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梦初醒 丝楠感觉有人在拍她的脸,有人在往她身上洒水,还有人在揉她的肚子。她张开嘴,本能的想呼吸到更多新鲜空气,可是为什么这么热,热得她呼吸都困难。 听不懂的语言交谈,就像魔音不断的在她耳边环绕。她愈发感到烦躁,他们到底想说什么,难道连普通话都不会吗? 丝楠的头太疼了,疼的她无法思考,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一桶冷水迎头泼向她的脸,巨大的水压加和强烈的不适感促发她的求生欲。 丝楠双手握拳,奋力睁开眼,正对上刺眼的阳光,无知的她直视了太阳,眼睛倏的又闭上。 就因为这一瞬间,周遭的人欣喜而且松了一口气,好几个人朝屋前的佛龛。 双手合十,感谢佛祖。 满是粗茧的手心开始沾着清水往丝楠脸上涂,“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女人柔软的声音安慰她。 清凉的水让丝楠清醒了一些,也让她发现了不对劲,这次她猛然再睁开眼,一脸惊骇,心恨不得跳到了嗓子眼。 她居然看见**的太阳顶在她头上,又直又高的三四颗椰子树,在热风下没有一点动静,视野里最大的竟是一张女人的脸。 女人有些深,棕色的深,就像抹了棕色油腻,肤色深的发亮,她的眼睛很大,有宽的双眼皮和浓密的睫毛,她的鼻子很难看,大而扁平的,没有鼻梁,好在她脸型和眼睛弥补了不足。 丝楠明白现在不是对别人容貌评头论足的时候。 她此刻只想搞清楚她是不是在做梦。 如果是,那她还是继续睡觉吧,如果不是,她想哀嚎,老天,是在玩她吗。 丝楠分明记得她睡觉前,室外气温低到零下五度,纷纷扬扬的雪花不停的飘,天气预报说相同的天气还将持续一周。 现在算什么?丝楠不敢相信,可火辣辣的太阳却告诉她这是真的,从寒冬腊月到湿热夏季,快的仿佛一眨眼。 而且这不是最重点的地方,重点是她在哪里,香椰树啊,这种植物根本不会出现她所在的城市。 丝楠很想晕倒,事实上她的头一直很昏疼,也许晕倒再醒来,就会发现这是梦一场。 悲催的是她晕不了,面前的女人把她扶起,让她可以靠坐在椰子树干上,丝楠的视野更开阔了。 满片的椰子树,竹子和其他不知名的植物组成了稀散小树林,两三间高脚屋掩映其中,稻草铺的屋顶,竹子和木头支撑的房梁,屋前还晾晒着几件破烂的衣服。丝楠注意到女人身上的服侍,她穿的宽得可以当裙子的裤子,上身却裹着一块有花纹的布。 眼前的一切对丝楠来说穷朴古老的不可思议。 她梦到了少数民族聚居区?丝楠天真的想。 丝楠周围还有其他人,男女老少都有,见她醒来纷纷露出善意的微笑,一个瘦都皮包骨的小男孩,拿砍刀切开一个椰子,递给她。 丝楠愣愣的盯着眼前的椰子,青绿的外皮,里面却是奶白色,隔得这么近,她甚至可以闻到椰奶的香味,还有孩子那双又黑又脏的小手,他的手指上有许多破口,这是一双劳动的手。 太真实,真实的不像梦。 小男孩又把椰子更凑近丝楠,嘴里说着什么,丝楠依然听不懂,可她看得懂孩子眼里的笑容,他和那女人一样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丝楠踌躇半响,才慢慢抬起手,于是头晕的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换了。 小手,比小男孩还小的手,这双手应该很白,但沾满了浅褐色的泥土,指甲里都是,小胳臂上还有划伤,一道一道的,很浅,应该是被树枝之类刮的。 她穿着长袖的白裙子,有蕾丝花边的裙子,裙子脏兮兮的,破了好几个洞,衣服的样式和这里的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丝楠脑子是乱的,她颤抖着手,接过男孩的手里的椰子,一个更小的小女孩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把一根草插进椰子里,挨着她,也在椰子树下坐好。 如果此刻,丝楠还不明白自己穿越了,那她过去二十年算是白活了,她麻木的把古老的吸管塞进嘴里,淡甜的椰子汁被她吸进口中,冲淡了她嗓子里的灼烧感。 丝楠很迷惘,很茫然,她的视线有片刻的模糊,大概是汗水流进了眼睛吧。 见丝楠恢复过来,人群才三三两两的散去,只剩下那个女人,小男孩和她身边的小女孩,女人对小男孩说了几句话。 小男孩看了丝楠一眼,往另一边走去。 丝楠这才注意到他赤脚踩在泥土上,小女孩也没有穿鞋,而她自己脚上有一双脏兮兮的小皮鞋。 她到底穿到了哪个年代,哪个国家。 丝楠很年轻,她才刚满二十岁周岁,却已经大学毕业,并没有急着找工作,她的父母在她小学时离了婚,双方有各自的事业和家庭,他们很爱丝楠,可没办法全心顾及她,于是把这份爱表现在金钱上。 丝楠名下有四套房产,一间公寓她自己住,其他三间出租出去,这就是她毕业后营生的本钱,她是一个包租婆。 和许多因为家庭原因而奋起的子女不同,丝楠没有雄心大志,她信奉知足常乐的真理,赞成她的人会认为她有一种随性的生活态度,不赞成的则会认为这是懒惰的开始。 不过至少这让丝楠在面对匪夷所思的穿越时,心态还能放平,没有大喊大叫,或者痛哭流涕。 管他的呢,丝楠仰头望着太阳,就把这当成一场奇妙的旅行吧,说起来,她很久没出去旅游了,来晒晒日光浴也不错啊。 偌大的一颗椰子,里面的汁水被丝楠无意识的喝光,所以她的肚子也想吹气球似的鼓起来。 丝楠身边的小女孩一直在看她,似乎对她很好奇。 丝楠也打量她,同样的棕色皮肤,大眼睛,扁鼻子,她猜测自己是不是到了一个热带国家。 女人又开口对她说话。 丝楠对她摇手,用英语说,“我听不懂你的话,你会英语吗。” 女人显然也不懂她的话,只望着她,一脸疑惑。 丝楠又用汉语说了一遍,显然是徒劳的。 老天爷,穿越也要让她到一个语言通的地方啊,丝楠在心中哀叹。 丝楠这具身体大病初愈,经不起高强度的脑力思考,过了没多久,丝楠渐渐困乏,女人把她抱进了高脚屋里,让她躺在竹床上,还给她披上了一条花纹繁杂的破毯子。 屋子里破到没有什么陈设,唯有正中间供奉的佛像亮的发光,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熏香气味。 在香味的驱使下,丝楠终于敌不过睡意,慢慢合上了眼睛。 丝楠是被尿意憋醒的,坐起身,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走到门口,望了望四周,丝楠很不适应矮小的视野,她贴着竹门框估量了一下,她现在好像连一米都没有。 丝楠没看到其他人,她顺着简陋的梯子慢慢爬下,踩在柔软的草地上,这里的草很茂盛,快到她小膝盖上了。 地上散落着许多竹编,草编,一小堆椰子落放在一个椰子树下,旁边有一个深棕色木的大水桶。 丝楠走向了水缸,她想看看她现在的脸,她变小了,或者这是别人的身体。 一张小脸模模糊糊的显现在水面上。 不是她。 即使脏兮兮的,丝楠一眼便知道,因为她没有深凹的眼眶和外凸的眉骨,没有西化的高挺的鼻梁。 这是一个白人小女孩,丝楠对小孩没有研究,估摸不出来年岁,孩子有一头黑亮的头发,发丝被编成粗发辫落在背后,余下碎发的像杨柳般垂下,她还有一双黑色的眼睛,可能不是浓黑,可能泛着深棕,光凭水面,丝楠看不清。虽然黑发黑眼,但她的五官轮廓和东亚人没有一丝相同点。 好家伙,她穿越到陌生的热带不说,还附上了白人小孩的身体,复杂又乱七八糟,丝楠阿Q的安慰自己,体验生活顺便冒冒险? 丝楠原本还想洗把脸,但膀胱的尿意抗议她该尿尿了。 洗手间?厕所?好吧,茅坑。 丝楠都没找到,她最后跑进林子里,在一棵长得像花菊花似的矮树后面解决了生理问题。 脱裤子掀裙子的时候,她顺便研究了小女孩身上衣服的样式,分明就是流行的现代复古风,特别是孩子的小皮鞋,很多喜欢扮仙的小朋友都爱穿这种样子的鞋子。 难道时间没变,她只不过到了一个守旧的村落里? 丝楠抬头望着蔚蓝的没有一点杂质的天空,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把事情想得太美了。 这里的花朵特别多,和草一样多,丝楠随便摘下了好几朵,红的,黄的,白的,还有紫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香味,可捧在一起不比花店里的花束差。 第二章 不知何地何年 丝楠在林子里没有逛多久,芳草萋萋,她怕有不知名的生物,譬如蛇类,譬如毛毛虫。 她刚走出来,就看到那个女人快步走向她,“你病才好,不能乱跑。”哇哩咕噜的一通话,眼里的焦急和担心,丝楠看得懂。 “对不起,我只是想上厕所,”丝楠伸手指了指前面的林子,两手都在比划,她也很着急,言语障碍非一般的难受,手上的花朵都被她扔在地上,又被给她送吸管的小女孩捡起来。 小女孩举着花,冲丝楠咧嘴笑。 女人也停下,轻摸了丝楠的小脑袋三下,又双手合十,默念着什么,丝楠不懂她的含义,只呆呆的看着。 “来,来,快来吃饭吧。” 女人温和的微笑,她带起丝楠的手腕。 丝楠望着她们,醒来后,她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在对她笑,淳朴的,善良的,或许就是因为这,她才没有那么害怕吧。 丝楠被女人引到一个空地上,许多妇女和孩子们坐在这里,他们的着装和长相差不多,在丝楠眼里都黑乎乎的,不是黑人的黑,是被晒成这种颜色。 服侍,建筑,气候以及人的长相,丝楠其实已经猜到自己大概在哪个地区,这里应该是东南亚靠近赤道的某个国家。 可惜丝楠连护照都没有,她最远只去过海南岛,对再往下的土地就不了解了。 女人理了理一堆蒲草,又对丝楠指了指它,丝楠明白她是让自己坐在上面,最前面有一口用木架搭起的大铁锅,此刻炊烟袅袅,一个妇女往下面添木柴,一个往锅里扔食材。 丝楠伸长脖子看了两眼,好像是一些蔬菜,她看见了大白菜,还有空心菜,其他的就不认识了。 丝楠在观察四周,其他人何尝没有在看她。 这是一个战乱落后的年代,封闭的村落里很少见到外人,更不提外国人,两天前的早晨,丝楠所穿越的身体被发现倒在村里通往外界唯一的泥土上,第一个发现者就是那个好心的女人。 丝楠到现在还头疼腰疼,心坎里有股子燥热,她不知道这全是疟疾的症状,传染病在这里太常见,能坚韧的活下来的人们都有了抗体,很遗憾丝楠身体的前主人没有挺过去。 众人的目光总算让丝楠有了自觉,被人围观的自觉,她承认她是这些人里最白的那一个,连穿越前的她都比他们白。 