他走了。 她抬头去看,但见北平城蓝天中夹着几抹淡色的云,如诗如画那般,美得一塌糊涂。 瞿世峥来办事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徐国凡正在办公室里头对着编制图整改,听到脚步声当即起身敬了个军礼:“报告少帅,还需要十分钟!” 他见瞿世峥点头,却并未应答,便作报告般将这几天陪着知闲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娓娓说来,滴水不漏。 瞿世峥听完转身出了办公室,往里头去走却见侍从室的灯已经暗了,里头漆黑一片。 他一个人推门进去,打开灯,却不见她的身影在里头。 空荡荡的书桌上只有一个信封,瞿世峥走上前去,入眼是他熟悉的字迹:衍之亲启。 “衍之,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猜想你最近许是很忙,嗯,我不是嫌弃你,我也很忙,所以先回上海了。” “说实话,我也有些怕你怪我自作主张,你若是怪我,我可就不理你了!” “我丢掉的东西,你一定去问了林参谋,你耍赖皮,所以我只告诉你,我丢掉的东西,就在你的身上,下回再见面,你可要小心了。” 信纸整洁干净,除却折痕,没有一丝褶皱,更难见到泪滴的痕迹,这让他的心微微一揪。依着知闲的性子,寡淡也就罢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到心上的,可是像付萍这般对她意义这么非比寻常的人,又岂是哭一场便可以天高云淡的? 侍从室的门被敲响了,得到瞿世峥的应允后,徐国凡进来了:“少帅,白祝同先生正在外边等您。” 知闲一个人坐在回上海的火车上,心神有些恍惚,她不至于去自欺欺人的告慰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仍旧不愿意相信付萍就这么没了。 上绞架的时候,她听了付萍的话,没有在人群中围观,可饶是如此,整个人还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 这样的状态,直到回了黄公馆,听到那只青花瓷的碗从黄金发手里掉下来在地上碎掉了才得以结束。 黄金发一双手一直在颤,他说话也有些抖:“知闲,这,这是···” “黄叔叔,付姨说,让我带她回来,”知闲掐着手心告诉自己不能哭,忍着泪意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个明白。 黄金发闭上了眼,再睁开眼已经不见一丝哀容了,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上海滩黑老大。 “你付姨的身后事,我会安排妥当的,以后你就是黄叔叔的亲闺女,这黄公馆,你也不用说你要搬出去,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要是有一天我没了,这里也是你的家!” 看着知闲上楼的背影,黄金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难怪当初她对中正的态度不是很热情的,自己若是早有察觉,说什么也不会放她出去的! 黄金发仰着头,两行泪缓缓的流了下来。知闲走完楼梯,回头去看,也忍不住又掉泪,付姨的事情,黄叔叔怕是自责更甚的吧。 他的心情,大抵如赵宛若待黄峤,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可是不同之处是,付萍跟了黄金发,是因为黄金发能理解她,所以,即便是他知道所有一切,也定然不会去阻拦付萍。 相知相许的情意以外,更多的是对对方的理解和支持,知闲靠在门上,想起了当初付萍打趣她的那一句待到她自己也遇上这么一个密斯脱,便知晓各种滋味了。 第七十章 不似年少 陶渊明写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回到上海一月有余,知闲体会的很是真切。 付萍交际本就不多,所来往的也不过百乐门的几个歌女,再加上她那样的政治-敏感身份摆在那儿,自然是不能大肆宣扬的,黄金发只简单的在上海大大小小的报纸上最显眼的版面登了讣告,而后宣告黄公馆闭门谢客。 期间赵宛若来了一趟,她人是越发的消瘦了,说上海她是呆不下去了的,看到这些景物,无论是跟黄峤有没有关系的,总是让她想起他来,说是天天以泪洗面也不为过,加上日本隐隐的伺机而动,国内的局势越发的不安稳。 赵鸿渐已经准备送她去巴黎定居了,她已经厌倦了上海。 赵宛若与其说是来劝慰知闲,倒不如说是来开脱她自己的了。 亲密似赵宛若,也不过寥寥几句,至于旁人,那更只不过是过往云烟一般平常的事情了。 三日以后,黄金发又重新走出了黄公馆,主持鸿帮的大局,知闲也回到了广言学校,继续之前教习法语的工作。除却家中少了两个人,一切都仿若先前的日子。 知闲下课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徐绍祯,他见了知闲笑的很是温润,那张俊美的脸本就让人有些亲近感,这么人畜无害的一笑,一下便无端拉近了不少距离。 徐绍祯什么也不说,就陪她慢慢的走着,这样日复一日的送她回黄公馆,隔三差五的还把知闲拐带到沿路上经过的店里请她喝咖啡。 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好似普通朋友那般,徐绍祯始终没有逾矩分毫。 知闲只是觉得有些寒心。黄峤的日记在她心上刻下了深深的影子,每每看到徐绍祯风度翩翩俊朗儒雅的一面,她总是会想起那些字句中描述出的狠辣。 这天知闲刚到学校,就看见学校门口贴了红底的黑字,上头写着欢迎新教习。 知闲正驻足在看,密斯白从后头过来了,笑道:“听说是日语系打日本请的教习,今天就能到学校。” 知闲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她本就不是十分感兴趣。 密斯白叹了口气,阳光下花白的头发更显面庞和蔼:“知闲,我瞧着打回学校以来,你眉间就有郁色,倒真是教我担心当初让你去日本是不是对的了。” “密斯白,您不必自责,这与日本之行没有什么关系。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了。”知闲眉眼弯弯,似是自言自语般的回道。 知闲是要去班上上课的,走过了钟楼她便冲密斯白打了声招呼,转身欲走却是被密斯白叫住了。 密斯白看了她一眼,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说:“知闲,这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该瞒着你的。当初去日本交换的名额,学校公费的名额只有两个,是怡和洋行的徐少爷来找校方要求的,加上你一同去。” “他承担一切费用,还给了学校一笔不小的赞助费,学校这边也就答应了。” 这件事是知闲早就猜到了的,学校日语系的教习那么多,再怎么空名额,也轮不到自己一个教法语的。后来徐绍祯去她宿舍那一回也是得到了他的承认的,因此,知闲停住了脚,密斯白想说的,似乎并不只是这个。 “徐少爷是个心善的。” 密斯白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催着知闲去上课了。她跟知闲共处这么些年,知道多说无益,这孩子是什么事情心里都有谱,点到为止罢了。 知闲转过头来还有些纳闷,正想着密斯白话里的意思,抬头看到了徐绍东。 打她回到学校以来,徐绍东就变得沉默寡言了,与从前那个笑起来虎牙闪闪的阳光男孩简直是判若两人。 “晏师姐,”徐绍东脸上的神色有些犹疑,最终还是开口叫住了知闲:“咳,你想嫁给我哥哥吗?” 知闲一听这话又好气又好笑:“我跟你哥哥不过泛泛之交罢了。” “晏师姐,哥哥他···”他略带阴柔的面容上一片扭曲,内心很是挣扎,后来却是什么都没说摆摆手就耷拉着脑袋往教室去了。 徐绍东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没几天就来学校请病假休学了,骨瘦嶙峋脸色苍白,说不了两句话就是一阵猛咳,这样的情况学校自然不能不批,也就放着他去了。 知闲倒是落了个清闲,徐绍祯这一阵子为着反日货风潮忙的焦头烂额,连找她的时间都没有了。 “同胞们,各位已经晓得,山东省的主要港口和1987年以来德国的海军基地青岛已经移交给日本,柳条湖事件是日本蓄谋已久的阴谋!眼看着我们自己的土地,却要由人家拿把刀来,想要哪一块就割哪一块,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政府不为老百姓说话,不敢保护自己的疆土,我们中国人活得还像个中国人吗?同胞们,同胞们,中国成败,就在此举了,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不可以低头!国亡了,同胞们站起来!” 学校里,大街上,处处都可以听到这样的呐喊声。 蓝衣黑裙的女学生振臂高呼,一身中山装的男学生举着横幅,高台上以血作书,这拳拳的心,点燃了整个上海,照亮了大半个中国。 处身其中,说是不受感染那是不可能的,可是知闲的性子,是断断不会参与其中的。 大多数班级都****了,知闲虽是每天都按时去教室上课,剩下的学生也寥寥无几了,给三五个人讲课是常态了。 这天她夹着讲义往教室走,路过日语系,却是听到里头十分热闹,一听便知是有许多人的。 “我虽然是日本人,但是我是反对侵略行为的,我们日本人也讲三民主义,什么事今天三民主义的核心,它的核心就是唤起全中国人民反对压迫,争取独立···” 是一个颇为清冽的女声,中文说的还不算熟练,知闲扭头去看了一眼,那教室里正在演讲的教习恰好也往外去瞥,两个人的目光一下就交汇了,而后便是由讶异慢慢变成的相视而笑。 第七十一章 何患无辞 秋日的夜看上去格外的清冽,几点繁星映缀着,伴着滩上闹市笙歌,别有一番热闹自在。<? 北岛慕一头爽利的短,嘴角隐隐带着一抹笑意,道:“知闲,在同一个学校教书,我们竟然隔了这么久才见到。” “家里的医馆有我弟弟,我一直很向往6桑口中说的中国古人的意境,所以就来到了中国,谁知道来到上海一看,全都不是这么回事!” 知闲是被她硬拉着来西餐饭店吃饭的,北岛慕说是现在呆在中国的日本人处境很糟糕,所以想要提前回国,陪她吃顿饭也当做是践行了。 北岛慕的话实在是不假的,下午她们两个往西餐饭店来的时候,路过怡和洋行外头,还亲眼看到了群情激奋的学生在跟那边的主管交涉。不过看事态展,少不了最后还得徐绍祯出面了。 报纸上报道,上海这边的银行,已经完全断绝了跟日本的经贸联系,希望各商行也能以民族大义为重,放弃个人跟日本贸易往来的眼前利益。 知闲慢慢的切着牛排,抬头笑道:“你学的是医学,怎么会想到来教日文?” 她对这个问题不是很感兴趣,也不过是找话说罢了,如今的境况,若是跟一个日本人讨论时局政治有关的话题,岂不是显得尴尬可笑么? 可是这么简单一个问题,竟是让北岛慕语塞了,她拖着下巴扭头看向了窗子。 知闲放下刀叉,默默的看着她,不知道北岛慕在愣什么。 这当口忽而响起了一个不羁的调笑声:“小丫头,什么时候从日本回来的?也不知道支会你远钊哥哥一声,好没良心!” 赵远钊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一双丹凤眼斜斜的瞥了过去,见知闲俏皮的眨了眨眼,道是跟赵爷有缘自会相遇,无缘也不必强求。 听到她这话里满满的“我们没有那么熟”的意味,赵远钊觉得自己简直被憋的胸闷气短,跟这丫头交手,自己怎么回回就落了下风呢? “那看来咱们之间是缘分不浅,”赵远钊飞快的抬手撩捏了知闲的梢,道:“行了,你且吃着,我先走了。” 他看了看知闲那颇为淑女的交叠在裙上的一双手,露着牙点头笑了笑,冲她摆了个飞吻便往门口走去了。 赵远钊下了楼梯嘴角还挂着笑,看来自己的吻手礼给这丫头留下了心里阴影,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留过洋的人骨子里还是这般传统! 赵远钊刚走出饭店门口,就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他身后的东子一双眼溜溜的转来转去,看着车上下来的荷枪实弹的军警,压低了声音道:“赵爷,今晚不太平。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 赵远钊扭头看了一眼军装的颜色,嗤笑一声,还能是什么,八成是又锁定了共-党-分子。 他抬腿踹了东子一脚:“少操-你的闲心!” 东子摸头嘿嘿一笑,嘴里应着“是是”,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了一眼,这么短短几分钟时间,整个饭店已经戒严了,一楼略显空荡的大厅里,只见了军警往楼上走。 西洋的挂钟已经铛铛的打了十一下,往常这个点儿只余下一盏灯的黄公馆现在却还是灯火通明。 黄金仰躺在客厅中央的沙上,眉头紧紧的蹙着。 知闲平素都会在九点之前回家,今晚已经近午夜了,却还是人影都没有一个,手下的人已经派出去一个多小时了,加之鸿帮的眼线遍及上海滩大大小小的地方,到现在却仍旧是连个消息也没有,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叫他放心不下。 宁强进来的时候连礼数也顾不上了,满头是汗的冲到黄金面前道:“爷,小姐出事了!” “毛子的尸体在静安区的黄浦江那边被现了,一枪毙命,”宁强拧着眉头,顿了顿道:“有人说看到小姐在茂汀饭店二楼跟一个日本女人吃饭,然后冲进来一批军警把小姐和日本女人带走了。” 听到“军警”二字,黄金猛的睁大了眼睛:“你打探明白了?真的是政府那边的人?” 他本以为这不是官方的事情,最近的反日风潮兴盛,鸿帮还是跟先前一样,该做的生意一笔不压,难免引起了一些爱国人士在舆论上的不满,他本以为是这帮人想要借知闲来“敲打”自己,却不曾想,抓走知闲的人会是当局的军警! “爷,事情怕是有些麻烦,那个日本女人好像已经被放出了警备部,小姐还没有消息。”宁强的语气很是压抑沉重。 他跟着黄金这么些年,这还是头一回遇上一点儿都说不上话的事,还是自家人的事情。 黄金起身拍了拍桌子:“妈了个巴子,老子还偏就不信这个邪,他们敢带走我黄金的闺女,就得给我黄金一个说法!不跟我讲王法,老子倒要看看他跟谁犯浑!备车,去淞沪警备部!” 宁强开着车,半路上才回过味儿,从后视镜里看到黄金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爷,会不会是因为夫人的事情···” 这话一出,车里顿时安静无比。 黄金沉默了一会,道:“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就算是明知山有虎,这趟山,我也得上!” 他到了淞沪警备部,却是连大门都没有进去,站在门口的军警也是客客气气,宁强塞了一把银元过去,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黄老大,这回真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先前卢金旭那一回您也不是不知道,这回听说是上面亲自下的令,咱们是在是无能为力。” “人已经不在咱们这儿了,您也别白费这个心思了。这些话权当是我...” 他后头的话说什么,黄金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觉得气血上涌,上面亲自下的逮捕令,看来是凶多吉少了,他活了大半辈子,先后送走了两个妻子,现在连这白人送黑人的戏码,也是要上演两回的吗? 他眼前一阵迷糊,黑着眼晕了过去。 第七十二章 江北监狱 茂汀饭店五楼的办公室里,正坐着一个长身的西装男子,他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视线又重新转回了手上的那张《上海日报》上。([ [ 最近反日风潮闹的厉害,报纸上报道的无一例外都是民族资本云云。清一色的配图中,怡和洋行的大牌子格外惹眼。 即便只是人群中一个模糊的轮廓,也不难瞧出那位徐大少爷浑身温文尔雅的气质,难怪都称他是市侩商人中难得的一抹清流。 他身后是洋行大楼,面前是爱国学生,照片的焦点倒不在此,而在于中央那黑白色也难以掩盖住的熊熊火光欲滔天的架势。 “赵爷,这位可真是不简单,这么一大批货都烧了,徐家这一回得亏不少吧?徐家大少爷怎么还赶着惹不起一帮穷学生了?” 东子不识字,完全是从外头听来的,见赵远钊在看,便向着报纸努了努嘴。 赵远钊的眼界不至于跟东子一般浅,这不是惹得起惹不起的问题,民族大义面前,谁敢跟爱国两个字过不去?徐绍祯大庭广众之下烧货这一步棋实在是上策。 因此,对于东子的疑问,他也全然不必要去回答。 赵远钊抬了抬眼:“黄老大可都晚了半个点了。” 东子哈腰道:“赵爷,我已经差华子去看了,估计黄老大也是有点事儿给耽搁了,这笔生意他肯定不能不做的。” 赵远钊收起了手里的报纸,“啪”的一下打在了东子的秃瓢上:“少说话,多干事!” “是,是!”东子摸了摸脑袋,嘿嘿的笑道:“那我先下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赵远钊应了一声便放他走了。 不多时东子便回来了,进门就嚷道:“赵爷,不好了,黄老大住进了广平医院,宁强差人来说的,说是自个儿现在实在是分不开身,礼数不到还请您包涵。” 黄金打重开山以来,身子瞧着都是硬朗的很,怎么好端端的还突然住院了?赵远钊抬眉看了东子一眼。 东子也有些不敢确定,唯唯诺诺的狐疑着道:“好像是他那个养女晏小姐被抓走了。” 自己昨晚还在西餐饭店见到了那小丫头,怎的才一晚上的工夫,事情就变成这般了?赵远钊的俊眉深深的蹙了起来:“去打探一切跟她有关的消息,越快越好!” 他走到办公桌前头,拿起了电话听筒,剥了几圈以后却又慢慢的将手中的听筒放下了。 这个时候贸然给哥去电话似乎是不太合适···南京那边的人都盯着,况且事情是真与否,也没有确定··· 他敲了下桌子,拿起外套出门去了。 赵远钊心思乱,徐绍祯同样也不好过。 他从车上下来就直奔监狱门口去了,自然是被一身军装的守卫给拦了下来,强子立马就拔枪出来,却是被徐绍祯给摁下了。 “找你们监狱长出来,就说徐绍祯前来拜会。” 守卫的年轻士兵还没有回过味来:“监狱长正在审视犯人,外来闲杂人等,一律···” 他话未说完,旁边的士兵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你不要命了,这位是徐家的少东家!” “是蒋松徐陈的那个徐家?”小士兵压低了声音,得到了同伴肯定的眼神后,当即要徐绍祯在此稍等,他立马去找监狱长通报。 徐绍祯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了。 若不是有要犯,监狱不至于这么戒严,加之知闲人已经不在上海地界,还关进了6军监狱,可想而知给她的会是一个什么罪名了。 是不是当初,自己就该把她锁在眼皮底下,而不是一味的想要捂住付萍的消息? 徐绍祯的眼神慢慢的冷了下来,夕光洒在他的黑色呢衣上,看上去他宛若一座石雕像那般凛而没有感情。 柳条湖事变以后,抵制日货的激烈和全面过了以往任何时期,上海的反日协会更是将此进行的如花如荼,他处理怡和洋行的事情忙的团团乱转,本以为有时间慢慢缓和和知闲的关系,却不曾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冈村的主意在范梓萱死的时候就已经打消了吧,不然他一个日本人也不会说出来自己是他见过最冷血的人这样的话。 徐绍祯抽了一口烟,眯了眯眼。看着走上前来的监狱长,他不着痕迹的掐灭了手中的烟,露出标准的温润笑容上前跟监狱长握了握手。 6军监狱的氛围沉重中透着一丝可怖,电灯的光亮在黑暗的狱中仿佛是起不到丝毫作用的,那样的压抑,让人很轻易的就联想到了死亡。 徐绍祯看到知闲秀美单薄的身影时,心里一揪。 她坐在一片枯黄杂乱的草上,手撑着额头,从侧面只能看到呼吸时的浅浅起伏,一眼便知是虚弱至极的。 徐绍祯一双眼通红,难为他一个素来没有什么情绪上大起大落的人语气中也带了一丝颤抖:“他们对你用刑了?!” 这个问题有些愚蠢可笑,想也知道,进了这种地方,还是疑似通共的罪名,怎么可能让她全身而退? 知闲已经疼的麻木了,她转过身来,见是徐绍祯,不由有些讶异:“你怎么来了?” “北岛慕她还好么?”知闲秀眉微蹙,见徐绍祯有疑,又解释道:“她同我一起被抓走的,她不久之前才来上海,马上就要回日本去的,被我牵连到就不好了,你见到她了吗?” 北岛慕! 徐绍祯的手攥成了拳头,嘴角挂上了有些冷意的笑,转而又是风清月白的笑意,他冲着知闲摇了摇头:“你不要担心,我一定带你出去。” “不要为我试险···”知闲的身子太虚,这句话说完便是一阵咳。 徐绍祯的眼神里满是柔色,听到哨子声,他张唇对知闲说了两个字,“放心。”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上海,茂汀饭店。 “赵先生,少帅已经离开北平了。” 赵远钊一愣,握着听筒问道:“他说去哪儿了吗?” “这个不能告诉您。” “操,给老子找徐国凡接电话!”赵远钊捶了捶桌子,真是有些怒气了。 那头的回答却是让他直接撂了电话:“徐副官不在北平。” 赵远钊从抽屉里拿起两把手枪揣进了大衣兜里,匆匆的便往楼下去。 “赵爷,去哪儿?”东子反应过来,迅捷的跟上了他的脚步。 “备车,去杭州!” 第七十三章 不宁之夜 杭州这座历史悠久的南方古城,夜色掩映下满是静谧气息,比起夜上海笙歌不落的繁华热闹,它更多的是古典文雅的气息,仿若外面的世界都与它无关似的。 这也就让人醉在了“杭州风景好,独冠浙东西,白日青天下,湖光山色中。”这样软语喃喃的民谣之中。 而这秀美风景中坐落着的江北陆军监狱,却是有些与旁边西湖格格不入的味道。它始建于1912年,是在前清的按史狱署旧址上建成的,白墙黑瓦,围墙有十米高。 寂寂秋夜中传来的虫鸣和尾巴上带些萤火的小虫为夜色中的西湖添了几分美感,打监狱遥望台上射下来的探照灯光一扫,整个靠近江北监狱的湖区便陷入了毫无生气的死寂中。 遥望台上年轻的士兵眯了眯眼,似是不敢肯定,叫醒了正在打鼾的同伴,拿起望远镜一看,两个人顿时都清醒了。 徐绍祯往后瞥了一眼,手上的匕首已经飞了出去,正砍掉后头一个黑衣嘴上正叼着的香烟,匕首飞过来的那股冷意从脚底往上涌,黑衣的年轻人吓得手脚直哆嗦,不待他开口,却是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往这儿来了。 “你确定这儿有人?会不会只是路过的行人?” “废话,你不是也看到烟头的光了吗,肯定就在附近,你-他-妈三更半夜来监狱外头散步啊?今晚戴局长要亲自过来,要是出了什么乱子,你我都甭想活命了!” “唉,也不知道这回押的这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这么一天的工夫,惹来三尊大佛了。” 走在前面的拿着手电筒往前一照,强子高大威猛的身影赫然闪现,未及他发出声响,强子已经干净利落的一手抹掉了一个,两个士兵都成了刀下亡魂。 先前抽烟的那个年轻人已经吓得站不住脚了,他哆哆嗦嗦的竟尿了裤子:“少,少爷,我们这是以卵击石啊!” 强子拧眉扣动了扳机,那年轻人一枪毙命。 徐绍祯机警的看了一眼周围,压低了声音斥道:“谁让你开枪的!赶紧走,一会那边来人了!” 监狱长的眼皮直跳,算来那位也该到了,打他接到北平的电话起,就几乎没有合眼,一直是提心吊胆的。 以前比这个晏知闲定性还严重的共-谍都审查过,却从来没有闹出过这样大的动静的,先是上海那位名动三江的徐少爷,又是北平这位,连委员长亲信之人戴局长也从南京亲自往这儿赶了。 上头的心思不好猜··· “一会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他是如履薄冰,虽则行审奉的都是上头的命令,可是看样子就知道这瞿世峥完全不是因公来办事的,一头是上峰,一头是委员长亲授的全国都没几个的二级上将,他是想和稀泥都不成啊! 监狱长正闭目站在门口等着,忽而听到一声枪响,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看了一眼眼前都有军警戒严的大路,挥手指了身边的一个士兵:“快去,带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枪声,伴着枪声,几个军警陆续倒下了, 紧接着二十几个黑衣人便往监狱里头冲,监狱长看这架势便知道这是要劫狱的了,一边开枪一边指挥着军警。 强子一直护在徐绍祯身边,他们统共就来了这个人,方才往里冲的时候已经死了五六个了,这会仅剩了七八个人,全是凭着一腔孤勇和好枪法在斗了。 听到监狱门口传来的停车声,强子神经一紧:“少爷,怕是外头又来人了,您快走!” 徐绍祯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冷笑了一声,食指一动,又是一条人命。 “少爷!”强子也顾不上了,他一记手刀劈晕了徐绍祯,扛起他就往门口跑,门口处的墙要比围墙低一些,依仗他的功夫,逃走的机会还是有八九成的。 “别让西北方向那俩小子跑了!”监狱长一眼就看到了强子,大喊了一声。 顿时军警的枪口都对准了门口方向,强子觉得手上一阵湿黏,心中不由一震,咬着牙跃上了围墙。 枪声未停,林逸国也就一直没有下车,他坐在车里看到一个全身黑衣的人背着另一个人跃墙而出,下意识的便往后头看去:“少帅···” 虽说瞿世峥已是政府的上将,可是他们这些人用的还是先前的称呼,车里也没有外人,所以林逸国直接就喊出了“少帅”二字。 瞿世峥看了一眼车窗外的身影,道:“不必理会。” “是。”林逸国应下,一双手停在方向盘上,看向了那门口挂着的“国民政府江北陆军监狱”几个字上头。 监狱长带人追出来,看到门口停着的那插着青天白日旗的车子,倏的出了一身冷汗。他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军警,两个人会意立马拔腿去追逃走的劫狱人了。 瞿世峥下车,监狱长立即率领身后的军警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钧座!” 瞿世峥没有说话,林逸国似笑非笑道:“赵监狱长好大的威风,要你们低调行事,这个欢迎仪式倒是别开生面啊!” “钧座,今晚这个事情实属意外,卑职一定会查清楚的,只怕是···” 瞿世峥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不必多言,人呢?带我过去。” “是,是···”监狱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带着瞿世峥一行人便往监狱里头去,一边走一边道:“钧座,赤-色-分子晏知闲一案的卷宗在我的办公室,您要不要先移步去看一看卷宗?” 瞿世峥淡淡扫了他一眼,开口道:“赤-色-分子?赵监狱长已经审查清楚了么?” 他这一眼说是言之雷霆万钧毫不为过,那迎面而来的凌人气势让赵监狱长腿一软,下意识的答道:“证据已经确凿,只是她还没有承认,但是有人亲眼看到晏知闲和马闳相谈甚欢,况且,晏知闲又是付萍一手带大的养女,这样的关系,上头已经定性了。” 监狱长心里七上八下,他现在看出来了,这个晏知闲跟瞿将军的关系绝不一般,事情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的,他只一心的盼望着,戴局长的车能快一些,赶紧来把他解救出来。 第七十四章 带她离开 “开门。” 瞿世峥看了一眼里面,只说了两个字。 已经是深夜了,魑魅高墙挡住了大半的月光,她穿着单薄的囚服坐在低矮的床板上,双手环膝,头就枕在自己的膝盖上,那样蜷缩着的姿势,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头困倦受伤的小兽,只一眼就让人充满了怜惜。 慑于他逼人的凌厉和傲气,明明是不合规定,监狱长还是给身后的狱警使了个眼色,狱警会意,从腰间掏出了一串钥匙,在这寂静的狱房中哗啦哗啦的响了起来。 他站在门口,看着原本安静的她纤细的身子轻微一颤,将臂中伏着的脸埋的更深了些。 这个下意识的反应动作,让他的心一揪,听到钥匙的声响就这般害怕,可想而知她在里头受了多少苦的了。 门甫一打开,瞿世峥就抬脚迈了进去,他素来稳重的一个人,却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子,张开双手去轻轻摁着她的肩膀:“知闲,是我。” 知闲呼吸一滞,抬起头来,苍白瘦削的脸上还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缓缓的冲他绽出一个笑意。 “你是共-产-党吗?”瞿世峥看着她,一双眼睛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深的让人看不见,却满满的带给她的都是令人安心的力量。 知闲摇了摇头:“我不是。” 瞿世峥起身,将身上的军大衣脱下,披在了知闲身上,而后看向了监狱长:“你方才说给她定的是什么罪名?” “共,共-谍···”监狱长已经隐隐约约明白瞿世峥想要做什么了,急忙开口拦道:“钧座,这件案子是南京督办的,您不能这样···” 一直跟在后头没说话的赵远钊却是笑了,挑了挑眉,一双凤眸中不羁十足:“怎么,赵监狱长还想扭曲事实不成?” 知道这丫头进了江北陆军监狱以后,他便知道事情难办,所以想给哥打电话,谁知道人家先他动身,所以他只得先来杭州等着。 能让哥紧接着亲自来一趟,这丫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原本活泼娇俏的一个人,现在毫无生气的坐在那儿,露出的白皙手腕上都是伤痕,脚踝上未干的血迹和那些已经结了疤的伤口,分明就是脚链刚摘。 才短短两天就被折磨的跟个纸片人儿一样,难怪哥动了脾气,他看着都有些心疼。 瞿世峥弯腰将知闲抱在怀里,感受到她轻飘飘的重量,他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南京方面,我会亲自解释。” 他说完便抬脚往外走,监狱长也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戴局长就来了,自己若真是由着这位把人带走,那这顶官帽也不用戴了,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钧座,就算她不是共-谍,可是她跟马闳有脱不了的关系,上面严令‘无论采取何种手段,一定要问出有效信息’,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监狱长是真的走投无路了,竟是直接站在了瞿世峥前头。 “什么叫做脱不了的关系?不过是因为五年前在火车上被拉着说了两句话,就被你们戴了这样的高帽,我瞿世峥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说三道四,任你们肆意抹黑了?” “我倒要看看,今天谁能拦得住我。” 他的话轻飘飘的,却自有让人不可小觑的凌人气势在里头。 早就猜着这女人跟瞿世峥关系不简单,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关系! 监狱长战战兢兢的道:“既然是钧座的旧识,那不若下官先向上头打了报告,等上面的批文下来···” 瞿世峥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知闲,俊伟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极浅的笑意,他是没有耐心去等的,也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鬼地方。 瞿世峥抱着知闲往外走,监狱长跺了跺脚:“钧座,您不要让卑职为难!” 监狱长说完从腰间拔了配枪出来,他动作快,瞿世峥这边的人动作更快,林逸国和赵远钊一行人都纷纷的掏了枪出来。 监狱长身后的几个狱警虽是还有些懵,却也本能的拔了枪出来,一时间两边都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知闲抑制不住,轻轻的咳了一声,他低下头去对上她的一双眼睛,听到她轻轻的摇了摇头,说:“不要为难···” “人都瘦成这个样子,还要操心。” 他笑了笑,而后抬起头眼底便是一片冷意:“把枪放下。” 林逸国等人率先收了枪,齐齐的看向了监狱长,监狱长额上眼见着冷汗直冒,却是仍僵持着不肯放下手中的枪。 他实在是有些怕。 这位在密密麻麻的枪杆子面前好似对无人的境况一般,从容的往外头走,一旦出了监狱门口,自己可就全完了! 可是拦下人,他拿什么拦?! 监狱长连同一干军警,就这么举着枪,眼睁睁的看着他抱着人出了监狱的大门口。 林逸国一向是稳重的性子,笑着摇了摇头就跟上了瞿世峥的脚步,可是徐国凡就不然了。 “先前林参谋说赵监狱长的欢迎仪式别开生面,现在我看这欢送仪式比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回头我一定替赵监狱长在行文上好好美言一番。” 他这话是赤裸裸的嘲讽,可赵监狱长被噎的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剩了一味的:“这,这简直是···” 走在最后头的赵远钊见了监狱长一副明明就被气到吐血却还要往里咽的神情,笑的是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接道:“成人之美,成人之美,回头我大哥结婚,您可得来随个分子。” 他说完便笑着上了车,还潇洒的冲着脸色更难看的监狱长挥了挥手。 这一趟杭州之行算是开了眼了,哥一向稳重自持,这回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南京方面定然得给个解释的。 若是一般的托辞,姓蒋的肯定不是那么好糊弄,他现在抓哥的把柄都来不及。难道,哥真的要娶了那丫头? 不可说啊不可说。 他看着前头那辆疾驰的车子,脸上浮现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第七十五章 未婚之妻 林逸国在前头开车,一眼都不敢往后面看。 自打少帅把晏小姐抱起来,人就没有放下过,现在都上车了,还是牢牢的圈在怀里,真是宝贝紧张的很,自己还是少看为妙。 “累么?”他低头看向她,带了一丝笑意:“要不要睡一会儿?我陪着你,别怕。” 知闲还有许许多多的担心,然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和脑子的困顿乏累,实在是让人有些撑不住,竟是连应了没有应一声,紧接着就睡了过去。 直到看着她浅浅均匀的呼吸,瞿世峥才抬起了头。 林逸国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看的方向,也瞥了一眼右侧的镜,道:“最后头跟着的应当是赵监狱长派出来的人。” 监狱已经被捅翻天了,只怕是现在所有能补救的措施,赵监狱长都不肯放过的。但有麻烦的又岂止他一个,怕是少帅这回也不好脱身了。 “不对,不像是监狱的人,告诉远钊,下个路口分开走,上海再见。”瞿世峥俊眉微微一皱,说道。 林逸国应了声是,便接着车尾灯打起了暗号,看着后头回应的明灭光亮,他的心沉了下来,少帅的判断是对的,只怕赵远钊也看出不对劲了,不然依着他的性子,岂会是个不问为什么的? 果然,在路口处两队人分开以后,后面跟着的车子猛的刹住了车,借着那雪白的灯亮和几秒钟的停滞,林逸国一下就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车牌号的位置赫然是空的! 瞿世峥俊眸一沉,他自然是也看到了,这回怕是自己连累了她。呵,倒是好大的动静,摆明了心思就是想给自己找麻烦。 摸不清对方的底细,林逸国车开的也就快了些,对方好似是逼急了,一下不要命似的急追上来两辆车,一辆紧跟在后头,另一辆竟是超过了徐国凡他们的车子齐上来了。 “砰”的一声枪响,瞿世峥紧接着弯下腰,一手将她护在身下,一手掏出了身上的枪。 听到子弹穿过车子后玻璃的破碎声,林逸国也急了,好在他跟了瞿世峥多年,两个人一个开车,一个开枪,配合的好了倒也不是十分吃力。 “不要恋战,走!” 知闲还在车上,他不能拿着她冒险。 看着前头不远处横向行驶的车子,林逸国狠狠的一踩油门,他本想趁机冲过去,利用这辆车子挡住后头跟踪的车子,却不曾想那辆横向行驶的车子也猛的加快了速度,他打方向盘的时候,跟后面的车子擦着边过去的。 伴着刺耳的摩擦声响起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声枪响,林逸国急叫了一声“少帅”就要扭头去看,瞿世峥压低了声音道:“开车!” 他抬头眯了下眼,看着平齐的车子,抬手扣动了扳机,后头的车子一下乱无章法的转了车向,停在了路边上。 林逸国瞅准了时机,开车便转了个路口。 稀落却紧凑的枪声渐渐的远了。 瞿世峥慢慢的坐起来,左手手臂一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的唯恐惊醒了怀里的人,低头去看,却正对上了她一双澄澈的眼睛。 知闲咬着牙将自己穿着的狱服下摆顺着开缝的地方扯了下来,拿着粗糙的长布条去紧紧的裹他的右肩。 刚刚那一个擦边,让对方逮到了机会,他的右肩正汩汩的冒血。 那布条显然是不够长的,知闲系不上,只得一手牢牢的抓着,不让布条松开。她坐在他的怀里,先前的疲惫一扫而光,一张巴掌大小的脸上只剩了焦急和担忧。 他抬手搂住了她的腰,眼底满是温情。 知闲的泪却倏的就落了下来:“对不起,衍之,都是我不好,又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兜兜转转一圈,他还是因为自己迈进了这个国民-政-府-舆论的深潭。 他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英俊的脸上满是温柔而坚定的神色:“知闲,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的未婚妻,自然应当我来保护。” 知闲眉眼间带了些讶异的娇羞,刚刚在狱中,那句他的人,她本以为不过是一句非常之时不得不说的托辞。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她看着他的伤口,他看着她,一直从杭州的远郊到了上海的市区,一直从半夜朦胧的月到了晨曦熹微的光。 南京。 窗外朦胧的雾气似是穿行进了高楼,连同扬子江水袅袅的波和树木葱茏的荫也层层的围了起来,不见天日。 一身中山装的男人一手拿帽,一手垂于身侧,脸上的神情肃穆而敬畏。戴伯笠刚从杭州赶回来,一回来就直奔这间全国最高行政级别的办公室来汇报了。 他猜着委员长的神情会不好,果不其然,听机要秘书说,今天早上气的把稀饭都摔了。 一袭长衫的清瘦男人拍了拍桌子,直震的桌上的茶杯跟着砰砰作响。 “他这是目无法纪!堂堂江北陆军监狱,我国民-政-府-的一级政-犯关押地,成了他瞿世峥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你从南京赶过去,带来的人呢?” 戴伯笠颔首:“校长消消气,学生昨晚已经派手下去追了,听江北监狱的人说,昨晚在瞿世峥过去之前,发生了一起劫狱事件。” 他看着面前的人慢慢扭头看向自己,压低了声音低语一番。 “报告!”两个人正谈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长衫的男人吩咐道:“接进来。” “衍之啊,我可是收到江北监狱打来的告状电话了,听说你这回可是冲冠一怒,抱得美人归哪!” “哈哈,楚霸王都讲虞兮虞兮,你又何罪之有啊!不日我也要往沪上去一趟,正好见一见晏小姐。” “什么?劫狱事件?嗯···”他脸上的阴云渐渐的又堆积了起来:“这件事我交给戴伯笠去办吧。” 戴伯笠在一旁看着他的脸色,便知道事情怕是超出了自己的可控范围,见他撂了电话以后气的胡子都有些抖,狠狠一拍桌道:“一帮笨蛋!你再去上海一趟,这件事情不管结局如何,一定要妥善收尾。” “他刚投诚,华北方面又是刚打了胜仗,不能生出任何异变。” 戴伯笠应下,转身出了办公室。 第七十六章 既见复关 知闲醒来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阳光带来的暖意洒了一身。 雪白的墙,透明的窗,还有微微飘扬着的帘,让人丝毫不觉这是肃杀的冬天即将到来的季节,反倒隐隐有一种温馨。 她想起身,试着动了动,却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一疼,无奈的看了一眼输液管,知闲只得又乖乖躺好了。 偌大的病房中只有她一个人,看着衣架上挂着的军大衣,她的心微微的安定了下来,目光也很快被门口隐隐的挺拔身影吸引了去。 “少帅,徐国凡已经将段老从南京接到上海的公馆了,这件事蒋委员长那边应当也是知道的。” 林逸国有条不紊的一一汇报着。自打柳条湖事变以来,日本方面不止一次的想要请在天津租界内的段老出山,段老开始是破口大骂,后来是避而不见,上回刚好是借着委员长那边的托辞秘密去了南京。 这回来沪也是赶得巧了。 瞿世峥颔首:“外公那边,让徐国凡说我来上海有要事要办,受伤的事情,不能透露一丝风声。戴局长下午能到上海,把远钊押着的人交给他,就说我重伤在身,需要静养。” 知闲的长睫微微一垂,也没有什么耐心和兴味去听这些话,复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瞿世峥推门进来的时候,正见她翻了个身,双手就往投下枕,右手扯着输液管也往一边带。 他快步上前去,一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右手,慢慢的放回了右侧,刚想给她把被子盖上,却瞥见那张秀丽的脸上飞快的浮现两片红霞,像是日出时最先的一抹微红,慢慢的在他的心里漾了开来。 他嘴角带着笑意,凑到了她耳边,道:“醒了还要装睡,怎么这般顽皮?” 知闲心中羞窘,伸出左手捂着嘴,装模作样的打了个秀气的呵欠,全然装作自己是刚被她吵醒的样子,然而那一双美目中澄澈清明的眼神却是唬不了人的。 她抬眼就看到他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英挺的军装勾勒出挺拔劲瘦的身姿,一张如刀琢斧雕般轮廓深刻的俊颜上带着笑,那般的英气淡然,温柔倾世。 “你肩上的伤···” “没有什么大碍,子弹已经取出来了,”瞿世峥的目光都没有移动一下,一直落在知闲身上:“黄公馆那边我已经派人去打过招呼了,等你身体好一些,我再把你送回去。” 虽说黄公馆现在只有黄叔叔,可是对于如今的知闲而言,那里是她家一般的存在,在监狱受尽了苦刑,许是渴慕家的温暖,就连印象中隐隐的黄叔叔板着的干瘦的脸也变的亲切了几分。 因此,听了他的话,知闲下意识的就回道:“为什么要等身体好一些?黄叔叔那边也有医生的。” “黄金发病倒了,不过你不要担心,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他慢慢的给她解释,语气十分自然:“这边的医疗条件更好一些。” 何况,他私心里也想着,多留她一段时间。 听他说黄金发没事了,知闲的心也就放下来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又开口道:“你刚刚动了手术,要多休息。” 经历了昨晚的事以后,知闲总觉得两个人的关系似是有些微妙,她自己又说不上来这个症结在哪儿。 话音刚落,却是听得赵远钊一阵大笑着推门进来了,他放了两个保温桶在桌上,眯着一双丹凤眼笑道:“算你这小丫头有良心,让我哥刚动完手术就不眠不休亲自照顾的,你还是头一个。” 知闲秀眉一蹙,这人,怎么这般的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样的“独一份儿”,让她在感动之外多了一份心疼。 “你···” “咦,怎么又叫起你了,昨晚叫衍之不就很好么?” 赵远钊就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主,冲着知闲又扬了扬下巴,感觉身边的气压有些低以后,才冲着瞿世峥嘻嘻一笑,穿着西装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出去了。 他就是来送个早饭,一会儿还得作为“民间人士”陪着林逸国去接待打南京来的那个军统局长戴伯笠。 说来昨晚也真是玄,虽然他跟瞿世峥分了两条路走,可是最后两条支路还是汇集到了同一条主路上的,他这边都是些精英骨干,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后头跟着的喽啰菜鸟一般的角色自然是不放在眼里。 可是下车的时候,对方两辆车上的八个人除去被他们这边的人拿枪毙命的,却是无一例外的或咬毒或开瓢的自杀了。 这样的狠劲,让赵远钊都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所幸上了主路以后,在路边发现了被逼停的车子,里面竟然还有一个活口。虽然是撬不开他的嘴,可是对于那个戴局长来说,也算是挺大的把柄了。 戴伯笠那边要人是人尽皆知的,而虽有劫狱在前,可是这车子总归是瞿世峥带人走以后追上去的。 劫狱和追杀,完美的组成了一个屎-盆子,现在他戴伯笠不想戴都不行,否则南京方面很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最后也只能归于国民-党-内部的派系之争,虽然人人知道戴伯笠是奉命行事,可是这黑锅,他照样得背着。 毕竟瞿世峥受“重伤”,而劫狱那帮人逃走了几个,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所以,事情已经变得非常容易解决了。 “不如我们先吃饭吧,衍之,你饿不饿?”知闲扭头看了一眼保温桶,话也自然而然的出口了。 瞿世峥扶她起身,手上是一只汤匙,准备给她喂粥。 知闲伸手去接:“我自己来吧,你肩膀还带着伤,这样不方便。” “张嘴,”他对她的话全然不予理会,笑道:“当初你说,丢在我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知闲一口粥刚刚咽下,被他这问话险些给呛出来,强作镇定的咽了下去,因得他这话的提醒,她才想到,自己在他面前,先前那般的样子,该丢的脸都丢光了,该出的丑也出了,现在还有什么好生分好羞涩的呢? 第七十七章 我心系你 又一次他抬手喂她,她眸中那一瞬间的流光溢彩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 “是——”知闲故意的拖长了声音,一双漂亮的眼睛中满是顽皮的笑意,在苍白的脸上上犹如两颗绝世的宝石那般闪闪发亮,充满了魅力,答道:“Mon-coeur。” 她见他面带疑惑的看着自己,存了心思的不想告诉他,盯着他吃了饭又催促他好好休息,说等他睡醒自己一定告诉他,还颇为幼稚的拉了钩。 知闲看着窗外头那棵梧桐树慢慢飘落的叶,陡然间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但是毋庸旁人多言,她也知道这是一个错觉。 上海,已是风声鹤唳。 徐公馆。二楼的主卧异常的寂静。 临窗站立的女子身影高挑,青花白底的旗袍勾出一副曼妙的女子躯体,而她的面庞却是出奇的冷峻。 而与这几分冷意不符的是她的脸上带了眼中的被拳打的淤青和红肿,若不是旗袍的下摆长了些,还能看到她小腿上的摔伤痕迹。 书桌前坐着一个矮小的日本男人,冈村那张明显带着东洋人长相特征的脸庞上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表情,他正一手摁着腰间的武士刀,一手摸着棋子跟自己对弈。 床上的半躺着的男人俊美非凡,一眼看去让人觉得他在微微的笑,然而那双眼睛,却是含了些许毫不掩饰的愠意。 在徐公馆呆了十几年的下人都知道,这是大少爷怒气至极的时候,也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所以,整个公馆内,就连喘气都是带了刻意的小心翼翼。 “陆军已经在东北取得了胜利,他们的兵源源不断的输送到中国的土地上,海军不能只作为陆军的后备支援力量,”冈村慢悠悠的开口说着日语,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棋盘上:“要争夺资源,就要有作战成绩!将军的指示出了吗?” 女人的声音透着出奇的沉静:“嗯,密号213的文件已经下达到了舰队,”她顿了顿,转换成汉语说道:“否则,我也没有理由去对那位晏小姐动手。” “希望徐桑可以冷静一些,为了我们大东亚共荣圈的建立,不要让儿女情长成为牵绊。”她说完便走出了房间,只余下了缓慢而有节奏的“蹬蹬”音空荡荡的回想着。 冈村这才又开口道:“那女人已经被瞿世峥从监狱带回上海来了。” 徐绍祯一双手因克制怒意而紧紧攥成了拳头的手,慢慢的伸展了开来。 冈村看了他一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以为女人不过是玩物,可是没想到这个徐大少爷竟然险些因为一个玩物走成了一步废棋!只差一点,就让他们的计划成为白费心血了。要知道,能解决了这一位,即便是上海一战不能取得优势,可在日后的对华作战中,也势必能少费不少力气。 冈村脸上浮现一丝阴森森的笑意,缓缓的又落下一子。 人一旦有了软肋,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知闲说等他休息好了,便将答案告诉他,她鼓足了勇气,他却是两天没见人,不但是瞿世峥,就连赵远钊那几个人也不露面了,照顾她的都是一些先前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他们几人还没进房,知闲就听到了赵远钊愉悦的笑声:“戴伯笠这回吃了亏,日后怕是要花更多的心思了。” 徐国凡接了他的话过去,慢慢的声音小了下去。 听到推门的声音,知闲扭头看了一眼,却是只有瞿世峥一个人进来了。 他正对上她看过来的一双眼,便快步走上前去,道:“医生说再有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外公在上海,等你出院,我便去你们家提亲。” 知闲一愣:“这样,会给你带来麻烦吧。” 毕竟,自己是一个刚从江北陆军监狱出来的人,而他又是那样的身份,怎么看,都会是授人以柄。 瞿世峥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无奈,他的话不是说的很明确了么,这丫头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知闲,那句我的未婚妻并非是一句戏言,早在你向我靠近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你有意,”他慢慢的坐向了她的身旁,刚毅的脸上满是温柔:“在北平见到你,你向我走过来,我就想,这一回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再放你走了。” “可是你却自己离开了,现在,你觉得我是英雄救美也好,是趁火打劫也罢,我一定要娶你。” 也不知怎么,如今得到了他这般明确的回应,她的脸却是因为害羞一下就红了,开口只剩了一个“我”字。 瞿世峥握着她的手:“若是你没想好,就过两天再答应我。” 知闲大窘,过两天再答应也是答应! 这样胸有成竹的强势,让她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打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心里装着的人是卿白,他拒绝了自己,点醒了自己,又给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时间去成长,去看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卿白的爱是燎原的火,温暖热切,熊熊的火苗中让人不得逃开,而衍之的爱,更像是参天的树,经意或不经意间,已经将她密密麻麻的围了起来,遮风挡雨,温柔而不容拒绝的给予她呵护、包容还有理解。 一旦察觉的时候,就再也再也不想离开。 瞿世峥感觉到自己握在手心里的柔荑小手微微一动,以为她想要抽手出来,却不曾想那只小手反过来,紧紧的与自己十指相扣。 “北平阅兵那一年,段老让我去府上看了一盘棋,后来林参谋送我离开的时候,看着外头的天那么蓝,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盘棋,”知闲深深吸了一口气,眉梢眼底俱是笑意:“那个时候,我就想,执白子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衍之,Mon-coeur,我心系你。” 她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在夕光映射下,好似是春天里绽的最盛的花朵,而那一双顾盼生辉的漂亮眼睛,满是认真,满是柔情。 未曾想过,便去做了。 他如待珍宝般托着她的脑袋,缓缓的低下了头去,将他的唇,印上了她的。 第七十八章 上门提亲(客户端加更) 知闲出院那天,上海飘着小雪。 瞿世峥把她送到黄公馆,黄金发正拄着拐杖站在花园前头,宁强在他身边撑着伞,那把黑伞上的雪积了薄薄的一层,可想而知已经等了多久了。 天刚亮的时候,黄金发就站出来了,打两个人进门口他就看到了,一片冷清肃杀的白茫茫中,一个红衣纤腰,一个戎装宽肩,看着十分和谐美好,叫他一下就想起了付萍,禁不住也是眼眶一热。 知闲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站住了脚才笑意盈盈的道:“对不起,让您担心了。黄叔叔,我回来了。” 黄金发拍了拍她的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他说完又冲瞿世峥伸出了手:“这位是瞿将军吧,百闻不如一见,果然青年才俊,卓绝的很哪!” 瞿世峥亦是伸出手去:“黄帮主过奖了。” 知闲冲他眨了眨眼,待要将人请进客厅里头去的时候,徐国凡却是匆匆的进来了,瞿世峥微一颔首,便到了一旁去,再回过身来的时候,神色已是一片肃然了。 知闲一看便猜到是军中事务了,也不多说,只是歪着头冲他笑,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出了黄公馆的大门。 她搓着手进了门,非但没脱大衣,反而还裹得更紧了些:“好冷。” 看得出黄金发脸上想问又不知该怎么问的憋得慌的神色,知闲心里偷偷的乐了一把,问过了他的身体状况和家中事务,最后直至她优哉游哉的上了楼去,都没让他寻着开口的机会。 拐进走廊里才听到楼下传来他拿着拐棍敲地板的声音:“这死丫头,你说像了谁,怎么蔫坏蔫坏的?” 知闲嘴角一抿,不厚道的笑了出来。 她也想跟黄叔叔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曾想第二天一大早,这个由头就自己送上了黄公馆的大门。 她下楼就看见黄金发正端坐在客厅中央了,中间那张四四方方的水晶茶几上,赫然是一张名帖,打眼一看,便瞧见了中央的“芝泉”两个大字。 芝泉是段老的字,那么,这应当是段老的拜帖了。 黄金发心中自然是不小的震惊,他虽说是在上海滩有些名声的,可是跟段老一流比起来,那是真正的小虫见龙了,更不用说是能牵扯上什么瓜葛了,再联想到这回翻手为云大名鼎鼎的瞿世峥亲自将知闲送了回来,这个中意味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因此,黄金发也没有铺垫,直接就问知闲,人家这是干嘛来了。 知闲正看着那拜帖上“不日将携外孙瞿世峥前来拜访”的小字,听了他的问话,带了些羞涩意味笑道:“黄叔叔,一报为一报,人家这是讨债来了。” 看她言语间的意味,黄金发如何能不知道她是愿意的了。 他敛了疑惑的神色,有些苍老的面容透出一丝担忧:“知闲,你跟黄叔叔说实话,你是为着还他将你从监狱救出来的恩情才想嫁给他的?” “不是,黄叔叔,他,”知闲顿了顿,道:“他人很好,我也很喜欢他。” “哈哈,知闲长大了。既然你自己喜欢,黄叔叔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也莫要怪黄叔叔说的多,你付姨在世的时候,因着那报纸上的照片,就提过一回,说是生怕那样的人家你嫁过去受了委屈。” “她是个心细的啊!要是你付姨能看着你嫁出去,不知道得高兴成个什么样子!” “黄叔叔现在的日子也没什么奔头了,你哥哥去了,你付姨也没了,活了大半辈子,身边就剩了你一个闺女,只盼着你能好好儿的,黄叔叔也就知足了。” 黄金发说着说着,眼眶就有些红了,看到知闲已经掉了眼泪下来,摆了摆手道:“嗨,你瞧黄叔叔,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咱们不说了,张妈早上说是做了你爱吃的,走,咱们吃饭去。” 知闲擦了擦眼泪,勉强笑着跟他过去了。 黄公馆上上下下都为着段骐和瞿世峥来拜访一事而忙了好一阵子,黄金发说是知闲身子还没完全养好,也就把她拘在家里休养,知闲原本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身子也确实是虚的,只乖乖的吃药和休息,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这天一早,下人就遵照着黄金发的话把知闲叫醒了,她简单的梳洗打扮了下去,见黄金发正坐在客厅中央,穿了件黑底红线的唐装,配合着他那张有些干瘦的凶脸,怎么看怎么滑稽。 他正站在客厅中央让下人给理衣摆,听到了知闲忍俊不禁的笑声,便问她自己穿这身怎么样,不等知闲回答,他余光就瞥见了她的一身月白色洋裙,立马就赶着她去换衣服,说是太过素气了些。 按说人家来提亲,知闲是不应当下楼来的,只是黄金发也是十里洋场中见识过大世面的人,不受着这些规矩拘束,再加上家中有没有女眷,也只能让她自己来了。 知闲留过洋,对这些倒不是很在意,再说,她也想早早的就见着他。 段骐下车来的时候,知闲的身子一下就绷紧了,直到黄金发给她使眼色,她才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外公,您来了。” 当下几个人就笑开了,下人们也偷偷的抿着嘴乐,知闲恨恨的咬了咬唇,脸飞快的红了,她怎么这般丢人! 她不好意思抬头,有人倒是笑的十分开心。 瞿世峥走在段骐后头,他路过知闲身边的时候,向来冷清的面上还挂着笑意,看的出她脸上的羞窘,便不欲让他的女孩子为难,只摸了摸她脑后的头发便往前走去了。 偏偏就是这样的什么都不说,让知闲觉得丢人更甚。 他若是开口,哪怕是调侃一句,也让自己觉得不是只有她心情是这般的···真是好丢人! “脸快要把裙子染成红色了,”他低沉的嗓音忽而在身边响起:“你这样叫,我很开心,让我知道,不是只有我自己是这么的迫不及待。” 知闲抬眼,他已经在她的身前走出了一步了,偏偏就是只有一个背影,还是教她觉得,心中安稳,好似世间的大事,于她再无牵绊一般。 第七十九章 无思远人 段骐坐在黄公馆客厅中间的沙发上,心中不是没有数的。 晏知闲这个丫头,聪明果断,不好卖弄,最为难得的是能在大是大非上拿主意,有自己的立场。 这样的年代里,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虽说还要讲求门当户,可一个女子本身的气韵学识也是非常重要的,所谓娶妻娶贤,从祖宗那儿传下来的,经久不衰不是没有道理。 他倥偬半生,政坛浮沉,虽说向来是不理会大大小小的家中后院事务的,可是那林林总总的大家闺秀,从南到北也是见了不少的,其中自然不乏比晏丫头优秀者,可是仔细想想,又似是没有一个能敌得过她的风韵气度的。 最为难得的是,自己这个外孙喜欢。 女儿嫁到茂城瞿家不过十年就重病去了,留下外孙才八岁。瞿家的不争气,自己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未曾想过那瞿经融能有本事让自己这个一向最为乖巧听话的小女儿跟自己断绝了父女关系,只为着能嫁给他。 瞿家无人,在得到女儿去世的消息以后,他立马就着人往茂城去了,几费周折,还是把外孙瞿世峥带回了北平,取字衍之,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外孙十六岁那年,自己就把他扔到麾下的军营里头去了,这孩子没有教他失望,短短两年,迅速在军中崛起,成为皖系一流小有名气的将领之才。 看着他成长的也差不多了,自己才又点了一把火上去,拍着他的肩膀,告诉所有人,这是他段骐的外孙!他知道,这样给他带来的非但不是照顾,反而是更多的不服气。毕竟名声和身份这种用以压制下面人的东西,越是往上走,就越显得微弱可笑。 瞿世峥的心性和手段,交给段骐的,是一个鼎鼎的南孟北瞿。 段骐押了一口茶,看着瞿世峥和黄金发交谈,心中也是慨叹。 如今,他的外孙已经长成一把有谋有勇的利刃了。想起过去的那些年,自己不是没有在他身边插人,明里暗里的人,都是特训出来的精锐,可是也是接到了命令的,除非他有生命之危,否则不得出手相救。 每个月固定的汇报时间,每当手下走了的时候,自己都要沉思许久,暗杀,下毒,战场厮杀,或拼枪法或斗军刺,无论伤的多么重,即便是在外孙年纪最小的时候,也未曾跟自己提过一句。 让自己来黄公馆提亲,是他头一回开口求自己这个外公办事。且不说他看晏丫头怎么样了,就算是他不同意,就冲着瞿世峥的这个心性,也断然是半个“不”字都说不出口的。 趁着这有说有笑的氛围,段骐也就开口了:“哈哈,我看咱们说的也差不多了,绕来绕去还得说回正题上,黄公,你看你这丫头配我外孙怎么样?” 这般开门见山的话,黄金发觉得自己险些撞晕在山上,头也有些晕乎了,先前拿着的样子一下就放了开来。 当下拍了下桌子,道:“段老,我也不是吹牛,你看看我黄金发这个闺女,长得漂亮,还是个知识分子,她配什么人,我都觉得闺女嫁的亏!” “可是这瞿将军就不一样了,年纪轻轻的就拥着重军,人长的也没得说,两个人般配的很,般配的很!” 他这话既是自大了些,又显得有些粗,好在段骐也是从北洋的底层小兵爬上来的,身在高处以后,这种草莽之气反倒是有些令人怀念,因此倒也没觉得黄金发这话有什么不妥当。 这亲,就这么定了下来,连同着婚礼的日子,也一并都敲定了,就在十天以后举行。 她就要嫁给喜欢的人了。在大庆王朝,皇上跟皇后的婚礼,称为国婚。卿白为她,大赦天下,歌舞升平,饮酒作乐,整整三天三夜才作罢,那样的高调而张扬,却未曾让她付出过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那时她总觉得,自己是没有心的。 卿白,让墨沧随你去吧。 知闲闭了下眼,再睁开已经是泪意朦胧了,她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看见了他那双清绝的眉眼,就那么含笑望着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始终忘不掉,只能尽力让自己放下。 初冬的风萧萧,松针簌簌,知闲望着墓碑上付萍那张温婉含笑的黑白照片,眼泪不禁又掉了下来。 她是不好哭的,可是打回国以来,却是接二连三的掉眼泪。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一意孤行,现在付姨是不是还好好儿的活着? “小知闲,古语说女子上不了战场,这是不对的,你平白的去问一个男人,叫他去跳井,他怕不怕?我来填了这口井,如果后来人还能举着共产主义的大旗,那么,我能不能活着,这已经无所谓了!” 付萍的话似是犹在耳边,她不畏惧牺牲,因为她有自己的信仰和值得为之奋斗终生哪怕牺牲也无关紧要的坚持,可是,她却叫知闲好好的活下去。 “付姨,我就要跟衍之结婚了,我很幸福。” 她纤长的手指摸着那冰冷的照片,眼泪终于是啪嗒啪嗒断线的珠子一般的落了下来。 眼看着太阳快落了,知闲才擦了擦眼睛往回去。因得是来付萍墓地的原因,她没有叫旁人跟着,这会也只是自己走在路上。 她走过江湾路,便拦了一辆黄包车,那车夫看着很是憨厚老实,却拉着知闲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他也怕知闲纳闷,忙解释道:“前头一帮人把路给堵上了,我绕一下,小姐您放心,保准耽搁不下。” “路怎么会堵了?”这一片儿商户多,向来是井然有序的呀。 “好像是一帮中国青年跟日本人打起来了。” 知闲心里“咯噔”一下,现在上海的局势紧张,听说前几次日本屡屡挑衅都没有得逞,这一回怎么却是打起来了? “听说是妙发寺的两个日本和尚往租界去活动,被********青年给无缘无故的就打伤了,租界里头的日本人哪儿能吃这个亏,这事儿就闹大了,我远远的瞅着,好似是警察都过去了!” 七夕福利 跑偏番外 当上山那条路两旁挤满了开的热闹的木槿花的时候,墨沧就知道,秋天来了。 秋天意味着,院里那棵两人合抱那么粗、叶子似小扇子的银杏要掉叶了,她要每天早起半个时辰,才能扫得干净! 秋天也意味着,后山一颗颗紫的发亮的葡萄要被师父摘下来酿酒了,逸师兄练剑的崖边那丛劲松松塔要长成了。 除了这些,她就完全不知道旁的了。 可是现在在帝都,直到徐家的二小姐锦姐姐忙着绣荷包的时候,她才知道秋天来了。 徐锦在房中一针一线的仔细绣着那副图,眉眼间有些羞涩的回答墨沧问她的问题:“明天就是七夕了,绣荷包自然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七夕? 她好像是该有点什么表示··· 太复杂也不好弄,总归自己只有黑色的线,那就绣一丛竹子好了! 月上柳梢头,徐绍祯和墨逸才一起进门,一进门就有下人来报:“少爷,沧小姐一天没出门。” 两个人对视一眼,眸中都是心照不宣的惊奇。 “她房中还掌着灯,我去瞧瞧。”徐绍祯笑了笑。 “沧儿,在里头做什么?” 墨沧正捧着手上的荷包发呆,听到他的声音不禁咬了咬唇,她起身抵着门:“我睡了。” “真的?”他语气中含了些许戏谑的笑意,这丫头,明明就在门口,还跟自己扯谎。 他故意的说:“那我可走了。” 她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打开门,正对上头顶一轮明晃晃的月,清清静谧。 唉!他还真的走了!墨沧看了一眼手中的荷包,简直是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明明看着锦姐姐绣的那般灵气,什么都是栩栩如生的模样,自己绣出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还是明个儿悄悄的去买一个好了··· 哪儿知七夕这天一早,墨逸就叫了她起来,说是今天跟人约好了,要带她同去。墨沧自然不应,墨逸话锋一转:“小师妹,今晚帝都的夜市,我们···” “师兄,你方才说跟谁有约?我们走吧!” 修竹挺拔,芍药正灼,秋阳暖而不耀的光洒下来,铺了整个院子都是。 墨沧一进顾府,就看见了偌大的院府,都密密麻麻的铺满了书,更变态的是,向来跟在顾卿白身边的两个黑脸护卫怀里正抱着厚厚的一沓书在飞檐走壁,而屋顶,也已经被书占了一半地方了。 墨沧冲着房顶上招了招手:“白大哥!” 白黑刚好空出手来,飞下来冲她打招呼:“沧小姐。” “你怎么把书铺了一院?还有房顶,居然这么多书!” “那都是公子读过的书,七夕要晒书,所以就铺出来了。”白黑一板一眼的答道。 “哦!”墨沧笑眯眯的让他去忙,扭头让墨逸自己进去,比起顾公子,她对顾公子的书更感兴趣! 墨逸知道自己这个师妹的性子,叮嘱她不要惹祸便由着下人带路往里头去了。 他是一走了之,白黑和黑白两个人,简直是要泪流成河了。 “白黑,顾公子真的读过这本书了吗?为什么我觉得很枯燥?” “白黑,顾公子读了这么多书,一定很有学问吧?” “白黑,顾公子为什么不参加科举?” 白黑很想问一问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问题,可是他不敢,于是他心里狂飙泪,嘴上道:“沧小姐,属下很忙。” 墨沧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表示自己知道了,让他忙他的。 她随手抄起一本兵法,看了两行又抬起了头,白黑浑身一震,嗖嗖嗖的把怀里的书飞出去,足尖一点就下了房顶。 黑白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黑白,顾公子跟你比,谁的武功更高?” “黑白,顾公子都十八岁了,怎么还没娶妻?” “黑白,顾公子平常是不是除了读书就是读书?” 黑白一张黑脸都要憋红了,最后也学着白黑的样子,走为上计! 唉!无聊啊,无聊!她只得随手翻起了书,阳光真暖,书的香气真好闻··· 抱着一叠书正欲往上飞的白黑看着房顶上正闭眼睡得挺香的少女,嘴角一抽:“黑白,我觉得你需要上去把沧小姐喊醒,如果我没看错,沾着她哈喇子的那本,是前朝的孤本。” 黑白觉得,比起受公子责罚,他更怕沧小姐的聒噪,于是他果断的选择了无视白黑的话。 白黑觉得自己的眼角也开始抽搐了,正欲喊他,见自家公子一身白衣翩翩的出来了,而房顶上的某只,许是睡得太舒服了,竟然翻了个身,沧小姐睡得还真是熟,竟然···翻!了!个!身! 那可是房顶!白黑只来得及大叫了一声:“公子小心!” 墨沧被白黑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震醒了,意识到自己在掉落的半空中,她禁不住闭上眼尖叫了起来。 想象中皮开肉绽的疼并没有到来,她闻到周身那股凛如泉香的好闻气息时,身子一僵,自己,该不会是··· 她慢慢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绝世的俊颜。 “顾,顾公子···” 顾卿白将人放下,墨逸脸色甚黑:“顾兄,我师妹顽皮,你不要往心上去。” 他淡淡一笑,看着有些愣的小少女,说了句:“无妨。” 墨沧松了一口气,看着前头师兄的背影,突然很想感慨,顾公子虽然看着有些冷,不过人真是个好人。 “谢···” “真沉。” 她第二个谢字未说完,就听到了那低沉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沉?!墨沧低头看了看小腰,心中愤慨,她要收回先前的话,顾卿白,真不是一个好人! 她先前从来不知道,七夕的夜,可以是这般的绚烂多姿。 在城楼上看烟花,那火花仿佛就在自己头顶上绽开一般。 在曲江中放河灯,那就在眼前的莲花灯好似悠悠的飘了很远一样。 在小摊前猜谜语,那谜底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就像是她的荷包,见了人,也不知道怎么送出去那样。 荷包?! 墨沧玩耍的心情一下就没了,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买一个好看的荷包。手上这只,定然是不能送他的,他那般的俊美的人,这只荷包实在配他不上,要说非要送人,配那个顾坏人倒还是绰绰有余! 她正歪头想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是走来了三个让人挪不开眼的人。 一人白衣翩翩,冷清卓绝,公子如玉。 一人青衣如风,俊美非凡,眉眼似画。 一人黑衣劲瘦,风骨傲然,身姿若松。 尽管算得几乎天天见的人,墨沧也觉得,这一刻,三个人,真的是耀眼的存在。 身后灯火如炬,皆是人海,头顶烟火璀璨,灼如朝晖,好似都变得模糊了··· 徐绍祯上前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怎么一个人躲这儿来了?教我好找。” 墨沧扬头一笑,心里却是愈发的着急了,看见顾卿白身后的白黑,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白黑手上好多荷包,顾卿白出来一趟,就收到了这么多,他肯定不会仔细看的。 打定了主意,她便拖着白黑往三个人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去了。 没一会儿,她就满脸笑意的回来了,跟着徐绍祯往前走去了。 四个人逛了会夜市,墨沧就撑不住了,喊着困要回去睡觉,也就散了。墨家师兄妹,是住在徐府上的,因此没走一段路,四个人就分开了。 顾卿白慢悠悠的走着,回头看了白黑一眼。 捧了一堆荷包的白黑浑身一哆嗦,道:“公子,方才沧小姐换了个荷包去。” 换了个荷包? 顾卿白看了一眼那一堆荷包,捡了个白色的出来,白黑笑的一口牙闪闪发亮:“公子,您的眼光真好,一下就挑出来了。” 看着自家公子手上那只绣了一团乱线的与其称作是荷包倒不如是称作口袋的“荷包”,黑白嘴角额角齐齐的抽搐,白黑,你确定这是眼光好吗? 拿着手上的荷包,顾卿白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今晚的月光,真是美。 第八十章 沪上寒冬 知闲没有想到,这场滋事成为了轻轻扇动的蝴蝶的翅膀,在沪上刮起了一阵不小的西风。 “日侨青年同志会深夜焚烧三友实业社,杀害无辜社员!” “千余名日侨结会游行,要求日本军方海军陆战队干预!” 上海的这个冬天,格外的寒冷。 黄金发看到报上日本领事要求市长道歉的消息,气的直敲拐棍:“听说第十九路军已经加强戒严一个多星期了,我看上海也危险的很哪!” 知闲垂下眼帘,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黄叔叔说的是对的,还差三天就是先前订的结婚的日子,可是自从上回一别,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衍之的面。 这晚她正在房间,下头却是有人来报,说是瞿将军在外头。 知闲打开房门,就看到他已经站在门口了,剑眉星目,军装挺拔。他身上还带了外头的寒气,她也不避讳,把他拉进了房中。 “钧座,何应长官要求第十九路军全体立即撤防!” “日军在上海挑衅频繁,一旦处置不当,战争顷刻就会爆发,希望第十九路军能体谅中央的苦心,将队伍撤至南翔一带,把消息汇报给蒋总司令。” 昨天汇报之前,作战室的电话已经让徐国凡摔碎了,可正如蔡军长所言,日本方面没有主动发起攻击,虽是不能撤,却不得不撤。 防移过程中,他们得到了确切情报,日本方面即将有所行动,消息一出,他便决定放慢防移速度,加强戒备,一旦日军来犯,立即反击。 他作为主心骨和最高战备长官,一直睡在作战室里,对着布防图一遍又一遍的制定方案。今晚林逸国随口说了句月光很亮,他抬头看到那轮弦月,一下就想起了她弯弯的眉眼,所以,他就立马来了黄公馆,此刻真真切切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看,便笑道:“衍之,你不认识我了?” 他身上的寒气已经被室内的炉火温暖了起来,瞿世峥走上前,将她拥进了怀里:“知闲,我们的婚礼怕是要推迟了。” 她早有预感,最近铺天盖地都是日本海军军舰停靠海岸的消息,除却租界,几乎随处可见背着长枪井然有序的军人,局势紧张到了什么地步,不言而喻。 真的从他口里说出来这句话,知闲听到以后心中也难免有些失意,瞿世峥将她眸中一瞬的失落尽收眼底,将人抱得更紧了些:“知闲,军人有守土有责之义,对不起。” “衍之,你跟我说对不起,是不想娶我了吗?”知闲抬起头,一双水盈盈的眸子酿满了笑意:“我知道,风云恶,陆将沉,狂澜挽转在军人;扶正气,厉精神,扶真正平树本根···” 她的声音虽是有女子的柔婉,却更多的是一股从容坚定的气势,顿觉巾帼不让须眉。瞿世峥慢慢的松开了手,认真的看向了她。 这是南苑航空学校的校歌,是他亲笔写的词,现在,却由她的口唱了出来。 “衍之,这是我在巴黎的时候,从报上看来的。学了钢琴以后,慢慢的就把这首歌哼出来了,胸中热血,掌中利刃,我是你的未婚妻,自然应当跟你同心同德。” “衍之,我等你回来。”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知闲,乖乖在黄公馆呆着。” 他不敢对她说等着自己回来,因为,对军人来说,战死沙场已是一件充满荣耀的平常事,而何况自古美人名将,不见人间白头。 瞿世峥从未考虑过生死的问题,可是现在,她在他的怀中,明明就舍不得让他离开,却还是唱着军校的校歌,说她都明白,他似乎,忽而有些怕死了。 他的唇落在她的发心,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轮廓深刻的脸上,英俊异常。 而那渺远的夜,那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摸到的黑暗,慢慢的向着远方蔓延开来,似是在竭尽着全力阻挡明天的到来一般。 她给他的暖意,一下子就被外头的冷意吹散了。 作战室的灯整夜整夜的亮着,瞿世峥甫一进门,便立刻有下属迎上来敬礼:“报告钧座,何应长官加急电报!” “说。” “何长官要求第十九路军忍屈求全,不要轻举妄动,尽量避免同日军发生冲突,以免妨碍国家大事。” 避免冲突?第78师已经把防区交给了国民政府直属的第16团,这片防区靠近日本租界一带,日本也以帮助警戒公共租界的理由派兵驻扎在附近,祸患之心,已是昭昭。 “钧座,我看政府方面抗战的态度很是消极,上海一旦打起来,咱们能守得住吗?” “成败不足计,生死不足论,抗日守土,抵御外侮,是中国军人的天职,”瞿世峥颔首:“将昨夜蔡军长和林参谋拟定的抗日通电电告全国。” 林逸国的眼神也沉了下来,晏小姐共-谍风波还尚未完全消退,少帅又要发通电逼南京政府抗日,这以后,怕是越来越难了。 “号外号外,国民政府瞿上将,淞沪警备戴司令,第十九路军蔡军长发表联合电告!” “世峥等分属军人,唯知正当防卫,捍患守土,是尽天职,尺地寸草,不能放弃。为救国而抵抗,虽牺牲至一人一弹,绝不退缩!” 南京扬子江边的国民政府最高行政级别的办公室,又一次传出了拍桌子的声音。 “攘外必先安内,现在豫鄂一带的共-匪太过活泛,哪里有多余的力量去防患于未然?”长衫的男人面色一片阴沉:“瞿世峥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有这个戴戟,是想造反吗!娘匹希,不像话,不像话!” “校长,学生愚见,不如让黄金发走一趟,”戴伯笠一手抱着帽子,慢慢的抬起了头:“听说何长官已经亲自去了第十九军军部一趟,可是被蔡军长挥手打发了出来,黄金发在沪上有些名声,听说那位晏小姐,是黄金发的养女。” “哦?还有这样一回事?你这一提醒,我才想起来有些日子没问候故人了,接上海黄公馆。” 第八十一章 湛湛露斯 知闲的心绪颇不宁静。她知道局势紧张,可却未曾想过战火来的这样快而猛烈。 二十八日午夜时分,日军陆战队分三路突袭闸北,占据了天通庵车站和上海火车北站的中国军队守地,第十九路军奋起反抗。 她自然是牵挂他的安危,可是想起他临行的嘱托,是绝不愿意成为他的包袱的,因此只按捺着性子,闭门不出,一首《留别妻》已经写了不下百遍。 而她,每天都能从报纸上看到这样的消息:“守北火车站的宪兵在日军的炮火中伤亡较大,很难阻止日军反击。当宪兵第六团第一营从真如赶到北火车站后,宪兵队重新发起反攻。” 每天都能在炮火声中听到学生声嘶力竭的呐喊:“为自由,争生存,沪上麾兵抗强权。踏尽河边草,洒遍英雄泪,又何必气短情长?宁碎头颅,还我山河!” 她心里如何能无动于衷? 这天下楼,张妈却是没有递给她报纸,自从开战以来,她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看报纸上传达的战况,因此,知闲自然是管张妈要了报纸,张妈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来。 “小姐,今天没有买到报纸。” 知闲一眼便瞧出张妈在扯谎,她脑中不禁“嗡”的一声,是不是衍之有事? 日军不断的向上海派兵增援,第十九路军在前线浴血奋战,而南京方面的态度却一直是令人愤怒,蒋中正拒绝向上海增兵,驻守的军队本就非中央嫡系,装备差,兵力也只有区区五万人。 在这样双方力量明显不对等的情况下,战役却是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可想而知,中国军队是作出了怎样的牺牲。 这些天来她人是一步未出黄公馆,满门的心思却都在外头的战场上,看着笼统的战况,她拼命的暗示自己他一定会没事,可是如今这个不好想法冒出来,她便再也压不住自己了。 不管如何,她不能再这样呆下去了,他在前方,她不能只在温室里当一支娇嫩柔弱的花朵,她要走出去。 打定了主意,知闲便换好了鞋,拿起大衣就往外头走,张妈跺了跺脚就拦在了前头:“小姐,现在外头在打仗,您不能出去。” 她的倔劲儿上来是极像付萍的,因此,张妈也知道自己拦不住她,扯着嗓子就喊李叔,几个下人齐心协力的想要拦住她,不禁教知闲心里愈发的担忧。 “小姐,军队已经退到了预定的第二道防线,老爷一早就带人出去了,他吩咐我们照看好小姐,”李叔的声音很沉重:“您不能让老爷不安心哪!” 自打整理完黄峤的遗物,李叔便再也没开口说话,他现在跟知闲说完,一张脸上已经是老泪纵横了。 “黄叔叔都出去了,我便更没有理由再呆在黄公馆了。”知闲清澈的眼神看向门外,一片坚定。 持续一个月的炮火轰炸,天空已经透着些死气沉沉的味道了,张妈站在黄公馆的大门,看着小姐单薄的背影和随行的家中几个保镖,眼泪也掉了下来。希望老天爷睁睁眼,能让战事赶紧结束。 硝烟弥漫的江湾一带,早已辨不出此刻已是清晨的样子。 天上时不时传来日军的飞机呼啸而过的声音,瞿世峥正站在沙丘上看着昨夜构筑的防御工事,林逸国从后头上来,道:“少帅,刚刚得到消息,日军得到了11和14师团的增援,总兵力增至九万人,军舰已经高达80艘。” “蔡军长已经派人去向上海民众教授手榴弹的制作方法了,华侨方面也提供了一定的物资援助。” “还有,黄金发带了一帮人,说是要见您,在战区外头被我们的人拦了下来。” 瞿世峥眸色一紧,转身往警备区走去。 开战的那天晚上,他接到了黄金发的电话,措辞中满是劝退的意味,他是断然不可能退的。 作战室中将领们是目光炯炯,说一旦开战必与日军血战到底,他们不能保证战争一定会取得胜利,但是一定会保证,用他们的头颅和热血来捍卫中华民族的尊严,捍卫中国军队的尊严。 拱手让河山,军人节气何在? 留则抗命不遵,退,却是丧失国土。 瞿世峥没有多言,只说让他照顾好知闲。 黄金发却是叹了口气,说若不是为着知闲,他也不会腆着老脸来当老蒋的说客。即便万般无奈,委实还有对策,可是他是有私心在的。 知闲从小被宠爱着长大的,付萍将她视如己出,后来黄金发也没有亏待她,不管是什么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叫她受过委屈,他觉得瞿世峥是知闲的良配,可是眼看着就要举行婚礼了,上海开战了。 他发出的请柬和忙活的这么多天,都是白费心血,这些黄金发是不计较的,大不了再费一回,可是事到如今,他才觉得,瞿世峥这样的身份,给不了知闲安稳的生活。 黄金发最后叹了口气就将电话撂了,他实在是有些心力交瘁。 黄金发站跟战区仅一街之隔的地方,看着穿着单薄的战士抬着担架来来回回的运着血肉模糊的伤者跑来跑去,有些干的嘴唇动了动。 “黄叔叔!”知闲一眼就瞧见了他,喊了他一声就跑过来了:“您怎么跑出来了,这儿是战区,非常危险!” 黄金发瞪了她身后的几个保镖一眼,很是斥责他们将知闲带出来,知闲却是参透了他的意思,说是不关他们的事,她是自己要跑出来的。 “走吧,我带你回去。”黄金发叹了一口气,眼前的境况,他是上不到前面去了。 知闲摇了摇头:“您回去吧,我不能走。” “胡闹!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听到日军的炮火声了吗?”黄金发横眉怒目,头一次对着知闲生了气。 “我在家里闷着很难受,您放心,我就在这儿,一步也不往前去。” 她笑的有些顽皮,让人一下觉得,仿若她的保证不过是小孩子在向大人保证不会往池塘边挪一步一般。 黄金发想了想,终是叹了口气,留下了知闲和几个保镖。 他走的也是心绪重重,付萍啊,这孩子真是个有主见的,****-的这些心,但愿没有适得其反才好。 第八十二章 东方未明 黄金发没走多久,知闲就忘记了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证。 她正欲转身参与到请愿来护理伤员的队伍中,抬眼却是看到了他的身影。他背后的天空弥漫着硝烟,而他着了一身军装,满是坚毅,正一步一步的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知闲一颗惊惧不安的心,终于在此刻放了下来。 两个人距离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她似是才反应过来,跑着就扑向了他。 瞿世峥的声音有些喑哑:“知闲,回去,听话。”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安稳有力的心跳,泪几欲落下来,却又不想让他担心,生生的把眼泪憋回去,声音一如往常的活泼娇俏:“我保证就在这儿,一步都不往前面去。” 她说完便松开了手,露着牙齿冲他笑了笑。 血刃肉搏,巷口激战,日军的攻势越来越猛烈,而第十九军迟迟得不到支援,真正完全的成为了沪上的一支孤军。在绝对机械化的优势面前,几个将领都为战术夜不能寐,要知道,战场上牺牲的每一个士兵,都是他们手下亲如兄弟的战友。 可是,一寸山河一寸血,谁忍弃之? 他们坚守阵地,艰苦卓绝的打着这场战役,却是等来中央后撤的命令。昨夜撤退的命令下达,不断的有人扭送着通信员来军部求证命令的真实性,得到肯定的答复,不少将士都是难以置信的嚎啕大哭。 他们不惧流血牺牲,仓皇戎马,诀别无从,而最后出生入死换来的战事刚有起色,是撤退,是放弃已攻下的阵地! 开战近一个半月,他的神经时刻处于高度紧张中,眼前她的笑似是暗夜中的一颗星辰,散发着虽黯淡却令人有生生不息力量的光芒。 瞿世峥神色一柔,刚开口想要叮嘱她些什么,后头徐国凡却是急急的跑来了。 “少帅,中央急电!蔡军长和戴司令都在军部等您!”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知闲只是笑,伸手冲他作别。她知道他的责任是什么,他那样的高位,亲自上阵的可能性是极小的,饶是如此,也是亲眼看到他没有受伤,知闲才安定了下来。 他下巴上新冒的胡茬青青,俊伟的面容上也有一丝疲惫,她不能不懂事的缠着他,虽然,她很想拉住他不让他离开,她很想很想让他远离这些硝烟战火。 可他要卫国,她愿意也只能选择跟他并肩。 逸豫有伤家国远,辛劳勤把我行治。这是军人的守土,亦是于千万个她这样的中国人有生养之恩的土地。 知闲看向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衍之,我会照顾好我自己。” 瞿世峥心上一松,转身便往后头的战区走去。 在他看不见的后头,她的眼泪终于是掉了下来。她就站在原地,看着那抹高大挺拔的军绿色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直至再也看不见。 知闲很快便加入了救治伤者的队伍中,她有前世的底子在,再加上又在仙台认认真真学了三年的医学,虽说一开始有些纸上谈兵的意味,但是后来学上来也就顺手了,因此,她很快就融入其中了。 “张治中将军率第五军前来支援了!”一个小报童穿梭在人群中,兴高采烈的叫着。 第五军是中央嫡系的部队,这样就是说,南京方面,终于在舆论的压力下,以行动对这场日本蓄意发动的沪上战争作出了反击。 知闲正给一个刚动完手术的战士消毒,听到这个消息,绷得太紧的弦终于是略松了松,扬着嘴角笑了笑。 小战士被她这个笑意晃了神,竟是丝毫不觉得酒精涂在伤口上有多疼了。 “知闲!” 听到有人叫她,知闲扭头去看,对上了北岛慕一张满是惊喜的脸。 “上回你被带走,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后来只听说你回了黄公馆,”北岛慕走过来,解释道:“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去一趟,我想着战场上肯定缺少医生护士,所以就来了,没想到在这儿又遇上你了。你不会怪我吧?” 知闲摇了摇头:“这原本就跟你没有关系,我还担心牵连了你。” 北岛慕见她言辞间跟先前没有什么不同,也就松了一口气,还想跟知闲多说话,她却是已经被抬着担架的士兵喊过去了。 知闲忙的跟陀螺一样,这儿转完了再往那儿去,一刻也不得停歇。 每每看到那些从战场上负伤下来的战士,她的心都会狠狠的疼一下,第一次见到一个一条腿被炸掉的士兵,断口处血肉模糊,还带着隐隐的黑色烧焦伤疤,闻者那熟透的肉气,她犯了一阵干呕。 这些有血有肉的年轻人,是在拿命守土。 一个比她先来半月的老护士对知闲很是体谅,可是对于这些战士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她宽慰了知闲几句话,知闲也就明白了,只要求自己处理的动作快一些,熟练一些,能够把这些鲜活的生命留下来。 “江湾庙行大捷,你放心。”她拍了拍小战士的肩膀。 躺在担架上满脸是血的战士咧出一个笑,这才放心的晕了过去。 这样牵挂前方的战士实在太多,已经让她不用听对方开口就知道自己要回答什么了。 知闲转身往医院去拿药,看到门口的两个人却是一愣。 徐绍祯早就看到了她,却一直没有上前去。 知闲却是避不开的,要进医院,必须要走门口。 徐绍祯一手搂着北岛慕纤细的腰肢,一手随意的插在西裤口袋里,笑的很是温润:“知闲,好久不见。” “这是北岛慕,”他的神情很是自然:“一个生意上朋友的女儿,这回来上海玩,我可不能纵着她乱来,所以来将人带回去。” 知闲礼貌的点点头:“嗯,我会跟编制那边说一声的。我还得拿药,先进去了。” 她说完便走了。 身后徐绍祯的表情慢慢的冷了下来:“我说过,让你离她远点。” 北岛慕大衣下头,他的手上是一把锐利的匕首。 北岛慕腰上顿疼,她好像是没有什么感觉一样,面上还挂着笑:“徐桑既然这么紧张她,那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第八十三章 衷肠若煎 上海郊区硝烟战火,遮天蔽日,时不时响起刺耳的防空警报,而徐公馆白栅红墙,青松劲翠,一副完全没有受到战争干扰的岁月静好的样子。 徐绍祯和北岛慕回来的时候,公馆内的氛围十分严肃,管家王叔迎上来,说是冈村先生在上头掀了棋盘。 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后迈着长腿便上了二楼。 “第十九军孤军奋战,日军却是屡次派兵支援,兵力和装备都明显优于****,但是日军三易指挥官,到现在都没有拿下上海,海军开战前扬言四个小时攻下上海,”他笑的很是洒脱:“冈村,你的脸疼么?” 徐绍祯开门就看到白子黑子散落了一地,他浑然不在意的踩了上去,句句似尖刀一般直往冈村伤口上戳。 冈村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似是低吼一般:“徐少爷,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的利益是紧紧的绑在一起的,事到如今,南京政府还在寻求妥协,胜利终将会属于我大日本帝国。” 徐绍祯勾起左侧的嘴角,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满是不在意:“那么我就先祝你成功了。” 他倒不是这样看,政府一开始就在寻求妥协,可第十九军不照样是抗命不遵,奋起反抗吗? 他倒是小看了瞿世峥,原本日本预计打四个小时的战役,硬生生的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挺了将近两个月,而且其中不乏打的漂亮的硬仗。 谁赢谁输,他不是很在意,作为商人,他追求的只是利益。 徐绍祯跟刚进来的北岛慕打了个照面,然后便下楼去了。 “你又去找那个女人的麻烦了?”冈村看着正蹲在地上一颗一颗的拣着棋子的北岛慕,忽而开口道。 北岛慕冷笑一声:“有徐桑在,我能找什么麻烦?只是没想到,南京居然一直对这件事情没有明确的反应,白费了我的一番布局。” 冈村摇了摇头:“这倒不见得。参谋本部的意思是,事到如今,打这场战争的目的也只能是转移国际视线,沪上的战事,不久就要结束了。” 北岛慕看了冈村一眼,不禁微微的皱眉。冈村的意思她已经理解了,她先前的计谋虽然不是很成功,没有达到预想的把瞿世峥拉下水的目的,但是上海一战,参谋本部的意也不在土地。 所以,这一场胜利与否,对参谋本部来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北岛慕将棋子悉数放下,看着外边灰蒙蒙的天空,用力握了握手上的武士刀。可这一战,关乎海军的面子和地位。 她一定要再说服将军往上海增兵,这一战,海军只能赢,不能输! 十天后。 “日军第九师团对我军守地发起了正面进攻!” “日军第三舰队护送第十一师团驶入长江口,从浏河口、杨林口和七丫口突然登陆,疾速包抄了第五军守军后路!” “江湾右翼被包抄!” “······” 军部作战室的报告声不断响起,几个将领都是坐不住了。 如今已经是腹背受敌的局面,再打下去全军覆没都有可能。第十九军和第五军已经伤亡巨大,不能再承受无谓的损耗了。 日军频频增援,军队无以为继,两方此消彼长,后方战线岌岌可危。 瞿世峥坐在主位上,看着看向自己的目光,缓慢而艰难的说出了一个“退”字。 事到如今,谁都知道退,保留现有的实力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又是谁都不甘心。蔡军长捶了捶桌子,叹了口气竟是眼泪都下来了。 “老子带着兄弟们在这儿流血拼命,中央态度消极,军政部还克扣军饷,这打的是什么仗!” 淞沪警备戴司令摘下帽子往桌上狠狠一扔,再也无话。 瞿世峥的话打破了作战室的寂静:“我们坚守上海三个月,使日军死伤逾万,以弱胜强,打出了中国军队的威风,这就是我们的仗。” 张治中点了点头,道:“我们能够消灭倭寇,这不仅是我们战士的功绩,亦即是我国家民族无上的光荣。第十九路军是一支优秀的部队,现今不必要做无谓的牺牲,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第五军,也撤!” 外头的天已经是薄暮沉沉了,柔和的夕光被灰浓的战火完完全全的遮蔽,只有那江水,还隐隐透着些往日的粼粼波光。 “守军已经退到了嘉定太仓一线,这是预定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不撤能有什么办法,日军的攻势来的太猛烈了,这几天的伤员几乎是成堆成堆的往医院运送,唉!” 听着这些断断续续的议论,知闲也是知道前头的形势不是太好的了,她正迷糊着,那头却是又抬着担架过来了。 “医生,救救我们连长!”打头的小战士满脸黑,一边吼着一边抹了一把眼泪。 知闲拎着急救箱就过去了,看清这人的面容脑中却是“嗡”的一声。 “都怪我,撤退的时候前头吹了号子,我没注意小鬼子打坡下头上来了,连长替我挨了一枪,呜呜···”小战士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连长,你要是有事我可怎么办!” “闭嘴,还不够丢人的!” 担架上的人语气虽是有些虚弱,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无奈,以及紧随其后向着面前漂亮的女医生说话的喜悦:“看见你我就知道自己死不了了。” 陆钟麟说完便放心的晕了过去。 知闲一时被他这惯来的没正形气笑了,赶紧就指挥着两个战士把他往战区医院的手术室里抬。 看陆钟麟的臂章,知闲便知道他是中央军第五军的了。 他醒来以后便扯掉了输液管就往外头跑,要不是先前的小战士抱得紧,他早就已经冲出医院大门去了。 知闲进来的时候,正瞅见他额上青筋直冒的在吼:“瞿将军和谢团长都没撤出来,你别给我拖后腿!” 听了这话,知闲的身子一下就凉了,几乎有些站不住,撤退的消息是早上刚刚听来的,战区临时医院也随着挪了,虽是战火还没有停,她却是往好的方面想的。 可是如今听来的却是,衍之他,还没有撤出来··· 第八十四章 飞鸿影下 四行仓库坐落在苏州河北岸,是大陆、金城等四家银行的储备仓库,仓库的西边和北边已经被日军占领,南面隔苏州河与公共租界相望,东面也紧邻公共租界。 军队边打边撤的过程中,第88师的司令部已经移到了这座钢筋混凝土建筑中。 陆钟麟说谢团长带了团部四百人已经进入了仓库内部,谁都知道,这四百人,真正的成为了一支四面楚歌的孤军。 知闲站在租界沿岸观战的人群中,心中焦急如焚。 听说甫到清晨,日军就已经发现了里头的中国守军,立即摆开了阵型发动进攻,但是受到了我军阻击,毙敌数十人。 沿岸的咖啡馆中,英美的记者正悠闲的喝着咖啡写着报道,然而一河之隔的北岸,却是流弹横飞。漫天大火,此处刚熄,彼处又起,绵延不断。 知闲随着观战的中国人站了一天,月色刚起才发觉自己已经有些站不住脚了,然而她却不想离开,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小腿,心中不由涌上一股无力感。 仓库的位置虽然易守难攻,但是日军兵力和装备的优势实在是太过明显,一天当中,猛烈的攻击从未停歇过,仅仅依靠有限的四百人,又可以撑多久? 她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知闲一恍神,头一阵晕,身子就要倒下去,一只强有力的手却是扶在了她的腰上。 “回去休息吧。” 徐绍祯有些担心的看着她,人似是比从前更消瘦了,单薄的跟纸似的,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将她带走,她这样的模样,让他心中更是自责和怜惜。 知闲摇了摇头,努力的站直了身子,笑道:“我没关系。” 她说完以后两个人都沉默了,炮火点亮的明灭夜空中,她看向北岸的眸子沉静如水,那微微敛着的眉,却是出卖了她的担忧。 徐绍祯从背后环着她的肩:“你在战区医院跑了一个月,担心够了伤员再来忧心战争,你什么时候能给自己操心一下?知闲,听话,回去休息,这场仗打不久的。” 知闲身子一僵,转过头定定的看向了他,终是什么都没说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雕塑似的站着。 徐绍祯叹了一口气,将人横抱起来就往外头走,知闲自然是不肯,叫着让他放自己下来。她不愿意离开,徐绍祯又岂愿意让她继续在这儿站下去? 他大半夜的放着佳肴不享觉不睡,跑了大半夜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到她,自然不会随着她的性子来,知闲若是再有个好歹,他便是杀了自己也不足解恨的。 出了人群,他便将怀里的人放了下来,不曾想她倔着性子二话不说扭头便又往回走,徐绍祯也是气狠了,一把将她拉回来就扇了她一巴掌。 “他在里头是危险,是随时可能会牺牲,可是晏知闲,你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了,这个时候你出了什么事能让他安心吗?你不为旁人想不为你自己想,你就当是为他想,好好爱惜你自己行不行?!” 知闲大病初愈在战区医院救治伤员整整一个月不得休息,再加上她肤色本就偏白,被徐绍祯那一巴掌打的脸已经红了起来。 她也不拿手去捂,就那么怔怔的站着,听了徐绍祯半带怒意半带恳求的话,泪顺着脸颊就落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对不起。” 徐绍祯是头一次见了她手足无措带了些柔弱的样子,让他觉得她轻弱的好似是一缕烟,想教人抓在怀里好好疼惜却又怕一触碰便散了,再也见不到了。 他手指动了动,终是抬起手来欲给她擦眼泪:“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知闲。” “呦,这是谁惹了小丫头?” 然而未及他的手触碰到她脸上的泪,便响起了带了笑意的一男声,徐绍祯一愣,慢慢的放下了手。 如今的时机,他这样的身份,再跟她行为过密,只能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赵远钊走到知闲身侧,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来,给远钊哥哥说,谁欺负你了?远钊哥哥给你踹他丫的。” 看着严密的将人挡在身后的赵远钊,徐绍祯缓缓的摇头一笑,什么都没说扭头便往后头自己停着的汽车上走去。 东子冲着他的背影吐了一口痰,恶狠狠的道:“净趁着国难发些不义之财!” 赵远钊没有理会东子,只看着接过了自己的帕子已经把眼泪擦干净的知闲。那双素来灵动漂亮的眼睛还有些红肿,她这般安安静静的时候可少找,倒是教自己也不好意思打趣她了。 他嘴角噙着笑:“赵公馆就在前头,不知道远钊哥哥有没有这个荣幸,能邀小丫头去住一晚?” 知闲“嗯”了一声,他便将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给她披上,而后便护着她的肩往汽车上去了。 徐绍祯坐在车里,一双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手上的眼已经燃到指尖了,他却是未曾察觉一般,他看见披着黑色昵衣的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她说的是,谢谢? 徐绍祯不由轻轻一笑,轻轻的摁掉了一口未抽只剩了烟头的香烟蒂。 这样的情景一下让他想起了那年的虞城之夜,隔着雾气,她将知闲二字告诉了自己。 也不知道为什么,向来没什么记性的他,这两个字一记就记了十二年,而十二年后在巴黎的病床上看到慢慢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的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个名字,自己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那年她还不过是一个小女孩,被赶出家门紧接着就被仇家动了刑,遍体鳞伤却是眼泪都没有掉一个,而如今··· 徐绍祯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她一定很爱他。 自己向来不好是一个会成人之美的君子,可是一牵扯上她,似乎所有的没有原则和无所谓坚持,都变得如磐石一般。 只要她过的开心和幸福,什么都已经没关系了。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奉献精神了?他可是“宁教我负天下人,勿叫天下人负我”的不二典型。 徐绍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大概,自己是上辈子欠她的。 第八十五章 钟山数重 赵公馆清幽雅致,茂盛的爬山虎满了院墙,利落的白紫色不知名的小花点缀了整个花园都是。 知闲夜里哭了一场,后头睡得也不甚安稳,一大早就起床了。 赵远钊正一身西装拿了张报纸翘着二郎腿在饭桌上看,听到鞋跟的“哒哒”声便往楼梯上看,将她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番,才笑道:“小丫头,早上好。” 知闲也不跟他客气,打了招呼便在饭桌前坐好了,吃饱了她才好有力气去观战。 赵远钊见她十分自觉的开始喝牛奶,俊眉一挑,他先前还觉得光是早上劝她吃饭就得费不少功夫呢,现在看来,全然不是嘛。 这样才对,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女人,带在身边也是个麻烦事,这丫头聪明俏皮的,看来是已经想通了,那自己只要负责把人照看好就可以了。 这头赵远钊还在颇为自我满足的“欣慰”着,抬眼却见她优雅的拿纸巾擦了擦嘴,笑眯眯的要自己送她出门去,他一下就回过味儿来了:“怎么,你还要去租界?” 知闲默默的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常言关心则乱,她从前不信,现在却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就是这般模样,奇怪的是,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万般皆云淡风轻,从容笑对。 她知道自己去租界观战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如今她什么都不能做,那么,就让她靠着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吧。 得了,善始善终,这丫头的倔脾气自己是领教过的,她若是往南走,跟她说南边有墙让她掉个头往北去,她还非要撞个头破血流不可。 赵远钊认命的拿起了搭在椅子上的西装外套,亲自取了车钥匙。 苏州河南岸一如昨日,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有几个靠的近的正高声叫喊着,提醒守军注意日军的偷袭路线,这头还有穿着学生服的青年高举着横幅,上书了“沪上麾兵抗强权”七字。 四行仓库的外头忽而扬起了一阵一阵的尘土,有个戴眼镜的中国记者高喊了一声:“日本人正在外头构筑工事哪!” 这边中国人的情绪一下就被点燃了,顿时群声鼎沸,断断续续的炮火声中,谁都没听清楚那几声枪声,然而那几个黄军服的日本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却都是众目睽睽看的清楚了的,高声的嚷叫顿时都化作了一片叫好。 赵远钊一只胳膊懒散的搭在栏杆上,眯了眯眼,笑道:“枪响头落,小丫头,过来,我跟你打个赌,这几枪是我大哥放的。” 知闲没好气道:“隔这么远,你能看清楚什么?” 原本观战的人就多,来的晚不说,赵远钊还非拉着知闲找了隔着最远的地方,说是视野开阔,别处比不得。 知闲知道他那一身爱洁成癖的毛病,倒也是体谅他,可是他牢牢的拉着自己的袖子不让往前边去,这点儿就让她有些犯脾气了。 赵远钊仿若不知道自己惹了她一般,故意的往她脸前凑了凑:“你打不打?” 知闲离着他远了些,从身上摸出一块银元来:“打就打,我赌是衍之开的枪。” “嗨,你这丫头——” 他话未说完,却见知闲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往前看:“那台上的人在打什么旗子?” “东子,瞧瞧去,”赵远钊扭头吩咐了句,回过头来眼带笑意:“那我就让你一回,白送你这丫头一块银元。” 东子跟在赵远钊身边,一张嘴滑的跟泥鳅似的,没多少时候就过来了:“听说是闸北这一块的电话线已经不通了,有个后生出来说是他会打旗语,刚刚是问对面咱们的守军需要什么物件呢!” “那头说要什么了吗?”赵远钊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意一下就收敛了起来,身子也直了起来。 东子摸了摸脑袋,扭头指着对面:“还真的回应了旗号,嘿嘿,只是我看不懂。赵爷,您看看?” 赵远钊一手拍在他的光头上:“还敢打趣起我来了,滚。” 东子颠颠儿的又挤到人群中,不多时一脸纳闷的回来了:“对面说什么都不要,只要一面国旗。” “国旗?”赵远钊也皱了眉,这个关节眼儿,要国旗做什么? 知闲脸上却是带着柔和的笑意,在这漫天的灰色硝烟中仿若一抹灿烂的云霞,成为唯一耀眼的亮色。 她缓缓的看了一眼周围,最后眼神落在了四行仓库上头。 知闲扭头冲着还面带疑惑的赵远钊道:“我想去送旗。” “你疯了?”赵远钊眉头皱的紧紧的,一口回绝了她:“不行!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这可不是唱戏!” 知闲早就知道他会是这种反应,笑道:“我知道危险,可是咱们是从后头进去的呀。” 紧贴着四行仓库靠租界一侧的是一栋两层楼高的纸烟店,此时已经是人去楼空,这里是仓库内部和租界的唯一通道。 赵远钊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得了得了,谁让你这丫头得喊我一声远钊哥哥。” 夜幕降临的时候,纸烟店门口已经围满了人,知闲跟在童子军团后头,冲着人群中的赵远钊眨了眨眼。 团长叶春年是一个年轻人,连同知闲在内,他们一行一共六个人,只有她一个是个女孩子,所以虽然带了大批的补给物资,但五个男人还是只让她拿了那面特制的国旗。 知闲额外又从地上拎了两包药品起来,叶春年赶忙上来接,知闲摇了摇头,笑道:“叶团长,我拿得动的,咱们走吧。” 叶春年也不再坚持,转头冲着身后的人群挥了挥手:“大家放心,我们一定平安把东西送到!” 从后头穿过分界线,几个人就开始匍匐前进,知闲在中间,眼前一团亮闪过,只听见“轰”的一声,待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在她前面的年轻人已经化作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感受到脸上的温热,知闲心中一颤,听着前头叶春年的叫声,她抹了一下眼睛,又继续,向着前头爬去。 第八十六章 上海停战 曦光初现,清晨薄薄的雾气若隐若现的笼罩在闸北地区,到处悬挂着血腥的太阳旗,苏州河南岸的租界,米字旗飘扬,沿岸满是观战的市民。 每一个市民,都看向了北岸四行仓库楼顶上缓缓升起的那面中国国旗。曙色微茫中,平台上站了一二十个人,都庄重的举手向国旗敬礼。 没有排场,没有音乐,只有偶尔响起的一两声冷枪声。然而那神圣而严肃的气氛,单纯而悲壮的场面却都是感人至深的。 人群中不是是谁率先唱起了“山川壮丽、物产丰隆”,慢慢的,轻声而深情的歌声,响起在南岸,隔着一水,缓缓的回荡在北岸的将士心中。 知闲站在人群中,看着经由自己的手交给守军的那面国旗高高的飘扬起来,秀丽的脸上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仓库内的守军神经都绷的很紧,日军的攻击从早上到晚上片刻不停,凭着一腔孤勇坚守阵地整整四天五夜,即便是不说,心中也有些几近刹不住的崩溃。 因此,看到叶春年带了几个人过来的时候,个个心里头都是暖烘烘的,后头还有人在惦记着他们,什么都不说,捍患守土,祖国和老百姓知道他们。 林逸国走上前冲着叶春年敬了个军礼,他们在说什么,知闲模模糊糊一句都听不到,她一双眼睛都盯着不远处正埋头拿笔的人身上。 他头发长了,好似也瘦了,然而那背却仍是挺直的,好像竹子一般,只可折不能弯,端的是风骨铮铮。 林逸国正仔细的同几个人一一握手,到了最后这儿,才发现这个小战士瘦弱的不像话,军服穿在身上跟穿了个麻袋似的,他拍了拍知闲的肩膀:“小同志,要好好锻炼身体!” 知闲回过神来,抬头俏皮一笑:“是,长官!” 林逸国这才认出来,这个蓬头垢面穿了一身儿童团军服的人是知闲:“晏小姐?” 他转身便要往临时指挥室那边去,知闲却是叫住了他,而后摇了摇头。能见到他一面,她就已经非常开心了。 林逸国理解了她的意思,便站定了脚。晏小姐真真是个有气度的,一个女孩子没有全身心的仰赖和把儿女情长当做自己的凭借,这是极为难得的。 念及此,他不由的又看向了知闲,却发现她望向指挥室的目光平静下,一双垂在身侧攥成拳的纤手在微微的颤。 知闲的视线没有停留太久,多呆一分钟,他们这些人的危险就多一份,她不能因为自己再给叶春年添麻烦。 而这个清晨,当她仰头看向东方的那抹鱼肚白,他安静认真的侧颜又闪现在脑海中。 许是那样的氛围太过期盼,又眼含热切,灯光把他一身戎装也映的柔和了许多,虽是依旧盖不住那份不自觉的锐利锋芒和肃气,却也是极为难得的。 这样的衍之,自己是头一次看到。 知闲低头一笑,她好似确实是懂事了许多。 上一世无论卿白是批奏折还是读书,她可都是一个闲不住的。偶尔比较起来比较安静的时候,也就是撑着下巴在旁边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 每每这个时候,卿白总会拉了她坐在那身明黄色的龙袍上。 昨夜衍之的样子,倒真是跟卿白有三分像的,只是那种世家公子的气质寡淡了些。罢了罢了,自己不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跋扈的皇后了么? 她这是在想些什么呀! “美国和英国出来调停了!听说政府那边已经答应了。” “听说紧接着就要签订什么停战协定了,公共租界当局也通过外交渠道照会中国政府,说是要求停战,把守军撤出来,避免无谓的牺牲。” 苏州河边这座五层高的灰色楼房,在炮火弹雨和人们的纷纷的议论声中巍然屹立。 “钧座,蒋总司令要求撤出四行仓库,政府已经答应美英调和,同日本停战!” 他们在四行的这场仗,与其说是奉了上头死守的命令,更毋宁说是打给全世界看的一场仗,这就是表示中华革命军人的精神,效死勿失,血战到底。 无论是为了顾全大局考虑还是为着这支孤军,当前只能是一个撤字,所以,指挥室很快便将撤退的命令下达了。 看着这些面容透着乏累却兴奋异常的战士,站在最后头的谢团长同身旁的瞿世峥道:“这一仗真不亏!” 群声鼎沸,听着那一声声“中国不会亡”的高喊,几个军卡上坐的满满当当的年轻士兵禁不住泪流满面,发出了动物一般的低吼声。 已是深夜,徐公馆内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冈村站在二楼的窗边,听到身后进门的声音,这才回过身,见徐绍祯懒散的坐在沙发上,手上正把玩着那把锋利的匕首。 “人死了?” 徐绍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没呢,兄弟一场,我总得找个好日子,过了凌晨,他的血大概就流完了。” 冈村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明天?他皱着眉微微一思索,便是一股彻骨的寒意涌了上来。 明天,恰好是范梓萱去世一年。 徐绍祯看着冈村的眼神变化,便知道他是明白过来了的,慢慢的将匕首收了起来,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出了房门。 冈村在窗边站了一夜,看着白昼慢慢的将黑夜填充,夜晚永远都在那样不知疲倦的奔跑,仿若明天永远不会到来一样。 走吧,他该出门去了,亲眼在外头看一看大日本帝国伟大的战果。 北岛慕的声音听上去比往常更冷了些:“今天的和谈,是国际联盟主持的,就在黄浦江上的肯特号上。” 冈村接过她递过来的帽子,板着的脸上努力的挤出一丝笑意:“北岛君,海军的战绩不急在一时。” 北岛慕摇了摇头,原本预计四个小时攻克上海的战役,现今的结果却是打了整整三个月,结果也不如人意,真是海军耻辱!参谋本部的两位将军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分歧,这一回海军怕是要偃旗息鼓好好儿的养精蓄锐了。 第八十七章 恣意春光 知闲一觉醒来已经是艳阳高照了。 她迷糊着睁开眼,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房间,想起昨天的事情,脸不禁有些烫的发红。 赵远钊正在楼下看报纸,北平的张霖政府已经不成气候,如今的中国,南京那边算是唯一的政府了,顾维也是个能屈能伸的。 先前在徐昌手底下当外交司长,后来挂了个张霖政府的总理虚名,如今又投诚南京,紧接着便被派来参加今天国际联盟主持的调和会议。 这和谈结果,他倒是真不在意,不过为着哥,自己也得表示一下好奇和关怀,更何况,还有个闲不住的小丫头。 一想起知闲,赵远钊嘴角便带了隐隐的笑意。 昨天守军从四行仓库刚撤出来,她眼巴巴的站在河边等着,军卡一辆一辆的过去,却是始终没见哥的影子。 她一张脸上的期待毫不加掩饰,那双大眼睛睁的圆圆的,好似小奶猫儿一般,风吹着她微卷的发轻轻的扬起来,一副静女其姝的美好样子。 自己刚想打趣她,却见着哥出来了,这丫头反应比谁都快,笑着就往前跑,一头就栽进哥怀里了。 他还在感慨情为何物的时候,却见哥抱着知闲阔步就往汽车走,他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一路疾驰直接到了医院去,医生说是低血糖,给挂个水就行了。 这倒不是多么好笑的事情,毕竟这丫头刚从监狱出来养了没几天就往战区医院去了,这几天也是忧心如焚,没好好吃饭休息,人本就瘦弱,又站了那么长时间,不晕才怪。 这样的情景,他若是取笑她,那才是显得没良心。 扭头瞧着正下楼的知闲,赵远钊俊眉一扬,笑意未敛的扔了个东西过去。昨天哥可是亲口给了答案了,他是断不肯赖账的。 知闲停住脚去接,落在手里才看清楚那是个银元,不禁抬头去瞪了他一眼,这人,非要提醒自己记得做过的丢人事! “小丫头,我在这儿等了一早晨,你就拿你那双大眼睛瞪我?” 赵远钊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挤满了笑意,故意道:“哎呦,真是好心没好报,既然有人不承情,那我还是自己先往黄浦江去了。” “银元我都收下了,哪儿来的不领情一说?”知闲慢悠悠的坐下,又笑道:“再者说了,愿赌服输,上海滩鼎鼎有名的赵爷,也总不该不认的。” 赵远钊气结,他算是看出来,这丫头也就在哥面前乖顺且笨的跟个七岁小女孩一样,旁的对上谁,她不是伶牙俐齿不吃亏的那个? 无奈归无奈,眼瞅着她吃好了饭,赵远钊颇为绅士的又拿了一件外套给她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放心的带着她出门去了。 因着和谈会议的关系,肯特号停靠的一片岸边都戒严了,知闲也不着急,左右都是等着,现在看看海水倒也是不错。 一碧万顷,不远处彩色的旗子在肯特号上呼呼作响,这样活泼的精致,一下教人心里头放松了下来。 知闲慢慢的舒展开了双臂,闭上了眼睛,享受着风温柔的拍在脸上的感觉。 瞿世峥从肯特号上下来,就见了海天一色的蔚蓝中,是那唯一一抹艳色的她。 昨天她在自己怀里昏过去,最后还不忘捏着那军装的衣领问打死构筑工事的几个鬼子的那几枪是谁放的,他登时是哭笑不得,后来问了远钊才知道其中缘由。 “知闲,这边太凉,你身子又虚,还是少吹海风,嗯?”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严严实实的将她整个人包了起来。 知闲看了一眼他手上搭着的先前赵远钊给披上的外套,笑道:“衍之,会议顺利吗?” “嗯,军方这边的已经谈好了,中国军队从现有防线后撤20公里,日军从租界撤出。” 知闲抬起头来看他,不甚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他抬手,略带薄茧的手指抚上她光洁如玉的脸,声音低沉而温柔:“这意味着,我很快就能给你一个婚礼。” 知闲埋首在他宽厚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滴蜜慢慢的在心中一汪水池中漾了开来,连嘴角的笑意都满带着甜蜜。 黄公馆外头的柳已经抽枝了,鹅黄色的嫩叶迎着清风招展,上有云似泼墨淡,下有芳草青青如茵,战火连绵三个月,上海的冬天早已过去,眨眼竟已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如同所有上海人一样,黄金发也没有注意季节的变换,自打上海开战以来,他自觉身子已是大不如前,之所以还处理着鸿帮大大小小事务,不过是撑着一口气罢了。 把知闲一个人丢在了战区医院,他说什么也是不放心,虽然明里暗里的有一帮保镖,知闲也天天的抽空打电话说是安好,他仍旧是挂牵着。 因此,听到知闲笑着叫“黄叔叔”的时候,黄金发赶忙就让她到身边来坐。 见她又瘦了几分,便将脸板了起来:“往后说什么也不让你出去了!教人担心不说,在外头也照顾不好自己,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不说我心疼,让我跟你付姨也没法交代!” 一旁的张妈端着茶水就纳闷,这小姐一回来,老爷怎的就变得婆婆妈妈了? 知闲却是理解黄金发的心情,她不能不承认,黄叔叔对她确实是疼爱的紧,甚至比之亲父女犹胜几分。 于是也就笑着回应:“您不让我出去,那我就不出去了。” 黄金发见她这般乖顺听话,倒是愣了一下,而后猛的拍了下大腿:“你这丫头!还没嫁出去呢,就拿黄叔叔的话寻开心!” 上海的战事已经停了,先前说的婚事,可不是要提上日程了! “黄叔叔,您又打趣我。” 听到他直白的说了个“嫁”字,知闲反倒是有些赧意了。 黄金发哈哈一笑:“这怎么算打趣!你跟瞿将军两个,男婚女嫁,又不是被逼婚的。” 他倒也不欲为难知闲,便将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 而谁都没想到,无心之语,却是一语成谶。 第八十八章 甜如蜜糖 段骐打来到上海,便一直住在瞿公馆,这座中西合璧的府邸院楼,还是先前南京政府所赠。雕花的铁栅栏映着红玫瑰,精致的凉亭旁一方锦鲤游弋的小塘,鬼斧神工,颇有意趣。 随着公馆还一同赠予了一批下人,说是殊荣,可是谁都知道这里头是什么事,不过不好说破罢了。 段骐正坐在藤椅上闭目休憩,察觉到身旁的脚步声,他眼皮都没睁:“衍之呢?” 徐国凡低头:“今日张治中将军离沪,少帅一早就往机场去了。” 段骐起身拿起了桌上的那份报纸往楼上去,走了两步又道:“衍之回来让他来书房一趟。” “是!” 徐国凡应下,看着他上了楼,眉头也微微的皱了下。 段老手里的报纸,自己拿进来之前已经看过了,上面一副照片格外惹眼,女子笑靥如花,男子戎装挺拔,两个人身后是昨天和谈的船舰。 仿若是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最为醒目的就是“肯特号”三个字。 报中言辞极尽夸张渲染之能事,林林总总列了一堆,沪上战事第一回撤退,撤到预定的第二道防线时,弃丢失的阵地于不顾,大问民族尊严何在,总归得出的结论就是前线牺牲之将士尸骨犹未寒,瞿将军却是醉在美人乡里头了。 报纸上的舆论算得上是恶意中伤,然而激愤的群情定然是容不得辩驳的,只怕这回非但是百姓不满,南京方面也能找到措辞了。 徐国凡心事重重的站在了窗前。 三月的天空蔚蓝如洗,白云绵绵的点缀更添俏色,刚刚结束的战争仿若没有给这座远东大城市留下一丝痕迹一般。 未被硝烟摧残的市区一如往常的繁华热闹,虹口机场却是一片肃穆。 张治中宽厚的脸上带着笑意:“世峥,你我同为中国之军人,为党-国效力,如先辈所言,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不求群情瞻仰或是成为誉孚中外的时代英雄,只是消灭倭寇,奋斗牺牲,尽好分内之事,为国家争人格,为民族求生存,万万不可忘记功在党-国。” 瞿世峥一笑,自是点头应下,也不多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路顺风。” 张治中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他究竟有没有听进去,见他不提,也只无奈的笑了笑,紧赶慢赶的登机了。 他虽然乘坐的是专机,然而校长那边却是急着等他去汇报的,原本为着昨晚跟日本方面的庆祝宴就已经属于延误的时间了,这会自然是不能再耽搁了。 他在舱门里头冲着瞿世峥点了点头,而后眯了眯眼,看到那头的人,便喊了一声。 赵远钊扬了扬下巴:“谢团长,别让张将军等急了,这四行一战,下回咱们见面您可得给我讲完了。” “听了下头的汇报,瞿将军拿着望远镜,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敌人在构筑工事,我一瞧,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还能叫这帮小鬼子嚣张了不成?从张二黑手里拿过枪我就亲自射击···” 谢团长正说在兴头上,这么一被打断紧接着就停了下来,握了握赵远钊的手:“一定一定!” 赵远钊却是反应过来了,方才谢团长说的是什么?开枪?这可不太对··· 赵远钊甫要去问瞿世峥,这边他却是已经上了车,吩咐林逸国回瞿公馆。 林逸国应下,一边开车也是一边的思索。张治中将军是话里有话,他是自然听出来了,无非就是此次少帅虽是捍患守土,然而也是抗命不遵,只怕蒋总司令那头会责罪。 这点是开战之前他们就想到了的,少帅当时只说是刚劲易折,如今这番情形,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会是怎样了。 