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贵女 相国寺内,京都贵女宁韵,与白家嫡女白小初,不期而遇。 “这么巧呢,妹妹你也来拜佛求签?”白小初的声音清脆有余,温润不足,在整个大殿里显得有些突兀。 宁韵嘴角微弯,点头问了句好,通身气派高贵不凡:“姐姐如今在史家,可一切安好?” “好。怎么能不好呢?婆婆疼爱,夫婿宠溺。没有比这个再好的了。”白小初撇了眼宁韵身上的牡丹织金的百褶襦裙,眼神有些发酸。 宁韵身后跟着的一位老嬷嬷,拧着眉朝身侧的丫鬟丢了个眼风。 可不等小丫鬟扶了宁韵的手离开,白小初早就先一步亲热的挽住宁韵,相携一起往外走,口里一刻不停地便说开了: “不过,我过得再好,也比不得妹妹你啊!听母亲说,妹妹不久便要入宫选秀去了。妹妹这般身段容貌,整个上京也是独一无二的,再加上舅父他的能耐,哪还有不成的。将来倘若入了宫,可别忘了姐姐。”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儿,又补充道:“你姐夫他在军中当差,能力和才干自是不用说的,可就差个人在上面帮衬一把。将来需要妹妹的时候,妹妹可别像姨母当初那般……” 白小初话没说完,就被那位老嬷嬷寒着脸,冷冷打断了:“大小姐,马车到了,小心脚下台阶儿!” 宁韵依旧是原来那副模样,没有不悦,只是静静听着,并不接话。眸中有些冷淡,却并无疏离。 临上马车前,宁韵还是转了身。 “姐姐大喜,我被父亲拘在家中学规矩,不得出门,没能送上一份厚礼。今番在这遇到了,也没能特意准备,若不嫌弃,这只镯子,姐姐便收下吧。”说着,宁韵便从腰间的绣袋里,拿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白色玉镯,交到了白小初的手上,道:“聊表妹妹寸心。” 白小初眼珠子高高的瞟着,扫了眼宁韵两只空空的手腕,直接接过来,套到了腕子上,眼睛弯成了一条缝。又随意客套了几句,便送宁韵上了马车。 宁府的马车离开后,白小初对着阳光仔细瞅了瞅镯子,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身后丫鬟彩月忍不住道:“二奶奶方才为何那样说?您在史家哪里过得好成那样了?何不告诉韵小姐真相,好让她给我们做主?史家那样欺辱算计我们,只当您没有人撑腰,才让您这般的委屈。”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替我做什么主,倒不如这镯子来得实在。” “韵小姐不能,但宁家能啊。比起宁家屁股后面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您可是宁家原配夫人真真儿的亲侄女儿啊!” 彩月一番苦口婆心,却不料主子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 白小初还在把玩腕上的镯子,一边盘算能值个什么价儿,一边无所谓道:“罢了罢了,姨母人都不在了,还提这些做什么。而且,这亲事本来也算高攀,我也不算吃亏的。二爷现在不明白,以后知道真相,会对我好的。” 彩月想说,能好才怪哩!谁娶了这样出过丑事的夫人,还能有个好脸色呢?现在就是一封休书把您赶出史家,满京城怕也没有一个可怜您的呢。彩月看自己主子那副浅眼皮子的模样,有些“怒其不争”,但毕竟自己只是个奴才,只是张了张嘴,终究不敢再说什么。 宁家的车辇走在前面,木质的车轱辘碾在山路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窗户被人推开了一个缝隙。里面徐嬷嬷的声音,徐徐传了出来。 “我的大小姐,您怎么一遇到白家表小姐,就转性儿了?前个儿,夫人的贴身丫鬟,不过说了一句映射了先夫人的话,您就发那样的火,生生拘着夫人把这丫头赶出了府。现在,这白家表小姐如此讥讽影射先夫人,您就不气了?” 徐嬷嬷是宁韵母亲的陪房,又是宁韵的奶妈。平日里,只要碰到有关宁韵的事,徐嬷嬷都会护短的很,此刻心中不忿,絮絮叨叨说开了: “您不仅不气,怎么还把白玉凤镯给了她呢!那可是先夫人给你的宝贝,是护身符,您怎么就舍得哟?” 宁韵有些乏了,收起了身上“端庄淑慎”的架子,整个人慵懒地倚在徐嬷嬷肩上。 “权当是在我进宫之前,替母亲了一点儿心愿吧。白姐姐寻了这样一个高门婆家,若是太过素朴,恐被史家人笑话。那白玉凤镯,也许能给她撑些场面。”宁韵嘴角微弯,拍了拍徐嬷嬷有些苍老的手,反倒来安慰她:“再者说,若不给她,让我戴去那种肮脏地方,没得玷污了这好东西……” 白小初是宁韵的表姐,因为是母亲胞妹的女儿,母亲生前就对她尤其挂念。总念叨着白小初她命不好,要宁韵以后多加帮衬。 可是,宁韵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命就比她好到哪里。难不成进了皇宫,自己就是好命的了?!宁韵心中冷笑连连:枉她两世为人,却落得个要和一众古人宫斗争宠的地步,真是够讽刺的。 宁家贵女,入宫承福。 满京城的女人都在羡慕她,于此同时,当年云家的那段往事,也被重新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段故事,也正是她和白小初命运的分水岭。 第2章 云家双生女 约莫三十年前,南方某地知州升迁回京的云家,带来了一对姐妹花。一个是云二姐,闺名云依夏,一个是云三姐,闺名云依秋。二人生于江南水乡,乃是一胞双生的姐妹,不仅美貌,而且精通四艺,琴棋书画样样上乘,就连德行言功,在上京也是数一数二的,一度在贵妇圈中引发热议,上门提亲的媒人,更是络绎不绝。 云老爷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他自知家世单薄,所以什么簪缨世族,什么官宦世家的儿郎,他一概不去考虑,只把眼光放到了京都新贵当中去,最后分别选了一文一武,两名状元郎。 三方父母一拍即合,云家二姐妹就分别与两个状元郎换了庚帖,订了亲。 一文一武,配一对双生姐妹。不仅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而且对两个女儿来说,配哪个也不至于偏颇,云老爷很是满意。这两门亲事,也一度被传为佳话。 这原本是两对良成佳偶的完美姻缘,却不想,到后来竟是一个天差一个地别。 一年后,云二姐成亲,嫁给了宁家。而云三姐,却依旧待字闺中。当年的武科状元郎订了亲以后,便自动请缨,去了北疆“保家卫国,扬名立万”,一去便是四年,云三姐便一直从十六豆蔻,等到二十年华。却不想,四年后,只等来一个“战死沙场”的噩耗。 紧接着,不等云老爷给云三姐另寻一门好亲事,云家主母便病逝了。按大周的规矩,女儿要替母亲守孝三年,期间不得婚嫁。 就这样,云三姐的亲事一拖再拖,待过了守孝期,就已经是二十三四的老姑娘了。 越到后来年纪越大,云三姐的亲事便越发难说了。等到二十五岁那年,浙直总督的原配夫人白王氏病逝,云三姐便由继母做主,嫁给了已经四十有余的白总督,做了填房。 白家的那位先夫人白王氏,原是安庆侯府出来的正经嫡女,替白总督先后育有一子二女,因为在王家还有个姐姐,所以人都唤她小王氏。 小王氏人虽已故,但是安庆侯府的娘家人却还在。尤其是她的姐姐——大王氏。大王氏是个好命的,她的夫君——忠勇侯爷,手握兵权,圣恩正隆。她自己又是个护犊子的,所以对白家侄子侄女儿很是宠爱。 云三姐嫁去白家以后,原配留下的嫡子嫡女们仗着有侯府在背后撑腰,便十分不把云三姐这个继母放在眼里。外有原配的娘家人处处威慑压制,内有夫君的成群妾室为敌,云三姐的日子十分难过。 即便这样,云三姐还是硬撑着,替白家又诞下了一女一子。这个女儿,便是云家三小姐白小初了。 不幸的是,在白小初八岁那年,白老爷受命治乱,不幸因公殉职。皇上隆恩盛德,感念其毕生功绩,再加上安庆侯府在背后使力,便给白总督追封了个爵位,谥号南安候,封袭三世。 虽然这个爵位是个降等承袭的,但对白家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殊荣了。 白总督的嫡长子理所当然地袭了南安候爵位,虽然降了一等,但也足够他“耀武扬威”的了。首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发配”了他的继母——云三姐,赶她去了京都边郊的一处祖宅去了。对外却说:母亲厌烦京师的繁闹,需要一个僻静地方安心礼佛。 那个时候,云家老爷已经病殁了,云家又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剩下的零零散散的支脉,也都搬回了南方祖籍。所以在京都,没有人能站出来替云三姐撑腰。 若真要找出一个来,那也只能是她那个嫁到宁家的胞姐了。而白二姐的命运,却与白三姐截然相反。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娶她的那个文科小状元,一升再升,后来因辅助新帝上位有功,现已经是大周权倾朝野的一国之相了,坐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住着京都最大的府邸,过着富足奢华的生活。 云二姐也是个好的,对妹妹的事,从不含糊。知道白家的变故,便二话不说,把白小初接到了宁家寄养,只当亲生女儿一样爱护。想着将来再借着宁家的威望,给侄女儿寻一个好婆家。 只是老天爷似乎有意刁难。白小初还没过几天贵族小姐的好日子,宁家便出了大事:云二姐和宁国相的长子,年仅十八,突发疾病,殁了。 儿子西去,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伤痛如何受得住?云二姐紧接着就病倒了。挨到第二年,便丢下九岁的宁韵,撒手西去。 姨母不在了,白小初寄养于宁家的事自然就夭折了。她不得不又搬回了白家的破旧祖宅里。她受着家族的冷落,同母亲、年幼的弟弟一起挨日子,过得很是不易。 这些年,每每遇到宁韵,白小初总会摆出一副“妹妹过得好,别忘了救济姐姐”的姿态,没少占宁韵的便宜。 命运无常。这个话题实在太过沉重。宁韵有意避开,于是挑了个让人高兴的事,重新起了话头:“史国公那样的人家,白姐姐能嫁过去,相夫教子,也是好事一桩了。若是娘亲在天之灵,知道白姐姐寻了这样一个好婆家,想必也会高兴。” 徐嬷嬷冷哼了一声,才道:“不说别的,光凭史家这国公的爵位,不论白家哪个嫡女嫁过去,都算是高攀了。何况一个白小初呢?只是,小姐可曾想过,以史家这样的家世,京都哪个贵女娶不到,怎么就选了白三小姐呢?就算真要从白家选个媳妇儿,那也是白家原配的嫡女白二小姐合适,如何轮得到她?” 宁韵心思本就细腻,如今听徐嬷嬷这样一说,顿时明白,其中定有辛秘。 “大小姐你终日闭门闺中,自然是没有机会耳闻那些坊间传闻。可是老奴这一个月,耳朵却是要被白史家这档子婚事的碎言碎语灌满了。” 徐嬷嬷拧着眉,压了压嗓子,语气里满是鄙夷:“老奴听说,这史家原本定下的,不是白三小姐白小初,而是魏国公家二房的嫡出孙女儿。媒人都说定了,史家聘礼也下了,只剩换了庚帖择日纳吉了。哪成想,半路却出了个大岔子。” 徐嬷嬷说到这,顿住押了口茶。宁韵心思一转,随即脱口:“难道是白姐姐她……?” “哼,可不是么。白家那位三小姐,可能耐着呢,生生把一池好水啊,搅了个浑!” 第3章 白小初的婚事 徐嬷嬷这话,得从前阵子史国公的寿辰说起。 那日,史国公府邸张灯结彩,大摆筵席。京都里,大大小小的勋贵之家,都收到了史家的请柬。这当中,就包括白家。 云三姐称病不出,并未赴宴。大王氏便领着自己的宝贝侄女儿——史家嫡二女白小婉赴了宴,身后远远的还跟着一个略显寒酸的白三小姐——白小初。 云家娘仨在白家不受待见的事,京都人人皆知。贵族圈子里,又最好捧高踩低。所以不论是各家侯伯夫人,还是史家的丫鬟婆子,看向白小初的眼神,都带着鄙夷,另一边,白小婉身边却是“花团锦簇”。白小初见惯了这些,脸皮倒也端得住,在宴席上挺着腰坐得稳稳的,衣服虽然旧了些,但是被她扯得很是板正,生怕被小看了去。 贵妇小姐们三五成群,各自低头笑讽了几句,见白小初依旧一副“豁出脸皮”的模样,便也觉得无趣,就都转了话题,聊起了各家家常。 白小初很快便被众人遗忘了。 就在大家酒饱饭足,三五成群的往后院戏台子走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奔出一个急慌慌的丫头。毫无规矩,直接冲进了人群。 不等众人反应,她已经一个跨步,扑到了白小婉身旁的大王氏脚下: “姨太太,您可要为我们小姐做主啊!” 大王氏低头一看,这不是白小初的贴身丫鬟红云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白小初,又给自己招惹了什么麻烦? 周围人都停下脚步往这边看了过来。 “有什么事,回头再说,莫要打扰了众夫人小姐看戏的兴致。” 大王氏一个劲儿地朝红云递眼色,红云却浑然不觉,反而哭开了:“方才小姐裙子上洒了茶水,不得已央了史家丫鬟替我们带路,想要将小姐的衣裙换了。谁成想……谁成想,那丫鬟竟然随意指了个屋子敷衍了事。小姐她不知情形,进屋刚换下了脏的衣裙,那史令沣史公子……他,他就闯了进来!” 四下顿时哗然。 大王氏气极。这种事,捂着还来不及呢,竟然还当众说出来,这个红云,不要命了么?大王氏恨不得一脚把她踹开才好,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能太过无情。 红云继续为主子哭哭啼啼:“姨太太,如今小姐身子被史公子看了去,名节尽毁,以后……以后小姐还怎么嫁人啊?太太今天不在,也只有您能替小姐做主了啊!”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大王氏脸色极为难看,心中恨地是牙牙痒:好一个白小初啊,众目睽睽之下,让丫鬟这样把事情嚷嚷出来,是要作甚?要丢白家的人么?她今天特意带婉儿前来赴宴,本想着透透史家的口风,想要替亲侄女儿高攀一门好亲事。虽然听说史家已经在和魏国公家说亲了,但是史家不是有两个适龄的公子嘛。这下可好了,被她这样一闹,她还怎么开口?! 她本是极好面子的人,人前总是一副宽仁慈厚的长辈形象,现在被这样求着,她便是想要抽身离开,也是不能的了。 场面正僵持不下,就听有人冷着声音怒喝了一声:“你又怎么知道,闯进屋子的是我们家的沣哥儿?” 出声的正是史家的当家主母,史孙氏。她年纪不足四十,穿着一件暗红色底儿四合如意纹的宽袖对襟的褙子,看上去雍容华丽,富贵非常。 大王氏趁机开口:“是啊,你莫不是看错了,你又未见过史公子的模样,如何能知道闯进来的就是他呢?莫不是太过慌乱,把史家哪个丫鬟婆子当成男子认错了?”说完,便一个劲儿朝脚下的红云打眼风。 红云恍若未见,摊开手掌,露出一枚青碧色的玉佩。 玉佩上大大一个沣字,恍了在场每个人的眼:那可是史国公府的标志啊!每个史家儿郎都有的,并各自刻着名字。这样的玉牌,在场的众人都认得。 史夫人眯着漂亮的眼睛,只盯着大王氏看,也不说一句话。可面上却分明挂着鄙夷的神色,好像在说:你们白家,摆明了是在威胁!想要当我史家的儿媳么?如此搬不上台面的伎俩,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大王氏脸色更是挂不住,只得自己给自己解围:“罢了罢了,史妹妹,我们进屋说话,诸位姐姐妹妹们也都先散了吧,红云还不快把初姐儿给扶过来!我们当面说一说,兴许是弄错了呢!” 众人不好再赖着不走看人家的热闹,便三五成群的后院看戏去了。至人家后来关起门来怎么“交代”的,没有人知道。 此事在京都倒是传了好一阵子,人人都在等着看史白两家如何反应。两家都是名门望族,面子问题,都是极重要的。出了这样的事,总得有个交代。不然,将来两家儿女的亲事,都会受到影响。 大家都说,这次史家可是着了道儿了,只要顾忌史家的门风和面子,这个白小初就不得不娶。这个白小初也是,小小年纪,好大的心计。为了能高嫁,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半年以后,白小初倒真是如愿以偿地嫁进了史家,成了史家少爷史令沣的少夫人。而史家和魏国公家的亲事,自然就黄了。 听到这里,宁韵暗自摇了摇头。 白姐姐那个性子,虽然有些贪财,但是决不会有这样的心机谋求高嫁。倒是那个叫做红云的丫鬟有些古怪。这个史夫人也是可笑,堂堂一个国公夫人,就这么容易被一个丫头拿捏了? 谁又知道呢?京都这些个高门大户里,腌渍事儿还少吗?件件都是拿不上台面的,又比白小初这件事好多少? 真真是无聊之极。 徐嬷嬷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那白家小姐也是高兴得早了。她怕是还不知道那个史令沣的身世呢。” 第4章 互换重生 宁韵对别人家的辛秘没什么兴趣,正琢磨“史令沣”这三个字好似哪里见过一般的,就听徐嬷嬷已经说开了。 “老奴早些年就听说了,这史令沣啊,并不是从史夫人肚子里出来嫡亲儿子。不过是因为史夫人进门多年没有生养,好容易怀了一胎却是个女儿,当年的史老太爷便做主,从偏支远脉里挑出来一个孙儿,过继到了史夫人膝下。这个沣公子也是个没福气的,做了史家长子没两年,史夫人便又生下了桓公子。虽说名义上都是自己的儿子,但到底隔着血脉,哪能没有偏颇?说句不好听的,他即便是名义上的嫡长子又如何?有了亲儿子,这国公的爵位,还能轮到一个没有血脉的养子身上?” 还有这个缘故?怪不得呢,可真是小伎俩。宁韵心里冷笑连连。 “这史公子又作何反应?”他若是个明白的,白小初嫁过去日子不至于太糟糕。但若是个蠢的,那可就说不准了…… 徐嬷嬷面露鄙夷:“娶个这样没脸没皮的老婆,哪个能甘愿了?这比上魏国公家的孙女儿,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了。我听说,那位沣公子啊,可是连洞房都没进,就直接回了军营里头了……也就是白家小姐脸皮子厚,换了寻常人,羞也羞死了,哪还能出来扯着谎四处炫耀过得好呢!依我看啊,她往后在史家的日子,还不知要怎么受苦呢,要想享福啊,可是难!” 宁韵暗自摇了摇头:想来这个未曾谋面的姐夫也是个蠢的……这位名义上的史家长子,威胁了真正嫡子的地位,除非史夫人性子纯良,否则定是看他不顺眼,再教养上也会放任自流,把他养废。甚至暗中破害,让他半路夭折,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显然,这位史夫人并不是纯良的那类。从白小初这件事上,就显然易见。 每每听到这些勾心斗角的琐碎事,宁韵便一阵烦闷,现在更甚。 她心底里其实是钦羡白小初的,哪怕她的生计艰难,但好歹她的母亲兄弟俱在人世;哪怕她身世并不显赫,但她起码可以明媒正娶寻一门正常的婚事。可是自己呢?就好像木偶一般,任人拉扯,学这学那,被逼着做一个“贵女”,最后沦为家族的工具。 宁老爷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有了让嫡长女入宫为妃的意思。那时候,宁韵这一世的年纪还小,只知道父亲对自己管得比寻常人家更严厉和苛刻一些。别人家的女孩儿,成日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嬉闹玩耍,而她,只能拘在. 慢慢的,就连宁韵自己都分不清楚,她的这份“早慧”是父亲逼出来的,还是脑子里留有现代记忆的缘故。等到宁韵多年以后,明白她学这些的缘由时,事情就已经成了定局,容不得她愿意或者不愿。她也试图反抗过,不过,那次反抗的代价,实在太大了,每次想起,心头都窒疼不已…… 自那件事以后,她便明白,就算她活了两世,她也不是万能的,总有东西,是她无法掌控和改变的。从此,她的性子便越发内敛清冷,有什么心思都藏在心里,很少拿到面儿上。不过是做一个众人眼中乖娴静端庄的“贵女”罢了。 “若是可能,倒真情愿和她换一换呢……” 从相国寺下山的小路上,一前一后两驾马车“嘚嘚嘚”一刻不停地赶着路。宁家的在前,白家的在后。路将行一半,远方突然传来轰隆隆雷动般的巨响。 地动了! 两匹马儿受了惊吓,嘶鸣一声后,纷纷不受控制地朝山下奔去…… 宁韵从未想过,原本一句自嘲般的戏语,竟还真有实现的这一天。若不是今日从徐嬷嬷那里听了这么多白小初的事儿,宁韵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个新身份周围的乱摊子呢! ** 马车上,两名锦衣男子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盘棋。 其中一个落下白子,调侃对面的黑袍男子道:“当真还有心情下棋?” “为何没有?不仅有,而且还有把握赢你。”修长白皙的手指,捏起被吃掉的白子,放到自己眼前。一粒一粒,不紧不慢,放佛很享受这种胜利的快感。 执白棋的男子撇了撇嘴,眼见着自己的白子在棋盘上“消失殆尽”,索性把棋盘一推,认输道:“罢了罢了,我输了。本以为能趁你丧妻之痛的时候,赢你一把,谁知道你是这样六亲不认的主儿!”说到此处,方觉得自己说错了,吐了吐舌头:“呸!我说错了,你本来就是六亲不认,现在是连新娶的媳妇儿都不认了,啧啧,真是绝情。”男子放佛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对方的把柄,不吐不快:“以后顶着一个鳏夫的帽子,我看你还怎么摆臭脸!” “鳏夫?貌似还早了点儿。”黑袍男子惬意地倚在靠背上,声音略带慵懒,突然转了话题:“我和你打个赌,如何?” 一听“赌”字,对面男子立刻来了兴致:“赌什么?快说快说!” 黑袍男子略起了身,只捏起一白一黑两粒棋子,摆在空的棋盘上,道:“白为生,黑为死。就同你赌……她的生死。” “咳咳!”对面男子一口水喷了出来:“我的二爷,才说你无情,你还真给我面子。难道你今天不是搭我马车来‘奔丧’的么你也好歹有个悲痛的样子来。再怎么也是你拜过堂娶来的媳妇,你……” “啰嗦。”黑袍男子很不客气地打断他,不耐道:“魏澜,你赌是不赌” “赌!怎么不赌。”笑话,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赢他沣二爷的机会,岂有放弃的道理?叫魏澜的男子赶忙抢过一个黑色棋子,攥在手心道:“嘿嘿,我就赌黑子。我若赢了,你这个鳏夫,就乖乖上我魏家提亲,娶我妹妹做继室!”男子声音欢愉的很,仿佛觉得自己赢定了。 沣二爷把玩着指间的白子,眯了眯好看的眼睛,点头:“好。这是你自己选的,一会儿可别后悔。你若是输了,就把你家里藏的那幅竹居图交出来,放在你手里,白白糟蹋了羽公的好画儿。” 羽公的画作,在现在大周朝的市面上,用“千金难求”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这个赌注,可不算小。 若是放在平常,魏澜是铁定没胆量接的。可是今天,就不同了。不是他黑心的要咒人家死,而是事实的确如此。不仅他知道,京都贵族圈里没几个不知道的:那个过门没几天的沣二奶奶倒霉催地摔了脑袋,都昏迷五六天了,昨个夜里,更是连脉搏都弱下去了。连大夫都摇头了,可不就是没命了? 一个乐颠颠,一个淡定如常,都等着到了史家好揭晓结果。 马车拐了个弯,停在史家门外。 很快,就从史家走出一个提着药箱的大夫。一边走,一边摇头。 魏澜心中一喜,忙差马夫去把大夫喊过来,得意洋洋道:“快!给小爷说实话,你来史家诊治何人?现下情况如何?可是已经没救了?” 大夫认识魏家的马车,不敢怠慢,只得恭敬道:“回魏公子,在下诊治的正是史家沣二奶奶。原本是有些疑难,可是现在,已经大好了!” “放你娘的屁,既然已经大好,你为何垂头丧气!你当爷好糊弄呢!”魏澜忍住一巴掌拍过去的冲动,心肝儿都开始疼了起来。他的名画哟! 那大夫也不计较魏澜的粗鲁,反而一脸神秘凑了过来,悄声道:“你们可是不知道,老夫行医这么多年,可还没见到这样的怪事哩。方才还是只进不出的人,一转眼就睁了眼,跟没事儿的人一样。还坐起来赏了我们金子呢!” 说着还晃了晃手中的金锞子。 魏澜已是气极,懒得再说什么了,倒是里面的沣二爷用奇怪的口吻问:“她亲自赏你们的?” 大夫点了点头:“可不是么?和老夫一起的,还有两个,也都是一人份金子。要说到底还是史家的少奶奶,出手就是阔绰。就连说话那气派,也不比别家。” 沣二爷眯着眼睛,反倒勾着嘴笑了:“我本以为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现在看来,也不尽然么。”说完,拍了拍魏澜的肩,兴然道:“走吧!” “才到了史家,你不进门,又去哪儿?” “去你家,给我取画!” 第5章 国公夫人 宣国公——史家上房廊下,小丫鬟拿着针线,正打着盹儿,被人一把揪住了耳朵。 “懒蹄子,少你觉睡了不成,让你这般斜眼乱恍的。你若困极了,央几个小幺儿把你的铺盖都搬了来,躺着岂不舒坦。若还嫌不够,趁早卷了东西,回家里炕上眯个够去!” 小丫鬟认得来人是史夫人的管家娘子,吓得噗通一声跪了地,不等她求饶,从屋里掀开帘子,走出一个身着翠绿罗衫的年轻女子,年纪二十出头,梳着大丫鬟的发髻。 她看到院子里的情形,抿着嘴道:“范妈妈,您快饶了她吧。昨个儿她值夜,今个儿又被我使唤了一上午,现在可不是困着呢么!” “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非使唤她不成?这副困懒样子,若让夫人瞅见,咱们可都不得好儿。” “还真让范妈妈说准了,这事儿啊,还真离了她不行。属她和那个院子里的丫头熟络,才能套出些闲话来。不然,还真没辙。”说着,绿衫女子一脸神秘,贴到了范四家的耳边,嘀咕了好一阵子。 范四家的听罢,转怒为喜,朝上房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问:“夫人可是知道了?” “哪能啊?这不就等妈妈您来了么,您不去说,我们哪个敢在夫人跟前儿嚼舌头邀功去?我可是连紫玉姐姐都没告诉,您老可得记着我的好儿。”说着,已经为范四家的打起了帘子。 范四家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拿指头点着绿衫女子的额头,道:“你个促狭鬼,整个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心眼子加起来,也没你紫桐的多。我哪敢不记着你的好儿!”说着,抬脚便进了上房。 史夫人刚歇了午,此时正眯着眼倚坐在抱厦内的,任由贴身大丫鬟紫玉蹲坐一旁替她捶腿。她保养的极好,已经是近四十的年纪,看起来却也不过三十年岁。穿着一身家常蓝底的金锦襦裙,上面的攀枝莲纹隐隐若现,显得贵气十足。 范四家的放轻了步子,很有眼色的绕到了史夫人身后,拿捏着力道给主人捶打肩膀。 “都妥了?”史夫人也不睁眼。 “妥了。按夫人吩咐,家生子里挑了两个适龄的出来,准备安排到了桓哥儿院子。又从官牙那采买了四个个,再安排到了几个姐儿的院子里。” 史夫人依旧眯着眼睛,只是略点了点头,算是准了。 范四家的换了个位置,继续给史夫人捶肩:“夫人,说起来,墨香院儿里那位,也有大半个月没来给您请安了吧,她可真是没规矩。从她去相国寺上香跌伤了到现在,也醒了十来天了。便是再重的伤,也该养好了。您宽厚仁慈,免了她这几日的规矩,她却越发没个自觉。” 说到这个话题,史夫人的眼睛总算开了条缝:“哼,规矩!她那样的教养,能指望她懂什么规矩?!你看她那个软弱可欺的母亲云氏便知道了,能被‘儿子’赶出了侯府的,满京都里,她算头一份儿。” 范四家的忙不迭地奉承:“可不是么,她教出来的那个女儿,别说满京都,便是整个大周朝,怕是再寻不到第二个了!不过,任她以前再没有规矩,现在嫁进咱们国公府,也得老老实实的,不然有她受的。” 史夫人嗤笑了一声,就着大丫鬟紫玉的手,吃了一粒葡萄。 范四家的换了位置,又道:“夫人,墨香院儿那里,要不要我找人过去提点几句,她身为史家长媳,不来请安,也不立规矩。哪家有这样省事的儿媳?而且,我听说,她那院子里正闹腾着呢……”说着,一脸谄媚地贴到史夫人耳边,将紫云先前告诉的事悄悄与史夫人说了。 史夫人听了,勾起嘴角笑了,心情显然大好:“还有这回事?可真够蠢的了。好,你且打发人去看着。只要别闹到了外面让人笑话,其他的怎么都成。另外,你再把我那日找的丫鬟婆子,并着几个寻常的三等丫头给她送去。免得闹腾完了,不够她使唤的。她前阵子不是还一直抱怨说人手不够使唤,要加人么?!这就成全了她。” 把人都安插到她院子里,以后也方便了解她的动作。 顿了顿,史夫人又叮嘱道:“切记,现在外头风头正盛,让下面的人嘴风都严一些,对外不准议论史府一个字儿。” “是!”范四家的忙不迭地领命去了。 范四家的离开后,从内室走出另一位妈妈。此人姓吴,乃是史夫人另一个陪房,也她管家媳妇里,最受信任的一个。 紫玉很有眼色,看到吴妈妈出来,便赶忙退出了屋外,并把门带上了。 “你怎么看?”史夫人坐了起来。 吴妈妈国字脸,整个人看起来不苟言笑,很是严厉,说起话来也是一板一眼。 “老奴打听了。这事儿原是她去相国寺之前遗留下来的。她身边那个彩月,私底下买通了几个小丫鬟,诬陷红云偷了东西。她倒也没处置,直接把人关了。后来赶上地动她撞伤了脑袋,这事儿便撂下了。今早,不知怎么又闹将起来。眼下正处置的呢!” “这么说,倒是丫鬟私底下争宠结怨了?”史夫人猜测。 “怕也没这么简单。若是她授意彩月做的,倒也说得通。”虽然吴妈妈是偏向“彩月自作主张”这个结论,但是她却不能明说。把多种可能性都陈列出来,供主子自己去揣度,这才是她这么多年的“生存之道”。 果不其然,史夫人听她这般说,一口茶水险些吐出来。 “就她?她那点眼界儿,全拘在那些金银首饰上,哪还能看这么远?!红云就算在她面前给她喂毒药,她怕是还在桌子下面数银子呢!她若有如此心计,也不至于这样稀里糊涂就嫁过来了。到现在,她还当自己是被是天上掉下的银子砸中了,以后有享不尽的福分呢!” 吴妈妈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史夫人扶了扶袖子,看起来心情不错:“也好。由她们自己人出手,也省了咱们的力气。免得我还担心那个红云口风不严,留在她身边,也是个祸害。这次,全了她的心愿,多送几个人过去,也好看着她,免得以后不听话!” “夫人不怕红云反水?用不用……”吴妈妈斟酌着补充。 “不用。”史夫人声音冷脆:“一个丫鬟加一个小户贱女罢了,我凭着她们闹,就不信她们还敢在这史家反了天?”若是给脸还不要脸,就休怪我不客气。 第6章 不一样的白小初? 范四家的从史夫人的上房出来,穿过夹道,越过西花墙,路过一个青香院,这才从西角门拐进了史家新少奶奶的墨香小院。 在史家,只有成亲了的少爷们才会和少奶奶,住进三进的院子。而未成年的少爷和未出阁的小姐,则只会分一个二进的院子,或是住在主母的院子。 墨香院地处史家西北角儿,位置偏僻,离上房又远,乃是史家比较小的一处院子了,格局是三进的,但实际上还没有桓少爷的二进院子大。其正面一间正房,两间小抱厦,再加上东西几座厢房和后面几间罩房,还有南面二门外的一间角院儿,虽勉强也算得上一个三进的院子。但因为面积极小,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足可见,这墨香院的主子,在史家并不受宠。 想到这院儿的主人,范四家的鼻孔里便冷哼了一声。 这位新少奶奶,嫁进史家也有小半个年了,不仅史夫人史老爷不待见她,就连下面的丫鬟婆子,也都没有一个瞧得上她的。沣公子则更甚,自成亲那日离家去了军营,到现在竟就不曾回来过。就连上个月,这位新少奶奶摔伤了脑袋,他也都不闻不问,怕是巴不得她摔丢了小命才好呢!大家背地里都说,这个新少奶奶,怕是当不了几天就要被休了的。 也是她命大。明明昏睡了近十天,大夫都摇头了,最后竟然就给醒来了。而且还听说,她这次醒来以后,性子有所收敛,变得安生了不少。不过,不是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么?天知道这个丢尽脸的少奶奶又再背地里捣鼓什么呢! 范四家的啐了一口,暗道:以前一直没有机会,这次去,可得让她好好见识见识咱们史家的规矩! 墨香院正房,斜倚在榻上的女主人,睡得很不安稳。 一觉醒来,变成白小初的事实,还真是让宁韵她适应了好一阵子。 手腕上的那个被她送出去的白玉凤镯凉凉的,让她不禁想起了十多年前穿越成宁韵的时候。 当时,婴儿圆嘟嘟的手腕上就被套着这个镯子,她几日都发烧病重,母亲说什么要用这富贵无双的东西,压住孩儿的魂儿。压是压住了,可是魂魄却变了。现在倒好,一换再换,老天这是在儿戏么? 等宁韵熟悉了新环境,她就找了个由头,派身边的丫鬟去了一趟宁府。回来的丫鬟回禀说,宁府现在那位小姐,也在地动那天碰了脑袋,晕睡了有十日,前些日子才醒了。 来不及等她弄明白事情原委,“白小初”身边的麻烦就开始接二连三的找上门,硬逼着她以这个新身份迅速“入戏”。 就说今天早晨,墨香院里乱了好一阵。 有个犯了错的丫鬟,从被关的柴房里跑了出来,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地“喊冤”,嚷着要见小姐。 宁韵叫过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先头白小初留下的一个“烂摊子”。白小初去相国寺之前,曾关了一个偷东西的丫鬟。这丫鬟名叫红云,原本和彩月一起,都是伺候白小初起居的一等丫鬟。 她一直强调自己没有偷东西,而且闪乎其辞,宁韵猜测其中有什么猫腻儿,便把屋里人都屏退了,和她单独说话。 “少奶奶,您要救我啊,是彩月。她嫉妒您倚重我,这才用这样下三滥的招儿害我,您一定明鉴啊!”说完,便举手发毒誓:“我若敢偷您的东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宁韵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这个红云,看上去不像说谎,但是不够聪明。指责别人陷害,若没有证据,就只能是徒增仇恨,对自己没有丝毫帮助。而且,她没有考虑到事情另一种可能:若是她们主子白小初授意彩月这样做的呢? 这些都是宁韵的猜测,所以她并不开口。只稳稳当当饮了口茶。 红云以为主子不信自己,心下便慌了,抹着眼泪又往前了几步。这次,打得确是苦情牌。而且,信息量颇为丰富。 “少奶奶,你不看在我服侍你多年的份上,就看在我冒死为你求来这份婚事的份上,也要为我做主啊。我只有处处为少奶奶盘算的份儿,哪还会有别的心思?东西断断不是我偷的啊!” 宁韵这下子明白了,眼前这个红云啊,原来正是那个大闹史国公寿宴的丫鬟。 依宁韵的猜想,这个丫鬟若不是受人指使故意引主子下套儿,那便是“志向”远大,所以胆大妄为。不论是哪一种,可都是留不得了。 宁韵又低头饮了口茶。茶水有些热,但饮到口里,在齿间流转一圈,却是另有一番滋味。只这咽茶的一瞬,她就又另有了主意:打发一个红云,容易的很。可她偏不想这么做了。 就像一口热烫的茶汤,是吐是咽,那也得等自己品到了其真正的滋味再说。 宁韵扶握了红云的手腕,看着她手上被绳子勒出的红印子,惋惜道:“倒是我错怪你了。这些日子,你且回屋养着,先不用出来伺候了。把伤养好了要紧。” 红云闻言,精神顿时一震,眼泪流得更凶了:“我就知道少奶奶您是疼我的。只要您信任奴婢,奴婢受再多苦苦也不会委屈。只是,只是彩月她……” “罢了,我自有主张。”宁韵毫不犹豫打断她,道:“今个儿你既回去,这事儿便算揭过去了。谁若敢再生事,我定不轻饶。” 红云从未听过的主子这样清冷威严的声音,下意识地就缩了缩身子。 宁韵看在眼里,勾了勾嘴角。若她猜得没错,后面这日子,想必是“精彩纷呈”啊。 果不其然,红云离开还没一个时辰,范四家的就领了几个婆子丫鬟,“浩浩荡荡”绕过影壁,走了进来。 此时正值午后,天气又热。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鬟们,皆是无精打采的模样。偷懒的偷懒,打瞌睡的打瞌睡。原本应该廊下伺候的丫鬟此时也不见了踪影。倒是一个负责洒扫的三等丫鬟玉钗机灵,忙丢了手中的活计,跑到廊下,一边打起猩红毡帘,一边低眉顺目喊了句:“范妈妈,您来了。外面天儿热,您且去抱厦内坐一会子吧!” 她声音不低,刚好透过帘子,传到了内屋宁韵的耳朵里。 宁韵并不认得“范妈妈”这号人物,但是从丫鬟的语气里,便能大致了解到她在史家的地位。 丫鬟的语气恭顺尊敬,那这位“范妈妈”在史家应该得势的很;又被称作是“妈妈”,那么年纪想必在四十上下……难道是那个还未谋面的“婆婆”身边的人? 若是这样,来者不善啊! 这范四家的,还未进屋见过墨香院的主子,就站在廊下,开始“越俎代庖”地发作起下人来,连说代骂,好一阵教训,并当场处置了几个丫鬟,罚了她们的月例。 宁韵扶着彩月的手走出屋来,脸上挂着笑,声音却有些清冷:“范妈妈好大的火气。我院子里的人不争气,倒让范妈妈看笑话了。” 宁韵眯了眯眼睛:难道白小初先前在史家,便是这样好欺负的么? 第7章 整治 范四家的略欠了欠身,也算是行礼了:“少奶奶年轻,又是好性儿,对下人们宽泛些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也别太纵着他们,不然懒散惯了,越发难收拾了。今个儿既然被我瞧见,我便讨个嫌,替少奶奶管一管吧,若不然,哪天让外人看到院子里这个样儿,还以为咱们史家是怎么个没规矩的呢。” 好一位妈妈,竟然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直接“教训”起少奶奶来了。 宁韵笑了笑,并不急着说话。只等着这位范妈妈的下文。 “听说,少奶奶屋里的大丫鬟胆大包天,竟连主子的东西也敢偷的,这样的奴才自然留不得。少奶奶身边本就没几个得力人手,前阵子不是还求夫人给院子里加人吗?这不,得了夫人的示下,特意选了几个丫鬟婆子,给少奶奶送来了。”说完,范四家的让开了身,亮出了身后的五个丫鬟并一个婆子。 原来是为这个! 送人是假,安插“眼线”倒是真的吧!婆婆往儿媳院子里送“眼线”的事,内宅里并不新鲜,但是这么明目张胆,并且一次送这么多的,宁韵却是头一遭遇到。 而且,听范妈妈的口风,这事儿竟然还是白小初自己求来的? 这个白姐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旁人遇到这样的事,躲还躲不及呢,她竟然还上赶着去“要人”? 宁韵看着那几个人的装束,很容易辨出等级来。婆子的辈分不低,一脸的精明;剩下那五个丫鬟,一个是一等丫鬟,眉目清秀可人,后面跟着两个二等的,剩下的则都是三等丫鬟的装扮。 宁韵仍旧一副笑盈盈的样子,道:“还要劳动母亲为我操心这等小事,倒是我的不对了。麻烦范妈妈帮我带句话,就说媳妇儿谢母亲挂念,待病好了,亲自去给母亲请安磕头。” 范四家的没料到白小初对自己这么说话,一时有些怔愣。原本心里准备了一箩筐的话头,准备以自己的在史家的老资格,压一压白小初的面子,可现在被她这样一说,却全然用不上了。 直到离了院子,她脸上依旧挂着不敢相信的表情:这个少奶奶,什么时候转性儿了?不仅不扭捏小家子气了,说起话来竟也有些弯弯道道了?转而又想,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变得?! 莫不是又犯了眼皮子浅的毛病,以为收了几个下人使唤就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吧。范四家的嗤笑一声,再不多想,紧赶着回史夫人上房回话去了。 范四家的离开后,宁韵端坐在西间抱厦内,下面站着院子里一众奴仆:除了回去养伤的红云;还有一等丫鬟彩月和四个二等丫鬟;还有几个粗使丫鬟婆子。听彩月说,白小初的夫君沣少爷书房里,还有几个贴身伺候的婆子和丫鬟,宁韵担心自己目前地生人不熟的,怕露出什么破绽,便没有差人叫过来。只是把自己身边使唤的人全唤到了屋内。范四家的领来的那些,则被百小初差人领了去后罩房,分了屋子各自打扫去了,并不在其列。 她不仅仅是要“训话”,更是要对院子里的人,好好整治梳理一番了! 不管以前的白小初是怎么样,现在的她,可决不允许一个妈妈,以自己院子里下人懒散为由,这样来打自己的脸! 宁韵端坐在上,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将下面的人晾着。 底下的人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可等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见主子只是冷着脸还没有发话,面上便有些发慌了。 屋子里寂静非常,宁韵又过了一会,这才凉悠悠的开口:“今个儿,被范妈妈罚的那些,都站出来。” 声音不高不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下面一阵悉索,磨蹭了好一会,才三三两两站出几个丫鬟,都是二、三等丫鬟的装扮。还有几个,大概是被范妈妈罚的狠了,怕再被自己主子罚一次,便踟蹰着,没有站出来。 看来,先前白小初的威信太弱了。宁韵心想。 以前,宁家请的那些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总说:主子宽泛仁慈,下人们不一定会偷懒,但是若是威信不够了,那丫鬟婆子们定然会把散漫当成习惯。 就像现在这样。 宁韵扫了一眼站在跟前的几个,声音辨不出喜怒:“范妈妈罚你们多少,现在都在彩月这里登记出来,到了这月底,从我月例里拨出来,我给你们补。”说完,就吩咐彩月去拿笔墨。 听到这句话,底下站着的人都开始面露喜色,甚至有几个先前没敢站出来的人,此时都壮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 宁韵也不拦着,任由她们过来登记。 待她们都录完了,站回了原处。宁韵又继续道:“你们需记牢了。你们是墨香院里的人,便是做错了,那也该由我来罚。范妈妈今日的训诫,算是给你们提个醒儿。” 几个丫鬟得了好儿,自然连连点头相应,心里正乐着呢,不料宁韵却陡然调转了话锋: “今日犯错的这几个,凡是二等丫鬟的,自明日起降为三等丫鬟。原为三等丫鬟的,改浣衣和洒扫的粗使丫鬟!如若今后再犯,那便直接绑了,送出府去!” 几个被罚的丫鬟都有些慌了神儿,那些后来站出来的人更是吓傻了眼。原本范妈妈不过是罚点儿月例,虽然心疼,但总比现在降了等级的好啊!降了身份,不仅活儿干得比先前累了,月例更是少了不只一倍,这可不仅仅是给个教训了,完全是严惩啊! 她们当中大多都是白小初嫁过来时带出来的,以前主子什么性子,她们最是了解了,以前犯了错,模模糊糊遮掩一番,很容易就盖过去了。算是一个好应付的主子。可是……可是今天,这是唱着哪一出啊?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 一下子,屋子里炸开了锅。跪地的跪地,求饶的求饶。侥幸逃过这次惩戒的人,也都面面相觑,低头私语。 “你们可是觉得,我罚得轻了?”纷乱中,宁韵清脆有冷肃的声音响起,底下的人纷纷闭了嘴,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你们若觉得我冤枉了哪个,便等人散了以后,过来私下跟我讲明。但哪个若是敢打我的马虎眼说慌糊弄主子的……”宁韵顿了顿,冷眼扫了一眼方才没有站出来又改主意过去登记的那几个,厉声道:“无论等级高低,一律杖二十,赶出府去!” 这次,底下的人都低了头。那几个被主子扫了一眼的,更是打了个哆嗦。场面一时静得很,再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过了一会,宁韵又道:“方才范妈妈来时,在廊下朝内喊话提醒的,是哪个?” 话音刚落,就从人群最后面走出一个瘦瘦小小的粗使丫鬟,跪倒地上朝主子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回道:“奴婢玉钗,见过少奶奶。” 第8章 彩月 玉钗这个名字,宁韵竟是知道的。 原来白小初寄养在宁府的时候,宁韵的母亲特意挑了两个聪明伶俐的小丫鬟,送给了白小初。这个玉钗便是其一。那时候,她还在宁韵跟前伺候了一阵,乖巧伶俐很受自己喜欢。这么多年过去,竟然沦落成了粗使丫鬟了。 她还记得,母亲当初是送给白姐姐一对小姐妹:一个名为玉钗,一个名为玉坠。玉钗在这里,不知她那个妹妹玉坠又过得怎样? 宁韵看着玉钗羸弱的身形,好一阵心疼。忍住想要亲自扶起她的冲动,放缓了声音道:“今日,你做的很好。红云养伤的这些日子,你便替了她的位置,在我房内伺候吧。” 玉钗有些惊诧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主子一向不喜欢她们姐妹俩了,本来也是没准备带她们嫁到史家的,只是担心身边使唤的人太少,显得寒酸,这才又把她们加上了,充充场面。现在,竟然要升她做一等丫鬟么?她没听错么? 不仅是玉钗这样想,院子里的其他丫鬟婆子们也都吃了一惊,看向玉钗的目光里尽是嫉妒。 宁韵低头饮了口茶,道:“往日,许是我对你们太过宽泛,才纵得你们这样没有规矩,让人看了笑话。从今日起,墨香院里丫鬟婆子们的,不论升职还是降等,都只看你们各自的本分,做好了,我自然亏待不了,但若还像今日这般不思其职,那我也决不轻饶。以后你们的月例,公中有的,你们还有。我会另外补贴一份,至于这部分补贴多少,不看你们等级,只看你们辛劳多少。你们可明白了?” 既要奖罚分明,又要忘恩威并重,她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严,当好墨香院的女主人,绝对会让史家人抓住由头,欺侮到自己头上。 底下的人哪还敢不从,齐声应“是”。她们都察觉到了一点,那就是眼前这个主子和以前大不相同了,自己以后需得小心伺候才好…… 经过这次整顿,宁韵对院子里的情形有了一定了解。她从白家嫁过来的时候,带的丫鬟婆子不算少,但真正能主些事儿的,也只有红云和彩月两个大丫鬟。听说原本还跟过来一个陪房,但上个月染了病,白小初嫌其对自己这刚过门的新娘不吉利,又怕过了病气儿,就把人给撵出了府。 这下好了,唯一的管事妈妈被撵了,身边得力的大丫鬟还被自己诬蔑栽赃……原本能倚赖的人便不多,这下更少了。怪不得婆婆会往自己院子里塞那么多人呢! 这个白姐姐,可真是自找麻烦。 前身留下这样一堆乱摊子,换了别人,兴许要头疼的睡不着了。可换到宁韵身上,她却跟没事人一样,首先是不用进宫了,她得偿所愿。而且,现在的她,不用被人拘着学这个学那个,日子反而比再宁家的时候,过得更自在了。 这天,不到卯时,宁韵就醒了。外面伺候的玉钗听到声响,就掀开帘子进来服侍。玉钗行事稳重妥帖,又是宁府出来的人,很受宁韵喜欢和倚重。 原本在宁家,宁韵身边,光是贴身服侍的大丫鬟,就有四个。每日晨起,一个负责服侍穿衣,一个负责净手净面,一个负责发髻首饰,剩下一个,则是负责妆容打扮。 可如今在史家,人手严重削减,这几样就全是玉钗和彩月俩个人的活儿。好在玉钗干活伶俐又稳重,倒没让宁韵觉得和以前有太大的不同。 “还是我来吧。”彩月掀了帘子进来,从正在给宁韵梳头的玉钗手里夺拿过梳子,吩咐她道:“你还是去外厨房看看,咱们少奶奶的早饭可好了没有?” 玉钗就要走,宁韵出声拦下了:“罢了,今个儿我去母亲那里省晨请安,早饭索性先别摆了。等我回来再用吧。”顿了顿,又补充道:“玉钗,你去母亲院子里看看醒了没有,若是醒了,便回来告诉我。”她直觉这个彩月有话要讲,便就势把玉钗支开的久一些。 待玉钗出去,彩月便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少奶奶,是奴婢我把您的东西放到红云屋子的。是我自作主张,任凭主子责罚!” 原来是为这个。宁韵转头看了彩月几眼,模样还算俊俏,做事也还算仔细,只是有时候太过冲动。 就像现在。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样下手陷害他人,都是一件风险大于利益的事情。 宁韵示意她起身,淡淡道:“还算你坦诚。” 彩月也不起身,反而对着宁韵磕了个头,咬着泛白的嘴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道:“少奶奶。您就是觉得我嫉妒红云也好,腹诽她也好,我今儿也拼着命要把下面这话说了!史国公寿宴那天,红云她定然是与史家的人串通好的。若不然,怎会有那么巧的事?我和红云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性子我最了解了。没有人背后指使,她是断然没有那个胆子跑去求王夫人的!而且,我听家里人说,她那不成器的弟弟前个儿刚娶了媳妇儿,下了三十两的聘礼不说,婚礼办得也很是场面。少奶奶,您仔细想想,这当中必有蹊跷啊!” 彩月是下了决心才来的。说完这些,她便像霜打的茄子,低着头等候发落。 在她的印象里,主子肯定要说:“你莫要再说这些了。史家哪里的好人家攀不到,还会算计娶我这样一个小户女子不成?就算红云有心,那也是为我盘算为我好。你这样说她,不是嫉妒是还是什么……” 即便知道主子怪罪自己,她还是是忍不住,气不过。本来自己和表哥是订好亲事的,也求了主子恩典,待主子出嫁,便放自己出去。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自从主子和史家订了亲,主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为了证明自己和史家比起来,并不那么寒酸,她把身边能做主的丫鬟,全带来了史家,硬是驳回了曾经答应放自己出去的承诺。 她作为大丫鬟,又陪主子嫁过来,不做姑爷的“通房”便是好的了,哪还能指望出府嫁人?表哥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知道她来史家后,便立刻把亲事退了。 反正婚已经退了,彩月也接受了事实,也不怪主子,只求安安稳稳在史家过完这辈子便也算了。但是这个红云,留她在主子身边,以后还不知道要出别的什么幺蛾子呢!主子对自己也不薄,她断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她不只一次出言暗示主子小心红云,可主子偏偏被这门高攀的婚事冲晕了脑袋,只觉得多亏了红云的“机灵”,对她越来越倚重,反而觉得自己处处和红云过不去,对自己越来越冷落。 这次,看红云被解了禁,彩月就坐不住了。她是不顾被罚的风险,就这么跑来了。 彩月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训斥,反而听到主子熟悉的声音用另一种好听的音调,浅浅道:"起来吧。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从前你怎么和她相处,以后也一样,切莫要再像这般冲动行事。你若觉得她有问题,那便盯紧她,寻到她短处抓到她的把柄,这才算是力气使在刀刃上,否则就是白费力气。" 难得白小初身边还有这么个明白人儿,这倒是宁韵不曾想过的。 彩月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朝宁韵看过去。 只是一月未见,主子怎么就变了?说不出是哪里不同了,总之是变了。同样是坐在那儿,以前或是唉声叹气,或是顾影自怜,现在却是气定神闲,自信满满。 本来,彩月还准备了一肚子奉劝主子擦亮眼睛的话,可是现在面对主子,却是一句也讲不出来了,放佛多说一句都是多余的。 彩月起身,打起十二分精神替主子梳妆打扮,心中也暗下决心:红云若再敢有什么动作,一定抓她个现形! 第9章 给婆婆请安 宁韵今天挑出一根白玉镂空缠枝的簪子,又找了一对泛着浅绿的花型镶珠耳坠子,这个时代贵妇之间流行佩戴金饰,可宁韵却不不喜欢。以前只要不出门,她都是一身素装的打扮,顶多添几个玉饰。 她又从白小初一堆花花绿绿的艳丽衣裙里,选了一件月白绣花的双碟云形千水裙。裙摆及袖口处,绣着几朵淡红色的四喜团花。这样看上去,既不失素雅,又没有丢了新媳妇儿的喜气。 穿着这身去见“婆婆”,也没什么不妥。 她不想成日窝在屋子里躲避麻烦,既然已经变成了白小初,既然老天爷不让她入宫,那她就想好好活一次。不靠任何人,只靠自己,好好活一回。所以,这当先要做的第一件,就是去会一会这幅身子的“恩人”——史孙氏。正是多亏了她,白小初才能嫁进来,不是么? 她从来都不应该是一个认命服输的人,前身宁韵被家族压制下去的一股子“倔劲儿”,在换了个身份以后,又重新在血液里凝聚起来。 不管这个前身留下的情况有多糟糕,她决计不会让史家人欺负了去! 装扮好了,玉钗刚好掀开帘进来,回道:“少奶奶,夫人醒了。夫人的瑞香院儿,离咱们这里远,奴婢约莫着,您现在出门儿,待走到了,大概也就是要摆饭的点儿了。国公爷不在,只有几个姨娘兴许会去请安伺候。这几日,小姐们早饭都在自己屋儿里摆,饭后才会去给夫人问安,少爷们则是安排到晚饭前下了学堂以后。” 宁韵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母亲挑出来的丫鬟,办事果然妥帖。你只吩咐其一,她就能自觉把相关的琐事都考虑周全,并打听明白了再回给主子,好让主子能猜度着行事。这样,才是她的一等丫鬟该有的。 收拾妥当,宁韵转头又对玉钗补充道:“不光我们要去,你另外带上夏桃、夏烟和夏兰。我要好好答谢母亲的一番心意。” 这三个丫鬟,一个一等、两个三等,都是那日范妈妈带过来的。 虽然墨香院里现在能用的人不多,但这并不意味着宁韵要这样平白无故地接受婆婆的“一番好意”。 留下彩月,宁韵出了墨香院,由玉钗带路,向东穿了个夹道,又向南走了好一阵子,才到了史夫人的瑞香院。 瑞香院里的丫鬟婆子们,看到宁韵“崭新”的装扮走进来,都有点儿恍惚,待认出来:这就是那位史家不得已才娶进门的少奶奶以后,每个人的目光里,都掺杂进了鄙夷和厌恶,只差躲起来窃窃私语了。 主角儿宁韵跟没事儿的人一样,迈着尺寸标准的莲花步,由玉钗扶着,不紧不慢地跨进主院儿。一身浅淡适宜的装束,趁得整个人越发清雅端贵起来。 史家上房的丫鬟婆子们,京都里的贵人也没少见,但像眼前这般不落俗套的气派,她们还是头一次见。 她们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再不敢怠慢。很快就走过来两个丫鬟行礼相迎,另有在廊下伺候的丫鬟高高地打起帘子,朝内通报:“沣二奶奶来了。” 史令沣作为史家三房老大,排在史家二房长子之下,遂大家都叫惯了二爷,白小初自然就成了沣二奶奶。如今大房二房都不在京,这个称谓却一直没变。 宁韵任由她们扶着,进了史家上房。 先头玉钗拿捏的时间正好。宁韵进来时,史夫人屋里刚好到了要摆饭的时候。七八个媳妇丫鬟鱼贯而入,另有两三个妇人,端着黑漆捧盒,在外间等候。 史夫人此时正坐在铜镜前,任由几个大丫鬟给她梳头打扮。她听到通报,知道人来了,也不转头,只是稍微侧了侧脸,一边从镜子里检查那个云纹点翠的钿子有没有贴歪,一边漫不经心道:“你身体还没有大好,何必这么早过来,横竖不缺你一个伺候,在屋里养着便是了。” 语气冷淡又凉讽,但也没有失了长辈的体面。 宁韵勾了勾嘴角:这面上功夫,做得还真是敷衍呢! 同样是做戏,宁韵就敬业多了。脸上挂上一张笑容得体的面具,先是恭恭敬敬请了个安,才道:“是媳妇不好,让母亲操心了。本早该来给母亲磕头请安的,只是身子还未好得利索。怕带了病气来这,反而不好。如今多躺了些日子,已经大好了,这才过来,还望母亲莫要怪罪才好!” 一番话说得妥帖无比,倒把史夫人吓了一跳,惊奇地转过头看过来,待看到宁韵今日的装扮,心中就更奇了:这个白氏,今个儿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以前话里话外动辄就是扭捏粗鄙,无不透出一股子小家子气,今儿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这身装扮也明显不同了,这样看着,倒也还有几分姿色。不像以前,俗得像个市井商妇。 史夫人心思百转之间,又有外头丫鬟高声通报:“姨娘们来了。” 宁韵继续挂着面具,走到史夫人身后,服侍她戴上一个水绿色儿的吉纹翡翠镯子,再抬头时,就见帘子被人掀起来,走进来两位妇人。 为首的一个是史家三房的大姨娘,姓蔡。年纪虽然和史夫人差不了几岁,但也许因保养不好的缘故,看起来竟比史夫人老态多了。据玉钗那里得来的消息,这位蔡姨娘是现在史国公——史荣远,年轻时候的通房丫环,早些年因为生了一女史玲舒,便被抬了姨娘。如今史玲舒年方十五,今年入春刚办了及笄礼,正到了说亲的年纪; 跟在蔡姨娘后面进来的,是二姨娘,姓吴。曾经是史夫人管家妈妈吴氏的女儿。她如今年纪三十上下,相貌普通,人也娇小,听说是在史孙氏怀着桓少爷时,由孙氏做主纳进门的。这个吴姨娘外貌虽不是上成,但贵在生养好,不像史夫人那般子嗣艰难。她做了姨娘没几年,便生下一子一女:庶子史令言,庶女史玲霜。儿女双全,再加上背后有史夫人撑腰,吴姨娘在府里也算体面。 本来还应该有位三姨娘的,只是今个儿却没来。这一位,可是个不得不提的主儿。就连宁韵还在宁府的时候,都对她有所耳闻。 要说这位三姨娘,还得从当今的史荣远史国公说起。 如今这史荣远,已经是四十又一的年纪,乃是史老国公的嫡次子。在史荣远的上头,本来还有一位嫡兄长——史荣毅。这位史家嫡长子,当年可是京都响当当的人物!八岁便熟读兵法,十五岁便上阵杀敌,骁勇善战,年仅二十,就在北方蛮夷入侵大周时,立下汗马功劳,被皇上钦封为大周第一个“奉国将军”,镇守一方。作为世子,不仅相貌不凡,且为人正派无私,年纪轻轻又建功立业,史荣毅一度成为史家自先祖以来最大的骄傲,同时,也成为整个京都簪缨世族的教子典范。 只可惜,史荣毅是个没福气的。建家立业没几年,便在一场□□中战死了,竟是连子嗣都没能留下。嫡长子殁了,国公爵位自然就成了史家嫡二子史荣远的了。 这个史荣远,原本就不是父母“重点培养对象”,又被兄长的光环压抑得过了,虽然他运气好,“捡”了个爵位,但却只是个空壳子:文不行,武也不精。年轻时候又是个纨绔的主儿,时常流连花巷,醉酒不归。好在后来娶了个厉害老婆,这些年才有所收敛。史夫人也是个厉害的,对纳妾一事管得极严,这么些年过去,后院也不过多了两个丫鬟出身的姨娘罢了。 可是,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史荣远在家有严妻的情况下,忍了十多年以后,终于又露出了“好色”的本性。一次在晋南郡王的寿宴上,史荣远醉了酒,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和郡王妃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剪柳,调戏了几句,险些酿成大错。好在这个晋南郡王年轻时,曾与史荣远是一起流连花巷的“至交酒友”,对史荣远不仅没有怪罪,反而把这个叫于剪柳的丫鬟当成礼物,送给了史荣远。 这下子,可真是遂了史荣远的心愿了。 不仅多了个年轻貌美的妾室,而且这位妾室背后多少有郡王妃给撑腰,家里那位“母老虎”肯定拿她没辙,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么。因为这,史荣远对这位三姨娘方氏便格外宠爱。 只可怜了史夫人,厉害了十多年,把夫君身边防的跟水桶一般,最终却还是没防住男人的“花心”,还给自己招来这么个“厉害”的敌人。 宁韵在院子里听玉钗说起这些时,心中不觉有些畅快。有这样一个婆婆的情敌在府里,可以帮自己转移“火力”,不至于被婆婆盯死,极好! 第10章 姨娘 史夫人端坐在妆台前,受了两位姨娘的礼,也发觉少了一个,眼神便越发的冷了下来。 不多时,瑞香院的大丫鬟夏萝就进来回禀说:“蝶香院儿的人来说,三姨娘昨夜睡得晚了,又贪了凉,今个儿就不来给夫人请安了。说是待午后好些了,再来跟夫人告罪。”说完,夏萝贴了过来,对史夫人耳语了几句,大概是说:史国公昨夜又歇在那儿了! 宁韵站在史夫人身后,就觉得这位婆婆眼中的戾气,“蹭蹭”得往外冒。 不过,史夫人终究是这么多年内宅里磨练出来的人精儿了,任凭心里再气,表面上依旧笑着,吩咐夏萝说:“你去一趟蝶香院儿,告诉她知道,午后也别来折腾这一遭了,规矩不在这上头儿。待身体好了,再来也是一样的。让她先好好养着吧。”说完,还命夏萝去库房里取来什么山参养生丸,拿给蝶香院儿的人去了。 史夫人表面功夫做的这样足,也说明了一点:这位三姨娘,依旧是恩宠正隆的啊! 宁韵面无表情扶着史夫人来到桌前一张楠木方椅上坐了。大丫鬟向外吩咐了一句“摆饭”,先头在面候着的丫鬟媳妇儿,就依次掀帘子进来,将大大小小的盘盘碗碗摆上了桌儿。 宁韵自是不能坐的。她不确定以前白小初有没有站过规矩伺候婆婆吃饭,就站在一旁少说多看。她见大姨娘安箸摆碗,二姨娘捧碗舀汤,自己便从丫鬟手中另接了一双筷子,给史夫人布菜,动作不慌不忙,有条不紊,让人揪不出任何错儿处,两位姨娘都不禁多看了几眼。 一席饭毕,众丫鬟媳妇把碗筷都撤了,伺候史夫人又漱了口,又饮了茶,两位姨娘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院子去了。宁韵也告了座。她本来也是要走的,只是今日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办妥,她还走不得。 婆媳二人说了会子客套话,宁韵这才切入正题: “前个儿,母亲特意让范妈妈送了人给媳妇儿。从上到下,婆子丫鬟的一应俱全,媳妇儿感念的很呢。不怕母亲笑话,原本这墨香院子里的人手就不够,这下可算是解了围了!” 史夫人起初还在奇怪这白氏性子怎么转的这样快,这会子听她这么低眉顺目的道谢。心中自以为明白了:白氏不过是个眼皮子浅的小户女儿,从指头缝里给她一点好处,她便能立刻老老实实过来给自己谢恩。眼前可不就是么? 史夫人眯着眼睛低头饮茶,掩了目中鄙薄的神色,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几个下人罢了。原本我是不该插手你院子里的人事,只是听说,你院子里头大丫鬟竟敢不守规矩,犯下那样的错儿。你本就是新媳妇儿,初到史家,怕你脸皮儿薄,有了难处又不肯向我开口。我这个做母亲的,少不得要多思虑一些。” 史夫人带着“施恩”的语气,看“白小初”低头不语,便越发端出了婆婆的范儿来,道:“我也听范妈妈说了,你院子里的那些旧人,也太不守规矩了。咱们史家,可不养那样的人。趁这个机会,你也好把改换的人换了,好好整治一番才好!” 史夫人满心以为自己“棋高一筹”,却不知道宁韵那头,早就等着她这句话呢! “母亲说的极是。那日范妈妈离开后,我便集了院子里的人,将她们好好惩戒了一番。这不,原本两个二等丫鬟,擅自离职,就被我罚降了三等。还多亏母亲送了人过来,不然媳妇儿这一时还真使唤不开呢!” 史夫人听了,很是受用。斜倚在临窗大炕上一个宝蓝色亮缎子彩绣靠背引枕上,勾起了嘴角。 宁韵继续道:“那两个丫头也真是不守规矩。不过自打降了等,倒也不那么乖张偷懒了。只是这样,我院子里头三等丫鬟的人便就多了出来了,足有八个。媳妇儿也打听了,府里头别的院子里,三等丫鬟从来都只有六个,我虽是新妇,又得了母亲偏疼,但却自问不敢因此拿大的。所以今个儿过来,媳妇儿便把夏桃、夏兰这两个丫头送回来了。母亲可别怪我矫情才好!”说着,就给玉钗打了个眼风,让她把候在外面的三个丫鬟都领了进来。 史夫人虽然不愿意,但却并没有露意思出来。心里想着不过是退回来两个三等丫鬟罢了,也不打紧,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可是,等看到走进来的还有一等丫鬟夏烟,便有些不高兴了。 不等她发作,宁韵便笑着接过话来:“母亲将手底下得力之人赏给媳妇儿,这本是再偏爱不过的了,本不该推辞才是。只是……” 宁韵装作无不惋惜地叹了口气:“哎,原先媳妇儿手底下犯错的那个大丫鬟红云,经我一番查证了,竟然是被冤枉了。原本就是我断错了案,院子里下人们都看着呢,媳妇不能不还红云个公道,所以就还了她一等丫鬟的缺儿。这样一来,我身边的大丫鬟,竟也多出一个来……媳妇本想着偷偷将夏烟留下的,可是考虑了多日,还是厚不下这个脸皮。所以,就只得又将人给送了回来。”说完,宁韵还不忘瞟几眼夏烟,一副很舍不得把“宝贝”还回去的样子。 史夫人有些摸不透“白小初”的意思,但直觉告诉她,像白小初那样的教养,多半是想假意推辞一下,然后心安理得地把人收走,所以就回了一句:“没这么多规矩。一个丫鬟而已,你留在身边使唤便是了。你初来府里,人生地不熟的,多个人手使唤也是好的。” 谁知,她一句话刚说完,对面的“白小初”竟然噌的一下从座位上坐了起来,一脸惶恐道:“媳妇儿是万万不敢的。若府里的规矩今日在我这里破了,其他院子里的小姐们姨娘们都来同母亲讨要这个‘例外’,那可如何是好,到时候,媳妇儿可真是万死也难则其咎了!以前媳妇儿不懂事跟母亲讨人,惹母亲气恼了。现在住了些日子,知道府里是规矩最是严厉,比不得娘家。才知道自己过分了,偏自己先头还那样无理地为难母亲。现在每每想到这些,媳妇儿都是寝食难安。现在把人领回来,心里反倒好受了一些。” 史夫人拧着眉,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才真叫无语了呢! 这个白氏,唱得是哪一出?她怎么看不明白。 不处置红云,权当她还被蒙在鼓里,倒也说得通。可是把自己送出去的人又退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若对方是其他人,那不用怀疑,定然是看穿了自己的目的,又不能明说,所以才做这样的面上功夫,让自己不得已把人收回来。可是,对方是谁?白小初啊!一个搬不上台面的小家子贱女罢了,不仅是个没教养的,还是个没脑子的。 所以,史夫人才疑惑了。 宁韵低着头,嘴角明明翘着,声音却有些“哽咽”了:“还请母亲把人收下,原谅媳妇先头的‘胡闹’才好。” 史夫人绷着脸,心里气极,还没有哪个敢这样下她面子的呢。可是偏偏又说不出她一个错儿字来!真是憋屈死了。好似原来唯唯诺诺的一个奴才,突然翻了身,脱离了她的控制一般。 不行,可得让吴妈妈花点心思了。若是那件事她反悔了,可就不好办了。 史夫人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心里百转千回的,很快又把方才的猜想否定了:想来她也没这个胆子。人虽退回来不少,但不还有几个留在她那么。恐怕也是自己多想了,待再观察她一些日子,再趁机敲打敲打,想必更为稳妥。 “你既然这样说了,那这几个丫鬟,便留下吧。以后若缺人手,只管来跟我要。” 史夫人脸上笑容可掬,宁韵也回给她一脸得体的笑。 乍一看,还真是一对好婆媳呢。 第11章 变故 这日傍晚,史国公史荣远下了轿子,没有像寻常那样直奔蝶香院儿去寻三姨娘,而是径直接来了史夫人的瑞香院。 听到丫鬟禀报的史夫人,嘴角勾了勾。虽然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并不拿大。她对着镜子整了整妆容,便由两个大丫鬟拥着,掀开帘子亲自迎了出来。 吴妈妈也忙着在身后吩咐:“紫桐,去厨房把备好的绿豆薏仁粥端来。外面正热,给老爷解解暑。紫玉,吩咐下去,准备摆饭。” 两个大丫鬟忙领命去了。 史荣远大步跨进来,任由史夫人服侍着脱去了官服,换上了一身便衣,在外次间他常坐的那张大方椅上坐下。 史夫人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道:“三妹妹今个儿身子又不好了。”她这个“又”字说得很是巧妙,史荣远听了果然皱了皱眉头。 史夫人继续道:“我让夏萝送了山参养生丸过去,也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有。老爷一会若是去蝶香院儿,可是要好生宽慰妹妹一番,让她不要老是惦念以前的事,忧虑可是伤身啊。” 她这一番话,可谓是讽刺意味十足。史荣远如何听不出来?他今天来瑞香院,可不就是躲着那个美人呢么。 前段时间,听闻晋南郡王妃意外小产,剪柳便嚷着要回晋南郡王府探望。史夫人如何能同意?若要去,那也是她这个国公夫人去,关她一个姨娘什么事。剪柳作为国公府的姨娘,本就不该出府,更何况是去郡王府了。若是准了,外面不知该怎么笑话国公府呢:把一个个郡王府的贱婢当姨娘捧着,这不是摆明了拍郡王府的马屁么。 那晋南郡王,虽贵为郡王,实则只是宗室远支一脉。他们先祖靠着溜须拍马,才得了个不降等的郡王爵位,这才“造福”了子孙。平日里,敬着这个“郡王”的名号便也罢了。拍他们马屁?国公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史国公再不济,也不至于不明白这当中的道理。所以当剪柳求到他这里时,他也一口回绝了。 剪柳称病,也正是和这件事有关。 被史夫人一阵讥讽,史荣远脸上有写讪讪。忙拉着夫人的手说今晚哪儿也不去,就留宿瑞香院儿。 史夫人冷笑一声,嘴角里却尽是得意。 “老爷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可是朝中又有什么事?” 话题被扯开,史荣远也松了口气,从夫人的手里接过一杯温茶,“咕咚”两口喝了下去,才道出了苦水:“哎,别提了。原定于下月的选秀,黄了!皇上说前阵子的那场地动不吉利,选秀的事儿啊,有意停办。朝中为此分为两派,一直争执不休。可真够烦的。”可不是么,人家选老婆的事儿,关那些大臣们什么事儿。选得再多再漂亮,也跑不到自家炕头上去。想着,史荣远有些不满地瞥了眼自己这个“母老虎”。 史夫人没有察觉,而是吃惊问道:“停办?不是说皇上子嗣单薄,后位又空悬,这次要广扩后宫吗?因为这,京都里有意送女入宫的人家,都忙活大半年了。因一场地动,这就黄了?可是定下了?” “自然是定了。皇上有这份心,哪还有个不定的。这下好了,不知多少人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一起:宁家。 京都里谁都知道,宁家嫡长女宁韵是这次选秀的“种子选手”,深受当朝太后喜爱。外面都传,宁韵是太后已经内定好的人选呢。 这选秀停办,损失最大的,也就属宁家了。 “您猜怎么着?奴婢听说,因着前些日子的地动,惊了圣驾。皇上说不吉利,便把选秀的事儿啊,给延后了。”彩月亮着一双眼睛,道:“按规矩说,咱们大周朝皇室选秀,都是短则三年,长则五年。这一拖,那宁家表小姐可不就得从十三拖到十七八了。到时候成了老姑娘,还拿什么和那些嫩花儿嫩叶儿们比呢。这马上到手的好事儿,可不就没了么?” 宁韵躺在抱厦内的榻上,听彩月回禀这些的时候,心中冷笑:哪就那么容易没了呢? 选秀拖上三年或五年,若换做成别的家女儿,怕是就要打消入宫的念想了。可是换成是宁家,那就说不准了。宁相国的“野心”,别人可能不知道,她宁韵可是清楚的很:这些年为了让她入宫,父亲可是费尽了心思。不说教受宁韵琴棋书画的女官请了多少,便是教授她宫廷礼仪和内宫斗法的嬷嬷们也是一茬换过一茬。父亲这般煞费苦心的,岂能这么轻易放弃了,怕是再多拖上几年,他也有办法让女儿入宫的。 宁韵突然想到:若是父亲现在发现,他悉心教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壳子里已经换了一个灵魂,会急成什么样子呢?急才好呢,一直以来运筹帷幄的宁相国,也该有焦急不耐的一天了。想到这里,宁韵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就连午饭都多吃了几口。 眼下,墨香院在宁韵这个新主子的管理下,渐入正规,井然有序。史夫人送来的五个丫鬟,三个被退了,只留下两个二等丫鬟——夏竹和夏叶。二等丫鬟虽然比三等的体面些,活计也轻松些,但到底接不像三等丫鬟那样,能直接触到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宁韵有意这样安排,防的就是有人在吃食上打她的注意。 并且,宁韵又升了玉钗的妹妹——玉坠作二等丫鬟。玉坠天真活泼,聪明好动,干起活来,却一点儿也不含糊,把夏竹和夏叶看得死死的,容不得她们有一点儿小动作。 唯一让宁韵有些担心的,就是没能退回去的那个老嬷嬷了。此人姓田,是史家的老人儿了。话不多,很少到宁韵面前讨嫌,几日看下来,人也算老实。但是,宁韵总觉得史夫人派这样一个人过来,有些古怪。若是说为了让田嬷嬷做墨香院儿的管家娘子好盯着宁韵的举动,倒也不像,因为这田嬷嬷年纪太大了些,做管家娘子之类的差事,并不合适。 宁韵不敢大意,少不得又让玉坠留心多盯着,怕她出什么古怪。 先把身边各方面的事情都安排妥帖,然后享受一个人晒晒太阳、翻翻书的日子,这是宁韵喜欢的生活方式。虽然有时候会跑出来几只让人糟心厌的苍蝇,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的心情,无非手里多拿一个苍蝇拍,敢来者拍死就是。 倒是有一个人,她一直避开不去想,但却还是躲不过。未曾谋面,但却注定要关系亲密。每每想到这里,宁韵就好像吞了颗苍蝇一般的难受。 但愿能“井水不犯河水”,这是宁韵心中最理想的相处模式了。 **** 京都最繁华的西肆大街中段,挂着“落影轩”牌匾的画斋里迎来了一位贵客。 来人是一名男子。身材颀长,穿着一身墨色的缎子衣袍,领口的银色暗纹若隐若现,衬得皮肤越发的白皙如玉,他鼻梁挺直,双眼如墨,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端的是一个俊雅如画的“好皮囊”。 落影轩的老板楚掌柜早就候在门口了,并且称呼少年为“沛之兄”。 二人年纪分明相差很大,但这样称呼却毫无违和感,放佛这男子天生就应该被这般尊重一般。 男子应了一声,就直接跨进落影轩的内室,那里,已经有一个小厮装扮的人在等着了。 “少爷……那个,那个……” 小厮结结巴巴了半天,最后被主子冷冽的眼风一扫,吓得浑身一个嘚瑟,赶紧上前耳语,把要说的话说了。 “她把人给退回去了?”男子眯着眼睛沉吟了半晌,墨黑的双眸发出狩猎者般的光芒: “好,很好。”事情竟然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呢。难道他娶回来的,不是曾经那个人? 他倒第一次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一探究竟了。 第12章 书房 沣二爷要回来啦! 这个消息很快在史家炸开了锅。院子外的人是幸灾乐祸等着看热闹,院子内的一些人则是翘首以盼,希望回来的是一个仁慈宽厚好说话的男主人。 彩月和玉钗她们,则已经开始急慌慌地指挥小丫鬟们,把屋里屋外都洒扫一新,好迎接男主子回来。 最淡定超然的,就当属墨香院现在的当家女主人了。 彩月是个急性子,看到主子稳稳当当坐在那饮茶,就忍不住上前“提醒”:“少奶奶,书房那边……您已经有些日子没去了?” 宁韵眨了眨眼睛:“书房?”哦,她险些忘了,自打醒来以后,“夫君”的书房,她都还没去瞧过一眼呢。听说,那里还有两个自幼服侍史令沣的大丫鬟,一直都是她们在负责书房的各项事务。 按彩月的意思,作为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夫人,宁韵理当趁这个机会走这一遭,去敲打敲打那两个丫鬟,然后竖一竖当家女主人的风范。宁韵虽然对这个没兴趣,但还是决定去一趟。她的确应该去认认地方了。而且,从书房里的书卷、墨画里,大致也能了解到主人的品性文格儿,也好让自己心中有数。 听史家其他人说,这位男主人,是极温和的一个人。对下人一向和气的很,几乎从未大声 斥责过哪个,而且对待史老爷和史夫人一直是恭顺有加,对兄弟姐妹也很和睦。 想来也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养子,还能如何呢?哪怕他骨子里是桀骜的,面上也得一派温顺吧。 这一点,宁韵比谁都清楚。 墨香院本来也不大,宁韵和彩月没走多久,就来到了二门外的前院儿。这里两边各有一个角院儿,外加一处影壁,剩下的就是男仆们居住的倒座房了。大概是因为史令沣常驻军营的缘故,墨香院的男仆们很少。 宁韵曾经旁敲侧击打听过,听说她这个身体的的夫君史令沣,是在守备京师的京营内做个骑兵的把总。宁韵对大周的武官官职了解甚少,至于这个“把总”是多大的官职,她不是很清楚,但大抵逃不过军营底层的小军官之类。 该不会是个五大三粗的强壮汉子吧? 宁韵对“白小初”这个从未谋面的夫君,倒也还是有些好奇的。 二人出了东南角门,又过了一个影壁,便来到了位于东南角院的那处书房。那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并不多,除了一些负责洒扫等粗活的,再就是彩月口中的的那两个大丫鬟了。 一个叫如笙,一个叫如筠。 她们都是从小就在史令沣身边的,相貌身段都是上乘。而且,听说来头还不小,是当年史老太爷和史老太太赏下的。史老太爷和史老太太都健在人世,正在江南水乡一处别院里礼佛养生。所以,有老祖宗这个硬靠山,如笙和如筠这两个丫头,在史家也算是挺有脸面的。 宁韵来的时候,她们正在书房廊下做针线。因为事先没有人通报,她们对宁韵的造访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收起了惊讶之色,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很是规矩。不愧是老祖宗调教出来的。 宁韵对她们笑了笑,道:“横竖我也没什么要吩咐的,你们只管在外面做针线,彩月也留在外面,陪着说说话儿吧。我自己进去瞧瞧,散散心也就出来了。” 彩月回了句“是”,如笙和如筠,则对视了一眼,却也没敢坐下继续做针线。 宁韵留下她们,独自进了史令沣的书房。 书房里的摆放,很是普通。 墙上没挂什么山景水画,也没有笔墨书法,只是光秃秃的三面墙,临窗下横着一个四尺见方的桌案罢了。桌案上摆着的笔砚之物也不齐全,后面的书架上虽然也磊了些书,但也都是极为普通的,乃是家家户户都会摆的一些寻常读物,并没什么特别。 除去这些,书房西南角上,还放了几个暗红漆的大箱子,高高地垒放在一起,大概是储存杂物用的。 环顾了一圈,宁韵颇有些失望:看来,果真只是个不懂笔墨的粗浅的武官罢了。 宁韵从书架上挑了几本书,再从书房里出来,日头已经很高了,明晃晃的很是刺眼。候在门外的如笙倒极有眼色,也不知从哪里撑出一把遮阳伞,递给玉钗道:“三伏天日头最毒,这个兴许能帮少奶奶挡挡光。” 宁韵笑了笑,把书递给彩月,又吩咐了几句“二爷就要回来,你们整理好东西,好好当值”之类的话,便扶着彩月自回了正屋。 才踏进抱厦,玉钗便迎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水绿儿色衫裙的俊俏丫头。 不等玉钗说话,这个俊俏丫鬟便笑盈盈的走上前请安,大概是看宁韵看自己的目光有些犹疑,遂自己就先介绍了一番: “奴婢给沣二奶奶请安。少奶奶兴许不记得了,奴婢是瑞祥院伺候的紫桐,夫人遣奴婢来递个话,前个儿自家南方的铺子新进了几匹流行花色的布子,也不知道少奶奶喜欢什么样式,特让少奶奶自己去挑呢。若您得了空,不妨去一趟。” 宁韵往榻上一坐,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随意,可偏偏听不到任何环佩碰撞的声响。再往上看,那张姣好的面容不施粉黛,却清俊非常,尤其是那双眼睛,疏淡中带着点点锋芒。 紫桐忍不住看傻了眼,早听紫玉姐姐说这个沣二奶奶有些变了,竟敢把夫人赏的人都退回来。自己原本还不信,今天见着了,还过真是……变化不小呢! 宁韵端了茶杯,浅声应了句“好”,再没有多说一句,只递了个眼风给玉钗。 玉钗就把备好的碎银子递了过去,扶了紫桐的手,把她亲自送到院外:“劳紫铜姐姐走这一趟了,还得烦请告诉夫人一声,我们少奶奶换身衣裳就过去。” 紫桐向来不是个恃主而骄的,性子又爽利,当即就对玉亲热道:“妹妹客气了。总算是见着沣二奶奶的气派了,也不枉我死皮赖脸抢了小丫鬟这趟差事。”明明看着有些高冷,自己却偏偏又觉得理所当然,变化这样大,是怎么回事?难道以前都是扮猪吃老虎?呵,可是说不准的事儿呢!怪不得……夫人这几天连饭都吃不下呢。 临走前,紫桐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又多说了一句:“那几匹料子倒也没什么特殊,兴许夫人只是想找个由头,找二奶奶说说话儿解解闷儿呢。” 玉钗心领神会,又连声道谢,多送了几步,这才转回院子,给主子回话。 宁韵摩挲着腕上的镯子,心中揣摩着紫桐临走前的那番“提醒”。 叫她去选布只是个由头,这是宁韵早就想到的了,她只是不明白,这个紫桐是怎么个来路章法,倒有些意思! 史夫人等了好一阵子,才见宁韵不紧不慢袅袅亭亭的走进来了。 她也不生气,笑得眼睛咪成一条缝,放佛眼前来的真是她疼爱的好儿媳一般:“来,快看看,几个姐可都还没见着这些呢。回头可别告诉她们,省得埋汰我偏心。” 宁韵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媳妇不敢。还是让妹妹们先来挑吧。”心中却跟听了个笑话儿一般:她还当自己怎么稀罕这几布?一个找自己来的引子罢了,还想趁机卖自己一个人情,还真当自己是傻的呢? “长嫂如母,应该的。我让你先挑,谁也说不得什么。来,看看喜欢哪个只管拿去,留着做几身新衣裳!” 宁韵再不客气,寒暄了几句,倒还真得像模像样的挑了起来。 这个颜色艳了些,那个质地又厚了些。恩,这个花样倒是素净,就是底色不干净…… 左翻一翻,右看一看,茶水都凉了,也没选出哪个来。 可把史夫人给急得哟。本来宁韵来的就晚,再按这个架势挑下去,可不就到了摆晚膳的时间了么?自己还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要跟她说呢。 大丫鬟紫玉看主子脸色越来越差,少不得上前帮自家主子一把:“奴婢这几日瞧着,沣二奶奶可是个会穿的人儿呢!这些布里,只要是二奶奶挑出来的,定然是极好的,奴婢可得替几个姐儿们偷偷瞅着,回头也让她们照着样儿也挑了裁衣服。” 史夫人就着话头儿,接道:“可不是么。罢了,也别挑了,回头让紫玉找几个婆子,把布都送你院子里。待你挑好了,再给几个姐儿们裁几身衣服也是一样。” 宁韵扫了一眼史夫人身后的紫玉,弯着眉眼,回道:“媳妇正是这个意思,却没脸说。可让你们看穿了!” 这俏皮话打宁韵口里说出来,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韵味儿,引的屋里丫鬟婆子们一阵好笑。 史夫人抿着嘴装模作样也笑完了,拉着宁韵的手开始聊家常,很快,一句话把话头引到了正题。 “我听下人们回禀,说沣哥儿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这个时候,紫玉已经悄悄带人下去了,门也关了,屋内静悄悄的,只剩史夫人和宁韵两个。 看来,史夫人要说的话,竟是和自己的夫君有关呢。而且,这般大费周章,神神秘秘的,究竟要说什么? 宁韵坐直了身子,打起十二般的精神听着。 第13章 婆婆的阴谋 “我听下人们回禀,说沣哥儿过几日,便要回来了?”史夫人看着宁韵笑,一脸无害的样子。 宁韵点头,静等下文。 “那……”史夫人低头饮茶,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后面的话在口中随着茶水滚了好几个圈儿,才吐了出来: “你进史家前答应我的,可还记得?” 据她心中所想,白小初除了穿着打扮变得上乘了,说话也会拐弯了,但性子总归不会变的,就算变,她也绝不会添了胆子和自己对着来。她这样问,也算是试探。 宁韵倒是来了兴致。 听史夫人这话,难不成还和先头的白小初有过交易?一个婆婆,和一个新过门的媳妇儿,能有什么交易可做?!事情还真是出乎意料呢! 她脸上依旧淡定如常,脑中想了又想,最后只低下头,佯装恭敬道:“母亲的吩咐,媳妇儿哪有不去做的理儿呢。想必母亲也是考虑周全的,为着媳妇儿好的呢。” 宁韵很聪明,因为不管她们之间是什么交易,这样说,总不会错。 史夫人抬起头来,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来。一双眼睛精明无比,此时微微弯着,眼角的皱纹在脂粉下若隐若现。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史白两家的差距,想必你也清楚的很。那时候,若不是我松口要娶你进门,史家是绝不会娶你这样的媳妇儿的。即便发生了那样的事,也是一样。老祖宗那里,我可是费了力气的。你以为我为的什么,还不是看你是个能点拨的,又可怜你清白有损,这才成全了你和沣儿。” 史夫人往回坐了坐,道:“以后,只要你老实本分,别做什么违拗的事儿,就永远是我史家的长媳,谁也不敢小觑了你。想要什么,也都不会少了你的。” 饶是宁韵再淡定,此刻也忍不住在心里耻笑不止:她当她自己是哪个?口气跟给奴才施恩的贵人一样。枉她还出身国公府,就学出这样的教养来。她又是对白小初的智商多瞧不上,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啊!难道觉得别人都是傻的?可真是个笑话一般了。 宁韵勾着嘴角不说话,只跟看戏一般等着史夫人的后文。 就见她从手腕褪下那个吉纹翡翠镯子,推到宁韵眼前道:“知道你喜欢这个,拿去吧。史家的好东西多得是,以后喜欢哪个,只管跟我说,我自是疼着你的。” 这先是威逼,然后再利诱。这伎俩可真够低,在宁韵看来,这跟哄小孩子也没什么差别了。就是不知道,她这是诱骗了白小姐拿什么换这场婚事的?既然是和她的夫君有关,难道是……子嗣?! 果不其然,史夫人后面的话,很快验证了宁韵的猜想。 “你也不必失落。你和沣儿现在还年轻,子嗣这东西,拖延几年,也是不打紧的。而且,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现在还是新媳妇儿,还能拢住男人的心。可一旦有了身孕,可就说不准了。怀胎十月,就算你拦着他不让纳妾,还能防住他不出去沾花惹草?不管哪样,最后还不是得我们忍气吞声,给抬进来?!我是过来人,最清楚不过了。” 说完,史夫人低低叹口气,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你放心,我给你的那位田婆子,是宫里出来的。对调配避子的汤药最是擅长的了,绝不会损了你的身子。在桓儿生下子嗣之前,只要你不漏掉这汤药,我定然亏待不了你的。等到桓儿生下儿子,田嬷嬷就回来。到那时,你和沣儿处得久了,感情自然不比现在这般单薄。你再想生几个,我都不拦着。” 听到这里,宁韵心头已经连耻笑都不屑去做了:这个史夫人,好无耻好低劣的计谋啊。怪不得送那样一个老嬷嬷给自己,原来要谋算长子的子嗣!可是,她这样筹划,又是为何?为了爵位么?可是史令桓是虽在名义上是个次子,但是却是实打实的嫡子,而史令沣呢,若是个庶长子,倒也罢了。可是他是个养子啊,虽名义上挂在主母膝下,但明眼人都知道,有嫡子在,他是没资格袭爵的。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不然,堂堂一个国公夫人,怎么会有胆量冒这么大的风险?! 史夫人饮了口茶,继续道:“虽然沣儿不是耽于这上面的人,但是他书房那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你也得防着。一有情况,便让田嬷嬷给她们准备避子汤。万不能掉以轻心耽误了。桓儿的亲事也有眉目了,今年秋天大概就会办礼了。等他有了子嗣,万事就好说了。” 顿了顿,史夫人又调转了话锋,板起了脸:“你也莫想着耍什么心机。要知道,我能让史家娶了你,就也能把你赶出去。让沣哥儿写封休书,也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儿。我想,你是个聪明的,不用我操这份心思!” 她本以为,这几句威胁的话说出来,白小初早该吓得不轻,赶紧跪下给自己下个保证或是发个毒誓之类的了。 可白小初的反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母亲所言极是。”宁韵放佛根本没听懂史夫人话里的威胁一般,抬起头,脸上挂着很是得体的微笑,甚至还很随意地捏来一颗蜜饯放到嘴里,仔细品鉴了一番:“母亲这里的蜜饯味道极好,不如也让送布的婆子一道送给媳妇一些,我也好让二爷也尝尝。” 话说得极其自然。 这哪还像一个正被婆婆威逼挟制的人呢?! 她不应该是做小伏低,唯唯诺诺才对吗?!还跟自己要蜜饯,还有心思吃蜜饯?! 史夫人一口气噎在嗓子里,险些没有吐出来。看她这个样子就郁闷的很,可偏又说不出什么来。继上次退人事件后,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史夫人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找不出原因?而且,这种犹疑很快又被她自己的“自以为是的冷傲”推翻了:就凭她?也敢跟自己闹猫腻儿?那史令沣上不上她的床还两说呢!看她到时候还有没有心思跟自己要蜜饯。 想到这,史夫人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 宁韵离开后,史夫人把吴妈妈叫进来,关起门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吴妈妈是个多疑的人,当下就建议主子派人到墨香院盯着梢,一举一动都不能错过。史夫人想了想,有备无患,于是准了。 没成想,负责盯梢的小丫鬟去了还不到半日,就火急火燎的跑回来报信儿: “沣二奶奶叫了马车,出府去了!” 没错,宁韵是要出府,而且是拿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逛街去了。 前半天刚被婆婆“威逼”了,后半天就跑去逛街。这样的兴致,怕是只有宁韵才有。 以前在宁家,宁韵出门的机会极少。现在已为人妇,就不同了,所以宁韵兴致很高。 在大周朝,已出嫁的妇人,是可以进商铺的。只是不能从正门进,而是乘轿子从后门直接拐进内室。那里都是男子止步,招待客人的也都是老板娘或其他女妇。虽然勋贵之家的贵妇,更多的是等在家里,让商铺老板拿着各种样本“上门服务”,但是还是有一些,偶尔会出去转转,享受一下“闲逛”的乐趣。 宁韵就是其一,而且乐在其中。她决定不再考虑这样做是否足够“金贵端庄”,也不去想是否符合大家闺秀的做派,只是想做便去做了。以前实在是受够了那些条条框框,既然换了个身子,她决定不再委屈自己。 尤其是在跟“史夫人”交心彻谈以后,这种想法尤其强烈。若是能自己恣意快活的同时,再把敌人气个人仰马翻,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所以,从上房回来以后,她就让彩月备好了银子,“大张旗鼓”地叫了马车。不仅如此,她还准备把胭脂铺,玉饰店,绸缎庄等等,一个不落的全走一遍。 既然有人非要寸步不离盯着她,那她乐意奉陪到底,由其是手头并不缺银子的时候。 白小初留下的现银很是可观。据宁韵了解,这些钱,有些是白小初这些年攒下来的,还有一些是变卖了嫁妆里的田地商铺换来了。算起来,这其中还有不少是宁韵母亲当年留下给她的。只可惜,母亲当年给白小初添嫁妆的那些收益好的田地商铺,如今都所剩无几了。 从这点上看,白小初也算是个财迷,而且是个只懂得守着现银,而缺乏远见的守财迷。 若是宁韵想要以白小初的身份过下去,少不得要在良田旺铺或是其他一些来钱的门道上多上些心了,否则,迟早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从最后一家绸缎庄出来,宁韵的马车上已经塞满了“战利品”,除此之外,她在两家首饰铺子定做了三副头面,一个白玉石的,一个青纹玉的,还有一个翡翠点珠的。另外,又量体定做了几套衣裙。与其他贵妇的装扮相比,这些衣服有些“别具一格”,既没有金线银丝,也没有艳丽的花色和工艺,都是些浅浅淡淡的颜色,看上去很是素净。 彩月一边数着钱袋里所剩无几的碎银子,一边忍不住念叨:“少奶奶怎么也不挑一些明艳点儿的?赶二爷回来前这几日,奴婢再选几个料子给少奶奶做两件中衣,奴婢看今个儿史夫人给的那些就极好,颜色又亮又喜庆。二爷回来看见了也会高兴。” 宁韵本来在吃刚买的糯米糕,听了这话就一口噎在了嗓子里。 “咳咳!中衣更要素净才好,横竖穿在里头。” 她是早习惯彩月这般直来直去的“苦口婆心”了,倒是扯上史令沣,还是头一次。想起压箱底的那些“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各色中衣,宁韵暗想:不会都是这丫头给做的吧!她可真是为白小初操碎了心啊,就连用这种笨勾搭男人的笨招儿都想齐了。 彩月也不脸红害臊,一边给宁韵顺气,一边像个老妈子一般絮絮叨叨地苦劝:“少奶奶,二爷回来的时候可不多。那些人就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咱们就偏不让她们如愿。少奶奶如今正是花儿一般的人儿,装扮上再多点缀点缀,谁能比得上?二爷哪还有不喜欢的理儿呢!”彩月暗下决心,回去就挑料子去,嗯!那个粉粉嫩嫩的薄绸,做个贴身的里衣,最合适不过了。 宁韵更噎了。 这般直白忠勇的丫头,还真是……玉钗的玲珑稳重,她都比不过,却难得有份忠心,虽然说话办事总是欠周全,但总归是个好的。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回走,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过从方才的街尾,行进到西肆大街最热闹的中段。这里人烟鼎盛,彩月怕吵到主子,起身要把窗板放下来。 才刚掀了帘子,就听宁韵突然出声制止。 “等等,马车停一停。” 彩月停下,顺着主子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街旁的一家商铺。 这家铺子与别家的不同,装饰虽不华丽,但却贵在大气。三层的店面风格统一,极具风雅,与旁边华丽奢华的店面比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门头上,黑色笔墨书着三个俊逸大字:落影斋。 第14章 落影斋 宁韵一动不动盯着“落影斋”三个字,身上闲散随意的气息,瞬间变得冷凝起来。 “走,跟我进去瞧瞧。” “少奶奶,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府吧。一个画斋罢了,有什么好看的呢?您不是一向最讨厌这些笔墨的么?”彩月下意识的握紧了钱袋子。 这个落影斋,就连她这个不怎么出门的丫鬟也是听说过的,那是京都最大的画商——梅老爷开的铺子。听说里面搜罗了不少名家的墨宝书画,价格很是不菲呢! 看彩月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宁韵就打趣她道:“哟,你这丫头还知道替主子心疼银子呢。罢了,将来你若出嫁,我给你多加一份填妆就是了,少不了你的。” 彩月红着一张脸,眼巴巴看着宁韵先一步下了马车,只好也跟上了。 彩月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忍不住东张西望,却见自家主子好似“轻车熟路”一般,从后门进入画斋,直接到了楼上。 这里的摆设,比外面更加雅致。 屋子被分成好几部分,分别被各式各样的水墨画屏风隔断。每面墙上,则是三三两两挂着裱好的画作。 因为二楼是仅供妇人选画的场所,所以墙上的画并不是很多,有的也仅是一些适合贵妇挂着赏玩的钗图绣画之类的。一个身穿暗红色比甲,挽着家常发髻的妇人迎了过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热情地引宁韵主仆二人入了内堂,一边走,一边介绍墙上的画。 宁韵表情始终淡淡的,给人一种不容亲近的疏离感。 招待她们的妇人姓周,正是落影斋的老板娘,大家都称呼她为梅夫人。她虽然一直说解,但并不认为眼前这个客人,会选中其中哪个。因为这位客人的眼神始终是飘忽的,倒像是在找什么。直到解说完最后一幅戏蝴图,这位客人还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不过,却是站在这幅画前不动了。 就在周氏以为她就要转身离开时,却听她突然开了口了。 “这里就只有这些么?原来那副羽公的画呢?” 周氏心中一惊,原来还是个老顾客呢。只是,怎么这般眼生呢?这么多年经商,她自认为对每一个客人的相貌,都是过目不忘的,这次倒还真没认出来!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眼前的人相貌清秀非常,贵在那双眼睛上,眼睛灵动有神,似是深潭一般幽黑明亮,看不到底。她又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对这张脸,的确是毫无印象啊。 她说的这个地方,原本挂着的,的确是羽公的一幅画。