丝楠低下头,她有点不好意思,突然,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串小果子,浅棕色的,圆圆的,有点像龙眼。 是先前的小男孩给她送的水果。 “这是什么?”丝楠好奇的接过来看,还用手捏了捏。 小男孩笑着说,“扎马,”他摘下一个,小手熟练一剥,白嫩嫩水晶晶的果肉立马露出来,是小荔枝吗,可是皮颜色不像。 小男孩非常热情的把果肉递到丝楠嘴边,直接要喂她了,丝楠受宠若惊的就着他的手吃下去,也不嫌孩子的手脏。 好酸。 丝楠酸得鼻子皱住,眼睛也眯起来,她的牙齿在发颤。 虽然很想吐出来,可丝楠不能辜负小男孩的心意,所以硬撑着吞下去,她马上把手上的那串果子塞回小男孩手里。 丝楠滑稽的模样逗乐了周遭所有人,大家哈哈大笑。 小男孩也在笑,他又揪了一个果子下来,吃进自己嘴里,津津有味的,“这个,很好吃,”小男孩还想让丝楠品尝。 丝楠连连摆手,“不,不,我不吃。” “信,”女人一叫,小男孩立刻老实不逗丝楠了,不过眼睛还在冲她眨。 好有趣的孩子,丝楠对他很有好感,“你叫信吗?” 小男孩点点头,拍着自己的胸口说,“信,信,”只要有耐心,沟通也不算难。 晚餐很快做好了,这时太阳正在落下,整片蓝天被照得通红通红的,很像起伏的红色绸缎。 丝楠分到了一小块用树叶包着的米团,还有一碗有蔬菜的清汤,和其他人吃的一样。 筷子勺子刀叉,什么餐具都没有,除了丝楠手上盛汤的破碗。 她看了看别人,直接拿手抓饭往嘴里赛,喝汤剩下的菜也用手指挑起来吃,有些人刚做完农活,手上全是泥土,他们不讲究。 这个时候,丝楠还矫情什么呢,她看着自己并不干净的手,把手往脏裙子上蹭了蹭,直到看不见泥巴为止,然后就着树叶拿起米团啃。 她穿越后的第一餐,就是这样伴着落日,听着绕口陌生的语言,吃着寡淡的食物度过的。 天一黑,便什么都看不到了,丝楠不用摸黑爬上高脚屋,因为有女人抱她,另外两个孩子则自个动手动脚。 丝楠猜这是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他们就坐在一起,而她发现在这些家庭里找不到年轻男人。 难道都进城打工了? 丝楠还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在这个国家,年轻强壮的男劳动力很宝贵。 夜晚不宁静,昆虫的叫声吱吱喳喳,偶尔来阵清风吹拂走热浪,树叶也唰唰的响着,此起彼伏。 丝楠靠在竹墙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眨了又眨,她头一回体会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是什么样的。 生活在城市的霓虹灯下,这种乡野生活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尽管丝楠的头犯晕,她感到虚热,睡不着,她的心理素质还没有强大到毫无抵抗的马上适应环境。 否则她一定不是人,是小强。 蚊子就在她耳边,头顶上转,嗡嗡的声音是任何人都讨厌的,丝楠没有章法的朝空气里乱挥手。 啪,丝楠怕双掌,打死蚊子了吗,她不知道,这是一种心理安慰。 这时传来讲话声,是女人的声音,两个孩子也在说话,接着是稀稀疏疏的声音,是衣料磨擦梯子发出的。 有人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丝楠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亮光,即使对现代人来说,这样的光暗淡到可以忽略不计,可足以引起丝楠视觉的敏感。 她看清了大致轮廓,那个女人正举着一种植物,长长的一条,类似草又有点像叶子,头尖上点燃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慢慢的往下走,就像寺庙里燃香那样慢,屋子里顷刻间多了一股清淡的味道,不香,就是树叶烧焦的气味。 女人把植物放进一个陶制的容器里。 之前还在骚扰丝楠的蚊子一下子都没了。 天然的熏蚊片,丝楠感觉很神奇。 她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植物。” 信和他的妹妹,都应了她的话,一左一右,古拉古拉的,又把丝楠绕的头晕。 “笸箩,信,别再说话,该睡了。” 女人一开口,两个孩子马上闭上了嘴,就着在竹地上躺好,屋里唯一一架矮竹床是留给客人的。 丝楠听懂了话里的信,她猜笸箩是小女孩的名字,这里的人说话很软很慢,有点拖,如果从零学习,应该没有英语那么难。 女人又走动丝楠身边,“睡到床上去吧。” 丝楠茫然的望着她,纹丝不动,女人索性又半抱起她,引着她的手,让她躺在竹床上,还跟下午一样为她盖上毯子。 她轻拍着丝楠的肚子和肩膀,轻摸着她的头发,嘴里轻吟着不知名的调子,咿咿呀呀,像念经。 丝楠想的不错,女人的确在念经,她在用佛经帮她祛除病恶,向神祈求健康。 丝楠更不知道,如果她今天还不醒,村里的人便准备把她埋了。 在温柔的轻抚下,丝楠终于顺从了身体的睡意,慢慢合上眼睛。 第二天丝楠再睁眼,入目的还是竹草的屋顶,和房梁上悬挂的不知名的宗教木制装饰品。 真的不是梦。 她眼底的失望,只有一瞬间,再眨眼又是那个双眼含笑的女孩,她随即坐起身,双手举起撑了一个懒腰。 清晨薄柔的阳光从门口,从屋顶稻草的缝隙里透进来,洒在她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对她来说,这是一种前所未有舒服的感觉,晨光就像羽毛在她的皮肤上轻划,而且它是香的,有青泥和草叶的气味,也有竹子特有的香气。 屋里又只有丝楠一个人,她刚把脚踏在竹地上,就听到攀爬梯子的声响,女人瘦削的身体把门口的光线挡住,周遭都暗了一些。 “多睡一会儿吧,你的病才刚好,”她走过来扶住丝楠的肩膀,把滑落的毯子又盖在她身上。 丝楠看得懂她的动作,摇摇头,还摆摆手,说“我睡得很足。” 女人笑着松开手,没有强迫丝楠,她走到前面,把一个燃着火的小坛子搁在地上,从一个长陶瓶里抽出三根香点燃,闭上眼睛,虔诚的朝着壁龛里的佛像弯腰,插上香,又双手合十。 女人转身,发现丝楠正在看她,她指着香支。 丝楠又摇头。 女人明白她的意思,只笑了笑,她走到门口朝外面叫了两个孩子的名字,信和笸箩马上跑过来,赤脚咚咚的踏在竹子上,一震一震的。 见到丝楠,他们咧嘴毫不吝惜的露出大大的笑脸。 女人把香支分别交给他们,面对佛祖,两个孩子正了神色,和他们的母亲一样,郑重心诚的上香。 整个过程,丝楠都看在眼里。 早起第一要务是拜佛,难道她穿越到了泰国? 在丝楠浅薄的地理与人文印象里,似乎只有泰国是这样的,况且看他们衣服的样式和花纹,还有住的高脚屋,不也是泰国的特征么。 丝楠不由问女人,“这里是泰国吗,”她还特意用英语和汉语重复,“泰,是泰国吗。” 没想到女人的笑容敛起,两个孩子也睁大眼睛望着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丝楠立马闭上嘴,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尽管她不明白错在哪里。 第三章 淳朴男孩 女人对两个孩子说了几句话,三个人从丝楠身边走过,离开了屋子,丝楠一头雾水的坐在原处。 过了很久,久到丝楠以为她会被赶走,信一手抱椰子,一手拿着一个用树叶包裹的东西走上来。 他把两样东西都放在竹床上,推到丝楠跟前。 树叶被打开,是一小团金黄和米白混合,伴随着热腾腾的香气。 丝楠指着自己,惊喜道,“给我的吗?” 信笑着点点头,“吃吧,新鲜的菠萝饭,”小男孩张开嘴,做了一个吃的动作。 丝楠的确饿了,昨晚她初来乍到,神经一直未曾放松,加上身体不适,晚餐没有吃多少。 丝楠先用手指夹起一块菠萝,酸甜的味道立马让她胃口大开,她双手捧起菠萝饭,直往嘴里送。 信一直看着她笑,好像很高兴她能喜欢这些食物。 信还帮丝楠剥开椰子,纯天然无污染的饮料,丝楠想这大概是她吃过的朴素的早餐。 等丝楠吃完,信非常贴心的收拾干净,看他要走,丝楠连忙叫住他,“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个国家吗。” 小男孩的大眼睛疑惑的望着她。 丝楠叹气,“有电话吗,电话,”她把手握拳搁在自己耳朵旁边,做出打电话的样子。 小男孩眼里的疑惑更浓了。 丝楠沉思,她大胆的猜测,自己已经不在二十一世纪,她刚才仔细的观察过周围,没有发现一样属于现代社会的物件。 哪怕再贫穷的山村,没有电灯泡,总有两三根废旧电线,至少可以当晾衣绳,丝楠不由走出来,站在悬空的竹台前,她的正前方的确有晾衣绳,只不过是用稻草编的,古老的手艺在现代早已罕见。 丝楠呆站的时候,信走到她身边,仿佛看出她心情的低落,突然拉起她的手,丝楠惊诧的看向他,看到了男孩的笑脸,深色的皮肤掩盖不了他由内到外的热情,“跟我来。” 不管信说什么,丝楠只点头,她跟着信下了梯子。 一到平地,信拉着她就往林子里跑,这是一场迎风奔跑,清晨的风很大,脸扑上它,就像压进了一团海绵里,胀胀的,清新的口气塞得丝楠嘴里鼻子里满满的,一颗颗椰子树从她的视野向后退,无数色泽艳丽的野花在她脚下盛开。 丝楠觉得自己好像不经意的闯入了一个安静平和的世界,这里骄阳似火,参天大树高耸不见其端,还拉着老藤枯枝的艰难攀援,、全然是盎然的绿意。 太美了,丝楠目光不断的逡巡着,根本看不过来,汗水浸湿她的双鬓和额头,她的眼睛弯成月芽儿,右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信偶然回头,便看见了这惊艳一路晨光的笑容。 一出出的水洼出现在丝楠的视野里,阳光蓦然间从树缝之间穿插而入,照在一块块浅浅滩,恰是一块块白玉盘,莹壁生辉。 信在其中最大的水洼前停下,在丝楠惊讶的目光下,脱下自己的上衣……一块遮体的破布,扔在丝楠脚下,他**着小上身,跳了进去,水是绿色的,不浑浊但也不如小溪清澈。 丝楠在水洼边坐下,好奇的等待。 没多久,就有小鱼,小虾从水里蹦出来,落在她身边,居然还有一只不小的螃蟹。 水花突然轰然而起,飞溅到丝楠一脸,信从水里站起来,他棕色的小胸膛在阳光下亮的熠熠生辉,脸上的笑灿烂得跟火热的太阳一般。 丝楠从未见过这样充满朝气的淳朴男孩,他看起来也就七八岁吧,丝楠印象里同龄的孩子都在父母怀里撒娇耍赖。 