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饥饿 灰蒙蒙的街道,两旁建筑物上到处都是大字号的红色标语。 偶尔会有一两个行人路过,女的梳着麻花辫子,男的清一水的灰蓝色上装。 空气中隐隐飘着葱花炝锅的味道。 叶青坐在马路牙子上盯着对面的国营饭店,神情有些恍惚。 就在两天前,她还在网上搜索有关世界末日的最新消息,各种传闻铺天盖地。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叶青是信了,早早就花光积蓄囤积了大批物资。 那天是末日倒计时的最后一天,临近午夜,叶青关掉电脑,再一次检查了所有门窗,忐忑不安中换好装备,等待未知的恐惧降临。当时针指向最后一刻,整个世界瞬间停止,叶青只觉得一阵眩晕,接着就陷入无尽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青再次醒来时四周还是一团漆黑,能感觉到风声和凉意,摸索着身边,似乎是两堵外墙的夹角。 叶青握着防身武器蜷缩在黑暗里一动不动,警惕着四周,直到天光放亮。 当看清楚眼前景物,叶青怔了好大一会儿都没缓过神。没有丧尸,没有冰川和陨石风暴,之前传言中的各种末日恐怖情景统统都没出现。狭窄的街道,高矮不一的平房,大部分都是青色墙砖,期间还夹杂着几处土坯泥草房子。 不远处一座两层高的水泥楼,脱落斑驳的油漆字迹能看到“惠安县人民供销社”的字样。 叶青小心翼翼地躲在僻静处观察。 等到早晨七八点钟时候,街上开始有行人经过,这些人衣着陈旧,虽然面色蜡黄身形消瘦,但并不像感染者,看起来更像是营养不良。 中午十二点,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些。 广播响起,音质恶劣的高音喇叭传出过时的词汇和陈旧的“新闻”报道。 一九六一年! 叶青脑袋轰的一声…… 天色黑透,街道又恢复宁静,叶青趁着一点月光在四周摸索查看。 地方并不大,是个叫惠安的县城,以供销社为中心方圆不过几公里,沿着大道越往外走房子越破旧,出了城就是大片的庄稼地。如今已是初冬时节,地里还有零星没砍掉的玉米杆子,稀稀拉拉的戳在那里,看着有些瘆人。 叶青转了一圈儿后又回到那个墙角,脱掉身上颜色鲜艳的冲锋衣,背包里找了件藏青色的工装夹棉衣换上。学着那些人的装束把头发散开梳了两根麻花辫,又找了条围巾将大半头脸都包了起来。 蜷缩了一夜,迷迷糊糊熬到又一次的天亮,当看到四周景物还如昨日一般时,叶青很失落。 或许,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已经不复存在了,她永远回不去了,这一切不是梦。 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县城,她认识的人和认识她的人都不存在,甚至她的父母都还没出生。比起以前,现在的她更像孤家寡人。 叶青二十一岁,小时候父母离异,他们争夺房子争夺存款,连家里用了许久的一口高压锅都争得头破血流,唯独对叶青这个拖油瓶都默契的选择放弃。最终法院将叶青判给了母亲,拿到判决通知书那天,母亲一路阴着脸,开车载着叶青到姑姑家小区门口,扔下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后来姑姑又把叶青送到姥姥家,叔叔家,大姨家……直到中学住进宿舍才算安定下来。 叶青爱钱如命,课余做家教做翻译,发传单导购促销礼仪,代购火车票代买盒饭……各种兼职小生意一直没闲着。 大学毕业后,别的同学到处求职开始为钱发愁时候,叶青已经有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存款。 手里有了余粮,人也淡定许多,租了一间不错的小公寓,找了份还算满意的工作,交往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男朋友,不咸不淡相处着。只等感情稳定后按部就班结婚生子,自己能有个温暖的小家。 没想到平稳的生活还不到半年,世界末日的传言就疯了般传开了。那一刻,藏在叶青心底的恐惧和不安被刺激的无处遁形。无家可归,亲戚嘲讽的难堪,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小时候。 叶青开始疯狂购物,米面粮油方便食品日用品饮用水成批成批的往家里搬。 男友气急败坏的大声呵斥,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她!他知道叶青有积蓄,他早就打算好用这笔钱付首付,写两个人的名字一起购房还贷。没想到这个疯女人愚昧起来竟如此可怕,居然相信世界末日这种无稽之谈。就算真的末日来临,这么多东西也根本带不走,饮食类商品不能退货,首付款居然就这样没了! 男友的愤然分手也没能阻止叶青,她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叶青并没有丧失理智,之所以毫无顾忌的大量囤积物资,是因为她有个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让她有恃无恐。叶青也无法解释这种奇异的现象,童年时期她就发现自己有这样的特异功能,她能让物品凭空消失。 她甚至在父母争夺财产时悄悄变没了一台冰箱,以至于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相互指责是对方偷了去。而那台冰箱却始终留在了叶青的“记忆”里。 长大后的叶青开始偷偷实验自己的特异功能,她发现不仅能把物品收进去,还能拿出来,大到家具摆设小到针线纸屑,凭意识就可操纵自如。那是一个时间停止的永恒空间,活物不会生长,食物永久保持新鲜。 末日来临前,叶青将全部家当都收进了空间,昨晚她试探过,都还在。如果真的是末日降临,这些物资足可以让她五年时间内衣食无忧,可是没想到她会来到这个年月。 正常的人类社会,衣食住行样样都需要用钱解决! 虽然不清楚现在流通的是第几套人民币,但她知道钱夹里的粉红大钞是绝对不能拿出来用的。 一想到这里叶青那种焦虑不安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她现在身无分文! 对面国营饭店不时飘出葱油香味,还夹杂着麦香,原来饥饿时候对食物的气味是如此敏感。 自从确认了自己身处的时代,看到墙上惊悚的大字号标语,空间里带包装和生产日期的即食食物叶青不敢轻易拿出来吃,户外灶具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使用。 昨天饿了一整天,今天又坐这儿发呆了一上午,叶青早已经饥肠辘辘。 第002章 国营饭店 叶青对这个时代的认知还停留在历史课本上,大环境走向她知道,但衣食住行这些生活细节却从来没留意过。 想来想去,她决定卖掉空间里的部分食品,先换点钱应急,吃顿热饭找个住处,安顿好了再慢慢观察。 叶青集中精力筛选存货,那些“后现代”的日用品和加工食品是绝对不行的,最稳妥的是大米和面粉这类原生态粮食。可那些她买的又都是袋装货,上面商标生产日期样样都全,现在也不能当街拿出来分装。 考虑半天,叶青觉得目前最方便售卖的就只有面条了。 除了大米,叶青囤积最多的就是干挂面,这东西煮起来省事,烧开水扔一把下去,两分钟就能熟,撒上盐就能吃,节省时间又能填饱肚子。 如果是末日逃生,户外灶具烧开水煮一把细挂面,连做带吃三分钟就能解决战斗,可是现在…… 叶青闭目凝神,在空间翻拣半天,找到几箱简易包装的普通挂面。一纸箱五十斤,里面一百小扎,半斤一扎,寸宽的红纸包封,干干净净的没有商标也没有生产日期,露出两端切割整齐的白面条。 中午十二点,大喇叭开始广播,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行色匆匆又显得有气无力,没人嬉笑打闹。 叶青观察着经过的人,凭直觉猜测他们的身份。 这些人衣着都差不多,不论大人还是小孩,个个神情萎靡无精打采,一时间很难判断他们的身份背景。 叶青观察许久,终于锁定目标,走了过去。 “大叔,您买面条么?” 对方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消瘦身材稍稍有些驼背,头发花白带着眼镜,上身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胸前口袋里还插着一支钢笔。下身是同样洗白了的裤子,膝盖处打着两块补丁,手上拎着一只□□成新的人造革提包,正低着头走路。 男人停下脚,抬起头吃惊的打量叶青:“你说什么?” “面条,干挂面,您要么?”叶青还以为本地方言面条不叫面条,于是从挎包里掏出一封挂面举着又说了一遍。 男人紧紧盯着叶青手里的挂面,手微微发颤,警惕的望了眼四周,赶紧将提包捂在叶青手上挡住面条,眼神冲不远处的小巷示意。 叶青将面条塞回挎包,跟着来到小巷。 “你……你你面条怎么卖?有多少?”男人神色激动。 叶青看见对方的态度,心里多少有了些底。 “一封是半斤,一块钱,我这里有四封。” 面条是最普通的超市货,批发价折合算下来不到两块钱,虽然隔了五十多年的通货膨胀,但是看男人紧张的态度,叶青大胆叫价。 男人怔了好一会儿,没说买,盯着面条脸色涨得通红,好半天才问道:“小同志,八毛五分行不?” 男人忐忑不安的看着叶青,这几年吃饭吃的人嗓子眼都跟砂纸打磨过似的。单是粗粮不够吃,掺了米糠野菜,唾液少点就嚼不成团,大人都要梗着脖子才能咽下去,小孩子吃完消化不了,好几天都不上一趟茅厕。 这都多久没见过细粮了? 见叶青不应声,男人狠了狠心又涨了三分钱:“八毛八分!” 叶青本来就为了解行情,现在心里有了数,也不计较这角八分的,便说道:“就按八毛五吧,四封都给你。” 男人激动地连连道谢,从裤兜掏出手绢,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沓毛票,认真的数出三块多钱递给叶青。 叶青收起一大堆角角分分的纸币揣兜里,将挂面拿出来。 男人打开人造革公事包,小心翼翼的撑开。 干面条本来就脆,叶青快手快脚又有些心急,一不小心就将挂面碰掉了几根。 “别动!” 男人突然一声大喊吓了叶青一跳,再看他已经蹲下身,将掉在地上的几根干面条小心地捡起来,半寸来长的渣滓也没放过,吹干净浮土一根不落的都仔细放进提包。 “这要是换成粗粮得好大一捧,都够熬一锅稀粥了!”男人解释。 叶青讪笑着点点头。 看着男人遮遮掩掩的离开,叶青隐约觉得这事儿似乎有点不太对头,于是决定暂时不在街上兜售。 从小巷出来转到国营饭店门前,叶青的肚子已经咕噜噜地叫了好几回,碾着兜儿里的三块钱心想,喝完热汤总够了吧? 饭店大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 四张圆桌都空着,一个吃饭的顾客都没有,柜台里做坐着个服务员,正在嗑瓜子。 叶青微怔了下,这两天她看到的所有人几乎都是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没想到服务员妹子长的这么富态! 圆脸红扑扑的,两边垂着麻花辫,小嘴不停吧唧吧唧嗑着瓜子,见叶青进来只瞥了一眼,头都没抬。 “同志,我点餐。”叶青仔细斟酌了称呼,小心开口道。 胖妹子翻着小眼睛又白了叶青一眼。 叶青不明所以,再次问道:“同志,请问有什么吃的?” 胖妹子有些不耐烦,狠狠瞪了叶青一眼,抄起手边的一把木头尺子朝柜台上方的玻璃窗敲了几下。 叶青望过去,见玻璃窗上贴着一张发黄褪色的菜价单,不由得有些恼火,心说你就不能吭一声? 忍气站远一点,叶青仰头看菜单: 汤面八分 鸡蛋打卤面一角五分 肉丁炸酱面二角二分 …… 叶青盯着菜单,不可思议的看着上面的价格,半斤干挂面能卖八毛五分钱,一碗汤面怎么说也有二两,费工费料占着店面居然只卖八分钱?这太不符合价格规律了! 虽然感觉诧异,叶青倒也松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毛票数好放柜台上:“来一碗肉丁炸酱面。” 胖妹子撇着嘴,拿起尺子将几张毛票拨拉了下,抬眼看了下叶青,阴着脸将木头尺子敲得山响。 “什么意思?”叶青问。 “你说呢?粮票!”胖妹子终于出声了。 “什么粮票?”叶青被搞糊涂了。 “你装什么糊涂呐?没粮票你敢来吃饭?捣乱呢你!”胖妹子喊起话来中气十足。 叶青怔住,粮票她倒是见过,花花绿绿的和邮票一样都是收藏品,上世纪流通了几十年的一种票证,但是这种票证怎么用她可就不知道了。 “我这不是给钱了么?”叶青询问。 “你乡下人啊!啥都不懂还敢来吃饭?” “你这是什么态度?”叶青忍无可忍。 “我就这态度,咋地啦?” 第003章 投宿 忍住一肚子火从国营饭店出来,叶青想不通这是什么道理,有钱还吃不上饭? 可县城里除了这家国营饭店还真再没第二家卖吃的了,小食铺路边摊都没有,转来转去,叶青转到了供销社跟前。 黑乎乎的一大间门脸儿,里面一米多高的水泥柜台,上面摆着几匹布料,后面木头货架子一格一格的,放着火柴蜡烛肥皂这些零七八碎的日用品。角落里两口大缸,一进来就能闻到酱油醋的味儿。 营业员正在打瞌睡。 “有吃的么?”看不清柜台里面都有什么货品,叶青直接问。 “酱油醋你吃么?”营业员懒洋洋地应声,说完不再理会叶青,趴在柜台上睡起午觉。 叶青无奈,看来还是得赶紧找个落脚地方,拿出来灶具做点什么吃的也方便。 不大的县城,叶青一遍遍的寻找。 一直到天色擦黑,她还在街上晃悠。 叶青急得直冒冷汗,脚下越来越急促。 这座县城没有酒店!客栈招待所小旅馆统统没有!澡堂子也没! 天色越来越黑,街上下班的人差不多都走尽了,原本就不热闹的街道显得更加萧条。 难不成还要去墙角猫一宿?叶青站在一排青砖民居前无奈的想。 “小同志,你怎么在这儿?” 背后有人说话,叶青回过头,认出正是中午跟自己买面条的那个男人。 “大叔,我办事耽搁了,现在找不到住的地方……”叶青面色为难。 男人立刻说道:“那也不能在街上呆着啊?这么晚了,走走……你跟我走!” “哎!谢谢大叔。” 叶青一路跟在男人身后,男人佝偻着腰身走在前面介绍自己,他姓吴,是县里印刷厂的老技工,一家老老少少总共七口人。 不像是说假话,自己这是遇到好心人了?叶青悄悄松开紧握的铁棍,将手从挎包里拿出来,略微放下警戒,跟在后面加快脚步。 两人七绕八绕的进了一个大杂院儿。 院子不大,正中间有个自来水管子,四周是各家各户搭在外面的灶台,上空横七竖八的拉着铁丝,晾着大大小小的破旧衣物。 看起来是住了十几户人家,房子跟前搭着雨棚,灶台前挡着石棉瓦,补丁似得一口一块挤满了院子当中的空地。 院子当中悬吊着一盏灯泡,借着昏黄的灯光,几个妇女在院子里做饭。 老吴领着叶青走到一个妇女跟前:“陈嫂,这是外地来的小叶姑娘,办事晚了赶不回去,让她在你家凑合一晚吧?” 路上两人都自我介绍过,叶青知道老吴家七口人挤在一间屋子,没地方让她留宿,邻居家倒是有间闲着的空屋子。 “陈嫂你好,给您添麻烦了,我不白住,回头该多少钱我给你。”叶青忙上前寒暄。 陈嫂看不出年纪,一脸菜色满是细纹,颧骨高的像两个瘤子,嘴角有些耷拉。站在那儿也不说话,上上下下的打量叶青好几眼,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叶青谢过陈嫂,又向老吴道谢。 陈嫂在粗布围裙上蹭了蹭手,领着叶青来到自家屋子跟前,指着屋廊下一间小窝棚说:“就这儿,你住吧。” 窝棚是借着两面墙夹角用石棉瓦搭起来的,油毡顶子,门板是木条钉着几大块纤维板拼凑的,上面系着铁丝,往门框边上一绕就是锁头了。 陈嫂将铁丝拧下来,推开门,借着院子里的昏黄灯光,隐约能看清里面只放了一张空床板,墙角堆着些木头和砖块,床下能站脚的地方也就一尺来宽。 叶青松了口气,总算是有四面墙遮挡,比露宿街头强多了! 掩上门,屋外昏黄的灯光从墙缝里丝丝点点漏了进来。 叶青刚坐下,肚子就开始咕咕地叫了起来。 借着挎包掩护,从空间翻出一个不锈钢饭盒,叶青站起身出来,打算去要点开水。 陈嫂已经端着锅回屋,一家子正要吃晚饭。 窗台上点着煤油灯,桌上放着一锅看不出什么东西做的糊糊,三个孩子围坐在桌前等着开饭。 陈嫂手里拿了个黑乎乎的馒头,掰了一半递给最小的男孩,又将剩下的一半掰开,分给两个稍大的女孩儿一人一小块,自己留了一块,就着稀粥刚要吃,就看叶青站在门外。 叶青有些尴尬,忙开口问:“陈嫂,家里有热水么?” 陈嫂看了眼叶青举着的崭新不锈钢餐盆,没说话,从桌下拿了把漆黑的烧水铁壶给叶青倒水。 叶青道过谢,举着餐盆回到小屋,关好门,手伸到挎包里摸索了一阵子,掏出一包方便面,撕开后迅速将包装袋扔进挎包。 面饼泡进餐盆,叶青长长吁了一口气。 热水不是很烫,叶青也顾不得了,稍稍泡软一些就洒上调味包,摸着黑大口吃起来。 “你在吃什么!” 门板“咣当”一声被踢开,吓了叶青一跳,险些呛到。 借着院里照进来的昏黄灯光,叶青看清楚是陈嫂子家那个最小的男孩儿,拖着鼻涕,一脸怒容的瞪着叶青。 “面条。” “给我吃!”男孩儿说着就扑过来抢。 叶青皱眉,她可不想跟这孩子共用餐具。 “去拿你自己的碗筷过来。”叶青站起来举高餐盆说。 小男孩倒也听话,抹了把鼻涕转身就往家里跑,片刻间就跑回来,端着大碗凑到叶青跟前。 叶青将面条分了两筷子出去,小男孩不满意,盯着叶青的餐盆嚷嚷:“都给我!都给我!” “还有你的两个小姐姐,她们也想吃呢。”叶青摇头。 她刚才给小男孩夹面时候,看见两个小姑娘也端着小碗怯怯地站在门口。 叶青招手让她们进来。 给三个小孩儿分完面,又把汤匀给他们,叶青餐盆就见了底。 两个小姑娘分完面都端着小碗跑回家,小男孩就站在叶青跟前稀里呼噜的往嘴里扒拉,转眼间吃的干干净净。 “我还要!”小男孩将空碗舔了一遍,伸手又要往叶青身上抓来。 叶青躲开,摊开手给他看:“没有了,你看,我都没得吃!” 刚才分面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几个孩子像以前小区里饿极了的流浪猫,争先恐后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惊胆战。 叶青生怕被他们抓挠到,坚决不肯再拿出吃得来。 小男孩讨要不到,转身就往自己家跑,不一会儿,那边屋里就传来小姑娘细细的哭声,还有陈嫂呵斥两个女儿的声音。 九点来钟时候,院子里的灯熄灭了,不一会儿,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传来。 叶青掩上门,搬了墙角的几块砖头挡上。 浑身的倦意都涌了上来,叶青合衣倒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挎包,不大会儿就进入梦乡。 迷迷糊糊间,似梦似醒时候,叶青仿佛听到门外有鬼鬼祟祟的脚步走动,还有细细的呼吸声,挣扎着想要睁开眼查看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第004章 省城 天刚擦亮,大杂院儿就有人起床,陆陆续续的开门,烧火做饭吆喝孩子的声音不断传来。 叶青也早早起来梳理好,拿着毛巾和漱口杯出来。 水管子跟前围着几个人正在排队接水。 叶青刚站定,就听到有人喊她。 “小叶同志,快来!来婶子这边儿。” 说话的是个中年妇女,消瘦的双颊,细眉细眼透着和气,一身打补丁的旧衣裳洗的很是干净。 “我是老吴家里的,昨晚儿听说你过来借宿,睡的还好?吃了没?”妇女亲切问道。 原来是老吴的爱人,叶青忙客气:“吴婶好,昨晚多亏吴叔了,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吴婶拉住叶青热情说:“这算啥啊,出门在外的谁还能没个不方便的时候?” 边说着,吴婶还悄悄打量叶青。 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白白净净的,头发乌黑,眼睛也有神,唇红齿白的样子一看就没怎么挨过饿。还有这一身衣服,布料厚实细密没打补丁,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难怪这年月还能拿出几把子精白面条换钱。 叶青被吴婶打量的莫名其妙,匆匆洗漱完进屋,收拾好关门出来时,看见陈嫂正在灶台前做饭。 叶青将一块钱递过去:“陈嫂,今晚上恐怕我还要来叨扰,这是住宿费,您收着。” 叶青是参照着国营饭店的饭价给的,通常一天的伙食费跟住宿费基本持平,叶青也不知道这时代够不够。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摸清楚现在的物价水平,要是给少了回来再给她补上。 院子里做饭的妇女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陈嫂没吭声,接过钱踹进兜里,默默点了点头。 叶青松了口气,这时候看见老吴从屋里走出来,穿戴整齐拎着包,准备要去上班,叶青过去招呼一声,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吴叔,我要去趟省城,怎么走?” 县城的信息太闭塞了,叶青决定去大点的城市看看。 “去省城啊?从西边出了县沿着大路走,要是凑巧赶上下边儿乡里的马车,俩钟头就能到!你要是走着去那可得看好时间,过了晌午就赶紧往回赶,天黑前能到家,千万别耽误喽!” 老吴今天心情格外好,人显得也精神了些。 昨天拿回去的挂面晚上就下了锅,细软雪白的面条滚一开就熟,撒了点盐再蘸了点荤油,老娘跟几个孩子甭提吃的多香了。 没舍得多煮,拆开一封掐了细细地一小绺,剩下的都锁在柜子里。他和妻子不舍得吃,面条给老人孩子分完,两口子就着面汤吃了大半块粗面菜团,这顿饭吃的一点都没觉得割嗓子。 看着老娘和几个小子丫头都咧着嘴吸溜面条,老吴昨晚做梦都乐呵着。 叶青没留意老吴神情,一心算计路程,要是走路一天能打个来回的话,倒也不算太远。 两人在街口道别,叶青朝着西边走去,不一会儿就出了城。 路两旁都是空旷的庄稼地,一眼望过去方圆几里内都能看得见,一个人都没有。 叶青长嘘了一口气,坐路边在挎包里掏捡了一番,拿出面包果酱咸鸭蛋吃了起来。 昨晚那碗泡面她就吃了两口,剩下的都给陈嫂家孩子了,汤都没剩,幸亏累极,躺下就睡着,要不然半夜准得饿醒。 乱七八糟的吃完,叶青又掏出一盒鲜奶喝光。 空间里的时间是凝滞的,食物放进去不会变质,活物也不会成长。 以前叶青总觉得这个空间就是个不费电的冰箱而已,而且相比起来,她更愿意用冰箱放食物,因为打开门就一目了然。不像空间要凭着记忆一件件搜索,当初为了记住自己采买的那些物资,叶青没少费心思。 吃饱喝足,叶青小心收好包装袋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准备赶路。对于跑过全程马拉松的她来说,这点路算不了什么,也许比马车还要快些到省城。 初冬早晨,刚出门时候有些凉,叶青沿着大路不紧不慢的跑,没多大一会就出了一身汗。 叶青正跑着,忽然身后远远的有马车铃声响,有人冲她喊话:“闺女,你这是要去省城吧?快上来!人咋能和马比着跑呐?” 说话的像是个庄稼老汉,驾着马车,五十多岁的样子,穿着黑色土布做的老棉袄,带着棉帽子,到叶青跟前拉住缰绳,冲她招手。 叶青一看,心想这就是老吴说的生产队马车吧?自己运气还真不错,今天就赶上了,忙道谢,扒着车辕上去。 老汉吆喝一声,一甩鞭子,马车又跑了起来。 车后面还坐着一男一女,女的戴着围巾,穿了件看不出颜色的碎花斜襟袄,新新旧旧大大小小的补丁差不多把整个袄面都盖上了。怀里抱着个小孩,一床露着棉絮的旧棉被都盖在孩子身上。 挨着她的年轻男人跟赶车老汉差不多打扮,老棉袄补丁摞补丁,腰上系着粗布腰带,肩膀上背着褡裢,一只手揣在怀里,另一只手紧紧压着小孩身上的棉被,防着冷风灌进去。 看样子这是一家子三口进城办事? 两夫妻年纪都不大,二十来岁的样子,一脸愁容。 “大嫂,去省城办事啊?”叶青有意搭话。 女的抬起头看了看叶青,点点头说:“嗯呐,娃子病啦,俺们去省城瞧病。” 叶青一听,忙询问小孩的病情,女人也不遮掩,碎碎叨叨地诉说起来。 这一家子都是大洼乡前沟村的,男人姓赵,两口子就这一个儿子叫狗娃,是老赵家的独苗。 前阵子狗娃不知道怎么着就打蔫儿吃不下饭。 狗娃娘在村里寻遍了好不容易才借到俩鸡蛋,回家煮熟了而给狗娃吃,没想到娃子急慌慌地塞进嘴里竟咽不下去。 连鸡蛋都吃不进去可不是真病了?于是赶紧带着狗娃去乡里卫生站,结果那儿的医生检查说治不好,让到省城去。 狗娃爹一听就直接吓秃噜了,去省城治?这得的多大的病啊!娃子恐怕是留不住了。 狗娃爹赶紧奔生产队借了钱和马车,狗娃娘哭嚎着抱着狗娃,一家子火急火燎地去了省城。 好不容易打听到省城医院,结果到了那儿人家不给挂号,说不是省城的户口不能在省医院看病,要出具乡里公社的介绍信才行。 狗娃爹没办法,连大夫的面都没见着,只得拉着娘俩回了村。 第二天一大早到乡公社开介绍信,结果人家说这事儿责任重大,不清楚情况不能随便给开。 狗娃爹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听到这话直觉得自己娃子是彻底没救了,蹲在地上捂着头哭起来。 有热心肠的给他出主意,说谁说的让去省城看病就让谁出个证明,到时候乡里看见证明没准就给开介绍信了。 狗娃爹一听娃子还有救,立马就去了乡卫生站。 第005章 商品粮 好在卫生站的医生没推脱,二话不说就给开了证明。 狗娃爹捧着证明又回去,公社办事人拿着证明直嘬牙花子,不确定这介绍信到底能不能给开。真要是开了口子,以后农民有病都往省城去瞧,这不是给省城人民增加负担么? 狗娃爹求了又求,最后就差跪下了,办事人没办法,到底还是给开了介绍信。 拿到介绍信时候已经下午晌了,这会儿再去省城也赶不及,狗娃爹只得回家,白白又耽搁了一天。 今儿天没亮狗娃爹娘就出了门,慎重带好乡里开的介绍信,借了村生产队的马车又一次去省城。生产队也挺重视的,跟着他们一家子一块出来,再有什么意外也好照应,前面赶车的就是他们生产队队长。 叶青听得暗暗心惊,看个病都要介绍信?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身份可是个大问题! 再看那孩子闭着眼睛躺在他娘怀里,瘦的都脱了形,露出的小脸蛋瘪瘪的,叶青暗暗叹气,前世她见到的小孩儿多是营养过剩的,各个小胖墩,哪有瘦成这样的? “大妹子,俺……俺想跟你换点儿粮票。”狗娃娘突然开口道。 叶青一怔,怎么又是粮票? “俺家娃听人说过江米条,心里就挂念上了,平常也没那个闲钱惯他馋嘴,这回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都怪他命不好,托生在俺们家里,要是有城里吃商品粮的爹娘,俺娃子也不算白来世上走一遭……” 狗娃娘说着哽咽起来:“大妹子,俺跟你买!” 叶青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可是她也没粮票啊! “大嫂,对不住了,我没粮票。”叶青无奈道。 狗娃娘不信,继续哀求:“实在不成……俺拿粮食跟你换!” 一旁的狗娃爹也满脸期待的望着叶青。 叶青汗颜:“我是真的没有!” 前边赶车的生产队长叹气道:“你们别作难人家闺女了!她们城里人按量供应,二十来斤口粮吃不到月底,哪还有多余的粮票换给你们?这也是娃子的命,别争啦!” 狗娃爹娘耷拉下脑袋不再说话,掩饰不住的失望情绪。 叶青有些想不明白,现在可是和平年代,印象中除了那三年特别困难时期,应该是人们劳动热情空前高涨时候。现在是一九六一年的年底,已经结束了吧?怎么没了粮票江米条都不能吃? 叶青心里不太好受,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化险为夷,同时也挺无奈的,他们恐怕是认定了自己有粮票不肯拿出来。 一路沉默,终于到了市区。 “闺女,俺们赶晚饭前回去,你要是办完事就来医院门口等着,捎上你一块儿走。”下车时生产队长冲叶青说。 叶青有些意外,忙点头答应,冲他们挥手道别。 看着马车走远,叶青开始闲逛。 这会儿刚上午九点来钟,省城除了地方大些,行人多了些以外,到处还是灰头土脸的,街上比前世那些大点的乡镇都不如。 低矮的平房,狭窄的街道,几栋四五层高的楼房显得格外突出。 街上偶尔有自行车经过,大部分人都是步行,没有公交站牌,没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广告,街道灰蒙蒙的,人们穿着也都是一片灰蓝色。 叶青一路打听找到书店,花八分钱买了一张全国地图,又买了本一九五六年发行的宪法,薄薄的纸皮册子只要两角八分钱。 书店里还有不少相关政策法规的书籍,叶青目前都需要,但是兜里就两块多钱,她不敢都花掉,只得作罢。 “报纸什么地方有卖?”叶青问。 书店的售货员抬头瞥了眼叶青,丢过来俩字:“邮局。” 叶青沿着街道又向人打听邮局怎么走。 地方并不难找,叶青很快就到了邮局门口。 里面冷清清的,有两个梳着大辫子的姑娘正在聊天。 “麻烦你,我要买报纸。”叶青说。 其中一个圆脸姑娘抬起头,打量了叶青好几眼才说道:“哪个单位的?介绍信。” “没有介绍信,不是单位的,我个人买。”叶青道。 “噗嗤”另一个尖下巴姑娘突然笑出声来,“不是单位的你订报纸做啥?要糊墙找旧报纸去!” 叶青对窗口人员的态度已经见怪不怪,懒得跟她们耽误工夫费口舌,既然没有,那就走吧! 出了邮局,叶青一路闲逛,走走看看,见前面有人排队,便跟在队伍后边。 “大婶,前边卖什么的?”叶青询问。 大婶儿回过头看了叶青一眼,见是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小姑娘,顿时放下戒心,举着手里的小本子和几张花花绿绿的印票说:“今天供应白薯干,每人六斤,你带粮本粮票了吗?没带赶紧回家取去,晚了可就没有啦!” 叶青谢过,默默跟在后边。 排队的大多是家庭妇女,总有人七嘴八舌聊家常,叶青一字不落的听着。 跟了大半天,零零碎碎中摘出来有用信息,叶青总算是摸清楚些头绪。 这些人手里拿着的叫粮本,上面记录着一家子每月能买到的粮食定量。花花绿绿的票证就是粮票,有粗粮票细粮票油票,这些粮票就是具体能买到粮食种类,每次买粮都要带上粮本粮票和钱,缺一不可。 这个时候的粮食副食品都是统一分配,城镇户口按人头供应,每人每月能分到的粮食指标不等。 刚出生婴儿每月定量是三斤,不过那得是商品粮户口。刚才有个老太太就一直跟排队的大婶抱怨,说儿媳妇户口留在农村,几个孩子现在也落不了户,全家只吃她儿子一个人的口粮,月月得靠他们老两口接济。 城镇户口的小孩子每长一岁便增加两斤粮食供应,直到二十一斤封顶。 上初中时由学校开证明,然后去街道增加到二十五斤,高中能增加到三十一斤,据说比普通乡镇干部还要多一斤。 那大婶说起自家上高中的大儿子,掩饰不住的自豪,听得老太太啧啧咋舌直夸她儿子有出息。 “高中生可是给分配正式工作的!这么出息的儿子,将来说对象可不能找农村人!”老太太嘱咐。 旁边排队的一个小媳妇不乐意了,操着乡音插嘴道:“农村的咋啦?俺男人就是农村出来的,现在是二厂的锻工,一个月四十五斤粮呢!比大学教授都高。” 大婶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那可不一样,知识分子虽然粮食定量少,但细粮跟肉票给的多,工资还挣得多呢。” 老太太搭腔道:“听说大学教授家里不年不节的都有大米白面吃,这可是一般人比不上的,要么广播里怎么说知识就是力量呢?” “这话说得对!”大婶很乐意听别人赞赏“知识”,跟夸自己儿子一样。 老太太继续道:“再说了,人家双职工两口子都挣工资,不够吃的也有法子……” 大婶扯了扯老太太衣角,使眼色让她别往下说了,老太太意识到,凑到大婶耳边压低了声音…… 小媳妇被两人左一句右一句说的还不上嘴,心里却一百个不服。 她上月才嫁人,跟着男人来到省城,这是头一回拿着粮本来买粮食。她嫁的男人是他们村里最有本事的,在城里做工人,不用下地干活,到日子国家就给发钱发粮票。 每月四十五斤粮食,比乡里的干部挣得还多,后来听说,大学教授都比不上她男人。 村里的小姐妹没一个不羡慕她的,队长老婆看见她都是一脸的讨好,虽说她男人岁数大了点儿个头也不高,可那又怎么样?定亲时候一下子就给了她们家五十斤粮票呢! 从那以后她爹娘跟她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家里亲戚各个都高看她一眼,她在村里都是仰着头走路,怎么城里这些人就不识好歹呢?这年头有钱也买不来粮票,大学教授还不是个个都饿着肚子教书? 小媳妇轻哼了声,挺起胸,扭过身子继续排队。 叶青没再继续听下去,迅速离开队伍,因为刚才她听到了“火车站”“高价粮”这样的字眼,叶青确定,粮食有私下交易! 第006章 黑市粮 叶青边走边打听,快出市区了才找到火车站。 是个区间小站,铁轨边上孤零零的一间红砖房就是候车室,里面大块黑板写着停靠列车车次和时间表,没有售票台,也没有工作人员。 看看时间,才刚过十一点,叶青找个墙角坐下来休息。 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 “同志,同志?” 叶青被人唤醒,抬起头一脸迷茫的看着来人。 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的干净整洁,推着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提包。 那人也在打量叶青,微微皱下眉头,推着车走开了! 叶青莫名其妙,再看那人,又把车子支在不远处,俯下身和蹲在那里的一个妇女小声交谈着什么。不一会儿,两个人一起离开,等到男人再回来时,自行车后架上夹着一袋子东西。 不知道什么时候,候车室铁道旁出现好几个或蹲或站着的人,像是等火车,又像是等人。 叶青把围巾裹得严实些,只露出一双眼睛,凑过去蹲在那个妇女身边,低声问:“大姐,有粮食么?” 妇女警惕地看看叶青,后又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小把东西来。 “六毛一斤。” 是玉米面,叶青刚才在粮站看见过,供应价格是九分钱,这里居然贵了几倍之多! “有细粮么?”叶青问。 “细粮精贵,这年头谁家吃得上啊?”妇女摇头。 “我拿面条跟你换玉米面,怎么换?”叶青掏出两封挂面,拿挎包遮掩着给她看。 妇女摇头:“俺不换!” 她家今年欠了生产队不少钱,再过个把月就要年底算工分了,不趁早还上就得从口粮里抵,明年还得打饥荒。 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这点粮食是一家子硬省出来等着救命的,哪能换细粮解馋啊。 妇女说啥也不换,叶青又去找别人问,讨价划价,最终一斤挂面换了四斤二两玉米面回来。 折算下来的价钱令人惊诧,至于大米白面,价格高的更是离谱,而且现在谁手头上都没有这两样细粮。 弄清楚具体价格后,叶青没耽误,离开火车站又一路走回市区,在一所小学校门前停下来。 隔着铁栅栏大门,能看见几个老师正在水池子跟前洗饭盒,十来个小学生蹲在墙根下晒太阳。 “同志,你找谁?”一个年轻女教师过来问叶青。 “老师,要挂面么?”叶青压低了声音问。 女教师惊讶地看了叶青一眼,很快就恢复平静,同样压低了嗓音问道:“怎么卖的?” 叶青见女教师反应知道这是个常做交易的,于是又把定价压低了一点:“一斤面条一块二毛钱,搭四两粮票。” 女教师脑中飞速运算,平时她没少从黑市买吃的贴补,不过一般都是红薯干土豆玉米面什么的,很少能买到细粮。 除去四两粮票,也就是一块二毛钱买六两挂面……国营饭店里吃碗汤面要二两粮票,一斤干挂面要是在家自己煮,怎么也能吃个十来次,总共花四两粮票,核算下来一次就是……太划算啦! “你有多少?”女教师激动的问。 “我这里也就二十来斤,我老乡那儿还有,你要的多我再去叫他过来。” 叶青准备多卖些,要是说自己一个人背了几十斤也没人信,于是谎称还有同伴。 “多!要的多!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凑粮票!”女教师说完转身就往学校里面跑,连货都不看一眼! 叶青在背人处拿出二十五斤干挂面,用块桌布扎好,扛在肩上往回走,刚到校门口就看见女教师后面跟着个男的,两人小跑着迎出来。 “到里面去再打开!”男教师警惕地望了望四周。 叶青点头,跟着他们进了学校,在影背墙后面把包袱拆开。 “呀!还是精□□的啊!”女教师惊呼。 面粉分三个等级,上等的叫精□□,很白有韧劲儿,擀面条包饺子最香。以前春节时候,每人能用细粮指标买二斤,不过她们市里已经好几年没供应过了,能有富强粉就不错了。 富强粉稍差一些,比精□□要黑,没韧劲,做烙饼馒头也是好吃,得等到年底春节时候才给供应,今年能不能供应上还不好说。 最次等的就是普通粉,做馒头面条都比较黑,尤其是蒸馒头,放的碱少了发不起来,要是不小心碱大了,那馒头蒸出来黑不溜秋硬邦邦的跟石头似得,掰都掰不开。 现在国营饭店里头卖的面条包子大多是普通粉做的,富强粉都少见,女教师想都没想到自己这回买的面条居然是精□□!就连男教师,眼睛也直勾勾的盯着面条。 “你老乡那的面条我要了,不过我们学校老师已经没粮票了,现在得去我爱人她们单位想想办法,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到太多。”男教师声音略有些颤抖,小眼睛透过厚瓶底眼镜片闪闪发光,盯着叶青故作镇定说道。 他是农村出来的,上了高中留在省城当老师,娶了城里的姑娘做媳妇,在省城安家落户成了城里人。这年月家家户户都打饥荒,尤其是农村,他爹娘哥嫂跟弟弟妹妹顿顿都吃不饱。 他们两口子双职工都是商品粮,每月拿着户口本就能领到粮食,虽说紧紧巴巴的不够吃,但是掺和着瓜菜稀粥勉强也能糊口。连四岁的女儿也是吃供应的,时不时地她姥爷还给买上半斤点心解解馋。可怜他农村的侄子外甥,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他们一家子三口平时周末都去老丈人家吃饭,省下的粮食他都捎回农村老家给爹娘。 老丈人也是吃供应的,大舅子一家又不在本地,身边儿就这么个亲闺女亲外孙女,不给他们还给谁吃?偏就丈母娘心眼小,没事总哭穷,说粮食不够吃,她家找的是倒插门女婿,一家子三长嘴都在她桌上。 他最不爱听得就是这话,这不是侮辱人么?你家又不是没儿子,凭什么让人给你倒插门? 刚才他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女同事冷不丁跑进来说门口有卖面条的,问大家谁要。办公室一下子就炸了锅,掏钱掏粮票记账数钱的乱作一团。 这些城里人,真是不知道饥饱!粗粮能吃饱就不错了,吃哪门子面条?他农村的爹娘连野菜麸子面都不敢敞开了吃! 想归想,他到底没吱声,后来看大家凑齐粮票打算包圆,他也忍不住跟过来看看。他们单位一下子买了这么多,他本人买个一斤半斤,便宜点不收粮票也是应该的。到时候拿去老丈人家也好打打丈母娘的脸,省的她整天唧唧歪歪的说闲话。 当看到叶青手里的面条时,他又后悔了,这可是精□□啊!以前光景好时,城里人都轻易吃不到,他爹娘这辈子都没吃过几回,这么好的东西说啥也得买几斤给爹娘。 第007章 粮票 “怎么样?你要是同意的话我现在就给你凑去,钱一分不少你的,粮票你就别收了。”男教师死撑着划价。 叶青盯着他道:“你去凑吧,一块二毛钱搭四两粮票,凑来多少就卖你多少。” 如果不收粮票,一斤面条在黑市至少要卖两块五毛钱,叶青因为四两粮票才折价一半,他倒是会讨便宜。 旁边的女教师一听忙说:“还是去我爱人单位凑吧,你老乡剩的我全要了!” 男教师使劲儿冲女教师眨眼,女教师压根就没理他,把这二十几斤的钱和粮票交给叶青,拎着面条回去给大家分。 不大一会儿女教师回来,包袱皮还给叶青,约好下午两点在她爱人单位门口见,让叶青赶紧去把剩下的面条都拿来,她去凑钱凑粮票。 叶青问好地址点头答应,收拾好就和女教师分头走开,男教师在后面叫了好几声,叶青只当没听见,懒得理他。 手里多了二十几块钱十斤粮票,叶青顿时觉得底气十足,头件事就是逛街采购。 先去了劳保用品供销部,买了十几条大麻袋和一沓子编织袋,尼龙绳也买了两捆,算好账总共八角二分。 折回新华书店,将之前看好的几本图书都买下,叶青把东西装好又去了百货商店。 省城的商店比县城的供销社要宽敞的多,三层高的楼,里面十几个柜台四周排开,上面挂着木头牌子,分别写着针织部,日用部,食品部。 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买东西,叶青上下转了一圈,见都是衣料发卡头绳,帽子鞋袜搪瓷盆这些,也没什么要买的。 在一楼食品部,叶青终于看到了江米条,摆在一起的还有鸡蛋糕和两样饼干,总共四样糕点,售价几毛钱不等,每斤收六两粮票。 叶青每样要了半斤,售货员写好条子收钱,往木板上一夹,“唰”的一声就从叶青头顶上飞了过去。 叶青吓了一跳,再想看看究竟,那木板子“唰”的一声又飞了回来,上面带着找回的零钱。 售货员神色得意递给叶青零钱,嘴里低声嘀咕了句乡巴佬。 叶青只作没听见,抬头仔细观察才看明白,原来上方有根细铁丝,连着柜台和收银台。 此时售货员已经用油纸包好点心,细麻绳扎上打了个结,正好拎着。 两斤糕点花了一块四毛钱加一斤二两粮票,确实不便宜。 叶青装好糕点,找了家国营饭店进去吃饭。 不算太白的馒头四分钱一个,包子瘪瘪的卖六分钱,都是二两粮票。 两个大包子用了叶青四两粮票和一毛二分钱,一碗飘着零星蛋花的汤售价五分钱不收粮票,缺油少盐,味道不咋地。叶青强撑着吃完,在服务员凌厉目光注视下将碗碟送回柜台。 这年头的服务员是为人民服务的,不需要理会顾客,你要是让人家给你端菜收碗,那是歧视劳动人民。 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约定的点,叶青离开饭店准时到了女教师说的单位门口。 这家单位可比小学校大多了,门口还有个传达室,女教师站在跟前正翘脚眺望,看见叶青过来忙迎上来。 “快进来。”女教师后面帮忙托着包袱,一边小心翼翼的扫视四周。 传达室还有两个男的在,年轻的二十来岁,神情忐忑又透着几分兴奋。年纪大的看样子四十岁出头,穿着半新中山装,一脸严肃的坐在那里,看样子可不像是看大门的。 “这是我爱人和他们科长。”女教师介绍。 叶青点点头算是招呼过,开始动手拆包袱,这回她扛了也是二十五斤。 女教师的爱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各式手提包尼龙兜,帮忙将一封封面条小心装进去,包袱皮给腾出来。 零零碎碎的粮票和钱过完数,粮票只刚刚够二十斤的,钱倒是多出好几块。 那位科长盯着叶青手里剩下的几斤挂面,眼神紧紧黏在上面。 单位里有的同事负担重,身上根本掏不出半两粮票,只好多凑些钱,让他给问问能不能高价买个一斤半斤。 叶青见他眼巴巴盯着剩下的面条,便说道:“你们单位有没有报纸?有的话我拿剩下的面条跟你换。” “有有有,小王,快去把今年的旧报纸都拿来!”科长喜出望外。 女教师的丈夫应了一声,立刻跑出去,不大一会儿就抱来一大摞旧报纸。 叶青收好钱和粮票,剩下的五斤面条都留给他们。 扛起旧报纸跟几个人告辞,叶青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就奔着医院走去。 医院大门口,狗娃爹娘已经坐车上了,正在焦急的张望,见叶青过来,忙招呼她赶紧上车。 队长吆喝一声甩下马鞭,马车一路出了城。 “医生怎么说的?”叶青询问狗娃病情。 “不碍大事,说是养的不良,在医院挂两天水就能好。”狗娃娘说。 “是营养不良。”狗娃爹解释,脸上的神情并没轻松多少。 娃子的病是不打紧了,可这么一折腾又多欠了生产队好几块钱。 算算账,年初修房顶花了十几块,这一年盐巴火柴灯油啥的零碎花销也不少,这次娃子生病又来省城,加一块儿今年的欠账都三十几块了。 去年算下来一个工值六分钱,今年能不能到这个钱数还不一定,秋天借的粮食也还没还上,这么一算,评完工分家里又倒欠了生产队十几块钱。 还不上的账要从口粮里抵,带壳高粱米七分钱,玉米五分二厘,十几块钱得押一百多斤口粮才够数! 壮年男丁全年的口粮才三百来斤,细的换粗的,粗的换糙的……掺着野菜麦麸对付着才将将不空肚子,要是再抵押给公社粮站一百多斤,下半年吃啥? 狗娃爹眉头拧成疙瘩。 叶青听到狗娃病的不严重心里挺高兴的,这时候狗娃也没睡,蔫蔫地坐在他娘怀里,睁着大眼睛正在打量叶青。 “狗娃好乖,打吊瓶不怕疼,真是个好孩子,阿姨奖励你好不好?”叶青从挎包里掏出一包糕点,拆开纸包一角递过去。 “江米条……”小狗娃细细的小嗓音喊出来,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油纸包,却没伸手,眼巴巴地望着他娘。 狗娃娘愣了好大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拦住叶青手臂喊道:“使不得,这么精贵的东西可不敢给人,妹子你留着自己吃。” 叶青挡开她手臂,把纸包打开塞到狗娃怀里,又掏出一张粮票来。 “大嫂,我在省城找到老同学,她借给我点粮票,你们这几天还要去医院,想吃口热汤热饭的总用得着,你拿着吧!” 太平盛世,自己空间有存粮,现在又揣着十几斤粮票,叶青并不介意帮助别人。 “大妹子……”狗娃娘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转过头看着狗娃爹。 今儿个一天在医院呆着,晌午时候看见别人从外面买来的病号餐,让她好生眼馋。 一大海碗的清汤,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底下是雪白的面条,中间还卧着个荷包蛋。人家吃的香,她的娃子只能瞪着眼睛干看。 她打听了,这么一碗面卧个鸡蛋要一毛五分钱,从生产队借来的钱她这会儿倒是舍得给娃子花,可是她去哪儿弄二两粮票啊? 这会儿子粮票就摆在眼跟前,看意思人家还是要白给,孩子他爹不吭声,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拿着。 狗娃爹盯着叶青手里的粮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上面的数字他认得,五斤呐! 狗娃爹怔那儿吭哧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前面赶车的队长没回头,大声说道:“给你们的就拿着吧,记住人家闺女的情,这也是狗娃子的福分!” 狗娃娘颤巍巍的接过粮票转手交给她男人。 “大妹子,你这份情俺们记着。”狗娃爹红着眼圈说。 叶青在狗娃爹娘千恩万谢中下了车,临别时生产队长说后两天去省城还是这个时间,要是叶青想搭车就来大道口寻他们。 马车走远了,叶青这才松下一口气,看看四周无人,从空间里掏出一床被褥,打好包背上。 昨晚去大杂院时她只背个小小的棉布挎包,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突然变出个棉被来,在硬床板子合衣睡了一夜,滋味实在难受。 趁今天外出过,叶青把必要的东西都拿出来,到了大杂院也不怕有人留心看出什么。 一路慢跑,回到县城天色刚擦黑,正是晚饭时候,叶青一想回去吃东西也不方便,干脆就在外面对付一口,吃完再回去。于是又去了那家国营饭店。 胖妹子服务员还是耐搭不理的,不过叶青钱和粮票一样不差,她只好招呼后厨给煮了碗面条,不耐烦的搁在柜台上。 叶青见怪不怪,自己端过来,又要了一碗面汤,吃饱喝足才离开。 回到大杂院时天已经黑透了,吴婶正在水管子边刷锅,看见叶青回来忙打招呼:“小叶啊,你总算回来了,刚才我还跟我们家老吴念叨你咋还没回来呢。” 叶青笑道:“让吴婶挂记了,我在省城多耽误了会儿。” “吃过了没?”吴婶关心问。 “吃过了,您忙着,我回屋。” 跟吴婶寒暄完,叶青又去陈嫂家打了声招呼,这才进了自己的那个小窝棚。 摸出蜡烛点着,叶青举在手里四周看看,寸大的地方也没哪儿能放的,于是搬了墙角的砖头摞在床头,把蜡烛坐在上面。 床板太窄,一床棉被只能半铺半盖。 叶青铺好被褥,拿出今天新买的地图,躺在床上倚墙靠着翻看。 “临姚市……惠安县……” 叶青很快找到自己所在区域,是华北地区的一个省,名字叫……北泽省! 建国后不少城市更改过地名,可是这个北泽省叶青从来没听说过!再看看地图上的位置,大概是后来河南省和河北省交汇的地界。 叶青有些糊涂了,莫非自己来到的是平行空间?而并非历史书上的那个六十年代? 第008章 户口问题 沿着地图一路看下来,所幸那些熟悉的城市名还在,叶青长长松了口气。 时间不早了,放好地图,叶青简单擦洗下,吹灭蜡烛躺下休息。 来到这儿几天,叶青没洗澡也没换过衣服,小窝棚就两块石棉瓦搭在墙角,四处漏风,下了床就是门,条件太简陋了。今天在省城倒是看见有招待所,最贵的标准间才五毛钱一天,但是要出具介绍信才能住。 省城楼房不多,几栋四五层高的筒子楼简直是鹤立鸡群,大部分都还是一排排的平房,也有像县城这样的大杂院。多的是一间屋子住了老少三代人,很难找的到空闲房子出租。 住处是个大问题,还有户口,看病住宿要介绍信,买报纸都要出具工作证,她现在可是个来厉不明的黑户! 叶青越想越头疼,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安稳,醒来时已经转天早晨九点多钟。 大杂院里上班的上学的都走了,安静不少,叶青洗漱过回屋,躺在床上开始看报纸。 这时候报纸的内容并不多,对开四版,节日会加版多一页,叶青不大一会儿就翻看了大半。 除了早就知道的大环境方针,叶青还是留意到不少有用的信息。报纸上最显眼的就是粮食分配的新闻,叶青注意到不论是二两豆油还是一斤大米,赶上节假日额外供应这些东西,报纸上都会大肆宣扬,竟然和领导人会见外宾的消息排列在一起! 细思下,叶青不觉惊出一身冷汗,想起印象中的一句过时口号:人人都能吃饱饭…… 几亿人口,城镇只要有户口就定量供应粮食,农村也按人头给口粮,以现在的生产力,加上内忧外患,就算再丰收十年也不够吃! 叶青心惊不已,想到刚来时还打算抛售光空间里的粮食以后吃绿色有机食品,自己真是乐观的可以! 还有户籍制度,前几年已经实施过第一次全国登记,城镇户籍和家庭住址工作单位紧密关联。农村人口就算暂时没有上户口,也在生产队登名造过册,都是有迹可查。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要怎么上户口? 叶青把买来的各种法律典籍摊在床上,只看有关户籍的相关条例,连婚姻法都没放过,研究半天仍旧一筹莫展。 这年代多一个户口就意味着多供应一个人的口粮,尤其是吃商品粮的城镇户口,绝不会轻易让你拿到! 叶青又开始烦躁不安。 没有户口就意味着没有粮食来源没有工作机会,没有介绍信也没办法去别的地方,难道要困在这里守着空间坐吃山空?里面的粮食满打满算也就只够五年!大杂院人多眼杂不说,借住的屋子又能呆多久? 正想着,叶青就看见屋门被推开,有人进来。 “陈嫂来啦?快请坐。” 叶青热情招呼,忙站起来拿开摊在床上的报纸,腾出地方让房主人坐下,人家的房子,进来不敲门你也不能说什么。 陈嫂浑浊的眼珠使劲盯着床板上的被褥看。 叶青顺着她眼神望过去,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被褥都是前世在军需物资商店采购的,扎实保暖还便宜。当初叶青考虑到末世水资源紧缺不方便拆洗,这种被褥买了不少,看布料和这个年代没什么出入才放心拿出来用。 陈嫂掀开褥子一角坐在床板上,手却放在被子上反复的抚摸。 “找我有什么事么?”叶青问。 陈嫂消瘦脸上两个高颧骨越发显得突兀,嘴唇下耷拉着,眼神让叶青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想跟你借点粮票。”陈嫂道。 果然是来了,叶青心里叹气,麻烦比自己预期的还要快。 叶青面色不显问道:“你要用多少?” 陈嫂眼睛一亮,喜道:“你有多少?” 这意思是有多少就借多少了?叶青心里腻歪。 在省城她打听过,承租一间二十平米的公房每月最多只要两块钱,这间小窝棚自己给了一块钱已经是天价了。何况有借有还,你找一个过路的外地人借,这是打算还不还呢?狗娃子一家是她愿意给,别人来要可不行! “我要看什么时候办完事,到时候才知道粮票能不能剩下些。”叶青依旧笑眯眯。 陈嫂脸色沉了下,摸着床上的被褥又说道:“这被子真厚实,我家几个孩子都直接睡席,大冬天的也就一床薄被,遮住了头盖不住脚……” 叶青点头:“这年头都不容易,我从家里出来也没被褥带,这还是昨天去省城,联系到那边的战友才借了一床。” 陈嫂一怔,放在被子上的手不觉的就缩了回来,战友?莫非她是当兵的? 陈嫂出去时候整张脸都拉下来,叶青也不太在意,反正房费她给了,这地方也没打算长待,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想办法把户口解决了。 叶青一整天没出门,中午就在屋子里啃了两块蛋糕,快晚饭时才觉得口干舌燥,端着饭盆出来。 “陈嫂,给我点热水。” 陈嫂正在做饭,锅里烧着大半锅开水还没下米,头也没抬冷冰冰说道:“没有。” 叶青一怔,马上明白过来,这是因为自己没借粮票生气了。 “小叶,来,婶子家有热水。”一旁做饭的吴婶招呼道。 叶青赶紧过去,拿餐盆接过半瓢滚开的热水。 “小叶啊,我看你中午就没出来,晚上你不会是打算喝水扛着吧?我跟你说,灌水可不顶饿,你来婶子家,干的没有,稀的总能匀出来你一碗。” 吴婶以为她喝水顶着,心疼起叶青,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虽然自家干粮是按人头分,多不出半块渣来,但是稀得没啥关系,多添半瓢水也就有了。 叶青一想,觉得搭伙吃饭倒是个不错的注意,省的天天往国营饭店跑,这么大点的县城,时间长了该惹人注意了。 “那我去把口粮拿来,在您家搭个伙?”叶青询问道。 吴婶一听还有口粮,这就更好说了,一把柴火的的事儿,一锅就做出来了。 等到叶青把她说的口粮拿出来时,吴婶却皱着眉直摇头。 叶青看过报纸,这年月各家各户吃的什么她也大致清楚了,正因如此,空间里的大米白面此时是万万不能见光的。于是就把昨天在黑市换的玉米面拿了出来,小布袋子装着递给吴婶。 吴婶看着玉米面直叹气,到底是年轻不会过日子,哪能单吃净面啊?这顿吃完了下顿咋办?菜干米糠麸皮这些糙粮不配着玉米面根本捏不成团,吃起来也难下咽,你这一次把玉米面都用了,难道后半月干嚼菜糠? 不是自家孩子她也不好说什么,于是摆摆手让叶青回屋歇着,做好了叫她。 叶青也没多注意吴婶脸色,一心琢磨怎么解决户口,玉米面交给吴婶,就回屋继续看书了。 没过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上班上学的都回来时,吴婶的饭也做好了,特意给叶青送了过来。 她不想让叶青跟着一块吃,是怕孩子们见着净面窝头犯没出息丢人。 叶青接过手里的箩筐,见里面放着十几个黄橙橙的窝头,还有一碗菜粥,玉米面剩下半袋子也一块送了回来。 “还剩了一半儿玉米面,你收好了,窝头吃不完的放屋里,每顿拿几个过来我给你热热。”吴婶嘱咐。 叶青忙道谢,送走吴婶把被褥掀开,箩筐放床板上就准备开吃。 刚要吃,叶青眼尖发现窝头上粘着块黑黑的东西,撕下来仔细看,像是馒头皮,可是黑乎乎的又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 叶青想了下,倒也明白为什么说好的搭伙吃饭又给自己单独端过来了。 无奈摇了摇头,叶青把剩下的玉米面连同装菜粥的大海碗一起放回箩筐,端着出了门。 大杂院里通了电,但是电线一直没接到各家各户,晚上只院子里一盏小灯泡亮着。吴家就在陈嫂家对面,屋子里点着煤油灯,此时正敞着门。 “吴婶,吴叔,我那儿没桌子,过来跟你们搭伴吃。”叶青站在门口道。 老吴手里举着半块两掺的菜团子正要吃饭,就看见叶青端着一箩筐黄橙橙的净面窝头进来。 吴家四个孩子,两夫妻加上老吴的母亲,一家七口人在桌边围了一圈。 老太太全白的头发眼睛昏花,跟四个孙子孙女都仰着头盯了那筐窝头好几眼,然后不约而同的低下头,拿起手里的黑面馍准备开吃。 吴婶面色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叶青假装没看见,大大咧咧找地方坐下,把大箩筐放到桌子中间。 “小妹妹,你吃的什么啊?”叶青故意问吴家最小的闺女。 “馍。”小姑娘脆生生的回答。 “我们换着吃好不好?你吃我的窝头,也让我尝尝你的馍。” “好!”小姑娘愉快的答应一声,高高兴兴地接下叶青递过来的净面窝头,把手里的半块黑馍换给她。 小姑娘刚要吃,忽然歪着小脑袋想了下,又把窝头掰开,分了一半递给她旁边的小姐姐,吴家老三。 叶青笑了,又拿起一个跟老太太说:“吴奶奶,咱们也换着吃好不好?” 老太太咧着豁牙的嘴笑道:“好。” 一老一小都摆平,剩下两个吴家年龄大些的小子也放开了,呲牙裂嘴高高兴兴的接过叶青递过来的窝头。 吴婶松了口气,却又埋怨起叶青:“你自己留着吃就是了,分给他们做啥啊!” 叶青笑笑:“人多吃饭香。”说着又递给老吴他们夫妻。 老吴嘴上埋怨,倒也接了过来,不过只是掰了一小块,又递给吴婶,吴婶同样也只掰了一小块,剩下的大半个又放进箩筐。 叶青也不强劝,见大家都开始动筷子,自己也吃了起来。 “小叶啊,还吃得惯吗?”老吴见叶青举着自己小闺女换给她的半块黑馍咀嚼半天,关心的问。 叶青含着馒头使劲点头,想说吃得惯却根本张不开嘴,她从来不知道吃饭还是个力气活! 本来想尝尝黑馍是什么味道,结果这东西咬进嘴里根本就嚼不成团! “咳咳……”叶青终于噎到了。 “快倒水!” “喝粥!快喝粥!” “捶她后背!” ………… 第009章 无中生有 一顿饭吃的热闹非常,叶青却很开心,她喜欢吴家的气氛。 转天吃早饭,吴婶单独给叶青煮了碗玉米面粥。 叶青还是难以下咽,这时期的玉米面和后世精加工的那些健康粗粮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一切以吃饱为目的,不能浪费半点粮食,大部分农作物都是不脱皮直接磨粉,吃在嘴里粗拉拉的,那口感,真是难以形容。 像吴叔这样的老技工,四十斤粮食指标里规定了每月面粉三斤,大米一斤,四斤细粮的标准算是不错的待遇。可是这两年粮站根本就见不到这两样东西,细粮只给玉米面代替。 吴婶随吴叔在县城落户,赶上头一批户口登记,轻轻松松拿到城镇户口,虽然没工作,但每月也有二十一斤的粮食指标。她的指标里除了一斤细粮外,剩下的就都是粗粮。 粗粮的种类就太多了,赶上粮站供应什么就买什么,如今高粱面红薯干还算好的,米糠麦麸,各种庄稼藤蔓稻壳麦秸秆加工的代食品也排队抢着买,少了这一斤半斤日子就抗不过去。这时期没有任何副食,干吃粮食,成年人一天一斤粮只够把肚子垫个底。 吴家大儿子上初中,十六七岁男孩子正是能吃的年纪,敞开了一顿吃上一斤都不稀奇,一个月却只有二十五斤的定量,整天饿的头晕。 吴叔吴婶两口子养着老的,贴补着小的,叶青无法想象他们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叶青把玉米粥分给小囡囡大半碗,剩下的直接顺着嗓子硬灌进去。户口必须要马上解决!这样的日子她可是没信心挑战。 “吴叔,你认识公安局的人么?”放下碗筷,叶青问道。 老吴被叶青问的一怔,“你找公安局做啥啊?” 叶青注视着老吴面色沉重:“我想让公安局的同志帮忙寻人。” 看到叶青郑重神色,吴家上下都停下筷子看着她。 老吴比较沉得住气,“你要找什么人?咱们县城不大,方方面面的我也认识不少,你说说,没准儿我认识呢?” 吴婶也点头:“是啊小叶,我跟你吴叔来咱们县好些年了,县里但凡叫得上名字的我都知道,你要找谁?” 叶青苦笑着摇了摇头:“吴叔吴婶,要是知道名字也就不愁了,我只知道他姓叶,是咱们惠安县人,其他的一概不知。” 吴家老小不明所以,叶青心里很是不安,她不想欺瞒这家人,可是想要弄到户口,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小叶,他是你……” 叶青叹了一口气:“是我亲生父亲,小时候养父路过惠安县收养了我,他只知道我生父姓叶……” “造孽啊!卖儿卖女没良心遭天谴,老天爷要报应啊!呜呜……”还没说完,吴老太太忽然摔了筷子大声哭骂起来,把叶青吓了一跳。 “娘!” “奶奶,奶奶!” 吴家忙做一团,叶青愣在一边都吓傻了。 “没事儿,我婆婆自己心里的疙瘩,不关你事。”吴婶凑叶青耳边低声道。 吴奶奶早年守寡又赶上乱世,家里三个儿子两闺女眼看着都要养不活,亲戚出主意让她把孩子送人。当时没办法,家里已经断了顿,吴奶奶知道闺女命贱,送出去没准儿就落了火坑,反而更是不能离开亲娘。斟酌再三,百般不舍的把大儿子答应给人,希望那户是个好人家,给孩子一口饭不至于饿死。 那时候老大已经十三了,半大小伙子能干活儿,吃的也多。那天,吴奶奶给大儿子换上她男人留下来最好的一身衣裳,又死乞白赖的找邻居借来半瓢白面,烙了一张大饼给他吃,看着人家把她亲生的孩儿领走。 不到半年,中间人传来消息,老大在煤窑砸死了。 转年,老二得急病,死在自家炕头上。 又过两年,俩姑娘在外面捡东西吃,回来腹泻不止,一早一晚的都走了。 五个孩子就留住老吴一个。 叶青刚才的话触动了老太太的心事,所以才就哭得这么伤心。 吴家俩小子跟父亲一起把奶奶扶到床上,老太太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个孙女在一旁安抚。 见老吴忙完过来,叶青内疚不已,忙过来道歉:“对不起吴叔,我不知道……” 老吴摆摆手:“都是万恶的旧社会……” 吴婶显然是见怪不怪,捅捅老吴说道:“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你说小叶这事儿可咋办?要是有名有姓的还好说,可是不知道叫啥,当时在惠安县的现在也不一定还在县城住,十里八乡这么多人,姓叶的多了去,哪儿找啊?” 老吴也回过神来,沉思一会儿说:“那只能让公安局的同志帮忙找了。” 帮着收拾完碗筷,叶青跟老吴一起出门。 出了胡同,走了二十来分钟,离着大马路不远就是公安局。 一排青砖瓦房,没有围墙,最首一间屋门口前面挂着个“惠安县人民公安局”的牌子。其他屋子上挂着小门牌,写着政工室,治安股,内保股,予审股……都关着门。 外面放着七八辆自行车,大白天静悄悄地。 叶青跟着老吴进了一间没挂门牌,唯一一间敞着门的屋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科室,里面有四个穿着制服的公安。 “大家上班够早的啊,呵呵……”老吴一进屋就打招呼。 “呦!老吴,你怎么过来啦?” 一个年轻公安笑着站起来,个子很高,身形挺拔,穿着白色制服上衣,领口别着警徽,白色的大檐帽,蓝色制服裤子。 “这位是……”年轻公安看到后面走进来的叶青。 “是我老朋友的女儿,从外省过来的。”老吴介绍道。 几道好奇目光投过来,叶青微笑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装作害羞低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屋子不大,总共四张桌椅四个人,靠墙一个木头文件柜,门口铁皮炉子上烧着热水,旁边放着一把长条凳。 老吴又跟其他三个打过招呼,让叶青坐下,也没废话,简单扼要说明情况,让他们帮忙找找陈年户籍档案,看看能不能寻到线索。 年轻公安看向叶青,问道:“你有介绍信吗?” 又是介绍信!叶青擦了把冷汗,诚实地摇了摇头。 年轻公安皱着眉头没说话。 老吴在旁笑呵呵地说道:“小徐啊,你说说,这找亲爹得要什么单位给出介绍信呐?” 这话纯粹是插科打诨,叶青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自然也没有介绍信,这事提前跟老吴打过招呼。两人路上套好的词,就说叶青是他老朋友的养女,仗着老吴跟公安局的人都认识,想必他们也不会非要介绍信不可。 果然,另外三个老练的公安都笑了:“确实没这个相关部门……” 徐公安面露难色,这事可不好办。看眼前这小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以前人结婚早,她亲爹现在三十出头也可能,往老了说,七八十岁也不稀罕,这得翻多少档案? 叶青也不争辩,只期待的眼神看着那位徐公安。 这时代户籍档案管理还不完善,头一批公民又是经历过乱世战火的,流离失所子女失散的大有人在。叶青打定主意要捡漏,先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亲爹”。 有老吴据理力争外加担保,最后公安局自然是答应下来。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叶青要寻找的目标年龄跨度太大,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结果,徐公安让她回去等消息。 叶青回到大杂院马上去了老吴家,要不是自己提起,老太太好好的也不会想起伤心事,叶青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吴奶奶怎么样了?” 吴婶正在灶边做饭,冲叶青摆摆手说:“没事儿,老小孩,都糊涂好些年了,一阵阵儿地,想起来就闹一回,闹过就忘了。” 叶青掀开门帘进屋,果然见老太太笑眯眯地坐在床上,正跟小孙女玩翻绳。叶青松了一口气,过去打招呼。 “吴奶奶,我回来啦!” 老太太看着叶青,脸上的笑摸样渐渐消失,眼圈一红,撇撇嘴角就要哭出来:“老大啊!你可回来啦,快过来,娘给你拍拍身上的煤渣子。” 吴家大伯是在小煤窑出的事,人死了都没抬回来。 叶青汗颜,老太太这是又犯糊涂,把自己当成吴家大伯了。 怕老太太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奈之下,叶青只好顺着哄:“娘,你看我身上哪有煤渣子啊?跟你说,我早就爬出去了。” “啥?你爬出来了?那人家咋捎信回来说你在煤窑底下呢?”老太太不信,倒也忘记哭了。 叶青一看赶紧接着说:“是啊,当时我们几个正挖着煤,突然轰隆一声,顶子就塌了下来,我们几个全都埋下面了,幸好还有个出气孔,在里面也能呆得住。” “后来呐?”老太太好奇心起。 “后来啊,我们几个一寻思,先不能出去,你想呀,把人家老板的窑给挖塌了,人家能饶了咱们吗?于是我们就在里面憋了两天,等到人都走光了才趁黑爬了出来。”叶青硬着头皮往下编。 老太太激动的掉了泪,拉住叶青的手说:“儿啊!你爬出来了咋不回家呢?这回就算全家都饿死也要死在一块儿,娘再也不把你送人了。” 叶青鼻子一酸,拍拍老太太的手道:“娘,我那不是怕人家追咱们家去吗?跟几个同伴一商量,大家伙就去了南边儿,在那娶妻生子安家落户啦。” “真的?好好……。”老太太拍着手大笑几声,忽然停下来,抽搭着又要哭:“你二弟生病了,病的很重,我没钱付诊金,给人家使劲磕头,郎中也不肯过来瞧……” 叶青赶忙说:“二弟也在我那儿呢,现在又高又壮,也娶媳妇啦,就是只生了俩丫头……” 老太太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本正经的说:“闺女好!闺女是爹妈的小棉袄。” 说着说着,老太太眼圈又要红,叶青知道她这是想起自己死去的俩姑娘了,连忙抢过话头:“闺女哪好啊?你不知道,我那两个妹子嫁了人,多少年也不回家看看,整天的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围着灶台转……” 老太太岁数大了,神志有些不清,被叶青哄的一愣愣的,不时地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又停下来,拉着叶青的手使劲盯着她瞧。 “你到底是小叶姑娘还是我大儿啊?” 第010章 陈寡妇 “嘘!”叶青擦了把冷汗,冲老太太示意噤声:“当着人面你得叫我小叶,要不然我就不能来看你了。” 老太太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后郑重点点头,还学着叶青的样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叶青早就憋了一脑门子的冷汗,这会儿终于松了一口气,这老太太一时糊涂一时清醒,还真不好哄! 小囡囡好奇的看着奶奶和小叶姐姐低声嘀嘀咕咕半天,似懂非懂,不过她看得明白奶奶今天很高兴。 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摸摸索索的把柜橱锁头打开,神秘兮兮地冲叶青使眼色。 叶青凑过来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原来是自己刚过来时候卖给老吴的四封干挂面,现在还剩下三封半,宝贝似得锁在柜子里。 老太太要单独给她做小灶,叶青知道这点细粮是老吴两口子给孩子老人调剂肠胃的,看的比命根子都重,哪里肯吃?赶紧的拦住。 “咱先不吃面条,我给你带点心了。”叶青说着从挎包里把上次在省城买的点心拿出来。 除了江米条和蛋糕,剩下的就是两包饼干了。一种是棋子大小的薄圆饼,焦黄焦黄的透着浓浓奶香,另一种类似后来的大黄油,又大又厚,油乎乎的十来块儿就是半斤。 小囡囡眼睛都睁大了,扒着奶奶的手使劲撒娇。 老太太咧着豁牙的嘴高兴的眼睛眯成缝,满脸的褶子都挤到一起,小圆饼数着数拿给小孙女几个。 不大一会儿,外面捡柴禾的小姐姐也回来了,老太太同样给她过了数,又掰开一块大黄油,分给两个孙女一人一块,然后赶紧放进柜橱锁了起来。两个小丫头小口抿着,半天才舔下去一小角,想想还是舍不得一次吃完,装在口袋里,手拉着手跑出去玩了。 叶青在屋里陪吴家老太太说话,不大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忽然传来小囡囡尖着嗓子的哭喊声。 “怎么了这是?大宝,你干嘛抢我家囡囡的东西!”吴婶举着锅勺站在灶前质问。 原来是陈嫂子家的儿子抢了小囡囡的饼干。 “要不是她们在大宝跟前显摆馋他,能抢么?”陈嫂不阴不阳的说。 吴婶一听就不乐意了:“有你这么管教孩子的吗?眼馋了就去抢,长大了还不做强盗挨枪子啊!” 陈嫂把锅盖甩得山响:“是!我家大宝他爹死得早没家教,活该现在让赔钱货欺负,活该长大了吃枪子!干脆趁早我掐死他,我们娘几个一块儿上吊得啦!” 陈嫂嘴里骂着儿子,却扯过来自家两个闺女朝她们身上又掐又拧,陈家的两个小姑娘“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陈嫂坐在地上哭豪,一时间娘三个的哭声震天,大杂院里的人都跑了出来。 吴婶也不是吃素的,掐着腰破口大骂:“你说谁赔钱货?你们家的闺女贱养,我们家可不是!别动不动就扯大宝他爹头上,你男人不在了我们可不欠你的,大伙儿评评理……” 吴婶当着大家伙的面说了前因后果,让大家给评理:“你们说说,小孩子家争嘴吃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说了大宝两句,她倒作死做活的耍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人呢!” 邻居一听是孩子争嘴的小事,也不值当的弄清谁对谁错,连忙劝和着和稀泥。 “一人少说两句吧,老吴家的别生气啦。” “是啊,多大的事儿,一个院子里住着。” “陈嫂子快起来吧,锅开了。”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把两人劝开。 叶青在屋里听着是没事了,倒也没出去。一个是借宿的房主,一个是搭伙的人家,两人吵起来她也不好出面。 到了中午,上班的老吴跟上学的两个儿子都回来了。 吴家的两个小子听说陈大宝抢了妹妹的饼干,撸袖子就要冲过去找他算账,被老吴拦住呵斥回去。老娘们儿吵架也就算了,两个半大小子找人家有欺负寡妇之嫌。 吃饭时候一家人坐下来,叶青打探陈嫂子家情况,这几天只看到她们母子几个,并没有见着孩子爸爸,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吴婶还没消气,听叶青这么一问,打开话匣子八卦起来。 叶青这才知道原来陈嫂子是寡妇,她男人和老吴是同事,也是印刷厂的职工,前两年生病过世了。厂子里一看这家负担实在是太重了,男人死了,孤儿寡妇的也不能就这么让人回农村去,没个种地的壮劳力在农村也受欺负。于是决定格外照顾,让陈嫂子接替她男人来厂子上班。 有了这份工资,至少一家人生存下去就没什么问题,几个孩子的户口也能留在城镇吃商品粮,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这时候的孩子都是粗生粗养,大人上班,小孩就在大杂院玩,稍大点儿的还要帮着家里捡柴火做饭。那时候最小的大宝都四岁了,大丫头七八岁在家呆着没上学,三个孩子都能撒开手不需要照顾。 挺好的事儿,没想到陈嫂子竟然没答应,而是把农村老家的娘家兄弟叫了来,让他顶替自己的名额。大家伙儿都不理解,厂子也不同意,接班的都是职工子女或直系亲属,小舅子接姐夫的班就从没听说过。 婆婆那边得了信儿,带着小叔子小姑子来闹事,她儿子的铁饭碗必须留在陈家,给媳妇她没意见,将来迟早是孙子的。现在居然要给外姓人,她是说啥也不能依着。一群人在大杂院里吵闹了好几回,陈嫂子每回打架受了气就去找厂领导,进了屋也不说话,坐地上就哭。 厂领导的老婆孩子留在农村老家,自己一个人住宿舍,这么一个寡妇大晚上的来屋里哭,实在是受不了。最后厂领导也没办法,反正就一个名额,给谁都是给,厂子也算是尽到照顾家属的责任了。于是给陈嫂娘家兄弟办了户口,成了厂里的学徒工。 事已成定局,婆家想闹也闹不起来了,气呼呼的回去,再也不和陈嫂子来往,孙子也不认了。 没几天陈家兄弟住进来,老实厚道的一年轻人,就住在叶青现在住的那间窝棚。 后来没过几个月,就听到陈嫂子在屋里跟兄弟吵,还动了手,被她兄弟打的头破血流。闹过几次后大家也就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陈嫂子当初把工作顶给娘家兄弟是带条件的。 陈嫂子的观念里,女人就是屋里灶台围着孩子转,上班养家那是男人的事。她也知道城镇户口的好处,不想回农村去,可是她家大宝还小,要十来年后才能挑大梁。当初陈嫂子和自家爹娘约定,工作先给兄弟让他占着位置,将来顶替接班工作再还给大宝。兄弟每月开了支,十五块工资给她十块,三十斤粮票都交给她,她管兄弟吃饭,不够的娘家再贴补。 她娘家爹妈一合计,这事儿划算,城里做工有粮票不说还月月给工资,关键是城镇户口,这跟镶了金边儿似得。儿子老大不小该说媳妇了,有了城里的户口,全村儿的漂亮大姑娘还不尽可着他们家挑? 同意归同意,但是跟陈嫂子讨价还价,说等她兄弟结婚后钱就不能贴补外甥这么多了,小两口得过日子,每月给个五块就成。 陈嫂子合计半天,寻思着男的晚几岁成亲也没关系,兄弟今年刚二十三岁,至少还好几年呢。到时候转成正式工,工资跟着也涨,怎么都好商量,倒也咬着牙答应了。 没想到她兄弟进城没几个月就搞上对象,还是县城里的姑娘,居然要结婚。姑娘家听说女婿还要养着姐姐一家,自然是不乐意,让把工资都收回来。陈嫂子哪能答应,跑到姑娘厂里大吵大闹想给搅黄了,她兄弟回来就跟她吵架,回头跟姑娘解释清楚又和好。陈嫂子如法炮制继续找人麻烦,于是姐弟两个三天两头的动手打。 邻居知道了内情,谁也不愿意去管她家的烂事,她们家也就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这么过。 陈嫂子后来去厂子里闹,想把工作要回来,可是户口也办了,工作也安排了,这事哪还带后悔的?现在她兄弟早就转成正式工,该结婚的结婚,房子也分了,孩子也生了,陈嫂子除了找他爹娘评理就是缠着她兄弟要钱。时间长了也没人当她是一回事,每回甩几毛钱跟打发要饭的似得。 听完吴婶讲述,叶青心里纳罕,这时期妇女的自我觉醒意识可是空前高涨,墙上的大字标语都是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农村生产队有铁姑娘,报纸上棉纺厂女劳模穿着旗袍出国访问的大照片没少刊登。有些甚至过于极端的强调男女平等,体力活也要和男人挣个高低,没想到陈嫂子这里还处在另一个极端。 住在大杂院的妇女就不少留在家里洗衣做饭的,有的是因为户口问题确实没办法工作。有的是觉得女人在家天经地义,整天家长里短的拉闲话。 叶青更加坚定要弄到户口去大城市生活,县城太闭塞了!这种环境下时刻谨慎着言行小心过日子,时间长了迟早会疯掉! 打定主意,叶青如今就等着按照计划一步步办下户口。 第11章 全国粮票 已经过去好几天,叶青在大杂院等着公安局来信儿,等的有些不耐烦,决定再去趟省城。 叶青发现相较而言省城的生活要比县城好许多,最起码还有多余的粮票跟余钱换面条,国营饭店也有顾客在消费。叶青琢磨,这大概就是那天排队时候听到的双职工好处吧?两夫妻都挣钱,日子自然要容易些。 她要是以后能在城市上班,挣份工资每月领粮票,再加上空间里的存货贴补,生存下来就没什么问题。能熬过这十几年,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叶青这几天有意无意的跟吴婶打听,知道城镇户口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办,她也发愁自己能不能顺利办下来。 办这么大的事当然要用到钱,叶青现在兜里还是好几十块,粮票也有十来斤,一直在吴家搭伙吃饭,平时也不出门,上回卖面条的钱几乎原封没动。 叶青算算账,这点钱和粮票日常生活是暂时够了,要办事却太少了些,尤其是户口这件大事,所以她要再去趟省城。 一大早,天刚擦亮,叶青没吃早饭,跟吴婶交代一声,一个人就出了城。 路上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天气更冷了些,路两旁的干柴杂草也不见了踪影。这回叶青走了老远也没遇到马车,随便吃了口早饭,一路小跑,上午十点多钟时候终于到了省城。 叶青没去上次的小学校找女教师,卖过一次了,估计他们手里现在不剩多少粮票。