只不过,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儿了。因为那副画得是个荡秋千的俊俏女娃娃,所以当时就被挂在了供妇人选画的二楼。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羽公的画水涨船高。市面上,已经是一画难求的境况,所以,那副画自然而然就不能挂到这里了,被自家老爷当宝一样供在三楼放着呢。说实在的,真正懂画而赏画的妇人,能有几个呢?就连自己,这么多年,也只是懂个皮毛,沾了夫君的光,依葫芦画瓢地瞎说几句罢了。 想到这里,周氏忍不住对宁韵高看了几眼,夸赞道:“怪不得夫人一直不开口,我只当夫人是无心买画,却不知是因为这里的画都入不了夫人的眼。羽公的画和其他几个名家名作,自然不敢摆在这里的,楼上有雅间,贵重的画都在那里,只是现在,那里正好有其他客人。夫人若是不急,且在这里稍等片刻,容我上去安排妥当,再请夫人上楼。” 宁韵点了点头。 梅夫人去了片刻,便很快回来带宁韵上楼。 “让夫人久等了,这个雅间,还是头一次迎接女客呢。”夫人推开门,道:“夫人里面请。” 随着门板被推开,一股好闻的书墨香气扑面而来,紧接着入眼的,就是一幅幅装裱精良的黑白水墨画。 宁韵迈进来的脚步有些踉跄,表情也有些飘忽,直到站在一副画前,神色才开始专注起来。 梅夫人极有眼色,当下开口介绍道:“夫人好眼光。这正是羽公的另一副画,名为竹居图。这个啊,以前并没有,是我们老爷前阵子才刚得来的。” 宁韵凝视着墙上的画,隐在衣袖里的手攥得紧紧的。 画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座竹居,里面隐隐绰绰现出一个人影。画上的内容,宁韵就是闭上眼睛,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梅夫人犹在耳边介绍:“我们老爷说,这画上的男子,虽然笔墨不多,但随性而卧的姿态却跃然纸上,很是难得。说来也奇怪,羽公的后期的画,但凡有人物在,就必定是这个男子。身形容貌虽然都是这般的简单模糊,但却偏偏能让人觉出随性潇洒来,羽公的笔力,由此可见一斑。” 梅夫人顿了顿,话峰突然一转:“只可惜……” “可惜什么?”宁韵转了头,声音有些发冷。 “只可惜羽公他隐匿这么多年,却还是不肯再出山。殊不知,咱们大周多少爱画之人,都等急了呢!夫人,想必也在此之列?” 宁韵放佛没有听到对方话里的试探,等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么多年过去,是否还在人世,都未可知,又有什么可等的呢?” “不会!”梅夫人话里有股子执着劲儿:“夫人想必没有见过羽公隐匿前的最后一幅画,那画上,暗示了他必然复出画坛的决心,只是有俗物缠身,时机未到罢了。” 宁韵默然。 哥哥,你听到了吗?原来世人仍以为你健在人世,都还在等着你呢。 有谁能想到,在画坛名声赫赫的“羽公”,正是宁家早逝的嫡长子——宁珩呢?原本已经被宁韵尘封的往事,在看到哥哥的画之后,又鲜活地展现在眼前。 宁韵的在现代的那一世,学过一些绘画,不过只会用铅笔,不懂水墨。而穿越后这一世的哥哥,却是个中高手。 宁韵性子又疲懒,虽然喜欢画画,却懒得从握毛笔和晕染技巧开始学起,于是就寻来一根羽毛,蘸着墨水,把铅笔速写的路子,用在了画水墨画的宣纸上。 这样画出来的成品,自然是晕染的一塌糊涂。可以想象,会有多糟糕。 可是,难得的是,宁韵得了一个好哥哥。 宁珩和宁韵相差了八岁,期间宁父虽然有一房小妾和一个通房,但只生下一个庶子,并无女儿。宁母期间也一直没有生养,所以宁韵是宁衍盼了七八年才盼来的唯一一个妹妹,因此对她格外宠爱。 他任由妹妹在他价格不菲的名贵宣纸上任意图画,而后再取来新纸,照着妹妹速写出来的图,稍加渲染,重新做出新画。 这就是为什么,羽公的画上总有一个模糊的男子了。那正是宁韵笔下的哥哥,不过是羽公另用了技巧,又画了出来而已。 每次看到自己乱七八糟的速写被哥哥那样完美的画出来,宁韵都欢喜的不得了,总觉得,那画就是自己的创作。她甚至让人把画拿到市面上,等盖着“羽公”印鉴的画畅销一空,宁韵就更高兴了,并且自以为是的以为,是自己的“画技”得到了市场的认可,然后心安理得地把得来的银子揽入自己的小金库。 宁衍见妹妹高兴,便更加任由她胡闹。 兄妹俩都对这个“画画游戏”乐此不疲,直到宁父决定让女儿入宫那天为止。 第15章 府外初遇 知道了父亲要让女儿入宫的打算,宁韵凭着穿越来的那股清高的拗劲儿,立刻表示反抗。期间,不管是闹,是跪,是求,哥哥都陪她一起的。可是这都改变不了父亲的想法。 最后,哥哥扔了所有的画笔和宣纸,放弃了自己最爱的东西,决定走一条自己曾经最厌恶的路——仕途。他知道,父亲需要给宁家单薄的根基,多加筹码。那么,自己从仕,来换妹妹入宫,总是可以的吧…… 再后来,宁韵入宫的事不知怎么被人钻了空子,挑了起来,宁衍与父亲起了冲突。宁父一怒之下,对儿子动了家法。十几棍子打下去,宁衍后背已经是血肉模糊。宁韵冲过去替哥哥挡了两棍,险些打断了胳膊,这才让父亲息了怒,住了手。 只是,哥哥他在养伤之际,不幸染了新病,便再也没有起来过…… 这么多年过去,宁韵一直没办法原谅自己。若自己一开始不执拗的反对父亲,而是像这个时代每一个三从四德的女子一样顺从,哥哥是不是就不会丧命?哥哥若还在,是不是母亲也不会那样早逝? 这样的假设,永远没有答案。 宁韵一直以为,自己会这样内疚一生,直到在皇宫孤独终老,却不想,老天爷竟然又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既然不再是宁家女儿,也许,她应该为哥哥做些什么。 雅间里,因为宁韵的回忆,沉寂了好一会儿。 就在梅夫人想要找个话头儿打破尴尬时,就听宁韵问她: “这幅竹居图……你们卖多少?还有其他所有羽公的画,可是都在这里?” 梅夫人吃惊不小,随即又恢复正常,语气中带着特有的骄傲,道:“他老人家的画,除了一些眼光早的贵人收藏的几幅,剩下的十有*都是在我们斋这里的。只是……怕是要得罪夫人了。羽公的画,我们老爷爱惜的很,目前并不在出卖之列。夫人不如看看这雅间里其他名作?若是实就只喜欢羽公的,那我们小斋里,还有其他各地名家仿羽公的作品,夫人挂在家里赏玩也是不错的。我这就让人拿过来……” 不等梅夫人吩咐下去,宁韵就冷冷打断她:“既然不卖,又为何挂在这等铜臭之地?若真是惜画之人,又怎么会高挂于此,任人品鉴?这般招摇,不是为了揽财,又是为何?” “这……”梅夫人被宁韵咄咄逼人的气势压迫得说不出话来。 宁韵撇了眼房间北面的桌案,那里摆着一个高大的水墨屏风。屏风前的桌案上,还摆着没来得及撤走的茶水,而这后面,显然还有空间,只是隔着屏风,看不真切。 后面还有人在么?好!听到了更好。 宁韵话里带足了讽刺,话语尖锐,穿透屏风,传到隐在屏风后面的二人耳中: “羽公隐匿画坛,已过六年,期间画价已经从初时的百两白银,涨到现在的千金难求。若再过三五年,还无新作出世,世人必定会怀疑羽公是否还在人世。你们……是要等到那时,再出手么?” 一个暂时隐世的画者之作,和一个逝者的画作,两者之差,可想而知。一旦世人认定羽公不在了,那他的生前作品的价值,必定大涨! 梅夫人哑口无言。因为宁韵的话,一语中的。 老爷的确说过,羽公的画现在还不能卖,因为那位贵人曾预测过,再过五年,羽公的画价值必然翻倍,到那时再出手,定能赚盆满钵盈。那贵人眼光极准,先前羽公的画才刚出画坛,他就笃定此人的画作过两年会价值倍增。事实证明,他说得果然不错。他就像一个会占算未来的算卦者,所说所想,都准得很,被梅老爷敬若神明。 梅家是画商,存了这样揽财的心思,明明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怎么让这位夫人一说,倒觉得自己理亏得很呢? 梅夫人擦了擦额头的汗,眼前这位陌生贵妇,也忒厉害了些,让她实在不知怎么应对。也不知道屏风后面的老爷和贵人听了,该是作何感想。今日,可真不该带这位夫人上楼来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等那时,前来会一会夫人了!希望……我们都等得到那一天。” 敢拿哥哥的画做“潜力股”揽财,没那么容易。哪怕做不到让你们血本无归,那也要让你们好梦成空! 宁韵留下一个凌厉的眼风,便扶着彩月的手自行下楼离去。 宁韵离开后,水墨屏风内走出两个人。 “沛之兄,怎么看?”梅老爷重新请贵人入座。 “好一个铜臭之地啊!” “咳咳”,梅老爷干咳了几声又道:“她一个妇人,竟然能猜透咱们的打算,实在是难得。” 黑袍男子点了点头,回想方才那女子铮铮的声音,颇觉有些意思。声线听出来有些耳熟,他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儿,却还是无果。 “也不知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听着,倒像是笃定我们的打算要落空一般。依沛之兄看,我们要不要……”梅老爷其实是害怕了,要知道,落影斋里羽公的画,可是花了大笔银子搜集来的,万一眼前这位神人这一卦卜歪了,那他们赔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黑袍男子饮了口茶:“区区一介女妇,竟然把我们大周朝最大的画商梅老爷吓成这般。看来,她还真是不简单呢。我倒不能小觑了她。” 梅老爷少不得干笑了几声。 黑袍男子淡淡撇了他一眼,又问:“她来之前可曾下过帖子?系哪家之人,可有了解” “据贱内说,这位年轻的夫人并不曾下帖子约过,倒像是路过这里,临时起意才进来的。贱内也曾旁敲侧击问过,她却并不愿表露身份。不过……”梅老爷顿了顿,稍稍压低了声音道:“贱内已经派了人跟着这位夫人的马车去了,这会子,怕是已经有消息了。” 才刚说完,梅夫人派出去的人便进来回话:“奴才跟着马车去,最后眼见那位年轻夫人进了宣国公府,史家。” 黑袍男子端着茶杯的手臂猛的一僵,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梅老爷则继续追问:“消息可准了?莫不是路过喝茶去的?” “奴才亲眼看着那位年轻夫人进了史家大门,又换乘了轿子,马车也被史家门房的人收走的。想必错不了。” 梅老爷点了点头,道:“怪不得那般气势,原来是史家的夫人。老夫听说,史家目前留京的,有史家嫡出的三房和庶出的四房两脉,其子嗣也是极单薄的。这位年轻夫人,倒不知是哪个?” 梅老爷对京都贵妇圈的传闻了解不多,自然是不知道,史家的年轻夫人,除了沣二奶奶,再找不出别人的。 他更不知道的是,眼前被他称为“沛之兄”的贵人,可正是个史家三房的大角儿呢!并且是唯一一个娶了夫人的角儿。 这位大角儿,此刻的脸色很是难看。 史家有几房几口,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出。别说隔着屏风了,就算是隔着墙打个喷嚏,他也能辨出声儿来。可今天这个人,在他面前说了大半天的话,他竟然没听出来是谁! 算起来,所有史家人里头,能让他认不出来的,就也只能是她了 史令沣眸光闪了闪,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这张好看的脸上放佛也有了些温度,不再像方才那般阴冷:若真是她,那她是越发能耐了。原本他还想“放任自流”,现在,却是不能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会一会她了! 第16章 夫妻初见 也许是昨日实在逛得有些久了,宁韵一早从史夫人那请安回来,就有些乏累。勉强用了一些早膳,便让彩月找来一张躺椅,搬到院子里头。也不用玉钗和彩月伺候,把其他丫鬟婆子也支开了,只自己一个人静静倚在上面,想随手翻几页书。 这书,还是前些天,从史令沣的书房找来的,里面草草介绍了一些水墨画笔法技巧,虽然不全,倒也实用。本来宁韵已经翻过一遍了,但经过昨天落影斋的事,她又决定重新仔细研究一遍。 其实,宁韵现在的绘画水平已经不单单只是局限于速写了。 这些年,每每想念哥哥的时候,她都会拿起哥哥用过的毛笔,回忆哥哥曾经教她画画时说过的技巧,一笔一笔练习画技。从学握笔开始,到学会晕染每一片树叶,到最后临摹哥哥的每一幅画……总而言之,这些年,她没少下苦功夫。 但是,要达到她想要的结果,还远远不够。 宁韵翻几页手上的书,便闭上眼睛回忆下笔的手法。这样才看了半个时辰,眼皮便有些发紧了。此时日头才刚升起来,斜斜打在脸上,暖暖的很是舒服。不知不觉,便浅浅地睡了过去。 模模糊糊之中,放佛哥哥由远及近,走了过来。哥哥还是那个样子,抢过她手中的书,一边责备她又睡在晨露里,一边把手里的薄锦被,轻轻盖到她身上…… 她知道这是梦,可偏偏不愿醒过来。 院子里,寂静无声。 手上的书,还在原处,被宁韵白皙的手执着,安放放在胸前。现实中没有责备的话,也没有护她的锦被,只有晨风阵阵吹来,胸前的书页被微微翻动。 史令沣进来的时候,刚好就看到这一幕。 这样的画面,让他不自觉就放轻了步子,走了过去。 没有珠光闪闪的珠钗首饰,也没有富丽华贵的衣衫罗裙。通身不过一件浅色翠烟衫和缃色的水波百褶裙。人躺在竹榻上,裙摆随风微微动着,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好似一泓流淌着的泉水一般,美好而清澈。 头上除了一支素玉簪,再无他物。发簪晶莹剔透的白色,衬得她头发黑亮如墨。拂在额前的碎发被风吹散,露出一张极美的面容。 这张脸,和他预想当中的任何一种都不一样。 面如春花皎月,粉黛不施,却是清俊非常,比那妆后的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眼睛是闭着的,浓密的睫毛划出两个好看的弧度。一双黛眉浅淡适宜,更添几分俊秀。小口不点而赤,配上腮边随风而起的发丝,更凭添了几分诱人的风情。 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明明眉头是皱着的,嘴角却微微勾起,眼角氤氲着,放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这样的她,看上去是坚韧和倔强的,却又偏偏让人莫名觉得心疼。 小院里,寂静非常。时间放佛都要停止了。 史令沣眼前,放佛是一副完美无缺的画。一副他从没有见过的画。不应该是这样的,可他一时却找不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这意外的一瞬,他的思绪,放佛被什么吸走了一般。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自持,都在这一瞬间消失无影。心像那翻动的书页一般,毫无规律的猛跳了几拍。 书“啪嗒”一声,从宁韵身上滑落。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宁韵睁开了眼,眼神只是迷蒙了一瞬,转而就恢复了清明,几乎是同时,挂在眼角的泪珠也落了下来。此刻,眼前这个女子,就像是清晨花瓣上的露珠一般脆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只是这种状态,只是持续了一瞬。 “玉钗,泡杯浓茶过来。” 宁韵很快整理好思绪,一边起身拾起地上的书,一边喊。话才出口,她就想起来,身边的人早都被自己支开了。如今院子里,就只有自己一个。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背后正站着一个史令沣呢。 而史令沣听到她说话,心里莫名的一松,昨日画斋里出现的那个人,果然是她。 宁韵不知身后有人,起身准备倒茶,才转了身,就觉眼前出现一个高大健壮的人影,来不及反应,自己就已经和这个陌生男子撞了个满怀。 男子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檀香味道,扑面而来。 如此状况,宁韵没有惊呼出声,脸上也没有太多惊吓的表情,仅是皱了个眉头。退开几步,及时拉开了距离。 史令沣将她的不惊不慌的反应看在眼里,又想到昨日在落影斋的场景,心情无端就好了起来。 宁韵抿着嘴,不用细看,就已经猜出了来者的身份:能这般随意出入墨香院内院的,除了这个身份的夫君——史令沣,还能有谁? 她略欠了欠身,低下了眼眸。声音平淡的像水:“二爷回来了。” 史令沣盯着面前看似低眉顺目的妻子,她的平淡如水,正好像是一块冰,把方才恍恍惚惚、心头有些炙热的自己,及时拉回了现实。他恢复了往日冷静,好半天才“唔”了一声,算是应了。 成亲那日,他没有进过洞房,虽然名义上是夫妻,二人却从未见过,时至今日,才算是初见。虽未见面,但她却能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很快地认出自己,并做出反应,从这点上看,她是个聪明的。但仅仅是聪明而已,和昨天那个语气咄咄的赏画人,还是相差甚远。 这让史令沣莫名有些失望。 但也只是一瞬罢了,他不允许自己被这种未名的情绪所打扰。所以很快,理智和清冷,又掌控了他的思考。 倘若她真的足够聪明,又怎会中了继母的圈套,让自己走到今日这幅田地?想到这,史令沣面露讽刺:应该是聪明过了头,为了攀上史家,才顺水推舟,主动跳进圈套的吧。 不怪他多疑,只是白小初那样的家世教养,实在让人不得不这样想。 史令沣喜欢下棋,因为他喜欢那种先布局、后掌控的胜利感。所以,在他布局好一切的时候,他讨厌出现让他不可掌控的变数。毋庸置疑,昨天出现的白小初是一个变数,但是,这个变数否是一个能被他所控,他暂且还下不了结论。 有一点,却可以肯定。 因为她的不可预料性,已经让史令沣对她产生了原本不该有的兴趣。 他一方面希望她仍是那个不影响他计划的糙石,而心底另一面,却还暗自希望她是一块能让他惊喜的璞玉? 这种矛盾,让他不知如何“落子”。 史令沣不说话,宁韵也不主动上前讨好。气氛很快陷入了尴尬。宁韵渐渐有些不耐,正想要找个借口脱身,却突然听到吵闹声从院子外面传来。 很快,有两个拉拉扯扯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处。 宁韵循声望过去,不禁皱起了眉。好一个红云,倒真是会挑时候啊!这么长时间没见,自己险些要把这个“恩人”给忘了呢! 红云摆脱彩月的阻拦,绕进院子,看到史令沣也在,就立刻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奴婢红云给二爷,二奶奶请安。” 红云声音细细的,配着那张受了惊吓的白嫩的小脸儿,看着很受人疼惜。她容貌本就是上乘,今天的打扮也是费了心思的:身上的衣服是新的,头发梳地干净齐整,脸上的妆也很是细致。这一看,倒还真是个柔弱的美人儿。 她偷偷撇了眼史令沣,又细声细语说道:“奴婢本来是来找二奶奶请罪的,不知道二爷回来了,若是扰了二爷,还请二爷责罚。” 彩月跟过来,见史令沣在,也是吓了一跳,慌忙跪下去,心里则是更气了:红云这个小蹄子,竟然还存了这份心思呢,自己竟没发现,早知道拼死也拦住了她。这些日子,红云的伤早就养好了,可主子迟迟没有叫她出来伺候,可不就是故意晾着她的么?主子好不容易不像以前那样糊涂了,可别又让这小蹄子迷惑了! 彩月心里不安,偷偷朝宁韵看去。主子的反应,却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第17章 夫妻交锋 史令沣是知道红云的。 而且,他还知道,正是多亏了她,史夫人才促成了他和白小初的这场婚事。 在他眼里,红云这样的奴才,仗着有史夫人背后撑腰,就胆敢有这样的心思,是再愚蠢不过的了。让她跪在跟前都已经嫌烦,更别说会有其他心思了。 可他现在偏偏不想发作。 他对着红云笑了笑,温和道:“起来吧。怪不得你们。是我今日回来的急,没来得及让小厮通报一声。”说完,便在宁韵方才躺过得榻上,就势坐了下来。 笑容不减,姿态优雅非常,放佛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红云也顾不得尊卑,红着脸颊,眼睛也看痴了。早就听说,史家大公子最是和气,今日看来,果然不假。而且,他方才还对我那样笑了……是不是,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了呢? 想着,红云脸上更红了,腰杆也挺直了。 宁韵看在眼里,心里觉得好笑极了:这个红云,可真够笨的。难道忘了史令沣是被她算计才娶的白小初么这样上赶着找死的人,还真不多见。 再看史令沣那张俊美的脸,和上面假惺惺的笑容,宁韵连最后一点耐性也没了,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任由红云闹去。现在就算史令沣把红云拉到卧房去,宁韵也是眼皮也不会动一下的。 史令沣只是坐着,也不说话了,看样子,他就只等着看宁韵的反应和处置呢。 宁韵她用纤细的手指,弹了弹书页上的灰尘,竟是看也不看红云一眼,直接道:“二爷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如笙和如筠两个丫头,还在书房待命,一时半刻也难过来,不如就先让红云去备好热水,先伺候二爷梳洗安顿吧。二爷意下如何?” 在场人都没料到宁韵会是这样一个反应,都是吃惊的很。史令沣也不例外。本来他还在想,若是她放过红云,那就是个蠢的,可是现在,却不那么好判断了。因为在她的眼里,他看到了轻蔑。那种眼神,就好似在看一群孩子争抢玩具一般,她一人远离在外,不屑的很。 这种眼神,让史令沣觉得很不舒服。 “还是夫人考虑周全啊。”史令沣看着宁韵的眼睛,却突然转开了话题,道:“成亲那日,军中又事,只得匆忙离府,实在是逼不得已。后来又听说,夫人地动那日受了伤,昏迷了好些日子,我公务缠身,也都未能回府探望,还望夫人莫怪才好。” “二爷言重了。”宁韵回敬他一个得体的微笑:“大禹治水,过门不入。这个道理妾身明白,怎敢怪罪二爷?总归是公事要紧,二爷莫放在心上。”既然他做足了好丈夫的样子道歉,那宁韵就也装出一个通情达理好夫人的模样来。 夫妻二人听似普通的对话,却生出一种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气氛来。 史令沣让自己眼里的情意又浓了几分,继续道:“这些日子,我不在府上。你初来史家,又要操持院里院外的庶务,没有人在旁点拨,想必受了不委屈。此番我回来,定然好好补偿夫人。院子里有谁胆敢欺生的,夫人只管跟我说,我定会替夫人出气。”说完,史令沣只管盯着宁韵看,眼里满满的都是“心疼”。 方才是“真诚”的道歉,现在又是“深情”的熨帖安慰,这种循序渐进、由浅入深的步数,可真让人佩服呢!他这一番装腔作势的下来,不仅红云被迷得神魂颠倒,就连一旁的彩月也都动容了。可她宁韵,却没那么好糊弄。 “劳二爷费心了,妾身在史家一切都好。”宁韵脸上是笑着的,笑容却淡的如同无味的清水一般,一点儿温度也没有。 她把手中的书交给彩月,再不给对方试探的机会,用简短一句话,结束了二人的“首次交锋”:“妾身不敢再叨扰二爷休息,二爷且回房梳洗休整一番,容妾身去前头膳房看看午饭备好了没有。” 宁韵转身又对红云笑了笑,温柔道:“红云你且留下,好好伺候二爷梳洗。” 说完,自扶着彩月走了。 看着她借口离开的背影,史令沣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红云在一旁痴痴看着。 “那日史家摆宴,跑到人前,替主子出头的人,可就是你?” 红云被冷冰冰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待看到史令沣脸上如常的笑容,恍惚以为方才他话里的寒意,是自己听错了。 男子俊美的容貌越来越近,红云的脸也越发的红了。 她不疑有他,放佛被迷了心窍一般,老实答道:“是……正是奴婢。”说完,又无比娇羞的低下了头。 紧接着,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视野里现一只白净修长的手,靠上了她的脸。 红云以为这只好看的手最终会落在自己的脸上,闭上眼等了片刻,却只觉下颚疼痛不堪。 史令沣捏紧了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问道:“那么,你是看着我进了屋子,坏了你们小姐的清白了么?” 红云身体一僵,顿时傻了眼,心底顿生一股寒意。 她只想着,史夫人答应事成之后抬她做姨娘,却一时脑热,忘了眼前这位爷也是被算计的了!自己方才竟然还承认了,这不是给自己招恨么!? 史令沣还是在笑,可是红云却瑟瑟发抖了。 她“扑通”一声跪下,慌慌张张地解释:“奴婢……奴婢当时只是瞧见一个男子身影,而后又在地上捡了玉牌,就发了慌,并……并不记得,二爷是否进了屋子……” 史令沣笑意更浓了:“我不过问你几句而已,你怕什么?” “二爷,二爷饶命……”除了求饶,红云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多亏得你聪明,不然,我哪里能娶到这么好的夫人,你说是不是?” 史令沣说完就走了,只留下红云一个人跪在院子里,哆哆嗦嗦,冷汗直流。 **** “少奶奶,您怎么能让红云那个小蹄子伺候二爷呢?你看她那个招蜂引蝶的样儿,摆明了今天就是去勾搭二爷的呢。哼,她那点儿歪心思,藏得过谁呢!”彩月气不过。又担心主子像从前那般糊涂了事,所以一出了院子,她就开始愤愤不平。 “我自有主意。”宁韵只说了这一句。 彩月知道,主子这就是不想再听自己说下去了,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闭上了嘴。 宁韵撇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也要学着多稳重些了。不要心里想什么,都摆在面儿上。如今二爷回来,院子里多了一个主子,你们应该越发要小心才是。一言一行都要妥帖,否则,被人揪住了错儿做文章,吃亏的可还是你自个儿。” 彩月听到这番规劝,心里先是感动了一番。她知道自己这个毛脾气,又冲动口又快,压不住事儿,以前没少吃亏。主子说的对,方才那些话若让别人听了去,别有用心做了文章,不仅自己要受罚,而且还会连累主子。想明白这些,彩月立时收起了方才忿然的样子。 二人正说着,玉钗就找了过来,说史夫人知道二爷回来了,找人传了话,让二爷和夫人一起过去用膳呢,瑞香院上房已经摆开了。 呵,消息可真够快的。 史令沣表面看着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是他的一言一笑都是假的,瞒不过宁韵的眼睛。他的笑意不达眼角,平和的语气也如夹杂了寒意,对待自己这个养母算计来的妻子尚且如此,那他对史夫人又会是如何呢? 宁韵心道:虽然不愿和那个装腔作势的男人同席吃饭,但旁观他和史夫人这对儿假母子一起“演戏”,倒也是一件可以下饭的趣事儿。 想到他今天三番五次的试探,宁韵恨恨道:真是一个心机深到了骨子里的假面男。 这是今天,她对史令沣的唯一印象了。 第18章 慈母和孝子 二人来到上房,史夫人早等在那里。一见面就亲热地拉着史令沣左看右看,直说他瘦了,又问了外面的起居日常,嘱咐他好生吃饭之类的,一副慈母的模样。史令沣也不落后,一口一个“母亲”的喊着,脸上始终挂着温顺的笑。 宁韵今个儿也沾了他的光了,史夫人免了她的规矩,让她入席一同吃饭,只留三个姨娘在身边伺候。宁韵也不推辞,道了谢以后,就心安理得在史令沣一旁坐下。 今天,史国公史荣远休沐在家,正端坐上位,下面按长幼尊卑,依次坐着几位少爷小姐。 当中,除了史令桓依旧称病未出,其他几个,倒都来齐了。 三少爷史史令言。年纪十岁出头,乃是吴姨娘所生。身材干瘦,容貌也一般,眼睛无神,动作迟钝,坐在那毫无存在感。 二小姐史玲舒。乃是大姨娘所生,容貌端庄秀丽,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听说,正到了说亲的年纪,倒是有几家上门提亲的,只是还没定下人选。也不知道,史夫人会在这个庶女身上打什么算盘。 三小姐史玲芳,乃是史夫人的幺女。年纪不足十岁的样子,容貌还算可以,只是眼神傲娇,平日里是个横行惯了的,最喜欢欺负几位庶出的姐妹。 四小姐史玲霜,乃是吴姨娘所生。只有五岁,虽然这个年纪正是被宠的时候,但眼神里却时不时透露出几丝胆怯来。 宁韵与他们也在上房这见过几次,所以并不算生。倒是那位史令桓,宁韵至今都没见上一面。只听说是身体不大好,只在院子里研究学问,鲜少出门。 史老爷又笑眯眯地问了些公务琐事,史令沣都笑着回了。 等饭都上齐了,史夫人和史老爷由三位姨娘伺候着入了坐。这也是宁韵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三姨娘。大眼睛,高鼻梁,通身一件水粉色绣花褙子,挽着堕马髻,标准的一个大美人儿,怪不得史老爷的宠呢。也许是因为今日人多得缘故,这位三姨娘看着温柔可人,恭顺收礼,倒也没像传闻中那样恃宠而骄。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得还算是平静。席上的宁韵动作优雅守礼,挑不出一丁点儿错来,全然不像外界说得那般小家子气,倒让史令沣多看了好几眼。 宁韵偶尔也会落落大方的抬起头,研究一下史夫人和史令沣眼神之间暗藏的火花。这两个人,都是演技派。一个扮演慈母,一个扮演孝子。哪个都不落后。 一席饭毕,丫鬟们鱼贯而入,把桌上的残羹剩饭都撤了下去,伺候众人漱了口,最后端进来几碟消食的小点心。史荣远笑眯眯问史令沣几句话起了个头儿,众人这便有一搭没一搭聊开了。宁韵虽然没有胃口,但是懒得说话应酬。就随意捏了一个小块儿的山楂软糕给自己做掩护,准备尽最大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继续独善其身。 可是偏偏有人捣乱,不让她如愿。 史令沣端起一碗红糖蒸酥酪,推到宁韵手边,无比温柔地说:“山楂最是性凉,还是少吃为妙。还是这个好,补血又养人。你尝尝看?夫人现在还是太瘦了些,早些将养起来,也好早日为史家添子添孙。母亲说,是不是?赶明儿,我再派人去咱们家庄子上挑几只肥壮的乌鸡回来炖汤给你。” 史夫人眼睛眯成一条缝,却挡不住外露的精光,嘴里却应声道:“对。沣儿说得极是,是太瘦了些。若是这样单薄的就怀上身子,定是不妥。还是身子最要紧,不急在这一年半载!”说完,就给宁韵打眼风,可惜对方一直低着头,根本不给她眼神交流的机会。 宁韵虽然没有抬头,但已经可以感觉到史夫人警告的目光了。她算明白过来了,原来,这才是史令沣的目的呢!明知道史夫人怕什么,还偏要说出来让她难受,不仅如此,还把自己拉下水。他对她越好,史夫人的手就会对她伸得越长。 这摆明了是要害她! 哼!早晚让他知道,自己可没那么好欺负。 又有人说话:“大哥对嫂嫂可真是好呢。先前还听人说,哥哥是厌恶这位新嫂嫂,所以才连洞房都不入,现在看来,这流言也是不准的呢。”说话的是史玲芳。她话里话外都有些讽刺的意味,看向宁韵的眼神,也带着轻蔑。 平日里,史夫人很是宠爱这个幺女,这会子却板起脸来,教训她:一个姑娘家的,说什么‘洞房’,也不害臊。” 史玲芳撇了撇嘴,自去吃点心了。 史令沣仍旧是千年不换的微笑,接过话头道:“二妹妹怕是误会了。母亲精挑细选的人,儿子哪有不喜欢的道理?你的这位嫂嫂,我是极喜欢的。上次匆匆离府,总是我的不对,这次,我特意告了长假,准备好好陪陪你嫂子呢!”‘精挑细选’四个字,被他加重了口音,听得史夫人脸上险些有些端不住。 谁都知道,白小初是因为在史家出了“意外”,才被史夫人做主娶了进来。这算哪门子的精挑细选呢? 宁韵看着母子二人围着自己打机锋,心里嗤之以鼻: 一个蠢笨狭隘没脑子,一个装模作样耍心机,没一个好东西! **** 众人一走,史夫人就立时收起了笑容,拉下了脸: “老爷,你听见了没?还急慌慌的想生长孙呢!生了又如何?也轮不上他。当咱们桓儿是透明的不成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史荣远早习惯了妻子这样的面是背非,虽然他正惦记着三姨娘临走前那一记媚眼,急着要去蝶香院儿坐坐,但此刻却少不得要按耐住性子,与史夫人谈一谈关于史家长孙的事儿。 说起这长孙,还得从史家那位健朗的老太爷说起。 他那古怪的老爹,也就是前任国公爷,对谁都是一副厌烦不喜的脾性儿,但却偏偏有一个成日挂在心尖尖上的念想儿:那就是急着抱重孙子!这是史家谁都知道的事儿。 这老头儿脾气又臭又倔,偏偏在朝中影响深远,朝中许多种老臣都是他的至交,现任的多位重臣也都对他颇为尊敬。所以,他绝对是动动指头,就可以决定世子人选的那种关键人物。 史荣远虽是嫡子,但却是从小到大都被哥哥比下去,很不受宠的那个儿子。虽然哥哥不在,让他捡了个爵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把这个捡来的位子,传给自己的亲儿子。那个史老头儿抱来的养子,就是他们最大的阻力。 对于史令沣,他们不敢违拗老爷子的意思,就只能当嫡子养着,这是改变不了的现状。但是关于长孙,他们却是可以努力一把的。 史家长房是后继无人了。史家二房是庶出,其长子史令华虽比史令沣还大上几岁,可是连生了三胎都是女儿,现在也是卯足了劲儿想要生出个带把儿的,好讨老爷子欢心。对于二房,史夫人倒是不担心的。因为毕竟是庶出的,哪怕就是生出个儿子,分量也没嫡出的重。 倒是自己家里头这个史令沣,对自己的威胁更大些。毕竟是老爷子亲自抱回来的,不能轻视。 所以,趁着二老目前不在京城,三房可得抓点紧了。当务之急的,就是赶紧给史令桓,找一门亲事! 史老爷对此也是上心的,思索片刻,道:“依我看,不如就选孙家那个五丫头吧。他们家不也是那个意思的么?怎么说孙家也还是你娘家人,虽然家世比起咱们是低了些,但毕竟是知根知底的,他们也是知道桓儿情况的,将来也不至于怨怼咱们。” 史夫人立刻不高兴了。给吴妈妈打了个眼风,吴妈妈就立刻领了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出去了。 上房门一关,夫妇俩就着唯一一个宝贝儿子的婚事,说了起来。 第19章 小日子 “依我看,不如就选孙家那个五丫头吧!他们家不也是那个意思的么?怎么说孙家也还是你娘家人,虽然家世比起咱们是低了些,但毕竟是知根知底的,他们也是知道桓儿情况的,将来也不至于怨怼咱们。” 史夫人不愿意:“呸!什么娘家人,拐着弯的一个亲戚罢了。他们家自然是愿意的了,已经厚着脸皮找我好几次了。那么一个破落户儿,怎么配得上咱们桓儿呢!” 史老爷听她又是这套说辞,不由觉得心烦:“行了行了,整天破落户破落户的喊,哪还有半点国公夫人的样子,也不怕外人听了笑话你。桓儿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都那个样子了,还一门心思的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哪那么容易。你也挑了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么?放眼这京都城,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选女婿,不是打听实落了才放心。就说先头那个周家,原本也是愿意的,结果一打听咱们桓儿从未出府,也没有当众露过脸,就已经猜到了当中会有蹊跷,谁家会愿意拿自己宝贝女儿去冒这个险呢?最后还还不是黄了?” 提起周家,史夫人恨恨道:“哼,休提那个周家了,言而无信的主儿,她女儿那张国字方脸的貌相,我还没嫌弃呢,他们倒先嫌弃我们来。” 史荣远心里烦躁极了,可却不敢拿到面上,只得继续好言劝慰:“桓儿如今这副样子,你就是瞒得再深,也迟早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就算是成亲前瞒着了,等把人娶进门,还不是得露馅?真到那时,那亲家可就得指着咱们史家的脊梁骨骂咱了。”史荣远一想到那个情形,浑身打了个冷战。 他不是不想找一个有头有脸的好亲家,他只是怕有一天,亲家不成,反变仇人。史荣远向来是个胆小的,越想越怕,最后加重语气肯定道:“对。越是世族大家子里的女儿,越是不能娶。不然,将来可有我们受的!最好是娶一个娘家不能给她撑腰的,就像孙家那个五姑娘那样,我觉着是个好人选。” “可是……”史夫人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就是不甘心:“她家和咱们比,未免差得太大了些。给嫡子找这样一门亲,说出去也太不好听了,老爷就不怕外人说咱们史家没落了么?” “还说呢!你给沣儿娶了白家继室之女,外面已经有多嘴的再说了。不是说咱们家没落,反而在说你打压苛待养子。趁此机会,你倒不如娶了孙家女儿,这样对外也有话说。就说我们史家选媳妇儿,品行才是主要的,用不着靠亲家家世撑门面。”这些话,倒有一半是三姨娘教他说的。他原本也是跟史夫人那样想不开,但经小妾在枕头边一点拨,倒通透了不少。 史夫人还想再说什么,被史荣远打断:“你莫要再拖下去了,若是等到老夫人插了手,你就更别想满意了。母亲曾经怎么说的?你难道忘了。” 提到“老夫人”,史夫人顿时满脸郁结。她可记得清楚,老夫人离京前说过,若是桓儿的病治不好,是不得随意说亲的,免得糟蹋了人家的姑娘。 想到这里,史夫人终于咬着牙,下了决心:事不宜迟,还是早些把桓儿的亲事订了再说。万万不能等到老夫人插手的!孙五就孙五吧,可得早些让孙家把姑娘领过来瞧瞧才好。还有那个墨香院儿,可得让人盯紧了,绝不能让老太爷的重孙子从那个院子里蹦跶出来。嫡重长孙,断然只能是桓儿的骨肉! 比起史夫人的咬牙切齿和顾虑重重,宁韵今天的心情颇好。因为她的小日子赶巧来了。 彩月拿着主子换下来的衣服,一张小脸都皱成了苦瓜。一向稳重自持的玉钗,也是站在一旁无精打采。 宁韵看了好笑,难得心情愉悦,就开起了她们的玩笑:“你们怎么了?个个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知道的是我来了小日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主子我得了不治之症,没救了呢。” 二人吓了一跳,齐齐朝地上“呸”了几声,道:“好的不灵坏的灵。主子,你可莫要乱说啊!” 宁韵正想要再调笑她们几句,眼角瞅见门口一个俊俏小丫头东张西望的,似是想要进来。宁韵笑着朝她摆了摆手,小丫头就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宁韵跟前。 玉钗皱了眉,板起脸呵斥道:“没规矩。我是怎么教你的,还不快给主子磕头行礼。” 小丫头玉坠朝自己姐姐吐了吐舌头,一脸的俏皮可爱。 宁韵笑道:“无妨。我就喜欢她这般活泼的性子,玉坠儿,靠过来说话。” 玉坠忙收起脸上的嬉笑神情,贴到宁韵耳边,悄声回话:“少奶奶,那个又老又丑的老嬷嬷,有动作了。今儿一早,她出府了一趟,买了几包药草,就回来了。眼下正在自己屋子里捣鼓着呢!” 玉坠口中的这个老嬷嬷,正是先前史夫人派过来,监督宁韵吃避子汤的田嬷嬷。如今史令沣回来了,宁韵就猜到她会有所动作,所以特意让玉坠暗中盯着她的动作。 宁韵朝玉坠点了点头,道:“你来得正好。如今我身边管事妈妈正缺着,听闻二爷身边的老嬷嬷上个月就病重不起了,也没寻到合适的人顶替,田嬷嬷少不得要多操劳一些了。你去告诉她老人家一声,就说我的小日子来了,肚子凉凉的不舒服,田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让她帮我调配几副暖肚子的汤药给我吧。”宁韵自然不是为了求她配的药,再说,田嬷嬷就算端了汤药来,她也不敢喝。她不过是找个由头,让田嬷嬷知道罢了。既然小日子来了,那就不用伺候二爷了,就更不用喝那什么劳什子的避子汤了。 玉坠人精一样的人儿,眼珠子转了转,就已经心领神会,忙不迭地领命去了。 过不多会,田嬷嬷果然端着个药碗来了。 这工作效率,还真是高呢! 宁韵让玉钗接了,放在一旁凉着。田嬷嬷假模假样的说了几句“好好躺着,莫要贪凉”的话,便切入了正题。 “少奶奶还是新媳妇,有些规矩可能还不清楚。老奴少不得要舔着脸多说几句。” 宁韵淡笑不语,示意她继续。 “夫人葵水已至,二爷他自然是要躲着忌讳的。今晚怕是就不能来这上房了。” 宁韵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道:“田嬷嬷说得极是,二爷是要躲着的。原来这院子里的老人都不在了,这事儿恐怕还得劳烦田嬷嬷跟二爷说一声了。” “不敢不敢,这原本就是老奴应该做的。” 不得不说,田嬷嬷的确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员工”,在确认了宁韵不会跟二爷一起困觉了以后,还得确认一下,二爷会不会和别的哪个一起困觉了,若冷不防睡出一个孩子,那可就是自己的失职了。 于是低头想了一会儿,又道:“不知二爷今晚歇在哪儿?如筠和如笙两个丫头原本应该替少奶奶你分忧伺候二爷的。可是听夫人说,二爷他没有将这两个丫头收用的意思,依少奶奶看……?” 她其实是想问:少奶奶你有没有给二爷另配通房的意思啊?若是有,赶紧告诉我,我好给她备好避子汤啊。可是那个叫红云的吗?我早就听到风声了。老奴保证几副药下去,她便是想生也生不出来了! 第20章 可怜的红云 “不知二爷今晚歇在哪儿?如筠和如笙两个丫头原本应该替少奶奶你分忧伺候二爷的。可是听夫人说,二爷他没有将这两个丫头收用的意思,依少奶奶看……?” 宁韵早料到她会这样问,笑着说:“还是田嬷嬷考虑周全。我看红云这丫头不错,模样周正,伺候人也是细心体贴的。而且,我看她也是能入二爷眼里的,刚才回来时,就是她伺候二爷梳洗的。横竖我身边大丫鬟够用了,以后便让她去书房伺候着二爷吧。田嬷嬷,觉得如何?” 田嬷嬷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忙躬身应了。既然少奶奶都点头认可红云做通房,那就是再好不过了。夫人以前就说过,若真要选通房或是抬姨娘,那红云是首选。因为她是自己人,比起其他人更好拿捏一些。 她完成了任务,自然是喜不自禁的安排去了。 宁韵看着她离开,嘴角也勾了起来。她此时的眼睛比平时还要明亮灵动一些,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调皮的小野猫,等待猎物掉进它的陷阱。 哼,就只准他史令沣推我入火坑,不准我算计他么?他当别人都是那般好欺负的?管他对红云是真是假,我就要把这个红云塞给他。他既然要装孝子,那母亲的人就断然不敢乱动。红云放在他那儿,就算不能恶心到他,碍着他的眼,也是好的。 **** 史令沣心情很差。尤其是在看到红云以后。 那个女人,竟然敢将他一军。敢情自己成了个被人推来推去的石墨?就这么不被待见? 若是没见过她本人,史令沣会毫不犹豫就断定:这个女人不过是一枚被史夫人利用来压制自己的棋子罢了,现在,他可不这么想。从他在落影斋听她第一次说话开始,到如今第一次见面。他总觉得什么东西变了。是的,所有和她有关的事情,都在偏离原来预定的轨道。 前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在他前世的记忆里,对白小初唯一的印象就是:眼界小和脑子蠢。他们的关系一直淡的很,哪怕白小初怎么努力讨好自己,也改变不了自己对她的厌恶。 可是这一世呢?她不仅没有讨好自己半分,反而让自己对他产生了原本不该有的兴趣。 一直以来,他都在隔岸观火,任事情按命运的轨迹发展,哪怕明知道史夫人那些算计,也不点破,只因他等待命运最后会出现的那个时机,可是现在,出现了一个让他无法轻易掌控的变数。 眼前浮现出一张清俊俏丽的脸,上面一双眼睛如琉璃珠子一般明亮灵动,夺人眼球。她低头思考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一只随时会发怒的小豹子,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既然把自己护得像破茧前的蝶蛹一般,当初又怎么会甘愿受史夫人的摆布,嫁进史家? 史令沣想不明白。 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他需要换一种方式了。 次日一早,史令沣饭也没吃,就骑马离府了。红云满眼血丝,打着哈欠从书房踏出来,迎脸就碰上了田嬷嬷。 红云看了眼田嬷嬷手里黑漆漆的汤药,当下就猜出了是什么东西。 “姑娘,喝了吧。这是规矩。” 红云拧着眉,摇头道:“田嬷嬷,我可是冤枉啊!我是在书房待了一晚上,可是二爷他可连一个手指头都没碰我,还让我磨了一晚上的墨。到现在胳膊还酸着呢。”这避子汤对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可不愿意喝。若是这老虔婆再偷摸加点料,让她生不了孩子,那她这辈子可不是毁了? 田嬷嬷哪管这些,当下就拉下了脸道:“姑娘,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这样的借口,我听得多了去了。还是早早喝了,也省了咱们的力气。” 红云哪里会从,绕开她就要走。却不料这田嬷嬷身后还跟着两个粗使婆子,二话不说,一个拧了红云的胳膊,另一个朝着她腿上猛踹一脚,红云痛呼了一声,就跪到地上。 “你……你们反了天了。等二爷回来知道了,看不打烂你们的脸!”红云不依不饶,张口就喊,看田嬷嬷仍旧端着碗靠近自己,忙换一套说辞继续道:“老虔婆,你放开我!我要见夫人,夫人说了,事成了就抬我做姨娘,你……你敢这么对我,夫人知道了绝不饶你!”她知道田嬷嬷是史夫人的人,还以为说出这些,她能让她饶了自己。 谁知道田嬷嬷不怕反笑,凑近她的耳朵,压低声音道:“姑娘好大能耐。那我要是说,这药就是夫人赏你的呢?那你喝,还是不喝?” 红云睁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趁她发愣之间,田嬷嬷已经捏了她的下巴,生生把一碗汤药水儿,全数灌进了红云的嘴里。之后,一只手捏着她的喉咙抬着防止她吐出来,另一只手在她胳膊内侧细皮嫩肉的地方,狠狠一掐了一把。 红云吃疼不已,倒吸一口气,嘴里的汤药就咽进了肚子。呛得她鼻涕眼泪一起流,摊在地上猛咳不已。 远远的,彩月看到这一幕,原本还念着多年感情想要过去扶一把,可在听到那句“事成之后抬姨娘”以后,硬是压下了心头的不忍,跺着脚扔了一句“活该”,转头去给主子报信儿去了。 宁韵正在摆弄让人买回来的笔墨和作画用的宣纸,听了彩月的回话,只是点了点头,拿笔蘸了墨,点在宣纸上,看着墨慢慢晕开,赞了一句:“不错,是好纸。” 宁韵又道:“彩月,这宣纸,你支人再去买一些。然后和玉钗一起挑个好屏风,把东次间靠窗的位置给隔出来,里面置一张桌案,以后那里就只给我用,嘱咐院子里其他人,没有我吩咐,都不得入内。” 彩月点头应了。她这些日子,也学得聪明了些,虽然对红云的事,心里还想再念叨几句,但主子不问,她便也不再开口,领了命就去寻玉钗办事去了。 她心里憋着难受,不敢对主子说,就只能在玉钗面前念叨,把先前在书房外面听到的看到的,都说给玉钗听。 玉钗年纪比她小,但心思却比她细腻,道:“红云姐姐的心思,主子怕是早就知道了的。我瞅着,自打受伤醒来,主子她办事和气派都不一般了,现在是个明白的呢。彩月姐姐你就莫要担心了,我看只要主子还像现在这般行事,我们以后就一定不会被史家人欺负了去。” 玉钗又想起先头宁韵去史夫人那里退人的事儿,心里又是钦佩又是安心。主子变成这样,对她们来说,真是一件幸事啊,若不然,她们这些下人在史家还不知道要怎么受人欺负呢! 彩月也跟着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唉,我是个急性子,不像妹妹你心里能揣住事儿。我听红云说什么‘抬姨娘’的话,心里急得跟猴儿挠似的。红云跟我一块长大的,我心里不是不希望她好的,可是,她的性子我最是了解的了,她先头既然能做出那样的事儿,后面就必然是会一路走到底,不达目的不回头的。主子就这样晾着她,也不管束,我是怕红云再被利用,犯下更大的错儿来。真到那时,她便是赔上一条命怕也不够的。” 顿了顿,彩月又指着瑞香院儿的方向,压低声音道:“还有那位,也太欺人太甚了些!难道咱们就只能咽下这口气?” 玉钗摇了摇头,同样悄声道:“彩月姐姐,你当主子她不知道这个理儿么?咱们作为下人,尚且生气,更何况是主子呢?可是,你不想想,就算这口气咽不下,又能如何?放眼如今这史家,谁最大?就算那位和红云勾结的事儿捅出来,又有何用?” 经玉钗这样一说,彩月恍然大悟:对啊,如今史家史夫人最大。史老爷又是个惧内的,断然是不会站出来替主子做主。所以,就算是她们占理闹起来,吃亏的肯定还是她们自己。 现在想想,还是主子端的住。整日气定神闲的,肯定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呢。不是说老祖宗都还健朗么。哼,等老祖宗回来,那位可得有的受了! 想明白这些,彩月对主子是越发钦佩起来。下定决心再不管主子如何处置红云的事,只好好当差,同时看住红云,莫要让她在老祖宗回京之前再犯事儿便是了。 史夫人哪里知道自己正被人这样议论,眼下她听了田嬷嬷的回话,正为大儿媳妇儿的“听话”而高兴不已呢!看来,自己的威慑很起作用啊。想必她也没那个胆子违拗自己,这样,自己就就可把心思放到桓儿的婚事上去了。也不知那孙五小姐长相和品性子如何,如果不好,哪怕再多挑一挑,也绝不能委屈了桓儿! 第21章 赏花会 自打上次史国公寿宴出了白小初那档子事儿,史家在京都贵人圈子里,着实消沉了一段时间。大家有的说,是因为娶了白家女儿拿不下脸,有的则说是因为史夫人压制养子,想躲避风头。 不管怎么样,消沉过了,总得再出来的。这不,这几天京都有头有脸的贵人家里,都陆陆续续收到了史家来的请贴。 春末夏初,最是赏花品酒的好时节。 其实,史夫人原本是只想宴请孙家的,但到底还是心有不甘,索性就多请几家,也多给自己一些挑儿媳妇儿的机会。而且,趁此人多的机会,也可以考察考察孙五小姐的教养和品性。 早晨宁韵去请安的时候,史夫人就把宴请的事儿说了。宁韵作为长媳,原本应该领着下人张罗准备,当日还要出面协助主母待人接物的,可史夫人体贴的很,说宁韵这几日既然不舒服,就安心在屋子里养着便是;又说请的人并不很多,又都是与史家相熟的,所以不用宁韵出面,她自己和吴妈妈带几个管事媳妇主持场面就够了。 这要换成是别人,心里该欢天喜地感谢婆婆的偏疼了。可是,史夫人会这么好心么,自然不是的。 宴请前的准备和宴请当日的应酬张罗,虽然受累了些,但是却是深宅里的女人一向必备的技能。尤其是新媳妇儿,原本在娘家,有主母和嫂嫂在,未出阁的女儿不适合过多参与,只能眼看着,却不能实战。现在已经出了嫁,这项技能自然是要在婆家满满锻炼和掌握的了。 再者,世族家里宴请,请的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能出面待人接物,不仅能多认识人,尽快形成自己的新圈子,而且也能见见世面。 史夫人显然是明白这些的,所以才没把这好事留给宁韵,反而假模假样做了回“好婆婆”。 而且,到时候宾客来了以后,儿媳妇儿不帮忙,只看婆婆一头忙碌,外人怎么想?场面岂不尴尬?史夫人倒也有让宁韵出一回丑的意思在里头。 宁韵全不在意,再说,她也懒得应酬,乐得清闲。先头在宁府,家里的宴请,她没少参与,早就不耐烦这些了。至于让自己出丑,可没那么容易。 宁韵唯一关心的就是:宁家的人会不会来?按道理,史家是会给宁家送帖子的。而且,入宫的事告一段落,宁父应该不会再对女儿禁足了吧。也不知道这段时间,白姐姐她顶着自己的身体,在宁家过得怎样。 宁韵想为哥哥做些事情,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见一见宁家的“白小初”。 史家赏花宴定在这月十五,这个时候正是夏初时节,日头正暖,也不算太热,史夫人就把宴席摆在了花园子里头。头顶是绿茵茵的花藤架子,周围是各种应景的花儿,让客人既能遮阳又能赏花,位置选得倒也别致。 史夫人为了扳回以前丢掉的面子,这次是卯足了劲儿的要做到“宾主尽欢”,不仅选址上费了心思,就连今日的菜品、贵妇和姑娘们的娱乐项目,史夫人都要亲自筛选安排,还有饭后要请的戏班子,都是众里挑一的。 正是因为如此,此次宴请倒比以往还要累人。史夫人天不亮就起来,和吴妈妈领着几位媳妇子上上下下好一通忙活,才刚有了喝口茶水的功夫,客人就已经开始登门了,她又脚不沾地赶紧领人去迎客。待把客人都迎进门,午宴也要开始了……史夫人里里外外都要顾及,加上这次请来的人也多,便有些应接不暇,衣服的都被汗水浸湿了好几层。 与她的忙碌相比,宁韵就惬意多了。因为今个儿史夫人免了她的规矩,她就心安理得的睡到日上三竿。去早了,自己这个儿媳妇儿不帮忙反像个客人一样傻坐着,自然是免不了尴尬,所以宁韵索性睡了个懒觉。 等她到了花园子的时候,宾客们刚要入席,时间刚刚好。 史夫人手忙脚乱了半天,衣服都被汗浸透了,转头看宁韵这样神清气爽的来了,心中火气便往外冒,早忘了自己先头是怎么算计人家的了。她当着众人面就拉了脸,不悦道:“沣哥儿媳妇可是来了。时间倒是好,再晚来一会儿,饭该都凉了。” 一旁有人立刻插嘴响应:“可不是么。姐姐你忙活了大半天,儿媳妇这才出来,像什么样子。依我看,姐姐你就是太宽厚了些,这才纵得她们这般懒散没规矩。” 这是哪个?如此不会说话。宁韵心道:别人的家事,倒轮得到她一个外人插嘴了?就是老祖宗回来教训,也得顾着场面呢。 宁韵拧着眉循声看去,就见史夫人身旁,站着一个面生的妇人。此人口中喊史夫人“姐姐”,可年纪看上去竟比史夫人还要大一些。她的装扮显然是用了心的,一身的新衣,头上也金光闪闪的,首饰都泛着新光。说话的时候,眼里尽是对史夫人的阿谀奉承。 整个人可用四个字形容:小家子气。 宁韵没准备搭理,直接越过她,上前扶了史夫人的胳膊,戴上一副贤良淑德的面具,佯装没有听懂史夫人话里的责备,道:“就知道母亲挂念着我呢!亏得母亲体恤,让我多休息这几日,这会子养得也差不多了,本想早些出来的,可是怕我自己规矩浅,冲撞了各位。” 宁韵转过身来,朝在场的宾客欠了欠,声音清脆,落落大方:“小初若有怠慢,各位贵人可别怪罪我。一会儿,我给大家斟酒赔礼,可别不接我的酒。我今天倒是恃着母亲的宠,骄气了一回呢!” 一席话说得恰到好处,不仅向在场人表明了自己此前的缺席完全是史夫人的意思,而且语气娇嗔,小媳妇姿态展漏无疑,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场上几位年长一些的老人,已经是满面笑容,纷纷赞史夫人得了个好媳妇儿。 史夫人心里头还想让宁韵难堪,可是硬是再挑不出一个错处儿来,最后只得干巴巴笑了几声。 没人理会方才那位插嘴的妇人,她自讨了个没趣,脸上拿不住,就偷偷扯了扯史夫人的袖子。史夫人也觉得她方才那番话丢脸,就不想理她,一个人低头喝闷茶。 在场其他人也都瞧不上这位妇人的小家子气,遂三三两两聚头聊天,倒把她给孤立了起来。 就在场面正尴尬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走了过来,亲热地挽着那位妇人的胳膊,有意要替这位妇人解围。 就见她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宁韵的身上,道:“嫂嫂莫要怪我母亲,她平日里头最喜欢说玩笑的了,说的话当不得真的。若嫂嫂还气,那孙妙茹在此代母亲给姐姐赔不是了。”说着,就要给宁韵行礼。 宁韵她哪能受这个礼,若接受了,岂不是变相承认自己是开不起玩笑么。 于是笑着拦住她,道:“妹妹快别抬举我了,我哪里会生姨妈的气呢。倒是我方才不识人,没认出姨妈来!姨妈莫要怪我没规矩才好。”她一口一个“姨妈”的喊着,果然看见史夫人眉心几不可见的跳了跳,眼里掩饰不住的厌恶和嫌弃。 不怪史夫人不想承认这个“妹妹”,而是这个妹妹和史夫人的娘家——东平候,并不算是特别近的一门亲戚。 宁韵也是从“孙妙茹”这三个字,才认出这位妇人身份来的。 第22章 孙家五姑娘 这孙妙茹,就是彩月口中那个准备要给史令桓说亲的孙家五姑娘。这个孙家,和东平候孙家,乃是同宗一族。这一脉,是如今东平先侯爷那一支的庶出,早先并不住在京都,而是长居在孙家南方祖籍,因为他这一支儿孙没有出息,所以日子过得很不好。总是攀附这家,吃靠那家,这些年过去,老本儿也肯完了,越发的萧索困顿了。 原本他们也是没本事进京的,可谁知道怎么的祖坟冒了青烟,家里头突然出了一位举人。这位举人,名为孙伯胜,正是孙妙茹的父亲。 孙伯胜原本只在地方做个七品芝麻小官儿,后来硬是靠着溜须拍马,就入了东平先侯爷的眼,这才走了后门儿,得以进京。进京以后,原来祖籍那些同支脉的亲戚,也都不管了,只捧着侯府的人当自个儿嫡亲的父兄姊妹一样巴结,对先候爷一口一个“老祖宗、老太爷”的喊着,把自己的亲祖宗太爷,全丢在祖籍,不管不问。 外人不知道的,还都以为这个孙家就是东平侯一支的呢! 孙伯胜年纪轻轻,就倚靠上了先侯爷,官儿自然也是越做越大,从九品芝麻小官儿,一路升到从五品的文官儿——司经局洗马。只是,从先侯爷西去以后,他这官职就再也没升过。 如今的东平候孙华庭,乃是史孙夫人的父亲。和他父亲不同,孙华庭对这个个亲热地称呼自己为“叔父”的“孙洗马”,一点儿也喜欢不起来,恨不得绕着他走,每每遇到他来府上拜访,都找个由头躲得远远的。 上行下效,整个侯府慢慢也就对这个外来孙家不待见起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史夫人那么瞧不上他们家了。 所以这些年,不管“孙洗马”怎么可劲儿讨好巴结侯府,也都是徒劳。官职纹丝不动的停在了从五品上,他朝思梦想的想要进翰林院,可是侯府不帮忙,京都又没有其他人可以攀扯,孙伯胜只能干着急。 先皇驾崩,太子登基以后,孙伯胜是越发的心慌了。原本这司经局洗马一职,就是官属詹事府,以辅助太子为职。如今原太子刚登基,后位还空悬着,下一任太子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他早就听说,新皇有意要重整詹事府的人事,这对孙伯胜来说,可是个不得了的坎儿。往好的地方想,就是升迁进翰林院,往差了想,那就是被揪个错儿革了职,也不是没可能的。消息一出来,孙伯胜就往东平候府跑,可腿都要跑断了,却连正主儿的脸儿都没见着,急得的头发都白了不少。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求助无门时,某一天突然从妻子口中听得一个有用的消息,让他大喜! 孙侯爷与继室妻子的长女,嫁的是大周现存四国公之一的宣国公史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位“妹妹”的儿子史令桓,貌似因为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到现在还没说亲呢! 至于是什么秘密,孙夫人也从东平侯府那里无意听来的。也正是因为这个秘密,让孙伯胜有了和国公府攀关系的机会。若想要这个关系更深更牢,婚嫁就是最好的途径了,为此,他们夫妇可是下了大量的工夫。 孙妙茹——孙伯胜的嫡长女,如何让她在这次赏花宴上博得史夫人的喜爱,就是孙氏夫妇俩攀附史家最关键的一步。 眼前这个容貌秀丽的孙妙茹,不但给母亲解了围,而且很会巧舌如簧地讨史夫人欢心,再看史夫人,脸上的表情也由起初的冷淡,慢慢变成满意和欣喜。 先前听彩月说起这门亲事,宁韵还有些不信,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信了。 若是娶门楣低微的白小初是为了打压养子,那给嫡子娶这位孙五小姐,又是为了什么呢?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史令桓,是真的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而且正是因为这个秘密,史夫人才不惜豁出脸和名声,胁迫白小初去算计养子的子嗣。 若她猜的没错,史令桓的这个秘密,会让他无法继承爵位。所以史夫人才会狗急跳墙,算计养子子嗣的同时,还要急着给自己儿子找媳妇儿。儿子不行,生孙子。总之不能让外人夺了去。 若真是这样,事情倒也说得通了。 宁韵心里嗤笑一声:她这个婆婆,操的心可真够多的,还真是不嫌累。 除了孙夫人,与史夫人同席的其他几个,宁韵在以前就已经是认识的了。有史家四房夫人陶氏,魏国公的夫人魏陈氏,定国公的夫人楚邱氏等几位国公夫人,另还安庆侯府的大王氏带领下的几位侯夫人。 也不知道是史夫人故意没下帖子,还是人家不来,总之白家的人影,宁韵是一个也没瞧见。 史家四房这位,宁韵以前就听说过。四房本就是庶出的,四房老爷又没什么正经差事,只帮着二房打理几间铺子。丈夫没能耐,连带着这位四夫人说话都没又底气,坐在那里,就是个陪衬,处处瞧着史夫人的脸色行事。虽然老祖宗健在,史家还没彻底分家,但四房如今的处境,也比分家后好不到哪里,听说是为了不讨二房的嫌弃,早些年就已经自觉地搬出了史家府邸,独自在京郊一处府院谋生计了。 除了不起眼的陶氏,席上其他几位夫人,可都是京都贵人圈里响当当的人物了。里面就又前头准备和史令沣结亲的魏国公家的二房夫人魏陈氏。这位夫人年纪比史夫人大,倒是教养极好的,脸上一直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哪怕是看见搅和了自家亲事的白小初,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减淡一丝一毫。 与她相比,其他几人倒没有这么端的住了。乍一见到宁韵,脸上表情是各种精彩。尤其是大王氏,要是长了胡子,就险些要翘起来了。 宁韵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斟酒说话都是落落大方,放佛对史家寿宴上发生的事儿,都忘干净了一般。其实,“失忆”对于她来说,也完全算是本色演出。本来就不甘她的事儿么!她自然不会觉得难堪。当事人表现自然,其他人也不好再提旧茬儿,桌上的气氛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最后反倒是这个孙妙茹,看向宁韵的眼光,总带着敌意和挑衅,让宁韵觉得莫名其妙。好在这个孙姑娘只顾着讨好史夫人,倒也没给宁韵找什么麻烦。 宴席过了一半,宁韵就有些乏了。她也懒得在这里看史夫人和孙氏母女俩演戏,遂找了个“换衣服”的由头,想回院子躲躲清静,顺便也要打听打听宁家人来了没有,若是来了,也得想办法见上“白小初”一面才好。 才走开没几步,如笙就过来行礼,说二爷让她来传话,让宁韵往后头花园子的凉亭去一趟,他正在那里等着她一起赏花。 赏花不过是个借口,他是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吧?也好,宁韵对他也有话要讲。 宁韵吩咐玉钗先回院子去准备换的衣服,同时打听打听宁家有没有人来,若是来了,就领到屋子里先等着,自己则由如笙带路,往花园子那个凉亭去了。 如笙口中这个花园子,因为位置有些偏,所以宁韵从没去过。 想要去这个园子,就得先绕过瑞香院儿上房,穿过一个夹道,直往北,那里也有几处精致的院子,听说是原先大房和二房离京前的住处。 这个花院子,便算是三房和其他两房的隔断了吧。 因为其他几房都不住在府里,所以现在这个地方显得很是空旷,就连路过的下人也没有几个。 两个人刚进来这个园子,后面就匆匆跑过来一个小丫鬟,说是二爷眼下正要用茶,可是他一直用惯了的那份毛尖儿找不到了,就来问如笙。如笙说了几处,小丫鬟都说找过了都没有。 看她俩急得汗都冒出来了,宁韵就说:“还是如笙你亲自过去找找吧,左右我也不急,就在这园子里先逛逛。你去吧!” 如笙千谢万谢地告了罪,就拉着小丫头一路小跑的走了。 此处园子名为芳园,面积极大,除了花花草草和假山水塘,中间还有一小片林子。宁韵不敢乱走,只在入口这一带随意逛逛。 如今正应该是百花齐放的时候,可这园子里却萧条的很,宁韵猜想,大概是因为位置偏远无人打理的缘故。 然而,与整个园子的萧索气氛不同,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却单独有一处红绿相间、花团锦簇的地方。面积不大,却格外醒目。靠近以后,是一片浓密的花丛,植被有齐腰的高度,高低交错,里面各种颜色的花儿争奇斗艳的,好不漂亮。宁韵心道:“也不知都什么品种,若是花季长,挪一株到自己院子里养着也好。” 想着,宁韵又往花丛里近了近。没成想,这才迈开步子,就觉得脚下撞到了什么东西。吓得她连连后退,险些惊叫出声。 待她定睛一看,更是吓出一身冷汗来:花丛里露出一个蓝色锦缎的袍服衣角,隐隐约约显出一个蹲在地上的背影。 竟然是个男子,蹲坐在花丛里头。 宁韵按耐住心头的震惊,回想方才如笙的古怪,闯入脑海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有人故意引她过来,要害她! 第23章 史令桓 环顾四周,这里很空旷,也是藏不住人的。而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就是眼下这个小片花丛。再看这个男子的反应,也并不像是要害她的样子。 宁韵渐渐恢复了冷静。 背对着宁韵蹲在地上的男子,明明感觉到有人撞了自己,可他非但不起身,反而更加畏缩了身子,往花丛里头笨拙地挪动,放佛那些花花叶叶能把自己的身子盖住一般。 看他身上的穿着,就知道他绝非史家的奴仆。那又是谁呢? “你……”宁韵略往前进了一步。 这下子,那男子终于有了反应,他起先只是回了个头看了宁韵一眼。而后,就猛地向宁韵扑了过来。 宁韵不明所以,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最后眼睁睁看着这男子从泥土里捧出一朵花。那是方才被宁韵不小心踩倒的一株茶花。 男子捧在手里,口中念念有词:“花花,我的花……不要踩我的花。” 他的神情和姿态透着几分和年龄不符的幼稚和古怪……明明看上去是二十岁的样子,说话和动作却如同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难道,这男子是个傻的? 宁韵踩了他的花,已经有了歉意,再看他这幅样子,更是心生不忍。 “这些都是你种的花吗?真漂亮。”宁韵柔声问。 男子低着头,不理会,看样子竟是有些怕陌生人。 宁韵指着方才被自己踩倒的那个,继续道:“这株是山茶花吧,开得这样好,真是难得。可见你是费了心思的,寻常人未必能把茶花养得这般好呢!” 听她这样说,男子终于放下了戒备,表现出了很高兴的样子,低着头,咧着嘴笑了。 宁韵耐心地一一捡起地上散落的几个花瓣,摊在掌心递给他,像哄孩子一般安慰他道:“对不起,方才是我不小心踩了你的花。花株扶起来好好养着,应该还会活。只是这花儿可惜了……不如把这花瓣送给我吧,我喜欢的紧。放在荷包里,做个香囊,总比那些香料做出来的味道好多了。” 说着,就当真打开了自己腰间的香囊,把花瓣一个一个仔细放了进去。 对面男子听到自己养的花儿受到肯定和喜欢,放佛很是激动。呼啦一下从草丛中站起身来,只盯着宁韵的香囊傻笑。 面前的男子站直了身体,比宁韵高出许多来。他身材高挑,容貌又俊雅,若不是心智迟缓,现在也应是个让少女倾慕好男儿,只可惜…… 宁韵往他的腰间撇了一眼,已经确认了男子的身份:因为,那个刻着“桓”字的史家玉牌正挂在他的腰间。 儿子长成这个样子,史夫人作为母亲,应该是最心痛的那个吧。 史令桓,史国公唯一的嫡子,竟然心智不全,这么多年京都里都没有传出丁点儿消息,史夫人是瞒的有多辛苦啊! 宁韵感叹惋惜的同时,远远的听到如笙唤她“少奶奶”。 史令桓听到声音,放佛受了惊吓的鸟儿一般,嗖的一声就穿过花丛“逃”走了。等如笙赶过来时,他已经连人影也看不到了。 “少奶奶,奴婢来迟了!” 宁韵心里跟个明镜似的,也不说话,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 如笙原本镇定自若,但被宁韵的眼光一扫,就立刻心虚地低下了头,心中暗道:这位少奶奶的眼神也忒凌厉了些,一眼扫过来,压得人透不过气。以前怎么就没觉得她这般厉害呢?早知道,这趟得罪人的买卖,该是让若筠来做才对! 宁韵跟着如笙穿过这片园子,拐了几个弯,就看到了她口中的那个凉亭。 远远的,就看到那个黑袍男子端坐其内。 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宁韵就知道,这个史家的养子,绝非她原本以为的那样是个蠢的。不仅如此,他还精明的很。他戴了一副很好的面具,麻痹敌人的同时,还掩盖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宁韵也是第一次,对他的真实目的好奇了起来。他费尽心思安排的自己与史令桓的这场“偶遇”,是要让自己看清史家的形势么?那么现在,他是准备摘下面具,和自己好好谈一谈了? 宁韵镇定自若,坐在了亭内的石凳子上。这里地势高,坐在里面放眼望去,整个园子里的场景都一览无余,包括方才她撞见史令桓的那个花圃。 旁边摆着一个风炉,上面的水正滚烫地翻滚冒着水汽。石桌子上,摆着一套青白釉官窑莲形茶壶,和两个同质地的青白釉小盖碗。 史令沣屏退了其他人,自己亲自泡了茶。煮水、烫杯、添茶,注水……修长骨感的手指上下翻转,动作流畅自然,姿态儒秀清雅,放佛是做惯了的。 宁韵从他手里接过盖碗,淡淡抿了一口,先开口道:“多亏得二爷惦记着,妾身方才过来,才能赏到一处好景,不过可惜,让妾身不小心踩乱了。”宁韵抬头看他,学着他的样子挂上一脸笑意,继续道:“说起来,妾身还得先谢谢二爷。若不是知道是爷特意邀我过来的,我险些以为是有人不怀好意故意引我到此,好让我踩了人家的花儿等着赔呢!” 史令沣低头喝茶,看不清神情,语气却是轻松自得:“外面席上繁杂的很,不是赏花的地方,我瞅着这处亭子很不错,地势又高,是观景极好的一处地方,这才喊夫人过来共享这番美景。夫人这才过来,花儿都还没见着呢,怎么就先谢上我了?倒不知道,夫人路上竟已经赏过了?可惜,可惜啊!”史令沣佯装懊恼地摇着头,余光瞥见宁韵的眼里的怒意,就觉得浑身畅快。 宁韵懒得和他说哑谜,收起了笑,直截了当道:“哦?难道是妾身多想了,误会了二爷?既然不是二爷的意思,那就是如笙自作主张了。既然这样,等我回去,差人打了她板子,撵送到庄子去吧。二爷若是舍不得,可提早说。别到时候,又怪妾身我逾矩了。” 史令沣几乎是忍不住失笑出声,假模假样地道:“罢了罢了,夫人好生厉害,为夫不敢违拗了。要撵,就撵那个红云吧,为夫对母亲的人,可实在是吃不消。这如笙,是老祖宗赏下的,还望夫人手下留情!” 听他这样自然地说起史夫人和红云的关系来,宁韵觉得有些奇怪。听着像是试探,可那语气神态又不像以前。他到底几个意思? “红云虽是妾身带进来的,但现在也是二爷的人了。况且这院子里头,谁也大不过二爷去。二爷想撵谁就撵谁,谁敢多说一个字儿”宁韵的意思很明显:你想处置红云,请随意,别让我动手,我不想趟这趟浑水。 “好!”史令沣声音干脆,招手让远处的如笙过来,冷起脸道:“你方才引路失职,险些让夫人走错了地方,你可认错?” 如笙跪地,紧低着头:“奴婢知错,甘愿受罚。”就算是惊慌害怕,也没有失了规矩。 “好,夫人宽厚,只罚你三个月的月例,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做好了有赏,做不好,数罪并罚。”史令沣看也不看如笙,只往茶碗里又添了水,冷声继续道:“前阵子,夫人房里丢了一小袋金锞子,有人说是红云拿的,你叫上彩月一起,带几个粗实的婆子,速查清楚。若事情属实,严惩不贷。不用掖着藏着,也让院子里其他人看着,好给他们提个醒儿。” 他这是准备除掉红云了?随他找借口处置便是,叫上彩月干什么!彩月那个热血的,如笙一叫,还不跑头一个?!而且明明白白是要大张旗鼓的办,可不就是办给史夫人看的么? 史夫人若是知道,红云是被彩月和如笙一起处置的,那还不首先怀疑到宁韵头上去?她定然会以为是宁韵反水,要和史令沣联合起来对付她了。 不论史令沣和史孙氏怎么斗,宁韵只是两面都装糊涂,以冷观和自保的姿态存在,并不准备趟这个浑水。但是被史令沣这样一通搅和,怕是以后都不得清净了。 还有一点,彩月诬陷红玉偷东西的时候,史令沣不是在正军营里头么,他又怎么会知道?而且还知道的那么清楚,连偷的东西是什么都知道。他是在告诉宁韵,一切都在他的掌控里,逼宁韵看清形势,做出选择么? 第24章 谈合作 如笙领命而去,宁韵也不着急,饮了口茶,慢悠悠道:“二爷不喜欢红玉?倒是妾身唐突了。想来也是,妾身来史家时日尚短,又对二爷的喜好不甚了解,先头就不该自作主张了把红云给爷的。也罢,红云这丫头嘴不牢固,母亲兴许也早就不待见她了。赶明儿,我去回禀母亲,少不得求她多操心,再给二爷寻一个可靠机灵的丫头来。想必母亲在这上头是极在行的,选来的人定然比妾身我选的要好。” 宁韵不是个好惹的,也不是个轻易就妥协的,她也需要史令沣明白这一点。 史令沣眯着眼睛看了宁韵好一会儿,最后竟仰头笑了:“夫人当真是通情达理聪明无双,能娶得这样一位夫人,我史令沣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史令沣的表情,隔着氤氲的水汽,有些朦胧。在宁韵看来,虽然他话里话外都是戏谑,但却比初见时那个温润谦让的“君子”真实多了。 宁韵明知道史令沣是有话要说,却偏偏不往正道儿上引。他给她戴高帽子,那她就心安理得的受着,可若是想要因此就让自己恩戴德肝脑涂地地站在他的一边,那门儿都没有。她是不怕的,最差不过被休。只要有足够的物质,哪怕是一个人过后半辈子又怎样?她可不是这个时代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女人。 宁韵舒服地喝口茶,像打太极一般随便意思了一句: “二爷说笑了。妾身不敢当。”忽然又想到什么,她又补充说:“对了,待如笙处置完红云,可要记得把那袋金锞子还回来,妾身家小业贫,挥霍不得的。”她要买上好的宣纸和笔墨,还要置办一些收益好的铺子和田地,白小初原来那点儿嫁妆,真不够她花的。 史令沣看她这副斤斤算计的样子,倒觉得有些好笑,难道当初在落影斋放下豪言要搅和他生意的人,不是她么?还以为她嫁妆多得足够她掷下千金买画的呢! 史令沣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了。暗示威逼都不管用,反而要用最简单的“利诱”?上一世,白小初这个夫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摆设。在他印象里,她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小女人,毫无存在感。虽然也是个财迷,但是却从来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在自己面前说有关银子的话题。 还真是变了。 想到上一世这个女人的结局,史令沣第一次觉得有些惋惜,不自觉的,声线就软了半分。 “莫说一袋金锞子了,便是一块金砖,也是有的。就看夫人够不够聪明了。” 宁韵眼睛亮了亮,总算说到正题上来了。金子之类的,倒比先头那些弯弯道道的话,有用多了。 但是,这筹码还远远不够,还不够让自己松口。她不仅仅需要物质保证,还需要绝对的安全。 看宁韵不说话,史令沣继续道:“你大可放心,她就是费尽心思,也奈何不了我。我的命硬得很,现在不怕,以后也一样。”更何况,她命中注定是输家呢。 宁韵被他看破心思,又看他这般自信,心中就不免好奇起来:一个从小寄人篱下的养子,被那样欲除之而后快的母亲教养,如何会养出这样的自信来呢? 她哪里想得到,眼前这个男人骨子里,早有一个经历一世沧桑的灵魂了。 面对宁韵眼神中的质疑,史令沣反倒笑了:“我和她谁更胜一筹,你在心里早就下结论了,不是么?你明明知道是我安排你撞见了史孙氏的秘密,却也没有回头,你不仅没有去通风报信的意思,还过来坐在这里陪我喝茶,可见并不是不想和我合作,只是我的筹码还不够说服你罢了。我说的可对” 宁韵没有否认。 其实,在她知道了史夫人的“阴谋”以后,她第一个考虑的问题就是:史夫人和史令沣,她到底选哪一个“队友”,才能更好的在史家以“白小初”的身份活下去。 在她看来,史夫人是个蠢笨并且心术不正、凄凉狭隘的妇人,决不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人。那剩下的,就只能选自己的夫君了。若这个夫君是个笨蛋,那她就要多费些心思、多装几次糊涂,好让史夫人不会太过针对自己……还好,眼前这个夫君,不是个笨的。那她就省心多了。 想了想,宁韵开口认真问:“老太爷和老夫人,可有回府的打算?”如果老祖宗不回来,他们两个再蹦跶也是无用,谁也大不过当家主母。 史令沣这次倒是真心佩服了:这个女人,每次张口都是一针见血,直逼事情的关键。好在他在来此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不然显得他一个男人多不能耐,还要她一个女人提醒呢! “已经往祖宅去信了,史孙氏给二弟说亲,老祖宗不会不管的。但是,还来不来得及阻止这场婚事,就说不准了。” 宁韵点了点头,表情认真且严肃,已经不是方才那个和对方推来推去“打太极“的样子了:“好,我只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史令桓,他……他的病,是天生如此,还是……” “哼!你当我史令沣是何人?”史令沣冷笑一声,果断接过她的话来:“那种下三滥的招儿,我还不屑去用呢。况且,这个爵位和整个国公府,根本不在我眼里。” 史令沣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撒谎。宁韵在心里点了点头,如果史令桓是受了他的迫害才变成这样,那她是绝不会和这样阴毒的人合作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这样就好。 只是,他不为爵位又是为何?难不成是自保?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宁韵坦然问。 “我要的很简单,只需你维持现在和史孙氏的关系,帮我我盯着她的动作,好让我心中有数即可。史孙氏那里简单,倒是她身边的几个人,你需得小心了。这也不是个轻省的买卖。”其实,重生一世的他,并不怎么需要宁韵这个合作伙伴的,只是他慢慢发现宁韵并不像前世那般蠢笨以后,他有些担心了。他担心这个变聪明了的女人,会扰乱他的计划。所以,他不得提早下手,先把人笼络过来才好。 宁韵点头算是应下了,她懂得进退,也不再多问。而且,她也不关心这些,什么爵位世子,在她眼里只是个名词儿,她要的,只是后半辈子生活保障。 目标已定,那就要明确利益了。 宁韵慢条斯理,一一道来:“首先,院子里那个田嬷嬷是留不得的,待老祖宗一回来,我就会找个引子,让田嬷嬷走。在她走之前,我需得要两个精明忠心的管事媳妇替代她,一个管外一个管内。另外,我还要两个腿脚快脑子活络的小厮,而且他们只能听我一人吩咐,好替我跑腿办事。人要必须是新的,不要院子里的老人,只由我自己重新挑选。” “只有这些?”史令沣对她“独特的需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小厮要亲自选新人,是怕自己安插眼线在她身边的吧。果然是个聪明的。 “除了丢掉的金锞子,金砖什么的倒先免了罢。免得你的任务难度级数太高,我胜任不了。我另需要几个位置好收益好的铺子,还要一个中等大小的庄子。庄家收成不必要最好,离京最好不要太远,但是地理位置确是一定要偏僻些的。” 听到这里,史令沣眼睛眯起来,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商铺是用来挣钱的,所以收益要好。而庄子地理位置选偏的,却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个容身之所吧?这样一来,将来就算离开史家,或者遭遇乱世,她也有地方去,并且会活得很好。 只是,她怎么就能猜到将来会有乱世?还真是未卜先知呢!寻常家的小姐,哪个不是过得衣食无忧,安享太平。她能这般居安思危,可真是极其难得了。 史令沣勾着嘴,全数应下了,他心情看上去很好,难得得开了句玩笑:“你也无需担心,我不需要你替我卖命。反而,你可得把自己顾全好了,若一不小心丢了性命,让她找借口再给我娶个填房,我可又麻烦了。” 宁韵心想:替你卖命?想得美呢。你给我一分,我还你一分就是。我不占你便宜要你的金子,你也别想从我这里捞到多余的好处。 二人都了结了一桩心事,心情都是极好的,就连口中的茶水也是香了不少。先头那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气氛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聪明人之间特有的默契。 史令沣,端起茶杯:“那我们以茶代酒,……” 宁韵毫无扭捏,马上着接过话头:“祝我们合作愉快!” 第25章 合作诚意 史令沣的效率很高,不过几天,就把宁韵要的铺子和庄子给准备齐了。 铺子共有三个,地段都是极佳。连近半年的账册也给宁韵也看了,收益不低,她很满意。那个庄子,也完全符合宁韵的设想,土地肥沃,出产也不低,完全够一个人宽宽裕裕的生活。而且地理位置偏僻,处在一个四面被山围起来的地方,从京都出发乘马车,需要约莫一日多点儿的日程。不管是避世还是避祸,都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史令沣办事很让人舒心。他把铺子和庄子上的卖身契全数交给了宁韵。而且说了,这些人,换还是不换,都全凭宁韵的意思,他不会再干预。 有了“合作”这个基础,宁韵和史令沣的关系缓和了很多,不再像先头那样处处针锋相对了,有时候还能相互开几句玩笑,这种非敌似友的相处关系,让宁韵很满意。 不管怎么说,她算是在物质和精神上,都发了一笔小横财,日子过得比以前舒坦多了。 不过,这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一个不留心,就吃了个小苦头。 那日如笙领了史令沣的命令,一刻也不耽误,带上几个粗使婆子,和彩月一起直奔红玉屋子里去了。几个人浩浩荡荡一通乱搜,最后竟然搜出不少东西来。最后经如笙一查,竟然都是少奶奶屋子里丢的。 等红云反应过来有人要害自己时,她就已经被几个大力气的婆子绑了,扭送到了前头院了。 红云被人如此冤枉,自然不服气。再加上她害怕自己被偷偷处置了,来不及求救,所以被捆了以后,卯足劲儿地大喊大闹了一番,只等史夫人得到消息以后,派人来救她。 她这样闹腾,倒是衬了如笙的意思,也省得她再费力气声张了。 如笙已经得了主子示意,处置起来自然是毫不手软的。十几板子下去,红云连喊叫的力气也没有了,最后被打得血肉模糊,晕死过去了。 可笑的是,直到失去意识前,她口中仍旧喊着“夫人救命”。她哪里知道,史夫人早巴不得她死了才好。 虽然给史令沣安排一个通房不容易,但这个红云实在太不让人放心了。她嘴不牢固,留在史家,迟早是个祸害。就算这次不被处置,她早晚也会想个别的办法把红云除掉的。 听闻红云挨了板子,被撵出了府,史夫人先是松了口气。后来又听说,这人是如笙和彩月一起处置的,好不容易落下的一颗心,又嗖的一下提了上来:这个沣哥儿媳妇,是越来越让人放心不下了! 过了几日,在宁韵来上房请安的时候,史夫人便板起脸,准备给她一个下马威。宁韵在明面儿上一直是有规有矩,让人纠不出错儿来。史夫人无法,就只得从别的地方下手。 宁韵一进瑞香院儿,就觉得气氛不大对。上房的大门紧闭着,几个媳妇婆子躬身候在门口,个个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玉钗悄悄去打听了,原来是史夫人丢了一副青玉头面。这幅头面原是史国公年轻时送给史夫人的,乃是史夫人的心头好,现在莫名其妙就找不到了,可不就是动怒了么。于是,早饭也不急着摆了,把几个相关负责的丫鬟都关在屋子里,好一阵训斥。院门也命人关了,说是若真是贼偷了,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揪出来。 宁韵在心里冷笑:哪有什么贼。不过是因为红云的事,怀疑自己不“本分”。所以,这才找点儿事儿出来,想让宁韵吃吃苦头。 早知道,她就该打听清楚了,做好准备再来。 现在情况是:院门关了,只准进不准出;上房的门也是紧闭着,不让人进;院子里的下人们跪一半站一半,个个都是一副等着受罚的模样。宁韵就只能在院子里站着,等史夫人发完脾气再进去了。明知道史夫人是故意的,可宁韵却不能甩手走掉,她本来就是来请安站规矩的,现在婆婆有气,媳妇理当在外面恭顺地着,一会而进去还要给婆婆分忧才是。如果不这么做,这恶婆婆就更有理由拿捏宁韵了。 宁韵早饭还没吃,眼下又正是清晨天气正凉的时候,只站了一会儿,就已经有些极寒难耐的感觉了。宁韵心道:今天这苦头,怕是吃定了。 在她身后,还站着几位姨娘。她们比宁韵来得还早些,在晨露里站了这一会儿,也是一脸苦闷难受的模样。若是她们知道,今天遭得这份罪是受了宁韵的连累,心里还不知道会怎么喊屈叫冤呢。 这门,一时半会是不会开了。 宁韵一了解情况,就示意玉钗偷偷递消息出去,好让彩月想个办法“救”自己出去。宁韵何曾受过这份委屈?所以彩月就算是自作主张把墨香院儿点着烧了,以此当借口来找主子回去,宁韵也是不管的。 只可惜那个彩月不是个机灵的,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了半天,愣是想不出一个有用的法子来。 眼见日头都要升到半空了,宁韵仍是和几位姨娘站在院子里头,别说吃饭了,连口水都没喝上。看来,这史夫人是要让她们连午饭都吃不上啊! 宁韵不是个好脾气的。站了这么长时间,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以前在宁家,因为她是父亲重点培养将来要入宫的人,所以家里所有人包括继母在内,都对她毕恭毕敬。哪有人敢这样刁难她?今日站了这么长时间,她已经是一忍再忍了,可那个史孙氏偏偏不懂见好就收。 宁韵心中怒极了,走上前就要去推开上房大门。就在这个时候,院门口那里却突然有了动静。 一行几人浩浩荡荡的推门进了院子。 就在宁韵回头去看时,史令沣领着几个媳妇和婆子,已经大踏步朝她走了过来。上前就握了她的手,拉到胸口,贴着她的耳鬓悄声道:“好在我来得及时。晚来一步,是不是夫人就要大闹母亲的上房了?我还不知道,夫人你脾性这么大呢!”他原本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可一只柔夷握在手心,竟然有点舍不得放开了。 宁韵用力抽了抽手,却敌不过他的手劲儿,只能瞪着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的声音恨恨道:“哼!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被休妻,你当我稀罕做你们史家的媳妇么?还有你的那位母亲,最好祈祷她别让我抓到把柄,否则,我定要她好看!” 说到这里,宁韵猛得又想起什么,瞪圆了眼睛,冷冷道:“你莫不是已经候在外面多时,只等我将史孙氏恨死了,以后好和你死心塌地合作对付她,才这时候出来的吧?” 史令沣低声笑道:“好不讲理的女人。我马不停蹄来救你,你反倒怪起我来了。你明知道彩月不够聪明,宁可报信给她,却为何不找如笙?这会子倒想起来我们是合作的了?我回院子拿东西,看到彩月急成那样才知道的。你还怪我迟了。” 宁韵的确是不信任他,所以求救的时候不会想到要找他,而得救了第一反应也是怀疑他在算计自己。其实,仔细想想,的确是自己阴谋论了。一大早,史令沣就出门了,而且是给宁韵寻人伢子找小厮和管事媳妇去了。这些宁韵都是知道的,所以他不可能故意在门外等着看自己笑话。 再仔细看他,额头鬓角都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显然是着急了的。 虽然心底里还是不信他的,但到底有些内疚。 只是这种愧疚感只持续了一瞬,就被宁韵又压了下去。 因为她发现,自己方才对他的一番质问,怎么听都有些小女人撒娇埋怨的意思。宁韵拧着眉心想:果然女人的心理防线是脆弱的,不过是在困境下被他救场,就这样显露出小女人的姿态来了。这样可不好。 宁韵静了静心神,恢复了清冷的模样,淡淡问:“那日若不是你吩咐如笙叫彩月一起处置红云,我今天也不会遭这个罪。过了今天,我们算是扯平了,互不相欠。” 史令沣不理会她的“小算盘”,只拉了她的手,推开了上房的门跨了进去。 “我今个儿,给你看看我合作的诚意来。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儿,可莫要忘了你是我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媳妇。” 话是说给宁韵听的,可是阴冷的语气却是朝着屋内正端坐着饮茶的史夫人去的。 第26章 英雄救美? 史令沣原本不想来的,因为现在还不是和史孙氏撕破脸皮的时候,在老祖宗回来之前,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按捺不动。 可是,偏偏和那个女人沾了边儿的事儿,全都变了。 上一世,史孙氏可没有因一副头面让白小初在外面站大半天。不过这个行事做派,倒也是史孙氏的风格。 理智上,史令沣不想去。可一想到那个女人如猎豹般精明的一双眼,他就有些头大:若是不去,指不定她会做出什么更出格儿的事儿呢!而且,事情既然因他而起,于情于理,他都不得不管。他一个大男人,断然没有让女人替自己受委屈的道理。 想明白这些,他反倒轻松了不少,倒真拿出一副替妻子出气的架势来了。尤其是在看到站在风里的那个瘦弱女子时,心里的火气蹭得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这出“英雄救美”,竟比原本设想的还要入戏。 史夫人原本正捏了块点心往嘴里送,冷不防有人推门就进,一惊之下,手里的东西就掉了下来,落在她素白暗花罗绣百褶裙子上,又粘又脏的,好不狼狈。哪还有半分国公夫人的样儿。 看到这一幕,宁韵更加确定,这个史孙氏哪里是在找什么头面?折腾着半天不摆早饭,现在还知道拿点心填肚子呢,哪里是关门处置人的样子?分明就是要随意找个事儿让自己吃苦头的。 宁韵藏在袖子里的手握得紧紧的,此刻另有一双大手将她的小拳头反握着,力道一松一紧的,好似是在无声的安抚她。 史令沣眯着眼睛上前一步,笑容可掬地对史夫人道:“儿子才知道,母亲这里竟然出了这等大事。母亲一向宽厚仁慈,这些下人却不知道安分,丢了东西不说,还惹得母亲生气,实在该严惩。” 史夫人眉心跳了跳,脸色很是难看。她故意关着门,就是不想让人进来,他们两个竟然就这样推门进来了,还懂不懂规矩了?! 身后站着的吴妈妈看主子脸色不济,赶忙站出来,表达史夫人的意思:“沣少爷,沣二奶奶。劳你们挂念夫人了,东西已经差人在院子里四处去找了,想必一会儿就有结果了。不如你们先在外面等等?夫人眼下正在气头上,等找到东西,处置了手脚不干净的人儿,想必气也就消了。” 听这意思,宁韵在外面站了这半天,竟还是不够的呢。还想让他们在外面继续候着?想得倒美! 宁韵朝身旁的史令沣看过去,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自己也就不担心了。只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任凭他们母子俩闹去。 果然,这史令沣是拿准了才来的。他话一出,就惊了众人,史夫人听了险些没坐稳。 “吴妈妈也不用劳心找了。那副青玉头面,我已经替母亲找到了。”说着,从他身后走出一位面生的妇人,双手端着一个红木锦盒,里面正是史夫人假模假样要找的东西。 史令沣微笑不减,声音却有些冷:“我去三妹妹院子,无意中瞧见了。母亲瞅着,可是丢的那副?” 史夫人哪还用看,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那副头面就是在芳丫头那里。原本是史老爷送的,她本不应该再给史玲芳,但是她因为三姨娘的事儿赌气,那几日又刚好被芳丫头缠着要,史夫人就赌着一口气,把那副头面赏给史令芳了。等她气消了,就又后悔起来。她怕史老爷问起,便想出这个“一石二鸟”的办法来:一来借口整治一下白小初,二来把事情闹出来,以后史老爷问起来,她也有话说。 她赏头面给芳丫头的时候,特意嘱咐了,不准戴出来,让府里其他人看到的。现在,怎么会在史令沣手里? 史夫人怕事情闹大,赶忙道:“原来是被她拿了去。这皮孩子,我说怎么找了大半天还没有找到呢。”说完,就给吴妈妈递了个眼色,想要把东西接过来,把今天这事儿就此揭过去。 谁知道,这事儿竟然还没完呢。 不等吴妈妈伸手,史玲芳就从门外莽莽撞撞跑进来,哭喊着拉住那位面生的妇人,骂道:“狗奴才,谁准你拿走我的头面的?拉出去乱棍打死。快还给我,那是母亲赏给我的东西!” 史夫人没料到芳也会跟来,更没想到她会揭自己的底子,而且后面跟着进来的几位姨娘都听到了,这可如何是好!这要是被她们拿捏住了,添油加醋说给史老爷听,可就不好了! 史夫人拼命给吴妈妈使眼色,害怕史玲芳继续说下去。 吴妈妈也着急了,只得糊弄着去拉史玲芳的手。谁知她力气大的很,双手拉住锦盒不放,倒和那位面生的妇人僵持了下来。 宁韵忍不住朝这位妇人看了去,年纪不足四十,也并不显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也板正干净。饶是这种慌乱的形况下,她依旧是要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要换了寻常妇人,早该吓得磕头放手才是,可她偏偏不慌不忙的,稳稳端着盒子不放。 宁韵对这个被史令沣领进来的人,顿时好奇起来。 就见那妇人看着和自己僵持不下的史玲芳,先是翘着嘴角夸了一句:“三小姐长得好生标致啊。”一句话就先哄得史玲芳安生了不少。 这位妇人而后笑着道:“三小姐配这青玉的头面,固然高贵,不过却衬不出小姐的白嫩肤色,怕是会显得老气。如今外面时兴戴缠丝滴玉的,最配小姐这般花儿的白嫩脸蛋儿呢!” 史玲芳最是爱美,听到她这样说心中先是欢喜万分,手也松了,只紧着问外面时兴啥?她应该选什么颜色?配什么颜色的衣服。 这位妇人不过几句话,倒把这个刁蛮难缠的小孩子解决掉了。倒让人刮目相看。 史夫人虽然被解了围,但到底高兴不起来,只能找个话题岔开,遂沉着脸问:“这位我怎么看着面生? 史令沣回道:“还未来得及回禀母亲知道,儿子正想求母亲一件事儿呢。这位妈妈原是静王妃身边的管事娘子,静王去封地前,王妃可怜她一家老小都在京都,就赏了个恩典,让她留在了娘家魏府。魏国公家的公子前个和我打赌,输了我一个人情,又知道我院子里缺个懂规矩的媳妇子,这就把人送来了,我也不好推辞。不知母亲身边可缺人?若是缺一个,想要留下也是好的。” 这位面生的妈妈略有些诧异地撇了一眼史令沣,但却并不做声,很快就恢复如常地低下了头。宁韵看在眼里,心道:这史令沣怕是说得半真半假,虚张声势呢吧。 静王妃的人?还在魏家待过的?这样的人,史夫人如何敢要! 第27章 识人 史夫人嘴角抽了抽,这妇人的来历,还真不简单呢。 静王妃的人?还在魏家待过的?这样的人,史夫人如何敢要!若是被看破了自己先前搅和了史令沣河魏家二房女儿的婚事,自己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静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最是得皇帝宠爱的一个。虽然给了封地,但是时不时还回京都串个门儿,这静王妃,正是魏家长房嫡出的孙女儿。魏家这些年发展的极好,出了几个有出息的儿孙,比起其他几个国公府的没落,是发展最好的一个。轻易也是得罪不起的。 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史令沣夫妇把这个崔妈妈领走了 这个妈妈崔氏,也是个厉害的。并非是静王妃从魏家带去夫家的,而是在静王妃进门以后开始伺候的,并且把王妃从魏家带来的家仆中都比了下去,深得主子喜欢和倚重。后来嫁的夫君姓崔,听说是表亲,自己弄了小营生,夫君也并非是奴籍。 从静王妃愿意留她在京,崔氏的能耐就可见一斑了。也不知道,史令沣是想了什么办法把人弄来的。难不成真是打赌赢来的?那这个魏公子可活腻歪了,静王妃留下得人,也敢随意打发给别家?这葫芦里,真不知是卖得什么药! 待人走了以后,史夫人心头一阵乱麻一样,她有一种感觉,就是原本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养子,要开始不听话了。