他同徐国凡想的虽不是一个问题,然而实质却都是一样的,赵远钊就不同了。 车子一到瞿公馆他就下来了,亲手去给瞿世峥开了车门,一双凤眼笑的满是促狭。 瞿世峥看他一眼:“怎么了?” 赵远钊义正言辞的说道:“哥,你合着那小丫头坑了我一块银元去。” “嗯,”瞿世峥点了点头,抬腿就往里头去:“你才发现。” 赵远钊忽而有点懵,哥这是直接承认了?他追上去,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真是夫唱妇随!” 瞿世峥头也不回的淡淡道:“错了,是妇唱夫随。” 赵远钊站在原地是彻底的愣住了,他怎么觉得,哥这幅有些陌生的嘴脸,像极了那小丫头呢? 黄公馆里正在看报纸的知闲打了个喷嚏,她倒是没在意,又翻过一页的时候心中却是一惊。 她认真的读完,慢慢的长睫就垂了下来,自己好似总是给衍之添麻烦。 这样的舆论意味着什么,知闲虽然不是全然明白,大概的方向后果,她心中却是清楚的,一时又有些自责。 因得在家里,知闲怕是黄金发担心,只敛了情绪,在房中看了一天的书。傍晚的时候,张妈却是上来敲门了,说是下头有电话找,是从瞿公馆打来的。 知闲下楼去,接起电话便叫道:“衍之。” 他的声音低沉的好听,说出的话让人隔着电话线也能察觉到他嘴角隐隐的笑意。 “嗯,知闲,我昨天说过的婚礼你还记得吗?” 瞿世峥却是好久都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只待了长时间的沉默,他才听到她说:“衍之,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这句话不禁让他有些微微的头疼,一时间很有哑然失笑的意味。 “你给我添什么麻烦了?坚守阵地的命令是我下的,撤退亦不是你给我的吩咐,从肯特号上下来,看见你就迫不及待的去抱你,都是我做的,知闲,不要把这些想成麻烦事,也不要因为涉及我,就统统把责任揽到你自己身上去。” 听着他这般温情的话,知闲一下便笑了出来,他把错处统统盖住了,她还是看得见自己的错处,若是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出门去,后头也不会出来这么多棘手的事情。 知闲的心思,实在是有些过于罪责自己,所以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只道:“可是···” 她听到他温柔而坚定的回道:“没有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前头,乖。” 第八十九章 月出皓兮 没过几天,瞿世峥将军不日与晏知闲小姐大婚的消息就传遍了上海乃至全国各界,大大小小的报纸争相报道。 他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一举一动都是万众瞩目,更何况如今是他的婚礼了。与党-军-政的其他要人不同,他从未有过这般举动高调的时候。 段骐和瞿世峥都是在报上发了声明,其中分量自然不言而喻,一时间众人纷纷对这个晏知闲小姐产生了极大的好奇,猜测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能入了瞿世峥的眼。 晏知闲是黄金发的养女,这是上海滩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因此,一时间黄公馆外围满了前来探访的记者。 且不说黄公馆不是他们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瞿世峥这边是派了林逸国亲自率人来黄公馆负责安保,一个个持枪的士兵站的挺直,林逸国脸上笑的礼貌,态度却是不容拒绝,只说瞿将军吩咐过了,这边不能打扰,有什么问题,请各位回去看声明,一切问题,自然是有解答。 这一回也有有心的记者发现了,五年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瞿将军来上海会佳人那一张报上,这娴静如画的女子剪影不正是晏小姐么? 这可真是情深不寿一眼多年,沪上赞誉纷纷起,道这晏小姐人长得柔美,学识也是常人比不得,两个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云云。 外头传言如何,两家人自都是不去理会,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婚礼。 黄金发总觉得仓促了些,然而看那头敲定的方案,是事无巨细,处处完美,也只欣慰的呵叹知闲嫁的好。 知闲一颗柔肠百转的心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一切的期盼、不安抑或是紧张与欣喜,都在那个明月皎皎的夜晚,在他的话语中融化并作一体了。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喜欢上他是委屈的,无论是很久之前他的拒绝,还是北平一面后他的坚定,都让知闲觉得自己是被理解被包容的。 所以当他说出委屈二字的时候,她只笑言,自己是胡乱的揽了责任,他不亦然是揣度的错误了么? 瞿世峥的话没有都说完,他之所以说出委屈二字,是有很深的缘由在里头的。 撤出来以后,他从她挂水的病房中走出,向来话少的林逸国却说是要请罪,林逸国说起了四行仓库那一晚。 “晏小姐脸上沾着些血还有一些肉粒,听叶团长说他们牺牲了一个同志,当时少帅正在看布防图,卑职就自作主张没有叫您,晏小姐只远远的看着。” 这样的话,让他一下就想起了黄金发曾对他说过的,黄家虽是不显赫也不是什么名门权贵,可是给知闲找一门好的亲事也是容易的,她打小儿没受过太大的苦,娇养着长大的,一双手应该是弹琴写字的。 不管是为谁,他黄金发也不奢求太多,不过是有一个能继续捧她如明珠的夫家和安稳的生活,能够在这样的乱世里,让她始终有一颗不去忧烦操劳的心。 黄金发能说出这话不是没有依据,这虽是一个战乱不断的年代,可是也是一个分化极为严重的时候,底层水深火热吃了今天没明天,然而对于但凡是稍稍有点地位的人来说,这样的心愿实属平常。 在上海,他有足够的财力和地位。如若知闲嫁的不是瞿世峥,要实现这一点实在是太过容易。 瞿世峥说,自己定护她周全。 他有足够的实力和信心,可是偏偏忘了他喜欢的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无论骄阳风雨,必要比肩携手同行。 知闲,对不起,明明知道给不了你太过安稳的生活,可还是想要自私的把你牢牢护在身边。 楼下的玫瑰开的正是浓时,衬着三月末的春光,团团簇簇,有着让人一见难忘的美。 瞿世峥看着这抹艳色,微微的闭了下眼。 徐国凡敲了下门:“少帅,蒋总司令的来电。” 瞿世峥颔首:“接进来。” 徐国凡应下便下去了,前不久报上才出了那般不利的言论,紧接着少帅便要举办婚礼,这红颜一醉之说岂不是坐实了?也难怪段老有些不高兴。 不过不高兴归不高兴,这场婚礼段老还是非常支持的,不然也不会去央了南京方面来证婚。 瞿世峥刚挂了电话,段骐就进来了,他吩咐身后的人将棋盘和棋子放下,摆了摆手就让人下去了。 “黑子还是白子?” 段骐慢悠悠的坐下,将两罐棋子推到了他前头去。 瞿世峥忽而想起了那个微风不躁的薄暮,她认真的说出“我心系你”的样子。 他一笑:“白子。” 段骐看了他一眼:“臭小子,先前不是都不挑的?” “外公让我选,盛情难却。” 段骐执子先走,他落了一子下去,眼都没抬:“南京怎么说?” “意料之中。说是沪上一战于党国大有裨益,恰好逢上我结婚,便拿升职给我当贺礼了,如此也是双喜临门。” 瞿世峥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段骐却是叹了口气。 “第八十八军战区在浙后方一带,这个集团军总司令不好当啊,明升暗降的把戏,我是看多了的,你为着一个丫头,做成这样,我倒是犹疑这婚礼究竟是该不该办的了。” 瞿世峥的语气很是轻快:“外公,后天我就要与知闲完婚了,您现在后悔也晚了。” 段骐听得出他的打趣,吹胡子瞪眼的扫了一眼棋盘,然后将黑子都收了回来,摆手道:“不下了不下了,一把年纪还得受自个儿外孙打趣。” 瞿世峥也将白子悉数收回,道:“外公,婚礼之后,我要带知闲回瞿家一趟。” 段骐一愣,而后道:“回去就回去吧,左右你往八十八军那边去也要路过的。也好告知你母亲一声,如今你也好教她放心了。” “只是听外公一句话,瞿家一切事宜如何,已与你毫无干系,万不要牵扯到里头去。就算是世嵘那儿,你也不要插手。” “嗯。” 阳光照在他俊伟的面容上,一身军装,完美如神袛。 第九十章 举行婚礼 到了婚礼这一天,华懋饭店所在的整条中山东一路都有军警把守,淞沪警备戴司令和所属战区的军队都抽调了警力兵力出来听从这边的安保安排。 无怪阵势颇大,来往的都是现今中国军-政要人,还有美国驻上海领事的外宾,英军总司令等。各界名人齐聚,华盖如云。 华懋饭店早早的就布置好了结婚的礼堂,跳舞厅中间缀以鲜花,中央悬挂着总理遗像,两旁是国旗和党旗,装饰华丽。 这般热闹的场景,门口的卫兵却是毫不含糊,来宾必须凭借事先发出的请柬入场,每张请柬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并刻上了段骐的私章,以防他人混入。 听着外头乐队奏起了门德尔松的结婚进行曲,知闲扭过头看了自己身侧的黄金发一眼,见他满脸慈爱,亦有不舍她出嫁的情绪掩含其中,一时也不由是百感交集。 离家的忧、以后的未知以及从前千般牵绊,都交织而来涌上了心头。 她就要嫁给他了。到了眼前,却是恍然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知闲几是有些哽咽的开口:“黄叔叔,您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黄金发拍了拍她挽在自己臂上的手,粗犷一笑:“别操心我,你黄叔叔一个半老头子了,还看不好自个儿?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掉眼泪。” 赵宛若赶紧拿了粉扑给她补妆,一边动作一边笑着埋怨:“人家出嫁都是欢欢喜喜的,你倒是好,还哭上了。” 她是听赵鸿渐说起了知闲的婚事,特地从欧洲回来给知闲当女傧相的。 除了她以外,还有三个同去法留过学的同学,也是上海有名的闺秀,能在瞿将军的婚礼上露一脸,谁都知道是多么大的殊荣,再加之几个人对知闲的印象原本就好,因此虽是黄金发这头出面去请,倒也是容易的很。 不过除了个口无遮拦无法无天的赵宛若敢这般心直口快的不讳,旁人倒都是笑着劝慰知闲的,知闲也就敛了心神,挽着黄金发的胳膊慢慢的走向了通往大厅的出口。 大厅里头一众来宾早已在等候着了,对于这个名声大噪的晏小姐,谁都没有真切的瞧过真容,对于新娘的出场,登时都是翘首以待的。 但见她着了一身银白色的旗袍,白色乔其纱用一支橙色的小花别着,斜斜的披在身上,那富有中国古典美的传统勾勒出的姣好身形就这般半掩着在西方风情之下,端庄而活泼,宁静中又不失姿色。 乌黑亮丽的长发被编起,头上戴了一顶花蕾编织成的小花冠,手上一束粉色和雪白相间的玫瑰花,气度皎然。 这样一个顾盼生辉的美人,一下叫旁边的人失了颜色。 先前的理解或是不解,这一刻终于让人恍然大悟。 人群中央,瞿世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向他走来的新娘。 此情此景,禁不住让人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看着这一双新人,由衷的从心底祝愿他们幸福。 “瞿将军未着戎装,然而那一身黑白的礼服却是愈显其人清俊逼人,贵气卓然。” “新娘美丽的面庞上挂着恬静柔美的笑意,那如四月天新放的花苞般的娇美,似点点星光般的清雅,无一处不是动人。” 后来大街小巷争相传阅的一份由美国驻沪的记者所写的报纸如是报道。 黄金发握着知闲的手交给瞿世峥,而后便向着台下前头的位子去了。 他视如珍宝的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手心,向着前台走去。 知闲原本有一丝紧张,此刻一颗心却是出奇的安定了下来,她动了动指尖,与他的手十指相扣,瞿世峥察觉到她的动作,低头看向她一笑。 两个人之间那种十分自然默契的柔情蜜意,一下叫旁人看呆了,反应敏捷的记者迅速举起了相机,将这一幕定格了下来。 “盖闻宝树延辉,异彩照玉台之镜,两姓联欢,一堂结灼。兹者瞿世峥先生与晏知闲女士,举行结婚礼于春江华懋礼堂,良辰吉日,六礼既成,瑟好琴耽,双心默契。中正等忝作证人,乐观嘉礼,爰缀吉语,藉贡欢忱,是为证。” 一袭中山服的男人平素严肃的面容上带了笑意,念完证婚词以后,登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而后六名证婚人依次用章,作为主婚人的段骐也用了章。 “请新郎新娘印章。” 瞿世峥眼含笑意的握着自己手心里的柔荑,一同用了章。 知闲看着那一纸喜庆红色的婚书上两个人挨在一起的名字,一种难以描述的暖意并作欢喜涌上心间,禁不住又抬头去看他。 从今以后,她的命运便牢牢的跟这个男人系在一起了。 新人向着主婚人证婚人以及来宾各一鞠躬后,婚礼的流程算是完成了。 林逸国等人留在前头照料来宾,这头段骐和黄金发等一并到后头花园照相去了。 欢嚣的人群中,角落里不惹眼的沉寂几乎是要被淹没一般。 “瞿将军英俊沉稳,晏小姐芝兰玉树,我还从未见过这般登对的人。” 徐欣伯说完看了一眼正闷头喝酒的儿子,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样外露的情绪,让他这个当父亲的想不察觉他那份心思都是难的。 原本徐绍祯是不欲来参加知闲的婚礼的,因此他早早的就亲自去了黄公馆一趟,给她备了一份厚厚的礼金。 让他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自己怎么甘心? 徐家算的是蒋家颇有渊源的姻亲,徐欣伯自然是收到了段骐这边送来的请柬,本来没收到,徐欣伯也是打算跟着蒋家这边一块进来的,名动海内外的瞿世峥的婚礼,谁不想来看一眼? 这收到请柬,自然更是乐得想见,更没有不来的道理了。 自打徐绍祯成长起来,徐欣伯便甚少打理生意上的事了,至于家事更是不去过问了,眼下见了儿子这样,却犹是有些心口发闷。 “求不来的,就不要肖想,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教人看了笑话。” 徐绍祯忽而一笑,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笑话什么?一双璧人,我自然是祝愿。” 知闲,愿你幸福。 只是我从前不知道,原来心如刀割的滋味,竟是这般。 第九十一章 喜春酒暖 花园里姹紫嫣红团团簇簇一片锦绣,望之顿觉洋洋喜气。 “外公身边的是外祖母,”瞿世峥牵着知闲的手,向她那边微微低头道:“你跟着我叫人就可以了。” 跟先前显要的贵宾一一合影之后,知闲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她却是断不肯丢人现眼的,站姿仍是优雅美丽,听了他的话便应下了。 段骐正坐在椅子上,他身旁的老太太穿了一身绛黑色的旗袍,眉眼间带着几分厉色却不掩慈眉善目,很是稳重。 知闲看了一眼,心中有些纳闷,自己怎么从未听过这位外祖母?不知道日后相处起来会不会是为难的。 “外公这个人骨子里很传统,外祖母都是主家事的。你不必费心神,我平常也很少见她,”瞿世峥捏了捏她的手:“外公吃饭都是不跟家人同桌的,我回去是随着他一块,单独在房间用餐的。” 知闲听了这话着实有些讶异,她禁不住抬眼去看他,他并未在看她,一双眼睛只是毫无波澜的看着前方,不知怎么,知闲却从中嗅出了一丝淡漠的味道。 这不由得让她心上对他生出了一股怜惜。 这些年来,亲情所给予她的保护温暖和力量,是远比旁人多得多的,所以,这种情意的分量,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么重要,知闲是体味的真切的。 这些年来,段老算的上是他唯一可视为亲人的存在,可是段老是个政坛军方两头挑的人,对于他,较之应给予疼爱的外孙身份,只怕更多的是意味着背负厚望少年倾世的将领之才。 所以,亲近之人尚且如此,又何况常人眼中?衍之他,一直都是一个高大英伟、沉稳如山的男人。 念及此,知闲莞尔,伸出手去轻轻的抱住了他劲瘦的腰:“以后有我陪你一起吃饭,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世人都把重重的责任给他扛,把他看作人山人海中的那个盖世英雄,那么,他内心的小男孩,就由她来守护吧。 她的话很轻,却教他的心中一动,他低头去看,她颊上还有些蜜桃般的红晕,那般轻易的就叫他自甘沉沦。 知闲,是他的妻子了。 他嘴角挂着笑意,伸手把要离开怀中的她圈了起来。 “衍之,还在那头做什么?快带着知闲过来照相。” 听着段骐的招呼,瞿世峥才松开了手,转抱为牵,两个人一同往那边去了。 而同一时刻,花园入口处长身玉立的那人终于颓然的蹲坐在了地上。 无论他是一个如何自制如何冷静的人,看到这样的情景却仍是觉得心被掏空了一般。 “咦,绍祯哥,你怎么在这儿?” 陆钟麟在前头多呆了会,到了林逸国提醒,他纠结着想自己是想要跟新人合一张照的,赶忙急吼吼的就往这头走,生怕自己耽搁了一会就赶不上了,却不曾想刚到花园入口就看到了徐绍祯这副样子。 徐绍祯扬了扬手上不知何时多出的烟,笑道:“想出来抽烟,你有火吗?” 陆钟麟劈手将他手上的烟抢了过来,一把将他拉了起来:“绍祯哥,你跟我一块去跟瞿将军和知闲合个影吧。” 徐绍祯打量了他一眼,笑道:“你怎么不自己过去?” 他是猜得到陆钟麟对知闲有意的,却不曾想这话一出,面前还带着一些青涩的年轻面庞一下跟个姑娘一般蹭的就红了。 他也不欲难为陆钟麟,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 “绍祯过来了,还有钟麟,快快,来跟衍之和知闲合个影。” 许是大喜的日子,平素一张脸满绷紧着严肃的段骐也笑着招呼这两人过来。 两个人都高,虽是同样穿了西装,却是迥然不同的气质。 一个雅贵温润,面上得体的笑意使人如沐春风,而另一个阳光开朗,一眼看去便知他虽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却仍是个大男孩。 “段老,恭喜。”徐绍祯点了点头。 陆钟麟紧促的一双手简直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才好,连跟段骐打招呼都忘记了,看着知闲便道:“你今天真漂亮。” 众人罕有知道知闲和他做过同学的,也只当他是孩子羡慕心思,笑着闹了一阵便过去了。 为着安全和便利考虑,晚宴便安排在了瞿公馆。 瞿公馆早已布置的富丽堂皇,里头偌大的客厅和外头的大小花园都摆满名贵的大方桌,均是用亮眼的红绸面铺的桌,合着琉璃灯一照,喜庆富贵之味,不经意就流露了个满满当当。 晚宴这头都是赵远钊布置的,打华懋饭店请的西厨,又从茂华那头请的中厨,一应俱全。 这头请来的戏班子还在上头唱着,市府的乐队奏着喜庆的乐曲,却早已没人去关注了。 席间多是些位高权重的人,瞿世峥携着知闲一路敬酒下来,那边便留给了段骐和黄金发等人。 “这边都是跟在我身边的人,一会儿你就不要喝酒了。” 知闲那身银白的旗袍已经换了一件正红色的礼服,因得喝了酒的缘由,脸上红扑扑的,愈显其人娇美如花。 她看了一眼那几桌上喝的颇为豪爽的军人,抬眼向着自己的丈夫看去。 她伸出手去刮了他高挺的鼻梁,笑的调皮:“厚此薄彼,这样不好。” 见她大庭广众之下作出这样的举动,瞿世峥便知道她是醉了,方才在那头,因得是段骐等长辈的酒,不好去挡,可她喝的实,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现在见她这幅样子,他竟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 两个人站了这一会,那一头早就已经等不及了,都喊着“将军快带着新娘过来”。 林逸国跟徐国凡对视一眼,脸上都是心照不宣的笑容。 今天可是个拿平素冷静沉稳的少帅开涮的好时机,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不过嘛,万一少帅秋后算账可就不好了。 徐国凡是单纯的不想再去洗一晚上的手套,而林逸国则是不想看着他洗一晚上的手套。所以两个人一拍即合,早就拐带着桌上的一帮弟兄商量好了。 第九十二章 教授规矩 知闲虽是较之平常多了几分娇憨,却也只算得上是喝酒以后的微症,她的脑子还是清醒占据绝对优势的。 林、徐二人都在,那群人即便是下属,跟衍之的关系也是定然匪浅,她作为他的妻子,尤其是还在这样的日子里,自然是不能怠慢。 因此,眼下见那头已经闹起来了,便轻轻的倚了他身上,以表自己没醉。 感受到她靠过来轻柔的力道,瞿世峥微一低头,见她明眸皓齿的笑,那柔婉的样子好似合着沁人的花香,直直的便往他心上去。 让他忽然很想亲她一口,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如水乳交融,从此再也难舍难分。 但是,前头还有一群正嗷嗷直叫的一群狼崽子。 他淡淡的扫了一眼那边的酒席,而后带着笑意牵着知闲的手往那儿走去。 坐在林逸国旁边一个叫的最为欢实的年轻军官身子一抖,扭头冲着林逸国低声道:“参谋长,回头少帅不会削我吧?” 林逸国讶异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会···” 小军官舒了一口气。 方才将军明明就那么随便一瞥,他却是生出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意,这才去问了林参谋,待要细说,抬眼却看着一双新人已经走过来了。 于是小军官一下把先前的顾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欢腾的喊着“将军”。 在他没有看到的身后,徐国凡冲着林逸国挑了挑眉,幽幽的又吐出三个字:“不削你?” 林逸国起身,温和谦恭的往新人的酒杯里头倒酒,两个人的酒杯是用红线系在一起的,因此,他倒是有心,留了一杯没有倒的太满。 眼瞅着两个人敬过酒,一帮军官便欢腾了起来,嚷着要瞿将军汇报恋爱经过,也好教他们取取经。 “将军,咱们干了这杯!” “您是怎么遇上夫人的?” “夫人,我敬您一杯,以后咱们将军可就交给你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高声嚷着,瞿世峥始终带着笑意将知闲护在身后,把酒一并都挡了下来。 “将军,您既然护妻,那我们可就光让您喝了?” 眼瞅着这个问题抛出来了,先前跟林逸国问话的小军官忙横插一脚:“哎,哎,朱副,不如这样,咱们问一个,将军答一个,要是答错了或者没答上来,咱们再让将军喝,怎么样?兄弟们?” 一群人原本就是商量好的,他话音刚落,叫好声便连成了一片。 小军官拍了拍桌子:“我先来!将军是什么时候对夫人有意的?” 这个问题问的知闲也有些迷糊,自己和衍之的感情,好似是水到渠成一般,真要分出一个时节点,她也有些好奇他的回答。 瞿世峥低头看了她一眼,一笑道:“见她第一面的时候。” “一见钟情啊!” 第一面?是在广言学校外头那一次?当时自己还是把他当作卿白的。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在两个人的感情中,她是主动的那一个,所以,才会因为他的疏离伤心,因为他的拒绝去躲避。 可是如今回头来看,他却是比自己更为辛苦。若真是一见钟情,那么后来,他是给了她多大的耐心和包容,等待着她看清事实,包容着她的成长。 原来,她所能拥有的那些矜以自持的淡然和奋不顾身的勇气,一点一滴,一分一毫,都是他不吝给予的。 他们还在闹些什么知闲已经无心去听了,她的眼中就只剩了身旁的这个男人,她仰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剑眉星目,薄唇笑意,都深深的刻进了她的心里。 “我这孙媳妇也累了一天了,让衍之留下陪你们,知闲我就先带走了。” 段氏脸上是慈和的笑容,抓着知闲的手拍了拍。 她是长辈,一群人自然是起身问候,也不能说不同意的话出来,再说他们本也不欲为难知闲,便笑着放人走了。 知闲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去看,正对上瞿世峥也往这头来的目光,他眼含笑意的冲她点了点头。 知闲脸上的笑容尚未完全绽放,手上却是狠狠的一吃痛,她回头来看,却是被段氏狠狠的拧在了手背上。 “新媳妇过门第一天不能回头!这些规矩,娘家没有教你吗?” “段家不比旁的大户,一举一动都马虎不得,”段氏比知闲要矮上一头,她脸上还挂着笑,却是斜乜了知闲一眼:“衍之虽是段家的外孙,但是打小是他外祖带起来的,能有今天这个地位,也算得上是半个段家人。” “所以,你既然进了段家的门,就得听我段家的规矩。我已经让我的贴身丫头庆儿去喜房等着你了,你上去以后,把她教导的规矩好生记下来,这里头容不得一点差池。” 段氏说话的工夫,两个人已经走上楼梯了。 因得一楼大厅里头都是宾客,知闲脸上仍是带着和婉的笑意,竭力的忍着不去发作。 段氏也是好心性,这边说着厉色的话,脸上还是祥和的笑容,真真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辈。 喜房在二楼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头一对红蜡烛正静静的燃烧着,摇曳的烛光给室内平添了一份温馨。 而与这份温馨有些违和的是,摆满了花生糖果一类的喜桌前头,正站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 “庆儿,这就是少夫人。” 段氏轻飘飘的扔下这么一句话,便出去了,临走还不忘让身后的小丫头把门关上。 知闲顿时觉得好笑,然而为着结婚都忙了一天了,她也不想节外生枝,左右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便听她说说话等着衍之回来,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这么想着,知闲便坐下了。 哪儿知道她刚一坐,庆儿便沉着脸道:“少夫人,请您起身,按照家规,长者立,幼勿坐,还请您不要坏了规矩。” 知闲登时又好气又好笑,她一个真正在现在所说的封建时代生活过的人都几乎要忘掉这些文化糟粕了,这段家竟然还有人奉为规矩,还跟她讲起长幼尊卑这一套来了! 第九十三章 庆儿动手 庆儿见知闲完全是无动于衷的样子,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又道:“少夫人,请您站起来,尊卑有序才能上下相合,为了段家上上下下的和谐,您不能坏了规矩。” “奴婢虽是个丫头,可却是老夫人派来的,在这间屋里,奴婢就代表着老夫人。老夫人都没有坐,您,坐不得。” 知闲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晚宴上又是空腹喝的酒,整个人都是乏累的很。这会儿又岂能去听庆儿的话?一个下人叫她站起来她就站起来,那才是当真可笑。 可是宾客都在楼下,她也不欲跟庆儿争吵,便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坐下吧。” 这样两个人都坐着,总归是不至于坏了她口中的规矩了吧? 庆儿恨的牙都要咬碎了,她可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在段府的后院,连二姨太都得让着自己三分,这个少夫人算个什么东西,刚进门就想骑在自己头上! “听说衍之这个媳妇是留过洋的,学问高的很,又是从鱼龙混杂的地方走出来的,少不了难管些,不管怎么样,这头一晚上,你可得把人给我震住了,日后好教她服服帖帖的,知道谁才是这段家后宅的主。” 想起段氏先前的吩咐,庆儿沉着目光看着知闲道:“既然少夫人如此不安分,那就休怪奴婢不客气了。” 她满脸的肉和皱纹堆到了一起,看着格外的狰狞,知闲未及起身去躲,胳膊上便被她狠狠的拧住了。 知闲吃痛的倒吸了一口气,反手去擒她的小臂,哪儿知道庆儿人看着五大三粗,完全不是虚的,很有一把傻力气,竟是没能制住她。 打不过也不能吃亏啊,房门口好似还有两个小丫头在,知闲抬眼去看,庆儿冷笑道:“少夫人,门口都是奴婢的人。” 她说完,短粗的手就往知闲的胳膊里侧探,看着自己黑黢黢的手拧在那细腻白皙的肉上,粗糙柔嫩黑白之差对比明显,这教她心中没由来的涌上来一种报复的快感,下手更是狠了些。 见知闲还是用那软绵绵的棉花力道在挣扎,庆儿又道:“少夫人不必费力气了,奴婢陪嫁之前,专门去学过拳脚功夫,对付几个女人都是绰绰有余的,更不用说您这样娇滴滴的闺阁小姐了。” 她洋洋得意的将知闲的脸摁在了桌上,一边恶狠狠的拧着,一边道:“少夫人,这规矩您学,还是不学?” 她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了一阵轻咳,庆儿如迅雷一般立马收了手,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袖,站到了一侧:“少夫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您该知道的。” “少爷。” 门口的请礼声刚落,门便被推开了。 瞿世峥甫一进门,原本坐在凳子上的知闲就站起了身,向着他走去。 她这般迫不及待的往他身边走,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却是一个趔趄,瞿世峥伸手就把人捞进了怀里,眉峰一敛。 依着她的性子,有外人的时候,断不是会这般亲密。 知闲伏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伸出手去紧紧的抱住了他。 他身上虽是有些酒味,但仍是掩不住那淡淡的清凛,被这样熟悉好闻的气息包围,知闲整个人一下松懈了下来。 这一松,胳膊上的痛疼便悉数发作,齐齐的涌了上来。这般剧烈而不均匀的疼,教她的一双胳膊不自觉的在颤。 瞿世峥何等敏锐,伸出手去摸了她的胳膊,知闲却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他,他无奈,只道:“乖,松开给我看看,是怎么了?” 却不曾想低头就看到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含了泪,却是倔强的不肯让那眼泪滚落下来,道:“是庆儿···” 知闲话未说完,庆儿便含了威胁意味的高声叫道:“少奶奶!” 瞿世峥神色一凛,抬头瞥了庆儿一眼,他是何等人物,那股自腥风血雨战场厮杀中带出来的锐气和傲气自然是常人比不得,军中都没有人不惧,更不用说庆儿这种常年在深宅的妇人了。 何况如今见了知闲的泪,更是把持不得了,这是婚礼当天,夜都没过,竟是让她哭了!眼神中的寒意也就多了几分。 这一眼竟是叫庆儿哆嗦着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如同在哄孩子一般,语气格外的温柔:“知闲,不哭了,松开给我看看。” 他抱起她便往床上去,刚把人放下,却见她秀眉微皱,一张清丽的面容上委屈更甚。 瞿世峥抱她下来,伸手去摸,掀开被子一看,下头花生红枣之类密密的铺了满床,红色的床单上还有一块方方正正的白色绸布,十分惹眼。 他抬手掀着床单便将上头的东西悉数扫到了地上,知闲实在是撑不住,一下便坐到了床上。 她换上的是一件西式礼服,两条如玉的胳膊都是赤-裸着露在外头的,原本那极白的肤色衬着正红,端的是优雅大方,方才却是方便了庆儿下手了。 现在胳膊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光是看着便知道下手力道之狠了,落在他眼里又是另一番揪心。 瞿世峥半蹲着捏了捏她的手:“知闲,我去拿药过来,你坐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知闲却是拉住了他的手,摇头道:“衍之,我怕,你不要走。” 听着她软软的声音中含了些许哭腔,瞿世峥起身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的庆儿,眼底一片冷意。 方才他只是云淡风轻的一眼便把庆儿吓成这般模样,更不用说现在这般带着锐利的眼神了,庆儿“咚咚”的就磕起了头:“奴婢该死,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是实打实的在磕头,没一会工夫额上就见了血。 “别在这儿脏了我的地方,到门外头跪着去。” 听出他语气中明显的厌恶,庆儿赶紧就要站起来,却是发现自己一双腿软的使不上劲,最终还是被门口两个丫头一同架着才跪到了门外。 两个丫头见势不好,没用谁说,也自发的一边一个跪在了庆儿的身边。 第九十四章 结发夫妻 夜色已深,外头没有尽头的黑反衬的室内灯光这一方小天地格外明亮温馨。 知闲软软的偎在瞿世峥怀里,看着他给自己另一只胳膊涂药。因得胳膊里外都是青紫一片的原因,药也要全方位的去抹。 对于她来说,换一只胳膊不过是将头再在他怀里换一个方向枕,对于瞿世峥来说可就是个麻烦事了。 她从未有过这般缠人的时候,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一样,只要他在眼前,就一刻也不想从他怀里离开。 这样明目张胆的依赖,让他感到了她对自己全身心的信任。 他素来持枪的手拿着根棉签,就那么细心温柔的往她胳膊上涂着药水,从没有过这般的小心翼翼,生怕力道掌握不好又弄疼了她。 “衍之,庆儿是我叫她来的,你这样子是给我这个外祖母脸色上难看吗?” 段氏门也没敲,径直推开了门就来兴师问罪,看到了眼前的情景,却是一下忘了庆儿的事,一下就疾言厉色起来:“晏知闲,你给我起来!” “家里那么多下人你不用,要让衍之一个当将军的人伺候你一个下贱的女流坯子!段家家规第一条是什么?夫为妻纲!” 她往前走了两步,脸色又和缓了一些,道:“衍之,你要时刻记得你的身份才好,你是该光耀段家门楣的人,怎可放低身段去伺候一个女子!” 瞿世峥一笑,道:“外祖母,这里是瞿公馆,知闲是我的妻子,照顾她是我的义务。” 他脸上明明有着淡淡的笑容,段氏却是觉得一阵冷意,这是他瞿世峥的地方,所以段家的规矩是行不得吗? 外孙再亲,终究还沾着一个外字,这就把瞿和段分开了,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瞿公馆怎么了?就是到了茂城老家去,你也得认我这个外祖母!”段氏也矜持不得了,心中虽是没有底气,却仍是高声的叫着。 瞿世峥拿起桌上的纸递过去,道:“希望外祖母以后能够安分守己,不要逾越。” 他的话听上去虽是客气,里头却自有一股气势在,教人不能小觑。 段氏看完以后一双手竟然在颤抖,欲说这是假的,却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段骐是一个怎样的人。 “外祖母当家多年,庆儿以下犯上这样的事,定然知道该如何处置,世峥也就不插手了。” 知闲抬眼看着段氏离开的背影,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颓然,先前的盛气凌人和高高在上仿若一下子被人抽走了似的,说是判若两人也不为过。 那张纸上写的什么,竟是叫先前嚣张的段氏闷着声出去了? 他见她一张被酒色晕染红的小脸上写着好奇,便给她解了:“那是外公亲笔写的休书,私章也已经盖了。” 休书? 知闲心中一惊,方才衍之出去,她以为不过是去拿药,却不曾想事情竟是闹到了段骐眼前去。 “外公夹在两头,会不会很难做?你去告状,他就做了这般厉害的事情出来,衍之,你倒是很得外公宠爱。” 如今两个人已是夫妻,她也就娇笑着拿他打趣。 他一笑:“外公跟外祖母的感情本就不深,何况家宅内事,他向来不过问,与其说是我很得宠爱,倒不如说夫人你更得他老人家的欢心。” 瞿世峥这话是不假的,段骐跟段氏虽为夫妻,打过的照会却是极少,前院后宅,泾渭分明,他在位的时候,绝不纵着家中人借用他的名号,这么些年来,瞿世峥算得上是唯一一个被他放到军营里头去的家里人。 这样的性子,段氏见他一面倒比外人还难。 好不容易等段骐从政坛上退下来,他又求个精修,每天除了下棋便是吃斋念佛,都不往后院去一趟的。 可是这封休书,却是瞿世峥要来的。 正是因为自己的本意并非是为了让外公休了段氏,外公才连权衡都没有直接下笔写成了。 就算是看在外公的面子上,他也是不能把段氏赶出去的,段氏在瞿公馆作威作福的事情,下头已经汇报过几次了,甚至有一次连林逸国都隐晦的提了出来。 一件件左右也不是什么太为难的麻烦事,他也没有精力去管这些。 可是,伤及知闲,是他决不能容忍的。 他向来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一不做二不休的来了个釜底抽薪,有休书压着,段氏必然会安分下来。 这些他自是不会告诉知闲。 “阅兵那年你离开北平,他还时常的把你挂在嘴边,说你如何聪明灵秀。” 两个人正左手牵左手,右手牵右手的坐在床上,知闲听了这话,不禁笑道:“哦,所以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就存了心想要见一见我,好看看这个晏小姐究竟是不是名实相符的。” “衍之,你等一下。” 未及他答话,知闲却是松开了他的手,往床头处挪了挪,片刻便掏出了一个红色的荷包,那荷包绣了一对栩栩如生的戏水鸳鸯,精致的很。 她指挥着瞿世峥拿来了剪刀,抬手解了盘发,然后剪了一缕下来,笑眯眯的唤他低头。 瞿世峥虽是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然而她那柔顺眉眼间散发着的甜蜜气息却是轻易的就让他自发的低下了头。 知闲两只手上分别是两个人的一缕发,她低头专注的打着结,脑后的发轻轻的散了开来,垂在她的耳侧,丝丝缕缕,美的令人窒息。 灯光之下,他眼含笑意,专注的看着她安静的纤指轻动,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她说:“衍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瞿世峥从她手上接过那装了两个人发丝的荷包,一双眼中如盛了夕光下的微漾柔波。 知闲眸中清亮的细碎光芒缀在这汪湖水中,微微一笑。 这一刻,两个人忽而感到了心上的一阵颤栗。 带着一丝紧张,知闲慢慢的闭上了眼,几乎是同时,他把她揽进了怀中,光洁如玉的额头,如视珍宝般,慢慢的吻了下去。 他俊逸的脸就那么真实的在她的眼前,她略带娇羞的眉眼已有迷蒙。像冰雪初融溪水徜徉而去,像春风带蜜轻拂山岗。 那般的温柔缱绻,深情缠绵。 颤抖着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知闲觉得,这大概就是此生最好的圆满。 第九十五章 新婚燕尔 瞿世峥素来自律,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鹅黄色的窗帘笼着从缝隙中挤进来的外头的薄凉雾气,微弱的摆动幅度好似是在优雅的舞蹈一般。 他只是醒了,却是没有起床。 瞿世峥本想起来,可是他一动,她搭在他腰上的手就收紧了,虽是微小的力道,却仍是不难察觉。 本以为她是醒了,可是低头看去,正靠在他身上的知闲,一颗小脑袋就拱在他胸膛旁,发丝一片凌乱,如羽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荫翳,唇如花瓣娇美,愈显脸庞精致。 原来还在睡。 知道这是她下意识的反应以后,他伸手轻轻拂开她耳侧的发,唇角带着笑意亲了亲她的脸颊。 “衍之···” 她这声迷糊的呓语一下叫他的心柔软了起来,要起床的念头顷刻便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哪儿知道刚合上眼,床头低柜上的闹钟却是铃铃作响了。 瞿世峥伸手去摁掉了闹钟,转过头来却是感觉怀里一空,他一手撑了下巴,颇有兴味的看着正隆起在被子里的一团。 “知闲?” 知闲的脸已经有些烫了,她昨天早就设好了闹钟,就是想赶在他前头起床,却不曾想他醒的比自己要早。 虽说两个人已经是夫妻,可是大白天的赤-裸相见,她还是有些害羞,所以下意识的就偷偷的蹭进了被子里,熟睡的人,不老实也是很正常的!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知闲的身子一下就僵住了,一双手却是紧紧的抓住了被子,下定了决心不答应。 “看来还没醒,那我就先起了。” 瞿世峥一张刀斧雕琢般深邃的脸上满是忍俊不禁的笑意,说出口的话却是淡如自言自语一般。 知闲听了这话,心中松了一口气,闷在被子里的她果然听到了他穿衣的微小响动,约摸着他出了房门,她这才探出了脑袋。 哪儿知道,随着大团大团的空气一同涌过来的,还有他如潮水般的眸光。 他一手撑在她耳侧,反身就欺上了她,笑道:“知闲,你害羞什么?” “你,衍之,你耍诈!”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这半嗔半怒的语气中带了些许撒娇的意味,合着那双顾盼流波清澈可见只有他的美目,于他,便是人间最美的风景。 瞿世峥低下头去,亲在了她的唇上,本想浅尝辄止,却不曾想她唇如蜜,叫他越陷越深,慢慢的一路向下的气息也就粗重了起来。 知闲红着脸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衍之,再闹下去,你刚穿的衣服又要脱了。” 他慢慢的直起身,素来沉静的眸中含了略带戏谑的笑意,伸手就去慢条斯理的解衣扣。 “多谢夫人提醒,脱衣服不麻烦的。” 他今日穿了一身军装的正装,里头陆衬打了领带,看着着实烦琐。 知闲被他吓的一惊,伸手就去推他:“衍之,过会还要去给外祖父敬茶,耽误了时间就不好了,别闹了。” 瞿世峥这才心满意足的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再睡一会,过会我来叫你吃早餐。敬茶不是古礼吗?外祖母的话不用往心上去。” 她一提起敬茶,他下意识的就以为昨夜庆儿又说什么敬茶的规矩,实际上,这完全是知闲自己的主意。 她也不欲跟他解释,生怕说多了拖着时间两个人下楼去都是晚了,因此也只笑着应下:“嗯,我一会儿下楼去找你。” 她一双眼睛送着他出了房门,这才从床上起身。 衣柜里的衣服有些是她先前穿着的,更多的都是瞿世峥专门找人按照她的尺寸定制的新衣,中式西式,样样皆有。 知闲挑了半天,还是穿了件水红色的旗袍。毕竟刚结婚,穿的喜庆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衣料纤薄轻盈,上头绣着的淡色花瓣栩栩如生,做工精细,很好的勾勒出了她姣好的身形。 知闲满意的点了点头,盘起发以后,眼睛盯着白皙修长的脖子,脸却是一下就红了。 段骐一向起的早,瞿世峥素来又是要往驻军司令部去处理工作的,因此瞿公馆的下人们天不亮的时候就要井井有条的工作了。 “少帅,八十八军司令部在茂城和陵城交界处,调动人员的名单已经拟定出来了,编制装备也已经看过了,上下基本相符,没有太大的差池,”林逸国有条不紊的汇报着,忽而面上出现了一丝犹疑的神色:“只是住宿上出了点问题。” “方军长说那头本来已经腾了公馆出来,可是前不久茂城剿袭共-匪,有几个共-党躲进了公馆,八十八军不得已用了小炮,激战之后,公馆需要整饬。” 瞿世峥颔首:“需要多长时间?” “大概五天左右。” 五天··· 瞿世峥微微闭了下眼,除去路上的时间,他需要在瞿家呆四天。 他看了一眼林逸国递过来的名单,淡淡道:“我记得侦察参有个叫罗力的中尉,一并带上。” 林逸国挺直身子,沉稳的敬了个军礼:“是!” 转身去执行命令的时候,却是额角一抽,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知闲甫一下楼,便见了瞿世峥坐在沙发上,正埋首看什么文件,手上还拿了一枝笔,他看的专注,她也不欲打扰他,便寻思着先找段骐。 却不想脚上蹬的高跟鞋每走一步都发出哒哒的响声,在寂寂的客厅中格外惹耳。 他回头看了一眼,放下手中的文件便向着她走来:“知闲,先吃饭。” “外公呢?” “在外头下棋,”他听她问起来,便知道这颇有执念的敬茶一事是她自己想做的了,也就笑道:“左右都已经晚了,吃完早饭我陪你去。” 他说完便自然而然的牵起了她的手。 瞿公馆占地面积非常大,又因得家中主要的两个人都是各自吃饭的,因此除却特别的宴会,都是下人送餐到房间里去的。 因得瞿世峥和知闲头一天结婚,下人们也就没敢打扰,所以两个人这才需要自己往饭厅去吃早饭。 作者有萌卖: 这是窝第三次写了···第一次是莫名其妙不见了,第二次是没有显示,第三次也就是方才,蠢七发现一个拗口的地方想改一下,结果修改点成了删除···哭···我权当好事多磨吧(委屈脸)小可爱泥萌好~七七就是说一声明天上架啦~(害羞脸)某七七明天要坐火车~关键是某七七还一个字的存稿都咩有~(害羞脸)最近这几章是不是都齁甜齁甜的~(娇羞哦不害羞脸)最后惯例送熊抱~爱泥萌~ 第九十六章 给她依靠 知闲吃过早饭,曦光已经隐隐驱散了朦胧的雾气。 瞿世峥牵着她的手,两个人一同往段骐平常晨间下棋的小花园亭子走去。 柔软的玫瑰花沾了些露水,含苞待放的模样与她的裙相得益彰,叫人挪不开眼。 通往凉亭的是一条石子小路,知闲远远的就瞧见那路上正跪了一个人,两条胳膊伸的笔直,旁边还站了两个手拿马鞭的丫头。 知闲抬头去看瞿世峥,四目相对,她顿时了然了,跪着的那个,是庆儿。 庆儿的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头上的霜露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的铁青,却是无一不透着狼狈。 两个丫头赶紧问好,一个机灵些的开口道:“少爷,少夫人,老夫人责罚庆姑姑在这儿跪着,什么时候少夫人肯原谅庆姑姑,庆姑姑才能起来。” 瞧着这光景,庆儿已经跪了一夜了。 知闲听了这话便笑了。 说到底,段氏还是舍不得对这个贴身的庆儿动真格的,这个责罚听上去是重,可是她偏偏让庆儿跪在了这条路上! 这条路是什么路,是段老每天必经的路,段氏这是在逼着自己松口放过庆儿呢。 一口一个少夫人原谅,自己如果不搭理她,只怕段氏又可以借题发挥了。 段氏只当她是好拿捏的软柿子,知闲偏要竖起浑身的刺来教她看看。 “既然是给我道歉,那便不要在这儿跪着了,外祖父不喜旁人打扰,你们两个带着她去……” 她却是不知道该让庆儿去哪儿跪着了,下意识的便扭头去看身边的人。 瞿世峥见过她温婉柔美姣然娇俏的一面,也在战火中见过她巾帼英气的一面,眼前这样兼具脾气怒意的镇定,却是头一回入眼。 跟个被忤逆的小猫儿一样。 他心中轻笑,低头附在她耳边淡淡开口道:“后花园有个小池,旁边是外祖母的小佛堂,周围是鹅卵石铺的路。” 知闲有模有样的吩咐下了,两个丫头虽是讶异,却不得不办,说着“庆姑姑得罪了”便架着人往后院去了。 知闲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了庆儿扭头瞪着她那如淬毒一般的眼神,胳膊上拧伤的痛感一下袭上了心头,她下意识的一惊,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 知闲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他将她眉间转瞬即逝的微微惊忧尽收眼底,轻轻顺了顺她的发。 段祺正在凉亭中左手执黑右手执白的摆局,身后的飒飒修竹和着长衫,颇有高人风范,看不出丝毫政治气息。 “知闲,你来看看黑子的局怎么解?” 他见着两个人过来,便笑着饮了知闲敬上的茶,闲聊了两句便伸手招呼知闲解棋。 新娘过门头一天要回娘家,虽说打小受的新式教育,可是有些规矩已然是约定成俗了的,再加之瞿世峥紧接着便要去茂城一带任职,本也应当去黄家道别的,两人下午便去了黄公馆。 上车的时候,恰好遇上了跟在徐国凡后头过来的罗力,道是昨夜喝的高了些,竟是把肩章丢了一个。 徐国凡无力抚额,很想找个地缝溜进去。参谋部怎么会有这么个性子的人。 原本不是多么大的事情,可是罗力鬼头鬼脑的冲着知闲敬了个军礼,说:“夫人,您今天穿的很有风格!” 在场几个小军官的眼睛顿时都落在了她脖子上系着的丝巾上头,眼观眼都是了然的笑容。 知闲的脸一下就微红了,挽着瞿世峥的手悄悄的拧了他一下,这个罪魁祸首! “侦察参中尉罗力,很有才干。” 他说完便揽着知闲上了车。 罗力身子都僵了,半天才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徐副官,我这是被少帅记住名字了吗?” 徐国凡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昨天林参谋对你说的可是一句箴言,年轻人要吸取教训。” 罗力皱着眉头,仔细的想了想:“怎么会?” 徐国凡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会不削你?” 知闲嫁出去以后,黄公馆就更显得冷清了些,这边她回来,一下便热闹了起来。 听说两人明日便要启程去茂城那边,黄金发自是舍不得知闲,可俗语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知闲嫁的又是这般显赫的人家,哪儿能事事还由着自己这个娘家爹? 因此他倒是没有说什么,只细细的叮嘱了些小事情。 饶是如此,两个人离开黄公馆时也已经是明月当空了。 宁静的春夜,两个人比肩携手同行,月光把一个宽肩一个纤腰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瞿世峥微一低头,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模样,道:“知闲,上海这边有徐国凡照料,不会有事,黄公馆和外公那头,都不必担忧。” 知闲摇了摇头:“衍之,我是在想,庆儿一事我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上午知闲解的那盘棋,并非什么太难的局,不过是黑子优势之下紧抓白子不放,步步紧逼,反而落了下风。 她竭力的说服自己不要去多想,然而这个念头就好似一阵微风,轻轻的吹着知闲心中那簇怀疑的火苗,越燃越烈。 瞿世峥一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知闲,不要给自己负担,从今以后,你不必为难自己。” 他可以不考虑外公,可是知闲却不能忽略。 段老对衍之,既有生恩,又有养义,她不能让他落人口风。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瞿世峥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知闲,不管外公本意如何,他跟外祖母都是已经一辈子的夫妻了,做事难免有失偏颇,你是我的妻子,保护你是我的荣耀,有让你觉得委屈的地方,你不要自己存在心中,我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是为了给你依靠。” 夜风将他的声音拂的格外温柔,知闲抬眼去看,皎然月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英俊异常。 她心中一动,并未细想他话中最后那句的因果,两只手搂着他的腰,踮起脚亲在了他的唇上。 真好,他是她的依靠。(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途径虞城 南京的调令来的紧,新婚第三天,瞿世峥就带着知闲往茂城一带去了。 他声名在外,这场婚事吸引了海内外各界的目光,第一次当证婚人的蒋委员长送上的贺礼,自然也不是什么秘密,因此,瞿世峥不日要往浙战区总司令部去任职的消息,早就传了开来。 外头的猜测如何,知闲是一概不知,可是瞧着一路来或自发或官方欢迎的阵仗,也就知道在别人眼里,不管是出于真心或是假意,她的丈夫都是一个令人不可忽略其存在的人物了。 华侨聚集的滨城,德高望重的陈美其先生特设了欢迎仪式,字字朴实但确出自肺腑:“瞿将军,上海一战长了我们中国人的威风,不管南京怎么看你,我们就是要欢迎你!” 作为瞿将军的夫人,知闲也少不了要露面应酬,她柔婉的笑意,说起话来又是没有架子,字字珠玑,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动听,而那浑身透着的名门气度也让人高看一眼,所到之处,自然也都充斥着诸如一双无俦璧人、美人名将一类的赞誉。 知闲本以为林逸国会安排乘专机去八十八军驻地,却不曾想是这样开车,虽说明里暗里都有人保护,但是显然不如前一种方式安全。 无意中提起来,林逸国才笑着说,这是少帅的主意。 既然是他的主意,知闲也就没有多问,自然也不知道瞿世峥是怎么想的。 出发前的那个夜晚,赵远钊来瞿公馆,听说两个人第二天就要去茂城那片以后,一双凤眼眯了眯,一副自家哥不懂怜香惜玉的语气。 “西方新婚以后都是要度蜜月的,哥,你倒是好,非但没有蜜月,连休假也省了。” 任职以后,整个司令部的工作运转定然繁琐沉重,他更没有时间陪她了。 赵远钊走了以后,他就给林逸国去了电话。 虽说路上应酬多了些,但是看着偶尔因为一片灿烂的油菜花田要停车的她脸上明晃晃的笑容,看到她望着天上变幻莫测的云走神时那双明亮的眼睛,他的心几乎要柔软成一汪湖水。 难怪坐拥江山的王也要提笔给夫人寄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毋用旁人说,瞿世峥自己也觉得这个方法有些傻气,所以,知闲的问题他只当做没听到,一张俊逸的脸上还带着满是认真的神情在读文件。 “林参谋,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正在开车的林逸国目不斜视,答道:“夫人,已经到了虞城了。虞城跟驻地已经很近了,再有两个多小时就能到了。” 虞城啊··· 知闲微微一怔,很快便收回了心神。 这不过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接触到的第一个小城罢了,若非说有什么温暖之处,也就只有付姨了。 她对这座城,没有爱,也没有恨。 “欢迎瞿将军!” 车外忽然传来连成一片的欢呼声,放眼望去,十里长街,人山人海,然而井然有序,中间的大路畅通无阻,没有一个人阻碍着车子前进。 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子,一头乱发蓬如杂草,带着高兴到极致的颤声尖叫:“知闲,我的好女儿,快下来看看妈!” 林逸国刹车及时,没有伤到她,本欲下车去看的他,听到外头婆子的喊声,却是停下了正开车门的手,回头看向了瞿世峥:“少帅···” 瞿世峥自然也是听到了,他看到知闲脸上带了些冷漠的微笑,便冲着林逸国点了点头。 原本人声鼎沸的大街,因为这句话已经彻彻底底的安静了下来。 婆子见车上有人下来,手脚并爬着就往车门里头拱:“我的女儿呢?知闲,知闲!你看看妈啊!” “你不能因为飞了枝头当凤凰就不认草鸡妈了啊!我的好女儿啊!” 林逸国的眉也微微的皱了起来,这会儿工夫接着就跑过来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点头哈腰道:“这位是林参吧,我是虞城市长于嘉庆,幸会幸会!” “于市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于嘉庆面露尴尬,转过头冲着身后的巡警使了个眼色,巡警会意,恶狠狠的冲着路中央的婆子踹了一脚。 婆子吐了一口血出来,却仍是伸着手往前爬:“知闲,我是你妈啊!你富贵了,不要我这个大妈不要紧,可是你是你爸爸亲生的啊!” “你跟着妈去看看你爸爸!他快病死了啊!” 于嘉庆语气也带上了明显的厌恶:“你怎么办事的?扰了瞿将军和夫人,死你一百个也不够!” 巡警面上也不好看,想到今天这么大的日子,安保出了差错不说,众目睽睽之下,还受了上司这么大的奚落,这饭碗怕是保不住了。 这么一想,看那婆子是越看越不顺眼,一脚一脚的踹了上去:“把这个妄图行刺的疯婆子给我带回去!” 话音刚落,后头已经有两个巡警来拉人了,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也多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瞿夫人真的是我们虞城人氏,这婆子说的说不定是真的。” “是啊,你没听着这定罪没有证据就下来了,要不是真的,为什么这么紧张?” 听着明显对自己有利的舆论,被按住的婆子又起了精神,叫喊道:“知闲啊,自打当年你任性离家出走,你爸爸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当年的事我们已经不怪你了,别闹脾气了,回去看看你爸爸吧!” 听着这些话,知闲哪儿还有不明白这婆子是谁。 虽是没有以前白胖,可是眉眼间那股子小气刻薄劲却是越来越深了,只怕这些年晏家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她很想冲出去跟她理论清楚,可是如今,那样做只能是自失身份。 但,不下去,不就是落人口实了吗? 瞿世峥先她一步下了车,人群中他戎装挺拔,眉眼凌厉,犹如耀眼星辰,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 他冲着她伸出了手。 知闲眨了眨眼,按下心中的酸意,带着大方得体的微笑款款下了车,挺直了脊背站在他身边。(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当年一遇 晏太太见她下车,一双贪婪的眼几乎要放出光彩来。 “知闲,我就知道你终归是姓晏,不会放着爸妈不管的!” 知闲一笑:“我是姓晏的,可是这跟您有什么关系?” 她的语气平和,配合着清丽面容上淡淡的笑意,让人觉得端庄贵气却不失亲切,理所当然的就冒出了天底下姓晏的多了去了,总不能个个都是瞿夫人的娘家这样的想法。 然而这句在旁人听来平易近人的话,在晏太太耳中却是格外刺耳。她脑中“轰”的一声,不管不顾的尖声嚎叫道:“你自己说你跟晏攀复是什么关系!” 晏家自祖上经商,自晏攀复父辈起虽是每况愈下,但好在家底殷实,也算得上富裕之家,在虞城这座小城还是颇有名气的。 因此,晏太太一搬了晏攀复的名头出来,旁观的众人便都是一愣。虽说他们本也听过一些流言,但如今亲耳听见从晏家人自己嘴里说出来,倒是头一回。 “虽说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权衡之下,我是更不愿落人口实的,晏太太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也权当一回大家的谈资好了。” 知闲一笑:“我六岁的时候,就被晏老爷亲自捆着送去当了人家的义女,当时契书可是写的好好儿的,死生祸福,富贵贫困,再无干系。” 她往前走了两步,一双漂亮的眼睛中含着带了讶异的笑:“怎么,晏太太如今落魄了,便记起我这个女儿来了?我若是任人宰割,未免也太便宜了些。” 人群中一个青年学生惊讶道:“晏老爷怎么会把女儿捆了送到徐家?” 他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声音渐渐的隐没了下去,然而那问号却是大大的打在了众人心里头,大家族之间,难免有见不得人的猫腻。 收作义女这样的事情,但凡有些心性的人家,都不会把自家闺女断送在旁人手上。 六岁的小女孩,被捆着送走了,还立下了那样的契书,这跟比武台上的生死状有什么区别?前者显然还比后者残忍的多,前者可是至亲的人有意而为。 瞿夫人如今还能记着那些干巴巴的契,想来也知道当年是受了多少苦楚的了,而现今他们竟任这个叫嚣的婆子逼着她亲口说出了那样的内容,真是羞愧至极,跟刽子手一般无二。 晏太太听了这话也怔住了:“你,你...” 这个下贱种的话一点都不错,可是她就是听不出哪里有毛病来,晏家是怎么败落的,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由着引下去反而更对自己不利,她结巴着便说不出话来了。 瞿世峥眉间浮上一丝不耐,他本不是会情绪外露的人,就是战场上敌人杀到阵前了,他那份冷静自持也绝不会改变半分,像现在这样的时候是极少的。 山雨欲来,雷霆万钧。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都是一身冷汗。 先前只顾着听晏太太嚎叫,他们几乎能忘记了,她口中叫的“知闲”,可是瞿世峥的夫人哪! “这件事情如何,希望于市长能给我一个交代。” 他说完便揽着知闲上了车。 于嘉庆一双腿都要软了,方才他的话听着虽是客气,却自是有一番了凌厉在里头,有着令人不能小觑的压力。 于嘉庆也是在政治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了,瞿世峥话里的意思,他如何能听不出来? 他说的是给他一个交代,而没有带上夫人,也就是说,这件事,自己于嘉庆要完完本本的把事情呈现出来! 瞿世峥这个人,是整个虞城都不能开罪的。 于嘉庆能听出来的意思,知闲又岂会不明白。 自己与虞城晏家的关系,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衍之他是介意了吗? 她心里头有些闷闷的,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而且依着他的性子,是断不会为此生气的。 可是,现在这样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沉默了一会,知闲正欲解释,林逸国却是停了车。 瞿世峥率先下了车,隔着车窗,知闲看着他背向自己的身影,也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知闲,你跟我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在前头走着。 知闲虽是心上纳闷,却仍是一步一步的紧随着他。 虞城的小巷很有软语水乡的特色,悠长古朴,安静而狭仄的巷子里头,只有他和她。 “这条巷子好偏僻。” 知闲本是自说自话,却不曾想他回身递了手过来:“嗯。怕么?” 搭上他的手,她才看到小巷已经到了尽头,前方是宽敞明亮的商业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衍之,六岁那年是...” 他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缓声道:“对不起,知闲。” 他的声音很沉很沉,有些像个孩子,她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衍之,怎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她,看着她清亮的眸子,道:“知闲,你知道么,当年你是因为我才被赶出家门。” 听了他的话,知闲微微一惊,衍之他竟是知道自己被赶出晏家的事情! 看着她脸上有些讶异的神情,他一笑:“那年我八岁,离开了茂城,外公派去接我的人出了意外,所以我孤身一人,一直到了虞城。” 她仰起脸,好奇的听着他讲自己的事情。 关于衍之的从前,她只知道他年少成名,将才倾世,却未曾听过他的童年,他还没有到北平段老身边的时候。 “就在前头,”他一手牵着她,一手指着商业街上那家名为“大戏院”的电影院,缓声道:“一个小女孩为了帮我,冲着一个小少爷丢了块石头。” “知闲,你知道么,当年你是因为我才被赶出家门。” 小巷鳞次栉比的房屋上,青瓦隐隐挡住了些许阳光,那样冷色调的荫翳投影在他英俊的脸上,却是默默温情一塌糊涂的神色。 很多年以前,她躺在床上那个模糊的梦,此刻忽而无比的清晰,原来那是他。 甜蜜在心里蔓延的很迅疾,她什么事情都不想再去介意。 “嗯,可是你现在给了我一个家呀!”(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抵达茂城 爱总是有这样的力量,让人把先前所有或难堪或不幸的境遇变成可望可即的缘分,因为一个人,而觉得所有的坏运气,都变成了世间最美好的姻缘。 知闲的一颗心好似飘到了软绵绵的云端之上,她先前还在犹疑他是不是介怀,现在却听到了这样的解释和真相。 衍之什么都知道,所以方才对于市长说的那番话不过是一个立场和态度,这件事于情于理她都没有错处,可若是所有真相赤裸裸的揭开在众人面前,难堪的却又不仅仅是晏攀复夫妇。 无论是作为瞿世峥的夫人还是黄金发的养女,她的身份,都已经不允许她再在虞城上演一场重逢的大戏。 比起她来解决这件事,虞城父母官于市长显然是一把更好用的刀。 那块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的半透明踏石,此刻全部变得真实了起来。 知闲一笑:“你欠我的都已经还了,所以,不要说对不起。” 他眼中含了些近于无奈的宠溺,慢慢的抱紧了她。 他不是因为这个想要一句没关系,而是,没能早点遇上她,让她受了这么多苦和委屈。 茂城依山傍水,是一座灵秀安静的南方小城,比之古来便事经商为业的虞城,它更为安逸舒适,好似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黄发垂髫,怡然自得。 知闲迷迷糊糊的睡着,略一睁眼,却发觉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头,一盏光亮昏暗的灯照着颇有古气的家具,在这清凉的春夜却是显得有些悚然。 她一动身子乏累的酸疼就涌了上来,不禁喃喃的叫着他的名字:“衍之…” 从房门处走过来一个挺拔的身影,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声音低沉好听:“嗯,我在呢,好好睡觉。” 她秀气的打了个呵欠,眼泪并着困倦一起袭来,终是抱着他的一只手沉沉的睡了过去。 瞿世峥守了她一会儿,直到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这才慢慢的将手抽出来,带上房门出去了。 深夜星寒,一盏盏提灯笼的下人站在院中,穿梭其中,总让人有几分不真实感。 林逸国是知道少帅对瞿家没有多少感情的,可是如今瞿家这阵仗,却是让人不能小瞧。 他们到茂城的时候已是深夜,瞿家老小都站在门口迎接,甚至还有一些跟瞿家沾亲带故的远亲,个个的脸上都挂着笑。 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把生死当成家常便饭的人,分辨一个人的真实情绪容易的很,他又是一直跟在瞿世峥身边处理大大小小对外事务的机要秘书,看真心假意,不经意一瞥便是令人原形毕现。 让林逸国感到悲哀和不可置信的是,一群人个个脸上都是虚伪讨好的笑容。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圈,也就只有人群后头一个不起眼的少女笑意里带着欣喜的真心。 “咚——”黑黢黢的夜里响起了一声悠长的锣声,林逸国一下便收回了自己的心绪。 最前头一个白须飘飘的老者拉长了声音道:“祭祖先,敬祠堂。” 因得连日乏累,知闲睡得很是安稳,漫长的夜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被敲门声惊醒了,睁开眼却是险些失声叫出来。 一个梳了两条麻花辫的少女正蹲在床前,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紧紧盯着她看。 昨夜那种犹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又涌了上来,他们好像已经到了茂城了,那这里便是瞿家了。 念及此,知闲定了定心神,道:“你是谁?” 少女有些手足无措的羞涩,一张俏脸染的有些红:“你就是闲姐姐吧?我是芷兰,是世峥哥哥的妹妹!” 衍之的妹妹?自己怎么从未听说过… “闲姐姐,你长的真好看,白嫩嫩的,比我们镇上王老板的女儿还要好看。” 芷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手去想要摸一摸知闲的脸。 她手上蓄着长指甲,直直的冲着自己就来了。 知闲下意识的往后一躲,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只淡淡的让她先出去。对于瞿家,她所知甚少,还是先问一问衍之才好。 知闲换好衣服便出了房间,瞿家的小院并不是很大,一间间的房门都是紧闭着的,她慢慢的走着,便走到了宽敞明亮的大堂。 门口摆着一盆一人高的观音草,枝繁叶茂,生气勃勃。 “奶奶,我见过世峥哥哥的妻子了,她长的真好看,就是有些,有些…” 知闲正欲进去,却听到了一个娇软的声音,她站在观音草后头,还有些回不过味儿来。 “奶奶,我说了您不生气吧,您也不要告诉世峥哥哥,毕竟上海的大小姐,都是不喜欢跟人亲近的。” 原来是那个叫芷兰的少女。 知闲不是三岁的孩子,芷兰的话她半分也不想去计较,芷兰不管跟瞿家多么亲近,对自己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人,毫无芥蒂的去亲近一个陌生人,她从来都做不到。 芷兰给瞿老夫人捏着肩膀,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一抬眼看到正往这边来的身影,语气却是一阵难掩的欢喜:“奶奶,世峥哥哥他们回来了!” 瞿世峥一进大门就看到了躲在兰草后头娇小的身影,身心的累一下就缓了下来,他径直走到兰草后头,伸手把她捞进了怀里。 “睡醒了么?” 原本听到芷兰的叫声,知闲就往门口那边看了,刚一转头却已经被人家揽进了怀里,想到旁边还有人,她身子不禁一僵,软声道:“嗯。衍之,快放开我。” 他从善如流,转抱为揽,看着面前的人,脸上的那抹柔软顷刻便不见了颜色。 “祖母。祠堂那边已经去过了。” 他仿若并不希冀得到回应,淡淡道:“我先回去休息了。” 知闲也冲着瞿氏问了声好,瞿氏抬了下眼,看向了一旁的芷兰:“兰儿,过来给祖母捏捏肩膀。” 知闲心中有些失落,脸上却仍是带着明朗的笑意。正想要跟瞿氏道别回房,腰身却被他有力揽住了。 他没有说话,带着她便往外走。 两个人走到大堂门口,却听得身后的瞿氏慢悠悠的敲着拐杖,阴阳怪气道:“背后偷听,可实非君子所为。”(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如意算盘 她清亮的眸中有一团小小的火焰在燃烧。 这里是瞿家,她希望能得到他的家人的肯定,可是,第一次见面就闹成了这样。 知闲竭力忍着不去发作,把所有不满失落的情绪都按了下去,却还是忍不住拉着他的手就走。 按照茂城的风俗,他回来的头一天就在祠堂祭祖,整整一夜没合眼,刚回来就是当着自己的面,妻子被长辈这样奚落。 瞿世峥回头,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堂上的一老一少,冰冷开口道:“瞿家原本就不是一个能生养君子的地方。” “比起祖母所为,我自问我的妻子要光明磊落的多。” 知闲抬头去看,他目不斜视,正看着前方,轮廓分明的侧脸分明还是先前英俊的模样,却是教她觉得有一丝陌生和讶异。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会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 他说完便带着她离开了大堂。 身后瞿氏无力的松开了攥着拐杖的手指,叹了口气:“世峥果真是不如世嵘能体谅我的心思的,你说你也是的,一样的兄弟,世嵘更懂事,又是呆在瞿家长大的,你们应该亲近些才是,怎的到了如今反是不如小时候了?” 芷兰掐着手心的指甲已经掐出了血,心中怄的难受。 她等了这么些年,就从报上看来了他结婚的消息!先前还是不信的,世嵘不是说政治联姻吗,他眼界那么高,肯定不会娶旁人的。 好不容易听说他要调来浙区的驻军司令部,翘首以盼的等到他回来,却是看到他温柔的抱着一个女子,举止是那样的小心,生怕吵醒了她,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他是多么珍视这个女人。 难道这么些年过去,世峥哥哥已经变了吗? 明明是自己先认识的世峥哥哥!要不是她横插一脚,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应该是她芷兰的,凭什么都是一样的女人,自己就要在这一隅小城找个差不多的男人过完这一生? 自己是蒲阳镇上为数不多几个会识字的女孩,长的也好看,又有跟世峥哥哥从小的情谊,世峥哥哥的妻子,为什么就不能是自己呢? 芷兰心里头想了这么多,面上仍是扯着嘴角努力的做了个勉强的笑意出来:“奶奶,您就别生气了,世峥哥哥这些年都不在您的身边,这不是也做出名头来给瞿家大大的长脸了吗?” “不说旁的,上回瞿三叔家那块好水田,要不是有世峥哥哥的名字压着,人家肯把水田让出来吗?” 瞿氏的神色略微缓了一缓,慢慢的闭上了眼:“他这名头不还是北平那头给的,要是咱们世嵘去,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大总统了!” “段骐这个外公真是偏心,一样的外孙怎么就只看上了他,咱们世嵘书念的多好啊,上回虞城于市长家的千金都邀了他去府上讲解功课呢。” 芷兰心中不屑,脸上却是带着轻柔的笑意,道:“世嵘哥哥的性子像瞿二叔,也是一个顶好的秀才呢。” 瞿氏的语气愈发的得意:“你二叔识字多,主意也大,要不是顶好,那段骐家的小闺女能眼巴巴的倒贴上来?不过城里的女人心气不如咱们蒲阳镇上的,你瞧瞧当初老二家的,连个衣服都不会补。” “那些年瞿家清贫,哪儿有那么多东西供她一个大小姐挥霍?不过现在好啦,世嵘出息了,咱们也富足了…” 瞿氏心满意足的感叹着。 芷兰的眼神一下被这句话点亮了,她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状作不经意的问道:“奶奶,世峥哥哥好像住几天就走,世嵘哥哥能赶回来吗?” “家里头已经去城里的学校找世嵘去了,”瞿氏睁开了眼:“世嵘要是赶不回来,就让世峥去一趟,给他长长脸面,也好给世嵘毕了业谋个出路,好当个将军什么的。” 芷兰轻轻的应了声,附和着瞿氏笑了。 碧蓝的天空上点缀着一朵朵洁白的淡云,和煦的阳光洒在秦桑绿枝上,一汪青色油汪汪的发着亮,远郊的美,一下就让人领略到了春天的气息。 沿着成片茶田中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下来,知闲的心慢慢变得宁静了下来。 她有失落,只怕衍之心里难过更甚。瞿家是他原原本本的亲人,可是舟车劳顿,非但没有关怀,迎接他的反而都是腐朽的风俗和刻薄的言语。 知闲觉得自己的心很疼。 她囿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如今融入了他,却才发现,从前现在,诸事千般,他比自己更不易。他是一个伟岸的大丈夫,可终归也是有着血肉之躯的普通人。 她跟在他身边慢慢的走着,两个人竟是爬上了一座小小的青山。清水环抱,曲径通幽,难以想见在这个硝烟四起的时代还有这样一处原原本本的自然美。 两个人最终在一个小土堆的地方住了脚。 瞿世峥蹲下去,伸出手去拨开了上头的杂草。 一方青石碑慢慢的显露了出来。石碑很简陋,上面只有刚劲有力的寥寥几字:段瑜之墓。 知闲心中浮上一丝柔软,她也蹲在了他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伸手去拔草,问道:“衍之,这是妈的墓吗?” “嗯,”他一笑,将她的纤手包在了自己的掌心:“你不要动,若是妈看见了,肯定要责怪我不心疼你了。” 知闲嗔他一眼,认真的说:“我也要给妈尽尽心的。” 段瑜,瑜者,美玉也。衍之的妈妈,她的婆婆,会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 知闲从未听过任何有关她的事情,唯一所知的也不过是她是段骐最疼爱的小女儿。 那个年份,去世的女人,不都是要在名字前头冠上夫姓吗,为什么她的碑上只有自己的名字呢?而且,还葬在了这般偏僻的地方… 知闲的心中有很多疑问,可是她一句也不曾说出,只是陪着他,两个人围着小小的坟,用一双手清理着上头的杂草。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停了下来。 看着干净的只剩黄土的坟,他声音喑哑:“知闲,我妈死前曾说过一句话,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我知道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往事如烟 夕光将至,高远的天空被暮色晕染成一幅斑斓的油彩画卷,与青山相接处,浓烈的色彩差绘出炫目的景色,使人顿感虽身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柔光穿梭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斑驳的洒在他身上,她微微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深邃的眼神,好似包含了无穷无尽的时光,他就用那低沉好听的声音,慢慢的给她将一个十几年的故事漾了开来。 瞿家祖上世代从仕,然而辛亥革命,中山先生振臂一呼,清朝亡了。瞿经融是家中老二,生性淡泊,不治家业,寄居在叔父家中,靠着任县上行政长官的堂哥的接济。 那年他代堂哥去送侄子到北平上学,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当时尚在女子学校念书的段瑜。 段瑜年轻漂亮,富有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里年轻人独特的朝气,而段家丰厚的底蕴带给她的眼界及学识,更是让她如同黑夜里的星星一般耀眼。 她参与政治,总是能一针见血的指出学生运动或各种变法革新的不足之处,这样一个有着锐利锋芒的女子,在北平学生界的年轻人中人称为“刺客”。 簪花小楷,跃然纸上,令无数革命者为之热血,也让不尽男子感叹巾帼红颜。 她像仗剑的侠客,吟啸徐行,大气磅礴,有人说,看着她,就相信只凭她一己之力,完全可以改变历史,探索出一条走出黑暗,推翻腐朽的道路。 知闲听的入了迷,她好像真的看到了一身灰蓝群的温婉女子,满是英气的从黑白色背景的北平城中走了出来,什么都不说,就让人看出了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气。 外公取的名字真好,瑜,她真的就像一块未经雕琢干干净净的美玉,于暗夜中自发的闪耀着莹莹光芒,即便风雨如晦,依旧无惧无畏的踽踽独行。 这样的玉石,在旁人都觉得她铿锵如风雨玫瑰的时候,有人却欣赏她只是作为一个女子的美。瞿经融,就是宿命安排给段瑜这块璞玉的匠人。 他受读书世家的熏陶,身上有着热血的年轻人所不能与之比较的温润潇洒,在人人高呼民主疾喊变法的时候,他仍是沉醉在自己那方剑道书法的天地中。 本是迥然的两个男女,却就这么相爱了。 一个是落魄家庭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穷书生,一个是北洋将领百般呵疼的掌上明珠,这段姻缘,在谁看来都是不般配的,自然也遭到了段骐的强烈反对。 最后的结局如人所见,段瑜决绝的断绝了跟段骐的父女关系,只身一人,没有嫁妆,没有祝福,从北平随他来了茂城,她再也不是那个高喊一声千般回响的刺客,而是安安心心的在瞿家做起了一个女人,尽着为人妻的本分。 暮光已远,往事却仍未结束。 “祖母本以为凭着外公的身份,可以让父亲就此飞黄腾达,所以一开始对妈十分客气,没过多久,她就听说了妈已经跟外公断绝了关系,人也变得刻薄了起来。” 十指尽然阳春水,甚至采茶耕地,无一不事。 段瑜本该是一把熊熊烈火,为了瞿经融却变成了一盏温亮的小灯,她不再是那个浑身是刺一支笔就可以当武器直戳敌人心脏的女侠,所以在瞿氏的挤兑下,她开始变得郁郁寡欢。 知闲几乎可以想见瞿氏的话多么尖酸。 段瑜背井离乡,本为不负所爱,可是瞿经融却以母为天,唯孝是从,日子这么一天天的过下去,终是积久成疾。 瞿氏的性子哪儿能忍受一个药罐子,虽然当时段瑜已生下了一双儿子,瞿氏却是说段瑜耽误了瞿经融当官的路子,这是她找大师算过的。 段瑜在北平的那份心性又上来了,看着唯唯诺诺委曲求全的丈夫,她终于忍不住了。 挥毫间又见当年风采,只是这次是自己亲写的和离书,她盖了瞿经融的章,然后一个人搬到了茂城远郊的这座小山。 没有经济来源,又受了这般大的打击,虽不至悔不当初,心中却也是有几分懊意的。段瑜死前,床前只有八岁的大儿子一个人。 瞿世峥的声音淡淡的:“妈说,如果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想过下辈子,那就已经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知闲心中所想,一切已然有了答案。 瞿家像一个没有爱没有感情的魔窟,吞噬着一切美好,只是一味的伸着贪婪的喉舌索求那些富贵和权势。 纵然当年段瑜对瞿经融的感情赤忱而热烈,甘愿为他放弃一切,却仍是难免以悲剧收尾。 这恐怕跟衍之离开瞿家也有很大的关系。 只是难为他当时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慧极必伤,许是如此,他从小便承受了这么多,千般难过,自己一个人压在心里头。 知闲慢慢的伸出手去轻轻的拂着他的发,一双漂亮的眼睛端着温柔的细碎光芒。 “衍之,妈已经做回了段瑜,我们应该祝福她。之前因为它而备受冷落的那些荣耀,如今你都已经有了,可是你也不屑,我也没有在意,不管多少年过去,不在意的人总是不在意,妈的选择是很明智的。” 石碑上四个遒劲的大字再次入眼,知闲只觉得那几个简单的笔画纵横间仿若有了生命一般,就在红瓦高墙的北平城,就在流觞曲水的茂城边,而更多的,是浸润在她心中那甘冽却含辛辣如佳酿一般的积淀。 “嗯,知闲,你说的对。” 他一笑,而后起身,伸手拉起了她。 瞿世峥并未告诉知闲,这是他第一次带别人来段瑜的墓前,段瑜的墓,于年少时候的他是一个倾吐心事的地方,即便如今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了称作只手遮天也不为过的地位,也是一个难以释怀的地方。 他就向她敞开了心扉,慢慢的将那些从未提过的过去,一点一点的在她面前抽丝剥茧,而她三言两语,便轻易的让他卸下了那些隐藏得很深的包袱。 山间月华皎洁如练,他与她十指相扣,一步一步向着儿时噩梦的渊源走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一朵绢花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知闲就听到了他起床的声音。 她睁眼去看,半昏的灯光下,瞿世峥正在打领结,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衬着那戎装的绿色,格外的修长有力。 “衍之,你就要出去吗?” 听到她略带迷糊的声音,他走到床前,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嗯,军中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再睡会吧。” 知闲听到这话却是精神起来了,她一下就坐了起来,一边找衣服一边道:“我跟你一起去。” “我保证乖乖的,就在那儿读书看报,不打搅你们工作。” 想起昨夜,她实在是有些头疼在瞿家呆着了。 两个人回来的晚了些,下山的时候她不小心崴了脚,他执意要背着她回来,知闲本心疼他一天一夜没合眼,不肯让他背,却是拗不过他,最终还是顺从的趴在了他宽厚的背上。 月上柳梢头,一路走来都没遇上几个人,却不曾想黑漆漆的天,瞿家门口还有人举着灯笼在等。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提着灯笼的人跑着就过来了,嘴里还欢喜的喊着:“世峥哥哥,你可算回来了,我都要担心死了。” 芷兰直冲冲的就冲着他的怀里撞来,瞿世峥微微一侧身,她便倒在了地上,紧接着眼睛里就含着眼泪哭上了。 瞿世峥自然是不肯理会,背着知闲就往门口进,剩下身后的芷兰还在呜呜的哭。 依着芷兰的性子,她今天若还是留在瞿家宅院里头,少不得要被穿小鞋。知闲倒不是怕,就是觉得麻烦的很,索性躲出去求个干净。 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瞿世峥无奈一笑便答应了她。 林逸国一早就接到了虞城的专电,于嘉庆明里暗里的都是想着他来茂城,面见瞿世峥说一下当天那件事情的处理结果。 林逸国岂会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就算是在上海南京,谁能面见少帅都少不得要当一番谈资,更不用说虞城这巴掌大小的地方了。 若不是牵扯到了夫人,区区一个于市长,他都不会看一眼的,何况是少帅了。 因此只礼貌温润却是不容拒绝的回绝了他,只在电话里听了他的汇报。 “夫人并不是晏家的亲生女儿,那边找到了一个当年曾在想要收夫人做义女的人家伺候过的下人,说当年晏攀复咬定他亲生女儿是有绢花为信的。” “虞城那头已经给晏太太定罪了。” 瞿世峥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道:“你去一趟,将人保释出来,就说算是抵清当年的养育之恩。” “是!” 他倒是觉得于市长这件事收尾收的不错,毕竟这样少帅和夫人都不会落人话柄,可是少帅让自己特往虞城去一趟,还是将口口声声喊夫人“女儿”的晏太太保出来,虽是大义大气,可是总归是容易惹人遐想的。 不过既然少帅发了话,他便不会去多言,毕竟更大程度上,这件事属于私事。 林逸国应下,便去扭门,却不曾想一出门就撞上了知闲,她一下便倒在了地上。 “夫人!” 林逸国欲要去扶,眼前一道军绿色的影闪过,再抬眼知闲的肩膀已经被瞿世峥微微的摁住了,他敬了个礼便走了。 “没伤到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嗯,没有…”知闲只觉得脑子嗡嗡在响,下意识的就回话了。 他低下头去看她裸-露在外头的膝盖,已经有些微微的发红了,还有一块地方破了皮,便不由分说的将她抱在了椅子上。 “乖乖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知闲坐在他先前坐着的地方,看着他出门的背影,心里却是有些疼的发木,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低头去看,桌上的是军部文件,上头还有他的字迹,密密麻麻的看着便头晕。 桌上的两个抽屉,一个正严严实实的紧缝密合着,她随手一拉就打开了,里头是些跟桌上如出一辙的文件。 另一个的锁孔处却还是插着把钥匙,知闲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手颤抖着去拧了钥匙。 这个抽屉里面很干净,只有一朵小小的绢花。 她一下就呆住了。原来,竟是这样么? 难怪衍之会特地让林参谋去虞城一趟,他是怕自己知道了晏家夫妇的事情难过吧。不过,这个“自己”,真的是如今的她,眼前的晏知闲吗? 喜宴上的那句一见钟情,认真算来,第一面应当是虞城的那一面了。 她乱七八糟的想着,只觉得胸口很闷,想要站起来逃出去,他却是已经进来了。 瞿世峥手上拿了两个鸡蛋,三下两下的便剥了皮。 他蹲下身去,用合适的力道在她膝上轻轻的揉着。 “疼吗?早知道你会乱跑,我便不带你来了。” 知闲按住他的手,轻轻笑道:“不疼的,衍之,你这样特地出去,倒是让大家觉得我娇气了。” “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你不要怪他们。” 她原本是想悄悄的看他一眼,可是却听到了林逸国在说虞城的事情。 “我在这儿呆着也是无聊,看的有些乏了,就先回家去了,”知闲起身笑了笑:“你不用送我了,我叫小许开车送我回去就好。衍之,我等你回来。” 他将她僵硬的笑意看在眼里,走上前去欲拉住她,她却似是故意般将手从身侧滑了过去。 他看着她透着淡淡疏离的背影,眉头微微一皱。 锐利的眼神最终落在了插在锁孔中的那把钥匙。 瞿世峥走上前,打开了抽屉,那朵已严重褪色的绢花正静静的躺在里头。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只字不提,让他一下想起了多年以前苏州河边的那个夜晚,她的泪一滴不落的砸在了他的肩上,他的心里。 那晚她给自己弹的琴曲,是肖邦的离别曲。因为妈也会弹钢琴的缘故,他对几首曲子算得上是熟知的。 不敢向心恋的少女倾吐心事的肖邦,在决定远离祖国前往巴黎时,弹奏了这首缠绵凄怨的曲子,向美丽的少女告别。 外头的阳光正灿烂,他的眼神却是暗了暗。(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弟弟世嵘 瞿家宅院向来清净,这回却是热闹。 知闲还没进门,刚下车就听到了从里头传出来的一家老小的笑声。不过欢喜都是旁人的,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瞿氏给他们夫妻两个安排的房间在后院,要过去就得从大堂前的庭院穿过去,她本想安安静静的回房去,走到院中那搪瓷缸中正碧色抽叶的睡莲前头,却是被一个极为温润好听的男声叫住了。 “这位便是大嫂了吗?” 这样和缓中带了些朗朗笑意的声音,熟悉的叫她的心有些颤抖。 知闲回头,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不禁微微一愣,轮廓分明,鼻梁高挺,长的分明就跟衍之一样。就算是亲兄弟,也未免太像了些。 她惊异的眼神正对上一双清明的眸子,澄澈见底,没有一丝杂念在里头。 知闲迅速的反应了过来,敛起自己的失态,温婉一笑:“嗯,你就是世嵘吧,衍…你大哥常常跟我提起你呢。” 瞿世嵘穿着时下的学生服,一手抱着顶学生帽,听知闲这样说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是吗?大嫂,我大哥都说我什么了?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变了模样。” “大嫂,你看我跟大哥长的像吗?” 他说着还张开双臂转了个圈,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笑容。 “我们俩小时候每回一起出去,街上的人都紧盯着看呢,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都分不清谁是谁!” 知闲听了这话便笑了。 瞿世嵘的样子,让她一下想起了自己在广言学校教过的学生,神采飞扬,朝气蓬勃。他许是很孺慕衍之这个兄长的。 她正想着,那头一个远房的亲戚开口了:“世嵘这话说的,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你跟世峥是双胞胎,哪有长的不像的道理!” 双胞胎?! 知闲心中大为吃惊了一回。她只听衍之说过是有个叫做世嵘的弟弟的,却未曾知道两个人是一胞所出。 这倒也不是太过意料之外的事情,难怪两个人的眉眼这般的相似。 不过衍之一举一动都带着军人独有的气质,冷静自持,凌厉中带着天生的卓然傲气,就像海上的冰山,让人看到的永远都只是他浮出海面的一角。 而眼前的瞿世嵘,则像是一团火,未等靠近,便让人感受到他的热气了。 已过而立之年的人,看上去却这般稚嫩,跟那些年轻的学生没有什么区别,他生活的大概快乐无忧吧。 许是因为他那张脸,知闲头一回的对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猜测了这么多。 “什么长的像不像的,我们世嵘可是生的白净,跟老二一样,秀才着呢!”瞿氏的语气中有些明显的不悦,她是最不爱别人把两个孙子作比较的。 跟她心肝儿似的小孙子比,怎么能配? 知闲也不去理会瞿氏,只顺着她的话冲先前开口的那人道:“是啊,世峥从戎,您这样说,倒是显得欺负小弟了。” 她这一接话,堂中顿时响起了夸赞瞿世峥的话,什么光耀门楣名动全国云云,把个瞿氏的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虽是不痛快,却又不能说什么,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世峥虽是离家多年,却也是给瞿家大大的涨了威风,可是世嵘却一直在求学,也一直没搞出什么大名堂。 不过这也不能怪世嵘,他是一直屈居茂城,没有机会,要是当初段骐看上的是世嵘,今天可得比什么上将威风多了,自己可是听说了,现在的南京政府都卖着段骐的面子呢! 看着瞿氏阴晴不定的脸色,知闲也不欲在在这儿呆下去。 她本就跟这些人没有什么话说,不过是看着瞿氏这样厚此薄彼踩高捧低的行为太恼人,夜郎自大,不说旁的,就说瞿氏喜好的权势地位,瞿世嵘哪一样能比得了衍之? 她都替衍之生在这样的家庭感到不值。 因此,没说几句话,知闲便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她刚步入后院,后头瞿世嵘便跑着追了上来。 “大嫂,你没有生气吧?” 不等知闲说话,他脸上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自幼跟在祖母身边长的,在祖母心里头,不好的也成了好的,所以刚才祖母的话,还希望大嫂不要往心里去。” “我代祖母给大嫂说声对不起了。” 他俊朗的面上嘴角微微翘起,含着一丝极浅的笑容,冲知闲颔首。 知闲一眼就看到他有一只手是向后垂着的,这样的动作,让她不禁有些愣。眼前的人恍若重影成了白衣清绝的公子,绰绰约约,如同一人。 这一天遇上的事情让她有些头疼欲裂。 知闲摇了摇头,笑道:“我未曾往心上去的。小弟,你去陪祖母吧,我先回房了。” 要说介怀,也该是瞿世嵘在意才对。她话里的意味虽是给了瞿氏难堪,可却也是拿了他来跟衍之作比较的,手足兄弟,一高一低,又这样赤裸裸的揭开在了众人面前,任谁也会有几分挂不住的。 可是他却能追上来,还要跟自己道歉,倒是非池中之物了,这份好心性,只怕瞿世嵘也不尽如自己看上去的那般简单单纯。 念及此,知闲便冲着他礼貌的点了下头,而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了。 瞿世嵘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头有些纳闷。他怎么总觉得自己这个大嫂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世嵘哥哥,你在这儿做什么?奶奶正找你呢!” 芷兰从前院走过来,看到他站在原地发呆很是不解,上前道:“你这回怎么回来了,于市长家的千金肯放你走了?” “我这就过去。” 瞿世嵘对芷兰的问话视若无睹,走了两步忽而开口道:“你见过大哥了吗?” 芷兰的脸蹭的一下红了,语气中很是愤懑:“世峥哥哥带了个女人回来!世嵘哥哥,你要好好儿的劝一劝世峥哥哥,他那样的身份地位,怎么能随随便便娶一个女人呢?” “回来头一天,他就因为这个跟奶奶顶嘴了,我从来没见过世峥哥哥那么冷冰冰的样子,吓的我一句话都不敢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眼界浅陋 瞿世嵘不耐烦的打断了芷兰,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什么叫随随便便娶了个女人回来,她是我大哥明媒正娶的大嫂,在上海就举行过婚礼了,这你不会不知道,我知道你从小就一直倾慕我大哥,但是现在我大哥既然已经结婚了,你还是安分一点比较好。” 芷兰心里头想什么,他不会不知道。芷兰的祖父曾在大伯爷手底下当过师爷,后来就一同在蒲阳镇定居了下来,两家的关系也一直很近。 打小儿芷兰就跟在大哥后头转,她长的甜美,也讨人喜欢,可大哥从不搭理她,待她跟旁人一样。 在有意无意的娇纵下,她就成了如今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不说别的,就冲着大哥已经结婚了这一点,她再是喜欢再是不甘也不能摆了明面上来。 芷兰的泪紧接着就下来了,瞿世嵘叹了口气,掏了块帕子给她擦着脸:“你也别怪我凶你,大哥待大嫂怎么样,你也是看到了的,你若是还不知是非,岂不是要去自找难看吗?” “我刚从虞城回来,于小姐亲口跟我说了大哥经过虞城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芷兰顿时好奇了起来,含着眼泪便问是什么。瞿世嵘见她不哭了,便把事情娓娓叙来,最后道:“大嫂看上去温婉,可是真人不露相,以大哥现在的地位,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娶一个女人?” “你可知道晏家为什么一下就中落了,于市长可是调查清楚了,那都是徐家的手笔。徐家有人亲口说了,当年徐少爷整垮晏家就说了一句话,他晏老爷能把女儿赶出去,也就不怕如今的报应。” 芷兰呐呐:“这哪儿是报应,分明就是报复啊!世嵘哥哥,你是说,晏知闲跟徐少爷有瓜葛吗?” 瞿世嵘责怪的看了她一眼:“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是先找祖母去了。” 他扔了这么句话便走了,剩下芷兰一个人呆在原地。若是无缘无故,这个徐少爷为什么要对晏家出手? 她可是知道,徐家是有名的财爷,这些年更是在蒋松徐陈四大家族中赫赫有名,晏家虽算得上是富庶,对徐家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那点产业,徐少爷定然是瞧不上眼的。 再说了,徐家那下人的话也说的很清楚了,就是为着晏老爷把女儿赶出去这事儿来的。 芷兰心中恨意更甚,既是明明早就搭上了徐少爷,为什么如今还要跟她抢世峥哥哥?!人心不足蛇吞象,既然她贪心,也就不要怪自己狠心了。 瞿氏这头忙着张罗瞿世嵘回来的事情,本来他上学的地方就不是太远,可是瞿氏心疼孙子,每每他回来,都必定得要宴请一大家人,好酒好饭的伺候着。 也好让旁人看看,她瞿氏的孙子出息了,念书都念到城里去了。 往常都是只有瞿家人,今天却是来了一院的人,连同于嘉庆也寻了个拜访的由头跟着瞿家老三一家过来了。 他们都是听说上海来的那位如今暂住在瞿家,可得抓紧机会好好巴结,不然等人家一搬,他们这些人连大门都进不去! 瞿氏自然也明白这都是冲着谁来的,却仍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笑着招呼宾客:“这位就是于市长了啊,我们家世嵘跟令千金是同学呢,于小姐怎么没一起来?” 于嘉庆私心里是不待见瞿世嵘的,都过而立之年的人了,却仍是靠着家中的给养读书,还一直没有什么名堂,可是眼下在人家家里头,那瞿世嵘又是瞿将军的亲弟弟,他就是再不喜欢,也得装出一副样子来。 “哈哈,小女在家中温习功课呢,”他随便寻了个借口,而后看着空落落的主座,问道:“瞿将军呢?这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将军怎么还没回来?” “他忙吧,”瞿氏随意的答道,而后堆出了一张笑脸:“于市长要是饿了,咱们这就吃!” 于嘉庆只当她是客气话,忙拦道:“等瞿将军回来再吃也……” 他“不着急”三个字还未出口,那头瞿氏已经招呼了瞿世嵘坐在主位上,让他跟在座的贵宾敬酒。 于嘉庆的心里头不由直犯嘀咕。这个瞿氏的眼皮子也太浅了些,他是知道瞿将军自幼跟在北平那头长大的,如今见了瞿家人,才看出一家人也有两家样的。 他还能按得下性子,席间许多人却已经看清了架势纷纷借口告辞了,这样的晚宴都没见着瞿将本尊,可见瞿氏等人确实是不受待见。 这倒也怨不得旁人,看她言辞间颇以主位上的年轻人为傲的意思,也知道她的眼界里头,只有这蒲阳镇的官算是官,这茂城虞城的市长是大人物了。真真是教人啼笑皆非。 饭吃了一半,席间的人就已经剩了瞿家人了,瞿氏偏生还不觉得难堪,还沉浸在镇长市长走的时候留下的蜜枣中。 “世嵘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有这么年轻有为的后辈,老夫人好福气啊。” 那可不是,世嵘这孩子孝顺,自己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段瑜走的时候这孩子才六岁,眼泪汪汪的不舍得亲娘,可是自己一说话,他立马就牵着自个儿的衣角不往前追了,不像世峥,倔驴一样的往前跑。 段瑜这个儿媳妇没什么好的,唯一一点入眼的就是给自己留了世嵘这么个懂事的孩子。 瞿世嵘却是已经没了胃口,他恭谨礼貌的跟席上的叔伯道歉,借口身体不舒服便退了席。 瞿氏自然是宝贝紧张的不得了,颤着小脚追上去问他怎么了,瞿世嵘只说觉得闹的慌,最后拍了拍瞿氏的手:“祖母不要紧张,我睡一会儿便好了。” 瞿氏这才放了心,拄着拐棍又回了席上。 看着后院一间灯火明亮的房间,他的眼神沉了下,思索了一下便回房取了本书,慢悠悠的向着亮灯的房间踱去。 拐过走廊,却是险些跟一个人撞了满怀,他抬眼,见是芷兰端着托盘,上头放着两三碟小菜还有一碗米饭。 “世嵘哥哥,我,呃,嫂子一直没出来,我想她也没有吃饭,所以才…” 瞿世嵘伸手止住了她的话,接过托盘道:“给我吧,我一并带过去。” 芷兰心中松了一口气,便应下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解开心结(为姣姣如卿的和氏璧加更) 墙上的雕花挂钟悠悠的打了十一个响,钟声响后,是他轻轻的脚步声。 瞿世峥一进门就看到知闲趴在书桌上的睡相,他走上前去,才注意到她胳膊下头压着一本书,密密麻麻都是法文。 书页上头都顺着页码的地方折了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小三角形。 他俯身去随意翻了两页,心中便有了计较。 她竟是看书的时候睡着了,许是等的太久了。 瞿世峥轻手轻脚的把她抱起来,知闲迷糊间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手臂自发的揽上了他的脖子,往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赖皮猫一样的不肯动弹。 他也就站着,由她抱着,低下头去一笑:“怎么不上床睡觉?” “衍之,你才回来。” 她的声音含了软软的嗔意:“我想着想着你,就睡着了。正在梦里头跟你说话呢,你就回来了。” 他搂着她纤细的腰身,心中一动:“嗯,你都说什么了?” 知闲半晌没有说话,瞿世峥低头去看,她秀美的脸上已经落了泪。 她把头深深的埋在了他的怀里,才瓮声瓮气道:“你在前头牵着一个跟我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一直往前走,我在后面追你,一直叫你的名字,可是你就是不理我。” 知闲从他怀里挣出来,小小的推了他一把,含了哭腔道:“我不要理你了。” 她着实是有些无理取闹了,可是落在他眼里,却是禁不住的让他的心为之一软。 知闲在他的面前一直是大方懂事,从未有过让他为难的时候,事事以他为先,用她的细致和温柔在他身旁伴着她,让他在冷枪暗箭中,能得到一处温暖所在。 现在这样的时候,让他看到了她小女人的柔弱和矫情。他不希望她一直大气端庄,她的委屈和脾气还有醋意,都是他乐于所见,甘于包容的。 瞿世峥一手揽过她,一手给她擦着眼泪,说:“知闲,我会牵着的人只有你一个。虞城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当初黄叔叔跟我说,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要嫁给我,而不是为了什么监狱的恩情,要我好好珍视你。” “我的心跟你是一样的。瞿世峥的妻子,只会是你。”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忽而就这么释怀了。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断不会为了什么无稽的报恩之谈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 可她先前实在是怕极了,心里头又乱又难过,整个人的理智一下就散了。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晏家女啊,半路而来,自己本该是一个无处皈依的魂。 “阅兵那年我奉外公的令去上海安排事宜,在学校外头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姑娘,雪落的那么大,她就站在一池枯荷前头,也不知看什么,像个小傻子。” “这个漂亮的傻姑娘撞了我,扔下一句对不起就匆匆的走了,让我一句没关系等了这么些年。” 明亮的灯光照在他俊毅的脸上,看上去神情比平时多了一分难得的柔和。 知闲脑中模模糊糊的还有些记忆,而更为动容的是,衍之他…竟是记得这样的细节。原来那句一见钟情竟是这样的。她果真是狭隘小气了。 他将她横抱起来,放在床上,细密的吻便落了下来。 “衍之…”知闲伸手去解他军装的衣扣,颊上红晕如霞,娇俏和婉。 鸳鸯交颈,披翻红浪,彼此合二为一,她与他,不是早就已经密不可分的融进了彼此的生命里头么? 一大早,林逸国便到了瞿家宅院里来向瞿世峥汇报。 “公馆那边已经要修葺完好了,不出两天少帅就可以搬过去了。” “怡和洋行在距离茂城守军最近的平地上新建了规模不小的仓库,好像跟日本人有些往来,据可靠情报,仓库里头都是军火。但是南京那头有人压着。” 虞城到茂城的防线还在修筑,这样的时候不能轻举妄动。所以这原本算不上是一件可以汇报到少帅面前的事情,林逸国还是提了出来。 “告诉市-政-军警,加强驻军一带的巡逻,就说八十八军最近要搞操练,郊区戒严。” 林逸国沉着的应下,转身便出去了。 他们的处境,举步维艰,南京那头是大力支持兴办民族工业的,可是自打柳条湖事变以来,日本便不安分,这儿煽风那儿点火,徐家名声在外,跟蒋委员长还有些关系,虽然暗地里的勾当谁都看的出来,可是却没人肯捅破这层窗纸的。 为今之计,也只有按少帅所说,严防死守,控制通往驻军地的陆路和水路了。 否则,一旦真的打起来,日军依靠精良的装备和足够的军火,即便是倾整编八十八军的兵力,怕也难守一个小小的茂城,更不用说占了浙战区大半江山的驻地了。 “衍之,你要出去了吗?” 知闲推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口的挺拔身影,便走到了他身旁问道。 “嗯,小许正在外头等着,走吧,军部那头应该已经做好饭了。” 知闲给他理了理衣领,道:“今天我就不过去了,昨天世嵘拿了本书过来,说是有几个地方不懂。他们一帮同学都是对法国革命很感兴趣的,要我给他讲一讲。” 瞿世峥一笑:“嗯,不要忘记吃饭,我把小许留下,你什么时候讲完了,什么时候便过来吧。” 知闲微微的低着头,听到他这话不禁抬眼去看他,正对上他冷峻中带了些柔意的目光,也不知怎么,心上就涌上一股淡淡的甜蜜。她 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低下头来。 见他果真低了头,她才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怎么,怕你想我?” 她说完唇角便带了不由自主的笑意,朝阳熹微的光倾洒在她的发上,那微卷的发梢仿若飘进了他心里头一样。 她还学会调戏他了! 瞿世峥修长的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低头便是一个缠绵的吻,放开她的时候,知闲已经满面羞赧的红了。 他学着她的样子,附在她耳边道:“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望夫人莫要让我相思泛滥成灾才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卿白大人 瞿家宅院是祖上传下来的,前堂后院,与茂城一带稍微有些地位的人家格局无异。 瞿世嵘有专门的书房,坐落在院中那棵粗壮的桂花树后头,枝叶亭亭如盖,投影在木栏纸窗上满是意趣。 和着簌簌的风吹叶声,倒是让知闲感到了几分雅意。 “这间屋打宅子建起来就一直被当成是书房,小时候都是我大哥在里头的时间长,后来他离开家,就变成了我读书的地方,这也算得上是瞿家的一种传承吧。” 瞿世嵘临窗而立,随意的伸手去打开了窗子,温雅笑道:“前些年修葺老宅,祖母想要把窗子都换成玻璃的,我反倒是看着这窗纸书卷意味很浓,反倒比那些光怪陆离的外国货要别致生趣,就留了下来。大嫂可不会笑话我吧?” 未及知闲回答,窗前一下探了个机灵俏皮的脑袋出来:“瞿世嵘同学,看不出来你还喜欢这些旧东西,你不是最是反对因陈守旧的吗?” “宁馨,你怎么就这样过来了?”瞿世嵘赶紧去开门,语气中满是责怪:“家里头的下人呢?要是让你爸知道我怠慢了你,还不得罚我上刑场了。” 刚进门的是个女学生,梳了两条长长的马尾,笑起来脸颊上有甜甜的梨涡,看着十分讨人喜欢。她嘴也甜,进门没几分钟就跟知闲打得火热,知闲也就知道了她是于嘉庆的千金,叫做于宁馨的。 “为革命总有先流血者,你觉得谭嗣同是死君,我却觉得他是死国,是为革命而死,为救国而献身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种精神不是很可贵的吗?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他是用鲜血告诉后来人,此路不通。” 于宁馨是个十足的热血青年,即便面前只有两个听众,她还是慷慨激昂的讲着,瞿世嵘偶尔提出不同的意见,便会引起她更为激烈的辩驳,干脆也学着知闲的样子,面带微笑的听她讲着。 “于小姐,喝口水再说吧。” 芷兰恬静的笑着敲了敲门,端了三杯茶水进来,特意的给知闲往前头推了推:“奶奶特意让我给嫂子煮的花茶呢。” 知闲笑了笑,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她这一打岔,倒是让于宁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顺着把话题带到了法国革命上头去,虽说是让知闲指点,她说起来却也是滔滔不绝的,激动的时候手舞足蹈,完全没有市长千金的矜持样子。 知闲借口添茶便要出去,于宁馨却是也停住了,只说自己也该回家了,匆匆的从包里掏出了一本书页泛黄的旧书递上前去,道:“对了,这是还你的书,也不知道你什么怪癖,还折书页,看起来不知道有多费劲。” 听得出她话里的埋怨,瞿世嵘轻轻的摇了摇头:“我看过了总要做个标记的。” 他复又拍了拍于宁馨的肩膀,笑道:“萧萧侠客,你借人家的书,就不要那么多的嫌弃了吧?” 于宁馨的脸却是红了,她看了知闲一眼,便拿起了书卷起来就追着瞿世嵘打:“好哇,你竟然敢在瞿夫人面前揭我的名号,卿白大人,我今天就教你尝尝侠客的厉害!” 知闲的心一颤。 瞿世嵘的名号,是叫做卿白大人的吗? 两个人闹了一会便停了,于宁馨家中的司机在外头等着,送客送到门前,知闲才道:“你们的名号都是怎么得来的?” “大家为着好玩,都在校刊上用笔名写文章,我就省懒用了乳名,这倒成了他们天天挂在嘴上打趣我的由头了!” 于宁馨扁了扁嘴,瞪了瞿世嵘一眼,跟知闲客气的道别以后才上车走了。 “那你呢?” 原本是轻飘飘的三个字,知闲却觉得每一个说出口都是那般的沉重。她的一颗心千回百转,问出口来,已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而呼之欲出的答案,却是几乎让她有种将要窒息的错觉。 已经有预感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清楚真相,即使明明就知道,赤裸裸的披露在眼前的东西,可能并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 可知闲的性子,就容不得她去躲避去逃离的。 瞿世嵘真的有太多的地方像卿白了,不是像,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卿白的书,也都是折了方方正正的小三角形,他为数不多的几回致歉,也是温雅的含着笑意,一手就轻垂在身后。 就连同那纸窗,也让她想起了前世他握着自己的手,临窗泼墨,墨点洒在窗纸上,她嫌脏要下人换掉,他却是眼含笑意,告诉她这是书卷清香,教人一看便知,这是书房。 瞿世嵘的书房,窗纸上头也有陈旧的墨点… 如果说这些都让她想起了卿白,那于宁馨叫瞿世嵘“卿白大人”的那一刻,知闲只是在偶有触景生情才生出的回忆的念头,一下便膨胀了开来,如同黄昏时上涨的潮,澎湃而激烈的打在礁石上,将那些细碎的犹疑铺天盖地的洒在了沙滩上。 瞿世嵘一笑,温声答道:“我字卿白。同学们都取四字笔名,我图懒便在后头加了大人二字。” 知闲不由得愣住了。 他的字是卿白,若说一切都是巧合,那未免机缘太过。 她不禁脱口而出一句:“你真的是卿白?” 她眸中似是镀了一层盈盈的水光,这叫瞿世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道:“嗯,是啊。大嫂,你怎么了?” 他深深拧着的眉头让知闲一下回过神来了。这样外露的情绪,不俨然还是一个孩子么? 卿白已去,这世间也再无墨沧。就算瞿世嵘真的是转世而来的卿白,自己也已是晏知闲。不知怎么,这一刻,她忽而特别想念一身戎装的他。 初时冷淡的眉眼,后来温热的拥抱,还有早上的含笑低语,一切都是那般真实。 知闲在回忆和现实中挣扎,只觉得头疼欲裂,对上瞿世嵘打量的目光,她只笑了笑。 “我没事,你的字取的很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孩提时代 公馆那头分了前门后院,前面是军部办公的地方,后头则是修缮完工的临时私宅,虽是仓促了些,然而规模和样式,都是不比正经的专门建筑差的。 得知要搬出瞿家宅院的时候,知闲心中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她始终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正视瞿世嵘,在瞿家的这些天,她虽是努力的端着为人大嫂应有的样子,有时候却总也忍不住的走神。 面对着一模一样的脸,她心中很难不起什么波澜。 她觉得自己许是像患了白内障的病人,很想看清楚,可是又不肯动手术,生怕手术失败,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彻底的变成一个瞎子。 所以明明答案就在面前,她却不肯承担手术的风险,宁肯自己慢慢失明。 瞿氏早就知道他们要搬出去,只是不曾想到动作会这么快,她守在门口要瞿世峥把瞿世嵘一并带到公馆去,说是也好提携。 “你怎么不想想,当初要不是世嵘把去北平的机会让给你,你能有今天?不知道知恩图报的东西!” 瞿氏的声音很是尖锐,直直的扎到人心里头去,却不是像刀,而是像牛尾,令人恶心生厌。 因得是在瞿家内宅的关系,也并没有旁人,只有林逸国和罗力二人算不上是瞿家人。 素来稳重的林逸国却是额上青筋直冒,他从腰间掏了配枪出来,指着瞿氏道:“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少帅在他们这些人心里头是个什么地位,说句不中听的,瞿世峥一句话,比南京的命令都要管用。 他们这些人战场上出生入死,保家卫国,战功荣耀一类是从未想过、在意过的东西,有什么能跟命比?他们不惜命,走上来的每一步却都是脚踏着无数鲜血,这醒目的红里头,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亲如手足的兄弟的。 段骐的外孙,人皆以为天之骄子,面前铺的是康庄大道,可是正因为这样的想当然,他才要付出比旁人千倍百倍的代价和牺牲。人家一场漂亮仗便能赢得人心的时候,少帅得打出数场硬仗才能服众。 瞿世峥的心性,没有人比一路陪着他走过来的林逸国更清楚。 瞿氏想要她的小孙子在军中成为人上人,也不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 瞿氏一见着枪,双腿就软了,若不是身旁的芷兰扶着,她早已坐在地上了。 “世峥哥哥,奶奶做事再怎么不对,也是你的祖母啊!” 瞿世峥淡淡看了瞿氏一眼,摁下了林逸国举着枪的手。 他没有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 这样的沉默延续了一路。 知闲坐在他身旁,一双纤手握着他的一只手,眼睛盯着窗外变换的风景。 瞿氏大概只是瞿世嵘一个人的好祖母。衍之从上海赶到茂城,回来的第一天她就让他去祠堂祭祖,而对瞿世嵘,却是大摆酒宴,接风洗尘。一个远道而来,一个近在咫尺,待遇却是这般的天壤之别。 她并不在意这样的小事情,可是往往细节处更能见人品。方才瞿氏的歇斯底里,让她对瞿家是彻底的失望了。 怀着这样念头的,不止是知闲一个人。 林逸国掏枪的时候,罗力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是因为林逸国敢拿枪指着瞿氏,而是因为素来冷静只在将军之下的林参谋,竟然也有暴怒的时候。 不过在参谋部的,又有几个人是脑子不灵光的? 当年之事他们这些事外人不敢揣度,可是看瞿氏的态度也知道,只怕瞿家于将军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暖的家所在的了。 “夫人,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一直拎着行李跟在知闲身后的林逸国忽而开口了。 一下车他就告诉衍之司令部有加急文件,已经呈到办公室去了,知闲便猜到林逸国许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单独告知自己的,现在见他开口,倒也不是十分吃惊。 只刻意的放慢了脚部,好让他说。 林逸国会意,也就开口了:“当年离开瞿家的事情,我觉得那一直是少帅心里头的一个结。” 瞿氏的厚此薄彼打段瑜还在瞿家的时候就开始了。 没有什么对错之分,不过是一个亲近祖母一个亲近母亲的区别罢了。这落在瞿氏眼里,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她以为瞿家的孩子是不该亲近外人的,而段瑜这个儿媳妇在她眼里头就是一个外人。 小孩子的心也是十分敏感的。察觉到自己被祖母冷落和挤兑的小世峥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于是事事臻美,别人做到九十九分的,他一定要做到一百分。 相比之下,弟弟自然就显得逊色的多。 这一来,更是让瞿氏觉得不痛快,她岂能容忍儿媳妇往自己眼里砸钉子?一样的孩子,大孙子什么都比小孙子好,不显得自己这个教导小孙子的祖母无方吗? 小世峥越是优秀得到的夸赞愈多,瞿氏心中的黑暗滋生的就越广。 所以,当年瞿氏寻借口赶段瑜离开,原因未尝没有这里头的一部分。 那时候,兄弟两个人都是六岁。段瑜走的那天,小世峥跑着追了她很久,瞿氏在门口扬言,“你要是敢跟着这个小娼-妇走出去一步,就再也别进我瞿家大门!” “不知道为什么,少帅后来还是回来了。我想着大概是少帅的母亲,老夫人说了什么吧。少帅被瞿氏逼着在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才得以进瞿家的大门。” 没了母亲庇佑,小世峥的日子自然是可以想见,可是不管多艰难,他都在瞿家留了下来。 后来段瑜没了,是他一个八岁的孩子,自己亲手葬了母亲。两年,已经足够让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看明白一些事情。 林逸国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诉了知闲,知闲也明白,他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帮着衍之解开这个心结。 她该告诉他,段瑜被赶出家门跟他太努力太优秀没有关系,这不该是他应承受的负担。年少时候的症结,竟是留了这么长的时间么? 他心里头那个八岁的小男孩,这么多年来,一直生活在不见阳光的阴森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一同分担 茂城水乡,春末的夜也带了些温润的诗意。 天色刚暗,知闲就端了盘点心,从后院往前头去了。穿过庭院,便都是站岗的士兵,他们都是知道这位年轻漂亮的将军夫人的,何况林参谋又专门提醒过不必阻拦,因此便都只问了夫人好。 知闲一路笑着点头应下来,倒是畅通无阻的到了他办公室外头。 她轻轻的敲了敲门,听得他沉声应了声“请进”,才扭开门往里头去。 “钧座,在看什么图这么认真?都废寝忘食了。” 听到她俏皮的声音,瞿世峥才看了一眼手表,竟已经是七点了。 下午刚从瞿家回来,他看文件的时候满腔都是心绪,在办公室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处理,不然早就该回去了的。 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觉得可笑。瞿氏一贯如此,他是早就知道的,这次回瞿家,只不过算得上是一次道别罢了。 他抬头对上她温婉的笑意,所有的情绪一下就平复了下来,顷刻之间便变得安宁了。 知闲拿了块点心,自己咬了一口,眸中盎然:“衍之,你尝一口,可甜了。” 他却并不自己拿,就着她手上被咬了一口的点心吃了一块,一手揽了她的腰在自己腿上坐了下来。 他的下巴沉沉的抵在她的肩上,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微一侧耳便能察觉他温热的呼吸,闹的她修长的脖颈痒痒的。 “知闲,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语气很轻,似是包含了些无奈,又有着说不出的困倦和疲惫。知闲莞尔,轻轻的拍了拍他圈着自己腰身的手:“衍之,我在呢。” 弯月清浅的晖铺满了窗外,她坐在他怀里,身上甜蜜温暖的香气犹如微风般,缓缓的轻抚着他的心,将那些灰尘垢渍通通涤荡了个干净。 “衍之,四行一战的时候,我去仓库里头给你们守军送过国旗,”沉默了一会,知闲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胆子,总之就是很想见你。” “不管是在哪儿,遇上什么,一想到你,我好像就有了许许多多的勇气。” “我远远的看着你,作战室的灯光很昏暗,你的神情很认真,旁的都成了虚的,我就看到你胡子拉碴的,军装上还有些灰,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 她偏过头,侧耳一笑。 “你想了什么?” “我在想,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这么邋遢的男人。” 瞿世峥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又听她道:“可是我更多的是心疼。恨极了自己那种无奈,什么都不能替你分担一些,你在前线作战,我只能在后方干着急,甚至连替你挡一挡子弹的机会都不能有。” “现在我们是夫妻,衍之,我也希望,自己能给你一些勇气,就像你给予我的那样,也一如开始那样,愿意跟你分担所有的一切。你是我的丈夫,也是我的骄傲。” 他扳过她的身子,四目相对,心中还在为她的话震撼着。 他把自己的妻子视作娇美的花,不管发生什么,自己都该在前头为她遮风挡雨,可是如今在他只流露了一丝脆弱的时候,她就用她的细腻将自己崭露一角的心事密密的包围了起来,比起那些声名,他在她面前更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比起让她为自己忐忑不安的担心,他更愿意尊重她的选择。 