再就是担心上次的举动被人惦记,有心挖坑的话她再去就是自投罗网。 逛了几圈,叶青终于锁定一家规模不大的工厂,在靠近城郊的位置,没有门卫,保卫科也锁着门,距离上回的学校和机关单位都很远。 叶青静候好大一会儿,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跟着个看起来面色还不错的女同志走到僻静处。 “大姐,要大米么?”叶青小声说。 女同志回头楞了下,反应过来后立马两眼放光,拽住叶青的胳膊低声问道:“大米?” “嗯,上好的精米,一块五一斤搭六两粮票。”叶青掏出一把大米,挎包遮掩着给她看。 黑市上轻易见不到大米,小麦都买到三四块钱一斤,叶青考虑到这个年代的实际物价,还有自己的目前处境,钱多了没处花,不如粮票来的实在,所以折价多搭配粮票。 女同志双眼的精光又亮了亮,惊呼道:“呀!真的是精米啊!” 前阵子她弟媳妇不知道打哪弄了几斤精粉挂面回来,雪白雪白的,两口子除了自己吃,还给丈母娘家送了两斤,自己爸妈却没份。 倒不是弟媳不孝顺公婆,只是自己爸妈都南方人,爱吃大米,以前北方大米供应的就少,发了粮票总要省出几斤,兑换成全国粮票寄给南方的亲戚换点大米吃。 这几年粮本上的两斤大米指标都成了摆设,压根就不供应。南方亲戚家守着稻田也是定量供应,一斤大米却要一斤二两粮票,寄回来的还是掉粉渣的糙米。就算如此,时间长了亲戚也是老大不情愿,毕竟自家能买到的大米也有限。 女同志捧着大米半晌说不出话来,晶莹剔透的,一看就是上好稻米,这样的米她恨不得开口就买个几十斤,可是价钱…… 黑市价她也清楚,而且有价无市,轻易看不见卖大米的。钱还好说,他们两口子加起来八十几块的工资,就算不够花也能找爸妈接济。就是粮票让人犯难,平时可丁可卯的供应粮,算计着省着才刚刚够糊口,换十斤大米的话一下子出去六斤粮票。这个月又是三十一天,算来算去怎么也熬不到月底。 借钱爸妈准答应,弟媳妇也不会有意见,可是借粮票就大逆不道了,老两口虽然工资高,粮食却也是定量的。想来想去,她还是拿不准要买几斤。 叶青看她犹豫也不知道怎么个状况,想了想就说:“大姐,你要是有全国粮票,四两就成。” 上回卖面条拿回来的十几斤粮票,叶青仔细看过,这里面还分全国的和地方的,地方粮票是省里发行的,当年有效,明年就作废了,全国粮票却是没有标注有效期。 眼看着还有一个多月就是阳历新年,叶青数了数,上次换回来的全国粮票只有一斤多,剩下的全是地方的。 “真的?那我拿全国粮票跟你买!”女同志兴奋道。 她爱人常出差,去之前都要兑全国粮票,在外面又舍不得花,明明兑正好的斤数,回回都剩下几两拿家来。全国粮票可是十斤指标搭着一两油票兑换来的。拿回来当地方粮票用她觉得吃亏,不用的话,到月底捉襟见肘时候看着它也是发愁,不知不觉就存下来好几斤。 听叶青说用全国粮票还能折价二两,这就是少了三成啊!抛开十几块钱不提,四两粮票换一斤大米,这是多划算的价钱啊!高兴的她险些当面乐出来,马上跟叶青约好时间,回家取粮票去了。 女同志生怕叶青跑了似得,不大一会就小跑着回来,粮票跟钱都凑齐,又从厂子里借来称,拎着米袋子装了二十斤大米。 自己买到手,看叶青的麻袋里还剩不少,于是又私底下悄悄地跟几个要好的工友说了,三斤五斤的又买走些。 叶青看差不多了就换地方,陆陆续续的跑了四五家单位工厂,到了下午两点多钟,不知不觉已经卖出去二百多斤。 这里面也有划价的,叶青只坚持粮票一两都不能少,钱上少个角八分的也顾不上计较了,毕竟出货换钱,不是做生意。何况这种事也不能常干,次数多了难免出问题。如果户口能顺利办下来,近期她不会再来省城露面。 算算身上的钱,已经三百多块,粮票也九十多斤,叶青把里面六十多斤全国粮票挑出来放到空间留好,剩下的地方粮票都揣在兜里。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叶青找到大众浴池洗了个澡,觉得浑身都上下轻松许多,换好衣服晾干头发,这才不紧不慢地从澡堂出来,然后直奔商场。 就到阳历年底了,手里的地方粮票要赶紧花掉! 还是那家国营商店,还是四样点心,江米条,鸡蛋糕,焦奶饼,大黄油,每一样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一个白色大塑料筐里。 叶青有多少算多少,直接给包了圆,让售货员一斤一包的,半斤一包的分别包好。这些东西她不喜欢吃,但是有用! 售货员一看就知道这是要走亲戚的,而且亲戚还不少。手脚麻利的用油纸打包,又拿出一叠光面大红纸,上面印着糕点图案和‘北京高级糕点’几个字。一斤装的每包放上一张,再拿麻绳那么一系,看起来果然是‘高级’许多。 开完条子结账,叶青拿出了□□袋开始往里装,边装边往空间里收,就这样二十几斤糕点还是装了大半口袋。 红糖白糖也是好东西,都吃不饱饭,糖类是热量和血糖的最直接补给。叶青原本打算直接在商店买一些,可是一问,要收专门的糖票,而且红糖有红糖票,白糖有白糖的,不能混用。 她可没地方弄糖票去,也没必要,这东西空间里有的是,只不过是袋装的有商标和日期罢了。于是找售货员要些油纸,打算等方便时候自己再拆包重新打包。 售货员还以为叶青回家还要自己再给点心分装,见多了也不奇怪,二两饼干包一包的常见。于是没废话,痛快的给了她一沓子。 买完点心叶青又在商店逛了几圈,水果罐头也买了些,看来看去,最后还是停在烟酒柜台。 省城没有太高档的白酒,总共就两样。便宜的一种叫山东大高粱,六毛五分钱一瓶要一斤粮票;另一种是东北出的千山白酒,度数高烈性大,每瓶一块五要搭一斤四两的粮票。 香烟有牡丹恒大和大前门,要烟票!叶青算了算剩下的钱跟粮票,打算都买成白酒。结果一问,还没多少存货,最后买了几瓶便宜的大高粱,千山酒总共六瓶,叶青都包了圆。 扛着麻袋到了僻静处都收好,叶青又去国营饭店买了五斤包子,看看时间不早了,这才出城。 冬日里天黑的早,才刚下午五点来钟,太阳已经落山了,城外一片荒无,前面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叶青不紧不慢地跑着,假装没注意后面鬼鬼祟祟的身影,今天在省城千万般小心,没想到还是被人盯上了。 “站住!粮票拿出来!”身后低低地喊声略带着颤音,距离叶青不到五米。 叶青脚下没停,继续往前跑,此时天色已经黑透,正是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地段。 “听到没有?我让你别跑了!”后面的男人紧追不舍,已经到了身后一米多远,伸手就要抓上来。 叶青冷不防猛的转身,手里已经多了把尺长砍刀,冲着眼前的黑影就劈下去。 “啊!”男人惨叫一声,掉头就往回跑,叶青在后面紧追不放。 “杀人啦!杀人啦!”男人边跑边喊,可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杀了你公安也找不到尸首!”叶青在后面低声说。 第12章 大肉包子 男人疯了似地跑,叶青渐渐落后,直到没了踪影。 叶青停下来喘大气,不到万不得已,她可不想弄脏空间。 天色越来越黑。 刚才追出去两里多地,现在又要往回跑,叶青从没像此时这么累过。一整天了,路上两趟慢跑,在城里也没闲着,还真是有点喘不过气。 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叶青就盼着坐到桌前好好大吃一顿,哪怕是油腻腻的肥肉大包子,她现在也顾不上好吃难吃了。 终于回到县城,刚到胡同口就看见吴婶站在那里,看见叶青回来直冲她埋怨:“你这孩子咋又这么晚回来?大夜里的不让人放心!” 叶青笑着摆摆手,俯身撑着膝盖喘大气。 看的吴婶直摇头:“瞧把你给累的,就不能看好了时间?快回去吃饭,吃饱了赶紧躺下睡一觉,明天跟你吴叔去公安局。” 叶青一愣:“有消息了?” “让你明天过去,快走吧,回家再说。”吴婶催促。 叶青顿时觉得浑身振奋,劳累去掉一大半,高高兴兴地跟着吴婶回到大杂院。 院子里昏黄的灯光,几户人家都进屋吃饭去了,吴家老小围在桌前伸长了脖子朝门口张望。 “小叶姐姐回来啦!” “叶青姐你总算是回啦。” “开饭开饭。” 一进院门就听见小囡囡软软的声音,然后是吴家老二的公鸭嗓子,老吴迫不及待的宣布开饭,叶青心里暖暖的。 “吴叔,公安局怎么说?” “找到几个姓叶的档案,让你过去把资料抄了,认人的事就得你自己去了。”老吴道。 那太好了!真要是公安局的人跟着去,她还不知道怎么运作了呢,叶青高兴地想。 “赶紧坐下吃饭,粥都要凉了。”吴婶催促。 “等等,先别急。”叶青出声。 叶青身上还背着个大包裹,里面是在省城买的五斤包子,个头够大,六个就是一斤,五斤整整三十个。叶青用包袱皮裹着,快到县城时候才拿出来背在背上。 叶青把包袱卸下来打开:“我朋友他们连队食堂蒸的包子,我拿回来给大家尝尝。” 上回的净面窝头叶青已经看出来吴婶尴尬,自己当面吃独食不可能,分给几个孩子吴婶和老吴又不好意思,总觉得占了叶青好大的便宜。 叶青可顾不上这些了,带皮玉米面蒸出的窝头粗糙的割嗓子,勉强吞进肚子也不好消化,叶青这几天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好在公安局那边总算是有了眉目,只要这边搞定手续,叶青就打算去省城或者大一点的城市,租个独居,关上门自己做饭吃。反正早晚要离开这里,现在也不必顾忌太多。 “包子!” “肉包子!” 吴家老小几个都两眼放光,叶青笑呵呵的就要拿去蒸笼加热,被吴婶拦住拍开她手:“等着!别大咧咧地拿出去。” 吴婶气恼的白了叶青一眼,她知道就算自己推辞,叶青也得变着法子给那几个小的老的吃,索性不再客套。 吴婶躲躲闪闪的将笼屉搬进屋,数着数放进去几个包子,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外面,这才将笼屉盖上盖搬出去,放锅上重新加热。 屋子里几个小的都攥着筷子紧盯着门口。 老太太笑呵呵地咧着嘴:“老大买给我的大肉包子……” 谁也没在意她嘀咕的什么。 不大一会儿,隔着门帘已经隐隐传来香气,吴婶端着笼屉进来,关上门,刚才她守在灶边一步都没离开。 “吃包子喽!” 小囡囡尖着小嗓子喊了一声,吴婶赶紧的冲她摆手瞪眼,旁边的小姐姐慌忙捂住妹妹嘴巴。 掀开锅盖,白胖胖的大包子腾腾冒着热气。 吴婶夹起一个递给老太太,又拿了一个两半分开,两个儿子一人半块。再拿一个还是一掰两半,两个小丫头一人半块,最后两个就都留给叶青。 就算再饿,这么大个的包子叶青塞一个也就饱了,于是拿了一个掰开分给老吴两口子。 吴婶叨咕半天才拿了,老吴倒是没过多客气,直接接过去,在公安局他能打保说叶青是自己老朋友的女儿,就是没拿她当外人。 “小叶啊,怪不得你总往省城跑,原来是蹭吃蹭喝打秋风去了,呵呵,别说,这大肉包子可真香,也就是部队上能有这么好的伙食。”老吴咬着一口包子细细在嘴里咂摸着。 “当兵的口粮也限量,这么几斤包子还不知道让人借了多少饭票呢!小叶啊,剩下的我都给你留着慢慢吃,以后可别总去蹭吃的了,欠多了人情可不好。”吴婶吃了一小口包子说。 自从听过叶青讲自己身世,知道她跟着养父过活没有母亲,吴婶就认定这孩子是从小没人教导,才这么大手大脚顾前不顾后。 叶青含糊着点头,大口吃着包子。 包子是白菜猪肉馅的,大白菜里夹杂着肥肉丁,五香粉花椒油调过,热腾腾的透着香气,或许是太饿了,叶青此时吃起来倒也觉得可口。 吴家几个孩子都舍不得大口吃,小口小口的一点点咬着,就这样,没几口还是都吃完了,一脸的回味和意犹未尽。 吴婶吃得慢,半块包子墨迹半天还剩大半,看着几个孩子都吃完了,就把自己咬过的那点掰下来,剩下的递给大儿子。 吴家老大十六了,属他干活最多,吃饭还要让着弟弟妹妹,吴婶最心疼大儿子。 老吴手里的包子也还剩下好大一块,他给了小囡囡。小闺女出生的时候不好,媳妇月子里别说营养了,饭都吃不饱,根本挤不出奶。自己好不容易弄了些小米,这才对付着把孩子养活,底子不好,四岁了还小小的一团。 大儿子老闺女有爹妈疼,中间的老二老三不干了,撇着嘴嘀咕偏心,老太太笑呵呵的把自己的大半块也分了,这才都露出笑摸样。 “哐当!”屋门一声巨响。 大家正高高兴兴吃着,猛的被声音吓了一跳,都抬头朝门口看去。 叶青也看清楚了来人,顿时觉得脑袋疼,这孩子怎么搁谁家都喜欢踹门啊! 门口站着的正是陈大宝,挂着鼻涕,一脸怒容凶巴巴地瞪着叶青。 小囡囡吓得赶紧三口两口把包子塞进嘴里。 “找揍呢你?出去!”吴家老二可不怕,他比陈大宝大好几岁。 陈大宝看着吴老二碗里的半块包子,咽着口水不敢过去抢,又把目光转向叶青身上,瞪着眼冲她吼叫:“你干啥给别人包子吃!” 叶青厌恶,虽说小孩子贪吃不算什么大毛病,可是吴家的几个孩子就不这样,还有之前遇到的狗娃都规规矩矩的,这陈家的大宝可真是让人讨厌。 “别人家吃包子关你什么事?凭什么不能吃?”叶青问他。 “包子是你背回来的,我在屋都看见啦!你住我们家还把包子给别人吃,我打死你!”陈大宝咆哮着冲过来。 叶青赶紧伸手把他推开拎起来,怕蹭一身鼻涕。 吴家老大窜出来接过叶青手里陈大宝就要扔出去。 “算了算了,小孩儿不懂事都是大人没教好。”吴婶拦住,毕竟叶青在那边住着,前阵子自己和陈寡妇又刚吵过,她怕再起争端叶青夹在中间为难。 吴婶按住陈大宝好声哄到:“大宝啊,你看他们都吃完了,一点都没剩下,下次,下次再有了拿给你吃,行不?” 陈大宝转过头去,眼看着吴老二当着他面三两下把包子塞进嘴里,还示威般冲他做鬼脸,顿时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吴婶又哄,劝半天最后给他掰了块玉米面的净面窝头才把人哄走。 陈大宝在这屋闹腾半天,陈寡妇屋子里面始终没半天动静。 叶青吃过饭就回自己小屋,看了会儿报纸就倒下睡了,公安局终于有信儿,叶青巴不得马上就天亮。 迷迷糊糊间,叶青察觉到门外有声音,一下子惊醒。大半夜,四周一团漆黑,叶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手里攥紧了根木棍。 “吱呀”一声,门开了,有个黑影蹑手蹑脚地摸到床前。 叶青想都没想,抄起棍子劈头砸过去。 “啊!” 一声低低地痛呼,人影窜了出去。 叶青等了一会儿才点上蜡烛,重新把门挡好,又躺回床上,继续睡觉。 一大早起来,叶青去吴家吃饭时候看见陈寡妇正在做早饭,额头上顶着一个大包,满眼怨恨的神色狠狠瞪着叶青。 叶青无奈,看来昨晚自己还是太客气。换了木头棍子不说,还留足时间给人跑路,为的就是今日好想见,谁知偷窃的人反而没半点羞愧之心。 “叶啊,快进来吃饭,吃完跟你吴叔一道走,今儿还有正事要办呢。”吴婶站在自己门口催促。 “哎,来啦!”叶青忙不迭的进屋。 吴婶只热了两个包子,叶青自己吃一个就够了,另一个掰开分给两个丫头,吴家两个小子淡定地啃黑面馒头,眼神都不带瞟一眼。 吃过早饭叶青跟着老吴一起出门,到了路口让老吴去上班,自己一个人去了公安局。 接待叶青的还是那位徐公安。 第13章 挑选亲爹 “自己看吧,一共六个,都在这儿了。”徐友亮扔过一沓卷宗,坐回椅子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几天可把他累的不轻。 户籍档案都是手写记录,一卷卷的摞了大半间屋子,这其中有城镇的,厂集体户口的,下面公社村大队的,从这里面找出姓叶的可是如同大海捞针般。 他每天一上班都钻到档案室,下班时间才灰头土脸的出来,午饭都没吃好,总算是把近几年县城公安局备案的所有姓叶的都找了出来。 叶青捧过卷宗按耐下心里激动,挨个认真翻看。 “叶茂山,男,非农业户口,临姚市锻造二厂职工,年龄……” 叶青盯着头一份卷宗仔细观看,前面的都不错,看到后面年龄时……叶青顿时满头黑线! “徐警……徐公安,这位的岁数是不是年轻了点?” 徐友亮解开风纪扣,咕咚咚灌了半饭盆凉开水,早晨的菜粥有点咸…… “年轻什么?解放前成家早,十几岁娶妻生子有的是。”哪像自己,二十多了还打光棍。 叶青无语:“这位今年才二十七岁!” “二十七怎么啦?”徐友亮不在状态。 叶青恨不得把卷宗摔他脸上,忍住脾气好声道:“徐公安,我今年二十一岁,您觉得他生的出我这么大的女儿么?” 徐友亮回过神,拿过卷宗皱眉看了两眼:“哦,是年轻了点儿,那这个应该不是。”说完把卷宗随手扔到一边。 年轻了点儿?叶青无奈摇摇头,继续往下看。 “徐公安,这位六十一啦。” 徐友亮不耐烦放下饭盆:“六十一又怎么啦?二十年前才四十岁,正当年。” 叶青抓狂:“卷宗上写着,他是独户孤身,妻子王氏三十年前病故,单身无再娶!” “哦!”徐友亮点点头,找卷宗时候他只要看见姓叶的就抽出来,哪里细看过备注? 剩下的四份都看完,叶青彻底失望,先不管是不是城镇户口,这六个里面连基本情况都对不上,不是本身年龄不匹配就是结婚时间有问题。等了一个多星期,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后面办公桌的刘局见叶青神色失望忍不住开口安慰道:“小叶同志不要灰心,这只是近三年的档案,大部分档案都在省城档案局里,慢慢再找吧!” 叶青一听,两眼立刻重新放出光芒。 徐友亮险些呛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局里的都找遍,没有也就算了,解放前卖儿卖女妻离子散多得是,谁吃饱了撑的来找啊?自己忙活一个多星期,找不着正好让她歇了心思,这个刘局,好好地跟她提什么档案局! 叶青压根不理会徐公安脸色,冲到刘局桌前跟他握手:“刘局!真是太感谢你了,您真是人民的好公安,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的好局长!” 徐友亮顿时有种无语凝噎的感觉,看着刘局被人捧得飘飘然,他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去省城没问题,不过你也要跟着!”徐友亮有些气闷,最近怎么都是失踪案?工厂发动机失踪,公社办公桌失踪,生产队山羊失踪……现在可好,又来个亲爹失踪的。 “没问题,我明天准时到。”叶青欣然答应。 晚上吃饭时叶青说起今天的情况。 老吴听得直摇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你跟着去也好,到时候自己还能精着点心。” 叶青点头赞同,她也是这么考虑的。 转天一大早,叶青吃过早饭就提前赶到约定地点。 城西大道口,徐友亮一身制服站得笔直,早就等在那里,见叶青过来,看看表,还算没迟到。 “好几十里的路,慢吞吞的走着去可不行,跑步吧。”徐友亮神情严肃。 局里有专门办案用的自行车,他故意没骑,今天来回两趟跑下来,估计就能把她累趴下。最好趁早歇了心思,回去该工作的工作,该嫁人的嫁人,别在这儿做无用功。 叶青一脑门雾水,心想不就是去趟省城吗?怎么这么大情绪?跑就跑呗,谁怕谁呀? 两人谁也不说话,一路长跑。 叶青掌握好步伐,调整呼吸,摆臂匀速前进,紧紧跟在徐公安后面。 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地,徐友亮不禁有些纳闷,还真看不出来,她居然能跟得上。 “立——正!原地休息!” 徐友亮终于喊停了,叶青气喘吁吁的跌坐在地上。 没过两分钟,徐友亮就催促叶青起来:“别歇着,照这样歇下去天黑也到不了。” 叶青没废话,站起来就跑。 跑了一个来小时,到省城时才刚刚早晨八点半,真是比马跑的还快! “下午三点钟在这里集合。”省档案局门口,徐友亮沉着脸对叶青说。 “徐公安,我不进去一起找么?” “保密单位,你怎么能进去?” 那我跟着来干啥?叶青郁闷。 “找到后我先让你确认再办理档案借调,省的拿回去又不是。”徐友亮解释。 叶青释然,跟他道别,说自己三点一定准时到。 见徐友亮走远,叶青才一下子坐到地上,腿软的好半天没缓过来劲儿。一大早晨越野拉练,肚子里那点食早就消化完了,叶青磨蹭到国营饭店,小馄饨来一碗,油条要了两根,坐那儿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溜达到大众澡堂,坐门口等人家开门。 澡堂子十点才营业,一池子新水就叶青一个人,脱衣服跳进去,终于舒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快中午十二点时候,叶青慢吞吞换衣服出来,去国营饭店又吃午饭。 吃饱喝足,坐到档案局门口等到下午三点,才看见徐友亮从里面出来,叶青赶紧迎上去。 “徐公安,找到了么?” 徐友亮瞪她:“哪有这么快?回去吧,明天继续。” 几十里路一气跑回去,到了县城人们还没开始做晚饭,回到大杂院,叶青进屋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切照常,晚上回来,临到县城时,徐友亮扫了眼气喘吁吁的叶青说道:“明天你就不用去了,有消息我通知你。” 叶青心想你自己去还不知道又找些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应付我,忙摆手赔笑道:“我不累,哪能让您一个人辛苦呢?” 徐友亮黑了脸:“明天还是那个时间,道口集合!” 一连三天,叶青都是早出晚归,徐公安那里还是没半点消息,叶青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说自己姓叶了,张王李赵随便挑一个,也许选择还多一些。天气越发凉了,每晚睡在四处漏风的窝棚,浑身裹紧了被子还是冻得手脚冰凉,叶青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 这天上午,徐友亮正在档案室里找的满头大汗,想从解放后这些年的户籍资料里把人找出来,那可太难了。 前几年赶上头一次登记,有的人在外地谋生,当地办理了户口,农村老家也给登上了,这人就两份户籍。还有这两年精简工人回乡,城镇户口注销,一看反正农村户口也不给粮票,要不要无所谓,有的人就干脆没户口。 徐友亮手里拿着线装繁体卷宗,对照着正规户籍资料挨个找,到了中午还是没半点线索。 “徐同志,先吃饭吧。”档案局的工作人员提醒。 “走,一起去。”徐友亮放下卷宗。 像他这样的单身汉,粮食关系都放在单位,县城公安局没单独食堂,关系就挂在县委。一天三顿,晚上回宿舍睡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临出门前徐友亮带着证明去县委食堂办手续,大师傅拿着他的饭本涂了几个圈,把粮票折算给他拿走。 到了省档案局食堂,徐友亮把粮票交到窗口,开始排队打饭。 两个玉米饼子一碗菜粥,徐友亮就着食堂腌制的小咸菜吃的津津有味,当拿到第二个饼子时候突然停住,似乎想起了什么。 路上也没看见叶青带干粮,徐友亮知道她在老吴家借住,估计是不好意思让人给准备,这几天中午她在省城吃什么? 徐友亮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折腾她跟着一起来了,看着手里的玉米饼有些肉疼,想了想还是没吃,掏出手帕裹上,放进挎包里。 下午汇合时候叶青一听又没消息,心里有些失落,没说什么,跟着徐友亮往回跑。 “停下!原地休息。”徐友亮喊住叶青,两人气喘吁吁的坐在路边地头上。 叶青心不在焉,想着自己住进大杂院已经快一个月了,陈嫂子脸色越来越难看,那个小窝棚想继续住下去恐怕不容易。还有吴婶家,虽说一家子都是好人,但是时间长了,一锅里吃饭总会有矛盾。 越想越烦,叶青正在纠结时候突然就看见一个玉米饼子递到眼跟前。 “拿着。”徐友亮面无表情说道。 叶青怔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吃吧。”徐友亮不由分说把玉米饼塞到叶青手里。 叶青回过神,才想起来这几天只顾着自己吃了,把徐公安扔在档案局没管。可是她也不敢说请吃饭啊?被拒绝还是小事,万一再说她行/贿公安犯了原则问题,大帽子扣下来她可担当不起。现在什么意思? 叶青摸不着头脑,看着手里的玉米饼子直发呆。 “你中午吃过了?”徐友亮问。 “没!”叶青立即否认。 说完又后悔,只好拿着玉米饼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边吃边偷眼打量徐公安,琢磨他到底什么意思。 徐友亮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把叶青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不知道怎么着,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那只猫来。 小猫刚来家还认生,不肯跟他亲近,母亲就拿了吃食让他喂,小猫看见吃的小心凑过来,一边吃还一边警惕地打量他。见叶青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徐友亮怎么看都觉得和那只猫一摸一样。 “我吃饱了……”叶青三下两下把玉米饼吞进了肚子。 “吃饱了?继续赶路吧。”徐友亮站起来。 第14章 寻根问祖 晚上在吴家吃饭,叶青看着吴婶特意给她蒸上的一个包子,怎么也吃不去。 “叶啊,你别发愁,这大海捞针的,也不是一天半晌的事儿。”吴婶以为叶青好些天没找到线索才吃不下去。 “哎,知道了吴婶。”叶青掰给小囡囡半块,好半天才把自己手里的半块包子吃完,下午那个玉米饼子有些吃撑了。 转天一大早,叶青早早赶到县城大道口,远远就看见徐友亮站在那里,手里还推了辆自行车。 “凤头!”叶青惊呼。 徐友亮拍拍车座笑道:“不错吧?英国货,全县就我们局这一辆。” 说完他又有些后悔,生怕叶青追问怎么前些天没骑出来。 叶青哪里顾得上想这些,全身心注意力都在这辆自行车上。英国的老牌子,据说钢架结构都是战斗机原材料,溥仪大婚时候,他弟弟那个什么王爷就送了这么一辆。建国后国家进口过一批,没想到自己今天居然看到实物! “上来!”徐友亮跨上车,大长腿一只撑地一只蹬在脚蹬子上。 叶青兴奋的窜上后车架,伸手就抓住徐友亮的腰侧。 徐友亮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后腰直冲脑门,脸瞬时涨得通红! “咳,你……坐好了!” “哎,知道啦!”叶青坐在后车架上应了一声,赶紧换成双手紧紧抓住! 徐友亮怔忪片刻,猛地就蹬动脚踏…… 城郊大道上,自行车一路疾驰,风驰电掣!叶青在自行车后架上硬是坐出宝马的感觉!不禁赞叹,徐公安的腿脚真给力!难怪要提醒她坐好,这速度……不小心还真的就飞出去了。 两人刚过八点就到了省城,叶青照旧去泡澡堂吃饭。 一上午徐友亮都有些心不在焉,刚到中午就去食堂打饭。 “呦!红烧肉啊?还是你们省城条件好,我们县委食堂自打中秋节就没见过肉星。”徐友亮打趣。 食堂大师傅忙解释:“徐同志,这不月底了吗?给大家伙也改善改善,来,多给您两块儿,全肥的!”省城条件是好些,但也不能让下面的同志说出话来。 徐友亮笑笑,打了两个三合面馒头,自己就咸菜吃了一个,留一个跟原封未动的红烧肉一起装进饭盒。 下午往回骑的时候,出了城没走多远徐友亮就停住车,让叶青下来,把挎包里的饭盒掏出来递给她。 “红烧肉?”叶青欢呼一声,口水差点没流出来。 “赶紧吃,一直在锅炉房放着,还温乎着呢。”徐友亮笑道。 叶青总算是看明白了,原来徐公安担心自己在省城没饭吃啊?还别说,档案局的伙食真不错,吃完还能稍出几块来。 快一个月了,叶青就没吃过正八经的肉,国营饭店卖的说是肉包子,其实里面就零星几个肥肉丁。 一手抄起筷子,一手拿着馒头,叶青不客气吃起来。 徐友亮看着叶青狼吞虎咽,觉得越发像自家那只猫,不由得就伸出手想放在叶青头上给她顺顺毛。转念又一想,不对!这可不是自家的小花猫,是个大姑娘,真要是动手动脚,惹急了非得挠自己不可。 徐友亮尴尬的把手缩回来,摘下帽子在自己头上挠了挠。 想起自家那只猫每次吃东西都冲他摇头摆尾,讨好似得喵呜喵呜叫几声,徐友亮看着只顾自己埋头大吃的叶青就皱起眉头。 “嗯,呜呜……好吃!”叶青嚼着满嘴红绕肉口齿不清地说。一个月不沾肉,现在吃起来真是太香了!连只带着一点肉皮的肥腻膘子都尽数吞了下去。 徐友亮终于心满意足:“吃完了那就回去吧,明天还要起早。” 叶青忙不迭点头。 又过了两天,还是没线索,就当叶青想放弃另寻方法时,徐友亮终于找到了个姓叶的。 “年龄对的上,其他资料也没问题,就是前几年已经把户口迁走了,人不在本地不好查证。”徐友亮皱着眉头说。 叶青接过来仔细看这份卷宗:叶福海,四十五岁,惠安县大洼乡前沟子村,五二年户籍调入安徽省新南市附属二矿区,家庭成员…… 这时代户籍没有联网,虽然审查严格但是管理漏洞百出。地域省份各自管理,常常是这边开了迁出证,那边不接收,或者这边开了准许调入证明,那边又死活不给开迁出证的。 叶青研究过落户政策,发现不少漏洞可钻,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先确定下身份。叶青原来想过在这边找个合适的人选一次办齐,可是想想又觉得风险太大,以后难免受制于人不好脱身。 现在看到叶福海的资料,叶青惊喜万分,那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这边确认身份办迁出证,再到那个什么新南市想办法办理正式落户手续。就算出了问题,跨省的两个单位谁也管不着谁,两边相互推脱打马虎眼,正好给自己钻个空子。 “没错!就是他了!”叶青兴奋地喊出声。 “你怎么确定的?”徐友亮疑惑问道。 叶青愣了下,忙遮掩道:“我是看名字眼熟,或许小时候听过,也许他就是我的生父。” 徐友亮松口气,拿了这份卷宗去办理借调档案的手续。 晚上回到县城,徐友亮一直把叶青送到大杂院门口。 “你先寻访着,要不是咱们再去省城找档案。” “嗯!谢谢徐公安。”叶青说完迫不及待的跑了进去。 徐友亮推着车子站在门口,忽然觉得有点失落,就像当初那只猫跑出去再也找不回来一样。 晚上吃饭,叶青兴高采烈的跟吴家几个说这事儿。 老吴也替她高兴:“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有点线索了。” 吴婶却忧心忡忡:“新南市我听说过,都到外省了,离着咱们县可不近,要到省城坐火车,当天可赶不回来。” 叶青笑笑:“我还没打算直接去那边,想先到老家看看,七八不离十了再去认亲也不迟。” 老吴点头:“是这个理儿,反正前沟子村离着也不远,探听清楚了再去认亲也稳妥些。” 老吴拿出纸笔画线路图讲解路怎么走,叶青认真听着,总觉得这个大洼乡前沟子村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第二天一早,叶青早早起来就出了门。 拿着老吴画的路线图,出了县城一路找下去,走不到十几里路就到了村口。 “小朋友,告诉我你们队长家在哪儿啊?”叶青看见几个捡柴禾的小孩儿,抓住一个问道。 “姨姨!”那孩子一点都没怕,冲着叶青乖巧地叫了声。 叶青开始就觉得这孩子眼熟,再仔细一看,也认了出来:“咦?狗娃子!你家在这儿啊?” 怪不得听到村名有些耳熟,原来是头一次上省城时候,遇到的去看病的狗娃爹娘提过,他们就是大洼乡前沟子村的。 狗娃子不由分说,拉着叶青就往自己家跑。 “奶!娘!上次给江米条的那个姨来啦!”狗娃一进家门就喊。 两间土坯子房,门上挂着个破棉布门帘子,帘子一掀,狗娃娘走了出来。 “呀!大妹子,还真的是你!快进来!” 叶青走进去,见不大的屋子盘着火炕,地上没什么家具,一张断了腿的椅子,墙角灶台上是空的,没有锅。旁边土坯子垒的台子上摆着碗筷,这就是一家子的全部家当了。 狗娃娘搬过来断腿椅子架在土台子上,用袄袖擦了擦,热情招呼叶青来做。 叶青刚坐下,就看见有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走进来,穿着满是补丁的黑布斜襟棉袄,头发花白。 “狗娃他娘,这就是上回你们遇到的好心人?”老妇人问道。 “是啊娘,上次就是这个妹子给了我们粮票,还给狗娃子买的江米条吃。”狗娃娘说完又给叶青介绍,老妇人是自己的婆婆,狗娃的奶奶。 叶青忙站起来:“大娘好。 狗娃奶奶拉着叶青的手连连点头:“闺女你真是个好人啊,上回他们回来,我说无论如何也得好好报答人家,可就是再也没见得着你。” 狗娃娘笑道:“那时俺娘还蒸了净面馒头让俺们给你带着,结果等了两天,也没看着你来搭车。” 正说着,狗娃子把正在生产队干活儿的他爹也叫了回来。 “大妹子,你咋来啦?队长在生产队开会呢,你找他啥事?”狗娃爹憨厚问道。 叶青忙说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打听个人。” “谁呀?” “咱们村的,叫叶福海。” 狗娃家几个坐在炕头上相互看了看。 “叶福海?咱们村儿有叫这名字的?咋没听说过?”狗娃娘问。 “兴许是大名,平常都叫小名儿,正式名字没几个人知道。”狗娃爹猜测道。 叶青又说了年纪,狗娃奶奶寻思半天说:“村里就两户姓叶的,这个岁数,除了原先村东头的叶老蔫,应该没别人。” 狗娃爹点点头:“娘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户人家原先在村东头住着,后来城里招工,叶大叔有手艺就选上了,全家都搬走去了外省,妹子你认识他?” 叶青估摸着对的上号,也不隐瞒,把寻亲的事情就跟他们说了。 “我在惠安县找了很久,最后还是公安局的同志帮忙,这才找到了人,我今天是过来认亲的。” 狗娃奶奶一听,眼睛都直了,从炕上下来一把拉住叶青,瞪着眼睛上下打量好半天:“你是大妮儿?” 第15章 认祖归宗 叶青心里一怔,大妮儿?难道叶福海还真有个流失在外的女儿? 看叶青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狗娃奶奶哽咽着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哭了起来:“我苦命的闺女儿哦!你在外面受苦喽,你那狠心的爹娘,当初咋就把你给卖了人呐!” 叶青无语,还真误打误撞给碰巧了! 冬天里农闲没啥活,四邻八家的妇女见狗子家来了生人,都凑过来在门口看热闹。一听狗娃他奶哭喊,话头里还是这么劲爆的内容,千里寻亲的戏码啊!几个妇女不用招呼就都挤了进来。 “大娘,您先别哭,快跟我说说当年怎么回事?”叶青急问。 没等狗娃他奶说话,刚进来的一个中年妇女开口说道:“你就是叶老蔫家的大闺女啊?俺还记得呢!那会子你都四五岁了,叶老蔫媳妇后面又连着生了俩丫头,不想养了,就把你给了人。” “对对,俺听说是给了后山村里,这么多年也没个信儿,可见是那家也没养住。”另一个也接口说道。 “那年月,兵荒马乱的,兴许开始想要,后来不耐烦养就又转手给卖了呗。” 叶青脸色有些暗淡。 狗娃娘一看,忙冲那帮妇女说:“各位婶子大娘,俺大妹子还在这儿坐着呢,你们能不能说话悠着点儿?” 狗娃奶生气拉下脸:“家里的活儿都忙完了?说正事呢你们在这儿胡咧咧啥?”说着就拿起扫帚在炕上哗啦,暴土扬尘的呛得人直咳凑。 那帮妇女一看这是赶人了,也不好继续待着,讪讪地出去。 “大妮儿啊,那帮老娘们儿嘴上没把门的,你心里别难受啊。”狗娃奶安慰叶青。 叶青点点头,琢磨着那帮妇女的话问道:“大娘,既然当初只把我给了邻村,离得又不远,这么多年了他们就没去找过我?” “哪能没找过啊,听说去了几次,那户人家不见人影,不知道是搬走了还是都死绝了,后来就没了消息。” 狗娃奶奶嘴上这么说,其实就是哄哄叶青,那年月饭都吃不上,一个丫头给人就给了,谁还去找啊?何况老蔫家媳妇下头还俩丫头,没过几年又生了个大胖小子,早就把这个给了人的闺女抛到脑后了。她怕明着说叶青心里难过,这才打谎话遮掩。 叶青叹气,心想这个叶家的大妮儿真是可怜,亲生父母抛弃,跟着养父母也生死不明,但愿是搬走了,或者像那帮妇女说的又转送了人。 “大娘,我还想去队长家看看。”叶青说。 狗娃奶奶忙点头,叫过狗娃爹说:“送你大妹子过去,晌午领回来在咱们家吃饭!” 李队长家就在村头,也是土坯房,不过比狗娃子家要宽敞的多,篱笆围起来个大院,洒扫的干干净净。 “闺女啊!快进来。”李队长站在门口招呼叶青,看样子是已经知道信儿了。 屋子里摆着八仙桌,两把长条凳,土炕上坐着几个妇女正在纳鞋底,两个小丫头跟一个奶娃娃在玩耍,看见叶青都睁大眼睛打量。 队长老伴儿从炕上下来,把凳子搬出来点让叶青坐下,又去厨房拿了个粗瓷大碗,给叶青倒上热水:“你就是老叶家的大妮儿?你是城里人吧? 叶青无语,你们村消息传得可真快! “去去,老娘们儿嚼舌根,瞎打听啥?带她们都去东屋!”李队长黑着脸骂道。 老伴儿撇撇嘴,领着几个儿媳妇,抱着孩子端着装针线的箩筐出去。临出门时,李队长家的小儿媳妇回过头,眼神怪异地看了叶青好几眼。 人都出去了,李队长拿出烟袋点上,抽了两口问道:“闺女,你的事儿我都听说啦,叶老蔫大名就是叶福海,你再跟我说说具体情况?” 叶青斟酌片刻,就把找人的过程又粗略说了一遍。 “队长,跟您老说实话,我这么大老远的过来,除了想看看自己亲生父母外,还有就是为了户口。”叶青坦诚道。 李队长吧唧着烟嘴点点头,没说话。 叶青知道这种上年纪的老队长可不是好糊弄的,想要让他帮忙最好直接说。 “我养父打仗时落下的残疾,一辈子没结婚,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当亲生的养大,可是因为当时种种原因,我的户口始终没给上。今年养父去世,原本是让我接他的班,就是因为户口的原因,工作也被人顶了。养父那边也没有别的亲属,自从他去世我便孤身一人举目无亲……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来这边儿寻找亲生父母,想看看能不能把户口上了。” 李队长沉思片刻,放下烟袋问:“那你有个章程没?总不会是想把户口落在村里吧?” 这年月农村户口不值钱,土地都是公家的,做一天活挣一天工分,村里人只在生产队登记名册,等到上学或是领结婚证时候才去乡里办户口。看得出来这闺女不像个会干农活的,大老远过来总不会是为了农村户口吧? 叶青忙说:“队长,我还是想去新南市找叶福海,一来是当面认认人,再就是把户口落到新南市。可您知道他们一家都是从咱们这儿迁走的,我也得在这儿把手续补全了。” 李队长点点头:“当初他们一家迁户口就是我给开的证明。” 叶青急问:“那,队长……” 李队长摆摆手:“你先听我说,在咱们村儿上户口都不算啥大事,何况你只要个过路的手续。可是叶福海在那边儿是矿上的集体户口,你既不是他们职工也不是在矿上出生的,想让人家给你把户口上了可不容易啊!” 叶青心头一松:“大伯!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我总得试试不是?那边儿能不能上户口不要紧,我会记住您这份情。” 李队长心里清楚,这闺女想办户口的心思比找父母更急切。隔了这么些年,亲生父母的面还没见着,谁敢保准她就是叶家的大妮儿?可是头一回遇上,她就能给狗娃子家五斤粮票,可见是个仗义人。既然人家又不是真的要在村里落户,就是开个证明办个交接手续,这点忙他就帮了。 李队长一拍桌子:“中!” 叶青大喜过望,立马跟着李队长去了生产队。 问清楚姓名年龄这些资料,李队长写好名册,又开了份证明材料,大红公章盖上交给叶青。 “这就行了,拿着它去县公安局开迁出证明,剩下的就看矿上那边儿给不给你落户啦!”李队长嘱咐。 叶青激动地接过证明,小心叠好放进挎包里。 这么些天的努力总算没白费,不管新南市那边户口能不能办下来,现在她总算是有个合理的出处了! “闺女啊,晌午了,跟大伯回家吃饭!”李队长热情招呼。 “哎!”叶青不客气答应,又回了村头队长家。 刚进家门就看见狗娃爹在那儿等着,说啥也要拉着叶青去他们家吃。 “赵大哥,我中午就不过去了,吃过饭再去看大娘。”叶青婉拒。 好说歹说把狗娃爹劝走,叶青跟着李队长进了屋。 女人们正在张罗午饭,队长的三个儿子也干完活回来,家里还多了两个半大小子,闹哄哄的一屋子人。 李队长老两口和三个儿子在炕桌上吃,把叶青也让了上来。 几个孙子孙女在地上八仙桌挤了一桌子,大儿媳抱着奶娃娃也在桌上,俩个小儿媳搬了板凳坐在灶台边。 桌上大簸箕里放着几块蒸红薯和四个黑面馍,每人跟前一大碗红薯干的菜粥。地上女人和小孩也是相同内容,只是数量减了一多半。 叶青坐好后忙从挎包里往外掏东西。 “大伯,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这是我带来的白酒,您老一定要喝两盅。” 李队长看着桌上的白酒咧着嘴直乐呵,老头儿有酒瘾,以前隔三差五的还要打二两解解馋,这几年饥荒,硬生生的把这口喜好戒了,今天一看见就跟见着亲人似得,抓住酒瓶子就不撒手。 “呵呵,行!今天大侄女认了家门,我这个当伯的咋也得喝两口!” 叶青拿出来的除了两瓶在省城买的大高粱酒,还有四包一斤装的点心,两个水果罐头。 李队长兴高采烈的吩咐儿媳妇张罗。 “二柱子他媳妇,拿我酒盅来!” “三柱子媳妇,罐头给孩子那桌也倒上一盆,跟他们说这是大姑给买的,以后见着了记得叫人。” “姑姑。” “大姑姑。” 几个丫头小子从叶青掏出来点心时就直着眼睛猛瞧,这会儿见爷爷发话,一窝蜂的都拥了上来。 叶青一边答应着一边把点心拆开递给他们。 “行啦!行啦!”队长老伴儿忙把叶青手里的点心抢过去,着急喊道:“这帮崽子给多少都不够吃!尝尝就行啦,还能管饱?”说完把剩下的都拿了走,放进身后炕柜里锁上。 叶青笑眯眯地夹了一筷子罐头放进她碗里:“大娘,吃罐头。” 一顿饭吃完,一屋子人大妹子大侄女叫的亲热,几个小的也不停喊着姑姑,唯独那个三儿媳低着头态度冷冷。叶青总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似乎是欲言又止,目光满是审视和猜疑。 叶青顾不上多想,吃过饭又去了狗娃家,给狗娃拿了两包江米条,跟他奶奶又聊了好半天家常,总算把叶福海祖宗八辈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告辞时候,李队长的酒气还没下去,满面红光的非要套马车送他大侄女。 叶青好不容易拦住,这才跟大家道别,离开前沟子村。 刚出村口天就阴了下来,不大会儿,漫天飘起了雪花。 第16章 户口迁出证 叶青踩着薄薄的一层雪小跑,心情好的像是飞起来! 正跑着,忽然前面有车铃声,跟迎面骑车的人走个对脸。 “徐公安!你怎么来了?” 徐友亮停好车,军大衣的肩膀上落了一层雪花。 “老吴说你来前沟子村了,我正好路过办事,就来看看。” 叶青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那你办完事了么?” “办完了,走吧。”徐友亮松了口气。 “等下,给你看样东西!”叶青从包里掏出证明。 徐友亮接过去,看了好半天才醒过味儿来,笑道:“怪不得大老远的跑来找亲爹,原来是为了办户口啊?” 又仔细看了一遍,忽然脸色一变,急道:“你怎么开的是迁出证明?应该让他们给开补报证明去乡里办户口,我跟你回去,找他们队长重新开!” 叶青忙拦住:“别呀!我可没打算在村里落户,这份证明还指望你明天给我办正式迁出证呢。” “你傻了啊?农村户口迁出去容易,想在城市落户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徐友亮急道。 叶青不以为然:“再难也要试试,我又不会干农活,麦苗韭菜都分不清,在农村落户你让我怎么活?” “谁告诉你农村户口就一定要干农活了?”徐友亮有些气急。 “不干农活吃什么?”叶青好奇问。 “我们刘局的老婆就是农村户口,在家洗洗衣服做做饭,还有萧队长媳妇,几个孩子就够她忙乎的,还有县委书记的爱人……” 叶青无语望天,心想这位徐公安不但做事马虎,思维逻辑也有问题。他说的这些都是家里有丈夫做顶梁柱的,自己孤身一个给谁洗衣做饭啊? 好说歹说才把证明要回来装好,一路上徐友亮阴着脸不说话,叶青也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 回到大杂院已经晚饭时候了,叶青高兴的把今天寻亲经历说给老吴和吴婶听,只是瞒住了户口的事没提。 吴家老小听得都唏嘘不已,吴婶更是心疼叶青的遭遇,看她高兴的没心没肺也不好说什么。 老吴沉思半天,忍不住还是问道:“叶啊,你这是打算去新南市认亲了?” 吴婶也忙说:“你可想清楚了,十来年没见过面,那边还仨孩子,你真要是过去……” 都是上年纪有经历的人,老吴两口子心里明白,爹妈都齐全又守着一村子老乡亲,就算再困难,养活一个丫头也费不了多少吃食。 那年月女孩儿家离开爹娘还说不准会落到什么腌渍地方,叶青爹妈能把闺女给卖了,可见是狠心的。如今这孩子正是好年纪,出落得又这么水灵好看,现在过去认了亲,指不定吃什么亏,被她爹妈再卖一回也有可能! 叶青哪里想得到他们的顾虑?根本没往心里去。今天在村里没少打听叶福海一家子的事,听得她感概不已。可怜那位真正的大妮儿,当时小小年纪无力反抗,就那样被没脑子的极品父母给卖了。 这要是换做她,呵呵……先卖爹后卖娘,极品亲戚有一个算一个,卖光光直接就发家致富奔小康啦!嗯,估计都不够她卖的…… 叶青兴高采烈的跟老吴夫妻打听了好半天新南市的消息,吃完饭就回屋了。 院里熄灯前,陈嫂子过来找叶青。 “这房子你住的时间也不短了,明天刚好整一个月,要是打算还继续住下去,以后你就来我家搭伙吃饭。二十一斤粮票我管你一天三顿,还有五块钱的伙食费,就不收你房租了。” 叶青干笑:“呵呵……陈嫂子,您真是好人!我再想想哈,明天给你准信儿。” 一夜碾转反侧,叶青兴奋地难以入睡。证明有了,明天办好正式的户口迁出证就可以去新南市上户口。不管那边的户口能不能顺利上上,至少现在她是有‘身份’的人啦!以后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小心谨慎的过日子啦! 第二天早早起床梳洗,叶青顾不上吃早饭,火烧火燎的等到上班时间,一路小跑着就去了公安局。 “刘局,萧队长,王公安徐公安,我找到亲人了,我给你们送锦旗来啦!” 叶青问候一圈就开始往外掏东西,四瓶东北的千山酒,四个罐头,八包带红纸的点心,每人一份摆在桌上。 刘局先是怔了下,随后笑道:“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职责,我们也接受人民的表扬,这锦旗……我喜欢!” 萧队长和王公安一看刘局没拒绝,又看了看徐友亮,见他也没吭声,两人赶紧把东西收起来。 “小叶啊,人也找到了,往下你打算怎么办?”刘局关切的问。 “刘局,我打算去新南市,把户口也迁过去。”叶青说。 刘局沉思一会,说道:“是该一家团聚,你去吧,实在不行再回来,乡里那边我熟!” “哎!”叶青高兴地点头。 徐友亮有些心不在焉,拿出户口迁出证明麻木填写。 户籍政策是定向迁出,也就是说叶青投靠父母,户口也要落到叶福海名下,迁往地址就必须写叶福海的户口详细所在地。 叶青看着徐公安动笔准备照抄卷宗上地址,心下大急,无意般说道:“新南市我肯定要去,也不知道矿上肯不肯接收户口。” 徐友亮刚写完安徽省新南市六个字,听到叶青的话生生停住,咬牙在后面画了个句号。 刘局接过迁出证看了徐友亮一眼,没说话,拿起公章就盖了下去。 叶青松了口气,接了迁出证再三谢过。 “小叶啊,什么时候走?新南市我去过,晚上七点的车次。在省城上车,车上补票,转天一早就到。”刘局问。 “我回去跟吴叔一家告别,吃完午饭就走。”叶青语气透着兴奋。 萧队长笑呵呵说:“那就再辛苦咱们徐公安一趟,好人做到底,送送小叶同志呗?” 叶青赶紧推辞,她可不敢再麻烦这位徐公安。 没想到徐友亮冷着脸站起来:“赶紧回去收拾,下午两点老地方集合!” 叶青不好再拒绝,告辞了公安局几位就急匆匆的回了大杂院。 吴婶一听说叶青今天就要走,心里很是舍不得,忙拿出面口袋,把家里两斤多玉米面都发上,准备中午吃净面馍。 叶青收拾好行李,出门正好碰到陈寡妇。 “陈嫂子,这个月麻烦您了,我今天就搬走。” 陈寡妇瞪眼珠子来回看叶青打包好的被褥,吃惊问道:“你找到别的地方住啦?” 叶青笑笑也不回她,扛着被褥去了吴家。 “娘!被褥留给你用。”叶青趴在吴老太太耳边说。 她早就注意到吴家七口人只四床被子,吴奶奶带着两个小孙女睡对脚,老吴两口子跟小儿子合盖两床。最惨的是吴家大儿子,晚上饭桌搭椅子就是他的床,身上就盖着老吴的棉大衣过夜。 叶青的被褥都是厚棉被,多出两床来这家子也能睡得松快些。 中午老吴回来,一家子吃过午饭都到县城大道口送别。 “叶啊,到那边要是不好就赶紧回来,咱们这么些人,怎么也能给你安插下个吃住的地方。”吴婶抹着眼泪说。 叶青忙道:“吴叔吴婶放心,到了那边安顿好我就给大家来信儿。” 远远看到徐公安已经等在路旁,叶青跟老吴一家挥手道别。 自行车一路奇慢,到省城已经下午四点多钟。徐友亮在国营饭店买了两斤包子,看着叶青实在吃不下了才罢休,两人一起去的火车站。 叶青打探黑市粮价时候来过这里,这次是坐火车去新南市,想想就抑制不住的兴奋! “拿着。”徐友亮忽然递来一包东西。 叶青接过撕掉一半的信封打开看,里面除了一张介绍信,还有零零碎碎七八斤粮票。 “带过来的粮票都花完了吧?这些你拿着,到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状况,万不得以还可以去住招待所,粮票有备无患。”徐友亮说。 叶青看到介绍信先是一喜,再看粮票就有了疑惑:“你从哪弄来的?都是全国粮票。” 徐友亮笑的得意:“当然是让他们吐出来的,白拿你的‘锦旗’怎么能行?” 叶青无语,只恨不得这会儿老天降个雷劈死这位徐公安。 刘局那边是个退路,万一新南市上不了户口,回这边还要麻烦人家接收,送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这叫什么事? 徐友亮中午把局里那三个裤兜翻个底朝天,结果也没找出几两全国粮票,最后还是去隔壁县委借了几斤。 借就借了,下个月他勒紧腰带还上就是,见叶青一脸的不痛快,徐友亮觉着自己是好心被猫挠了。 “拿着,穷家富路。”不由分说,徐友亮把信封塞给叶青。 推脱间,一声火车鸣笛响起。 “快上车!” 区间小站停车不到两分钟,叶青刚上车还没站稳,就听到“呜”的一声,火车开动了。 站台上徐公安的身影越来越远…… 第17章 新南市 “哐当……哐当……” 一夜轰鸣,天刚刚亮时,叶青到达了新南站。 新南市是个大站,转汽车的倒火车的都从这里中转。 叶青随着人溜儿下来,举目四下望去,全然一片陌生。 所幸不远处就是一家招待所,叶青走进去,拿出介绍信,交了五毛钱房费,跟着服务员上了三楼。 关上门,叶青仰面躺在床上,轻快地欢呼一声!终于有个像样的地方啦!今晚总算是能睡个好觉! 房间里有两暖壶开水,还透着余温,叶青掏出灶具架上锅,拿出一大块带皮五花肉随便冲了冲就丢到锅里。八角大料香叶丢进去,不一会儿,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泡,大块肉变了颜色。叶青端着餐盘捞出来,撒上食盐花椒面,掏出小刀一片片切成薄片,鲜嫩多汁! 差不多两斤肉被叶青吃个精光,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吃饱喝足,楼下大众浴池洗了个澡,上楼锁好门,换好自己的被褥,蒙上被子就睡。 这一觉直睡到天色擦黑,叶青醒来看看表,才刚晚上六点多,洗漱整理一番就出了门。 新南市的国营饭店还在营业,里面有两桌客人,看样子像是刚下班的工人。穿着工作服,桌子上摆着猪头肉白酒和炒饼,几个人喝的意气风发。 叶青拿出全国粮票,到窗口叫了一盘素炒饼一碗鸡蛋汤,自己端了到角落圆桌坐下,也不管旁边两桌投过来的好奇目光,吃完碟子碗筷都送回去才离开。 刚过九点,路灯一盏盏熄灭,叶青赶紧回到招待所,锁好门,倒头接着睡。 第二天一大早叶青就醒了,一夜好觉养足精神,洗脸梳头打扮的神清气爽,锁上门出去开始满城溜达。 叶福海的户口就在城里的附属矿区,叶青可没想现在就过去找他。 距离企业改制还有二十来年,这时期的集体户口就是铁饭碗,除非矿上开除或精简人员,否则一辈子连带子女都是妥妥的商品粮。 叶青还是觉得集体户口不如城镇户口来的可靠,现在正是建设时期,工厂变迁也是常事。集体户口就要跟着厂子走,城镇的户口就不会迁徙南北或者精简回农村。 这要感谢徐公安给她填写迁出证时候及时停笔,没有写上矿区的详细地址,她还有选择性。 城镇户口只有两个条件,固定工作或固定住所。 打定注意叶青就着重留意打探招工的信消息,却发现招工条件都是跟户口挂钩,跟个连环套似得。 前些年大生产,厂子去农村招人,成批的给办迁出落户手续。这两年环境不好,当时的职工又都大批精简回去。现在不管什么单位,招工首要条件就是有当地户口,单位也不想多负担一份供应粮,多分一间房。 看了两天,叶青对招工解决户口不抱希望,纵然是你把自己吹出花来,没户口什么都白搭。剩下唯一能解决户口的途径就是买房子了。叶青知道距离房地产开发大批量商品房面世至少还有二十年,这时候去哪买房? 两天时间,叶青把招待所四周走了好几遍。职工家属楼挤得满满当当,民房多是三代同居一室。偶尔有闲房也是临时搭建的简陋窝棚,根本找不到一间像样的可以出售的房子。 “大婶,您知道谁家卖房子么?”叶青询问旁边的中年妇女。 妇女看了眼叶青,了然笑道:“小姑娘急着结婚吧?我跟你说,结婚住房必须单位给解决!他们不给你就去闹,给了也别嫌小,等过几年孩子多了,你再申请换大的。” 叶青一脑门子冷汗:“大婶,要是我等不及想自己买呢?” “国家白给的不要,自己花钱买?”妇女诧异,眼神不经意的就往叶青肚子上扫。 叶青落荒而逃,好几天都不肯再往妇女堆里钻,专门找老头儿打听。 “大爷,您知道谁家卖房子么?” 老大爷敲了敲烟袋,指着城郊远处一座院落问道:“你看那座院子怎么样?” 叶青抬眼望去,青瓦白墙马头飞檐,典型的徽派建筑。两进几层的院落高低参差,在清晨薄雾中像是水墨画一样,不由得赞叹:“好漂亮的房子啊!” “去年卖了,八十斤红薯,这院子归别人啦!”老头儿感慨。 叶青又一次失望,干笑道:“那真是便宜,卖亏了。” 老头儿笑着摇头:“亏?八十斤红薯保住了我一家子没饿死,一套房子换六条人命,你说亏不亏?” 叶青无奈,看来什么年头买房子都不是容易的事。 回到招待所,叶青从空间翻出一桶花生油,找出玻璃瓶装的饮料折到饭盆,涮洗干净往里面分装。 火车站这片是北城,靠近城郊,明天她打算去南城看看,那边才是市中心。 这两天得来的信息,新南市解放前不少手艺人小掌柜都有自己的私产。解放后一部分受到保护,产权还在个人手中,叶青觉得总能找出一间半间来。 转天一早,叶青挎包里装着两瓶花生油,一路从北城走到南城。看见排队的就跟着凑过去打听,看到像是私人住宅的四合院也进去询问下,每每都是希望落空。就这么一上午过去了,还是没找到可以出售的房子。 一路走过来,叶青不时看见穿工作服的工人,三三两两的结伴说说笑笑。 青蓝色的劳动布外套,胸口印着大红色厂标,同色同质地的裤子,男男女女走在路上都昂首挺胸,别提多神气。 “你是二矿的吧?我是一矿的。” “一矿的啊?听说你们每月还有二两肉票?” “那是,也就去年断供了半年,今年初就给恢复了。” “真好,我们二矿每月就给二两白糖票。” 小伙儿跟年轻姑娘搭讪,两人对话引来周围一片羡慕。肉票糖票,普通居民可轻易摸不着这两样东西。 绕过街口,叶青忽然被眼前的喷泉池吸引住了。 占地几十坪的大池子四周海浪造型,嵌在地上,像是整块大青石凿出来的,又像是从地下天然长出来的,浑然天成!池子里泉水枯竭,几个希腊神话人物各种造型立在中间,气派非凡。 叶青纳闷看着喷泉池,想不明白这地方怎么会有这种西式建筑,跟四周环境完全格格不入啊? 叶青赞叹不已,不由得停下脚步细细欣赏。 站了一会儿,叶青瞥眼看了看后面躲躲闪闪的人影,装作不经意继续往前走,到一个僻静小巷才猛然转过身。 “你跟了我大半天了,想干什么?” 后面的人被叶青吓了一跳,伸手抚了抚胸口:“姑娘,我不是坏人!” 叶青打量,对方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个子不高,慈眉善目,银白的齐耳短发整齐梳在脑后,别着个黑色发箍。身上穿着件斜襟青色棉袄,有些陈旧,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精致的同色小盘扣系得整整齐齐。 好优雅的气质!叶青暗暗赞叹。别说是这年月,就是以前,叶青也没见过这么气质出众的老太太。 “老太太,您到底有什么事?”不知不觉叶青就放轻了语气。 “我想要你包里的花生油。”老太太语调不急不缓的,声音也好听。 “你怎么知道我包里是花生油?”叶青问。 “我闻见味道了。”老太太笑眯眯地说。 叶青无语…… “我拿这个跟你换……”老太太警惕地看看四周,凑前一步撸起袖子,遮遮掩掩地举到叶青眼前。 叶青看见枯瘦的腕子上一只粗重的老银镯,古朴大气,看得出是有年头的老物件。 “别介!老太太,这点油不值这个钱,镯子您自己留好了,花生油我还有别的用处。” “可是我很想要啊。”老太太锲而不舍。 叶青无奈:“老太太,你要是知道谁家有私房卖,带我过去,我就把油送给你,怎么样?” “我知道,我知道!我家就有,花园洋房呢!”老太太忙不迭地胡乱应承。 叶青哭笑不得,心想这位不会是跟吴奶奶一样,老糊涂了吧? “我说的是真的!”叶青强调。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老太太有些着急。 叶青被她纠缠的无法脱身,苦笑道:“行,那你就带我过去看看吧。” “你跟我来。”老太太拉着叶青就走。 叶青不怕她出什么幺蛾子,自己现在已经是有“身份”的人,不用像以前遮遮掩掩怕惹麻烦。反正闲着无事,大不了白跑一趟。 七绕八绕的穿过两条胡同,离着大街不远处的小巷子里,一座大房子赫然出现在叶青眼前! 三层半高的花园洋房耸立在一片破败民居中,红砖墙白色大理石柱雕,圆拱落地玻璃窗外面悬着铁栏杆小花台,风格像是英国建筑。 居然是一栋别墅! 第18章 花园洋房 没听说新南市还有过租界地啊?叶青吃惊地张大嘴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都是我家的,当初光买地皮就花了六千块大洋,英国设计师画的图。”田婆婆得意介绍。 老太太姓田,路上她让叶青称呼她田婆婆。 叶青赞叹之后收敛了神色,跟着田婆婆继续往里走。 小洋楼两旁都是青灰色平房,临街搭着灶台,门口堆放着杂物。乱七八糟的紧紧挤着这座建筑,像是要跟它抢占地盘似的。 “这几条胡同以前是草坪和车房,后面的那条街是以前的工人房和跑马场。”田老太太给叶青讲解。 叶青想起刚才街口看到的大型喷泉池,那不会是原先小洋楼的入口位置吧? 田婆婆肯定的点了点头。 叶青咋舌。 两人走到小洋楼跟前,迎头几个小男孩儿从里面冲了出来,衣服脏兮兮的,脸上挂着鼻涕,手里挥着木棍铁钩子一阵乱跑。 黑洞洞的门楼,两旁白色大理石门柱上贴着各种布告,还有小孩子的脏手印和不明液体喷溅上的痕迹,污秽不堪。 叶青跟着田婆婆进去,里面是黑暗狭长的一条过道,地上隐约能看出原来大理石地砖的拼色构图,除了污迹,大部分都被后面加盖的房屋掩盖住了。 过道里跟外面的平房差不多,都是后来加盖的。还有原本的一间屋子拆开,加了一面墙分成两户人家。 看得出有年头了,一间间挤在里面倒是跟这座小洋楼融为一体。粗略数数,上下三层至少住了二十几人家。 门外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和铁皮炉子,只留了条一米多宽的走道供行人通过。 快到中午,有人在门口做饭,见田婆婆进来并不打招呼,低头摆弄炉灶,人走过去后,那妇女冲田婆婆身后狠狠地啐了一口。 叶青见田婆婆神色坦然,自己也装作没看见,绕过那妇女身边。 穿过走道终于重见光明,宽阔的木质楼梯耸在狭窄的空地上显得很突兀,挑高的顶层,两侧天窗有阳光照进来。 叶青仰头细细欣赏造型明朗的石膏线,天花板上有铁架子垂下来,看得出以前是悬挂了巨型水晶灯。如今上面空荡荡的,只一根电线从旁边吊下来,挂着一盏小灯泡。 木质楼梯大部分保留完好,虽然污渍抹黑的看不到原貌,但是踩上去厚重沉稳,让人感觉的到脚下木料的坚实。 总共三层的结构,上到二楼楼梯口右转,到走廊尽头,田婆婆停在一间房门口:“就是这间了。” 叶青触摸乌黑的房门,手感坚硬细密,像是金属似乎又不是,上面有几个浅浅的小坑。 “这是拓木,子弹都打不穿!”田婆婆神秘兮兮地说。 叶青冲她笑笑,又紧盯着门上那把工艺复杂的鎏金欧式铜锁猛瞧。半尺长寸宽,光滑的手柄,面板上雕刻着花纹,牢牢地嵌在门里,只是上面也有几道煞风景的划痕。 “瑞士的工艺,除了钥匙,别的工具什么也撬不开。”田婆婆说完小心翼翼的张往下四周,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 原来是一把做工精致的钥匙,和锁面的材质一样,黄铜鎏金,柄头一个镂空圆环,里面是个小天使,连着细细的轴承能左右转动。 田婆婆打开房门,叶青跟着进去。 “当初他们拿了改锥斧头折腾好几天都没弄开,直到上面的首长来了我才交出钥匙,这间屋子半点都没被糟践,地板都还在呢。”田婆婆关上了房门不再刻意压低声量,爽朗说道。 叶青脚下是乌木地板,虽然厚厚盖了一层灰尘,但是丝毫掩藏不住木质花纹的惊艳和踩在上面厚重坚实的感觉! 屋子是个大开间,差不多四十来个平米,中间有个多宝格做隔断,把房间分割成里外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家具。 “这个多宝格两端是嵌在墙体的,是从墙里面起的结构,中间的这些隔板桥架还有下面的柜橱,都是一块块一条条搭过来的,没用一根钉子一片合页!当初那首长都怕拆下来就散架,这才留了下来。”田婆婆介绍。 叶青走过去身手细细抚摸,使劲压抑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差点没给跪了……小叶紫檀啊! 外间宽敞,里间地方也够大,里外两个窗户外面各连着个小小的花台,不到一米见方。可以摆放花草晾晒衣物,不过现在里面满是碎砖块和石头,这是要砸玻璃? 叶青东看看西看看,发现里间的一侧墙上还有道门。 门的颜色和木质墙围一样,上面有个铜质把手,推开来,居然是个洗漱间! 大理石地砖,暗绿色花纹壁纸,一米多高的白色木质墙围,外面的阳光从彩色玻璃窗照进来,五彩斑斓。 只是和外面屋子一样,也是空荡荡的,除了老式抽水马桶外什么都没有。看的出原来放浴盆和洗手台的位置,只是东西都拆走,连水笼头都被拧下来,只剩一截水管子,用块木头塞着。 叶青对房间很满意,这已经是眼下能找得到最好的了。 “田婆婆,这间屋子真是你的么?”叶青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跟我来,我拿房契给你看。”田婆婆没有生气,笑眯眯的跟叶青说。 两人从屋子出来,田婆婆仔细锁好门,又把钥匙小心藏好,领着叶青去自己家。 田婆婆住的屋子隔着不远,也是二楼,就在楼梯口旁边。 田婆婆打开房门让叶青进来,随手把房门关好插上。 因为被四周紧凑的临建房遮挡住,叶青刚才都没留意这儿还有个房间。屋子不大,是个楼梯间,房顶就是通往三楼的楼梯。此时到了中午,下班的住户陆续回来,杂乱的脚步把头顶上的楼梯踩得山响。里面除了一张木床一张木条板钉的桌子,就再无其他家伙什儿。 田老太太背着身在墙上捣鼓一阵子,转身捧着个木质镶嵌珐琅的盒子出来。 “这是房契。”田婆婆递过来一张纸。 叶青接过来仔细查看,房间位置面积都对的上,当看到下方公章上的红五星时,叶青彻底放了心。刚才深怕老太太再把解放前的作废房契拿出来逗她玩。 “田婆婆,您这是怎么留下来的?”叶青低声问。 田婆婆自豪道:“是首长做主分给我的,那一间加上这间工人房,总共一间半,都是我的!过了契的。” 叶青注意到田婆婆此时说的“都是我的”和刚才指着整栋房子说的“都是我家的”神情并无什么异样。 “您打算卖多少钱?”叶青问道。 “我不要钱!” “啊?” “那间大房子好几个人都盯着呢,我就不给!这是分给我的,凭什么给她住?招娣也不行。”田婆婆说道。 “谁是招娣?”叶青问。 “我家以前的洒扫丫头,就是刚才楼门口生炉子的那个,我现在住的这间就是以前她住的。以前她一个人睡这里,现在一家子都住楼下,跟我说好几回了,让我把那间房打开给他们住。我没答应她就到处抹黑我,给我脸色看。亏得早年我从人牙子手里救她出来……” 叶青叹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田老太太虽然神神叨叨的,但也不像是脑筋不清楚,东拉西扯的跟她说半天,就是不肯说价钱。 “田婆婆,您究竟要多少钱才肯卖?” 田婆婆摇头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不要钱。” “那您要什么?” 田老太太凑近叶青耳边,低声道:“粮食!我要一百斤细粮!” 叶青暗暗松了一口气,仍做出思考状假意犹豫半天,最后才郑重点点头:“行!就依你,一百斤大米。” “你真拿得出来?”田婆婆面露惊喜。 叶青点点头,从挎包里把花生油掏了一瓶出来:“晚上我先给你背三十斤,再加上这瓶油都算是定金,明天过了户我就把剩下的都给你运来。” 老太太欣喜地接过花生油点点头:“行,不过这瓶油可是我你之前答应我的,不能算在定金里面。” 叶青好笑的点点头,跟田婆婆约好时间就告辞离开。 回到招待所,叶青插好房门,开始从空间里往外倒腾粮食,两包五十斤装的大米拆包用麻布口袋重新装好。在体重秤上称了三十斤大米单独放出来,等到天色擦了黑,这才背着又去了趟小洋楼。 田婆婆早就等的心急,见叶青果然如约前来,忙开了门放人进来。 昏黄的灯光下,田婆婆打开口袋,抓了一把里面的大米,举在眼前细细的看,又嗅了下。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有欢喜有沉痛,更像是陷入回忆不能自拔。 “田婆婆?”叶青出声提醒。 田老太太回过神来,立马露出笑脸:“成了!明天我们就去过契,你把剩下的都拿来我就给你钥匙!” 叶青心里终于放下一块大石头。 田婆婆也顾不上再和叶青寒暄,匆匆约好明天一早房管所门口见后,就迫不及待的从床底下拿出小锅,抓了两把大米要去煮饭。 叶青告辞离开,顺着原路回到招待所。到大众澡堂洗过澡,找楼下登记处要了两壶开水,这才上楼休息。 一夜睡的踏实,第二天一大早叶青就起床,梳洗过出门,一路打听着找到房管所。 到了门口,看见田婆婆已经等在那里,两人一同进去。 新南市房管所和市委市公安局都在同一个地方办公,灰色的四层办公楼,门口林林总总的挂着十几块各单位的牌子,看起来很是权威。 田婆婆轻车熟路,显然是来过这里。 叶青跟在后面,两人停在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门口。 田婆婆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去。 “孙干事,我来办理房屋手续。”田婆婆满脸堆笑道。 屋子里有张办公桌,墙角放着洗脸盆架,上面搭着毛巾。墙上贴着画像和标语,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坐在桌子后面,端着搪瓷茶缸。 男人抬头看了眼来人,认出是田婆婆后,眉头拧成疙瘩,不答话,低头继续喝水。 田婆婆也不在意,自来熟般拉着叶青走到桌子跟前,把房契摊开放到桌上:“孙干事,我要过户房子,劳烦您给办理下手续。” 孙干事终于放下了茶杯,冷冷扫了眼房契,鼻孔里轻哼了声:“哼!我还以为你田玉茹思想觉悟上来了,要把房子捐献给国家呢,原来是要卖掉!” 田婆婆波澜不惊,脸上依旧挂着看似讨好的笑容:“以前的都捐献了,这是国家给我的。” 孙干事又是一声冷哼,瘪下去的两腮有些扭曲,抬起眼睛审视着叶青,貌似不经意般问道:“她是你亲戚?” “不是不是!我不认识她。”田婆婆忙否认。 “怎么证明?”孙干事一双小眼睛目光狠厉地盯着叶青。 第19章 拿到户口 叶青理直气壮的掏出户口迁出证明,拍到办公桌上。 孙干事拿着迁出证反复看了十来遍,尤其是上面的贫农成分,仔细盯了好几眼,撇撇嘴不甘心问:“田玉茹找你要了多少钱?” “这跟过户手续没关系!”叶青傲娇,蒙谁呢?现在的城镇私产房契税可不是按照售价收的,瞎打听个什么劲儿! 孙干事干咳两声,瞪着眼掩饰道:“我是怕她蒙了你!地主资本家一贯狡猾!” 叶青看了眼田婆婆,见她还是淡定笑摸样,便也不再计较,迅速换上笑脸和气说:“我不认识她,价钱合适我又出得起,自然就买了。麻烦您赶快给办下手续,待会儿我还要去公安局呢,去晚了他们该等急了,呵呵……” 孙干事上下打量叶青好几眼,见她气质穿着都不像是农村人,料定是个有来历的,不敢太刁难,憋着气开始翻找档案抄写过户手续。 前几年,他农村的老婆带着几个孩子过来投奔,废了好大的劲才把的户口弄上。单位分了一间十来方的平房给他们住,一家五口都挤在里面,满满当当的。 田玉茹的那间房子他见过,当年接收时候他头一个拿着斧头榔头冲进去,一间间屋门砸烂,一件件家具摆设被大家搬出来。唯独那间的房门结实的折腾好几天都纹丝不动,他甚至怀疑过那木料是古时候皇帝用的金丝楠。 后来上级首长过来做了安抚工作,让田玉茹拿出钥匙把门打开,他也跟在后面第一时间冲进了屋子。 这辈子他都忘不了当时看到的情景。 多宝格上的玉器瓷器,墙上的名家字画,红木的家具,真丝刺绣的帐幔,水晶灯,黄金水笼头……还有各种各样他叫不出名字的洋玩意儿。 想起那时候,自己简直是犹如到了梦境,不,做梦也梦不到这么多从没见过的东西,当时的情景至今都记得一清二楚! 现在每天下班回到自家的小破屋子,看老婆粗壮的腰身举着锅勺做饭,几个孩子哭的哭闹的闹,别说清净了,家里就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每当他想起当年的场景总是后悔万分,要是当时自己思想再进步一点,也许分配给他的就是那间屋子。跟农村老家的婆娘断了关系,娶个城里的年轻女学生,住在那间房子里,日子该有多舒心? 孙干事魂不守舍慢腾腾的终于办好了手续。 叶青接过来仔细看过,确认无误,点头笑道:“谢了,孙干事。” 从房间出来又去旁边财务按面积交了六块钱房产权税费,叶青拿到了正式房契。 叶青让田婆婆先回去,自己带着房契和迁出证明去了公安局。 公安局就在房管局的楼上,办公室敞着门,几个穿制服的公安在里面。 叶青说明来意,将材料证明都递了上去。 公安看了眼户口迁出证,起身去文件柜翻出一个档案袋,坐回来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文件。 叶青忐忑不安的瞧着,她还以为只一张迁出证就行了,没想到还有档案!这是内部转过来的么?是自己的还是叶福海的?和迁出证上有出入怎么办?按耐住内心慌张,叶青强作镇定。 公安审查过档案,拿着房契和户口迁出证明反复看了叶青好几眼。 “你和田玉茹什么关系?” “没关系,她要卖房子凑巧我碰到了。”叶青说。 公安同志拿着材料又跑了一趟隔壁办公室,请示完上级,这才开始手脚麻利的处理各种手续。 叶青压抑着就快要蹦出来的心脏,紧紧盯着他手上动作,看着他一笔一划在新拿出来的户口本上书写。 户主叶青,住址新南市新华街幸福胡同小洋楼2-01号,出生年月…… 写完户口本,又拿出一个红皮的小本本来。 “你工作单位呢?” 叶青摇摇头:“没有。” 公安在红色小本本上空出一行。 “家庭成员呢?” 叶青又摇头:“也没有。” 公安稍稍皱眉,还是在粮本上填好户主叶青的名字,标注上每月二十一斤的粮食指标。 “粮食关系给你转到街道,这月的粮票已经发放过,从下月起,你们小洋楼发粮票时候就有你的。” 叶青接过户口本和粮本,努力维持着淡定向公安同志道了谢,转身出去,下楼离开办公楼。 路上,叶青的手一直在挎包里,紧紧攒着两个小本本,像是怕它们飞了似得,一路小跑回到招待所。 关好房门叶青把自己摔倒床上,这才从挎包里把东西掏出来。黄色的牛皮纸封面,上面印着户口簿三个字,打着钢印。另一本红皮的,塑料套封,上面印着居民购粮证明。 叶青怎么也看不够,现在的心情就像当初拿到毕业证一样,不,比那个还要兴奋的的多!她从没像现在这么兴奋过,她终于是有户口的人啦!要不是怕招待所的房间隔音不好,叶青一定扯开嗓子大喊几声才痛快! 高兴半天,叶青才依依不舍的把两个本子和房契都收好。本来想出去吃个饭庆祝一下,但是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一上午了,那边房子的钥匙还没拿到。干脆饭也不出去吃了,就在房间里啃面包泡方便面,吃完收拾过就出门去找田婆婆。 为掩人耳目,叶青还是反反复复的折腾了好几趟,才把剩下的粮食都搬到田婆婆屋子里。知道田婆婆家没称,也不能明着去外面称重,叶青索性多装了些,剩下的七十斤余款足足给了近八十斤。 以前她是什么身份跟叶青没关系,只是看老太太孤身一个捱日子,叶青愿意多给。 叶青按照田婆婆要求把大米倒进一个麻袋,藏到壁橱的隔板下面,问道:“田婆婆,您要不要过下数?” 田婆婆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叶姑娘,你是好人。” 叶青不明所以。 田老太太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我这里就是称,扫一眼就知道斤两,不差分毫。” 从田婆婆屋里出来,叶青握着刚刚到手的小天使钥匙,激动地打开房门,踏进已经属于她自己的家! “啊啊啊……开——心!” “啊啊啊啊啊……满——足!” 叶青在房间里大喊大叫手舞足蹈又唱又跳,扭腰摆臀疯癫的忘乎所以。 “……我是电,我是光,我是唯一的神话,你只爱我……爱爱爱……我!” 转个身一回头,正好看见田婆婆笑呵呵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抹布和拖把,这是要帮她打扫卫生? “呵呵,呵呵……”叶青尴尬讪笑,收敛手脚赶紧迎上去。 田婆婆进来随手把门关上笑道:“这房间隔音,不管你是在里面拉二胡唱曲,还是弹洋琴跳舞,外面都纹丝听不见。” 叶青观察到,只要一关上门,田婆婆的腰身就挺的笔直,说话声音也变得爽朗。 田婆婆跟叶青一边打扫灰尘一边絮絮叨叨闲话。 “我以前啊,哪会做这些?光是洒扫的丫头就好几个,招娣最是机灵乖巧,我让她住在楼里,工钱也比别人多几块。” “楼上的小贾是我们家老伙计,以前我都叫他贾账房,不过现在可不能这么叫了,得叫贾同志。” 田老太太一说起以前,就变的有些神神叨叨的,叶青不以为意。 “田婆婆,您现在以何为生啊?” “我有工作,每月拿工资呢!” “什么工作?”叶青感兴趣的问。 “打扫街头的公共厕所。” 叶青心头一窒,也不知道该往下接什么,见老太太神色如常,倒也松了口气。 房间很快就打扫一新,叶青这回才算真真切切看清这间屋子的原貌。 孔雀蓝的墙纸看不出什么材质,金色暗纹配着一屋子深红色墙围,颜色搭配的居然格外好看! 窗户上的玻璃都保留完整,擦干净后明亮亮的能看清楚外面很远处景色。 中间多宝格隔断,靠左侧一个圆拱形镂空花门,从屋门口能直接望到里间的窗台,尽头左边就是洗漱室。 冬日阳光照进来,投射在纤尘不染的地板上,一团光晕,叶青心情好的不得了。 虽然屋子里空荡荡的,她还是决定今晚就搬过来。 锁好门窗下楼,叶青回到招待所退了房,为遮人耳目,还是大包小包的折腾了好几趟。最后一趟穿过过道时,叶青在门口被一个人拦住。 “你是田玉茹的亲戚?” 今天被第三个人这样问了,叶青淡定地摇摇头:“不是。” 天色已经擦黑,楼道里又暗,但是叶青还是认出来了她,正是那天冲田婆婆吐口水的招娣。 “那是田婆子把房子租给你了吧?她收了你多少钱?”招娣瞪着不大的眼睛问。 叶青没答话,淡笑看着自己的衣袖。 宋招娣注意到叶青目光,讪讪地把手从对方衣袖上拿开。 叶青装作不经意地弹了弹袖子,扬着小下巴,挺胸扭腰,一脸傲娇的扛着包袱从她身边挤过去。 “呸!”宋招娣狠狠在叶青身后啐了一口。 叶青锁好房门,点上蜡烛,在屋里痛痛快快的又大喊了几嗓子,这才开始收拾起来。 空间里有原来租房时买的宜家木架床,叶青把它拿出来,一米五宽的双人床摆在里间也不嫌拥挤。被褥铺好,叶青反复检查,把床垫枕头的商标水洗标都拆了扔空间里。 洗漱毛巾这些都放进卫生间,叶青找出工具把水管子里的木塞弄开,里面的自来水一下子就呲了出来。叶青手忙脚乱的拿出水桶脸盆锅碗水壶,都接满了才把木塞子重新塞回去,看来明天要买个水笼头才行。 还有电料灯泡,小洋楼里通电,这间屋子电线开关什么的都完好,叶青找出电笔试了试,插座和房顶的电线头都有电。 叶青拿出窗帘挂上,都是以前租房时候自己添置的,一直扔在空间。墨绿色厚重的挂在两个外窗,跟一屋子孔雀蓝壁纸颜色很搭。白色纱帘就挂在多宝格隔断后面,不挡光,透过花格隐隐能看到里间的床铺。 这些都收拾好,屋子里还是空荡荡的,空间里也没别的家具了,叶青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添置。 时间不早了,外面天色黑透,叶青搬出来户外灶具和液化气罐,给自己煮了一包方便面,卧个鸡蛋,切上几片火腿,小油菜也放了几根。 美美的吃完一顿晚餐,烧了壶开水,叶青拎进卫生间兑凉,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 吹灭蜡烛,叶青打开窗帘,躺在床上看月光照进来光斑晃动,惬意的不想闭眼睛。 第20章 修整新居 暖洋洋的光线照在眼皮上,叶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昨晚梦中她好像回到以前租住的小套间,外面还是高楼大厦汽车轰鸣,房间里手机铃声响个不停,电脑显示器一闪闪的泛着蓝光。 叶青揉揉眼睛,梦里那些都消失了。 房间里很安静,推开窗户,外面光秃秃的树杈上落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叫着。楼下临街的民居里有人在做早饭,炊烟一缕缕飘着,一阵风吹过,麻雀飞走,白烟飘散开。 叶青抱着双臂打了个冷颤,赶紧关上窗户。刷牙洗脸换好衣服,叶青煮了大米粥,高邮咸鸭蛋配着保定酱菜吃好早饭,收拾完就开始盘算要添置什么东西。 水笼头电灯电料这些不用说,墩布抹布也要添置,末世时候她可没想过还要做卫生。浴缸和陶瓷洗漱盆她不抱希望能买到,但总的找到合适的代替品才行。 还有取暖问题,叶青看过楼下人家用的都是铁皮炉子,烧蜂窝煤球,夏天时候在屋外做饭,现在天凉了大多数都搬进屋里,做饭取暖两不误。 这座小洋楼原本是烧暖气的,现在整座楼暖气片管道早就都拆走,洞口也堵个严实,外面的锅炉房也改成民居住进了人。 冬天在屋子里烧煤要安装上铁皮烟筒,这样才不至于煤气中毒。 叶青发愁的看了看厚实严密的墙面,心想这要是凿孔可是个大工程,也不知道有没有电钻。再说,这么漂亮的墙纸,她有些舍不得在屋里烟熏火燎。 