就连一向最冷静最有主意的吴妈妈,此刻也是眉头紧锁,沉思了半晌,才道:“夫人,依老奴看,大少爷的婚事,还是抓紧吧。桓少爷越早成亲,这子嗣越早落地,您也早些安心。凭他再折腾,也敌不过史家血脉,您还怕什么呢?” 史夫人蹙眉不语,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子,才道:“他以前不这样的。前些年,他读书那般好,我找个由头让他弃文从武,不给他考科举的机会,他都不说什么。还有他娶妻这件事,从魏家嫡孙女儿换成白家女儿,他不也是连眉头也不眨一下的么?今天这事儿,我怎么瞅着,有些变了呢?” 吴妈妈心道:这哪仅仅是变了,分明是要和你撕破脸了呢。哪怕是个闷葫芦,这些年被你这些年这样打压他,也得闹个响儿出来呢,何况是个人呢!以后怕是更麻烦了。 心里这样想,她面上可不敢表露出来,只得从旁事提高主子的警醒:“他怕不是有倚靠了,所以才……夫人,老祖宗那里,是不是有段时间没来信儿了?” 经她这一提醒,史夫人嗖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滚圆,道:“糟了!莫不是要回来了?那……快,速速给我换衣裳,我往孙家去一趟!” 史夫人当下就有了主意:吴妈妈说的对,还是先把桓儿的婚事定下来再说。 **** “奴婢崔氏,见过二少奶奶。” 崔妈妈就要下拜,被宁韵笑着拦下了。 “妈妈快起来。您这样身份的人,肯来我这个小地方,我已经感激着了。” 崔妈妈听了这话,原本有些惴惴的心,也稍稍平静了些。眼前这位女主人,她原来是看不上的,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自己听说了史家寿宴那场笑话。为奴这么多年,她明白一个理儿:那就是不管位置高低,女主人的品行是顶顶重要的。这女主人若是个糊涂的,任凭门第再高,她也不稀罕。她是宁可没饭吃,也不愿意屈身伺候的。 后来,也是因为沣二爷亲自应承说,让她见一见再作决定,到时候去留随意。崔妈妈这才来了。她自问这半辈子跟着王妃阅人无数,是不会看走眼的。所以现在看着眼前这位女主人的说话做派,心就已经放下一半儿了。 “二少奶奶言重了。虽然王妃她不计较,又怕奴婢在别家受委屈,就让奴婢留在魏家吃白食,可奴婢哪过意的去。奴婢是个闲不住的,魏家人待奴婢越好,奴婢越发不自在。偶然从二爷那里知道二少奶奶这里缺人,奴婢又求了静王妃恩典,这才厚着脸皮来了。我是个易了主的奴婢,二少奶奶不嫌弃,已经是奴婢我老来的福气了。” 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身家来历交代了,坦白又真诚,让宁韵心生几分喜欢。 别人待自己真诚,宁韵就也不拿大,道:“崔妈妈既然来了这院子,就把这里当自个儿家。我身边几个丫头,都不懂规矩,还得妈妈多操心提醒几句。还有,若是家里有难处,只管跟我说,我定是帮忙的。”宁韵说她家里可能有难处,并不是凭空猜得,而是从她的来历上揣度出来的。 静王妃既然这么体恤她,断然是不会不舍得赏她一个自由身的,而这个崔妈妈依然选择为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自己甘愿,二是家中需要她在外操持才能糊口。而这第一条,从她选择嫁一个非奴籍的夫君,而不是王府里体面的家奴,就可以否定了。 她心里既然不情愿为奴,却选择继续留在魏家,又不肯吃白食,显然是家中有难处,让她不得不在外挣些可观的银子,以帮持家里。 果然,听了宁韵的话,一直腰背挺直面容如常的崔氏,眼里顿时失了光芒:“不满二少奶奶知道。奴婢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可他先天不足,常年卧床,离不开汤药。所以……奴婢才厚着脸皮做了这易主的事儿。大夫都说,奴婢那儿,是活不过三十的。奴婢盼着再给家里填一个,可就是一直……”说到这,崔氏眼里泪光闪闪的,可就是硬撑着没有落下泪来:“奴婢也不求别的,只求这后半生能帮二少奶奶带个哥儿或姐儿的,也全了奴婢这点爱子心切的心思……” 倒是一个直爽的人,把自己的身家念想都说出来,宁韵再没什么不满意的了。只是,这哥儿姐的,怕是要让崔妈妈失望了。宁韵忍不住撇了一眼一直在旁边喝茶的史令沣,他倒是跟没听到一样,淡定自若。 这些日子,他一直忙的很,白日里要去军营,夜里也总是忙到半夜,直接就在书房歇了。这倒免了宁韵去应付田嬷嬷的避子汤了。 宁韵收回心思,宽慰崔妈妈说:“你且放心,家中有事只管回去。二爷常年在外,若遇到好的大夫,也帮你儿的病留份心。你也不必太过悲观,细心养着,总会越来越好的。” 宁韵说得情真意切,崔妈妈是真的感激起来了。越发觉得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哪还想走呢?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外面玉坠儿掀开帘子进来,见屋里有生人,就有些犹豫。 宁韵摆摆手让她进来,道:“这是崔妈妈,以后就留在院子里管事。不是外人,你有话且说无妨。”既然要留用崔氏,那就没必要瞒着她。用信任换忠诚,宁韵是懂这个关窍的。 崔氏看主子也不回避,心里越发感激起来,暗下决心以后要好好侍奉。 这玉坠乖乖巧巧喊了声“崔妈妈”,而后回主子话:“奴婢刚听姐妹们聊天说,老爷回来,到瑞香院儿冲几个丫头发了一通火呢。听说,是因为知道了给夫人选的头面,被转送给了三小姐,和夫人闹不愉快了呢。就刚刚,从瑞香院儿离开,就去三姨娘那里了。” 这么快就东窗事发了?想来也是,不用自己动手,那几个姨娘总有着急的。让史老爷知道,是迟早的事儿。 这史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傲娇地太过那就是笨了,总以为别人都是傻得。也许是这么多年在史家当老大当惯了吧,想来也是,没有婆婆,没有妯娌,这么多年在史家可不是一手遮天的么?而且,听说在娘家虽是继室生的,却是老来子,颇为受宠。所以养成了这个性子吧。 史老爷是个胆小的,心里有气也只往丫鬟身上撒。训妻的胆子他没有,但是色胆却不小。大老婆不可爱,小老婆可是信手拈来的啊!这不,转眼就去三姨娘院子了。估计史夫人眼下正被气得够呛呢! 事情至此,宁韵才算气消了一些。也不知道史令沣是怎么知道那副头面的下落的,不会是史夫人身边有他的人吧?若是这样,就更好了。 果然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第28章 再见白小初 有了崔妈妈,宁韵在史家也算有个得力可靠的臂膀了。 除了崔妈妈,史令沣还另还带了人牙子领着几个男孩子给宁韵看。宁韵问了几个问题,又问了崔妈妈的意见,最后从中挑了一个看上去机灵聪明一些的,又选了一个老实稳重的。他们年纪都在十岁左右,正是学东西的年纪,这样就算是看走了眼,将来性子也能调教,能往好的方向扭过来一些。机灵的那个起名凌通,稳重的那个起名凌直,正好表达了宁韵对他们的期望:一个要机灵变通,另一个则要稳重正直。相互制约,办起事来才妥帖。 至于管院子外面的媳妇子,宁韵见了白小初原先留下的那个以后,就决定暂且先不换了。那人姓李,原始白家的家生子。人看着还算老实,办事也利索,不是个欺主的。而且她管了这些年,对一应杂事都了解熟悉熟悉,突然换掉容易出乱子,且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人都安置好了,宁韵的心思也省了很多。院子里有崔妈妈帮忙盯着,她很放心,上房那里正忙着斗姨娘和给儿子说媳妇,已经忙得不可开胶了,暂且就顾不得找宁韵不快活了。宁韵日子过得越发的舒坦和自在。 闲时候多了,她就把心思投到了作画上去。 作画的地方和笔墨,玉钗彩月两个都准备好了。还差一物件就齐全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还得从宁府那里吹过来。 那日史家的摆花宴,可惜宁家没有人来。后来让彩月去打听,说是宁家那位表小姐病了,已经病了好些日子了。 那个宁家,宁韵是不想回去的,要想和白小初见面,少不得要下个帖子请她来了。只是,不知道她对自己,是避之不及呢?还是早盼着能有一见。 宁韵把帖子写好了给彩月,让她差人送过去。彩月犹豫了一会还是问:“少奶奶为何不去一趟宁家呢?以前是因为表小姐要入宫,宁姑爷不让她轻易见人。现在想必没有管得那么严了。而且,她本就带着病,听说连闺房都不轻易出来,看了帖子,怕是就算想来也不能够呢!” 宁韵但笑不语,只让她去送,别的都不多说。 宁家的情况,没有人比她要了解了。白小初此次怕是并非真病,而是愁病的吧! 帖子才送出去半日,彩月就急慌慌的来报,说是宁家表小姐坐马车来了,已经到门口了。 “你把人好好请进来,然后带着丫鬟们都撤了吧,只留你和玉钗在门口守着,不许人进来。我和她许久未见,想多说一会子话,旁的事儿都先等一等。” 她们两个,可是要好好说一说体己话儿了! 彩月走了一会,就有人掀开帘子进来了。宁韵抬头看过去,待看到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时,一时竟有些眩晕,放佛身在梦境一般。 白小初也是,一进门就怔在那里。 倒是宁韵先开口了,和在相国寺那句开场白一样:“许久不见,姐姐近来可还好?” 白小初这才反应过来,先是回头把人都打发远了一些,而后谨慎的把门紧闭,这才汪着泪疾步上前:“妹妹,我……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呢!” 这话,还真不像白小初的口气呢! 按理说,白小初是该偷着乐了。转眼间成了京都炙手可热的金贵宁家女,这可是做梦也梦不到的好事儿,她自己起初也是激动万分的。但是做了“宁韵”没几天,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所以,一看到来自史家“白小初”的帖子,她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先头要压妹妹一头的想法也没有了,现在只把宁韵当自己的救命稻草。 与白小初的反应不同,宁韵倒是淡定多了。摆坐看茶……规矩上该做的一样也不差,就跟在自个儿家里一样。倒把真正的白小初比得不自在起来。 宁韵弯了嘴角,道:“姐姐哪里话,我怎么会不想见你。快先坐下说话,喝口热茶。那日史家赏花没瞧见姐姐,我还以为是姐姐你躲着不想见我呢。” 白小初一阵窘迫,看着表情,倒像是占了便宜不好意思的样子。过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倒是想来,只是,实在是……自顾不暇,脱不开身。” 宁韵朝她看了过去,如今她身上的装扮是金贵无双,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躲闪,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如今也消瘦了,眼眶里也是布满了血丝。就连现在说话的语气,也没有原来那般鲜活了。看来,她过得并不好,大概跟曾经的自己一样,被宁家的规矩磨的没脾气了。 “姐姐有什么难处?不如说来听听,若我能帮上忙的,定然是帮忙的。”宁家什么环境,宁韵每天应该做哪些事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白小初眼眶一红,倒也不瞒着,期期艾艾道出了原委。 自打她从宁家醒来以后,她的日子就没太平过。先是选秀入宫的事夭折,宁老爷在家发了一通火。紧接着,府里的人对她的态度也来个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由继母带头,兄妹们是合起火来对付她。再加上她在家里犯了几个错,在人前出了几回丑,现在就连宁父对她也没有好脸色了。 这些倒也罢了,白小初心里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是最近这半个多月,只是忍耐的话,她已经应付不来了。 原来是宁父消沉了一段时间后,让女儿入宫的“斗志”又燃起来了!他是下决心“不到黄河心不死”了,趁着新皇还年轻,后位还空悬,所以卯足了劲儿要让女儿通过这种方式“光耀门楣”。今年眼见是不成了,待过了这个年头,躲过了不祥之兆,明年他再新皇耳边吹吹风,想必就成了。 宁父在新皇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常陪驾左右,对新皇的喜好再了解不过了。因此,为了让女儿在后宫获得圣宠,“琴棋书画”自小就是宁韵的必修课。 这可难为了白小初了,险些把头发都愁白了。对于琴棋书画,她可是一窍不通的呢!叫她怎么跟时常检查女儿“功课”的宁父交代? 偏偏宁父在这上头管得极严,每过几日,在检查了宁家几个儿子的功课以后,就来检查长女的,跟个督学似的,想要糊弄过去都不成。 白小初没办法,就只能称病,连吃饭都不敢出房间一步,生怕遇到宁父被他问住,然后漏了底。 宁韵听到这里,心里已经了然了。这和她原先想的,差不了多少。 她给白小初续了茶水,安慰她道:“姐姐莫急,先放宽心。父亲她是文人出身,想让女儿通过文的路子夺宠,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女红和琴艺,你大可放心,父亲不会太过为难你;作画方面,你只沉着脸说不想画,他也不会坚持,这当中有些缘由,你不必知道,只放心照我说得去做便可;关于下棋,父亲他公务繁忙,能亲自与你下棋的机会少之又少,你只需想办法瞒过那位女师傅即可,这方面也无需担忧。” 宁韵低头抿了口茶:“倒是诗文和书法这两样,父亲她却是每隔几日必查的,两位弟弟和一位庶兄的功课学问,他大概每隔三日一考,你只需算好时间,在同一天给他一副手写的诗文,倒也能应付一二……你小心坚持一段时间,待过了今年,选秀的事定下来,你就可无忧了。” 第29章 弃文从武 白小初听宁韵肯这样掏空心思的帮自己,心里感激的很,把这些话悉数记了下来。待听她说要给宁父写诗文,顿时又犯了难,摆出了一副苦瓜脸。 宁韵笑了笑,宽慰她道:“我午后都会练字,你只管差人悄悄管我来要。以后若是有其他急事,或是什么事儿拿不定主意的,也尽管差人告诉我一声,我必不会推辞。至于宁家其他人,你只需记住一点,父亲只要有一日是要你入宫的,那他们就不敢拿你怎样。” 白小初连连点头,情绪转忧为喜,道了一阵谢后,又内疚起来,露出歉意万分的表情。就像拿了别人的好东西,心生愧疚,却又偏偏不想还回去的那个样子。 “妹妹,你对我这般好,让我……不瞒你说,我起初醒来的时候,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可转而又想到你……是姐姐对不住你,以后若我进了宫,定会记着你的好。” “姐姐无需自责。我本就不愿入宫,这样反而解脱了。算是你我各取所需吧!”宁韵对白小初的态度一如以前,不够亲热却也不疏离。毕竟有姐妹情分在里头,她每一次帮忙都是真心实意的,现在也是一样。 白小初以为宁韵说得是托词,脸上内疚更深了。也难怪她这样想,她做了“宁韵”才知道,这宁家的财富竟比自己原先想象的还要多出好几倍来,是白家和史家都不能比的。发生这样的转变,哪个能甘愿呢其实,哪怕在宁家的日子不好过,她对这次转变也是万分满意的。她原本一直觉得,自己过得不好,全是因为当年母亲选错了路。现在换过来了,她也就全无怨怼了。对这宁韵,反而生出更多姐妹情谊来,倒希望她也能过得好。 宁韵也不管她怎么想,只说自己的:“我不求姐姐别的,在我宁家房间里床头匣子里,有个暗红色的木头盒子。改天姐姐若是得空,可否差人送给我?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我哥哥生前送我的一些小礼物,让我好睹物思人罢了。” 白小初还指望宁韵以后的帮助,哪还有不应的。就算里面是金元宝,她现在也是舍得的。今时不同往日,宁父对她的吃消零用一直大方的很,并不差这些。而且,她打心底里也是希望宁韵能过好的。 白小初忙应了,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多喝了一盏茶,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她倒是积极的很,在太阳落山前,就把宁韵要的东西给送来了。 宁韵颤着手打开,里面除了几样哥哥送的几样小礼物,还有哥哥生前惯用的笔砚,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玉质印章。 宁韵把这枚印章拿起来,紧紧握在手里。 有了这个东西,哥哥的文画,就不会流落在那些铜臭之地了! 到了夜间掌灯时分,史令沣才风尘仆仆的从外面回来。这次倒没去书房,反而直接跨进了正屋。 宁韵已经用了晚饭,此时正穿着便衣,慵懒的依靠在临窗大榻上翻着一本没名字的画册。 “你还喜欢看这些?”史令沣正在丫鬟的伺候下净手,转头瞥了一眼宁韵,又想到在落影轩初见她时的情形,就好奇问她:“可是会作画?可有喜欢的名家名作?” 宁韵把书合上,往腰后塞了个青缎靠背大引枕,舒服的倚靠在上面,回他:“我哪知道什么名家名作。不过是胡乱翻翻,看着这些个花鸟兽虫解解闷罢了。二爷书房里的书太少,若是有更好的,我就不看这个了。” 基于平等合作关系,宁韵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称“我”,而不是原来的“妾身”。好在史令沣也不拘泥这些小事儿,对她说话也很随意,跟朋友一般轻松自在。 史令沣知道她明明喜欢羽公的画儿,却不承认,是在说谎,却也不戳破,只笑了笑,道:“书房里的书还少?魏家那小子曾经还指着我的书房,说那里是无处插足的文山书海呢!你想看什么,只管跟若筠要去,她都能给你找出来。” 宁韵想起那日去书房溜达的情形,心想:就你那半面墙的书架子,还叫多?熙熙攘攘就那么几本,而且还都是她十岁前就早都看过的了。难不成大周其他武官家里都不摆书的吗? 宁韵刚想张口笑话他几句,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就是书房墙角摆放着的几个大箱子的情绪,脑中略一思索,临到唇边的话就改了:“我就说么,就架子上那些书,也能叫文山书海?原来都在箱子里了。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会有哪个不把书摆在架子上,倒全压箱底儿的,二爷你也不怕生霉蛀了虫?” 说到这儿,宁韵忽得想到一种可能,拧着眉道:“难道是……二爷可不像这般胆小的!” 宁韵是有些被气着了。 早就听说,史令沣年少时学问极好的,可不知是什么原因,连院试都没考,就弃文从武去了。听说,如今这把总的职位,还有史夫人娘家的门路在里头。表面看着,是养母疼爱养子,给养子谋了个缺以做生计,果真如此么?鬼才信呢!明明是怕养子出息了,才想出这么下三滥的招儿截断了他的出路。养子寄人篱下,养母费心给谋了个缺,他自然不好拒绝。即便执意要从文走科举的路子,怕是也是有心无力,最后只能被迫接受。史夫人倒好,既赚了宽厚的好名声,又弄毁了原本在仕途上大有希望的养子。 可是,史令沣看上去,不像个好欺负的啊。怎么就能这般退让,不仅进了军从了武,还把书都放起来了呢? “胆小”这个用词儿,史令沣显然不喜欢,眸色都冷了下来。不过,却不是针对宁韵的。 他见宁韵以小见大,从他自夸书多,转而就猜到了史夫人的计谋,心中倒又高兴起来:他就是喜欢她这个聪明劲儿!前世若能遇到一个这样聪明的妻子,他也不至于那么孤单了。 他不是胆小,只是在顺应前世的轨迹,在等待时机。而且,从武能让他更好的抓住那个历史契机。反倒是遇到她以后,事情却有些乱了。 这些话,他自然不能说出来。 “我若怕她,那日可就不替你出头了。你倒好,才过了几日,便把我的恩惠全抛脑后了。孔夫子说得果真不多,当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说着,就已经在榻上坐了下来。 男性气息突然临近,让宁韵有些不适应,于是身子朝旁边一侧,一边低头又翻起了画册,一边闷声道:“都说了,事儿是你挑起来的。你帮了我,咱们互不相欠。” 史令沣就笑了:“别的夫人都是以夫为天,你倒硬气的很,还算着明账,说‘互不相欠’呢。早知道,那庄子和铺子就不急着给你寻来了,有了靠山,哪天弃我跑了都不知道。” 可别说,宁韵还真有这打算呢! 被说中了心事,宁韵顿时有些心虚,坐起身来挽救自己的“硬气”形象:“二爷觉得亏了?那我再送你一个消息。母亲她这几日心情不好,我已经找了个由头告了几日假,免得触了她的霉头,二爷若没事,就也别去上房了。” 接着,就把午后去上房看到的同史令沣说了。 第30章 孙秀才大闹史公府 原来,还是有关史令桓的亲事。 因为担心老祖宗回府干预,史夫人终于下了决心并放下身段,去了孙洗马家一趟把亲事给说定了。紧接着,就托媒人到女方家下聘礼,换庚帖,一应礼节都做全了,最后把婚事订在了下月二十八。 做完了这些,史夫人的心思还没完呢。 她和吴妈妈一合计,就让史荣远给老祖宗去了一封信,信上内容却是这样说的:桓儿如今大了,病也较以前好多了,原本怕耽误了哪家的姑娘,不预说亲的。可是孙家五姑娘无意中撞见了桓儿,心生怜悯,孙家就有了结亲之意。儿子起初是婉拒的,奈何孙家几次登门,儿子心里就有些松动。若桓儿将来孤独终老,没个伴儿,岂不可怜?我见孙五小姐心地善良,性子单纯,必会照顾好桓儿。所以儿子私做主,给桓儿订了这门亲事,特此告父亲母亲知道。 信寄出去的时候,这门亲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所以史夫人不怕老祖宗阻挠,走了一招儿先斩后奏。而且,就算老祖宗回来了,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得一个多月,到那时,生米都成熟饭了,即便有心阻挠,也是来不及的了。 可以说,史夫人为了抱孙子,更为了将来的世子,真是豁出去了。 原本一切是很顺利的,可谁都不成想,半路竟杀出一个程咬金来。也是宁韵运气好,去上房的时候,刚好看了个热闹。 原来那孙洗马家的人,也不都是卖女求荣的。那孙妙茹就有一位同胞兄长,叫孙邈的,性子不同其他。他十三岁就进了学,如今都二十好几了,也没能中举。虽然仕途不顺,但此人品性却是好的,为人处世大有孔孟之风。早些年,在其父孙洗马还能拍上国公府马屁的时候,就有意寻个门路让他得中,可他却拼死不从。于是,在他家里人眼里,他就不是风清气正了,而是不懂变通、迂腐酸旧。 这样一个人,若是知道了妹妹的婚事□□,那还了得?可惜孙洗马一家,只顾着兴高采烈地筹备女儿的婚事,完全忘记要瞒着孙邈。 孙邈得知妹妹竟要嫁给一个傻子,当下就怒了。趁着孙氏夫妇不在家的当口,命人抬了史家的聘礼,浩浩荡荡闯进了史家,着实大闹了一场。 孙邈那个恨啊,见了史夫人险些把聘礼摔回她的脸上去。挂着红彩头的箱子,歪歪扭扭散落在史家的院子里,场面好不狼藉。 来到国公府,孙邈越发展露了他迂腐的气质来了,站在院子当中是冷嘲热骂,而且引经据典,处处指责史家心术不正,坑人女儿。一会儿搬出孔夫子,一会儿又说起当今圣上,最后又落到治国安邦上来了。最后竟然指责说,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都是被你这些的内宅恶妇给搅和的,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反而惹是生非,尽弄些歪门邪道,坑害下一代。你们瞅瞅现在的世家风气,原本都应是报效祖国的大好少年,偏生都被你们教成纨绔,成日流恋花巷、走鸡斗狗,这种人要之何用?于国家何用?早晚要成为民族和国家的罪人! 好吧,孙秀才,虽然你严重跑题了,但是还是为你点个赞。您能这洋洋洒洒地长篇大论,不愧是写八股文出身的啊! 是谁说只有女人才能伶牙俐齿的,这男的骂起人来,可比女人高端多了。 孙邈声音虽不大,但贵在内涵丰富,让听着觉得大快人心啊!这举一反三,从无到有的引申能力,还真是厉害。史夫人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就成了民族的罪人了。早就听说清流一派最是得罪不起的,抓住一个理儿就能绕死你,就连皇上也是怕的。这孙秀才还没入朝呢,这张嘴就这般厉害,还真让宁韵长见识了。 史夫人当时那张脸啊,堪比锅底。毕竟是个内宅夫人,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听着孙秀才字字珠玑,一刻不停,她坐在屋里哪敢出去。只红着眼睛盯着门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手底下那张花梨木小方炕桌,都要被她气得抠出指甲印来了。 吴妈妈更是叫苦连天,一边慌里慌张让小厮堵住孙邈的嘴把赶人出去,一边拦着往院子里观望的人,防止向外走漏风声。还要马不停蹄差人去外面寻史国公回来。 这厢好不容易把人弄走了,史夫人黑着一张脸、被丫鬟顺着胸口等着史国公来收拾残局呢,出去寻国公爷的小厮回来了。也不知他是谁□□出来的,不懂看脸色,进门跪了就回话: “回夫人。老爷下了朝,就和晋南郡王约在倚红楼里吃酒去了。晋南郡王说,老爷眼下正醉着呢,等酒醒一些了就咱们老爷回来,让夫人不要担忧。” 史夫人眼睛眯着,胸口一起一伏,显然气得不轻。 “滚出去!”声音几乎歇斯底里。紧接着抬手一扫,炕桌上那套双福琉璃茶盏摔个粉碎。 史夫人真是怒极了,也顾不得什么端庄不端庄了。凡是桌子上摆着的,全被她怒冲冲地扫落在地。这凶悍的阵势,就连吴妈妈也不敢多劝一句。 热闹看到这里,也就够了。好在宁韵刚进了院门,就遇到了孙邈大闹国公府,还没来得及踏进上房的门。否则,看着婆婆那样摔东西泄恨,自己明明想勾着嘴乐,却还得装孝顺去劝婆婆莫要气坏了身子,这样表里不一的,该多虚伪啊,不好不好。 宁韵讲这些的时候,表情虽然淡淡的,但眼角和眉梢却是微微翘起来的。这让史令沣有一种感觉:她现在这般淡漠如水的模样,是装出来的。也许,她的本性并不是看到的这样。 史令沣很想拿下她的面具,看看她的本来面目。 他想了想,道:“光避着她不去上房,怕是不够。不如你和我一起躲到府外去吧。我给你寻得那个庄子也不算太远,你总得亲自去看看,也让庄头认识认识他们的新主子。” “为何不够?”宁韵一下就问到了点子上。 别的内宅妇人一听说要和夫君出门,都是喜颠颠地赶紧收拾包袱去了,可眼前这位,却一脸认真的回问他。 史令沣就笑了,道:“母亲年纪大了,被孙邈这一气,很容易就气出病来。到时候,你我可不是要去侍疾的?她气没处撒,还不全算在你我头上?” 史令沣并未说假。关于孙邈大闹史家这件事,上一世是发生过的,所以他不仅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还知道,等史国公酒醉回府以后,史夫人就要“大病”了。虽然只是急症,并无大碍。但借着生病这个当口,她可没少折磨侍疾的白小初。 不管上一世是什么情况,先在的史令沣,是绝对不会让宁韵去受这份气的。他甚至也顾不得自己的干预,会不会影响到命运的轨迹了,直觉就是一定不能让妻子留在史家去侍疾! 连他自己都闹不清,为什么这么坚决。 第31章 出府 史令沣一心为宁韵打算,宁韵却半信半疑,脸上表情明显再说:“你怎么那么肯定她会生病。你有那么好心么?” 史令沣就道:“你去是不去?我早已经请示过母亲了,说要和你去庄子上转一圈回来的。她只让带上田嬷嬷好照顾你的身子,并未阻挠。若你不愿去,那我就去回母亲一声,就说你不去了。”说着,史令沣就做出了要走的架势。 宁韵也不拦着,却朝门外喊了一声:“彩月。收拾几件衣服,告诉崔妈妈和田嬷嬷一声,我们要去京郊的庄子上住几日。” 玉钗进来问:“少奶奶,我们何时动身?” 宁韵也不管史令沣定的哪天,有空没空,只撇了他一眼道:“现在就把东西收拾好了,明日不等天亮,我们寅时就就动身。庄子路远,不早些走,太阳落山前到不了。”如果不是因为夜里赶路不安全,她是一刻也不想耽误的。 给史孙氏侍疾?没门儿!真到那时,她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泼她一脸黑汤药! 转过头,她又对史令沣道:“二爷只管忙着,妾身一个人可以的,无需二爷陪同。庄子离京最快也要一日路程,若军营有事,可是来不及往回赶的。二爷还是留在京中妥当一些。”宁韵是不想让他一起去的,自己一个人去该多自在。而且,他不去,那讨厌的田嬷嬷也不会跟着了。 史令沣就笑了,心情貌似很好:“夫人这样招过河拆桥,可不好。你头一次出远门,我怎么能放心。为了让护你周全,我可是特意跟上峰告了三天假的。不去怎么能行?” 宁韵白了他一眼,鬼才信! 史令沣看了她一眼,难得收起了调侃的语气,认真道:“下月我有公务,需得出一趟远门,十天半月恐难回来。后面家里琐事不断,除了二弟的婚事,还有老祖宗恐怕也要赶回来。我不在家中,都需要你自己小心应付。这一次出府,权当是放松心情,回去也好又精气神儿应付那些琐事,所以……我且陪你一次。” 其实,后面的事哪里是一个“琐事”能概括的了的。史夫人选的那个媳妇儿不是个省油的灯,将来和史孙氏沆瀣一气的事儿,也没少有;两位老人虽然是好的,但是性子却最适古怪,就连懂事乖巧的晚辈在他们面前,也未必能落一个好字。这些加起来,他还真担心她一个人在家应付不来。 宁韵看穿了他眼里的担忧,道:“二爷这是打个巴掌给颗糖?我可得跟二爷说明白了,我是个受不得气的,谁敢打我巴掌,管他是谁,我都是定然要还回去的。二爷既然跟我合作,到时就不能嫌我粗鲁!” 史令沣看她那一副受不得半点儿委屈的模样,方才的担忧竟一扫而空。想来也是,谁打谁巴掌,还不一定呢! 早晨天还没亮,墨香院里一行人就出门了。 为了防止被史夫人盯梢,他们一行人并没有用府内的马车,坐得是史令沣另准备的,又宽敞又舒服,竟比宁韵在宁家做过的马车还要好。 崔妈妈因为要照顾家中生病的儿子,不能远行,宁韵就把她留下了。有崔妈妈在,宁韵也放心一些,因为担心她人生地不熟,就另外又把彩月留下,这样院子里出了事,也好有个商量。 凌通和凌直两个小厮,这会子也有了用武之地。宁韵走的时候,特意嘱咐他们,府内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快马加鞭去庄子上报信儿。 这些都安排妥当了,宁韵一行才上了马车往京外走。剩下同行的人,除了田嬷嬷,还有玉钗、玉坠两姐妹了。两姐妹都是头一次出门,玉钗还好,年龄小一些的玉坠则是兴奋得不得了,看到个花花草草的,都稀奇的不得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难得出府,宁韵并不去管她们,也免了她们在旁伺候。只让她们姐妹俩单独坐了另一辆马车,免得她们在自己跟前玩不开也不自在。本以为身旁伺候的人没有了,自己可以恣意地窝在马车里,一个人清清静静的看看书喝喝茶,不料还没清净多久,帘子就被人掀开来,史令沣坐了进来。 他今日的装扮,倒有些不同。一身黑色暗纹的紧身衫袍,衬得他身材越发的修长精瘦;腰间系一个紫黑色玉带,整个看上去干练洒脱。因为没有带冠帽,头发只是随意的用发带系起来,又让他添了几分随意。平时见惯了他穿精贵的家常锦衣,一副对谁都在微笑的玉君子模样。今日他这般打扮,周身气场就先冷了半分,再加上脸上又收起作假的表情,看起来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现在的他,更像是武侠小说里不苟言笑的冰冷无情的剑客。 宁韵暗自觉得自己的比喻有些好笑,忍不住就勾了勾嘴角。 “笑什么呢?”史令沣在她一旁坐稳了,问她。 宁韵也不瞒着,直接开起了他的玩笑:“我怎么觉得,二爷一出了史家,就不是史家的那位温润如玉的史二爷了。是不是人笑得久了,也会累的。所以借着这个当口,要歇一歇” 史令沣听出她话里的调侃之意,心道:还嘲讽我装模作样呢,你自己不也是?表面看上去总是一副慵懒淡漠的样儿,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可是骨子里那倔脾气,可是早就被他捉摸透了。只是还不够,她肯定还藏着别的什么呢!自己可得想办法,让她露出本性才好。 史令沣想了想,指着案子上的棋盘,道:“夫人陪我下盘棋,我便告诉你。” 宁韵立刻摆出一副“随你说不说,与我何干的”表情,挪了挪身子,准备继续低头看书。 史令沣早料到会是这样,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刺绣锦袋,倒出来,里面竟然是一个个金灿灿的小东西:大大小小的金叶子、金锞子,还有小元宝。 “这是赌资?”宁韵看着他问,这是吃准了她急用钱么? 史令沣不置可否,把装白子的棋篓推给她:“你若能吃我三个子之内,我就输你一个金叶子。若能一次吃掉四个或五个,我就输你一个金锞子;若是达到六个或是更多,我就输你一个金元宝。如何?” 宁韵心里先笑了:这是在逗小孩子玩么?哪怕是不通棋技的人,揣度着落子,一盘棋下来,赢几个金叶子到手还不容易?而且,宁韵还是学过的,就算不能赢他金元宝,得个金锞子,也够她用的了。再者说,他只说她赢了会得的筹码,又没说要输什么东西。有钱不要,是傻子。 马儿颠颠簸簸地走着,车内二人,一黑一白落着子。因为宁韵估计白小初不懂棋艺,怕露出破绽,就只用了三成的功夫,落子也爽快,看上去就就好像是门外汉揣摩着胡乱下的。而史令沣这边,意不在此,就更没费什么脑子了,落子全无章法,心思全在对面女子的动作神态上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宁韵清脆的数子声,就不断在马车内响了起来。 史令沣的钱袋虽然空了,可是看着对面的人有板有眼的样子,心情无端就好了起来。从他的位置斜视下去,刚好就看到她黑长的睫毛,盖住了她那双黑似深潭的双眼。 如果这双好看的眼睛,卸下伪装和防备,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史令沣眼光闪了闪,趁着宁韵转头端茶的功夫,悄悄捏了一粒宁韵的棋盘上已经下好的白子,准备放回她的棋篓里…… 第32章 天生一对 史令沣眼光闪了闪,趁着宁韵转头端茶的功夫,悄悄捏了一粒宁韵的棋盘上已经下好的白子,准备放回她的棋篓里。 还没等拿起来,宁韵一个眼风扫了过来,眼疾手快,抬手就狠狠得拍在了史令沣的手背上,马车里“啪”的一声响,就见她瞪着眼睛,嗔怒道: “小人!竟然偷子!” 史令沣就停留在被她打的那个动作上,看着她就笑了。笑容直达眼底,说不出的好看。 对面的人儿,眼睛因为突来的嗔怒瞪得圆圆的,里面流动着另一种他从没见过的神采,放佛一直慵懒闲散的小野猫,突然遇到了抢食的敌人一般。这眼神和这嗔态,配在她那张脸上,才真是好看呢。这不禁这让他想起一句诗来: 一双瞳仁剪秋水,娇从双眸风情来。 虽然这人不够“娇”,这眸子里的“风情”有点儿太过凌厉了些,但却真实多了! 宁韵很快意识多自己中了他的招儿了,方才情急之下竟然直接就打了他的手,这是多失态的举动啊!宁韵顿时觉得懊恼,贝齿轻咬住下唇,眉头轻蹙,却不知,这副神态也全部落在史令沣的眼里。 “哎呀!好疼啊,夫人怎的这么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莫非夫人跟我一样,架子端得太累了,也要歇一歇?” 宁韵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说话,推开棋盘,自转身拾起书看了起来,同时也挡住了史令沣玩味的视线。 马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怪异,好在行程也走得差不多了。不多时,玉钗就在外面说,庄子到了,请二爷和少奶奶下车。 帘子掀了开来,史令沣先跳了下来,朝里面伸出了胳膊。宁韵白了她一眼,本来不想扶着他,可偏偏因为他在一旁,玉钗玉坠两个都识趣地没有要上前扶她的意思。宁韵不得已,只得扶着他的手下车。 此时,正是夕阳最漂亮的时候,暖色的光斜着打在两个人的脸上,越发趁的一个俊朗若玉,一个眉目如画。 玉坠都看呆了,忍不住痴痴道:“二少奶奶和二爷真是般配,就像戏文里的演的才子佳人一个样儿!” 玉钗这次难得没有训斥妹妹乱说话,只微微抿着嘴笑着点头。 宁韵已经没有别的表情了,只剩下了拿眼睛瞪人。 史令沣反倒是“哈哈”两声笑了出来,提高声音道:“说得好,说的好。有赏!” 宁韵懒得理他,自扶着玉钗的手,进了庄子。 管理庄子的是一对中年夫妇,早就得了信儿,一早就侯在这里。见宁韵来,都是一脸惶恐和拘谨地磕头请安。 宁韵看他们面相,觉得是个老实人,庄子打扫地也算干净,心里就已经先满意了几分。 一路舟车劳顿,宁韵也累了,不准备多问多说,随便吃了些就去了住处。田嬷嬷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直到看到史令沣再另一处歇息了,这才回了自己歇息的屋子去了。 宁韵也懒得理她,就是有点猜不透史令沣的心思。好在他也识趣,若是真要同她歇在一个屋子,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呢。 一夜好眠。 早晨直到日上栏杆,宁韵才醒了,而且还不是自然醒,倒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 “怎么了?可是家里来的消息?” 玉钗掀开帘子进来,回道:“可不是么!凌通凌直这两个办事倒妥帖。您昨个儿出发前才嘱咐的,今天这消息就送来了。” 史夫人,果真是病了! 那孙邈大闹史府后,转过头的第二日,也就是宁韵她们走了以后,上房那就又出了一档子人仰马翻的事儿。 原因是,在这个最需要男人站出来当家的当口,史国公史荣远竟然喝了一夜花酒,整宿未归! 躺在花姑娘的怀里睁开眼以后,史荣远是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了,暗道:不好,这是要出事的节奏啊!这些年,他虽然对青楼的花姑娘们念念不忘的,但自从多年前家里那位母老虎闹腾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敢来过。最近是因为母老虎里里外外在忙着儿子的婚事,他这才得空来逛了一遭,来安抚一下自己忍耐了多年早已经蠢蠢欲动的心。 本来想着喝两壶花酒就走的,可谁料,太长时间没来,喝花酒的尺度一下子没掌握好,竟然给睡过头了! 晋南郡王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儿,就笑话他,说他堂堂一个国公爷,居然惧内。不过是一晚上没回去,至于怕成这个怂样儿么?你看我,就算半个月不回去,还有人敢说个不字儿么每次回去,家里那些个大大小小的,还不都是一窝蜂往自己身上贴么?女人啊,天生就是靠男人活,不听话的就让她们滚蛋,咱们这样的身份,身边还能缺女人不成?你呀,不拿出个男人的范儿来,越发惯得她们不知天高地厚的没规矩。 史荣远听得是一阵神往,本来只有三分胆儿,硬是被晋南郡王硬给激出五分来。于是提了裤子,挺直了腰板儿,就往家里去了。 史夫人可是一夜没睡了。黑着个眼圈儿,又黑着脸,坐在正位上,就等喝花酒的人回来呢。 史荣远倒好,竟比那个报信儿的小厮还不懂看脸色。当下就学了晋南郡王的范儿,坐下来,十分爷们儿地道:“去给我备了洗澡水,我解解乏。再让人准备些早饭端过来,肚子正饿着呢!” 史夫人的脸已经是紫黑紫黑,要冒邪气了。 史荣远尤不自知,打着哈欠继续吩咐:“快些备着,待会我还约了郡王一起游船。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没等他坐稳,只听“啪嚓”的一声,白底青花的茶杯子被狠狠摔在史荣远的脚底下,摔了个粉碎,滚烫的茶水都洒在了史荣远的脚面上,烫得他连连跳脚,最后扶住了椅背,才没有让自己跌坐在地上。 “你,你发什么癫疯!”史荣远怒了。 史孙氏更怒了:“我发癫疯?对,对!我是疯了,我今天就疯给你看!” 说完,史夫人如魔怔了一般,形象不顾了,礼仪也不顾了,把桌子带着茶水一起掀了。只要是手里能抓到的,能扔出去的,全数都朝史荣远身上招呼了过去。史荣远本来就宿醉未醒,困顿不堪,哪里躲得过,很快就满脸挂彩地抱头鼠窜。 史夫人心里是恨急了,这些年能骂的早都骂完了,如今竟然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泄恨了。想当初,在娘家,自己是千娇万贵的嫡小姐,虽然没有父亲原配嫡女那样金贵,但有娘亲撑腰,自己过得丝毫不比那个嫡姐差!再后来,为了在亲事上再她一头,她硬是不顾家里的反对,嫁给了这个不学无术的史荣远! 史荣远当时在京是大家公认的纨绔子弟,虽然品行不佳,但贵在运气好,年纪轻轻就捡了哥哥的世子之位。而她当初看中的也就是这个。自己那位嫡姐嫁了世子,她就偏也要嫁给世子!品行差又如何,想办法总能扳过来的。 可是,她忘了一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等她了解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再后来,又生了那样一个儿子,她更是抬不起头来了。这么多年,她又要忙着瞒着外人,还要防着家里有人“上位”,日子过得多不容易?可他的这位好夫君呢?不仅没有为自己分忧,反而狗不改吃屎!就连这个当口了,竟然还…… 京都那些贵人该还不知会怎么笑话自己呢!屋子里能扔的东西都扔完了,史夫人坐下来,扶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史荣远早跑了出去,刚出门外不多久,就见院门处站着一个娉娉婷婷的秀丽身影。 第33章 侍疾 史荣远早跑了出去,刚出门外不多久,就见院门处站着一个娉娉婷婷的秀丽身影。 史荣远正忌惮着身后的母老虎,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三姨娘剪柳就拿着披风走了过来。 “老爷,早晨天气凉。您怎么穿得这样少?快先披上。” 剪柳人如其名,弯弯一对儿柳叶眉,底下一双水亮亮的桃花眼,正盯着情郎不住地放电:“老爷。姐姐眼下正气着,您还是去婢妾院子里避一避吧。等姐姐气消了,您在过来说几句软话,便也好了。” 剪柳挽了史荣远的胳膊,半个身子都靠了上去,继续放电:“老爷想必饿了吧。婢妾特意去厨房给您做了最喜欢吃的清蒸蜜肘,还给您热着醒酒汤,现在过去喝正好。” 剪柳声音细弱,一个音节打三转儿,听得史荣远心里痒痒的跟猫儿挠得似得。再看眼前的美人,眉毛和头发上都沾了清晨的露水,想必在这里等久了的。这和身后那个母老虎比起来,可真是好太多了。既年轻漂亮,又体贴温柔。 史荣远再不犹豫,揽着美人儿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史夫人坐在遍地狼藉的屋子里,看到外面这一幕,张口想要骂什么,却不等出声,就两眼一黑,气得倒了下去。 “夫人啊!” “夫人!” 瑞香院儿里顿时忙得鸡飞狗跳。吴妈妈慌里慌张的请了太医,连续灌了几碗汤药,才把史夫人给唤醒了。好在只是急火攻心,人暂无大碍。但经这么一气,身子虚了一半,少不得也得在床上多躺些时日养着。 好在宁韵溜得快,不然,这侍疾的苦差事,还真是推脱不掉。 “还有别的消息没?夫人可有差人送信儿,叫我回去?”婆婆抱恙,媳妇儿断然没有在外游荡的理儿,可是若是家里不送消息,宁韵就乐得装糊涂。这山庄子四面环山,交通不便,到时候只装不知情,他人也说不出什么。 玉钗也在为主子庆幸,笑道:“少奶奶,您先把心放里头,听我说。夫人她眼下,怕是还顾不得呢!” 玉钗把净面的手帕递给主子,抿着嘴道:“凌通和凌直信上说,夫人她前脚刚醒,孙洗马家夫妇俩,就领着那个孙五姑娘来了。一家三口又是道歉,又是送补药的,可是在上房耽搁了好一阵子。您猜最后怎么着?” 玉钗顿了顿,看上去心情很好:“孙洗马夫妇被赶了出去,可那位孙五姑娘啊,竟然就厚着脸皮留下了。还说是要不眠不休,给史夫人侍疾,直到史夫人养好病,而且肯原谅他哥哥的无礼了,她才会走。那位大闹上房的孙邈也是个有脾气的,听说妹妹竟然倒贴到人家里去了,当下就气得离家出走了。” 宁韵就笑了:这位姑娘,可真是个人才!人还没嫁进来呢,就先给婆婆奉上孝道了。也不知道,她究竟知不知道史令桓的情况,若是已经知道了,还能这般委屈自己,那就不仅仅是一句“人才”能形容的了了。啧啧,只是可惜了他那位秀才哥哥…… 用过早膳,玉钗领了庄子里的人进来磕头,宁韵这才得以正式见了他们。 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淳朴善良;田地的收益也一直很好,并未发现什么欺瞒的情况;庄头也是个有能力的,夫妻俩一个管内,一个管外,把庄子里外都打点的井井有条……总而言之,宁韵很满意。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一个问题:史令沣办事仔细又周全。 这个庄子的存在对宁韵很重要,鉴于此,她出手也阔绰。从上到小一个不落,全得了主子的赏,走的时候,个个脸上都是欢天喜地的,纷纷夸赞主子大方。 宁韵当然大方了,腰间还别着从史令沣那里赢来的一袋金子呢!再多些人来领赏钱,也是够的。 史令沣早早就起了,也不知忙什么去了,直到午饭的点儿才回来。吃饭的时候,倒又给宁韵带来一个消息。 是有关老祖宗的。 说是在下月二十八,也就是史令桓成亲之前,二老就能抵京了。 史夫人一听说这消息,原本还是气若游丝地指使孙妙茹做事,转眼间就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老祖宗若是回来,这还了得?史令桓的亲事那定然要黄了。 想到这,史夫人对史荣远是更恨了,原本她是想把婚事订得早一些,让老祖宗赶不及回来,可是史荣远不听,说是怕二老动怒,非要先写信试探一番,看看二老什么反应。 这下可好了,两位老人连一封书信都不肯写,就急匆匆往京城赶,摆明了是来阻止这场婚事的。到时候只说男方染了病,为女方打算要退婚,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就连女方的名声,也是不影响的。唯一受委屈的,就只有桓儿了。以后再想说亲,就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史夫人是定然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 这还多亏她安插在祖宅里的人偷偷给她递的消息,不然等到二老都进京了,她怕是还躺在床上养病不知情呢! 原本看到孙妙茹在自己跟前晃悠,再想到她的哥哥,史夫人就忍不住摆脸色。可是眼下,已经顾不得生气了。现在,桓儿不娶这个孙妙茹,还能娶谁呢?这火急火燎的,剩下不足一月的功夫,她去哪儿再给儿子挑一门亲去?! 人选是不能换了,可是怎么才能既不得罪老祖宗,又能保住这门亲,让桓儿顺利把人娶进来呢? 这真是太有难度了,史夫人立刻愁闷不已。 一旁的孙妙茹极倒是又眼色,看史夫人一脸焦急,又联想方才来下人进来报信的内容,当下就跪坐在史夫人床边,温婉道:“姑母别劳神了,养好身子最要紧。药也吃了好几副了,可仍不见好,这可真是急死人了。” 史夫人乍一听,就不高兴了,她的病早就好了,哪里有她说得那么严重。自己躺在床上养着,无非是做做样子而已。这个孙妙茹,是侍疾侍奉够了,开始嫌弃自己这个病痨子了? 史夫人正准备板起脸教训她几句,谁知道,这孙妙茹又添了一句“妙话”。 “以前,妙如从老人家口中说。这病老不见好,不一定就是药能治住的。兴许是家里缺点儿喜事儿,不能祛除身上的邪气。这病人啊,沾沾喜气,一高兴,兴许就慢慢就好起来了呢?”孙妙茹眼睛闪着光亮:“姑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缺点喜事儿? 史夫人脑子里顿时灵光一闪: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既要不得罪老祖宗,还要在二老回来之前把婚事给办了,眼下就有一个好办法。 冲喜啊! 眼下她病着的消息,外面都有传闻,只要她再渲染得严重一些,对外就说吃药又不见好。这样,把儿子的婚事提前办了,给母亲冲喜,就说得通了,谁也挑不出错儿。哪怕二位老人回来,也是说不出什么来的。 想出这个办法以后,史夫人再看孙妙茹时,就越发觉得她顺眼了。 打定主意了,史夫人的办事效率很高。这次连那个流恋花巷和美妾身边的史荣远也没商量,直接就做主,把史令桓和孙妙茹的亲事,重新改到了下月初八,整整提前了二十多天。这下子,就算老祖宗骑着快马往回赶,也是来不及了。 听到这里,宁韵在心里真心为史夫人的勇气点了个赞。还有那个孙妙茹,既然看出来史夫人对这门亲事的着急的,就不怀疑其中有蹊跷么?这个时代,婚事好坏基本就决定了她一辈子是苦是乐,遇到可疑的地方,总得查问清楚才能放心。可她呢?不仅不怀疑史夫人焦急的缘由,反而异常冷静地帮忙出谋划策,这太不正常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孙妙茹对史令桓的情况是知情的,而且不是被家人逼迫的,是她自愿的。 若真是这样,那这个女人,对自己可真够狠的了。 宁韵真的很不理解,难道“高嫁国公府”,就这么吸引人,值得她用一辈子的幸福去换么? 看到宁韵脸上的不屑,史令沣提醒道:“史孙氏的性子,你我多少都了解一些,她的行事章法,总能忖度出来。可是这个孙妙茹就不同了,她不是个好对付的。单从她对这门亲事的态度上,就可见一斑。她对自己尚且这般狠心,何况是别人?对她你需得小心一些。我不在府里这段日子,你切莫和她起争执。有事多和崔妈妈商量,她是王府出来的人,对付深宅里的那些歪扭伎俩,总是在行一些。” 听他这般细心体贴的嘱咐,宁韵的语气难得也软了几分:“我是不想和她起半点儿争执的,可是她是不是也这样想的,却难说了。依我看,只要二爷一日是史家的二爷,那我就一直是她们的眼中刺。我是不怕的,就怕二爷步步为营的,扰了你的路数。” “再等等吧,待老祖宗回来。我定替你讨个公道。” 第34章 冲喜 “再等等吧,待老祖宗回来。我定替你讨个公道。”史令沣坚定道。 其实,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心里都明白着呢。眼前这位妻子,从嫁进史家开始,的确一直是受自己连累的。先是被算计了婚事,而后又来一个田嬷嬷算计子嗣。 史令沣这般说,也算是铮铮男儿对妻子的承诺了。虽然宁韵不需要他的承诺,但听着,也算悦耳。 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宁韵一行人便启程回府了。 史家如今正忙着筹备桓少爷的婚事呢,因为婚期紧迫,史夫人又装病不能下床,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一股脑儿扔给了其他人,史荣远一个大男人,哪管得了这些。好在有吴妈妈和她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二姨娘吴氏。她们二人都是史夫人的左膀右臂,倒也能把一应庶务撑起来,宁韵作为大儿媳,即便不情愿,少不得也得加入其中。史夫人不信任她,放心让她去做的事情,自然就少。宁韵也乐得清闲。这样的三个人组合起来,倒也能把一应庶务撑起来。 据史夫人吩咐的,桓少爷大婚,府里人都要好好装扮一番,喜庆一次。于是吩咐吴妈妈和吴姨娘,让给府里每个人都置办一身喜庆些的新行头。吴妈妈正忙着处理日常家中的琐碎庶务,这事儿就落到了宁韵和吴姨娘身上。 吴姨娘看上去本分首己,实则却颇有些心机。能给自己儿子女儿三分好处,她绝对不拿两分,处处透着精明。大概是因为这么多年在史夫人身边做低伏小惯了的,养成的习惯吧。宁韵并不见怪。 府里的小辈们要各做一套新衣,出的是公中的账,料子就从库房里找出来一些。因为要挑那些图案花色喜庆些的,所以就很难顾及到年纪,像是史玲芳和史玲霜这般年纪小的,穿在身上难免失了童真,显得有些老气。 翻到最后,倒还是发现了两匹好布。两匹布颜色都是介于桃红色和樱桃红之间的一种,相互又各有深浅。上面的绣文别具一格,一个是金花梅雀纹,另一个是喜字双吉葫芦纹,两个图案都较之平常的要更为小巧玲珑一些,图案鲜明跳脱,不仅贵气又喜庆,还不失可爱俏皮。这一看便是给年龄小的女娃儿穿着的。 虽然没有几尺,但分别给两位小姐做衣裳,想必也够了。虽然她们二人嫡庶有别,但偌大一个国公府,想必也不会在这上面苛待一个庶女。宁韵就做主,选了这两匹布,让吴姨娘给两位小姐准备衣裳去了。吴妈妈对着两匹布也很是喜欢,两眼放出光芒,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女儿穿在身上的俊俏样子,于是对宁韵千恩万谢,自去不提。 日子在整个国公府的忙碌中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就到了这月初八-----史令桓和孙妙茹拜堂成亲的日子。这是史夫人养病以来,第一次踏出屋子。她特意精心设计了一套“病容妆”,由丫鬟搀扶着站到人前。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大病初愈的样子。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国公府里人流攒动,热闹非凡。新郎官一袭红装站在那儿,年轻俊朗,相貌不凡,只是精神看上去有些不济,看客们都以为是醉酒的缘故,并没有放在心上。 礼成以后,新娘被送入洞房,史令桓应该出面敬酒谢客的,宁韵本以为史夫人不会让他出来,不料却猜错了。史令桓的确出来了,只是,身旁还站着一个史令沣。 史令沣今日也是一身喜庆,墨红色的暗纹衬得他那张脸越发清俊起来。他全程都在扮演好哥哥的角色,陪在新郎史令桓身旁。 新郎不说话,一直是昏昏欲睡的状态,史令沣就在一旁一边解释说弟弟近日替母亲侍疾,日夜不寐,所以精神不济,不胜酒力。另一边又替弟弟把敬酒时该说的话都说全了。迎来送往,他都做的流畅自然,滴水不漏,客人们不自觉都被哥哥的从善如流的气质所吸引,完全忘记了去怀疑新郎的怪异。 让养子这样出风头,史夫人也是不得已的。为了让自己那个傻儿子顺利完成拜堂礼成,她不得以给儿子下了让人精神不济几近昏睡的药。这样过了拜堂这一关,可后面这个敬酒谢客,却是不好瞒混的。 这种时候,找新郎的兄弟出面陪酒,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桓儿只有两个兄弟,那个庶弟是上不得台面的,剩下的就只有这个养子了。所以,任凭心里再不情愿,她就只能出此下策,让史令沣帮他弟弟这一把了。 这厢史令沣在人前“大放光芒”,宁韵在后头院子里,也没少忙活。她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正准备回院子里换下浸了汗的衣服,迎面就遇到一个行色匆匆的小丫鬟。 “跑什么呢!咋咋呼呼的,小心冲撞了客人。”彩月认出小丫头是四小姐院子里的春露,忍不住出声提醒。 春露看到宁韵,放佛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赶忙气喘吁吁地道:“少……少奶奶,四小姐她……她和三小姐在前头打起来了。您快去劝一劝吧!” 宁韵拧着眉,收住了脚。她是懒得管这闲事的,可想到四小姐唯唯诺诺的胆小模样,就心头就生出几分不忍来。到底是心软,只犹豫了一会,就和崔妈妈彩月两个,跟春露一起来了事发地点。 还没走到跟前,宁韵就听到三小姐史玲芳刻薄尖酸的声音带着稚气传了出来:“你也配跟我用一样的东西?!这料子定是你偷来的,看我不撕烂它!” 宁韵一听就猜到了缘由:难道是因为从库房找出的两匹料子才起的争执?不应该啊,她早考虑到会引起嫡庶之争,所以确认了两块料子花案不同,这才让吴姨娘去分给两个小姐的,怎么,出错了?做出了一样的衣服来? 宁韵走前两步,待看清楚,心中更是奇了。 衣服并不一样。因为,那两块花色不同的料子,现在竟然全穿在三小姐史令芳身上。上身一件金花梅雀纹的交领小袄,下身一件喜字双吉葫芦纹的裙子。穿在一起倒是够鲜亮和喜庆,但也有些太花哨了。 而四小姐身上,穿的是普通老气的图案的衣服,并没什么特别。倒是腰间别着一个小荷包,用的是那份金花梅雀纹的料子做的。正是因为这个荷包,才碍了三小姐的眼,引起了这场争执。 若不是史玲芳嚣张刻薄的样子改不了,宁韵险些以为自己把两姐妹认反了。吴姨娘那般不肯吃亏的,不把料子全用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女儿身上,怎么还反过来了?更何况,她明明示让吴姨娘两人各一份去裁衣裳的,她当时那般欢喜,难道不是为自己女儿高兴?难道是吴姨娘有意讨好?不像啊,她那般精明的一个人,生怕吃亏的主儿,又怎么会这么亏待自己的女儿呢? 四小姐今天倒也有些不同,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今日胆子却大了。四小姐拉扯她的荷包,她爱护的很,就拼命护着,两人就厮打了起来。 宁韵正奇怪着呢,就见吴姨娘拉着四小姐,就给三小姐跪了下来。 “四小姐莫急,是奴婢找了布头给三小姐做的。四小姐若是喜欢,这荷包只管拿去就是。”吴姨娘此刻眼里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明,低微的很,她的脸上没有不甘和屈辱,相反的是,她看着史玲芳的眼神,柔和像个慈母一般。 四小姐舍不得荷包,坐在地上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谁知,三小姐竟不领情。拿起荷包,就扔到了吴姨娘的脸上:“狗奴才,也不掂量你几斤几两,谁稀罕做的破荷包!我说这是偷得,还不承认,待我回禀了了母亲,把你们这群小偷,通通撵到庄子上去!” 说完,还对史玲霜推推搡搡的,要让她闭嘴。可怜的史令霜,小小年纪,身子又单薄,被史令芳摇的像要被风吹断的小树苗一般。 而整个过程,吴姨娘只顾着低微地劝三小姐不要生气。完全把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史令霜无视了。 宁韵和崔妈妈都在远处停下了,看到此情此景,相互对视一眼:这个吴氏,还真有些奇怪。 宁韵向来谨慎,何况这料子还是自己和吴姨娘主事分的呢。 “彩月,跟我回院子里去。春露问起,你就说我路上崴了脚。”宁韵说完,朝崔妈妈打了个眼风,崔妈妈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示意宁韵放心,自己就一个人往吴姨娘和两位小姐那里去了。她哄孩子最是再行,宁韵再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第35章 体恤 夜里掌灯时分,史令沣一身酒气的回来了。 “在前头用饭了没?”宁韵随口一问。 史令沣倒是头一次听宁韵这样问她,心中不免高兴,原本的三分酒气竟然更胜了一些,酒气放佛氤氲在心头,久久不散,让他有些微醺的醉意。他趁着酒劲,张开胳膊站在宁韵面前,故意板着脸吩咐她:“这才有点儿为人妻的样子。来,替为夫更衣。” 宁韵撇他一眼,虽然心里是不想动弹的,但还是站起身来,准备动手替他退下外衣。 手才放到他的腰间,史令沣却不自在了,退开一步,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问她:“夫人今天的反应,倒让我想起一句话来?” 宁韵仰着头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史令沣眯着眼睛,一字一顿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话一出,对面的女子就笑了。那张笑意绵绵的脸,放佛初春绽放的花儿一般好看。让史令沣心头没来由的一震。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那日他回来,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种感觉。那时候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可是现在,他却有点儿习惯了。 史令沣顿觉有些不自在,眼光挪向别处,自己解下腰带,换上一身家常的素色长衫, 宁韵今天没有跟他“唇枪舌战”,只紧着自己想知道的,试探着说:“今个儿,你三妹妹和四妹妹在前头起了争执,我让崔妈妈去了,好歹是劝住了。你那三妹妹真够骄纵的,不过是因为三妹妹的荷包用了她身上衣服做剩下的料子罢了,她就那样不依不饶的。吴姨娘在旁劝了半天,反惹得一身骚。” 宁韵不过是有意无意陈述着事实,可史令沣却听出点儿什么来,回头问:“你想知道什么?有关吴姨娘的?” 史令沣顿了顿,好像在脑海中思索“吴姨娘”这个人物,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你是觉察到吴姨娘对三妹妹尤其讨好是不是?其实,她原本应该还有一个女儿的。可惜难产,生下来就没了。赶巧她生产的时候史孙氏也刚好诞下三妹妹。也许正因如此,她看到三妹妹就想到她那虽然同岁,却半路夭折孩子了吧,所以待三妹妹就格外不同些。这也只是我猜得。” 宁韵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真要这样想,到也说得通。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吴姨娘现在有儿有女的,即便是没了一个,也没必要那般苦情的把史玲芳当自己的孩子吧。她还有史玲霜呢。 宁韵暗自摇了摇头,虽然理不出头绪,但到底是这件事上多存了些心思。 史令沣看她还纠结在里头,就提醒她:“明个儿我就走了,以后你一个人在这家里头,万事需得小心。不关自己的事儿不要去插手,尤其是在老祖宗回来以后。我今天刚得了信儿,信上说老祖宗抵京也就在这几日了。二老的性格有些……咳咳,古怪。凡是你只管点头应着,少不得多忍耐些,莫要违拗。一切等我回来。” 因上一世,他对这位妻子不怎么上心,所以他这趟出门,家里发生的事儿,完全不知情。只知道这位妻子十分不讨喜,门第不行,又不会行事说话,很不讨二老喜欢。再加上史夫人和刚过门的亲儿媳妇联起手来了,明面上冷嘲热讽,暗底下又做些阴私事儿,白小初没少吃苦头。 面对史令沣的善意提醒,宁韵是心领的,尤其是他那一句“一切等我回来”,让宁韵恍惚有种被保护的感觉,就像哥哥在世时候那样。 提及老祖宗,宁韵少不得多问几句:“两位老人性格如何古怪?你且说我听听。我也好看人下菜碟儿,少得罪则个。” 史令沣一时有些语塞,斟酌了半天,才道:“真说起来,倒是祖父这人,脾气有些古怪的,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很少有人能入他的眼。不过他厌烦内宅琐事,只喜欢在书一个人房练练字作作画,很少出来见人,所以你碰到他的机会应该很少,大可不必担忧。至于祖母她老人家,她跟了祖父半辈子,多少有些耳濡目染,除了不苟言笑,她还最喜欢挑刺儿。” “挑刺儿?”宁韵对这个比喻好奇起来。 史令沣点了点头:“祖母她为人严谨,在她面前,规矩不仅不能少,便是差之毫厘,也不准的。不管是谁,和她坐上半日,保准能被她挑出十多个毛病来。你想想,能和她坐一起的,哪个不是勋贵世家里头养出来的,就这样还能被她说得一身毛病,可不就是挑刺儿么?”史令沣无奈的笑了笑,又补充说:“我说的这些,也是不敬了。不过是怕你因不知情况而吃亏,才从旁人话里挑些出来说与你听。旁人都说祖母她心肠又硬又狠,我却不这么觉得。在我眼中,祖母祖父都是极好的人,他们对我一直疼爱有加,比旁的长辈亲人,好上不知有多少倍。” 宁韵心道:你是他们抱回来的,自然不同一般了。说不定还是寄予厚望呢。而我就不同了,作为白小初,不管是出身还是历史,都是最不讨老人们喜欢的那一类了! 不过,宁韵倒也不怕什么。一个原本都要入宫选秀的人了,规矩自然是都懂的。虽然白小初有些黑历史,只要自己安分守己,任凭天王老子,也是不敢说什么的。所以,她的担忧和害怕,只持续了这一瞬,马上就消失无踪了。 于此同时,史夫人也是准备了一套说辞,要好好提醒自己的亲儿媳妇了。在她嘴里,关于老祖宗,自然是出不来什么好话来。她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虽然自己不讨两位老人欢心,但是娶一个乖巧聪明的儿媳妇,来替自己讨好婆婆,也是不错的选择。 史令桓与孙妙茹成亲后第二日,该是新郎带着新娘给婆婆和公公请安敬茶的时候了。因为史令桓的隐疾,今个儿来的只有孙妙茹一人。 孙妙茹一身新娘子的大红色装扮,趁的一张脸蛋白嫩可人,自己一个人给婆婆公公敬茶,完全看不出任何尴尬来,反倒是一副娇羞可人的模样。 宁韵少不得又暗叹一句:这姑娘真不简单。有个这样的妯娌,自己今后的日子怕也跟着不简单起来了。 因为新媳妇进门,需得把家里人都认识了,所以史家四房的史荣业和史陶氏也来了。 史夫人弯着眼睛一一介绍,孙妙茹就乖巧无比的喊人和敬茶。 “嫂嫂,喝茶。”孙妙茹走到宁韵面前:“嫂嫂,我初来乍到,好多规矩人情都不懂,以后怕是得仰仗嫂嫂多费心提点一二。” 她笑容甜美,但那笑意却是不达眼底的,一双眼睛透着精明,放佛要把宁韵看透了似得。 其实,从一开始,宁韵就知道,这个妯娌只能是敌人,做不了朋友。谁叫她是史夫人千挑万选选来的媳妇儿呢? 宁韵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同样假意客套了几句,便也罢了。 孙妙茹敬完茶,便十分懂事得站到了史夫人的身后,做了原本史夫人大丫鬟做的活儿,拿捏着力道给婆婆捶肩膀。史夫人十分受用,眯了一会眼睛,才开始说起话来。 “前阵子,我把后头园子里翻新了,灰也差人扫了。老让房子空着也不是个事儿,这几日,四弟你们就带着哥儿姐儿的搬回来住着吧。” 史荣远最近和史夫人关系不是很融洽,为了不让四房的看笑话,此刻也少不得接句话头,道:“对啊,这几日搬回来吧。” 史荣业年轻时就被三房欺压惯了的,所以还未分家就主动搬出了史家府邸,怕碍人眼。眼下听三房突然让他们搬回来,还真有些不适应,心下以为他们只是客套,刚准备出口推辞,就被一旁的妻子陶氏一把拉住了袖子。 陶氏赶在丈夫前面,开口道:“多谢哥哥嫂嫂体恤我们。待我们拾掇一日,明日就搬回来。”回答的很是爽快。 史夫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史荣业不解,以为陶氏指望搬回来能沾上点儿三房的好处,心头就有些不大愿意。殊不知,这家被他三嫂管得跟铁通似的,半点好处都捞不到,反而一句话一件事不如人家意,就容易惹得一身骚,哪有自己出府单过来的自在。而且,如今这三房因一个傻儿子和一个养子,乱的不成样子,万一不小心,淌进了这个“谋世子”的浑水里来,将来可是摘不清了! 史荣业把局势优劣分析得倒是清楚明了,只是这女人之间的小心眼儿,他可是不如他妻子陶氏清楚。 难道史夫人真的这么好,想起来体恤四房,才招他们回府的?才怪呢! 陶氏心里明白的很:哪里是什么体恤,分明是怕老祖宗回来,知道四房在外面单过,会怪罪她没规矩,眼里容不下人。老爷子不管这些家宅琐事便也罢了,那老婆子是什么人啊?那可是说话都懒得打弯儿的主儿,容不得史夫人不怕!若今天把回府的事儿推辞了,那才是把史夫人得罪了个紧呢! 四房夫妻俩虽然各怀心思,但是好在都是端的住事儿的人,并没有把心思露在明面上。 宁韵在一旁看的清楚,听得明白,对这个一向只是低眉顺目服从史夫人的陶氏,又多了一层好感。这陶氏门第虽然没有史夫人的高,但智商却比史夫人高多了。这史荣业虽然不够聪明,但却听从妻子的意思,适时住了口,心中有异却并不表露,脸色如常,看起来,倒也是个知道分寸的,竟也比那个史荣远好上不止百倍。 哎,这个史家,这一辈上笼统四个儿子,不知道二房庶出的那个又是如何光景?没听说有不好的风评,那就应该比史荣远好多了。该不会继承爵位的史荣远,就是最差劲儿的一个儿子吧?啧啧,怪不得老祖宗京都都懒得住在京里,远远躲出去了。只怕是眼不见心不烦吧。任凭哪个父母,丢了最优秀的儿子,不得已找了个拾漏儿的顶起家业,也够难受的。庶的不甘心,嫡的又不长进。怎么办?算了,就凭他闹吧。 有一点,宁韵倒是有些好奇,那就是二老在外清净了这么多年,眼下又为何回来呢?史令桓的婚事是一部分原因,但应该不是全部吧。难道是嗅到了史夫人对“世子之位”势在必得的味道,所以不准备对孙子辈儿不准备放任自流,要开始插手了吗? 经过让最差劲的儿子袭了爵位这件事,二老选世子的眼光,该有长进了吧。史夫人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无怪乎她这么紧张一个没血缘的养子,怕是已经揣测出二老的意思来了。 后面,怕是有热闹瞧了! 第36章 老夫人的手段 史家最近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从上到下都有一种备战待敌的紧迫感。 因为四房的搬回了史家府邸,史家的人口也多了一些,原本应该更热闹才是,可是宁韵走到哪儿看到的都是庄重肃静的样子。上面的主子绷着脸不自在,下面的丫鬟也都不敢说笑了,皆是战战兢兢的做事,丝毫不敢怠慢。 这是怎么了?不就是老祖宗要回来了么,值得这般大阵仗么?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史家要被抄家了呢! 宁韵舀了一勺儿米酒莲子酿送到嘴里,点了点头:“嗯。连这灶上的人,也都比以前上心多了。这羹里的莲子多了不说,苦味儿也去了,味道也较以前的鲜美不少。我倒是沾了老祖宗的光了。”放下勺子,宁韵就吩咐彩月:“快,去前头膳房里再多要些过来,你们底下也分几碗尝一尝,味道是极好的。” 彩月谢了主子赏,自领着几个小丫头去了。剩下玉钗和崔妈妈在房里。 崔妈妈是见过大阵仗的人了,自不必说。倒是玉钗一向以谨慎稳重自持,这几日受府里其他人的影响,也变得紧张兮兮起来。每日早起晚歇的,带着下头的丫鬟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圈,摆挂在外面的,存放在库房里头的,样样都被她过了一遍目,但凡有一点儿不和规矩的,都被她给重新布置了。还有院子里的小丫鬟们,玉钗每日都要教训几句,偷懒的、嚼舌根的等,都被她认真训斥过,一时间,墨香院里,再没有不上心干活的了。 玉钗又出去忙活了,崔妈妈为宁韵点了一枝香,笑着对宁韵道:“奴婢这几日瞧着,这满家人都慌里慌张的,就数二少奶奶最平静了。虽然奴婢我没见过她老人家,光听她早些年的一些事迹,就也心有余悸了。二少奶奶就不怕?” 崔妈妈问得倒也坦诚。 宁韵捏了个糖腌的果子放进嘴里,酸酸的果子配着糖水润在舌尖,很是爽口。 “崔妈妈也有听闻?说来听听。” “奴婢也是道听途说,不一定当得真的。但看这府上如今这光景,想必也是*不离十了。” 崔妈妈仔细将上房的门关上,这才慢悠悠说了起来。 “二少奶奶想必已经知道了,这史家老夫人,原是和宗室有着不浅的关系。按辈分算起来,她是先皇的表亲,这静王和静王妃还要称呼老夫人一声姑母呢!这也就是为什么,连我这个王府的奴婢,都对史老夫人有所耳闻了。我也是从静王妃那里听来的。” “听这位老夫人的性子啊,像极了她的母亲,也就是曾经的大长公主。那位大长公主,可是个直爽又有见地的,虽然和孝勇皇帝(现今皇上的皇祖父)并非一母所生,但却颇受孝勇皇帝尊敬,听说孝勇皇帝在位时,遇到宗室之间的矛盾纠纷还时常参问这位大长公主的意见,并赞她“秉性严苛律己,行事磊落果断,不输男儿”,由此可见一斑了。史老夫人作为大长公主的女儿,虽非长非幺,但却是大长公主的掌中宝,皆是因为史老夫人的性子像极了公主。” 宁韵对这些话品味琢磨了一番,才道:“这么说来,史老夫人倒也不应该像史家其他人描述的那般……”宁韵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想说“可怖”但却有些说不出口。 崔妈妈了然,抿个着嘴笑了笑,才道:“人性这个东西,最是奇怪。有人说是好的,总有另外的人喊差。奴婢不好妄加评断,只斗胆捡几样事儿出来,说给二少奶奶听听。” 宁韵点了点头,听崔妈妈讲出了一段史家的陈年老事儿来。 “这事儿原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二少奶奶年纪小,兴许还没听说过。多年前,这史老夫人嫁进史家的时候,这史老国公房内原有一房美妾。” 看到宁韵挑起眉毛,崔妈妈点了点头,“没错,史老国公年轻时,正是个沉迷女色的风流子,正妻定下了,可还未娶进门,他就先央求了母亲给自己设一个美妾。他母亲也是个糊涂的,把儿子当宝被宠着,儿子求了,便也应了。心想着不过是一个贱妾,只要对外捂着,对内再看住了,不让庶长子出来,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但事情终究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公主府知道此事以后,便不依了,说要退亲。史公府理亏在先,自然不敢说什么,就连彩礼也是不敢要回的了。原本这退亲的事儿,已是定局了,谁成想,最后竟然就峰回路转了。” “怎么了?浪子回头了?”宁韵来了兴致。 崔妈妈笑着道:“若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倒也不值当奴婢我在二少奶奶面前碎这半日的嘴了。奴婢要说的主角儿可不是史老夫人么?” “那是史老夫人不愿退婚?” 崔妈妈赞赏的点了点头,道:“最后啊,正是是史老夫人发话了。她对自己家人说‘那人这般混,是因为还未遇到我,纵使有十分错儿,我免她五分。剩下这五分,待我嫁过去,我自然能给他掰过来。所以这婚,她不退!她母亲奉劝她,她又道‘如果嫁过去,他还是这般的混账,那就是我自己没能耐,不怪别人。我不信自己是这般没能耐的人!’一句话,就把所有反对的声音给堵了回去。事实证明,最后史老夫人的确有这个能耐,嫁过去以后,不出三年,老国公眼里啊,再也容不下别的人了。不仅如此,老国公还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就连先皇也是连连称赞的“好儿郎”,哪还有当年那个纨绔风流子的影子呢!” 宁韵听到这里,心里也跟着对史老夫人赞了一番:“那个美妾呢?” “这正是奴婢要说的第二件事儿呢。”崔妈妈继续道来:“史老夫人进门前,那个美妾还知道分寸,没有闹出人命来。可史老夫人一进门,那美妾就开始恃宠而骄,时不时地挑衅正室的权威。那时候史老国公还没有转过弯来,可劲儿的宠着妾室,把原配正妻冷落在一旁。史老夫人是个端得住的,任凭她去争宠,自己不慌不急。用她的原话,意思就是‘一个贱妾罢了,也值得她一个出身公主府的正经女儿去动手?笑话!凭她自生自灭,足够了。’” “老夫人这话说出去不足半年,果不其然。那妾室自己就弄出事儿来了。主母还未有孕,这妾室就先怀上了,而且是已经有了孕相才把这消息露出来。不仅如此,请来的大夫看完诊,竟还说,如今这胎已是成型,加之这妾室身子太弱,若强行堕掉,唯恐一尸两命。史老国公听了,自然是不依的,求到了他母亲那里。当时的老夫人经不起儿子的央求,又不想闹出人命来,就只得找媳妇妥协,说是孩子生下来以后,不管是男是女,都过继到她膝下,当亲子一般养着。” 宁韵饮了口茶,插了一嘴:“我猜,史老夫人当年定然是不依的。就‘不合规矩’这一项,就足够挡回去的了。” “可不是么。史老夫人还在‘不合规矩’后面,添了一句:若有人故意责难,瞅准了揪咱们的错儿,说咱们史家宠妾灭妻,家风不正,你们可担得了这责任?’一句话就把婆婆的话给堵回去了。那妾室也是自作聪明,自以为瞒到月份大了,就能糊弄过去把孩子生下,殊不知,只要正室不松口,她就是求到天王老子那儿,也是白搭。她以为正室会因为不敢得罪夫君和婆婆,最后会松口,殊不知,史老夫人就是有那股狠劲儿,她偏不怕人说她心狠。最后,一剂汤药灌下去,果真一尸两命。” 第37章 老夫人发怒(上) “最后,一剂汤药灌下去,果真一尸两命。” 崔妈妈补充道:“即便如此,史老夫人后面还不是照样夺得夫君的疼宠,婆婆的厚待?” 史老夫人这是不惯敌人任何人毛病啊!这行事风格,宁韵喜欢。 崔妈妈顿了顿,继续道:“当年在京都,这史老国公的宠妾堕胎而死,满京可没有不知道的。传得多了,就有些歪了,就开始有人说史老夫人她不近人情,眼里容不下人,这才害死了夫君的宠妾和孩子。可是这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又把这些人的嘴啊,堵了个结实。” “史老夫人生下长子史荣毅的时候,史老国公的一个不起眼的通房也有了身孕,外人都猜测,说摊上那么个利害主母,说这孩子怕是落不下了,就算侥幸出世了,也是长不大的。哪成想啊,这孩子不仅长成了,而且还金榜高中,去地方当了官儿了。这都不算什么,更奇的是,这史老国公让世子袭爵了以后,史老夫人就做主,给了这生了庶子的通房一个恩典,不用跟前伺候,反而让她陪儿子地方上任去了。二少奶奶,您说说,这份宽待,可算不算是这上京头一份儿?” 宁韵挑了挑眉,问:”这庶子,可就是现在的二房?我只知道这二房出息了在外任官,却不知他姨娘也跟着去了。”这老夫人,还真是不简单。 “正是。因为静王的嫡母和老夫人交好,奴婢才了解这么清楚,才能够说给二少奶奶听。我这几日瞧着,这家里头啊,明白的人儿啊,倒不多;道听途说的人倒是不少呢。” 崔妈妈这话,宁韵渐渐品出味儿来了。她给自己说这么多,倒有些指路的意思来了。 若把这即将归府而来的老祖宗当成敌人,那这就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的意思了。若是像府中其他人那般,听说个一星半点儿的,就先对老夫人怕起来了,那必然是讨不到老人欢喜的。眼下,崔妈妈把陈年旧事说出来,让宁韵先把老夫人了解透彻,将来不管老夫人是喜欢是厌恶,宁韵也总好有个应对,不至于盲人摸象。 “劳崔妈妈费心了。若不是有幸请了您过来,我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弯路呢!您说得,我都明白了。” 崔妈妈起先就猜眼前这个主子是个明白的,所以才嚼这半天舌根子。现在听她这般回应自己,脸上的赞赏之情再也收不住,一时间展露无遗。心道:这史老夫人见着这养子媳妇,怕是要喜欢上了呢!可怜史老夫人她孤寂好强了大半辈子,最得意的儿子没了,大儿媳孀居多年又是个闷葫芦,次子和次子媳妇又是这幅光景……无怪乎她心都凉了,宁愿躲出京去,也不愿看家里这些糟心事儿。这次回来,怕是那颗冷透了的心啊,要热乎起来了呢! 这日,宁韵正在西次间儿被隔出来的小书房里作画,就听到外面玉坠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说:“二少奶奶,您快出来的。老祖宗的马车已经到院门口了!” 崔妈妈拧着眉,呵道:“怎的这个时候才过来通报?不是家里得了消息派人去接的?进京的消息来的时候,怎么没人往这里送信儿?” 玉坠跑的满脸往下淌汗珠子,急道:“谁说不是呢!这还是我去二姨娘院子里找人的时候,听说的呢!定是有人作祟,故意拦着消息不让往咱院子里送。好让咱们少奶奶出丑!” 崔妈妈一听就明白过来了,暗啐了一口道:“真是拿不上台面的小伎俩,下作!” 彩月在一旁也跟着急了:“这可怎么办呢?已经到门口了,哪还来得及。能在老祖宗进屋之前赶过去已经不容易了,何况咱们少奶奶还没装扮呢!听说老祖宗在规矩上头是极严厉的,这……这可怎么办呢?” 玉钗也顾不得着急了,已经开始指使其他丫鬟们找衣服挑首饰了。 宁韵面无表情掀开帘子走出来,冲几个丫鬟摆了摆手,道:“慌什么呢?晚了就晚了,你们主子我难不成还会挨板子不成。” 玉钗忙伺候宁韵净了手,洗去手上沾着的墨迹。 宁韵擦了手,淡淡道:“衣服首饰什么的,就先免了吧。我穿这一套,没什么不好。”因为今日她要作画,因此只穿了个窄袖口的素白长衫,配着一个的杏色褙子,底下是淡淡水红色的紫绣纹百褶裙,头上只别了一个浅紫玉簪子,耳朵上戴了一个同色的坠子。颜色素净淡雅,人也放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崔妈妈看着宁韵点了点头,道:”我们现在就往前头的福寿居赶,兴许还来得及。玉钗,你先前头跑过去候着,先探着消息,待二少奶奶到了,也好有个准备。“ 玉钗领命去了。 临出门前,宁韵又吩咐彩月:”去,把我案子上那副画儿带上。”她从没计划着要把自己的画拿给别人瞧,眼下却是被他们逼着,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哼,想算计我,手段还嫩着呢! 史家的福寿居位于整个府邸的最中央,乃是史家最气派的一处院子,其他几处院子则环绕左右。眼下,这福寿居里正聚满了人,当中簇拥着一对老人,正是从祖籍赶回京城的史老国公和史老夫人。 两人表情皆是肃穆,当真和传闻中的一样不苟言笑,二老往正位上一座,严肃非常,唬得底下众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老国公是一副不耐烦的深情,老夫人脸色却是冷得跟冰块似的,就连史夫人看了,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史荣远就更别提了,缩着脑袋恨不得躲在史夫人身后不出来。“冲喜”这主意一出来,夫妻俩就知道,今天这顿训斥是在所难免了,怎么着也得忍着了。 史夫人知道丈夫是个靠不住的,只得扶着丫鬟的手,迎着头皮上前一步,用病弱无力的声音道:“父亲,母亲一路操劳了,不如……” 她话还没说完,史老夫人手中的茶杯就狠狠摔了出去,只听”啪擦“一声,杯子在史夫人脚下摔了个四分五裂。那茶杯中的水则在半空中洒了下来,淋了史夫人满头满脸,弄湿了精心装扮的头发和面妆,好不狼狈。 这一幕,被屋内的丫鬟婆子看了个清楚,她们面面相觑,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着这么多丫鬟婆子的面儿,就连当家主母的面子都不给,这……看来果真是气极了。 屋内一时间静的出奇。 史荣远知道,母亲这是因为桓儿的婚事怒了,说不定还和史令沣的婚事有点干系,当下连话也说不出口,立刻”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连头也不敢抬。双手还拉着身侧的妻子,让一时楞在那儿的史夫人也跪下了。 这个当口,一直受在三房面前做低伏小的四房,自然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史荣业和陶氏对视一眼,也忙跟着跪下了:“老祖宗息怒啊,有事好好说,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啊!”在三房面前做做样子总是要的,若不然三房那个刻薄小气的事后还不知要怎么报复自家呢。 史老夫人早看透了四房那点儿小心思,只冷哼了一声,并不跟四房计较。 史荣远紧低着头不敢说话,史夫人是羞愤难当也不说话,一旁的孙妙茹倒是机灵,赶忙也跟着跪了下来,用细弱好听的嗓音,接过四房的话头轻轻道:“老祖宗请息怒,万万别气坏了身子,您……” 孙妙茹一番巧言还没说完,就又被史老夫人冷冷打断:“你又是谁?敢在我史家如此多嘴。烦请闭上你那张巧言令色的嘴!我人老耳聋,听不得这些。我史家的家务,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多嘴。这屋子,也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出去!” 第38章 老夫人发怒(下) “你又是谁?敢在我史家如此多嘴。烦请闭上你那张巧言令色的嘴!我人老耳聋,听不得这些。我史家的家务,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多舌。这屋子,也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出去!” 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听到这番话,早该羞得无地自容了。可她是谁啊?她是为了高嫁,连傻子也情愿嫁的孙妙茹,若是没有这点儿忍耐,她怎么敢嫁进来! 只见孙妙茹微微挺起腰,脸上潸然预泣的表情,放佛下一刻就要马上落下泪来。 “老祖宗,是孙妙茹不好。老祖宗看在孙秒茹年少不经事的分上,且饶了妙茹这一次吧!妙茹以后定当好生侍奉祖父祖母左右。听从祖父祖母教诲。” 一番话说完,眼泪已经是扑簌扑簌往下掉个不听,孙妙茹跪在地上,保持着磕头的姿势,竟是不起来了一般。 好一个可怜的弱女子,这一番话说出来,放佛再苛责下去就是蛮不讲理了一般。 只是,她怕是还不了解老夫人的性子,老夫人偏不怕有人在自己面前苦肉计,她别的没有,就是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铁石硬心肠。 老夫人手指捻动着佛珠,沉声道:”姑娘喊错了,莫要欺我人老糊涂,我怎么不记得史家有你这要给小辈。我们史家家小业小,供不起你这尊菩萨。”哼,我的孙儿虽是傻了些,却不是你这般有心计一心只想着攀高枝的女人配得上的!桓儿她母亲是个糊涂的,我老太婆却不糊涂! “出去!” 最后两个字又一次干脆利索,响亮无比的喊了出来。 饶是孙妙茹再忍耐,此刻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一张脸羞得通红。好半天才又憋出几个字来:“祖母,您……” 老夫人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吩咐身后的盛嬷嬷:“把这位姑娘请出去。我见着她心烦!” 盛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一张方子脸,看上去很是严苛。说出的话也毫不留情:“姑娘,请吧。老奴若是出手,怕是要扯疼了姑娘的。” 孙妙茹这次却是真的要哭了。从小到大,她还从没受过这份委屈呢!她眼巴巴的像身旁的婆婆求救,可婆婆眼下正自顾不暇呢,哪里顾得上她。不过终究是自己做主娶进来了,史夫人不能坐视不管。这老夫人摆明是因为这场婚事生自己气呢,她作为新媳妇的婆婆,只能迎着头皮开口。 “母亲,错都在儿媳妇身上。怪我一时心软……妙茹却是无辜的,您莫要牵连她。” 老夫人捻着佛珠,冷哼了一声:“你若不想被休回娘家,不想桓儿以后没娘疼,就给我闭上你的嘴!” 史夫人心头一凛,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却是再不敢开口了。 于是,当着一屋子丫鬟婆子的面,孙秒茹被“请”到了屋外,大门在她身后“啪”的一声关上,毫不留情。孙妙茹即便一脸的不甘,到了外面,却还不敢走,只能一个人冷清清孤零零站在外面,好不可怜。 屋内,老夫人也不说话了,就把底下跪着的夫妻俩晾着,直到盛嬷嬷又泡了一杯茶过来,待水温适宜了,老夫人才啜了一口,发了话。 “沣儿媳妇是哪个?” 史夫人已经把全部的恨意悉数加到了“沣儿媳妇”身上了,听老夫人这般问,立刻抖擞了精神,准备拉她也下水,老夫人在规矩上是极严的,怎么会容忍这样没规矩的迟到? 她特意没有把老夫人回府的消息差人通报给墨香院,等得就是现在。这个念头,放佛是个救命稻草一般,让她支撑到现在。哼,自己吃苦头,那个白小初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史夫人强打起精神,道:“兴许是有事耽搁了,我再差人去通报一声。平日里她不这样的,兴许是有事耽搁了,也说不定。” 史夫人话音才落,门口就响起丫鬟通传的声音:“沣二奶奶到了!” 老夫人眯着眼睛望过去,就见一身淡雅装束的女子由远及近,在自己跟前行了礼: “白小初见过祖父,祖母。晚辈来迟了,还请祖父祖母责罚。“规矩不多不少,话也简洁明了,多一句不说。 史老夫人倒是好奇起来了。 老夫人这些年虽然不在京都,不想管家里的琐事,但毕竟是史家人,她哪放心的下,尤其是史令沣,那个自己找出来,又让丈夫抱进门的孩子。 原本她就给史令沣定了一门亲,是魏家的孙女儿。为的就是不管将来史令沣有没有出息,都也有个娘家可以依靠。 可是这门亲,好端端的,怎么就黄了?她人虽老,心却不老。史家里,也自有她的眼线。虽然信上说,是沣儿误闯了白家女儿换衣的房间,可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老三媳妇什么德行,心里又想的什么,她如何能不知道! 那时候事已成定局,她不得不任由老三媳妇让沣儿娶了白家女儿。那白家女儿什么脾性,她也差人问查过,早就不报什么希望了。她现在唯一怕的就是,这沣儿媳妇和老三媳妇沆瀣一气,害了沣儿的前程! 想到这里,史老夫人目光寒了几许,眼光在宁韵身上停了许久,才又开口:“听闻你前阵子去相国寺上相,遇到了地动惊马了?现在可养好了?” 老夫人也不问责她为何迟到,却关心起她的身体来了,这可把一旁史夫人急坏了,心头跟猫抓儿在挠她一般,偏又害怕老夫人的威严,不敢插嘴,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谢老祖宗关心。不过是小伤,媳妇儿早就养好了。不值当老祖宗挂念着。”宁韵多一句话也不说,多一个表情也没有。始终就是半敛着下颚。 老夫人吹了吹茶碗中的浮起的茶碎,眼睛也不抬,又问:“在史家住着可好适应?若有哪些规矩不懂的,只管问你母亲,她是一家之主,你倚仗着她,再没人敢欺生的。还有,老三寿辰上那次意外,到底是苦了你了,是我孙儿欠你的……你也别怪他,总归是无心的。他表面看着是个好脾气的,私底下可是倔的很,若有哪些地方误会你了,还得你多忍让一些,有事也只管跟你母亲说,她自然会给你做主的。” 这话,表面听着是关怀之词,实际上,这在话里话外都是在试探,试探白小初嫁进史家是什么心态,试探她对那场丑事的看法,同时又在试探她对史夫人这个婆婆又是什么态度。 宁韵听得明白,眼角撇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史夫人,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来。那笑意是侧着脸对着史夫人去的,老夫人坐在上头看不到,可史夫人却看得明白,那笑意似是嘲讽,又似是挑衅,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个白小初,是胆敢在老祖宗面前告她的状么? 岂有此理,她活腻歪了! 史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可对面的人却跟没事人一样,完全无视了她眼神当中的警告。 宁韵转头收起笑容,提了提裙摆,在跟着一旁跪了下来。 她的确是要开始告状了。 但是,如何把这状告得委婉中又带直白,却是个技术活儿。 宁韵先是规规矩矩给老夫人跪下,把泪珠子聚在眼眶,却不流下来。同时,又提高了声线,让后面的话清脆明了,声音还需得略带沙哑,体现出却又带了几分不甘又不愿的味道来。 “老祖宗,成亲当日没能给您二老磕头敬茶,孙媳今日先在此补上。”说完,就先“咚咚咚”三声,给上面的两位老人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从盛嬷嬷那里接过茶壶,亲自给二老茶碗中添了热水。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扭捏做作,端茶极稳,斟茶的动作也是滴水不漏的,茶水一丝一毫也没有溅出来,就连那茶水落杯的声音,竟也清脆入耳,好听的紧。最后,茶水高度是极标准的七分满。 这一套动作,不仅让史老夫人侧目而看,就连方才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史老国公,也不禁收回了意力,放到了宁韵身上。 “不错!” 史老国公回来坐在那里以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赞了宁韵一把。 底下的丫鬟婆子也纷纷进行眼神交流,若不是头顶有两位老祖宗压场,此刻怕是早就要纷纷议论开了。 两个孙媳妇,一个被赶出门外,一个却得了老国公的赞赏,谁是宝谁又是草,这可分明多了。以后对这位二少奶奶,可得小心奉承才是。如今老祖宗回府,这家里怕是要变天了哟! 可是,这这还没完呢。 宁韵敬完茶,又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道: “孙媳给自幼就知道自己是个没福气的,规矩又浅,从不敢奢望能嫁进这世家门庭来。即便是出了那样的意外,这样的想法也没变过!世家子里规矩多,孙媳这样的身世,自知是难以匹配的。虽然母亲她不嫌弃,孙媳自己却是不敢马虎的。自打进了史家门,孙媳就处处小心谨慎,生怕一个疏忽给二爷徒增了麻烦。” 说到这,宁韵有意顿了顿,眼眶里的水气更浓了,话里话外无不透出几分委屈来: “好在二爷是个明理的,并不曾因孙媳的家世门楣而看低我。” 老夫人忍不住抬起头,多看了一眼。 宁韵继续道:“至于那件丑事,孙媳从不想着要怪罪谁,更别说二爷了。只是……” 第39章 讨喜 宁韵继续道:“至于那件丑事,孙媳从不想着要怪罪谁,更别说二爷了……孙媳起初想的是,史家这般明礼有矩的世家,发生这般碰巧的事儿,着实不应该!当中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孙媳是第一个不依的。但是后来,孙媳又觉得是自己疑心了。有母亲这般严苛的人当家,哪个不要命的敢再她眼皮子底下犯事儿呢?就算是有这样的人,想必也是有苦衷的。想通了这些,孙媳倒也渐渐放开这件事了,别的孙媳再无所求了,只想着凭自己的努力,把院子里外操持好,过好自己的日子,府里也都相安无事,那孙媳便也知足了。” 听到这,老夫人哪还有个不明白的。于是狠狠瞪了一眼史夫人,心道:愚蠢的妇人,还当自己怎么老谋深算呢!好在这沣儿媳妇是个聪明的,不仅知足,而且识大体,明明识破了婆婆的阴私事儿却也不戳破。只求府中相安无事,倒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了。真是难得啊!自己以前听着风言风语,倒是误会这个孙儿媳妇了! 想到这,史老夫人再看跪在底下,带着几分委屈却又有几分倔气要把日子过好的小媳妇,心中生出无限欢喜来! 这些年,史家老大去了以后,儿子不出息,媳妇也不长进,难得稀里糊涂娶到这样一个明白的孙媳妇儿!也不枉自己千里迢迢回来这一遭。只是……这小身板儿太瘦了些,不知什么时候能生个长孙出来! 史老夫人忙给一旁的盛嬷嬷打了个眼风,盛嬷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她跟了主子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主子想什么呢,这是心疼孙媳妇儿了呢! 盛嬷嬷亲自把宁韵扶了起来。瞧见宁韵身后大丫鬟彩月手里的东西,就笑着回头对二位老人说:“老太爷,老夫人,您瞅瞅,沣二奶奶多乖巧的孩子,还带了礼物来迎接咱们回府呢!”说完,朝宁韵笑了笑。 宁韵回敬一个感激的笑容。她正愁怎么找时机开口呢,这位盛嬷嬷倒是帮自己起了个好头。 “嬷嬷笑话我了。”宁韵从彩月手里接过东西,上前一步道:“哪里是什么好东西,值当一个‘礼’字呢。听说老祖宗喜欢笔墨,孙媳就随手抹了几笔添了一副画儿来。原本是想着,老祖宗这里多年空着,一时间怕找不出什么应景的墙饰来装点,这才厚着脸皮来献丑了。可是到这儿来,见了老祖宗,就怯了,孙媳拿不出手。老祖宗索性就当孙媳这画儿是来求教的,孙媳原本就刚学的,若能得老祖宗提点几句,是最好不过的了!” 宁韵话说得娇嗔,小女儿撒娇的姿态尽显,惹得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大家都知道,老夫人还在公主府的时候,她的笔墨书画就已经享誉京都了。后来嫁到史家来,把老国公从纨绔子弟改造成了上进好男儿,丈夫不仅上得战场,就连书卷气也是不输其他文官的。老国公见自己夫人酷爱研究笔墨,从沙场退居二线后,就也耳濡目染,学起作画、练起书法来。二人在祖籍隐居,多半的时间也都是在书法墨画中过来了。 宁韵这次,可真是投其所好了。 史夫人被晾在一旁,一口银牙都咬碎了,都怪自己以前没有早下手,一直以为这个媳妇是个笨的,却不知道她原来又这么多心眼!老祖宗一回来,就知道撒娇卖乖讨老人欢心了!哼,眼前这二老脾气最是古怪,可是好糊弄的?早晚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史老夫人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来,对宁韵招招手,唤她:“来,过来这边。