他低头在她唇上浅浅啄吻:“知闲,谢谢你。” “原本只想带你去看一看妈的墓,可还是让你见识到了瞿家这一堆乱糟糟的事情。外公当年反对妈的婚事,不仅仅是因为门第之差,瞿家如何,他早已差人摸了清楚。” 段瑜死前给北平去了封信,这封信段骐给瞿世峥看过,段瑜说自己一切所为,即便是到了如今的地步,她仍都不后悔,只是担心自己的一双儿子,若是可能,希望段骐能够带在他身边亲自教导。 “妈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外公,活着的时候让外公操心,死了还要外公为自己的一双儿子再劳心费力。” 段骐的孙辈中没有一个能让他看顺眼的,也就任由他们从医经商搞艺术各干各的了,所以,教导外孙,他也是有私心的,这一点,段骐自然是当年就跟早慧的小世峥说明了。 知闲听得有些纳闷,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离开了茂城?妈不是说让外公照顾你们兄弟两个吗?” “这就是外公不待见世嵘的原因了。” 接到段瑜的信,段骐立马就着手安排人前往茂城,以他当年北洋军中屈指可数的高官将领的身份,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是草木皆兵的。 他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早就说是派人去茂城是为着私事去的,还专门往瞿家去了一封信。 “妈早就跟我说过她的打算,她当年不让我跟她走,就是为了在瞿家照顾弟弟。按照预定的日子,外公派来的人抵达茂城的前一天,祖母忽然把我叫到了房里,我刚一进门,就被门后头藏着的人用棒子敲晕了。” 小世峥是被水呛醒的,手脚都被麻绳紧紧的绑上了,许是命不该绝,竟被在河上打渔的人家捞了上来。 瞿氏安排人将他绑起来捆在了麻袋中,分明就是要置八岁的孩子于死地。 他的语气很平静,知闲却是听得一阵愤怒,瞿氏是有多狠毒的心肠,竟要弄死一个孩子,还是自己的亲孙子,说是蛇蝎也不为过吧! 她伸出手去紧紧的抱住了他:“衍之,对不起,要你去回忆这些难过的事情。” 瞿世峥摸了摸她的头,一笑道:“你这么难受,还要给我勇气吗?” 听得出他话中拿自己的保证打趣的意味,知闲一下子就被气笑了,复又抬起头来:“当然要。” 小世峥谢过了渔夫,得知自己顺着河水飘到了紧挨着茂城的虞城。 既然是知道了瞿氏对自己心怀不轨,他自然是不能再回茂城去了,于是便一个人走上了前往北平的道路。(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兄弟阋墙 知闲始终想不出,瞿氏有什么理由,非要杀死自己八岁的亲孙子不可。这也是当年小世峥不明白的事情。 “外公的人沿着茂城到虞城的小路找到了我,一路上他们什么都没说,我也没有问,就这么到了北平。” 段骐见到小世峥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让他始终想不出答案的问题。段骐的眼神很锐利,一字一顿的告诉小外孙,瞿氏能狠得下心来把他沉江,是因为有人篡改了他去往茂城的那封信。 段骐的人自然是要接两个孩子去北平的,可是瞿氏却只领出来一个,还把个瞿世嵘夸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他身边的亲信自然都是敏锐的,一下就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最后循着线索就查到了那封亲笔信上头。 “信上的字迹,别的地方都没有问题,只有‘一双孩子’的‘双’字被涂抹掉了,上头加了一个‘个’字。” 瞿氏以为段骐只会带走一个孩子,然而信中没有说带走哪一个,瞿家就是倾全家之力去教养孩子,也抵不上段骐轻飘飘的一句话。这样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让自己疼爱的小孙子冒一丁点风险。 想通了这一点,知闲顿时觉得瞿氏用心险恶,怪不得她对衍之一直趾高气扬嚣张的很,甚至说出了他抢走了瞿世嵘去北平的机会这样的话,原来在瞿氏的眼里,如今衍之的一切,都本该是瞿世嵘的,这都是他欠着瞿家的! 衍之的心,该有多苦。 “有时候想起妈,我一直很自责,总是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想得到祖母的认可,没有拼命认真的去做好每一件事情,妈是不是就不会被赶出去,也就不会临终的时候,身旁只有我一个人。” 他说完便微微的低下了头,灯光下俊朗的面容上透着颓然,透露着孩子一般的无助。 知闲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样子,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好像能完美的解决,都会站在自己前头,一如他所承诺的那样。 可是衍之他,一直都把自己的软弱处埋在深渊下头,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一个冷静高大的党-政要人,是一个卓然挺拔的军中将领。 这样放下心防的他,叫她心里疼的厉害,只恨自己不能把他的自责内疚通通拿到自己身上来才好。 她温柔的抱着他,一字一句的道:“衍之,这不是你的错处。” 一个六岁的孩子,渴求长辈的疼爱,希冀能够得到跟弟弟同样的对待,又有什么不对呢?可是这样的努力和渴望,竟然成了砸在他心里头的包袱。 这样的场景,竟是在她心里闪过一丝熟悉的感觉。 前世最后的那场大火,她也是这样抱着卿白,对他说自己不后悔。卿白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她是知道的,可是那样的爱和恨,她怎么忍心把孩子带到这个世上来,让彼此都受着折磨。 自己在憎恶着瞿氏,前世的墨沧,不也一样是对卿白的爱视而不见么? 这一生,她决不能再辜负衍之。 段骐的人将信一并带回了北平,段骐是一个雷霆手段的人,即便是对孩子,也不会有丝毫的细致和呵护,所以,真相就这么没有一点委婉的赤裸裸的揭露在了小世峥的面前。 涂改以后被加上去的字不仔细看虽是看不出分别,然而天天跟弟弟一同临帖的小世峥一眼就认出了还略显稚嫩的笔锋。 他当时还是个孩子,心性却已远非是常人能比,在瞿家经历的种种,让他对这样的结果只觉得是预料之外的意料之中。 他俊容上含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外公当时只说了四个字,兄弟阋墙。说是未曾察觉过世嵘的心思,那也是不太可能的,只是对他的狠有了新的认识。” 段瑜离开瞿家之前,唯一的担忧便是小儿子,她知道他不会在瞿氏手底下吃苦,可是,对于一棵树来说,烂了芯子比长歪了更可怕。 所以,她把执意要跟自己一同离开的小世峥又赶回了瞿家。 瞿世峥到现在还记得她当时郑重嘱托的神情。 “你已经是个大男孩了,早晚有一天会长成一个男人,要为你爱的人承担责任,这不是一种负担,而是一种光荣。现在妈要你代替妈,回去照顾弟弟,你愿意吗?”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发梢染成了金黄色,淡淡的光芒满是温柔。 那样的情景,小世峥如何能不答应?所以即便明明是不忍心,明明心里头就觉得自己只比弟弟大了两分钟也还是个孩子,他却是含着眼泪答应了。 或许从那一刻,他的童年就已经结束了。 而后来看了段瑜生前的日记,他才知道,在母亲的心里头,一直把这个稳重的大儿子当做她的全部依靠。 知闲偎在他怀里,扬头一笑:“衍之,从前你是妈的依靠,现在你是我的依靠。” 瞿世峥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心中一片释然。 被自己所爱的人依靠,于他而言,已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荣耀。 时间就这么在他用低沉的声音将心底事娓娓叙来的过程中溜走了,知闲端来的点心也早就被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个干净,如她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直生辉着的,唯有窗外那弦略带清冷的弯月。 仿若有厚重的云彩,慢慢的移动着,遮住了皎洁的月,将这样诗意的夜幕拉成了漫无边际的黑暗… 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她一身素色的旗袍格外惹眼。 知闲什么都看不清,只慢慢的往前走着,叫着他的名字,不管她怎样的出声,却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回应,那样冷寂的氛围,几乎要把人逼哭。 就在她要哭出来的时候,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知闲顿时又委屈又气恼:“衍之,你为什么不理我,叫我好害怕!” 可是面前回应她的却依旧是沉默。 知闲心中一虚,一步一步的向后退着。 “大嫂,你在怕什么?” 闪电照在他脸上,平常带着轻快笑意的面容此时却是一片严肃,暗夜中划过的光很快便不见了,这样的情景,叫她心中越发的生出怵意。 “大嫂,我们是不是有过前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以喜以忧 一片死寂的黑暗中,他的声音带着强势的笃定,像是疯狂生长的菟丝草,缠绕在这阴森之中唯一一抹亮色上,拼命的汲取着她的养分。八一中文网 知闲的腿不由得软,她下意识的想要逃开,却是浑身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 他一双略带阴鸷的眼睛仿若穿透了这暗色一般,直直的戳在她身上。 “大嫂,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回答我啊,你是不是心虚了?” 他沉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语气中含着风雨欲来的阴沉。 “轰——” 划破黑夜的闪电一下照亮了整个房间,紧随其后的又是一声震耳的雷鸣,知闲睁开眼从床上惊坐起来,只觉得身子凉。 原来只是一个梦。 她长松了一口气,额上却仍是细密的冷汗,一张小脸惨白。 瞿世峥察觉到她的动静,起身打开了床头柜子上的台灯:“知闲,怎么了?” 知闲摇摇头,复又在他身边躺下,一点一点的挪向了他的胸膛,一笑道:“没什么,只是一个梦,吵到你了么?快些睡吧,明天还要处理事务呢。” 她娇小的身子紧紧的挨着他,一双手也分寸不离的搁在他的腰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心渐渐的安稳了下来,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窗外憋了几天的春雨终于密密麻麻的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打在窗子上头,合着有些狂怒而呼呼作响的风声,听着教人胆战心惊的。 一夜未眠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晨起来,顶了两个惹眼的黑眼圈,她肤色本就白皙,那几分疲惫也就显得尤其重,因得没睡好的关系,整个人看上去愈憔悴。 就连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被从指挥室调度到构筑工事的前方防线上去督查了整整三天叫嚷着一定要管住自己破嘴的罗力也忍不住又出口相劝。 “钧座,您的体力是好,可是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节制的,您看看早上夫人送您出门时的脸色,怕是得一夜没睡吧。” 林逸国不禁身子一抖,这是哪儿来的这么个活宝,真不愧是徐国凡手底下带出来的,敢于言常人所不敢言,明目张胆的作大死啊! 瞿世峥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向林逸国道:“驻军司令部不需要留太多人,之前茂城军警请求八十八军派人去实习操练的事情处理好了么?” 少帅怎么提起这一茬来了? “还没有,方军长说现在战区戒严状态,八十八军自己的兵力都吃紧,没有多余的人员可供调度。” 瞿世峥颔:“嗯,人员闲置就是在削弱战斗力,这个事情你着手去安排一下吧。”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而沉静,与往常或会议或下达作战命令的时候无异,却教罗力觉得是前所未有的冷飕飕。 他有点懵:“林参谋,钧座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前头刚说了司令部不需要太多人,后头又说闲置就是削弱兵力,这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看来徐副官的人,不仅有不计后果的勇气,还有一根筋置自己于死地的大愚钝嘛。 林逸国拍了拍罗力的肩膀,声音铿锵:“罗中尉,一定要协助茂城军警搞好操练,促进驻军跟当地的和谐关系。” 罗力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又被将军不动声色完全“公事公办”的给削了,心里头顿时苦央央的,就差抱着林逸国的大腿高喊冤枉了。 他有些郁闷,瞿世峥却也并不怎么轻松。 罗力一个外人都能看得出知闲的疲惫,他这个当丈夫的又如何会不知道她近来的心神不安? 她向来是个不会惹人担心的性子,这次却是只字不提,还竭力掩饰着她的惊惧,落在他眼里,满满的都是无奈和心疼。 这样的状态,好似自打见了世嵘那天就开始了… 他脊背挺拔的坐在椅子上,手上还拿着笔,桌上的文件却是看不下去了。 昨夜一夜密雨,外头高大的梧桐木清新如洗,他的眼神落在一片摇曳的叶上,随着那片悠悠坠落的叶一同落到了下头去。 知闲这几天都在跟着军中特地从茂城请来的厨子学做饭。 南方的吃食本就精巧,学起来也烦琐,好在她极有耐心,一样一样,做出来竟都是不差的。 只是心里头压着事情,手上又是片刻不停,生怕自己一闲下来,就又抑制不住的犯怵,人也连带着消瘦了。 瞿世峥心疼她,她却是眼含笑意,说是他最近忙,自己不能给他分忧,总该照顾好他的。 “知闲,你要是没事做,可以出去逛一逛,打牌耗精神,你又不喜欢,方军长那头就不要过去了。” 知闲摇了摇头:“我不累的,衍之,方军长他们是你的下属,这几天也忙的不可开交,我跟方夫人她们一起打牌,也好陪着大家消遣时间。” 其实衍之说的对,她是不喜欢打牌,可是有些时候,男人在前头流血流汗解决不了的问题,女人一句话就能轻飘飘的过了。 这一点,她在前世的时候就已经深有感触了。 方军长他们虽然是衍之的下属,但是在战场上也是要一同过命的弟兄。 一年一度的博览会将至,说不定今天的茂城还是一片晴空,明天就是硝烟蔽日。这样的时候,她如何也不能说服自己就闲呆在家中。 浙江国-民-政-府为了奖励实业,振兴文化,每年都要召开浙区博览会,国术、电影、歌剧、茶叶等等都要在会上展览,规模庞大,可谓是屈指可数的年度盛会。 博览会设置在杭州西湖这个黄金地带,距离虞、茂二城倒也算的上是近。原本应该是普庆的节日,因得对日形势紧张的关系,驻军一刻都不能放松,这样人多眼杂的时候,日本人难免会滋事挑衅,刻意引起两边的矛盾。 这实非无中生有之说,如果是无稽之谈,距离最近的八十八军也不至于到了草木皆兵的紧张境地。 日本驻华的特务机关已经开始有所行动,通往茂城一带的水路和6路都被控制起来以后,日本方面已经开始借由参与博览会在浙上活动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硝烟又起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不是全无道理。 风景如画的杭州西湖,白日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入夜更是伴随着湖边的京剧、歌曲,笙歌灯影,透露着繁荣锦绣。 更有曲艺大家如梅先生者深夜乘专车来杭,于湖边大礼堂唱了一出《贵妃醉酒》,一曲唱彻,东方既白。 博览会上负责安保的驻军和军警俱是松了一口气,然而驻军所在的郊区机场却是出了乱子。 林逸国跟在瞿世峥后头一边匆匆的走着,一边汇报道:“少帅,租界的日本驻军有个叫佐藤郎的少尉,开着日本车带着手底下一个兵往机场里头冲。机场的守军鸣枪示意,佐藤郎置若罔闻,按照规定,二人被我军当场击毙。” “日本驻军已经将军队拉到了防线外头,要求我军给一个说法。” 前有狼后有虎,博览会防范的严密,却是在自家的地盘上让日本挑起了事端。八十八军的士兵心里头都窝着一把火。 日本竟是已经明目张胆肆意妄为至此了! “全军进入战备状态,把二十八师调往苏州至嘉兴的防线一带。” 这头瞿世峥的命令刚刚传下去,罗力又急急忙忙的进来了:“钧座,机场开枪的士兵被日军枪杀了。” 步步紧逼,紧促的战事一触即发。 方军长红着眼睛进来了,对着满屋的将领,狠狠的攥了攥拳头:“欺人太甚!这一仗老子要打的他小鬼子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认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钧座,您下令吧!” 林逸国的心不禁一沉,虽是没有人明着提出来,可是这回少帅原本就是因为抗命不遵被降职来了浙战区,若是这次再私自下令,只怕南京那边会过不去… 瞿世峥沉思片刻,吩咐拨通了南京的电话。 几个军官眼观眼,都不知道他意欲何为,而后看他眉间沉着,前因后果这么一联系,也就想通了。 原本上海一战,舆论对南京政-府就已经很是不满了,甚至还有人说政-府跟日本签订了秘密协定,也无怪会有人这样妄加揣测,民族危亡之际,委员长却还是坚持攘外必先安内,兄弟阋墙,应携手共御外侮。 最近清剿-赤-色分子比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南京,已有不少人是口诛笔伐的了,就算是打给国内人民看,这一场躲不过去的仗,委员长也只能支持。 虽是为党-国效力,但他们守的是国土,必定是分寸不让。 更何况日本滋事在前,为了无辜丧命的兄弟,生者也要守住一份血性。华夷须严辨,春秋存义,生为军人,死为军魂! “号外号外,日军于漫天迷雾中从杭州湾登陆,金丝娘桥守军数十人全部牺牲!” “日军飞机进行轰炸,码头六艘货船全部沉没,死伤七人!” 眼见着战事越来越吃紧,茂城这边的市民却是没有一个肯撤出城去的。总觉得打过杭州城来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市-政-府只得在军队的建议下一边将市民都疏散到后方去,一边鼓励老百姓自己构建防空洞。 天上时不时的传来日军轰炸机呼啸而过的声音,整个杭虞茂一带都陷入了惶惶之中。 知闲这几天一直和几位夫人一起,跟市-政-府那边一同筹备着前方军队所需的物资,带头发起了几场大的捐款,时而也要作为代表走上台去安抚躁动的民心。 瞿世峥那样的身份,就决定了知闲作为他的夫人,必定是要走在别人前头的。 “堂堂之师,保卫祖宗艰苦经营遗留今人的土地,名正言顺,誓死不渝,今贼来犯,必血战到底,力尽则以身殉之!” 听着前头铿锵的誓言,知闲只觉得领头的声音有些熟悉,她抬眼一看,却是瞿世嵘正站在一帮学生前头,率着三五十个人一同往前方走。 过了前头的大桥,便是战区了。 知闲早就听罗力提起过,有一帮学生军自发的想要上战场,这本是不应允之事,然而那几个年轻人却是倔的很,只说这边要是不让他们走,他们就是游过河,爬着也要上前头去为中国尽一份力,就算是死了,也要倒在防线的工事上,权当给它添砖加瓦。 因为日军不断的增援,可调度的兵力都已经上了前线,茂城中无论是守军还是军警,都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市-政-府这头又一向是知晓现在学生运动大过天,自然是做不了主。就这么样,这帮学生竟是已经组织好了。 他们穿着学生服,脸庞还有些稚嫩,臂上都绑了根白布条,上头还沾着血,以此佐证自己的视死如归。 这件事远轮不到知闲来说话,何况战事起了以后,她一直忙的不可开交,也就只当时事听了听,并未太往心里头去,现在亲眼见了这帮学生,却是有些急了。 她未曾想到,那带头要去战场的,是瞿世嵘。 知闲跟身边的一个师长夫人略一交代,便往学生那头跑了去。 因得讲演募捐,她在茂城一带也算是小有威望的人物,人人都知道瞿将军有一个长的漂亮又没有架子还能为战事操劳走出闺房的夫人,一时对她都是敬佩的很。 因此知闲一往这边来,就有面向她这头的学生高高的举起了手喊着“瞿夫人”。 背向知闲的瞿世嵘转过头,见是她往这头来,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冲她招了招手:“大嫂!” 知闲点头应下,回应了学生们的问好,便把瞿世嵘拉到了一旁去。 眼下形势,有些话她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 “你疯了么?你知道前头是什么地方吗就要带着同学们过去!” 她秀气的眉微微的蹙着,语气中满是凌厉和责备之意。 瞿世嵘张手比划着:“我知道,大嫂,过了桥就是战场,就是我们报效国家的地方!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也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此一去,不复还矣!”(未完待续。)( 网)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奔赴战场 “战争不是靠豪言壮志就能取胜的,我知道你们义薄云天铁骨铮铮,可是你们这样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没有武器,也没有战斗经验,到了前头去不仅是给中*队添乱,还会随时面临丧命的危险!” 瞿世嵘拧了下眉,低头看向了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那白皙纤长的手攥着灰色的学生服,一动也不动。 知闲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有些失态,收回了手,道:“世嵘,赶紧带着同学们回去!守土卫国,是军人的职责,你们还是一帮学生,要好好念书,国家需要能打仗的人才,也需要掌握知识的人才。” 她语气中有些轻易不能察觉的恳求和期待,松手以后他原本平整的衣袖已有些皱皱巴巴的,可以想见她先前不自觉间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大嫂她,好似很在意自己。 “大嫂,如果你是因为我是大哥的弟弟,才要劝我回去,那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回去的!你是大哥的妻子,所以要承担比旁人更多的责任,而我,更要因为是瞿世峥的弟弟,才更不能退缩,才更要给别人做一个榜样!” 他这样坚定的语气叫知闲心中愈发的着急,战争不是儿戏,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她都不希望他丧命在战场上。 而自己的心,在他说出那句“我的字是卿白”之后,不管如何的说服自己,都已经不能理智客观的去看待有关瞿世嵘的每一件事了。 两个人说话的工夫,那头已经有学生等的着急了,虽是不好意思喊他赶紧过来,那份躁动不安却都是在脸上写的明白。 前方战事吃紧,时间就是生命,这群热血的读书人总是觉得,自己早去一分钟,中国的阵地就可以多守住一分钟,所有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 知闲看在眼中,只觉得,这与飞蛾扑火又有何异? 瞿世嵘眸光放的很远,他黑色的瞳孔中满是硝烟遮挡的灰红色天空,而后眼前秀美女子带着焦急和忧心的面容填满了他的眼睛。 他冲着知闲点了点头:“大嫂,我走了!” 他说完便冲着一帮学生飞奔而去,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摇着那面自制的旗帜,高喊着口号越过了安全线。 江上波涛如怒,含着黄沙的江水澎湃汹涌的往东慷慨奔流而去,那横跨大江的石桥,因得战事,往常的络绎不绝已是一片冷清。 在几辆来回运送物资的军卡之中,那几十个年轻人稚嫩却挺拔的身影格外惹眼。 他们穿着清一色的学生服,在蔽日烽火中决绝的走出了后方,向着那硝烟滚滚的战场上走去,拍岸的怒浪声和接连不断的炮火声中,那清唱的歌声久久的在岸边回响…… 而在他们的身后,无数个中国人拧成了一团,没有谁的商铺,没有谁的米粮,都在为了这场赢得战事,尽力的奉献着自己的一切。 来回忙碌的人群中,知闲就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目送着这群学生过江。 “夫人,您怎么哭了?” 罗力指挥着市-政那头将临时医院处理好,回头才看到不见了知闲,把他急的要命,找了一圈才发现她的身影。 他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却是看到她白皙瘦削的脸上两道清晰无比的泪痕。 “没事,风太大,眼睛里头进了沙子。” 知闲勉强一笑,转身又要投入到先前整理物资的工作中,甫一挪步,却是反应过来,道:“罗中尉,世嵘他们一帮学生执意往前线上去了,你去看好他们,不要添麻烦。” “什么?这帮学生真的往前线去了?”罗力拧眉:“这不是胡闹吗!” 他的语气很重,片刻便意识到了自己面前站着的是知闲,顿时有些为难。 这回他本该跟着一起上战场的,之所以留下来,是奉了瞿世峥的命令,留下来照顾和保护知闲的。 现在知闲让他到前头去照看那帮学生,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不但跟将军没法交代,他自己第一个就该饮弹谢罪的。 “夫人,恕难从命,我是奉了将军的命令……” 罗力话未说完,知闲便打断了他:“罗中尉,我在后方,不会出什么事的,更何况还有小许他们留在这儿,照顾我已经绰绰有余了。” “如果你追不上他们,就去找将军,一定要把这帮学生带回来。” 罗力看了知闲一眼,终是应下了,他向小许又交代了几句,这才万般不放心的匆匆过桥去了。 哪儿知道他前脚刚走,紧接着后脚就出事了。 知闲还没回身,就被一个壮硕的身影扑倒了,坐在她身上对她又掐又挠,嘴里还叫嚷着:“我打死你这个小娼-妇!” 连着忙了几天,全身心的都挂念着前方的战事,知闲已是虚弱至极,刚刚又在想罗力能不能追的上这帮学生,反应过来的时候脖子上已经是火辣辣的疼了。 瞿氏狠命的抓着她,迅猛的不像一个年逾七十的老太太,一边打一边骂。 这边的几个高官夫人反应过来,赶忙就上前去拉,那瞿氏跟疯了一般,不管三七二十一,谁上来就掐谁,好几个夫人已经被抓伤了。 她们都是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力气哪儿能瞿氏这种干劳力活干了大半辈子的老妇的对手,然而即便是已经被抓出血了,她们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底下的是谁,那可是瞿世峥的夫人啊! 不提自家男人大老爷们的都回家感慨说瞿将军呵疼妻子如命,就是这几天来,知闲天天同她们一起奔波在茂城大大小小的地方,难得的人有学识有相貌,不仅没有一点架子,反而为人亲和又有主意,也早就赢得了几个夫人极大的好感。 因此,一帮女人都掺了进去,场面极为混乱。 芷兰小跑着过来,高声的叫着:“奶奶,您快住手!嫂子肯定也不是有意的,您就别生气了!” 她跺了跺脚,便冲进去拉架,说是拉架,实则是在一旁躲着久了,见瞿氏落了下风,这才跑出来想要掺一脚。(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尺生野草 芷兰横冲直撞的掺进来,一下伤了几个夫人,这下终是有人反应过来了,方夫人也顾不上什么仪态,跺着脚就往正装送物资那头跑。 “快让开快让开,让勤务兵把这个疯婆子拉走!” 听到方夫人的叫喊,几个夫人一下就散了,剩下一个瞿氏压在知闲身上,小许看到眼前的情景险些疯了,什么也顾不上,直接一个大踏步过去就把瞿氏拎了起来,往外推搡了一把。 他虽是开车的勤务兵,但也是常年严苛训练的军人,瞿氏一下就瘫坐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骨头摩擦的声响,顿时坐在地上哀嚎不止。 “夫人,您没事吧?” 小许说完便恨得直跺脚,知闲脖子上被抓的血都出来了,衣裙的领上印着些许血渍,光洁白皙的脸上也留了被猫爪抓伤一样的痕迹,一身素色的裙子沾了地上的泥尘,头发也松松垮垮的散开了,这般光景,哪儿像个没事的? 这要是让罗中尉知道了,还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他哭丧着一张脸,不敢再去想事情被汇报到将军那里的后果。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叫医生!” 几个夫人拿着手中的帕子便围了上去。 知闲的年纪是比她们都小得多的,甚至有几位的女儿都是要比她大上几岁的,眼见着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无缘无故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心里头真真是端着心疼。 心疼犹过,对瞿氏的愤怒也就越甚。 知闲觉得自己跟散了架一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酸痛,脖子上和脸上更是烈疼的厉害,她接过一块帕子去轻轻一擦,眼见着上头立马染了血,眉头便微微的皱了下。 她冲几个要带她先去休息室梳洗的夫人摆了摆手,眉目凛冽的冲着坐在地上的瞿氏走了过去。 在场的人不由得被她身上那种凌厉震慑住了。 瞿氏还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干嚎着:“天杀的小娼-妇,你们两口子回来干什么!闹的跟日本鬼子打起来了,我们的安生日子也没了!” 知闲心中一把火越烧越烈,清秀的面容却是愈发的显着冷意。 “没有军队在前面浴血奋战,你现在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在场的几乎都是跟军字沾边的军属,瞿氏高嚷的时候他们听着就是怒火中烧,军队在前头跟小鬼子血战,无数军人付出生命的代价,保卫的不就是中国的土地和后方的百姓子民么? 可是现在却从子民嘴里说出了这样的话,真真是叫人寒心。 她们虽是生气,可是打瞿氏被拎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看清了这疯婆子是瞿将军的祖母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于公于私,这都不是她们能开口去斥责的事情。 知闲一开口就是这样不留半分情面的话,让她们心里头俱是痛快的出了口气。 “瞿世峥乐意送死就去送死,干嘛要把我的世嵘牵扯进去?世嵘还是个孩子,瞿家还要指望他光宗耀祖呢!他的命能跟那些贱命比吗?” “我的好孙儿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教祖母怎么活啊!世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杀了你个挨千刀的小娼-妇!” 瞿氏对瞿世嵘的心疼那是不掺半分假的,一说起好孙儿,紧接着眼泪就下来了。 华发老人在街上流泪,本是让人心生唏嘘的一幕,现在却是招来了齐齐的厌烦和憎恶。敢情在瞿氏心里头,就只有她小孙子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瞿世嵘是自己要执意往前头去的,跟瞿夫人没有关系,这些天瞿夫人一直同大家为了物资的事情在奔波,是有目共睹的,瞿老夫人把世嵘自己的主意算到旁人身上去可就是不讲道理了,您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茂城王市长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进来,使了个眼色叫身后的两个警卫去搀扶瞿氏起身。他原本正在布置疏散后方的事宜,正焦头烂额呢,听下头说是瞿夫人被打了,惊的一身冷汗就出来了,直接就往这边来了。 过来了见是瞿氏,便更是头疼了。 瞿世峥的大名在外,茂城人人谁不想着巴结瞿家,可是这个瞿氏一副只有个外人看来什么都不是的小孙子才是人上人的清高样子,见的次数多了,也就对瞿氏死心了。 何况瞿世峥又一直没有回过茂城,可见瞿家在他心里头是个什么地位了。 这一次回来住了没有三天就搬出去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是不待见瞿家,可是这瞿夫人不同啊,江北监狱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事儿到现在还私下流传着,在他心里,孰轻孰重,可不是一目了然的。 先前他还觉得瞿将军为人薄冷,瞿家没有养恩,好歹也是有生恩的,可是现在见了瞿氏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要是自己在前头打仗,后边说该死乐意送死的是他祖母,他不早早的断绝了关系才怪!瞿将军能让她受他名号荫蔽这么些年,也是恩情了! “王市长您可要给我做主啊!要不是这个小娼-妇勾引世嵘,世嵘能鬼迷心窍的就要上战场去吗?他向来听我的话,这一回却是铁了心的要往前线去,前线是什么地方,那可都是死尸啊!” 瞿氏听了王市长的话,非但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反而更来劲了,嚎叫道:“王市长,你快派人去把我们世嵘找回来,等他当了将军,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王市长宽胖的面上一片尴尬之色,一时拿捏不下主意,便看向了知闲。 “祖母素来疼爱世嵘,这回世嵘自作主张上了前线,祖母心急我也是能理解的,但您若是倚老卖老再胡说八道,这个瞿家,我跟将军不回也罢!” 她字字铿锵,本是娇美的容颜满是严肃之色,虽脸上和身上都挂了彩,却半分都不让人觉得有狼狈。 她的话说的很是清楚了,瞿氏再这样闹下去,丢人的只有她自己,这个瞿家,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需客气 “谁还稀罕你们回去!”瞿氏恶狠狠的瞪了知闲一眼,道:“要不是你们这两个祸患惹来了战争,世嵘也不会往前头去!” 一直在瞿氏身旁搀着默不作声的芷兰听了这话终是急了,知闲话里的意思说的很是清楚,本来这件事就是她们理亏,奶奶还揪着不放,万一世峥哥哥回来,真的跟瞿家断绝了关系,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念及此,芷兰连忙拉了瞿氏一把,泪意盈盈的冲知闲道:“嫂嫂,祖母也是一时着急气糊涂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在场的军长师长夫人都是七巧玲珑心,连带着对芷兰也厌恶上了,早不开口晚不开口,现在说出这么一番话,当她们都是傻子,一时糊涂能连抓带打,还口齿伶俐的咄咄逼人吗! “芷兰,你不准管这个小娼-妇叫嫂子!我们瞿家没有这样歹毒的男人和媳妇,合起伙来要世嵘去送死!” 瞿氏说什么,知闲已经一句也不往心里头去了,她若是字字都跟瞿氏这号人物计较,前世也不会顶着个个祸国妖妃的名头还自得其乐了。 她转身向着王市长道:“我身上的伤势如何,您是见到了,作恶者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当众滋事,打的还是瞿世峥的夫人,这件事情就劳王市长公事公办了。” “不敢不敢,让瞿夫人受惊,是我这个茂城市长不尽责,还望夫人不要怪罪。” 王市长点头应下,瞿夫人这话里的意思,是半分情面都不留给瞿氏了,真是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瞿家在茂城顺风顺水的好日子怕是要过到头了。 瞿氏年纪本就大了,先前受了下推搡,现今已经怕是骨折了,两个警卫也是明白人,哪儿还管她是不是能站起来,掏出了腰间的手铐将瞿氏铐起来,架着便走。 “嫂嫂,您不能这样做啊,祖母她只是中了邪火,你脸上的伤只要敷一下就好了,一家人何必伤了和气呢?”芷兰拉扯着瞿氏的衣袖,扭头直直的盯着知闲看。 方夫人被她的做派怄的恶心,将玉藕似的胳膊往前一伸,笑道:“王市长,方才我明明在外头,也挂了彩,让我们老方看见,少不得要心疼了。” 她话里还透着笑意,芷兰却是浑身一寒,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那头王市长却是点头哈腰的冲着方夫人打保证:“这事儿我一定给您查个水落石出,您就担待着些,方军长要是知道了,我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完便冲着后头招呼过来两个警卫,将芷兰一并带走了。 被拖着走了一段路,瞿氏才反应过来知闲这是要跟自己动真格的了,先前她依仗着自己是瞿世峥的祖母,再怎么闹也是家事,出了什么岔子,旁人也没有理由插手。 可是方才那小娼-妇的一番话,轻巧的就把这事情跟家事摘清了关系,自己这是要蹲大狱去了? “你们放开我,我是瞿将军的祖母!”她往地上啐了一口,挣扎道。 两个警卫看了她一眼:“什么祖母不祖母的,我们只认得瞿将军的夫人!” 后头的芷兰肠子都要悔青了,她怎么就跟着瞿氏这个蠢货过来了,这可要怎么收场才好!只希望这场仗能赶快打完,好叫世峥哥哥赶快回来,她相信,凭着小时候的情谊,世峥哥哥一定不会不管自己的。 到时候,她一定要在世峥哥哥面前好好告一状!让王市长的人带走瞿氏,瞿氏再不济也是他的祖母,晏知闲敢大逆不道的行不孝之事,就不配进瞿家的大门! 知闲若是得知了芷兰的心思,少不得要发笑了。 她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番话,不是没有底气的。衍之对瞿家没有感情,她对这个如吸血虫一般的瞿氏就更无好感了。 瞿氏对衍之八岁那年下杀手的事毫无悔改之意,在他的盛名荫庇下洋洋得意的过了二十多年,现在还认为是他该死,是他抢走了本该属于瞿世嵘的一切,说是没有心肝也不为过。 捷报频传的喜悦很快便冲淡了这件令人憎恶的意外留下的影子。 “方军长率74师由虞城横渡襄河截击日军,虞城西南羊角镇一战大获全胜!” “南京政府派出中央第五军德械装备师增援,守军应援,嘉城一带的日本中队撤退!” 整个茂城也充斥着诸如“守军神勇”、“到底还是咱中国人自己的地盘”这样骄傲的言论。 伴随着大大小小一场又一场战役的胜利结束,中国军队已经陆陆续续的从前线上撤了下来,回到了先前所在的驻地。 茂城的战区临时医院人满为患,放眼看去,都是缠着绷带的伤员。 有的年轻人在战场上失去了断了胳膊,有的失去了腿,然而提及战争的胜利,脸上都洋溢着令人温暖的笑容。 照顾伤员的小护士脸带笑意的听他们讲述着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敬,即便同一场战事已经听了不下百遍,却仍是如初听一般惊奇,就以这样善意的倾听,抚慰着这些战士的心。 或许上战场之前,他们当中有的还只不过是一个刚过十八岁的孩子,可是从战场上下来,他们就成了以鲜血和生命捍卫国土,当之无愧令人敬仰的英雄。 知闲每天都在翘首以盼的期待中度过,而等待她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虽则心中不免担忧,面上却还是要竭力维持着温暖的笑意。 她是瞿世峥的夫人,在别人眼里,她就是后方的一面旗,她不能垮。 “瞿夫人,我们家老方回来了。” 一大早,方夫人就带着满脸的喜气洋洋来找知闲了。 知闲也笑:“这下你可以好好放心了,不用天天惦记着方军长在前头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了。” 方夫人笑着拍了知闲的手一下:“行了,别打趣我了。咱们都是女人,心也是一样的,虽说这战事渐渐的明朗了,可是我知道,只要瞿将军一日还在前头,你这心就一天安顿不下来。” “我听老方说了,瞿将军亲自往前头指挥去了,再要细问,他虎着脸说是军事机密,不让我打听了,我私心里想着,也该来告知你一声,离着回来,应该是不远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生命垂危 方夫人是爽直的性子,又沉浸在方军长毫发无伤打了胜仗回来的喜悦当中,也就没有往深层去多想,直接就把消息和自己的臆测告诉了知闲。 知闲听了却是心神一慌。 眼看着日本就要撤退了,在这个人人都觉得这一仗马上就要胜利的时候,有什么战事是需要他这个最高指挥官亲自去的呢? 她心里头不安,也不好让方夫人担心,便说笑两句,将人送走了。 若实非没有胜利的把握,他大概不会亲自去吧。可是衍之一向是顾全大局的人,不是更应该明白他这个身在最高位的人出了什么事,那军队才是真正的乱了么? 八十八军几乎全部都撤出来了,知闲这几天简直是茶饭不思了,人也迅速的又瘦了一圈,瞿公馆上下的勤务兵和下人看在眼里,都是着急的要命。 她先前被瞿氏抓伤的地方还没好利落,脖子上几道略显狰狞的抓痕犹为显眼,医生嘱咐了内服外敷,还要喝着专门开出方子的汤滋补着,可眼下她饭都没怎么吃,更不用提这些额外的汤药了。 小许天天看着往夫人那儿端去的饭菜,送进去是什么样,出来还是什么样,急的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直跺脚,只希冀着将军能早些回来,哪怕是林参谋或者罗中尉回来,也不至于让所有人都这样着急。 打方军长回来已经三天了,前头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小许正郁闷着,这头打外面跑进来一个勤务兵,满头是汗的高声喊着:“夫人,夫人,将军有消息了!” “慌慌张张,军容军纪何在?!” 小许心里头也急的要命,却还是板着脸训了一句。 知闲从房内出来,柔婉的面上终是有了这些天来的头一抹笑意:“将军人呢?” 勤务兵一愣,小许拍了他一下:“说呀!” 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知闲已经跑了出去。 有消息,可是他人没回公馆,她如何还能不明白?知闲的一颗心仿若跌进了极深的黑洞,眩晕着在永无尽头的黑暗中下坠着,让她没有力气去思考,也不敢去多想些什么。 战区医院外头站了一队面容肃穆的持枪军人,他们当中,有的人衣角上还沾着斑斑的血迹。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小许车刚一挺稳,知闲就下去了,未等靠近医院大门,面前的士兵就铿锵的告知她,闲杂人等,现在不得入内。 “妈-的,你眼瞎吗?这是瞿夫人!” 小许心中也是着急,说话也就没有平素的客气了。 最前头的两个士兵对看了一眼,有一个便跑着进了里头去,不一会儿,便见着林逸国匆匆的出来了。 刚看到林逸国的身影,知闲便有些站不住脚了,她勉力的支撑着自己,向着里头走去,身子却是禁不住一晃。 “夫人!” 林逸国见了赶紧上前去扶,知闲却是已经站直了身子,笑道:“我没事。他受伤严重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里头走着,林逸国跟在她后头,终还是沉稳开口道:“夫人,少帅正在里头动手术。” 医院里面已经围了八十八军的几个高级将领,方军长也在其中。为着不让事态扩大,瞿世峥受重伤的第一时间,林逸国就让人封锁了消息。 茂城的八十八军算得上是他们的亲军,何况现在要来位于茂城的战区医院,只要林逸国他们在,就势必瞒不住方军长等人。 “林参谋,钧座怎么会受伤的?” 林逸国一一的应付着各个军官的询问,只说是战场上枪弹不长眼,受伤也是很平常的事情,旁的便不肯再多说一句了。 知闲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手术室,只觉得自己连流泪都不会了,她手上还攥着他临走前写给她的信,牛皮纸的信封已经被攥的皱巴巴的了,却是尚未拆开的。 衍之,你一定要顺遂的出现在我面前。 “夫人,您喝点茶吧。” 在手术室外等了一下午,已是夜深露重,林逸国把一帮军人都推辞到了休息室那头,这才往知闲这边过来。 知闲摇了摇头:“我不渴。” 林逸国动了动嘴唇,道:“夫人,里面的人不是少帅。” 她的目光一下从手术室移开了,拧眉看向了林逸国。 “里面躺着的人是瞿世嵘,日本方面有特务在盯着,为了让少帅顺利到杭州去进行手术,我才想了这么个办法。” 杭州… 知闲的泪撑不住的便要落下来,杭州的条件自然是比茂城更好,可是这不是同时也说明了,他的情况是更为严重的吗? “一颗手榴弹在附近爆炸,少帅送进医院的时候,人还是昏迷着的,情况如何,我也不敢妄加揣度。” 知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上一片平静。她很想去杭州,很想陪在他的身边,不管是昏迷着也好,清醒着也罢,她只想要离他近一些,更近一些。 可是她不能那样做。 她是瞿世峥的妻子,只有她留在茂城,别人才都会觉得茂城医院躺着的这一个是瞿世峥。唯有如此,他在杭州的风险才能小一些。 林逸国看她的眼生一片坚定,便知道知闲是想明白了的,顿时把犹疑着要出口说一番道理的话都咽了下去。也是,少夫人本就与一般女子不同,这是打一开始自己就知道的事情。 知闲抬眼,看向了林逸国:“衍之怎么会受伤的?” 林逸国垂在身侧的手狠狠的握成了拳头:“为了救瞿世嵘。嘉善一带保存工事图表的人和掌管钥匙的乡保甲长,早就统统逃掉了,部队根本进不了工事,只能迎着枪林弹雨作战。” “这边的阵地原本是要放弃正面进攻,准备从两翼包抄的,可是部队正在悄悄撤退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三五十个穿着学生服的年轻人,高声叫着‘杀’就冲了上去,对面的日本鬼子拿机枪扫射,迎着就倒了几个人。” “眼看着那头的手榴弹就要落下来,少帅让我指挥两侧继续撤退,不要暴露,他自己就冲了上去,”林逸国的眼睛瞪的通红:“为了不暴露计划,敌人的枪炮停的差不多了,我才带人上了阵地。” “可是上了阵地,我他-妈-的就恨不得一枪崩了瞿世嵘这个孙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狸猫太子 知闲头一次见林逸国这般失态的样子,他攥成拳的手还微微的颤着,锐利的眼神中带着愤怒和恨意看向了手术室,仿佛要把这扇门戳穿一样。 他颤着牙关,终是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给知闲讲明白了。 当时瞿世峥冲上去的时候,林逸国的大脑一片空白,抬脚就要紧跟着过去的时候,手底下一个小士兵含着眼泪拉住了他,他这才克制着自己冷静下来,指挥着军队把嘉善防线的日本鬼子包了饺子。 前头打起来以后,他立马就带着几个亲信回了先前的前方阵地,过去便看到一身戎装的少帅正往这边走来。 几个人当时心上俱是一松,少帅没事! 林逸国对他为何要冲过去很是不解,又生怕他受了什么伤,便事无巨细的一一问着,说是详尽,问来问去来来回回也无非就是“少帅你真的没受伤吧”那几句话。 也说不上为什么,林逸国总觉得他显得特别奇怪,他的观察力何等敏锐,特地的落下了两步,明明肩上挂着的还是二级上将的军衔,却总是无端的教人觉得少了一种气势。 他存了心就接着战况汇报了一番,而后请示他接下来要怎么打。哪儿知道穿着军装的这人被逼问的一额冷汗,唯唯诺诺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逸国咬牙切齿的吐了三个字:瞿世嵘! 几个人又不是傻的,立马踹倒了瞿世嵘,拔腿就往身后的阵地去。 “我们是在几个学生尸体下头找到少帅的,他满脸是血,背上和胸前都受了伤,血都把瞿世嵘后来给他换上的学生服浸透了……” 林逸国说着,眼中竟是有泪落了下来。 他一直跟在瞿世峥身边,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下来,感情毋用旁人多言,对瞿世峥的担忧多一分,对瞿世嵘的恨意便多一分。 他是个稳重的性子,素来公私分明感情不会外露,现在却是把杀了瞿世嵘挂在嘴上,可想而知心中那把愤怒的火燃的是有多烈了。 “罗力下午打电话过来,说杭州那头的医生说,少帅失血过多,身上又有多处进了弹片,他们只能尽力而为……” 知闲听着,不知不觉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一笑:“衍之会没事的。”说罢她止住了欲要跟上来的几个兵,一个人往外头走了出去。 今晚的月很亮,很圆,照在茂盛的树叶上头,婆娑的影合着柔风在地上不疾不徐的盈盈起舞,煞是美丽。 在没有人的小花园,知闲终是哭了出来。 林逸国说如今在杭州陪衍之动手术的人是罗力,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冒死冲上去救下瞿世嵘,她如何能不知道? 罗力怕是没有追上瞿世嵘一行人,就往前线去了,他把自己的话带给了衍之,所以,衍之才会觉得,瞿世嵘的命,很重要。 早在上海的时候,他答应过自己,能力之内,有事必应。 这么些年过去,她以为当初央求他救黄叔叔出来那一次就已经用完了全部的机会,可是现在,他还是这样珍爱着自己。 自责、内疚,还有为他生死未卜的惊忧和担心齐齐的涌上心间,她心痛的几要窒息。 知闲真是恨极了自己的蠢笨。 瞿世嵘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就算他真的是卿白,自己如今喜欢着的也是衍之,失去前生的卿白,她或许会后悔,会难过,也许会觉得因为自己没能拦下他而觉得罪责,可是她真的没有勇气去想失去了衍之,一切会怎么样…… 那层蒙在眼前的迷雾一霎间烟消云散,伴随着深夜的阵阵凉意,她豆大的泪一颗一颗的落在了地上。 那晚过后,瞿公馆的所有人都觉得夫人与先前不同了,许是因为将军回来了,她眉眼间也多了些笑意,与先前有些恹恹的病美人样子判若两人,整个茂城驻军部都充满着阳光。 人人都知道,瞿将军受了重伤,在茂城战区医院静养,整个医院都戒严了,门口都是持枪把守的士兵,昼夜不歇。 可是这样的阵仗却没有让人觉得不满,日军已经撤退,他们又可以过上安生的日子,虽是不让进门,可是每天清晨,医院的门口都摆满了老百姓自发送来的鲜花水果。 这些鲜花水果,大多都在瞿夫人的吩咐下,由那个一直跟在瞿将军身边的林参谋亲自分发给街上衣衫褴褛的乞丐,偶尔也会有蹦蹦跳跳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的去讨要一支鲜花。 这些都没有避着人做,其实大家也都知道,为着安全,外边的东西不可能随便的就进了瞿将军的病房,可是他们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感激和祝福。 瞿世嵘穿着病号服,沉默的坐在病床上。 在瞿世峥的保护下,他毫发无伤,本也不用住院,可是林逸国等人哪儿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来茂城的路上便将人狠狠的打了一顿。 想要狸猫换太子,真以为长了张一样的脸,换一身衣服自己就是瞿世峥了? 少帅豁出自己的命去救了他,他非但不生感激,反倒起了这样取而代之的歪心思,他们明白了缘由回去找少帅的时候,他人可是被压在几具学生尸体下头! 换了衣服,还将人藏起来,这样的蛇蝎心思,怎么配当一个亲弟弟! 那天下午在手术室里头,手术台上躺着的不是瞿世峥,站着的也不是医生,而是当晚一同去的几个亲信。 他们在手术室里将瞿世嵘又教训了一番,拳打脚踢,若不是林逸国特地叮嘱要留人一命,就瞿世嵘的身板,怕是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为了掩人耳目,知闲天天往医院去,隔三差五的还要在医院的房间里住一晚,但是瞿世嵘的病房她却是连进去都未曾进去过。 并非是逃避,而是没有意义。 而这样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着跟先前一天一模一样的情景的日子,终是在一直沉默着的瞿世嵘提出要跟知闲说话的时候打破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恶毒之人 林逸国听在病房看守着的勤务兵汇报上来的时候,一下就气笑了。 “他还想跟夫人说话?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用搭理他,真以为自己挨了一枪就是功臣了,要不是里头住的是他,老子能把日本人的特务放进来?” 瞿世峥盛名在外,他受了重伤在茂城战区医院静养的消息自然是不胫而走,日本驻浙特务机关本也不相信这个来的有些太轻易的消息,可是看那位貌美的瞿夫人天天往医院去,还有那个林姓机要秘书寸步不离的守在医院,就有几分将信将疑了。 驻浙的特机直属于海军参谋本部,刺杀的事情关及海军荣耀,尤其是在陆军刚刚在杭州战场上大挫出丑,海军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笑话也看不成了。 他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上面下了指令,共建大东亚共荣圈,是帝国职责所在,海军陆军均为天皇效命,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这场刺杀任务,一定要完美的执行。 得了上头的命令,驻浙特机便暗中派出了特工,确认过房中的人的确是瞿世峥以后,这才制定了计划,并且敲定了日子实行。 然而在茂城战区医院的,都是跟着瞿世峥一路走来的亲信,哪个不是没点本事的?见人不忘,又岂是医院里混入了生面孔而察觉不到的蠢货? 早在日本头一回进房侦察病床上躺着的人究竟是不是瞿世峥的时候,冒充成医生的特工身份就被识破了,连同着资料一并呈到了林逸国的脸前。 林逸国大手一挥,还是那句话:留他一命。 所以特工要开枪的时候,一个中尉才从床底下钻出来,冲着特工的胳膊打了一枪,特工对准瞿世嵘脑袋的枪口便打歪了。 “大嫂,你知道吗,我中了枪,可是那几个当兵的就站在这间病房里头看着我冷笑,我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流血,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冷变麻木,好像马上就会死了一样。” 瞿世嵘的眼睛里泛出了泪意,他脸色还有些苍白,情绪却是很激动:“我就想这样死了也好,就不用再生生的受着这些人谴责的目光了!可是就在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解脱的时候,他们又把我推进了手术室!” “大嫂,我求求你,你杀了我吧,我再也受不了了!” 知闲还是来了瞿世嵘的病房。 明明就是一样英挺的眉眼,她却觉得两个人是不同的。 杀了他?瞿世嵘的这番话,是把自己推向了道德高地,明明是他心怀不轨在先,现在反倒是成了别人在折磨他。 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一步一步的走近了瞿世嵘。 “你把救了自己一命的亲哥哥埋在尸体下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会怎么样?” 瞿世嵘没想到知闲没有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自己这个大嫂不应该是规劝自己好好活下去的吗?为什么现在一开口就又提起了这件事! “小时候想要害人,可以当你是少不更事,但过犹不及,瞿世嵘,你现在的自私又怎么解释?别叫我大嫂,他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瞿世嵘紧紧的攥着被子,粗声道:“小时候怎么了,现在又怎么了!从小妈就喜欢他,别人夸赞的也都是他,他是我哥哥,让着我一些不是应该的吗!” “啪”的一声,知闲狠狠的在他脸上打了一个巴掌:“谁都没有要为你豁出命去的义务!” 瞿世嵘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因为这句话挺直了脖子,吼道:“从小到大,只要我抢,他就会让给我,这次又怎么了!不就是一条命吗,你自己去问问他,他该不该给我!” 仿佛怕知闲不相信似的,瞿世嵘又洋洋得意的数列道:“你看书房,他当时多喜欢,只要我一开口,就是我的了,还有朱先生亲送的文房四宝,就连他自己取的字,只要我喜欢,还不都是让给我的!” “瞿世峥是我哥哥,只要我愿意,什么瞿将军什么驻军司令,都统统是我的,更何况一条贱命!” 当年段瑜的担心不是全无道理,瞿世嵘真的是被瞿氏娇纵坏了。 以为自己是全世界的中心,偏生还不觉得旁人欠他的,就因为衍之比他优秀,所以就该让着他,这是什么逻辑? 从小时候就开始了,衍之为了妈的嘱托,一直予取予索,就连取字这样不过是叫出来的名都要让出去…… 取字? 知闲一愣。 不过片刻,她脸上忽而挂上了一抹了然的笑意,原来是这样。 仿若有轻缓的春风在心上拂过,茂如青草生长的甜蜜气息铺天盖地的涌来,顷刻便是盎然。 已经到了罗力每天打电话汇报衍之身体情况的时间了,她不想再听瞿世嵘说下去了,转身便出了病房门,方一出门,却是撞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入眼是灰色的学生装,人很高大,她目光所及只见喉结。 知闲说了句“对不起”便匆匆的擦着这人的肩膀要过去,手腕却是被紧紧的攥住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含笑在她上头响起:“瞿夫人,这句没关系又要让我等几年?” 知闲难以置信的回过神,入眼是瞿世峥英俊的脸庞,他那样带着卓然挺拔的气质,活生生的站在了她面前。 这一别,已是小半年未见了。 知闲含着泪意扑进了他的怀里,软声道:“不等了,再也不让你等了。” 他身后还跟着大大小小的军官,见状都带着善意的笑意,唯有罗力啧啧叹了一句:“人家常说这小别胜新婚,见了钧座和夫人,我才知道,看来这话真不是假的。” 瞿世峥抱着她,冷峻的眉眼一片柔色。 也不去理会罗力,他现在眼神半刻都不想从她身上离开。只是五个多月没有见而已,他却是觉得,像是隔了五六年那么久。 ********在怀,她一双手就紧紧的揽着自己的腰。他才觉得,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身边。(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他回来了 瞿世峥进了医院,便将身上的学生服换了下来,恍然间又看到他穿军装的熟悉样子,知闲眼神一柔。 他来便让人把瞿世嵘放出去了。瞿世嵘与其说是在医院养病,倒不如说跟瞿氏一般在蹲大狱,天天按点吃饭,哨兵守着,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这下两个士兵通知他可以出去了,瞿世嵘还有些讶异的神色:“我可以走了?” 两个士兵也对他不耐烦,让他赶紧滚。 站在医院四楼的办公室,知闲临窗看着他佝偻着出去的身影,很是不解。 “他带去战场的四十一个学生,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瞿世峥上前揽过她的腰,耐心的给她解释着。 知闲这才了然,当时一帮谁都没能拦下来的学生要去前线,如今都牺牲在了战场上,却只有瞿世嵘一个当头的回来了,他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衍之,瞿家老夫人还在监狱里头关着。” 注意到她的称呼,瞿世峥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的英勇事迹,我都听说了。林逸国已经去安排王市长把人放出来了。” 只怕瞿氏这回吃了不少苦头,但愿她能学乖一些,若还是跟先前一样嚣张跋扈,瞿世嵘这件事就不好交代。 他略带薄茧的手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慢慢的摸索了下去,终是停在了颈后松散下来的一缕丝上头。 他抬手便去拂,知闲握住了他的手,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他:“衍之,我不想你再在瞿家呆下去了。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 瞿世峥低头浅笑,一手反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从她脑后绕了过去拂开了先前挡着脖子的,上头留了两道抓痕,虽不是很严重,近看却仍是十分明显的。 他的眼神深处一下多了几分冷意:“瞿家的事情,我不会再管。” 她先前就觉得瞿世嵘这件事已经把他对瞿家残留的最后一丝情感也消磨干净了,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只有瞿世嵘一个人出去便够乱的节骨眼上,又让林逸国去把瞿氏也放了出来。 现今得了他的保证,知闲才松了一口气。 “还疼么?怎么不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 十六从军,大大小小的战争经历了无数次,他身上早已留了许多的疤痕,可是瞿世峥从未觉得留疤有什么。 可是现在,见了她纤长的脖子上留的疤痕,却是觉得十分碍眼。 “嗯?”知闲有些不解,见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脖颈上,才笑道:“早就不疼了,衍之,不要为我胡乱的担心了。” “你呢?罗力不是说杭州军院的医生要给你安排转院的吗,怎么回茂城来了?” 知闲见了他便沉浸在喜悦当中,现下提及他的伤势心中不免揪疼,伸手就去解他的风纪扣。 瞿世峥一手攥住了她的小手,微微的低头,在她面前笑道:“夫人,这是医院,何况,白日宣-淫,有损夫名。” “衍之!” 知闲被他一句调侃恼的脸色染红,手又被迫与他十指相扣逃离不得,只得埋进了他的怀里,跟个躲进沙里的鸵鸟一般。 夜晚的瞿公馆一片幽静。 前头的办公室早就已经人走灯暗了,只有门口站岗的士兵还精神抖擞的抱着枪。 后头小楼二楼宽敞的房间却是一片明亮,虽然鹅黄色的窗帘将房内情景捂得一片严实,然而却可以叫人想见那种充斥其中的温馨氛围。 知闲站着,替他解了军装的外套,又细心的整理好挂在了衣架上,才牵着他的手向床边走去。 瞿世峥坐在床上,任由他的小妻子一颗一颗的解着他6衬的扣子,到了最后一颗,他伸手去摁掉了床边的灯,一把拉过知闲,将她压在了身下。 “知闲,有没有想我?” 他灼热的气息就在她的耳边,语气中带了久别重逢积攒了无数个三秋的想念,悉数向她倾洒而来,好似要把她融化。 知闲伸手去抱住他,扭头亲了亲他的唇:“衍之,我很想你,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得到了她的回应,他低声一笑,细密的吻便落了下来。 她是唯一的甘霖,解着他无二的渴慕。 他将她细碎的呻吟一并吞并入腹,俊伟的面容上滴落的细汗合着她的,如同两人一般,再也分不清彼此。 第二天日上三竿,知闲才悠悠的醒过来。 她一睁眼就看到军装挺拔的他从门外走进来。 知闲低头去穿衣服,一边系着结一边问道:“衍之,你怎么还不到前头去?怕是迟了。” “知闲,我已经下班了,是回来吃午饭的。” 他俊朗的面容上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意,极其认真的看着她那张叫他百看不生厌的娇羞脸庞。 她竟是睡到了中午!明明睡得一样晚,衍之却能起的如平常一般,自己真是丢人。 知闲伸手招他过来,又去解他的衣扣,见他要说话,她纤指一伸,贴上了他的唇,嗔他一眼道:“不准动。” 她昨晚就想着看一看他身上的伤,可是…… 眼下可不能再叫他逃了。 脱下他的6衬,她的一双手便有些颤了,紧接着眼泪就下来了。 劲瘦宽厚的脊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不平的疤痕,她伸手抚在上头,心里满是疼意。 瞿世峥是背向她的,却是感受到了她长久的沉默中酿着的情绪,一笑道:“知闲,战场上受伤是平常事,我好好的站在了你面前,你还哭什么?” 知闲从后头抱着他,一张小脸紧紧的贴在了他的背上。 “衍之,对不起。” 他的话虽然轻飘飘的,可是她知道,那只是他不想让自己自责内疚、伤心难过,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即便他心脏上是她亲手捅进去的刀子,他做的第一步还是蒙上了她的眼睛。 衍之对于他为何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只字不提,只一句平常事带过,可是她却不能忽略,不能逃避。 若不是为了救瞿世嵘,他便不会有性命之虞,而瞿世嵘的本性如何,他是早在八岁那年就看的清楚的。说到底,这回还不是因为自己?(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向他坦白 知闲的一颗心柔肠百转,抱了他许久,终是又亲手理着他的衣服给他穿着好了。 “衍之,你为什么要冒自己丧命的危险去救瞿世嵘?” 他一双深沉锐利的眸中映着的满都是她秀美的脸庞,瞿世峥一笑:“他是我的弟弟。” 是啊,是他的亲弟弟。 小时候妈把照顾他的责任给了自己,现在战场上,自己的妻子又要他一定要带弟弟回来。罗力把知闲的话带给他的时候,他竟不是很讶异,好像预料之中她就会如此一般。 “钧座,夫人目送着那群学生走远的时候,好似还流眼泪了。” 让她流泪,再加上刚从瞿家搬出来她眉间掩不住的郁抑,能那样轻易的牵动她情绪的人,又怎么会只是一个他瞿世峥的亲弟弟的身份? 有一刻他甚至想过,卿白二字,是不是因为瞿世嵘而来。毕竟八岁一别,在上海再遇到她之前,整整十二年他们没有再见面。 如果当初在上海,她先遇上的是瞿世嵘,会怎么样? 瞿世峥再也没有去多想,因为他无比笃定,无论如何,知闲只能是他的妻子。只要她站在他面前,所有的一切假想都会烟消云散,她的一颦一笑,于他都是这世间唯一的真实感。 知闲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肯定道:“衍之,你在骗我。到了茂城以来,你对瞿世嵘就避而不见,兄弟之间的情分,早在八岁的时候就消失殆尽了。你之所以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是因为……” 瞿世峥一手扣住了她的脑袋,狠狠的咬住了她的唇。 他对待知闲一向是极为细致耐心,两个人之间的吻向来绵如细雨,只让她心上有着淡淡的温馨和强烈的甜蜜。 可是这一回,他却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唇舌带着霸道和凶狠席卷而来,恨不能把她揉到自己身上才好,到最后两个人口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松开她的时候,知闲脑中一时有些晕,便扶住了他的肩膀。 瞿世峥把她揽进了怀里,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知闲,你不必再说,我是不会放你离开的。” 让她离开自己身边,他想都没想过!之前他肯放手给她时间去成长,去忘记那个卿白,是因为打一开始,他就知道,她必然只能是他瞿世峥的。 知闲原本还有些讶异,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般,现下听了他的话却是明白了,只怕他以为自己要坦诚瞿世嵘就是卿白,自己找到所爱了要离开他云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轻轻的捶了他一下:“衍之!你想什么呢!” 这人,怎么这般的傻气?她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还掺杂了一些感动。衍之他该有多紧张自己,而这样有些孩子气的他,也让她看清了,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给过他足够的安全感。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我让罗力告诉你要带这帮学生回来,并非是只为瞿世嵘一个人。他们四十一个人若是牺牲在了战场上,你如何跟茂虞两城的老百姓交代?” 知闲一双盈盈的眸子满是认真:“我知道,你觉得瞿世嵘对我而言很特殊,衍之,我向你承认,对我来说,他确实与别人不同。” “我知道你怕带不回来他我难过,可是,你那样冲上去,有没有想过你出了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办?我是晏知闲,是你瞿世峥的妻子,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变过,也不会改变,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双手抱着他的腰,抬眼看向他,落入他深沉的眸中,莞尔道:“衍之,我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你想听吗?” 他低头看着她,心中涌上一股浓烈的动容。 “这个梦,从八岁那年我一直记到了现在。梦里有个男人叫顾卿白……” “我在巴黎见到徐绍祯的时候,看到他跟我梦里见到的徐绍祯长的一模一样,我就想,既然他是存在的,那我总有一天会遇上顾卿白的吧。” “后来,我真的遇到了你。你就长着一张跟梦里头一样英俊的脸,冷冷淡淡的问我有没有事,我开始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墨沧,还是晏知闲的了。” “可是,衍之,你告诉我你不是顾卿白。我去日本逃避了两年,心心念念的都还是你,怎么都忘不掉瞿世峥这个名字,我就想,完了,晏知闲,你是喜欢上人家了。可是人家又不喜欢你,怎么办?我头一回伸出手去抱着他的时候,就想着再也不要放手了。” 知闲讲了很久,她一会哭一会笑,瞿世峥就一直圈了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听她讲着这个荒唐却又让他觉得熟悉到仿佛亲身经历过的梦境。 “世嵘说他的字是卿白的时候,我想,命运怎么这么捉弄人呢?我前一世害的他那么惨,这一生一定要力尽所能的还给他,”知闲握着他的手,道:“衍之,我自私的把你也拉了下来,甚至有时候犯糊涂会想,八岁他改信书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命中注定,因为你生来就是要跟我一起还债的。” 原来那个卿白,竟是这样。 他低声一笑:“嗯,我生来就是要跟你捆在一起的。知闲,卿白二字,是我幼时给自己取的字。还有让你误会的折书角的习惯,染墨的窗纸,都是瞿世嵘刻意的学习模仿我以后,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改掉的。” 不知为何,他极为钟爱这两个字,可是后来念书堂的时候,瞿世嵘站起来告诉大家他字是卿白,瞿世峥便再也不提这两个字了。 所以,当初在巴黎的病房,听到她喃喃叫着卿白,他才会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看来你这个梦,寓意很深。”他颇带深意的道。 知闲应声一笑:“是啊!” 前一生,他是她的顾卿白,这一世,他是她的瞿世峥。所谓命中注定,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他略带青茬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问道:“如果要你再选一次,你会选我还是选顾卿白?” “衍之,你今天怎么这般幼稚?跟一个梦里的人,还是不知多少个前世的自己吃味,我要笑你了。” 知闲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含笑答道。 虽是笑他幼稚,她还是歪着头仔细的想了许久。 “我会选顾卿白。” 他揽着她腰身的手一紧。 知闲仿若没有察觉,继续道:“因为失去卿白,我会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痛不欲生,很难过,也很伤心,甚至于会绝望,可是我还是能一个人在痛苦中好好的活下去。” “可是,我不敢想如果失去瞿世峥,我会怎么样。可能不会痛彻心扉,也不会流眼泪,一想到没有了你,我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了,不知道明天该要怎么过。” 瞿世峥扳过她的肩膀,在她唇上印下浅浅一吻。 “知闲,如果没有了我,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如果选择顾卿白是这样的理由,那我更希望,我能带给你的,是好好活下去的勇气,就算,代替我。”(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断绝关系 浙上杭州一战大捷,挫了日本人的嚣张气焰,又极大的长了中国人的威风,不仅是江浙一带,全国大大小小的报纸都争相报道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在铺天盖地的战况分析和表彰颂扬中**队的文章中,作为总司令的瞿世峥自然是少不了外界蜂拥的关注,就连不同党-派那位笔锋素来锐如刀刃的周先生,都在报上表了文章,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誉。 他原本就是声名显赫,现在又打了胜仗,更有于人殊荣如南京蒋委员长亲自来电表彰之事,一时间大大小小的边角料都挖了出来,竟是连当时婚礼的盛况又成了大街小巷津津乐道的谈资。 风头正盛的时候,一直对外号称是南下颐养寓居上海的前北洋政府总理段骐却是在全国行量最大的报上表了声明,将外孙瞿世峥正式列入段家的族谱,视为亲孙。 为着生恩,瞿姓不变,但是从此跟瞿家是再无干系。 早在“南孟北瞿”的名号响起来的时候,全国就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位瞿少帅是段骐带在身边一手教养起来的了,因此,这份迟来的正式声明,倒也是无可厚非。 再说了,段骐现在虽是旧名在外,但早已是隐退了,手上连点实权都没有,他把瞿世峥收作段家人,只能算得上是家事。因此,南京方面倒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军-政-党三界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消息到了茂城,却是一下炸翻了天。 瞿家在茂城耀武扬威这么些年,靠的是什么?茂城虽是个小地方,可是常言道天高皇帝远,一个市长便能是这全城百姓的天,而穷山远水,向来富贵权势当道。 茂城虽是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可三五乡绅、镇长之流是多如牛毛,若不是有瞿世峥的大名压着,单单凭着一个在镇政-府上当秘书的瞿家老大,瞿家一个一穷二白的旧家庭,哪儿能让所有人都忌惮三分? 人的名树的影,瞿世峥虽是自打八岁离家就再也没有回茂城,可是却仍能让人由于他的地位和身份,而高看瞿家一眼,尊称瞿氏一声“老夫人”。 只是这些人人都看的通透的道理,瞿氏先前却是很不以为然。 一个在瞿家伺候了多年的老下人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险些把药碗都给打翻了。 “你说什么?那个白眼狼,瞿家生了他,他就这样不知道报答?”瞿氏气的一双手直抖:“要是没有经融,这个世上能有他个小-逼-崽子?!” 若是先前瞿氏还能硬着骨头,一股气的以为瞿家所有的地位荣耀都是她在城里念书的小孙子带来的,那自打从监狱里出来,她是彻彻底底的明白了瞿世峥这个大名意味着什么。 人老了便不中用了,先前被那个小兵推搡了一下,她竟是骨折了,进去以后,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反而还要天天被刑讯逼供,她迅的只剩了一把骨头。 直到后来她在认罪书上画了押,狱警才消停的把她关押了起来,却是把她跟一些穷凶极恶的人关在一起,她担惊受怕,强撑着一口气想着出来见小孙子,这才硬生生的撑了好几个月下来。 狱警也嫌她一个老人麻烦,但是谁都不敢放人,行刑上也不敢对她有丝毫的放水,人可是市长亲自带来的,又是伤了瞿夫人,听市长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个祖母瞿将军是不打算认了的,因此他们自然也不会对她客气。 瞿氏在狱里头就落下了病根子,原本双腿就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她一进大门就看到了日思夜念的小孙子正呆呆的站在院里头,欢喜之下竟是跑着跌倒了。 瞿家人都是一惊,赶紧请了医生来看,茂城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把脉之后摇了摇头,只说了五个字,怕是要瘫了。 瞿世嵘有些不耐烦,甩袖就走了。 还是瞿家老大留下来好生安慰了自个儿母亲,才急急忙忙的又上班去了。 瞿氏不管对段瑜和瞿世峥两个人怎么不待见,对瞿世嵘可是掏心掏肺的好,恨不能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来,可是一听说自己要瘫了,他连一句好话都没有,直接甩脸色就走了,说是不寒心,那是不可能的。 瞿氏坐在床上捶着自己的腿就开始抹眼泪,悔的却不是孙子的态度,而是自己不中用给孙子添麻烦。 芷兰不知道瞿氏想什么,只以为她是因为瞿世嵘不管不问的冷漠伤心,便上前去劝。 “奶奶,您也别伤心,世嵘哥哥刚从战场上回来,那是个什么地方啊,他许是受了刺激,他们一帮人就只有世嵘哥哥一个人回来了,他心里头肯定伤心难过,等他过了这一阵,一定会跟以前一样孝顺您的。” 芷兰这话一下就说到了瞿氏的心坎里去,她劳碌了大半辈子,不就是指望着老来能享含饴弄孙之乐吗? 她左右是已经要瘫了,不能再给世嵘添些糟心事了。这么想着,瞿氏竟是打了下人去边郊驻军地的瞿公馆,要求瞿世峥尽孝,把她接到公馆里头去养伤。 驻军司令部那是什么地方,岂是平常百姓想进就能进的? 因此瞿氏派去的人,压根连瞿公馆的影子都没见到,在百米开外就被哨兵拦了下来。 瞿世峥那头这样的态度,才是叫瞿氏心里头有些真正的慌了。 眼下又得知了这样的消息,不生气才怪。 “快扶我起来,我要亲自去找那个白眼狼讨一个说法!” 瞿氏不耐烦的推翻了下人手上的药,药汁溅了她满身都是,却是没能坐起来,她张嘴就对下人破口大骂:“你是死人啊,没看见我要起来吗?过来扶着我!” 在外头听了许久的芷兰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跺了跺脚,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奶奶,段老先生的声明已经了,这一回世峥哥哥或许是有什么苦衷,他毕竟是跟在外祖那头长大的,您这样冲过去,伤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好,要教世嵘哥哥心疼了。” 她拍着瞿氏的背给她顺气,道:“不如我替您去吧。” “瞿家的事,你掺进来像个什么样子!扶我起来,不争馒头争口气,我非要自己去问问这个不肖子孙不可!”(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瞿氏麻烦 驻军司令部近来难得的清闲。 已是入夏的时节,前房后院中间的小花园一片盎然。紫荆下头开着两三支火红的玫瑰,站岗的哨兵都知道,那是将军夫人亲手栽下的。 有一天晚上,将军和夫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将军牵着夫人的手,夫人一手还捧了一把玫瑰,把小士兵惊的下巴险些掉到地上。原来平素冷峻的将军这么有情调,还会给夫人送玫瑰花。 实则这束花是知闲向瞿世峥要来的。 两个人去影院里头看完电影出来,正巧遇上了卖花的小姑娘。小姑娘眼尖,也会察言观色,提着花篮就往知闲身边走。 知闲抬眼,噙着笑意看了他一眼。 “我给你当翻译的时候,是不是送你玫瑰了?衍之,赶快还我的人情!” 知闲原本是把花养在花瓶里头的,可是看着那艳丽的红色一点一点的萎靡下去,总归是有几分不舍,所以才特地去请教了打理花园的老伯,亲手把仅剩的几支玫瑰种了下去。 许是花也察觉她的心意,竟是就这么成活了下来,在耀眼的阳光下开的灼灼。 瞿世峥一下班就看到他的小妻子正蹲在树荫下头摆弄那几支花,抬脚便走了过去。 “早知道这几支花教你这般费神,我就不给你买了。” 玫瑰花茎上头都是刺,她虽是小心,打理的时候也难免会碰到,手指上那些细小的戳伤,叫他看着极为心疼。 知闲起身冲他笑:“衍之,我喜欢的东西,便是有刺,我也不嫌弃的。再说,下回等你送我花,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种在这儿,也好让自己记得,我们钧座,是给夫人买过花的。” 她笑完他就跑,瞿世峥嘴角噙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笑意,正欲跟上去,林逸国却是进来了。 “少帅,外头哨兵来报,门口有个女孩,跪了一上午了,说是要见您和夫人。我出去看了一眼,是芷兰。” “不必理会。” 林逸国有些担心:“可是少帅,外头都是茂城的百姓,看着会不会影响不好?” 瞿世峥眸色微冷,瞿家的事情,他是该收尾了。 正午的烈日直直的晒在身上,芷兰口干舌燥只觉得自己要晕死过去了。她已经跪了一上午了,不能半途而废。一定是晏知闲缠住了世峥哥哥,他才没有出来见自己!再坚持一会,世峥哥哥一定会来见自己的! 只要她能劝世峥哥哥回心转意,瞿氏就一定能接纳自己,有了她的话,到时候瞿夫人的位置,还不是自己的?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微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个一身戎装的英挺身影。无神的眼睛立马充满了光彩,叫道:“世峥哥哥!” “世峥哥哥,你回去看看祖母吧,她落了一身毛病!还有世嵘哥哥,从战场上回来就闷闷不乐的,那帮学生的家长都堵在了瞿家门口,说是要世嵘哥哥偿命,你快带人去把他们抓走吧!” 瞿氏本想跟芷兰一同来兴师问罪,可是走到走到大门口,才发现门口堵了百十个人,个个都是气势汹汹的,更有甚者,穿白戴孝的在瞿家宅院门口撒纸钱,一阵阵哭嚎直震耳。 “让瞿世嵘偿命!我的孩儿啊,今年才十八岁,怎么就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弄清了这些人的身份和来由,瞿氏一下就嚣张了起来:“滚,你们这些丧门星,自己孩子命不够硬,把账算到我们世嵘头上算怎么回事!我们世嵘是文曲星下凡,有菩萨保佑,跟你们这些贱命不一样!” 门前的一群人原本也不是没有不讲道理的人在,可是瞿氏一番话出来,犹如一滴进了油锅的水,“轰”的一声就惹起了沸腾的反应。 “你这个死老太婆说什么呢!要不是你们家那个倒霉催的非要撺掇着我们小星上战场,他能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去前头打仗吗?” “还说什么文曲星下凡,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靠着家里的供养读书,说这话你也不害臊!” “这么多学生就他一个人回来了,我看少不得是他拿了旁人垫背!我苦命的孩子啊…” 群情激奋下,就有人拿了烂菜叶和小石子往瞿氏身上扔,芷兰见状不好,赶紧叫了人跟她一起吧瞿氏扶进了院子,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大门关上,外头的叫骂声却仍是穿透了墙壁,直直入耳。 “奶奶,您就不要出门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瞿氏啐了一口:“这群刁民,敢在我瞿家门口闹事,你去找马镇长,把他们统统抓起来,我再同你一道出去。” 见瞿氏不为所动,还是一脸犟色,芷兰心里头恨不得扇她两巴掌才好,却仍是按捺着自己的性子,苦口婆心的一顿劝慰。 “奶奶,马镇长怕是不会再听咱们的了。听说世嵘哥哥这些同学的家长,本来就存了不满想要来找世嵘哥哥要个说法,都是马镇长一家一家的拦在镇外头劝下的。” “可是现在段老先生的声明一出,摆明了世峥哥哥跟咱们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们才又生了蠢蠢欲动的心思。马镇长要是想要拦下,他早就拦着了。还能让这群家长来怄了您的眼不成?” “他们尚且畏惧世峥哥哥的大名,奶奶,我说句您不爱听的,马镇长怕也是因为这个才给了瞿家许多好处。” 瞿氏沉默了许久,才点头应下了芷兰,她这才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来了驻军司令部。 虽然膝盖痛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可是现在见到了世峥哥哥,她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却不曾想,瞿世峥一开口,就叫她完完全全的愣住了。 “军队驻地,妄图窥探机密,依法处办。” “世峥哥哥,我是小兰啊!”芷兰犹有些不死心,被拖下去的时候还蹬着脚,高声的喊叫着。 看着他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芷兰忽而一声大叫:“世峥哥哥,你知道吗,晏知闲跟别人有一腿,她对不起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所谓吃味 日暮将沉,夕光倾洒下来,晚霞浓墨重彩的压在西天上,给这夏日的傍晚带来几分闷热。 吃过了晚饭,知闲照平常一般,往花园里头去看那几支玫瑰去了。恰巧打理花园的老伯还没走,就着照料玫瑰的方法和注意事项,两个人一不留神就谈到了天色微暗。 知闲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老伯却很是高兴,说是难得遇上跟将军夫人这般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 老伯正欲走,一转身却是看到了一个瘦骨嶙峋长相有些猥琐的年轻人,他开口问道:“哎,盛子,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进来做什么?” “老不死…”盛子一回头,见是知闲还站在后头,凶神恶煞的语气一下变了,讨好笑道:“将军夫人好!林二伯,我二姑在这头帮工,今天菜没了,我来送菜!您老要是没有什么事,我这就先走了。” 他说完便点头哈腰的走了。 林二伯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夫人,有些话您倒是别嫌我多嘴,这个盛子在蒲阳镇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盛家二姊又是个老实人,我可是没听说盛子最近开始干些正当勾当。” 在公馆帮工的盛二姊知闲是知道的。她学着做南方小点心的时候,在厨房呆过一阵子,对这个憨厚朴实的农妇还有些印象。不过林二伯的话也是出于好意,知闲谢过了他,林二伯这才走了。 知闲一进房门,就看到瞿世峥如往常一样,正坐在书桌前头看文件。 他明明就穿着平常的衣服,却无端的就教人觉得气质傲然。书桌上头还有一盏明亮的小台灯,柔和的光线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俊眉修眼,见之忘俗。 知闲但觉怎么都看不够,轻声的给他倒了杯茶端过去,便往床上翻书去了。 床跟书桌隔的并不太远,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身影,床头柜子上的闹钟指向了十点,瞿世峥却还是坐在书桌前纹丝不动。 知闲迷迷糊糊的想着他许是今日需要批复的文件多了一些,她也不欲去打搅他,便合了书翻身要睡。 哪儿知道方一沾枕,瞿世峥整个人就慢条斯理的撑在了她上头。 察觉到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知闲睁开眼,入眼是他放大的俊颜,她笑道:“衍之,你看完了?” 他早就看完了! 原本就没有什么事务要处理,一直坐在那儿就是想让她关心自己一下,这些天对那几支玫瑰可比对自己上心,一向不怕死的罗力背后又口出惊言,道是他们堂堂钧座,竟是沦落到了比几支花还不如的境地。 中午又听芷兰说了那样一番话,不曾想自己因为几支花吃味,现在知闲人都是他的结发妻子了,他心里头还因为算不上情敌的情敌有些酸意。 “小没良心的!” 他一贯清冷的语气中竟是含了几分咬牙切齿,说完就低头落了一个缠绵悠长的吻。 “唔……”知闲被迫着抬起头,双手攀上了他的肩,觉着自己就要因为喘不上气晕过去了,终是忍不住捶着他的肩膀求饶。 “衍之,有话好好说…” 两个人结婚已是大半年,每次亲热她却总还是胜雪脸颊一片如霞红晕,平日清澈的眼睛也含着几分因为赧意而生出的媚,娇羞如初。 落在他眼里,便是只剩了诱惑,哪儿能因为她求饶就停下来,非但又咬了她的唇,连带着那修长的手也顺着衣服下摆伸了进去。 知闲着实是有些恼他这样的强势,前世卿白便是如此,半分自己不让他顺遂的事,便不分青红皂白的欺负人,明明就是一模一样,她怎么会就单单的把他当成了瞿世峥! 她一生气,手上了使了些劲,掐在了他精瘦的腰上。 “还请夫人手下留情。” 瞿世峥一手抽出她搁在自己腰上的手钳制在掌心,一手便慢悠悠的去解她的衣裙。 知闲的语气不由得有几分重:“衍之!” 听得出她语气中明显的不悦,他似笑非笑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起身又往书桌前头去了,拿了封书信便丢给她了。 知闲被他的态度弄的莫名其妙,接过来一看,上头却是熟悉的笔迹,写了“知闲亲启”。她心上顿时了然了,抬头去看他,却见他眼神落在窗外,压根没看自己,一副别扭的样子惹得她浅浅一笑。 寂静的夜,她撕开信封的声音格外的惹耳,偶有读信时发出的一两声轻笑声,瞿世峥终是忍不住,再次将人压在了身下,细密的吻落在她的颈间,咬牙道:“有这么好看么,嗯?” “好了,衍之,不要闹了,你既是能把信带来,就知道里头是无关紧要的内容了,来,乖乖坐好,我同你一起看。” 被他这么一闹,知闲手中的信已经皱巴巴的了,她理顺,将信纸在两个人面前展开来。 信是陆钟麟来的,这回杭州一战,他是随着增援部队一起来的,说来也是巧,竟是在瞿世峥往嘉善去指挥的路上偶遇了。 陆钟麟见了瞿世峥很是激动,敬着军礼说是有一私事要拜托钧座。当时他身边的机要都随在身侧,旁边又都是士兵,见是带封信,便应下了。 看着上头的“知闲”二字,一张俊脸却是冷若冰霜。他瞿世峥的夫人,你陆钟麟竟胆敢直呼其名? 林逸国离得近,也看清了信封上写的什么,再抬眼看陆钟麟的眼神便多了几分节哀顺变的意味。 “知闲吾友:见字如面。还记得当初在巴黎见到你一身洋裙顾盼神飞的样子,一眨眼你却都已经是为人妻子了。” “说起来你嫁给瞿将军,一开始我有些吃惊,可是仔细想想,又好像本该如此一般。你在圣卢克医院昏迷的时候,嘴上总是叫着一个叫卿白的名字,那天我带瞿将军过去,他听到这两个字,一向冷峻的脸上却是有几分讶异。”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现在想想当时在船上你的回答,他就是你的梦中人了吧?唉,其实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说,可是这些天纠结的我都快疯掉了,尤其是段老把咱们四个人合影的照片递给我以后,我一直都带在身上。” “好吧,其实我很喜欢你。现在还喜欢,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再遇上一个晏知闲了。这封信千万不要让瞿将军看到!” 看到最后一句话,知闲一下就笑出声来了,许久才抬眼擦了擦眼角的泪:“衍之,你说你有多可怕,竟是把陆钟麟吓成了这个样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到祠堂去 陆钟麟的信说来也没有什么过分的内容,他提起了照片倒是又提醒着瞿世峥记起来了芷兰的话。 炎炎烈日,他自是不会理会芷兰说什么,芷兰可能也看透了这点,竟是不管不顾的就高声叫喊,说是世嵘哥哥亲口说的,晏家是被徐绍祯整垮的,徐绍祯早就说过他是为了知闲才这样做的。 他听着就有些烦心,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只淡淡的看了林逸国一眼。林逸国会意,便转身向后,亲自督办芷兰“擅闯军事重地”一案去了。 如今看完了信,听着自己小妻子的打趣,他俊脸一沉:“过来。” 知闲乖顺的到他身旁去坐着,眉梢眼底俱是笑意:“是,钧座!” “所以,衍之,你刚刚是在吃醋吗?” 听着她这明晃晃的揭露,瞿世峥脸色半分不变,语气一片淡然:“知闲,我的刀法很好。” 她不解:“嗯?” 他一下就将她的衣裙撕扯了个干净,沉声在她耳边道:“所以不必担心你的桃花,来一朵,我就斩一朵。” 知闲莞尔,扭头亲了亲他的唇:“只要你不动我的玫瑰花便好。” 曦光正好,玫瑰饮露,与公馆的静谧温馨截然不同,瞿家宅院一片乌烟瘴气。 芷兰一天一夜没回来,瞿氏心下自然是明白不好,也知道瞿世峥这回是真不会再搭理瞿家的事宜了,然而整个瞿家上下,没有一个可依附的人,因此,攀附他的心依旧没死。 瞿氏自己只恨走不出去,世嵘现在也是举步维艰,整天在房中郁郁寡欢的,不然让世嵘去一趟,为着兄弟情谊,瞿世峥也不该不帮的。 整个瞿家的人在瞿氏的发号施令下,个把个月来轮番的往公馆去了好几趟,却是回回都在离着驻军地还百十米远的地方被哨兵拦了下来,连公馆的门都没见到,更不用提瞿世峥了。 “这个天杀的白眼狼,老二白生了他出来!”瞿氏坐在床上,恨的直敲拐棍。 下人早已习惯了瞿氏的做派,只见怪不怪的伺候着她服了药,收拾着出去,却是听她吩咐道:“你去把经世叫过来。” 瞿经世便是一直以来靠着微薄薪水供养着一家人的瞿家老大,他甫一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自个儿这个糊涂母亲的吩咐,便没好气的掀开帘子进来了。 “母亲,我正好有些事想跟您说,”瞿经世坐在凳子上,冲着瞿氏开门见山道:“世嵘已经三十一岁了,也不是个孩子了,我养了他这么些年,也算对得起二弟了,今天下午我就差人让他搬出去,来支会您一声。” “什么?你要把世嵘赶出去?”瞿氏高声尖叫道:“这不行!世嵘可是我的命根子!” 瞿经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自己这个侄子,从小的吃穿用度都是自己供养,却是半分回报之心也无,这么些年依仗着瞿氏的宠爱,还把自己当成个孩子。 还有瞿氏,家中的孙辈十几个,偏生她入眼的就一个瞿世嵘,甚至因为他挤兑自己的小儿,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若不是北平那头递了这么些年的津贴,他早就把瞿世嵘赶出去了! 瞿家人循的还是旧制的称呼,一直管段骐那头叫北平。 想着这些年来积攒的怨,瞿经世的态度也难得的强势了起来:“我不是来征求您的同意的,母亲若是不愿意,就跟着世嵘一起搬出去吧。” 瞿氏现在已经是半个废人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家里下人伺候着,他们这些人都是不爱往她房里来的,里头一股潮气,合着尿-骚-臭味,怄的人直恶心。 打瞿氏瘫了以来,她这房门,瞿世嵘是一步未踏进过。 瞿氏虽是人老了,可是对上自个儿的事,脑子又不糊涂,自己这是还在瞿家宅院,世嵘还得在她庇佑下,对自己就是这般态度了,若真是要他带着自己这个瘫婆子搬出去,没有经济来源的祖孙两个,能怎么生活下去? 瞿氏叹了一口气,终是难得的软了一回:“经世,你这是在逼我啊,世嵘可是你的亲侄子!你就不能,不能…”话到嘴边,那句“再养他两年”却是怎么也出不了口了。 扪心自问,这些年来自己这个大儿子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不够仁至义尽,也是任劳任怨的了。如今他也是快当爷爷的人了,却还要供养着自己的侄子,也是自己的不是。 “明天我就让他出去找个正经营生,这瞿家院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是再叫世嵘住些时日吧,啊?” 瞿经世看着满头白发的母亲带着这样低声下气的恳求,心上也有些不忍,然而想到眼前的处境,心肠又硬了起来。 “母亲,不管怎么样,今天下午我一定会叫他离开的。学生家长已经在门口闹了整整半个月了,世嵘连面都没有露一个,打前天起,不管谁开家门,都是一阵菜叶石子,家中的米粮已经快没了,可是谁也出不去。” “我已经三天没有去乡-政-府上班了,打北平那边发了声明,镇长对我的态度就变了,我这又无缘旷工,工作能不能保得住还不一定。母亲,您不能只疼世嵘,也要体谅体谅儿的处境啊!” 瞿经世“扑通”一声便给瞿氏跪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瞿氏终是含着泪,颤抖着开口道:“行了,你起来吧。世嵘出去以后住在哪儿,你可想明白了?勿要让旁人说瞿家是非。”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打扫瞿家祠堂的下人前些天请辞了,祠堂也空着,就让世嵘搬进去吧。” 住祠堂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尤其在茂城这样偏远的小城,虽是祖祠为祖宗福泽庇佑之地,可是总归是死后要列位的地方,人还没死,就住进了自家的祠堂,那是个什么滋味? 瞿经世也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可是瞿家在茂城的脸已经丢光了,他也就不在乎了。他本以为瞿氏会哭闹一番,却不曾想她只是淡淡的挥了挥手,算是应下了。 瞿氏心中自然有自己的算盘,住在祠堂也好,总归是有个去处的,自己这儿还有些体己钱,也好补贴世嵘。(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深夜上海 一场秋雨一场凉,日升月落,山河满月,恍若昨夜还是新绿满水乡的温柔,旭日一起,今日的茂城便已是黄叶簌簌,遍地清霜了。★ 瞿世嵘出家已经整整三年了。 瞿家最得瞿氏疼爱的小孙瞿世嵘搬进了瞿家祖祠一事初时闹的沸沸扬扬,乡里乡亲这么些年,谁都知道瞿氏是个什么德行,落井下石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人专门跑去祠堂看一眼。 里里外外都是学生家长,瞿世嵘刚出瞿家大门便被群情激奋的家长打了个鼻青脸肿,若不是后来马镇长怕闹出人命来,瞿世嵘怕早已是黄泉鬼了。 他会沦为众矢之的,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瞿世嵘这些年虽是一直在瞿氏溺爱下长大,但心眼也是个活络的,自己干了这些事出来,学校肯定不能再去了,本想着立功当个英雄,却不曾想闹成了现在这般光景。 若是嘉善前线上自己没有干出那样的事情,现在还能央大哥救救自己。说起来都是祖母的不对,要不是她一直说大哥欠自己的,自己怎么会起了谋害大哥的心思! 这样的话他自然是想要跟瞿世峥说,但是也已经寻不到机会给自己开脱了。 被打了一顿以后,瞿世嵘在祠堂躺了一晚上,第二天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身僧人衣裳,顶着光头就出来了,双目早已不见先时的快活欢畅神色,只余空洞的呆滞,道是自己对不起同学们,不辜及同窗之谊,愿就此出家,青灯古佛,用余生来赎清自己的罪孽。 学生家长心中虽是愤恨,却也奈何不得,他们总不能真的把个瞿世嵘给打死吧?因此这事竟是就此了结了,只是听说以后,把个瞿氏疼的眼泪直流,竟是昏死了过去,大病一场以后,先前的跋扈嚣张全然收敛了。 也难怪瞿氏失了活气,她这三十多年来,全身心的依仗都放在了瞿世嵘身上,眼下孙子却是落了这么个结局,前途毁了不说,就是无后这一条,将来自己去了底下也不好跟老二交代。 她操碌一生,到头来竟是还不如一场空。 1936年,冬。 漆黑的夜没有一片云,一轮圆月高挂在这没有杂色的海中,显得孤决异常。银白色的光洒下来,地上、瓦上,都落了霜一样的清冷。 林逸国站在公馆门口敬了个军礼,瞿世峥颔,转身正欲上车,却是听到了知闲的声音:“衍之,等等,我同你一起回去。” 她的语气很轻,然而却自有一股坚决在里头。 他伸手把从台阶上走下来的她揽进怀里:“走吧。” 专机穿越茫茫夜色,降落在上海机场的时候已是曙光微现。两个人刚从舷梯上下来,早已等候多时的徐国凡便迎了上去。 他神情肃穆的敬了个军礼:“少帅!” 瞿世峥点头应下:“外公怎么样了?” “段老的情况不是很乐观,他先前就一直有胃溃疡的毛病,今年春天已经因为引胃出血,入院治疗了将近一个月,他一直严令我们不许跟少帅透露风声,这回我实在是…...” 徐国凡说到最后,渐渐的沉默了下去,复铿锵道:“少帅,我自请军法处置!” 他虽是瞿世峥的副官,却是先前跟在段骐身边的,段骐于他,是有着知遇之恩的,虽说这次是瞿世峥把他留在上海照顾两边公馆的事宜,但是当段骐说不能让少帅分心的时候,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没有向茂城汇报。 瞿世峥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牵着知闲上了车:“去医院。” 半夜接到上海来电,知闲的心就悬了起来,眼下听说段骐的情况已是这般,心上难过尤甚,一则是实在为段骐的病情担忧,而来便是连同想着瞿世峥心中那份难受的滋味了。 若是先前没有听说瞿家种种糟心事的时候,段骐虽是她的外公,知闲也只把他当成一个可敬的长者,虽是亲近,却总是比之亲人少了几分敦柔的感情;而听了瞿世峥小时候种种遭遇以后,知闲对段骐便是由心的亲切了。 她犹是如此,更不用提瞿世峥了。 病房里透着一股刺人的消毒水味,在寂静的深夜格外的呛鼻,仿若要刺到人心上去一样。 段家的老老少少在病房外头围了一圈,见了瞿世峥和知闲过来,都纷纷站了起来,一时原本宽敞的走廊也是显得有些逼仄。 段氏的髻梳的一丝不苟,衣服上的盘扣干干净净的系着,一副雍容的样子,仿若要待见宾客一般。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起身的人,也是坐的离着病房最近的人。 她看了瞿世峥一眼,那样暗的夜,走廊天花板上头的灯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既是刚毅,又显英俊,他军装的风纪扣是一板一眼的严谨,在别人身上许是死板的东西,在他身上却是精神而正气。 明明是被降职去了茂城那样的小地方,三年过去了,却是卓然傲气,不减半分。 难怪,老头子非要把他入了段家的族谱! 段氏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高大的外孙,是个可以倚仗的存在。 她心中动容,面上却是不显半分,只淡淡道:“回来了?进去看看吧,你外公谁都不见,倔了大半辈子了,谁都拗不过他。” 知闲心头涌上一股泪意。她却是很能理解段骐的心思。北洋军的高级将领,旧-政-府袁总统面前当仁不让的智囊,军-政两界,他曾经是只手遮天的人物。 现在却躺在病床上,外头还是曾经的旧部下,于他而言并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 说是倔,又何尝不是在坚持着维护他心中仅剩那一点尊严呢? 他应该每时每刻都是高大的,即便是如今医生也说无能为力的时候,他也该是风雨中屹立不倒的英雄。 这么些年来,段家人许是已经把尊荣刻到了骨子里。 病房的门上头是有玻璃的,知闲却不忍去看,她就静静的站在瞿世峥身侧,等待着他去敲门。 瞿世峥的目光很平稳,不知过了多久,病床上段骐一直朝向窗外的头转了过来,视线交汇,他敲响了房门:“外公,我跟知闲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亲戚余悲 肃杀的冬夜,窗外黑意正浓。 病床上的段骐已经瘦的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了。 徐国凡说春天出院的时候,医生就要他开荤以加强营养,他却是执意不肯,直言人可死,荤不能开。打离开北平,他便一直斋戒念佛,不说是虔诚,也算得上一种信仰了。 因得接连的几回吐血,他已经没有什么大力气了,见着瞿世峥和知闲进来,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遗书我已经写好了,明天你们带出去。外头的事情交给衍之,我也放心。” 他的声音很是虚弱,知闲忍下心中的泪意,笑着摇了摇头:“外公,您说什么呢…” “行了,我自个儿的身体,我知道,大限将至,这一辈子过的也够本了。只是有一句话,我得嘱咐衍之,日本犯我中华之心不死,外公只要你一句,不管什么时候,都得对得起身上这身军装。” 他脸上忽而出现一丝和缓的笑意,散发着慈祥的光芒,道:“咱们也不谈国事了,就说说家事吧。” “外公,离开上海三年,未能在您身边尽孝,是我的不是,”瞿世峥蹲下身,眸光中含了内疚的意味,而转瞬又满是坚定:“瞿家的一切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外祖母他们,我会照顾好的。” 若是没有看到他搭在膝上的手在微微的颤,知闲以为,他是冷静理智的。 “不提了,”段骐叹了口气,又笑着看向了知闲:“我是无缘能见到小曾孙了,将来可得让他到我坟前去,认一认这个外祖公。” 当初见报的声明,虽是以段骐的名义,然而真正拿主意的却是瞿世峥,否则,何以这么他在段家二十多年,始终是以一个瞿家人的身份? 虽说这里面有瞿世峥的名声地位在里头,然而段骐毫无芥蒂的荫庇和保护,还是让知闲看到了他在偌大的风雨之中,将儿孙护在身后的长辈形象。 根本不会去考虑,这样的声明出来,日本特务机关妄图再请他出山之心死灰复燃,南京会不会怀疑他回上海颐养是别有居心,但凡能用自己的羽翼牢牢保护,便毫不犹豫的张开翅膀。 酸涩涌上心间,知闲眼神一暗,片刻便又是明媚的笑意,她拉住了要开口的瞿世峥,抬头对上他略带疑惑的眼神。 她牵着他的手缓缓的抚上了自己的腹,抑不住的有些颤,瞿世峥反手握住她的手,将自己温暖的手心覆她有些凉的手上。 段骐眼神忽而一亮,舒心的笑容好似这暗夜中的明星一般,划破了先前的死寂和奄奄一息,道:“好啊!” “嘉者,美也。小曾孙就取嘉为字吧,外公累了,等不到他了……” 他嘴角还含着一丝笑意,面目从容好似平常,眼睛却是已经合上了。那样宁静祥和的神情,就好似他真的只是睡一觉而已,天一亮还会睁开眼,依旧是满目清明,仙风道骨的坐在亭子里头下棋。 知闲的泪终是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亲人辞世的滋味,实在是难以言表,她只觉得心里很难受,很难受。 就好似什么都被放逐一空,可是她却依然还能清楚的感受到疼意。 瞿世峥任由妻子埋首在自己怀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抱着她。 泽之广者谓之衍,外公,您的嘱托,衍之会一直记得。 十一月的上海,却早早的落了雪。 段骐去世的那个凌晨,天色拂晓,这个远东大城市的人们醒来惊奇的发现窗外已是一片洁白的世界。 伴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到大街小巷的,是国难议会议长段骐辞世的消息。 报纸上登着他生前炯炯的照片,黑白的铅字简洁有力的回忆着他的生平,又云段老弥留之际仍心系国事,留下亲笔遗嘱,向政府提出“八勿”之说,作为国家的复兴之道。 更有谈锋甚健如任公者,特执笔评其一生,短处虽不能免,然为国勇于负责,举国恐无人能比。任公文章一出,段家人便站了出来,直言对抗日不轨之心,从未有一日是泯灭的。 其孙瞿世峥将军亲自操办葬礼,南京政府明令特予以国葬待之。当局的军政要员纷纷来到上海吊唁,半旗致哀。 身后哀荣,可见一斑。 段骐死前特地嘱托过,他是想要葬在北平的,因此吊唁礼只是在上海举办,他的遗体,是瞿世峥亲自护送去了北平的。 知闲自然是随同一起,心事重重的压着,一双眼睛红肿了有些时日,慢慢的才解开了心结。 她知道段氏曾隐晦的问过瞿世峥两个人怎么还不要孩子一事,也恰是听到了他回答说新婚燕尔的,知闲年纪也还小,不忍她受罪。 她已经二十五岁了,还何谈年纪小? 在茂城呆了三年,她服了两年的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中医只道是调养身体,知闲又不是傻的,如何能不知道这其中必然是有缘由在的。 只是衍之不说,她也不问。 后来还是林逸国一不小心说露了嘴,提到了盛子这个人名,让她一下想起了林二伯曾说这人是个游手好闲的。 可是这样的诨名,在茂城名气再大,从林逸国口中说出来也显得有些不可思议,知闲察觉了端倪,顺着丁点线索盘丝剥茧下去,竟也是慢慢的觉察了真相。 盛子央了他的二姑盛二姊,求了个往公馆送菜的差使,每天在厨房转悠着帮工,往她的饭菜点心里头下药,于身子没有大害处,只是难以生养罢了。 知闲怎么也不明白盛子为什么会这样做,她既是知道了,瞿世峥也不再瞒着她,只说是芷兰差使盛子这么做的。 “我,我们还能有孩子吗?” 知闲一直很清楚的记得,自己知道真相以后的泪,好像怎么也停不下来,一直落,就好似梅雨天的时候,顺着屋檐滴落下来的雨。 前一生她没能给他一个孩子,难道这一世,自己还是不能做一个母亲么? 她那样楚楚的无助神情,好似一把尖刀,重重的戳在了瞿世峥心上,让他心里忍不住的顿疼。 “当然会有,小傻瓜,你哭什么?” 他那样轻松而笃定的语气,让她的心放了下来,而彼时沉静的心,终于随着一日一日时光的消磨,慢慢的变得脆弱而纤薄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会想你 段骐临终前,知闲是刻意做了一个那么让他会错意的动作。 而瞿世峥有力的扣住她的手的时候,她忽而也深刻的体味到了他之所以会想要瞒着自己的缘由。总归是痛楚,一个人承受,总是要好过两个人都难过的。 她因为伤心而哭,这眼泪落在他眼中又何尝不是一种怪罪,内疚与自责不需要什么过多的言语谴责,一点一点的在两个人中间蔓延开来。 盛子打小儿便喜欢芷兰,芷兰又是个自视甚高的,然而为了冲知闲出心中的那一口不平气,竟是答应了盛子,两个人在荒郊野外的行了苟且之事。 下药一事东窗事发以后,盛子吓得屁滚尿流,没用动刑就和盘托出了。 林逸国的神情有些无奈:“夫人,这其中有些细节不便详述,总归现在,芷兰已经嫁到盛家去了。” 这个村姑敢动夫人,少帅又岂能放过她?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还背着淫-妇的名号嫁过去,只怕盛家也不会待见她。不说盛家,就是盛子那儿,恐怕都难以落得什么好。 没有得到她以前,芷兰是盛子心口的白月光,高洁不可侵犯,然而当有一天这白月光忽而走下了神坛,面目狰狞低如地上尘埃,盛子二十多年来的低三下气也就统统的爆发出来了。再加上芷兰又是个心气甚高,眼界配不上野心的,余生也是不得安顺了。 这大抵就是活着比死了更为痛苦了。 知闲问过林逸国以后,便再也没有在瞿世峥面前提起过这件事情。原本都已经淡忘了,可是这一回随着段骐去世,又浮上了心头。 早在南京请段骐南下颐养的时候,蒋委员长就向他执了弟子礼,明面上自然得有些说得过去的动作,也就顺理成章的又将瞿世峥的军衔往上提了一级,调度回了北平。 日军动作频繁不断,他留在军中的时间也就多了些,北平这边的军-政显要自然不是茂城可比,就算知闲不主动往别的太太夫人那头去,人家也三天两头的约了来瞿家找她,或是打牌,或是逛街消遣。 这天有个军长夫人说她气色不是很好,顺口问了句是不是水土不服,知闲也就应下了,只笑着说是许是有些想家,不日也要回上海一趟。 “只怕瞿将军抽不开身,我们家那个只是在秘书处呆着,都整天整天的不着家。” 知闲柔婉一笑:“我可不能让他因为我误了事情。” 本也是无心之语,送走了客人,她却是怎么也按不下想回上海一趟的心思。从茂城回到上海,紧赶慢赶的一直在忙葬礼的事情,除却黄金发往瞿公馆去了一次,知闲也没有旁的时候见了他。 本想着闲下来再回去,却不曾想到了北平,又是安定下来了。 北平的驻军司令部,肃穆而气派,门口站着不苟言笑的持枪哨兵,隔着很远就能看见那面高高升起的青天白日旗。 知闲先前没有来过,自然是被哨兵给拦下了,小许掏了证件出来,士兵却还是不放行,道理也简单,司令部岂是凭着一张士兵证说进就能进去的? 知闲拦下了小许,只让哨兵进去通报一声,她也就安静的在外头等着。眨眼来北平已经小半年了,她却还没有好好的看过这座底蕴深厚的古城。 明明是闷热的六月天,这边绿树成荫却是连一只知了都没有,寂静的连微风穿过树叶间的细密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连蝉都会挑地方高唱。 知闲默默的想着,冷不防手就被人拉住了。 她抬头对上他的眼,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陷进去:“衍之。” “嗯。” 瞿世峥颔首应下,拉着她的手便阔步往里头走去。 知闲跟着他身后,只见了闷热的天,他军装挺拔在她前头沉稳如山的高大背影,长腿一步都不肯慢下来,脚下犹如生风,虽是理解他的忙,然而心里头难免的有些郁闷。 算来都已经将近一个周未见面了,他却是连等一等自己都不肯。 门口原本一脸严肃的小士兵惊的眼珠都要掉下来了,不禁叹道:“还真的是将军夫人呀!” 小许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是!旁人谁能有这样的气质和韵度! 瞿世峥的办公室在最里间,他拉着她从走廊穿过去,遇上了数个抱着文件的军官敬礼,她听着他一一的应下,也随着他在“夫人好”这句话后面微笑,礼貌而不失亲切的回应。 明明平常没有多远的距离,今天走的好像格外的煎熬。一进门,知闲便被他抵在了那扇散着凉意的沉重木门上,未及反应过来,他的唇就落了下来。 很强势,却又很温柔。 她睁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有一下没一下的划在他的脸上,他那熟悉的眉、英挺的鼻一一入眼,知闲慢慢的放松了身子伸出手去抱住了他,仰起头努力的回应着他如狂的思念。 “怎么过来了?” 他伸手理着她的发,含笑问道。 他指腹间的温度好似直直的传到了她心里去一样,知闲忽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对上他沉静的眼神,她缓缓的说道:“衍之,我想回上海一趟。” “上次见黄叔叔,他身体就不太好,我想回去看看他。还有外祖母那边,也已经快半年了,这么久没回一次,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知闲说着,慢慢的垂下了长睫,她觉得自己有些像一个叛徒,在他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任性的要离开北平。 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瞿世峥听的,倒不如说是知闲拼命的说服自己,她是正当的该去上海一趟,而不是在逃避什么。 “好,”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知闲,我现在分不开身,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不许跟黄叔叔告状。” 知闲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的答应,讶异一闪而过,莞尔道:“不,我要告诉黄叔叔你欺负我。” 瞿世峥刮了她的鼻子:“调皮。” 她偎在他的怀中,轻轻的道:“衍之,我会想你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在黄公馆 深夜的司令部仍是灯火通明,办公室内亮如白昼。月光穿透梧桐的叶,斜斜的洒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肃穆中又平添了几分静谧。 林逸国敲了敲门,听到回应才踏了进来。他一进门就看到瞿世峥拿着铅笔,低头在作布防图,先前拟定的沙盘作业上红旗蓝旗的位置都有挪动,显而易见是更改了计划。 这已经是加班的第七天了。 “少帅,夫人已经离开北平了。徐国凡说一切顺利。” 瞿世峥头都没抬,淡淡的应下了:“嗯,知道了。” 等林逸国出去,他才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额角,俊伟的面容上透出一丝疲惫。 他是知道,知闲以为自己不会答应让她一个人回上海去的。 外公死后,孩子的事就像数九隆冬时候凛寒的天气,冰面上一丝微不可见的裂缝一般,没有人踏上去的时候,它只是存在着,可是一旦加上了分毫压力,便会以难以阻止的速度迅速的漫延,最终再不容易逾越。 知闲不跟他提起来,不代表他看不见。搬到北平以后的很多个夜晚,他都被她半夜揽在自己身上忽而收紧的手弄醒过。 她的力道很小,以为自己不会察觉,可是长期的军队生活,早就让他养成了本能的警觉性。她不想让他发现,于是他就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也从不在她面前有过内疚自责。 上海于她,应当是一个疗伤的好地方,眼下,也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城市。好歹有黄金发和赵远钊护着。 日本在华北方面的行为越来越猖獗,知闲若是留在北平,只怕战事未起,自己便已经分心了。 所以这一回放她去上海,他未尝不是有自己的一份私心在的。 瞿世峥闭了下眼,再睁眼已是目光锐利。他将手上的红色荷包收到了抽屉里,低头又拿起了铅笔。 一轮明月照离人。白天在云雾中穿梭,终是划破了黑夜,召唤出清晨浅浅的曦光。 上海机场,黄金发早早的就在等着了,他着了件灰色长衫,戴顶帽子,精神矍铄。 知闲一下飞机便看到了他,心中百感交集,付姨已故去,黄叔叔却仍旧站在上海等着她,把当年对她来说只是黄公馆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家。 一时间,既有因付萍而起的伤忧,又夹杂着回家的奇特暖意,竟是叫她不知该如何去表达了。 黄金发自打接到知闲要回来的电话,心中便是翘首以待,眼下见了她,亲切和欢喜更是溢于言表,上海滩人人提之惧怕三分的鸿帮老大,竟是显得有几分婆婆妈妈,教他身边的宁强好吃一惊。 他知道黄爷是疼养女的,却不曾想比之先前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知闲离开黄公馆已是多年,她二楼的房间却还是保留着出嫁前的样子,粉色边蕾的窗帘还是当年付萍亲自挑的,就连她常用的那把牛角梳,也是纤尘不染的摆放在镜子前头,一看便知是常有人打扫的。 张妈也是欢喜,直说着小姐回来就好了,不然家里头也没有旁人,连个笑声语都没有,老爷天天绷着脸,教人看了又是愁又是怕的慌。 这样零碎的絮叨给黄公馆带来了活气,也让知闲一颗乱有千思万绪的心慢慢的被理顺了。 只是她已不单单是黄金发的养女这么简单而已,头上顶着瞿夫人的名号,想进黄公馆来应酬的人多如牛毛,还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黄家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了。 知闲回了瞿公馆一趟,段氏言辞间对她很是客气,没有亲人的亲密自然,也没有仇敌相对的愤慨,近而不疏,礼貌的如同她一贯的待客之道。 她也就一笑待之,并不十分往心上去。 “小姐,门口说是有个人想见您,非让我给带个话,我瞧着那人长的倒是俊俏,不似那些个油头体胖的大官。” 张妈拎着菜篮子进来,把手往前一伸:“还让我带了块银元进来,说是您见了肯定会亲自去请他。” 知闲正窝在沙发上看书,扭头瞥了一眼张妈手上的东西,一下就笑了,一边起身便道:“他还在门口么?” “嗯,在的。” 听了张妈的回答,知闲顺手从她手心接过了银元,笑道:“张妈,今晚多加两个菜,这位的嘴可刁着呢!” 她低头一看,那银元上果真是有个被穿透了的小孔的,心下顿时肯定了来人,还未走出门去,便听到了一个满是戏谑的声音。 “呦,我瞧瞧,是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多年不见,小丫头长进了呀,连你远钊哥哥都敢打趣了。” 赵远钊一双丹凤眼笑的促狭,眼疾手快的从她手上抢了银元,如视珍宝的在身上收好了。 当初他发现自己是被哥坑了以后,立马就找这小丫头把银元给要回来了,倒不是钱财问题,他就是单纯的被两个人默契的合起伙来坑自己觉得气不过,断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被耍了一遭不说,还丢了一块银元出去。 面子事儿,能讨回来一分算一分。 却不曾想,这个被知闲嫌弃说是小气的行为,却是让他免受了一回皮肉之苦。素来不合的敌要的那一枪,恰好就打在了银元上,他后知后觉的才觉得是有福气的,自然也就跟瞿世峥和知闲提了一回。 知闲恼他的语气,便轻飘飘的将了回去:“我怎么不知道衍之什么时候认了你这么个哥哥?” 赵远钊语塞,而后笑眯眯的道:“不错嘛,大嫂,很有瞿夫人的架势!要说见你一面可是真难,要不是恰好遇上了咱们黄叔叔,我还真得在门口等着你出来接我了。” 他话里虽是有几分抱怨的意味,然而对于黄金发和知闲闭门不见客的行为是很理解的。 黄金发特地在报上登了文章,只说小女晏知闲是回家小住几天,并非是为着公事回来的,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人家享天伦之乐,你们一帮局外人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明眼人一看,自然是不好意思再去打搅,可总有不死心的,便只能是强硬拒绝了,黄金发也是硬气,不就是个恶人嘛,他豁出老脸去当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为何而来 赵远钊和知闲私交甚笃,这一点黄金发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在门口遇上了就亲自把人迎了进来。可是席上两个人言谈间透露出犹如老友的熟悉,却还是叫黄金发吃了一惊。 赵远钊这个人在上海也是有些名气的,黑白两道,年轻一辈儿谁不尊称一声赵爷? 