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新娘子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窗外炸雷轰响,孟玉蝉猛地掀开红盖头。 手指颤抖着摸向脖颈——没有麻绳勒出的血痕,脸颊也没有被刀刃划烂的刺痛。 “姑娘被打雷吓到了吧?”翠莺举着红烛凑近,“姑爷马上就来。” 孟玉蝉攥紧嫁衣上的金线。 她重生了,重生在与傅九阙成亲的雨夜。 前世洞房第五日,傅九阙被诬陷调戏表小姐,扔进了柴房,当晚竟让几个擅闯的蒙面人摁住,活生生地执行了宫刑。 为首之人更是往他嘴里塞满抹布,连半句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直至次日孟玉蝉推开柴房门,傅九阙已晕死过去,胯下一大片血迹,成了个阉人! 那场面,简直不忍直视! 一念及此,孟玉蝉不禁幽幽一叹。 “姑娘别怕。”翠莺以为孟玉蝉紧张,忙安抚道:“奴婢打听过,姑爷虽是庶出,人品端正得很。” 孟玉蝉对她的话十分赞同。 前世,她与傅九阙的这门亲事,乃是嫡母蓄意为之,只因傅九阙是最不受待见的庶子。 把最不受待见的继女嫁给同样地位低微的庶子,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孟玉蝉刚进门时,正值癸水之期,生怕被认为不祥,内心自是忐忑,忧虑重重。 出乎意料的是,傅九阙虽然少言寡语,但为人光明磊落,温柔体贴,在新婚之夜,他主动选择了打地铺。 为了让她在回门之日能够风光无限,傅九阙更是几乎倾尽库房中为数不多的珍宝,以此为她增光添彩,支撑门面。 如此温润如玉的傅九阙,又怎会犯下侵犯表小姐的不端之举呢? 然而,令人叹惋的是,当傅九阙遭受宫刑之后,长庆侯非但没有为自己的儿子据理力争,就连他那口才了得的生母凌姨娘,也未曾为他流露出半点悲伤,未曾为他辩护片语。 直至后来,她才慢慢看透,凌姨娘之所以冷若冰霜,是因为傅九阙根本不是她的亲生骨肉,刚刚被封为世子的傅长安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只是,当她得知这个令人震惊的秘密时,一切已为时已晚,她已无力回天,因为她已被贪婪无度的继母和嫡妹联手杀害。 幸运的是,天意怜幽草,这辈子,她还有机会挽救悲剧的上演! 红烛“啪”地爆了个灯花。 门轴吱呀转动,玄色锦靴踏着雨水停在喜床前。 “喜秤。”傅九阙嗓音清冷。 孟玉蝉透过盖头缝隙,瞧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接过金秤杆。 前世这双手在她回门时,亲自将最后一块玉佩塞进礼箱。 傅九阙从喜婆手中接过喜秤,手不由得一抖。 红盖头掀开的瞬间,烛光映着新娘子水灵灵的脸,比他见过的所有画中仙都好看。 “二公子好福气!”喜婆的嗓门震得人耳朵疼,“二少夫人这模样,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傅九阙耳尖发烫,慌忙别开眼:“夫、夫人…” 他打量孟玉蝉,孟玉蝉也在打量他。 四目相对,两颗心儿都跳得甚是合节拍。 “夫君。”孟玉蝉这声叫得又甜又脆,像是蜜糖似的砸进傅九阙心坎里。 交杯酒刚喝完,喜婆带着下人退了个干净。 傅九阙蹭地从床上站起来:“你早点歇下。”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孟玉蝉却一把拽住他袖子。 “外头打雷,我害怕。”她故意抖着手,“夫君陪我躺会儿?” 傅九阙盯着她发白的指尖,到嘴的拒绝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嗯”。 烛火一灭,窗外黑影嗖地窜走。 孟玉蝉冷笑——果然跟上一世一样,章嬷嬷那老虔婆急着给侯夫人报信呢。 在深沉的暗影中,孟玉蝉微微咬了咬红唇,心中暗忖:这些人越是意图置我们夫妻俩陷入困境,我就越要和傅九阙共同营造一个美满的生活! 不仅要如此,更要抓紧时间造个娃。 等到傅九阙的真实身份曝光之时,那些曾经企图陷害我们的人,定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被窝里,孟玉蝉心一横把手贴上傅九阙的胸口。 男人跟被火钳烫了似的,浑身绷得像块铁板。 “夫、夫人…”傅九阙嗓子发干,“不必勉强…” 话没说完,炸雷轰响。 孟玉蝉趁机滚进他怀里,嘴唇擦过他下巴:“夫君身上暖和。” 傅九阙脑子嗡地炸了。怀里人香香软软的,手指头还不安分地揪他衣襟。他活了十七年,哪见过这场面? “我、我去点灯…” “别动!”孟玉蝉双腿缠上他腰,“我冷。” 傅九阙喉结滚动,手心全是汗。 小娘子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嘴唇比喜被还红。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把人压在身下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哑着嗓子问。 孟玉蝉勾住他脖子亲上去。 这个傻子前世为她豁出了命,这辈子她要把最好的都给他。 侯府那帮豺狼不是想害他们吗?偏要怀上嫡长孙,气死那群黑心肝的! 暴雨砸在窗棂上,盖住了帐内动静。 傅九阙扯开大红喜服时,摸到她后背全是冷汗。 “别怕。”他忽然停住,“你若不愿…” 孟玉蝉咬他耳朵:“夫君,我是心甘情愿的。” 正当两人沉浸于鱼水之欢之际,孟玉蝉小腹处突然袭来一阵刺痛,让她一下子恢复了理智。 “慢着!” 孟玉蝉的脸庞泛起一抹艳红,突然用手推挡傅九阙的胸膛,“夫君,我……我月信尚未结束……” 傅九阙闻言怔了怔,脸上也露出了自责之色,他一直以自制力著称,没想到刚才竟然如此失礼。 他从少女的身上下来,轻轻地为她将被子掖好,语气温柔,带着几分尴尬:“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孟玉蝉咬着唇,闭着眼摇了摇头。 一夜未眠。 …… 天刚蒙蒙亮,傅九阙就被凌姨娘的心腹章嬷嬷叫走了。 孟玉蝉对着铜镜抿了口脂,带着翠莺往荣禧堂走。 荣禧堂里乌压压坐满了人。 长庆侯夫妇端坐于主位之上,左右两侧分别是一脸刻薄相的凌姨娘与神情各异的二房,甚至新近荣获世子封号的傅长安亦跻身其中,场面颇为隆重。 凌姨娘语带讥诮地嚷嚷道:“新妇好大的架子,让长辈们等这半晌!也不知九阙这个夫君是怎么当的!” 说完,她转头朝主座谄笑:“夫人宽厚,待他们过来定要好生教导。” 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划过桌面,在漆木上刮出细微声响。 第002章 傅长安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侯夫人苏氏慢悠悠吹开茶沫,眼见长庆侯眉头皱出川字纹,方才温声打圆场:“圣上赐婚是天大的体面,毕竟是大喜日子,小夫妻贪睡些也是常理。” 镶着东珠的护甲叩在青瓷盏上,“倒是我听说,九阙近日苦读至三更,如此用功,侯爷可要赏他方松烟墨?” 凌姨娘闻言一愕,忙劝阻道:“夫人折煞他了!” 她慌忙起身行礼,满头珠翠叮当作响,“那孽障连给世子提鞋都不配,昨儿还背不出《盐铁论》,气得妾身罚他跪了半宿祠堂。” 长庆侯突然睁眼,茶盏重重撂在案上。 香炉震得溅出几点香灰,正落在凌姨娘新裁的遍地金马面裙上。 “闹够了就坐下。”他睨着凌姨娘发间乱颤的翡翠步摇,“安儿要承爵位,九阙求个功名也算出路。” 凌姨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些年她往傅九阙饭食里掺寒食散,在他书箱藏春宫图,连授业师傅都是她特意找的庸才。偏这野种竟能绕过层层陷阱,硬生生在秋闱考了个廪生! 气死了! 她正盘算着今夜要在熏香里添多少曼陀罗,忽见门帘晃动。 晨光裹着海棠红织金裙裾漫进来,新妇眉间的花钿映得满室生辉。 “儿媳来迟了。”孟玉蝉盈盈下拜,鬓边累丝金凤压在青砖上。 她目光扫过凌姨娘裙摆的香灰,唇角勾起转瞬即逝的弧度。 侯夫人还没开口,凌姨娘就瞪着她质问道:“九阙人呢?”直指孟玉蝉眉心,“大喜的日子就敢冷落新妇,传出去当我们侯府是窑子不成?” 满屋目光霎时扫过来。 二房夫人捏着帕子掩住冷笑,长庆侯指节叩击案几的声响越来越急。 孟玉蝉诧异地睁圆杏眼:“寅时三刻不是姨娘差章嬷嬷唤走夫君的么?说是西跨院有急事要找他?”她突然掩唇,扑通跪倒在地,“是儿媳糊涂!许是听岔了?” 苏氏手中茶盏荡出涟漪。 她分明记得昨夜西跨院当值的是自己房里的康嬷嬷,凌姨娘的手何时伸得这样长了? “章嬷嬷现下正在浆洗房晾被褥呢。”孟玉蝉突然抬头,眼底水光潋滟,“要不请她来问问?” 凌姨娘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她今晨确实遣章嬷嬷去传话,目的是故意支走傅九阙,用的却是“侯爷传召”的名头。 若真对质起来,岂不露了馅? 苏氏漫不经心摆弄着翡翠护甲,眼皮都懒得抬:“罢了,许是章嬷嬷传岔了话。” 她朝捧着茶盘的丫鬟抬了抬下巴,“既是你夫君不在,这茶你自个儿敬了罢。” 孟玉蝉低眉顺眼应了声,捧着青瓷茶盏挨个敬茶。 滚烫杯壁烙得指尖发红,她仍稳稳端着,直到给凌姨娘奉茶时,对方突然缩手——茶盏“哐当”砸在地上,碎瓷溅上绣鞋。 “哎哟!”凌姨娘捏着帕子掩唇,“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连盏茶都端不稳。” 满堂寂静中,孟玉蝉默默蹲身收拾碎片。 区区一个姨娘也敢对我耍下马威?且等着瞧! 葱白手指刚触到瓷片,忽被傅长安握住:“仔细扎手。” 这位世子爷的拇指在她掌心暧昧地摩挲,面上挂着淫笑:“弟妹这般玉手,合该养在锦绣堆里。” “世子请自重!”孟玉蝉猛地甩开手,胃里一阵翻涌。 手脏了,得洗个二十遍! “长安!”苏氏瞪了他一眼。 “嘿嘿,开个玩笑!”傅长安这才嬉皮笑脸地坐回原位。 凌姨娘见状嗤笑:“孟府真是会算计,都上花轿了还偷偷换人!若非侯爷仁厚,你们全家早该下大狱了!”一只手直指着孟玉蝉鼻尖,“真当侯府是收破烂的?” 孟玉蝉缓缓抬头,杏眸蒙着水雾:“圣旨赐婚孟家嫡女,玉蝉确是嫡出。何错只有?” 她转向苏氏盈盈下拜,“若母亲要立规矩,玉蝉甘愿领罚,何苦让姨娘...让姨娘越过您来挑错…”话到此处,哽咽难言。 “你!”凌姨娘帕子绞成麻花。 这小贱人竟暗指她越俎代庖! 眼见苏氏眉头微蹙,她慌忙转向长庆侯:“侯爷您瞧,妾身不过说句实话,她就给妾身乱扣罪名!侯爷今后替世子甄选良配之际,务必要细致审慎,绝不可让那些出身低微、毫无规矩的女人贻害了世子一生!” “姨娘待世子真是上心。”孟玉蝉忽然轻声道,“我与夫君新婚燕尔,您就急着给世子相看正妻。”她歪头露出天真神色,“不知情的,还当大哥是您亲骨肉呢。” “啪!”苏氏手中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了满地。 她死死盯着凌姨娘——晨起请安时,这贱人确实句句不离长安。 说长安畏寒要添衣,长安畏苦要换药,连长安昨夜多饮半杯酒都知晓! 凌姨娘脸色煞白,满脸惶恐地怒吼:“血口喷人!世子金枝玉叶岂容你攀诬!”她踉跄着扑向长庆侯,“侯爷明鉴,妾身伺候您二十年,自然是把世子当作亲儿子看待的。” “够了!”长庆侯眉头一皱,拂开她的手,玄色蟒纹袖摆扫过孟玉蝉发顶,“妇道人家逞什么口舌!” 他起身时带翻矮凳,黄花梨木砸在孟玉蝉膝前,溅起碎瓷——正扎进她刚被傅长安摸过的手背。 血珠顺着皓腕滴在青砖上,孟玉蝉却像不觉疼似的,朝着侯爷背影叩首:“公爹教训的是。”抬头时额间已见血痕,“千错万错都是儿媳的错,与凌姨娘……毫无关系。” 长庆侯闻言,脚步微滞,随即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凌姨娘。 这妇人,近些年的表现确实有些古怪! “没事都散了!各回各屋,休得再吵闹!” “侯爷!”凌姨娘凄声欲追,被苏氏冷眼拦住:“没听见侯爷说散了吗?” 她搭着嬷嬷的手起身,临出门前瞥向孟玉蝉:“去库里取瓶玉肌膏涂手。” 傅长安趁机凑近:“弟妹这手伤得不轻,我院里有上好的金疮药…” 话音未落,忽见孟玉蝉举起染血的瓷片,笑盈盈道:“大哥若要这手,玉蝉剁了送你呀。” 众人骇然退散。 凌姨娘最后回头时,正撞见孟玉蝉舔去手背血珠,冲她弯起月牙似的笑眼。 暮色渐沉,空荡荡的正堂里,凌姨娘一脚踹翻香炉:“小贱人!” 香灰扑了满脸,她狰狞的面容在铜镜中扭曲变形,“傅九阙活不过这个冬日,我看你能猖狂几时!” 第003章 上药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孟玉蝉领着翠莺转过九曲回廊,春末柳絮扑簌簌落在她织金裙摆上。 翠莺盯着廊角新挂的鹦鹉架,终是忍不住开口:“少夫人今日当众给凌姨娘难堪,奴婢怕......她毕竟是二公子的生母啊!” “怕什么?”孟玉蝉抬手拂开垂到额前的柳枝,“她算哪门子母亲?” 话音未落,太湖石后忽然转出个绛紫身影。 傅长安握着折扇,玉冠上缠的银丝绦带被风吹得乱飘。 “弟妹又在背后蛐蛐谁?”他故意将折扇往她肩头压了压,嗅到苏合香混着海棠香,“莫不是在讲本世子的坏话?” 孟玉蝉猛地退后三步。 她余光瞥见远处洒扫的几个粗使丫鬟,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大哥听岔了,我说要给凌姨娘赔不是呢。” “赔个屁!凌姨娘这种泼妇,你别理她就是了。” 傅长安目光扫过她颈间晃动的金镶玉项圈,喉结动了动:“二弟那个闷葫芦,怕是连《女诫》都不曾与你共读吧?”他突然逼近半步,“本世子正好有空,不如我教你?” “世子!”翠莺突然高声打断,“您腰间玉佩穗子散了。” 孟玉蝉趁机逃到月洞门下,石青缠枝纹门帘在她掌心攥出褶皱:“今日还要给婆母抄经,先行告退。” 傅长安盯着那抹海棠红消失在竹影里,目光满是留恋不舍。 小厮捧着锦盒凑上来:“世子,听说表姑娘最爱玲珑阁的翡翠头面。” “俗气!”傅长安突然抬脚踹翻锦盒,“去,把前儿得的那对鎏金点翠步摇拿来,等后日表妹来,本世子亲自送给她。” 待脚步声远去,凌姨娘从假山后的暗处缓缓踱出。 她手中轻握一方细绢,轻轻地抹过鼻尖,语气中流露出几许无奈,“世子既然钟情新妇,倒是她前辈子走大运了。” 说着,她转向章嬷嬷吩咐道:“章嬷嬷,一切就依我的指示行事。” 章嬷嬷闻言微微一惊,似乎有些迟疑不定:“如此做法会不会铤而走险?” 凌姨娘的双眸中顿时闪过一抹怨毒之光,“铤而走险?哼,正是因为我这些年来过于隐忍退让,才使得我至今仍旧未能获得我应得的东西!” 章嬷嬷闻见主子决心已定,只好应声道:“遵命。” …… 阆华苑。 暮色漫上窗棂,孟玉蝉正对着铜镜卸簪环。 烛台上凝着三滴红泪,映得菱花镜里人面愈发苍白。 “少夫人。”翠莺捧着热帕子欲言又止,“来福说二公子要补功课,晚上就宿在书房了。” “哦?恐怕不是温书,而是在躲着我吧?”孟玉蝉指尖抚过妆奁里新打的赤金缠丝镯,突然轻笑:“你去小厨房要碗牛乳羹,就说世子夜里读书容易饿。” 翠莺端了碗牛乳羹回来时,正瞧见孟玉蝉抓起药箱,大步流星地往书房赶。 翠莺虽不明就里,愣了会儿还是立马跟了上去。 夏夜的热浪裹着蝉鸣涌进窗棂,孟玉蝉却觉得脊背发凉——榻上那人赤裸的后背纵横着数道血痕,暗红与青紫在烛光下狰狞交错。 她攥紧帕子深吸一口气,指节叩上门扉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宿鸟。 书房内,来福手忙脚乱地将药瓶塞进矮柜,又抖开薄衾盖住公子伤痕。 傅九阙望着窗纸上摇曳的倩影,喉头紧了紧:“何人?” “夫君,玉蝉前来看望。”清凌凌的嗓音混着蝉声透进来。 原来是少夫人。 来福如释重负,开门时险些绊倒门槛。 孟玉蝉踏着月色进屋,血腥气扑面而来。 榻上人面色惨白如纸,唇上却洇着异样的红——他咬破舌尖强撑精神。 “你这是。”她话音发颤,目光扫过衾被边缘露出的鞭痕。 傅九阙撑臂欲起,牵动伤口闷哼一声。 孟玉蝉疾步上前按住他肩头,掌心触及的肌肤滚烫如火。”别动。”她声音轻得像叹息,“让我瞧瞧。” 薄衾掀开的刹那,血腥味愈发浓烈。 新伤叠着旧疤,最深处皮肉翻卷,暗红血珠正缓缓渗出。 孟玉蝉指尖悬在伤处上方,想起前世他临终时也是这样满身伤痕——原来这般惨状,竟是从新婚夜便开始。 “吓着你了?”傅九阙侧首看她。烛光将睫毛的影子投在颊上,莫名显出几分脆弱。 孟玉蝉摇头,转身取来药箱。 温水浸湿帕子,轻轻按压在渗血的伤口边缘:“是凌姨娘干的?” 她问得轻,手上动作更轻。 傅九阙眸光微闪。背上传来丝丝凉意,混着女子身上淡淡的茉莉香。 “为何觉得是她?”他蜷了蜷手指,锦枕被抓出皱痕。 孟玉蝉不答,蘸着药粉的棉签点在伤口。傅九阙肌肉猛地绷紧,喉结上下滚动:“嘶——” “忍忍。”她俯身吹气,青丝扫过他腰际。 傅九阙浑身僵住,只觉那气息比药粉更灼人。 缠绕纱布时,柔软身躯不时擦过他胸前。 傅九阙盯着她发顶旋涡,想起昨宵散落的凤冠珠翠也是这般晃人眼。喉间愈发干渴,他哑声道:“我自己来。” “别动。”孟玉蝉按住他手腕,指尖无意划过脉门。 傅九阙呼吸骤乱,伤口疼与心头痒搅作一团。 最后一截纱布打好结,孟玉蝉抬眸便撞进他幽深眼底。傅九阙耳尖泛红,错开视线道:“这些伤。” “我都知道。”她截住话头,将药瓶收入箱中,“大宅院里的事,左不过是那些阴私手段。”指尖抚过一道陈年旧疤,“夫君这些年,受苦了。” 傅九阙怔住。 女子指尖微凉,触感却似火种烙在心头。他自幼习武,这些外伤其实算不得什么,真正的伤......藏在更深处。 “少夫人不知,“来福突然插话,“公子他从小就挨凌姨娘的毒打。” “来福!”傅九阙厉声喝止,牵动伤口咳嗽起来。 孟玉蝉忙替他顺气。 窗外忽起惊雷,孟玉蝉瑟缩一下。傅九阙几乎是本能地将人揽进怀里,待反应过来,两人已呼吸相闻。 她羽睫轻颤,朱唇近在咫尺。 “怕打雷?”他嗓音沙哑。 孟玉蝉摇头,却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傅九阙看着怀中人发顶,忽觉那些筹谋多年的算计,竟比不过此刻她一缕发丝缠在指尖的重量。 第004章 回门礼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月光透过窗棂,在书房的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傅九阙趴在榻上,背后的伤口依旧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楚。 他看着坐在榻边、正为他仔细掖好薄被的孟玉蝉,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涩然。 “听说今早……”他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不易察觉的歉意,“我没能陪你去敬茶,他们刁难你了。” 凌姨娘是何脾气,没人比他更了解。 刻薄、势利、偏执。她对他这个亲生的儿子尚且百般挑剔、动辄打骂,更何况是对他这个“高攀”了她儿子、又不得她心意的儿媳? 他几乎能想象出孟玉蝉独自面对凌姨娘时,会是怎样的难堪。 孟玉蝉掖被角的手顿了顿,抬起眼。她的眼眸清澈,不见丝毫怨怼,只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刁难。”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只是……我今日行事,怕是惹得凌姨娘极为不快了。” 傅九阙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孟玉蝉语气平静,三言两语便将早晨敬茶时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说了出来。没有添油加醋,只是清晰地还原了凌姨娘如何咄咄逼人,她又如何堵得凌姨娘面红耳赤,几近癫狂。 话音落下,书房内一片寂静。 孟玉蝉的目光紧紧锁在傅九阙的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她心中并非全无忐忑,毕竟,那是他名义上的生母。 然而,预想中的愠怒或不满并未出现。傅九阙先是怔住,随即眼底翻涌起巨大的震动,那震动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悲哀和一种终于被点破的、冰冷的了然。 最后,所有的情绪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片深沉的无奈感。 “呵……”他极轻地嗤笑了一声,带着无尽的自嘲,“连你都一眼能看穿的把戏。原来她的一颗心,早就不在我这个‘亲儿子’身上了。” 他目光投向窗外虚无的一点,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存在、只是自己不肯承认的事实,“在她眼里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世子傅长安,才更像是她的儿。” 孟玉蝉心中微动。他果然是个极通透的人,从前只是被那层名为“母子”的血缘枷锁蒙蔽了双眼。 只需轻轻一点,那层窗户纸便瞬间洞穿。 “时间尚早,”她温声安抚,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夫君总会亲手一层层揭开谜底的。” 比起她此刻直接抛出答案,她更相信,由他自己去抽丝剥茧,得来的答案才更刻骨铭心。 更何况,关于傅长安才是凌姨娘亲生骨肉的铁证,她确实还未完全掌握。 “夫君伤势未愈,不宜挪动,今日便安心在书房歇息吧。”孟玉蝉起身,为他仔细捻好被角,确保没有一丝凉风能透进去。 然后,她提起了进门时便放在一旁的药箱,转身,步履轻盈地离开了书房。 那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傅九阙依旧维持着趴卧的姿势。背上的鞭伤依旧存在,但……似乎真的没有那么火烧火燎地疼了?不是错觉! 他猛地想起她方才离去时提着的药箱。 这个姑娘身世坎坷,与他同病相怜,却生得如此聪慧。 她提着药箱而来,显然是早已知晓他受伤;而她方才那句看似平静、实则蕴含千钧之力的话,总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傅九阙垂下眼眸,半晌,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轻轻勾起了他的唇角。 “来福。”他扬声唤道。 贴身小厮来福立刻推门而入,垂手侍立:“公子,您吩咐?” “少夫人明日回门,”傅九阙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你去库房,把那些压箱底的好物件都挑出来,仔细备上。务必周全,莫让她回门失了颜面。” …… 第二天清晨,阆华苑内。 孟玉蝉刚刚由翠莺伺候着穿戴整齐,梳好发髻,侯夫人苏氏身边那位惯常眼高于顶的黎嬷嬷,便带着几个捧着礼盒的丫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二少夫人,”黎嬷嬷下巴微抬,眼神斜睨着孟玉蝉,“夫人念着你今日回门,特意命老奴送些东西过来。” 她朝身后一个丫鬟努了努嘴,那丫鬟立刻上前,将一份薄薄的礼单呈到孟玉蝉面前,态度也甚是轻慢。 “喏,这是礼单,二少夫人瞧瞧罢。”黎嬷嬷特意拉长了“瞧瞧”二字,仿佛在施舍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孟玉蝉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没看见黎嬷嬷脸上的倨傲和丫鬟眼中的轻视。 她示意翠莺上前接过礼单,声音温和,听不出喜怒:“有劳黎嬷嬷跑这一趟,替我谢过婆母挂心。” 她心里明镜似的,自己嫁的是个不受宠的庶子,侯夫人苏氏能想起给她准备回门礼已是“恩典”,至于东西的好坏多寡?她根本不在意。 她此行的目的,本就不在这些身外之物上。 翠莺强忍着气,依言接过礼单,送走了鼻孔朝天的黎嬷嬷一行人。 前脚刚把人送出院门,后脚就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吸气声。 只见傅九阙的心腹小厮来福,正指挥着几个家丁,吭哧吭哧地抬着十几个大小不一、却个个看起来都分量十足的箱笼,艰难地挪进了阆华苑的院子! 那箱笼表面油漆光润,用料考究,一看就非比寻常。 来福的脸皱成了苦瓜,看着那些箱笼的眼神,简直像在割他的肉。 他走到孟玉蝉面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都带着点颤:“二少夫人,公子吩咐了,这些库房里的物件,从今儿起,全是您的了!您看着处置,带回门也好,留着自己用也罢,都随您心意!” 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孟玉蝉,眼神里写满了“求您省着点啊,公子家底都在这儿了”的无声呐喊。 孟玉蝉的目光掠过那十几个沉甸甸的箱笼,又扫过来福那副模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哦?”她拖长了尾音,故作恍然,“既然夫君说了,这些都是送我的,那自然就是我的东西了。” 孟玉蝉看着来福瞬间更加绝望的眼神,故意板起脸,转头对翠莺吩咐道:“翠莺,叫几个手脚麻利的,把这些箱笼全部搬进咱们苑里的小库房去!仔细点,一件都不许遗漏!” “是!奴婢明白!”翠莺响亮地应下,脸上是掩不住的痛快,立刻招呼人手开始抬。 第005章 摇钱树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来福彻底傻眼了,张着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二少夫人?您这是……?” 不带回门了?全、全入库了?公子的心意就这么锁起来了? 孟玉蝉停下摇动的团扇,看着来福,眼中那点狡黠化作了极淡却极认真的暖意。 “回去告诉你家公子,”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被抬走的箱笼上,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温柔,“这是成亲以来他头一回送我礼物。我这个人啊,小气得很。” 她顿了顿,团扇的扇柄在掌心轻轻一点,眼底的温柔瞬间被一层冰冷的锐利覆盖,声音也沉了下去:“我只想自己好好保管。” …… 书房。 青纱帐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傅九阙撑着酸痛的脊骨慢慢坐起。 乌木案几上的汤药还冒着热气,褐色的药汁倒映着青年苍白的脸。 “二少爷您慢些!”来福捧着白瓷碗的手抖了抖,突然压低声音:“二少夫人院里传了话,说...说您送的那些回门礼她全锁进库房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停在碗沿,傅九阙眼尾微挑:“当真?” “千真万确!”小厮急得举起三根手指:“二少夫人摸着您送的青玉簪说了句‘既给了我,断没有让旁人碰的道理’,转头就让人把二十八箱东西全落了锁。” 药雾氤氲间,傅九阙恍惚又看见大婚那夜的红盖头。 金线绣的鸳鸯交颈图下,那双杏眼分明含着水光,嘴角却倔强地抿成直线。 明明素未谋面,为何她替他系平安结时,指尖的温度竟像是烙在心头? 仰头灌下苦药,喉间却泛起陌生的甜。傅九阙摩挲着碗底暗纹,忽然问道:“二少夫人先前在孟家的情况可查清了?” “正要禀报。”来福从袖中掏出叠泛黄的纸:“二少夫人生母原是江南绣娘,十年前病逝后曹氏进门。如今孟府库房钥匙在曹氏手里,二少夫人每月用度还不及二小姐孟清欢身边的大丫鬟。” 纸页在傅九阙掌心皱出折痕。 原来那日花轿临门突然换人,竟是孟家二小姐不愿嫁他这侯府庶子。 孟玉蝉被推出来替嫁时,身上还穿着改短的嫁衣,金线缝口处依稀可见拆过的针脚。 …… 孟府正堂。 “当真成了?”曹氏攥着女儿的手直哆嗦,镶宝石的护甲险些划破锦缎。 八仙桌上供着的翡翠白菜映得孟清欢双颊发红,她绞着帕子嗔道:“娘小声些!四殿下说...说等南边盐引的事办妥,就请贵妃娘娘赐婚。” 曹氏拍着案几笑出泪花:“我就说那侯府的病秧子配不上你!” 忽又压低声音凑近:“可打点好了?别让玉蝉那小贱种在侯府乱说话。” “她敢?”孟清欢指甲掐进掌心:“她弟弟的束脩银子还在咱们手里攥着呢。再说…”红唇勾起冷笑:“等四殿下登了大位,莫说侯府庶子,就是整个长庆侯府…” 话未说完就被曹氏捂住嘴。 雕花窗外掠过道灰影,孟清欢猛地推开窗,只见只黑猫窜过回廊。 曹氏攥着绣帕的手微微发颤,嘴角却止不住上扬:“欢儿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你这皇子妃的名头可是板上钉钉了!” 孟清欢捏着绢子掩住半张脸,眼尾的胭脂被笑意晕开,可眉心那道褶皱总也抚不平。 四皇子在红绡帐里倒是说得动听,说要去求圣上赐婚,可转头又愁眉苦脸说户部查账急缺银钱。上回变卖首饰凑的五千两早填了窟窿,如今张口又要一万两,她藏在妆奁底层的银票匣子早见了底。 “娘亲…”她把四皇子手头紧的事儿跟母亲说了,扯着曹氏衣袖晃了晃,腕间金镶玉镯子叮当作响,“等殿下过了这难关,莫说爹爹的官职能往上升,便是娘亲的诰命服也该换成孔雀纹的了。” 曹氏指尖掐进掌心,檀木桌上的茶盏腾起白雾:“你当咱们家是开钱庄的?前些日子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怎好说那些银子多半是从继女孟玉蝉生母的嫁妆里挪来的?若不是当年留着那小蹄子性命,如今哪来这些田庄铺子的进项? 廊下忽传来细碎脚步声,小丫鬟隔着湘妃竹帘脆生生道:“大姑娘回府了。” 曹氏与女儿对视一眼,唇角勾起冷笑。 可不是现成的摇钱树送上门了?孟玉蝉外祖家是江南织造大户,当年陪嫁的八十八抬红木箱里,光压箱银就装了满满三匣子。 这些年借着管家之便,她早把那些金丝楠木家具换成赝品,翡翠头面拿去熔了重打,可那老宅地窖里藏的银锭子,到底还没寻着机会下手。 “快请进来。”曹氏理了理鬓边点翠步摇,转头对镜照了照。 铜镜里映出孟清欢殷切的眼神,她忽然想起上元节那夜,四皇子在画舫里搂着女儿说情话的模样。到底是年轻,竟真信了天家贵胄的甜言蜜语。 不过也罢,横竖有孟玉蝉这冤大头在,便是十万两也掏得出来! 孟玉蝉跨过孟府那道重新刷过朱漆的门槛时,初夏的阳光正烈,刺得人眼前微微发花。 空气里飘着新修剪过的青草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甜腻的熏香气,那是曹氏最爱的味道。 这气味钻进鼻腔,像一条冰冷的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口,窒息感伴着前世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翻涌上来。 她用力闭了闭眼,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细密的疼刺破了幻象,再睁眼时,眼底只余一片淬过火的冰寒。 该算账了! 正堂里,光线被高高的门槛切割,显得有些幽深。 主位上,曹氏的身影几乎要嵌进那张铺了锦垫的宽大太师椅里。 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簇新的绛紫色缠枝莲纹绸缎褙子,发髻梳得油光水滑,最显眼的便是当中那支沉甸甸、明晃晃的赤金簪子,在略显昏暗的堂屋里灼人眼目。 孟清欢就挨着她下首坐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衣裙,衬得小脸愈发白皙。 母女俩的目光,在孟玉蝉踏进门槛的瞬间,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齐刷刷地黏了过来。 曹氏迅速堆起一个腻得发齁的笑纹,假得如同面具。她甚至微微抬了抬下巴,只等着孟玉蝉像过去千百次那样,低眉顺眼地走过来,恭恭敬敬给她行礼。 第006章 忤逆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可今日的孟玉蝉,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径直穿过堂屋,然后在孟清欢正对面的另一张圈椅上,稳稳地坐了下去。 脊背挺直,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虚空一点。 这无声的举动,像一块石头猛地砸进了死水潭。 “孟玉蝉!”曹氏脸上的假笑瞬间崩裂,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反了天了!” 孟玉蝉这才缓缓抬眸,目光投向主位上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这表情,如此熟悉。 前世,当她无意中撞破这对母女毒杀她生母、又企图谋夺她外祖家产的滔天秘密时,曹氏就是这样一张脸——惊怒、狰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她的视线微移,落在孟清欢脸上。那张看似娇俏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挂着得意和轻蔑,与前世那个手持利刃、在她脸上划下道道血痕时露出的疯狂笑容,如出一辙。 滔天的恨意像滚烫的岩浆,在她胸腔里咆哮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喷涌而出。 她死死地捏紧了袖中那方素白的丝帕,指尖用力到骨节泛白,才将那寒意与仇恨狠狠压回眼底深处。 再抬起眼时,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怎么?哑巴了?”曹氏见她沉默,更认定她是被戳中了痛处,言语愈发刻薄,“还是觉得自己攀了高枝,嫁进那长庆侯府了,就敢不把嫡母放在眼里了?哼!我瞧着今日新姑爷连个人影都没跟你一起回来,想必你在那侯府的日子,也不过是表面光鲜,内里苦楚罢了!” 她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盏,慢悠悠撇着浮沫,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你年纪轻,不懂事。往后啊,有的是苦头吃!你当那深宅大院是好相与的?到头来你就会明白,甭管你嫁到哪里,娘家才是你唯一的靠山!只有娘家好了,顺遂了,你在婆家的腰杆子才能硬气!娘家若是不好,谁都能踩你一脚!” 她顿了顿,瞥见孟玉蝉依旧低垂着眼睑,一副逆来顺受的老样子,心中那股被冒犯的邪火才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尽在掌握的轻蔑。 “罢了罢了,跟你说这些大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曹氏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挥开一只苍蝇,胸有成竹地切入了正题,“既然你回来了,那正好,有件事得你去办。” 孟玉蝉抬起眼,眸子里一片澄澈,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哦?夫人请讲。” 曹氏身子微微前倾,那双精光闪烁的眼睛紧紧盯着孟玉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听说,你外祖家这几个月,接连做了好几桩朝廷的大生意?想必是赚得盆满钵满,手头宽裕得很。正好,咱们府里近来有桩顶顶要紧的大事要办,急缺一大笔银子周转。你一会儿回了你自个儿的院子,就赶紧给你外祖写封信,让他这几日务必派个得力的人,送三万两现银过来应应急!” 果然!分毫不差! 就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三万两白银! 前世她惊愕之下本能拒绝,换来的却是曹氏撕下伪善面具,狞笑着用弟弟孟止危的性命做要挟!她那时孤立无援,只能含泪写信,从此一步步坠入这对母女设下的无底深渊。 后来她才辗转得知,这银子是给四皇子准备的,一万两足矣,其余的两万,不过是这对豺狼母女借机中饱私囊! 这一次,孟玉蝉心底的冷笑几乎要冻裂骨髓。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夫人要银子,这倒也不是不能与外祖家提一提。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坦然迎上曹氏,“家中究竟出了何等大事?竟需如此巨款?三万两这可不是小数目。女儿总该知道个缘由,外祖那边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不是?” 这平静的诘问,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 曹氏脸上的从容瞬间僵住,随即被一股被忤逆的暴怒取代。 她“啪”地一掌拍在身侧的紫檀木小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放肆!让你拿银子你就乖乖地去拿!你一个外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什么资格过问娘家的事?你懂不懂规矩?!还有没有点孝道?!” 孟玉蝉静静地看着曹氏暴跳如雷,看着她头上那支赤金簪子随着她剧烈的动作簌簌抖动。 直到曹氏的骂声稍歇,她才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冰珠砸在玉盘上: “夫人教训的是。”她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沉静的决绝,“既如此,这要银子的事,恕女儿无能为力。” 说完,她不再看曹氏那张因极度震惊和愤怒而涨成猪肝色的脸,转身就要朝门外走去。 “站住!”曹氏尖利的嘶吼在身后炸响,带着难以置信的狂怒,“孟玉蝉!你敢忤逆老娘!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真当自己飞上枝头了?你给我滚回来!” 孟玉蝉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堂屋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胶冻。孟清欢一直冷眼旁观着,此刻,她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捻起一块桌上的精致点心,嘴角慢慢勾起一抹与她甜美外表极不相称的、阴森森的弧度。 “姐姐,”孟清欢的声音又轻又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清晰地钻进孟玉蝉的耳朵,“你走得这般急,是急着去见止危弟弟吗?” 孟玉蝉的脊背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孟清欢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指尖的点心碎屑,声音甜得像裹了蜜的砒霜:“说起来,止危弟弟可真是想你呢。前儿个在祠堂里跪着抄写家训时,还一直念叨着姐姐怎么许久不来看他…… 啧啧,那么小的人儿,跪在又冷又硬的青砖地上,膝盖都青紫了吧?夜里风大,祠堂里寒气重,也不知会不会着了风寒……”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孟玉蝉的心脏。 祠堂!又是祠堂!前世,弟弟就是被她们以各种借口关在阴冷潮湿的祠堂里,最终落下了难以治愈的寒症,小小年纪便…… 孟玉蝉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浓重的铁锈味。 如今她眼里不再是恐惧,而是冰冷的、淬了剧毒的杀机。 这一次,她定要这对恶毒母女血债血偿! 第007章 心虚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孟府的正堂里,一股子沉闷的檀香味儿混着点若有似无的霉味,死死压在人心口上。 上好的紫檀木桌椅擦得锃亮,却透着一股子刻意堆砌的富贵气,冷冰冰的,没什么活人气儿。 孟玉蝉重新坐回下首,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寒风中不肯弯折的竹子。 她微微垂着眼,手指在裙裾上无意识地捻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玉蝉,”曹氏终于开了口,“你弟弟止危在书院里,一切都好吧?” 她端起手边描金的白瓷盖碗,慢悠悠地用盖子撇着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 又来了。 孟玉蝉的心猛地一沉。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曹氏:“回母亲,前日才收到止危的信,说一切安好,用功读书,请母亲放心。” 她声音清越,听不出波澜。 “放心?”曹氏嗤笑一声,掀起眼皮,“我这做母亲的,如何能真的放心?书院山高水远,他一个半大孩子,身边没个得力的人照看,万一磕着碰着,或者得罪了什么人,吃了不该吃的苦头,那可怎么得了?” 她刻意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孟玉蝉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止危向来懂事,想必不会得罪什么人。” “懂事?”曹氏打断她,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再懂事,也架不住有人存心为难!玉蝉,你如今是攀上高枝儿了,嫁进长庆侯府,成了侯夫人。可你别忘了,你这泼天的富贵是怎么来的!” 曹氏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那是你抢了清欢的亲事!是清欢心善,见不得你被外头那些歪瓜裂枣糟蹋,才忍痛割爱,把这天大的福气让给了你! 没有清欢,你孟玉蝉还能有今天?!” 孟清欢此刻低着头,手里绞着一方绣工精致的帕子,一副楚楚可怜、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所以,”曹氏深吸一口气,图穷匕见,“你如今享着清欢施舍给你的荣华,难道不该报答她?不该报答孟家对你的养育之恩?” 孟玉蝉的指尖已经冰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看着曹氏那张贪婪又刻薄的脸,强压着心头翻涌的恶心,声音依旧平稳:“母亲想让我如何报答?” “简单!”曹氏眼中精光一闪,像终于等到了猎物入笼的狐狸,“现在就给你外祖父写信。就说……就说你在侯府一切安好,只是想念家人,尤其挂念幼弟止危在书院的用度开销。请他老人家心疼心疼你这个外孙女,看在死去的女儿份上,拨三万两银子过来,给你添置些体己,也贴补贴补贴家里。” 她顿了顿,又虚伪地补充道:“这钱,就当是你对清欢的‘答谢’了!她为你牺牲这么大,要你三万两,不多吧?” 三万两!还打着答谢孟清欢的幌子!孟玉蝉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太清楚曹氏的盘算了。这钱一旦进了孟府,转眼就会被曹氏拿去放印子钱,利滚利,填满她和她那个宝贝女儿永无止境的贪欲! 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孟玉蝉沉默了片刻。就在曹氏脸上得意的笑容快要完全绽开时,她忽然抬起头,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平静,而是锐利如刀。 “母亲,”孟玉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曹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银子,我可以写信去要。” “不过,”孟玉蝉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我有一个问题。只要母亲如实回答我,这信,我立刻写。” “什么问题?快说!”曹氏迫不及待地催促。 孟玉蝉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正堂:“我娘……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哐当——!” 曹氏手边的白瓷盖碗,被她失手打翻,滚落在地,瞬间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几片锋利的瓷片甚至溅到了孟清欢的裙角,吓得她惊呼一声,猛地缩回脚。 曹氏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眼珠瞪得老大,瞳孔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惊慌!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曹氏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色厉内荏,“你娘当然是病死的!大夫都瞧过!是血崩!生孩子落下的病根!当年谁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晦气!” 她语无伦次,眼神躲闪,那副惊惶失措的模样,简直是把“心虚”两个字明晃晃地刻在了脸上! 孟玉蝉的心,在那一刻沉入了万丈冰窟,又被滔天的怒火瞬间点燃! 血崩?病根?曹氏这副见了鬼的样子,还能骗得了谁?! 母亲当年身体康健,生下她和弟弟之后也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亡? 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是她!是眼前这个毒妇! 孟玉蝉几乎要控制不住扑上去撕烂曹氏那张虚伪的脸!但仅存的理智死死地拽住了她。 不行!不能冲动!她孤身一人在这狼窝里,必须暂时忍耐!等!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甚至挤出一丝茫然和困惑,“是这样吗?我只是听了一些闲话,心里不安。既然是病死的,那便好。” 曹氏见孟玉蝉被糊弄过去,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猛地落回肚子里一半,但依旧惊魂未定。 “当然是病死的!你这孩子,听风就是雨!行了行了,问题也问了,快写信!别磨蹭了!清欢那边还等着银子打点呢!” 银子是给孟清欢用的? 孟玉蝉心头猛地一跳,抓住了这关键的一句! “母亲!”孟清欢吓得脸都白了,失声尖叫,“您说什么呢!这银子……这银子是为了孟家!是为了我们整个孟家的前程!”她急切地想要遮掩。 曹氏被女儿一叫,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她显然没太当回事,反而带着一种炫耀和得意,瞥了孟玉蝉一眼,仿佛在说“知道了又如何?” 第008章 亲弟弟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慌什么!玉蝉又不是外人!让她知道也好,我们家清欢啊,跟四皇子殿下,那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这银子,就是给清欢在贵人面前走动打点的!以后咱们孟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母亲!别说了!”孟清欢又急又羞,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扑上去捂曹氏的嘴。 孟玉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冒上来。 好!好得很!用她亡母的娘家银子,去贴补害死母亲的仇人之女,去攀龙附凤! 曹氏被孟清欢阻止,悻悻地住了口。 孟玉蝉缓缓站起身,脸上最后一丝伪装出来的顺从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这信,我不写。” “什么?!”曹氏和孟清欢同时惊叫出声。 “你刚才明明答应……”曹氏气得手指都在抖。 “我答应写信的前提,是母亲您说这笔银子是为了‘孟家’。” 孟玉蝉打断她,“可您和清欢妹妹刚才说得明明白白,这银子,是给清欢妹妹用的,是她要去打点四皇子殿下!既然是清欢妹妹要用钱,那就不该由我写信去外祖家要。外祖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更不是用来填无底洞的!” “你敢反悔?!”曹氏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震得桌上的茶具叮当作响,“孟玉蝉!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别忘了止危!你亲弟弟的命,捏在我手里!你不写信,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他‘病’得爬不起来,让他在书院里‘意外’摔断腿?!我看你到时后不后悔!” “母亲!”孟清欢也急了,顾不上装可怜,“大姐姐,您误会了!这银子虽然是以我的名义要,可最终受益的是我们整个孟家啊!娘家好了,您这出嫁的女儿在侯府腰杆子才硬,才有依靠啊!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呀!”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孟玉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看着孟清欢,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清欢妹妹说得真好听。那姐姐问你一句,” 她微微倾身,目光如炬,“为什么这笔能让‘整个孟家’受益的银子,必须经由你孟清欢的手,才能发挥作用?为什么不能直接给父亲去操办?难道父亲还比不上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更能为孟家谋利?” “我……”孟清欢被这犀利的问题问得张口结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是啊,为什么? “牙尖嘴利!”曹氏彻底撕破了脸,指着孟玉蝉的鼻子破口大骂,“贱蹄子!跟你那死鬼娘一样不识抬举!我告诉你,这银子,你今天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不然……” “不然怎么样?!” 一声属于少年的、充满戾气的怒吼,如同惊雷般在正堂门口炸响! 厚重的雕花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一个穿着锦缎书院学子服的少年,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他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身形已经有了几分挺拔,但脸上的稚气未脱,此刻却因为愤怒而扭曲着。 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憎恶,直直地射向孟玉蝉! 正是孟玉蝉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孟止危! 他显然已经在门外偷听了许久。 孟止危几步冲到孟玉蝉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孟玉蝉!