你竟学过画?好,好,这女子的手啊,就不该拘于女红,多在笔墨里染几糟,让身上沾点墨香气,是好事。免得这女人见识太短,登不上台面不说,竟窝在内宅里想些见不得光的腌渍事儿。” 老夫人这后半句讽刺的是谁?屋子里的人都听出来了,骚的史夫人的脸一阵白一阵红。 一旁的史老太爷是最烦家中琐事的,原本坐在一旁很是不耐烦。乍一听孙媳拿了自己的画过来,登时就来了精神。他因为是半道才开始学的,不管赏画的眼力还是下笔的手法,都远不及史老夫人好,偏他又喜欢处处拔个尖儿,于是遇到有人拿画来,就抢着要看。 “沣儿媳妇拿画来了?来,快给我瞅瞅。” 史老夫人见丈夫这样急躁,嗔怪的瞥了他一眼,眼里带着数不尽的情意。老国公干笑了两声,看向老夫人的眼神同样带着情意,放佛一个依赖着对方的孩童一般。 看得宁韵不由一怔。 这份感情,经过第三者的挑衅,又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依然能这样深么?宁韵听崔妈妈说起史老夫人的陈年旧事时,一直以为史老夫人的心态不过是好胜罢了,对史老国公应该没有多深的情感。就算开始的时候有,但后来经历那么多,也该寒心和麻木了。 可是,看到夫妻俩方才的眼神,宁韵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莫名的,心头竟然生起一丝羡慕之情。 老国公拿过画来,迫不及待的打开,眼神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好,好画!笔法细腻,是用了心的。比起那个什么知州送给我的不知要好上多少!”这是他第二次称赞宁韵了。 史老夫人心道:这个家伙又再不懂乱说,他说的那个知州,可是当地有名的才子。送出手的那副画,也是画作中的佼佼者,沣儿媳妇基于孝心随意画的新作,怎么能和才子之作比得上呢? 老夫人凑过来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就挪不开眼了! 画上作的是一副杨柳观音像,观音坐于莲花之上,右手持杨柳,代表着消灾祛病。线条如游丝一般流畅自然,笔墨技法熟稔,色运用灵动柔和。这哪里是随手一抹的画儿,分明是一笔一划万般用心的。 老夫人是信奉佛教的人,当下就喜欢的不得了,双手捧着画,道:“阿弥陀佛,你这孩子,这哪是随意挂着玩的?盛嬷嬷,快摆香案,供奉起来!” 一旁老国公道:“怎么样,老婆子,比那知州的画可好?这次我可看对了?” 老夫人嗔他一眼:“好!都好。画好,孙媳也是个好的。”老夫人眉眼里都是笑意,看着眼前的孙儿媳妇,心里越发喜欢起来了。 她顿了顿,瞥了一眼宁韵的肚子,又道:“若是送子观音,就更好了!” 一句话,倒把宁韵的脸给羞的红透了。 老夫人可不管,拉过宁韵的手到跟前,认真问道:“这也有些日子了,可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宁韵自然知道老夫人暗指的是什么。看来传闻果真说的没错,老人心急似火的要抱重孙子。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问得也太直白了。若是方才自己是故作娇羞状,那现在可是真的羞红了脸,不敢抬头了。 一旁史夫人听了,也是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生怕自己安排媳妇喝避子汤的事儿被抖出来,于是赶忙插嘴:“说得可不是么!媳妇我也急着呢,每月都给她请平安脉,可就是没消息。” 老夫人冷哼一声,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扔,冷冷道:“我倒让你插嘴了?!” 史夫人知道,今天自己不主动求饶,这老夫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于是咬了咬牙,抹了把泪,准备打苦情牌:“母亲,媳妇知错了。起初给桓儿说亲,也是一时心软……桓儿他,桓儿他实在太可怜了!”说完,径自呜呜地哭起来了。生一个傻儿子,谁有她凄惨?谁有她苦? “桓儿是你的儿子,他也是我的孙儿!我不准你给他说亲,难不成就是我冷酷无情,不疼他了?”这个蠢妇,真是愚蠢至极,当初怎么就给老三找她这么个媳妇呢!凡是甘愿嫁给桓儿作媳妇的,哪个不是心机深,想要攀附权贵的?这样的女人,必定是会祸害家里,让宅里不得安宁的,要之何用?那个孙妙茹,看了第一眼,她就知道,是个有野心的!这样的女人,这个蠢妇也敢瞒着自己娶进来,真是为了一个世子之位,魔怔了! 史老夫人被气得胸口疼,盛嬷嬷赶忙过来扶着。一旁的史老国公看老妻被气成这样,顿时怒了,一路上他也听老妻唠叨过,自然知道老妻为何生气。他原本是最厌烦管这内宅之事的,可眼下,却是怒不可遏,老妻都被气成那样了,自己不得不出手了。 “沣儿媳妇,把你祖母扶到里面去。”老国公一边回头对宁韵说,一边走下去,站在三房夫妇面前,多年战场生涯练就了他一身好体格,周身的肃杀之气让跪在跟前的夫妇俩不住地打冷战。 要知道,这男人管起家事来,可不像女人那般讲究弯弯道道。 史老国公的动作直接的很,抬起脚,朝着史荣远的心窝子里就狠狠揣了过去。他的角度掌握的刚好,连带着一旁哭哭啼啼的史夫人,都被这股子狠劲儿给踢出去半丈多远。 “这家要是当不好,趁早从爵位上滚下来,回祖籍种地去!” 第40章 处置 “这家要是当不好,趁早从爵位上滚下来,回祖籍种地去!” 史老国公一声怒吼,吓得史荣远差点尿了裤子。 “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错了,父亲息怒啊!儿子再也不敢了。”除了这句话,史荣远再也说不出别的来了。 看儿子跪在自己面前那个怂样儿,史老公国不仅没有息怒,反而更气了!他自己在战场上驰骋半生,虽然年轻时候也有糊涂过,但却还从来没像史荣远这般怂过!这个痛哭流涕抱着自己大腿求饶的人,竟然是自己儿子?!哪还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真是丢人!史老国公看着就气。又想到旁边那个哭哭啼啼的儿媳妇,不把自己儿子往正路上引,成日只想着怎么谋算世子之位,便更气了。 但他总归不能打女人吧,于是,所有的气就全撒在了史荣远那个孬种身上。他想也不想,直接揪起儿子的衣领,挥出拳头,狠狠砸在史荣远的胸口。 史荣远年纪也不小了,整日又养尊处优的,生生受了这一拳,顿时疼得闷咳了几声,身子如入落叶一般,萎顿在地。 “你母亲她身子骨原本就弱,为了桓儿的婚事,急慌慌往京城赶,一日不曾休息,紧赶慢赶却还是被你们给算计了去。还冲喜!当别的人都是傻得么?!这一拳,便是替你母亲砸的!” 史荣远听父亲这样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冲喜这事儿,史夫人是没和史荣远商量的,那时候夫妻二人正在闹别扭,史夫人就赌气自己做主了。而史荣远呢?自知自己理亏,把夫人气病了,又不敢去上房探病,就自以为冲喜这事儿是真的了。 这下子,听父亲一说,才醒悟过来:难道冲喜也是妻子做的假?只为了在父母亲回来之前把桓儿的婚事落实了? 再看一旁史孙氏眼神躲闪的模样,史荣远就明白了。看来,这一拳竟然是替这个蠢妇受的呢!凭什么啊?自己早就警告过她,这事儿不能硬和母亲对着来,她到好,完全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 先头二人的矛盾还没解呢,此刻又有父亲在场,史荣远顿时来了气场,“嗖”站起来,指着史孙氏怒道:“咳咳!你这个毒妇,竟瞒着我做这等好事。” 史荣远性子最是胆小惧内,这般同他夫人说话,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史夫人哪容得他骑在头上装大爷,顿时梗了脖子,瞪圆了眼睛看过去,就好像再说:你敢这样跟我说话,胆子肥了不成? 史荣远一张老脸涨的通红,被史孙氏这么一瞪,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儿。他正有些骑虎难下,忽然看到站在人堆儿里的三姨娘在冲自己眨眼睛,耳边就突然想起三姨娘前阵子夜里在枕边提醒自己的话。 “知道老爷性子绵软,心怀仁慈,不喜欢做那起子揪着错儿发脾气的事儿。可是,老爷,如今老祖宗要回来了。他们年纪大了,不适合在路上颠簸,想必这趟回来了,就要留下来养老了。不管老爷以前性子如何,待老祖宗回来,可都得顺着老祖宗的意思变通一些了。” “您想啊,老爷子他是军中历练出来的,最喜欢什么品格儿?” “自然是喜欢顶天立地、能上阵杀敌的好男儿了?如今,老爷虽不能上阵杀敌,但是学一学武管那些响当当的男儿气概也是好的。尤其是在老爷子面前,多学一学老爷子的脾性,想必老爷子看了,也会欢喜的……” 嗯,她说的对。学一学老爷子的脾性,不能太绵软了。老爷子方才做什么了?他打了自己一巴掌,说是替母亲打的。 史荣远再看一眼面前怒视自己的史孙氏,顿时恶从胆边生,抡圆了胳膊,“啪”的一声,用力扇了史孙氏一个耳光。 “瞪什么瞪!”史荣远学着父亲的样子,呵斥道:“你竟然算计到母亲头上了。若母亲路上颠簸,有了什么闪失,你可担得起?!” “你!……”史孙氏捂着脸,瞪圆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他竟然敢打自己?她如何受得了这份委屈,可偏偏老爷子站在一旁,她不敢放肆。只能干巴巴的流眼泪,呜呜地又哭起来了。这次的委屈和眼泪,比先头那些,可是要真实多了。 史老国公对儿子的做法很满意。可是耐不住哭哭啼啼的声音,于是又转过怒呵:“蠢妇,哭哭啼啼做什么?要哭回自己院子里偷偷哭去。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你不是病了吗?回去养着吧,以后就别出来了。再敢出来惹你母亲生气,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为了老夫人的健康,老国公这是要禁她的足啊。 史夫人他也管不得这么多了。眼下,她是里子面子全丢尽了,对史荣远也是恨的牙牙痒。她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等回了自己院子再好好和史荣远算这一巴掌的账。还有那个白小初,只要自己还是这家的国公夫人,非要把她治死不可! 她原先只当这老头儿生完气就罢了,不管家事,不像老太太那样难对付,只要自己忍了今天,就万事好说了。可谁知这老头又加了一句话。 他说:“三房媳妇既然病着,这家中琐事,就先别管了,别累坏了身子。以后这些事儿就交给老四家媳妇吧!” 史夫人傻了眼了。这还要剥夺她当家的权力?那还了得! 她赶忙擦干眼泪,抽抽搭搭地道:“媳妇……媳妇的病已经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即便还需要养养些日子,也就是躺一躺,不会耽误处理庶务的。再说了,这家事最是繁杂,这些年弟妹她又……不大经手这些,突然教给她,别弄岔了,把耽误了正事儿给就不好了,白白让人笑话。” 说完,她赶紧给一旁的四房媳妇陶氏使颜色。陶氏也不想沾上了一些麻烦事,赶忙跟着附和说:“嗯,三嫂说得对,我平日里,不大管这些的,怕是要出错。” 史老国公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听你俩这般一说,倒也是。” 史夫人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史老国公继续道:“那就让沣儿媳妇协助老四家的吧。我瞧着,她倒像是个聪明的。” 白小初?让他插手,还不如只让四房一个管着呢!起码还会忌惮自己。史夫人还想说什么,被老头一个肃杀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处置完了,史老国公再也懒得管这烂摊子,自转到内室看她的老妻去了。 宁韵扶着老夫人坐在内室,外面的一切都听得明明白白。 待史老国公在外面处置的差不多了,老夫人才眯着眼睛道:“这老倔头儿,还挺像那么回事。你瞅着,回来就要邀功来了。” 宁韵有些犹疑,心道:“难不成外面这些都是二老商量好的?”不等她问出口,史老国公就跨了进来。 “我可不是得邀功么?这坏人坏事都让我做了,你却和沣儿媳妇躲在后面看戏。怎么样,你给我安排的这处戏,我演得可还好?哼,要不是你吩咐过,我非得把老三吊起来,甩上几十鞭子才解恨!” “你倒是有本事,怎么不把他爵位剥去?这会子,又来劲了。你把他打重了,他怎么上朝,带着伤上了朝,还不是让别人家看咱家笑话?这些年,史家丢的脸已经够多了,还是省省吧。左右是咱俩教养出来的儿子,纵使有十分错,九分也怪你我没教好。”老夫人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哪还有胸口疼的样子。 史老国公干笑了两声,在老妻面前,他从来都是说不过的,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你们女人,就是麻烦。我只帮你这一次,以后,休想让我插手这乌烟瘴气的内宅事儿里去!沣儿媳妇你也别跟这老婆子搅和到一块儿去,好好的乖孩子,别让她教坏了!” “哼,由得你管?”史老夫人嘴上是威胁,可眉眼里却尽是笑意。宁韵明白,这是这对老夫妻相处的常态。史老国公呢,表面上是厌烦的,可是看向老妻的眼神里却尽是宠溺。 那种羡慕的感觉,再一次盘踞上了宁韵的心头。让一向巧舌如簧的她,竟忘记了开口回话。 史老国公转去东次间看那副观音图了,史老夫人便把人下人都支出去,屋内就只留宁韵和她自己两个。 “你祖父他没个正经,你不用理他。” 宁韵没有掩藏自己脸上的羡慕之情,直言道:“祖母,孙媳若是能活得像祖母这般,就也此生无憾了。”她说的是真的。 一直以来,宁韵都只信奉自己,从不依靠任何人。可是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只是个女人罢了,她也希望有个人可以去信任可以去依靠。这种小女人的心态一直都有,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她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也在不知不觉的被现在所处的环境所同化。 史老夫人听出点儿味儿来了,拉过宁韵的手,道:“好孩子。沣儿他不是个糊涂的,这我知道。正因为他不糊涂,所以你母亲做的那些糊涂事儿他都明白。也许开始,他还对你有所不满。可是现在,祖母保证,他是信你的。我在路上的时候,他就给我写过信。你猜,他信上说的什么?” 第41章 动作 宁韵第一个反应竟是,这史令沣难不成是写信告状了?倒也不像……可她不明白,这老夫人怎么就突然对自己推心置腹起来了,话题还是关于史令沣的。 老夫人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他给我写信,说你嫁入史家,非你所愿,让我宽待你。老三媳妇她看你不入眼,若有刁难之处,还希望我从中维护一二……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在我面前说她养母的坏话呢!以前纵使我知道老三媳妇是个心眼小的,但沣儿却从不在我面前提这些的。” 宁韵有些吃惊,史令沣会这样说?也不知道老夫人是故意这样说试探自己呢,还是只是陈述事实。但是在老夫人面前,她没准备扭捏着装模作样。这位老人慧眼一双,什么伎俩看不破?难得这个史家还有这样一个明白的当家人,倒不如真心换真心。 “祖母,孙媳不瞒您。我不求二爷待我像祖父待您这样……只求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便也罢了。二爷如今待我三分好,我不敢只还两分。孙媳没有别的奢望,便是富贵权势,也是一样不求的,只盼着一辈子平平安安、舒心快活就知足了。” “你倒是知足的!”史老夫人有些怒其不争:“这女人一辈子,图个什么?就只图个相敬如宾?那哪能够撑着大半辈子。还不是图个知冷知热的人、能在明里暗里都护着自己的人?要得这样的男人,一小半凭女人自己的运气,而另一大半,却全靠女人自己。你瞅着那东西现在这般对我的,以前可不是这样。早些年,她可是举着剑,要砍我的脑袋下来祭他的宠妾呢!” 宁韵听老夫人旧事重提,跟讲个笑话一般,心中是佩服不已,照实说道:“孙媳听人讲过老夫人的旧事,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里着实佩服祖母。这要换做是孙媳我,更别说是生儿育女了,便是嫁过来了,也是休想!这样的男人活该坏掉名声,一辈子孤老才好!” 宁韵丝毫没有顾忌他诅咒的这个男人就是史老国公这个事实,说起这些话,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性情,反而恨得连眉毛都翘起来了。 史老夫人听了,反而哈哈大笑出来,拉着宁韵的小手,舍不得松开,连连笑道:“好!我就喜欢这样直爽的性儿,比那些矫揉造作的闺女好上不知道多少。无怪乎沣儿那小子说你端的是厉害,他都不敢得罪。我起初还不信,现在是信了哟!” 宁韵也笑了,低着头作娇羞状,道:“祖母你取笑我。我那院子里,怎么都是二爷最大。哪里是他不敢得罪我呀,明明是我不敢得罪他才对。” “你们两个啊,都是个不服输又倔的。以后的日子啊,且长着呢。你们慢慢过着,就知道了。一个人取暖总归不够,得两个人依偎一起,才能够的。” 这话说得有深意,宁韵再没接话,只乖巧的应了声“是”。 她有一种感觉,这老夫人今天像是有意跟自己聊天说话的,难道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特意为了做他们夫妻二人说客?不应该啊,这二老才回来,纵使有眼线在府内,又能知道多少呢? 其实,史老夫人的话,却只对宁韵说了一半。史令沣给她写了信没错,而后来,由于他实在放心不下,就在离京赶去执行公务的前一天,追上了史老夫人的马车。他除了把信中的请求又说了一遍,另又和史老夫人说了会子知心话儿。话里每每提及这位妻子时候,那眼神儿都变得不一样了,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呢!这些年,虽然史老夫人不住在京都里,却和史令沣一直有书信来往,这孙儿是什么性子,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这史家里头,还能有一个让他牵挂着的人,着实不易。 她今天在这位孙媳妇面前暗示了半天,也不知道她听明白了没有。依她看,这孙儿啊,以后可是有苦头吃了,怕是要载在这小媳妇儿手里了哟! 史老夫人拉着宁韵又聊了一会儿,最后让盛嬷嬷从箱子里拿出一盒东西,硬塞给了宁韵,里面是一粒一粒黑色的丸药。说是名医调配的,最是养女人的身子。宁韵没有推脱,好生谢了一番,她知道,老人这是盼着她养好身子,及早给她生重孙子呢。宁韵心道,怕是要让老人家失望了。要她和史令沣现在的情况,要生孩子,还不知得到猴年马月呢。就算是二人由合作关系转为正常夫妻了,她生不生孩子,还得另说呢,生了孩子,就有了牵绊,万一……万一她又回去了宁家那个身子上呢?那岂不是替别人拢着男人的心,又替别人生养孩子?这种情况,宁韵想都不愿去想。 回了墨香小院儿,崔妈妈赶紧迎上来了,脸色笑着,道:“恭喜二少奶奶了。得了老夫人的欢喜,这史家也算有个依靠,再不怕被人欺负。”一旁玉钗玉坠几个,也跟着笑嘻嘻的。 宁韵把药丸交给崔妈妈,道:“你们听说什么了?我还没回来了,你们就知道了。” 一旁玉坠咋呼道:“可不是么?少奶奶,如今院子里都传遍了,都说二少奶奶能耐,又会作画讨老太爷欢喜,又会说话得老夫人的独宠。以后还要和四房夫人一起管家,好日子来了呢!他们还说,以后可得要争抢着巴结咱们院子里的人呢!” 玉钗脸色也是挂着笑,一边替宁韵解了外衣换上家常的衣服,一遍嗔了妹妹一眼,道:“就你知道的多!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却一个字不落,看我回头不打你。” 玉坠朝姐姐吐了吐舌头,这才又凑到宁韵跟前,悄声道:“少奶奶,奴婢再说个正事儿给您听。就是刚才,史夫人才回院子,就把那老嬷嬷找去了!” 玉坠口中这个老嬷嬷,自然是有特殊任务再身的田嬷嬷了。 宁韵冷哼一声:“她这是在老夫人那吃了气,准备在我身上找回来呢!吩咐下去,以后院子里的人行事说话都小心些,有胆敢在外面嚼舌头的,决不轻饶。” 玉坠忙领命去了。宁韵砖头问崔妈妈:“崔妈妈怎么看?” 关于田嬷嬷的事儿,宁韵没有瞒着,整个府中的形势和史夫人的心思,崔妈妈也都知道。就连史夫人算计养子的亲事,崔妈妈如今也是知道一些的。 “依奴婢看,怕是上房那位要提前出手了,我让她们几个在膳食上多注意些。若奴婢猜得没错,这田嬷嬷在膳食上找不到缺口,定然会另寻个由头,现身来打扰少奶奶您了。无非是些养身子的汤汤药药,只要您不喝,又有老祖宗在,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子嗣这事儿,在老祖宗那里大忌,闹出来,定不会轻饶。” 宁韵拧着眉,思索了片刻,才道:“就算是闹起来,结果也无非是田嬷嬷一人胆大妄为,动不到上房那位的一根骨头。而且,上房那位就算再傻,也决计不会不做好抽身准备就把人派来的。再者,老夫人那里,我也看出来了,家和万事兴总归是第一紧要的事儿,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也不过是动动筋罢了,抽不掉上房那位的骨头!” 崔妈妈赞同的点点头。的确,老夫人知道史夫人拿“冲喜”的事儿算计她,又知道她算计养子的婚事,这两件事儿加起来,也不过是暂时剥夺了史夫人管家的权利罢了。老夫人的想法,由此可见。而且,就算不顾及史家的名声,可史夫人娘家——魏国公府,却也是不得不去顾忌的重要一点。 崔妈妈自然是明白这些的,就有些发愁:这事情,还真有些难办。把田嬷嬷处置到容易,可是要想动一动背后主谋那位的筋骨,可是不大容易。可真这样忍着,防得了一时,还防得过一世?走了一个田嬷嬷,怕是还要来个王嬷嬷,周嬷嬷…… 宁韵此时,却是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直言道: “如果田嬷嬷送什么汤药来,不用拦着,只管让她进来。我喝了便是!” 第42章 三姨娘 宁韵此时,却是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直言道: “如果田嬷嬷送什么汤药来,也不用拦着,只管让她送进来。我喝了便是!” 崔妈妈急了,忙道:“少奶奶,可使不得啊!上房那位要是现在出手,铁定是等不得了,要来一次狠的。这个时候端来的药,别说她不敢逼您,便是硬逼着,咱也不能喝得啊……” 崔妈妈还想再劝劝,就听玉钗来报,说三姨娘来了。在抱厦内候着呢。 宁韵和崔妈妈对视了一眼,心道:这老夫人一回来,倒像一石落水,激起千层浪来了。 三姨娘这还是第一次来宁韵这小院儿里,之前二人虽时常有照面,却没说过几句话,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她争她的宠,宁韵过自己的日子。 今天,三姨娘主动找来,还是头一遭。 落了坐,三姨娘忽闪着一双桃花眼,声音婉转好听,很是入耳:“婢妾还是头一次来二少奶奶这儿呢!不外乎外面都说二少奶奶这儿的摆设最是风雅,今日一见,果然和别处儿的都不一样呢。” 宁韵淡淡笑了:“三姨娘抬举我了,不过是瞎摆着玩的,哪能担得起‘风雅’二字呢。” 三姨娘又奉承了几句,亏得她是王府丫鬟出身的,说起话来弯弯道道的,哪怕以前和宁韵是生分的,现在几句话说完,也变得热络起来了。 三姨娘也不墨迹,渲染够了气氛,很快就进入了正题,而且说得很是坦荡:“二少奶奶,婢妾有几句体己话儿想单独跟你说说。” 宁韵笑了笑,给玉钗递了个眼风,玉钗自领着丫鬟婆子出去了,只留下了崔妈妈,宁韵也不藏着掖着,只说:“崔妈妈是我自己人,三姨娘但说无妨。” 三姨娘撇了一眼崔妈妈,开始似有些不放心,但终究咬着嘴唇,说起来了:“二少奶奶,不怕您笑话。婢妾今天来,却是有事相求的。” 宁韵表情不变,示意她说下去。 三姨娘则收起了脸色的笑容,放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过口:“不瞒您知道。婢妾来史家这么多年,不求别的,只求能有个一子半女将来好有个依靠。可是……可是史夫人她,连这一点儿念想儿都不给婢妾留!” 说到此处,三姨娘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她日日给我送避子汤,一天不落,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哪是什么避子汤,分明是绝子的药!她生生的断了我的念想!” 说到此处,她用力擦了把眼泪,狠狠道:“她既然对婢妾心狠,婢妾也绝不会让她过得舒心!如今老祖宗回来了,家里再不是她一个人的了!等到老祖宗的接风宴上,婢妾定然要把事情闹出来的,哪怕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也值了!” 明天的接风宴上,来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个三姨娘,倒还真会挑时候。再加上史夫人刚被剥夺了管家权利,又被禁足,这一招乘胜追击,或者说是落井下石,走得真是妙。 宁韵也不端着架子,用最寻常不过的语气,问她:“不知三姨娘今日来,是求我帮什么忙的呢?” 三姨娘看到宁韵的反应,就笑了。脸上又是哭又是笑的,看起来甚是扭曲怪异:“我就知道,二少奶奶是个厉害的。那个田嬷嬷,定然是还没有得逞的吧!哼,孙氏她在府中威风能耐了十多年,如今老天爷总算长眼了,白算计一场不说,反给自己招来一个她算计不了的儿媳。” “不敢。三姨娘抬举我了。” 三姨娘收起了方才有些疯魔的表情:“婢妾自知一条贱命,死不足惜,闹不起什么风浪。可二少奶奶就不同了,老祖宗心心念念记挂着您的肚子,整个家里再找不出第二份儿的。若在这上头出了事儿,那就……二少奶奶是个聪明的。婢妾的话仅至此了。若能得二少奶奶帮忙出了这口恶气,那是婢妾的福气,若不能,婢妾也不埋怨,只求二少奶奶将婢妾今天的话,全数忘了吧。” 宁韵始终是淡淡笑着,既没有拒绝她,也没有给她任何承诺。 送走三姨娘以后,崔妈妈倒评价了一句:“不愧是王府出来的丫头,还算有些小聪明。” 宁韵点了点头:“也是个可怜人。” “那二少奶奶是准备帮她了?她无非是觉得自己这事儿闹出来惊不出大动静儿,就来拉二少奶奶在后头跟着,这样,她也能沾二少奶奶的光,出口恶气。也不知道她准备在接风宴上怎么闹出事儿来。” “就算她不来,我倒是也看好了那个日子。就是不知道,上房那位在接风宴之前,会不会出手。” 崔妈妈又想起先前的话题,忙道:“二少奶奶准备如何难不成真要喝了她送来的汤药?这可万万不成,赌不得。” 宁韵反道反过来笑着安慰她:“无碍。等她走了,我再催吐,把汤药吐出来。这不就得了?” “不成,怎么都不成!万一她一时不走呢再万一吐不全,还留一半呢!二少奶奶,您身子金贵,万万不可冒这个风险。奴婢不会依的,就算您执意如此,那也得等二爷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等他回来做什么?他出去京外办事,一时半刻还回不来。我瞧着这接风宴就是最好的时候,再等就来不及了。而且,就算汤药只吐出一半,这样更好,药性减半想必也不会对身子又太大影响,那时候请大夫,让大夫诊出来总比平白指控更有说服力,也更能让老夫人下决心处置她。而且,老夫人不是给了滋补的药吗?哪怕对身子有损,以后养一养,也就好了。”有些地方,宁韵就是有这样的胆子。她决定的事儿,便是十头牛也难拉回来。 崔妈妈又苦劝了一阵子,最终还是敌不过主子的坚持,只能妥协。 夜里,宁韵就让人放出了消息,说自己小日子来了,依旧怕冷的很,让膳房给送些姜汤过来暖暖身子。不出她们所料,到了第二日早晨,田嬷嬷就来送东西了。 “二少奶奶,光喝姜汤,总是不够的。您这是体寒,需得喝些药调养一下才行呢。老奴这里的方子,可是好使着呢,您试试?” “辛苦田嬷嬷了。”崔妈妈接过来,也不递给宁韵,只放在一旁凉着。 田嬷嬷这次果然不好对付了,站在那就不走:“二少奶奶,这药要热着喝才好,这样才能驱寒。太温或是太凉了,药效都不好了。” 宁韵笑了笑,没等崔妈妈说话,端起来就喝了。田嬷嬷这下果然放心了,收了药碗,抬脚就走了。 田嬷嬷前脚一走,崔妈妈就跺着脚急急喊:“玉钗,彩月,快!快让二少奶奶吐出来。” 玉钗彩月早候在里间了,忙端着一个铜盂跑过来,另一个准备毛巾,又把筷子递给宁韵,用来按住舌根催吐。崔妈妈在一旁帮忙拍着宁韵的后背。不一会,宁韵就吐出来一些,催吐倒是容易,只是这滋味不好受,吐的她苦胆水都出来了。 崔妈妈在一旁仍着急着:“我的二少奶奶,这才吐出多少啊,半碗都不到。您再忍一忍我们再吐出来一些。” 宁韵又试了一次,可是这滋味实在太遭罪了,试了几次都只是干呕,再没有褐色的汤药吐出来。 彩月一旁都慌了神了,急慌慌地道:“怎么办呢,怎么办?那药定是要害少奶奶生不出孩子来的!” 饶是一向冷静的玉钗,看到宁韵几次都吐不出来,又看铜盂里不到半碗的褐色汤药,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少奶奶,就说不能这样冒险,现在可怎么办呢?不如我们请太医吧!赶紧来兴许还能解一解。” “不行,闹出去,我这药不白喝了。你们慌什么多大点儿事儿呢!这不已经吐出来一些么。没事儿!”宁韵倒是心宽。可崔妈妈几个却不放心,三个人急得是团团转。 “玉钗,去外面另找个催吐的法子,快!快去快回。” 玉钗领命就要出门,才一回头,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冷得跟冰似的。 “二……二……”玉钗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二什么呢!”崔妈妈骂道:“还不快去,等这吞下的毒吸收了,可就晚了!这才吐出来多少呢!” 几个人没听到玉钗答话,却听到背后一个男子冷冰冰的声音,怒问: “你们做什么呢!” 第43章 喝药 背后响起阴冷的声音,“你们干什么呢!” 几个人顿时愣住,回头一看,了不得,竟是二爷回来了。 “二爷,怎么……”宁韵想问,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可是看到史令沣此刻的表情,话都嘴边又被自己咽了回去。 她可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史令沣。 以前在自己面前,他就算不高兴,嘴角也是噙着笑得,哪像现在,整个人放佛都被寒冰冻住了。尤其是脸上的表情,堪比晨霜。方才还急慌慌的几个人,此刻都被他的寒冷的气场,吓得不敢动作。 她们都看出来了。史令沣很不高兴,十分不高兴! 就见他上前一步,脸上的表情又凶又急:“你喝了田嬷嬷的药?我不在,她为何逼你喝药?你是傻的么?她让你喝,你就这么听话。现在家里有祖母在,你不喝,谁又能奈你何?!” 宁韵擦了擦方才因为催吐而冒出来的汗珠,起身道:“没事儿,已经吐出来一些了。剩下那点儿,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就算有影响,刚好让大夫来诊一诊,谁吃亏还说不定呢!” 史令沣听罢,脸上的表情更冷了几分,他紧握了宁韵的手腕,力气也大的吓人。一双黑眸紧盯着她,放佛要对她射出冷箭。 如果说方才是气得要骂人,那现在就是气得要杀人了:“你是故意的!我不是说了,我不在这些日子,让你不要动作吗!没事什么?!这药里若是……”史令沣没有说下去,转而对着崔妈妈几个去了:“去!拿了我的玉牌,去魏家!去找魏澜,让他把家里养的那位大夫请来!要快!二少奶奶若有事,小心你们几个的狗命!” 崔妈妈几个早就跪在地上了,她们还从没见过史令沣发过这么大的火气呢。彩月吓得几乎哭出来了,领了命令,急慌慌就去魏家了,崔妈妈到底是老人,还算冷静,忙道:“老夫人给的药丸,快让二少奶奶先吃了吧。听说是宝贝,先吃上,总归不错。” 史令沣锁着眉,扶着宁韵不松开,吩咐道:“快,拿过来。”说完,转过头又对玉钗吩咐:“愣着做什么,继续催吐。你们二少奶奶不是能耐么,吃得这个苦,在大夫来之前,继续让她吐,若是吐不出来,就拿你是问!” 宁韵知道,史令沣这气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只是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 宁韵吃了崔妈妈递过来药丸以后,就一直处于神游状态了。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想不明白史令沣为何会这般发怒,总而言之,脑子已经不能正常的思考了,整个人就如同木偶一般,被这些人扯着。屋子里的人进进出出,全在听史令沣的吩咐,这让她出奇的安心。到最后,竟然有些昏昏欲睡。至于后面有没有吐没吐出东西,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大夫很快就来了,又给她喝了一些汤汤药药,说是催吐的东西,于是宁韵被又一通折腾,最后筋疲力尽,跟生了场大病似的。也不知是药起了作用,还是怎么,整个人到后期就一直处于混沌状态,很快就依偎在一个人怀里睡了过去…… 史令沣将人小心放平到床榻上,扯过锦被小心盖在她身上。转而走出屏风,寒着脸问:“钟大夫,我夫人如何?这药可有影响?” 钟大夫已经看过了宁韵吐出来的药,也给她诊过脉了,此刻捋着花白的胡子,道:“二爷猜得果真没错,这药大寒,对男人无碍,可对女人,却比起毒药差不了多少。这一碗喝下去,身子必定大损,就算勉强生子,也会不全。端的是阴毒!” 史令沣眯起了眼睛,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握着,显示了他的怒气。 钟大夫继续道:“不过,好在二少奶奶吐的及时,并无太大损害。即便有些寒症积于体内,也无需过于担忧,老夫人给的那药丸,是一剂明药,对女人最是温补,完全可以给二少奶奶补回这亏损。”钟大夫眼角瞥了眼史令沣,瞧他还是一张冰山脸,于是又补了一句:“并不影响子嗣,二爷大可放心。” 史令沣面无表情:“有劳了,钟大夫。” 钟大夫收拾了东西要走,不料却被史令沣又拦下了:“夫人还未全好,我不放心。我让人收拾了屋子,钟大夫在府内小住几日。” 钟大夫翘了翘眉毛,这是不相信自己的医术了?!岂有此理……虽然心里不愿,但一看到史令沣那冷冰冰的眼神,他便打了个冷战,再不敢说什么,点头哈腰的跟着丫鬟去自己的房间去了。 知道主子无碍,崔妈妈几个也总算松了口气,墨香院的上房也总算从鸡飞狗跳的状况中恢复了平静。由崔妈妈主持,这事儿倒是暂且压着,没外人知道。她是这样想的,如果这事儿让史夫人知道了,赶在接风宴之前打草惊蛇,那主子这顿苦可不是白遭了?她心里明白这事儿应该瞒着外头,但是却也没有自作主张。若放在先头,这事儿她也就吩咐下去了,可是眼下,她却是长了个心眼儿:沣二爷还在呢!二少奶奶病了,那这事儿就该二爷定夺了呗!她原先一直以为,这沣二爷的心思不在这院子里头呢。可看了刚才那阵仗,她可不这么想了。那沣二爷的心思,明明白白就写在他脸上呢!偏二少奶奶她却不知道。想到这里,崔妈妈露出笑容:二少奶奶还真是转运了,以后啊,好日子有着呢! 崔妈妈这般想着,却没在二少奶奶屋里找到沣二爷,一打听,才知道:可了不得,这沣二爷直接教训那田嬷嬷去了。 崔妈妈一刻不敢耽误,忙赶了过去。在她赶到的时候,那田嬷嬷正被沣二爷身边的小厮叫洪福的,给扯了头发一把揪到了院子当中。沣二爷冷冷站在一边,也不说话,那洪福的动作,却是干脆利落,可见是早就得了主子吩咐过的了。院子里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丫鬟婆子,个个面面相觑,都在猜测着田嬷嬷是犯了什么大罪了,竟然得罪到二少爷的头上了。二少爷平时就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今个儿是怎么了? 这田嬷嬷也是满肚子疑问,心道,难道是那药被发现端倪了?不应该啊,她眼见着二少奶奶喝光了的,就连药碗也被自己收回来了。就算二少奶奶自己发现身子不对劲,也太早了些吧,药效还没到那时候呢!怎么也得十天半月才能觉察的啊。 这田嬷嬷正奇怪着呢,还没反应过来要求饶,就觉得头皮火辣辣一阵疼,紧接着,“啪啪”两声,脸上紧跟着火烧火燎一般的疼。 洪福正扯着田嬷嬷的头发,抬起手就是狠狠两巴掌,手劲儿丝毫不留情。 田嬷嬷哀嚎两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二爷!二爷,老奴不知……不知犯了什么错儿……哎唷!” 她话没说完,洪福又是左右两巴掌,那劲道儿可真够足的,打的在场看热闹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田嬷嬷嘴里一片血腥,脸已经肿的老高,嘴里“呜呜”的乱叫,没人听得懂她说的什么。 崔妈妈在一旁看得心中暗爽,瞧着时候差不多了,怕史令沣后面质问出下药的谁人,把事儿闹出来,于是就走到史令沣跟前,把先头三姨娘的事儿说了,最后又斟酌着补充说:“二爷不如再等等,等到接风宴过去,怎么处置这老嬷嬷还不是您和二少奶奶一句话。” 沣二爷冷着脸道:“哼,她倒是个有主意的,我说什么都当耳旁风。”顿了顿,他又扫了一眼崔妈妈,道:“你们几个也真够忠心,主子胡闹,你们却也不劝着。这次若出了事儿,你们哪个担当的起?这次便罢了,倘若再有下一次,你们几个我一个也不留,全撵出去了事!”史令沣这样说,便算是也同意把事儿压下去,等接风宴再说的了。 崔妈妈忙点头称是,心道,这位爷平日看着春风和煦的,是个好说话的,原来都是假的,这是没触到他的须子呢!这二少奶奶,可不就是他护着的须子? 这头史令沣同意了,那边洪福却还没收手。那田嬷嬷脸上头发上现在都是血迹斑斑,脸也已经不成样子,看着好不凄惨。史令沣还是像先头那样看着,也不出手拦着。崔妈妈不敢走开,也只好候在一旁等着看史令沣这唱的是哪儿一出戏,准备如何收场。 洪福又狠狠甩了田嬷嬷几个嘴巴子,史令沣才招呼他回来,低头吩咐了他几句。也不知道说得什么,洪福嘴巴一咧,竟然笑出了声。史令沣吩咐完了,撩开袍子走了。 这个时候,已经有别的院子丫鬟婆子路过这里,凑进来看热闹了,好多都在窃窃私语问这田嬷嬷是犯了什么错儿了。这当中,自然少不了瑞香院儿史夫人那儿的。 崔妈妈怕打草惊蛇,正有些心急担心这位二爷走了没法收场呢,却听洪福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我们爷说了,这位刘嬷嬷胆大妄为,竟敢不知尊卑,在外面得罪王府的人,让人家都找到二少爷这里……” 这厢洪福还没说完,底下有个好心的婆子提醒说:“福哥儿,您喊错了,这位是咱们院子里的田嬷嬷,不姓刘呢!” 洪福装作一愣:“啥子?不姓刘,不是刘嬷嬷?!” 众人齐应声:“对,是田嬷嬷。咱们府里可没有个姓刘的嬷嬷呢!” 洪福装模作样大腿一拍,大叫:”糟糕,他奶奶的,怕是王府找错人了!容我去并禀报二爷去!”说罢,一溜烟就跑了。留下院子里一圈傻眼的众人,看着瘫倒在院子中央的田嬷嬷,纷纷感叹:“这田嬷嬷,点儿也忒背了些,白挨这一顿打哟!” 崔妈妈站在人群里,满脸黑线: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这位二爷,还说少奶奶胡闹,他倒好,这……真是忒狠了点儿,这老嬷嬷知道了,冤也得冤死了。就算去告状,怕是也没人理她呢! 第44章 紧张 史令沣觉得自己最近已经魔怔了,完全不像他自己了。 从他出京办事开始,脑子里就开始不停的为家里那个女人担忧。担忧史孙氏出手,担心老祖宗刁难,以至于他整整提前了数日回京。 可她倒好,完全把自己的提醒当耳旁风,竟然以身试险!对自己这么心狠的女人,他还是头一次遇到。除了怒气之外,史令沣心头还有另一种情绪,一种他从没有过的情绪,他时不时的想:会不会在她心底里,就从未想过要替自己生儿育女呢?所以,她才那么无所顾忌以身犯险? 一想到会有这种可能,他就气闷不已。可是,他为什么会气闷呢?他想不明白,就叫魏澜出来喝酒,还没说出口呢,魏澜这家伙就开始咋呼,说史令沣也知道为女人心急如焚了。并非他消息灵通,只是那钟大夫是魏家府里有明的大嘴巴。 对女人心急如焚?史令沣仔细琢磨了一下这话里的意思,沉默了半晌。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对男女之情都是持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关于娶妻,他脑中对此事的态度,就只是有利还是无利,仅此而已。上一世,因为被史夫人算计,才娶了白小初,那时候,这个妻子,只是宅中一个顶着“妻子”头衔的一个蠢女人罢了,加上她又是被史夫人利用的棋子,所以就连她最后年纪轻轻就死掉了,他的心也没动过一丝波澜。 想到此处,史令沣又没法思考了!因为一想到上一世白小初的死,他的心头就开始莫名的恼怒和紧张,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的疼!不行,这一世,他不能让她死。绝对不能! 这种决心一冒出头,方才困扰他的莫名情绪反而不那么强烈了。怪不得祖母会说自己变了,比以前多了牵挂了,原来就是说的她? 史令沣狠狠的咽下一口酒,就听对面魏澜咧着嘴笑嘻嘻的道:“哎哟,哎呦!我们的沣二爷变了哟。哪天也让我见见那娘们,看看怎么个厉害人儿,能让我们的沣二爷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史令沣拧着眉毛,很是厌烦他的聒噪,懒得再听他说废话,把酒壶一扔,转身就走。 “哎!别着急走啊,不用我解惑了吗?要知道,我魏公子对男女之事,可是通透的很哎,只一个眼神儿动作,就能知道她心里有你没你,你不用我帮你参谋参谋?” 史令沣顿住脚,冷冷一个眼神儿扫了过去:“不用!”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还敢心中没我? 他不是个扭捏啰嗦的人,既然弄清楚了自己的情绪,便再无恋酒之意,大步回府去了。 ******************************** 宁韵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十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却被一个人宽大的轮廓给挡住了。宁韵看着这个坐在床头,浸润在夕阳当中的男子,一瞬间有些恍惚。 左手有些湿意,她低头一看,竟然是史令沣一直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大手握小手,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二个人一个手心一个手背,都有了微微的汗意。 宁韵想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对方反而攥的更紧了,宁韵索性放弃。 “醒了?”史令沣紧盯着她的眼睛,嗓子有些沙哑。 “嗯”,宁韵不知道怎么反应,想起之前他阴冷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尴尬,想了半晌,才道:“其实,没事的。我是仔细考量过的,那种药,只饮下一半,是起不了作用的。”以前在宁家,这一招还是宫中老嬷嬷教她的,说是实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一试。虽然事情并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但她却觉得这个办法简单直接,可以一用。只是她没想到,催吐的滋味,会是那般的难受。 史令沣背着光,看不清脸色,可是宁韵却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紧了又紧。 许久,才听他道:“我不管这法子起不起作用,总之以后,不准再用!田嬷嬷这个麻烦是因我而起,我自有主意处置,你若信我,等我回来,何至于吃得这般苦。”顿了顿,他又道:“莫非你……” “莫非什么?”宁韵总觉得这次回来,史令沣有些不一样了,说不出是哪里,总之是有些奇怪。尤其是现在,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让宁韵有些不自在。 “莫非你打心底,就不想给我生儿育女。所以便是绝子汤,喝了也罢!”史令沣话顺着酒气说出来,有些执拗,也有些怒气。 “你……”真是莫名其妙啊,你凭什么生气啊,我还不高兴呢!宁韵使了把力气,抽回被他捏疼了的手,冷冷道:“二爷难道忘了吗?你我本就是合作关系,我帮你盯着史孙氏的动作,你允我物质保证。这和生儿育女有何干系?我何曾应过你这一条?” 看着宁韵又瞪起了眼睛,史令沣心情竟又好了起来:“好好。说的好,好一个合作关系!”说完,史令沣冲外面喊了一句:“来人,备水,爷要沐浴更衣!” “你做什么?”宁韵急问。 “今晚爷就歇在这儿了。你是我妻,同床共枕乃是天经地义,夫人为何一脸不解?这不是比方才的合作关系更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你……”宁韵一时无话可说,她感觉到了,史令沣这次可不是开玩笑,那话里话外都能听出对她的不满来。这让宁韵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田嬷嬷的药自己喝了,让大夫能诊出来,这不是帮了他的忙么?他凭什么不高兴啊! 那头史令沣早已不答话,大踏步出去进行他的“沐浴更衣”去了,宁韵立刻坐起身来,心道:他这算什么?报复?平日里大度君子的模样,都是装的!真真是道貌岸然。 饶是一向冷静自持的宁韵,此刻也是没了注意,因为他说的没错,他们毕竟是夫妻,同床共枕乃是天经地义,他就算硬来,她也说不得什么。 宁韵这边还没理清头绪,史令沣就已沐浴完毕,直接进了内室,来到宁韵面前。青丝湿漉,便衣翩翩。不等宁韵反应,史令沣就撩起锦被,钻了进去,躺在宁韵一旁。 宁韵拧着眉,不得已,身子只好缩到了最里面。谁知对方却不依了,张开双臂,把宁韵揽过来,搂在怀里。宁韵使劲儿挣扎了,却听史令沣在耳边轻声道:“你再挣扎,我就保不准自己要做什么你不甘愿的事儿了。” “你不甘愿”几个字,几乎是从史令沣牙缝里吐出来的。 宁韵鼻子哼了一声,却是再不挣扎了,任由他抱着。两个人保持着同向侧卧的姿势,相互呼吸吐气的声音都能清楚的听到。 宁韵清楚的听到,史令沣低低叹出一口气来。 上一世,他凭着对史孙氏的一口气,从未与白小初同床而卧,也从未想过要去珍惜,可这一世,他下定决心,定将亲尽全力爱惜她。 宁韵此刻却躺在床上有些不解,旁边这个男人一会盛极而怒,一会平淡如水,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但是却并不过多好奇,她只管 在这古代世界里攒足自己的资本,能过好这穿越的一世。 “物换星移几度秋。”史令沣想着前世今生,在她耳边不禁轻吟了半句。 宁韵听闻此声,方才的抵触情绪,也弱下去几分。因为她同样有自己的前世今生,这句话让她也心生感慨,心想自己穿越此世,又重生此生,何尝不是感叹世事变化,遭作弄人。宁韵放松了身子,侧脸看了一下这位二爷,灯光下他面庞俊朗,明眉皓齿,发丝还未干透,直直看到她眼睛里,目光如海,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宁韵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被他握住了,本能的想抽走,但是心中却未用力气。史令沣只是轻轻地抓着她的手未放,力道一松一紧的,好似他们二人是多年的老夫妻一般。这种想法让宁韵不由有些心跳加速。 史令沣把宁韵身体板正,让她直接面对着自己侧卧,而后才问她:“明天接风宴上,你作何打算?” 这句话虽然问的有些突兀,却让方才尴尬的气氛立刻恢复了正常,宁韵终于轻轻输出一口气。 “自然是让史夫人自食恶果了!” 第45章 事发 翌日,宁韵与史令沣早早的便起床洗漱,经过一夜的抵足而眠,二人之间的关系倒是进入了一种微妙的阶段,除了有关“一致对敌”的话题,其他闲话,只要一起头,则会让两个人让很快陷入尴尬境地。 比如,早上醒来的时候,宁韵不过问了一句“二爷在哪儿用早饭”,他就偏要回一句“我又没有妾室通房,还能在哪儿处吃?况且和你歇在一起,夫人连饭都不管爷吃么”,宁韵就只能无语。 再比如,早起穿衣净面的时候,宁韵说了一句“我让丫头进来帮你”,他就偏不,还说“别人家的夫人都是抢着给夫君穿衣,你怎么就这般懒惰,就不怕你那些个漂亮丫头起了别的念头么?”,然后宁韵就只能很不情愿的站在他半裸的胸膛前,亲自给他穿衣束带。 宁韵算是知道了,他现在就喜欢板着脸故意“夫人”长“夫人”短的跟自己说话,这是拿话故意骚自己,暗指自己这个夫人做的不合格呢! 哼,真是懒得理他。她不说话了还不行么? 好在今天是老祖宗的接风宴。二人待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沉默的吃完早饭,史令沣就赶去前头陪老国公招呼客人,宁韵则去了老夫人那里,同样也又一对杂碎事儿等着呢。 这接风宴,早在老祖宗归府之前,就准备好了的,帖子也就早发出去了,一应酒水用食,还有饭后的娱乐,都早就备下了,只等贵客登门。 老祖宗当年在京都,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虽然多年居住在外,但京都那些人情往来却断不了。所以此次接风宴,来得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场面,比起上次史夫人组织的赏花宴,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一场宴席,迎客、主持、调停等琐碎事儿少不了,史老夫人知道这个道理,史夫人更是知道。虽然她已被老祖宗罢权,但接风宴的各色人种种事宜等早是之前史夫人张罗准备的,一时之间交接不急,便只能暂且由史夫人主持张罗。 史夫人那边即便有气,也是不敢拿这场接风宴出气的,而且,从上次被老祖宗训斥之后,史夫人还一直在找机会准备翻身呢,此次接风宴便是她拿回管家权利的最好机会。同时,为了让孙妙茹也赢得老祖宗的好感,史夫人就把她也带在了身边,一起出面迎客。 宁韵特意留心看了,史夫人身边有大姨娘和二姨娘都在身边伺候,却唯独不见三姨娘。两位姨娘都是低头伏小状,在史夫人的吩咐下,忙得是不可开交。 很快,客人到齐,落座。 老夫人那里,早就围满了人,而且都是京城贵妇圈里数一数二的。有年轻时就和史老夫人交好的汝南老王妃,还有晋南郡王府的老王妃等,除此之外,还有各国公府的老夫人们,当日,这当中包括魏国公府的老夫人了,也就是咱们史夫人的祖母了。 这些老祖宗们都算是各家各户的元老级人物了,平时是不会轻易出门的,只是因为和史老夫人交好,这才难得出门赴宴一次。因此,她们的媳妇子都不敢怠慢,都站在自家婆婆身后随身侍奉着。 史老夫人拉着魏家老夫人的手,笑盈盈地道:“咱两姐妹可是多年没见了。原本想着两家孙儿结个儿女亲家,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事,却不想……哎,也是天不遂人愿,可惜了你家小七那般灵巧可爱的小姑娘,倒是我家沣儿没福气了。” 魏老夫人如何不知道史家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不动声色的撇了眼史老夫人身后的史孙氏,接过话来说:“得了,我的好姐姐。如今你回来了,就算结不成亲家,咱两姐妹见面的机会还能少了?就算你不见我,我却要赖上你了,我正愁在家闲着没人说话烦闷着呢,正好以后常来这里烦扰你呢!” 说着一圈老妇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家儿孙满堂的,有什么好烦闷的。倒是我这府里,冷冷清清的,才叫一个闷呢。”魏家人丁兴旺,比起史家来,的确是要热闹很多。想起子嗣问题,老夫人不禁叹口气。嫡出的,如今只剩三房这一脉了,可这一房也够冷清的了:长子是个傻的,二子是抱养来的,庶子老三虽还没长成,但现在也能看出来是个没能耐的。这种境况,着实让人担忧。 在坐其他几个都知道史家的情况,纷纷出言相劝,史老夫人才算舒坦了些,转而又问:“小七怎么今个儿没来?”史老夫人说的这个小七,就是曾经要给史令沣说亲的那位姑娘了。 魏老夫人知道她孙女儿的那点儿心思,满心都是她的“沣哥哥”,害怕她来史家见了史令沣和沣儿媳妇再闹出什么笑话,于是让她母亲把她拘在家里了。事实是这样,但她自然不能实话实说,只说孙女儿这几日吹了风,染了风寒,不便出门。 史夫人站在后面,被魏老夫人一眼一眼瞟着,颇为尴尬,生怕这事儿再被老祖宗深究,闹出事儿来,让自己当众没脸,于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哪里知道,老夫人早知道她那点心思,是不屑和她计较呢。 魏老夫人又问:“沣儿媳妇是哪个?我腿脚不利索,鲜少出门,倒是没怎么见过。听媳妇说,上次赏花宴见过了,是个极爽利又妥帖的人呢,我一直想瞅一瞅。” 提到沣儿媳妇,史老夫人满眼堆出笑意:“是要见一见的……” 史老夫人正准备招呼丫鬟过来取喊人来,就听“噗通”一声,不知哪里来了个冒失的丫鬟,从人堆里匆匆忙忙挤出来,脚下不甚,摔到了众人面前。 史老夫人最讨厌这样没规矩的,当下就冷了连。史夫人站在身后,赶忙斥责:“哪个院子里的,咋咋呼呼跑什么?这般没规矩!” 那丫鬟吓得忙跪在那磕头,也没看清周围情况,只听到是史夫人的声音,遂慌里慌张回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是三姨娘院子里的,早晨三姨娘起来不舒服,奴婢这才慌了,想找管家娘子请个大夫。” 史夫人心中嗤笑一声,心道:属她娇贵。早晨跟自己告假说染了风寒休息半日就好了,这会子又厉害的要请大夫了? 史老夫人在跟前,她却不敢表现出来,何况,这旁边还坐着三姨娘的“娘家”——晋南郡王府的人呢,于是她只能板起脸教训起丫鬟道:“请个大夫就这般慌张,平日里规矩怎么学的!” 那丫鬟看上去像是吓坏了,支支吾吾道:“奴婢知错……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还不快说!”史夫人没好气道。她一心想着是三姨娘恃宠而骄故意没事找事,所以有意让丫鬟在老夫人面前说出来,好让老夫人厌恶。 谁知,那丫鬟后面说的话,却险些让史夫人惊掉下巴: 小丫鬟说:“只是……三姨娘说她有了身孕,如今不舒服,不敢马虎,所以奴婢便匆忙来请大夫!” 这话一说,满场都静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魏老夫人:“哎呀,恭喜姐姐,这可是喜事呢!姐姐这才回来,就有子嗣等着,可不是大喜事儿么!您还担心子嗣单薄,这不,又添了一个孙儿!” 史老夫人也是由惊转喜,虽然只是个姨娘生的,但是这对于子嗣单薄冷冷清清的史家来说,的确是个值得高兴的喜事儿:“快,请大夫过来好好诊一诊,可别耽误了。大夫诊完了,带过来给我回消息!” 丫鬟领命去了。一时间,桌子上的众位老夫人和夫人们都纷纷给史家贺喜。 史老夫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趁着给众人换茶的当口,转过来压低声音嗔怪史夫人:“你这家是如何当的?姨娘早有孕,你竟然不知?还要小丫鬟慌慌张张出来寻大夫?” 史夫人这厢已经顾不得解释了,因为她已经傻了眼了:三姨娘有孕?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已经…… 于此同时,前头史国公史荣远也已经得了消息,三姨娘有孕拉!他竟然要当爹啦?也顾不得招呼客人,喜滋滋就往蝶香院里去了。 第46章 三姨娘 虽然一个姨娘有孕,不值当史老夫人为之喜形于色,但是史老夫人言谈中还是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无他,只是史家嫡支的血脉实在太单薄了,哪怕添个庶子能让这冷清的府里热闹起来也好。 围坐一圈的老夫人和夫人们纷纷道喜,史老夫人含笑受了,但她也拿捏着轻重,很快把话题扯到别的上头去了。毕竟只是个姨娘有孕,不好闹得太像样子。这个理儿,史老夫人懂得。 同时心中也想着,要是今儿有好消息的是孙媳妇该多好啊!要是这样,她怕是要立马宣布再摆一天宴席,好好庆祝一番的。 一旁汝南老王妃扯着史老夫人问:“听闻你家沣小子这次外出赈灾,可是立功了呢!灾民路上围抢粮食,他倒是没伤一兵一民把事儿给圆了。圣上昨个儿朝堂上还特意在朝堂上提他名字赞了一番,并且官升两级,现在已经是副尉了。我看沣哥儿是个能耐的,妹妹你以后也不用为史家后继无人而烦忧了,。” 听人称赞史令沣,史老夫人立刻笑着眯起了眼。而她身后的史夫人,则是微不可见的皱了眉头,和一旁的孙老夫人,也就是她的母亲对了个眼色。这孙老夫人是个能耐的人,因为是东平侯的继室,所以出身并不如在坐的其他老妇人好。但是她偏偏是个拔尖的性子,所以连带着把史夫人也养成了这幅性子。 几个人正说着呢,就有丫鬟领着一个大夫来回话。这大夫原是府里惯用的太医院张太医,跟史老夫人和史老太爷都是老相识。此番相见,他先问了问老夫人和老国公的身体,而后就停住了。 史老夫人一看他的样子,再看一旁小丫鬟支支吾吾地,就知道事情不好。老夫人是个直爽的性子,最不喜欢掖着藏着,当下顿时沉着脸,道:“张太医直说无妨。索性这里没有外人,没什么好藏着的。就算有,我这张老脸也够厚实了,不怕再丢几次人!”她话中所指,意有所指,骚的身后史夫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说来也是,姨娘那里不管出的什么事儿,她这个管家夫人斗脱不了干系。往轻的说是治家不力,往重的说,那就更没个边际了。 对这种内宅里的阴私事儿,张太医早见怪不怪了,于是低着眼道:“三姨娘她并未有孕。大抵因为常年服用的汤药药性太冷,导致她身子太寒,所以葵水数月未来,让她以为是有孕所致。按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不会有孕了的。” 一旁丫鬟也是个忠心的,顿时跪在地上,求道:“老祖宗,求您过去看看吧,姨娘她知道了病情,先是一头撞到了床柱上,被丫鬟们救下了,又要寻东西吊死呢!丫鬟婆子拦着呢,眼下也不知是何清醒了。” 史老夫人心里早有了准备,饶是听到“再不会有孕”这几个字,脸上的表情也是变也没变。倒是身后的史孙氏,吓得已经冷汗直流了。 史老夫人扶着史孙氏冰凉的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褶子,淡然道:“走吧,随我老婆子去一趟蝶香院儿。”转身又对在座几位道:“请束老婆子我失陪了,家务缠身,实属不得已。” 孙老夫人坐在那儿不言不语的,跟没事儿人一样。史老夫人哪会放过他,直接停在她面前道:“亲家母随我一起移个步?若是我家姨娘搞什么下三滥的伎俩,我定是会为儿媳做主的。”孙老夫人不得已,只得站起来,同时拼命给她的宝贝女儿使眼色,可史孙氏早吓得紧低着头,满头的流汗,哪还敢抬起头来呢。 一旁镇南郡王府的小王妃,也就是三姨娘的“娘家”主子,见状,忙也在一旁道:“我许久不见她了,倒也想念。容我也随老夫人去一趟吧。兴许能劝一劝。”说完,眼圈儿竟是红了。 史老夫人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史孙氏,寒声道:“走吧,再迟可真就出人命了。” ********* 一行三拨儿人,来了蝶香院。 刚进了院子,就听到了三姨娘寻死觅活的声音,还有史荣远跳脚打骂下人的声音。 听到外面的声响,三姨娘披头散发跑出来,“噗通”一声跪在老夫人面前,期期艾艾的道:“老夫人,求您!求您给婢妾做主吧。婢妾自知身份低微,不值一提,夫人赏的药,婢妾从不多想,只以为是为了让婢妾养好身子,日后好为老爷开枝散叶的,可是……可是谁知……那药竟然那般歹毒!老夫人……呜呜……” 那郡王妃也不知是早得了消息还是怎么,眼泪来的也够快,喊着三姨娘的小名儿就开始抹眼泪,直说“瘦了”受苦了”,气得身后史孙氏脸色铁青。 屋内的史荣远一听母亲来了,方才和下人发脾气的气焰顿时先就矮了下去,又看到屋外的丈母娘,心下先有了些胆怯,但后来转过头又看,郡王妃也来了?这下子好了,史荣远的气焰又上了了半截儿,于是壮着胆子,狠狠瞪一眼后面的史孙氏,冷哼了一声站在三姨娘一旁。表示了自己的立场。 史荣远看这美妾的凄惨模样,心头都要化成水了。刚想也求母亲为她做主,就听史老夫人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吩咐身后两个婆子:“把你们老爷请出去,在院子外头候着!这后宅的事儿,哪轮得到他插手!” 史荣远不敢违拗母亲的话,看了三姨娘一眼,又看老夫人一眼,饶是心头舍不得走,最后还是低了头往外挪步。 可不等他走出院子,他的丈母娘就先发话了。这叫什么?先发制人!他的丈母娘也不是个好惹得。 “史老夫人,按理说,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不该插嘴的。可是事关我的素儿,我不得不多说两句。”她口中的素儿,自然就是史孙氏的闺名了。 孙老夫人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您常年不在京中,姑爷做的那些事儿,您怕是还不知道呢吧?先头素儿为何病了,还不是被姑爷给气得!他堂堂一个国公老爷,留恋花巷夜不归宿,倒也够让人气得,我们素儿忍一忍便也罢了,可是,姑爷宠着这个三姨娘,家中来人闹事也不管不顾的,只一头钻进姨娘院子。这算怎么回事儿呢?依我看,为了防止宠妾灭妻的事儿,便是赐这姨娘一死,也不为过了。现在还容她在这里哭爹喊娘,真是没规矩!再者说,这药谁知是谁做的手脚,我才不信我们素儿是这么心狠的,素儿,你说,对不对?你赏给三姨娘的药可由问题?” 史孙氏听母亲出头为自己撑腰,面皮顿时松了松,跪在老夫人面前,道:“母亲,请明察。媳妇不敢算计家中的子嗣。媳妇知道您是最看重这个的了,史家子嗣又单薄,媳妇千算万算,就算受着再大的气也不敢算计子嗣啊!”说着,也应情应景的哭了出来。 三姨娘风中落叶般的身子抖了一抖,随机又恢复了镇定,眼角嘲讽的精光闪了几闪,随即消失不见。 史老夫人嘴角抹开一抹淡笑,对着众人道:“好,一样一样的来。”她转身叫住正准备溜出去的史荣远,道:“老三,留恋花巷,夜不归家,宠妾误事,你可承认!” 史荣远向来就胆儿小,从来都不敢违拗父母。当下就跪了下来,连连点头:“儿子知错了,知错了。” “好,”史老夫人点点头又问身后盛嬷嬷:“家法中怎么说的?” “留恋花巷,夜不归家,杖刑十五。宠妾误事,杖刑二十。” “好,”史老夫人再一次点头,对众人道:“这笔账记下,稍后等你父亲在前头送走宾客,回来开祠堂,动家法!” “家法”二字一出,史荣远顿时抖了又抖,就连一旁史夫人的脸色也是变得煞白。 老夫人转头又对史夫人道:“老三媳妇,这药是不是你的手脚,我自会查明,你若是没做,决不冤枉了你,但是!”史老夫人寒着脸,声音有力:“若是你做的,你可认罚?!” 老夫人口中的罚,自然是指”动家法”了。一旦开祠堂,动家法,那可就不管你是夫人还是小姐,是老爷还是世子的了,通通跪在老祖宗面前领罚,毫不留情。 但眼前这个时候了,她还能临阵求饶不成?就算找到证据,那不过是坏了一个姨娘的肚子罢了,撑死罚自己抄几遍《女戒》,再严重点儿,就是跪几天祠堂,还能如何? 史夫人咬了咬牙,点头应了。 一旁孙老夫人给女儿递了个“放心,有我在”的眼色,而另一边,郡王妃则是扶着三姨娘起来,同样是一脸“放心,有我替你做主”的样子。 老夫人扫了一眼,正要喊相关的丫鬟婆子进来问话,从外面又跑进来一个丫鬟。定睛一看,却是墨香院儿里的如笙。 如笙此时跑的是一脸大汗,连给众位夫人请安都来不及,直接跪在老夫人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祖宗……奴婢,来寻张……张太医,快让他去墨香院一趟吧。二少奶奶她……她病倒了。” 第47章 真相 “二少奶奶病倒了?!好好的,怎么就病倒了?可是累的?”史老夫人急问。 “奴婢不知。二少奶奶早起的时候就有些不舒服,但是并无大碍。前一会还在前头招呼客人呢,转眼就晕倒了,手脚都是冰凉的。怎么唤都唤不醒,二爷听说张太医在三姨娘这里,所以让奴婢赶紧请张太医过去。” 史老夫人脸色肃穆,也顾不得眼前这个乱摊子,直接跟着张太医一起,往墨香院那里去。 宁韵原本是准备趁此机会休息一会儿,等人都来了她再“醒过来”。可是躺了没多会儿,就听外头丫鬟说“二爷来了”。 接着就是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然后房间就再次陷入了平静。宁韵知道是史令沣进来了,也懒得起来和他打招呼,于是就继续闭着眼睛,假装昏迷。 哪知道,就在她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觉得面前一暗,紧接着,一种陌生的湿濡感从唇瓣传了过来,直逼她的心头,让她浑身一紧。 “唔……”宁韵猛的睁开眼,推开自己身上的人。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俊颜,那一双黑如墨的双眸正充满戏谑看着自己。 “怎么了?”史令抿了抿嘴唇,饶有兴趣地看着宁韵问:“你的眼睛瞪那么圆做什么?” “你……”宁韵气的牙痒,可偏又说不出什么来。因为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理亏。二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亲一下,她还能气势汹汹骂他流氓么? 史令沣则看上去心情很好,给她掖了掖被子:“不是病了么?哪来的力气瞪我。快躺着吧,一会儿老祖宗该进来了。” 宁韵索性不与他计较,转过头躺下,不再理他。 史老夫人一行人很快就来了,一进门就直接跨进内室,坐在宁韵床头,一脸的忧心:“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呢?你也太瘦了些,回头让沣儿给你好好补一补。” 宁韵看老人这般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心中不禁心生愧疚:“孙媳妇不孝,还劳烦祖母你走这一趟。我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有些怕冷,兴许是染了风寒,养一养便就好了。” 史老夫人哪里依,直喊着张太医过来把脉。 “怎么样?”史老夫人隔着屏风问。 张太医在外面悉悉索索了半天,迟迟不肯答话。老夫人经方才三姨娘的事儿一闹,心里就越发不安心,于是亲自走出屏风外。 就听张太医在外面踟蹰了一番,才道:“史老夫人这宅里,怕是有什么常用的水食不好。” “张太医何出此言啊?”老夫人问。 “方才我看二少奶奶的脉象,倒和贵府三姨娘的脉象有些相似……” 张太医说到此处,就听“啪”的一声,史老夫人一把扫落了丫鬟递上来的茶盏。惊得身后站着的史夫人打了个冷战。史夫人此刻已经吓得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她就想不明白,怎么偏偏事情都凑一起了呢?太医表面说是什么加重水食不好,可不就是在暗指府里有人下毒么?田嬷嬷前几日给白小初送的汤药,正是和三姨娘平日喝的作用一样,甚至比三姨娘喝的还更歹毒些。田嬷嬷说了,一碗下去,准保再也生不出孩子!想到这里,史夫人反而没那么害怕了,就算发现是自己做的又如何?反正是生不了了!自己吃点家法,换一个世子之位,这买卖值! 史夫人正算计着呢,这厢张太医的话,却如一盆冷水,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张太医说:“不过,好在二少奶奶受害少,加上身体底子又好,所以并无影响。调养几日就能好了。” 史老夫人心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冷了起来。 一旁彩月这时候斗胆站了出来,问张太医:“劳烦太医帮忙辨一下这锦帕上的汤药,这是前几日二少奶奶服用的滋补汤药,喝完就不舒服了,还吐了一些在这上头。奴婢还没来得及扔掉,正好,您给查验一下。是不是这药不适合二少奶奶的服用啊?” 张太医拿过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顿时大惊道:“这药好生歹毒,是避子汤的方子。可是,这当中麝香的成分添加太多,怕是吃过一次,就再难有孕了啊!三姨娘的寒症,恐也是因为服用了类似的汤药。” 史老夫人沉着脸,始终一言不发。直到送走了张太医,才吩咐丫鬟:“去前头请老太爷,就说,今个儿家里要开祠堂,拿家法!” 史家历来的说的“请家法”,就是指一长一短两根戒尺。长的那根足有半人长,半掌宽,单用来给家族犯了家规的男儿执行惩罚;短的那个只有半臂之长,同样的宽度,是用来给家族中犯了家规的女妇执行惩罚。 此刻,那一长一短两根祖传下来的戒尺就摆在桌案上,史老夫人和史老太爷分别坐在两旁,一个阴沉着脸,另一个则是满脸肃杀。 这里是祠堂的外间,与真正的祠堂只隔着一扇门。其他晚辈,则都暂时候在院子里。两位老人的交谈被外间的大门隔着,外面的人听不到。 史老太爷性子急,当先就没个好气:“这事儿难不成真是老三媳妇做的?她这般算计,图得个什么!我看这蠢妇要么是魔怔了,要么就是活腻歪了。再者说,这样的妇人,你禁了她的足,夺了她的权,就罢了,她还能闹到哪儿去?何苦开什么祠堂?”他是最烦那些规矩的,每每看到那些黑漆漆的牌位,便有些打怵。想当初,他年轻犯浑的时候,不知道在这些牌位面前被打了多少回了。 史老夫人却不答他的话,只站起来,朝着内间祠堂正门的方向跪了下去,磕了头才道:“既然今天开祠堂,有些话,我不能再瞒着,需得在老祖宗跟前说了。也许正是因为老祖宗怪我没有禀明,自作主张,这才让我们家宅这些年频频出丑,不得安宁!” 史老太爷看老妻不答自己的话,反倒神神叨叨的拜什么祖宗牌位,就觉有些不对劲儿:“丑事都是老三媳妇做的,与你有何干系?” 史老夫人双手捻动佛珠,双目紧闭,跪在那里,说出的话好似梦呓一般:“你也许在想,沣儿不过是一个养子,虽然过继到了他膝下,可那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将来等桓儿有了后,世子还是她的血脉,她何苦这般算计,可对?” 史老太爷点了点头,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但是,若沣儿是史家的血脉呢?” “你说什么?” 史老夫人一字一顿道:“我说,沣儿他是你的血脉!他不是什么父母双亡的孤儿,更不该是什么养子,他是你我嫡亲的孙儿!” 第48章 身世 “我说,沣儿他是你的血脉!他不是什么父母双亡的孤儿,更不该是什么养子,他是你我嫡亲的孙儿!” 女人不能进祠堂,所以史老夫人隔着一扇门,对着史家老祖宗的排位,神情肃穆非常。 这种时候,她不会开玩笑。 史老太爷拧着眉头,怎么也想不明白老妻的意思。当初,这孩子是妻子从外面领回来交给自己的,说是三房这唯一的嫡支,眼下子嗣单薄,这孩子是从偏远旁支挑出来的,无父无母,过继到老三媳妇膝下,权当嫡子养着吧。 妻子的意见,史老太爷向来是同意的。所以二话不说,就把孩子抱过来,亲手交给了老三和三媳妇,并且入了族谱。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沣儿就成了自己的亲孙儿了? “按族谱上记得,他的确是咱们的孙儿。可要说血脉,那可就有些牵强了。”史老太爷把老妻扶起来,让她坐着说话。自己则在一旁坐下,给自个儿倒了一杯热茶。 只是这茶水还没斟满,他就被史老夫人后面的话给惊到了。滚烫的水溢出来,烫在手指上,他仍不自知。 史老夫人说:“不牵强,丁点儿也不牵强。他不是老三的血脉,却是老大留下的唯一骨血!” 史老太爷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道:“怎么可能?老大他尚未成家就战死了,哪里来的骨血!” 这嫡长子是史老国公的心头肉,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直到现在提起他的死,心头还是闷疼不已。大儿子什么都好,不仅容貌俊秀非常,而且才华横溢,品行也是极佳,不是他当爹的自夸,满京都都再找不出第二个来的了。当初他可是把这儿子当宝贝一样疼在手心里的。 这大儿子什么都好,偏偏有一点,脑子一根筋。他原与嘉毅侯府的一个女娃子有些青梅竹马的关系,于是眼中便再无其他女子,后来给他定了一门齐国公家的婚事,他硬是不从,反而自动请缨带兵征战去了,最后血洒疆场。若不是他一根筋,他也不至于至死都为成家啊,连个骨血都没留下…… 思及此处,史老太爷猛的想到什么,忙问:“难道是嘉毅候家的那个小姑娘?嘉毅候不是惹了案子,被抄家了么?那个姑娘不是被家族连累,卖作官奴了么?又怎么……” 史老夫人眼睛也不睁,沉沉的叹出一口气:“你的儿子,你还不知道?!他能让那姑娘去当官奴?!嘉毅候府他救不了,一个小姑娘,他还救不出来?!” “那沣儿他……!”史老太爷眼睛瞪得滚圆,放佛听到了一个让他又是激动又是心痛的消息。 “没错。沣儿就是老大和那姑娘的孩子,老大出征前,两个人私定终身。后来,那姑娘听说老大他战死沙场,就也跟着殉了情,沣儿就是她临死前托付给我的。”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史老太爷不说话,放佛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消息。他脸上的表情从起初的震惊,慢慢转变成狂喜。 “哈哈!我就说么!沣儿看着那般熟悉,人又聪明能干,原来是我毅儿的种啊!是我的好孙儿!”史老太爷激动的坐不住,在屋子里挫着手来回走动,口中食一刻不停:“老婆子,你为何不早说!既然是老大的骨血,为何你要过继到老三底下,他是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一个好二郎,白给他当儿子,真是便宜他了!” 史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时候你又倒怪起我来了,想当初,让你答应毅儿娶那个姑娘进门,你是死活不答应。我就说毅儿他是个死脑筋,你偏不信,非要说什么门楣有别。再后来,毅儿走了,足足一年多,你连毅儿的名字都不让下人提一句!我旁敲侧击,说寻个旁支的儿子过继给毅儿名下,好让他有个后,你说的啥?你说哪家的儿孙也不及毅儿一半,不配做他儿子!你那脾气,谁拗的过你!” 史老太爷说不过老妻,只得“嘿嘿”干笑两声。 “现在沣儿长大了,出息了,你倒不讲那些嫡庶有别,门楣高低的道理了?毅儿未婚先有子,沣儿不管怎么样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过继给三房,做个挂名的嫡子,名正言顺长大,我老婆子已经知足了。原本,我是担心你的脾气急,把事儿闹出来不好,所以才没告诉你,只有我一人知道便也罢了。可是现在……怕是我不说,早有人知道了!” 史老太爷这会子也冷静下来,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拧着眉很是不悦:“你是说,老三媳妇知道了?” 史老夫人点了点头:“我猜是这样。不然,她怎么会这么算计沣儿的婚事和子嗣外面的事儿不用审,我也知道,定是老三媳妇她弄出来的幺蛾子!可是苦了沣儿和他媳妇,婚事忍下来倒也罢了,就连被谋算要‘绝子’的事儿,还得辛苦忍着,非得三姨娘那边闹出来,才敢动作。老三媳真是能耐,倒现在还在指望我是瞎的呢!起初,我顾念她把沣儿养这么大,凡事不跟她较真儿的计较,可是这些年,她也越发蹬鼻子上眼了。只当沣儿背后没人撑腰呢!” 史老太爷原先最不耐烦听这些内宅琐事了,可是现在不同了,这事儿却是和他毅儿的唯一骨血有关的。他一听情况,脸色顿时气得铁青:“这等蠢妇!赶紧休了了事!” “我倒也想!她娘家东平候府这些年不景气,儿孙都让那眼界浅的小妇给败坏了,没一个出息的。便是得罪了整个孙家,我也不惧怕什么。可是……”史老夫人把佛珠放下,锁着眉头道:“若事情真能这么简单,倒也好了!” 史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当年给毅儿说的那门亲?” “自然记得。因为毅儿拼死不从,我可着实把齐国公家给得罪了!齐国公家倒也罢了,只是他们后头有个宣王府做靠山,这宣王爷,那可是不好惹的。怎么,这事儿难不成和齐国公家有关系?” 史老夫人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当年,毅儿钟情嘉毅侯府姑娘的事儿,没多少人知道。若真算起来,倒是齐国公家知道一些。他们因为亲事半路夭折了,就一直记恨咱们。毅儿出征以后,他们还找人去那姑娘的院子里闹过一场。他们若是有心,察觉沣儿的真实身世,还不容易” “这倒也是。就算是齐国公家里知道沣儿的身世,那又和老三媳妇又和关系?” “你忘了?老三媳妇娘家一个妹子,可不是嫁到了齐国公家里?” 史老国公一拍大腿,顿时清楚了:“所以老三媳妇是从妹子那里知道咱们沣儿的身世了?!他奶奶的,毅儿和他们家的亲事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他们还准备揪着不放了不成!竟然干涉到咱们孙子辈儿里来了。真是小人!” 史老夫人没有点头,但却也始忧虑重重。 虽然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但却*不离十,只凭一点:史令沣的身世,她就连史老太爷都没告诉,史孙氏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就算她不知道,单纯的只是为了铲除养子争夺世子之位的可能,那她身后那些个错综复杂的关系,怎么处置 事情一旦涉及到宗室,那这事儿就没那么容易了。宣王爷和如今圣上虽不是一母所出,但作为最年长的哥哥,颇受圣上的尊敬。而且那人性子反复无常,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轻易得罪不起。齐国公家的嫡女,就是如今的宣王妃,齐国公家和宣王府的关系,可是牢靠的很。 事情一旦涉及到宗室,那这事儿就没那么容易处置了。要是关起门来倒也好说,可是如今,孙老夫人在外面候着,她是定然会给自己女儿出头的,再加上镇南郡王这家子喜欢在宗室面前嚼舌头的,这事儿,还真难办。 史老夫人也是有些发愁,事情有关宗室,她不敢草率处置,所以这才急急把史老太爷找回来商量。 史老太爷也是个痛快人,沉着脸就道:“哪那么多顾忌!齐国公府和宣王府若敢在外事上刁难,有我顶着呢,不用怕,你只管处置便是!她孙氏既然已嫁做史家妇,却心术不正,敢害我孙儿,如今便是被家法打死,谁敢说一个不字老婆子,你瞅着吧,今天这坏人,我还真是做定了!” 第49章 史孙氏的处置(一) 祠堂外面的厅堂里,史老夫人和史老太爷位于上座。其左右,分别坐着东平侯家的孙老太太,镇南郡王家的婆媳俩。再往下,就是史家三房和四房。宁韵则由崔妈妈扶着,和史令沣一起,坐在下首的位置。虽然没有人强要求她出场,但是她可不想错过这一出好戏。在他们对面,还有迷迷糊糊低着头的史令桓,还有他的新婚妻子孙妙茹。在后面,还站着从蝶香院过来的三姨娘。 该到的人都到齐了。 宁韵瞥了一眼史夫人,此时,她的神色颇为凝重,汗珠子从额头上往下淌,弄花了精心打扮的妆容,平日的彰显出来的傲气和庄重也不见了,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 当初她敢去害人,现在却没有胆子承担,真够怂的!宁韵心中鄙夷地冷哼了一声,勾了勾嘴角,再不看她一眼。 在众人底下,还跪着一个妇人。她佝偻着身子,浑身都在颤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也是肿着的,几乎让人认不出她的容貌来。 正是田嬷嬷。 “关门!”史老太爷一声令下,该走的丫鬟婆子,一个都没留下,悉数退了出去。随着大门“砰”的一声紧闭,田嬷嬷顿时打了个冷战,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 史老夫人将手中沾了药汁的锦帕摔到田嬷嬷脸上,当头怒喝道:“药可是你送的?你倒说说,是谁给你的到胆子,让你这般谋害主子!” “老奴不敢……不敢害主子啊!那只是滋补身子的药,不知怎么……就……”她因前几日被史令沣打了,牙都掉了好几颗,嘴里更是肿得不成样子,说起话来,吱吱呜呜的,放佛含了一颗珠子在口里一般。 她还想狡辩,但转而被史令沣含着笑得双眸扫了一眼,就顿时吓得不轻,放佛看见什么鬼怪一般,立刻匍匐到地上求饶:“老奴知错了,知道……错了。求老祖宗饶老奴一命吧!呜呜……” 史老夫人厌恶地闭上了眼:“那你就说!到底是谁借你的胆子?!” 田嬷嬷趴在地上不说话,史老夫人倒也不逼她,只朝盛嬷嬷使了个脸色,盛嬷嬷得了示下,朝门外一招呼,马上就有两个婆子驾着一个人进来了。 人被摔在田嬷嬷一旁,田嬷嬷转头一看,顿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旁边的人是一个叫孔嬷嬷的,正是史夫人安插在蝶香院里头,并且每日给三姨娘送药的那个。田嬷嬷与孔嬷嬷是老相识了,想当初,二人是结伴进府的,可是现在……田嬷嬷看着身旁那个被打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同伴,心里防线直接崩溃,口中喃喃不已地求饶,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史夫人的心肺都要拧在一起了,几次想站起来插嘴,都被母亲一记眼色给拦下了。孙老夫人比谁都清楚女儿做的事儿,这田嬷嬷和孔嬷嬷还是她替女儿寻来的人呢。原本以为这史老夫人和史老太爷是不会回来的,这史家就是自己女儿最大。可谁曾想,他们竟然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开始管起家事来了呢!要今天没有镇南郡王府的人在,倒还好说。可是这镇南郡王家里这对婆媳,是出了名的会拍宗室马屁,喜欢在宗室面前嚼舌根。今天这事儿搞不好,不让那三姨娘出口恶气,怕是难善了了。若让郡王妃给传出去,女儿的名声可就臭了! 这厢,史老夫人还在继续给田嬷嬷施压,道:“孔嬷嬷起初跟你一般,什么都不说。可眼下呢,遭罪了不说,还不是全数招了。我就不信,你的嘴还能硬过棍子!来人,拖出去,打到她说为止,若不肯说,直接杖毙!” 田嬷嬷一听,挣扎就往前爬,张开嗓子就嚎开了:“老祖宗饶命!饶命啊……我说,我什么都说。” 满屋子人都静下来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不知道是史夫人做的事儿呢?所以,大家耳朵听着,眼角余光,却是朝着史夫人去的,都在看她的反应。 史夫人坐在那儿,感觉到周围的目光,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田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趴在那里,指着史夫人,大声道:“老夫人啊!老奴是按夫人的指示办事,以前夫人让老奴盯着二少奶奶和二爷,说……说他们只要一同房,就要给二少奶奶送药。前几日,夫人她急找我过去,吩咐让我加大凉药的量,务必要让二少奶奶喝一次就生不出孩子……” 她话还没说完,史夫人就从座位上跳起来,狠狠甩了田嬷嬷一个耳光,抬脚又朝她心窝子上死命踹一脚,那狠劲儿,似乎是要把田嬷嬷一脚踹死才好。 这田嬷嬷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怕她的?反正已经反水了,索性就反个痛快。当即就爬了起来,朝前蹿了出去,用头对准史夫人,猛顶着史夫人的肚子往前,口中哀嚎:“老祖宗啊!夫人要杀人灭口啦,您可要替我做主啊!以前老奴做的蠢事,全是她吩咐的啊,夫人吩咐,老奴不敢不从啊!她还威胁我,说要是二少奶奶生出孩子来,就要了老奴的命啊……老祖宗啊……” 史夫人与她纠缠一处,却比不过她力气大,头上的钗也掉了,头发也散了,衣服袖子也被田嬷嬷给扯破了,最后身子没了平衡,终于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好不狼狈。 老夫人连看都懒得看史夫人一眼:“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孔嬷嬷和田嬷嬷全都招了。” 没有!媳妇没有,是……是她们两个奴才合起祸来陷害我!”史夫人的话说得底气不足,怎么听都像是强弩之末。 孙老夫人这时候终于站出来了:“史老夫人,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忍到现在实在是忍不下了”,顿了顿,孙老夫人特意板起脸,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道:“难道你们史家便是这样欺辱我素儿的么?素儿嫁到你们史家,一直以来是勤勤恳恳操持家务,你家三郎整日花天酒地不去管,现在反而捏着两个奴才的一面之词,就认定我素儿害人?哼,亏你们还是世家大族,便是这样对待儿媳的!当我们孙家好欺负不成?我们孙家爵位是没你们高,可莫要忘了我家珍儿可是嫁到王妃娘家去的!你们若是不讲理,我可是要去王妃那里说道说道的!” 宁韵原本是不想插嘴管这些闲事的,可此刻听到孙老夫人的话,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样无理又妄自尊大的人,可真不愧是史孙氏的母亲呢!也就是这样没教养的人,才教出这般没教养的女儿来! 宁韵嗤笑了一声,先朝上头老祖宗示意了一下,才站起来说道:“孙老夫人说得真真是在理儿呢!那我倒跟孙老夫人学了一套妙话儿呢?老夫人不妨听我说说?” 史老夫人看宁韵出来说话,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一些,她知道宁韵有心拿话要骚一骚孙老夫人,就拿眼嗔了宁韵一下,却也不拦着。 宁韵回了一个俏皮的笑容给老夫人,这才道:“我这可是跟孙老夫人学的呢!话是这样说:母亲先是算计我和二爷的亲事,后又下毒害我,要绝我子嗣,这可真是当我们白家好欺负的呢?亏得东平候孙府还是袭承多年的侯府呢,这规矩还不如我们白家这新晋侯府来的讲究。我在白家是没有地位,可莫要忘了,我姨母的长女可是太后亲点要入宫的。你们孙家若是不讲理,我可是要去宁家找我妹妹和姨夫说道说道的!说不准,将来还有机会进宫找我妹妹说道说道呢!” 这一席话,把孙老夫人那腔调儿,学得是惟妙惟肖,就连那妄自尊大,厚着脸皮拉扯关系给自己撑腰的那“气派”,都学得十足像,惹得一屋子人都撑不住,捂着嘴笑了出来。 就连一直气得绷着个脸的史老太爷,都被逗得笑了。 第50章 史孙氏的处置(二) 宁韵一番惟妙惟肖的反唇相讥,惹得史老太爷笑了,连一旁一直冷着脸的史令沣也笑了,笑得是如沐春风。他的容貌长得本就好看,再配上这般和煦如春光的笑容,整个面容看上去就如精心雕琢的白玉一般,清透好看,真真是“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一般了。站在他对面的几个丫鬟,哪怕只是偷偷瞥过一眼,小脸也都红透了。 孙妙茹刚好也坐在史令沣河宁韵的对面,她只是偶然一抬头,正好就对上了史令沣的笑容,那笑容应该是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一个了吧……只可惜,那好看的眼睛却是看着她妻子的。孙妙茹又看了一眼自己身旁坐着的夫君,心中的委屈和不甘齐齐涌上心头:这个傻子,只知道摆弄花!自己难道不比他的花好看吗?原本以为嫁过来,就是嫁进了富贵乡,穿好看的衣服,戴金贵的首饰,日子定然是比原来好的。可是,好像事实并非如此呢……那个白小初明明也是高嫁,嫁的还是一个养子,凭什么她就比自己受宠呢!孙妙茹坐在那儿,暗暗咬碎一口银牙。 孙老夫人被宁韵这一顿讥讽,气得不行,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可在宁韵的话里又揪不出哪里能让自己扳回面子的,更何况,宗室里早有风声出来了,说是因为群臣都齐齐进谏,说后位空悬不是个事儿,皇上已经有意要恢复今年的选秀了。宁家那个长女,说不准就是未来的皇后呢,可是个不能得罪的主儿。还有宁国相,如今在朝政上可说是一手遮天,就连宣王爷也都要礼让几分呢。 孙老夫人饶是心头再不甘心,此刻也不敢得罪这位史家二少奶奶了。只能干巴巴说了一句:“我和你祖母说话呢,又没和你说,你插什么嘴呢。” 宁韵可不怕得罪她,张口就道:“哎呀,孙老夫人多想了。孙媳这正和祖母说话呢,扰着您了?” “你!……” 孙老夫人险些站不住,想狠狠教训教训这个不知礼数的小辈,可偏偏又忌惮她背后的宁家势力,最后只能把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上头史老夫人发话了,她冲着史老夫人,静静道:“我不知道你们孙家是怎么个规矩,可我们史家,绝不会在人证物证面前歪曲事实。管你是当家主子,还是丫鬟婆子,只要犯了规矩,那就需得按史家家规处置!说老三媳妇谋害史家子嗣的不是我,而是底下这些指证。险些让沣儿媳妇绝子的汤药在这锦帕上,当日也是田嬷嬷亲眼看沣儿媳妇喝下去的。田嬷嬷和孔嬷嬷也都招认了,两个奴才好手段,煎药送药,都绝不假人手,这个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可以作证。所以不存在有人中途换药的机会……” 孙老夫人撇了撇嘴,脑子飞快的转,却是词穷了,再找不到理由给女儿开罪了。 史老夫人对着史夫人,又道:“老三媳妇,我老婆子给你这次机会。”她指了指地上的两位嬷嬷和那块锦帕,道:“眼前这些,你认是不认?” 史夫人从地上爬起来,跪在那儿,紧低着头,迟迟不说话。她不是不想说,她是在想找漏洞给自己开脱,可是……也是她以前做事太自以为是,总以为史家自己最大,无需顾忌,所有的谋算都没有细心遮掩,导致现在捂都捂不住,就连找个开脱的理由都没办法。 史老夫人眯起了眼睛,道:“既然你仍不知悔改,那今日索性就把旧账翻出来,都一并算算清楚。”转而又对田嬷嬷说:“说,这绝子汤,你还给谁喝过!” 这个时候了,田嬷嬷自然是知无不言了。 “除了二少奶奶,还有……”田嬷嬷略一思索,喊出一个名字:“红云!还有二少奶奶身边的那个红云!不过,她现在已经,已经没了……” 一听这个名字,史孙氏和孙老夫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可是转念一想,人都不在了,无凭无据的,她们还怕什么呢?母女俩对视一眼,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史老夫人也是知道红云的,她有意让田嬷嬷说出来,是想把史孙氏算计沣儿婚事的事儿一并抖出来。可她没想到的是,红云已经死了?这重要人证不在了,那场旧事也就不好再提了。 这个时候,史令沣站了起来,道:“老祖宗可要审问红云?她人倒没死,当时挨了几板子,晕死过去,府里人就都以为她死了。因为她是小初从娘家带来的,所以孙儿就留了她一命,让人送到庄子里头养着去了。如今她就在门外,老夫人可叫她进来回话。”史令沣转移了目光,看着史孙氏,冷冷道:“正好,孙儿也有些事儿弄不明白呢。以前没机会问清楚,现在刚好借老祖宗的话,一起问个清楚,好还我妻一个清白。” 宁韵忍不住转头,看了史令沣一眼,心头如泉水流过一般的感觉。虽然他是在给“白小初”出头,可是自己以他妻子的名字坐在他一旁,深切感受到了他的呵护之意。 他好像是承诺过自己的,说是要给自己讨一个公道。她起初也以为红云死了,原来没有呢。他都计划着呢,就像他承诺的那样。 心头放佛漾开了一圈圈涟漪。这种感觉,真是……有些奇妙。 史孙氏这才真急了。这个史令沣,留着红云一命,还送去府外养着,分明是防着自己杀人灭口呢!如今在场的人可不止史家、孙家,还有外人呢。这若要她们传出去当时史令沣亲事的真相,那自己这张脸可真是没法儿要了!现在,京都贵族圈里,绝大多数人还都以为当初是白小初自己算计着换衣服让史令沣看到,谋求高嫁。直到现在,这事儿还是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呢!倘若这时候真相闹出来,那还了得?整个京都贵妇们,还不炸开锅了! 史老夫人听史令沣这样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方面心疼着这孙儿和孙媳妇这段时间寄人篱下的隐忍,另一方面却是对这个史孙氏更恨了! “传红云!” 大门应声而开,许久不见的红云出现在了众人眼中。大概是因为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缘故,她现在脸色平静很多,先一一请安问好,而后就摊开手中一个小包裹在地上,那里面,除了金光闪闪的首饰,还有一些泛黄的纸条子。 史夫人不用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了。首饰是自己当时赏给她的,而那些泛黄的纸条子……都是自己亲笔写的,让她如何引白小初到史令沣的书房,又让她如何趁乱抢走令牌,再去前院里闹笑话给众人看…… 红云当着众人的面,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从她还在白家的时候,史孙氏如何和她见面,利诱自己算计自家主子开始…… 红云说完,看着史夫人,毫无征兆地笑了出来,笑容冷的没有任何温度,诡异的很:“哈哈!毒妇,你完了!你总以为自己最高贵,了不起的很,我这种蝼蚁,都是任你利用,任你践踏的,对不对!哈哈,可是你没想到吧,你给我的东西,我都留着呢!我留着,就等着看这一天!”红云疯魔了一般,直到最后被人拉出去的时候,嘴里仍然在不停的骂着史夫人“你完了……” 红云说的没错……史夫人原本挺直的脊背顿时塌了下去,一时瘫坐在地上。 一旁孙老夫人眼珠子转了又转,立刻换了一副表情,走到史夫人面前,“啪啪”甩了自己女儿两个耳光。 “你这个不孝女……枉我教养你长大,你竟然……竟然做出这等丢脸的事情!哪里像是我孙家的女儿!”孙老夫人也是不得已,眼见事情败露,她不得不弃车保帅了,家里还有待嫁的小女儿,还有儿子尚未娶亲……今天的事儿一旦传出去,她孙家的名誉可就因为这个女儿毁了!谁还敢说亲? “史老夫人,素儿是从我孙家嫁出去的,如今办出这些丢脸的事儿,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来人,拿戒尺来,我今个儿就替史老夫人好好教导教导她!” 第51章 史孙氏的处置(三) “史老夫人,素儿是从我孙家嫁出去的,如今办出这些丢脸的事儿,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来人,拿戒尺来,我今个儿就替史老夫人好好教导教导她!” 史夫人瞪圆了眼睛看着她的母亲,一脸的难以置信,呐呐出声;“母亲,你是在说我吗” 她是孙老夫人的第一个女儿,自小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从来没有人舍得责问一下。母亲先前还百般替自己出主意呢,怎么现在竟然帮着史家打自己呢? 孙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就被一抹狠烈代替了:她不能心软,一旦心软,整个孙家,包括自己的名声就毁了。底下的小儿子和小女儿就甭想结一门好亲了。孙老夫人别过眼,不去看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狠下心说:“素儿,你在史家做了这样丢脸的事,母亲我也是不能偏袒的,不是母亲不疼你,只是这个时候还护着你,不仅不是帮你,而是害了你,更是害了家中的弟弟妹妹们,我今天不打你,你父亲知道了也会不依的。” 