黄金发在这头翻报纸,一双眼睛却是止不住的往另一头瞟,饶是西装,赵远钊穿着也很是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嘴角的笑意愈显其人风流倜傥。再看知闲,一张清丽的脸上也满是莞尔,一看那笑意便是发自心底的开心。 他便更是思索不开了,那一张报纸呆在手上半天都没翻一版。 实则赵远钊一句正经事都没跟知闲提起来,他风月场里呆惯了的,知道说什么让人开心,分寸也拿捏得住。 他若是想说,你不想听他都能旁敲侧击的让你明白了;相反的,他若是要守口如瓶,那每字每句都好似泥沙里头狡猾的泥鳅,时隐时现,你明明知道它就在,可是怎么都抓不住,任你撕心挠肺的难受,他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热闹。 知闲总觉得赵远钊不是个好叙旧的人。想来这么些年,能让他这个看似散漫的性子认真以待的,也就衍之一个人,自己虽然称得住他一声“大嫂”,实则在他心里头还是把自己当个小丫头看的。 所以,为了他口里的一个丫头片子专程跑来黄公馆一趟,岂不是有些可笑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赵爷,你这回来黄公馆是做什么来了?” 赵远钊听了这话,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见她语气虽是带了几分调侃,然而那面色却是极为认真的,便啧啧一叹。 “哎呦,我这老腰可是被这声赵爷给折煞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有些丫头当了人家大嫂,便不记得当初在盛华洋行跟人家打架,是谁好心把她领上去了,也不记得当初在战场外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是谁大发善心把她带回了家去……” 知闲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数落自己的丢人事迹,便没好气道:“行了,知道你记性好。” 赵远钊无赖一笑,一副中肯的样子道:“大嫂知道就好。” 知闲点头,看他一眼:“你既是衍之的弟弟,叫我一声大嫂,便是不拿这些陈年旧事来威胁我,我也是肯帮你忙的,所以,断不必藏着掖着,为人兄嫂,总是希望小辈能落个好的。” 赵远钊一下被她这话给气笑了。才二十多岁的一个丫头片子,竟是拿着长辈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还说有事不要客气! 可偏偏听上去就是没有什么漏洞,仔细想一想,还觉得是那么个理儿,显得自己是又小人又虚伪,拿着交情来攀关系。 可是他又知道,她的本意不是如此,若他赵远钊在她眼里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伪君子,不说黄家大门了,恐怕当初早早儿的就礼貌的给推的远远的了。 这一点倒是跟大哥非常像,慧眼识人呀。 这么一想,心里头唯一那点又被斗败了的气性也没了。只不过不计较归不计较,她问什么,他却是一句也不能说的。怎么说,他总不能说“受人所托,来逗你开心”吧? 不说知闲不信,就是她相信,他也断不能去当了这个叛徒。 “哎呀,失策呀失策,我还是年轻,脸上藏不住事情,大嫂莫要怪罪,”赵远钊一笑:“既然你应了,那我可就提了啊!” 他这幅故作落了下风的语气叫知闲很是好笑了一番,也知道他是不会把真正的来因告诉自己的,便轻轻扬了扬头,看他能诌出什么缘由来。 却不曾想,赵远钊所说,也是教她小小的吃惊了一番。 “你如今人回了上海,有些人的心思怕是又起来了,我可是很不放心徐绍祯这个人,小丫头,你莫要再跟他往来了。” 怡和洋行的生意越做越大,这几年反日风潮闹的厉害,三二年淞沪战事过去,签订的停战协定虽是名章规定了经贸往来互惠云云,然则群众中自发的抵制日货行动还是进行的如火如荼。 甚至还有几家商行联合起来订了个支持国货的运动,学生游行的热情空前高涨,大喊着不做卖国贼。 怡和原本做的就是日货的生意,可是这些年竟是没有收到一点冲击,反而徐家的商业还有越来越庞大的架势,有心人终是发现了,怡和国内的洋行是同旁家一样,换做了国货为主,可是徐家的生意重心也慢慢的移向了国外。 当初徐绍祯在怡和洋行前放的那一把火还照在热血沸腾的学生心里头,这个消息一出,不相信者自然是大有人在,难以置信的和义愤填膺的人,竟是又上演了一回当年的把戏。 只是怡和洋行的牌子依旧是当年那块牌子,一把火烧了里头所有日货的徐绍祯却早已不是那个徐绍祯了。 非法集会,破坏商业秩序,里头的都是国货,这么做是居心何在?破坏民族工业发展,作为一个有良心的爱国商人,他徐绍祯对此举大感寒心。 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端的是无可非议,军警带走了几个带头的闹事者,遣散了众人。 他对于对外的生意只字不提,谁也奈何不得。 若是这样也就算了,他依仗着徐家的财势,大量的给洋行商品降价,生意里头的弯弯道道,赵远钊没有多提,他想说的重点,也就由此引了出来。 不知是谁先提起了当年宏门老大范连武死亡一事,没几日,范连武其实是徐绍祯和黄金发密谋合伙害死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上海。 若是真的,这也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有忠于范连武的旧部循账来问,徐绍祯却是爽快承认了,当着诸人的面,直言范连武是他亲手开枪杀死的,一枪毙命,这事跟黄帮主没什么关系。 他若是说到这儿,别人会相信他俩没关系才是奇事,偏生后面还有一句:黄帮主没有那么好的枪法。(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故人故事 这话着实狂妄,可是那晚能从徐公馆走出来的人,却没有一个是不信的。 赵远钊一双丹凤眼里满是坏笑,眼看着知闲,下巴往黄金发那头扬了扬,做着口型道:“黄叔叔当时可是气的不轻呢。” 五载三年,上海滩早已换了天地。徐绍祯不承认还好,可是偏生就是这样痛快的说出来了,叫一帮忠心耿耿追随者范连武的宏门资历深者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们是知道了老帮主死得冤枉,可是谁能奈何得了徐绍祯? 站在他身边的刚子身形极快的掏出了腰间的手枪,可是谁都没看到徐绍祯是怎么出手的,没等刚子扣动扳机,他的右手已经被锋利的匕首切在了地上,伴随着清脆的匕首落地声,地上是汩汩的鲜血。 明明是那样令人生恶的场景,他却仍是西装革履,纹丝不乱,带了些妖孽俊朗的脸上挂着温润,嗤笑一声说出了二字:蠢货。 一帮人顿时汗毛直竖,当中有想为范连武报仇的心思已消了大半,刚子在范连武没死的时候就跟在徐绍祯身边了,出生入死,身上的疤和功劳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可是徐绍祯却从未相信过他,可见其人心性之自私薄冷了。 这样的人,对谁是狠不下心的? 明白过来也晚了,当晚去徐公馆找他求证的人不下三十个,只活着走出来一个,还已经是半疯半傻了。 知闲也看得明白,徐绍祯能放他出来,必然不是他大发慈悲动了善心,他不过是以儆效尤,想把事情传出来罢了。 毕竟谁都知道,想取他徐绍祯性命的大有人在;而徐绍祯自己恐怕也清楚,忠于范连武的人,是不在少数的。 赵远钊丝毫不掩饰他眼中的赞赏,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能看到这些已经是实属不易了,更何况这丫头被哥宝贝似的保护着,放在心尖上呵疼犹不够,这些黑暗面的东西,必然是不会拿出来吓唬她的。 可见她眼界确是匪浅。 啧,相比之下,自己还真是不够怜香惜玉。 见她一双澄澈如水的眸中带了些好奇,赵远钊也就继续给她卖关子:“你知道这帮暗地里想给徐绍祯戴个大逆不道帽子的老家伙发现了什么?有一个直接气的呕血,没等送到医院就断了气!” 既是动暗的不行,拼不过他,那就来明面上的,亲手弑帮主,这是上不得台面人人得而诛之的事情。可是头疼的是,徐绍祯虽是亲口承认了,人人也都知道这是真的,他们却拿不出证据来! 兴师问罪的时候,他还是一副风清月白的模样,满口的尊诸位为长,这回就算了,下回脏水再敢随便往泼,他必定让各位亲口喝下去。 这当口不知是谁提出来,宏门有旧规矩,帮主嫡子,可当大统,若是把老帮主五爷的儿子请出来,徐绍祯就算是五爷的女婿,还不是也得乖乖的让开?要说这一招也是臭棋,可是到了眼前,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报不了仇,总不能天天看着仇人在眼前让自己怄气。 人气急了昏了头脑,行为也就幼稚的可怕,宏门眼下谁当主谁说了算,明眼人一目了然的事情,也就放任这帮人跳梁小丑一样长蹿下跳,权当看个乐子了。 “这帮人原本也不是多么忠心的人,都想着自己能从中得点好处,连我都知道的事情,他们查了半天才弄明白,范连武名下只有范梓萱一个独女,早在儿子尚未足月的时候,就被徐家收作义子了,这么些年,一直都是在徐家长着的。” 想起明朗的笑开时那一对如出一辙的小虎牙,知闲忽而明白了:“是叫做徐绍东的?” 赵远钊倒是有些惊奇了:“我倒是看不出来,你知道的还不少啊。” “我在广言学校教书的时候,他做过我的学生。” 这么说来,范梓萱和徐绍东竟是亲生姐弟了。看来当初在盛华洋行打架那一回,自己看见的那个模糊的影子,真的是徐绍东。 知闲说完这话,便见赵远钊的脸色有些怪异,她心中不由得涌上一阵寒意:“他,他怎么了?” 赵远钊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道:“死了!” 他存了心思想要知闲对徐绍祯生出恶感,因此不等知闲反应过来,又立马给她讲起了后头的事情。 得知徐绍东死了,这帮人顿时心如死灰,又不得不感叹徐绍祯的好手段,果真是毒如蛇蝎! 徐绍东已经死了两年了,旁人才以这样的方式得知他的死讯,有心人还发现,他的祭日跟范梓萱是同一天。 赵远钊话里的暗示,知闲听的一清二楚。他是在说,范梓萱和徐绍东之死,都是出自徐绍祯的手笔。 那股彻头彻尾的寒意迅速的遍及了全身,知闲只觉得手脚发凉。 是了,她怎么会因为徐绍祯表面披露的一点点温情就被蒙蔽的,他骨子里头,不一直都是没有丝毫感情可言的么?不管是亲情爱情抑或是友情,于他只有有无价值是否可得利益之分吧。 可是说起来,自己跟徐绍祯又好似没有太大的分别。 若说徐绍东的死,她心里还有一点点惋惜,那么范梓萱的死,则是一点波澜都没有了。只是一环套一环,黄峤在战场上牺牲,只怕也跟他不无关系。 赵远钊见她微微拧着眉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小脸还有些苍白,心中不禁有些悔意,莫不是真的吓着她了吧? 他随手点了根烟,刚抽一口,知闲却是捂着嘴轻轻的咳了一声,而后一双大眼睛毫不留情的瞪了他一眼:“掐掉!” 赵远钊冷不丁被她凶巴巴的语气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就把烟掐了。 “哈哈,远钊不要见怪,这丫头就是闻不得烟味,自打她回来,我这杆老烟枪都忍了好些天了!” 一直留意着两人动静的黄金发哈哈一笑。 赵远钊自然是不会跟知闲生气,跟黄金发说了两句客气话,再转过头来看知闲的时候,眼中已带了戏谑的笑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七七事变 “看来哥从来不在你面前抽烟呀。” 瞿世峥烦心的时候,会抽一两支烟,却并不是凶狠的,而能让他觉得犹疑的事情,是少之又少的,因此也只有亲近的几个人才知道他的这个习惯。 赵远钊这话本也是试探,却不曾想知闲对他的意见更是大了,若不是因为他是客人,当着黄金发的面要客气些,赵远钊觉得,她可能连话都不想跟自己说了。 “衍之是从不抽烟。” 赵远钊嘴角噙着一丝颇有深意的笑,看了知闲两眼,眼见着她要恼了,这才把话题拐到了旁的地方上去。 赵远钊离开黄公馆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半了,知闲听他了讲一晚上也有些费心神,还在想着徐绍祯的事情,这头黄金发却是叫住了她,言辞间都是她是瞿夫人,对赵远钊不能太过亲密,不说旁人怎么看,就是世峥知道了也少不得要多想。 知闲语塞,又不知该从何解释这样的关系,只得粗略的提了提自己是通过瞿世峥才跟赵远钊有往来的,上海这边少不得要他照顾着的,他能过来,应当也是衍之的叮嘱云云。 看着黄金发明显送了一口气的神情,知闲带了些撒娇的意味罪责道:“黄叔叔,您这胳膊肘总往外拐!” 黄金发呵呵一笑:“都一样,都一样,你嫁给了世峥,我向他拐不就是向你拐吗!” 宁强在一边忍笑忍的很辛苦,这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紧绷脸的黄爷一副老顽童的皮相!说出去旁人少不得要被他这反差笑掉牙了。 窗外头的凉意正好,七月的风携着院中紫丁香的沁人香气与弯月晖光共舞,较之白日的华盖云集,深夜的黄公馆,静谧和谐的犹如一卷散发着墨气的中国古画。 看着微微颤动的嫩叶,知闲的心渐渐的沉寂了下来。 自己与徐绍祯原本就是泛泛之交,若是没有前世,或许可以成为朋友,可是那样的坎儿横在她的心里头,她是怎么也越不过去的。若是旁人,一咬牙一跳脚,跨过去也就是海阔天空了,可是知闲不是这样想。 她向来不会为难自己,更何况,在她眼里,现在的日子已经是足够美好了。 嫁给衍之,她不必为柴米油盐操心,亦不用为了复杂的家庭关系去勾心斗角,他的爱是一座温暖的象牙塔,把一切的险恶和黑暗挡在外头,而这所有的原因,只因为她是他的妻。 他细致的呵护着她,就连她身上锐利的锋芒也包容着,丝毫不畏惧被这刺戳出伤口。衍之不介意的事情,自己又何须介怀? 墨落在纸上,像她的思念,一点一点被晕染开来,扑成秀丽而不失英气的一片。 “回上海来的第十四天,忽而忍不住的很想你,比所有那些天加起来都要多。” 知闲的这封信未来得及递出去,一则举国上下皆为震惊愤怒的消息迅速的传遍了大街小巷,所及之处,无一不是义愤填膺。 “7月7日19时30分,驻丰台的日军步兵旅团一部,荷枪实弹开往紧靠卢沟桥中国守军驻军一带,举行挑衅性军事演习。” “8日凌晨,日军发起攻击,炮轰宛平城,中国守军第二十九军奋起自卫还击!” “我退避而人逼进,遭此无端横逆,形势已经不容许我们作旁的打算了,同胞们,拿起武器,慷慨自卫!” 全国各地的报纸纷纷以整整一个版面报道着这场突如其来却是意料之中的日军侵略战争,很快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保卫国土流尽最后一滴血这样的喊声便已是随处可闻。 分析战事的报纸不在少数,这一回南京蒋委员长也提出了“不求和,必抗战”和“不屈服,不扩大”的方针,抗战之势,前所未有的空前团结。 知闲人在上海,却是忧心如焚的牵挂着北平。 先前那想不通的点,一下就全部打开了。早在七月之前,北平的北、东、南三面就已经被日军和日伪军围了起来,又在华北举行频繁的军事演习,此次事变,必是早有预谋。 难怪一纸调令,将他升职调回了北平,衍之他肯轻易的答应让自己回上海来,怕也是早有预料了吧。 “战区总司令瞿世峥将军偕同佟林军长发表声明,29军誓死守卫平津地区,桥在人在,桥亡,此处即是我等守军之坟墓!守土抗战,决不放弃半寸土地和主权!” 知闲捏着报纸,一双手微不可见的在颤,战事已经延续了五天,声明却是现在才见报,形势之严峻紧张,由此可见一斑。 她看到他的名字,心中既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担忧着。 黄金发自然知道知闲的心里头不好过,也天天拿着话劝慰她,不少民众团体都自发的组织去送慰劳品,平津地区的学生也早就自发的组织了战地服务团,去负责医疗,这回战争跟先前上海那一仗不一样,这回中-央是发了声明支持的。 他所说的这些,知闲也都知道。可是他人就在最前头,枪弹炮火,一不小心就可能在血战中牺牲,她又怎么可能完全的放下心来。 “你可别想着跟先前一样再跑到前头去,上回隔着租界,这次你要是再想出去,我非把你绑起来不可!” 黄金发着实是有些急了,竟是前所未有的冲着知闲说起了重话。 徐国凡的心也是提着的,夫人若是倔起来,只怕自己是拦不住的。 知闲不欲使他担心,只勉强笑道:“黄叔叔,我不去北平,就在上海。” 她心里头已经打定了主意,白天淞沪警备戴司令的夫人刚刚来找过她,说是有几场讲演,知闲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就邀她同她们一道去。 衍之在前头,她若是再跑回北平,岂不是给他添乱的么? 听闻了她这样的打算,黄金发才应下来:“我这几天也没什么事情,就让宁强跟着你吧,我也好放心。” 知闲应下,一旁的徐国凡起初有些不解,有自己带人护着,夫人还怕出什么事情么?虽说是在上海,可他们这帮人都是一等一的精锐,实战犹是上好的利刃,当个保镖还能不放心? 知闲也想到了他可能的顾虑,又轻声的说了一遍黄叔叔放心,徐国凡这才了然了,夫人的心,果真是细密如针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关于合作 仲夏,木梓树的树叶茂盛成一顶顶如云的华盖,一派苍翠。 明明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季节,却罕有人有闲心去欣赏这份盎然美丽。 平津血战,日军关东军于28日向北平南北西三苑的第29军发起攻击,硝烟炮火,中国守军宁死不退,日军重点发起攻击的南苑一战犹为惨烈,佟林军长壮烈殉国,举国震惊,痛心之余,危亡的愤怒一下就被点燃了。 知闲从报上看来,除却守军以外,南苑航空学校的学生也牺牲大半,他们为了保卫国土,付出了年轻的生命,而这些读军校的学生,又是瞿世峥的心血。 她对军事政治不感兴味,却是不知怎么,就牢牢的记住了当年在巴黎看到的报纸上他在开学典礼上讲演的话。参谋并不再是一个智囊团的作用,国力薄弱的时候,保家卫国,除了热血,还要有硬本事。 在北平失陷以后,第二日的天津保卫战守军亦是因为伤亡过大而撤了出来,平津相继失守,黑色的阴云笼罩在国人心上。 全国上下呼吁国-共合作的喊声越来越高,作为瞿世峥的夫人,知闲自然是在讲演台上就被尖锐的问到了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明明是八月初,可那天的天气格外的阴沉,厚重的乌云在天上翻涌席卷,低的好像一抬头就能触碰到。 猎猎作响的风也并不温柔,粗暴的撕扯着人群中央举起的横幅,发出一阵阵示威般的呼号。 很多人都难以忘记,那样灰暗的背景下,柔婉的女子一身素净,微卷的发被吹得有些乱,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满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就好似一缕光芒那样耀眼。 “我的丈夫跟无数个保家卫国的中国军人没有什么不同,就像平津战事一开始他发表的声明那样,在民族危亡的时刻,无论何种党-派执何政见的,只要是在为国家奋战战斗着的,都是最热血的青年。” “这也正是蒋委员长所说的,再也没有妥协的机会,如果放弃尺寸土地和主权,那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在我眼里,就是家可破;国,不能亡。” 长久的沉默以后,不知是谁率先鼓起了掌,而后便是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知闲站在台上,目光飘的很远,心神一时有些恍惚。若是可能,她何尝不希望在这样的乱世中,他不是一个军人呢。 这样自己就不必在他每次上战场之前,捏着他留下的书信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亦不会半夜从他浑身是血倒在战场上的噩梦中惊醒。 可是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外公死前要他对得起这身军装,只怕衍之自己也未曾想过放弃从戎。那么,她作为他的妻子,就一定要一直站在他身边。 “夫人真是好眼光,瞿夫人虽则年轻,可是出去留过洋的呢,学识都远在一般人之上,我们平素可是极爱跟她说话的。” 人散的差不多了,知闲往台下看去,才注意到先前陪同自己的几位夫人正围着一个面相温柔仪态大方的女人在说笑。 知闲这一眼正对上她看来的目光,那眼神中丝毫不掩饰打量,却并不让人觉得不礼貌,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微微一笑。 戴夫人跟知闲最是熟识,赶忙就伸手招呼她:“知闲快来,这位是宋女士。” 知闲的心不禁停了一拍。宋女士?难怪是这般的气度!去年她出任了航空委员会的秘书长,南苑航空学校可是得到了她从外国聘请来的顾问。 衍之好似还因为对制空权的先见,而受到了她专门向南京政府提请的表彰。 她虽盛名在外,知闲却是未曾见过她本人的,如今见了,只有些纳闷,全国形势紧张,平津战事刚结束,她怎么会来了上海? 再听戴夫人对她的称呼,没有叫她蒋夫人,而是说了宋女士,恐怕也并非是单纯的来上海搞社交慰问之类了。 知闲定了定心神,向着她走去,顺着戴夫人的介绍说了几句客气话。 宋女士却是对她赞赏有加,问了年纪,听她才二十五岁,便笑着说是这把年轻便已才思敏捷,人又娇美如花,难怪瞿将军疼的紧了。 “让宋女士见笑了,不过是寻常夫妻,怜子丈夫,豪杰有情罢了。” 知闲面上有些羞赧的微红,心里头却是清明,把她的来意猜了个八成。 美人英雄的话,在这些夫人当中是没人会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偶尔有之,也是极为私密的时候,毕竟她们的身份摆在那儿,说这些话无论如何都是不合适的。 可是她第一夫人的地位人人都是心知肚明的,现在却跟自己明面上说起了这个,打的不就是江北监狱那一回的哑谜么! 这是算旧账来了。 知闲的话也不是没有出处,当初蒋委员长证婚的时候,可是亲笔提了无情未必真豪杰两句,她是想拿这个提醒自己,自己身上还背着疑似共-党的污点呢。 哪儿知道她这话一出,宋女士便亲切的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起了她年轻时候在美国留学的经历,这下知闲心里头便有些迷糊了,被她绕的云里雾里,也就陪着她说起了在国外的生活。 “难为你这样小的年纪,就已经有如此的见识,瞿将军真是娶了个贤妻。” 场面上的话,知闲自然不会认真往心里头去计较,然而直至送走了她,知闲都没有想明白,她这回来上海究竟是为了什么。 今晚便接着要乘专机赶回去,好似是专门来见自己的一样。 “难为你这样不爱看政事的性子,如今还要天天的高谈阔论了。” 身后忽而响起一个宽厚的笑声,知闲停住了脚,回头去看,不由有些惊异。 天色已经微微的暗了,白天闹哄哄的讲演场地这边已经是不见人影的寂静了,这人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衫,戴了顶圆帽,虽是留着络腮胡子,然而那金丝边的眼镜却是尽显了其人的儒雅书生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后知后觉 知闲看着他,礼貌一笑,并未生出半分遇上故人的欣喜。 “怎么,小知闲,不认识你马叔叔了?” 马闳看得出她的疏远,宽厚一笑。 “久仰马先生大名,不知先生在此等候有何贵干?” 一直随在知闲身侧的徐国凡微不可见的往她身边挪了一步,将她牢牢的锁在自己能够第一时间应变的范围内。夫人竟是真的认识马闳,看来江北监狱那一回,也不全然是无稽之谈。 马闳之于知闲,不过是一个有着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她自是不会有过分的熟识之心,何况,他现今是共-产-党的中央领导,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的通缉,铺天盖地如雪花一般。而她,是国民政府屈指可数的陆军三级上将瞿世峥的夫人,无论怎么看,两个人都不该是有交情的。 他出现的时机这般的敏感,知闲自是不认为他是来叙旧的。 马闳的眸中浮上一抹全然是他意料之中的笑意,道:“国-共两-党的合作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事情,瞿夫人方才的一番话大义凛然,很是受教。” “为党国尽分内之事罢了。” 知闲微一颔首,算是告别,而后便快步离开了。 马闳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小巷里忽而出现了一个跟他作一般打扮的中年男子,步履有些迫不及待,未等走到他面前就开口问道:“老马,怎么样?” “意料之中,这小丫头根本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老方的事情,只能我们自己想办法了,”马闳见他还要说什么,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再想从她那头找到突破口了,这件事情,就算我说出来,她也必然会回绝的。” 六岁就能熟知圣人言一句话轻飘飘的拨开一个成年人面前重重迷雾的女孩子,在悉心的教导下,只会是越来越聪慧。 自己现今这样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上海街头,她必然是猜到了自己是有求而来,一口一个“马先生”,不是早就摆明了她是瞿世峥的夫人么? 竟是这般的泾渭分明,公私一致了,或许,除了付萍这条线,他跟这小丫头根本就是没有私下交情可言的。 “唉,老马,她是不是还在为了当年付萍同志的事情怪罪你?当初我们口径一致的隐瞒付萍同志的身份,要她在百乐门搜集传递情报,事发以后北平那边我们也是想过办法的……” 马闳摇头,制止了中年男人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她方才的所作所为,让自己也有些看不清,这其中刻意的礼貌疏远,究竟是因为付萍的牺牲还是因为她是瞿世峥的夫人了。 “不用太担心,合作宣言已经递送蒋中正了,上个月周同志在庐山同他的会谈,态度也是很积极的,合作必定不日就要达成,到时候中央一定会要求释放老方他们的。”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马闳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一同消失在了这暗夜的上海街头。 上了车,知闲才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冷汗。 宋女士前脚刚走,紧接着自己就遇上了马闳,若是自己说了半句不得当的话,落在有心人眼里,说不定就成了污点。 虽说眼前抗日战线统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是南京方面究竟是怎么想的,谁也说不清楚。 只怕马闳能顺利的跟自己单独见上面,也少不了是刻意安排。否则,何以戴夫人她们送走了宋女士就早早离开了,还有平时场地的卫兵、南京戴局长那些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人,统统的都不见了? 这些有意的试探连起来,她不心疑才是不可能的。 能让南京费这般的心神,她自问还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的。 知闲闭了下眼,衍之,你如今的处境,是有多艰难?自卢沟桥事变,两个人便再也没有通过书信和电话,到如今已经将近一个半月了。 知闲虽是每天都在忙,心里头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下对他的挂牵。月末平津失陷,守军全部撤出,她本以为可以见上面,可是不曾想,竟是还不如战时了。 至少战时,她还可以从报上看到守军的消息,知道他是平安的,但现在完全如同深处暗不见手指的黑夜一般,隐隐约约的能察觉到前头有石子,却是怎么也不能踢个干净。 一直沉默着开车的徐国凡忽而开口道:“夫人,最近您就不要随同戴夫人她们一起出去了,上海最近风声不对,怕是日本要有大动作。” 副驾驶上的宁强附和道:“小姐,这几天下头人都来说,街上已经看不到日本人了,差人去打听,好似那些侨民都遣返回日本了,虹口一带穿海军服的小日本少说也有三千多个。” 知闲没有说话,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 疾驰的车子后头,一辆黑色的轿车忽而停了下来。 副驾驶上坐着的女人冷不防的往前一仰,额头磕在了玻璃上。 北岛慕冷声一笑:“徐桑,计划已经得到了参谋部的批准,你可别忘了,她如今可不只是晏知闲,她是瞿世峥的夫人!” 徐绍祯面色亦是彻头彻尾的寒意:“不用你提醒,瞿世峥现在人在哪里你都不知道,怎么能保证上海一战,他一定会参战指挥?冈村说过,要不是你一直坚持这个计划,根本就不会呈送参谋部。” 他忽而扭头,一手恶狠狠的捏上了北岛慕的下巴:“北岛慕,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我自然是为天皇的伟大事业效尽心力!”北岛慕一手攥着他的手腕,好让自己的下巴不是那么疼:“是徐桑才要问问自己心里头究竟在想什么吧!” “瞿世峥的地位和才能,你不是不知道!” “我是知道!可是这跟她没有关系!” 北岛慕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意,因为下巴被捏着,而显得有些面目狰狞:“瞿夫人怎么会跟瞿世峥没有关系?我敢同你打赌,只要她在上海,一旦开战,他就一定会回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沪上硝烟 “怎么,徐桑还想再像五年前那样,再动手打我一回?” “参谋部对中国作战计划的内部方案早在七月就形成了,海军陆战队也已经加派了往沪上的舰艇,一触即发的时候,徐桑可不要拖后腿。” 徐绍祯的手慢慢的松开了,他没有看身侧的北岛慕,而是紧盯着先前的车拐弯消失的地方,好似要刻到心里头去一般。 许久,他才缓慢开口:“瞿世峥若是回来,我亲手把晏知闲交给你。” 北岛慕也沉默了。 瞿公馆的人把婚礼那天四个人的合影送来的时候,徐绍祯不在,是她收下的。明明是黑白的照片,却是难掩其人风韵气度。 美丽的女子一脸温婉的笑意,微微的侧向她身边的丈夫,握着新娘手的男子西装挺拔,剑眉星目,卓然傲气扑面而来。 站在两人旁边的两个男子,明明也是出众的人物,却好似有些多余了一样。 一双璧人在前,仿若世间所有其他一切,都成了陪衬。 让人只看一眼便艳羡这样的幸福。 爱慕他们的人,或许会嫉妒的发狂吧。北岛慕看着照片的时候,忽而有些理解了两人婚礼那晚,她遇上的那个半夜在徐公馆烂醉成泥的徐绍祯。 中国的古瓷向来精致,一笔一划栩栩如生,日本海军参谋部人人知道北岛将军的女儿好收集古瓷,却没人知道,她只是喜欢亲手把那些充满东方魅力的美丽瓷器一一摔碎,锤烂成齑。 越是完美的东西,越是让人想毁掉。 北岛慕看着徐绍祯平静的神情,忽而想起了他先前因为晏知闲而做的一切,圈禁冈村,收敛资金,甚至不惜杀了从小青梅竹马的妻子。 这样自私薄凉的性子,爱上一个人怕也是疯狂的,魔怔到已经没有是非观念了。他说出这句话,也是一个不错的让步了,毕竟在中国找一个称心的合作伙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是如果可能从头再来,她是不会支持冈村找徐绍祯寻求合作的。倒不是因为晏知闲,人有了软肋才好拿捏,虽说儿女情长总会添一些意料之中的麻烦,但是她更怕的反倒是他没有七情六欲。 徐绍祯其人,太过阴冷。你以为他是任你予取予求的绿植,只为了丁点利益,却不曾想他才是菟丝草,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缠的满处都是,无处抽身了。 北岛慕冷艳一笑:“徐桑今日说过的话,我记住了。” 知闲本还有些犹疑要不要随同戴夫人她们出去,不曾想折腾了这么些天,昨夜又受了凉,竟是感冒了,一开口便带着浓重的鼻音,整个人都有些病恹恹的。 这样的身体状况,自然是不能再出门了。 徐国凡出面替她处理了前来看访的人,只说夫人爱静,医生又是叮嘱过好好休息的,不能见客。 这来客自然也不能一棍子打死,都把人赶出去,否则便有偷奸耍滑装病之嫌,因此,有几位夫人还是见着了知闲的。 她正躺在床上挂水,小脸更瘦削了几分,看着便招人心疼,哪儿还能再过多的去打搅她?瞿夫人生病的消息也是坐实了。 知闲这一病,一直是高热不退,迷迷糊糊的光听着黄金发在训斥下人不按时候煎药,她便开口去教他不要发脾气,自己只是感冒。 “你天天的往外跑去受什么罪!现在倒是好了,病成这个样子,都发了几天烧了!” 知闲只觉得脑中一直嗡嗡在响,勉强睁眼看见的也是模糊的身影,他说什么也好似耳旁风一般,吹过去便没了,不在心里头留下一丝痕迹。 “黄叔叔,你别晃,晃的我都头晕了。” 因着病中的关系,她的声音有些不同于往常的软绵绵,反倒是有几分女儿家的娇憨气,这一下倒是勾起了黄金发心头上的爱怜,这个丫头啊! “看人都晃了,还说自己只是小病!病好了你也不许再给我出门了!” 明明心里头还有些生气,却又不舍得冲着她发,只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晃去。” 把房间里头的张妈看的是目瞪口呆,这还是他们那炮仗脾气的老爷吗? 眼见着黄金发对知闲视如己出当成亲闺女一样的疼着,下人们自然也是更尽心尽力的伺候着,饶是中药西药的吃了一阵,这热也三四天才退下去。 生病以来知闲头一回下楼去吃早饭,却是没见着黄金发,这么一想,自打上回自己迷糊的叫黄叔叔出去,已然三五日未见他了,自然要问人去了哪。 张妈却是有些局促的搓了搓围裙,摇头只说不知道。 没等知闲再开口,李叔就说花园新栽了一批树苗,他得过去看着园丁照料,竟也是出门出去了。 知闲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怪异感。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大家都要齐心协力的瞒着她? 她扭头欲要询问徐国凡,却是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打北平带来的人,只剩了一个小许。 看着知闲看过来的目光,小许险些哭出来:“夫人……” 未及他开口说完,“轰”的一声在上头响了起来,整个房间仿若都随之颤了一下。 知闲立马起身去窗边往外头看,湛蓝的天上还残留着日军轰炸机飞过的浓浓黑烟,格外的触目惊心。 “上海打起来了?黄叔叔和徐国凡他们都上前头去了?” 她这话虽是问句,却带了肯定的语气,一边说着一边就往楼上去。 小许见她已经清楚了,也明白自己是瞒不住了,急匆匆的跟上她的脚步:“夫人,黄老爷和徐副官临走前特地叮嘱过的,一定不能让您出门去,您就不要出去了!” 知闲也不去理会他,只又开口问道:“战事进行了几天了?情况怎么样?” 小许一跺脚:“夫人,您不要再问了!” 知闲停脚看了他一眼:“说!你若是不说,我就自己上前头看去!” “已经五天了,十四号日本的海军陆战队就在淞沪沿岸登陆了,南昌和南京也遭到了空袭,已经顾不上上海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是大世界 知闲听完小许的话脑中便有些发晕。 三二年的停战协定规定中国军队不能在上海市区及周边布防,市内只有警察和保安队,哪儿能是狼子野心早有预谋又加之装备精良的日军的对手? “张将军率第九军在上海北同日军激烈交火,各界人士都组织了抗日救援会,徐副官是被第九军参谋部的人请走的,夫人,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流弹横飞,您不能出去啊。徐副官走前特地要我转告夫人,现在戴夫人她们也都没有出门!” 小许见她从房中出来已经换下了旗袍,不由得有些着急。 知闲心中明白徐国凡等人的担忧,比之现在硝烟蔽日时她走上街头能发挥的微小甚微的作用,她能够安全的毫发无伤等待这场战事结束,于他们而言才是最大的帮助。 然而眼下她还挂念着黄金发,家里头的下人连同小许都只是说闸北一开战,他就带着宁强出去了,却始终无人知道他究竟具体是去了哪里。 知闲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安安心心的在黄公馆呆着。 几天来,报纸上头条硕大的铅字都是“中日军队在闸北交火”,青云路、西宝兴路多处起火,她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黑字,脑中忽而闪现了夜幕下灯红酒绿的一片霓虹灯彩。 “小许,去大世界!” 小许原本还纳闷她为何要去大世界,然而车子越是往闸北这边开,路上涌聚的拖家带口背着大包小包的人却是越来越多,知闲秀眉微微拧着,他也就一下明白了,只怕黄老爷现下正在大世界。 战火肆虐,流离失所,被作为避难所开放的大世界自然是迎着蜂拥而至的一批又一批的难民。 人流当中,车子竟是寸步难行的了,知闲当即叫他停了车,下车便往前头去。 远远的隔着两三百米,她就看到了大世界的牌子,平常停放着显贵车子的门口坐满了人,宁强正站在中央指点着几个手下人安置。 知闲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了些,那头黄金发刚从门口背着手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知闲,不由得是满面怒容,呵斥着胡闹便要往这边走。 刺眼的阳光普照下,地上却忽而被遮挡出一片荫翳,伴着刺耳的轰鸣声,不少人都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小许反应敏锐,一边护着知闲往后一边高声喊道:“卧倒!轰炸机,卧倒啊!” 他的声音被轰鸣声遮住了大半,靠近门口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刺鼻的硝烟气味已经弥漫了开来,炮弹爆炸,弹片横飞,烟雾弥散。 知闲脑中一片空白,耳边似是有不绝的“嗡嗡”声,她静静的站在原地呆了许久,阳光终于又穿越那些细密的尘埃如同旭日初升时一点一点充斥满瞳孔的时候,她的眼睛却不知是被谁用一只手蒙上了。 “外边这么乱,你跑出来做什么?” 分明是四年未见,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好像两个人昨天才一同吃饭喝茶过一样。 知闲闷的喘不上气,只觉得自己要窒息,她慢慢的听到了周围的哭泣声和呕吐声,硝烟味遮不住的血腥气夹杂着熟肉的香气窜入鼻中,一味一味,格外的分明。 感受到手上的温热泪意,徐绍祯不禁一愣,他下意识的拿开了手,知闲却是疯了一样的往前跑。 他反应过来,三步两步的追上她,扛起人就往后面去。 “你放开我!黄叔叔还在那边!” 知闲捶着他的背,豆大的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这样的场景,他一个大男人见了都忍不住恶心,又怎么会她说要回去就放她回去?何况,日军轰炸刚过,说不定还有第二波,他是断不能让她冒一点风险的。 “知闲,你听话,乖乖回去呆着,不要乱跑,这边有我。” 她却是闹的更凶了,哭着叫道:“你算是什么人!我要去找黄叔叔!” 徐绍祯也不去理会她,径直的走向了小许开来的车,打开车门便将人扔了进去,一记手刀将她劈晕了,定定的看了知闲一眼,这才关上了车门。 他抱了她,可是心里却是有些疼的麻木了,好似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是啊,自己算是什么人!可是她的话越凶,却叫他失意之下有些按捺不住的痛快,他就像是一块礁石,一切于他都是平静的海水,只有她才是澎湃的浪潮。 即便这击打带来的只有痛,也还有些如饴的甘愿。 徐绍祯闭了下眼,快步向着大世界走去,迎面撞上了小许,他理所当然的吩咐道:“不要再让她踏出黄公馆一步!” “是。”小许下意识的应道。 走到车门前,他才察觉有些不对劲,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这人应变能力居然这么强,自己上过战场的人都还有些懵,他却已经蒙上了夫人的眼睛。 从后视镜中看着昏睡在后座上的知闲,小许的浓眉忽而紧紧的皱了起来。不对劲呀,他怎么知道这是黄公馆的车? “日军下一步的攻击重点很有可能在这儿。” “依据呢?” 徐国凡看了一眼作战室的几个将领,指着地图缓缓道:“罗店镇位于沪太公路中段,淞沪侧背,是上海和江苏的枢纽,向南通往大场,直驱上海市区,向西通往嘉定,能够切断沪宁铁路。” 他脑海中浮现在北平办事处时那抹挺拔沉稳的身影,语气冷峻的对他们说:“徐副官驻扎在市区,那么只要攻下罗店,就可以完成对他所率军队的左翼包围。” 徐国凡点头:“道理很简单,第九军现在就驻扎在市区……” “好,就这么办!郭师长,让358团先去罗店构筑临时工事,一定要守住野战阵地!” 张治中将军吩咐完,指挥室的将领便纷纷下达命令去了。 他拍了拍徐国凡的肩膀:“徐参是个军事人才!瞿将军手下真是藏龙卧虎啊,我把你从休假里头拖出来,你不会不愿意吧?” “总座告诉我们的是,军人守土有责,张将军这话,可是让卑职深感汗颜。” “哈哈!走,这一回可够小鬼子喝一壶的了!” 两个人正欲往外走,一个士兵却是匆匆的进来了:“报告!徐参谋,外头有个姓许的士兵,说是有要事要求见您!” 小许? 饶是向来云雨不惊,徐国凡也不由的加快了脚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鞋都没穿 风带血秋雨落肉。 十月份,战争已经从市区转移到了市郊。继与日军第3师团的罗店攻坚战以后,宝山区小川沙河口日军出动了毒瓦斯部队,上海的局势不容乐观。 “守军在蕰藻浜两岸向日军发起了大规模反击战,中国军队在毫无火力掩护的情况下往前冲,桂军的六个师走了三个月来到上海支援,第一天就被全歼!” “150余架日军战机扑向大场,26日大场陷落!日军越过彭浦南下,苏州河北岸军队西撤!” 已经延续了三个月的战事盖过了黄金发去世的讣告,然而压抑的气氛却仍是充满了整个黄公馆。 大世界的门口血肉横飞,全然辨不出那些或生或焦的肉究竟是哪一个的。他在门口正中流弹,却因得宁强扑倒在他身上而留下了也算完整的遗体。 知闲免不了要哭一场,掉过眼泪以后仍是强撑着打起精神亲自料理了黄金发的后事。鸿帮那头还有一堆摊子有待收拾,她也没有头绪,只记得黄金发生前常说的几个人,便想统统的交由他们打理了。 这种事情不说她作为养女,便是如今瞿夫人的身份也是不好出面的,而徐国凡等人身上毕竟挂着军队的衔,更是不便,赵远钊又为了上海的战事组织医疗运送物资而忙的不可开交,自然无暇顾及。 本不是多么复杂,因得没有可用之人,倒是棘手了。 葬礼那天竟是见到了一身黑色西装前来吊唁的徐绍祯,知闲一下就想起自己在黄金发书房里发现的账本,好似鸿帮和宏门这些年来是走的很近的,两个帮派之间的矛盾在范连武死了以后便和缓了许多。 知闲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一句话:“鸿帮的诸多事宜,以后便劳烦徐先生了。” 徐绍祯险些被她这话气笑了,他虽是对鸿帮有意,可在她面前也不至于下作至此! “徐先生不要误会,我现在回想,黄叔叔应该是早就有这个意思的,我已经差人去楼上取印章了,劳你在这儿稍等一会。” 她说完便点了下头,转身就走了,泪抑不住的又掉了下来。 先前黄叔叔提起过,自己未曾往心里头去,现在才发觉,他许是早就把身后的事情都一一的给自己暗示好了,她如今才得以不必那么手忙脚乱。 “知闲闺女要是个小子就好了!按说鸿帮也不用非去要黄家人掌门,只要能风光的立在上海滩,交给谁还不是一样?妈了个巴子的,徐家这小子是投错了胎,要是我黄金发的儿子……” “闺女,我先前还老想着什么落叶归根,死了一定要回老家去,现在却想着顺了你付姨的心,也不懂她那些个什么朝朝暮暮文绉绉的词,就是想着下辈子还一块过。” 若说先前黄金发对知闲是因为付萍而生出的爱屋及乌,那么这份附带的疼爱,在付萍和黄峤死后,只剩了相依为命的真情实感。 他在黑-道里混了大半辈子,什么都见过,也就更不相信温情。而赵氏又是个性子软以夫为天只知尽好分内之事的守旧女子,黄峤对他的感情也不深,亲情于黄金发从来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 付萍的出现,无疑是一道光。他原本也以为跟以前一样,不过是图个新鲜,慢慢的,这样的趣味却是变质了。 真正的亲人,从来不仅仅只是依靠血缘维系,若是感情足够真挚,自然能把房子变成温暖的家。 可是现在,付姨给她的家没了,黄叔叔给她的家,也没了…… 徐绍祯看着她一身缟素的纤纤背影,心狠狠的一揪。 就算她是背向自己,可是他却已经清楚的知道她掉眼泪了。 上海已经打了三个月了,可是瞿世峥非但是未曾出现,一直连个消息也没有。她已为人妻,自己现在这样的名声,已经不适合光明正大的给她依靠,只怕,她也不会想要。 当初北岛慕信誓旦旦的说跟他打赌,他又何尝不是希望自己输呢?至少这样,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她有些牵扯,哪怕他徐绍祯在晏知闲面前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十月的上海,狼烟烽火,遮天蔽日。 随着知闲从北平来上海的几个人,她只留下了小许,其他人都让徐国凡带上了前线。 黄公馆的冷寂一日胜过一日,知闲难免会触景生情,有时竟拿着相片呆呆的看上一上午。 张妈只当她还是在罪责自己,老爷没了的消息传回来,小姐竟是哭的不像平素,只一味的说是要找黄叔叔,别的话一句也没有。 若不是先前的那位赵爷来劝慰了几句,只怕她一双眼睛要肿的核桃一般。 “黄叔叔若不是看见了我,就不会从门口出来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黄叔叔没了,谁心里头也不好受,可是小丫头,你也不能把责任往你自己身上揽,黄公馆现在还得靠你撑着,赶紧把你瞿夫人的架势拿出来!” 赵爷也是个能耐的,三言两语就把小姐劝住了,哭了一场就再也不提了,只是那心里头的难过,却是谁也说不好的。 “零零——” 张妈正走着神,冷不防的被客厅里突然响起来的电话铃声吓的一颤,反应过来赶紧就小跑着去接电话了。 “喂,上海黄公馆,您是哪位?” 听着张妈接电话,窝在沙发上的知闲也禁不住的往那头看了过去,这几个月来,往黄公馆打电话的人可是寥寥无几。 大白天的,赵远钊应当在忙吧,除了他,知闲是着实想不出有别人了。 她低头去翻了一页书,却在张妈一声惊喜的叫声后,整本书都掉到了地上。 “小姐,是姑爷!” 是衍之...... 身子原本心的反应要快,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握住了电话的听筒。 张妈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那裙摆下头露出的,除了莹润如玉的小腿,还有一双赤足。 张妈不禁被她笑的跺了下脚:“小姐,你怎么鞋都不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密布疑云 山城,重庆。 刚下飞机,凛冽的寒气便扑面而来,知闲不禁打了个寒颤。 又是一座全然陌生的新城市。她的性子更适合偏安一隅,稳定的生活在一个恒温的小环境中,眼下这样的境况,不禁让她有一丝要去重新适应的失落和惧怕。 然而心上的这一点霾,也在抬头看到那抹戎装挺拔的身影后消散的一干二净了。站着的三五个明明都是一样的军人,他却自有一股凌厉傲然的架势在,格外的出众,什么都不必说不必做,就让人无端的觉着心安。 “衍之!” 知闲站在原地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这抹丽容在他心上悠悠的打了个转,激一汪碧水泛起了涟漪。 瞿世峥阔步向着她走去,把人揽进了怀里,手掌所及,纤腰只堪盈盈一握,她本就纤细,如今更显得单薄了。 听着他温热胸膛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知闲紧绷的身子一下便放松了,软软的靠在他身上,瞿世峥却是松开了手,将自己身上的军大衣脱了下来给她披上,反手扣住她的小手,离开了机场。 分别愈久,他的自责和对她的心疼也就更甚。 林逸国车开的很快,自打电话打出去,少帅可就在机场等着了,这样高调的迫不及待,可是向来没有几回的。 瞿世峥端坐着,知闲一手被他握在手心里,头枕在他的肩上,竟是浅浅的睡了过去。 他微一低头,入目的便是她恬静的侧颜,那长长的睫毛如同小扇一般,在白嫩的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荫翳。 “去跟委员长告假。” 林逸国应下,又道:“少帅,若是他问起来,该怎么说?” 瞿世峥颔首,坚定道:“照实。” “可是……” 林逸国有些惊讶,然而终究没有把后头的话说出来。 少帅的心思,他能猜出一二分,却不是全然有谱的,该如何去做,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的。 这四个多月来的周旋虽说算得上是拨的云开见月明,可是这疑云是否全然散去,也是未可知的事情。 不过恐怕昨日往上海去电话一事委员长也早已知晓了,今天又动了这样大的架势,少帅本人亲自往机场去,自然是瞒不过戴局长等人的眼睛,若是不禀夫人来重庆,少不得又要闹什么把戏。 车刚停稳,瞿世峥便如视珍宝的将人抱在怀里,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弄醒了她,一步一步走的沉稳,却是未及上楼梯,她一双手就自发的揽上了他的脖子,双眸满是清明的顽皮笑意。 他停脚,作势要把她放下去:“知闲,什么时候醒的?” 知闲收紧了手:“停车的时候,衍之,我又睡了,多抱我一会!” 她说完便闭上了眼睛,赖皮的揽着他不肯松手。 他却是许久没有动作,知闲偷偷的睁开眼,正溺在他含着笑意的眼神中,便有些气恼,什么呀,自己现今是他的妻子,还要用当年在北平使的幼稚把戏来骗过他,才好成全自己,着实是不珍视自己的权利。 这么想着,口气中也满是理直气壮:“瞿将军,瞿夫人命令你,把我抱进去!” “是。” 瞿世峥一笑,复又迈上了台阶。 “怎么这样瘦?” 明明人就在怀里,却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什么重量一般,若不是她身上淡如花香的气息和手上真实的触感,他真的要以为这只是如同四个月来无数次的错觉那样,眼前她的一颦一笑只是自己的幻觉。 “衍之,黄叔叔去世了,我很难受。你不在身边,我一个人也不敢总是哭,对不起,我再也不要任性了。” “还有你,明明就知道北平的局势,还是纵着我去了上海,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提心吊胆,过的多么难受……” 知闲说到最后,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头深深的埋进了他的怀里。 瞿世峥低头亲着她的泪,嘴中咸涩不及心里万分之一。 得知淞沪开战以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把她带到南京,可是想到自己的处境,还是硬生生的冷静理智了下来。 北平刚一沦陷,他就被蒋中正亲自打来的电话叫到了南京。 在侍从室等着的,还有中统局长戴伯笠。戴伯笠举了一堆证据举证通-共,只不过这一回不是知闲,而是他。 所谓的一系列证明文件漏洞百出,拿着他的话抠字眼,谁都知道通-共一说纯属无稽之谈,可是蒋中正既然在战事吃紧的情况下把自己禁在南京,就说明他是有疑心的,甚至戴伯笠的举证调查一类,就是蒋授意的也未可知。 毕竟自从去年十二月的那场挟持事变,整个高层内部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谁都知道,他瞿世峥通-共这顶帽子一旦扣下来是个什么后果,无异于逼人造反,这点连向来一根筋的罗力都看明白了,所以,无论是碍于兵力还是他如今的声名地位,这个名由都是不能坐实了的。 想通了这一点,一切便显得有些可笑了。 平津战事,无论谁去指挥,节节败退已成必然之势,所以这不足以成为把他圈在南京的理由。 他盯着作战地图看了一晚上,最后圈出来的地方,是上海。 随着淞沪硝烟起,答案也已然明朗。 雅尔会议近在眼前,为了争取美国更有利的援助,不论战斗到底有益与否,蒋中正的命令必然都是坚守勿退,胜利已经不重要,这场需要打给全世界看的战争,重要的是让各国人士看到中国军人已有为卫国而死的精神。 在他看来,如果中国守军死一人,敌军也死一人,甚至是我方死十人,敌人死一人,那也是一场值得的战斗。 可是如今上海的战况,显然不是这样。留下来的这支孤军,必然是负隅顽抗以后,被敌军任意屠杀。 于军人而言,可耻的不是撤退,而是如斯一般,既不值得,又不光荣。 比起一个政-党,他更是一个军人。 这样本就相左的意见,他能预料蒋中正的想法,蒋中正又何尝不会知晓他的性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为何戒烟 古语说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他抗命不遵已有先例在前,况且三二年淞沪一战权衡之下选择了撤退,无论在谁看来,上海一旦打起来,凭借日军的兵力和装备优势,中国军队只能得到以生命和鲜血为代价争取来的多坚守阵地一刻。 虽说军人原本就是守土卫国,牺牲是理所当然的分内之事。然则无谓的牺牲,是谁都不想去做的。 可是,蒋中正更多的是一个政-客,而非军人。 他人不在上海,一切便好说,毕竟党-国内敢公然抗命的将领,除了他瞿世峥也没几个。知闲便是这个症结所在。 只要她人在上海,他就必然要往沪上去。而他的身份,只是去带走自己的夫人俨然是不合适的,人的名树的影,他一旦踏足上海,中国守军必然会以他为主心骨,这场仗,也不会顺着蒋中正的意往下打了。 他不去上海,知闲就必然不会想到离开。 戴伯笠明里暗里的将他和他身边的人都监视了起来,这个时候一旦有什么动作,便会借由通-共一说搞一些大大小小的调查,事情似乎成了一个死结。 瞿世峥没有想明白的一个死结是,为什么他不参与到上海的战事中,南京方面还要紧盯着知闲。 侍从室有一个叫梁铜的少将跟他交好,有一回偶然在他面前提起来说是有个叫田鸿的年轻人很得戴伯笠青睐。拜良好的记忆力所赐,瞿世峥一下就想起了这个田鸿。 他是知闲在广言学校的日语同学,也是江北监狱举证知闲在火车上跟马闳说话的证人。 原来戴伯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共-党的事情,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他瞿世峥明媒正娶捧在手心里呵疼的夫人,怕是没人敢动。更何况当初两个人结婚,是蒋中正亲自证婚的,于情于理,她是共-党都说不过去。 可是若她死于战乱呢,这可就是意外了。 他捏碎了侍从室的玻璃杯,立马就要动身去上海。什么共-党,什么造反,他倒要看看,谁敢动她! 那个时候,瞿世峥身上的寒意太过慑人,把刚从汽车上下来要进首府的蒋夫人惊的一愣。 他谁都没有理会,直接吩咐林逸国开车去机场。 蒋夫人听到机场二字,立马反应过来了,也顾不上旁的,赶紧就亲自上车,差司机快些去追上他。 上飞机的前一秒,蒋夫人叫住了他:“瞿将军,我刚从上海回来,尊夫人让我给你带了一句话。” 那一刻,他的呼吸一滞。 蒋夫人在上海机场临走之前,知闲忽而明白了些什么。 她本站在人群最外头,最后却是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蒋夫人面前去:“夫人,劳烦您告诉他,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一定要他好好的,等着我。” “我在上海见到瞿夫人的时候,她正站在讲演台上,虽纤弱女子,然而很是大义慨然,有一位能说出这样的话的夫人,我相信瞿将军定然是忠于党-国之人。” “上海诸事,我已差人安排,委员长那边,我会一一的解释清楚,瞿将军请尽管放心。” 瞿世峥的手攥成了拳,血一滴一滴的打在地上,结成形状各异却同样触目的红。他什么都没说,站了不知多久,才淡淡的开口,吩咐林逸国回首府。 蒋夫人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怎么,那小丫头说话时在眼眶里打转却就是不肯落下的眼泪,一直在她心里头挥之不去。 听来的看见的,她自是知道瞿世峥的这个夫人学识气度常人难及,可却未曾想过她竟是聪慧至此的,进退有余,全然不做作,让她也有些爱怜。 若她不是瞿世峥的夫人,自己定要认个干妹妹才好。 糊涂,这个戴伯笠,也不想一想他瞿世峥的软肋,哪儿是那么好拿捏的!这无异于在老虎嘴边上捋须! 知闲见了他,几个月来的委屈和难过便统统的压抑不住了,一会抱着他哭,一会又咬在他肩上,眼泪蹭了他整件军装都是。 “你还敢不敢自作主张了!” “叫你骗我,我还天天给你写信,现在一个字都不要给你看了!” 瞿世峥任由她闹,最后干脆的钳住了她的双手,咬住了她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如饮甘霖。 知闲动弹不得,只得挺腰仰头的去迎合他。 “瞿夫人,现在还生气么?” 他一手撑在她耳侧,一手慢慢的理顺着她的发丝。 知闲一下被他的称呼气笑了:“别叫我瞿夫人,谁是你夫人!” “哦?”他俊眉一挑,修长的手指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红色的荷包:“是谁给我念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知闲脸一下就红了,伸手便去抢荷包。 每回他上战场,装着两个人结发的这个荷包她都必定要他随身带着,起初他很是无奈,在她美其名曰睹物思人以后,终于成功的说服了他。 “没有你这样的,旁人都知道的事情,我却不知道。” 她说着便垂下了眼帘,轻轻咬了咬唇,似是有些委屈。 他被禁在南京一事,谁也不知道,知闲的话,显然不是说的这个,而是另有所指。 瞿世峥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知闲,我在没有瞒着你什么了。” 知闲一下便瞪起了眼睛,双手捧着他的俊脸,道:“你抽烟!” 他眸中微不可见的闪过一丝锐气,赵远钊! “早就戒了。” 听着他轻飘飘的语气,知闲心里却是有些没底:“衍之……” 瞿世峥骨节分明的手轻车熟路的去解她的大衣扣子,淡然道:“是真的,跟你成婚以后就再也没有抽烟了。” 知闲满脑子还在想赵远钊说瞿世峥抽烟抽的很是凶狠,听了他这话便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遇上你,所有的问题都已经不再是有选项的问题了,答案就清楚的摆在我眼前。 他俊容上浮起一丝笑意,附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知闲的脸蹭的一下便从颊红到耳尖,她的衣服是什么时候被脱光的! “因为夫人,比烟更好吃。”(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聚少离多 1941,首府。 白祝同有条不紊的汇报着:“委员长,瞿世峥昨夜从中缅一带回来,考察军事报告书已经上交。” 一袭长衫的男人面色有些严肃:“我看过了,他主张集结主力在缅甸边境预先构筑阵地采取防御战略,滇缅公路的切断是日本配合着它的整个亚洲战略策划的,你怎么看?” 白祝同沉默了一会,道:“听梁铜说,英国的波汉普中将对这份报告极为看好,甚至说出了胜利属于我们这样的话。” 秋风渐冷,院里的银杏叶黄色蝴蝶一般,天天打着旋儿簌簌落下,不经意就铺了满地都是。 打扫院子的勤务兵每天都要扫的很慢,因为夫人在将军上班去以后,总是会仰起头来看上许久,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灿若朝霞,又好似清澈见底的溪水,没有一丝杂念在里头,跟个孩子一般。 不过,这棵老树的叶子都要掉光了,夫人应该不会再看了。 上回他还看见折返回来取文件的将军遇上夫人正在看掉叶子,只是默默的在夫人身后看了一会,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唉,叶子也掉光了,将军也要去缅北了,以后家里的日子不是更冷清了么? 扫帚“刷刷”的划过青石砖的地面,勤务兵有些心神蔫蔫的样子。听着打屋里传出来的脚步声,他一下就抖擞了精神,好似一把扫帚也要舞出虎虎生威的气势。 林逸国拎着行李率先站了出来。 这一回去缅北,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日军已经在缅甸与中国交界的边境处几个重要城市占据了先机优势,然而为了守住西南的这条重要交通大动脉,蒋委员长这回不仅指派少帅亲自前往指挥,还把中央军的第5军和第6军都拿出来了。 要知道,第5军的200师可是唯一一支摩步师,坦克、装甲车、大口径火炮,都是装备齐全的。这足以证明此次缅北之行的重要性了。 打仗的事情,知闲并不懂得太多,可自从她搬到重庆来,两个人便再也没有分开,一时间得了他要去缅北的消息,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三七年抗日联合声明一发,全国抗战的枪声便打响了,比之亲自上前线去指挥战斗,富有军事才能的人更需要的是统驭全局,拟定作战方案。 许是蒋委员长也怀了冷藏他的心思,而不管理由怎样,这些年瞿世峥是一直在战略司的。以他的身份地位,来领导一个中将级别便可以参管的司处,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之嫌和讽刺他的军衔,然而这战略司的重要地位,又是毋用旁人多言的。 桂系的柳飞,还有看似一团和气的嫡系陈诚部、白祝同部等等,没有一个不是想往这个位置上安插自己人的。 而把瞿世峥放在这个位置上,既是避免了内部闹的乌烟瘴气,最重要的是又是实至名归的。 知闲本还觉得不必再往战场上去算得一件幸事,然而实打实的落在眼里,却发现战略司的工作并不轻松。 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战役可能就是牵动全局最关键的那一颗棋子,而如何打,又是否要应援等等问题,频繁的战事既需要理智的头脑和丰富的军事素养,又需要强大的应变能力。 可是他再强大,也只是一个人,有时候甚至要通宵达旦的在书房坐上一晚。 知闲心疼他,总要拿本书同他一起在书房坐着,或是添茶或是披衣。 然而瞿世峥又何尝不是呵疼她,不舍得让她陪着自己熬夜,要她去睡她又倔的执意不肯,他只得收了文件同她一起去睡,待看着她睡着了,再悄悄的起身回书房去。 知闲终是发现了,也就不再坚持。 这样的日子虽是忙了些,可是至少他可以每天都下班回家,自己可以真真切切的看着他。而如今,又要分别了。 她心中有些伤忧,却不欲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让他担心,只给他理了理衣服,仔细的又叮嘱了些衣食方面的话。 知闲想了想,自己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两句话,左右还要絮叨,就是不想放他走罢了。 瞿世峥知道她的心思,只一一的答应着,最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他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封书信,递到她手上去,英俊的眉眼中含了些温柔的笑意:“知闲,荷包呢?” “给你装在换洗的那一套军装里头了,”她的语气里有些嗔意:“昨天熬到那么晚,还顾得上写信。” “如果我牺牲在战场上……” 他话未说完,她便伸手捂上了他的嘴:“衍之,不许说这样的话!快‘呸’!” 知闲如此确是有些孩子气,瞿世峥却学着她的样子呸了一声。 她踮起脚亲了他的唇:“走吧,衍之,我等你回来。” 明明他转身之前还是平常的样子,瞿世峥一往门口走,她的眼眶却是忍不住有些红,终究是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站在原地目送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一步一步的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夫人,去上海的事宜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就可以动身。” 罗力一进门就看到知闲还站在门口,一眼便知她有些走神,便刻意的把他洪亮的嗓门压的低了些。 这些年罗力也成长了不少,言谈行事间隐隐透露出的调子,倒是像极了徐国凡,沉稳又不至于太闷,教林逸国私下里感叹过好几回。 三七年上海事变时,徐国凡留沪随同张治中将军作战,得了瞿世峥的应允,这些年便一直呆在第五军,他虽是人在前线,然而编制却仍是直属瞿世峥所部的。 硝烟不断,第五军又算得上是一支精锐部队,所以自然是一直在战斗中的,徐国凡也就一直没有来重庆。因此这一回瞿世峥往缅北去,才把罗力留了下来。 听得罗力的话,知闲才回过神,点了点头:“赵远钊有说什么吗?” 往年黄金发祭日的时候,都是瞿世峥陪她一同回上海一趟,两个人乘专机,一来一回,再加上中间的耽搁,顶多是不出两日。 饶是这么短的时间,安排起来也是费心费力,更不用说这回自己住的时间要长一些了。 罗力自然也知道这一层,便道:“请夫人放心,我已经联系过赵爷了,上海的事情,都是他亲自安排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沪上诸事 遵照两人生前的遗愿,黄金发和付萍是合葬的,付萍去世那年,知闲亲手在墓前种了一棵孱弱的小青松,如今已是松针细密如盖,树干遒劲了。 在已近冬初的时节,漫山遍野都是透着颓靡气息的腐叶,放眼望去一片暗色,这抹苍翠欲滴格外的惹眼,生机盎然,似是于令人压抑到窒息的无声处听得细碎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声,铮铮悦耳。 黑白照片上付萍和婉的笑永远的停在了一切尚算年轻的那年,而专属于那个年代的风起云涌早已变迁,不复当初。 墓前干干净净,不见纤尘,一捧嫩黄色的小雏菊安静的摆放在前头,一看便是已经有人来过了。 付萍家乡的风俗是女子出嫁从夫,在丈夫死前,早逝的妻子是没有资格被单独祭奠扫墓的,知闲自然不会守这些旧规矩,可是付萍当初又特地叮嘱过知闲,只要自己和黄金发合葬了,便按着黄金发的祭日给两人扫墓就可以了。 知闲起初不明白,后来在茂城的时候,听剪花的林二伯偶然提起过,这样做的都是感情极好的夫妻,是说下辈子还要跟这冤家一块儿呢。 她了然以后,对付萍的这份心思自然是上心,不曾想她的付姨竟是还有些守迷信的可爱。因此这些年来自然也是这样做的,每年往沪上回一趟。 “难为你有心了。” 知闲看见那抹和淡的明黄色,冲着赵远钊一笑。 赵远钊却是扬了扬他手中的花,俊眉飞扬:“小丫头,这可不是我干的。” 不是他,上海也没有旁的熟人了,鸿帮的人一向都是晚上才过来的…… 知闲有些纳闷,却也不欲去多想,总归是一份心意,心里头默默的谢过了,这才转身离开墓园。 “这回来上海打算呆几天?”赵远钊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知闲:“左右黄公馆也冷清,倒不如去我那儿,还省的我专门安插那么些人手护着你,我那儿可是有打扬州请来的大厨。” “对,还有西餐的师傅,再不济,你就把黄公馆的下人一并带去,一口饭我还是管的起的。” 他说了半天却是始终没得到回应,心里头也就明白知闲是为着自己那句“小丫头”的称呼跟他生气。 也不知怎么,就是想逗逗她。哥在的时候,纵着她欺负自己,如今哥不在,他总该抹回点面子。 这么些年过去了,这小丫头倒是一点没变,除了眉眼长开了些,气韵有了几分哥的沉稳,那性子还不是活脱脱当年十八岁的样子,一言不合就不理人。 非要自己叫她嫂子,除了是哥明媒正娶的这一点以外,年龄性格处事,哪一点能称得上是个嫂子? 车一在黄公馆门口停稳,知闲就自己打开车门,一句话也不说的下了车。 赵远钊赶紧追上去:“你叫我一声远钊哥哥,我不就是你的娘家人了?我可是不会偏心哥的。” 他凤眸中满是不羁的笑意:“嗨,你这死丫头怎么就是喜欢被人平白的叫老几分呢?满上海的女人可没你这样的。” “你叫我嫂子,怎么就把我叫老了?” 知闲停脚,瞪了他一眼。 “我叫你嫂子,是随着哥那头叫,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么?” 知闲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赵爷这话,我会代为转告衍之的。” 赵远钊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忽而打了个寒颤,他这是又被这小丫头算计了? 每年知闲回上海来,黄公馆早早的就要忙上一阵子。 张妈他们平常都是没个中心,见着知闲回来自然是欢喜,高兴归高兴,分寸还是有的,毕竟小姐能说上话,可是姑爷就不然了。 这倒不是说瞿世峥为人冷淡,而是他身上的凌厉和傲然,往那儿一站,无需刻意,旁人也怵上三分。 更何况他盛名在外,张妈等人都是把他当成传奇一般可望不可即的人物看待的,现下却是就在自己伺候的黄公馆里,总是有不自然在的。 知闲也看得出来,每每见了都要暗中笑上一回,有一次还拿着这事儿把瞿世峥好一番打趣,言辞间都是自己非常厉害,一点都不怕他的骄傲感。 因此每年知闲回来不久留的原因,除却瞿世峥时间紧,里头未尝没有“解放”张妈等人的意味。 可是今年只有她自己回来了,这一层层的考量和顾虑便全然没有了。 她在上海小住一段时日的打算,赵远钊是知道的,也就更注意了些。虽说是安排的更为妥当了,然而上海滩但凡有些地位的人都知道,瞿世峥的夫人,晏知闲又回上海来了。 无它,只因黄公馆的人气又起来了。 知闲也不出门,天天在黄公馆窝着,没有来客的时候就去花园看李叔和园丁修剪冬青树,有时候在沙发上窝着,跟张妈学些针线活。 缅北的战役报告都是直接送往重庆首府的,罗力竟是不知通过什么法子联系上了那个叫梁铜的少将,也能知道些消息。 他自然是瞒着知闲,战事变化如风云,谁都说不准,若是让夫人知道了,也只是平白的担心。 “……日本方面好像已经事先考虑到盟军会用飞机进行轰炸的情况,早早的就作了部署,空中作战收效甚微。渡江战役已经进行了八天了,竟然是毫无进展,一线部队没有什么大收获,日军还隐隐有反攻的趋势。” “会不会是我们这边有叛徒?” “很有可能,美军G2部伯丁上校也提出过这个怀疑,但是瞿将军否决了,如果日军有我们的作战计划,就不仅仅会是防守的部署了,而且,现在日军的主力在哪儿,全然是一头雾水。这仗怕是难打。” 罗力刚跟梁铜通完电话,转身便看到知闲正站在后头,只得硬着头皮叫了声“夫人”。 “是不是外头又来客人了?我这就出去看看!” 他说完便迫不及待的要往外走,见知闲没有喊他,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刚走到门口,却是迎面撞上了张妈。 “罗少校,您匆匆忙忙的要去哪里?马上就要吃饭了!” 张妈说完又冲知闲道:“小姐,您要我去买的地图,看看是不是这个,我也不认字,不知道对不对。” 地图? 罗力浑身一颤,原来自己早就被夫人发现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身入虎穴 张妈带回来的是一张中国地图,自然不如军事地图标注的详尽,然而书店中用作科学普及的地图,能如这般,已是实属不易。 知闲自然不会去挑三拣四,左右还有一个专职参谋罗少校在。 “我军左侧在松山和龙陵一带,松山地质结构复杂,鬼子前期已经做了充分的防御工事建设和协同训练……” 罗力一边拿着铅笔,凭借自己脑海中的印象在图上标注着,一边给她讲解着眼前的形势。 “少帅是怎么部署的,我也就知道个大概,很大一部分还是猜的。” 知闲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军事布防,一旦泄密,可能承受的是无数鲜血和生命的代价,罗力不知道,也是正常。 她纤长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摸在图上,顺着那条蜿蜒的长线,眸中酿满了轻易不能察觉的惊忧。 李叔匆匆的打外头进来,语气急切道:“小姐,那头来人说是赵爷出事了!” 知闲听了便是一愣,一边往门口去一边问道:“他怎么了?” 自打八一三事变以后,赵远钊一直带人活跃在抗战的后方,他虽是在她面前绝口不提,知闲却也是能想到的。 以他经营了这么些年的人脉的财力,自然不仅仅会是运送物资之类的这么简单。有一回跟在他身边的东子说漏了嘴,提了一句上个月一枪崩了汪贤这个卖国贼,当时赵远钊踹了东子一脚,他也就闭了嘴。 知闲一笑过去,却也是隐约的知道了他都在做些什么事情。 干这种事情,哪一个的脑袋不是别在裤腰带上的,他身边虽是有人,也难免会疏忽,又何况赵远钊的仇家又不止日伪之流! 李叔在门口见了那人便进来找知闲了,因此也是一问三不知的,知闲到了门口,见着一个穿着黑色马褂的年轻人,袖子上还有些血迹,脸上满是焦急:“夫人!” “因为徐绍祯这个大汉奸防备的严,赵爷这回便亲自带人去了,不曾想却是中了圈套,赵爷身上已经中了两枪了,徐绍祯不肯放人,说是非要见您一面才肯让我们把赵爷送医院去!” “夫人,求求您救救赵爷吧!” 徐公馆的富丽堂皇一如初时,已近冬天的时节,迎门的小花园却是一片娇艳欲滴的玫瑰,绽放的妖娆,浸染着滴血一般的红。 知闲甫一下车,冈村就走了过来,脸上充斥着虚晃的笑意:“瞿夫人,欢迎。” 知闲淡淡瞥了他一眼:“人呢?” “瞿夫人放心,我一向敬佩热爱国家的人,赵爷不会有事的,”他摩挲着腰间的武士刀:“瞿夫人既是已经来了,不如进去小坐,让我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知闲一惊,不着痕迹的向后看了一眼,徐公馆的铁门已经严实的关上了,顿时了然自己是走不出去了的。何况,冈村怕是早有准备了。 她随着冈村往楼上走,却是在楼梯上遇见了正欲下去的北岛慕,北岛慕的语气中有一丝见到朋友的欣喜:“知闲,你怎么来了?” 北岛慕扭头冲自己身边的僧人说了几句日语,那僧人走后,才扭头冲知闲一笑:“咱们好长时间没见面了,走,去我房间说会话!” 她说完便拉着知闲走了,扭头给了冈村一个略带冷意的狡猾眼神。 北岛慕的房间大气又不失雅致,竟是地道的日本风格,与徐公馆别处都是迥然不同的。 知闲看了一周,最后书桌前头坐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回上海来的?” 北岛慕状似随意的倒了杯茶递给知闲,问道。 知闲将茶杯往前一推,摇头轻笑:“日本海军参谋本部北岛中校的茶,我不敢随便喝。” 漏洞百出的一个局,也就只有陆钟麟会相信北岛慕了。当初所谓的医馆世家,还有跟徐绍祯是生意上往来的朋友这种话,便是徐绍祯不警醒自己要离着她远一些,知闲也是觉得不对劲的。 方才她送走的僧人,不正是三二年在实业友社外头挑起事端的日莲宗的日本和尚么? 北岛慕敛起了笑意,眸色一片冷意:“瞿夫人,你这么快就揭穿我,可就不好玩了。我是哪里做的不好呢?” 她围着知闲慢慢的转了一圈,最后拿起了桌上的一个泥雕小人,那和服小人五官精致,俨然一个缩小版的北岛慕,裙摆上写了一串日语。 “哈,百密一疏。” 在门外听了许久的冈村推门进来:“瞿夫人,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那也就按照你们中国人的古话,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在上海呆了十几年,冈村的汉语已经很是熟练:“陆海两部的将军阁下都十分仰慕瞿将军的才干,”他看了知闲一眼,语气中还有些遗憾之意:“我们也听闻了重庆政府对瞿将军的压制,像瞿将军这样的人,留在中国只能是飞鸟尽良弓藏的结局。” “夫人不如考虑跟我们携手,共同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为伟大的天皇效忠。” 冈村说完便抬眼看向了知闲。 但见她眸光锐利,一双漂亮的眼睛中带了些不屑,挺直的脊背满是浑然天成的贵气。 北岛慕冷笑一声,随手从柜子上抽了份文件下来:“这是针对你们中国远征军部署制定的作战计划,你当真以为,我们就奈何不得瞿世峥吗?”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知闲定定的看着档案袋,北岛慕和冈村有些紧张的看着她。 知闲没有一丝犹豫的拿起了档案袋,展开在桌上。 地图标注的很详尽,山川沟壑,甚至是松山上的一个小土坡,也有专属的独特编号。 她自然知道北岛慕这是什么意思,日军的作战计划就在自己面前,看或者不看,已经成为了两种选择。 不看,她自然什么都不会知道,可是这就意味着屈服,而看了,就代表她不会活着走出徐公馆。 她晏知闲,断不会成为瞿世峥的负累! 冈村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反倒是北岛慕拍了拍手:“哈哈,瞿夫人真是令人敬佩。”(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作战计划 “你们中国古代有个庄生,说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北岛慕慢慢的开口道:“这话倒很是无私,死后的身体大可随便处置,因为横竖结果都一样。” “可是,瞿夫人这么漂亮,我却很是不忍心呢。不知道我把你绑到怒江前头去,瞿将军会不会跟我一样心有不舍。” 知闲一笑:“我却向来不是这般旷达的人。假如我的尸体该喂动物,我宁愿去投喂了狮虎,也一点都不给癞皮狗吃。养肥了狮虎鹰隼,它们在岩角天空,都是伟美的壮观。” “可是养胖了一群癞皮狗,它们只会乱叫,多么令人讨厌!” 听得出她话里明显的隐喻,北岛慕怒不可遏的从腰间掏了手枪出来,就在她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冈村劈手夺下了她的枪,用日语呵斥道:“你疯了吗!她不能死!” 他们不能拿一具尸体去威胁瞿世峥! 冈村话未说完,却听到地上一声清脆的碎声,再抬眼的时候,知闲手上已经攥着刚摔的茶杯碎片,没有一丝犹豫的往自己脖子上划去。 徐绍祯满头是汗冲进门的时候,正见她素色的大衣上头满是血迹的倒在了地上,他心中抽搐顿疼,几欲喘不上气来。 “知闲!” 他踉跄着险些倒下去,抱起她就疯狂的往外头去。 赵远钊要刺杀他,他是知道的,可是他不清楚的是,冈村和北岛慕怀了这样的心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立马差强子回公馆,无论如何都要将赵远钊送到医院里,自己便开车往黄公馆去了,可是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他西装外套上沾的都是她的血迹,一双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阴狠,与平常的风度翩翩判若两人。 直到医生动完手术出来,他才浑身浸着寒意的离开。 罗力先前没追上知闲的车子,得了徐绍祯的人送来的消息,心中便是一惊,赶着就往医院去了,刚到医院,一个医生见了他穿着军装便迎了上来:“请问你是罗力中校吗?” 知闲醒来的时候已经夜色颇深了,她想开口说话,一张嘴却是扯的针扎一般的疼,无奈之下只得比划了半天要来了纸笔,凭着记忆将自己还能记住的日军作战图粗略的画了下来。 唯恐延误了军情,她无奈之下给医生写了张纸条,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劳医生去黄公馆找一个叫罗力的中尉。 她的话,医院自然是不敢怠慢,当即传遍了上上下下,罗力这才一进门就被医生给认出来了。 罗力一进门就看到知闲正仰着头在努力的写什么,纤细的手还有些微微的颤,秀气的额头上满是细密冷汗,看着便知道十分的吃力。 她修长纤细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格外的惹眼。罗力的眼睛都要瞪红了,将军把夫人交给自己照顾,在他眼皮子底下,竟是让夫人出了这样的事情! “夫人,医生不是要您静养吗?” 听着罗力的声音,知闲眼前便是一亮,刷刷的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罗力本还纳闷,看了虽是有些稚嫩,却标注准确的图,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一时间巨大的欢喜竟是冲淡了先前的自责的担忧,赶忙就让医院这边提供电话,联系重庆了。 前线的通信,他们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所以只能通过梁铜,把消息传出去。 北岛慕一定也会想到作战图泄露的事情,所以日军肯定会更改计划,可是兵贵神速,只要远征军的反应足够敏捷,将这帮鬼子一锅端,还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左侧负责佯攻的松山龙陵一带的一个军牵制和分散敌人兵力的目的已经被敌人察觉了,右侧腾冲的主攻方向需要改变,日军三万主力全部集中在腾冲高黎贡山一带。” 梁铜的语气很急:“渡江一战是非打不可了。” “这是情报处截获的日军情报么?” 瞿世峥拿着铅笔,将梁铜话里的几处地方点了出来。这跟他们现在所知道的日军情况相差甚远,他必须要弄清楚情报的真实性。 梁铜沉默了一下,而后坚定道:“不是,但是,我向你保证它的真实性,等你缅北大捷,回重庆我必定会告诉你!” 瞿世峥淡淡一笑,什么都没说便撂了电话。 “传令,原本订在后天的渡江计划,提前到今夜八点。” 远处高山绵延,眼前汹涌澎湃的怒江俨然是一道天堑。 “总座,高军长向交通指挥部要求,部队渡江到对岸以后,若是遭遇日军顽强抵抗,不能占领登陆场地,工兵队要负责将渡江的几个加强团再接回来。” 一旁的林逸国一听头就大了,几个团一同过江,如果站不住就退回来,兵败如山倒,哪里还有什么纪律性可言!秩序一旦混乱起来,就算派出工兵队,又怎么可能能把人接回来? “交通部的王师长下了指令,要求部队在哪儿登陆就在哪儿撤退,否则不能保证将人全部接回来,”前来汇报的小中尉一脸苦相:“几个长官在外头吵起来了。” 瞿世峥眉峰一敛,扔了手中的笔就往外头走去。 夜幕已沉,工兵连的一切准备都已经就绪,作战部队却是还没往前走就想着撤退了,真是可笑! 正吵的不可开交的几个将领见了他过来,都是神色肃穆的立正敬礼:“总座!” “昔日韩信背水而战、项羽破釜沉舟,是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正因为有这样的决心,才战必胜、攻必克,无坚不摧。第五军和第六军都是精锐部队,却在没有进攻之前就想着后撤,反攻如何能成功?!” 瞿世峥的语气一如平常的淡然:“林参谋,传令下去,大军渡江后,所有船只返回,集结东岸待命。我倒要看看,谁有脸在江东父老的面前泅渡回来。” 他说完便走了。 高军长一时有些汗颜,站了一会便跟王师长致歉,又道是战略已经部署好了,攻击部队只能是往前冲,如今后退只有死路一条云云。 “宁在冲锋中牺牲,不做跳江亡的水鬼!”(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醉翁之意 1943年的春天一如往年,尖细柳梢见柔嫩的鹅黄色,初融的河水泛着粼粼的波光,没有迟来一步,姿色也未少半分。 院里的银杏树又长了新绿,但勤务兵惊奇的发现,夫人竟是不再站在下头看上许久了,不说是看一会,就连停一步的工夫都没有了。 将军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了。 知闲手中攥着画卷,下车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罗力笔直的站在车门前,目送着她进了这座古朴庄重的院子。但见那纤纤的身影柔婉兼之不惧,好似浓墨重彩中一道纯色的留白,不觉突兀,唯有惹眼。 “清风无痕,竹影虚动,竹茎多用虚笔,所谓意到笔不到。可是那虚的影子,倒仿佛比斑驳了光线的真枝叶来得生动。这也就是所谓的神韵了。” 知闲娓娓叙来,看着宋女士由先前淡笑转为遇上知音的惊喜,心中松了一口气。宋女士国画造诣颇深,党-政上层人尽皆知,不然知闲也不会选择拿画来当突破口。 为着怕自己班门弄斧,让宋女士觉得她是刻意讨好,知闲可是苦下了一番功夫。所幸前世卿白书画皆是极上乘的,她耳濡目染,说起来自然是半句纰漏也不会有。 “我幼年从师学画时,师父曾说过这一层的,这么些年我竟是没有参悟透了,难得你是个明白人,今天可要好好跟我说道说道。” 宋女士亲切的拉着知闲的手,语气中含着隐隐的嗔怪笑意:“瞿夫人倒是真人不露相,这见解可是远在我之上了。” “您谬赞了,”知闲复又说了一番客气话,道:“我倒是觉得,神韵之上,还有一重更高的境界。” “愿闻其详。” 知闲没有说话,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毛笔,在纸上画了一个椭圆。看着宋女士脸上的疑惑,她缓缓开口道:“这是管中窥竹。” “世间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在寻找这种美,然而只有当你无心寻找,不存心机与奢望的时候,它才会在不经意间出现。若是你从管子里向上向下看,看到的只有这个椭圆而已,身处其中,当不自知。” “世间的一切都相互关联,白纸与描黑的椭圆,看画人与画家,莫不如是。” 宋女士一愣,扭头看向了身旁的女子。 然而知闲并没有在看着她,但见那一双澄澈的眸子落在画上,唇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她抬起头来,弯起一个礼貌的弧度。 瞿世峥的夫人,果真不是那么简单啊! 两年前渡江一战大捷,怒江西岸日军损失惨重,在世界反法西斯同盟中都是颇有名气。 瞿世峥这个大名自然在缅北滇西已然成为一个传说,云南王龙腾亲自带着战备物资上前线慰问支持,毋庸多言,远征军自然是得到了当地百姓的拥戴。 他原本就拥着重军,西南一带现在又是他跟美英同盟全权指挥,虽说仍是遵从重庆的战略,可是谁不知道美军派往滇西驻华的总参谋史迪威对瞿世峥有极大的好感,仗怎么打,还是看前头的形势决定。 不是不能重用,而是不敢重用。 而现在之所以还能让瞿世峥在前头指挥远征军,就是因为他的夫人,晏知闲在重庆。 两年前从上海回来,知闲在家将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听说渡江大捷,本以为瞿世峥能很快便从缅北回来,却不曾想听到的却是英军撤退,将中国左翼完全暴露给日军的消息。 这样的情况下,远征军都是自顾不暇,却仍然不得不遵守同盟约定和重庆指挥,掩护英军撤退。 瞿世峥带着先锋部队200师从同古城内撤了出来,成功掩护印度沿线的英军撤退以后,原定的回国路线已经有大量日军把守,而若要进入印度,英军给出的条件是解除武装,他跟200师的师长,一致选择了穿越野人谷。 湿热的原始无人地带,危险并不比外头少,粮水匮乏,日军早已派出便衣队,不惜一切代价要取瞿世峥的性命、全歼200师,找回因为渡江一战在国际上丢的面子。 必经之路的重要高地都已被日军严防死守,整日在深山老林中行军,战士们的体力损耗也很大,与精力充沛有备而来的日军陷入混战自然是不敌,200师师长以身殉国,瞿世峥也身受重伤。 若不是已经临近边境,龙腾带着当地民兵及时应援,他怕是早已牺牲在野人谷。 知闲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200师撤出的第三天了。 梁铜根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说专机已经安排好了,让她往云南去一趟。 知闲心里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在人前却是半个眼泪都不肯掉的,衍之答应过她,会平安的回来。 瞿世峥在云南的战地医院昏迷了三天三夜,整个医院里头站满了穿着军装大大小小的军官,一个个都是紧绷着脸,气氛压抑的很。 林逸国亦是未曾合过眼,知闲是头一回见向来整洁的林参谋蓬头垢面,双目猩红的蹲坐在地上。 难为他一个大男人,见了知闲从外头进来,竟是掉了眼泪:“夫人…..” 知闲笑的一如往常温婉,冲着他点了点头,努力压制着自己语气中的颤抖:“会没事的。” 她说完便进了病房,轻轻的合上了门。 林逸国慢慢的站了起来,心忽而奇异的安定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军装,理所当然的吩咐刚跟着知闲从外头进来的罗力去打洗脸水。 是啊,风里雨里这么些年,少帅都挺过来了。虽然说这一回比往常的情况都严重了些,可是他们少帅可是大名鼎鼎的瞿世峥啊! 病房里的光芒很柔和,像是春天里穿枝拂叶,鼓动那些细小尘埃飞舞的最初一缕亮色,淡淡的洒在他如刀雕斧刻般轮廓深邃的脸上,一如初遇那时,英俊异常。 知闲伸出手去理了理他有些过长的黑发,顺着他的眉眼,一路的轻轻摸了下去,最后指尖停在他胡茬青青的下巴上,颤的厉害。(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在乎山水 他就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伸手给她拥抱,亦是没有如往常无数次重聚那样,轻轻的吻一吻她的唇。 知闲反而没有哭,她紧紧扣着他的手,感受着那无数次给她依靠和力量的温度。 “衍之,你还记得你走之前答应了我什么吗?” “我撕掉了你留下的信,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看过,因为我一直相信你会平安的回来,牵着我的手走完这一辈子。” 她犹记得他眼底的笑意,泪却是慢慢溢出了眼眶:“你对我说,定不辜负夫人的情意。可是现在我都来了,你怎么还不醒过来?” 林逸国说罗力很有福气,因为那天下午的云,是他来云南以后见过最美的柔软。楚天阔处数峰青,云霞灿烂如斯,夕光毫不吝啬,不遗余力的将远方的浓绿晕染,层峦叠嶂,美不胜收。 罗力多年未见的不正经却是又展露了出来,他竟是白了自己的上峰一眼:“林参谋,你这么狡诈阴险,实在不适合当一个诗人。” 不就是因为少帅醒过来高兴吗,还扯什么叹为观止这样文绉绉的词! 林逸国朗声一笑,是多年未见的开怀。敢情这小子还记着当初少帅婚礼上自己坑了他那一回呢! 瞿世峥醒来以后,知闲在医院照顾了他半个多月,凡事亲力亲为,一步都舍不得离开他。 他伤好了以后,自然是要离开医院往远征军军事指挥部去的,前方的战斗还在继续,他作为同盟军中国方面的最高指挥,是不能缺席的。 知闲一颗心柔肠百转,却也明白自己是不能随他去的,不说瞿世峥不会同意让她涉险,她的身份,去前线部队也是尴尬,再者说,重庆方面也不会同意放人。 因此,她只得又回了重庆,却不曾想,千般的疑心揣度,竟是已到了这般! 回山城的第二天,罗力就发现了有人跟踪他,门口站岗的哨兵也汇报,说是对面卖包子的小老板换人了,那架势看着很像练家子,倒不像是生意人。 他按兵不动,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样子暗中观察了几天,终于弄明白了这是戴伯笠的人,心上便明白了,只怕那头对少帅更不放心了。 瞿世峥的名声越大,于重庆政-府的威胁也就越大,虽说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杞人忧天,可这不正是戴伯笠戴局长的正经工作么? 知闲听闻以后也只是摇头轻笑。这样的事情,自打搬到重庆以来,她便见得多了。放眼首府的几个高级将领,哪一个的家属不是在重庆住着、在戴伯笠眼皮子底下的? 她是瞿世峥的夫人,这待遇自然要比常人更“高”上一些。所以这两年回上海,赵远钊暗地里都打趣她,说是又添了亲戚。 原本在重庆呆着,知闲并不觉得有什么苦处,有人监视,她也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 心里虽是牵挂着瞿世峥,然而虽说这两年来滇西一带虽是战事不断,可主要还是巩固怒江沿岸的防线为主,形势不比之前那般严峻。 只是在听了罗力得来的消息以后,她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远征军已经养精蓄锐了近二载有余,马上就要发起对滇缅一带日军的反攻了,日军驻扎在西南一带的时间长达数年,工事修筑完备,对地形地势也熟悉,再加上优良的装备,战争一旦打响,对中国军队而言,这势必意味着一场又一场艰难的攻坚战。 知闲无论如何都不能安心在重庆呆下去。 她也一直都是这般的性子,两年的消磨,非但没有抑住她的锐气,反而是锋芒愈显了。 她亦是知道,重庆方面不会放她离开,尤其是到云南去,说的难听一点,她现在就是蒋委员长手中能拿捏得住的瞿世峥唯一的政-治软肋。 若是纵着她跑了,出了什么岔子,后悔都来不及。 所以她今天来找宋女士,心里头也不敢十分肯定她能同意自己离开,其中未免也有些赌运气的成分在。 “我把这种境界叫做道,我常常在许多东西里面看到天道之美,不知道您有没有呢?” 对上她似是流光溢彩的眸子,宋女士终是含笑点了点头。 这其中的隐喻她听得明白,无非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谁都知道把她困在重庆无非是因为疑心瞿世峥,可是整个党-政要界,还没有一个人或明或暗的敢在她蒋夫人的面前提起过。 小丫头是作画人,自己不就是那看画人吗? “云南的事情,你不必操心。” 听她这样直白的说了出来,知闲一惊,连带着神色也有些毫不掩饰的讶异:“您……” 这位宋女士,幼年习的是国学,留美归来便嫁给了蒋委员长,是真正的名门贵女,成为第一夫人以后更是陪同在丈夫身侧充当着国际重要会议上的翻译和发言人。 知闲自问,论起外交,上得了台面的和见不了人的话,她都不是宋女士的对手。所以,在宋女士面前,她没有举世无双的智慧,唯有一腔孤决而单薄的勇气。 而在政治面前,拿热血来博取同情,想要赢得对自己有利的砝码,岂不是太可笑了么? 她向来看得明白,却是不得已的甘愿采取了自己曾最厌烦的做法。只怕落在宋女士眼里,更显得有几分跳梁小丑的做派了。 宋女士见她不再说话,便知道她是想明白了的,心中便对她的张弛有数多了几分欣赏,不说别的,就这哑谜打的,自己也是觉得她极为聪慧的。 “美军派出了极为优惠的援助,上次的会议也已经达成了共识,史迪威将军从美国本土带了一支业余和专业飞行员组成的空军队伍过来,滇西这一仗,国际上都在看着。” 知闲微笑,轻声应了个“嗯”字,宋女士看着她全然没有委屈和不满的表情,继而笑道:“军资不乏,可是云南那边的医疗条件是很差的。战地医院里头只有二三十个医护人员。” 知闲的眼神一下便亮了起来:“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曾经跟着那边的医学院听了两年的课。” 看着她明显欢欣的神色,宋女士拍着她的手,点了点头:“去云南,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知闲莞尔:“谢谢您。” 她不怕吃苦,只要能够离他近一些,她什么都不怕。(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云南生活 四季如春的秀丽昆明,郊外驻扎着美军驻华的空军医院。 附近的云南百姓都知道,这座由简易帐篷和平房临时搭建起来的院里头,有一个大方温婉言笑晏晏的中国女子。 他们却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听到原本就呆在里头的那十几个美国人叫她Shine。 一年前来到这里,饶是知闲心中早就有所准备,却还是不禁为距离前线最近的这所急救医院的条件之简陋而吃惊。 医院里一共有十三个医护人员,还都是从美国空军里头抽调出来的男性,他们天天接待着从前线上送来的浑身是血的伤员,忙碌不堪。 人手不够,药物匮乏,急救条件更是跟不上,有时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而无能为力。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小半年,上头的命令终于是下来了,将云南驿医院作为了一个从前线到战地医院的中转站,只负责必要的急救处理措施,重伤员送往市内的医院。 所以,能留在这儿救治的,都是轻伤者,相比之前而言,工作也就没有那么繁重了。 霞光懒懒的铺满院子的时候,知闲才从后山采药回来。她放下药筐就去了标着住院部三个字的平房。 “嘿,Shine,你回来了!” 知闲点了点头:“威尔,你出来一下。” “威尔,你不要再给这些年轻人……”知闲顿了顿,想了半天憋出一个词:“希望!不要再给他们希望了!我告诉过你们,我已经结婚了!” 她心中对威尔这帮人着实是充满无奈,一年来她收到的那些年轻士兵临走前留下的热情洋溢的情书不计其数,这是战火中美好的情感,较之爱情,它代表的更多是一种人性的美。 正因为心中有这样的感情存在,才能在硝烟蔽日的时候,还可以觅到一丝温暖。 这样的希冀,知闲能够理解,所以这些书信,她未曾丢弃过一封。虽然她对英语完全是一知半解,里面有很多语句都是读不通的。 知闲收下这些情书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威尔他们。 战事压抑之下满是灰色,在几个美国军医的眼里,这个美丽的东方姑娘的爱情自然成了日常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威尔他们也就拿着这事天天的跟她开玩笑。 可是她全然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甚至还拿了一沓未拆封的信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帮人也就知道她收下情书全然是出于礼貌了。 可是威尔还是很纳闷。 他们都是极为宠爱这个中国的漂亮姑娘的,一年前她穿着红色大衣出现在土坯房门口的时候,他还记得自己当时都愣住了,就连一向理智的鲍比都忍不住叫了一声:“嘿,一个东方姑娘!” 夕阳浓烈的光像是莫奈笔下笔触最重的一抹油彩,却也在她面前失了颜色。在中国天天跟战争打交道,他们疲累之下愈发的想念本土的和平生活:自己为什么要跟家人分别,来到这个遥远的国度呢? 她走上前,用不太流利的英语问好,可能她自己也察觉了有一个词说的不对,那张漂亮的脸蛋儿一下就红了。 看着这个姑娘略带赧意的大方笑容,那些问题一下就解开了:他们在为之努力着的,是整个世界的和平,自己也绝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承担着这样的责任的,还有面前这样的纤弱肩膀。 可是这也提醒了威尔,之前医院里也来过********女性医护,没过几天就走了。 他们简单的欢迎了她,热情之下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可是不曾想,这个看上去娇弱纤细的女孩,竟是呆了一年多了。 “哦,Shine,你知道的,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的丈夫,不要总是说你已经三十岁了,你明明就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有权利追求自己的爱情,不要害羞!” 威尔耸肩,摊开了一双大手:“事实上,我们美国的小伙子都非常不错!” 知闲听得有些发晕,摇头道:“这不是一回事情,威尔,以后不要再给他们可以追求我这样的暗示了,我非常爱我的丈夫。” “Shine,我们甚至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小骗子,不要害怕爱情的这把火,我和鲍比他们会给你把关的。” 威尔冲着知闲挤了挤眼睛,笑着又走进了住院部。 知闲一时无语,颇为郁闷的看了一眼天空。 她自然是不能把名字告诉威尔他们,虽则宋女士安排她离开了云南,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作为瞿世峥的夫人,她可以高调行事。 当初威尔他们问起她的名字,知闲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就歉意的笑了笑,刚要开口说话,就听鲍比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英语,然后这群人就一致叫她Shine了。 这样也很好。 若是威尔能不给自己添乱,那就更好了。 她郁郁的叹了口气,转身便往药房去整理今天采摘的药草。繁茂的后山上头有许多对于止血化瘀有奇效的药草,得益于前世在墨门跟着师父学习,她记得非常牢固。 现在物资紧张,能解决一点算一点。何况威尔他们天天嚷着要她制的“草糊”。 “天啊!医生,快点过来!” “纳德将军,您坚持一下!” 听到门口传来的呼叫,知闲快步往那边走去。 有两个戴着钢盔的美国大兵正往里头进,有一个背上还背了一个人,一张通红的脸上都是汗。 空着手的那个见了知闲忙伸手比划:“哦,老天,你就是医生吗?快些看一看将军的伤!他从山上摔了下来,已经昏了!” “请跟我来。” 知闲点了点头,转身带着他们往平房走去。 天色已经微暗,美国兵把人放到简易木床上,在半昏的灯光下,知闲才看清他袖标上有一个威风凛凛的虎头。 飞虎队…… 他距离衍之应当是很近的吧。 “里头是飞虎队的人?哈哈真是好福气,Shine一向喜欢听飞虎队的人讲故事!” 听着威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知闲才定定的敛了心神,仔细的看起了床上那人的伤势。(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她的丈夫 知闲推门出来,月色已经将小院染成了霜白。 她一抬眼就看到了一个面容颇为严肃的美国军人,不同于威尔他们那种热情的性子,他看上去似乎不苟言笑。 “将军,这就是给纳德将军看伤的医生!”先前的美国士兵敬了个礼,道。 他的语气十分急促,知闲听的不是很明白,只得礼貌的请他们稍等,而后自己又回去喊威尔出来解释。 她自己则是干脆的坐在了墙角的小板凳上,揉着有些泛酸的小腿。方才威尔一进门就惊呼纳德将军,连猜的力气都省了,原来躺在病床上这位便是赫赫有名的飞虎队名将了。 那外头那位应当也是美军的高级将领。 说来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原本她听着两个美国士兵的大呼小叫,还以为纳德将军定然伤的很严重,哪儿知道看了两眼,就发现能称得上是伤的,只有轻微骨折,因此倒是没有费太大的工夫去处理。 知闲迷迷糊糊的想着,威尔却是又匆匆忙忙的喊着“天哪”进来了:“Shine,外头来了一个中国军人,你快点出去解释一下,老天,今晚真是太多事了!” “你若是不为****那么多闲心,现在也不会觉得事情多了。” 知闲起身,笑着打趣他了一句,这才悠悠的往外头去。 威尔追上她的脚步:“嘿,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你这是…..”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掀门帘,那轻飘飘的纱布被完全的攥在手上时,后面还要反驳威尔的话统统只化作了一声惊喜的尖叫:“啊!” “老天,怎么了?” 威尔跟在她身后,被她随手扔下的帘子挡住了,踏出门来的时候,只见她跑着扑向了那个中国军人的怀里,一时不由目瞪口呆。 而先前满是冷峻的男人,竟是神色一柔,张开双臂紧紧的把她抱进了怀里。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鲍比他们听到知闲的尖叫都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都是呆如木鸡。 知闲紧紧的牵着瞿世峥的手,颇为骄傲的从他怀里扬起脸,满是明媚的笑意:“Heismyhusband!” 瞿世峥低头看她,唇角噙着淡笑。 听林逸国说纳德去驼峰一带查看航线下方地势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去了,牵挂着纳德的伤势,他这才和史迪威一同往医院来。 只是他以为纳德受的是重伤,所以先去了市区的战地医院,史迪威以为这边只有美军的空军医院,竟是误打误撞先来一步了。 得知人是在云南驿医院的时候,他便明白纳德的伤势不会是很严重的了,原本想回前线指挥所去,也不知怎么,一念之差又回来了。 更不曾想,在这儿见到了知闲。 今晚的驿医院格外的热闹,连晚饭都是搬到小院里头吃的。一群人围在桌子旁边,英语混杂着怪腔怪调的汉语,别有风情。 “瞿,你的妻子真是了不起!” 史迪威冲着知闲竖了个大拇指。从威尔他们的口中听说知闲的所作所为以后,他是真的十分敬佩这个娇小的中国女人。 一直以来,有句话叫做战争让女人走开。人们理所当然的以为女人和孩子是没有不同的,都是属于应该被保护的弱者,可是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她却走到了前头来。 “今晚我先回指挥所去,明天等纳德醒过来,你带他一同回来。” 史迪威说完,悄悄的撞了下瞿世峥的肩膀:“瞿,祝你们有一个愉快的重逢之夜。” 瞿世峥微一颔首:“却之不恭,这个任务,我接受。” 史迪威没有听明白前面四个字,后面却是听懂了的,他笑了笑便率先带着人上了汽车。跟瞿共事了四年,他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会出现那样温柔的神色,根本不像是平常那个冷静理智的人嘛! 瞿一定很爱他的妻子。 史迪威识趣的早走了,威尔等人却是不肯放过知闲二人,一连串的问题连歇口气都没有,径直的抛出来。 他们的心理落差可是太大了! 没想到Shine竟然真的是有丈夫的,而且还是这样一位高大的将军,虽然也很英俊,可是总是觉得有些冷,像她这样温暖的东方姑娘,跟一个阳光男孩站在一起才更搭配! 听着他们的话,知闲有些心虚的看了身旁的瞿世峥一眼,见他还在跟鲍比喝酒,赶紧就用英语把话题岔开了。她突然非常为威尔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庆幸,幸亏衍之不懂英语…… 说了没有几句,她便感到肩上一沉,扭头去看,却是他歪头闭目在自己的肩膀。沉稳绵长的呼吸声近在耳侧,这般近的距离,让她能够看清他下巴上微微泛青的胡茬。 知闲不由一阵心疼,吃着饭都能睡过去,在前线一定很苦。 “威尔,抱歉,我必须要带他去休息了。” 威尔等人本也不想为难她,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几个人一同将瞿世峥扶了进去便去照顾病人了。 知闲轻手轻脚的关上门,一转身却是被他拉进了怀里。 她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衍之……” “嗯?” 他微微松开手,低头对上她的剪水双瞳:“夫人想说什么?” 许是他身上带了些淡凛的酒气,知闲只觉得有些晕:“我,我…..” 她明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话到嘴边却是一句都记不起来了。 知闲一时有些恼自己,又看他脸上带了些笑意,便不由的嗔道:“我什么话都没有!” “真的?”不等她回答,他便揽着她的腰在自己腿上坐下,流利的用英语把方才吃饭的时候威尔说的一番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出来。 “你!衍之,你明明会说英文,为什么还要让威尔找中国人给你解释纳德将军的伤势!” 知闲这话气势听着很足,实则她无比的心虚。指挥所有那么多美国人,自己怎么会以为他不懂英文呢! 瞿世峥侧身,将人锁在了身下:“那个美国人见了我,自己就往屋里跑,跟我没有关系。” 见她“哦”了一声,他慢条斯理的道:“那么,现在夫人是不是要给我解释一下阳光少年是什么意思?还有桌上的一沓书信,上面写的好像都是英文。” “瞿将军身上好大的酸气!” 她一下被他气笑了,轻轻的捶了他的胸膛一下。 “知闲,见到你,我很开心。” 他见她眉间隐隐的郁结终是消散了去,俯身便吻上了她的唇。 知闲是怎么离开重庆的,又在这儿吃了多少苦,他虽是不清楚个中缘由,却也能猜个大概。见到了自己,却仍是替自己忧心。 她说完那句自己是他的丈夫,脸上便有些懊意,瞿世峥一下就敏锐的察觉到了,心中也就更明白知闲的心思了。 她是在担心她瞿夫人的身份暴露出去给自己添麻烦。 什么时候他瞿世峥的妻子,还要忍受这样的委屈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松山之战 五月的昆明洋溢着晚春的融融暖意,知闲近来的心绪却是颇不宁静。 不仅是她,整个驿医院的医护和伤者都无心去欣赏草长莺飞的景色。按照部署,中国远征军为了配合驻印军,要分左右两翼横跨怒江,攻占腾冲、龙陵和松山。 而战斗中缴获日军情报,方知我军计划泄密,腾冲和龙陵损失已经惨重,松山一战便成为了尤为关键的一场战役。 险峰松山高耸云霄,站在主峰上极目远眺,周围百里尽收眼底,东面怒江如带,西面群山起伏,滇缅公路蜿蜒其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 因此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松山就卡在滇缅公路的最后一个大弯处,就跟钉子一样卡在了交通命脉的喉咙上,远征军的后勤供应已经出现了问题,”威尔无奈的比划着:“那边又连日阴雨,很多伤员都躺在泥水中奄奄一息,没有办法送出来。” “盘踞在松山的日军死守不退,中国军队又强攻不懈,都想要争夺这一颗有力的棋子。” 这一个月以来,送往医院的伤者确实是越来越少了。 知闲听着他的解释,心中不由更为担心,明明头顶上的天空依旧蓝天白云,美如画卷,她却仿若看到了硝烟不断,战火层层。 指挥所内一片静寂。 谁都知道,打通松山段是现在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一旦日军的龙陵之围化解,支援松山,就会在高处打压无险可守的远征军,江防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补给线被切断,战略后方的西南腹地将完全洞开。 “报告!总座,246团强攻失败!” “246团败了,荣3团可就真正成为一支孤军了,”一个将领“蹭”的从位子上坐起来,指着地图道:“赵少坤的整个团完全暴露在了日军火力之下!” 第二次强攻,失败。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局,虽然远征军的人数远在日军之上,可是盘踞在松山上的,是日军的一支精锐部队,并用一年时间修筑了极为复杂的永久性工事,进可攻,退可守,牢牢控制着怒江战场的主动权。 瞿世峥眉峰未敛,冷峻的眼神在浑身被浇湿的林逸国进来的时候微微一变。 林逸国的语气有些激动:“报告总座,因为下雨,松山的土质已经变得有些松软了,我认为挖筑坑道的方案完全可行!” “总座的意思是,派工兵团去挖坑道,从底下一直通到敌人的堡垒,进行环形爆破?”一个将领起身拍了拍桌子,脸上满是兴奋:“对!把358团也派过去!” 这些堡垒内有轻、重机枪,迫击炮,各种曲射直射兵器,对于进攻的中国军队而言,完全是压倒性的火力优势。 “日军战斗机给松山的守备队空投了弹药补给,先前被打散的鬼子又抽了风一样,不顾炮火流弹,在加固工事。” 这已经是第六次强攻了。 战事已经持续了三个月,远征军伤亡不计其数,日军也是损失惨重,然而却没有一方肯松懈,蔽日烽火中,血肉横飞。 随着战争,驿医院的伤患越来越多,这还是能够成功运送到后方来的伤员,有很多年轻的士兵都一直在哭,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有些呆滞的,只一味的重复着那令人生怖的场景。 “哦,威尔,Shine又去后山了吗?” 鲍比手上的酒精瓶沾满了血,神情有些无奈:“上帝啊,她万一摔伤了……” 威尔简单直接的打断了鲍比的话:“有大卫陪着她,不会出什么事情的,现在药物紧缺,我们不能让这些保卫国家的年轻人就这么去见上帝,该死的!又出血了!” 鲍比赶紧拿了止血药和纱布给威尔递过去,却依然有些心不在焉,现在天都快黑了,以前这个时候,Shine早就该回来了的….. 知闲睁开眼,只觉得脖子有些酸疼,她慢慢的坐起身,发现房间里一片昏暗,连一盏灯都没有。 拉开窗帘,不远处的炮火照亮了房间,借着那一瞬间的光亮,她看清了正对着自己的一面血腥的太阳旗。 这里是…… 她记得自己看到一株药草,然后让大卫爬上去采摘,然后再醒来,就是在这儿了。 “咔嚓”一声门被打开,半昏半暗的房间内,知闲看不清来人的脸,看那身姿着装却猜着应当是个日本女军官的。 北岛慕划亮了一根火柴:“知闲,好久不见呢,上次你不告而别,叫我很是自责,没有好好的尽一回地主之谊。” 明亮的火光映在她过分白皙的脸上,一片冷艳。 她走的近了些,手上的匕首贴着知闲的脸,缓缓的向下划着,最终落在了那修长脖子上一道并不十分显眼的疤痕上。 “这回我可是不会再待客不周了,只是不知道瞿将军会做什么选择呢,我可是很期待。” 她话音刚落,便打了个响指,房间的灯一下就被打开了,猛然间刺眼的光亮涌来,知闲不禁闭了下眼,房间里走进来两个日本兵,拿着绳子将她的手脚捆上了。 有一个捏着她的下巴,拿了一团布要往知闲的嘴里塞,她自然是咬紧了牙不肯,日本兵却是恶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血腥味迅速的在口中弥漫开来。 北岛慕面无表情的用日语道:“你们出去吧。” 她轻轻的抚上了知闲的脸颊,擦干净了她嘴角的血迹,那鲜红色迅速的在她的白色手套上晕染开来。 “若不是徐桑放走了你,我们也不会再有重逢的机会。” 四年前作战计划泄密,她自知难逃其咎,主动申请调来了松山守备队。随着天皇伟大事业的进行,滇缅一带在整个东亚战场上的战略地位愈显突出,她只求能将功补过。 可是松山战事越是往下进行,情况越是不乐观。 眼下拉孟守备队只剩下了300多人,完全是凭着武士道精神在顽强作战了,但只要有一丝转机,她就不会放弃! “瞿夫人,你安心在这儿呆着吧,明天天一亮,你就能知道答案了。徐桑正和冈村在隔壁的房间下棋呢,哈,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回怕是没有人能救你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执行命令 “报告,267团成功攻占寅高地和5号高地,仍有小部分日军在负隅顽抗。昨夜日军对寅高地进行了七次强袭!” “报告,总座,松山上的日军打出了旗语,要求跟您谈判!” 未等瞿世峥说话,一个将领便笑了出来:“怎么,这帮小日本儿现在想到投降了?晚了!” 通讯的小军官脸上却是有几分为难,犹豫着开口道:“不是,是瞿将军的妻子……” 在场的人都惊讶的看向了主座上的瞿世峥,但见他眉头微微一皱,旋即起身出了指挥室。 炮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攻守双方都在对峙僵持着。 林逸国匆匆的从后面跑来,悄声道:“少帅,驿医院打来电话,说夫人昨天夜里失踪了。” 一个军装已经有些破烂,身上还缠着绷带的国-军绷直了身子,冲着瞿世峥敬了个军礼:“报告总座,267团78营正在执行守备任务,营长黄人伟向您汇报!” 工事之上,北岛慕远远的瞥见了人群中那一抹挺拔的身影,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轻声开口道:“瞿将军,贵夫人现在正在我的手上,素来听闻您与夫人伉俪情深,不若中国军队就此撤出,给夫人让一条回家的路出来。” 已经被炮火洗礼的坑洼的松山天幕,两面旗帜交错的挥舞格外引人注目。 通讯兵一五一十的将旗语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先前炮声隆隆的阵地静寂如斯,连细小风声吹过的响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能看见那个模糊的纤纤身影,就被捆在旁边。 瞿世峥的手慢慢的攥成了拳。 “总座,不然我们就撤出寅高地,今天夜里我再带兄弟们冲一次吧!” “总座,先救出夫人要紧,反正现在日军已经是砧板上的死鱼了!” 身边的几个将领语气都很着急。共同驻扎滇西四年,其人其品,早已折服人心。瞿司令向来冷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方才听闻瞿夫人在日本人手上,却是径直就出了指挥室,感情之笃,自然是不言而喻。 放弃寅高地,意味着他们可能会延误战机,甚至会牵扯到整个松山的局势,胜利近在眼前,撤退,实在是难以出口。 可是,夫人一直都是将军的软肋。他们不敢想,若是瞿夫人在眼皮子底下没了,将军会怎样。 那么,就再冲一次吧! 明明这些话都清晰的传进了耳中,他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初见时她温婉的红衣纤影,成婚时灯光下她含羞的眼神,偶尔打趣他的俏丽,抱着他调皮的喊着“钧座”的慧黠,铺天盖地的统统涌上了心间,拥挤几要至于窒息。 或许知闲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她在瞿世峥和顾卿白之间究竟要作何选择的。 “衍之,我意似君心,若是有一天我死在了你前面,你也要同你要求我的那样,好好的活下去。” 爱向来不是那么无私,可是彼此之间却又没有几分自私可言。 “衍之,我是自己向宋女士要求来云南的。你是瞿将军,身处高位,有些事情必定不能由己,所以,我做的任何事情,都不觉得委屈。毁家纾难,身先士卒,这些都是你应该做的,不要因为牵扯到我而有丝毫的不同。” “那样,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成了你的负累,你的包袱。” 湛蓝的天幕下,因为战火停歇,硝烟已隐隐退去,只有几缕烟雾还轻轻的飘荡在上头。 瞿世峥闭了下眼,再睁眼眸中已满是锐气:“继续进攻。” “总座!” “少帅!” 围在他身边的将领都是急切的惊呼,情急之下,林逸国竟是连这是在人前都忘记了。 别人或许注意不到,他可是看到了少帅一双握在身侧的手在颤,青筋直凸。 “松山残余之敌为数甚少,目前全局成败,转折点全在松山,限令今日之内将松山大寨之敌全部缴清,不得借口先后及顾虑任何牺牲。” 为了攻下松山,56军整整一个军的编制打成了空架子,后面的军队顺着前头先锋部队开辟的路线前进,沿途全都是中国军人的尸体,弥散着浓烈的刺鼻臭味。 到处都是被炸飞的人头和残肢,有些保存较为完整的尸体,还能看到这些官兵临死前保持的姿势。他亲眼看见过,那是在收集枪支。 一寸山河一寸血,军队已经牺牲至此,再也承受不起额外的损耗。 他和史迪威共同制定了滇缅战略,又亲自负责指挥了松山战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的战况。所以,于他而言,选择也更为艰难。 “.…..如逾限未能完成任务,着将负责之师长、团长一同押解长官部,以军法从事,该军长亦不能辞其责。” 他一字一字的重复着自己昨日下的命令,转身往指挥所走去。 而每一步走的都是那样的沉重,仿若脚负千斤,完全麻木。 “少帅!”林逸国追上来,道:“夫人已经有了孩子!” 瞿世峥脚步一滞,俊伟的面容痛苦的有些扭曲。 “少帅,让我再带人冲一次吧!我们不用远征军,从北平带来的人都是精锐,还有徐国凡也已经回来了,我们一定可以把夫人救出来的!” 林逸国语气中带了明显的颤抖:“少帅!日军虽然可能获得喘息的机会,可是松山能够不要,夫人却不能死啊!” “这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天下,让他们国-军自己来打!” 瞿世峥什么都没有说,锐如鹰隼的眸子只是定定的看了林逸国一眼:“执行命令!” 林逸国一下便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失态,虽是心有不甘,却狠狠的揉了揉眼睛转身往战地去了。 是啊,他们本来就就是军人!在战场上牺牲一切,只要能保卫国家,守护国土,什么都是值得的! 可是他怎么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呢! 林逸国一双眼睛通红,头一回在众多将士面前眼中还含着泪:“进攻!”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凛然的挺拔身影,闭目噙住了自己眼中的泪。听着身后由寂静再次转为炮火喧嚣,瓦砾震硕……(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她想回国 1945年秋。 天皇的投降诏书已经颁布,日本国内处处充满着压抑的气氛。 免受战火荼毒的仙台,一如从前,秋色连波,天高云淡,温润的海洋气息夹杂着一丝闲适。 东北帝国大学的很多学生脸上都满是悲壮和难以置信,他们无心上课,常常一群人聚在一起,有时是激烈的争辩,更多的时候是静默相坐,彼此无言。 而其中尤以武田君为甚,他毕业以后通过了体检,在中国战场上呆了三年,后来奉命回来训练高等学校里面的学生,培养他们的爱国意识。 “我们优等的大和民族怎么会败给支那猪,如果没有美国的两颗原子弹,共建大东亚共荣圈,让天皇陛下享受伟大的荣耀,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低下了头,声音很小:“武田老师,我们最初的目标是三个月攻下中国,可是有很多优秀的军官,都是在支那牺牲的,就像您常挂在嘴边的北岛先辈……” 他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 武田没有说话,细小如缝的眼睛中蒙上了一层悲色。 北岛君,已经快要牺牲一年了啊。 从指挥松山战役的联队长下了焚烧军旗的命令的时候,他就知道北岛君的状况不会很乐观,可是却从来没有想到,连撤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除了趁着夜色,带着有功将士事迹簿和松山守备队官兵遗书日记等的木下中尉奉命伪装成中国人逃了出来,这支精锐部队竟然是全体玉碎!消息一出,举国哀悼,天皇亲自发了祭奠书,追升北岛中校为将官。 “他们没有一个人被俘虏或者投降,都为了保卫天皇的荣耀战死沙场,是我们大和民族的骄傲!” “北岛先辈焚烧了军旗,带领余部向进攻的中国守军发起死亡冲锋,这种精神是可嘉的!” 一个年轻人站起来,挥舞着手臂,神色间还有些得意洋洋:“何况松山这场战争,还让中国损耗了一个名将!” 想起北岛君日记上的话,武田方脸上一片肃穆。 名将啊……那确实是一个伟大的军人,也是一个优秀的将领。 “看,老师,那个窗口的粉红色是不是我们美丽的国花!” 顺着学生指的方向看去,武田的神情一下变得讶异了,虽是距离有些远看的不甚清楚,但是那花瓣柔丽的颜色,完美的形状,不正是樱花吗? 明明这个时节,樱花应该已经谢了许久了…… 小院里铺满黄叶,一层一层,后飘下来的压在先落下来的上面,积起了颇有厚度的一层,一脚踩上去,仿若能够清晰的听到垂垂老矣的叶脉断裂的声音,生脆的在心里搅动出细小的响动。 树下站了一个身形姣好的女子,穿了件大红色的呢衣,亮的显眼。偶尔凉风拂过及颈黑发,旁人许是会觉得痒,她却好似全然没有感觉一般,只看着那已经快要掉秃的枝桠。 “夫人,十二刚醒,见不到您一直在哭,您快些上去看看吧!” 