空间里电暖风电暖气这些倒是有,之前想过末世极寒天气,取暖设施叶青都有准备。不过刚买完她就后悔过,暗骂自己一时糊涂,末日了怎么会还有电?现在倒是有电,叶青又担心电路能不能负荷这些大功率电器。 还有客厅家具,沙发椅子吃饭的桌子总要置办,灶面置物架这些也需要,过日子,锅碗瓢盆一样都少不了。想来想去,叶青还是决定出去转转,看看再说。 叶青背上挎包,锁好门下楼,一路溜达着就到了大街上。走在马路上心里飘飘的,跟前几天刚来新南市的心情截然不同。 走着走着,叶青就忽然停住脚步,她看见了街边的邮电局。 想想自己已经都安顿下来,吴叔吴婶肯定还惦记着,还有李队长,得给他们报个信儿才好。 邮局倒是有电话,但是惠安县那边除了公安局看见过一部电话外,其它地方就再也没看到过,李队长他们村生产队只有一部大喇叭。 叶青走进邮局,到柜台要了张电报单,准备给惠安县那边发电报。 “吴叔吴婶你们好,我已经在新南市落户定居,一切都好请勿挂念,代我向吴奶奶,吴大吴二还有小姐姐小囡囡她们问好,祝全家平安幸福快乐安康。” 电报单格子都用完,叶青又往空白处写,满满的写了一大篇才收手。填好收件人姓名地址后排队,轮到自己把电报单从窗口递给电报员。 梳着两根大辫子的电报员皱着眉头看了遍电报单,拿起笔蹭蹭蹭地往上划,改完后又扔给了叶青。 “电报已经有收信人,你直接写叔婶就行,发信人所在地区也有,不用写新南市。什么吴大吴二姐姐囡囡……直接写问全家好不就行了?还有那些问好的话,太罗嗦!一个字三分五,你算算你多花多少钱?”电报员劈头盖脸一通数落。 叶青哑然,看看周围排队的人面露笑意或是讥讽不由得有些汗颜,忙拿着修改过的电报单离开窗口重新填写。 “叔婶,见信好,已落户,问全家好。” 再拿一张:“李队长,已落户,日后回老家探望,祝安好。” 想了想,又拿起一张电报单写道:“徐公安,已落户,多谢!” 叶青重新排队,到窗口将三份电报单递过去:“什么时候能收到?” “三天,加急当天派送,价钱贵一倍。”电报员头也没抬。 叶青选了加急,算完字数开单子交了六毛九分钱,看着电报员将自己的信息“群发”出去,这才心满意足的走出邮局。 找到劳保物资店,叶青买了灯口电料拖把墩布,水笼头也有。又买了塑胶管子三脚架,陶土管子螺丝钉子也买了好些。 叶青出来又奔了百货商店。 新南市的百货商店比省城要繁华,守着这么大的矿区和火车站,物资似乎也丰富些。 叶青逛半天也没看见铁皮炉子,正在怀疑这东西应该不在商场卖时候,忽然发现了新大陆,煤油炉! 商场一个角落,几个绿色铁皮煤油炉静静的摆在货架上。叶青凑过去细细瞧,这么一看,又发现了一样好东西! “那个黄色的煤油炉多少钱?” 叶青痴迷老物件和户外用品,她认出货架上的煤油炉除了那几个绿皮国产的,还有一个德国制的纯铜美最时! 这可是件好东西,叶青以前的朋友就收藏过。大冬天的把大家伙都叫过去,点着炉子坐上黄铜盆,涮羊肉那叫一个原汁原味!把叶青羡慕的不得了,没想到,今天她看见一台全新的! 售货员是个男的,抬眼皮看了眼叶青,漫不经心说道:“那个是德国货,十九块一台。” “开票吧,我买了!”叶青迫不及待。 男售货员又一次抬眼皮看看叶青:“那个可是烧柴油的。” 他打量眼前小姑娘好几眼,怎么看也不像是用的起这台炉子的,年纪轻轻顶多是个学徒工,一个月最多也就十八块工资。 这东西是不错,省油烧饭快,据说里面有细细的管道把油先气化,再一点火,火苗子腾腾的,做饭不夹生。好是好,可是价钱贵不说,它吃的还是柴油。一斤轻柴油要四毛钱,用它烧饭那是太可惜,煤油才一毛钱。 “我知道,你开条子吧!”叶青不耐烦。 户外炉具款式太新潮,上面还有刻印的文字信息,关上门用无所谓,但是居家过日子,炉子总不能天天往空间里收。叶青空间里准备了几百公斤高纯度轻柴油,先把吃饭问题解决,取暖以后再说。 交完钱,叶青美滋滋地抱着炉子回家。 拿出扳子把卫生间的水笼头安上,又找了田婆婆去楼道口。拉下电闸让她守着,自己回屋安灯泡去。 这年头普通百姓只有电灯泡算得上家用电器,大白天的不需要用电,拉上电闸也不影响谁。 叶青踩着木条箱,摇摇晃晃站稳,拽过线头接上灯口,拧上灯泡,卫生间的壁灯直接装灯泡就行。 里外间都装好,叶青站在屋子下面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又翻出几张铜版纸,随意剪开绕成一环,透明胶粘上,就是一个简易的灯罩! 终于满意,叶青洗洗手去叫田婆婆上来。 晚上做饭时候,叶青拿了俩个鸡蛋给田婆婆送去,老太太高兴地见牙不见眼,立刻就往锅里磕。 一连几天,叶青早出晚归,一点点的往家里添置东西。 正当叶青这边欢欢喜喜布置新居时候,惠安县那边也收到了电报。 大杂院,老吴拿着电报纸给全家念。 “小叶在新南落户啦?这么说她那爹妈还算是靠得住,这样也好,姑娘家一个人在外边总是让人不放心。”吴婶说。 吴奶奶拥着簇新的军绿棉被笑呵呵地叨咕:“你们大哥回南边儿了,以后还过来看我。” “哪跟哪啊?娘,咱们说的是小叶!” “小叶就是你们大哥,呵呵。” 公安局,徐友亮举着电报纸发呆,还真给她办下来了?多久了才想起来给他拍封电报?就这么几个字,住哪没说,什么地方上班没提,过得好不好也没写,没心没肺! 大洼乡前沟子村,李队长拿着电报纸乐呵。以前在外面当兵的有事就往村里拍电报,都是他给送去,这还是头一回收到给自己拍的。 “爹啊,俺叶家大妹子来电报啦?”三柱识字,看了眼就知道是叶青发来的。 “呵呵,是啊,这闺女还真在新南市把户口上了。”李队长拿着电报纸还没看够。 三柱媳妇貌似不经心打听:“爹,那户口是叶大叔给她上的吧?这么说工作也给安排啦?” 李队长想想:“应该是,在城里要是没有工作,上户口比登天还难,城镇户口多精贵?有了户口房子粮票啥都不用愁!没想到叶老蔫还有这本事,以前真是小瞧了他。” 三柱媳妇若有所思,沉默好半天才说:“爹,娘,趁着现在没啥活儿俺想回娘家一趟,这次去了年前就不去咧。” “去吧,看看我老亲家,给他们带好。”李队长痛快答应。 “哎!”三柱媳妇忙应着。 队长老伴儿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打开炕柜,从里面掏出钱匣子,拿了一块钱出来。想了想,又把叶青拿来的点心拿出一包,拆开了倒出来一小半。掂量半天,见里面剩的差不多了才重新包好,红纸放回去拿麻绳扎上。 三个儿子呢,她这个做婆婆的总不能偏心太过。小儿媳也是不懂事,八月节里刚回过娘家,现在又要回去,明显的就是惦记上点心。可不能让另两个儿媳知道,要是晓得了还不都有样学样? “家里难得有样稀罕东西,带回去给你爹娘尝尝吧,跟他们说这就是城里人吃的点心。” “哎,谢谢娘。” 三柱媳妇扯下头巾赶紧把点心包好,又接过婆婆给的一块钱,回到自己屋,从炕洞里掏出偷偷存下的两块多私房钱,这才挎着包袱出来。 “大嫂二嫂,俺娘家有事儿,回去趟,明天吃了晌午饭就回来。”三柱媳妇跟两个妯娌打过招呼就出了院门。 院子里两人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对视一眼,轻轻耻鼻。 “你瞧,我就说吧?剩下的那两包点心早晚让她变着法子算计了去!”二柱媳妇捅了捅大嫂。 “就兴她回娘家?明儿个跟娘说,咱们也回!”大柱媳妇咬着牙说。 第21章 工业券 三柱媳妇全名叫赵秀兰,娘家就在后沟子村,几十里山路走上个大半天也就到了。 “兰啊,你咋回来啦?”她爹娘迎了出来。 “人家给俺公爹送的礼,俺婆婆让给你们送过来,你们快尝尝,是省城买来的,可高级呢。” 赵秀兰把包袱打开,点心拿出来给爹娘,又问道:“俺兄弟呢?” “在生产队干活儿哩。”秀兰爹娘拿着点心稀罕的不得了,要说还是自己闺女有本事,嫁到邻村生产队长家,顿顿吃得饱饭不说,有啥好东西都惦记着往娘家拿。 “俺去找他。”赵秀兰交代一声就跑出去,没去生产队找她兄弟,直奔了地头。 冬小麦已经播过种,地里没啥农活儿,这会儿正在拢地沟。 远远地看见一个年轻姑娘正拿着锄头刨坑。 红花底儿的棉袄打着几块补丁,黑色老土布的肥裆棉裤,头上包着块姜黄的围巾,刨几下就直起腰来哈口气搓搓手。 “大妮儿……” “秀兰姐,你咋回了涅?” 赵秀兰拉着那姑娘到一旁麦秸垛坐下,从兜里掏出两块饼干递给她。 大妮儿吸了吸鼻涕,满是冻疮的手举着饼干看了好半天。 “这是饼干,快吃吧。”赵秀兰催促。 大妮儿看了眼赵秀兰,慢吞吞的把饼干放嘴里。 她跟赵家两姐弟从小一起玩大,那时候家里还有地,顿顿有白面馍吃,都是她跟这姐弟俩显摆。 后来几十亩地没收归了公,她家跟赵家一样穷了。赵秀兰运气好,被邻村队长家的小儿子看上嫁了过去,现在轮到她来跟自己显摆。 “大妮儿,傻子呢?不帮你一起干活儿啊?”赵秀兰问。 大妮儿心里又塞了下,这个傻子名义上是她哥,其实是她男人。小时候寡妇婆婆买了她做童养媳,后来不敢明目张胆,只说是收养的闺女。赵家儿子对她有意思,两人悄悄来往了好几年,可赵家爹娘就是不肯答应,寡妇婆婆也不放人,最近总逼着她跟傻子圆房。 “秀兰姐,你这次回来啥事?”大妮儿不想提这些糟心事,避开赵秀兰的话头。 赵秀兰盯着大妮儿脸色问道:“大妮儿,俺问你件事,你还记得你亲生爹娘不?” 大妮儿一愣,怎么不记得?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是买来的,后来长大点,村里长舌的娘们儿跟她说她亲爹娘就在前沟子村,她还悄悄去看过。 破院子里邋里邋遢的一个女人带着俩比她还小的丫头,穷的菜团子都吃不饱,她才不想认呢。 后来寡妇婆婆家也穷了,她亲爹却进城当了工人,一家子连同后面生的小弟弟都搬了走。那时候她不是没后悔过,这些赵家姐弟都知道啊,怎么今儿又问起来了? “记得又咋地?从小就把俺卖了,这么些年了,他们还能认俺?”大妮儿抱怨。 赵秀兰一把抓住大妮儿胳膊,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前阵子有个女的冒充你去认亲,你爹娘认啦!还给她在城里找了工作办了户口,人家现在都吃上商品粮啦!” “啥!”大妮儿激动地站起来,锄头“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她咋能这样呢!那是俺爹娘!” 赵秀兰恨铁不成刚:“早就让你去认亲你就是不听!原先在村里时候你不去,后来叶叔一家搬到城里你还是不去!你看,让人家抢了先不是?” “凭啥啊!说到天去那也是俺亲生的爹娘,她说认就认啦?”大妮儿气的牙根子疼,国字脸涨得通红。 “就是!凭啥占着你的工作跟户口啊?要是你这会儿在城里上班吃着商品粮,俺爹娘早就同意你跟虎子的事儿了。”赵秀兰替大妮儿抱不平,虎子是她兄弟。 “不行,俺得去找他们,跟他们说俺才是她们亲闺女。”大妮儿握紧了拳头。 “没错!找他们去,拆穿那个冒认的,虎子跟你一块去,让你爹把户口给你们。” 大妮儿一怔,看了眼赵秀兰,心里琢磨开了。 她爹能给亲闺女办户口安排工作,没成亲的女婿能管么?万一只自己一个在城里上了班,每月领的工钱难道还得养着赵虎子?那可不行,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让女人养着那不是倒插门?再说自己娘家可是有亲兄弟呢。 “秀兰姐,要俺说虎子哥先不用跟着,两个人去多一份路费不说,这还没成亲呢,一起出去怕人说闲话。” 赵秀兰眼神在大妮儿脸上打了个转,心下不悦:“大妮儿,俺可是早把你当成赵家媳妇了,要不然这么大事俺也不能告诉你,你该不会是想找个城里的男人结婚把虎子甩了吧?” “那哪能呢!秀兰姐你不是不知道,俺跟虎子哥……俺跟他已经……”大妮儿急的直解释。 赵秀兰了然,松了口气笑道:“那也行,等你在城里安顿好了给俺捎个电报,接到信儿俺爹娘就带着虎子去城里提亲!” 两人嘀嘀咕咕又说了半天话,赵秀兰细细嘱咐大妮儿怎么去省城做火车,到了新南市再怎么去矿上打听人,这些都是她问过三柱子知道的。 临走时赵秀兰把自己存的两块钱私房给了大妮儿,千叮嘱完嘱咐的,告诉她办上户口就立马来信儿。 “对了,俺记着那女的还让俺公爹给出了个什么证明。” 大妮儿冷哼一声:“假的才要开证明哩!俺自己有证明!”说话时一只手紧紧攥住另一只袖口…… 新南市,叶青还在为家具发愁。 已经小半个月,叶青屋子里除了床,地上还是空荡荡的,什么家具都没有。 新买的煤油炉放在地上,调料罐子酱油醋也从空间挪了出来,标签处理干净,满满登登地挤了一墙角! 这阵子,叶青跑遍了新南市所有地方,硬是没买到一件家具。不是没卖的,只是售货员找她要工业券,她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票证。 “还要工业券?” “多新鲜!这些桌椅都是工人同志制造出来的,你以为是你们乡下木匠手打的啊?”售货员翻了个白眼嘲笑叶青没见识。 买吃的要粮票,穿的要布票,现在用的居然又要工业券? 就在叶青发愁时候,街道来小洋楼发粮票了。 叶青挤在一楼空地仔细听着,这可是她头一次领粮票。 两个办事人员一个念名册一个发/票证,花花绿绿的一大张好几摞,有的中间打孔有的是联版印刷,念到谁就把相应的撕下来或剪刀剪开。 头一批发的是有工作的,四十斤以上粮食总量的,林林总总二十多项票证。 其次是三十斤以上这一级别的,田婆婆也在其中,手里的各种票证十好几种。 最后轮到叶青和招娣她们这些家庭妇女,有户口没工作的,票证发下来居然也十几种。 叶青捧着手里花花绿绿的票证不明所以,除了粮票油票,剩下好多她还是头一回见着。 “田婆婆,这些都是干什么用的?怎么我的和你还不一样?” 田婆婆还没说话,宋招娣挤过来面带嘲笑:“你跟扫厕所的比个啥劲儿?“ 叶青皱眉:“扫厕所怎么啦?工作不分贵贱,你这是歧视劳动人民!” “我说了吗?说了吗?你别血口喷人!”宋招娣跳着脚就要撒泼。 叶青立即叉腰大喊:“说啦说啦!你就说啦!喷你怎么啦?”撒泼谁不会? “都别喊了!谁要吵架下个月粮票就别领!”三楼的贾工一声断喝,两人立即都闭嘴。 宋招娣歇了声,被她男人拉着叽叽歪歪回屋,回头还“呸”了一口。 叶青白眼:“乱吐痰,不讲卫生……” 这楼里,贾工相当于楼长的角色,门口电箱保险丝烧了找他,水管子冻上了找他,街道来发粮票也是先找到贾工安排。 平时贾工脾气好,这楼里的公共事情基本上都是他出力。 叶青刚搬来没两天就跟他混熟了,贾工对叶青尤其热心,总是跟她说遇到什么难处就去三楼找他。叶青察觉得到,这是因着田婆婆的缘故,她还记得田婆婆说过贾工以前是她家的账房伙计,那就跟招娣也是前同事了? “小叶,先上楼,不明白的让小贾讲给你听。”田婆婆笑呵呵地说,好像刚才宋招娣的讥讽全然没听见。 叶青冷汗,这“小贾”其实都快五十岁了。 到了二楼田婆婆房间,叶青和贾工坐下,贾工接过叶青的好几大张票证,带上眼镜认真给她讲解。 “这一张二十一斤都是粮票,十九斤粗粮,可以买高粱面红薯干米糠麦麸;两斤细粮你要看粮站给供应啥,这月应该还是玉米面;下月春节没准儿就供应大米白面,不过不能留,这月阳历年底,不花就作废了。” “这个是油票,一个月有二两,不买的话当月作废;这个是七寸的布票,一年三尺七,有效期一年;这个是燃料票,你能买一斤平价柴油会或者煤油;这个是煤票,一季度总共二百斤蜂窝煤……” 叶青听得头大:“贾工,怎么只你们有工业券啊?你的还比田婆婆多两张?” 贾工笑道:“这个是按工资比例发的,你现在没工作,不参与劳动创造自然就没有。” “只要工厂生产出来的东西就都要工业券?”叶青还是不解。 贾工想了下道:“也不全是,比如棉鞋棉袜成衣绒衣绒裤这些还是要用布票,羊绒衫牛皮鞋尼龙袜就得用工业券,猪皮鞋钟表工料电线就不要券,大概是国家紧缺的东西才要吧?我也不太清楚,上个月才开始发。” 这叫一个乱!叶青无语,低头看了眼贾工手里还多出来的四两肉票,眼珠子转了几圈,笑道:“肉票给我,我去找地方买肉,今晚咱们聚餐给我温居。” 也不管贾工同不同意,叶青撕下来肉票就跑,田婆婆一脸兴奋冲叶青挥手:“快去!” 贾工急地大喊:“小叶,猪肉要等副食商店供应了才有的卖!” 第22章 招娣 叶青可不管,跑出去绕了几圈,掐着时间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条两斤重的五花肉。 “呀!真买回来啦?还这么多!”田婆婆不敢置信。 “嘘!小声点儿!来我屋,咱们包饺子。”叶青道。 田婆婆喜滋滋地跟着一起回屋,一会儿贾工敲门,手里托着颗大白菜。 “还真买着了?怎么卖给你这么多?”贾工也惊奇。 叶青笑道:“我老乡在矿上副食店。” 屋子里煤油炉不锈钢锅和调料倒是都齐全,就是空荡荡的,桌椅板凳什么都没有。 贾工一看,回自己屋把椅子搬了过来,田婆婆也回去拿了案板。 叶青把贾工带来的白菜洗净,拿出小口袋二斤多白面给他。贾工揉面,叶青哐当哐当切白菜剁肉馅。田婆婆指挥着,一会儿让贾工放温水和面,一会儿让叶青往肉馅里调花椒油。 馅料调好,三个人把案板放椅子上,盘腿坐地上一起包饺子。 “叶啊,以后工业券我都攒着,回头你先去买张桌子,这么凑合总不是事儿。”贾工包着饺子说。 “我的也给你,我床底下还有几块以前他们撬下来的地板,让小贾给你做张凳子。”田婆婆说。 叶青正为家具的事发愁,好不容易盼到领票证,居然自己还没资格领工业券。 “哎,不急,慢慢添置就是了。” 不大一会儿,饺子包好,白白胖胖的三大篦子。不锈钢锅里烧开水,贾工端了一篦子下进去,熟了先给田婆婆和叶青盛出来。 “你们吃,我等第二锅。” 叶青和田婆婆也不客气,端起碗沾上醋就吃了起来。 “呜……好吃。” “香!” 贾工笑呵呵地看着田婆婆,这时候第二锅也熟了,拿自己的碗盛了大半碗,坐过来一起吃。 “嗯,真香!” 生的熟的最后还剩了一篦子多,叶青分成三份,给田婆婆和贾工装到碗里。这时候已经上冻,放在窗台外面跟速冻饺子差不多。 晚上锁好门,叶青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票证直犯迷糊,找了个大夹子给夹在客厅墙围上对着研究,大半夜才睡。 第二天一早,还没清醒,就听到外面敲门声。 叶青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去开门,“田婆婆,早啊。” “不早啦,赶紧洗漱跟我出门。” 叶青一怔:“这么早去哪儿?” “去买粮啊!”田婆婆还是笑呵呵的,就跟邀请叶青一起逛街似得。 叶青摸不着头脑,打开门让田婆婆进来。 “面口袋,盐袋子,油瓶子都要带上。”田婆婆嘱咐。 叶青头脑发胀,晕晕乎乎的洗漱好换上衣服。 “粮本粮票呢?”田婆婆问。 叶青指了指墙:“在那儿,带哪个?” “都带上。” 折腾半天,叶青拎着面口袋,装着盐袋子油瓶子,跟着田婆婆全副武装的出了门。 出了巷子口,七绕八绕来到粮站,叶青一看吓一跳,乌央乌央的全是人,长长的队列排了好几行。 “叶啊,油票撕下来,对对,就这张,还有油瓶子,你去那边排着,给你我的盐票……” 叶青手忙脚乱的听田婆婆指挥,两人各排了一列。 队伍里不少半大小子和小丫头,拎着面口袋占着位置等家长,陆陆续续的有大人过来接过面袋子。昨天发粮票,今天开支领工资,领了钱赶紧过来买粮,这个月的日子就又续上了。 到十点多钟才轮到叶青,白铁皮大桶里的玉米面已经见了底。每人按照粮本上的限量够买,买完她和田婆婆的,后面的人就没了。 “玉米面卖完啦,下次等通知!”粮站工作人员站在椅子上大喊,引起后面一阵抗议,不过谁也没走。玉米面没了,红薯干还有呢,这次不赶紧买了,下回还不知道供应的是什么。 玉米面九分一斤,两斤花了一毛八。 红薯干六分一斤,五斤花了三毛。 半斤盐三毛,二两豆油一毛六。 快中午时候,叶青肩膀扛着一口袋红薯干,手里拎着玉米面,抱着一袋子半斤粗盐跟一瓶刚见底的二两豆油,气喘吁吁往回走。 总共几毛钱的东西,花了一上午才买回家! 叶青穿过楼道,扛着东西上楼。 宋招娣正在门口做午饭,大冬天的,楼里人家大部分都把铁皮炉子搬到屋里,就她家还摆在外面,屋子里实在是放不下。 见叶青扛着面口袋从门口经过,宋招娣使劲甩上屋门,冲着外面啐了一口。 “你咋跟谁都能对上?人家新来的女同志惹你啦?”招娣男人抱怨媳妇。 “你榆木脑袋里装着疙瘩是不是?啥事都不经心,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怎么我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招娣扬着嗓子怒骂。 招娣男人气哼哼地转过头去,咬着牙暗想自己真是个没气性吗? 招娣男人叫葛三旦,爹娘死得早,乡下的大姐把他拉扯大送到城里来扛活,挣俩钱儿顾住自己吃喝。他解放前就在矿上做工,那时候的矿山还姓田。 每天上工下工领工钱,浑浑噩噩的也没什么想法。突然就变了天,漫山的口号,满城敲锣打鼓□□。一打听他才知道,解放了,人民当家作主了,这矿山成了工人的。 这么大的产业都是自己的了? 忽然而来的巨大惊喜冲昏脑袋,葛三旦举起斧头跟着一帮人跑进工厂,砸!砸烂这些剥削人的铁壳机器! 后来解放军同志来了,拦住大家讲了话,这才醒过味儿来,都是自家的产业,怎么能砸呢? 马上又有更大的惊喜给他冲击,田家的小洋楼也是他的!以前多少回远远的看这座漂亮的小洋楼,心里想着哪天能进去逛一圈这辈子就算值了,没想到现在给他了! 大家兴冲冲的拆掉大门铲了草地,砸烂马房车房。一排排房子建起来,一间间屋子在小洋楼里搭了起来。 他如愿以偿住进来,还娶了原先这楼里水灵灵的小丫鬟。可惜是个丫鬟,要是小姐就更好了。不过那时候田玉茹已经四十多了,白给他也不要,他还等着生儿子继承家业呢! 过了几年,他总觉得有些地方跟当初说的不大一样。 既然都当家做主了,为啥还要干活儿?每月领工资,少干一天就扣钱,这跟以前干一天领一天的工钱有啥区别?以前的少爷都是开洋车骑马溜达,躺着吃喝有丫鬟伺候,如今自己也有产业,凭啥还得干活? 后来招娣一连气给他生了仨孩子,都是带把的,有了儿子就得给产业。他找过工会,找过街道,让组织给儿子分房子,结果人让以后再说。 凭啥不给?生丫头的都占着一间房,生了仨儿子你不给?一想起这个,葛三旦就觉得自己是有些窝囊。 “就是个借住的,兴许过阵子就走了呢。”葛三旦嘟囔。 “我呸!你没看见姓叶的在咱们这儿领粮票?那是田玉茹把房子给她啦!”招娣恨不得敲开男人的榆木脑袋。 男人摸着后脑勺一琢磨:“不能吧?丫头片子又不能摔盆打幡,给她房子做啥?你以前不是说把大臭过继给田婆子吗?” “过继个屁!房子都给了人,大臭以后成亲住啥?你家香火都让人给断啦,你还在这儿跟没事儿人似得,但凡有点血性的早就找她去了!”招娣乱蓬蓬的头发瞪着眼睛呵斥。 葛三旦吓得一哆嗦:“不能乱来,你当还是以前啊?打架闹事保卫科要抓人的!弄不好给开除喽。” “窝囊死你,窝囊死你……矿上的房子分不着,这边的房你也占不上,一家子跟着你挤在鸡笼子里,我这是过得什么日子哦!” 招娣疯了般在她男人身上抽打,一不小心碰倒了洗脸盆,“哐当”一声把睡觉的三臭吓醒,二臭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中午十二点一过,下班的人陆陆续续回来,吵吵嚷嚷盖住了招娣家乱哄哄的声音。 葛三旦一看,反正中午饭也吃不踏实,不如提早去矿上,今天他晚上的班。拿了一个菜团子出门,一路上遇到好几个穿工作服的工友,都是单身的小青年。 还是光棍汉好啊!矿上食堂吃喝,想睡觉的回宿舍躺着。不想睡的出矿区在市里溜达,那一身衣服最招姑娘的眼,凑过去搭讪都惹得大姑娘羞答答。发了工资还能几个人去国营饭店搓一顿,要上一盘子猪头肉再来瓶白酒,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葛三旦突然觉得,其实新社会挺好,就是娶了老婆生了儿子组织不管给养。要是当初自己多等几年,找个有工作的国家给养着的大姑娘,再生上一房头儿子,那才叫好日子啊。 家里宋招娣和男人吵了一架有些气闷,二臭三臭又吓得直哭,好半天才哄好。 屋子就丁点大的地方,生下二臭时候床就不够睡,往外架了两条板子,勉强凑合着能挤下。三臭生出来又不够了,又多架了块板一家子横过来睡。 男人个子高,晚上睡觉腿都要蜷缩起来,干点儿啥都不方便。 家里就这么大,再加板子也没地方了,她原先当丫鬟时睡的床都比现在宽敞。 二楼田婆子住的那个楼梯间就是以前她的屋子。 当时的红木床常春凳,还有洗漱的盆架妆盒,床底的柳条箱子里装满了衣裳。好些衣服田玉茹没穿过就赏了她,绫罗绸缎洋装啥的都有。 刚开始人说田玉茹是大恶人是大资/本家时候她还纳闷,没觉得她对自己多坏。 后来抄家的人给她讲什么是剥削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是被她剥削压迫! 认真想想,田玉茹每天打扮的光鲜亮丽,坐着洋车到粮行车行矿区巡视,还跟洋人谈生意。她呢?只能在小洋楼里没日没夜的打扫,跪在地上擦拭那些楼梯地板。 田玉茹穿的是绫罗绸缎和国外的洋装,不喜欢的不想穿的才赏给她。 田玉茹每顿饭山珍海味,让人分下去赏人时她才能尝尝。 这不是剥削压迫是什么?同样都是女人,凭什么她坐着自己站着?凭什么衣服她穿新的自己就要穿旧的?凭什么自己只能吃她剩下的?大家一样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的人! 让招娣最痛恨的是她一直过这样非人的日子居然还蒙在鼓里,亏她以前还以为田玉茹是个好人! 解放了,她是主人了,现在要反过来啦!以后她一定要让田玉茹跪着服侍自己!那些衣服珠宝山珍海味都给自己吃穿让她冻着饿着!再让田玉茹每天打扫完所有楼梯,还只让她一个人干全部干完! 后来,解放军同志来了,拦住她不让殴打田玉茹,说啥是民族的,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就不能打了?那她受了这么多年的剥削委屈怎么算?谁给她个交代? 好在后来田家败了,产业都交了公,田玉茹也成了打扫公厕的屎婆子,这活儿可比当年她的工作重多了。招娣这才觉得自己是大仇得报扬眉吐气。 再后来她嫁了人,是矿上的苦工,招娣心里其实是不满意的。都解放了,人人平等了,不讲究门户了,她如花的年纪长得也不差,应该嫁给四少爷那样的,让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接自己过门,怎么结果还是稀里糊涂的配给了小厮? 浑浑噩噩的过日子,生下大儿子,只是日子跟她设想的又有些不太一样。 招娣也有过风光的时候,就是去矿上做工那两年。 开始一听说让她去矿上工作吓了一跳,臭男人干的活儿她怎么能干?战战兢兢的过去,那些大块铁机器吓得她两腿直发抖,她可干不了这活儿。 矿上还是安排了她做宣传工作,里面好多女同志。让她没想到的是,居然整天坐着说说以前骂骂田婆子,啥也不干就按月给工钱!还有这样的好事? 新社会真好,她要更加卖力骂田玉茹才能对得起自己每月的工钱。 后来有一阵,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又都穿起旗袍,矿上的女同志也把以前自家的棉布旗袍穿到矿上来,小妖精似得各个争奇斗艳的。 她把偷偷藏起来的那两箱衣服找了出来,虽然生完大臭二臭腰身粗了些,但是改改还能穿。一天一件穿到矿上,让那帮小妖精见识下啥叫好料子。 没想到后来风向又变了,穿旗袍成了落后思想,随后不久,她就因为这件事被开除了。 这一切都是田婆子造的孽!都是她坑了自己!一气之下,她把两箱衣服一把火都烧个干净。 宋招娣看了看身上这件穿了好些年的蓝布棉袄,补丁摞补丁,想起叶青现在住的房子和刚才穿的衣服,心里的愤恨又多了几分! 招娣陷入回忆愣神了好半天,直到二臭哭着喊饿才把她惊醒。 “等着!饿不死的讨债鬼,就知道吃!”招娣骂完还是起身开门,晌午的饭还在炉子上。 一出来,招娣就傻眼了,笼屉空了!新蒸的菜团子一个都不剩,锅也不翼而飞! 第23章 偷嘴 “哎呦!哪个烂肠子干的?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大臭?” 招娣大儿子,大臭嘴上沾着黑面菜团子渣渣,正咧着嘴冲她乐。手里还端着锅,小半锅红薯干糜子粥就剩下一个锅底。 “造孽的!你一个人都给吃啦?一笼屉呐!”招娣过去就要打人。 十二岁的大臭正是能吃的年纪,整天脑子里想的就是塞饱肚子。 上午学校劳动完早早放了学,回到家一看,他爹不在,屋子门半掩着,他娘不知道在屋里正干啥。 门口铁皮炉子上已经封了火,大锅还在上面热着,掀开锅盖,里面是满满腾腾的一锅菜团子。 黑树皮似得,看着不好看,可是新蒸出来的味道闻起来真香! 拿了一个,三两口塞进肚子。 平时只有他爹和他才能一顿吃整个的,他娘跟两个弟弟分一个,谁让自己是长子?以后还要给两个老东西养老呢。 吃完一个,大臭饿得更厉害了,嗓子里跟长了钩子似得,拽着他又吃了第二个。 大臭知道今天刚买了口粮,这一锅菜团子是全家两天的干粮,他娘的面袋子里有个小茶杯量重,平平的,半两都不会多。 两个菜团子下肚,似乎是给干瘪的胃增加了动力,蠕动的愈发欢快。自己今天的口粮都吃完了,大臭盯着剩下的菜团子,数了一遍,突然发现多出一个!这是怎么会事?他爹晚上的夜班,少拿走一个? 大臭大喜过望,拿起第三个塞进嘴里。 他娘和两个弟弟每顿分一个,反正都吃不饱,不如他一个人吃个痛快,大臭又塞进肚子两个。 今天的一顿都吃了,少不得要挨打,反正要挨打,明天后天的谁还管? 一个接着一个,大臭吃的停不下来,机械般的吞咽。 开始还想着给他们剩点剩点,后来脑子已经罢工,饥饿的肚子占了上风,什么也不想了,一大笼屉菜团子吃了个精光。 咽下最后一个菜团子,大臭打了个饱嗝,原来吃饱是这么个滋味啊! 一不做二不休,大臭把半锅糜子粥端下来,直接大勺舀着喝。 宋招娣发现菜团子没了,嚎叫着扑过来要打时候,大臭已经将最后一口粥喝到肚子里,笑嘻嘻的躲闪,他才不怕呢。 听到宋招娣杀猪般的哭豪声,邻居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跑出来看究竟。 “怎么了这是?” “天杀的啊!狼心狗肺的东西,一家子两天的口粮他一顿都给吃了啊!没法过了!”宋招娣嚎啕大哭。 “算啦,吃都吃了,你还能让他给吐出来?” “就是,可别追着打了,小孩子家肠子薄,猛的吃这么多不能跑!” “对对,别喝凉水,在肚里发起来能要人命的!” “撑死他算啦!天杀的没良心,我咋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啊!”招娣哭喊。 外面乱哄哄的一团,叶青屋子里安静的全然不受干扰,只是看着今儿买回来的玉米面和红薯干发愁,这个要怎么吃? 叶青最近发现家里粮食消耗的奇快。 以往超市装十斤大米自己能吃上好几个月,现在可好,还不到半个月,十斤大米居然都吃光了! 当然,以前不常在家做饭倒是真的,现在每顿在家吃不说,饭量还涨了不少。 叶青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现在还不方便炒菜,每天闷上半锅米饭,就着辣椒酱小咸菜,居然一顿也能吃个精光。 这样下去可不行,空间里粮食本来就有数,再加上以前卖掉的,后来买房花掉的,这么下去挨不到五年就得吃光。 两斤玉米面和六斤红薯干都算是二十一斤口粮里的量,这种日子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八斤粮食不能浪费。 带皮玉米面粗糙割嗓子的口感她还记得,菜团子的味道也是难以下咽。 琢磨半天,叶青最后还是决定蒸玉米饼。 叶青去田婆婆叫借细萝筛子,见她一手攥着把玉米面,旁边小锅里已经放上一把大米,似乎是在犹豫怎么搭配着吃。 “田婆婆,你不会是想煮两样粥吧?那可不好吃。” 田婆婆笑道:“你当玉米饼子就好吃啦?” 叶青也笑:“我做的你准爱吃,玉米面给我,我帮你蒸出来。” 田婆婆二话不说就整袋子递给叶青。 叶青拿了田婆婆家的玉米面和细萝回屋。 铺上大桌布,四斤玉米面一遍遍过细萝,麸皮都筛了出去。添上一斤白面,撒上白糖酵母粉揉成面团。醒面时候叶青把田婆婆的铁皮炉子搬到走廊,架上大铁锅,半锅水烧开放上篦子,那边的面团也发好了。 搬到锅旁边。揪下一个面团,沾点小碟子里的花生油,“啪”的一个贴到大铁锅壁上,一圈儿下来一盆面刚好贴完。 叶青旁边守着炉火,心想要是再熬上一锅小杂鱼就更好了。 每月二两豆油,副食蔬菜也限量供应,没人顿顿炒菜吃,菜团子稀粥就是一顿饭。就算偶尔炒个菜多半也是盐水煮熟点明油。 中午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做饭,很少听到谁家刺啦刺啦的热油下锅声,楼道里更是很少有油烟。 叶青平时在屋里偷偷摸摸给自己涮羊肉凉拌个青菜什么的,明目张胆的大鱼大肉红烧酱炖她可不敢,门窗关不住油烟香气。 楼道里的铁皮炉子上,玉米饼沾了花生油,在铁锅通红的壁上烙的滋滋响,香气一下子弥漫开。 “你在做啥吃的?” 从楼下跑上来个小男孩,矮小瘦弱,穿这件大孩子的破棉袄,长到脚面,袖子挽着,露出黑乎乎的小手。一根手指头放在嘴里吸吮,口水顺着指缝淌下来,看着叶青怯生生的问。 “玉米饼啊,你是二臭吧?今天粮站买粮我看见你妈也买了,回家让她给你做。”叶青笑着说。 二臭吸溜着口水奶声奶气说:“我哥把馍都吃光了,妈说我们以后都饿着。” 叶青好笑:“你妈逗你呢,哪会饿着自己孩子?快回家吧,你妈肯定在给你做饭了。” 二臭没走,在墙角蹲下来,就一直盯着铁锅。 时间够了,叶青端下来大锅,叫田婆婆把她煮粥的小锅放到炉子上。 等了一小会儿,揭开锅盖,整个楼道里都是油煎的香气。玉米饼一面蓬松绵软,一面焦黄油亮。田婆婆尝了一小块赞不绝口,端着小筐盛出叶青分给她的一半,细白麻布盖上。 “我拿给小贾尝尝。”田婆婆喜滋滋的去三楼,没看见墙角的二臭。 叶青在等铁锅放凉,捎带着替田婆婆看着小锅里的米汤。 “姨姨,我饿。”二臭可怜巴巴看着叶青。 叶青笑笑:“饿了就赶紧回家吧,该吃晚饭了。” 小孩子的眼睛最纯真,无论脸上做出什么讨好卖乖或者委屈的表情,眼睛总是能出卖他们,他们还不懂遮掩。 叶青喜欢狗娃子和小囡囡馋嘴时候的可怜巴巴小眼神。和大人的矛盾没关系,她总觉得二臭的眼神不一样,就像小土狗和藏獒的区别。 一窝亲生兄弟抢食厮杀喂养出来的崽子,眼神能让成年人颤栗。 等到田婆婆回来,叶青整锅玉米饼端进房间。 还没关上门,就听见外面“哐当”一声,紧接着一声惊呼,叶青赶紧放下锅跑出来。 炉子上的锅倒扣在地上,米汤洒了一地,田婆婆一旁皱眉捂着手。 二臭冲叶青挤眉弄眼,坏笑了下飞快地跑了。 邻居听到声音探头张望了眼,“嘭”的把门关上。 “跟我进来。”叶青拉着田婆婆进屋,关好门让她坐下。自己去里间床底下折腾一会儿,拿出药箱过来在地上坐好。 “我不碍事。”田婆婆摆摆手。 叶青固执拉开她捂着的手,见手背上烫红了一片,一个大水泡在烫伤的皮肤上。 “必须包扎,要不然碰到脏东西会感染。” 叶青打开急救箱,拿棉签挤破水泡,药棉按压脓水。没破伤的地方酒精消了毒,这才涂上烫伤药膏给田婆婆包扎好。 把田婆婆送回屋,叶青打扫走廊。米汤稀稀的,散在地上没几粒米,混着脏脚印弄得楼道湿哒哒泥泞不堪。 铝锅被踩了几脚凹陷下去,折痕一条长缝,漏了底,看样子是没办法修补了。 叶青看着锅上的小脏脚印皱眉,这是打算踩烂谁的锅? 第二天,叶青又借了田婆婆的炉子搬到走廊,架上大铁锅。 “小叶,今天做什么?你都折腾半天了。”田婆婆手上缠着新换的纱布,笑眯眯的问。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叶青高声说。 田婆婆的手不能沾水,锅也要下月凑足工业券才能买新的,于是就来叶青家搭伙。 田婆婆拿上自己的玉米饼子让叶青一块给热上,锅里做了稀的就盛碗喝,不费什么事情。 贾工昨天探望过田婆婆,心急火燎的。不过他一个老光棍也不方便总待在田婆婆屋里,特意拜托叶青多照顾些,叶青自然是一口答应。 早上贾工送过来一颗白萝卜,半小颗白菜,虽然放的有些蔫了,但好歹是蔬菜。 叶青泡发了薯干蒸透,和大萝卜一起切碎,拌上白面淀粉少量肉馅,调好料准备炸丸子。 铁锅里的油温正好,叶青抄起小调羹在盆子里打一转,往锅里一放,圆滚滚的小丸子在油里滋滋的变成焦黄。 满楼的油煎香气混合着肉香。楼里一间间房门开了又猛地关上,里面传来大人打骂孩子的声音。 叶青只当没听见,一小盆丸子炸好开始过二遍油。 “你……你在做啥吃的?”还是昨天单纯无辜的表情,紧紧盯着叶青脸色观察她有没有生气。 “是二臭啊,你怎么又来了?”叶青语气还是轻轻的。 “哥哥抢了我的馍。” 二臭眼睛里含着委屈,他妈要把这两天的粮省出来,每顿做的更少。他的早饭被大臭抢了,中午他偷喝三臭的米糊,被发现又挨了他妈一顿骂。 叶青夹起一个丸子吹凉,放进嘴里尝了尝,香酥可口咸淡正好。 看的二臭直流口水,眼巴巴的盯着叶青。 “你想吃么?”叶青又夹起一个问。 二臭伸手就要抓。 叶青高高举着:“想吃可以,不过你可不能哭,哭一声就不给吃了。” 二臭忙不迭点头。 “把手伸开,张嘴。”叶青吩咐。 二臭乖乖的照办,摊开黑乎乎的小手掌,张嘴瞪大眼睛盯着叶青,他觉得这个姨姨今天笑的格外好看。 筷子上夹着丸子,慢慢伸了过来,就在快到嘴边时候,二臭手心突然传来一阵滚烫的刺痛:“啊——”还没叫出声,肉丸子已经塞进他嘴里。 二臭狼吞虎咽吃下丸子,真香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叶青盯着他不敢哭出来,丸子太好吃了! “还想吃吗?”叶青笑眯眯地问。 “……想!”二臭含着泪大声道。 叶青冷笑:“把袖子撸开,左手握着右手手腕,右手握住左手的,对,抓紧!就这样,张嘴……” “啊——”又是一声没喊出来的惨叫,二臭想不明白刚才为什么没能躲开,两只手像是黏在一起般。此时手背已经红了一片,大水泡起了一层黄皮,油亮亮的,像是锅里的丸子。 “还吃么?”叶青笑问。 二臭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望着筷子上的炸丸子,一面吞咽口水一边使劲摇头。 “真乖,下次有好吃的阿姨还叫你,好不好?”叶青语气温柔,把筷子上的丸子远远扔出去,咕噜噜滚到楼梯口。 松开手,二臭疯了似地跑了,下楼时还不忘捡起地上的丸子。 叶青把用过的筷子丢进火塘,看着地上滴落的几滴热油直叹可惜,糟践了。 让田婆婆看着火,叶青摘下围裙下楼。 正是做晚饭时候,楼下水管子跟前挤满人,铁锅铝锅搪瓷盆排着队打水,宋招娣也在。 叶青上前客气道:“招娣同志,我来跟你说一声,小孩子被热油烫了得赶快处理,否则容易感染。” 招娣站起身疑惑地瞪着叶青:“谁让热油给烫了?” 周围打水的邻居都一怔,二楼炸丸子的香气整栋楼都闻的到,她这么说是啥意思?谁烫到了? 叶青笑笑:“几个丸子算不上什么,我就是来提醒你一声,那油可是滚烫的,别把你家二臭烫坏了。” 宋招娣的脸腾地红了,把铁锅往地上一放,气急败坏地指着叶青:“你啥意思?你不能诬赖人!谁看见我家二臭偷嘴啦?谁看见啦啊?” 叶青无奈摇头:“几个丸子罢了,我又没说什么!” 虽然叶青什么都没说,但是周围人都听出来话头的意思。昨天大臭才刚把自家的口粮一顿吃光,今儿二臭又去别人家偷嘴被热油烫着,这几个孩子让他们妈养的忒没出息! “欺负死人啦!”宋招娣坐地上就撒泼。 这年头都吃不饱,街上流浪儿偷一口吃的不稀罕,爹妈没死光就跑邻居家偷嘴可是丢脸的事儿。 “算啦,大臭妈,小孩子挡不住的事。” “就是,小孩子哪有不馋嘴的?” “不就是几个丸子吗?谁家还没吃过咋地?” 尽管心里明镜似得,大家伙还是七嘴八舌的劝宋招娣,谁也没搭理叶青。刚才自家孩子都吵闹半天了,要不是狠心打了几巴掌,估计都得跟二臭一样去丢人。 叶青对自己拉仇恨的行为一点都不在意,小孩子馋嘴不是大毛病,但是讨要不到就砸人家的锅可是大问题。 不是要吃么?那就给你吃,热油淋手上的滋味也好好记住。别人家的东西哪是这么容易就吃到自己嘴里的? 叶青上楼时听到招娣屋子里传来二臭杀猪般哭豪声,知道宋招娣终于肯管教孩子了。 早干嘛去了?昨天那么大动静不信她没听见,踩坏人家的锅,烫伤了人居然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叶青现在倒也明白田婆婆为什么放着大房间不住在楼梯间凑合。 小洋楼的人除了贾工,几乎所有邻居对田婆婆都是敌视,立场划分的异常明确。他们宁肯替宋招娣打圆场也不会帮田婆婆说句公道话。 叶青不懂他们在仇视什么。 一连好些天,二臭在楼里看见叶青就像见了鬼似得,扭头就跑。 半夜人们都在熟睡时候,从北泽省城开往新南市的火车还在哐当哐当的慢速行驶。 徐友亮看着对面车座上的姑娘直皱眉:怎么最近都是找爹的?还都让他给遇上了? “警官,俺还饿。” 徐友亮无奈把最后两个包子放到桌上:“我再说一次,现在是新社会,别叫我警官!” 大妮儿忙不迭的点头:“是,是,俺记住了,警官。” 昨天夜里她抹黑偷跑出来,出了村子沿着大道往西跑,天大亮了才到了个城镇摸样的地方。一打听居然是县城,离着省城还好几十里地呢。 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以前常听寡妇婆婆说当年在县里下馆子的事儿,今天好不容易来了县城,说啥她也得开开眼界。 馆子里的胖招待找她要粮票,她哪有那东西?从怀里把一个袁大头拿出来,这可是她婆婆的命根子。当年抄家时候藏在墙缝里留下来,总共就六个,她顺道都带了出来。 没想到胖招待根本不收,还吵吵着要把她扭送到公安局。 公安局不就是警局吗?她未见过面的公公以前就是警察,可惜现在已经变了天,要不然谁怕啊!夺路跑出来,朝着西边大路一直走,下午时候终于找对了地方,这回才是省城。 在饭馆子门口蹲着好半天没敢进去,她怕再让人给抓了。 天快黑时候她忽然就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来下馆子,大盖帽跟相片上的公公差不多,这不就是警察么?过去求他给点吃的,没想到那警察还挺和气,买的大肉包子分给她两个。 吃完她一路跟着,走着走着就看见赵秀兰说的老么长的洋车,这就是火车吧? 迷迷糊糊上了车,对面那个警察的脸就跟要吃人似得。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完自己小时候被卖的遭遇,那人的脸色才算好些,还给她买了车票。 大妮儿捧着包子,眯缝着眼睛打量对面的男人。 高鼻梁薄嘴唇,眼睛厉害时候能吓死人,笑起来弯弯的又像山里的狐狸。个子也高,看着比虎子哥还高了大半个头,肩膀宽宽的,腰杆子笔直,怎么看都让人踏实。 看着看着,大妮儿就有些痴了…… 第24章 故人 新南市的早晨,刚六点钟叶青就起床。 昨晚副食店贴了通告,今天到一批白萝卜和大白菜,叶青小心撕下仅有的一张副食供应票,跟着田婆婆去排队。 田婆婆自己也是一张,就贾工多,有四张,叶青不客气的都抢了过来。 “白萝卜放外面冻上,等春节供应了白面炸丸子吃。”田婆婆说。 “我看不如买排骨熬汤。”叶青说。 四周人投来诧异眼光,大萝卜买回去蒸菜窝头都不够,这两人倒是会糟践,还炸丸子?那点油丸子飘得起来么? 副食店七点一开门,叶青左右突击,横冲直撞的抢下四颗白菜两个大萝卜。 田婆婆的手还没痊愈,不敢硬挤,早就被挤到一旁干着急。看叶青得意洋洋的冲出来把大麻袋抗肩上,这才笑眯眯的招呼她回家。 叶青知道今天又是力气活儿,穿了那件还没洗的工装棉服出来,此时正头发蓬乱两眼冒光的和田婆婆商议。 “大白菜给贾工两颗,萝卜吃顿排骨汤,炸次丸子,再腌半缸泡菜炒次酸辣萝卜丝……” “咳咳……”有人挡住道路。 叶青抬头一看,惊喜叫出声来:“徐公安?你怎么来啦!” 徐友亮眼睛弯起来,薄薄的嘴唇上挑:“出差路过,顺道来看看你。”说着接过叶青肩上的大口袋,轻松松的拎在手上。 “那是你朋友啊?”叶青指着后面问。 徐友亮转头一看,脸色阴了下来,走到后面来人跟前:“你怎么还跟着我?要是没去处现在我送你到公安局。” 大妮儿吓得连连摆手:“俺……俺这就走。”说完转身就跑的没影。 徐友亮皱眉回来:“我不认识,上了火车就一路跟着我。” 叶青开心:“快走,带你去看看我的新居!” 叶青很高兴,他乡遇故知?算是吧?老吴李队长还有这位徐公安都是自己来到这里最早认识的人,何况户口迁出证多亏了他及时刹住笔。 田婆婆在后面笑眯眯的跟着也不搭话。 徐友亮望向叶青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脸上红了下,很快淡定,任她抓着,目不斜视地跟着进了小洋楼。 叶青把装蔬菜的麻袋递给田婆婆,领着徐友亮进屋。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随着叶青“嘭”的一声关上门,徐友亮的心又颤了下。 “咳咳……我,我问过人就找到了。” 他一早去了新南市公安局,反正有名字有户口,地址一查就查到了。 “当当……”有人敲门。 叶青站起身开门:“贾工?” “叶啊,来客人啦?椅子给你搬来先用着,我上班去,晚上给我送回来啊!”贾工在门外道。 “哎!知道啦!”叶青把椅子搬到屋里,招呼徐友亮坐。 徐友亮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就这么一把椅子,皱着眉头坐下去。 “坐了一晚上的车没吃东西吧?我给你做早饭。”边说着叶青就在靠门墙角那一堆瓶瓶罐罐中忙乎起来。 熬上大米粥,拿了几个玉米饼子热上,又上楼,门口花盆底下找出贾工屋的钥匙。开门把蜂窝煤炉子通开,架上炒锅煎了两个鸡蛋。 等都弄好,盛了一碟子六必居小咸菜一起摆到椅子上。 “你快吃吧,我吃过了,今一早六点多就去排队了呢。”叶青招呼。 徐友亮四处看看,也没什么能坐的东西,只好盘腿坐在地板上。拿起筷子刚要吃,突然就看着叶青直乐。 叶青摸了摸自己的脸意识到什么,白他一眼道:“你快吃,我去洗个脸。” 徐友亮看着叶青跑进卫生间,还是止不住的笑了半天,这脸花的,跟小花猫似得。 再看看摆满的饭菜还真有些饿,路上带的饭都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给吃了。 拿起一个玉米饼,徐友亮尝了尝,居然松软可口,手艺不错!夹起煎鸡蛋,只见焦黄焦黄的还是糖心,小咸菜腌的也对味儿。再喝上一口熬的浓稠大米粥,胃口舒服不少。只是,一个月的细粮副食,就这么赶早都吃了?不太会过日子啊? 叶青洗了脸换好衣服重新梳了头,出来时见徐友亮已经吃完,便过去把碗筷都放进锅里,随意往墙角那么一扔。 徐友亮睁大了眼睛看地一愣。 “喝茶么?我给你泡茶。” 叶青打开多宝阁下面的橱柜,那里原来设计应该是放些花瓶摆件之类,窄窄的不到半尺进深。 随身用的衣服杂物叶青都竖着堆在里面,一开门,“哗啦”一声外衣内衣掉了一地。 徐友亮无语望天。 “嘿嘿……”叶青干笑着七手八脚往里面塞,半天也没找到茶叶。 徐友亮干咳了两声,站起来去卫生间。 打开门,只见除了马桶外什么都没有,一米多高处的水笼头,地上放着洗脸盆,一打开立马就呲了一裤子水。 满脑门子黑线从卫生间出来,抬头又看到屋顶上灯口裸/露的电线铜丝,徐友亮彻底没了脾气。 “你今天不出去吧?” “不啊!”叶青莫名其妙。 “在家等着!我一会儿回来。” “哦。” 什么意思?叶青纳闷不已,趁时间赶紧把用过的碗筷洗了。 直到下午时候,徐友亮才推着个排子车过来,在楼下喊:“叶青!下来帮忙。” 叶青忙不迭地跑下去,看清楚车上东西后目瞪口呆:“你从哪儿弄来的?” 车上放着张四腿方桌,暗红色,桌沿四周刻着蝙蝠。两把颜色稍浅的高背椅子,镂空靠背上也是吉祥图案。 徐友亮搬了把长条几案递给叶青:“先搬上去再说。” 叶青接过,扛着就上楼,下来时换徐友亮拎着两把椅子上去。 再下来一趟,剩下的那个大方桌是怎么也抬不上去。看着不起眼,没想到死沉死沉的,叶青这边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这时候小洋楼下班的陆陆续续回来,见穿着制服的公安同志在抬桌子,马上过来帮忙。一个男同志替过叶青,轻松松的把桌子抬到楼上房间。 徐友亮道过谢,送走帮忙的,这才关上了门。 “你从哪儿淘换来的?”叶青摸着桌椅惊喜不已。 “单位里用不着的。” 徐友亮坐在椅子上歇息,这几样旧家具找了好几家单位仓库才弄出来,大大小小的花了他六十多块钱。 “白捡的啊?还有这好事儿?”叶青高兴地咧着嘴直乐。 徐友亮白了她一眼,搬过椅子站上去,掏出兜里的绝缘胶布给露在外面的电线缠上,又下去推上电闸。再回来时,看见叶青还守着桌椅傻乐,不觉就有些头疼。 徐友亮自己动手把长条几案搬到墙角,抹布擦了擦。然后把煤油炉,瓶瓶罐罐调料都挪上去摆好,锅碗瓢盆粮食口袋就放在下面隔架上。 “没找到水泥,我让人给留意了,下次给你洗漱间砌个台子,省的一开水管子呲一身水。”徐友亮道。 叶青含糊答应,双手依依不舍离开桌椅,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多。 “我请你吃饭,咱们出去吃!”叶青高兴的张罗。 锁上门,叶青拉着徐友亮衣袖出去,没留意一双双躲在门后审视探寻的眼睛。 火车站旁边的国营饭店,徐友亮坐着,看叶青跑来跑去忙乎乎端菜端汤,到底是不再崩着脸,唇角上扬露出笑摸样。 一盘子猪头肉,两盘子鸡蛋炒饼,一个炒白菜,一大碗紫菜汤。 “你平时就这么过日子?”徐友亮问。 “哪啊?我平时只在家吃,节省着呢!这不是招待徐警官你么。”叶青忙恭维。 徐友亮笑了笑,又问道:“找到你亲爹了吗?工作怎么安排的?” 叶青也不隐瞒:“我还没去找他,到了新南市偶遇到田婆婆,她把房子转给我,户口就办下来了,我也没急着去认亲。” “你知道田玉茹是什么人么?”徐友亮问。 “你认识?”叶青诧异。 徐友亮面色沉下来:“以前没有新南市,只有南城矿山,整座山还有镇上的粮行车行都是姓田的。” 叶青点点头:“我猜到了大概,不过她转给我的房子是国家认可的私产,没什么问题。” 徐友亮没再说什么,还是嘱咐道:“你别跟她走得太近,她可不简单,几个兄弟嫖的嫖,赌的赌,还有两个抽大烟的,田家产业都她一个人把持着,一辈子没嫁人。” 叶青含糊点头随口答应,心里不以为然。 吃过晚饭,徐友亮送叶青到楼下:“我回去了,晚上的火车,你上去吧。” “这就走了啊?”叶青突然有些依依不舍。 “嗯,走了,以后有时间再过来。”徐友亮说。 挥手道别,看着徐友亮身影远去,叶青噔噔跑上楼。 路过楼梯间叫上田婆婆进屋。 “快看!怎么样?”叶青显摆桌椅。 田婆婆摇头笑道:“印尼的红酸枝木,工艺差强人意,椅子也不是一套的。” 叶青泄气:“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呢,反正我喜欢!” 送走田婆婆锁上门,叶青翻出来一瓶茶籽油细细擦拭桌椅,又用细软布反复抹干净,忙到半夜才睡。 转天醒来,缕缕晨光中,桌椅撒发着沉静的光泽。 昨天徐公安的出现给叶青提了个醒,叶福海的事儿必须尽快解决。 以后她要在新南市长久生活,叶福海跟老家也会有联系,这事儿迟早穿帮!要是让对方先找上门,自己就被动了。 虽说户口是买房办下来的,但是这跟前期李队长的证明和徐公安的手下留情都有莫大关联,不能给他们惹麻烦。 收拾好出门,叶青穿着旧棉服裹着大围巾就进了矿区。 第25章 矿区 新南矿区有一矿二矿两个附属单位,里面粮站代销点,副食店供销社、卫生所矿小学样样齐全,跟个小社会似得。 矿上工人调侃,除非以后抬出去找火葬场,否则一辈子不出矿区都行。 矿区副食店门前,不算太长的一列排队,叶青悄悄尾随在后面。 “大叔,剩下的棒子骨能卖我不?” 副食店操刀的大师傅一怔,抬头看眼见是个漂亮小姑娘,白净净抿着嘴冲他好一副笑摸样。 矿上的家属吧?看半天也没肉票买,这是馋了? “丫头,剩下的都是骨头,你要是想要就不收肉票了,八分一斤。” 猪肉按等级分价格,膘厚四厘米算一级肉,售价八毛钱。最差等级的四级肉只要六毛八,连皮带骨头一起卖,一刀子割下去,赶上啥算啥。 这堆卖剩下的净骨头干干净净半点肉丝都不带,四级都算不上。 别人看着不值,叶青眼里是再划算不过。后世猪肉便宜骨头贵,想熬个骨头汤吧,一小根肋骨上面给你带半斤肉,这堆净骨头只卖八分钱简直太划算啦! “哎!那我都要了,大叔您真是好人。”叶青笑容甜甜的。 “呵呵……”卖肉师傅听着舒心。 “大叔,我跟您打听个人,咱们工会上有个管事儿的大姐,挺热心,姓什么来着?”叶青套话。 “哦,你说的是牛大姐吧?今儿她不上班,她家就在前面家属区第三排……”师傅热心肠,问一句答十句…… “谢谢大叔!”叶青高兴道别。 回到小洋楼,叶青在门口遇到田婆婆。 “排骨买来啦?”田婆婆低声惊喜。 叶青冲她呶呶嘴,这可是真真正正的“排骨”哦,全是骨头! “有骨头就不错啦,中午让小贾用斧子剁开,跟萝卜块一起炖上,晚上就能喝汤了!”田婆婆很是欢喜。 两人一起上楼,中午等着贾工回来把骨头剁开,下午一通忙合,晚饭时一大锅排骨萝卜汤已经熬的浓白。 叶青站在楼梯口,见贾工下班回来冲他挤眉弄眼:“呲呲,呲呲……” 贾工会意:“呲!” 两人鬼鬼祟祟来到二楼叶青房间,田婆婆早就等的迫不及待。 “就等你了,快进来!” 小半锅干米饭,一人盛了一碗,浇上大锅里的排骨汤,三个人吃的喷香! 贾工从单位寻了几块木料,连同田婆婆拿出的地板,给叶青钉了个小书架。 叶青把它挨墙放着,下面摆杂物,上面放上了茶壶茶杯。 小家越发的有模有样! 一连几天,叶青天天都往矿区跑。 去了就随意排队跟人聊天,一番功夫费下来,工会牛姐,厂委书记,就连车间小组长都打探的一清二楚。 这天叶青在家仔细打扮过,头发细致梳好,空间里翻出两只水晶发卡。蓝色羊绒短外套,黑色西裤羊皮靴,站在镜子前打量,叶青大笑不已,这么打扮生生老了十岁不止! 衣服都是以前买的中性款,搭配紧身牛仔裤高跟长靴那叫简约,现在配上宽松裤子平跟靴子,还有麻花辫的发型……够土! 不过也没办法,空间里衣服虽然不少,认真筛选下来也没几件可穿的。这一身勉强算能唬得住人,再三打量没什么出格之处,叶青拎上皮包出门。 楼梯口田婆婆笑眯眯拦住叶青,打量过后点点头:“世上先敬罗衫再敬人。” 叶青赞同,她可不想连人家门槛都迈不过去。 田婆婆摘下叶青头上水晶发卡,手上多了两只蓝宝蝴蝶给她换上。“这样就好,完美无缺,去吧。”也不问她去干什么。 叶青握着摘下来的‘高档玻璃水晶’发卡直乍舌,田婆婆好眼光! 叶青一路走过,感受到四周探究考量的眼神,始终目不斜视,再一次来到熟悉的矿区。 “请问,工会牛大姐家怎么走?” 牛大姐的地址早就清楚,叶青还是一路打听,不时找人问路。 “再往前不远就到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带您去!” 遇到的都是热心人…… 一路打听,叶青来到一排青砖平房前,她也知道叶福海住哪儿,不过没直接找过去。 这种事两边当事人直接见面尴尬,突发状况也不好留转回余地,还是找个中间人传话比较妥当。 工会牛大姐的丈夫就是厂委书记,她来当这个中间传话人最合适,叶青站在门口耐心等候。 那边牛大姐正上着班,突然有人说她家里来了客人,让她赶紧回去。一路上跟她形容穿的什么戴的什么拿的什么,搞得牛大姐百般纳罕,她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亲戚? 牛大姐一路疾走,才到门口就看见贵客笑容可掬,手里拎着几包东西,姿态随意的站在那里。 “您是……” “牛大姐是吧?咱们进屋说?”叶青彬彬有礼。 牛大姐忙不迭开门,把客人让进来,慌忙拿抹布擦干净桌椅,请叶青坐下。 头次见面就登堂入室,主人难免疑虑,叶青不好客套寒暄,赶紧开门见山道:“牛大姐,是这样,我过来只是想跟你打听两个人,他们都是矿上的职工。” “谁?”牛大姐纳闷。 “叶福海和高桂英。” 牛大姐了然:“哦,叶福海是三车间的职工,高桂英是他家里的,他们俩口子我都认识,您是哪位?找他们啥事儿?” 弄清楚客人来意,牛大姐踏实下心,坐下耐心等着叶青细说。 叶青不急不缓:“我从小被收养,在外省生活,心里一直惦记着亲生的父母。多方打听,又经过公安同志查证,这才找到叶福海和高桂英,他们很可能就是我亲生父母。但是素未谋面,我也不好断定。听说牛大姐关心矿区职工,家里家外都清楚,又是工会的妇女主任……所以想麻烦牛大姐帮我打探下,问问他们当初有没有什么信物,还记不记得把我送养给了什么人?” 牛大姐松了一口气,原来就这事儿啊!寻亲访友找不到人,跑来工会来打听也是常有的事,悬了好半天的心终于彻底放下。 “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叶青忍住笑保持镇定,把带来的东西都放桌上:“那我等你消息,过几天再过来。” 牛大姐推辞半天拗不过叶青,到底还是留下礼物。擦着冷汗送走人,回家查看桌上的东西。两斤糕点一斤红糖,一斤白糖,花生油约莫有二斤! 牛大姐再次擦汗,这么重的礼,还有那穿着,这是什么人啊?叶福海一家可是撞大运喽! 矿区职工家属宿舍,叶家一大家子都在。 高桂英阴着脸坐在椅子上,叶向兰叶向红好奇打量,叶向东也没出去。 叶福海蹲在墙角使劲吸烟,拧着眉头看地上跪着的姑娘。 “娘!俺是你亲闺女啊!你看看这镯子,还是小时候你亲手给俺编的呢!” 大妮儿跪在地上,撸起袖子,举着手腕给高桂英看,镯子红绳打着花结,穿了一枚老铜钱。 高桂英捋了捋头发,今天真是见到鬼了! 晚饭时候在矿食堂看见有个乡下人正在打听自己家,过去问问吧,谁想到这女的扑过来就叫娘,还一路跟到家里来! “这位同志,冷不丁的你就钻出来说是我生的,这不是笑话么?我大闺女二闺女连带臭小子都在眼把前养着,你是从哪冒出来的?”高桂英冷声。 “娘!娘啊,你看看镯子啊!” “看见啦!这东西过去人家都有,不稀罕。” “娘!你还记得后沟子村带傻儿子的地主寡妇吗?你就是把俺卖到他们家了,两块现大洋!”大妮儿声嘶力竭。 高桂英浑身一颤,马上又冷笑:“不知道你说的是啥,我不认识你,赶紧走吧。” 大妮儿扯开嗓子哭喊:“娘啊!俺是你亲闺女啊,好不容易才来到这嘎达,在城里转悠好几天才找到矿上,饭都没吃……” 要不是那几块银元换了几个饼子,她这几天还真得挨饿。 高桂英不耐烦:“你吃没吃关我什么事?我家不认识你,赶紧走!” “俺是你亲闺女啊!不是那些个阴沟里捡的冒牌货啊!”大妮儿继续嘶吼。 叶向红一直在旁边看热闹,一听这话乐了:“你说谁是冒牌货?照你这么说我和向兰都是阴沟里捡的?” “不是啊,三妮儿,你是俺亲妹子,俺可不敢说你,俺是你们亲大姐啊!”大妮儿忙解释。 “叫谁三妮儿呢?哼!” 叶向红十六岁,是家里唯一的初中生,属她最有文化。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土的掉渣的女人,给她当姐?她也配! 叶向兰一直没吭声,在旁冷眼瞧着,心里暗道难道真是那个大姐? 小时候她恍惚记着上面还有个姐姐,稍大点听到邻居嚼舌头也说起过这事儿。要不是今天见着,这么多年,她早就忘记这茬。 当初进城时候她已经是半大姑娘,别别扭扭去了学校,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还比别人高出半头。小孩子拿她取笑,自己也觉得丢人,只上了俩月学就回家帮她娘干家务带弟妹了。 十五岁那年赶上矿上招人,上班当了临时工,一干就是五年。 想想如今自己都二十岁,要是在农村早就该相亲说人家。偏偏她爹娘不放人,每回有人给她介绍对象都往外推,还不是舍不得她的工资? 十二块五每月一分不剩交到家里,吃的都紧着向东,新衣服都是向红先穿,谁让她妹子命好呢?晚生了几年,小学上到头又考上初中,爹娘说妹子是全家的脸面,弟弟也不敢跟她耍横。 等向红上了班还有向东,这么耽误下去自己早晚得成老姑娘。本来就不是老大,为啥要担着老大的责任?如果真有这么个大姐的话…… “你是咋找到矿上来的?”叶向兰问。 大妮儿正哭豪的口干舌燥,见另一个妹子跟自己温温和和的说话,立马来了精神,转过身子满脸讨好的冲叶向兰笑。 “你是二妮儿吧?俺坐火车来的,火车老么长呢,上面还有大肉包子吃……” “哼!我看你是满嘴跑火车。”叶向红冷哼。 “妹子啊,俺真是你们大姐,兄弟,俺是你姐啊!” “你它妈的是谁大姐!” 叶向东一脚踹过去,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二愣子似得呆头呆脑。他对大妮儿没啥感觉,见她跪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一直诉苦,就是想欺负下。 “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就叫矿上保卫科抓人了!”高桂英恐吓。 “俺不走!俺不走!这是俺的家,俺要办户口上班挣工资,俺不走!”大妮儿嘶喊。 高桂英恼怒,站起来推搡:“出去,出去!” 第26章 介绍信 转天一早,叶福海听说工会牛主任找他,心惊胆战的来到办公室。 昨晚那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会是邻居听见举报了吧?想起那个长的寒碜,邋里邋遢的农村姑娘扑过来叫爹,叶福海不由得浑身冷颤。 “老叶啊,来,坐!”牛大姐热情招呼。 “哎,哎……”叶福海只坐了半拉屁股。 “老叶啊,我问你件事儿,你们两口子以前在农村老家是不是还有个闺女?”牛大姐问。 叶福海吓得弹跳起来:“没,没有!绝对没有!” 牛大姐皱眉,这叫啥反应?怎么着也得先问问具体情况吧?哪有跳着脚急着否认的? “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没有?”牛大姐再次确认。 “真的没有!我不认识她,肯定没有!”叶福海坚决否认。 他还记着昨晚高桂英交代的话,就算这个真是当初给人的大妮儿也不能认!万一再让她给赖上,多出一张嘴吃饭,一家子就甭活了。 “牛主任,真的没有,找来的都是冒认的!”叶福海表态。 牛大姐嘴角抽了抽,心想你叶老蔫称什么啊?工资不高穷的叮当响,人家能来冒认你? “那好吧,不是就算了,当我没说过。”牛大姐无奈道。 “哎!哎!”叶福海忙不迭的离开,生怕有人追来似得。 牛大姐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毕竟是职工的私事,人家一口否认,她也不能硬追着问。 叶福海忐忑不安离开,一路琢磨,这事儿咋就让工会知道了呢?是那个大妮儿告的状? 早年媳妇一连生了仨闺女,后来好像是少了一个,要不是昨晚高桂英说起,他都不知道是给了人。 那时候他常年在外面扛活,家里老的小的好几张嘴等着吃喝,少一个就少一个吧。 如今日子也不容易,别管这个大妮儿是不是当初那个,坚决不能认下来,多一张嘴吃饭他可供不起。不过看那女人长相,跟孩子娘年轻时候还真像,尤其是大脸盘子和肉鼻子。 昨晚乱哄哄的,连喊带吓唬总算是撵了出去,也不知道她回老家没有,人生地不熟,大冷天她也呆不住,估摸着是回去了吧? 叶福海念念叨叨回去上班,这事儿就扔一边不再提。那年月日子过得艰难,家里孩子养不起送出去也不是啥稀罕事,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打发走就算没事啦! 牛大姐也没当回事,这两年矿上职工流动大,寻亲访友找不着人也是常有的事,只等着事主过来交代一声就算完事。 叶青在小洋楼耐心等待好几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收拾打扮整齐,再次来到牛大姐家。 今天叶青穿了件绛红色系腰带的羊绒长大衣配长筒高跟靴子,换了个发式多了几只珍珠发卡,一路上又引得不少人侧目。 到了牛大姐家,叶青坐下,没急着追问结果,笑眯眯的跟牛大姐客套寒暄。 “真是辛苦牛大姐了,让您忙了这么多天。” “哪里哪里,应该的……” 牛大姐家的女儿在屋子里东逛西逛假装找东西,来来回回好几趟,一直偷看叶青。 上回家里的高级点心和红白糖她妈死活不说谁送的,听外面小孩子说有个跟电影明星似的女的来过她家,穿的洋气极了。 十八岁少女正是爱美年纪,今天在车间一听到人说上回那个电影明星又去她家了,扔下手里的活儿就跑了回来。 真漂亮啊!那大衣,那发卡,那皮靴,跟电影里的女特务似得……不对!看着脾气蛮好,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绝对不是特务,那一身衣服准是上海货! “红棉!你出去,我们说正事呢。”牛大姐赶女儿。 蒋红棉冲她妈吐吐舌头,转身跑了出去,见屋门关上了才蹑手蹑脚地凑过来偷听。 屋里两人都落座,叶青放下茶杯。 “牛大姐,打听的怎么样?” “唉,叶同志,我问过叶老蔫……哦,就是叶福海,他说他家没有送出去的闺女,你看这……”牛大姐为难说道。 叶青一怔,叶福海有个送出去的闺女全村人都知道!有人来认亲,起码他得来看看吧?这是不打算认?叶青有些搞不明白。 “牛大姐,他真的这么说?”叶青再次确认。 牛大姐肯定点点头:“就是这么说的!” 结果大大出乎叶青预料,如果她破衣烂衫出现,叶家躲着还情有可原,现在是什么情况?连面都不肯见? 叶青本来也没打算真的认下这家人,只是给李队长徐公安那边有个交代,顺便给点东西和钱把人安抚住。 现在人家死活不见可有点麻烦,如果就此打住,以后难免会留下隐患。真要是等叶福海在老家那边听到消息,顺藤摸瓜的找过来,怎么敲诈都不为过! 想清楚利害,叶青故作失落道:“可能是公安局那边搞错了,这也没办法,看来我还要继续找……” 牛大姐一脸的可惜:“叶同志,要不你把当时的详细情况跟我说说?有没有啥信物?我也帮你打听着?” 叶青看着她笑而不语。 牛大姐一下子回过味儿来,脸上一红,心想自己这是犯啥糊涂呢?什么信物人家怎么肯说出来?那还不一矿上的人都上赶着来认亲戚?想明白过来后不好意思的冲叶青讪笑。 叶青不在意:“牛大姐,最近我要去上海一趟,几天就回来,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稍的?麻烦你这么些天,我很不好意思,需要稍什么你尽管说,不用客气。” 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叶青继续造势。 她原本就打着充大头装有钱的主意,不怕被人算计,就怕人家不惦记。只要有了贪念,后面的什么事都好办…… 既然一身衣服都没把人引来,叶青只得继续找托词,反正空间里衣服鞋袜日用品有的是,这时期上海捎带的无非就是这些。 牛大姐慌忙摆手,收了那么重的礼什么事也没办成,怎么好再麻烦人家给稍东西?可是一听叶青说的是上海,突然又想起什么,还没开口说话,屋门忽地就被推开。 “叶同志,你要去上海啊?我要稍东西!”蒋红棉冲了进来,兴奋地抓着叶青。 “去去!有你啥事?瞎参合啥!”牛大姐训斥闺女。 叶青握住她的手笑:“好漂亮的姑娘,刚才见到你也没好意思问,你叫什么名字?” “蒋红棉!” “你要捎什么?” 蒋红棉刚才一冲动推门就进来,这会儿猛地被叶青问,她也愣住了,要稍什么? 当然是漂亮衣服! 在矿上当学徒工,最羡慕穿工作服的正式工人,那一身衣裳半块补丁都没有。 她身上这件棉袄是去年才新做的,平时穿的仔细,没有磨损没有补丁,班上的小姐妹都眼红。弟弟妹妹也眼巴巴紧盯着,她才舍不得给,宁愿不长个头儿也要多穿两年! 可是脱下棉袄后就太寒碜了,大罩衫还是她妈旧袄面改的,洗的看不出颜色。上面好几块大补丁,松松垮垮,她死也不肯套在棉袄外面。可是春秋套绒衫还要穿,夏天也得挽起袖子接着穿,大半年都灰头土脸。 “我想……想买件新罩衫。”蒋红棉看了眼她妈,有些心虚。 “不行!饭都吃不饱,你少给我臭美!”牛大姐急地骂闺女。 “臭美怎么啦?我工资都交家里,布票也全给你了,想穿件新衣服怎么就不行?”蒋红棉也红着脸大喊。 牛大姐怔住,她还真不好反驳。大女儿初中没毕业就在矿上做学徒工,十七块五工资,三十斤粮票一分不少交给家里。姑娘家吃得少,节约的粮食都贴补给下面的弟妹。正是爱美的年纪,不给买似乎有点说不太过去。 “一件罩衫最少也要七尺布,咱们家哪有这么些布票?”牛大姐放缓了语气跟女儿商量。 今年市里缩减了棉布供应,每人一年才三尺七布票,职工补助和儿童补助也取消了。一家子老老小小都要穿衣服,这点布只够打补丁,要攒够了给闺女做件新罩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蒋红棉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抬眼急切地看着叶青。 叶青笑笑:“上海只收本地布票,我在那边不少亲戚朋友,找他们凑凑就有了。” 她空间里有的是衣服,到时候拿出一件送给这小姑娘,想必她也不会追究是不是上海买的。 蒋红棉欢呼一声,牛大姐万般不好意思:“叶同志,你看……你看这多不合适?” 叶青轻松摇头:“没关系。” “那……那我还想再麻烦您件事儿。”牛大姐吞吞吐吐。 “你说。”叶青忙追问。 牛大姐为难道:“我们厂车间机器有几个零部件坏了,一直停工检修,要到上海工厂那边买新零件才行。现在粮食紧张,大家伙儿谁也不愿意出这趟差,你看……” 出差要拿自家的粮本换全国粮票,一斤兑一斤,十斤还搭一两油。在家吃掺和上粗粮糙粮怎么也能凑合,外面国营饭店可不行,一两是一两,出一趟差回来就该发愁自家下半月吃什么了。 叶青一听心下却大乐,看来这次是真的要去趟上海了! “没问题,牛大姐,你把工厂地址和零件清单都写给我,介绍信开好,剩下的不用操心,买零件的钱我先垫上。” “哎!太好了,叶同志,我替矿区谢谢你!” 牛大姐抓住叶青手连连道谢,叶青也笑着客套握手,好半天才松开。 牛大姐去给叶青开介绍信,零件也不是什么人来了都卖给你,必须出具单位证明才行。 蒋红棉拉住叶青的手直盯着她看,这个姐姐脾气好又容易说话,越看她就越喜欢。 “叶同志,你多大了?” 叶青笑笑:“我比你大几岁,你就叫我姐姐吧。” “哎!叶姐姐!”蒋红棉欢快叫道。 叶青拿着介绍信回来,一进小洋楼就扬着嗓子大喊:“田婆婆!我要去趟上海!你有要捎的东西没?捎东西快点告诉我,今晚就走!” 正是下班做晚饭时候,人呼啦就围了上来。 “你要去上海啊!” “叶同志,去上海啊?” 这时候上海在人们心中地位不亚于北京,相较于首都的庄严肃穆,大上海是神秘的洋气的繁华的。一提到上海就会想到先进的精密仪器,新颖服装和高档手表。 小洋楼的邻居一听说叶青要去上海,都兴高采烈议论。 “听说上海有带电的洋车,普通市民都能坐!” “那叫有轨公交车,跟汽车火车一样,买了票就能上。” “我听说还有高级面料,大姑娘小媳妇都穿的漂漂亮亮的,衣裳不打补丁。” 邻居们兴奋谈论着上海,田婆婆笑眯眯的看着叶青,她隐约猜到叶青这么做是为什么。 “叶同志你这件衣裳就是上海货吧?啥料子啊?摸着真好!”有个小媳妇凑上来,说着话就动手要摸她衣袖。 叶青不着痕迹躲开:“这是羊绒,要三十多张工业券。” “那你给我稍件一模一样的!”小媳妇大方道。 叶青看着她不说话。 “咋的啦?只给田婆子捎,不管我们?”小媳妇叫板,面露不悦。 叶青笑笑:“哪能呢?都一个楼里住着,远亲不如近邻,大家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能带回来的我都给稍!” 她正是不想被孤立才这么做,楼里这么多住户,只跟田婆婆和贾工交好可不行。万一哪天其他人抱团群起攻之,自己可就难立足了。 听叶青这么一说大家更加热闹,刚才站远处观望的都呼啦围上来。 这个女同志住进来没多久,也不爱和人说话,开始见她跟田婆子走得近,大家都小心保持距离。前阵子有公安同志来找,两人看着挺亲密的,估计不能是啥坏人。既然人家肯给捎带,真该认真想想上海有啥实惠东西才好。 “我听说上海有高价点心,不收粮票,好几块钱一斤,都够买几十斤粮食的。” “没粮票你也买不来粮食,折算成黑市粮,其实也不贵!” “要我说去上海就买布料,那边儿的颜色好看,毛料卡其哔叽都全,没准儿不要布票还便宜呢!” “买布料做啥?要买就买成衣,款式好看,还有进口的洋装呢!” “听说上海有一种电锅,插上电就能出来热腾腾的白米饭。” “你说的是聚宝盆吧?真要有那东西还怕粮食不够吃?” 哄堂大笑。 叶青站在平时发粮票的台阶上大喊:“大家不要乱哄哄地拿嘴说,要买什么来我这儿登记,一个一个来!” 大伙儿一听都自觉排好队,跟平时领粮票一样。 “我要一斤桃酥,我老娘就念叨这一口。” 男人手里攥着一斤粮票跟两块钱尴尬道:“叶同志,我没全国粮票……” 叶青抬头看了眼,见是上次帮她搬桌子的那位男同志。 “郑大哥啊,没关系,全国粮票我有,我换给你。” “哎!谢谢你啦,叶妹子。”郑大春感激点头。 “小叶妹子,我想买条围巾,我只有咱们这儿的布票……”女人拿着钱和布票不好意思的说。 “李大姐?没关系,我给你想办法!”叶青痛快承诺。 “多谢妹子啦!”李玉坤也高高兴兴离开。 除了这两位,剩下的就都是光凭嘴说了。 有要点心的要酱货熟肉的,要不花粮票的大米白面的,还有要锅碗瓢盆洗脸盆架的……就是两手空空,钱和票都不拿出来。 叶青只装不在意,照样认真给他们都登记上。 “我要你身上这样的羊绒大衣。”刚才一直要伸手碾摸叶青衣服的那个小媳妇仍旧不死心。 叶青看了她一眼无奈道:“王同志,零零碎碎的我还能想想办法垫上,太多钱我可垫不起!” 围观的邻居一听叶青这样说,立马七嘴八舌的帮着她指责。 “就是!小王嫂,你们两口子工资加起来才五十几块,每月都不够花的,叶同志这大衣少说也七八十块!你让人给你买了拿什么钱给人家?” “可不是,你一件就让人垫上这么多钱,大家伙儿的东西还买不买啦?” “该不会是看小叶同志年轻好说话,想哄着人家先买了再赖账吧?” 被人拆穿,小媳妇红着脸气哼哼地扭身离开。 不管真买假买还是凑热闹,七嘴八舌的要求最后满满写了一大张纸。 小洋楼各家各户的需求一目了然,当家的谁做主谁说了算,叶青心里也有了数。 看看差不多了,叶青收好纸笔就准备上楼。 “别走,别走,叶同志,我也想捎东西。”宋招娣一脸讨好。 “捎什么?”叶青也跟她笑,就像之前两人从没发生过不愉快。 “奶粉!大上海有卖的!我家三臭身子弱,总是拉肚子,听说吃奶粉能调理,你一定得给你大侄子捎回来啊!”宋招娣有点后悔前阵子得罪叶青。 叶青无语,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为难道:“招娣同志,你可难住我了,你也知道奶票只给新生儿供应,我家亲戚里没有刚生小孩的啊。” “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宋招娣急道。 “不好意思啊,我无能为力。” 挤开宋招娣,叶青拉着田婆婆上楼,到她房间坐下。 “田婆婆,你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漂亮衣服尽管说!我肯定都真给你买回来。” 田婆婆嗔她:“给我真买,给别人都假买?” 叶青嘻嘻。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刚下班的贾工急慌慌地进来。 “叶啊,听说你要去上海?” “是啊,贾工要捎什么?” 贾工从内衫口袋掏出一个信封,里面十几张崭新的十元大钞。 “罗马,要大罗马!” 原来是手表。 “钱……可能差点儿,也不知道上海那边要不要工业券。”贾工尴尬提醒。 “放心,我一定尽全力!”叶青保证。 “可是那钱……” 田婆婆笑道:“你别担心钱,不够的我给你出!知道你还惦记着那块金表。” 有故事?叶青扫视两人,显然是就他们两个彼此知道的故事,也不多问,笑嘻嘻地看着。 “行啦,快走吧,你是怕我说话不算数?”田婆婆催促。 贾工红着脸离开。 叶青突然想起头上的珍珠发卡,忙摘下来递给田婆婆,还有之前那对蓝宝的。 “田婆婆,这个还给你,我现在不用了。” “你留着玩吧,本来就是要送你的,都是不值钱的小东西。”田婆婆笑道。 叶青嗔目结舌,不值钱? “你也别怕钱不够,我有,你等着!”田婆婆说完转身出去,不大一会儿回来,怀里躲躲藏藏抱着个木匣子。 田婆婆锁好门打开木匣子,里面放着几包红纸封,拆开一卷,竟然是白花花的银元! 叶青暗暗吃了一惊。 “总共一百块现大洋,把小贾的手表买了,你喜欢什么也一起买,都从这里出。”田婆婆大方表示。 “田婆婆,你想买什么呢?”叶青问。 田婆婆摆摆手笑道:“我什么都不需要。” 叶青把银元收起来,收拾打点好行装。 在田婆婆屋里凑合吃过晚饭,九点多钟时候,贾工骑自行车把叶青送到火车站。 凌晨两点,检完票,叶青登上南下的列车。 第27章 上海上海 第二天早晨,随着一声鸣笛,火车终于到达上海站,叶青随着人群下车。 “浪奔!浪喽……万里涛涛杠水永巴呦……哈哈哈,上海!我来啦!” 此时的火车站还是真正的那个上海火车站,后来原址重建的博物馆只恢复外表,并没有保留多少当时的痕迹。 昨天拿到介绍信,叶青就迫不及待上路,半刻都不肯耽搁。除了购物,最想的还是来看看这些老建筑老手艺,尤其是她生活的那个年代已经不复存在的。 新东西她不太稀罕,反正以为会有,而且还会越来越好,可是旧东西,没了就是没了。 “这块地砖是谁谁谁站过的!” “那个谁在这根柱子前吸过烟!哈哈……” 原汁原味的上海火车站!风云际会时代多少大人物闯荡过的上海滩! 叶青东转西转,兴奋地连连惊呼,好半天才蹦跶着出来。 这年代没有太多太密集的建筑物,从火车站出来,远处那栋二十多层的摩天大厦第一时间就映入眼中。 叶青不急着去那里,一路搭乘电车先去百乐门。 兴冲冲的找到地方,叶青却被眼前破旧寂落人烟稀少的景象惊得一愣…… “红都影剧场?” 看着紧闭的大门和新换的招牌,叶青有些费解。 剧院门口坐着半老女人,穿着破旧旗袍裹着羊绒开衫,身前摆放个纸箱子售卖报纸杂志。 叶青从她身边经过时听到低声吆喝:“外国香烟,洋汽水……” “可口可乐?” “六毛五。” 可口可乐早就退出中国市场,叶青诧异怎么现在还有卖?顿感稀奇,递过钱从她手上接过两瓶原装玻璃瓶的可乐放进挎包。 “剧院什么时候有演出?” “饭都吃不上了还看什么演出?”女人白了叶青一眼。 叶青低头,伸手扒拉纸箱里的报刊杂志。 “大众电影怎么没有?” “停刊了。” 叶青买了几份当地报纸,失望离开百乐门。 沿着陌生的狭长街道,叶青凭着记忆模糊印象在大街上寻找。 大光明人民影院? 应该是这里吧?叶青不太确定。 那感觉就像你常见的一位八旬老妪,总听人说起她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好不容易穿越到五十多年前,千山万水的跑过来一睹风采,没想到却只看到美人的一角头巾。 发黄的海报上是工人和大生产,一堆堆金黄的麦垛前挥舞着铁锨镰刀。 乱世佳人呢?基督山伯爵呢?奥黛丽赫本秀兰邓波尔,仲夏夜之梦呢?第一时间上映的好莱坞大片都跑哪去了! 叶青眯眯眼睛,似乎还能看到刚刚不久前领坐的白俄罗斯女郎,华灯中衣香鬓影……如今门口冷冷清清,售票口锁着铁栅栏。 看着门上的停业通知,叶青又一次失望至极,以至于到国际饭店楼下还是兴致缺缺。 电梯间站着服务员,穿着工作服,胸前牌子上写着“上海市国营国际饭店”的字样。 “去顶楼,谢谢。”叶青说。 “请出示您的工作证件,谢谢。”服务员客气要求。 叶青无语:“我吃饭!” “请出示您的工作证件,谢谢。”服务员又一次强调。 叶青彻底没了脾气:“没工作连饭也不让吃啊?” “可以的,请您到十二楼用餐。” “其他楼层为什么不可以?” “暂时不对外开放。” 