你还是不是我亲姐姐?!母亲和清欢姐姐不过是要你写封信,你推三阻四,废话连篇!不就是三万两银子吗?外祖父家那么有钱,给点银子怎么了?那是天经地义!那是他们欠我们孟家的!” 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告诉你,母亲和父亲待我极好!清欢姐姐更是处处为我着想!比你强一千倍一万倍!你倒好,抢了清欢姐姐的亲事,嫁进侯府享福,转头就忘了本!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还想害我在书院里受苦?!你安的什么心?!” 孟玉蝉如遭雷击!她看着眼前这个血脉相连的亲弟弟,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憎恨,看着他维护曹氏和孟清欢时那理所当然的样子,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后,统统化为一片死寂的心寒,还有……为亡母感到的滔天悲愤! 母亲,您拼死生下的儿子,就是这样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我让你写封信要钱,是为了你好!为了孟家好!你倒好,在这里为难母亲和清欢姐姐!” 孟止危越说越气,仿佛孟玉蝉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你不写是吧?行!你不写,我自己写!以后外祖家的银子,我直接去要!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地挡路!” 他喘着粗气,像是觉得还不够解气,又抛出一句更诛心的话:“还有!你从孟家带去侯府的那些嫁妆,原本都是给清欢姐姐准备的!你一个抢了别人亲事的人,有什么脸面占着?识相的,赶紧都给我还回来!” “好!说得好!我的儿,真真是明白事理!”曹氏拍着手,脸上笑开了花,看向孟止危的眼神充满了赞赏和得意。 孟清欢也抬起头,看向孟止危,柔声道:“止危弟弟,别气坏了身子。大姐姐她……只是一时想岔了。” 她望向孟玉蝉的眼神,却充满了胜利者的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孟玉蝉站在那里,身体挺得笔直,像一尊冰封的雕像。 她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看着那个她曾拼尽全力想要护住的亲弟弟,用最恶毒的言语往她心口捅刀子。 她的心,在那一瞬间被彻底碾成了齑粉。 一股暴戾的杀意在她胸中疯狂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狠狠一巴掌扇在孟止危那张写满愚蠢与背叛的脸上! 母亲……母亲……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那铁锈般的味道,和记忆中母亲临死前身下涌出的温热液体,气息何其相似!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片死寂的决绝。 第009章 主持公道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孟家正厅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猪油,又沉又腻。 曹氏端坐上首,指间的帕子绞得像根麻绳。 孟玉蝉背脊挺得笔直,却掩不住面色的苍白。 孟清欢手里捧着茶盏,却一口没喝,只拿眼角时不时刮孟玉蝉一眼。 “玉蝉,”曹氏开了腔,声音带着刻意放软的腔调,底下却是硬的,“娘不是难为你。道理你要明白,你二姐姐眼瞧着就要和四皇子殿下相好了。那是皇子!排场、脸面,哪一样能马虎?可程家这些年……唉!” 她叹气叹得抑扬顿挫,“当初说好是给你二姐姐备的嫁妆,你抬去了长庆侯府,她那边不就悬空了吗?你父亲官声要紧,家里的脸面也要紧呐!这嫁妆……” “这嫁妆本该是二姐姐的!姐姐就该还回来!”孟止危急吼吼,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偏激和急躁,“难道姐姐还想霸占不成?如今嫁了人,连家里的东西都不认了?” 孟清欢适时地垂下眼睫,声音像蘸了蜜的蛛丝带着委屈:“别这样逼长姐。长姐在侯府也不容易。算了……我再去想别的办法……” 她越是说“算了”,孟止危的火气就越往上蹿。 孟玉蝉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团气,滚烫又堵得慌。 嫁妆?那是她外祖程家,在她生母早逝后,唯恐她在那位继母手下吃亏,咬牙拿出全部家底给她备下的保障!是她娘用命给她换来的东西! 她闭了闭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说孟玉蝉,”孟止危的声音拔高了,带着咄咄逼人的蛮横,“你聋了还是哑了?今日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孟公子此言在理。”一道清冽沉稳的男声,毫无征兆地切了进来,打断了孟止危的咆哮。 所有人都愣住了。 孟玉蝉猛地扭头看向门口。 只见傅九阙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了那里。 门口的光线勾勒出他分明的轮廓,修长如一株劲竹。 他身上只着一件月白暗云纹的直裰,脸色是失血后的苍白,唇色也淡,唯有那双眼睛深黑沉静,此刻正笔直地看向孟止危。 而后,目光缓缓移向她。 “既然并非内子之物,”傅九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孟玉蝉的心猛地一跳!他怎么来了?他背后的伤!不应该下床胡乱活动的! 他苍白的脸色和略显虚浮的脚步都证实着他正在强撑。 孟玉蝉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去扶他,却又在触碰到他之前停住,化为一声低呼:“……你怎么来了?” 傅九阙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圈和紧抿的唇上,眸色深了几许。 他无视满屋子骤然聚焦过来的各种目光,径直走到她身边。“抱歉,来迟了。” 那股子心疼的劲儿,即使极力压抑,也从微微蹙起的眉间泄露出来。 曹氏、孟清欢、孟止危全都站了起来,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愕。 曹氏保养得宜的脸上甚至有一瞬间的空白。不是说那长庆侯府的庶子阴郁寡言、上不得台面吗? 眼前这年轻人,身姿挺拔如松,容颜俊美远胜那些所谓的京城贵公子,最要紧的是那份通身的气派,沉稳内敛,竟隐隐带煞,哪有一点传言中废物庶子的影子?! 孟清欢更是心神巨震,目光在傅九阙那张过于出色的脸上流连,下意识地就将他与四皇子辛夷子固进行比较。 四皇子尊贵是尊贵,可论模样气度……傅九阙竟是完胜!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猛地一刺,旋即又被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狠狠压下:再好又如何?不过是个不得宠的侯府庶子!她是注定要做皇子妃的人!这一条,就足以让她永远压死孟玉蝉一头! 曹氏到底在深宅浸淫多年,惊讶过后迅速镇定下来。 她重新端起当家主母的架子,眼神挑剔地扫过傅九阙,那丝不易察觉的倨傲又从眼底浮了起来。 一个连正宴都上不了席面的庶子,再好看也只是个摆设,长庆侯府都不放在眼里,她孟府还怕他不成? “傅公子带伤前来,真是辛苦了。” 曹氏语气淡淡,带着点长辈的疏离,“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们娘几个话话家常。既然你来了,就快些带玉蝉回去吧,她嫁为人妇,总不好总是在娘家盘桓,惹人闲话。玉蝉啊,” 她转向孟玉蝉,眼神带着不容置喙的警告和催促,“可别忘了交代你的事情!”——写信回江南程家要钱! 这明着赶人,暗着提醒威胁的作态,让孟玉蝉脸上火辣辣的,难堪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不想让傅九阙看到她生母早逝后,在这个所谓“家”里是如何被轻贱、被逼迫、被当成摇钱树的! 她垂下眼,想拉住傅九阙的衣袖赶紧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傅九阙却仿佛没听见曹氏的驱逐令。 他侧身微微将孟玉蝉挡在身后,高大的身影为她隔绝了一部分压力。“不忙。” 傅九阙目光平静地迎向曹氏,开口却是冲着孟止危去的,“方才孟公子所言事关嫁妆归属,此乃原则大事。既然孟公子认为我夫人带走的嫁妆属于令姐孟二姑娘,” 他特意加重了“令姐”二字,目光掠过孟清欢那张娇美的脸,“若就此不明不白地带内子离去,旁人恐怕真要以为侯府眼皮子浅,贪图了旁人的东西。今日既然撞上了,不妨就在此处,当着诸位亲长的面,把话说清楚为好。” 傅九阙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条理清晰,顿时噎得曹氏眉头紧锁。 孟止危却像得了强援,脸上露出兴奋的赞同神色。 “正是这个理!”孟止危立刻大声附和,仿佛这嫁妆之事有了傅九阙的“主持公道”就十拿九稳。 孟清欢心头警铃大作! 她那点作态骗骗孟止危可以,哪能真架得住在侯府公子面前掰扯清楚? 她急忙开口:“长姐夫千万别误会!当初那嫁妆抬进侯府,便是我长姐的了!我和长姐姐妹情深,什么你的我的?只要长姐和长姐夫夫妻和睦,相安无事,旁的都不打紧的!三弟年幼不懂事,你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 第010章 算个明白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孟清欢说着,盈盈的泪光就在眼眶里滚啊滚,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和不公,却还要顾全大局,强自隐忍。 这副模样,如同一把旺柴,瞬间将孟止危心底那点愚蠢的“正义感”和“保护欲”轰地点燃! 在他的认知里,二姐简直就是被欺负到头上了还忍着不说的菩萨! 他怒不可遏,指着孟玉蝉的鼻子就吼起来: “二姐姐!你还要忍她到什么时候?她抢了你的婚事,占着你的嫁妆,哪里有一丝一毫把你当亲姐姐?!” “孟玉蝉!”孟止危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孟玉蝉脸上,“我告诉你!今日你若不乖乖把这些东西吐出来!我自有千百种法子让你在京城混不下去!让你永远抬不起头!别以为嫁进侯府就有人给你撑腰!” 孟玉蝉浑身一震,猛地抬眼看向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弟弟。 那张少年意气的脸上只有对她赤裸裸的憎恶和威胁。 那个“替嫁”的真相在她舌尖翻涌——当初是他们瞧不上侯府庶子才逼她上的轿!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都来指责她? “……我才是你亲姐……” “够了。” 傅九阙冰冷的声音再次盖过了一切。他没看暴跳如雷的孟止危,也没看脸色变幻的孟清欢和曹氏,目光只是沉沉地落在孟玉婵身上片刻。 够了。不必让她为了自证清白去撕开那层替嫁的伤疤。 他承受过的风刀霜剑,不必让她在此刻也承受一遍。 他移开视线,再看向孟止危时,眼神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孟公子息怒。内子并非巧言善辩之人,既然你坚持,为公允计,” 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回府后,我即刻命人清点。凡账册、礼单上所列,非内子外祖程家所出、亦非内子名下产业之物,”他微微加重语气,“无论器物、田产、金银票据,必一一分拣清楚,不日便送回孟府。” “孟玉蝉的嫁妆”这个含糊笼统的词,被傅九阙刻意拆解了。 只有真正属于“程家”、属于“孟玉蝉”名字下的,才属于“内子之物”,其它?——你们说是谁的,那就是谁的,我还回去! 傅九阙这番掷地有声的承诺,瞬间浇灭了孟止危的怒火。 他得意地哼了一声,仿佛已经取得了重大胜利,斜睨着孟玉蝉:“哼!这还差不多!算你识相!” 曹氏和孟清欢脸上的表情却像是被谁同时狠狠抽了一巴掌 送回来?! 孟清欢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她哪有什么像样的嫁妆单子?那些东西本就是孟玉蝉的!长庆侯府真要开了库房,把孟玉蝉抬去那些华丽箱笼、庄子上地契、铺面文契原封不动甚至沾着灰尘地抬回孟家…… 这事顷刻就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更可怕的是,四皇子那边会怎么想?他还没正式提亲呢! 孟家就迫不及待地闹出把女儿抬出去的嫁妆又要回来的丑闻?曹氏几乎能想象到御史台的弹章和天子御座前那道冰冷的目光! 不行!绝对不行! 傅九阙仿佛没看到她们青白的脸色,紧接着抛出了第二条要求,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淡漠口吻:“另外,有劳夫人一事。” 他目光直刺曹氏:“既言明要物归原主,公平二字当为首要。方才孟公子既言孟二姑娘那份嫁妆已然误抬至我侯府,那么,本该属于内子、由孟家所备的另一份嫁妆,想来夫人也早已备下,只待吉日送上?” 傅九阙微微颔首,态度彬彬有礼,说出的话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请夫人劳神,尽快将此间明细整理完备,着人送至侯府。如此,才不算内子占了令嫒的便宜。侯府与孟府,也才算两家清、账目明。” 既然要换,那就换得彻底。 把本该属于孟玉蝉的另一份嫁妆,立刻、马上、全须全尾地交出来! 这一记回马枪,杀得曹氏猝不及防,心神俱颤! 孟玉蝉也猛地抬头看向傅九阙,眼底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几乎要溢出来! 他……他竟然在替她争那份孟家理应给她、却永远不会主动给她的东西?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酸涩,猛地冲撞着她的心口。 曹氏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她怎么可能给孟玉蝉准备等同于程家那份的嫁妆?倾尽孟家如今所有也凑不齐一半! 更何况,她压根就没想过给! “傅公子!”曹氏强自镇定,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尖利起来,“哪里……哪里说得上是占便宜?什么清什么明?一家人哪有算这么明白的?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 她几乎是疾言厉色地否认,“当初你岳父给两个女儿备的嫁妆,就是一样的!分量、成色,都是一模一样的!绝无偏袒!止危!” 她猛地转向已经有些懵懂的孟止危,眼神凌厉如刀,带着十足的警告和压榨,“你这孩子,是不是从下人那里听岔了胡话?误会了你两位姐姐?还不坐下!净在这里瞎胡闹丢人!” 孟止危被他娘这罕见的厉色吓了一跳。 他平时虽浑,却不是傻到看不懂脸色。他张了张嘴,想争辩几句那嫁妆箱子明明不一样! 可见曹氏那几乎喷火的眼睛,再看看一旁孟清欢惨白惊恐的脸,他到底没敢再放狠话,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坐了回去。 厅内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钉在傅九阙身上。 傅九阙静静地听曹氏说完,薄唇似乎极淡地牵了一下,快得让人看不清是笑还是别的意味。 他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曹氏的说辞,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句最普通的日常:“夫人言之有理。” 这句话如同一记轻飘飘的羽毛落在紧绷的弦上,让曹氏和孟清欢剧烈跳动的心脏稍微缓了一缓。 孟玉蝉眨了眨涩痛的眼睛,看着傅九阙苍白的侧脸。 因强撑而微微紧绷的下颌线,透着一股倔强的可靠。 一股温热的力量,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心神。 第011章 挡箭牌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暴雨将至的午后,孟府正厅里沉闷得像口倒扣的缸。 铜壶滴漏单调地坠着水珠,声音敲在曹氏和孟清欢紧绷的心弦上。 “傅公子说得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疏忽。唉,是我糊涂!”曹氏掐着嗓子挤出这两句话,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当众扇了几巴掌。 她飞快地绞着帕子,眼角余光瞥向身旁的女儿。 孟清欢也暗暗舒了半口气,手心里的冷汗黏腻腻地沾着罗裙。 母亲姿态做足了,眼下这场风暴,似乎终于要偃旗息鼓。 至于那件见不得光的替嫁?只要咬死了“疏忽”,再把孟玉蝉推到前面担一个“自愿”,傅家纵然是侯府,也总不能揪着不放吧? 何况,那程氏早已是前尘往事…… 就在曹氏觉得最难堪的坎儿已然趟过,只需稍加安抚便能送走这尊瘟神时,傅九阙忽然抬起头。 他那双即使在病中也显得过于明澈的眼睛,越过曹氏那张故作诚恳的脸,望向厅堂角落那只落了灰的紫檀木箱。 那是程云萱当年的陪嫁之一,如今塞满了孟清欢新打的首饰花样。 “岳母深明事理。”傅九阙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冷水的薄刃:“事既言明,小婿便顺带问一件积年旧事,正好一并处置清楚,以免日后再生枝节。” 曹氏心头猛地一跳,不祥的预感骤然攫紧了她。 “按我西魏律例,母亡故,其嫁资田产,当归子女析分承继,不得为继室所夺。” 他眼睫微抬,目光落在曹氏瞬间僵硬的脸上,“岳母芳驾早逝,留给内子的那份嫁妆,不知何时能送入侯府?内子既是程夫人的唯一嫡女,自然该全权承继。眼看内子随我回门,不如……” 他唇角勾起一丝淡漠的弧度,“就此交接清楚,免劳烦孟夫人再为保管?” 轰! 曹氏只觉得脑子里像是炸响一个惊雷,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变青。 嫁妆?程云萱留下的那些压箱底的好东西? 那些田庄,铺面,孤本字画、琳琅珠翠! 当初让孟玉蝉替嫁时,满心只算计着如何攀上长庆侯府这门显贵,如何甩掉这个碍眼的继女,至于那些嫁妆?她压根就没往这上面想,只当是自家碗里的肉。 傅九阙这轻飘飘一句话,却像一只铁爪,要把她最肥美的那块肉给剜了出去。 “嘶——” 一旁的孟清欢更是倒抽一口冷气。 完了! 孟玉蝉外祖家那头泼天的富贵,她捞不着了。现在连眼前这口已咽下肚子多少年的肥肉,也要被抠出来? 不!绝对不行! 娘攒下的那些东西,是她日后嫁入皇子府最大的依仗体面,是她立足的根本! 没了这些,她就只能是个空壳子美人! 一直支着耳朵听的孟止危,被孟清欢这声尖锐的抽气惊得差点跳起来。 正厅里陡然变得更加死寂压抑的空气让他茫然地抬头,正对上孟清欢那双满是暗示的眸子。 “姐姐这话……着实让我心凉。” 孟清欢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惊惶,手指颤抖着指向孟止危,“程夫人的嫁妆,自然是大姐姐应得的。可,难道止危弟弟就不是娘亲生的骨肉了吗?他也是娘的儿子,傅公子这般,是要让骨肉相争吗?” “什么?!”孟止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那张脸涨得通红,小眼睛里迸射出最原始的贪婪和怒意。 他根本不懂律法条款,更不懂什么嫡庶规矩。 他只知道孟清欢那句“程夫人的嫁妆”。 那是娘留下的,是他的!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娘留下的东西都是他的! 凭什么现在要被人拿走? “你们!”孟止危暴跳如雷,愤怒地指着姐夫傅九阙和姐姐孟玉蝉,“强盗!你们就是来抢东西的!那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你们凭什么拿走?谁敢动一下试试!” 他张牙舞爪,唾沫星子差点喷到近处的曹氏脸上。 孟玉蝉在傅九阙那句关于嫁妆的话出口时,心尖就像被针轻轻刺了一下,说不上是震惊还是别的什么。 待听到孟止危这声狼崽子般的咆哮,心头猛地一沉。愤怒和悲哀瞬间涌了上来。 她清楚程云萱留下的真正值钱的产业,大半是当年程家的陪嫁,依律本就该是她这个亲生女儿继承。 孟止危身为男丁,就算分,也不过是族里象征性的些许产业,远不足以让他如此失态。 这分明是被孟清欢当成了冲在前面的挡箭牌! 她深吸一口气,怒意驱散了之前那份麻木,正要开口点破这层虚伪,教训教训这个糊涂弟弟—— 一只滚烫的手掌,无声无息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像一团火焰,瞬间熨帖到她冰凉的皮肤上,烫得孟玉蝉整个人都僵了一瞬。 这热度绝不正常! 她愕然侧首。 傅九阙依旧站在身旁,背脊挺得笔直如刀削的竹,侧脸轮廓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透着石像般的冷硬。 然而孟玉蝉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绷紧的下颌线,微微急促却极力压制的呼吸…… 丝丝缕缕的汗意,从两人肌肤相贴处沁出来。 他发烧了,而且温度很高。 孟玉蝉心头猛地一紧。 一股尖锐的心疼和后怕狠狠攫住了孟玉蝉的喉咙,堵住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她瞬间明白了傅九阙无声的阻止——让她不要为了这点蝇营狗苟口舌之争,暴露在他们这些宵小眼前,消耗心神不值得。 是啊,何必。 孟玉蝉抿紧了唇。 所有的怒气和不忿,都被那只滚烫的手压了回去,只在心底留下冰凉的沉郁和对夫君的担忧。 她不动声色地翻转手掌,坚定地回握住了傅九阙那只滚烫的手。 就在这时,傅九阙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手势,终于动了。 他抬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锋刃,精准地越过还在跳脚怒骂的孟止危。 “西魏律例,‘凡母亡,嫁资归子女析分’!白纸黑字,不容篡改狡辩!孟公子也到了开蒙识字的年纪,连《魏律疏议》都不曾翻过一页?” 这声诘问太过冰冷直接,矛头又瞬间从孟止危身上转回到曹氏这边。 孟止危那高亢的叫骂声像是被人生生掐断了喉咙,戛然而止。 傅九阙那眼神太可怕了,幽深冰冷,没有任何情绪。 他被那目光钉在原地,张着嘴,却再发不出一个像样的音节,只剩下呼哧呼哧的粗气。 第012章 挑拨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曹氏更是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中衣。 “傅公子,话虽如此……可这些年府中用度,上下打点,有些东西恐怕……” 傅九阙却直接截断了她的话头,眼神冰冷依旧: “侯府不日派人来清点交接。孟夫人需备妥所有岳母嫁资文契、账册细目。从程夫人过世当年至今,凡有动支变卖,一厘一毫,皆需文书佐证,缺漏一件,便告上京兆尹衙门,追索侵占之罪。届时,就别怪小婿秉公办事!” 他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如同判官落印。 曹氏只觉得眼前发黑,双腿发软,若不是孟清欢及时用力搀了她一把,几乎当场瘫软下去。 傅九阙竟然要追查到当年的细账?还要告官? 轰隆隆! 窗外炸响一声惊雷。 惨白的电光猛地撕裂铅灰色的天幕,瞬间照亮厅内众人各异的表情——曹氏面如死灰的绝望,孟清欢咬牙切齿的怨毒,孟止危茫然惊惧的呆滞,以及孟玉蝉苍白却异常沉静的侧脸。 就在孟清欢眼珠乱转,想搅乱这僵局时,傅九阙的声音又响起了: “岳父治家有方,孟家门第清贵,原本不该有这等无谓口舌,徒惹外人笑话。” 他目光缓缓滑过孟止危那张呆滞的脸,“大魏律例铁板钉钉,程夫人的嫁妆,当属内子承继,绝无半分可疑可议。这,是情理,也是法理。” 孟清欢心头警铃大作,他又要下什么套子?她张嘴就想岔开话题,拿父亲说事—— 傅九阙压根没给她机会开口。 “况且,内子与孟公子,”他点了一下孟止危,“姐弟亲缘仍在,然境遇,早已云泥之别。” 这话像一滴冷水落进滚油锅,让刚刚稍缓气氛又骤然绷紧,连浑浑噩噩的曹氏都抬头看他。 “内子已是外嫁女。女子嫁为人妇,身处侯府,上承公婆之重,下系傅家门庭。行事做人,非有丰厚嫁妆傍身立底气,寸步难行。” 傅九阙的话里不带对妻子的任何褒贬,却点出她此刻以及未来在长庆侯府实实在在的困境。 没有钱,没有母亲留下的根基,她就是一个彻底的无根浮萍。 孟玉蝉眼睫低垂,紧攥着冰冷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傅九阙干咳一声:“至于孟公子你,与贵府的二少爷孟止腾,皆是孟家男丁,血脉同源。孟家门庭深广,家业远非岳母那份嫁妆可比。” “孟家偌大的基业,两位公子,皆有公平继承之权。如今些许微利便斤斤计较,眼红手短,”傅九阙的声音陡然又冷了一分,“岂不是坐井观天,平白惹人嗤笑?” 轰隆。 又一道惊雷在孟止危脑子里炸开。 公平继承?孟家偌大的基业! 母亲那点东西算什么?跟孟家整个比起来,那不过是墙角一把土。 是啊,他是长兄,将来孟家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孟止危的眼神开始恍惚,连带着看向曹氏和孟清欢的眼神,都带上了点“别耽误老子前程”的不耐烦。 “姐夫!”孟清欢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压不住的恐慌。 她太清楚弟弟是个什么货色,一点野心就能燎原,这傅九阙三言两语的挑拨,就要把他点醒? 必须压下! “爹爹才是一家之主,一切自然由爹爹定夺!我们做子女的岂能在此妄议家产承继?” 傅九阙低笑了一声,“哦?” 他微微侧首,看向孟清欢,眼神锐利:“孟家事,自然由岳父决断。只是岳母嫁妆所属,律法昭昭,乃内子应得之物,又何须劳烦岳父大人?” 孟清欢张着嘴,像离了水的鱼,半个字也吐不出来。脸颊上火辣辣的,比挨了几巴掌还难受。 够了。 傅九阙身形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 眼前有些发黑。额角的汗瞬间就浸了出来。 他面上却纹丝不动,甚至极快地敛去了眼底的痛楚,抬手。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悬在半空,伸向了旁边的孟玉蝉。 “内子归宁已毕,母亲嫁妆交割之务,便烦劳孟夫人即刻安排府中清点造册,一一备妥。此事处置停当,着人报予侯府即可。” 他将“孟夫人”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分明,与之前那声“岳母”所指向的程夫人,天壤之别。 “侯府管事,自会登门,亲自来取。” 最后那个“取”字,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带着千钧之力砸下,断绝了曹氏最后一丝妄想——想拖延?想截留一点?想掉包充数?门都没有! 孟玉蝉在他起身那一刻便霍然抬头,目光瞬间捕捉到他极力维持平稳却依旧苍白如纸的侧脸。 她知道,他在逞强! 孟玉蝉紧紧地抓住了傅九阙那只冰凉的手掌。 傅九阙几乎将全身支撑的重量都倚靠过来,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唯有紧紧抓住孟玉蝉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孟玉蝉心下大震,面上却丝毫未显。她挺直腰背,指节暗暗发力,将傅九阙手臂的重量尽可能分摊到自己身上。 傅九阙显然怔了一瞬,随即借着那一点支撑,稳住了摇晃的步履。 两人谁也没再去看身后孟府众人的表情。 傅九阙宽大的袍袖拂过,带起一阵细微的风。 他脸色似乎比方才更白了几分,唯有唇色因高热透着一抹不正常的嫣红。 “今日叨扰,请岳母留步。”他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目光落在孟玉蝉身上,“夫人,我们回府。” 孟玉蝉点点头,垂眸,快步跟上傅九阙的脚步。 行至门边,屋外的骤风疾雨挟裹着湿冷的寒气扑面涌入。 傅九阙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随即抬步迈入了那片风雨。 “伞!”孟玉蝉立刻出声,抢先从门外侍立的小厮手中拿过那柄宽大的青竹伞,手臂奋力向上举高,严严实实地罩在傅九阙的头顶上方。 狂风裹着雨丝抽打在油纸伞面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雨水顺着傅九阙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他走得很快,背脊却一如既往地挺得笔直。 可孟玉蝉知道,那只紧握成拳负于身后的手,掌心的滚烫触感,还残留在她的指尖。 虞神医。 她咬着唇,腥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一定要找到他!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第013章 堵住嘴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孟府西跨院的正屋里,一股压抑的焦躁和恐慌像浓稠的糖浆般黏腻地糊在空气里,几乎令人窒息。 “砰!” 一只细白瓷描金的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汤四溅,混着破碎的瓷片,泼洒在铺设着昂贵缠枝莲绒毯的地面上。 “娘!”孟清欢猛地从铺着芙蓉软垫的圆凳上站起,一张精心妆点过的娇媚脸孔此刻因惊怒和恐慌扭曲得变了形。 “这叫我怎么活?程家那边彻底断了银钱!连那个贱人死鬼娘的嫁妆,她竟然死拽着不给!连动动嘴皮子给老太君写封信要银子都不肯,她这是存心要看我的笑话,要把我的脸皮扔在地上踩!” 她越说越气,眼睛赤红,胸口剧烈起伏着。 一想到嫁入四皇子府那日,众目睽睽之下,其他侧室良娣们珠围翠绕,华冠丽服,她却连套像样的头面嫁妆都凑不齐,被人指点耻笑…… 她恨不得立刻冲去撕了孟玉蝉那张假清高的脸。 坐在上首圈椅里的曹氏,脸色同样铁青难看。 她手中死死攥着帕子,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我也没想到……”曹氏的声音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的,“这死丫头是真的变了,翅膀硬了!以前在我跟前儿唯唯诺诺,连大声说句话都不敢,如今竟敢如此忤逆顶撞,还有傅家那个庶子,更是不好惹。” 提到傅九阙,曹氏眼中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惊惧。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有那句轻飘飘却能压死人的“算账”,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原以为拿捏住孟玉蝉易如反掌,却没料到她身后竟站了这样一尊杀神。 程氏的嫁妆?现在怕是想都不用想了! “那怎么办?娘!您快想办法啊!”孟清欢扑到曹氏跟前,泪水涟涟,“没有银子,没有体面的嫁妆,女儿嫁入四皇子府就是去送死的啊!娘!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她们嘲笑死啊!” 曹氏被她摇得心烦意乱,心中更是焦虑得如同滚油煎心。 没了程家资助,光靠孟沉舟那点死俸禄和府中微薄的产业收益,她们娘俩的好日子还怎么维系?更别提凑出符合皇子侧室身份的嫁妆了! “事到如今……”曹氏深吸一口气,声音疲惫又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厉。 “只有等你爹回来了!他是孟家的家主,程氏的嫁妆是孟家的东西,孟玉蝉一个出嫁女,泼出去的水,凭什么还霸着?就算傅九阙再是块硬骨头,他总归姓傅,不姓孟!我就不信,你爹开口讨要,他还能真为了几个死物件,撕破两府的脸皮不成!” 就在这时—— “姐要做皇子妃了?哈哈哈!真的假的!要嫁给四皇子?天!太威风了!” 一个极度不合时宜的破锣嗓子猛地炸响。 曹氏和孟清欢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朝声音来源看去。 只见被她们完全遗忘的孟止危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此刻正扒着雕花门框,探进大半个身子。 那双闪烁着贪婪兴奋光芒的小眼睛,正死死盯着孟清欢,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口水都几乎要流出来。 孟清欢和曹氏脑子“嗡”地一声,刹那间一片空白。 这个蠢货! 他怎么在这里?岂不是什么都听到了? 孟清欢一愣,她和四皇子的关系,八字没一撇,若是提前泄露出去…… 后果不堪设想。 轻则婚事泡汤,重则……想想那些嫉恨她的贵女们的背后势力,想想可能牵连的四皇子处境…… “止危!”曹氏很快回过神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皇子妃?哪来的皇子?你听岔了!赶紧给我住嘴!” “我没有!”孟止危梗着脖子,用力拍开曹氏伸过来的手,脸上满是被打断美梦的恼火和不耐烦,他的手指直接戳向脸色煞白的孟清欢:“我听得真真儿的!姐你自己说的!你要嫁给四皇子当侧妃了。是侧妃!天大的喜事啊,娘你拦着我干嘛?” 他越说越兴奋,那张油腻的胖脸上放出光来,唾沫横飞:“姐!你发达了可不能忘了弟弟我,等我考……啊不,等我当了皇子的小舅子,哈哈,看谁还敢小瞧我!” “到时候,那个孟玉蝉算什么东西?在我皇子妃弟弟面前,都得给我跪下!看我好好教训那个给脸不要脸的贱人,打断她的腿!” “放肆!”曹氏再也绷不住了,猛地扑上去,一把捂住了孟止危那张臭嘴。 “唔……唔唔!”孟止危被母亲突如其来的粗暴行为惊呆了,拼命挣扎扭动,小眼睛里全是不解和愤怒。 “娘!”孟清欢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帮忙:“快!快堵住他的嘴!这个混账!你要害死我们全家吗!” …… 孟玉蝉扶着傅九阙坐上长庆侯府那辆青帷马车,隔绝了孟府众人各异的视线。 马车轮轴发出“吱呀”一声转动。 傅九阙脊背猛地一松,像是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力道,整个人重重地撞向身后冰冷的车壁。 “咳……”一声压抑不住的闷痛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漏出,冷汗几乎是瞬间就从额角、鬓边疯狂涌出,顺着惨白如纸的脸颊往下淌。 “夫君!”坐在他身侧的孟玉蝉惊得心胆俱裂,慌乱地扑到他面前,“你怎么了?是伤口疼吗?” 傅九阙想说“无碍”,想安抚她,但铺天盖地涌上的剧痛如同无数淬毒的钢针,疯狂地攒刺着他背后那道伤处。 一阵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发黑,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夫君…夫君你撑住…”孟玉蝉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手足无措,想扶他,却又不敢触碰,怕弄疼他。 情急之下,只能伸出手,想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汗水。 指尖尚未触及他的额头,她的手臂却在掠过他微微弓起的后背时,猛地顿住了。 孟玉蝉心中咯噔一声,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窜起。 她下意识地收回手,指尖在车厢壁上朦胧透入的微光中抬起—— 一片刺目的猩红! 是血!大量的血! “啊——”孟玉蝉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目光惊恐地落在傅九阙的后背处,只见那里玄青色的衣袍上,一大片濡湿的深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蔓延。 第014章 不委屈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他的伤口裂开了! 在孟府强撑了那么久,伤口竟然早就裂开了,傅九阙还一直强忍着痛苦! 泪珠再也承受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猛地扑向车门,不顾一切地掀开车帘,对着前面正驾车的来福嘶声大喊: “快!再快点!用最快的速度回府!二爷的伤口……伤口裂开了!在流血!” 狂风猛地灌入车厢,吹得她鬓发乱舞,泪水更加汹涌。 但她顾不上,又焦急地对着吓傻了的来福喊道:“尽量稳当些!别颠簸!千万别颠簸!” 她生怕剧烈的颠簸会让他裂开的伤口更加严重。 来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回头看到傅九阙面无人色的模样和孟玉蝉满眼的泪水惊惶,猛地打了个激灵:“夫人放心!小的省得!” 随即一甩马鞭,“啪!”的一声脆响。 马车骤然加速,猛地一个前冲晃动。傅九阙身体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 “夫君当心!”孟玉蝉惊呼,眼疾手快,再也顾不得许多,立刻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他。 她几乎是半抱着他,强行将他沉重的身体稳住,紧紧搂在怀里。 他很高,即使蜷缩着,也几乎将她整个笼罩。 男人的重量压在她纤细的肩上,伤处渗出的温热黏腻的鲜血更是透过衣料,渐渐濡湿了她前襟的衣衫。 看着他这副虚弱濒危的模样,孟玉蝉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疼得无法呼吸。 “没事的……夫君,会没事的……”她低声呢喃着,既像安抚他,更像是在告诉自己,声音哽咽却努力想要维持镇定,“我们很快就到家了……很快就到家了……” 怀中男人沉重的呼吸在她耳边起伏,带着滚烫的气息。 傅九阙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汗水模糊了视线,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张写满惊恐与心疼的脸庞。 白皙的面颊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贝齿用力咬着下唇,甚至留下了一排清晰的齿印。 那双为他擦汗的手,微微颤抖着。 一股极其强烈的熟悉感再次毫无预兆地猛烈撞击着他的心房。 他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熟悉?这心口撕裂般的痛楚,这看着她的脸时汹涌而来的酸涩…… “……别……怕……”破碎嘶哑的声音从他紧咬的齿关中艰难挤出,每个字都用尽剩余的力气,想抬起手去碰碰她的脸,告诉她别哭了。 但手臂沉重如同灌铅,只轻轻抬了一下便无力垂下。 “嗯!我不怕!”孟玉蝉看到他似乎努力想安慰自己,忙不迭地用力点头,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嘴角却僵硬地弯着,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将他的手小心地拢在自己手心,紧紧地握着,仿佛想将自己微薄的力气和温度传递给他,“你省些力气……不要说话……” 马车疾驰,车轮碾压过京城的石板路,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隆隆”声。 傅九阙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涌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沉浮浮。 “……委屈……你了……”他极轻地在她颈侧开口,气若游丝,“嫁过来没一日……安生……是为夫……无能……” 他想起今晨出门时,还要她强装笑意应付凌姨娘的刁难,想起刚才在孟府,面对她继母的算计逼迫。 作为丈夫,他似乎除了给她带来担惊受怕,什么也给不了。 孟玉蝉闻言一愣,随即用力摇头。 “没有!一点都不委屈!”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却异常坚定清晰,“夫君今日在孟府为我撑腰的样子,一点都不无能!”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平复激动的情绪,声音柔软下来: “真的。自打我娘走后……很久没人这样坚定地护着我了。” 傅九阙沉默了片刻,费力地挪动了一下头,似乎想更清晰地捕捉到她的话。 “你……你……怪么?”他的声音更加虚弱,带着一丝迟疑,“我……自作主张……” 他指的是在孟府,他那些未经她允许就替她做主的强硬姿态,包括彻底撕破脸,不许曹氏再染指她母亲的嫁妆。 孟玉蝉没有立刻回答。 马车依旧在奔行,速度因为进入内城拥挤的街道而被迫放缓了一些。街边市井的喧嚣,透过车壁隐隐传来。 良久,孟玉蝉带着哭过之后的微微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低低响起: “怎么会怪?我原先一直以为你就像传言那样,在家中只会低眉顺眼。今天看你那样强势,很是让人安心呢。” 傅九阙扯唇一笑,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任由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但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却凝固在了他苍白的脸上,久久未曾消散。 …… 马车终于冲破沉沉夜幕,驶入长庆侯府侧门那不甚敞亮的小院。 车轮碾过积着浅水的青石地面,溅起几点浑浊的水花,发出沉闷湿漉的声响,终于停稳。 被失血和剧痛反复折磨的傅九阙,此刻已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在孟玉蝉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勉强维持着一线模糊的意识。 府里值夜的管事和小厮闻声惊惶而出,待看清马车里傅九阙惨白的脸色和孟玉蝉前襟的大片血污时,顿时骇得手脚冰凉,连声音都变了调,嘶喊着让人抬春凳、请府医。 一片混乱嘈杂中,傅九阙被众人七手八脚地从温暖狭窄的车厢空间抬了出来。 冬夜冰冷刺骨的寒气猛地灌进肺腑,他闷哼一声,被人小心地平放在春凳上,微睁着眼,视线恍惚间只见到悬在上方的灯笼,晕开一圈模糊摇动的光晕,以及孟玉蝉那张焦急得几乎褪尽血色的脸。 再次被搬动时,伤口传来剧烈的拉扯感,傅九阙彻底陷入了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当冰凉的银针带着药油的刺鼻气息刺入皮肤时,傅九阙才被那锐痛狠狠刺醒。 “……嘶!”他猛地吸了口气,额头瞬间又是一层冷汗。 眼前影影绰绰,是府医那张严肃专注的脸,和摇曳跳动的烛火。 “忍着些,世子爷。”府医的声音沉缓,“伤口崩开得厉害,清创刮洗自然疼些,怕邪毒入侵。夫人已将您送得很及时,若再耽搁失血过多……” 他没说完,只是手下动作不停,用浸了烈酒的布狠狠刮过绽开的血肉边缘。 第015章 不能忍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每一次刮擦都像是钝刀割肉,傅九阙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浑噩间,一只手带着微凉的温度和不可抗拒的力道,紧紧握住了他。 那手指细弱微凉,带着薄茧,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坚定力量。 是孟玉蝉。 她一直守在床边。 傅九阙艰难地转过头。 她微微抿着唇,清澈的眼眸紧紧盯着府医的动作,眼底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忧惧和痛楚。 府医手下动作不停,低声吩咐一旁打下手的药童添药材、换温水。 孟玉蝉片刻不敢分神地听着、记着、应着。仆妇捧着热水盆、干净布巾穿梭进出,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气味,压抑而混乱。 傅九阙想,被如此细致、如此郑重地护着、挂念着的感觉,很奇妙。 终于,清创结束。伤口被仔细敷上厚厚的药膏,缠上层层绷带。 府医又写下方子,仔细交代了明日换药的时辰和注意事项,还有汤药的煎法禁忌,看着孟玉蝉亲笔一一记下,反复确认无误后,才被管事引着下去安置休息。 沉重而混乱的脚步声散去。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跳跃的烛芯偶尔发出轻微的“哔剥”声,以及傅九阙依旧压抑粗重的呼吸。 喧嚣褪去,所有的感官才变得清晰。 疲惫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孟玉蝉,可刚刚涌上心头的松懈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攥紧。 明天……明天就要来了! 前世那个足以将傅九阙被千夫所指的阴谋,就要来了。 一股寒气从孟玉蝉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决不能! 他今日在孟府为她撑腰的样子那样强势而不可动摇,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可他现在躺在床上,连呼吸都带着痛楚,她还能像之前那样心安理得地等待他的庇护吗? 如果连明天都撑不过去……孟玉蝉攥紧了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深吸一口气,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慌,几步走回床榻边。 “夫君……”她微微倾身,声音清晰地送入他耳中,“你伤势太重,需要静养,夜里也需人近身照顾。” 傅九阙的意识昏沉混沌,全身骨头缝都透着酸软无力,闻言只是睫羽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想睁眼,又因无力而放弃。 孟玉蝉见他没什么反应,以为他没反对,便将自己的决定直接说了出来:“今夜我就在这儿守着。但这边毕竟是临时的偏房,药气太重,炭火也不够暖,更缺人手伺候周全。” 她顿了顿:“为了夫君伤势着想,也为周全计虑,今夜请夫君搬回阆华苑与我一起住吧。” 阆华苑。 他们的婚房! 一石激起千层浪。 “阆华苑”三个字,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一滴水,瞬间让傅九阙的脑子炸开了锅。 他猛地睁眼。 搬回阆华苑? 这深更半夜,他伤重至此…… “咳……不……不妥!”他几乎是瞬间就想撑起身体反驳,却因动作牵扯到伤口,痛得闷哼一声,额上冷汗又冒了出来。 “夫……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此刻……实在是怕污了阆华苑清静……也……也惊扰夫人休息。这伤……且等养好了……再再说不迟!” 他这不寻常的反应——那涨红的脸色、慌乱躲闪的眼神、语无伦次的推拒,如同醍醐灌顶。 轰! 孟玉蝉脑子里也炸了。 他不会是以为,自己深夜提出搬回婚房,是为了同他圆房吧?! 这么一想,她整个人如同被蒸熟了的虾子,从脸颊一路红透到耳根。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极大,急急开口解释:“我只是怕你这边人手不够,夜里要茶要药不方便!我是担心你的伤!还有这屋子炭火不够暖,药气浓,你又失血怕冷……” 语无伦次地一连串解释抛出,越说脸上红晕越重,简直像是要点燃一般。 老天!这要怎么解释得清?她羞得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于是,她看也不敢再看傅九阙一眼,猛地转过身。 “你……你好好养伤,我先去看看汤药熬得怎么样了!” 她根本不敢等傅九阙的任何回应,朝门外冲了出去!那脚步又快又乱,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 “砰!” 沉重的门板在孟玉蝉身后用力关上,隔绝了内外。 烛火轻轻摇曳。 傅九阙僵在枕上,脸上的潮红尚未完全褪尽。 他看着那紧闭的门,听着外面隐隐传来她急促远去的脚步声和丫鬟低低的呼唤声…… 又看了看小几上那碗兀自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 “呵……” 一声短促的笑声,毫无预兆地从傅九阙苍白干裂的唇角逸了出来。 起初只是微微的抖动,紧接着,那笑声仿佛再也压抑不住,在胸腔里轻微地震荡开来。 方才她那惊得跳脚、捂脸奔逃的模样,竟像只踩疼了尾巴的狸奴。 这丫头到底怎么想的? 那点子心思…… 傅九阙缓缓抬起未受伤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按了按额角跳动抽痛的太阳穴。 罢了,不管她怎么想,他既已应了,便……搬吧。 那碗药,还是得喝。 …… 阆华苑内室的炭火烧得正旺,暖意驱散了初冬的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药膏的清苦气味。 孟玉蝉端坐在铺了厚软垫子的矮凳上,看着来福抱着最后几卷书册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房门。 室内只剩她与他。 傅九阙安静地站在离暖榻两步远的地方,褪去了厚重的锦缎外袍,只着雪白中衣。 肩背宽阔,身形挺拔,只是站姿略显僵硬。 烛光跳跃,在他沉默的侧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过来坐好。”孟玉蝉的声音比平时更软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她拍了拍身前的暖榻边沿,眼神落在他背部隐隐透出深色痕迹的中衣上,“让我看看你的伤。” 傅九阙薄唇微抿,似有迟疑,最终还是依言缓步走了过去,坐在她指定的位置,刻意与她保持着一点距离。 微暗的光线下,他侧脸轮廓紧绷如刀削。 孟玉蝉没再说话,深吸一口气,倾身向前,轻轻地搭上他中衣的系带。她动作小心,生怕牵扯到伤口。 随着中衣的襟口滑向两侧肩头,一股浓烈到呛鼻的铁锈味,猛地冲了出来。 孟玉蝉的手停在半空,呼吸骤然停滞。 烛光明亮了许多,将那原本掩盖在层层布料之下的景象残忍地暴露在她眼前——男人白皙紧实的脊背上,一道极长极深的狰狞血口子,从左侧肩胛骨下方,斜劈过整个背部,直划到右侧腰线之上。 