穿着木屐的长谷秀子一路小跑着下楼来,声音很是急切。 “才刚睡下,怎么就醒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楼上去,心里头还有些纳闷。 秀子脸上有些无奈:“窗台上的樱花已经有些枯萎了,家主亲自去换,走的轻手轻脚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吵到了十二,他睁开眼就哭了。”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走上了二楼,拉开门进去,却看到温润如玉的男人正满脸柔情的抱着怀里的奶娃娃,长腿支着一侧已经有些倾斜的摇篮,呈着一个怪异的扭曲姿势。 他还丝毫不觉的轻声诱哄着孩子:“乖,十二不哭,叔叔抱???” 那奶娃娃面相长的极好,虽还是个小婴儿,却已然眉目俊朗,鼻梁高挺,不难看出长相精致。小人儿秀气的摁着面前的胸膛,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嗯”些什么,口水濡-湿了那价格不菲的西装一大片。 明明满是温情的一幕,却因为男人向来少见的狼狈而显得有些好笑。 秀子还能竭力忍住,只嘴角抿着一个浅浅的弧度,知闲则是完全绷不住,笑的贝齿外露。 徐绍祯无瑕分神,偶一抬眼见了两人进来,正欲开口说话,又怕吓到怀里的婴儿,便扬了扬下巴指了下腿侧的摇篮。 秀子赶紧去扶摇篮,那藤条编织的东西可沉着呢。 “来,给我吧。” 知闲走上前,将十二从他怀里接过来。 徐绍祯看着听到她的声音就一双眼睛睁的溜圆似是要四处瞄的小人儿,一下就气笑了:“跟你妈一样,是个让人出力难讨好的。” 复又看向知闲道:“我撑的腿都麻了,听到你的声音半点留恋也没有。” “你撑它作什么?倒了又摔不坏,”知闲在十二软软的颈窝上蹭了一下,抬眼道:“没倒,你还要拿来当借口诬赖十二。” 徐绍祯一笑,没有说话,拿起了桌边那簇开的正盛的樱花向着窗边走去。 他这不是怕声音太大,吓着十二嘛。 都当妈的人了,还是这么伶牙俐齿。她剪了短发以后,好似还年轻了几分,每每偶尔瞥见她略带俏皮的笑意和面对十二时温柔的神情,总是让他禁不住想起多年以前的巴黎,还有多年以前的上海。 他的爱,从来没有变过,一如她淡淡的礼貌疏离未曾消失过那样。 知闲虽是不说,可他确实能察觉到,大概这正如在她面前,自己以为隐藏的很好的情意吧。 “战争已经胜利了。” 看了一眼已经在她怀中熟睡的十二,知闲轻声开口道:“我想回国去。” 徐绍祯拿着枯花的手一僵,转过身来神色如常:“我们出去说,别吵醒了十二。” 知闲点头应下,将小人儿放进了摇篮,这才随着他的脚步走了出去。 一年前,她以为自己会变成北岛慕手中威胁衍之的砝码,可是第二天醒来,却是发现自己在轮渡上,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碧色。 看到徐绍祯的那一刻,知闲明白了一切。(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争知命运 他的皮鞋踩在黄叶上,长身玉立,优雅贵气。 徐绍祯沉默,知闲也没有说话。 当初她肯在日本留下来,完全是为了肚子里的十二着想,可是小人儿现在已经八个月大了,国内的战争也结束了,算来也是没有理由再呆在日本了。 这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事情,还有徐绍祯不愿意承认的一点就是,知闲心里头牵挂着瞿世峥,那个令他嫉妒的发狂的男人。 可是,十二的父亲,已经牺牲了。 徐绍祯不敢去想,知闲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杀了冈村,暗中带走了她,可是在邮轮上,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回去:“我不能离开衍之,你这样还不如让我死了。” 原来年少时候,他的龃龉一直还埋在她的记忆里。那种清楚扭曲的撕心裂肺的痛意,每每想起都觉得要窒息。 可是国内战火纷飞流弹无眼,瞿世峥又在松山和她之间做了一个那样的选择,她还是一心一意的执着于他,徐绍祯相信,若不是当时自己拿着十二说服了她,不管用什么办法,就算是游,她也一定回回到他身边去。 所以,现在自己又能拿什么留住她呢? “非走不可吗?” 不知过了多久,徐绍祯终是有些嘶哑着嗓子开口:“现在国内百废待兴,听说两-党暗中隐隐有阋墙之争,形势还不是很安稳,他又处在那样的位置……” 知闲摇了摇头,轻声一笑,示意他不必再说。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她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我是他的妻子,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跟他在一起。” “若是他死了呢?” 轻飘飘的话一出口,徐绍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有些悔意,又想着知闲还不知道,便按下了心里头的紧张,装作随意的样子看了她一眼。 知闲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过。” 徐绍祯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擦着她的肩膀往外面走去:“明天七点,我送你离开。” 清晨的码头人烟稀少,薄淡的雾气还隐隐透着凉意。 “好好照顾十二,小孩子容易着凉,”徐绍祯把小被子仔细的塞好,抬眼看着她:“也好好照顾你自己。” “嗯,知道了,”知闲一笑:“谢谢你一年来的照顾。只说一句谢,好像又显得我有些虚伪,可是我又没有什么旁的东西拿来……” 徐绍祯嘴角勾起一笑,知闲这句话倒是教他想起了苏州河边的那个月夜。 “若是真要谢我,就收着这个。这回可不许再还给我了。” 他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链子,上头的挂坠赫然是当年的那枚袖扣。 徐绍祯亲自解了,抬手仔细的给她戴上:“去吧,一路顺风。” 知闲抱着十二,也空不出手来,便任由他给自己戴上了,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上了舷梯。 上了邮轮,她转身去看,却见他还是站在原地,也不动,就那么冲着自己笑。 知闲生怕十二吹海风受凉,略停了下便往房间里去,却听到他在喊自己。 “知闲,袖扣的承诺,期限是一辈子。” 邮轮缓缓的启动了,徐绍祯看着那抹红衣的纤影越来越模糊:“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着你!” 一直到那艘硕大的邮轮完全变成了一个黑点,他也没能等到她只言片语的回答。 或许,她早就已经回答了吧。 知闲低头对上十二的黑如曜石的眼珠,心里一片柔软。 嗅着他身上软软的婴儿香,知闲轻轻亲了亲他,轻声道:“十二马上就可以见到爸爸了,爸爸还不知道十二呢。” 衍之见到她和儿子该会是什么反应呢? 知闲浅浅一笑,竟是仔细的想起了这个问题。 松山一战,衍之作出了那样的抉择,她知道自己和他是心意相通的,他身上有军装,也有保卫这个国家的责任,未曾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她早就知道了答案。 就算是成为一个死人,她也决计不愿成为倭寇威胁他的棋子。 所以,她从未怨过,只是恨自己给了他那样一个艰难而痛苦的选择。 她一颗心满被期待和即将到来的喜悦填满了,就像是春水初融,细风夜雨中伴着月色涨满的池塘。 从天津到北平的路程并算不上远,知闲挂念着瞿世峥,也未曾觉得舟车劳顿,只是抱十二抱的久了,胳膊难免有些酸,一边笑着儿子沉,一边看着他白白嫩嫩刚出炉的包子一般的小脸,什么困乏都没了。 拉黄包车的车夫听说她要往北平办事处去,话匣子便打开了:“您往那儿去做什么?是来这片儿寻亲的吗?” “哎呦,那门口站岗的士兵可凶着呢!算来也快要一年了吧,今天是九月五号了,可不是嘛,还差两天。” 知闲一笑置之,也不是很在意车夫的话,她满心都是马上就要见到他的欢喜,哪儿还有心神去想别的呢? “哎,到了!姑娘,我就给你送到这儿,再往前头,实在是不敢走了!” 车夫操-着一口充满地道的京片子味儿的北平话,在离着办事处还有百十米远的巷口停了车。 知闲付了钱,抱着十二便向着那头走去。 红墙青瓦,院里梧桐高耸,不等靠近便觉其肃穆,知闲远远的便瞧着什么都没变。 “军事重地…..”站岗的小哨兵抱着枪,铿锵的吼了前半句出来,看着面前脸上带着淡笑的女子,后半句“闲人免进”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这不是夫人吗?! 他还记得,三七年给少帅开车的许少尉带着少帅夫人过来,自己给拦下了! 可是,夫人不是去年在松山已经死了吗?难道,难道是因为过两天就是…… 小哨兵狠狠的揉了揉眼,再三确定眼前的人影还没消失以后,也顾不上纪律,扭头看向了门口另一侧的哨兵:“邵斌,你,你能看到站在我前面这个女人吗?” 被喊的哨兵一脸不耐烦:“高文超,你可是在执勤!看我一会儿不跟林参说!” 他没想到,自己这话一出,高文超脸上立马就带了眼泪,“哇”的一声大叫,扔了枪就往院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林参!夫人没有死!林参!夫人回来了!林参!”(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死生不复 知闲抱着十二,眼睁睁的看着小哨兵扔下的枪“嘭”的一声掉到了地上,不禁有几分哑然失笑的意味。 原来她的威力这么大。 林逸国等人都是跑着出来的,一时皆愣,许久才叫“夫人”,知闲看他们素来硬气的汉子都几欲是噙着泪的,便一一的笑着应下了:“嗯,是我。” 松山最后的进攻命令,是横在他们这些一直随同在少帅的人心里头一道怎么也过不去的坎。 这些年来少帅和夫人的感情怎么样,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越是觉得两人情深意切,心中的自责也就更甚。怎么就让夫人到了日本人手里去呢? 现在见了知闲安全无恙,虽是不相信死而复生这一说,猜着当年必有蹊跷,可是都一一的被巨大的喜悦冲淡了。 站了一会,罗力率先反应过来:“林参,快让夫人进去呀,傻站在门口干什么!” 他说着便上下打量了知闲一眼,见她除却身后背了个日式的双肩背包,便是手上抱着一团裹成粽子似的被子,伸手便去接:“夫人,您抱着被子做什么?” 北平还不至于冷成这样呀。 知闲却是往后一躲,笑而不答,抬脚往里头走,问道:“衍之呢?” 她没有看到,身后的几个人都是神色一僵,贴着裤缝的手还有些颤。 “夫人,您怀里抱着的,该不会是……” 想起一年前松山堡垒上小鬼子打出的旗语,林逸国被自己的猜测惊到脸上的肌肉都有些细微的抽搐了。 他话音刚落,知闲怀里的十二便十分配合的发出了一阵洪亮的嚎啕:“哇——” 清脆而架势十足的婴儿哭声划破了办事处的寂静,院里却很是“蝉噪林逾静”了。一时间几个军官面面相觑,彼此默看间连对方因为震惊欢喜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了。 “少帅的孩子!”罗力一激动,便摁着徐国凡的肩膀,嗷嗷直喊:“徐副,少帅的孩子啊!” 众人的心情跟他一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都是小孩儿,还是林逸国有心,赶紧请着知闲进了屋,一帮大人复又将她围了起来,凑上前去看那包子一般白嫩的小团儿。 十二在院里干嚎了一声,仿若懂事似的,眼泪也不再掉一个了,只睁着一双葡萄似溜圆的眼睛,毫不怵生的看着眼前放大的一张张脸。 几个大老爷们儿的心都要被看化了,只觉得心里抹了蜜一样的甜,充满了刚刚发酵的柔软,难为了他们平素一群说话铿锵的军人,竟都是极为默契的轻声细语,唯恐惊着十二。 知闲心里头虽是急切的想要见着瞿世峥,却又不好赶他们走,这头也是办事奇速的,过了没有几分钟,竟是不知打哪儿弄了个摇篮过来,怕是知闲手酸,他们一群拿枪的人手又笨,不敢去抱孩子。 因此便想了这么个法子。 十二完全没有小婴儿“人来疯”的潜质,到了平常该睡觉的时间,便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的闭眼睡着了,罗力等人却犹是不肯离开,竟是蹲在摇篮前头数起了小孩儿的眼睫毛。 月辉已是浅淡,站在院里能看到被昏黄灯光照着的站姿笔直的哨兵。 “林参谋,衍之呢?” 林逸国的心顿时沉了下来。方才夫人叫自己出来,他便知道肯定是跟少帅脱不了干系。可是这样残忍的答案,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少帅和夫人,都是太苦了。 夫人现在带着十二回来了,可是少帅却不在了…… 松山进攻的命令一下,满军皆惊,血性和韧劲一下就被激发了出来,本因为持续打了五个月的仗而有些萎靡的战士一下变得士气高昂,不惧牺牲,无畏流弹。 驻守寅高地的黄人伟私下里跟战士们说,不能让将军夫人白白的牺牲。 将军对得起咱们这帮弟兄,对得起身后的国土,咱们就要对得起将军和身上这身衣服! 这样的言语固然令人为之感动,可是,对他和徐国凡这帮人来说都尚且是毫无意义的,又何况是对少帅而言呢? 少帅一如平时,眸光锐利,沉稳如山,谁都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同,往指挥室一战,便给一帮铁骨铮铮的军人以心安和继续战斗下去的信念。 可是林逸国却知道,少帅已经快撑不下去了。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许是跟在少帅身边十几年的直觉和敏锐的洞察力,虽是找不出证据,却就是觉得不一样了。 而他的直觉,很快便得到了验证。 7号夜里,远征军从松山阵地向黄土坡阵地发起最后的攻击,清扫残余的小部分日军,不出意外,这是一场胜券在握的攻击站。 可是冲上山顶以后,还有许多活着的日军,借助尚未被完全炸毁的堡垒负隅顽抗,甚至有被震晕了的日军醒来以后同远征军发生了激烈的肉搏战。 当时第6军连组建敢死队的命令都下了,甚至给出了率先冲上顶峰者嘉奖银元的条件。 比起前面五个月来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战役,这实在是不足挂齿的收官之战。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瞿世峥会亲自带敢死队冲锋。 指挥室的众多将领听到的时候都愣住了,而后便是疯了一样的往外跑。 他身先士卒的消息,竟是从一线部队传回指挥部的。 “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部队已经攻下了松山主峰,把国旗插上了日军的工事。” “沿途都是血肉模糊,敢死队活下来的士兵为数不多,按照他们的话语,我和徐国凡找到了少帅牺牲的地方……” 林逸国闭了下眼:“断骸残肢,血流成河,衣服都成了碎片,不用说是区分国-军军装了,连国-军和日军的都分不出来了。我们只能在那个地方给少帅添了墓立了碑,夫人,再过两天,就是少帅牺牲一年了。” 衍之他牺牲了…… 这怎么可能呢?他答应过她,会完好的回到她身边,他承诺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他还没有见过十二呢! 知闲脑中浮现他含笑的俊容,万千杂绪涌上心头,却只是一连串的只徒有念头,什么思考都没有,整个人的力气仿若一下都被掏空了,她再也站不住脚,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松山有碑 松山战役已逢一载,波澜壮阔的怒江仍是含着绵延不绝的架势涛涛东去,而从前苍翠的松山之上,战火硝烟留下满目疮痍,生机不复,残存的几棵树木也因为秋而显得萧索。 远征将士碑附近满是悼念牺牲士兵的百姓,亦有许多人背着纸钱瓜果一类,艰难的往山上爬。 7号的夜幕一沉,松山顶峰上的月恍若一抬头就能触碰到,那清亮而皎洁的月光洒了漫山都是。 林逸国看着站在跪坐在墓前的知闲,很是揪心。 少帅牺牲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是瞒不住的,怕是夫人一进门就察觉不对劲了。她执意要随几个人一同来滇西,他只能答应。 令他惊异的是,夫人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从天还不亮就上山到现在天色昏黑,她一直都是维持着一个姿势看着那方冰冷的石碑,一动不动,也一个字都没有说。 罗力送上来的饭菜已经凉透了,再这样下去,怕是夫人要吃不消。 “夫人,您吃一点吧。” 林逸国也自知是劝不动,轻叹了一声便退到了一旁去。大概等夫人过了这个心结便好了。可是,他没有想到,知闲就一直这样,水米不进,连起一起身都不肯的呆了整整两天一夜。 他急的嘴里长了一堆泡,一说话就火辣辣的疼:“夫人,您这样,让少帅怎么安心!您要是垮了,十二怎么办!” 听到十二的名字,她眸色微微一亮,终是肯开口说话:“我只是想多呆一会……” 她总是觉得,衍之没有离开。就好像当初在上海那样,他只是暂时回去了,还会再回来找她。 她在这儿等着,他就终究会来带她离开,就好像一眨眼,他就依旧面目俊朗的站在自己面前,笑着说让夫人久等了。 可是,他食言了,她有了十二,他却永远不会回来了。为什么总是命运弄人…… 知闲的泪终于是落了下来,顺着苍白瘦削的脸颊,一滴一滴,掉在松软的地上,转瞬便消失不见。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爱哭,也不知道一个人哭起来,眼泪竟是会止不住的。 “林参!徐副来电话说十二发烧了,要夫人赶紧回去!” 罗力急吼吼的跑上山,脸上全都是汗。 林逸国听了这话便是一愣,赶紧走上前去要搀知闲起来,却不曾想未等他走过去,知闲已经站起来了,有些踉跄着便往山下去。 “夫人刚离开北平,十二就哭的嗓子都哑了,夜里就发起了烧,徐副他们送十二去了医院,本来烧都退了,可是这些天又反复的起来了,徐副才给来了电话。” 林逸国的眉蹙了起来:“医生怎么说?” 罗力看了一眼知闲,没有说话。 知闲觉得自己几乎要撑不住了,双膝带着疲软的酸疼,身子都是僵冷的,却因为想着十二,而硬生生的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 她看了一眼罗力,语气有些急:“到底怎么样了?” 罗力摇了摇头:“医生说国内医疗设备的水平有限,有些深层次的病因查不出来,继续在北平只能是控制让十二不要发烧……” 一下飞机,一行人便奔着医院去了。 饶是已经从罗力口中听说了十二的情况,真正的见了小人儿,知闲却还是忍不住一阵顿疼。 他先前白白嫩嫩的小脸已经有些蜡黄,圆润可爱的下巴也尖了,正躺在病床上睡觉,因为寂静太过的原因,房内响着他嘶嘶的呼吸声。 知闲看着他,泪几欲落下来,却还是按捺下了自己的情绪。她是十二唯一的依靠,她不能垮。 国内的医疗不行,就只能去国外了。 捏着的袖扣,指甲生生的把掌心里掐出了青紫的痕迹。 知闲本以为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却不曾想事情很快便出现了转机。 美国军方特意邀请林逸国往欧洲和美国去作军事考察,蒋委员长那边已经答应了,林逸国自然是没有不去的道理。 “曾担任中国战区参谋长的美军四星上将史迪威曾公开宣称少帅是百战百胜将军,在滇缅带远征军的时候,这些美国高级顾问团的美国人甚至说在腐败无能的蒋中正军队里头,少帅是少有的优秀将领。” 在飞往美国的专机上,林逸国分析道:“这次能指名邀请我去做考察,肯定是因为我是少帅的亲信参谋。” 他本来不欲在知闲面前提起来,免得她听了又因为少帅伤感,可是却不曾想她心里头纳闷,也就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林逸国这才试探着将情况说明了。 知闲淡淡一笑,什么都没有说。她低头看着十二,慢慢的收紧了抱着他的手。 她一定会告诉十二,他的爸爸是一个多么厉害的人。 衍之,我会好好听你的话,在这乱世中活下去,就算是,代替你。 甫下飞机,林逸国便受到了美国国防部和参谋长联席会议的热烈欢迎,知闲的身份,自然是不适合同他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凭着在滇缅时打下的交情,十二入院治疗的事情很快便安排好了。 而人生何处不重逢,令知闲讶异的是,她竟是在这儿又遇上了威尔。 “哦,天哪,我的上帝!” 威尔当时正挂着听诊器急匆匆的往急诊室走,随意一瞥却是整个人都震惊了。 “Shine!我的东方瓷娃娃!”他上来就给了知闲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这是真的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说你在战场上去见上帝了,这简直是一派胡言!” 威尔滔滔不绝的说着,直到一个护士来催,他才恋恋不舍的又往那头去,知闲笑着冲着挥了挥手,算是跟他说再见。 威尔自然是对知闲这些年来的经历好奇,却也非常懂得尊重她的隐私,得知她之所以会出现在医院是因为十二,他自然是上心,特地去儿科问了一声,回来告诉知闲,十二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不过是普通的婴儿发烧。 知闲却犹是不放心,威尔再三保证:“是真的,Shine,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说谎的,鬼知道你们中国的医生是怎么诊断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看着刚从三楼楼梯踏上四楼的一个白发苍苍的中国人,威尔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还很生疏的中文。 知闲一下被他的语调逗笑了,禁不住往那头看去,那老者却是精神矍铄健步如飞的已经往更高层的楼梯上走了。 他身后还跟了五六个走路虎虎生威的高大男人,白大褂下头隐隐的能看见军装绿,其后是几个神色亦匆匆的护士。 这是军医? 可是这明明不是军用医院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十二不哭 知闲对威尔的话本是一笑置之,却不曾想威尔却是蹦出了一连串的絮叨,她听得也不甚明白,只大略的明白了这个中国医生是一年前从军区特调来的。 “顶楼的高级病房给军方让道了,嘿,Shine,说起来你肯定不相信,我都怀疑上面是不是军方在搞战争细菌。” 知闲也理解他的怨念,毕竟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被排外是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情,便笑着跟他说了两句玩笑话,末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回病房照看十二了。” 她说完便生怕被威尔拖住脚似的,匆匆的离开了。 威尔看着她的背影颇为无奈,这个Shine! 林逸国一直在美军参谋团的陪同下学习访问,但所幸诸事都准备的齐全,再加上威尔的特别照顾,知闲虽是一人在医院照顾十二,倒也不觉得形单影只是多孤寂的事情。 看着十二一天天红润起来的小脸,她一直悬着的心终是落了下来。看来威尔没有骗自己…… “Shine,鲍比他们听说你在我这儿,特地从密西西比飞过来了,下午我们可以出去聚一聚吗?” 不等知闲回答,威尔便又比划道:“十二可以交给瓦莎照顾,我向你保证,她会把这个小天使逗的非常开心。” 瓦莎是医院的护士,也是威尔的未婚妻,为人非常和善,半个月来给了知闲许多大大小小的帮助。 “哦亲爱的Shine,十二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向上帝发誓,他绝对不会再出什么事情了!” 威尔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自然是容不得知闲拒绝,见她还是淡笑着抱着小孩儿不说话,便在病房里絮絮叨叨的讲起了从前一同在云南驿医院的生活。 “嘿,Shine,你还记得那个叫丹尼斯的小伙子吗?他后来牺牲了,你绝对想不到,他的遗书竟然是写给你的!” 听着威尔的滔滔不绝,知闲颇为头疼,他再说下去,怕是整个病房的人都要知道她的经历了。 “威尔,”知闲叫住了他,顿了顿道:“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回来。” “当然,哦,亲爱的,你答应了!” 知闲随着他往外走,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回头去看,瓦莎冲着她挤了挤眼,比了个“OK”的手势,她也就点了点头,一笑报之。 瓦莎一手撑在床边,面带微笑的看着床上熟睡的小婴儿。 小小的脸光洁如瓷,细嫩的好像一碰就能戳出水珠来,浓密的眼睫毛像是扇子般,真是完美的东方小天使。 明明只是个九个月大的宝宝,却像个大孩子一样懂事,扎针的时候抿着嘴,也不嚎啕大哭,泪悠悠的落下来,看着更招人心疼。 想起知闲临走前叮嘱自己的话,瓦莎有些不解,十二明明是乖巧极啦,她怎么会有些不好意思的拜托自己呢?还说小孩儿不好哄,他明明就不会掉眼泪的呀。 她手腕上手表转动的时针刚指向五,床上的小孩儿便睁开了一双黑亮的大眼睛。 瓦莎笑了笑:“哦,亲爱的十二,你醒了。” 十二挥了下小胖手,金鱼一样挺着肚子“嗯”了一声。 瓦莎顺手拿起了床边柜子上的婴儿玩具铃,在他面前摇了两下:“乖宝宝,妈妈出去了,瓦莎阿姨来照顾你。” 十二却仿若听懂了一样,先前还安安静静的模样一下就变了,“哇”的一声开始大声哭了起来。 瓦莎从来没见他哭过,一时竟是有些手足无措,同在一间病房的另一个女人指挥道:“看看宝宝是不是尿裤子了?” 十二自然是没有。 瓦莎抱起他,学着别人哄孩子的样子晃来晃去,一边摇着一边唱些温柔的歌谣来给他听,这些招数对他却是统统失效了的。 “哦天哪,我该怎么办!” 瓦莎简直是欲哭无泪,怕是打搅到房间里的病人,便抱着他出去了。 她一到走廊,护士站的一帮小姐妹便围了上来,十二哭的声嘶力竭,一张小脸憋的通红,看着直招人心疼。 她们拿了奶嘴和各种各样的玩具,甚至还有人抱了宝宝过来想让他们进行婴儿间的对话,却都是白费力气。 “哦,丽达,你能帮我给威尔打个电话吗?” 瓦莎实在是无助极了,十二再这样哭下去,怕是嗓子都要哑了,可是谁都哄不好,只能叫他的妈妈回来了。 丽达应下了,转身便往座机那头去打电话。 从顶楼上下来的一群人走到三楼,一下就被忽而响亮起来的一声婴儿啼哭吸引了注意力,打头的中国老医生微微皱了皱眉,正欲说什么,却见自己身前的男人已经走向了护士站那边,他扶了扶眼镜,不由得有些瞠目结舌。 “你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听到低沉的男人声音,瓦莎抬起头,映入碧蓝眼眸的是一张极为英俊的东方人面庞。 天哪,英语说得这样好,她还以为是个美国人呢! 鬼使神差的,瓦莎将手上抱着的十二递了过去。 看着男人的一双大手接过孩子,明显是十分生疏僵硬的动作,她一时有些懊恼,天哪,自己都干了什么蠢事,怎么连思考都没有的就把十二交给了一个陌生人呢! 眼前的人身上的气场实在是太过强大,她看着都有些怕,万一吓到十二,岂不是惨了? 这么想着,瓦莎又硬着头皮笑着伸出手去,想要把十二抱回来:“当然,不过,哦,哄孩子这个活,你可能不太擅长。” 而奇怪的是,十二甫一被他小心翼翼的抱起来,竟是停止了哭闹。 瓦莎的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 “天哪,这真是不可思议。”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映衬之下,十二更是显得只有小小一团了。 从楼梯口看去,一身熨帖西装的男人笔直的站在走廊顶灯的下头,低头看向他手上抱着的小婴儿,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有些与他锐气锋芒不符的柔和。 “华,马上就要五点四十五分了,我们该怎么向将军汇报?你知道的,将军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如果不准时过去,我觉得他会疯的!” 老医生这才回过神,看了一眼问他的军官,流利的用英语回道:“还能怎么说,就说他在抱孩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此生不负 因为刚刚才哭过,小孩儿一双黑宝石一样闪闪发亮的眼睛还蒙着一层水雾,却是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 明明还打着哭嗝,却小人精似的扯着嘴角,想要笑一般。 让人看着,心就软的一塌糊涂。 这样的眼神,真是跟她如出一辙。 “嘿,瞿,我们必须要走了!” “瓦莎,十二呢?” 楼梯口忽而同时响起了两个声音。 “哦,天哪,这个小鬼头,你都不知道Shine一路上多么着急,为了她,我闯了一个红灯!” 威尔耸了耸肩,佯装作颇有怨言的样子往瓦莎身边走去。 知闲愣在原地,看着那抹背向她的高大身影缓缓的转过身来。英俊如斯,唯有剑眉星目,锐如锋刃。 她脑中一片空白,身子颤的厉害,站在原地紧紧的咬着唇,眼看着泪就要落下来。 他手上还抱着十二,阔步便向她走去,一手大力的揽了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的发心,低沉道:“知闲,是我。” “衍之……” 时隔多年再次倚靠在他温热的胸膛,她终是哽咽着在他怀里哭了出来,却仍是觉得一切仿若有些美好的不真实。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众人瞩目下静默相拥,再也无言。 许久,瓦莎才率先反应过来,以一副惊呆了的表情道:“哦,天哪,怪不得十二这么轻易就不再哭泣了!” “瞿呢?不是汇报说他已经完全清醒了吗?”史迪威一边说着一边往上走,见到自己的部下都站在三楼的楼梯口,便有些生气:“嘿!伙计们,你们都在干什么!” 老医生指了指面前:“将军,我们在看瞿抱儿子。” 史迪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哦上帝!这不是瞿夫人吗?!” “衍之,我有些站不住了……” 知闲一双眼睛哭的有些酸疼,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有多丑,便埋头在他怀里闷声的不肯抬眼。 瞿世峥随手将十二交给了瓦莎,横抱起知闲便往外头走,走廊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善意的起哄声和口哨声。 “十二!” 知闲一瞪眼,他低头去看,嘴角还噙着笑意:“十二?” “你儿子!” 瞿世峥轻声一笑:“他懂事的,我先抱了你上车,再回去抱他。夫人放心。” 看着他这样的俊颜,眼含笑意的叫自己“夫人”,她以为再也不会有了。此刻真真切切的出现在面前,却又是让知闲禁不住眼一酸,也没有心力去恼他,揽着他的脖子便就着那西装的外套蹭眼泪。 这天晚上史迪威和威尔等人自然都是欢喜,恰好林逸国考察也结束了,他见了瞿世峥,竟是哭的跟十二一般,就差也在瞿世峥西装上擦鼻涕了。 史迪威当年带着飞虎队从侧翼上山,恰好赶上了瞿世峥带着敢死队冲锋,他自然是不能看他去送命,去救人却也晚了一步,离开中国的时候却是把仍在昏迷的瞿世峥带回了美国,并且动用自己的权力,从军方找了最权威高明的医生,一年来什么任务都没有,只有救醒他一个。 他跟瞿世峥交情虽好,却也是有私心在的,眼下人醒了,他便直截了当的提出来了,要求瞿世峥担任美国将领的高级顾问。 瞿世峥没说话,知闲却是很坚定的回绝了,话也不是很客气,如今国内战争已经结束了,不管怎样,她都不希望他再成为一个职业军人,就算是要饭,也不准他再穿军装。 史迪威本也正人君子,当下便不再提这事,只说祝贺一家三口团聚,又大说美国之民主法治云云。 闹到半夜,一行人才陆陆续续的散去。 看着在翻箱倒柜的知闲,瞿世峥颇为无奈的将人抱起来,揽着她的腰不让她动:“知闲,你在找什么?” 她一本正经的回答他:“收拾行李呀,我拒绝了史迪威,这房子我们肯定不能住下去了……” 她的小脑袋都在想些什么? “夫人放心,我肯定不会带你和十二上街讨饭的。” 知闲一下就沉默了,许久才鼓足勇气,抬眼去看他:“衍之,你若是还要穿军装,我也支持你。” 她的一番话本就是为着他考虑的。外公死前的嘱托,还有衍之的性子,都意味着他是断不可能在美国从军的,可是史迪威于他有恩,这样有些蛮横的话,只能她来说。 她只要一直站在他身边罢了。 却不曾想他却是有些傲气的一笑:“回国去做什么,打内-战吗?” 知闲眸中却是微微有些讶异:“衍之,你是说,我们就在这儿住下去吗?” 她话一出口,便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如今的形势,就算是衍之拒绝了美国军方的邀请,这边也不见得能放他回国去。 不过,与其回国去面对兄弟阋墙,倒不如留在这儿过个闲云野鹤的生活了。 瞿世峥见她眼神清明,便知道她是想通了其中的道理的,也不欲教她为这些事费心神,便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手指上挑了红色的荷包在她明眸前微微一晃,而后极快的收了手。 知闲回过神来,便顺着他的胳膊往后头摸,不留神间,整个人已经坐到了床上去。 他顺势钳住她的手,一双眼睛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 先前及腰的长发只到脖子,短发本俏丽,合着那剪水双瞳,却怎么看都是娇媚。 知闲亦是不费什么力气的抬眼看他,白衬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明明是一般的打扮,却是硬生生的穿出了军装的硬朗气。 那张日思夜萦绕于心的英俊脸庞就在她面前,眉眼皆是深情的看着自己。 “衍之……” 她的声音含了些软绵绵的甜意,似是入口即化的蜜,引诱着他的吻一路向下。 “哇——” 一帘之隔的旁边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知闲推了他一把,见他不为所动,便亲了亲他的唇,扣子都没来得及系上便下了床。 某人摸了摸明显是被一个敷衍的吻亲过的地方,看着自个儿小妻子一丝不挂的温柔的哄着一个团子,心里突然有些别扭。 他瞿世峥的儿子,应该从九个月就开始独立! 嗯,明天就要执行这个任务。(未完待续。) 番外之宛若惊鸿(一) 你终于像是一根刺,深深的扎在我的心里,不需要刻意去提起,却从来都不能忘记。 一到冬天,曼彻斯特的雨就绵绵的落了下来。 这个终年温和潮湿的城市,涌动着引领工业浪潮的欣欣向荣。不同于巴黎的浪漫和上海的繁荣,它充满着英国人独有的绅士气质和沉默寡言。 不管你做什么,都会有人报之以善意的目光,当然,也仅是限于礼貌,并没有人真正在意你是谁,又为什么来了这座北方的城市。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温暖的灯光照在明亮洁净的瓷砖上,威廉一进门,就看到他的姑娘穿了一身妖娆的红裙,正不知疲倦的随着舞曲扭动着纤细的腰肢。 伴着欢快的节奏,那火红的颜色像是一种热烈的邀请,“轰”的一声在他脑中盛开。 他穿着皮鞋,甚至没有换下身上的西装,揽着她的腰开始配合她的舞步。 她却是有些气恼的停了下来,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斥责道:“你在做什么!” “亲爱的,对不起,可是你实在是太美了,我有些情不自禁。” 从来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除了他的中国姑娘,可是他就是喜欢她任性到有些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 威廉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却仍是诚恳的跟她解释。 她莞尔一笑,歪头看着他:“是吗,有多美?” 黑色的发丝顺着她完美精致的侧脸垂下来,扬起的眼神中带了些略有挑衅的媚意,像一只难以驯服的野猫。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占有她,他碧蓝的瞳孔中浮现一丝情-欲的浪潮,低头吮咬着她如玉的锁骨,大手伸向了她的裙摆。 楚楚衣衫悉数褪去,窈窕有致的女子躯体被他抵在透明的玻璃窗上,胸前的柔软被挤压的有些变形,外面已是夜幕初上,红灯绿彩中,威廉低吼着攀上了高峰。 他一手伸到前头去捏着似是渗进凉意的一团,轻轻的咬在她的耳朵上,用中文说道:“宛若,我爱你。” 那句“我爱你”的腔调有些怪异,而那声“宛若”,却是字正腔圆,透着男性嗓音特有的磁意,性感至极。 赵宛若回身,攀上了他的肩膀,纤瘦合宜的长腿抵在他双腿间,倩笑道:“威廉,叫我宛若。” “宛若,宛若……” 赵宛若好像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出自曹植那篇有名的《洛神赋》里头最美的一句,“婉若游龙,翩若惊鸿”。 这是爸爸对她的寄托,她这辈子只要顺遂快乐,当一只光鲜亮丽惹人艳羡的花瓶就可以了。 上海滩人人都知道赵国生有三个儿子,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可是一直不得意。 所幸她赵宛若来了。 千宠百爱,家里的四个男人恨不能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在她面前,谁让她是爸爸唯一的女儿,是哥哥们唯一的妹妹。 当年她出生的时候,赵国生将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几个戏院都包了下来,大摆流水席,说是庆贺小女出世之喜,其人疼爱女儿,高调到了这般地步。 这也是一件颇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 赵宛若被从小娇养到大,却不是个被宠傻了的,真心假意这种事情,见的多了也就自会分辨了。爸爸一众生意上的叔叔伯伯,千方百计的想从她身上找突破口,她也懒得周旋,直白的就回绝人家,有几个甚至听了她的奚落讥讽,再也不跟赵家往来。 她大哥赵鸿渐不怒反笑,说是自家妹妹能耐着。 赵宛若也没有辜负赵家三个男人的期望,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明艳动人,黑发如瀑,给哥哥们当晚伴的时候随意一笑,不知道惊艳了多少青年才俊。 她美的张狂,漂亮的肆无忌惮,像是暗夜里盛放的灼灼妖姬,分明带了侵略性的气息,却让人甘愿冒着蚀骨焚身的痛情不自禁的想要去接近。 赵国生一开始是反对掌上明珠去上新兴的希望中学的,那里头鱼龙混杂,听说男男女女挤在一块儿上学,他倒不是思想封建僵化的人,纯粹是怕自己宝贝女儿被那个混小子占了便宜罢了。 “爸爸,那里头都是新鲜玩意儿,我整天闷在家里有什么意思?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去!” 赵宛若一生气,那娇如花瓣的唇就扁的跟能挂酱油瓶一样,回回都是赵国生让步,这一遭自然也是拧不过她,只好暗暗的叮嘱大儿子,派好人手照顾她,不要被她发现家里人盯着。 赵鸿生也知道妹妹的性子,内心顽劣的像个淘气的小孩子,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是赵国生不说,他也必然不能放任妹妹一个人去学校的。 赵宛若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为何究竟非去学校不可了,可是冥冥之中,一切好似自有定数一般,无牵无挂自由随性的她,终是逢了一个“情”字的罹难。 她是不爱读书的,上课的时候就捧着画本子,在下头描老师的像,戴眼镜的科学老师,蒜头鼻子大额头,蓄着长发的国文老师,胡子拉碴小眼睛…… 班里不乏像她这样的大小姐和公子哥儿,这一张张活灵活现的画竟是在同学之间广为传阅,任谁看了都要哄笑一场,赞叹她赵宛若的一双好手。 “非人哉!黄峤这次又全科满分,摘了年级桂冠!” 数不清第几次听到黄峤这个名字了,杜娟她们每每说起来都是一脸兴奋,不过她丝毫不感兴趣,一个书呆子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考的不再是八股文了,第一名就不叫做状元了吗? “快看快看,黄峤!” 本是随意一瞥,赵宛若拿着铅笔的纤手却是一顿。 灰色的学生装,满是儒雅的书生气,然而那眉眼间的平静无波,却又给其人添了几分成熟。 旁边的同学都在因为他而喧闹,他却好似全然不受影响一般,只自顾自的往前走着。 她的眼神随着他的身影移动,不知不觉就站起在了窗边,目送着他拐上了楼梯。 那年才十五岁的赵宛若,脑中忽而一片璀璨,不自觉想起了一句话,此间少年,风度翩翩。(未完待续。) 番外之宛若惊鸿(二) 小少女从此就有了心事。 她画本子上满满的都是同一副场景。窗,还有黄峤。 赵宛若开始认真听课,好好写作业,只为了年级放榜的时候,自己的名字能够挨他近一些。她本就是一个极聪明的人,这下又肯用功,成绩自然是进步的飞快。 赵国生看着宝贝女儿上进,非但没有欣慰,反而有些担忧,自从她开始一门-心思的念书,自己这个当爸爸的,存在感就越来越弱了。 吃饭的时候想跟她说说话,她瞪着一双明眸,提醒他注意餐桌礼仪。等吃完了吧,她就谁也不理的上楼去看书。 他过的连连叹气,唉,他养了个女儿是用来宠的,这下可怎么是好。 赵宛若倒是不觉得累,这样幼稚的心思,她从前是没有过的,可是一想起少年俊雅的样子,她的脸就有些红。 在她的名字跟他隔了十一个人以后,她终于和黄峤有了交集。 那是一个盛夏的傍晚,蝉鸣的欢快,紫荆隐隐的香气夹杂着温柔的晚风在夕光下弥散了整条路都是,那样的沁人心脾。 已经放学很久了,她独自走在路上,脑子里还在想那道复杂的几何题目。 赵宛若一边走,一边右手在左手掌心比划着,不留神就撞了谁,她的思路一下被打散了,抬起头来怒目以对,盛气凌人的道:“你干嘛!” 这一眼却是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明皙的脸红的如同灿烂晚霞。 她看着少年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本子,骨节分明的手衬着墨绿色的绒面,格外的修长好看。 赵宛若从来没觉得自己的画本子原来是这么优雅的存在。她的画本子! 黄峤低头看了一眼,笑着递给她:“婉若游龙,翩若惊鸿,赵家宛若,果真名不虚传。” 他知道自己……赵宛若咬着唇接过了本子,心里明明有几分虚晃的怯意,却仍是扬着头一笑:“哦,黄峤兄,彼此彼此!你都听说我什么了?” 两个人竟也是就这样熟稔起来了。 偶尔有特别难解的题目,她绞尽脑汁的解出来,然后装作不懂的样子走过几个班级去问他,看着他眉头微皱,三下两下的写出来,拿着铅笔温润讲题的模样,她的心如同有一头迷路的小鹿,在里头跑跑来跑去,教人不得安宁。 “哦,不就是……”偶尔被他察觉了端倪,她也不怵,从他手里抢过笔就简洁明晰条理清楚的复述出来。 黄峤不夸她,亦是不嫌她,只点头微笑。 赵宛若毫不矜持的自夸:“我可是前五名里唯一的女生。” “除了你的名字,我倒是丝毫没看出来,你有哪里还像个女生。” “你去打听,上海滩对我赵宛若有意的人都排到黄浦江里去了!” 她瞪他一眼,一点儿都不知道谦虚为何。所以,你要抓紧,我可以让你插队。 黄峤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赵宛若心中虽是失望,却是半分不肯表现出来,扬着头拿着习题册,趾高气扬的就出了他的教室,走路时挺胸抬头的高傲姿态,优美如云。 凡是她出现的地方,必会引起一阵小小的轰动。明眸皓齿的大美女,谁不会多说两句?更何况她还是赵国生的独女。因此,去找黄峤的次数多了,关于两个人的绯闻也就传了起来。 赵宛若竭力的说服自己不要觉得尴尬,她本来就喜欢他,这有什么! 心里头却还是没有勇气,过了许多天才去找他问问题。 黄峤一如往常,给她讲了题,却是簌簌落笔,在她习题册上写了一行小小的铅笔字:放学以后,我在紫荆路上等你。 她的双腿攀在威廉精壮的腰身上,仰着头媚-叫出声,伸手在他浓密的金发中,她的身子几要软成一滩水。这样酣畅淋漓的情事,却是让她清楚的记起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意。 赵国生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任性,却是没想纵她自在到了这般地步。希望中学的书还没念完,就要往巴黎去留洋。 远渡重洋,山水迢迢,又是孤身一人往异国他乡去,他怎么可能同意? 赵宛若一句话也不说,闷头就上楼回了房间,将门锁上,狠狠的哭了一场。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流了多久,外头的嘈杂也统统没有概念。赵鸿渐差人将门锁打开后,看到她的样子险些疯了。 赵宛若一双眼睛哭的红肿,泪打湿了一片床单,因为哭的太久,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就那么极为脆弱的抱着自己的大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哥,哥,我,我要,离开,上海。” 她什么都不肯说,不代表赵鸿渐什么都查不到,他黄峤虽然是黄金发的儿子,可是宛若也是他们赵家千般呵疼连根头发都不舍得碰的公主! 赵宛若自然早就想到,她拦下了哥哥,语气一如往常的散漫:“不要再给我找难堪了。” 她竭力说的平静,却还是忍不住微微的颤。 因着这一遭,赵家人想着让她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便纵她去了巴黎。 她只是想去一个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地方,把这段算不上爱情的喜欢彻底的忘记。巴黎的风土人情都让她觉得喜欢,除了偶尔夜深人静难以入眠的时候会想起黄峤,她再也没有记起来过。 赵宛若以为自己是成功的。 可是上天还是要考验她。她唯一交好的朋友,竟然是黄峤名义上的妹妹。 盛华洋行那一回,说是气不过,又何尝不是自己不甘心呢?范梓萱一股土气,凭什么就让他喜欢了? 仿若就是命运喜欢跟她赵宛若开玩笑,时隔多年,再回上海,她想不通的问题竟是****的成了一潭死水。黄峤死了。 黄峤为了范梓萱,死了。 难怪大哥不让自己回来呢。 赵宛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踏出赵公馆的大门,她害怕这个消息,她害怕一出去,所有人都来提醒她这个事实。 她有些恨自己的怯懦。如果当初在盛华洋行,自己没有因为范梓萱几句话就生了怵意,就把那些埋在心底深处的自卑释放出来,是不是就不会又逃离上海? 范梓萱若不是黄峤喜欢的人,凭什么让她赵宛若产生卑意? 自己留下来,范梓萱已经嫁人了,赵宛若觉得,自己一定会紧紧的抓住黄峤。可是,哪里又有如果呢? 如果真的有如果,那么当初,她一定会在他说出他喜欢的是范梓萱以后,踮脚拿走落在他头上的紫荆花瓣,嚣张的告诉他,那又如何,这跟她赵宛若没有关系! 而不是逃开,而不是离去。 赵宛若不敢再留在上海,这座繁华的城市,每一处仿佛都停留着他熟悉的气息。她甚至在巴黎也呆不下去,只因为知闲是黄峤名义上的妹妹,而自己又跟她共同在巴黎生活过这样可笑的理由。 她不敢再想起他。 “宛若,宛若!” 威廉一双大手掐着她纤细的腰肢,低低的语气中带了些急促。 他的东方精灵!只有在自己喊她的名字时,她一双漂亮的眼睛中才会有些温柔的亮意,虽然他心中清楚的感受到,她是透过他的声音记起了别人,却是不忍心揭开这层彼此心知肚明的谎言。 他实在是怕极了她会毫不留情的离去。她的眼睛里,住了一个令他嫉妒的男人,让他好好的惩罚她吧。 赵宛若的泪终于顺着脸颊滴落,细碎的呻-吟中,她轻声吐出了一句:I-do。 威廉脸上满是惊喜的光芒,这么多年了,他终是等到了她的回应! 而她,终于明白,自己这一辈子,怕是都忘不掉那眉眼干净的少年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虽然那此生唯一一次,他说出口的是喜欢别人。 宛若,宛若。(未完待续。) 番外之韶光已辜(一) 徐绍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她。 那年他随同母亲回虞城外祖家的时候,还是个小魔王一样的存在。 徐欣伯收藏的古董花瓶,不知道被他用弹弓打碎了多少个,还有家里的下人,一个个被他用层出不穷的花招作弄的见了他就赶忙低下头,唯恐被他瞧上,又得带去“玩游戏”。 熊伯说,他们都是宁愿去掏粪坑也不乐意看着少爷。 他心里还挺得意,不引以为耻反引以为荣。 徐欣伯就他一个孩子,自然是担心他不成器,徐家偌大的商业帝国后继无人。作为徐绍祯,他可以顽劣,只要他乐意,家业够他挥霍几辈子。但是他不能身无才干,只是个碌碌庸人。 为了让他好好念书,徐欣伯的鞭子不知道抽断了多少根,家里给他请来的私塾先生、新式老师前后不知道被他气跑了多少个,就连徐欣伯豁出脸去好不容易请出山的德高望重如柳先生者,都气巍巍的留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甩袖走人。 要知道柳先生一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是个忠实的孟子人性本善论的儒者,其学生都言“宁为柳师门下狗,不做王侯将相宾”,其教育之道,可见一斑。 因为老来得子,徐绍祯被他寄予厚望,可是儿子一件件劣迹斑斑的事情积累起来,也难免让徐欣伯灰心,无奈之下,便从宏门范连武膝下将他唯一的儿子悄悄过继了来,取名绍东。 这里头自然是有条件在的,范家那小姑娘也不知怎么,刚会走的时候就跟在自家儿子屁股后面,口齿不清的喊着“绍祯哥哥”。 范家虽是不比徐家家大业大,名声在外,可是好歹也算是上海滩排的上号的人家,更何况徐欣伯私下里觉得,他这个儿子,将来指不定能歪成什么模样,早早儿的定下来,有个人压着也是好的。 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儿子八岁那年跟着太太回了一趟虞城,回来竟是变了个人似的,也不带着家里的保镖满上海乱跑了,竟是主动要求起读书了。 徐欣伯还以为他又起了什么花招,可总归是自己亲儿子,心里头还存着一丝侥幸,说不定这混小子就改邪归正了呢? 事实证明,他这回可是真猜对了。 徐绍祯是从诗文开始念起的。他心里头还记着扔了自己石头的那个小女孩,怯生生的站在一旁,跟他说恃强凌弱,非君子所为。 她说完就跑了,他看着她跑起来微微扬起的裙角,真是觉得很好笑。这个世界不就是弱肉强食吗?再说了,他有本事,有保镖,为什么不用呢? 他最烦母亲插手自己的事情,所以他放走了她和她的阿姨。 她身上还有伤,却一步都不肯落下的走着。他心里头有些别扭,走走停停的回头看着,终是忍不住抓了她的手靠在自己胳膊上。 原来女孩子的手这么软……徐绍祯走的有些轻飘飘的,一路上不断的偷偷去看她苍白的脸颊,女孩的纤细瘦弱总给他一种她是元代官窑里头烧制出来的青花瓷瓶,一碰就碎的感觉。 可是他却不想打碎她,所以前所未有的,他走的小心翼翼。 那天码头的雾气很凉,看着那艘船一点一点的隐匿不见,他终是知道了她的名字,晏知闲。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轻,令他以为自己听到的名字只是一个错觉。 也不知怎么,徐绍祯就对自己整天出去野浑身上下晒得黝黑觉得很不满意,他把皮都搓红了,看着痕迹,突然迷迷瞪瞪的想着,要是晏知闲的话,这么一阵揉捏应该是一片青紫了吧。 徐太太让人打的她,可是她终归是他徐绍祯的母亲。若不是晏家那个老头没有保护好她,她怎么会被妈抓到呢? 十岁那年,他不过才从纵横商场多年的老狐狸徐欣伯哪儿学来了一招半式,便迫不及待的用到晏家去了。 徐欣伯虽是对他怎么瞧上了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感到奇怪,心里头却是欣慰而自豪的,果然是他的儿子! 徐绍祯的成长仿若一朝之间变成了天纵奇才式,二十岁不过还是个毛头青年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一个人料理着徐家的大半产业了。 他在生意上的天分令人惊叹,明流暗栈,游刃有余。 被追捧和讨好的路上,他却总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也渐渐的不明白自己一开始去改变的原因,或许也是从来没有想过。 他徐绍祯,生来就是逆骨! 见不得光的事情自然没少做,匕首在手上的时候,他有一种嗜血的快感。冈村找上他的时候,他是有些觉得好笑的。 他活得又不差,甚至可以说站在财富的峰顶了,金钱对他已经毫无吸引力,他为什么要卖国呢? 这个小眼的日本人意会一笑:“徐桑,我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金钱美色,统统对他没有诱惑力,酒池肉林,声色犬马,奢侈惯了的人,能够称为刺激的事情也就少之甚少了。 所以,答应跟冈村的合作,虽然里头有显而易见可以谋取的利益,但更多的竟是填补内心空虚这样的理由。 他知道,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因为,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是这么过下去的,想要的,就不择手段的得到;看不顺眼的,就随随便便毁掉。 可是,他没有想到,原本只是随口答应父亲徐欣伯去看看自己所谓的青梅妹妹的巴黎一行,却是改变了他随性的人生轨迹,让他彻彻底底的掉进了这个一眼可见的英雄冢里头,这一辈子,都能拔出脚来。 他又见到了她,那个叫晏知闲的女孩儿。 十二年过去,他已经二十岁了,她也不再是那个苍白瘦弱梳着两条小辫儿的小女孩儿了。只是娇俏美丽,柔婉更胜从前。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再遇上她,因为这些年来,偶尔想起来,他不是没有找过,可是偌大的中国,没想到她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那时候他不曾想自己会爱她爱的这般深切,只是觉得,也许是故人情分吧。(未完待续。) 番外之韶光已辜(二) 晏知闲对他有种疏离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淡淡的厌恶。这让他很是好奇,凭着直觉,他知道这跟当年的事情完全没有关系。 那,这种讨厌又是从何而来呢? 有些事情不能去深究,可是从问题开始提出来的那一刻,便已经身不由己的开始去寻找答案了。 对于原因,徐绍祯只是有些好奇,可是对她,却是越来越放不下。 晏知闲越是对他不搭理,他就越是觉得自己亏欠她的,在上海接到陈二手下的电话时,他是有些兴味在的,这么快就要看到她羞窘的亲口承认了么? 他一进门就看到她整个人扑在一个高大俊伟的男子怀里,那样安心的姿势,是他从未见过的,心里忽而有一丝嫉妒。 她把袖扣还给了他,语气却是很平淡,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这让他更为笃定,她的疏远,绝不是因为晏家之事。 徐绍祯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所以他对她有意,连冈村都知道了。从前凡是他喜欢的,他都一定要亲自毁掉,免得成为别人威胁自己的把柄,他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也真的怕是一旦有了软肋,所谓报应便会接踵而至。 冈村说,既是徐桑不舍得,那我便来替你动手吧。 他听了没有半分犹豫,匕首直接抹到了冈村的脖子上,笑的温润:“你可以试试看。” 冈村拿着雪白的帕子擦着脖子上的血,眸中有些阴鸷,却是什么都没说。黄峤喜欢范梓萱,他是知道的,可是黄峤能为了范梓萱的嫉妒,给知闲下药,倒是出乎意料的。 他把她送到了日本。她的心里还有泪,他清楚的知道那不是因为自己。可是生平第一次,他觉得只要她还活着,自己还能见到她的笑容,一切便都是值得的,哪怕,自己成全的,是她和另外一个男人。 他都舍不得去触碰半分的人,怎么能够容许旁人怀有不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是幼稚了些,在这种卑劣的手段下,却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方法。 那晚就在徐公馆的客厅里,卢金旭变着法儿的折腾范梓萱。那样的身体交付,已经不关乎爱了,纯粹是泄欲而已,若不让该看的人看到,岂不是白白的浪费了他特地找来的黄、范二人手上一模一样的药粉了么? 他不是第一次欣赏这种靡靡的场景,可是看着黄峤痛不欲生的表情和嘶哑的叫喊,比先前都要有兴致的多。 如果可以,大概就是一直让她生活在阳光下,哪怕所有的阴影,都统统的把冷翳加负在自己身上。 徐绍祯有时候也会笑自己,他怎么就成了一个这样那样全都是甘愿的人物? 他去了仙台很多次,只是知闲不知道罢了。 他真的疑心,她是不是没有心肝。他为她做到了这般地步,可是她却从未有过一丝动容,从来冰冷的像难以捂化的石头。 连陆钟麟那样的傻小子她都可以跟他当朋友,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呢? 大概这也算一种独特吧。 再在上海听到她的消息,铺天盖地的都是她的名字和那个男人连在一起。她成为瞿夫人,徐绍祯是不意外的,也说不上原因来,好似就是觉得,本来就该这样。 在苏州河边的租界看到她的眼泪开始,他就知道瞿世峥在她心中是常人难比了。所以,现在又怎么能装出一副潇洒不在意的样子呢? 从他走上这条路开始,就已经跟很多东西背道而驰了。 好了,徐绍祯,她已经彻彻底底是别人的女人了,你可以完全的放心了,随她去吧。你是卖国贼,她是瞿世峥的夫人,怎么看都不该再有交集。 烂醉如泥,却依然能清楚的感受到痛不欲生。 再回仙台的一年,是他过的最快乐的日子。每天都能看到她的时间,美好的像是偷来的。 她怀着十二的时候,徐绍祯常常带着她去街上散步,走的并不是很远,附近的邻居都以为他们是夫妻,知闲一开始还解释,后来发现完全说不清楚,也就不再白费口舌了。 他享受这样的自欺欺人。 看到别人眼中的祝福和艳羡,他面上虽是半分不显,心中却是有波澜起伏的。 听到瞿世峥牺牲的消息,徐绍祯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小人般的窃喜。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剩下的这辈子,他可以完全的拥有知闲。 可是他太了解她了。所以,他瞒住了她。 十二出生那天,仙台落了特别大的雪,一片一片,像是轻盈的羽毛。 他等在医院走廊上,心急如焚,小护士和善的用日语跟他说,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焦灼担心的连坐一坐都不肯的丈夫。 徐绍祯哑然,淡淡的喜悦过后心里微微有些苦涩。 “若是他死了呢?” 他看着她摇了摇头,说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又说:“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守他一生。” 是了,他原本就能想到的答案,却非要听她亲口说出来再让自己灼心一回才罢休! 秀子曾问他,为什么没有娶妻,那个时候徐绍祯已经是个和善的没有什么大脾气的老头儿了,他一手拿着窗台上的花瓶,一手往里面摆放一簇簇茂盛樱花枝,转身看了一眼十几年来从来没有改变过布置的房间。 那摇篮还在腿边,只是他已经老到没有力气去撑起来了。 她守他一生,那么自己,便等她一辈子吧。 他什么都不在意,一切都成了身后事,可是却唯独放不下她。 即便他明明就知道,她在美国,瞿世峥很疼她,十二长的越发英俊帅气,他们家养了一条叫大狗的牧羊犬,她过的很幸福。 当年一别,再无通信,不相往来于他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他知道知闲明白,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如果有来生,还是希望能有这样的邂逅。 哪怕还是像这样默默的看了你一辈子,至少,让我遇上你。就这么循环往复的穷尽我无数个此生,会不会终有一生,你是在我的怀里。 那个冬天的夜晚,仙台的星星格外明亮,仿若是在给谁指引着一条通往来生的路。而晚风吹落雪,枝桠微颤,他缓缓的闭上了眼。(未完待续。) 番外之一见倾心(一) “尘冠桂却知闲事,终拟蹉跎访旧游。这句诗的意思是,当官的人不当官了,才觉得日子悠闲,回到从前的地方……” 知闲看着对面坐的端正,一双眼睛溜溜转的儿子,一五一十的拿着古诗书浅显易懂的给他解释道。 十二点了点头:“我知道!知闲是妈妈的名字。妈妈还有一个名字叫夫人,爸爸非常喜欢。” 知闲无言,扭头看了一眼正坐的跟儿子如出一辙的某人。 十二却是不肯放过她,小胖手轻轻敲了敲桌子,对妈妈忽视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不满意。 “妈妈,那十二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知闲伸手去捏了捏他白白嫩嫩的小脸:“嘉是外祖公给你取的字,航呢,是来自一句颇有寓意的古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这是外祖公和爸爸两个人对你的寄托,希望十二能够……” “不畏困难,勇于面对,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十二挥舞着小手,说话还有些奶声奶气:“妈妈,我知道我的大名瞿嘉航,我是问这个名字,十二,这个!” 真不知道十二像谁,明明才是个三岁的小孩儿,就这么不好糊弄。 知闲心上无奈,当时她只想着顺口先叫着,左右就是个乳名,她总不能给儿子解释,因为他是十二月出生的吧。 瞿世峥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颇有几分忍俊不禁,一张英俊的面容上带了淡淡的笑意。 他起身上前,知闲偷偷的勾了勾他的手,一双剪水的眸子里满是求救的信号。 “你是十二月十二日出生的,十二成双,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妈妈叫你十二,是说你是我们的宝贝。” 十二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小脸上满是欢喜的笑意,就连知闲也似是有所思的回味着。 瞿世峥随手摸了摸知闲的头发,她如缎的发已经留过了肩膀。自从生了十二,知闲就一直是剪的短发,十二不知是什么癖好,一双小手总是去抓她的头发。 他两岁的时候,知闲才慢慢的又开始留起来。 十二看着爸爸的手,忽而往前伸出了小脑袋:“爸爸,十二也要摸摸!” 听着他理直气壮的语气,瞿世峥随手拂了下他毛绒绒的头,一看便知是敷衍。 十二一下就不干了,蹭的一下从小板凳上坐起来,手脚并爬的从桌子那头往沙发爬。知闲生怕他摔着,赶忙起身去接,哪儿知道她身边那人顺势就坐在了她先前窝着的地方,又一把把她拉进了怀里。 “衍之!” 她回头去瞪他,他却是丝毫不为所动:“让他自己爬。” 十二也争气,说话间的工夫已经扑过来了,软软的小脚丫踩在瞿世峥的腿上,张口就冲着那张放大版的自己的脸去了。 知闲见他有些嫌弃的往自己这边躲,帮着十二就摁倒了他,小孩儿会意,高声叫着“爸爸”便亲了他满脸的口水。 他左手边是他的小妻子,一脸坏笑的伏在他的怀里,右边是他的儿子,正洋洋得意的学着妈妈的样子把脸往爸爸胸膛里头藏。 一大一小两个人偷偷的对望,以为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是乐得纵容罢了,从战场上摸爬滚打起来的,这么点浅显的小心思都看不出来,岂不是太可笑了。 心中缓缓的溢满了蜜一样的甜,从前,他未曾想过自己会过上这样的生活,享受着家庭带给他的温暖和幸福,有人对他的珍视和呵护报之以千百倍的温柔回应。 那年他奉外公之命去上海广言学校,刚到门口,雪就落得大了。 纷纷扬扬的晶莹中,他看见了一方安静的池塘,里头荷花早已不复六月亭亭,三五枯黄的茎在这铺天盖地的白色中,显得有些寂寥孤独,却又有些热切。 正欲抬脚离去,一抹红影突兀的闯进了他的视线。 凭借良好的视力,明明隔得很远,他还是看清楚了她脸上的神情。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是有些泪意,还有难以掩饰的淡淡失落。 他向来不是会对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多想的人,也许是因为行人神色匆匆狼狈躲避大雪的时候,她跟自己一样停了脚,他头一次破了例。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漫天落雪中空对着一池枯荷,她在想什么? 她看了那池塘多久,他站在原地看了她就有多久。 瞿世峥一直没有察觉时间的流逝,直到她擦着他的肩膀匆匆而过只留下一句“对不起”,他复往里头走的时候,抬脚以后,发觉原地已经留了小小的一个雪坑,才意识到自己似是有些失态。 她怀里抱着的是法文书,那么,应当也是广言学校的学生了。 当时偶然一瞥,再见面便已经是笃定了。 离着阅兵式没有几天,他亲往大院里去检查琐碎诸事,请来参观的老师学生的住宿地,本不是职责范围之内,却因为听到林逸国念学校名单而心里有一丝异动。 寒冷的冬天,她拿了一个唱戏用的面具,在院里破无聊赖的站着。那张娇俏的脸上有些郁色,却不至于阴沉,一看便知道她是因为被拘着才觉得郁闷。 他心里头不禁轻声笑出来了,淡淡的往后看了一眼,几个随同的负责军官都已经是一脸冷汗了。 林逸国后来说是因为他在那儿站的时间实在是太久,所以一群人都以为是有什么问题,这才紧张的不得了,却不曾想少帅只是吩咐他们不用把学生们拘的那么严。 “周参谋他们惊的眼珠子都掉下来了,私下里还议论着少帅怎么对这种小事上眼了。” 为什么?应当是因为她了。 明明两个人连一句话都未曾说过,甚至面都算不上见过,对自己而言,她怎么就是这样的特殊呢? 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明白,看见她的时候,就再也不想明白。 瞿世峥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得这般幼稚。那桩军火生意,明明是往广州去谈承担的风险更小,他却是选择了上海。 那时他远在城楼,看见她明媚的笑意,就知道自己再也逃不开了。(未完待续。) 番外之一见倾心(二) 他知道她刚从巴黎回来,却不曾想两个人相遇的这样快。她的从前是一个叫“卿白”的男人,或许是一种巧合吧,他也曾用过这二字为字。 只要一想到她的一嗔一怒,或悲或喜,都是因为另一个男人,他就恨不能把她狠狠的揉进骨子里,彼此血肉交融,再也难舍难分。 可是,看到她的眼泪,他又舍不得伤害她半分。 舞步倾城,琴曲铮铮,那个璀璨如斯的夜,在瞿世峥的脑海里印象最深的却是伏在他肩上她默默的泪容。 他差人将她送回去以后,一个人在苏州河边站了很久。 那晚河畔的风很凉,天幕的星很亮,知闲临走前留下的酒气还隐隐的萦绕在身边,轻易的就让他举了白旗。 黑色西装被她的泪打湿的一片让他格外揪心。 你既是在意他,我便给你时间去忘记他。知闲,我等你长大,等你全身心的来接纳我,接纳一个叫瞿世峥的男人。 因为平津战事来的紧急,他离开上海便成了突然,想留给她的话千言万语都显多余,因此只交代了赵远钊对她照顾些。 知闲去日本的两年,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对自己没把握的岁月。他却是没有担心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依据,就让他那样的相信,若是她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就绝不会再执意选择要固守从前。 素来冷静理智的他,却是有了这般矛盾的心理。 她向他走来的每一步,瞿世峥都珍视无比,所以,知闲的方向微微的向他,两个人之间相隔的百步距离,他甘之如饴的去走剩下的九十九步。 原来人可以没有原则到这种地步。 大张旗鼓毫不低调的将她从江北监狱捞出来,他未尝不是没有私心在的,却不想也不忍拿所谓的恩情这种东西来绑架她,好在他得到了他预想中的回应,那略含羞怯的一双眼睛,就那么顾盼生辉的看着他,叫着他的字,一字一句的说着“我心系你”。 那时候仿若有夏日灼灼的光芒照在心里头,又犹如沸水热切翻涌,从前有诗说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现今他终于听到了一见便再也难忘的心中美人亲口说出的心意。 知闲于他,本就是无需什么理由便想要去呵疼生生世世的珍宝,而何况她又给了他那样浩如烟海的因由,用她的细密和温柔,将他心中狰狞的伤口和偶尔透露的疲倦一一的包裹起来。 瞿世峥很久以前,就不再渴慕家的温暖了。 他还未从祖母想要杀死自己的噩事中缓过神来,便一个人踏上了往北平去的路,经过虞城的时候,遇上一个蛮横的小少爷,二话不说就带着一帮保镖冲上来了,他虽是被打的遍体鳞伤,却也没让小少爷好过。 或许,这样死了就好了,他就可以永远的跟妈呆在一起,不用再事事以弟弟为先,承担着妈交给自己一个当兄长的责任。 他已经有些累了。 可是这群人却突然停手了。他看到了一个梳着小辫儿的小女孩,明明眼神里还有怯意,却是说完那话就跑了,她可真不像一个仗义执言的勇士。 可是不管怎么说,那都让八岁的小孩儿感受到了一丝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或许一切总会好的。 他捡起了地上的那朵绢花,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那些不堪的境遇,竭力的在无数个疲惫不堪的时候刺激着自己保持警醒,继续奋斗下去。 他从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攀上高峰,可是后来他知道了,那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该成为所爱的依靠。瞿世峥该是一棵树,给她遮风挡雨,荫蔽烈日。 知闲因为这朵绢花产生了误会,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他怎么会因为当年无稽的报恩之说娶一个女人做妻子呢? 她这样的小迷糊,让他既爱又恨,充满了无可奈何。 或许前生今世真的是存在的,听知闲讲起那个梦境时,他心如潮水,莫名的涌上一种熟悉感。 他是听过早逝的蔡锷那段算不上风月的情事的,一句“奈何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传遍南北,其中自有无奈,年少时候听闻也不过一笑置之,未曾想过自己竟也会沦落到这样残忍的境地。 瞿世峥知道,知闲不会恨他。 可是他却觉得世上的一切好似都没了意义。战火硝烟,他保卫了国家却难以护她周全,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想起的是她认真说着“你也要好好活下去”的面容,对不起,知闲,我要食言了。 他从前不知道,自己会懦弱至此。 以赤忱和热爱来守卫这片土地,直至牺牲在战场上,军人最大的荣耀就是马革裹尸还。 这是外公告诉他的,也是他后来告诉过无数个年轻士兵的话。 瞿世峥一直以为,自己会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或许顾卿白真的是他的前生吧,因为辜负了苍生百姓,所以这一世要来还债,手里明明有枪,却只能枪弹白刃,血战卫国,他攻下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城市,剿灭了数不清的日寇,却只是独独不能保护她。 可是这场债,他怕是要继续背下去了。 华奉史迪威的命令,坚持不懈的治疗了他一年,他才醒过来。再见到知闲的那一刻,瞿世峥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又或者,那只是一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子而已。 可是那单单只是看着,便心动异常的感觉却是骗不了人的。 她,又站在了他面前。 那么这一次,就让他做一个自私的选择吧。 瞿世峥一手横抱起十二夹在腋下,不理会他小手小脚的翻腾不停,轻巧的一个翻身便将想要逃开的知闲圈在了身下。 知闲抬眼见他含笑的眼神,脸一下就红了:“衍之,我错了……” “我不该跟十二一起欺负你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心虚的抬手将十二亲在他脸上的口水一一的擦干净了。 “知闲,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了?” 知闲美目圆睁,双手捧着他的脸,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头,嘴角笑的俏俏的。他是说过了,她也记得,不过,还想再听一次。 他一笑:“那么,我现在说。” 外头暖阳正好,他缓缓的低下头去,吻在了她的唇上。(未完待续。) 番外之夏光为我(一) 1963年,夏。 陆鹿在那个闷热到只喘口气也会汗流如雨的七月酷暑认识了瞿嘉航。 学校主路两旁的香樟树上,知了借着茂密树叶的荫蔽高亢嘹亮不知疲倦的咏唱着,烈日照耀下,重新刷过的国立-台-湾-大学的牌子还散着浓浓的刺鼻油漆味。 同在一个部里的学弟一边拿着传单使劲的扇着风,一边抱怨:“不就是美国的一帮高中生来参观交流,学校干嘛动这样大的架势?” 陆鹿给他递了瓶水,摆出一副任劳任怨又善解人意的好好学姐模样,其实心里头也是有几分同感的。 为了这几个美国来的学生,学校一帮老头儿可谓是大张旗鼓,里里外外不知道整饬了多少回,现在到了正经日子,都西装革履在门口等着欢迎人呢。 学弟虽然还是颇有微词,但是怨色已经平息了许多,一个大美女和颜悦色的跟你说话,搁谁谁也不能再摆脸子了。 他撸起西装的半边袖子,让陆鹿看他里头的白衬衣:“这么热的天还要穿正装,我就把里头袖子剪掉了!” 陆鹿明眸微微讶异,而后含笑抬手轻轻遮嘴,这帮小孩儿,真是一届比一届有搞头! 她正笑着呢,却听到大门口热闹了起来,踮脚一看,是学校派去机场的大巴车回来了,当下便了然应当是学工部的几个老师一再强调的“贵宾”到了。 她一下就敛了乐不可支的笑意,随手理了理熨帖合身的女式西装,挺胸抬头的挂着使人如沐春风的礼貌微笑向着先前安排好的接待位置走去。 学弟脸上满是难以掩饰的惊讶,这气场,完全不是一个人呀! 同部的另一个学姐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你以为我们陆鹿百变女王的名号是白叫的吗?” 国-台-大谁不知道学工部有个颇有大家气度的美女陆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明眸皓齿的长相偏偏是韵味姣然,作风正派的很,一眼看去便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女神。 而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又不是高高在上,偏偏就让人觉得她自有一股子傲气在里头。待人接物,无一不是八面玲珑。 按照安排,等几个领导走个过场,就该是学工部的活儿了。 这么热的天儿,谁都不爱干活,吃苦受累的自然是学生了。 陆鹿带着大方得体的笑,悄悄的动了下因为站的太久微微有些酸疼的脚。看着校长他们握完手走了,这才赶紧的踩着高跟鞋“哒哒”的就上前去了。 “Welcome-to……”陆鹿的笑还挂在脸上,心中却是一愣神。 一群金发碧眼的大男孩中,他实在是太显眼了! 浓密的黑发剪了个不长不短的男生头,也就十七八岁的少年,脸部轮廓却是异常的分明深刻,眉傲气的上扬着,穿过香樟树叶间缝隙的阳光疏密有致的落在他帅气俊朗的脸上,有着不同于少年人的沉稳。 像!简直是太像了! 她应付的大场面实在是数不胜数,也就顿了一下又流利的说完了后面的英文欢迎词。 或许是因为阳光太盛,又或许是因为穿了太多,陆鹿觉得自己有些热,一张俏丽的脸上有些红。 而她吐字时礼貌的跟一群年轻大男孩致意时,偶尔目光所及,落在他身上,他那双沉静而干净的眸子认真看向她的视线,更是让她觉得心里灼热异常。 简单的参观校园流程过后,就是两校的学生交流了,因为考虑到美方的舟车劳顿,所以行程安排在了第二天。 饶是这样,活动结束的时候天也已经黑了下来。 陆鹿却是跟同宿舍的同学说晚上不回去了,她急于回家去求证一个事情,扭头挥手的时候,听到一阵自行车铃的响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像是一下滴到了心里,也就忘记了去躲。 “对不起,这位,同学,你没事吧?” 听着他低缓的声音,只是被蹭了一下衣角的陆鹿却觉得自己好像有事了,月色下她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位同学,原来只是同学啊,看来今天自己没有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也不知从哪儿就来了一股失落,陆鹿笑了下便走了。 家里头李婶不知道她要回来,灯早就已经关了,她摸黑站在大厅中央供着的黑白像前头,点上了三根香,笑的有些调皮:“爸爸,我今天遇上一个男生,长的好像你的故人。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长的这么好看的人啊!” 那三点红火在一片漆黑中仿若是小兽的眼睛,一眨不眨的静静跟她对望着。 “爸爸,要是你还在就好了。” 陆鹿静静的站了很久,直到那墙上雕花的木钟悠悠响了十一下,她才上楼去。 虽说负责交流事宜的有学工部,但是他们一帮学生主要还是负责在欢迎和欢送仪式上把氛围搞起来,因此作为部里主心骨的陆鹿,还能得三天时间的清闲。 当然这所谓的清闲,也是相比之下。 “这不是法文系的陆鹿吗?百闻不如一见,真人果然比传说中的毫不逊色!” “那是,国-台-大一枝花,那是白评的?”女生瞄了一眼身旁的男同学,毫不留情的说道:“不过你还是算了,陆鹿学姐,非尔等宵小之辈可以奢想!” “美色人人可以欣赏嘛……” 两个人的议论声并不低,这样的闲话不在少数,被包裹在话题中心的女生却是置若罔闻,仿佛周围一切喧闹嘈杂都与她没有关系。 她就穿一身月白色的裙子抱着书本往前走着,微微扬起的及腰长发留下一股沁人的淡淡花香气。 “Hey,十二!”汤姆拍了下同伴的肩膀,扬了扬下巴,用英语说道:“你在看什么?我们就要掉队了!” “蛾儿雪柳黄金缕。”他淡淡答道。 听着他蹦出一句高难度的中国话,汤姆更懵了,这都是什么? “What?!” “没什么,我们走吧。” 汤姆一直不太明白这个英俊的东方同学,成绩全A,又是编译程序的高手,听说围棋之流也拿过大奖,优秀的让人有些嫉妒。 而最过分的是,他一直在美国长大,在他们问起他的英文名字时,他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告诉他们,他没有英文名字!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个跟他要好的同学才让他答应了去他家里做客,懂些汉语的威尔逊一下就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瞿那个美丽娇小的母亲叫他十二! 他们这才得了他的昵称,不会说汉语的也要怪腔怪调的叫他十二。(未完待续。) 番外之夏光为我(二) 陆鹿有些纳闷,自己偶遇他的频率好像有些太高了。 每天早上,她都喜欢去四方湖边那棵柳树下朗诵法文诗,这从入学开始,就是雷打不动的了。 虽然以前也总会遇上慕她校花之名假装同来背书的男生,但她都选择性的忽视了,压根不会受一点儿影响,可是现在明明他距离自己很远,隔了半个湖,她却仍是觉得那美丽的法文都让她念成了照本宣科一样的死板。 “请问这儿有人吗?” 勺子里的西红柿炒鸡蛋还是诱人的颜色,她却觉得食之无味了,只觉得脸红的厉害,蹭的一下便站起来端着盘子往外走:“我吃好了,先走了。” 他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眼去看她:“嗯,再见。” 直到出了食堂的大门,陆鹿的大脑才重新有了思考能力,她为什么要逃开!而且,她为什么要跟他说话,明明两个人就不认识! 一向处变不惊的陆鹿头一回面露窘色,恨不能找个地缝躲进去再也不出来。 这要是让凌霄她们知道了,少不得要惊掉一地的眼珠子了。 要知道她们陆鹿,向来都是云淡风轻,可是一个人家男生就站在她对面给她声情并茂的念情诗,她们这些旁观者都忍不住停下吃饭的嘴去聆听的时候,照样能优雅的勺子右手筷子的把饭给吃完了,还能就里头的停顿语气等问题提出中肯建议却又不让人觉得尴尬的女王。 现在却是先逃走了,还是脸红着…… “爸爸,我以前还嘲笑你栽了,这回我大概也是栽了。” 陆鹿一脸的蔫相,冲着照片里头定格的笑容咧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欢送仪式比想象中来的要快,又好像比正常的日子过的要快,陆鹿的心里头有些矛盾纠结。 她一一念完名单上的十几个英文名字,最后说完那个中文名字,明显的能感到自己拿着稿的手指在颤。 因为文秘部那边出了点问题,稿子是临上场才递给她的。 他也姓瞿,又是这样像的,他真的是爸爸的故人之子。 陆鹿竭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将词念完了,站在灯光下缓缓的看向了台下,视线交汇处,她的心狠狠的一颤,然后弯腰鞠躬。 陆鹿一下台便往他的位置去了。 什么都没铺垫,上来便是一句话:“你姓瞿?” 瞿嘉航看着她一双眼睛里似是有些泪意,拧着眉点了下头。 “那么瞿世峥……” “正是家父。” 他未曾想到,自己刚说完,面前这个明媚的女孩儿泪便流的更凶了些,他也不欲她这样失态的模样叫旁人看见,当即站起身来将她的脑袋微微的摁向了自己怀里,然后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带着她便往外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就以这样一种怪异扭曲而自然亲密的姿势离开了礼堂。 李婶本就是陆鹿请来打扫家里的,她爸爸生前断受不了家中有一丁点儿灰尘,现在他虽是故去,然而那遗像却是摆在家里头的,陆鹿自然是有心请人打扫着。 她近来常常回家来跟爸爸说话,不用旁人说,她都知道在别人眼里这是一种非常怪异的行为,所以就给李婶放了几天假,所以瞿嘉航来到陆鹿家里头的时候,偌大的宅院,只是空无一人。 陆鹿打开灯,两个人刚从黑夜中渡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耀了眼,一时都是静默。 “这是我爸爸的遗像。” 陆鹿回头,给他解释了一句。 瞿嘉航顺着她站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裱装起来的大幅黑白照片上,是一个颇为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他却不是微笑着的,而是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牙齿,一看便知其人阳光开明。 莫名的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喏,你看看这个。” 陆鹿从抽屉里拿出一方帕子,瞿嘉航伸手接过来,那帕子洁白如羽,折的四四方方,打开来看,却是一张老照片。 女子笑靥如花,温婉倾城,她挽着的男子挺拔卓然,傲气逼人。在两个人身侧各站了一个男子,其人其貌,都是优异至极,带着专属于那个年代的独特韵味。 这张照片,瞿嘉航简直不能更熟悉。 因为在他的家里,也有同样的一张相片。 他很小的时候就缠着爸爸妈妈给他解释过了,从相册里听说了许多他从来没见过的人,还有再也见不到的人。 刻板的有些可爱的祖公,草莽习气十足的外公…… 这些故事,他都是铭记于心的。 可是唯独这张照片,他只是知道上头的两个男子,一个是抱过自己的徐叔叔,还有一个是妈妈的同学陆叔叔,别的便是一无所知了。 陆叔叔,陆鹿……她是陆叔叔的女儿? 陆鹿对上他的眼神,便知道他是猜出来了,便指着照片道:“喏,我爸爸就是这个,他给我讲你妈妈讲过好多遍,我都有些嫉妒了。可是妈妈从来不生气,还陪着他一块说那些事情。” “我还好奇,妈妈是在爸爸来台湾以后才认识他的,怎么会知道的这样详尽,好似是亲身经历过一般的,后来才明白,唯熟练尔。” 陆鹿无奈的看了一眼遗像:“我听的耳朵都快被磨出茧子来了。” 瞿嘉航被她这样俏皮的语气逗的一笑:“陆叔叔都说什么了?” 陆鹿瞪着一双明眸,挥了挥手:“可多啦!什么你晏阿姨当时念书的时候对万事都淡然处之,还有这样!” 她背着手,板着脸道:“陆鹿,你这样做是不对的,要是你晏阿姨,她肯定会……” 陆鹿刻意的压低了嗓子去模仿以前陆钟麟教训她的语气,最后“和蔼”的踮起脚来伸手要去摸瞿嘉航的头:“知道了吗,陆……” 她手停在半空中,才发觉自己要做的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一时羞窘。 然而不等她收回手来,便见高她一头的瞿嘉航微微的低下了头来,那毛绒绒的发丝,恰好就合在了她温热的掌心。 那真切的酥麻感自手心传来,陆鹿不由得愣住了。(未完待续。) 番外之夏光为我(三) 瞿嘉航从陆鹿碎片化的描述和模仿中,拼凑起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原来陆叔叔是喜欢妈妈的,难怪妈妈不肯跟自己讲,可是,没有男人能是爸爸的对手。自小在那种自然而然的亲密和水到渠成的昵态当中长大,这一点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 被这样一颗阳光烂漫的心倾慕着,也算得上是人生一件幸事了。 “我妈妈走的比爸爸早一些,她说能嫁给爸爸,她觉得非常幸福,虽然爸爸一直都把晏阿姨挂在嘴上,但是他没有跟我们隐瞒什么,”陆鹿眨了眨眼:“晏阿姨好像也成了我们一个素未谋面的特殊家人。” 陆鹿一直都知道,陆钟麟对知闲的感情,是深藏于炉火中的炽烈。 一个情窦初开的青年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关注是喜欢,等渐渐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无可自拔了。 就好像慢慢的舔着冰糖葫芦外层的糖衣,只觉得理所当然的甜丝丝,却未曾想过是为什么,直到这甜味儿全然的只剩了余味,才恍然觉得,自己是喜欢吃糖的。 可是那时候,只剩了酸溜溜的山楂。 他一直都把里层,珍重之至的收藏着。 张爱玲把两个女人比喻成白月光和蚊子血,又或者是令人难堪的饭粒和朱砂痣,看上去一切感情好似都无所遁形,然而这世上总有特殊的存在。 他胸口上的一点朱砂和心中清辉,伴着他走完了这并不算长的一生。或许太过多情,然而总归是没有辜负。 “你跟瞿叔叔长的实在是太像了,可是瞿上将在松山牺牲的事情,又是没几个人不知道的,爸爸也说过,晏阿姨……”陆鹿顿了顿,偷偷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这才又道:“所以,我以为只是一个长的很像的陌生人而已。” 那么,现在不陌生了。 在陆钟麟事必躬亲的教导下,陆鹿出落的越发气韵皎然,旁人都觉得她很是有古时大家闺秀的气度,然而陆钟麟却很是不屑,比较的对象自然是知闲。 “我简直要被我爸爸气疯了,”陆鹿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学了法语?那都是因为晏阿姨在巴黎修的是法文。” 瞿嘉航微一颔首,一本正经道:“代我妈妈向你道歉。” 陆鹿的一张俏脸立马有红霞浮上,她羞窘的摆了摆手:“不是,那不是我爸爸逼我的…你不用道歉的…” 看着她的模样,他轻声一笑。难怪爸爸总是喜欢这样逗妈妈。 “陆鹿。” 她应声,抬眼去看他:“嗯?” “跟我去我们家吧,见一见我妈妈。” 陆鹿一下杏眸圆睁,好半晌没有说话,心中既是忐忑又是激动,许久才憋出一句话:“可以吗?” 瞿嘉航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她柔顺的发。 陆鹿最终还是没能跟瞿嘉航一同去美国,学校那边还有一系列重要活动需要她去主持,送他离开的时候,差点就眼泪汪汪的了,倒是不怕他误会,陆鹿颇有怨言的说这么好的机会,就让她这样错过了。 瞿嘉航哑然,说等她放寒假也不迟。 陆鹿一张瘪着的嘴这才又重新弯了起来,明媚的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得逞笑意。 这样聪明灵秀的一个小姑娘,妈妈一定会很喜欢。 瞿嘉航想的没错,他回去装作无意的样子提起来自己在台湾见到了陆叔叔的女儿,又拣着几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知闲便很是讶异,说很是想见一见这个姑娘。 见爸爸没有说什么话,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告诉他们自己已经邀了她冬天再来。 瞿嘉航不知道的是,他上楼去以后,知闲一脸俏意,促狭的说着自家儿子,头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姑娘的名字。 瞿世峥没有说话,却见她转瞬又是一脸郁色,闷闷的道十二长大了。 是啊,儿子都这么大了,她却还像个小姑娘一样。 他揽着她的腰,亲了亲她的额头。 陆鹿心里头其实是有不安的,她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心跳如鼓。拖着行李进了大厅,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陆鹿存了心思想悄悄的过去吓他,却不曾想她刚转到他面前去,瞿嘉航也转了身过来,她一下就撞到了他温热的胸膛上,脸红异常。 她讪笑着从他怀里抬起头,伸出手去比划了下:“你又长高了!” 瞿嘉航一手拉下她抬起来的纤手,一手接过她的行李,带着人往外走去。 陆鹿看着自己被他攥着的手腕,一时有些懵:“瞿嘉航?” “嗯?” “那个,手……”陆鹿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好似蚊子哼一般。 他停住脚,低头看到她脚上的那双鞋,便是一笑。 瞿嘉航抓着她手腕的手慢慢下移,坚定有力的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陆鹿,你如约而至,我很开心。” 她竭力的装作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是来看晏阿姨的……” “哦?我记得,当时我可不是这样说的。” 陆鹿歪着头,拧眉道:“你说了,你说跟你回家见你妈妈,你妈妈不就是……” “晏阿姨”三个字未出口,陆鹿便察觉了端倪,抬眸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更是有些恼自己的笨。 他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没关系,其实你晏阿姨年轻的时候也很笨。”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静静的落了下来,席卷的风没有丝毫温柔可言,而看着她娇美脸庞的他却是觉得,夏日的灼灼光芒正是盛时,且,单单为我。 他一直以为,她有多么聪明。 那晚他骑着自行车,擦着她的裙角过去,但凡她有一丝犹疑,他都会载她回去,可是这姑娘只脱口而出一句没事。 他看着她踩着高跟鞋走的有些别扭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笨蛋,幸好他有两手准备。 对于他递上的平底鞋,当时陆鹿很是讶异的发现恰好合脚,本以为是巧合,却不曾想是白天里他就已经目测过了的。 她以为自己走的大方得体,却不知磨出血的脚踝早已落入了他的眼睛。 她一头长发站在树荫之下,端庄又不失俏意的讲着欢迎词的样子,是他毕生难忘的场景。那时,夏光真的是刚好。(未完待续。) 番外之不羡清荣(全)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谁羡儿时两小无猜,日长飞絮轻,后来湮灭女儿心事,岁月如豆似酒温柔却已无。 范梓萱从小就很受欢迎,不管是大人还是她同龄的孩子,都十分喜欢这个笑起来有两颗尖尖小虎牙的女孩儿。 谁都没有发现,她是在刻意的讨好逢迎,比如说柳曲曲说王家铺子的蜜饯好吃,即便她明明觉得很难吃,也绝不会表达自己跟别人不一致的意见,而是顺着旁人的话说下去。 这样的习惯成了自然,她有时候也会迷糊,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究竟是哪一个,在随波逐流中渐渐的没了自己的看法。而徐绍祯,是她从小到大,唯一没有动摇过的坚持。 说来徐范二家本无交情,却是徐绍祯儿时顽劣,上街时偶然见了范梓萱穿着小洋裙,差人上去给她把那裙上泼了墨水,范连武也是个疼女儿的,在他地盘上的宏门诸人一看,让人在家门口把大小姐给欺负了,这还了得! 说来也巧,那天在附近的几个混子,都是不认得徐财爷的这个独子的,立马一哄而上,连小孩带保镖的都捆到了直属大哥面前想要邀功。 因为一件裙子,绑了徐财爷的儿子,等范连武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闹大了。 要说这事可大可小,没闹出什么乱子,又是自家儿子欺负人家姑娘在先,传出去也不好听,徐欣伯言辞间倒是十分客气,范连武也就借坡下驴,两家从此便算是有了交集。 范梓萱也好奇,从小到大,可是没人敢欺负她的。徐欣伯带着徐绍祯走的时候,她往外看了一眼,正对上他回头做了个鬼脸,丑的要命,她一下就笑了。 得知爸爸要把弟弟给徐家当养子的时候,当时也不过是个七岁小女孩的范梓萱却是认真的跟范连武提了出来,她要嫁给绍祯哥哥。 范连武自知他们这样的家门是配不上徐家的,这倒也是一个好机会,便提了出来,事情也就这么成了。 她还记得只是一个大老粗的爸爸跟她说,梓萱二字是一个云游的老和尚给她取的,说她这一生情路坎坷,若是能避得开,自然是事事顺遂。 后头的话老和尚没有继续说,只说希望他父女二人能牢记清荣雅贵这一寓意。 她以为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 范梓萱真的很想快点长大,能够早一点嫁给绍祯哥哥,就像诗句里头念的那样,为君妇。那样的语句,每每轻声读出来,便会有强烈的欢喜涌上心间。 她一直以为,绍祯哥哥也是喜欢自己的。 在上海的时候,她过生日,他送她的礼物都是难见的贵重,还有她住院的时候,他都会来病房看她,还给她带她最喜欢的百合花。 范梓萱这样说服着自己,敏锐的感觉又让她清楚的知道,但凡他真的对她有一点心意,也决不是做到这个地步为止便可以作罢的。 可是就连这些聊以**的幻象,也在晏知闲出现以后被打破了。 那天绍祯哥哥回来的很晚,她一直坐在徐公馆的客厅里头等他。他一贯温润的面容上有些疲惫,见到她坐在沙发上,一双凤眸里便又是自然的笑意。 看着他两手空空,她的心很沉,很沉。 明明是说去振华商厦给自己买巧克力的,可是怎么却空手而归呢?一定是洋行临时有急事吧。 范梓萱什么都没有问,那天晚上闷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对晏知闲是那样的独特和小心呢? 有怒有泪,而不是全然只有温柔,这样的才是真正的爱吧。 嫉妒像是毒草,疯狂的在她的心里头生长出来,一片一片,如同燎原的火势。 范梓萱找到了黄峤,他不是一直喜欢自己么,她倒是要看看,他能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可是事情发生了意外,当冈村提出将计就计的时候,她的心中欢喜激动异常。 这样,自己就可以跟他牢牢的捆在一起了。 她纵情的在那张大床上释放着自己,他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可是因为心中的期冀,她一边流泪一边充斥着巨大的甜蜜。她终于完完全全的把自己交付给他。 明明是同一个夜晚,于她而言,却好像是天堂地狱的差别,明明前一秒还是霞光万丈,后一刻却跌落崖底,伴着狂啸的夜风,她像是漫无边际的海洋中,黑黢黢的夜晚中独自航行的小船,被风浪无情的击打着。 下身有种撕裂的疼痛,范梓萱已经麻木了。 可是这又清楚的提醒着她,她翘首以盼了十九年的事情,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了。 她想到了死,可是徐绍祯还需要她这具傀儡,又怎么会成全她,即便她的价值只是空如行尸走肉的躯壳。 范梓萱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再为他披上洁白的嫁纱,即便只是在人前做做样子,她都觉得自己兴奋到要疯了。 她的手就挽在他的臂上,看着他面带笑意的酬谢来宾,时不时的给她挡酒,眼神里满是纵容的笑意,温柔的说着梓萱从小沾酒就醉,这杯他来替。 她终归还是心甘情愿的沉溺在了他不加掩饰的谎言里头。 范梓萱以前只是觉得他并不喜欢自己,却从未明白,自己爱的那样卑微,连尘土都不如,没有尊严和骄傲可言,所以,这一生大概注定是个悲剧吧。 即便是沦落到这样比妓还不如的地位,她仍是未曾想过离开。黄峤曾私下里找过她,说若是她愿意,他现在就带她走,离开上海,离开中国,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 她坚定的回绝了,说,她是徐绍祯的妻子,不管他是如何待她,她都应当尽自己的本分。 谁让她肖想了这个名分那么些年呢。 范梓萱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自己死不可,冈村说过,晏知闲就要从日本回来了。她的爱,原来一直都是碍眼。 老和尚的话从来都不对,她这一生羡慕的追求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清荣雅贵,唯有他一个罢了。 所以,只要他需要,去死又有什么呢? 只希望,来生不要再让我遇到你,我的绍祯哥哥。(未完待续。) 番外之萍心如许(一) 付萍十六岁那年,哭着嫁给了大自己二十多岁的晏攀复做四姨太。 她母亲心莲是晏家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当年跟家中下人私通,有了身孕,若不是当时要出嫁的晏老太太给她遮掩将她一并带来晏家,她是该被浸猪笼的。 她一直把这件事情挂在嘴边,晏老太太于她和付萍都有恩情,还是不得不报的救命之恩。这根本就不是她忠心耿耿伺候晏老太太一辈子便能偿还得清的。 所以,当晏老太太一直念叨晏家无后,攀复娶了几个女人进门都不能生养个带把的出来的时候,心莲将这件事提了出来,若是晏家不嫌萍儿出身低微,就让她给老爷生个孩子吧。 晏老太太是看着付萍长大的,虞城的秀丽将她浑身都侵染了水乡姑娘特有的温柔,虽是个下人的孩子,长相却是一点都不比大户人家的小姐差。 更为难得的是,她做事也利落有分寸,再加之又是打自己房中出去的,能当攀复的枕边人,儿子那头,自己也有了个能通气儿的。 晏老太太本就有心,只是不好意思提出来,这下心莲说起来,哪里还有不接住的道理,因此,只嘴上说着委屈这孩子了,却全然应下了。 心莲什么都没说,只告诉付萍,梳洗梳洗,明天晚上盖上红盖头到老爷房里去。 付萍虽然年纪小,却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当即就有些傻眼了,好半天才哭出声来,心莲甩了她一巴掌:“别闹这些晦气,传到老太太房里去,少不得要教人多想了!” 付萍的眼泪仍旧在落:“妈,你好狠的心呐!” 心莲终于也忍不住,愧疚自责齐齐的涌上心头,抱着女儿喃喃道:“萍儿,这没有办法,我们母女欠人家的!妈也不想。” 付萍哭了大半夜,吹灭了桌上的煤油灯,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这一天的到来,她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早有预感。 她的眼前一会儿是妈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萍儿,当年若不是老太太,咱们母女两个早就见了阎王爷了,人家对咱们有恩哪!” 一会儿又是晏老太太呵斥让她去厨房帮工的下人:“萍儿的一双手那般水嫩,被刮伤了可怎么好!” 妈一直挂在嘴上的恩情,晏老太太对自己莫名的宽容,她本就是一个心思极为细腻的人,这下齐齐的想起来平日的滴滴点点,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好似是掉进了一个早有预谋的魔窟一般。原来旁人都在等她长大,所有的主意都是打在她身上的。 不,她还只有十六岁,还这样的年轻,为什么要嫁给老爷! 这样的念头涌上来,便再也压不下去。她还想要赤着脚走在水田上,还想要同春香她们去野外采摘黄灿灿的油菜花,她决不能就这样嫁做人妇,把自己的一生,牢牢的跟这个魔窟捆在一起! 听着耳侧响起的熟悉鼾声,她悄悄的起身下床,怕惊醒妈,什么都没收拾便跑了,她要离开! 她前脚刚出门,原本鼾声如雷的心莲就坐了起来,那样黑的夜色,她呆呆的坐了很久,半个时辰刚过,她便晃着一双小脚颤巍巍的敲响了晏老太太的房门。 她养的女儿,她实在是太明白她的性子了! 晏老太太虽是生气,也不好发作,看着被下人捆回来的付萍,什么都没说,只“咚”的一声关了她房间的门。一个下人的种,到攀复房里头去还委屈了她不成?她还偏就不信这个邪! 被抓回来的路上,付萍想自己肯定是完了,不过这样也好,死了也总比给人做小的好。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没有被动一根手指头,晏老太太进房以后,几个汉子便松开了绑着她的绳子。 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这并不是宅心仁厚,而是一种势在必得的辱没。 付萍随着母亲走进房门,便看到暗色中亮的晃眼的一段白绫。她那脸上满是皱纹的母亲指着床上的白绫对她说:“若是老太太的人今晚没能带你回来,我就打算用这个上吊。” 付萍抱着她,哭道:“妈,你别说了,我嫁,我嫁!” 她的心里头满是绝望,可是真要仔细追究起来,却又是不知道该去恨谁。 恨妈吗?可是她只是为了偿还当年的恩情,父债子偿,何况自己这条命,确实也是晏老太太救下的。 那么恨老太太吗?做小的事情,明明又是妈主动提起来的。 心莲没有给女儿仔细思考的时间,她从柜子里头拿出了一块红盖头,那红色的绸在半昏半暗的房中格外刺眼。 她递给付萍一块方方正正的白绸:“这个你拿着,明天差下人拿到老太太房里头去,不能自己拿过去坏了规矩。记着,今晚一过,你就是主子了。” 付萍不由得愣住了,然而心莲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末了将那盖头给她蒙上了。 她好像全然被抽走了气力,没有办法去思考,只是随着拉着自己手的母亲走着。这百十步的距离,恨不能走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听着母亲敲响房门的声音,她的泪一下就落了下来,却是怕心莲听到,只死命的咬着唇,竭力的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泪眼朦胧中,隔着红绸,她见了影影绰绰的光透进来。 那些话她一句都听不到,只觉得整个人都是空而麻木的,甚至连自己的手是什么时候被母亲递到老爷手上去的都不知道。 那只宽厚温热的手掌握着她的手,牵着她往房里头走去。 她哪里还有心力去留意门槛,实打实的撞在那木头上,顶的脚趾头一阵疼意。 一声轻缓的笑意传到耳边,未及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拦腰抱了起来,付萍小小的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的便伸手去揽住了他的脖子。 晏攀复没有说话,将她放在床上,回身去仔细的插好了房门。 付萍还在抽泣,纤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看着格外的脆弱,也异常的让人心疼。(未完待续。) 番外之萍心如许(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香木气息伴着这样的寂寂,缓缓的弥散在这个本该平静无波的夜里。 听着他一步一步向着自己走过来的脚步声,付萍眼里噙着豆大的泪。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他蹲了下去,捧起她的一只脚给她将鞋脱了,然后轻轻的揉了起来。 她正讶异着,那泪都悠悠的忘了落下来,他却是一手把盖头掀了,有些无奈的含笑叹了口气,道:“萍儿这般怕疼,叫我如何是好。” 付萍咬了咬唇,没有接话,只往回缩着那只被他攥在手心里的脚,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她又羞又恼:“老爷,你快放开。” 他这才顺了她的意,就着那身素色绸衣的袖子去给她擦眼泪,年轻姑娘如同六月天清晨里头带露的花苞一样水灵,一眼便让人呵疼的紧,只是他心中如何不知道她是不愿意嫁给他的呢? 对于子嗣之事,他向来看得淡,母亲隐晦的提出来要把萍儿插在他房里头开枝散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胡闹,他可比萍儿大了整整两轮!若是旁人也就算了,萍儿是他看着长大的,较之妹妹,更多了几分视如膝下女的缘亲。 他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倔,竟是干出了逃跑这样的事情。 “萍儿小时候总是黏着我,那时候我上书塾,你就拿了个荷叶,跟在后头跑,一步也不肯离开,怎么现在长大,反倒是生分了?” 他的语气很是温柔:“我知道你觉得委屈。” 听了这话,付萍抬起头来,一双尚泛着泪光的眸子就那么定定的看向了面前的男人。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按说已经不再年轻,可是那世故的磨练反而让他的俊朗多了几分可供品味的成熟。 他给她擦眼泪的手顺势合在了她娇小的脸庞上,哄道:“莫要再哭了,我不碰你,给老太太看看样子就好。” 付萍本该觉得侥幸的,看着他身上的绸衣脑中却是“轰”的一声,那样的白,就跟母亲给她看的白绫一样,白的令人生怖。 她极快的伸出手去拉住了他要抽离的手掌。 晏攀复未曾想过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有些讶异。 她将那方已经被她攥的有些皱了的白绸平整的铺在了身后的床上,然后在他的注视下,一双纤手颤着去解他的衣扣。 他喉结一动,声音有些沙哑:“萍儿,你不悔?” 付萍道了一个“嗯”字,那声音很轻很轻,好似吹口气顷刻便能散了的烟。 房间彻底的变成浓重的黑色时,她噙在眼里的泪,终是在咬着牙不愿叫出来的犟意中落了下来。 心莲的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硬生生的撑过了女儿新婚头月,这才闭了眼。她怕是自己死都死的不是时候,平白的让人怄气。 付萍心里头也明白,母亲是担心晏家嫌自己晦气。 心莲最后听到的,是付萍跪在她面前一句一字的说她不恨。 谁让她命若浮萍,就那么无所依靠没有根基的漂浮在水中呢? 晏攀复待她是真的有心,常常给她带些新鲜玩意儿回来,甚至人前也毫不避讳对她的宠爱,付萍在晏家的地位水涨船高,晏太太心里头嫉恨的要死,却是话都不能说一句。 二姨太不过是拿话讽了她一句,就让老爷扇了一巴掌,怕是家里头让小蹄子闹心,便将她送去了女子学堂,这能是一般的纵容么? 若是自己使绊子,少不得还让她白白的赚便宜去。 肚子里还没个动静就迷的老爷七荤八素的,如果真有了孩子,怕是晏家做主的人就换了。晏太太原本以为,付萍这么些年来一直没有发现过她未曾有孕的真相。 家里头的主子下人,但凡是有点眼色的,都知道老太太和老爷对那个老婆子带着找上门来的小姐是不怎么待见的,所以谁都想不明白,一向看事情看得通透也是最为受宠的四姨太,怎么就带着她一同逃跑了。 晏太太以为晏攀复会勃然大怒,然后差人去找,却不曾想他只是闷头抽了很久的烟,什么都没说。 “要说这小蹄子也是个白眼狼,打小儿吃着晏家的长大,老爷又素来那般的疼她,她竟是就这么悄悄的逃了!” 晏攀复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有空操心她,还不如好好的把你房里头的药藏好了,别教老太太发现,她若是知道了,我看你还有几天好日子可过。” 晏太太被这话惊的冷汗直流,当下不再言语。她房里头见不得人的药,可不就是单单给付萍下的吗? 悄悄的把药给处理了,惊吓过后,晏太太又有些纳闷,这么说来,下药的事情那小蹄子知道,老爷也清楚,可是,怎么谁都只字不提呢? 二十三岁那年,付萍觉得自己做出了这一辈子最勇敢的决定。 她很庆幸,自己能够带着清醒的头脑用孩子来换取余生的自由。她绝不愿意,被一辈子束缚在晏家,她不能让她的孩子,也一辈一辈的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延续下去,不能保护孩子,也不能给孩子一个自由选择生活的权利,她宁可不要让孩子出世。 所以,她逃开了。 嫁给晏攀复以后,付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后来她终于明白了,这不是谁单单一个人的错,因为他们谁都有足够的理由来做所谓该做的事情,那没有错,可是这又怎么会毁了一个女孩儿的人生呢? 那么,只能是时代的错。她活在这样的伦理观念下头,就该被烈焰吞噬,生来就应当是魔窟饿狼的食物。 可她付萍不愿意! 就算是已经被吞咽了半个身子,她也要再爬出来,她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在这场算得上是闹剧的事情中,付萍觉得自己唯一愧对的就是晏攀复,他是真的把她捧在手上呵疼,容不得旁人说一句不好。 可是一有机会,她还是毫不犹豫,甚至是迫不及待的逃开了。 或许这也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吧。 那天海上的风明明很凉,她却是执意在甲板上等着看了一场日出,只见那霞光万丈,就在心里燃起了希望。(未完待续。) 番外之终其一生(一) 知闲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收到罗力和徐国凡的请柬。 这两个人,怎么会……然而看着那喜庆的大红色上头力透纸背的刚劲字体,又确确实实是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瞿世峥倒是没有太惊讶,徐国凡起初是跟在外公身边的,为人沉稳的很,虽是文职,但是拿枪的活儿也是不在话下的,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这些年还真没见他对谁瞧上眼过,就连林逸国,两个人都要时不时的斗一下。 可偏生这样的骄傲,独独把个罗力带在身边,凡事亲授,落在旁人眼里,不可谓不是一份殊荣,奇怪的是,两个当事人都当成理所当然一般。 瞿世峥虽是看出来了,但也不会去多说什么,只要徐国凡没看走眼,随他怎样。 知闲却是缓不过神,直到亲去那所规模并不算宏大的教堂参加了那场简单隆重的“婚礼”,她才觉得,他们两个是真的早就有意。 水到渠成的真挚感情,自然是该受到祝福。 十月秋高气爽的天气,阳光从落地窗里洒进来,落了一室的明亮。 罗力踩着软绵绵的拖鞋下楼来的时候,正见了徐国凡坐在窗前的方桌旁,脊背无意识的挺直,拿着笔如行云流水,刷刷的写着什么。 他伸了个懒腰,有些孩子气的就地在楼梯上坐了下来,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两个人决定跟随少帅来美国的时候,就已经告别职业军人这个身份了,但这人却一直保持着军中多年养成的诸如早起晨练这样的习惯,严肃刻板,作息时间掐的分秒不差。 手上戒指冰凉的触感自脸上真实的传到心里头,罗力还有些恍然,他们竟然真的是终成了眷属。 最开始在北平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小的文职参谋,办事处干练聪明的军官很多,“不怕死”的却只有他一个。 这个不怕死并不是无畏流血牺牲,军人嘛,这样在平常人看来伟大的行为不过是他们已经深刻进骨子里的本能罢了。 这个不怕死,指的是敢于作大死。 比如说,办事处谁都能看出来,跟在少帅身边的徐副长相实在是白净的不像个军人,可是谁都不会说,而罗力就敢说,还是一下触了他的两个霉头。 那天一帮军官吃完午饭正在小食堂议论,听说林参和徐副两个人又去南苑学校的靶场比枪法了,不知道这回是谁赢。 “五五分吧,这也太难猜了,上回我押徐副,结果他就输了,再上上回我押林参,结果林参输了!” 他们两个人,无论文韬抑或是武略,真的是不分伯仲。 罗力当时刚咽下嘴里的饭,敲了敲饭碗道:“这还用猜,肯定是林参赢!” “徐副长的太娘气了,枪法肯定不如林参。” 此言一出,群声寂寂。 毕竟是侦察出身,罗力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当下就察觉了不对劲,扭头一看,那娘气的徐副正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己身后。 他立马起身,刷的一下敬了个军礼,铿锵有力的道:“徐副!” “来办公室一趟。” 明明他的声音没什么波澜起伏,罗力还是出了一身冷汗。他回头看了一眼一帮兄弟,个个脸上都写着“自求多福”四个大字。 罗力硬着头皮,挺直脊背跟着徐国凡走了。 他进了办公室,便十分自觉的把门给关上了,丢人的事情,还是少让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知道的好。 却不曾想徐国凡看了他一眼,转身把窗帘也扯上了,也没有坐在椅子上,就站着简简单单的说了一个字:脱! 罗力心里头纳闷,却是不得不执行命令,三下五除二一点儿都不含糊的把自己扒得干干净净,连陆衬都没放过。 徐国凡只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利落的把自己的也给脱了。 罗力目瞪口呆,半昏半命明的室内,他面前这人匀称的胸肌腹肌,样样是劲瘦有力,除却肤色有些白的晃眼,真真一个铁血英雄的模样。 他突然明白了徐国凡的用意,颇有些汗颜的低头去看了看自己,羞愧难当。 “报告徐副,我知道错了!” 徐国凡慢悠悠的扣着扣子,吐字道:“你错在哪儿了?” “徐副只有白净这点娘气,别的地方一点儿都不娘气!” 徐国凡觉得自己恨得牙都要咬碎了,让罗力滚出去,可是他忘了罗力还没穿衣服。罗力死皮赖脸的又磨蹭着穿好了衣服,这才如释重负的出去了。 他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不曾想没过几天就收到了调动命令,他竟是被直接抽到了徐副手下。 办事处的下巴惊掉了一地。 要知道,林参好歹手下还有两个小参谋,可是徐副身旁,那是从来没人的,他没有亲自带过一个人,罗力真是走了****运。 罗力从来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乐颠颠的便怀着平步青云的梦想跟在了徐副身边。 日子一长,他再乐观再迟钝,也察觉出了徐国凡的“险恶”用心。 他胖了!原本就没有分明轮廓的腹肌已经隐隐要不见了,而这件令人糟心的事实,还是某天早上,他穿裤子的时候,发现以前扣腰带的孔,勒的有些紧才发现的。 回想起自己跟在徐副身边以来两个多月的生活,罗力突然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 跑腿的活儿,都是勤务兵干的;早操出勤这样的事情,直属参谋部是少帅特许可以不去参加的;他每天要干的事情…… 罗力仔细的回想了下,他的工作实在是太轻松了! 那根本就是没有工作啊! 虽然自己每天都按时的出现在办公室,可是要他处理的都是些什么文件啊,什么高彬的兵籍调动,这个月的伤员补贴,什么高参部,这简直就是后勤部! 不费脑子也就算了,他甚至连跑腿儿的机会都没有。 三餐都是勤务兵给徐国凡送饭的时候,顺带着给他捎来的。 不过高参部的伙食倒是挺不错的,罗力为自己这个刚刚蹦出来的念头狠狠的自我鄙视了一把,不准缴械投降,这是原则问题! 天天鸡腿牛肉的吃着,本着勤俭节约不能剩饭,撑得要吐,还不出操,谁能不胖!(未完待续。) 番外之终其一生(二) 罗力去找徐国凡抗议,振振有词的说他这是公报私仇,哪儿知道人家头也没抬的“嗯”了一声,然后轻飘飘的一句“我跟你有什么仇”把他给问懵了。 好吧,直属上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罗力就和血吞牙了,本来这事儿就显得有些可笑,他再揪着不放岂不是有小气吧啦跟个娘们儿一样的嫌疑了? 男人嘛,拿得起放得下。 罗力看开了,对勤务兵带来的饭菜是来者不拒,但是人自然比先前勤快了些,出操的训练场上数他最拼命,搞得一个跟他交好的中尉私底下问他是不是要下去带野战部队。 罗力一本正经的跟他说,嘘,敌人在内部。 小中尉一头雾水,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也就当了什么特殊任务,不再去追问,不过却很是为此神经兮兮的紧张了一段时间,绷着的弦直到罗力又懒懒散散的恢复了刚调到高参部的样子才松懈下来。 什么嘛,完全没有情况,这小子在搞什么? 罗力可不管旁人怎么看,他就是跟徐国凡杠上了。 徐国凡却好似全然不知道罗力心中憋着一口气一样,待他与先前一般无二,眼瞅着罗力快兜不住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就差哭着去找林逸国打调动报告了,高参部的一个少校却是颠颠儿的跑来了。 他非常“慈眉善目”的告诉罗力,高参部的人都是这么干活的,再熬两天,铁定是拨的云开见月明! 罗力半信半疑的被他这信誓旦旦成功的说服了,也就按捺住了自己颇想嚎啕大哭的心。 徐国凡真是亲自待他,凡是他能有时间和精力去教导罗力的,便绝不会假手于人。罗力百步穿杨的枪法是他手把手握着练出来的,罗力读军事地图的速记能力也是徐国凡掌灯不辍陪着他在办公室训了几天才见到的成果。 虽然累了些,但是罗力觉得自己还是充实的,也就安安心心的跟在了他身边。 他头一回觉得不太对劲,是在少帅和夫人的婚宴上被徐国凡和林逸国联合起来给坑了那一次。 千载难逢的能难为少帅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明明一帮人都闹腾了,最后冤大头却是他自己来当了,罗力很是想不开。 后来从他嘴里得知了那句“怎么会不削你”,罗力气的一脚踹烂了办公室的凳子。 他怎么会这么笨呢! 那贵重的木门一下被打开了,他回头一看,正是罪魁祸首徐国凡。这人军装整洁,一副沉稳正经的模样,看了一眼已经四分五裂的凳子,似是觉得有些好笑般的朝他道:“罗中尉好大的脾气。” 罗力平常跟别人都是三五不着调的活宝形象,也不知怎么,听了他这话,脾气竟是上来了,没好气道:“比不上徐副心眼小。” 他以为,徐国凡是还记着先前自己说他娘气这一遭呢。 罗力心里头简直是委屈死了,你放眼整个办事处,哪里有人单单是只欺负自己人的?林参倒是精明,放着自己手下不去坑,让自己来背锅,更过分的是,徐副居然也在里头! 这么一想,他简直是要哭了:“徐副,你要是还为着先前那事儿生气,我就给你道歉,实在不行你打我一顿也可以,我还是回我的原来的部去。” 徐国凡看了他一眼:“罗中尉,我亏待你了吗?” “徐副,不是这个!” 罗力见他一副认真的神情,索性的说出了心里话:“人家都是护着自己人,可是你倒好,合着旁人一块欺负自己的人,没有你这样的!” 徐国凡往前走了一步:“嗯,我怎么没护着自己的人了?” 还不承认!罗力嗷的一声喊:“你跟林参一块给我设套!” “哦,原来罗中尉一直以我的人自居,”徐国凡了然的点点头,两个人的距离已经非常之近了,他的面上却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么?” 罗力一动也不敢动,两个人的军装几乎是要贴在一起了,他稍微一晃,嘴好似就能亲到他的下巴上头一般。 “你……” 罗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憋出一个字,徐国凡却是非常正人君子往后退了一步,不再搭理他。 他如释重负。 那段时间勤务兵惊奇的发现,以前饭量大的可以吃下一头牛的罗中尉竟是好几天没怎么吃饭,基本上饭菜送过去什么样,拿回来还是什么样。 罗力觉得自己这样特别像一个娘们儿。那天两个人贴的太近,徐国凡身上淡淡的烟草气和他笔挺的军装总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有时候想着想着,整个人就会变得特别烦躁。 他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居然对徐副有别别扭扭的心思?! 罗力着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所以他当机立断的决定找林参,跟少帅去茂城!不能再跟着徐副去上海了。 临行的前一天,徐国凡带人去机场送行,罗力也不知怎么就落在了最后,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只听他淡淡说了一句话,徐国凡问他:“你躲什么,难不成我还会吃了你?” 茂城的三年时光可谓是度日如年,林参为人大方正直,罗力跟着干事就觉得挺踏实,却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每每想起徐副,就忍不住的叹气。 回到上海的那天夜里,他在医院的小花房里头看到闷头抽烟的徐国凡。那天格外的凛寒,他嘴上的烟火一会明一会暗,看上去异常落寞。 罗力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有点疼。他知道徐副是段老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后来才指派给少帅的,现在段老这样的情况,他心里头肯定不好受。 他走到了徐国凡身边去,声音很小,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徐副,我回来了。” 