宁韵淡淡瞥了一眼孙老夫人,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怪不能教出这样蠢的女儿来呢,原来这母亲也是个蠢货。临到这时候,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倒跟顺口溜似的。这叫什么壮士断腕真是个笑话。托他们孙家的福,宁韵过来这小半年,还真是看了不少笑话呢。 史令沣则是懒得看她们母女二人演戏,低头喝闷茶。这个时候,倒还真和上头的史老太爷一个样儿呢,祖孙二人皆是一副不耐烦神情。 史老夫人吩咐下头拿来戒尺以后,就眯者眼睛,再不说话了。任凭下头母女俩胡闹去。 史夫人瘫坐在地上,听到母亲的话,原来揪着孙老夫人的手骤然松开。她明白了,母亲这是为了家里的弟弟妹妹将自己抛弃了。这种感觉就像被高高捧起又狠狠摔下的瓷瓶,被摔得遍体鳞伤、支离破碎,说不定还要被人狠狠踩上几脚。这满屋子的人,又该如何看自己? 母亲的撒手不管,终于让史夫人失去了所有的傲气和失望。 孙老夫人从一旁丫鬟手里拿过戒尺,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冲着自己女人道:“伸出手来!” 史夫人还没从绝望中清醒过来,看着母亲不言不语,也没有任何动作,脸上的表情有些恨意,仿佛一个叛逆的孩子。 孙老夫人急道:“你若不领罚,以后便不是我孙家的女儿。”说完,不等史孙氏动作,自己就扯过史孙氏的手来,另一只手则拿过丫鬟手中的戒尺。 “啪”的一声,戒尺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打在史孙氏还没来得及伸开的指骨上,竹板和骨头发出撞击的声音,清亮又刺耳。孙老夫人这次是下了狠劲儿的,手上丝毫不留情,她想的是,既然自己已经动手了,那索性就下点儿狠,也免了女儿再受史家的苦。 很快,史孙氏的手心就是通红一片,火辣辣的疼痛感却也遮不住她心头的羞耻感。史孙氏半坐半跪,脸上依旧是那副执拗的表情,孙老夫人被她这幅样子吓得不敢与她对视。最后几下,索性丢开她的手掌,挥着戒尺,重重落在史孙氏的后背上,嘴中不断喃喃:“你这个不孝女!妄为孙家女儿,枉费我悉心爱护教导你多年。出了门,你竟然这么不长进。你学什么不好,竟学那些个阴谋小伎俩。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临到最后,孙老夫人演技爆发,捶着胸口,向后一个仰倒,倒在丫鬟怀里,口中不停骂着“不孝女啊”“要气死我啊”之类的话。 这一出“当众教女”的戏码,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孙老夫人稳定了一下情绪,面带“歉意”,向史老夫人道:“亲家母,要我说,这事儿的确是素儿不对,她打小在我跟前,就没吃过什么苦头。眼下怕是有什么事儿,没拗过这劲儿来,便想了歪主意。她毕竟已为人母了,我这罚也罚了,也打过骂过了。况且,谁这一辈子不犯个错儿呢,您看……” 孙老夫人眼里泛着精明的光,把话停在此处,就等着看史老夫人的反应。 史老夫人摆了摆手:“亲家母费心了。您说的在理,谁一辈子不犯个错儿呢?老三媳妇也是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孙老夫人忙点头,连连称是,听史老夫人这样说,心头顿时安稳了不少。 “但是……”史老夫人冷笑了一声,陡然转了话锋:“还有一句话,说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孙家和我史家,都算是勋贵世家了。你孙家有规矩,叫你现在教训女儿,那我史家呢,就没规矩了?我也不是严苛的婆婆,这老三媳妇上一次在桓儿的婚事上欺瞒我,我没有动过家法,只是暂夺了她的管家权,关了几天禁闭。我自问待她也是宽厚的,可是她呢?不仅不闭门悔过,反而急了。她急什么呢?急着给沣儿媳妇送去一碗绝子汤!” 说到最后,史老夫人的声调猛然拔高,因为常年保养的好的缘故,史老夫人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吓得底下史孙氏和孙老夫人一起打了个哆嗦。 史老夫人懒得再和她母女二人打机锋,想随意打几下,就了事了?没门!当我老婆子好糊弄呢?她当机立断沉声命道:“盛嬷嬷,开祠堂,请家法!老三,你留恋花巷,夜不归家,杖刑十五。宠妾误事,杖刑二十。进去,随你父亲进祠堂领罚!” 史荣远倒是听话,虽然这家法的三十五板子下去,自己这把年纪,足得打去半条命,可是他却还不敢有微词,低着脑袋就准备领罚。 史老夫人看也不看孙老夫人,直接对史孙氏道:“老三媳妇,谋害史家子嗣,领一百戒尺,抄《女诫》、《内训》各百遍,三日后,送到庄子上静心礼佛,没有准许,永不得回京!” 听到此话,一直沉默的史孙氏终于有了反应! “永不得回京!”这算什么?自己辛苦谋划这么久,还不是为了守着自己的子孙,守着史家的爵位享福。她一句话就把自己赶出了京?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行,绝对不能! 第52章 史夫人的处置(四) 听到此话,一直沉默的史孙氏终于有了反应! “永不得回京!”这算什么?自己辛苦谋划这么久,还不是为了守着自己的子孙,守着史家的爵位享福。< 好看小说在线>她一句话就把自己赶出了京?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行,绝对不能! 史夫人转过身,忽然朝着一旁坐着的史令桓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儿子,哭得好不凄惨:“我的儿……母亲,我儿离不开我啊!我不能走,您便是打死我,我也不能离开桓儿。” 一提到史令桓,史老夫人的脸色总算柔和了一些。不管怎么样,史令桓总是她嫡亲的孙儿,虽然心智不足,但总归比她那喜欢耍心机的母亲要好上百倍。可怜他心思单纯,如今却被自己母亲当成利用的工具。 史夫人利用了史令桓,她在赌赌史老夫人会因此心软。 宁韵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对史孙氏的鄙夷和厌恶更深了一层。为了面子,史孙氏可以把儿子关在屋子里,不让他出门;同样是为了她的脸面,史令桓的婚礼当天,她不惜给儿子喂药现在呢?为了自保,又利用儿子博取同情。 这母亲当到这个份儿上,还真是够可以得。 孙老夫人扶着丫鬟坐回原来的位置,原本正在装晕,此刻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来,忙跟着附和:“素儿说的对,桓儿离不开母亲啊……我可怜的桓儿啊!”就也跟着哭嚎开了。 史令桓本就怕见生人,此刻被史老夫人叫出来,也是不得已。他坐在那已经是恨不得把头低到地面上去了,冷不防一个人朝自己扑过来,他吓得连连后退。看着史夫人的脸,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史夫人用力抱紧他哭,史令桓则是在用力推开她,嘴里含糊不清的乱叫,试图在保护怀里的什么东西。 “老三媳妇,你松开他,莫把她吓坏了!”史老夫人和史老太爷看史令桓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儿,就都急了。 史夫人如今是抓到救命稻草了,哪里肯松手呢。反而抓的更紧了。史令桓就在她的桎梏下,越加挣扎和蜷缩起来。 宁韵看不下去了,站起身,靠近这对母子,冷着声音对史夫人道:“母亲,你怕是要弄坏二弟他保护的东西了。” 史夫人不妨宁韵此刻会插嘴,于是擦了把泪,甩了宁韵一记警告的眼神。 宁韵不理会她,而是趁此机会朝身后两个丫鬟打了个眼色,两个丫鬟忙跑到跟前,终于把史令桓从史夫人的怀里解救出来。即便如此,史令桓还是被吓得不轻,赶忙跑到椅背后面躲了起来。任凭丫鬟怎么唤他也不出来。 宁韵解下腰间的一个刺绣荷包,提起来给史令桓看:“还记得这个吗?” 史令桓缩着脑袋,怯生生的抬起头,待看到宁韵手里的东西,顿时咧开嘴笑了,拍着手站了起来:“花!我的花!” 宁韵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让他重新坐到椅子上,很少听话的史令桓,竟然很是安静的听从了宁韵的意思,咧着嘴坐到了椅子上。 史老夫人和史老国公对视了一眼,皆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来。 宁韵又指了指史令桓的胸口,道:“你那里有什么东西还是这个吗?能送给我吗?我很喜欢。”顿了顿,又指了指身后的史令沣,还有坐在上头的史老夫人和史老太爷,笑着道:“他们也都很喜欢,还问我是哪里弄来的,都抢着要呢!” 史令桓听懂她的话,眼里顿时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光芒来。他瞥了一眼史夫人,有些犹豫,有些忌惮。 宁韵继续鼓励他:“我们都想要,你不舍得若是这样,那我们不要了。” 史令桓听罢,猛得摇头,慌乱的在衣襟里又翻又找,掏出许多个花花绿绿的小荷包,大小样式都和宁韵那个差不多。因为太多,有些都散落在地上。 宁韵一时有些心酸,帮他一一捡起来:“里面的花瓣是你种的吧?这荷包谁做的?”他怀里揣这么多,是想要送人,却没送出去吧。 话刚问完,站在角落里的一个丫鬟叫沁雪的就疾步上前,跪了下来:“回二少奶奶。是奴婢做的,少爷前阵子从花圃回来,就嚷着要这样的荷包装花瓣,奴婢便按他说的给做了一些。” 她是从小就伺候在史令桓身边的,最是熟悉史令桓的要求和脾性,所以史令桓不管去哪儿,她都必然陪着。回完话,她看到史令桓脚下散了一地的荷包,又怕满屋子的其他主子怪罪自己没照顾好少爷,就磕磕巴巴解释说:“少爷他,他本来是要把这些荷包送人的,说是花瓣香,比香囊好。可是……可是没人敢要。他就渐渐不敢送了……所以才都揣在身上,去哪儿都非要带着。” 史老夫人最适疼孙儿,当下就落了泪。 宁韵眼角也是泛酸,对史令桓道:“为何不送呢?我这个刚好干了,正想找你换一些花瓣呢。”说完,就从里面拿了一个荷包,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真香!二弟,剩下这些,不放送给其他人吧,他们定然极喜欢的!”说完,就用鼓励的眼神看向史令桓。 史令桓很受鼓舞,脸上的表情欢喜非常,当下也不害怕了,拿起剩余的荷包,先是走到史令沣身上,递过去一个。史令沣接了过来,同样赞了一句“很香”,顺便挂在了腰间。 宁韵心道:看来,史令沣对这个弟弟还是不错的,史令桓第一个送给他,说明他是不害怕这个哥哥的。” 史令桓受到鼓舞,又壮着胆子走到史老夫人和史老太爷面前,把荷包分别送了过去。史老夫人接过来,抹了把眼泪,以前这个孙儿不知为何总是很怕自己,每次见面,不是躲在角落里,就是躲在丫鬟后面。现在总算敢走上来跟自己靠近一点儿了。 史老太爷心里也颇不是滋味,看向宁韵的眼里又多了几分赞赏,反而对史孙氏是更恨了。 最后,史令桓走到史夫人身边的时候,犹豫了好一会子,最终还是缩着身子,躲在了亲雪的身后,不敢看史夫人一眼。 宁韵收起笑容,对着史夫人冷冷道:“母亲,你说二弟离不开你,我怎么瞧着,他却是最怕你的呢?”反正已经撕破脸了,她索性不再客气。 “你们都说他傻,我却不觉得。我只和他偶遇一次,他却能记得我荷包的样式,又能记得我说过的话,可见他并不是傻的。他种的花儿,我见过,都是极难得的品种,怕是整个史家的花匠里也挑不出一个比二弟还厉害的。二弟不傻,只是有些孤僻,可母亲只知道一味圈禁他,他的病怎么会好?”顿了顿,宁韵又添了一句:“我真不知道,这样一个母亲,于二弟有何意义?依我看,二弟他一点也不可怜,可怜的是他有你这样一位母亲!” 第53章 史夫人的处置(五) 史夫人双目赤红,狠狠瞪着宁韵,那表情放佛恨不得要把宁韵吃了。儿子是自己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可是就是这唯一的一根稻草,也要远离自己了……都是因为她!史夫人越想越气,也顾不得自己的端庄形象了,指着宁韵就道:“你……你这个贱人!你连我儿都不放过!你也不想想,没有我,你能有今天” 宁韵笑了,眉眼里尽是讽刺。她迎面朝史孙氏又跨了一步,看着她的眼睛道:“母亲说的,我倒不懂了。没有母亲,我能有今天的什么?是提心吊胆,喝口水都要多想几分;还是步步小心,处处苦于周旋?再者是像今天这般,险些没了做母亲的机会?说来倒跟笑话一般了,我娘家的娘亲,到现在还以为我这个女儿为了高嫁不择手段,所以我不肯见我呢。今日所有的这些,还真是离不开您呢!”虽然那是白小初的娘亲,但是那也是宁韵的姨母,一个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亲姨母,宁韵曾经想着要见她一面,不料却吃了闭门羹。这还不全是拜她所赐! 史令沣一直看着宁韵,听她说出这些的时候,目光灼灼,仿佛看着的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子。她的这些委屈,他虽然都明白,但却从没有听她说起过。如今从她口中说出来,史令沣的心头竟然涌起一些异样的情绪来。他就喜欢她这股子咄咄逼人的劲儿!与此同时,他也为她心疼。 史夫人没想到宁韵敢这样咄咄逼人的跟自己说话,一时间词穷,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的她已经濒临绝望了,放佛就是一点就着的炮仗,那还能有理智讲什么道理,当即就朝宁韵扬起了胳膊。 “小心……” “住手!”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史孙氏的手堪堪停在半空,被突如其来的力道给狠狠攥住了。 “母亲好大的能耐!”史令沣横在宁韵和史孙氏中间,右手狠狠攥着史孙氏的手腕,声音冷若冰霜。若不是他方才一直盯着宁韵看,说不定此刻这巴掌就已经落在宁韵脸上了。< 好看小说在线>想到此处,史令沣脸上的表情又冷了几分。 “你松开!”史孙氏已经接近疯狂,张牙舞爪朝史令沣和宁韵身上扑过去,口中直道:“都是因为你们!我和你们拼了……”完全一个疯婆子的形容,哪还有半点国公夫人的样子。 这突发的状况,让一屋子人都没反应过来,倒是史老太爷先怒了,他拍案而起,指着史孙氏就骂道:“你这个毒妇,还不住手!再闹下去,索性杖毙了事!由着你闹着半天,已经是给你脸了,你别给脸不要脸!” 史老国公这一吼,史孙氏一个哆嗦停了下来。 史老太爷不是个好脾气的,当下就把桌上的茶碗扫在地上,怒道:“还有甚可说的!你们两个算计来算计去,无非不就是为了这个爵位么?好,我今天就告诉你们听,这爵位曾经是我给你们的,我就能再废了它!明个儿,我就进宫面圣,让圣上废了这史家爵位,留着趁早是个祸害!” 这下子,史荣远真是急了,跟着就跪了下来,慌乱道:“父亲息怒啊,儿子知错了,再不敢了。儿子甘愿受罚。”他转头就对史孙氏怒吼:“你疯闹什么?还不过来认错领罚!” 史孙氏饶是心里再不甘愿,可是忌惮史老太爷的威严,不敢再作乱胡闹。更何况,若这爵位真的闹没了,自己所有的挣扎都不也白费了? 史孙氏偃旗息鼓了,可史老太爷的火气这还没消呢,对着史孙氏又是一顿臭骂:“野蛮刁妇!我史家岂容你这般胡闹!你想留京?那好,趁早抬着你的嫁妆滚回你孙家去!”史老太爷脸色阴沉,根本不给史孙氏说话的机会,直接又吩咐底下:“拿纸笔墨来。” 他从下人手里接过笔和纸,扔到史荣远面前,怒道:“写!” “写……写什么啊?儿子……”史荣远战战兢兢,根本没懂老爷子的意思。 “休书!”老爷子这一喊,整个屋子静的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史荣远到没什么,一个老妻罢了,休了才好,正好娶个听话温柔的新娇娘进门,何乐不为呢?着急的是孙家的母女俩。 史孙氏疯闹不成,又转而打苦情牌,一把鼻涕一把泪瘫坐在那儿哭起来了。 孙老夫人就成了最急得那个了,要是女儿被休,这孙家名声可就臭了!她也顾不得装晕了,火急火燎的就站出来,喊道:“使不得啊,万万使不得啊!” “亲家公啊,这次的确是素儿她错了,可咱们也不能一竿子就把她打死了不是?话都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素儿她经过这一遭,也知道悔了的,以后定是不敢再犯的。而且……她膝下还有一个芳儿呢,母亲若是无德被休,那芳儿……她以后该怎么出嫁呢!” 看着上头的二位老人脸色有些松动,孙老夫人忙猛得推了一把史孙氏,呵道:“还不快给你父亲母亲磕头认错儿!” 到底还是怕被休出史家,史孙氏最终还是僵着身子磕头认了错儿。 孙老夫人又急道:“认了错了,就领罚!一百戒尺,一下不许少,还有百遍《女诫》、《内训》,写完了就去庄子上好好反省!”出了京,风头就渐渐小了,对自家的影响就会越小,这是最好不过的事儿了。 史孙氏虽然不情愿,暗暗捏紧了拳头,但却再不敢发疯闹腾。 史老太爷黑着脸懒得再管了,看向老妻,把这烂摊子又交还了回去。史老夫人也厌烦了,摆了摆手懒得再说什么,直接让下人把史荣远领进祠堂受罚。 祠堂里,很快就传出史荣远痛呼哀嚎的声音来。这个时候,史孙氏倒是学乖了,老老实实跟着盛嬷嬷去了东次间领罚。这次,史老夫人让盛嬷嬷亲自施家法,就是存了狠狠打,不留情的心思。盛嬷嬷是跟了老祖宗多年的老人儿了,在史家颇有威望,今天别说是打一个夫人了,便是打一个嫡少爷,她也是完全下得了手的,何提会手下留情呢? 戒尺高高抬起,又狠狠落下,竹板敲打手心的声音不断从东次间传出。史孙氏起初还咬着牙硬撑着面子不肯喊一声疼,可刚受了十几下,她就撑不住了。哀嚎声比祠堂里的史荣远叫出来的还要大声。 史老夫人早就疲乏了,先是对镇南郡王家的婆媳俩下了逐客令:“是老婆子我疏于管教,让你们见笑了。” 那郡王妃扶着婆婆,倒是抿着嘴笑了笑:“史老夫人,先头是我鲁莽了。我原先还有些担心,眼下看了这些,倒是放心下来了。剪柳她毕竟是我一起长大的,情分在那儿呢,以后还望……” 一旁老郡王妃倒是怒了,呵斥了一句:“胡说什么呢!一个贱丫头而已,也配你多嘴!” 史老夫人笑了笑,淡淡道:“只要她守规矩,史家断然没有容不下的道理。”她的话说的及模糊,但是话里的意思也是很明了的,意思就是:她若是敢不守规矩,那我史家一样不留情面。 三姨娘听得心头一颤,赶忙红着脸低下了头。 镇南郡王家的人走了以后,孙老夫人也是坐不住了。她到底是史孙氏的母亲,如今坐在外面听女儿再里面一声声的哀嚎,这心里头揪得跟什么似得。她将起身要告辞,东次间传来的哀嚎声也停了。众人皆猜想,怕是这一百手板已经打完了。 孙老夫人心道:这女儿过几日就要被送到京外庄子里头了,瞧这阵仗,以后再见,怕是就难了。她顿住脚步,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见女儿最后一面呢,就见东次间的帘子被掀了开来。 盛嬷嬷面无表情走了进来,俯身回话:“回老夫人,一百戒尺打完了。夫人她大概是觉得太过丢脸,瞅着婆子们松手的当口,便奔去撞了柱子了。” 孙老夫人顿时大惊:“撞柱子了!人呢?我可怜的素儿啊……” 不等她哀嚎出声,史老夫人冷哼一声,打断她:“收起你的声儿来吧,把心放肚子里头去。你养出来的好女儿,你还不知道?她还等着留京当她的国公夫人呢,哪舍得去死呢!” 第54章 激将 众人赶到现场的时候,史孙氏正晕倒在丫鬟的怀里,额头撞了一个口子,鲜红色的血淌满了一脸。乍一看,倒还真是触目惊心。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史孙氏这是为了留京,演了一初苦肉计呢,而且是下了血本了。可是,这又什么用呢无非是借着养伤的当口,多赖在史家几日罢了。 宁韵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她,嘴角微微勾着。 “祖母,您操劳了这大半天,想必也累了,让盛嬷嬷扶着您回院子休息吧。这里有孙媳呢,我已经让丫鬟请太医去了。也不知道母亲伤到其他地方没有,不敢随意挪动,孙媳就在这里陪着母亲等太医过来吧。” 史老夫人早就厌烦了,剩下的事情交给宁韵,她是放心的,于是就点了点头,扶了盛嬷嬷要走。 孙老夫人倒是在一旁插嘴:“亲家母,素儿这个样子,可不能在路上颠簸的了,要是路上有个三长两短的,外人该怎么说道呢……” 史老夫人连看也懒得看她,扶着盛嬷嬷就走了,留下一句话:“这老三媳妇无非就是想要留下来养伤么!好,成全她。吩咐下去,夫人撞伤,搬去清心居养伤。另指派几个嬷嬷和丫鬟去伺候,务必伺候好了,若让夫人又吹了风着了凉的,就拿她们是问!” 清心居远在史家府邸的边缘,是整个史家最偏僻和清冷的一处居所。把史孙氏弄到那里养伤,摆明了是不想让她离府前有作祟的机会。而且听史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将史孙氏软禁了的,派了丫鬟婆子好好伺候,可不就是让她们仔细看守么! 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便是孙老夫人,也只是撇了撇嘴,说不出什么来。< 好看小说在线> 史老夫人走了以后,屋里的人也走了大半。祠堂里史荣远也被抬了出去,史老太爷也随老妻一起走了。三姨娘已经解了气,自然不会再留在这里。史令沣原本不放心宁韵留在这,不过最终还是拗不过宁韵的意思,就也走了。 剩下一个孙老夫人,她是个吃软怕硬的主儿,瞅着屋里就剩下宁韵一个,就想趁着没人捏一把软柿子,不料宁韵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一句“送客”就把孙老夫人的话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对待这种人,宁韵从来都不是个有耐性的,更不是个好脾气的,她是连一句客套话都懒得说。 “送”走了孙老夫人,宁韵把屋子里的丫鬟都散了出去,只剩下自己和躺在地上的史孙氏两个。 宁韵找了个座位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史孙氏,看了好一会子才慢慢道:“母亲躺在地上不凉吗?还是起来说话吧。” 史孙氏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头动了动,却仍旧是闭着眼睛装昏迷。 宁韵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母亲,屋子里现在只剩你和我两个,你也不必辛苦装下去了。再说,哪有昏迷了的人还紧紧皱着眉头不松的呢。你要是额头那里疼的紧,我便找丫鬟来送些冰块和金创药来,给你先缓一缓?太医一时半会,怕是还敢不过来的呢!” 史孙氏被这样毫不留情面的拆穿了,终于有了反应,双手紧握拳,“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满目狰狞:“你个小贱人!你到底要做什么!谁要你来管我的闲事,你滚回自己院子里去!” 宁韵的表情始终是淡笑着,道:“我留在这里,陪母亲,就是想告诉母亲一句话。” 史孙氏捂着额头上的伤口,看到宁韵那样的表情,不知道怎么,就觉得浑身冷了起来。跟一阵冷风吹过一般的寒冷,而额头上的伤口,也放佛更疼了。 宁韵说:“母亲百般算计想要留下来,如见也算是达成所愿了。但是,我想多说一句。母亲您呢,若就此收手,便也罢了;让若您还想有别的动作呢,那我劝你还是歇一歇吧。不然……”宁韵顿了顿,收起脸上的笑容,说:“不然,我会让你后悔今天留下。你的结果,只会比现在更不堪!” “你!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为何不敢?就凭你是一个本应该休掉、但却因为顾念着四妹妹以后的名声,所以才留下的罪妇”宁韵知道史老夫人和史老太爷为何最后留了一丝情面。不是考虑了孙家和自家的脸面,而是顾念史家血脉的名声。如果史夫人被休,那史令芳这个原配幺女的名声也就跟着毁了,一个无德的母亲教养出来的丫头,将来谁肯娶呢! 提及史令芳,史孙氏的表情连变都没变。没有不舍,也没有心疼。反而是更加狰狞地表现着她的恨意。 “你不要得意!”史孙氏指着宁韵,骂道:“你以为你是谁跟我比起来,你不过是个小户贱女!你以为我不在了,这史家就都是你的了不成?哼!你以为这当家主人士这么好做的么!我不走,我偏不走!我就等着看你的笑话,就等着你来求我的那一天!” 宁韵摇了摇头:“看来,母亲没听懂我的意思呢。也好,从今天开始,我和你以前的帐,全数购销。至于这家,我当得当不得,跟母亲没半分的关系。就不劳母亲费心了。”宁韵转身往门外走,最后又丢下一句话:“容我再奉劝母亲一句,我这人信奉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还!所以,打今天出了这个门开始,母亲若再敢犯我,我绝不手下留情!母亲如果不信,只管试试,看看到底是你的算计厉害呢,还是我的手段高明。只是,等到将来那天,你比现在更惨的时候,可别怪媳妇我没提醒你!” 宁韵回头,又添了一句:“因为,这都是你自找的!”宁韵其实还信奉一句话,那便是斩草要除根。想要在史家安身立命,这个史孙氏就是必须要除的那根野草。以史夫人的性子,纵使离了京城,她也不会死心,早晚有一天是要回来的。即便她自己没有办法,她的背后还有孙家,孙家的背后还有齐国公和宣王府。而所有的这些,一遇到机会,就会通通变成她的助力,这让宁韵不得不防。 可惜,这个史孙氏是个蠢的,即便要东山再起,却不懂得养精蓄锐。她既然选择留下,那便也是给了宁韵一个斩草除根的时间和机会,养伤这一月左右的当口,足够了。宁韵方才那一番话,是警告也是激将,史孙氏这般的性子,被她这样一激,定然是收不住性子,恨不得立刻要打得宁韵头破血流的。 如果说,以前宁韵的出击是为了白小初出了口恶气,那么今日以后,她便是真正为自己谋算的了。 史孙氏哪里会想到这么多,她被宁韵话里的寒意激的打了个冷战,就连张口还嘴都忘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宁韵早就没了人影。 史孙氏坐在地上,火气很快就充斥了整个胸腔。 第55章 羽公的画 史孙氏撞破了额头。太医说,把伤口养好,就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这疤,怕是要留下了。宁韵把太医送走,又回头吩咐丫鬟婆子好生送史孙氏去清心居养伤。临走的时候,又丢给她一句话 “母亲这疤,留的可真是好。今个儿家里出的这些丑事儿,可再也不愁别人会忘了的!” 直接把史孙氏气得跳脚。 不怪宁韵毒舌,实在是史孙氏做的这些事儿太想让人又吐唾沫的*了。作为半个旁观者,她骂出来,反倒觉得像是给白小初出了口恶气一般的舒坦了。 出了门,远远就看见一身青蓝色锦衣的那个人站在门口。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正拧着眉,望着远处发呆。宁韵有些意外:他这是在等我么这种感觉,就好像是阴沉的天气里,突然遇到了暖洋洋的阳光洒下来一般,方才和史孙氏对垒时心头的闷气竟然一扫而空。 宁韵放松了身上端着的架子,步调轻松的走过去,道:“我不是让你先走了么,怎么没走” 史令沣见她过来,原本皱着的眉头一下子就松了,淡笑着说:“我怕你没有史孙氏蛮横,会吃亏。候在这儿,等你不敌她了,我也好跑进去救你。” 说着,就很自然的迎了过去,握着宁韵的手往外走。宁韵原本是想挣扎的,但是觉得那样就太过扭捏了,于是就顺其自然了,任由她握了手。 史令沣倒是第一次见她这般顺从,很是意外,心情越发好了起来。 宁韵把方才和史孙氏说的话,告诉了史令沣。史令沣听了,停下来,指着宁韵的鼻子,笑出了声:“你啊你,还真是半点亏不吃。她那样好强的人,还不得被你气个半死”语气里尽是宠溺,说完,史令沣仍是双眼看着她,一刻也不挪开。 宁韵听了不知怎么的,脸皮就有些发热,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情愫来,这种异样感被自己压制了好一会子,才好了一些。[千千小说] 史令沣依旧看着她,也不说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正当宁韵想找个话题打破这种让人尴尬的气氛时,史令沣却十分突兀的开了口:“嫁给我,让你受苦了。我只记得你是怎么嫁过来的,却忘了顾忌你因此受的种种委屈……以后,不会再忘的。” 他一想起方才宁韵对史孙氏说的那些,他的心里就一抽一抽的疼。他在很认真的道歉。 宁韵心里顿时“砰砰”跳个不停,最后被自己狠狠鄙视了,不过是道歉,又不是表白。紧张什么呢! 她鼓足了气场,也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待心跳平静下来,也同样认真的回复他:“不苦。哪有不吃苦的日子呢。好日子不是碰运气碰出来的,需是自己过出来的。” 史令沣勾着嘴角笑了,眼睛里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芒。他不再说话,只是紧了紧握住宁韵的手,让二人十指交叉,跨着步子往自己的墨香院里去了。这幅样子,在外人看上去,真跟新婚蜜里调油的的小夫妇没什么两样了。 回到院子,宁韵还没有开口,史令沣就先叫人摆上饭了。 “在前头忙活的大半天,肯定饿了。虽然现在还没到饭点儿,先吃一些,总好过要饿着肚子等要好。” 史令沣想得周到体贴,再说宁韵也早就饿了,于是也不罗嗦,拿起筷子端起碗,就开动了。史令沣笑了笑,在宁韵一旁坐下,也拿起筷子吃了几口。 待宁韵吃足了,他喊人进来收拾了东西,道:“我有些事儿要办,需得出门一趟,你累了就先歇息,让彩月给我留门。” 宁韵一愣,险些忘了答话。因为这是史令沣第一次出门办事前跟她报备,更是第一次让她给他留门。那以后,是不是这样就是二人相处的常态了? 这还不够呢,史令沣转而又把屋子里的丫鬟吩咐了一通:“伺候你们二少奶奶好好歇一歇,暂且谁都不见,对外就说她病了。” 宁韵倒是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屋子里的丫鬟们,各自红光满面的,连连应“是”。也难怪她们,做了宁韵的丫鬟这么长时间,头一次看男主人这么待见她们主子,她们能不高兴么?宁韵也懒得理这些小丫头,自去内间歇息不提。 这厢史令沣出了宁府,径直驱马来到一处画斋前。这画斋不是别家,正是落影斋。不想,好长时间没过来,这一进门,梅老爷就一脸肃穆,连呼了几声“不好了”。待史令沣坐稳了,梅老爷赶忙道:“沛之兄,前阵子,有人送来了一副画,我拿不了主意,您给看一看,是不是真迹。若是真迹,那可真真是不好了!”说完,就赶忙拿给史令沣看。 这梅老爷原本就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所以史令沣并未在意。可是当他看了几眼梅老爷口中的那副画时,原本随意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严肃了。 最后,黑亮的眸光落在这幅画作的右下角,那里赫然一个红色落款,落款名字不同于寻常的方正红字,反而是两个歪歪扭扭的独特字体。 这落款,满京都的人怕是没有几个不认识的了。正是“羽公”二字。 “怎么样?”梅老爷战战兢兢地问。这幅画在他手上已经放了十多天了,他每日都会拿过来瞅半天,怎么看都是真迹。他现在只求是自己看走了眼。 史令沣沉默了片刻,道:“落款是真的。” 梅老爷紧接着问:“那这画……” “也是真的。无论是用笔,还是画风,都是羽公的真迹无异。” 梅老爷心脏跟着一颤,转而虚弱无力道:“可是,这画送来的时候,画墨还尚未干,陷入是刚作出的,根本不是多年前的老画儿啊……”如果这幅画是真迹,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消失多年的羽公,根本没有死。 羽公再度出山,新画重新面世,虽然他的画卖价不一定会回落多少,但绝对不会像“遗作”那样值钱的。 这样的话,落影斋可不是就要损失了! 史令沣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他比梅老爷想的还要更多一些。首先,上一世,他记得很清楚,羽公是离世的。而且,他的画过了今年,会再一次水涨船高,连皇室都是一画难求。 正是因为如此,他这一世才下了大价钱,买下落影斋不说,还给梅老爷本钱,让他不惜价格,收购所有羽公的画。这样一来,等羽公离世的风声传出来,他的“遗作”必定会价值倍增。到时候,等到乱世前夕,再把这些画一卖,他就可以得到足够的资本,来完成他的计划。 原本一切都是顺利的,怎么临到最后,又生出这样的变故来? 史令沣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可是结果一样,当真是真迹无疑。 史令沣顾不得安慰梅老爷,直接问:“送画人怎么说?可有卖出的意向?” 梅老爷颓废的摇了摇头:“我并不曾见过这位送画人。是店里的伙计接待的,伙计说,那送画人多的并未说,只说先把画放在这里估个价,几日后再来取。” 史令沣点了点头:“既然要估价,那必然是有出卖的意思。这就好说,让斋中的伙计们都主意起来,下次人过来,想办法留住他,让我会一会他。如果来不及,那务必要打探清楚他的意思,是要卖还是其他?如果要卖,那无论价格多少,一律买断。绝不能让羽公的画流落到外面!” 梅老爷点点头,神情肃穆,虽然这会子有史令沣坐镇,心里安定些了,但到底还是生意人,遇到要赔本的买卖就有些颓败,喃喃道:“难不成是跟那位夫人有关系的么?当日她就拆穿了我们的谋划,临走前还讽刺说我们的念想要落空,如今可不果真如她所愿了么!” 史令沣心头一凛,马上想起当日和宁韵的那次“初见”来。 “难道和她有关?” 第56章 蜜糖 回到府里,已经是华灯初上。史令沣走进墨香院里,看到那屋子里的灯正亮着,脚底下的步子也跟他的心情一样,轻快自然。 宁韵已经收拾睡下了。其实她没有这么早如睡得习惯,只是因为不想面对和史令沣同床的尴尬。现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底是没睡着。直到听到声响,知道史令沣回来了,宁韵才安静了下来,开始装睡。 她闭着眼睛,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史令沣换下外衣,洗手净面。丫鬟问他用饭了没,他没出声,应该是摆了摆手,然后丫鬟便都退了出去,他自己一个人进了内间,最后撩开锦被,在她身旁躺下。 安静了一会,史令沣突然就贴了过来,伸手抱住宁韵,把她揽到了怀里。 宁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浑身一紧,就听史令沣好听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来:“你在紧张什么?” 宁韵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索性继续装睡。紧接着,就听史令沣低低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又带了些宠溺,轻轻道:“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 说完,房间里又静了下来。只剩下桌上火烛被风偶尔吹动的“噗噗”声。 宁韵依旧闭着眼睛,虽然呼吸仍旧被她控制的匀称平静,但实际上心里头已经翻起波浪来了:“对啊,自己在怕什么呢?从他这次回来开始,从撞到自己喝药开始,自己就变得莫名其妙起来了,面对史令沣的时候,总是怕这怕那,这完全不像自己了。以前,在宁家的时候,哥哥和母亲相继离世,继母入门,庶兄庶妹也没个安生的,那个时候在宁家她可真是腹背受敌,即便如此,她也没怕过。可如今……也许是还不全信任他的吧。” 宁韵暗自在心里叹出一口气。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对待感情,她都是个门外汉。( )在如何判断一个人是真心和假意上头,她还真是一无所知,总是下意识的把接近自己的所有人列为需要防备和小心的对象。尤其是史令沣这样聪明又有心机的人,她不得不防。可另一方面,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小女人心态,受到保护和呵护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感动。 这些总不是一时半刻能理顺明白的,宁韵索性不再去想,放松了心情反而很快就睡着了。却不知,她身侧的那位,竟是一夜无眠。 一早起来史令沣便已经不在了,彩月听到屋内的声音,就进来伺候,手里还端着东西。宁韵洗漱完毕,坐在铜镜前让玉钗给她梳头,就听彩月喜滋滋地道:“少奶奶,二爷特意吩咐的。这是他让魏府的名医给您特意配的补药,二爷怕您吃不得这药的苦味,还吩咐我们调了花蜜加进去呢。您闻闻,香不香?这哪里是药啊,分明就是甜腻腻的蜜么!” 彩月一边说着,还一遍抿着嘴朝玉钗笑,惹得一向寡言稳重的玉钗也掩着嘴乐了起来了。这次史令沣回来,对宁韵的好,大家都看在心里,私底下都替宁韵高兴着呢。偏宁韵这主子面上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惹得下面的人都跟着着急。彩月更甚,今个儿就壮着胆子,公然调戏起主子来了。 宁韵瞥了她俩一眼,道:“我看你们两个这些天使越发的闲散了,都有闲工夫开主子玩笑了。过了这几日,我领着你们两个去前头管这府里的庶务,看你们还有没有这些闲工夫!” 彩月和玉钗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都低下了头。 宁韵表面虽然没什么表情,可闻着面前那碗泛着淡淡的香气的药碗,心里头跟着也暖了起来。 崔妈妈这时候刚好进来,听到她们几个的对话,就笑着跟宁韵道:“少奶奶您瞅瞅,您自己不着急,底下我们倒跟着急了。不过说起来,像二爷这般贴心的,奴婢还是头一次见着呢。少奶奶真是个有福气的!” 宁韵故意板起脸,嘴角却是翘着的,佯装生气道:“我看你们以后统统不用跟着伺候我了,不如直接去二爷那里伺候他吧。左右他是最好的,我这个少奶奶反倒不如他了。” 崔妈妈笑眯眯道:“二少奶奶和二爷本就是一起的,伺候哪个不都一样?二少奶奶这番话,若让二爷听见,他可是要不依了哟!” 宁韵没想到崔妈妈也来打趣她,顿时有种要缴械投降的感觉。索性准备换掉这个话题,于是就让玉钗把她妹妹玉坠儿叫进来。玉坠原就在外次间候着呢,听到主子吩咐,没等玉钗喊她,自己就先掀开帘子跑了进来,进来第一句话就是:“我也觉得二爷是极好的,和别的都不一样!二少奶奶也是极好的,比其的都要好。天下再没有比二爷和二少奶奶还要般配的人儿了!” 崔妈妈连带几个丫鬟听了,都齐齐笑了出来,险些把宁韵这个厚脸皮的脸都要笑红了。 玉钗一面笑,一面拧着玉坠的耳朵,骂:“你这小鬼,又在外面偷听。再不改掉这臭毛病,小心拧掉你耳朵!” 玉坠绕到宁韵身后,让宁韵给她挡着,给宁韵一会儿捏肩膀一会儿捶腿,嘻嘻的道:“姐姐莫要恼我,少奶奶这是有正事吩咐我去办呢。拧掉我耳朵,可是办不成了!” 众人听了,皆是哭笑不得。 宁韵也是笑了一阵,才说起正事:“罢了罢了。我是有正事给你呢。办成了就不拧你耳朵。”说起正事,众人也都严肃起来。 “从今个儿起,玉坠领两个机灵的丫头,分别盯着两个人。一个是吴妈妈,另一个是范妈妈。”这样一说,众人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吴妈妈自然是不必多说的,一直就是史孙氏的左膀右臂。那范妈妈的,原本也是史孙氏的陪房,也算是史孙氏的得力助手。只可惜没能生出一个当了姨娘的女儿,所以不如吴妈妈那般受宠,这些年有些被冷落了。 玉坠得了吩咐走了以后,宁韵转身问崔妈妈:“崔妈妈怎么看?” 崔氏思索了片刻,慎重道:“少奶奶考虑的极是。如今,清心居那位是出不得门了,她要是想闹出什么来,也就只能指望吴氏和范氏这两位了。少奶奶找人盯住她们二人,是对的。奴婢瞅着,吴氏是个精明的,怕是要看形势行动,而那范四家的,是个糊涂的,怕是为了争宠,会第一个出头的。” 宁韵点了点头,她也是这般想的。 “依崔妈妈看,清心居那里会闹出什么动静儿来?”宁韵不是怕史孙氏闹出大的动静,反而是怕她闹出的事儿太小,小到不足以把她赶出史家,那可就不好了。 崔妈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点了点头道:“吴氏那里,有女儿还在做姨娘,奴婢猜测是不会出手的,哪怕出手,也是小大小闹,不值得一提;至于范四家的那位,虽然胆子不小,但那点儿眼界也只局限在和吴氏争宠上头。所以,哪怕清心居那位有心,这两人怕是也无力帮她去做。”这就是说,史孙氏有心无力,帮手也不成气候,闹不出什么大风浪来了。想到这里,宁韵不禁有些失望。 宁韵把史孙氏身边的人,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突然间想到一个人。 也许,这史孙氏的帮手,她和崔妈妈还算漏了一个呢!如果再把她搅和在里头,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呢! “崔妈妈,快把玉坠喊来,我让她这个小鬼亲自去盯一个人。” 第57章 陷阱 史孙氏出事儿的时候,范四家正好告假回了趟老家,没赶上第一时间知道消息。等她回来的时候,就听说史夫人搬去清心居养伤了。当日的事儿,底下小丫头都是不清楚的,都是私底下胡乱猜测。导致现在是众说纷纭,各种说法的都有,没一个是准的,范四家的听听就也罢了,没有当真。要说整个院子里,唯一一个有资格陪在史孙氏左右进祠堂外间的,也就剩下吴氏一个了。 可是,范四家的和这个吴氏,可是多年的死对头了!要范四家的低头去问她,那是门儿都没有! 既不能吴氏,周围的小丫鬟又不清楚。这么大一个事儿横在那儿,范四家的心里头,就跟被猴儿爪儿挠着似的。 纠结了几日以后,范四家的终于忍不住,决定问个清楚了。不过,不是找吴氏问,而是直奔清心居去了。 范四家想的很清楚,不管是出了什么事儿,史夫人总归是史家的当家女主人,就算丫鬟私底下的议论是真的,可这谁走道儿没有个磕磕绊绊的坎儿呢,说句不好听,等将来老祖宗都西去了,将来这史家还不是史夫人最大么?自己后半辈子的生计,也就全靠这位女主人了。 她想的还不仅仅是这些,眼下史夫人失势,正是自己表现忠心的好时候。等将来史夫人养好伤,重新掌权,还能少了自己的好处 想明白这些,范四家的找了个由头,就喜滋滋的往清心居去了。 史孙氏如今已经不是原来的光景了。住到清心居这样冷清的地方不说,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婆子也全被换了,全换成了老祖宗的心腹。她名义上是来养伤的,实际上却是被软禁了,跟坐牢也没什么两样。 范四家的要见史夫人,还得经过廊下的两个婆子准许,这才进来了。史夫人原本躺在榻上发呆,听到门外范四家的声音,顿时就抖擞起精神来,坐直了身子,随手端起炕桌上的一盏凉透了的茶在手里,把国公夫人的范儿又给端了起来。哪怕再落魄,也不能让下人小瞧了自己,不然可真是没机会翻身了。 范四家的原本见了清心居的环境,心里有些发飘,可等到见了史夫人这精神头儿和架势,飘起来的心就稳稳当当又落回肚子里了。 “来了。”史孙氏眼皮也不抬,张嘴就这两个字。 范四家的点头哈腰的,跟以前一样,行过礼就绕到史孙氏身后给她捏肩。< 好看小说在线> “夫人的伤可还疼么?”语气里尽是谄媚。 史孙氏索性闭上了眼,爱答不理的那个模样,把国公夫人的范儿演绎的更足了。 “吃了药好些了。外面怎么样了?” “哎唷,夫人您倒好,躲在这里享清福,外面可不是乱套了。奴婢眼瞅着,这家里啊,被那沣少奶奶一搅和,早晚要乱掉的。她那般的家世家教,哪里管的来这么大的摊子呢!等夫人伤好了,他们可还不是要赖着您出去帮持。” 史孙氏听了,很是受用。微微勾起了嘴角:“你今个儿来做什么可是她让你来的?” 范四家的“嘿嘿”干笑了几声,道:“奴婢是有事儿拿不定主意,来请示夫人呢!” “哼”,史孙氏语气高傲,冷哼了一声道:“如今又不是我当家,自有别人替你拿主意,还用的着来烦我?” “沣二奶奶她懂什么啊!她吃的饭还没您吃的盐多呢,这家里的事儿要是都交代到她手里啊,还不知得乱成什么样子呢!” 史孙氏瞥了她一眼,最后勾着嘴笑了笑。 范四家的马屁拍好了,就赶紧趁热打铁说起事儿来:“眼下天也热了,马上就要到入伏天了。奴婢今天领了几个小幺儿,像往年一样亲自督着开了冰窖子。凿下的冰,都按份儿存好了,入了账目。夫人您看,咱们都需往哪里送一些送多少?” 往年这事儿,都是史孙氏写了条子,交代给范四家的去办的,这也是每年史家一入夏就要办的大事儿。这冰,不同寻常的物件,是大户人家才有财力来存的东西,每到夏天,这冰在市面上可比那些金银首饰值钱多了。这分冰的活儿,可是个有油水的好活儿,还是她曾经绞尽脑汁从吴氏那里抢来的呢。 史夫人“唔”了一声,说起这些庶务,自然是轻车熟路的了,话语间颇为自得:“你数着日子。把最热的几个月份留出来,剩下的冰,分出几份,往几个常来常往的爵府送去些。现在京都里,除了皇宫王府,能存得起冰的人家,也不多了。我前个儿还听说,齐国公家的小孙女儿中了暑气,闹腾了好些日子了才好些了。”说完,她就让范四家的拿笔来记,说了一串公爵府的明儿。她一面说着,一面心想,京都里这些贵人圈子里,那个白小初能认得几个贵妇人呢。这事儿要真给她办,可不得愁死她呢?这次索性把冰多送出去一些,等府里的存货不够了,人都热极了,怨声定然会起。到时候,看她能怎么办! 范四家的暂时还没领会主子的深层意思,这一串人名下来,她就觉得冰剩下的也不多了。斟酌了一番才开口:“这要是往年倒也罢了。今个儿,我去冰窖里瞅了瞅,虽然有席子和土封着,也还有许多化了水,不中用了。剩下的那些……怕是咱们自个儿府里用,也不大够呢。兴许是去年冬天没封好吧,回头我去查查,可要把去年施工封窑的小幺儿们罚一罚了。” 其实,范四家的也只是捡了好听的说。她做管家娘子这么多年,哪里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只是在主人面前不能戳破罢了。想当初,她初入史府的时候,每逢署日,那冰窖里的冰可是大块大块的往外搬,用也用不完的,哪像现在,如此精打细算,也不过够用一两个月罢了。史府这么多年下来,虽然爵位是代代平平稳稳地传下来了,但内里家资却远不如从前了。冬日里凿冰、运冰、存冰又是个十分耗费财力人力的活儿,想要年年维持下来,着实不易。 史老爷早就提过几次,想要把府中这项开销给省了,可史夫人偏偏一直拿不下这个脸,愣是硬撑着面子又坚持了几年,只是这冰的存量却越来越少。 范四家的见史夫人拧着眉头不说话,赶忙堆着笑“献计献策”,不想,却歪打正着,正中了史夫人的下怀:“夫人,虽然今年的冰有些少了,但想想办法,还是会余下一些的。依我看,除了老爷书房和您这院子里,再加上老祖宗那里,其他地方能省也省下吧。横竖咱们国公府的面子重要,想必他们也说不得什么。” 史孙氏心里正是这么想的,被范四家的说中,面上不表现出来,反而弄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你掂量着办吧。”转而又想到什么,补充说:“桓儿他经不住热,给他院子也留一些吧。” 范四家的自以为拍准了主子的马屁,又献计献策替主子分了忧,这一趟,也就不虚此行了。于是她又给史夫人捏了捏肩膀,捶了捶腿,这才喜滋滋的办事去了。 进了夏伏天,这天气果真是一日热过一日了。宁韵除了早起去老祖宗那里请个安,再去前头处理一些府内庶务m,其他时间基本都不怎么出门了,大部分时间都躲在院子里的阴凉处,避一避热。 史府的冰都存放在窖子里,一直都是范四家的手底下一个姓钱的媳妇儿管着的,各个院子都凭对牌支取。往年一直是这么办的,只是今年,这领冰的对牌却迟迟没有发下来。眼见着天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府内各处院子的人很快就有些浮躁起来了。 这日,彩月去前头领了夏天用的几样东西,回来脸色就很不好。宁韵问她,她就也没瞒着,也不管史令沣在不在场,就说了。原来是她去领东西的时候,撞见了孙妙茹身边的丫头凤兰,那丫头在丫鬟当中向来是个喜欢攀比的。她先是绕着排队的几个丫鬟进了内室去找管事的媳妇,出来以后,脸上就喜气洋洋的。这个凤兰一直把墨香院的人当作“假想敌”,此番遇到彩月了,自然不肯放过。悄声的就凑到彩月耳朵边上开始炫耀:我说,你们家主子最近热了没没冰使吧想用也没处领吧。嘿,我们可不一样,毕竟我们家的爷是嫡出的,血缘在那儿呢,我们就能领到冰。怎么样,羡慕吧嫉妒吧? 一席话把彩月气的不行。自家主子如今管着整个史家庶务呢,怎么就没听说府里开始分冰块了!真是欺人太甚了。 彩月说完,宁韵没什么反应,倒是史令沣脸色变了。他倒也没发作,只是看了宁韵光洁的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小汗珠儿,心里的某处地方就开始别扭了,嗯。二爷又心疼媳妇了。 宁韵没瞧见他的脸色,只是跟听了平常事儿一般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只当没听见,不许朝外人说去。” 彩月嘟囔着嘴不愿意:“少奶奶,她们明摆着是欺生呢,您还没点头呢,连这码事儿都还不知道呢,她们就敢私底下这样瞒着您这样做,活该打几板子赶出府去!” 宁韵抬起头,笑了:“我怎么不知道呢!玉坠那小鬼早告诉我了。让她们分去,咱们只装不知道。你要是嫌热,再忍几天,过几天让你拿冰当饭吃。”宁韵转而又歪着脑袋对史令沣道:“二爷觉着热吗?” 史令沣脸色顿时乌云转晴,坐到宁韵边上笑:“夫人才想起我来呢!只是好生奇怪,我本来倒不觉得什么,只是一回来,见到夫人,就觉得热起来了。夫人那里有冰么?给我洗个凉澡也是好的。” 宁韵一口茶水噎在嗓子里头,和彩月一起,闹了个大红脸。 这个史令沣,怎么越来越厚脸皮了呢。 第58章 分冰 这日,宁韵从老祖宗院子里回来,一进屋子,就觉察到不对。77nt.Com千千小说网彩月喜滋滋的过来,一边伺候宁韵净手换衣,一边道:“少奶奶,外面热,屋里现在凉快了吧,您瞅瞅,这么大一块儿冰呢!” 宁韵瞥了一眼房间角落里多出的冰块儿,问她:“哪儿来的?” “肯定不是从府里窖子里领来的就是了。”彩月先是抱怨一声,而后又笑呵呵地道:“是二爷。二爷心疼少奶奶,怕您热着,这才从外面买回来的呢。不仅这些,外面还有好多呢,足有一马车,别说用这一个夏天,便是存到明年继续用,也是足够了。”顿了顿,彩月又添了一句:“二爷对少奶奶可真好呢!” 宁韵听了也还是那副样子,喜怒不显的。彩月心里暗叹一口气:这倒真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呢!少奶奶如今虽然得了老祖宗的喜欢,但总归在这府里地位还是太不稳当的,得赶紧生个小少爷出来才好呢…… 彩月还想再想办法多劝几句,玉钗掀开帘子进来回话说:“少奶奶。宁家表小姐派人来送东西了,来人说让我们赶紧找地方放了,不然天气这么热,该化掉了。还说,过了这一月还会送过来一些,让少奶奶只管用。” 彩月一听,更乐了:“可是送来的冰?” 玉钗点了点头。 “无怪乎少奶奶说会让我们把冰当饭吃呢。奴婢光着急,倒忘了表小姐这里呢。这会子好了,我们就是拿冰当水用,也是用不完了。” 宁家要送冰来,这是宁韵早就猜到了的。想当初自己在宁家的时候,每年夏季都给白小初送过东西,这冰就是最主要的一样。所以现在宁韵也不担心白小初想不到“回送”;再者,前阵子搁浅的选秀,如今总算是定下来了,白小初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在宁家伪装成宁韵了,就算是感谢宁韵这段时间的帮忙,她这冰也会送的。 史令沣买回来的,加上宁家白小初送来的,加起来竟比史家去年冬天存在窖里的还多呢。 宁韵想了想,吩咐彩月和玉钗:“去把两车冰都送到府里窖子里去。跟钱家媳妇说一声,就说借个地方放着先。” 宁韵早算好了这日子了,如今,冰都有了,就差其他院子里的反应了。正好比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转过头第二天,过了午饭的点儿,这天儿的热得更厉害了,在屋里坐一会,就跟在蒸笼里待着的一般。史家的这些个人,个个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曾受过这样的苦呢。这往年,冰就算不够用,每个院子里头也是多少能分一点儿的,省着用总是够的,不用吃这般的苦。可是今年,怎么就没影儿了呢! 很快,就有人闹出来了。 要说着史家,如今又资格有胆子去闹的,除了史令桓,就是史玲芳了。人家史令桓是被母亲挂在心尖上的,冰早就偷摸领了。可这史玲芳呢?竟然没有分到!这还了得啊。于是直接领着丫鬟就去管事媳妇那闹开了。 管事的钱家媳妇哪敢跟主子闹呢,可她不是掖着藏着不给,而是是真没有啊!她倒是想给三小姐冰的来着,可是窖子里的冰,除了给老祖宗院子、史老爷书房和史令桓院子里送去的,剩下的就都让范四家的做主领出去送到其他公爵府里去了。现在窖子里,除了二少奶奶暂时存放在这儿的,可就只剩下冰化掉的水了。到哪儿去弄给三小姐呢?这二少奶奶的冰,并不是公中的,而是人家自己的私房东西,她是更不敢动的了。 正为难呢,史玲芳早就领着丫鬟闯进窖子里了。这一看,更了不得了。这冰都堆成山了,竟然还说没有,也不给自己用!这算什么啊?摆明了是欺负自己么。怪不得私底下都说,母亲如今不管家,这二嫂就开始欺负她没母亲撑腰呢!果真是这样的。 史玲芳这脾气嗖“嗖”的就上来了,也不听钱家媳妇的解释,哭哇哇的就往老祖宗院子里去了。嘴里直嚷嚷:“二嫂她太过分了,夺了母亲的权,就开始欺负我了。欺负我没母亲撑腰,大夏天的,不给我冰用,这是要热死我啊。祖母,你要替我做主啊!” 史玲芳这一行人来到史老夫人这里,还没开始哭诉呢,就觉得气氛不大对。 倒是也巧的很,这史老爷史荣远正在老祖宗面前回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老祖宗的脸拉的老长。 原来不是别的,竟也是为了这冰的事儿。 史荣远的书房自然是不缺冰的。只是他这几日,不是没有歇在书房里嘛。史夫人不在,没人管他,他可不是可劲儿得往三姨娘那里跑的么。原本是个让人高兴又兴奋好事儿,可是他很不高兴。为什么呢?原因三姨娘那里,实在是太热了。这两个人往床上一趟,浑身上下都汗淋淋、湿哒哒的,这直接影响了两个人的幸福生活。 所以,史荣远很不高兴。这以前,史家一直是存着冰的,就算少,也从没有把姨娘院子里的省了啊,今年这是怎么了呢?可不是这沣二媳妇家管的不好么。 史荣远这就把状告到老祖宗这里了,他自然是不敢说是姨娘院子里没有冰解暑,影响自己发挥。而是耍了回小聪明,旁敲侧击的说,家里存的冰太少了,好像不大够用。如今老夫人回来了,可热着了么?够用吗?今年冬天要不要再加点银子,多弄一些来。 史老夫人又不是傻子。再说了,这怂包儿子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她还能不知道他想的什么?所以当下就沉了脸。而且,这段时间,家里各处都有些怨言,她也不是没听说。 刚好了,史玲芳今天一把火,就把这事儿给点着了。 史玲芳和她老爹史荣远一个明里,一个暗里的,都在指责沣二媳妇没有把这个家当好。史老夫人却是个明白人。当下也不表态,只让人给二少奶奶叫过来。也既然闹开了,索性把事儿弄清楚,也好把这背地里的搅家精给揪出来。 宁韵早就等着了,一得消息,又饮了一碗冰粥,这才不紧不慢的来到老夫人的院子。 一进门,史玲芳这个炮仗就着了,指着宁韵就哭,说宁韵欺负她,有冰却不分给她,是要热死她。 宁韵装作一脸无知的样子,表示十分不解:“三妹妹怕是误会了。这分冰的事儿,原就不是我做主安排的。许是母亲受伤之前就做主吩咐下的吧,所以我并不知情。妹妹院子里没有,我的院子里也是没有的。” 史玲芳顿时觉得抓住了宁韵的小辫子,登时就道:“你胡说,你院子里明明有的,怎么会没有!我早听丫鬟们说了,你们院子里的冰用的比桓哥哥院子里的还多,肯定是你私饱中囊。” 这话一说,除了史老夫人,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好了。尤其是史荣远,脸更是拉的老长,也跟着质问宁韵:“沣儿媳妇,你这样就不好了。你知道如今这市面儿上,冰有多贵吗?去年冬天,存这冰也是着实花费了不少银子的,咱们史家虽然也是富裕的,但也不是大手笔一挥,就随意出这份钱了的,都是你母亲从好多地方省出来的,如今,别的国公爵府家可都把这项开支省了的呢,咱家图个啥,还就是为了让大家夏日里避个暑气的,你这样做,实在太过……”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觉得史老夫人冰凉的眼神朝自己扫了过来,吓得他顿时缩了肩膀,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小,索性吞回了自己肚子。 宁韵心里先笑了一回,这忽闪了一双“委屈不已”的大眼睛,道:“父亲言重了,媳妇怎么敢私饱中囊呢。媳妇院子里用的冰,是媳妇表妹从宁家送来的。并不是从公中拿来的。不信,父亲可以找管事的媳妇问一问,就知道了。” 钱家媳妇早就跟在史玲芳身后过来了,当下就赶忙跪下回话,说:“回老祖宗,回老爷。二少奶奶说的对。今年府里存的冰,只分给了老祖宗院子,还有老爷的书房,再又分了桓好爷院子,就不剩下了。”她生怕史玲芳无中生有的乱说,让自己惹祸上身,于是忙又补充了一句:“现在窖子里放的那些,都是二少奶奶昨个儿才放在那里的,只是让奴才代为看管就是了。二少奶奶还吩咐了,说若是府里的冰不够用,只管拿着取用。奴才……这是二少奶奶的私物,奴才怎么敢乱动呢……” 史荣远一听,一张老脸顿时臊得通红,只得“干咳”两声,再不敢说话了。 宁韵道:“媳妇是真不知道三妹妹那院子里没有呢。原本这分冰的事儿,就没有经过媳妇手,既然是母亲先前做主的事儿,媳妇就不好再插手了,所以就没再过问。” 史史玲芳闻言,没处儿揪小辫子了,就立刻转了风向,指责宁韵:“二嫂不是好嫂嫂,既然你手里有那么多冰块,我院子里有没有,你怎么就不给我送一些呢!是不是母亲不在了,你要看我热死了才好呢!” “哎呀,三妹妹这可就误会我了。嫂嫂是听三弟院子里的人说,嫡出的都是有的。所以嫂嫂就以为三妹妹那里是有的。宁家表姐送过来冰以后,我只往四妹妹和四弟院子里送了一些,以为三妹妹不缺,就没送呢。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再给三妹妹备一些了呢!”宁韵转过头,又对史荣远说:“姨娘那里,媳妇也是送过的,头午才让丫鬟们分了送走,现在怕是已经收到了呢。” 第59章 嫡庶(12-04) 史荣远尴尬极了,少不得又干笑了几声:“沣儿媳妇考虑的极周全,倒是父亲我小人之心了。”他胆小是胆小,不过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知错就认。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他也不得不说点软话认个错,若不这样,他一旁的史老夫人能揍死他。你史家欺负人家不是嫡出的媳妇,苛刻人家不给人家冰块祛暑,人家都没有一丝怨言,还把自家的私人东西都拿出来补贴府上,你倒好,最后反倒诬陷人家中饱私囊。还有比这个更不讲理的么 史老夫人的脸色已经没法看了,她心里知道这事儿是有人搞鬼,沣儿媳妇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气人的是,史家竟然还敢有人拿“是不是嫡出”来揭沣儿的短,真是不要命了!沣儿虽然不是正经嫡出的血脉,可在史老夫人心里,早就已经是老大遗下的唯一嫡子了。没成亲怎么了,她就看不上这些明明动作不规矩,却动辄喜欢拿嫡庶规矩压人的东西。 再看看眼前这个老三,正经的嫡出又怎么样,还比不上在外任官的老二一根毫毛呢! 史玲芳没看到老夫人的脸色,她又向来是个不讲理的,当即就是又哭又闹:“老祖宗,孙女儿要热死了。母亲不在,她们都欺负我,我要母亲,我要母亲回来……” “闭嘴!”史老夫人一拍桌子,当即一声怒喝。 史玲芳被吓得顿时禁了声。 史老夫人看着这个被养得跟个废物一般得孙女儿,心里是又气又急,对史孙氏的厌恶更又深了一层:“一哭二闹的,待会儿你是不是还要上吊去。都是谁教你的这些做派!你瞅瞅,瞅瞅你的两个姐姐,哪个像你这般丢人现眼的。” 史玲芳被唬得眼泪鼻涕流了满脸,也忘记擦了。 史老夫人又是一声怒吼:“教养嬷嬷是哪个?”话音落,角落里站出一个哆哆嗦嗦的老嬷嬷。 “收拾了你的包袱,滚出去。若不是看你有年纪了,我当即就打烂你的腿!还不快滚!”史老夫人真是怒了。 宁韵赶忙走上去扶着史老夫人坐下,又端了茶,给老人顺气。史老夫人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冲着下头史玲芳道:“回去,在祠堂门前跪着抄书!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来用膳,也不得有人去探望!” 这种气氛下,就连史玲芳这个没脑子的,都不敢哭出声儿来了。< 好看小说在线>可偏偏有人胆大,竟然站出来求情。 “老……老夫人。三小姐她年纪小,不懂事,以后定然不敢了,您饶过她这一次吧!” 宁韵不回头,也知道此时跪在地上求情的是哪个。这个吴姨娘,对待史领芳的感情,还真不一般呢! 吴妈妈吓了一跳,拼命给女儿使眼色,可是已经晚了。史老夫人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又蹭的上来了:“你又是哪个奴才!这也有你说话的份儿!” 吴姨娘吓得打了个哆嗦,可是眼睛却还是可怜巴巴的望着史玲芳。 史老夫人总共见过吴姨娘也没几次,只知道她是史孙氏的陪房,母亲是史孙氏的管家娘子。光这几点,就足够让人讨厌的了。她虽然生儿育女于史家有功,可她生的那个庶子,胆小卑微的,整日跟没睡醒似的,看一次就让史老夫人糟心一次。倒还属那个史玲霜好一些。好在这孙女儿年纪还小,长得也娇小可爱,还没被史孙氏她们几个给教坏了! 史老夫人已经懒得跟一个姨娘生气了,直接朝躲在吴姨娘身后的史玲霜招了招手:“霜丫头,你过来,到祖母跟前儿来。” 史玲霜虽然有些唯唯诺诺的,但最终还是挪着步子来到史老夫人跟前,怯怯地喊了一声:“祖母。” 史老夫人这才收起了周身的怒气,面容慈祥,拉着史玲霜的小手儿,指着宁韵说道:“好孩子,你可喜欢你这位嫂嫂?” 宁韵和史玲霜总共也没见过几次,她对史玲霜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和史玲芳抢荷包的那件事儿。一个大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史玲霜这个小孩儿了。她大概对宁韵连一点印象都没有吧,何谈喜欢呢? 史玲霜好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怯怯的抬起头来,看了宁韵一眼,又回头看了吴姨娘一眼,最后低下头唯唯诺诺了半天,最后也没说出一个字儿了。史老夫人对孙女儿这般不上台面的怯场很不满意,直接瞅了一眼吴姨娘,道:“以后霜丫头就在墨香院住下吧。现在这年纪,刚好跟沣儿媳妇好好学学规矩,学学说话。若是再得空了,能学她嫂嫂一半画画的能耐,也算她的福气了。” 吴姨娘一愣,眼泪立刻扑簌簌往下掉,可偏有不敢说话什么。这么多年,霜儿能允许养在自己身边,对一个姨娘来说,已经是主家的恩典了。如今史夫人已经失势,她也还能好好生在府里坐她的姨娘,她也没什么不知足的。只是,就这样把朝夕相处的女儿送给别人养着,任凭谁也会受不了的。她倒是想再壮着胆子再求老祖宗一个恩典,求她能允许自己养女儿,可是看到她母亲吴氏一个劲儿的在旁边使眼色,又想到吴氏昨晚说的那句“如今她们在史家的靠山可是没了,以后就得处处小心夹着尾巴做人”的话,最后只得把“求恩典”的心思给咽了下去。 宁韵看在心里,她本就不喜欢做夺人之美的事儿,再者平日里又喜欢清静,帮吴姨娘养孩子的事儿,她实在也是做不来。就对史老夫人说:“祖母,霜儿年纪还小,怕是一时半刻还离不开她姨娘。不如这样,白天让她只管去我院子里玩儿,到夜里,我再让人给送回到吴姨娘院子,您觉得怎么样?” 吴姨娘立刻点头表示同意,看向宁韵的目光里,也多了些感激和友善。 史老夫人却是瞥了一眼宁韵,故意板起脸来:“不成。哼,你把霜儿领回去,多和孩子厮混一处,也好早日给我添个娃儿出来!” 宁韵这次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再不敢说一句话了。 史玲芳被送了出去,她的教养嬷嬷也被赶出了府。剩下的,就该正儿八经揪出“分冰”这样事儿的始作俑者了。当然,还有那个拿“嫡出”挑事儿的人! “把府里几个院子里的主子以及身边的主事儿丫鬟都叫过来,我要问话!”史老夫人一声吩咐,盛嬷嬷便领着丫鬟们出去递话儿去了。 很快,各个院子里的主子和身边的大丫鬟就都来了。史老夫人也不辞坐,就让她们都在底下站着,问道:“冰,只有嫡出的有。其他的都没有,这句话,是谁说的?!”史老夫人声音威严,底下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孙秒茹身边的大丫鬟凤兰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小脸煞白,挪着步子把身子藏在了主子身后。 房间里一时寂静非常,没有人出声,史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了。 这个时候,彩月跪了下来,脆声声地道:“回老夫人。奴婢正是听桓少爷院子里的凤兰说的,为此,我和她还在西墙过道儿上起了争执。当时在场的还有好多其他院子里一同领东西的几个姐妹,她们都可以给我作证。” 说完,彩月仰起头朝凤兰喊道:“凤兰,怎么?敢做不敢当么?有本事你今天就站出来,把当日说的,再说一遍!” 凤兰吓得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白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孙妙茹倒是个聪明的,忙站出来给自个儿的丫鬟求情:“老祖宗息怒。凤兰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想必是姐妹之间信口胡说的,并非有意如此,还请老祖宗饶了她这一回吧!”说着就要跪下来。 史老夫人是最讨厌孙秒茹这样的满心想着往上爬的心机女子了,当即就给了她一个白眼球,索性也不看她了,冷声道:“如今当家的是你沣二嫂子,要跪,给你沣二嫂子跪去!” 孙妙茹哪里肯向宁韵下跪呢。整个史家,在她眼里,宁韵是跟自己一般高攀上这富贵儿的人儿,不比自己高贵多少,别说跪了,她眼里和心里就从来没有宁韵这个嫂嫂。再者,一样是高攀,她嫁的不过是个养子,自己嫁的却是正儿八经的嫡子,真算起来,她给自己跪还差不多呢! 宁韵也懒得看她娇娇弱弱的演戏,当即就直接行使了当即的权利,当机立断道:“凤兰有两条罪。第一非议主子,对主子不敬;第二,主子问话,她不自觉认罪,反倒企图欺瞒。史家的规矩我还不甚明白,暂且先将凤兰押下去,等我明日问了家规家法,再作处置。免得在此扰了老祖宗清静。” 孙妙茹愣了愣,她万万没有想到,宁韵竟然不听自己的求情,这么快就把罪给定了!这两条罪状,足够凤兰喝一壶的了。这倒也罢了,她现在定罪却不施罚,拖到明天,凤兰就是偷偷被处死了,也没人说她什么了。若是今天当着众人的面处置,孙秒茹兴许还有机会为凤兰辩解几句,可是等到明天,那可就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这个白小初,她这是摆明了想让自己在明天之前去求她!可是,为什么呢?就为了让自己低头?或者…… 或者那个事情,她发现了?! 第60章 范妈妈12-5 孙妙茹猜测宁韵是已经知道什么了,心里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当下就觉得又惊又怕,也不敢再乱说什么了,更不敢再给凤兰求情了,只能让眼睁睁看着这个从小就在身边伺候这的贴身丫鬟,被史家人给押了下去。77nt.Com千千小说网 宁韵勾了勾嘴角,朝孙秒茹嘲讽一笑。转而就又站回到老夫人身边,朝她老人家眨了眨眼。 老夫人抬起手指头,点了点宁韵的额头,半是嗔怪半疼爱,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声道:”你这丫头,就你鬼点子多。” 宁韵靠到史老夫人的耳边,回道:“孙媳就知道,老祖宗睿智,什么都瞒不过您!孙媳也没打算瞒着您,您老人家什么也不用操心,就等着看戏吧!” 史老夫人眼睛也眯了起来,这个沣儿媳妇,可是越来越对自己胃口了。 凤兰的事儿也处置完了,剩下的可就都是主角儿的戏份了。关于分冰的事儿,总还得有个始末终了。 钱家媳妇自然是不会傻乎乎得担这个责任了,她的上头还有范妈妈呢。所以不等史老夫人开口问,钱家媳妇就把范四家的给供出来了:“都是范妈妈吩咐的,奴才不敢不听。” 范四家的很快就被人喊了过来,跪在地上。 范四家的跪在那儿,倒也没怎么害怕,因为按照之前和史孙氏的交流,她早把说辞想好了:“回老夫人,回沣二奶奶。分冰这事儿,是史夫人老早就吩咐给奴婢的,奴婢前阵子又刚好告假回了趟老家,并不知道夫人她现在不当家了。因为告假一些日子有所耽误,这次奴婢一回来就惦记这事儿,所以就赶紧着手办了。若是知道如今当家的是沣二奶奶,奴婢一准要知会沣二奶奶一声的,可当时,实在是不知情。奴婢现在知道了,还求老夫人和沣二奶奶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好一个不知者无罪啊。嘴里说一句不知道,就想推脱责任?怪不得有这么大胆子,原来说辞都准备好了呢。 可是,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呢! 宁韵淡笑不语。她并不着急,谁说治人就非得揪着这一个错儿呢? 史老夫人也是个明白人,岂容一个奴婢这么含混过去?她正要问范四家的那日去见史孙氏都说了什么,就听宁韵挽着她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认真道:“祖母,这等小事儿,不值当让您这样劳心劳神的。您说了让孙媳管家学点能耐,也见见世面。若是孙媳老躲在您身后,总让您帮忙,这哪能成呢?说出去,可是要把孙媳羞死了。” 史老夫人知道,这个孙媳是有主意了,这才跟她撒着娇呢。史老夫人只得嗔她一眼,面上虽然不显,可是眉眼里尽是疼宠的笑意,看得底下孙妙茹又是怕又是嫉妒:明明自己也不差的,可怎么老夫人就是连正眼看自己一眼都难呢?这让自己还怎么跟这个嫂嫂斗?这个嫂嫂,不仅娘家有个宁家作靠山,而且如今还得了老祖宗的宠。自己有什么呢?若是以前,起码还有个史夫人给自己撑腰,但是现在……若是自己也能有个厉害的大靠山,那她可就真的什么都不用怕了。孙妙茹脑子里来来回回把能和自家沾边的人都考虑了一遍,最后也没能理出个头绪来。只想着,过几天需得回娘家一趟了,父亲母亲那里,这些年在京里,总归已经攀上不少关系,兴许能借之一用。 史老夫人最终还是依了宁韵说的,没有再插手处置范四家的。 范四家的心里原本正喜滋滋的偷着乐呢,可当她抬头对上宁韵那带着笑意的眼眸时,不知怎么得,就觉得心头有些发冷。 她是应该发冷,事情怎么会就这么完了呢? 范四家被罚了半年的月例,又重新站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今天老祖宗这里人倒也来得齐全,各院子里的主子和有头有脸的大丫鬟都在,宁韵站在老祖宗身边,一言一笑都带动起了老祖宗的笑容。大家在底下也都看得明白,这老祖宗是真心喜欢这个孙儿媳妇呢,同时她们也都钦羡不已,一直以来,府里都传老祖宗性格怪癖严苛,大家都是能躲则躲,可是现在看着,不也是个寻常家里慈祥满目的普通小老太呢?哪有传言当中的那么可怕呢? 宁韵和史老太太耳语了一阵,转而抬起头,露出一张俏丽可人的脸,下巴微微翘着,对着众人道:“家中琐碎事务太多,我一时也不知从哪里学起,也怕管不好,给大家添麻烦。方才祖母说,管家第一要务要学会看帐查账,祖母又愿意亲手教我,那我便从这里学起吧。这段时间,少不得要麻烦各位院子里的主事把一应零头小账都整一整,尤其是这库房的支取,领物对牌的发放等这些。” 宁韵扫了一眼众人,最后眼光落在范四家的身上,笑着道:“吴妈妈和范妈妈,你们是家里的老人了,又是母亲的左膀右臂,这几日就需得劳动你们多操劳了。方才祖母建议,让我们从库房的流水帐面上开始,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你们现在回去,拿着各自管辖部分的流水账册,然后明日早晨再来老祖宗这里。一来是让我在老祖宗跟前经经师,二也让老祖宗了解了解这些年府里财和物的存取花销情况。你们可有异议?” 吴妈妈表情不变,自然是躬身领命了。值得一说的是那位范妈妈,她脸上的表情真可谓是精彩纷呈呢。起先是有些疑惑,放佛是没听懂宁韵的话似的,再后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张老脸就已经是煞白煞一片了。 按理说,当管家娘子,谁能保证手脚就是干净的呢?关键还是在这账面上。吴妈妈就是那种小心谨慎型的人,所以,她不怕查。范妈妈呢?她平日里也一直是小心又小心的,因为史夫人是个小气的,最恨下人们沾她的财,所以范妈妈不敢乱来。可是,自从这次告假回来知道史夫人丢了权了,她就开始“大手大脚”了起来。这段时间的账面,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作假呢!这当中,就有关于冰窖里分冰的流水账,这冰如今在市面上的价格可是不菲,再加上这个东西保存不易,损耗不小,库存里有个缺斤短两的并不大要紧,所以,她前阵子着实捞了一笔,数目可是不小。若是真查到这,那账面可真是漏洞百出,别说是保住这份差事,便是这条老命,也得要搭进去了。 范四家的哆哆嗦嗦回了院子,一路上这心里是七上八下,脑子里也是恍恍惚惚的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院子。这种时候,她吓也吓死了,哪还能想出什么主意自救,只能是找救兵了。 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史夫人。想也不想,当下就往清心居去了。 史孙氏早就盼着她来了,就等这听她说说外面怎么个乱法儿,自己好风风光光的出去收拾乱摊子呢。谁知道,这范四家的进门第一句话竟然是:”夫人啊,求夫人救救奴婢吧!“ 史孙氏听范四家的把情况一说,就气了个够呛。这个狗奴才,竟然算计起主子的东西来着了!不过转念一想,如今不是自己当家,算计的也不是自己的东西,她的气也就消了大半截。 范四家的先是痛哭流涕的陈述了自己的罪行,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悔过之心,然后就是求史夫人救她。她心里想着,经过上次的事儿,自己怎么也算是和史夫人站在同一战线上的队友了,帮这个忙应该是会的。但是,范四家的忘了一点,那就是你把史夫人当成是队友,可人家只把你当成是个一文不值的奴才啊。史孙氏如果出手,那自然是把损害敌人的利益当首要第一位的了,至于能不能帮上这个奴才,总归是顺手不顺手的小事儿了。 史夫人淡淡扫了她一眼,道:”看你那个没出息的。你慌什么!到时候少多少,你只说化作了水,谁还能揪你错儿不成?” 范四家的苦着脸又道:”可是,可是夫人,您不知道,二少奶奶她也在咱府上的地窖里存着冰呢,存多少天,损耗多少,她还能不清楚?“顿了顿,她又低着头,干巴巴道:”奴婢的账面上,实在……实在亏损的有些大了……“ “说你没出息,你还真上赶着呢!那窖子一直是你管着的,存了冰,剩多剩少还不是你这个管家娘子说了算的么?” 这怎么能是奴婢说了算的呢?范四家的刚想这么说,可话临到嘴边又止住了,眼睛里光芒一闪。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自己是管家娘子,这冰剩多剩少,不就是自己决定的事儿么!到时候,要是她们不信存的冰会化掉大半,那就领二少奶奶去看自己存的那些,到时候自己提前做些手脚,让冰化掉一些,她们可不是没话说了么! 果真是个好主意啊!范四家的乐滋滋的就去了。 第61章 夺女 史老太太把众人都散了,宁韵又单独留下来和老人说了会儿贴己话,又一起吃了晚膳。四小姐史玲霜今天还是回了自个院儿里,说是让教养嬷嬷和贴身丫鬟收拾了东西,再一起搬到宁韵院子里。 原本史老夫人还担心宁韵院子太小,住不下这么多人,想要给宁韵换个院子,被宁韵以住惯了为由婉拒了。 吃过晚膳,服侍老夫人休息了,宁韵这才从老祖宗的院子出来。宁韵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自己院子,而是扶着丫鬟的手,在后头花园里溜达了一圈儿。彩月最是了解主子的生活习惯,平日里,她很少在这个时间外出走动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再加上今天在老祖宗院子里碰到的那些事儿,彩月就慢慢品出些味儿来了。 “少奶奶,您是不是有什么主意呢?” 宁韵瞥她一眼,笑道:“你这丫头,倒也聪明了些,现在也学会揣摩事儿了?” 彩月讪笑两声,道:“平常这个点儿,都是您在小书房画画儿的时间呢,从没有外出过。这奴婢可比谁都清楚呢!可是今天,你都在这花园子里逛了两圈儿了,还不急着回去,可不是心里有事儿的么。”彩月厚着脸皮又添了一句:“少奶奶您有什么主意,能不能让奴婢也知道一点儿。今天在老祖宗那里,奴婢先是看三小姐受罚,又是看到凤兰被押下去,别提有多解恨了!” 宁韵白她一眼:“我看你啊,脑袋是聪明了些了,可是这张嘴,还是没个把门的。让你多和玉钗学学,多让崔妈妈教教,还是这么没长进!这话要让别人听到了捏住了做文章,我也救不了你!” 彩月吐了吐舌头,道:“奴婢就是猜,主子您今个儿不回去,是不是和她们两个的事儿有关呢?” “你倒是盼着和她们有关,好在一旁看热闹,是不是?”宁韵心情看上去很好,转而笑道:“走,我们回去吧。再不回去,等的人该心急了!” 不出宁韵所料,墨香院这里早是有人候在那儿了。 宁韵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东次间榻上等着的吴姨娘。还不等宁韵出口,吴姨娘就当先迎了过来,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宁韵装作一脸受惊的样子,亲自去扶她,道:“吴姨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吴姨娘抬起偷来,脸色已经是挂满了泪珠了,虽然她已经不再年轻,但是此刻看上去,倒也还有点儿楚楚动人的味道。 宁韵把她扶到榻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下,让丫鬟上了茶以后,就让彩月把下人都领了出去。屋内就只剩下她和吴姨娘两个。 “二少奶奶,婢妾……” 宁韵心里知道她要说什么,却不表现出来,只装作不知,问她:“吴姨娘有事只管说,若是我能做到的,决不推辞。” 吴姨娘经宁韵这一“鼓舞”,终于下了很大的决心,开了口:“求二少奶奶救救三小姐吧!她身子单薄,跪在祠堂外已经大半天了,这么长时间又不进水食的,她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了呢!若是再跪下去,怕是……怕是要病的。”吴姨娘越说到后面就越着急,最后甚至激动地从榻上站了起来。 宁韵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得看着她。 吴姨娘方觉得自己失态了,忙擦了把眼泪,复又低头坐回了榻上,含糊解释了一句:“婢妾只是怕……怕三小姐受不住,这才……” “吴姨娘和母亲,还真是主仆情深呢。”过了很久,宁韵才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 吴姨娘眼里顿时流露出些许惊恐,虽然一闪而逝,但是还是被宁韵捕捉到了。 “夫人……夫人她待婢妾不薄,婢妾关系三小姐,也是婢妾分内该做的。” 宁韵别过眼,不再看她,声音也冷了几分:“明个儿霜丫头就要搬过来了,我还以为今晚吴姨娘是过来求我对她多加照看呢。原来不是……” 看到吴姨娘眼中闪出一丝愧疚,宁韵继续道:“吴姨娘还是回去多照看照看霜丫头吧。她年纪还小又是一直养在姨娘身边的,这样就搬出来,怕是会难受。吴姨娘还是过去陪着她吧。三小姐那里,老祖宗自有主意,岂是你我能干涉的?” 宁韵说完就要起身,吴姨娘却急忙拦住了,跟着又跪了下来,又是抹开了眼泪:“婢妾知道,老祖宗最是疼爱二少奶奶的。只要二少奶奶开口替三小姐求情,老祖宗她定然会松口的。“说着,她又呜呜哭起来:”她小小年纪,又从没吃过苦,哪能受得住啊!“ 宁韵看她那副模样,心里为史玲霜感到惋惜。同时也觉得,老祖宗让史玲霜搬来和自己住,也许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儿。如果宁韵猜的没错,这吴姨娘这么关心史玲芳的原因,她已经知道了。 宁韵坐下来,也不去扶她,任由她跪在地上。自己则居高临下看着吴姨娘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吴姨娘这番哭诉,想让我怎么办呢?一个姨娘尚且对史家嫡小姐关心成这样,我这个做嫂嫂的反倒落后了,就连老祖宗这个亲祖母,也都不及你吴姨娘心疼小姐。这要是说出去,还以为我们史家怎么心狠,要虐待嫡亲的女儿呢!吴姨娘这是要害我呢,还是要害史家呢?更或者,是要害老祖宗么!” 宁韵音调拔高,吓得吴姨娘打了一个哆嗦。 宁韵看也懒得看她,直接下了逐客令:“三小姐的事儿,和你吴姨娘,挂不上一点儿关系。要求,也轮不到您过来。您还是请回吧!” 吴姨娘哪里肯走呢。她不笨,早听出来了,二少奶奶这是拿话激她呢!就等着自己交代和史令芳的关系呢,无怪乎母亲不让自己过来,说这位二少奶奶不是个好对付的,现在看来,果真是如此。她最后那句“三小姐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的话,就像一根倒刺,狠狠的扎进了自己心窝里,疼得都要流血了! 三小姐怎么能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呢!她……她明明是自己肚子里掉出的一块肉啊!哪怕……哪怕当时生出来以后,吃过自己几口奶,然后过到主母跟前当嫡女养着的,那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可是事实呢?事实整个史家没有几个人知道史玲芳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事实是这个自己好不容易生下的女儿,连一口自己的奶都没喝,就被主母抢走了,取而代之的,还给自己的,却是另一个已经断了气的死婴。外人都只知道自己和主母一天生产,主母诞下一女,而自己呢,却生下一个死婴,为此,她还被当成是个不吉利的人,被史老爷厌恶了很久。 这件事,时刻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底里。每每看到芳儿一次,这根刺就扎的越深。哪怕后来她又生下了霜儿,这种感觉依旧是驱之不散。她时常跟吴氏说过这种感觉,可母亲总是拿霜儿的出生来安慰自己。还说,只当芳儿是被抱去主母跟前养的。 可是只有自己知道,这不一样。霜儿在她心里,永远都不及那个被夺走的女儿。这些年,芳儿越是冷漠和厌恶自己,自己的这种情绪就越强烈,连她自己都解释不了。她恨,恨史孙氏,恨自己为什么身份低微,敢怒不敢言。可是她要在史家活下去,就不得不忍气吞声,看她脸色行事。这么多年,她早忍够了。如今终于等到史孙氏失势了,她哪那么容易今天来的时候,她早想清楚了,哪怕是今天二少奶奶没逼自己,自己也是有胆子把真相揭露出来的! 吴姨娘跪在那里,也不哭了。宁韵静静坐着,也不再说话,房间里一时寂静非常。 过了很久,吴姨娘终于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道:“二少奶奶,请您让婢妾跟您一起,到老夫人跟前求情吧!三小姐她和婢妾并非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是我肚子里出来的肉啊!” 宁韵看着吴姨娘满脸颓败的模样,心里没有觉得她可怜,只觉得她可悲。 “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 吴姨娘听到这句,顿时来了力量,高声道:“婢妾没有错!是她,是她生生把芳儿抱走的!明明是她生下傻的儿子,又生下一个死婴,怕老祖宗怪罪,就把芳儿夺走的!” “没错。你是受了委屈,可是霜丫头她何罪之有呢?史令芳没了你这个姨娘,过得反而更好。可是霜丫头没有你的庇护,在史家还有谁能依靠呢?要我说,老祖宗还真是睿智。霜丫头要是养在你身边,迟早要被毁一辈子。“宁韵起身,喊丫鬟进来,把茶盏都撤了下去。 临走前,只对吴姨娘留了几句话:”三小姐她性子骄躁跋扈,需得吃些罚,长点儿记性了。你放心,老祖宗是她祖母,心中有数着呢,罚不坏三小姐的身子。你若是还不放心,只管去找老祖宗求情,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就算你让三小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也未必会愿意认你!" 第62章 初吻12-7 送走了吴姨娘,天色已暗。 宁韵今天是在史家里面忙了一整天,史令沣则是在外面忙了一整天。两个人在屋内碰了头。 史令沣今天心情不是很明朗。原因是落影斋那里又出问题了,梅老爷差人来送话,说是“羽公”又送出一副画来询价,而且催促说,再不给消息就要往别家送去看看了。史令沣一得了消息,就马不停蹄往落影斋去了,送画的人他倒是见着了,可惜那人只是个拿了银子负责递东西和传话儿的,至于让他送东西的是什么人,送的又是什么东西,他本人完全不知情。这条线索,就算是断了的。 这作画人不管是不是羽公还是别的人,总之行事很谨慎。而且行事不像是来卖画的,更像是来给落影斋施加压力的。史令沣是活过一次的人了,这一世凡是都喜欢按照步骤来,可是这一次,倒真是让他吃不准了:羽公究竟还在不在人世呢?虽然凭他的判断,送来的这两幅画都是羽公的真迹无疑,但是他还是有一种感觉,这一次作画的人,并非是先前的羽公。 最后,他给送画的人递了消息,他愿意以高于市面羽公旧作两倍的价格,全盘买断“羽公”的新作。就等着看,“羽公”这次的反应了。 史令沣看到宁韵以后,原本有些阴霾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他还记得和宁韵在落影斋的那次“初见”,于是就笑着道:“我今天在外面听来一个消息,夫人也许会感兴趣。” “说来听听?”宁韵从玉钗手里接过一碗莲叶羹,舀了一勺送到嘴里。 史令沣笑的不怀好意:“听说有人往落影斋送了两幅羽公的新作。夫人知道羽公吧?他隐匿了多年,这番出山,画坛怕是又要起波澜了。” 宁韵的眉心跳了跳,不正面回答史令沣的问题,反而问:“二爷和落影斋很熟的么?” 史令沣眯了眯眼睛,嘴角依然带着笑意,他原本想否认,可话到最边又改了,最后如实说道:“落影斋的掌柜梅老爷和我相熟,多年前他入了一批古画,看走了眼,最后亏得我提醒,才保住了身家。所以,我于他有恩。从那之后,他的买卖,总喜欢拉我入伙。”史令沣这样对宁韵如实相告,实在不像他以前的行事风格。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直觉不想瞒她。只是她会不会也像自己这般坦诚,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还不知道,二爷赏画的眼光这般准的呢。”宁韵倒是有些意外。 史令沣笑了笑,盯着宁韵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我看人的眼光,更是准的。” 宁韵被他看得耳根子有些发红,最后别过脸去,不客气的说道:“我看是那位梅老板看人比较准。他和你一起做买卖,可不是稳赚不赔了。不过,这下子好了,羽公再出新作,你们花大价钱收罗的那些羽公旧作,以后的价值可不是要缩水了”宁韵的语气里带了些幸灾乐祸。她还真不知道,史令沣竟然和落影斋有这层关系呢!不管怎么说,他肯告诉自己这些,宁韵心里是高兴着的。 史令沣看到她又是狡黠又是乐祸的波光在眼眶里流转,顿时觉得她整个人都灵动起来了。这段时间,她和他之间也不像以前那样生分,她对自己也不似先头那样防备和谨慎,但是……总还是少些什么。具体是什么,史令沣也说不上来,虽然活了两世,他在感情上,依旧是门外汉。这一点,倒和宁韵一样。 崔妈妈在一旁摇了摇头,心道:这两个为人处事都人精一般的主子,偏偏在爱情面前都是个别别扭扭的孩子。也不知道这么进展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抱娃娃呢!前阵子老祖宗还悄悄把自己着过去,问俩孩子怎么老没个好消息出来。这……就这进度,可让自己怎么好意思开口呢!亏得老祖宗眼尖,看了自己表情神态就把情况猜出个大概。这下可好了,老祖宗当先急得出了好多个主意。甚至连把两个人都关起来,让史令沣告假回来闭门造子的主意都想到了。 崔妈妈连连叹了几口气,朝屋子里几个丫鬟那里使眼色,几个丫鬟都领会了意思,抿着嘴儿退了出去,崔妈妈把床铺收拾好,最后一个离开,走的时候,还特意关上了门。 这下好了,屋子里就只剩下宁韵和史令沣两个,一时间静的出奇。 方才一直顾着说话,宁韵没加留心,这会子往周围一扫,顿时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架势? 自己不过是一天没回来,怎么屋子里就换了个样儿这是进错了么?原来暗色厚重的帷幔不见了,转而换成了浅杏色的蔓萝轻纱;原本通亮的烛台也不见了,现在被加上了一个带着牡丹花的纱罩,整个房间被它映照的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的;就连原来那床宝蓝色的绸缎锦被也换了,换成了一床绣着桃花式样的红粉色,那上面的桃花瓣瓣飘扬的,看着跟真的似的……这场景,还真是……旖旎如春啊。 宁韵只看了一圈,就觉得双颊发烫。这是谁的主意!弄得好像是自己特意布置了要勾引谁似的呢! 宁韵略不自在的半捂了脸,朝门外喊人:“彩月,玉钗。这是谁使人布置的屋子,太花哨,换下来吧。” 玉钗彩月都在门外伺候着,听到此话,对视一眼捂着嘴偷笑了几声。而后照着崔妈妈教的,隔着门回道:“回少奶奶,崔妈妈说,这些都是老祖宗前个儿赏的呢!是老祖宗回来的路上,特意在江南挑的。那薄纱和刺绣锦被都是花了好价钱的宝贝呢!老祖宗自己都没舍得用,特意留下给您和二爷的。还说如今江南就时兴这样儿的。崔妈妈还说了,若是少奶奶实在不喜欢,也将就着用几日,免得辜负了老祖宗一片心意。” 什么叫不舍得用?老祖宗那把年纪了,还想用这些个调调?现在这房间,怕是新婚夫妇看了,也要脸红呢! 宁韵还没回头,就听身后的某人不怀好意的笑声。 “我看着挺好的,怎么了,你不喜欢么?” 宁韵也不说话,回头瞪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是被这朦胧的烛光恍的,还是别的什么,史令沣此刻的眼睛里面波光闪闪的,让宁韵很快收回了目光,不敢直视他。 可她越是不敢看他,他却越是向她靠了过来。 在这影影绰绰的烛光下,宁韵的脸被衬得越发好看起来,放佛就如一块儿美玉,正呈现在阳光下,时不时发出美轮美奂的光影,牵动着人心。这一刻,史令沣不得不承认,自己重活这一世,也许真的是为她而来的。 她也是变了,不是么?前世的她和这一世的她,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如果也是为了再等这一世的自己,那该多好。 这也许,就叫冥冥注定。 史令沣想起老祖宗今早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来。他和老祖宗说,他看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她就像一副画儿,表面看着是在对自己笑,可真正接触了才知道,她的笑不仅是对自己一个人的,对祖母您,对崔妈妈,还有玉钗和彩月等等,只要是对她好的人,她都在笑,甚至比对自己还要笑得好看。史令沣虽然心中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他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挫败和沮丧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对她不好的时候,她是笑着的,现在对她好,她还是那副样子。阵阵让人捉摸不透。她就像一个乱子,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以前他讨厌这个乱子,可现在,他却有些离不开它了。 老祖宗当时就拍着他的肩膀说,我的傻孙儿哟!这些话你跟祖母说没用,你可跟她说过了? 史令沣摇头,跟她说我离不开你了,岂不是会很尴尬。她定然会佯装听不懂,岔开话题的。 老祖宗又说,她是个聪明的丫头,可越是聪明,戒备心便越强。你需要让她信你,那才好了呢。承诺这东西,虽然是虚无的,但在两个人之间,还是要有的。你可跟她承诺过? 史令沣又摇头,他一直觉得,承诺这东西是戏文里骗人的东西。两个人彼此信任,不该是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么? 虽然这么想,但是史令沣还是突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我去厨房要些宵夜来吃。”宁韵觉得今日的他有些古怪,找了个由头就要走。可还没跨出步子,手臂就被一双手牢牢的抓住了。 宁韵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敢回过头看他,“怎么了?”虽然是鼓了很大的勇气说出来的,但是说出来的声音却跟蚊子哼哼似的,她自己都被自己这声音羞得脸红了。 史令沣笑了,觉得宁韵这个样子和平日疏远冷离得样子完全不同,整个人看上去可爱多了。 “我有话跟你说,听完了你再去。” 宁韵直觉这气氛不大对,不敢听他说下去,只道:“我饿了,吃完了宵夜你再说。” “不成,不许去。”史令沣头一次这么执拗。 宁韵看他这副样子,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心脏都跳的快了。她假装没听到他的话,跨出几步就要去开门。 可是,她太低估史令沣的手劲儿和力气了。 还不等她手碰到门板,整个人就被他拉进了怀里。 更重要的是,连带她的那声惊呼,都被他狠狠的吃进了嘴里。 宁韵第一个反应就是,她这傲娇气终于把史令沣给惹毛了。然后就是,她真的要喘不过气来了…… 第63章 表白 史令沣把宁韵搂在怀里,开始只是一个轻轻浅浅的吻,紧接着就是唇齿厮磨的索取。宁韵起初是挣扎着的,可是后来,她越是挣扎,他就放佛是在惩罚一般吻得越是深入,宁韵不得已只得老老实实抓着他的肩膀保持着平衡。 为了报复,宁韵手指狠狠的掐着他的肩,直到都要掐出红印子了,史令沣也不放过她,反倒眉眼之间的笑意更浓了。 就在宁韵被他吻得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就在她以为自己今天要栽到他手里的时候,救兵来了。 门外一阵纷乱,先是玉钗彩月拦截来人的声音,紧接着,就听玉坠儿压低嗓子喊了一句:“不成呀,不成呀,等不了了,快叫少奶奶出来,她说的贼真的来啦!等明早再去,可就晚啦!” 宁韵呼啦一下站起来,使力推了史令沣一把,史令沣这才松开了她。 “什么贼?”史令沣朝门外问了一iju,拧着眉头,看样子很不高兴。今天要说的话还没说呢,亲也没亲够呢,怎么半路来贼了?等待会抓住了,可没好果子吃!要知道,眼前这个媳妇比那写个猫儿鸟儿的还精明呢,这一次话没说成,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抓住她,可就难了! 