丝楠出神的片刻,信踩着水走近她,伸手就拉她的脚,要把她拉下来,丝楠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我不会游泳。” 小水洼有多深呢。 信大笑,还要拉她。 丝楠还穿着小皮鞋,睡觉的时候都没脱下来,仿佛怕打湿弄坏了皮鞋,信的手握在她的小腿肚上,要帮她脱鞋。 丝楠怎么好意思,马上说,“我自己来。” 信好像听懂了,松开了手。 她解开皮鞋的金属扣,这双小脚上还套着一双白色的袜子,不过脏到和咖啡色差不多。 丝楠站起来,扯了扯身上的脏裙子,要不要脱下来,还是算了吧,就算她现在和信是两个小朋友,也有男女之别。 就在她犹豫的档口,信的手忽然抓住她白皙的小脚,稍一用力,丝楠就从草坡上滑进了水里。 尖叫声卡在丝楠嗓子里,她憋着,眼睛紧紧闭上。 事实上,水才到她的胸口。 信已经笑弯了腰。 丝楠像一只受惊的落汤鸡,狼狈的站在水里,从头湿到脚,她甚至还喝了一口这里的水,从发辫里散出来的碎发湿成一条一条的粘在她脸上,水珠顺着她秀气的鼻尖往下滑,在阳光的直射下,她的脸白的透明。 她的脚深深的踩进软泥里,滑滑的,凉凉的,就好像踩在泥鳅的背上,丝楠从来没有去过农村,没有做泥孩子的经验,所以开始她还是有些害怕,她怕地下会忽然窜出什么水蛇或者更恶心的东西,缠住她的腿。 而且丝楠还不游泳,活了二十年没去过泳池,到海滩也不敢下水,这及她胸前的水着实让她急的额头冒出了汗,她担心自己一不留神滑到了,水岂不是要漫过她的脑袋。 丝楠有点后悔不该接受信的邀请进水洼泡澡,就在她动也不敢动一下的时候,双肩分别被手覆上。 丝楠回头,看见了信白晃晃的牙齿,这孩子又在对她笑,丝楠喜欢这里每个人的微笑,这是在现代都市里难以寻迹到的笑容,它不是在刺探你的心思,不是在衡量你的价值,不是皮笑肉不笑的敷衍和不耐,它仅仅是单纯的表现自己的善意与快乐。 和信挨着,丝楠才发现小男孩比自己还高一点,大概小半个头尖,她还发现他长得挺好看,用现在流行语来形容就是一枚小正太。 他的眼睛又大又黑,睫毛很长,眼眶也是往里凹的,他的鼻子跟他的妈妈和妹妹不太像,不塌也不扁,还唇红齿白,就是肤色偏深,一看就是被太阳烤成这样的。 信偏过头,脖子和耳后的皮肤泛着棕红,他被丝楠盯得害羞。 丝楠轻叹,在物欲横流的社会,孩子变得不像孩子,早熟,蛮横,唯我独尊,例如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和同母异父的弟弟都是如此,信让她有种被纯净的云彩包围的感觉,尽管她认识他还不到一天。 信倏的把头埋进水里,丝楠一下子看不到他的人影,她下意识的摆动手臂在水中找寻,可惜手心拍到的全是水。 “信,信,”丝楠大声叫着信的名字,说她没用也罢,这个时候,她还真只能依靠信,要是信再不出来,她就上岸了。 她的手突然被握住,身前的水面显出波澜,信没有预兆的冒出来,与丝楠面对面,小男孩眼里的笑竟有些顽皮,好像在为成功逗弄到丝楠感到得意。 丝楠无可奈何的也笑。 “很好玩对吗,”信对丝楠说,“你看,”他张开双手,两只小手心各有两条暗红色的小鱼,还是活的,秀气的鱼尾巴一翘一翘,在他手里挣扎,丝楠觉得有点像那种常见的金鱼,不过比金色瘦。 “等会儿我们吃烤鱼吧,”对信的话,丝楠依然没有反应,即使她尽全力想弄懂它,信不介意丝楠不理会自己,他走到岸边,步子很快,仿佛没有遇到水的阻力,他把鱼放在草岸上,又在深深的草地里摸索着什么。 丝楠好奇的看着,从昨天开始,她所遇到的一切都那么陌生而新奇,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看见一张薄薄的绳网被信扯出来,绳网原本就塞在草丛里,显然是为了随时可以捕鱼用的。 信熟练的撑起绳网,在水里铺开,丝楠也慢慢走过去,帮他撑好,信抬起头,看着她脸上的笑更大了。 一个早晨,丝楠都在水面泡着,和信一起捕鱼抓鱼,不过大多数时候,她都在一旁看着,看着信潜进浮出,带来一簇簇丰富的收获。 她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稚嫩的女孩,与一个同样稚嫩的男孩像泥孩子似的在水洼里玩乐,她破烂的裙子早被水浸透成黄绿色,繁复的蕾丝里还夹着小鱼。 等太阳升上正空,信收起最后一网鱼,用力甩在草地上,小小的手臂却充满了蓬勃的力量。 他走到丝楠身边,“我带你上去,”丝楠点头,她很相信这个孩子,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她都点头。 信拉着她的手朝往草岸走,丝楠这才明白他要她上岸,丝楠立刻跟上他的步子。 她的裙子成了拖累,湿漉漉的长裙摆黏在腿上,就像绳子束缚着她,早知道应该脱了衣服,丝楠想,最好也跟信一样打小赤膀,此情此景下装淑女实在可笑。 快到草岸了,丝楠突的踩到一块石头,油滑的石头,她的脚一崴,身体失了平衡,不受控制的往水里扑,哀叹一声,丝楠的眉头皱成了八字,已经做好和鱼儿们一样喝一肚子水的准备。 “哈哈,”大笑声响起的同时,丝楠被牢牢的揽住腰,哦,她现在没有腰,不过部位还是类似的。 信在她的脸快要触到水面那一刻拯救了她,丝楠在某一瞬间,竟觉得这个少年比现代许多成年人要可靠得多。 丝楠上岸的动作非常不雅,爬着,还是狗爬式,两只腿蹬着水和泥土,把草都蹬进水里,她趴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换不了气,湿头发与湿衣服和草与泥混在一起的效果可以想象有多么的糟糕,就像加了胡椒粉和青葱的馅饼,下水容易,上来难。 丝楠的肩头传来力道,是信的手,他把她扶起来,头一次没有对丝楠笑,眼里满是担心,他以为丝楠不舒服。 “没关系,我很好,我只是玩的太痛快了,”丝楠现在最想做的事躺在草地上,好好晒太阳。 神奇的是,信好像看出了她的愿望,他把草丛里的鱼一只只捡起来放进绳网里,最后装满成鼓鼓囊囊的大圆,足足有他一半高,然后信坐在绿油油的青草上,还用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背对着太阳,他的脸一半在笑,一半在阴影里。 丝楠当然接受了邀请,在他旁边坐下,在这个角度,她抬头就能把周遭的美景全部映入眼帘,独树就可以成林,从眼睛都心都是青绿的,水滴凝聚叶尖久久落不下来,不远处还有蝶恋花舞。 不管前路还有什么等着她,能见识到这样美妙的景致,这场穿越也值得了,丝楠侧头看向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出神的信,信察觉到她的注视,也转过头,看见了她目光里的真诚。 “我好像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丝楠,”丝楠指着自己,“丝楠,我的名字,”她又重复了一次。 “丝楠。丝楠,”信生疏着发着音。 “对,对,丝楠,”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出来,丝楠高兴的连连点头,右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无论穿越前与穿越后,丝楠的笑容都是这样甜美。 信又低喃了几遍,然后稍大声音叫她,“丝楠,”他的声音尚且青嫩,可发音很准。 第四章 陌生的国度 伴着**阳光的清风吹啊吹,吹得丝楠昏昏欲睡,她毫不顾忌的往后一躺,让后脑勺和后背嵌进软绵绵的青草里,青泥的味道挺好闻的,她悠闲的屈着腿,看架势真准备在这儿睡一觉了。 丝楠本是一个懒散的人,否则不会宁愿当包租婆,习惯独居的她每天中午才起床,然后自己做饭吃饭,看电视新闻,继续睡午觉,睡醒兴致好,会出门逛一圈,到超市买第二天的食材,回来把中午的剩菜剩饭热熟吃光,继续看电视或者上网,直到十点关机睡觉。 一周有五天,丝楠都是这么过的,周末两天是呼朋引伴的好时候,她的日程排的比那些老总还满。 她的许多朋友们问过她为什么不愿意出去工作,丝楠愚笨没有能力吗?当然不,她小学和中学都跳过级,考上的大学仅次于那最著名的两所,事实上高考时,她的分数足够上清华北大了,之所以退而求其次,是因为她不想到离家太远的地方上学,她笑称自己有陌境恐惧症。 朋友们说她过的是养老的日子,不愁吃不愁穿,还有闲钱,为什么不到更远的地方游玩。 这不,她游的够远了吧,远到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已经闭上眼睛浅眠的丝楠莫名轻笑起来,难道是老天爷看她闲得慌,给了她一次免费旅游的机会? 丝楠是被一阵阵的鱼香味勾醒的。 信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木柴,在前面搭了一个简易的架子,两条鱼正由他的手慢慢翻转变色烤熟。 丝楠最喜欢吃烧烤了,尤其喜欢听焦炭炙烤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她的胃口总会大开。 信回头看了看她,朝她招手,要她过去。 丝楠站起来,裙子早已干成了硬壳,和皮肤涩涩的磨擦,她随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草尖,走向信。 信把一条鱼地给她,鱼是用粗树枝穿的,树枝都被烤成了黑色,鱼也是焦黑的,没有糊味。 在信的目光下丝楠咬了一小口,很烫,不腥,淡的几乎没有味道,说实话,不好吃,只不过鱼肉鲜嫩柔滑。 丝楠却朝信笑,“谢谢你,我很喜欢,”幸好是微笑是全世界通用的语言。 信高兴的连说了一大串的话,丝楠能做的唯有点头,即使对方是孩子,她也应该给予尊重。 剩下那条鱼也进了丝楠的肚子,丝楠以为一人一条,实际上两条鱼都是信为她烤的。 他自己舍不得吃,是的,丝楠发现信舍不得吃鱼,就算他早晨捞起来那么多鱼,他却不断的用比划和表情向丝楠表示他不能吃。 至于原因,等丝楠回到了那片高脚屋群才明白。 他们回去的时候快下午了,那片宽敞的空地上站着许多人,许多丝楠昨天都见过,不过印象不深。 二十来人里,最显眼的是站在最前面的两个男人,他们的穿着和其他人不一样,虽然也是肥大的裤子和短袖上衣,可无论颜色、款式以及棉布的质地都要好得多,而且他们是青壮年,唯二的年轻男人。在另一头平坦的地方,四只大象正悠闲的卷着鼻子。 