徐国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罗力便又将自己的话说了一遍,他夺了他手里的烟,给了他一个拥抱:“有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别跟个娘们儿似的!” 外头雪落的纷纷扬扬,两个人的身体却是炽热无比,军装散在地上,就着满室的芬芳,就那么分不出谁是谁的。 这一次罗力没有逃,可是两个人却不得不被迫分开,这一分开,就是七年。当上海的硝烟沉寂,当松山的炮声消停,他终于又在狼藉的战场上见到了他。 罗力还记得那天的阳光,好像就跟今天的一样清而暖,他不禁笑了出来。 徐国凡闻声放下了手中的笔,向着他走过来:“楼梯这么凉,不要坐地上。” 罗力的表情有些傻:“啊,那坐什么?” 他弯腰捏着他的下巴,慢慢的吐出一个字:“你。”(未完待续。) 第一章 庐嵩山下 清晨的庐嵩山云遮雾绕,正值夏天的好时节,青山绿水,一片苍翠。 墨沧背着小包袱从山顶上一路走下来,眼里还有些迷糊。石阶缝隙中挤满了青草,薄凉的露珠颤巍巍的滴在她的裤脚上,等她走到断崖峰的时候,黑色的裤脚已经被大湿了一片。 劲松青石,相映成彰,其间有一白衣男子,束发持竹,身形快如疾风,听着不时传来的破空声,墨沧猫了腰,悄悄的走到了他身后去,随手捡起一枚小石子就冲着他“嗖”的一声飞了过去。 墨逸抬脚起落间,那白衣如同浮云翩跹,他头都没回便躲过了墨沧的偷袭,墨沧回过神来,他手上的竹枝已经架到了自己脖子上。 她心间还屏着一口气,这要是旁人,怕是脸已经被逸师兄给刮花了。 她素净的小脸露出一个心虚的讨好笑容:“逸师兄的武功又长进了!” 墨逸心上对她惯来的调皮深感无奈,面上却是半分不显,一张脸板的比松板还直。墨门唯一的小师妹,虽是大师父亲自严苛教导出来的,可是一帮师兄弟还是对她谦让宠爱的很。 “沧儿,再有下回,我可就告诉二师父了。” 墨沧天不怕地不怕,就单单怕个墨西惟,当下听了墨逸搬出他的名号来,哪里还敢无赖,只乖乖的作了个揖:“沧儿知错了。” 不过嘛,逸师兄他们从来都是嘴上说说,断没有闹到西惟师叔面前去的。她才不相信师兄舍得让她去跪板子。 她调皮的眨了眨眼:“不过,逸师兄,我今日就要往宁山书院去了,等我从上虞回来,你可要记得跟我算账哦!” “大师父肯让你走了?” 墨逸问完话,才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但见她纤小的身子上套了一身绣竹黑衣,平素跟大师父打滚闹了一番才求来的所谓那俊逸公子哥的束发也被完全的梳了上去,额头光洁。 墨沧笑眯眯的应着:“嗯,师父说我该出去历练一番,长些见识了。” “嗯,万事小心。” 墨逸简单的说了一句话,便转过身去举起了竹枝。 墨沧冲着他的背影摆了摆手:“逸师兄,我走啦!” 她没有听到回答,便又数着那石阶,一层一层的往下头去了。 在她身后,墨逸转过身来,目送着那小小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若有所思。 少了小师妹的庐嵩山,想必会清净不少,没有人捣乱,如此,他也好安心修习武功了。 他跳上断崖,俊眉忽而一皱,不对呀,下山的路,明明是西边更近,沧儿怎么绕到东边去了? 墨沧慢慢走着,眼见着那红彤彤的太阳升起来,扑面而来的曦光耀的她微微眯着眼。她拎了根狗尾草甩着,擦了擦脸上的汗复又往山下走去。 若不是五岁那年的遭遇,她是断不会舍近求远的! 她还从来没有独自一人下过山,往常走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是跟着出去讲授经义的师兄弟们到附近的城主宅子里头去。 可是那也单单只是临城而已。 这回师父怎么让自己一个人跑那么远呢? 她蜷了下草鞋上的脚趾,叹了口气。 回身看着高耸入云的庐嵩山,心中忽而有些伤感,好似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似的。她强忍住要流眼泪的冲动,狠狠的抹了一把眼睛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别了,庐嵩山! 师父常挂在嘴边的二字就是尚用,所以,这足够成为他只给了自己一串儿铜钱的理由。 站在并不算宽阔的大路上,墨沧仰着脸看了一眼正值盛时的烈日,这两个铜板儿,究竟是花,还是不花呢? 赶着牛板车的老乡早就已经不耐烦了,若不是看这小孩儿玉头粉面生的好看,他早就走了!不过好看怎么了,貌比潘安在他这儿也不能当饭吃,还是银子来的实在。 这么想着,脸色也就有些不好看了,不耐道:“小孩儿,你到底坐还是不坐?” “我”墨沧咬了咬牙,狠心道:“坐!” 管它呢,先过了这村再说,到了上虞,没有吃饭的钱她可以去帮人家干活,实在不行,还可以上山采药。 她有一招没一招的想着,碧蓝的天,洁白的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竟是就这么晃着睡着了。 老乡看着她的睡容很是纠结,叫了她几回都没能将人喊起来,索性的把她抱到了路边,还十分好心的从板车上薅了两把茅草出来将人给盖上了。 “驾!” 不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刚落过雨的路上满是泥泞,那两匹上好的良驹身上也溅了泥点子。当然,同样被溅泥点儿的,还有熟睡的墨沧。 她只觉得脸上一片密密麻麻的凉意,未及睁开眼,腿上便是撕心裂肺的一阵疼意,她不禁失声叫了出来,紧接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声略带凄厉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瘆人,前头骑马的两人中打头的那个便勒紧了缰绳。 看着在原地无趣徘徊的白马,后头的侍卫跳下马,问道:“公子,怎么了?” 后开口被称作“公子”的那个声音铮铮,带了些好奇的尾音:“方才好似伤了人。” 侍卫一愣,待要回身去察看,却见那一袭紫衣的男子已经牵着马走了回去。 “怎么了,伤到哪儿了?” 他蹲下身去,一手抚上了她的肩,轻声问道。 墨沧正抱着腿在哭,自己离开师父还没有一天,就受伤了她连疼带委屈,泪落的也愈发凶狠,抖的肩膀一耸一耸,看着着实可怜。 听到询问的声音,她头也没抬:“腿疼” “来,上马!” 他看了她一眼,伸出一只手去搀住了她,墨沧颠着一只脚,跟个瘸子一样依靠在他身上,被他抱着骑上了马。 侍卫还有些讶异,公子明明赶路的急,怎么还对这样的小事儿上了心?那个看上去有些像个孩子的少年,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呀。 不过主子的事儿,他还是少操心的为妙。 三人两马,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消失在这透着一丝皎洁的树林中。。 第二章 结伴同行 布置雅贵精致的房间一看便知是大气,似有若无的燃香气息莫名的让人心安。 帘子里头的木床上躺了一个眉眼精致的少年,正捧着一个药碗,捏着鼻子一脸受刑的表情往嘴里灌那泥土色的药汁。 一瞧便是不待见的很。 墨沧已经在床上躺了七天了,说来她腿上的伤势也不算严重,然而那紫衣公子却是善始善终,非要按照德善堂那老大夫的话来坐,这几天的光景,她连地都没沾一下。 再过几天就是宁山书院入学的日子了,自己若是再这么躺下去,耽误了时辰,回去少不得要惹得师父不高兴。 她倒不是怕师父责罚,只是师父一向对自己没有提出过什么太大的要求,唯有这去书院念书一事,一来二去的念叨了许久,她是断不能够让师父失望的。 所以,无论如何,她今天一定得跟那公子说明白了,她墨沧,必须得走! “子贤,你今日可好些了?” 听着伴随推门声响起的温润问语,墨沧捏了捏嗓子:“嗯,我早就好了,那个,这位公子……” “你看,这个是你的吗?” 墨沧抬眼,看着他手上的半块月牙形挂坠,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果然是空了。 她忙不迭伸手去捞:“对,这个,怎么会在你那儿?” “哦,劲风那天夜里捡到的,以为是我的,我也没见到,就让他给我扔着了,今日偶然瞧见,才知这半块玉不是我的。” 墨沧听着这话便有些晕,摆了摆手道:“谢谢你。不过我今天一定要走,我……” “我叫徐绍祯,你称我绍祯即可,不必那般生分,”徐绍祯在她床边坐下来,笑道:“子贤那般匆忙,是要往哪儿去?” 墨子贤这个名字是她为了应付旁人,随口胡诌出来的,不曾想这个徐绍祯一口一个“子贤”的叫着很是顺口,倒是教她有些不好意思。 墨沧便将往上虞宁山书院去读书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徐绍祯轻轻一拍手:“巧了,咱们是同窗,我也要往那儿念书去,左右子贤你也是一个人赶路,不如咱们结个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这个徐绍祯锦衣华裳,还带着自己的书童,吃穿用度,她虽是不甚了解,却也知道那一一皆不是凡品,怕是非富即贵,而看这人通身的气质,断然不是普通的富家子弟,恐怕是什么达官贵人。 师父说过,不可与之深交。 可是,她一个人,没有银子,也不认识路,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单枪匹马的往上虞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到宁山书院去。 这么想着,墨沧一时有些犹豫。 徐绍祯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摸了摸她的头发:“子贤不必误会,相遇即是缘分,你若是不愿,我也不强求,我不过是心中有愧罢了。” 他说完又从腰间摘了个荷包下来,拿着她的手给她放在了手心:“这个你收着,权当是我给你的赔礼了。” 墨沧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银子,沉甸甸的,压在她手上,也压在她心里头。念及囊中羞涩,她便定了定心神,豁着脸道:“那个,徐兄,银子你收回去,就当是我跟你结伴的盘缠吧。” 徐绍祯朗声一笑,这小孩儿,还真不客气! 明明看那脸红的就是不好意思,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不过既是答应了,那便好说了。 既是随同徐绍祯一起,墨沧也就不必为着赶路的事情操心了。不得不说,一声“徐兄”叫出来,徐绍祯便真真儿的好似成了她嫡亲的兄长一般。 她从前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头一回坐船新鲜的要命,白天看了一天的江水不算完,大晚上的还偷偷的跑出来。 一会儿仰头看看天上的圆玉盘,一会儿又低头去看水中那晃来晃去的月亮。 不过,都是距离着那江水很远。 “子贤,你不睡觉,在外头做什么,当心明个儿起来着凉了。” 墨沧被他吓得一哆嗦,没等回身,便被他给披上了一件华贵的披风,暖意顿时将她整个儿的给包裹了起来。 她抬了抬眼:“徐兄不是也没睡么?” 徐绍祯深深的叹了口气:“我是看你房门开着,以为进了贼人,哪儿知道进去一看,贼人竟是连子贤你也抱走了。” 墨沧拧眉看向他:“什么叫做竟是?” 难不成,她还不如那钱串子不成! 徐绍祯只是笑而不语,背着手慢悠悠的便回身往房间走。 墨沧有些气恼,不过也是小孩子心性,头天夜里还打定主意不再搭理他,第二天早上起来听他讲起湖里的游船,便又扯着人家的衣袖,一双眼睛晶晶亮的听的津津有味,央求着再讲一些。 “词不达意,描述的总归是不如亲眼瞧一瞧的,等宁山书院的课业结束了,我便带子贤往上京去,见识一下那画船。不过,要论起画船,天下第一的当属卿白那‘一卿二白’,只是他这人,小气的很,跟他结识了这么多年,我也就有幸登过两回船。” 墨沧看着他摇头叹气的模样,便不禁有些好奇。这卿白是何等人物,竟能让徐绍祯唉声叹气? 无怪墨沧这样想,两人赶路这小半月来,徐绍祯已经从“徐兄”变成了无所不能的“徐大哥”,她对他可是崇拜的很。 不过,宁山书院的课业结束,她就该回庐嵩山去了吧。那时候,师父院子里那棵小银杏应该已经长的很粗了,不知道秋天落叶的时候,自己得打扫多久才能扫个干净了。 徐绍祯看她一双大眼睛有些迷蒙的样子,还以为她在憧憬画船,便轻笑一声:“子贤莫要担心,登不成最好的,咱们就登个第二好的。” 第二好的? 墨沧闻言,回过心神来有些惊奇的看向了他。 站在他身旁一直没说话的那名为劲松的侍卫开口道:“我们家公子的‘绍兴祯意’也是举世无双,世间一等一的好!” 这些公子,怎么都喜欢取了文绉绉的名字? 画船什么的,她全然不想去看,不过是一时的好奇新鲜罢了,若是真要她登船,她不打怵才怪呢!(未完待续。) 第三章 被打惨了 上虞城临山居水,自古以来便是钟流毓秀的宝地,人人皆是雅好读书,手不释卷。而坐落在西郊的书院更是有着“宁山读书声,声声随风走”的美誉。 当今圣上南下巡游,途径上虞亲往宁山书院题了字,其更是声名远播了,每年想要来读书的人,堪称是人山人海。 而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士族门第已然成为了一个能否进入宁山书院念书的门槛。 两人虽是一路同行,徐绍祯也没从墨沧嘴里问出什么来,眼见着再有一天的行程就到书院了,他才忍不住再度直白的开口询问。 “子贤可有拜帖?” 这拜帖一般是由家中从仕的父兄亲手誊写,上头还盖着私章的,说是拜帖,实则就是一个身份的证明罢了。 这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墨沧手上有师父亲手给她写的荐书,要她到了书院以后带着去找山长。 听徐绍祯问起来,她猜着便是这个东西了,却只是点了点头,只道是有,再无他言。 徐绍祯也不去自讨无趣,一路走来他早就熟知了这墨子贤的性子,有些随心所欲的散漫,跟个小孩儿一样。不过十三岁,也确实是个刚长成的孩子罢了。 墨沧临出门前,墨巨子特地叮嘱过她,可谓是事无巨细,这其中自然不能少了交代拜帖不能给旁人看。 他深知自己这个小徒儿打小儿就在山上长大,没见过什么弯弯道道,一众师兄弟都是极为疼着的,单单一个西惟不喜她,却也是碍于众人面子上,不过是略为冷淡些,从未为难过墨沧一回。 她心思这样的单纯,是他之所以想要让她下山历练的原因之一,二来则是为了长长学识。 墨巨子打的什么主意,墨沧是一概不知,她只知道,师父是让自己读书来了。因此,人家都三五结伴的时不时的或去郊游踏青,或去放筝蹴鞠,她就单单只是闷头在书院里头念那四书五经之乎者也。 宁山书院多得是想从仕考取功名的人,但也不乏浑水摸鱼的公子哥,其中以马文居高最甚。 这天下了学,墨沧一个人往住宿的舍院里去,因得是花朝节,学子们都换下了衣服,三五成群的往城里头去赶夜市了,因此路上冷静一片。 她正想着上课的时候杜夫子讲的那课庄周名篇,却冷不丁的发现被一堵肉墙挡住了去路。 抬眼一看,正是马文的书童六九。他后头还跟了一帮小书童在指指点点的嬉笑,脸上很是不怀好意。 墨沧不欲生事端,便好脾气的转过了身去。她记着,从学舍那头绕,有一条通往小竹林的路也可以走。 却不曾想六九却是先她一步,又绕到了她前头去。 “这位兄台,意欲何为?” 墨沧这话一问出来,一帮书童先是愣了下,而后便“哄”的一声爆发了齐刷刷的嘲笑声,有一个还捏着鼻子怪腔怪调的模仿了她。 “墨公子果然是大户人家的郎君,连说话都这么文绉绉的!”六九眼中很是不屑:“不过,墨公子,你那什么鱼什么鸭的,我实在是听不懂。” 墨沧看了他一眼,这人又高又胖,壮的跟牛一样,自己这小身板儿,铁定是打不过他。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往旁边让一让,我好过去。” 六九一脸讶异:“墨公子,这路是大家的,你走得,我六九就走不得了吗?” 墨沧强忍着想一巴掌扇在他那张胖脸上的冲动,笑眯眯道:“自然走得!这走路没有尊卑之分,不过嘛,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六九只当这瘦瘦弱弱的一个是好拿捏的柿子,便下意识的接口道:“什么话?” “好狗不挡道!” “你,你这个穷酸的,还不知道是怎么能进书院里头来念书的,竟然还敢说我六九是狗!”六九跺着脚,气急败坏的指着墨沧,招呼着一帮书童:“来呀哥几个,今天叫墨公子看看这马王爷有几只眼!” 马文是从上京来宁山书院的,京官总比地方上要威风的许多,再加上平素出手阔绰,在学子们当中很是有人巴结。 这书童们自然是主子跟谁好,便跟着往那家私下里的交情好。一帮围观的书童有些讲义气的,听了六九的呼喊便冲了上去,也有些人怕是惹麻烦,便偷偷的溜走了。 墨沧虽是跟着师父学过拳脚功夫,却因得平日里学艺不精又是个懒惰的,对上这么些人一时也是落了下风,莫名其妙的就挨了一顿打。 这帮书童也是长脑子的,打人不打脸,唯恐被旁人瞧出端倪来,拳打脚踢的只往她的身上招呼。 墨沧也能忍,被打的在地上蜷着身子,口中都吐了血出来,却是硬气的一声不吭,连眼泪都没掉一个。 这种事情,她早就知道眼泪对谁有用,对谁没用。 平白的教欺侮她的人看了这眼泪去,只会是对自己的一种羞辱。 不管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只要一掉眼泪,师父和逸师兄他们必定会舍不得责罚她,最后门里的规矩竟是统统的拘束不了她了。 而唯一一次受了罚,是五岁那年在下山的石阶上跪了一个时辰。她一边跪一边哭,到最后打着哭嗝也没有人来心疼。 天色已经微暗,六九打了个招呼,笑嘻嘻的凑了一张胖脸过去,问道:“墨公子,你可知道谁是狗了?” 墨沧没有说话,连鄙视的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 “呦,看不出来你还挺硬气啊!” 六九闷声哼笑,忽而厉色扇了墨沧一巴掌,道:“墨公子,你是个聪明人,若是旁人问起来,我相信你定然知道该怎么说。” “摔成这样真是太不小心了,回头我从我们家公子那儿拿上好的金疮药给你。” 他说完,才起身得意洋洋的招揽着一帮书童走远了。 墨沧只觉得浑身疼痛无比,似乎是只要微微一动,浑身的骨头便咯吱作响,就好似师父平常研究的那些陈旧机关一样。 她是真怕自己散了架。 左右也没有力气去爬起来,她索性四仰八叉的平躺在了这条小径上。(未完待续。) 第四章 他来出手 她躺着的那条石子路,是学子们每天下学回舍院必经之路。 虽则丢人,可是墨沧稍微一动,便是剧烈的疼痛,权衡之下,她更不想加重伤势,所以才干脆的没有挣扎着起身,等待着有人经过时帮自己一把。 然而今夜格外的奇怪,她眼睁睁的看着夕光落月辉起,却是连一个人都没有过来。 墨沧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些什么了。 草丛中的蛐蛐偶尔叫个一两声,也有风穿过竹叶的簌簌,黑漆漆的小道上三五萤火虫飞舞,点点光芒却被从不远处渐渐近了的一盏灯笼给遮盖住了。 徐绍祯一眼就看见了塘在小路中央的墨沧。 她小小的身子蜷成了一团,似是有些冷,双臂交叉着抱在了肩膀上,脑袋深深的埋进了自己的臂弯。 他眸光一凛,劲松待要放下灯笼去抱人,却见自家公子已经快步往前去了。 徐绍祯蹲下身,才看到她秀白的脸上已经干结的血迹,他伸手去用大拇指给她抿掉了。 她动了动嘴唇,哼唧了一声,迷糊着睁开眼,眼前重叠的人脸似是在晃一般,墨沧不禁委屈道:“师兄,我疼……” 师兄? 徐绍祯薄唇勾起一笑,眸底却满是冷意:“乖,子贤不疼。” 他抱起她,阔步向着舍院走去,低声吩咐道:“让劲节来一趟。” 劲松会意,应下便消失在这浓浓的夜色中。 墨沧睡得不甚安稳,眼前一会儿是自己跪在庐嵩山的石阶上,烈日高照,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汗水和泪水统统掉在那青石砖上,分不出什么是什么。 一会儿又是薄凉的夏日清晨,她拿着竹枝跟着逸师兄学习剑法。逸师兄手中那灵性的枝条儿潇洒流畅如行云,明明好看的很,也距离她很远,却不知怎么,就好像抽打在她身上一般,肩膀疼,背上也酸。 徐绍祯看着她煞白的脸色,伸出手去摸了摸墨沧的额头,已经不是很烫了。 她梦到了什么?竟然是这样害怕,若不是自己及时的捏住了她的下巴,恐怕嘴唇都要让她自己咬破了。 劲松面无表情的将药碗端进来,默默的递了过去,然后看着自家公子轻轻的拿起汤匙放到嘴边吹了吹,小心翼翼的往床上那人的口中喂送。 他心里头默默的数了三个数,三,二,一。 刚刚数完,便见公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果不其然,墨公子又吐了。 不等徐绍祯招呼,劲松十分自觉的走上前,正打算跟以前一样,公子扶着墨公子,捏着他的下巴,自己往里头灌药,却见自家公子抬手制止。 “不必,你下去吧。” “可是,公子……” 徐绍祯看了他一眼:“不必多言,我自有办法。” 劲松关上门,心里头还在纳闷,公子能有什么办法?他们这样喂药已经喂了三天了,虽是每次墨公子都要再吐大半碗出来,可是总比一滴都灌不下去的好啊。 也不知这个瘦弱白净的墨公子是有什么高超的本领,竟然能入了公子的眼,要知道,除却顾公子,他们家公子可是从未对旁人上过心的。 徐绍祯看着她尖瘦的下巴,略带粗粝的手掌伸过去浅浅的摩挲了下。小孩儿皮肤真好,凝脂玉似的,光滑干净。 他含了一口药汁,低下头去捏着她的下巴缓缓的渡进了她的嘴里去。 饶是昏迷着,她也是个不老实的,尝到苦味儿便下意识的想往外吐,他嘴对嘴的堵着她的唇,墨沧自然是没能得逞。 那秀气的眉头紧紧的皱着,直到他抬起头来,她才砸吧着小嘴不清不楚的不知道嘟囔了些什么。 劲松看着那干干净净的药碗和床上墨公子干干净净的衣服,心里头有些震惊,公子还真有办法啊! “马文那个书童怎么样了?” 听到他问话,劲松才回过神来,那时候夕阳正盛,黄昏淡淡的光芒洒在他紫色锦衣上,勾勒出一绝好的贵气公子。 “马文已经来过好几趟了,都让属下给挡回去了,”劲松一五一十的汇报着:“他似乎并不太关心公子会怎么处置六九。” 徐绍祯轻蔑一笑。 不过是弃车保帅之举罢了。马文这个蠢货,居然敢在他徐绍祯面前卖弄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动子贤的人,他自是一个都不会放过,游戏嘛,慢慢玩才有趣。 劲松实在是太熟悉他家公子这样的笑容了,上回见到这样的笑,是收拾一个妄图通过锦小姐跟徐家搭上关系的新科探花。 那探花郎原本前途一片大好,不说平步青云,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谁知偏生打起了这样的主意,顾公子还帮着公子戳了那么一手指头,然后探花郎就外调出京,往南方偏远之地治理水患去了。 调任前一天,有人发现探花郎在上京最大的青楼里头跟头牌厮混,竟是传出了他有花柳病的言辞。 劲松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必定是自家公子的手笔。 不过是起了这样的心思,就沦落到这等境地,这一路来见识到了自家公子对墨公子前所未有的好脾气和迁就,劲松真的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到,这个叫六九的书童,还有那个自视甚高的马文马公子,会是个什么下场。 虽说动手的人是六九,但若是没有马文的暗示和授意,他区区一个书童,怎么敢对能在宁山书院读书的学子下狠手? “我记着马侍郎去年六月跟着钦差去柳州一带发放赈灾银,不知道柳州百姓现今的生活过的是否容易了些。”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着栏杆,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 劲松会意,道:“属下这就跟上京那头联络。” 公子这是要釜底抽薪呀。 马文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只臭虫罢了,根本不值得耗费太多的心神,之所以还牵扯到京城里头去,是因为他动了不该动的人。 他知道马文这个人平素瞧不起寒门子弟,宁山书院人人好面子,除却子贤,哪一个不是锦衣玉食的? 而贫寒,也就是他欺负子贤的原因了吧。 念及此,徐绍祯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个小孩儿呀!(未完待续。) 第五章 水泄不通 上京徐府的名声权势摆在那儿,这让徐绍祯想要低调也不容易。 在冠朝,徐家和顾家的功绩可以追溯到轩辕太祖开朝的那一年。前人暴虐,轩辕昊带领一帮人揭竿起义,徐顾两府的祖上可谓是战功赫赫的元老。 百年名家的传承,气度自然是非常人可比。 赶着上来巴结讨好的大有人在,不过徐绍祯平素独来独往,在书院里头并没有跟谁格外的交好,他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不冷不热,如同温水一般的态度在贵气中带着自然的彬彬有礼。 明明交谈起来使人如沐春风,却是不经意的言辞间就已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些人,他还真是瞧不上。 徐绍祯再怎么傲气,也是个人,一直自己一个人当然是会觉得寂寞,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想要拿着墨子贤这小孩儿来解闷。 所以夫子分舍院的时候,他特地差劲松去说了一声,将墨子贤跟自己分到同一间房。 墨子贤这个人,他还真是有些吃不透。 墨沧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入眼便是俊朗的男子侧颜,徐绍祯正手撑着下巴略带慵懒的看着她,见她醒了,也不动弹,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子贤终于醒了。” 他的话,听上去像是自己昏迷了很久……难不成这几天都是他在照顾自己? 饶是再不通晓人情世故,墨沧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闷声道:“谢谢你,徐兄。”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墨沧脸微微一红,怕是被察觉端倪,她装作累了的样子翻了个身,便背向着他超向里侧了。 这一回墨沧挨打,似是又把两个人的关系拉回了同来宁山路途上的那段亲密时光。 墨沧觉得,徐绍祯是个大大的好人。 她怕吃苦药,他早早儿的就准备好了蜜饯。 徐绍祯原本听了她一副认真语气的夸自己,还想听听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能让这阴晴不定的小孩儿喂这么甜一颗枣给他,结果翘首以盼就等来了这么句话,登时便有些哭笑不得:“单单只是因为这个,还有别的吗?” 这一回轮到墨沧惊讶了,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这还不够?” 话一出口她就悔了,这回花的可都是徐绍祯的银子,她怎么能得罪金主呢! “我想了想,的确是不够,”念及此,墨沧故作深沉道:“徐公子风流倜傥,才高八斗,实在是世间一等一的好人。” “真是难为子贤了。” 徐绍祯难见的开怀一笑,伸出手去在她毛蓬蓬一团乱的发上摸了摸:“子贤好好歇着,为兄就先出去了。” 墨沧调皮的晃了晃脑袋,在他掌心里头蹭了蹭。 一阵酥麻感自掌心传来,他本打算抽离的手却是一停,许久才收手含笑离开了。 这是个好机会。 不知是怎样的人家才能教养出这样钟灵聪明的孩子。 他能够明白墨子贤对自己的疏远。这一路上虽然自己照顾她许多,可是没有一样儿她不是想方设法的变着法儿给还回来了。 他送子贤的那套锦衣,头一天见他穿了,第二****便送了双草鞋来,那藤麻编织成的鞋没有一根毛刺,溜滑精致,一看便知是编鞋人费了不少工夫。 徐绍祯也就坦然的收下。子贤既是喜欢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他自然是顺着他的意思来。 这样的小便宜他都不肯占,更不用说是借着他的名头给自己庇佑了。 同样的事,若是别人来做,他会厌烦,可生平头一遭,他希望这个人能借由自己的名头有恃无恐,哪怕是为非作歹、嚣张跋扈。 墨沧从昏迷中醒来,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舍院里头休养了三五日,才得了大夫的准允下地来走动。 她眯着眼睛欢呼了一声:“终于不用再吃药了!” 趿拉着草鞋跑到小院里头去,撒欢一样的跑了好几圈,最后沉醉的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出门了!” 子贤这是哪儿来的这么多“终于”? 徐绍祯负手站在门庭前,嘴角噙着无奈的笑意。 墨沧被打那天,小路的两旁的路中央都被人刻意的挖了两个大坑,若不是徐绍祯心里头挂念着她,也是绝不会走这条有坑的路的。 打了人且不算,还要拦着旁人来救治她。 从他嘴中得知这些消息以后,墨沧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的冒火。 她扛起斧头便在院中的小竹林里头砍了一段长长的竹竿下来,怒气冲冲的扛着竹竿就往外头走。 劲松在一旁目瞪口呆,墨公子那小身板儿,几乎就要跟竹竿一般粗细了,她扛着要往哪儿去?莫不是要去跟马文那个叫六九的书童算账? “公子,这墨公子人不大,脾气倒是一点就着啊!” 徐绍祯开怀一笑:“走,咱们瞧瞧去。” 看着前头缓步徐行,明显十分愉悦的自家公子,劲松默默的腹诽道,这哪儿是看热闹去,分明就是想给墨公子撑腰去。 自家公子这尊大佛往那儿一站,什么都不用说,谁还敢说墨公子半个不字? 马文是个高调的纨绔子弟,舍院自然是不差,别人都是篱笆门,他的却是木门,还是自个儿一个人住。 这些都是平日里学子们议论的时候飘进墨沧耳朵里头的,现在她雄赳赳气昂昂的扛着竹竿往马文的舍院走,心里头却是庆幸。 这样最好,她打烂了什么,也不用担心旁人会要她赔,左右一整个儿院都是马文的。 一路上走来,已经吸引了不少学子的目光,平日读书百无聊赖寻不到乐子,书院里头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传的飞快,墨沧被六九打了这件事,当时在众人中间私下里议论声是沸沸扬扬。 可是后来见了马文天天往徐绍祯和墨子贤的舍院去,便以为这事儿已经解决了,本已平静下来的这潭水却被她扛起的这根竹竿搅的天翻地覆。 瞧墨子贤这气势汹汹的架势,明显就是去找马文算账的! 随在她身后的围观队伍渐渐的壮大了,等到了马文宿舍,几乎是半个学院的学生都来了,将马文舍院两旁的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未完待续。) 第六章 找上门去 明明是大白天,马文的舍院却是大门紧闭,院墙高深。 藤蔓随风轻轻的招摇,淡紫色的小花发出幽幽的沁人香气,就连头顶上的蓝天白云也是碧的恰到好处,一切都是堪入画的景致。 如果没有一身黑衣的瘦弱白净少年一脸怒气的扛着竹竿站在门口的话。 “马文,你给我出来!” 墨沧气势汹汹的上前去拍了拍门。 然而她拍的手都红了,却是连人应声都没有。她才不相信马文不在家! 墨沧别的优点没有,耐性更是比优点还少,当下她就站的远了些,两只手舞着竹竿“咚”的一声撞上了那不算厚重的木门。 “马公子会不会不在里头?” “不可能!我们打上京来的马文马公子可一直都是瞧不起上虞这小地方的,除却过节的时候他带着泥腿子出去厮混,哪里还有旁的时候是不在舍院的?” 一个平素便瞧不起马文做派的公子哥儿明显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这回怕是当了缩头乌龟了吧,毕竟他干了错事在先,这事情要是闹到山长面前去,他好不容易爬上的等第榜只怕是不保啰!” 墨沧似是毫不知累一般,固执的用竹竿一下一下的撞着木门。 她秀气的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围观的学子不时有人悄声议论着同情她,却是没一个人肯上前帮她的。 明哲保身,无可厚非。他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家境贫寒的墨子贤去得罪上京侍郎的公子。 “马文,我知道你就在里头,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我就不信你能在里头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墨沧也是气狠了,什么都顾不上,直直的把心里话给喊了出来。 她转身欲走,却是听到那木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马文一身华贵的绸衣,脸上满是虚伪的笑意:“子贤前来拜会,所为何事我都已经知道了,这不成器的奴才我已经教训过了,正要前去跟子贤兄负荆请罪呢。” “出了这样的误会,我真是深感脸上无光,还想着等过几天再去拜会子贤兄你,没想到你倒是先来了。” 墨沧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六九,他裸着上身,背上真的捆了实打实的带刺荆条,都将那背戳的红一片青一片了,因为疼,他不断的扭来扭去,那肥嘟嘟的肉也就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墨沧已经不想再听马文说些道貌岸然的话了,她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行了,既然马公子这样说了……” 跪在地上的六九面露喜色,果真自家公子说的没错,墨子贤真是个没脑子的!把事情闹的越大越好,知道的人愈多,墨子贤就愈要顾忌他的名声,势必会为了大度而选择饶恕自己。这就是苦肉计啊! 六九对马文的崇拜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然而墨沧瞥了他一眼,走上前去从他背上的一捆中抽了一根荆条出来,小心的拿着没刺的那段,悠悠的道:“我也不好辜负了马公子的情谊。若是推拒了,倒是显得我魄力不够。” 未及旁人反应过来,她便扬起手中的荆条狠狠的抽在了六九裸-露的背上,那宽肥的背很快便见了血,六九发出了杀猪一样的哀嚎声。 “墨子贤你不要欺人太甚!” 六九虽然只是一个书童,可是这样的场合,众目睽睽之下,他代表的就是马文的脸面,自己的脸被一个众人瞧不起不待见的寒酸小子给打了,马文能不生气才怪! 马文虽是纨绔,可倒也是个相貌堂堂的,身高比墨沧高了一大节,他依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的便抢了墨沧收上的荆条:“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墨沧也不生气,嗤笑一声后道:“哦,原来这就是马公子让六九来请罪的诚意。” 她分毫情面都不给马文留。 这话一出,围观的学子们一下就哄笑了起来。他们自然是知道马文只是客气话,想要借坡下驴的让墨子贤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稀里糊涂的把事情给解决了。 可是谁知道这个平常看起来沉默少言的墨子贤竟是个软硬不吃的呢! 马文脸色有些阴狠,咬牙切齿的道:“墨子贤,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给我我接着了啊,可这接到一半你就收回去了,”墨沧笑了笑:“孔老夫子可是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若是给脸不要脸,还不是被马公子的出尔反尔给逼的。” 她伶牙俐齿,句句在理,把个马文说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尴尬无比。 围观的学子们也被她这古灵精怪的话给逗笑了,甚至还有人喊了她一声:“子贤今天神通啊!” 她水汪汪的眸子投过去一个略含蓄的眼神:“过奖过奖。” 站在人群后头的徐绍祯一下被她这调皮的样子给逗笑了,缓步的拨开人群往前走去。说是拨开,也不过是借第一步的光罢了,他一走动,学子们自发的跟他让了条路出来。 当初墨子贤闭门休养的时候,可是有人亲眼看到过是常跟在徐绍祯身边的那个侍卫出去抓的药。 他们是猜测过徐绍祯对这个墨子贤另眼相待的,可是这又没有足够的理由,要知道,墨子贤除却读书尚可,其他也没什么能让人瞧得上的。 就连平素的蹴鞠比赛,也因为她瘦瘦小小一个,都是没人喜欢跟她同一队的。 他们这些人都瞧不上她,更不用提这阅人无数的徐家公子了。 可是眼下,徐绍祯却是站了出来。 难不成,这墨子贤竟是隐瞒真实身份的什么出自权要新贵之家的公子哥儿不成? 马文原本一脸蛮横之色,在抬眼看见那抹微微飘动的紫色衣角后,不禁是神色一慌。他怎么真的把这尊煞神给惊动了! 早知道就不跟墨子贤这个晦气货一般计较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子贤气可消了?” 旁人徐绍祯连看都没看,径直的向着她站的地方走去,凤眸含笑的问道。 墨沧见着是他,本是在自己略占上风的优势下已消了大半的气性,却是又齐刷刷的涌了上来。当下便气鼓鼓的跟他吐出两个字:“没有!”(未完待续。) 第七章 凭借什么 旁人没觉得她变了脸色,徐绍祯却是一下就发觉了。 这小孩儿生气的时候清亮的眸子里燃着火,这会子烧的更烈了。原本刚刚病愈的白皙脸色被染得红霞一片,倒真得几分粉面桃花的样子。 他犹在看着她,马文却是上前一步作了个揖:“徐兄,我与墨公子之间的这点小误会,怎么还惊动了你,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是不值得你费心。” 不客气来说,马文的言下之意便是他能跟墨子贤解决了,你徐绍祯不用多管闲事。 他一开口,徐绍祯便心下不悦的抬头向他看去。马文没有礼貌没有教养,可是他一举一动可都是徐府的门面,因此,即便是心中对马文打断自己看小孩儿感到非常不高兴,他一张俊朗的面容上仍是带着三分笑意。 客气的很,也虚假的很。 “马公子,我并非为旁的而来,就是为了子贤来的。” 墨沧站在他身边挺直了腰板,一手叉腰,一手竖着竹竿。 “我也不跟你说废话了,六九打了子贤这件事情究竟如何,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徐绍祯安抚似的拍了拍墨沧的肩膀,看向马文的眼底却是一片冷意:“先是带一帮奴才打了我的贤弟,后头还堵着路拦着人经过,你这是司马昭之心啊。” 马文本以为这件事情徐绍祯断不会提到明面儿上来说,毕竟墨子贤被一帮书童围着打了一顿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可是他却是说出来了。 看着周围学子齐刷刷的鄙夷眼神,马文忽而有些明白他的用意了。 不管怎么样,人都不是他马文打的,把责任都推到六九身上去就够了。不管他们怎么说,马文就是坚持六九有错,态度诚恳的很,一口一个“子贤”的叫着,丝毫不见芥蒂。 这人,属六月天的吧,脸色说变就变。 墨沧气不打一处来,有些怪异的看了徐绍祯一眼。 徐绍祯自然理解了她眼神里头责怪自己多管闲事,便抬头去揉了揉她的发,墨沧别扭的动了动脑袋,欲抬手去拂开他的手,他却是已经收了手,衣袂飘飘的往跪着的六九那头走去了。 六九面前的地已经落了密密麻麻的汗,明明烈日当空,他却是心底一阵寒颤,看着那双华贵的靴子慢慢的向着自己靠近,他“咚”的一声便在地上磕了个头:“我再也不敢了,小人知错,您二位大人有大量,给奴才一条活路!” 徐绍祯慢条斯理的从他背上抽了根荆条出来,看了劲松一眼,劲松会意,立马恭敬的递上了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 他“刷”的一声将匕首拔出来,耀眼的光被反射在人群中央,一眼望去便可以想见那匕刃之锋利。 围观的学子不知是哪个鼻子尖的,高声的叫了一句:“好大的尿-骚-味啊!” 这话一出,人群齐刷刷的爆发出一阵猛烈肆意的哄笑声。 这当口上,除了跪着的六九,还有谁能被吓成这幅丢人的模样? 徐绍祯一手拿着匕首,慢悠悠的将较粗那段的刺儿都削掉了,这才走上前去将荆条递给了墨沧:“子贤,去消气去!” 墨沧斜着一双好看的眼,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毫不含糊的从他手上接过了荆条,恶狠狠的抽在了六九身上。 一边抽还一边骂道:“好狗不挡道,我让你非挡道!” 六九被那尖细的刺扎在身上,划出了一道又一道血痕。墨沧虽是力气小,可是她手上拿着的是荆条,威力自然不小。 六九下意识的便滚来滚去,最后满脸鼻涕眼泪的哀嚎着抱住了马文的大腿:“公子救我!” 他跟在马文身边一直是狗仗人势,耀武扬威惯了的,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六九躲到哪儿,墨沧就追着打到哪儿,一步也不留情。 马文好话说尽也不见她松口半分,也是怒气冲冲:“墨子贤,大家都是同窗,你有必要这样吗?六九不过就是打了你一顿,但是他已经知错了,而且你都把人给害得这么惨了,难不成你非要当个不肯宽宏大量的小人吗?” 他还想着拿马侍郎的地位来威胁墨子贤,无奈徐绍祯的态度是实打实的向着墨子贤的,他若是看不明白这一圈,也着实是可笑了些。 “哦?”墨沧停了手,似笑非笑的看着马文,道:“六九不过是打了我一顿?” “我倒要问问马公子,什么叫不过是?” “若是在你马大公子眼里被打一顿算不得什么,那我现在也只是跟六九闹着玩儿而已。” 马文一时口顿,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才指着墨沧道:“你莫要欺人太甚!墨子贤,你算个什么东西,别说你打了我马文的书童,就算是六九白白打你一顿,你个寒酸的又能怎么样!” “我早就从山长那里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是官家子弟!你凭什么混进宁山书院?我要替大家清理门户!” 马文这话一出,学子们的关注点便纷纷转移到了墨沧的身份上头。 “怎么回事,墨子贤当真不是官家子弟?” “我看马文说的许是没错,你瞧瞧墨子贤平日的穿着,实在是太寒酸了,不说别的,就看他脚上的,整个书院除了他,哪里还有人穿草鞋的?” “可是,墨子贤是不是官家子弟,这是山长的分内之事,马文这样做不是逾越了吗?”一个白净的学子收了手中的扇子,有些疑惑的说:“而且,诸位,这也不应当是墨子贤挨打的理由啊!” 他话说完,立马就有人大声反驳道:“他一个平民百姓,凭什么混到我们中间来?” 徐绍祯一直站在人群中央,那些议论声他一句都没有漏听。 但是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他在看着手持荆条的墨沧。但见她白净秀气的脸上没有一丝尴尬之色,那般的坦坦荡荡兼之淡然,倒是教旁人失了颜色,有理的,也成了无理的。 这小孩儿,看起来胸有成竹啊。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下一秒他转身欲走,却见她悄悄的冲着自个儿眨了眨眼睛。(未完待续。) 第八章 子贤弟弟 自从进了书院,她便一向自矜,这样的调皮灵秀已是许久不见了。 徐绍祯心上浮起一抹柔软,颔首清了下嗓子,走上前一手搭上了墨沧的肩膀,暗暗的捏了捏她的衣襟,面上半分不显的道:“谁说子贤非官家子弟?” “他既是称我一声徐兄,我自然是把他当自家弟弟看待,”徐绍祯嗤笑一声:“我与子贤早已结拜为义兄弟,马公子这样说,是瞧我徐家不上了?” 就是给马文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说一个是字。 想来徐家世代阁臣,随便跺一跺脚,整个冠朝都要跟着抖三抖。徐家老太爷,那是连皇上都得礼让三分的人物,马文若是真敢认了这顶帽子,那便是连当今圣上的面子也给拂了,说的轻了是大逆不道,说得重了便是目无尊上,形同谋逆。 可是不认,那他就得吃个哑巴亏,两者权衡,马文只得选择后者,胸中重重的闷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子贤,我有眼不识泰山,误会了误会!” 不尴不尬的把这话说出口,马文是再也没有借口拦着墨沧惩治六九了。 墨沧本也不欲做一个多么软绵绵的所谓良善之人,她早早儿的就瞧明白了,对上马文主仆这种势利眼,就是人善被人欺! 她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吃亏。 六九最后被打的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墨沧这才收了手,将荆条扔在了地上:“手累了,今个儿便到这儿吧。” 伤痕累累的六九一听这话便是一哆嗦,敢情墨子贤明天还要来? 墨沧没有给他开口询问的机会,傲气的转过身便向着自己的舍院去了。 徐绍祯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边,笑着攥起了她的右手腕,他掌心温热,所触及之处一片暖意,月色虽明,天色却已昏黑,将她有些红的脸遮掩的恰到好处。 墨沧欲挣扎出来,他却是低沉一笑:“别动,不是说累了么,我给你揉一揉。” 徐绍祯说完,竟真的轻轻的给她揉着那纤细的手腕。 “何苦把自己折腾累了?” “你不懂,这叫杀鸡儆猴,”说起这个,墨沧便来了精神:“马文既是能无缘无故的示意六九打我一回,这学子们中间少不了还有第二个马文,我这么做,也好让旁人看见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别把主意再打到我头上来。” 他却是忽然停住了脚步,墨沧被他捏着手腕,也随着站住了:“怎么了?” “子贤,我那番话,说的是真的,”徐绍祯微一低头,对上她有些讶异的神情,解释道:“说来家中兄弟良多,却是没有一个能走的亲近的,能在路上跟你结识,是我平生一大幸事。” “所以,以后你不必这么瞻前顾后,一切有我。你只管做你的墨子贤,闯出天大的祸来,后头我给你兜着。” 他的声音很温柔,却是自有一股坚定在里头,伴着袅袅的紫荆香气,那么轻易的就让她有些动容。 墨沧轻轻的“嗯”了一声。 徐绍祯从前不是没有说过类似的话,却都是被她或直接或间接的拒绝了,头一次得了她肯定的回应,一时竟是愣了。 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小孩儿是逐渐把他当成自己人了,这样很好。 墨沧从前拒绝,是不懂得权势的好处,她来宁山书院的目的与别人不同,旁人是为了从仕而读书,她则全然是为了读书而读书,她是个女儿身,又是墨门子弟,是断不可能去参加科举的。 不追逐权势,又怎么会艳羡权势? 所以,她一直都是不接受徐绍祯的庇佑和示意。而现在她是真的觉得马文这种人很惹她厌烦了。 她不去找麻烦,麻烦却会跑来找她。 人在脆弱的时候,往往会或自觉或不自觉的想要寻找一个依靠,而现在的徐绍祯,对于墨沧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明天你当真还要往马文那儿去吗?” “不去了,说着吓唬吓唬他而已,”墨沧脸上满是坏笑,一双眼睛像是慧黠的狐狸:“至少,他得提心吊胆到明个儿晚上。” 徐绍祯有些无奈:“调皮。你既是自己动手收拾了六九,那这声兄长我也不让你白叫,马文,就交给我吧。” 惩治马家的事情早在墨沧初挨打的时候他就开始动手了,算来网也撒的差不多了,是该收了。 墨沧有模有样的作了个揖,道:“子贤在此谢过兄长。” 两个人一回舍院,墨沧便觉得困乏了,她合着衣服往床上去,看见徐绍祯的动作却是一下就清醒了。 徐绍祯本来想把横在两个人中间的书本搬走,眼下被她一手摁住了最上面那本厚重的古语,便道:“子贤,从前你嫌是生分,如今你我兄弟相称,又是同床而眠了三个月有余,为何还不准我将这书搬走呢?” 墨沧心虚一笑,默默腹诽,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啊。 面上找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从前便是一个人睡习惯了,如今书都摆在这儿这么长时间了,再拿走又要重新适应,还是放在这儿吧。” 徐绍祯摇了摇头:“子贤的理由总是这么多,那便随你。” 墨沧这才放心的盖了被子,躺下睡了。 徐绍祯却是撑着下巴,盯着她看了许久。 说来也是好生奇怪,子贤似是从没有去公共浴室沐浴过,换洗的衣服也都是自个儿洗的,蹴鞠场上大家嫌热,有几个野的都好开了衣服的上襟,仔细想想,子贤似乎从来都是偏着头不去看的。 从前他只当他是有怪癖的,现在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莫非,子贤是个姑娘家? 徐绍祯被自己这样的想法惊到,然而看着那清晖透过窗纸洒在墨沧白净的脸上,跟上好无瑕的凝脂白玉一般,似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他忍不住伸手去轻轻摸了一下,软的好似那三月里初绽的桃花瓣。 哪里有男人,皮肤会是这样的干净秀气呢? 徐绍祯低声一笑,看来,他这个子贤弟弟大有文章。(未完待续。) 第九章 她很喜欢 自从在众学子面前表明了两个人是义兄弟的关系,墨沧的清净日子便比从前大大减少了许多。 除却夫子讲课的时间,徐绍祯几乎都是不呆在书院里头的,每每夫子收了书第一个出去,徐绍祯便是那第二个离开的。 因此,即便是从前没有发觉他的脾气喜好时,想要巴结谄媚他的人也是难寻机会,更不用说察觉了他对这种行径深恶痛绝的讨厌的很以后了,谁还敢上赶着去惹他不快?那除非是想给自己惹来灭族之灾。 然而总有心思活泛的人,眼下见了平素跟谁都不来往的徐家公子将那穷酸的墨子贤护得牢牢的,便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巴结上了墨子贤,让他在徐绍祯面前多多美言,还愁没有出头之日? 有第一个发现的,便不差第二个如法炮制的,墨沧简直是举不胜烦,今个儿笑着送走了王公子,赶明儿又来了个拎着糕点的李公子,打着探讨论语的名头说的都是拍马屁的话。 墨沧指尖儿在袖中暗暗的搓着,那木麻的感觉传到身上来,不禁是额角一抽。若是孔老夫子地下有知这位李太守家的公子,将那满纸的君子小人义利观扭曲了这等唯权至上的论道,定会气的七窍生烟。 “我看子贤你与我如此投机,也算得上是茫茫人海中好不容易遇上的知己了,不如改天咱们去会仙楼一聚,好好儿探讨一下这个孔孟之道!” 李贤达越说越亢奋,满面红光的便要去握墨沧的手。 墨沧眼疾手快的往后一躲,颇是彬彬有礼的指着外头道:“这天色也不早了,我这儿也粗茶淡饭,没什么能招待你的,不如……” 她一番逐客令说下来,一张俏脸憋的通红,额上也有些许汗珠,偏生李贤达是个不识趣的,半点看不出墨沧是在赶他走,反而豪气的摆了摆手:“无妨无妨,这古人围炉夜话,踏雪寻梅,咱们今个儿也来个知己难逢!” 谁想跟你知己难逢! 看着滔滔不绝一副“你不要跟我见外”模样的李贤达,墨沧很是欲哭无泪。 她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打发了李贤达,自己好去吃饭,肚子适时的解决了她的难题,却是更添了几分窘迫,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咕”声。 “我……” 她话未说完,正尴尬着,却是听到门口传来了一声遮掩不住的低笑声,她抬眼去看,徐绍祯一身紫色华衣,翩翩的站着。 他俊朗的眉眼间满带着笑意,身后是月白风清,浓浓的黑夜无边,真真一副公子如玉的好景致。 然而这落在旁人眼里是风景,落在墨沧眼里头就不然了。他那忍俊不禁的笑意落在她眼里头,简直就是在提醒自己的狼狈和无奈。 明明这人才是罪魁祸首! 墨沧恨恨的瞥过去一记冰冷冷的眼神,徐绍祯捂着心口,做出了一副痛疼的表情,表示自己中了她这一记飞刀。 却也是不敢再跟她胡闹下,眨眼间收了态,温润的向着里头走去。 墨沧可是看到了,背对着她的劲松在门口笑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完全就是憋不住了。 “李公子。” 听到徐绍祯叫他,李贤达受宠若惊,作了个揖笑道:“徐公子。” 他不是喜欢谈论语么,那自己便跟他说一会儿吧。徐绍祯不似墨沧那般有耐心,也全然不跟他客气,三言两语的说出来,便让李贤达泄了底。 李贤达本也不是个绣花枕头,但是他面前的可是惊才绝艳的人物,自然是比不得的,一时间有些羞愤。 “徐兄果然是才高八斗,在下自愧不如!” 徐绍祯见这种人见的多了,应付起来自然是不费半分力气的,不过寥寥几时,便让李贤达有些飘飘然的离开了两人的舍院。 李贤达一走,墨沧便气呼呼的掐了徐绍祯一把。 “早知会惹来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我还不如不劳烦你徐公子的大驾。” 她这话说的虽是带了些气性,却因为小女儿家的姿态语气,半分没让人觉得心里头受了讽刺,反而还隐隐的心底浮上一抹柔软。 “怎么还跟我怄气了?”徐绍祯恶狠狠的揉了她的头发一把,又改口笑道:“罢了罢了,是我对不住你,子贤,我今个儿带了稻香花的点心回来,你可要尝一尝?” 墨沧早就饿了,她又一向是个嗜甜如命的,现下听了有点心吃,也就不欲再多去言语些什么了,只专心致志的捧着点心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吃了起来。 她的皮肤白皙干净,白天里阳光下头透着孩子特有的粉粉嫩嫩,到了晚上,在这半昏的蜡烛下,也别有一番可爱俏皮。 怎么这般好哄,一顿点心便打发了? 劲松看着满脸的动作表情跟小仓鼠如出一辙的墨公子,有些纳闷的想到。 连劲松这个武夫都觉得她断不会这么好哄,就更不用说徐绍祯了。 他眼看着她吃完了,才掏出了自个儿的帕子,轻轻的给她擦着嘴边的点心碎渣。 墨沧还有些不习惯两个人这样的亲密,便接了帕子过来:“我自己来。” 他那帕子柔软光滑,竟是比人的肌肤还要溜滑上几分,一试便知不是凡品。 乖乖,尚用啊! 罪过罪过,她居然用这么名贵的料子擦了嘴。说起来徐绍祯一定很有钱。 她将帕子展开来,翻来覆去的看,瞧见那丛栩栩如生的兰草时,眼神一下亮了。 “这绣工好生精致,看不出徐兄手还巧的很哪。” 徐绍祯自然是知道她在揶揄自己,便刮了她小巧秀气的鼻子,道:“调皮,那是我家中妹妹所绣,你若是喜欢,我回头让她给你绣一条。” “嗯,好啊!我很喜欢,从前师父也要我……” 她手舞足蹈的说着,忽而一下住了嘴,糟糕,一高兴,差点说漏了…… “师父要你什么?” 徐绍祯从她这句话了里听出了许多信息,却仍是装作什么都没明白的样子,缓缓的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这才抬眼问道。 那眼神好似在说,我在听你讲话,你怎么突然兀自停了?(未完待续。) 第十章 谁来背锅 墨沧被他这样略带纳闷和好奇的眼神盯着,不自觉的悄悄咽了口唾沫。 “师父也曾要我去瞧一瞧绣坊的姑娘绣工如何,”怕是他不相信,她还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赞叹道:“我还以为那霓裳阁的桃红姑娘,能在一张这么大小的帕子上修满竹林已是了得,如今见了徐兄你妹妹的手笔,才惊觉自己眼界浅陋。寥寥几针,那意境却是已经出来了。” “徐兄的妹妹,定然是百家难求的好姑娘。” 徐绍祯看破她的小心思也不说破,只循着她的话讲下去:“依子贤所见,如何才算的上是好姑娘?是秀外慧中贤良淑德,还是相夫教子掌管中馈……” 不等他说完,墨沧便抬手止住了他,清了清嗓子道:“徐兄,姑娘家的事情,我一个男人怎么会知道?” “不过嘛,我倒是对旁的事情造诣颇深,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趣味来听。” 凡是这小孩儿的事,他就没有不上心的。 念及差点就被自己轻飘飘给带跑了的话题,徐绍祯哪儿还能不明白她是在给自己下套?却仍是俊容带笑,道:“哦?子贤说来听听。” “这事还多亏了徐兄潜心教导,教我背黑锅这事儿做来是无师自通,得心应手,”墨沧一笑:“你瞧瞧,这短短几天,我跟多少人结了难解的梁子?” 她把人赶走,留不留情面都是人家丢脸,而徐绍祯回绝是一回事,她墨子贤在旁人眼里不过就是个攀上高枝的草鸡,脸前好话说尽,背后不知有多少人在嚼舌根子,总有一天叫他从云端上跌落下来,摔一个狗啃泥才好。 说白了,就是拿她泄愤。 墨沧从不把这些话往心里头去。 她原本也就是来宁山书院念书,断不可能会走上当官发财的道路,所以完全没有必要跟这些非富即贵的同窗小心翼翼的游刃其间,搞好所谓的关系。 甚至那句有名的俗语,做人留一线这话她都是半分没往心上去的。同届的学子年纪都是要比墨沧大上三四岁的,夫子起初也怀疑她弱弱小小的,能否跟上课业的教授,后来发现她倒是天资聪颖,百家理论能融会贯通,真真是个奇才也就作罢了。 墨沧那份儿淡然的心性,是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的。 她拂了人家的面子,这些自命不凡的公子哥儿自然会记她一笔。 在宁山书院的过活儿十分简单,她天天的除了念书就是吃饭睡觉,有什么好怕的。再者说了,自打上回马文被惩治了以后,大家见了她都是谦恭有礼的,甚至隐隐的还带了些羡慕和嫉妒,明明除了书念得好,也没什么出众的地方,怎么就得了徐绍祯那般的庇佑呢? 当着马文的面,六九被打,这是学子们有目共睹的。而没出三日,上京那头马家便来人了,道是马侍郎贪了赈灾银两,马上就要被流放了,要公子回去一见。 此消息一出,整个书院皆是哗然。 那么多年前的案子,怎么早不查晚不查,偏生这个时候出了事儿? 家中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看着跟没事儿人似的徐绍祯,上京有人的几个公子哥儿凑在一起一琢磨,将各家的消息东拼西凑的整到一起,确认就是徐大少爷的手笔无疑了。 依着徐府的本事,这事儿不让他们知道蛛丝马迹那简直是太容易了,可是眼下做坏事却是做的明目张胆,合着就是告诉人家,就是我徐绍祯坑的你! 可是马家又能怎么办? 一个区区的侍郎,想跟徐府抗衡,那简直是比螳臂当车还自不量力。何况人家检举的贪污一事又是证据确凿,字字属实的呢? 这个消息对马文来说不亚于是晴天霹雳,什么回去见一见老爷,他这辈子的仕途算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且不说马侍郎一流放,马家无人在当朝为官了,就说有人可以依靠,他马文再回来也是抬不起头来了,三天前还耀武扬威的笑话墨子贤寒酸,这轮回报应竟是来的如此之快! 于是自然,马文没有再回宁山书院。 他走了,这件事却犹是在书院里头引起了轩然大波。 要说这徐少爷平素也不是喜好玩弄这种似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游戏,区区一个马家,他怎么会看得上眼,还明明白白的告诉旁人,他就是跟马家过不去? 这还不是为着给那墨子贤出一口气。不然徐少爷跟马文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作甚非要弄的马家无力回天才好? 这答案自然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也就是为何墨沧平日性子冷淡,前来舍院拜访的人却是天天络绎不绝赶都赶不走的原因所在了。 徐绍祯的手笔,墨沧当时在气头上,便抚掌笑着赞了声好,倒是惹得他点着她的额头道是天天念的仁义礼智信都读到哪里去了。 她不同情马文,自然不会对他的做法有什么意见,所以,背黑锅的事情也是毫无芥蒂,眼下跟他直白的提了出来,不过是因着天天的应付跟李贤达一般的人有些烦了罢了。 就单单说今个儿头一遭来的李贤达,明天必定还得自作多情的拎着点心来刷好感度。 因此,见徐绍祯只是单单把玩着茶杯不说话,墨沧便有些急了。 她噌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语气有些委屈:“他们明明都是来找你的,我总不能为着你帮了我一回儿,就整个人都是你的。” 劲松一口气没憋住,瞠目结舌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位墨公子,说话也太不拘小节了些,若是教旁人听去,少不得要误会什么了。 徐绍祯的心情似很是愉悦,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淡淡笑道:“那子贤想要如何?” 墨沧这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每回他这样问自己的时候,十成是要答应自己的。 “若是方便,你每日出去,带了我一块儿,”墨沧歪着头,道:“你仍旧做你的事情,我不同你一起,你只把我带出门去就可以了。” 这样,黑锅又甩回去了嘛!(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窈窕姑娘 墨沧万万没想到,她好不容易是把黑锅给甩出去了,却陷进了一个更大的无奈里头去。 早在她提出来要他每天出去的时候带上自己一起,看到徐绍祯脸上那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时,墨沧心里头便有些敲小鼓。 可是目前还没什么会比天天在舍院听李贤达之流溜须拍马、刻意接近一事更让她生厌,于是,即便是心里头觉得有几分不对劲,还是硬着头皮坚持自己的意见。 “你当真要与我一同出去?” 徐绍祯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抬眼对上她一双睁的溜圆的眸子,见她点头道:“自然当真!” “那便这么定了,你可不许反悔。” 劲松在门口停着,想起每天主子带自己去办事的地方,不禁抬头仰望了下天空,墨公子,大概是真的傻。 实则墨沧不是傻,她只是两弊相权取其轻而已。再者说了,对于她来说,但凡是个清净的去处,便比留在舍院要好上许多。 她怎么会知道,徐绍祯看上去世家公子温润如玉的,会每天溜出书院流连在这烟花柳巷之地!若是早知道,她宁愿在舍院呆着,听马文讲上三天三夜的论语经书。 正是夜浓时,脂粉厚重的***正在门口甩着帕子风情万种的招揽着顾客,一个个花枝招展、蜂腰柳眉的姑娘轻纱飘飘,风把她们身上的香气吹了老远。 墨沧被这刺人的香呛的打了个喷嚏,踟蹰了一会儿,终是有些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结结巴巴的问道:“徐兄,这就是你每天都来的地方?” 徐绍祯竭力忍住笑,认真的点了点头,装作一副对他这个反应感到很奇怪的样子:“这儿怎么了?” “没什么,甚好,甚好。”墨沧赶忙摆了摆手,一连串的吐出一行字。 瞧子贤这样子,他便知晓这小孩儿以为自己在诓他,若是真信了,依着他的性子,不甩袖走人才怪呢。 徐绍祯存了心思想要逗弄她,便勾着墨沧纤弱的肩膀往里头去:“既是没什么,那子贤便随我进去吧。宝娘认得我,一会儿除了窈窕姑娘,子贤你随便挑!” 宝娘?窈窕? 墨沧浑身一个颤栗,转念又默默念叨:不会的不会的,他就是想吓唬吓唬自己而已,不就是不想带自己这个拖油瓶嘛,她才不会被吓倒呢。 她挺直了小腰板,亦步亦趋的往怡红院走。 走就走,她才不会怯场呢,倒是要看看谁先败下阵来! 墨沧不断的给自己鼓气,却见两个人走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怡红院无疑,而且搭着自己肩膀的力道还微微的大了些,好似在以行动告诉她:你不准逃。 莫不是真的? 她脑中一阵迷糊,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这当口两个人已经到了大门前头了,来来往往的龟-奴和公子哥儿数不胜数,那头风韵犹存的***宝娘见着二人却是眼神一亮:“姑娘们,顾公子来了~” 墨沧这才信了,一时竟是腿都软的站不住了,若不是徐绍祯扶了她一把,她已经跌坐在地上了。 宝娘媚着嗓子娇滴滴的说完,便有一群莺莺燕燕围了上来,就在怡红院的门口,环肥燕瘦,各自巧笑,完全不顾旁人眼光。 墨沧被挤得喘不过气来,耳边不断的传来“这小公子长得好生俊俏”,“不如奴家伺候你一晚上”云云,更是让她脸红心跳。 虽是对男女之事尚未开蒙,她却也不是个傻的,即便她是个女儿家,到了这种地方来,也难免是心神不定,羞涩窘迫自然多于心猿意马。 “呦,瞧顾公子这位小兄弟,还是没有尝过荤的吧?”一个披着大红绡纱的女子捏了墨沧的脸一把,眼神媚的能流出蜜来一般:“今晚叫我桂娘来伺候你,保证你呀,欲-死-欲-仙,赛过那活神仙!” 她这话说的着实是暧昧淫-荡,一帮姑娘都或低或高的笑了出来,全然不掩饰对墨沧的打趣。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怎么还跑到怡红院来了? 不过嘛,只要有银子,别说是这稚嫩的少年了,就是小孩儿,她们也是照接不误。 这位来历神秘的顾公子可是向来出手阔绰,只不过每回点的都是窈窕,他身边那个侍卫又是个榆木疙瘩,难以说上话,能被顾公子叫做小兄弟的,想必也是来历不凡。 存了这样的心思,一众女子更加卖力的调笑起了墨沧,把她一张俏脸羞的好生窘迫。 徐绍祯起初看她被人调笑还觉得颇有趣味,越到后头却却是不对味了。那蔻色的指甲是谁的?竟敢直接捏小孩儿白净的小脸!他都没捏过几回! 他心里头有些痒的难耐,便敛了笑意,淡淡道:“行了,我这位小兄弟生性腼腆内向,你们莫要再为难他了。” 他说完便扭头冲宝娘来了一句“老规矩”便拎着墨沧的衣领轻车熟路的往楼上去了。 你问他为何要揪着她的衣领? 因为她那双大眼睛里头明晃晃的写了一个大字:逃! 二楼雅贵的房间,他径直拨开了珠帘,里头的燃香散发着袅袅的茉莉花香气息,十分沁人。 “这是窈窕姑娘的房间?” 被拎上楼来,墨沧反而产生了几分好奇,她在房里头东转转西瞧瞧,很快便觉得这个窈窕不一般。 怡红楼的姑娘家,谁把房间摆设的如此雅致? 没有脂粉铜镜,一帘之隔单单放了张古琴,那洒脱意境一下就出来了。 难怪能入了他的眼呢。 墨沧觉得自己心里头有些别扭,便果断的不再去想这个话题,听他“嗯”了一声便又道:“你,莫不是真的天天跑外头来,就是为了逛-窑-子?” 逛窑子这话粗俗的很,从她口里说出来带了些令人哭笑不得的意味。 徐绍祯薄唇勾起一笑:“那还有假?方才在门口,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墨沧正欲继续问下去,却见一个白衣女子自门外翩跹而至,满头秀发,洒然身后,单单只一根碧色玉钗,走的步步生莲,真真好似那天上走下来的女儿一般。(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为何言顾 窈窕并不拘礼,似是对墨沧的到来并不感到惊异,待徐绍祯介绍过后,便盈盈的向两人一拜,说话娇柔婉转,如夜莺啼叫,真真尤物的很。 “顾公子,今日还是听琴?” “嗯。” 徐绍祯似是没有多大的热情,淡淡的应下了,待窈窕进了帘子,在古琴前头坐下来,纤手抚音,他俊朗的眉头才微微一皱,低头看向了猫腰躲在桌子下头一口咬在他手上的墨沧。 “子贤,作甚调皮?” 因得不欲叫窈窕听了去,他刻意的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却不知道因为吃痛,这压制便显得有些难耐的性-感。 墨沧两只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袖子,恶狠狠道:“谁教你诓我!” 徐绍祯凤眸间波光流转,眉眼间似很是不解:“子贤将话说明白了,我如何诓你了?” “这里是青楼!” 墨沧愤然,他可没说是来这等烟花柳巷的地方!只说是带自己一同出来,自己这才欣然,不曾想,却是高兴的太早了些。若是教师父知道了,定然会责罚自己!怕是把眼泪流光也不顶用的。 “子贤央我带你一同出来,如今我将你带出来,反倒成了我的不是,”徐绍祯将被她印上一排整齐小牙印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真是那个什么咬吕洞宾来着?” 见他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墨沧挑了挑眉,很是不屑:“狗!” “是了,果然还是子贤聪明。” 徐绍祯微微一笑,跟抚摸小动物一般试图捋顺炸毛的小孩儿。 墨沧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笨,却也因得这么斗了斗嘴,先前的不安忐忑全然被驱散的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都是好奇和淡定。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她本以为徐绍祯和窈窕早已是什么情投意合,跟话本子里头写的那才子佳人一样有个凄美而荡气回肠的故事,却不曾想这将近一个时辰都是窈窕在珠帘里头不知疲倦的弹琴,一曲又一曲,而她和徐绍祯坐在外头听琴曲。 起初墨沧还以为是自己在房内,叨扰了两人,中间还特别“善解人意”的偷偷借口去如厕躲在走廊上看了许久,不曾想这有她在和没她在完全是一样的。 于是也就放了心在里头坐了下来。 一遇上这种事儿,她便觉得自己有些笨。 月明星稀,墨沧跟在慢悠悠的徐绍祯身后,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跟窈窕姑娘,是……” “是什么?” 她本不欲说出来,免得叫他误会自己,却不曾想他是这般不识趣,毫不拐弯抹角,直冲冲的便冲着自己来了。 墨沧只得装作十分自然的样子:“你之前天天出来,都是来怡红院找窈窕姑娘听琴吗?” “嗯,”徐绍祯点了下头,答应的很随意:“子贤以为我在做什么?莫不是误会我……” 墨沧觉得自己的脸烫的骇人,心虚的咽了口唾沫,指着天上的月亮道:“今晚的月亮真是格外的明亮!” 徐绍祯淡笑,附和着意味深长的道:“嗯,确实很明亮。” 他说完便阔步往前走去,墨沧愣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气喘吁吁的追上他,口气中含了些许不自觉的罪责:“你等等我!那宝娘他们叫你顾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正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捧着桂花糕的劲松听了这话,禁不住的一阵猛咳,大半个身子抖的差点连手里的点心都甩出去。 偏生有人还不懂这暗示,不知死活的凑上去问:“你明明姓徐,为何她们以为你姓顾?” 徐绍祯停住脚,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子贤,如你所说,那等脂粉气重的俗地,我怎么好用自己的本名去?” “哦……” 听了他的话,墨沧虽是心里头有几分别扭,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自然是了,放眼大冠朝,谁人不知顾徐两家,徐绍祯不用自己的名头,也是理智之举,不然只能给徐姓抹黑,若是教马文一流知道了,不是个威胁,也算得上个不大不小的把柄了。 徐、顾两家? 墨沧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怎么隐隐记得,徐绍祯总是说起他世交之家的朋友,是叫做顾卿白的? 阿弥陀佛,应当是巧合吧,如若不是,这也未免太损太狡诈了些。 她不会去向某个当事人求证,而顾卿白更是连见都没见过的人,可是这好奇心怎么全然就是按捺不下呢? 她慢悠悠的放缓了脚步,给了劲松一个眼神。 劲松会意,偷偷的瞄了正不知想什么的自家公子一眼,见他没有注意自己,才颠颠的跑到了墨沧身边去。 劲松是个机灵的,扭过头去冲着墨沧扬了扬下巴:怎么了,墨公子? 墨沧以手攥拳,抵着嘴唇,抛过去一个眼神:你家公子逛-窑-子,自称顾姓,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劲松咬了咬唇,默默的看了一眼夜空,什么都没说,撒腿便跑到了徐绍祯身边去。 然而,此处无声胜有声,墨沧突然觉得,这人简直是连自个儿朋友都坑。 若是叫上京的那一位知道了,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端。 说起来万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除却头一回被带着去怡红院墨沧表现的很是腼腆内敛以外,后头几回竟都是翩然淡定,很有世家公子的气魄。 她本就生的极好,面冠如玉,唇红齿白,这下又端着架子,手上还从徐绍祯哪儿要了把扇子,板着脸的小模样很是唬人。 两个人都是非常俊秀的人,穿着不凡,气度上乘,一来二去的难免入了有心人的眼睛,竟是有人向宝娘打听,那两个小清倌儿是养给谁的。 宝娘苦不堪言,这几位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而这位顾公子,一看也不是好惹的人,哪一头都不好得罪,于是只得模糊的来说:“哎呦李公子,您这话可问错了,那两位不是我怡红院的人,您瞧瞧那通身的气派,哪儿是我们这等小庙能容下的大佛?” “哦?天天来你们怡红院,宝妈妈竟是连名讳都不知道吗?”对方却是打算充愣装傻到底,半步不肯退让的又逼问道。(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原来如此 莫说是宝娘真的不知道了,纵是她真的将二人的底摸得一清二楚也不敢胡言乱语的。 想当初杭陵郡的刘太守微服来怡红院寻乐子,点了名要听窈窕弹琴,她自然是知道两头的轻重。 这顾公子虽是看着清贵,然而刘太守却是实打实的不能开罪,整个郡的父母官,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怡红院虽是名气大了些,可跟当官的过不去,无异于是自断财路。 宝娘也不是傻的,当即让刘太守稍后,便没说旁的,只道是窈窕姑娘在上头梳洗打扮,骗过了刘太守,这才寻到了窈窕房里来,言辞颇为委婉的跟他提了出来。 她只心道是顾公子同样也得好生的哄着,毕竟这位已经连着几个月都是天天来,而且回回都找的是窈窕,又出手阔绰,跟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的刘太守不同,这顾公子才是真真儿的金主。 宝娘打得一手好算盘,却不曾想那向来云淡风轻挂着温润笑容的俊朗男子轻轻挑了挑眉:“若是我不让呢?” 他这话说的十分随意,然而正是这样的随性,让宝娘禁不住心里头一颤。 她在怡红院从姑娘做到妈妈,已经二十年有余,达官贵人可谓是见了无数,却从未见过这等的气势。 明明什么威胁的话都没有,只是单单一个尾音上扬的问句,就让人浑身汗毛直竖。 “罢了,我不教你为难。”他仍是笑的风雅,扣了扣桌子要宝娘将那所谓的贵人带到窈窕房里来。 宝娘瞠目结舌,若是这两位在里头闹了起来,自己这生意以后还怎么做?可是一个是非上来不可,一个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眼下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得顶着一头冷汗,面上半分不显的下去了。 刘太守一上来,就看到了背对自己的男子背影,不禁勃然大怒,然而待徐绍祯转过头来,他肥胖的身子却是一颤,转而便是一副谄媚的笑脸,把个在门口站着忐忑的宝娘惊的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这小小的怡红院,在杭陵郡见过的最大的官儿莫过于太守一位了,而能让刘太守作出这番动作,可见这顾公子来头不小。 他既是隐瞒了身份,少不得是不想被旁人知晓。可是如今自己清楚,若是叫他发觉,少不得要有虞了。 想清楚了这些,自此以后,宝娘自然是更滴水不漏的拿着贵客来招待徐绍祯,甚至私下里头还或明或暗的告知窈窕,那卖艺不卖身的规矩许是该破了。 宝娘也是无奈,这般极品的公子哥儿,若是瞧上了旁人,她手底下的姑娘早就锁的牢牢的,偏生这个窈窕,就是不开窍,白白的调教了她半年光景。 原以为是个心思灵透的,现在看来不过尔尔。这男人的胃口,哪儿能一直吊着呢?即便是山珍海味,天天的看得到吃不到,神仙也该烦了。 哪儿曾想她一直以为是自家姑娘窈窕清高,却不知人家顾公子是瞧不上的。 窈窕委委屈屈的道是妈妈有所不知,那顾公子穿着谈吐皆是不凡,相貌又是上乘,她岂有不动心之理? 然而这顾公子每回来,除却听琴便再也无他。窈窕起初还找些断弦之类的借口,想着不弹琴了说些旁的,哪儿知道人家起身就走,笑的风度翩翩,说是不好叨扰,叫她好好儿歇着。 顾公子定然不是在跟她装傻。 听了窈窕的话,宝娘也纳闷,莫不成这顾公子真的那般清心寡欲?这窈窕琴艺不差,脸蛋儿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长相,比些庸脂俗粉不知强了多少,不说是怡红院里头的姑娘,就是大家闺秀,那也是比得的。 不过顾公子出身不差,许是名门小姐见的多了,没了新鲜感也说不定。 宝娘暗暗的想着,也就打定了主意。次日瞒着窈窕将艳烈如花的一个姑娘塞给了顾公子,不曾想他俊容镀冰霜,把个最是跋扈的胭脂吓得直哆嗦,哭着跑出了房门。 宝娘大骇,圆滑的拉着胭脂去给他赔罪,只道是姑娘不懂事儿,瞧着顾公子俊朗便生了情愫,还望他不做计较。 事情虽是这么过去了,宝娘却是再也不敢起这样的心思了,只要窈窕一门心思的苦练琴艺,既是不能狠狠的敲他一笔银子,也不能放跑了金主呀,更何况,这位金主,身份地位还高贵的很。 原本宝娘的心思是歇了的,可是见着这顾公子连日来都带一位俊秀的小后生来,便又慢慢儿的活络起来了。 顾公子身旁的小公子,身份必定也是堪与之相比的。那小模样儿一看便知是没开过荤的,若是能让姑娘勾了他去,保准儿那销魂滋味儿将他锁的牢牢的。 宝娘的打算是挺好的,可是没想到的事情又来了,这二人皆是不按常理出牌,这位墨小公子,竟是天天的跟着顾公子往窈窕房里听琴去。 不过大失所望之下,让宝娘颇感欣慰的便是,自打顾公子带了墨小公子,两个人的茶果点心便要的多了,好歹这也算一笔不小的银子。 可怜她堂堂一个怡红院的妈妈,竟然沦落到了盘算那点儿卖瓜果点心的银子! 宝娘的心思是彻底歇了,可是窈窕却是不甘心了。 这天天刚亮,窈窕就敲响了宝娘的房门,一双水眸盈盈,拿着帕子哭的伤心,把宝娘惊的不轻。这窈窕可是向来自视甚高,话都不愿多说一句的,这回怎么还哭上了? 她赶紧好说歹说的将人拉进了房门,唯恐有早客瞧见。 “哎呦我的好姑娘,这怎么还哭上了呢?” 窈窕的眼泪也止不住,却仍是美如梨花一枝春带雨,道:“妈妈,那顾公子,我再也不要见了!” “呸,你这是说什么话呢!”宝娘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忙又哄道:“这顾公子出身不凡,想必家里头也断不会同意他求娶一个青楼女子的,你要想开些,虽是……” 宝娘还想再劝,却是被窈窕不耐的打断了,她刚停的眼泪又簌簌的流下,道:“妈妈有所不知,他,他喜欢的竟是男子!”(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徒生事端 虽是在她房中,宝娘却还是下意识的去捂住了这不知死活的小祖宗的嘴:“呸,窈窕,你莫要胡说,这顾公子可是来头不小,连刘太守都得礼让三分,你怎好拿着龙阳之好来说事儿?若是传到顾公子耳朵里,不拔了你个小娼-妇的舌头才怪!” 窈窕也不说话,只越发伤心的哭着,不消一会儿工夫,那方帕子竟是被她的泪整个儿给弄湿了。 宝娘这才有些犹豫,试探着去问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窈窕哪里会甘心,便一五一十的将自己所闻所见都告诉了宝娘。 她既是有心,便自然注意的多了些,原来这顾公子先前一个人来的时候,也就是听听琴,他那个身材高大的护卫就站在门口,就那么开着房门,走廊上过往的人偶一瞥见,都能瞧到里头的光景。 这很是有些自证清白的味道在里头。 窈窕起初还以为是难得有情郎,顾公子这么做是出于对自己的尊重和爱护,可是时间长了,三五个月下来,直到她有意无意的袒露心迹,顾公子都是置若罔闻,摆明了没有意趣,她这才敛了心思。 落寞之余也拿着自己出身低微这样的借口来聊以慰藉。 可是这房门,自打顾公子带着那年纪甚小的墨公子来,便都是关上的了,甚至连那个护卫一同拦在了外头。 窈窕虽是隔着珠帘,十指都抚在琴弦上,一双美目却都是冲着二人去的。 “顾公子以前从来都是笑的温润,可是跟那墨公子凑在一起,就……”窈窕摇了摇头:“奴家从未见过他那般开怀的笑意。” 单单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知己难逢,那墨小公子瞧着也是个灵秀的,有什么惊人之语也未尝不可。 然而他二人往往做了些亲密的举动出来,什么咬手腕,刮鼻子,墨小公子拉扯顾公子衣袖的动作,全然就是一个闺阁女子撒娇才惯有的行为。 宝娘听了窈窕的话,当下便信了几分,后来再见他二人来的时候,留心去看,果然两个人之间相处起来的那种亲昵默契,比之窈窕口述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非,这顾公子来怡红院,是为了给自己的龙阳之好遮人耳目? 宝娘越想越觉得是这般,暗中嘱咐了窈窕不可造次,将这事儿牢牢的守在了心底。 她可没有胆子去得罪一个连刘太守都得罪不起的人。 她是消停了,可是这有人却是找上门来了,今个儿这位李公子不就是不依不饶了么? 先前也不是没有人来打听过,可是这色命相比,哪儿有人是要色不要命的,这李天霸当真是邪门了。 宝娘一时之间为难的很,要知道这位李公子府上在上虞城也是有些权势的。 李公子斜乜了她一眼:“怎么,宝娘,我李天霸管你要两个小倌儿都要不起了?” “李公子,您这是说哪儿的话!我这怡红楼的小倌儿,您瞧上哪个便是哪个的福分,谁不知道跟了您李公子那是吃香的喝辣的,只是这……” “你别跟我废话,既是知道这诸多好处,我也断不会为难了你宝妈妈的人,那便把人交出来吧。” “李公子,你这不是难为我嘛!”宝娘甩了甩帕子,也顾不上旁的,弯腰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旁道:“这两位小公子来头可是不小,不说别人,上回刘太守来了,都是毕恭毕敬的,怕是……” 要说这杭陵郡中谁不知道李天霸是个什么恶角,色胆包天,男女通吃,强抢民女的事儿没少干,可是官商勾结,李家家财万贯,往往受害人打碎了牙还得往肚子里头咽。 李天霸是家里头的独苗,早就被宠的无法无天了,当下听了宝娘的话不怵反生意趣:“好啊,我倒要看看这人是多大的来头!” 他说着便撩着袍子踩在了凳子上,这一扭头却见了一黑衣公子正自门口而来。 那极致的黑裹在他略显纤弱的身子上,既是飒爽又有些女儿家的秀气,发黑如墨,偏生肌肤胜雪,两种耀眼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抹绝色。 明明他身旁或站或坐的都是相貌上乘的美人儿,硬生生的就是让人觉得俗气,美则美矣,少了几分灵动。 李天霸看的眼都直了,这般雅致清贵的小公子,他可是还没尝过。 墨沧一张小脸绷的紧紧的,矜持的瞄了一圈,瞧见不断朝自己使眼色的宝娘,这才堪堪露了一个小小的笑脸,缓步向着她走去。 “宝妈妈,窈窕姑娘可在上头?” 宝娘忙不迭的拥着她往楼上走:“在呢在呢,她等墨公子二位许久了。” 李天霸又不是个瞎的,当即招了招手,一众汉子都站了起来,牢牢的将三人围在了中间。 宝娘心神一慌:“李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李天霸一刻都等不得,恨不能马上扛了那玉娃娃似的小公子风流快-活去,又怎么会回答宝娘的话? 怡红院自然也是有护卫在的,然而这李天霸有备而来,是存了心的不管怎样都要把人带走,宝娘的人很快便落了下风,墨沧还没看明白情况呢,就被人一记手刀给劈晕了扛在了肩上。 宝娘这下是彻底的慌了神,赶忙就叫了掌事的带人一同去李府找李老爷,她自个儿上楼去问了窈窕,她一个怡红楼的妈妈,定然是震慑不住李天霸那等混人的,当下也只有告知那顾公子了。 可是这顾公子今日也是赶得巧儿了,怎么就偏生没来呢! 窈窕先是一惊,后来竟是笑了出来:“妈妈不急,这墨公子若是被李天霸染指了,女儿不就有机会了吗?” 宝娘二话不说给她一个大嘴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档子事,要是这墨公子出了什么事,别说是你和顾公子了,就是我这怡红院也不得善终!” 窈窕被她这一巴掌打醒,才呐呐的道,她也不知道这顾公子人是在哪儿啊!要知道,除却姓顾,顾公子可是从来没有说过一星半点儿有关他的讯息。(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鸡飞狗跳 李府今个儿可算是鸡飞狗跳了。 要知道李家虽是不比达官显要,可好歹也算得上是上虞城中有头有脸的富商,说起来县太爷也要礼让三分,如今却被那怡红院的人找上门,围观者甚众,脸上自然挂不住。 李府的护院得了老爷的吩咐,都拿着木棍凶神恶煞的赶人,可是百姓泱泱的都是奔着看热闹来的,又哪儿是那么好打发的?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往李府门里看的时候,杂乱的喧闹中却是传来一阵清脆急促的马蹄声。 徐绍祯下马就旁若无人的径直往里头去,围观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让了一条道出来,看这紫衣公子通身的好气派,不像是一般人,这回可是有的看了。 “站住!” 打头的家丁敲了敲木棍,威胁着示意。 谁也没看清他手上那把扇子是怎么变出来的,但见那扇骨轻轻一拨,一个彪形大汉就踉跄着退了两米多,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发出了清楚的骨骼断裂的响声。 眼拙的都纷纷的往后退着,心思通透的早已飞奔进门去通报李老爷了。 李老爷正在李天霸的居院外头气的喘不上气来,李氏又是心疼儿子又怕把李老爷气出个好歹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敲门叫儿子快出来。 “爹!我保证这个倌儿是最后一回!我以后再也不抢了!” “这个逆子!你们一起给我把门撞开!” 宝娘也未曾想李府上竟是这般架势,全家老小合起来治不住一个犯浑的李天霸,也是急的直跺脚。 “老爷,不好了,打门外来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公子哥儿,什么都没说就把彪叔打伤了!好像是来寻仇的。” 李老爷翻了个白眼,一口气差点就过去了,今天这是什么天儿,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正欲安抚宝娘,好让自己去处理外头的事情,不曾想这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却是大喜过望,握着通传的护院的手腕便道:“那位公子可是丹凤眼?右眼旁有粒小痣的,生的极为高大俊朗?” 护院红着脸,想了想都对,便点了点头:“是这样……” 宝娘拍了拍手:“赶快将人请进来!”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便向李老爷道:“那位当是墨小公子的兄长无疑。” 她话音刚落,便见徐绍祯打那头来了,似是带来了一阵风般,他俊容染霜,面色沉的很。 瞥了一眼,他便明白人是在这间房里头了,当下便没有二话,抬手起落间,那广袖微微一动,扇面开合,便似有千道利刃席卷而来,将门劈成了几片。 门一倒,里头的光景便切实的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李天霸脱得浑身上下只剩了亵衣亵裤,露出干巴巴瘦的跟猴子一般的身躯,正急不可耐的去扒床上躺着的小公子的衣服。 他不曾想能有人把门给开了,听到巨大的响动回头一看,竟是目瞪口呆,怒斥道:“都给小爷滚出去!” 徐绍祯听了他这幅语气便是一阵恶寒,二话不说的上前去,一脚将李天霸踹开,抱起了床上的墨沧。 她白皙的颈后还残留着一道红痕,可见当时下手劈晕她的人是用了不小的力道。见她衣服还是平整的,徐绍祯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淡淡的瞥了一眼桌底的李天智。 彪叔一个五大三粗的练家子,被他借扇轻轻一拨都是倒地不起,更不用提是被他在盛怒之下踹了的这碗苦不堪的李天智了。 他正扶着桌子腿吐了一口血,捂着裆口便鬼哭狼嚎的叫疼。 李天智再怎么混蛋,也是李老爷和李氏的宝贝疙瘩,不然也不能给娇惯成了这个样子,见他这番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唯恐伤及根本,赶紧差人去请上虞城最有名的大夫,李氏又亲自跟丫鬟去将他从桌子下头扶了出来。 李天智额头上直冒冷汗,嘴里还哼哼唧唧的,看着蓦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白靴,却是双目猩红的抬起头来嗷嗷直喊:“你个下贱-胚子,竟然敢踹小爷,小爷定然要你……” 他是在风月场里混惯了的,一连串的下流话连脑子都不用过就冒了出来,徐绍祯听得青筋直冒,碍于手上抱着墨沧无法动作,便喊了劲松一声。 劲松得了他的吩咐,二话不说上去便撕了李天智的嘴,他是习武之人,手劲和巧劲都是常人难及,当下李天智便嘴角两边都滋滋直冒血,看着十分骇人。 李氏见了这光景,竟是哭嚎着晕了过去。 李老爷虽是也气,可也明白自家儿子有错在先,再加之宝娘的人早就跟他说明白了其中利害,他自然不至于跟李天智一样不冷静。 “这位公子,咱们可否移步说话?” 徐绍祯冷哼一声,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瞥了脑满肠肥的李老爷一眼:“跟我说话,你也配?” “你,你……” 李老爷从未见过如此嚣张之人,一时竟是哑然无语,眼睁睁的看着他抱着人出了李府的大门。 宝娘却是心头一颤,这李家,怕是在上虞城是呆不下去了。她还是赶紧带人离开这是非之地,想想怎么跟顾公子请罪的好。 墨沧醒来的时候便觉得后颈上有些酸疼,问起徐绍祯,这人却说是她走路的时候,不知被谁一推,撞在后头的柱子上了。 看着他拿着卷书,一本正经的撒谎的样子,墨沧忽而就被气笑了:“我要是信了你这番鬼话,那才是真正的脑袋撞到了柱子上头去!” 她既不是傻,也没有失忆,怡红院那档子事,她可还是记着呢。 徐绍祯说是他今日暂时有急事,不能往怡红院去了,要她代他跑一趟,去找窈窕取一重要物件,还卖关子说是不告诉她要取什么,等她到了自然会知道。 墨沧虽是不耐烦他这样的故弄玄虚,却因得欠了他人情,只答应了下来。 原本以为跑一趟而已,多轻松的事儿,哪儿曾想自己进去了便被围起来了,似乎,有个瘦瘦的男子一直用很猥琐的目光盯着自己。 这么想着,她整个人便有些毛骨悚然了,不禁抬手去摸了摸后颈。(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很厉害吗 明明是六月的天,她的手却是有些凉。 那冰冷的触感摸在脖子上,明明是身体还能感受到酸疼,墨沧却是心里头恶心更甚。 她跟着徐绍祯往怡红院去少说也有一个多月了,虽说徐绍祯护她护的滴水不漏,可是她又不是个傻的,对男女之事也有些开窍了。 那等烟花柳巷之地,几乎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王朝,众生百态,皆能从中窥见一二。 一想到那种猥琐的眼光打量在自己身上,还对她起了那等龌龊的心思,墨沧不禁不寒而栗,小脸一下就苍白了几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虽是下摆有些褶皱了,但见衣襟还是先前平整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那种令人生恶的感觉却是怎么都挥之不去。就像是光滑的泥鳅在她身上滚了一圈,虽然泥鳅不见了,可是那黏糊糊的液体泥渣还在她身上留有痕迹一般。 徐绍祯见她这个样子,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得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 “子贤,这件事情是我护你不周,我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什么都没说,把徐绍祯赶了出去,在房中沐浴了大半日。 天彻底黑透了的时候,劲松才上去敲门,问墨公子要不要吃晚饭。 墨沧犹是膈应,却不欲叫徐绍祯太过担忧,便擦了身子,开门打了个呵欠,说是自己一不小心就在里头睡着了。 劲松是一点儿都没怀疑,憨笑着举起了手中装着桂花糕的荷叶包,往前一推:“墨公子,公子走之前特地祝福我去天香斋买的!你闻闻,还透着甜味儿呢!” 墨沧接过来,心下却是纳闷:“走了?三更半夜的,他去哪儿了?” 劲松似是才反应过来,一下就捂住了自己的嘴,转身去看月亮,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劲松,你家公子到底去哪儿了?” 墨沧心上隐有不安,莫不是他往李天霸那儿去了? 是了,他说要给自己一个交代,这罪魁祸首不就是李府上么! “哎呀!”墨沧跺了跺脚,把手上的点心往劲松怀里一塞,便飞快的跑了出去。书院已经宵禁了,她便从后墙的狗洞钻了出去。 远远的她就瞧见漆黑的长街上,李府一片灯火通明,还有护院在外头打着灯笼,站了长长一排。 “哎,听说德善堂的周大夫来看过了,二少爷怕是……”一个身形略瘦的家丁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附在了旁边人的耳旁道。 “真的?”闻者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还有假!” “啧啧,那紫衣的公子哥儿竟然还敢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墨沧一愣,手上揪着的草一下就给拧断了。徐绍祯果然来了李府!这个笨蛋! 她悄悄的起身欲走,却是不留心踢到了脚下的石子,那头正在说悄悄话的护院一下就被惊到了,拿着木棍便冲了上来:“谁!” 她那小身板怎么能拧的过一群大汉,没出一会儿工夫就被捆了起来。 徐绍祯脚刚踏出李府的大门,就看到小孩儿被五花大绑的押在两个大汉手上,俊容不禁一寒。 不等他说话,那头李老爷却是骂了声“混账”,指着两个护院叫他们把人松开,又上赶着去给墨沧嘘寒问暖。 见到李老爷这番态度,墨沧不禁不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徐绍祯见她头发还湿哒哒的滴水,便无奈的叹了口气,掏了帕子给她轻轻的擦着头发。 也不理会旁人,带着她就往回书院的路上走。 “夜里凉,你这样跑出来,再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墨沧咬了咬唇,终是道:“你还有脸说我,你还不是一样跑到了李府去,你若是不去,我便不会跟来了。” 原本是胡搅蛮缠极了的一番话,却因为她略含委屈的语气而带了几分软绵绵。 这话叫他心中一动,含笑问道:“哦,这么说,子贤是因为担心我才跑了出来?” 墨沧脸一红,扭过头去不看他,硬着头皮道:“才不是……” 她说不是,可是心里头又觉得有几分是的意味。劲松一说徐绍祯出去了,她的心就提了起来,李府的人凶神恶煞,个个不像是省油的灯,即便他功夫在怎么跟劲松说的那样,也是双拳难敌四脚。 一想到他可能会受伤,她好像就有些难过。 其实自己会被李天霸掳走,这也不能怪徐绍祯。虽然是他带自己来的怡红院,又是他让自己一个人来取东西的,可是这原本就是徐绍祯先前的生活啊。 如果自己不是硬要他带着出来,也不会惹来这么多麻烦。 李天霸能那么嚣张跋扈,李府必然是在上虞有所依仗的。唉,她又给徐绍祯带来难题了。 墨沧想着,便重重的叹了口气。 徐绍祯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揉了揉她还有些乱糟糟的发,温声笑道:“子贤,事情本就是因我而起,你不必愧疚。区区一个李府,我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你,”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他:“你们家很厉害吗?” 徐绍祯颔首,极其认真的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不算厉害,但是只要你愿意,我护你在书院横着走应该没有问题。” “还横着走,你以为我是螃蟹呀!” 墨沧笑了他一句,摸着肚子说是饿了,便抬脚往书院跑去。 徐绍祯家中如何有权势,跟自己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所以,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替自己解决那些麻烦事。上一次马文是,这一回李天霸又是,她一穷二白的,哪儿有东西能还他。 若是叫师父知道自己在外头还捅了一堆的篓子,定然要不高兴了。 到了书院门口,她却是有些为难了,总不能再带着徐绍祯一块儿钻狗洞吧?而且他在,她自个儿也不好意思再沾的浑身是草了。 徐绍祯全然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眼里,只悠悠的看了小孩儿一眼:“走,咱们往怡红院去!我让你找窈窕取的东西,你还没拿来呢!” 听着打更声,墨沧小脸皱的跟苦瓜一般,这还有一个时辰就到子时了,这会子出去,也太瘆人了……(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猜测揣度 怡红院这等笙歌曼舞的地方,本就是夜愈深便愈是热闹。 墨沧这一天奔波劳碌,实在是困乏不堪,走两步便问他到了地方没有,徐绍祯最后无法,摁着她的肩膀让她搭在了自己的一只胳膊上。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未及脱手,便已触及他宽大华贵的长袖,在夜深露重的寒气中带着令人留恋的温度,让墨沧一下想起了在庐嵩山上她染了风寒的时候,师父亲手给她熬的姜汤,不等入肚,单单是看着那腾腾的热气,便让人浑身一暖。 所以,她只是单单愣了一瞬,便已经落在旁人眼里,是极为顺从的靠在了他的胳膊上。 劲松在后头跟着,一双浓眉蹙的紧紧的,他怎么看着,公子跟墨小公子两个人,黑衣紫襟,一个风度儒雅,一个机灵活泼,连这背影都是纤细衬宽肩,无比的和谐呢? 念及白日里刚刚发生的李天霸事件,劲松默默的念了声“阿弥陀佛”,疾步跟上了前头的二人。 他这个念头简直是太万恶了,这等揣度公子和墨小公子断袖之癖的想法,若是教自家公子知道了,那可真真是死上一万回都比不得的痛苦。 劲松可是还记得马文那个叫六九的书童死相之惨烈,怕是他死的太快,那切肉片的刽子手是从刑部直接调遣过来的,那一片片白花花的肉,薄如蝉翼。 单单是这个跟凌迟之刑并没有什么不同,而那台下,还蹲了个人,什么都不干,就单单拿着羽毛去挠六九的脚心。 虽是墨小公子被六九无缘无故的打了一顿,可是这皮肉之苦,六九在大庭广众之下是一点儿都没少受的,到了最后却还是连累着马侍郎举家被抄,马文入了贱籍,这个书童自己也是不得善终。 劲松跟在徐绍祯身旁这么些年,是头一回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 要知道,他们公子可是老太爷曾亲口赞过要运筹帷幄助圣上看大冠朝海晏河清的人物,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是有些不值得计较。 而想来想去,唯一能说服劲松的理由,便是这墨小公子了。 所以他近来也有些懵的看着自家公子和墨公子的关系突飞猛进的往那别扭怪异的方向发展。 这三更半夜的,两个男子,相貌还是绝好的,以一种勾肩搭背的亲密姿态往怡红院去,还真是…… 劲松突然很想捂上自己的眼睛。 李天霸强行掳走墨沧的事情在整个怡红院这一片儿都传开了,现在里头较之往常要热闹许多,只因除却那来幽会佳人的公子哥儿以外,还有来打听乐子的。 他们两个虽是行事低调,也无人知晓姓甚名谁,然而就好似那太阳从不会告知人们它的升起,单单只是那灼灼的光芒,便是抹不开的存在了。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一大帮人都是怀了跟李天霸同样的心思,只不过均是些有贼心没贼胆的,经宝娘三言两语的敲打以后都纷纷消了心思的,眼下听着有人碰了这等禁忌,哪里有不兴奋的道理呢? 一时间这寻花问柳的地方竟是成了众人听书的客栈。 “哎哎,我是跟着宝妈妈一块儿过去的,你们是不知道啊,那位顾公子武功高强的很,李府那护院,人家连瞥都没瞥一眼,那扇子都没打开,刷的跟秋风扫落叶一般,倒了一片儿!” 一个声音粗犷的汉子推搡了他一下,道:“去你-娘-的,谁要听这个,李天霸跟那个小公子的事儿究竟成没成?” 宝娘从楼上下来便看到了刚进门口的两个玉人,听了这话心里头便“咯噔”一声,忙笑着道:“顾公子,您二位来啦?窈窕姑娘正在房里呢!” “呸,崔大户,你再跑到我这怡红院来胡说八道,我可就掰了你的牙了!” 宝娘自然是不想在她这怡红院里头再生是非,赶忙调笑着打圆场,可是那崔大户本就是镇上的一个屠夫,家中无妻无子,赤条条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典例,干的惯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活计,哪儿会单单因为她两句话就怵了的? “你宝娘那纤纤玉手,只怕掰不开我这张铁嘴,”他哈哈一笑,淫-笑着看向了宝娘:“这到时候,谁掰开谁的小嘴儿,还指不定呢!” “这小后生长的好生俊秀,暂且别走,下来叫我瞧瞧,脱下裤子来让大伙儿看看,你下面那小嘴儿……” 他话未说完,嘴就已经被扯成了一道儿,正沥沥的流着血,那伤口从左耳后连着嘴巴又扯到右耳后,煞是骇人。 没有人看清那紫衣公子是怎么出手的,等他们反应过来,之间了那把玉骨的扇子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回到了楼梯之上那顾公子的手上。 鸦雀无声中,听得他淡淡的开口:“再说些不干不净的话,当心爷连你的舌头也拔了去。” 宝娘心里头直咬牙,赶忙差人将崔大户送了去看大夫,又甩着帕子将气氛重新调动起来了。 众人虽是怀中各有温-香-软-玉,嘴里还有美味佳肴,心里头却都还在为着方才那一幕久久的回不过神来。 这连串的动作是何等的嚣张!这顾公子究竟是何等来头,能让刘太守也忌惮三分,莫不是上京那顾府上的公子哥儿? 宝娘自然知道这些人都在揣摩什么,只站在楼下遥遥的往上看了一眼,上京顾家,怕是八九不离十。 方才刚从李府上回来的下人说,郡上来了官差,往李老爷那头去收印鉴和差章的,这意味着什么,大家自然是都清楚。 李家不过是从商的,然而之所以这么些年能在上虞城横着走,少不了那头做的都是官府生意,要跟什么人通个气是容易得很,所以旁人还有所顾忌。 可是眼下这依仗都没了,谁还会把李府放在眼里? 虽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然而这除却马,总归是还有活骆驼在的,普通百姓和血吞牙,可不意味着先前吃过李府的亏、甚至是栽在李天霸手上的那些纨绔子弟能这么忍下去。 想落井下石者,只怕是大有人在。 这么容易的就搞垮的李府,顾公子的身份,怕是真让这群人给猜着了……(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十四生辰 走完楼梯,二楼长长的走廊上还有过往的客人偷偷的瞄。 徐绍祯自己虽是浑然不在意,倒是怕小孩儿看了心有戚戚,便干脆的抬手将她整个人罩在了怀中,那宽大的袖子垂下来,让她目光所及,唯有他罢了。 墨沧看不到身旁是个什么光景,却也不觉得害怕,只低头看着脚下,随着他慢慢的走着。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完了走廊。 “咦,不是说去窈窕姑娘房里吗?” 眼见着他又要带着自己上楼梯,墨沧这才有些好奇的开口道。要知道,窈窕姑娘的房间可是在二楼呀。 徐绍祯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本是让你来找她取东西,现下已经不需要了,我亲自带你去看。” 墨沧已经习惯了这人时不时的就随手跟抚摸小猫小狗一般的来抚弄自己的头发,开始还抗议了几回,后来发现全然没用,也就不再白费工夫了,罢了,谁让她还欠着他那么多银子和数不清的人情呢。 摸一摸嘛,没什么的。反正她现在是墨子贤,又不是墨沧。 她虽是知道自己问了他也定然不会告诉自己,却还是小声的嘟囔了句:“嗯,是什么东西啊,你搞得这么神秘,大半夜的也不睡觉,明天上课打瞌睡,会被夫子打手板的吧……” 徐绍祯却是低声一笑,放开了遮在她面前的袖子,朗声道:“看!” 淡紫色的锦袍起落,展现在她眼前的是绵延不绝的慕江河。 白日里看来碧清的河水已是极致的黑,夹岸的桃花林在夜色中勾勒出蜿蜒的曲线,给平素温柔的河水更添几分媚色。 柔波晃碎了一轮圆月,清晖仿若被漾了满河,充斥着言语文字描述不出的美丽。 而在这样静谧的景色中,慕江河上悠悠的荡着几只小船,上头点着花灯,漫无目的悠闲的在水上飘荡,让人见之便顿觉胸中开阔。 墨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赞叹道:“真美!” 徐绍祯哭笑不得:“子贤唯有此句?” 她坚定的点了点头:“再无其他!” 话音刚落,便听了街上的更夫敲响了手中的更,恰好逢上了子时。 更声未落,夜空便绽放了一簇又一簇的璀璨烟火,如霞似花,美不胜收。 这样的精致落在她明亮的眼睛里头,伴着嘴角翘起的俏皮弧度,更是显得愈发动人。 夜风吹得他发梢微动,徐绍祯的声音很轻,却又很低沉,似是交杂了数不清的情绪在里头。他看着她的笑脸,说:“还好赶上了。” 墨沧正沉浸在这场烟花盛宴中,这般的繁华热闹完全盖住了她脑海中的一切人和事,听到他的话却还是下意识的问道:“赶上了什么?” “你这个小笨蛋,”他语气中含了浓浓的宠溺意味,道:“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了。” 嘎……生辰…… 墨沧歪着头很是想了一会儿,这才记起来当初两个人结伴来宁山书院的路上,在那棵两人环抱那么粗的柳树下,他执意要结拜的时候,两个人曾是交换过生辰八字的。 墨沧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她在庐嵩山上的时候,从未听过这一茬儿,单单这个说法还是跟着师兄下山游说的时候,经过一个小村子,听席地而坐的一个老瞎子说的。 可是既然徐绍祯问起来,她便不能说是不知道,否则这馅儿也漏的太快了,所以,当时她便随口胡诌了一个六月初六出来。 这张嘴就来的瞎话,自己怎么会记得!可是偏生他就记住了,还这样存了心思来给自己庆祝…… 墨沧忽而觉得风要把自己的眼泪吹掉了。 “我墨子贤何德何能,竟然能交到你这么一个好兄长。” 听得出她话里头的哽咽,徐绍祯便有些惊奇的低头去看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淡定小鬼竟是掉眼泪了么? 这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趣呢。 “能有子贤这样一个弟弟,我也觉得自己三生有幸。” 下一秒,站在他面前憋眼泪的小人儿便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了你这份心思,明天挨手板儿我也认了!” 徐绍祯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要绷紧了,不然真的招架不住这个一直以来都是口出惊人的墨子贤。 她心里头原本还因为楼下崔大户的污-言-秽-语而残存的一丝不舒爽也完全的殆尽了,整个人都充斥在如同三月阳光包围下的暖意中。 原来有人关心是这样的! 会记得跟她有关系的每一件小事,还会为了她不顾旁人的眼光,替她出气,给她报仇。 墨沧在庐嵩山上呆了十三年,师父和师兄们的教导一直都是为天下先,她首先考虑的,从来都是只有旁人。 不说是她,整个宗门便是如此。他们无论是著书论义抑或是仗剑练功,都是为了给别人解决麻烦,帮助这个世上的弱小,以一己之力竭尽所能的往大同社会去。 他们希望,这个王朝能够因为宗门而更加美好。 这样的微言大义和慷慨行为,对一个思想成熟的成年人来说,或许是值得为之奉献奋斗终生的,然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便显得有些要求苛刻了。 尤其是,她骨子里还隐隐的流着反叛如此行为的血液。 就像一个从未尝过甜味儿的孩子,从小便被大人灌输着人应该吃苦的想法,一直以来所给予她的味道也只有苦处,虽是十三年来已经习惯了,不觉得苦味有什么难为人的,可是在某一天吃到糖的时候,还是会因为那份甜丝丝而惊艳。 而墨沧,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那晚高楼之上,上有明月,下有江河,她与他凭栏而立,耳畔夜风温柔席卷,消失不见的星星仿若都躲到了她灿烂如斯的眼眸,澎湃的烟花,一朵又一朵的绽放在头顶,没有美酒,没有佳肴,却是足矣。 这样的场景,直到物是人非的很多年以后,还是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也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虽是什么都没说,有些东西,却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买板栗糕 徐绍祯对马府和李家出手的时候,原本只是发泄自己胸中的怒气而已,却不曾想是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 墨沧还真是在宁山书院的一帮学子当中横着走了。 只要她不去招惹旁人,便没有一个人敢来找她的麻烦,更是没有人会主动凑到她跟前去。这万一起个争端,可是连家里头都连累了。 墨沧的小日子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只不过同窗们看她的眼神从平静无波的淡定到了波光粼粼的仰仗,甚至还有一丝畏惧? 看出这一点的时候,她很不厚道的捂在被子里偷笑了很长时间。 这样才好呢,左右她来书院能结识的人越少越好,这样她女儿身的身份才能捂得严实。经过这些事以后,效果可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想。 至少先前还有学子偶尔拿了经义来找她探讨,现下是一个也没了。 她好似成了孤家寡人。这么说又好像不对,因为疏离和礼貌都是针对旁人而言的,而关于徐绍祯,则是全然不同了。这不一样的地方,又岂止一星半点的呢…… 她一直对跟他带来麻烦一事深感歉意,然而这大大小小的事情堆积起来,发现这情分实在是自己一时半会儿还不完的,便对所谓报恩一事十分头疼。 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对徐绍祯都是殷勤无比的,较之那些个溜须拍马的人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就连劲松都说,原来以为墨小公子是个视权势如粪-土的,不曾想只是没得了机会,现在这幅嘴脸露出来,简直吓掉人的大牙。 墨沧对此不引以为耻反引以为荣,这说明她谄媚讨好的本事,是无师自通一等一的好。 劲松哑然,仰头看了好一会儿碧蓝的天空才告诉她,这旁人的本事她都没见过,怎么就知道自己是上乘的了? 墨沧很是惊奇,旁人连给徐大公子拍马屁的机会都没有,她可是连着给他买了一个多月的三餐,虽然用的都是他的银子,好歹她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小苦力。 她踮着脚伸出手去拍了拍人高马大的劲松的肩膀:“劲松,你莫不是担心在你家公子面前失宠?莫怕,我不会跟你争的!” 劲松很有无语凝噎的冲动,终是跟她说,这旁人只是公子没给机会罢了。 墨沧饶是再不通晓人情世故,听了这话便也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在他面前殷勤,不过是因为他想如此罢了。也是,依着他的气势,不待见的人还不是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徒增笑耳。 徐绍祯那般聪明,肯定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墨沧想着,心里头便有些生气,她本也不是死板教条的人,可是从劲松口中得知了自己的主意徐绍祯一直都清楚的很的时候,还是有些别扭。 罢了,谁让她欠人家的呢? 所以,别扭终归是别扭,情还是要还的。 这晚落了雪,屋里头点着蜡烛,微光盈盈,徐绍祯正倚在坐榻上头看书,那跳跃的烛火映着窗外头的微亮的白茫茫,在他的紫衣上交晖,那略带慵懒的俊朗的面容,真真是堪称人间一抹绝色。 雪下得纷纷扬扬,窗外头那株小树的孱弱枝桠终是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发出了“啪”的一声,清脆的断掉了。 而窗里头读书的人似是被惊扰到了,他随意的翻了一页书,问道:“子贤今日怎么不给为兄捏肩了?” 他没有得到回应,眉头便微微的皱了起来,又试探着叫了两声“子贤”,确定小孩儿真不在,这才起身往外室走去。 “她人呢?” 房中除却他明明是再无旁人,却有一男声应题而答:“回禀主子,墨公子吃过晚饭便往上虞城中去了,劲知一路随着他,半个时辰以前传书回来,说是墨公子去了城中的天香斋。” 徐绍祯心上涌上一丝异样的情愫,然而这抹温情很快便被眸底深深的冷意给代替了。这小孩儿,真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披上大髦,甫一推开门,凛冽的寒风便夹杂着冰凉的雪花扑面而来,打在脸上如同细小的刃一般,刮的人生疼。 院中的积雪甚厚,几乎没入了他的长靴一半高。 舍院的门不知被谁推开,发出了厚重的“吱呀”一声响动,徐绍祯往前走了没两步,便看到那纤小的身影手上拎了两个纸袋,鼻尖红红的往里头走。 “这雪怎么下的这样大。” 墨沧有些不满的嘟囔了声,复又颇为费劲的把脚从雪地里头拔出来往屋里走。 奈何雪没的实在是有些深了,她这只脚刚出来,后头便被自个儿的衣襟给绊倒了。 她是往前头扑的,整个人跟乌龟一般,全身除却脸都没在了雪地里头,那小胳膊却仍是高高的举着,仰着脸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 徐绍祯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疾步上前去将人横抱在了怀里。 墨沧不禁目瞪口呆:“徐兄,快放我下来!这,这成何体统!” 若她是个女子也就罢了,可是她现在可是个男学子!要是传出去,他这断袖之癖可就是坐实了。 不曾想她在这头干着急,抱着她往里走的人却是淡然的很:“怕什么,现在就你我二人,何况,就算是叫他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他人高腿长,两三句话的工夫已经走到了室内,墨沧从他怀抱里头下来,站在地上抖了抖身上的雪,举起手中的纸袋邀功似的道:“瞧,天香斋的板栗糕!我瞧见今天落雪,寻摸着街上人少,说不定有没卖完的,就跑了一趟!” “结果掌柜的跟我说,这是最后一包了!” 她一张小脸冻得通红,鼻尖儿更是跟那红辣椒一般,实在是有些滑稽,然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头,却满满的都是兴奋,一点儿受了委屈吃了苦处的情绪都没有。 徐绍祯看着她的样子,伸手将她手上的点心接了过来。 “快尝一尝,你不是最喜欢天香斋的板栗糕了么!” 墨沧跟个小奶狗一样,围着他转来转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他有点冷 墨沧以为他会拆开点心,却不曾想,他顺手将点心放在了身后的木桌上,然后一把将她牢牢的抓住了。 “冷么?”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的拂着她发丝上尚未完全消融的落雪,狭长的凤眼中满满的都是她的小脸。 她在他深邃的眸中看到了自己有些木然的影子,一时间有些羞窘,反应过来便飞快的摇了摇头,道:“不冷!” 徐绍祯捏了捏她的脸:“你这个小傻子。” 他无奈的语气饱含宠溺,全然是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敞开了大髦将她整个人抱了进去,感受到她的微微挣扎,他强硬的用了三分力道将人紧紧的圈在自己怀里。 她身上的寒气一下就涌了进来。 饶是他有内功护体,都觉得有些凉,这个小孩儿却是明目张胆的跟他撒谎。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墨沧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他身上淡淡的紫荆香气将她紧密的包围起来,闻着便是呆滞,几乎不会思考。 她一动也不敢动,还有些想不明白怎么就被抱上了。 “我,我不冷了。” 不知过了多久,墨沧终是呐呐的开口道。 她的声音虽是细如蚊蝇,可是这人也不该是听不到的呀,听到了怎么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那么聪明,应该知道自己的言下之意是让他放手吧…… 墨沧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自个儿却还是在人家怀里,便忍不住伸手去戳了戳他的腰:“你……” 他一手将她的脑袋摁在了自己怀里:“我有点儿冷。” 墨沧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这,这莫不是还要再抱上一会儿?真拿她当小孩子了不成,他一直都呆在屋里头,一点寒气都没受着,怎么会比自己还难暖和回来? 这么想着,她便有些不满的嘟囔道:“再磨叽下去,板栗糕都要凉了!” 这话一出,暗处不知道有多少人硬生生的憋笑憋出了内伤。 徐绍祯也没好到哪儿去,松开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先去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我这就尝一尝你费尽千辛万苦带回来的板栗糕。” “嗯!” 看着小孩儿露出来的笑脸,他心里头也觉得暖洋洋的,脱了大髦正拆着那麻线,却见已经步入西边内室的小人儿又退了一步回来,隔着帘子单单探了个脑袋出来:“别忘了给我留一块儿!” 里间的热水是早就备好了的,腾腾的冒着水汽,墨沧一边在里头洗着一边迷糊的想着今晚这个拥抱。 说起来好像也不是头一回了,可是这个的不同,真要细究起来,她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同,大概是时间长一些? 从庐嵩山上下来之前,墨沧接触到的虽然都是异性,可那除了师父师叔,便都是同门的师兄弟,他们将宗门唯一的女孩儿娇宠着,却又不同于溺爱,这样的矜持教养将她塑造的极为懂事,也尤其的单纯。 好似一张白纸,原本是什么样子,如今还是什么样子。 她心里头那点儿懵懵懂懂的情愫,都在这份纯粹的支配下生长着。 徐绍祯待自己,好像真的是非常好的,所以她也在竭力的回报着,这个拥抱却让她想到了旁的地方去。 她这般杂七杂八的想着,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徐绍祯看了一会儿书,抬眼向里间道:“子贤,你若是再不出来,这最后一块板栗糕我便也下肚了!” 听到板栗糕三个字她才回过神,手忙脚乱的从水里扑通出来,嘴上还喊着:“不许吃!我这就好了!” 由于受了诓骗,她湿发上还滴着水,外头的衣服原本也湿了,因此只穿了一身纯白色的里衣,看着好似刚从水里冒出来的妖精一般。 他扯了榻上的棉被披在她身上,道:“以后好好儿穿衣服,莫要连个……” 对上她一双澄澈的眸子,徐绍祯便将后头的话用笑意一并吞没下了。 墨沧混不介意的摆了摆手:“左右你我同住一间房已经将近一年半了,大家都是男人,那么婆婆妈妈干什么?你若是说我没个公子哥儿的样子,那我要告诉你,这才是对的,我本来也不是什么世族大家出身嘛……” 徐绍祯笑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他自己是男人他知道,可…… 这小孩儿若不是大家出身,这世上可称权贵的,怕是没人了。 她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却还是揽进了那厚厚的棉被,裹的跟个团儿一般上了坐榻。 桌上摆了两个盘子,里头的板栗糕码的十分整齐,看着比天香斋小二的手艺都好。 墨沧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分量的糕点,他定然是一块儿也没有吃,她也不点破,笑眯眯的拿起一块糕点便吃的满嘴都是渣。 徐绍祯其实是不喜甜食的。但墨沧却是个嗜甜如命的,两个人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自然是没少随着她吃些甜点。 一同上街的时候,往往是哪儿点心多,她便往哪边走。 眼巴巴的看着,看饱了就走。徐绍祯自然是知道她囊中羞涩,也知道自己买了给她,她是定然不会要的,所以便寻了这么个法儿,他买来一堆,尝个两三块,然后邀她来尝一尝。 板栗糕在这里头,算是不太甜的一种,所以,他回回只吃板栗糕。将那多余的糕点,统统都算到了不会勤俭持家脑子笨的劲松头上去。 劲松真真是有苦说不出。 眼下她正跟小松鼠一样,吃的十分欢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着实可爱。 “子贤,今日雪落的这么大,你为什么非去天香斋不可?”徐绍祯把自己面前的那一盘也给她推了过去:“劲松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墨沧吃点心的兴致一下就没了,小脑袋耷拉着道:“唉,怎么又被你看出来了。” “劲松是不小心说漏嘴的,你不要怪他。我自然是知道你瞒着我不说,让我殷勤来殷勤去的,是为了让我心里头舒服一点,可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我还能自欺欺人,眼下知道了,我实在是说服不了自己掩耳盗铃。”(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先前一般 墨沧本以为自己这话说出来,徐绍祯会像以前每次她“报恩”的行径被他揭穿那样,苦口婆心絮絮叨叨的说上一堆什么兄长照顾弟弟是分内之事,让她不要太往心上压。 若是他的关怀对她成了一种负担,每每想起来不是暖意而是形同债务一般,他还不如不要他墨子贤这个弟弟了。 他这样的话说出来,墨沧自然是万分羞愧,可是不管她愧意是如何深,这行径还是我行我素的,没有半分改变。 徐绍祯有他的道理,墨沧也自有她的坚持。她是个女儿家,他不会知道,她来自庐嵩山上那个世人闻之皆肃然起敬的宗门,他也不会知道,将来,宁山书院的三年生活一结束,她还是孑然一身的回山上去,他也不会清楚。 所以,她凭什么要听他的话,凭什么要欠着他一辈子的情呢? 徐绍祯的反应却全然的出乎她的意料。 他修长好看的俊眉微微一扬,笑道:“哦,子贤既是发现了,这大半夜的冒着风雪出去买板栗糕,是想打动我,也是好让你自个儿安心了?” 真是个妖孽! 她暗暗的腹诽,面上却还是乖乖的应了声“是”。 “你欠我的,可不止是买几回板栗糕就能还的清的。”他心里头憋着笑,面上却是竭力作了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出来。 墨沧差点儿被刚吃到嘴里的点心给噎到。 徐绍祯起身给她递了杯水,不知打哪儿取了个算盘来,嘴里三七二十一的说的井井有条,手上噼里啪啦一阵打,最后将算盘在她眼前一放,脸上的神情悠然的很。 