叶青无奈:“要是我想住宿呢?” “职位级别十三级以上。” “……” 最终电梯还是停在十二楼。 圆弧大厅摆放着十几张红木桌椅,材质普通大众,并不见多精致,叶青也能看出来这些绝对不是当初的东西。 好在整体环境还不错,已经有七八桌顾客在用餐,有穿西装的学者,也有一身中山装带着妻儿老小的,还有穿军装的。 “请问需要什么?”服务员主动到顾客桌前点餐。 难得这时代还能遇到这么礼貌的服务员,叶青之前的郁闷消失大半,接过菜单专心点菜。 “松鼠桂鱼,红烧肉,白灼虾仁,清炒莴笋。”叶青一口气念了四道菜。 “每人限两份,请您酌情点餐。”服务员提醒。 看服务员脸上凝重神色,叶青也不好挑剔,删掉红烧肉和白灼虾仁,又加了个牛肉羹和银丝卷,这才把菜单递过去。 “松鼠桂鱼十二块六,清炒莴笋两块二,牛肉羹一块六,银丝卷八毛,总共是十七块四毛钱。”服务员报账。 高价餐厅不需要粮票,菜品也是天价。 一条两斤重桂鱼在副食店最多不过八毛钱,这里售价高达十几倍之多。国营饭店里大馒头一个四分钱,这里四个小小的银丝卷要卖八毛。 当然,副食店并非轻易买到桂鱼,普通国营饭店也吃不到银丝卷。目前只有少数大城市的特色饭店允许不收粮票的高价政策。 叶青掏出钱先结账,不大会儿,服务员把发/票和找零送过来,还端个高脚玻璃杯。 “您的橘子水,请稍后。” 叶青选的位置靠窗,透过巨型落地玻璃窗俯身望去,上海滩尽收眼底。 大约等了半小时左右,两道菜一个汤一份主食一起上桌。杯碗盘碟都是普通白瓷,两道菜味道马马虎虎,不过已经是叶青来到这里吃过的最好一餐。 菜量并不是很大,莴笋吃净,牛肉羹喝光,最后还剩下半条鱼和两个银丝卷。 叶青见邻桌一家拿自带的饭盒打包,便掏出自己的餐盒将剩下的饭菜都装好,下楼离开时陆续有人搭乘电梯上来。 约莫到了下午上班时间,叶青一路乘车打听到卖零件的工厂。 查看过介绍信厂门卫放行,生产组长批字财务科交钱。供销科提了货又开了张条子,纠察科这才放行让叶青拎着一包零件离开,总共十二块五毛的东西折腾一下午。 从工厂出来,叶青在淮海路上闲逛,很快就发现一家妇女卫生用品合作社。 女人每月的那几天可是麻烦。 叶青空间里预备了月事用品,但是数量毕竟有限。当初就存了五年的量,卫生巾什么时候面市?她不知道! 新南市也有妇女卫生用品合作社,里面有专用的卫生纸,粗糙发黄,一张张平铺一毛钱一刀,看上去厚厚一沓。叶青也搞不清楚一刀是什么定量。 还有专用的月事带,纸袋装着八毛钱一条,硬邦邦的大红色橡胶底,两根白布条拴着……太尴尬了! 叶青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到那样的东西系在身上是什么感觉。空间里的卫生巾要留一部分应急,必须尽快找到代替品。 叶青毫不犹豫走进去,不大的店面,里面都是女性店员。货架上摆放着十好几种带包装的卫生纸和女性用品,铁盒的,纸盒的,橡胶壳子的,玻璃柜台里面是商品展示。 “那种卫生纸怎么卖?”叶青指着看上去格外白皙细致的卷纸问。 “桑尼牌,四毛五一卷。” 叶青心里记下,又去里面柜台看月事用品。 “这是什么?” 粉色精致纸盒,里面是一个个细纱布包裹着的棉花包,形似卫生巾,不过没有底部胶条,还是两根棉纱带子系腰上…… “月事布,十二块钱一盒,每盒十片。” 叶青咋舌,贵!太贵了!这种是一次性的,就算上班,一个月工资还不够支付月事费用! 难不成还是得用那种月事带?叶青苦不堪言,硬着头皮走过去。 最里面的一个大柜台,都是各种各样的月事带。 橡胶的,棉布的……红的,黑的…… 突然,叶青眼神瞬间被点亮。 这是什么?好漂亮! 粉底小碎花的防水绸,菱形剪裁,缠缠绕绕的连接着八根天蓝色尼龙带,还带一个银色金属小锁扣。内测是两条细细的白色松紧带,用来固定卫生纸。 “我要这个!多少钱?”叶青兴奋问。 “高泰丝牌月事带,十二块五毛钱。”店员介绍。 “这一个呢?”旁边更漂亮的一个!黑底粉花圆弧形的剪裁,连着网状粉红尼龙带,顶端还有黑丝蕾丝! “幕黛丝牌,也是进口货,十六块。” 太漂亮了!简直是令人喜出望外!叶青从来不知道这种东西还能做得这么美!比后世那些星感小内内还要星感! “都要了!” 再加上几卷卫生纸,总共花了三十多块,叶青大方买单。 花完钱叶青又有点肉疼,够贵的!够买一身衣服了吧?算了算了,好的内衣永远比外衣贵,何况这东西可以重复利用,好歹也算件衣服…… 晚上挑选了一家西餐厅吃饭,穿工作服的服务员主动问好,礼貌的端上菜品。同样高价菜也不需要粮票,一份陶罐牛肉,一份烤香肠,一个黑面包一份罗宋汤花了叶青十八块九毛钱。 吃过饭叶青到招待所开房间休息,洗洗漱漱看报纸,折腾到大半夜才睡。 第二天一早,叶青起来去吃早点,弄堂里的国营早点铺,只收半两粮票的小根油条,一碗甜豆花,一顿早饭只花了一两粮票和两毛二分钱。 吃饱喝足,叶青开始今天的行程。 和在电影城拍摄的仿旧建筑不同,一切都是真实的! 热闹的南京路,两旁各种风格迥异的小洋楼,马路上有轨电车穿行,年轻女孩儿梳着各式发型,穿着也别具一格。 女人天性,叶青格外留意这些,发现上海果然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除了灰蓝黑三色基本款,还有许多样式别致颜色鲜艳的服装,衣料也有毛呢丝绸和羊绒。难道上海有特殊供应?叶青纳闷,等看到街角一家裁缝铺贴的布告,这才恍然大悟。 很多人家箱底都积压了一些“过时”的衣服,裁缝铺可以重新利用旧物改造。 男式呢绒长衫可以改中山装,或者新式长大衣,绸布旗袍可以改成一条女士西裤或者新式连衣裙。长袍马褂大衫这些作用就更大了,罩衫中山装列宁装,小孩衣服等等,要什么就给改什么。 什么都挡不住人们的创造力! 人来人往中,叶青抬头就看见不远处显眼的一栋高楼。 上海市第一百货。 熙熙攘攘的人操着各地方言,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提包。 宽敞的大厅进门处一个服务台,里面几十根大圆柱,每个圆柱子下面都是透明玻璃柜台,摆放着五花八门的商品。 大厅正前方是一架自动手扶电梯,窄窄的只容得下一个人站在上面。有个售货员在维持秩序,后面排了好长的队,都在等着乘坐电梯。 叶青在一楼慢慢逛,日用品部门各种商品分门别类各占据一个柜台,售货员胸前别着工作牌,胳膊上带着套袖笑容可掬。 “手表怎么卖?”叶青问。 “这块?17钻半钢,上海牌,八十九块五,十二张工业卷。”售货员礼貌报价。 “欧米伽!”叶青惊呼。 “进口货不要券,这块欧米伽手表四百二十块钱。” “劳力士!” “半自动镀金女表七百五十块。” 叶青一路询价,售货员耐心介绍。 瑞士大罗马二百一十五块钱,贾工给的信封只有一百八十块。 叶青添上钱,数了两遍才递上去,看着售货员开票,扯过头顶上的夹子。 难道又要“唰”的飞过去?这么大一层楼,距离银台好几道弯呢,叶青好奇。 就见售货员把钱和票据夹好,那块板子就像流水线似得,缓缓移动,居然是电轨道! 真皮盒子里的全钢大罗马烁烁生辉,售货员小心套上纸盒,扎上一条褐色绸带。又拿了个牛皮纸袋连同购货发/票装好,纸袋上印着“上海市第一百货商店”字样。 第28章 上海上海二 叶青将手表小心装到挎包,悄悄收进空间,这可不便宜,千万不能有闪失。 看着柜台里的欧米伽劳力士叶青继续流口水,虽然只几百块,她还是买不起。依依不舍的离开,逛到食品柜台。 萨琪玛,方糕,奶油蛋糕,巧克力,奶糖……各种蜜饯。 五颜六色的糕点糖果装在透明玻璃罐子里,看得人有食欲,只是不少罐子下面都摆放了一个小塑料牌:陈列商品,恕不出售。 幸好桃酥不是陈列品,是真的卖。 这些都是收粮票的,叶青每样要点,好多传统糕点她也没吃过。林林总总的居然凑了十来斤,总共花了六斤全国粮票十几块钱。 奶油蛋糕是高价商品,不要粮票,一小块就花了叶青六块钱。 一楼差不多了,叶青排队上电梯,跟着来到二楼。 除了专门排队坐电梯的,这层楼就显得门可罗雀,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二楼是成品服装,男装比女装多,做工考究的中山装,西装,衬衫领带羊绒衫呢子大衣都全。相较之下,女装倒显得不够丰富了,但是色彩够鲜艳,点缀在一片黑蓝灰中已经是难得的繁华。 叶青再搭电梯上去,三楼布匹面料,老字号绸缎庄合营归到第一百货旗下,也有好几个大柜台。 真丝绸缎属于高档针织品,不要票。 织锦的,双绉的,桑波缎,素绉缎……各种颜色五彩斑斓流光溢彩,看得人心情一亮。 叶青手里还有以前在省城卖粮食换来的三百多块钱,给贾工垫了几十还剩二百多。她想给田婆婆买点什么,送自己的那几只小发卡看着不起眼,可都是货真价实好东西。 田婆婆平日只穿那件青色旧棉袄,叶青不知道她是因为布票不够,还是顾忌自己身份。 找售货员询问过尺寸,叶青鬼使神差的买了一块掐丝银花大红绸缎,花了三十九块八毛钱。 看的心痒,叶青给自己也买了块水红色的真丝料子。 再往上就没电梯了,四楼是文具玩具和乐器专柜,除了一帮小孩子,逛这层的大人寥寥无几。五楼是家具,偌大的卖场一个人都没有,黑咕隆咚的,只两个售货员在柜台里面打瞌睡。 临来时几个人的嘱托差不多都买齐了,只差了李大姐的围巾和蒋红棉的罩衫。 小洋楼其他人红嘴白牙的大白话叶青可没当真,钱和票都没给,捎不捎全凭叶青乐意。不过这两位决不能失信,人家真心嘱托,她答应了就要尽力办到。 可是没有上海市的布票啊? 叶青回到招待所休息一夜,第二天天未亮,叶青鬼鬼祟祟出门。 外滩少了霓虹灯装饰也并未逊色,清早晨雾中静逸端庄。 “婆婆,大米一毛七分钱一斤。”叶青低声冲路过的老婆婆耳语。 老婆婆一怔,抬头不明所以看向叶青。黑市粮她买过,大米三块多一斤,谁听说过按照供应价卖的?水灵灵的姑娘看着不像傻子啊? “二尺布票或者六张工业券换一斤。” 老婆婆明白过来,立马讨价划价:“哎!不划算的哎,上海人今年才四尺六布票,二级工一个月三张工业券,不划算不划算!” 叶青只看着她笑,也不说话。 老婆婆自言自语半天,最后终于说道:“给我一斤!” 今年缩减供应,每人只四尺六布票,一家子的攒一年不够买件正经成衣,刚刚够打补丁。 家里孩子衣服缝缝改改就对付过去了,锅漏了能补,碗碎了重新箍一下还能用,工业券大半年存不够一件家具。放着也没用,不如换成大米吃一碗干饭实在。 “我给你一尺布票三张工业券,你要多给我一两。”老婆婆划价。 “行!”叶青痛快答应。 叶青庆幸在新南市买了一把称,当时见邻居每顿饭下锅还称下重觉的稀罕,没想到今天就派上用场。 大半天时间,叶青卖掉五十多斤大米,钱没几块,零零散散的布票工业券收了不少,马上折回去到第一百货商店。 叶青又一次来到二楼服装部。 “那件洋红色圆领罩衫怎么卖?” “十六块五,八尺六寸布票。” “给我包起来,还有那件短袖白色海军衫。”叶青痛快买了两件。 围巾就两个选择,大红和深灰,叶青选了大红色,大宽幅缀着流苏,只要三尺布票一块八毛钱。也是连同□□装进印着“上海第一百货商店”的牛皮纸袋子里。 看着手里还剩下不少的上海市布票和工业券,叶青琢磨怎么给花掉,下次再来上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男装羊绒专柜,叶青一眼就看中一件浅灰色套头羊绒衫。 “三十八块六,十张工业券。”售货员报价。 虽然有点肉痛,但是想起自家白得来的那几件家具,叶青还是咬牙买单。 又在针织柜台买了件男式白衬衫,花了十一块二毛钱九尺布票,剩下的布票就全买成各种纯棉布料。 下楼到日用品部,叶青打算买几个暖水瓶。以前都用饮水机,暖瓶从没准备过,空间里除了两个小号保温水杯还真没有暖水瓶。 在家用热水总是现用现烧,麻烦得很,早就想买热水瓶了,可惜在新南市一直没找到。这时期的热水瓶大多是招待所和机关单位用,平常人家也不是谁都有。 货架上的热水瓶售价八块七毛钱,五张工业券,真不便宜!贵也要买,都是生活必需品,少了就不方便。 叶青大方掏钱,顺便买给田婆婆一个,买了田婆婆的贾工那份自然也少不了。 继续逛,锅碗瓢盆买几个,装花露水的玻璃瓶和烧蓝的香皂盒实在是让人爱不释手,叶青挑着花样也买了几个。 最后停在一楼日用品部,叶青举着手里的长命牌牙刷怎么也舍不得放下。 “长命牌牙刷,一毛不拔!”售货员不忘宣传。 叶青赞同点头,这做工啊!怎么可能不长命?后世牙医专家整天宣传牙刷至少三个月更换一次,其实用不到一个月就卷毛了好吧?不换也不行。 看看手里的牙刷,叶青估摸着用三五年都没问题。 “多少钱?” “七分钱一把,全民爱卫生,不收工业券。” “来十把!” 毛巾收布票,空间里原本就不少,再买就不划算了。 叶青依依不舍放下,啧啧……手感真是不同,难怪有人说一条毛巾用十几年,东西真的不一样! 护肤品当然不能放过,贵点的是上海产的雅霜牌雪花膏,圆圆的小铁盒,上面印着旗袍美女,一小盒八毛五分毛钱不要工业券。便宜的哈喇油六分钱一个,装在蚌壳里看着也有趣,也不收券。叶青每样都买了几个,留着当手霜。 从第一百货出来,叶青继续逛别处,上海市可不止这一家百货,不过其他没一百的规模大罢了,商品都大同小异。 走到广西北路,路过一家商店橱窗时候,叶青彻底呆住。 “妮维雅!兰蔻!” 叶青趴在橱窗外面望着里面熟悉的化妆品品牌,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些品牌不是早就退出中国市场了么?还没到回归时间啊?怎么这时候就出现了?为什么不在百货商店里卖? 再看其他琳琅满目的商品,叶青兴奋的合不拢嘴。 高跟鞋,真丝睡衣,电熨斗、电吹风、电饭锅……各种小家电!里面一角居然还摆着一台单门电冰箱! 叶青抬脚就要往里走,被门口的保安拦住。 “同志,请出示侨胞证。” “什么?”叶青听不懂。 “你有侨汇券么?”保安又问。 叶青摇头。 “这里是华侨特殊商品商店,不是华侨不能进来!”保安一脸的傲娇。 切!谁稀罕!叶青撇撇嘴,无奈离开。 离开繁华路段,倒是窄窄的弄堂里,不起眼的门脸,叶青没想到隐藏在其中的是各色美食! 油面筋,粉汤,生煎馒头,牛肉汤,胡桃云片糕,纸包素鸡,香豆腐干,密汁小方豆腐干,咸橄榄,玫瑰瓜子,酱油瓜子…… 这真的是饥荒年代?叶青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恍惚,暂时忘却了菜团子黑面馍、粮票工业券,叶青觉得上海像天堂! “咕咕咕”几声鸡叫,有阿婆拎着竹篮出来“遛鸡”。 “阿婆,你们上海允许养鸡啊?”叶青好奇问。 阿婆白了叶青一眼:“自己家吃蛋的唻!你当是倒买倒卖啊?” 叶青赔笑着溜走。 好东西虽多,但也不是有钱就都能买到的。 副食店人群都围着猪肉案,冷落一边的鱼摊子却无人问津。 “大黄鱼!”叶青又少见多怪。 “四毛六一斤啦,买回去喂猫喂狗也舍得哎。” 售货员的叫卖叶青听着有点别扭,人都难得沾荤腥,喂猫喂狗? “螃蟹!”叶青再次惊呼。 “六分一只哎!本地副食本不限量供应,外地人没得买哎!” 一句话噎的叶青险些没呛到,这是听出来她外地口音,早知道她没上海粮本啦?刚才什么喂猫喂狗是在显摆啊? 我就不信吃不到! 叶青也不搭理售货员,离开不一会儿就拽着个本地阿婆过来。 “这个,那个,还有黄鱼大闸蟹,都包圆了!” 阿婆笑嘻嘻地递上副食本,售货员撇着嘴瞪了叶青一眼,到底还是给称重。 付了钱,叶青心满意足地拎着一大兜子海货离开,后面的阿婆摸着兜里的两斤全国粮票也直乐。 从副食店出来,叶青四处寻找王开照相馆。 这时期的王开摄影大师直接在相片上开刀ps,鬼斧神工!相比之下,后世的电脑软件简直是弱爆了! 在照片上手工磨皮削腮开双眼皮,自然着色……中人之姿也能变绝世美女! 叶青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一张王开黑白照片!想想若干年后子孙后代把照片传到网络,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惊呼天然美女,哈哈! 一路寻找,叶青在一条狭窄的弄堂里终于找到。 “国营第二食品店王开照相馆……” 叶青纳闷照相馆怎么和食品店扯上关系? “你找谁?”拉着长脸的女营业员问。 “我照相。” 女营业员白了叶青一眼:“知道多少钱吗?” 叶青被噎的一怔,你收银问我多少钱?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 女营业员刷刷开好票,两根手指夹着票据斜眼看着叶青:“三块!” 普通国营照相馆拍一张三寸照片只要六毛钱,这价钱的确不便宜,不过,她这是什么态度? 叶青无语,这是怕顾客拍不起的意思吗?既然如此,你倒是说一声啊!开票干嘛? 懒得跟这群人计较,叶青掏出钱拍在柜台上,从她手里猛地拽过票据。 “哎……你!”女营业员觉得自己受到怠慢。 叶青指了指墙上的旧匾额。 上面阴柔大字:人无我有,人有我精,顾客至上,质量第一。 女营业员哼一声扭过身去。 “同志,请到这边来。”男摄像师倒是服务热情。 刚迈步到摄影间,叶青怔了下,瞬间两眼冒光! 叶青牢记单反毁一生的警示名言控制住自己从不乱买,如今看到满屋子专业器材,顿时激动地手脚颤抖,三十万两白银啊!玩器材的老祖宗! “同志别紧张,拍照片对身体无害。”摄像师贴心提醒。 叶青醒过神,克制住激动情绪,镇定点点头。 “请挑选背景。”摄像师指点。 丝绒幕布后面是一幅幅布面背景,大轴承吊着,一拽就换一张。 叶青皱眉:“我要实景摆设的,不要幕布。” 真实名贵家私背景拍出来的立体效果岂是幕布能比的?这时代的王开照相馆就连一束手捧花都用鲜花,从不用塑料假花做道具。 “同志,那些都是陈旧落后的拍摄方式,你看看我们的新背景,有北京广州和新式家具,苏州杭州西湖美景……”摄影师喋喋不休。 叶青不耐烦打断:“是不是没得选?那我不要幕布了,只拍人像。” “请坐好,笑——”咔嚓! 这就算好了?叶青甚至来不及调整表情。 不过没关系,照片好看与否全在于后期加工,雕刻修改补色后反复冲印,力求最自然效果,叶青很期待。 “黑白还是彩色?”摄影师问。 “自然色。”叶青喜欢这时期的人工着色,黑白背景,肤色瞳孔唇色却是自然逼真,随便一副普通人像都是后世的艺术品。 “请补交一毛钱,三天后取照片。” 叶青没废话,痛快交钱拿了收据,满心欢喜的离开王开照相馆。 叶青在上海大肆购物时候,新南市矿区,高桂英这些天总觉得怪怪的。 走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还凑一起小声嘀咕,自己一过去就没声音了,看着就怪异。 晚上,一家人都回来,高桂英给几个人分好饭,自己的菜团子掰下一半递给叶向东。 “偏心!”叶向红噘着嘴小声嘀咕了句。 叶向兰还是不大说话,低头啃干粮喝粥。 一屋子吸溜吸溜地声音。 “他爹,那事儿你没往外说吧?”高桂英突然问。 叶老蔫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说的是啥事。 “没说!工会牛主任问,我也只说没有这回事儿。” “啥?工会的人怎么知道的?”高桂英一下子就惊了,把碗重重放在桌上。 第29章 认亲 高桂英一拍桌子,叶老蔫吓得一哆嗦。 “我咋知道他们是咋知道的啊!没准儿是那个大妮儿去说的。” “长脸了她!居然敢去告状!”高桂英恨恨地骂,心想难怪都在自己身后指指点点。 “那个农村女的?她不是滚了么?”叶向红也吃惊,学校里不少矿上的子弟,要是让同学们知道自己家有个土包子来认亲,非得笑掉大牙不可。 叶向兰还是不吭声,只顾低头吃饭。整天在矿上筛矿石,暴土扬灰,干活时候要用头巾把大半张脸蒙上,紧抿着嘴吸气都小心翼翼,家里人也习惯她不爱说话。 “不能让她留在矿上丢人,把她押到火车站送她上车!”叶向红大喊大叫。 叶老蔫也纳闷:“在矿上也没见着她啊?兴许不是她告的状,估摸着是那天喊闹谁听见了,跟工会人说的吧?” “哼!瞧她那傻样,字都不认识几个,知道工会大门往哪儿开吗?文盲!”叶向红讥讽。 叶向兰捏着菜团子的手紧了下,皱着眉抬起头来:“爹,娘,那个大妮儿不会真的是我大姐吧?我隐约记着小时候她带着我玩过……” “什么?” “你说什么!” 叶向红和叶向东都惊了,瞪大眼睛看着叶向兰。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难道他们真的还有个姐姐? 叶向兰垂下头没再说话。 “是真的更不能认!”叶向红生气的摔了筷子,她可丢不起这个脸。 “不认不认,让她滚!”叶向东也大喊。 “别吵吵!向兰你瞎说啥?哪有那回事儿?我就生了你们三个,以后谁也不许胡说!”高桂英怒骂。 叶向红叶向东姐弟俩总算安静下来。 高桂英心事重重,她不会真的没走吧?这么大冷天儿,在外面过夜还不冻死?真要是冻死就省心了。 事与愿违,高桂英万万没想到,此时的大妮儿正住在暖烘烘的屋里,美滋滋的吃着东西。 那晚被高桂英撵出来,大妮儿大半夜在矿区转悠,突然看见一个蒙着脸的女人从身后追过来,粗着嗓子说了句让跟她走。 大妮儿迷迷糊糊的跟着,绕来绕去不知怎么着就进了一间大厂房。暖烘烘的跟三月天儿似得,里面还有个上了锁的小屋子。 那人说了句让她住这儿就走了,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长得啥样。大妮儿从窗户爬进去,缩在屋角美美地睡了一觉。 转天睡醒,就看见外间大厂房里来来往往好些人,穿着蓝褂子,同色的蓝裤子。手里网兜子打开把一个铝皮盒子放到大炉子旁边,说说笑笑的离开。 这就是秀兰姐说的矿上的工人吧?等自己户口办下来,也能穿跟他们一样的衣裳了!刚才她看到那些人里有好些个女的呢,也不知道那个冒认的在不在里面。 想起这事儿大妮儿就生气,昨晚她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赶出来。 亲爹亲娘不认她也就算了,妹子还煽风点火,她当自己是谁?一样的丫头片子,将来都要嫁出去,这个家轮得着她说话吗? “等俺住进去,看怎么收拾你个小娼妇!”大妮儿恨恨地嘀咕。 突然,肚子也跟着“叽咕”叫了两声。 到了矿上还没吃过东西,一天一夜了。 刚才她可听见那些旷工说了,有说今儿带窝头的,还有说带了馍的,不会就在那些小铝皮盒子里装着吧? 大妮儿蹑手蹑脚的爬出去,看看四周没人,这才放开胆子走近前,拿下来一个铝皮盒子飞快跑进小屋。 蹲下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个黑乎乎的菜团子,大妮儿咧着嘴乐了,果然是吃的!要是能有白面肉包子就更好啦。 大妮儿掰了半块菜团子吃完,把盒子盖上原样放好。她可不傻,知道这是有主的东西,不能都给人吃光喽。 又拿了一个,回来拆开一看,这个居然是净面的玉米饼子,赶紧掰下来大半块。 跑了两三趟,每次多拿几个饭盒回来挑选,大妮儿直吃到肚子溜圆才停下。 城里真好!有暖和屋子,粮食还随便吃,大妮儿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 一连好些天,谁也不知道锅炉房废弃的值班室还住着这么一位。 冬天大家带了饭早晨都放锅炉房里温着,到中午刚好热乎。端到食堂,打一分钱的汤就着,跟工友一起说说笑笑,吃完再蹭他们宿舍眯一觉,醒了就该上下午班。 带饭就这个好处,多出来的时间能歇会儿,省的下班就往家跑,吃完一顿又急慌慌地跑回来。 郑大春中午也带了干粮,他就住小洋楼,离着矿区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快三十了还没结婚。 平时羡慕矿上的单身汉,把粮食关系转到单位食堂,每顿干的稀的齐全,月底还能吃上一次肉,可他不能这么干。 虽说没结婚,可还有爹娘弟弟妹妹一大家子人呢,全家就数自己粮食标准最高。下矿井的工人每月四十八斤粮,额外补助二两红糖四两肉,他不能只顾自个。 郑大春跟工友一起到锅炉房拿饭盒,今天没有像往常那样说说笑笑,暗暗观察其他几个工友的脸色,发觉他们都阴着脸。 前几天他妈蒸了一锅净面玉米饼子,当着全家人面说只给他一个人吃。弟弟妹妹的眼神让郑大春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妈也真是的,都一家人,哪能只让他一个人吃独食? 郑大春很自觉的每天只带了一个玉米饼。 那天拿起饭盒的郑大春一惊,感觉到分量不对,连忙打开,菜团子还在,玉米饼子被人掰下去大半块! 郑大春看了眼身边的工友,有人跟他开玩笑?不能啊!谁遇到困难吃不上饭了?有这个可能,这年月都不容易,准是没办法了才偷偷摸摸。 没有声张,郑大春盖上饭盒跟着一起出来。 一连好几天,郑大春饭盒里的干粮总是少半块,工友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好几次还有人往他身上打量,怀疑审视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不过谁也没吭声,偷鸡摸狗可不是小事,没抓住证据不能乱说话,冤枉了好人可是大事! 矿区除了家属没有外人,准是内部人干的。 一连几天,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同时去拿饭盒,没想到还是照少不误。 今天照旧没人吭声,其中几位阴着脸,端着自己的饭盒愤愤去了矿区食堂。 食堂里正热闹,大家敲着饭盆排队打饭。 “哎,王师傅,您那勺子不抖落行嘛?也不怕半身不遂?” “小年轻不知道吧?王师傅是咱们矿有名的劳模,小半盆菜汤都能卖出去二百多份儿!” 一阵哄笑。 干粮窗口同样热闹,菜团子论个卖,玉米饼伦两过称。四两一个的标准,不够的食堂师傅从手边一个掰下一块来添上。 “嗨,刘师傅,你咋还往下掰啊?” “呵呵,这个多了两钱。” “嗨!前几天那个玉米饼子少了三钱你咋没给我添上?” “呵呵,那时候手边正好没找零的……” “你……” 见工友撸袖子要较真,周围人赶紧劝住。食堂大师傅可得罪不起,这次少了,下次他手一松就给你补回来。你要真的干一架得罪了人,以后次次克扣,你又能咋样? 郑大春在汤口打了碗一分钱的白菜汤,除了饭盆底几块白菜帮子,汤里干干净净的啥都没有,酱油都没放几滴。 “大春,又当汤司令啊?” 郑大春笑笑没说话,端起饭盆刚要喝,忽然就听到刚才调侃他的工友一声惊呼。 “我的三合面馍呢?啊?怎么没啦?老家刚寄过来几斤白面,我娘新蒸的!” “哎呀!我的高粱米饭怎么变成土坷垃了?谁这么缺德!” “我的……我玉米饼子不见了!里面放了块石头!” “唉呀妈呀!谁啊这是?把我菜团子拆开了吃,菜头还吐到饭盆里了,缺不缺德啊!” 终于有人拍桌子站了起来:“到底谁干的!前几天偷偷摸摸的掰一块半块的就算了。体谅你不容易,大家都是工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谁也没吭声,怎么还越来越过分了?” “没错!还净捡着好吃的拿,偷上瘾了咋的?”带饭的其他人附和。 “嗨嗨,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清楚,别在这儿指桑骂槐,谁偷东西啦?”食堂吃饭的不干了,说谁呢这是? 带饭的人义愤填膺,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诉说这几天少的干粮,几十号职工居然都丢过。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很快惊动了保卫科,厂委书记蒋益民赶了过来。 “让食堂给受害工友提供这顿口粮,尤其是下矿井的职工,按照口粮标准补上,半两都不能少!保卫科跟我去调查,必须马上破案!” 保卫科冲到锅炉房,发现废弃的值班室一股子尿骚味,这是有人混进来了。于是守株待兔,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抓住了从外面遛食回来的大妮儿。 “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偷的?不老实送你去公安局!” 大妮儿被带到食堂门口审问,这会儿刚吃过午饭还没上班,黑压压挤满看热闹的人。 “俺冤枉啊,冤枉啊……”“ 大妮儿也吓蒙了,她哪见识过这阵势?又要斗地主啦?还好以前诉苦大会上的词儿她还记得,马上哭豪起来。 “俺没偷东西,俺就找了点吃的,俺是苦孩子出身,解放前被卖到地主家,没日没夜的干活儿只能吃剩饭,地主婆还逼俺嫁给他的傻儿子……” 十多分钟,大妮儿声泪俱下的痛哭申诉,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几个老大姐还抹起了眼泪…… “你来矿区什么目的?”蒋书记问道。 “俺是来找爹的,找俺亲生的爹娘。” “你爹是谁?” “叶老蔫!” 旁边有人告诉蒋书记是叶福海的外号。 蒋益民一怔,找叶福海认亲爹的?这就是前几天来家里送礼的那个? 那天回家见老婆收了人家的礼,气的他好一通批评,哪知她还振振有词。 “当个书记还找不着北了?看谁都像要腐蚀你,人家是让你徇私枉法了还是让你破坏生产啦?农村走亲戚还带两包点心呢,我这个妇女主任觉悟不比你低!” 说的蒋益民哑口无言。 蒋益民没见过叶青,以为大妮儿就是,现在又冒出这么一出,看的他有些头疼。 “去把叶老蔫叫过来,让他来认认人!”蒋益民交代。 这件事可大可小,万一是别有用心的人混进矿区搞破坏呢? 叶老蔫吃过午饭正在车间溜达,猛的听说厂委书记找他,还说抓住一个坏分子跟他有关联,吓得他腿一软险些跪地上。 几个工友夹着叶老蔫到了食堂门口。 这时候人更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把食堂门口堵个水泄不通。 “叶老蔫,你认不认识这个人?”蒋益民问。 叶老蔫在外面就听见大妮儿熟悉的哭豪声,还有他都快背下来的苦难史。 又是寡妇地主傻儿子虐待她不给饭吃那一套,那晚在家不是说好几遍了吗?怎么又跑到食堂门口说啦?她怎么还在矿上? “不认识不认识……”叶老蔫头摇的像拨浪鼓,虽然不知道大妮儿干了啥事,坏分子他怎么能认识? “你再仔细想想,这个女同志说是来找亲爹的,如果不是,那就是来历不明混进矿区搞破坏的敌对分子!我们要把她送到公安局去。” 蒋益民不想放过坏人,也不想冤枉好人,真要是进公安局留下档案,这人的一辈子就完了。 “不认识!”叶老蔫咬着牙说,自家上初中的向红和向东都那么优秀,咋能给他们脸上抹黑呢?不是当爹的心狠,他也是没办法啊。 “爹啊!你咋能不认识俺呢?他们都要把俺送局子了,爹啊!”大妮儿哭爬过来抱住叶老蔫大腿死活不撒手。 “你……你,你这是做啥?快松开我!”叶老蔫急得满头大汗。 “等一下!”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个人站出来。 “向兰,你来啦,快,快把她拉开!”叶老蔫大喊。 刚才保卫科的人一听人家扑过去管叶老蔫叫爹,弄不好这里面真有误会。万一真是矿工家属,大姑娘家家的自己再上去拉扯就不合适了,所以谁也没动。 叶向兰走上前拍了拍大妮儿,轻声劝道:“你别光顾着嚎,先把话说清楚。” 几个大姐也上来帮忙,把大妮儿拉扯开,人群静了下来。 “我问你,你说你是我家大姐,那你知道我们家以前住哪儿么?”叶向兰问。 大妮儿认出来是那个好脾气的妹子,立马笑了出来:“妹啊,俺咋会不知道呢?咱家以前住大洼乡前沟子村,门口有棵老槐树。” “村里你都知道谁?” “队长家的三儿媳妇是俺们村的,马二家的大闺女嫁到俺们后沟子村……” “大脚婶的闺女你知道不?” “俺知道,她闺女是个瘸子。” ………… 叶向兰就在那儿轻声细语的一句句问,大妮儿傻呵呵的也认真答,一时间,在场的人都听出了门道。 “叶老蔫,到底是不是你闺女啊?” “叶老蔫,你家的事人家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大老远的跑来寻你们,人家图啥啊?做父母的咋这么狠心!” 蒋益民也看明白了,真要是来寻亲的那就是人民内部矛盾,跟破坏分子是两码事。 “叶福海!你还要欺骗组织!到底有没有送出去的女儿?” 蒋书记一声大喊吓得叶老蔫险些又要跪下:“没……没欺骗组织,有,以前是有一个……” “哗”人群一片沸腾。 “叶老蔫,闺女找来了你咋不认呢?” “是啊,她亲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不认不怕高桂英晚上抽打你?” “哈哈……” 马上又有人提出疑问。 “还不足以证明这个就是叶老蔫丢的女儿啊?” 叶向兰低着头从兜里掏出一根红绳系着铜钱的镯子来。 “这是我娘编的,我们姐妹小时候都有,向红也有,只不过她的早就不戴了。” 大妮儿一看,激动地差点儿真哭了!一把撸起袖子高高举起来。 “俺有,俺也有!俺找到亲爹啦!” 周围看热闹的妇女又一次抹起眼泪。 叶向兰蹲下来轻轻拍抚大妮儿的后背,还帮她捋了捋乱七八糟的头发……在大晌午的日头底下,整个人都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郑大春在人群外面看呆了…… 随后蒋书记又问丢失干粮的矿工意见。几个人原以为是工友捣鬼,现在真相大白,又见对方是个姑娘家,身世还这么可怜,都纷纷表示不追究。 既然失主不追究,那就是内部矛盾,小事化了就算没事了。不过不能再让人住在锅炉房,自家亲戚必须领自己家去。 叶老蔫浑浑噩噩跟做梦似得往家走,好半天才醒过味来。 “向兰!你咋胳膊肘往外拐呢?躲她都来不及,你咋就给认下来了!” 叶向兰捶着眼皮,还是轻声细语:“爹,你想想,我三两句话就问出来了,真要是到了公安局人家能调查不出来?到时候把您叫到公安局去认亲,你能不去么?” “我……”叶老蔫瞠目结舌,他没想到这层关系。 “您要是去了,算是进过一趟局子,我是筛石子的,整天蒙着脸也不怕人笑话,你让向红向东的脸往哪搁?” 叶老蔫羞愧的无地自容:“是爹糊涂了,今天多亏了你啊。” 大妮儿乐呵呵的跟在后面,乐的鼻涕泡都冒出来了,没想到还没到家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丧了天良的!狼心狗肺呦!”高桂英的大嗓门。 “向东妈,别哭啦,人家工友都不追究了,孩子找回来是好事,眼看着人就到了,你赶紧收拾收拾给闺女做点吃的吧。” 一群腿长舌头长的妇女早就回来给高桂英报信儿,绘声绘色的描述“感人场面”。 正说着,叶老蔫垂头丧气的回来,后面跟着蔫声不语的叶向兰,还有咧着嘴的大妮儿。 “哎呦!这就是大妮儿啊,长得真壮实。” “别说,脸盘子真像她娘。” “仔细看啊,眉眼跟向红有些像呢!” “她不是我大姐!不是不是!”叶向红大喊一声,吓了大家伙儿一跳。 再看叶向红,跟疯了似地直冲过去,伸手就往大妮儿脸上挠。 “打死你,死乡巴佬农村人!” 本来想劝架的邻居大婶们一听这话心里都不舒服了,矿上大多数职工都是农村出身,家属还有这两年刚从农村过来的。再说了,叶老蔫以前不也是农民?这才刚进城几天啊,就忘了本?这个叶向红,白念这么些书,学的鼻孔都朝天了。 “妹子!你咋还打俺呐!” 大妮儿大喊了一声,只见屁股摆下,没看清怎么回事儿,叶向红就被重重甩到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大妮儿才不怕她,如今爹认下了,她是家里老大,有底气,从小干惯农活儿,有力气。 妇女们心里不痛快,谁也没来哄叶向红。 高桂英见最疼爱的闺女吃亏,气的跳脚大骂,冲过来就推搡大妮儿。 “你还敢打人?反了你啦!给我滚出去!” 大妮儿也不明着还手,大叫着左蹦右跳:“哎呀娘啊,你咋也打俺呐?地主婆子天天打俺,新社会了你咋也打人呐!你是俺亲娘啊!咋就比地主阶/级还狠呐……” 一边躲着一边趁机在高桂英手腕上腰侧上狠狠地拧几把,从小被寡妇婆婆追着打,大妮儿早就练出一身抗打的好本事。 高桂英吃痛,又听见一顶顶帽子扣下来,心里又急又气,坐地上大哭起来。 左邻右舍看够热闹忙拉住高桂英好言相劝,叶老蔫蹲在墙角低头直抽闷烟。 “有她就没我!留下她我就去死!”叶向红自己爬起来大喊一声,转头跑了出去。 “哎呦!快拦住她!向红妮子要去死。” “哪能呐,小孩子耍脾气,闹闹就没事了,别理她就行。” 这时候叶向兰端着大碗进来,刚才她趁空给大妮儿煮了一锅高粱面糊。 “让大姐吃点东西吧。” 放好碗筷,叶向兰也不多话,手脚麻利的收拾起家里弄乱的桌椅。 众人看着都纷纷夸赞。 “还是向兰懂事,人也沉稳。” “可不是,当老大养的,能不懂事吗?” “多大了?有二十了吧?” “听说还没对象……” 叶向红跑出去没多远就被蒋红棉拦了下来。 “哈哈,向红,那个才是你真大姐啊?哈哈……长得,长得跟你真像。” 刚才蒋红棉也在叶家门口看热闹,见叶向红被甩到地上,乐的她笑了好半天。 蒋红棉和叶家两姐妹一个家属区住着,从小就认识,年纪差不多大的几个小丫头天天玩在一起。后来长大了,她总觉得叶向兰变得阴测测的。叶向红也是,自从上了初中,看把她给狂的,整天鼻孔看人,不就是初中么?自己也上过呢! “跟你才像!她是你大姐!”叶向红急疯了眼,也不管蒋红棉是不是厂委书记的女儿,扯开嗓子就要吵架。 蒋红棉也不着急,笑嘻嘻地说:“我家可没来认亲的,不过难怪你爹不认叶姐姐,原来根本就不是你们家的人啊?我倒是希望叶姐姐是我亲姐姐呢!” “你稀罕就领你们家去!”叶向红气晕了脑袋,根本没仔细琢磨蒋红棉说的什么。 第30章 认错闺女 一个星期后,叶青出现在小洋楼。 在上海消磨了一个多星期,电影看了,音乐会听了,还烫了刘海。虽然和期待有些差距,但也算不枉此行,除了那张王开照相馆的照片。 等待三天后,当看到照片里歪眉斜眼涂着红脸蛋的自己时…… “尼玛!”叶青忍不住骂了句粗话,照片撕个粉碎。 决不能流传出去,万一后代子孙看到祖母长这个德行,准得抱怨自家基因不好! 幸好自然风光没令人失望,各处景点叶青都逛了个遍,要不是最后钱不够花,她还打算去苏州杭州玩几天。 可惜没有成行,叶青带着一点遗憾返回新南市。 “哎呀!叶同志回来啦!” “小叶回来啦?” “叶妹子你回来啦!” 叶青手里大包小包,挤到发粮票的台阶上喊道:“大家别急!一个一个来!” 喘口气,伸手擦额头上虚汗,叶青正要说口渴,旁边马上递过来一杯水。 “你们别吵吵!叶妹子大老远的刚进家门,你们让人也喘口气!”李玉坤解围道。 “谢谢玉坤姐。”叶青一气喝光,把杯子递给李玉坤,打开一个尼龙拎袋就开始发东西。 “郑大春,桃酥一斤。”叶青举着登记名单念。 “哎!来啦来啦,谢谢妹子啦,你看这事儿闹的,大老远的从上海带过来还让你倒贴的全国粮票……”郑大春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 寒暄过后,叶青接着念:“李玉坤,围巾一条。” “哎!在这儿呢!” 李玉坤接过袋子当场打开,围观的邻居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呀!这颜色可真鲜亮!” “就没见过这么正的大红!” “这么大一块啊?还有流苏边儿呢,快围上看看!” 在大家羡艳的眼神中,李玉坤把围巾围上,马上引来一片惊呼。 “真好看……衬得人脸色粉白嫩嫩的……” 李玉坤解下来又换了个围法。 “这样好看,成瓜子儿脸啦。” “哈哈……” 大家起哄中,李玉坤来来回回换了五六种围法。 叶青看的直赞叹,后悔自己没有买条一样的。 在上海电影院看了部五十年代拍摄的“新片子”,国产电影资源不多,仅有的几部几乎是全年都在轮番播放。那部片子叫{护士日记},是说一个上海姑娘护校毕业到边远地区支援医疗建设的故事。 片子里的女护士烫着漂亮的卷发,穿着长款大衣,围巾也是一天一个系法。虽然黑白的片子看不大出颜色,但是当女主穿着漂亮衣裙哼歌时,全场男女的眼光都亮了。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里…… 人怎么会不爱美呢?暂时的条件限制住天性罢了。 李玉坤美滋滋的收起围巾。 叶青喘口气又念:“王大壮,搪瓷饭盆一个。” “来啦,来啦!” 王大壮的饭盆也引来一片赞叹。 “哎呀,这饭盆盖子反过来是个小碟子。” “呀!里面还有个二层盘子,下面还有小碗和汤勺!花纹都一样呢!” “真稀罕嗨,外面看着和普通的差不多,没想到里面大有乾坤,一整套的!这价钱真值!” 这时代的上海货那真是质量杠杠的,后世眼花缭乱的商品相比较而言不过是漂亮的样子货罢了。 就像这套上海搪瓷三厂生产的餐盆,叶青敢打赌,王大壮传给他重孙子用都没问题。 “何二勇,尼龙袜一双。” …… 陆陆续续念了十几家,叶青把东西和购货□□都一并给了,这些人谁也没含糊,立马跑回屋把钱和相应的粮票布票工业券拿给叶青。 发/票上面的价钱和所用票证都写的一清二楚。 “叶妹子,真是对不住,我这只有咱们这儿的工业券,你看这……” “叶同志,我们家也没全国粮票……” “上海本地布票可金贵,我这儿就咱们市里的布票……” 叶青厚道笑笑:“没关系,大家都不是外人,有啥算啥吧,远亲不如近邻。” “叶同志你真是好人。” “叶妹子风格高尚!” 之前信口胡说让叶青带些不着边际东西的人开始后悔,哪知道人家是真的给带啊!还搭了全国粮票跟上海布票工业券,早知道自己也看看家里缺啥让人给捎回来了。大上海的东西果然不一样,今天总算是开了大眼界,不过后悔也迟了。 叶青看着手里的清单,笑笑仔细收好,这可是份好东西。 发完东西上楼,叶青抬眼就看见贾工和田婆婆在楼梯口张望。 “呲呲……呲呲。” “呲!”贾工回应。 田婆婆依旧笑眯眯的。 叶青拉着他俩进了房间。 开灯锁好门,田婆婆端庄坐好,贾工一脸的紧张,隐隐带着兴奋。 叶青从随身挎包里郑重掏出了纸袋子递给贾工。 贾工接过捧着,带上眼镜认真端详了上面的“上海市第一百货商店”好半天,这才打开。 褐色丝绸袋子系着纸盒子,小心拆开来,露出里面黑色真皮小方盒,烫金外文字。 颤抖着缓缓打开。 “大罗马!”贾工激动地取出手表,试试带上,原装表链长短正好。 左看右看,高兴地像个小孩子。 “叶啊,这钱……”贾工看到里面的发/票,自己给的整整差了三十五块。 “放心吧,田婆婆给了。” 叶青说完打开另一个提包,桃酥巧克力奶油蛋糕蜜饯一样样的拿出来。 掏到最后是同样“上海市第一百货商店”的牛皮纸袋。 “还有我的?”田婆婆纳闷问。 叶青示意她拆开。 “是瑞蚨祥的料子,这是给我的?” 叶青点头,田婆婆抚摸着绸缎惊喜不已。 叶青又把铁皮暖壶瓶拿出来,大红色瓶身,壶嘴是白色不锈钢,绘着花草和鱼虫,装进开水放在桌上,光看着就好看。叶青自己留下两只粉红的,大红的分别送给他们,两人都十分欣喜。 贾工戴着心爱的手表,连同包装纸袋都小心翼翼装好拿着,拎着叶青送的暖壶香皂尼龙袜,心满意足的离开房间回自己屋。 田婆婆看着面料和暖瓶爱不释手:“小叶,买了这么多东西,我给你的钱不够用吧?” 手表是捎带,绸缎暖壶这些礼物叶青并没有附上发/票。 叶青在上海时候抽空去银行问了,一块现大洋只能换一块钱纸钞不说,柜员审视的眼神就像是要揪出什么坏分子似得。 这么多不好一次出手,也不划算。街上倒是有藏头藏尾的银元贩子,只是才肯给九毛钱。后来钱不够花了叶青才零零碎碎到银行换了十几块,剩下的都没动。 “田婆婆,够了,银元一兑一块换的,刚好花完。” 田婆婆笑笑,拍了拍叶青的手,高高兴兴的捧着暖瓶绸缎和叶青分包给她的点心糖果香皂花露水离开。 锁好门,洗完澡,叶青仰头大睡。 第二天醒来,吃过早饭,叶青去了趟邮局,把羊绒衫和衬衣寄走,拎着一大包零部件就去了矿区。 快到农历年底,腊月里天气更冷了些,矿区粮站代销点早早贴出通知。年前有白面和猪羊肉供应,还新增了瓜子糖块黄豆芝麻酱等七八个品种。 大家就等着这月发粮票了。 刚走到副食店门口,远远就看见一个人急慌慌跑过来。 “叶姐姐!叶姐姐真的是你回来啦?先别去我家,出事啦!” “红棉?出什么事了?”叶青诧异。 蒋红棉跑地气喘吁吁:“叶老蔫几口子都在我家,非说你才是他们家亲闺女!” 叶青纳闷,终于肯认啦?好事啊?什么叫我才是他们家亲闺女? “红棉,你慢慢说,他们家不是没有丢闺女么?到底怎么一回事?” 蒋红棉扯着叶青一旁坐下,千头万绪的一时间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说起了…… 不止蒋红棉不知道怎么说,高桂英也是云里雾里,谁知道就那么巧呢?今儿一大早她家就闹哄哄的炸了锅,到现在都没整明白。 自从大妮儿在叶家安营扎下寨,一家人除了叶向兰,谁对她都没好脸色。 大妮儿也不在乎,吃饭就上桌,叶向红摔筷子离开她就捡起来赶紧吃。 高桂英不给她准备铺盖,她就火炉子旁边蜷着睡,第二天叶向红上学去,钻进她被窝再美美的补一觉。 叶向红回来大吵大闹,要点火把大妮儿睡过的被褥一把烧掉。 “向红,妈给你洗!用碱面洗!” 高桂英赶紧的拦住,家里就那么两床厚点儿的棉被,向红一床,向东一床,哪能烧了呀。 “妈!你什么时候让她滚?臭的跟猪一样,整天俺爹俺娘俺俺俺的烦死啦!” 自从进了城,叶向红开始叫父母爸爸妈妈,向东也跟着这么叫,以前听到叶向兰喊爹娘都要嘲笑几句。现在倒好,大妮儿每天爹啊娘啊的,听的她跟刀刮玻璃似得,恶心又难受! “妈!你为什么不认那个姐姐?”刚下学从外面跑回来的叶向东怒气冲冲质问。 叶老蔫和叶向兰上班去了,大妮儿被高桂英打发到外面捡煤渣。刚哄好小女儿,儿子回来又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高桂英一怔:“谁?啥这个那个姐姐啊?” “蒋红强都说了!他家的点心就是那个女的给的,还有白糖和花生油,都是那个人送的,那个人是我姐!”叶向东气哼哼瞪着他妈,委屈的直掉眼泪。 高桂英听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叶向红却突然想起什么。 “你说的是上回去书记家,穿红色大衣的那个女的?” 叶青第一次来矿区时候轰动不小,矿上车间里的女工都在谈论她那一身穿着。 叶向红也没少听人说,她没在意,撇撇嘴心想有啥好稀罕的啊,好衣服谁没穿过?她家布票都紧着她一个人用,向东都得排后面呢。 当那天亲眼看到第二次来矿区的叶青时,叶向红睁大眼睛,愣神了好久都醒不过味,真漂亮啊! “是不是那个特洋气的女的?”叶向红急的直问。 “就是那个,蒋红强和他姐都叫她叶姐姐,那是我姐!点心是给我买的!”叶向东哇的大哭起来。 “叶姐姐……”叶向红突然想起那天蒋红棉说的话来,再联系后面发生的种种,猛的一个激灵,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妈!认错人啦!我姐来找过我们,还让牛主任问过我爸,都是被那个大妮儿搅和的,把我姐给错过了!” 高桂英被女儿说的更迷糊了,“你们说的都是啥跟啥啊?我咋听着这么乱?” “向东!快去叫爸回家!”叶向红吩咐。 叶向东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听完女儿说了遍她的猜测,高桂英还不信,又跑到邻居家旁敲侧击打听到事情原委,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叶青来寻亲的事牛大姐虽然没诚心往外说,但是嘴也不严。加上矿上的人对叶青好奇,蒋红棉有心显摆,母女俩稀里糊涂透露出去不少信息。 原本捕风捉影,后来叶家认下大妮儿,这事也没什么好遮掩。牛大姐更是当故事整天在外讲,大半个矿区的妇女差不多都知道了。 高桂英就算是多长几个脑子也想不到,中间居然还有这个差头! 糕点,花生油,白糖红糖……我的傻闺女哦!千里迢迢的找到矿上怎么不来家里呀!就差那么一步的事,亲母女就硬生生被拆散了啊! 第31章 将错就错 叶老蔫一进家门就被迎面飞来的笤帚疙瘩砸的一惊。 “叶老蔫!你个狠心的,我可怜的女儿啊……” 高桂英只喊了一句就说不出话来,坐地上嚎啕大哭。 叶老蔫吓傻了,什么女儿?看看屋里向红还在,那是向兰出事了? “爸!之前牛主任是不是找过你?说我姐来认亲?”叶向红急问。 “是啊,不是跟你们说了吗,当时我咬的死死地说不是,咱家没有给出去的女儿,谁知道后来……”叶老蔫以为还在为大妮儿的事怪他。 高桂英差点没气晕过去:“你个蔫糊涂蛋!你怎么没问清楚就推了呀?那个才是咱们的大妮儿啊!” “哪个?”叶老蔫一头雾水。 “真的大妮儿!去牛主任家找咱们的大妮儿!”高桂英气的说不上来话。 “妈,你让我说!”叶向红抢过话头,原原本本详细的把事情又说了一遍。 到底是初中文化的人,逻辑比她妈清楚,自己的猜测加上邻居那儿听来的信息,居然将真实情况拼凑的七八不离十! “爸,我姐在惠安县寻访,公安局的同志帮助调查,好不容易才找到我们,千里迢迢地赶到这里,结果被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傻子给搅黄了!我姐和我们差一点就全家团聚了啊!”叶向红神情动容。 “反正都已经认下一个啦,再……再认一个做啥?”叶老蔫想不明白,闺女都这么大了,没两年也该打发走嫁人,谁都一样,有啥区别? “怎么能一样呢!”叶向红神情愤怒,“不是我的亲大姐,凭什么享受我的家庭温暖?不是我的亲姐妹,凭什么让我以手足之情待她?” “要那个姐姐!要那个!都怪你!”叶向东凶悍起来像个小野兽,冲他爸直瞪眼睛。 叶老蔫汗颜:“这事儿闹的……那,那现在咋办?” “去牛主任家啊,跟她说上次弄错了,让她带我们去找姐姐。”叶向红激动地提议。 “没错!找我闺女,要是不把我闺女找来我就坐她家不走!姓牛的这事办的不地道!没头没尾的找你问话做啥?直接把人领到家来能有这误会?”高桂英这会儿脑子也清醒了过来。 叶老蔫拧不过高桂英,两口子连带叶向红叶向东都来了牛大姐家。 牛大姐工会有名的热心人,又挂着妇女主任的职务,不管是职工夫妻吵架,还是副食店贴布告,劳资科少了什么东西,你找她,她就管。 今天牛大姐跟蒋红英都在家,冷不丁的就看见叶家四口过来。 “呦,今天你们家来的够齐全,啥事啊?大女儿咋没领来串门?”牛大姐热情招呼。 高桂英虽然一肚子气,但是不敢摆在脸上。牛主任的丈夫可是厂委书记,她得罪不起,仍笑着道:“牛主任,我们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啥啊?你说。”牛大姐道。 “上次叶老蔫弄错啦!我们是有个女儿,小时候家里穷养不起就送了人,每回一想起来,我这心里,就……”高桂英抹起了眼泪。 牛大姐点点头:“这事我知道啊,刚才不是还说让你领来串门吗?” “不是那个!哎呀!”高桂英一着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是我来说吧。”叶向红站出来,小嘴巴拉巴拉又把事情讲了一遍。 牛大姐听得都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说,高桂英,你到底送出去几个闺女?” “啥几个啊?就一个,就是来你家的那个叶同志!” 牛大姐懒得理高桂英,她跟个家庭妇女说不清楚,叶向红半大丫头也不太懂事,她还是跟叶老蔫说。 “我说叶老蔫,你觉得这样合适?让我再把人给你们找回来相认,有这么办事的吗?” “嗯,若这个也是,那就认了吧。”叶老蔫小声说了句,他觉得反正现在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牛大姐险些没气晕过去,那是你们想认就认的?不过还是语重心长的委婉劝道:“老叶啊,你是一家之主,得有准注意,大妮儿那边你们怎么交代啊?” “理她做啥?不是我闺女当然要撵出去!”高桂英愤愤道。 “你咋就能确认叶同志就是你亲闺女呢?那天大妮儿在食堂门口认亲大家伙儿都知道,又有个啥镯子的是信物,这不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么?”牛大姐发愁的慌,怎么赶上这么一家子糊涂人? “姐姐是通过公安局找到我们的,当然是我亲姐,那个土包子是冒充的,谁知道她镯子哪偷来的?她没资格享受我的姐妹之情!”叶向红情绪激动。 “噗嗤”旁边听半天的蒋红棉笑出声来。 “拉倒吧叶向红,昨天半矿区都看见你和向东追着大妮儿打,叶姐姐可消受不起你的姐妹情。”蒋红棉嘲讽。 “你!”叶向红气急,却不敢当着牛主任的面还嘴。 “红棉!别在这儿磨牙,说正事呢,赶紧上你的班去!”牛大姐赶人。 蒋红棉哼一声,站起来就走,结果刚出来就听见小孩子过来报信说那个电影明星又来啦。 叶姐姐?这是从上海回来了?蒋红棉欢呼一声跑了过去,直到副食店门口才遇到。 叶青听蒋红棉绘声绘色讲完大妮儿在食堂门口认亲,今天叶家又找上门要认自己,乱糟糟的好半天才吸收完。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十几年没踪影的人,自己捡个漏她也出现了? 这也太巧合啦吧?叶青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关键。 叶青这边户口已经办下来,只要见到叶福海本人说清楚误会,回头给李队长拍封电报,让他把生产队上名册登记消掉,一切万事大吉。没想到不早不晚的这时候又冒出个大妮儿。 “这么说,叶家原本是不想认女儿的?”叶青问。 “嗯,后来闹了那一出被迫认下了,也不知道现在抽什么风,又非要说叶姐姐你才是他们家大妮。”蒋红棉解释。 是不是叶青自然心里清楚,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她还得要去见见,弄清楚做个了断。 “走吧,我跟你回去,真的假不了,早晚要见的。” “哎!” 叶青跟着蒋红棉一同回了牛家。 屋里牛大姐只看见走在前面的蒋红棉,见闺女回来,不悦道:“你怎么又回来啦?不是让你上班去了吗?” 牛大姐被叶家几个缠的头疼,尤其是高桂英和叶向红两个。叶向东还时不时怨恨的眼神瞟她,就好像是她拦着母女相认全家团圆似得,这都叫什么事啊! 看见闺女没听话又跑回来,气的脑仁疼,快说婆家的大姑娘了,掺和这些破事做啥?直接没好气。 “妈!你看谁来啦!” 蒋红棉拉着一个穿米色长款大衣的人进来。 “哎呦!叶同志,你怎么过来了?吃了没?”牛大姐脑袋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叶青笑笑假装自己全然不知情:“牛大姐,零件买回来了,我怕耽误工厂使用,第一时间就给您送来了。” “哎呦!我差点把这茬给忘了!”牛大姐一拍脑门,都是那几个给搅合的,她脑子都乱了。 蒋红棉热情的拉着叶青坐下,倒糖水倒茶一通忙合。 叶青端起茶杯喝了口放下,根本不去看床上坐着的四个。 “牛大姐你看一下,零件和销货单据都在这里。” “哎哎!”牛大姐忙拿过来零件,“没错,就是这个型号,和坏掉的一摸一样,叶同志,真的是太辛苦你了,我要代表矿上职工感谢你,您真是见义勇为!” 叶青憋着笑摆手:“不客气,应该的!” 叶老蔫一直在屋里抽烟没说话,刚才叶青进来一下子就把他震住了,好半天都愣着神。现在听牛主任说才知道自己闺女是替厂子买零件去了,大上海啊,一个孤身女子就这么去了? 叶老蔫挺了挺腰,顿时觉得与有荣焉。 高桂英早就看傻了,这就是自己亲闺女?没错!你瞧那长相,瓜子脸高鼻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跟自己年轻时候多像啊! 叶青从包里又拿出个纸袋来,“红棉妹妹,你的罩衫。” “啊!真的捎回来了啊?”蒋红棉惊喜。 叶青笑笑,拍了拍她手亲昵道:“我答应了你的事怎么会不算话?快打开看看吧。” 蒋红棉欣喜的接过纸袋子。 国营商店买布料都是扯下来随意一卷,上面粉笔线,柜台的灰都沾着,有时候运气不好还会蹭到售货员吃饭留下的粥渍。 蒋红棉看着印刷精美的纸袋子好半天才小心翼翼拆开。 “啊!好漂亮!”蒋红棉惊呼。 “哎呦我的妈哎,真好看,这得多少布票啊!”牛大姐惊叹。 洋红色翻领的罩衫,同色的双排有机玻璃扣子,中间一根带气眼的同色腰带,斜插兜里面还有个暗扣。 蒋红棉解开扣子就往身上试。 衣服是斜插肩,叶青照着蒋红棉身量买的,套棉袄正好,暖和了套绒衣可以把腰带再紧两个扣。 “叶姐姐,太好看了!” 蒋红棉穿着新罩衫在大衣柜前照个不停,要不是还有外人在,她恨不得把上班时候的各种工作都模仿一遍,幻想下看在工友眼里是怎样的风景。 叶向红愣在哪里,她眼神黏在那件洋红罩衫上,脑袋已经短路了。 “叶同志,这……这得多少布票啊?”牛大姐从自家丫头女大十八变的惊喜中回过神,对布票忧心忡忡。 叶青道:“牛大姐,我知道您是领导要遵守原则,所以我也不跟你客气,实话实说,这件衣服布票是我上海朋友凑的,我没出一寸,白来的也不能收您布票不是?当然,钱我可一分不少要,照实收您的。” “妈!赶紧给叶姐姐拿钱,我一个月工资刚好够。”蒋红棉喊道,她早就看到发/票了。 “哎哎,这就拿。”牛大姐心里清楚,衣服再贵价钱也有限,关键是上海布票啊!人家虽然轻描淡写,说是白给的,还不是欠了人情? 嘴里说着马上,可是牛大姐没动,眼神看向叶家那四个,都傻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走?你们在这里我咋拿钱? 叶青也不管他们,自顾自又拿出一个纸袋:“红棉,罩衫是你妈妈委托我稍的,这件是姐姐送你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蒋红棉觉得自己今天是被太阳晒晕了头,一定是的! 刚才还琢磨厚实的罩衫三伏天怎么穿,现在懵懵懂懂拆开纸袋子,就看见一件白色半袖衬衫。 “海魂衫……我在电影里见过。”蒋红棉只剩下喃喃自语。 纯白色大方领上蓝色平绒压条,蓝色小领带,神似海军制服,但是更适合姑娘的身条裁剪。 蒋红棉想到大海里的白帆,盛夏天,一片黑蓝灰补丁大褂中,这件白衬衫该有多耀眼? 叶向红终于醒过神,怯怯地凑上来:“姐!” 叶青一怔,故作诧异道:“你是……” “姐!你给我带点心没有?我要上海点心!”叶向东扑了过来。 叶青伸手抵住,故作不解的望向牛大姐。 “叶同志,他们……他们……”牛大姐自己说不下去了。 “大妮儿!娘的大妮儿啊!”高桂英已经控制不住情绪,眼看着也要扑过来! 叶青迅速站起来,抓住红棉退后两步。 蒋红棉从梦境中回过神,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这么些人在。 “哎哎,你们有事说事,别往人身上扑好不好,鼻涕眼泪的,手都没洗干净……”蒋红棉高声喝止。 高桂英被蒋红棉说的一怔,讪讪地停在那里。 叶向红脑子快嘴皮利索:“姐!我是三妮儿,红红!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亲妹妹!” “姐,我是向东!” “大妮儿,他是你亲兄弟!”高桂英泣不成声。 叶青满头黑线,前阵子不是一口否认了么?要不是刚才蒋红棉已经告诉自己另一个大妮儿的事,叶青也险些被一家团聚的情景感动哭了。 “牛大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叶青皱眉。 牛大姐觉得自己简直是冤枉死了,好好的两全其美,怎么成这样? “叶同志,这事……这事吧,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之前叶福海确确实实说过他们家没有送人的闺女,我如实转告你了,后来他们又认下大妮儿了,然后吧,再后来,他们今天过来就说你才是他们大妮儿,你看看,这事,啊,让我怎么说?叶老蔫,你自己说吧!” “闺女……大,大妮儿,我是你爹!”叶老蔫终于站了起来。 叶青差点没喷了! 乱哄哄一团,等到都平静下来,叶青这才重新落座。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那其中必有误会了?”叶青镇定道。 “姐,是误会!”叶向红冲上来,把大妮儿找上门,转天牛主任找叶老蔫问话,两下闹了误会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叶向红学到的词汇不遗余力往大妮儿身上丢,配合上气愤嫌恶的表情,她是多恨那个大妮儿? 叶青越听心就越往下沉,制止住叶向红。 “你别说了!”又转头问道:“高桂英同志是吧?我问你,当初你把女儿给了什么人你还记不记得?” “我……”高桂英一怔,从悲伤的情绪里出来,猛的一问,还真难住她了。 “当时家里穷没吃的,我看着你心想总不能饿死在咱家里,这才把你送了人,送走你我没日没夜的哭啊……” 叶青皱眉又问:“当时你有没有留下信物?” “我……”高桂英又是一怔,之前那个大妮儿来闹,红绳手镯她也想起来了,确实编过,可是万一闺女弄丢了呢?自己说了岂不是又对不上号? “我给你带了个镯子,就怕你是找不到了。” 叶青笑笑:“当时养父给我亲生父母留下地址姓名,说以后要是生活好了可以再领回来,那张纸条你有没有?” 高桂英彻底懵了:“我……” “妈!你把纸条藏哪儿了啊?你快说啊!”叶向红急的直摇晃她妈。 “是啊,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放哪了?”叶老蔫也暗暗着急,这个女人对自己的崽真是不上心啊。 高桂英是真着急,十几年的旧事了她怎么还想得起来?就是记得当时两块现大洋……呸呸,不能!自己怎么会卖掉亲闺女?准是记差了,可是搬家过来,就那么几件家当,家里什么时候有过纸条子啊?半拉字都没见过。 “我……我不记得放哪了。” “那你还记得领走你女儿的人姓什么,住哪里么?”叶青又问。 高桂英想了半天还是哑口无言。 “最后一个问题,你女儿的出生日期是哪天?” “民国……一九……”高桂英有些混乱,一定是当时年号太乱了,她咋就想不起头个闺女啥时候生的呢? “我……你是我怀胎十月生的!” “哈哈哈……”蒋红棉笑出声来。 叶青叹口气站起来,“牛大姐,我看这事可误会大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这样吧,我想办法继续调查,这边……” 叶青皱眉看向叶家几个。 牛大姐立马明白过来:“叶同志你放心,这边叶老蔫和高桂英的思想工作我来做,事情没调查清楚前绝不让他们骚扰你。” 叶青满意笑笑:“钱也不着急给我,我过几天再来。” 弄得牛大姐挺不好意思的,人家垫的钱大老远把东西从上海买回来,送到家里来钱还没给,这叫什么事儿? 她家的钱都藏在炕席底下,也不能当着外人面拿不是?都是这几口子给闹腾的! 牛大姐让蒋红棉去送叶青,自己拦住纠缠不休的叶家几个。 叶青跟蒋红棉一路说说笑笑,正要道别时就看见叶向红远远追了过来。 “姐!姐你等等我……”叶向红跑的气喘吁吁。 蒋红棉皱着眉头就要说话,被叶青拦住,笑眯眯的看着来人。 “你叫向红?” 叶向红怯怯地点头:“姐……” 叶青笑笑:“当初找人时候听说过我下面还有两个妹妹,要是也像你这么可爱聪明就好了。” 叶向红激动不已:“姐姐!” 叶青摆摆手:“你先别这么叫,现在情况似乎有些复杂,我还是要查清楚了再说,你和红棉妹妹先回去吧。” 叶向红依依不舍,似乎还有许多话想跟叶青说,被蒋红棉一把拽了走。 叶青沉下脸,快步离开矿区,立刻到邮局发了一封电报。 第32章 做新衣 惠安县公安局,炉子里烧着煤球,屋子里暖烘烘的。 “小徐,有你包裹,快拆看看是啥好东西?” 徐友亮中午刚从县委食堂回来,一进屋就看见萧队长捧着个包裹,刘局和老王都一脸兴奋的等着他拆包。 谁给自己寄东西? 徐友亮一头雾水,还是拆开了。 “上海第一百货!”老王一声惊呼。 “快拆开看看!”萧队长也催促。 徐友亮打开一个纸袋,里面是件全新的白色衬衣。” “哎呦!衬衣啊。”刘局羡慕不已。 再拆开一个,是件浅灰色毛衣。 “羊绒衫!”老王惊呼。 几个人抢着要往自己身上套,徐友亮手疾眼快一把抢过来。 “谁寄来的?” “邮递员说是新南市邮过来的。”萧队长这才告知一声。 徐友亮一怔,忙在包裹皮里翻找,都快拆散了,半张纸片都找到。 “谁寄得呀?小徐,尺寸还挺合适,一看就是专门给你买的,准是熟识你的人,你快说是谁,我们认不认识?”老王好奇打听。 徐友亮看着空荡荡的包裹又要沉下脸,这人!就不知道顺带捎封信?好好地怎么跑上海去了?出差还是让别人给稍的?做事总是这么没头没尾。 不过想起刚才匆匆瞥了眼的两件衣服,别说,正好是他的尺寸。难为她能记得住,不由得就放缓了脸色。 刘局笑的意味深长:“新南市哦,你们仔细想想?” 晚上回到宿舍,徐友亮洗漱过才掏出来包里的两件衣服仔细端详。 颜色还不错,是自己喜欢的。 套上去,尺寸果然正合适。 算你有良心! 转天一早休息日,徐友亮骑单车直奔省城,到省邮局去发电报。 县里也有邮政点,可以寄信收信,但是电报只能代发。写好了单子,邮递员晚上接件时候再给来派信的同志带回省城,晚一天才能收到。 徐友亮等不及,直接去了省城。 写完电报纸,徐友亮递到窗口:“加急。” 电报员看一眼穿制服的公安,忙道:“好的,马上。” 新南市小洋楼,叶青正焦急等待消息,这边也没闲着,快过年了,小洋楼里的气氛明显不同平常。 谁家条件宽裕的给家里老大扯布做件新衣裳,那孩子准高兴地满楼宣传。没做新衣裳的也把棉袄拆洗干净,家里打扫打扫,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叶青刚出门就被人喊住。 “小叶妹子,有你电报!加急的!”李玉坤小跑着过来,两根大辫子在胸前一颤一颤的。 叶青道谢接过,赶紧回屋拆开。 “衣服收到,合身” 看了地址,好半天叶青才想起来,这是徐公安吧? 这几天光忙着琢磨叶家的事,刚才还以为是前沟子村李队长给自己回的信。 衣服收到那就收到了呗?叶青随手把电报放窗台上。 新年做新衣,都有新衣服穿了,叶青也拉着田婆婆去做新棉袄。 “叶啊,搞到棉花了?”田婆婆问。 叶青举了举手上的大包袱:“没棉花,有这个也能做。” 田婆婆费解,叶青故意卖关子,就是不告诉她包袱里是什么。 买棉花要专门的棉花票,可不是人人都供应的,属于特需商品。产妇和新生儿才有,新娘子凭结婚证也能给一张。 今年的产妇每人二两四钱皮棉,新生儿一两絮棉,做个半截褥垫子都不够。 新人每人三两皮棉,凑一起也不够添置一床新棉被,通常两人的旧棉被搬到一起就算结婚了。 七拐八拐,田婆婆带叶青到了一间裁缝铺。 “田……同志。”老师傅显然认识田婆婆,差点喊出旧时称呼。 田婆婆笑的和气:“杨师傅,我要做件新式的对襟夹袄。” 叶青赶紧说:“我要做田婆婆身上这样的斜襟袄。” “这位是……”杨师傅好奇打量叶青。 “是我邻居,和我没关系。”田婆婆立刻解释。 杨师傅心里明白,不再多问,给两人量完尺寸就开单子写要用的面料里料,叶青把包袱打开推到他面前。 “鹅绒!”杨师傅低呼。 叶青本来想拆棉被的,但是看到里面紧实的棉胎又皱眉,这东西穿身上能舒服? 想来想去,最后拆了件长款的羽绒服,还是受上海裁缝的启发,不能穿的“过时”衣服咱改! “杨师傅,总共四百八十克,做两件袄子够不够?” “够了够了,一件夹袄三两绒,露宿桥头也过冬!” 叶青知道他说的是十六两进制,一两折合也就三十克多点,一百克的羽绒能露宿过冬?不知道是俗语夸张还是这时期有特别工艺。 “田婆婆,这么薄不冷么?要不要做厚点?”叶青问。 田婆婆笑道:“足够了,太热身上也穿不住,你年轻火力壮,就更不用。” 叶青听劝,让杨师傅称重后,剩下的包起来。 杨师傅慎重裹好留下的羽绒,轻手轻脚包的严严实实,生怕不小心飞出去一朵。 袄面就是从上海带回来的那两块绸缎,袄里子用布尺寸却比袄面多了很多。 “以前人说要面子不重里子,讲的就是这个鹅绒袄,怎么做保暖讲究全在里子。”杨师傅笑呵呵的解释。 叶青长了见识,里子就用细白棉布,留的足足的。 “田婆婆还要做件新式的罩衫。”叶青从挎包掏出一块青蓝色料子。 田婆婆不会当着杨师傅的面和叶青客气,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兴高采烈的和杨师傅讨论新式衣服细节。 叶青听得兴起,时不时插嘴:“杨师傅,我要田婆婆那样的盘扣,还有领口袖口,你要给我做一样的啊。” “你放心!保准比田同志的更好看!” 看家手艺有人欣赏,杨师傅也很高兴。 都交代完就是回家等了,杨师傅再三保证节前一定能做出来。 路上不方便多说话,回到小洋楼叶青房间,关上门两人又兴致勃勃讨论半天搭配。 做新衣总是能让女人开心,不分年纪。 李队长那边应该已经办妥了吧?叶青一直惦记着那边消息,可是电报却迟迟未来。 就要过年了…… 大洼乡前沟子村,李队长正看着刚进门的三柱问:“给你叶妹子把电报发出去了?” 三柱喝口水喘了口气才说:“发啦。” 今儿一早刚吃过饭,他爹就催着他赶紧去发电报,三柱子套上马车,赶到县上一问,还真能发。 仔细慎重的把在家练了好几遍的字都写好,递给穿绿衣服的工作人员,给了九分钱就算是完事。 三柱觉得自己挺有成就感:“爹啊,你说这事儿稀奇不?以前也没听说过叶家的大妮儿找着了?叶妹子大老远追过去,原来叶大叔不是她亲爹,白高兴一场!” 柱子娘叨咕:“也不知道谁空欢喜,要我说大侄女就挺好,懂事孝顺,有个这样的亲闺女才是叶老蔫的福气。” 李队长笑笑不以为然:“不是就不是吧,大侄女做事周到,还特地发电报告诉我一声,顺带让把她名字也销了。” 三柱媳妇眼睛一亮:“爹,那还真给销了啊?” “那可不?不是他们亲闺女当然就得销了。”李队长无所谓道。 其实就是名册上毛笔涂掉,反正没在乡里办正式户口,划一笔就完事! 赵秀兰心里像炸开了锅,户口还真给销了?那就是说大妮儿顶上去了?她成了城里人啦? 平复下心情,赵秀兰又冷哼一声,果然这个大妮儿是个靠不住的。平日里看着傻气,其实最有心眼,狡诈着呢! 这么久了怎么就不给她捎个电报?当时可是千叮嘱万嘱咐的,她要瞒着谁?要不是那个假冒的来了信儿,她还打算瞒多久? 赵秀兰虽生气,但她知道现在也不是该生气的时候。 只要撮合着兄弟跟大妮儿完了婚,将来自己儿子有个在大城镇的舅舅,以后城里招工啥的他舅总不能忘记外甥。到时候几个侄子谁也没自己儿子出息,看两个妯娌还有啥话说。 “爹,娘,俺跟你们说个事儿。”赵秀兰捋了捋头发说道。 李队长正跟老妻柱子娘说话,听到儿媳妇郑重其事的,料到这事儿还挺要紧,老两口都停下手里的活儿。 “你说吧,啥事啊?” 赵秀兰琢磨了下,这才开口说道:“爹,娘,你们也知道俺娘家就一个兄弟,都二十好几了还没成亲。” 李队长点点头,赵家的小子他知道,人还算本分,也没啥大毛病,就是两个亲家不着调。娶媳妇不想给彩礼,还东挑西拣的净找高枝攀。 前两年有人给说的这村儿大脚婶的闺女,那闺女摸样好人勤快,就是小时候得病腿有点跛。人闺女家不计较彩礼,只要对她闺女好就行,结果倒好,赵家俩亲家居然嫌弃人嫁妆少! 这叫什么事?要不是当年自己儿子看上他们家闺女,说啥也不能和这样的人做亲家!不过现在孙子都好几岁了,也不能再说啥。 李队长寻思会儿就说:“他小舅都二十好几了,是该成门亲,你有啥打算?是想在咱们村给介绍一个相相还是咋地?” 赵家在他们村名声可不好,不过碍着他这个生产队长的面子,他给说和说和,找个差不多条件的估摸着也成。 赵秀兰忙说:“不麻烦爹,俺爹娘已经给他找好了。” “是吗?哪村的啊?”柱子娘嘀咕,不会是打算借钱吧? “是外省的,邻村给介绍的,俺爹娘和虎子都满意,前两天捎信儿过来,打算过了年就去相看相看,要是合适当时就把婚事定下来。”赵秀兰说。 “外省的?那咋不让姑娘过来相看啊?合适就留下成亲,直接进家门多好?”柱子娘不解。 赵秀兰当然知道这规矩,不过现在她不能挑明了说留在城里结婚,省的婆婆妯娌以为她兄弟倒插门,她娘家没了人。 “俺爹娘说那边道远,人家姑娘怕不成,不想白跑一趟,所以就让俺兄弟过去相看。”赵秀兰解释。 柱子娘一想,也是这么一回事。好不容易找到个对心思的,他们家当然是上赶着,不过媳妇跟他们说干啥?不会是想借盘缠吧? 赵秀兰继续道:“爹,娘,你们也知道俺爹娘没个准主意,啥事都要和俺商量,这回这么大的事,想让俺也跟着去。” “啥?” “你也去?” 李队长,柱子娘都一惊,儿媳妇最远也就去过县上,省城都没去过,这咋还要跑外省啦? “你去做啥啊?字都不认识几个,不怕让人给卖喽?”三柱子也反对。 赵秀兰笑笑:“俺好歹上过扫盲班,跟你也学过几个字咧!俺爹娘和兄弟才是大字不识一筐呢!” 大妮儿那样的都能找到地方,她赵秀兰怕啥?再说了,自己这个大姑姐是队长家儿媳妇,到叶老蔫家提亲他们能不高看一眼? 说来说去,赵秀兰是定要跑这一趟,过了年就动身。 第33章 打家具 李队长那边还是没消息,叶青有些忐忑,在椅子上蹭来蹭去,总是坐立难安。 椅子太硬了吧? 房间里除了锅碗瓢盆都收放在长条几案上,偌大的外间除了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和靠墙的小架子,还是空荡荡的。 要是有张沙发就好了,现在可以躺着发愁。 还要有个茶几,泡上茶,摆好零食点心,一边吃一边愁。 最后叶青把自己的心烦意乱归结为家居风水不好,下定决心要置办齐家具。 新南市唯一一家百货商店。 叶青终于找到本市唯一售卖的一对单人沙发,样式就不计较了,叶青想试试手感和舒适度。 “哎哎!谁让你坐啦?知道那是啥不?新发明的高档萨发!做坏了你赔啊?” 女售货员高亢的嗓音引来不少人侧目。 叶青无语,也没了好脾气:“这位同志,您别嚷嚷这么大声行么?我给你科普下,最早的软垫座椅是中国汉代的玉几,国外的这个‘萨--发’上世纪就传到咱们国家了,不是什么新发明的东西。有空多学学知识,以后舌头屡直了说话,别用鼻孔看人!”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商场的人大眼瞪小眼。 这都什么态度!忍这些服务员售货员好久了,真有手艺的大师傅也没几个这样的,他们牛气个什么劲? 早知道在上海就都买回来了,还有浴缸洗漱盆,叶青后悔不已。 归根到底还是没钱。 叶青现在虽然没有收入来源,但是只要供日常开支的话还真用不了多少钱。 二十一斤口粮标准,最贵的大米一毛七一斤从没供应过。玉米面九分,薯干六分,更便宜的三分四分,全买完也没几块钱。 水电不收钱,房租没有,交通靠走,几乎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从上海回来,叶青之前卖大米的钱花的干干净净,给邻居们捎带的钱都敛回来,零零碎碎就十几块。田婆婆给的银元又在新南市的银行兑换了几十块,过日子一时半会儿的倒也没问题。 可是想要添置大件就费劲了,沙发一百二十块大衣柜一百六十块,其他茶几书柜斗橱更是价格不菲。 工业券不说,去哪儿弄钱? 空间里的物资就那么多,卖一样少一样,变卖家业可是败家子的作风。何况黑市交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倒卖经商?卖什么啊?什么东西都是统购统销,同样货品,从北京到南京,价钱一摸一样。不是国营单位正规渠道,厂家连零件都不卖你。 叶青越想越是烦躁。 烦躁归烦躁,沙发还得要买!要舒舒服服躺着烦躁。反正年后还有招工,实在不行就工厂上班挣工资去! 叶青怀揣着一袋子白面来到新南市一个角落,大家心知肚明却不宣于口的黑市。 人迹稀少,几个同样鬼鬼祟祟的人都彼此拉开距离。 自家门口干这事,叶青尤其谨慎,把围巾包裹的更加严实,躲在墙角偷眼观察这些人。 老规矩,都是粮食不放在身上,遇到买主才领人去藏匿地点。 叶青突然就看见有个人和大家不同,他手里举着两块木料。 红松? 好奇走过去,叶青摘下围巾:“柴禾怎么卖?” 男人三十来岁,瘦小身材,小眼睛泛着精光,上下打量叶青好几眼。 “小姑娘,这些都是好木料。” 男人是个心思活络的,那年大家伙举着斧头冲进一家家宅院,砸的砸烧的烧。唯独他留心着不起眼的小物件,趁人不注意揣怀里带回去。 后来解放军戒严封锁了不让乱砸,一件件家私摆设都入库贴上了封条。砸烂的烧剩半截家具的却堆的满街都是,半夜趁黑他都悄悄拉回自己家。 也就靠着自己当初的小精明,一家人才没太饿着肚皮,还给自己娶了个漂亮大姑娘。 可惜这年月再好的东西也买不上价钱,到了今年年底,家底也卖光了。 媳妇吵闹着要吃白面,儿子要吃肥肉,家里就剩这堆座椅破木头堆在柴房没啥用处。当柴禾舍不得烧,打家具也不是成块的板材,今天这才拿到黑市上试试运气。 叶青装内行掂量了下说:“你这柴禾太潮了,压分量。” 男的有些生气:“你不懂别瞎说!这是好料子,当然沉!” 叶青皱眉,看样子不太满意又有些舍不得:“不如买煤球划算……” 男人心急,马上就要过年了,怎么着也得给媳妇儿子包顿饺子吧? 咬了咬牙一狠心:“两块五一旦不管送,你要是要就都给你!” 一旦是一百斤,男人家有两千多斤。 柴禾几毛钱到二块不等,看干湿度和耐烧性。街上有郊区的农民来城里卖柴,一旦一百斤修理的整整齐齐只要块八毛,却很少有人买。 一个家庭正常开伙做饭每月大概要烧四百多斤干柴,一百来斤引火的细柴,这样就是近十块钱的开销,可不是小数目。通常柴禾都是自家孩子去捡,上学劳动课捡,放了学还要去捡,除非是实在不够烧了才买上一旦。 叶青一看差不多也就这价钱了,于是问了地址,货都不看就回去找人找车。管他都是什么木料,劈柴价钱买的反正也不亏。 回到小洋楼,找到倒班休息的郑大春,叫上七八个壮小伙,借了两辆排子车。大家跟着叶青浩浩荡荡的到了南城郊区,找到那男人的院子。 男的一看来了这么些人,好几个都是穿工作服的煤矿工人,不敢怠慢,赶紧的打开柴房让人装东西。 大家伙儿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不由得就是一怔! “哎呀!叶妹子,你这是让人给坑了吧?这都啥玩意儿啊?当柴禾烧还不把你熏成黑人啊?” “就是,你看看这堆破烂,破布麻团弹簧都有,都占着分量呢,两块五一旦当你冤大头了!” “这还有石头的呢,嘿!你小子拿石头当劈柴卖,矿山上要多少有多少,我卖你几旦呗?” 这些人都是上回托叶青从上海捎过东西的,一听说叶青找人帮忙,二话不说都跟了来,见她吃了亏都纷纷抱不平。 叶青看到那堆东西,压抑住狂热的心情没表露出来,淡定跟着划价。 “老乡,你别欺负我年轻不懂啊!你这不是坑我吗?” 人多势众,男人也吓得没了主张,忙说不能烧的不算重量。 两边讨价划价,两千多斤柴禾最后按照八百斤折算的钱。 满满当当的装了两车,往返了两三趟才都弄回小洋楼。 “呦,你们从哪弄这么多破烂啊?”李玉坤问。 马上有人解说:“别提啦,让人给坑了,要不是我们跟着,叶妹子吃亏就吃大方了!” 叶青连连道谢,这些人帮她把这堆‘破烂’都扛到二楼走廊,老么高的一大摞,都快把门给堵上了。 送走这些人,叶青随手拎了件回屋。 干布细细擦掉灰尘油烟渍,露出圆弧竹节造型的一截红木,烧掉一半的支架看起来像是个太师椅。 又拖进来一件,嵌大理石面的黄花梨花架少了两条腿。 还有几件大家伙,弹扫干净能看到上面的碎布头是织锦面料,露出椅座下面的棕麻弹簧海绵,一层层做工精湛,木料是东北的大红松! 清理大半天,除小部分破损严重的木头茬子留在外面,大部分都被叶青弄到屋里,“断肢残骸”铺了一地。 “田婆婆,你看谁能干这活儿?”叶青兴冲冲询问。 还是受上海裁缝铺的启发,衣服能改,家具又岂不能拼凑? 田婆婆笑道:“精工出巧匠,跟他们祖师爷比,这点活算不上什么,就看木匠师傅愿不愿意耗这个功夫。” 叶青就知道一定能行,忙问清楚姓名和住址。 转天一早,叶青带上礼物登门造访。 杂乱的大院子,横七竖八晾晒的袄面棉花套,叶青又想起在惠安县大杂院借住的情形。 “请问,鲁师傅家住哪?”叶青询问门口洗衣服的妇女。 妇女抬头上下打量叶青好几眼,才抬起下巴朝西边一间厢房指了指。 叶青道过谢,拨开晾衣绳上挡住视线的破旧衣服,看见那间屋子大门敞开着。 一张木条板支起来的单人床,瘸了腿的破桌子垫着砖头,一口木条箱上面铁钉子钉的七扭八歪。 这是木匠师傅的家?叶青有些质疑。 “鲁师傅在家么?” 好半天,房间阴暗处才站起个人。 中等个头,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蓝色工作服,头发花白了大半,脸上沟壑纵横。 “您是鲁师傅?”叶青问。 “是我,你有什么事?”沙哑的嗓音。 “特意来拜访您的,我能进去么?”叶青举了举手里的两瓶酒和一块猪肉。 鲁师傅疑惑的眼神打量半天,还是让叶青进来。 屋里没有椅子,叶青只能站着。 “鲁师傅,我想请您帮我做几件家具。” “谁告诉的你我会做家具?”鲁师傅语气戒备。 “我住在小洋楼二楼,和田婆婆是邻居。” 鲁师傅一怔:“田玉茹?” 叶青点点头。 鲁师傅叹了口气:“说吧,你要做什么家具?都有什么木料。” 叶青松了口气:“您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礼物放到桌上,叶青先一步出来在门口等着。 鲁师傅没耽误,随意收拾了下就锁门出来,跟着叶青来到小洋楼。 “你住这间房?” 站在叶青家门口,鲁师傅语气有些激动。 叶青点头笑笑,拿出钥匙开门,请人进来。 鲁师傅没有看脚下那一屋子破损家具的残骸,目光直愣愣的,脚下不受控制般朝那个隔断多宝格走去。伸出手轻轻触摸,就像是见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 叶青也不打扰他,烧水泡茶备上点心。 “鲁师傅请坐。” 见差不多了,叶青招呼他喝茶。 鲁师傅坐下,这才注意到一地的破烂,摇头苦笑道:“你想让我用这堆东西做什么?” 叶青笑嘻嘻给他续上茶:“要一对单人沙发,一个软垫卧榻,一个大理石面茶几,嗯,其他的你看着做,总之这些木料要全部都用上。” 鲁师傅没有半句废话,随意扫了眼就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 “明天开始,我下了工就过来。” 叶青也没多询问,痛快答应,恭恭敬敬送人出去,工料工费这些全然没谈。 转天一大早,叶青刚要出门去邮局,就见李玉坤气喘吁吁跑来。 “叶妹子,你电报!” 叶青忙接过,就站在原地连忙拆开。 “已销户。” 李队长的电报终于来了,叶青兴奋的险些叫出声,果然是风水问题,师傅一进门,问题就解决了! 上楼收拾一番,叶青背上皮包就出了门。 第34章 节前抢购 新年的气氛愈加浓厚,矿区粮站代销点,副食店都挤满了打探消息的人。 “这月到底有没有白面啊?大过年的还不让人吃顿饺子啊。” “是啊,到底这月供应多少肉啊?我家人少,要是一人二两还不够包一顿饺子的。” “瓜子糖块给多少啊?过年老家亲戚来人,太少没法招待人家。” “粉条有没有?” “有大葱么?” …… 牛大姐在工会忙的手脚不停,好言相劝走一拨又一拨来打探消息的人。她也就比粮站早知道那么一小会儿,咋就成了万事通了呢?擦了把汗刚要坐下喝口水,就看见叶青笑吟吟的站在门口。 “哎呀!叶同志,怎么找到工会来了?快快,快进来。”牛大姐热情招呼。 “知道您忙,这会儿准不在家。”叶青笑着坐下。 “等着,我赶紧把钱拿给你,这都好长时间了。”牛大姐急慌慌地又站起来,跑到财务那屋要钱。 “叶同志来啦,就是上次去上海帮咱们厂车间捎零件的那位。” 财务一听赶紧的拿账簿,找出购货发/票一起去会记那桌支钱。 “就是那个叶老蔫在外面长大的闺女啊?上回高桂英还找我来要钱,说是她闺女给矿上垫的。我说你俩闺女一个在矿场是临时工,一个还上着学,没头没脑的啥时候给矿上垫钱了?再说没凭证没票据的就找我要钱,我咋能给她啊,磨了我好半天才走。” 财务一边数钱一边跟牛大姐念叨。 牛大姐忍不住想骂人,但是想到叶青还在旁边屋坐着,就没好意思开口,万一真是她亲娘呢?这几间屋子都是大通间,中间木墙板隔着没到顶,这屋说话那屋听的真真切切。 财务室领完钱,自家闺女捎衣服的钱在兜里装好些天了,两处总共二十八块钱一起递到叶青手里。 “真是的,耽搁了这么久,叶同志你数数。”牛大姐说。 叶青点了下装进皮包,笑道:“正好的数,耽搁这么久是我忙那边的事情,所以才来晚了。” “那边……调查的怎么样?”牛大姐关心。 “的确是弄错了,叶福海夫妇确实不是我的亲生父母,这事还要从长计议。”叶青扬了声调。 牛大姐一拍大腿:“我就说嘛!根本就不像一家人,你咋能是他们家姑娘啊!再说,哪有闺女的事,亲生的娘一问三不知的?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叶青笑笑:“确实是个误会,这次真是麻烦牛大姐了,不过一事不托两家,叶福海和高同志那边还得麻烦牛大姐再跑一趟,跟他们解释清楚。”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牛大姐痛快答应。 “我给你留个地址,让红棉有空找我玩。”叶青拿出纸笔道。 牛大姐笑道:“那太好了,红棉在家没少念叨你,同车间的工友都没见她多亲近,就是跟你投脾气。” 叶青写好小洋楼地址递给牛大姐,她想关注这边动静,但是又不想叶家那几位找上门纠缠。 “牛大姐,你嘱咐红棉,地址千万别告诉别人。” 牛大姐点头:“我懂,我明白!” 完成一桩心事,叶青心头轻松一大块。 回到家没一会儿鲁师傅也来了,背着一大包工具,肩上扛着一大卷油纸包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还是不怎么搭理人。 叶青也不在意,好茶好饭招待,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屋子里叮叮当当的好不热闹。 时间飞快,终于又到了领粮票的日子。 “大家注意!大家注意!这月的细粮票供应二斤富强粉!让大家过个好年,可别买玉米面时候用掉啊!” 一声哄笑:“都惦记着呐!保证错不了。” 街道发粮票的同志今天显得格外有底气,每人两斤白面,半斤肉,一两香油,黄酱,白糖,瓜子……比平时多了七八种供应。 街坊们端来的热水加了糖,递上来的烟卷还有一颗牡丹牌的。 小洋楼所有居民脸上都洋溢着笑,小孩子也比平时欢实,再等几天就能吃到肉啦! 叶青也沉浸在兴奋之中,这是她人生中第二十二个新年,和记事起所有新年的记忆相比较,这个年过的最开心。 田婆婆,贾工,算上叶青三个孤家寡人决定一起吃年夜饭。 肉票理所当然交给叶青采购,贾工负责买白面,零七八碎的副食交给田婆婆。 接下来这几天就像打仗一样。 叶青早晨七点钟去排队,居然没买到肉!骨头渣都不剩! 第二天叶青狠了狠心,半夜里三点多起来,裹上军大衣,围着围巾,打着手电就出了门。 到副食店门口一看,叶青险些晕倒,居然已经排了一百多号! “叶妹子!这儿!这边!” “快过来!” 小洋楼的人!王大壮何二勇他们,郑大春也在,都是昨白天上班,家里人没买到,今儿赶早来的。 “咳咳,妹子,你位置在这儿呢,去趟厕所咋不记得了呢?”王大壮滑头,故意这么说给后面的人听。 叶青笑嘻嘻地挤过去:“是啊,哥,我这不是困迷糊了吗?” 后面的人就算心里明白是加塞的也不好说什么,一伙儿的好几个粗壮男人呢。 叶青迷迷瞪瞪靠在电线杆上,其他人裹着被子的,捂着棉帽子的,大冷天黑乎乎的夜里都昏昏欲睡。 不知不觉,东方天机露出一线鱼肚白。 “开门啦!” 叶青被惊醒,条件反射般窜起来,跟着就往前挤。 “师傅,我,我的,要那块。” “师傅,来块好的!” …… 叶青蓬头散发挤到前面:“我我……我也来块好的!师傅!” 对着油腻腻的大师傅眨巴眼卖萌好半天,叶青举着块一斤半猪肉杀出重围,到外堆一看差点没哭了。 全肥啊!就下面带着一丝丝瘦肉啊,这怎么吃啊? 拿到小洋楼,叶青手里这块肉却得到一致好评。 “真肥!” “油汪汪的大肉!” “能熬不少大油呢!” 贾工身上脸上沾着白面,衣着狼狈的回来,手里拎着个鼓鼓的面口袋。 “贾工,你掉面缸里啦?”叶青哈哈大笑。 毕竟上了年纪,贾工坐那儿直喘大气:“没掉进去也差不多,眼镜差点给我踩碎了!” “田婆婆还没回来,我去迎她。”三个人里面就叶青算得上壮劳力。 刚到门头就看见鬓角散了一绺头发的田婆婆回来,边走还边絮叨:“哎呀呀,只买到香油和黄酱,瓜子卖完了,明天供应一两花椒,两棵大葱……” 抢购战役还在持续,除了发粮票时候给的副食券肉票,粮站还时不时贴出通告喜讯。 “最新通知,国家补贴我市居民,新增春节供应食用油二两!” “特大喜讯,我市补助城镇户口居民,每人一斤大米,三两生姜!” 这些都是不占用粮票油票,按人头供应,只要带上粮本户口本副食本就能花钱买。 每次这样的消息都令人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上学的被家长叫回来排队,上班的跑回家拿粮本户口本。 热热闹闹的直到大年三十这天上午,鲁师傅的家具终于打好。 叶青这阵子只顾着抢购,没留意什么时候那些断肢残骸已经慢慢减少,一点点拼凑在一起重获新生。 红木边框光滑细腻,竹节造型连接的天衣无缝,豆绿色真皮嵌着压边,圆弧靠背和下面坐垫看着就彭软弹性舒适。 一对真皮沙发居然一摸一样毫无细微差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整块木料一起新做的! 软榻就是长沙发,扬琴造型,坐垫靠背都是同样的绿色真皮面。菱形的压缝,摆几个枚红色靠枕放上面,屋子里顿时鲜亮不少。 叶青按压了下,比外面卖的弹簧坐垫要松软,比纯海绵的反弹力更足,躺上去十分舒适。 茶几也是红木的,那些黄花梨做了春凳,花架,灯柱,床头柜,梳妆台,点缀在孔雀蓝壁纸和一屋子红木家具中煞是好看。 叶青嘴都快乐歪了:“鲁师傅,真是巧夺天工!” 鲁师傅还是和往常一样沉默,自嘲的笑了下,似乎是在嘲弄这样的小活计侮辱了自己的手艺。 叶青不管他想,反正自己是喜欢的很:“鲁师傅,总共多少钱?” “你送了礼,管了饭,还要给什么钱?”鲁师傅淡淡的。 “工钱啊?还有用掉的这些真皮沙发面,里面的棕麻弹簧什么的,料钱总要给您吧?”叶青诧异。 鲁师傅往田婆婆那边看了眼,很快又低下头,“那些不是我的。” 叶青看向田婆婆,见她微微点头,便也不再提钱,客客气气送走了鲁师傅。 再回来时候,看见田婆婆正在帮她擦拭家具,脸上带着笑容。 不知道她以前和那位鲁师傅是什么交情,经历过前些年那些风雨总不会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叶青也不想追问,高高兴兴的和田婆婆商议家具怎么摆放,一番折腾下来,房间终于有了家的摸样。 “早知道鲁师傅有这等手艺,非让他用剩下的废木料再给我箍个浴桶不可。”叶青悔不当初。 “真想要年后接着找他就是了,这点事儿也值得你费心?”田婆婆戳了下叶青额头。 叶青这才转忧为喜,拉着田婆婆去拿新衣服。 杨师傅早就望眼欲穿。 “昨天一大早就完工整理好,没想到今天你们才来拿。” 长竹竿挑下来格子间单独挂着的这两件衣服,摘下防尘布撑子,在台子上铺好麻纸。 崭新的绸缎棉衣放上去再次整理,一只袖子折到斜襟位置。退后一步做让顾客试衣,不需要修改这就算完工交活。 叶青早就按耐不住,上前拿起来就去试穿。 不像羽绒服那般鼓鼓囊囊的“小面包”,绸缎袄面光滑平整,翻开里子也不见针线痕迹,怎么固定羽绒的?叶青看不明白。 高高兴兴穿上,水红色织锦绸缎金色小花钩,薄暖合身。斜襟一溜精致小盘扣蜿蜒下来,贴合着身体线条凹凸有致,叶青怎么看都喜欢的不得了。 那边田婆婆的新式棉袄也穿上身了,大红色锦缎银丝钩花料子,中间同色布料包着的纽扣,大方合体。 两人对着穿衣镜左照右照,连带田婆婆那件新式列宁装,都没找到半丝瑕疵要修改,满意收货叶青给了手工费。 新衣服换下来麻纸包好,两人离开裁缝铺。 叶青让田婆婆拿着衣服先走一步,说自己要去办点事。 晚饭前回来时,叶青手里多了半扇排骨和一条两斤重的大黄鱼,网兜里装着十几个海螃蟹。 “这排骨上得带了五六斤的肉吧?”贾工啧啧称奇。 “鱼也是新鲜,螃蟹都圆脐的呢!”田婆婆喜滋滋的。 东西自然都是叶青空间里的存货,不过田婆婆和贾工知道她有个矿上副食店的老乡,也不做疑心。 “今晚大年三十,咱们要年年有余!”叶青大喊。 “清蒸吧?”贾工建议。 “红烧!”叶青和田婆婆异口同声。 烧火支锅,三个人忙碌起来。 排骨拿到贾工屋里炉子上清炖,田婆婆在叶青房子里揉面包饺子,叶青搬了田婆婆的蜂窝煤炉子在走廊煎炒烹炸。 小洋楼里兵兵梆梆都是剁馅声,时不时的滋啦滋啦下油炒菜声。 这月每人多供应了二两油,猪肉也能熬大油。宽裕不少过年也不小气,白菜萝卜总要炒上个菜吃,包饺子也舍得呛个花椒油调味。 各家小孩子跑的欢实,拿着新炸出来的猪油渣显摆。 楼下突然一声惨叫,刺耳的嚎啕大哭和叫骂声。 “怎么啦?谁家啊这是?” “大过年的还打孩子?” “二臭把猪油喝了。” …… 晚上九点多钟时候,叶青家的饭菜陆续上桌。 红烧鱼,蒸螃蟹,醋溜白菜,拔丝白萝卜,清炖排骨。 小煤油炉子上放着不锈钢锅,肚大馅足的白胖胖水饺在里面翻滚。 “饺子来喽!” “过年喽!” 刚到晚上十二点,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零星响起,一片欢快拜年声中,叶青迎来了一九六二年农历新年。 第35章 找上家门 大年初一,叶青穿上新衣服去拜年。 “田婆婆,新春大吉!”伸着手等红包。 田婆婆笑呵呵的递过来一个有些陈旧的织锦荷包。 叶青掂着有点沉,打来一看:“哇——” “小声点,快收起来!”田婆婆笑着嘱咐。 叶青小心装好沉甸甸的荷包,上三楼,敲开门。 “贾工,新年万事如意!” “好好!如意!” 贾工给了十张崭新的一块钱。 叶青笑嘻嘻的接过装起来,楼道遇上郑大春李玉坤王大壮这些人也都相互问了声新年好。 新年三天假期,小洋楼众人都在家团聚过年。 除了田婆婆和贾工,叶青从不邀请别人来家串门,别人家她也不去,这几天就爱翘腿躺在自家新作的沙发上。 身前红木大理石台面茶几上摆了几个水晶果盘,里面分别盛着瓜子糖果,一把紫砂茶壶,泡着浓浓的铁观音。 屋子向阳,没生火也不太冷,窗前黄花梨的花架子上摆个浅口大海碗,里面泡着一颗白菜芯。此时已抽出一尺长茎,上面黄色小花刚刚吐蕊,满屋子茶香花香。 叶青找了田婆婆和贾工来屋里打桥牌。 两个花白头发的各坐一个单人沙发,中间隔着个鸡翅木竖几,举着牌计较的不亦乐乎。 叶青半躺在软榻上嗑瓜子看报纸,时不时站起来偷看牌给俩人捣捣乱。 还是不够热闹啊,要是有春晚当背景音乐就好了…… 正月初四大早晨起来,上班的开了工,小洋楼过年的气氛也冷却不少。 初五不留菜,春节备下的冷热菜都要这天吃完。 叶青叫了贾工田婆婆又包了一顿饺子,把剩下的白面分了,这年算是差不多了。 大年初六这天,叶青正在屋里收拾,突然听到敲门声,这么早?田婆婆还没下班,谁啊? 叶青开开门,和对面的人都是一愣。 “你是?”叶青看她眼熟。 “你咋的还在这儿?”对方莫名其妙说了这么句。 不在这儿我该去哪儿?叶青打量屋外站着的几个人,一对农村老头和老太太,揣着袖子正好奇的看叶青身后那一屋子摆设,嘴巴张的老大。一个年轻男人,带着棉帽子穿着补丁土布黑棉袄,身后背着个编织袋,瞪着眼睛看叶青。 前面说话的年轻妇女系着围巾,一身碎花布的宽大棉袄倒还整洁,只是看向叶青的眼神有些怪异。 叶青突然想了起来:“你是李队长家的儿媳妇吧?三嫂子你好!快请进。” 叶青将门大打开,准备请人进来。 赵秀兰一把扯住迈腿就要进去的她爹娘,冷冷的说:“你别叫俺嫂子,俺跟你不熟,你把大妮儿叫出来,俺是来找她的。” 叶青一怔:“你认识大妮儿?” 赵秀兰又是一声冷哼:“那是!大妮儿才是老叶叔的亲闺女,也是俺未过门的弟媳妇,俺们是来找她的。” 叶青拍了拍额头,险些笑出声来,难怪她之前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刚准备认亲大妮儿就冒了出来,原来关键人物在这儿啊! 怪不得当初在李队长家她总觉得这位三儿媳看自己眼神怪怪的,原来那时候就知道她不是真的。 当时怎么不说出来呢? 叶青笑眯眯的说:“当初的确是弄错了,大妮儿才是叶福海的亲闺女,现在他们已经一家团聚,你怎么来我这儿找她呢?” “啥?你的?你的户口不都还给大妮儿了吗?咋你还住大妮儿的房子?”赵秀兰质疑问道。 她听三柱子说过,城里当上工人就给户口给房子,都是一套的。她拿了三柱发电报时候的地址,一路打听着找到这里,原以为大妮儿已经住进来,没道理户口销了还霸占着房子啊? 叶青这才算彻底明白,原来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啊!自己为了户口认亲上下奔波,身后竟然还有只老麻雀也盯着户口呢,这是捡现成便宜来了? “这破地方也就我住住罢了,大妮儿哪能住这儿啊?我知道他们家在什么地方,现在就带你们去。”叶青笑嘻嘻的说。 “哎呀娘嘞!这还叫破地方?那大妮儿还不住到天宫上去啦?”赵大娘拍大腿惊呼。 赵秀兰看着叶青,这才进城几个月?你看看这身上穿的,房间里用的,这还不是亲的,那大妮儿都得变成啥样了啊? 叶青关上门换了身衣服,拎着包出来。 新做的水红色绸缎斜襟棉袄,米色马裤长筒靴,浅灰羊毛短围巾在领口打了个结,同色的帽子,一身短打扮利落娇俏。 新年时就这么穿过,田婆婆赞赏不已,说以前她穿骑马装都是配蕾丝衫,没想到叶青这身中西合璧的搭配另有一番味道。 几个人看的又是一怔。 “走吧。”叶青在前面领路。 路上叶青有意打探大妮儿的身世来历,也不管赵秀兰冷言冷语的,还是问出了七七八八。不觉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是变相帮着他们一家团聚。 至于大妮儿为什么现在才来认亲,叶福海一家为什么不想相认,那就是他们一家子的事了。 一行五个人来到矿区。 “叶姐姐!叶姐姐!哈哈,果然是你!”蒋红棉远远地扑过来:“你穿这么少不冷啊?” “你摸摸我手,热乎不?”叶青热情递过去自己的手。 “嗯,热!” 蒋红棉身上穿着那件新罩衫,大年初一头一天穿上,矿区的大姑娘小媳妇都震惊了,出尽了风头,高兴的她到今天还满矿区转悠。 两人说笑了半天,蒋红棉这才看见叶青身后跟着的四个人。 “他们是谁啊?” “大妮儿老家的亲戚,来找大妮儿的,我给领来了,对了,你怎么过年也不找我玩啊?”叶青边走边说。 蒋红棉一撇嘴:“别提了……”刚要说又想起后面还有人,不悦道:“你们怎么还跟着啊?大妮儿他们家就这一排,往里面走第四家就是,快去快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送到这儿就不管啦?都看着叶青。 叶青指了指叶福海家:“就是那家,你们去吧,我就不陪你们过去了。” 赵秀兰看了看不远处整排的房子,在看了看叶青她们两个,跟爹娘使了个眼色,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 “什么人啊这是……”蒋红棉嘟囔。 叶青笑笑:“别管他们,你今天不上班?” “车间里没啥活儿,我们倒休,等过了十五才正式上班。”蒋红棉欢快道。 “你怎么没去找我?出什么事了?”叶青问。 蒋红棉冷哼:“还不是那个叶向红?也不知道这人脑袋咋长的,非缠着我告诉她叶姐姐你的住址,我哪能告诉她啊?怕被她跟了梢,连带着我都不敢去找你。” “她还找我做什么?”叶青好奇问,上次不是已经让牛大姐转告他们了? “说什么她有办法让你证明你就是她亲姐姐,说的跟你多愿意当她姐似得……” 叶青好笑:“现在人证也到了,大妮儿是不是他们的亲闺女亲姐妹自然会证实。” 那个大妮儿是不是真的她搞不准,自己是不是他们家闺女她可一清二楚。 这一家人现在的架势是要缠上自己?给出去的闺女还想挑着认回来? “牛大姐在家吧?我去给你妈拜个年,现在还没出正月呢。”叶青说。 蒋红棉自然是高兴答应,拉着叶青就去了自己家。 隔着几排房子就到,厂委书记和一线工人住的都是同样的房子。 掀开棉门帘,叶青进屋就看到跟牛大姐坐着说话的男人,知道这位就是蒋书记。 “哎呀!叶同志来啦!快请坐!”牛大姐热情招呼。 “牛大姐新年好,” “新年好,好。” “这位是……”叶青故作不认识。 牛大姐忙介绍:“这是我家老蒋,红棉她爸。”转头又跟蒋益民介绍说:“这位就是叶同志,就是上次帮咱们车间买零件的那个叶青同志!” 她生怕男人还分不清楚,一会儿是送礼的大妮儿,一会儿是锅炉房被抓的叶青,乱七八糟的把她都带糊涂了。 “蒋书记好。”叶青笑呵呵的伸出手。 “你就是那个买零件的大妮儿?”蒋书记和叶青握下手说道。 牛大姐和蒋红棉都一头的黑线,这都哪跟哪啊? 叶青笑道:“是的,蒋书记,我叫叶青。” 几人坐下寒暄,丝毫不知那边叶家已经闹翻了天。 一大早叶老蔫就蹲在墙角抽烟,屋子里几个女人吵吵的他心烦,大正月里都不得安静! 叶向红哭累了,正在摸着眼泪抽搭。 叶向兰低着头靠在床帮上,手里拿这个红色塑料小梳子,正一下一下的梳着自己辫捎。 高桂英从地上捡起来踩得脏兮兮的大红花罩衫,心疼的嘴角直抽抽。 “扔了!你捡它干什么?别人穿过的我不穿!” 叶向红扯着嗓子嚷嚷,本来她就看这件罩衫不顺眼。本来想借蒋红棉的那件新衣服按着样子做,结果死丫头说什么也不肯借,宝贝的要命。 神气啥?那还是她姐给从上海捎来的呢。 不借就不借,样子早就记在心里了,拿纸笔画出来,让她妈扯布按照这个样子做。 高桂英凑齐了布票,年前在供销社好不容易抢到了这块布料。 大红的底子,白绿色的小碎花,看着就鲜亮。赶紧拿到裁缝铺,拿出图纸告诉师傅按照这个样子做。 师傅满口答应下来,大年二十九那天取了新衣服回来,喜滋滋的拿给闺女,没想到叶向红当场就发飙了,说根本就和蒋红棉那件不一样!哪哪的都不一样! 哪能一摸一样啊?市里百货商店高桂英也去了,根本就没有那样的纯色洋红布,一水儿的蓝黑灰绿。 好不容易在供销社找到这块大红带碎花的,领子照着做了,腰带也有,也是斜插兜,怎么就不一样了? 叶向红说什么都不穿,说不土不洋的丢人。 别人过年还穿带补丁的,高桂英也不知道怎么就丢人了,不穿就不穿吧,衣服放箱子里收起来。 今天向兰借了穿着出去了一趟,回来正好让向红看见,结果就闹开了。 “我不穿的衣服,就是撕了烧了也不给别人,我还没上身的新衣服你凭啥穿!”叶向红尖着嗓子质问叶向兰。 叶向兰一下一下的梳着发梢,等叶向红哭累了闹够了才漫不经心的回了句:“凭啥不能穿?那衣服有我的布票。” “你有我没有吗?”果然叶向红又窜了起来,布票人人都有。 “还有我的工资。”叶向兰轻飘飘的又补上一句。 叶向红一听就炸了,抢过衣服就扔地上,哭着又踩又跺,好半天都没喘上气来。 大妮儿在旁大着嗓门嚷嚷:“俺们村儿都是新衣裳老大先穿,剩下的再往下面捡,咱们家太没规矩咧!咋还反着来呐?” “我呸!”高桂英一下子跳起来:“有没有规矩是你说的话?轮得着你指手画脚?你们村儿好滚回你们村去!谁让你在这儿呆着的!” 大妮儿吓得不吭声,叶向红一听这话更来气,不过最近她在大妮儿哪吃了不少亏,现在轻易不敢招惹,气都撒叶向兰头上。 “都是你干的好事!糊弄着爸认下这么个土包子,害得我亲姐不能进家门,这下你高兴啦?”叶向红指着她姐的鼻子呵斥。 叶向兰还是不搭腔,叶青的事后来她也知道了。 那天几个人兴高采烈的回来说大闺女如何如何好,长得多么多么俊,还有大本事,一个人去大上海给厂子买零件……说的天上有地上没得。 叶向兰突然感到从没有过的慌张,比当初叶向红考上初中时还要心乱,自己真的有个这样的姐?那个人……他不会变了心思吧? 自从那天在食堂门口认下大妮儿,叶向兰能感觉得到周围人看她眼光的不同。 那么乱哄哄的场面,她爹都吓得没了主意。她个姑娘家却能镇定自如,条理清晰的弄清楚始末,没念过几天书的人不是谁都做到的。 有个男青年对她格外的上心,每回路过筛石场总是有意无意多盘恒一会儿,那眼神躲躲闪闪的总能落在她身上。 她悄悄打听过,是矿上的正式职工,每月四十八斤粮食四十二块五的工资。 后来,那人趁人不注意红着脸递给她一个小圆镜,背后还卡着一把红色小梳子,叶向兰在矿供销社见过,那是一套的。她矜持的拒绝了,那人一脸的错愕表情。 叶向兰心里明白,不能让男人得手的太容易,否则以后过日子自己压不住。 后来没过几天,她爹娘认错闺女的事她就知道了,真要是闹出来,她当初办的那叫什么事?那人还能看的上自己么? 叶向兰慌了神,顾不上害羞,主动找到那人示好。 郑大春本来正为了前些天被拒绝的事苦恼着,一看心仪的姑娘主动示好了,高兴地不知道说啥。 后来牛主任来家说明情况,那个叫啥叶青的弄错了,根本不是他们家闺女。叶向兰这才放踏实了心,下了班总是找机会溜出去和郑大春约会,两人偷偷摸摸的正式处起了对象。 过年矿上没什么活儿,今天倒休没上班,郑大春昨天约了她去市里逛马路。看看身上的旧衣裳,叶向兰有些羞愧,这才找她妈借了叶向红的新罩衫穿。哪想到回家正好被她看见,没头没脑的大闹了起来。 自己工资布料都交到家里,到头来,穿件妹妹不要的衣裳都不行,谁又把自己当成亲女儿亲姐姐了?叶向兰低着头不说话。 “你哑巴啦?都是你害的!”叶向红还在喋喋不休。 叶向兰冷笑一声:“你倒是想认人当姐,人家眼里看得见你是谁吗?” “你胡说!我姐夸我聪明,还说过她喜欢我!”叶向红反驳。 叶向兰轻笑,懒得理她。 “跟你们说多少回,俺才是你们亲姐,你们咋就不信涅?”大妮儿嚷嚷。 “你给我闭嘴你!”高桂英吼她。 提起这事她就来气,那天牛主任来,说确认过真的不是,她明明就看着亲闺女长得跟自己年轻时候一摸一样,咋能不是呢? 一定是闺女让人糊弄了,她想找去亲自说,结果牛主任警告,敢去骚扰叶同志就让蒋书记处分叶老蔫。 亲娘找亲闺女犯啥错误了呢?高桂英想起这事就觉得窝囊得慌。偏偏男人一棍子打不出屁来,死活不肯出头,想起来就堵心。 大妮儿说话高桂英不搭理,可是现在她听叶向兰这话,心里便不痛快。 “向兰咋说话呢?那也是你姐,你是没见你姐认亲时拿的点心还有从上海捎回来的衣服?那其实都是给自家妹子和兄弟的!” 叶向兰勾了勾嘴角不搭腔。 正这时候,门外突然一声妇女高亢的嗓音:“老蔫叔在家不?” 第36章 提亲 叶老蔫一怔,顾不上屋里吵作一团的娘几个,扔下烟头赶紧出去。 “你们是……” 几个人穿者打扮一看是农村来的,两老的,一个妇女,一个年轻大小伙子,叶老蔫纳闷,这是谁呀? “老蔫叔,你不认识俺啦?俺成亲那天你还去喝过喜酒呢,俺公公是咱们村前沟子村的生产大队长,这是俺爹娘和兄弟。”赵秀兰赔笑道。 “哦!哦哦!李队长家的儿媳妇啊!”叶老蔫恍然大悟道。 俗话说宁舍一两金不舍老乡亲,叶老蔫虽然出来做工这么些年了,但是只要找上门来说是大洼乡哪哪个村儿的,不管以前见没见过,他都热情招待。 农民没粮票没介绍信,出门在外吃不了饭住不得店,都是找在当地的老乡投靠,谁也没嫌弃挑理过,人不在老家了,祖坟还在呢! 这几年饥荒,缺粮食吃不饱,好久没见着过老家来人了。 “哎呦,你们这是来城里办事啊?快进屋,进屋说!”叶老蔫热情的掀开门帘子请人进屋。 赵秀兰几个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情景就是却是一愣,不能啊?叶老蔫就住这地方? 青砖大瓦房外面看着还不差,哪想到掀开门帘子里面竟是这样的光景。 冲门口一个大铁皮炉子,四面墙熏得黑乎乎的,屋子里一张大床,旁边还一个两层的木头床,上面油漆掉的一块一块的。一口大木箱,一个破碗橱,一张破桌子,一把瘸腿的破椅子。 就这点儿家当?那个假冒的一屋子都是晃人眼睛的东西,叶老蔫自己家咋这么寒碜? “快进来啊,屋里暖和。”叶老蔫还以为他们认生不好意思进来。 “秀兰姐!你咋来了捏!”大妮儿惊呼一声。 “不来还等你请俺来咋地?”赵秀兰对大妮儿没好气,甩开她手。 高桂英刚才听到是老家来人了她也一怔,马上收敛了嗓音不在吵吵,可不能让老家人看笑话,如今她住城里说话要讲究。 没想到人刚进来就和大妮儿来了这么一句。 “你们认识?”高桂英问。 赵秀兰原本准备了一肚子恭维话,现在一看叶家住这样的屋子,几个女的身上衣裳也不是啥绫罗绸缎,比他们村儿强点也有限,顿时态度轻慢下来。 “婶儿,你不记得俺啦?俺是秀兰,李队长是俺公爹,大妮儿是俺娘家村儿的街坊。” 高桂英离开老家时赵秀兰才刚嫁过来,对她没啥印象,现在见人刺啦啦的不用招呼自己就在床上坐下,也没跟她说几句客气话,顿时心里有些不喜。 “哦,来了就在家歇会儿吧,刚过了初五,也没啥吃的。”高桂英不冷不淡。 赵大娘一听就拉下脸,哪有这样待客的? “亲家,俺们来是跟你商量孩子婚事的,你连口糖水也不给俺们喝?” 亲事?高桂英一怔,叶向兰也跟着愣了下。 “你们给谁说亲?谁是你亲家?”高桂英问。 赵大娘撇撇嘴:“还能有谁?你闺女大妮儿啊,她没跟你们说进城前应下俺们家虎子啦?” 一句话,连叶老蔫都了愣住了,几个人抬头再看看大妮儿,见她害羞带臊的低着头,跟那个年轻小伙站在门口你一眼我一眼的瞟,顿时都黑了脸。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谁跟你说她是我闺女?”高桂英一个激灵,听出话头不对的地方,这事儿他们可没和农村老家的人说。 “不是你闺女还能是谁的?后沟子村儿地主家寡妇婆子,不是你把闺女卖给她当童养媳的?”赵大娘不客气揭老底。 “婶儿,大妮儿能找到你们还亏了俺帮忙呢,要不是俺借给她盘缠来城里,到现在你们还被那个假的蒙在鼓里呢!”赵秀兰邀功。 叶向兰貌似不经意问:“你见过那个叶同志?” 赵秀兰得意:“咋没见过?她来过俺家,拎着白酒高级点心求俺公公给她开证明,还是俺让公公把她户口从你家给销了呢!” 高桂英一听险些没气晕过去:“好……好得很啊你!” 叶向红刚才见来了一屋子农村人就没好气,自己眼睛红着也不好出去,索性就躺在上铺自己床上眯着,听着听着就听出不对味来了,噌地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是你让人把我姐户口销了的?” 赵秀兰为人精明,心里小算计也多,仗着有个当队长的公公,听到什么风吹草动的就出去含糊遮掩的给当事人透个信。事成了就去拿话点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她给出了不少力,说了不少好话,在村儿里妇女小媳妇堆里颇有些威望。 跟叶家人这么说除了邀功也是要显示自己实力的意思,让这家人高看自己一眼。 “那是,俺一句话的事,那个假大妮儿的户口就销了……哎呦!”话没说完一个硬邦邦的棉籽枕头就砸了过来,疼的赵秀兰大叫一声。 “滚!”叶向红嘶喊。 “你咋这样啊?三妮儿吧?都快说婆家的人了,啥脾气啊这是……”赵大娘吼叶向红。 “出去出去!”叶向红嘶喊。 “叶老弟,你就这样教养闺女的?要是那样,你家大妮儿俺家可不要了。”赵老头也气的够呛,这家人啥规矩都没。 叶老蔫喊了声,高桂英憋着火又哄又劝好不容易才把叶向红按住。 叶向兰嘴角带着笑,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赵秀兰跟她爹娘兄弟一路坐火车过来,背着干粮对付了两顿,现在早就又渴又饿。刚才脑袋上挨了一下子,也没心思跟叶家磨叽这些有的没的,索性开门见山。 “老蔫叔,婶儿,大妮儿和俺兄弟在村儿里时候就好上了,俺爹娘这次来是给虎子说亲的,你们给个痛快话,同不同意吧?” 高桂英憋了半天的气,听到这话才算缓过来一点,怪笑着说:“同意!一百了同意!彩礼都不收你们一分钱的,赶紧领走,走走,快走!” 赵家老两口一听乐了,又赶上一家不要彩礼的! “亲家,彩礼不要俺们就不提了,嫁妆你打算给多少啊?”赵老头眼神看向叶老蔫。 “多了俺们也不要,就照着刚才那样的给打一屋子家具就成,房子给预备好了俺和虎子爹就过来养老。”赵大娘对叶青的家具还念念不忘。 叶老蔫都不知道该接啥话了,瞪着眼和赵老头对视。 高桂英笑的脸都歪了:“好……好,我给嫁妆,我给你们一巴掌!” “你这是啥话啊?” “有啥样的闺女就有啥娘……” “亲家爹,亲家母这么说话你也不管管?” “滚出去!出去!” 屋里七嘴八舌乱作一团! 高桂英疯了似地拿着笤帚疙瘩乱打,叶向红跳下床尖叫着冲赵秀兰又抓又挠,从外面玩回来的叶向东一看这情景,抄起手里的铁钩子也加入进来。 “怎么还打人啊!说亲说亲,不同意就算了,哪有你们这样的?” “你这样当娘的也不怕你们家闺女嫁不出去?” 叶向兰腿一伸,正往后退的赵大娘一个趔趄就坐在地上。 “老天爷啊!” “滚!” “娘啊,你咋连俺也赶啊?” 叶家门口乱哄哄的闹成一团,没上班的工友闲着没事的都凑过来看热闹。 “这又是啥事啊?” “大过年的闹啥啊,叶老蔫呢?”牛大姐一声高喊,一院子人都停住了。 牛大姐原本和叶青在家喝水聊天,猛的就有人来说叶老蔫家又打起来了,牛大姐急慌慌的出来劝架。 人是自己领过来的,叶青不急着回去就是想等着看叶家有什么动静。人家既然是奔着户口来的,觊觎了自己这么久,自己也总得摸清楚对方是什么根底。 稍等片刻,叶青拉着红棉跟了出来。 蒋书记没上班,在家闲着没事,一听说又是叶福海一家闹腾,心里腻歪,也跟着一起出来了。 大正月里闲着没事,叶福海家这么大热闹,门前空地上早就挤满了人。 “天哪!我不活了!这都欺负上门了,叶老蔫你还傻站着干啥!把他们都打出去,叫保卫科,叫保卫科!”高桂英高亢的嗓音,正坐在地上哭豪。 身后是披头散发的叶向红和怒气冲冲的叶向东,叶向兰也一脸的鄙视。 另一边是头巾散开,斜襟棉袄都扯破了的赵秀兰母女。 两家的男人一边一个蹲着,谁也没吭声。 听高桂英撕嚎,赵秀兰也不甘示弱,叉着腰站在当院大声说:“老少乡亲们,你们评评理,俺们大老远的来老叶家说亲,大正月里不说好酒好菜招待,还拿着笤帚疙瘩往外赶人,哪有这礼儿?你们城里人就这样办事的?” 一听是说亲,人群看热闹的又炸了锅:“说的谁啊?叶老蔫三个闺女呢。” “不是老大就是老二,向红过了年才十七,小了点儿吧?” “是啊,高桂英,现在有婚姻法,不到岁数不能结婚,父母也不能包办。” 叶向红险些气炸了:“你们才结婚呢!不是我不是我!” 叶向兰也顾不上斯文了,高声喊道:“是给大妮儿说亲的!” 人们眼神到处寻大妮儿,找了一圈才看见在屋门后面抱着棉门帘躲着呢。 “高桂英,既然是来说亲的你闹个啥劲儿?你看看影响多不好,家里三个姑娘,这要是传出去你让人说啥啊!”牛大姐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有这种糊涂妈?这是闹事儿发脾气的时候吗? 高桂英是火气一上来就脑子发蒙,不管不顾先闹起来发泄了脾气再说,此时听牛大姐这么一劝自己也醒过神。她家向红向兰还都没对象呢,要是传出去闲话就不好了。 一股碌爬起来,高桂英过去就拽住了牛大姐。 “牛主任,你是咱们工会的人,我们家的是你不能不管!” 牛大姐无语,心想不管我站这儿干啥?还是好脾气问道:“你说吧,这事让我咋管?” 高桂英转忧为喜:“他们不是要娶大妮儿吗?那就娶,新事新办,彩礼我们一分钱不要,人让他们带走,今天就走!” 她是烦的够够的了,啥也不想再提了,先把这个大妮儿弄走再说,省的整天在家招她眼。 “就这样?”牛大姐纳闷,一个要娶一个同意嫁,这还有啥好吵吵的? 牛大姐转过身对赵秀兰说:“你也听见了吧?女方家同意大妮儿结婚,也不要彩礼,就是让你们今天把人带走。” 赵秀兰立马叉着腰大喊:“凭啥啊?大妮儿答应过给俺兄弟办城里的户口,两个人留在矿上上班挣工资,俺兄弟不回去!就在城里结婚!” “没错,还有嫁妆,让他们给分房子打家具。”赵大娘赶紧补充。 “哄”的一声,围观的大伙儿都笑了。 “叶老蔫,你闺女还有这本事呐?把俺媳妇的户口也给办了呗?” “是啊,我家大儿子小时候留在老家养着,现在户口还没转过来呐!” “我家小儿子是正式工,就等着矿上分房子结婚呢,让你家大妮儿也给安排了吧!” 矿上的人也不全是集体户口,多的是把农村老家亲人接过来,一个人工资养活全家的,老少三代挤一间屋子的有的是。 臊的叶老蔫脑袋都要扎地上了。 牛大姐也气笑了,怪不得高桂英要闹腾,这家子人也真敢想,现在啥时候啊?城里户口说转就转的?房子想要就要?还打家具,打一巴掌差不多! “这位同志,你当城镇户口跟农村一样,想啥时候上就啥时候上啊?大妮儿自己现在还没户口呢,她凭什么答应你?”牛大姐耐着心解释。 赵秀兰有些懵了,明明那个假冒的就是认了亲办下来的户口,怎么大妮儿这个真的还没户口?不是已经销了户么?她怎么没顶上去?突然抬眼就看见人群中的叶青。 “你还在这儿?你说,你咋没把户口还给大妮儿?”赵秀兰指着叶青急眼道。 叶青笑着站出来:“这位同志,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户口是国家给公民的合法身份,又不是鸡蛋,还能换来换去?再说了,我的户口跟大妮儿又有什么关系?” “你,你不是……俺公爹把你户口给销了!”赵秀兰越发的糊涂。 叶青好笑,还以为是布了多大的局,原来是遇到糊涂鬼的糊涂算计,于是也跟着一起糊涂,不懂的问:“你公爹是……” “你少装糊涂!俺公爹是生产队长,把你户口销了就该给大妮儿上了!”赵秀兰气哼哼怒喊。 大家伙儿一听,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村里的生产队长跑这儿来糊弄人了?当大家都是刚从农村出来? “哎,那小媳妇,抛开县长市长省长,你公爹的官职比领导人就差了三级,让你公爹把户口给上到首都去呗?”有人调侃。 “哈哈……”围观人群爆笑。 赵秀兰听得出来别人讥笑,气急败坏的从门后面把大妮儿拽了出来:“你倒是说话啊,户口到底有没有上?” 大妮儿死皮赖脸的摊在地上,就是不站起来:“那是俺亲爹娘,户口早晚得给俺上了,反正现在有吃有喝还不用下地干活儿,俺不着急。” 一句话险些把高桂英气死,赵秀兰也差点吐了血,她想不明白板上钉钉的事怎么变成这样。 叶青这才看清楚大妮儿的长相,觉得有点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妮儿和叶家人的关系,姐弟几个的标志性塌鼻子国字脸如出一辙。 篓子虽说是自己捅开的,但事情根源还在叶家夫妻身上,如果不是当初遗弃了亲生女儿,哪会有今天这种事发生? “你就是大妮儿?你认识我么?”叶青走过去蹲下身。 大妮儿抬起头上下打量叶青,摇了摇头。 叶青笑道:“我和你有相同的身世,险些还错认了你爹娘,不过你比我幸运,现在能一家团聚。” “你就是那个冒充俺的!”大妮儿瞪眼。 叶青摇头:“我没冒充你,是你爹娘老眼昏花非要认我当闺女,还有,我的户口跟他们没任何关系,他们是矿上的集体户口,我是咱们新南市的城镇户口。” 大妮儿似懂非懂,高桂英和叶向红看见叶青现身,却都是神情一震。 “妮儿啊!我是你亲娘,你准调查错了……” “姐姐!我有镯子,我的镯子给你,你才是我亲姐!” 叶青看的好笑,转头盯着赵秀兰问道:“三嫂子,你娘家村儿的地主婆子还认人吧?要不你叫来跟高桂英同志当面对对质?” 眼前的情景让赵秀兰有些迷瞪,但是听叶青说的是事实,本能反应马上应声道:“没错,当初大妮儿就是卖给俺娘家村儿的地主婆子,两块现大洋,村里的老人都知道,你们不信俺就把人带过来!” 高桂英一听还要往家带人,又看叶青把话说绝了不认她,难过的大哭起来。 外面看热闹的也都听得一清二楚,之前听传言什么真假大妮儿搞得玄乎,现在当场所见,原来是叶老蔫两口子攀高枝嫌贫爱富啊!自己亲生的闺女在眼前不认,非要扒着别人闺女说是自己家的,这也太不厚道了。 底下交头接耳议论声一片,蒋书记终于忍不住了。 “叶福海!你这是严重的思想问题!首都还有个叶元帅,你是不是也想认了?想走歪路摆不正自己位置,再不反省,你们全家都给我回农村老家去!” 蒋书记气哼哼的走了,叶老蔫吓得瘫坐在地上。 赵秀兰也吓傻了,她搞不清楚挺简单的事怎么就变成这样? 叶青看事情都澄清了,剩下的这家人怎么处理不关她事,于是和蒋红棉告别离开。 一路上留意身后跟着的小尾巴,叶青不在意笑笑,自己住址已经曝光,躲是躲不过去,那就来一个解决一个吧。 到了小洋楼,上楼开门。 “姐——”叶向红在身后怯怯的叫了声。 叶青转头冲她笑道:“既然跟来了,那就进来坐坐吧?” 敞着门,叶青换了棉拖鞋,走到软榻前抱起一个靠枕,仰身躺下,歪着头打量叶向红。 此时的叶向红已经被满屋子的红木黄花梨震惊了。 孔雀蓝的金纹壁纸,深红色高墙围,地上铺的是深色木地板。 多宝格的隔断隐约能看到后面的大床,对面有个黄花梨的梳妆台。外间左首是一组真皮沙发,大理石的茶几上摆满果盘零嘴,右首窗下是方桌和高背椅。 叶向红觉得自己到了梦境,飘飘然然地就要往里走。 “站住。”叶青仰面靠在软榻上,拿了个苹果啃,伸出手指头指了指她的脚。 叶向红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走过的地板上留下几个泥泞不堪的脚印,顿时羞红了脸,慌忙把棉鞋脱了下来。 “姐……” 叶青盯着她脚上打补丁的袜子,看样子还是新的,这时候人习惯在新袜子容易磨破的脚底脚趾部位先打上补丁。 “喜欢这里么?”叶青问。 叶向红一震,忙说:“喜欢!姐,你让我来陪你吧!家里整天乌烟瘴气没法呆了!” “亲爹亲娘还有你亲生的姐姐……都不要了?”叶青好笑的看着她。 “他们迂腐落后!思想也不进步,我没办法和他们沟通,不屑于和他们为伍!”叶向红激动的说。 叶青被逗笑了,毫不遮掩的上下打量叶向红。 “你明知道我不是你亲姐姐,还是想跟我亲近?” “想!你就是我亲姐!血缘不重要!”叶向红激动的又跨前一步。 啧啧…… 叶青目光瞬间冷漠:“你也配?” 叶向红一怔,眼睛里露出委屈的神色:“姐?” 叶青冷笑:“叶向红,大妮儿在你眼里什么样,你在我眼里就是什么样,明白么?还不快滚?” 叶向红惊愕片刻,不敢置信的瞪着叶青。 十七岁的姑娘,在家母亲宠着,学校里老师护着,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过一句重话。 刚才她说什么?自己在她眼里就是大妮儿?怎么可能?不不!自己是城里人! “你胡说!我不是大妮儿!我和大妮儿不一样!” 叶向红捂着脸,疯了似地跑了出去,棉鞋都没穿。 叶青笑笑,起身把那双新棉鞋踢出门外,关上了门。 没过两天,蒋红棉也来了,一进屋也是错愕半天,直呼自己是刘姥姥。 “大惊小怪的,我看你比刘姥姥还刘姥姥。” 叶青拉她坐下,蒋红棉抓着沙发扶手一弹一弹的又惊呼好半天。 “叶姐姐,你不知道,叶向红这几天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不跟人说话,整天躲着家里闷头大睡,她爸妈都快愁死了。”蒋红棉报告小道消息。 叶青笑,中邪倒是未必,叶向红看不起大妮儿,看不起没文化的叶向兰,甚至对偏心她的爹娘也未必看在眼里。一向高高在上惯了,被她当面羞辱当然羞愤。 “那家来说亲的呢?最后怎么样了?”叶青问。 “那个男的开始不想走,住在锅炉房的小值班室,结果没坚持下几天就受不住了。最后还是保卫科的人给押到火车站,看着他上火车走的。”蒋红棉爽快笑道。 那天赵秀兰没了办法,问兄弟啥意见,赵虎子见过穿工作服的工人羡慕的不得了,心早就飘了起来,直说要留在城里找工作。 赵秀兰也想兄弟留下来试试运气,没准儿不靠大妮儿就把户口给上了呢?一家三个把身上的几块钱都留给赵虎子,赖着脸在叶老蔫家吃了顿饭才走。 起初赵虎子还信心满满,自己一把子力气,留在城里还怕没活干?按着大妮儿的指点住进了当初她住过的那间锅炉房。 这回带饭的职工都留了心眼,谁也不肯再往锅炉房热饭,光有住的地方不行,活着还得吃饭。 赵虎子捏着手里的好几块钱,心想玉米收购价才六分,拿出几毛先买上个十斤,交到谁家搭伙也行啊。 于是找到矿区粮站,一看贵了几分,贵就贵点吧,谁知道人家说啥也不卖他。 磨破了嘴皮子的赵虎子也急了,直嚷嚷那粮食是农民种出来的,凭啥只卖给城里人?粮站工作人员嘲笑他说,农民不在地里劳动生产,跑城里干啥?说来说去就是不卖。 赵虎子没办法,去食堂见别人都拿着饭票,供销社买点心吧人家找他要粮票,最后实在没辙了又找到到叶老蔫家。 高桂英叫了保卫科,吵吵半天,最后妥协出了路上的口粮,又是一番折腾才把赵虎子送走。大妮儿早就躲起来,死也不肯回农村去。 送走蒋红棉,叶青给李队长写了封绘声绘色的长信,把这边遇到赵秀兰的情况详详细细的都写了上去,贴上邮票直接扔进邮筒! 认亲的事总算消停,叶青这几天就在家里歇着,等着招工。 第37章 暖壶风波 这个春节,邻居除了关注谁家给孩子添了新衣裳,最惹人注意的还是田婆婆和贾工的新暖壶。 楼里没几家用暖壶的,不过这东西大家都见过,单位办公室就有,开水灌进去放一天都还是烫的,大冷天想喝口热水随倒随有。 春节贾工和田婆婆在叶青家搭伙,暖壶拎来拎去大家就都留意到了 之前见过的都是竹编外壳,一拿起来瓶胆在里面吱吱呀呀的晃荡,看着就悬心。哪像田婆子和贾工手里那样的?大红色铁壳外皮,银色壶嘴,摆在桌上看着就洋气! 田婆婆那儿还好,没人想跟她走得太近。贾工可麻烦了,楼上楼下都找他借热水,连宋招娣都能从一楼跑上去好几趟。 “这暖水瓶就是好,想喝口热水打开壶盖就有了,晚上封了火也不怕,真是方便。”宋招娣逢人便夸。 她是方便了,贾工可是苦不堪言,一晚上烧了十来壶开水,最后自己愣是没得喝! 谁都知道暖水瓶是叶青从上海捎回来的,也有人看见叶青拎着粉红色的暖瓶去田婆子火炉上倒开水,她自己用着两个。 这天叶青在屋刚把茶叶泡上,外面就响起敲门声。 开门一看,宋招娣满脸挤着笑站在外面。 “找我有事?”叶青问。 宋招娣自来熟,推门就要进屋。 叶青伸手拦住:“有事就在这儿说吧。”眼睛下意识的扫了下宋招娣脏兮兮的黑棉鞋。 “哎呦!就你瞎讲究,地板不就是让人踩得吗?多擦几回还能累着?”宋招娣厚着脸皮打趣。 叶青笑笑,就是不让路。 宋招娣撇撇嘴没办法,不过透过半敞的屋门,她早就看见大方桌子上摆着的暖壶,一摸一样的两个粉红色,看着就让人心里暖和。 “我说大妹子,你不知道,现在天凉,你三臭侄子晚上喝米糊要用热水烫过,我家炉子在外面,又守着楼道口,大晚上开门那个冷飕飕的……”宋招娣没头没尾的开始诉苦。 “所以呢?”叶青不耐烦打断。 “你看你就一个人,也用不着两个暖水瓶呀?我们家五口人呢,你借我一个使使!”宋招娣涎着脸提要求。 日常天天用的东西还有往外借的?以前别人家没暖壶时候她们一家子五口还不是照样过? “不借!”叶青直截了当拒绝。 “你……你看,我都张嘴了,你就不能发扬下风格?”宋招娣觉得有点下不来台。 “你怎么张的嘴就怎么闭上!我没风格。”叶青说完“哐当”把门关上。 有些人你说话太委婉了她根本就听不见,还以为多磨磨嘴皮子就能办到,叶青可没这个耐心跟她墨迹。 外面宋招娣气的火大:“啥人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话做事也别太绝了!” 姓王的小媳妇在旁边看半天了,她早就想着跟叶青说说买她一把暖壶,羊绒大衣没给捎,暖壶再不给她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见宋招娣灰头土脸的碰了一鼻子灰,忙乐不可支的跑回家拿了钱出来。 叶青刚喝了半盏茶,又听到外面门敲得山响,以为还是宋招娣不死心,皱着眉头开了门。 “叶同志,是我!”小王嫂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两块钱。 “你有事?”叶青问。 小王嫂抬下巴指了指楼下宋招娣家:“这人也真是好意思!暖壶也能借人家的白使唤?大冷天的谁家不需要啊?叶同志,你说是不是?” 叶青点点头:“嗯,是。” 小王嫂笑的更欢实了:“叶同志,你看,说实话你一个人也用不了两把,我们两口子下班回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大家都挺需要的,要不你匀我们一把?我可是给钱的!” 叶青看了眼她手上高高举着的两块钱,轻笑出声:“小王嫂,你要是需要就自己去买,咱们市里没有,省城肯定有,也费不了什么事,花不了几块钱。” “那怎么行!省城六块四毛钱一把还是竹子壳的,要五张工业券呢!”小王嫂一着急把实底交代了,顿时后悔的直咬舌头,忙又说:“你的都用好些天了,又不是新的,大家一块堆儿住着,远亲不如近邻,你就便宜点儿卖给嫂子呗?也不损失啥,吃亏是福!” 叶青看着她直乐:“小王嫂你可真有意思,谢你了啊!我不缺钱也不缺福,你就别缺德了!好走不送!” “哐当”关上门,叶青总算是清净了。 小洋楼就是个三层的大杂院,这么多邻居,哪能都交好?有些人和自己不是一路子,迟早翻脸,晚翻不如早翻。 一晃过了正月十五,叶青正准备找工作时候,报纸上宣传农业大丰收鼓励人扎根农村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 叶青吃了一惊,还要继续精简城镇人口? 这几天叶青不止一次听到小洋楼的街坊谈论。 “大丽妈,听说现在农村比城里日子过得好,起码能吃得饱饭,你给大丽找个农村女婿不?我大侄子今年二十五岁,一年能挣六百个工分呢!比厂子的工人也不差。” “听着是不差,不过鱼找鱼虾找虾,我看你们家小兰找农村的正合适,反正一家子亲戚都在。”大丽妈阴阳怪气的嘲讽。 小兰娘讨个没趣,抬头见叶青笑眯眯的从楼梯下来,心思一活络,想这大姑娘不也单身一个人? 刚想问问她有没有对象,小兰娘转念又一想,那可不行!这姑娘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过年多领了二两油就又是煎又是炸的,忒不会过日子了!哪配得上她农村的大侄子啊?不行不行! 叶青见邻居大娘眼神扫过自己,先是一喜后又摇头,搞得她莫名其妙。不过现在也顾不上理会闲事,她有重要的事要办。 新年刚过,小孩子还沉浸在年味,对于青年人说,现在才是让他们兴奋的日子,比过年还要高兴,那就是年后的大招工。 各家工厂门口纷纷贴出崭新的大红纸,上面写着招工人数和工种信息。 连续两年的职工精简并没有停止继续招工,对于拥有城镇户口的年轻人来说,现在就业还根本没压力,早晚都得给解决。 对叶青来说,现在的大环境她也想不到其他门路赚钱,也不能整天闲着坐吃山空,只能老老实实上班。 所有工厂的招工条件都很简单,第一,城镇户口,第二,年满十五周岁。叶青能选择的也就是工厂和工种了。 木器厂车工钳工?看了眼挤在报名处的轻壮男青年,叶青摇了摇头走开。 棉纱厂纺织女工?这边倒是一堆姑娘报名,不过这活儿是要手脚麻利的吧?叶青看了看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摇着头走开。 印刷厂排版工?现在还是铅字活版人工排版吧?别再铅汞中毒…… 以前叶青做过的兼职虽然五花八门,但是大部分都是文职,最辛苦的就算是攀岩陪练。要是选择工厂做工人,叶青不知道自己的体力能不能撑得住。 最让人眼热的是百货商店招售货员,跟他们的商品一样,工位也是紧俏短缺,布告刚贴出来就招了一群人围观。 “只招两个人啊?” “听说早就内定啦!” 这时期的售货员食堂大师傅那都是特/权人物,掌握着吃穿大权,四邻八家都要巴结,想站柜台也要有门路。 叶青转来转去,还是到了她熟悉的矿区。 大红纸一米多长,林林总总的工作种类二十多个,其中有车间宣传员,工会职工等,招工人数四百人。 就它了!叶青决定下来,去拿招工表。 户口本掏出来给负责招工的人,查看后附送一张表格递过来。 叶青拿出笔,就在门口的砖墙上填写。 填好了姓名性别年龄地址,文化程度这些基本信息,想要哪个工作自己不能选,怎么分配要矿上决定。 写好表格递进去,叶青回家等信儿。 工厂不会挨个通知,筛选过后只在厂门口贴布告。 小洋楼年后准备上班的小年轻有好几个。二楼的小兰和大丽,三楼郑大春的弟弟郑晓冬都报了名。 一楼的宋招娣也想让大臭报名,结果年龄不够怎么说人家也不同意给表格。 三楼郑大春家,郑晓冬自己马上要上班挣工资,对家里还在上学吃闲饭的妹妹郑晓秋有些不满。这几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说话呛人。 小洋楼里矿上的职工不少,平时一身工作服进进出出的招人羡慕。 大家也知道矿上福利好,又是肉票又是糖票的,比贾工那个什么机关强得多,所以都让子女去报矿上。 这年头没有考公员一说,那是严格审查分配来的。 每天小洋楼谈论的都是招工的各种最新消息,矿上上班的几个也成了抢手人物。 “大春,矿上贴出来通知了没?” “何二勇,你认识招工办的人不?给我们家大丽问问。” “王大壮,你约摸着我们家小兰能分到粮食高的工种不?” 王大壮好笑:“小兰娘,粮食最高的是下矿井的工人,你问问郑大春,看这活儿你家小兰能干不?” 小兰娘嘀咕:“咋不能啊?现在不是说男女平等了吗?” 大丽妈旁边提高嗓音跟别人说:“我家大丽可是娇生惯养,不指望她往家多挣粮食,能找个干干净净每天坐办公室的工作我就知足啦。” “可不是!大丽那闺女长得俊,还上过一年初中,咋也得找个体面工作。” “就是,上班挣了工资再好好捯饬,打扮打扮不比别的人差。”小王嫂朝叶青身后努了努嘴,本来她就记恨着叶青没给她捎羊绒大衣的事,不卖给她暖壶又添了一笔。 小兰娘哼了一声,进屋关上了门。 贾工知道叶青也在矿上报了名,过来跟她讨论。 “叶啊,你的选择没错,现在国家勒紧腰带节约粮食,那些不是紧要关键的生产工厂好些都停了工。像棉纺厂木器厂这些听着光鲜,其实不怎么保险。” 叶青一怔,不是紧要关键?除了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生活必需品啊? 贾工继续说:“矿区的铁矿煤矿都是国家重要资源,不止不会停工,还会继续扩大生产,所以,选矿上就对啦!” 田婆婆一旁笑眯眯的听着,突然插口问道:“小叶上过什么学?” 叶青原本张嘴就要说大学,可是一想自己的毕业证见不得光,报名时填写的是高中,于是就跟田婆婆也说是高中。 田婆婆略有些遗憾:“可惜了,女孩子原本该多读书,出国留洋多见见世面才好。” 叶青不以为然,混到哪说哪,现在这种大环境,有份工混日子,吃饱穿暖就不错了。 几天后,矿上上班的人带回来一个重大消息,通告贴出来啦! “有我家小兰没?啊?” “我家大丽呢?分到什么组啦?” 郑大春擦了把汗:“别急别急,等我慢慢说。” “你倒是说啊!”大家还是心急。 喘了口气,郑大春才说:“选上啦!小兰大丽跟我们家晓冬都选上啦。” 小兰娘松了一口气。 大丽妈追着问:“我家大丽分到什么岗位啦?” “小兰是临时工,大丽和晓东都是学徒工,具体工作要报到后再给分配。”郑大春解释道。 “呦!你家大丽上来就是学徒工啊?” “恭喜大丽妈。” “恭喜大丽妈了,还是你家闺女有福气!” 小兰娘有些气不过:“都是一样岁数的闺女,咋她家大丽就是学徒工呐?那不是工资多了好几块,到年头就给转正?” 有人给她解释:“小兰娘,人家大丽上到初中,你家小兰才上几天学啊,能一样吗?” 郑大春诺诺着张口:“他们都选上了,就是,就是……” “就是啥啊?你倒是一口气说出来啊!” “别大喘气,你倒是说啊!哎呦我的妈,你急死我了!” 郑大春红着脸费好半天劲才终于说出口:“就是,就是叶同志没选上。” “嗨,我当是啥事呢!”大丽妈春风得意的回屋了,这回她闺女可露脸了,全楼招工几个姑娘就她家独占鳌头。 小王嫂可高兴坏了:“她那种人能选上才怪!自私自利一点都不为别人着想,说话还刻薄,你们看,现世报了吧?” 小兰娘心里也平衡了,临时工也是工,总比没选上的强。 郑大春上了二楼在叶青门口停下来,举手刚要敲门忽然就犹豫了。 又不是啥喜讯,自己说出来再惹人不高兴。反正晚上王大壮何二勇他们回来也会说,叶妹子迟早会知道,自己还是别干不讨好的事,郑大春转身离开。 第38章 招工 叶青正在屋里翻报纸,忽然就听到外面敲门声,忙起身开门。 “叶姐姐!” “红棉?” 自从来过一次以后,蒋红棉隔三差五的就要跑过来找叶青聊天说话,见到田婆婆贾工也会礼貌问好,叶青自然喜欢多个玩伴。 “你怎么今儿过来了?没上班?”叶青问。 蒋红棉故作神秘:“叶姐姐,我可是请了假专门跑过来的,说吧,你请我吃什么好东西?” 叶青笑,点下她额头道:“哪次也没见你少吃,快说吧,是不是招工有消息了?” “咦?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蒋红棉见叶青猜中,知道她也挂记着这事,眼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说着就赶紧的把挎包里通知信拿出来。 牛皮信封,拆开是通知叶青明日上午参加考试。 “还要考试?”叶青质疑。 “只有填报了高中文化的才需要考试,叶姐姐,原来你是高中生啊!”蒋红棉也觉得很自豪的,跟高中生聊天一点都没障碍,可见自己文化功底还是不错的。 这年头学历不叫学历,叫文化程度。 中途缀学也好,没毕业也算,只要上过高中的你就可以说自己是高中文化程度,正轨高中大学毕业的人是拿着毕业证直接等分配。 叶青皱眉:“可别是考现场操作车床机器吧?我可没干过。” “放心吧,考的都是文化课。”蒋红棉解释。 叶青放下心,两人叽叽喳喳的聊了一会,蒋红棉怕耽误叶青休息影响明天考试,早早告辞回去了。 矿区叶老蔫家,今晚的饭格外丰盛,三合面馒头,炒大白菜,叶向红面前还摆了一个水煮鸡蛋,看的叶向东直眼馋。 “向红选上了学徒工,每月十六块五呢!以后咱们家又多一个挣工资的人!”高桂英笑的合不拢嘴。 上回被蒋书记训斥乱认亲戚要开除他们回老家,叶老蔫险些吓晕过去,整日惶惶不安。 节后上班不久,矿上就传出还要继续精简职工的消息,高桂英也一下子慌了,自己家折腾出这么大事,真要是精简还不是头一个就开除叶老蔫?顿时六神无主。 好在慌神的不止他们一家,矿上那些前两年刚进城的职工也都四处走动想办法,好不容易进了城,谁还想回去种地啊? 等矿上招工的大红布告贴出来,大家都不再犹豫,家里孩子不管上到几年级,只要年龄够了,有一个算一个都让家长催着报了名。 能选在矿上最好,选不上就去木器厂棉纱厂,到时候就算老的被精简了,小的留在城里也能养老,总之出来了就没人想回去。 叶向红还差一年才初中毕业,高桂英都快给闺女跪下了,求她参加招工早点上班,万一叶老蔫被精简了,家里还有她们两姐妹撑着。 叶向东还差好几年才够岁数呢,高桂英说啥也不能让儿子回农村老家种地去,只要他两个姐姐能留在城里,儿子就不愁没找落。 叶向红摆足了款倒也答应下来,在叶青那儿受刺激不轻,蒙头睡了几天倒也想通了。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穿几件好衣服有几件好家具么?上了班我也一样不差! 招工报了名,叶向红顺利当了矿上的学徒工。 叶老蔫今晚也挺高兴的,夹了一口菜笑呵呵的说道:“还是向红有本事,上来就是学徒工,跟师傅学一年转成正式的,将来工资就是三十六块六!” 高桂英欢喜的眉开眼笑:“那是!向红可是初中生,每月定量的粮食还三十斤呢!” 叶向兰还是低头沉默不语,她当临时工五年多,工资十二块五,二十五斤粮食一直没变。如果当时爹娘能坚持让自己上到初中,哪怕是小学上完,恐怕也不会只当个临时工了。不管咋说,自己现在有了对象,郑大春还是城镇户口,工资也高,将来结了婚,自己也不怕精简。 叶向东盯着鸡蛋直吞口水:“姐,你发了工资别忘给我买糕点,要大姐买给蒋红强那样的。”他还念念不忘叶青给牛大姐家送的糕点。 叶向红脸色一沉:“谁是你大姐?人家正眼看过你吗?你要是认她是姐就别认我!” 叶向东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高桂英心里也不痛快,那天赵秀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起老家邻村的地主寡妇,提起村里当时的老人,她也记起来当时的情景。 她的确是把闺女卖给了那个寡妇,当时寡妇家生活好能吃饱饭,她是给孩子找了条活路。 后来看见叶青,见她出落得这么出息,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要不是把她送了人,哪能有现在穿金戴银的好日子? 闺女欠了自己一笔生恩又欠了一笔再造之恩,不说以后好好孝敬亲爹娘,居然连认都不肯认。亲兄弟也抛到一边不管,她要是真有良心,自己认下来别人能说啥? 高桂英越想越气,有些恼恨叶青。 “爱认不认吧,她就一个人在这边,将来嫁人没个娘家给张罗,我看她怎么办!”说完又嫌弃地瞥了眼一旁埋头吃喝的大妮儿,这里面也少不了她的搅合。 当初要不是这个大妮儿突然冒出来,牛主任找来时叶老蔫就过去看看,哪能不认下闺女呢?早就和和美美的一家团聚了。 上回农村来的几个闹过一场,邻居表面不说,背后都指指点点。 高桂英明白,自己家这是让大妮儿给赖上了,不管认不认,她都轻易不肯走。 邻居不知道怎么回事,传闲话说自己狠心不认亲闺女,究竟哪个是亲生的,自己这个当妈的还能分不出来? 气归气,现在这种紧要关头也不能总让人说闲话。 高桂英忍着气带大妮儿去洗了澡,扔给她一件自己不穿的旧衣服,大张旗鼓的找厂子寻了块旧板子给大妮儿打地铺,平时吃饭也分给她半块菜团子。 先忍着吧,不就是赖上了么?农村的你不跟着回去结婚,那就在城里给你找一个,到时候看你嫁不嫁!想让家里白养着,门都没有! 大妮儿穿着高桂英的旧罩衫,蹲在桌子旁边啃菜团子,趁高桂英不注意,冷不丁就偷偷夹一筷子炒白菜。 “啪”高桂英眼尖抓个现行,一筷子就给打掉:“就知道吃!我俩闺女都上班挣工资,你在我家白吃白喝,也不嫌害臊!” 大妮儿傻笑:“娘,之前招工俺也想去,是你不给俺报名。” “哼!就你?没户口没文化,哪家厂子要你?”叶向红冷笑。 大妮儿也不生气,照样嬉皮笑脸:“要么说妹子你本事呢,以后好好上班挣钱,大姐可指望着你呢!” 叶向红气的直接扔了手里的馒头,指着大妮儿骂道:“你也配!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眼看又要吵起来,高桂英手里筷子冲大妮儿砸过去:“滚一边儿吃去,谁让你上桌啦?” 大妮儿飞快捡起叶向红扔桌上的半块三合面馒头,笑嘻嘻地躲到炉子边,蹲下吃了起来。 气的高桂英骂了好半天,连把大妮儿嫁给傻子瘸子的话都骂出来了。 叶向兰看了看她娘没说话,暗暗琢磨什么时候让郑大春来家里提亲。 转天一早,叶青收拾齐整提前就出了门,毕竟是考试,以前十来年的习惯养成条件反射,但凡考试必要早到考场。 出来时小洋楼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大部分是同情,似乎还夹杂着嘲笑和幸灾乐祸。 怎么一回事?叶青费解,但也顾不上探究。 到了矿区,一路打听着才找到临时考场所在地方。 昨天蒋红棉提议今早矿区门口接她去考场,叶青拒绝了。蒋红棉略想了下便明白其中忌讳,立马不再坚持。 临时考场是一间大仓库,参加考试的总共就六个人,除了叶青其余都是年轻男同志。 卷子发下来叶青就呆住了,只有一沓空白稿纸! 这是要凭空想象,哲学思考? 正在匪夷所思时,监场老师来了。 七八个干部摸样的人都拎着小黑板,放地上就开始刷刷刷写题目。 叶青松了口气,原来是临场出题啊! 几个人每人一块小黑板,写好后就竖起来架在前排桌子上。 叶青一看,还真的都是文化题,只是内容五花八门,除了外文,数理化文史政统统都包括在内了。 从两位数乘除到微积分概率,化学元素,串并联电路,铁路交通大枝干,长江黄河流经哪些省市等等。 深浅不一,整个一大杂烩,而且几位监场各出各的,临时随性发挥,想出什么题就刷刷往上写。 叶青顾不上吐槽,抄起笔也刷刷刷答题。 最后一道厂委蒋书记出的作文题,三百字工人阶级大生产的感想。 报纸上宣传有的是,叶青一口作气,把那些鼓舞人心振奋人身的标语口号拆开了合起来,凑一起又拆分,洋洋洒洒一气写了五百多字才收手。 头一个交卷,走出考场,叶青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就没事啦?那就回去歇着吧!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等消息,叶青虽心里有数不太急躁,但等待时刻总是让人坐立难安, “小叶妹子!你的信!” 第39章 来信 叶青刚下楼,就看见李玉坤举着封信迎面过来,忙接过笑道:“玉坤姐,尽麻烦你帮我拿信拿电报了,谢谢啦,你真是我的绿衣天使。” 李玉坤被逗的哈哈大笑:“叶妹子说话就是风趣,捎带脚的事有啥谢不谢的,都一块堆住着,大家互相帮助。” 她爱人在外地当兵,经常寄信寄东西,每回看见叶青的信件就顺手给捎回来。 “叶妹子,工作的事你别发愁,矿厂没选上还有别的厂子呢,是金子搁哪儿都能发光!”李玉坤说着话眼神瞟了旁边一眼。 被选上的人前天都到岗报到开始正式上班。 小兰姑娘被分到矿场服务站,每天的工作就是保养擦拭矿井工人换下来的矿灯,发现哪盏矿灯电力不足了要拿出来,交给专门负责的人充电。 郑晓东分配到车间做学徒,跟着老师傅学习车床操作。 大丽最风光,虽然也是学徒工级别,但是被工会选中,这可是了不得的好职位。 除了基本供应,矿区工人还享受特殊福利供应,像是白酒香烟,奶糖块,小枕头那么大的俄式面包,劳保手套围巾,刮胡刀片毛巾肥皂……这些福利的分配权就在工会手里。 大丽妈兴奋了好几天,跟街坊们说以后想要啥东西就让她家大丽帮忙弄,她家大丽可是个大方人。同时还不忘踩叶青一脚,上次去上海她家要的脸盆架叶青没给捎来。 难怪这几天邻居们眼神都怪怪的,原来是以为她没选上啊? 叶青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后也不计较,考试的事除了贾工和田婆婆以外,别的人她谁也没告诉。 笑着跟李玉坤道别,叶青回到房间躺沙发上拆信。 徐友亮?再看看信皮上的地址,叶青这才想起来是徐公安。 怎么好好地想起来写信了?叶青好奇展开。 “本人今年二十五岁,祖籍南京,退伍转业,父亲牺牲母亲去世,每月工资六十二块五,粮食标准四十八斤,括弧,出任务有补助……现有存款三百块,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不喝酒,抽烟每天不超过三支……” 徐公安要跳槽?叶青纳闷。 满满两篇信纸都是徐公安罗里吧嗦的个人简历,叶青疑惑地看看收信地址和收信人,确实是寄给她的没错。 信上最后还写了盼回复,下面就是姓名落款日期。 怎么把求职信寄我这里了?叶青疑惑不已,回复什么?准许录用?我说了也不算啊! 叶青随手把这封莫名其妙的信扔窗台上,继续等待自己的录用通知什么时候出来。 等待中度日如年,终于,在其他人入厂报到的一个多星期后,叶青接到了通知。 “成为本矿区正式职工,明日报到后在厂委办公室学习,期满三个月另行分配……” “贾工,什么意思啊?到底是正式工还是学徒工啊?”叶青看着通知费解。 贾工拿着录用书笑道:“当然是正式工,看样子是要培养厂委接班人,叶啊,好好努力。” 叶青了然,管他什么工呢,反正这年代同工同酬,工资都差不多,有工作就上吧。 第二天一早,叶青早早起床,恢复朝九晚五的生活。 新作的绸缎小棉衣和马裤马靴是不能穿了,见工要有见工的衣裳,也不知道发不发工作服。 叶青翻找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最后还是把当初那件灰色工装棉衣穿上。规规矩矩梳好麻花辫,背上挎包,收拾利落才锁好门出去。 刚到门口就遇到下夜班回家的郑大春。 “叶妹子!矿食堂门口贴出来通告,你是矿区正式工人啦!” 郑大春大嗓门引来一片惊呼。 “叶同志,恭喜啊。” “太好啦!叶妹子,咱们成工友啦!”李玉坤亲热的揽住叶青手臂。 “什么?不是没选上吗?”小兰娘不可置信的嘀咕。 “凭啥她就是正式工啦?矿上到底讲不讲究?”大丽妈梗着脖子吵吵。 叶青笑笑,冲郑大春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跟李玉坤一起出门,一路上李玉坤兴奋地给她介绍矿上食堂哪个师傅手松,哪个师傅小气,副食店几号有肉卖。 叶青兴致勃勃听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矿区。 找到厂委办公地点,是一座不起眼的两层青砖老建筑,跟不远处工会所在的四层俄式红砖小楼相比,显得很是低调。 一楼是仓库,二楼是个大通间的超大办公室,老旧的红漆地板,走道部分磨损的裸/露出原木。办公桌两张两张的对脸摆着,彼此空出好大的距离。 还没到上班时间,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叶青同志吧?你好,我是高卫国,考试时见过你,欢迎加入厂委办公室!希望这三个月时间我们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叶青记得这人是跟自己一起参加考试的,是那六个人其中的一个。比自己早到一会儿就代表厂委欢迎了? 还是跟热情伸过来的手握了握,叶青态度平淡,找了把椅子自己坐下,看这位同样新来的高同志在那忙乎。 打开水,扫地,擦桌子,十几张办公桌,高卫国忙的大汗淋漓,直到早晨八点钟所有上班的人都来齐才停住手。 “大家过来下,我给大家做下介绍。”蒋书记说话。 办公室十几个工作人员都凑了过来,一水的老头儿,四十来岁的蒋书记算是中坚力量,还有一个姓任的老大姐,是这里唯一的女性。 “这位是高卫国同志,高中生。”蒋书记介绍。 大家鼓掌,高卫国鞠了个躬,慷慨激昂的开始做自我介绍。 “我出生在万恶的旧社会,当时家里穷的吃不起饭,迫不得已把我送去做学徒,六岁的学徒啊!同志们!没有人身自由,受尽剥削和压迫!师傅喝酒吃肉我要一碗一碗的帮着盛饭!是新社会解放了我,我能读书上学考上高中,成为国家有用的栋梁之才!现在成了光荣的工人阶级!我一定要发光发热!” 大家响起热烈掌声,叶青暗暗摇头。 旧社会的手艺人也分三六九等,裁缝木匠梨园行,这些人收徒都有规矩,几千年传承的行规。 大部分匠人,木匠裁缝泥瓦匠,走街串巷给人做活,收徒条件也宽松。学徒期间要孝敬师父师母,帮家里做活算是学费,三年出师,拜师礼出师礼,年节几斤肉几斤酒都有礼数。 另一种高湛技艺的大师傅,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某领域大师。 比如像鲁师傅那样的,有绝技傍身,通常都是家传给儿子,没儿子的就要给自己找一个衣钵传人,绝不随便乱收徒弟。选中了从小领回家,同吃同住将徒弟养大成人,除了传授技艺还要教导行业规矩做人的道理。师徒如父子,多得是传授了一身绝技还把女儿嫁给徒弟。 六岁的小孩,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要他能干什么?师傅收了徒吃喝供着,那肯定是当传人培养,怎么就这么苦大仇深? “叶青同志,你也做下自我介绍吧。”蒋书记指示。 叶青上前鞠了个躬:“大家好,有幸成为工友一起工作我很高兴,希望以后和大家相处愉快,谢谢!” 大家怔了下,相互看了眼,也热烈鼓掌。 叶青和高卫国跟那位姓任的大姐去办理了各种手续证明,这就算正式入职了。 下午拿着证明叶青到街道给自己办理了粮食登记,从原来的二十一斤涨到三十五斤,两斤细粮指标增加到四斤。 叶青也是有工作的人啦! 正式第一天上班,叶青没想到就遇到叶向红。 跟着矿厂委在车间开完会,叶向红追着出来。 “你站住!”叶向红在后面喊。 叶青站住,回头看她:“有事?” 叶青记得蒋红棉说过叶向红还在上初中,不知道她为什么退学上了班。 “你凭什么看不起人?”叶向红瞪着眼睛问叶青。 叶青笑笑:“你有什么优秀品质值得我高看?” 倘若她就是那个真正的大妮儿,叶向红这个亲妹子又会对她怎样? 叶向红咬着牙说道:“我会让你后悔今天所说的话!” “拭目以待。”叶青微笑眨眼。 几天下来,新的生活方式开始适应,叶青总恍惚自己还生活在以前那个时代,早出晚归上班下班。但是细细比较,还是有差别的。 就说工资吧,叶青现在月薪是三十六块六,这可不是什么*,矿职工所有人工资都是按照级别标准发,谁也没例外,而且差别也不大。 叶青现在是二级工,一级工三十二块钱,比她少四块六,最高的八级工也不过八十六块钱,还是两位数!怎么评定的她也不清楚。 厂委其他人的工资是参照另一张表格,叫干部工资,居然分了三十多个等级!表格从十四级开始,最高的一百五十六块,最低的居然才二十块,还不如工人! 晕晕乎乎上了不到半个月班,就赶上月初发工资了,叶青看了眼工资单,三十六块六一分都不少。 然后就是街道来发粮票,三十五斤粮食指标除了细粮增加外,还多了三张工业券,一张副食卷,一张肉票,一张糖票。布票没变,上班不上班的每人都一样。 叶青这月只买了四斤玉米面和几颗大白菜,剩下粗粮没买,粮票自己留着,肉票糖票都给了田婆婆。 上班后每天工作的内容就是开会,大会小会不停地开,跑到矿场开,车间开,屁大点小事都要征询所有工人意见。 最后厂委办再拍板决定,怎么决定的叶青也搞不清楚,反正就稀里糊涂的跟着开会。 有时候好不容易厂委决定了,工会又跳出来捣乱,接着又要开会。 今天毫无意外,又是开大会。 “矿场临时工虽然工作辛苦,但是车间职工劳动积极性更高。”大丽慷慨激昂发言。 高卫国不甘落后:“我反对!我们要调动所有工人积极性,尤其是生产第一线!” 大丽激动地站起来:“高同志,要分主次先后,所以我觉得,毛巾还是要发给车间工人!” 叶青听他们吵的热火朝天,自己神游太虚险些睡过去,为这几条毛巾开一星期会了。 除了分配来的正规生,今年招工新入职的正式职工总共六个。厂委两个,车间四个,都是和叶青一起考试的那几个上过高中的。 矿区职工结构粗略区分下:工人,工会职工,厂委办公室干部。 工人是矿区的主体,也是矿山的主人。不管是临时工学徒工还是正式工,又或者是下矿井的矿场的车间的。 总之,所有重大决定都要听取他们的意见,当然,最后照不照办那就不一定了。 工会就是矿区职工的娘家人,代表职工替他们争取各项权益福利。包括住房分配,要求领取新工作服劳保手套,食堂改善伙食等等。吃穿住几乎全管,还有内部纠纷夫妻矛盾,没什么是工会不能插手的。 厂委办身份就比较尴尬,有句话叫丫鬟拿钥匙,管家不当家,形容厂委办还挺贴切。现在销售不需要操心,设备技术人员也是国家分配来的,厂委没什么资源能让腰杆子硬气,当家不做主。 工人是有福利待遇,但是物资紧缺没办法供给充足,市里分了什么就是什么,多了没有。所以,工会这个娘家人跟拿钥匙的大丫鬟吵嘴要东西的情景时有发生。 最后还是举手表决,叶青跟着厂委书记蒋益民投票给矿场临时工,反正就这么点东西,大舅二舅都是舅,给谁不是给啊? 厂委办光是正副矿长就十来个,有生产矿长,安全矿长,保卫科劳资科矿长等等若干个。唯独蒋益民这个矿长还兼职着党委书记,一屋子矿长属他月薪最高,十八级干部每月工资八十三元,是矿区的老大! 叶青发现,每回类似这种毛巾肥皂几两肉票的福利纠纷,只要放出风,先让各车间矿场一番开会争论。最后工会娘家人出面做个主,厂委办再低调表个态,基本上事情就搞定了,姜还是老的辣! 所以叶青坚定立场跟随蒋书记步伐。 下午没会开,叶青在办公室喝水看报纸,任大姐在对面办公桌上做棉裤。 “小叶,你还没结婚,想找个啥样的?大姐给你介绍个?” 矿区两万多人工人,年轻女工不到两千,叶青早就听说过“车间四小花”“工会一枝花”“厂委一枝花”的调侃。 工会一枝花是今年新来的大丽,厂委的嘛……总不会是任大姐吧?嘿嘿,叶青还挺得意,以前班花校花都没当过,现在可好,厂花! 听任大姐说要介绍对象,叶青连忙摆手:“别介,任大姐,我还小,不着急结婚。” 任大姐夸张惊呼:“二十二岁还小?我十八时候大女儿都出生啦!” 叶青无奈,心想你大女儿现在都二十五了,不是也没结婚? 家里孩子多,任大姐家大闺女二十五,最小的老六才五岁。这一大家子,光是每年拆洗棉裤棉袄就得她忙乎两个月。大女儿要分担家里负担,放出话来说二十八岁前绝不结婚。 任大姐正要继续劝说,她们家小四跑办公室找她。 “妈妈,妈妈,小六头磕破了!” “哎呦!这是怎么弄的!你们就知道玩,妹妹也看不住!” 任大姐气呼呼的教训完小四又转头跟叶青说:“小叶啊,我回去一趟啊,要是书记回来你帮我遮掩下。” 叶青痛快答应:“赶紧去,孩子要紧,我就说你去车间调查肥皂使用情况了。” 任大姐千恩万谢离开,她家就住矿家属区,平时没事每天也回去个三五趟,叶青早就见怪不怪。 等到下班时间,蒋书记也没回来,叶青收拾收拾就要回家。 “叶同志,先不要走。”高卫国拦住。 “干什么?”叶青问。 “今晚我有时间,可以帮助你学习上级文件精神,一同进步!” 叶青牙花子疼,总共半篇纸几行字,就是字面意思,学习个屁啊?进步你个头!有病! 叶青不太喜欢这位高同志离自己太近,讨厌他身上的烟味,尤其是混杂着体味的烟味。 每回高卫国递过来的文件,叶青都小心翼翼不去碰他拿过的那一边,翘着小指用拇指食指指甲掐着接过摆桌上。 总觉着他手碰触过得地方带着一股子腥臊加香烟熏蒸过的味道,绝对是上完厕所没洗手就抽烟! “你自己学吧,我没空。”叶青低着头远远绕过他离开。 转天中午,到了开饭时间,才刚过十一点,大家陆陆续续回家的回家,去食堂的去食堂。 叶青从炉子上拿下饭盒,刚要出门,高卫国又挡住去路。 “叶同志,中午吃完饭你总该有空了吧?” “干什么?” “今天报纸上那篇节约粮食的社论,我想和你交流下心得。” 高卫国中等个,国字脸,两道粗眉,说话时眼睛瞪得贼大,眼下露白。 叶青平时遇到他尽量都低着头,不去看他的脸。 人的五官没有美丑之分,粉粉嫩嫩的小婴儿怎么看都可爱,和自己亲近的家人朋友看习惯了也觉得他们很美。 相由心生,叶青看办公室那群老头儿都觉得和蔼可亲,唯独这位高卫国。 本来浓眉大眼国字脸在这个时代是标准长相,叶青却总是看到他脸上五官的狭隘计较。还有内分泌旺盛导致的粗大毛孔,不用相面就知道这人平时的思想有多猥琐。 总之,多看一眼,叶青都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伤害。 “叶同志,为什么你总是不敢看我?现在是新社会,作为工人阶级新女性,你要大胆奔放!不要害羞。”高卫国鼓励。 害羞你个头!我是在保护眼睛! 叶青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他:“呵呵……高同志,矿场筛石子的女工不识字的多,她们领会文件精神挺吃力的,你要是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帮帮她们,我就不用你操心了哈。” “叶同志!对待工友要像火一般的热情,你怎么这么冷淡?” 叶青气笑了:“我对别的工友都挺热情的,就是不想搭理你,麻烦别挡道,我要去吃饭。”说完拿着饭盒转身出去。 高卫国愣在办公室琢磨,她这是什么意思?欲擒故纵?女同志太矜持了也不好,猜测她们心思费劲。 叶青饭盒里面有一个从家里带来的玉米饼,去食堂准备打菜打汤。原本想过把粮食关系转到食堂,结果试吃一次后彻底放弃这个念头。 食堂的玉米饼干硬粗糙,粮食关系不在食堂的也可以掏粮票和钱零着买,二分钱一个还要收二两粮票。 一分钱的汤,三分钱一份的炒菜,这些都不收粮票。 有时候是白菜块,有时候萝卜丝,偶尔会赶上豆芽豆腐什么的,月底会有一顿带肉片的。说是炒菜,其实就是水煮熟点几滴明油,汤吗……叶青估计是炒菜的刷锅水。 