此刻,这伤口显然被剧烈的动作或外力重新狠狠撕裂开,皮肉翻卷,暗红的血痂与新鲜渗出的猩红液体混杂在一起,还在极其缓慢地往外沁着血珠。 触目惊心! 孟玉蝉瞳孔猛地一缩,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攫住,捏得生疼。 “傅九阙!”她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声音因为心疼而无法控制地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这伤怎么能弄成这样?你不知道疼吗?” 傅九阙的身体在她陡然拔高的音调下绷得更紧了些,僵直的脊背肌理如同一块寒玉。 他微微侧了侧头,眼角的余光似乎能瞥见她愤怒又焦灼的面容,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没什么,习惯了。” 习惯了? 习惯了伤痛?习惯了这般血肉模糊?习惯了这来自“生母”的凌虐鞭打? 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孟玉蝉心上,砸得她呼吸一窒,眼眶瞬间就热了。 前世他抑郁而终前的枯槁身影再次浮现,她那时竟以为他只是性子太过阴郁!原来这习惯背后的血泪,他早已独自背负多年! 不能忍! 绝不能让他再重蹈覆辙! “习惯?”孟玉蝉的声音抖得厉害,手下清理污血的动作却陡然加快,“有些伤痛不是习惯就能忍过去的!有些人给的痛,更不是靠忍就能消停的!你不能总这样逆来顺受!”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傅九阙身体因为她骤然加重的按压和止血动作猛地一颤。 但他咬紧了牙关,硬生生将那声闷哼压回了喉咙深处,只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 孟玉蝉惊觉自己的失态和手劲过重,立刻收敛力道。 她不再多说,取了干净的温热湿布蘸了金创药汤,动作极轻极缓地沿着狰狞伤口边缘,小心地擦拭那些已经干涸粘稠的污血块。 空气凝滞而灼热。 傅九阙死死闭上眼。极力压下身体深处那随着她每一次轻微触碰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那双柔软微凉的手,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每一次似有若无的肌肤相触,都像滚烫的火星一般噼啪炸开! 新婚夜的那一幕根本无法控制地在紧闭的黑暗中翻腾——她雪白滑腻的手臂缠绕着他的脖颈,汗湿的鬓角贴着他的下颌,每一幕都无比清晰,仿佛就发生在上一刻。 该死的!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竟引得心浮气躁,满脑都是那些不堪的画面! 孟玉蝉丝毫未察觉他身体正经历的暗火焚身之刑。 清理完毕,她捻起一撮药效极强同时也能带来灼烧般痛感的金疮药粉,需仔细地洒在那些仍在缓慢渗血的组织上。 傅九阙猛地吸进一口冰冷锐利的空气,那触电般的麻感瞬间从腰侧炸开,顺着脊椎一路疯狂攀升至天灵盖。 一股难以遏制的强大冲动让他猛地睁开眼,倏然扭过头。 四目,猝然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出汗了?”孟玉蝉先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他布满汗珠的脸上,眉心蹙起。 “是不是很疼?忍得这样辛苦?” 她微微抿唇,放低了声音,眼神真诚而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在我面前,痛……也不用强忍的。” 傅九阙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烧得他眼前发红。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的,只有对他痛苦的疼惜,毫无一丝杂念。 这纯粹的关心,此刻却成了一种更难耐的酷刑。 他舍不得拂开她这份纯粹的好意。 “无妨。在夫人面前,再痛,也要忍。” 孟玉蝉听在耳中,只觉得心脏被这轻描淡写却又沉重的“忍”字狠狠揪紧。 她不再说什么,动作越发轻柔迅速。 不知过了多久,那渗血的势头终于被强效药粉压制住,留下满背深红发紫的痂痕,在烛光下更添了几分惨烈。 孟玉蝉最后检查一遍,确认再无新渗的血珠,这才长长吁了口气。 傅九阙也几近虚脱。 强行压制体内咆哮的洪流和背伤剧痛,已耗尽了他所有气力,只剩下冷汗滑过脊梁的冰寒触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开口: “夫人……你我从前……是不是见过面?” 孟玉蝉正低头清理药匣的手猛地一僵,指尖捏着的一只小巧药瓶几乎脱手砸落。 她猝然抬头,看向傅九阙。 他那张苍白的侧脸在烛影里晦暗不明,唯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泄露了他内心的困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期待。 前世! 莫非,他真的感应到了? 不!绝不能说! 重生之事太过离奇诡谲,他这般内敛沉郁的性格,一旦得知如此匪夷所思的真相,会如何反应? 逃离?惊惧?将她视作妖异?还是被前世种种拖入更深的阴霾? 她不敢赌! 绝不能在这时,将他推得更远! 孟玉蝉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所有能泄露心事的波澜: “从前?夫君为何这般问?” 她直起腰,对上傅九阙的眼眸,唇角甚至还努力挤出了一个极淡的弧度,“我待字闺中时,随家父长在西北边陲小城,从未踏足过京城地界。而公子更是闻所未闻,怎会见过?” 傅九阙眼中的那点期待,极其明显地熄灭了。 烛火跳跃了一下,将他脸上所有的光影切割得一塌糊涂。 他沉默地转回头,只留给孟玉蝉一个沉寂的侧影。 第016章 家宴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清晨的阆华苑很安静,炉火燃尽只剩余温,几缕天光从窗棂透进暖阁。 孟玉蝉迷迷糊糊醒来,手心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傅九阙背上黏腻的触感,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少夫人,”翠莺的声音隔着门帘低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踌躇。 “前院派人传话了。侯爷夫人说,表姑娘今日过府小住,今晚在后园听雪轩安排家宴,请少爷和少夫人务必出席。” 家宴! 表姑娘! 这几个字如同冰针,瞬间刺穿了孟玉蝉残留的睡意。 她闭着的眼皮下眼珠猛地颤动了一下! 前世不堪的记忆汹涌而至,寒意紧跟着从脚底直窜上脊柱。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绣着缠枝莲的锦帐顶上。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声音甚至没多少起伏:“知道了,你去准备洗漱的东西,替我挑一身庄重些的衣裳。” “是,少夫人。”翠莺应声离去。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孟玉蝉坐起身,锦被从肩头滑落。她无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腿上的柔软被面。 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丝绸被面在她掌心被揉捏得扭曲变形。 暖阁另一端,屏风之后,傅九阙正侧身面朝里躺着,似乎还在沉睡。 孟玉蝉的声音不大,却足以穿透这层薄薄的屏风。 傅九阙合着的眼睫,在她平静应声时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锦被被悄然掀开一条缝隙,一丝冷空气渗入。 他没有立刻睁眼,但敏锐的耳力捕捉到了里间另一道声音。 那是手指在用力抓握揉搓什么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屏风遮挡了他的视线,但那股压抑的紧张,仿佛有了形状,隔着木骨和丝绢传递过来。 果然。 她有事瞒着,大事。 而那事,必然与他相关! 傅九阙缓缓睁开眼,墨色的瞳孔里没有初醒的迷蒙,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和笃定。 侯府这潭深水,藏污纳垢。今晚这场家宴,怕不是某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要迫不及待地拉开戏幕了。 而她,显然知道些什么。 很好。 他无声地躺回去,被角重新拉好。 那张隐在阴影中的脸,唇角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线锋利的弧度。 昨晚孟玉蝉用的药效果惊人。 经过一夜休养,傅九阙背上那些最为狰狞翻卷的裂口,竟然真的开始收口,肿胀消退了些,边缘隐隐透出新肉愈合的微粉。 孟玉蝉指尖微颤,尽量放轻动作,小心地将他滑落的中衣拉回肩头。 手指在触碰他刚劲皮肤边缘新痂时停顿了一瞬,确认那里不再有血渗出,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慢慢落回实处。 孟玉蝉站起身,动作轻悄,没有惊动傅九阙,无声地退出里间。 晨光微熹,初冬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孟玉蝉裹紧身上的夹棉袄子,刚踏出阆华苑的正房门槛,目光就被廊下角落里的一个身影牵住了。 翠莺背靠着冰冷的朱漆廊柱,低着头,望着院门方向青灰色的石板地发呆。 手里无意识地绞着腰间一块半旧的绣帕,肩膀微微耷拉着,整个人笼罩在一团散不去的担忧和不安里。 “翠莺。”孟玉蝉轻声唤道。 翠莺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抬头,对上孟玉蝉的目光。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失魂落魄。 只这一眼,孟玉蝉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拧了一把。 前世,她被勒住脖颈,视线模糊时,是翠莺用尽了全身力气扑上来,哭喊着“放开小姐!” 指甲死死抠着那勒紧她脖子的恶婆子的手臂! 她的哭喊那么绝望,眼神那么惊恐,却带着勇毅。 “拖出去!打死这个没规矩的下贱蹄子!” 曹氏那冰冷刻毒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 那条鲜活的生命,在她眼前一点点消逝。 她走的时候,除了对傅九阙无边的悔恨,另一个让她死不瞑目的,是没能带走襄苧,反而连累翠莺丢了命。 “小姐……”翠莺的声音将孟玉蝉从回忆深渊中猛地拉回,“是襄苧姐姐……我、我今早睡不着,老是想到襄苧姐姐还在孟府……” 她咬了咬下唇,眼圈微微泛红,“曹夫人本就刻薄,如今您嫁了出来,襄苧姐姐管着您原来的院子,那起子人找不到您的错处,会不会都撒气到襄苧姐姐身上?她的日子怕是更难熬了……” 襄苧。 孟玉蝉心口又是一窒。那是她生母留给她的人,情同姐姐。 前世最后,襄苧的下场……她甚至不敢深想! 曹氏!孟清欢!还有孟家那些趋炎附势的恶奴! 那恨意如此浓烈,几乎冲破她极力维持的平静表情。 她看着翠莺担忧到快要落泪的眼,伸手,轻轻握住她微颤的手,声音低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翠莺,放心。襄苧不会留在孟家太久。很快,我就会把她接到我们身边来。” 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转向府邸高墙之外,仿佛能穿透层层屋宇,看到那座如同鬼蜮的孟府,“孟家那个地狱,不配留住任何我在意的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刻骨的憎恶。 翠莺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恨意惊得愣住了。她从未在小姐眼中看到过如此浓烈的憎恨。 即便在孟府被刁难时,小姐多半也是隐忍克制的。 就在这时。 阆华苑里间,那扇对着正门廊下微微开启的雕花支摘窗后。 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窗边的阴影里。 傅九阙早已起身,隔着一层透明的窗纱,默默望着二人。 孟玉蝉望向孟府方向的眼中,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在他屋内的犹豫和一丝情意? 只剩下一片刺骨的冰寒。 风吹过院中光秃的枝桠,卷起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冰冷的石阶上。 傅九阙的目光在孟玉蝉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冰冷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孟家? 他无声无息地收回目光,脚步微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来福。”他唤了一声,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守在外间听命的来福立刻掀帘快步进来:“少爷?” 傅九阙压低了嗓音,在他耳边沉声吩咐了几句。 来福垂首听着,脸上的神情从恭顺渐渐转为愕然,眼睛微微睁大,显出十足的惊愕。 窗外的冷风似乎更大了些。枯枝摇动,发出单调的呜咽。 廊下,孟玉蝉和翠莺的身影,久久伫立。 …… 吃过早膳。 阆华苑里的炭盆烧得旺,熏得人有些昏昏沉沉。 孟玉蝉刚替傅九阙换好伤处的药布,正仔细抚平他干净中衣的后襟,虚掩的门外便传来翠莺带着喘息的急唤,声音压得极低,却压不住惊慌: “少夫人!凌姨娘……凌姨娘往咱们院里来了!” 孟玉蝉的手微微一顿。 该来的,终究避不开。 她敛下眼中的冷意,面上已是一片平静,只指尖极轻地拂过傅九阙肩头衣物细微的褶皱,一丝不乱。 帘子被霍地挑开,一股混合着浓烈脂粉香气的冷风卷入。 凌姨娘扶着贴身嬷嬷的手走进来,身段袅娜,脸上挂着惯常的亲热笑意。 可那笑在看到立在暖榻边的孟玉蝉和披着外袍刚坐起身的傅九阙时,便瞬间凝滞,化为刀锋般的刻薄锐利。 “哟,阙儿也在?”她尖利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像淬了毒的针,上下扫视着孟玉蝉。 “昨日回门,好大的动静啊!闹得整个京城都看咱们侯府的笑话!九儿媳妇,你给我说说,那满京城嚼舌根子的,传你昨日一进门就强索压箱底的嫁妆银子,还跟你继母撕破了脸皮!这是真的不成?侯府的脸面,就这样被你踩在脚下糟蹋?!” 她步步紧逼,指尖几乎要戳到孟玉蝉脸上。 满室的暖意瞬间降至冰点。站在孟玉蝉身后的翠莺吓得脸都白了。 傅九阙眉头紧锁,沉声道:“娘……” “别叫我娘!”凌姨娘猛地转向他,语气尖锐,“你还护着她!侯府的脸都让她丢尽了!知道的说是我们长庆侯府娶了个好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市井泼妇。” “姨娘此言差矣。”孟玉蝉的声音平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盖过了凌姨娘的尖刻。 她甚至往前踏了微微半步,不卑不亢地迎上凌姨娘凌厉的目光。 “并非索要,那是我的嫁妆,白纸黑字写在礼单之上,有婚书为凭,更有官府印鉴可查。孟家扣着不发,于礼不合,于法有亏。我不过是将本属于我的东西,堂堂正正带回来罢了。何来丢侯府脸面一说?真要论丢脸,也该是孟家失信在先,侯府难道还要替孟家这背信之举背锅不成?” 凌姨娘一时语塞,脸色涨红。 孟玉蝉目光微转,看向傅九阙,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深切的悲悯和无法忽略的质问,直刺凌姨娘: “倒是姨娘,您是九阙的亲娘啊!侯府的脸面您如此珍之重之,生怕有半点污损。可为何偏偏对您亲生儿子的体面和身子骨,就这般不上心呢?” 最后三个字,她问得极轻,却像重锤狠狠敲在凌姨娘的心口。 凌姨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双刻薄的眼眸里霎时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恐慌。 她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攥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 “你、你胡说什么!”她尖声否认,声音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虚飘,“我对阙儿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新进门的媳妇指手画脚!” 她的失态太过明显。孟玉蝉看着她强自镇定的样子,心中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冰凉。 前世的种种,傅九阙背上反复撕裂的伤疤,像一道道血淋淋的鞭痕,抽打在她的心上。 凌姨娘猛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那点强装的怒气也被一种更伪善的关切所取代。 “罢了罢了!”她挥挥手帕,一脸“我不同你这小辈计较”的大度样子,“嫁妆这事,既然你孟家做得出来,也自有世人评说。今日我来,主要是提醒你一件正事。” 她脸上堆起假笑,上前一步,目光在孟玉蝉和傅九阙脸上转了一圈,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室内每个人都听清: “你和阙儿成亲日子尚短,阙儿身子骨如今是什么光景,你也瞧见了。虚不受补,得精心将养着。你年纪小,不懂事,这圆房的事,还有后头怀身子的事,可万万急不得!” 她说着,眼神扫过孟玉蝉还略显稚嫩的脸庞,“总要等他底子养结实了才好,可别图一时欢愉,坏了根本。若早早怀上,伤了身子,或是生个病怏怏的孩子出来,那可真是害人害己!” 她看似语重心长,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敲打威胁——休要怀孕!休想生出傅九阙的子嗣! 孟玉蝉心底的怒火猛地一窜。 前世也是这样,凌姨娘明里暗里阻止,最终她和傅九阙,连一个孩子都没有! 那些歹毒的算计,这一世竟还敢赤裸裸地说出来! 她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撕开一道缝隙,眼底燃起冰冷的怒焰。 这怒意落在凌姨娘眼里,却恰恰印证了她心中所想:果然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丫头,稍微提点一下就吓住了。 凌姨娘心下冷笑鄙夷,一个更恶毒的念头盘踞心头——这小蹄子貌美又不经事,稍加揉捏,养熟了,或许正好是献给世子傅长安的绝佳礼物!傅九阙?一个病秧子而已,留着何用? …… 夜色渐浓,长庆侯府后园听雪轩灯火通明。 家宴已开。 侯爷携侯夫人苏氏坐在主位。世子傅长安一身华服,器宇轩昂,坐在父母下首首席。 他旁边紧挨着的,是表姑娘苏烬月。 她是侯夫人苏氏的亲侄女,更是内定的世子夫人,举止端庄,言谈得体,容貌秀丽。 几个有脸面的管事仆妇更是围着苏烬月笑语逢迎,俨然已是侯府未来正经女主人的姿态。 凌姨娘打扮得比白日在阆华苑时更加明艳几分,坐在侯夫人下手不远的位置,正满脸堆笑,一口一个“月姑娘”叫得亲热,眼神却不时扫过对面角落黯淡的一席。 傅九阙沉默地坐在那里,脸色在明晃晃的烛火下依旧显得有些苍白。 第017章 母子情深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孟玉蝉坐在傅九阙的身侧,背脊挺得笔直。满室的喧嚣和欢笑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包围在中央。 她看似安静地用着面前的羹汤,实则全身每一根弦都绷得死紧。 戏幕已开。那双隐藏在热闹表象下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和傅九阙。 酒过三巡,宴酣正浓。 觥筹交错,劝酒笑语之声不绝于耳。傅九阙面前的酒盏又被人续满。 他本就身子不适,这半席下来,饮得已是有些勉强。 这时,凌姨娘身边的嬷嬷,快步走到傅九阙桌旁通报: “二少爷,管家请您移步前头书房一趟。说是依了侯爷的意思,有些要紧事,想现在就问问您。” 侯爷此刻正与傅长安说着话,似乎并未看向这边。这传话来得突然。 来了! 孟玉蝉心头警铃狂响! 就是现在!前世就是这个由头,引走了傅九阙! 然后…… 傅九阙微微一怔,抬眼看过去,还是习惯性地站起身来。 “等等!”孟玉蝉下意识地伸手,猛地抓住了傅九阙的手腕。 那冰凉的指尖和紧攥的力道,让傅九阙脚步一顿。 他低头看向孟玉蝉。 暖黄色的烛光下,她的脸色异常凝重,抓着他的那只手微微发颤,看向他的眼中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焦灼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担忧。 傅九阙深邃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疑惑,瞬间又被一种了然覆盖。 侯府之中,所谓的“要紧事”,几分真几分假?但他更清晰地感觉到,她在害怕,害怕他离开这场宴席。 一丝暖流划过心间。 那只被握住的手腕没有挣脱。他另一只手翻过,在旁人不易察觉的角度,覆在了她冰凉的手背上,短暂地按了按,似乎传递着一丝安抚的力量,随即收回。 迎着她更加忧急的目光,他只是低声道“无妨,我很快回来。你自己小心。” 说完,不再看她,转身跟着那嬷嬷离开了听雪轩。 孟玉蝉的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停在空中,掌心被他碰触过的那一点皮肤残留着极浅淡的暖意,转瞬即逝。 桌边的热闹重新席卷而来,苏烬月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傅长安爽朗大笑,侯夫人亦是掩口莞尔。 孟玉蝉独自坐在明亮的灯火和人声的中央,指尖冰凉。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伶俐小丫鬟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给各位主子添热茶。 行至苏烬月身侧时,脚下似乎被什么一绊,身形一个趔趄,手中滚烫的茶水竟有大半泼洒在苏烬月的衣袖和前襟上. “啊!”苏烬月惊呼一声,猛地起身,烟霞色的云锦瞬间浸染开大片深色水渍,还冒着丝丝热气。 “奴婢该死!”小丫鬟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席间顿时一静。 侯夫人苏氏眉头紧蹙,严厉地瞪了那丫鬟一眼:“没长眼的东西!怎么做事的?还不快带表姑娘去更衣!” 苏烬月俏脸微白,颇有些狼狈,强忍着被烫的不适和难堪,对众人欠了欠身:“姑父、姑母,烬月失礼,稍去片刻。” 说罢,便在另一个婆子的引领下匆匆离席,朝后院的暖阁方向走去。 意外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短暂的波澜后又恢复了宴饮。 傅长安面上带着对表妹的关切,微微蹙眉看着苏烬月离去的方向,似乎有些不放心。 孟玉蝉捏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前世梦魇般的记忆倏然撞入脑海——那场毁了傅九阙一生的“侵犯”,正是始于一场宴会上的茶水失仪,然后是更衣,然后是暖阁……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就在这时,她看到世子傅长安忽然也站起身,面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对众人道:“父亲、母亲,儿子也有些气闷,出去透透气。” 他离席的方向,竟也是通往后院。 有什么东西在孟玉蝉脑子里轰然炸开! 一个她前世至死都未曾想通的关窍,在这一刻被一道刺目的电光照亮。 茶水…更衣…世子也离席…暖阁! 前世企图玷污苏表妹的人,竟然是傅长安? 根本不是九阙! 所以当年暖阁里衣衫不整、被人撞见的是傅长安!而后来中了药被强行押过去的九阙,竟是凌姨娘安排好的替罪羊!是她亲手将自己的儿子推出来,替她的另一个亲生儿子——傅长安!背了这毁人清白的黑锅?! 前世傅九阙被诬陷时悲愤欲绝却百口莫辩的眼神,侯夫人苏氏刻毒的咒骂,父亲失望透顶的冷漠,还有凌姨娘那看似痛心实则眼底深藏的算计…… 无数画面交织冲撞,几乎将孟玉蝉吞噬。 酒意瞬间化作冷汗。她猛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尚未动过的果子酒,仰头一饮而尽。 必须离开此地! 必须阻止前世重演的悲剧! “父亲,母亲,”孟玉蝉强作镇定地起身,脸色因巨大的冲击而微微泛白,“儿媳饮了几杯果子酒,有些上头,想去园子里吹吹风醒醒神。” 侯夫人苏氏看了她一眼,并未在意,只淡淡颔首。 孟玉蝉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觥筹交错的宴会厅。 外面夜风料峭,月色清冷如霜。 她走到一处僻静的太湖石旁,扶着石壁,大口喘息,拼命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女子极度惊恐的尖叫,如同利刃撕破了侯府后院的宁静。 紧接着,是清晰无比的“哗啦”一声脆响,像是什么昂贵的瓷器被狠狠砸碎。 声音的方向,正是暖阁! 孟玉蝉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几乎在尖叫声落下的同时,宴厅里的人也听到了动静。 侯爷与侯夫人苏氏脸色骤然一变,席上众人面面相觑,皆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侯爷厉声喝问。 几个下人慌忙跑去看。 这时,坐在侯夫人下首的凌姨娘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担忧:“听着像是暖阁那边?表姑娘刚刚去了那边更衣!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目光急切地扫过众人,忽然,精准地落在了离暖阁方向最近的孟玉蝉身上。 “玉蝉,”凌姨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似乎要拉她,“你离得近,刚才也出去了,可听到什么?快!咱们得赶紧过去看看!” 那态度,仿佛孟玉蝉与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共同进退。 她这话一出,连同侯夫人苏氏在内的许多人都下意识地看向孟玉蝉。 侯夫人苏氏的眼中更是掠过一丝极淡却锐利的审视。 孟玉蝉只觉得那眼神如同针扎。凌姨娘这是想拉她做见证? 还是……想顺势把水搅浑? 由不得她多想,侯爷已沉着脸大步跨出:“都跟我来!” 苏氏、傅长安的亲信仆从以及好些好奇惊惶的女眷们纷纷起身,跟在侯爷身后,急匆匆地朝暖阁涌去。 凌姨娘更是一马当先,紧跟着侯爷的步伐,经过孟玉蝉身边时,还一个劲儿催促:“你也快跟上啊!” 可别错过了你夫君的好戏! 苏氏走在后面,恰好将凌姨娘这异常热切的举动看在眼里,眉头蹙得更深。 这凌姨娘对孟氏,似乎格外“关切”? 众人脚步匆匆来到暖阁外。 暖阁的门紧闭着,里面传出苏烬月破碎的呜咽声和低低的哭泣。 守在门口的是先前带苏烬月来的婆子,她脸色煞白,拦着门急声道:“不能进!表姑娘……” “让开!”侯爷此刻哪还顾得其他,怒声喝道。 婆子吓得一哆嗦,侧开了身子。 明亮的烛光瞬间倾泻而出,将暖阁内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 只见暖阁的地上满是碎裂的瓷片,显然是刚才那声脆响的来源。 鬓发散乱、满脸泪痕的苏烬月正死死蜷缩在靠近窗棂的罗汉榻角落,手里还颤抖地抓着一个景泰蓝花瓶的细颈残片。 她身上那件烟霞色外衫已经滑落了大半,露出里面湿了大片的素白中衣前襟,整个人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而地上,在那片最狼藉的碎瓷渣中央,竟坐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同样衣衫凌乱,月白色的锦袍腰带松散,前襟被扯开了些,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额头/ 一道深长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淌着鲜血,染红了半张俊脸,滴落在他胸前的衣襟和波斯地毯上。 他一手捂着头上的伤口,正茫然又痛苦地抬眼看向门口涌进来的人群。 赫然是—— 世子傅长安? 轰! 整个暖阁内外,一片死寂。 只剩下苏烬月压抑不住的啜泣,和傅长安因疼痛发出的吸气声。 傅九阙不见踪影,受伤倒地的,竟是傅长安? 这完全超出了凌姨娘的预期! “长安?!” “世子爷?!” 两声惊呼几乎同时响起,带着完全不同的意味。 侯爷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而另一声,是凌姨娘发出的。 她那张素来以平和柔顺示人的脸,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所有伪装。 惊恐、痛心、疯狂……如同最原始的情绪火山轰然喷发。 “长安——!”凌姨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所有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之际,她竟然不管不顾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如同疯了一般扑到傅长安身边! “怎么会这样?谁伤的你?!”她凄厉地哭喊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根本顾不上满地的碎瓷,她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她迅速抽出了自己袖中那条丝帕,小心翼翼地按在了傅长安额头伤口上,试图止住那汹涌的血。 甚至用自己的身体半挡着傅长安,仿佛怕别人再伤他分毫。 “止血!快止血啊!府医!叫府医!快去啊——!!!” 凌姨娘抬起头,对着门口已然石化的众人嘶吼,带着一种失控和疯狂。 那绝不是一个庶母对嫡子应有的的关切。 那是一个母亲看到自己亲生孩子身受重伤时,才会有的那种彻底崩溃的失态! 暖阁里所有人,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了凌姨娘的身上。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 这太不寻常了!她对世子的紧张和心痛,已经完全超脱了姨娘的本分! 苏氏站在门口,方才还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此刻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 那双平日里精明的凤眼里,第一次浮现出极其凝重的怀疑。 当日孟玉蝉敬茶时那句似是无意的“仿佛世子才是姨娘亲儿子似的”,不由得在耳边回荡。 凌姨娘这贱人…… 难道这么多年在她眼皮子底下,一直假意安分守己,实则处心积虑,妄图混淆嫡庶,夺走她的儿子?! 暖阁内血腥味混合着压抑的惊恐,刺得人鼻腔发酸。 苏氏的脸色从最初的惊怒到难以置信的狂怒,最终凝结为一片铁青。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却寒得让离她最近的几个丫鬟都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黎嬷嬷!”苏氏的声音淬了冰,斩钉截铁,“扶表姑娘去内室暖阁歇息,好好伺候,请女医,熬安神汤!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叨扰!” “是!夫人!”黎嬷嬷早已上前,用自己的干净外衫遮住苏烬月微敞的前襟,半扶半抱着将惊魂未定的少女带离。 “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苏氏凌厉如刀的目光唰地扫过门口那些难掩好奇与窥探的下人与宾客,“都给我滚出去!今晚之事,谁敢乱嚼一句舌根,扒皮抽筋!全家送去西北苦役营,永世不得脱籍!” 最后一句威胁裹挟着多年主母积威,如同寒冰兜头浇下。 众人噤若寒蝉,哪里还敢停留,慌忙低着头,争先恐后地退了出去。 孟玉蝉混在人群中,低垂着眼帘,快步离开,紧绷的脊背在越过门槛时才稍稍松懈。 太好了,九阙没有来!他躲过了这次危机! 闲杂人等的脚步和低语彻底远去,暖阁的大门被守在门外的忠仆从外面紧紧合拢。 除了苏氏外,只剩下两个人。 狼狈瘫坐的傅长安,以及扑在他身边眼泪血污糊了满脸的凌姨娘。 苏氏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盯在凌姨娘身上。 她一步步走过去,绣着繁复牡丹的厚重裙摆扫过地上的瓷片碎渣,发出窸窣刺耳的声响。 “凌诗音!”苏氏在离她三步之遥站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咬碎了挤出来:“好得很!好一出‘母子情深’的大戏!演得真是情真意切!” 第018章 质问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凌姨娘身体猛地一颤,那按在傅长安伤口上的手帕都抖了一下。 她慌乱地抬起脸,声音因惊惧而变调:“夫、夫人!婢妾只是一时情急!世子他伤得这般重,流了这么多血,婢妾看着他从小长大,实在是心疼坏了才失了分寸!夫人明鉴啊!” “看着他长大?”苏氏猛地拔高声音,刺耳的讽刺几乎要掀翻屋顶,“那我问你!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儿子傅九阙呢?” “啪嚓!”凌姨娘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脸色瞬间死灰! 苏氏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声音又冷又毒: “九阙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从小在你这亲娘身边长大,可你是怎么对他的?嗯? 你可曾为他掉过一滴心疼的眼泪?你可曾在他哪怕发一次高热时,像现在这样扑在他身边哭天抢地?没有! 他从小养在你院里,非打即骂,寒冬腊月你罚他跪石板!盛夏毒日头下你让他举着滚烫的茶盏不准动! 他哪一次生病,你不是冷着一张脸,像打发叫花子一样丢点药渣过去?他身上的衣裳,连你院里体面点的大丫鬟都不如! 从小到大,我没见你对他展露过半分真心实意的关心!你的心肠是石头做的吗?还是傅九阙不是你生的,是你在路边捡来的野种?” 凌姨娘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苏氏知道了真相?她怎么会知道? 看着凌姨娘那副几乎要吓瘫过去的模样,苏氏心底那股积压了十几年的嫉妒和愤恨,瞬间混合着怒火爆发出来。 她一把揪住凌姨娘的衣领,,一字一句,带着最冰冷的杀意警告道: “凌诗音,你给我听好了!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嘴脸!你那点龌龊心思,真当我瞎了看不见吗?我告诉你!傅长安是我苏佩芸的儿子!这长庆侯府的女主人位置,是我苏佩芸的!永远轮不到你这低贱的奴婢染指!” “收起你那些妄想!再让我看到你那双脏手碰到我儿子一根头发丝!”她手上的护甲几乎陷进凌姨娘颈间的皮肉里,“再让我察觉你敢打这侯府主母位的主意……” 苏氏微微眯起眼,唇角勾起一个狠厉的弧度: “我必让你后悔生到这世上来!让你和你那野种儿子一起滚进永世不得翻身的泥潭里!”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将凌姨娘从头到脚冻僵。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连傅长安因失血而痛苦的低吟都听不清了,满脑子只剩下苏氏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的眼睛。 完了!她要杀了自己和九阙? 然而,就在这濒死的绝望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细节——苏氏提到了傅九阙! 是恨!是咒骂! 她喊九阙“野种”,这说明她还不知道自己和她互换了孩子? 她只是愤怒自己“妄想”傅长安?只是因为嫉妒她对傅长安太好? 一丝庆幸陡然滋生。 只要最致命的那层窗户纸没被捅破,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凌姨娘眼中的恐惧稍微褪去一丝,却更添了深重的焦虑。 苏氏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心中那股扭曲的掌控欲稍稍平复了些许。 她狠狠甩开凌姨娘的衣领,像是甩掉什么肮脏的东西,语气冰冷刺骨,带着驱逐的口吻: “滚!看着你就恶心!” 凌姨娘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她不敢再看一眼地上痛苦的傅长安,也顾不上整理自己的仪容,几乎是仓皇失措地踉跄着朝暖阁门口奔去。 跌跌撞撞冲出暖阁,凌姨娘扶着冰冷的廊柱大口喘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脑中依旧嗡嗡作响,苏氏那淬毒的目光和言语仍在耳畔回旋。 月洞门旁,婆娑的竹影下,正并肩立着两个人影。 穿着一身半旧墨蓝色直裰的,是她的“儿子”傅九阙! 他此刻毫发无伤,脸上甚至没有平日里在她面前那种习惯性的恭顺或刻意的卑微。 而在傅九阙身旁,侧着脸似乎在低语的,正是孟玉蝉!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傅九阙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他那双在阴影中望向孟玉蝉的眼眸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沉静与专注。 本该死局之中身败名裂的他,完好无损! 而她的长安,她的亲儿生子,却被打得头破血流! 精心布局却被彻底掀翻的失败,叠加着在苏氏那里受的侮辱、恐惧和威胁…… 一股邪火,轰的一声点燃了凌姨娘残存的理智。 都怪傅九阙! 都怪这个碍事的废物! “傅九阙!!!”一声凄厉如同夜枭的尖嚎划破庭院的寂静。 凌姨娘双目赤红,张牙舞爪,以近乎疯狂的速度直扑过去。 尖锐的指甲闪着寒光,高高扬起,目标直指傅九阙的脸颊! 她要用这狠毒的耳光,发泄她的怨恨和挫败,她要撕烂这张脸! 然而,她的掌风离目标尚有半尺之远,手腕却像被一只铁钳在半空牢牢锁住。 凌姨娘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被迫抬起了头。 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是傅九阙的眼睛。 月光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的一切。 冰冷、漠然。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人,更像是在看一条拦路的死狗。 深邃的眸光深处,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戾气! 那高高扬起的手,再也落不下去半分。 庭院里只有风拂过竹叶的沙响,和凌姨娘因为巨大惊惧而陡然急促的喘息声。 “姨娘!你做什么!”一声带着惊怒的娇斥猛然响起,打破这窒息的对峙。 原本站在傅九阙侧后方的孟玉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步抢上前,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拦在了傅九阙面前。 “你想打我夫君?九阙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他!” 凌姨娘手腕剧痛,又被孟玉蝉这一拦,胸口那口邪火瞬间找到了新的出口。 她猛地挣开傅九阙的手。 “贱人!你这个祸水!扫把星!”凌姨娘尖声嘶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孟玉蝉脸上,“都怪你!定是你这小蹄子勾引了他!迷惑了他的心神!坏了我的好事!是你!坏了我全盘的计划!害了我……” “够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威压。 傅九阙。 他伸出手,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挡在他身前的孟玉蝉,坚定地拉回到了自己的身后。 宽阔的肩背,如同一道墙,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他直面着凌姨娘那双燃烧着怨毒火焰的眼睛,声音平直,冰冷如铁: “她是我的妻子。” 六个字,字字千钧。 没有过多的解释,没有虚假的客套,只有一种最直接的维护。 凌姨娘被噎得胸口一窒,随即是更加汹涌的狂怒。 这废物竟敢为了这个贱人忤逆她? 凌姨娘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傅九阙,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给你找个能生养的凑合着传宗接代就不错了!你还当自己是什么人物?还敢护着她顶撞我?傅九阙!你骨头硬了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养的狗了?” 刻骨的羞辱,毫不留情地砸向傅九阙和孟玉蝉。 孟玉蝉在傅九阙身后,气得浑身发颤,拳头紧握。她不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 她只是抬起眼,无声地看着挡在身前那个宽阔的背影,心底涌上难言的酸涩和被保护的暖意。 傅九阙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双深眸里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翻涌的戾气更加汹涌,几乎要喷薄而出。 “辱骂内子,你尚不能忍。那么……” 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冰锥般的穿刺力,直刺凌姨娘心脏最深处的隐秘: “我的好姨娘。” 傅九阙上前一步,距离骤然拉近:“你是不是,巴不得今夜在暖阁里衣衫不整被人撞见的,是我?” 凌姨娘所有的怒骂戛然而止。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脸色一片煞白。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她本能地嘶吼着反驳,声音却干涩沙哑,底气全无,眼神不敢与傅九阙对视。 “是不是胡说,姨娘心中比谁都清楚。”傅九阙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句接着一句,步步紧逼。 “从我记事起,你叫我抄书,错一字,便是一戒尺!寒冬腊月,砚台里的墨汁结了冰,你依旧要我写完才能起来!盛夏三伏,我在你廊下跪着思过,汗流进眼睛也不敢擦,只因你一句心不静!” “傅长安!同样的书,他背不会,你能笑着夸他一句天真烂漫,再喂他一碗冰镇的燕窝羹!” “他咳嗽一声,你就能求来宫里的上等川贝枇杷露,一碗碗喂到他嘴边,守着他入睡!” “我高烧三天三夜,说胡话喊冷,你是怎么做的?哦……你隔着门让婆子塞给我一碗馊凉水!” “从小到大,他穿的是织金锦缎,用的是上等笔墨。我呢?我的衣裳,年年都是大哥穿剩下、补了又补的旧衣!我的纸笔,连你的梳妆匣都比不上!” 傅九阙的声音始终平静,甚至没有刻意拔高,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割在凌姨娘那层伪装的画皮上。 “还有这次!”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锋利如刀,直指要害,“暖阁!” “那杯茶!那引路的婆子!那安排好的‘迷药’!桩桩件件,哪一件没有你的手笔?今夜若不是有玉蝉提醒,我早已踏进你布置的陷阱里!” “当暖阁门开,众人看见所谓‘傅九阙’企图玷污表姑娘清白的丑事时,”傅九阙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你第一时间,看的是谁?” 他微微俯身,逼近凌姨娘那张布满惊恐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 “你抱着谁?哭喊‘我的儿’?” “你扑过去用手帕捂着谁的伤口,急得魂飞魄散,只差剜心割肉?” “是我傅九阙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得凌姨娘摇摇欲坠。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脚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 “看着我!”傅九阙猛地一声低喝,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他伸出手,如铁钳般猛然攫住凌姨娘的手腕,不容她再逃避! “凌姨娘!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 “在这侯府之中,在你心里,我傅九阙,和世子傅长安……” “到底……谁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轰! 死寂! 仿佛连风声都瞬间停滞。 只有这惊世骇俗的质问,在冰冷的月光下回荡。 “啊——!”凌姨娘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雷劈中了天灵盖。 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 傅九阙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可能知道?! 她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脚下猛地一软,像是要甩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拼尽全力想挣脱傅九阙的手向后躲。 慌乱之下一脚踩中地上一个石子。 “哎呦!”一声凄惨的痛呼。 凌姨娘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地向后栽倒,狼狈不堪地摔坐在冷硬冰凉的石阶上。 “姨娘!姨娘您没事吧?”一直躲在阴影里的章嬷嬷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上前,慌忙去搀扶凌姨娘。 她的手也在抖,眼神惊恐万分地瞥向傅九阙。 月光下,傅九阙静立不动。 他看着凌姨娘那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表情,看着她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再看他的反应。 所有幻想,在此刻被这双写满了真相的眼睛,彻底击得粉碎!化为齑粉! 原来如此。 傅九阙缓缓地,收回了还僵在半空的手。 旁观的孟玉蝉,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在凌姨娘不打自招的表情中,终于落了下来,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他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了。 可那口气吁出来,随之涌上心头的,却并非轻松,而是看到那月光下孤冷背影时,细细密密的疼。 那些他被刻意薄待的过往,那些冰冷话语中带出的一个不被生母所爱的孩子所经历的漫长寒冬。 此刻,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所有薄待都被无情印证。 这迟来的真相,比刀锋更刺骨! 第019章 捂嘴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夜风冰凉得像刀子,刮得竹林沙沙作响。 凌姨娘背对着傅九阙,后背挺得笔直,可锦缎下的肩胛骨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栗。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回身,保养得宜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片厉色: “傅九阙!你发什么疯!”她指尖颤抖着指向对面那个颀长瘦削的身影,“不是我的骨肉,我会呕心沥血管你到今日?我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你如今翅膀硬了,攀着不知哪里来的野路子得了势,就敢往生养你的人身上泼脏水?!你……” 她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分明是你嫉恨世子!嫉恨长安天潢贵胄,嫉妒他才是侯府正统!你这黑心烂肺的东西!在这里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她一口气吼完,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傅九阙脸上。 然而,预期的暴怒或者辩驳都没有出现。 傅九阙只是静静地站着,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冷辉,恰好勾勒出他半边薄唇上扬的弧度。 那笑容极淡,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他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得人心头发毛。 