史令沣自己都没觉得,他一向冷静自持的,今天竟头一遭闹起了孩子气。 玉坠哪里知道里面的情况呢,只莫名其妙的看着一齐怒视自己的玉钗和彩月,心里直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是打扰了二少奶奶休息么!至于这般看着我么再说了,这都是二少奶奶吩咐过的,一发现那边的贼出现,不论什么时辰,都要第一时间赶来叫她过去的。而且,这个时辰还早着呢,这个时候二少奶奶都是没有休息的! 玉坠嘟着小嘴儿,在彩月和玉钗两个人的怒视下,觉得万般委屈,仰着头朝屋里回话道:“回二爷。是少奶奶说得贼,果然出现了。少奶奶吩咐过的,不管什么时辰,都要喊她赶紧过去呢!” 宁韵跟遇到救兵一样,赶紧道:“我这来。玉钗你先带几个粗实婆子,先跟玉坠过去,我随后就到。” 史令沣还是不高兴,拉着宁韵的手就是不放开:“既然是贼,找家奴去抓就好,你去做什么?若是伤到了可怎么办?” 宁韵已经顾不得脸红了,拼命想要“逃离”这个“事发现场”,于是就一五一十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只盼着史令沣赶紧让她走。< 好看小说在线> 哪知道这厮,竟然没这么好对付。一只手握着宁韵,另一只手拉开门,道:“走,我陪你去。” 彩月听了赶紧去拿披风给两个主子:“二爷二少奶奶等等,夜里本就凉,那窖子里更是冷,还是披上再走。” 她刚给史令沣披上,正要再给宁韵披,却被史令沣拦住了。 “一个就够了。” 彩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史令沣一下子把宁韵揽到怀里,然后把又宽又厚的披风往她身上一紧,她娇小纤瘦的身子就这样被包在了披风下面。史令沣肩膀健硕宽厚,身高又高,和宁韵差出足有一个头来,这样的身高和身材强烈的反差,同时缩在一个披风下,看上去竟然非常养眼。 原来是共用一个披风啊…… 够,自然是够了。彩月第一次看到两个主子这么亲密和直接,简直都看傻了眼,连话都忘了回了,只站着傻笑。 宁韵一边挣脱,一边脸红道:“不行,这像什么样子。让人看到,成何体统呢!” “现在是夜里,谁也看不到。在说,就算看到了,我也不怕,体统还管我搂媳妇么!”史令沣心情很好,转头吩咐彩月:“要是有人嚼舌根子问起来,你就说少奶奶的披风坏了,借你二爷我的一用了!谁也管不着。” “得嘞!” 彩月的声音消失在身后,宁韵就这样被史令沣紧紧搂在披风里,跟被老鹰叼住的小鸡仔儿一般,两步并作一步的,往窖子里去了。 原本这一刻,是宁韵早就计划好的了。现场抓贼抓赃,多让人激动人心的一件事儿啊?可是现在,宁韵深深觉得,自己这样一去,就是去给这府里明日的茶余饭后添谈资的。还不如老老实实藏在披风里不出头呢! 明天就是去老祖宗那里对账本的,范四家的从清心居那里回来以后,就开始着手准备今天晚上的行动了。她原本想的是,浇些热水,让冰窖子里的冰化掉一半,明日就有话交代了。可是回家跟丈夫一说,这范四就不愿意了。他说,你傻啊。现成的财路你不要,为何要浇热水让它化掉呢!还不如我们自己偷偷运出一半,拿到市面上卖了呢。你不是说二少奶奶的那些冰,比原来府里存着的还要多么?这偷出来一半,咱们还不得发了啊! 听丈夫这么一说,范四家的狗胆子顿时也大了。当下就觉得这话说的在理儿。范四原本也是史孙氏陪嫁来的家奴,如今在二门上当个小领班。这偷冰的主意一定,范四家的就找了辆马车,又喊上几个一同随史孙氏陪嫁过来的家奴,拿上敲冰的榔头,就悄没声的出发了。 范四家的在史家当管家媳妇多少年,早就轻车熟路了,一早就把相关人都支开了,窖子里的钥匙也是自己管着的,偷个冰还不容易?只等伙计几个把冰运到马车上,然后夜里悄声再送出去。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行动早就被盯上了呢? 宁韵早就安排了人盯着范四家的了,不管是她第一次去清心居,还是私下里分冰的同时中饱私囊,还包括今天第二次去清心居,宁韵都知道。她不是盯着范四家的不放,而是她料定范四家的最后会贪心不足蛇吞象! 宁韵和史令沣赶到那里的时候,窖子里已经是热火朝天的忙活起来了。因为窖子挖的深,所以在地面上并不能觉察到声响,可一下到地下,榔头敲打冰块的声音,就不绝于耳了。 范氏夫妇正忙活着呢,就听背后传来一句冷冰冰的声音:“范妈妈这是做什么呢?” 范四家的原本正准备往外搬冰块,听到这声响,回头一看,竟然是二爷,还有二少奶奶!他们怎么来了?范四家的吓得不轻,手里的冰块一下子跌落在地上,正好砸到了脚上。疼得她龇牙咧嘴,一下子蹲坐在地上。她也顾不得疼,连滚带爬来到史令沣脚下,支支吾吾道:“二……二爷,二少奶奶,我……奴婢怕冰化了,就找人凿开来,分开放呢!” “哦?”史令沣眯者眼睛,一张脸冷得像冰:“那外面马车上放的,是要往哪里送呢?” 范四家的吓得抖了又抖,也不知道是在冰窖里冷的,还是因为偷东西被抓了吓得,总之说话都是哆嗦的:“这个……奴婢……” 不等她说完,史令沣就一脚把她踹了出去:“你还真是跟夫人学了不少本事!偷东西偷到爷手里了!”史令沣对待这种人,向来没个好脾气。 宁韵因为他方才的动作,总算从他怀里挣脱开来,稍稍站得远一些,她也懒得大半夜在这么冷的地方跟个听个奴才辩解,直接就吩咐外面的家奴:“进来,把他们绑起来。明日送到老祖宗那儿听从吩咐。 众人领了命令,这才进来,把冰窖子里的几个贼围了起来。这窖子本来就是挖在地下,空间又矮又窄,这么多人一下子进来,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范四原本正在最里头,领着两个人凿冰,榔头凿冰的声音在这个窖子里被放大了很多倍,所以他并没有听到自己妻子的求饶声和史令沣的发怒声。倒是等史令沣领来的家奴都围过来的时候,他才知道,出事了。 他的反应和妻子不同,他第一反应就是“跑!赶紧跑,不跑只有死!” 于是,他手拿着榔头,朝身边两个带过来的家奴一喊:快跑!然后就开始朝外面冲了过去。他的两个伙计被这一招呼,也很快清醒过来,拿着榔头乱挥,企图冲到外面去。 小小的封闭环境下,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这窖子原本就堆满了高高的冰块,有的已经被他们先头凿的有些松动了。此时经他们这一闹,那高高的冰垛子,竟然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了。 那范妈妈被丈夫这一喊,也跟着清醒过来了,她手里没有榔头,就只能横冲直撞了。这个时候,离她最近的就是史令沣和宁韵了。 史令沣察觉到了这里面的危险,第一反应就是去拉宁韵的手,先把她送出去再说。可是她伸手一揽,竟然扑了个空。原来是范妈妈横冲直撞的时候,把宁韵撞到在地上。 宁韵原本好好站在史令沣旁边的,没想到这范妈妈竟然突然冲了过来,她稍稍侧身,躲开了一些,但还是被她的大力气撞开了几步,加上地面湿滑,她没站稳,就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好在宁韵先头躲开一些,所以这一跤并没有摔得很严重。她正想站起来呢,就听玉钗在不远处一声惊呼。 宁韵还没看清形势,就觉得耳边一阵轰隆隆的声响,然后一片阴影朝自己身上倒了过来。 其实,宁韵事后想起来,那个时候同时倒在自己身上的,其实是有两片阴影的。一个冰冷,是倒下来的冰,另一个,确是她此生感受到的最温暖的东西了,是史令沣那个宽厚的胸膛。 史令沣把宁韵牢牢护在身下,头顶上空的冰毫不留情地重重砸到他的背上,可是他撑在宁韵身体两侧的胳膊,只是颤了颤,却丝毫没有弯曲。他就这样把自己要护着的人,安安全全的护在身下,连一个小冰渣子都碰不到她。 失去意识前,他清楚的记得,宁韵那双因惊惧而睁大的双眼里面,波光闪闪,映出了自己的面庞。 他心里想着:还好先头要说的那番话,还没机会说出口。这下好了,若是醒过来还活着,那她可没理由不信任我了;可她若还敢不信自己,那我就…… 哎,其实,自己还真是拿她没辙呢! 第64章 关心则乱 墨香院里一晚上都鸡飞狗跳的,众丫鬟婆子没有一个合眼的。( )直到公鸡打鸣儿,天色渐渐发亮以后,这才好歹安生了下去。 彩月和玉钗两个从上房走出来,然后又小心把门关上。一个端着铜盆,一个提着水,额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她们两个也是一夜没有休息了,眼下好不容易得了闲,就相携一起往东厢房去了,那里离上房近,主子一有消息,她们也好及时赶过去。 进了厢房,把东西一放,彩月就对玉钗道:“你瞅见没?瞅见二少奶奶昨夜里是什么样儿的么?”彩月是憋了一晚上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自然要拉着玉钗说个够。 玉钗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弯着嘴儿点了点头。 彩月就更来劲了,抚掌笑道:“自从二少奶奶那次摔了头以后,我还从没见过她昨晚那个样儿。你没看到,她瞅着咱们二爷偷偷抹眼泪了呢。虽然她不愿让别人看到,可我就是看到了!这还是她摔了头以后,我第一次见她哭呢!” 玉钗暗瞥了她一眼,道:“主子哭了,你还高兴呢,小心让别人看到,告你的状!到时候可没你好果子吃!”话里虽然这么说,可是玉钗也是为主子高兴的。哭是为什么呢?感动了呗。感动就说明心软了,以后自然不会再觉得二爷是可有可无的了。而且,她以后若是还对二爷若即若离的,那可就不成了,就成千夫所指啦! 两个人正说着,门“吱嘎”一声又开了。( )二人吓了一跳,往门口一看,原来是玉坠。 “两位姐姐躲在这里说什么呢?是不是在说二爷呢?加上我呗!”玉坠昨晚可是亲身经历了那场事故,都兴奋一晚上了,就等着找个陪她八卦的人呢:“二爷可真是英雄!就跟戏文里讲的那些个一样。真好真好。” 玉钗又指妹妹额头教训她:“你敢出去浑说,小心你的皮!” 彩月却没那么多顾忌,终于找到了可以畅聊的小伙伴,拉着玉坠儿就坐到一旁聊开了:“好在二爷没什么大事儿,不然,可得心疼死咱们少奶奶了。” 玉坠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称是。 请来的太医说,好在史令沣是习武的,身子骨健壮,只是筋骨和皮肉受了点小伤,骨头也没有断掉,养些日子就也好了。这要是换成其他人,那么重的冰块砸下来,就是不死也得伤残。 可见,这史令沣把宁韵护在身下还是对的。只是,这话说起来容易,要做起来,哪就那么简单呢?若不是史令沣一直把妻子放在心尖尖上,哪能第一时间就发现危险,然后扑过去呢!试问,整个京都里,对妻子能做到这份上的男人,能有几个呢?这份感情,让人想不动容就难啊! 彩月跟着夸了一阵子二爷的品行,后又担忧起来:“太医都来过两个了,都说二爷没事。二少奶奶也问了好多遍了,说是能醒过来。可是怎么这一晚上都过去了,二爷怎么还没个动静儿呢。也不知道,现在醒过来了没有。” 玉坠眼珠子转了转,就拉过彩月,压低声音,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嘿嘿。我瞅着啊,二爷早该醒了。”看彩月听不明白,玉坠又补充道:“八成是装的呢!我那会瞧见手指头动了动,眼皮子也动了动,可就是没睁眼呢!二爷是故意这样,让咱们二少奶奶心疼的吧!哈哈……” 彩月被玉坠这个“意外发现”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去捂她的嘴:“可不能这么说啊!二爷是那样的人么?他又不是孩子,还装疼骗糖吃不成?”虽然她表面这般说,可心里却也照猫画虎的意淫开了。 好吧,真这么想的,还远不止她们两个人而已呢! 宁韵趴在床头,已经一夜没合眼了。每次看到他后背那片青紫一片的伤,她的心就钻心一样的疼。 他怎么就能……就能这样做呢?她倒是情愿这个时候躺在床上的是自己呢,要是那样,她也不用像现在这般难受了。此时她的心里,就跟千万蚂蚁在咬一样的难受。又酸又涩,这种感觉从来没有,简直比穿来之前的那种死的感觉,还要难受。 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种感觉是因为心疼他呢?还是因为内疚? 宁韵甩了甩头,不去想。把他后背敷着的冰块又换了一遍,然后摸了摸他的额头。那里有些烫,却并不严重。太医说后背的伤没有动到骨头,可能需要卧床养些日子,但并无大碍。顶多夜里有可能会发热。但是……怎么还不醒呢? 这种情况,让宁韵突然发慌了。她想起了自己在宁府的时候,哥哥便是这样一睡不醒,到最后离开人世都没再睁眼看过自己一眼。想到这里,宁韵再也坐不住了,头一次觉得自己也没了主意。 “不行,需得再找个太医过来看看。” 宁韵猛的站起来就往外走,因为太过着急,没注意身后的铜盆,整个人就撞了过去。铜盆“咣当”一声落地。 “怎么了?伤着没?” 宁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史令沣关怀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回头,就见史令沣*着上身,已经从床榻间坐了起来,看着宁韵,一脸的担忧。 宁韵不知怎么的,眼睛就开始发酸,酸到自己都难以抑制了。过了许久,才挤出来两个字: “醒了?” 史令沣也不笑,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方才,是因为关心我,才慌的么?”方才她慌张站起来要去再请太医,他都听到了。 宁韵不说话。她现在的脑子已经完全停止思考了。 就听史令沣好听的声音在耳边道:“你过来,我要把那天没说完的话,说给你听。” 第65章 表白 就听史令沣好听的声音在耳边道:“你过来,我要把那天没说完的话,说给你听。< 好看小说在线>” 史令沣随手扯了一见白色的中衣披到身上,然后就静静看着宁韵,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波动,放佛能从她的表情看透到她的内心一般。 “怎么?怕我让你还命,还是怕我以此威胁你让你替我卖命呢?”史令沣笑着道:“早知道让你变的这般胆小,我就不救你了。” 这一句话,让宁韵这只被”吓“懵了的小猫顿时气恼了。 “你说错了。不是我胆小,而是我怕以后还不轻你的这笔恩惠,与你算不清这笔账呢!”宁韵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她自己没觉得,可在史令沣眼里,她的这个样子倒有些小女子撒娇的姿态在里面了。 史令沣想伸手把宁韵拉到身前,无奈才伸出胳膊,就牵动了背后的伤,虽然没喊出声,但也让猝不及防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宁韵赶忙走上前,扶着他又躺下,口中道:“你想说什么,躺着说便是,我听着呢。” 史令沣顺势拉过她的手,紧紧攥在手里,放佛一松手,就怕她跑掉一般:“给你找可以有所依傍的庄子和铺子的时候,我从没想过会有今天。” “会有今天的什么?“宁韵表情淡淡的,天知道,她的心里其实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她不傻。史令沣眼里的情义她不是看不到。她只是有些乱,她会抽丝拨茧,也会快刀斩乱麻。可是眼前这事儿,却是拨不开,也斩不断的东西。让她感到陌生的东西。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史令沣脸上的笑意变成了一种让宁韵陌生的表情,似严肃认真,又似是郑重非常。他一字一顿道:”我后悔了。” “后悔给你傍身的庄子和铺子,我应该什么都不给你才对。” “你依傍的不应该是这些,应该是我。” 史令沣的语气,温柔像蜜糖一样,丝丝密密渗进宁韵的心里,让她一时语塞。 这些年来,宁韵从来没有想要依靠谁。多年的古代生活,让她学会了各种生存法则,这些东西像一个网,把自己护在里面。外人进不来,她自己也出不去。她一直觉得,自己一个人,这样也挺好。 而现在,有个人跟自己说,她应该依靠他。依靠,就意味着信任,就意味着依赖,这对宁韵来说,就像让一个一直拿着武器作战的战士,放弃他手中的武器,开始躲在另一个人身后面对一切。 这样的生活,让宁韵想到了哥哥。那个时候,他就是这样让自己依靠的。 宁韵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又一瞬间的悲伤闪过,史令沣看到了,心头也跟着一阵抽痛。他伸手把宁韵揽到胸口,低声道:“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谈什么合作。你本就是我妻子,护你是我之责。从今往后,只要我在史家一日,我就定不让你半点儿委屈。若是我……有一日离了史家,你就……” “我就什么?你若是离开,我就怎样”宁韵转过头,没有了方才的彷徨,反而就像一个揪住问题不放的孩子,正一脸认真的看着他。 史令沣原来以为自己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宁韵会响应,更没想到她还会像这样反问自己,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他是要离开史家的,这在他这一世的计划中。再过三年,现在的汉襄帝就会病逝,他的胞弟静王爷远在封地,没能及时赶回京见皇兄最后一面,而当时的宣王爷,却正好在京。不管是宣王的精心谋划,还是命运使然,总之,宣王很快控制了皇城,拿着据说是汉襄帝留下的遗旨,登基为帝。 就在京都里风言四起,各派系忠臣公府都犹疑不定时,汉襄帝的胞弟静王那里传来要进京吊唁的新消息。 静王一直以来都是汉襄帝疼爱有加的胞弟,封地是诸王爷里面最富庶的不说,就连兵力,也是诸王当中最强的,这也都是沾了汉襄帝这个同母一胞哥哥的光。 如今静王来京吊唁,宣王这个”冒牌”皇帝自然是害怕的。而且静王如果带兵前来吊唁的,那可还了得?宣王当即就驳回了静王的要求,让他在封地老实呆着,哪儿也不准去。静王自小和汉襄帝手足情深,自然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他就带兵强行从封地一路北上,直逼皇城,以”为国靖难“为名,掀开了一场乱世的序幕。 上一世,史令沣一个人寄人篱下,在史家是步履维艰,勉强撑到了这场乱世的结尾,最终亲眼目睹了静王登上皇位。而白小初,却是在这场动乱初起时,就…… 史令沣严重冷光一闪,下意识的就握紧了宁韵的手,字字用力道:”如果有一天,我要很长时间离开史家,比如……出兵打仗什么的。你就去我给你找的那个庄子里等我吧。不管发生什么,我定回来接你!” 这一世,他一定不会让她有事的,绝对不会。 宁韵一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还要再问几句。就听外面丫鬟传话,老祖宗来了。 宁韵赶忙起身,对着铜镜略收拾了一下,就亲自迎了出去。 史老夫人和史老国公这次是一起来了,二人一进屋,看到史令沣已经醒了,两位老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是好那几个狗蛋包天的奴才,真该千刀万剐!”史老夫人拉着孙儿的手,左看右看,仍是看不够的样子。 宁韵猜测老祖宗是对昨晚的事儿都清楚了,赶忙面带歉意道:“都是孙媳不好。昨夜若不是孙媳兴师动众的去抓贼,二爷就也不会为孙媳受伤了。“这种事情,孙子替孙媳挡了伤,不管出于何种情况,婆家总是要埋怨孙媳的。宁韵早适应了古代的这种观念,倒也不觉得委屈,所以很是诚恳的先道歉了,接下来,不管老祖宗怎么怪罪,她心中也都早有准备了。 史令沣可不会让她吃这个委屈,当即就表示:“昨夜原是孙儿兴冲冲要跟去抓贼的,还是孙儿硬拉着她去的呢。好在她没事,不然孙儿我可是罪过大了。再说了,孙儿这点小伤也没什么,养几日便好了。” 史老夫人使力气拍了拍史令沣的肩膀,也不顾惜他后背的伤,大声笑道:“可不是!亏得你昨夜做的好,若不然,让我看到你媳妇儿少了半根毫毛,祖母我可饶不了你!” 宁韵没想到史老夫人会这样说,闹了个红脸儿的同时,心里也甜丝丝的。 史老夫人又看了看史令沣的气色,关切道:“太医不是说这伤没甚大碍,怎么才醒?莫不是诊错了?要不要再请来看看?” 这时候,一旁坐着喝茶的史老国公终于开口了:“哈,老婆子你懂什么?!这点儿小伤能病住我孙儿么?” “那怎么……“史老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宁韵先回过味儿来了,狠狠剜了史令沣一眼 史老国公瞅着史令沣,一脸的得意:”我的好孙儿,你这苦肉计使的不错,我要是你啊,起码也要再睡个三五天,让人着着急才好。“ 被史老国公这一番说道,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捂着嘴偷笑起来,倒把史令沣的脸也给笑红了。即便如此,他也只管瞅着宁韵看,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宁韵倒也不好当着老祖宗的面拿眼斜他,只好低头红着脸摆出一副羞涩的样子来。 史老夫人一愣,又瞅了瞅小夫妻俩,这二人眼神儿明显和以前不同了,史老夫人脸上顿时笑开了。 “那几个奴才呢,可处置了?“史老夫人想起来,又问。 宁韵忙了一晚上,哪顾得上这些,此刻也是才想起来:“还没呢。听丫鬟范妈妈被压断了一条腿,其他几个倒也有伤的,只是不严重。都暂且绑了关着呢。” “好。这事儿,你和沣儿就别管了。若是和你母亲有关,这就更不好插手了。这几日,你就和沣儿好好在院子里压压惊。后面的事儿,我给你俩出气去!“ 正说着,又有丫鬟来报,说四小姐过来了。史老夫人忙让丫鬟领进来。 史令霜还是一副怯怯的样子,对着屋子里的人,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史老夫人看了心里直叹气。她把史令霜安排到墨香院这里,实在是不得已。眼下,她母亲史孙氏是指望不上了,她姨娘更是不敢指望的。剩下一个桓儿媳妇和沣儿媳妇,二选一,她自然是选后者了。把管家权教给沣儿媳妇,也是一样的缘由。 多年前离京这个事儿,史老夫人现在是后悔的。当年老大没了,她一时心灰意冷,就有了躲到京外去图个清净的意思,可没想到……多年没回来,现在再看史家,还真是乱的不成样子,原本子嗣就单薄,现在让史孙氏这一通闹,更是雪上加霜。桓儿心智有别于常人,又让史孙氏找了那样一个有心机的媳妇孙秒茹一旁把持着,若自己再不插手,这家可真是要倒了的。虽然现在孙妙茹还没有开始动那些小心思,但长此以往,可是说不准的。 史老夫人她有心扶一把眼前这个沣儿媳妇,让她能以一家长嫂当得了这个家的女主人,也好全了自己的心思。希望自己没看错人。 送走了老祖宗,宁韵这次总算找了个话头,避免了史令沣重提前面的话题。这个话头,就是史玲霜了。 “祖母把霜妹妹安排到我这里,想必是寄予我厚望的,希望我当好这个嫂嫂的。我便让她彩月玉钗把东次间好好收拾一番,让霜妹妹住到那里,二爷觉得如何?” “不好。“史令沣一口就回绝了,看上去还有些不高兴。 “这是为何?”东次间离她最近,也好让她时时照看和教导史玲霜,想来想去,那里是最好不过的了。 “东西厢房都比东次间好很多,就让四妹妹搬去那里吧。“史令沣知道宁韵是个有主意的,当即就凑近她,又补充了一句:”没听祖母说吗?她让四妹妹来,是让你提前跟小孩子亲近亲近,以后也做好当母亲准备的。她若是住得离我们太近,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宁韵怒视。 史令沣正儿八经的认真道:“岂不是耽搁我们给老祖宗添孙么?” 宁韵如今倒有些适应史令沣的厚脸皮了,不怒反笑起来:“二爷还是别想怎么给老祖宗添孙了,还是想想怎么处置这个吧!”宁韵在他面前扔下一封信。 史令沣低头一看,竟是白家来的。 第66章 鱼饵 自从宁韵从白小初的身子里醒过来以后,她就从没有再和白家人接触过了。不是她不想,却是人家白家人不屑呢。宁韵原本想着,这样也好,图个耳根清净。 不曾想,她到底还是清净不了。白家虽然没人来,但却给自己送来一封信。 宁韵还不曾拆开来看,就已经猜到,这八成是有求于自己了。如果换成以前,她还不敢这么肯定,可是现在……哼,十之*是了。 眼下,宁家的白小初和自己来往紧密,而且听说选秀就定在了这月末,一旦宁家女当选,甚至当选为后,那宁韵可就算的上是皇后生母娘家仅存的一系亲人了;再者,史令沣前阵子 赈灾有功,刚得了皇上封上,连升两级,成了京都如今盛传的新晋“潜力股”。除了这两点,大概还有一个缘由,那就是史家如今是可是宁韵当家了。 史令沣看了看,脸上带了嫌恶的表情,没有拆开的意思。白家对自己媳妇怎样,他可清楚着呢。想让他帮忙,可没那么容易。而宁韵把信推到他面前,显然这事情是和自己有关。 “你看了?” 宁韵点了点头:“家兄邀二爷和我明日去白府吃顿酒,而且点名要让二爷一定去,我这个妹妹,倒成其次的了。”宁韵面无表情,话里的意思虽然是在吃醋,可语气却冷冰冰的,没有丝毫醋意。 史令沣就道:“此番我受伤,便是想去也去不成了,何况我还不想去呢。不过……”史令沣眯者眼睛看向宁韵:“若是夫人想让我去,别说是这点小伤,便是油锅,我也要去滚一遭了。” 宁韵睨他一眼,装样子板起脸来:“去什么去,我不准,你若敢去,我这就回老祖宗,今日就出发去京郊陪我娘住几日去。“ 史令沣乐了,他就喜欢宁韵这偶尔冒出来的小悍劲儿,此刻眼睛都笑弯了:“好厉害的夫人。为夫可不敢不听夫人的了,还请夫人找人给舅兄送个话儿去,就说我有伤在身,怕是有些日子不能出门了。” 宁韵一扭身子,捏起手指一弹,印着“白”字的信笺滑了个直线,落在地上。 “哼。我可没那闲工夫。家里事儿且忙不完呢,他们有意要请我们喝酒,就让他们等着去吧!”也许这事儿换成白小初,她兴许就去了。可是换做是宁韵,就不一样了。宁韵最不会做的就是以德报怨了,她可是个嫉恶如仇、睚眦必报的主儿。 宁韵说家事儿忙,倒也不算胡说。因为眼下,史家要处置的人,可还真不少呢。 史令沣醒过来没几天,就听说老祖宗亲自审问了范四家的几个奴才。范氏夫妇俩犯了偷窃罪,被各罚了几十板子,打得血肉模糊不说,最后还是被抬去了官府。作为奴才,犯下这样的罪行,一旦到了官府,那可就是既吃苦又要丢命了的。显然,史老夫人没有准备手下留情。 而且,听下人们私下说,范四家的挨板子的时候,一边哀嚎求饶,一边说是史夫人指使她这么做的。史老人面色沉沉,却没什么反应。下人们听了,自然是要窃窃私语议论的,只是碍于老夫人在场,只能回去私下讨论罢了。 转过头第二天,吴姨娘便亲自往老祖宗院儿里去了一趟,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知道史老夫人气的摔了杯子,最后禁了吴姨娘的足。吴姨娘也是哭得好不凄惨,跑回自己院子里再不肯出来了。 宁韵听说这些的时候,正在史玲霜住的小屋子里教她识字。见史玲霜一听说吴姨娘的事儿,眼神里顿时流露出一种可怜兮兮的情绪来,就觉得有些心酸。 “霜儿,写完这几个字,你就回去看看吧。若是想和你姨娘吃饭,只需让丫鬟回来告诉嫂嫂一声就好了。” 史玲霜有些欣喜的抬起头,又飞快的低了下去。最后还是怯怯瞟了一眼宁韵,摇了摇头说道:“谢谢嫂嫂。霜儿还是不去了。”说着,就有些吃力的描了一个笔画,发现没墨了,又卷起袖子要去磨墨。 一旁伺候的丫头原是从小跟在史玲霜身边的桔叶,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就眼睁睁看着霜儿自己动手磨墨,还是跟在宁韵身边伺候的玉钗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抢过史玲霜手中的墨,自己磨了起来。就算这个时候了,那个桔叶也还是一脸无知的样子,双眼只知道盯着自己绣鞋上的花儿看。 玉钗不是个话多的,只是忍不住瞪了一眼桔叶。若不是因为史玲芳刚搬过来,她带过来的人还不知怎么分配管理,玉钗才不会就这样瞪一眼而已呢。哪有这么伺候主子的,真是无知呢?还是欺主呢! 宁韵心里低低叹了口气。看来史玲霜不仅受嫡姐的气,说不定也没少受这些丫鬟的气呢。可怜她年纪小,大概还没明白过来,觉得她们就该如此呢吧。怪不得见谁都是一副怯懦的模样,真跟老祖宗说的那样,这孩子再这样下去,就真是要被养废了的。 宁韵也不再说让史令霜去看姨娘的话,只是把她手中的笔放下,把她拉到自己跟前,道:“霜儿,先不要和嫂嫂学字了。嫂嫂跟你说会儿话。” 史玲霜立马放下笔,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样。 宁韵脸上带着笑,亲自给史玲霜整了整衣服,声音也柔和了不少:“霜儿,你告诉嫂嫂,你都害怕什么呢害怕什么东西,害怕什么人” 史玲霜怯懦着不敢抬头,也不说话。 “你可是怕嫂嫂?” 史玲霜连连摇头,用稚嫩的声音解释:“不怕不怕。嫂嫂对我极好的。” “那这位玉钗姐姐呢还有祖父祖母,他们呢你怕吗?” “不怕。玉钗姐姐对我极好的。祖父祖母也极好的。” 宁韵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那好,既然不怕,以后和你不怕的人说话,便抬起头看着她们的眼睛。也不能低头,既然要看着眼睛说话,那我们就抬起头来。”宁韵慢慢扶起她的脸蛋儿,让她看着自己,道:“你抬起头来,多看他们几次,他们对你就会比以前更好。一定会的。信不信嫂嫂?”宁韵也只能慢慢从小地方教她了,这第一,就要改掉她这与人说话时怯懦的眼神。 史玲霜眼睛里泪珠子滚了又滚,最终还是忍住了,朝宁韵使劲儿点了点头。还从来没有人这样细心跟自己说话呢,还肯教自己东西,这种感觉真好啊。 宁韵又拉着史令霜的小手,说了几句话,外面彩月就掀开帘子走进来回话:“少奶奶,桓少奶奶来了,正在抱厦内候着您呢” 宁韵让玉钗陪着史玲霜休息,自己走出屋子,和彩月往抱厦走,心里有些纳闷,便问:“她怎么想起来墨香院儿了?” “少奶奶您忘拉?二爷出事之前,那个叫凤兰的可被关着,等您的处置呢!” 宁韵这才想起来了,也是这史令沣受伤这事儿给耽搁了,自己险些忘了。当时还下过一个饵,鱼儿可还没上钩呢! 也不知道孙妙茹这次来,究竟是自愿上钩呢还是另有主意呢 “弟妹真是稀客啊。”宁韵笑着迎了过去。 孙秒茹倒也直接,对宁韵身后的彩月道:“我本来想拿几个花样子给姐姐看的,结果临出门换身衣服就给忘在屋子里的桌子上了。还得劳烦彩月姐姐帮我跑一趟?” 宁韵知道,孙妙茹这是要把人都支开呢,也不多说,冲彩月点了点头,彩月就领命去了,临走前,顺手就带上了门。 孙秒茹也不墨迹,当即就直奔主题:“凤兰是自幼就跟在妹妹我身边的,还请嫂嫂手下留情。”说完,也不等宁韵回答,她就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个土黄色的纸包来。 “妙茹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嫂嫂的眼睛。这是母亲前些日子偷偷找人塞给妹妹我的。秒茹胆子小,原本只想自己偷偷瞒下来,不想拿出来的,免得徒惹事端,可是……时已至此,不敢再有隐瞒。只求嫂嫂饶凤兰一命。” 宁韵盯着桌上的纸包,手指一抖,里面的东西就散落出来。 看到里面的东西,宁韵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即厌恶的别过头去。 怎么会是这个? 这东西,虽然早就听说过,但乍一见到,还真是够瘆人的! 那是一个布做的小人,小人的面上,贴着一个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些字。这布人的身体各处,还插着几根针。 宁韵一看就知道,这是古代人最忌惮的巫蛊之术——针扎小人。 这小人的穿着,只看一眼,就知道被诅咒者是谁了。 宁韵看一眼,就不想再看下去,气的紧握了拳头,怒喝出声:“真是好大的胆子啊!老祖宗她福如海渊,岂是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能诅咒地了的!”她是真怒了。在她知道史孙氏偷偷给孙妙茹递东西以后,宁韵还以为她会想要给老人下药。所以之后特意跟盛嬷嬷嘱咐了一嘴,让她无比小心经管老祖宗的吃食。 可是,宁韵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史孙氏,竟然想到这么晦气和恶心的招数来!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老人,最是忌惮这种东西了,若是让老人看到了,那还了得?! 第67章 扎小人 看宁韵沉默不语,孙妙茹就在一旁开始“添油加醋”说了起来:“按理说,我不该多嘴的。[千千小说]可是嫂嫂,母亲她这样,委实太不该了。她给了我好几个这样的东西,而且让我趁着每日给祖母请安的当口,偷偷把这些歌污秽东西藏在祖母屋子各处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里,还说……还说什么这样才更灵验。我当时就吓得不轻,可……母亲终归是长辈,我既不敢违拗她,却又不敢这样害祖母,所以……就只能把这东西暂时瞒在自己手里了。” 说到此处,孙妙茹适时的摸了几把眼泪,一副无奈又委屈的样子,同时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嫂嫂,我这时候才把东西拿出来,您可别生我的气。我不求别的,只求您放凤兰一把,就当是我替她……将功赎罪?我知道,母亲以前待嫂嫂一直不公,嫂嫂如今恨她也是应该的。只要这东西只要拿到老祖宗那里,母亲她可就不止会被立刻送走这么简单了,说不准,还会……老祖宗顾忌多,对母亲的事儿,迟迟下不下狠心。有了这东西,可就不愁老祖宗不发狠了。嫂嫂,您说呢?妙茹是愿意站在嫂嫂这边的,只要嫂嫂一句话,妙茹这就和嫂嫂一起到老祖宗跟前,把这东西说清楚去!” 孙妙茹这是料定自己猜到了宁韵的目的了。她拿下凤兰,迟迟不肯处置,不就是等着自己来和她做交易么?其实,就算没有凤兰,她今天也会来的,若不然,她也不会瞒着这巫蛊之物隐瞒不报了。她可不像范四家的那么傻,看不清史家的形势。她心里可清楚的很呢,这史孙氏,想要东山再起,可是难了。她孙妙茹可不会傻到陪着一个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人一起犯事儿。想要她去帮忙害老祖宗,哼,没那么容易,反过来踩你一脚,还差不多! 孙妙茹这一脚,显然踩得够狠。 宁韵起初的确是想着用凤兰引出孙妙茹这个鱼儿的来着,一旦史孙氏真的要加害老祖宗或者自己,企图重新掌权,那她是绝对不依的,定然是要斩草除根。宁韵猜到了史孙氏会想到害老祖宗,最后让玉坠儿暗自跟踪调查,也的确发现了史孙氏和孙妙茹的小动作。可是,让宁韵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用“扎小人”这个烂办法。 要说对这个东西,宁韵是不信的。可是架不住这个时代其他人观念,尤其是老人。要让他们不信,可是个难事儿,弄不好,怕是还要被吓出病来。大概史孙氏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如果针扎小人的诅咒灵验,那更好;倘若不灵,那藏在老祖宗屋子里的这些个小东西,一旦被发现,饶是老人再镇静,也得被吓出病来。 所以,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宁韵就立刻改变了主意。这事儿,宁可就此压下去放史孙氏一码,也绝不能闹出来。还是老祖宗的身子要紧,真要被这东西吓出病来,自己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她冷冷看着孙妙茹,冰冷的语气也不加掩饰:“凤兰罪不至死。就算你今天不来找我,她也不会因此丢了性命,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因此公报私仇。一个丫头,我还不至于。” 说完,宁韵再不看她。 孙妙茹笑了笑,又道:“妙茹不敢这样揣测嫂嫂。不管怎样,先替凤兰谢过嫂嫂了。等她回去,我定然好好管教,再不会做出这样没规矩的事儿来。” 宁韵低头饮茶,再不说话,脸色已经有了要“送客”的意思。 可孙妙茹,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嫂嫂,那我们何时去找老祖宗说明此事呢?昨个儿,老祖宗已经吩咐清心居那里,让收拾东西送母亲出府了,我们若去晚了,怕是人就要走了的。这人一走,发生什么事儿都是徒劳了,总不至于再把人追回来吧……” 孙妙茹话还没说完,就被宁韵冷声打断了:“妹妹请回吧。东西也拿走,我自有主意。你屋子里剩下的那些个晦气东西,连同这个,都小心收拾了扔掉吧。若不然,被有心人发现了做了文章,妹妹便是有嘴也说不清楚了。” 孙妙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扔了还怎么作证物,还怎么狠狠把史孙氏踩下去呢? “扔了?那还怎么指证呢?嫂嫂的意思是……” 宁韵只看她此时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出言警告道:“我的意思只有一个,你若是让老祖宗看到了这个,若因此被吓出病来,我定拿你是问!这事儿,若还有旁人知道,传到老祖宗那里,你也一样脱不了干系!” 宁韵知道孙妙茹那点小心思,所以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孙妙茹没有想到宁韵会中途罢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收起了不甘的眼神,慢慢把小布人用纸又包了起来,收回到手里。她眼睛里异色光芒闪了又闪,却全数藏在眼皮子里面,外人看不清楚。 宁韵正担心这个孙妙茹会不甘心,要另寻别的主意来闹事,心里正想着对策呢,就听孙妙茹在对面,呐呐的开了口。 “嫂嫂……这怎么是好呢?我……我出门的时候,已经让丫鬟拿着剩下那些小人儿,往老夫人院子里去了……这会子,怕是已经事发了。”孙妙茹眼泪掉得极快,此刻扑簌簌往下掉:“怎么办呢?我只想着尽早帮嫂嫂一把,可却没想到会吓坏祖母……祖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说着,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的,径自呜呜的哭了起来。 宁韵“呼啦”一下站起身,把手边的茶水往她身上一推,瞪着孙妙茹,怒道:“少在我跟前做戏!做给谁看呢?今天,老祖宗若是有事,我定饶不了你!” 说着,也顾不得看孙妙茹的反应,就急忙走到门口,朝外面喊了一句:“彩月,快去请太医。就说二爷伤口不好,急找太医来看看。太医来了,就让他先在二爷那候着。玉钗,快随我去一趟老祖宗那里。” 彩月玉钗两个都听出宁韵语气里的匆忙,也顾不得问缘由,忙按照吩咐去做了。宁韵衣服也来不及换一下,就忙小跑着往用老祖宗院子里去了。 老祖宗一直有些胸闷的旧疾,前几年在祖宅修身养性了好些年头,这才好些了。现在宁韵就怕老人家是心脏不好,一旦看了那晦气东西,气得疾病复发,可怎么了得呢? 那布人外面的衣服,用的是史老夫人平日最常穿的那个暗褐色的绣金绸缎做的,直需一眼,就能认出来这被针扎诅咒的人是谁?那小人额头还贴着布,红色的字跟血一样淋淋可怖,别说老人看了,就是宁韵看第一眼,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虽然这东西是迷信,可是在宁韵生活的这个时代,却是人们最忌讳、最觉得晦气的东西了。平日里,就是连提一嘴,都是顾虑重重,从不明说的。尤其是老人,年纪越大,对这东西的厌恶忌惮,就更不必说了。 宁韵可以想象,如果这东西真让老人看到了,那后果可真是……想着,宁韵都急出一身冷汗来。 宁韵一路小跑,什么礼仪什么端庄,全顾不上了,几次险些跌倒。玉钗知道轻重,这个时候自然不敢劝主子慢点儿,只一路跟着宁韵急往老祖宗院子里赶。等到那里的时候,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湿透了。 宁韵才跨进老祖宗院子的大门,就瞅见孙妙茹身边的大丫鬟凤梅,双手端着一个用布盖住的托盘,躬身候在廊下。 宁韵才松出一口气,却见盛妈妈掀开帘子出来,带着凤梅进去了。 “等等!”宁韵急呼出声,可是因为离得太远,盛妈妈根本没有听到,帘子就这样放下了,把宁韵远远隔在外面…… 这个叫凤梅的,和凤兰一起,都是孙妙茹陪嫁过来的大丫鬟。临出门前,她得了主子命令,让把这托盘里的东西,送到老祖宗这里给她看,而且要说明,这东西是史夫人给主子的,让老夫人明断。 凤梅哪里知道这里面的缘由,只是一路上就好奇里面的东西。走到半路,到底没有忍住心中的好奇心驱使,趁着周围没人的当口,就掀开了遮盖的布缎,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吓得她险些把东西摔到了地上。 真的是太吓人了。托盘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个小布人,穿着老夫人的衣服,每个上面都写着红色的字,乍看这一眼,就跟洒了一片鲜血似的……她原本胆子就小,而且从小家中就很是迷信,对这些东西甚是避讳。如今竟然端在自己手里…… 凤梅想想就腿软,恨不得赶紧把东西丢出去才好。可是,主子的命令,怎么敢违拗呢!所以,她后半段的路程,几乎是抖着手和腿,哆哆嗦嗦去的。可没想到,好不容易来了老祖宗院子里,竟然赶上老祖宗在拜佛。 没办法,凤梅就只得又哆哆嗦嗦等在外面。那手里的东西,就跟一个烫手的山芋,她恨不得赶紧进去扔下就走才好。 等了一会儿,老祖宗总算出来了。盛嬷嬷把凤梅领进去。 也不知道凤兰是想请安,还是被吓得腿软,总之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下了,颤着声音回话道:“老……老祖宗,这是桓少奶奶,让我送来的东西……” 史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没认出底下跪着的丫鬟的容貌,就吩咐道:“你往前过来一些。”史老夫人撇了一眼凤梅手里的被布缎盖的严严实实的东西,道:“是什么东西啊?这么兴师动众、神神秘秘的。盛嬷嬷掀开来看看。” 凤梅依命往前走了几步,又跪了下来。盛嬷嬷过来要掀开布缎,凤梅吓得浑身上下都软了,紧紧闭上了眼睛。那里面得东西,看了一眼,就再不敢看第二次了的! 第68章 拦截 盛嬷嬷看着掩盖在布锻下的东西,觉得有些古怪,可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遂看了一眼史老夫人,见史老夫人脸色如常,便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盛嬷嬷暗自摇了摇头,伸手去掀开布锻,才掀开一个角儿,就听耳边传来一声急呼。 “慢着!” 宁韵立在门口,眼睛紧锁着凤梅手里的东西,心里沉沉吐出一口气:还好,还来得及。总算没白赶出这一身汗来。 史老夫人还被蒙在鼓里,只是瞧见宁韵来了,眉眼都笑了开来,朝她招手:“沣媳妇儿来啦!来,过来依着我坐,我正念着你呢!你二婶娘让人捎回来一些她那地方的特产吃食,咱祖孙俩先尝尝鲜儿。” 宁韵扫了一眼凤兰端着的东西,不动声色,走到老祖宗身后,一边给她捶肩,一边笑道:“还是老祖宗疼我呢,我以后得常来老祖宗院儿里才是。” 史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又道:“先看看桓儿媳妇送来的东西,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眼见盛嬷嬷的手又要搭在那东西上头了,宁韵赶忙出声拦住:“等等。” 盛嬷嬷和史老夫人闻声,皆是一脸诧异,朝宁韵看过来。 宁韵淡定如常,走到凤梅面前,沉声道:“不必看了,方才妙茹妹妹才去了我院子,说了好一会子话呢。所以孙媳知道这是什么,咱们不看也罢。” 说着就对凤梅吩咐道:“快拿下去吧,你们主子要说的事儿,我来跟老祖宗说好了。” 宁韵来的路上,就把各种情况都想到了,还好自己赶得及时,情况还没有到最糟糕的程度,这后面,只需要把这老祖宗没有看见的东西说圆了就行了。总而言之,现在撒个谎,把眼下这东西换成是其他随便一个物件就是了。 宁韵正苦思冥想的想的要圆这个谎,那边凤梅却早被吓破了胆。 也许是先头就被手里的东西吓坏了,凤梅一听宁韵的吩咐,吓得把托盘放到地上,不停的磕头,声音都被吓得走调儿了:“老……老祖宗,二少奶奶,这,这东西和我们主子无关,无关啊!主子说了,这是……这都是夫人给的东西,和奴婢们无关,和我们主子也无关啊!” 凤梅生怕被这东西沾上似的,又怕被误会跟自己有关,所以忙跪地求饶,却没发现,宁韵的脸色都变了。 史老夫人没有糊涂,当即就问:“夫人给的?哪个夫人?”虽然心里知道凤梅说的是谁,但是沉着声音又问了一遍。 凤梅不动声色往那个被放在自己脚下的东西旁边挪了挪,恨不得离它越远越好:“回老祖宗,是……是史夫人给我们主子的。” 史老夫人心里跟明镜一般,一看这架势,就知道那被布缎盖着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哼。”史老夫人也不吩咐盛嬷嬷了,竟亲自站起身来,走了过来:“我倒要看看,老三媳妇又弄出的什么名堂!” “祖母!”宁韵赶忙上前扶住老人家的手,劝道:“您不能看,小心有毒!”宁韵匆忙之中中,只能拿“有毒”来搪塞了。 “妙茹妹妹都跟我说了,母亲她鬼迷了心窍,竟然想让弟妹帮她加害祖母您。弟妹她吓得不轻,就只能把东西拿来给祖母您了。方才她到孙媳院子里,就是告诉这些给孙媳知道的。”宁韵指了指地上的东西,又补充道:“虽然只是些装了毒粉的瓶子,但是这东西若是无色无味的,沾到外面一些,怕是也难知道。万一祖母您沾上了,岂不是危险?还是别看了。” 说着,宁韵就扫了一眼凤梅,冷声斥责道:“还不快拿下去,这种东西也敢拿来这里,老祖宗若是有个闪失,你岂担当的起?!”如果查出来,今天这番“戏”是孙妙茹早就安排好的,宁韵一定饶不了她! 凤梅被宁韵这冷冰冰的眼神吓得一扫,顿时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了。忙又把东西端起来,连连告罪而去。因为忌惮那东西晦气,凤梅几乎是用几个手指捏着把东西端走的,这个样子看上去,倒还真跟端着毒药似的,史老夫人也并未多疑。 她也顾不上多疑,因为儿媳妇要给自己下毒,光这一个消息,已经够让她生气的了,哪还顾得上别的呢? 宁韵倒是生怕老祖宗气坏身子,忙跟着劝慰:“祖母莫气。人一时鬼迷心窍的事情,也是有的。您犯不着因这个,气坏了身子。那可是得不偿失!” “我一直替她的颜面,替她儿女的颜面顾忌!她倒好了,还真是豁出脸去了!既然如此,还留她何用?!宁肯史家称为京都笑柄,也不能让她这个毒妇再在史家待一天!”史老夫人显然已经是下了决心了。 宁韵知道,老夫人若要处置了史孙氏,必定是要拿出方才被自己撒谎为“毒药”的证据来的。可是那东西若是拿出来,保准不是好事儿。这巫蛊之事,大周朝历朝历代没少发生过,一旦出现,就必定带出些“命案”出来,与其说这些人是被咒死的,倒不如说是被吓死的。这个时代的人大都迷信这些东西,但凡看到自己一般穿着容貌的的布人血淋林躺在那儿,身上还扎满了针,任谁都得害怕?这人啊,心中一旦生了魔,夜里便也难睡踏实,久而久之,魔障中生出病来,倒还真应了这“针扎小人”的诅咒。这就是个恶性循环,让听说的人,越发迷信这些起来。 不管老祖宗看到那东西会是什么情况,宁韵是绝不会让老人家冒这个风险的。 想了想,宁韵对史老夫人道:“祖母。您想怎么办,只需告诉孙媳,让孙媳替您办了吧。您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若真再气出个什么的,祖父可是会要了我们的命呢!” 一旁盛嬷嬷也忙跟着响应:“是啊,老祖宗。我瞅着这几天,为这个事儿那个事儿烦忧的,您这胸口疼的毛病,也有些复发的兆头了。您若是真的旧疾复发,那可真是遂了某些个人的心愿了。依老奴看,您想怎么办,只管跟沣二奶奶和老奴说,老奴协助沣二奶奶,定然把这事儿办成了。就算您放心不下老奴,可沣二奶奶办事,您能不放心吗?” 盛嬷嬷也不是无缘无故开口相劝的,实在是……方才那东西,虽然只掀开了一个角儿,可是,她绝不会认错!可真是好险啊,多亏了沣二奶奶赶来得及时,若不然,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啊!那个史孙氏,还真是胆大包天!若是这次不被赶出史家去,就连她这个奴才,也是消不了这口气。 盛嬷嬷又看了一眼宁韵,心里暗暗赞道:好一个聪明稳重的沣二奶奶,无怪乎老祖宗喜欢呢! 史老夫人被两个人这样一劝,倒不好再坚持下去了,想了片刻,到底是答应了。她把手中的佛着放到桌案上,叹出一口气来:“如此,也好。” “盛嬷嬷,你先给孙家送一封信给孙老夫人,让她来一趟。然后,再陪着你沣儿媳妇去一趟老三那里,就说,孙氏她妇德败坏,史家容不下她,让老三写休书一封,休回孙家去吧!老三若不愿意,只管让他来找我!” 顿了顿,史老夫人又重重道:“无论如何,这孙氏,是留不得了!” 盛嬷嬷和宁韵对视一眼,一起领命而去。 第69章 为难 老祖宗要休妻。这虽然是宁韵意料之中的事儿,但她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让史老爷休妻,按理说,这并不是个难办的事儿。史老爷什么德行,宁韵是知道的,若说他会顾念夫妻这么多年的情分,不想写休书,宁韵是不会信的。他应该巴不得早想写了才是,然后再娶一房性格温顺的新娇娘,那岂不美哉? 所以,史老爷那里,宁韵并不担心。她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史孙氏那里。 说起来,下毒和“扎小人”,这两件事,不管是哪一个,都足以构成“休妻”的理由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扎小人”是事实,下毒之事却是子虚乌有的。也就是说,宁韵要实实在在“冤枉”一次史孙氏了。 她把处置史孙氏这事儿揽到自己身上,就是怕事情闹起来,史孙氏满嘴跑火车,让老祖宗知道事情真相;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原因,那就是,既然说史孙氏下毒,那证据呢?她需要证据啊! 栽赃陷害这种事,宁韵还真是不擅长。 她正拧着眉头思索对策呢,盛嬷嬷就从后面跟了上来,一声“沣二奶奶请留步”,把宁韵唤住了。 宁韵一回头,就看到盛嬷嬷脸色有些苍白,眉头也是紧锁着的,遂问:“盛嬷嬷这是……” 盛嬷嬷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又把宁韵拉到一处僻静角落,这才开口:“沣二奶奶…那凤梅拿来的东西,您……都知道了?” 宁韵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盛嬷嬷看到了看她此刻的表情,八成是知道了一点儿。怕是方才掀开布缎的时候看到了。 宁韵犹疑了一下,拉过盛嬷嬷的手道:“秒茹弟妹跟我说了,不过是几瓶罕见的药罢了。[千千小说]眼下我就去处置,绝不会让老祖宗沾上的,盛嬷嬷且放心。”不管盛嬷嬷看到与否,宁韵这样说,都只为了让盛嬷嬷宽心。 盛嬷嬷显然是被吓到了,白着一张脸道:“方才……方才老奴只看到一角儿,却也猜出个*不离十了。是对老祖宗的……”盛嬷嬷咬着牙使了半天劲儿,还是没有勇气说出那是什么东西,最后只道:“那不是什么毒药,对不对?沣二奶奶无需瞒老奴,老奴知道分寸,不会在老祖宗那个跟前多嘴的。” 宁韵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盛嬷嬷起初还不肯定,觉得没人敢这么大胆。但是此刻见宁韵点头,心里还是忍不住惊惧起来:“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啊……那东西,那东西这么多年过去,可是再没人敢碰的了!她竟然……真是好大的胆子!”除了这句“好大的胆子”的感叹,盛嬷嬷再找不出其它句子,能表达出她此刻的愤怒了。 别说是一个儿媳这样诅咒婆婆了,就是平辈之间宅里争斗,拿出这样阴毒和下三滥的招数来害人,一旦被发现,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 远的不说,这大周朝就有这样现成的例子在呢。这“扎小人”的巫蛊之术,原来只是一些歪门邪道的古书上留下来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传了出来,先是在民间兴起了一阵子,还被传的神乎其神。后来不知怎么就传入了宫中,最后因为着实出了几条人命案子,就渐渐被朝廷给命令禁止了,还列了律法,胆敢兴“巫蛊诅咒”的人,轻则流放,重责甚至会掉脑袋。 朝廷列了律法禁止以后,这种巫蛊之术,总算是消停了一阵子,但离彻底消失,还远着呢。虽然经过了朝代更迭以后,知道的人越来越少了。但仍有一些人知道一些,并用这种巫蛊之术兴风作浪,并且都只是私底下的勾当。因为这东西起源颇为久远,再加上历朝历代的明令禁止又屡禁不止,久而久之,这巫蛊之术就被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现在的年轻一代,也许不甚清楚,但一些老人,提起来,却是心有余悸地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亏的少奶奶你早来一步,这若是让老祖宗看到了,那还了得啊!别说是老祖宗了,便是老奴瞥过那一眼,这……”盛嬷嬷双手合十,一张脸惨白,口中不断的念着“阿弥陀佛”。 “不行,不行。老奴得去请几个厉害僧人,来给老祖宗驱驱晦气也好。不,还是得请位大师过来看一看,必得把这戾气给除了!” 宁韵看盛嬷嬷这样子,更加觉得自己此番匆忙赶来,是做对了。 迷信这东西,就连自己也是不敢说自己是不信的。若没有灵魂,没有转世,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宁韵心里摇了摇头,也不去劝盛嬷嬷,只是宽慰道:“盛嬷嬷先别急,我听弟妹说,这东西是让她藏到老祖宗屋子里才灵验的。这不,弟妹也没这么做,只是都交代出来了。老祖宗也不知道这事儿,想必没事。” 盛嬷嬷听罢,这才平静了一些。 “眼下,倒有一件事要紧。还得和盛嬷嬷商量。” “沣二奶奶请说。只要是老奴能做到的,必定是肝脑涂地。老奴一直觉沣二奶奶最是个明白人,有事您只管吩咐便是。” 宁韵就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老祖宗既然要处置清心居那位,就必定得有个事端缘由才对。方才说下毒,却是我一时心急,胡乱说的。眼下要处置人,总得有个凭证吧。全屏一张嘴,任谁都不会甘愿了的。而真正的证据,又不能闹出来。可要去哪儿找什么毒药呢!就算胡乱找了,她又岂肯这么白白受了呢。” 盛嬷嬷这一听,就明白了目前的状况,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的声音,道:“哼!做了那样陷害老祖宗的事儿,还要我们替她瞒着,真是岂有此理。便是休了她,依老奴看,可是不够。怎么能解气!”盛嬷嬷真是被吓得不轻,眼下对史孙氏恨得是咬牙切齿。 宁韵此时,也是犯难。按她的意思,也是恨不得让史孙氏好好自食恶果呢。可是,她现在可不能想那么多了,只想着让怎么让史孙氏闭紧嘴巴不说出巫蛊之事让老祖宗生疑,然后“和平”被休回孙家便也罢了。 宁韵拧着眉头回了院子,在小书房里坐了一会,到底是静不下心来作画,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发闷。闷了好一会,到底还是去了正房。那里,原来是自己的清净之所,现在却已经是史令沣的地盘了。 以前,史令沣只在偶尔夜里才会来,可是现在,身上有伤,跟上峰告了假,便“常驻沙家浜”了。 看到宁韵进来,史令沣立刻把手中的书放下,指着身旁的位置,朝她招呼:“过来这边坐。” 宁韵依言做了。 “今个儿是怎么了?这般愁眉,以前可鲜少见你这样的。” 宁韵想了想,觉得也没有什么需要瞒着史令沣的,便把事情同他说了。和预料中的一样,史令沣一听史孙氏拿这种方法对付老祖宗,几乎是拍案而起。 “她真是活腻了!你何需和她客气,拿了我的剑,往她脖子上劈一剑了事!” 宁韵知道他恨急了史孙氏,就宽慰他道:“这又不是上战场打仗,急不得。再者说,一剑杀了她,那还不容易可不是白便宜她了么。让她自食恶果多吃些苦头,不比让她抹脖子就死来得好些?老祖宗说休了她,我和盛嬷嬷可都觉得不够呢。” 史令沣冷哼了一声,收起方才凌人的怒气,冷森森道:“你说的也不难。” “你有办法?”宁韵眼里一亮。 史令沣看她这样子,就笑了。抬手揩了下她的鼻梁,道:“孙氏那样的人,你跟她讲什么道理。对付恶人,自又恶办法。” 第70章 病症 史孙氏额头的撞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她整日窝在清心居,脖子恨不得伸出墙外去,好听听外面的消息。 自从把东西给了孙秒茹以后,史孙氏盼啊盼,等啊等,迟迟等不到外面的消息,她心里就抓肝挠肺般的难受。 难不成是事情败露了?或者她还没找机会下手?一定是这样,不然怎么会这么久外面还是一点动静没闹出来呢。 正想着,负责近身伺候的徐嬷嬷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夫人,该用药了。” 这药原是给史孙氏治头上的伤的,原本早该停了,可史孙氏怕停了药就会被早早送出史家去,所以就执意说伤口还疼,又让太医开了一段时间的药。 史孙氏从徐嬷嬷手里端过药来,一饮而尽,转而就装作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问:“府里面可还都好?我如今也不能出去,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还有桓儿和他媳妇,可还都好?” 徐嬷嬷也是老祖宗身边的老人了,对史孙氏的作为很是看不上,如今看她又这样装模作样,眼睛里闪过几丝鄙夷,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声音有几分清冷:“太医说了,夫人需要少思虑,多静养,这伤口才能好的快呢。府里有沣二奶奶主持,又有老祖宗在旁看着,不会有事的。夫人还是安心养伤吧。” 史孙氏心里暗暗“呸”了一声,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就又道:“我有些想念桓儿和他媳妇了。徐嬷嬷找人送个话儿,让他们来这里一趟吧。” 徐嬷嬷低下眉,应了一声。转而出了屋子,便回头吐了口唾沫:“呸!还当自己是当家主母呢!马上就是要被赶出去的人了,还在我面前摆夫人的臭架子。真是不要脸呢!哼,还指望给你递话儿呢,想的倒美。我可没那个闲工夫。”说罢,自去忙活自己的了。 徐嬷嬷这算是给她面子了,心里瞧不上她,也没表现出来,不过是背后说几句嘴。这要换了别人,指不定还怎么欺负她这个“弃妇”呢。 史孙氏向来就只是踩别人的那个,何曾被别人踩到脚底下过。所以,她怎么也不会承认,自己如今的处境已经这么悲凉,连个奴才都不把她的话当事儿去办了。她满心只想的是,这孙妙茹或者是有事儿耽搁了,没空过来;要么就是被白小初那个贱人拦着,不能过来。 史孙氏倒也不急,日日喝药养病,时刻不忘端着她的“国公夫人”的架子。徐嬷嬷依旧是老样子,表面敷衍应和着,背地里却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离她上次见孙秒茹,把东西给她的时候,已经过去有一月有余了。眼见着额头的伤口,连点儿红肿都没了,就剩一条已经长好了有些歪歪扭扭的疤痕了,这史家府里依旧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她也不能出门,每日见的就只有徐嬷嬷带头的几个丫鬟婆子,偏偏这些人都是老祖宗手底下训出来的,软硬不吃,不管自己怎么问,这些人都不肯多说一句多余的话。 史孙氏终于有些急了。 而且,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太焦虑了还是别的原因,她夜里总是睡不好。经常是一身虚汗的醒过来,白日里也不安生,时冷时热的,还总觉得胸闷,想要咳嗽。 这样持续了几日,这种状态不仅没改善,反而有些加重的迹象。史孙氏不怎么担忧,反而有些高兴:这八成是染了风寒了。这下子好了,额头的伤眼见就好了,再不找个借口,自己可真要被赶出去了。这场风寒病,来得正好。她就不信,史家能就这样把自己送走? 史孙氏想着,大声闷咳了两声,朝门外徐嬷嬷喊:“快去请太医过来,我身子有些不舒服。” 这次徐嬷嬷倒没有随便敷衍,出门就真的吩咐小丫鬟去外面传话请太医了。不管是真是假,这样的事儿,徐嬷嬷不敢延误,万一是真的,救治晚了出了大问题,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这一点分寸,徐嬷嬷还是有的。 消息递出去不过半日,太医很快提着药箱就来了。 与以往的一盏茶功夫就开药方收拾东西走人不同,这次太医却是捏着胡子、锁着眉头,表情严肃非常,把脉把了好一会子,也没诊出个所以然来。 史孙氏心中正高兴这场风寒来的及时,就嘱咐外面的太医:“还得劳烦太医再帮我多开几副药,我以往染了风寒,不养个一两个月的,是好不利索的。而且我觉着,这次病兆,比以往还要厉害些,怕是要多吃些汤药才能好的呢!” 太医在外面随意应和了几声,却始终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拾掇了药箱子,随丫鬟婆子去外面说话了。 史孙氏躺在内室床上,觉得有些奇怪,想跟出去听听,可奈何身子实在虚的很,动作幅度一大,胸口就闷疼不已,咳嗽起来就停不下。 史孙氏觉得有些不对劲,心口就跟两个鼓槌在轮番敲打一样,开始惴惴不安起来:难不成不是风寒?是得了更严重得病?混乱猜忌了一阵子,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自己安慰自己:哼,怕什么呢?不管是什么病,反正那些人不能就这么把自己送出去就是了,这样更好!在这里多养一些日子的病,把那老不死的熬死了才好呢! 这样想着,她方才心安了一些。 到了夜里掌灯时刻,徐嬷嬷才回来。让史孙氏觉得奇怪的是,这个老嬷嬷,一改往日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竟然对自己毕恭毕敬起来,对自己嘘寒问暖不说,还头一次问自己想不想吃什么东西,好让外面厨房做些端过来。 史孙氏刚放下去的心,“嗖”的一下,又被提了上来,那气若游丝的声音,也不用装了,现成说出来就是这般:“太医怎么说?开药方子了嘛?” 徐嬷嬷干笑了两声:“那个……太医他,他说,夫人是染了风寒了,养些日子就好了。夫人您……您不必着急,好好养着吧,我去厨房看看药好了没有。给您端过来。”他眼神躲闪,一看就是瞒着什么话没说。 不等史孙氏再问,那徐嬷嬷就一脸心虚的溜走了。然后进来伺候的小丫鬟,看了自己一眼,也是飞快的低下头去,同样是一脸心虚的模样,甚至都不敢抬头看自己。就连伺候的动作,也比以前更加尽心和体贴了,好像……就好像自己是什么不能自理的重症病人似的! 难道真让自己猜准了?难道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了?!史孙氏这样一想,吓得赶忙坐了起来,由于这动作幅度大了,又惹得她一阵咳嗽,咳得气都要喘不上来了。那小丫鬟听了,顿时跟惊弓之鸟儿似的,也不跑过来伺候,竟然白着一张脸,惨叫连连:“徐嬷嬷,快回来回来啊!夫人她……不好,不好啦!”然后一溜烟儿,人就没了。 屋里就只剩下史孙氏一个。史孙氏这心里啊,顿时跟千万蚂蚁在咬似的,难受的紧。 这心里一旦存了疑惑了,身体也就跟着难受起来了。先是胸闷气短,然后就是咳嗽不断,简直就要把自己的五脏都给咳出来了。史孙氏拿了个白色巾帕捂着嘴,待咳了半晌,就赶忙摊开来看,生怕吐出血来。 原本她并没有吐出什么来,那巾帕子上不过是湿了一块儿罢了。可是她越看,越觉得有什么,越这样想,便越害怕,最后竟生生在那雪白的巾帕上,看出点儿血丝来了。 史孙氏惨白着一张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难道……难道自己要死了吗? 怎么能?她还要继续当她的国公夫人呢! 就听一声闷响,史孙氏被自己吓得一口气晕了过去。 第71章 假症 太医给史孙氏开了几副药,史孙氏吃了,病症不但不见好,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如今,就只能卧床,连吃饭洗漱这样的事儿,都下不来床了。关于自己的病,史孙氏又旁敲侧击问了徐嬷嬷几次,徐嬷嬷躲躲闪闪,就是不肯在这上面多说,再加上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这让史孙氏心里越发没个着落了。 她一边吃药,一边安慰自己:想来这次是要大病一场了。不过,史家堂堂一个国公府,什么名医请不过来?什么名贵药材没有?想必养一养就好了。 史孙氏真是这么想的。直到宁韵来过以后…… 宁韵这次是卯足了劲儿才来的,不论是装扮,还是说话语气,都是精心准备好的了。 “母亲……”宁韵一进门,就先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这一声听着简单,却饱含了无尽的情绪。听的史孙氏头皮一阵发麻。 “媳妇一直没来看您,您莫要恼才好。母亲以后想吃什么,就只管吩咐徐嬷嬷,想去哪儿,也只管差人告诉媳妇一声,媳妇定然妥当安排,绝不敢含糊的。” 史孙氏傻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个白小初,有这么好心么?!这话听着,怎么……怎么那么像自己时日不多了似的。 想到此处,史孙氏胸口又一阵发闷,猛得吸了几口气。宁韵身上也不知用的什么香料,一时间异香扑鼻,呼到胸腔里,就觉得火烧般的疼,放佛跟针扎着一般难受。 这种境况,史孙氏便是想破口大骂赶宁韵走,也是没有力气的了。 就在这个当口,屋子外面一阵骚动。很快,就见史荣远拿着家法戒尺,呼啦啦一片人,带着一群粗实的下人,就闯进了室内。 史荣远进门就骂:“你这个毒妇,毒妇!我真是瞎了眼了,竟然娶你进门。你狗胆滔天,竟然敢谋害母亲。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史荣远表面看上去怒气冲天,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天知道,他忍受这个母老虎多长时间了。如今母亲都发了话了要把她休了,他还有什么怕的呢!这几年受的气,可得一次还给她,这才舒坦! 史孙氏见状,表情已经是垮了。只是因为脸色原本就带着病容,所以变化并不十分明显。她心里明白,怕是她吩咐孙妙茹的事儿,已经东窗事发了。 史荣远心里是痛快极了,当即就发挥了男主人的气概,吩咐身后:“快,收拾了她的东西,清点了她的嫁妆,送回孙家去!” 史孙氏白着一张脸,放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她胸口闷得发疼,说不出话来,一动作一说话便是一阵咳嗽,止也止不住,最后就只能跟个哑巴似的“呜呜”乱叫。 宁韵脸上一幅受了惊吓的模样,拦在史荣远和史孙氏中间,急道:“父亲,您这是……不可,不可啊!” 史荣远心道,这个沣媳妇不是一向和这毒副不合拍么,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帮她说话呢? 他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赶紧把这毒妇处置了赶出史家,然后再娶一房温柔可人的新娇娘。 最好再拿家法好好惩治一下这个孙氏,新仇旧恨一起算才好! “沣儿媳妇你让开。这个毒妇她不知悔改不说,竟还敢谋害老祖宗。这怎么能饶她!你让开,让我好好教训教训她。”史荣远拿着戒尺张牙舞爪的,一副势在必得要报仇的模样。 “父亲,母亲她……”宁韵也不走,脸上很是为难。 史荣远显然很不耐烦:“她怎么了?不管怎么了,我今日非得替老祖宗教训她不可。” 宁韵瞅了一眼史孙氏,看她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心里觉得嘲讽极了:既然自己怕死,何苦要去害别人呢? “太医说,母亲的病,怕是再难治好了。还望父亲看在母亲时日不多的份儿上,手下留情吧!” 宁韵话一出口,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史荣远也有些难以置信,最精彩的,当属史孙氏的表情了。 悲惨又无望,放佛如一片枯叶,挂在枯树枝头,摇摇欲坠。 她想说话,可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胸口比平日还要更闷得厉害,别说是说话了,就连喘口气都是艰难,只能扶着床沿,咳嗽不止。 史荣远看孙氏那副样子,不仅不心疼,反而觉得晦气极了。生怕她在自己跟前断气,于是忙退后几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扔到了史孙氏面前。 “毒妇,你好自为之吧。留几个婆子,给她收拾东西,清点嫁妆,明日就送她回孙家!”扔下这句话,史荣远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史孙氏往床前落到地上的那张纸上瞥了一眼,登时浑身一僵,面色如灰。 纸上那大大两个字“休书”,就放佛一把利剑一样,深深的扎进了史孙氏的心窝子里。休书,他竟然敢休自己,他竟然……史孙氏怒火直往上蹿,说不出话,就只能拿手用力的捶打床板,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若是以前,她定然是不依的,哪怕是撕破脸,把事儿闹得人尽皆知,她也能做出来。可是,可是现在……自己兴许过了今日就没明日的了,还有什么可闹得呢! 史孙氏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捶打的手劲儿越来越小,并且一边咳嗽,一边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哭声来,最后只觉喉头发腥,一口鲜红的血吐到了锦被上。那血鲜红夺目,很快晕染开来,放佛盛开了片片鲜艳的花儿一般。 这个时候,史荣远早走了。其他一些丫鬟婆子也觉得这屋子里憋闷晦气,也都陆续退了出去。倒是宁韵一直都在,并且看着史孙氏,哦不,应该是孙氏的眼睛,嘴角露出一抹讽刺。 那双眼睛里,早就没有先前的孤傲,却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黯淡。 宁韵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善主儿,所以史令沣说出这个点子办法的时候,宁韵毫不犹豫便应了。不仅如此,她还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这叫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早在和盛嬷嬷商议了以后,宁韵就让人在孙氏平日里养伤的汤药里加了料了。她加的东西,不会致死,却会让她出现胸闷咳嗽的病症。徐嬷嬷和其他众人的反应,也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与其下毒致死,倒不如让她“身临其境”好好感受一番,她对别人做的,如果放到自己身上,会是怎么样? 宁韵凑近她,收起脸上的笑,淡淡开口:“母亲害怕了么?既然害怕,又何苦去害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便是这个道理。” 孙氏气得眼睛瞪得滚圆,抬手指着宁韵,咳得厉害,话也说不出口。她只以为宁韵是想要气死自己,所以怒火外冒,殊不知宁韵这话里却有别的意思呢。 宁韵既然不是善主儿,敢下毒,就没准备善心大发告诉她真相。 临走前,宁韵还特意贴近孙氏的耳朵,留下一句话:”我觉得,有句话特别适合母亲。“宁韵抬手指了指天,冷冷道:”人在做天在看,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 孙氏双手紧抓着被面上的锦缎,指甲都要掐断了。她放佛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那双眼睛上,此时血红一片,紧盯着宁韵。 那里有怒火,却更多的是枯败颓废。她以为宁韵要故意气死自己,所以好胜的本性让她想要让宁韵失望,想要自己好好活下去,好让宁韵的念想落空,可是,心底深处却早已经无望了,现在除了瞪着眼睛表示自己的怒气,她什么也做不了。 “我明日便派人送母亲回去。母亲您好自为之吧。这人一辈子,图个什么呢?您好好想想吧。”留下这句话,宁韵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门,宁韵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史孙氏的事儿,终于解决了。但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兴奋和高兴的事儿,相反,宁韵反而觉得有些疲累。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来自心里。 因为不想让太多人干涉其中,这件事除了史令沣和盛嬷嬷,还有自己,其他人都不清楚。所以,宁韵今天过来,并没有带着贴身丫鬟。 从清心居出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宁韵踩着月光往墨香院的方向走,谁料,才出了门,自己就被一个有力的手,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你叹什么气呢?“ 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宁韵耳边问起。 第72章 情动 “你叹什么气呢?” 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宁韵耳边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宁韵的嘴角不自觉就翘了起来。和史孙氏周旋,的确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这个时候,突然发现有人等在这里,这让宁韵灰色的心情顿时明亮起来。 “你伤还没好,怎么出来了?”因为担心扯到史令沣后背的伤,宁韵并未肆意挣扎,就任凭自己被他轻揽入怀。 而且,这种亲密的动作,不知不觉中,宁韵就渐渐有些习惯了,不像起初那样排斥。她自己不觉得什么,反倒是史令沣见她这般自然而然的依靠在自己怀里,心情大好。 “你走的时候不肯告诉我来做什么,又迟迟不回去,我就只好出来迎一迎你了。” 宁韵嘴角的笑意,更加深了。 她也不怕他这样看着自己了,坦然回视他道:“我哪里敢让你知道呢。以后这宅子里的事儿,我是断然不敢让你再让你掺和了。上次冰窖里的事儿,可是个教训。若不是老祖宗宽厚,我可是少不了一顿罚了。” 史令沣吊起一对眉,佯装不高兴:“你还知道是个教训呢。越是这样,你越不该瞒着我,遇到个狗急跳墙的,你一个人怎么应付?等伤好了回去,我从军营里找两个身手利索的,让他们在二门伺候,听你差遣。以后府里有事,也好有个传话的。”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有我在谁能罚你?!老祖宗实在要罚,就让我替你。” 这样的甜言蜜语,若放在以前,宁韵定然会觉得他轻浮。可是现在听了,她反而觉得心里舒坦极了,就跟吃了特别爽口的糖一般,从来没有的感觉。 “好,以后有事,我定让你为我出头。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躲在后面偷懒。” 听宁韵这样说,史令沣更加高兴起来。揽着她肩膀的手臂,也紧了紧。与此同时,他又觉得有些内疚。[千千小说]他这样的身世,在史家注定不能太平。而她,作为自己的妻子,也注定要有很多敌人。史孙氏是,孙妙茹也是,以后兴许还会有其他人。 史令沣放慢脚步,定定看着她的眼睛道:“早知道你是来和史孙氏周旋的,我就不放你独自过来这里了。我说过,不让你以后受丁点儿委屈的。” 月色下,史令沣的眼里有异样的光芒闪动着,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几分。宁韵这么看着,不知怎么就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好在现在是夜里,月色又不是十分明亮,看不真切。 静了静,宁韵才又道:“以后她就不是史孙氏了。她和我们史家,再无瓜葛了。” 史令沣停住了步子,眼睛里比先前更亮了几分。他不是因为史孙氏被休高兴,而是因为宁韵的后半句,因为她的那句“我们史家”。 虽然她早就是史家人没错,可是史令沣以前总有一种感觉,感觉她从心里没有承认这一点。她像是一直似有似无的把自己隔绝在史家之外。她总是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在应付史家发生的一切。 可是今天,她那么自然的承认了,这让史令沣有种莫名的高兴。 史令沣站在一处花廊下,止住了步子,把怀里的她又紧了紧,并且让她的身子侧过来直接面对自己。他是想说些什么的,可是此情此景,好像安静不语,貌似比别的什么表达,都要好一些。 宁韵也不说话。她的心一直以来都是冷硬的,此刻却是软的一塌糊涂。不管是哪一世,感情这东西,她都没有碰触过,尤其是到了这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以后,她更是不敢对这东西生出半分希冀来,生怕自己最后落个万劫不复。可是现在,她突然就有一种想要放下顾忌去尝试一把的感觉。 但愿她这次的感觉没有错,宁韵静静想着。 月色朦胧,静谧无声,二个人无声相拥,无端就生出几分旖旎来。 过了许久,史令沣才抹了抹鼻尖,第一个出声:“好香。” 宁韵忽的想起什么,想要退开,却挣不过史令沣的手劲儿,只得又急着抬手去捂住他的口鼻,忙道:“我险些忘了,我身上用的是钟大夫给的药。这香气,对伤者尤其不好。”为了让史夫人乱说话,这药便是钟大夫特意调配的,外面听着和普通香料无异,甚至会更香一些,实际上,却会让病人胸闷难抑,像史孙氏那样的病症,更是无法出声说话了。 宁韵担忧这药会对史令沣的伤势也有影响,遂捂了他的口鼻。 “我不怕。”嘴边温热的触感让史令沣的心头一软,他把宁韵的手拉下来握住,低头吻了下去。 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但宁韵还是立刻变得头脑空白,整个身体也不知该如何动作,只是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史令沣感觉到了她的顺从,心头欢喜非常。循序渐进的痴吻,从浅尝辄止逐渐变得深入和痴缠,唇瓣间的触感已经不仅仅是湿软,缠绵到如同一团火,炽热无比,直接烧到了宁韵的心头和四肢。 浑身酸软的感觉,宁韵觉得又陌生又不自在。她试图从这个缠绵的吻中抽身出来,可史令沣哪里肯依呢。宁韵越是往后躲,史令沣吻得便越深,吓得宁韵老老实实再不敢有其他动作。 宁韵心脏“突突”得跳个不停,她下意识想:还好他有伤在身,若不然这样下去,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啊。 孙氏被休。这件事哪怕史家刻意捂着,也是纸包不住火的。那么多嫁妆箱子往外抬,史家又坐落在京都繁华地段,所以外人想不知道都难。 于是,还没等孙氏扫地出门,外面早就传的风声水起了。有的说是因为她苛待养子不说,还迫害子嗣,史老夫人忍不下了,还有的说是因为她人老珠黄,脾气又大,心眼又小,最终还是被史国公嫌弃了……不管是哪一种,都够孙家没脸的。 这期间,孙老夫人和孙侯爷,还兵分两路,特意来过一次。一个是找亲家史老夫人,另一个则去找史荣远。结果是,哪一路都是惨败而归。史荣远装模作样,起初倒是和和气气的,还和孙侯爷喝了几壶小酒,可是孙侯爷一提到自己妹妹孙氏,史荣远就有些变脸,说什么这件事不提也罢,他坐不得主,要找也找老祖宗去,孙侯爷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回了家,等孙老夫人那头的消息。 谁知道,孙老夫人那头更是惨烈。人家史老夫人压根儿就称病卧床,根本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给! 倒是盛嬷嬷出来应付了几句,几句话就把孙老夫人吓的脸色惨白。 盛嬷嬷说了:孙老夫人多说无益。你们家出个迫害婆母的媳妇,还敢要么?我们史家反正是不敢要的。你们还是快领回去吧。 孙老夫人再不敢多说一句,灰溜溜的就走了,虽然不知道孙氏是怎么迫害婆母的,心里却是早已经把孙氏骂了个半死了。孙家的脸,这次可真是要丢尽了啊! 史家府里,上上下下,对孙氏被休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大的动静儿来。史孙氏当家这么多年,既不是什么慈悲宽厚的主母,也不是什么让人敬畏的当家主人,所以她的走,没有任何人会舍不得。 若真要算上一个的话,那就是史家三小姐,史玲芳了。 史玲芳自上次被老祖宗罚了以后,老实了很多,几乎是足不出户。可一听说母亲被休,她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又哭着闹到了上房。 老祖宗本不想理她,可她偏偏不依不饶的,也不知跟谁学的,竟然要去撞柱子。被救下了,又说要回去绝食。 史老夫人当即就发了火了。 第73章 嫡庶 史玲芳年纪也不小了,所以她清楚的知道,如果母亲被休,她将来的人生会有多艰难。< 好看小说在线>女人的一辈子,可不都是指望嫁个好人家,过好以后这大半辈子么?这条路断了,她还怎么活?再者,母亲一走,整个史家还有谁能护着自己呢?可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等着看自己笑话呢。 所以,史玲芳是下了狠心,要大闹一场的。 史老夫人起初是闭门不见的,史玲芳索性就去了墨香院。结果是扑了个空,宁韵早晨就和史令沣出门去了。 正主没见着,史玲芳就迁怒到了他人身上。她摔了几个杯子之后,就直奔史玲霜的厢房,在那里,总算遇到一个能拿来出气的了。 史玲霜正在温习昨个儿里宁韵教她的字,见到史玲芳推门进来,先是开口喊了一声:“姐姐。”她这声“姐姐”喊得和以往有些不同,不像以前那样怯怯的,声音反而变得明亮清脆,也敢抬头直视史玲芳的眼睛了。 史玲芳正在气头上,哪注意到这些细节,进门就只管指着史玲霜的鼻子骂:“母亲要走了,你是不是很高兴?还有空在这里写字!你个没良心的,你肯定在偷着乐,对不对”史玲芳准备把所有的气都撒在这个庶妹身上,揪住她的头发不松手,嘴里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恶毒:“你个没良心的小贱人,若没有我娘,你这个姨娘生的,还能再府里这般享福么?走!去祖母跟前跪着,给我娘求情去!” 史玲霜努力护着自己的头发,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哭哭啼啼。她站住脚,任凭史玲芳怎么骂她拉她,她都不动。 “你敢不听我的话?”史玲芳倒是头一次见史玲霜在她面前是这个反应。 史玲霜扭过头来,起先看姐姐怒气冲冲瞪着自己,还有些害怕,可转念一想到嫂嫂平日里教导的话,就立刻收起了眼眶里的眼泪,看着史玲芳,认真道:“嫂嫂说了,只有犯了错的人,才要跪呢。霜儿没错,所以霜儿不跪!” 她的声音还显得稚嫩,听上去奶声奶气的,但话里的内容却把史玲芳气了个半死。 “你!你竟然敢……”史玲芳怒极:“好,我打死你这个姨娘生的小贱种!” 史玲芳扯着她的头发,一使力,史玲霜的小身板就朝地上倒了下去,一头磕在了摆在一旁的凳子上。好在史玲霜人小身子轻,倒下去的冲劲儿也不大,所以就只磕破了一个额角。 这点伤,自然是不够史玲芳出气的。她抬起手,正预打下去,身边的丫鬟匆匆来跑了进来。 “三小姐,奴婢看见孙老夫人来了呢!已经往老祖宗那里去了。” 史玲芳一听,也顾不得欺负妹妹了,当即就拉着丫鬟同往老祖宗院子里去了。< 好看小说在线>今日是孙氏离府的日子,按理说孙老夫人特意来这一趟,也实在是应该。而老夫人那里,自然也不好一而再再二三的称病不见了。 史玲芳到的时候,宁韵也已经在那里陪着老祖宗了。孙老夫人也已经客套完了,直奔主题,意思大抵不过是为她女儿求情,说什么许是一时糊涂被撺掇的,或者是被冤枉了也说不定。史老夫人则端足了架子,睁眼也不肯瞧这位昔日的亲家一眼,一点儿松口饶恕的意思也没有。 史玲芳早到了,自己外祖母和祖母的对话也都听到了。她越是听,越觉得自己母亲是被冤枉的,越觉得史家欺负孙家,于是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怒气冲冲就站了出来:“祖母,你为何不肯放过母亲,一定要赶她走?是不是父亲他又瞧上了哪家的丫鬟,怕母亲他不许……” 她话没说完,史老夫人就一声怒喝:“住口。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这也是你一个小姐能说的话回你的院子去!” 史玲芳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嘴里依旧是不依不饶的,就是不肯走。 孙老夫人出瞅准了机会,觉得软的不行,就要来硬的,当即板着脸,把正“哇哇”哭的外孙女儿拉道自己怀里,沉声道:“亲家母,容我多嘴说句不好听的。亏你们史家是名门望族,这也忒不近人情了。且不说我孙家女儿投毒的事儿是真是假,我们这事放一放,光说说我这可怜的芳儿吧!您这一狠心,可让芳儿以后怎么活啊!她还这么小,就没了母亲,这该多可怜啊!我看芳儿她说的没错,你们是想让我那不成器的女婿休妻再娶吧!若真是这样,我可不依的!” 史老夫人沉着脸不说话,宁韵在一旁替她抚了抚胸口,她怕老人气出个病来,几次眼神示意要站出来说话,都让史老夫人眼神拦下了。 这个时候,盛嬷嬷掀开帘子进来,说:“四小姐来了。” 众人往门外看去,待看清史玲霜的模样,眼里都是一惊。史玲霜白着一张小脸儿,额角处确是暗红一片,头发也乱的不成样子。 “这是怎么了?”史老夫人和宁韵几乎同时关切的问出口。 史玲霜看了一眼宁韵,眼里顿时带了笑意,乖巧的行了礼,奶声奶气道:“祖母好,嫂嫂好。” 史老夫人看史玲霜比以前开朗多了,不仅主动出了屋子来到别的院子,还能这样乖巧的行礼问好,不动作和神色都没有了以前的怯懦,心中不免高兴,轻轻拍了拍宁韵的手。 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宁韵和史玲霜是再熟悉不过了,感情也不同以往的任何时候。宁韵几乎是看着史玲霜变化的,从一开始的敢看着自己眼睛说话,到现在这个样子,她也是欣慰的。而且,眼见着她受伤的样子出现,心里是疼得不得了。 “额头这是怎么了?”宁韵上前一步,眼神中带着心疼也带了鼓励。 史玲霜如今是最喜欢眼前这个嫂嫂了,这位嫂嫂不仅长的好看,而且对自己很好,甚至比娘亲待自己还要好。嫂嫂说过的每句话,她都牢记着。嫂嫂说了,受了委屈和欺负,忍一次可以,两次也罢,但是第三次还忍着不说,那以后就会一直被欺负下去了。她不想以后一直这样受欺负,所以,她不能只是哭,只是一味忍让。姐姐的做法,按嫂嫂的话说,就是不对。 史玲霜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心里壮了壮胆子,抬起头看着和颜悦色的老祖宗和再熟悉不过的嫂嫂,道:“祖母,嫂嫂。是芳姐姐扯了霜儿的头发,把霜儿推到才撞伤的。不过,霜儿没事,已经不疼了呢。” 不等史老夫人和宁韵反应,史玲芳就挣脱孙老夫人的怀里,叉腰沾到史玲霜面前,指着她到:“你这个姨娘生的小贱种,你乱说什么!你有胆子再说一遍,是谁推的你!” 以往,史玲霜每每受欺负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告状,只是每次说的时候,都被史玲芳这样一威胁,话便改了口了。所以,史玲芳满心以为,这次也一样。只可惜她想错了。 史玲霜毫不畏惧的看着她,认真道:“霜儿没有撒谎,是姐姐你推的我呀!” “你!”史玲芳气得险些仰倒。 “你这个小贱种,你凭什么告我的状,我……”史玲芳没有说完,就听史老夫人一声怒喝: “住嘴!好一个姨娘生的,你好大的脸!” 史老夫人每次发火,史玲芳都怕极了,眼泪就又出来了。不过这次有外祖母在,她就以为又了靠山,重新“躲”回到孙老夫人怀里,抽抽泣泣道:“呜呜,我不在史家呆着了,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同母亲一起去孙家!” “芳丫头要去孙家?只怕史家肯,这孙家还不敢要呢!”史老夫人冷冷说了这么一句含糊的话来。 孙老夫人没听明白,自觉是因为这外孙女儿这话说的过分了,但是此情此期又不能不继续方才的强硬,遂清了清嗓子,继续板着脸道:“不过是小孩子打闹,何苦这样呵斥她呢!总归是嫡庶有别,也不怪芳儿。你们瞅瞅,芳儿可怜见儿的,如今可都以为大家都欺负她呢!若母亲也不在了,可不更加可怜了!” 史老夫人这次不怒,反倒笑了。对孙老夫人道:“好一个嫡庶有别啊。既然今日孙老夫人也在,我不妨便让您瞅瞅,您女儿还做出什么好事儿!” 史老夫人说完,便朝盛嬷嬷递了个颜色。盛嬷嬷领会了,出去了片刻,回来的时候,领着两个人进来了。其中一个是被关了禁闭,许久不见得吴姨娘。而另一个,是个年纪稍大的妇人,瞧着面生,并不像是史家的人。 吴姨娘瞧见自己思念已久的宝贝女儿史玲芳,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流下来了。 史老夫人在上头吩咐:“说,把你那日同我说得,再跟孙老夫人和芳丫头说一遍!” 得了准许,吴姨娘双眼紧锁着史玲芳不放,眸子里发出异样的光芒来。她就这样紧盯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流着泪把这些年的委屈,全数道尽了。 史玲芳一向讨厌这个吴姨娘,她的眼神起初是厌恶,可当她听吴姨娘说出“芳儿是我肚子里出来的肉”的时候,厌恶的神色骤变,变作一脸的震惊。 “你胡说!”震惊过后,史玲芳脸上的厌恶之情更加盛了。她一直最讨厌姨娘生的那些弟兄妹妹了,她整日高高在上骂她们是“姨娘生的贱种”,她怎么会跟他们一样呢不可能! 孙老夫人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过了许久才喃喃道:“怎么可能呢怕是弄错了吧!”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揽着史玲芳入怀的手,却不自觉的松了松。 史老夫人看也懒得看她们一眼,指着吴姨娘身后的那个面生的妇人道:“你来说。” 那位面生妇人动作甚是拘谨,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把话说清楚了。原来,当年正是她给孙氏接生的。 “鄙妇记得清楚,生出来那女婴就断了气了。然后过了没多久,外面就又抱进来一个女婴,夫人当时还给了我一小锭金子,说是……说是让我撒谎,把这抱进来的女婴当成是她生产下来的,而那个断了气的,则让我偷偷抱出去,找地方埋了。”这面生妇人越说越害怕,最后索性跪下来磕头:“我知道错了,你们放我过吧。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敢带假。那断气女婴埋的地方我还记得呢!” “不可能!你撒谎!”史玲芳尖嚎出声,跟魔怔了一般。 吴姨娘急了,赶忙上前抱住史玲芳。多年的委屈,今番总算是说出来了。还有她心心念念的女儿,总算……她还没高兴完,对面史玲芳却狠狠一个耳光扫了过来。孩子的力气,总是不大的,虽然史玲芳用足了力气,可那巴掌打在吴姨娘脸上,除了发出“啪”的一声外,并不见什么痕迹。 这原本应该是不疼的,可是为什么,吴姨娘的脸和心头,就跟被刀子割一般呢! “我不信,我怎么会是你这卑贱奴婢生的呢!你们都在撒谎!”扔下这一句,史玲芳推开吴姨娘就走了,只留吴姨娘一个人瘫坐在地上。 第74章 孙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史玲芳竟然不是自己女儿生的。换孩子这件事,女儿竟然连自己也瞒着。事已至此,她自然再没脸多说什么,领着孙氏和她的嫁妆,灰溜溜的就走了。 至于史玲芳呢,她成日高高在上说别人是“姨娘养的贱种”,这下子知道自己的身世,自然是无法接受。跑回了自己院子以后也着实闹了一场,能摔的都摔了,能骂的都骂了,最后坐在地上哭了大半天。可是有什么用呢不管怎么闹,依旧改变不了事实。史老夫人原先有心瞒着这事儿,她让吴姨娘禁足,就是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事情瞒下来,可是史玲自己太不像话,这才惹得史老夫人怒不可遏,说出真相。 “三妹妹竟然是吴姨娘生的我竟然不知道。”史令沣听宁韵回来说起这事儿,着实也吃了一惊。虽然他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但是前世还真没有这件事儿。甚至史孙氏,在这个时候也没有离开史家。命运还真是都变了呢,就是不知道她的命运,是不是也会变呢 再次想起前世的事儿,史令沣心头发闷,伸手把宁韵揽到怀里,让她依着自己肩膀,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坐着。 宁韵也在想方才的事儿,道:“这事儿我原就知道了,我倒也警告过吴姨娘,偏她不听,还以为说出来,芳妹妹就能认她呢。殊不知,芳妹妹如今怕是要更狠她了。吴姨娘先是告知了祖母,祖母她起初却是准备瞒下来的。可惜了祖母一番心思,最后却还得……” 史令沣点了点头,又转了话题:“如今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我与上峰告假养伤的日子还有几天,不如我们去庄子上住几天,散散心吧。如今马上要入秋,庄子上的景色想必很好。再叫上祖母和祖母,他二老自打回来,就没有一刻省心的时候,这时候出去散散心也好。” 一听说要出去,宁韵眼睛都亮了,转而又想了想,犹疑了一会儿才道:“二爷主意极好,我倒是想去,不过,家里怕是要留个主事的,我和祖母一起走了,怕是不行。” “唷,还当真有个主母的样儿来了,真是负责又尽心。”史令沣打趣她道:“你怕什么呢,如今孙氏已不在,没人会闹幺蛾子,又四婶在家中照应着,就够了。” 听史令沣这样说,宁韵的眼睛才重新亮起来,急忙想要起身去吩咐丫鬟婆子收拾东西。 史令沣看她的样子,不似以前那样总是板着情绪,像戴了一副面具似的。如今她眼神发亮,眉梢都带着小女人的俏皮和喜悦,可不就是他以前费尽心思才能看到的表情么?那时候,他可是下棋偷子,才让她露出本性来的呢。 感受到宁韵在自己面前的的变化,他越发欢喜起来。抱着她不肯松手道:“不许你去,你让崔妈妈领着丫鬟去收拾就好。” “那我还要去老祖宗那里征得同意呢!”宁韵眼见出门在即,心情早就雀跃起来了,可偏偏史令沣不松手,宁韵拧了俏眉头,觉得这个二爷碍事极了。又黏人,又碍事! “那也不许你去,你找崔嬷嬷去祖母院里说一声便是。祖母定然会准的,她老人家怕是也早巴不得出去转转呢。” “那你也得先松开我,不然这个样子,我怎么好喊崔嬷嬷进来,让她看到了成何体统呢!” 史令沣勾着嘴角,还是一副不准备松手的样子,道:“唔,这样才好呢。让她顺便跟老祖宗提一嘴,老祖宗就更该高兴了!她老人家不是早想抱孙子了么,这样才合了她的意呢!” 第75章 如今正是秋初的时节,叶子虽然泛了黄,但却并没有掉落,远远看过去,黄黄绿绿的挂在树上,煞是好看。