叶青还是决定自己带主食,菜和汤只能在食堂凑合。 到了食堂,叶青打了份炒豆腐,一份白菜汤,端着凑到郑大春李玉坤他们那一桌,王大壮何二勇也在。 “哎哎,今天有炒豆腐你们怎么不打啊?整天吃白菜萝卜还没够?”叶青问。 几个人看了眼叶青的饭盒,都憋着笑不吭声。 叶青纳闷:难道炒的不好吃?再难吃也是豆腐啊,水煮的也比萝卜白菜好吃吧?边想着边拿起玉米饼咬一口,调羹舀了一大勺豆腐放进嘴里…… “啊!呸呸,这是什么呀!”叶青苦瓜脸往外吐。 “哈哈哈……”几个人哄堂大笑。 李玉坤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来:“哎呦我的叶妹子!豆腐渣你也不认识啊?” 叶青晕,她只知道豆腐渣能敷脸当面膜,谁知道食堂当成一盘菜给摆出来了啊!那口感……哎! 一桌人说说笑笑吃完,各自洗好饭盆都回去了,叶青也回办公室歇着。 下午上班全办公室的人都在,高卫国突然站起来走到叶青桌前。 “叶同志,认真想了一中午,我决定不能对你放弃,一定要帮助你共同进步,提高你的思想觉悟!” 叶青无语,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叶青笑眯眯的抱着双臂,歪着头看他:“高同志,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噗”任大姐一口水刚喝进嘴里,直接喷了出来。 “我……”高卫国瞪目结舌。 “想和我处对象?”叶青继续问。 “咳咳……咳咳咳”蒋书记连声干咳。 “我……没有。”高卫国满脸涨得通红,声音低下来不少。 叶青指着他鼻子骂道:“没有最好,以后离我远点!避嫌两个字你不会写啊?” 高卫国羞愤难当,红着脸跑了出去。 一屋子矿长老头儿都低着头喝水,假装没看见。 叶青哂笑:“蒋书记,各位领导,我平时和任大姐交流思想,共同学习进步的挺好,以后我会更加努力向前辈们学习,绝不会放松对自己的思想要求。” 蒋书记点了点头:“爱学习是好事,任大姐是咱们厂委办的老人了,老同志帮小同志,你以后也要多请教。” 叶青连忙答应,任大姐也松了一口气。 直到下班高卫国也没回来。 后来据说矿上又改了称呼,工会一枝花,厂委小辣椒…… 平时下了班,叶青先去国营饭店,吃过晚饭才回家休息。 除去四斤细粮,叶青每月手里还有三十一斤粮票可供花销。 早晨油条豆浆小混沌,最多二两粮票,晚上除了炒饼要收四两粮票外,焖面捞面馒头这些都是二两粮票。 这时候人们下饭馆就是来吃主食的,米饭馒头面条必不可少,炒菜可有可无,反而是不要粮票。 鸡蛋汤五分,“真正的”炒豆腐一毛二分一盘。炒白菜炒萝卜丝比食堂的油大,分量也足,一毛八分钱一盘。偶尔还能赶上肉丝烧茄子海米冬瓜什么的,二毛到八毛不等,这些都不要粮票。 和拖家带口一份工资养全家的人比起来,叶青这个单身生活安排好了其实可以过得蛮不错。 只要卡住一天不超过一斤粮票,钱就无所谓了,反正物价有限,自己现在又有工资。 中午带主食吃食堂,晚上下馆子,周末躲在屋里再开个小灶,一个月下来,工资居然还剩下五块! 叶青惊诧不已,想当初大几千块薪水月月不够花要刷信用卡,现在可好,三十六块六居然还有结余?啧啧…… 第40章 撕粮票 刚上班没多少日子,报纸上关于粮食的消息又开始铺天盖地。一边是农村粮食大丰收,一面是让城镇人口节约粮食。 叶青搞糊涂了,丰收了怎么还不让敞开吃? 这天又是厂委内部开会,讨论节约粮食的问题。 这时候的节约和后世避免大鱼大肉浪费掉的那个“节约”是两个概念,怎么用最少的粮食让大家吃饱不饿。 有人提议二四四法,就是早晨二两稀饭,中午四两干饭,晚上四两干的稀的一起吃。 马上有人反对,提出三三四法则,早饭中饭间隔时间短,每顿三两,晚饭要撑一宿,所以吃四两。 又有人反对了,白天需要下矿井下车间劳动,晚上躺着睡觉就行,所以应该是四四二。 叶青那个汗啊,总共一斤粮,早吃晚吃能有多大区别? 高卫国站起来:“我提议,为国家节约粮食从每个人做起,我们厂委更应该起带头作用,所以——” “撕拉……”一沓粮票一撕两半,花花绿绿的小纸片落到会议桌上。 大家震惊的看着高卫国,目瞪口呆。 高卫国得意的看向叶青。 他早就打探到消息,厂委办虽然要了两个新人,但是最后只留一个。既然你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看最后到底鹿死谁手! 刚到厂委办报道时候他就注意到叶青,年轻漂亮有文化又是正式工,厂子里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女工跟她没法比。 他悄悄打听了,叶青前阵子还在矿上认过亲,可惜弄错了人家没认。没认更好,省的娘家一大群吃闲饭的拖累。 原本想趁这三个月学习期间尽快搞到手,到时候让她主动提出去工会或者下车间,把名额让出来。 毕竟男人才是家里的主力,当然,如果她能去工会最好,以后两口子一个厂委一个工会,在矿上还不是横着走? 她娘家又没拖累,孤身一个人跟了他,结婚后工资粮票让她都上缴,他再统一安排。到时候,家里的弟弟妹妹哪个敢不尊敬自己这个大哥?她这个当大儿媳的在婆婆跟前也有面子。 谁知道叶青这么不识抬举,居然当着全办公室的人面羞辱他! 想到此处,高卫国不再犹豫,目光狠狠地盯着叶青,看她接下来怎么办!想跟着表态,她有这个魄力吗? 那可是一个月三十五斤的粮票啊! 虽然心里在滴血,但是大丈夫成大事不拘小节,到时候被安排到车间,看她怎么哭着来求自己和她处对象! “国家有难,如果我们每人少买一个月口粮,那么国家每月就多出来几十斤粮食,可以分配给更需要的人!叶青同志,你就没什么表示吗?”高卫国瞪着眼睛催促。 叶青缓缓站起来,表情凝重:“同志们!领导们!高卫国同志这种牺牲小我的精神令我折服,所以,我提议——” 一屋子矿长神情紧张的盯着叶青,他们是老了,激情少了,可是一大家子要养啊!万一两个小同志都表率了,他们这些老的不表态,那不是成落后分子了吗? 大家都紧张的等待叶青下半句。 “——我提议,对高卫国同志的个人先进事迹登厂报表扬,大家要积极做好宣传和监督工作!鼓掌。” 办公室人人都松了一口气,马上响起热烈掌声。 叶青也热烈鼓掌,对于这种傻鸭行为,你不给他舞台表演个够他就没完没了。 “小高同志,好样的!” “任大姐快去写厂报,要突出表扬高同志。” 一群矿长老头儿来跟高卫国握手,高卫国激动地和领导们双手紧握。 叶青递过去一盒火柴:“高同志,为了表示你的决心,烧了吧!” 粮票撕碎了还能粘上用,想过戏瘾不给点场地费咋行?群演也是要报酬滴。 高卫国只稍怔了下,也没犹豫,接过火柴一步上前,点燃了那堆碎粮票。 “有魄力!”叶青大声叫好。 隔天,矿食堂门口贴出来大红厂报,高卫国烧粮票为国家节约粮食的高尚行为人尽皆知。 “有病吧?不缺粮票咋不捐给食堂啊?” “就是,矿上这么多困难户,刘师傅一个人工资养家里九口人,上月蒋书记还给刘师傅组织捐粮票呢。” “叶同志一个人就给刘师傅捐了十斤,怎么没听说高同志捐多少啊?” “那是,人家叶同志说啦,她是单身不用养家,女孩子吃得又少,所以她捐她的,大家伙情况不一样,一斤半斤,三两五两的都是心意。” 饭桌上交头接耳的都在议论,正说着,李玉坤就看见叶青端着饭盆进来。 “叶妹子,这边儿,快过来!” 叶青看见李玉坤,端着菜和汤凑过去。。 这一桌都是工会的人,李玉坤也在。 牛大姐任大姐她们都是在家做饭,蒋书记和蒋红棉也回家吃。 除非食堂哪天炒了好菜,一般带家属住矿区的人很少来食堂,都是在家开伙,矿领导们也不例外。 除了在外面住中午带饭的,食堂里吃饭大多数都是矿上住宿舍的单身汉。 叶青走过去坐下,和她们说说笑笑边聊边吃。 “哎呀,大丽也来食堂吃啦?快过来坐。”李玉坤热情招呼。 小洋楼的街坊,二楼的那位大丽姑娘正端着饭盆过来。 大丽妈交代过女儿,犯不着为省那点粮食非要回家吃。把粮食关系转到矿食堂,三十斤粮敞开了吃,不够家里再给贴补。食堂吃饭的都是单身小伙儿,女儿长的漂亮又是在工会上班,怎么着也得挑选个最优秀的。 “坤姐,刚我还找咱们工会的桌,见叶同志也在,差点没看错了,还以为是厂委的桌呢。” 大丽坐下就矫情了一大篇含沙射影的话,埋怨叶青占了工会的位置。 叶青边吃边笑着说:“都一个矿上的工友,什么时候还流行划地盘了?对了大丽,你和小兰姑娘一起进厂的,又是邻居,怎么不跟她一起吃啊?” “切!她那桌都是临时工!”大丽不屑。 叶青看着她笑。 大丽猛地回过神,立马脸涨得通红,这一桌可都是正式工! 明白被叶青挖坑了,大丽气呼呼的撅嘴瞪了她一眼。 叶青好笑,埋头只顾自己吃饭。 没吃几口,又坐过来一个。 “大家吃饭啊?”高卫国招呼一声坐下,面前只放着一碗清汤,眼神飘乎乎的望向叶青饭盆。 叶青今天带的是贾工蒸的三合面馒头,白面玉米面高粱面掺和一起发酵,蒸出来倒也松软可口。两个大馒头一碟子炒萝卜丝,几块咸肉一盆汤,叶青吃的津津有味。 旁边高卫国的一碗清汤就显得凄凄惨惨。 大丽鼓足勇气,把饭盒里的一个玉米饼拿了出来。 “高同志,你把粮票都烧了,为……为国家减轻了负担,你,你吃我的吧!” 高卫国把视线从馒头咸肉上依依不舍抽离:“大丽同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能吃你的粮食,你还是自己吃吧,不用管我。”还是要客气一下,上来就接受有点掉面子。 叶青赶紧吞咽下馒头说道:“高同志说得对!这粮食他不能吃,大丽姑娘,你把自己的粮食给了高同志,你回家又吃爹妈的,那也没节省下粮食啊?高同志的做法岂不是成了错误?” 高卫国在桌子下握紧了拳头,这话说得没错!自己刚才差点就犯了错误,前途险些就被那个大丽毁了! “大丽同志,叶青同志说的对,其中的道理你可能弄不懂,但是请你不要干涉我们厂委的决定!” 高卫国坚定的说完,端起汤,一口气喝了下去,站起身,慷慨就义般大步离开。 大丽的眼圈儿都红了:“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啊?身体怎么受得了?行!他不吃,我也不吃!” 在大家目瞪口呆中,大丽义无反顾的把白菜和玉米饼倒进泔水桶。 叶青冷汗不已,这一对二货啊! 晚上叶青又去国营饭店吃饭,要了份炒饼,见今天有酱猪蹄卖叶青乐坏了,吃完炒饼又要了两个猪蹄打包带走。 炒饼四毛五分收四两粮票,两个油汪汪的大猪蹄花了一块二毛钱。 上了楼叫过来田婆婆打牙祭,两人关上门正啃得满嘴油乎乎,贾工来了。 “呵呵,贾工你回来晚了,我们都啃完了。”叶青举着猪蹄笑。 田婆婆掏出手帕擦了擦嘴:“酱的味道足,蹄子也是新鲜的,真好吃。” “你们吃,你们吃。”贾工笑呵呵地看田婆婆。 “贾工,麻袋里装的什么?” 叶青注意到贾工拎个麻袋进来,好奇过去隔着袋子摸索,里面一个个圆鼓囔囔的。 “猪蹄!”叶青惊呼。 “吃上瘾了你!还盼着有这么大袋子猪蹄?”贾工拍开叶青手,把麻袋解开,里面东西倒在地上。 “红薯啊?哪弄的?”叶青问,粮店最近可没供应鲜红薯。 “我们单位去外地买粮了,搞了几大车的红薯回来。”贾工压低声音说。 全国人都按量分配,他们单位弄粮给自己单位职工,传出去不大合适。 叶青没关注这些,她只是好奇什么地方还有多余的粮食往外卖。 红薯可是好东西,刚来新南市时候打听房价,几十斤红薯可就换了一大套宅院,救了房主一家六口人的命。 叶青知道李队长他们那个村去年整年的口粮人均才二百来斤,还是带皮的毛重。 她这种“鸟胃口”现在一天下来都要吃一斤的粮食了,干农活的粗壮汉子一天几两怎么够?而且缺油少肉没有任何副食补充。 居然有人卖粮?而且是眼下春季青黄不接时候? “贾工,你知道他们从哪儿买的么?” 贾工摇了摇头:“单位几个领导下保密指示,除了参与的几个人外,我们这些职工都不清楚,也不准往外说。” 叶青不再追问,留下几个红薯熬粥,跟田婆婆商量剩下的煮着吃还是烤着吃。 三月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昨天还是阴雨绵绵,今天就是大晴天,立刻就变暖和了。 叶青去杨师傅那拿衣服,春装刚做得。 青蓝色的小翻领上衣,同块布料裁的裤子,侧开口,腰线合身,裤腿宽宽的。脚下配一双方口的黑布鞋,小辫子扎上,绿色军挎包斜背,怎么看怎么好看。 叶青新做的衣服是现在流行的列宁装,也叫干部装,裁剪简洁,穿上利落整齐。 从来就没有不好看的衣服,只要用对布料和穿对地方。 列宁装最适合咔叽布料,黑色,蓝色,灰色,只要是素色的,整整齐齐这么一身穿在身上,配合着大工厂的机器吊车,怎么看怎么精神。 碎花格子棉布料也是美的,做成斜襟的大罩衫,让穿着它的姑娘站在黄土地上。碧蓝的天空,背景是青青的麦苗,那画面要多美好就有多美好。 不过嘛,红格子碎花布做列宁装,看上去……那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叶青今天这一身青蓝色新装刚出门,就被李玉坤盯上了。 “唉呀妈呀,叶妹子,你这一身素素静静的还真好看!不过你可真能糟践布料,这衣服咋做的刚刚好呐?” 叶青诧异,衣服本来就是宽松的样式,不收腰没胸线,不量身做难道还要往大了做? “我又不长个子了,做那么大干嘛?” “天冷了你咋套棉袄穿啊?” 叶青恍然,这是大家衣服看起来不美观的另一个原因。一衣多穿,冬天套棉袄,夏天卷起袖子就是汗衫,哪来的春秋装啊,所以每个季节都是肥肥大大。 春季换掉棉袄里面套的就是绒衫,鼓鼓囊囊的不透气,稍热点就一股子气味,当然和后世那些轻薄保暖的紧身衣不能比。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矿上,各自分开。 到了办公室,任大姐一把就抓住叶青。 “小叶啊,就你会打扮,快告诉我这身衣服用了多少布票?在哪儿做的?我得给老大做一件身,这月她要相亲。” 叶青笑,任大姐女儿终于要相亲了。 忙把杨师傅的地址写下来:“任大姐,我还富裕几尺布票,需要的话您说话。” “需要,需要!你要是不急就先借给我用用,回头攒够了我再还你!”任大姐喜出望外。 “行!没问题。”叶青痛快把剩下的布票都掏出来,半寸都没留。 感动的任大姐不知道说啥好,还是让叶青帮着打掩护,自己回去叫大女儿上街扯布做衣裳去了。 高卫国这半拉月饿的前胸贴后背,整天垂头耷拉着肩膀,老实多了,也没再骚扰叶青。 叶青后知后觉的发现,车间工会的几支花都爱和自己飚劲儿,只要自己穿了什么新衣服,那几位马上就会跟风。 前阵子懒得编辫子,叶青只把头发分两边扎好垂在胸前,大丽马上也梳了个更加别致的发型,引得矿上姑娘们纷纷效仿。 今天这身合体的春装,不知道又要多少小姑娘被父母骂浪费布票了。 头一个跑过来的就是蒋红棉。 “叶姐姐,我妈说什么也不给我做新衣服,烦死人啦!”十九岁的大姑娘抱着叶青胳膊撒娇,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洋红色罩衫。 “我也没办法啊!就剩下不到三尺的布票都借给任大姐了。” 今年布票调整到每人每年五尺六,叶青从上海买了不少布料回来,加上捎东西邻居们给的本地布票,自己用足够,多余的就没有。 蒋红棉有些失落的离开,似乎是不太高兴。 叶青也不在意,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但她不是蒋红棉的长期布票。 比起矿上那些打补丁的大褂,她那件洋红罩衫依旧是最亮眼的风景,车间小花?太贪心了自己可满足不了。 一个星期后,任大姐女儿的新衣服做好,不过只做了上装,而且还是肥肥大大的,预备冬天套棉衣穿。 又过几天,工会一枝花大丽丽的新装也做好,裁剪合身,上装是红底白格子列宁装,下身是靓蓝色宽腿裤子,这一身也引来不少羡慕。 车间四小花也争奇斗艳,除了蒋红棉依旧是那件洋红罩衫,其余三个都做了新衣服,叶向红自然不甘落后。 从上班第一天开始,叶向红就视叶青为仇敌,明着暗着都要搞些小动作和她作对,放下狠话说总有一天让她后悔。 叶青还以为她要奋发向上,没想到除了口舌招摇就是做衣服和自己攀比,叶青觉得好笑。 人总会遇到意想不到的朋友,像老吴李队长徐公安,贾工田婆婆,小洋楼的李玉坤王大壮他们。当然结仇也难免,就像赵秀兰,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不知道从那就冒出来。 上次叶青那封告状信寄回去不久就收到李队长的电报,只有几个字:再去,打折腿! 看的叶青笑了好久,估计让李队长恼火的是儿媳妇打着他的旗号在外唬人胡说八道,还险些害叶老蔫一家被撵回农村,这可是要结仇的。 要不是叶青写信告状,赵秀兰还指不定多巧舌如簧的把这事蒙过去。 反正已经结了仇,不妨就结的深一些,深到表面客套遮掩都免了,叶青不耐烦和她们虚与委蛇。 自从上了班,小洋楼里的邻居对叶青更是和善,都知道她在矿厂委。 大丽在工会,好处大家都是心里明白,可是厂委究竟有什么权利大家就含糊不清了,觉得神秘非常,一定是管大事的。 所有人见到叶青都客客气气,就连宋招娣也决口不再提以前过节,每每见到叶青都要客气寒暄几句。 “叶同志!下班啦?” 叶青对宋招娣的过分热情不感冒,不咸不淡的“嗯”了声就要上楼。 “叶同志,叶同志你先别走啊。”宋招娣拦住去路。 “有事?”叶青问。 宋招娣笑的格外讨好:“叶同志,咱们都一块堆住着,饭勺哪有不碰锅沿的你说是不是?以前的事你可不许跟我计较!” 最后一句跟撒娇似得,一个飞眼带嘟嘟嘴,看的叶青浑身鸡皮疙瘩。 “以前有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啦?”叶青笑着说。 宋招娣一拍手,大声笑道:“我就说嘛!叶同志是个大度的人,怎么会和我计较!” 叶青扯动嘴角干笑。 宋招娣打量着叶青神色小心低声道:“叶同志,你大侄子今年十三岁啦,矿上说他年纪小,不给招工,你看这……” 自己哪来的大侄子?宋招娣说的是她儿子大臭。 叶青若有所思,想了片刻点头道:“明年再看。” 宋招娣脸上欣喜若狂,对着叶青恭维话说了一筐,直到叶青上楼还不住的在后边招呼她慢走小心台阶,有空来家里坐坐…… 叶青莫名其妙,我答应你什么了?明年再看还是不够岁数啊! 春季里各种农作物都绿油油的一片,让人看到希望和生机,只是这漫长的春日却不能及时填上肚子里的空虚。 日子越发紧张了。 “这月工业券怎么就给一张?” “是啊,买个暖水瓶都要五张工业券,每月一张够干啥的啊?” “以前是十块钱工资配一张,现在是二十。” “从这月起毛巾肥皂也要工业券,这也存不下来啊?哪月不得半块肥皂?” “哎呦!副食票怎么印上斤数啦?” …… 转天副食店排队挤半天,叶青看着手里的一小颗袖珍白菜,很是无奈。 以前的副食券论张收,一张买一颗轻重不论,赶上大的至少五六斤,能吃好几回。现在可好,两张票总共三斤,只能挑小颗的买。 空间里储存的蔬菜有限,当时看着一大堆,消耗起来根本不够吃多久。 正当叶青发愁时候,没过几天,上班时候工会的人来了,给大家发了肥皂票,火柴票,缝衣针票,单位福利啊!要是再发点青菜就更好了…… 这些天叶青总会担心惠安县那边的老吴一家,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还有徐公安。 他怎么不来了呢?上回还答应说帮忙弄水泥转头给洗漱间砌个洗手台。自家浴桶木盆都箍完了,就是洗手台没找落,带下水的木盆不能放上去用。 言而无信,叶青恨恨的想。 “小叶!小叶你的电报,加急的!”又是李玉坤给捎来。 叶青忙接过拆开,是李队长发来的。 “买锅,没券,卖粮。” 晕,省钱也不是这么个省法,您倒是写清楚了啊! 前面的买锅没券好理解,现在什么都要工业券,农民没有。这可能是想让自己想办法,可是外省的票证不能通用,寄回去他们在惠安县也不能使啊? 后面的更吓人,卖粮?现在是什么时候?李队长一家的口粮才多少?再卖还能活么? 如果不是没办法了,也不会拍电报求到她这儿,不行,得回去看看! 这周是大礼拜天,能休两天,叶青没犹豫,跑到新南市国营商店直接买了一口大铁锅。 花了十六块八毛钱,十二张工业券,把叶青上班这里两个月存的,加上之前去上海捎带东西敛回来的工业券全用掉了,一张都不剩。 回去跟田婆婆招呼一声,锁好门,叶青就去了火车站。 “同志,买张去临姚市的车票。”叶青到售票口时候,候车室还没什么人。 “介绍信。”窗口里的售票员懒洋洋的。 “买火车票也要介绍信?”叶青诧异。 “不知道煤炭资源紧张啊?没事儿瞎跑什么跑,切!”售票员白眼。 叶青忍住火气,掏出工作证摔她桌上。 “我是矿厂委的,全市人民烧的煤炭都是我们矿工人冒着生命危险挖出来的!你说我瞎跑?我不瞎跑你有煤烧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售票员吓了一跳,怯怯地看着叶青都快要哭出来了。 “看什么看?打票!”叶青吼。 售票员手忙脚乱的出了票递出来,叶青付钱,收起工作证拿了票仰着小下巴离开。 看来规定也是看人下菜碟。 晚上十点多的火车,车厢里稀稀拉拉的坐着十几个人。 列车员推着餐车在过道吆喝。 “猪肉炖粉条,土豆烧肉,四两米饭,三毛一份不收粮票。” 火车上的福利,可以买到不要粮票的列车餐,上次叶青去上海时候,在车上还买过袋装的饼干和面包,也是不要粮票。 谁也不想错过福利,都纷纷掏出饭盒。 叶青也买了一份土豆烧肉,四两米饭给的足足的,满满一饭盆。 “小同志,你这铁锅是给老家捎回去的吧?”对面座上的人问。 铁锅特意留在外面没装进空间,就是想打探点消息,见有人问,叶青忙咽下嘴里的饭菜点头道:“嗯啊,老家来了急信,说买不到锅,大老远的让我给捎回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对面的人摇了摇头:“没办法啊,以前的都砸了炼铁,现在生产队大锅封起来,各家各户又开始自己做饭,重新买可就难喽!” 叶青点点头,仔细想想,瞬间倒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吃过宵夜靠着车窗打了个盹,第二天上午十点来钟火车终于到达临姚市,北泽省的省城,当初和徐公安告别的地方。 第41章 北泽省城 出了火车站,叶青在省城大街上缓缓前行,欲哭无泪。 她此刻简直是后悔死把铁锅带在外面,精铸铁的大口径,死沉死沉的,根本就拎不动! 叶青把锅背在背上,上面头顶着,下锅沿双手放后腰驮着。这形象,叶青简直是羞于见人不忍直视,只盼着赶紧蹭到城外,趁没人再给收起来。 “当啷”,轻轻的金属碰撞声,吓得叶青整个心脏都颤了下。 费力地仰起脸,自行车有点眼熟,再往上看—— “徐公安!” 叶青开心的险些跳起来,刚回来就遇到熟人! 徐友亮先是一怔,马上又冷下脸:“是你啊?我还以为乌龟成精了呢。” 叶青都呆了,怎么得罪他了这是?再看才发现情况是有些不大对,脸这么黑?不会是又来省档案馆帮人找爹吧? 徐友亮是来省城邮局看信的,每天公安局来信件他都第一个冲过去翻找,屋里那三个都觉得他病的不轻。干脆趁休息直接来省城看看,反正外地来的信件都要先进省邮局再往下分派。 没想到信没到人却来了。 “你看着我干嘛?还没驮够?”徐友亮阴着脸说。 叶青这才想起来赶紧撒手。 徐友亮接过大锅放在自行车后车架上,掏出麻绳三五下绑好。 前面徐友亮推着车子,叶青跟在稍后一旁,两人一道走着出了城。 也不知这位徐公安今天又怎么不顺心了,脸阴沉的吓人,叶青不敢说话,一路上两人都默不作声。 “就这么推着走啊?”叶青忍不住问。 “那怎么办?你坐锅上?”徐友亮还是没好气。 哪个不长眼的得罪徐公安啊?害的叶青说话都陪着小心:“要不您先上去?” 徐友亮阴着脸,到底还是迈开大长腿坐上车座。 叶青凑前几步,从他胳膊下面钻过去,一下就窜上前面的自行车横梁。 “这样不就行啦?开车!” 徐友亮怔半天没说出话,一肚子火气没处说理。 城郊大道上缓缓骑行,自行车前面托着叶青,后面载着锅,徐友亮只觉得自己委屈的不得了。 三月天,春风和煦,叶青发丝一下一下吹到徐友亮脸上,有些痒。 “你为什么不回我信?”徐友亮忍了许久,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信?”叶青一怔,好半天才想起徐公安的那封“求职信”。 “哦!你个人简历的那封?寄错了吧?是给我的吗?”叶青问。 车把猛的摇晃了几下,叶青吓得赶紧扒住车把:“我的锅!锅!你看着点路!” 我摔死你得了!徐友亮冲着叶青头顶咬牙切齿,顿时又觉得心情大好,两个多月的郁闷一扫而光。 “你今天跑回来干什么?这些日子都忙些什么?上班没有?吃的怎么样?睡得好不好?怎么还背着个锅……” 不说则已,一说起来话跟连珠炮似得,叶青被徐公安审问了一路,直到车子停到县公安局门口。 “谢谢你啊,徐公安,我要去前沟子村,再见哈。” “先吃饭,吃过我送你去。” “中午了呀?也行,那我去老吴家看看,再见哈。” “回来!先吃饭!” 叶青莫名其妙看着阴晴不定的徐公安,败下阵来,最后还是跟着去了县委食堂。 县委大院儿就在公安局隔壁,门口挂着好几块大牌子,不少机关也都在这里搭伙一起办公。 叶青跟在后面,周末开饭早,这会儿食堂里吃饭的人并不多。 “小徐,吃饭啊?” “徐同志,吃饭啊?” 一路侧目,嘴上跟徐友亮打着招呼,眼神却都落在叶青身上。 “咳咳……”徐友亮冷着脸干咳几声,冲人瞪眼。 “坐这儿等着,我去打饭。”水管子下面洗过手,徐友亮把叶青领到桌前。 叶青乖乖地坐下,不大一会儿,徐友亮从食堂窗口回来,手里端着饭盆。 “红薯?”叶青诧异。 “不爱吃啊?有玉米饼,晚上还有小米面馒头。”徐友亮接过红薯,把玉米饼递给叶青。 叶青没说什么,拿着饼子吃起来。 “还有小米粥啊?” 玉米饼,红薯,小米粥,炒萝卜丝,惠安县的伙食真不错。 叶青昨晚在火车上吃过一餐,饭盒碗筷扔在包里还没洗,现在拿着徐友亮的不锈钢汤勺……算了,还是别矫情,反正洗过的,用就用吧。 叶青拿起汤勺一勺一勺的喝小米粥,玉米饼有点硬,吃个半块放下。抢了徐友亮的红薯,掰下来他咬过的,剩下的吃两口就又饱了,都放盆盖上。 徐友亮瞪叶青,还是拿起她吃剩的一口一块,三五下都塞自己嘴里。 小米粥喝了大半饭盆,徐友亮接过,就着叶青用过的汤勺一阵划拉,大口大口灌进肚子。 看的叶青直愣神,那勺子…… 吃过饭,徐友亮洗好饭盆推了自行车出来,后面驮着锅,还是让叶青坐到前面,一路慢慢骑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前沟子村。 “停,停!就送到这儿吧。” 刚到村口叶青就喊停,不知道李队长家什么情况,万一自己带的钱不够帮他,叶青可不想当着公安的面和人商量怎么去黑市。 “就你事多!”徐友亮不满的嘟囔一句,还是停下把车子支上,大铁锅卸下来。 “弯腰。” 叶青赶紧背过身,反手接住,好在前面就是队长家,走不了几步路。 “铛——”一记响指敲在锅底,叶青脑袋罩在大锅里只觉得“嗡”一声,该死的徐友亮! 身后传来闷笑,气的叶青跺脚暗骂不已,真是喜怒无常! 驮着大锅转了个圈,后面的人更是乐不可支。 叶青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人啊!但是现在也顾不上计较,铁锅太沉,叶青丢下徐友亮赶紧往李队长家走。 不远处大院子的北堂屋里,李队长正在催问三柱。 “你说,你大妹子这会儿收到电报没?” 三柱挠了挠头:“应该收到了吧?这回用的加急,人邮政局的同志说比鸡毛信还快。” 李队长还是不放心:“那咱家买锅,让你叶妹子想想办法凑点那啥券,回头咱卖了粮折成钱给寄回去的事儿,你都写清楚了没?” 三柱点点头:“放心爹,俺都写清楚了,发电报的人说对方准明白。” “放心个屁!你要是有谱的人,能娶回来那样的媳妇?” 提起这事儿李队长就生气,收到叶青信差点没把他气晕过去,老公公又不能直接教训儿媳妇,抄起鞋底子把三柱好一顿打。 三柱知道了事情原委,挨了他爹的打又气又恼,回屋把赵秀兰一顿胖揍,打的人好几天都下不了炕。 这败家娘们儿太能惹事,把老李家的脸都丢到矿上去了,现在什么时候?万一让人拿着话头说事,他爹这个生产队长还干不干了? 赵秀兰挨了打都没敢回娘家,后来听说她兄弟也回来了,李队长过去邻村把亲家好一通数落,这才算消停。 然后又是生产队的大食堂停办,以前都是按工分算好口粮,大锅做得了各家端回去吃,猛的一停火大家都蒙了,去哪儿弄锅啊! 县城里供销社没有,跑到省城国营商店,倒是有卖的,光给钱还不行,人家要券! 谁知道工业券是个啥啊?后来听说城里人才有,他们也没办法,想来想去只认识叶青一个城里人,这才发了电报过去。 这几个月家里就用一口缺了沿的破砂锅凑合,做一大家的饭简直是愁死人。 “大伯!大伯在家吗?” 李队长一愣:“快去看看,我咋听着像大侄女的声儿呐?” 北屋的爷俩都跑了出去,东屋炕上柱子娘听到声扒窗户前张望。 “俺的菩萨娘哎!多大的一口锅啊!” “娘,你想锅想迷瞪了吧?大白日的咋还发梦呐?”大儿媳在炕上纳鞋底,笑话婆婆大白天说梦话,都出去好几趟了,哪买的着? 短短一段路,叶青早就累的气喘吁吁,硌得腰疼。 “大伯,您老咋还愣着呢?你大侄女我的腰都快断了。” 站在门口傻眼的爷俩这才醒过神,三柱子两步窜过去,就要把锅接过来,结果被他爹呵斥回去。不靠谱的东西万一再给摔了咋办?一家子吃饭的家伙什! 李队长亲手把锅接下,牢牢捧在手里。 “闺女!你咋回来啦?这……这话咋说的?” 三柱子挠挠头:“爹啊,你让俺妹子进屋说呗?站在院子里做啥?” “对对……快,赶紧进屋。” 几个媳妇都呆愣愣地看着公爹抱着一口锃亮崭新的大铁锅进来。 柱子娘乐的嘴都歪了:“放炕上,放炕上!都让开点儿别磕坏喽!” 几个媳妇都识趣让开,知道婆婆说的是别磕坏了锅,可不是怕她们磕着肉。 “大妹子快坐!嫂子给你倒水。” “哎呦!瞧把我妹子给累的,衣服都压出印子了,嫂子给你揉揉。” “姑姑,姑姑。” “大姑姑……” 大柱媳妇和二柱媳妇都脚不沾地的围着叶青,赵秀兰在婆家已经没了插嘴说话的份,趁大家不注意蔫不溜地缩着脖子顺墙根往外蹭,叶青只当没看见她。 炕上的李队长老两口把大铁锅当成大孙子般,又是抱又是摸,怎么也看不够。 “妹子,你收到俺给你拍的电报啦?咋还自己把锅给扛回来啦?”三柱忍不住问。 叶青放下碗,笑着把电报从兜里掏出来:“三柱哥,你看看,你拍给我的电报就六个字,我都蒙了,还以为家里出了啥大事要卖粮,这不?急匆匆的就赶回来了,幸好前面买锅的意思能看懂。” 李队长抢过电报看了眼,伸手就朝三柱子脑袋上拍了下:“就知道你小子没谱!才几分钱一个的字儿,你就不能往上多整几个?让你妹子这么大老远的把锅给背回来!” 两个嫂子也你一句我一句的数落这个不着调的小叔子。 柱子娘笑嘻嘻的下了炕:“行啦行啦,你俩别磨嘴皮了,赶紧给你们妹子烧火做饭去。老大媳妇把玉米面合上,老二媳妇去村头牛二家借块腌肉,他家过年的肉还没吃完……” 叶青赶忙拦住:“嫂子,大娘,我吃了中午饭过来的,快别忙了。” 李队长大声吩咐:“都去都去,中午吃过了就吃晚上饭,现在就做!把后院的鸡抓一只宰了,炖上!” “俺发上面就去抓鸡。” “俺这就去借肉。” 两个媳妇谁也不听叶青劝,兴冲冲地跑出去忙活。 这才几点啊?叶青都被这一家热情张罗搞蒙了,不过她可知道开春的鸡正是下蛋时候,农民家买灯油买火柴可全指望着鸡的屁银行,哪能炖着吃啊? 两边正拉扯着客气,叶青猛地怔住,抓鸡?这时候能养鸡?生产队的? “大伯,生产队的鸡你抓来给我吃啊?” 李队长哈哈大笑:“大侄女!你就放心吃!咱们自家养的,还有净面馍,今天敞开了吃!” 叶青都蒙了,这才几个月时间啊?小半年的工夫,李队长家就过上这样的日子啦? 把叶青让到炕上,李队长老两口跟三柱子也都坐上炕,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拉家常,说这段时间家里的变化。 “咱们村也定产到田啦!按户头分,田地拨给村里的人,各家管各家的地,种啥自己做主,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就是自己的……” 家庭联产责任承包制!叶青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现在才哪年啊?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事怎么现在就发生了?早了将近二十年! “咱们这儿还是晚了,听说上淮那边最早的试点早就不挨饿了,能留下两千多斤口粮呢!”三柱羡慕。 “南淮那边早就种上救命田啦,听说还养了山羊,大米白面都吃上啦!过年时候大肥猪羊肉管够的吃!”柱子娘憧憬。 “待会儿让你大娘给你装玉米面,走的时候带上!”李队长拍板道。 叶青只觉得头晕脑胀,老天爷,读书少是我的错,你可别蒙我! 第42章 农家饭 刚下午四点多钟,李队长家的晚饭已经上桌。 新锅刷洗干净,头一锅先上荤腥,一大锅小鸡萝卜干炖着,上面大蒸笼里是玉米面馒头。 下一锅蒸红薯,锅里熬上小米粥,盛出来刷干净,下大油,炝葱花,韭菜炒鸡蛋,大酱炖茄子…… 满满的摆了一桌子,一家子老少都热情的劝客人多吃。 叶青有种错觉,好像自己一下子穿越到八十年代农村。 “闺女,你在那边过的咋样啊?”柱子娘关心地问。 叶青正抓着鸡翅膀啃:“呜……都好,就是买什么都要券。” “妹子,那个啥工业券到底是个啥东西啊?” 三柱子急切想了解新知识,村里没几个识字的,属他最有见识。大家伙都找他问工业券,他也说不上来是个啥。 “嗯,跟粮票布票差不多,不能跨省用,只有城镇职工每月按比例发放,有了这个工业券才能买东西。像铁锅啦锄头啦,桌椅板凳啦毛巾肥皂啊,现在只要是工厂做出来的东西,差不多都要工业券。” 叶青费劲解释,具体的哪种要券哪种要票她现在也晕晕乎乎搞不清楚。 李队长一听急了:“那以后还不让我们农村人买东西啦?” 叶青想想:“应该是暂时的吧?现在我们厂子的普通职工,每人每月只给一两张工业券,平时也都是对付,遇到困难就大家伙凑凑。” 李队长没再吭声,跑了好几趟省城他也了解行情,国营商店里带锈的薄生铁锅还要十张工业券呢。大侄女背回来的这口锅是精铸铁的不说,口径还足足大了好几寸,看着也厚实,咋的也要十好几张工业券吧? 钱能凑齐给人家,工业券咋整?一个月才一两张,攒一年的才够一口锅。自家是有了,村里那些个破瓦罐将就用的咋办? 原本打算让叶青再给村里多捎几口,看来这个嘴是张不开了。 大老远的给自家背回来,工业券恐怕也都借遍了才凑足这么一口锅,这得多大的人情?再帮谁开口都不合适。 “来来,闺女快吃!” “大妹子吃个鸡腿……” “妹子吃鸡蛋……” 没看见赵秀兰上桌,叶青也不问,一顿饭吃到傍晚时分才算完。 李队长一家非要留叶青住下,叶青再三解释说赶时间回去上班,还要去看看别的朋友,这才作罢。 “闺女,工业券那东西俺们确实没有,大伯就不跟你客气了,但是钱你得收着,今年家里卖红薯小米,手里松快,你赶紧拿着装好。”李队长拿出早就准备下的十五块钱给叶青。 叶青自然是不肯收,大老远的背过来,要钱就没意思了。 “大伯,家里买锅也是添丁进口的意思,就当是多了我这个亲侄女,往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钱您收好,给了可就显生分了。” 说完叶青又转头笑嘻嘻地看着柱子娘道:“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大娘!” 柱子娘擦着眼泪:“是!早就说了大侄女是个好的。” 李队长精通世故,也愿意承叶青的情。 “中!不给就不给,柱他娘,给大侄女装粮食!小米,红薯,玉米面都装上!我驾马车送侄女回去。” 一家子赶紧忙起来,人家买锅的钱没收,百多斤细粮也卖不出十几块钱啊。 两个嫂子撑着大口袋,大柱二柱去去仓里扛粮食,三柱拿铁锨就要装。 叶青那个晕啊,不能当面往空间里收,她哪拿得动?赶紧的上前,好说歹说的才劝住这一家子。 “俺妹子一个人上火车确实也带不了这么多,要不回头俺到邮局给妹子寄过去?”三柱出主意。 李队长一听,点点头:“这回还算你小子靠点谱,那就这么安排吧,回头下来麦子,打成白面再寄过去,省的压分量。” 三柱子受宠若惊,终于在他爹面前扳回点面子。 最后到底还是装了十几斤小米给叶青带着。 李队长驾了马车送叶青,谁知道,刚出村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春雨贵如油,李队长和叶青没有为这点雨有半点不自在,说笑着继续赶路。 大道不远处停着一辆自行车,徐友亮穿着胶皮雨衣等在那里。 叶青赶紧让李队长停车,自己跑下来:“你怎么来了?” “你还说?都几点了?没看见下午阴天?赶紧上车!”徐友亮没好气。 叶青只得跑回去:“大伯,是县公安局的同志,我认识,不是坏人,你放心回去吧。” 徐友亮在旁边听着险些又黑了脸。 李队长千叮嘱万嘱咐,把面袋子扎好交给叶青,这才赶着马车回去。 叶青把袋子放后车座夹牢,到前面横梁上坐好,往胶皮雨衣里面一钻,高高兴兴说了声:“走吧!” 徐友亮顿时觉得满肚子火气又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色刚擦黑,下着小雨,路上除了他们俩一个人都没。 叶青在雨衣里拱来拱去,终于找到领口位置,仰着脸往外扒头。 徐友亮下巴被蹭的有些痒:“坐好,别乱动!” 叶青也不想动,可是两手紧攥着车把,身子在横梁上七扭八歪坐着实在不舒服。 “徐公安,你往前点儿,雨衣盖不住我了。” “徐公安,再趴下来一点啊,我够不到领口了。” “徐公安,你骑慢点,别摔了我。” 叶青在前面一句句唠叨,后面徐友亮呼吸越来越粗重。 “咦?什么东西?徐公安,你的枪顶着我啦!” “闭嘴!”徐友亮忍无可忍。 叶青不敢再唠叨,好不容易忍到县公安局,天已经黑透。 徐友亮把自行车放到仓库,脱下雨衣说:“赶不及今晚的火车了,你在我宿舍将就一晚吧。”说完脸腾地就红了,忙解释道:“我去隔壁借宿。” 叶青想想觉得这样安排蛮好,明天看过老吴一家,下午去省城坐车回去,正好赶得及周一上班。 雨越下越大,两人举着雨衣跳着脚跑到宿舍,浑身都湿透了。 小小的一间屋子,窗户下面放着书桌,双层木头床,上层堆放着杂物,下层放着枕头被褥铺着蓝白格子的床单,干净整洁。 “好冷啊!”叶青抱着肩在屋里来回蹦跶,衣服湿哒哒的都贴在身上。 徐友亮打了热水回来,不敢抬眼看叶青,红着脸在屋子折腾一阵子。 “你换衣服吧,我出去了,门上有插销。” “快走快走。” 叶青推他出去,把门插好窗帘拉上,正要从空间往外掏衣服,忽然就看见床头的男式白衬衫。 给我换洗的?盛情难却,换就换吧,省的又惹徐公安阴着脸不高兴。 叶青脱掉湿衣服用热水擦洗了下,换上白衬衫。 淡淡的肥皂味道干净清爽,就是身长太大了。衣摆打了个结,袖子挽起来,换好干净裤子鞋袜叶青坐下散开头发一点点擦拭。 徐友亮站在外面廊下吹冷风抽烟,好半天才压制住身体里那股乱窜的热流,平静下来,低头一看,衬衣没拿! 硬着头皮回去敲门:“叶青,你换好没有?” 门一下子打来,里面的人笑脸殷殷:“换好了!” 徐友亮脑袋“轰”的一声,红着脸瞪叶青。 叶青纳闷:“怎么啦?不是给我穿的啊?那我脱下来……” “别!别!你……你穿着,穿着!我,我还有。”慌里慌张从皮箱里翻出一件军绿色衬衣,徐友亮落荒而逃。 怎么了这是?叶青纳闷,扒开衬衫看看里面的小背心,挺严实的啊? 书桌上放着饭盆,里面的红薯和小米面窝头还温着,叶青今晚酒足饭饱,现在肯定不饿,也不知道徐公安吃过没有。 打开窗户看看,外面瓢泼大雨,黑漆漆的抱厦走廊一个人也没有。 都睡了吧?坐了一晚的火车,今儿一白天也没闲着,叶青也够累的。湿衣服晾好,弄干头发检查门窗,仰身就倒在了床上,皂荚的清香夹杂着一丝烟草味道…… 叶青懒得再掏自己棉被出来,扯过床上的被子,熄灯睡觉。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吵醒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叶青,叶青,起床了!”外面门敲的哐哐响。 叶青迷迷糊糊下床,套上衣服系好扣子开门。 “洗脸刷牙,跟我去食堂吃饭。” 徐友亮打水递毛巾,忙里忙外。 叶青看着桌上的漱口杯和牙刷只想哭:“徐公安,我有牙刷!”赶紧从挎包里掏出来举着展示。 “哦,把我的牙膏给你。”徐友亮举着牙刷把挤好的牙膏蹭到叶青那把上,自己又重新挤了,塞进嘴里噌噌刷牙。 叶青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算了算了……将就下别矫情,狠狠心,拿起牙刷就放进嘴里。 徐友亮推开窗户,“噗”漱口水吐到外面,叶青跟着有样学样。 折腾半天总算收拾整齐。 徐友亮摸了摸晾衣绳上叶青的衣服:“还没干透,先就这么穿着吧,跟我去食堂吃饭。” 叶青自然没意见,穿着徐友亮的白衬衣,松松的扎着头发,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食堂,今天是个大晴天。 “昨晚给你留的饭都没吃,饿坏了吧?快把这个吃了。”徐友亮端着个大碗过来放下。 叶青掀开倒扣着的另一只空碗。 “鸡蛋羹?” “我让食堂蒸的,快吃。” 叶青拿起徐友亮的不锈钢汤勺,老实不客气的大吃起来,就着米面馒头吃了大半碗,剩下的徐友亮又都打扫干净。 回宿舍换好衣服,叶青收拾妥当。 “我要去看看老吴一家,吃过中午饭就到省城坐车回去。”叶青说。 “嗯,那我还在大道口等你。” 县公安局离着大杂院不太远,叶青没让他送,拎着昨晚准备好的东西就进了胡同。 手里两个袋子,各装了十来斤的大米和白面。 叶青见县委食堂玉米面馒头小米粥都不缺,想必县城里供应的也是这些,就自己收起来小米,换上大米白面带过去。 “吴叔,吴婶,我回来啦!” 一进院子叶青就大喊。 “哎呀!小叶!” “叶姐姐!” “叶啊!你咋来了呢?” 一家子人全须全尾的都在,老吴也没上班,猛的一见面,大家高兴地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老大啊!你来看我啦?”吴老太太颤巍巍道。 叶青赶忙过去:“娘,我来啦,给你带了大米和白面。” “好好……乖,你是娘的孝顺儿子。” 吴婶笑着哄老太太松开手,大小子搬了凳子,二小子倒了水,小囡囡小姐姐也凑过来和叶青亲近。 “叶啊,那边过的咋样?”老吴关心的问。 “吴叔吴婶,我挺好的!” 叶青捡着日常上班生活的情形跟他们说了说,又把这次回来的缘故详细讲了遍。 “宁舍一两金,不舍老乡亲啊,叶啊,这么做就对了,虽然闹了误会那个不是你亲爹,但前沟子村的老乡认了你那就是一门亲戚,能帮得上拉扯一把也是应该的。”老吴感慨。 吴婶笑道:“咱们小叶是重情义的人,这点道理还能不懂?” 大家说笑过后,叶青细细打量房间。 灶台上笼屉里还是黑面菜团子,面口袋瘪瘪的,几个孩子一脸菜色和自己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叶青忍不住说出自己疑问:“吴叔,我看下边农村的生活简直是翻天覆地,有净面馍吃,还能自己家养鸡养鸭,怎么家里……” 老吴使了个眼色,吴婶赶紧把门关上。 “叶啊,你不知道,这是咱们省实行的新政策,据说上面是知情的,但是具体怎么定性还说不准。所以现在农村是农村,县城里的供应还跟以前一样。” 叶青不可置信:“可是那些红薯,小米……” 吴婶低声说:“现在有门路的单位都自己下乡给职工弄点福利,陈嫂子一家都回农村啦!你吴叔他们厂子是没办法弄来,这不?除了过年时候县里供应了二斤小米,平时干巴巴的还是吃高粱面菜团子。” 几个人沉默片刻,心里都明白这不是平头百姓可以议论的事,于是刻意谁也不再提,热热闹闹唠起家常来。 “囡囡要吃大米饭!”奶声奶气的小声音,叶青心软的一塌糊涂,抱着囡囡使劲揉搓她小脸儿。 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中午饭,一家人又一次把叶青送到城外大道边。 “叶啊,以后常来信,有啥难处记得跟家里说!”吴婶泣不成声。 老吴嘱咐:“在矿上好好表现,争取留在厂委以后提干,有什么不明白的写信给我。” 叶青郑重点头,依依不舍和他们道别。 徐友亮的自行车早就等在大道边,一切情形似乎和当初离开时一摸一样。 到了省城,还是那家国营饭店,徐友亮进去买包子看着叶青吃。 “你……你到底同不同意?” 叶青一怔:“什么?” “跟我处对象。” “咳咳……”叶青险些呛到:“你追我啊?” “你又不是贼,我追你干嘛?” “你不是说让我和你处对象么?” “你同意吗?” “你追我啊!” “我为什么要追你?” “你不追,我怎么同意?” …… 直到火车进站叶青跳上去,徐友亮还在车窗外大喊:“你到底同不同意?” 叶青无语望天。 “哐当……哐当”火车缓缓开动,徐友亮跟在道轨边跑。 还不是追?叶青笑倒在长椅子上。 一个长夜,早晨七点多钟时候终于到了新南市。 第43章 竞争 每天还是上班下班,一晃小半个月过去,叶青上班满三个月,最终的工作安排就要在今天决定。 一大早叶青就起晚了,匆匆洗漱换好衣服,一路小跑到矿厂委,结果还是迟到。 “小叶,小叶,呲,呲呲!”任大姐站在门口拎着两暖壶开水,冲叶青挤眉弄眼。 “我说你去给大家打开水啦,快进去,今天开大会!” 叶青接过暖瓶冲她挑起大拇指,真仗义! 会议室乌泱泱坐着百十来号人,叶青淡定走进去,把暖水壶放到桌上。 “大家静一静,静静!”蒋书记开始发言。 “今天的会议是讨论关于高卫国和叶青两位同志的工作安排问题,三个月学习考察已经结束,大家对两位同志的工作表现有什么意见,请踊跃发言!” “我先说!”工会一枝花,大丽丽姑娘头一个站了起来。 “高卫国同志为了给国家节约粮食烧掉自己的粮票,他高风亮节,我支持高卫国同志!” 李玉坤站起来:“叶同志给矿上的刘师傅捐过十斤粮票,我支持叶同志。” “高同志烧掉的可是三十五斤!”大丽情绪激动。 李玉坤白了她一眼:“我说大丽,选举投票要得就是公平,你能支持高卫国,我就不能支持叶青?” 牛大姐也说:“叶同志以前帮厂里义务捎带过零件,我的票给叶青。” 工会女同志多,尤其是中年老大姐,平时看高卫国的眼神就跟看自家女婿似得。叶青在她们眼里就是个爱漂亮爱打扮的小妖精,怎么看都不顺眼。 大家热烈讨论好半天,工会四十几个人,除了李玉坤牛大姐外只有五个把票投给叶青,高卫国三十多票。 看着黑板上票数,高卫国得意瞟了叶青一眼。 叶青纹丝未动,稳如泰山。 下面是工人代表开始发言,车间的矿场的矿井的,都是老人新人搭配,挺公平。 “我反对叶青,她这个人高傲狂妄目中无人,自私自利没有亲情!”叶向红站了起来。 叶青看着她好笑,也不说话。 蒋书记皱眉:“你要是支持高卫国就投他的票,和工作无关的事少说。” “怎么无关?这说明她人品不好,人品不好的人怎么能留在厂委?”叶向红一直等着今天报复叶青,一雪前耻。 车间刘师傅皱眉看叶向红,也站起来:“叶同志以实际行动关心车间工人,上月我家断了顿,叶同志捐了十斤粮票给我,我支持叶同志。” “师傅,这是厂委选举,不能私人感情用事!你这叫公私不分!”叶向红半点都不给她师傅面子。 “你……你!”刘师傅是老实人,被他带的徒弟当面训斥,气的说不出话来。 工友们赶紧劝他别激动,别再犯了胃病。刘师傅捂着腹部摆了摆手,平复下心情无奈的想,叶向红这个徒弟还非得他好好带不可。最好多带个三五年,带到他退休为止,他不说出徒她叶向红就别想转成正式工! 高卫国信心满满,之前他下车间做过动员,慷慨激昂的演说差点把自己都感动哭了,他就不信叶青能收买几个! 果然,六十多个车间工人代表投票,五十二票投给了高卫国。 接下来是矿场临时工和矿井代表。 “俺和叶同志都住在小洋楼,她这人爱吃喝爱打扮就是不爱劳动,也不知道节约,经常下馆子不说,还老做新衣裳,俺觉得她没有工人阶级的朴实美。” 叶青惊讶地抬头打量发言的这位,一身打补丁的黑色肥大罩衫,两根麻花辫,低着头羞答答地站在那里。 原来是小兰姑娘,这么一大篇话真是难为她了。 郑大春刚要站起来就看见叶向兰冲自己使眼色,又犹犹豫豫坐下。 两边都是邻居,大丽和小兰都反对叶青,自己要是站出来说话不就把那两家得罪了吗?反正是不记名投票,待会儿自己悄悄把票投给叶妹子就是了。 王大壮笑呵呵地站起来:“我说小兰姑娘,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大家伙都一块堆住着,谁不知道谁啊?前阵子你找你娘要布票做新衣裳,你娘不同意你不是还哭过一回吗?叶同志又没一堆弟弟妹妹要养活,人家穿的漂亮怎么啦?关你啥事啊?要说下馆子吃饭,咱们矿上的单身汉谁不是发了工资就往国营饭店跑?这也叫不朴素?”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小兰姑娘眼圈都红了,缩在后面直擦眼泪。 高卫国看的一阵心疼,他喜欢矿场那些临时工姑娘仰慕他的眼神,尤其这个小兰,含羞带俏的像朵花似得。 可惜就是不太识字,家庭负担也太重,否则娶回家去,还不整天当自己大爷般伺候?高卫国沉浸在小兰姑娘给自己揉腰捶背打洗脚水的幻想中不能自拔,眼神越发的怜惜…… 四十多个矿场代表,叶青十二票,剩下的都是高卫国的。 终于都投完选票,厂委办的人开始统计票数。 叶青只有区区二十七票,高卫国高达一百二十五票! 蒋书记站起来宣布竞选结果。 “大家热烈欢迎叶青同志加入厂委办!” “哗……” 牛大姐刘师傅带头站起来鼓掌,接下来掌声一片。 高卫国脸上一片茫然,那神情就像噎到似得。 叶青半点都没意外,任大姐早就跟她说过,车间,工会,矿场的意见仅供参考,每个部门意见集中起来算一票,这都是老规矩了。 厂委办十六个人,人手一票,一票算一票,全投给了叶青,他们可不想隔三差五的就要烧粮票发扬风格。 叶青笑眯眯地看着高卫国,心说自家的菩萨你不烧香,整天跑外面念什么经啊? 正式任命后,叶同志成了叶干事。 工会的老大姐们总算没失望,高卫国去了她们那里。 叶青高高兴兴的回到家,拉着贾工和田婆婆下馆子庆贺。 “哎哎,猪头肉!酱猪尾巴也给我切一盘,炒鸡蛋,烧茄子,今天还有洋葱啊?炒个羊肝吧,还要……” “行啦,行啦!叶啊,够吃啦!”贾工拦住兴致勃勃的叶青。 最后一样都没少要,叶青还从挎包里掏出一瓶大千山白酒,还是在北泽的省城买的呢。上次送了公安局的人几瓶,这么久了才有机会自己喝。 “咱们庆祝小叶正式在厂委工作,干杯。”田婆婆笑眯眯的举杯。 “干杯!” “干杯!” “小叶,正式加入厂委了,你得赶紧申请入党,以后提干用得着。”贾工说。 叶青自然知道这规矩,以前上大学时候没打算考公员就没入,不过她知道现在申请可没这么简单。 “贾工,我以前跟着养父到处迁居,学校没读几天,大部分在家自学,当年的老师我连姓名都不记得了,没办法写履历咋办?” 申请表上的履历要填写就读学校地址和证明人,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不管你以前是学生还是农民或者工人,总要有个来历出处。 叶青的前二十年是不存在的,何况这时期审查要严格得多,白纸黑字的东西她可不敢随便乱写。 贾工沉思一下:“你把申请表要来,剩下的别管了!” 叶青连忙举杯:“敬贾工!” 贾工酒量浅,只喝了一小杯就说什么也不肯再喝,一斤白酒就田婆婆和叶青两个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个精光。 酒足饭饱,叶青脚下飘飘然,有些醉了。 回到房间锁上门,坐在梳妆台前看镜子里自己两颊红晕。 “今天好高兴啊!” 空荡荡的屋子回音都没有。 叶青迫不及待需要有人和自己分享,田婆婆和贾工还不够。 拿出信纸,叶青打算写信。 写给谁呢?李队长?老吴?不对不对,不是要和他们说。 徐公安? 如今生活似乎和前世协调到同一个频率,户口有了,住房工作都解决了,剩下就差个男朋友了,“家”可不只是房子。 窗台上翻出徐友亮那封“求职信”,叶青又笑了好半天,摊开信纸,模仿他的措辞开始写信。 “本人今年二十二岁,祖籍不详,父母不详。今天荣任新南二矿厂委干事,工资三十六块六,粮食三十五斤,存款……还剩八毛钱。不吃青椒,爱穿新衣裳,不喜欢干家务,爱吃涮羊肉……正在申请加入光荣的……” 迷迷糊糊写完装好,叶青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转天被闹铃声惊醒,酒劲儿全过去了,叶青一看时间,糟糕!又要迟到了! 慌慌忙忙洗漱完,刚要出门就看见梳妆台贴好油票的信封,叶青下意识抓了拿在手里,匆匆锁上门噔噔下楼。 “叶妹子,你也起晚了啊?”李玉坤边跑边编辫子,双手上下翻飞,手腕上的橡皮筋左绕右绕缠上,立马收拾利落。 “是啊,是啊,快着点,我今儿可是头一天正式在厂委上班!”叶青连喘代说。 “那你先走!信给我,我帮你寄出去。” “哎!好同志!拿着!”叶青想都没想,手里的东西塞给李玉坤,自己一路小跑冲到矿区。 厂委办的二层小楼静悄悄的,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呲呲……”任大姐使眼色:“哎呀,小叶,矿场那边上次分配的肥皂使用情况如何啊?你了解清楚了吗?” “咳咳……”叶青稳住神,干咳两声道:“工友普遍反映还是不够!” 蒋书记叹气:“不够也没办法,咱们市里现在二十块工资才配一张工业券,短期没办法解决。” 管生产的孟矿厂放下茶缸摇头:“听说首都现在的工业券还有零点一分和零点五分的,也不是只咱们一家困难。” 管安全的周矿长也叹气:“我家二小子一直没绒衣,我老婆今年好不容易攒够了布票说要给他置办一件,结果,又收工业券了!绒衣绒裤一身要八张工业券,我去哪儿给他淘换啊?这不?脱了棉袄就是罩衫,耍单呢!” 叶青见大家谁都没关注自己迟到,瞬间放下心,悄不声地溜到自己座位。 高卫国离开,叶青觉得整间办公室的空气都清新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和李玉坤王大壮他们凑了一桌。 “叶妹子,你的信我寄走了。”李玉坤嚼着菜团子说。 “信?”叶青犯迷糊。 “是啊,你早晨交给我的那封啊!” “哦!我糊涂了,谢谢,谢谢!”叶青汗颜,昨晚那封信她都写什么了? “你们快看,四车间小花叶向红!”王大壮突然出声。 第44章 处对象 叶向红端着饭盆站在窗口打饭,自打上班后,她就没往家里交过一分钱。工资全都自己拿着,这月写了份证明,把粮食关系也转到食堂。 是爸妈求着她上班的,她可不是叶向兰,傻乎乎的钱都交到家里,就是一分不给谁又能把她怎么样? 每月十六块五工资,除去四块五的伙食费,平时零七八碎的几块零花,攒两个月钱就能买一件蒋红棉那样的罩衫。可惜厂里现在没人去上海出差,等有人过去,一定要多捎几件不可。 要了一份炒白菜,一个玉米饼,叶向红扫视下四周,冲着高卫国大丽他们那桌就凑了过去。 “我们车间那桌满了,我搭个桌。”叶向红看了高卫国一眼。 高卫国马上起身让出旁边位置:“都一样,快坐!” 大丽撇撇嘴冷笑:“车间那桌可没满,你家亲姐姐也在呢。” “她不是我亲姐!大丽同志请你搞清楚立场!不要瞎说!”叶向红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吵起来。 高卫国赶紧劝阻:“好了好了,都是阶级姐妹,大家不要内部矛盾。” 两个姑娘熄了火,高卫国满意的上挑嘴角。 虽然离开厂委,但是在工会似乎更有人缘,光是这几天,就有好几个大姐要给他介绍对象,车间小花和工会一枝花动不动就为他争风吃醋。以自己的魅力,就算是在工会也会有一番大作为,前途一片光明! 高卫国伸手抹了把油光可鉴的头发,热情洋溢的和左右两边的花儿寒暄。 隔壁桌叶青纳闷:“什么情况?” “嘘!两女争婿!”李玉坤低声。 “不止吧?呶?那边还一个呢!”王大壮坏笑使眼色。 叶青抬头就看见不远处小兰姑娘幽怨的眼神。 啧啧,可真够不开眼的,这桌上的王大壮何二勇都是踏实肯干的单身小伙,论谁也比那个花里胡哨的高卫国强啊! 一下午没什么事,晚上早早下班回家做饭。 叶青这月给李队长家买了锅送回去,又请田婆婆贾工吃饭庆祝,现在兜里真的就只剩八毛钱。 不敢再去国营饭店,只好回家煮面条吃,距离发工资还有好几天呢。 叶青半点都没危机感,要说现在的幸福度那真是后世没法比。 房子不用操心,车子也没地方买,手里就算有点余钱,没有各种票证你也买不到什么东西。 看病不花钱,真的是一分也不花!矿区医院看病,出示工作证医药费就能全免,矿区家属拿着户口本也可以半费。 如果没有太多超出工资负荷的*,过日子足够。 叶青拿着八毛钱混日子也毫无压力,熬到月初发工资照样可以下馆子做新衣裳。 这天周六,小周末还要上班,叶青端着饭盆去食堂,刚下楼就看见前面树下站着的挺拔身影。 “你怎么来啦?”不是不惊喜。 徐友亮干咳:“来看看你有没有饿死。” 叶青气恼,什么人啊!会不会说话啊? “离饿死还远着呢,走啊,带你去吃我们食堂!”叶青一把扯住徐友亮胳膊。 前世大学时候忙着兼职赚钱,她现在突然很想去公众场合秀恩爱,又高又帅的制服男友……嘿嘿! 叶青满心欢喜。 徐友亮嘴角带笑,任由叶青拽着,终于踏实了,自己的人生大事总算有了着落。 食堂正是人山人海时候,洗过手,叶青找到熟悉那桌让徐友亮坐下。 “都是小洋楼的邻居,郑大春,上次你见过的,他们是李玉坤王大壮何二勇……”叶青做介绍。 徐友亮点下头算是招呼过。 “等着,我去打饭!”叶青端着饭盆跑到窗口,打了一分钱的汤,三分钱的炒萝卜丝,又到主食口买了两个二分钱的玉米饼。谁说八毛钱就要饿死?铁能花呢。 “来啦!来啦!”叶青挤到徐友亮身边。 刚坐下,就看见叶向红端着饭盆朝他们这桌过来。 “叶同志,他是你什么人啊?怎么也不介绍介绍?”叶向红穿着件红底黄格子的列宁装,居高临下的看着叶青。 徐友亮也好奇打量叶向红。 叶青一看赶紧给他介绍:“这个小姑娘是无关紧要的人,以后看见她你不用打招呼。” 徐友亮“哦”了声,听话的转过头不再打量。 叶向红气的瞪了叶青一眼,转身就走。 叶青笑笑也不理她,拿个玉米饼递给徐友亮。 “食堂的玉米饼可没我做的好吃,不过萝卜丝炒的还不错,你尝尝!”叶青把自己筷子递过去。 徐友亮接过,咬了一口玉米饼,夹了一筷子萝卜丝,脸上表情不变,筷子又递给叶青。 叶青赶紧喝了两口汤,汤勺汤盆递给徐友亮,接过筷子自己夹两口菜吃。 那边徐友亮放下汤勺,叶青赶忙又把筷子递过去。 两人配合默契,筷子汤勺轮换着,不大一会儿就把主食菜汤一扫而光。 “晚上再给你做好吃的!”叶青讨好。 “哦,那走吧。”徐友亮大盖帽戴上,面无表情说道。 叶青赶紧稀里哗啦收好饭盆,颠颠地跟着出去。 留下一桌人目瞪口呆! 下午徐友亮去办事,叶青在办公室坐立不安。 “小叶,听说你对象来啦?还是个公安?”任大姐跑来打探消息,厂子里的消息传得比李队长他们村儿还快,尤其是桃色八卦。 对象?算是吧?叶青笑嘻嘻冲任大姐点头。 “那还坐着干嘛?别让人家等着啊!还不赶紧下班?” 反正没什么事,坐这儿耗着干嘛?叶青也这么觉得,多谢任大姐提醒,交代好,抓起挎包就跑。 到了小洋楼,见门口停着个排子车,徐友亮正一趟趟往楼上搬东西。 “你现在就下班了啊?还不到三点。”徐友亮看看表诧异问道。 叶青笑:“怕你等急了嘛,回来给你做饭。” 徐友亮也笑,眼睛弯弯的像只狐狸。 “咦?你怎么弄这么多砖头?”叶青还记得洗手台的事,不过这也太多了,小半车呢。 “好不容易让人寻来的,当然有多少算多少。”先倒腾到自己家再说,以后有的是用得着的地方。 两人一起往二楼搬砖头,都倒腾完堆在走廊上。开门进屋,徐友亮看见多出来的那几样沙发茶几怔了下。 “你从哪儿弄的这些家具?” 叶青也不瞒着,把怎么买的“破烂”,怎么找到鲁师傅的事情得意说了一遍。 “姓鲁?这手艺,估计就是那个鲁能了。” “鲁能?你知道他来历?”叶青也不知道鲁师傅全名。 “会做鲁班锁的巧匠,连姓氏都改成祖师爷的了,这楼里的暗道机关都出自他的手笔。当年清点田玉茹资产时候,还是这个鲁能主动交代保险箱藏匿地点,当时算是立了功。后来又被自己徒弟举报,他家墙上的暗格里面也私藏个几十根金条。” 鲁师傅现在就在矿上当锅炉工,叶青见过他几回,不过人家装不认识,叶青也就没去搭讪。听徐友亮这么一说,鲁师傅和田婆婆之间应该还是交情匪浅,否则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做?还没杀人灭口? 出卖了雇主,自己又被最亲的徒弟出卖,这些人都怎么了?叶青费解。 砌个洗手台并不费事,沿着原先的痕迹,两摞砖头抹上水泥固定,上面放上木板条再两边压上一溜砖头就完工了。 放好木头箍的洗脸盆,接好下水,徐友亮打开水龙头洗手,终于没再呲一身。 掏出手帕擦干,过去检查浴桶下水有没有连接好,手扶着浴桶边沿,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出一副旖旎画面,嗓子突然就有些发干…… 徐友亮慌慌张张从洗漱间出来,看见叶青正哼着歌在煤油炉子上做饭。 长条几的下层隔断上摆着粮食口袋,大米,小米,咸肉,鸡蛋,洋葱,腊鸭…… “你从哪儿弄这么多吃的?”徐友亮皱眉问。 “前沟子村寄过来的。” 叶青说的一半是真的,回来不久后就收到三柱寄来的三十多斤玉米面,还有蚕豆黄豆毛嗑等杂粮,信上直说收了麦子再给她多寄白面。 徐友亮过去抓了把小米,这个眼熟,跟他们食堂的一摸一样,又看了看大米腊鸭,不满嘟囔:“我们局下乡也就收上来些红薯跟小米,这还亲疏有别啊?” 叶青白了他一眼:“那当然,我可是千里迢迢背着锅送回去的,情份能一样吗?” 徐友亮笑笑,坐沙发上看叶青做饭。 白衬衣深蓝色裤子,腰上扎着天蓝底黄碎花小围裙,带子缠在纤细柔软腰肢上,赏心悦目。松松散散的麻花辫,几绺发丝飘出来,随着举手投足上上下下晃动的还有…… “咳咳……”徐友亮错开视线。 煤油炉子烧上米饭,叶青又去田婆婆家借蜂窝煤炉子炒菜。 徐友亮跟了出来:“叶青,你不会是一冬天都没在屋里升火吧?” “是啊!屋子里又不冷。”叶青无所谓道。 徐友亮有些无语,回到屋再看见窗台上一堆票证时,脸又黑了。 “叶青,燃料票怎么都作废了?你没买煤油啊?” “叶青!你居然没办购煤证!为什么不买蜂窝煤?” 叶青摊摊手:“没炉子!” 徐友亮瞪她,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工资都买衣服穿身上啦?徐友亮顿时觉得自己压力山大。 看来以后不能再抽牡丹了,改成大前门?不行,三毛七的大前门也不便宜,难道要学老王,只抽九分钱的大生产? 布票也不能给刘局萧队长他们了,得自己攒着,估摸着自己攒还不够,得学他们,下乡时找农民老乡换点布票。发工资也不能去打牙祭了,还得多存点钱…… 徐友亮为以后的生活忧心忡忡。 叶青全不知情,欢欢快快的炒好菜端到屋里。 炒腊鸭,酱咸肉,洋葱炒鸡蛋,白米饭,萝卜丝虾干汤。 徐友亮吃着饭,总算给自己找到点安慰。手艺还不错,家里的饭就是香,饭店做不出这个味道。 吃过饭,碗碟扔桌上,叶青就去泡茶。 徐友亮看着一堆没洗的碗筷又发愁,这都是什么习惯? 叶青是习惯吃饭前才刷碗,吃饱了就要喝茶歇着。 见叶青悠哉着喝茶,坐那儿不动地方,徐友亮没辙,只好自己动手去洗漱间打了一桶水,蹲在地上把锅碗瓢盆都洗涮干净摆放整齐。 他看不惯乱七八糟,家里必须收拾整洁一尘不染。 “我去招待所,明天再过来。” 外面天已经黑透,再待下去难免招惹闲话,毕竟现在还没领结婚证。 叶青还以为他坐车累了要休息,忙点头起身,一路送到大门口。 回来刚上二楼就被大丽妈拦住,满脸堆笑的看着叶青。 “有事?”叶青问。 “叶同志,刚才那位公安同志是你家亲戚吧?长得真高!拿几级工资?每月多少粮食?有存款没?”大丽妈满眼热切的问。 叶青无语,什么人啊这是?怎么见一面就打听人*啊?不过见大丽妈这幅神情,和工会那帮老大姐看女婿时的表情如出一辙,叶青倒也明白她想什么了。 “不是亲戚,是我对象。”叶青笑着道,是不是的先占上再说。 果然,大丽妈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哦,你对象啊?” “嗯。”叶青点头,不是我的还是你的啊? “快结婚了吧?”大丽妈又问。 才刚开始相处结什么婚?还不知道彼此合不合适一起生活呢。 不过叶青跟她说不着这个,笑笑没答话就走开了。 转天是休息日,觉着徐友亮不会太早过来,叶青关了闹钟打算睡到自然醒。 才刚七点多钟,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叶青睡的晕晕乎乎还以为是田婆婆,穿着睡衣下床开门。 “是你啊?早啊!” 门外站着徐友亮,端着饭盒拎着油条,开门见叶青这幅打扮,手里的馄饨险些没打翻。 徐友亮进来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咣当”把门踢上,站在桌前背对着叶青,好半天才喘匀了呼吸。 “咳咳……你,你穿衣服!吃饭。” 叶青低头看看自己,长睡裤,小背心,除了两只胳膊什么也没露,这不是穿着了么? 白了他一眼,叶青到底还是去洗漱间换好衣服,洗脸刷牙收拾整齐出来吃饭。 一大饭盒馄饨,徐友亮拿出两个碗倒进去,油条放小竹筐里,递过调羹催叶青赶紧吃。 叶青拿了香油在两个碗里点了几滴,又撒上胡椒粉,这才坐下来。 “就你事儿多!”徐友亮嘀咕。 叶青郁闷之极,这算是正式交往头一天吧?怎么跟相处了多少年的老夫妻似的? 第45章 百货大促销 吃过早饭,徐友亮拿了叶青的户口本和煤票出去,快中午时候排子车推了一个铁皮炉子回来。 正遇上下白班回来的郑大春,又是他搭把手给抬到二楼,就放在叶青门边走廊上。 “咦?铁皮炉子?你从哪儿弄得新南市工业券?”叶青问。 徐友亮白她一眼,这月刚调整了工业券发放比例,五张券用了他十斤全国粮票,跟这边市局的人好说歹说才换来,早点买了不就没事了? 以后自己发的工业券也不能给萧队长老王他们了,最好把以前给出去的都要回来。都得攒着,用什么东西在惠安买了带过来,总比在这边拿全国粮票换划算。 家里正经该用的东西一样都没有,缝纫机大衣柜自行车都得买,还好床够大……想到这儿徐友亮的脸又红了下。 “咳咳……找人换的,一会儿煤球送过来,这是购煤证,你收好别弄丢了。” “哦。” 叶青应一声,接过蓝色小本本揣兜里,就跑去田婆婆家借煤球,先把炉子点着。 中午两人就在自家的铁皮炉子上炒白菜煮面条。 下午时候送煤球的来了,徐友亮跟师傅一起一趟趟搬上来,付了钱。 二百斤蜂窝煤球折算下来约合三厘钱一块,这一季度的煤票总算没浪费。 下午徐友亮用剩下的砖头在走廊砌了个半截墙,一边是铁皮炉子,一边码放着煤球,那块地方就算是叶青的厨房了。 晚上去国营饭店吃饭,回来送到楼道口,徐友亮掏出十块钱递给叶青。 “省着花,这月不许再做衣服!” 男朋友给零花钱叶青自然不会拒绝,拿着钱直点头,反正这月就剩三天,我发了工资再做新衣裳! 挥手告别,叶青上楼,徐友亮去了火车站,赶夜里的火车回惠安县。 周末过去,又到周一上班时候。 这周除了发工资,还有件特别的事项,那就是五月一日,劳动节到了。 矿区供销社,市里的国营商店,提前一天就贴出来大红纸布告。 “劳动光荣!凭工作证可不收肥皂券够买肥皂一块!” “工人阶级的节日!凭单位证明可免券够买暖水瓶一个!” “五一节庆!凭介绍信可减免六寸布票!” 啧啧……原来节假日促销现在就有了呀? 叶青这两天忙的晕头昏脚,给大家伙儿开介绍信和工作证明。 介绍信这东西在五十多年后依旧使用,不过只对公业务需要出示。现在可不一样,户口本只能证明你身份,介绍信和单位证明那才是你日常行为的合法依据。买零件要,住招待所要,看病坐车买特需商品都要。 矿上的介绍信和证明以前都是手写,三十来个字也不多。兹证明某某某为我单位职工,现委任其办理什么什么事项,请予以接待……但是矿上两万多职工,这要是写起来也是个大工程。 叶青正式上任后被分派到这项工作,头一天就申请了办公经费,跑到印刷厂排版印刷。 如今现成的格式,添上名字即可,尽管如此,拿着花名册核对审核再盖章,也不是个轻松活。 “叶干事,你这边都盖完了吧?公章我拿走用下,还有空白介绍信和证明,你给我撕一沓。”大丽丽站在办公桌前轻飘飘地说。 拿走公章?大丫鬟连钥匙都管不住,还管个什么家啊? “大丽同志,你们工会没开证明的三十六个,没开介绍信的二十七了,我可以一次开全,但是公章不能给你拿走。”叶青拒绝。 大丽瞪着眼睛看叶青:“你说什么?凭什么不能给我拿走?往年都是这么交接的,你们厂委和我们工会轮流使用公章,你凭什么霸着不给别人用?这可是公共资源,你不能自己垄断!” 以前的公章都是栓根麻绳系在靠门的暖气管子上,桌上放着印泥,谁来了谁盖。 自从叶青正式入职,这项无关紧要的工作也都交给她负责。叶青第一时间把公章剪下来锁在自己抽屉里,谁想盖章都必须通过她。 “以前是以前,现在我管就按我的规矩办,有名册对账,谁没拿到介绍信证明的我给盖,想拿走公章不行。” “你……”大丽丽指着叶青,气的不知说什么好,她二舅老姨都等着她开介绍信出来买肥皂衣料呢。 叶青不耐烦挥开她手:“你什么你?我们和工会主/席已经沟通过了,你个学徒工不懂就别瞎掺和!” 大丽捂着脸跑出去。 周矿长拍桌子大声说:“活该!学徒工就敢堂而皇之找我们厂委要公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孟矿长放下茶缸子说:“小叶做得好!职责分工,该我们厂委的权利就要抓住不放!” 蒋书记点头:“是该权责分明,以后公章不能随便放出去。” 明明早就存在的问题却谁也不说,知道叶青说话冲不讲情面,大家都习惯让她这个新人出头。 叶青也不介意此时被人当枪使,扎别人也磨快自己。 这一年的五一劳动节,叶青对照着名册盖章,一张证明都没多开出去。 没想到五一那天,国营百货还是人山人海,顾客把柜台围的水泄不通,都在扯着嗓子冲里面喊。 “同志!我要一丈三尺布料,我有介绍信!” “我要暖水瓶!我有工作证明!” 叶青也拿着证明和介绍信来买不要券的商品,自己不缺,但是李队长他们在农村可是什么都买不到。有得卖就多买些,光指着空间里的那点东西可不行。 “暖水瓶售罄!” “布料断货!” “肥皂卖光啦!” 叶青晕,原来这年代百货和后世商场虚头巴脑的促销也没什么区别啊? 暖水瓶根本就没看见影儿,一众人挤破了头嚷嚷,谁也没买着。 肥皂小半箱,最后还切开半块半块的卖。 衣料更是寥寥无几,摆在柜台时候就已经是布头布尾了,还不如平时全呢,早就被抢购一空。 叶青失望至极,正要出来时,猛的就看见烟酒柜台上的好东西! “大中华怎么卖?” “五一节特别供应,不收烟票,七毛二分钱,每人限购一包。” 叶青掏出自己工作证介绍信,连带田婆婆贾工的单位证明都拍到柜台上。 “给我十二包!” 男售货员直嘬牙花子:“小同志,你会不会算账啊?你这顶多是三个人的,最多只能卖给你三包。” 叶青装傻:“我这里介绍信证明都有,工作证也带了,怎么不是十二包了?” “明明就是七份!”售货员梗着脖子气道。 叶青嬉皮笑脸:“取个中间数,卖我十包?” “不行!” …… 李玉坤从那边布料柜台挤出来,正好看见叶青。 “叶妹子!给你对象买烟啊?我有烟票!” 叶青诧异:“你哪儿弄得烟票?不是只给抽烟的发么?” 烟票分了三个等级,只发给抽烟的职工。 一等烟票可以买三盒牡丹或者一盒中华,二等烟票大概买十几盒大前门或者恒大,三等烟票范围就比较广了,每月三十盒次等香烟随便你买,两毛到几分钱一包的都有。 李玉坤冲叶青使眼色:“给你就用,问那么多干啥啊?” 工会有工会的便利,农民那叫靠山吃山,工人就是靠厂吃厂。都是一家子工友兄弟姐妹,父母还有偏心时候呢,谁多拿点也不算个事儿。 叶青了然,赶紧从她一堆烟票里挑出仅有的四张一等烟票,跟售货员讨价划价。 “同志,单数不吉利,你就卖我十二包呗?” 李玉坤也帮忙:“是啊是啊,我工作证也给你凑上,这不就算八份了么?加上四张烟票,你就卖了呗!” 售货员都被绕迷糊了,所幸大部分妇女同志都在布匹日用品那边扎堆,他这边比较清静,要不然才懒得搭理她们。 墨迹半天,又在柜台下面翻箱倒柜,终于凑齐了十二包大中华。 李玉坤拿烟票买了整三条的大前门,“我男人烟瘾大,少了不够他抽的。” 大前门是整条的,十包一条,叶青买的大中华是散的。 两人七手八脚装好香烟,继续寻找不要票的供应商品。 还没离开柜台,叶青就又看见一样好东西。 “茅台!” 土瓷瓶,麦穗白色齿轮,中间红五星!地方国营茅台酒厂出品! 叶青差点尖叫出声! 这可不是后世满超市千把块就能喝到的贵州茅台,是一瓶换一套房子的车轮牌五星茅台! “高价茅台十一块六,不收粮票。”还是那个男售货员。 “平价的呢?”叶青急切问。 同一件商品,分高价跟平价两种供应价格。 “平价两块九毛五,你有特/供酒票吗?” 叶青眼神热切地看向李玉坤。 李玉坤摇摇头:“这个真没有,妹子!” 没有就没有吧,一瓶一百多万呢,十一块六毛钱简直便宜死! 叶青把包都掏空了,翻出三十多块拍桌上:“先给我拿三瓶,剩下的交订金,有多少我全要了!” 李玉坤眼睛瞪的老大:“我说妹子!男人可不能这么宠,香烟买就买了,酒也由着他这么喝?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啦?你可别犯傻,你们还没结婚呐!” 谁给他买啊?我自己留着的好不好?叶青郁闷,不过也不好和李玉坤多说,笑笑算是默认。 售货员气笑了:“你当这是打酱油呢?还包圆了?跟你说,这个劳动节咱们新南市总共就配给了六瓶,现在就剩下两瓶,想哄你对象等国庆节吧!” 叶青有些失望,两瓶就两瓶吧,有总比没有的好。 赶紧数了钱,两瓶都买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放进挎包里,乐的嘴都合不上。 李玉坤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傻妹子呦,让人家吃的死死的! 售货员眼神鄙视,刚才她们的对话他可都听到了,又是个为那啥爱情冒傻气的。 这种事儿他见多了,如今时兴新式婚姻,小年轻自由搞对象都搞昏了头。现在看着蜜里调油似得,以后结婚过了新鲜劲有的是罪受。男的喝两口撒酒疯,隔三差五就把老婆打的鼻青脸肿,女的怨天怨地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当初怎么瞎眼。 售货员摇了摇头,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靠谱,这要是他闺女,还没结婚就这么花钱倒贴男人,他非打折她腿不可。 叶青喜滋滋的抱着挎包出来,心满意足!这个五一劳动节总算没白过。 跟李玉坤分手,叶青到邮局寄香烟。 里面排了好长的队,叶青无聊坐在一旁长椅子上等候,掏出笔在烟盒上写字玩。 “劳动节快乐,爱劳动的男人有烟抽。” “抽烟前要洗手,抽完要刷牙,抽时候要想我。” “吃饭时候要想叶青在吃什么,晚上要想叶青现在冷不冷,热不热。” “我要看电影……” “我要吃大餐……” 终于轮到叶青,填好地址将包裹递给窗口,高高兴兴回家,结束节日购物。 到了小洋楼,好些人也举着战利品和街坊们品头论足。 “这不是坑人吗?说好的有不要券的暖水瓶,我们家那位早晨不到五点就排队,一开门就进去的,结果到那儿说卖光了!”小王嫂对暖水瓶很执着,怎么也凑不够工业券。 大丽妈冷哼:“你当真以为不要券的随便买啊?就有数的那么几个,早就被百货的人内部分了!” 郑大春的妹妹郑晓秋这时候回来,手里拿着块白底蓝碎花的布料。 “哎呦!这布头好透亮,刚我在百货怎么没看见这个花色?”小王嫂放下对暖水瓶的怨念,羡慕围上去,抓着布料不撒手。 郑晓秋皱着眉一把抢了回来,拍了拍上面的手印子才说:“我同学姐姐在咱们市百货当售货员,这是内部处理货,外面的人买不到。” 大丽妈凑过来惊呼道:“这哪是处理货哦!没粉笔印,不是头不是尾,二尺七的宽幅,这是优等品!” 郑晓秋得意点点头,算是默认:“半寸布票都没花呢!比市价还便宜三成。” 引得大家一阵羡慕,当售货员就是有面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都跟着沾光。 叶青听着也不以为奇,靠啥吃啥,现在什么商品都紧俏,百货售货员仗着工作便利给亲朋好友谋点福利不算什么。 自己今天也算收获颇丰,叶青哼着歌好心情的上了楼,郑晓秋也跟在后面。 小王嫂追到楼梯口拉住郑晓秋讨好:“妹子,跟你那同学说说给我也捎带一块呗?眼看就夏天了,这白底儿碎花的料子做件短袖衬衫该多好,五尺就够了。” 郑晓秋瞟了眼小王嫂说:“等着吧,有空我去说说,兴许还能买着。” “谢谢,谢谢……” “给我们家小兰也捎一块!” “晓秋啊,以后再用肥皂还来我们家拿啊,有好布料别忘了我们家大丽!”大丽妈提醒。 郑晓秋撇撇嘴:“知道啦!”满心的不悦。 她两个哥哥都急慌慌的找对象,找就找吧,也不好好挑挑? 二哥正在追求他们车间那个蒋红棉,听说是厂委书记的闺女。她偷偷去看过,骄傲的跟什么似得,真要做了她二嫂,家里还真装不下她。 大哥就更不开眼了,找了个矿场筛石子的临时工,这种人也配做她大嫂?还不如找大丽那样的呢!正想着,郑晓秋抬眼就看见叶青蹦蹦哒哒回屋,撇撇嘴,不屑地哼了声,扭身上了三楼。 郑大春和郑晓冬都在家,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腾腾。 郑晓秋不由得一阵烦躁,买到布料的欢喜心情一扫而空。 屋子隔着布帘子,里间的大床睡爹妈和她三个人。外边的上下铺两个哥哥睡,门口堆着旧碗橱和吃饭桌,满满地没个下脚地方。 十七八的大姑娘了,跟爹妈挤在一个床上不说,晚上那便盆就放在两个哥哥的床脚,大半夜如厕时的声音别提多尴尬。 “小秋回来啦?哎呦!这布头真透亮!” 郑大妈看见宝贝闺女回来,赶紧迎上去。就这么一个丫头,还是老小,将来俩儿子都得娶媳妇,还是亲生的闺女跟自己是一条心。 “妈!什么布头啊?这是内部供应!是好料子。”郑晓秋跺脚不悦。 “是是是,是妈糊涂了没看清!”郑大娘对老闺女宠的没话说。 正在擦皮鞋的郑晓冬听见她们说话,抬头扫了眼妹妹手里的布料,放下皮鞋,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凑过来嬉皮笑脸。 “晓秋,你夏天不是有件短袖了吗?够穿就得啦,你哥我夏天都没正经衣裳穿呢!” 郑晓秋好笑看他:“这块碎花的你也穿?” 郑晓冬唬她:“你别管谁穿,总之我有用!拿来拿来……”说着伸手就要抢布料。 郑大妈拍开儿子手瞪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啥!人家处对象都是女的讨好小姑子,给买衣裳做鞋的,哪有从妹子手上抢布料哄媳妇的?你给我长点心,别整天不懂事理!” 郑晓冬拉下脸:“什么媳妇?这不是还没处上么?妈你净宠着我妹,儿媳妇也不要了?” 郑晓秋冷哼插嘴:“那是我妈!不宠自己闺女难道要疼别人生的呀?” “你给我闭嘴!” 郑晓冬气急败坏,自己对象搞不上,亲妈亲妹子没一个帮忙的,还竟说风凉话! 郑晓秋可不怕他:“你才闭嘴呢!我就要说!我不稀罕别人巴不巴结的,不过人家给你买过啥没?刚才我在百货可看见了,二楼那位给她对象买了一兜子香烟白酒!几十块钱眨巴眼功夫就花了,你搞得对象还是厂委书记家的闺女呢,给你买过一毛钱的东西没?” 郑晓冬瞪着眼说不出话,郑大妈一听急了。 “真的花了好几十块?” “那可不!还都是买的好烟和好酒,专门给她对象买的。”郑晓秋故意说得大声。 郑父在旁摇着头叹气:“倒是个不小气的,想必对老人也孝敬,可惜啦!” 郑大妈一拍大腿:“我早就说啦!我看上的准没错!