凌姨娘喉头一哽,只觉得那股寒气沿着脊椎骨瞬间爬遍了全身,让她几乎窒息。 “我……我懒得与你个疯魔的孽障掰扯!”她丢下这么一句,几乎脚不沾地,猛地拂袖转身。 那背影,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端庄雍容,分明是落荒而逃。 直到那慌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竹径尽头,傅九阙才极轻地嗤笑了一声。 夜色吞没了那点声响。 他退后一步,将身形更深地融入一片竹影的墨色里,思绪清晰得如同结冰的湖面。 今晚这一场戏,每一步,都在掌握中。 若非玉蝉预警,让他提前嗅到了计谋的味道,这才避开了为他预备的陷阱。 当时,他立在假山石后最深的暗处,目光如鹰隼,穿透稀疏竹林的间隙,牢牢锁住暖阁窗下对峙的两人。 他看到傅长安那套华贵的金线缠枝莲纹锦袍在风里晃,看到这个金玉其外的废物兄长故作风雅地摇着一柄玉骨折扇,一步步凑近苏烬月。 他听到了傅长安那自以为温润悦耳,实则令人作呕的搭讪: “苏表妹生得倾国倾城,令表哥心旌摇曳……” 话音未落,傅长安猛地往前跨了一大步,竟张开手臂就从背后想要搂抱住毫无防备的苏烬月。 傅九阙眸底寒光一闪。 就在傅长安双臂眼看要搂实的那一刹那,傅九阙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弹。 一颗只有黄豆大小的碎石,不偏不倚,带着破空声狠狠击打在傅长安后背正中央的某处穴位上。 “呃!”一声短促的闷哼。 傅长安脸上得意的淫笑瞬间僵硬,手臂的环抱动作仿佛被无形的钉子钉住,整个人诡异地一僵。 “砰!”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听得人牙根发酸。 傅九阙隔着假山缝隙,清晰地看到傅长安捂着脸从柱子上反弹回来,指缝里似乎有什么黏腻的液体涌出。 剧痛和瞬间毁容的恐惧彻底点燃了傅长安的暴戾。 他像头被激怒的疯兽,捂着流血的脸,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咆哮,根本不管不顾,竟张牙舞爪朝着还未回过神的苏烬月反扑过去! 苏烬月吓得花容失色,本能地举起花瓶往侵犯者头上一砸。 接下来,便是大家看到的那一幕。 傅九阙在暗处,无声地勾了勾嘴角,冰封的眼底掠过一丝嘲讽。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乱成一团的暖阁,悄无声息地离开。 报复? 他轻抚着袖口冰冷的刺绣纹路。 凌姨娘那蠢妇最在乎的,无非是傅长安这个顶着世子名头的废物。 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变成一个彻底的笑话,一个众人皆知其本性的蠢货,这才是真正的痛。 至于自己的身份之谜……傅九阙眸色更深。 还不到时候,需要更彻底的,能让整座侯府都为之崩塌的重量。 等着吧,好戏才刚开场。 …… “嘭”的一声。 凌姨娘几乎是撞进了自己的寝房门,反手死死地拴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敢喘气。 她脸色惨白如纸,唇上没有半分血色,胸口剧烈起伏。 贴身伺候的大丫鬟锦蓉被她惨淡的脸色吓了一跳:“姨娘……您这是怎么了?” “滚!都滚出去!”凌姨娘失态地尖叫,声音尖利得不似人声。 锦蓉和屋里另外两个小丫鬟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头退了出去。 门关紧。 外间只剩下细碎的脚步声远去。 凌姨娘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几步扑到圆桌旁,抓起茶壶,手抖得太厉害,茶水泼了一大半在桌子上。 她不管不顾,对着壶嘴就猛灌下去。 冰凉的茶水滑过喉咙,非但没能压下那股恐慌,反而像油倒进了火里。 茶杯“咣当”一声掉在桌面,又滚落在地毯上,沉闷无声。 “嬷嬷!章嬷嬷!!”她嘶哑地喊叫,破了音。 一直守在外间侧耳听动静的章嬷嬷立刻推门进来。 见凌姨娘眼神涣散,披头散发哪里还有半点贵妇的样子。 “姨娘!您这是……”章嬷嬷关紧门,快步上前想要搀扶。 “嬷嬷!”凌姨娘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章嬷嬷粗壮的胳膊,眼睛瞪得极大,“你说实话!苏氏……侯夫人她是不是知道了!” 章嬷嬷被她抓得生疼,更被这没头没脑的质问问得一头雾水:“姨娘?您说什么?” “知道了当年的事!”凌姨娘的声音猛地拔高,又被她强行压下,急得眼泪都涌了出来,“知道是我换了她的儿子!知道傅长安是我的儿子,傅九阙才是她的!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如同一个炸雷在耳边轰响。 章嬷嬷浑身巨震,老脸“唰”地褪尽血色。 她惊恐至极地看着眼前明显失了方寸的主子,几乎是扑上去,用力地捂住了凌姨娘的嘴。 “我的天神老祖宗!”章嬷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都吓歪了,“姨娘!这话是随便能说出口的?!” 说着,她急切地四处张望——窗外只有摇晃的树影,墙根下寂静无声。 但她还是不放心,拉着浑身僵硬的凌姨娘退到房间内最靠里的角落,才敢稍稍松口气。 第020章 不能留了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我的好姨娘!您糊涂了!别说没影的事,就是真有,那也是要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的!您怎么敢这么嚷出来?” “姨娘,您想想!夫人若真知道傅九阙才是她的亲骨肉,而她千娇百宠了十几年的世子傅长安却是您的儿子。那是什么滔天的大仇?她苏氏是什么性子?这府里谁不晓得她当年掌家时的手段? 当年那个姓吴的姨娘,不过是在她孕中多得了几分侯爷的体己,还被她寻个由头打发去了庄子上,不到半年人就没了!” 章嬷嬷眼神锐利地盯着凌姨娘恐慌的眼睛:“那可是夺子之仇,混淆血脉的惊天大祸,比杀身之仇还甚!若夫人真知道了真相,今日她能容您从暖阁那里全身而退?怕是早就让人把您捆了沉井,再不济也是立刻打死发卖!还能让您安安稳稳待在这儿?绝无半点可能!” 这一连串推测和分析,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浑身冒冷汗的凌姨娘头上。 让她激灵灵连打了几个寒颤。 章嬷嬷喘了口气,声音压得更沉:“依奴婢看,今日夫人的怒气,根本就是恨您仗着与世子亲近,处处与她这正经侯夫人打擂台。恨您今日还想借着世子重伤的事,向侯爷邀功,把屎盆子往苏家小姐身上扣,妄图在夫人心口上撒盐!夫人这是在借题发挥,狠狠敲打您啊!” 章嬷嬷抓住凌姨娘冰冷的手,用力捏了捏:“姨娘,这风口浪尖上,您千万不能再行差踏错半步!” 她盯着凌姨娘的眼睛,那眼神几乎是在哀求:“尤其是在世子爷那头!您今天在暖阁外护犊子的样子,太过了,太扎夫人的眼了!您想想,您一个庶母,冲出去护着世子,哭天抢地这做派,落在夫人眼里算什么?您是嫌自己不够碍她的眼么?” 章嬷嬷深吸一口气,做了最后结论:“世子爷那头,天塌下来有夫人顶着!自有侯府请最好的御医用最好的药!您从今往后,务必要收着点!面上淡淡的关怀即可,规矩礼数更要一毫不差!万万不可再表现得比夫人还像个亲娘,否则,下次,就未必是这么轻易揭过了!” 凌姨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章嬷嬷字字如刀的话一句句扎进她混沌的脑子里。 喉头像被什么堵住,最终,只是点了一下头。 烛火在她惨白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将那份强压下去的惊惶与被迫的隐忍,衬得格外分明。 章嬷嬷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忽然压低了嗓子,“姨娘,依老奴看,当下最该留神的不是夫人,倒是二公子。” 凌姨娘猛地抬头:“傅九阙?” 她眼底掠过一丝本能的不屑,随即又被章嬷嬷凝重的神色按住。 “就是二公子!” 章嬷嬷用力地点点头,“您真当咱们那位世子爷在京城博的什么锦绣才名,是自个儿肚子里真有的墨水么?老奴在府里这么多年,眼睛还没瞎透!那些个诗词歌赋、锦文妙策,十有八九是出自二公子,是傅九阙替他写的!” 凌姨娘一怔,瞳孔微微收缩。 傅长安以前似乎总爱往傅九阙那破落小院跑,一去就是大半日,回来自个书房里就多了写满墨迹的纸张。 难怪。 “不止这些!”章嬷嬷的声音更低了,“姨娘您没觉出近来二公子很不对劲吗?那眼神,那做派!哪还有半分从前那缩头畏尾的样子?老奴冷眼瞅着,倒像是换了个人芯子!心思深得很,连新娶的少奶奶孟氏,也是个能搅事的精明主儿!” 章嬷嬷往前凑了半步,“若说府里真有人怀疑当年那桩掉包的事儿,比起夫人只盯着您夺权护子的心计,真正起了疑心,甚至知道了点什么隐秘的,恐怕正是二公子啊!您以前可没少苛待他!他不是傻子,怕是从蛛丝马迹里嗅出了味儿!” 轰!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淬了剧毒的针,狠狠扎穿了凌姨娘的心防。 “难怪……”凌姨娘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猛地攥紧了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难怪今晚我原是为他布的死局,竟意外坑害了长安!难怪他能提前避开,原来他真的知道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点犹疑也褪尽了,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刻毒: “是孟玉蝉!对!一定是那个贱人!若非她不知怎么察觉,坏了我的计划,本该是傅九阙身败名裂的圈套,如何会报应在长安身上?这个祸根!这对夫妻,一个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一个心思诡谲能搅风搅雨!留下他们,日后必定是心腹大患!” 章嬷嬷被她骤然爆发的杀意惊得眼皮猛跳:“姨娘!您意欲何为?” 凌姨娘霍然站直身体,眼里的戾气足以割裂空气:“不能留了!无论是傅九阙,还是那个碍眼的孟氏,都不能再留在这个世上!” 章嬷嬷倒抽一口冷气,吓得差点瘫软下去:“姨娘!使不得啊!那毕竟是侯府的骨血!即便是个庶子,真在府里没了命,那可是要惊动官府的大事!闹大了,侯爷震怒彻查下来,您……” 她不敢再说下去,只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谁说要在府里动手?谁说一定要背上‘杀’这个字?” 凌姨娘嘴角牵起一个极度阴冷的弧度,“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不就成了?” 她慢慢走近窗边,伸手推开一条缝隙。 初升的下弦月清冷惨白,像一张死人脸悬在青灰色的天幕上。 “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带着他同样不值一提的新妇,出了府门,遇到流寇也好,撞上土匪也罢,水土不服暴毙异乡也好,侯爷难道还会为了这样的意外,大动干戈地去查不成?尤其……若侯府只剩长安一个儿子的时候!” 她缓缓回头,目光锁在章嬷嬷脸上,嘴角那抹诡异的笑意在月色下格外瘆人,“一个侯府唯一的儿子,谁还在乎他当初,到底是不是嫡出?” …… 此时的阆华苑,内室。 烛火通明,驱散了夜的寒意。 窗扉紧闭着,隔绝了外间隐约的嘈杂和弥漫在府里的焦灼气息。 傅九阙坐在圈椅里,卸下了身上略带寒气的半旧斗篷,露出里面素色的锦袍。 他脸上没有了夜风中的冷冽,只余下平静的疲惫,指腹轻轻按压着眉心。 孟玉蝉端过一杯刚沏好的茶,轻轻放在他手边的黄花梨小几上。 第021章 答谢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氤氲的热气蒸腾起来,模糊了孟玉蝉的视线。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退开,而是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夫君今日,是如何预知暖阁之危的?” 傅九阙按压眉心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 烛光在她清澈的眼底跳跃,那里面有探究,有笃定,唯独没有惊惶。 他放下手,端起那杯热茶,呷了一口微苦的茶汤,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申时中,我从书房回来,绕假山小路避人迹。”他目光投向跳动的烛焰,“在叠石峰后,撞见凌氏与章嬷嬷二人秘谈。” 孟玉蝉的眼神瞬间凝住,呼吸都慢了一拍。 前世那不堪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冰冷的祠堂地板,浸湿的香灰味,无数鄙夷指点和那句“冒犯表妹”的宣判…… 傅九阙那时躺在暖阁里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而凌姨娘和章嬷嬷就站在人群外,嘴角挂着毒辣的笑意。 “她们……”傅九阙的声音将她从记忆的泥沼中拉回,冷静地描绘着他听到的每一个恶毒的字眼,“密谋污我清白,诱我入暖阁,寻机灌下酒,再引苏烬月入内,诬我醉后对她图谋不轨。” 孟玉蝉袖中的手倏然握紧,指甲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只有彻骨的寒意和一股汹涌的后怕。 幸好,这一世没有发生! “凌氏笃信我无力反抗,苏烬月被激怒必会将事闹大,届时她便趁乱坐实,使我永劫不复。”傅九阙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唯有眼神深处一片冰封,“于是,我提前蛰伏于暖阁近处,避开她们派来的人,只等其图穷匕见。” 他看向孟玉蝉,眼底的寒冰裂开一丝深意:“直至傅长安尾随苏姑娘而来。他的那点龌龊心思,路人皆知。苏烬月何等人物?岂容他轻易近身?我便在他试图从后强抱时,赠了他第一颗石子。” “他失衡前撞,毁了颜面。”傅九阙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恼羞成怒,欲迁怒于苏烬月反扑。我便在他反扑之时,再次出手,击中其腿上穴位,令其僵持刹那,这才给了苏烬月一击重创的机会。” 孟玉蝉静静地听着,前世那个百口莫辩的傅九阙,与眼前这个运筹帷幄的傅九阙,在她脑中轰然重叠。 傅九阙放下茶杯,瓷器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终于对上孟玉蝉眼底翻涌的了然与震撼。 最终,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缓,却字字千钧: “这一次,我们都好好的。” 孟玉蝉心口猛地一悸。 巨大的酸楚与翻腾的暖流瞬间撞破了那层壁垒,她眼眶一热,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湿润。 烛芯轻轻爆了一声,火苗跳动,晃过桌案对面傅九阙沉静的眉眼。 孟玉蝉看着桌上刚撤下的碗盏,心中却悬着沉甸甸的问题,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夫君,你觉得暖阁这事,侯爷究竟会如何处置?怕是要有个说法才行?” 傅九阙抬眸。 妻子眼中清晰的忧色映入他眼底。他放下手中微温的茶盏,语气是一贯的沉稳:“无非两条路。” “其一,借势联姻。事已至此,世子污了苏姑娘清誉在先,动手致伤在后,人证物证难抵。侯夫人不会让侄女白白吃亏,为平息事端,保住世子名声,也为了将苏氏与侯府绑得更紧,最省力的法子,便是促成这门亲事。” 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杯沿,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傅长安娶苏烬月为正妻,两家面上全了颜面,嫌隙压下,亲上加亲。” 孟玉蝉的心猛地一沉。联姻?让傅长安娶了烬月?这念头光想想就让她胸口堵得慌。 可前世,似乎并无这桩婚事? 她压下惊疑,蹙眉问:“那……其二呢?” “其二,亲事不成。这便复杂得多。需要给苏家一个足够沉重的补偿,重到能封住他们的嘴,重到让他们放弃追究的可能。同时,侯府要确保此事彻彻底底烂在肚子里,对外,暖阁之事从未发生。” 他顿了顿,语气更淡,“这需要侯夫人与侯爷共同压服苏家,付出的代价不小。伤筋动骨,且隐患难消。” 一股浓重的悲凉与愤怒猝然涌上孟玉蝉心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猛地想起前世那个冰冷的雪夜,也是这般为了维护“大局”,傅九阙被诬陷,百口莫辩。侯府是如何选择的?是毫不犹豫地将这个碍眼的庶子推出去受宫刑!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下去,嘴唇抿得死紧。 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傅九阙的眼睛。他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拢,指节泛白。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烛火的光晕只映着傅九阙轮廓深刻的下颌线。 许久,他才抬眸。 “玉蝉。”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沉寂,如同投入幽潭的石子,带着震动心魄的回响,“总归这次能安然避开,多谢你的警醒。” 孟玉蝉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他。 傅九阙迎着她的目光,“若非你那句‘提防’,我毫无防备撞入其中,此刻恐怕已深陷泥淖,万劫不复。”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此事,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突如其来的道谢,沉甸甸地落进孟玉蝉心湖。 方才因前世记忆翻涌的悲凉和愤怒,竟似被一股强大的暖流缓缓冲开。 她看着他眼底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看到他郑重无比的神色,心头的沉郁刹那间散开了大半。 原来她的提醒,如此重要。 孟玉蝉眼底的澄澈重新浮现。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带着一种欢喜和小小的得意,故意眨了眨眼,娇俏道:“谢我?夫君打算如何谢?” 她凑近了些,烛光在她眼底跳跃出灵动的光,“救命之恩呢……寻常的金银俗物怕是不够分量。” 她歪着头,眼波流转,竟似有几分戏谑,“不如妾身斗胆,求个新鲜点的酬报?”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 孟玉蝉脸上的笑容僵住,如同被突然扼住了喉咙。 老天!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脑中“嗡”的一声巨响,热血一下全部涌上了脸颊耳根,烫得几乎要冒烟. 简直羞死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手忙脚乱,舌头像是打了结,慌忙避开傅九阙骤然深凝的目光。 “胡说八道的!夫、夫君你别在意……” “好!”傅九阙不假思索答应。 第022章 我不嫁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孟玉蝉剩下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脑子里一片空白,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傅九阙。 烛火映照在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 那里面没有错愕,没有调笑,更没有半分觉得她轻浮孟浪的意思。 那光亮烫得孟玉蝉心头狠狠一跳。 眼前的傅九阙突然向她靠近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无声压下,带着他身上清冽而熟悉的气息。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燥热。 傅九阙垂眸看着她惊惶失措的小脸,那微张的唇瓣染着烛光,像初绽的春樱。 他终于俯下身,朝着那抹让他心神摇曳的红润靠近。 孟玉蝉只觉得心跳得快要冲破胸腔,脑子像被搅乱的浆糊,可身体却僵在那里,仿佛中了定身咒。 “等等!”她慌乱地伸出手,并非拒绝,而是急切地摸索他后背的伤口,“你的伤还没好呢……” 傅九阙身形一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无妨。”他开口,声音比方才更为喑哑低沉,像打磨过的砂石,每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玉蝉,看着我。”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将她最后一点想退缩的念头击得粉碎。 烛芯又轻响了一声,爆出一朵明亮的灯花。 那光芒跳跃在傅九阙俯下的侧脸上,也映亮孟玉蝉怔然的水眸。 她忘了挣扎,忘了追问,忘了所有纷扰,只看到那灿若星辰的眼瞳越来越近,里面只有她一个小小的倒影,清晰可见。 锦帐旁悬着的铜钩不知何时松脱了一角,那层厚实的云锦幔帐失去了支撑,在窗外无声溜入的一缕夜风轻柔拂过下,缓缓垂落。 只剩一豆灯火还在帘外无声跳动,光影隔着帐子,在两人彼此贴近的身影上留下暖色的剪影。 她不再试图退缩。 傅九阙幽深的眼底仿佛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暗流。他再没有言语,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将一丝微颤彻底熨平。 昏昧的光影里,他缓缓低下头。 额前的碎发拂过她的额头,带来细密的痒意。 然后,唇上落下的,是出乎意料的柔软,如蜻蜓点水,却又重逾千钧。 …… 夜色沉甸甸地压着偌大的长庆侯府。 室内暖意融融,烛火在琉璃罩里轻轻跳动,拉长了帐内缱绻的影子。 孟玉蝉蜷在傅九阙身畔,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抚平了稍早惊心动魄的余悸。 她微阖着眼,感受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唇边无意识地漾开一丝浅笑。 有他在身边,仿佛再深的泥沼也能趟过去。 “咚咚咚!” 急促得近乎砸门的响声骤然撕碎了这份静谧。 “二爷!二奶奶!快开门!侯爷和夫人有急事召见!命您二位即刻去书房!” 丫鬟翠莺又尖又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慌,从门外穿透进来,如同一瓢冰水当头浇下。 书斋内暖融的空气瞬间冻结。 傅九阙几乎在门响起的同一刻睁开了眼,眸底残存的一点柔和退去,刹那间只剩下清冷锐利。 孟玉蝉也被惊得坐起身,下意识地抓紧了被角。 傅九阙利落地翻身下床,扯过外袍迅速披上,几步走到门边,没有开门,只隔着一层厚重的门板,声音已如浸了冰:“何事急召?” 门外翠莺显然被这冰冷刺骨的语气慑住,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奴、奴婢不知!侯爷书房那边只传了这话,说是务必立时过去!侯爷和夫人都在,还有世子爷、表小姐他们……好像吵得厉害!” 孟玉蝉的心悬了起来。暖阁的事终究还没过去! 而且看这阵仗,远比她所知的更加棘手。 她连忙整理自己的寝衣,披上外衫,走到傅九阙身边,低声劝道:“既是侯爷和夫人急召,必有要事,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她的手轻轻搭在他绷紧的小臂上,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傅九阙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丝。 前院的夜风格外凛冽,刮在脸上有些刺痛。 通往侯爷书房的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这条傅九阙成年后极少被允许踏足的回廊,此刻却灯火通明,侍卫林立,气氛肃杀。 那间南书房,门户大开,刺目的光芒从门内倾泻而出,映得院中草木的影子都狰狞了几分。 尚未踏进,书房内骤然炸开的一声凄厉尖喊便如利锥,狠狠刺穿了凝滞的夜: “我不嫁!让我嫁给他?不如现在就拿把刀杀了我!” 是苏烬月的声音。 全然失去了平日的矜持,带着一种走投无路般的疯狂。 孟玉蝉心头猛地一跳。果然是因为婚事! 她下意识地侧头,去看身边的傅九阙。 昏暗光影里,只见他原本平静无波的侧脸上,骤然掠过一抹锐意,唇边甚至勾起一丝冷笑。但那表情快得如同错觉,呼吸之间便已消散无踪,重新覆上一贯的温和平静。 他微微侧过脸,俯首在孟玉蝉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书房里都是些虚名假利,勾心斗角。若待会儿听到什么难听话,不必往心里去。” 不必在意……是啊,他的父亲,那位刻板严苛、只重家族利益的长庆侯傅隆珅,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他自幼便在这位父亲冷淡的目光下,在凌姨娘的算计与忽视中长大,一颗心早已被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从心底涌起。孟玉蝉抿了抿唇,轻轻点头,反手紧紧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小声应道:“嗯。” 就在这时,门内的咆哮声更盛:“苏烬月!你反了天了!你以为你这是在谁家?”是侯夫人苏氏的尖利嗓音。 紧接着,“哐啷——!哗啦!” 一声刺耳的瓷器爆裂巨响紧随而来。 书房门恰好就在这时,从里面被推开了半边,像是被狂风骤然刮开。 伴随着这巨大的碎裂声,一盏盛着滚烫茶水的精致白瓷盖碗,裹挟着侯夫人盛怒之下掷出的全部力量,竟直直地从门缝里摔砸出来。 碎裂的瓷片和滚烫的茶水如炸开的冰雹雨点,朝着刚刚站定在书房门外的傅九阙和孟玉蝉二人,劈头盖脸地飞来。 千钧一发,孟玉蝉甚至来不及惊呼出声。 “当心!” 只见傅九阙猛地侧身,手臂在电光火石间环住孟玉蝉的肩膀和腰背,用力一揽一带。 孟玉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翻转,隔绝了外界所有危险的冲击。 第023章 心有所属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门被彻底推开,敞开在所有人面前。 碎片四溅的狼藉就在脚边,袅袅升起带着茶香的热气。 傅九阙护着孟玉蝉的手臂缓缓松开,扶她站稳。 他的动作沉稳依旧,替她理了一下被蹭乱的鬓发,随即收回手,不卑不亢地站直身体,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投向书房内。 所有人的目光,缠绕在他们夫妻身上。 烛火通明,将书房内或站或坐的几张面孔照得清清楚楚,神色各异—— 长庆侯傅隆珅高踞主位,原本阴沉紧绷的脸上因门口突发的一幕而更加难看,嘴角下撇,看向傅九阙的目光带着烦躁和被打断的不悦。 侯夫人苏氏站在书案旁,一只保养得宜的手还保持着掷出茶杯的僵硬姿势,脸上怒容未消。 她的宝贝儿子傅长安,坐在左侧下首第一张交椅里,一张鼻青脸肿的俊脸此刻因愤怒和痛楚扭曲着,眼神阴鸷地扫过傅九阙。 他们对面,紧挨着苏氏,端坐着一个穿着绛紫色缠枝莲纹锦缎袄裙的女人。正是凌姨娘。 看到傅九阙二人突然出现,她眼中飞快掠过一丝计划得逞的得意,随即又垂下眼睑,摆出一副担忧焦急的姿态。 而苏烬月,则被一个健壮的婆子死死拉着胳膊,勉强固定在房间一角。 她鬓发散乱,面庞苍白如纸,通红的眼眶里盛满了绝望的泪水。 然而就在傅九阙踏进书房,抬眼望来的这一刹那,她那双眼睛骤然点亮,如同溺水之人猛然看到了唯一浮木,视线牢牢钉在他身上。 傅九阙却仿佛没有察觉这些聚焦的目光,也并未去看任何人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 “不知父亲、母亲深夜急召,有何吩咐?”他开口,音调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刚才满屋的喧嚣和寂静后的沉重喘息。 孟玉蝉跟在他身侧一步之遥的位置,垂着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视线。 这些目光都让她心头微悸。而傅九阙这声清冷淡漠的询问,落在她耳中,却只让她更加心疼。 他这样……是因为心彻底冷透了吗?对侯府,对他所谓的父母? “有何吩咐?”主位上的傅隆珅像是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引子,本就焦头烂额心气不顺,此刻看着傅九阙这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样子,胸中火气更是“腾”地窜起! 他猛地一拍桌案,吼道,“你眼里还有没有点规矩?让你来你就拖拖拉拉!现在来了,又是这副鬼样子!要不是你娘……” 他的话卡在喉间,目光嫌恶地剜了凌姨娘一眼,像是在指责她多事,没好气地指向左侧下首那张空着的椅子:“坐下!这里没你站的地儿!” 傅九阙脸上并无半分波澜,甚至没看傅隆珅指的那个位置一眼。 他径直走向那张椅子,撩开衣袍下摆,稳稳落座。 孟玉蝉默不作声地跟着他,在他下首的圆凳上安静地坐下,微微垂下眼睫。 然而就在她垂眸的瞬间,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对面斜上方投来的一束视线——来自凌姨娘。 孟玉蝉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蛇蝎心肠的姨娘,又在谋划什么?想拿九阙当替死鬼还是挡箭牌? 她心急如焚,苦于找不到机会提醒傅九阙,指尖悄悄攥紧了膝上的裙裾。 就在这时,角落里,苏烬月压抑不住的痛苦低泣再次传来,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呜咽:“……不要……凭什么嫁给他……我死也不嫁……” 孟玉蝉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望过去。 苏烬月被迫半侧着身,由婆子拉着,可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却固执地朝这边望着。 竟是直接黏在了傅九阙身上! 那眼神里的绝望、无助、委屈……还有那根本无法忽视的爱慕! 孟玉蝉心头猛然剧震。 前世那场被诬陷的私会…… 当时撞破时,世子傅长安不在当场。发现暖阁内只有傅九阙和苏烬月两人时,苏烬月的反应是什么? 并非对侵犯者的羞愤。她的确是惊慌失措,衣衫凌乱,也哭了,却并没有立刻指控傅九阙意图不轨!反而是在凌姨娘等人闯入逼问之后,才绝望地默认了! 当时自己以为她是吓呆了,现在才惊觉,并非如此。 前世她拒绝指认傅九阙?今生她抵死不嫁傅长安? 原来是因为,苏烬月她心里真正藏着的人,一直是傅九阙! 难怪她对傅长安的靠近如此厌恶,根本不是什么性情刚烈,而是心有所属! 孟玉蝉感到一阵口干舌燥,猛地看向旁边的傅九阙。他是否……知道? 孟玉蝉心头警铃大作。 这分明又是凌姨娘挖的一个陷阱! 凌姨娘叫她来,根本不是为了平息事态,恐怕是要利用苏烬月对夫君的情意,把整个祸水再次引到傅九阙身上? 孟玉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几乎要立刻拉住傅九阙的衣袖! 就在此时,傅隆珅愠怒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苏烬月悲泣,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行了!哭有什么用!现在人也到齐了,都给我坐好!” 苏氏坐在黄花梨透雕鸾鸟椅上,手指紧紧抠着扶手光滑的弧线,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屋外更深露重,屋内却烛火通明,将苏烬月苍白如纸的脸照得纤毫毕现。 苏氏深吸一口气,像吞了块烙铁,再开口时,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 “月儿……为了你长安表哥的清誉,为了两家体面,也为了你日后能在侯府安稳立足,姑母我做主,明日便将他后院那些个不省心的的东西,统统遣散了!” 这承诺掷地有声,是苏氏认为最有分量的砝码。 她见苏烬月惊惶抬眼,眼中却无半分感恩,反添了几分愕然和抗拒。 她以为侄女是嫌弃傅长安风流成性,坏了名声,她已拿出最大的诚意替儿子擦屁股,没料到她竟如此不识好歹! “还犹豫什么?”苏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刻,“做出这等事,传扬出去,毁的不止是你自己的闺誉!长安是你的嫡亲表哥,侯府未来的家主,他的名声前程更要紧!这难道不是你苏家的门楣?若非你是我的亲侄女,你以为我会这般费心费力,不惜动了长安的心肝来为你谋划?你……你太让姑母失望了!” 第024章 法子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苏烬月被这番话砸得头晕目眩。 遣散后院?姑母竟觉得这是她对表哥的施舍?她几时想要嫁入这龙潭虎穴! 巨大的荒谬感和屈辱席卷而来,她想辩解,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无助之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傅九阙。 傅九阙仿佛置身事外。 摇曳的烛光吝啬地描绘着他模糊的轮廓和沉静的侧脸。 苏烬月哀切的视线投来时,他甚至连眼睫都未曾抬起一寸,依旧维持着那副冷淡疏离的姿态。 这种彻底的漠视,让苏烬月心底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 “不成!” 一个隐含暴躁的声音突兀响起。 开口的是傅长安。 他额头上缠着的厚厚白布尤为刺眼,衬得他因失血和体虚显得发青的脸色更加难看。 猛地站起,带得身后小几上茶盏叮当晃动,脸上写满了嫌恶和抗拒。 “母亲,您是糊涂了吗?”傅长安指着苏烬月,声音因为激动显得有些嘶哑,“让我为了娶她把后院全散了?” 他似乎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笑话,“莺儿燕儿她们伺候儿子尽心尽力,温柔小意,岂是这种自甘下贱的货色能比的?” 鄙夷的目光在苏烬月身上剐过,毫不留情。 他几步走到屋子中央,昂首挺胸:“事情闹出来了又怎样?知道这事的人不过屋里这几个!何必费那周章!全处置了不就行了?这丫头身边的婆子,那个丫鬟,找个僻静地方,一根绳子一个麻袋……” 他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动作流畅得令人胆寒,仿佛只是在处理几只不听话的鸡犬。 “一了百了!保管干干净净,一个字都透不出去!死人嘴里问不出东西!我的后院,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能少!” “孽障住口!”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 苏氏气得浑身发抖,她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儿子,指尖都在打颤:“你说得倒轻巧!侯府沾上人命官司还嫌不够丢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苏烬月不是只身入的京!她来我长庆侯府,苏家是派了心腹嬷嬷一路护送的!你处置得掉她身边的丫头,你以为你处置得掉苏家派来的韦嬷嬷吗?” 韦嬷嬷? “她此刻只怕已经得了风声!你封得住这侯府的嘴,你封得住那老婆子千里迢迢传回苏州的口信吗?!你动烬月身边的人一根指头,那老婆子立马就能把消息十万火急地捅给她亲爹娘!她爹是谁?苏州府尹,苏家掌舵人! 他知道了女儿在侯府遭此构陷算计,还扯上了这荒唐事!你以为我和你爹还能兜得住?苏家还肯善罢甘休?你和你父亲的仕途前程、咱们长庆侯府的百年清誉,还能保得住几分?!” 傅长安脸上的戾气和凶狠僵住了。 他额头的伤口似乎更疼了,下意识抬手想去摸,却又顾忌着旁人目光在半空顿住。 解决不了。杀不得。堵不住。 怎么办? 他下意识地转动僵硬的脖子,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依赖,习惯性地再次望向角落——那个总能在他焦头烂额时替他收拾残局的人,凌姨娘。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冰坨。 苏氏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儿子气得不轻,此时闭着眼,手按着额角用力地揉着。 一直阴沉着脸的长庆侯眉头拧成一个死疙瘩,脸色比锅底还黑。 局面彻底陷入了僵持的泥沼,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令人窒息的死寂里,一道温婉平缓的女声响起。 “夫人息怒。”凌姨娘开口了。她莲步轻移,姿态恭顺谦卑,走到厅堂中央,对着上首的苏氏和长庆侯盈盈一福。 “夫人方才所言极是。世子处置的手段,确实太过简单草率,并非万全之策,也并非老爷与夫人所望看到的侯府行事之道。” “苏州韦嬷嬷那边,是万万动不得,也绝然封不住口的。她与苏小姐主仆情深,苏小姐在咱们侯府出了这般关乎名节的大事,除非她自己糊涂不省事,否则,她是必然会将此事详尽禀报苏州苏家老爷夫人的。” 苏烬月听到此话,心头一悸,指甲掐进了掌心肉里。 凌姨娘语速不疾不徐,继续剖析:“是以,此事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掩盖下去。苏州苏家必然会得到消息。区别只在于,他们得到的是什么样的消息,此事又将以何种面目呈于亲家老爷夫人面前。”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脸色灰败的傅长安和紧紧盯着她的苏氏,最后落在正襟危坐的长庆侯身上。 “侯爷,妾身有个想法,或许可解眼前困局,既保全了两家体面,也保住了世子爷的清誉与前程。” 苏氏眼中蓦地爆出一线精光,急声追问:“说!什么法子?” “唯一的法子,”凌姨娘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便是请世子爷暂时受些委屈,亲自担下此事。” 傅长安猛地抬头:“我担?” 苏氏更是一愣,随即勃然变色:“荒谬!胡闹!” “让他担?担什么?担着玷辱表妹的罪名?凌氏!你好大的胆子!是想彻底毁了我儿的前程吗?这样大的丑事压在他头上,他以后如何在朝中立足?还有哪家勋贵敢跟他结亲?” 凌姨娘面对苏氏的疾风骤雨,却依旧保持了那份平静自持。 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夫人息怒,您且容妾身说完。妾身的意思,并非让世子爷白白担下此事,而是要他去担下一桩能被外人更能被苏家接受的‘事实’。” 她迎着苏氏惊疑不定的目光,不待她再开口质疑,继续说道: “让世子爷亲自出面,去见烬月小姐那位韦嬷嬷。认下‘酒后无德,一时情迷’的错处!” 凌姨娘的声音斩钉截铁,“姿态放低些,恳切些,让韦嬷嬷看到世子的悔过之心!再言明自己是因为惊吓过度,一时晕了头,才想出了那些糊涂主意。如今已然大错铸成,请嬷嬷息怒,并恳请她在亲家老爷夫人面前,为世子美言几句,莫要全然说死。” “妾身不才,愿亲自去说服那位韦嬷嬷。担保她能在苏家人面前,配合这个说法——世子爷是酒后失德,一时越礼,虽冒犯了小姐,但并无真正逾越之举。一切皆是误会。而夫人和侯爷发现后已重重责罚世子,定当给苏家一个体面的交代!” 第025章 顶罪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凌姨娘这番话如同一阵冰风吹过,傅长安只觉得血液都凉透了。 酒醉冒犯,一时情迷? 韦嬷嬷会信?会配合?! 况且,让他去向一个下人认错? “但此事的核心是,”凌姨娘话锋陡然一转,“需要一个能真正堵住悠悠众口的目标。一个能让世子爷从此事中彻底洗脱出来,置身事外的承担者!”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抬手指向了傅九阙。 “眼下之计,只能是让九阙顶替世子认罪了!” “所有的事,皆是因他而起!”凌姨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控,“若非他心生歹念,行事鬼祟,今夜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侯爷夫人被惊扰,世子爷受罚,烬月小姐清誉受污。桩桩件件,都是傅九阙之罪!” 满室死寂。 长庆侯沉沉的目光落在了傅九阙身上。苏氏的目光也随之汇聚过去,带着一种审视。 傅长安的眼睛猛地亮了,脸上甚至掠过一丝狂喜! 好!这个法子好!绝妙! 姨娘帮他挑了个完美的替罪羊! 苏烬月捂住了嘴,震惊得无以复加。 颠倒是非,指鹿为马,竟还能这样? 唯有傅九阙安静地立在阴影中,面对数道投来的目光,他脸上既无被陷害的愤怒,也无身陷绝境的恐惧。 脸上只有一丝近乎戏谑的笑意。 如同在看一场拙劣的皮影戏。 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瞳里跳跃,映出一片冰凉而漠然的嘲讽。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孟玉蝉微垂着眼帘,放在膝上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侧眸瞧着傅九阙若无其事,他甚至端起手边的冷茶抿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只对茶的温度不满。 孟玉蝉心底一沉,暗叹这男人有时真是冷硬如顽石。 凌姨娘见自己这番话瞬间将长庆侯傅隆珅和苏氏的全部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心里甭提多得意了。 凌姨娘抬起手,用帕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目光却哀切地望向了傅九阙: “九阙……你一向最是懂事,顾全大局。如今府上遭此大难,你大哥他不能出事啊!你是他的弟弟,手足情深。事急从权,能不能,替他顶一顶?” “顶”字一出,花厅里再次陷入了更深的死寂,针落可闻。 傅长安闻言松口气,似乎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脸上却无半分愧疚。 傅九阙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他依旧没有抬头,甚至眼皮都没掀动一下,仿佛刚才凌姨娘叫的不是他。 孟玉蝉的心却像是被滚油浇了个通透。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凌氏果然够狠够毒! 她猛地站了起来。 “敢问姨娘,何谓顶一顶?是让无辜的九阙去认下该死的罪名吗?” 这一声质问如同惊雷,凌姨娘和傅长安的脸色都白了白。 “第一,”孟玉蝉语速极快,字字如刀。 “姨娘口口声声手足情深,顾全大局。可认下这等罪名,对九阙何其不公?他清清白白一个人,难道就活该无端背负这等令天下人不耻的污名?让他去认下自己从未做过的事,让他受尽千夫所指!姨娘这‘顾全大局’,就是要牺牲儿子的一生清白和尊严吗?” 她顿了顿,不给任何人反应时间,猛地看向还在啜泣的苏烬月,声音陡然拔高: “第二!姨娘计划如此周密,可曾想过烬月妹妹她本人会如何说?难道姨娘想让烬月妹妹也昧着良心,硬说昨夜在偏院厢房里意图强迫她的,不是世子傅长安,而是傅九阙?” “轰”的一声,这句话如同九天霹雳,狠狠砸在失魂落魄的苏烬月天灵盖上。 苏烬月猛地抬起头,散乱的目光瞬间聚焦,脸上血色褪尽。 她不是哑巴!她要说谎吗? 要她亲口去指认与此事完全无关的心上人傅九阙? 她那最重家风的母亲,若知道女儿遭受这种屈辱,定会勃然大怒,追究到底! 就算此事最终按下来,她苏烬月以后……母亲会让她怎么办?为了苏家彻底绑死长庆侯府?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会不会就被逼着嫁给这个真正毁了她清白的傅长安? 这个念头一起,苏烬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凌姨娘被孟玉蝉这精准而犀利的第二问彻底问懵了。 她自以为谋划周全,将所有人都算进去,唯独没料到孟玉蝉如此强硬,更没想到她会直接点醒最关键的当事人苏烬月! 而苏烬月的反应也让她的心猛地一沉。 孟玉蝉心中冷笑,攻势更猛:“再者!退一万步讲,就算九阙替大哥认了这罪,就算烬月妹妹也默认了!请问姨娘,后续又该如何收场?是要侯爷立刻休了我这个才过门没多久的妻子,名正言顺地让九阙娶了烬月妹妹,以示负责?还是把九阙捆了双手,送到苏府去,交给苏家人随意发落!” 她每说一句,长庆侯傅隆珅的脸色就黑一分。 她说的这些后果,哪一样不是在将本就狼狈不堪的长庆侯府,拖进更深的泥潭? “侯爷!”孟玉蝉声音掷地有声,“若休了我,这出丑闻,将成为整个京城茶余饭后最大的笑柄!若将九阙送去顶罪,侯府上下颜面何存?侯爷您威震四方的脸面,岂非要被丢在泥地里任人踩踏!” 傅隆珅咬牙切齿。 想当初,他为了拉拢苏家,憋屈隐忍了多少事? 此刻看向凌姨娘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审视和怒火。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傅九阙,轻轻放下了那只茶杯。 杯底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微而清脆的“咔哒”声。 这声响不大,却如同某种信号。 他倏然起身,甚至没有看主座上的侯爷夫人,也没有看旁边苏烬月,更没看凌氏和傅长安,只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一把稳稳握住孟玉蝉的手腕。 他的动作突如其来,却极其有力。 孟玉蝉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怒意。 傅九阙拉着她,转身就要朝厅外走。 脚步迈出前,他终于侧过脸,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冷冷地扫过面色苍白的凌姨娘,以及旁边幸灾乐祸的傅长安。 那眼神里满是厌恶。 “保下你的世子?呵,姨娘如此殚精竭虑,不惜逼亲子顶罪也要护他周全,倒真教人忍不住怀疑。” 他微顿,唇角勾起一抹讽笑,“大哥傅长安,才该是您的亲儿子呢?” 第026章 发毒誓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轰隆!” 一道惊雷,骤然在侯夫人苏氏的脑海中炸响。 她猛地回想起,早在新婚第二日,孟玉蝉就曾神色古怪地暗示过傅长安与凌氏的关系过于亲厚,她当时并未深想。 再想到从何时起,她这个主母对傅长安的管教变得形同虚设?傅长安犯错,凌氏必然出来求情,那些关于傅长安读书习武的禀报,大多出自凌氏之口?尤其是傅长安受伤时,凌氏那些异常举动! 而傅长安对凌氏,那份远超庶母身份的顺服和依赖! 种种之前忽略的细节,电光火石般涌入苏氏脑海。 刹那间,苏氏全明白了。 她死死攥紧扶手,保养得宜的指甲硬生生崩断了一根。 好!好一个凌氏!好一条白眼狼! 她竟不知何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这个卑贱的妾室,将她的儿子腐蚀成了凌氏最听话的傀儡! 今日敢行此禽兽之事,明日就敢谋夺世子之位!最终,将彻底取代她这个侯府主母! “放肆!”苏氏拂袖而起,怒瞪着凌姨娘,“主子面前,几时轮到一个妾室指手画脚,妄议府中大计?凌氏,我看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凌姨娘如同被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掴在脸上,身体晃了晃。 “夫人!婢妾冤枉!”凌姨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急切的哭腔,那哀婉的姿态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婢妾都是为侯府、为世子着想啊!九阙他是婢妾的亲骨肉,若非万不得已,婢妾怎会如此狠心?” 傅九阙却在此刻发出一声极其清晰的嗤笑,打断了她感人至深的表演。 “姨娘自然是万不得已。这都‘不得已’到了只记得护世子周全,半分没想过我这个亲骨肉顶下这等污名后,余生该如何自处。儿子心中真是感动得很!” “九阙!你怎能这么说……”凌姨娘又惊又怒,抬头厉声斥责,却无法反驳。 傅九阙不再看她,拉着孟玉蝉转身便走,步履坚定。 “站住!”凌姨娘一时急火攻心,竟忘了身份,脱口尖叫出来,同时身子下意识地就要扑过去阻拦,“你不能走!事情还没解决……” “凌姨娘!”孟玉蝉清凌凌的声音陡然响起,瞬间压过凌姨娘的尖叫。 她停下脚步,但没有挣脱傅九阙的手,只是转过身,字字清晰地质问: “侯爷和夫人在上,此事该如何处置,自有二位主子公断。妾身倒想请教姨娘,如此事关侯府名誉以及主子清誉的大事,姨娘身为妾室,为何如此不顾身份体统,屡屡置喙?更不惜主动提议牺牲亲生儿子?敢问姨娘,您这般热情,究竟……是为了谁?” 孟玉蝉这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反问,比苏氏方才的怒斥更具杀伤力。 苏氏眼底的寒光几乎要溢出来。 她对上凌姨娘惊惧的眼睛,再无半分犹疑。 “够了!”苏氏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震得案上的茶盏都跳了起来。 “傅九阙,孟玉蝉!你们二人,即刻离开书房!没我的吩咐,不准踏足前院一步!此事自有本夫人与侯爷裁夺!不劳旁人费心!” 最后几个字,是盯着凌姨娘说的,其中的嫌恶与警告浓得化不开。 傅九阙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再不理会身后众人的神情,拉着孟玉蝉,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孟玉蝉紧跟其后,留下一个毫不迟疑的背影。 凌姨娘孤零零地跪在地砖上,面如死灰。 完了!全完了!苦心孤诣盘算的一局棋,竟被傅九阙两口子三言两语彻底搅黄!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苏氏看向她时,那几乎要将她凌迟处死的目光。 “侯爷……”凌姨娘直接跪倒在傅隆珅跟前,哭哭啼啼,“婢妾冤枉啊!婢妾都是为了侯府,为了世子,为了您啊侯爷!” “让九阙替世子去认罪,奴婢何尝不心痛?