此刻,那些妇孺排着队,把各式各样的东西搁在那两个男人前面的大木箱里,有成摞的蒲草垫子,有编好的竹筐,有几麻袋的大米,有刚从地里采摘下来的菠萝,信的妈妈和妹妹也在这么做。 丝楠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她看到信扛着塞满鱼的渔网也走过去,其中一个男人立刻从牛车上搬下另一个木箱。 哗的一下,信把渔网里的鱼全都倒进了那个木箱,然后对两个男人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两个男人都朝丝楠看过来。 丝楠有点不自在,她现在的样子邋遢的很,又是在水洼里捞鱼捕鱼,又是躺在泥草地上晒太阳,衣服和头发都很脏。 那两个男人打量着她,好像有点吃惊,接着他们绕过木箱,朝她走近,丝楠能把两人的模样看得清楚些,也是晒黑的皮肤,典型的扁鼻子。 丝楠没想到其中一个男人开口是英语。 “你怎么来这里的,你的父母呢,”这个男人穿着棕红色样式的有点像长裙裤的衣服,后来丝楠才知道这是一种男士筒裙。 男人的话,丝楠听懂了,可她该怎么回答,所以她索性不回答,发呆装傻,那两个男人疑惑的互相交流了一下,穿棕红长裙裤的男人又问她,“你不懂英语吗。” 这个时候,丝楠有点忍不住,好不容易有交流的机会,她不能放过,丝楠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刚才为什么不回答我们的问题。” 丝楠脑子飞速的转动,说着现编的谎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我的父母在哪里,我的头一直很疼很晕,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丝楠看见信的妈妈对两个男人说了两句话,棕红长裙裤男点头,才又对丝楠说,“你染了疟疾,昏倒的时候可能撞到了头,”这些应该是信的妈妈告诉他的。 而丝楠吃了一大惊,亏她大学参加英语演讲,准备的演讲稿就是关于传染病的,其中一段正是疟疾的介绍,否则她根本听不懂疟疾的单词。 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体居然死于这个在二十一世纪已经算稀有的传染病。 丝楠做出恍然状,“难怪我全身都感觉到热,能告诉我今天的日期吗,我迷糊的快记不住日子了,”丝楠的英语很流利,她在心里庆幸自己面对的不是正宗的英国人,否则她的口语会露馅的。 “如果按你们的西元纪年,今天是一月二十六日。” 丝楠眼皮一跳,连声问,“哪一年?” 棕红裙裤男诧异,“一八六八年一月二十六日。” 听到这个年份,丝楠腿有点软,她给自己暗示,稳住稳住,淡定淡定。 她捂住额头做出虚弱状,“能告诉我我这是在哪儿吗?” “这里是密列五里外郊村。” 丝楠眨了眨眼,疑惑道,“密列?” 话一出,那个棕红裙裤男比她还疑惑,他又跟信的妈妈交谈了几句,看着丝楠问,“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大概记得,”她叫丝楠。 “也许你需要一位专业的医生,你似乎病的不轻。” “不,不,我很好,”丝楠立刻摆手,“我的脑子只是一时转不过来,你们这儿太热了,可能我还有点中暑。” 棕红裙裤男说,“你直接告诉我你还记得什么吧。” 这个下午,丝楠与棕红裙裤男交谈了很久,他自我介绍他叫腊尼,是这方圆十里邦主米达意家族的儿子,邦主相当于中国的地主。 旁敲侧击,丝楠总算能清楚自己的处境,她竟然穿越到了一八六八年的法殖民地柬埔寨,无论时间还是国家对她来讲都是多么的陌生。 五年前,法国正式成为柬埔寨的保护国,说白了就是殖民了这个国家,正是因此,法国商人传教士军队涌入这里,丝楠穿越的身体很可能是随行的亲属。 在距离这个村子很近的地方有一个叫密列的小城市,城里住着十来个法国人,前段时间疟疾突然在那边爆发,在这么落后的年代,传染病太常见,腊尼说在密列的所有法国人都死了。 不幸染病的小女孩或许从城里逃出来,寻求生机,最后坚持不住倒在这个村子旁的泥路上。 当然,这些都是丝楠自己分析的,值得一提的是,村子有名字,叫波罗,谐音菠萝。 村子每一户都替腊尼的父亲干活还得上交沉重的税,村里人大都是妇孺与老人,年轻的男劳动力有的去当军人,有的去北边挖宝石。 丝楠也才知道信早上不是带她去玩水玩鱼,他是在工作,波罗村里除了尚在襁褓里的婴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量,所以信舍不得吃鱼。 “真是残酷的剥削,”丝楠轻喃。 腊尼和他的兄弟带来的十来个箱子都装得满满的,每五天,腊尼的父亲就会给十几个儿子分配任务,今天恰好轮到腊尼和他五哥来波罗村。 也是丝楠运气好,柬埔寨到现在只被殖民了五年,民众绝大部分不懂英语法语,腊尼的家族也只有他一个人会英语,和外国人买卖交易全靠腊尼翻译。 见丝楠在出神,腊尼笑着走过来拍了拍她,“小姑娘,不用担心,我过段时间要去一趟暹粒,那里有法国驻军,我还认识不少商人,我帮你问问他们像你这种情况该怎么办,”腊尼指了指丝楠的脑子,“如果近期有到法国的商船,也许还可以捎上你一程。” 丝楠咕哝,她这穿越算什么事,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摸瞎。 现在到法国人聚居区,她绝对会惹出麻烦,因为她不会法语,一句都不会。不过面上丝楠还是做出十分高兴的模样,“谢谢你,其实我没有那么急,毕竟麻烦到你了,如果机会不大,就以后再说吧。” 腊尼愣住了,他看丝楠的外表不过六七岁,说话却有些成熟,而且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呆在陌生的村子里,难道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不关心她父母的下落吗? 说实在的,从刚才的交谈里,腊尼就感觉到小女孩有点怪怪的,他也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 第五章 不见的鞋 “你暂时只能待在波罗村,”在这个时期,把一个白人女子带回家,哪怕她还是一个尚在发育中的孩子,都会引人诟病。 “没关系,这里很好,”丝楠笑着说。 “你选择住桑贝家对吗,”腊尼认真的问丝楠,她没有请求他把她带离荒寂的波罗村,甚至在得知噩耗后,还能笑出来,这个小女孩未免乐观的过头了。 丝楠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是桑贝,看见腊尼指着信家的高脚屋才明白,“对对,我住他们家。” 腊尼走过去跟信的妈妈说话,丝楠看见女人对腊尼又是勾腰又是点头,神色有些惶恐与畏惧。 丝楠自动带入成自己好理解的关系,邦主的儿子,就是少爷,村里其他人怕腊尼是应该的。 “我免了桑贝家两个月的收渔和蓬席,”腊尼走前对丝楠说,“他们暂时养护你也不会有怨言了,后面几个月我不一定来波罗村,不过我会尽量向父亲申请。” 丝楠疑惑,低声轻道,“为什么愿意帮我,”按理说,她的身体是侵略国的子民。 腊尼听见丝楠的小声,笑露出了牙齿和笑纹,没有回答她。 有了腊尼的翻译和沟通,丝楠了解到她将寄居家庭的概况,桑贝就是女主人的名字,家里的男主人和邻村几个男壮丁一起去南边打工,已经三年没有回来过了。 信是长子,今年八岁,也是村里的捕鱼小能手,笸箩是次女,才五岁。 丝楠开始还不清楚两个月的收渔和蓬席是什么概念,后来她发现其他妇女都围在桑贝说个不停,神情是羡慕的,信和妹妹说说笑笑的一起收渔网,明显如释重负。 她当时只有一种感觉,她的穿越很幸运,至少没有让她刚在陌生环境清醒就去面对勾心斗角,她看见的全是充满善良的微笑,连邦主少爷都是。 丝楠看着靠树的佛龛,佛龛里有一尊佛像和一排水果供品,不知谁刚上的香还在燃着袅袅的烟。 丝楠走到佛龛前,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双手在额头前合十,世上一定有神,否则她怎么会穿越,所以请保佑她后面的路一切通畅吧。 待丝楠再睁开眼,发现四周安静了,大家都在看她,如果先前,他们对贺这个外来的异族还有抗拒,在丝楠做出敬拜的动作之后,便什么不满都没有了。 那天傍晚,桑贝带着丝楠到一条小溪里洗澡,丝楠身上已经脏到了一种境界,是吸引各种各样昆虫的好靶子。 丝楠把衣服脱下,浑身**的走近小溪里,和信下了水洼,她的胆子变大了许多,况且溪水清澈见底,没有什么不明生物,周围的竹子长得又高又茂盛,也不会被其他人看见,而且桑贝就在边上。 桑贝把丝楠的脏衣服仔仔细细的叠好,递给她一团枯黄色的植物,又指了指水。 “这是什么,你要我沾水吗?”丝楠边说边弯腰,把植物伸进泡进水里,植物立刻化成软绵绵滑碌碌的一滩。 “天然肥皂。” 丝楠惊奇的看着桑贝,桑贝笑着点头。 丝楠洗了很久,溪水不冰,温温的淌在身上非常舒服。 桑贝为她准备好干净的衣服,一件灰色的系扣长袖上衣,袖子很宽,棉麻的质地,还有一件丝楠原本以为是一条褐黄色裙子,结果穿的时候才发现是裤子,腊尼他们穿的应该就是这种裙裤。 丝楠把腰带系紧,对着水面大略的照了照,不看脸,她现在和村里的孩子们没有两样。 又是新的一天,丝楠光着脚从高脚屋里走出来,她看见昨天脱下来的脏衣服和袜子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晾晒在前面两颗椰子树之间的线绳上,裙摆真丝的质地可以透光。 那双黑色的小皮鞋摆在梯子边上,也被擦得黑亮黑亮的,有两个小女孩就站在皮鞋边上,晃来晃去,想拿起看,又不敢,发现丝楠正在看她们,立马笑着跑开了。 望着一簇一簇的高脚屋,又低头瞧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以及幼小的双手,丝楠还是觉得神奇。 笸箩在屋后喂猪,嘴里哼着调子,尽管在丝楠耳中不成调,桑贝与其他三个妇女坐在地上,编织着类似草垫的东西,丝楠猜就是腊尼口中的蓬席。 丝楠在梯阶上坐下,她暂时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先靠着再眯一会儿觉吧,往常在家里,这个时间她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迷迷糊糊的不知睡了多久,丝楠感觉有人在摇她,她睁眼就看见信灿烂的笑脸。 “你又去捞鱼了,”丝楠闻到了信身上的鱼腥味,“今天中午有加餐吗,我想起你昨天烤鱼的味道了。” 丝楠的朋友说丝楠一定是属猫的,吃饭无鱼不欢,河鱼海鱼,不管腥味再大,她都能够咽下。 丝楠只向信这么一提,有玩笑的意思,而且她用的是汉语,压根没指望信真给她烤鱼。 但中午吃完饭,丝楠刚爬上高脚屋,准备好好睡一个午觉,信就举着两条烤鱼进来了。 这一刻丝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她想起她今天的午餐,一小团米饭,一碗蔬菜汤,还有两片菠萝,似乎每个人每天每顿吃的都是这些,他们有鱼有肉,不过是宝贝。 “谢谢,”丝楠接过口味并不好的鱼。 后来丝楠在波罗村的那些日子里,每天都能吃到信专门为她烤的两条鱼。 那天下午,发生了一件对丝楠来说很小的事,摆在高脚屋外的那双小皮鞋不见了。 桑贝收完丝楠的衣服里,准备和鞋子一起收好时才发现,她里里外外找遍了也没找到。 这个老实的妇女着急了,她叫醒了还在睡午觉的丝楠。 语速急促不说,手还不住的比划,丝楠会了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她又摆手又摇头,“不见了就不见了,”反正又不是她的鞋,再说丝楠觉得在这里没有穿鞋的必要,要不怎么其他孩子都光脚走路呢,没有束缚才最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桑贝没弄明白丝楠的意思,她硬是把事情闹到全村人都知道的地步,傍晚吃完之前,村里的白发长者用很严厉的声音说了一大通丝楠不懂的话。 波罗村很小,只有十二户人家,不算那些出去打工或者当兵的男丁们,村里总人数连三十个都不到,而且大多数都是小朋友。 吃饭的时候,信喜欢跟三四个男孩坐在一起,而他的妹妹和母亲和其他妇女女孩们聚团,笸箩在孩子里算小的,更小的便是襁褓里的婴儿了,所以五六个稍大女孩又簇成了一堆。 这里没有教育一说,孩子们能跑能走,就得开始干活劳动,丝楠到目前没看到一个属于他们国家的文字,她估计村里人都是文盲。 白发长者说完话,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丝楠却察觉到有人的视线在她身上,她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一个和信差不多高的小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脸也是棕黑的,鼻子丑,眼睛大,不过在一众友好的氛围里,小女孩抿嘴的神情就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了。 “是谁拿的,现在说出来,我们还能宽恕你,”白发长者环视一圈,“莫忘了偷窃是罪恶。” 白发长者话停了许久,方才盯着丝楠看的那个女孩慢慢站了出来,一个妇女满脸不敢相信,她冲上去扬手打在女孩的背上,沉闷的声音,丝楠离的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谁教你偷东西的,”妇人扯着女孩的头发怒叫,接着又锤打她的背脊,“快说啊。” 女孩咬着嘴唇,眼泪唰唰的往下流,村里的孩子都很瘦弱,虽然谈不上瘦骨嶙峋,可毕竟骨头架子摆在那里,丝楠身边节食过度的女同学都没有这么瘦。 女孩被母亲打得只能驼着背躲,黑色的发辫也被妇女揪散了,棕黑的脸上泪水纵横,显得有点脏。其他人就这么看着女孩被打,没有人劝说什么,直到女孩的脸被她母亲扇了一巴掌,那白发长者才制止了妇女,“让波杜塔说出东西在哪里就可以了。” 女孩显然很害怕,不知是被母亲打的,还是被这么多人注视,像批斗似的,她光着脚跑进前面不远的橡胶树林里,抛开土,从里面挖出了丝楠的小皮鞋。 她把小皮鞋捧给白发长者,白发长者说,“亲手还给客人,并且道歉。” 女孩回头看向丝楠,黑黝黝的眼睛幽幽的,丝楠没由来的不喜欢她,女孩昂首挺胸的看着丝楠,一步一步走近她。 然后在丝楠面前站定,蹲下身把皮鞋摆在她面前,接着她对丝楠说,“对不起。” 因此,对不起成为丝楠学会的第一句高棉语。 第六章 孩子早当家 桑贝把丝楠的衣服和皮鞋收进一个草编箱子里,箱子带锁。 之后的两个多月于丝楠来说很平淡,腊尼再也没有来过波罗村,丝楠不知道他说去暹粒找法国驻军的话还算不算数,说真的,丝楠始终以为自己就是一个不经意间闯入者,总有一天会回去,所以她的心态放得非常平和,而且这种冒险实在很刺激不是么。 丝楠和信关系越来越好,信凡是出去捕鱼都会带着她,丝楠跟着他居然学会了游泳,还学会了最基本的交流用语。 想当年学英语可花费了丝楠不少脑神经,现在又来一门全然陌生的语言,果然逆境能够激发人的无限潜能,好在高棉语比英语简单的多,说起来慢吞吞的,但学起来很快。 比如她现在可以站在椰子树下,朝树上的少年大喊,“好了吗。” 信双腿盘在椰子树干上,伸出空空的两手,一手比划二,一手比划五,“还要七个?”丝楠热汗满面,汗水直往地上滴,宽大透气的上衣和裤裙也没法驱散这份燥热。 随着四月新年的临近,这里的气温越来越高,尤其是中午简直像烧烤,经过两个月的日光浴,丝楠也成了小棕人,绝对健康的小麦色,性感的古铜色。 “这棵树不够啊,”丝楠用手挡着刺眼的光线,数了数椰子树上的果实,只有三个。 爬树摘椰子是村里每个男孩都会的技能,腊尼免除了桑贝家的捕鱼和蓬席并不代表他们家可以休息两个月什么劳动都不做。 这方圆一大片地都是邦主家的种植园,剥削阶级怎么可能养闲人呢,而摘椰子属于所有劳动里比较轻松的,就是很晒人,还得两个人配合。 近几天丝楠跟着信专门干这个,所以她发觉自己晒得更黑了。 “丝楠,”头顶传来信的声音,很青嫩,但比同龄孩子要粗犷得多。 丝楠也练出了经验,往后一腿,手臂前伸,接着,一个大大的椰子稳稳的被她抓在手里,稍大的下落力道带着她膝盖不由弯曲。 “OK,”丝楠笑着对他信比了手势,信也回以相同的手势,这是丝楠教他的,是属于他们的暗号。 等把树上三颗椰子摘完,丝楠热得汗流浃背,靠在椰子树下,用摇晃手和衣摆带来的热风祛暑。 丝楠无比想念空调,再不济电风扇也可以呀,这个年代应该已经能够使用电了吧,不知道电风扇是什么时候发明的,要是她是学物理的就好了,提早让那些发明出现,岂不是能成为举世闻名的科学家。 丝楠沉浸在自我安慰的幻想里,周遭也变凉快了一些,丝楠回过神一看,原来是信举着一大片蒲叶给她摇风,信也热,他灰白色的衣服都贴在身上,透出了棕色的肉,和一些骨头的凸起。 好贴心的小男孩,要是放在现代好好培养准是一枚五好男人,丝楠看着信的正太脸想着。 她拉着信坐下,“你也休息休息,你劳动量比我大。” “口渴吗,”信问她。 “有点儿,”信不说还好,一说丝楠还真觉得口干舌燥。 信二话不说,拿起地上最近的椰子,用砍椰枝的砍刀啪的砍出一个缺口,在地上摘下一根空心草插进去,美味的天然果汁简单的做好了,不过这也代表信待会儿又多了一个椰子的工作量。 椰子很大,丝楠喝了一半就撑到了,剩下的一半进到信的肚子里,在这个地方,别提什么卫生不卫生,能填饱肚子就好。 正值下午,喝足又有荫凉,再加一上午的劳动,丝楠自然想睡觉了,别谴责她,她一直就是懒散的人,不可能一穿越就变成了超人,而且午睡是她二十年来养成的习惯,雷打不动。 “我睡会儿。” “树下蚊子多,你不怕被咬吗?” “被咬习惯了。” 丝楠伸了一个懒腰,扒开裤裙,指着上面红红的点点说,“你看,”天天穿长筒裙,丝楠腿上的皮肤还是很白。 丝楠没注意信的脸和脖子都红了,他皮肤也深看不出来。 虽然这个国家如今沦为法国殖民地,可千百年来封建思想传统依然没有变,像丝楠这样大胆的在异性面前露胳臂露大腿,依然被视为不检点的行为,更何况她还是一个白人。 “不该碰的,越碰越痒,”丝楠用汉语轻喃道,用手抠腿上的包包,她是一个**驱蚊器,只要有她在,蚊子的目标一定是她,而其他人都安全了,丝楠能够理解这个身体之前为什么会患上疟疾,也许她的家人也是这个原因。 丝楠专心抠痒痒,连信起身走开也没在意,过了一会软,信握着一把类似青草的植物过来,植物叶子细长,有齿轮。 在这生活久了,丝楠知道这是一种祛痒的草,名字很怪异。信把草在手心里捏碎,然后小心的敷在丝楠的腿上,信的手很热,草汁却冰凉凉的。 信低头认真的模样非常好看,他的长睫毛,黑色的大眼睛,还有轻抿的嘴唇,丝楠可以想起它笑起来时美好的弧度,肤色深又怎么样,她现在也晒成棕色人了,这才特别啊。 感觉到丝楠盯梢似的目光,信抬起头对上丝楠含笑的眼睛,小男孩脸唰的又红了。 好可爱的小正太。 信立马站起来,“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完成剩下的任务,我们等会儿可以早点回去。” 他说完逃似的跑向不远处另一颗椰子树下,双腿双手并用,一溜烟的爬了上去。 回途的时候,丝楠和信肩上各驮着一个绳编袋,袋子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椰子,尽管在地上拖着走,但也是相当费劲的。 丝楠第一次干这活,肩膀和大腿酸疼的像是脱了臼,现在好多了,几乎没有感觉,不过累是肯定的。 一袋十一二个椰子,至少得有三四十公斤,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不小的负担。丝楠至今不知道她穿越的身体岁数有多大,她特意和信比过身高,她比信还矮了一个小头尖,所以她估摸着也就七八岁吧,现代七八岁的姑娘,谁干这样的重体力活,丝楠把小肌肉都锻炼出来了,不过她乐此不疲,与信一路有说有笑的,她尽量多说话,多听其他人说话,要不怎么能学好一门外语呢。 刚走进村落里,丝楠就听见笸箩软儒的叫姐姐,小女孩冲她跑过来,丝楠松开袋绳,张开手抱了她满怀。 周遭其他人看见了都在笑,这一幕每天都要上演一次,他们见怪不怪了,最初大家都把丝楠当成一个娇贵的客人,村里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白人,胆小的连话也不敢与她说。但丝楠遇到不论谁,都满脸笑容的打招呼,如此已经很容易赢得其他人的好感,况且丝楠还主动帮助桑贝家劳动,干的活不必其他孩子少,这样的女孩,会有人讨厌吗。 