墨沧觉得,自己这辈子给他当牛做马都不一定能还的清。 “我还不起……” 徐绍祯严肃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可是你天天的在还债,我看着也甚觉乏累,倒不如这样一次性的算清了,你也还上,我们俩好安安心心的当结拜兄弟,而不是什么债主跟……” 不等他说完,墨沧便摆着手插嘴道:“我都知道我还不起了,这话说出来,不是平白的给我插刀子!与其探讨我俩的关系,还不如想点儿法子,好让我早日摆脱这沉重的债务。” “谁说你还不起了?” 墨沧微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一穷二白的……” 见他一双凤眼往自己身上瞟,她牢牢的捂住了胸口:“不行,那块玉佩虽然很值钱,可是那是我生身父母留给我的,不能给你!” 小孩儿误会了他的意思,徐绍祯轻缓一笑:“哦,那你还有什么能抵债?” 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子微微下压的威逼着她:“子贤莫不是要跟我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了?” 徐绍祯伸手去捏住她光滑精致的下巴,笑道:“我看如此甚好,子贤可是个值钱的宝贝,我还得倒搭银子给你。” 墨沧也不知怎么,被他这番话说的有些毛骨悚然的,摇着头甩掉了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状似不满的嘟囔道:“什么呀,一点儿都不正经,我若是真的拿自己抵债,左右墨子贤的大名也没几个人知道,你也不怕旁人真的说你是那龙阳之好……” “怕什么,我原本不是,合着见了你,也该是了。”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的,却是叫墨沧的小心脏为之狠狠一颤。 他,他方才说什么?!若是她没有理解错,这话是说,徐绍祯对自己有意吧?不对,他不是对墨沧有意,他是对墨子贤存了心思! 原来流言不全然是假的。 墨沧脑中一时间跟放烟花一样,一个个想法层出不穷,骇人的见解一个压一个的新鲜。他是诓自己诓惯了的,这回怕也是想吓一吓自己吧? 秀气的脸上还带着震惊,她偷偷的去瞄坐在旁边的人。 徐绍祯恰好也在看她,那双绝世的眸中含了些笑意,却不是她熟悉的戏谑,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好似还饱含期待一般。 这样轻易的就让她想起了五月的时候两个人一同去郊外放筝时的明媚阳光。 她掉进这样的眼神里,不知陷了多久才拔出来,话好似没有经过那还有些嗡嗡作响的大脑一般就出来了:“徐,徐兄,你莫要跟我开玩笑了。” 她都紧张的结巴了! 徐绍祯却还是不肯放过她,有些疑惑的问道:“怎么,莫不是子贤觉得,跟着为兄委屈了你?” “子贤,我说的,没有半句是假的。若是我愿意,什么时候我都能把你带到上京去,不管旁人,也不管你背后的人,”他叹了口气:“可是我一直在等你,在等你明白。” “从前我也不知道,自己竟是有这断袖之癖。” “我向来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可是来上虞的路上,见到你躺在路边瘦瘦小小的一个,便动了恻隐之心,后来越是相处,便越是觉得子贤好生有趣,处处都合我的心意,便只想着好好的护着你。” 他的语气很是从容,没有半分窘迫或是不堪,这样的坦然竟是叫墨沧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应对。 “本来不想这么快就告诉你的,”徐绍祯薄唇抿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可是你总是做些叫我心疼的傻事,我想着还是早些让你知道的好。即便跟你说了以后,你可能会因为这个厌恶我……” 最后那句话落在她耳中莫名的揪心,好似这天上飘着的白云是被她一脚踩成了地上的脏泥一般。这样的感觉,她很不喜欢。 她现在是墨子贤。若她是墨沧,他们之间许是没有机会的吧? 墨沧被自己蹦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开口道:“不不,我不会厌恶你的。” 他眉梢上镀上一层喜色,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子贤可是说真的?” 墨沧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又说了一遍。这有什么,左右他又不是一个男子,徐绍祯如何,跟他,当是没有关系的吧…… “那你还会待我跟先前一般?” 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可以坦然处之,可是现在知道了,再跟以前一样亲昵,一样形影不离,好似有些奇怪吧? 不管了,反正旁人又不知道徐绍祯有这样的心思,她也不会说出去,便纵是跟以前一样又能怎么样呢? 她看着落在他眼眸中的自己,缓缓的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无法自然 墨沧本以为,自己的风度可以跟他那晚说话时一样的云淡风轻,完全能做到泰然处之的。 不得不说,没几天下来,她就深深的觉得她大大的高估了自己。 徐绍祯仍是对她仍是跟从前一样,亲密却不逾越规矩分毫,将一切都控制的刚刚好,让人生不出半分反感之心,而是时时刻刻如同沐浴在柔和的春风中。 墨沧对他的好,他就接着,她时而的尴尬,他也看在眼里,总是能巧妙的给她于无形当中化解。 对比之下,墨沧的表现,就不只是一个怂字了得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说服自己这人喜欢的只是墨子贤而已,跟她没啥关系,于是该一起上课便绝不逃脱,该给他买三餐还是十分狗腿。 可是她对他殷勤,这是惯常了的,熟知他的心思以后,再看他对自己的好,却怎么都不像是那么回事儿。 墨沧自然知道徐绍祯以前也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博爱之人,以为他对自己的另眼相看完全是出于两人在来上虞的路上结成了义兄弟,谁知道他竟是…… 两素一荤的午饭中,一直都是她吃两个荤菜,因为徐绍祯说他不喜肉食,墨沧以前都是乐呵呵的当真,现在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这世上除了和尚,哪儿会有人不吃肉呢? 徐绍祯明显不是出家人呀!可是这样的吃法都是约定成俗了的,自己再更改了似是有些矫情,所以,她只得别别扭扭的不时往他饭碗里夹个鸡腿,放块鱼肉。 他也不拒绝,就那么似笑非笑的受着,偶尔还说一句今天的糖醋鱼很是不错。 每每得了回应,在徐绍祯看不见的小角落,墨沧又要纠结上许久,自己这么做,会不会给他造成暗示啊?万一他以为,墨子贤也是个断袖怎么办? 有时候想的多了,竟是翻来覆去大半夜都睡不着。 就是嘛,这罪魁祸首就躺在她一书墙之隔的地方,她怎么可能心里头平静无波! 若是自己是墨沧,而不是那个什么该死的墨子贤,事情不就能全部的迎刃而解了?墨沧觉得自己被窗外头那轮圆月皎洁的光晃的有些心烦。 她干脆的披衣坐起,伸手去戳了戳徐绍祯。 徐绍祯清醒的很快,那样迅捷的反应,几乎叫墨沧以为他是没有睡着的了。 “怎么了,子贤?” 冬天寂静的夜里,连一声虫鸣也没有,他低沉的嗓音格外的有生气,叫她心头上长的的盈盈青草微微的摇曳着。 “其实我,我是……”她顿了顿,终是没能说出口,他就那么耐心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后文。墨沧叹了口气,道:“我就是看看你有没有睡着,不早了,快些睡吧。” 徐绍祯看得出她心里头有事,却也知道她是不想告诉自己的,便绝口不提安慰的话,戏谑了她两句又重新躺下了。 墨沧心里头越发的堵成了一团,那线丝儿窝在一起,连个头绪都找不到,更不用提来理顺什么了。 她不能告诉他,她其实是女儿身。 这不合宁山书院的规矩,不合大冠朝的规矩,女人是不能出来读书的。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给师父、给宗门带来麻烦。 而且,就算他知道了,自己不是个男人,又能怎么样呢?既然他是喜欢墨子贤的,那发现了真相以后,或许会讨厌自己吧。 墨沧想的也不太明白,然而有一点她是清楚的,只要一想到徐绍祯会疏远自己,会厌恶自己,她心里头就会很难过,甚至隐隐有一丝恐惧。 这份恐惧,却不是来源于同旁人看他的手段那样的眼光一般,而是惊忧失去。 这样矛盾的心理让她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不用亲近的人也一眼就能瞧出这小孩儿有心事。 这天下了课,夫子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叫住了他,说是子贤聪明有余,读书又刻苦,但是当注意身体才是。 墨沧欲哭无泪,她自然知道这问题的症结在哪儿,只恭谨的谢过了夫子关怀。 她转身叹了口气,抱着厚厚的书本往舍院走,抬眼却是看到徐绍祯正长身玉立的站在那开的煞是好看的腊梅花旁边,双目含笑的望着自己。 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饶是这么想着,她还是咧了个开心的笑脸出来,快步迎了上去:“徐兄,今个儿怎么没有出去?” 自打李天霸事件过后,两个人便再也没有一同去过怡红院,墨沧有一回还不开眼的问他,他不去,窈窕姑娘会不会生了不高兴的心思,徐绍祯却是怪异的看了她一眼,道是他从未欠过窈窕银子,又没有落下一屁股账,窈窕有什么理由不高兴? 这话说得墨沧是哑口无言,心里头直纳闷自己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有些怪异的酸溜溜,像是灌了几大缸醋都不止。 若是他没有那断袖之癖,珍爱的女子也当是窈窕那样仙气飘飘的淑良美人儿吧…… 徐绍祯接过她手上的书本,道:“我在等你,今个儿不出去了,柳夫子出去游山玩水了,咱们回舍院包饺子吃。” 他口里的柳夫子是世家大儒,在江南一带很是有名气。近来徐绍祯都是往学院外头去跟着柳夫子探讨经义的。 墨沧亦步亦趋的随着他走着,却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问道:“包饺子?” 她可是很怀疑徐大少爷的手艺……他那双修长的手,运笔如行云流水,小楷草书,皆是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打架的时候握着那把玉骨扇,看着也着实是姿态潇洒,可是墨沧实在是想象不出,这样的一双手,来剁馅儿和面煮饺子。 要知道,在庐嵩山上,就连最全能的逸师兄包出来的饺子都是怪模怪样的,眼下他们要全程自己包办,还指不定弄出个什么样子来呢! 似是察觉到她的心思,徐绍祯挑眉一笑:“怎么,不相信我的手艺?” 墨沧是一丁点儿都不想委屈了自己的肚子,听得他问出这话,眼神顿时亮晶晶的,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如何后悔 墨沧坚定的表示了她的怀疑,徐绍祯坚定的拉着想当逃兵的小孩儿回了舍院。 一路上她还非常不甘心的想要“垂死挣扎”一番,非要这人寻个吃饺子的理由来,人家月白风清的广袖一挥,悠悠然的说是因为想吃。 她无语,她凝噎,她找不出措辞来反驳。 院里小青松头顶上还攒着未融的积雪,偶尔有一两只灰色的麻雀落在上头,便颤巍巍的踩着雪花掉下来,打的青石上一片湿痕。 劲松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扎韭菜,绿油油的叶上还带着水珠,碧嫩的颜色格外的勾人。他一个大高个儿正坐在外头择韭菜,旁边的篮筐里头还放了七八个鸡蛋。 这场面,有些滑稽,可是也有种说不出的淡淡温馨。 她探头探脑的到前头去,背手围着劲松和鸡蛋打转儿,一副很是好奇的样子。 劲松一张脸憋的通红,他实在是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让自己干这种女人家做的事情,这跟拿绣花针一样难,也太可笑了。早知随着公子来宁山书院还要干这等事,他宁愿替劲凝去西北训马了! 他早早的就想着趁着两个人没回来之前把馅儿搞定,不曾想……他尽力忽略旁边转来转去的小人儿,然而她这脚步声实在是走的太过欢快,劲松终于成功的崩溃了。 “劲松,你去生柴火,我来择菜和馅儿。” 墨沧说着便挽起了袖子,那头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徐绍祯却是弯腰将韭菜和篮筐一并收了,道:“外头冷,咱们挪到屋里去。” 得了赦令,浑身一松紧接着便转身去抱柴火的劲松觉得自己很是心酸,什么是差别待遇啊,他跟公子提出来的时候,公子说在屋里头会熏出菜叶味儿,断不答应他进去的! 虽是徐绍祯提出来要亲手包饺子吃,可是为了不委屈自己的舌头,墨沧还是决定全盘包揽了。她在庐嵩山上的时候,除了偷袭一类的小把戏,最熟练的莫过于做饭了。 这完全是活生生的给逼出来的。 不是师兄弟们不努力,而是做饭这个技能,实在也是要看天分的。在她十岁那年偶然不顾师兄弟们的反对进了一回厨房,他们就再也不要她踏出来了。 一样的食材,一样的调料,在他们这帮男人手里,最高的要求就是能吃就行,而这小师妹、姐一出手,立马就变成了佳肴美味啊。 劲松虽是择菜不拿手,但是找来的土泥炉和锅等工具都是非常趁手的,墨沧将韭菜细细的切好,又打发他去寻摸了点木耳,一并弄碎了跟鸡蛋一同炒了,整个屋里都充满着诱人的香气。 和面的活儿自然也是不在话下,她三下两下的将饺子皮擀出来,又一步一步的教着徐绍祯该怎么包。 好在徐绍祯聪明,没用她示范几次就能包的像模像样了。两个人便就着平时读书的那张桌子,一人坐了那榻上的一侧,边说话边包饺子。 没一会儿工夫,圆滚滚的饺子就齐刷刷的亮相了,劲松简直是目瞪口呆,这完全看不出来,墨小公子方才的架势不是唬人的呀! 煮饺子也是个技术活儿,徐绍祯这个大公子,定然是没有经验的,说不定是个连厨房都没进过的。 墨沧还真猜对了,见他恬不知耻的承认了,她微微嗔怒的瞪了他一眼:“明明什么都不会,还好意思诓我回来包饺子!” “我知道你肯定会。”他也不尴尬,笑眯眯的看着她。 墨沧倒是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身合着大衣就跳下榻去指导劲松煮饺子。 她脚落到靴子上,肚子却是狠狠的一阵坠疼,墨沧不禁“嘶”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她肯定是跳的太猛了…… 她皱眉揉着肚子出了里间,看着她有些虚的背影,徐绍祯手指抵着额头无奈的敲了一下,这个子贤呀……然而目光甫一触及对面的榻上,他一双狭长的凤眼便被惊异之色填满了,而后嘴角缓缓的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俊容上头一回出现了有些尴尬的红色,然而更多的是激动和兴奋,身体里头的血液好似都跟烧的沸腾了的水一般,争先恐后的涌动着,好似要把他的理智冲破一样。 墨沧正跟劲松两个人聚精会神的瞅着锅里的饺子,嘴里还念念有词:“你看到了吧,先不要盖上锅盖儿,一会等饺子都浮起来了,你再煮一小会……” 她还弯着腰说话呢,冷不防肩上被人披了件大髦,这样的重量一下将她压弯了几分,墨沧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想要把大髦脱下来,却是被身后的人摁住了。 “我不冷啊。” 怕是他不相信,墨沧还特地的转过头去让他瞧一瞧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她一张秀白的小脸红扑扑的,明亮的眼睛因为惊异而瞪大了几分,看着着实俏皮伶俐。 “嗯,我知道你不冷。” 徐绍祯低声一笑,也不管劲松还在旁边,将她横抱起来便往内室走,还不忘嘱咐后头的劲松一句:“好好儿煮你的饺子。” 见他这幅做派,墨沧脑子里便是一片空白,懵的不知道东西南北。 他莫不是要霸王硬上弓? 她小脸一红,扑腾着手脚要下去:“徐绍祯你快放我下去!你这是要干什么!” 墨沧那点儿小心思,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徐绍祯自然也是看出来了的,便将人抱得更紧了些,颔首道:“乖,别闹,再动弹,一会儿肚子疼的更厉害了。”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肚子疼? 墨沧美目圆睁,呆呆的看着面前这张放大的俊颜。 她本就在他的怀里,他低头跟她说话的时候,低沉气息仰面可闻,挠得她心里头痒痒的。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安置在了床上,墨沧有些紧张的揽了棉被,紧紧的裹住了自己,跟个受惊的猫一般,屁股一下一下的往后挪着,语气还有些颤抖:“你别过来啊,徐绍祯,你要是敢对我动手动脚,你一定会后悔的!” 徐绍祯似是并不在意,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哦?你要怎么让我后悔?”(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来包饺子 他怎么完全不吃这一套? 听了徐绍祯的话,墨沧不由得更懵了,她在他面前根本就是没有底牌的,若是他现在真的要…真的行那苟且之事,她也全然没有办法,只能是任他鱼肉。 眼看着小孩儿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徐绍祯这才敛了架势,笑着在床边坐下了:“过来,我不动你。” 墨沧还将信将疑,怎么可能乖乖听他的话到他身旁去?于是她坚定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宁死不屈。 这样的徐绍祯,跟以前简直是太不同了。往常他都是君子翩翩,温润如玉,即便是在惩治马文李天霸等人的时候,也是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通身都是月白风清的大家公子气魄。可是方才,她分明就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像是欲望,又像是贪婪。那种感觉让墨沧很不舒服,也有一丝惧怕。那一瞬间,她以为的美玉无瑕好似被蒙上了一层怎么也擦不掉的灰尘,万里无云变成了雷声滚滚,蒙蒙的一片灰色压抑的人几乎要失去生气一般。 所以,饶是他现在仍是那副所有人熟悉的谦谦模样,她一时间也拿不住相信与否的主意。 徐绍祯只当是她误解了自己方才的举动,所以有些害怕,便颇为懊恼刚刚逗弄她的心思,这会子只得温柔的诱哄道:“子贤,你为什么不过来?我的话你还不相信么?” 墨沧仔细的想了想,他确实是没有骗过自己,就连他府上是上京徐家的事情,自己都是整个宁山书院第一个知道的人。 她眼睛里还含着些泪意,却是慢慢的放松了身子,问道:“你真的不动我?” “我既是答应了你,便一定会做到。” 得了他的承诺,墨沧才松了一口气,又一点儿一点儿的挪回去,不满的嘟囔道:“没事儿还这么吓我,亏得我方才还给你包了饺子。” 徐绍祯轻声一笑:“嗯,子贤厨艺这般上乘,定能娶回家去给我当一个贤妻。” “你……” 她小脸上慢慢的晕染开一层红色,贝齿含唇的略带羞窘道:“徐兄,你莫要再作践我了!”对嘛,她是墨子贤,这天下哪里有一个男人光明正大的娶了另一个男子进府里当正妻的?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将有些失神的小孩儿揽进了自己的怀里,用了三分力道紧紧的锢住她,这才慢慢的将自己的另一只袖子伸到了她面前去。 那紫色的锦衣上头,有一抹血色格外的惹眼,他袖上本有绣工精细的兰草,暗红色的血花绽在上头,竟也有着几分说不出的和谐美感。 墨沧也顾不上他又一次硬抱着自己,接过他的胳膊便道:“你受伤了?” “子贤,这血是你的。”徐绍祯是着实无奈了,这个小傻瓜,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墨沧自然是不相信,硬生生的逼着徐绍祯将女子葵水一事一五一十的给她说道了个明白。他方才在榻上看见血迹的时候,便微微有些讶异,想起家中锦妹十五岁时也是这么一遭,才堪堪有些明白过来。 但是他终归是个男子,心里头有些不甚确定,眼见着她出了内室,他才有些手忙脚乱的去书柜上翻自己从家里头带来的那本医书。 这小孩儿是有多傻,连这等事情都不知道,得亏是在舍院里头,没让旁人瞧了去。 徐绍祯的心里头是庆幸,墨沧又何尝不是? 说来她没有这样的常识也是实属正常。毕竟庐嵩山上的,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儿,从未有人告诉过她这样的事情,就连事无巨细仔细叮嘱了她无数回的师父,在教她隐瞒好女儿身的一举一动时,也没有提到这关键的最可能露馅儿的一茬。 庆幸过后,墨沧心头上很快便又浮起了一丝紧张。 徐绍祯现在发现自己是女儿身了,自己不再是墨子贤,不是一个男子,他会因为她的欺骗而厌恶自己吧。 “喝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你,家中锦妹都是下人照料的,我记着好似是要喝热水的,你先喝一点,看会不会舒服一些。” 徐绍祯见她乖巧的接过去,心中很是满意,这么会工夫,她方才还有些羞红的脸却是有些青白,猜着她惊忧的原因,复又慢慢开口道:“你且放心,我断不会把你女儿身的事情说出去。” “以后在旁人面前,你还是我的结拜弟弟墨子贤,得亏劲松一心的沉浸在怎么煮饺子这件事儿上,没有注意到血腥气,不然我看你怎么解释。” 他带着戏谑的笑意,自然而亲昵的轻轻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 墨沧浑身的僵硬却并没有因为他难得的话多而放松下来,只蚊子哼哼般应了一声“嗯”,便不肯再开口说话。 徐绍祯也不难为她,气定神闲的将榻上的毯子换了下来,又取了衣物往外室去换了下来,这才又回房守在她的床边。 其实除了肚子微微有点儿疼,她是没什么大碍的,不过这个时候下床去表示自己可以活蹦乱跳,显然是很不识时务,所以墨沧干脆的从书墙上取了本书,百无聊赖的翻着。 “墨公子,我煮好了,你来看看熟了没有!我都闻到香气了!” 劲松一边喊着一边带着一脸灰便往里冲,手刚摸到帘子,便被正左右开弓的跟自己对弈的徐绍祯扔了一枚棋子打在了手背上。 这一阵吃痛! 劲松捂着手背才反应过来自己险些逾矩了,霎时又在帘外站好,一本正经的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墨沧眨了眨眼,看向了徐绍祯。她是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徐绍祯成为宁山书院唯一一个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以后,于她而言更是可以依赖的特殊存在了。 徐绍祯也乐得纵她,听她仔细的描述了这饺子熟了以后究竟该是什么样子便悠悠的出去了。 不过,两个人虽是一个说一个记的搞明白了,都架不住领悟力极为低下的劲松一番作为,好端端的饺子,已经让他煮成了片儿汤,韭菜鸡蛋,白皮绿馅儿,盛在大瓷碗里,看着倒也有食欲。 那天晚上,劲松头一次觉得,自家公子和墨公子两个人,对食物的要求还蛮低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缩头乌龟 墨沧是个遇到事情不爱往心上去计较的人,然而这一回却是不多做打算也不行了。她必须要把自己的想法跟徐绍祯说明白。 较之他的误会和厌恶,她许是更不该辜负师父的愿景和期待。 饺子的馅儿调的鲜美,所以即便是让劲松煮的不成样子,徐绍祯还是吃的津津有味,也许是因为心情愉悦吧。 墨沧却不尽然了。她面带纠结的吃了小半碗,看着他也吃完了,才讪讪开口道:“徐兄,我不是有意欺骗你的,我……” 未及她说完,徐绍祯便伸出一根手指去贴上了她的唇,眼梢挑的如同那古画上头轻纱薄衣的人物,端的是意趣盎然。 “子贤不必多说,我很开心。” 墨沧听了他的话不禁有些惊异,莫不是,他喜欢的不是男子?她娇小的脸庞宛若三月盛开的桃花,点点如霞。 徐绍祯也不欺瞒她,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心中所想俱是告知了她。 他本是无牵无挂受父亲命令来宁山书院念书的,谁知道路上捡了个小孩儿,本以为只是同窗之谊,可是越看他越是顺眼,他清楚自个儿不该这样的,可就是按捺不住去关注这个子贤。 在墨沧尚未察觉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自然也就已经不知不觉的亲近了许多。徐绍祯的心里头也愈是矛盾,他似乎是对男子有意…… 这才想了个法子,天天往怡红院去,还挑了个看着最顺眼的姑娘,也就是窈窕了。但他本就是有洁症之人,又是有世家公子的矜贵在的,哪儿能随随便便就同一个青楼女子行男女之事。 况且,他对窈窕,完全没有旁的感觉,但听琴而已。 他自己也一直以为拿马文开刀是自己作为兄长对子贤这个弟弟的爱护,哪儿曾想后头又出了李天霸一事,他这才堪堪有些看明白自己的心意。 现下得知了她确确实实是个女子,自然欣喜若狂。 “子贤,我本就不喜欢男子,不过是心悦于你罢了。” 徐绍祯是极有君子风范的,他说自己决不干那等趁火打劫的事情,在宁山书院的课业结束以前,他是不会去墨家提亲的。 听到嫁娶的字眼,墨沧的脸便有些不受控制的红了,她装作困乏了的样子,卷着被子便对着窗外不欲再听他说下去了。 徐绍祯也体谅她,从前两个人都是男子,自然同床而眠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可是如今小孩儿是实打实的女娇娃了,他自然不能不顾她的羞赧再跟她睡在一起。 这晚他合衣在榻上一夜无眠,她空对着一轮明月也是心事满满。 墨沧虽是不够通晓人情世故,却也是无比的明白,自己是断不可能会嫁给他的。宗门之中,师父师叔连同师兄弟们,无一人婚娶,他们都在为着天下事奔波劳碌,费劲力气,这是师祖留下的训诫,也是他们不可违背的宗义。 她虽是个女子,可更是师父一手带在身边养大的小徒弟。 就连庐嵩山下稍微有些名气的大户人家嫁娶都讲求门当户对,又何况是徐家那样的人家了。天子脚下,大冠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之府,她怎么能进得去? 墨沧从未觉得是自己这种观点太过悲观,毕竟她是亲眼见过的。 山下庐城的县太爷有个公子,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一个易布而生的商家女儿,那女子眉清目秀,又是满身才气,琴棋书画皆不差的,可是县太爷连同夫人极力反对,最后竟是教那商家平白的遭了一场无妄之灾。 她打了个寒颤,更加的裹紧了被子。 或许,她是不够勇敢吧。 所以,当徐绍祯说出那句情深义重的“心悦于你”时,她心间除却巨大的欢喜,更多的是担忧和惊怕。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师父,不知应怎么回应他的心意,所以她只能像乌龟一样,把头深深的缩回壳里,寻求一丝可怜的安全感,企图用逃避和沉默来解决所有问题。 墨沧是被自己蒙上眼的瞎子,可是徐绍祯不是。 他本就是一个锐如锋芒的人,不过平素身上的温润气质让人忽略了他的本真罢了,那样的人家教养出的公子,已经把强势和必得深深的刻进了骨子里,即便是没有刻意的表现什么,也依旧让人深深感到威逼的压力。 他很快就发现,这小孩儿有些躲着他的事实了。 早上悄无声息的起床,晚上在外头逛荡到大半夜才回来,踮着脚猫着腰偷偷的进内室,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殊不知他只是假寐,她一举一动他都听得清楚。 徐绍祯不知道症结何在,思来想去也就唯有她是女儿身这一回事了,从她的种种表现来看,断不可能是不喜欢自己的,所以,她究竟在躲什么呢? 墨姓实在是太过特殊,打一开始他就留心了,只不过一直没让人去查,眼下却是真真的好奇她从何而来了。 初见时一身黑衣,脚上穿着草鞋,那样恬淡的面容,还真是像那个名闻天下的大宗中的子弟。 不管她究竟从哪里来,他都不能放她走,他也不会让她喜欢旁人。 墨沧躲了没几天,就被徐绍祯成功的堵住了,徐绍祯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些年,对她说话的无奈语气简直是超出了平生所言。 他说知道墨沧还小,自己说了不会逼她就是不会强迫她,让她尽可以同从前一般跟他相处。她若是还不放心,自己便搬出舍院去,免得她天天早起晚睡的顶着难看的面色,叫旁人还以为他欺负了她去。 一番敞开心怀又带些玩笑意味的话说的墨沧很是不好意思,心里的包袱也慢慢解开了,一时间又有些怀疑自己自作多情,然而总是这样猜来猜去,她也未免觉得自己心思深沉了些,竟也是不去再想。 她来宁山的初心,不就是好好念书吗? 所以,剩下的不过一年半载的时光,她大可不必为了徐绍祯而烦心。左右,两个人终归是要桥归桥路归路的。她又何必因为他,天天心神不宁呢?(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如此美景 一门心思钻在经书道义里头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墨沧好似一夜之间便长成了一个大人,从前的孩子心性收敛了许多,不说旁人,就说阅人无数桃李满天下的陈夫子都在课堂上赞誉子贤言辞眉眼,皆有大家气度。 她已经不是因为一句夸赞便可以高兴上半天的墨子贤了。 徐绍祯瞧着她,心里头的滋味儿有些难言。 十四岁的小孩儿身子已经隐隐的有些女子曲线了,那脸蛋儿也嫩的跟雨后初绽的梨花一般,嫩的能掐出水来,她尚未完全长开的时候,就惹得许多好色之徒起了龌龊心思,这样的艳光四射又怎么能逃脱旁人打量的眼光呢? 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性,真的是成熟了许多。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些污言秽语,她一概不往心上去,从前虽也是这般,但是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她虽是嘴上不说,心里头却是别扭而不高兴的。 现在,是真的释然了。 那种云淡风轻就好似是她心胸巍峨如青山,旁人的芥蒂和猜测全然都是山脚下蜿蜒澎湃的江水,卷着泥沙滚滚,凶神恶煞而来。 可是山峰所见,唯有蓝天白云,是断不会往下面去看一眼的。 心思恶毒龌龊者,唯有上窜下跳的小丑之态而已。 学子们之间有些什么风吹草动,整个宁山书院都是不太平的,口耳相传,自然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陈夫子说那话,除却墨沧在书文上的华彩,未尝不是对她泰然的一种肯定。 当年初入学,她一个瘦弱小身板扛了根大竹竿去捅马文舍院大门的事儿,到现在可都还是整个书院津津乐道的谈资呢。 任它风雨如晦,她自是坚定无畏。暗中生事者见伤不了她分毫,也知是自讨没趣,当然是讪讪作罢。 其中自然也有徐绍祯的因素在,有这么一尊大佛的光环笼罩,谁敢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自那晚促膝长谈,墨沧和徐绍祯两个人的关系便自然了许多,不亲不疏,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情谊在,然而那里头究竟是倾慕还是欣赏,谁都说不清楚。 墨沧似是长大的有些快了。 压制下心间乱七八糟的想法,她一片芳草青青的心田已经种满了小树苗,虽是孱弱,但终有一天可以强大到为自己遮风挡雨,让她不再艳羡别人,亦是不必去犯一些幼稚可笑的错误,即便,这算不上什么太大的过错。 时光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又是一年的六月初,这是墨沧在宁山书院的最后一个夏天了。 六月初六这天,徐绍祯约她出去放筝,她本欲留在舍院收拾行装,毕竟离着离开上虞的日子也不远了,可终归是拗不过他,也许是自己心里头也有些想同他一起出去走走,所以终归是跟他去了。 闷热的夏天,蝉高亢嘹亮的在树上唱叫着,合着那有些烈的阳光,真真是一个酷暑。 徐绍祯也不知从哪儿发现了这么个好地方。 山清水秀,绵延河水上横着一二简易的小木船,有渔者在这盈盈一水间高唱着上虞当地的民歌,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行者负箧,亦有垂髫小儿,手上拿着碧青的野菜,跟狡猾的鱼儿在水中畅游一般,在这山林之中钻来钻去。 这样的景致,教人看见便是心中一松,顿觉天地开阔,人生美好。 墨沧站在半山腰的小凉亭,神色难得的柔和了下来。 她眉梢眼底的温情,让徐绍祯看得有些微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墨子贤,完全不设心防,恬然秀婉,像极了书院里傍晚暮色下的紫荆花。 她手上还有一只蝴蝶风筝,长长的线已经拖在了地上。 徐绍祯不欲扰她,便默默的弯腰捡起了那只五颜六色却一点儿都不俗气的花蝴蝶。他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慢慢收着线,绕了一圈又一圈,慢慢的站在了她身后。 墨沧呼吸一滞,她能感受到,他距离自己很近很近,近到自己微微一动,就能贴上他的胸膛。 耳畔犹有悠长的歌声,目中还是郊野乡情的美景,她却是心中脑中一片刺眼的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举着风筝温润笑道:“本是叫你出来放筝,你却自个儿看起这景色来了。” 墨沧一笑:“楚天阔处数峰青,在书院闷的久了,见了这般便挪不开眼了。” “子贤,又是你的生辰了,我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送你一个故事可好?”徐绍祯似是并不打算等她的回答,将手上的筝递了过去,尔后也不看她,跟她先前一般,手随意的搭在栏杆上,缓缓的开了口。 他的故事很长,墨沧也有听过,是一个叫徐绍祯的公子来宁山书院读书,结识了一个叫墨子贤的小孩儿。 他将两人三年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娓娓叙来,好似一副画卷,徐徐的在她的脑海中展开,画中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那般的真实。 徐绍祯所作所为,让墨沧作为一个女孩儿觉得动容的事情也有许多。 比如紧跟在包饺子事件后面的那个除夕夜。两个人正处在尴尬期,她心里头也不知怎么,就是格外的想念庐嵩山上的师父还有师兄弟,他们肯定都围在大堂里头热热闹闹的吃饺子。 看了看手上的桂花糕,虽然入口还是甜丝丝的,可是她的心理真是不太平衡,还莫名的尝出了一丝苦味。 她在书院外面的街上晃了大半夜,听着家家户户的笑声和鞭炮声,一个人看遍了上虞夜空的烟火,快子时的时候,才慢悠悠的回了舍院。 并非是有所牵挂,而是实在困倦了。这样的与她不相干的热闹,只能是越看越难受。 她推门回去,劲松正仰着头看着夜空,墨沧不禁有些惊奇,问他坐在这儿做什么。 劲松一本正经的告诉她,他在数星星。墨沧顿觉无趣,劲松见她不买账,这才说自家公子在里头包饺子,还不让自己插手,这一下午的工夫,已经包废了许多饺子了。 最后说,墨公子你若是再不回来,我都要被公子包成饺子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隐有期待 墨沧听了劲松的话便生了哭笑不得的意味。 她悄无声息的推门进去,屋里头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砧板,各种的菜叶肉糜,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背向她的紫衣身影全然不见平时的风度儒雅公子翩翩,华贵的锦袍上沾满了白色的面粉,许是听到了她不太厚道的笑声,转过身来眉眼间全是无奈的神色。 而墨沧笑的更欢乐了,他那张生的极为好看的俊容上也全是面粉,看着实在是滑稽狼狈。 许是这样的笑声打破了一直横亘在两人中间的隔阂,她听着他说本想亲手包饺子,好让她也尝一尝自己的手艺,却不曾想偷艺没有成功,还被逮了个正着。 墨沧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利落干净的挽袖子便参与其中,下意识的就拿着巾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面粉。 这一下两个人却都是愣住了。她的指尖、他的眼眸,都带着灼热滚烫的温度。 墨沧率先回过神来,接过他手上的面盆便开始加水揉面,这一晚上就这么不尴不尬的过去了。 可是,这个除夕夜,却让她心上萦绕着淡淡的温馨。 她好像找到了家的感觉,什么都可以不去顾忌,身边有人可以给她依赖,不必担心明天起晚了是不是会被师叔抓到,亦是不用惊忧操心那些本就不该在她照顾好自己以前出现在她面前的事情。 古语说君子远庖厨,可是徐绍祯,竟然想到了在除夕夜给她包饺子。 说来这实在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可是却是墨沧十四年来从未有过的感受,并非是没人在意,而是这份关怀实在是细致入微,轻易的就找到了她心上的那抹柔软所在。 “墨子贤告诉徐绍祯,他的生辰在六月初六,可是这个小傻瓜一直都不记得这天究竟是个什么日子,第三年的时候,照旧是徐绍祯把墨子贤骗出来了。” 徐绍祯凤眼里携着一丝促狭的笑意,看了一眼墨沧又道:“他说要给墨子贤讲一个故事,他讲的是……” 他莫不是要来个“从前有座山”吧? 墨沧美目圆睁,一脸俏皮的戏谑之意看向了他:“徐兄,这样下去,你的故事何时才能结束?” “我的故事,自然是我来给它结尾。故事里的徐绍祯,讲的是那年在祝家庄……” 梁山伯与祝英台啊,墨沧看着手上的花蝴蝶,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意有所指。祝英台是女儿身,她亦是实非男子,结拜兄弟的情谊,故事里的人有,她和徐绍祯也有。 只是,终归他们都不是故事里的人罢了。所以,即便他已经暗示到了如此地步,她又能做什么呢? “子贤,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 徐绍祯的语气很淡然,却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强势和笃定。 墨沧摇了摇头,莞尔一笑:“萍水相逢,三年间不过黄粱一梦,宁山一别,有缘自会再相见。希望徐兄不要为难我。” 她早就知道,依着他的聪明敏锐,是断不可能猜不到自己墨子贤一名只是个假的而已。从小在庐嵩山上,跟着师兄弟们一同打交道的都是些官家子弟,有许多事情她都能看得明白。 所以,墨沧也清楚,徐绍祯不仅仅是知道墨子贤一名不真,只怕是她真正的名字,他也早就知道了。 大冠王朝,轩辕称帝,顾徐随侧,卧龙凤雏,又岂会单单只是一个虚名而已? 他之所以会再来问自己一句,说到底还是心存希冀,想要亲自从自己这里寻一个最终的答案吧。 只是,她不能不狠心,不能有一丝不忍心。 “徐兄的筝我很喜欢,谢谢,”墨沧一手在宽大的绣袍里掐着自己,微笑道:“时日不早了,我还有些书卷在舍院没整理,就先回去了。” 她说完转身便走了。 徐绍祯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一级一级的下了那台阶,黑衣仿若要融入周围浓郁的青色,再也不出来似的。 他的心狠狠一揪,然而很快的,便恢复了平静的面色。他实在是太了解她的性子了,这样,也比较好拿捏。 他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栏杆,颇有兴味的看向了来时的那条石阶路。他的选择,应当是对的。 墨沧的心绪却是颇不宁静,刚拐过那棵参天的老树,确定自己的身影消失在凉亭那头的视线中时,她便倚靠着粗糙的树皮,缓缓的蹲下身来抱住了自己。 她一点儿都不难过,只是有些累罢了。 可是,她的眼睛为什么会这么酸?她眨了眨眼,滴落的泪珠打湿了衣襟,那支蝴蝶筝五彩斑斓的颜色也仿若随着眼前慢慢展现的光晕,一圈一圈的消退了。 早就知道会如此,还是抑制不住的哭了,真丢人。 墨沧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把,在一个过路小娃娃澄澈眼神注视了半天之后,终于有些难堪的站起来了。 她赤条条一个人来的,行李自然也是没有多少,除了这三年在宁山书院积攒的手稿,便再也没有旁的了。 徐绍祯给她添置的几件衣物,她是不打算还回去的,不然这一来一往,永远都没有消停的时候了。 墨沧一件一件的整理着,在拿到那串钱串子的时候,却是不由得有些懵。 她真真是还欠着人家徐绍祯的。抛开旁的不谈,师父给她这串铜钱,除了当时坐牛板车的时候给了两个铜板儿,那可是一个都没少的。 上虞三年的生活,她又不是喝西北风生活的,花的谁的银子,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可是这明白过来,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她一穷二白,跟小葱拌豆腐似的,就这么几个铜板儿还得当回去的盘缠,怎么能有银子来还债呢? 可是不还上,她又良心不安。 墨沧守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纠结了半天,终是下定了决心,罢了,徐绍祯也不缺这几个银子,她就暂且先欠着,左右师兄他们总会有机会去上京的,到时候央他们替自己还了。 那时候她万万没有察觉自己想还债的心思,竟是有些隐隐期待两个人再能有些交集。(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别了上虞 不同于旁的书塾,宁山书院是每隔三年才会迎来一批新的学子,这自然也意味着,三年以后,要送走一批学子。 同窗之谊总是真挚的发自少年人的肺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吃同住同读书,早就将这股情谊凝结在了一起,更何况,还是三年这么漫长的时光。 虽是来读书的都是些公子哥儿,可未尝不是懂得世家相处的要道的,王侍郎跟李太守交好,王公子自然跟李公子走的就近一些。 学业有成者大有人才,左右逢源的人也不少,一众人回去参加科举或是参加武试,都是早早的便寻好了出路的,自然都是期盼着将来能在金銮殿上再次会面,能够称为彼此的助力。 因此,这古人劝君更尽一杯酒的离别伤感之情全然消退了许多,有几个纨绔的,甚至等不及拿夫子回执的荐书便要书童挑着行李离开书院了。 他们从山长那里拿到了各自的荐书,喜气洋洋的往山下去,却发现书院门口最是德高望重的陈夫子已经站在那儿了。 七月初的清晨雾气还有些重,他白色的鬓发上真的染了霜,还有些细小的水珠在上头,一看便知已然站了许久。 饶是再淘气的,也有感于师恩厚重,纷纷的自发住了脚,恭恭敬敬的给陈夫子行了大礼。 “敏之,你素来是个脾气暴躁的,书院三年,性子已有所收敛,然而将来想要宏图大展,还是要切记君子当淡雅如水,不可急功冒进……” “闰绍不良于言,话少固然好,但也要……” 陈夫子一一的仔细叮嘱着,最后慈爱的看了一眼众学子,挥了挥袖:“都下山去吧,莫要给宁山书院抹黑,也不要给夫子丢脸。” 他向来严肃古板,这会子的和蔼竟是叫许多人落了眼泪。 一时之间也有人不着急走了,竟是跟陈夫子攀谈了起来。 “夫子,您在这儿站了几个时辰了?” 陈夫子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沉吟道:“大概一个时辰有余了。” 一个时辰?现在便是大清早,连太阳都是刚刚冒头儿,陈夫子站出来的时候,只怕是天都还没亮吧! “我来送送子贤。” 陈夫子的话一出口,方才还喧闹的学子们顿时鸦雀无声了。这个回回跟徐绍祯在榜上夺头筹的同窗,大名实在是如雷贯耳。与旁人相比,总是觉得他少了那么几分地气,很不好相处一般。 然而,谁都知道,他年纪最轻,最受陈夫子器重。 “子贤这么早就下山了?”平素最为圆滑的王之闰赶忙接话道。 旁边的学子拐了他一胳膊肘,嬉笑道:“子贤成绩好,来年科举定然高中三甲,怕是被你王公子腆着脸借由这同窗之谊来解决屁股后头的麻烦,才早早儿的就走了!” 王之闰哑然,虽是知道他在开玩笑,却还是抹不开面子,两个人便打闹了起来。其实他这话虽是说的嬉皮笑脸,然而这同届的学子中,一帮人却都是怀着这样的心思的。 无它,盖因墨沧平素不好与人交往。 陈夫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帮孩子,真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子贤那孩子,心气高的很,看模样不像是官家子弟,可是那份看得开的心性,真真是大家气韵。 “子贤不欲参加科举,他家住的远一些,便早早的赶路去了。” 学子们得了这个消息自然是震惊,然而陈夫子是向来不会说假话的,他们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夫子在暗讽他们小人之心,顿时一个个脸都跟煮熟了的虾一般,连连作揖告辞。 令陈夫子讶异的是,徐绍祯是整个书院最后一个离开的学子。 他那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两手空空,两个人什么都没带便往外头走。 徐绍祯见了陈夫子,跟他在书院门口谈了许久,久到陈夫子以为他不打算今天离开的时候,他又翩翩的看着山下来的一众人高马大的汉子往上来。 陈夫子见这架势,一时有些不明白,徐绍祯谦恭的说是自己要从书院带走些东西,已经跟山长那边说好了。 既是山长都答应了,陈夫子自然也不会去多说什么,于是,他就看着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个个扛着桌椅摆设往山下去。 上京徐府,何时落魄到这等程度了?这不是书院统一在学子舍院里头安插的桌椅床铺么? 陈夫子摇了摇头,背着手走进了书院。 劲松满头是汗的跟着搬运行礼的汉子跑上跑下,事无巨细的指挥着,生怕他们摔了碰了什么。 他也很是无语,府上的摆设都是红木紫檀的,一件件名贵奢华的很,不知道公子怎么就瞧上了这些破烂玩意儿。 说起来也奇怪,好歹一起同房住了三年呢,墨小公子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悄摸儿的便离开了,得亏自个儿还想着送他袋桂花糕呢,简直是太没良心了! 被劲松默默腹诽的小孩儿正优哉游哉的骑在小毛驴上慢悠悠的行在山路上,就快被暖洋洋的阳光晒的睡着的时候,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墨沧一下就精神抖擞了,她这可是一个人在赶路啊,万万不能迷糊犯困了,若是再跟来时一样,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不过小路人少,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干系。 她当初选择用仅剩的几个铜钱买头驴骑回庐嵩山的时候,除却囊中羞涩和不想坐船雇车跟同窗遇上尴尬以外,也是想着在郊外一个人慢悠悠的赶路,可以走的闲适舒服一些。 所以,这会子才不会委屈自己。 她纤手还紧攥着缰绳,一双大眼却慢慢的眯上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想起三年前的悲惨遭遇,墨沧一下就惊醒了,然而入眼便是自家毛驴蠢笨的往路中央走,眼见着就要跟那正在疾奔的高大骏马来个面对面的亲密接触了。 墨沧赶紧勒紧了缰绳往一边去,却不曾想那马上的人反应更是迅捷,身姿颇为潇洒的扬起了缰绳,那匹枣红色的骏马便乖乖的收了蹄子,打着响鼻在路旁原地磨着蹄子。(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六岁的事 那马上的男子一身冷清白衣,剑眉星目生的绝好,如同天上的仙人一般。卓然贵气,跃然而出。 他淡淡看了一眼墨沧:“无事?” 墨沧点了点头,便见他又勒紧了缰绳,身姿潇洒的往她来处去了。 明明还说了句话的工夫,她却觉得好似只有瞬间一般,骑着毛驴往前走了两步,若有所思的回头去看,来时的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那成片成片黄灿灿的野花随着清风微微的招摇着。 阳光有些刺眼,这一遇,如梦似幻,让她有些搞不清究竟是不是现实的了。 古语说近乡情更怯,这话可是一点儿都没说到墨沧身上去,她可是无比欢欣雀跃的想要回到师父身边去。这小毛驴也是难得的乖顺,叫它往哪边走便往哪边去,绝不偷奸耍滑。 一人一驴就在这生机盎然的大好夏景中慢吞吞的往庐嵩山赶去。 师父给她的几个铜板儿早就悉数让她买了毛驴,一路上墨沧没少干神棍的把戏,说起来这还是她小时候好拿来坑蒙师兄弟的手段,如今读遍仁义道德的书,胸中也有了些文墨,再干起这种事儿来,还有些颇为羞耻。 不过跟有些虚的名头比起来,她更不愿意饿肚子,左右她也没有拿宗门名义出来行骗,回去就算师父问起来,自个儿告诉他,他也定然不会说什么的。 墨沧就这么自我安慰着,赶了大半月的路,终是摸着夏天的尾巴进了庐城。 三年过去,她已经长高了不少,眉眼间也有些女儿家的姿色了,跟那个一个人颠颠儿下山的小丫头相比,满身的稚气已经被柔和的气韵代替了。 她变了,可是庐嵩山仍是三年前巍峨苍翠的模样,高耸入云,在山脚下看着,便让人肃然起敬。 墨沧站在山脚下,心里头有些纳闷。六月初的时候她就写信回来告知师父了,自个儿在宁山书院的课业要结束,现下怎么连个迎她的人都没有? 唉,定然是不知那块儿的地界上又起了争端了,她回来的正是忙时,除了师父,也没人能顾得上她吧。 这么郁郁的想着,她竟是很快又打起了精神,牵着小毛驴便绕了大半个山的脚程往东边的路去了。 小毛驴仿若通人性一般,知道西边的路更近,倔劲儿上来了拧着头非要往回走。 墨沧伸手捋顺着它的毛,给它塞了把青草,这才将驴安抚下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边更近啊,我在这山上呆了十三年呢!我知道这头都是台阶,你走得难受,为了我你就忍一忍啊,今晚上给你加草料,慕师弟可是种了好多兰草呢!” 她眯眼看了一眼正烈的日头,道:“其实当初我也是一条好汉来着。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英雄难过美人关,西边的山路旁边有条河,叫曲水,我真真是怕得很。” 墨沧一说完,便不放心的看了看周围,确定这条路上只要自个儿和这头驴以外,才松了一口气,她可不能将自己在庐嵩山上的一世英名毁在一条河上。 她六岁那年淘气,爬上爬下不小心摔了师父房中的花盆,本不是什么要紧事,可恰好被西惟师叔看到了,说她没有规矩,责罚她去石阶上跪着。 墨沧当时小,被他一副凶相吓的直愣神,师父又不在,没人给她撑腰,于是她什么顶撞反抗都没有,就乖乖的跪到了东山路的石阶上。 师兄弟们都在练功,这个时辰压根就没人会上下山,一直看着那暮色沉沉夕阳将下,她才有些不服气的反应过来,自己是跟着师父的,西惟师叔不过是个二师父,她为什么要这么听话?! 而且明明没人看着,她居然实打实的跪了一个时辰了。 有着庐嵩山上“混世魔王”一称的小墨沧气呼呼的坐了起来,揉了揉酸疼的膝盖,原本打定主意要等师父回来狠狠的卖可怜告状的小孩儿往山脚下看了一眼却是改变了主意。 那头的曲水河是庐嵩山上宗门用水的主要来源,平素师兄弟们挑水灌水缸的时候,都是绝不带她的,这几乎是宗门里头约定成俗的事情。 不管她怎么撒娇耍赖,都是没用,甚至有时候,两个人挑水,宁愿一人一趟的担着无比沉重的担子,也要留下一个看着她。 “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偷偷的听说,这是师父的规矩,他早就暗中的跟大家说好了,师父说曲水凶兆,我近身不得。不得不说,我师父真是天下一等一的神人,那曲水真的是凶兆。” 小墨沧打定了主意要往曲水河边转一转。 小孩儿觉得,这是一个去瞧瞧着曲水河究竟有什么玄奥之处的好机会,而且,她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师父和师兄弟们肯定会着急的,到时候她再出现,师父就不会追究她打碎花盆一事了,而且,还能趁机狠狠的告西惟师叔一状! 曲水河清澈见底,里头有肥美的鳜鱼,还有小虾嬉戏,近岸的几块青石下头藻葕招摇,对小孩儿来说真的是无比的有吸引力。 小墨沧抓鱼弄虾,走着走着就赤脚进了河水里头,曲水虽是条河,中央的地方却也是深不可测的,她玩的入了迷,没留心便踩空掉进去了。 河水席卷着,争先恐后的涌入她的口鼻,中间巨大的涡流仿若长了触角一般,拖着她便往下拉,呼号了几声她便被呛了几口水,神志不清的昏了下去。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下沉。 那时候的念头是,早知道这般,她断会认了西惟师叔的责罚。 小墨沧再醒来的时候,入眼是晚晖下头一张俊朗的少年面孔。 黑发如墨,他睫毛上还带着水珠,微微拧着眉在按压着她的胸口。 她一口水咳出来,顿时觉得舒爽了很多,少年看了一眼被她吐出来的河水喷湿的衣服,脸立马就沉了下来,冷声的说了句让她以后不要到河边来玩便离开了。 “这可是除了我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她顿了顿,又特地强调道:“连师父和逸师兄都不知道,你一定不能说出去!” 墨沧絮絮叨叨着,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路上遇到的那白衣男子,大概是因为,他是她所见之人中,唯一一个能把白衣穿的跟当年的少年哥哥一样好看的人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不必再去 许久没有活动,牵着毛驴爬上庐嵩山的时候,墨沧觉得自己这幅身子骨要散架了。 照理说来,这个时辰师兄弟们应该都在后头练功,所以前院空无一人倒也是正常的,只是她隔了这么长时间远道归来,没有人迎接,即便是说服了自己,却还是因为小女孩心性有些郁结之色。 小毛驴仿若察觉了她的心思一般,使劲挣脱了缰绳前后院的跑着撒起了欢儿来。 墨沧顿时被它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可不想回来第一天就因为扰了宗门清净被西惟师叔责罚。 她赶紧笨手笨脚的去追,这驴却是一蹄子就把院中的大水缸踢了个大洞出来,里头的水齐齐的往外流,霎时间她脚下便是一条细小的河流。 完了,刚回来就惹祸了。 墨沧刚想赶紧溜走,去乖乖的找师父承认错误好避一避风头,却是听到后头一句不太确定的试探性问句:“小师妹?” 她一怔,嘎,被发现了,逃不掉了。罢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被谁发现了都比被西惟师叔发现了要好上许多。 这么想着,墨沧便笑眯眯的转过了身去,看清来人以后颇为恭谨的行了宗门礼,问了声潇师兄好。只是她心里头可远没有面上看起来这般淡定,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刚回来,运气怎么就这样背呢? 这位墨潇,是墨西惟座下的二弟子,不同于墨逸的不偏不倚,墨潇的性子和奉行的理念,跟墨西惟简直是如出一辙,古板而严苛,不容一丝情面。墨家宗门的几个小辈儿甚至暗中称他为老呆板第二。 所以,墨沧现在的心思,完全可以说是忐忑不安中带了点生不如死。 出乎她意料的是,墨潇竟然对这满地泛滥成灾的水视而不见,三下两下的制服了还在撒野的毛驴,将缰绳递到墨沧收上,问道:“宁山书院的课业结束了?” 墨沧一时之间有些受宠若惊,这太阳大概是从西边出来了吧。她确定自己看到的人是潇师兄没错,可是,潇师兄怎么会对自己这般亲切?怪哉! “嗯,六月底就结束了,回来的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墨沧乖乖的回答完,便露出一个甜丝丝的笑容,道:“师兄要是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宗堂找大师父了。” 墨家宗门分了两派,墨沧的师父墨东行是讲授经义,而墨西惟一派奉行的是侠义之道,二人是一师所教,不过因为墨东行是巨子,所以一众小辈儿平素都管他叫大师父,而管墨西惟叫二师父。 墨潇却是叫住了她:“小师妹慢些走,那头不着急去的,先跟我去趟二师父那边吧。” 又被他拦住,即便是这位师兄方才没有计较毛驴闯祸的事情,墨沧也有些不开心了。两派虽是同门中人,可是除却重大的事情,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况且她现在是刚从外头回来,连自己嫡嫡亲的师父都还没见着,凭什么要去西惟师叔那儿? 墨潇也看出了她脸色不好看,却碍于当师兄的威严,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只道是带着她去找墨逸。 这句话也算是墨潇能难得的说出口的服软的话了。 墨沧虽是心中不快,却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闷闷的牵着毛驴随着他往墨逸住处去了。 跟三年前她走的时候见到逸师兄一样,她回来,依旧是看见他手上拿着竹枝,正在崖边练功。 数载未见,墨逸长的愈发高大了些,本还有些少年气息的眉眼已经隐隐的有着锐利的锋芒,然而这棱角之下,因为他长时间的修身养性,还是心平气和教人见到便生出几分亲切的气息占大多数的。 更何况,如果对旁人而言,墨逸是一只身怀绝技暗藏在林的豹,在墨沧眼里,他则是毫无杀伤力的猫了。 墨沧站在一头静静的看了许久,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么单单看着,她就有些不忍心打扰专心致志练功的师兄。她知道,逸师兄一直十分努力刻苦,他是真的把师祖的宗训记在心里头的。 直到庐嵩山头顶上的落霞与他的黑衣交映成晖,墨逸才满脸是汗的停了下来,他面向夕阳擦着汗,瞥见地上长长的影子,随口问道:“师弟,太阳都落山了,小师妹还没有回来吗?” 墨沧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规规矩矩的冲他作了个揖,古灵精怪的笑道:“逸师兄,小师妹早在太阳落山前回来啦!” 闻言他有些惊异的转过身去,见了那一身黑衣打扮的少女,却是一愣。 她已经长高了许多,一双灵秀的眼睛澄澈的跟曲水的河水一般,清明见底,毫无杂念。白皙中透着些粉嫩的肌肤如上好的美玉一般,似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明明不是什么十分滑稽搞笑的场景,因为她明亮俏皮的笑意而显得有几分温暖,阔别三年的师兄妹就这么一个愣着,一个傻笑着看着彼此,在断松崖上站了许久。 墨沧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在他额头处比划了比划:“师兄,你又长高了。” 不及墨逸说话,她又弯眼笑道:“师父定然又要说自己老了,明明背不驼,腰杆儿也挺直,却总是说自己掌不了大权了。他有没有拿着宗门的事情难为你?” “说起来方才潇师兄对我好生奇怪,我的驴闯了祸,他却好像没事儿人一样。”墨沧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包袱里将山长的荐书翻了出来,献宝似的举高了捧到了墨逸面前去。 “看,师兄,山长说我可成大器呢!” 在宁山书院憋的久了,一回庐嵩山她的性子便完全的释放了出来。拣着书院里头的大事小情絮絮叨叨的说着,墨逸没有一丝不耐烦的神情,就那么听她说着。 墨沧叽叽喳喳的说了好半天,最后眼看着天要黑了,才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话的墨逸,道:“师兄,你找我有什么事情?若是没事,我就去找师父了,他定然等得急了。” 而听了她这句话的墨逸,一下拉住了她的衣袖,缓缓的摇了摇头:“你不必去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她的师父 墨逸的面容痛苦的有些扭曲,他深知自己将这个事实告诉小师妹是多么的残忍,可是他却不能瞒着她,毕竟,她人已经回到了庐嵩山上来,就算他不说,她也立马就会发现。 “大师父他逝世了。” 墨沧一下便甩开了他的手,面带愠色道:“师兄你说什么呢!” “我知道你自幼跟着西惟师叔,跟他亲近,可是你也不能这样说我师父!他身体康健的很呢!” “小师妹,别任性了,我没有骗你,大师父已经去了半年了。他是冬天走的,过了除夕吃了饺子,他在宗堂里头坐了一夜,第二天是去宗堂打扫的……” 墨沧一边踉跄着往后退,一边眼泪就刷刷的流下来了。 她摇着头,口里不断喃喃的重复着:“我不信,我不信!” 墨逸亦是不知道该从何安慰她,眼睁睁的站在崖边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向着宗堂跑去,没几步就摔倒了,她又再次起来,仍是不知倦意的飞快往前跑着…… 墨沧的心仿若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刀山之上,万仞钻心,血流如注她疼的要命,却是喊都喊不出来一声;另一半在深海之中,泥沙齐埋,几欲窒息。 她几乎是跑上一小段距离便不受控制的腿软摔倒一回,到了宗门门口的时候,她的黑衣襟袍已经被血染成了深色一片,衣物之下,膝盖火辣辣的疼,那种被黏稠稠的血液****的感觉,很痛快,也很恶心。 墨沧跪在宗门门口,却是一步也再也不敢往前。 她不敢想象,如果逸师兄说的是真的,她该怎么办。 刚到宁山书院的时候,她人生地不熟,孑然一身孤苦无依,那段时间总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小时候。 她跟着下山的师父一同走在街上,看着别的小孩儿都有父母抱着,难免羡慕,便揪着师父的衣襟问自己的父母在哪儿。 那个时候,她不懂对师父来说,这其中的伤害要远比自己受着的大得多。师父什么都没说,可是打那以后,从不亲近旁人的师父每每上街,便也抱着她。 墨家宗门,从未收过女孩儿,听年纪大一些的师兄说,当年师父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她,不顾宗中各位师叔反对,将她收为了弟子,牢牢的庇佑着她。 她还记得师父教她和的饺子馅儿呢,要放一点油,葱花要切的细细的,没有耐心是煮不出好吃的饭菜的。 庐嵩山上人人因为厨艺而高看她一眼,却没人知道深居简出的师父才是个中高手。 师父院里头那棵长的笔直的大银杏树,现在已经是夏天了,那一把把小扇子应该是茂密如云了吧,等秋天的时候,她要是扫的不及时,师父肯定又要因为她犯懒而责罚自己了。 墨沧一一的想着,泪也落的越发凶狠。 如果没有师父,她怎么会平安顺遂的长大?如果没有师父,她一个人怎么能够完成他老人家对自己的期冀,胸纳沧海,心怀天下? 师父把她当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可是又从未骄纵过度,让她不知分寸。她跟师兄弟们一同生活在庐嵩山上,一同努力着,希望得到师父的认可。 所以,她在宁山书院掌灯不辍的刻苦,就是为了不辜负师父对她的期望,可是现在她墨沧回来了,师父却没了? 呵,真是可笑。逸师兄一定是在骗自己。 墨沧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跪在门口连站都站不起来,满脸都是泪却也不知道去擦一下。她没有勇气踏进宗堂的大门。 里头的小院仍是整洁干净,清亮的月晖穿过大银杏密密麻麻的叶,在青石板上投下稀疏的影。 只是窗里头,再也没有了温暖的烛光跳跃。 这让她怎么也没法自欺欺人的说服自己,师父就在里头,好像自己一推门,他就会和蔼的笑,说沧儿回来了。 墨逸在她身后默默站了许久,终是上前强硬的将人扶了起来。 “小师妹,进去看看师父吧。” 她哭的时间太长,断断续续的已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却犹自哽咽着说“师兄骗人”便推开了他。 墨逸无法,只得陪着她,在这宗门之中跪了一夜。 夜深露重,虽是夏天,天黑下来也仍是凉的很。 墨逸是常年习武之人,有时候甚至要在冰泉里头呆一夜,自然是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他身边的墨沧,本就跑了一身伤,身子骨又娇弱,天刚蒙蒙亮,墨逸便见她“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墨逸看着满脸泪痕尚在的师妹,心里头一阵钝疼。 他知道小师妹跟师父的感情非同一般,她是师父一手带大的,较之师恩,只怕更多的是一个含辛茹苦的“父”字。 可是师父死的蹊跷,他也只是心有怀疑,在事情的真相没有明朗之前,他是不能把自己的揣测当成事实来告诉她的。 更何况,如今只是得知师父没了,小师妹的反应便已是这般的伤心欲绝,若是知道师父死于非命另有冤情,只怕这庐嵩山是彻底不得安宁了。 他是她的师兄,他更是宗门子弟墨逸。 墨沧被安置在了三师父的华佗阁。阁楼清雅,伫立在远离宗门的后山上。 墨逸将她抱到这儿来也是有自己的考虑的。如今大师傅一派已经是走的走散的散,没有几个人在了,他又不能将师妹带回二宗那边去,那头的风言风语,只怕她听了会更加难过。 在小师妹能认清现实,从大师父已经没了的痛苦中走出来之前,他是必定要尽力封住众人的嘴的。 华佗阁的墨南鬼是个潇洒不羁的老头儿,为人很是有仙风道骨的模样,当然这只是对宗门之外的人来说。 墨家宗门谁都知道,宁可去得罪二师父,也前往不要没事儿往华佗阁跑。 因为,开罪了二师父,顶多是受宗门规矩严惩,虽然痛,可是不至于有性命之虞,要是从华佗阁外头走一圈,不小心遇上了南鬼师傅,那就等着被抓去当小白鼠吧。 依仗着庐嵩山的上好水土,他那华佗阁外头,种的可都是千奇百怪的草,不仅有草药,还有毒草。(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或有隐情 三师父墨南鬼之凶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原本宗门有训,医者仁心,可是到了他这一代,完全把师祖的规矩扔到了脑后,什么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开心的时候给两大宗教医道恨不能倾囊相授,不开心的时候就是你在他华佗阁外头央求半天他也断不会给你开门。 对,华佗阁是他亲自开门,因为墨南鬼没有收徒。 他本就没有收徒的心思,觉得墨门众人皆是些资质平庸之辈,谁都不配得到他苦心钻研了大半辈子的各种医方。 后来在大师父墨东行苦口婆心的劝说下,他才勉强答应了从两宗麾下挑一个聪颖点儿的小徒弟。 既是挑徒弟,便不能马虎,他破天荒的出阁转悠了半月有余,连厨房烧火的阿大都没放过,看遍了整座庐嵩山,最后找墨东行开口要随在他身侧七岁稚龄的小徒弟。 这小徒弟,自然就是墨沧。墨沧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入了他的法眼,而面前这位笑嘻嘻看着人畜无害的师叔的大名,可早就是如雷贯耳了,只不过,都是恶名罢了。 她那时候年纪虽小,鬼心眼儿可是不少,眼泪说来就来,跟癞皮狗一般抱着自家师父的大腿不肯撒手,说是不要吃毒草,沧儿以后会乖乖的,绝对不再闯祸了。 墨东行自然也舍不得小徒弟,何况,他虽是将墨沧收在了座下,却是明白这孩子骨子里的血液,是断不能安分守己的奉行墨家规矩的,终有一日,她要离开,或许是主动,或许是被迫,总归,她不会是一朵深深扎根在庐嵩山上的娇花。 墨沧,生来就有着更为广阔的天地。 距离收徒那年已是七载时光,墨南鬼的面容却是先前模样,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新添,一副老顽童的做派让人直接忽略他是个已近古稀之年的老者。 想起当时自个儿师兄单独跟自己说的这些话,鼓着机关捣药的墨南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终是都要应验了。 床上小孩儿的脸色一片煞白,看着毫无生气,那双眼睛虽是紧闭着,却不难看出红肿的痕迹,一瞧便知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因为宗门之中唯有她一个女子,昨日沾血的衣物也没有换下来,可怜中带着一丝狼狈。 墨南鬼点了她的穴道,掰开她的嘴将药灌了下去。 墨沧咳了一声,他眼疾手快的抽了手,简单粗暴的拿沾满草药汁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乖乖,这可都是他爬了好半天才采到的灵药,这死丫头若是咳出来,他能让她把衣服都吃了。 若是平常,这丫头醒来看到他心疼的直咧嘴的做派,少不得要跟自己斗嘴了。 墨南鬼摇头一笑,大师兄收了个好徒儿呀! 二宗中的一宗因为墨东行的突然离世,可用之人又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不说是垮了也是差不多的,墨逸作为墨西惟座下的大弟子,自然是少不了要处理宗门事务。 这回上京有趟举足轻重的差使,原本就是定了让他去的,眼下墨逸却是有些犹豫了。 宗门之中,小师妹亲近的人原本就没有几个,那三五个师弟平素胡闹玩乐尚可,遇上正经事,也是拿不上主意的。 而大师父一宗,又是那样的境遇,他若是走了,该把小师妹托付给谁? 眼下她还昏迷着,三师父虽是嘴上不耐烦的说着无甚大碍,那华佗阁的草药味儿却是一日浓过一日,这几天他去的时候,光是闻着空气里的苦味儿,都觉得要吐出来一般。 墨逸心里头纠结,再往墨南鬼那头去看墨沧的时候,眉峰也是敛着的。 墨南鬼一边慢悠悠的煎药,一边拿着手中的蒲扇随手一指,墨逸循迹看去,却是一张藤椅,也就明白了三师父是叫自己坐下,登时心里头有些受宠若惊,这往常,三师父可是从来都不让自己在这阁中呆超过半柱香的时间的。 这么一想,他便“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语气也有些紧张,顾不上墨南鬼不许旁人近身三尺的怪癖,冲上去攥着他的衣袖便问道:“三师父,小师妹是不是有事?!” 墨南鬼十分嫌弃的拿扇子顶着他的胸膛,将墨逸硬生生的逼退到了藤椅上,有些生气的道:“怎么,你还信不过我墨南鬼的医术?” 墨逸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自己方才是逾矩了:“徒儿唐突了。那三师父是……” “这小丫头是自己不愿意醒过来,她虽是嘴上不承认,心里头明镜儿似的,她不愿意认我大师兄没了,”墨南鬼定定的看了墨逸一眼:“我下了一剂猛药,算着她也该醒了,再睡下去,就耽搁了你的时辰了。” 墨逸心中微微有些震惊,三师父从不出这华佗阁的阁门,却是什么都知道。 “听三师父一句话,这丫头有自己的命,你只需尽到当师兄的本分即可,若是这师兄妹的情分耗尽了,也无须再做些让自己为难勉强的事情,你要牢记,你是墨门宗人。” 听着他这明显是话中有话的一番言语,墨逸不由得惊异更甚,他的手都有些颤,费了好大的劲握住了腰间的佩剑,这才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三师父的意思是说,宗门之中的流言,都是真的了?” 墨南鬼摇了摇头:“亦真亦假,半真半假,不可全信,也不能不信。” “徒儿谢过师父教诲。只是墨沧始终是徒儿的师妹,我……” 墨南鬼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扇子:“这些话你不必对我说,将来且看你怎么做罢了。” “就算沧儿真的是六皇子的女儿,那又怎么样呢?她从小就在大师父的庇佑下长大,庐嵩山的角角落落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她是墨门宗人,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许是因为房中没有旁人,素来话少的墨逸难得的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他是在说服墨南鬼,更是在给自己吃定心丸。 墨南鬼瞧了一眼那竹床,瞪着眼拿扇柄狠劲的戳了戳墨逸,示意他闭嘴,这才悠悠的往那头去了,笑眯眯的道:“小丫头,你醒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兄妹情谊 墨沧知道自己是昏睡着的,而且这个时间还不短。 她几乎是在梦里将十三年来的生活又仔仔细细的过了一遍。就连她夏日的午后她吃点心的时候掉了渣末在地上那样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清清楚楚,就好似真的重新活过一场一般。 对上三师父的笑脸,她没有什么特别清醒的意识,却还是张嘴应了声:“嗯。” 这一开口,叫墨南鬼皱了眉头,这小丫头怎么嗓子嘶哑的可怕?难不成是他的药汁出了问题? 他本就是个不拘心性的世外之人,除了那堆药草医术,对什么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庐嵩山的上上下下早就习惯了他的这幅做派,因此对于他的转身就去鼓捣那干枯的花花草草,一躺一站的师兄妹都没有往心里头去。 逸师兄瘦了。 墨沧只看了他一眼便得出了肯定的结论。 本是二十刚出头的少年,身姿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都带着风华正茂的气质,而且墨逸人如其名,真真担得起一个潇洒飘逸,万般事情都不会真正的往心里头去计较。这也是宗门之中一众师兄弟佩服他和他能当得起大任的原因。 处事胸有准则分寸,不偏不倚,任何狭隘和偏见在他这里都像是灰霾见了温暖明亮的阳光,无处遁形,最后销声匿迹。 他原本是劲瘦有力的,现在瘦削了几分,虽看着仍是透着精神气,可那紧敛的眉峰却好似怎么都抚不平一般,这是墨沧从未见过的。 她心上不禁生出一阵愧疚自责。 师父没了,她是痛苦难过,可是也不该罪责师兄,自己病了的这些天,师兄一定很不好过。 “逸师兄……” 墨沧的声音很小,干哑的嗓子不仔细听,跟老太太说话一般生涩,然而在墨南鬼鼓捣草药的哗啦呼啦声中,墨逸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句话。 他眼神一亮,往前走了一步,从未有过的耐心细致,甚至微微的弯了弯腰:“小师妹,我在。你要喝水吗?” 作为一个万事不偏不倚的人,他难得的在话里流露出了偏心和关怀。他虽是对宗门众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关心,然而那只是一种责任和他乐善好施的本性使然,跟他心里头对谁的亲近全然没有关系。 墨逸对亲疏观念向来是淡漠的很。 然而墨沧昏迷不醒的这些天,他实在是急坏了。 开始那几日竟是连在断崖峰上安宁练功都不能够了,势如破竹,气势汹汹的力道仿佛要直至天边的朝霞,那样灿烂的颜色总让他不自禁的想起师妹小时候,那么小的一个雪白团子,脸红扑扑的,口齿不清的追在自己屁股后面喊着“师兄”。 那个时候他就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了,虽然很想停下来同大师父座下的墨清和墨澈那样,亲昵的抱一抱她,再在她嫩嫩的小脸上蹭一蹭,可是墨逸还是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看着喷薄欲出的红日,他面容上硬朗的线条难得的多了几分柔和。 那时候,即便他冰冷冷的拒绝,小师妹也不气馁,仍是甜丝丝的跟在他身后打转,把个墨清墨澈气的直跺脚,说自己嫡嫡亲的小师妹,捧着宠着,还抵不上墨逸冰冷冷的一顿说教。 他心里头是有作为师兄的骄傲和成就感的,只是从来不说,也从来不表现出来罢了。 墨沧昏迷的时候,有一天庐嵩山上起了大雾,明明没有下雨,也没有刮风,可是天气就是阴沉沉的,压在人心上闷的喘不过气。 墨逸是雷打不动要去晨起练功的。可是偏生那天就是怎么都不得劲,甚至竹枝险些落到自己身上。他心神不宁的收了手,不自觉的走着就到了三师父的华佗阁。 这才不由自主的苦笑,不管承认与否,事实就摆在眼前,他心里头记挂着这小丫头。 他从未如此清楚的察觉到自己是发自肺腑的牵挂着一个人,担忧她的生死安危,真心实意的从心底想要她醒过来,什么都站在另一个人的立场上去考虑。 一想到墨沧可能会醒不过来,他就觉得自己的头几乎疼的要炸裂。 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当年的小跟屁虫,早就成了他血浓于水的亲妹妹一样的存在。他不知道别人都是怎样娇宠妹妹的,可是墨逸竭力的想要当好一个好兄长。 再也不去计较什么宗门规矩,不用去管旁人的眼光,满心的就想着把这个小丫头护在自己身后,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决不再让她一个人担着。 她的肩膀,实在是太纤弱了。 墨沧自然是不知道墨逸心中所想,却是知道他心里头因为自己而觉得紧张,也明白自己现在越是跟平常一般,他才能彻底的放下心来,便也不拘着了。 她微微拧着秀气的眉,瞥了一眼背对二人的墨南鬼,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一张脸皱的跟小苦瓜一样。 不得不说,师兄妹两个在这点上,默契度还是非常高的。 墨逸了然的点了点头,然后去桌上拿了个碗,倒了些水,悄悄的从袖中掏了个纸包出来,和好了才给她端过去。 墨南鬼似是后背长了眼睛一般,一下就转过身来了,看了这对搞鬼的师兄妹半天,才定定的落在墨逸端着的碗上。 “那碗里是什么?” 墨逸正喂她喝水,不防备被他吼了这么一嗓子,手一抖险些将水洒出来,忙道:“没什么,就,就是,沧儿渴了,徒儿给,给她倒水喝……” 唉,她逸师兄果然是个乖孩子,不过是这么两句话就结巴了。 墨沧赶紧圆场,怕三师父发现什么,接过碗来咕咚几口便悉数下肚,一滴水都没剩。 “看吧,三师父,我就是有些渴了。” 她的花儿一样甜美,一双大眼睛弯弯的,让人看着便心里头柔软成了一汪水。 墨南鬼才不信她,这死丫头从小就鬼精,他都活了大半辈子了,还能被她糊弄过去?他劈手将碗夺过来,闻了一闻便炸毛了。 当天宗门后院的很多师兄弟都听到了三师父石破天惊的吼声。 “还敢诓我偷喝糖水!啊?我的汤药太苦?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赶紧给我滚!以后我这华佗阁一步都不准进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暗下决心 被墨南鬼不留情面的一通吼,看着小老头儿跳脚的样子,大有若墨沧不是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便亲自动手打的她三个月下不了床才算完的架势。 三师父都被气成这个样子了,墨沧自然是说什么也不肯呆下去,紧接着便一副灰溜溜的样子拉着墨逸的衣袖就跑。 刚出华佗阁的大门她便一阵开怀的笑意,连树枝上的鸟儿都被惊飞了。 墨逸虽是对她如何一病醒来便全然变了个人一样心存不解,然而见她总归是跟从前一般无二了,也略略的松了一口气。 大师父没了,墨清墨澈他们又不知去向,墨逸理所当然的用尽了一切能想到的法子阻止墨沧回她宗门那头去。 “师兄过几日就要去上京,那头有好吃的好玩儿的,小师妹想不想跟我一同去?” 墨逸也是庐嵩山上长大的孩子,心思纯净的很,肚子里压根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对上人情世故即便说是有些傻气也不算冤枉他。 他往常跟宗门事务无关的事情断不会多说一句,现在却是和颜悦色的拿了这么一番话来哄孩子似的。 墨沧下山历练三年,上虞的时光,不仅仅是让她熟知了经义,更是让她心性成熟了许多。眼下见墨逸这般,心里头岂有不怀疑的道理? 他越是阻拦她回去,她便越是觉得自己应当回去。 可是看逸师兄这架势,是断不会放她离开的,罢了,先喂他一颗定心丸。 “嗯,我想去,可是师兄,二师父他大概不会同意……” 墨逸的眼神中慢慢的充满了光彩,能暂时带着小师妹离开这个让她伤心和充满风言风语的地方,实在是一件好事。 “不用管二师父,”墨逸脱口而出,而后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解释道:“二师父那边,我会跟他好好儿说的,你就放心吧。正好你打宁山回来的包袱都还没有收拾,直接带上行李,明天咱们就往上京去。” 这般匆忙……墨沧慢慢的低下了头。 她心中有所思,墨逸自然看出来她情绪不高,师兄妹两个好一番周旋,她才逼得墨逸作了让步,答应让她回宗门一天时间给大师父守孝,也算得上是跟大师父好好告个别。 墨沧站在宗院外头,强忍着眼泪推开门进去了。 师父的房间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那里头的摆设却是一点儿都没变样子,书桌还是在东边,顶上还是悬挂着南鬼师父早些年采来的奇奇怪怪的药草。 虽是久未有人踏足其中,却仍是弥留着逝者让人安神的淡淡气息。 灰蒙蒙的房间中,窗台上的一盆兰草算得上是唯一一抹鲜活的亮色了。明明无人照料,那细长的叶儿却绿的发油,竭尽力气的展现着它的盎然。 “咦,这头大门怎么开了?不是闹鬼吧?” “胡说什么呢!是大师兄派来打扫的小师弟在里头,我瞧见他进去了,不过这小师弟长的面生,我好似从未在宗门之中见过的。” “唉,宗门里头的人,现在哪还有人敢往这边来。要说大师父死的也太奇怪了,这莫不是报应吧?听说咱们上山前,这里头是有个女徒弟的,还是……” 门外的两个人明显压低了声音,墨沧一句话都没有听到,最后只听两人齐刷刷的叹了口气,慨叹了一声“真是孽障”,便走远了。 在华佗阁的时候,她早早儿的就醒了,只是觉得困乏,便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三师父和逸师兄的话,墨沧是统统听到了的,她又不是个傻的,如今又听了这样的议论,心里头便有些计较了。 师父死的不寻常。 墨逸来宗堂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微暗了。 他站在门口,步履沉重,终是没有踏进去一步。 墨沧仍是穿了那身黑衣,只是那浓黑如墨的发换作白布条束了起来。 冷清皎洁的月光洒进来,她跪在地上的身子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显在清辉下,如同黑夜中寂寂无声的江边,碧水无波,银色如练。 也不知怎么,就让人联想到了秋天岸边默默随风摇摆飘荡的芦苇。 孤决而赤诚。 只是单单凭着直觉,墨逸就知道,有些东西似是变了。 墨沧跪在地上,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影子,仰起头来给了墨逸一个很勉强的笑:“师兄,你来啦。” 看着她这个很努力的在讨好自己的微笑,墨逸的心一搅一搅的疼。 他摸了摸墨沧的头,慢慢的跪在了她的身边,很温柔的告诉她:“沧儿,我是你的逸师兄,这一点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大师父不在了,师兄会好好的照顾好你,让你跟以前师父在的时候一样不受委屈,你不用为了讨好谁就难为自己。这个尺度,有师兄给你捏着。” “师兄不能保证你捅了天大的篓子还给你收着,但是至少能让你无忧无虑的在庐嵩山上继续好好儿的跟以前一样,煮饭扫院子,跟墨源他们一同下山,你不是最喜欢青阳镇上的糖葫芦了吗?到时候可以……” 墨逸兴致勃勃的说着,墨沧不忍心打断他,便面带微笑的听着。 已经回不去了,什么都回不去了。就算师父还在,三年的历练成长,也足够她看清很多以前看起来朦胧的事情,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串得到糖葫芦就可以眉开眼笑忘记所有烦恼的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 更何况,如今师父不在了呢?她一定要找出师父逝世的真相,找到清师兄和澈师兄他们,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谎言拦在那些阴谋诡计之外。 这样,师父走的也不会安心,她活着更是要时刻面对自己内心的谴责。 墨沧,你已经不再是那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了,你已经足够强大了,所以,该放开了。 她笑了笑,眼神虽是还有些暗淡,但总归是有了些从前的神采。 墨逸看得出她是开心了,便更加的高兴了,继续讲着他的计划,好似要把从前没有给过她的宠爱,统统的在明天补上一般。(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迢迢路途 关于告别的事情,墨逸一个字都没有跟她说,墨沧也就十分默契的不去问,乖乖的当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师妹。 逸师兄就是希望她能当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那她便拿出纯熟的孩子心性来就是了。 墨沧不想再让任何人因为自己而改变他原本应有的那种生活,所以,当她发觉墨逸身上那种在自己面前想要深深隐藏起来的愧疚感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 她只是在一味的装傻罢了。 北方的盛夏也并不比南乡凉快多少,甚至在庐嵩山上还隐隐有些凉气,到了这边却是闷热的暑气,越是接近上京,这种令人不痛快的感觉便越是强烈。 师兄妹二人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意外,墨逸骑马,墨沧倔强的要拉着那头毛驴,其实若不是临行前墨潇他们几个开玩笑说要宰了这头驴吃肉,以报当年鸡腿被墨沧抢走之仇,墨沧是可以接受骑马的。 毕竟她的骑术,在宁山书院虽然是中等水平,可是也是相当能拿得出手的。 墨逸很是无奈了一番。 这小毛驴跟小时候的墨沧完全是一个性子,好吃懒做,吃两口草料,才懒洋洋的挪动几步,还时不时的要跑到小溪边去撒个欢儿,溅了墨沧一身都是。幸亏她的包袱行李都在墨逸那儿,这才幸免于难。 有这样一头毛驴拖后腿,就算墨逸骑的是千里马,也注定不能按约定的日子到上京了。 正是好时节,不远处的田埂上开着成片成片的小花儿,绿油油的庄稼生机一片,一看便知今年又是五谷丰登的好收成。 墨沧悠哉乐哉的捧着那粗瓷的碗,眯着眼看着自个儿师兄愁眉不展的放飞了信鸽。那洁白的小东西脱手的那一刻,她却是眼尖的瞄到了上头三瓣竹叶的图案。 “师兄,我们要往上京哪儿去?” 墨逸抿了一口茶,惊奇的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有了吃喝玩乐就对什么都浑不在意了,往徐家去。” 徐家?! 上京的徐家,还是能让二师父派逸师兄亲自去的徐家,墨沧心上涌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呃,师兄,我能问一问是哪个徐家吗?” “看来真是把你骄纵坏了,宗门有训,天下大事,尽收胸中,”墨逸的语气满是无奈,见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又道:“上京还有哪个徐家?自然是顾徐二辅的那个徐家。” 听着墨逸轻飘飘的语气,墨沧却是毫不留情面的一口茶就喷了出来,这些天好不容易维持的温婉淑良形象尽毁。 墨逸素来平静的面容满是难以置信,张嘴只剩了结结巴巴的“小师妹,你……”这么一句话。 墨沧却是毫无愧疚感,手忙脚乱的掏出帕子给他擦脸:“对不起师兄我不是故意的啊,你别生气。” 墨逸当然不可能跟她计较,他只是有些震惊而已,而已。 只是他不知道,他小师妹心里头的惊吓更甚。墨沧忽而有些产生了退意。她原本肯随着墨逸出来,是想着暂避锋芒,毋用旁人多说,她也知道如今的庐嵩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清净的墨家宗门了。 师父死了,嫡亲的几个得力师兄又统统不见了,她留下来也必然是危险,能否自保都不一定,更何况是找出真相了。 墨逸打一开始就毫不掩饰的庇佑她,若不是墨源他们偶然遇上,他是绝不会教旁人知道她回来了的。 逸师兄是想悄无声息的带走她,让她墨沧这个人好似从未在庐嵩山上出现一般。可是她一回来,就遇上了西惟师叔的二弟子墨潇呀,甚至都是他带着自己去见的逸师兄。 她能平安无虞的离开庐嵩山,其中必然有逸师兄的斡旋。 可是,徐家……墨沧不禁叹了口气。墨逸看她老成持重的样子,理所当然的要问她在想什么,墨沧也就随口胡诌了看起来假的不得了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墨逸自然是发觉了她的不对劲,自打离开了这简陋的茶肆,一路上小师妹连个笑脸也没有,显然是心事重重,可是无论怎么旁敲侧击,她都是不肯松口半分,他也着实是有些无奈。 果然师妹大了,由不得师兄做主了。 墨沧纠结了一路,终是在看着恢弘大气的“上京城”三个字的时候跟墨逸吐露了心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虽然跟徐绍祯三年同窗,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也只不过是同窗罢了。 墨逸表示了一下他的微微惊讶,而后便抚慰墨沧,宁山书院的课业已经结束了,而且现在她是墨门子弟,又是随着他一同应徐府的邀请来上京的,定然不会有旁的事情的。 墨沧看了一眼并不怎么蓝的天空,悠悠的道但愿如此吧。 显然师兄跟自己担心的并不是一回事情,可是要让她和盘托出,对于墨沧来说,那是比登天还要难上几分的。 上京城繁华一片,往来屐履不绝,端的是比肩接踵的热闹。 师兄妹两个在人群中也是格外的出类拔萃。两人皆是一身黑衣,牵马的高大挺拔,身姿如松,平静的面容令人望之便心生好感;后头跟着骑驴的男子,唇红齿白,那模样竟比豆蔻年华的姑娘家还要俊上几分。 墨沧饶是再胆大,见了这么些个赤裸裸的目光向自己看来,也有些招架不住,没一会儿便红了脸,干脆的低下头去只瞧那小毛驴乖顺的毛发了。 “墨公子,有失远迎,怠慢了。我是徐府的管家,我们家二少爷今日进宫面圣去了,便让我来接您。” 听了这话,墨沧才从毛驴上跳下来,看着自个儿师兄站在前头,不卑不亢的跟那体态宽胖的管家说话。 趁着这个当口,她才四下里瞄了瞄,街上已经被这人带来的官兵围起来了,方才那些盯着二人看的百姓一副了然的神情,议论着原来是徐府的客人,怪不得是这般气度不凡。 她听了既是好笑又是奇怪,难道徐府上的客人,都如同自己跟师兄这般?还是说徐府每回招待客人,都得动这样大的阵仗?高调的让人有些别扭。(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遇上他了 徐绍祯请墨逸来上京所为何事墨沧是丁点儿不知。 师兄妹两个人被安排着在徐府住下,却是很长一段时日都没有什么事情要忙。 墨沧自然是个闲不住的,墨逸索性的带着她往上京城去转一转,权当是陪着师妹解闷儿了。 作为大冠王朝的权利中枢,上京城当然不止是表面上的繁华热闹而已,更多的是浸润在城市血脉中延续几个朝代积攒下来的古韵。 墨沧跟着墨逸在天还不亮的时候登上城东的高楼,看旭日东升,那温暖明亮的光芒一点一点的眨现在眼前,也填满了她的心房。 师兄妹两个亦在明媚的日子里,佩剑执扇走在护城河边,垂柳如画草似烟,那般轻飘飘的美好,好像只要伸出手去触碰就会画作熠熠云彩飞走一样。 在古老的巷口深处,有早绽的槐花簌簌随风走;在喧闹的楼间茶肆,有神采飞扬的书生吟诗作对;透明的琥珀色糖渣甘甜,荷叶举着的梅子蜜饯酸的人直生口水…… 美丽的上京城,带给了她与在上虞和庐嵩山上截然不同的感受。 这里喧哗热闹,可是却更令人平和。 往前走一步是政治漩涡,一不小心可能就是粉身碎骨,当然也可能朱门紫殿,位极人臣;可是只要你愿意,往后看一看,上京城已然是鸟语花香富庶淡然的美好桃源。 墨沧觉得,她好像跟这上京生来便有缘分,在其中悠然自得,一草一木于她皆生趣味。 她只当是来玩耍,可是这几日出行,人却越发的多了。 问了墨逸才知道,今年的科举马上就要到了。她本就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听了也觉得乏味,还不如拉着师兄再去买些糕点往茶楼听书去。 墨逸也乐得纵她,徐府的待客之道自然是没有半分不妥当的,怕是师兄妹二人在上虞人生地不熟的出什么事情,那位胖管家还特地安排了一个干练的侍卫随同。 这几日的花销,自然都是徐府的钱。 墨逸哪里肯,可是拗不住墨沧能吃,又是个好玩儿的,见到新鲜玩意便要研究一番,徐府的偌大的一间房,都要让她堆满了。 他又不舍得责罚她,墨沧笑眯眯的跟他讲歪理,师兄来徐府谋事,是他们请来的,可是逸师兄又不会管他们要银子,这也是宗门的规矩,所以,现在吃点玩点又有何不可呢。 她伶牙俐齿的,墨逸断是说不过她的,只得由着她去了,也只想着回头跟徐家二少爷告罪一番,多当些时日的苦力也就罢了。 墨沧见他无奈,才弯着一双明眸继续吃她手上的糕点。师兄妹两个谁都没有注意,后头的侍卫听得额角一抽,手抖的差点连糕点都摔出去。 “子贤兄!” 一个兴奋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听到这熟悉的叫法,吓得墨沧浑身一抖,被点心呛的直咳,墨逸给她倒了杯茶水,俊眉也是淡淡一扭。 李贤达却好似没看到两人的反应一般,径自在另一张凳子旁边坐了下来,叽叽喳喳道:“我远远的看着好似是你,却想到陈夫子说你是无心科举的,这才偷偷的看了半天才敢确定,怎么,你改变主意要往考场上去了?” “真是了不得,今年科举徐府二少爷也到了年纪,子贤兄若是再去,这前三甲一下就少了两,旁人就只剩了个探花郎了。” “到时候可不要忘了同窗我!”李贤达拍了拍墨沧的肩膀,很是兴奋。 他本就是高兴起来不管不顾的人,这下嗓门一高,茶楼里头的人连书都不听了,纷纷扭头往这边看来,都想着瞧一瞧这被人吹捧到天上去的小公子是什么模样。 无它,在上京城中,谁人不知上京二公子,顾家大郎,徐家二少,那是圣上亲口赞誉的才华横溢,冠绝天下。 蓦然出了个口气这么大的小子,敢跟徐家二少相提并论,自然是人人好奇,这打量中也带了一丝不屑,瞧见那小公子弱不禁风的模样,更是哑然失笑。 这旁边的人说的煞有介事信誓旦旦,少不得也是官家子弟互相吹捧了。 墨沧本就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可是李贤达却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他还等着同窗飞黄腾达以后能多多提携呢。 因此,墨沧自顾自的吃点心喝茶,跟他说自己只是跟兄长来上京游玩一番,并非是来参加科举,这李贤达却是急了,坐都坐不得了,直接站了起来,急的团团转。 “子贤,你怎么能不去呢?依着你的才华,这取状元郎不是简单如探囊中之物吗?” 他的声调愈高,墨沧便愈是无奈,可又着实想不出什么话来让这位同窗安静下来,只得给墨逸使眼色:师兄,快走! 墨逸素来不是个会撒谎的,面对这样的情景也是颇为头疼,最后还是身后的侍卫以回府会客之名拯救了如处水深火热的师兄妹二人。 却不曾想墨沧急匆匆的往外头走,李贤达还在后头喊着“子贤一定要参加科举”,她却是险些扎进门口来人的怀里。 得亏人家眼疾手快,仗着身高优势拎起了她的衣领。 但见一袭素衣月白风清,他身后是满街的叫卖声和摊位杂物,那人却好似江上一缕清风,世事皆与他无关一般。 “这位兄台,对不住,可否借光让我出去?” 墨沧一张秀白的脸憋的通红。 那人却是慢慢的低了头,直到逼迫着她跟自己的眼神对上。 那是怎样的一双眉眼,唯有清绝二字可堪堪形容其三分神貌。 他没有看她很久,随便的就松了手,仿若她只是一个什么脏兮兮的小猫小狗一般。 一旁的墨逸赶紧接住了她,墨沧暗暗的冲着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还是赶紧离开的好,不然一会儿李贤达又追上来了。 “卿白,你就莫要吓唬她了。” 这个声音是…… 墨沧有些讶异的抬头一看,白衣男子身后,赫然是笑的温润的徐绍祯。 他仍是一身紫色锦衣,面冠如玉,就那么挺拔的站在门外的阳光下,好似当初在上虞城一般。 这样的情景,莫名的就叫墨沧有些委屈。(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念你已久 墨沧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可是只是单单的看着他站在那儿笑,她的眼泪就几乎要落下来。 她想告诉他,说自己很累,说师父死了,说以前的那个庐嵩山她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他明明就真切的在她眼前,她却连往前走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她早就已经不是墨子贤了。 她的袖口是紧紧的扎起来的,所以,墨沧将颤抖的手藏在了身后,往墨逸那边靠了靠,挤出一个诚挚无比的笑容:“徐公子,好巧啊。” 墨逸却是有些惊讶,门口这两位着实是气度不凡,可听闻他们素来是不爱跟人亲近的,尤其是顾卿白,都不容旁人近身,这下却是拎了自个儿师妹的衣襟。 不等他开口,徐绍祯率先一步上前,笑道:“不巧,我跟卿白随着你们师兄妹二人过来的。” 嘎……跟着他们过来的,那应该是有一会儿了。墨沧瞥到身后侍卫手上的点心,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么,自个儿跟师兄说的那一番算计的话,也是没能逃得了他的耳朵了? 她一张小脸顷刻变得通红,连抬眼去看他都不敢,就匆匆说了两句道别的话的拉着师兄便夺门而逃。 墨逸的关注点却全然不跟墨沧一样。 直到快走到徐府大门儿了,墨沧火红的脸色才堪堪平息了几分。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瞧着便透了些傻气。 墨逸一下就被她这幅样子给逗笑了,道:“方才徐少爷说,师兄妹二人,可见他已经知道你是女儿身了。” 她不得不叹一句师兄才思敏捷,自己只想着要逃,却完全忽略了这一茬儿。 好在墨逸也没有想叫她解释的意思,又好生劝慰了她一番,两人既是徐府的座上宾,那徐少爷也断然不会难为了他们,就算墨沧是女儿身的事情被发现了,也定然不会产生什么乱子的。 “这几日在上京游玩,你也应当知道了,顾徐两公子,徐公子是儒雅温润,比较好相处的一个,你们既是同窗,你应是比师兄更为懂得相处之道才是。” 墨逸看了有些心不在焉的墨沧一眼,终是忍着敲她脑袋的冲动,轻轻的叩了叩桌子,示意她注意听自己说话。 “可是这位顾公子,素来有冷玉面的名头,你还要躲着些才是,他是个让人拿捏不住喜好的,少说话,”他顿了顿,又道:“最好不要说话。” “嗯,逸师兄,你放心,我明白的。” 墨沧是真的都懂,只不过她的心事,墨逸不知道罢了。 顾卿白如何,她还真的不怕,左右两个人又没有什么关系,不用说躲着了,就算自己刻意一些,只怕相与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的。 她满心挂念着的就是该怎么面对徐绍祯,原本在徐府住着,也没有什么,左右这么大的院子,徐绍祯又是日理万机的,她还心存侥幸以为不会会面。 可是现今……真真是被抓了现形了…… 墨逸只当她是今个儿起了个大早累着了,便嘱咐她好生休息,说是到了吃完饭的时间再过来找她便推门出去了。 她乖巧的应下,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想顺一顺这几天的事情,却是听到房门被敲响了。墨沧是真的懒得去开门。 徐府派来的小侍卫笑的一脸戏谑:“墨公子,这桂花糕给您放哪儿?” 墨沧看着就烦,可是她跟点心没有仇啊,也就好脾气的开了门,接过点心来,那小侍卫却还是一脸坏笑的盯着她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墨沧默默的念了几遍这句话,强忍着把他下巴整下来的冲动,笑眯眯的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墨公子,我没事啊。” 没事你在我门口盯着作甚?墨沧一口气憋的不上不下,只觉胸闷气短,她正欲说道这侍卫一番,却不曾想后头来了尊更大的佛祖。 徐绍祯翩翩的从外头走过来,瞥了一眼小侍卫:“劲松,莫要再闹了。” 劲松满意的看了一眼墨沧瞠目结舌的神情,慢慢的从自己脸上揭了一张面皮下来,得意洋洋的在墨沧面前晃了晃。 他不曾想,墨沧连惊奇都没有一分,反而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这等小把戏,她在宗门之中见得多了。她一心教训劲松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徐绍祯眼神暗了暗。 讲起道理来,不管是有理没理,劲松哪儿能说得过墨沧,不出半刻,便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一个大老爷们儿羞的满脸通红。 还得徐绍祯给他解围:“你下去吧,尽来招惹她,顾公子还在外头,带子贤的师兄一同过去,好叫他们先熟识一番。” “顾公子……” 劲松还欲说些什么,却是被徐绍祯拦了下来。 人一走,墨沧还纳闷着,便被他一手摁进了怀里,横抱起就进了房间,重重的把门踢上了。 他的下巴就抵在她的发心上,胸膛的温热悉数传递给她,墨沧一颗心跳的很快。 “你,你放我下来。” 明明是不怎么温柔的语气,却因为她有些软绵的语气带了些嗔意。 像是三月里春风吹开的杨柳拂过冰雪初融的河面,溪水徜徉,又像是晚风伴笛声,天边的晚霞层层细密的将人包围,充满了欲拒还迎的味道。 “沧儿,我念你已久。” 徐绍祯将人放在床上,略带薄茧的手掌顺着她光洁的额头一点一点的抚下去,这样温柔倾世的目光里,她只觉得自己要溺在这汪深潭之中。 他扳着她的肩膀,缓缓的低下了头去。 墨沧瞪大了眼睛,心跳停滞了一拍,却是下意识的就偏过了头去,徐绍祯顺势亲在她的耳后,引得她一阵颤栗。 顺手掀了床头上的被子,墨沧牢牢的把自己蒙在里头,说什么也不肯再出来了。 她的脸热的发烫。徐绍祯那是什么意思?他竟然亲了自己……可是,她又好像没有十分反感,反而还有些小小的甜蜜在心间荡漾。 看了一眼跟乌龟一般躲起来的小少女,徐绍祯低缓一笑:“沧儿,莫要害羞了,今晚卿白留在徐府做客,你梳洗一番,我去院子里头等你。”(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为之动容 说起来那天的晚饭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偌大的一张饭桌上,就单单只有墨家师兄妹和顾徐四人。 墨逸惊奇的发现,他小师妹从来没有过的黏他。先是入座的时候,说什么也要插在他和顾卿白二人中间,一顿饭连头也不抬,直悄悄的戳他,软绵绵的说着什么“师兄,我想吃三味虾泥。” 墨逸是个任劳任怨的好师兄,整完都在不断的往身边这位小祖宗饭碗里头夹菜。 墨沧却吃的并不怎么开心。 她先前分明就记得,徐绍祯的口味偏重,在上虞的时候还特地去寻过那酸辣鱼一类的菜品,徐府的饭菜也是明显的北方口味,偏咸辣的,可是今晚满桌的素菜,就那么几个鱼虾,还是淡的没什么滋味。 简直就跟师父平常的膳食一般寡淡。 可是,顾卿白在这儿,她又不好说什么。 她拧巴着一张小脸吃了一晚上,压根没有听席间三人在谈论些什么。 墨沧还因为徐绍祯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而有些心思一团乱。她现在实在是无暇分身来想儿女情长的事情,而且,她跟徐绍祯可能有的结果,早在上虞城她就想明白了。 可是现在徐绍祯往前走了一步,她却有些慌神了,不知该怎么办了。她怕看见他的眼神自己就心虚,所以干脆的眼不见为净,只一个劲的吃。 四个人相安无事的吃了一晚上,最后顾卿白要起身回府告辞的时候,十分自然的多问了一句。 “墨公子身旁这位可是名为沧的小师妹?” 墨逸只当他是出于礼数,不欲让墨沧因为年纪小被忽略而脸上挂不住,便应了句“正是”。 不曾想这光风霁月的顾公子瞥了一眼,意有所指的颔首:“看这饭量,我还以为是我误会了。” 他说完便悠悠然的走了,留下了一脸难以置信的墨逸和还在懵圈的墨沧。 徐绍祯显然对他这幅做派早已是见怪不怪,以手攥拳抵着唇低低的笑了两声,这才一本正经的说是出去送客就忙不迭的离开了房间。 “师兄,”墨沧放下筷子,歪着头去看他:“顾公子是在说我吃的多吗?” 墨逸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他家小师妹,什么时候变成了吃亏的那个了? 这还真是墨逸这个当师兄的不够明了墨沧。她明明是以为顾卿白看着飘逸出尘,跟那天上的谪仙人一般,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么损才落了下风的。 她气鼓鼓的塞了一口清蒸鲈鱼,这当口徐绍祯也进来了,见她一脸的愤愤,便无奈一笑,亲昵的叫着她的名字说是卿白这个人便如此,改天他帮她教训他。 墨逸再是不通情事也觉得这话有些逾越了界限,便冠冕堂皇的说是师妹顽劣,没有惊扰顾公子便好,徐公子所说是万万不可的。 “我既是让他和沧儿一起吃饭,便是把他俩都看作了一样的人,一个是我的至交,一个是我该护着的人,没什么可不可的。” 徐绍祯一番话说的随意,这头师兄妹二人却是听得冷汗直流。什么叫做该护着的人? 墨沧赶紧说是自己吃饱了拉着墨逸便要走,墨逸却是察觉了端倪,这也实在是属于正常之事,徐绍祯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再听不出来可不就是傻子了? 徐绍祯也不瞒着他,说是这次请墨逸下山来上京,除了商讨那重要的国事以外,还有他自个儿的私心。 自打他在宁山书院知道墨沧是女儿身以后,便暗中安排人去查了。 他手下尽是可用之人,自然早就得知了墨子贤真名墨沧,后来对她的呵护备至都是自己有意为之,他早就对她倾心。 可是墨沧一直在躲他,徐绍祯又不是傻的,这么一想也就明白了这小孩儿究竟在担心什么,便哭笑不得,想跟她说清楚又寻不到机会,关键是她也不一定能相信,所以倒不如干脆的放她走,自己再慢慢的打动她。 墨沧满脸通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可是墨逸却听出了不对劲。 如他所说,若是他墨逸一个人来了上京,徐绍祯又该如何寻到师妹,对她花些心思呢。 徐绍祯一笑,道是他本来就是赌一把,山不过来,他过去就是了,这没有什么好为难的地方。 向来处事不惊如墨逸者也不禁哑然,敢情这位徐少爷还想着跟随自己回庐嵩山上去呢。 这样的事情说破了总是教人有几分尴尬,可是徐绍祯云淡风轻的妙语连珠,倒是连让墨逸觉得别扭都没有。 因此,在一开始的震惊讶异过后,墨逸竟是有些欣然的接受了这件事情。 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小师妹,让她再也不要回庐嵩山上,都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而面前的徐绍祯,显然有能力让小师妹在上京过的无忧无虑。 这不能怪墨逸思考问题过于简单,他同墨沧一样,打小儿在庐嵩山上长大,而且不同于墨沧还出去历练了三年,他是从未在外头生活过,以为所有的是非曲直都跟宗门之中一般简单。 门第差别这种事情,他是全然没有放在考虑范围之内的,在他眼里,他的小师妹,有一颗被同门宗人从小到大都呵护备至的纯净心灵,值得任何人对她掏心掏肺的好。 墨沧单单只记得那晚的月光很亮了。 她面前的徐绍祯站在那棵并不算粗壮的玉兰花下,晚风徐徐,香气袅袅,这样静谧恬然的景致中,他笑的温润优雅,对她说,沧儿,不要再扮作男装了,他可以护她周全。 墨沧的第一反应就是,宗门的事情,他都知道。 徐绍祯说什么也不肯告诉她真相,只说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等有了确凿的证据,他一定会一字不漏的全都告诉她。 他心疼她十六年来的辛苦,她也该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也该环钗珠翠,锦衣华裳,而不是现在这样,穿着简陋的黑衣,将朱颜掩盖在那样重的心事下头。 墨沧觉得自己危险了,因为她那样清楚的感受到,她为之动容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亭亭玉立 墨沧这段时间一直有些懵。 她早就该有预感,徐绍祯并不是一个低调的人。 那晚过后,他就明目张胆的将她的房间换到了徐府女眷的后院那头,还专门给她安排了一个小小的院子。 里头紫荆桃花玉兰花,各色芬芳争相斗艳,在错落有致中独有着一份盎然诗意的美好,让人不忍心拒绝。 单单是如此也就罢了,劲松拎着她的包袱刚到门口,后头便来了十几个抬着大木箱的下人,问了问劲松才知道,里头都是徐绍祯给她置办的首饰衣裙等物。 墨沧从小就知道,无功不受禄。即便徐绍祯才对她袒露了心迹,她现在跟师兄两个人都是住在徐府,吃在徐府,她也不会接受这些东西。因此便只差劲松让他们将东西再搬回去。 劲松看着笑的明媚的墨沧,也是着实无奈,很是不明白自家公子跟墨小公子,呃,不,是墨姑娘在闹些什么。他心直口快,说是左右现在不收将来也是要给她的,早点晚点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自然是说不过墨沧的。 徐绍祯仿若早就知道她会如此一般,下人们都是送来供她差使的,可总归是徐府里头的人,哪儿能干些阳奉阴违的事情? 因此,不用旁人再吩咐,这几大箱东西天天的都是早上搬进来中午再搬出去,如此倒腾了五天,墨沧终于是看不下去了。 徐绍祯看着有些生气的小姑娘,笑的一贯的温润优雅,那称呼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发的从“子贤”二字变成了亲昵的不得了的“沧儿”。 他叫一声,墨沧的脸便会红一次。 也不知他存了什么心思,眼看着科举在即,还有闲心来逗她玩儿。 这天墨沧过去的时候,他正临窗挥毫,夏天的光芒灼灼正好,洒在他的书案上,紫衣散锦,公子翩翩,一时竟是叫她看愣了神。 这样的情景,好像一下又回到了宁山书院。 还是徐绍祯叫了她的名字:“沧儿,过来。”这小丫头又站在那边儿发呆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自己进来书房就可以吗,你站在外头做什么,这般晒的天气,若是再让你病一场,我免不了要自责。” 他的语气和缓,牵着她的手将人带了进来。 屋里头还有淡淡的墨香气,桌上的铜盆里头还有几块未融的冰块,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凉气。墨沧还是有些呆呆的,她和徐绍祯,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自然亲密的呢? “那些东西,你不要再叫他们抬过去了,我不需要的。” 本来是理直气壮的话,说着却是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她一时有些懊恼自己的心虚。或许,是因为自己对他这种行为并不反感排斥,却还要心口不一的来拒绝吧。 徐绍祯也不打算再给她逃避的时间,依着她的聪明,自己的这点司马昭之心,她不明白才是怪事,他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笑着看向她道:“沧儿,你为什么要拒绝?” 因为,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因为,他是举世无双的徐家公子,她是萧墙朱门之外籍籍无名的一女子而已。 若是非要寻个为什么,她有无数个理由,可是,对上他的眉眼,墨沧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这样的措辞,只怕更像是借口,就连她自己一直都妄图推翻的想法,又怎么能说服别人? 即便如此,她也按下了自己恨不得低下头再也不抬起来的冲动,鼓足了勇气跟他对视,徐绍祯却似是并非想要寻她的答案。 他抚了抚她的脸颊,语气很轻柔,好像怕是吓到她一般。 “沧儿,等科举放榜,你再告诉我,好吗?” “那些首饰衣物,你且收着,权当是你师兄得来的。我知道你们宗门的规矩,可是徐府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家,若是教徐尚书知道了,少不得要谴责我办事不力了。” 他三言两语说的轻飘飘,甚至还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墨沧在心里头默默叹了一口气,他什么都打算好了,自己也没有退路了呀。 科举在即,徐绍祯虽是满腹经纶,却也是整日在徐府和国子监之间来回,忙的不可开交。然而分身乏术的时候,他还能惦记着墨沧,还差了劲松带她去游画船。 师兄也整日见不着他的人影儿,上京城也逛了几次了,在徐府呆着也是闷,倒不如跟着劲松出去玩。 打定了主意,墨沧便应下了。 徐绍祯待她真的是毫不吝啬,她虽是未曾朱钗环翠,然而那箱中首饰一看便非凡品,墨沧一件一件的摸过去,终是悠悠的望着窗外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叹了口气,唉,她若是真的受了这些东西,师兄肯定是还不起的。 可是往来了这么多回,她也断不能矫情。 她也不是没有财物傍身的。墨沧按了按腰间的半块盈盈玉,心事有些重。 天刚蒙蒙亮,旭日尚未东升,她房间的门就被一个小丫头敲响了,说是二公子让来告知姑娘一声,顾公子正在前头等着。 丫头本以为她还没起,便规规矩矩的在一旁站好了,问道:“姑娘可要奴婢进去伺候梳洗?” “你且进去吧,沧儿少不得还在睡懒觉。” 徐绍祯话音刚落,便见那扇木门一下就被推开了。 “谁说我没起?” 他是第一次见脱下男儿装的她。 一身灵动的白裙,纤尘不染,仿佛春江之上的那轮明月,散发着淡淡的冷清微光,仙气缥缈。 徐绍祯一直知道她生的秀气,却未曾想过是这般温婉可人,小脸白净,明眸锆齿,神采飞扬,见之忘俗。 她梳了一个最为简单的发,只玉钗一支,却愈显其人精致。 这样的墨沧,看的他心神为之一动。徐绍祯走上前,附耳淡笑道:“沧儿,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墨沧脸一红,一手掐在裙角上,还有些羞赧。 那时候曦光初现,院里金黄的葵花,半绽的紫荆,都带着清晨明亮澄澈的露珠。紫衣的公子温雅俊朗,眉梢眼底皆有柔情,白裙的小姐纤细温婉,微侧的美人面如若三月桃花。 风光正好,也正是年少时。(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玉佩丢了 劲松站在慕名湖畔那棵垂杨柳下,心里头很是纳闷。 草色如烟,湖水泛着温柔的粼粼波光,顾公子一人坐在画船之上,正颔首对着一方小小的棋桌,四周景致优美,堪堪真可比拟画中人。 沧姑娘今个儿难得的像个姑娘,裙袂飘飘,只是那神情说不出的委屈。 劲松还真没看错,墨沧心里头原本就对顾卿白有些望而生畏的感觉,若是早知今日徐绍祯打算让她跟这位绝艳惊才的顾公子同行,她宁愿在徐府再闷一个月。 这气氛实在是有些骇人。 她本就是个见了水就绕着走的,慕名湖再美,于她而言也是得避之如蛇蝎的存在,若非是顾卿白,她定然带着劲松去城中吃点心了。 唉!墨沧再次默默的叹了口气,看向了画船上白衣冷清的那人。 仿若是感知到了她深深的怨念,顾卿白抬眼淡淡瞥了她一眼。 “你既是不喜欢游湖,为何还要答应绍祯?” 什么是答应徐绍祯,明明就是不能得罪你这尊大佛……话虽这么说,然而墨沧仔细的想了想,自己似是没有表达过反对意见的,也就想顾卿白抓不到自己的小尾巴,便笑眯眯的说道:“我喜欢看湖!” 借口虽烂,好歹也不算太丢人。 墨沧这么安慰着自己,后头的劲松却是恨不能跳到树上去再也不下来。这沧小姐来了哪儿是看湖啊,明明一直都在低着头看草! 那裙子本就是浅白色的,清晨的露气又重了些,裙摆下头被****了一片,还沾了泥点子,真真是有几分惨不忍睹。 迎着劲松同情的目光,墨沧也觉得自己有些惨兮兮的。 可是她的怨念一点作用都没有,明明说是来游船的,最后干巴巴的站在湖边看着顾卿白自个儿在船上下了一上午的棋。 “顾公子,我有些饿了。” 顾卿白看了她一眼,施施然从船上起身,二话不说带着她往城中去吃点心。 墨沧可真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临出门前徐绍祯特地叮嘱过她,说卿白为人向来冷淡,连皇上的面子都不卖,要她好好听话,不要调皮云云。 眼下看来,顾公子这个人,没有他说的那般夸张。 “姑娘家应骄矜自持。” 那修竹般挺拔的背影忽而一顿,一张生的妖孽般祸世的脸转过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语气说不出的自然,自然到让墨沧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向来伶牙俐齿,这次倒是吃了旁人的亏。 墨沧郁结,乖顺的跟在他后头走着,不肯再开口说话,也断不看他一眼。 不得不说,顾卿白这个人,虽然看着没有人情味儿了点,冷的跟冰块一样,但是在上京城万千少女心里头,绝对是潘安宋玉一样的存在。 一路上走来,直到进了茶楼,暗羡的议论声才消停了下来。 若不是他身上生人勿近的气场太强,自己估计已经被蜂拥而来的女子们挤到不知哪条街上去了。 “你的玉佩呢?” 听到他这话,墨沧一愣,下意识就往袖中摸去,果然已经是空无一物。 那半块玉是她打小儿就带着的,师父也叮嘱过万万不能丢,怕是有人惦记,墨沧没有佩在身上,这会子却是不见了,一着急,她的眼泪就要下来了。 也顾不上跟顾卿白说什么,她扭头就往外头走,只希望是落在湖边了,万一真的是在人群中丢了,那可真是找不回来了。 她走的快了些,连劲松这等习武之人追的都有些费劲儿。 “沧小姐,你慢些走!”劲松还有些想不太明白,他都不知道沧小姐身上有玉佩,顾公子是如何看见的? 墨沧一摸玉佩没了,根本就没有往这该是人之常情的地方想,直到在湖边找了一圈,才恍然明白过来,气呼呼的就往茶楼又去了。好个顾卿白,还敢诈她! 店小二一见她便笑脸相迎,说是顾公子在楼上。墨沧还不至于迁怒于人,笑眯眯的谢过了店小二,抬脚就往楼上去了。 店小二却是打了个哆嗦,他怎么觉得,这姑娘的笑里头有点气势汹汹的冷呢?罢了罢了,这不是要紧事,还是快些传消息出去要紧,顾公子竟然带了个姑娘出来! 难怪李宰相家娇美的才女二小姐连顾府的门都没能进去!他胸中的八卦烈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了。 同样是不淡定,墨沧清亮的眸子,火光更甚。 “顾公子!” 她拧着眉推开门,语气颇为不悦,正欲谴责他,却看到那一身洁净的晃眼的白衣在暖阳灼灼下映着有些不真实的光芒,他骨节分明的手正端着茶杯,听了她叫他,连眼都没抬,只淡淡的问了句:“何事?” “顾公子,你怎么会知道我有玉佩?” 反正她理直气壮,墨沧也就不介意自己有几分咄咄逼人了,捅了篓子还有她师兄,她才不怕! 所以,在她一番一点儿都不客气的追问下,劲松都汗颜了,他头一回觉得,顾公子真是好修养,脸色连变都没变,中间甚至还悠然自得的让小二添了一回茶水。 墨沧反倒是觉得,顾卿白一语不发,完全就是心虚太过了。她说的口干舌燥,最后手一伸:“顾公子,还我玉佩。” “吱呀”一声,门开了。 “公子,是这块玉佩吗?偷玉佩的贼黑白已经将他送到衙门去了。” 听到这话,墨沧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这玉佩……不会是自己的那块儿吧? 她转过身,便看见一个一身黑衣的高大黝黑男子,手上拿了半块莹润玉佩,那形状图案,赫然是自己的没错。 她竟是误会了顾卿白…… 房间的气氛一时间很是尴尬,好在白黑不是个笨的,自发的将玉佩归还了墨沧,又将那情景仔细的说了一番,这才住了嘴。 顾卿白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施施然出了房间。 墨沧还想着跟他道歉,刚探出个脑袋,那主仆二人却是已经不见了,登时这郁郁一口气憋的直纳闷,对他也就存了更甚的愧疚之心。 而店小二端上来的各式点心,更是让墨沧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顾家首辅(一) 徐绍祯惊奇的发现,自从小丫头跟着顾卿白去游湖以后,整个人变得文静乖巧了许多。 往日她在徐府定然是闲不住的。深宅之中规矩犹多,更何况是他们这种百年望族,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府上的门面和风度,所以也就格外的严格。 墨沧的性子,早在宁山书院他就一清二楚了。 淘气顽劣,跟个孩子一般,虽是打磨了三年有所收敛,然而一颦一笑间仍是少女娇俏,灵动可人。他见惯了锦妹那般大方得体的文静闺秀,相处起来虽是舒服,可总归是少了些生气,墨沧这样的性子,对他来说,有一种难得的珍贵。 所以,他也没想拘着她,这才单独的在府宅之中单独给她布置了一方院子。里面花花草草、绳索秋千,都是他费尽心思照着她的喜好安排的。 往日他一进这间小院儿,见的最多的就是墨沧蹲在角落里,不知又发现了什么新鲜的虫草一类,后头拿着草笼的下人吓得满脸煞白。 徐府中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向来是怕他几分的,唯独她这院里头,下人们却天天的盼着他来,只希望公子能赶紧解救了自己,谁知道沧小姐手上抓着的大黑虫有没有毒啊! 饶是他不去的时候,也有人硬着头皮一脸欲哭无泪的战战兢兢来跟他“告状”。 什么沧小姐早上刚做了弹弓,老爷的画眉鸟被她一颗石子打下来了;不然就是后院里头那株生了几十年的小苗活不成了,沧小姐说长在它旁边的那棵枯黄的草是什么难得的药草。 而现在,全然的变了。 徐绍祯往国子监去倒不是读书,而是谨遵圣命,去给几个皇子当伴读。说是伴读,他的身份摆在那儿,几乎就是半个夫子,皇子们再是不学无术嚣张跋扈,也不敢对皇帝的肱骨之臣不敬哪! 大冠王朝科举入仕,而放眼整个金銮殿,唯二的例外便是十岁上朝的顾家卿白和十二上朝的徐家二公子。 莫要以为他俩能上朝只是仗着祖上荫庇,功勋世袭,这两个人是有真才实干在的。顾卿白十岁能议国事,直到现在他都年满十八,还是整个上京城中颇为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情。 当年宁国和朝国有一场战事,本无冠朝什么事儿,可是这宁国往上数了不知多少代,发现冠朝曾嫁公主来和亲,这祖上是姻亲,求援的措辞也就有了。 偏生这趟浑水,浑的明目张胆还理直气壮,若是回绝,少不得要显得冠朝小气且国力弱小,可是参战,显而易见没有什么好处。 一时之间,举朝上下,都是愁眉不展。 而向来以闲散首辅著称的顾翰烜顾首辅发言了,仗是要打的,朝国狼子野心,若是攻下宁国,冠朝西北则岌岌可危,与其冒着在自家地界上打仗的奉献,倒不如在叫旁人把敌人打回去。 这个旁人自然指的是宁国。 众臣一听,顾首辅言之有理,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解决宁国的求援啊!也难为顾翰烜,在这样的事情上还是不疾不徐,跟平常吟诗作对似的,悠悠的说了个明白。 这战争胜负,靠的不全是军队实力,更重要的是军心要稳。宁国军队可谓是一支强悍的虎狼之师,现在对上朝国还是没有胜算的把握,是因为宁国还有所顾虑。 