那是奴婢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可是奴婢能怎么办?苏家是何等门第?四大世家之首!若是追责世子,侯府的前程怎么办?侯爷您的脸面往哪放?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只能让九阙去担下这祸事!牺牲亲儿子,保全您的侯府基业和世子啊!九阙他身为庶子,能为府里牺牲……也是他的命……” 傅隆珅没有动。 他依旧背对着她,但那宽厚的肩膀似乎比刚才绷得更紧了些。 片刻后。 “凌氏……”傅隆珅缓缓地转过身,那双深眼睛,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锁住跪在地上的凌姨娘。 “你口口声声说,傅九阙是你亲生的骨肉?” 凌姨娘骤然止住了哭声,她仰着头,望着上方那张冰冷审视的脸,浑身像被瞬间冻僵。 侯爷……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傅隆珅没有放过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慌乱。 近几年,她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截然不同。 对亲儿子傅九阙刻薄忽视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处处刁难;对毫无血缘关系的世子傅长安,却处处维护,关怀备至,甚至屡次越界干涉! “回答本侯的问题!”傅隆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威压,“傅九阙,究竟是不是本侯的亲儿子?” “侯爷!”凌姨娘以头抢地,“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额头瞬间红了一片: “侯爷明鉴啊!苍天在上!婢妾对天发誓!若九阙非侯爷您亲生!婢妾甘受天打雷劈!五马分尸,不得好死,永堕十八层地狱!婢妾若有半字虚言,教我肠穿肚烂,永世不得超生啊!” 她将世间最恶毒的誓言一股脑地吼了出来,磕头的动作又快又猛。 傅隆珅看着地上状若疯癫的凌姨娘,紧绷的脸色微微松动。 那目光里的审视与探究,却并未完全消散。 那眼神太过瘆人,压得凌姨娘几乎窒息。 她不敢停,继续呜呜咽咽地哭,额头上的血和泪水混在一起,糊了半张脸。 傅隆珅猛地闭了闭眼,挥了挥手,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股厌烦: “罢了!本侯信你这一次。”这“信你”二字,说得异常艰难,没有丝毫温情可言,“滚回你的院子去!没有传唤,不要再出来惹事!” 那股威压撤去,凌姨娘仿佛瞬间被抽干了骨头,瘫软在地上。 她知道,暂时过关了。但侯爷眼中那残存的的怀疑,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她透体生寒。 “是……婢妾多谢侯爷!婢妾告退!”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说出这句完整的话,哆嗦着想站起来,腿脚却软得不听使唤。 第027章 真相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门,回到院子,远远地,凌姨娘就看到愁眉不展的章嬷嬷。 章嬷嬷看到凌姨娘这副披头散发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鄙夷,随即上前一步,假装关心地扶住了她: “姨娘,您还好么?夫人刚刚下令:您连日侍奉辛苦,需在院中好生静养。自即日起,无夫人特许,姨娘不得擅出院门一步。” 什么? 这分明就是软禁!是苏氏的警告和报复! 凌姨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冻得她浑身发抖。 章嬷嬷扶稳了她,将她搀进了内室。 在暖黄的烛光映照下,凌姨娘那双失神的眸子里,骤然翻涌起一股怨毒与狠戾。 甚至让一旁的章嬷嬷,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凌姨娘死死抓住章嬷嬷的手,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嬷嬷……傅九阙那个孽种……不能再留了!一次、两次!不能再有第三次!” 她声音嘶哑,如同厉鬼索命,“侯爷已经起疑了,苏氏这个贱人更是恨不得吃我的肉!再等下去,一旦让他们知道真相……” “动手!必须在他把真相捅出去之前,弄死他!” 房间里,烛火不安地跳了一下,将两人扭曲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 …… 苏氏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的东院正房。脚上那双软底绣鞋踩在冰凉的石砖上,每一步都像坠着铅块。 贴身丫鬟迎上来想替她更衣,被她不耐地挥开。 她直接走到靠窗的紫檀雕花榻边,几乎是跌坐下去,沉重的云锦外袍堆在腰腹间,衬得她脸色更差。 窗外的天色早已黑透,廊下挂着的灯笼透进来昏黄的光,更显得室内一片冷寂。 然而,身体越是困顿,心底烧着的那团疑火和愤怒就越是焦灼。 凌姨娘。 这个名字像根毒刺,狠狠扎在她心里最软弱处,又搅得她不得安宁。 “黎嬷嬷!”苏氏猛地直起身。 一直守在帘外廊下的黎嬷嬷立刻掀帘进来,步伐稳健无声,一张老脸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沉静:“夫人,老奴在。” 苏氏盯着她,眼神锐利得像要剜开什么:“给我立刻派人,从今日起,凌氏那个贱人院子里,一只苍蝇飞进飞出,我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她见了谁、说了什么、连夜里点了几次灯、有没有说梦话,都给我一字不漏地记下来!另外,她这些年贴身伺候的人,不管现在在哪,都给我重新揪出来,挨个盘问!” 黎嬷嬷眼皮都没眨一下,立刻垂首:“是,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安排最稳妥的人手,日夜轮值。” “还有!”苏氏打断她,身体微微前倾,指甲几乎要抠进榻边坚硬的紫檀木里,“给我往深里挖!挖她这十几年来,在傅长安身上,到底都动了什么手脚!是往死里毁他?还是妄图从我身边抢走他?” 黎嬷嬷呼吸微凝,用力点头:“老奴明白。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苏氏深吸一口气,胸口那股滞涩的浊气才略微顺畅了些。 她重新靠回引枕,疲惫地闭上眼,但紧绷的线条并未放松,过了一会儿,才又沉沉开口:“至于那个碍眼的庶子傅九阙,不过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顶着张狐媚子生的脸罢了。必要的时候,处理干净些。” 黎嬷嬷这次回答得更快,语气毫无波澜:“老奴谨记。”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渐渐包裹了整个侯府。 当最后一丝灯光在西院深处的阆华苑熄灭后不久,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从寝室的拔步床上坐起。 傅九阙侧过头,幽深的目光落在枕边熟睡的孟玉蝉脸上。 妻子呼吸均匀平缓,显然已沉入梦乡,带着暖意的馨香萦绕在他鼻端。 他静静看了片刻,确认她呼吸并无一丝紊乱,这才轻轻掀开锦被一角,赤足无声地踏在地毯上。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卧房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但,这黑暗对他形同虚设。 他走到临着内院花园的支摘窗边,无声地打开了半扇窗。 一股带着夜露湿气的冷风灌入,激得他裸露的皮肤瞬间绷紧。 几乎就在同时,一只裹在黑布里的手从窗外无声地递进来一份薄薄的信封。 指尖干净,带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室外寒气。 窗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气流的震动钻入傅九阙耳中:“爷,查到了。” 傅九阙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接过信封。 窗外的黑影如同被夜色吞没,瞬间消失不见。他轻轻合拢窗户,隔绝了内外。 没有点灯。 他走到离床铺最远的角落,背对着孟玉蝉,靠着墙壁站定。 指尖熟练地撕开信封封口,抽出里面薄薄一张素色笺纸。 借着窗外微弱到几乎不存的天光,他凝神看去。 查:傅长安,确为侯爷傅隆珅亲子无疑。旧年稳婆多人佐证,胎记、出生时辰等历历可考。 查:傅九阙(您),身系侯府血脉无疑。凌氏孕期诸事(用药、产期)皆有据可查,当年参与接生人等皆无异词,绝无外调之嫌。 没有长篇累牍的铺陈,只有这两行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傅九阙漆黑的眼底。 他盯着这两行字,面无表情。只有那握着信笺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良久。 他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又带着无比冰冷的弧度。 那不是笑,是恍然大悟后的讥诮。 不是非亲生? 所以……只能是身份互换。 荒谬绝伦的真相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眼前厚重的迷雾。 傅长安才是凌姨娘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而他傅九阙,根本就不是什么庶子! 他是苏氏的孩子。 他才是真正的长庆侯世子! 只有这样,一切才说得通。 他缓缓走到房间中央那张黄梨木翘头案边。 案上放着一盏未点燃的烛台。 他拿起火折子。 “嚓——”细小的火苗跳跃而起,幽幽地映亮了他半边脸,也映亮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从容地将那张信笺,凑近跳跃的火苗。 残酷的事实,随着纸张化为黑色飞灰,点点飘落。 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明暗暗。 最后一点火星湮灭在空气中。 第028章 孤注一掷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傅九阙的视线,缓缓地转向了那张拔步床。 帷幔低垂,孟玉蝉的睡颜在昏暗的光线中柔和恬静,呼吸清浅。 这秘密,她是怎么知道的? 自从新婚夜,她便不止一次地暗示自己:“你才是侯府真正的世子”! 那时,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这秘辛,可她,一个孟家看似怯懦温顺的女儿,从哪里得知长庆侯府的惊天秘密? 孟家将这样一个女儿嫁给他这个“庶子”,到底在图谋什么? …… 这几日,长庆侯府外松内紧,笼罩在一种风雨欲来前的平静里。 苏氏在东院正房闭门不出,却无人敢懈怠半分。 凌姨娘被软禁在了院中,表面上说是“养病静心”,实则院门内外多了许多张新面孔的婆子仆妇。 与此同时,侯府后门侧巷异常忙碌。 一箱箱贴着苏家徽记的重物,譬如昂贵的金丝楠木料、成匹的缂丝锦缎、还有分量不轻的整块上好端砚、雪青石镇纸等文房重宝,被仆役们悄悄搬运上侯府的马车。 负责押运的都是苏氏手下心腹的管事,面容肃然,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城郊属于长庆侯府名下的几大庄子近日也颇不平静。 一些收益丰厚的田庄庄头被突然撤换,管理庄子的账册被翻得凌乱,甚至有几个大庄子的佃户被要求重新订立租契,交租的比例也做了明显对佃户十分不利的调整。 几处位置极佳的旱田更是悄悄改了契书上的名字,换成了苏家名下一位亲信的管事。 “三船苏记最好的松江细布,外加五十匹进贡用的云锦,还有城西那五个庄子近三年的出息,都算给大舅兄送去赔罪。” 东院书房内,苏氏揉着抽痛的额角,对垂手站在下首的黎嬷嬷低声吩咐,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和屈辱。 “再加上城南那片靠近运河、最肥沃的五百亩水田的地契,明日一并装箱,让苏忠给大哥送去,就说是给烬月那丫头压惊,全是我教子无方。” 黎嬷嬷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低声道:“夫人,那五百亩水田可是世子将来立身安家的根本啊!” “给!”苏氏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 她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库房还有什么压箱底的东西,只要他苏家要,都给!只要大哥能消气!只要他们肯在爹爹和大伯父面前替长安圆一句。只要苏家这次肯帮扶一把!” “眼下稳住苏家,给长安争取时间才是头等大事!”苏氏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喃喃自语,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呵,侯爷他是指望不上的。” 世袭罔替的爵位?尊贵的长庆侯?苏氏心里冷笑,不过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若不是当年她父亲看在两代交情的份上,在陛下面前为他斡旋遮掩,傅隆珅早在那场赈灾钱粮的大案里丢了爵位下狱。 这些年侯府入不敷出的窟窿,哪一次不是靠着苏家的财势在暗地里悄悄填补才没彻底坍台? 她娘家大嫂为何能在她面前颐指气使?还不是因为整个长庆侯府的里子,早已靠苏家撑着! 想到此处,苏氏心口阵阵发堵,却又被更深的执念死死压住。 长安! 只有她的长安! 她将所有都赌注般押在了西边那座名为“养志斋”的院落里。 那里日夜灯火不熄。 隔着高高的院墙,似乎都能听到里面挑灯夜读的声音。 侯府所有人,上至管家下至粗使仆役,路过那片安静的院落时,都自觉地放轻脚步,唯恐惊扰了里面那位世子傅长安。 苏氏站在东院庭中一棵高大的海棠树下,目光灼灼,穿透重重屋脊,牢牢锁住养志斋的方向。 晚风吹过,卷起她华服衣角,她的眼神狂热而孤注一掷。 “熬过去。长安,你一定给娘熬过去!等你来年一举高中,金榜题名,堂堂正正跻身朝堂!” 苏氏双手在袖中死死地绞着丝帕,指节泛白,“那时……我们母子便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夜风拂过养志斋紧闭的窗户缝隙,发出细微的呜咽。 屋内灯火煌煌。 傅长安坐在堆满了经义策论的书桌前,握笔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面前的宣纸上,一滴墨汁从笔尖滴落,迅速晕开,污了一大片刚刚写好的文章。 他心烦意乱,盯着那团越来越大的墨渍,目光发直。 凌姨娘那张惨白的脸不断在他眼前闪现。还有苏氏那冰冷刺骨的眼神,苏家表妹惊惶躲闪如同避瘟神的样子…… “公子,夜深了,早些歇息吧?”贴身小厮端着一盅参汤,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声音放得极轻。 傅长安猛地将笔掼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墨汁四溅,落在他的手背上,一片狼狈狼藉。 他将头深深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如同惊弓之鸟。 “滚!” …… 初升的日头透过细密的鲛绡纱窗落在正房的青砖地面上,光影斑驳晃动。 苏氏倚在紫檀雕花榻的引枕上,正由着小丫鬟不轻不重地揉按额角。 几夜没睡安生,她眼下积着一层浓厚的青影,面容也带着一种憔悴。 黎嬷嬷垂手侍立一旁,待丫鬟按得告一段落,才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低:“夫人,老奴刚得了信儿。白鹭书院那头,松了口风。” 苏氏猛地睁开眼,眸中虽带着血丝,却瞬间凝聚起精光,直直刺向黎嬷嬷:“紫竹公子有准信了?” “是。”黎嬷嬷点头,语速平稳,“外面打听的回报,紫竹公子人在江南讲学,行程已然定下。传话说,约莫两日后便会启程回京,说是探望老山长,顺道看看书院新进的苗子。只是……” 她顿了顿,“外头的人也说,这位脾气古怪,行踪不定,此番回来能停几日,尚难预料,只道或许只在书院里略作停留,未必有太多闲暇。” “两日?!”苏氏的声音陡然拔高,身体也支起一半,急切地追问,“消息可靠?” “传信的是府上安排在书院多年的眼线,素来稳妥,这消息应当不假。”黎嬷嬷谨慎作答。 第029章 闭门羹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苏氏眉心深锁,两日后回京,停留地点还未知。 这意味着,留给她们准备打点,进而争取让紫竹公子首肯收下傅长安为徒的时间,极其短暂。 机会就在眼前,却又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 苏氏只觉得一股气猛地顶在喉咙口,方才被按摩舒缓少许的太阳穴又突突跳了起来。 紫竹公子可是名动朝野的鸿儒,门生遍布朝堂要害,连今上也曾对其才学赞誉有加。 若能拜入其门下,不仅学问能得指点,声名鹊起,将来科场仕途更是一路起飞。 这对于眼看就要应试的傅长安而言,是莫大的机缘,更是长庆侯府翻身,脱离苏家掣肘的关键一步。 决不能让这机会溜走! “黎嬷嬷!”苏氏的声音带着命令和紧迫。 “去!立刻打开南头小库房最里间的锁,把那对前朝古玉雕的山水笔筒,宫里赐的那套玳瑁镶碧玺的文房四宝,还有去年北边进贡的极品紫檀念珠和那对赤金錾寿字嵌东珠的寿桃如意,一并寻出来,装箱备好。我记得还有几块未曾切割的鸡血石料?也包上一块成色最顶好的!” 每报出一件,黎嬷嬷心里都微微一跳。 这些都是压箱底的宝贝,价值不菲,更有些是御赐之物,轻易动不得。 可见夫人这次为了世子,是下了血本,连这些压箱底的体面都拿出来搏前程了。 “记下了?”苏氏见黎嬷嬷没立刻应声,抬眼,目光灼灼地逼视过去。 黎嬷嬷立刻收敛心神,肃容道:“是,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办!断不敢耽搁。” 她稍作迟疑,斟酌着开口,“只是这礼贸然送去,紫竹公子清名在外,性子又有些孤峭,只怕……” 苏氏打断她,眼神锐利:“不用管他清不清高,是人就会有所求,他那书院年年修缮都要花钱,他那孤傲是给外人看的!这礼,你先备好,等他脚一踏进京城地界,不等他迈进书院的门槛,你就亲自带人给送去。礼单一定要做得雅致些,别弄得太铜臭气。 话也说透,就道是我这深宅妇人听闻大家回京,仰慕先生学识人品,请先生为家中劣子指点迷津,若能赐教一二,便是阖府之幸,万不敢有过多奢求。 名动朝野的名师回乡看恩师,收个资质尚可的世族子弟点拨点拨,情理之中,别人能说什么?” 黎嬷嬷明白了苏氏的用意,这是以请教为名,行拜师之实。 只要紫竹公子收下礼物,不管明面上应承与否,这事就有了三分眉目,后面操作起来就方便得多。 “夫人高见。老奴明白了。” “还有,”苏氏眼中厉色一闪,“找人,给我看好了。尤其是这两天,务必提醒他世子给本分分待在养志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后院闲逛厮混,一概给我停了!眼下是何等关口?若因一时荒唐误了前程大事,休怪我不念母子情分!” “老奴省得轻重。”黎嬷嬷心头沉甸甸的,夫人对这个儿子的未来,已是赌上了一切。 “老奴现在就去库房,亲自挑选备礼,再派人仔细盯着世子那边的动静。” 苏氏这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疲惫地重新靠回引枕,摆摆手:“去吧。备好礼立刻来报我。” 黎嬷嬷不敢再停留,转身退了出去。厚重的锦帘在她身后落下,隔绝了里外的光线。 刚一掀开正堂通往廊下的门帘,一股带着春日晨露的湿冷空气便涌了上来。 黎嬷嬷脚步未停,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抬眼看去,竟是表小姐苏烬月。 苏烬月就站在离帘子两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来的。 她穿着一身烟霞色的菱纱裙,外罩月白薄袄,看着素雅娇柔,只是这两日明显憔悴了许多。 原本那双灵动的眼眸像是蒙了层薄灰,眼睑下也是淡淡的青影。 她抿着唇,手里紧紧攥着丝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黎嬷嬷,”苏烬月见是她出来,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朝垂下的门帘缝隙里望了一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姑母歇下了吗?” 黎嬷嬷侧身挡住她探询的视线,脸上堆起惯常的笑容:“是表小姐啊。夫人这两日忧心劳神,确实刚躺下歇息,特意吩咐了无事不得打扰。表小姐若有什么事情,不妨晚些时候再来?” 她目光扫过苏烬月脸上遮掩不住的愁容,心中了然几分,但面上不动声色。 苏烬月闻言,眼底那一丝希冀的光瞬间暗淡下去。 她垂下眼帘,声音低了许多:“好……多谢嬷嬷。我晚些再来。” 黎嬷嬷微微颔首,看着她有些失神地转身,朝来路慢慢走去,那背影竟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脆弱。 苏烬月脚下的步子虚浮,一步一步,却像踩在刀尖上。 凭什么? 凭什么要她的一生去填傅长安那个蠢货的坑? 她清楚地记得两天前的那个夜晚,韦嬷嬷对她说的话: “表姑娘,那晚世子醉酒冒犯了你,固然错在世子失德莽撞,但你就真的一点都没想过借着这个由头,彻底摆脱他?心里是不是甚至巴不得真闹出点动静来才好?” 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得她瞬间骨寒。 被说中了! 她当时确实存了那样一丝卑劣又疯狂的念头。 “姑奶奶念你是苏家血脉,疼惜你年幼失怙才多般庇护,但你可知你的一言一行,皆系着苏氏门楣的清誉与体面。苏家百年望族,容不得半点污秽!再有下次,姑奶奶会即刻派人,将你接回本家祠堂,好好静心思过!” 姑母苏氏那冰冷的警告犹在耳边:“烬月,你给我记住了!你娘临终前千般嘱托我将你好好带大,风风光光嫁入高门,以保你后半生无忧。你的前程婚姻,早已系在长安身上。你是苏家的女儿,生来就该为苏家的荣耀铺路,不该生出一点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为家族铺路?用她的清白,去摊上傅长安那个懦弱无能,只知沉溺女色的纨绔? 她不甘心! 死也不甘心! 傅九阙。 苏烬月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侯府花园的回廊转角处,那个挺拔清俊的身影。 他一身半旧的青色直裰,身姿如竹,明明只是庶子,却生得英俊潇洒。 她看着他,仅仅一眼,心便疯狂地跳动。 她无数次幻想过靠在他身侧,成为那个能被他温柔注视的人。 这股汹涌的爱慕,此刻在她心里反复拉扯,像是要撕裂她的魂魄。 明知是深渊,她也想试一试。 第030章 于礼不合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他们心疼妈妈,永远不忘记她,一时间走不出伤痛,都很好理解。 原因很简单,那位明媒正娶的夫人其实是第三者,苏祁深和苏念云也不过是第三者的孩子,可偏偏世人都以为,这是二少爷的嫡子。 装着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真的睡着了,车都进了南齐了她才醒了,抬腕看看表,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兰不远心头灵光一闪,记起了曾经从良辰那里得到的真假难辨的信息。她迟疑地望向无道,见他依旧面无表情。 他们三人只知道希格要带他们来天鹅湖,并没有跟他们说过天鹅湖是什么地方,原本以为安德鲁的房间是一个隐秘的传送门,会将它们传送到中土世界的某个角落,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若是没有准备好破宗丹便直接进入戒灵空间的话,萧锋并没有一定的把握可以突破。 酒桌上说段子,向来都是荤素不忌,唐春景为了避免自己尴尬,想着尽早把贷款的事情敲定了赶紧出去。 兰不远可不会乖乖躺下去装尸体。依着临波这性子,恐怕能对她的“尸体”做出两件以上她无法容忍的事情来。 萧锋看的出来,白眉老者应该是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不然也不可能自己刚一来,就出现了。 “你觉得你是吗?”十长老知道她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外来人,在这里连个号都排不上。 姜辰这时候便直接将灵魂的守护范围扩大,一举将三人全部笼罩其中。 在那些微光的照耀下,那些沟槽里涌动着液体也发射出暗红色的光芒。 我心里又惊又怕,连忙拼命的挣扎了起来,感觉郑天华好像在往外面拉扯我的灵魂一样,我以为他要害我。 只是,她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却是被那守门的士兵给直接挡住,这才激动之下,直接叫了出来。 “我的比较简单,什么好吃就来什么。”魏子淇的要求看似简单,其实最难。 “万渊那个没胆的家伙,早就跑了!呜呜……苏师兄,只要你肯救我,让我做什么我也愿意!”柳若水此时也算是真情流露,哭得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康马城最近管得很森严,一般人根本进不去。但是有请帖都不一样。”梁楚行说。 不过他并不担心叶远现在杀了他,虽然叶远实力堪比神君一重天,但是这对他来说还是太弱了。 两人在这里猜测对手,张劲那边也没有闲着,他来到后台的时候,郭彦龙早已“照顾”好两个闹事的家伙。 “团长!不用这么麻烦,你把我丢回球场外面就好。”看着眼前有些失控的局势,白零主动要求出去。 可是,当二人本以为佘山老母当真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彻底陨落的时候,南海这条已经渡完化神雷劫的擎天巨蛇,却是令修为仅有元婴期的两人,极为难以置信地震了一下。 连苏天啸都惊得站起了身,只看一遍,便能把武技学出来?这是什么天赋? “嗤嗤!刺啦!”剑气从酋长面前吹过,锋锐的剑气将酋长身上宽厚的皮毛撕裂,那是用铁背狮虎兽的皮做成的皮毛,是酋长亲手搏杀的那一只制作成的衣服。 自己这段时间一直修炼,其实也有原因,那就是天鼎宗看似很大,但其实对林羽来说,去的地方并不多。 “强巴、次仁、占堆!你们好好保护僧王!”桑东大吼一声,二话不说,手提十字金刚杵杀向吴敌,二人相互纠缠,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 只是大多数年轻的魔法师都只能认出其中一位是当代魔主阿波菲斯大人,而另一个就不得而知了,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们张大嘴了吃惊万分的表情,毕竟能够在魔界里和一位魔主战斗的家伙,也应该是传说级的了。 就在黄鳝精准备强制说服一旁的乌龟水神,提议两人协同逃离此地时,黄鳝精却是极为疑惑地顺着乌龟水神圆瞪的双眼,一同看向了天空。 这话说完之后,杜天浩就发现自己无极雷域里空无一人,被自己死死锁定的人,居然凭空消失了。 菲德也在“佣兵法”向所有暂时驻扎在城外的佣兵颁布后,亲自带着少量护卫来到营地外。接近一百个的佣兵团的团长来到了营地口迎接菲德,他们早就对马铃薯佣兵团的团长菲德有所了解,不过这次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夏建一眼看出,这人应该是这帮保安的头,因为他手里只拿了对讲机。爬在地上的黄毛这才爬了起来。 艳紫琉可是知道龙青青的身份,不过她以为龙青青是在替龙洛教训南宫雨蝶,毕竟南宫雨蝶被龙洛断了一臂,跟龙洛已经是结下梁子,龙青青打败南宫雨蝶她一点也不意外。 阳云汉继续催动内力,“天圆地方”层叠而出,双掌不断由方入圆,再由圆入方,无形劲气绵绵不断攻向四位老僧。 李墨桐道:“试试不就知道了”,只见李墨桐一挥手,牧逸父子俩被一道光柱困住,这光柱是一道阵法,这二人叫惨叫之声都没有发出,就彻底灰飞烟灭了。 “你是谁?”我哆哆嗦嗦的问。为什么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虚无飘渺? 面色沉稳,一身白袍的中年男子凝望着剑无情和柳风两人战斗的地方,平静说道。 第031章 色厉内荏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苏烬月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孟玉蝉,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表哥那样好的人,才华横溢,品性高洁,可这府里除了我,有谁真正懂得他的好?有谁真正珍惜他?凌姨娘只把他当争宠的工具,夫人何曾正眼瞧过他这个庶子?那些下人,表面恭敬,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嚼舌根!就连表嫂你……” “你不过是被孟家临时塞过来的!你又懂得他什么?你配得上他吗?”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孟玉蝉平静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苏烬月越说越激动,声音拔高:“你放过表哥吧!你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心思,只会拖累他。离开他,只要你肯离开,对大家都好!表哥值得更好的,值得真正懂他配得上他的人!” “更好的?”孟玉蝉终抬起眼,那双眸子此刻锐利如刀。 “表小姐口中那个真正懂他配得上他的人,是指你自己吗?” “是!就是我!”苏烬月毫不犹豫地承认,下巴高高扬起,“只有我懂他,只有我知道他有多好!只有我才真心实意地心疼他,你们都在作践他,只有我不会!” “真心实意?”孟玉蝉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表小姐就是心甘情愿做凌姨娘的棋子,顺水推舟,一起把你口中那样好的表哥,往火坑里推?”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苏烬月脑中炸开。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什么!什么棋子,什么火坑,我听不懂!” “听不懂?”孟玉蝉的声音陡然转厉,“家宴上世子醉酒失态,真的是巧合吗?那杯加了料的酒,难道不是你不小心递给世子的?凌姨娘安排你‘恰巧’出现在那里,世子‘恰巧’对你动手动脚,九阙‘恰巧’路过解围。这一切,不正是你们精心设计,想把屎盆子扣在九阙头上,让他彻底失了侯爷的心,好让世子之位更稳固的局吗?” 孟玉蝉向前一步,气势迫人。 “你苏烬月,从头到尾都清楚,你非但没有阻止,反而乐见其成!因为你根本不在乎九阙会不会因此被厌弃被责罚!你在乎的,只是利用这个机会,摆脱那个你看不上的傅长安!你打的如意算盘是,一旦事成,凌姨娘为了封你的口,也为了继续拿捏九阙,就会顺水推舟,把你塞给九阙做补偿!是不是?” “你的喜欢,就是踩着九阙的名声和前途,去成全你自己的私欲,差点把他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苏烬月,你不仅自私自利,更是帮凶!” “不……不是的!我没有!”苏烬月被这毫不留情的揭露彻底击懵,慌乱地摇头,眼神惊恐地四处躲闪。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要崩溃之际,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院门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投射在地上。 虽然只有一截衣摆和影子,但她绝不会认错。是傅九阙! 他就在门外。 他听到了,全都听到了。 这一瞥,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傅九阙知道了又怎样?他知道了孟玉蝉的恶毒心思,知道了她苏烬月才是真心喜欢他的! 他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苏烬月猛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挤出一丝冷笑。 她挺直了背,眼神重新变得锐利,甚至带着一丝挑衅,看向孟玉蝉: “是!我是知道凌姨娘的计划!那又如何?” “可你呢?孟玉蝉!你被孟家像货物一样塞过来,你又能比我高尚到哪里去?你敢摸着良心说,你是真心喜欢表哥的吗?你刚才说那些话,义正词严地指责我,不过是因为你害怕!害怕事情败露连累你自己,害怕失去现在这个侯府少奶奶的位置罢了,你装什么清高!” “表哥对我,绝非无情!三年前,我在后山崴了脚,是他把我背回来的。他看我的眼神,我能感觉到,他怎么可能只看重你这张脸?你不过是仗着占了正妻的名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评判我对表哥的心意!” “我的资格?”孟玉蝉看着她色厉内荏的疯狂,眼神彻底冷了下去。 “我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妻子。傅九阙,是我的夫君。”她一字一顿,“我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无需向你苏烬月交代,更轮不到你来置喙。”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苏烬月脸上:“至于表小姐今日的言行,口口声声宁愿抢别人丈夫也不愿嫁世子,甚至不惜参与构陷。这些惊世骇俗之语,若是不小心传到了母亲耳中。母亲素来最重规矩,也最疼惜表小姐。若知道表小姐竟是这般心思,不知该何等痛心疾首?这急火攻心之下,万一上了火,伤了身子,表小姐于心何安?又如何向苏家交代?” “轰!” 最后这一句,狠狠砸在苏烬月的天灵盖上。 姑母是她唯一的倚仗。 若是让姑母知道她不仅觊觎傅九阙,还参与了陷害世子的局,姑母会怎么看她? 苏家会怎么看她?她所有的前程,所有的指望,都将化为泡影! “你……你……”苏烬月指着孟玉蝉,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 “孟玉蝉!你算个什么东西!”苏烬月猛地尖叫出声,带着歇斯底里,“不过是个卑贱商贾塞进来的玩意儿,也配教训我?也配拿姑母压我?你给我等着!” 她猛地一跺脚,将手中攥得死紧的丝帕狠狠朝孟玉蝉的方向甩去。 苏烬月看也不看地上的帕子,更不敢再看院门的方向,如同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阆华苑的院门。 那背影,如丧家之犬,再无半分矜贵与从容。 梧桐树下,重归寂静。 孟玉蝉缓缓收回目光,落在青石地上那方孤零零的丝帕上。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场疾风骤雨从未发生。 她没有看,也没有丢。只是随意地将那方丝帕,轻轻搁在书案一角,压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 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丝帕上,那纠缠的莲花图案,显得格外刺眼。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拿起案上的毛笔,蘸了蘸墨。 砚台里的墨汁已微微凝滞,边缘泛起一圈细小的泡沫。 她垂眸,看着那深沉的墨色,笔锋悬于纸上,却久久未曾落下。 第032章 守活寡?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暮色渐浓,将长庆侯府层层叠叠的檐角染成了黛色。 阆华苑内庭那几株西府海棠,白日里尚攒着粉白的花苞,此刻也在昏黄的天光里缩成了深红小点。 苏烬月摔门冲出去时带起的风,似乎还在廊下打着旋儿,吹得挂在门边一只青釉风铃叮当乱响。 那铃声尖细,一下下敲在人心坎上。 翠莺攥着方才擦拭茶案用的半湿布巾,指节捏得发白。 她几步冲到门边,探着脖子往外瞧,直到苏烬月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外,才猛地收回视线。 “呸!”翠莺转身,冲着门板重重啐了一口,脸气得发红,“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她是个什么玩意儿?一个投奔来的表小姐,也敢觍着脸肖想姑爷?” 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就她那刁钻蛮横的样子,做白日梦也不是这么个做法!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我看她就是得了失心疯!她苏家…” “翠莺!”孟玉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平静,把翠莺炸了刺似的怒骂压了下去。 孟玉蝉端坐在窗下的软榻上,窗外最后一点惨淡的天光勾画出她侧脸的轮廓,不见一丝波澜。 被小姐一喝斥,翠莺满腹怨气无处发泄,憋得脸更红了。 她猛地将手里揉得皱巴巴的湿布巾甩在旁边的花梨木束腰几上,又瞥了一眼窗外,确定没人靠近,才憋着气挪到孟玉蝉跟前,声音仍旧带着愤懑:“小姐,您怎能就这么轻易放她走了?您就该大耳刮子抽她!让阖府的人都瞧瞧她那点子龌龊心思!听听她说的那些话,我呸!” 孟玉蝉没抬眼,嘴角微微牵了一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转瞬即逝,说不出是嘲弄还是了然。 “且不说侯爷夫人那边绝不会点头,单说她苏家就绝不会同意!” 苏烬月的异样她早看在眼里,今日对方那看似不顾一切的表白,看似大胆,实则步步落子都在孟玉蝉预判的棋盘格子上。 这苏表妹,自视甚高,手段却浮浅急切了些。 “您说得是!那贱蹄子是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翠莺用力点头,可这劲儿还没泄完,又立刻蹙起眉头,“她是不中用,可小姐您听听她那番诛心的话!她明着是来求您成全,句句都指着姑爷对她有意,这不就是要离间您和姑爷么?小姐您方才就该让婢子撕烂她的嘴,或者立刻去禀告夫人!看夫人饶不饶她!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她在孟玉蝉身边这几年,最是容不得旁人给小姐气受。 今日苏烬月那股指摘傅九阙对苏烬月有意、嘲讽孟玉蝉占着位置的味道,实在让她咽不下这口气。 榻上,孟玉蝉的动作终于停顿了那么一刻。 “撕她的嘴?有何用。她敢来,便是抱着撕破脸的心思。我们若动手,反而落了下乘,授人以柄。至于夫人那边…你真当这阖府后宅里发生的事,能瞒过主母的眼睛?” 她吹开浮在面上的两片茶叶沫子,啜饮了一口,茶汤早已凉透,带着点滞涩的苦味滑入喉中。 “今日阆华苑这点响动,这会儿怕是早已报进正院耳中了。用不着我们去禀告。” 她抬眼看着翠莺,语气带着一种松弛感:“我该说的话,方才也都说了。让她去闯她的南墙,碰得头破血流,也省了我们出手。如今,”她放下茶盏,“只需静等便是。” 翠莺脸上的怒色像潮水一样瞬间褪了下去,转而漫上一丝惊惶和难以置信。 她陡然瞪大眼睛,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又低又急:“小姐!奴婢刚才想起来了!苏表小姐摔门跑走之前,门帘晃起来那一下,奴婢好像瞥见窗户外头闪过一片青影子!特别快…就像…就像…” 她喘了口气,盯着孟玉蝉:“府里下人都穿灰褐,管事、小厮们更不用提。小姐…您说会不会是二少爷?他当时可能站在窗外!他可能都听到了…” “啪!” 一声清晰的碎裂声。 翠莺吓得噤声,循声望去。 孟玉蝉手中那盏青釉冰裂纹茶杯不知何时歪斜了,没握稳,滑落在地。 她的右手僵硬地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着。 是了,他惯穿那身藏青色的杭绸直裰,总在窗外那棵老梅树后出入书房小径。 翠莺若没看走眼…… 难怪这几日他总是宿在书房。 翠莺盯着小姐毫无血色的脸和失神的眸子,再愚钝也明白自己怕是捅破了一层要命的窗户纸。 她骇得倒退了一小步,牙齿咯咯作响:“小姐,奴婢该死!奴婢胡说八道!奴婢可能眼花了!看错了!” 孟玉蝉猛地吸进一口气,声音却极其低哑:“不干你事。倒盏新茶来。” 翠莺见她总算开口,连忙如蒙大赦般跑去重新泡茶,动作麻利得惊人,只恨不能将功赎罪,手脚都在轻微地发抖。 重新捧了滚烫的茶盏回来,小心翼翼放在孟玉蝉面前。 孟玉蝉没有喝。 傅九阙来了。他听见了。都听见了哪几句? 他听见了。所以,才突然拉开了距离。 可这些时日里,她替他挡掉凌姨娘的刁难时,他明明也默允了她在府中走动的啊?那份近乎刻意的冷漠背后,到底压着什么? 是觉得她在苏烬月面前落了他的颜面?还是真认为她孟玉蝉有心“让位”,所以索性先一步划开鸿沟? 又或是,更深些的,她那点自以为不动声色的维护,在他看来成了某种可笑的算计或施舍? “翠莺,”孟玉蝉闭了闭眼,压下心口的翻涌,“磨墨。拿信笺来。” 不能再想了。 苏烬月这头蠢蠢欲动的猛虎已被打伤后腿退回巢穴,暂时安全。 可盘踞在这侯府宅院最深处的,是更多陷阱和无解的难题。 眼下,还有一件要紧的事,不能耽搁。 翠莺连忙应声,铺开浅底洒金的信笺,又从黄花梨木书案架上的白瓷小莲瓣水丞里用小铜勺取了点清水滴入一方松花石砚台,捏着墨块,开始细细地研磨。 孟玉蝉提笔蘸墨,略一沉吟,便落笔写下: “虞神医。” “孟氏玉蝉叩禀。前奉书问安,不知云踪何处,想必神医神游名山,采药四海,身体康泰,万事顺遂。” “过两日便是二月十九,虞姨忌期。玉蝉知神医往年此时必归故里,扫墓祭奠。不知今年行程几多安排?若神医已启程回京,或近期有暇抽身返回,玉蝉有一事恳求面禀。” 笔尖悬停在“恳求面禀”四个字上空,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带来的分量,终于还是稳稳落了下去。 “此事关乎至亲,非请神医圣手断脉不可。玉蝉忧心如焚,望眼欲穿。祈望神医念及旧谊,拨冗一见,幸甚之至!” 署上“玉蝉百拜顿首”,落笔年月日期。 “封好。”孟玉蝉将信纸往前推了推,“立刻叫人送到逍遥山庄去。告诉门房,务必交到虞神医手中。急信。”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翠莺拿起信笺,不敢再多话,小心地吹干墨迹,从案头抽屉里找出一个素面的绵软信封仔细装好,转身匆匆就往外走。 刚掀开珠帘迈出一条腿,心里那点藏不住的不甘和担忧又冒了头。 小姐在这侯府里,无依无靠,唯一的指望就是姑爷。 可如今……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端坐几旁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孟玉蝉,小心翼翼道:“小姐。姑爷他已经在书房那边歇了快十天了。今晚天冷,这,长此以往,这守活寡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连凌姨娘那边的丫头最近看您院里的眼神都怪怪的……” 守活寡? 孟玉蝉几案下的右手倏地蜷紧,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面上却一丝风也无。她抬起头:“春闱在即,时间紧迫。书房十分清净,便于他专注攻读。” “更何况,夫君性子素来喜静。这等关头,不去打扰才是道理。” 话是这般说。 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胸腔里那股滞闷之感,自那日午后起就盘踞不去,日益深重。 最初察觉那份刻意的疏远,她是惊诧的。随即而来的是不解。 她曾将缘由逐一在心头排开:是自己与凌姨娘那次言语交锋过了分寸,令他心生不满?还是那次他来到阆华苑,却因院中管事娘子的急事而被打断的夜晚,让他觉得颜面有损,干脆自此回避?又或者…… 她心头猛然一跳,随即又被自己否定。 不,傅九阙不是那等贪图房中秘事之人,不会因此等小事便负气至此。 唯一值得宽慰的,大约只剩下府中短暂的平静。 至少,在苏烬月那边撞得头破血流之前,凌姨娘和苏烬月这两个麻烦制造者,似乎都因各自的损伤而暂时偃旗息鼓了。 窗外,檐角灯笼早已点亮,烛火隔着厚厚的油纸,在地上投下一圈昏黄暧昧的光晕。 远处小厨房那边传来一阵轻微的碗碟磕碰声,随即沉寂下去。 整座阆华苑静得出奇,只听得见内院墙角那口大水缸里,锦鲤摆尾搅动水花的轻微哗啦声,一下,又一下,沉闷而规则。 孟玉蝉起身走到窗边,没有推开窗。 她只是静静站着,隔着糊窗的松江细绢,目光穿透模糊的光影和层层叠叠的树影屋角,望向西边书斋的方位。 那片属于傅九阙的天地,此刻也融入整个侯府的深沉夜色里,无声无息。 翠莺捧着那封封好的信笺,看着小姐单薄挺直的背影映在细绢窗格上,落下一个倔强的剪影。 她咬了咬下唇,到底不敢再多嘴一个字,蹑手蹑脚掀帘出去,小跑着消失在廊下的阴影里。 庭院空寂,月光如水。 孟玉蝉背对着那扇紧闭的窗,久久地站着。 窗纸模糊的光影外,夜色像凝结的墨池。 …… 日头西斜,将侯府正院锦桐居沉甸甸的飞檐斗拱投下浓得化不开的黑影,沉沉压在庭院中。 苏烬月心口揣着只扑腾的兔子,一路从阆华苑跑回这边,裙裾的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她脸上的泪痕已然半干,晕染开薄薄的脂粉。 她需要找到姑母,求一个庇护,一份许诺,或者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同情和撑腰。 毕竟,孟玉蝉那小贱人竟然如此轻慢待她,半分颜面不给地拒绝了! 主屋那扇门虚掩着,透出里面一丝令人不安的静。 苏烬月的手指尖刚刚触到门板,正要叩响—— “哐啷!轰隆——!”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脆响猛然炸开。 她惊得一缩手,心口那只兔子猛地窜到了喉咙口,堵得她瞬间连气都喘不匀了。 姑母?什么东西能引得素来四平八稳的姑母发这样大的火? 门缝里,清晰地漏出姑母苏氏那因极度愤怒而扭曲变调的声音。 “贱人!竟敢把爪子伸到本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本夫人待她不薄,容她那个贱皮子在府里喘气,叫她姨娘已是天大的恩德!她倒好,竟敢把本夫人的儿子硬生生地……” 话像是被滚沸的恨意烧灼得断在喉咙里,紧接着是杯盏碗碟之类的物件被狠狠扫落在地。 黎嬷嬷低声劝慰的声音细细碎碎地夹杂其间,模糊不清。 然而苏氏的暴怒再次喷涌:“……呵!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凌姨娘!给本夫人请安奉承,在长安面前演得如同慈母一般,原来心思全都用在如何离间我亲生的骨肉上了!长安他有了难处,心里头装着的,竟不是我这个亲娘,是那个惺惺作态的贱人!” 苏烬月感觉手脚冰凉,僵在门口。 凌姨娘?姑母震怒的对象竟是凌姨娘? 她不是在禁足么?又做了什么?怎么牵扯上了世子爷傅长安? 还没等她想明白,姑母苏氏再次怒吼:“禁足,罚跪,清修?本夫人当时是猪油蒙了心,发了什么昏才给她留了这口气!这种蛊惑世子的祸害,就该一根白绫结果了!干净,利索!” 最后这四个字,直直扎在偷听的苏烬月心窝子里。 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姑母要杀凌姨娘? 苏烬月脑里轰然炸响。 方才在阆华苑,她那些话,若是传到了正在气头上的姑母耳中,后果不堪设想! 苏烬月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第033章 装样子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夫人息怒,仔细自个儿身子!动这样大的气性不值当啊!” 黎嬷嬷急切的劝解终于稍微清晰了些,“世子爷他到底是您嫡嫡亲的骨肉,他年纪尚轻,又被侯爷和太夫人娇宠着长大,遇事只知图简便,哪里懂得这府里人心隔肚皮的险恶?说到底,是那凌氏手段太高,太会钻营,太会做那两面三刀的活儿!世子爷心思纯净,一时被那温柔假象蒙蔽了去,也是有的啊夫人!” “你是说……是本夫人没护住自己的儿子?”苏氏的声音陡然拔高。 这句话显然激起了她更强烈的挫败感。 “哎哟!天地良心,老奴绝无此意!”黎嬷嬷的声音带着惶恐,“老奴是说,那凌氏是钻了您慈母心肠的空子。世子爷,才学是真才实学,人品是顶顶贵重的世家公子,那文章诗赋,都是得了京中名儒们亲口赞誉的,这才是顶顶要紧的根本!您想想,他若真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心思又真被那凌氏完全笼络住了去,咱侯府才真是要塌了天呢!” 门缝里沉默了片刻,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不幸中的万幸?”苏氏的声音缓缓响起。 “是!正是万幸!”黎嬷嬷立刻接住话头,“这万幸,是上天庇护夫人您。也是世子爷自己根子硬,只要您日后把得紧些,严加管教,寸步不离地护在身边,让世子爷看清那凌氏的祸心,明白了谁才是他唯一该依靠的亲娘,他定会迷途知返,体谅您一片慈母之心!” 黎嬷嬷显然在仔细观察着苏氏情绪细微的变化:“眼下,什么都是虚的。世子爷的心慢慢焐热总能捂回来。顶顶要紧的,是绝不能让那凌氏的手,再沾世子的边,一丝一毫都不能!” 苏氏没有立刻回应。 苏烬月贴在柱子上,冷汗浸湿了里衣。 “你说得对。”苏氏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只剩下一片算计。 “那贱妇!不过是因为自己肚子爬出来那个,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是个连功名都看得淡了的废物!她没了指望,才处心积虑,要把我的长安从本夫人怀里抢过去,想把长安变成她的傀儡!想靠着拿捏世子,继续在侯府作威作福?做梦!” 废物?烂泥巴?不成气候? 苏烬月在门外听得心头猛震。 姑母口里这个“废物”,还能有谁?除了傅九阙,长庆侯府再没有第二个庶子。 苏烬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她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想着若能打动傅九阙,就算姑母和凌姨娘都反对,也并非毫无转圜余地。 可眼下,亲耳听到姑母对傅九阙如此鄙夷的贬斥,她浑身血液都似要凝结了。 “夫人目光如炬!”黎嬷嬷的附和之声立刻响起,“既是如此,当务之急,便是要让世子爷彻底摆脱那贱妇的影响,收拢回您膝下。更要让世子爷在正途上,光芒万丈。压得那庶出的一支,永远都只能仰视我主母的威势!” “不错!”