( )宁韵很久没出来了,这一趟出门,家中没有烦忧,身边的人又都是信的过的,心情自然就不比从前,脸上的笑容也比以前真了不少。 史老夫人和史老太爷听说史令沣这个出门散心的主意,也是很高兴,看上去竟比宁韵这个年轻人还有兴致。宁韵私底下猜想,这些年,两位老人在外头,可是没少游山玩水的吧。 去的时候,一共是浩浩荡荡五辆马车,老祖宗院子两辆,主子和几个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各一辆,宁韵院子里也是一样的配置,剩下的一辆,则是装着一些吃用的东西。一出府门,宁韵就钻进了老祖宗的马车里,史老太爷嫌在马车里呆着闷,要一路骑马过去,宁韵让盛嬷嬷去另一辆马车里歇息,自己亲自伺候史老夫人。 这一老一少在车里,时刻不闲着,一会儿聊风景,一会儿又说家务琐事,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 笑了一会子,史老夫人像是想起什么,锁了锁眉头,拉着宁韵的手道:“好孩子,以前是苦了你了。如今孙氏已经离了史家,再起不了什么风浪了,你也不会再受委屈了。” “祖母说哪里话,谁的日子是顺风顺水过出来的呢就连祖母您,年轻时候不也是从风浪里走出来的么?又苦方得甜,您说对不对?” 史老夫人见宁韵毫不隐讳提起当年的事儿,越发觉得这个孙儿媳妇的性儿对自己胃口,就又把她往自己跟前拉了拉。才道:“我以前总想着,你爹他是混玩惯了的人,胆子又弱,需得找个厉害的在家把持着,方能镇住他,这才觉得孙家这姑娘合适。却不知道她竟……哎,是我糊涂了。” 宁韵知道老人这是想到孙氏的事儿,因此难过了。遂反过来握住老人的手,宽慰道:“祖母一点儿也不糊涂,只是人心隔肚皮,日子不久,谁也猜不到内里去。再说了,过去的都过去了,祖母且放宽心。以后可不都好了么?” 史老夫人笑了笑,眉头却还是皱着的:“是过去了,可是这不还留了个尾巴么!我啊,可是被那些心术不正的女人给吓怕了,若是再出一个搅家精,可是够我烦的了。” 宁韵想了想,低声道:“祖母可是在担心……弟妹她?” 史老夫人点了点头:“你还不知道呢,我前阵子刚听说,她家的二小姐孙妙香,也不知是怎么在外面偶遇了宣王,入了宣王的眼,不日就要被抬进宣王府了。” 宁韵略皱了皱眉头,对于这件事情,心中倒也没有多大惊奇。这位宣王,宁韵是知道的,甚至在她还是宁家长女的时候,还有过几面之缘。他那个人,心术不仅有些不正,而且是个名副其实的风流人物。家里除了一位正牌王妃,两个侧妃之外,还有一众庶妃,说他妻妾成群,一点儿也不为过。这样一个人,偶遇一位俏丽佳人,动了心思,实在称不上是什么稀奇事儿。 再者说,孙洗马是什么人物啊?他既然能做出把亲女儿嫁给傻子以求升迁的事儿,那再“卖”一个女儿进王府,以求荣华富贵,也就不足为奇了。听说他家那位二小姐,也就是孙妙茹嫡亲的妹妹孙妙香,颇有些姿色,在这个基础上,再创造一出“王爷与之偶遇,惊为天人”的戏码,把二女儿也成功卖出去,可不就是小菜一碟儿的事儿了么。 宁韵对这个孙洗马一家的厌恶,可是又深了一层。 史老夫人忧虑重重的道:“那桓儿媳妇本就是个有心思的,这会儿,再加上娘家人撑腰,那点心思怕是更要藏不住了。” 宁韵刚想要宽慰史老夫人几句话,就听她老人家又添了一句:“你和沣儿也需得抓抓紧了,你俩成亲也有些日子了,怎生还没有动静呢?我可跟你说,我老婆子可是护短的很。那孙妙茹我不喜欢,她啥事儿啊也甭想抢到你和沣儿头上去。再说,也不能光我一人着急,你俩若是不抓紧,我这个要当曾祖母的人,可也是不依的!” 一提到这茬儿,宁韵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个透。若以前在老夫人面前闹红脸儿是装的,那现在可是真真儿的了,她便是克制再克制,也管不住自己的脸红啊。 宁韵正愁怎么回应呢,冷不防外面骑马的史老太爷挑开帘子,插了一嗓子话:“你祖母说的对!你俩若是不抓紧,我这个要当曾祖父的人,也是要不依的!老爷子我活这么大岁数,几个儿子孙儿出世,赶上在外头打仗,没抱几个。这一回,我可是要老老实实在家养老,哪儿也不去,就等着抱我的曾孙!” 史老夫人对他啐了一口,手把帘子狠狠打落,骂道:“呸!你个老东西,偷听我们祖孙儿俩说话,你也不害臊。去去去,一边骑马去,再敢乱插嘴,回头我折了你的舌头!” 史老太爷对老妻这般说话的态度见怪不怪了,就听在外面“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就策马跑远了。虽然人已走远,中气十足的笑声还远远传了回来。 史老夫人回头看宁韵,拉着她的手儿笑眯眯道:“哟哟,瞧瞧,脸红了呢!脸红了好,就说明有戏!将来有了消息,可不准瞒着我。” 宁韵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脸红到说不出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心里并没有觉得怎么害羞啊,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脸了呢? 宁韵正拼命的想要恢复自己平静的脸色,外面想起玉钗的声音 “老祖宗,奴婢玉钗,来给沣二爷传个话儿,沣二爷说自己伤口一路颠簸有些疼,问二少奶奶知不知道,他一直抹的那份药膏在哪儿里放着?” 那药膏不就在几子下面的放药的小抽屉里么?宁韵刚想开口,史老夫人就在一旁急道:“哟!可不是,沣儿伤还没好利索呢!沣儿媳妇快去吧,我这里不用陪着了。” “好,玉钗,去告诉盛嬷嬷一声,就说我走了,让她来陪着祖母吧!” 玉钗领命去了,宁韵直等到盛嬷嬷过来了,这才同史老夫人告辞下了马车。 掀开自己马车的帘子,史令沣正在闭目休息。宁韵放轻了动作,找到放药的地方,才伸手要去拿,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宁韵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解道:“醒了?” 史令沣早就睁开了眼,盯着宁韵目不转睛的道:“我没睡,等你呢。” “伤可还疼么?”宁韵一边问一边去翻那放药的抽屉,可找了半天,却不见那药的踪影,于是喃喃出口:“奇怪了,我明明记得,就是放在这里的。” 忽然听到史令沣轻笑出声的声音,宁韵双手一顿,瞪圆了眼睛转过头看他。史令沣勾勾嘴角,这才伸出一只藏在身后的手,露出掌心的那瓶药来。 “你这个妻子,把受伤的夫君仍在马车里大半天不管,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逍遥自在,可不该罚?” 听到史令沣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来,宁韵不怒反笑:“那伤口疼也是假的喽?我方才和祖母还没聊够呢,既然这样,我可要回去陪祖母解闷儿去了。” 宁韵佯装要走,被史令沣伸出手来拦住。 “怎么不疼不信,你瞅瞅。”说着,史令沣就解开白色的中衣,露出后背的伤口来给宁韵看。 那片又红又紫的伤口,宁韵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史令沣昏迷不醒的时候,都是自己给上的药。可是不知怎么了,每次看到,她还是觉得心头一颤。然后脑海里便想起他扑过来,把自己护到身下的那一幕。 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即便宁韵以前从不认为自己会因这样的事情而情动,但是现在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还是不可自制的动了。 宁韵别过眼睛去,没好气道:“既然疼,药也在你手里,你怎么自己上药?活该你疼呢!” 史令沣也不生气,揽过宁韵来,道:“好不讲理的妻子啊,你自己不在马车上,让我一个人怎么上药,哎呀,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叫玉钗或者彩月来帮忙?” “你敢!”这两个字,宁韵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 说出这两个字以后,看着史令沣噙着笑意盯着自己看的那个模样,宁韵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我知道了。”史令沣看着她,脸上笑意融融。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什么了。”史令沣笑意不减,道:“你既然不喜欢,我以后都只让你一个人碰好了。” “谁信呢!”宁韵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好不容易才吐出这三个字来,她别过头去不看他,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极了。 “我是认真的。”史令沣双手放到宁韵左右的脸颊上,让她看着他,他的表情认真又温情:“因为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你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所以,我也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这算是他的又一个承诺么?宁韵心跳如雷,心中甜蜜的同时,又闪出另一个念头: 如果这世间,不止这一个我呢?那又该如何? 第76章 庄子 因为这次老祖宗也要来庄子上,所以早在来之前,史令沣就跟庄子上的管事姓郑的一家说了。那郑大叔和郑大婶儿一辈子都是务农事的老实人,知道近日庄子上要来贵客以后,早早就认真仔细的准备起来了,生怕有所怠慢。 “庄子上东西少,也……也不知道老夫人和少奶奶喜欢吃什么,这就草草准备了些,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惯,若是……若是不合胃口,我这就撤下去重新做!”郑大婶儿许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贵主子一起来到庄子上,一时间战战兢兢,说起话来也是磕磕绊绊的。 宁韵服侍史老夫人和史老太爷坐下,对郑大婶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宽慰她道:“婶子不必拘谨。我看这饭菜是花了心思的,极好。庄子上的吃食,不必多精贵,只要是这个时令下新鲜的,就很好。老祖宗说,是不是?” 史老夫人到了这个地方,神色举止比平时宁韵在府里见到的,还要慈祥几分,对郑大婶儿道:“沣儿媳妇说的对。那些个精贵的大鱼大肉的,在府里早就吃腻了,来到你们这里,你们就只捡着清淡素净的上,只这新鲜一样,就难得了。” 郑氏夫妇一听,脸上一副松一口气的神情,说起话来也没先头那么拘谨了。 宁韵又伺候了史老夫人净手,转而拿起筷子站到史老夫人身后准备服侍她用饭,史老夫人却回过头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侧位子上,笑眯眯道:“如今既然到了庄子上,家里头那些琐碎规矩,就都免了。我们祖孙四个都换下身上这些叮叮当当的累赘,穿上粗布衣服,当几天庄户人。什么请安行礼的,通通都免了,没得让我想起府里那些破事儿,又麻烦又心烦。” 宁韵也不扭捏,很是爽快大方的落了座,笑道:“好,都听老祖宗的。孙媳就入乡随俗一次,当几日懒妇。不过……”宁韵挽住史老夫人的胳膊,央道:“待过几日回去,老祖宗可不能嫌我偷懒!” “好好好。”史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们瞅瞅,我这个孙媳啊,撒娇可是头一份!” 郑氏夫妇笑着对视了一眼,齐齐称“是”。庄稼人不会溜须拍马的夸人,但是他们看向宁韵的眼神,却在方才的敬重里,又添了一层喜欢。上一次发赏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个新主子是个好的,如今看来,不仅是个大方好主子,待人宽厚,而且是个讨老人喜欢的好媳妇呢。就连他们这两个年过半百的庄稼人看了,也不禁心生喜欢。 老祖宗又道:“既然不讲规矩,把咱们带的人都叫进来,一起吃。农家饭,要人多,才够热闹!” 得了吩咐,盛嬷嬷这才领着其他几个丫鬟婆子,一起进来谢恩。不过,盛嬷嬷最是个细心的,虽然老祖宗已经开口了,但是她却不能失了分寸,也怕人多扰了老祖宗的食欲,于是就以桌子太小,挤不下为由,让郑婶子又添了一个桌子,这样一个屋子两张饭桌,既热闹,又免去一些顾虑。 史令沣自打进门开始,眼神就始终没有从宁韵身上挪开过。宁韵的心思却一直放在老祖宗身上,给他们布菜,那些食材对老人有益,那些老人又不宜多食,宁韵布菜的时候,都花了心思特别注意的。这些,史令沣都看在眼里。 宁韵的这些动作,越是看在心里头,他的眼神就越发是挪不开。连史令沣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了,低头含了一口饭,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想起魏澜那小子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以前每每听他在自己身边念叨的时候,史令沣还总喜欢挖苦讽刺他几句。可是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无知了。此刻自己状态,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来形容,已经完全不够了。明明是一眼见不到她,都觉得心头空落落的。真难想象,若是一日不见,或是更久,那自己该疯想她成什么样子呢? 再看看那位让他朝思暮想的始作俑者,从下了马车,那眼神就没在自己身上停留过。难不成是郎有情妾无意么一想到这个词儿,史令沣连丁点儿食欲都没有了。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突然想起她清婉好听的声音:“怎么了?不合胃口么?还是伤口还疼?这鱼儿虽好吃,可昏腥气对伤口不好,你常个鲜儿变罢了,少吃些为好。多喝点这个,对你的伤有益。” 史令沣她端过来的鸽子肉煲的汤,心情立刻是阴霾转晴,方才他多夹了几筷子的鱼,她知道;他没有食欲停下筷子,她也知道。原来她的眼神,并没没有在自己身上停过呢。 一旁的郑婶子这时候也道:“对,那鸽子汤还是少奶奶特意差人去厨房嘱咐过的呢。说是要少油清淡,给有伤的人滋补,的确再合适不过了。” 史令沣心里就跟开了花一般,看着宁韵,眼里的情意毫不遮掩。此刻如不是又老祖宗在,史令沣恨不得把宁韵抱在怀里头,若能再亲上几口,就更好了。 这个时候,有人不愿意了。 史老太爷把筷子“啪”的一下,拍到饭桌上,忿忿不平道:“哼,就你们有人布菜。我就活该当个孤家老人?” 宁韵和史令沣知道,这老头儿是借机会骚他们夫妻俩呢,而且话是说给自己老妻听的,所以并不害怕。倒是郑氏夫妇听不出味儿来,吓了一大跳,以为是饭食准备的不合胃口,忙跪下准备领罪受罚。 史老太太就接上话了:“胡说。这肘子,沣二媳妇可不是一开始就特意推在你面前了么?哼,郑家的,起来,不用听他瞎吆喝。你们去厨房在让厨子做几个肘子回来,保准塞住他的嘴。” 史老太爷“嘿嘿”干笑了几声:“你还知道我喜欢呢,好,也不比沣哥儿的媳妇差。老头子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原来史老太爷好这一口啊! 除了,宁韵夫妇和盛嬷嬷,一屋子丫鬟婆子都是头一次知道,忍不住低头笑了开来。 一席饭毕,原本应该是晌觉得时候,可是几个人都方才到了庄子,正是有兴致的时候,所以都没什么困意。 宁韵就问:“郑大婶儿,你们这庄子上,可有什么又能消食,又能解闷的好玩意儿?说来我们听听。” 郑氏立刻低头苦想,心里虽然有几样,却因为也不知道几位贵主的喜好,怕唐突了,就不敢乱说。 宁韵心细,看出她的为难来,就补充道:“你且多说几样,我们也能挑一挑。” 听宁韵这样说了,郑氏才放开胆子说了:“要说这庄子上,能当个解闷的营生的,也无非是那些个和山水田野沾边儿的。我们这庄子后面依靠着一个白头山,山势不陡,有石有水的,这登山赏景算的上一个;这白头山脚下,还有一片果园子,如今有些瓜果都要熟了,我们闲暇里都喜欢凑伴儿去那院子里采鲜果,也能说话解闷;再往山角走,那还有一个白湖,湖里的鱼儿也是肥硕的时候,钓鱼倒也算上一个趣事儿。” “钓鱼好!我喜欢,就这个了。”史老太爷双手一拍,就定下了,而且把史老夫人的也定下了:“你祖母随我去钓鱼,你们两个,自己找地方玩去吧。” 史老夫人白他一眼,倒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史令沣也不说话,就只看着宁韵,一副全听她意思的模样。 宁韵想了想道:“我想去登白头山。不过……你的伤可还好?不如你在庄子里歇着吧。” 史令沣才不领她这个情呢,当即就道:“登山而已,无碍。我们就去那里吧。” 山林僻静处,正是适合浓情蜜意时,很好,他可正有此意呢。 第77章 羡慕 关于登山这件事,玉钗和彩月都是兴致勃勃的,急急忙忙就要去换一身轻便的衣服,不料最后被他们的男主子一盆冷水给泼了下来。< 好看小说在线> “你们都在庄子上歇着吧,我和你们二少奶奶两个人去。若是实在想去,明日放你们半日假,自己玩去。” 彩月和玉钗对视一眼,最后一齐低头,抿着嘴儿笑了。 史令沣也不计较,坐在外面等宁韵。因为要登山野游,他自己先换上一身黑色劲装。宁韵自然也不例外,她恨不得把平日穿的百褶大裙子换成方便的裤装,可是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因为这个时代的女性,着裤装是极不体统的一件事,会被说成轻浮的。她如果真这么做了,怕是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够接受。 不过,即便如此,宁韵还是耍了个小聪明。她让崔妈妈找了一条摆幅稍小的裙装,然后稍加改动,做成了一条裤裙。虽然是裤裙,但是穿上以后,不仔细看是瞧不出来的。不仅如此,走上几步,就见这裙摆如波浪一样左右摆动,配上原来的水波花纹,竟比原来还要好看几分。这样既没有着裤装的尴尬,又避免了裙装的拖沓和不便。穿上这个新“发明”,宁韵脚上就蹬了一双白色小靴,上面则选了一个窄袖精练的斜襟小短袄,白底翠花儿的,甚是清爽。 身上原来那些叮叮当当的耳坠子、手镯子和头饰,宁韵也都摘掉了,只用一枚纯白色的素玉簪子,高高挽了一个髻。耳朵上,配了一副同材质的圆丁香,没有多余的坠物,但却小巧玲珑的,衬得宁韵一张小脸儿越发精致好看了。 史令沣乍一看宁韵这样走出来,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一双眼睛就只管盯着她看。 一向鲜少多嘴的玉钗,此时也忍不住插了句嘴:“少奶奶这样装扮,可真是好看。”彩月也是连连响应。 宁韵抿着嘴对史令沣笑道:“我们走吧,再晚天黑前可赶不回来了。”说完,就把她让崔妈妈跟郑大婶儿借的草编的小篓子提上了。 “你这是干什么?”史令沣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笑着问她。 “山上这个时候想必有成熟的果子或是野菜什么的,我摘了,刚好回来做晚饭。” 宁韵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倒把彩月和玉钗吓坏了,急急上前要夺宁韵手里的小篓子,道:“不成,不成,哪能让少奶奶做这些呢!少奶奶如果想吃,待明日我们去山上摘了下来便是了。” 宁韵却不依了:“自己摘的才有意思呢,坐等着吃有什么乐趣呢?我不仅要自己摘,还要自己提下来,晚上还要做给你们吃呢!而且,你们担心什么呢?即便没你们,我这身边可不是还有个苦工劳力嘛!”说着,很是不客气的拍了拍史令沣的肩膀。 她个子小,站直了,就也只到史令沣的肩膀。就是这样的身高差,宁韵还偏偏抬起胳膊拍他的肩膀,引得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 玉钗和彩月又对视一眼:这样的动作和神态,若是放在以前,她们定然会觉得太阳要打西边儿出来了。可是这段时间,主子的变化她们都看在眼里,从起初的拒人千里之外,到现在这样偶尔露出小女人的姿态。她们两个奴婢也跟着高兴。主子还真是比以前开心多了呢。这样多好啊。就连带着沣二爷,好像都也变了呢。以前虽然也是笑,但是却总觉得和现在的笑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总之是比以前更好看了。 史令沣脸上的笑容不减,抬起手来,也在宁韵头顶拍了拍,声音也温柔的一塌糊涂:“好,紧遵夫人吩咐。”说完,他紧握住宁韵的手,二人相依着踏步往白头山方向去了。 那对背影,远远看上去,还真是璧人一对儿呢! 玉钗和彩月在后面看着男女主子远去的背影傻乐,满脸都是钦羡之情。崔妈妈从里屋走了出来,放下手中给宁韵修衣服用的针线盒,也赞了一句:“咱们二爷和二少奶奶,当真是人中龙凤。”转而再看她们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又略低了几分声调,问道:“你们可是羡慕了?” 这下子,玉钗和彩月却是两个反应了。玉钗是立刻明白了崔妈妈的话外之意,收敛了表情,低低应了一声:“看着二爷和二少奶奶这般好了,我打心眼里替他们高兴。我也不求别的,只求将来也能有一个像二爷待二少奶奶那般真心待我的人,两个人一起过平平静静的小日子,便也知足了。” 崔妈妈露出赞许的神色,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彩月。 相比玉钗,彩月的脑子却转得没那么快,仍旧痴痴望着宁韵和史令沣的背影,喃喃道:“哎,怎么能不羡慕呢,我可是羡慕死了。” 崔妈妈有些板起脸来了,对彩月道:“你是羡慕二少奶奶和沣二爷的伉俪情深呢?还是单单羡慕二少奶奶呢?” 彩月有些不解的回头:“这可不都一样么?” 崔妈妈板着脸不说话看了她半晌,彩月这才恍然大悟起来,忙摆着手道:“崔妈妈,你可冤枉死我了。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再说,我就算又这份胆量,在二少奶奶面前一站,也没有那个脸了啊!二少奶奶什么样的人物啊,长的好看不说,处事又通达,人又聪明。我自己都恨不得是个男子,好能娶个二少奶奶这样的媳妇,捧在手心里疼呢!我如何……如何敢有那个心思啊!崔妈妈,你真是……” 因为着急解释,彩月脸都红了。 崔妈妈这才叹出一口气来,语气也软了不少:“你们莫怪我老婆子多管闲事。我实在是不忍你们做了这一朝冲动,大半辈子后悔的事儿来。这要是换作别的主子便也罢了,我也不多这个嘴了。可是二爷和二少奶奶是什么人啊?他们可和别的家主子不同着呢!我老婆子在这深宅大院儿里是过了半辈子的人了,各样的事儿各样的人都见多了。所以这才想着劝你们一劝……哎,好在你们俩都是个好的,是个明白的,也无需我多这一番嘴了。” 玉钗和彩月这些日子,一直和崔妈妈处的极好,她们心知,崔妈妈今天这番话是在替她们的将来着想,所以心里都是感激万分。 “妈妈放心,玉钗便是一辈子不嫁,也不会想着走那条路的。” 彩月也跟着点头:“我也是。我跟玉钗妹妹一样,只求有个真心待我的人,就知足了。” 崔妈妈面容慈祥,像对待自身女儿一般拉过她们二人的手,道:“二少奶奶的为人,想必你们比我还要了解。将来只要你们一句话,她断然不会舍不得你们不让你们出去嫁人的。玉钗是个稳重的,我倒不担心她吃亏。倒是你,”崔妈妈转而面向彩月,换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老实说,你家中那个什么表哥,是不是又来寻你了!” 彩月一听,脸一下子就红了,低下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他……他原配妻子去年没了,像是……像是有这个意思。家里头,那个……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玉钗和她姐妹一场,听她这样说,吓了一跳,忙道:“可是当初知道你跟主子嫁进史家就退你亲的那个?” 彩月点了点头。半晌,看崔妈妈和玉钗脸色都不好,就忙解释道:“当年的事儿,原也不能怪他。他年纪比我大几岁,我又失了承诺被主子带过来,他等不起,也是该的。” 玉钗不乐意了,没好气道:“他没了老婆,这又想起你来了。当初退你的亲,可想起你的难处没?退亲咱们女儿来说,是多打脸的一件事儿啊!” 崔妈妈语气也不好:“那你的意思呢?是你放不下他?” 彩月脸上立马是一副纠结的神色,索性也不害羞了,一屁股坐下来,叹气道:“哎。知道你们对我好,我索性也不瞒你们了。我不是放不下他,确实考虑了别的缘由。这些年,家里没少为我的亲事操心,可都因为当年他退亲的事儿,又加上我是二少奶奶的陪嫁丫头,外头风言风语不断,再没人敢去我家提亲的了。虽然少奶奶她早就给我了恩典,说家里有合适的人就准我出府,可直到现在这个年纪了,也没遇上合适的;而且,这些年,他在外面做了些小生意,倒也有些起色,家里人都说,我嫁过去应该也吃不了苦头。所以……” “所以你就既往不咎,要去做人家的继室了?” “没有没有。”彩月连连摆手,解释道:“因为先头的事儿,家里人只是劝我,倒并未勉强我,只说看我自己的意思。我……我这不正在想着么!他也去我哦家里找过我几次,我都还没下决心见他呢!不过是收了他的几封书信而已。” “还算你明白!”崔妈妈这才放下心来,又问:“少奶奶知道了吗?” 彩月摇了摇头,很是苦恼的样子:“没呢,我连你们都没告诉,我哪敢跟主子说呢!这几日收了他的信,我都是战战兢兢的。好在我一直在府中,他没机会见我,不然,我可真怕他会来史家找我,给我惹个私相授受之罪来。我听家里说,他一连好几天就候在史家大门外等着见我一面求我原谅呢。好在我一直在府里,所以并未有机会与他见面。”史家的丫鬟,未经主子允许,是不允许和外面的人尤其是男子有接触的,否则便是犯了家规了。 崔妈妈和玉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担忧。 “现在,我们可不是在京城的史家府邸了。他若是……” 彩月一听,顿时吓得小脸惨白,惊叫出声: “啊,糟了……” 第78章 冯仁 听庄子里的郑大婶儿说,“白头山”这个名字,还是有来历的呢。原是先帝年间,有一对儿不知哪里来的恩爱夫妇,依着这山建了几间土房,又开垦土地,过上了农耕女织的归隐生活。这才渐渐有了这片地处深山坳子里的农庄。这小小的白头山,便是在这对夫妻离世后,后人给起的名字,有“白头偕老”的寓意。 宁韵和史令沣手拉着手,慢悠悠的往山上走。宁韵就把郑大婶子说的话学给史令沣听,史令沣就转过头看她,笑着道:“你是不是想问,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就到我手里了?” 宁韵点了点头,说真心话,这个地方实在适合隐居,或者更直白一点儿,是适合避难。总之她是很喜欢这里的,满意的很。 其实,这个地方是前世史令沣无意中发现的。这一世,他便早早出手买了下来,好等大周将来乱起来的时候,避祸用的。原本是给自己和老祖宗准备的,他谁也没告诉。可不知道怎么了,和宁韵做交易的时候,头脑一热,就想到把这个地方给她了。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心就开始不听自己使唤了吧。白头山,白头山,只盼着能和她白头到老,再无他求了。 史令沣紧握了宁韵的手,没有回答,反倒问起宁韵另一个问题:“你倒说给我听听,你当时为何要跟我要这样一个庄子?可是真的想要哪天甩掉我,自己偷偷跑了啊?” 宁韵也不客气:“那是自然了,你若对我不好,我自然是要跑的。有了庄子就不愁吃住,有店铺又不用愁钱,我就不会怕你了,若不然赖着你活,可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话听着明明应该是大逆不道才对,可史令沣却偏偏不生气。反而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愧是自己喜欢,和旁的就是不一样…… “累吗我背你。”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半山腰。看着宁韵额头的小汗珠,史令沣便有些心疼了。 经他这么一说,宁韵还真倒觉得有些累了。这个身体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实在是做不了多少运动。这不,还没到半山腰呢,就已经乏了。 宁韵抹了把汗,抬头看了看时间点儿,就道:“不用你背。我停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刚好这里有几个桑枣树,我摘些果子和叶子,晚上给老祖宗尝鲜儿。” “你还认得这个呢?我听都没听说过,夫人你可真能耐。你指给我看看,哪个是桑枣树让为夫也认一认”史令沣一时来了兴趣,一边拉过宁韵来,动手动脚的让她给指。其实,那桑葚果子紫溜溜的就挂在树上呢,他哪能没瞧见呢,不过是找个话儿打趣她罢了,嗯,顺便也能吃吃豆腐。 宁韵懒得理她,把小篓子拐在胳膊上,就瞧着脚尖要去摘树上的果子,奈何个头儿不够,树又高,宁韵衣服又轻便,索性就跳了起来。可是扑棱了半天,愣是一个枝儿也没碰到,倒把史令沣给逗乐了。 宁韵回头瞪他,他方止住了笑,道:“罢了罢了,非要吃这个,我把你抱起来摘就是了。” “别……不用。哎,你……”宁韵正想拒绝呢,不成想他靠过来一蹲,抱着自己的腿就站了起来,根本容不得自己不愿意。 宁韵吓得心里砰砰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惊叫出声。以前,他虽然也抱过自己,但也只是轻揽入怀,还从没这样把自己抱起来呢,这也…… 只这一个动作,宁韵的脸就红了。 “你,你可真是胡闹。这若让人看见了,唾沫星子能淹了你!” 史令沣脸上笑得像个孩子:“这森山老林的,谁能看到?你摘不摘果子了若是不摘,我可就直接这样抱你下山了。然后,就这样在人前,再转几圈儿。” 说完,史令沣就这样抱着宁韵,在原地转了起来。 “你,你快停下,我……”宁韵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扯着他的衣领不敢松开。就在这个嬉闹的时候,宁韵眼前的树林里突然一个黑影闪过。因为她被史令沣抱着,视野高又光,那黑影就在大概距离他们几百米的样子,躲在灌木丛中不动,像是主意他们二人很久了似的。 察觉到宁韵身体的僵直,史令沣就忙把她放下来,关切的问:“怎么了?头晕吗?可是不舒服?” 宁韵不动声色,倒在史令沣怀里,压低了声音道:“那边,有人。像是跟着我们来的。”说完,指了指他身后的方向。 史令沣面色一寒,眼神示意她在此等候。然后就迅速转身,往宁韵指的方向去了。 宁韵在原地安静等着,远远的就传来一名男子的求饶声。很快,史令沣便押着一个穿黑衣的男子回来了。 来到宁韵面前,史令沣朝着他踹了一脚,那男子痛呼一声,便跪在了宁韵面前。 史令沣重新站到宁韵身旁,道:“他说认识你。” “认识我?”宁韵不解,又朝那男子看了过去。 那男子不足三十的年纪,穿的衣服是缎子的,看着家境尚可,不像是山下田庄里的人。他见宁韵看过来,就忙抬起头来对宁韵道:“二少奶奶饶命啊!小的认得您,认得您啊!小的不是有意跟踪你们的,是因为……是因为小的认错人了。” “你既然是认得我,又怎么说是认错人了呢?”宁韵思路很是清晰。 那男子歪着被史令沣打得青肿的嘴角儿,吃力道:“二少奶奶,小的姓冯,叫冯仁,是……是您身边大丫鬟叫彩月的娘家表兄。”说完,这男子兀自“嘿嘿”笑了几声。 他这一说,宁韵倒是想起一些事儿来了。彩月的确有个表兄,听说原先是订过亲的,只是后来因为彩月跟自己嫁到史家来,他便退亲了。虽然这是白小初时候的事儿,但宁韵知道以后,一直觉得对不住彩月,也跟她提过一次,说一旦有了合适的,尽管跟自己说,自己定然会给她补贴一份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出嫁的。 眼前这个,难道是彩月的那位退亲的表兄? 史令沣一想到这个男子在身后跟踪到这里,宁韵的一颦一笑都落在他眼里,便恨不得把这个男子的眼睛给剜下来。若不是现在宁韵在场,他非把这个鬼祟男子狠狠揍一顿不可。 宁韵想到这陌生男子有可能是彩月那个表兄,语气也很是冷冽,讥讽道:“这就奇了。你是彩月的表兄,又不是我的表兄,更加不是我们家二爷的表兄了。那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第79章 吃醋 叫冯仁的男子又干笑两声,不过已经没有方才畏畏缩缩的怂样儿了,这会子知道应该没性命之忧了,腰杆子也直了不少,朝宁韵做了个揖,才又道:“回二少奶奶话。实不相瞒,在下是来跟彩月妹妹提亲的。原本在史家府邸外候了几天,彩月妹妹她一直不肯出来见我,后来打听到她陪着您出府,便一路跟着来了这里,只求能见彩月妹妹一面,好求她原谅。今天,我在庄子外候着,瞧着一个女子出来……啊,就是二少奶奶您了。因为只看到一个背影,就以为可能是她了,所以就跟了上来。误会,原是误会啊!” 其实,这冯仁之所以想娶彩月,首要原因还是因为彩月是史家大丫鬟的缘故。如今自己家的生意有了起色,正需要一个可靠的后台帮衬着,这史家可不是就是么?他还听说,彩月伺候的二少奶奶已经是管家权在握了,虽然彩月只是个丫鬟,但像史家这样的大家子,哪怕吐个唾沫星子,也够自己家发的了。 利益当头,冯仁这才对彩月死缠烂打起来。另一方面,他也到底是个男人,他心里仍旧是怕彩月早被这史家男主子收房了。彩月越是不见他,他越是这般怀疑。后来,一听说这家人要来庄子上,冯仁便满心以为,说不准就是彩月和这家男主子出来私游呢。 因为一路上,宁韵被史令沣保护的很好,一直未曾露面,冯仁就只看到彩月和另一个丫鬟在男主子身边伺候,便更加这么怀疑了。今天早晨,一见到一个打扮那素净的女子和史家男主子出来,虽然就只看到个背影,但他还是断定,那个有可能就是彩月。就这样一路跟来了。 看着对面两位金贵人物脸色都不善,冯仁立马就补充了一句:“原本是看二少奶奶这幅素净打扮,才以为会是彩月的……实在是在下唐突了,二少奶奶这般的人物,便是穿作这般,也是气质逼人,实在……”这冯仁刚想拍几下马屁,好好称赞一番贵人,好讨个好印象。77nt.Com千千小说网不料,不等说完,一个耳刮子就狠狠打了过来,直打的他双眼冒金星。 宁韵是想打他来着,可是她的动作实在没这么快。 动手的,是咱们沣二爷。 史令沣目光阴寒,看着冯仁道:“你再敢多看一眼,我立刻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真真是岂有此理,我的夫人,也是你这个败类能看的?! 史令沣说完,就站在宁韵面前,把她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他目光阴寒,看着那冯仁一张马屁脸,再配上那身质地尚可的缎子衣服,怎么看都觉得像个窥伺美色的浪荡登徒子。再一想到,方才自己妻子被自己抱起来,娇笑可人的模样被这人都看了去,史令沣浑身的邪火就往外冒。于是,又一脚,朝冯仁心窝子里踹了过去。直把冯仁踹仰倒在地,口里“呜呼哀哉”的连连求饶。 宁韵看了,只觉得暗爽。 这个冯仁,哪怕真是把自己当成彩月了,那为何一开始不露面,反倒鬼鬼祟祟一路跟到这里。难不成是想捉奸么?哼,当真是可笑至极。 不过,宁韵生气是为彩月不值,这个史令沣是怎么了?怎么看上去竟比自己还生气的样子。他哪里知道,史令沣这是醋坛子打翻了。要说因这点儿事儿就打翻心里的醋坛子,可着实有点夸张,可是,史令沣一想到另一个陌生男子的眼睛一直在背后盯着自己媳妇看,他就怒不可遏。 这可是他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吃醋,原来竟是这么酸的啊! 宁韵看史令沣一脸森寒的样子,生怕他再有动作把这冯仁打死了,遂开口道:“我们把他带回去,看彩月怎么说吧。”被冯仁这么一闹,再好的游山兴致也没有了。 史令沣这才稍稍平息了怒火,点了点头。 彩月和玉钗看到自家男女主人回来,正纳闷怎么回来这么早呢,待两人一侧身,露出后面被五花大绑的冯仁,顿时吓的险些叫喊出来。 彩月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却被宁韵拦住了:“你随我来。”说着,拉着彩月进了内屋。 “二少奶奶,奴婢……”进了屋,彩月就跪下想解释,可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都跟我说了,晾他也没这个胆子跟我撒谎。”宁韵瞥了彩月一眼,扶她起来:“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什么意思?他要提亲,你应,还是不应?” 彩月小脸虽是红了,却也没有任何欢喜和扭捏的神态,只道:“奴婢全听少奶奶的!”她这倒是真心话,她知道自己是个糊涂的,对宁韵却是万般信任的,直觉世间再没有比她通透聪明的人儿了。 她把先前同崔妈妈和玉钗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给宁韵听,强调了一点:她并非对他表哥难以忘情,只是觉得条件尚可,不想自己的婚事再拖下去罢了。而且,她的家人,大抵也是这个意思。 宁韵一副很提不成钢的表情,道:“一个冯仁,就让你稀罕了?他纵使家财万贯又怎样?你就甘心去做继室?你哪里比他差了,便是做正室,也是瞧得起他!瞅瞅你自己那样子,真是不争气。”关于先前在山上,对这个冯仁的其他猜想,宁韵倒是没说。 经主子这么一骂,彩月也觉得自己的眼皮子却是浅了些,顿时懊恼不已。 “行了,跟我出去吧。你别说话,我自有主意。” 彩月跟在宁韵身后,重新来到了前头。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冯仁被五花大绑不说,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好不凄惨。彩月只觉得心头有些暗爽:这个表哥,从小因为家境尚可,在兄弟姐妹里就喜欢趾高气扬,这下好了,也有他吃瘪的一遭。 宁韵一边招呼人给冯仁松绑,一边淡笑道:“我问过彩月了,却是个误会,冯公子受惊了。” 宁韵虽然语气客气,也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但彩月和玉钗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应付罢了。而且,这种应付,通常后面都跟着“意外惊喜”呢。 那冯仁被松了绑,这才得以站起身子,朝宁韵夫妇弯身施了个礼。这会子,被验明了正身,冯仁已经不是方才那副胆小如鼠只会求饶的模样了。大约是见到了彩月的缘故,冯仁不同先前,脊背也挺直了,脸上的表情也庄重了不少,彬彬有礼地说了几个字:“实在是在下唐突了。” 宁韵也懒得和他周旋,直接问道:“不知冯公子要娶彩月,准备了多少聘礼呢?” 冯仁那小眼睛顿时亮了又亮,脸上表情登时自信满满的,腰板儿是更直了,下巴也高高抬起,说出来的话,隐隐约约带了傲气:“在下不才,愿出一百两白银,迎娶表妹进门!”一百两白银,几个字,被他加重了语气。听起来,好像用一百两下聘娶彩月,是给她多大的脸面似的。 要说这一百两银子,对于彩月的家境来说,的确算是不小的一笔财富了,能够他们一家老小好几年的吃销了。这也难怪她会犹豫。可是眼下,看到冯仁说出“一百两”银子的那副嘴脸,她真是恶心透了。还好自己没有一时冲动应了他,真当自己多有钱呢!现在就算是给两百两,她也不想嫁了! 玉钗在一旁却是轻笑出声来。崔妈妈也是,放佛听了了不得的笑话一般,嗤笑不止。 彩月看向宁韵,见她拼命朝自己眨眼睛,心里好像明白点儿什么了,于是自己也低头掩嘴儿笑了。 冯仁一见着阵仗,顿时有些拿不下脸来。一百两还嫌少?他可是打听了,史家大丫鬟一个月才一两银子的月钱呢! 冯仁被一群女人耻笑了,那张原本还有些傲气的脸顿时有些垮了。赶忙又涨红着脸,补充了一句:“我娘那里,还说要在添五十两,一共一百五十两!”这下子该够了吧,这可是自己的极限了。 宁韵低头饮茶,不说话,把冯仁晾了好半晌,才又道:“冯公子瞅一瞅,我身边这两个丫鬟从头到脚这身行头,能值多少?” 第80章 出气 “冯公子瞅一瞅,我身边这两个丫鬟从头到脚这身行头,能值多少?” 冯仁经宁韵这么一问,这才仔仔细细打量起彩月来。相比宁韵的素净,彩月现在却是正常的打扮呢。从国公府出来的丫鬟,装扮自然是不能含糊的,再加上宁韵一向出手大方,彩月平日里没少得赏赐。 冯仁也是做过生意的,也算多少见过些市面。可是要说给彩月这一身估价,他还真没这个能耐,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些东西又精巧又细致,是贵东西,可要说出价格,他就不行了。只因为这些,已经远远超出他见识的范围了。 想了想,冯仁还是决定乱猜出丑了,遂道:“少奶奶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在下……咳咳,这些东西比他见过最好的还要好上几分呢可至于好多少,贵多少,在下就拿不准了。” 他时刻记得拍宁韵的马屁,可宁韵可不领她这份情:“东西原是我的,我赏给谁便是谁的了,如今就只是彩月的。崔妈吗,您来给这位冯公子说说,咱们彩月如今这身行头,值个什么价儿。” 崔妈妈就见不得冯仁这样的人,早想出来说几句了,当即就学着方冯仁那骄傲的样儿,扬着下巴一样一样说起来了: “咱姑娘头上一对簪子,是缠丝累玉的,是咱们上京顶好的铺子金玉斋的手艺,冯公子既然是惯做生意的,那个地方的行情,想必是知道的,没个三五十两,买不出一样儿东西来。我们姑娘头上这还是一对儿,冯公子,您说值个几文几两?” 冯公子知道这金钗值钱,却还不知道值这么多呢。当即就觉得头上往外冒汗,放佛是拿了十两银子去要去买百两的货一般,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崔妈妈冷哼了一声,又道:“再说这对儿耳坠子,这上头的玛瑙虽然个头小了点儿,但品质可是极好的。一般中上品质的值个多少钱,冯公子应该知道吧?” 冯仁低头抹了把汗,忙点了点头:“知道知道。”怎么说,也得值个十两二十两的吧。 “这身衣服,自然不必说了,上头的刺绣是最贵的苏绣。冯公子你走南闯北的,想必认得吧。” “认得,自是认得的。”那苏绣如今在市面上,可是价值不菲。 “奴婢眼拙,姑娘手上这个金手串却不记得来历了,冯公子看一眼,你可认得?” 冯仁厚着脸皮往前凑了一步,拿在手里仔细一看,险些惊掉了下巴。 “这……这是宫,宫里的?”那上面刻着的那个小印鉴他可是认得,若他没看错想必就是御赐的东西了。史家贵为国公府,宁韵作为史家二少奶奶,得了御赐的东西,也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么贵重的东西,竟会赏给一个丫鬟么?这二少奶奶也忒大方了! 冯仁后背都被汗浸湿了,脸上的汗也顾不得擦了,只觉得尴尬极了。彩月这一身东西加起来,远远已经超过自己聘礼下的那个数了,亏自己方才还一脸自豪的大声喊了出来,怪不得她们笑话呢,还真是打脸! 彩月和玉钗也被吓坏了,她们一直知道主子是个大方的,却不知道竟然大方成这个样子。她不喜欢穿金戴银,只偶尔戴几样玉质的东西,平日里她不戴的首饰,不穿的衣裙,哪怕还是崭新的,她随手也就送给下头了。尤其是近半个月,她出手尤其大方随意。 这个时候,一直低头喝茶的宁韵才开口说话了:“冯公子,彩月是自小就跟在我身边的,感情不同一般。我也早跟她说了,如果哪天想要嫁人了,只需跟我说一声,我定还了她的卖身契,再给她添三四百两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这三四百两这几个字,从宁韵嘴里说出来,跟轻描淡写似的,让冯仁身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汗又冒了上来,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宁韵还没说完呢,她可没准备就这么放过他。 “我还嫌这三四百两的添妆不够多,拿不出手呢,不成想,竟然还有比我更拿不出手的。你一个一百五十两,就想娶我身边的丫鬟,这算盘打的够好的,不愧是个走过生意场的人呢!你好意思大摇大摆说出口,我这耳朵,还不好意思听进去呢!” 史令沣在旁一直默不作声地喝茶,此刻忍不住抬头看了宁韵一眼,眉梢嘴角都是笑意。 最后,宁韵长叹一口气,起身道:“罢了罢了,今天真是爬山累坏了。耳朵不好使,眼睛也花了,哪会有这么可笑的人呢?定是我做梦呢!崔妈妈,快扶我回去睡一觉吧。”她是连一句“送客”,都懒得跟冯仁说了。 回到房里,史令沣就打趣她:“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小富婆呢,出手这么大方?跟着你的丫鬟都这么吃香,那我这个做夫君的,可不得金山银山抱着了?” 宁韵白他一眼,道:“我不喜欢戴首饰,平日里用的左右都那么几个,其他的,零零散散都赏给她们了。那些东西在我这里,不过是放在那落灰罢了,赏给她们,不管是卖了补贴或者留着当嫁妆,总之都有些用处。更主要的是,她们对我好,我待她们自然也要不薄。” 史令沣点了点头,他越是对宁韵多一层了解,心里就越发喜欢她。他还想到一个问题,往落玉斋送羽公画作的那个人是不是她呢要是她,就更说得通她为何出手这么大方了。梅老爷听他的吩咐,已经用一副羽公的旧作外加八百两白银,换了羽公的新作,而且给送画的人递了消息,若以后羽公还有新作,落影斋愿意全面收购。 看来以后,他对自己的这位媳妇,可得多上点儿心了! 赶走了让人扫兴的冯仁,玉钗和彩月都满心欢喜的回到宁韵房里,尤其是彩月,喜滋滋的模样就跟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拉着宁韵问:“少奶奶,他说的可是真的么,这镯子真是宫里出来的东西?您赏的那些金钗耳坠子,也都这么值钱?还有还有,怪不得这衣服上的刺绣这么精致好看,原来是苏绣,那得多贵啊!” 玉钗也是一脸欢喜,把身上的东西一样一样都摘了下来,很宝贵的都放了下来。 宁韵对着她们道:“我今天替彩月你出口气,不为别的,只是让你们记住,以后莫要低看了自己。既是我身边的人,我定让你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玉钗和彩月红着眼睛,齐齐点头称是。 经此一闹,天色也渐黑了。史老国公和史老夫人也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庄子里。史老国公的鱼篓子里收获颇丰,大大小小活蹦乱跳的鱼儿,把不小的竹子篓子都装满了。 “你们呢不是说要上山摘果子?拿出来我尝尝。”史老夫人因在外面玩乐了大半天,此刻面色红晕,很有兴致的样子,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史老太爷眼尖,早瞅见了摆在角落里空空如也的小篓子,遂笑道:“哎,老婆子,这你就不懂了。小年轻儿的一对往山上跑,光顾着亲热玩闹了,哪还记得摘果子呢?能天黑前回家就不错了!你的野果子,就别惦记了。” 一句话,把史老夫人逗得呵呵直笑。 宁韵红着脸站出来道:“祖父打趣我呢,祖母您也跟着笑!罢了罢了,我没摘到野果子,今晚将功赎罪,给你们做鱼吃!” “你还会做鱼呢?”史令沣笑问, “那是自然,不仅会做,而且保管这味道,还是你们从没吃过的!” 史老太爷听罢,脸上乐开了花:“好好,你祖母就喜欢吃鱼。天南海北的名厨大家做的鱼,我都带她吃遍了,我看看你还能做出什么花样儿来!” 宁韵笑着转进了厨房。她也不准备藏拙,做鱼这一项,也算是她的强项。穿来这个地方之前,她的手艺可是人人称赞的。再加上现代做鱼的花样儿又多,随便扯出一种来,都算得上是新鲜的。 她转身钻进了厨房,史令沣竟然也跟着她。 “去去去,出去等我。君子远庖厨,你跟进来做真么?”宁韵拿手去推他。 史令沣就势就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就是看不够呢?” 宁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他说的要来看自己做鱼,下意识问了句:“什么看不够?” 史令沣却是笑了笑,没说话,松开她,让她忙活去了。自己也不走,只倚在门口静静看着她。心里在想,待这次回京,病也就好的差不多了,再也不能成日这样伴着她左右了。而且,离动乱发生也就剩下三年的时间了,他还有许多东西需要打点和布置,眼下也不是偷懒的时候。一想到这里,他就有些舍不得。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现在却觉得,那是因为没有遇到对的人。 宁韵不仅做了鱼,还就着庄子里的新鲜食材,做了其它几样小菜。不仅史老太太赞不绝口,就连一向在吃食上很是挑剔的史老太爷也就着多吃了一碗饭,口中赞个不停。想到以后回到史家,烦心事不少,能这样讨老祖宗高兴的时候也不多了,于是宁韵大包大揽,将后面几顿饭的吃食全包了,而且,一日三餐,花样不断。 临走的时候,郑大婶儿口中直念叨,说老祖宗人都胖了一圈,气色也比来的时候红润多了。大家都知道郑大婶儿人老实,断然不会做什么溜须拍马的事儿,所以史老夫人听了很是受用,笑呵呵得道:“是老婆子我吃的好。亏得你们食材新鲜,更亏得我这好孙媳妇儿做的好。” 郑大婶儿连连称是。 一行人慢慢悠悠,这才回了京城府邸。 不过在庄子住了小半个月,京城里却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儿:宁家的嫡长女宁韵,选秀中入了皇上眼,被封为妃,择日就要入宫了。 第81章 往事 宁家的嫡长女宁韵,选秀中入了皇上眼,被封为妃,择日就要入宫了。< 好看小说在线>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宁韵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管怎样,父亲终究是如愿了。虽然没有直接册立皇后,但是只要有父亲在背后使力,她离那个位子,也不远了。 一想到和白小初的互换,宁韵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她一方面庆幸,另一方面却是为白小初担忧。依白小初的性子,她在后宅争斗中尚且要吃亏,何况是在后宫呢?宁韵料想,她在下月入宫前,定是要来找自己的,果不其然,宁韵才从庄子回来没几天,白小初就来了。 “恭喜姐姐了!”屏退了周围的人,宁韵朝白小初福了个礼。 白小初这次的气色,可比上次好多了。那张脸本就生的好看,再加上眉目之间藏也藏不住的喜色,看上去就更显得明艳动人了。 白小初听到宁韵的贺喜,立刻显得有些局促,“妹妹,我……” 宁韵知道,她这是又为占了自己的身体得以入宫而内疚呢,宁韵多的也不说,只道:“姐姐且放宽心便是。我早就说过了,我本就不愿入宫。” 白小初又小心看了她几眼,发现她眼睛里的确没有别的情绪,这才宽了宽心,说起此行的目的来:“妹妹不生气,那我也就能安心入宫去了。这段时间,府里的各方面都亏得妹妹帮忙周旋,好歹是混过去了。只是,一想到要入宫去,人生地不熟的,我就心慌。不知这宫里可有妹妹的故人?妹妹也告知姐姐一二,我也不至于闹出笑话,让人生疑。” 白小初说完,迟迟等不到宁韵的回应。抬头一看,宁韵看着地面上的某处,一脸的平淡,放佛老僧入定了一般。 “妹妹?”白小初轻唤出声,见宁韵还是没有反应,就拿胳膊肘碰了碰她。 宁韵这才如梦初醒。 “妹妹怎么了?” 宁韵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一时收不住罢了。” 顿了顿,宁韵收回了心神,再说起话来,就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表情和语气都不带丝毫感情。 “要说这宫里的故人,说多也不多,笼统那么几个,我且说与姐姐听听吧。” 宁韵慢条斯理饮了口茶,这才开口,放佛要说的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其实,还真是一段让人一点儿都不怀念的故事呢。 在宁韵小的时候,哥哥曾经被选为了太子伴读,入过太学。因为哥哥的机会,宁韵去过几次宫里,不仅如此,她还结识了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圣上-汉襄帝。 汉襄帝和哥哥年龄相仿,曾经交情不浅。又因为太子的母亲----也就是当今的福荣太后,膝下一直无女,太子又没有同母胞妹,所以对宁韵格外照顾,总喜欢跟着宁韵的哥哥一起喊宁韵“韵妹妹”。那时候宁韵有着成人的灵魂,又借着穿来的这股新鲜劲儿,肆无忌惮的在皇宫里玩了好一阵子。皇宫里同龄的几位公主,她也都见过。 “五公主,妹妹还认识五公主呢?”认识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事儿,已经让白小初够吃惊的了,更让她吃惊的是,自己这副宁家嫡长女的身子,竟然还认识盛宠之下的五公主? 宁韵面不改色,淡淡道:“现在应该称呼她为东珠长公主才对。我和她当时最为交好,彼此较为了解。她虽然性子有些跋扈,但是人是很好的,虽然外面都传她骄横,但你只要不戳她的短,便不用怕她。” 白小初忽然想到什么,有些急了,忙道:“那可如何是好。她如今还未下嫁,仍是住在宫里的。我这番入宫去,必然是躲不过要与她相见的,若是被她看出破绽,那……” 宁韵摇了摇头,道:“姐姐不必忧心。她……她和我昔年有些矛盾,从哪以后便再未见面了。如今她知道你入宫,便只会躲着你走,你们不会有见面的机会的。便是偶然相遇,她也只会当你是陌路。” 白小初一时吃惊,想问这当中的缘由,可犹豫了一番,便没有再问。宁韵如果想说,想必早就说了,如今这样,只怕是有一断不愿提及的往事吧。 宁韵表情依旧淡淡的:“至于当今圣上,他是个性子极为温和的人。只要你真心待他,他断然不会是无情的。况且当年都是相识的,他便是顾念……顾念曾经和我哥哥的情谊,也断然不会冷落你的。若提及当年,你只说那时候小,不懂事,许多事都记不得那么清楚,便也能含糊过去了。” 白小初眉头一跳,心中的欢喜,已经不言而喻了,最后含羞点了点头。 “只是有一人,你需得小心。” “谁?”白小初看宁韵神情颜色,忙问。 “曾经的太子侧妃,如今的瑶贵妃。太子妃在太子登基前一年暴毙,想必你是知道的?” 白小初忙点了点头,还没怎么深想,就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了。宁韵却一点没变,还是那个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没变:“她为人狠辣,心机又深,你能躲着便躲着她,莫要和她起争执。你入宫,父亲想必给你安排几个能耐的丫鬟和嬷嬷,有事你多和她们商量,行事说话都小心谨慎些,总没错的。” “难道妹妹也认识她?” 宁韵犹豫了片刻,才道:“算是吧。 白小初咬了咬嘴唇,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二人又说了一些话,便到了晚饭的点儿。宁韵知道白小初入宫前会有很多东西要准备,便也没留她。 大概是今天说得这些,把白小初吓坏了,一时难以接受,所以走的时候,白小初依旧是一步三回头,先头脸上的喜色和羞涩早就没了踪影。她把宁韵当作了一个可以抓住的浮萍,如今要松手了,自然就害怕起来了。 宁韵心里叹了口气,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即便当初的自己,对入宫这件事,不也是麻木接受了么?比起自己,白小初还好一点,起码她心里还有对入宫的渴望。这种渴望,能不能变成力量,让她在宫内站住脚,就只能看她自己了。她心中突然就对此时的白小初,生出一丝怜悯来。 宁韵亲自把她送到院门处,那里,她带来的丫鬟婆子,都在门外等着,候着主子。临分别前,宁韵紧紧握了白小初的手,轻声道:“姐姐珍重,若有困难,只管送信给我,我定然竭尽全力。” 白小初也红了眼睛:“多谢妹妹了!” 待白小初在一群下人的簇拥下走远了,宁韵才回过神来,一个人往院子里走。才转身,就猛然撞到一个人身上,吓了她险些惊叫出声。 “你怎么在这里,吓死我了!”宁韵抚了扶胸口。 史令沣嘴角带着笑,拉起她的小手一起往回走,道:“你们姐妹到是情深。这番,她是来告别的么?”顿了顿,他忽得又想起什么,带着不解的神色,问道:“我记得,你年龄比她长,怎么方才却喊你妹妹呢?你好像也喊她姐姐,这又是为何?” 宁韵心中“咯噔”一下,一口气险些没顺过来。她方才撞见史令沣的时候,就担心他会听到自己和白小初告别的话,果不其然,果真让他是听到了。还好她们只是用“错”了称谓,并不曾说出其他让人生疑的话来。 宁韵平定了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有吗?大概你听错了,或者我们一时难过,喊错了吧。” 宁韵准备就这样含糊过去,反正也没有第三人作证,她就咬紧牙关不承认便是了。好在史令沣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点小事儿上:“许是我听错了吧。你们二人感情什么时候便的这般好了?”他记得前世,这两姐妹一直是不冷不热的,虽然宁家那位长女一直对自己妻子一直有意帮持,但却不记得她们二人好到入宫前需要告别的程度。 “总归是表姐妹,自然亲密些。”宁韵自己心虚,含混这么说了一句,便换了话题:“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这是病假后第一天,不是你的那些同僚要邀你一起喝酒去么?” 自然是太想你了呗!史令沣自然没有这样说。原本同僚替他准备的饭局都要开了,酒都倒好了,可他偏偏想她想的紧,恨不得立刻飞回来首在她身边,于是胡乱找了个借口,便提前回来了。他正想怎么跟她说呢,不想宁韵自己又忽得问他: “难道是伤口又疼了么?” 看着宁韵一脸紧张的样子,史令沣心里就跟被灌了糖水一般,他绷住嘴角没笑出来,而是皱着眉头,重重点了点头道:“是疼的。在校练场上,不过是举了把弓,箭还没射呢,就觉得哪里像裂开一样的疼。” 宁韵一张小脸更是紧张了,忙小心翼翼扶着他进屋:“快,进去我瞧瞧。我记得外面乌青都没了的,若是还疼,必定是里面的毛病,若是骨头坏了,可是不好了。” 二人进了屋,宁韵把他扶到床上躺着,自己起身要去吩咐丫鬟打水,史令沣出声把她拦住了:“罢了,先不急打水。你先帮我解开外衣,看看后面的伤怎么样了。” 见宁韵不再喊人了,他又道:“你把门关上吧,待会解了衣服,吹了冷气就不好了。” 宁韵不疑有他,觉得他说得也对,于是就转身把门又合上了,这才往床边走。史令沣此时已经很是老实的趴在枕头上,就等着宁韵来给他宽衣。 先前受伤的时候,给他解衣上药,一直是宁韵在做。起初她还有些不适应,可是满满的,也就习以为常了。想来也是,不过是一个裸背而已罢了,她有什么好怕的呢?对吧。 所以当宁韵解开他的贴身上衣,看到完好无损的一个裸背的时候,她还很自然的在上面轻轻按了按,喃喃道:“疼吗?奇怪,乌青都没了,怎么还会疼呢?难道是伤到骨头了 宁韵换了个位置,又轻轻按了几下,问他:“是这里……吗?” 她才刚问出口,身下的人就一个翻身,把她按在了床上。宁韵不妨他有这么一招儿,惊呼出口,声音却被他封在了二人的口齿之间。 这个时候,一股淡淡的酒气在二人的唇齿间蔓延开来。宁韵这才明白,他哪里是伤口疼呢! “你又骗我!” 宁韵想这样说,可是声音最后就只变成“唔唔”几个音节。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今天的史令沣与以往格外的不同。忽而温柔,忽而又霸道的,一双手也不老实,让宁韵羞愤不已。以前,他总会适可而止,可是今天…… 当宁韵挣扎着要找被子遮羞的时候,史令沣竟然还不忘暂时放开宁韵的樱桃小口,用一双满是□□的眼,看着宁韵,玩笑道: “我说得没错吧,若是不关门,待会解了衣服,吹了冷气就不好了。” 第82章 鉴画会(一) 最近,史老夫人心情都很晴朗,因为她觉得,离自己抱曾孙子养曾孙子享受天伦之乐的日子不远了。因着心情好,她最近参加了几家宴请,就算是有人问起休妻的事儿,也影响不了她的好心情。 虽然打听儿孙房里的事儿不太好,但她是谁啊?是老祖宗。繁衍子嗣是大事儿,没什么不好的! 宁韵以前和最喜欢去老祖宗院子里陪她老人家说话解闷儿的了,可是最近,她一却一想到去见老祖宗就头疼,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每次老祖宗见到自己,笑得都太暧昧了,而且跟保护大熊猫似的保护着宁韵。也舍不得宁韵站,便是坐下还怕她受凉,那些个名贵补品什么的,也都卯足劲儿往她院子里送。 不知道情况的下人们,私下里都还以为这位沣二奶奶进门这么长时间没动静,现在终于怀上了呢! 老祖宗是高兴了,史令沣也尽兴了,倒是宁韵成日被史令沣扰得心神纷乱的,这对于她来说,是从没有过的。现在的宁韵,就像是一艘偏离的航线的船一般,在茫茫大海中行驶,没有任何方向。 以前的自己,没有的不羡慕,得不到的也绝不强求,可是现在,竟也有些患得患失了。宁韵自己理不清头绪,就把问题归结于最近太过清闲的缘故。可不是么,史家如今没有女主人,宁韵掌管中馈,孙妙茹目前也还算老实,没惹出什么烦心事儿,史玲芳已经被老祖宗勒令闭门思过,已经很久不曾出来了,史家如今是一派安宁。宁韵成日里除了找老祖宗说话解闷儿,便是教霜丫头识文断字,剩下的时间,还余下一大把,宁韵便全数放在了“作画”上头。 比起宁韵的清闲,史令沣在外面却有些头大,原因是落影斋那里又出事了。梅老板说,近期羽公的新作,一个月就来了三幅!按原先和“羽公”定下的,落影斋除了答应“羽公”的要求,用一副旧作换新作之外,还要再贴八百两现银给人家,好巴结人家只卖自己这一家。这下子好了,一个月三幅,不说旧作的增值的损失,便是这二千多两现银,也足够让落影斋的资金周转困难了。这落影斋虽然是画商界的老大,可资金都压在这些名家字画上,这次勉强应付了,下次呢?以后呢? “公子,您说,会不会有人故意要整垮咱们落影斋呢?” 梅老爷因为这突然出来的“羽公”气得头发都白了许多。史令沣一向是最有主意的,此刻也不得不紧缩眉头,无计可施。他起初一时心动,怀疑过宁韵,可是转念一向,又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了。宁韵送给老祖宗的画,他看过了,完全和羽公的新作不是一个画风。一男一女,迥然有别。再者,就算是她会两种作画风格,那印鉴呢?她哪里来的?上一世,他明明白白的知道,羽公的确是离世再未出山的。宁韵喜欢作画没错,但是她的小书房里,史令沣去看过,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下月上京的鉴画会,你去打听打听,头筹是什么画?”史令沣想了很久,终于开了口。 梅老爷一拍大腿:“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三年一度的鉴画会,各界名画大家,都不会不去的,羽公他老人家如果在世,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画界的盛典!到时候不管是真是假,总会露出些端倪来。而且,鉴画会上消息最灵通,我们也可趁此机会,打听打听羽公这三年来,有没有别的消息。”他现在倒希望羽公站出来,是死是活给个痛快,否则一直则有神神秘秘的吊着落影斋,自己早晚要被他气死。 回到家里,史令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顺嘴就跟宁韵提了一下鉴画会。 “你那么喜欢作画,那天刚好我休沐,不如那天陪我去一趟吧。”史令沣嘴角噙着笑,问她。 宁韵当时正在丫鬟的伺候下解开繁复发髻,听到史令沣的话,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就神色如常,转过头去摘下一对儿白玉耳坠儿,道:“不去了。家中一堆琐事需要我主持呢,再者说,妇人去那种场合,总归不好。你自己去吧。” 史令沣心道,这会想起不能抛头露面了,第一次见的时候,还不是你自己出门去的落影斋?当然,这话,他可不能说出来。落影斋背后的大掌柜是史家长子史令沣这件事儿,目前还不能说出来。倒不是他有心瞒着宁韵,实在这些事儿一件连着一件,全因他重生,所以他解释不清楚。若是宁韵还是前世那样的心智便也罢了,可是现在是这般通透的一个人,他更加不敢露出丁点儿说不通的破绽来了。 ‘鉴画会这样的场合,哪讲究得了那么多。多少前来鉴画献画的名家还都是女儿身呢。那日很多人都是带着女眷的,别说是已嫁人妇的,便是未出阁的女孩儿也是有的。而且,我早定了雅间,没人瞧见我们。你真的不去?”史令沣一边不断诱惑着宁韵,另一边,又紧盯着宁韵那张俏脸儿,想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可惜,又让他失望了。 “不去。”宁韵只回敬给他两个字。 “好,你不去也好。那日想来会有很多歌姬舞女一起助兴热闹。我一个人左右是无聊的,若是让她们陪自己喝几倍小酒儿,你可别埋怨我!实在不行,待我瞅见一个会作画的才女,结识一番,一起饮酒赏画也好。” “你敢!”宁韵立刻转过头来瞪圆了一双眼睛,看向史令沣:“你身上若敢沾上她们一丝半点儿的味道,我再不让你进这个屋子!便是老祖宗那里,你也讨不了好!” 宁韵明知道他是在说笑,但是还是忍不住咄咄逼人了一把,她脸上虽然卸了妆容,头发也拆开来,只让一头乌黑青丝如瀑般披散而下,但是这个样子,反倒更衬出她那张精致的小脸儿,越发好看了。眼下,她又那样子瞪着史令沣,活脱一个厉害的小老虎。 史令沣越看她这样子,越觉得灵动可爱,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了不得了,了不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好厉害的夫人啊!”史令沣一边说着,一边就朝宁韵靠了过来,一双手早就不安分地探进了宁韵的衣襟里。 宁韵挣扎了几下,却还是敌不过他的手劲儿。彩月和玉钗早就偷偷抿着嘴儿,退了出去。 一夜好眠。 到了鉴画会那日,史令沣前脚刚走,宁韵后脚就急慌慌的找彩月给她换衣服。 “换一套我从没有在府里穿过的衣服,再给我找一顶帏帽来,我要出府一趟。前几天,府里不是刚进了几个丫头么?找个两个面生的,机灵点儿的,年纪不能太小,让她们随我出府一趟。”彩月知道主子这是有事不能让她们知道,于是也不多问,很快就把宁韵要的这些都备好了。 临走前,宁韵又嘱咐了一句:“如果二爷比我先回,问起我来,就说……就说我去庙里上香了。” 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要问宁韵这样偷偷摸摸的去哪儿呢?自然是去天香楼里的鉴画会了。她不同史令沣一道去,那是因为她单独去。试问,若是和他一道,她还怎么拔得头筹呢? 今年这头筹,可是哥哥当年的成名作,她可是势在必得! 第83章 鉴画会(二) 天香楼分为上下两层。一层主要是一些小门小户的商贾平民,男女的席位左右分列,虽然有些杂乱,但是因为在座的都是前来鉴画赏画的人,所以文艺气氛还算是不错,;二楼则相对安静齐整一些,是一个个用竹帘隔开的雅间,里面坐的都是勋贵世家、达官贵人之类的。 除却这些,剩下的,便是一个宽阔的厅堂了,厅堂中央垒起了一个台子,四周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笔墨书画。 宁韵带着帷帽进来,由天香楼的侍应领着,坐进了她早就订好的雅间内。这鉴画会三年一届,是大周画坛等大事,不管是像落影斋这样的画商,还是各地首屈一指的作画名家,都会第一时间赶来参加。 鉴画会总共可分为三项。第一项是赏画。台子上会展出诸多遮了落款印鉴的一些旧时名作,上台的人,只要能猜出五种并无误,便算过关,然后任选其中一副画作,算是奖励了。 这第二项,便算是全场的压轴戏了——赛画,参赛者全凭自愿,没有任何门槛,一炷香的时间,按题目作画,之后由各画坛名家大师点评,仅选出一副胜出。胜出者,不仅可以赢得头彩,而且往往会借助这个鉴画会群英齐聚的时候,一画成名,名扬大周。曾经,哥哥生前,便是在九年前的鉴画会,一战成名的,他原本不求名利,还是陪着自己过来玩,被宁韵硬推上台的。结果一战成名,而那副成名作,也就留在了鉴画会。这些年来,赛画的胜出者虽然也都不错,但是再没有能与哥哥比肩的。听说今年,之所以拿出哥哥的成名作,便是为了激励后人,挽回这近年来画坛的没落。 最后一项,算是收尾,与前两项想比,就比较商业也比较自由了。就是各家画斋或者是收藏者,会把自己手里的名作展示出来,供其他人鉴赏,或是卖或是以画抵画,都自行商议。 宁韵来的有些晚,坐下来的时候第一场已经开始了,她志不在此,所以对场下如火如荼的赏画比赛并没有兴趣,于是,就环顾四周,想要找寻史令沣的身影。只是这二楼格局有些大,又用竹帘隔着视线,找人并不容易。 就在宁韵放弃这个念头,收回心神准备看场上的比赛时,耳边有人喊了史令沣的名字。 “哎,你果真来了。怪不得我妹妹死缠烂打要跟过来,原来是知道你要来呢!”这是魏家六公子魏澜的声音,宁韵辨得。寻声望过去,很容易就看见隔了两个竹帘位置,坐着一个熟悉背影。不是史令沣是谁? 魏澜只在一开始声音大,后面像是坐进了史令沣的雅间里,紧接着传出来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了,只听到“嫂子没来”“我妹妹……”这几个字以后,便再没有声音了。 宁韵心中猜测,这魏澜的妹妹,可不就是先头和她有婚约的那个魏家二房的嫡出孙女儿么?听说她在魏国公家颇为受宠,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最后没能嫁给史令沣,还真是个憾事儿。就是不知道史令沣他觉不觉得遗憾呢?晚间回去,可要问问了。 想到这,宁韵嘴角儿翘了翘,收回了心神,往楼下台子上的比赛看了过去。 赏画比赛说难并不难,一般上台参赛的,都是一些画坛上的年轻小辈。偶尔也会有女子登台,大都也都像宁韵这样带着帷帽。宁韵心道:难得在这重男轻女的时代,还能有一个场合允许女子同男子同台参赛。原本都是爱画惜画之人,便应当不分男女、一视同仁,从这一点上来看,这场鉴画会还算开明。 只可惜,参赛的女子原本就少,随着比赛进行,被淘汰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成功的,仅剩下五个人。而这五个,竟全是男子。 看到结果,宁韵重重叹息了一声:还真是不争气! “姑娘何必叹气。”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在宁韵隔壁的雅间响起:“三从四德,乃女子之大义,至于舞文弄画、求学致仕,男子之天义。犬夜晨鸡,各司其职,各安其位而已。” 二人所在的雅间并未由墙壁相隔,只是隔着一道竹帘。许是因为方才宁韵叹气,这男子猜到了宁韵的心思,才会有此一言。 宁韵不担心他会不顾礼仪掀开帘子过来,也不担心他能隔着帘子认出自己是谁,所以说起话来,就也无所顾忌:“哼,依我看,三从四德,不过是女子之桎梏罢了,舞文弄画、求学致仕之于女子,本就该一视同仁,何以用‘无才为德’来困缚!” 旁边的雅间出现一瞬间的静寂,很快,有一个带着微薄怒气的声音响起:“从没听说,女子以才德自夸而沾沾自喜的,一听便是毫无妇德之人……” 这次出声的,却是一个声音尖厉的女子,同样也是出自该男子所落坐的雅间。 那女子的话好似没说完,就被人阻止了。虽然隔着一道帘子,但宁韵从那女子的口气中,就能想象出她此刻忿忿不平的表情来。 又过了一会儿,才又听到那男子道:“姑娘说的有理。” 宁韵心中冷哼了一声,再懒得多说一句话。 此时,楼下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叹。宁韵往下看去,只看了一眼,就激动的险些站起身来。 舞雩咏归图! 此画一出场,楼上楼下一番惊叹之后,都静寂下来。羽公的成名之作,也是目前为止,羽公画作中价值最高的一副,或者说,是目前大周花坛最贵的画!这副画,寓意出自《论语》,“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舞雩咏归图,画的便是这句话的内容。 这句话,原意是对礼乐治国后大同社会的理解。如果说,读过这句话,你只能对“大同社会”的景象有所遐想的话,那羽公这幅画,便是人们可以想象到的最好景象了。无论是冠者的表情,还是童子的动作和神态,都及其恰当和完美的表现了这种美好。只需一眼,便让人生出无限向往。 “羽公老人家的舞雩咏归图,便是今天鉴画会第二场比试的头彩,谁的画能赢得我们五位画坛大师的一致认可,谁便是这幅画的主人!” 主事者站在台子中央,让人把画小心翼翼又放回盒子里,对在场众人道:“请有意参赛者,到台前应赛!” 宁韵等的就是这句话了! 她站起身来,把帷帽戴好,走出雅间。在她路过右侧雅间的时候,方才那女子尖锐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公子,您看。她不仅说出那番大逆不道的话,而且还要上台丢人现眼呢!还真是幼稚可笑。” 那男子沉默不语。 宁韵连步子都没停顿一下,看都不看他们二人一眼,直奔楼下高台而去。她今日特意挑了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裾,宽宽绰绰的穿在身上,并不能看出她的体型,所以她并不担心会被史令沣认出来。来到楼下,她特意朝史令沣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远远的,就只能看到他的一个身影,并看不清神态表情。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身上被人用灼热的眼神盯着,浑身不自在,让她不自觉的又往下拉了拉帷帽。 画是一定要赢的,只是别让他认出来才好。若不然,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同方才那一场鉴画比赛一样,这一次同样是有不少女子参加。当然,更多的还是男子。由于这次头彩太诱人,参赛的人比往年都多了很多。台子上作画用的木几已经准备好了,上面文房四宝也都齐全。 宁韵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落座以后,就听主事者道:“时间为一炷香。本次比赛的题目无他,便是这舞雩咏归图。参赛者以“舞雩咏归图”为题作画,限时一炷香,待时间一过铜锣声响,便由我们请来的五位画老提分点评,分最高者,得胜!” 这个题目一出,底下纷纷窃窃私语起来,更有性子急的,直接说出口来:“这算哪门子的题目啊?以前的题目要么是句诗,要么拟个物件,山水风景的也有。这次竟然直接拿这画做题,可怎么下手呢?” “对啊,要说照原画临摹,可那真迹早就装起来了,远远只看一眼,谁又能记得?” “可不是,就算是见过真迹,真能凭临摹下来,一炷香时间也不够啊,谁又能有羽公他老人家的能耐呢!而且临摹的东西,又哪里来的意境可言。作画讲究意境和手法,这两样都不能尽情发挥,还比什么呢?” 一时间,台上台下都议论纷纷。 主事人自然不管这些。当啷一声铜锣声响,比赛开始!台上的人再不敢说话,纷纷挽起袖子开始磨墨,同时抓紧时间苦苦思索题意。 宁韵并未急着磨墨,反而是闭上眼睛静静思索。作为羽公的妹妹,她的优势不言而喻。那副画,她不仅亲眼看哥哥画过,而且,比赛回去以后,因为不满意天香楼主办方把哥哥的画留下,她就又央哥哥作了一副一模一样的送给自己。只是哥哥离世以后,那另一幅舞雩咏归图便随哥哥一起下葬了。 既然今日以此画为题,那不如这样…… 片刻之后,宁韵就有了思路。她刚准备有所动作,就听一个熟悉的女声,从台下响起。 “我也要入赛!” 正是方才坐在宁韵隔壁,说宁韵幼稚可笑的那个。她此时带着帷帽,穿着一身黄色双蝶云形千水裙,不论是质地还是纹样,都是极佳,一看便是富贵之人。头上别的千叶攒金牡丹首饰,也是极难得的货色。 主事人原本想拒绝,但一看来人的装扮,非富即贵的,再加上比赛才开始一会儿,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意思准了她的请求。 那女子在离宁韵不远的位置坐下,指着那个主事又道:“我来晚了,其他人的墨都磨好了,我却要从头开始磨墨,这有失公允。所以你让人重新换墨上来,铜锣再敲一遍,我们重新开始。”这女子的声音不但尖锐,而且话里话外都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人听了就有压迫敢。 按理说,这算是强词夺理的事儿了。明明自己迟到了,允许她参赛已经是宽待她了。可她倒好,竟还在乎这点儿时间,不依不饶的要求人家换墨,这不是不讲理么? 台下已经有人议论开了。 主事人刚想拒绝这名女子的要求,可台上的人,却纷纷开始出言支持她。一时让主事者左右为难。 远在楼上观战的魏澜忍不住了,转头对史令沣道:“明明是这个女子不讲理,怎么台上还有人支持呢!真是怪了。难道是他们在下面都看到那女子角色的容貌,所以为之倾倒了?” 史令沣目不转睛盯着楼下,道:“他们不是为那女子着想,是为自己争取时间。题目太难,他们又都没动笔,换了墨重新计时不但不耽误什么,而且还未自己多争取了时间,何乐不为?” 魏澜这才恍然大悟。 那主事者是个心软的,此刻被台上人轮番叫嚷,终于抵挡不住,再一次妥协了。 宁韵一直看着那名女子,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直到新的墨端上来的时候,她才有所了然。 鼻尖飘过一缕奇异的香气,宁韵对走过来给自己换墨的侍童道:“不用了,方才我的墨一直未动。我仍用原来的这个好了。” 那女子听闻,很快抬头看了宁韵一眼。隔着面纱,她的眼中发出狠厉的光芒来: 哼!量你也没什么能耐跟我抢画。放你一马也罢。待我替公子赢回这画,讨了他欢喜,再回来找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算账! 第84章 鉴画会(三) 又一声铜锣声敲响,比赛这才算开始了。 宁韵的思路早已清晰,磨好了墨,便提笔开始了。与周围其他拧眉苦思的参赛者不同,宁韵周身散发出一种成竹在胸的气势,其他人都是一会儿提笔,一会儿又停下苦苦思索,只有宁韵一个人的手从未停顿过。她手中的笔,仿佛一个技艺超群的舞者,在纸上高低上下的飞舞。这一番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还有她身上气定神闲的姿态,与周围其他的参赛者,形成强烈的反差。 台下的五位画坛前辈,都被宁韵的与众不同所吸引,忍不住看过去,脸上都露出一副欣赏又期待的表情来。 宁韵和周遭的反差,同样吸引着台下每一个观赛人的眼球。这当中,就包括史令沣。 从他的位置上,虽然只能看到宁韵的一个侧影,但他的眼神锁在她身上以后,就没离开过。他心中不断想着一个问题:如果真是他媳妇,看他晚上回去怎么收拾她! 可是让他犯难的是,从她出场到现在,他竟然一点破绽也没有看出来。看不出身型,也听不到声音,更加看不到容貌了。这让他的心头跟猴爪子挠的一般难受。 一炷香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随着铜锣声再一次响起,宁韵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笔。台子上开始有人唉声叹气,大概是因为画作尚未完成,自知道夺魁无望,于是就丢下笔,索性不等评判结果,就先一步走了。 宁韵摸了摸鼻尖,先前那股奇异的香气还是那么浓郁。再看其他参赛人的表情,多少都有些烦躁难抑的样子。此香名为蔓萝,原是她在宁家的时候,听宫里出来的嬷嬷说起过,不仅如此,宁韵还切身体验过。这蔓萝香原是前朝某位宫妃调制出来的,其香味独特,虽然没有什么毒性,却可以在短时间改变人的情绪,让其无法聚敛心神,出现躁动难耐的情况。最适合在竞技比赛中,用来干扰敌人的注意力。 后来,因为蔓萝香的香味独特,不好被掩盖,很容易被敌人识破,所以被别有用心之人用过几次以后,辨识度已高,渐渐就在宫中失传了。 看了一眼先头要求换墨的那名女子,很显然,就是她动手在第二次端上来的墨里动了手脚的。宁韵心道:她究竟是何身份?竟能得到宫中失传的秘制蔓萝香 不管是谁,宁韵都不准备插手,因为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赢回哥哥的舞雩咏归图。[千千小说] 所有人都已停笔,接下来就是五位画坛老前辈上台提分评点的时候了。此时台上台下都是寂静一片,都等着看最后是谁拔得头筹,赢得大周史上最贵的一副画!史令沣的眼睛仍旧锁在一人身上,恨不得此刻就揭开她帷帽上的头纱,把她看个究竟。 五位画坛老前辈走到台上,依次从参赛者面前的案几前走过,无一例外,每到一处,都是只看一眼,便摇头叹息。显然,没有一幅能入他们眼的。台下众人原本紧绷的神经,也随着这五位老前辈的“否定再否定”而松了许多。要知道,按着鉴画会的规矩,五位前辈第一轮是要首先选出五位佼佼者,然后才能进入下一轮,由五位前辈分别提分,得分最高的人才是最后赢者的。 眼见五位老前辈已经走过大半参赛者的案几了,却仍旧是不见一个能让他们驻足的作品,整个天香楼的气氛很快就陷入低潮,台下观战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的了,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脸上难掩失望。 史令沣面无表情,仍旧盯着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她。任凭周围气氛如何反应,她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那通身的气派与周遭急功近利的其他人格格不入,放佛从不担心自己会输掉一般。 就在五位前辈的第一轮筛选就要完成十之□□的时候,情况总算有了转折。五位前辈之中的三位,都驻足在一名女子的案几前,大有赞赏之意。 台下众人紧跟着就安静下来,随后大家也认出来了,这名女子便是那位衣着华丽,最后一个上台并要求换墨的那位了。其中一位姓沈的前辈,频频点头,称赞道:“这位姑娘的画,技法熟练,意境尚可,实在是难得。” 其他两位前辈也纷纷点头称是。 沈老又看向五位当中最年长的一位,问:“古老以为如何?” 他口中这位古老,算得上是大周朝画坛里的泰斗级人物了,他说一句话,分量比其他四个加起来还要重一些。 天香楼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聚到了古老身上,谁知他扫了一眼那女子的画,竟然连步子都没停下,直接越过去了。其他四位见状,都摇了摇头。这就是没有入他的眼了。 任谁都能看出来,古老今日上台以后,脸色阴沉的很。明显是对这些后辈的作品很不满意,恨铁不成钢的缘故。这样沉着脸又越过几幅画以后,古老的眼神猛然一亮,在一个人前突然就收住了步子。放佛寻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般,原本阴沉着的脸,一瞬间就笑意盎然。 “哈哈!好。”古老是个爽朗性子,当即就大声笑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誉:“我当这些小辈的资分都哪儿去了,原来是都让你一个人夺了。这舞雩咏归图,总算是后继有人了啊!第二轮也不必比了,这幅画,赢了!” 众人一听,心想这是哪位这么有能耐,能让一直吝啬于夸赞的古老都赞不绝口呢?纷纷看过去,顿时惊掉了一地下巴,竟然是一女子! 台上其他人闻言,都纷纷跑到这位女子跟前看,原本一脸得不服气,待看过她的画之后,都变成了惊叹。 最后一个登台的那名女子在一旁厉声道:“哼,我以为有什么能耐,不过是临摹了一遍舞雩咏归图罢了,这有什么新意!若这般便也是点题了,那还真是笑话了。” 古老捋着自己的胡子,笑眯眯道:“非也非也!在一炷香之内将昔日羽公之作完全呈现,就已经难得至极,便是老身我,也没这个能耐。况且,这幅画表面看着是只是临摹,实则非也。羽公之作寓意“大同”,不论是当中人物的表情还是周遭风景,都让人觉得平和安宁,无不让人身临”大同”之境,可是眼前这幅新作,表面看着与原来的舞雩咏归图一般无二,实则却大不相同。这画中的孩童明明在笑,可眉眼却不舒展,难掩愁绪,这后面的冠者,看上去轻松恣意,眼神却带着万般情绪,有功利、有压迫,还有凄苦……若说羽公的舞雩咏归图是对大同美好的向往,那这幅新作,便是对我们现实万般的写照了。好画,难得的好画啊!” 宁韵起身,行了一礼,淡淡道:“古老谬赞了。” 经古老这一番提点,众人再看时,才看出了其中的深意来,顿时赞叹声不绝于耳。 “哼,以我看,这比赛可得重新比一场了。”说话的还是最后登台的那名女子:“若我闻得没错,你们的墨里,都被下了东西了。这蔓萝香影响人的心神,你们就没觉出来吗?”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原本这样的话一出,其他参赛者该群情激昂要求比赛重来一次才是,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他们纷纷表示,即便再比试一场,他们也没有能耐赢过宁韵的画。他们甘愿认输了。 最后登台那位女子气了个仰倒,可再也没有别的理由来阻止宁韵赢走彩头了。只能眼看着古老亲自把舞雩咏归图交到宁韵手中。 楼上,魏澜又在史令沣耳边聒噪:“这哪里来的女子,可是要发达了。光是卖画,也够她一辈子吃喝的了。这么能耐,也不知道她那帷帽下面是什么容貌。若是好看,娶回家当媳妇也不错。光是卖画这一样收入,也比我老爹那点俸禄多多了。” 史令沣冷冷瞅了魏澜一眼,表情冷得能掉下渣来,也不说话,抬起脚朝魏澜今日新穿的风骚暗纹小黑靴儿上,狠狠踩了下去。 宁韵抱着彩头回到雅间的时候,可谓是万众瞩目。若今日是个男子拔得头彩,这倒也罢了,可偏偏是个女子,这就不得不让众人觉得惊奇了。底下都在纷纷私语,皆在猜测这是哪家的女儿或是哪家的夫人。 史令沣目光就一直尾随着宁韵,一直看着她进了雅间。他跟了过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犹豫了片刻。 就在这个时候,宁韵右侧的雅间里,又传出了先头那名男子的声音:“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方才是在下鄙陋了。” 宁韵心中冷哼了一声,并未接话。她原本想出言讥讽一下与他一起的那个女子的手段,又念及孤身一人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忍下了。取了哥哥的画,宁韵原本是应该走的,可是想到最后易画的环节,兴许可以找到别家所收藏哥哥的画,便耐着性子等着了。 外面史令沣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万一不是她呢?难得她方才没有出声,不然他在外面也能辨出声音来。可若真是她,竟然和一旁陌生男子搭过话,这可真是……想到昨个儿她对自己说的那句“你身上若敢沾上她们一丝半点儿的味道,我再不让你进这个屋子!”,史令沣忍不住低头轻笑出声,反回了自己的雅间。 “易画”开始以后,天香楼仿佛变成了一个室内的集市。宁韵抱着舞雩咏归图,也加入了众人走动的行列。各个雅间的主人,都把自己的收藏品挂在门口,所以宁韵就只顺着两个雅间之间的过道,一边走,一边看。 她原本是奔着哥哥的画去的,不想,在史令沣的雅间门口前,却看了另一出好戏。 第85章 故人 史令沣雅间门口,正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自然是史令沣,而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姑娘,帷帽已经摘下,露出一章容貌娟秀,清纯可人的小脸儿来,宁韵在脑海把这个容貌里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她便是史家二房的那位魏姑娘----魏馥。 魏馥胸前抱着一副画,站在史令沣面前,声音亦刚亦柔:“你为何躲着不肯见我?我是洪水猛兽还是……还是你觉得有愧于我!” 史令沣斜着跨出一步,却还是被这位魏姑娘给拦下了:“我知道,我都知道。那件事不怪你,是你家……是有人从中作祟,这才让你娶了那样的人进门。我知道,你定是不甘愿的,对不对” 史令沣这才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魏姑娘,烦请让路。”他的眼神隐约有了怒气。 魏馥被他眼里的怒气吓到了,怔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却也不让步,好一会才喃喃出口:“你在生气?是生她的气,还是生我的气。你定是不厌烦我提到她的,所以才这样不高兴的,对不对?你今日若是不同我说清楚,我就不让你走!” 史令沣见她短时间是不会让步的,索性自己就退后一步,看也不看她一眼,声音冷淡又疏离:“我和夫人很好,不劳魏姑娘挂心。魏姑娘还是操心自己的事情,别人的事情,少管为妙。” 魏馥显然被史令沣的这番话气到了,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里泪光闪闪的:“你别骗我的。你当我不知道,她是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才嫁给你的吗?她那样的人,你怎么会看得上?又怎么会和她过得好不说别的,你看书写字,她能陪你吗?还有,你作的画,她可是能看得懂?” 听到这里,宁韵不得不感叹:这魏姑娘,可真是够勇敢的。这样*裸的表达“爱意”,就不怕来往人群听去了,拿她的名声做文章?好在她怀中抱着一副画,来往的又都是换画买画的人群,乍一看,就只以为他二人是在为买画或是换画在交流,并不引人注目。 但即便如此,还是被宁韵听到心里去了,不是么? 虽然宁韵藏在不远的人群里,有点听墙角的嫌疑,但是她并不准备就这样走掉。相反,她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拦住这魏姑娘越来越过火的“表白”,只可惜她现在戴着帷帽,不方便已沣二奶奶的身份露面,若不然……哼哼。再说这个史令沣,以前对付宁韵时候的毒舌哪儿去了?怎么现在对付一个魏姑娘,就不行了?笼统不过说了几个字的话,难道还在顾忌着要给她留面子呢? 宁韵觉得心里又气又是酸的,好不是滋味。 就在宁韵站在那生气的当口,前头史令沣被拦住路,索性转了身,准备往反方向走,好逃开魏姑娘的“咄咄逼人”。 他这一转身,就看到直愣愣杵在来往穿梭人群当中的宁韵了。 宁韵一时躲不开,就见原本还是板着脸的史令沣,在看到自己以后,嘴角竟然几不可见的翘了翘。 宁韵并不以为史令沣是认出自己了。但是,既然不是认出自己,那为何要对一个像自己这样带着帷帽的陌生女子勾嘴角呢?这幅表情,有几个意思? 魏馥紧跟几步,看了看宁韵,又看了看史令沣,她见史令沣一副对宁韵很感兴趣的模样,顿时就有些发慌。心道,史令沣该不会对这个夺魁的女子有兴趣吧?向来也是,她作画那般能耐,又得了羽公最贵的成名作,史令沣会对她产生兴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想了想,魏馥赶紧往前跨了一步,挡住了史令沣看似炽热的目光,道:“沣哥哥,馥儿知道你喜欢羽公的画,费了好大力气,才找来了这一副。你看看,这可是真迹?”说着,把怀里的画往前一送。 宁韵觉得无趣极了。迈开步子要走,忽得听到一阵铜锣声起,整个天香楼都静了下来。 方才比赛台子上,主事者又站出来说话了:“大家静一静,方才,在下听闻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落影斋的梅老板说,他不日前,收到一副羽公的新作!” 一席话出,四下哗然。 “羽公的新作?羽公不是早已不在人世了么?” “胡说,你又不知羽公何方人也,又怎知他已经过世?他明明是归隐而已,如今新作又出,可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这么多年了,怎么羽公突然就出山了呢?莫不是假的吧?” 一时间,底下争论不休。 主事者示意大家安静,这才又道:“梅老爷也像大家这般疑问。所以,特意把羽公的新作拿了过来,请大家一鉴真假!”说完,就已经让侍者把梅老爷带来的画展开摆到了台上。 台下人顿时纷纷走上台去,想一看究竟。 宁韵在上面看的一清二楚,心道,好一个落影斋。正是算准了他不会把“羽公出山”的消息传出来,她才把画送过去的。怎么,这会子又不怕了?这是想借着这次鉴画会,好揭自己的底呢? 就在所有人都被台下的羽公的新作吸引了主意力的时候,史令沣的眼神却从没有从宁韵的身上离开过。 原本奔走买画换画的热闹场景不见了,所有人都往台上去了,都想看看羽公的那副画是真是假。原本在台下信誓旦旦说羽公已死这,画是赝品的人,从台子上下来以后,脸色都有些讪讪。 因为,这“赝品”也实在是太真了!无论是画风,还是手法,更或者是最后的落款印鉴,都是货真价实的真东西啊! 梅老板在一旁看着,心都要揪起来了。要知道,把画拿到这里来,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了,算是孤注一掷了。他巴望着有人能站出来说这画是赝品,可是,没有一个人看过之后,敢这么说的! 就在梅老板的心越来越往下沉的时候,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话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人吸引了去,包括宁韵。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宁韵并不认得。但他说的话,确实真的。 “梅老爷这副画,上面的印鉴是羽公的没错。但是这作画人,却一定不会是羽公。”该男子一脸自信。 “这为公子为何这般肯定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梅老板忙问。 该男子点了点头,语气依旧自信:“这画我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是羽公这人,我却有幸相识。” “那他现在……”下面人纷纷出言相问。 男子叹息一声,黯然道:“羽公他早在多年前,便病逝了。” 底下一片扼腕叹息之声。 又有好事者问道:“仅凭你一言之词,我们又怎么知道事情真假?” 那男子听到有人怀疑他,顿时有些激动道:“你们不信我,没关系,尽可以去打听打听,宁家早逝的那位嫡长子,也就是如今云妃的哥哥,他离世的时间,是否和羽公归隐的时间相合!在下敢以性命担保,羽公正是史家嫡长子----宁珩。” 这下子,众人可是惊奇了。这么多年,只知道羽公其名,却不知道,他竟然是宁府那位早逝的公子?眼下,再没人出声质疑该男子的话了,惊奇之余,都纷纷为羽公的早逝而叹息。 “就是不知道,拿羽公的印鉴作画之人,又是谁?把羽公的画风模仿的近乎神似,可非一般人能为之。莫非是羽公生前的收的徒弟?”众人一听,惋惜之余,又开始就这这个话题议论开了。 虽然史令沣的眼神始终不离宁韵,耳朵却是听得明白。在他听到羽公就是宁衍的时候,嘴边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好,很好。这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她会有羽公的印鉴了!宁衍算是她的表哥,得到他的印鉴,对她来说,的确不算是难事。总算不枉费他今日这般花费心思孤注一掷,结果还真是出乎意料,让他钓到了一条大鱼! 史令沣绕开眼前的魏馥,往宁韵走过去,准备领他这个“深藏不漏”的小媳妇回家,心里想着回家怎么好好“教训”她一番才好。 宁韵原本还想在场内逛一圈,看看有没有人会挂出哥哥画来。可是,方才那男子提及哥哥的早逝,她顿时就没了这样的心情,只想着赶快离开这里才好。 “这位……姑娘,请留步。”史令沣刚想要伸手拦住宁韵,却不想,有人竟先他一步出声了。 因为带着帷帽的缘故,宁韵的发型和容貌都被遮住,让人辨不出年龄,所以适才开口的人,就喊了一声“姑娘”。这一声“姑娘”,可把史令沣气坏了。 宁韵同样也有些不悦,因为她听出来了,拦她的人,就是方才她雅间的那个邻居。也是那个往墨里加蔓萝香的那女子的同伴。 宁韵停下步子,想了想,到底还是回头了。 回头只看了那个“邻居”一眼,宁韵就吓了一跳,身子也顿时绷紧了。 怎么,怎么会是他?! 宁韵下意识的往后躲了半步,在想到自己带着帷帽时,提起的心这才下去一半。而另一半,在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白小初以后,又落了回去。 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曾经的故人----好久不见了,太子殿下。不,现在应该称呼为,汉襄帝。 第86章 刁难 “这位……姑娘,请留步。” 知道面前的汉襄帝不会认出现在自己,宁韵心下松了一口气,略微平静了心神以后,才淡淡道:“公子何事?”宁韵隔着一层面纱,静静看着眼前这位“故人”。那张脸,因为添了成熟的风韵,看上去有些陌生。他身上穿着青色暗绣锦袍,上面花纹繁复精致,一看便知是上品。面料虽然精贵,但款式却是最普通不过的。脱下了黄袍,他身上就再没有帝皇应有的贵气,整个人看上去温润一如常人。 宁韵一直知道的,他不适合当皇帝。 眼前的汉襄帝貌似是被宁韵如此冷淡的声音吓到了,一时没有接上话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脸色露出歉意的表情来:“叨扰姑娘了。在下无意冒犯,只是……为姑娘手中的画而来。” 宁韵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画,那是她方才赢来的那副《舞雩咏归图》。 宁韵几乎是不假思索,清楚的吐出两个字来:“不卖。” 汉襄帝有些尴尬,表情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整个变化过程中,没有丝毫的不悦和怒气显露。 宁韵一直知道他性格软,为人处事极为温和,却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身处帝位,他还是一点变化也没有,跟她记忆中的一样,是一个从不会用怒火和气愤来发泄自己的人。 汉襄帝没有说什么,倒是他身旁的女伴忍不住了。她先是上前一步,而后可能觉得隔着面纱说话,不够以体现她的怒气和威严,于是猛得在宁韵面前掀开了碍事的面纱,用有些刺耳的尖锐声音,怒道:“哼,好大的口气啊!公子想要你的画,那是你的荣幸,你这是什么态度!” 宁韵盯着面前那张面容姣好的脸,心中嘲讽一笑:原来又是一位故人呢!王月瑶,现在的瑶贵妃,可真是许久不见了啊!这算是应了那句“冤家路窄”么? 宁韵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荣幸?我还真没看出来。抱歉,这画不卖。你们请回吧。” 王月瑶笑了,目光里尽是阴狠,放出话来:“若是我们一定要买呢?” “那要看你怎么个‘一定’法了。”宁韵的面目隐在帷帽里,辨不清喜怒。 这个时候,汉襄帝以为宁韵这是有意松口了,忙道:“在下愿意出高价,只求姑娘割爱。[千千小说]” 王月瑶立刻从身后的侍从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绣袋,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把绣袋扔到了宁韵脚下。 “喏,一袋金子,外加数张银票。便是再买两幅这样的画,也是够了的。你可满意了?” 一袋沉甸甸的金子,“咣当”一声落地的声音,吸引了来往人的眼球,很快,这周围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宁韵瞥了一眼地上的金子,久久没有开口说话,就在众人和王月瑶都以为,她就要心动地去弯腰拾起这笔巨款时,却见宁韵动了动,伸出脚,把落在自己脚下的那袋金子,给踢了回去。 这样出人意料的动作,引得周围人哄然大笑。 宁韵声音清冷:“别说这一袋金子,便是你们再运几马车过来,我也不稀罕。我只说最后一遍,我不卖。”说完这些,她转身要走。 王月瑶气得瞪圆了眼睛,隐在袖中的手握的紧紧的:“好。很好,我倒要看看你是哪个,竟敢这般无礼!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说着,一声令下,身后就站出几个身强力壮的侍从,把宁韵围在了当中。 汉襄帝原本要出声阻止,可心底里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他想看一看眼前这位女子究竟是谁?为何看不到容貌却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呢? 宁韵顿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怎么?买不成,便要动手抢么?既然如此,方才又何必惺惺作态充当君子做派呢?倒不如直接动手,麻袋往小女子脑袋上一套,别说这一副画了,便是十副八副的,也到手了。何苦费你我这番口舌。” 宁韵一番调侃讽刺的话,把周围围观的人逗得又是一阵好笑。 看宁韵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王月瑶是更加气了。这些年,她在宫中猖狂惯了的,哪曾吃过这样的瘪,如今竟然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被多番嘲笑,她心里的怒火蹭蹭直往外钻。一张好看的脸,都因为这番恨意和怒火而扭曲了。 她如今不但要拿走画,还要看看这贱人是谁,究竟是什么来历,她非得要了她的命不可!反正一旁汉襄帝也不阻拦,那便是默许?皇帝都默许了,她还怕什么。 “我说过了,今天这画,我们拿定了!”王月瑶眯了眯眼睛,几乎是咬牙切齿吩咐:“动手!” 宁韵隐在面纱后面的脸,露出一个清清浅浅的笑容来。她不慌不忙,双手一抖,哥哥的《舞雩咏归图》便展了开来。 “若有人再往前迈一步,这画,我可就动手撕了。”她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放佛她手中要撕的只是一张白纸一样的简单。周围的人却都是倒吸一口冷气。今番来天香楼参加鉴画会的,都是爱画惜画之人,他们怎么能容忍如今最宝贵的一副羽公遗作,被人撕掉呢?若是方才还是在看热闹,可是眼下,却是不得不站在“正义”的立场,开始声讨这“抢画”之人了。 一时间,周围声讨的声音纷纷都冒了出来。 其实,宁韵自然也是舍不得哥哥的画的。不过,她需要赌,赌眼前这位汉襄帝同样舍不得。他今天微服来此,可不就是为了这幅画么? 宁韵猜的没错,不仅是围上来的侍从立刻止住了动作,就连王月瑶的脸色也顿时僵住了,因为,汉襄帝那千年不变的温润的表情上,终于很罕见的出现了一些怒气。 汉襄帝不说话,只是看着宁韵,眉头微微皱起,放佛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题一般。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匆匆钻出来一个布衣小厮,他满头大汗,跑到宁韵跟前,躬身道:“哎哟,少奶奶,可是找到您了。少爷让您赶紧下楼准备回府呢,再耽搁下去,落黑之前,可是赶不回去了。” 一声“少奶奶”,倒先让王月瑶和汉襄帝的脸色,都起了微妙的变化。王月瑶悄悄看了身旁汉襄帝一眼,脸上有一种释然的感觉。而汉襄帝呢,除了有些微薄的怒气,竟然还有一些类似失落的神色露了出来。 宁韵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厮给闹懵了。这位小厮,可是面生的很。他口中喊的“少奶奶”,可是指的史家的少奶奶?可也不像。他没喊沣二奶奶,也没喊沣二爷。八成是认错人了吧!好在他没那样喊,不然,让汉襄帝和王月瑶听见,定然是要招来灾祸。 宁韵也顾不得这是认错人了还是怎么,借着这样一个台阶儿,就想赶紧离开这里。于是对着那二位道:“两位,我可是能走了?这画,你们可还要?”说着,她提溜着画轴,在他们面前晃了几晃。 这随意的动作,可把围观众人的心肝儿都要晃出来了。 “哎唷,小心着点,小心弄撕了画!” “还是赶紧放人吧!你们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抢人东西,还要不要脸了。弄坏了画,还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啊,快让这位夫人走吧!人家厉害,赢了画,你们没能耐,也不能抢啊。” 众人一番催促和嘲讽,饶是王月瑶再厚的脸皮,此刻也是羞红了脸。 “姑娘……不,这位夫人,是我们冒犯了,让你受惊了,还请原谅。”最后,倒是汉襄帝终于开了口。 宁韵冷笑一声,再不与他们二人罗嗦。卷了画轴,跟着方才那位小厮钻出人群,头也不回的走了。 围观的人也一哄而散。 “皇……公子,她走了!那副画,您真的不要了吗?要不要我派人追上去看,看看她究竟是哪家的?”王月瑶不甘心,表面上在征求汉襄帝的意见,私底下早一个眼神,命人追了出去。 汉襄帝迟迟不开口,只是看着宁韵消失的放向,低喃了一句:“我总觉得,像是认得她一般。她这性子,像不像……” 王月瑶顺着汉襄帝的思路想了想,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情不自禁说出口:“像韵妹妹?”话才出口,她就又后悔了。她是万般不愿意提及这个名字的。转头看到汉襄帝突然变得明亮万分的眼神,心中更是后悔万分。 “正是了!的确像她,我记得她那时候,有人要抢她的泥人,她便是这般要挟说要摔碎了的。还有还有……”汉襄帝眼睛里光芒闪烁,道:“还有她方才在雅间里说的话,就跟她那时候和我比试,说女儿也不输男儿一样的语气腔调儿!” 王月瑶烦闷不已,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得迎合着道:“公子忘了么?韵妹妹不日就要入宫了。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呢?而且,方才那位女子,已经是嫁做人夫了。” 经他这一提醒,汉襄帝“清醒”过来,微微叹了口气:“哎,是我糊涂了。我只道是她还在怪我,不肯认我呢。” “怎么会呢?这么多年,那些事韵妹妹想必早忘了的,若不然,又怎会入宫呢?” “那是她父命难违罢了。我一直知道,她是不肯入宫的。”若不然,他也不会用一句“地动不详”来推迟选秀了。若不是太后和下面臣子的呼声太大,他便是还要拖下去的。不过,前阵子选秀礼上那次,是他这么多年后第一次再见她,看上去,她好似也没有先头那么大的怨气了,想必如今是甘愿的吧。这样想着,汉襄帝的心情又高兴起来。 那边,宁韵跟着小厮出了人群,又拐出了天香楼。她便停住了步子,对这位面生的小厮道:“方才谢谢你现身搭救,这里便告辞了。”说着,便朝另一个方向走。 “哎,少奶奶留步,留步啊!”小厮追上来赶忙喊道。 “你认错人了。”宁韵坚决否认,她可不认为能有谁认出自己的身份。她方才说完这句话,胳膊便被另一个人紧紧拽住,她防备不急,便被那人捂着嘴强行拖到了街角一个角落里。 于此同时,帷帽也被他一把扯了下来。 第87章 撞破 宁韵心里“咯噔”一下,心道,难道是后面的人追上来了? 不过,接下来很快她便安心了。因为,扯下她帷帽的那个人,浑身上下充斥着宁韵熟悉的味道。 “你……”宁韵看着眼前的人,一时有些难以相信,不知道他怎么认出自己的。 “我什么?想知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史令沣把她逼到墙角,整个身体都压了过来,放佛是要把宁韵揉进身体似:“我倒还想问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昨夜问你,你是怎么说的?嗯?你不是说你不来鉴画会的么?现在倒好,竟然装扮成这样一个人过来。”史令沣用力捏了捏宁韵的鼻子,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宁韵在他怀里躲来躲去,却敌不过他的力气,最后索性放弃,仰起头一脸忿然:“你……你跟踪我?” “哼,我还用得着跟踪你?你在台子上抛头露面的,还以为别人都认不出来呢?哼,就算别人不知道,我又岂能认不出你来?” 宁韵一听,顿时有些泄气。她一直觉得自己毫无破绽,绝不会被他认出来的,还自以为隐蔽的偷听他和魏家姑娘聊天呢。想到这里,宁韵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理直气壮扬地起了头,从下往上盯着他道:“还说我呢。我们二爷才叫厉害呢!方才,和魏家姑娘聊的如何啊?怎么,这样阴沉着脸,是聊的还不尽兴么?” 史令沣勾着嘴角不说话,低头看着怀里的她,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扫了眼周围没人,就狠狠在宁韵粉嘟嘟的唇上咬了一口。他实在是有太多话要问她了,可是这个时候,什么也顾不得,只想着抱在怀里好好温存一番才好。 抬起头的时候,他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道:“你若承认这是吃醋了,今日的事,我就放过你。若不然……” “若不然怎样?” “哼,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史令沣满眼都写满了不怀好意。 这个时候,二人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很快,就有一亮装饰精良的马车朝二人驶了过来。看马车外面的装饰,不是史家的。宁韵下意识的要去抓自己的帷帽,最后却被史令沣抓住了手腕。 “这个时候知道怕了?哼!”史令沣原本准备冷冷瞥她一眼,可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于是换了温柔的语气,道:“放心。[千千小说]是我安排的马车。这样不碍眼,就不怕有人盯上咱们。” 宁韵这才松了一口气,很不客气的回敬给他一记冷眼后,这才坐上马车。 待二人坐稳了,马车又拐进了闹市,晃晃悠悠朝城外的方向走。 宁韵察觉到马车的行进方向,出口问:“我们去哪儿?不回府么?怎么往相反的方向走?” 史令沣一把搂她入怀,没好气道:“你还说。你可知道方才在天香楼上,拦住你的那二人是什么身份?” 宁韵一愣,心道他都看到了?不会发现什么端倪吧? 宁韵少不得装一回无知,摇了摇头。 史令沣又把她往怀里紧了紧,也一脸后怕的模样道:“他们……”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话就要说出口,却又顿住了。 “罢了。告诉你也没什么意思,反倒让你害怕。后面的事,有我在,你不用管。你只需知道,他们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人,便行了。以后遇到,老远躲着,尤其是那位锦衣公子。听到没?” 史令沣的语气,放佛是在呵护一个孩子似的,听得宁韵心头又是甜蜜又是悸动。若是能一辈子被他这样护着,也挺好的,不是么?宁韵顺势在史令沣怀里躺了下来,最后枕在他的腿上,就这样看着他说话。 他好像是被方才楼上那一幕吓得不轻,眉头一直是紧锁着的。一边抚着宁韵的长发,一边解释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定然会派人跟着我们,想知道我们的底细。所以我特意备了马车,往相反的方向走。不仅如此,我们今日还得出城。” “出城?”宁韵起身问。 史令沣点了点头:“对,出城。若想让他们放下戒心,以后也不会再追踪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以为你是京外的人,此番只是特意来参加鉴画会的。” “你倒是想的周全。”宁韵复又在他怀里躺下,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呵护下的安静。 史令沣抬手点了点宁韵的额头,柔声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这番大动静儿的抛头露面,我们又怎么会惹上这么多麻烦?”他早就想好了,今天的事儿势必要好好了结,绝不能让那人发现什么破绽。让他以为宁韵是京外人,并已经离京,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不管他觊觎的是画还是人,他都必须思虑周全,断了那人的念想! 史令沣一想到那人看宁韵的眼神,他就浑身不自在。那个时候在天香楼,他甚至恨不得从头到脚把宁韵都包起来。 “原本我早就想带你走了,没成想,竟让他领先了一步把你拦下了。我怕他认出我,便只好隐在人群里,并找来一个面生的小厮,让他找机会救你出来。”史令沣不能出面,当时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嘴里都急出一口泡来了。 想到宁韵当时的反应,史令沣调侃道:“你倒是能耐。还能想出威胁的办法来。你就不怕那些人的手比你撕画的手还快么?若是被他们拿住,可有你苦头吃的。”想到那副画,史令沣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你稀罕羽公的画,你为何不跟我说?还瞒骗着我,自己走这一趟。你只需跟我说一句,便是再贵,我也能给你搜罗来。你这样瞒我,显然是不信我。”史令沣放佛越说越气,气得都把脸别了过去,不堪宁韵。 宁韵自觉有些理亏,声音也柔得能滴下水来:“这么贵的东西,我怎么能随意张口就跟你要呢?不过,现在既然你说了,我就改变主意了。我现在告诉你,可还迟?” 史令沣听她言语温顺,表情可人,心情这才又好了起来,转过脸道:“不迟,你说吧。还要什么?” “不要什么了。我只是喜欢羽公的画儿,二爷能帮我再搜罗些出来,就再好不过了。” 史令沣转而想到宁韵手中有羽公的印鉴,又往落影斋用自己的画去换羽公的真迹,种种这些,好像单用一个“爱画”,并不能够解释清楚的。他也想要再问几句,但是心知再问下去,必定会牵扯落影斋和自己的关系。不是他不想说,实在是有些东西他自己也解释不清。 而且,他心里觉得,八成这宁韵又是钻钱眼儿里头了。她从宁家表妹那里得来羽公的印鉴并不难,然后用以假乱真的假画去换羽公真迹,等羽公离世的消息一出,她手中的真画,可不是价值大增了么?这么一想,倒是自己被她坑了。先头那些真迹,可不是已经到了她的腰包了么? 想到此处,史令沣顿觉有些哭笑不得。他的这个小媳妇啊,算账到算的麻溜儿的快。以前不说,现在等羽公的早已离世的消息传出来,再让自己去给她找画,哪那么容易呢!哎,谁叫他自己方才夸下海口了呢,少不得又得割落影斋的肉,回来孝敬自己老婆。那梅老头知道了,还不知怎么心疼呢! 史令沣暗自苦笑,就听宁韵又道:“哎,我可知道的,那魏家姑娘手里正好有一副,方才我隔得远,没听清楚。你现在说我听听,她抱着画找你,都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答应什么,然后就把那画给你呢?” “唔。”史令沣看宁韵那张认真的小脸儿,就觉得好笑,故意逗她道:“好酸好酸的醋味儿啊。” 宁韵坐起来,正儿八经道:“她是不是说,我这个老婆配不上你二爷。让你休妻再娶呢?” 史令沣刚想继续调笑她几句,却听宁韵拍手道:“好好好,拿你换羽公的画儿,我一百个愿意。待下月魏家老祖宗寿宴,你便去跟魏姑娘换吧。” 史令沣眯了眯眼睛:“我的好夫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得出口,看来是该封一封你的口了!先在离回府还早,我饶不了你!”说完,他便两手紧紧束缚住宁韵挣扎的小手,把她狠狠压在了身下。 宁韵一声惊呼,早被他封在了口中。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往城外走去,带着一室的旖旎。 于此同时,魏家女儿魏馥,在史令沣不告而别以后,带着一脸阴沉之色,回了魏府。家里如今上上下下都在为老祖宗的寿宴做准备,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她阴沉抑郁的情绪。 她现在满脑子念头就一个,那就是,怎么才能让史令沣休妻再娶呢?那个白小初,她早打听了,根本不受史令沣的待见,他曾经可是连洞房也没入呢!他不肯休妻,摆明了是顾忌史夫人,可眼下,史夫人已经不在史家了,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他定然是巴不得拜托那个小户女人呢! 是了,她要想办法帮他加一把火才是! 第88章 魏馥虽然是魏家二房的孙女儿,但是颇受魏老祖宗的宠爱。原因是她这个年纪,魏家上下都没有年龄相当的能和她争宠的,这个魏馥就一直被老祖宗当成宝贝疙瘩似的宠着,是以性子就有些娇蛮无畏。 因着她哥哥魏澜和史令沣交好的缘故,她自小开始,就和史令沣有过几面之缘。再加上魏老祖宗和史老太太口头的婚约也没有刻意瞒过她,所以她从年长以后,一颗心就全系在史令沣身世。她自认为,这个史家二少奶奶,自己是当定了的。 可是,世事难料。又有谁料到会半路能杀出个程咬金来呢呢?而且,这个“程咬金”还是一个不论身世还是才情都不如自己的人,魏馥这个性子,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打定了主意以后,魏馥便准备寻一个“帮手”来。 魏老夫人寿辰这日,魏馥早早就起来和母亲一起迎客。她面上倒是乖巧,心里早就盘算开了。眼睛只往人群里瞅,处处寻着她计划中的那个“帮手”。 “白姐姐,好久不见了呢。”魏馥瞅准了人,赶忙上前热络去了。 白小婉一回头,瞅见魏馥满脸的笑意,心头有些愕然。这个魏馥,她以前倒也见过。只是实在不算是相熟。印象里,这个魏家小姐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自己并不瞧得上眼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馥妹妹。”白小婉摸不准对方的意思,就淡淡应了一声。 魏馥亲热的挽起白小婉的胳膊,拉着她往自己院子里走,口中亲热道:“我屋里从老祖宗那里你讨来几样新鲜点心,外面没有摆的。走,去我院子里,我们一起尝尝,也好说点儿贴己话。” 白小婉不明所以,但心里也知道,这个魏馥是要同自己说什么私密话儿呢。虽然她二人以前不熟,但借着这个机会好起来,也是个不错的事儿。毕竟是魏国公家里的人,嫁的总会比自己好,不能比自己差。转而想到自己的夫家,白小婉心头便一阵烦闷。遂也不推辞,就跟着魏馥去后头院子里了。 白小婉才坐下,捏了块点心入口,这魏馥就已经切入正题了。 “白姐姐,史家那位二少奶奶,是您妹妹吧,怎么却不见你们来往呢?”魏馥明知故问。 听她提起“白小初”,白小婉的手一顿,有些摸不透魏馥的意思,所以只是心里冷哼了一声,并不敢很快接话。要说她和白小初的关系,那可真是……先头都在娘家的时候,两个人就是水火不容,她瞧不上继母和她的低贱和小气,那白小初也瞧自己不顺眼。再后来,继母去了京郊,这白小初在家里没了依靠,就不敢和自己对着干了,就总躲着自己,二人冲突这才少了些。 再后来,这白小初费尽心机“高攀”上了史家,“抢”了自己的好婚事,白小婉是更恨透这个妹妹了。因为白小初闹出的“丑闻”,连带着自己的亲事也受了影响,最后还是靠着姨母的关系,这才嫁去了威勇侯家的嫡次子。这威勇侯家虽然军功出身,在京都侯爵勋贵里也算是有脸面的,但总归只是个侯府,哪比得史家这样的国公府呢? 现在又听魏馥提起白小初这个“好妹妹”,白小婉少不得又咬牙切齿的恨上一番。 恨归恨,她拿不准魏馥今番找她来“谈心”的目的,她可是不敢乱说话的。就在她准备随意敷衍几句的时候,脑子里猛然一个灵光闪过。 对呀,她怎么忘记了,这个魏馥,可不是曾经要准备和史令沣说亲的那个么?这可不是和自己同病相怜,最后都被那个白小初抢了好亲事的么?以前虽然是“竞争对手”,关系,那现在可不一样了。敌人的敌人,可不就是自己的朋友么? 白小婉立刻就笑了,拉着魏馥的手,也是一脸的亲热相:“你是说我那个妹妹白小初吧?”白小婉有意在此处顿了顿,冷哼一声道:“她是什么身份,也配跟我来往的么?更何况,她当初用那样下三滥的手段攀上了史家,脸都让她丢尽了,我们巴不得她改姓呢,何谈什么姐妹!” 魏馥一听,满眼都是笑意,双手合掌一拍,喜滋滋道:“是了!我就知道你也看不惯她。来,你同我说说,她可是学过作画么?或是别的写字之类的,她可擅长?” 白小婉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拧着眉想了想,嗤笑道:“作画?凭她!真是笑话了。她自然是不会的。别说是作画了,她那便是提笔写字,也是不行的。那字迹,丑的除了她自己,怕是没人能认识了呢!” “那太好了!”魏馥立刻贴到白小婉耳边,嘀咕了几句话,而后抬起头道:“我今天找你来,便是想让你帮我的。不论如何,我今天定要她颜面扫地!让她知道,哪怕费尽心思嫁去了史家,这史二奶奶的位子,也不是她能坐住的。” 白小婉听了她的私语,一双眼睛,因为骇然,而瞪得老大:“这,这……能行吗?会不会不太好?”若只是背地里说说坏话,白小婉倒也不怕什么。但一旦要付诸行动,她便有些怯意了。 魏馥立刻不高兴了:“这有什么的?你怕了?” “不是,不是……”白小婉立刻摆摆手,解释道:“只是,我前阵子听哥哥说,好像是有些事情还需拜托史家沣公子一个忙……他还一直没应声呢,这番若是得罪了他,哥哥知道了,恐怕……” 她还没说完,就被魏馥冷语给打断了:“瞧你那胆小的样儿!我不过是让你帮着顺个话儿,而后递个话头,怎么就怕成这个样子了。再说了,就算得罪,你得罪的也只是她白小初,和沣哥哥有什么关系?你当他会为一个贱妻出头不成?你哥哥有事求沣哥哥,与其拜托那个白小初,倒不如求我。我六哥哥和沣哥哥向来交好,我只需同六哥哥一说,就没有办不成的了。你哥哥有什么事,让你来找我就是!” 白小婉心思一转,顿时觉得魏馥说的对极了。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哥哥也太傻了些,竟然会写信求白小初帮忙。人家史令沣怕是现在还没把她看入眼里呢! 思及此,白小婉再不犹豫,拉着魏馥的手,亲亲热热的攀谈起她的“计划”来。 魏馥此番是费了心思的,不仅要让白小初结结实实丢一回脸,而且,还要让史令沣讨厌上她,最好是相看生厌,休了她才好呢! 只是她算盘打的好,哪里知道白小初的身体里,早就换了副壳子呢? 宁韵这厢陪着史老太太见了众人,伺候着老人入了座,自己便随其他众夫人少奶奶的退了出来,在外头花园子里落了座,那里早就圈圈簇簇的聚满了人。有的闲聊赏花,有的品酒饮茶,还算是热闹。 热闹的地方总是有各种时兴的玩意,这不,魏馥一出场,本着小姐好玩娇嗔的性子,便张罗开了。 “这样赏花吃酒,好没意思,不如我们找点儿乐子,大家一起玩耍一番,也给我祖母助助兴?” 魏馥这一番提议,众人自然纷纷响应。 魏馥瞥了一眼站在人群当中的宁韵,心里冷哼了一声。虽然是讨厌她,但是不得不说,她今天这副打扮,还真是好看。她面容长得本身就清秀如玉,五官又精致,如今再配上一身青翠淡雅的装束,往花丛里一站,当真就跟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一般了。和别的花团锦簇不同,她浑身上下就是有一种不同的气质,让人往人群里看一眼,就很自然的被她吸引了过去。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被自己设计出了丑,岂不是…… 唉,管这么多干什么?她不过是绣花枕头一个,外面看着好看,里面一堆草,根本配不上沣哥哥!魏馥略带懊恼地摇了摇头,转眼不去看宁韵,继续她的计划:“今天祖母寿辰,我们不如应个景,各作一副画儿给她老人家贺寿,如何?若不擅作画的,便写个寿字,或是提句寿词,也是好的。大家觉得如何?” 这样的要求,并不算太难为人。不擅长作画的可以写字,书法不好,也可以提句祝词,这再简单不过了。能来魏老夫人寿宴的人,都是京都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些人家的少奶奶和女儿孙女儿的,哪个还不能从这三样里挑出一个拿手的呢?所以,魏馥一提意,众人便纷纷出口响应。 若论家境教养,这些人当众,最不入流的,就当属白小初了吧。 宁韵含着笑意,站在人群当中,觉得魏馥这些小伎俩,还真是跟小孩子闹家家一般的。 魏馥看宁韵这般笑着看自己,顿时觉得好不自在,可心里又怕宁韵她找借口不参加,于是忙给白小婉使眼色。 白小婉就忙在一旁应和道:“馥妹妹提意甚好。光是这般祝寿,怕是单调了些。我们不如这样,我们在后头或是作画或是写字,然后让丫鬟把东西送到前头去,已出阁的,就送给自己的夫君,未出阁的,就寻自己的兄弟。让他们在咱们完成的画上提字,或是在咱们的字上作画,这样一来,内容岂不丰富?到最后,让把最后完成的,差人送到老祖宗屋子里,让她们评点一二,可好?” 这个提议一出,众人更是拍手称好。这可不是既显摆自己,又能显摆自己夫君才能的好时候么?一举双得,可是够满足这一圈女眷的好胜心的了! 第89章 这个提议一出,众人更是拍手称好。这可不是既显摆自己,又能显摆自己夫君才能的好时候么?一举双得,可是够满足这一圈女眷的好胜心的了! 未出阁的名门少女们,个个盼着能寻个显赫贵门里的好夫君,所以能在今天这样的圈子里一展才华,吸引贵妇们的眼球,这样难得得好机会,她们自然不会放过;而已嫁作人妇的少妇们,个个也是跃跃欲试,她们平日里在内宅里,和婆婆斗和小妾斗,出了门,可不就盼着自己能在人前人后博个好名声好给自己长脸么?这脸,不管是给夫君长,还是给自己长,结果都是一样的,都足够自己在这圈子里显摆一阵子的了。 所以,如今白小婉这提议,可真是应了众人的心思了。 当然,这众人里,可不包括宁韵。其他人都欣然相应,宁韵就算厌烦这种“游戏”,也不得不忍着不耐参与其中了。 魏馥悄悄朝宁韵这边看了过来,待看到宁韵那双好看的眉头,此时微微地皱着,心里这才开始雀跃起来,心道:起初看她这般淡定,还以为自己这一计要失策了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么! 魏馥想的很明白,光让白小初一个人出丑,显然是不够的。只有拉沣哥哥一起下水,才能让沣哥哥真正厌烦这个女人!沣哥哥平日里书法作画样样得意,总能在同龄人的较量之中拔得头筹,如今如果让这个白小初拖了后腿,在人前丢人,还不知他会怎么厌恶上这位“妻子”呢! 哼,白小初本来就配不上他,她怎么就没有自知之明,非要赖在他身边呢? 魏馥越想越觉得气闷,整个人都暴躁起来,她很快就让身边的丫鬟拿文房四宝过来,这就让大家以“寿“为题开始了,而另一边,又早派人去前头厅里送消息了,前厅那里正是由哥哥魏澜领着一众弟兄招待着。魏澜那家伙,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这种热闹,他最喜欢了。所以,有他在,魏馥一点也不担心这个夫妻、或是兄妹一同作画题字给老祖宗祝寿的游戏会玩不起来。 果不其然,待女眷这边宣纸笔墨都摆好了,去前厅那头送信的人也回来了,回道:“各位小爷们兴致都很高,都等着这里出来的笔墨送过去,好一较高下呢!” 众女眷一听,俱是露出喜色。当然,这人群之中,也不乏一些在笔墨上水平不佳的,此刻少不得要暗自在袖子里绞手帕呢。 宁韵扫了一眼魏馥,后者看上去心情还不错,时不时也把眼风打到宁韵这里,但大抵是因为心虚,在碰上宁韵“犀利”的眼神之后,便很快转开了头。 宁韵抿了抿嘴角,也不多言。 这个时候,彩月喜滋滋的从前头领了笔墨过来,正在准备在宁韵坐前摆开。 宁韵看着彩月那乐滋滋的模样,就忍不住问:“你说说,倒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把你乐成这样?” “二少奶奶!”彩月先是一脸吃惊的嗔了一声,而后才压低声音,靠到宁韵耳朵边上道:“少奶奶,您没瞅见那魏家小姐那得意样儿!奴婢看出来了,她这摆明了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呢。她还不知道呢,您的画儿,便是老祖宗都要赞的,还怕她?哼,今个儿可算她失算一回。” 说着,彩月就把笔墨纸砚在宁韵坐前铺开了,兴致勃勃道:“二少奶奶,我给您磨墨!”一副等着看主子大展身手的样子。 宁韵瞧着彩月这幅样子,就觉得好笑,漫不经心的端起茶碗,饮了口茶。一点也没有动笔的意思。 彩月眼见周围的女眷,慢的还在低头冥思苦想,快的则早就提笔开始了,再看自己主子,一副悠哉的样子,不见半点动静,便有些心急。 “主子,再不开始,便要晚了的。可是有时限的呢!” 宁韵淡淡撇了她一眼,才道:“难不成,她想玩,你主子我便要陪着她玩不成?” 彩月一怔,显然没有明白过来主子的意思。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那就是主子貌似压根就没准备动笔。 “那……那二爷那边……” 宁韵依旧端着茶杯,眼神却往跟前的空白宣纸上一瞥,挪了挪眼神,道:“喏,你现在就把这空白纸交上去,你二爷想画什么,想写什么,凭他去。我可懒得趟这趟浑水!” 第90章 为难 于是,在一群低头苦思、琢磨笔墨的众女眷之中,宁韵第一个放下笔,径自走到一旁园子里纳凉赏花去了。 “史二奶奶好才情啊,这么快便作完了?我瞅着别的几个,可都还没下笔呢!” 宁韵懒得回头,听声音便知道,是魏馥跟过来了。宁韵知道,魏馥跟自己较的什么劲儿,自然也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在她眼里,魏馥不过是被惯得不成样子的一个娇小姐而已。 宁韵勾了勾嘴角笑了笑,这便算回应了。可偏魏馥不知趣:“不知史二奶奶作的什么?是字,或是画?我知道,沣哥哥最是喜欢作画的了,史二奶奶哪怕随意落些字墨,沣哥哥也定然能配出一副好画来。史二奶奶,你说是不是?” 宁韵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回过头,淡淡应了句:“魏六小姐谬赞了。”说完,转过头去,继续赏花赏景。 魏馥被宁韵这风淡云轻的一句话给“激怒”了,出口的话也不在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不知道,二奶奶究竟是题字,还是作画呢?或是有别的主意?”语气了尽是嘲讽,放佛料定了宁韵没有一样能出手一般。 宁韵从一簇争奇斗艳的杜鹃花上收回眼光,重新把目光落到魏馥身上,脸上笑意盈盈,道:“魏六小姐放佛对我的笔墨很感兴趣” 魏馥鼻子里轻轻冷哼了一声,虽然声音很小,不会让人听到,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她哪里会瞧得上宁韵的笔墨,她是压根没有瞧得上宁韵这个人!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看宁韵在众人面前出丑。 哪怕心里是鄙夷极了的,但魏馥面上还是得装一装的。她点了点头,刚想应了宁韵方才的话,却听宁韵又笑吟吟地添了一句。 “或者,魏六小姐是对我夫君的笔墨感兴趣?” 魏馥没想到宁韵这么直接问出口,险些自己咬了舌头。方才要说的话,也瞬间被噎到了嗓子眼儿里去。哪怕她再任性再大胆,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也不敢承认对一个男子的笔墨感兴趣,更何况,这名男子还是眼前这人的夫君呢! 魏馥强按捺住心头的不快,声音有些许冷,带足了讽刺:“哪有!我只对史家二奶奶的笔墨感兴趣的很,我就是想知道,二奶奶今天是准备了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要给大家赏鉴呢?” 宁韵放佛没有听到魏馥语气里的讽刺,抿着嘴就笑了:“那我今天可是要让妹妹失望了……” 魏馥放佛料定她要这么说一般,本来应该很高兴很得意才对,可是看到宁韵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魏馥反而更不高兴了。就像是一个用足力气的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一般的难受。从小到大,她还没这么吃过憋呢,怎么忍得下?她是打定主意要让宁韵出丑的。她一个人难为不了她,那就多拉几个人一起,看她还能这般淡定?才怪! “二奶奶太谦虚了,我才不信呢”,魏馥眼睛快,转了转,很快就抓住了站在不远处的同伙儿——白小婉,招呼起来:“白姐姐,你来你来,来这里。” 白小婉刚勉强完成了自己的作品,交给了丫鬟以后,就和其他几个女眷站在一处说话,听到魏馥唤她,少不得和众人一起回头,往这处看过来。 魏馥一双圆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跟着提高了音调,脆声道:“姐姐们,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史二奶奶的笔墨,如何?二奶奶交的最早,又这般胸有成竹,想必笔下出来的东西,必定是不错的。” 白小婉自然知道魏馥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少不得要顺着她的意思,拉着身边的几个女眷跟着响应:“对啊,就趁现在还没拿到前面去,让我们先一饱眼福吧!” 方才,由于宁韵交的早,大家看在眼里,有的是好奇,更多的是心生嫉妒,此刻,白小婉一招呼,周围的人全围了过来,浑水摸鱼的跟着白小婉一起起哄。 “是啊,给我们瞧瞧吧。” “这可是史国公家的二奶奶呢!”…… 在这种声势下,魏馥看向宁韵的眼光里,充满了挑衅和鄙夷。 宁韵站在人群当中,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淡淡的笑,不惊不慌的样子,让那些存了坏心思想正在咄咄逼人的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女眷们所处的这个园子,正是在魏家花园子的西南角,而此时,在花园子的中央离这里有一道墙的地方,男眷们已经相互寒暄完,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饮茶了。花园子中央的一处,山水环绕,是整个魏公府地势最高的地方。那里有一处亭子,凭借着地势,是赏花观景的绝佳地段。 此刻,史令沣和几个好友,包括魏澜,便坐在此处饮茶观景。 他们的目光,此刻都聚集在一处,便是宁韵所在的地方。虽然他们隔得远,听不真切,但从女眷们的表情和气势上,还是能多少猜出来一些。 史令沣原本很不高兴,紧皱着眉头的,可当他看到宁韵那样泰然自若的站在人群当中,他又不气了。最后看宁韵笑着说了几句话,那群人便个个面带尴尬的散开了,他反倒还高兴了起来,最后略微勾了嘴角。 “欸,你怎么不去帮帮你的媳妇去?我那妹妹发起疯来,可是厉害着呢,连我都怕的很。”魏澜拿胳膊肘在一旁起哄。 史令沣看也不看他,冷哼了三个字:“用不着。”他的媳妇,自然是与别家不同的。虽然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但不用深想,也知道:她定然不会让那些个俗妇占了便宜的。她的能耐性子,他还是清楚的。况且,帮她出气也不是这个时候,一个魏馥,一个白小婉,将来可有她们好受的!别的不说,这白小婉可是真够蠢的了,她那个侯爷兄长的邀请函,到现在还在自己案头摆着呢。她的兄长这些日子见了自己,尚且要笑脸相对,她这个妹妹倒好,竟然跑出来大张旗鼓地欺负自己媳妇。还真是蠢笨。 史令沣这头想着,却不知对面几个好友,都已经交换好几轮眼神了。 史令沣方才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语气也平淡无奇,但是任谁都听的出来,他这平淡的语气里,带了自豪,又带了宠溺。其他几个围坐的人,对坐无言,却是各自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他们现在,都不得不对下面那个以一敌众的史二奶奶刮目相看了,对她表现出来的那份自信,则更是充满了好奇。 坐魏澜一旁的另一个,也见缝插针的说开来:“史兄这位夫人,当真是别具一格。不说她怎么应付那些为难她的女妇们的,便是她方才片刻就落成的笔墨,我们也好奇起来了。史兄可知道,她作的是什么好东西?” 史令沣听到此处,反倒笑了,笑得甚是开怀,不答反问道:“我们在此作饮,着实单调了些。不如我们擂个赌,小玩怡情如何?” 众人也都觉得这样闷坐,干等着自家女眷笔墨的这段时间很是无聊,于是纷纷相应称好。这赌局自然就是围绕他们好奇的史二奶奶落笔即成的东西上了。 “我猜是画。一笔也成,三笔不少。画作,总是意境为胜么!下笔少些也不足为奇。” 一人说完,立刻有人跟着附和响应。 一边魏澜听到“赌”字,浑身上下都来了劲头儿,立刻一拍桌子:“我赌一坛百年的自酿好酒,这二奶奶一会送过来的,一定是字。所以,待会儿二爷定是要在二奶奶的字上作画!”史家二爷的画,在圈子里是出名的。这史二奶奶要想扳回面子,定然是指望自己的夫君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想想也知道。 此刻,这魏澜只顾着“下赌”,早把亲妹子交代给他的事儿忘光了。他妹子魏馥早托丫鬟给送过信儿来,说待会要怎么怎么兄妹配合,一起让史家二奶奶颜面扫地的。他一向最疼这个妹妹,自然是无所不应的了。而且,他也一直觉得,天底下除了他妹子,再没人能配得上眼前这位二爷的了。他本身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最是不喜欢循规蹈矩,所以,也不管她妹子的想法有多逾矩,他当即就表示,妹子这个忙,他帮定了! 具体要怎么帮,他一直还是挺上心在思考的,只是没想到,他还是被二爷给饶了进去。 说话之间,女眷们留了笔墨的宣纸,便被小厮们三三两两的送了过来。 待到史令沣接过来的时候,周围的人几乎是起着哄吆喝起来,纷纷探头过来一看究竟。 这个时候,魏澜还不忘他下来赌资的事儿呢,当即拦着史令沣的手,咋咋呼呼道:“慢着。你先别急着打开,你这当事人,把我们的赌性给撩拨起来了,自己倒好,想要站在一旁,要当身外人么不成不成。你快说,你赌什么?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能耐把自己媳妇的东西猜出来!” 这些个人围坐一处的人,都是酒过半酣的时候,借着酒劲儿,也都跟着魏澜起哄,非要史令沣下注不可。 史令沣倒也不怕,抿了一口茶,半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 “我赌,这纸上……什么也没有。” 第91章 表白 等到底下人把宁韵的那副字画拿上来的时候,史令沣周围的几位“酒友”都把脑袋探了过来。等史令沣把卷轴打开,众人都是一惊。 还真是什么也没有啊,空白宣纸一张!他们可是下了赌资的呀!这下好了,全让史二爷一个人赚走了! 史令沣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是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却全是闪亮亮的笑意和宠溺。待卷轴展到最后,从里面掉出来一张小纸条。 众人又把脑袋凑了过来,有的甚至已经代史令沣念了出来。 “魏家的墨着实不同些,画出来怕都是酸的呢!妾不喜欢。二爷此刻想必酒过正酣,正意兴阑珊,不如替妾身代为落笔吧!” 史令沣抿着嘴笑了,小心把字条收起叠好,放在了袖襟里。 “我家的墨是上好的,又怎么会酸”魏澜是个粗性子的,正不明所以,看的一头雾水。 倒是旁边有个颇解风情的,又联想起方才看到众女为难史二夫人的一幕,加之对史令沣和魏家孙女儿的风言有所耳闻,当即就猜到了个大概。碰一碰魏澜的胳膊,调侃道:“你家的妹子是故意的吧,让人家史二夫人猜了个正着。人家也是给你们面子,不屑于和一个未出闺阁的小丫头争风吃醋呢!” 这话说的虽是玩笑,但是“未出阁的丫头”“争风吃醋”这几个词儿说出来,倒也真是诛心。魏澜本就知道妹妹的那点小心思,自己还险些参与进来,此刻当场被好友点破,少不得闹了个大红脸。 那人又朝史令沣调侃去了,史令沣也不生气,脸上如沐春风,自嘲道:“罢了罢了,你们自饮酒去,我得替我夫人收拾‘摊子’呢,若不交出个让她满意的东西来,我可今个儿,可进不得门了。” 史令沣鲜少在人群中这般玩笑,此刻心情大好,倒露出些以前没有的性情来,身边友人都觉得难得,少不得又连番调侃起来。 这个时候,魏澜心虚不已,一向是话题头子的他,这会子却不敢插嘴帮腔了。他知道,史令沣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说破,是看在二人的情份上,给自己面子。当即,魏澜就黑着脸,把下人喊了过来,耳语了一番,让下人下去传话去了。 魏澜自然是让人给他妹子魏馥传话的。传的话还有些重,类似“知廉耻,知检点,守好闺誉之类的”顺便警告妹妹,此事到此为止,万不可以再做任何丢你自己脸,丢魏家脸的事情。 虽然魏澜平日里行经不甚靠谱,但是作为一个哥哥,他还是有分寸的。先前他之所以没有反对妹妹的做法,反而有帮忙的意思,完全是因为他错估了史令沣和他的那位夫人。他原以为,史令沣娶白家那位姑娘,完全是被后妈坑了。这位史二奶奶不通文墨,无才无德的,完全配不上自己这位好友。他们早晚有一天是要“分道扬镳”的。尤其是现在,史令沣官职正稳步进阶,而那可恨的后妈也不在了,这不是好时候么?他一直觉得,史令沣应该配一位更好的夫人。自己的妹子,虽然被惯坏了,但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不说别的,光这魏家的背景,也能让史令沣受益良多。 可是现在……魏澜又撇了一眼正埋头完成“夫人交代的任务”的史令沣,心道:看来还是自己错了,人家夫妻俩好的不行不行的,自己这个单身狗还操个屁心啊! 想了想,他有把传话的下人喊回来,添了一句,大体意思是:别动那些歪心思了,人家两口子好着呢!妾有情郎有意,还搞吃醋的戏码呢!原本以为的这个“郎无意”的对象不是人家,是你自己! 魏馥接到信儿的时候,正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要让那位交了空白卷儿的史二奶奶接下来当众出丑呢。她也在幸灾乐祸的猜想她的史哥哥会是怎么个恼羞成怒的反应。她想来想去,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个结果。 听了哥哥差人递来的话,魏馥整个人都愣住了:怎么会呢!史哥哥看到白卷儿,反而没有生气?还要替她圆场!怎么可能?!哥哥还说,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很好,正是恩爱的时候?!让自己自知自重! 这绝不可能的! 一向自傲的魏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一直以来,在她成长的历史中,不论是长辈们,还是同龄的小伙伴们,都是把自己宠在手心里疼的,只有她不喜欢不待见别人的时候,就没有别人不喜欢自己的情况出现。可眼下,一向疼自己的哥哥教训了自己不说,自己一直喜欢的“心上人”还喜欢上一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人,这怎么可能?! 在这种时候,魏馥很不理智的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想办法自己证明,哥哥说错了! 怎么证明呢?自然是要把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了,向当事人询问个究竟了。 在这个少女怀春的年纪,魏馥选择的办法,与其说是少女式的浪漫,不如说是愚蠢和幼稚。她提笔做了一副颇有意义的画,然后又附了一张纸条,上面提了几句酸词酸语,然后署了自己的闺名,这闺名只有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史令沣和哥哥常年相处,自然也是知道的。她话里的意思是,你夫人不会作画,我会!你不如用我的这幅画,提上寿词作为寿礼吧。酸词里,还朦朦胧胧表达了些许倾慕之情,史令沣那等人物,自然一看就懂。 这封表白的“情书”很快便被人送去了史令沣那里。 这之后,魏馥就开始红着脸,一个人独坐着,心神不宁。在她的内心里,除了春心萌动的感觉外,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倔气:她就是不服,凭什么会输给一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女人呢!有了这种想法以后,她自然而然的就“屏蔽”了所有的坏结果。比如,这样做,被人知道怎么办?还有,哪怕最后就算是证明自己是对的,她还能嫁到史家给史令沣当妾?等等这些,已经完全不在魏馥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魏馥等了一会,一直不见动静,便才开始有些发慌了。她把前去递东西的丫头叫到角落,问:“东西送到了吗?” 贴身丫鬟玉琢毕恭毕敬:“送到了,按小姐的吩咐,特意找了个眼生的粗使丫头送的。奴婢在远处盯着,亲眼看到东西交道史二爷手上的。” 魏馥更急躁了:“那怎么没反应呢!史哥哥他什么反应,什么别的也没说?” 丫鬟玉琢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奴婢远远看着,史二爷打开看了,看完便放到一旁,再……再无别的反应了。”玉琢顿了顿,有些吞吞吐吐的道:“小……姐,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好……”自家小姐和有妇之夫私相授受,这岂止是“不大好”啊!这简直是…… 玉琢是懂规矩的,奈何屈从于自己小姐的“厉害”,不敢阻拦而已。 魏馥越发倔了起来,哪里肯听劝。当即又在玉琢耳边耳语了一番。 玉琢睁大眼睛:“小姐,这……” 魏馥把眼睛一瞪,呵斥道:“哪来那么多废话,还不快去!” 史令沣落下最后一笔,收起笔墨正拿起画来端详,就听身后快步有人靠近。一个在院内伺候跑腿儿的小厮快步走到史令沣跟前,低声道:“禀史二爷,史二奶奶身边的丫鬟彩月在外头递了话,说是史二奶奶有急事,想要和史二爷当面说,劳烦史二爷过去府里院子东边的凉亭一趟。” 史令沣淡淡瞟了来人一眼,站起身来,朝宁韵原来坐的地方看了一眼,果然,宁韵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又环顾了四周,也不见人影。 史令沣面无表情道:“知道了。” 那小厮也不走,恭恭敬敬又道:“那凉亭子地处有些偏僻,二爷恐不认得地方,小的可以带路。” 史令沣眉头挑了挑,低下头饮茶,声音从茶杯里飘出来:“你且先退下吧,去凉亭那里递个话儿,就说我处理了手头一些东西,片刻就过去。” 那小厮躬身告退。 地处魏府东边的凉亭,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亭子一共三个,二小一大,相隔很近,中间由抄手回廊短短的连着,周围被高高低低的假山和绿树环绕,外面看不到里头,每个亭子四周,还挂着朦朦胧胧的薄纱,倒是个适合约会的好地方。 魏馥到这里的时候,亭子里的人已经到了。隔着层层薄纱,里面的情形看不真切,但是魏馥可以感觉到,里面坐着的那人正低头饮茶。 魏馥心中小鹿乱撞,她本来是想将人先骗过来,然后当面问清楚的。可谁知,人就在眼前了,她却怯了。魏馥微微叹了口气,心道: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怯的滋味儿吧。 亭子内的人像是感觉到魏馥的到来,却依旧是不出声,也不动作。魏馥以为他生气了,顿时急道:“沣哥哥,你别怪我。我给你的纸条,你也不回,没办法,我就只能……只能出此下策,引你过来说话。” 里头的人不回话。魏馥有些发慌,又道:“我不这样,我……我都不知道,沣哥哥你是否肯见过。你……”魏馥顿了顿,话语里顿时生出无限委屈来:“沣哥哥,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是因为她,对不对!” 魏馥想到之前哥哥说的,说他们夫妻二人情投意合,心中便堵的难受,脱口便道:“沣哥哥,我知道,你是守礼的。你既已娶妻,我还未嫁,我们二人自然不能说见便见了。你躲着我,自然是有道理的。我今天骗你来,自然也是不对,只是,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魏馥一副委屈又难过的样子,像是一下子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着嘴唇,悲然欲泣道:“哥哥说你心里没我,我不信!我今日便是要问问问你。若……若哥哥说错了,那我……便是为妾,也是甘愿的!若哥哥说的是真的……” 魏馥根本没作好最坏的打算,所以说到此处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如果史令沣心里没自己,那她又当如何呢?她竟然自负到从来没考虑过这一点。 不管她考没考虑,也已经没机会了。正待她再开口的时候,不远处的偏亭内传出一声苍老的历声呵斥:“孽障!给我跪下!” 魏馥一愣,心道不好!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掀开那层层的半透明白纱,这一看,便登时愣在原地。 里面的人转身回头,露出一个明目皓齿、如诗如画的面容来。 “怎么会是你!”魏馥声音颤抖。 宁韵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靠近魏馥。 “让魏小姐失望了。” 第92章 败漏 看到宁韵的时候,魏馥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这还不够呢,一旁相邻的亭子里,白色围幔被掀了起来,里面还坐着其他人! 待看到里面的情形,魏馥双腿一软,登时就跪到了地上。 “祖……祖母,母亲……”魏馥跪在那儿,低着头,很艰难的挤出了几个称谓。亭子里坐着的,有魏家老夫人和魏家二房少奶奶,也就是魏馥的母亲。除了这两个,再无其他人了,便是丫鬟,也没留下一个。这种事情,传出去总是不好的。显然,这个情形早被预料,所以提前“清场”了。 魏老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手里的拐杖用力砸着地面,另外一只颤抖着手,则指着魏馥怒喝:“你个孽障!中了邪不成,满嘴的胡言乱语,你还知不知廉耻,要不要活了……”魏老夫人被气的够呛,喘着粗气,继续道:“你是要气死我这把老骨头哟!” 魏老夫人显然气极了,先是把手里的茶杯连水带杯子,一起扔到了魏馥跟前,看茶水溅了魏馥一身一脸,却还不解气。索性拿起拐杖,走前一部,抡起来就打在魏馥背上。 魏馥自觉有愧,也不敢求饶,就这样硬生生的受了。只是,先前一直隐忍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大把大把落了下来。 一旁魏二奶奶,也是气极。她平时对魏馥反倒严格些,不像魏老夫人那样宠溺。所以此刻也不表现出心疼,一边扶着魏老夫人坐下给她顺气,一边对魏馥怒道:“你这个孽障!枉老夫人平日这般疼你,你便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混账事儿来!你把自己置于何地?哪怕你自己不要脸了,不想活了,你的姐妹们呢?你置她们与何地?!这事儿若传了出去,整个魏家都要跟着你丢脸!你可想过这些!” 魏二奶奶是个明白的,这些话一出,魏馥顿时大骇,她一向敬怕母亲,此时也从少女失恋的状态中清醒了几分,心中也缓过劲儿来了:是啊,她只顾自己冲动,只顾自己的心思,怎么从没想过这些呢! 魏馥哽咽着,连连给祖母和母亲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哭道:“馥儿知错了。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魏老夫人连连叹气,只叹宠出一个害家害姐妹的孽障出来。魏二奶奶也不心软,一时没有丫鬟在身边,也不能喊人拿家法,就只扶了袖子,亲自伸出手来,一巴掌一巴掌打在魏馥背上。 打在女儿身上,疼在自己手心不说,更是疼在心里,可她心里更多的是气。以往,她教训女儿,魏老夫人总是拦着,这次好了,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自己可得好好教训这个不孝女才是! 魏老夫人这次也顾不得心疼了,自然也不再拦着了。她一向最疼爱魏馥这个孙女儿的,今天亲耳看到宝贝孙女儿设计约会有妇之夫,还听到她甘愿委身为妾的话,气的五脏六腑都被揪起来了,现在只恨不得把这个宝贝孙女儿拎回内宅去家法伺候才解气! 今日,她本来正同几位别家老夫人在园子里饮茶赏花,心情正好着呢,冷不防就得了这个悄声递来的消息。她顿时寒了脸。 起初,魏老夫人还以为是有人设了计要故意陷害自己的乖孙女儿。这般想着,她也不敢轻视,丫鬟也都打发了,就只带了二房少奶奶一同来了,悄声隐在幔纱后面。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的宝贝乖孙女儿,竟然……她明明和史家二公子没见几次才对,怎么就能对他痴迷成这般?! 其实魏老夫人哪里知道,自打魏馥几年前听说自己要和史家二少爷史令沣说亲以后,她的那些少女的小心思就开始萌动了,幼时,因着哥哥的缘故,她本就和史令沣有过几面之缘,那时候她就喜欢这位沣哥哥。再后来,虽然男女大防,不能时常见面,但是每每在哥哥面前,她都会旁敲侧击打听史令沣的消息。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嫁作为沣哥哥的夫人的,哪成想,半路杀出一个白小初来! 魏馥从小到大,万事顺遂惯了,哪受得了这样的变化!也许是因为心中的不甘,也许是因为对史令沣的心意,总之,她选择了一条最冒险最不成体统的路。 好在今天在场的只有魏馥的祖母和母亲,这二人对魏馥极亲近的,对她一直是极好的,今天的这件丑事儿,自然会替她隐瞒下去。 这万一被其他人知道,传了出去,那魏馥的名声可就…… 魏老夫人一想到这里就吓出一身汗来。到时候,不仅仅是魏馥自己,便是魏家也……魏老夫人不禁多看了淡然坐在一旁的宁韵一眼。 被人设计约会自己的夫君,还企图让自己当众出丑。这要换了其他人,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哪里会管魏馥的死活?既然已经抓住了把柄,还不当众还击?可是这个白小初,不仅一副云淡风轻没有生气的模样,反而处处替自己孙女儿考虑。当时递来的消息,还特意嘱咐自己,记得散了丫鬟。若不是她的叮嘱,自己一时心急,还真不一定能顾虑周全。 说起来,她一直很看好史令沣,认为他和自己孙女儿是般配的。后来,这段婚事有变,她自己心里也是别扭的,中间的变故实属无奈,也是内有隐情,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虽然面上不显,但可她心里也是着实为史令沣惋惜的。 魏老夫人认为:无论是从秉性教养上来说,还是家境背景对史令沣的帮助上的考量,白小初,都不是史令沣的良配。 可是现在,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孙女儿,再看眼前这位白小初,现在的史家二少奶奶,魏老夫人自觉惭愧! 自己的孙女儿,真是被比下去了。 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世家,竟然教出这样一个没脸的孙女儿来,倒被这个据传最是没礼没规矩的白家教出来的闺女比下去了。自己真该好好反思了! 眼下这种时候,魏老夫人怎么教训孙女儿,这都应该是后话了。自己怎么跟人家史二奶奶解释,才是真的。 魏老夫人叹了口气,转向宁韵道:“唉,这孩子,打小被我惯坏了,今天……做出这等难堪之事,实在是……” 宁韵淡淡笑了,笑意虽浅,但也是真情实意:“魏老夫人也不必介怀。不过是个孩子,就像一棵树苗儿,长歪了,扶正便是。怕就是一直闷不做声的瞒着,等到发现的时候,却已经晚了,那才是后悔莫及的事儿呢。我今日冒昧把您二位请过来,也是这个意思。” 魏老夫人一听便明白了宁韵的意思,再看她那一双清明无双的明眸,里面不带一丝嘲讽讥笑之意,那清明之色,放佛看透一切,又放佛对眼前一切浑然无谓。不说别的,光是这双眼睛,也让阅人无数的魏老夫人心中暗暗称赞。 魏老夫人放下心来,狠狠瞪视一眼自己的孙女儿,心中沉沉叹了一口气,一把拉过宁韵的手,放到自己手上,到有一副诉说衷肠的意思。 第93章 噩梦 魏老夫人放下心来,狠狠瞪视一眼自己的孙女儿,心中沉沉叹了一口气,一把拉过宁韵的手,放到自己手上,到有一副诉说衷肠的意思。 “哎,我这孙女儿,我打小看着长大的,她的秉性是好的。只是这些年,让我宠怀了……我如今人老耳笨的,整日歪在塌上,无聊的很,就希望有个乖巧孩子能承欢膝下,孙儿们读书习武自要建功立业的,只剩这孙女儿还能日日见着。偏这孙辈儿的女儿里面,出嫁的多,年幼乖巧的少,也就这个孽障合我的心意。每每她父亲母亲管教她,我倒舍不得,这孽障一在我跟前娇嗔一句,我便心疼肉疼地出来拦着。” 魏老夫人叹一口气,转过去看魏馥的母亲:“馥儿如今歪成这个样子,怪我老婆子。我还嫌你平日拘她拘的紧,倒是错怪你了。” 魏二夫人眉目清明,一看便是个明白人。听婆婆这样说,立马靠过来扶住魏老夫人,柔声道:“母亲哪里话,折杀媳妇了。母亲疼这个孽障,是她的福分。倒是媳妇我管教无方,气着母亲了。” 魏老夫人又叹一口气。可以看得出来,魏馥这次,可真是把这位老人气着了。 按理说,她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什么世面教养没见过,怎么偏偏在孙女儿教养上犯糊涂呢!魏家在她手底下□□出来的儿女,不论嫡庶,都是好样子的,在满京都都有盛名。可到了孙儿辈,怎么就宠溺出魏馥这样的来?大抵是像她说的那样,年纪大了,别的都不想顾及,就想有个承欢膝下的孩儿。含饴弄孙,这对他们来说,这才是天伦之乐 宁韵联想到自家那二老,心中不禁一阵恍惚。 直到回到史家,宁韵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一进房间,便懒懒的歪在榻上,拿过一本书来,翻了几页,显然看不进去。便只得作罢,索性闭起眼睛想小憩一会儿,可是越是闭上眼,心里越发有些烦闷。 彩月看着主子翻来覆去,以为她是因为宴会上的事情烦心,虽然不知道后头发生了什么。但魏馥前头又是递纸条,又是授画的,她可是听史二爷身边人听说了的。再然后,主子好端端坐着,却被白家小姐白小婉撒了酒身上,彩月便起了疑心。主子被人带了去换衣服,却偏偏让自己在这等着,不让自己跟着,这显然是有故事的。虽然不清楚中间的曲折,但是不用细想,也定是那魏家小姐搞得幺蛾子!也不知道自家夫人受没受气。 彩月也不敢多问,索性便拿来扇子在旁扇了几下,一边道:“屋子里有些闷,主子不若去花园子里头的凉亭坐坐?我听下头说,这几日咱们园子里的花也都开了,不比魏府的那些名花绿草差呢!” 宁韵看了眼彩月,嘴角浅笑了一下,心道,这丫头还当自己怎么吃醋生气了不成?也罢,不如出去转转,清清脑子也好。今天倒是巧,偏偏就和”凉亭”结上仇了。 宁韵也不闲逛,只让人搭了个竹床,摆上一桌茶水点心,然后斜靠在上头,半眯着眼睛,听着外面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解闷。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宁韵自己觉着都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忽地一阵风吹来,绵延带来一股子熟悉的清香之气。 宁韵觉得发懒,也不睁眼,只是继续让自己的睡意深了下去。 模糊中,宁韵放佛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史令沣站在一起,二人手牵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玲珑剔透,百般可爱,和自己亲密无间。可是下一刻,画风却陡然一转,宁韵周遭弥漫一阵雾气,透着冷风,她如迷途人一般乱转,然后她看到前方一阵影影绰绰,越来越清楚,竟是一家三口,那男子是史令沣,他手牵着一个背对自己的女子,另一头,那剔透可爱的宝宝一口一个母亲的喊着。宁韵刚想要应声,那女子却突然回头。 待看到那张脸,宁韵惊出一身冷汗。那可不就是自己?不,不对,那不是自己,那是白小初!那一瞬,宁韵浑身发冷,脑子中不断回荡着一句话:她到底是宁韵,还是白小初?! “小初?” 一声温柔的呢喃,在耳边响起。 宁韵打了个冷战,猛地坐了起来。 入眼便是那张脸,清俊的一张脸上,此刻正满是焦急? “怎么了?梦魇了?”他语气里都是心疼,说抬手揽过宁韵的肩膀,把她和她身上不知何时添的一件外衣,一起揽进怀里。 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那真实的温度,宁韵才从惊吓中慢慢清醒过来了:原来只是做了个梦啊。 宁韵低低叹了口气。虽然几不可闻,但是史令沣还是感受到了,他拧了眉头,张了张口,却也没有出声。不是他不想问,而是他有太多想问的,可他在等,在等眼前这个让他捉摸不透的重要的人,自己张口告诉他。 宁韵很快从不安的情绪里恢复过来,看到身上披着的史令沣的外衣,便道:“何时回来的?怎么衣服也不换,就过来了?” 史令沣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她的眼睛,看得宁韵有些莫名其妙。 过了好一会,宁韵才反应过来,”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我当时怎么了呢。难道是某人心虚了,怕进不了家门,所以酒也没吃完,就这么急匆匆的赶回来了?” 史令沣见她还能笑出声,心里石头便放下一半了。还真让宁韵说准了,他辞了魏六和几位好友的邀约,一刻不耽误,直接纵马回来,衣服未换,直奔院子。待看到内室空无一人,他便更急了,转了好一会儿,才在这里找到她。 他这般的火急火燎,可她却跟没事儿人一般,这着实让他有些气闷。他到宁愿她跟自己置气,或者说是吃醋,这样起码证明,他在她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在洞察他人心思方面,这些年史令沣还是有些心得的。但是在宁韵面前,他以往所有的洞若观火,全无一用。 他敛了敛心神,好不容易才从面前她那张好看的脸上移开目光,撇开话题:“即便现在日头正好,你这样倚在这也不妥。这亭子周遭水气重,又是风口上,你身上也不披着点,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好?而且,现在日头早偏了,若不是我来的早,你梦靥了一身汗,让风一吹,准着凉不可。回头让彩月给你煮些姜汤暖暖身子。”说着,把宁韵身上披着的外衣扯了扯,瞥了一眼刚匆匆忙忙抱着披风过来的彩月。 彩月被这史令沣眼神一扫,顿时浑身打了个冷战,知道这是怪自己照顾主子不周。说实在的,这史令沣看着自己主子的眼神史百般温柔,百般迁就,但是换作他人,那眼神……实在是冷得可以,让人不自觉就害怕起来。要说,这位二爷看她们这几个夫人身边的人,还能说是好一些的,换了其他院子里的人,啧啧……光一个“冷”字可是形容不了的了。 彩月忙把披风给宁韵加上,一边低着头连连认错:“是奴婢疏忽了。下次定不再犯。” 史令沣听她也算痛快利索的认了错,便点了点头,不在说话。 彩月跟在宁韵身边久了,倒也很是机灵。这次不不仅抱来宁韵的披风,还顺带带了史令沣的,只是方才被史令沣一个眼神,给斥责住了,不敢再有动作,低头站在那儿,就恨不得找个地方溜了才好。 宁韵看在眼里,起身把史令沣的披肩拿过来给他披上,问道:“何时来的?怎么早些不喊醒我?” 彩月好不容易找个话头,便忙道:“二爷在这坐了一个多时辰呢!” 然后,多嘴的结果就是,史令沣又一记更冷的眼神扫射过来。 彩月又是一个冷战。 “那个……奴婢去给夫人熬姜汤!”说完,匆匆忙忙低头溜了。 凉亭里,这才只剩下宁韵和史令沣两个。一时间,伴着春光,小小的空间内,无限静谧。 这个时候,史令沣觉得自己应该对魏府的事情说些什么,严格来说应该是解释点什么,可是,宁韵一副没事儿人的模样,倒让他不知怎么开口了。 在这个女人面前,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被动了?若是换做别人,史令沣怎么也不会让这种被动局面持续下去的,但是换成眼前这个女人,他却甘之如饴。 “今日,让你受委屈了。”想了半天,史令沣却只说出了这句话。 宁韵抿着嘴笑了,抬头看他:“委屈什么?二爷一没有瞒我,又没有遂了她的心思,我委屈什么?倒是二爷,又要顾忌魏家的面子,还要担心我,可是费心了。” 史令沣失笑道:“就知道你要埋汰我。我倒是懂了,不该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该直截了当谢谢夫人才是!谢夫人,又替夫君我顾全了魏家的面子,又替我解决了一个难题,有妇如此,实乃我史令沣三生之幸啊!” 宁韵被他的语气逗得笑出声来,连连摆手道:“可别,别给我戴这样的高帽。下次再蹦出个哪家小姐的,我可不管这些了。横竖我也不是什么好名声的,便是直接闹出来,我也不嫌难看。” 史令沣却板起脸:“哪个敢说你三长五短的,我倒要拧了他的脖子!”顿了顿,他想起什么,又道:“你那个妹妹,我看也该吃些教训了!” “你……”宁韵还要说什么,被史令沣打断了:“夫人别管了,我心中有数。我自不会亲自教训她一个女流,但家兄总该管教管教自家妹子的。” 宁韵心中了然,自然再不多话。她可不做被打碎了牙齿还要顾全大局往肚子里吞的圣母,现在既然有人替自己出头,她当然不会拦着。她还等着看戏呢! 两人这般又依偎了一会儿,丫鬟差人来报,说老祖宗请他们过去一同进膳。 两人对视一眼,心道:今天这一茬,倒把老夫人那里给忘了! 第94章 孩子 “来来来,坐我这里。”一进门,老夫人就招呼宁韵坐在她旁边。 老夫人早都准备好了,屋内只留了贴身伺候的嬷嬷,直接拉过宁韵的手,开门见山:“今日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委屈你了,好孩子。” “老祖宗言重了,哪就委屈了?今日赏了花,饮了酒,孙媳正觉得心情好着呢,一会晚膳,可以吃上一大碗!” 史老夫人和身后的嬷嬷,都被宁韵这一番话给逗笑了。 “好好好”史老夫人连说三声好,拉着宁韵的手舍不得松开,满脸的笑容:“下次,若还遇到这样的事儿,只管让我知道,我定然替你出头。”转而把话锋一转,朝着底下的史令沣去了:“还有你!那魏六整天缠着你,他妹妹有这个心思,你会不知道?怎的不早说清楚?那魏家与我纵是再有交情,这种事情,又怎么能含糊的了?!” 史令沣也不多说,只恭恭敬敬称:“是。” 史老夫人又叹口气:“哎,魏老妇聪明一世,能耐一世,怎么如今这般糊涂,教出这样的孙女儿来了!待下次见面,我可得找她好好说道说道。” 宁韵赶忙道:“老祖宗,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冲动下做了错事罢了,哪就值得这般兴师动众呢!我瞅着她那模样,不过是一时有个结解不开,说通了便也好了。那日的样子,像是已经知错了。只要发觉的早,纵使长歪了,也总会扶直的,您说,是不是?” 顿了顿,宁韵又道:“况且,也不怪魏老夫人,她本是含饴弄孙的年纪,遇到这么个乖巧孙女儿,总是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不免有疏忽遗漏的地方。”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连说“是,是这个理”,她看着宁韵的表情,越发慈眉善目起来。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 正说着,嬷嬷们领着大丫鬟鱼贯而入,进来摆膳,宁韵扶着老夫人起身,老夫人却就势倾着身子靠过来,贴着宁韵的耳朵,道:“沣儿,我自幼看着长大的,性子纵然是有些清冷的,但对我这个祖母还是百般听从的。若是他待你不好,或是冷着你了,你只管来我这里于我知道,祖母定然替你出气!他在外面纵使再忙,家里也还是要顾忌的,若是他再以军务忙当借口搪塞,你也只管来告诉我,我来教训他!” 宁韵迈开的步子一滞,险些一口气噎住咳嗽了出来。方才还说到魏老夫人是含饴弄孙的年纪,眼前这位,可不也是的么?老夫人这话的意思,她可是听出来了……这么长时间没动静,巴不成是一直以为史令沣冷着自己吧…… 老夫人哪里知道,这史二爷对其他人清冷疏离,可对自己可是“热乎”的很呢!纵使军务在身,也嫌少有也不归府的情况,便是他忙到半夜,宁韵一人睡下的时候,第二日早晨起来,她却总能在枕榻旁发现他,然后同榻而醒。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悄然跑进来的! 这个情况,宁韵自然不好实话实说。只得装出一副听懂了又害羞的模样,低着头说了声:“是”。然后抬头看底下站着的那位,他也正好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看了过来,和他这目光一对,反倒真把宁韵给臊的不轻,险些老脸一红。她赶忙低下头,怕史令沣看到,回头取笑自己。 看到宁韵这幅样子,史令沣不禁心情大好,晚膳也多吃了一碗。 饭毕,宁韵和史令沣又陪史老夫人聊了会儿家常,便起身告退,不料,史老夫人却张口把史令沣留下了,想必有话要说。 宁韵离开前,史令沣特意叮嘱:“你且先回,我陪老祖宗再说会话。夜里天凉,让彩月给你添件衣服再走,还有,回去别忘了多饮些热姜汤驱寒。” 老夫人看着夫妻二人,笑意盈盈的,显然很是满意的样子,倒是宁韵一张老脸又红了个底透。她狠狠嗔了史令沣一眼,又低着头装一副娇滴滴媳妇的模样和老祖宗道了别,这才走了。 本以为史老夫人有话同史令沣说,想必会耽搁些时间。不想宁韵前脚回来,才收拾了沐浴更衣出来,史令沣后脚也已经回来了。 他褪了外衣,便走过来把宁韵揽入怀里,二人一起靠在榻上说话。 宁韵嗔他一眼,问他:“母亲她老人家,是不是盼着抱孙子呢?” 宁韵直看着史令沣,虽然这般问,却一点小女儿的娇嗔姿态也没有,反而目光程亮,言语中带着些莫名的情绪,让人看不懂,像是在问一个不允许你搪塞的问题。 史令缝看着有些痴,心道别人家的媳妇,问起这些来都是半娇半羞,怎么自家这个,反而像是质问自己?可她越是这样,他却反而越加喜欢。胸腔里浓浓得都是那些莫名的柔软入骨的情绪,就想一把把她楼过来,按在自己怀里。 “你明明知道,母亲喊我去,是责问我今日魏家的事儿。怎么却问我这个?”顿了顿,史令沣翘着嘴角道:“你临走嗔我,不是看破了我的伎俩么?” 史令沣所说的伎俩,是指临走前,他故意当着老祖宗的面温声细语祝福宁韵避寒的事儿,他那么做,表面上是因为担心老祖宗留他下来要“教训”他,所以故意做给老祖宗看好求饶的,实际上,那却是他的真心实意,只是他这小媳妇,知道不知道呢? “是也不是?”史令沣追问她。 宁韵眼神却直直的毫不不躲闪,依旧盯着他的双眸,反问他道:“你呢?是不是也想?”是不是也想早些抱上儿子? 史令沣噙着笑,不知道今天自己这媳妇是唱哪儿出戏,也不再追问她看破没看破自己所谓的“伎俩”,只顺着她的话,笑道:“怎么,怕了?怕我母亲急,还是怕我着急?” 宁韵笑了,转过头去翻了一页书,低头看下去:“不急便好,我倒还没想好呢!”她知道,史令沣也知道。 平日里,宁韵算着日子呢,她不想要,总有办法。史令沣那般心智,自然早察觉了,却也不点破,只是依着她。从未表现出任何异状,也不问她,对她依旧百般的好。 好在他不问,不然,宁韵的心思,该怎么说呢? 宁韵心中飘忽,无心再就着这个话题谈下去,就推了推史令沣,让他去内室换洗,史令沣一走,宁韵就坐到梳妆台前,从地下的格子里,拿出一个木制的首饰盒。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玉镯。 昏暗的烛光下,玉镯散发着一种幽亮的光芒,惹得人忍不住要把它戴起来细细端详。 这枚镯子,原来是属于宁韵的。后来,宁韵把它送给了白小初,而它现在躺在这个盒子里,到底是属于宁韵还是属于白小初呢?如果,真是这枚镯子导致的这一切,那以后呢? 一种飘无虚渺的无力感侵袭她全身百骸。她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她怕她所处的这一切,到最后依旧不是自己的。从一开始对周遭的冷静疏离,到现在逐渐融入其中,白小初这个身体,宁韵……不想还了。 如果她同史令沣生儿育女,那便是有了最直接的牵绊,万一哪日又要还回去,她怎么承受的了? “啪”的一声,宁韵有些烦躁的把首饰盒子阖上。 一双温暖的臂弯把她圈了起来,史令沣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这镯子倒是雅致好看,怎么从来没见你戴过?” 宁韵心中苦笑一声,倒也不瞒着什么,实话实说:“我哪里就有这么好的东西。是宁家……是云妃进宫前送我的。” 白小初已经进宫,侧封为云妃。听说一入宫,便深得皇上宠幸,把之前独占盛宠的瑶贵妃都比下去了。如今,外界更是盛传,说皇上有意封宁家女云妃为后。 这个时候,宁韵翻出来这个镯子看,很容易让人产生别的遐想,比方说,妹妹入宫,姐姐想要攀附? 宁韵却也不怕史令沣怎么想,所以直接告诉他镯子的来历。 史令沣只是简单“嗯”了一声,一弯身,打横把宁韵整个抱了起来,吓得宁韵险些尖叫出声。 “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小心让丫鬟看到笑话!” 史令沣一边抱着宁韵把她放到床上,一边贴着宁韵的耳根子温声道:“看到了才好呢!最好是传出去让老祖宗知道,省得她老人家以为我会冷落你!我怎么会冷落你?!” 宁韵撑起胳膊想要起身摆脱他靠过来的气势,才一起身,却被史令沣一记深吻压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史令沣呼吸加重停下来,轻轻的又一吻落在宁韵的耳畔,低声细语:“给我生个孩子吧!” 这是史令沣第一次对宁韵这样“恳求”,因为史令沣总觉得,宁韵像是一只随时都要飞走的鸟儿一样,会离开自己。他舍不得用笼子束缚她圈禁她的自由,他只能对她百般的好,希望让她离不开自己,可是,他仍觉得不安。也许有了孩子,有了牵绊,这会让他安心一些。女儿也好,儿子也罢,无关其他,他只想要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听到他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宁韵眼眶一热。 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深深埋在他的怀里,轻轻开口:“好。” 什么白小初,什么宁韵,就让她丢掉那些理智和冷静,任性一次吧! 第95章 白家的麻烦 威勇侯家的媳妇儿——白小婉,最近有些心烦。【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原因是,她娘家哥哥,自己的嫡亲血脉兄长——现如今的南安爵爷,已经来了三封家书了。 每一封家书都毫无例外,是邀自己回娘家叙旧。 面上说是叙旧,实际上,哪里这么简单。摆明了是要让自己替他办事呢!他哥哥有求于史家二爷,自己没办法,便把注意打到妹妹身上了。那个白小初,当初可是和自己水火不容的呢,现在倒自己要去求一个仇敌!哪那么容易呢! 再联想到魏家宴会上,自己和魏馥演的那初戏,白小婉悔不当初啊! 白小婉捏着这些书信,恨不得撕了了事。可是娘家这位世袭了父亲爵位的哥哥,可是自己如今的靠山,得罪不得。这些年,自己在威勇侯府里过的并不算如意,这婆家里里外外的规矩不说,自己的夫君又不是世子,虽然也是嫡子,但是既没有军功在身,又没有正儿八经的官位,要文没文,要武又不行,整日在家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夫君不争气,她这个小媳妇,自然也没少受白眼,处处受压制。好在自己还有个爵爷的娘家兄弟,不然,还不知道怎么被欺负呢! 所以,这位兄长,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如今手里捏着三封家书,再没借口推脱的了。索性怎么都躲不掉,兵来将挡吧!大不了厚着脸皮,往史家走一趟! 这么想着,白小婉耷拉着脸,换了身衣裳,知会了婆婆一声,自往娘家白府去了。 这南安爵爷白明忠“三请”家妹,才把人请过来,脸色自然不善。当即就开门见山:“我上次同你提的事情如何了?我让你同她好生交好,多走动走动,将来好替我说上话,现在如何了?我眼下这事儿,急需让那位姑爷行个方便呢!” 白小婉不敢看他的眼睛,嘟哝着嘴,慢慢道:“哪就那么容易呢!哥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想当初在娘家,我和她跟仇敌一般,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的。现在冷不丁,你让我去巴结她,我倒无所谓了,横竖是张脸皮,可人家可记恨着呢,哪就那么容易给我这个脸呢?” “哼!”白明忠冷哼一声,加重了口气,显然是很不高兴:“我瞧着不是她不愿,是你扭捏着没肯听我的话吧!这段时间,你可有去过史家一趟?上次魏家家宴,多好的机会,你可有找个由头和她和好?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呢!只要你肯低头,哪有不和好的道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哪就记恨这么久了。说到底,总归是血脉!” 说到魏家家宴,白小初一阵心虚,生怕哥哥知道些什么,赶忙道:“哥哥你还说我呢,便是你,又好到哪里去?她那娘亲,可还是你赶走的呢!如今要求他,你怎么不低个头试试,她可是不记恨以前的事儿,不怪你呢?” 说到这个,白明忠脸色也有些挂不住,低着头干咳几声。 既然说到这里了,白小婉脑子里一个激灵,险些跳起来。 “对了,早该想到了。”白小婉喜道:“哥哥你上次不是说,你给史家递过书信邀他们,却被他们因伤推辞了吗?” “正是。”那时候,史令沣刚好受了伤,倒是事实,他也不好说什么。 “下个月,是白小初娘亲的寿辰,到时候,你把那老妇接回来,以为她办寿的名义邀他们同来,他们作为女儿和女婿,岂有拒绝的道理?” 白明忠一拍大腿,激动的站了起来:“可不是么?我怎么把那老妇给忘了?这主意是好!如此一来,他们二人,定没有不来的道理,我这就差人着手去办!” 白小婉偷偷低叹一口气,心道:还好自己在魏家做的那些没败露,不然按哥哥的性子,可有自己受的!如今替他出个主意,总算不用逼着自己去求人了。真真是解决了一个心头大事儿!至于白小初娘亲那尊佛,请来容易,送出去难不难,那可跟自己全无关系了,左右自己已经嫁人了,便是请不出去,住在白府,也跟自己没关系了。 这样想着,白小婉喜滋滋的打道回府了! 十天以后,宁韵收到了一封请柬,来自白家的。 彩月看到了,撇了撇嘴:“哼,这时候想起夫人您了,三番五次来请,有什么用呢?” 宁韵拆开看了,笑了笑道:“你猜,这次请我和二爷去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无非是有事相求,我瞅着,夫人您推了一了百了,也省得见到他们那张嘴脸烦心。别说夫人您了,便是我,想到曾经在白家过得日子,都难忘呢!” 宁韵把信放到桌子上,道:“这次,可是推脱不得了。” 彩月带着诧异,往信上匆匆一瞥,顿时了然,怒道:“呸!好一个寿宴,真真是可恶!老夫人被他们冷落这么多年,这时候倒想起来了。这倒是个好借口,这样一来,夫人若不去,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宁韵不置可否,去不去,倒也没那么重要,左右理亏的不是自己。她好奇的是,史令沣到底做了什么? 上次白家来信,已经是数月之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史家邀约她和史令沣的目的,宁韵多少是知道些的。 那史明忠年初刚在京防大营里为自己的嫡二公子白言齐谋了个缺,一来,他想着这小儿子将来不能像嫡长子那样袭承自己的爵位,若是争气,好像他祖父白都督一般,在军营里挣份军工,混出个名堂也好;再者,他自己年轻时候本是个混吃混喝的,沾了父亲的白都督的光,这才有了如今的爵位,这爵位看着风光,内里却是个空架子,领着大周那么点儿俸禄银子,却并无实缺。没有实缺,便无实权,因为这个,他没少受人白眼和排挤,这让白明忠很不爽。 所以这次,他费足了老劲,才拖着父亲遗留的那么点人脉,给这二儿子白言齐塞进了京防大营里。可是这儿子不争气!没去几天,便在当值的时候逃出去喝花酒,被上峰带了个正着。这若真处置起来,可是了不得的大罪。 那时候史令沣刚立了功,连升两级,是京营里的新任参将,掌管一方兵营军务。他四处求告无门,当即想到了史令沣,奈何史令沣当时养伤在家,没法子,他便想求到了另一个与史令沣同职的参将姜宝军那里。这个姜宝军,可是个出肉不吐骨头的主儿,凡是求到他手底下的,他没有不应的,但是,帮忙没有白帮啊?给银子呗! 为了儿子,没办法,那白明忠给姜宝军送去了一大笔银子,那银子的数目,可算是剜了白家一大块肉去,疼得白明忠足有半个月吃不下饭。 好在那姜参将收钱办事,到底是把白言齐救了。后来,这姜参将大概是看上了白家这块肥肉,不仅把人救了,还给白明齐调到自己跟前小升了一职。这都是后话了。 宁韵现在想不明白的是,好好的,这白明齐有了姜参将做靠山,怎么又想起来巴结史令沣了?想到史令沣那日魏家回来后,说要为自己教训白小婉的事儿,宁韵心道:难道和这些有关? 夜里,宁韵等到华灯初上,才等到史令沣回来。 宁韵把信往他面前一摊,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二爷又做了什么手脚,把我那白家兄长急成这般,连我娘亲这尊山,都要请回来了!” 史令沣草草扫了一眼,抬头笑了:“还是夫人睿智,什么都瞒不过夫人的眼睛!” 宁韵嗔他一眼:“就知道是你!我都说了,那事儿便罢了,何苦为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鼠儿,弄出动静来?打了老鼠还脏了手呢!你如今刚上任,总是稳妥些好,我可不想因为这些,妨碍你的正事。” 史令沣听着宁韵的声音,就觉得舒心无比,走过来,揽着她道:“夫人放心,我心中自是有计较的。原也不是我的手脚,那姜参将一向不干净,白言齐又是个得了便宜便招摇耍大的主儿。如今凑在一处,可想而知?便是我不推他们一把,自然也有人帮忙。” 喝了口茶水,史令沣便把事情告诉了宁韵。原来是那姜参将贪了一笔军饷,上月才事发了,白明齐作为姜参将的手下,自然也牵连其中。这贪军饷的罪,可不比逃出去喝花酒了,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好在白明齐职位尚低,如今并不好定罪,正被关押待审呢。 这可不算小事儿呢!怪不得白明忠急成这般,竟也把主意打到白小初娘亲身上了。宁韵想到自己这位姨母,心里一时五味陈杂。自己成为白小初以后,曾几次去京郊看望她,可是姨母都避而不见。从彩月那里听说,白小初和自己娘亲一直关系不好,从白夫人被赶出白家到京郊礼佛以后,白小初竟是再未见过她这位娘亲呢!也不知道,这次白明忠能把如今这潜心礼佛的“白夫人”请回来吗? 看着宁韵蹙起的眉头,史令沣有些心疼,宽慰他道: “夫人且放宽心,你只管好生打扮了,什么也不必多说,三日后同我一起回白家赴宴便是了。放心,一切有我呢!” 第96章 赴宴 白家这日一大早,便是一阵鸡飞狗跳。 这白明忠娶的是自己姨母大王氏的女儿,史忠勇侯的嫡女,赵氏。 见其母,便能知其女。 这大王氏疼惜自己嫁进白家却早逝的妹妹,对白家娶的继室,也就是白小初的母亲,曾经是百般刁难,直到把她撵去了京郊才作罢。 有这样的母亲,女儿赵氏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个赵氏,仗着娘家撑腰,又受母亲挑唆编排,没少算计欺负自己那位名义上的”婆婆“。当初好不容易给她赶出去了,现在夫君又让她再把”婆婆”给请回来,哪那么容易!就算人请回来,那再如何送回去,赖着不走可怎么办?她这白家当家女主人的日子过得正自在呢,她可不想平白多个”婆婆”回来伺候着! 所以,那白明忠让她操办寿礼,并把人接回来的想法一跟她说,她便怒了! “把人接回来?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想也不要想,没门儿!” 白明忠在姜家面前,本就低人一头,当初自己这爵位,还是丈母娘给争取来的呢,他哪敢跟媳妇讲理,只能苦口婆心的规劝: “你便不想别的,也要为我们那苦命的儿子想想啊。这贪慕军饷,可是大罪,齐儿若受牵连,闹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现如今,好不容易求了个扣押待审,还指望那史令沣说句好话,把咱儿子放出来呢!” 赵氏哪里肯依,瞪着一双眼道:“你休要糊弄我!难道除了他史令沣,就没别的办法来救齐儿不成?!我一会就回娘家找我母亲去!” “哎哟,我的夫人哎!因齐儿的事儿,你娘家都跑多少回了,若是有门路,她老人家早就办了,还能拖到现在?!你就听我一次,这次先把人请回来,等齐儿救出来,你想怎么就怎么,可好?” 白明忠说的倒是事实,也说到了赵氏心里。这事儿,母亲若是能办,早就不用等到现在了。其实想想当中的关窍,就很明白了。那姜宝军一出事,这顶头上司,或者说是这件事的要紧的负责人,自然就是史令沣了。那史令沣不松口,其他人再怎么想干预,也是白搭。 赵氏恨的牙牙痒,咬牙切齿对白明忠道:“这事儿,都赖你!好好的,非要齐儿去什么军营历练,这不,闹出事儿来!那个白小初,当初我是怎么对她的,你不知道?现在倒要求到她夫君头上!这些倒也罢了,你还让我去请那个老妇,岂不是往我自己脸上吐唾沫呢!这样丢脸的事儿,你怎么不去!”说着,险些委屈的哭出来。 “我的好夫人啊!为了齐儿,便是刀山火海,也去得啊,况且,只是接她回来,一天,就一天而已,过了今天,齐儿的事儿解决了,我们立刻送那老妇回去,可好?” 赵氏咬着牙想了半天,到底是低不下这脸,扯着手绢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倒是想出别的办法来了,遂贴着白明忠的耳朵,低声说了一番。 白明忠模模糊糊道:“这样可行?若他们……” “怕什么,你不就想把人请过来么?到时候人都来了,还能走了不成哼,瞧你那点出息!” 白明忠在赵氏面前,是个没注意,被赵氏一番怂恿,也就不坚持了。夫妇二人嘀咕一番,便各自忙碌去了。 不管怎么,这府邸上下,要有给“老夫人”过寿的样子不是?赵氏忙里,白明忠忙外,二人心照不宣。 宁韵一早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并把回白家的事儿同老夫人说了。老夫人倒也没多问什么,只是拉着宁韵的手,拍了拍,关爱之情尽在不言之中。 从老夫人那里回来,宁韵刚要收拾打扮,准备赴宴去,彩月从外头进来,一张脸变幻莫测的,一会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一会儿又似乎是难以置信的样子。 “夫人,您的帖子。”彩月把手里的一封信笺递过来,道:“您猜猜,这是哪里来的?” 宁韵看了眼镜子里的妆容,示意玉钗换了一个簪子后,瞥了一眼,那信笺纸质和纹路特殊,全国上下独一份儿的,她自然认得。 “宫里头来的?”宁韵慢慢道。 彩月忙点头:“夫人好眼力,正是宫里头来的。夫人快拆开看看吧。” 宁韵拿起来拆开看了,写信的人,她是早猜到了,只是这内容,她倒是没有预料到。合上信,对上彩月焦急又询问的眼神,宁韵淡笑道:“是云妃娘娘的手信,她说,思念亡母,姨母又与亡母一胎同胞同日所生,所以想同我一起,为母亲祝寿。” 这个白小初,还算是有孝心的。大概她也是想替母亲出头,碍于现在的身份不能出手,便假借宁韵这层表姐妹的关系。二人母亲本就是一胎双生,相互慰藉,倒也不算奇怪。 宁韵心道:这白小初进了宫,倒也学了些门道了。既然一同祝寿,自然不能去京郊了。显然,她这是要替自己母亲在白家出头了! 信里还说,皇上体恤自己的思母之情,应允她,若是得空,便陪她一同出宫祭奠。 白小初把这些告诉她,是想让宁韵心里有所准备,好替她演好这场”狐假虎威”的戏吗?宁韵笑了,转身吩咐彩月:“去,把信给二爷送过去,就说,今日去白家,二爷可省心了,咱们有帮手了!”…… 马车停在白家门口,宁韵便见白明忠和白氏,挂着虚伪又谄媚的笑容,站在门口,迎接他们。宁韵脸上也挂着得体的笑,扶着史令沣的手,下了马车。 宁韵抬头看了一眼白家上下装扮一新的样子,对着赵氏道:“嫂嫂辛苦了。” 赵氏脸上笑容一僵,显然没有料到一向和自己针尖麦芒的白小初,会这么得体的和自己说话,同时,她也怀疑,这白小初是不是讽刺自己呢? 愣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僵笑道:”咳咳,妹妹言重了,这都是嫂子应该做的,哪里就辛苦了,应该的,应该的……” 宁韵不再说话,转过脸也再没看那作假的夫妇二人一眼,任由史令沣揽着自己进了白家。 那赵氏看史令沣对宁韵那股亲热爱护的劲儿,心里头凉了半截,原以为那白小初进史家,定然是个不受宠的,今天史令沣能来,不过是碍于面子。不成想,这史令沣竟然对白小初这般体贴,先是亲自扶她下马车,现在又当着他们的面,这般亲密……看来,外面传言并非虚假啊!赵氏暗自咬了咬牙,心道今日可不好过了,这才跟在后面进了门。 白明忠一心想引史令沣往儿子的事情上谈,茶还没入口,便开门见山:“前阵子的贪慕军饷一案,史兄可曾听说过?” 白明忠这般问,不过是起个话头罢了,要知道,他那时候可是给史家送过几封书信“求助”的,史令沣怎么会不知道。 哪成想,史令沣却不吃他这一套。直接回问:“贪慕军饷?这些年,虽然军中对此严惩不贷,但是胆大妄为的人倒是一直不少。不知白兄说的是哪个?” 白明忠暗自捏了一把汗,脸上笑意又深了深,道:“史兄军务繁忙,想必是贵人多忘事。那时候,我还往府里送过书信呢!可记起来没?” “白兄的书信?”史令沣眉头拧了拧,饮了口茶:“书信是不少,但却不记得有白兄你的信。莫不是哪里漏掉了?” 这个时候,宁韵适时开口,道:“哎呀,你养伤那段日子,书信倒是经我手整理过的,我手粗,不小心给打湿了一沓,难道是后来晒干的时候被风吹去了几封若是这样,对不住哥哥了,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耽搁了?” 白明忠干笑几声,连连摆手:“无妨无妨,都是些小事。倒是有一件,正是和这贪慕军饷一案有关的,怕是得劳烦史兄则个。” 史令沣也客气摆手:“白兄言重,怎能说是劳烦。不知何事,只管说来听听。既然是一家人,相互帮衬本是应该。” 宁韵这时抿着嘴儿,一改往日常态,半是撒娇半是认真道:“你们谈公事,只管酒桌上说去,在我们妇人面前说什么?我和嫂嫂听了倒瞌睡。今日来,是为母亲祝寿的,可不是听你们说这些,嫂嫂说是不是?嫂嫂,母亲那里可是摆上了,我们这就去吧,他们只管喝酒谈事,我也好和母亲说说话儿,许久不见,妹妹很是惦念她老人家呢!” 赵氏干咳几声,忙道:“正是,正是!后头早就摆开了呢,宾客们想必也到齐了,我们这就去吧!” 言毕,白明忠和赵氏对视一眼。 宁韵看在眼里,也不多说,和史令沣一起,跟在他们夫妻身后,往后头去了。( 就爱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