法军刚进驻柬埔寨时,还曾有传言说这些可怕的白人一个个都杀人不眨眼,坏透了心,不过人们已经麻木了,即使没有被法国殖民,他们国家恐怕也早就被暹罗的强盗和西贡的土匪瓜分的连汁都不剩,法国人是好人么,当然不是,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但这个法国小女孩却是例外。 “姐姐,我想吃糖,”笸箩拽着丝楠的宽袖子。 丝楠摸了摸笸箩软软的小脸,“等我和你哥把椰子放好再去换”小孩子都喜欢吃糖,时光倒退,糖成了精贵东西,而且也不是现代那种包装得五颜六色的糖果,这里的糖有点像白砂糖,细细碎碎的,不过是褐黄色,信说掺了蜂蜜,所以特别甜。 孩子们每天就巴望着用干活的成果到村长那儿换得一小勺,自从桑贝家有了丝楠,小笸箩吃糖吃得喜滋滋的。丝楠的那份,她哥哥的那份,还有她自己的那份都进了她的肚子,其他孩子可羡慕她了。 丝楠和信把椰子拖到仓库,一位年长的妇人清点个数,她是村长的女儿吉恩,村长就是那位白发长者,村里的孩子都叫他亨爷爷。 “信,”村长叫信的名字。 信立马站定,笑嘻嘻的问村长,“亨爷爷,怎么了。” “等过了新年,你就满九岁了,是大孩子了,”村长望着面前的小男孩,褶皱中的一双眼睛依然精神,“前些天邦主家的少爷们说密列的砖厂缺工人。” 信一愣,显然没想到村长会说起这个,村长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接着说道。 “暹粒的建筑工地也在招人,法国人在那边修了好些房子。” 村长说话又快又含糊,丝楠基本没听懂。 “亨爷爷,我。”信乌黑的双眼满是犹豫和挣扎,“我想晚些再出去。” “你阿爸三年都没回来过,该是死在外面了,”村长说,“准是那群死恶的暹罗人把他沉到海里。” 信的父亲也是捕鱼的好手,和密列附近几个村的男人一道去了南边的戈公岛,戈公岛本是柬埔寨的领土,早先被暹罗占领,岛屿周围多鱼,海浪大,礁石多,暹罗人自己不愿意冒生命危险到那边打渔,所以许多捕鱼工厂雇佣的都是他们高棉人。 高棉人人老实,命硬,若是被鲨鱼咬伤,被礁石撞断了腿,工厂的暹罗人看工就会用大木棍强行把人压进海里溺死。 和信的父亲同去的一些邻村的男人都回来了,他们偷偷的告诉亨村长,他可能不在了。 信的脸蓦的变了,男孩不再笑,他沉重的拉下了眼睑,遮住了漂亮的黑色瞳眸。 第七章 不怀好意思的眼神 “你家还有笸箩,将来她是要嫁人的,你妈妈和妹妹只能靠你了,”亨叹他拍了拍信的瘦小肩膀。 那边他的女儿吉恩也叹了一口气对信说,“你是我们村最懂事的孩子,只是这世道啊,”他们的国家被践踏的已经不能称之为国家,乡村里还好,去城镇,警察都是强盗,何谈其他外国人呢。 “要是你嫌远了,就去北洞里萨吧,那边也要捕鱼帮手,”亨村长又说了一个建议。 外面日光依然焦灼,棚子里的气氛却有些冰凉。 “加仑少爷上次不是说橡胶园里差工人吗,我去吧,”信说着挺起了小胸膛。 “不行,那是要人命的活,”亨村长不同意,“到密列的砖厂去吧。” 搬砖当然没有割橡胶的钱来得多,亨村长和吉恩的话让信恍然明白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我反应很快,再说热季蛇少,已经很久没听说谁被王蛇咬了,”信坚定自己的决定。 “我不该开这个口的,桑贝要怪我了,”亨村长苦笑道。 “多绑几圈腿也不一定会出事,”吉恩说,“而且信的反应向来很快,这么聪明的孩子,要是能读书就好了。” 他们来来往往的谈话让丝楠完全处于雨里雾里的状态,等和信一同出来,丝楠才赶紧问他,“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信原本低着头在想什么,丝楠一说话,他立刻抬起眼睛看着她,“以后。” “姐姐,”笸箩跑到他们跟前,一手拉一个人,“妈妈做了糖菠萝,我们快去吃吧。” 被笸箩一打岔,信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丝楠没有时间去探究那天亨村长到底对信说了什么,因为热季的来临,整片印度支那最隆重的节日也到了。 这天应该是一八六八年四月十四日,是丝楠用木墙上她刻的记号换算过来的,早晨起来桑贝就带着她和笸箩到溪水里洗澡。 溪水边上还有村里其他户的妇女和女孩们。 丝楠不羞涩的直接脱下自己的宽上衣和筒裙,顿时其他人的目光都朝她飘过来。 “瞧她好白呀。” “是啊,白的真漂亮。” 悄悄的赞叹声与议论声瞒不过丝楠的耳朵,她纳闷的低头,看着自己层次分明的身体,手臂的麦黄色到肩膀戛然而止,黄白交接,好像套着两条咖啡色的长袖套,也像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还有她踩在草地上的脏黑脚丫和被蚊子叮的红点点的双腿,简直惨不忍睹。 她们是什么眼光,确定这样叫漂亮? 笸箩蹦起小脚直接跳进溪水里,溅起的水花洒了丝楠一身,小女孩玩心大盛的对丝楠做起了鬼脸,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小丫头,”丝楠笑着走进溪水里,桑贝也要洗澡,溪水里拥着都是人,别跟丝楠提什么卫生问题,且不说她身体原主人就是得疟疾死的,在这种环境下,穷讲究就是痛苦。 丝楠和笸箩互相洗刷刷,桑贝在洗衣服。 其他女孩们洗着洗着开始朝对方泼起水来,也泼到丝楠身上,头顶烈日炎炎,身上却清凉一片,她寻思着难怪要搞什么泼水节,这么热的天气果然还是泡在水里最舒服。 就在这时,丝楠突然感觉后背一道推挤力,没有防备的她,一脚踏上了泥滑的石头,脚踝一崴,双膝跪进水里,压在水底锋利的石尖上,飞溅的水花惊起无数惊呼声。 “姐姐,”笸箩最先反应过来,马上伸手扶丝楠。 丝楠愣愣的低头,鲜红的液体从她的膝盖附近一点点融进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水里。 她流血了,却感觉不到疼。 桑贝扔下衣服踏进水里,迅速抱起丝楠。 丝楠的膝盖被割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看不出深浅,不断有血溢出来,顺着她的小腿往下流。 桑贝动作很快的从自己的筒裙上扯下腰带,缠绕在丝楠的膝盖上,笸箩裸着瘦可见骨的棕色小身体跪在丝楠边上,用小手帮她按压止血。 小溪里的女孩和妇女们看了会儿她们便继续洗澡洗衣服了,在这种地方,没有谁多娇贵,划伤而已。 丝楠抬起头,盯着其中一个女孩,女孩斜了她一眼,然后飞快的转开视线,同身边另一个女孩恍然无事的笑着说起话来。 她为什么要推她。 丝楠疑惑,她还记得她的名字,波杜塔,那个偷拿皮鞋的小女孩。 “姐姐,”笸箩甜甜的叫声换回丝楠的注意,丝楠侧低头便能看见孩子可爱的黑眼睛里浓浓的担忧。 是啊,她又不是钞票,指望着人见人爱呢,丝楠好笑的想。 丝楠抱住笸箩挨着她的小脸颊就是一口,然后对桑贝说,“我没有关系,”桑贝看着丝楠膝上被血染红的腰带轻轻叹了一口气。 伤口不能沾水,丝楠便不能洗澡了,桑贝帮她穿好衣服,让她在椰树下等候。 第二天,波罗村的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焚香气,谈不上烟熏火燎,家家户户跪在村前大槐树下佛龛前祈福。 丝楠坐在高脚屋的矮门槛上,居高望着下方灰扑扑的人群,如果她的膝盖没有受伤,此刻大概也会入乡随俗跪在下面吧。 和中国的传统很相似,新年的到来,许多外出打工的男人们回来了,村里的人口顿时多了一倍,丝楠数着每个家庭,打量那些生面孔,有些是父亲,有些是兄长。 有几户仍然只有老幼妇孺,比如桑贝家,丝楠没有多嘴的去问信或者桑贝为什么,她不想破坏他们过年的好心情。 下午,整个村子空了,所有人都去了深林里的神庙,唯留下丝楠看村,并非信任她,这么贫瘠的地方,有什么好偷?丝楠双手张大的躺在竹板上,悠哉的呼呼大睡。 直到清凉的水滴一滴滴像下小雨似的,洒在她脸上,丝楠才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漆黑却灿若星河的大眼睛,她弯起嘴角,“信,”信手握着两个小竹筒,丝楠依稀还能闻到鼻尖水滴的竹香气。 丝楠对信说,“回来的好早,”信告诉过她,上游的神庙距离波罗村很有一段距离,途中要经过一片热带雨林,林子里有老虎,还有熊,村里有一个缺腿的年轻男人就是去年被老虎生生咬断了腿。 “这段时间没有下雨,路好走,”信笑道,“等雨季到了,我也不敢轻易进去,太危险了。” 此时的丝楠不知道过不了多久,她会亲自体验信口中的危险。 两个月后的一天,和平时一样,邦主的儿子们,骑着大象,牵着牛马,来村里取物。 信把渔网腾干净,却没有走开,而是走到其中一个穿着整齐的青年后面,在这儿呆了快半年的丝楠认识他,他叫加仑,也是米达意邦主的儿子之一,除了腊尼,丝楠与他交谈的最多。 丝楠跟到信身边,信对她说,“我得替邦主干活。” “我们现在不是就在替他干活吗?”丝楠疑惑的反问。 前面的男青年听见了转过身,看着早已被太阳晒成铜色的白人小女孩,波罗村收留丝楠不是什么秘密,也是他们家族默许的,丝楠应当庆幸自己做事麻利勤快,否则她早就被赶出去了,不是每个人都像腊尼那么好心。 “信要去做我们家族的橡胶园帮工。” 丝楠吃了一惊,话脱口而出,“他才九岁。” 包括加仑在内的其他男青年都笑起来,加仑说,“九岁已经是大孩子了。” 丝楠望着信瘦削的小身板,她明白在这里跟这些人争论童工问题是可笑的,看信的神情,应该早就做了决定,桑贝都同意了吧,她有什么立场阻止他。 “橡胶园在哪儿,你什么时候回来?” 信低着头似乎不敢看丝楠,他察觉到丝楠生气了。 加仑替信回答,“不远,北洞里萨边上,从波罗村出发步行只要半天,他只用工作半年,后半年用来休息,”加仑说的简单,却没告诉丝楠采橡胶有多么危险,稍有不慎丢掉的就是性命。 丝楠无可奈何,九岁的孩子应当接受优质的教育,而不是整日身背砍刀,爬树,“等你回来,我再继续教你英语吧。” 信惊喜的抬起脸,“你不生气了。” “谁说的,”丝楠瞪着他,“我很生气,下次不准瞒着我,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信咧开嘴笑了,而且笑容一直挂在他脸上,直至他离开。 丝楠没有感受到多少离别的伤感,大概因为桑贝和笸箩都表现的习以为常,大抵因为男孩大了理应离家罢。 第八章 突然的迫害 信走后不久,雨季便到来了,天气变得喜怒无常,前一秒阳光普照,后一秒又是瓢泼大雨。 丝楠接替了信的任务捕鱼,每早趁着前晚的暴雨刚停,下场暴雨还未到来,匆匆的赶去水洼水荡,其他时候,她就待在屋里,教导笸箩说写英语。 