苏氏的声音陡然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剑锋,“府里拘着长安读书的先生,不过是庸碌之辈,眼界才情都局限在那方寸后院,只会教些中规中矩的文章!长安的根骨才学,岂能被这些人耽误?” “本夫人要为长安寻求真名师,足以配得起他身份,能助他踏上青云之路的真名师,让全京城都看看,长庆侯府的世子爷,是何等的人中龙凤,前途无量!” “夫人英明!世子若得名师点化,必定如虎添翼,鱼跃龙门!夫人心中……可是有了合适的人选?” 苏烬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紫竹公子!”苏氏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字。 “普天之下,唯此一人,堪为长安之师!” 黎嬷嬷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八度,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恭维:“天爷!是那位名满天下,据说连当今圣上都礼敬三分的紫竹公子?老奴听闻他学贯古今,天文地理、经世治国、诗赋文章无一不通。只是此人行踪飘忽,性情高冷,每三年才回京都一次,据说只停留两个月,且只收寥寥两名学生。能入其门者,非惊世大才不能打动。如今朝中几位新起的台阁重臣,都是当年曾有幸得他短短两月教导的!” “就是他!本夫人早已留心多时。京都贵胄子弟何其多?但论文采底蕴、世家根基、未来格局,长安哪里比任何人差?紫竹公子虽孤傲,却最是惜才!本夫人就不信,他见了长安的文章,还能不动心!” 她话语一转,带着迫切的询问:“前番已使人打探多时。按他往年的惯例,如今也该回京了吧?消息可有?” “有!有!”黎嬷嬷的声音透出一股子精明强干,“老奴正要回禀夫人!今晨刚得了确切信儿,紫竹公子的马车,已于卯时三刻悄无声息地进了京都。歇在他那座‘栖霞别院’内!” “快备礼!”苏氏的声音带着一股振奋,“拣咱们府上最名贵的藏品,要快!” 黎嬷嬷的声音却带上了一丝踟躇:“夫人……这个……老奴得了消息,立刻就按您早先的吩咐,备了咱们珍藏多年的两卷前朝孤本《云壑鸣泉图》真迹,并一方上等澄泥古砚,亲自送了过去……” “他收了?”苏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回夫人,”黎嬷嬷的声音低了半度,透出点无奈,“被栖霞别院的管事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只说公子风尘仆仆需要静养,暂时谢绝一切拜访及馈赠,待过几日调整好,会择日设下考卷题目,广告天下学子。” 一股失望如同冷水瞬间浇灭了苏氏眼中刚刚燃起的热切。 “拒了?!”她的声音沉了下去,“看来,是本夫人送去的还不够份量,入不了他的眼?” “不!夫人息怒!”黎嬷嬷赶紧补充,努力平息主子可能再次升腾的火气,“那管事言语十分客气,但也极其明确,说公子此番回京尚未安顿,无论是哪府的重礼,无论是侯门还是王府,甚至连宫里试探性的赏赐,公子都一并没有收纳。外面都传,紫竹公子此举,是为求学生公平,免去俗物人情扰了评判。” “哦?”苏氏声音里的紧张和失望瞬间褪去大半,甚至带上了一点点欣赏,“原来如此……倒是个真正清正的人物。并非刻意针对我长庆侯府?” 她反复确认着这一点,深恐是自己面子上受损。 “绝非针对!”黎嬷嬷斩钉截铁,“老奴亲眼看见淮阳王府的礼单车驾也被退出来,还有好几位一品大员府上的名帖礼物,都堆在别院门房处,根本连大门都进不去呢。管事说,礼物一概不收,拜帖一概不接,这是公子定下的铁律,谁也不例外!” “好!好一个铁律!好一个品节高洁的紫竹公子!” 苏氏竟轻轻笑了一下,“既然是公平考较,只看才情,那长安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世子爷的才学,那是顶在京城少年公子里这个的!” 她似乎翘起了大拇指,“老奴这些天在外走动,听得最多的就是坊间议论!都说今年最有希望得紫竹公子青眼的,十有八九,就在国公府那位小公爷和我家世子爷之间啦!毕竟,放眼京中,能与这两位家世才情根基都匹配的少年郎,实在是凤毛麟角!” “国公府那位?”苏氏语气矜持,却带着浓烈的傲气,“是有些才名,可怎比得我长安稳重大气?” 她略一沉吟,几乎是立刻下达了命令: “去!即刻让世子把他前两日写好的两篇文章……嗯,《治国策论》和《秋水赋》,立刻拿来,要原稿,本夫人现在就要看!让他收收心,好好想想该如何应答,拜在紫竹公子门下,是重振我侯府声威的第一步,更是关乎他自身前程的头等大事! 告诉他,从今日起,直到紫竹公子择徒完毕,给我收束心神,闭门苦读,哪儿也不许去!尤其——” 苏氏的声音骤然转冷,“尤其不许再去西边凌姨娘那贱人的院子!” “是!夫人!老奴这就亲自去办!”黎嬷嬷连声应诺,脚步声响起,向门口而来。 苏烬月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如同兜头浇下了一盆冰水。 她再不敢想下去。只觉天旋地转,脚下发软,哪里还敢再留下听更多? 趁着黎嬷嬷脚步声靠近之前,她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身,提起裙摆,连滚带爬地朝着外院狂奔而去。 …… 黎嬷嬷弓着腰退出那扇嵌着“明德堂”三个隶书大字的月亮门时,脸上习惯性堆着的恭谨笑容立刻垮塌下去,仿佛退场摘下的面具。 她扯了扯嘴角,似乎要抖掉粘在脸上的温和,快步走向回廊拐角,身影消失得干净利索。 内室,厚重的门帘“唰”地落下,隔绝了外面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光线。 光线刚消失,书案后原本端坐捧着书卷的傅长安,如同被抽掉了筋骨一般,猛地往椅背上一靠,松弛得如同泥人。 装样子给老虔婆看,比读书累一万倍! 傅长安眼底那点斯文瞬间被狂躁的不耐取代,扭曲了他那张算得上英挺的脸。 他随手把书卷狠狠摔在案几上,“砰”一声闷响,笔墨纸砚都跟着跳了一跳。 他抄起手边微凉的茶盏,不管不顾地灌了一大口冷茶下去,好像要把喉头那股憋着的恶心感压下去。 “凌姨娘呢?”傅长安猛地抬脚踹了一下沉重的紫檀书案,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过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小厮李贵,“还在后院那小破屋里圈着?侯府没人管了?夫人想把人关死在那儿?” 李贵吓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呐:“是……世子爷。夫人下的令,还在禁足,没说解禁……” “没解禁?”傅长安猛地拔高嗓门,几乎要将房梁上的灰都震落下来。 额角青筋突突跳动,眼神阴鸷得像要滴出毒汁,“她都关几天了?那老虔婆还没折腾够?整日就知道立规矩!拿她的规矩去压死她不成器的傅九阙才是正经,盯着我干什么?我欠了她的吗!没凌姨在暗处帮我打通关节,替我平那些破事儿,就凭她那张古板说教的脸,我能有今天的清闲日子过?” 他越说越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对比凌姨娘的温软和顺以及不声不响替他解决麻烦的玲珑手段,只觉得一股逆火直冲天灵盖。 恶毒的咒骂在富丽堂皇的书房里回荡,李贵噤若寒蝉,只恨不能把头缩进腔子里。 傅长安胸口剧烈起伏,骂了一通,那股郁气非但没消,反而更添烦躁。 “人呢?傅九阙那废物现在缩在哪个老鼠洞里发霉呢?” 李贵听他问起二少爷,赶紧回道:“小的听说,二少爷这些日子都在西书房那边待着,基本没回自己院儿里……” “在书房?”傅长安脸上划过一丝狐疑,随即被更大的轻蔑覆盖,“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个连考功名都没兴致的人,装模作样在书房读什么书?装给谁看?难不成还想学紫竹公子?呸!他也配!” 提到“紫竹公子”,傅长安心里那根刺又狠狠扎了一下。母亲突然把他提溜出来,严加管教,又提到拜师紫竹公子,其用意不就是嫌他不够好,被傅九阙那个废物的存在对比了吗? “来人!”傅长安猛地站起身,“去!把傅九阙给我叫过来!” “是!”李贵如蒙大赦,拔腿就要往外跑。 “等等!”傅长安又猛地喝住他。 眼珠子转了两圈,一个念头浮起。 去叫?显得他多看重那废物似的,不行! “备轿!”傅长安挥挥手,嘴角扯出一抹扭曲的笑容,“不,走着去!本世子倒要亲自去瞧瞧,我那个好弟弟在书房里,到底在琢磨什么惊世骇俗的大文章!” 西书房的院落独立清幽,门前种着几丛修竹,绿意荫凉,隔绝了几分外院的热气。 傅长安带着李贵,步履生风地穿过月洞门,阳光透过竹叶间隙在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投下晃动的碎影。 第034章 紫竹帖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傅长安径直走到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前,看着紧闭的门,心头那股被积压的恶意再度翻涌。 甚至没做停顿,一步上前,伸出他那双手就要用力推开。 吱呀。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傅长安推门的动作猛地顿住,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愕然回头。 只见月洞门外,竹影扶疏,徐徐走来两个女子身影。 当先一位,身形纤细窈窕,着一身天水碧的撒花软烟罗对襟衫,下配月白挑线褶裙。 乌发简单挽了个单螺髻,只斜插了一支玉簪子,别无珠饰。 日光透过竹叶在她身上筛下斑驳的光影,愈发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是傅九阙的新婚妻子,孟玉蝉。 傅长安的眼睛瞬间直了。 他自诩见惯名门贵女,府里环肥燕瘦的侍妾姨娘也不少。可眼前人,明明只是简净的装扮,偏偏有种幽渺澄澈,让人挪不开眼。 比他院里那些庸脂俗粉,高出不知几重天去。 方才心头的暴戾仿佛被一盆清水骤然泼下,滋滋地熄灭了。 傅长安僵在原地,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感觉空气燥热了许多。 “弟妹?”傅长安脸上的表情硬生生转了个弯,扯出一抹自认为温和斯文的笑容,“这暑气正盛的时辰,弟妹怎么想着来这里了?是……来找我二弟?” 他的目光,却像粘在了孟玉蝉身上。 竹影晃动,孟玉蝉正带着翠莺走来,抬眼看着这挡在书房前的不速之客,那双眸子微微掠过一丝讶然。 眉头极轻地蹙了一下,似乎想开口。 下一瞬,书房门毫无征兆地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那里,正是傅九阙。 他的目光,直射向门外正对着孟玉蝉方向的傅长安。 那一眼,没有任何言语。 只有冷厉,裹挟着穿透肺腑的审视和一种暴戾。 傅长安正心神微漾地偷看孟玉蝉。 这突如其来的刺骨目光,狠狠扎进他的后心。 “啊——!”傅长安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冲到天灵盖。 若不是旁边小厮眼疾手快,扑上前用肩膀死命抵住他,傅长安这一下就能直接撞翻在后面摆放的花架子上。 傅九阙的眼神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一息。 脸上甚至没有显露出丝毫刚才的寒意,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傅长安稳住狼狈的身形,惊疑不定地盯着几步之外的傅九阙,那人正静静地站在门口,逆着光,表情淡漠如常。 眼花了?一定是刚才被阳光晃花了眼! 一个废物点心,怎么可能有这样凶狠像要杀人的眼神? 傅长安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竟被这个窝囊废吓一跳! 一定是最近读书读迷糊了! 一定是! 他下意识地又飞快瞥了一眼旁边的孟玉蝉。 她依旧微垂着头,似乎并未留意到他刚才的窘态,安静得如同一幅画。 傅长安重新挺直脊背,强自端起架子。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稳重:“二弟在啊?为兄闲来无事,正巧路过此地,便想着来考教考教前几日我吩咐你写的那篇文章,进度如何了?春闱在即,不可懈怠。” 负起手,下颌微抬,然而,那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溜向孟玉蝉。 他没有看见。 傅九阙垂在身侧的右手,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节绷得泛出青白之色。 眼底深处,刚刚被强压下去的暴戾如同潮水般翻涌了一下。 “不劳兄长挂心。”傅九阙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那篇《漕运利弊论》,已经写好草稿。正想寻个机会请兄长过目指教。” 他视线从傅长安脸上移开,极其自然地转向旁边静立的孟玉蝉。 目光在触及孟玉蝉脸庞的瞬间,陡然软了下来。 “门口日头晒。”傅九阙很自然地往旁边让了让,将书房门口的空间敞开得更大一些,“娘子若不嫌书房简陋,还请入内稍坐,避避暑气。我取完文稿便好。” 孟玉蝉被这完全陌生的语调楞住了。 不由自主地抬起眼。日光有些晃眼,她微微眯了眯,看向门口那个身影。 一时间,孟玉蝉竟有些恍惚,杵在原地忘了回应。 翠莺在旁边见主子没反应,傅长安那窥探目光又若有若无地扫过来,赶紧不着痕迹地轻碰了一下孟玉蝉的胳膊,低声提醒:“少夫人…” 孟玉蝉回神。 是了,这是什么地方?傅长安还在旁边。 她飞快地垂下眼眸。 “有劳夫君。”孟玉蝉微微屈膝回了一礼。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看傅九阙,借着低头的动作,提起裙摆,一步步踏进书房内。 只留下两个男人,一里一外,站在明暗交界之处。 傅九阙的目光掠过孟玉蝉消失在门内的最后一片衣角,眼神沉静。 然后,他转向门口杵着的傅长安,脸上那点残余的温度如同被寒风吹散,一丝不剩。 午后日光斜斜穿过窗棂,在书房里投下几道暖金色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浮动。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淡淡的书卷气。 傅长安大喇喇地坐在上首酸枝木太师椅上,一身锦袍华贵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浮躁。 他手中把玩着一块羊脂玉佩,目光却像黏腻的蛛丝,时不时就飘向孟玉蝉身上。 孟玉蝉低眉敛目,仿佛并未察觉那令人不适的视线,只提着紫砂小壶,将滚水注入傅长安手边的青瓷茶盏中。 “大哥。”傅九阙站在二人之间,巧妙地挡住了傅长安的视线,从宽大的袖袋中取出一本装订齐整的蓝皮册子,双手递了过去,“这是你要的文章,请过目。” 傅长安被扫了兴致,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但目光落在册子上时,又带上了惯有的傲慢。 他随手接过,草草翻了两页,便微微点头。“嗯,知道了。” 他敷衍地应着,视线又不死心地想越过傅九阙的肩头。 傅九阙却纹丝不动。 他脸上甚至浮起一丝极淡的客套笑意,话锋一转,提起另一桩事:“对了大哥,听闻下月初八,便是紫竹公子在京中开坛收徒的大日子。此等盛事,天下学子无不翘首以盼。弟才疏学浅,又无拜帖,怕是连门墙都无缘得近。只能在此,预祝大哥届时拔得头筹,一举拜入紫竹公子门下,为我侯府再添一段佳话。” 他这番话,落在真正知晓傅长安肚子里那点墨水的人耳中,无异于最辛辣的讽刺。 紫竹公子乃当世大儒,收徒之严苛,天下闻名。 凭傅长安那点连《论语》都背不全的斤两,若无傅九阙这些年暗中代笔,苦心维持的“才子”假象,连提名的资格都没有。 可惜,傅长安此人,草包一个,且极度自负。 他非但听不出傅九阙话中的讥讽,反而觉得这庶出的弟弟是在诚心实意地羡慕巴结自己。 他挺直了腰板,下巴微抬,“那是自然!紫竹公子何等人物,他的法眼,自然识得真才。这等机缘,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肖想的?” 他斜睨了傅九阙一眼,眼神里满是轻蔑,仿佛在看一只妄想攀附凤凰的草鸡。 傅九阙眼底深处寒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大哥说的是。”随即,他侧身一步,让开了通往门口的路,下达了明确的逐客令:“文章既已送到,弟便不多留大哥了。听闻父亲午后还要考校大哥《孟子》心得,大哥还需早些回去准备才是。” 搬出侯爷来,傅长安脸上那点得意顿时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确实怕父亲考校,每次都是靠傅九阙提前透题或直接给稿子蒙混过关。 再不甘心,此刻也不敢再多逗留,尤其傅九阙挡在孟玉蝉身前,他连个衣角都瞧不见了。 “哼!”傅长安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把抓起茶几上那本蓝皮册子,胡乱塞进怀里。 临走前,他转过身,带着恼羞成怒,伸出右手食指,朝着傅九阙的方向点了点,眼神阴鸷。 那意思不言而喻:你小子,给我等着! 做完这毫无威慑力的动作,傅长安才悻悻然拂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书房。 傅九阙站在门边,并未立刻转身。 他背对着孟玉蝉,方才面对傅长安时极力压制的冰冷杀意,此刻才从他周身缓缓弥漫开来,使得书房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直直看向孟玉蝉。 “夫人,傅长安此人,心术不正,龌龊卑劣。日后在府中,无论何时何地,务必远离此人。切莫给他半分可乘之机,以免遭其算计。” 孟玉蝉闻言,非但没有露出丝毫惧怕,反而抬起眼,迎上傅九阙那双眸子。 她唇角微弯,竟轻轻笑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书案前,一双清凌凌的杏眼望着傅九阙,带着一丝俏皮的促狭。 “夫君既然深知大哥品性不堪至此,那为何这些年,总是心甘情愿地,替他圆那‘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美名呢?” “父亲交代的文章,次次由夫君捉刀,府外传颂的世子诗才,怕也是夫君的手笔吧?” 她问得直接,毫不迂回。 傅九阙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看向孟玉蝉的目光,流露出一丝讶异。 她竟知道? 她何时知道的?如何得知的? 这些疑问在他心头飞速掠过,但他并未追问。 他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开口,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爬得越高,摔下来时,才会越痛,越狠。” 寥寥数语,道尽了他隐忍多年的图谋。 他要的不是一时痛快,而是让傅长安彻底粉身碎骨! “哦?”孟玉蝉眼中的狡黠更盛,她微微歪了头,脸上绽开一个近乎天真的笑容:“既然如此,那何不让他摔得更惨些?” 傅九阙眉峰微动,盯着她。 只见孟玉蝉不慌不忙地抬起手,宽大的袖口滑落一截,露出一截皓腕。 她探手入袖,再伸出时,指尖已夹着一份帖子。 那帖子样式古朴,却是由一种罕见的深紫色硬纸制成,入手微沉,带着凉意。 帖面正中,以极其飘逸的笔法,勾勒着几竿墨竹,竹叶寥寥数笔,却仿佛蕴含着无尽风骨。 竹叶下方,是三个银钩铁画的墨字——紫竹帖。 傅九阙的目光在触及那帖子的瞬间,骤然凝固。 孟玉蝉唇角噙着那抹狡黠的笑,指尖轻轻一松,那张紫竹帖,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傅九阙的紫檀木书案上。 傅九阙的呼吸几不可闻地滞了一下。 他伸出手,拿起那枚帖子。 指腹抚过那独特的深紫色硬纸,感受着上面墨竹纹路的细微凸起。 帖子崭新,墨香犹存,显然是刚刚制成不久。 他抬眼看向孟玉蝉,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夫人,这帖子是从何得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沙哑。 紫竹公子性情孤高,收徒帖从不假手于人,更不卖权贵面子。 据说连宫里的贵人想为自家子弟求一份,都曾被婉拒。此帖之珍贵,已非金银权势所能衡量。 孟玉蝉神色轻松,仿佛只是随手递了件寻常物什:“哦,前几日听夫君提起紫竹公子收徒之事,妾身想着夫君定是向往的。恰巧妾身有位闺中好友,她家中长辈早年曾对紫竹公子有恩,公子感念,便破例赠了这份帖子。妾身想着夫君或能用上,便厚颜讨了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将其中耗费的人情心力尽数抹去。 傅九阙捏着那枚帖子,指节微微用力。 他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女子,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坦荡得没有一丝杂质。 没有邀功,没有暗示,没有索取任何回报的意图。 她只是这样看着他,仿佛将这世间难求的珍宝赠予他,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傅九阙的心头骤然炸开。 “夫人……”他凝视着她,一字一顿,“你为何待我如此之好?” 孟玉蝉似乎被他看得微微一怔。随即,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扑扇了一下。 “为何?”她的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一丝娇憨,“因为,你是我夫君啊!” 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更因为,前世你本就是三元及第的真状元! 你满腹经纶,才华盖世,本该立于朝堂,光耀门楣,却被那草包世子和凌姨娘生生拖累,明珠蒙尘,最终落得个悲惨下场…… 第035章 襄苧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孟玉蝉心中剧痛翻涌,面上笑容却愈发纯净。 今生,我既来了,就绝不会让旧事重演! 我要让这长庆侯府上下,让所有曾经轻贱你的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谁才是娇子,谁又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说完,对着傅九阙盈盈一福:“夫君若无其他吩咐,妾身便先告退了。” 孟玉婵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 门被轻轻带上。 傅九阙依旧站在原地,如同雕像。 他低垂着眼眸,目光定定地落在掌心那枚紫竹帖上。 这一切,都真实得不可思议。 他缓缓收紧手指,将那帖子牢牢攥在掌心。 自幼时起,在长庆侯府里,他傅九阙,一个庶出的二公子,便如同一个影子。 主母的忌惮,姨娘的打压,父亲的忽视,下人的势利…… 他早已习惯了在夹缝中生存,习惯了所有靠近都带着目的,习惯了所有好意都需要付出代价。 他像一头孤狼,独自在荒原上跋涉,舔舐伤口,积蓄力量,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直到孟玉蝉出现。 这个名义上的妻子,闯入了他的孤城,义无反顾地帮他。 不为利益,不为交换,不为依附。 仅仅因为……他是她的夫君? 一时间,傅九阙只觉得心头暖烘烘的。 …… 翌日。 阆华苑,窗棂半开,风儿带着一丝暖意和庭院里草木的清气吹入。 孟玉婵一直独坐于书案后,面前铺着一张素白的薛涛笺。 拈着一支紫毫,笔尖饱蘸浓墨,悬停在纸面上方,久久未能落下。 一滴墨汁渐渐凝聚,饱满欲滴,在笔尖颤巍巍地悬着,映着她眼底的犹豫。 写信给外祖程家? 信上写什么? 写弟弟孟止危想要钱? 不,那小子再浑,也不敢直接把手伸到外祖跟前讨要,程家的威严他从小就知道。 那写什么? 写程家未来一年内将有倾覆之祸,阖家流放,男丁入狱,女眷充入教坊司? 她握着笔杆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重生之事,太过离奇诡谲。一封书信,寥寥数语,如何能让一生谨慎的外祖和几位舅舅相信这等骇人听闻的预言? 只怕信未读完,便已被斥为疯言疯语,或是有人故意构陷。 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当面说。 只有当面,她才能清晰解释,才有机会说服。 她需要时间,需要布局,需要力量去阻止那场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 而这一切,单靠一封信,远远不够。 笔尖那滴墨终究承受不住重量,“啪嗒”一声,沉重地落在纸笺上,迅速晕染开一小团刺目的黑斑。 孟玉婵看着那污迹,轻轻叹了口气,搁下了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翠莺刻意提高了些、带着惊喜的通传声:“小姐!二公子来了!” 孟玉婵心尖猛地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傅九阙?他主动来阆华苑? 自从那次书房赠帖之后,他似乎又恢复了那种若即若离的疏离,除了必要的场合,极少踏入她的院子。 一股惊喜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方才的沉重,从心底涌上眉梢眼角。 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快步迎向门口,心口微微发烫。 他是不是终于愿意把这里,也当作一个可以随时来的地方了? 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傅九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今日依旧穿着惯常的墨色常服,身形挺拔如孤松,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眸子,在目光与她相接的瞬间,似乎掠过一丝波动。 “夫君。”孟玉婵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快,唇角自然地弯起,甚至下意识地侧身,做出一个请他入内安坐的姿态。 然而,傅九阙的脚步停在门口,并未如她期待般走进来坐下闲话。 他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薄唇微启: “夫人,有件事,需与你相商。” “有事相商”四个字,如同兜头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孟玉婵眼底刚刚燃起的星火。 原来,并非亲近,只是“有事”。 她唇角的弧度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如常,只是那笑意终究未能再抵达眼底深处。 孟玉婵垂下眼睫,掩去那一闪而过的失落,侧身让开门口:“夫君请进来说话。” 傅九阙走了进来,目光在房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书案上那张空无一字的笺上,停留了一瞬,并未多问。 晚膳是在阆华苑的小花厅用的。 气氛比房里更加安静。 精致的菜肴摆满了红木圆桌,银箸偶尔触碰碗碟,发出清脆细微的声响,更衬得周遭一片沉寂。 孟玉婵安静地用着饭,心思却有些飘忽。她知道他性子冷,又惯于隐藏心思,对人对事都带着天然的审视与疏离。 让他轻易放下心防,接纳一个人,甚至一个地方,绝非易事。 她不能急,也急不得。唯有等。 等他慢慢习惯她的存在,慢慢相信她的心意,如同滴水穿石。 傅九阙吃得不多,动作斯文。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一旁布菜的丫鬟翠莺。 翠莺手脚麻利,眼疾手快,添饭布菜,伺候茶水,几乎一个人包揽了所有近身服侍的活儿,忙而不乱,显示出极好的调教。 傅九阙放下银箸,端起手边一盏刚添的温茶。茶水温热,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清香扑鼻。 他摩挲着细腻温润的瓷杯,目光却落在正低头为孟玉婵添汤的翠莺身上,状似无意地开口: “夫人身边,似乎只有翠莺一个一等丫鬟?” 孟玉婵正伸向一盘清炒虾仁的筷子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看向傅九阙。他问得平静,但她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的探究。 她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素帕轻轻按了按唇角,坦然回答:“嗯,翠莺一个,够了。她性子稳当,手脚也利索,就是府里各处支应的事务多了些,有时难免分身乏术。”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地补充道:“前几日,母亲身边的黎嬷嬷倒是来过一趟,说夫人体恤,要再拨两个伶俐的丫头过来伺候。我……婉拒了。” 傅九阙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孟玉婵。 “哦?拒了?”傅九阙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夫人体恤,为何拒?” 孟玉婵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阆华苑地方不大,我性子也喜静,用不了那许多人手。况且,侯府家大业大,各处用度自有章程。婆母好意心领了,但多添人,便要多一份月例嚼用,多一份管事调度,何必给府里添麻烦?翠莺一人,我使唤得顺手,也安心。” 最后“安心”二字,她说得轻,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傅九阙心底漾开一圈微澜。 她是在防备侯府。 防备苏氏借机安插眼线,防备那些看似好意实则暗藏机锋。她不仅看得清,还毫不犹豫地挡了回去,将可能的麻烦隔绝在外。 这份对侯府的了解,这份不动声色的维护,傅九阙看着眼前女子,心中的疑云与好奇翻涌。 她究竟知道多少内情?又为何总是下意识地护着他? 他不动声色地啜了一口茶,点了点头,只淡淡道:“夫人思虑周全。” 算是认可了她的做法。 短暂的沉默再次笼罩饭桌。 就在孟玉婵以为这场晚膳即将在沉默中结束时,傅九阙却再次开口。 “夫人,你从前在孟府时,身边是不是有个贴身服侍的丫鬟,叫襄苧?” “襄苧?”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孟玉婵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她猛地抬起头,杏眼骤然睁大,里面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她甚至因为激动,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夫君!你如何知道襄苧?” 襄苧,那个从小陪她长大,忠心耿耿,最后却为了护她被曹氏活活打死的傻丫头。 傅九阙怎么会知道襄苧? 难道他私下里打听过她从前的事?他是不是也在意她?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脸颊也微微发烫。 然而,她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惊喜和期待,却像一根针,轻轻刺了傅九阙一下。 他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在她如此直白的反应下,忽然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视线落在自己轻叩桌面的手指上。 “前几日,我有事出府,恰好路过孟府附近。”他刻意加重了“路过”二字,带着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刻意。 “想着夫人操持府中事务辛苦,”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便顺道进去拜访了孟大人。” “言谈间,想起夫人身边似乎只有一个翠莺,便顺口提了一句,说夫人从前在闺中时,似乎有个得力的丫鬟叫襄苧。孟大人倒也爽快,当即应允,说将人送还给夫人,也算物归原主。” 他避重就轻,将一场可能充满机锋甚至威胁的交涉,轻描淡写成了“顺口一提”和“爽快应允”。 孟玉婵眼中的惊喜摇曳了一下,并未完全熄灭,却蒙上了一层疑虑。 她太了解孟家了,也太了解傅九阙在侯府的地位。 “顺道拜访?顺口一提?”孟玉婵微微蹙起眉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傅九阙,“我父亲……孟沉舟此人,最是趋炎附势,刻薄寡恩。我与孟家关系如何,夫君心中多少有数。他视我这个女儿如同弃履,视我身边的人更是如同草芥。夫君虽是侯府公子,但……” 她的话语点到即止,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你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孟沉舟凭什么给你面子?凭什么爽快答应放人?而且,放的是她孟玉婵曾经的心腹丫鬟? 傅九阙被她问得微微一滞。 确实没想好一个能完全解释自己如何从孟沉舟那老狐狸手里要回人的理由。 他低估了孟玉婵的敏锐和对孟家的了解。 看着她眼底的怀疑,傅九阙心中掠过一丝罕见的慌乱。 他放在桌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傅九阙知道,必须给出一个更合理的解释。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眼直视孟玉婵: “夫人既问起,实不相瞒,并非全凭口舌。”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是我偶然得知,孟大人的继室曹氏,私下里在放印子钱。” “印子钱”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孟玉婵耳边。 她瞬间了然,律法严令禁止民间私放印子钱,违者重处,甚至可能牵连主家。 这是足以让孟沉舟丢官罢职,让孟家声名扫地的致命把柄。 难怪傅九阙能轻易要回襄苧,他根本不是“顺口一提”,而是捏住了孟沉舟的七寸。 这个解释,瞬间击碎了孟玉婵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轻轻“哦”了一声,语气恢复了平静:“原来如此。夫君有心了。” 她接受了这个解释。 傅九阙暗中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无形的重担。 他隐瞒了更多。 如何“偶然”得知曹氏放印子钱?这“偶然”背后是多久的布局和探查?他又如何精准地利用这个把柄,迫使孟沉舟不仅交出了襄苧,还承诺了其他? 这些更复杂更见不得光的手段,他选择按下不表。 烛火安静地跳跃,映着傅九阙静坐的侧影。 他刚搁下手中的茶盏,便见去而复返的来福站在门边,垂首道:“爷,人带到了。” 傅九阙颔首。 轻微的脚步声随后响起,带着拘谨与怯生生的试探,停在帘外。 门帘被轻轻打起。 一个穿着长庆侯府一等丫鬟服饰的少女低着头走进来,葱绿缎面的比甲,牙白百褶裙,针线细密规整,正是上好的规制。 那身影清瘦依旧,却明显被仔细拾掇过,脸庞也比记忆中丰润了些许。 然而孟玉婵的目光,在触及那张苍白的脸时,骤然凝固。 孟玉婵猛地从椅上起身,像个迷路太久终于见到亲人的小孩,脚步踉跄地扑了过去。 “襄苧!襄苧!”孟玉婵的声音变调,冲出口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她一把抓住少女瘦削的手臂,力道大得自己都在发颤。 一双眸子瞪得极大,瞳仁里映着对方惊惶无措的面容。 被抓住的襄苧浑身剧震,如同被闪电劈中。 她仓惶地抬起脸,看清扑到眼前的人,嘴唇颤抖得无法成言,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疯了似的砸下来。 第036章 不辜负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襄苧喉头咯咯作响,似乎想唤一声,却只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小姐……”她终于呜咽出声,身体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叶子,抖得不成样子。 她俯下身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是奴婢啊!您还记得奴婢吗?” 孟玉婵怎能不记得? 前世。 孟家后院那个堆放杂物的昏暗小角房,初夏的湿热空气凝滞而污浊。 闷哼声被隔绝在厚重的门外。 一只手,正死死按住襄苧瘦得只剩下骨架的肩头。 单薄的小丫鬟脸色惨白,身上那件半旧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衫已经被撕扯开,露出细伶伶的脖子和肩胛骨。 襄苧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嘴唇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喉咙里只能发出低哑的哀鸣。 而那只手的主人,孟玉婵的亲生父亲,孟沉舟! 那张平日里装得道貌岸然的脸,此刻嘴角咧开,眼睛里翻涌着侵占的快意。 场景骤然切换。 孟府正厅灯火通明,晃得人眼睛发痛。 当家主母曹氏一身绛紫绫罗坐在上首,保养得宜的脸上浮着一层悲悯。 堂下跪着衣衫凌乱的襄苧。 曹氏的声音高高扬起,冰冷锐利:“贱婢无状,竟敢趁主母赴宴不在府中,以这等下作狐媚手段勾引老爷。秽乱门庭,该当何罪!” 襄苧身体剧震一下,嘴唇颤抖翕动,却发不出一个字的辩解。 辩解?毫无用处。 再然后……便是肮脏的青楼柴房,连扇透风的窗都没有。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廉价脂粉气,混合着某种腐烂的甜腥味,沉沉地堵在人的咽喉里。 角落里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散发出馊臭。 襄苧就蜷缩在那层草堆上,只有一件薄如蝉翼的破纱裙。 她脸色青灰,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气若游丝。 几个肥胖身影凑在旁边,带着下流至极的笑声。 “没声了?这就断气了?啧,真不经折腾。”一个油滑的男声不耐烦地响起。 有人啐了一口浓痰在襄苧身旁的地上,“晦气!赶紧拖出去扔了!后巷的乱葬岗知道不?丢去喂狗!” “哐当”一声,柴房的木门被大力踹开,漏进一道刺目的光。 两个如铁塔般粗壮的打手走进来,粗暴地拽住了襄苧。 稻草被拖动,发出沙啦沙啦的瘆人声响。 孟玉婵眼前阵阵发黑,那窒息般的剧痛让她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幸好。 她的襄苧还在! 还是热的,还有气! 孟玉婵如同噩梦初醒般发出一声惊叫,猛地弯腰,几乎是跌跪下去,用尽全身力气将襄苧死死抱住。 双臂环住那瘦骨嶙峋的肩膀。 “别怕!襄苧!”她哽咽着,每个字都从肺腑深处往外掏,“有我在!再没人敢动你分毫!谁也不行!我护着你,我守着你!” “小…小姐……”襄苧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呼唤,混杂在呜咽声里,“呜……” 脚步声又从门外传来。 方才去后头取点心的翠莺几乎是小跑着冲进来的,手里一个装了豌豆黄的小碟子险些滑脱。 她一眼看到跪着抱在一起的主仆二人。 当辨认出被抱住的那个身影时,翠莺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滚圆,手里的碟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是…是襄苧姐姐!”翠莺的声音像见了鬼,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襄苧姐姐!真是你?” 她哪还顾得上地上的狼藉,提起裙子就扑了过去,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襄苧身侧,一把攥住了她冰凉的手腕。 手腕上传来的疼痛终于让襄苧从哭泣里找回了些许神志。 她艰难地抬起泪痕遍布的脸,望向旁边同样激动得语无伦次的翠莺,嘴唇翕动了半天,才哽咽着迸出两个字:“翠…莺……” 翠莺用力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是我!姐姐你受苦了,你……” 她看着襄苧那憔悴的模样,哽咽着说不出后面的话,只是死死抓着她的手。 小丫头泪眼朦胧地转头,像寻找主心骨一样望向孟玉婵:“小姐!襄苧姐姐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孟玉婵用力吸了一口气,她把脸在襄苧单薄的肩头上狠狠蹭了一下。 视线模糊地抬起,扫过紧紧抱住的襄苧,和旁边的翠莺。 “对,回来了……”孟玉婵用力点头,“我们都还在……我们三个都在这里……” 傅九阙从头到尾都没有动。 他静立在几步外,看着她们主仆三人。 女人的眼泪,向来不为他所动。 哭,在他眼中是软弱无能的同义词。 可此刻,当他的目光凝在孟玉婵身上时,那颗冷硬的心,却像被针细细地刺了一下。 孟玉婵的眼泪汹涌,完全抛弃了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像个迷路终于找到亲人的孩子。 透出一种琉璃般易碎的脆弱,甚至连小巧的鼻尖都哭得泛起了红晕。 这副模样,硬生生撞进了傅九阙的心里。 眉头蹙紧,一种陌生的情绪传来,竟是几分类似于慌乱? 沉默半晌,他清咳一声,“玉婵。” 声音出口,才发觉自己叫了她的闺名。 孟玉婵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望向他,泪珠还在不停滚落。 她这副的模样,竟让傅九阙心脏莫名一紧。 目光扫过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迟疑片刻,最终开口:“莫哭了。” 孟玉婵怔怔地看着傅九阙,那双眼眸深处翻涌着她此刻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她下意识地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反而蹭得一片花,看向傅九阙的目光亮得出奇:“夫君……” 她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如同裹了一层蜜糖,轻轻柔柔地黏在傅九阙心头。 向他凑近一点,本能地想抓住他的衣袖,随即又意识到不妥,只将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 “夫君待我……实在是太好了!” 傅九阙的心微滞了一瞬。 那双眸子清澈见底,里面除了欢喜便是依赖,纯粹得不染半点杂质。 他忽然想起那夜昏暗的灯烛下,孟玉婵带着几分哀怨的话:“……我只是想知道,在夫君这里,该如何做才好。如何做,才能让夫君觉得,娶了我也并不全是拖累?至少也不要那么惹夫君厌烦?” 原来如此。 傅九阙目光微动。原来让她欢喜,竟是这样简单的事? “翠莺!”孟玉婵松开紧握着襄苧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和柔软,“快,带襄苧下去。要最好的屋子,现在立刻就去收拾出来!让厨房备热汤、备好清淡暖胃的饭菜,赶紧送过去!” 又看向襄苧:“你先好好歇着,什么都别想,安安心心歇着。我过一会儿就去看你。” 翠莺用力点头,声音还带着哭腔,精神头却立刻足了起来:“是,小姐!奴婢这就去!” 她赶紧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又去扶襄苧,“姐姐,跟我来。” 襄苧被翠莺半扶着起身,脚步虚浮,她抬起头,眼眸深深望向孟玉婵,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只化作一个无声的注视。 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只是朝着孟玉婵微微屈了屈膝,又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傅九阙,随即垂下眼帘,任由翠莺搀扶着离开。 脸上残留的泪痕已经微凉,可心头却是滚烫一片。 孟玉蝉微微转头,目光带着感激投向傅九阙。 他依旧站在那里,那双浓墨点染般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她。 四目相对的刹那,孟玉婵微微扬唇,想说些什么感激的话,却又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那么单薄。 最终,也只是对着他抿唇又展露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傅九阙看着妻子的笑容,眸子暗了一下,望向门外的深深庭院。 他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头那股异样的思虑,已在悄然盘旋。 …… 夜色浓重,沉甸甸地压在阆华苑的雕花窗棂上。 唯有内室一点烛火顽强地跳动着,映着孟玉婵有些局促不安的脸。 她刚替傅九阙续了杯热茶,他正凝神翻阅一卷书,侧脸在灯下显得有些疲惫。 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孟玉婵心头一热,那句话未经思量便冲口而出:“夜深了,夫君可要歇在阆华苑?”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惊住了。 烛光猛地一晃,映得她面皮火烧火燎。 孟玉婵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不,不是…我的意思是…看夫君辛苦,书房清冷。呃,若歇在此处,自有热汤暖被,方便些。” 声音越说越小,窘得她几乎要把头埋进衣襟里去。 空气凝滞了一瞬。 孟玉婵鼓足勇气,飞快地抬眼偷觑。 昏黄光影里,傅九阙的嘴角竟微微向上牵起一个弧度。他像是忍俊不禁,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正看着她,闷闷地低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像根羽毛,挠得孟玉婵心尖发颤。 “笑什么!”她嗔了一句,声音却没什么底气,更像是在撒娇。 傅九阙敛了笑意,但那抹愉悦仍残留在眼底。 他放下书卷,站起身。“不了。” 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 孟玉婵心头一空,方才那点羞恼瞬间被冷水浇灭,只余下空落落的失望。 她下意识地“哦”了一声,垂下眼睫。 他绕过书案,走到她身侧,脚步却顿住了。 孟玉婵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低垂的发顶。 “紫竹公子的拜师帖,”傅九阙的声音低低响起,“来之不易。是夫人费心求来的。我需加倍用功,方能不辜负这份心意。” 他顿了顿,补充道,“书房里,更静些,才能学进去。” 一股暖流细细密密地涌上来,孟玉婵猛地抬起头,眼底重新亮起光彩,急切道:“夫君用功是好的,只是千万保重身子,莫要熬得太晚!夜里风凉,炭盆记得添足,参汤我叫翠莺一直温着……” “嗯。”傅九阙应了一声,笑意似乎又深了一分。他不再停留,举步向门口走去。 高大的身影停在门边,手已搭上了门栓,却又停住。 他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明日紫竹先生收徒,场面想必难得。夫人若无事,不妨与我同去。” 孟玉婵一怔,随即涌起欢喜。能陪在他身边,亲眼见证他拜入名师门下,这是她前世想都不敢想的事。 “好!”她答得清脆,眉眼弯弯。 “早些歇息。”傅九阙说完,推门而出,身影很快融入廊下的夜色里。 孟玉婵脸上的笑意仍维持着,烛火在她眼中跳跃,映出深处与年龄不符的清醒。 目前最大的难题就是人手。 翠莺忠心,却太过单纯,遇事只会惊慌失措。 襄苧倒是机灵,可刚从孟府那虎狼窝里九死一生地逃出来,惊魂未定,怎能再让她去那地方冒险办事? 至于自己…侯府二少奶奶的名头听着好听,实则在这深宅后院,根基浅薄得如同浮萍。 她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能替她跑腿替她打探,能替她周旋于孟府那帮豺狼之间的人。 需要能护住傅九阙的人。更需要能妥善经营她娘亲留下的那几处田产铺子,那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何处寻这样的人?既忠心可靠,又能堪当此任? 侯府里苏氏的眼线密布,孟府更是龙潭虎穴,寻常仆妇进去,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 孟玉婵盯着那跳跃的火苗,脑中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 她吹熄了烛火,将自己沉入黑暗的思索中。 …… 天边刚泛起一丝蟹壳青,长庆侯府已是灯火通明,人声浮动。 下人们脚步匆匆,洒扫庭院,备车备马,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绷紧的期待。 今日是紫竹公子公开收徒的大日子,关乎侯府门楣,更关乎世子傅长安能否一举奠定京城第一才子的盛名。 主院上房,苏氏早已梳洗齐整,一身宝蓝织金云纹的诰命服衬得她气度威严。 她先去小佛堂上了香,捻着佛珠默祷了许久,才扶着贴身黎嬷嬷的手出来,脸色凝重。 “去东院。”苏氏声音沉冷。 黎嬷嬷应了声“是”,主仆二人带着几个粗壮婆子,步履生风地穿过清晨微凉的庭院,直扑世子松涛院。 院门虚掩,守夜的婆子靠在门廊下打盹,被骤然推开门的响动惊得一哆嗦,慌忙跪下。 苏氏看也不看,径直穿过庭院,踏上正房台阶。 房内静悄悄的,只有值夜的丫头缩在门边脚踏上打盹。 第037章 招摇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苏氏心头。 她示意黎嬷嬷上前,自己则猛地抬手,推开了那扇雕花门。 “咣当!”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内室的景象,毫无遮拦地撞入苏氏眼中。 拔步床的帐幔只放下一半,床上锦被凌乱。 她的儿子,长庆侯世子傅长安,只穿着雪白的中衣,衣襟松散,正慵懒地半倚着床头。 一个穿着桃红薄纱寝衣的年轻女子,几乎趴在他身上,正手忙脚乱地系着衣带。 女子脸上还带着惊惶,正是傅长安新纳不久最得宠的那个小妾桃蕊。 