真要是你们大哥跟她搞上,这样的儿媳妇我能不喜欢吗?” 郑大妈一早就看上叶青,连结婚房子都安排好了。 家里这间小房子就留给他们小两口住,二小子晚两年等厂子里分了房再结婚,自己老两口带着闺女就住到楼下叶青那间。 以后儿女们都成了家,老大一家住楼上,平时有啥事一喊就能下来。老二又懒又馋,就让他们一家住厂子,休息日再过来。就算赶上女儿回娘家,全家凑一块儿那屋子也够啦。 本来盘算的挺好,没想到老大死活不答应,气的郑大妈到现在都不乐意搭理他。 郑大春一听话头又扯到这上面,赶紧冲他妈打手势:“妈你小声着点,人家叶同志有对象,你可别瞎说!传出去让人说闲话。” 他心里觉得就算是叶青没对象,自己也不能和她处,人虽然是好人,但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路子。 平时叶青一件件的做衣裳,晚上下馆子吃饭他可都瞧见了,那哪是过日子的人啊?不像向兰,人贤惠又勤快,性子也温和,平时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也不知道他亲妈亲妹子怎么就看上叶同志了。 郑晓秋冷笑:“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人家早就处上了对象,我看以后你们俩的媳妇往哪娶!” 提起这事她就生气委屈,两个哥哥就顾着自己,一点都不为家里不为自己这个妹妹考虑。 那个叶青整天花枝招展的是不招人待见,可是占着一大间房子呢! 真要是说成了,自己跟爹妈住到楼下去该多好? 那可是里外大开间,顶自家这间两三倍大,听说里面还带着单独厕所。自家三口人住怎么能不宽敞?打个隔断没准自己还能有单间呢。 偏就大哥自私! 郑晓秋一肚子气在屋里摔摔打打。 郑晓冬不在乎,知道自己爹妈见识短,被眼把前的蝇头小利迷住了,他们懂什么啊?等自己把蒋红棉追到手,成了蒋书记的女婿,以后矿上分房子还能不照顾? 再说那个叶青是好惹的吗?看着一团和气,在厂委的做派他可是都亲眼看见了。 不讲情面不说,说话还噎人,好几回都把他们车间组长气的脑袋冒烟。真要是成了他大嫂,以后别说沾便宜了,自己在这个家能不能住下去都是个问题,幸亏不是! 擦好皮鞋,郑晓冬吹着口哨照镜子梳头发,直到溜光水滑才放下梳子。 “我出去趟,中午不回家吃。” 趁着放假再去约约蒋红棉看电影,能约到最好,约不到就自己去国营饭店改善改善伙食。他现在可是挣工资的人,谁还耐烦整天吃家里的粗面菜团子? 每月十六块五的工资三十斤粮票,给家里交五块钱,粮票留下二十斤,剩下的都自己留着零花。反正他妈不说谁也不知道,才不像他哥那么傻呢,工资粮票全交到家里,用一分钱都要找妈要。 郑晓冬吹着口哨出去。 相较于弟弟的轻松,郑大春愁得慌,自己可三十岁了! 跟叶向兰那边相处了好几个月,也见过了家长,差不多该商量结婚的事,可是房子在哪儿? 看着挤得满满当当的家,郑大春愁的眉头拧成疙瘩。 矿区叶老蔫家,高桂英也正在跟叶向兰发火。 “过完五一节矿上又该调整宿舍,那个郑大春到底有没有普?我可事先说明,要是没房子,这婚不能结!” 上个月高桂英正在四处托人给大妮儿介绍对象,那边还没信儿,谁知道二丫头向兰不念不语的就带回来一个。 穿着工作服,拎着两包点心,一把岁数的人了还跟毛脚女婿似得拘谨,进了门问一句答一句,憋的脸通红,话都说不利落。 要不是看在是矿上的正式工又是城镇户口,她早就把人轰出去了。 叶向兰低着头不说话,身上还是穿着冬天的蓝布罩衫,里面刚换上的红色线衣都快破成渔网了。 自从妹子上了班一分钱都没往家里交过,她娘瞒着她也知道。 平时零七八碎的小东西就不断,前阵子又把家里的布票都搜刮干净,扯布做了件红格子的列宁装,她倒是会花钱。 一个人在食堂吃饭不说,这几天又要家里凑工业券买皮鞋穿,过阵子还不知道又出什么幺蛾子呢。自己再不赶紧结婚,恐怕到时候半分钱的嫁妆也捞不着。 “娘,我和他都是矿上的职工,他年纪也不小了,这次分房怎么着也该有他的份。”叶向兰低声道。 高桂英撇撇嘴,家里刚多个挣工资的,这就要嫁出去一个?她有些舍不得。 “分房子哪是那么容易的?万一分不上呢?他家里爹妈和弟弟妹妹都挤一屋,你还真要嫁过去一块儿憋囚着?小姑子小叔子哪是容易相处的?向兰!听妈的话,晚几年结婚也不打紧,都是为了你好!” 叶向兰低着头弯了弯嘴角,仍旧不冷不热的说:“哎,我听娘的。” 高桂英喜上眉梢:“这就对啦!” 叶向兰又说:“娘,结婚的东西迟早要准备,这月爹发的工业券给我吧?我再让大春凑凑,洗脸盆暖壶肥皂盒啥都都得慢慢添置。” 高桂英一窒,她不是不知道现在姑娘结婚时兴陪送啥东西。家里宽裕点的要给闺女做床新被子,扯上一套新衣裳,再差也要把洗脸盆暖水瓶肥皂盒这些东西给买全了。 虽说有俩闺女,可是高桂英从没打算过这么早就嫁出去,自然就没准备这些东西,一时半会儿哪有这么多工业券? “等分到房子再说吧,这么早准备干啥?” 叶向兰揪着发梢没再说话,垂着眼皮暗暗打算。 第46章 分房结婚 惠安县公安局,刘局这几天眼皮子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然,今天发工资领票证,徐友亮这小子说什么也不把布票给自己了,还扑过来要抢他的。 “我说,小徐,你没家没口的光棍一条,平时又有制服穿,你要布票做啥啊?别抢别抢……你婶子还等着做衣裳呢。” 萧队长这几天也喷嚏打的厉害,不知道谁念叨自己,总之不是啥好兆头,果然,今天徐友亮就追债讨要他的工业券。 “我说,徐友亮同志,你住宿舍吃食堂又不添置家当,哪像我啊?几个臭小子都等着买鞋穿,呵呵……发扬下风格,别要了啊?” 徐友亮鼻子都气歪了,谁说我没家没口?我怎么就不需要添置家当了?布票工业券都给了你们,以后我媳妇穿什么?我儿子还没鞋穿呢! “拿过来吧你!”徐友亮一个健步把萧队长扑倒,按上去就掏他口袋,一张布票三张工业券都抢了过来。 刘局和王公安转身就跑,刚出门口不远就和邮递员撞个正着。 “徐同志的包裹,新南市寄来的。” 两个人怔住,对了下眼神:“给我给我,我们替他签收。” 徐友亮正在办公室数布票,还是太少,刘局老婆腰围得有五尺吧?做衣裳要一丈多布票,叶青做衣裳要用多少呢?叶青的腰围,叶青的胳膊,叶青的…… 想着想着徐友亮的脑子又乱了。 “哎呦!大中华!”王公安的一声惊呼。 “哪呢哪呢?”萧队长爬起来赶紧凑过去。 徐友亮一怔,抬眼看他们手里的包裹,心下突然就意识到什么。不过为时已晚,包裹拆散,三个人手里各抓了两包大中华,正对着流口水。 “哎呀妈呀!这上面都写的啥啊?” 王公安一声惊呼,刘局和萧队长一怔,忙低头检查,也都看到烟盒上的字迹。 “抽烟时候要想我……” “叶青冷不冷……” 徐友亮一听,头皮都炸了,更加急眼,扑过来就抢。 三个人鸟兽般散开,气的徐友亮没辙,紧紧护住包裹里剩下的几包,拿起来细看。看清楚上面的字句后顿时无语,写这种话怎么不拿信封装起来? 几人笑呵呵回来。 萧队长本来想顺走两包,看到上面的话,早就浑身冷颤,麻溜地把烟扔给徐友亮。 “小徐,我说你前阵子跟警犬似得,一来信就冲过去刨,原来搞上对象了啊?” 王公安啧啧摇头,到底他也不敢留着,这要是让老婆看到误会可就麻烦了,赶紧放徐友亮桌上。 刘局看了眼手里的烟直摇头,小年轻真是什么都说得出口,这烟他可不好意思拿,扔回给徐友亮, 萧队长摸着下巴思索:“叶青?不就是送“锦旗”的那个小姑娘?你俩啥时候搞上的啊?前阵子你带去食堂的那个不会就是她吧?” 他们都在家开伙,周一上班就听说徐友亮周末带个年轻女同志去食堂吃饭,身上还穿着他的衬衫。 这么劲爆的消息,几个人都惊了,审问好几天,徐友亮咬紧牙什么口风都没露,今天总算是抓到了证据。 刘局坐回椅子上笑道:“新南市哦!你们不记得上次寄衣裳的事啦?” 另两个恍然大悟。 王公安歪头想了下说道:“不对!比寄衣服还要早!小姑娘办户口迁出证时候我就看小徐不正常!” “没错!去省城档案局时候就不对劲儿!”萧队长深思。 “那小姑娘头一回跟着老吴过来时候,小徐就看上啦?”王公安大胆猜测。 “有这个可能!”刘局给予肯定。 “怪不得以前介绍那么多姑娘小徐都不同意,原来是喜欢那样的啊!”王公安结论。 徐友亮头疼,怎么八卦起来都跟家庭妇女似得?审案子时候怎么不见他们这么有联想力? 赶紧拆开一包香烟挨个发下去,这才让几个消停下来。 “小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刘局夹着大中华美美吸了一口。 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徐友亮坦白道:“刚开始正式交往,至少得过几个月再说吧?” “什么!还要过几个月?”萧队长猛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县委那边刚腾出一间北房,再等几个月还不知道让谁占了去!不行!我得去找他们房管处的人,小徐你赶紧抓紧时间!”萧队长戴上帽子就出门。 徐友亮都傻眼了:“有这么急吗?” 刘局掐了烟也戴上帽子站起来,郑重点头:“十万火急,房子没了我看你怎么结婚!我去找齐书记谈谈。” 徐友亮不解:“叶青在那边有房子住,结婚后我先两边跑,等她工作调过来再分配房子也不迟吧?” 刘局指着徐友亮恨铁不成钢,气的没说话就走了。 弄得徐友亮莫名其妙。 王公安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年轻人啊,到底是经验不足,我跟你说,房子占上就是你的,工作可以慢慢调动,实在不行女同志就在家呆着煮饭带孩子。你要是没房子,到时候人过来住哪?就你那间小宿舍?只要住进去那可就算是你结婚的房子啦!以后不管你们生了仨还是俩,几年内都得在里面窝楸着!” 徐友亮暗暗懊恼,险些就坏了大事!忙又给老王点上一颗烟。 王公安夹着烟很是受用,又拍了拍徐友亮肩膀说:“我去食堂跟大师傅交代一声,让他倒腾点油票肉票也给你攒着,结婚时候怎么着也要凑桌酒席。” 徐友亮自然是连连道谢。 新南市,过完五一节恢复平静,叶青照样上班下班。 今天又是开大会,工会,车间和厂委满满挤了一屋子。 “安静,安静!”牛大姐敲了敲桌子,第一个发言:“今天大家讨论关于职工分配住房的问题,下面请踊跃发言。” 叶青头疼,房子和粮食一样,都是有数的东西人多不够分,再怎么讨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矿区建筑分新旧两大块,青砖大瓦房是以前留下的,面积大挑层高,一间房就二三十平方,多数住着老职工全家三代。 红色小砖房是苏联式建筑,包括工会的四层办公楼,职工宿舍的几排两层小楼,不过面积都不大,一间也就十几平方。 小红房已经挤出来一排当了家属区,剩下的宿舍面积有限,再紧凑也不过挤出十来间。可是从去年到现在,已经结婚等着分房子的夫妻就二百多对。 “矿上房子不多,我提议先考虑双职工。”孟矿长代表厂委先发言,表明态度,叶青自然是连连点头附和。 牛大姐也深表赞同,毕竟就那十来间,当然是优选考虑自己矿上的职工,两夫妻都是矿上的人,分一间给他们不亏。 工会会记统计完人数仍旧一脸愁容:“双职工已经结婚的就六十多对,都跟一大家子挤着住呢。” 蒋书记皱眉半天,还是无奈道:“那就先给两夫妻都是正式工的吧,有富余的再酌情分配。” 话刚落音,工会大丽猛的站起来:“我反对!学徒工也是矿区的人!凭什么要区别对待?再说了,这么多人结婚没房子,有的人却单身住着一大间!”说完愤恨的看着叶青。 叶青一怔,关我什么事?怎么冲我来了? “我说,大丽同志,小洋楼的房子归市里房管局管,今天讨论的是咱们矿上职工结婚住房的问题,你胡扯八扯些没用的干什么?”叶青懒洋洋说道。 “怎么没用?”大丽情绪激动:“你自己住着那么一大间房子,工友们结婚生孩子却没有栖身之所,你觉得公平吗!” 叶青笑了:“大丽你脑子有毛病吧?咱们新南市市长还住着独栋洋房呢,你怎么不去市委喊不公平?” 大丽气的咬牙切齿:“叶干事!你不是市长!你级别不够!” 叶青摆手认输:“我跟你说不通,我是级别不够,可我家就我一个人呀?你家房子也不小吧?要是把你爸妈活埋了,几个弟弟都掐死,你不是住的也蛮宽敞?” “你!”大丽眼含热泪,委屈的说不出话来。 叶青翻个白眼懒得搭理她。 高卫国有些诧异,他还是头一回听说叶青自己住着一间大房,按耐住激动地心情,悄悄拍了拍大丽的手安抚。 大丽心头一暖,看看高卫国,羞涩的点了点头,平复情绪坐下。 其他人纷纷都发表了看法,说来说去,还是僧多粥少,怎么安排都不够分。 叶青站起来也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提议,从双职工中挑选出双方都是正式工的,再按照工龄排序,不管是否已婚,优选解决大龄职工的住房问题。” “我同意!”孟矿长第一个赞同。 “叶干事这个提议很好。”蒋书记也鼓掌表示支持。 叶青的提议兼顾了他们两人的意见,还唱白脸点明了分配方案,当然,她也知道,全国大部分企业住房往后十几年都是这么分配的。 “我反对!” 叶青听声音就知道是叶向红,唱反调唱上瘾了。 “叶向红,说你的理由。”叶青问。 “你这是搞特殊化!都是矿上的工人,大家都参与劳动,都是光荣的工人阶级,为什么只给正式工分房子?要算工龄就大家都算,按工龄长短论资排辈,谁也不能搞特殊!”叶向红正气凛然,同样的意思,她的说法可比大丽高明多了。 叶向红知道她姐叶向兰和矿上的正式工搞对象,能不能分到房子结婚她不在乎,她就是要挑出叶青的语病给她找麻烦。 这一提议得到学徒工和临时工代表的热烈响应,都鼓起了掌。 郑大春看到希望,他和叶向兰的工龄可都不短,要是不考虑级别只按工龄算的话,他们俩很有可能分到一间。 叶青无奈摇摇头:“叶向红,从明天起你去矿场当临时工吧。” 叶向红一怔:“凭什么?” 叶青笑笑:“都是同样的工人阶级,同样的劳动,你这个学徒工怎么就不能少拿一级工资呢?你这不是搞特殊?” “你!”叶向红词穷。 叶青看了眼情绪激动的临时工和学徒工代表,显然他们是不服。 “农村种地也是参与劳动,国家号召工人回到老家农村去,增加农业生产力,谁想回去?现在站起来吭一声,主动要求回到农村去的,留在矿上的子女/优先给房!”叶青落井下石。 一众人都沉默了,都不再吭声。 任大姐站起来:“我说一下,咱们工友兄弟姐妹都是一家人,大家庭里结婚也是要分先后不是?所以都别急,慢慢来都会有!” 任大姐的大女儿都二十五了,和对象都是矿上的正式工,两口子平均年龄二十八,房子没跑。 工会会计忙着做统计,两项硬性指标下来,有资格的也不过十五对,房子全部安排了还剩下两间,留着作职工集体宿舍。 一众人都表示赞同,分上的都觉得公平公正,没分上的也找不到理由辩驳,只能认命等下一批。 散了会,叶青拿饭盒去食堂打饭,下楼就看见郑大春犹犹豫豫地站在那里,似乎欲言又止。 “郑大哥,找我有事?”叶青主动问。 “叶妹子,我……对象是临时工,这次分房子,我,我们真的没资格了么?” 叶青对郑大春还是有些无奈:“郑大哥,刚才你也在会场,应该都听到了,我只是提议,并不能做得了主,大家意见决定的这样安排。” 郑大春脸上的无奈更加无奈:“这……这可咋整啊!” 叶青也替他为难,想起两次郑大春帮自己家搬家具炉子,还是忍不住提醒:“郑大哥,郑晓冬也是矿上的职工了,下轮分配宿舍他也有资格,到时候可不是只论资排辈,也要考虑职工家属的实际困难。” 郑大春一怔,琢磨好大会儿才醒过味,忙谢过叶青,走时已经转忧为喜。 叶青摇头笑笑,赶紧跑去食堂。 没人规定新婚的小夫妻必须都有独立住房,分上的自然皆大欢喜,没分上的只能自己想办法。 叶青记得有个八十年代的电视剧,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两兄弟双人床摞起来各自结婚,什么运动都不耽搁,照样过日子生孩子。 这时期更加不稀奇,祖孙三代都挤在一间房,拉布帘加隔断,打吊楼,想结婚怎么都能装得下去。 又到周末,徐友亮一早下了火车,在国营饭店买了馄饨油条,端着往小洋楼走。 “公安同志!你这是去小洋楼吧?”有个妇女跟上来。 徐友亮看着眼熟,猜测是叶青的邻居,只随意“哦”了声,一门心思加快脚步,生怕饭盒里的馄饨坨了。 “公安同志,你真是辛苦,这一大早的赶过来……” 徐友亮笑笑不答话。 “公安同志,话说都一个楼住着,有时候我真看不下去,春节多发了二两油,叶同志就炸丸子做红烧鱼,你说,这是过日子的人吗?” “不是!”徐友亮赞同点头。 妇女得到认同说的越发来劲:“五一节市里有不要券的商品,听说叶同志一个人就买了好几十块钱的,平时那新衣裳做的呦,一身跟着一身!你说这不是烧钱吗?” 徐友亮莫名其妙:“她花你钱啦?” 妇女一怔,讪笑着摆手:“那倒没有,我就说她这个人,不会过日子!” “你要和她一起过?”徐友亮问。 “哎,你……我这不是一片好心嘛!” “谢了。”徐友亮冷着脸说。 小洋楼早起的人家都在通炉子做早饭,水管子跟前不少人围着接水。 “大丽妈,你咋跟叶妹子对象一起来回来啦?”李玉坤好奇问。 大丽妈尴尬笑笑:“凑巧,凑巧碰到的。” 第47章 异地恋 叶青睡梦中听到敲门声,知道是徐友亮过来,睡眼惺忪下床,打开一条门缝。 “等着啊,我换衣服。” 一个月了,徐友亮每周都过来,每次约会都差不多内容,出去吃饭,在家做饭,上周还一起排队去买玉米面。 还有就是修窗户接灯口修插座……以前叶青住的也挺好,从来就没发觉房子还有这么多毛病。 不过每次在一旁看着他挺拔的身影站在队伍里买粮,叶青心里就觉得很踏实。 再看他修长的手指熟练灵活修理各种家什,叶青更是崇拜的两眼冒火花。 天气越来越热,今天的吊带短打扮可不好让他看见。 飞速收拾整齐,打开门让人进来。 徐友亮放下东西去洗手,叶青把馄饨拨进小碗,香油和胡椒粉放好,等着徐友亮出来两人一起吃早餐。 “你怎么又不回我信?”徐友亮问。 从第一次回去后,徐友亮一共写了四封信过来,叶青一封也没回。 “我正在酝酿措辞,还没写完你就来啦。”叶青解释。 徐友亮瞪眼。 叶青放下碗,赶紧跑到梳妆台拿出写了一半的信给他看。 习惯短信微信,手写书信还真有点不适应。一封信好几天才能收到,没有即时性,大长篇似乎没什么意义,写少了又显得没诚意。 叶青性起时就随便写几行,至今没凑够两张。 徐友亮边吃边举着信纸看上面的只言片语。 “今晚吃酱猪蹄,味道还不错。” “天气好热,你记得多喝水。” “我今天逛街买东西,你在干嘛?” “想我没?” …… “你这也叫写信?”徐友亮鄙视,看完还是把两片纸仔细折叠好装进衬衣口袋。 叶青摊摊手表示没辙,心说哪像你啊,一天到晚工作生活事无巨细的都要写,跟工作汇报似得,也不算情书啊? 两人吃完早饭,还是徐友亮洗碗,叶青在沙发上喝茶看报纸,一边看一边偷偷观察他。 所有筷子必须大头冲下,摞起来的碗碟花纹都要对齐,装调料的瓶瓶罐罐都要按着高低排序…… 典型的洁癖加强迫症! 叶青试过故意弄乱,不出三分钟他马上又重新摆放整齐。 叶青故意不擦地,他进门就先皱眉头,擦完才肯坐下吃饭。 “叶青,你泡在盆里的衣服怎么还不洗?” 第三次问了! 叶青举着报纸干笑:“多泡会儿……” 徐友亮又坐不住了,纠结半天还是忍不住去了洗漱间,稀里哗啦一通洗涮,把她外套洗出来晾好,这才踏实坐下。 叶青偷笑不已。 “新南市不是有个人民公园么?”徐友亮问。 叶青一怔:“是啊,你想去?” “逛逛吧。” 徐友亮总觉得屋里的花香茶香让人头晕目眩,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女性体香,让他感觉身体里有些东西要喷薄而出,不太自在。 叶青自然不反对,大周末总呆在屋子里也没意思,于是抓起挎包,锁好门跟着徐友亮出去。 所谓的公园不过是一条小河搭了个小桥,上面有个小亭子,就在新南市西边不远。 初夏天气,徐风清爽,柳絮飘得满天,蜜蜂蝴蝶到处飞舞,干干净净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 小公园三三两两聚了不少人。 “叶同志,徐同志!” 巧遇郑大春,跟在他后面的是叶向兰。” “不给我们介绍下?”叶青笑眯眯的歪着头看他。 分房时候听郑大春提起过处了对象是临时工,没想到是叶向兰。 除了春节叶家门口那场闹剧场合见过一面,叶青并没和叶向兰单独接触过,对她没有什么印象。不过此时看着两人,一个憨厚老实,一个沉默不语,倒是挺般配的一对。 “这是……是……叶向兰同志。”郑大春支支吾吾,臊的满脸通红,硬是没说出叶向兰是他对象的话。 这也太含蓄了吧?男未婚女未嫁的,逛个小公园还要隔着二米远,跟人介绍叫同志? “你好向兰,我是叶青,咱们上回在你家门口见过。”叶青又揽过徐友亮胳膊说道:“我对象徐友亮,跟大春见过的。” 叶向兰终于抬起头,飞快打量了徐友亮一眼,然后冲叶青点点头,始终一句话没说。 郑大春也跟被人撞破奸/情似得扭扭捏捏,道了一声别便领着叶向兰离开。 叶青纳闷,看看四周,石头凳上小亭子里到处都是一对对年轻男女,或是低头交谈,或是并肩坐着说笑,这也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拘束啊? 徐友亮和叶青并肩各自走着,距离刚好能碰到对方的胳膊。 “食堂遇到的那个女同志是谁啊?你跟她有过节?”徐友亮问。 叶青想了会儿才记起他问的是叶向红,笑着把认亲的闹剧添油加醋讲了遍,连带叶家的各色人等。 徐友亮也觉得好笑:“向红,向兰再加上你这个青……你爹不会是油漆工吧?” “去!都跟你说了那不是我爹。”叶青嗔道。 徐友亮哈哈大笑:“谁让你认错的?千里迢迢跑过来,早知道就不折腾了,直接留在惠安多好?” 叶青腹诽,我那是为了办户口!留在县城?她可没想过,新南市比惠安县好多啦。 中午在国营饭店吃过饭,两人去看电影。 工会偶尔会发电影票,叶青跟李玉坤看过几回,拉着田婆婆和贾工也去过两回,后来觉得没意思就不去了。 不过,跟恋人一起去那就另说。 周末的下午场也不少人,年轻男男女女或是大方拉着手,或是扭扭捏捏保持距离,总之,大家来电影院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叶青也如此,今天播放的这部{地雷战},光是在这里就看过六回了。 售票口徐友亮买了连坐的两张电影票,五分一张总共一毛钱。 电影票交给叶青,徐友亮突然走开,到墙角跟一个农民打扮的人低声说了几句,再回来时候手里多了包东西。 进到放映室,熄灯后,徐友亮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叶青。 话梅?叶青扔一颗进嘴,酸溜溜的干果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吃到嘴里甜滋滋的。 熟悉的字幕音乐,叶青眯着眼吸溜果子,大银幕上的演职员表她都快背下来了。 熟悉的剧情,旁边徐友亮正危襟坐。 黑暗中,叶青摸索到他的手…… “噗”果核吐他手心。 “讨厌!”黑暗中徐友亮低声嘟囔一句。 下一颗,叶青照样拽过来旁边的手“噗”。 再往后,隔一会儿徐友亮就主动把手伸过来,直到电影正片播完,不多不少,果核刚好攥紧一把。 音乐中散场字幕一行行出现在大银幕,黑暗中已经有人陆续离开。 徐友亮一手攥着果核,另一手自然就抓住叶青的手,护着她往外挤。 黑暗中传来四周窃窃私语。 “别挤别挤。” “哎呀!谁踩我脚啦!” “都着急个什么劲儿?再等会儿灯就亮啦。” 叶青闷笑,就是趁亮灯前挤啊?让等会儿的肯定单身! 刚笑完,冷不丁一个跄踉撞到后面紧跟着的厚实胸膛,猛的就被一双熟悉的臂膀抱住。 灯亮了。 “咳咳……” “咳……” 四周都是干咳声,叶青身上的臂膀也拉开距离。 “小心台阶。”徐友亮提醒。 叶青偷笑。 出了放映厅,外面下午三点的大太阳有些晃人眼。 徐友亮找角落丢掉果核,掏出手绢边擦边抱怨:“就你事多,不吐地上,非要吐我手里。” 叶青嘻嘻:“我愿意!” 徐友亮瞪她:“黏黏糊糊的真讨厌,过来!” 叶青才不怕呢,上前就拉住。 一路拉着手走回家,到门口掏钥匙时候居然松不开了! “啊!黏上啦!”叶青惊呼。 徐友亮闷笑不已。 晚上在家煮饭,小米粥,三合面馒头,还有徐友亮带过来的黄瓜,叶青炒了个鸡蛋。 吃过饭已经快七点,窗户外面居然还没黑透,白天越来越长。 “叶青,我走了,下周再过来。”徐友亮戴上帽子准备回去。 叶青怔了下:“这周是大礼拜,明天你又不上班?” “周一有任务,一早就要到局里,明天回去赶不及。”徐友亮也无奈。 叶青知道夜班车转天上午十点多才到省城,再徒步走回县城,一上午也就耽误了。 “哦!”叶青可怜巴巴的应了一声。 徐友亮心有不忍,想多呆一会,但总是心神不定,留在手中的滑腻腻触感,臂膀环抱住的一团柔软……算了,还是走吧。 叶青送到楼下,楼道口依依道别,磨蹭好半天才目送徐友亮离开。 刚要上楼,猛的从上面冲下个人影,要不是叶青闪得快,险些被撞到。 “快拦住她!晓秋!”郑大妈气喘吁吁的追下来。 “怎么了这是?”叶青问。 郑家两兄弟前后脚下来都追了出去。 郑大妈追两步就跑不动道,坐在楼梯上拍腿大哭起来:“媳妇还没进门就要撵我们母女街上住哟!我和老头儿一把老骨头早死早算,我那可怜的闺女可怎么办哟……” 抑扬顿挫的哭声把邻居都吸引了来。 “郑大妈这是咋啦?晓秋出啥事啦?” “谁要结婚?大春还是晓冬?” “大春吧?前几天我在小公园还看见……” 郑大妈抹了把眼泪,摊着手道:“你们说说,我家那间屋子总共才多大?矿上又不给分房子,媳妇娶进来住哪儿?总不能给吊起来吧?” 叶青听得好笑:“郑大妈,你家二儿子不是已经搬去宿舍了吗?那是矿里考虑居住情况格外照顾,要不然本地户口也不能轻易给宿舍啊?” 相比结婚住房,宿舍就简单得多,一间房上下铺八个床位,加上这两年没招农村工,城镇单身青年大多都住家里,分配足够富裕。开会时叶青头一个就提名了郑晓冬,说了他家的情况。 郑大妈抬头冷眼盯着叶青:“叶同志,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和我们家晓秋差不多岁数,让你跟哥嫂挤在一块堆儿住,你能乐意啊?” 大家伙儿一听倒也明白怎么回事,大姑娘了,知晓人事,跟新婚的小两口挤在一起确实尴尬。 可是不这么着还能咋办?郑大春都三十岁的人啦,总不能为着这个就不结婚吧? 叶青冷笑:“郑大妈,我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让我没爹妈没哥哥呢?一个人住的宽敞,我高兴!”说完扬着下巴上楼回家了。 气的郑大妈心里直骂:小妖精!幸亏我儿子看不上你! 周一上班,中午吃饭时候大家还是坐一桌,郑大春主动跟叶青道歉。 “叶同志,真对不住,昨晚的事我都听人说了,我妈那人脾气直,为我结婚的事操心急了眼,说话也冲……”他知道弟弟分宿舍时候叶青帮着说了话。 叶青抬起头笑道:“多大点儿事啊!老人发脾气可不就是有啥说啥?没事没事。” 郑大春羞愧的低头。 何二勇嚼着菜团子嘟囔:“大春,你那妹子可真够别扭的!就算不乐意也不能这么明着闹啊?不让她哥结婚?也不想想这么多年家里的负担都是谁扛……” 王大壮也说:“郑大春,你可真够怂的!她们闹你就没辙啦?要是我,干脆就搬出来,粮食也转出来,拿着工资去郊区农村租间房子不照样结婚?” 李玉坤放下勺子:“郑大春,你可真够傻的!也不学学你兄弟,呶!你看看人家过得啥日子?” 不远处一桌,郑晓冬和矿上的单身青年凑一起,举着玉米饼一边大嚼一边聊得热火朝天。 除了搬来宿舍,郑晓冬的粮食关系也转到食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周末不是看电影就是下馆子,别提多自在。 郑大春眼神欣慰:“晓冬总算是能养活自己了,家里我妹子读高中还差着一年毕业……” 得!大家都白说!人家根本就是拿弟妹当己任,心甘情愿奉献呢! 叶青和几个人对视一眼,都埋下头吃饭,再多说就枉做小人了。 天气暖和,黑的也晚,下了班谁也不急着回家。 搞对象的都这时候压马路看电影,也有等着天黑透去小公园的……。 路灯下,叶向兰和郑大春并肩走着,两人保持半米的距离。 郑大春还在脸红心跳不止,交往小半年了,刚才在电影院……终于摸到了! 姑娘的手软绵绵,即使整天做粗活磨了老茧,到底和男人的不一样。心荡神漾半天,到现在还晕乎乎,房子什么全抛到脑后。 叶向兰悄悄瞥了眼他,心里有数,这时候提条件最合适。 “大春哥,咱们都见过两边的长辈了,接下来……你心里有打算没?” 郑大春激动:“向兰,往后咱们结婚一定好好过日子,孝顺老人,照顾好弟弟妹妹……” 叶向兰垂着头:“结婚的东西也该慢慢准备了,我这边没有工业券,布票也不多……” 郑大春点头:“没关系,咱们苦点儿不要紧,那些东西没有就没有吧!” 叶向兰皱眉,他怎么不开窍呢? “大春哥,你每月不是发两张工业券么?” “那些都我妈存着呢,上个月给晓秋买了一双皮鞋,就要夏天了,凉鞋的券还不够,她同学亲戚在供销社,有时候还能买点不要票的布料做衣裳……”郑大春如实解释。 叶向兰听着眉头皱成疙瘩:“晓秋妹子十七了吧?再等一年毕业也该结婚了,到时候办嫁妆你的工业券都不够用吧?晓冬的工资也都交给家里么?” 郑大春听着舒心,这才是当大嫂的气度,凡事都想着弟弟妹妹。 “晓冬工资都自己存着,以后他结婚家里也少操心些,我是老大,咱们得跟老人一起过。” 叶向兰眉头皱的更紧:“那晓秋呢?” 郑大春更加欣慰:“明年晓秋毕了业准能分个好工作!你看叶同志不就是高中生么?在厂委上班多好?说一句话就顶咱们好几句。” 叶向兰眼皮子抖了下:“郑大哥,你总提她,你跟她关系很好么?我听说你们中午经常在一起吃饭?” “呵呵,都一块堆儿住着,小洋楼的邻居中午带饭,当然是凑一起吃……向兰,你咋跟叶同志不亲近呢?是不是还因着认亲的事?”郑大春憨厚笑道。 叶青和大妮儿在矿上认亲的闹剧没几个人不知道的,郑大春自然也清楚。 叶向兰咬着下唇好半天才说:“也不完全是因为那事,主要是……我觉得她那人……不正派。” 郑大春一怔,仔细再想想,周末在小公园见到叶青和徐公安一起,是挺那啥的……还没结婚呢,就一把揽住人家男同志的胳膊,是不咋庄重…… “那我以后离她远着点,保持距离。”郑大春保证。 叶向兰这才满意的露出笑摸样,抬起眼飞快的撇了郑大春一眼,娇羞可人。 看的郑大春越发心神荡漾。 第48章 七月如火,天气越来越热,好好地大晴天,晚上下班时突然就瓢泼大雨。 叶青忘记带伞,举着拎包踮着脚一路跑回小洋楼,楼道口正好看到郑晓秋也刚到。 看一眼,叶青顿时尴尬。 白底碎花的短袖衫,雨水浇透,里面竟是真空!少女骄傲的两点直挺挺顶着衬衫,竟是一览无余! 叶青不好意思的别过头,也不知道此事该怎么提醒。 这时期内衣还没普及,讲究点的穿的是供销社国营商店卖的针织大背心,不讲究的就是直接真空。一赶上刮风下雨天,就能看见满街的大姑娘捂着前胸跑。 内衣倒是有卖的,国外的舶来品只在大城市出售,只有少数人消费的起。平时常见的就是俄式白色棉布款,半截小背心的样式,挂在妇女卫生用品合作社最不起眼的角落,每次有人过去买都羞羞答答像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种内衣也不好穿,要么就大到晃荡,尺寸买小了就跟束身衣似得,紧勒着也不好受。大热的天,索性里面光着,反正平时也不透,只要别赶上下雨…… 郑晓秋毫无知觉,大咧咧的上楼。 叶青缩下脖子,也跟着上楼回自己家,锁好门,把空间里夏装都翻了出来。 牛仔短裤,紧身短裙,低v领t恤…… 任是叶青怎么左一件右一件的做新衣裳,都是这时代固有的款式,后现代那些紧身凹显女性线条的可不能大意穿出去。 不穿这些,夏装怎么办?就算裁缝师傅再手巧,这么少布料也不能化腐朽为神奇啊? 叶青尝试两件拼一件,始终不得法,算了,重新买吧! 上海带回来的布料都用光了,布票就这几个月存下来的几寸,打补丁都不嫌宽裕,去哪儿买呢? 上次借给任大姐的布票叶青没打算要回来,她闺女分到房子就快结婚了,用布的地方多的是。 内衣倒是暂时不缺,特殊用品也还有,包括以前在上海买回来的月事带都先用上了,只是外衣咋办? 叶青发愁,加上月事情绪不好,这个周末懒洋洋地窝在床上不肯起来。 “叶青!你怎么又躺回去了?起来吃饭!” 徐友亮喊一声,手里大捆小捆的东西都放地上,带的又是芹菜菠菜等各种应季蔬菜。夏天就这样好处,农村房前屋后都种了菜,想办法弄点,不用干巴巴等着副食店那点供应熬日子。 叶青抱着被子不动:“我不舒服,你先吃吧。” 徐友亮皱眉,过来摸摸她额头,没发烧啊。 “讨厌!你进门没洗手!”叶青挥开。 “我这不是着急吗?就你事多……”徐友亮抱怨,到底还是去了洗漱间。 洗过手,擦干挂好毛巾,徐友亮突然皱眉,他敏锐地嗅到一丝血腥味!正要仔细侦察时,冷不丁几根带子碰到脸颊。 什么东西? 从衣架上一把拽下来,徐友亮拿在手里眯着眼睛细看。 尺长的花布条,一堆乱七八糟的带子,反过来,里面两端还有白色的松紧带。 等到捋顺带子撑起来看清楚轮廓形状…… 徐友亮的脸腾地就红了,火烧过一样,已经隐约猜到用途。 忙不迭重新挂好,整理成刚才的样子,徐友亮喘匀了呼吸,好一会儿才从洗漱间出来。 “叶青,你不舒服吧?要先吃饭吗?我给你端过来吧?我给你重新热一下吧?你要热水吗?你要鸡蛋吗?你要……” 叶青被他烦的不行:“嗯嗯,不用麻烦!我这就起来吃。” 晕晕乎乎洗脸刷牙,叶青坐到饭桌上吃早饭,吃过徐友亮洗碗收拾。 叶青歪在床上无精打采,徐友亮就在沙发上喝茶看报纸,中午和晚上都在家吃的,都是徐友亮做的饭,两人整一天没出门。 “叶青,我回去了,你……你别着凉,我单位发红糖票,下次给你带来。” 关上门叶青怔神,他知道什么了? 周一上班,叶青一进办公室就看见任大姐在哪儿对着桌子发愁。 “怎么了这是?”叶青走过去拿起桌上的两匹布翻看。 机织的老土布,两匹大红一匹纯白,旁边还放着一包棉胎,这是要给大闺女做结婚的被褥? 任大姐叹气:“她农村的姑姑好不容易攒了两床棉花,捎过来让给孩子结婚用,棉胎是有了,可我去哪儿弄被面啊。” 叶青好奇举着土布说:“这不就是?” 任大姐摇头:“如今农村姑娘结婚都想办法扯几丈机织布做被面,谁还用土布啊!” 别看土布遭人嫌弃,那也不是容易得来的,现在棉花紧张,生产队一年分下来的也不够一人做件新衣裳。更别说点灯熬夜一点点织成布了,那可是孩子姑姑的一番心意,任大姐很是无奈。 叶青捧着老土布细看,心里赞叹不已。 棉花采摘下来要去棉籽,现在农村可没有脱籽机用,那是拿着大棒一下下敲出来的。皮棉弹蓬松做成棉絮,再一点点纺成棉线。煤油灯下也不知道耗费多少精力,稍不留神这棉线可就粗细不均匀了。 细细的棉纱轴上机,咔嚓咔嚓织成布,这里面的工夫全在经纬线的密度均匀。 这几匹布织的用心之极,可见姑姑对侄女是及其有诚意的。 叶青心思一动,迟疑问道:“要是我拿来被面换走土布,孩子姑姑不会不高兴吧?” “啊?小叶,你跟我换啊?别别别,你别为了帮我自己吃亏。”任大姐连忙摆手拒绝,她知道叶青有对象,说不准被面就是攒着自己结婚时候用呢。 叶青一看她误会了,忙说道:“任大姐,我是真的稀罕这几匹土布,我那还有上回从上海带回来的新床单一直放着也没用,你要是真的愿意咱们就换换?” 任大姐不可置信:“真的?” “真的!只要孩子姑姑别多心就行。”叶青再次确认。 “我小姑子实诚着呢!拿给我时候还说土布卖不出去,要不然怎么着也得给侄女扯几尺布做件被面!” 任大姐一块石头落了地,高兴地把几匹土布全塞给叶青,也不在乎尺寸多多少。家里农村亲戚多,自家头一回嫁闺女办喜事,谁不多随两匹布啊。 上回借的布票人家可是说过不用还了,这回更是,大上海的床单换农村都没人要的土布?这个叶青真是……算了算了,就当是自己又欠了份人情吧,眼前大闺女结婚也顾不上什么了,任大姐又感激又无奈。 叶青高高兴兴接过布,知道任大姐等着做被子,中午就特意跑回去一趟。 锁上门,从空间里把以前准备的床上用品挪出来,在上海她可没买床单。 这会儿的布匹都是窄幅,大部分都是二尺三寸,最宽的也就一米二。 叶青找出两条一摸一样的单人床单,小心检查过商标水洗标,看过没什么问题才拿透明塑料袋装好。 土布的尺寸可不少,叶青原本想再拿两个枕套出来凑上,但是一想似乎平时很少见人用枕套,一般都是枕巾。于是就挑了两条一样的大红色毛巾,检查完都装好,这才回到矿区。 任大姐接过叶青手里的床单,突然就惊呼一声:“还是化纤的啊!” 化纤布料已经面市,但是并不多,至少他们省现在还不能生产。 百货商店偶尔会分配到从大城市调配来的化纤布,颜色鲜艳花样繁多,那可是高档商品。价钱是纯棉布的三倍,而且还要专门的化纤布票才能买。几乎等不到上柜台就被内部消化一空,郑晓秋的白底蓝碎花衬衣就是化纤布。 “小叶,这么好的床单你真的换给我?”任大姐音调发颤,这可是有票也难买到的好东西啊。 虽然叶青知道行情,但还是有些心虚,当初末日采购贪便宜买了十来条,如今生活稳定自然不肯用化纤床单,更别提穿身上了。 土布可不一样,纯棉透气吸汗,做夏衫最舒服不过。 自己似乎有些不太厚道…… 好在后世的混纺化纤比现在的要舒适的多,何况任大姐也喜欢。 叶青笑道:“你那几匹布我可都拿回去了,怎么?床单你不要?” “要!我要!”任大姐乐的见眉不见眼。 被子都是单人的,被面用叶青给的花色床单,被里子就是纯白老土布,两幅拼接了翻过来一点压住被面,一床新被子就算是里外齐活。 任大姐看着手里鲜亮的化纤玫红新床单有点舍不得,可是铺了床就没被面,她也没办法两全其美。还有叶青送的一对枕巾,礼可真够重的,单位凑份子不好太特殊,这是绕着弯子给自己随礼啊。 “小叶,下月的婚礼,你可要早到!。”任大姐嘱咐。 参加婚礼是叶青早就答应过的。 “哎!放心吧你就。” 下午没到下班时间叶青就悄悄溜出去,找杨师傅做新衣服。 还是那间裁缝铺,这次多了两个梳大辫子的女同志。 “杨师傅,收徒弟了啊?”叶青笑呵呵地问。 杨师傅还没说话,其中一个中年女同志开口便道:“为人民服务,劳动不分贵贱!” 年轻那个也跟着说:“合作经营,没有师徒之分!” 叶青皱眉,师徒怎么就贵贱之分了? “你要做什么衣裳?”年轻女同志扬着下巴问。 叶青没搭理她,“杨师傅,我要做几件夏装。”说着把老土布摆在裁剪台上。 “切!”年轻女同志轻哼一声,对着几匹布耻鼻。 “你切什么切?看不起劳动人民?你知道这土布是怎么织出来的吗?”叶青指着她鼻子骂道。 “这位同志,她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得理不饶人。”中年的那个护着。 杨师傅一看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苏同志乔同志,叶同志是咱们店里的老顾客,大家误会,误会……” 姓苏的中年妇女横眉冷对:“老顾客?这么爱做新衣裳那就是资产阶级腐朽思想!要好好反省!” 叶青气笑了:“我不做衣裳你上的什么班啊?光拿工资不干活啊?你这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老杨!把她们全名告诉我,我要去找市长反应,这两位女同志裁缝铺上班不想让顾客做衣裳,回家带孩子算了!” 拿大话压人谁不会? 老苏和小乔都一怔,她们托了不少关系才分配到裁缝铺工作,回家带孩子?老苏想到自家婆婆那张脸不由得就一个冷颤。小乔想到家里的弟弟妹妹也慌了神,求助的眼神望向杨师傅: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杨师傅长出了一口气,倒也淡定了:“叶同志可是咱们矿区厂委的干事!” 这是架秧起哄抬轿子捧叶青,拿她吓唬两个女同志。杨师傅大半辈子都做和人打交道的生意,怎么会不世故?几句大帽子能唬的住谁?就看被压的人计不计较了。 两个女同志对视一眼,马上换了一副笑脸。 “叶同志,你看,都是误会,我们来上班也是为人民服务……” “是啊,是啊,土布是广大农村劳动妇女的智慧结晶,您用它做衣裳真是风格高尚……” 好话说了一箩筐,叶青到底不再绷着脸,素昧相识的人她也懒得计较,掏出图纸给杨师傅看款式。 “杨师傅,我要的几个款式都画在这里了,您看看能明白不?” 杨师傅接过叶青的底稿,带上老花镜认真看了一会儿,笑道:“意思看明白了,你放心,我心里有底。” 叶青自然是放心,收好单据就离开了。 衣服搞定,鞋子却没找落。 叶青脚下还穿着春秋穿的米色浅口皮鞋。 凉鞋从哪弄? 空间里以前买的水钻细高跟,漆皮防水台的凉鞋决不能拿出来穿。 这时期大部分人们对凉鞋还不太在意,夏天脚上穿什么的都有,一双方口黑面布鞋就算是讲究的。 国营百货倒是有棕色塑胶凉鞋卖,六块五一双要三张工业券,样子丑陋不说,也没什么人去买。冬天没鞋穿会冷,夏天嘛,光着脚也能凑合,谁会花钱买满是窟窿的凉鞋? 杂志报刊上倒是见过样子别致的半高跟凉鞋,叶青不知道北京上海有没有卖的,要多少工业券,为了一双鞋也不值当的满世界折腾。 叶青最后没辙,决定动手做凉鞋。 从空间翻出牛仔裤,这些都是当初咬牙买的,现在至少二十年穿不上,放着也是白放。想明白了叶青便不再犹豫,抄起剪刀咔嚓咔嚓全拆了,留出裤腿的整块长条布料,剩下的布料都扔空间里。 鞋面有了,鞋底子又犯难。 百货商店有卖一种塑料鞋底的,不防滑,薄薄的,冬天也不防冷,夏天穿着又烧脚心,真不如千层底舒服。 叶青可不会纳鞋底,那可是费工夫的技术活,周围也没熟悉的人可以帮忙。田婆婆的手工叶青见过,被子上针脚歪歪扭扭,跟自己差不多水准。 想来想去,没办法,叶青只好求助惠安县的吴婶帮忙。 叶青见过吴家几个孩子的鞋,针脚细密鞋帮上的整齐,吴婶做鞋的功力相当了得。 写了封长信,又是画图又是说明的,叶青转天一大早去邮局,把做衣服剩下的老土布和牛仔布都加急寄了回去。 两天后,惠安县大杂院,老吴一家围在一起看叶青的来信。 “小叶出啥事啦?急慌慌地寄来一堆布料,这是要干啥?”吴婶急问,她不识字,就等着老吴看完后给她说。 看完信老吴笑道:“小叶已经在厂委正式上班啦,没啥大事,就是让你给做双鞋。” 吴婶一听立马打起精神:“哎呦!那敢情!脚上没鞋穷半截,可不能让小叶在厂委丢了人,我赶紧给做!” 老吴笑呵呵的把信纸拿个她看:“这是小叶要得样子,你看好了,可别给做瞎喽。” 吴婶接过信纸一看,皱起眉头:“这孩子要的是啥样子啊!咋前面还带个窟窿?后面就几根带子,这能暖和?” 吴家老大接过来一看,笑道:“妈!这是凉鞋,夏天穿的,我们学校女生还专门从省城百货买呢。” 吴婶咋舌:“这左一个窟窿右一个窟窿的,还用专门买?家里穿破的旧鞋不正好?” 老吴正色道:“小叶现在可是厂委干事,哪能穿漏脚趾头的旧鞋?” 吴奶奶抢过信纸看了看:“这花样子我会做!你不做我做!” 吴婶赶紧又抢回来:“娘!谁说我不会做啦?几个孩子的鞋哪双不是我做的?您就瞧好吧!” 木头板糊上旧报纸,一层老土布一层报纸,一层层糊下来拿到太阳底下晒干。 按尺寸剪成鞋底子摸样,一层一层用针线缝上。 吴婶日夜赶工,吴奶奶也一旁帮忙,不到三天,几双鞋底子就都纳好了。 展开牛仔布料,按着鞋面样子剪裁好,前面不忘掏个“窟窿”,里面加了衬布,碎角料细细锁了边,都缝纫好才往鞋底子上纳。 后面几根细带子几下就完事。 “唉呀妈呀!你还别说,这凉鞋看着还真秀气,怪不得小叶让给俩丫头也做几双。”吴婶感叹。 吴奶奶笑呵呵到:“我给小叶再绣上几支花!” 老吴吓一跳,赶紧拦着:“娘!可不行!小叶现在是厂委干事,这些落后迂腐的东西可不能乱绣!” 老太太撇撇嘴:“那我给孙女绣!” 叶青寄回来的布料不少,除了自己的两双,足够小囡囡和小姐姐也各做两双的。 老吴不再拦着,小丫头穿什么绣什么就无所谓了,母亲高兴就随着她。 白天老吴上班没人拦着,吴奶奶技痒手痒,非要给叶青的鞋子绣花。 吴婶奈何不了婆婆,一看没办法,找出几块大红土布边角料来。 “娘,你在这块布上绣,我再给小叶做双拖鞋在家穿,那两双可绣不得,穿出去上班领导要批评的!” “姑娘家的鞋子,绣个花也批评?”吴奶奶不明白。 吴婶解释:“绣花鞋不进步,妨碍小叶的前程,在家穿不要紧,你赶紧绣,可别太复杂喽。” 吴奶奶似懂非懂,到底不再执拗,拿起红色布料,捡了块煤渣,几笔就勾勒出一支干枝梅花,高高兴兴的绣起来。 一周多时间,两双凉鞋一双拖鞋都做好,吴婶拿麻纸包裹严实交给老吴。 老吴按照信上的嘱托来到县公安局。 “小徐,小叶托付你婶子做了两双鞋,怎么说让给你拿过来?你最近出差去新南市?”老吴不解的问。 徐友亮接过包袱不好意思笑笑:“麻烦你了老吴,她这人就是事多。” 老吴瞪眼,我们没嫌小叶事多,你跟我客气个啥劲? 萧队长大笑:“还不知道吧?老吴,你老朋友那闺女和小徐搞上啦!两人国庆节就结婚!” 刘局叼着烟笑道:“老吴,说起来你可是介绍人,到时候别缺席啊!” 老吴都蒙了:“小叶和小徐搞对象啦?离得这么远,咋处上的?” 王公安站起来拍了拍老吴肩膀:“还不是你这个介绍人?他俩头一天见面就看对眼,小徐房子都申请下来啦,到时候婚礼你们娘家人可别含糊。” 老吴一拍脑门:“哎呦!这事闹的!小徐,我得赶紧跟你婶子说去,到时候小叶从我们家出门子,你可不能欺负她没娘家!” 刘局一听不乐意了:“老吴,我们小徐也有娘家,我们仨都是!你们小叶也不能因为上面没婆婆压着就欺负人。” 一屋子人调侃的不亦乐乎。 徐友亮红着脸说道:“吴叔,鞋子周末我捎给她,到时候记得带全家喝喜酒。” 叶青跟老吴一家关系匪浅,徐友亮也只好改口从老吴变成吴叔。 老吴自然是痛快答应。 第49章 婚前准备 新人结婚,亲朋好友少不得要参加婚礼随份子。 一大早,叶青刚坐下,牛大姐就气喘吁吁跑来。 “小叶,三车间小刘结婚,你们厂委每人五毛,快把钱给我!会计等着拢账呢。” 得!又来一个,这月第七个了。 叶青没二话,赶紧掏出五毛交给牛大姐。 职工结婚,工会这个娘家人要送礼,钱嘛,就是大家凑的份子钱,普通工友随意,厂委工会那是硬性分派。 叶青看看钱包不禁咧嘴,五毛不多,可是架不住人多啊!工会那边已经递交结婚申请的一百多对呢!这一年的人情债少不了。 这边牛大姐刚走,任大姐又急慌慌跑来。 “小叶!快!跟我去趟百货。” 这位是来拉苦力的,反正上午没什么事也是干坐着,叶青自然乐意帮着她跑腿。 “好嘞,马上!” 两人一路小跑到市国营百货,叶青已经满头是汗,任大姐要嫁闺女,这种临时出来买东西的事叶青跟任大姐已经办过好几回了。 结婚的程序无外乎:申请-领证-办婚礼。结婚申请就是单位审批,如果个人成分家庭出身这些有点问题,那就要多盖几个章,劳资科,人事科,街道……没这些问题的话,结婚报告直接交给工会,开出结婚证明找厂委大章一盖就算齐活。 拿到结婚证明就去领证,现在还没有民政局,结婚登记在政府的内务部门办理。政府大院都是这个部那个部的,市民进去难免找不到地方,所以那个科室干脆挂个大牌子写上:结婚登记处。 早几年大家都还不太认可政府部门给的结婚证,认为不如媒人写的婚书有担保,也不如婚礼仪式庄重。自从实行凭结婚证给增加副食供应,给棉花票布票,还可以凭证购买各种紧俏日用品……大家才开始注重领证。 这些程序要说简单办,一天就能都搞定,申请下来当天领证,晚上就直接洞房。 像任大姐这样,心疼闺女要风光大办的,领完证都一个多月了,东西还没置办齐全,叶青也想不起这是第几趟跑百货。 “小叶,你在这边守着,待会儿糖块儿来了马上就买!记住了,要带彩色糖纸的那种,四毛五一斤的!” 任大姐千叮咛万嘱咐,光是等高级糖块就跑好几趟,这是刚听到信今天准上新货。 叶青忙不迭点头,接过钱:“放心去吧,我盯着,上架就秒杀!” 任大姐冲叶青点头,撸了把汗津津的头发,转身气势汹汹杀到二楼,带喜字的脸盆这回说啥也得抢到。 没过几分钟,柜台那边一阵骚乱,售货员抱着个白色大塑料筐,里面五彩缤纷的颜色,糖块来啦! 叶青冲上去:“我四斤!结婚用品!” “结婚证。” “在楼上呢,马上拿下来,你先给我称。” “不行,拿结婚证!”售货员坚持原则。 旁边已经进过来好十几个年轻人,看样子也是要秒杀高级糖果的,每对新人供应四斤,那一筐不到二十斤。 叶青急死,顾不上形象冲二楼大喊:“任大姐!快把结婚证拿下来!” 上方传来任大姐一声虎啸:“来啦!” 紧接着一个肥胖身影从二楼冲下来,台阶隔着两三级就往下蹦跶,看的叶青心惊肉跳。 任大姐怀里抱着个大红洗脸盆满面红光,一下子就挤到叶青跟前,掏出结婚证往柜台一递。 售货员慢吞吞的找出图章,在结婚证后面该上个戳:结婚糖果已售。这才开始开票收钱称糖。 叶青松开紧紧扒着糖筐的双臂,长长松了一口气,拎着糖挤出来时,后面早就乱成一团。 “我们先到的!” “我们钱都交了。” “我们戳都盖上啦!” …… 晚上叶青参加车间小刘婚礼,这一对就是属于简单的。上月经人介绍认识,彼此情况都了解,处了一个月还满意,就递交申请等证明下来登记。昨天领证,今早牛大姐敛过份子钱,晚上就结婚。 新郎和爹妈弟弟妹妹挤在家属区一间房,新娘是市棉纺厂的工人,嫁过来一起住。 下了班大家过去,新郎也是刚下班,匆匆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和一群小伙子去棉纺厂家属区接亲。 七点来钟天刚擦黑,一群人嘻嘻闹闹回来,后面跟着羞答答的新娘子和一群娘家亲戚。 新娘子两根麻花辫,一身新做的红格子罩衫,大热的天也不肯挽起袖子,跟在新郎小刘身后低着头,手里挽着个包袱。 新娘子一进屋气氛就热闹起来,满屋子人拿新人找乐,又是让唱歌又是诗朗诵。叶青挤在人群外面跳着脚张望,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什么也看不见。 “叶妹子,这边!”李玉坤在屋里喊。 溜着人缝挤进去,叶青凑到李玉坤跟前,这才看清楚屋里摆设。 二十来坪的屋子硬生生隔断只剩下小半间。 一张苇凉席竖着,木条子夹着钉在墙上当隔断。上面贴着个小小的红纸双喜,后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估计是老两口和弟弟妹妹的睡房,外间就是小夫妻的新房。 新床就挨着隔断摆在外间,看样子是砖头支着的床板,上面铺着粉红花花的新床单,两床被子摞一起,一块崭新的碎花布包着。 叶青透过花布缝隙看见里面旧被褥露着黑棉絮。 “怎么一床新绵被也不做啊?”叶青低声问李玉坤。 女方那边不清楚,但是叶青知道小刘祖父母叔伯亲戚一大堆都在郊区农村。 这年头搞到棉花布票说难也难,说不难也容易,农村人口发布票还给棉花,虽然不多,但是凑一凑做一床新棉被还是有的。 任大姐那边嫁闺女都新做了两床绵被,没道理这边大孙子结婚亲戚不来贺喜啊?别说,好像屋里还真没看见刘家亲戚,都是矿上车间那些人。 李玉坤悄声耳语:“前两年日子不好过,小刘农村叔叔家断了顿,老头子抱着小孙子来求救,硬是让小刘娘给撵回去了,最后那孩子……反正是断了道不来往,如今想掏摸棉花布票人家也不搭理他们。” 叶青默然。 正说着,小刘娘端着搪瓷盘子过来:“来来,大家吃糖!叶干事吃糖!”抓了一大把花生硬塞到叶青手里,里面还裹着一颗糖球。 市里百货买的糖块只有三种,除了任大姐心心念念跑了好几趟才买到的带彩色塑料糖纸的,另一种稍便宜的是单颗纸包的硬水果糖。最便宜的就是小刘娘给的这种裸装硬糖球,只卖两毛二一斤。 天气热,糖球有些化,黏在上面果壳碎屑黑乎乎的手印…… 叶青可没勇气把它放嘴里,转手递给身旁小孩。 看着小刘娘是夸张抓了一大把花生,下面接着盘子,最后放到叶青手里的就四颗。 分给李玉坤俩,叶青嚼着手里的两颗继续参观婚礼。 今晚重头戏是工会牛大姐带着人来送慰问。 显然是见惯大场面,牛大姐一身整洁衣裳往新人中间一站,说了几句激励进步的话,大家热烈鼓掌后随即送上工会的心意。 一个搪瓷脸盆,一个塑料香皂盒,两块新毛巾,小刘娘感动的热泪盈眶,大把大把的往牛大姐手里塞花生。一圈人发下来,盘子里的花生糖块还是那么多,一点都不见少。 看的叶青直乐。 李玉坤捅捅她笑道:“听说凭结婚证能买的东西小刘娘一样都不少买,都给闺女存着呢,你看吧,以后新媳妇拉下脸少不得要起争端。” 果然,新娘那边的娘家嫂子对着破棉被已经拉下脸。 叶青费解:“我只听说过重男轻女,怎么结婚还偏心姑娘啊?” “媳妇嫁进来就是自家的人,那是里子,闺女往外嫁是面子!”李玉坤解释。 叶青了然,跟鹅绒袄一样,都是重面子不要里子的啊? 热热闹闹观完礼,叶青早就饿的肚子咕咕直叫,跟李玉坤一起去国营饭店吃了碗面条才回家,五毛份子钱,只捞了两颗花生。 没过两天,又是一场婚礼,原以为小刘的够简单了,没想到还有更简单的。 上午叶青刚给结婚证明盖了章,新人中午领了证,晚上下了班就直接进洞房了。 新娘是矿上的,没爹没妈跟着舅舅一家长大,临时住进矿上的集体宿舍,结婚时候一个亲戚都没来。 大家伙去送嫁,这次都是女同志,小小一间宿舍也是挤得水泄不通。 工会牛大姐送来塑料小镜子梳子和肥皂盒,一块新毛巾,两块手帕。 新郎是木器厂的职工,那边家属区分上了房子,还借了一辆自行车,带着自己厂子的工友热热闹闹来接新娘。 牛大姐领头,厂里女工去了十来位,叶青和李玉坤这两个闲着没事爱凑热闹的自然也跟着去。 木器厂规模不大,跟矿区比起来,也就一个食堂两排家属房那般大小。 大家热热闹闹把新娘子送进新房。 青砖大瓦房是解放前的建筑,宽宽敞敞的里面放着张半新不旧的木头床,一张带抽屉的办公桌。 简单家具单位就有,需要就写申请,搬回来放自己屋里,一床一桌两把椅子,每月房租多加两毛钱家具使用费。 他们这间二十几坪的屋子带家具每月两块房租。 大红喜字,新床单,两床旧绵被放在一起,桌子上堆着锅碗瓢盆和暖壶洗脸盆,除了两把带编号的木头椅子到处都空荡荡的。 “好宽敞的屋子!”叶青赞叹。 李玉坤俯声道:“听说新郎也是一大家子,以前工资都交他娘了,三十多岁才结婚他娘还哭天喊地的不同意,一分钱都不给拿出来,新娘子之前工资也都给了舅母,结婚东西除了两边工会给添置的,俩人啥都没买。” 叶青点头赞许:“往后小两口专心过日子,慢慢添置,不愁过不好。” 李玉坤摇头:“有的麻烦呢!昨天男方他娘还来咱们工会闹事,让新娘子立字据,结婚后必须回婆家吃饭。” 叶青大乐:“还有这好事啊?要是我立马就答应,不立字据都不行!” 李玉坤哼一声:“傻了吧你?想什么美事呢?那饭是白吃的?让以后工资粮票都得交家里,两个小叔子三个小姑子都指望他们呢!” 叶青咋舌:“这也太霸道了吧?养小的全指望大的?他们当父母的比周扒皮还能扒皮啊?” 李玉坤拍下叶青:“咋说话呢!不过新娘子比你还狠,当场就说了,爹亲娘亲不如毛/亲!生恩养恩不如解放人民的大恩,封建家长剥削子女也是反割命!要批判!当场就把她婆婆吓傻了!” 叶青挑拇指:“说得好!这样的父母解放前也是卖儿卖女的货!” 李玉坤继续道:“新郎也醒过味,弟弟妹妹年纪都不小了,穷日子穷过,自己哪能贴补一辈子?工资坚决不交,每月酌情给老娘那边贴补点生活费,两口子还是要自己过日子。他娘寻死觅活闹的沸沸扬扬,不同意就不让新娘子进门……最后还是木器厂的工友主动让出一间房,他们才结的婚!” 敢反抗才有人支持!被父母不公待遇干涉婚姻,一句生恩养恩就压的死死的,都那怂样,再过二百年都解放不了! 新郎过来敬茶,憨厚笑着,食堂借来的粗瓷大碗装着满满白水。 叶青端过来一口饮尽,痛快! 几天后,头一身新衣裳到手,叶青穿着去参加任大姐闺女的婚礼。 本白色宽松小上衣,无袖,元宝领下面小半截斜襟,三个彩色盘扣,前后衣摆下方是五颜六色的刺绣。 下身一条红色束腰齐膝伞裙,颜色旧旧的,老土布用植物印染,大红色并不太鲜亮,偏向橘红和水红,裙摆也有稀稀落落的彩色刺绣。 “哎呀!叶妹子,我说你咋就穿上老土布了,这一身做工,又是刺绣又是盘扣的,拿绸缎料子做都不为过,你可真能糟践东西!”李玉坤啧啧赞叹。 叶青笑:“好不好看?” 李玉坤说:“好看的紧,过两天你得陪我一道去,我家也好几匹老土布呢!” 叶青自然一口答应,两人不再提衣服,高高兴兴看新人表演节目。 婚礼就在矿上刚刚分配的新房子里举行。 新刷的白浆,一张一米二宽的崭新木头床,上面铺着任大姐做的新被子,两个枕头上盖着叶青送的大红新枕巾。 屋子里有半新不旧的洗脸盆架,一张旧书桌上堆放着大家送来的贺礼。 大红带双喜的搪瓷洗脸盆,搪瓷痰盂,塑料肥皂盒一对,新毛巾两件,小圆镜子,梳子,男女成双的大红塑料拖鞋。还有两只竹壳的暖水瓶,上面贴着喜字,据说是新郎大姨送的。 最显眼的是一个带玻璃镜的崭新大衣柜! 任大姐的闺女十五岁就上班,给家里挣了十年的工资,干家务带弟弟妹妹的老大,结婚说什么也不能亏待,任大姐这次是下足了血本。 光是新床和新衣柜就小三百块,其它的花费还不知道多少呢。 宾客们好生羡慕,围着大衣柜都过来照照摸摸,整间屋子都亮堂了! 新人羞羞答答讲述恋爱经过。 任大姑娘全名任春华,新郎付秋贵,两人是工会牛大姐给介绍的,蒋书记做证婚人。 从食堂借来的四张圆桌从屋里摆倒门口,上面堆着煮花生煮毛豆和炒瓜子,大茶壶泡着茉莉花茶。散装的香烟一小盘,玻璃纸包着的彩色硬糖果一大盘,刚端上来就被小孩子一抢而空。 没一会儿,食堂大师傅领着职工抬了好几口大锅来,里面是煎饼杂汤,后面扁担挑着好几摞碗筷,气氛再一次沸腾。 葱花麻油清汤,里面是大片大片的煎饼,咸香可口,叶青连盛了两碗。 新式婚礼不讲究什么娘家人回避拜堂之类,一群年轻工友正闹着让新郎讲述详细细节。 “快说!看过电影没?是不是没散场就走的?” “去小公园散过步没?是不是晚上去的?快说快说!” 王大壮何二勇也在人群中起哄,郑大春一旁笑呵呵的看着。 李玉坤和叶青坐同一桌,时不时的就凑过来跟她分享这对新人的小道消息。 叶青现在跟李玉坤走的更近些,倒是蒋红棉,以前挺聊得来,不知道上班后为什么关系远了。 “红棉!这里!快过来!”叶青好不容易看见朋友,马上热情招呼。 蒋红棉穿着叶青送她的白色海魂衫,在人群中很是扎眼,听到叶青喊她一怔,犹豫下还是凑了过来:“叶姐姐,你怎么穿起土布了?” “不好看么?”叶青笑问。 红棉淡然笑笑:“叶姐姐穿什么都好看。” 情绪似乎不太对头?叶青还来不及探究,任大姐就来轰人了。 “好了好了,姑娘们咱都散了,回家歇着,谢谢来观礼啊!” 下面是闹洞房环节,都是年轻男同志参与,领导和娘家人都准备离场,女同志自然也不好意思呆着。 离开时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唯独任家二姑娘拉长着脸。 李玉坤纳闷,这回叶青知道原因,低声说道:“闹情绪呢,二姑娘年底也要结婚,对象是郊区农村的,恐怕到时候任大姐是凑不齐这么体面的嫁妆。”这一屋嫁妆把任大姐家底都花光了。 这事儿任大姐跟人没少说,大闺女心里装着弟弟妹妹,姑爷又没有爹妈。不说什么倒插门,反正都在矿上,住这么近,将来少不得相互帮衬。 所以老大结婚怎么操办都不为过,二姑娘到时候就随大流了,顶多也就做上一身新衣裳一床新棉被。 李玉坤了然:“一碗水端平也没说啥啥都一样的,大闺女挣了多少年工资?老二给家里做过啥贡献?真要是搞平均主义大家都一样,大闺女该有意见啦!” 叶青想想也对,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没办法两全,自然是不能让对家里贡献大的寒心。 和李玉坤说说笑笑回到小洋楼,叶青回屋休息。 和外面闷热的天气相比,房间里倒显得凉爽多了,挑高的设计,两个窗户适合不同季节开启。 夜色中,叶青推开关了整天的西窗,立刻感觉到一缕清风吹进房间。 还是热啊! 第50章 盛夏天,没有风扇空调,一把大蒲扇就是叶青防暑降温的工具。 天气越发的热,人们脸上却都带着笑意。看着早稻和春小麦在田地里绿油油的抽着穗子,似乎马上就能变成碗里的大米饭和白面。 今年雨水足,庄稼长得也好,老天该让人过上好日子了吧? 今天周末,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叶青以为徐友亮这周不会过来,谁知道早晨七点刚过,准时的敲门声。 叶青欣喜,忙去开门。 “人家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声音嗲的自己都忍不住哆嗦了下。 徐友亮笑,闪身进来关上门。 见脚下放着一双崭新的男士蓝色塑料拖鞋,徐友亮唇角又是上扬,没说话换上,帽子摘下来挂衣架,手里的大包扔给叶青,自己去洗手间。 “我的凉鞋做好啦?还有一双拖鞋!”叶青惊呼。 白色千层底,一双浅蓝色牛仔布料的鞋面鞋带都锁着白边,另一双深蓝色的锁着红边,手工精细,一针一线都密实均匀。 欢喜穿上试试,左看右看都满意,贴服舒适,叶青爱不释脚,最喜欢的还是那双红色绣花拖鞋。 叶青在大包里翻,几个新鲜甜瓜,几把长豇豆,两个西红柿两个土豆,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电子元件。 “徐友亮,你带的是什么?”叶青喊。 洗漱间里徐友亮喊:“你别给我弄乱,那是组装收音机的。” 从里面出来,凉水洗过人也清爽些,徐友亮再看叶青时候似乎能稍稍稳住心神。 圆润的膀子,精致的锁骨,再往下……不能再看了!换个角度从下看,纤细的脚踝,雪白的小腿,再往上……又不能看了!让人都不知道眼神该往哪放好! 算了算了,反正最迟国庆节就结婚,徐友亮深吸一口气,豁出去,把自己的制服衬衣也脱了。 衬衣挂上衣架,里面就一件白背心。 徐友亮坐到沙发上眼睛回避,故作漫不经心问:“你怎么穿起土布了?” “不好看么?”叶青站到他跟前展示,白色小上衣,蓝色短裤是从李玉坤那拿的布料,土布不稀罕,谁也不小气。 “咳咳,好看……” 徐友亮郁闷,就不能做长点?裤子那么短,上衣就吊着两根带子,扯一下就能掉下来似得……还大咧咧的展示,人家想不看都不行。 “我……我下次给你弄点布票来,你,你别舍不得用……” 我干嘛舍不得?叶青纳闷,突然直起身拍额说道:“差点忘了,我给你也做了短裤。” 说着打开多宝阁下面橱柜。 “哗啦”又是内衣外衣散了一地。 徐友亮扶额不忍直视,心想领了结婚证得赶紧先用指标买个大衣柜。 叶青一通翻找,终于把一条半大蓝色土布短裤翻出来,扔给徐友亮。 “这是什么?”徐友亮举着不长不短的半截裤子皱眉。 “家居裤,我做了好几条,给你带回去宿舍穿,快换上,和我的一样,情侣款。” 叶青去洗甜瓜,徐友亮看着裤子很无奈,瞥了眼洗漱间方向,还是迅速解开皮带脱掉长裤,利索换上。 叶青出来,看徐友亮一身打扮。白色跨栏背心,皱巴巴蓝色老土布大短裤外加拖鞋,居家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滑稽,笑的直不起腰来。 “别笑啦,吃饭!”徐友亮瞪叶青。 还是油条混沌,拨到小碗,放好调羹,徐友亮找到香油瓶子点了几滴,又撒上胡椒粉。 房间早就换上白纱窗帘,昨晚刚下过雨,风吹纱帘高高扬起,阵阵青禾的香气飘散进来。 “吴叔吴婶有捎话过来吗?”叶青吞咽着问。 “没有。”徐友亮说。 他还没准备齐结婚用的东西,自然没跟叶青提结婚的日期,老吴那些话也不好现在当面说。 吃过饭叶青泡茶,徐友亮洗过碗,收拾好方桌把一堆电子元件挪过来。 房间里寂静无声,窗外有蝉鸣,叶青躺沙发上沙沙翻报纸,那边徐友亮专心组装收音机。 “热啊!”叶青一嗓子打破沉默。 “心静自然凉。”徐友亮头也没抬。 叶青放下报纸过来,隔着椅子,胳膊搭道徐友亮肩上。雪白柔嫩的胳膊,两条蛇似得盘在脖子上,粉颊贴着青色胡茬蹭了蹭,若隐若无的香气直往鼻孔里钻。 “你热不热啊?”叶青嗲声细语。 徐友亮顿时满头大汗:“热……” 叶青满意松开,摇着蒲扇回到沙发上,拖着长腔道:“心静自然凉……” 屋里又呆不住了,徐友亮气恼放下组装一半的收音机,非要去逛公园。 “你傻了啊?大太阳晒着,逛什么公园?不去!”叶青坚决反对。 “那就去看电影。”徐友亮无奈。 “电影院又没冷气。”叶青抱怨。 徐友亮瞪她:“又不是大光明,哪来的个个都有冷气机?” 叶青心念一动,马上拿起报纸说道:“上海上映新电影了,谢晋导演的,咱们去大光明吹冷气看电影好不好?” 徐友亮白她一眼:“疯了你!”说完到底不在坚持,坐下来继续组装收音机。 中午叶青嫌热不肯去做饭,徐友亮只好自己动手,蒸米饭,炒了带过来的豇豆角,西红柿做了个蛋花汤。 “叶青,平时没在家做饭吗?怎么你的油总也不见少?”徐友亮打着蛋朝屋里问。 叶青躺在沙发上偷偷咋舌:“平时吃食堂,你来时我才舍得炒菜。” 徐友亮微微感动,又发愁起办婚礼的油票肉票,那些都是当月有效,自己的提出来让食堂给攒着,月底倒个时间差置换成新的。 每月四两油票半斤肉票,刚攒了俩月,到国庆还是没多少。不年不节的农村也不杀猪,这样不行!还得继续搜刮刘局萧队老王他们的…… 惠安县几人又是喷嚏连天。 “叶青,开饭!” 吃过饭叶青照常去沙发歪着喝茶看报纸,徐友亮一直捣鼓他带来的收音机零件。 下午闷热,两人待在屋子里没出去。 傍晚天气凉爽些,叶青换上一身老土布套装,又跟徐友亮出去吃饭。 靓蓝纯素色,什么装饰都没有,上身宽松的斜襟七分袖小褂,精致同色的小盘扣。下面低腰齐膝百褶短裙,中间露出一小节里面的白色内衫,脚下就是今天新拿到的凉鞋。 纯棉老土布容易起皱,平时都过水在阳台用衣架挂着,随穿随摘。只要不坐下,穿身上基本能保持平整一天。 马路上乘凉的人不少。 “咦?新开了一家饺子馆!”叶青指着前面。 “过去看看。”徐友亮说。 门前早已是长长的队伍,人群议论纷纷。 “不年不节的吃什么饺子啊?” “这家店不收粮票!” “纯羊肉馅九块五一斤!我的老天爷啊!这都够买十斤羊肉外加十好几斤白面啦!“ “这不是坑人吗?” “黑店!” “别瞎说,是国营饺子馆!” “就是!没票去哪儿买羊肉白面?还不是吃不上?小气劲儿!” …… 高价饭店,半年前上海就有,没想到新南市也开起来,居然卖的是饺子! 叶青费解,高价菜除了不收粮票价格奇贵外,还有就是高档食材或有名气的招牌。 像上海的国际饭店锦江饭店,北京的全聚德贵宾楼,那里的大师傅和特色菜什么时候都堪当得起高价,新南市的普通饺子馆这是要闹哪样? “我去排号。”徐友亮见叶青眼神都直了,不用问就去要号。 叶青不反对,等徐友亮回来揽住他胳膊跟着排队。 直到晚上七点多,天色见黑才轮到他们俩。 “纯肉丸卖光啦!只剩猪肉大葱的你们吃不吃?”服务员在柜台窗口瞪着眼冲他们喊。 对视一眼,叶青点头,徐友亮马上掏钱结账,一斤饺子六块五毛钱,满满两大碗端到桌子上。 小碟子倒了醋,叶青夹起一个尝了尝,肉少葱多,味道也平常。 “真不值,下次不来了!” 徐友亮笑:“谁让你馋的?省里也开了家不要粮票的羊肉汤饭馆,比这儿的味道好,下次咱们去吃。” 叶青忙不迭点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北泽那个省会。 饺子吃完,碗碟照样还得自己送回去。 从饭店出来,两人又去供销社,出来时各举着一根一分钱的大冰砖在街上手拉手散步。 “先把结婚证领了吧。”徐友亮说。 叶青差点没咬到舌头:“什么?” “要先写申请,你不会写吧?那我一块写了。”徐友亮很体贴。 叶青直发晕,这是问题的关键吗? “太快了吧?现在就结婚?” “不快,国庆节前能准备齐结婚就不错了,我们局和县委的同事,还有省里那边……应该三十几人,至少要准备四桌,凭结婚证供应的糖果肯定不够,要再买几斤高价糖果,还有大衣柜……” “等等,停!”叶青头晕脑胀:“徐友亮,你觉得我们现在了解的够深么?” 徐友亮坚定点头:“结了婚能更好了解。”而且更深入。 叶青无语,万一了解清楚不合适怎么办?这才交往多久啊?异地恋她不怕,真要是可以和自己共度后半生的人,隔着银河系她都不怕。可是她怕离婚,怕小孩子和自己当初一样,成了父母都想甩掉的累赘。 “不好!太仓促了!”叶青反对。 徐友亮也很无奈,东西都还没着落,领证简单,结婚的确是有点仓促。 “那好吧,我就是提一下,你觉得太快那就多等俩月再说。” 叶青瞪他一眼,俩月? 送叶青回家,徐友亮去招待所。 转天一早,八点多钟叶青正在好梦,外面哐哐敲门声。 “叶青!有羊肉饺子吃啦!” 徐友亮端着饭盒兴冲冲进来,找碟子倒醋,昨晚半夜三多钟就去排队,终于让他买到了。 “哦。”叶青哈欠连天,强撑着洗脸漱口来吃早饭。 收拾完,徐友亮继续摆弄收音机,午饭在家随意吃一顿,下午时候终于装好。 调整好频率,断断续续的歌声传来。 “夏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漂泊到长江……江南江北风光好,怎比轻纱起高粱……”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倚美酒,几家流落在街头……” “襟上一朵花啊,花儿就是他,他呀他呀他呀……我爱他!” 久违的声音,好开心啊! 叶青又唱又笑,勾着徐友亮脖子左摇右晃。 “哐当……哐当……”半夜的火车里,徐友亮仍在恍惚。 兰麝香气,柔白胳膊,纤细的腰肢,还有时不时蹭过来的两团绵软…… 徐友亮迷迷糊糊想到百草堂美女蛇,还有聊斋里的书生。 第51章 高价商品 八月如图,生活还在继续,上班下班,周末约会,数着日子等发工资。 叶青最近总觉得硬挺的工资似乎不太够用了。 “叶妹子!叶妹子!百货又来高价奶糖啦!” 李玉坤气喘吁吁跑来,她知道叶青除了爱打扮还爱吃喝,今天买到半斤高价奶糖忙不迭报信。 叶青接过李玉坤递来的奶糖剥开,放一个到嘴里。 “好甜啊!多钱一斤?” “一块五!” 前阵子任大姐嫁闺女,最高档次的彩纸糖才四毛五一斤,这奶糖…… “上次你给对象买的大中华也有啦,一块六一包,不要烟票随便买!”李玉坤说。 叶青一怔:“茅台呢?” 李玉坤摇摇头:“那个没有,新到货的葡萄酒,三块五一斤!” 叶青还是决定自己去看看,告辞李玉坤,忙跑去国营百货。 到了地方才发现,人们已经疯了。 “暖壶!不要工业券的暖壶十二块一个!” “尼龙袜不收券,三块五一双!” “我买化纤布!” “五块钱一斤的饼干,这是吃钱啊!给我称半斤。” 乱糟糟一群人挤在外面,里面新到的货品眼见就销售一空。 除了高价奶糖,平时常见的江米条饼干价格居然也翻倍。 原来六毛五一斤的普通饼干买到五块一斤,八毛一斤的鸡蛋糕现在卖七块! 只是因为不收粮票。 叶青震惊!大家手里有这么多钱? 小洋楼热闹非常,比五一节抢购还要令人兴奋。 “哎!你们快看啊,我这块化纤料子咋样?三块八毛钱一米呢!”小王嫂举着块白底黄叶子的化纤布料炫耀。 “比上回晓秋丫头买回来的好,花样雅致!” “妈呀!三块八一米?这钱都够做床被子了,你也敢往身上穿?” “直接把钱穿身上都够了!” 小王嫂得意非常。 叶青估计这和自己以前花几个月薪水买名牌的心理差不多,不怕贵,就怕别人不知道多贵。 矿厂委办公室里,任大姐正在拆补衣裳。 “现在的人啊!不挨饿才几天?少吃一口点心能死?少穿一件新衣裳能冻着?多贵的东西啊!都还上赶着买,这不是吃饱撑的么?” 叶青差点笑出声,这话前世没少听,但凡是上了年纪的人总爱说现在的人啊怎么怎么样,一样的东西总挑贵的买,不艰苦不朴素……原来他们也被人这么说过啊? “任大姐,我倒是想买呢,就是没钱!”叶青笑道。 城镇人口有稳定工资,供应的商品却少之又少,各种票证限制消费,总会有人手里闲置下纸币,高收入人群就更甚。 高价商品挡也挡不住,只要不买,老百姓也不见得吃亏。 任大姐啧啧摇头:“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挣工资太容易了,搁解放前,一天挣不来几个铜子,别说买米买肉了,能交得起房租就不易,哪来的这么多念想?” 叶青想想也对,反正国家给房子给工作,没地方高消费,没失业危机,生活过得完全没压力。一个月工资买条裤子那是小意思,留几毛钱也能坚持过日子。 想归想,叶青还是含糊,这可是赶上通/胀了啊,自己没积蓄,工资月月花光自然是不怕资产缩水,可是空间那些日用品呢? 你卖我也卖! 跟着政策走准没错,大好时机,要趁机抛售! 晚上回到家,锁上门,叶青从空间倒腾出之前采购的日用品,把自己用不上的都挑出来。 化纤床单还剩八条,军大衣十件,棉被二十条,迷彩装原本三十套,今年夏天拆了两套做成裙子,运动服十套都还没穿过。 各种内衣就不适合卖了,短时期找不到替代品,自己也要穿。 叶青决定搭乘物价胀的便利车把这些没用的都处理掉,给自己原有的资产增增值。 高价策只是暂时,何况平价商品仍是主流,空间有存粮,每月有粮票,唯独就是缺钱,有了钱以后买什么更方便。 打定主意,叶青第二天中午就去了百货。 “售货员同志,我对象买给我的,高价商品三十五块呢!我现在等钱用,你能不能给我退了?” 叶青举着一床崭新化纤床单焦急问。 售货员接过来摸摸看,质量真好!这绝对不是她们新南市百货卖的! “你……你这商品不是我们这儿卖出去的,按规定我不能给你退。” 叶青马上又拿出一条来,仍然焦急道:“怎么不是你们这儿卖的呢?你看看,两条一摸一样,他跟我说就是百货买的啊?” 售货员无语,百货多着呢!这货色没准儿是省里百货买的。不过两条一摸一样的红色大花床单看着可真喜庆,要是当被面做两条被子该有多好! “这位同志,要不这样吧,虽然不是我们卖出去的,但是你想退货,我就帮你退了吧。”售货员盯着叶青神色道。 叶青眨眼:“真的?我这布料虽然不要布票,可是花了三十五块钱呢!你看看这质量这手感,一米二宽幅,当床单当被面都合适……” 当初叶青在网上十五块钱一条买的。 售货员当然清楚,她们百货三十五块钱一条的被面比这个质量可差远了,而且昨晚一到货,部长科长就一人几条全拿光了,她连包装袋都没摸着。 周围的人也凑上来,摸着床单直稀罕。 “要不卖我吧?我买了。” “给我,我多加你五毛钱!” 售货员一看急了:“不要的商品办理退货,不许倒买倒卖!” 围观的人噤声,叶青赶紧把床单递给售货员,等了不大一会儿,拿着她临时凑得七十块钱满意离开。 这事儿不能总在家门口干,叶青转天请假出来,坐上长途车又去了临市。 闷热天气,车上叶青皱着眉头摆弄运动服。 “大妹子,你这衣服怪稀罕的,哪买的?”有人搭讪。 叶青抬头:“大嫂,这是外省百货新上的高档服装,五十块钱一套呢!花了我俩月工资买的,被家里长辈骂浪费钱,要退呢。” 和叶青的忧心忡忡相比,旁边的一个男青年显得兴高采烈:“你家长辈太古板了,你看我这身中山装,省百货买的,七十八块!” 一车人早就注意到小年轻的崭新衣服,跟车上大部分黑蓝灰发白打补丁的衣服比,那简直是鹤立鸡群。 “如今说对象上班都讲究面子,没身体面衣裳也是不好意思出门。”大嫂倒是开明。 “大妹子,你这衣裳反正也要退,直接卖给我行不?省的咱俩都折腾!”大嫂也知道不要票的高价商品不好买。 叶青只稍作犹豫便痛快答应。 几天时间,临市,省会转了个遍,床单运动服全部脱手,到手八百二十块! 迷彩服拆开卖的,这东西比较敏/感,二战前才刚刚面市,如今还没在军中使用,叶青卖的格外谨慎。 二十八套上下装拆开,也是几十一件随机卖,最后一拢账,居然卖出两千三百多块!和自己五十多年后的购买价一样! 现在虽然夏天,但棉被和军大衣两样东西根本不在市面销售,棉花票更是紧俏中的紧俏。 叶青只试探性拿出一件军大衣,要价一百块,对方没片刻犹豫,给了钱接过大衣三两下折好,抱在怀里就走!生怕叶青反悔似得。 剩下的棉被军大衣叶青没再卖,只衣服和化纤床单这两样就换了三千二百块! 回到家,一堆钱铺在地板上,叶青看的直乐,巨款啊! 这还是叶青见过最全的一次纸币大集合。 一分二分五分……十元大钞印着工农结合,一元,两元……三元! 叶青惊得无以复加,传说中的三块钱? 现在用的是第二套人民币? 钞票样子都差不多,反正看见钱叶青就带着与生俱来的熟悉感,具体也分不清第几套,但是收藏价值颇高的几种纸币她可印象深刻。 叶青举着张窄条纸币眯着眼打量,井冈山龙源石桥,淡绿花纹……绿三元! “哈哈……”叶青开心大笑,搂草捎带打兔子,赚大方啦! 等等,绿三元有了,枣红一角、背绿一角也该是这一套的吧?叶青记得这些都是纸币收藏界的大王钞。 翻来翻去,除了找到四张绿三元,并不见传说中的枣红和背绿,难道还没发行?叶青也是半吊子爱好者,具体发行时间她也搞不太清楚。 不过,这一趟总算是收获颇丰。 几张绿三元放进相册收好,剩下这么多钱不能都存银行,都放空间也不行。 叶青带上户口本去银行开了个户头,只存进去三百块。 通/胀随之而来的就是发行新币,现在太平盛世,不会出现以前一万兑一元大幅金额调整,存三百在银行,到时候一批批倒着兑换就是了。 之前守着八毛钱过日子,现在有了这么一大笔存款,叶青坐不住了,她想去消费!去花钱! 买什么呢?手表?一个型号来一块?随即又摇头,不行,现在的实力还是玩不起。 收古董?叶青兴致缺缺,古董大幅度升值至少四十年以后的事,那时候自己都六十岁啦,留给后世子孙啊?没必要!遇到就留着,刻意花费就算了。 现在大环境不是考虑赚钱时候。 买“高档电器”?收音机有了,手电筒也有。留声机黑胶唱片新南市没卖的,缝纫机自己不会用。 想来想去,叶青还是觉得买辆自行车最实在。 兴冲冲跑去百货二楼,正中间的几辆自行车尤其显眼,一看价格,叶青傻了,六百五! 普通国产自行车,凤凰飞鸽大永久,不要券的高价车,六百五十块钱一辆! “同志,有平价没?”叶青不甘心问。 “平价自行车一百二十八块钱,四十五张工业券,有自行车票只收二十六张券。”售货员利索报价。 叶青迷迷瞪瞪听着,只觉得脑子不太够用,这都是怎么算的账? 不管怎么说,自己一个月才两张工业券,就算二十六张券一年也凑不齐啊! 叶青看着自行车呲牙裂嘴,前两天还得意衣服卖出了五十年后的原价,现在要花后世五倍的价钱买辆自行车?傻缺啊! 犹豫半天,叶青到底是有些舍不得,算了,走走更健康……刚要走,叶青就看见几个农民打扮的人来看自行车,售货员马上热情报价。 憨厚的老汉没废话,挎包打开直接往柜台上倒钱! 一元一捆的,两元的五元的,十元的! 售货员点算清楚,开票写收据,老汉高高兴兴的挑了一辆二八大永久,扛起来就走! 叶青都看呆了。 回到小洋楼,刚要进屋,田婆婆拎这个大包袱神秘兮兮来找叶青。 “田婆婆,怎么啦?”叶青问。 田婆婆打来包袱,拿出一个花瓶给叶青看。 “黑市现在都半公开了,这几天蔬菜水果卖的老么多,大米白面都有!我怕人认出我,你帮我卖掉瓶子换几斤细粮回来。” 叶青接过,看看瓶子,翻过来看清瓶底的落款时险些哭出来。 “田婆婆,这可是乾隆年间的珐琅彩,您要换几斤细粮啊?” 田婆婆笑了:“就知道你识货,听说大米涨到五块了,十斤二十斤都成!” 叶青都无语了:“瓶子您给我吧?我给你换三十斤!” 田婆婆乐的眉开眼笑,自然是没意见。 送走田婆婆,叶青看着花瓶直咋舌,怎么处置呢? 仍空间里?等上个三四十年让它升值到几千万? 暴殄天物! 叶青把花架子上的酒瓶子拿下来,里面插着的杨桃枝取出来。 酒瓶子一把扔了,珐琅彩花瓶灌上水,枝叶插上,往黄花梨的花架上一放。 叶青躺回沙发远远地欣赏,漂亮!到底是古董瓷器,破酒瓶子没法比! 田婆婆说过不着急要,但是叶青不想耽搁,还是趁早去了趟黑市。 如今大白天也这么多人,黑市都快赶上集贸市场啦! 西红柿,黄瓜,豆角冬瓜小油菜,花生黄豆……应有尽有。 大米不多,四块五一斤叶青只凑了七八斤,白面弄了十几斤。 鸡蛋在副食品商店凭票购买约合一分五厘一个,这里一块钱十二个。 叶青买了二十个鸡蛋,答应的三十斤粮食总算都凑齐,又花了十五块钱买了两只老母鸡,晚上回去叫上贾工和田婆婆聚餐。 桌上大铜盆搁在纯铜煤油炉上,里面咕嘟嘟炖着老母鸡。 白馒头,大米饭,海米炒冬瓜,香菇小油菜,鸡蛋炒西红柿…… 田婆婆吃的满面红光,贾工拿着筷子忧心忡忡。 “叶啊,钱可不能这么花!我们局老干部一百多块的工资也不敢这么吃啊!” 叶青点头:“放心吧贾工,今天打打牙祭,以后生活好了咱们天天这么吃!” 上回的申请表全靠贾工帮助,长途信件连写了好几封给旧相识,技巧询问,山东南京西安几个地方的小学中学都纷纷回信。 叶青摘抄出有用信息,拼凑了份完整履历,总算是将申请表搞定,一直想找机会好好谢谢他。 贾工到底领情,不再说扫兴的话,三个人把一桌子菜一扫而光。 