这是八月的一天,丝楠和往常一样,嘴里咬着菠萝蜜,双眼含笑的跟其他人打着招呼,往林子里走去。 踩在泥泞的草地上,一脚一个印子,昨晚又是一夜大暴雨,高大的树枝被吹打下来,低矮的灌木更是被破坏的彻底。 这对丝楠来说是好事,因为很多河溪里的鱼被水冲出来,落进附近的水洼里,她不用下河就能捕到鱼。 路过溪边,果然看见原本的小溪涨成了小河,她所处的地势较高,可以看清不远处从上流来的水流激烈的冲刷滑腻的岩石,更远的地方就是无垠的绿色树林,看不到边界,那边也是她从未到过的地方,此刻太阳刚升起,远处的天空是辣红色的。 丝楠背着渔网伫立良久,这是她每天都能看到的景致,纯原始的画面,她百看不厌。 捉鱼捕鱼可以锻炼灵敏度,因此丝楠听见而来背后轻微的声响,她回头,仍然晚了一步,视野里是一张几乎被她遗忘的脸,还有一双棕黑的枯手,捏成了拳,重重的打向她的腰。 丝楠疼的往后踉跄了几步,腰弯曲着伸不直,然而对方没有收手,她逼近丝楠,狠狠的踢向她的小腿。 猝不及防的丝楠再无法维持平衡,仰面倒下,她身后是两米左右的石壁,石壁很矮,问题是她自己现在也很矮,于是悲剧了。 好在丝楠的反应很快,准确的说,人的求生欲是无限的,她双手极快的抓住石壁上蜿蜒的藤蔓,双脚蹬在石缝间,惊魂甫定的喘着粗气,湍急的水流擦着她的脚尖奔腾而过,发出唰唰的声响。 “我得罪过你吗,”丝楠愤怒盯着上方的小女孩,波杜塔,不过和信差不多大的孩子,心眼怎么如此狠毒。 上次弄伤她的膝盖也罢了,这次是要她的命么。 波杜塔低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深色的头发与肤色遮挡了所有的阳光,她咬牙切齿,眼瞳看起来阴森森的。 “该死的法国人,你们这些强盗都该死。” 丝楠一惊,穿越这么久,处在高棉人中间,她完全把这具身体可能所属的国家给忘记了,作为被殖民国的人民,憎恨侵略国是应该的,丝楠可以理解,她生活的过于安逸,人们又都很友善,所以她忽略了这是一个战乱的年代。 波杜塔掏出了刀,波罗村每个劳动者随身都带刀,刺眼的光线反射进丝楠的眼睛里。 她明白自己在劫难逃了,“错的是那些成年人,我和你一样都是孩子,你不能把仇恨转嫁到我身上。” 丝楠试图拖延时间,找到机会逃脱,“你看我现在也是战争的受害者,无父无母,可我也在努力生活,我没有依靠谁,更没有害谁。” 没想到这句话反而刺激到波杜塔,女孩扬到狠狠的割断了一排藤蔓,丝楠瞬间往下滑,下半身全部浸泡在水里,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连直立都有困难,恍惚中,她听到波杜塔尖锐的声音。 “我阿爸被你们用枪打死了,他明明跟我说好新年回家的,”眼泪顺着波杜塔黝黑的脸颊滴下,滴到丝楠的脸上,是和冰凉的流水不同的温热,“阿爸永远躺在洞里萨湖底,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丝楠怔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波杜塔割下最后一根支撑的藤蔓。 下一刻,丝楠掉进激流的水中,翻滚的水流打在她身上,几秒不到,就不见了人影。 波杜塔跪倒在石壁边,把额头贴在地面许久,直到天边的红云变成了蔚蓝,仿佛在向佛祖请求宽恕。 丝楠是被冷醒的,她浑身一激灵,猛然坐立起来,眼神迷茫,记忆慢慢回笼,过了片刻,她才想起发生了什么。 身上的痛感这时也传导到她的脑神经,小腿,腰腹,还有脑袋,她最后失去意识似乎撞到了石头。 丝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果不其然的摸到一片腥湿,她一不做二不休利落的脱掉自己的上衣……一件单薄的灰麻布旧衫,饶了两圈系在自己的头上,至于上半身,直接**。 反正她稚嫩的小胸脯还未发育,宜男宜女,况且这里有人看她吗? 丝楠环视周围,层层叠叠的植物,从地藓落叶到高大茂盛的乔木,遮天蔽日的暗淡,和令人发抖的胆寒。 如果她没想错,她应该被流水冲到了下游的热带雨林。 丝楠望着黑洞洞的林子,硬生生的咽下了嘴里的河水,她一介赖人,要变身冒险王了么。 丝楠摇摇晃晃的起身,头疼的不行,身上估计也有内出血,她掏出小刀,砍下一根竹子,用力砸平了顶端,撑住身体,顺着河流往上走。 很快她就走到死路,一片又宽又急的瀑布悬在山崖上,像一块华丽的银色绸布盖住悬崖峭壁。 她的头大概就是从上面冲下来时砸伤的吧,丝楠觉得自己的命真大啊。 可是该怎么上去。 丝楠犯了难,爬岩石显然是白日做梦,她又看向深林,只能从里面绕了,而这意味着,她要只身进入危机四伏的热带雨林。 进退维艰,留下来死路一条,不如壮着胆子试一次,丝楠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过她需要做一些准备。 首先是食物。 丝楠庆幸自己出来就是为了捕鱼的,宽长的渔网跟着她一道被冲下来,她以最快的速度把渔网在水中铺开。 接着又用刀割下靠河岸边的一颗斜树的树皮,这是松油树,树皮里含松脂,再潮湿的环境下也容易点燃,村里人点火都用它,她撕下裤脚的一块布,小心的把树皮包好。 然后丝楠猛扯缠绕在树上的藤蔓,能扯多长就扯多长,一不留神,一只红绿色的大毛毛虫落在她眼前。 丝楠鼻子皱成一团,她使劲甩开虫子,即使她明白相比较热带雨林里的其他危险,毛毛虫实在是一种太温柔可爱的动物,也无法抵挡恶心感。 等忙完这些,入套的鱼也有不少了,丝楠用力把渔网往回拖,六七只活蹦乱跳大小不一的鱼儿被网了进来。 渔网被丝楠当做塑料袋,正好兜起这些食物,如果她被困在森林里,这些将是她能否生存的决定因素之一。 准备妥当,丝楠深深呼吸,坚定又有些畏惧的走进这片未知的树林。 藤蔓一点一点的延伸,为丝楠指明笔直的道路,她不能走弯路,不能弄错方向,否则她迷失在这里。 当藤蔓到头,丝楠才敢停下,她破烂的裤子上不知何时浸出了鲜红的血迹,一双**的小脚更是发青,她亲眼看见有黑色的软东西从她的脚上探出头。 丝楠还记得刚来到这里,自己第一次见到蚂蝗,被它吸血时,心里的恶心和惊悚。 胆量都是锻炼出来的吧,丝楠叹息,她冷静的弯腰蹲下,开始一只一只揪出这些吸血鬼。 等忙完,丝楠已是满头大汗,她又扯下一大串的藤蔓,继续前进。 丝楠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的精神高度集中,时时刻刻提防着附近,任何可能危险。 终于她到了一块相对开阔光线充足的平地,丝楠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沉沉的,马上就要天黑了,又一场夜间暴雨即将降临。 丝楠右手边有一个大岩洞,她起先没放在心上,她还不至于自寻死路的往洞里走。可她注意到岩洞是褐黄色的。 丝楠走近些,掰下一块闻了闻味道,神经紧绷的她松了一口气,这是熔岩,雄磺岩。 天无绝人之路。 她当即倒出松油树皮,再找来一些干木,用熔岩块不断的磨擦树皮,火花,小火苗,到腾起的火堆。 她暂时可以松下一口气。 丝楠从渔网里拿出一只鱼,用树枝插好,就着在火上烤,看鱼皮变了颜色,也不管熟没熟,就咬食起来,她一天没进食,又失血过多,早就饿的不行了。 迅速的吃完鱼,丝楠又掰下好几块雄磺岩,弄不好今晚她得在这片原始森林里过夜,她不想葬身于任何生物的肚子里。 丝楠做了一个粗糙的火把,才继续往前走,天色渐渐暗下来,耳边传来各种生物的叫声,无数只蚊子绕着丝楠的脸转,她无暇顾及。 趁天还未全黑,她得赶紧找一棵靠得住的大树爬上去。 丝楠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此刻,她的脸惨白却的吓人,小身板一个劲儿的哆嗦,腿软的站不稳了。 以前要是跟丝楠提什么龙虎斗,她会认为是一道菜,或者是生肖不合,或者是两个黑帮火拼? 所以当同时看见一条有她腿粗的眼镜蛇与一只雄壮的老虎,她觉得自己没有晕倒,实属心里太强大了。 虽然她真的很想晕倒。 其实两只凶猛的动物离她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它们冲过来吃掉她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丝楠一动也不敢动,怕惊动了它们,她紧紧握住火把,仿佛那是她的救命稻草。 值得庆幸的是,蛇和老虎暂时顾不上她,他们正在对峙,提防,徘徊,旋走,不断的循环往复。 过程是极端漫长的,丝楠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蛇咬到了老虎的脖子,老虎趁机踩碎了它的身体,这便是惨烈的结果。 丝楠像块石头似的定在原地,目光发直,她眼前的可不是动物世界,不是电影特技,老虎苟延残喘的呼气声大到她无法忽略,昏暗的光线下,丝楠看见老虎的眼睛正盯着她,凶狠,尖利,好像下一秒就会冲过来把她咬成碎片。 丝楠不清楚时间到底过了多久,火把上的松油烫得滴在手上,她也没有感觉,而老虎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他的眼皮慢慢拉下,最终完全合上。 丝楠鼓起勇气小步往前走,她弯腰,伸出发抖的手,手指轻点了点老虎的身躯,还是温热的。 就在此时,老虎突然睁开眼睛,吓的丝楠大叫一声,霍然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火把也掉了,正好照亮那条眼镜蛇的蛇头。 第九章 万幸万幸 老虎只是回光返照,怒睁着眼森然的盯着丝楠,一直到死,都维持着这个神情。 丝楠这次等了很久才敢再动手,她捡起火把,在两只死去的猛兽边上搭起大火堆,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其他地方比这里更安全。 眼镜蛇早已死透了,老虎也死透了。 丝楠用渔网把眼镜蛇网好,到这个地方这么久了,她不是没见过蛇,不过有信在她身边,他能够熟练的抓蛇杀蛇,并且教她如何辨认毒蛇。 这条体型粗长,色彩艳丽的眼镜蛇,丝楠还是第一次见,剧毒是肯定的,否则老虎也不会死的这么快。 丝楠处理好蛇,刚走到老虎旁边,就听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动静,她立刻推到火堆边,抓紧砍刀,神色谨慎凝重。