这打仗咱们冠朝就不去了,只要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将朝国这帮乌合之众打回去,那是易如取囊中之物耳。 这下连皇帝也听得糊涂了,竟是亲自问道,宁国的顾虑是什么? 顾翰烜这才得意一笑,说是战后建设。宁国本就立国根基不稳,若是几座近城打散了,定然要给朝堂之上小皇帝的几个皇叔可趁之机了。 咱们就保他几座城池,宁国尽管放手去打。就算城墙也被攻破,自然有咱们冠朝给他擦屁股,西北一带不是有闹了饥荒的百姓,因为赈灾银被贪污的事情一直是悬而未决吗,这下可以把西北百姓调遣过去,修完城池,咱们再回来。 如此一来,银子也收到了,援助也干了。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顾翰烜说完,皇帝登时龙颜大悦,当朝赞叹:“首辅有尔父风范!” 顾老爷子那可是一代清臣,在先帝那里得了无数的赞誉,先帝甚至说是没有他顾老爷子,便不会有如今冠朝的海晏河清、太平盛世,其人又是其钦点给当今圣上的太傅,位高权重,可见一斑。 而皇帝将顾翰烜跟他老爷子相提并论,可见确实是抬举。 群臣皆惊,顾首辅果然是在藏拙!之前的闲散逍遥都是作出来糊弄人的!这不是欺君罔上嘛! 眼观眼的,知道了诸位同僚跟自己的想法都差不多,一群人脸都紫成猪肝色了,那头顾首辅才慢慢开口,说是这法子不是自己想出来的,是家中九岁小儿顾卿白告诉他的。 此话一出,顿时滚落了一地的眼珠子。 顾首辅这是拿我们寻开心呢,九岁的孩子能成什么事情? 王尚书想了想,自个儿家老七还是天天上街闯祸,史侍郎更是为家中老幺愁的直皱眉头,就连一直为人夸赞的徐家二公子绍祯,都也只是熟读四书五经而已。 而顾首辅这唯一的孩子,一直是闻所未闻,他今日若不是提出来,少不得要忘记他们顾家还有这么一个小孩儿了。 这也不能怪众位大臣,实在是顾家低调太过,连顾卿白出生的时候,顾翰烜也只是发了个请帖,在上京城最大的酒楼设宴,说是家中夫人爱静,叨扰不得。 当时笑了他一通娶了个河东狮也就过去了,谁还一直关注这顾家小孩儿的成长啊? 这样的情况下,你顾首辅说这样的话出来,不明摆着是糊弄人吗? 皇帝自然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众位皇子还不如徐家老二争气呢! 顾翰烜本就是个看得开的性子,当着皇帝的面儿就敢摆袖子,不信,我明个儿就把家里头那小子拉出来给你们瞧瞧! 一向文绉绉的顾首辅难得的说了句俗话,是骡子是马,咱们拉出来溜溜!(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顾家首辅(二) 顾首辅说到做到,压根儿就没管皇帝答应不答应,回到家便去找自个儿儿子说了这事。 当时顾卿白在书房画画儿呢,他对于父亲大人的打搅很是不耐烦,说等吃完饭的时候再告诉他自己去不去。 民间流传的版本是说,咱们顾小公子虽然惊艳绝才,可也只是个九岁的小娃娃,听了要进宫面圣,还是在朝堂之上,产生退缩之意也是难免的。不过后来,小孩儿不是好歹是去了嘛! 实则秘而不宣的是,顾卿白默默的将在外头高手风范回到家就是个活蚂蚱的顾首辅甩到他宣纸上的墨点儿补全成了朵朵迎雪怒放腊梅花以后,去了顾老太爷的后院。 顾老太爷正钓鱼呢,见了宝贝孙子便笑呵呵的唤他过来了。 顾卿白虽小,却是看得通透。人人说他父亲顾翰烜是甩手宰相,什么用都不顶,还有人猜测顾首辅只是在藏拙,实则满腹治国经纶。 顾卿白却是知道,自个儿父亲真的是只喜欢谈诗论道,对治国并无兴趣,而且,这还是祖父刻意而为。 顾家的百年气韵,需要他这么做。 他们顾家,不能一直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唯有能人之后出庸才,才能真正的打消帝王的疑虑。 顾老太爷看小孙子的脸色,就知道他为何而来了,吩咐他将篓子里头的鱼都倒回池塘去,悠悠的说了句顾家气数未尽,以后如何,且看卿白的造化了。 祖父,这是同意了。 他有足够的本事和实力,来证明自己可以撑得起顾家的重担。 庙堂之中,圣颜之下,面对一个个或试探或刁钻的问题,顾卿白游刃有余,将胸中文墨发挥的淋漓尽致,最后在满座皆惊和顾首辅异常得意的神情中,广袖一挥,恢弘大气的跟皇帝袒露心迹。 他,顾卿白,愿伴圣驾左右,成为大冠朝的肱骨之臣。 这话狂傲,可也却有资本,放眼天下,无人敢在轩辕皇帝面前说这话,可是因得他是一个九岁的孩子,童言无欺,皇帝龙颜大悦,再次夸赞了顾首辅一番,直道人家教子有方。 然后,竟是亲自走下高台,将身上所戴玉佩递到了顾卿白手上,让他以后随同顾翰烜一同来上朝。 顾翰烜也有自己的私心,他早就厌倦了官场的生活,也想着跟家里头的老爷子一样,就守着那池荷花,天天儿的画个画,钓个锦鲤,没事的时候写两首诗,跟夫人一同出去游玩。 当下便是眉开眼笑,一看便是愉悦的很。 这一真实的开心,又将皇帝的疑虑打消了几分。顾家这一对父子,想要什么都不加以掩饰,实在是难得。 顾家果然是个世代该为王辅的! 顾卿白也没有叫看重他的皇帝失望,宁国求援一事,解决的是彻头彻尾的漂亮,西北百姓虽是出了苦力,可也带回了银子,宁国小皇帝更是感激涕零,言辞之间,颇为谦恭。 顾卿白一计成名,一时之间,冠朝上下,无人不晓这个九岁稚龄的神童。 而他后来也确确实实证明了,他不是一个草包,无论是水利还是库银,桩桩都办的漂亮,有些法子,竟是教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都深感自惭形秽。 这样的才气经纶,在顾翰烜提出来告老辞退的时候,竟是无一人反对。 顾家小公子的才干都是实打实的看在眼里的,实在不像是一个孩子,倒不失为一个果断凌厉的首辅之臣。 因此,皇帝也只是说了一番客套话,便允了他的请辞,全然不顾这首辅所谓的“告老”是才过而立! 那时候顾卿白刚满十岁,让一个孩子来当首辅,说出去实在是教人笑掉大牙,轩辕皇帝考虑再三,还是给了他一个中规中矩的三品官。 首辅一位,自然是花落旁人。当朝李首辅,这个首辅当的实在是窝囊,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捡漏的…… 据说李首辅曾酒后吐真言,一把年纪的人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是当年翰烜科举考试的时候,自己不该站在他旁边看卷子,不然他也不会记恨自己,早早的退了,让自己在这个位子上,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众大臣只是笑而不语,然后暗暗庆幸。幸亏当年顾翰烜科举,监考的不是自己。 虽是三品,可谁都知道,这个三品的分位有多重。 好在顾卿白也不在乎,当什么还不一样,就是在上头站着。 自打他像模像样儿的上朝开始,除了顾翰烜和顾夫人还把他当个小孩儿看,旁人见了他,哪个不是毕恭毕敬的? 皇帝连自个儿亲儿子都没抱过,当朝抱过顾小公子,这份荣宠,不是很能说明问题么! 顾卿白在朝堂之上和民间传闻中的地位,越发的超然。 因此,当科举放榜,遍观整榜,无“顾卿白”三字的时候,一时间民怨沸腾。 今年的科举,定然是有黑幕!顾公子的才华,那是有目共睹的,怎么可能非但不在前三甲里头,而且还是名落孙山? 往年的放榜都是读书人的热闹,今年却是整个上京城都沸腾了。 竟然还有百姓组织起来在刑部前头要求彻查科举。 刑部尚书一看,也是愁眉不展,这还了得,这帮刁民!科举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他刑部来管了?他定然要上奏给圣上! 刑部尚书去的也不巧,皇帝正跟顾卿白下棋呢,眉毛一抖便不出所料的又输了。 他这就撞到枪口上了,硬生生的跪了半柱香的时候,才听到皇帝有些讶异的问,杜爱卿是什么时候来的。 杜尚书眼泪都要被气出来了,果然是近墨者黑,您老跟顾家小子一样,也是一肚子坏水了。 心中虽是腹诽,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微臣刚到,扰了皇上的兴致,是臣的不是,微臣告罪。” 杜尚书趁机默默的瞥了一眼棋局,唉,顾家这小子,还真是一个子都不让。要不是他姓顾,估计已经被斩首了好几回了。 然而,他确实是低估了皇帝热爱自虐的下限。 皇帝一面说着爱卿平身,一面又摆上了棋子,嘴里还笑道:“这一眨眼八年就过去了,朕竟是未曾赢过你一回。”(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清蒸鲫鱼(一) 杜尚书在下头听着都是心惊肉颤,顾家的这位可真是个小祖宗,连皇上的面子都不卖,他今个儿不会跟着一块遭殃了吧? 说来也不怪杜尚书会这样想,虽然皇上的棋艺尚不是登峰造极的,可是也不是差的呀,加之跟天子对弈的诸臣,谁敢让他输棋?这除非是脑袋不想要了。 如何让棋让的毫无痕迹,这也是为人臣子的一门必修课,杜尚书自然是其中佼佼者,一味的输都不行,更何况是一直赢了。 他在下头冷汗直冒,上头顾卿白却依旧是面无表情,心思比谁都难揣测,语气也是轻飘飘的,好似在话家常一般,直接说是皇上这些年的棋艺一直没有长足的长进。 “哈哈,杜爱卿,你听听,他倒是说起朕来了!” 皇上非但没生气,反而龙心大悦,对上杜尚书也是颇为和颜悦色。 杜尚书赶忙趁热打铁的告了一状,将放榜以后的见闻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明白。他自然不管百姓怎么想,他现在头疼的就是怎么把这帮聚在刑部门口的刁民打发到旁的地方去。 他刑部管杀人管放火,什么时候连科举都成了他分内之事了? 不得不说,这所处地位不同,关注点自然也大相径庭。皇帝听了以后直乐得合不拢嘴,不管是真高兴还是假开心,又很是责怪了一旁的顾卿白一番。 一旁的大太监看着杜尚书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脸色,心中直直的叹气。诸位大臣是只见了朝堂之上皇帝对顾大人卓见才知的赞赏有加,他可是连私底下都看的清清楚楚。 眼下圣上虽然嘴里头说的都是什么“惹麻烦,”嫌顾大人不去参加科举,他可是清清楚楚的听得出来,皇上这是骄傲呢。 可不是,他的左膀右臂,一个徐家绍祯,高中状元;另一个顾家公子,连科举都没参加,却是因为榜上无名惹得连百姓都群声泱泱,可见其胸怀伟略确是已然深入民心。 有了好的臣子,一个圣明的帝王,做起来自然也是民心所向事半功倍。 杜尚书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再加之这察言观色了大半天,眼见着皇上虽然一口一个顾爱卿年岁已经不小了,怎么还这般肆意妄为,却是连重话都没有一句,自然也就晓得皇上的心思了。 这一颗心刚放下来,又回过味儿来是欲哭无泪了,这也不对呀,他来进宫面圣,不是为了看着君臣和睦的,眼下皇上是乐了,可是百姓还聚在刑部门口讨要说法呢! 他还堆了一厚摞的案子在里头呢! 杜尚书想什么,脸上写的一清二楚,皇上也是难得的开了他的玩笑,直到太阳下山了,那头大太监小心翼翼的提醒着皇上该用晚膳了。 他才乐呵呵的大袖一挥,行了,杜尚书回去吧,这事儿朕就交给卿白了,若是明天一早,你还能在刑部门口见到百姓怨声载道,就叫顾爱卿自个儿来领罪。 杜尚书一听这期限,连领罪二字都用上了,再看顾卿白,还是没事儿人一样,好似这话题中心根本不是他一般。 杜尚书冷汗直冒,他哪儿敢真的开罪了这姓顾的小祖宗,赶紧就跪下谢主隆恩,颠颠儿的就得了圣意打道回府了。 “今个儿朕让御膳房做了清蒸鲫鱼,留下在宫中一同用膳吧。” 临出门听了皇上乐呵呵的说了这么句话,杜尚书心中更笃定这事儿得自己解决了,不由得懊恼了几分,他为什么要把事情闹到皇上面前来呢,圣上还是把这烂摊子给了刑部。 说是让顾大人来解决,可是,这顾大人没参加科举都是皇上亲口说出来了的,摆明了就是跟顾大人没有什么关系,自己这走的真是一招儿臭棋。 “杜尚书,随我去一趟刑部。” 他一路走着,听了这么个冷清平静的语气,险些跌倒在这平整的宫中大道儿上。 那话虽是淡淡的,却自有着上位者惯于的发号施令的语气在里头,饶是位高权重如杜尚书者,也下意识的应了声:“哎!” 他应下了,抬头看着前头那劲瘦挺拔身形如流水修竹一般白衣飘飘的那人,还直纳闷,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呢? 他可分明是没打算回刑部的!可不是嘛,这个时辰了,家中夫人定然已经烧好油汪汪的肘子等自己回去吃饭了。 吃饭? 杜尚书的下巴险些掉到地上,当时这殿上除了顾大人和自己,可就没有旁人了,他走了,皇上说是留谁用膳,那不是很清楚明了的事情么? “顾大人,宫里头清蒸鲫鱼怎么样?可是鲜美?” 杜尚书这破案子直来直去讲求证据的人,想了半天才问出这么一个较为委婉的话来试探他。 顾卿白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语气冰的能冻死人,叫了杜尚书三个字,说是揣测圣意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杜尚书被这一句话噎的险些没上来气。 他真是,何必去自找难看,这顾公子连皇帝的面子都不卖,还能给自己好脸色了?这么一想,杜尚书的心理也就平衡了很多。 想圣上毕竟是天下之主,尚且都要对顾卿白这小子礼让三分,自己这官阶还不如他呢,这般礼遇已是难得了。 不能怪杜尚书没有出息,他心中所想可真真都是言之凿凿。 顾卿白这张冷脸,能开口跟他说话,确实已经是朝中绝大多数大臣都不敢肖想的事情了。 怎么说呢,打顾公子九岁那年站在朝堂上开始,他就已经是金銮殿上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了。 九岁上朝,得了天子青睐,人人都知道他前途不可限量,自然趋炎附势之辈也就多了起来,可是这小孩儿可是谁的面子都不卖,比之户部铁面阎王还要冷上七分。 开始几个大臣碰了壁,死相都十分难看。为官数载,谁手上还没有点见不得光的事儿,你若是不去开罪顾卿白,藏掖好了能熬到退休年龄混个告老还乡,若是得罪了他,那就只有呵呵二字了。 这已经成为朝堂上,众臣心里头约定俗成的规律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清蒸鲫鱼(二) 顾卿白还就真有本事知道众臣的小账本。 关键是,他不仅聪明,还敢于捅娄子,就是把天戳出个窟窿来,他那******寒面也绝不会松动半分。 不得不说,这顾大人,生得容貌俊朗,剑眉星目,叫人见之便惊叹一声天上人。所以,即便连个笑脸都少见,大家还是喜欢看。 他十一岁那年有个想拍马屁的,下朝以后赞了他一句貌比潘安,当时个子还矮着一大截的顾卿白停了脚,看了一眼那个兵部赵侍郎,什么话都没说。 兵部赵侍郎只觉阴风阵阵,刮了一晚上都没能过去,翻来覆去的没睡着,自己两袖清风没有小辫儿给他抓,怕甚! 于是第二日便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颇为壮观的上朝去了。同行的诸位大臣看了很想笑,不等笑出来,憋着憋着想想如今朝堂之上除了某个小孩儿人人皆是如履薄冰的境况,又很想哭。所以,大家的表情都非常精彩。 皇上见了,就知道今个儿有戏看了。 眼看明日就到年关,既无天灾,也没有人祸,聚在一起商量商量过年的事情,干干脆脆的退了朝,都高高兴兴的回府去陪夫人去的好天儿,却是因为这小顾公子的耷拉脸,而硬生生的上了半个时辰的朝。 人家就说了一句,臣有事要奏。 皇上自然是要问何事了,这一年来顾公子的惊才绝艳那可都是有目共睹的,现今以为他又要在户部和兵部上大刀阔斧的再搞些什么新政出来,哪儿知道他这一开口,几乎整个朝堂上的臣子都绝倒。 他说觉得兵部赵侍郎的薪俸太高,应该酌情减半。 众臣在下头偷偷的互相使眼色,这是报私仇了,看来小顾公子是不喜旁人夸他相貌的。他们知道,皇帝不知道啊,颇有兴味的让他说出个缘由来。 顾卿白凤眸深邃,二话没说,也不给赵侍郎穿小鞋,大大方方的说了四个字:微臣不喜。 饶是精明强干如轩辕玄者,也忍俊不禁险些将奏折都扫到地上去。待他听明白了这各种缘由以后,登时准了这小孩儿的奏,也不管赵侍郎的一张苦瓜脸,退朝。 兵部本来就没有多少油水可捞,再加上他这就从此入了顾卿白的名册了,哪儿还敢动什么手脚,没出俩月,自请调动西北,开荒去了。赵侍郎也逗,就说自己还得攒银子娶媳妇,虽然现在赤条条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可总不能让老赵家绝了后呀。 赵侍郎给了诸位同僚血的教训,有事儿没事儿都不要去招惹这个玉面阎罗!否则,那可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是这人偏生就怪的很,你井水不犯河水可以,可是有些人就不可以。 顾卿白隔三差五的就往皇帝面前检举贪官污吏,上到尚书下至县令,没有一个能逃得过的,开始没人知道是为什么,后来徐绍祯上朝以后,算得上是能跟顾卿白说上话的,也就问了他一回。 顾卿白的话很欠揍,他说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就是看自己的心情如何。 心情好了呢,他就要为皇上效力;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要给自己寻乐子,看见别人倒霉他就高兴。 实在是招人恨!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啊! 群臣哑口无言,自此以后更是不敢接近他半步,这孩子简直太可怕了。同样是少年扬名,你看看人家徐家的二公子,就玉雪可爱,讨人喜欢的很。 谁都不得罪,还能在皇上龙颜大怒的时候帮着说上几句好话。多往徐辅府上走动才是王道啊! 顾府门前常年冷寂,而徐府却是车马喧闹,与之截然相反。 这两家,从来都不怕皇上揣度疑心。个中情景,顾徐二府看的明白,皇上也是通透。开始的时候,一些隐退多年的老臣也曾私下里悄悄的往顾府上去过,自然不是去找小屁孩儿给自己寻不痛快,而是去顾老爷子那头试探。 这两个小少年,明显的一个油盐不进,一个左右逢源,可不就是唱的白脸红脸,赫然是当年顾老爷子和早已作古的徐老爷子在朝堂之上的情景嘛。 言下之意也就是,您老爷子这小孙子不近人情,人人提起来畏惧三分,是您有意教导的吧? 众人本以为这是板儿上钉钉的事情,却不曾想顾老爷子手里的鱼竿都吓掉了,被湖中那条肉眼可见的红色大锦鲤拖到了湖心。 这臭小子竟是这么招人嫌弃?他说怎么连个来顾府上走动的都没了,敢情都让他给得罪光了!今晚吃饭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顾老爷子却是是一副气的肝儿颤的模样,那本有几分高人模样的白胡子都微微的耸动着。 看着,着实不像是假的。 看到几位老哥儿们明显不太对劲的神情,顾老爷子唾沫直飞,你们以为是我教他这么做的?这臭小子三岁的时候就很有主意了! 他一边说一边拍大腿,滔滔不绝的从顾卿白三岁一直说到了九岁,眼睁睁的看着那轮高悬的烈日变成了薄暮夕阳,在波光粼粼的湖边上拉出了余晖美丽的影子。 最后口干舌燥的看了一眼湖边,那鱼竿儿悠悠的在湖水中央打着转儿。 顾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哀嚎了一声,他的宝贝鱼竿! 话音刚落,长廊那头一个小小的白衣身影翩然而至,还没等这群老花眼看清呢,但见湖边上溅起水花,已然不见了那道影子。 眼神儿尚可的武将军有些犹疑的说了声:“那跳湖的,可是顾小公子?” 听了顾老爷子说了他从小的心计谋略,他们这些老匹夫可是不敢再把他小孙子当小孩儿看了。 他话音刚落,那头顾卿白已经如履平地的踩着荷叶,颇有风度的将鱼竿递了上去,像模像样的抬了抬下巴:“武将军,久仰。” 他一一的问过了这些功勋卓著的老臣,最后的语气说不出的诚恳:“薪俸微薄,顾府果腹尚难,就不留各位吃饭了。” 明明该是心酸无比的语气,经他说出来,那一身的翩然贵气,却显得说不出的傲慢。 第二日,这一众老臣被赶出顾府的消息便在上京城中传开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清蒸鲫鱼(三) 顾卿白是谁的面子也不卖。 皇帝自然是愈发的喜欢他,其盛宠之势,早已凌驾在诸位皇子也就是皇帝的一众亲生儿子之上了。 嗯,所以,谁拉拢了顾卿白,这太子之位是妥妥儿的没跑了。 为了这天子之位,自然跃跃欲试的大有人在,皇后的四皇子是第一个按捺不住的,他寻了个极为隐晦的名头,说来这四皇子有强势的娘舅家,人又是极为聪颖,得了太傅和皇上欢心的,花落他家的可能性自然是要高一些。 所以,他才有这样的底气。 四皇子问的极为隐晦,顾卿白二话没说,就问他是不是想当太子。 当时也只是比小顾公子这个团子大一点儿的四皇子露出了受惊的小兔儿一样的神情,瞪着湿漉漉的眼睛满是诚挚的告诉他,自己只是来找他探讨治国之道,想要为父皇分忧。 他知道顾公子这样的大才能是该跟他走在同一条道儿上的。 想起前几天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出来说是顾府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四皇子非常有诚心的告诉他,自己有些私房钱,可供卿白养家之用。 这也是皇后教他的话。 宫里的孩子哪有几个是真正的孩子,那顾卿白鬼才一样的存在,精明一些反倒不如拿出几分纯熟的孩子心性能打动他。 皇后是这么想的,甚至暗中蠢蠢欲动的几位娘娘和皇子的娘舅家都是这么想的。 可事实证明,这顾卿白,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 他极为傲气的看了四皇子一眼,气势十足的挥袖让下人送客,最后还大发慈悲的送了四皇子一句圣人言。 “四皇子,左太傅没有教过你君子疾夫舍曰预知而必为之辞吗?” 四皇子再也端不住架子,脸色刷的一下就拉了下来,很是不客气的说了顾卿白几句。他本就是中宫之中千宠百爱着长大的,哪儿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你顾卿白再是满腹才学讨父皇欢心,他偏生就不信能比得过自己这个真正的龙种! 所以,打顾府出来,四皇子就往皇帝面前告了一状,什么顾卿白目中无人,见了儿臣从不跪拜,顾卿白蔑视皇权,言辞之间对父皇口出不敬。 皇上的脸色也很精彩。 四皇子以为顾卿白的好日子到头儿了,没想到却是他自己一下就步入了万丈深渊。 顾卿白这人虽是不近情面冷的很,却还是给皇上留了个余地,不过他还没太大的善心,小孩儿打的全是不能让自己日子过得太难的主意。 皇上不高兴了,能让臣子好过?那不是开玩笑嘛! 退朝以后,顾卿白就寻了个由头,说是自己想吃宫中的清蒸鲫鱼了,上回中秋宫宴以后,他可是馋了好久。 这么崩人设的话从仙气飘飘的顾公子口里说出来,自然是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皇上反而抚掌称赞,笑着让大太监往御膳房加菜去了。 退朝的大臣们心里头的小鼓就敲起来了,这位小祖宗哪儿能是个嘴馋的,肯定是又有什么小报告要给皇上汇报了。 众人默默的走着,心里头都在算计自个儿最近有没有犯错误,虽然经顾小公子的嘴里说出来,已然是十成十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可总归什么都不知道的强啊! 因此,他只是单单吃了一顿清蒸鲫鱼,顺便提了提四皇子,给皇上交了一下皇后娘家的小账本,就让所有同僚夜不成寐。 哦,还有,他的账本是鲫鱼刚端上来就呈上的,所以,皇帝也没有吃晚饭。 一旁的大太监眼泪都要吓出来了,他从皇帝小时候就一直跟着了,可是从未见过圣上脸色这般阴沉的时候,旁人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了,这小祖宗还能吃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还赞一句御厨的手艺有长进。 皇上的心情很不好,你为人臣子的胃口还不消减,这简直是没心没肺。 皇上看了他一眼,黑着脸道是顾爱卿没有听过食不言寝不语吗。 天子一怒伏尸体万里,这话一出,殿上的宫女太监跪倒了一片,齐刷刷的请皇上息怒。 顾卿白慢条斯理的夹了一筷子鱼肉,言辞之间颇是谦恭:“皇上,不迁怒,不贰过。” 嗯,他再得宠,也不能捋虎须,童言无忌也不带这么玩儿的!皇上把做清蒸鲫鱼的御厨一并让顾卿白带走了,说是他什么时候吃够了鲫鱼什么时候再来上朝吧。 宫中形势大变,风风雨雨了两个多月,终是消停了。这个时候众大臣才发现,顾小公子,好像不见了。 皇上肯定是不能先低头的,可是这朝堂之上的一帮人精早就看出来了,圣上早就想把顾卿白给叫回来了。所以,兵部尚书就寻了个由头,自告奋勇的说是去一趟顾府,瞧一瞧顾大人最近是怎么了。 事实证明,顾大人什么事情都没有,呃,除了胖了那么一点儿。 好在是小孩子,顾大人这略为圆润了点,倒是显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兵部尚书乐呵呵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上朝,他正懒洋洋的躺在顾府那方池塘前头的藤椅上头。 长廊之上,紫藤飘香,藤蔓垂落下来,遮挡出了一片阴凉,真真好似武陵人中,那世外桃源的福泽之地。 “我还没吃够清蒸鲫鱼呢!” 兵部尚书得了这么句话,闷头想了一夜也没个思路,只得原原本本的在第二天早朝时回禀了圣上。 皇上也是笑的颇有深意,看来这顾爱卿还耍性子呢! 顾卿白得罪人不少,眼见着他敢跟皇上闹脾气,立马就有人站出来问了,这顾大人前些天不是还说吃不起饭了,将众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子赶了出来,怎么最近就天天吃上鲫鱼了? 这话里是什么意思,谁都明白,无非是顾卿白也不是个两袖清风的。 说起来以这样的恶意来揣度一个孩子,实在是有些过分了。然而,也实在是,顾卿白这个小孩儿,太招人恨。 一旁的大太监最是了解皇上的心思,赶忙就上前耳语。 末了,皇帝拍桌,很有几分少时时候巡游的少年气质:岂有此理,朕只是让他带走厨子,他竟然敢从朕的御膳房偷鱼!明个儿就让他来上朝! 最后还补了一句:连御厨一块儿给朕带回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花间晚照 清蒸鲫鱼这事儿,是朝堂上诸臣都明白的道理。因此眼下杜尚书难得的能有这么个回应,自然是面色红润,一看便知高兴的很。 他还以为刑部门口的事儿多难办,顾卿白往那儿那么一站,就说了句自己没参加今年的科举,百姓的关注点立马就变了。 开始还有人不解缘由为何,后来看着他翩然走远的身影,有读书人抚掌妙叹,玉不自言如桃李,顾公子的才气,可是远在三甲之上,金榜登第于他而言,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荣耀。 他清高傲慢的很。 而他本身的实力,又让这样的万人之上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原本就是实至名归,谁又能说半句不是的话呢? 放榜后持续几天的民怨暂且平息了,顾卿白这一站,却是又引发了一轮沸腾的狂潮。天下读书人,就该有自己的气节和操守,科举只是入仕升官的捷径,只要胸怀百姓,兼济天下,就算名落损伤,又能如何? 在这帮书生纷纷以顾卿白来标榜自个儿的时候,舆论的导向也不知不觉的改变了,往年放榜三日后,这状元郎和榜眼探花是要一同游街的,那大街小巷的熙熙攘攘,自然是热闹非常,然而今年,却是比往年消寂了许多。 这帮书生忘了顾卿白是站在金銮殿上的,皇帝可不是个能被蒙了眼的。 你顾卿白不参加科举也罢,如今还教着一帮读书人不入朕的网罗,这中枢之上,岂不是人才外流了么? 面对皇帝明显不太高兴的语气,顾卿白也不耍那些弯弯道道,直接就说了,这科举本来就是为了当官给百姓做主的途径,他早就站在天子之下了,还白费那些工夫做什么,倒不如在家里头跟着顾老爷子钓鱼了。 他这话,确实是很有道理,就像栉风沐雨后的蔷薇,带着晶莹的露珠,在晨曦之下散着不可亵玩的光芒。可是,这花骨朵儿虽美,也是有刺的。 眼下,这刺就深深的扎在了今科状元徐绍祯的心上。 他这个头甲,实在是当的有些窝囊。顾卿白的名气越大,状元郎一名的含金量就显得越低,眼下连皇上都公然在朝堂之上赞许了他,这岂不是打他的脸么? 因此,这几日来,他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徐府里头,主子下人都为了二公子高登榜首而高兴着,却只有徐辅和二公子自个儿不高兴,说来这也是奇怪的很。 旁人自然不懂他父子二人的心思,因此还是该庆贺就庆贺,流水的筵席在府中足足摆了十日。 徐绍祯虽是不喜,但每天还是要在府上应酬的。 墨沧在后院,自然是一步也不往前头去,她本就因为误会了顾卿白一事儿还当着缩头乌龟,眼下前头喧哗热闹,她是更不肯踏出院门一步了。 就连墨逸说是带她出去吃点心,她都不应,只瞪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央求墨逸回来的时候去城东的点心铺子给她带个桂花糕之类。 徐绍祯已是将近半月未见墨沧了。 他心里头挂念的紧,她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非常不好。 就像是锋利的猫爪子在他心里头最柔软的地上一下一下的挠,而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不能挣脱钳制双手的沉重锁链去杀了这只该死的猫。 傍晚的小院儿在夕阳鎏金下充满着温馨的夕光。 不远处霞光如墨,一片一片的晕染着天空,恰似花丛中小少女的睡颜,淡,却又炽热无比。 徐绍祯本是有些烦躁的心,看到她的那一瞬一下就宁静了。脑中什么想法都没有,却是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 藤萝如瀑,那鲜亮的绿色盎然的铺洒了一整条长廊,在层层簇簇的花朵围绕下,她正窝在藤椅上睡觉,手上还拿了半块桂花糕。 许是这几天将养的好了,她原本没什么肉的白皙脸颊也圆润了一些,看着着实剔透可爱,长长的睫毛在余晖下仿若散着金似的,让人挪不开眼。 嗤,嘴角还有渣。这是吃着点心睡着了? 徐绍祯嘴角带了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笑意,伸出手去轻轻的抚上了她的嘴角。 墨沧睡得正迷糊,口齿不清的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徐绍祯忽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放轻了手指,跟羽毛似的,有一下没一下的触摸着她光滑的脸。 墨沧终是悠悠的睁开了眼,看到他在自己眼前放大的俊颜,脸蹭的一下就红了,堪堪能比天边的晚霞。 “你怎么过来了……” 突然见了徐绍祯,她竟是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下意识的问出口,又觉得自己这话过于痴怨,好似那些险些化作望夫石的妾室一般…… 这是徐府,他还不是想去哪儿便去哪儿的么? 生怕他再来戏谑自己,墨沧忙开口道:“啊,那个,听逸师兄说,你高中状元了,恭喜啊。” 徐绍祯本就是半蹲在藤椅旁,听了这话慢悠悠的直起身来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道:“嗯,确实是一件喜事,沧儿,你打算拿什么来给我当贺礼?” 墨沧一愣,这人,怎么还开口管自己要礼物,她一穷二白,现在还欠着他一屁股债,能送什么啊? “看来你是没准备了,那我可自己拿了。” “嗯?”墨沧惊奇的睁大了眼睛,这还有他能瞧得上的东西? 花间晚照,公子倾城,他眼角含着深深的笑意,慢慢的弯下了身去,轻轻的将自己的唇印上了她的。 因为在外头呆的久了,她娇美的唇带了凉意,而他则是温热,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触碰在一起,两个人都是一阵颤栗。 “好了,晚上王尚书他们要来,我还要出去待客,明天见。乖乖吃饭,若是倦了,让你师兄带你出去玩玩儿,我让你搬进来,并非是为了拘着你。” 他一笑,从她手上将那半块点心接了过来,自然而然的吃下肚,说是垫垫肚子,又仔细叮嘱了她几句,这才出了小院儿。 墨沧目送着他走出门去,心里头还在为刚刚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而羞赧讶异。(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万年光棍 上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在央着墨逸带着自个儿逛了数次以后,对墨沧而言,实在是没有什么新鲜感了。 可如今,比起躲在家里因为顾卿白而心虚,墨沧觉得,自己的首要任务还是先理清跟徐绍祯的关系。 她并不反感徐绍祯。或许从往上虞去的路上遇见他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不同了。徐绍祯仿若春夜寂静无声的细雨,绵绵的滋润着她的心田,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成长。 而这样的默默,又带了几分强势,他嘴上总是说着给她时间去思考,并不想强迫她做什么,然而无论是在宁山书院还是现如今在徐府,他都是一意孤行的笃定,到了真正来倾听答案的时候,那所有的话都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就比如,现在摆在眼前最为棘手的一个问题。 墨沧颇是心不在焉。科举放榜了,她什么都没说,他就亲了自己,这是不是代表着自己的无言在他眼里已然成了默许呢? 徐绍祯唯有在对她的时候,霸道才更多于温润,所以,就连墨逸,对两个人的事情都是一无所知。墨沧虽是单纯,可是她也深切的明白,两个人之间的亲吻在这个时候意味着什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亲,她虽是孑然一人,但也绝对干不出私相授受的事情。 可是,真要对徐绍祯说些什么,一切都显得她无理了。 因此,墨沧很是烦恼。 墨逸瞧着她拿了串糖葫芦还蔫头蔫脑的样子,哄了她几次收效甚微,便也无心同她逛下去了,又给她大包小包的买了一堆点心才往徐府上去。 墨沧看着自个儿师兄两手满满当当,一种被娇宠着的幸福感涌上心间,言辞之间很是满足,夸赞了他一番后又戏谑道是师兄也该攒银子娶媳妇了。 比起刻板严苛的师兄,墨逸最近更像是一个毫无底线和原则去溺爱妹妹的兄长,然而听了这话心里头着实是怪异,不知不觉又跟她端起了师兄的架子,将小少女狠狠的教育了一番。 墨沧偷偷啧舌,这若是教师兄知道了自己跟徐绍祯的事情,还不得给她打断腿了。 说起来这出去一趟,除了甜腻腻的点心,她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就知道了,上京城中大街小巷议论的都是顾卿白如何的才华卓绝傲气凌人。 晚上的星星很好,墨沧却是无心欣赏了。 难怪,他眉眼间有些不太开怀,任谁在这样的情况下取了状元都会觉得是一种辱没吧。 墨沧的心思细腻,想的自然也就多了些,然而这样的善解人意,落在徐绍祯眼里头却是愈显珍贵动人。旁人都在趋炎附势,可是她却一双慧眼聪明的看出了自己的心事。 这究竟是值得庆幸的,还是一件悲哀可怖的事情? 墨沧笑了笑,也就自然而然的将话题引到了两个人的关系上。其实说实话,她心里头是一直有些害怕的,这种情绪却又并不是自卑。 她知道徐府身份高贵,不同常人,可是,不知为何,她从来不觉得这样的权势地位对自己而言是一种极大的逼威。 自始至终,她所担心的,一直都只有徐府上会不会为难他罢了。 她是相信徐绍祯的心意的,从第一眼开始,他就一直毫无理由的护着她,若是没有徐绍祯的庇佑,能否顺利的从宁山书院度过三年都是问题,所以,她从未怀疑过他待自己的真心。 朱门紫殿,门当户对。墨门虽是天下人人须让三分,可是墨沧是有自知之明的,她清楚的明白,她的身份有多么尴尬。 徐绍祯很在乎她的感受,虽然他言辞之间,全然不懂她究竟在为什么而担心。他只说沧儿莫要忧心,一切事情都有他来解决。 这时候的他,一点儿都不想上京城中传言的成熟老练的臣子,而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温润俊雅,风度翩翩。 这样的一个男子,站在眼前袒露着心迹,谁能不为之动容? 徐绍祯把自己的心力交乏掩饰的很好,也很巧妙。他一步一步的走在自己计划的道路上,片刻没有偏离。可是,他总是隐有不安。 “上次没有陪你去游湖,等皇上在宫中设宴完了,我好好的带你去瞧一瞧画船。” 墨沧不欲叫他分心,因此只是笑着应下了。 劲松在后头却是很吃惊,沧姑娘竟是一直未曾告诉公子,她是个怕水的。 公子和沧姑娘都这般亲密无间了,他这个局外人却怎么总是觉得有种淡淡的疏离呢?罢了罢了,他只是一个莽夫,还是专心的保护好沧姑娘吧。 毕竟这么些年了,自家公子都快和顾公子一样,成为万年老光棍了。 可是,顾公子是三尺之内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他往那儿那么一站,就让人冷飕飕的寒意就从脚底直冒到头顶,自家公子可是不一样。 他对谁都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 这些年来,虽然不管是街上遇到的还是通过家中各位小姐搭上线来的姑娘不少,形形色色什么小姐千金,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却从未见公子多看过一眼。 他的态度总是亲而不昵,总是教人觉得如沐春风,一切都有希望,可是等转过身,人走了,仔细想一想,他又好似什么都没说,抠字眼儿也找不出半分端倪。 顾家卿白,徐家绍祯,两位截然不同却卓绝的少年,不知叫上京多少闺秀拧碎了帕子。 现金顾公子还是一个人当着冰山,自家公子可是不一样了。 他待沧姑娘,真是前所未有的亲密和上心。 这一点,劲松是从在宁山书院的那顿饺子看出来的。 公子向来讨厌吃韭菜,所以原本他买来的就是竹笋,后来竹笋都洗干净了,正在那头看书的公子却好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自言自语的说是子贤不喜吃笋,亲自去附近的老农家中割了韭菜回来。 劲松当时下巴都要惊掉了。 他可断没见过公子这般迁就旁人的! 而这样的情景,后来又出现了很多次,他都看不清,公子究竟是有意无意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公主殿下 徐绍祯说到做到,大事小情上完全是容不得人拒绝的肯定句。 虽然两人同处了三年多,墨沧总归还是不能习惯,心中甚为别扭。她打小儿就是被师父在庐嵩山上放养着的,说句实在的,行事真的是比天上的灰麻雀还要自由。 至少,她不用为庐嵩山上哪天出来个比她还混的魔王而提心吊胆。 等皇上那头的宫宴结束的时候,盛夏的暑气已消了大半,只剩了个酷暑的尾巴,不凉不热的天气刚刚好。 这样的适宜,在风景秀丽的慕名湖畔就更显得舒服了。 曙光微现,柳梢儿在锦辉下散漫的飘拂着,似是柔弱倩笑着的小姑娘,那姿态说不出的动人。 慕名湖本就是这些官家子弟游玩的地方,一般百姓家是进不得这片湖区的,而现今时节,来这头消夏的公子哥儿更是少之甚少了,两个人又赶了个大早儿,因此,一时之间,竟是没有旁人。 徐绍祯万事都给墨沧考虑周到了,她爱吃的各种小点心,他亲自拎在手上拿了一路;怕是中午日头上来了,小丫头在船上待不住,还给她戴了个精致的草帽。 墨沧看了一眼两手空空的自个儿,忽而有些不好意思,她欲要从他手上分担些东西过来,徐绍祯却满是无奈的告诉她,她好好儿走路就是给他最好的分担了。 墨沧被他这么一戏谑,脸一红,也闹起了小脾气。他纵要拿着,自己才不去管他。 慕名湖畔碧草青青,远远的就能瞧见里头停着一艘艘画船,上头雕栏玉彻,华丽至极,浮夸者有之,低调奢华者亦是不乏。 墨沧上回跟顾卿白来的时候,只见了顾府的,倒是没瞧见旁的,这会子瞧见了也是新鲜。看着风格跟“一卿二白”风格迥然的“绍兴祯意”,心中若有所思。 顾卿白这个人实在是清绝到了骨子里,他不需要旁人的衬托,单单往那儿那么一站,就让人觉得贵气傲然,这样的气度,有充足的理由去让人心服口服的去相信,就算这世上没有旁人,什么鬼神见了他也一定会觉得,这人绝非凡物。 而徐绍祯则是典雅华贵集一身,虽然身上自有百年大家的气质在,但这种气质,若只是秘而不宣,没有旁人的拥簇,便会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徐绍祯见她看得入神,便叫了她两声,这小丫头却是全然没有反应,他不由得乐了,可真是罕见。 “沧儿,你在想什么呢?” 墨沧摇了摇头,莞尔一笑:“就是在想,为什么跟顾公子一同来的那天,湖上没有这么些船。” 徐绍祯也笑,这上京城中,谁不知道顾家卿白脾气大的很,明知道他喜静不喜闹,还上赶着往前凑,这不是给自己找难堪吗? 这般天真的问题,也就这小孩儿能问出口来了。 他略略的提了顾卿白的性子,便拉了她的手往湖边走,墨沧却是抽回了手,秀眉微微的拧着,有些紧张道:“我不去了,我就在上头瞧着。” 生怕他多想,墨沧又将上回自己也是这么看着的解释了一番,就这么糊糊弄弄的将就过去了,至于更甚的缘由,她自是不会说。 她不说,徐绍祯看出她眼中的深意也不去问,只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我去上头戏耍给你看,你若是不喜欢,咱们就往城中吃点心去。” 墨沧乖乖应下,目送着他上了船,这才笑眯眯的在树下站着,秀气的吃起了点心。 那糕点都是徐府上的厨子刚做的,酥软可口,甜丝丝的味道到了口里还带着刚融化的蜜味儿。 她自是吃的眉开眼笑。 那头徐绍祯已经准备划船了,回头看见小姑娘的样子也是会心一笑,也难为墨沧这个时候了,还能有心空出一只手来冲他挥了挥,示意自己一点儿也不无聊。 事实证明,比无聊更可怕的,是有人惦记。 她正琢磨着让厨子再做些什么新鲜糕点呢,嘴就被人捂上了,墨沧也不是个文弱姑娘,劈手就使出了墨逸亲自教的工夫,对方似是没想到她会武功,不防备就被墨沧得了手。 然而不得不说,这小心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只有赤-裸-裸被碾压的份儿,还没等她暗器出手呢,人家就已经看出了她的企图,直接将人劈晕了。 墨沧晕过去之前,脑中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浪费了她掉到地上去的那块点心。 “谁让你对她下手的!” “统领,属下没有想到公主会武功,怕惊动了徐家公子,这才劈晕了公主。还请统领责罚!” 迷迷糊糊间,墨沧只听到一个严厉的男声和先前劈晕自己的那个黑衣人在说话。 两个人在这儿站了一阵儿便出去了。 她半眯着眼,悄悄的看了看,房间里头只有几根蜡烛,昏暗无比,听着那头的滴水声,还有这么重的湿气,仿若是在一个山洞里头。 墨沧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坐起来,活动了下手脚,嗯,还不错,她至少没有被绑上。 “公主,您醒了?” 一个高大的蒙面男子打外头走过来,一下就将她面前的光遮住了大半。 墨沧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拧眉道:“你是谁?” “公主,我是蒙全德!当年六皇妃在这里头抱着您,还是我在外头守着的!” 蒙全德面部的肌肉十分硬朗,这会子兴高采烈的样子让他整个人柔和了不少。 “什么,公主,六皇妃?这位蒙大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墨沧的语气很平静,她心里头却是有些颤。难道,那些流言,都是真的不成? 墨沧又不是个傻的,下山之前,她之所以要在庐嵩山上再呆那几天,就是为了看看师父的死,究竟是有什么蹊跷。 可是,她未曾想到的是,比之墨东行的死,她的身世更是有着匪夷所思的离奇。 所以,她一直不肯相信,也一直在逃避这件事情。 “公主,您折煞末将了!” 蒙全德听了她的话很是紧张,竟是直接就跪下了,也不管墨沧心里头怎么想,一五一十的就说起了当年之事。(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独一无二(一) 朝堂上的形势向来诡谲难测,到了先帝轩辕应即位二十年,众臣子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站错了队,就带着全家老小一同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轩辕应膝下十五个皇子,个个都是出类拔萃,没有一个儿子是被养废了的,也好歹是他的诸位宫妃争气,至少表面上和和气气,每日还在中宫的带领下,举办个皇子交流会。 就说皇后所出的大皇子,武艺高强,百步穿杨如同儿戏,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再说宁妃的三皇子,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连国子监的太傅都考不倒他;齐妃的九皇子,十三岁就能把偌大的户部管理的井井有条,十皇子赈灾有方,回回都是新奇点子…… 而在这天资卓绝又肯努力的人中龙凤里头,二皇子和六皇子无疑是超然其上的存在。 二皇子轩辕玄容貌俊朗,与先帝轩辕应如同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这样的相像自然是可以为有心人大做文章。 其实毋用旁人多言,轩辕应心里头对这个二儿子也是颇为偏爱的。就说几个皇子小时候聚在一起玩,当时三四岁的年纪,谁都淘气,可一旦哭了,旁的皇子都是奶嬷嬷紧张,唯有轩辕玄身侧的宫人,是半点忐忑都没有的。 下人害怕的无非是主子责罚,要知道在这皇宫之中,孩子可是立足的根本,若是伤了皇子,这主子能高兴了吗? 而轩辕玄的生母宸妃脑回路就比较清奇。 她自是舍不得自己玉雪可爱的儿子伤着,可是这无伤大雅的小错误,还是可以偶尔一犯的。不得不说,宸妃的尺度拿捏的非常好,就算皇帝精明,竟是终其一生也未曾察觉他遇上轩辕玄哭的时候,都是宸妃刻意为之。 若总是哭哭啼啼,未免让人觉得不成大器,难当重任,可若是跟三皇子一般老成持重,失了孩子的活泼气,也叫人瞧着难受。 轩辕玄依照母妃叮嘱自己的,该哭的时候就哭,该聪明的时候就放开了聪明,左右有皇帝的宠爱,足够母子二人翻身的。 宸妃本只是浣衣局的一个低等宫女,合着命好,刚进宫衣服还没洗几回呢,就入了皇帝的眼,不得不说这宸妃长的是真国色天香,一张花容月貌的娇美脸,教人怎么都看不够。 她可肯在皇上身上花心思,每次都是出奇制胜,既不是赶着往上凑,也不是自诩清高吊着皇上的胃口。 她自打侍奉了皇帝以后,就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跟从前进宫前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时刻担心被爹娘卖到烟花柳巷之地去的日子和在浣衣局终日劳碌比起来,现在的日子,自然于她而言,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所以,她是一定要守住现状的。不仅要守住,还要站在更高的地方。 宸妃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可是她向来坐得住,所以,当身份同她一般低微的宫女,即便是被宠幸了也如同无人问津的珠宝一样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的镀上了厚重的灰尘,从此便是黯淡无光的时候,她言笑晏晏的坐上了妃位。 有这样一个母妃的悉心教导,二皇子自然是打年幼时候就是个心机颇重的。 可是正如除了宸妃有意要露馅给皇帝看自己的“勾-引”轩辕应能笑着看出她的调皮对她爱之更甚以外,皇帝从未察觉自己的宠爱是在她的算计之中一般,轩辕应也未曾看出这个跟自己最像的儿子心机颇深。 皇帝都看不出来,更不用提旁人了。 轩辕玄也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这哪个宫里的娘娘和外间的朝臣,提起他来不是一脸的夸赞? 可是,他还有个六弟。 六皇子轩辕骄出身高贵,其母良妃祝姣婉是当朝镇国将军祝虎的掌上明珠,祝家世代从军,祖上自然是跟着开朝皇帝南征北战,功勋赫赫的。 在轩辕玄即位以前,祝家是跟顾徐二府相提并论的。而这个相提并论,说起来又不是全然的实力作证。 毕竟,文臣尚有二府,可是武将却独有一家。 祝虎手握军权,统领羽林卫和二十万的禁卫军,势力自是不容小觑。而传闻祝家私下有一支祝家军,战斗力彪悍无比,可以一当十。 当然,虽则只是传闻,可没有人出来澄清,这风言风语也就愈演愈烈。祝虎是个带兵打仗的直肠子,生怕皇上怀疑自己,哭笑不得去跟皇帝表忠心。 轩辕应自然是不能轻易的说相信,可是他又不能说不信,所以他提出来要让祝姣婉入宫为妃。 这上京城中,谁人不知道祝姣婉那就是祝虎将军的眼珠子,祝家夫人前后生了五个儿子,祝将军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打小儿就纵着上房揭瓦,年及十六,跋扈之名传遍京城。 叫个祝虎直叹气。这下听了皇帝要让这小祖宗进宫,自然是浑身一颤,他倒不是不舍得,只是哭丧着脸说是自个儿这闺女,虽然名为姣婉,可却是一点儿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的。若是进宫来,少不得要闯大祸。 这皇宫又不比旁的地方,祝虎和五个儿子能护住她,万一哪天真的惹了皇上生气,您一刀给我把闺女咔嚓了,甚至是把整个祝府满门抄斩了,他上哪儿哭去? 轩辕应也知道祝虎其人的性格,这定然是句句属肺腑之言的,便也不欲为难他,抚掌而笑,说是祝将军多虑了,朕既然提出来让姣婉入宫,便也是早有自己的一番考量的,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他正是喜欢姣婉天真率性,孩子一样可爱。 皇帝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夸自家闺女夸的他祝虎老脸都红了,祝虎怎么还能说出半个“不”字呢? 于是,还跟个孩子一样淘气顽劣的祝姣婉就这样进宫了。 她入宫那年只有十六岁,可是轩辕应给她的位份可是不低,祝家人都是一根筋,全把这当成了皇帝的宠爱的看重,更是为帝王家忠心耿耿、流血拼命。(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独一无二(二) 祝姣婉一进宫,就把个原本宁静和气的皇宫搅的鸡飞狗跳。 别误会,她不是有心为之,实在是过去十六年都是在祝家六个男人的骄纵下长大的,这祝府又是武将军的住宅,其中情景,自然可以想见。 御花园开的娇媚的牡丹被她捉蛐蛐的时候踩烂了一大片,皇后坤宁宫上头的琉璃瓦被她飞檐走壁的追一只麻雀的时候踏碎了,当时腊月的天正飘着雪,雪花一落到里头去,就变成了泥水,皇后气的不行,自然是训了她。 祝姣婉也就乖乖的听着,可是她自然还会再犯,这才是她的常态。 诸位妃子的心从来没有像这样一般齐过,在中秋的宫宴上,明嘲暗讽的在皇帝面前告了祝姣婉的状。 这一等劣迹斑斑的行为,作为这天下的主子、长居宫中的唯一一个男人,皇帝岂会不知道祝姣婉的所作所为? 他原本只是听祝虎这个女儿有些刁蛮任性,进了宫才发现,这哪儿是“有些”,简直就是全天下女儿家的坏脾气加起来也不够她一个的。 所以,轩辕应心里头自然也是有些后悔的。 可是,后悔了怎样,当时这祝虎可都是难为情的说好了的,他自己开口管臣子要的人,总不能再送回去吧? 祝姣婉又不傻,这旁人的敌意她还是能看出来的,她从小到大是一点儿委屈都没受着,眼见了平时“姐姐妹妹”叫的无比亲热的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她那个火爆脾气哪儿能忍得了? 得了,这小祖宗不痛快,你们中秋宫宴也别想着和和睦睦的装团结了。 祝姣婉的胆子,真的是能胆大包天,她站起来就把几个妃子的老底儿抖搂了出来,什么莯贵人说宸妃出身下贱,良妃暗地里教着小皇子去皇帝面前告状…… 她倒是痛快了,席间各位的脸色可都是不好看,就连没有被诟病的皇后,都是青一阵子一阵的生怕她说出自己什么不好。 眼看着好端端的家宴就要搞砸了,这眼力劲儿的亲王都纷纷借故告辞,只剩了皇上和他的妃子们了,祝姣婉似是才察觉皇上黑了脸。 她甩着袖子就往外头走,留了一帮人瞠目结舌。 皇上自然是生气,可是在一帮妃子柔声细语的劝慰下,也慢慢的平息了怒火。皇后也说,这姣婉还小,等再过两年,人长大了,心性儿成熟了,也就知道讨皇上欢心了。 轩辕应什么都没说,再等两年,再等两年她能到金銮殿去揭瓦了! 祝姣婉这蛮横的性子,自然是不比旁人能讨轩辕应欢心。哪儿有男人喜欢不能被自己驯服的野马?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既是不喜欢祝姣婉,连带着对六皇子轩辕骄也不待见。 轩辕骄的性格,还跟顾卿白有点儿像。 不过顾卿白是向来不掩饰自己的冷清,而轩辕骄则是把深沉都写在脸上,打小儿就不像个玉雪可爱的团子。 皇帝不喜欢他他开始是在乎的,后来发现,这种不喜,是轩辕应刻到骨子里头,打肺腑之中发出的不喜,跟他轩辕骄做什么完全没有关系,也就不再干些出力不讨好的事儿,后来听闻了母妃祝姣婉进宫的缘由,更是懒得费心了。 这轩辕应得多无能,竟是为了前朝的事儿算计起了自己后宫里头的女人。 要说六皇子,除了相貌,旁的地方跟祝家人真是没一点儿相同之处。 打小儿就是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往那儿一站,气势十足。 往往跟几个兄弟一同往练武场上去的时候,那些大大小小的武将都要来逗弄他一番。祝家世代从武,这行伍里头,自然多半是祝家兄弟五个带出来的。 打不过舅舅,光明正大的欺负一下外甥也是可以的。轩辕骄对上这帮武将,一股由衷的亲近感便从心而生,他半点皇子的架子也没有,就跟这帮武将嬉闹。 当然了,这练武场上没有尊卑,这是皇帝亲口说出来的,旁人也找不出毛病。 只不过,这个中尺度,还得看臣子拿捏的怎么样。十五个皇子,能让一帮粗莽的武将这样大大咧咧的玩闹着,唯有轩辕骄一人而已。 旁人嫉妒也没用,这种骨子里头的亲近,是演不出来的。而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这些手里有实权的人,对轩辕骄是多么的呵疼爱护。 自打中秋宫宴那一回,轩辕应对祝姣婉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以后,祝姣婉便收敛了许多,而有了六皇子以后,她更是满门心思的放在了孩子身上,压根就不跟旁人一样,再想着去要什么皇上娇宠。 可是后来,祝家大哥跟她说,这六皇子能否登上皇位,祝家的助力是一回事,她这个当母亲的在皇帝心里头的分量如何,也是很大的一部分。 祝姣婉看了大哥一眼,说是皇帝就从来没有想过立骄儿为太子。 祝姣婉自然是看不出来,这话都是时年十一岁的轩辕骄自个儿跟她说的。祝家人可不能忘了,当初祝姣婉为什么要进宫。 祝家老大骇然。 他们虽然心性直,没有什么害人之心,可是那从政执道的曲曲折折,也不是全然不动的,就算跋扈如祝姣婉者,在进宫历练了十六年以后,也早已不是当初明媚的弱芽了。 帝王猜忌之心,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重。 祝姣婉回家省亲一遭,犹如当头棒喝,叫醒了祝家人。 祝虎这个外公和轩辕骄的五个舅舅,既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轩辕骄小小年纪就难得能如此通透,难过的是慧极必伤,这孩子将来少不得要吃什么苦处。 祝府的书房向来是个摆设,可是那一晚六个男人却在里头整整呆了一夜。 难怪这小孩儿从来文韬武略不输旁人,甚至在统筹万里江山上大有远见,就是不肯花半分心思去讨好皇帝,原来他是早就看明白了的。 一想到小外甥贵为皇子还得受这样难言的委屈,已过半百的祝虎额上就青筋直冒,胸中热血仿佛又回到了年轻在战场上杀人如麻时候的沸腾。(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独一无二(三) 轩辕骄心性成熟,很好的掩饰着自己的资质。 他不想跟母妃当年一样,被立成了挡在别人前头的碑而不自知,所以他一直都在有意的收敛着自己的锋芒和锐气。 可是他那样高傲的性格,又怎么甘心屈居人下,所以,他样样儿比试只在中等,就算凭借他的实力,明明可以将所有人都比下去。 这样的忍耐,在皇帝为二皇子轩辕玄二十六生辰庆贺的时候,终于到了尽头。 那是一场风光无限的盛会,不仅仅是因为珠帘玉翠华贵至极的装饰和满朝文武大臣人人在场的显赫,更是因为皇帝在宴会的一开始,就宣布了最近众臣吵的不可开交的立太子之事的结果。 这样的时机,还能是谁?太子一位,自然是花落寿星轩辕玄。 席间众位大臣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精彩,兴高采烈溢于言表者有之,难以置信满脸震惊者有之,平淡如水事不关己者有之……形形色色的反应,可唯独没有一个人,是跟祝家人一样,齐刷刷的黑了脸的。 等到群臣都反应过来,高高兴兴的说着祝贺之语开始宴席的时候,祝家这边的气氛还是一片低沉。 轩辕骄也不避讳,笑呵呵的从席间起身,连看都不看脱离了人群包围往自己走来的二哥一眼,就翩翩的往外祖那头去了。 他倒不是耍小孩子脾气,只是他对没好感的人,向来是连敷衍都懒得,对于轩辕玄,他是一直都不待见的。 祝虎几个见他来了,都纷纷起身相迎,轩辕骄反倒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在意这些虚晃的礼节。 祝家老二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己的外甥,有点儿结巴的说,这,这,你小子亲爹还在上头坐着呢,这边儿的光景可是一点儿没漏的都入了他的眼。 “那又如何?” 轩辕骄很是奇怪的看了自己的娘舅一眼:“如今太子之位既是定了,他们也就该知道,我对他们是没什么威胁的了,我跟谁亲近,还需要藏着掖着不成?” 他这话着实是大胆,可好歹这边都是祝家人,也就一下拉进了距离,祝虎一拍大腿,爽朗笑道,对,他外孙说的对。 三舅舅很是无言的看了一眼正整坛灌的这一老一少,默默的想着小外甥究竟是甘心还是不甘心。 那一夜,轩辕骄一个人灌倒了祝家六个男人。 连号称千杯不醉曾在西北军营的庆功宴喝倒了百人的祝家老幺都是摇摇晃晃的被扶着走出的宫门。 他喝了很多酒,可是脑中还是清醒无比。 辛辣入喉,更是浇在他冷冰冰的心上。明明胸中藏着一团愤怒的烈火,可是理智和冷静犹在,冰火两重天中,轩辕骄觉得自己几乎要挺不过去了。 他想不清楚。 他六岁那年,国子监最为德高望重的欧阳祭酒就私下跟他说,他可当大才,是个有雄韬伟略的人物。只是生错了人家。 当时他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若欧阳祭酒对自己的夸赞是中肯的,那为何还有后面一句?有经天纬地的才略,生在帝王家,这不是一件幸事吗? 后来年岁渐长,也就慢慢的看清楚了从前藏在迷雾后头的一些东西。 原来,祭酒所言,并非帝王,而是祝家。 可是,祭酒的心思又错了,他向来不是贪恋权势富贵的人。若是他是一个野心勃勃,就是想登帝位的人,少不得要恨上外祖家,怨自己有这样一个嚣张跋扈不懂世故的母妃,没有给自己铺好路。 然而,比起这些东西来,他更在乎更珍惜的,是自己所拥有的。 母妃对他真心实意的爱护,因为他的聪颖,而看到了比常人眼中更多的东西,饶是再困难,她也未曾将自己当成争宠的工具。 在宫中长大,他看到过良妃为了见一面一个月未曾踏足紫菀宫的皇帝而给三岁的七皇子揭开被子还捂着嘴不许他哭。 当时寒冬腊月,窗外冰天雪地,三皇子很快便感了风寒。 看到的时候,他是有些怕的,生怕有一天,自己的母妃也这样对待自己。当时年纪小,心思也藏不住,被祝姣婉知道了以后,狠狠的揍了轩辕骄一顿。 她祝姣婉可是将门虎女,怎么会那般下作来作践自己的孩子。 虽然轩辕骄被自己凶悍的母妃揍得三天没能下床,心中却对她却更是亲昵。他本就无所求,能让母妃和外祖他们高兴比什么都强。 所以,为了平安无虞,他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藏拙,为了让外祖放心,让舅舅们骄傲的说这小子淘气的很,还请诸位多担待,他又毫不在意的在练武场上展现自己的锋芒,让大皇子心服口服的承认他是第一。 轩辕骄是真的不在意这些所谓的虚名,可是现在,他到底是为什么而睡不着?是酒喝得太多了吗?不,这不可能。 难不成,自己真的是想当皇帝的? 轩辕骄默默的想着,却并没有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一跳。或许,它也称不上是“突然”。 如果他的心里头没有这样的种子,又怎么会在这样一场狂风暴雨毫不留情的摧残下,还是顽强的长出了羸弱的幼苗呢? 哈,施法的人许是没有想到,这场疾风骤雨,虽是给了他击打,却也给了他滋养。这样的念头,一旦升起来,就再也落不下了。 那一夜未眠的,还有祝姣婉。 她在外间守着,看着自己儿子宫中明火闪烁,一夜未熄。 这些年在宫中的成长,也让她明白了许多道理。说起来这母子二人的性格是有些相像的,弄明白了自己所在乎的究竟是什么以后,拼尽全力也要去守护周全。 轩辕骄觉得,外祖和舅舅们是一直以他为骄傲的,那种提起来的神情,是做不了假的。所以,宴会之上,皇帝说了册立二皇子为太子以后,他第一反应不是看高台之上笑的刺眼的其乐融融的天家父子,而是去看那头的外祖家。 他持酒杯走过去,未尝没有怕他们失望的心思在里头。 他只想告诉他们,他轩辕骄不在意,所以,没什么好失望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独一无二(四) 轩辕骄清楚的知道,自己名字里头的“骄”字,一直以来都不是外祖家对皇帝感恩戴德的“天之骄子”之意,而是对母妃的一个训诫。 女子应当骄矜自持,而非嚣张跋扈、任意妄为。 可是,他轩辕应忘记了,若不是当年他召祝姣婉进宫,他祝虎的掌上明珠,无论嫁予上京城中的哪家显赫为妻,还不是说风有风,要雨得雨的? 为天下帝王者,给人千般委屈而不自知,更无自省自愧。这是常态,可是轩辕骄不觉得。 祝姣婉在不懂情-爱的时候就被强行锁在了这深宫高墙之中,一言一行都要拘着自己的性子,本是天空快活的猎鹰,却被一箭伤了翅膀,从此只能化作笼子里头唧唧叫的画眉鸟。 祝家是宠孩子的,祝虎如此,到了祝家五兄弟,还是如此。即便小妹已经为天子宫妃,年逾三旬,在他们眼里,她依旧是那个娇滴滴无忧无虑该天生快活的小女孩儿。 轩辕骄的亲近,于他们而言,是炽热的亲情。祝家刘虎将,那个身上没有从战场上摸爬滚打带下来的狰狞伤疤? 祝氏死前,为他们操-了一辈子的心,担惊受怕,就生怕哪一个立了军令状以后就再也不回来。 五个儿子有感于娘亲的这份劳心劳力,竟是不忍娶妻。依照祝府在朝堂上的地位,但凡是有嫁娶的心思,自然是不愁喜事的,可是,他们却都沉闷着只是拒绝了。 如今,这一切,包括身后的赤条条无牵挂,仿若都有了合理的理由。是了,满门抄斩,也不过是他们祝家再来一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些年来,皇帝给祝家的冷眼,实在是太多太狭隘。 轩辕应不是觉得这传闻中的祝家军是存在的么,那他们也就索性成全了帝王。紧锣密鼓的训练和挑选忠心的骨干,这样大的一番动静,不可能不会引起皇上的注意,雷霆万钧,一触即发的时候,轩辕骄站出来了。 他那时候不知道外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他还是选择了以微薄的少年身躯站在祝家前头,替他们挡住这些潜在的可能会会落人诟病的危险。 左右他是皇帝的亲儿子,就算轩辕应想对他下手,也得有足够能堵得上群臣悠悠之口的理由。 他说,兵是自己要祝将军几个训练的,他本打算给父皇一个惊喜。 西北蛮地,跟鲜族交界处不是还有十几座城池未收回来么,这是先帝的夙愿,他愿意带兵,亲自前往征战,若是差一座城池没有收回,他便不进这上京城一步。 这是一个极其具有诱惑力的条件。 对于轩辕应来说,这个打小儿就不亲近自己的小六不过是个废棋而已,眼见着祝家因为立太子一事蠢蠢欲动了,他才察觉到这个老六也许并不是那么简单。 可在他眼里也无异于跳梁小丑不足为惧罢了,能让轩辕应看得上眼的,说到底还是祝家手里那支精兵悍将组成的锐利刀刃。 让小六去西北,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死了,祝家也就后继无人,没什么盼头了,这只军队,到底还是要为小二所用。 轩辕应的如意算盘,轩辕骄岂会看不出来,也正是因为如此,也才更加寒心。虎毒尚且不食子哪! 朝堂之上,祝虎就不管自己刚刚还是项上人头险些不保的事情,立马就反对。 想那西北蛮夷之地,光是从上京赶过去,就要穿越绵延百里的沙漠戈壁,军队供给势必跟不上,水源也成问题,更何况那头遍布毒草毒虫,六殿下贵为皇子,怎么能亲自去那等地方。 要不然,这先帝夙愿摆在这儿几十年了,也没见皇上说是派哪个人去收回来。 他言辞之间隐隐有代其受过的意味,轩辕骄给最为机敏的小舅舅使了个眼色,祝家老幺知道,这是自个儿外甥有主意,赶紧就拉着祝虎的袖子圆了过去。 祝家老幺这一拉,后来可就悔青了肠子。 他要是早知道小外甥就是单纯的想让自己阻止老爹,说什么他也不会来当这根搅-屎-棍!这不是胡闹吗! 祝虎老泪纵横,说若是殿下若真有意皇位,再给他两年时间,他一定在太子即位之前,打造出一支骁勇善战的祝家军。 轩辕骄心中自是感动更甚,也就更不会让外祖随自己冒这个风险。 他说了,自己不屑当这个皇帝,只不过是为了证明给外祖看,他轩辕骄,不是一个孬种,就算以后他非九五之尊,也一样能震慑朝堂,让轩辕玄即便贵为天子也要畏惧三分。 他是一个男人,总该挑起自己的担子,而不是菟丝花一样,娇弱的只能依附别人。他该出去历练成长,领一番卓越功勋回来了。 那时候上京城中春色正好,大军离京之日,全城戒严,皇帝亲自送他到了城门外,而轩辕骄礼貌的跟父皇告别以后,狠狠的抱了抱外祖和五个舅舅。 祝姣婉得了恩典,站在一旁笑的大气,她说这才是她的儿子。她不需要骄儿给她铺好后路,纵使深宫豺狼当道,她也一样身怀宝藏,神来杀神,佛来弑佛。 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当时杨柳青青,十里长亭复短亭,一江春水绵绵奔涌,黄莺宛转啼叫,文武百官,无数双眼睛,看着那鲜衣怒马的六殿下爽朗大气一笑,剑眉星目间,纵是少年意气风发,他背对着上京城门的诸人潇洒的挥了挥手,然后融入了一万人马里头。 当时众臣以为,这便是诀别,这一万人马能成什么气候,皇上这是摆明了不待见六殿下,寻个光明正大的由头好叫他死在外头。 难为祝家人,一个个的还能站在这城门口看着。当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时年群臣中最为德高望重尚是首辅的顾老爷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一重一重的戏,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众臣罕见顾首辅能对一件事开口评论,而且还是难得的跟众人看法一致,便纷纷附和,也有人凑上去再问一句,这无知者为谁,这无畏又为何? 顾首辅却只是在众人面前扫了一眼,再也不肯开口,背向着大军离开的方向,缓缓的步入了上京城中。 直到五年后,当时的一帮老臣才真正的懂了他话里头的意思。(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独一无二(五) 五年后,当轩辕骄回来,他已经不再是弱冠皇子,而是名动天下的少年将军。 多年以前他离开上京城,黄灿灿的迎春花连成一片,当时城中百姓只知满城戒严,却并不知为何,也不需要在意是因为什么,后来得知是六皇子离京,也不过是听个风,他们的日子,还是照旧跟往常一般。 而数载以后,轩辕骄率领五万军马浩浩荡荡打城门而入,大街小巷,全城百姓熙熙攘攘,只为一睹这只用了区区三年就收复了鲜族占领数十年的十几座城池的少年是何等风采。 他轩辕骄,又见了京城的鹅黄柳绿,他,回来了! 满身稚气已悉数褪去,苍茫大漠如刃的朔风将他塑造成了挺拔如松的刚劲男儿,一举一动,都充满着如猎豹一般危险的力量。 满朝文武皆惊,他们从未想过,资质平平的六殿下能活着回来,还是无比光荣的活着回来了。从血流成河和伏尸万里中走出来,他身上的淡然冷漠更让人难以接近,那种肃杀的气氛,实在是叫人畏惧。 轩辕应已老,卧榻不起,这也是他选择这个时机回来的原因。 他不想谋权篡位,他只想震慑朝堂。 轩辕骄是这样想的,祝家人也明白他的心思。可是,这环环相扣之下,又有了另外一个故事。 听蒙全德讲这些过去的事情,墨沧的心很疼,好似生锈的钝刀在她的身上一下一下的割着,她甚至能清楚嗅到那股生冷的铁锈味。 “我,我想自己呆一会儿,”她慢慢的坐回了床上,面容上满是疲累:“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蒙全德看出她心绪不佳,自然是仔细的叮嘱一番,这才告退。他并非是一个莽夫,这样的前尘,一下赤-裸-裸-的揭开,对谁而言都是难以接受的。 何况,他们犹如神袛的六殿下,还是公主的父亲呢! 蒙全德所说,墨沧未曾从别人口里听过,她听到的流言只是她是反贼之女,那些污蔑和诽谤龌龊的以最大的恶意铺天盖地的袭来,让人无所遁形。 可是这都不足以成为让她痛疼的理由,她的疼意,全都是起源于自己的内疚。下山之前,她真的怨过,也曾想过,就瞒着逸师兄,让所有人都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她是怯懦的,也是有过那么瞬间澎湃的恨意的。墨沧觉得,自己真的很没有良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哭的,也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眼泪,蒙全德再进来的时候,她眼中犹有泪光闪烁,朦朦胧胧间看人看物都不是很清楚。 蒙全德紧张的都结巴了,可是这山洞之中都是男子,也没人能哄公主,没有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开口安慰了。 墨沧听他结结巴巴的开口,反倒是一下就笑了。 心里头虽是难过,却也压抑着跟他说话了,半点客气也没有,张口就说自个儿肚子饿了,想吃点心。 蒙全德听了她的要求立马兴高采烈的扯着嗓子让一个叫东方朔的去拿点心。 “蒙将军,你继续讲吧,我还想听。” 她虽是还打着哭嗝,却已经慢吞吞的捧着点心开始吃了。 蒙全德见状,也不说旁的了,又继续的给墨沧讲起了轩辕骄当年之事。 太子即位那天,祝姣婉不见了,祝家以为她在宫里头,轩辕骄以为她在祝家,等登基大典结束,双方才发现,她没有回宫里。 后来轩辕骄的手下在宫中抛尸的荒野地里找到了她的尸体,尸体已经青紫了,却仍是掩盖不住那条条血痕。循着蛛丝马迹,事情追查到了宸妃头上。 这个浣衣局的宫女,当真以为自己还是当年万事都能一笑置之懒得发脾气的少年? 轩辕骄给祝姣婉大操大办了葬礼,完全是比照着中宫之礼来-操-办的。这样大逆不道的行为,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是成了把柄。就连向来中间派的几个老臣都暗下里劝说祝虎,要他告知六殿下行事要遵守祖宗法制,万不可太过张扬。 哈,这口气,祝虎更是咽不下。他千疼百宠没舍得动一根手指的宝贝闺女,竟是受了这样的****而死,他本来就是个护短的武夫,若不是为着祝姣婉死后的声誉什么都没张扬,定要宸妃不能再做人才好。 当下也没给几个老臣留面子,没好气的说这关你们什么事就将人赶走了,然后在祝府大门上贴了张白条,闭门谢客。 文武大臣议论纷纷,祝家这是要绝了。 其间自然不是没有人察觉到祝姣婉死的蹊跷的,甚至有机敏的人已经隐隐猜到了这是宸妃在杀鸡儆猴。 可是,这对象选的不太对。当千万精骑包围了皇宫,掌控了整座上京城的时候,宸妃才是真的怕了。 五年的战场厮杀,轩辕骄的心性早已坚硬如铁,不可摧毁。那个兵器铮铮血流成河的夜晚,无数双眼睛都看着这个负有“战神”之名的男人瞪着猩红的双目,屠了宸妃满宫,连宸妃养的小狗都没放过。 最后一个被杀的,是宸妃。 除了当时带兵过去的顾老爷子和几个心性坚定的将军,其他在场目见惨况的人无一例外的都疯了。 除了被匕首钉在墙上的四肢尚能看出人形,身体部位,已经看不出是个人了。 轩辕骄本也没想着活着离开。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外祖和舅舅们也是心存死志。蒙全德说,六殿下早已安排好了祝家的退路,西北一带,天高皇帝远,而且都是跟着他征战的亲信,轩辕骄分散了兵力来护送他们往西北去。 而刚走了半个时辰,祝虎就察觉了不对劲,他带着五个儿子冲回皇宫的时候,见到的是顾老爷子带人从宸妃宫中走出来。 顾老爷子拦下了要进去的几人,说,别让六殿下走的不安心。 祝虎霎时间老泪纵横,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过的已经值了。几乎是同一时间,祝家这六个如铁的男人拔剑自刎,电光火石间,谁都没有看清楚几乎就是一眨眼的瞬间,怎么就溅血三尺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原来如此 那个晚上,墨沧一夜未眠,她觉得,自己这一生的眼泪几乎都要流干了。 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她的父王,那个精明强干的六殿下,还有百年的望族祝家,竟是就这么消陨了。不过花开花谢数十载,这上京城又繁华如初,热闹喧腾,谁还记得那个满是鲜血和火光的夜晚呢? 更不用说,去弄明白这个中原委了。 自古成王败寇,可是她的父王,也未曾想过去争夺什么,怎还是落了这样的一个结局?你不害人,自有人害你。 胜利者书写的历史,自然是标榜自己匡扶正义,所以,她的父王,只能是被钉在耻辱柱上,让后来人唾骂,甚至无论的绝艳惊才,都要沦为一个籍籍无名之辈。 墨沧自然没有因为蒙全德叫的那声“公主”而讶异或骄矜,她只是单单的觉得难过,而所有的事实真相,都好似本该就如此一般。 庐嵩山上人人传言她的母亲墨南六是一个叛经离道不惜出卖师父背叛宗门来求取荣华富贵的女人,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师父又怎么会不告知自己呢? 墨沧捏着手里的板块玉佩,几乎察觉不到被棱角刺伤的疼意。三师父墨南鬼的话忽而清晰的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难怪他会对逸师兄说那样一番话。 依着师父的性子,以德报怨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再平常不过,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徒儿呢?所以,谁都没有错,她的母亲墨南六和父王轩辕骄相爱没有错,师父抚养了她墨沧也没有错。 可是事情到了这般地步,究竟谁是错的呢? 墨沧一夜间昏昏沉沉,几乎要钻进这个牛角尖里头去。 蒙全德没有让她困惑太久,只说六皇妃自始至终,都没有背叛过墨门。 当初大军西行,轩辕骄在路上遇到了墨南六,许是因为她名字里头带着一个六字,为人机灵可爱,轩辕骄带她同行了一段时间。 后来,墨南六问他是否愿意带自己走,轩辕骄自然是答应了。那年墨南六下山历练,与师父约定四年为期,所以,四年以后,她带着不自知的身孕回到了庐嵩山上。 墨东行自然是生气,可是又不舍得拿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徒儿怎么样,所以,他让墨南六下山去了,他会在一年之后,告诉墨门宗人,她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这个结果,自然不是特例。宗门众人,凡是下山历练的,有许多都留在了贵人门下,为国泰民安尽着自己的一份力量。 所以,即便人没有回来,书信也是有一封的。 墨东行说,你就不要写信了。 这话,自然是要同她断绝关系,不再认她这个徒弟。 墨南六哭着在总门外跪了很久,她也走的很坚决。她是不能放弃肚子里的孩子的,所以,她去了轩辕骄早就嘱托过她的地方,上京城的祝家。 祝家将她藏的很好,直到最后,当今的皇上轩辕玄也仅仅只是知道轩辕骄深爱的女人为他殉了情。 蒙全德一个大男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公主,当年六皇妃生下您,就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末将,一定要将她的亲笔信和您一并送到庐嵩山上去,交给墨巨子,这么些年来,属下一直默默的在暗中看着您长大。” “看着您,就想起了六皇妃……” 墨南六自然是早已心存死志,所爱已去,她断不会独活。说她勇敢的选择了死亡也罢,说她怯懦的不肯正视现实也好,总归是斯人已去。 墨沧心里头有许多的疑问,看着哭的跟个孩子一样的蒙全德,也只得按下心来,一句一句的问着他。 “你们一直在暗中看着我,那应该知道我师父究竟是怎么死的吧?他真如传言所说,是西惟师叔害死的吗?”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下来,但是没想到,说出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颤。 熟料蒙全德摇了摇头,说是他们只负责保护公主的安全,让公主无虞,墨门中的事情,断不会插手。这样的天下大宗,怎么会放过“反贼”的余部呢? 所以,在庐嵩山上,他们的处境也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当墨沧下山去往宁山书院的时候,他们是松了一口气的。 听着蒙全德这样说,墨沧不由得愣住了,如果他所言是真的,那自己在上虞城中数次险些受辱,甚至还有一回被马文的书童打的遍体鳞伤性命垂危,他们为什么都不露面? 蒙全德自然是善于察言观色,看着墨沧变化的脸色,他有些落寞的解释道:“当初墨巨子答应留下您在身边抚养的条件是,十六年以后,我们才可以出现在您面前。” “在宁山书院,属下数次都险些坏了约定……” 师父…… 墨沧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师父是博爱的,这不仅仅只是因为宗门的训诫,更是因为他骨子里便是如此。 她是离开师门的墨家子弟的女儿,可是她的师父还是在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的时候,就为她想好了以后的路。 墨东行知道,庐嵩山上留不住墨沧,所以让她下山历练,不是让她同旁人一样,而是让她去上虞读书,让她见识更广大的世界。 三年以后,这条路该怎么走,都是墨沧自己来决定。 师父含辛茹苦的将她长大,交给她四季交替日月轮回和做人的道理,可是,却从未左右过她的人生。 墨沧越是往下想,一个冷嗖嗖的念头就止不住的往上浮。 一直压在心底的那个谜团,就好似深水之中在底部慢慢凝结成的巨大冰块,以势不可挡的锐利往上走,终于在阳光出来之前浮上了湖边,一汪清亮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结冰,发出清脆的声音。 回响,回响…… 她的师父! 墨沧猜测了无数种可能,可偏偏没有想过最后一种。师父是西惟师叔害死的,可是,这里头未免没有自己的因素在。 若是她干脆果断不受任何影响的来做决定,师父本身,于她而言,不也是一层阻碍吗? 看来,当年的事情,跟宗门众人,也一定有很深的关系。(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她是孤决 墨沧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山洞里头呆了多久,她好似做了一场大梦一般,昏昏沉沉间,有些不想醒来。 那闪烁着无数碎片光芒的浩瀚星海,仿若将她带到了那个朔风如刃的西北荒漠。夜来狼群嚎叫,白天里日头正好,戎装将军黑衣女子,比肩而行。 他们温柔的叫她的名字,说着“沧儿要好好活着”。 墨沧伸出手去,很努力的想抓住些什么,可是她跑的满脸是泪精疲力竭,嗓子嘶哑的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们却是越走越远。 她心中无数悲戚齐齐涌上,泣血而生,难道,他们是不要我了? 她的父王母妃齐齐回头,只一瞬间便到了她的面前,然而幻象终归是幻象,墨沧得不到她渴慕的温暖。 他们幻化而成的那缕微光,仿佛蓄含着巨大的力量,冲破了漫无边际的黑暗,终于云开月明。 墨沧,你是轩辕骄的女儿,所以,你也该一样的坚强骄傲。 她病着的这几天,蒙全德几个人急的团团转,只有个鬼才东方朔煎了两服药,便不肯再开方子,蒙全德气的直跳脚,却又拿他没有办法,这个军师,打六殿下带兵的时候就是这幅德行了,这辈子怕是改不过来了。 东方朔无奈的叹气,说是公主是有心疾,这怎么可能是服一两味药便能痊愈的呢? 他相信流着他们六殿下骨血的公主,定然不是怯懦的。 墨沧没有让东方朔失望。她醒来的时候,明明才几天工夫,那双眸子中的冷清理智,却好似是过了十年光景一般。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此事她已经等不及了,不再想从长计议了。 说罢也不再理会众人,穿上来时的靴子便向外头走去。 向来处事利落果断如蒙全德者,也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怎么好像看到了六殿下呢? 东方朔摇着羽毛扇笑他,这将军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哭上了。其实他心里头并不比蒙全德轻松多少,他是军师,看到的事情自然也就比旁人要多一些,更何况,六殿手下,有哪里有庸才呢? 蒙全德若有所悟,也深深的叹了口气:“看来墨家巨子当年所说,要一语成谶了。”若是公主的性子跟六殿下相像,那便是拼尽一切便也要守护自己所珍视在意的,这么一来,当年你的悲剧岂不是又要上演一回? 更何况,他们如今已经没有当年那般强大的兵力。 若不是担忧公主跟杀父仇人之子徐家二公子搅合在一起,他也断不会将真相和盘托出,甚至就这么改变了她的想法。 “军师,我们这样做,六殿下会不会罪责?” 东方朔头一回没有挖苦打趣自己的顶头上司,而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告诉他,路是公主自己选的,他们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比之可以预料到的将来祸患,六殿自然是希望他的女儿能是平安无虞的,可是,他们更应该尊重的,难道不应该是公主自己的选择吗? 蒙全德心里头的包袱都放下了。 墨沧从前不钦羡狠厉果断的人,可是她如今下定了决心,要成为她的父王一样锐利的锋刃。 既然天下人负我,那我又何须顾忌天下人? 她应该走的,从来都不是跟逸师兄他们那样平和博爱的一条路。 父王母妃的仇,她要报,师父的仇,即便是对不起师父,她也一定要报。心里头的层层乱麻她已经不需要去理顺了,为什么一定要讲道理呢?明明只要一把匕首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蒙全德他们藏身的山洞竟是就在京郊外头,墨沧走出来,微微的笑了一下,还不赖,藏在轩辕应眼皮子底下这么些年都没能让鹰爪发现。 这些对她的父王忠心耿耿的余部,已经够受尽委屈了,男儿谁不是想建功立业的,可是比之功勋,他们却选择了默默守护别的东西,这东西,还是属于她墨沧的。 她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光芒,只一瞬又沉静了下来,出了这座山,她不该让别人知道她身上有轩辕家的血。 墨沧默默的握住了腰间的玉佩,却没有感受到先前断裂边的锋芒,她不由得一愣。 将玉佩取下来仔细的一瞧,却是已经合二为一成了一块完整的玉了。那样温润的颜色,让人心里头一暖。 墨沧细细摩挲着,终是收进了宽大的衣袖,这是信物,也是父王的遗物。 她不是认不清现实,也亦是懂得养恩大于生恩的道理,可是她生来,就有那么一股被压抑的狠厉在。 说是没心没肺也好,道是癫狂也罢,总是不为人理解的。从她决定睁开眼面对现实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已经变了。 甚至,她隐隐有些嗤笑以前的自己。一个被蒙在鼓里,人人想要保护她的小孩儿,滴水不漏,所以不谙世事。 就好像要融化原本就十分沉重的冰面,阳光照耀温暖了十六年,已经薄脆了,这一下却是来了狠狠一击,那块石头已经砸在她的心里头,再也捞不出来了。 这一点,墨沧知道,旁人不知道。 她出现在上京城郊的小路上时,有两个正务农的农妇瞥见了她,两个人十分激动的就上去拉她,一边扯还一边叫着“官爷”。 墨沧哭笑不得,这两人看上去没有恶意,怎的见了自己还这般高兴? 很快,她就不纳闷了,而是满脸的震惊。她在山洞中呆了四天,外头的悬赏榜贴了四天,徐家二公子给出的是黄金二百两。 原来她这么值钱…… 两个官差见了她自然是毕恭毕敬,为了找这位小祖宗,他们这些天可是什么都没干,从来没见过徐家那位爷脸色黑成那般,好似要吃人一样,这看着一点儿都不比传闻中的冰面阎王顾卿白顾大人好多少。 墨沧自个儿反而心挺大,还笑眯眯的安慰他们没事。 这两位也愣了,瞧这姑娘的语气,可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可是这京中名门闺秀,也是闻所未闻道是有这么一位啊。(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自作多情 饶是墨沧已经暗下了决定,再见到徐绍祯的时候,却还是为之动容了一番。她能看出,他的担忧不是假的。 他素来是雅如天上谪仙人的贵公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风度翩翩,纤尘不染,可是现今那锦衣上头却是有了褶皱,还有胡茬青青的下巴,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满是疲惫。 就好似原本晶莹无暇的玉,蒙上了厚重的灰尘,别说是从前的莹润光芒了,就连本身的质洁都难堪了几分。 徐绍祯见到她,二话没说,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一把就把人扯过来搂进了怀里头。 那两位官差看着,哪儿还能提什么是如何找到的人,赶紧就带上门下去分发赏银去了。难怪徐大人这般上心了,这姑娘竟是他的心上人不成! 墨沧深吸一口气,狠狠的抑制住了自己想要落泪的冲动,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自己他是徐绍祯,是你墨沧的杀父仇人。 这样的身份,他们怎么可能在在一起呢? 甜蜜之下,满目疮痍。感情已经如此,总有一个人要揭开血淋淋的事实的。 可是,她又这般贪恋他带给自己的温暖。徐绍祯就像是墨沧心里头喷薄的洪水,又一次冲垮了她自以为牢不可破的堤防。 墨沧缓缓的抬起手,轻轻的回抱了他,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回来了。” 徐绍祯什么都没问,只说厨房有她喜欢的点心,甚至隐隐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从何做起的慌乱感觉。 墨沧笑,说:“那你也先松手呀,不然我怎么好去吃点心?” 徐绍祯“哦”了一声,似是才回过神来,也就松了手。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他却是深深的涌上一股无力感。 他怎么会不知道墨沧在哪里呢? 这原本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若她不是六殿下的女儿,自己当初在去宁山书院的路上,也不可能会耽误自己的路程,去做了劲松口中那个所谓“善心大发”的好人。 带她去游湖也是自己的主意,看着她被六殿下的余部掳走也是他预料之中的,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头会有些不甘和难过呢? 他已经输了二十余年了,这一回他不想再输了。这一场由自己一手主导,显得有些荒诞的闹剧,或许其中唯一对不起的人,只有她一个吧。 真是可笑,他杀伐果断,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鲜血,怎的还生出了愧疚之心来? 他俊朗的面容也慢慢镀上了一层薄霜。 墨逸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自个儿小师妹在慢吞吞的吃点心。那样真实的场景,让他的心间一下就涌上了巨大的欢喜,也终是重压释放出来,连一声“师妹”都尚且没来得及叫就晕了过去。 墨沧被他砸到地上发出的沉闷响声吓到,手里的点心都掉了,回过头看到这般,不禁是哭笑不得。徐绍祯亲自将墨逸拉了起来,扶到了床上去,责怪她这个没心没肺的笑意。 “你逸师兄知道你找不到了,疯了一样的在外头找,已经四天四夜没合眼了。” 徐绍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温情的话,或许,他是阻止不了自己,便想着要她来改变主意,这样,自己的心思也好消歇了…… 他的心志,是前所未有的不坚定。 墨沧轻轻的“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他们两人之间,有些东西终究是变了,更何况,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不提起来,别人就不知道的。 “师兄我来照顾,你先好好照顾自己吧。” 墨沧勉强的笑了笑,开口就是赶他出去。虽然,这是徐府的地方,她好像没有立场来说这样的话。 徐绍祯也不欲难为她,待要抬手想摸一摸她的头发时,却是被墨沧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心里头有些苦涩和钝疼,却还是笑着叮嘱她:“凡事不必亲力亲为,外头有下人。我晚上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 他的语气依旧是容不得人拒绝,墨沧也没有表示是否,一双美目只看着床上形容憔悴的墨逸。 她不想去看他,也不敢去看他。 逸师兄若是醒来,定然不会像徐绍祯那样安静,可是这所有的问题,她一句都不想解释,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的逸师兄,是跟师父一样相信人间仁爱和匡扶正义的人。所以,逸师兄是否会相信她这不重要,因为无论是与否,他都一定会失望。 而这本与他没有关系,她怎么忍心,让逸师兄去看清楚他一直笃信着的墨门,去让支撑他的信念顷刻崩塌。 所以,这个恶人,就让她来做吧。 幸好临下山前从三师父那里得了许多奇怪的药丸……墨沧长松了一口气,找了个所谓的“瞌睡丸”给墨逸服下了。 她还是先趁着逸师兄昏迷的时候离开比较好。 墨沧闷在房里头,绞尽脑汁的想着一个能够糊弄自个儿师兄的理由。直到暮色沉沉,她才起身悠悠的叹了口气。 这个理由是真是假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反正最后,逸师兄都会发现自己是个坏人。她还是先离开徐府比较重要。 徐绍祯赠与她的衣物首饰,自然是一件都不能带走。也幸得两个人不是很高调,不然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墨沧有些自嘲的笑着,这也不好说,依着徐府的权势,这样对于旁人来说是百口莫辩的事情,于他而言应该很容易吧。 徐绍祯什么都没有问,方才丫头说他好像进宫去了。 这样的措辞和前后联系,不能不让她多想。 就在京郊,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若是真的想要寻,她又怎么会杳无声息的在山上呆了四天? 所以,这样的大动干戈,是做给谁看的呢? 跟自己扯上关系,于他而言也没有任何的好处啊。所以,是做给自个儿看的? 墨沧有些烦躁,干脆的拎了包袱往外走,罢了,从此以后都跟自己没有干系的事情了,何必再去劳心费力! 可是,看到推门而入的徐绍祯,她忽而有一瞬的清醒,或许,这样的感觉,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呢?(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不欲为难 弦月初上,已是初秋的季节,院中的花草多以呈现颓败之势,唯有他站着的那棵紫荆下头,还是团团簇簇开的热闹。 晖光冷清的洒在他的身上,紫衣优雅的颜色竟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哀色。 墨沧也不知怎么,看着这幅光景就有些难过。 两个人相对无言的看了对方许久,终是徐绍祯先开口问道:“要走?” 墨沧点了点头,莞尔一笑,也没有多余的话语:“嗯,谢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等我师兄醒了,就告诉他说,我呆的倦了,想要自己出去看一看。” 徐绍祯也笑,说是让墨沧自己告诉他,自己怕是不能再跟墨逸开口了。 “沧儿,你怨我吗?” 他看着她欲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神色,再一次紧紧的抱住了她,墨沧自然是微微的挣扎,徐绍祯的声音却透着说不出的内疚和疲累。 “沧儿,让我抱一会。” “我早就该知道,你那般聪明,一切都应该想到了。京郊外的那座山,一直是百姓葬人的坟山,谁都不会想到那里藏了六殿下的余部吧。” 听着他开口称呼“六殿下”,墨沧一愣,莫不是他什么都知道了。 “我是徐府的二公子,是要承担起家族重任的人,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呢?”徐绍祯的口气颇为自嘲:“沧儿,我知道六殿下反贼一名的冤屈,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是徐绍祯,更是轩辕家的臣子。正如当年徐老爷子,明明知道六皇子比二皇子更适合当一个贤明的帝王,也知道宸妃对祝姣婉的作恶,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为人臣子,只能忠于帝王。而六殿下当年所做作为,又是狠绝到没有给自己和旁人留一条后路,那些刻意而为的诟病,自然是有可趁之机。 这样的行为,很恶心,可是也很有效。 “你拿过我的玉佩。” 听了这些,墨沧轻轻的推开了他,秀丽的面容上神情十分认真,眸子清亮。 徐绍祯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这好似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他自然而然的就去做了,而她也竟是忘记了躲避。 这样的情景,好像又把他们带回了上虞城中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可是,也只是好像而已。那样清净单纯的时候,终究是不会再有了。 “沧儿果真聪颖,都超出了我的想象。我还以为那样的细节你不会记得呢。我不想骗你,当时我也是因为看到了这块玉佩,才救下了你,我早就知道你同六殿下有关系了,只不过,一开始以为你真的是墨子贤罢了。” 徐绍祯笑的很真挚,墨沧能看得出,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诚实,他们之间横亘着的银河,再也无法逾越。 他对她的爱护,一开始是刻意的想要接近,可是到了后来,他自己都分不清楚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了,呵疼她仿佛成了自己的一种本能。 这样皎洁清亮的夜晚,他只能拣着煽情的话说。徐绍祯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告诉他自己早就跟墨西惟一流勾结好了,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不甘心。 可是想起在皇宫的那番话,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一人不足惜,可是他不能赔上整个徐府。所以,他很好的克制和掩饰了自己。 墨沧虽然已经不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小孩儿,可终归是心智不如徐绍祯的。他在朝堂上左右逢源游刃有余,若真是要存了心蒙住一个人的眼睛,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更何况,两个人之间,本就有着藕断丝连若即若离的感情呢? 墨沧觉得自己的心口很疼。 所以她有些傻气的捂上了自己的耳朵,竭力抑制住澎湃的泪意,告诉他,你不要再说了。若是再听下去,她怕自己后悔,她怕自己对不起父王母妃,对不起为她牺牲良多的师父。 “沧儿,我怎么会舍得让你难为呢?” 徐绍祯温热的手掌轻柔的覆上了她的双手,看着她不甚明白的疑惑双眸,缓缓的将她的手拿了下来。 “沧儿,你听我说,普天之下,只有顾卿白有那样的本事。以他的才能和权势,想要颠覆大冠王朝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待你是不同的,”徐绍祯抚着她的脸颊,声音头一次的有些颤:“我希望你能好好儿的活着,不要像六殿下一般,既是要手刃仇敌,也要站在天底下最高的位置上头。” 墨沧听着他忽然冒出来的这几句话,即便是手被他紧紧的攥着,还是在剧烈颤抖。 她什么都没有想好,可是他应该是谋算了许久的。徐绍祯,清楚的了解自己的性子,也懂得自己的不甘心。 可是,正是因为如此,他也该知道,顾徐二府的能力。即便是她能去利用顾卿白,这个惊艳绝才的男人能为她所惑,那又怎样? 她墨沧是自私,是觉得顾家和徐家都欠她父王的,可是,六殿下轩辕骄有要守护的东西,有值得为之付出一切和拼出性命的人,难道她就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吗? 墨沧自己都没有察觉,说完这番话,她早已是哭的不成样子。 徐绍祯无奈的叹了口气:“沧儿怎么这般笨。我方才不是说了,我自是不会教你为难,为人臣子,心中也该有杆秤才是。” “沧儿,若有一天你站在天下最高的地方,一定要忘了我。” 徐绍祯说完,竟是极快的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狠狠的插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他是真的毫不留情,没有留一丝活下去的生意。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戏可以做呢? 墨沧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他却是笑着的,暗中早已有人出现,敲晕了泪大如豆喊着他名字的墨沧,然后带走了地上,尚还温热的尸体。 徐府这方僻静的小院儿中,一炷香的工夫便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月光清亮,紫荆飘香,偶尔还有一两声小虫的鸣叫,怎么看都是岁月静好,安然无恙。(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没有退路 东方初白,晨露未晞。 墨沧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徐府的小院中,墨逸打外头进来,笑着打趣她:“沧儿昨天是怎么说的?不好好照顾师兄,反倒成了师兄要照看你。” 看到他这样温暖的笑意,墨沧心中松了口气。昨夜应该是个梦吧? 她从墨逸手上接过他给自己的点心,却并不着急去吃,只一心思索着那暗色下头溅血的三尺。 “怎么了沧儿,你发什么呆呢?这一次自己耍脾气跑出去是不是吃了许多苦头?答应师兄,以后不管如何,不能再像这般任性了,你都不知道师兄和徐公子两个人都急成了什么样子。” 墨逸犹在兀自絮絮叨叨,墨沧却是清醒一阵糊涂一阵,一会儿觉得那血色是真实的,一会儿又觉得那不过是自己日有所思,重压之下的一个梦境而已。 她终是犹疑着开口道:“师兄,徐公子呢?” “大清早的,你就惦记着他。他应该是上早朝去了,等他下朝回来,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嗯!” 她爽快的答应了,又将点心递给他,示意自己还没洗脸,不能吃东西。 可是墨沧一下地就愣住了,她白底粉花的绣鞋上,分明有一只是溅了血的,那灼灼的的红色在粉绿之间,格外刺眼。 墨沧呼吸一滞,手微微的颤。难不成,竟是真的不成?他那样温润的笑意,还有凶狠果断的将匕首送入自己的胸膛,一幕幕又格外真实的在她眼前闪现。 墨沧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双膝开始剧烈的颤,只觉得犹如身处万年寒冰之中。 墨逸看到她的不对劲,立马就差下人去找大夫,墨沧却是深吸了几口气,缓缓的站了起来,眸中已是一片清冷:“师兄,我不碍事。你看到劲松了吗?” “他在外头等你一早晨了,我说先差人叫你起来,他说是别扰了你休息,等你起来就好。” 墨沧应下,什么都没说就往院子走去了。 墨逸微微的皱眉,他怎么觉得这两个人哪一个都不对劲呢?罢了,小师妹刚回来,许是受了什么刺激也不一定,他还是好好儿的看着她,不要再让她乱跑了。 秋初的天气爽凉,劲松穿了一身黑衣,在院中的紫荆下头站着,他黑发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面容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看着那张没有一丝笑意的脸,墨沧的心却出奇的平静了下来。 她一步一步的走上前,轻轻的叫了他一声:“劲松。” 劲松颔首,全然不似平常那般嬉皮笑脸,神情之间很是恭谨:“沧姑娘,劳烦您随我来。” 墨沧跟着他走出了小院,踏进了她无数次走进去的那间书房。里头依然兰草茂盛,书卷陈列,甚至窗前的案几上还铺着一副长长的未完成的画卷,上头桃红柳绿,赫然是慕名湖畔。 “沧姑娘,公子本想提笔给你写信交代这些事情,可是后来觉得这样对你来说许是太过残忍,所以,公子的身后事,都交由了属下几个……” 劲松尚未说完,墨沧却是又哭了,她也不怎么,方才明明还是冷静的一个人,竭力的在心里头劝说着自己,那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就算他千刀万剐自己也该觉得痛快才是。 可是,她越是这般想,他为她考虑的细密周到,此刻就全部如同那密密麻麻的银针一般,一下一下的全部戳在她的心口上。 鲜血直流,可是拿什么都堵不上。 劲松没有任何犹疑,公子已经将事情做到了这个份儿上,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丢了,他怎么能对一个间接害死自家公子的凶手抱有同情之心呢? “公子的尸体,属下已经按照他的吩咐,秘密送到了顾府,您现在去顾府找顾卿白,是最有利的时机。” 墨沧慢慢的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劲松。 “这是公子的计划,他说,知道沧姑娘心里头重感情,所以,他只能如此安排好一切。姑娘,您万不能辜负了公子的心意。” 劲松的话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墨沧的愧疚之心忽而消散了很多。 徐绍祯做的这一切,看上去都是为了自己考量,在劲松他们眼里,自己应该是个十恶不赦的醉人,而徐绍祯是那个情深不寿的公子。 在她自己看来,也是如此啊。 只是为什么连他死了,自己都不能拒绝他这样的好意呢?墨沧觉得,自己就像一枚被牵着的棋子,虽然走的都是于她而言十分有利的道路,却步步都是身不由己。 墨沧狠狠的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淡淡的应道:“我知道了。” 在她身后,劲松吃了一惊,这样前后判若两人的表现,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沧姑娘?公子这样的付出,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公子待她真的是不同的,否则怎么会舍弃了性命只因为不欲叫她为难呢? 劲松什么都知道,所以也格外清醒的感受着其中的残忍。 沧姑娘这一去顾府,大概是永远不会再踏进徐府的大门一步了。其实公子去了也好,谁愿意看见自己心爱的人在旁人怀里言笑晏晏呢? 即便真的真是假意的逢场作戏,那也该是锐利无比的刀锋吧。 墨沧却并没有劲松所想到的那般多。徐绍祯这样的为她,更像是一种逼迫,而可悲的是,她明明知道这条路上自己会成为一个作恶的人,却不得不走下去,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除了父王母妃,现在不是又多了一个徐绍祯吗? 清晨的顾府,门前冷落,只有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将晖光不吝的洒了下来,照在那气势磅礴的匾额之上,愈显肃穆。 她犹在站着,那头的大门却是敞开了。 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童穿了一身白衣,身上还有些未消的稚气。 他上下打量了墨沧一番,最后迎了上去:“您是打徐府上来的沧姑娘吧?” 墨沧一愣,难不成顾卿白已经知道了?也是,他那般的惊才绝艳…… 小童却是仿若没有察觉她的窘迫,边请她往里头走边道:“早就听白黑和黑白两位大哥提过您了,今天竟是头一回见到。”(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他在钓鱼 墨沧被小童带到了顾府的后花园。 明明已经是秋初的时节了,一进来她却是觉得一股暖意铺天盖地的涌来,密密麻麻的将她包裹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就卸下了满身防备和疲累,整个人变得轻松了不少。 那条长廊上的紫藤萝还是一片盎然的茂盛,在她的印象里头,这些绿意好似从未颓败过,无论什么时候见到,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还有长廊前头的那方广阔的池塘。里头荷叶婷婷随着微风绰约摇曳,还有那粉嫩秀气的荷花,绽的诗情画意。 这儿好似一片世外桃源,她是误闯的武陵人,惊叹艳羡过后,终归要破坏这片宁静。 顾卿白正坐在长廊上头的藤椅上,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墨沧站在长廊外,远远的只瞧见他略带冷清的眉眼专注的看着手上的钓竿,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愈显修长,白衣洒脱,一副世外高人公子绝世的模样。 他一动也不动,就在墨沧揉了揉自个儿的眼睛,疑心那只是自己眼前的幻象的时候,他却是开口了。 “在那边愣着做什么?既是来了,还不过来。” 他明明没有往她站着的方向看一眼,却是知道她来了。 墨沧认命,磨磨蹭蹭的走过去,还存了些狡辩的心思:“我不是看你在钓鱼,怕扰了你的鱼儿咬钩嘛!” 她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顾卿白这才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去看旁边的鱼篓,墨沧惊奇的发现,里头一条鱼也没有。 “亏得你还嘲笑老爷子钓不到鱼,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她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抬眼却是正好对上他静如深潭的眼眸,好似世间最纯净的黑曜石,让她在那一瞬间忘记了一切。 “你,你钓了多久了?” 墨沧别过脸去,看着面前层层叠叠的荷叶翻飞,不肯再去看他一眼。 顾卿白轻声一笑,缓声开口道:“一夜了。” “咦,一整夜连一条鱼都没有钓到,看来你顾公子也不像传闻所言,是个卓绝的人物,什么都精通啊。” 墨沧同他相处的时候,是没少吃嘴上的亏的,她一直以为自己伶牙俐齿,对上他却只有束手无策,偏偏这人在旁人面前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冷样子,到了她这儿,就只有毫不留情的嘲笑。 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一无是处的了。 所以,眼下她怎么会放过这个戏谑他的绝好机会。 事实证明,传闻之所以能大街小巷有口皆知,还是有它的道理在的。 顾卿白没有搭理她的话,起身一甩钓竿,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墨沧只看见一道漂亮的弧线划过,“啪”的一声,鱼篓里掉了个什么东西进去。 她好奇的凑上前去,猝不及防的被里头翻腾不停的红色锦鲤甩了一脸的水珠。 那水珠,还带着新鲜的淤泥气和明显的鱼腥气。墨沧赶忙躲开,拿衣袖擦拭着自己的脸。她果然不该招惹他的! “这不是钓到了一条么。” 顾卿白淡淡的说着,走上前拿掉了她的手,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方洁白的锦帕,一下一下的给她擦拭着脸上的水珠,动作无比的轻柔。 墨沧这才记起来自己来的目的,他这话,是意有所指? 不待她开口去问,他已经将帕子甩给了她,慢慢的往下头走去。 墨沧呆呆的接着帕子,心里头的滋味有些难以言说。 “吃过早饭了吗?走吧,宫里的御厨还没走,你不是喜欢那道八宝饭么?” 墨沧回过神,攥紧了帕子跟上了他的脚步。 “咦,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怎么还把宫里御膳房的甜点师傅请来了?这样不会很麻烦吗?皇上批你折子的时候只怕肺都要气炸了。” 她一路走着一路絮叨着,顾卿白终于忍无可忍的回头伸手捏住了她的嘴。 墨沧一阵吃痛,打掉了他的手。 “我自是不喜欢,可是你不是喜欢么?” 墨沧咬了咬唇,终是没有将自己的来意说出口。她怎么舍得毁了这样一个干净澄澈的人……一想到原本的打算,她就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知道,她的所有或忧惧或放松,无一例外的都落入了顾卿白眼中。 她看顾府风景如画,他看她又何尝不是呢? 七岁那年,庐嵩山上一卦,终究还是要应验了。 墨沧此人,真的是他顾卿白此生的劫难。那年他奉顾老爷子的吩咐,只身一人前往江南那天下闻名的大宗,在那里,他不仅见到了如怒的苍翠和秀丽的景致,还顺手救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 说来他真的不是一个珍视性命的人。 明明自个儿也还是个孩子,却早已是心性如铁,旁人是死是活跟他没有干系,但凭自己的高兴罢了。 顾卿白原本只是想直接往那华佗阁去一趟就走的,毕竟上京城中还有那般多的事务亟待处理。 可是他在上山的石阶上,看到了一个跪着的小孩儿。 甚至连正面都没看到,他就笃定这是一个女孩儿。天生的奇怪直觉。 那小孩儿在哭。他明明最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不管是男女老少,眼泪这种东西多么懦弱,可是疯了一样,他竟然就那么坐在树上看她哭了一下午。 一边哭还一边念叨什么“师叔是坏人”。 他哑然失笑,方想着下去逗弄她一番,却见她意气十足的起身了,明媚的小脸上带了掩饰不住的坏笑,一看就没打什么好主意。 顾卿白也生了好奇,这小孩儿想干什么? 那时已霞光万丈,红彤彤的夕阳映照着山上成群归巢的鸟儿,他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了。 顾卿白随着她下了山,看她小小的身影带着偷偷摸摸的鬼鬼祟祟去穿枝拂叶,但觉得好笑,嘴角挂着不自觉的清浅笑意。 她到河边干什么? 顾卿白生平头一次没猜出一个人的心思,他真的没觉得小孩儿就是单纯来玩儿的。后来看她盯着水面上一只田螺也能一动不动的呆上许久,他忽而生出一股挫败感。 真笨!后来,小孩儿刷新了他对于笨的认知,明明不会水,却还是敢往河中央跑! 他没有犹疑,下去捞起了她。(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一眼万年(完结章) 墨沧跟在他后头慢悠悠的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的旁边去。看他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面上挂着极淡的笑意,不由得觉得惊奇。 “顾公子,你笑什么?”墨沧戏谑的看了他一眼,摸着自己的下巴,慢悠悠的说道:“怎么看着有些傻气?” “嗯,确实是有些傻气,”顾卿白难得的没有寒碜她,而是顺着墨沧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我在想自己十二年前救了一个小傻子。” “啊?居然被你救了,依着你的德行,这人后来该给你当牛做马了吧?是黑白?不对,他没有那般忠厚老实,那是白黑?” 墨沧大大的吃了一惊,她怎么觉得今天的顾卿白格外的好欺负呢?软的跟小绵羊一样。 “十二年前你多大?” 她突然想到了这个关键问题。 顾卿白看了一眼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小少女,微微一笑:“重要的不是我多大,而是你多大。” “我今年十八岁啊,十二年前,才六岁!”墨沧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看他略带笑意的眉眼,纳闷道:“你救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卿白心情甚好,随手摸了摸她秀丽如云的黑发,嗯,等以后你当牛做马的时候,自然就知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了。 墨沧自己都没有察觉,一进顾府,见到他的那一刻,自己全身的胆子都卸下来了。两年的相处,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依赖他。 而顾卿白,又恰好是那种看着他,你就觉得可以无比放心的将任何事情都交给他去办。这样的信任,没有底线,没有原则。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新的一天来了。 在踏进房间前的那一刻,墨沧看着天边的红日,伸手挡住了微微刺眼的光,却仍是执着的仰着头。 白黑端着大清早就被自己从被窝里拉出来的那位御膳房大厨蒸出来的八宝饭,一进公子的小院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光景,那小祖宗正站在这儿,不由得手一抖,险些连饭都摔出去。 他早该知道的! 公子不喜甜食,做八宝饭还能给谁吃! 墨沧笑眯眯的看了一眼白黑,想到给顾卿白这等人当牛做马的人生,心上不由得对白黑多了一层同情。 白黑被她看的额角直抽,如临大敌一般放下八宝饭就飞奔了出去。他急需要跟黑白讨论,这混世魔王又有了什么新奇的点子来折腾人,方才她看自己的眼神,像极了院里大黄看到软弱可欺的小白兔! 真是一种强者的伪善啊! 不得不说,宫中御厨的水准十分高。 那碗平常的不能再普通的八宝饭,在初秋的清晨还冒着腾腾的热气,甜丝丝的味道直往心里头飘。 青花瓷的盘子简洁大方,倒扣出的糯米一粒一粒的紧紧挨在一起,红枣圆润,花生饱满,红绿丝交错的洒在上头,看着煞是喜人。 墨沧原本没有什么胃口,见了这样醒目的颜色还是咽了口唾沫,顾卿白可真会吃呀。 她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这些天的眼泪灌也将她灌饱了,入口的除了咸涩就是苦味,越吃越倒胃口。 现下却是食欲大开,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勺子,慢悠悠的吃了起来。 她的吃相向来不斯文,眼下不过是因为在顾卿白面前罢了。她可是因为一副仓鼠模样被他嘲笑了许多次。 “好吃么?” 墨沧点了点头:“嗯,特别好吃。”她怎么这么没出息呢……恨恨的咽下一口饭,墨沧才露出了心虚讨好的笑意,举着勺子挖了一口饭,上头还有颗红枣。 “你要不要尝一尝?” 墨沧以为,顾卿白不会尝,非但不会尝,而且还要笑话她一通。这是她自己算计好了要送上门给他嘲笑的。 没办法,吃人嘴短,她还损了他一通,不用旁人说,她都觉得自己有些没良心。 这个清晨的时光过得仿佛格外的缓慢,一滴一滴的流逝着,仿若在洗涤洗刷谁心里头的蒙尘一般。 墨沧对上他的眼睛,手举的都有些酸了也不见他开口,欲要收回手的时候,手腕却是被他紧紧的攥住了。 他向来清而缓的声音带了些沙哑的低沉:“不是说给我尝么?” 他攥着她的手腕,将那一勺八宝饭送进了自己口中,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咽下去,才松开了她的手腕,肯定道:“嗯,我也觉得很好吃。” 墨沧的脸一下就红了,勉力辩驳道:“你,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的吗?” 顾卿白嘴角的笑容尚未完全褪去,他只是说:“看着你,也就觉得喜欢了。” “沧儿,以后天天吃八宝饭怎么样?” 墨沧以为他是开玩笑,扭头一看,他的神情却是极为认真。 “我……” 顾卿白叹了口气:“你只要张嘴吃就好了。” 他说完这话,便转身出了房门。 曦光之下,她见他白衣翩然,慢条斯理的优雅浸润到了骨子里头,让人想起了初春光零零的枝桠上唯一的一朵白玉兰,让人想起了举世皆浊我独清。 可是,可是…… 他看出了自己来时的心思,这条路,自己又怎么能不走下去?明明也在流眼泪,可是那饭却还是甜丝丝的。 那年大冠王朝仍在,清晨的街上曾有早起的摊贩看到一个黑衣的少女站在顾府门前站了许久。 那年他还是清绝无双的如玉公子,长廊无暮雨,孤琴未鸣,却有人面荷花遥相似。 那年,他还只是顾卿白,她也只是墨沧。 顾卿白怎么会不知道,她来找他,不过只是利用。 那块玉佩,徐绍祯识得,难不成他就不认识?他一直在等,在等一个徐绍祯会不甘心的机会。 昨夜诡谲,他却平心静气的独守了荷塘一晚。 徐绍祯进宫之前来了顾府一趟。他自小就不甘心在顾卿白的盛名之下,科举终于变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没有瞒着顾卿白,他说自己要进宫面圣,就说他顾卿白想要谋逆。有六殿下的血脉在,想必皇上也不会不重视。徐绍祯笑的很绝,他说,就算圣上不重视,旁人眼里看来,他顾卿白的挚友,徐绍祯一命也该够重了。 若是他想翻身,也不是很难。 可是他还想保护她,所以也只能选择这么一条最愚蠢的方式。 从前少时念诗,问世间请问何物,他不相信那些生死之说。可是最讽刺的是,他成了那诗里头的人物。 谁说不是一眼万年呢。 弦歌雅意,相看如故 看名字这么文艺,其实就是一个完结感言~ 断断续续的从构思到执笔,写了小半年,这篇文终于完结了,心里头既有如释重负,亦是怅然若失。 说起来七七不算一个特别勤奋的人,也不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所以,特别感谢能看到七七文的小可爱。 其实一开始想写民国,是因为读了瞿秋白的传记,其人其事,令人深深的为之动容。那样一样硝烟战火的动荡年代,也是一个人才辈出的剧烈变革时期,眼界所限,只能略略体现一二。 古代卷显得很乱,像是一个小故事套着一个小故事拼凑起来的,七七很惭愧,也不得不承认写古代的时候不及写民国用心,不过本来就是民国为主啦~ 作为一个写了这么多字还是一个小透明的扑街货,七七表示,生命不息,码字不止!哈哈! 七七已经是一个大三汪了,心里头还有些未完成的理想,所以要暂时停笔去追梦啦~ 哈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就这样吧··· 说不定等我自己再回来看,就会觉得好幼稚··· 两年以后我还得回来填那个未完的一时心血来潮写的王爷···唉...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挖坑呢...其实七七很想写总裁文的说... 额,跑题了... 言归正传啊~ 嗯···爱你们,惯例的送熊抱。 然后七七还想啰嗦鞠躬致辞啊!七七自知文笔稚嫩,感谢小可爱们的一路相随和不离不弃,感谢我的同仁们~感谢土豪二姣~感谢每一个给七七投票票的小可爱和默默看文的小可爱! 特别特别感谢喵吃鱼不吃肉和不知起而深还有独守胭脂扣三位留评的童鞋! 作为一个一直单机的大可爱,你们的每句话对七七而言,都是前进的莫大动力。有时候觉得自己写的特别乏味,觉得自己很笨,可是看到你们的评论,我就又被打满了鸡血啦! 刚上架的时候,蠢七七曾一度产生更不下去的想法......七七到现在还记得不知起而深小可爱给我留评说,写的很好。矫情来说,看到的时候眼泪真的掉下来了......(不要笑我) 喵小童鞋一直陪伴着我民国文结束,真的特别特别感谢她! 哎呦,不知道这个啰嗦的感言你们能不能看到。看不到我也要说,唉,人美,任性,没有办法呀~ 最后一句,刚刚回了下消息,忘记自己本来想说啥了!忘!记!了! 啊,我记起来了! 最最后一句,本来还想就着题目写的文艺一点的,可是七七这只文艺美少女实在是有点儿累了,所以还是可爱一点吧。 最最最后一句,还是爱你们~挥挥啦~ (读者长评) 嗯,没错,就是书评区那个说一定还有下篇的七分~ 那个笨蛋发不上来,所以我就来放作品相关啦!诈尸一次!嘿嘿! 31墨沧:嘤QAQ,师父父走了 32墨沧:原来我身份辣么叼 33墨逸师兄:我妹控我骄傲 34墨沧:唉,长大了 35墨沧:妈个鸡要见小徐可我还没准备好 36墨沧:唉,男主卿白和紫衣小徐站在一起真养眼 37墨沧:宝宝委屈,宝宝就要表现出来让他看! 38卿白见墨沧:猪 墨沧见小徐:唉,少女心被撩的死死的 39墨沧:我和小徐要在一起了在一起了 40卿白:居然怀疑我偷她玉佩 41顾老爷:我家卿白的金手指不是你们凡人能体会的 42高贵冷艳顾小白:我狂我傲我有资本,你,跪着。 43传说中的顾卿白:我不需要外挂,我自己就是个挂 44冷酷帅的顾卿白:我就是喜欢看你们干不过我又必须与我共建封建主义和谐朝堂的样子 45卿白:皇上就是宠我,有本事你来咬我啊 46没心没肺墨沧和抓心挠肺小徐 47戏到深时假亦真,我叫徐邵祯,我是影帝 48墨沧:我有点儿方,眼一闭一睁就成了乱臣贼子 49那些个陈年往事啊~ 50墨沧:我那个传说中娇蛮跋扈的祖母哟~ 51那些个朝堂倾轧弯弯道道哟~ 52那些个争宠夺嫡哟~ 53唉,那段血色的日子不堪回首 54墨沧:这个事实冲击了我的三观,我需要缓缓 55墨沧:我控制不住体内的焚寂煞气 56复仇少女与心机男配互飙演技,谁能夺得最后的奥斯卡 57真情流露,小徐心里苦,并且差点儿哭 58心机徐:我死,要你一辈子都记着我 59关键时刻还要男主出场 60顾卿白: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