一股怒火直冲苏氏顶门。 她寄予厚望的儿子,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竟还沉溺于温柔乡! “放肆!” 黎嬷嬷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抓住那半边帐幔,狠狠一扯! “哗啦”一声,整个拔步床内不堪的景象彻底暴露。 “啊!”桃蕊吓得尖叫一声,慌忙想往傅长安身后躲。 黎嬷嬷眼中寒光一闪,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扇在桃蕊的脸上。 “啪!”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 桃蕊被打得头一偏,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眼泪和哭声同时迸发。 “下作的蹄子!”苏氏指着她,指尖因愤怒而剧烈颤抖,“竟敢在如此关头勾引世子!若耽误了世子今日大事,我扒了你的皮,把你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 “拖出去!”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前,粗暴地架起哭得梨花带雨的桃蕊,毫不怜惜地往外拖去。 床上的傅长安,这才慢悠悠地坐直身体。 他脸上不见丝毫慌乱或愧疚,反而带着一丝被打扰清梦的不耐烦。 慢条斯理地拿起丢在一旁的锦袍,慢吞吞地往身上套。 “母亲一大早,火气何必如此之大?”傅长安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慵懒,甚至还有一丝被打断好事的埋怨。 苏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火气大?你还有脸说!今日是什么日子?紫竹公子收徒!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竟还在此荒淫无度!我昨夜是如何叮嘱你的?静心读书!你倒好!” 她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喘不上气。 “读书?”傅长安嗤笑一声,终于系好了外袍带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母亲,一脸的不以为然,“母亲多虑了。区区一个收徒考校,于我傅长安何难之有?前几日在太傅府诗会,我那首《咏雪》可是得了太傅亲口盛赞,满京城都传遍了!我傅长安的才名,还用得着临时抱佛脚?” 他踱了两步,语气愈发轻蔑:“倒是二弟,啧啧,天天窝在那破书房里,点灯熬油,人都熬得干瘪了。有用么?不过是个庶出,再刻苦也是无用功!写出来的东西,还不是……” 他话锋猛地一顿,像是意识到失言,硬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随即又挺直了腰板傲,“读书要靠天分!” 苏氏被他这番话噎了一下。 太傅的赞誉是实打实的荣耀,京城传颂的才名也是她最大的骄傲。 看着儿子这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她胸中翻腾的怒火竟奇异地被压下了一些。 或许…他真有把握? 黎嬷嬷适时上前一步,低声道:“夫人息怒,世子爷胸有成竹,是好事。只是时辰不早了,该准备出门了。” 苏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安。 她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符咒荷包,上面用红丝线绣着繁复的符文,郑重其事地系在傅长安腰间。 “这是娘特意为你求来的文昌符,开过光的。”苏氏的声音缓和了些,叮嘱道:“戴好了!到了紫竹公子府上,收起你这副散漫样子,要谦逊,要内敛!紫竹公子最重品性,万不可因小失大,明白吗?” “知道了知道了。”傅长安敷衍地应着,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腰间的荷包。 他整了整衣冠,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仿佛不是去接受考校,而是去领取本就属于他的桂冠。 苏氏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紧锁的眉头并未完全舒展。 她抚了抚心口,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悸动。 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长安有才名,有太傅的赞誉,还有文昌符护佑,定能万无一失。 她转身,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下人:“都愣着做什么?备车!伺候世子爷出门!仔细着点,若有半点差池,仔细你们的皮!” 苏氏从房里出来,盯着脸上犹带几分不耐的傅长安,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今日拜师之后,你便安心在白鹭书院住下!我已命人打点好一切。后院这些莺莺燕燕,一个都不许带去!安心读书,直至科考结束,不得踏足后院半步!” “什么?!”傅长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母亲!书院清苦,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如何使得?再说……” 他急切地想要反驳,却在苏氏锐利的目光下,戛然而止。 别人不知道的是,他那些博得太傅盛赞的文章,全是出自庶弟傅九阙之手,若是此刻惹恼了母亲,她深查起来…… 傅长安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满腹的不情愿和恐慌,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哀求:“母亲息怒,儿子知道了。定当安心读书。只是桃蕊她们,终究是儿子房里人,求母亲莫要发卖了她们。” 苏氏看着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心头疑云更重,但此刻紫竹公子收徒在即,实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她冷哼一声,算是默许:“管好你自己!若再因女色误事,谁也保不住她们!黎嬷嬷,盯着世子,即刻出发!” 说罢,拂袖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率先离去。 傅长安暗自松了口气,又觉憋屈万分,只得阴沉着脸跟上。 与此同时,阆华苑。 晨光熹微,空气里带着露水的清冽。 孟玉婵已梳洗停当,换了一身清爽雅致的藕荷色衣裙。 她亲自提着个精巧的食盒,身后跟着襄苧,走向傅九阙的书房。 推开书房门,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混杂在清冷的空气里,钻入孟玉婵的鼻腔。 血腥味? 她脚步微顿,心头一紧,目光迅速扫过书房。 书案上笔墨纸砚整齐,昨夜燃尽的蜡烛已换新,地面也干干净净。 那味道极淡,转瞬即逝,快得让她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未及细究,里间的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 傅九阙已穿戴整齐,一身石青色的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虽仍带着一丝清减,但眼神沉静锐利,丝毫不见熬夜的疲惫。 他看到门口的孟玉婵和她手中的食盒,眼中掠过一丝微讶。 “夫君。”孟玉婵收敛心神,扬起温婉的笑意,将食盒放在外间的小几上,“想着今日考试时辰长,特意让厨房备了些清淡的粥点小菜,先用些垫垫,免得空腹伤了脾胃。” 她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打开食盒盖子,热气混着米粥和点心的清香立刻弥漫开来。 傅九阙看着那几样精致的吃食,又看看孟玉婵带着关切的脸,沉默片刻,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走到小几旁坐下。 孟玉婵也挨着坐下,襄苧悄无声息地退至门外守着。 两人安静地用着早膳。 孟玉婵替他盛了一小碗熬得软糯的碧粳米粥,状似随意地问:“今日去白鹭书院,夫君是与父亲母亲和世子一同乘车么?” 她小心地观察着傅九阙的神色。 傅九阙动作优雅地夹起一块水晶饺,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不必。我已让来福备好了车,我们自去。” 他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素帕拭了拭嘴角,“与他们同行,徒增麻烦。” 孟玉婵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麻烦?自然是侯夫人和世子可能施加的刁难与冷眼。 她心中微涩,却也庆幸他的清醒。 白鹭书院坐落于京城南郊,依山傍水,古木参天,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 今日书院大门前更是人头攒动,车马如龙。 前来观礼的勋贵官宦络绎不绝,将宽敞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低调地穿过人群,停在了离主路稍远的角落。 车帘掀开,傅九阙率先探身下车。 他今日的衣着比平日更显庄重,石青锦袍衬得他身姿如松,虽面容清冷,那份骨子里透出的矜贵却无法掩盖。 他落地站稳,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自然地转过身,向车内伸出了手。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 紧接着,孟玉婵微微低头,探身而出。 傅九阙的手稳稳地托着她的手臂,力道适中,待她双脚稳稳落地,才不动声色地收回。 这细微的举动,在嘈杂喧闹的环境中本不显眼,却偏偏落入了附近一些眼尖之人的眼中。 “咦?那是谁家公子?好生俊朗!”有年轻女子小声惊呼,目光黏在傅九阙身上。 旁边立刻有人认出,语气却带着鄙夷:“俊朗?嗤!那是长庆侯府的二公子,傅九阙!一个庶子罢了,空有皮囊,内里草包一个!听说在府里连世子爷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啊?就是他?可惜了那副好相貌……”惋惜的议论声低低响起。 然而,当孟玉婵完全站定,抬起头,露出那张不施粉黛却清丽绝艳的脸时,四周的议论声诡异地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叹。 “天!那女子是谁?好生标致!” “这气度绝非寻常人家!” “我认得!是孟家的大姑娘,孟玉婵!” “孟玉婵?就是嫁给了傅九阙的?” “对对对!就是她!孟清欢的姐姐!嚯!这孟家大姑娘竟比她那号称京城明珠的妹妹还要美上三分啊!以前怎么没发现?” “啧啧,可惜了,嫁了个绣花枕头。长庆侯府这庶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各种议论,四面八方刺来。 孟玉婵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落在傅九阙身上充满轻视与嘲讽的目光。 她飞快地侧目看向身边的男人。 傅九阙神色平静,他脊背挺直,目光平视前方,眉宇间只有一片淡漠,仿佛早已习惯了,不为所动。 孟玉婵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一丝。 一股酸楚却又无比坚定的力量涌上心头。 前世,就是这些轻视与那些恶毒的流言,将他拖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今生,她既然站在了他身边,就绝不会再让这些摧毁他。 她要陪着他,一步一步,向大家证明金麟岂是池中物! 就在此时,不远处正与几位显贵寒暄的长庆侯夫妇,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侯爷,您看。”苏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傅九阙夫妇的方向,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悦。 长庆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当看到傅九阙时,眉头立刻厌恶地拧紧。 再看到他们夫妇二人出众的容貌在人群中引起的瞩目和议论,尤其是听到那些关于“草包”、“庶子”的只言片语,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他低声斥骂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嫌恶,“一个无用的庶子,也敢在这种场合招摇,平白带累了长安的名声!” 他仿佛已看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嫡子被这不肖庶子连累,在紫竹公子面前失分的场景。 “黎嬷嬷!”长庆侯沉着脸命令道,“带两个人过去,把二公子和他那媳妇,请过来!让他们安分待在后面,莫要再抛头露面,惹人非议!” “是,侯爷。”黎嬷嬷心领神会,那张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她点了两个身材粗壮的小厮,分开人群,径直朝着傅九阙和孟玉婵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气势,绝非是“请”,倒更像是押解。 人群的目光随着黎嬷嬷一行人的移动,更加聚焦在傅九阙夫妇身上,充满了看热闹的兴味。 黎嬷嬷走到近前,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傅九阙行了个敷衍的礼:“二公子,二少奶奶,侯爷和夫人有请,请随老奴过去吧。” 无数道视线雨点般落在身上。 孟玉婵的心微微提起,看向傅九阙。 只见傅九阙脸上那层淡漠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在侯府内惯常的神色。 第038章 入考院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傅九阙微微垂下眼睫,遮掩住眸底深处的冷光,语气是外人从未听过的温顺:“是。有劳嬷嬷带路。” 他甚至微微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孟玉婵心头猛地一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在府内,对着她,对着下人,都极少有这般近乎卑微的温顺姿态。 原来,这竟是他面对侯府权威时戴上的“面具”? 一种复杂的滋味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傅九阙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注视,依旧维持着那副姿态,对孟玉婵低声道:“夫人,走吧。” 孟玉婵压下心头的波澜,轻轻颔首,随着傅九阙,走向长庆侯夫妇。 “父亲,母亲。”傅九阙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附近目光有意无意飘来的几家公子听得清楚。 他携着妻子孟玉婵的手,同时出现在长庆侯夫妇面前。 两人一同躬身,动作齐整,不疾不徐。 “免了。”长庆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 苏氏只是矜持地点了下巴,那目光只在孟玉婵身上轻蔑地一触即回,随后便牢牢锁在了那扇书院的大门上。 侯府的护卫无声地将他们与其他围观者隔开一小段距离,但这小小的围挡,遮不住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视线。 那些视线里,有好奇,有审视,有世家间固有的打量,更有不少年轻学子掩不住的艳羡。 能得紫竹公子一张拜帖踏入白鹭书院参与考核,已是天大的体面和机遇,而长庆侯府今日的主角,无疑是志在必得的世子傅长安。 “时辰也快到了。”长庆侯开口,仿佛闲谈,声音却沉沉地压向傅九阙,“九儿既来了,待会儿就在长安身边帮衬着些。你兄长学问是好的,只是怕临场乱了心神。他身边那几个,怕不及你心细镇定。” 苏氏适时地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不离大门。 傅九阙抬起头。 晨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也落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父亲怕是弄错了。“儿子此来,并非是为兄长帮衬的,与兄长一样,是为参加紫竹公子的收徒考。” 一石激起千层浪, 刹那间,刚刚还只是嗡嗡私语的人群轰然炸响。 “什么?”离得近的一个绸衫书生失声喊出来,眼睛瞪得溜圆,“他?傅九阙也考?!” “我没听错吧?紫竹公子的拜帖,长庆侯府竟有两张不成?”另一人同样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是第一个惊雷,炸在所有知情人心里。 紫竹公子的拜帖何其珍贵,长庆侯府何德何能竟能拥有两张? 紧接着的,便是更为猛烈的鄙夷与质疑。 “他一个庶出的,怎能与傅世子同场竞技?” “怕不是走了旁门左道?”一个尖酸的声音插进来,带着嘲讽。 苏氏猛地转回头。 长庆侯的反应更为暴烈。 “混账东西!”他一步踏前,五指如钩,一把狠狠攥住傅九阙的胳膊,生拉硬拽地将他从孟玉婵身边拖离几步。 父子二人紧挨着,外人看来只是私密交谈的姿态。 可长庆侯压低的声音里却裹挟着惊疑:“说!那紫竹帖从何处弄来的?可是你……”他眼神凶厉地盯着儿子,“走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门路?” 苏氏再也按捺不住。 儿子傅长安的前程,不容半分动摇。 她一步上前,盛怒之下竟是全然不顾周遭的目光,那染着蔻丹的手指几乎戳到孟玉婵鼻尖。 “孟氏!是不是你挑唆的?”苏氏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歇斯底里,压过了周围的嘈杂,“用狐媚手段哄得我儿昏了头!我告诉你,若误了长安的锦绣前程,莫说你,就是你整个孟家,我永定侯府也定然追究到底!扒了你这身皮也赔不起!” 人群的骚动因苏氏这毫无体面的辱骂而微微一滞,无数目光瞬间集中到了那个素衣女子身上。 这傅家二房,原来地位如此不堪? 傅九阙的目光,在那根指向孟玉婵的手指上停顿了一刹。 眼底掠过一丝寒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没有立刻过去推开母亲,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一只手探入自己的宽袖之中,随即缓缓抽出。 所有人的视线,下意识地跟着他的动作移动。 在长庆侯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傅九阙慢条斯理地拈着那张请帖。 阳光恰好映照其上。 “紫竹公子亲笔拜帖”几个烫金大字,亮得险些要灼伤人的眼睛。 纸是顶好的双宣撒金硬笺,墨是绝品的松烟,透着一股清贵的气息。 长庆侯紧攥着他胳膊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抖。 这张拜帖与长安的那一张,竟完全一样,皆是真品! 这怎么可能? 傅九阙却恍若未觉,他手腕一翻,那张足以令所有学子疯狂的名帖,展示在长庆侯眼前。 “此帖,乃我娘子孟玉婵为我亲手备下,操劳所得,儿子不敢不珍重,更不敢辜负其心血。今日考核,定会全力以赴。” 话音落下,他已不再看近父亲一眼,手臂微微一震,便挣脱了钳制。 转身,脚步沉稳,一步步走回孟玉婵身边。 苏氏的手僵在半空。 傅九阙看都没看苏氏一眼,径直回到孟玉婵身前。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孟玉婵微凉的手指。 孟玉婵抬起脸,对上傅九阙的眼眸。她的眼中没有泪水,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温柔与安定。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另一只手,细心地替傅九阙整理了一下衣袍领口被长庆侯扯出的一道褶皱。 动作轻柔,在这一刻竟盖过了远处所有的议论。 傅九阙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结束时,孟玉婵整理好丈夫的衣襟,抬起头,竟对着面沉如水的长庆侯和苏氏,绽开一个明丽的笑容。 “父亲,母亲,眼看时辰还早,府中新得了些新鲜的羔羊肉并几尾极活泛的鲜鱼。厨下煨着高汤,备了好些时蔬。九阙一会儿考完,寒气也重,正好一起用些暖锅驱寒养胃。不知父亲母亲今日有暇否?不如一同回去用膳?” 暖锅……热气腾腾……一家人…… 这些字眼落在长庆侯耳中,配上孟玉婵那无辜的笑容,简直比刚才傅九阙亮出拜帖的举动更令他血气上涌。 一张老脸如同被反复抽打,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喉头剧烈地滚动着,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苏氏的反应更为直接。 她连看都未看孟玉婵那张带笑的脸,猛地侧过身,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 那精心梳理过的发髻上珠钗摇晃碰撞,叮当作响。 傅九阙微微侧首,看着妻子娴静的侧脸。 她唇角还噙着那抹浅笑,眼神却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时辰差不多了。”傅九阙轻轻松开孟玉婵的手,转而看向一直垂手侍立在孟玉婵身后的丫鬟襄苧。 “襄苧,少夫人近日畏寒。天阴风冷,护好她,莫让她久站。” “是,少爷。”襄苧立刻屈膝,利落地应了一声,随即便向前轻移半步,用半个身子护在孟玉婵身前挡风。 该做的都已做完。 傅九阙转过身,目光只投向书院那两扇缓缓打开的大门。 他抬步,袍裾随着动作微微翻起又落下。步履是从容的,一步一步,踏上石阶。 大门在傅九阙身后合拢,隔绝了门外的喧嚣。 书院前庭宽广幽深,两侧是回廊,廊柱深红,托举着灰色屋檐,遮蔽出一片清凉的阴影。 零散等候的年轻学子们分散站立,皆是些尚未进考场或正彼此交谈的。 他们衣着各异,有华贵锦缎,有素雅布衣,唯一共同点是眉宇间都藏着对即将到来的考核的期待与紧张。 傅九阙依着回廊里一根廊柱,微微仰头看了眼院墙上方的一角碧空。 晨光被高墙切割后渗入有限,落在他脸上。 “二弟。”一道声音从身侧传来。 傅九阙转头。 傅长安不知何时已走近几步,站定在他身侧不远。 傅长安今日一身月白蟒袍,金冠束发,更衬得面如冠玉,气度雍容。 他显然已经听闻了门外之事。 “大哥。”傅九阙微微颔首致意,脸上不见波澜,语气也淡,仿佛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傅长安的目光在他脸上一顿。 “方才……门外动静不小。父亲母亲也是为了府中着想,一时激切了些。你切莫往心里去。” 这话意在安抚,更在试探傅九阙对父母的态度。 傅九阙唇角向上牵扯了一下,那弧度浅得几乎没有:“大哥言重了。侯府规矩,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九阙明白。” 傅长安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能感觉到傅九阙话里那层不软不硬的壳子,正欲再说什么,一位面容严肃的执事已从前厅侧门走出,手中执一卷名册。 庭中原本各自低声私语的学子们立刻收声,目光齐刷刷望了过去。 傅长安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他朝傅九阙投去一个带着告诫意味的眼神”,随即腰背挺直地看向那名执事。 傅九阙恍若未见傅长安的目光。 他看着前方执事展开名册,眼神专注,思绪却飘了片刻。 “应考者,按此名录,随我入院。”执事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 傅长安再次看了傅九阙一眼,旋即,他当先一步,从容镇定地随在那执事身后,向更深处的考院走去。 人群跟着动了起来,傅九阙收回思绪,向前挪步。 “肃静!”又一声更高的呼喝从前方传来,带着威压,驱散了学子间最后一丝低语。 考院大门完全敞开,露出里面整齐排列如同蜂房的号舍。 一股浓烈的油墨纸张气味混合着沉水香,扑面而来,压得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傅九阙微微眯了一下眼,踏入考院的门槛。 …… 白鹭书院门外。 襄苧轻轻搀着孟玉婵退了几步,站到一处稍稍背风的花坛边。 孟玉婵微微垂着眼,手指拢在温暖的貂绒手笼里。 她唇角还带着一抹浅笑,这平静的姿态,落在周遭几个别府女眷眼中,却比任何呼天抢地更让人心头发紧。 一个商户女,被婆婆当众斥为“下贱”、“狐媚”,还能如此沉静? 这份定力,要么是真蠢,要么…… “少夫人,”襄苧低低的声音贴着耳朵传来,带着一丝警惕,“南安伯夫人和通政使家的吴小姐,已往那边侯爷夫人处去了。” 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过不远处停着的几架华贵马车旁,那里,苏氏身旁已聚拢了两三位装束同样贵气的妇人,低低的私语声传来。 孟玉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苏氏被人众星拱月般围着,但脸色青白交加。 她涂着厚厚胭脂的脸上,只剩下一片阴鸷和羞愤。 几位贵妇与她轻声说话,似在劝慰,偶尔有一两道视线飞出来,刀子般扎向角落里的孟玉婵。 孟玉婵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瞬,便平静地收回。 “不妨事。”她声音轻缓,如同在安慰襄苧,“风大,站一会儿就好。横竖九阙考他的试。” 她微微侧过身,望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不再看苏氏她们那边一眼。 就在这时,长庆侯的身影陡然拔起,直冲孟玉婵而来, 沉重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带着一股子寒意。 襄苧瞳孔一缩,呼吸一窒,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想要用自己挡住孟玉婵。 但孟玉婵只是微微抬起眼,眸光清澈地迎向侯爷那张因震怒而微微扭曲的脸。 “孟氏!” “这紫竹帖是绝品松烟墨书写,单凭墨,便是寻常大儒都弄不到!你那娘家,算什么东西?本侯给你的陪嫁单子上,何曾有过这种物件?” 他死死盯着孟玉婵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刨根问底的急迫:“此物……究竟从何处得来的?” 周遭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就连几步外围着苏氏的几位夫人,目光也齐刷刷投了过来。 “父亲容禀,”孟玉蝉的声音轻柔得像微风,“此事,说来话长。与九阙并无半分相干。” “本侯再问你一次!”长庆侯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那紫竹帖,究竟是何处得来的?” “父亲……”孟玉蝉看着侯爷,笑着问:“您这般急切追问,是在问儿媳,是如何替九阙求得这入场名帖的门路吗?” 长庆侯被这反问噎得气息一滞。 周围竖起的耳朵往这边聚拢了几分。 第039章 恭维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几乎在孟玉婵话音刚落的同时,苏氏携着一阵浓烈的香风也迅猛地扑到了近前。 她一把挤开余怒未消的长庆侯,直直盯住孟玉婵,脸上努力堆起前所未有的笑意: “婵儿!” 这称呼变换之快,让孟玉婵身后半步的襄苧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肩线。 “刚才,是母亲气糊涂了!快跟母亲说说,”苏氏倾身向前,仿佛要凑到孟玉婵耳边说体己话,压着嗓子,带着试探,“莫非……你竟真认得那位传说中的紫竹先生?” 空气骤然绷紧。 孟玉婵清晰感觉到两束火辣辣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她脸上。 “母亲误会了。”她轻轻摇了下头,“那样通天的人物,儿媳一个内宅妇人,岂能认得?” 瞧着苏氏猛然僵住的笑容,以及长庆侯瞬间阴沉下去的脸色,她的话锋却微妙地一转,“只不过,儿媳娘家微末,往日生意上,倒凑巧结识过几位性情豁达的好友。其中有一位,据说与紫竹公子略有几分交情。” “好友?”苏氏几乎是从喉咙里爆出这两个字。 一个能弄来紫竹公子亲笔拜帖的“好友”,这价值何止千金? 方才对孟玉婵和傅九阙的厌恶与羞辱,在绝对的利益面前,瞬间化为无形。 侯府的体面?儿子的前程?此刻都系在这“好友”的交情上! 只要能搭上船,只要能为她们所利用! 长庆侯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孟玉婵,仿佛在重新打量一件之前被蒙尘的稀世之宝。 “原来如此!玉婵,先前是父亲错怪于你!为了九阙的前程,你竟能如此用心,结交了这般优秀的好友!难得,甚为难得!” 他抚掌而笑,试图用响亮的声音压下周遭探究的目光。 苏氏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带着一种亲热,甚至下意识地就想去抓孟玉婵搁在暖笼上的手腕:“哎呀,婵儿,这真是天佑我们傅家!既有这等好缘法,快告诉母亲,怎么去寻你这位朋友?长安此刻正在里面考着呢!” 她的声音又急又快,像竹筒倒豆子,“即刻请他修书也好,递话也罢,务必在紫竹公子定名次前,为我们长安美言几句,这可关乎他一辈子的前程!咱们都是傅家人,一荣俱荣!婵儿,你定要帮你大哥这一次啊!” 孟玉婵身形纹丝不动,那只搭在貂绒暖笼上的手,却极自然微微抬了一下,巧妙地让开了苏氏抓过来的手。 苏氏抓了个空,笑容僵在脸上。 孟玉婵抬起眼,如同看穿了对方所有的算计。 庶子多年来在侯府遭遇苛待,如今竟腆着脸要求庶子之妻动用关系去帮扶嫡子? 何等可笑! 为九阙的考试计。 她压下心口翻涌的厌恶,舌尖的话在心底滚了两遍才缓缓吐出: “母亲疼惜世子,儿媳明白。只是……据儿媳那点浅薄见识,似紫竹先生这般德高望重之士,平生最厌烦的,恐怕就是旁人仗着人情关系递话。若此事,让他觉得世子所得之名不正,岂不是弄巧成拙?反倒误了世子的清名与前程?” 她微微抬眼,带着看向苏氏,又不动声色地补了一句,“更何况,九阙也在此次应试之列。他既已得此机缘,靠的是真才实学,更不敢奢望旁的安排了。” 这话轻飘飘,却将侯府那点心思晾晒得清清楚楚。 你们费尽心机想帮的是傅长安,不是傅九阙。 “你——!”苏氏一口气堵在胸口,脸涨得通红。 正要开口斥骂的长庆侯也被噎得喉头一梗。 满腔算计着如何让孟玉婵立刻去走关系的话,被死死堵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四周的其他府邸女眷和仆从,目光纷纷扫射过来。 憋闷! 长庆侯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不能当场翻脸! 此时翻脸,等于告诉所有人他长庆侯夫妇就是想在考场上走关系,更会连累长安! 他几乎是咬着牙,半晌才重重哼出一口气。 猛地甩了下袖袍,仿佛要挥去满身的狼狈,刻意朝着书院方向,“吾儿长安!才华横溢,诗书满腹,此次应紫竹先生之试,乃实至名归!自然能凭真才实学,堂堂正正,拔得头筹。又何须旁人多此一举?” 这话既是宣告,更是给自己和苏氏找台阶。 苏氏被长庆侯这话猛地一点,脸上的羞愤恼怒瞬间被一种得意取代,立刻挺直了腰杆,脸上重新堆砌起矜贵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 “侯爷说得是!我们长安打小就是文曲星下凡,这次定是魁首的不二人选!” 她仿佛为了证明这点,立刻转身,脸上带着神气,迎向几位围拢过来的勋贵夫人。 那几位夫人也是人精,方才一幕哪里会真不明白,却都极有默契地堆起笑脸迎上苏氏。 “侯爷夫人说的是!” “傅世子器宇轩昂,才学出众,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正是呢!我家老爷也说,这京中同辈学子,论真才实学,无人能出世子其右!” 长庆侯脸上的青红终于缓缓褪去,负手而立,苏氏在一片阿谀声中,笑得愈发得意,眼角的细纹都舒展了不少。 “少夫人……”襄苧此刻忍不住轻轻靠近半步。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音和一种替二公子鸣不平的激愤,“若是二公子此番在考试中力压群雄,甚至高居魁首呢?侯爷,那时也会为二公子这般自豪称颂吗?” 孟玉婵的目光从长庆侯夫妇身上缓缓收回,落定在襄苧那张微微泛红的脸上。 没有立刻回答。 风不知从哪个角落旋了出来,卷起地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石板。 “自豪?” 孟玉婵的声音很轻,飘散在风里,冷得不带丝毫温度。 “那时侯爷眼里的九阙,便不再是碍眼的庶子,而是可榨取血肉的人形金矿罢了。” …… 此时白鹭书院的内庭。 穿过回廊,穿过一处中庭暖阁,执事引着考生队伍,转入一处更为轩敞的建筑群。 考院到了。 带着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陈年墨迹和旧纸堆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光线骤然黯淡。 高大的殿宇内,格局规整,一条条纵深的巷道分隔开一列列号舍。 舍门洞开,里面仅容一桌一椅,光线从巷道上方高高的气窗投入,在布满灰尘的光柱中悬浮。 傅九阙被分到了一条靠中间的巷道,号舍编号“丁六”。 他稳步走入。狭小的空间瞬间将人包裹,压迫感随之而来。 他坐下,取出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动作沉稳地置于桌上。 他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眼底沉静无波。 少顷,一名身着青灰儒衫的司吏手持铜铃,沿着巷道中央宽阔的主道缓缓走过。 “铛——铛——铛——”清脆而冰冷的铃声响彻整个考院。 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 数名身着藏青色短褐的卫士,两人一组,抬着一捆捆尚未拆封的考卷,步履沉稳地由各巷道口进入。 考卷被精准地分发到每个号舍的门口木架上。 傅九阙取过自己的考卷。 纸是上好的白宣,绵韧厚实。拆开封套,浓黑的墨字卷题映入眼帘。 傅九阙对面那条巷道靠外侧,编号“乙三”的号舍内,傅长安也已落座,展开同样的卷题。 他并未立刻提笔,反而微微抬了抬眼,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对面巷道里的傅九阙,眉头一皱。 …… 午后的日头毒辣起来,像一面滚烫的铜镜悬在白鹭书院的牌匾上。 院门早开,门内是一片幽深,而门外则是另一个世界。 世家大族的马车依旧华丽而沉默地停在不远处浓密的树荫下,车帘半卷,主家或端坐其中避暑,或立在车边翘首以望。 更多的则是乌泱泱挤在门庭左右的人群,多是衣着体面却明显带着仆役气的青壮年,护着各自的少爷或公子,还有不少别府的女眷也撑着绸伞等在稍偏的阴凉处。 倏地,传来几道人声。 像是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出来了!出来了!” “前面那是,长庆侯世子!” 只见傅长安当先一步,从容走出。 他甫一出现,便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千层浪。 “傅世子出来了!” “恭喜世子,贺喜世子!” “世子才华横溢,此次定是蟾宫折桂!” “魁首非世子莫属!” 恭维声瞬间便将傅长安淹没。 那些公子哥儿,更是第一时间挤出人群,满面堆笑地簇拥上去,七嘴八舌,极尽谄媚之能事。 傅长安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既不过分得意,又充分享受着这份独属于他的荣光。 他微微颔首,步履沉稳。 这就是他该有的待遇,他傅长安,作为长庆侯府唯一的嫡子,未来的继承人,理应万众瞩目。 目光流转间,不期然扫到了靠近花坛旁的阴影处。 那里,花坛高大的常青植物提供了一小片难得的荫蔽。一张简易的长条春凳上,安坐着一个人。 是孟玉婵。 在她身后,襄苧垂手侍立,面容肃整。 傅长安在看到孟玉婵的刹那,顿时一喜。 原来她也在此等候? 是了,想必是被母亲叫过来应个景,亲眼看着自己这位世子爷是如何踏着荣光而出的。 她虽为傅九阙之妻,但终究也是傅家人,这份眼看着他傅长安荣耀的时刻,如何能错过? 心头这点自满的思绪转完,傅长安在几位公子的簇拥下,已走到近前。 “弟妹有心了。”傅长安微微抬高了点声音,那话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居高临下,目光落在孟玉婵身上,“弟妹在此相迎,本世子不胜荣幸啊。” 那些簇拥着他的公子们自然也顺着他的话头,附和着“世子气度非凡”、“二夫人贤淑”之类的话。 一片吹捧声中。 孟玉婵缓缓抬起眼。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并未站起,只是将手里一直端着的青瓷莲花纹温碗轻轻放在了身旁的春凳面上。 “大哥言重了。妾身在此,并非相迎大哥。夫君九阙尚在书院之内,未曾出来,妾身不过于此等候夫君罢了。” 她说完,不再看傅长安,目光重新投向了书院门口。 “九阙?” 傅长安闻言一怔。 考院?傅九阙? 对啊,他竟然进去了? 傅九阙他一个庶子!竟然真的拿到了入场资格? 一股灭顶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疯狂上窜。 傅长安的脑子“嗡”地一下。 他站在那儿,感觉周围那些还在源源不断飘来的奉承,像无数个巴掌,狠狠抽打在他脸上,抽得他眼冒金星。 没有人比他傅长安更清楚傅九阙的真实水平,那绝非一个被边缘化的庶子该有的庸碌,那根本不是废物! 而且,他今天感觉超常发挥的文章,正是他昨日软硬兼施,硬是逼傅九阙代笔完成的! 如果傅九阙比他写得更精彩、更直指要害,那岂不是…… “长安!你出来了!”苏氏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她已经拨开人群,急匆匆地扑到傅长安身边,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完全没注意到儿子那异样的脸色。 一把攥住傅长安的手,声音里充满了热切:“怎么样?我的儿!考得可还顺利?题目难不难?你答得定是顶顶好的吧?” 手上传来的温热让傅长安猛地一哆嗦。 他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才没有当场失态。 目光躲闪,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声音有些发干: “顺……利。” 苏氏却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笑得更加灿烂:“顺利就好!娘就知道!娘的福星儿子,定能一举高中!”她 转头又得意地向其他围上来的夫人炫耀起来。 傅长安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孟玉婵那边,一股戾气在胸中疯狂冲撞。 傅九阙…… 你最好不要真写出什么让我难堪的东西,否则,回府之后,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门口又步出一道身影。 傅九阙出来了。 他并未看向众星捧月的傅长安,看到孟玉婵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眼底深处那一丝冷锐悄然化开。 孟玉婵在他出现的刹那,便已盈盈起身,眼波如水,唇角泛起一抹浅笑。 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从襄苧手中接过一个早已备好的白瓷水杯,步履轻快地迎上几步。 孟玉婵将温水递到傅九阙手中,指尖触碰,凉意迅速被驱散。 “考了许久,可累了?”她轻声问。 第040章 入选结果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傅九阙接过杯子,目光落在孟玉婵带着关切的眼底,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此刻的模样。 “无妨。”他饮了一口温水,润泽了些许干涩。他声音低沉,并无多少疲态,只有一种沉静。 此时,傅长安正被父母和一众趋炎附势者围着,那些“世子大才”、“今科必然头名”、“开榜之日吾等定来府上叨扰讨杯喜酒”的奉承话不绝于耳。 苏氏笑得见眉不见眼,只当儿子方才的僵硬是全神贯注考试后的正常反应,长庆侯也恢复了惯有的威严,对众人的奉承只是矜持地微微颔首。 傅长安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惊悸不安。 他眼角余光瞥见傅九阙夫妇的背影,那股无处发泄的戾气又陡地炽盛了一分。 花坛边的两人对身后汹涌的人声与暗流,恍如未觉。 孟玉婵自然地抬手,替傅九阙拂去肩头沾染的尘埃。动作轻柔,指尖落下又抬起,行云流水。 傅九阙极自然地抬手,虚护在她手肘处,引着她迈步绕开人群密集处。 没有更多言语,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却比任何亲昵的言语都更显默契。 “夫君……”孟玉婵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化在微风中。 傅九阙微微侧首垂眸。 “方才……”孟玉婵抬起眼,眼神里有一丝探询,目光轻轻掠了一下傅长安的方向,“世子出来时,气色似乎不佳?” 傅九阙眼底掠过一丝冷光,随即归于平寂。 “无关你我。” 午后的日光拉长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清晰而静默地印在被晒得发白的石板地上。 傅长安看着那两人远离。喉间一股腥甜翻涌,又被强行咽下。 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嵌入掌心。 就在这时,白鹭书院那扇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挤在门外空地上黑压压的人群,像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扯,无数道目光灼灼地钉在那道缝隙上。 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从门缝里挤了出来,站在高高的青石台阶上,胸膛起伏,显然跑得急了。 他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喊: “紫竹先生谕示,今年,只收三名学弟子!” “嗡——” 短暂的死寂后,巨大的声浪猛地炸开。 只收三人?方才还因终于等到放榜而沸腾的希望,顷刻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机会如此渺茫,竞争却如此惨烈,每个人都像被架在火上烤,目光死死锁住那小厮。 台阶下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全都站了起来,齐刷刷地向前涌动,屏息凝神。 空气绷紧到了极点。 小厮似乎很满意这效果,清了清嗓子,不再卖关子,朗声宣布: “头一个入选者,安姓公子——!” “啊!是我!定是我安通!”靠近前排右侧,一个穿着宝蓝绸衫的微胖少年猛地跳了起来,挥舞着双手。 他身边几个同样衣着不俗的少年立刻簇拥上去,拍肩的拍肩,道贺的道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第二个入选者,戚姓公子——!”小厮紧接着报出第二个姓氏。 “素云!是素云!”另一个方向,一个身着半旧儒衫的青年深吸一口气,虽竭力维持着镇定,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泄露了内心的狂喜。 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了! 空气里的紧张感瞬间飙升了数倍,几乎能听到众人擂鼓般的心跳。 苏氏一直紧紧攥着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身边的傅长安,表面维持着世家公子的从容,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苏氏猛地转头,一把抓住身旁长庆侯的胳膊:“侯爷!最后一个!一定是‘傅’!必须是我们长安!快问问清楚,到底是谁!” 她用力摇晃着丈夫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名字摇出来。 长庆侯同样心悬一线,被妻子摇得眉头微蹙,他强作镇定,拍了拍苏氏的手背,目光投向台阶上的小厮。 小厮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三位入选者——傅姓公子!” “傅”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长庆侯夫妇耳边。 “长安!是我们长安!”苏氏所有的紧绷瞬间化作狂喜,她激动得几乎失声,猛地转身,双手死死抓住傅长安的手臂,用力摇晃着,脸上是骄傲与狂喜,“我就知道!我的长安最争气!听见了吗?是傅!是我们侯府!” 长庆侯也再也抑制不住,捋着短须,畅快淋漓地大笑出声,充满了扬眉吐气的快意:“哈哈哈哈哈!好儿子!果然不负为父所望!为我长庆侯府争光了!” 他重重拍在傅长安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傅长安身形一晃。 周围的人群瞬间反应过来。 “恭喜侯爷!”“贺喜夫人!”“恭喜世子爷高中!”“长庆侯府双喜临门啊!”“世子爷才华横溢,实至名归!” …… 潮水般的道贺声立刻将长庆侯一家三口团团围住。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挤着上前拱手作揖,脸上堆满了奉承的笑容。 更有那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邀请:“侯爷,夫人,改日定要摆宴庆贺!” “世子爷,请务必赏光……” 傅长安被母亲紧紧拽着,父亲的大手还按在肩上,四面八方涌来的道贺和目光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他脸上勉强堆起笑容,回应着众人的恭维,内心深处却一片冰凉,翻涌着巨大的恐慌。 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傅姓公子”也可能指的是他的庶弟,傅九阙! 万一真是他呢?这泼天的荣耀瞬间就会变成将他钉在耻辱柱上的利刃! 这念头让他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 傅九阙依旧沉默,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喧闹与他毫无关系。 而他身边的孟玉蝉,看着公婆那副将傅长安捧到天上的得意模样,一股强烈的怒火和替丈夫感到的委屈直冲头顶。 她双拳紧握,眼看就要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声质问,凭什么认定是傅长安?九阙也姓傅!他也有资格!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覆在了她紧握的拳头上。 孟玉蝉猛地转头,对上傅九阙沉静的眼眸。 他对她摇了摇头,眼神深邃,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拳头的手微微紧了紧,传递着一个清晰的信息: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平静地投向书院大门的方向,带着一丝笃定:结果,未必如他们所想。 丈夫无声的安抚,像一股清泉,瞬间浇熄了孟玉蝉心头大半的怒火。 她胸口的起伏渐渐平复,紧握的拳头也慢慢松开了些。 下一刻,书院的大门,被两名书童从内缓缓推开,发出悠长的“吱嘎”声。 所有的喧嚣,如同被一只大手瞬间扼住喉咙,戛然而止。 一位老者缓步走了出来。 他身形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灰色儒衫,头发花白,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 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便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沉静气度,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紫竹公子! 当世第一大儒! 他的目光平静如水,缓缓扫过台阶下噤若寒蝉的人群。 那目光带着无形的威压,所过之处,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孟玉蝉身上时,竟微微停顿了一下。 随即,他几不可察地朝着孟玉蝉的方向,颔首致意。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但这微妙的举动,却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激起了波澜。 无数道惊疑的目光立刻聚焦到了孟玉蝉身上。 窃窃私语如同微风般迅速蔓延开去: “那是谁家女眷?” “长庆侯府的二少奶奶?傅九阙的妻子?” “紫竹先生竟向她点头?” “莫非……长庆侯府与紫竹先生真有特殊渊源?” 种种猜测在众人心头翻涌,看向长庆侯一家的目光更是充满了羡慕。 苏氏感受到这些目光,腰杆挺得更直了,脸上的得意之色几乎要溢出来。 紫竹公子身旁的书童上前一步,对着台下众人团团一揖,声音清脆:“有劳诸位久候。请紫竹先生亲自公布入选名单。”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紫竹公子身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只见紫竹公子从袖中取出一卷素笺,徐徐展开。 “第三名:戚素云。” “第二名:安通。” 前两个名字与之前小厮所报姓氏吻合,众人并不意外,都盯着紫竹公子的嘴唇,等待着第三个名字。 紫竹公子的目光在素笺上停留了一瞬,缓缓抬起,再次扫过人群: “第一名:长庆侯府……” “长安!快!快上前!到先生跟前去!”话音刚落,苏氏狂喜的尖叫几乎是立刻响起,她猛地将身边的傅长安用力往前一推,力道之大让傅长安一个趔趄。 苏氏激动得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替儿子整理着本已十分平整的衣领和袖口,“快!快给先生见礼!我的儿,光宗耀祖啊!” 长庆侯也是满面红光,捋着胡须,一副“果然如此”的欣慰表情。 台阶下的人群也再次骚动起来,道贺声已经涌到了嘴边,无数双手准备再次拱起,无数张脸堆满了谄媚笑容。 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了被母亲推搡,正迟疑着是否该抬步上前的傅长安身上。 紫竹公子似乎对台阶下的骚动恍若未闻,他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傅九阙。” “傅九阙”三个字,如同惊雷,结结实实地劈在了白鹭书院门前的空地上。 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才还涌动的人潮,此刻像被施了定身法,无数张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滚圆,写满了震惊和茫然。 长庆侯脸上的红光瞬间褪尽,变成了煞白,捋着胡须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 侯夫人苏氏替傅长安整理衣领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却剧烈地颤抖起来,血色从她脸上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片惨白。 被推到人群最前方的傅长安,全身猛地一僵。他一只脚微微抬起,正要迈上第一级台阶,此刻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偌大的书院门前,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不——!” 苏氏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推开身边同样僵住的丈夫长庆侯,不管不顾地朝台阶方向踉跄冲了几步,手指几乎要戳到紫竹公子脸上,“错了!先生!您念错了!是长安!是傅长安!我的儿子傅长安!怎么会是傅九阙?!” 紫竹公子的眉头倏然锁紧,眼中那抹平静被一丝不悦取代。 他没有看歇斯底里的苏氏,目光扫过底下因这变故而目瞪口呆的人群,最后落回苏氏身上:“侯夫人此言,是在质疑白鹭书院遴选不公,还是质疑老夫老眼昏花,连字都识不得了?” 这平静的反问,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威势。 压得苏氏心头一窒,那冲到嘴边的更多谩骂和质问,竟硬生生被堵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够了!还不给我住口!”长庆侯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难堪中反应过来,老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跳。 一个箭步上前,粗暴地抓住苏氏的手臂,用力将她狠狠拽了回来,力道之大让苏氏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他压低声音,呵斥道:“无知妇人!丢人现眼!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紫竹公子的反问,无异于当众扇了他长庆侯府一记响亮的耳光! 苏氏被丈夫拽得手腕生疼,又被他当众呵斥,更是羞愤欲绝,只剩下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瞪着紫竹公子。 紫竹公子不再看长庆侯府这边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宣布最终裁定:“入选者安通、戚素云、傅九阙,三日后辰时初刻,到书院明心堂报到。逾期不候。”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苏氏那张扭曲的脸,补充了一句,“书院展书堂内,所有考卷皆封存备查。若有任何人,对此次遴选结果心存疑虑,尽可前往查阅,自证其说。老夫,问心无愧。” 说完,他不再停留,袍袖微拂,转身便走。 侍立一旁的书童立刻恭敬跟上。 主仆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重新关闭的大门后。 第041章 草包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中了!我真的中了!”安通激动得原地蹦跳,和同伴紧紧拥抱。 “素云兄,恭喜!实至名归!”祝贺声涌向那位沉稳的戚姓青年。 “天啊……竟然是傅九阙……” “长庆侯府那个庶子?!” “紫竹先生亲口宣布,还能有假?”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侯夫人的脸都青了……” 方才还围拢在长庆侯夫妇身边奉承巴结的人群,此刻眼神复杂,有意无意地拉开了距离。 苏氏被长庆侯死死拽着胳膊,身体却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她满脸失神地望着那紧闭的书院大门,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不可能……怎么会是他……一定是弄错了……我的长安……长安才该是榜首……弄错了……” 孟玉蝉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当紫竹公子清晰念出“傅九阙”三个字时,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她的头顶,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紫竹公子离开的方向,前世支离破碎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飞速闪现: 戚素云,安通,这两位确实在紫竹公子门下学有所成,后来都成了朝廷栋梁,清正廉明。 而傅长安,前世同样落选,却靠着凌姨娘的手段遮掩,依旧顶着才子之名招摇过市。 最痛彻心扉的是九阙!他本应是那一科的状元,文章锦绣,才华横溢,却被凌姨娘那个毒妇暗中设计,生生毁掉了他的试卷,污了他的名声,让他明珠蒙尘,含恨而终! 前世的遗憾与愤怒,此刻尽数化作了扬眉吐气和一种讨还公道的决心! 今生,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属于九阙的荣耀,她要一分不少地替他拿回来! 一只大手,轻轻覆上了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背。 孟玉蝉猛地回神,转头撞进傅九阙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早已预料到的笃定。 他微微倾身,凑近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别怕。我说过,不会让你失望。” 孟玉蝉闻言,脸颊上的红晕加深,如同抹了最艳丽的胭脂,一直蔓延到耳根。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咚咚咚,擂鼓一般,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是你!孟玉蝉!一定是你这个贱人搞的鬼!”跌坐在地的苏氏猛地抬起头,怨毒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孟玉蝉。 她指着孟玉蝉的鼻子,声音因愤怒和恨意而尖锐至极,“是你!一定是你使了什么下作手段,迷惑了紫竹先生!是你害得我的长安被除名,让这个孽种顶替上去!你好毒的心肠!我不会放过你!长庆侯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毫无根据的指控,如同在喧闹的油锅里又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将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惊愕地看着状若疯妇的侯夫人,又看向被指着鼻子辱骂的孟玉蝉。 傅九阙脸色骤然一沉,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冷冽。 他毫不犹豫地要将孟玉蝉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些目光。 然而,孟玉蝉却轻轻挣脱了他的手。 她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走了一步,主动站到了苏氏的对面。 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微微抬起那张泫然欲泣的脸,眼圈迅速泛红,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要落未落,显得委屈极了。 “母亲……您怎能如此冤枉儿媳?儿媳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去蒙蔽紫竹先生啊!” 她抬手,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 “方才紫竹先生明言,若有疑虑,可去展书堂查阅考卷,自证公正。母亲若不信先生,不信书院,大可以亲自去看,看看究竟是九阙的文章实至名归,还是有人暗中作梗?”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长庆侯,又落回苏氏身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是字字诛心:“母亲,父亲,儿媳知道,你们偏爱大哥,事事以大哥为先。可九阙,他也是侯府的公子,是你们的亲生骨肉啊!他寒窗苦读,焚膏继晷,付出的努力,难道就因为他是庶出,就活该被视而不见,被轻易抹杀吗?” “若九阙真有那等通天彻地的本事,能瞒天过海,蒙蔽当世大儒,那他又何至于在府中被视作草包,被误会多年,默默无闻?!” 这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 是啊,若傅九阙真有如此惊天手段,何必隐忍至今? 孟玉蝉仿佛才惊觉自己“失言”,猛地抬手捂住了嘴,惊慌失措地看向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眼中满是难堪,迅速低下头。 这一番示弱、讲理、质问、再示弱的表演,堪称入木三分。 傅九阙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再次握住她的手。 他看向苏氏和长庆侯:“母亲息怒。玉蝉只是替儿子感到委屈,一时情急,言语失当,还望父亲母亲海涵。” 他轻轻拍了拍孟玉蝉的手背,温声安抚,“别哭了,清者自清。先生既已裁定,自有公论。” 这举动,无疑将孟玉蝉“委屈小媳妇”的形象进一步强化。 围观的人群彻底被点燃了。 “侯夫人这话也太过了!紫竹先生什么人,岂是能轻易蒙蔽的?” “就是!人家先生都说了可以去查卷子,这不是明摆着心里没鬼吗?” “长庆侯府真是奇了怪了,拿到两张帖子,按理说该高兴才对,怎么反倒像天塌了似的?这庶子中选,难道不是喜事?怎么瞧着侯爷和夫人倒像是不乐意?” “对啊!傅世子才名远播,怎么反倒落选了?反倒是那个一直默默无闻,甚至传言文墨不通的庶子傅九阙,成了榜首?这事,透着蹊跷啊!” “咦?你这么一说,关键是啊,”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第一个问题:在场诸位,有谁亲眼见过傅九阙公子文墨不通,写不出像样文章的?”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仔细回想。 是啊,关于傅九阙是“草包”的传言,似乎都是道听途说,谁也没真正见过他出丑,或者看过他写狗屁不通的东西。 “第二个问题,”那声音继续追问,“又有谁,亲眼见过咱们这位才名远扬的傅长安世子,当众做过一篇锦绣文章,或者即兴赋过一首好诗?” 全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无数道目光,带着恍然大悟,齐刷刷地从孟玉蝉和傅九阙身上移开,聚焦在了脸色由惨白转为铁青的傅长安身上。 是啊!傅长安的才名,似乎也只存在于众人的口口相传,存在于侯府刻意的宣扬。 谁真正见过他提笔写出惊才绝艳的东西? 而那个一直沉默低调的傅九阙,却在紫竹先生最严苛的遴选中,力压群雄,夺得榜首!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 众人看向傅长安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和质问,那目光仿佛在说:难道,这长庆侯府的世子爷,竟是个腹内空空的“草包”?而那个一直被轻视的庶子,才是真正的璞玉? 傅长安只觉得那些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浑身剧痛。 巨大的羞耻和恐慌,瞬间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傅长安猛地抬起头,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猪肝红,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不!我不是草包!你们懂什么?”他嘶吼出声,声音尖利,带着一种癫狂,“是他!是傅九阙用了卑鄙手段!紫竹先生被他蒙蔽了!我才是榜首……” 这彻底失控的丑态,比之前的落选更让长庆侯感到难堪和窝火! 只觉得一辈子的脸面都在今日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和泼妇妻子丢尽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结束这场闹剧! “住口!孽障!还嫌不够丢人吗?”长庆侯一声怒吼,震得傅长安浑身一哆嗦。 长庆侯脸色铁青,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不再看长子一眼,对身边几个同样脸色难看的护卫厉声下令:“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拖走!立刻回府!” 护卫们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还在挣扎的傅长安,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他迅速带走了。 苏氏被丫鬟勉强从地上搀扶起来,发髻散乱,脸上泪痕和脂粉糊成一团,狼狈不堪。 她胸口剧烈起伏,怨毒的目光狠狠刺向不远处并肩而立的傅九阙和孟玉蝉。 那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和不甘,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她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但那眼神已经清晰地传达了一切:等着!回府再跟你们算账! 就在苏氏那警告的眼神扫过来的瞬间,孟玉蝉仿佛被刺伤,身体猛地一颤。 她低呼一声“啊!”,像只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就往傅九阙身后缩去,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夫君,母亲她好可怕……” 傅九阙立刻会意,极其自然地侧身一步,将她更严实地护在自己身后。 “别怕,玉蝉,有我在。公道自在人心,没人能无故伤害你。”他这话,既是安抚孟玉蝉,更是说给周围尚未散去的人群听,将“受害者”的形象牢牢钉死。 果然,看到孟玉蝉这副被“恶婆婆”吓到的柔弱模样,再联想到方才侯夫人那疯狂的指控,不少人眼中都流露出同情和不忿。 “去展书堂!看文章去!” “对!看看紫竹先生选的人,文章到底有多好!” “也看看那傅长安的,是不是真像他名气那么大!”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声,立刻点燃了众人强烈的好奇心。 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为了验证心中的种种猜测和疑惑,人群如同退潮般,呼啦啦地朝着书院侧门“展书堂”的方向涌去。 原本拥挤喧闹的书院门前,很快便只剩下长庆侯府几辆孤零零的马车和寥寥几个下人。 喧嚣远去,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 一踏上马车,厚重的车帘一放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孟玉蝉脸上的惊惧和委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抬手,用帕子干脆利落地擦去眼角残留的湿意,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方才还楚楚可怜的眼眸,此刻恢复了清明,甚至带着一丝大获全胜后的锐利光芒。 她转向坐在对面的傅九阙,唇角勾起一抹带着狡黠的笑:“夫君方才配合得真好。” 傅九阙看着她,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只安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今日之后,”孟玉蝉压低声音,“傅长安那才子的名头,算是彻底挂不住了。经此一闹,加上展书堂那边文章一公开对比,他那点金玉其外的底细,想捂也捂不住。‘草包’这顶帽子,他戴定了!” 她语气笃定,带着一丝畅快,“而夫君你,紫竹先生亲口点中的榜首,文章在展书堂公开示众,你的才华,你的名字,将真正响彻京城,再无人能质疑!” 想到前世傅九阙被埋没的才华和悲惨结局,再对比今生的扬眉吐气,孟玉蝉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和畅快。 这喜悦,远比任何言语更能驱散马车内沉闷的空气。 傅九阙静静地看着她眼中跳跃的光芒,那光芒因他而亮。 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你可担心?” “回府之后,苏氏还有父亲,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 他问的是担心,而非害怕。 他了解她的心智,更想知道她心中是否已有应对之策。 孟玉蝉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不担心。”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其一,夫君如今已是紫竹先生的入室弟子。紫竹先生是什么人?当世大儒,桃李满天下,朝中多少重臣曾受其教诲?他的门生故旧,势力盘根错节。侯府就算再恼恨,在夫君正式拜师甚至学成之前,也绝不敢轻易动你分毫。” “动了你,就是打了紫竹先生的脸,得罪的是整个清流文官。侯爷在朝堂浸淫多年,这点利害,他比谁都清楚。所以,夫君你如今,就是一道无形的护身符。” 傅九阙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第042章 无耻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其二,至于我,”孟玉蝉唇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弧度,“今日在书院门前,苏氏最后那眼神,还有她歇斯底里时喊出的话,恐怕已经在很多人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怀疑我与紫竹先生是否真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否则,先生为何独独对我颔首致意?又为何偏偏选中了九阙?” “侯爷和苏氏,他们或许不信鬼神,但他们信利益!只要他们心中存了这份疑影,认为我可能搭上了紫竹先生这条线,那么,在榨干我可能存在的价值之前,在彻底弄清楚我和紫竹先生到底有没有关系之前,他们非但不会重罚我,反而会对我有所顾忌,甚至可能试图拉拢。” “所以,”孟玉蝉总结道,语气轻松。 “回府之后,顶天了就是一顿口头责骂,罚抄女戒,或者禁足几日。苏氏再恨,也不敢真对我动用家法,伤筋动骨。侯爷更会权衡利弊,不会允许她在夫君刚刚中选,顶着紫竹先生弟子名头这个节骨眼上,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彻底坏了侯府最后一点颜面。他们,会忍。” 她看着傅九阙,眼中是全然的信任:“我相信,侯府会做出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 傅九阙静静地听着她抽丝剥茧的分析,看着她脸上焕发的光彩。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邃的眼眸中,涌动着更为深沉的情愫。 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掌心温暖,带着无声的力量。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回府的路上,车窗外是渐浓的暮色和京城华灯初上的点点光亮。 车厢内一片静谧,有一种风雨欲来前的短暂平静。 …… 长庆侯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刚在身后合拢,傅九阙和孟玉蝉甚至没来得及掸去一路风尘,就被侯夫人苏氏身边的心腹嬷嬷拦住了去路。 “二公子,二少夫人,侯爷和夫人在正堂等候,请即刻随老奴过去。”老嬷嬷板着脸,语气生硬,眼神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傅九阙与孟玉蝉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凝重。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两人未发一言,沉默地跟着嬷嬷,穿过庭院深深,走向前院正堂。 正堂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长庆侯端坐主位,脸色铁青,紧抿的嘴唇压着雷霆之怒。 侯夫人苏氏站在他身侧,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寒霜,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着门口。 世子傅长安站在苏氏身后,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却又隐隐透着一股怨毒和狂躁。 傅九阙夫妇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甚至一只脚还未完全踏过门槛—— “孽障!跪下!” 苏氏积压了一整天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她厉喝一声,抄起手边滚烫的茶盏,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傅九阙和孟玉蝉狠狠砸了过去。 那力道,那方向,分明是冲着孟玉蝉的脸去的。 滚烫的茶水在空中划出一道带着白汽的弧线,直扑而来。 傅九阙眼神骤冷,反应快如闪电。 他猛地将身侧的孟玉蝉往自己怀里一带,同时侧身旋步,用自己的后背牢牢护住妻子,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兜头浇下的热茶和飞来的茶盏。 然而,就在傅九阙护着孟玉蝉旋身躲避的同时,跟在后头的凌姨娘,被傅九阙躲过的茶盏,狠狠砸在了额头上。 瓷盏碎裂的刺耳声响彻整个正堂。 滚烫的茶水混着鲜血,瞬间从凌姨娘额角汩汩流下,糊了她半边脸,狼狈不堪。 她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被砸得向后踉跄几步,捂住剧痛的额头,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剧痛和狼狈让她几乎晕厥,她抬起头,怨毒地瞪向傅九阙。 若不是他躲开,自己怎么会挨这一下? 都是这个孽障!他抢了自己亲儿子长安拜紫竹公子为师的机会! 他该死! 然而,对上傅九阙那双冰冷的眼眸,凌姨娘满腔的咒骂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不敢吐出来。 她只能低下头,身体颤抖。 “混账东西!”长庆侯被眼前这混乱不堪的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侯府的脸面被扔在地上踩了又踩。 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挺直脊梁站在堂中的傅九阙,厉声咆哮:“傅九阙!还不给我跪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傅九阙身上。 傅九阙缓缓松开护着孟玉蝉的手,示意她站到自己身侧。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惶恐或是认罪的表情,反而带着一丝困惑,眉头微蹙:“父亲息怒。不知儿子所犯何罪?为何要跪?” 这轻飘飘的反问,无异于在长庆侯的怒火上浇了一瓢滚油。 “你……你还敢装聋作哑?”长庆侯气得眼前发黑,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你大哥!长安!他在紫竹公子的考场上丢尽了脸面,沦为全京城的笑柄!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大哥?”傅九阙的目光转向脸色惨白的傅长安,语气依旧平淡,“大哥学富五车,才名远播,怎会丢脸?儿子不明白父亲所指何事。大哥的事,与我何干?” “傅九阙!”被点名的傅长安猛地冲前一步,指着傅九阙的鼻子,双目赤红,吼叫起来: “是你!都是你害我!你故意瞒着我,自己去参加紫竹公子的选徒考试!你怕我抢了你的机会!你还故意给我一篇狗屁不通的破文章,骗我说是名家手笔,让我在考场上写出来!你就是存心要害我出丑,让我在所有人面前丢尽脸面!傅九阙!你好毒的心肠!” “长安!住口!”凌姨娘捂着流血的额头,听到儿子自爆,吓得魂飞魄散,尖声想要阻止。 然而,为时已晚。 长庆侯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书院里那些隐晦的议论,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被傅长安亲口的指控证实了。 “长安……你的文章……”长庆侯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愤怒,死死盯着傅长安,“那些让你名扬京城的文章……难道都是……” “没错!”不等傅长安反应,一直冷眼旁观的孟玉蝉再也忍不住,气极反笑: “侯爷!您引以为傲的嫡长子,您口中才名远播的世子傅长安,他那些在外面挣来的所谓美名,那些被传颂的锦绣文章,从头到尾,没有一篇是他自己写的!全都是我的夫君傅九阙,一字一句替他写出来的!” “住嘴!贱人!你胡说!”苏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脸色狰狞地尖叫起来。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毁掉她精心培养的儿子。 她立刻将矛头转向傅九阙夫妇:“是你们这对居心叵测的贱种!孟玉蝉,是你瞒着府里,偷偷摸摸弄到了紫竹帖!傅九阙,是你撺掇你大哥,让他用那篇没用的文章去考试!你们就是想害长安出丑,想取代我儿世子的位置!你们好狠的心!” 苏氏颠倒是非的指控,彻底点燃了孟玉蝉胸中的怒火。 她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迎上苏氏怨毒的目光,字字如刀: “侯夫人,您何必自欺欺人?这长达数年的代笔骗局,是谁一手策划的?又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确保这个弥天大谎能一直维持下去?” 孟玉蝉的目光,猛地射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凌姨娘。 “是凌姨娘!” “她为了帮您这位主母培养出一个完美的嫡子,保住世子之位,主动提出并一手操办了这个骗局!是她,一次次逼迫我的夫君,用他的心血去为傅长安堆砌虚假的才名!也是她,在每一次傅九阙展现出真正的才华时,不惜用最恶毒的手段,编造最下作的谣言,在府里府外散播,污蔑他的品行,诋毁他的能力,只为彻底断绝他任何可能出人头地的机会!好让所有人的目光,永远只聚焦在傅长安的身上!” “轰隆!” 孟玉蝉的话,如同九天惊雷。 长庆侯如遭重击,踉跄一步,跌坐回太师椅上。 他死死盯着凌姨娘,又看看面无人色的傅长安,最后看向仿佛置身事外却又掌控一切的庶子傅九阙,只觉得整个侯府的根基都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凌姨娘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苏氏也僵在原地。 傅长安更是面如死灰,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正堂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孟玉蝉趁胜追击,盯着凌姨娘,字字诛心:“凌姨娘,您待世子爷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生怕他受一丝委屈。可对您亲生的儿子傅九阙呢?非打即骂,极尽苛待,恨不能将他踩入泥里!这份母子情分,可真是天差地别啊!” “不!不是的!你胡说!”凌姨娘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从地上弹起,面色惨白如鬼,指着孟玉蝉嘶叫:“孟玉蝉!你血口喷人!你编造这些谎言,到底想干什么?!长安他为侯府挣来的名声和体面,那都是实打实的,是侯爷和夫人都看在眼里的!你休想污蔑他!” 她此刻满脑子只想着如何维护傅长安,如何把傅九阙夫妇钉死在耻辱柱上,早已将章嬷嬷千叮万嘱的“不要在侯夫人面前过度维护世子,以免再生疑窦”的告诫抛到了九霄云外。 苏氏的眼神,彻底变了。 她看看凌姨娘那失态的模样,再看看自己儿子傅长安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的窝囊相,最后对上孟玉蝉那双清亮锐利的眼睛。 真相,不言而喻。 苏氏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她是侯府主母,是傅长安的亲生母亲!她的立场从未改变,也绝不能改变! 无论真相如何不堪,傅长安必须是那个“才华横溢”的世子!他的仕途,他的地位,绝不容许任何人动摇! 苏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重新覆上一层威严。 “凌氏!” 凌姨娘被她冰冷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停止了嘶喊。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苏氏的声音斩钉截铁,“长安的名声不能毁,他的前程更不能毁!眼下,平息京城流言,助长安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才是当务之急!” 她的目光转向孟玉蝉,带着施压般的逼迫:“既然紫竹公子能收一个庶子为徒,那收一个嫡子,一个侯府世子为徒,更是顺理成章!这对紫竹公子,对侯府,都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苏氏盯着凌姨娘,一字一顿:“你!去劝服孟氏,让她立刻想办法,去求紫竹公子,务必也将长安收为学生!只要长安拜入紫竹公子门下,过往种种,皆可一笔勾销!否则……” 她未尽的话语里,充满了威胁。 凌姨娘瞬间明白了苏氏的意思。 这是要将所有的压力,都转嫁到孟玉蝉身上。 她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扭头看向孟玉蝉:“孟氏!你听到了吗?夫人说了,让你去办!这对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还不快去办?!” 孟玉蝉看着这二人一唱一和,将无耻的要求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她怒极反笑,目光猛地转向一直铁青着脸坐在主位的长庆侯,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侯爷!我斗胆问您一句!同样是您的儿子,同样是为侯府争光!为何傅长安顶着别人的文章博取功名,您视若珍宝,引以为傲!而傅九阙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堂堂正正拜得名师,却被视为大错特错,要跪地请罪?” 她伸手,指向凌姨娘: “是不是在您心里,在凌姨娘心里,傅九阙从来就不是你们的儿子?你们从未将他当人看待过?他存在的意义,就只是为了给傅长安铺路,做他的垫脚石?用完了,就可以像扔臭狗屎一样丢掉,甚至还要踩上一脚?” “放肆!”长庆侯被这毫不留情的质问戳中了内心最隐秘的地方,瞬间恼羞成怒,厉声呵斥,“孟氏,你大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然而,他的呵斥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因为孟玉蝉的话,句句属实,字字诛心。 他无法反驳,只能用暴怒来掩饰内心被人揭穿的羞耻。 一直沉默的傅九阙,看着眼前这令人作呕的嘴脸,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辩解?争辩?他早已不屑。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目光平静地扫过长庆侯,扫过苏氏和凌姨娘,最后落在傅长安的身上。 第043章 别怕,我在 - 重生后,黑莲花权臣宠妻杀疯了 - 御前码农 “父亲息怒,夫人勿急。” 傅九阙的声音平淡,如同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儿子忽然想起一桩旧事,倒与大哥眼下的境况颇为相似。” “多年前,也曾有一位学子,因意外错过了白鹭书院的入学考试。他不甘就此错过名师,于书院门外长跪不起,整整两天两夜,任凭风吹雨打,未曾动摇分毫。其心之诚,其志之坚,终是打动了紫竹先生。先生亲自出门,当场考校其学问。 此人虽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然而字字珠玑,对答如流,尽显真才实学。紫竹先生爱其才,更感其诚,最终破格将其收入门下。” 傅九阙的目光转向长庆侯,带着一丝深意:“此人,父亲想必也认得。” 长庆侯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段极其不愉快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当年这人未发迹时,他曾因对方出身寒微而多有轻视怠慢,后来对方得紫竹公子青眼,平步青云,反而成了他需要仰视的存在,每每想起,都让他如鲠在喉! 傅九阙仿佛没看到父亲骤变的脸色,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 “既然父亲与夫人,如此坚信大哥才学冠绝京城,远超儿子百倍,只是此次考场一时意外才未能展露。那何不让大哥效仿当年之举?明日一早,大哥便去白鹭书院门外,长跪求师。以大哥之才名,以大哥之诚心,紫竹先生见了,定然大为感动,破格收录,岂非顺理成章? 如此一来,京城流言不攻自破,大哥的真才实学更是名扬天下!岂不比逼迫内子去走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后门,来得更光明正大,更令人信服?” “轰——!” 傅九阙的话音落下,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 让傅长安去跪求?以实力证明自己? 这哪里是建议,分明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傅长安架在烈火上炙烤! 是把他那空空如也的草包本质,摊开在紫竹公子和全京城人面前! 长庆侯的脸色由青转紫,再由紫涨得通红。 他死死瞪着傅九阙,这个孽障,他是在用最优雅的方式,狠狠地扇他这个父亲的脸! “你……”长庆侯喉头滚动,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指着傅九阙,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苏氏和凌姨娘也彻底傻了眼,如同被雷劈中,呆立在原地。 她们想让傅长安拜师,是想走捷径,是想挽回颜面,绝不是让他去当众出更大的丑! 傅九阙这一招太毒了! 直接把她们逼到了绝境! 傅长安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想到要去白鹭书院门口跪着,被无数人指指点点,还要被紫竹公子考校。 那场景,光是想象就让他双腿发软,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他看向傅九阙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正堂之内,只剩下长庆侯粗重如牛的喘息声,以及傅长安压抑不住的呜咽。 傅九阙静静地站着,仿佛刚才那番杀人诛心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孟玉蝉站在他身侧,看着这一屋子让人作呕的嘴脸,只觉得胸中一口浊气尽吐,畅快无比。 虚伪的面具,终究被撕得粉碎。 接下来,就看他们如何在这自己挖的深坑里,继续表演了。 呵呵。 …… 暮色渐沉,天边只余一抹黯淡的橘红。 傅九阙与孟玉蝉沉默地走在通往阆华苑的曲折小径上,身后正堂那场激烈的风暴,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孟玉蝉落后傅九阙半步,目光数次悄然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 晚风吹动他鬓角的碎发,那线条分明的下颌紧绷着,却并无她预想中的沉郁,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 这平静反而让她心中更添一丝忧虑。 她快走两步,与他并肩,侧头轻声开口:“方才,你提起那位拜师之人,公爹脸色骤变,仿佛提及了什么极不愉快的事。他与公爹可是有旧怨?” 她问得小心,目光带着探寻。 傅九阙脚步未停,视线投向远处被暮色笼罩的屋檐,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认得。” 简单的三个字,印证了孟玉蝉的猜测。 她心下了然,那旧怨怕是还不小。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担忧:“今日我们这般顶撞,尤其是你。公爹和夫人怕是恨毒了我们。日后在这府里,日子只怕更难过了。” 言尽于此,她想起了前世,长庆侯夫妇在傅九阙落难时的冷眼与落井下石,想起了苏氏那刻骨的嫌恶,想起了凌姨娘在关键时刻的“背叛”。 若有一天,傅九阙身世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他该如何面对生母苏氏多年的苛待与凌姨娘那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那将是如何巨大的打击与失望? 光是想想,就让她为他感到一阵不甘和心疼。 傅九阙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眼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有些突兀地问了一句:“玉蝉,你怕不怕?” 孟玉蝉微怔:“怕什么?” 傅九阙的目光锁住她,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怕不怕……跟我一起,被赶出侯府?” 问完,他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对于此刻无娘家可依的她而言,可能过于沉重甚至残忍。 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 然而,孟玉蝉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不怕。” 傅九阙重新看向她。 暮色四合,廊下初点的灯笼在她眼中投下温暖的光晕。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他预想中的恐惧茫然,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期待的光芒? “真的?”他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真的。”孟玉蝉用力点头,唇角甚至微微弯起一个笑容,“若能离开这里,我求之不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 傅九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长久以来包裹在坚硬外壳下的角落,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有温暖的光透了进来。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半晌,才低声道:“你……很好。” 这句赞赏发自肺腑。 但他随即又冷静下来,目光变得格外认真:“玉蝉,你想清楚。离开侯府,不仅仅是搬出这座宅子。这意味着我们不再是侯府的公子和少夫人,意味着失去侯府这棵大树所有的荫蔽,甚至可能失去立足之地。日后是龙游浅水还是虎落平阳,无人可知。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是真正的风雨飘摇,是靠自己双手挣命。” 他将最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了阆华苑门口。 灯笼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紧闭的院门上。 孟玉蝉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傅九阙。 她仰起脸,目光毫无闪避地迎上他的眼眸。 “我明白。但我更明白一件事。傅九阙,你才华横溢,腹有乾坤。这身本事,难道非要依附侯府,非要踏入那波谲云诡的朝堂才能施展吗?” “即便不入朝堂,以你的学识,开馆授徒,教书育人,一样可以桃李满天下,成就一番清贵事业!我相信你,无论在哪里,都能凭自己的本事立身!” 她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却更加坚定:“至于生计更不用愁,我有嫁妆。” 傅九阙瞳孔微缩。 孟玉蝉看着他,眼神坦荡:“我娘亲去世前,给我留下了一份丰厚的嫁妆。虽这些年被继母曹氏把持,但我有嫁妆单子,那些东西,原本就该是我的。”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随即松开:“只要我们能拿回来,足够支撑我们的小家,支撑你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无论是读书,还是开馆。” 她没有说“帮你”,而是说“支撑我们的小家”,这是将自己与他彻底绑在一起,荣辱与共的决心。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安慰。 她将最真切的信任,最坚定的陪伴,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 不求回报,不问前程,只愿与他共担风雨。 夜风吹过,拂动她鬓边的碎发。 灯笼的光在她脸上跳跃,映照着她清澈而执着的眼神。 傅九阙定定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 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直冲眼眶。 他猛地转开脸,望向沉沉的夜幕,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下颌线绷得死紧。 近二十年了。 在这冰冷的侯府里,他习惯了算计,习惯了防备,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习惯了在所有人的冷眼与利用中踽踽独行。 他从未想过,也从未奢望过,会有这样一个人,在他与整个家族彻底撕破脸,前途未卜甚至可能被扫地出门的至暗时刻,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边,为他撑起一片天,告诉他:别怕,我在,我还有钱,我们饿不死。 他极力控制着翻涌的情绪,背对着她,沉默了许久。 夜风吹动两人的衣袂,只有灯笼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最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当他转回身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仿佛坚冰之下,终于涌动了活水。 前路未知,荆棘密布。 但此刻,归途的灯是暖的。 “好啦,天色不早,你快去书房吧,正事要紧。”孟玉蝉站在门口,笑着推了推傅九阙,“我在院里把暖锅支起来,备好你爱吃的,等你温习完功课回来一起吃。” 傅九阙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暖意,点了点头:“好,很快回来。”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许。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有些昏暗。 傅九阙刚推门进去,就看见自己的心腹小厮来福正背对着门,肩膀微微耸动。 听到动静,来福慌忙用袖子抹了把脸,转过身来,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少爷……”来福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看到傅九阙,又想哭又想笑。 傅九阙脚步顿住,看着他:“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来福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憋回去,可一开口,眼泪又有点控制不住,“奴才就是替少爷高兴!少夫人她真是太好了!” 他想起刚才在院门外无意间听到的那番话,心头滚烫,“奴才听见了!少夫人说愿意跟您走,说您有本事,说她有嫁妆养家!少爷!少夫人她待您是真心的!她不怕跟着您吃苦!奴才……奴才……” 说不下去了,又用力抹了把眼睛,“奴才活了这么大,就没见过像少夫人这样有情有义的人!” 傅九阙看着来福,再想到孟玉蝉那番话,一股暖流再次涌动。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走到书案后坐下。 “嗯,她确实很好。”傅九阙抬眼看向来福,眼“来福,记住了。从今往后,待少夫人,要如同待我一般。她的吩咐,便是我的吩咐。她的安危,更胜于我。” 来福闻言,立刻挺直腰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少爷放心,奴才来福在此立誓!从今往后,少夫人便是奴才的第二位主子!奴才这条命,豁出去也定要护得少爷和少夫人周全!” “起来吧。”傅九阙摆摆手,示意他起身,“不必如此。” 来福爬起来,脸上还带着激动的红晕,但很快又被忧虑取代:“少爷,奴才还是担心。今天您顶撞了侯爷,夫人那边也……侯爷会不会一怒之下,真把咱们赶出去啊?”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少爷,虽然少夫人说得好,可离开侯府,终究是前途未卜。 傅九阙提笔蘸墨,动作流畅地在信笺上书写,闻言头也未抬:“玉蝉说得对,离开未必是绝路。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 来福听了,以为少爷也动了离开的心思,更是愁眉苦脸。 然而,傅九阙心中却是一片清醒。 离开?长庆侯现在绝不会放他走。 傅长安这个精心包装的“才子”已彻底暴露其草包本质,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更是侯府无法洗刷的耻辱。 而他傅九阙,却成了紫竹公子破格收录的学生,是侯府眼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甚至可能带来转机的一张牌。 于公,侯府需要他这个有出息的儿子来挽回一点颜面,哪怕只是表面文章。 于私,长庆侯和苏氏,又岂会甘心放过他这个棋子?他们只会更紧地把他攥在手心,试图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