第52章 热热闹闹的黑市,农民卖菜卖粮还清生产队欠账,修缮了自己家的房子添置了自行车,扯上几丈机织花布,就等着年底杀猪娶媳妇办婚宴。 眼看着农村都过上好日子,挣工资的城里人坐不住了,别的不说,肚子里缺的油水总该补上吧?自打过完年,多久没吃过大米白面了?以前是没有,现在只是缺钱。 家里孩子闹着要饼干鸡蛋糕,老婆看着别人的新衣裳也眼馋,虽然勒紧裤腰带存钱,可是工资就那么多,到底是不够。 黑市渐渐多了来卖东西的城里人,花瓶字画金银玉器,翡翠镯子玛瑙碗…… 不管识不识字有没有钱,国人都知道老东西值钱,古玩行可是传承了几千年的。嘲笑人家不识货,什么宋朝官窑的瓷盘喂猫元朝翡翠槽子饮马……那都是古董贩子杜撰出来的。石碑拉回去挡猪圈倒是有可能,光灿灿的瓷器玉石金银谁会不稀罕? 叶青这阵子下班就来逛,不存着捡漏的心思,纯粹就是喜欢,看到中意的就买回来。 几天下来,花出去一百多块,家里饭桌换上织锦桌布,装蒜头的容器换成玛瑙碗,泡咸菜的大缸换成青花瓷。 花架子上水仙花盆换上绛釉海钵,窗台上摆着玉石笔山,碧玺纸镇,玳瑁笔筒…… 地上桌上还堆着玉纹观音瓶,胭脂凤头壶,仕女碗,八卦炉,莲花洗,葵花瓶,青釉六方洗,白釉瓜棱罐…… 周末徐友亮过来,一进屋都惊了! 满屋子花花绿绿瓷器玉石,让他怀疑自己进了古玩店,而且还是专卖赝品的! “你从哪弄一堆破烂回来?” 叶青仰在沙发上肯黄瓜,不悦撇嘴:“什么破烂?是古董好不好?街上买的。” 徐友亮无语凝噎,你家古董满大街买啊? “你知道这是什么?”徐友亮指着桌上的一个花瓶问。 叶青扫了眼:“嘉庆胭脂凤头壶。” “这个呢?” “光绪青釉六方洗!” “那个呢?” “宋代哥窑冰裂玉纹碗!”叶青大言不惭。 徐友亮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算了算了,喜欢就买吧,反正工资没几个钱,不做衣裳也是乱花。 想想还是胸闷气短,徐友亮掏出香烟点着,顺手拿了一只豇红彩釉梅花圆洗放茶几上,弹烟灰。 “徐友亮!知道你拿的是什么吗?”叶青心疼大喊。 “知道啊。”徐友亮答的云淡风轻。 “神马?” “国营陶瓷厂生产的烟灰缸。” 叶青一怔,拿起来圆洗往底下一瞅,顿时错愕!干笑着放回茶几:“专门给你买的,你抽哈!抽!烟灰别掉外面哦。” 徐友亮白眼。 叶青吐舌,古董鉴定这东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那是长年累月把玩真货精品练出来的。口口相受世代家传,其中的真章绝不会外泄出去。 一等藏家,二等贩子,三等骗子,四等专家。 真正大藏家神龙见首不见尾,身份永远是个谜,深谙处世之道。不管外面如何改天换日都永远处立于安全位置,拿得到自然有本事护得住。 古董贩子也称半个行家,虽然口舌招摇常常蒙混牟利,但是手上功夫眼里真章也不是白给的。他们这行高风险,全部身家押下去,看准了一夜暴富,看走眼就瞬息间妻离子散倾家荡产,由不得你不下功夫。 所谓骗子也就是做赝品的手艺人,从春秋战国的和氏璧开始,赝品行家就跟大藏家较着劲的比手艺和眼力。宋仿唐,清仿明,民国的敢仿战国……不了解真品怎么做得出好赝品? 文物专家整天对着墓坑里直接挖出来的古物研究,他们精通的是著书立传研究历史人文,让他们品鉴真假那纯粹是作秀。 叶青也就过过干瘾,她自然知道市面上掏不出什么真正好东西,就算再过几年,毁掉的也不见得有多少真品,珍品更不会。 不过这些东西也不是毫无用处,再往后几十年的怪状若让徐友亮有幸看到,那才叫瞠目咋舌。 再看烟灰缸,叶青不禁有些心疼,要是想办法把底上的国营陶瓷厂戳子弄掉,以后带去鉴宝多好?没准儿专家一高兴说个几百上千万,拿去送人多有面子? 徐友亮抽完烟稍稍冷静了些,只怪这一屋子太过眼花缭乱,再仔细一看,也并非全都是破烂,还真有几件不错的。 “这支珐琅彩瓶不错,是乾隆年间的东西。”徐友亮终于发现一件心水的。 叶青赞许,暗暗佩服他的好眼力,却并不解释瓶子的来路,说出田婆婆肯定又招他一通唠叨。 “这件铁脚紫口的八方大洗倒像是宋代的,不过成色一般,就算是真的也不太值钱,你怎么放茶几底下啊?”徐友亮问。 叶青笑嘻嘻地扔了个黄瓜把进去:“垃圾桶。” 又遭徐友亮到一记白眼。 吃完早饭开始干活儿,两人把这些“古董”洗刷干净,挨个往多宝阁上摆。 整一面的多宝阁既是隔断也是展示墙,月洞门两边都是大大小小造型奇特的格子,高低参差,错落有致。 “把那个长颈梅花瓶给我。”徐友亮站在椅子上喊。 细长的格子就放高颈窄瓶。 “白釉瓜楞灌摆那里!”叶青指点。 四方格子摆扁圆器物。 每个格子下面都有个活动的叵形卡槽,有些薄胎瓷器轻的风吹能倒,器物摆上去,拨动卡槽箍紧,稳固不会晃动。 都摆好,墙上又挂了幅水墨山水的竖轴画,一番收拾下来,这屋子彻底变了样。 从古玩赝品店变雅致闺房! 叶青站在外间看焕然一新的多宝阁,惊叹地说不出话来。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着家具哪样也不嫌精致。 起初叶青看这个多宝阁在两边墙里起结构,以为是专门为这个房间定做的,如今才惊觉,原来整个房间都是为它做背景的! 以前后面挂着纱帘,架子上都空着,叶青除了知道架子是小叶紫檀的木料,也看不出什么好歹。 现在纱帘拿掉,架子上摆满东西,多宝阁瞬间活了过来,格子的错落排序才是它的精妙之处! 之前看不出来,摆上东西犹如画龙点睛般,一下子就灵动了! 叶青甚至觉得,这架多宝阁就算是摆上搪瓷缸塑料漱口杯恐怕也会如此的流光溢彩,因为两个窗户的位置完全就是为给它配合光线的! 后面窗户是背景底光,侧面窗户斜射柔光,一团团光晕中,一架子疏密有度错落有致的赝品竟然各个都似稀世珍品! 徐友亮也怔怔看了许久:“这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吃过晚饭外面天还大亮着,徐友亮非要带叶青去长长眼,叶青自然求之不得。 黑市上别人顾着买玉米面大米白面和各色蔬菜禽蛋,徐友亮拉着叶青钻胡同,堵住躲躲闪闪要跑的人。 叶青扶额,来黑市你居然穿警服! 徐友亮花了十七块钱买了两只玉石镯子,一只玻璃底飘绿,一只糯种带紫,两只都戴在叶青腕子上。 “可惜不是一对。”徐友亮略有遗憾。 再逛,徐友亮又看中一把象牙骨扇,两块钱买下来送给叶青。 到处是讨价划价声,黑市成了夜市。 晚上徐友亮走后,叶青在房间把玩象牙骨扇,突然觉得一阵心悸,扇和散同音,真不吉利!挥手将扇子收进空间最深处。 叶青想想又觉好笑,自己怎么也迷信起来了?恋爱果真降低智商。 转天早晨吃过饭没什么事,两人坐沙发上喝茶看报纸。 叶青还想去黑市,徐友亮说什么也不答应。 “在家也是闲着啊?我只看看,我不买,真的不买!”叶青痴缠。 徐友亮才不上当,昨晚她也这么说的。 “不去!” “去嘛去嘛!”叶青腻歪。 徐友亮举着报纸在沙发上左闪右闪,一时不防备,被叶青扑倒。 温香软糯的身子,隔着背心能感受到凹凸玲珑曲线,裸/露肌肤贴在一起像是被烙铁烫到一样。 徐友亮像被打了麻醉剂,一下子就瘫软在那里,一动不动。 “叶青……你,起,起来。” “就不!” 叶青压在结实滚烫的肌肉上突然觉得好舒服,心荡神漾,想都没想就吻了下去…… 一阵阵麻酥,叶青飘飘然,浑身软的化成水。 初吻啊!好*的滋味,除了那只上下游走的大手…… “不许乱摸!” 徐友亮大口喘着粗气,早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叶青掐他腰眼。 “啊!叶青……干嘛?”徐友亮双眼仍是迷离。 “不许摸我!” “你摸我了……” “我可以摸,你只许亲!” “哦……” …… 晚上临别时候,那只大手终于钻进上衣,摸到想要的。 “再不走赶不及火车了。”叶青喘着气说。 “嗯,要晚了……”徐友亮也喘粗气。 说归说,两人谁都手下不停。 “真的晚了!” “还有十分钟,我跑快点!” 到底还是要走,叶青依依不舍告别,徐友亮转身跑出去赶火车。 关上门,空荡荡的屋子,叶青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喘匀呼吸,突然肚子传来咕咕叫声,这才想起午饭晚饭都没吃! 端起桌上的茶壶猛灌凉水,叶青疲惫的栽倒床上,昏睡过去,有情饮水饱啊! 转天又到周一,上下班之余,叶青还是爱跑黑市。 卖古玩的慢慢减少了,小小新南市存货并不多,价钱合适的差不多都出清。 叶青这天在单位却意外听来一个大消息。 “就在郊外,紧挨着北城边,两进的大院子,青砖瓦房,要卖啦!”任大姐不无惋惜。 叶青晕,古玩字画卖光,这是要卖房产了? “谁啊?” “二闺女婆家,前两年从别人手上买下来的独栋房子,本来说好的结了婚分家另过,现在房子又要卖了,这叫怎么一回事!” 任大姐婆家在农村,这么多年来丈夫工资没少贴补亲戚,不过任大姐和大伯小叔小姑子关系处的都极好。 婆家那边也没少帮他们,粮食棉花老土布这些东西亲戚家没少往城里给他们送,就连她家二姑娘都是在农村大伯家长大的。 邻村的姑姑给二姑娘说亲,介绍的他们村姓张的一户人家,任二姑娘和张小四一见面就看对眼。 起初任大姐有些不愿意,可是一想二闺女现在还是农村户口,在城里也不好说对象。 要怪只能怪当初上户口时候自己没走心,还以为先在农村上了户,啥时候想来城里再转过来就行,哪知道后面这么严?二姑娘如今的户口还在她农村大伯家。 见闺女自己也乐意,任大姐没办法只能同意。 前阵子订了亲,就等年底办喜事了。 张家四个儿子,前两个早就娶了亲,孙子孙女好几个。任二姑娘看上的是张家老四,定亲时候商量好的,结婚就分家另过。 村里土坯房子一分为二,给老大和老二两家,独栋大院子前后院截开,前面一排留给老三,后面一排就给老四两口子,张家父母跟着老四家一起住。 起初张家大嫂二嫂不同意,都一样的儿子,凭啥她们住土坯房,两个小叔子住砖房还多好几间?在家里可劲儿的闹。 后来村里干部出面调解,说老三有工作,老四两口子和老人住一起,以后这两房养老少不了也要多出钱出力。将来侄子侄女还指望三叔四叔,你们大房二房跟着也沾光不是?撕破脸就不好看了……两妯娌这才消停,到底还是心里不服。 任大姐更是愁得慌:“且不说独栋房子宽敞舒坦,小两口带着老人单独过日子也舒心!这要是卖了,一大家子四个妯娌挤在一处,一个大锅里吃饭,锅沿碰饭勺的……日子能消停?” 叶青试探:“不如你们这边凑凑钱,想办法帮二姑娘买下来?” 任大姐摆摆手:“你是不知道农村,姑娘嫁进去就是婆家的人,平时多回几趟娘家都要看婆婆脸色。不分家钱都归长辈管,我帮她图什么?她将来可是要伺候婆婆的,再说了,那是房子!不是买洗脸盆!” 叶青耸肩,同样的子女,父母心中也是有本帐计较。 既然她不买,自己就不客气啦! 找任大姐问清楚地址,不理她追问,叶青第一时间赶过去。 房子很眼熟,就是刚来新南市见过的那栋院落。 徽式建筑,青瓦白墙高低参差的楼屋大宅院,当初房主八十斤红薯卖掉救了一家子活命。 “咦?老大爷,您也来了?打算买回去?”叶青诧异。 遇到的正是当初那位房主。 第53章 田园之乐 叶青先到,随后赶来的就是初来新南市遇到的那位老大爷。 “祖宗留下的基业,舍不得啊!”老人说的诚恳。 老大爷姓沈,杏林世家,他本人解放前也是有名的老中医。解放后在市人民医院工作,房子产权还是他的,后来赶上前两年日子不好过,咬着牙卖了换红薯活命。 这两年环境稍稍好点,家里两个儿子今年都上了班。虽然在城里住着医院分配的独门小院,比一般人家都宽敞,但沈老还是心心念念想把老房子赎回来。 祖宗留下的基业,断在自己手里总是难以心安。 叶青理解,虽然自己先到的生产队,还是礼让退到一旁,示意原房主先谈。 老人感激地冲叶青点了下头。 没有专业中介,规矩也不讲究,现房主张老汉就和原房主沈老直接谈。生产队的干部作见证,两家的子女也都站一旁听着。 “老哥哥是房子的原主,您开个价吧,只要合适,房子就物归原主,就当是这两年我替您保管了。”张老汉显得很仗义。 沈老点头,慎重从内衣口袋掏出手帕,里面裹着两沓十元大钞,整整二百块钱。 “张老弟,卖房子时候的情形大家都知道,当时的价钱不算数,你看看,我现在用二百块赎回来行不?” 张老汉吸着水烟点头:“够多了!咱们庄户人一年忙到头也挣不到这些钱。”又看看下边子女:“你们啥意思?要是同意就这么着了?” 张家大嫂早憋着一肚子话,头一个站出来。 “爹,俺不同意!当初啥年景啊?咱们家自己都吃不饱,硬省出来的八十斤红薯救了沈大爷一家子!现在二百块够干啥啊?买个大衣柜还一百六十块呢!” 她婆婆可答应她了,卖掉房子给她家买个大衣柜。就二百块钱?到时候婆婆能舍得单给她花一百六? 张二嫂也不答应:“就是!缝纫机一百二十块呢!” 张老三大声喊道:“二百块够给谁的啊?买辆不要券的自行车要六百五十块呢!” 原先独栋房有他一半,现在卖掉,钱就得四个兄弟平分,算起来自己是吃亏了。不过单位早晚得分宿舍,他才不稀罕农村的老房子呢。住在村里怎么也不像城里人,拿了钱买辆自行车该多好?驮着姑娘在街上骑一圈,谁不羡慕? 张老四更是不愿意了,未婚妻娘家是城里的,前阵大姨子结婚的排场他可都听人说了,自家要是不给够彩礼,丈母娘能给这么置办? “太……太少了,爹,咱们不能卖这么便宜。” 张老汉听了几个子女的话,一下子就怒了,拍着桌子训斥:“你们几个都说的啥话!房子本来就是人家的,乡里乡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呐!今天我就是一分钱不要把房子还给沈老哥你们能咋地?大不了谁都不养老把我饿死!” 说完又诚恳看向沈老道:“老哥,你放心,他们要是谁敢不同意,我现在就打断他们的腿,撵出家门!大不了以后几个儿子都跟我断了道,我也得把房子物归原主!” 叶青无语望天,心里暗暗鄙视张老汉不厚道,你这么说谁还敢要?逼着你和儿子断道没人养老岂不是大罪孽?看着厚道的老头儿怎么一肚子花花肠子啊?直接说价钱不行? 沈老尴尬笑了下:“张老弟别这么说,孩子们说的也有道理,要不,还是你说个价?” 张老汉沉默,吧嗒吧嗒抽着烟也不吭声。 张家大哥站出来:“一千二百块现钱,一分都不能少!”在家早就都商量好的。 沈家大儿子一听坐不住了:“一千二百块?你们也真敢要!知道城里现在工资多少不?” 沈家二儿子冷笑:“你去问问咱们新南市,谁家能出得起这钱?别说一千二百块,能一下拿出二百块的又有几家?” 他们家三个人上班挣钱,省吃俭用两年下来也没存多少钱,别人家孩子多负担重的,谁有存款?要不是老爷子非惦记赎回祖宅,谁要花这个冤枉钱? 两家子女开始唇枪舌战,吵的不可开交,张家那边咬死了口,一千二百块一分都不少,沈家觉得他们坐地起价,这是存心敲竹杠。 村干部也都嘬牙花子,一千二百块啊!老张家还真敢要! 屋前屋后都是各家的自留地,想盖房那还不简单?打土坯砖只花力气,不要钱还能挣工分,几千块泥坯村里人搭把手小半月就能托出来,除了买瓦也就大梁木头门窗花点钱。 盖两间房二百块足够了,谁吃饱撑的花一千多买房子啊?见都没见多那么些钱。 村干部都看出来了,这是老张家知道老沈家舍不得祖宅,狮子大张口呢,几辈的交情算是断在这儿喽。 生产队长忍不住说话:“老张头,你们家到底想不想卖吧?你给个实话!” 张老汉摊着手直叹气:“老队长你也知道,家里这阵子吵吵闹闹净打官司,当长辈的不能偏心了谁不是?我一看干脆砖房卖了,家里的土坯房反正也够住,每家给点钱,这样谁也不会说啥,你说不是?” 老队长点点头:“要卖你就给个实价!沈老哥又不是大财主,从哪儿给你弄一千多块钱去?” 生产队会计也说:“别说沈医生了,就是市长家也不见得能拿得出来这么些钱,你要这价根本就卖不出去!” 张老汉和几个儿子对视一眼,为难说:“我家四个房头呐!卖少了一家分不上多少……” “你家要是十个房头呐?你还打算要个万八千?”老队长听不下去了。 “要不……减二十?”张老大支吾着开口。 “你真不痛快!沈大爷又不是外人,怎么着也得减五十吧?”张老二帮腔打圆场。 “一千多还是太贵,那房子年头不短。”老队长皱眉。 “三百还差不多,里面啥东西都没。”生产队会计插嘴。 “那可是砖房!”张老三大喊。 “当初卖你们只收了八十斤红薯!”沈家大儿子反声质问。 “那时候多少钱也买不来吃的!” “你们这叫趁人之危!” …… 两边一人一句,又吵了起来。 “别吵啦!”沈老猛地大喊一声,屋子里安静下来。 剧烈的咳嗽一阵,沈老直起身子摆了摆手:“你们张叔对咱们家有大恩,救命的恩情!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你们说出没良心的话!” 沈家两个儿子低下头。 沈老又握住张老汉的手说:“老弟,孩子们不懂事,我给你赔不是啦。” 张老汉忙摇头:“别这么说,老哥……我这也是,也是没办法……” 沈老拍拍他的手:“我懂!都是为了儿女。” 几个村干部互看一眼,这到底是还买不买了呀? 沈老沉默一会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过去的都过去了,新社会就该有新思想,单位给我房子住,上班有工资拿,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祖宅我不要啦!” 村干部松了一口气,老张一家都怔住了,不买啦? 大儿子先憋不住:“爹,几辈人的交情了,要不你再给沈大爷便宜点儿吧,一千一?” 二儿子也搭腔:“还整那零头干啥啊,早说了沈大爷不是外人,一口价,干脆一千得啦。” 大哥二哥可想的明白,房子不卖也轮不到他们两房人住,还不是便宜老三老四?少就少点吧,一千块每家还能分上二百五呢。 老三觉得也行,一千块钱,给他买辆自行车,剩下的一家还能分个小一百块。正好买套不要票的毛料中山装,穿上非把厂里的小姑娘迷死不可。 老四估摸着差不多也就这价了,三哥还没对象,自己结婚赶在前面,他娘答应过婚宴要办的风光。三百块彩礼钱,一百块摆酒,一百块再修修房子扯几丈花布,给他办完婚事每家还能分个一百多…… 张家人一致同意,本来要价就打着余地,一千块才是底线,但是说好了,必须要现钱。 沈老笑着摆摆手,这会儿已经不再难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人什么事想不开? “我是买不起喽,那个小姑娘也是来买房的,你们问问她吧。”沈老指着叶青道。 一屋子人这才注意到叶青。 起初见一年轻轻的姑娘坐在那,还以为是沈家的人,没想到也是买主。 张家几个也都好奇打量叶青,这么个年轻丫头才上几天班?兜里能有二十块就不错了。 张老汉熄灭眼袋锅,敲了敲烟灰收起来别腰上,坐直了望着叶青问道:“这位同志,你想买俺们家的房?” 叶青歪着头皱眉:“一千块太贵了,还能少吗?” “不能!一分钱都不能少。” 张家老三站出来,心想这小姑娘不会是沈老头找来唱双簧砸价的吧? 叶青笑笑,看着张老汉,这才是做主的呢。 张老汉偷眼看了看沈老,见他笑呵呵坐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能当面给减钱,咬着牙说道:“就是那个价,一分也不能少!” “钥匙呢?”叶青问。 “那房子没门。”张老汉道。 叶青一怔,又问:“房契呢?” “在生产队押着呐,当时没过户。” 叶青叹一口气,就这么着吧!于是打开挎包,一沓一沓的往桌上放钱,整整十捆,全是十元大钞。 一屋子人眼睛都直了! 幸亏之前零钞换成十元面值,要不然今天得铺一桌子钱,叶青暗暗想。 “你,你真的要买?”大队会计说话都结巴了。 叶青好笑,不真买我大老远跑过来干啥?显摆来了? “你好,我是叶青,在市二矿厂委工作,这房子我买了,待会儿还要麻烦几位给办下手续。”叶青掏出工作证递过去。 戴眼镜的老会记接过看了眼,冲叶青点点头,然后挨个给她介绍屋里的人。 “这是我们生产队的老队长,民兵连杨连长,妇女主任姜婶,我姓谢,是大队会计。” 叶青一一过去打招呼。 几个人拿着叶青的工作证看了一圈才还给他。 老队长和杨连长谁也没说话。 姜婶忍不住问道:“叶同志,你在市里矿区工作,好好的咋想起来在俺们村儿买房子呢?” 叶青略沉默下,正色道:“矿上今年等着结婚的工友就一百多对,去年结婚的二百多工友还和一大家子老少挤在一起!房子不够分,我主动要求自己解决住房,远点也无所谓,钱不够就全家凑,坚决不给组织添麻烦!” 一席话,屋里的人都放下疑惑,神情瞬间放松下来。 老队长摇头:“城里啥都好,就是住的太憋囚啦!” “叶同志,你真的要买啊?这么一大笔钱好不容易凑的吧?多不值啊!”杨连长心直口快。 叶青当然清楚值不值,现在根本不是买房的时机。以后二十年中几次政策变动,这房子随时都可能不属于自己,一千块也随时会打水漂。 不过叶青觉得,居家过日子不能事事都拿经济衡量值不值,她买房不是投资,是消费。 二十年她可等不及,光阴寸金。 房子现在买下来她可以带着田婆婆贾工农家乐,和徐友亮养猫放风筝看日出…… 田园之乐此时享受才有趣,七老八十了那叫归隐。 不过话说回来,最值的还是房主张老汉,也许再晚点,不住人的房子可就不是他们家的了,这可是白捡的一千块钱啊。 张家大嫂见杨连长拆台,怕到手的钱泡汤,马上反驳:“啥值不值的?叶同志这是发扬风格,再说了,没房子住你让人咋结婚?晚几年还耽误生孩子呢!一年生一个,三年抱俩,账得这么算!值!” 叶青笑,瞧瞧,只要是女人就都知道这个道理。 一屋人都看向张老汉,房主还没表态呢,到底卖不卖啊? 叶青也纳闷,到底卖不卖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等到房财两空,保准你后悔一辈子。 张老汉盯着桌上的钱都看傻了。 老队长咳嗽一声:“老张头!你到底卖不卖!给句痛快话!” 张老汉猛的醒过神:“卖!” 张家人眉开眼笑,沈家爷三个表情各异。沈老坦然对叶青笑笑,和众人告别,领着两个儿子离开。 叶青笑道:“老队长,谢会计,那就麻烦你们给办下手续吧?” 双方买卖自愿无争议,手续自然也顺利。 谢会计当场数钱,点算清楚交给张老汉,收据上按了手印交给叶青。然后起草一份买卖合约,无非是某某公社某生产队的某某,自愿将某处房屋售卖给某某,房款多少多少据已结清。一摸一样的抄写了两份,双方签名按手印。 其中一份贴在原来房证的后面,叶青扫了一眼,那张还是土地契约,上面竖行写着土地多少尺,上面房子多少间多少棵树……后面贴着一厚沓的各种手写证明。 合约签完,几个人又去乡里办正式房产证。 房子产权证还是沈老名字,但是私下交易协议却是生产队和张老汉的,现在叶青过户只要这两方到场就行。 一路上,张老汉紧紧抱着胸前的褡裢不松手,四个儿子也时刻不离他们爹左右。 叶青和老队长一路聊天,打听村里的情况。 乡公社不远,走了半个钟头就到了。 乡里的办事人员拿出空白两份房屋契约左右看着犹豫,他不知道要填哪份! 第54章 混乱房契 两张都类似奖状,一张是房屋所有权证,一张是自留地使用证,内容都差不多,上面有大红公章和市长签章。 叶青也不在意,这时期农村的房子能不能留住可不凭这些,随时都可能成为废纸,后世争议打房产官司的那叫一个乱。 像张老汉这样,灾荒年间花八十斤红薯买房的人并不多,真金白银的掏钱给自家买房的更是少之又少,叶青觉得给他一千块钱值! 老队长和人商议:“要不两张都写上?” 乡里的办事人员想了想,居然点头同意了! 又是好几份协议按手印,在乡会记那儿交了三十二块钱的契税,生产队拿了存根,手续办好,这房子目前就算是叶青的啦。 “张大叔,中午了,我请客咱们一起吃个饭,您也一起?”叶青跟张老汉客套。 张老汉捂着钱袋子忙摆手:“不了不了,俺们要去市里一趟,你们吃!” 张家几个儿子早就迫不及待,跟着他们爹离开。 乡里的一家小饭馆,叶青要了两盘猪头肉,两盘羊杂,十斤肉包子,两斤烧酒,请老队长杨连长和谢会计吃饭。 妇女主任姜大婶没跟着过来,叶青特意多叫个一份待会儿给她捎回去。 “今天麻烦大家了,我以茶代酒谢谢诸位,等我对象过来,一定让他陪你们多喝几杯。”叶青敬酒。 杨连长放下酒杯笑道:“叶同志对象是那家厂子的?” 叶青也笑:“和你一样。” “民兵连长?” “公安!”叶青比划个开枪的手势,和你一样都是拿枪的。 杨连长一怔,干笑着没说话。 老队长笑道:“叶同志这么年轻就在厂委做干事,不简单啊!住进我们村就是一家人,也后矿上招工可得想着咱们老乡亲。” 叶青点头:“只要矿上招收农业户口,我绝对跟领导建议先考虑市郊区的乡亲。”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下午回到临西村,叶青不急着去看房,在村子里闲逛。 依山傍水,树萌成阴,一片片青瓦白墙就像在水墨画里一样。 和北京的四合院不同,没有整齐对称,也不皆是坐北朝南,更不讲究四平八稳。 皖南的四合院面水背山,绕着湖边河边蜿蜒而建,青石板小路顺着地势弯弯曲曲。 院落是屋子套屋子的回字型,多是两层三层的楼屋,飞檐白墙石雕木雕牌楼……就连粉墙上的标语都写得清逸俊雅。 叶青沉醉的不得了。 “叶同志,办完手续没?你来看房啊?”路上正好碰到姜婶。 “姜婶,办完了,我们在乡里顺道吃了午饭,想着你没去,特意给你单点了带回来。”叶青递上两个麻油纸包,里面是一包猪头肉和二斤包子。 姜婶接过笑道:“叶同志好生客气!刚我还寻思帮你收拾收拾房子呢!” 叶青笑:“那就麻烦婶子了,咱们这就过去?” 叶青是真不客气。 姜婶微怔下,马上痛快答应:“行,你等着,我再去叫几个人来,咱们一块儿!” 叶青跟着沿路走,路过姜婶家见她进去把饭菜放入吊篮,高高的挂在梁上。叶青站在门外打量,大门里面就是堂屋,木头梁依稀能看到描红雕刻。红木的桌椅,雕花的门扇,虽然陈旧污渍但是无一不精美。 屋内一道突兀的土坯墙,应该是原先的一间屋子隔成了两家。 屋子里左右两个窄窄楼梯,房子像是三层结构,从外面能看见最顶上飞檐下的小阁楼,四扇花窗大敞着。 不大一会儿,姜婶噔噔下楼,身后还跟着两个妇女。 “都是咱们村的,我家邻居。”姜婶介绍。 叶青晕,邻居怎么从你家楼上下来啦? 路上又叫了两个姑娘一个小媳妇,叫人时候姜婶就站在门外喊一声,楼上紧挨着的两个窗户先后打开,探出头应声,不一会儿却从前面后面不同的大门里出来。 看的叶青直眼晕,楼道战啊!估计住这村里在自己家迷路都不是稀罕事。 边走边欣赏各式徽派建筑,叶青目不暇接。生产队的办公地点就设在祠堂,里面古色古香的建筑叶青上午见过,绕过继续往前走,穿过一座牌坊,人烟就稀少了。 “那房子离着地头远,老张家买下没住过,前头老沈家也早就搬城里,十来年没住过人了,可不好打扫。”姜婶说。 叶青点头:“麻烦婶子了,还有几位嫂子妹妹,辛苦啊!” 几人笑着忙说不碍事。 叶青的房子在村头,屋后远处是绵延的青山,大门临水而开,窄窄的青石河堤一路到门前台阶。 远山近水,和闹市一步之遥,好位置好风水! 高高的门楼飞檐立柱,大门不见,几捆子刺槐堵着门口。 “大门让老张头拆走安自己家了,有主的房子没人嚯嚯,你放心,里面没有脏东西!”姜婶说。 小心翼翼搬开刺槐,叶青眼尖看见里面夹着一张黄表纸,上面画着朱砂符文。 跟姜婶一起来的胖嫂子飞快捡起来,揉成一团装进裤兜,干笑道:“老张头让俺写的,挡,挡煞滴……” 姜婶指着胖嫂子鼻子低声骂道:“这叫封建迷信知道不?亏得你还是我侄媳妇,一点都不进步,你看你,让叶同志看着多不好!” 叶青笑笑,凑过来低声道:“自家人!我啥都没看见!” 胖嫂子感激的冲叶青挤了挤眼睛。 姜婶扯高了嗓门喊道:“大家伙手脚都利索点儿,别弄坏了地砖,完事割下来的草个人带回家,每人记两个工分!” 后面的几个姑娘媳妇一听,瞬时热情高涨,快走几步都跟了上来。一众人来到院内,既不认生,也不稀罕打量房子,从背篓里掏出镰刀,弯下腰就开始割草。 院子上面是遮天的树荫,下面是半人深得杂草,四周高墙飞檐,仿佛把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叶青一路探寻,早就痴了。 参差起伏,层楼叠院,抱雨厦连着雕梁走廊,高墙花砖漏窗,木头楼梯拾阶而上,二楼回廊弯弯绕绕不知怎么就到了后院。 郁郁森森的乔木缠着藤蔓,曲径通幽,沿着石板小路走到尽头又豁然开朗,玲珑花阁,藕谢鱼塘。 从月洞门出来又是露天的木头楼梯,直上去,三层半有个凉台绣楼。 六角飞檐,镂空花窗,东面远眺能望到新南市火车站的钟楼,西面看,整个临西村尽在眼底。 叶青望着南边新修的大道顿时惊呆,这座宅院竟然隐隐浮现八抬大轿的格局! 难怪沈老之前卖掉现在又迫切想赎回来,今年市里新修的大道破了原先的困局,这里从牢狱之灾变成升官发财的风水宝地! 幸好老张一家以前没住进来,看似慈祥的沈老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叶青暗暗记住这个人,提醒自己以后要小心。 叶青绕来绕去,上上下下好半天才回到前院,在自己家迷路的感觉真好啊! 一连走了好几遍,叶青才摸清楚一点点构造,地方不是多大,两进的前后院带个后花园,两个回字连在一起的结构。只是利用空间高低楼梯的布局,上上下下好像永远走不到头似得。 难道是丈夫怕妻子在家无聊,故意把房子修的这么复杂? 叶青越想越开心,等徐友亮过来和他在房子里玩警察抓小偷,一定有趣! “叶同志,你说你好好的城里不住,咋就稀罕这破房子呢?”姜婶见叶青蹦来蹦去的直皱眉。 叶青笑的眉眼弯弯:“城里一间屋子要住老少三代呢,怎么比得上这里宽敞?” 胖嫂子摇头:“那咋能一样?城里能上班挣工资,月月领粮票肉票,就是住茅厕也比乡下好。” “叶同志,听说你在矿区上班,你们每天都干啥啊?”另个叫月绣的小姑娘羞涩的问。 叶青想了想说:“嗯……抓学习搞生产,工友们每天都争分争秒的劳动!” “比咱们种地累不?”另一个叫岳英的姑娘问。 “不累!矿上两千多女同志呢,都是你们这般大的姑娘。” “她们都穿工作服么?” “也不是,正式工才有,学徒工出师了就能转正……” 叶青捡着能说的,跟两个姑娘几个大嫂聊得不亦乐乎。 “姜婶,咱们村儿有没有木匠?”叶青问,房子没有大门,里面的门窗也破损不少。 “有!岳英她哥就是木匠,一天能挣十个工分呢!”姜婶说。 叶青知道工分,但是具体怎么算就不太清楚了,按天算?要是自己这点活儿他干上个大半年可怎么办? “叶青姐,你等着,我去叫我哥!”岳英姑娘说完话,扔下镰刀就跑,叶青叫都来不及。 不大一会儿,岳英回来时身后跟着个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白净瘦弱,穿着打补丁的白色老土布汗衫,半截蓝裤子,脚上的解放鞋开了洞。 “这是我哥,岳峰。” 岳峰腼腆又羞涩,站在那里手脚拘谨。 叶青没打算在这处房子做多精致的家私,古朴自然才相称,但是也不能太粗糙。 “小岳师傅你好,我是叶青。” 村里人都叫他小木匠,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称呼他师傅,瞬时脸涨得通红:“叶同志,……你好。” 叶青道:“你先帮我看看,屋子的窗户扇门扇都补齐要多少木料,用什么木材合适。” 岳峰用力点了点头,掏出挎包的工具一路测量,很快就不见人影,约莫过了大半个钟头才回来。 “叶……同志,窗户总共少了二十七扇,破了十六扇,门要新作九扇修补七扇,总共要用九个方的料。” 叶青暗暗赞许,大概多少料她心里有数,没想到这少年估算的这么精准,是个老实人。 “小岳师傅觉着用什么木材合适呢?”叶青继续试探。 岳峰挠挠头:“原先的窗子都是紫檀木,咱们生产队有黑酸枝梨木,倒是和这个颜色花纹挺接近的,就是不耐潮,赶上梅雨季就凝水珠子……” 叶青对他的好感度又上升一大步:“能做的和以前一摸一样么?” 岳峰诚实地摇了摇头:“那手艺不是一般人能学的,不过现在有新式做法,外表看不出差别。” 等到岳峰从挎包里掏出自己的小半块袖珍作品,叶青彻底放下心。 “整栋房子的窗扇门扇都换新的,你要做多久?” 岳峰咬牙道:“十四天!” 叶青笑了,拍拍他肩膀道:“你不用日夜赶工,慢工出细活,我给你一个月时间。” 岳峰红着脸郑重点头。 用人不疑,叶青对岳峰很放心,带着他们兄妹去了生产队,跟谢会计交代一声,先买了十个方的木材。 叶青没选黑酸枝梨,深色木料除非紫檀,其他木料只兼形似,装上效果并不会多理想。 何况叶青也没打算弄一屋子青花瓷器水墨字画去搭配,再装深色门窗就太沉闷了。 新制门窗就用浅色水曲柳,价格便宜,颜色清新。 交了五十三块九毛的木料钱,里面还含着工钱,头一批木材就全部交给岳峰。 生产队帮着给拉到叶青的宅院,木工活要在雇主的院子现场做,方便随时调整尺寸。 已是傍晚时分,院子上空彩霞满天。 姜婶她们已经帮忙拔完杂草,头顶上的细树枝叶也用长竹竿绑着镰刀削去了些。屋里檐下的灰尘蜘蛛网粗粗打扫过,整个院落越发的清幽整洁。 院子里就剩叶青和岳家兄妹。 “小岳师傅,我还要上班不能总在这儿呆着,头一批木料你先做,等差不多了我再过来买下一批的。记住了,慢工出细活,我不赶时间。”叶青交代。 岳峰郑重点头。 叶青从挎包里掏出五斤粮票四两肉票递给岳峰:“这个你收着,就算是我款待大师傅的开工饭。” 岳英惊呼一声。 岳峰一下子怔住,看着粮票神情有些恍惚,原来师傅说的都是真的…… 木匠里头分小器作和大木作。 城里开铺子的小器作都有家传精湛手艺,平时经营着铺子,达官贵人要做家私或是隐秘暗道都找他们。金条银元大把大把的收,一趟活儿就够吃一辈子。 村里的大木作走街串巷,门窗桌椅板凳什么都做,存上小半辈子钱,开个嫁妆铺或是棺材铺,再收个小徒弟三年出师,逢年过节也有份孝敬收。 师傅讲过,兵荒马乱打棺材,太平丰年嫁女儿,不管啥年月,大木作上/门雇主家都款待的丰盛。开工饭讲究,手下的活儿做出来也讲究,这就是规矩。 可是现在已经不许吃了,谁家用工就在村里喊声:小木匠来家!师傅说的大鱼大肉白面馍自己出师后就从来没见过。 岳峰有些激动,伸出手郑重接下叶青给的粮票肉票,这是自己头一回拿到开工饭,凭手艺赚来的粮票!爹娘知道一定高兴! “叶青姐,我一定仔细做!你放心。” 叶青笑:“我放心!拆下来的旧门窗都帮我收好,那个我有用。”都是艺术品! 岳峰谨慎答应。 第55章 结婚申请 从临西村走回小洋楼大约四十分钟,叶青两腿发软,要是有辆自行车就好了。 转天上班没什么动静,等到第二天,任大姐就听到消息。 “小叶,听说你把老张家的房子买下来了?花了一千块?” 知道瞒不住,叶青也没打算瞒着,点点头:“嗯,我对象说以后家里人多,怕没地方住。” 任大姐直咋舌:“一千块啊!你咋就不拦着?有那钱在村里都能盖五间大瓦房啦!买个破烂旧房子做啥!” 叶青心想不是村里户口谁给你宅基地去?买房的用途不便细说,只好看着任大姐傻笑。 任大姐摇头:“小姑子小叔子可不好相处,远的香近的臭,别看我跟婆家处的好,那是不住一块儿!他家到底多少亲戚啊?” 叶青眼前恍惚出现若干年后一副田园画卷。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生几个呢?当然是多多益善!住在那样的房子里,每天把孩子撒出去玩捉迷藏,想想就有趣! 叶青继续傻笑,看的任大姐忧心忡忡,女大不中留,跟自己二姑娘一样,这会儿根本听不进去人劝。 清晨,闹钟还没想,叶青正在贪睡,外面门敲的山响。 起来迷迷糊糊开门,猛地就被人紧紧抱住。 “呜……你怎么今天就来了!”分别还不到三天! “我想你。” “呜……” 叶青挣脱开,双手叉腰,瞪着眼气喘吁吁:“早餐呢?” “我忘了……” 叶青狠狠在那人腰眼掐了下。 “我这就去买!”徐友亮呼痛。 需要吃饭么?怎么他一点都不觉着饿?一路就剩心跳,脑子都不见了,昨天的饭好像没吃,前天吃过吗? 叶青看着自己男友双颊消瘦眼神傻乎乎的样子,心疼的不得了:“还是我去吧,你去床上躺会儿。” 叶青洗漱换衣服关门出去。 徐友亮恍恍惚惚觉着似乎还在梦里,草草洗过,脱掉外衣一跃扑在床上。 枕头余有发香,夏被轻薄,淡淡的熟悉体香,跟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 叶青回来,放下早点,见制服外衣都挂在衣架上,背心也脱了,床上那位正呼呼大睡。 不会只穿着裤头吧?叶青扶额。 轻手轻脚爬到床上,侧边躺下,枕边人剑眉舒展,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 “让你装睡!”叶青一把捏住他鼻子。 徐友亮利落翻身,一下子就把叶青压到身下。 “我的衣服!”叶青喊。 “再做新的……”徐友亮粗重喘息。 …… 唇舌纠缠,大手急切探到刚刚熟悉的柔软,抓住用力揉搓,仍嫌不够,沿着脖颈一路往下啃咬。 “不许咬那里!”叶青呼痛。 “我换个地方……” 徐友亮揉搓着身下软绵绵躯体不知从何处下口,觉得浑身想炸开又找不到爆破点,随手就脱下自己身上碍事的束缚。 “不许脱!”叶青大喊。 “只脱一件……” “你就一件!” …… 浑身赤露仍未觉得解脱,摩擦间更加火热坚硬,饥渴的寻找水源,大手朝未知领域探究下去。 “不许摸我那里!”叶青捂住衣服不肯吃亏。 “给你摸我的……”徐友亮大方送上自己。 叶青老实不客气抓住,心中惊叹不已! 徐友亮骑坐叶青身上,双手抓着两团肉软,本能的开始前后耸动。 “你别乱动,我抓不住了!”叶青着急。 “两只手抓……”徐友亮声音颤抖。 “好烫!湿了……啊!”叶青尖叫。 …… 尚留一丝清醒,叶青挣扎逃下床,一头扎进洗漱间,打开水笼头洗手把自己脸浇湿。 冷静片刻,动手擦洗凌乱外衣和头发上的黏答答污渍。 “真恶心……”叶青懊恼。 出洗漱间就看见罪魁祸首坐在床上,眼神迷离不清的盯着自己。 叶青警告:“不许过来!” 徐友亮还没从刚才的颤栗中醒过神,喘着粗气道:“我不过去。” 叶青从衣架摘下长裤砸过去:“穿上!” 徐友亮听命穿上,系好皮带,赤露着上身去洗漱间。 两人做到桌前吃早饭,已经快十点了,油条豆腐脑早就凉透,这还让不让人上班啊! “请假吧,就说你发烧了。”徐友亮建议。 “你才发烧!”叶青暗骂。 吃过饭徐友亮洗碗。 “我要去公园!”叶青喊。 “大热天你傻了啊?不去!” 徐友亮洗好碗摆放整齐。 “我要看电影!”叶青又喊。 “电影院又没冷气,不去。” 徐友亮抹布洗了又涮,把方桌擦得干干净净。 叶青戒备望过去:“你想干嘛?” “写结婚申请。” “不许在桌上!” 喊完叶青又一怔:“你刚才说的什么?” “写结婚申请,然后去照相,加急出来我带走,干嘛?你要用桌子?” 叶青脸红了下:“不用……” “哦,那你赶紧换衣服,我们先把结婚照拍了。”徐友亮说。 叶青又怔住,真的要结婚么? 前世交往过男友,相处几个月,看电影还是各自坐单人卡座,不咸不淡,彼此防备算计着,只在过马路时偶尔牵下手。 那双手细腻柔滑,和她使用同一张美容卡,在同一家美甲店修剪的指甲干净整洁。 拒绝触摸任何粗糙锋利的东西,灯泡坏了叫维修,马桶堵了叫物业,最喜欢排队买新出的电子产品和限量版网球鞋。 徐友亮那双手同样干净整洁,他喜欢修理家里零七八碎的东西,会组装收音机,会用玻璃瓶做台灯,会用铁丝做衣架…… 每每看到他握着钳子改锥捣鼓,二头肌一鼓一鼓的样子,叶青都觉得口干舌燥,牵着他手排队买粮食的心情比抢到任何限量版都开心。 前男友每件衣服都搭配的精致讲究,眼镜鞋子都是名牌。 叶青却喜欢看徐友亮穿着白背心露出肩臂上的肌肉,或者赤露上身,或者干脆不要穿…… 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他的胳膊肩膀,大长腿大……那啥,身上淡淡的烟味都让人头晕目眩。 喜欢亲他摸他,也喜欢他抚摸亲吻自己……粗燥的大手带着些许茧子,滑过像一把火似得,随时都能烧起来…… 现在可以结婚了么? 叶青有些迷茫,很喜欢就是爱吧?相爱了就可以结婚了吧?要是有妈妈就好了,还能跟她商量下。 “真的要结婚吗?” 徐友亮没回头:“还要等什么时候?” “我们了解清楚了么? 徐友亮眼神又一窒:“你还想怎么了解?” 再了解下去就该……算了算了,反正那边房子已经预备好,申请批下来就领证,最快当天就能结婚,她还想了解那就了解吧。 徐友亮放下笔走过来…… “你干嘛!”叶青尖叫。 “那我们先去照相?” “好啊好啊,这就去!”叶青慌不择路。 算了算了,不想了,结就结吧! 两人出门,一路徐友亮牵着叶青的手走到国营照相馆。 拍摄师傅一看两个小年轻手拉手的腻乎劲儿就知道是来拍结婚照的。 现在结婚得先给单位交申请,上面要贴上照片,年轻人结婚前都要先来照相馆拍张双人照片,没单位的也时兴拍一张留作纪念。 “坐好,女同志头歪一点,男同志笑--好!”咔嚓。 “加急,要十二张,放大两张。”徐友亮说。 叶青撇嘴:“要这么多张干嘛?” 这就是她的结婚照?身上是平常穿的衣服,一张底片一个造型没挑没捡,有必要冲印这么多张? 拍摄师傅笑道:“头一版的底片冲洗出来最清晰,以后各处都用得着,有备无患,你就听你爱人的吧。” 徐友亮笑的得意,叶青兴致缺缺。 中午在外面吃饭,徐友亮絮絮叨叨啰里啰嗦汇报自己的准备工作。什么花生存了几斤,油票肉票弄了多少,从什么单位弄到的什么家具,拿到结婚证要买什么什么…… 叶青心不在焉,脑子一片空白,一句都没听进去,就这么结婚了? 吃完饭又等到下午三点多才取出来加急的两张照片。 “你怎么笑的这么难看?”徐友亮抱怨。 “你笑的才傻呢!”叶青还击。 两人歪着头凑一起看照片,多看了一会儿,又觉得还不错,反正对方更傻更难看的表情也都见过,多看几眼就觉得顺眼了。 拍摄师傅见怪不怪:“先拿两张办结婚手续,剩下的三天后再来取。” 下午徐友亮写好两份结婚申请,连照片给叶青,嘱咐她一上班就交上去。 叶青清楚流程,工会走个程序,审查下是不是单身,符不符合结婚年龄。再把男女双方信息摘抄到正式的结婚申请表格上,贴上照片存档,以后矿上发福利什么的都要参考。 然后出一份证明,再转到厂委盖章,新人拿着各自的结婚证明就能去领结婚证了。 叶青盖过不少结婚证明的章,这是要盖自己的? “都怪你心急,我托人买的被面还没寄到……”徐友亮叨咕。 我心急?叶青纳闷。 徐友亮走后,叶青自己在屋子里自言自语絮叨:真的要结婚?要结婚么?真的现在就结婚么…… 一定是传染了徐友亮爱啰嗦的毛病,叶青觉得自己都变絮叨了。 一觉醒来,转天早晨,叶青揣着结婚申请兴冲冲去工会。 昨晚想了一夜终于都想明白,彼此喜欢相爱,为什么不结婚呢?自己一再犹豫估计是被父母失败的婚姻吓住了。 不是说婚姻也要经营么?那就以后好好经营,把自己的小家打造成铜墙铁壁! 见叶青笑眯眯递上结婚申请,工会的人谁也没太意外。 大丽在电影院看到过好几回,叶青和那个公安手拖手坐一起。 牛大姐在黑市见过那个穿制服的徐同志拉着叶青买东西。 其他人在小公园见过他们挽着溜达,在国营饭店也没少看见过他们俩一起腻乎着用一双筷子吃饭。 李玉坤就更不用说了,就连小洋楼里跟叶青关系不太好的邻居都知道,每逢周末叶青的对象都过来。拎着早点,大包小捆的青菜水果……就是不太爱搭理人,两口子都一个德行! “叶同志,记得发喜糖啊!” “叶干事,恭喜啊!” “啥时候结婚?” “婚礼在哪边儿办啊?” 叶青笑眯眯的应和:“快了快了,到时候通知你们,都要来啊!” 牛大姐手脚麻利的开好证明递给叶青,拉着她高兴问道:“小叶,你结婚我可要给你送嫁,到时你可别忘记通知我!” 叶青开玩笑:“少了谁也不能少牛大姐啊?我还等你给我送贺礼呢!” 牛大姐嗔道:“少贫嘴!快告诉我婚礼怎么打算的?在哪边办啊?”她知道叶青对象不在本地。 叶青一怔,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简单,两边都办呗。 “在这边办,回头请你做证婚人!” “那敢情好!我比蒋益民的水平可高多了!” 叶青低头偷乐,蒋书记还真不比他老婆会搞气氛。 工友结婚,操办隆重些的都要找个证婚人,请到蒋书记来主持那是有面子的事。 不过蒋书记的发言可就太枯燥无味了,作报告似得,什么共同学习进步相互督促监督……每回叶青都想笑,这是过日子啊还是暗战啊? 牛大姐的证婚词就生活化有趣的多,除了开头一两句套词,后面的夫妻相处婆媳和睦的经验说的一套套的,每每都让叶青佩服至极。 请牛大姐做证婚人那是再好不过。 离开工会,李玉坤跟了出来。 “叶妹子,恭喜你啊!”这句是真心实意。 “玉坤姐,谢谢!”叶青拉住她手开心道。 “徐公安那边儿工作怎么安排的?是你调过去还是他调过来?”李玉坤关心问。 叶青一怔:“还没商量这个……” 李玉坤暗暗叹气,真是年轻容易冲动,啥都没想好就结婚,到时候两地分居的滋味可不好受。就像自己不能随军,男人也舍不得离开部队,一年才回家团聚一次……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人家正喜气洋洋的准备结婚,自己哪能提这么扫兴的事儿? “准备买大衣柜不?百货商店新到的样式,长圆的镜面,可好看啦!还有大红带喜字的暖壶……” 果然叶青被吸引了兴趣,和李玉坤叽叽喳喳讨论起凭结婚证供应的物件来。 李玉坤又嘱咐:“叶妹子,以后你可精着点心,小两口自己过日子,工资千万别让婆婆捞着,到时说不准就贴补了姑子小叔子!” 叶青呵呵直笑:“放心,小姑子小叔子都没有,我对象是独子。” 李玉坤虽纳闷还是嘱咐:“那也小心着点儿,婆婆当家你现花钱不痛快!” 叶青更是乐不可支:“没公婆,没娘家,亲戚都没半个!” 李玉坤无语:“你俩喝西北风长大的啊?” 叶青记得,徐友亮信上写过,父亲牺牲后他就跟着母亲生活,后来母亲去世就被接到部队,他父亲的几个战友一直照顾他,那也不算亲戚吧? 说笑半天,叶青才回了厂委。 自己的结婚证明总不能自己盖章,叶青拉过来任大姐,公章拿出来让她给盖。 任大姐举着公章望向叶青:“这就要结婚啦?他家亲戚你都见过啦?” 叶青大咧咧笑:“他和我一样,父母去世得早,我们没亲戚!” 任大姐暗暗摇头,爹生娘养大,哪能没个把亲戚?就算父母不在世了,姑姨叔舅总还有吧?自家大女婿也是没爹没妈的,当初结婚时候他老姨大舅小叔叔可都蹦出来发表意见呢,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再说结婚这么大的事,男方亲戚长辈总得出面见见新娘子吧?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的太透,小两口要是为这个吵架再结不成婚,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任大姐盖完章,结婚证明交给叶青,笑呵呵的说:“凭结婚证供应的东西可得仔细喽,跟小徐商量着买,你看当初我大闺女结婚,我这儿费劲巴力的给她买暖壶,结果女婿那边老姨也给买了一个。还有二闺女她对象的舅舅,定亲时候非要给一只银镯子当见面礼,虽说是长辈的心意,但也太贵重了不是?还有……” 叶青高高兴兴地听着,心里打算着自己结婚都买什么,紧张又兴奋! 第56章 惠安县公安局,萧队长王公安拿着徐友亮的结婚申请抢来抢去,就是不让他盖章。 “老实交代!为什么提前结婚?” “离国庆节还早着呢!你小子干啥坏事啦?坦白从宽!” 徐友亮急的面红耳赤。 刘局笑呵呵地看着他们捉弄愣头小子,公安干警的侦察力可不是白给的,以前徐友亮不小心透露过,小叶姑娘在新南市自己住。 这小子一到周末就不见人影,急慌慌地给铁路运输做贡献,小半年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还没年轻过啊? 刘局看差不多了,站起来主持公道。 “行啦行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点结婚也好早点踏实下来搞工作,赶紧把结婚申请拿过来!” 王公安和萧队长闹够,见徐友亮咬的紧套不出话,便不再逗他,赶紧把申请交给刘局。萧队填表格贴照片,王公安写结婚证明,三两分钟弄完交给刘局大章一盖,这就齐活啦。 徐友亮松了一口气,把证明小心叠好装进衣兜。 “小徐,什么时候领证?”萧队长问。 “是啊,这周末让叶同志过来,白天领证,你小子晚上就能洞房花烛啦!”王公安比徐友亮大不了几岁,开玩笑也随意。 徐友亮仍旧面红耳赤:“我们不急……” 萧队长笑道:“哦!不急啊?那年底再说呗?到时候农村杀猪,我给你们整半扇猪肉来。” 刘局笑呵呵貌似随口道:“结婚也是革命工作,要简单朴素,不要大操大办!当初我结婚连酒席都没摆,第二天就参军走了,过几个月回家一看,你们嫂子那肚子都跟气球一样大啦!” 徐友亮顿时目瞪口呆,不会吧?应该不会吧?不可能啊?这次应该不可能,万一下次…… “咳咳……我,我回头跟叶青商量下,尽快办,定好日子通知你们。” 屋里三人对视一眼,瞬时心里都跟明镜似得…… 这月到了中旬,再过个把月就要秋收了。 叶青中午借了蒋书记的自行车,请好假兴冲冲跑去临西村,要结婚啦!新房得加紧速度。 “叶青姐,你来啦!”岳峰正忙的满头大汗,他妹子岳英在一旁打下手。 工程进度比叶青预想的要快,新窗扇已经做好大半。 叶青拿过来细看,精细程度远超出自己的预料,顿时满意的不得了。 “先别弄这些,赶紧跟我去生产队挑木料,家具你也都帮我做!” 岳英拍手道:“叶青姐姐你要结婚啦?” 岳峰呆怔:“家具也让我做?” 叶青点头:“对!我结婚的家具!” 岳峰反应过来,瞬时激动的保证:“叶青姐放心!我准给你做最漂亮的嫁妆!” 叶青当然放心,叫上两兄妹都去了生产队。 岳英活泼嘴巴巧,叽叽喳喳跟叶青念叨谁家嫁闺女都打了什么家具用的什么木料。 岳峰木讷谨慎,一旁不断注解各种木料的优缺点,专注给妹子拆台。 岳英小嘴撅起来老高:“就你本事!那你挑!” 岳峰羞涩笑笑:“叶青姐让我过来就是挑木料的啊?” 生产队木场在祠堂后面,堆成山的木料露天放着,少数放在雨棚里。 谢会计带着叶青几人到了近前:“叶同志随便选吧,大多都有定价,没定价的我给你按着低价的算!” 叶青笑嘻嘻谢过,眼神示意岳峰,全权信任。 岳峰丝毫不敢马虎,冲叶青点点头,走过去挑选。 “叶青姐,大门也得做,这块木料最结实。” “好!买了!” “叶青姐,前院二层左边的卧室最宽敞,打一套杉木家具做新房最适合。” “好!听你的!” “叶青姐,后院是给长辈住的,榉木沉稳耐用,保准子孙满屋四世同堂。” “额……好!就按你说的办!” “叶青姐,打两个樟木箱子好放衣裳。” “大衣柜你会不会做?”叶青问。 岳峰想想,不好意思道:“师傅只教过我雕花四扇旧式衣柜,新式嵌镜子的大衣柜我只自己琢磨过,怕做不好……” 叶青乐了:“就做旧式的,要两个!” “哎!” 连带门窗之前没买齐的,好半天才挑选完全部木料,叶青坐到生产队一算账,四百块! 谢会计心疼的只嘬牙:“叶同志,你别尽听岳家小子胡说,要不都换成榆杨木?咱们山上有的是,一百来块就都能置办齐。” 一分钱一分货,叶青坚定地摇了摇头,咬着牙交了钱。 谢会计无法,这么大笔钱说买就买,也不知道搜刮了男方家多少亲戚,那位公安同志真可怜啊! 召集人手把木材都拉到叶青的宅院。 岳峰一看,这么多木材买来的价可不便宜,还是先做好大门稳妥些。 岳峰的爹娘也过来帮忙,这可是儿子接过最大的活计!一天十个工分少说得干上两个月,六百个工分啊!顶的上别人家壮劳力一年的了。 周末徐友亮没过来,电话打到厂委。 “喂?叶青,你结婚证明盖好章没?别忘记跟厂委人说你要结婚,你要……” “盖好啦!” “喂喂……叶青,我给你寄得衣料收到没?记住要做结婚时穿的衣服,我穿制服,你穿列宁装……” “收到啦!” 兴冲冲挂断电话,捧着大红色的机织棉布,叶青高高兴兴送去裁缝铺做嫁衣。 忙乱又兴奋,终于要结婚啦! 这些天叶青抽空就跑临西村,监工宅子里的家具,不断的块八毛三五块掏钱出来,让岳家母女去劳动物资商店买各种材料。从贾工田婆婆李玉坤那里搜集来的工业券花的跟流水般。 “叶青姑娘,你看看这锁头适不适用?”岳大娘举着新买来的大锁头问叶青。 叶青皱眉,大门做的是传统样式,这把锁头不搭配啊。 还是岳英机灵:“娘,叶青姐姐喜欢旧式的铜锁,咱家不是好几把么?连带门把手锁叶子你都拿来,让叶青姐姐看看。” 岳大娘疑惑看向叶青。 叶青眼神都亮了,忙不迭点头。 岳大娘满心不解,城里的干部稀罕那破玩意儿?想归想,还是回家,爬上阁楼,从里面找出一大堆铜锁叶旧锁头和钥匙来,拎着回到叶宅。 叶青瞳孔都放大了,盯着那堆东西爱不释手。 岳英得意:“我就说叶青姐姐会喜欢!” “大娘,新锁头锁鼻都给你,这堆东西就给我用吧?” 那敢情好!一堆生铜锈的旧货换好几套全新的!这还是花了工业券自己亲手买来的呢!岳大娘赶紧点头,高高兴兴把新锁头揣身后竹筐里。 岳英撅嘴鄙视老娘财迷,岳家父子憨厚笑笑。 “小岳师傅,这铜锈能去掉么?还有钥匙也不配套,能重新打磨么?”叶青问。 岳峰道:“叶青姐放心,我爹就会,保准光亮程新,钥匙都能用!” 岳老爹是会打铁的手艺人,以前走村穿巷,补锅修碗都干过。现在不允许自己做手艺挣钱,老老实实在生产队种地,村里谁家有个铁器活都还找他,却是不计工分的。到底是不如儿子的木工手艺吃香,工分不说,前阵子开工饭就拿了五斤粮票!儿子有出息,当爹的自然不能拖后腿。 “叶青姑娘放心,铜锁叶兑好酸液泡一宿,保准和新的一样,钥匙拿锉刀改了扣,你要几把就有几把!” 叶青自然放心,细细交待过,这里留给岳家一家人,天黑前才往市里赶。 这个周末徐友亮又不过来!还是电话打到厂委。 “喂?叶青,棉胎你收到没?被面从南京寄过来,写的也是你地址,你在那边做好带过来……” 叶青举着电话不悦抱怨:“收到啦,你干嘛给我寄过来了啊?我又不会做被子……怎么不让吴婶帮忙做?” “新娘子进门要拎包袱,你在那边找别人做好再带过去,要不然让人笑话你空手出嫁……”徐友亮在电话那端解释。 叶青得意腹诽,我陪嫁的可是一套房子! 徐友亮继续嘱咐她在新南这边买多少斤糖块,多少瓶罐头,匆匆交待几句就挂了。 叶青郁闷,讨厌!人家一肚子话还没说呢! 郁闷归郁闷,叶青也知道徐友亮在那边要准备的东西不比自己少,放下小脾气,赶紧忙着盯紧新房进度。 岳家父子已经合力做好了大门。 高耸的门楼配上丈高的黑漆大门,严丝合缝。 外面不见一根铁钉,飞檐木门一派水乡安逸,大门关上,里面却是铁条箍紧严不可破。 葫芦形双片对称锁叶,一把半尺长黄铜大锁,叶青手里攥着两把亲手刻印的精致黄铜钥匙笑的开心,到时候给徐友亮一把,就是自己嫁妆啦! 又过了半个月,宅子里的门窗都做好安上,新房里一屋子雕花杉木家具也做好,其他家具不得不暂时停工,要准备秋收了。 叶青趁中午跑出去拿衣服,杨师傅笑眯眯递过来大红色的龙凤裙褂。 “如今穿裙褂结婚的年轻人不多,叶同志看看,还满意么?” 大红色的机织棉布,对襟和裙裾上是同色百合枝蔓,因为赶时间,相比那些繁花似锦的绣品,这件简直朴素的不能再朴素。 裁剪和绣活都是杨师傅老伴儿的手艺,一针一线全是她一个人日夜赶工做出来的。裙褂讲究从一而终,起针到缝合都始终一人完成。旧时代女子有亲手做的,也有长辈母亲奶娘代劳,一旦起针就不许再经他人之手。 布料是徐友亮买的,花样子是叶青选的,不是绸缎,也没有繁琐复杂的大片绣花,叶青还是喜欢之极,拿在手里怎么也看不够。 “杨师傅,太漂亮啦!替我谢谢杨婶。”叶青赞道。 杨师傅笑呵呵点头,旁边老苏小乔一脸的鄙视,什么年代了还穿这种东西?她也敢穿出去?挺好的布料就这么糟践了。 叶青开开心心捧着裙褂回家,衣架撑起来挂在屋里,等徐友亮过来穿给他看! 又到大周末早晨,叶青不到六点就起来,梳洗打扮,围上披肩去了火车站。 九月天气,一早一晚渐渐凉爽,初秋了。 整整一个月没见面,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叶青觉得度日如年。 徐友亮忙了整一个月,昨晚又坐一夜火车,早晨七点才到站,迷迷顿顿下车,抬眼就望见站台上的美人儿。 一袭浅绿色棉布旗袍,外面裹着水墨大披肩,旗袍紧裹着玲珑身段长到脚踝。披肩露出肩下一小段雪白胳膊,秀发松松斜挽着,两颗珍珠在乌丝间似隐若现。 早晨雾气浓重,站台隔着不远不近,朦朦胧胧的,徐友亮又想起聊斋里的书生。 下车的人不时都往那边投去惊讶目光,徐友亮这才确定不止自己一个人看到,心有预感,按耐住快蹦出来的心脏走过去。 “叶青?” 叶青歪头笑着:“夫君!奴家接你来啦。” “咳咳……”徐友亮呛到。 叶青从披肩里伸出玉腕,揽住徐友亮,出了站朝相反方向走。 “叶青,要去哪儿?怎么不回家?” “带你去看我的嫁妆。” “你还有嫁妆?怎么在村儿里?一头牛啊?” “不对。” “一窝老母鸡?” “再猜!” …… 不远的路,没一会儿就到了一座宅院跟前,黑木门上双葫芦锁叶,上面一把老式横着的大铜锁 叶青递过一把黄铜钥匙给徐友亮。 “收好了啊!这就是我的嫁妆,也是信物,跟人一起都交给你!” 徐友亮疑惑接过带红绳的钥匙,黄铜锯齿,顶端还刻着花纹。 “叶青,为什么刻一只蝎子在上面?好丑!怎么不是鸳鸯?” 叶青笑的东倒西歪:“那是你啊!” “我为什么会是蝎子?” “你就是蝎子,天蝎!” 徐友亮不理她胡言乱语:“让我看看你那把是什么?” 叶青摇头:“不给你看,快开门啊!” 徐友亮笑笑,听命上台阶,谨慎插/进去,打开锁头。 吱吱呀呀……大门推开。 古色古香的庭院,雕梁画栋,石刻漏窗,明黄的镂空门窗还散发着木香,显然是新做的。 大堂上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两端连着回廊,堂后楼梯通往前院。 叶青拉着徐友亮从回廊绕道后花园,沿着石径穿过鱼塘藕谢,半石化的大片河蚌,上面山竹引来的溪水,浇在脸上沁凉。 月洞门上楼迂回绕道,最后才到前院二楼的那间新房。 青砖墙壁,原色杉木雕花大床,上面铺着粉色被褥,同色的大衣柜长条几花架书桌,床头还做了两个烛台。 “喜欢么?”叶青问。 “哪来的?”徐友亮问。 叶青泄气,就不能先评价了再追究? “养父留给我几样东西,说是给我做嫁妆,前阵子我卖了,换了这座宅子。” 徐友亮想起小洋楼屋子里那堆赝品古董,估计她养父给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 “卖就卖吧,这院子挺好,以后老了可以过来归隐田园。” 叶青抱着徐友亮胳膊撒娇:“干嘛等老了才来啊?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生儿育女啊!生一堆!每天追着他们跑,再从一间间屋子里把他们揪出来打屁股,多好玩!” 徐友亮刮叶青鼻子:“羞不羞?你知道怎么生小孩?” “你知道?”叶青双手抱着徐友亮脖子挂在他身上。 “我当然知道,附耳过来!” 叶青微微侧面,做倾听状。 窗栏外庭院幽深,窗内一室春光,叶青整个人靠在徐友亮怀里,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 耳鬓厮磨间徐友亮呼吸又粗重几分,搂着叶青腰肢双手上下游移,伏在她耳边低声细语缓缓教授。 “我们先要……,然后我……你的……,我再……你,然后你……,然后我把……进去,再然后我……你,然后我们……” 低声轻语竟把细节描述的详细至极! 一丝丝热气吹到耳朵,热唇贴着耳垂,露骨直白的用词…… 饶是脸皮再厚,叶青也听的面红耳赤,整个人都化成一滩春水,软的一塌糊涂,任由他抓着她的手在身上摸索演示…… “然后要这样……,再然后,嗯……还要这样……”徐友亮还在继续演示。 两人跌在床上,已经恍惚在云端,不知时日过去多久。 …… “哐哐……” “叶青姐姐在家吗?” 朦朦胧胧间听得外面砸门声。 叶青猛地惊醒。 徐友亮蹭地直起腰,好险!平稳住呼吸,气急败坏扣好刚刚解开的皮带扣,随手捡起湿漉漉的手帕揣裤兜里,心想怪不得书上说女人是水做的…… “谁这么讨厌?大早晨砸门!”徐友亮抱怨。 叶青捂着脸不肯起来。 徐友亮给叶青弄好衣服拉她起来:“来人了,快去轰走!过会儿我再教你……” 叶青想到刚才的情景……顿时羞得无地自容,举拳就乱打。 “别闹!刚才那一步要领完证才能试,你打我也不行……”徐友亮笑着躲闪。 门外还在啪啪敲门。 好半天两人才收拾整齐,叶青出去开门。 “叶青姐姐你在家啊?敲门好半天了!”岳英抱怨。 叶青把散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笑道:“我今儿起得早,刚小眯了一会儿。” 岳英见她双眼迷离双颊一片粉红,衣服上都是褶子,看样子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叶青客套:“你吃过早饭了吗?” 岳英奇怪看眼叶青,抬头又看看天色。 “叶青姐姐,天都快黑了,该吃晚饭啦!” 叶青一怔,抬头看看,这才惊觉已经傍晚,不好意思笑笑:“哦!晚上了啊?那你吃过晚饭了么?” 岳英递过一个小竹筐:“还没呢,我娘蒸的三合面馍,过几天收庄稼干活时候吃的,见大门没锁,猜着你在家,就给你带过来几个,刚出锅呢!” 叶青忙接过道谢,送走岳英重新插好门。 厨房里土灶上新铁锅还没用过,做家具剩下的碎木料都堆在一旁当柴禾。叶青找出蜡烛点上,研究半天还是不会升火,跑进去叫徐友亮。 绕来绕去在后花园才找到。 徐友亮正在竹节水管子跟前洗手帕。 叶青看他手里的帕子忽然觉得眼熟。 “徐友亮!当初你给我玉米饼吃就是用这块手帕包着的!” 徐友亮低头看看:“哦,怎么啦?” 叶青气地说不出话,指着他瞪眼。 徐友亮笑:“那时候可没擦过别的东西。” 叶青跺脚:“过来升火!我要饿死啦!” 徐友亮将手帕晾在竹枝上,跟着叶青到厨房。 点火引柴,两人一通折腾才烧好一锅开水,就着把竹篮里几个三合面馒头吃尽。 外面漆黑,初秋晚上已有凉意,厨房灶火前却格外温暖,两人的影子交叠映在墙上。 “今晚你还回小洋楼么?”徐友亮问。 叶青脑子放空,呼吸粗重,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路太远,天都黑了……” 沉默片刻,捡了根柴火扔进灶膛。 “你还去招待所么?”叶青问。 徐友亮摇了摇头:“我忘记带介绍信了……” 又同时沉默…… 高墙深院夜色寂静,大门早就拴牢,偶尔几声秋虫鸣叫,剩下只有两人粗重喘息,清晰可闻,想要保持的一点点清醒慢慢土崩瓦解。 一阵风吹过,两人同时冷颤,顿时清明。 叶青歪头想想:“那……我们赏月?” 徐友亮点头:“好,我们聊天!” 三楼凉台花窗全部推开,夜风徐徐,初秋月色分外明,银河繁星。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叶青,月亮在你后面。” 叶青尴尬转过身,找到月亮继续深情仰视,心想找什么话题呢?聊聊诗词歌赋?谈谈人生理想? “你最近读什么书?” “婚前小手册。” “咳咳”叶青干咳,觉得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又开始汇涌,愈浓愈烈,不行不行……要转移注意力! “公安局没组织革命学习么?” “理论要结合实践……” 驴唇不对马嘴的问答又让人浮想联翩……两人呼吸渐渐沉重,四周飘荡的荷尔/蒙浓稠的化不开,熏的叶青晕晕沉沉。 “知道你为什么是蝎子么?” “我想蛰你……” 没法聊下去了! 叶青围紧披肩:“起风了……” 徐友亮忙体贴:“我们回房间继续聊天吧……” 两人牵着手沿楼梯往回走,路过水台时,徐友亮把竹枝上晾着的手帕拿下来,已经干透,仔细折好放进口袋。 叶青一旁看的面红耳赤,呼吸顿时急促。 徐友亮牵着叶青又回到前院那间新房。 “你……今晚就住这间吧。”叶青随意指着隔壁一间满是灰尘的空房。 “没有床……”徐友亮眼睛盯着新房里的大床。 “我把被褥给你。” “睡地上我会着凉的……” …… 叶青崩溃:“不许再那样!” 徐友亮无辜:“我是在教你……” “我会啦!” “温故而知新……” “又不能做!” “我们先学着……” 争执半天,各退了一步,叶青答应一起盖棉被,徐友亮保证只聊天。 第57章 双唇堵上,粗重呼吸,徐友亮腰下就要动作…… 叶青大急,抬脚就朝他小腹踹去。 “啊!”徐友亮躲闪猛地撞到床栏。 咔嚓!轰隆! 床塌了…… 叶青手被铐在床栏,身子随床板滚下来,扯得胳膊一痛,“哇”的大哭出声。 “叶青!”徐友亮眼神恢复清明,手忙脚乱拆开手铐,扶起叶青检查她胳膊有没有脱臼。 “你混蛋!”叶青大骂。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混蛋!”徐友亮连连道歉。 叶青抽泣不止,徐友亮哄了又哄,好半天才不哭。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我该疯了,回家收拾东西,咱们今天就结婚!”徐友亮说。 “我不结婚!你是疯子!”叶青哭喊。 “一起疯好不好?像上半夜那样……”徐友亮耐心安抚。 叶青睫毛上还带着泪珠,想了想点头道:“好!” 徐友亮利落翻身下床:“赶紧穿衣服!先去你单位请假,坐过路车到邻省再倒车,下午赶得及办结婚证,晚上六点结婚,念完证婚词就让他们滚,咱们关上门想干什么就干……” 叶青的衣服早就撕得破破烂烂皱巴成一团,还是徐友亮有先见之明,昨晚一开始就把自己脱光了进棉被。 “我袖子没了……” “穿裤子!” “好!” …… “我披肩湿透了……” “扔着!看它能不能生出小披肩来!” “那要叠上么?” “团一起吧!” “哦!” 叶青想想又说:“周一厂委要开大会讨论秋收支援……” 徐友亮瞪她:“秋收跟我们结婚有什么关系?” “我饿……”叶青可怜巴巴地说。 徐友亮心疼抱住:“那我们先去吃饭……” 房门打来,清新空气吹进来,两人总算神志清醒。 叶青摸摸索索从衣柜拿出一套衣服换上,楼下徐友亮已经烧好热水端上来。 “先洗洗,漱口,洗脸,下面轻点擦……” “知道啦!啰嗦!”叶青喊。 “每次说十句你才听进去一句,不罗嗦行么?”徐友亮嘀咕。 叶青白眼。 徐友亮捡起黏答答成一团的手帕,去下面凉水洗干净,甩到半干,等叶青收拾好两人这才出门。 叶青的头上是用手指乱糟糟梳好的麻花辫,穿着皱巴巴的一身蓝色列宁装,徐友亮看叶青今天这一身很满意。 “以后不许像昨天那样穿,不许梳那样的头发,不许大庭广众那样笑……” 叶青气闷:“昨天你不是说好看么?” “只许在家给我看!” 叶青撇撇嘴,好吧,反正也被你撕了,以后想那样穿再换个颜色。 清晨六点,街上的行人比往常多,要秋收了,各家工厂机关单位学校都抽调人手支援附近农村秋收。 国营早点铺生意兴隆,服务员态度也好了许多,脑袋伸出窗口打招呼。 “两位同志辛苦了,一定是忙秋收预备工作一宿没睡吧?快坐!吃点什么?” 叶青把头垂到桌面,脸上的黑眼圈很严重么?她怎么知道自己一宿没睡?我们没忙秋收,忙别的来着…… “你吃几碗?”徐友亮问。 叶青羞愧低着头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二。 “六碗馄饨!快点!我们赶时间。”徐友亮冲柜台里面喊。 “好嘞!马上来,全民支持大搞生产!” 叶青剧烈干咳,徐友亮闷声笑的双肩抖动。 馄饨上桌,两人端起碗西里呼噜一通猛吃,两碗馄饨下肚,叶青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徐友亮吃的快,四碗先吃完,淡定从裤兜掏出手帕擦嘴…… 正在喝汤的叶青险些喷出来。 徐友亮唇角上挑:“甜的!你闻闻?” 叶青在桌下猛踹他脚,徐友亮笑着躲开。 “有甜的!豆浆加白糖!”服务员在窗口接话。 两人同时剧烈干咳。 “来碗咸的!”徐友亮扬声喊。 服务员一怔,啥口味?嘟嘟囔囔到底还是打了一碗豆浆,撒上盐。 “你也尝尝我的,来!”徐友亮眯着眼道。 叶青捂着嘴,死活不肯。 徐友亮扬着嘴角,掐住叶青脖子就要动手灌。 “我喝,我喝!” 叶青忙端起碗,大庭广众的,动手动脚多丢人呐!注意点影响好不好? 刚刚吃饱,实在喝不下去! “慢点喝,对!一口口舔……大口吞!再添……咽下去!” 叶青费力咽下最后一口,红唇浸润饱满,微微张启……嘴角挂着一滴鲜豆浆。 徐友亮眼神一窒,条件反射,举着帕子就按了下去。 “呜呜……你!”叶青瞪着帕子欲哭无泪。 “自己的你嫌弃什么?早晚也让你尝尝我的。”徐友亮挑眉笑道。 叶青抬脚就踹,徐友亮低笑,瞬间躲开。 一顿早餐吃了一个多小时! 从早点铺出来,两人手牵着手走,街上人来人往,大包小包扛着农具,一派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棉被做好没有?”徐友亮问。 叶青一怔,糟糕!把这事给忘了! “还没……任大姐正在给她二闺女做,顾不上我……” 徐友亮不悦嘟囔:“笨婆娘!棉被都不会做,以后生了孩子看你怎么办,总不能屎尿褥子都找别人拆洗吧?” 叶青白眼:“刚吃完饭你能不能别说的这么恶心?以后训练好咱们家小崽子按时拉尿,不许弄脏被褥!” 徐友亮还击一个白眼,不和她争论。 “待会儿请假你带我一起去,我要见蒋益民。”徐友亮说。 叶青费解:“见蒋书记干嘛?请假我跟任大姐说一声就行。” “我去跟他谈你调动工作的事,提早说,别到时候找好接收单位他这边不放人……”徐友亮开始絮絮叨叨。 叶青怔住:“调动工作?往……往哪儿调?” 徐友亮停住,皱眉道:“叶青?大早晨你说什么胡话?困迷糊了吗?还能往哪调?当然是跟我回惠安县!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折腾,跑这里大老远认什么爹……要是当初听我的在乡里直接办农村户口早点嫁给我,没准儿现在儿子都生出来了……” “等等……我怎么不知道我要调动工作啊?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叶青急问,最近事多脑筋有点短路,这么大的事自己怎么没印象? 徐友亮瞪眼:“我跟你都说过多少回了,你这耳朵整天都听什么?每回我说一堆你就只捡自己爱听的一句……这事儿还用我说吗?明摆着的!上回我就说……” 叶青一脸的恍惚,回惠安县?以前他真的说过?自己怎么半点印象都没?为什么要回去?这边刚买的房子装修好,不是昨天还说生一堆孩子田园之乐么? 徐友亮见叶青的傻样顿时火气上涌,真能添乱! “别站着了,回家再说!” 拉着叶青快步走回小洋楼,关上门徐友亮坐下,点着烟。 “叶青,调动工作很麻烦,得跟这边矿上打好招呼,实在不行先把你户口关系转到惠安县,在家呆段时间,慢慢等安排工作。所以先要跟蒋益民这边协调好,然后还要等惠安那边……” 这都什么跟什么?不是说结婚么?婚礼在惠安办过再在新南这边摆酒,跟工作有什么关系?叶青越听越糊涂。 “我不想离开新南市,我想在厂委上班!” 徐友亮正在滔滔不绝讲调动程序,猛的被叶青打断,无奈道:“这时候你闹什么脾气?” “我没闹脾气,我是认真的,我从没想过再回惠安县。”初到的艰难,住在破窝棚里去黑市卖粮,吃菜团子黑面馍的那些日子她都还记得。 徐友亮有些气恼,怔好半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叶青,别跟我说你没考虑过这事,不调回去我们怎么结婚?” 叶青呆怔:“男女双方户口所在地均可登记……” 徐友亮顿时无语:“我是说婚后!你打算两地分居?咱们过牛郎织女的生活?一周我才见你一次?” 叶青压根没想过这些,不是说最远的异地恋在外太空么?来自星星的你……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徐友亮差点没气晕过去,长吸了一口气按耐住火气:“叶青,过日子柴米油盐就是要朝朝暮暮,两口子不住一起叫什么夫妻?以后你怀孕呢?一个人在这边谁照顾你?生了孩子呢?你带还是送我那边带?还有你犯懒不想洗碗洗衣服,想出去吃饭看电影时候,不想让我陪着你么?”十二分的耐心解释。 叶青呆住,终于肯认真想想以后的生活细节,想来想去,貌似他说的也对。 “那……也可以你来我这边啊?” 徐友亮终于忍不住发火:“不行!” 叶青不高兴:“你这叫什么态度?我们不是在商量么?” “没得商量!这事你必须听我的,调回惠安!”徐友亮语气加重,时间这么紧迫,必须尽快处理完琐事。 叶青深吸一口气,心想忍住忍住,夫妻关系要经营,不能动不动就吵架,养成习惯就家中永无宁日,她父母当初就那样。 “我们好好研究下啊,哪边条件好就留在哪边呀,你不要发脾气好不好?” 徐友亮其实说完就为刚才的语气后悔,听叶青柔声细语抱怨,顿时又满心柔情。 “我没发脾气,叶青,咱们家小事都依着你,穿衣服吃饭怎么花钱都听你的,大事你听我的好不好?” “徐友亮,小事都依着你也无所谓,大事我们一起商量好不好?” 徐友亮扶额,再看看表,已经上午十点多,倒车赶回去今天办婚礼恐怕是来不及了,只能坐晚上那班车明天办。叹口气,放松身体躺沙发上,无奈道:“好!都依你,现在商量吧。” 叶青很高兴,心想自己忍耐住脾气耐心说话果然有效果!这就是婚姻经营之道吧? “那,我先说啊!新南是市区,环境好物资丰富,我们有这间房子平时住,乡下宅子可以周末去度假,平时上班偶尔田园……” “惠安小城镇人口简单,农村房子你喜欢可以随便去盖,我宿舍也够大,收拾收拾和这间差不多,这些破家具赝品古董你要是舍不得就找个车都拉过去!” 叶青语气稍急:“北方农村和江南水乡怎么能比?” “都是吃玉米面高粱米等着春节供应大米白面!”徐友亮立刻还击。 叶青深吸一口气,使劲往下压火,不能吵不能吵,要摆事实讲道理。 “然后说工作吧,你是公安,一个系统调动也方便,到这边还是公安啊?” “你那个什么厂委干事也不稀罕,惠安的厂子也有厂委,小学校都有校委,你调过去一样还是叶干事!” 叶青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崩溃,简直是忍无可忍!这叫商量?明明是故意唱反调!这人的脑袋里想的什么?能一样吗?这边环境比惠安好,瞎子都能看得出!神经病啊非要去那边过日子! 徐友亮心想难怪已婚的那几个三天两头就吵架,女人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怎么说都说不通。脑袋里那根筋天生就搭的不对路,说来说去净是些旁枝末节的废话,大局什么都不考虑! “徐友亮!我不同意,我不调走!” “叶青!这事我说了算,由不得你胡闹!” 叶青闭嘴扶额,心想自己找的这是什么人啊?独/裁霸道大男子主义?怎么以前没发觉?果然是女人恋爱不带脑子么? 徐友亮喊完又后悔不已,自己怎么跟女人一般见识?人前训子背后教妻,她不懂应该慢慢教才对,喊什么喊?都怪早晨憋的火气太大了…… “叶青,我以前跟你提过,那边省长是我父亲生前的战友,还有县委书记和刘局,他们跟我父亲都是莫逆之交,我们在那边生活日子会很平顺。” 叶青一怔,以前说过么?自己怎么又没印象?都怪他平时太罗嗦,重要的话反而害自己漏掉。 “我这边……这边的田婆婆贾工李玉坤他们我也舍不得……”叶青说的断断续续底气不足。 徐友亮不依不饶:“那边不是有老吴一家吗?你跟他们不是也处的很好?还有村里你那个什么队长大伯,回去在他们村盖房子继续你的田园之乐不好么?” 叶青抓狂:“说不一样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那边天干物燥,农村都是篱笆墙矮平房子!昨天我们那宅院你也看到啦?藕谢鱼塘高墙深院,粉墙青檐……关上门我们在家里做什么都可以!你不喜欢吗?能一样吗?你老家是南京啊!你怎么会不喜欢……” 徐友亮气急打断:“你那个农村的嫁妆宅院根本不是资产!那是负担!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政策吗?你知道农村的土皇帝都是什么做派吗?往后不知道我要花多少心思才能给你护住!” 叶青大喊:“丢就丢了,我不要啦!再不济我们还有这间屋子,你看看屋门……拓木的!子弹都打不穿!你再看看两个窗户,你知道什么是造影建筑么?从楼下扔石子都打不到玻璃!如果将来发生什么事……” “你一辈子都不出门了吗!”徐友亮厉声。 叶青嗔目结舌! 徐友亮柔下声继续劝道:“叶青,听我话,跟我回去,咱们自己的地盘,你想怎么折腾都行……” 叶青结结巴巴道:“这几年也许会很平顺,以后呢?或许他们……他们会无故连累到你呢?”现在是六二年,她一直牢记几年后将会发生什么。 徐友亮心烦的不行:“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胡话!如果你说的是/立场,那不容质疑,他们待我如子侄,以后就算有斗争我会毫不犹豫站到他们那边!难道你以为新南就是世外桃源?到时候孤立无援我更被动!” 叶青一窒,痛苦闭上眼睛,脑中只剩下那些激烈场面,现在房子宅子工作已经都不重要了,更担心的事也来了。 徐友亮见叶青慌张神色,又一次后悔自己语气太重。 “叶青,夫唱妇随,你跟我回惠安县是天经地义的事,不信你问问人,看谁不是这么说?” “徐友亮,夫妻关系是平等的,我不喜欢你命令我必须怎样怎样,应该怎样怎样。” “你嫁给我就是我的人!不跟我回去你想留在这里干什么!” “我嫁了你也有我自己的人生!你不要什么事都管东管西!” …… 徐友亮仰头深吸气,控制住自己火气,站起来在屋子里焦躁地走来走去,冷不丁就注意到衣架上挂着的大红裙褂。 “这是什么?” 刚才进屋就看到了,只是没留意,还以为叶青又新做的衣裳,这会儿才发现料子有些眼熟。 叶青还在生闷气,瞥了一眼道:“还能是什么?你让我做的嫁衣啊?” 徐友亮噎的气结:“我不是让你做列宁装么?” 叶青扁嘴心想:大红布料做列宁装?穿出去让人笑死好吧? “我喜欢裙褂!” “你胡闹!” “你才胡闹!我就是喜欢!又不是你穿,凭什么管我做什么样式?” “你……”徐友亮气地说不出话。 叶青挑衅瞪他。 徐友亮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忍住怒火,平稳住呼吸说:“好了叶青,到此为止,咱们不吵,衣服做就做了,工作的事你要是一时半会儿想不通咱们今天也不提。现在赶紧去请假,晚上坐夜班车回去,咱们先把结婚证领了好不好?” “不好!我要仔细想想。”叶青赌气。 徐友亮肝火顿时又窜了上来:“你别无理取闹了行不行?都到现在了你还要想什么?” “当然是想要不要结婚啊?”叶青白眼。 “叶青?答应和我交往时候你没想过咱们要结婚?”徐友亮诧异问道。 叶青低头不语,心想谁说交往过就要结婚? 徐友亮无奈:“行啦,别闹脾气了,这事我说了算,赶紧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叶青不屑:“凭什么你说了算?” “我是你男人!”徐友亮忍无可忍。 叶青轻哼:“你还不是我男人呢!谁说我一定要嫁你?” 徐友亮蹭地站起来,阴着脸指着叶青鼻子大声喝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叶青原本话一出口就后悔,现在见他站起来凶巴巴地指着自己喊,顿时火冒三丈压也压不住,起身一下子就站到沙发上,叉着腰居高临下冲他大声嚷嚷。 “说就说!嫁不嫁你还不一定呢!你还不是我男人呢!就算是!我现在想不嫁就不嫁!” 徐友亮攥紧拳头,只觉得胸口被人重锤了一记,想发泄又无处施力,一把抓起桌上的紫砂茶壶狠狠掼到地上。 “啪”瓷片四裂。 “混蛋你!滚出去!”叶青站在沙发上疯了似地大喊。 徐友亮没说话戴上帽子,头也不回急步出去,屋门“哐当”一声巨响关上。 屋子突然安静下来,叶青跌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 几分钟后,叶青哭痛快了站起来,抽搭着凑到门边听外面动静,怎么还不来哄我啊? “徐友亮!给你三分钟时间,回来哄我就原谅你!”叶青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 等到夜半十一点,火车开走了,屋门外始终不见动静。 叶青抓起烟灰缸,狠狠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