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来,可爱的毛耳朵往里蒲扇,大而圆的眼里是比丝楠更加深的恐惧。 竟然是一只小老虎,它大概只有成年人手掌大小。 丝楠诧异,同时也松了口气,她放下刀。 小老虎顾不上害怕,跑到母虎边上,不住舔舐着它的眼睛,还往它怀里钻,指望母亲能像平时那样,为它喂食。 丝楠坐在另一头,看着小老虎一遍一遍做无用功直到夜更深,最后她抵不过疲惫和虚弱陷入了浅眠。 在丝楠依然活跃意识里,她以为自己正躺在家里柔软的大床上,做着荒诞的丛林探险梦。 丝楠是被冰凉的雨水惊醒的,雨季并非徒有虚名,滴滴答答的雨声是大是小,有树林的遮挡,暂时还没有变成瓢泼大雨。 丝楠马上收起燃火的材料,趁雨大之前,她得找到一个地方避雨。 微弱的喘叫声吸引了丝楠的注意,小老虎还在母亲身边,四条腿趴着,被雨滴打得站不起来。 丝楠走过去,双手托起小老虎,小家伙冻的瑟瑟发抖,温热柔软的身体仿佛没有骨头似的,丝楠把它环在怀里,它也不反抗,温顺的像一只小猫,丝楠把手指伸进小老虎嘴里,立马被吸住,软绵绵的,它饿坏了。 “忍忍啊,”丝楠抚摸着小老虎的脑袋。 丝楠勾腰不让雨水滴灭火把,她继续向里走,想找一个山洞或者可以挡雨的岩石,幸运的是,没走十来步,她的愿望就实现了。 火把的微光一一扫过两边被藤蔓缠绕的墙壁,丝楠清晰的看见上面雕刻精美的图案,她脚下踩着的是大小相同整齐的石块路,不过布满青苔和草叶。 深林里居然还有人类文明的痕迹,丝楠很惊讶,小老虎从丝楠怀里跳下来,蹦蹦的往里跑,丝楠猜这对母子虎就是在这里安家。 仿若长廊的石路两旁俱是佛像的雕刻,在大雨滂沱的阴森夜晚,对着这些佛像丝楠奇异的感觉不到一丝惧怕,她干脆坐在佛面前的石阶上,与之对视,佛相淡淡的微笑令丝楠的心慢慢平和下来,她甚至不由自主的也弯起了嘴角,而小虎在一旁的草垛里爬滚玩耍,外头的雨声依然砰啪作响,而里面洞黑的空间却让丝楠感到了宁静。 丝楠把下午捕捉到的鱼剖开捣碎,一点点喂给小老虎,先开始小虎脑袋乱晃挣扎不愿吃,到后来还是战胜不了饥饿,小口吃下去,手头舔到丝楠的手心,很痒。 “幸好有你陪着我,”丝楠托抱着小老虎自语道,“否则这个晚上该怎么熬过去啊。” 丝楠为小虎取名小雨,一整晚她都没睡,反倒是小雨在她怀里睡得香甜。 第二天,天大晴,雨水沿着石刻有一下没一下的滴着。 丝楠沿着这座气势磅礴的建筑走了一圈,天空被雨水洗净湛蓝无边,周围的数目更加葱茂翠绿了,丝楠仰头望着最高点那座安详微笑的佛面出神。 她学着村里人的姿势,双手合十,慢慢弯下了腰。 “感谢佛祖,感谢佛祖。” 桑贝紧紧搂住小女孩,眼泪都急着掉下来,身后其他村民把她们团团围住,亨村长和吉恩也是一副谢天谢地的模样。 因为她的失踪,波罗村里的成年人忙活了一夜,“我想你就是掉到河里了,昨晚又是暴雨,我们不敢轻易进来。” 其他人并知道丝楠是被波杜塔推下河,丝楠也没有告状的意思,她把那条眼镜蛇拖到众人眼前。 “这是不是金刚王,”吉恩一个大步上前,满脸激动。 越毒辣的蛇,越稀有,越昂贵,这条粗蟒可以毒死成年虎,它的价值不言而喻,有了这条蛇,波罗村的所有村民大概可以一个月不用干活。 之后丝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把所有的恐惧和疲惫脱去,桑贝还有村里其他妇女还特意为她煮了鱼汤,鸡汤,食补之丰盛甚至超过新年的时候。 丝楠并非人见人爱,她获此殊荣当然是因为名贵的蛇,不管什么原因,她小小年纪在密林里安全的呆一夜,还带回来一条金刚王眼镜蛇,无疑是值得所有人佩服的。 村里人都以为丝楠是失足落进涨水的溪流里,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波杜塔做的好事,而波杜塔在丝楠回村第二天就去了密列的布厂打工,也许可以算作逃跑。 那条金刚王眼镜蛇最后当然收归米达意家族,那天,高兴的加仑第一次主动对丝楠说了许多话,毕竟她为他们创造了巨大的收益,而丝楠也终于知道腊尼一去不复返的原因。 腊尼被他父亲派去航运跑船,三个月前就出发去法国了,形成匆忙的他来不及,也没必要跟与自己关系不大的丝楠报告,何况丝楠并没有把他的承诺放在心上。 “小雨。” 青嫩明朗的声音在林间响起,还夹杂着说话人的笑意,话音一落,从那最茂密的草丛间冲出一面黑影,直扑进才蹲下女孩的怀里。 丝楠笑着抚摸它漂亮柔软的皮毛,一转眼半年过去了,之前孱弱幼小的虎仔已经长到她膝盖大小,张开的血盆大口足足以另其他动物丧胆,可是它却乖巧的依偎着丝楠,就像一只可爱的大猫咪。 丝楠抱着它靠坐在树下,一手打开背来的渔网,她背后是石头堆垒起来的神庙,被古老的树根层层掩盖,一尊尊,一面面栩栩如生的佛像就矗立在里面。 小雨一直生活在这里,每隔两三天,丝楠就会给它送来新鲜的鱼,她不敢告诉村里人小雨的存在,因为他们一定会猎杀他。连带着这片神奇的神庙,除了丝楠,无人知晓。 丝楠望着吃鱼吃得津津有味的老虎蓦的自嘲一笑,她仰头看向前面延绵无边的树林不禁出了神,一年前,她还是衣食无忧的乖乖女,而现在,她也许算得上人猿泰山了。 能自由行走在原始热带雨林的女孩,方圆几个村只有她一个。 丝楠叹了一口气,“小雨,我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 小老虎仿佛听得懂丝楠的话,突然抬起头,圆溜溜,黑黝黝的眼睛注视着她,嘴也停下撕咬。 丝楠低下头,让自己的脸颊紧贴着老虎额头上皮毛,“我要去橡胶园了,信被蛇咬伤,我得去看望他。” 丝楠和其他人是上周得知信受伤的,桑贝伤心的抱着笸箩,母女俩哭个不停,所以这几天,她们一直在收拾东西,并且在得到村长和米达意家族的人同意的情况下,准备去洞里萨北边的橡胶园。 小雨轻轻哼哧了一声,仿佛是问丝楠何时回来。 “我也不知道,或许要到下个月吧。” 丝楠把鱼摊在地上,一一摆放整齐,她把今天一天的劳动收获都给小雨当干粮。 然后丝楠走到神庙正中的佛像前,双手合十,慢慢跪下,小雨徘徊在她腿边,不住的磨蹭她的小腿肚,四周安静的只能听见虎爪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第二天,在与众人告别后,丝楠跟在桑贝身后,第一次离开这座封闭的小村庄。 从偏僻的小道到稍微宽敞些的泥巴路,湛蓝的天空,无垠的绿树,可一路上都是灰蒙蒙的,是来往行人的肤色,衣着,也是他们的神态。 桑贝带着两个小女孩在其中再普通不过,如果偶尔有人瞟她们一眼,便会紧盯着丝楠看,尽管她的肤色深到和他们没有两样,她的漂亮的五官轮廓却瞒不了任何人。 “低头,孩子,”桑贝抚上丝楠的后脑,“别和他们对视。” 丝楠依言垂下头,炎热的汗水顺着她的额头不停的流,她牵紧笸箩的小手。 早晨出发,她们傍晚才到达目的地,虽然天色黯淡,丝楠还是望见了没有边界的橡胶林,笔直的树木棵棵分明,十来个穿着破烂的瘦矮男子背着篓子,手持砍刀,正陆陆续续的往树上爬。 第十章 橡胶园 丝楠她们的到来,没有引起他们麻木的神情出现任何松动。 丝楠怔看着这些男人或者说男孩们,她在想,信也是这样工作的吗? 这时,一个穿着深黄筒裙的妇女接待了桑贝,两个女人互相介绍,没有聊多余的废话。 大家都称呼妇女正雅夫人,正雅夫人是米达意邦主众多妻子中的一位,也是橡胶园的管事。老婆多的后果,便是麻烦的争宠。这位正雅夫人年轻时容貌不错,深得邦主宠爱,却一直无儿无女,年老色衰,就被赶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守园子。这些事都是后来信告诉丝楠的。 正雅夫人对桑贝说信的伤情不严重。 “这是我的小女儿,笸箩。” 笸箩怯生生的躲在桑贝身后,道了声好。 正雅夫人笑着,看了看丝楠,“她就是你的大女儿了,叫什么名字,”天黑了,正雅夫人看不清丝楠的长相。 桑贝敷衍的应了声,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叫丝楠。” 随后正雅夫人带她们去了信养伤的高脚屋,屋里黑黢黢的,邦主不会给被剥削的劳动者灯油蜡烛这类昂贵的物品。 摸着黑,丝楠听见信有些虚弱的声音,“姆妈,是你来了吗。” “我和你妹妹都来了。” “哥哥。” 丝楠从包裹里掏出松油皮和雄磺石,点燃一小簇火把,立刻照亮了狭小空间,信勾腰靠着竹墙,在望见丝楠那一刻,他黝黑的大眼睛闪过一道极亮的光,或许仅仅是火焰反射的光芒。 笸箩蹲坐在信身旁,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桑贝掀开他在脚踝的伤处,深褐色的血痂有些狰狞,有用刀剜开的痕迹,旁边还有没有洗干净的血块和泥土,不要指望这个年代如此环境下,有所谓消毒和其他医疗卫生保障,能包扎就值得庆幸了。 桑贝用麻布为儿子一点点清除污垢,眼眶湿红,嘴里轻喃着,“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家里没有男主人,信几乎就是桑贝唯一的精神支柱。 受伤的男孩反过来安慰母亲,瘦却有力的手臂轻拍着桑贝的后背,“伤口不深,没有毒,不要紧。” “别干了,跟我回家吧,”桑贝握住儿子的双手,呜咽着低下头,信轻扯唇角,似乎是淡淡的笑,昏暗的光线下,却更像无奈的叹息。 在这压抑的气氛下,懂事的笸箩一句不吭,紧紧靠着丝楠,拽住她的手臂。穿越一年多,艰苦的生活让丝楠明白,有些对现代人轻而易举的事,在这里仅仅只能想想而已,因为那连奢望都算不上。 第二天。 “她,她这是。?”正雅夫人吃惊的指着丝楠说不出话来。 丝楠稍皱眉头,她不喜欢正雅夫人看她的眼神,就好像见到新奇的物什,打量评估着什么。 桑贝向右买了一小步,替丝楠挡住了正雅夫人的目光,“她是腊尼少爷让我们家代养的白人孩子。” 桑贝搬出邦主家的少爷,正雅夫人的神情立马变了几分,她笑了笑说,“难怪了。”虽然正雅夫人心中依然疑惑,却不再追问,她清楚如果没有米达意家族的同意,没有谁敢收养白人。 在橡胶树上忙活半夜的工人们这时陆陆续续的回来,桑贝对正雅夫人说,“我去帮你们准备早食吧。” “好,我们正差人手,”正雅夫人点头道。 桑贝牵着笸箩和正雅夫人一同往前面有炊烟的地方走去,丝楠低着头爬上了高脚屋。 清晨的时候,桑贝燃熏了一把香草,淡淡的草香气还未从屋里消散。信靠着墙闭目假寐,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不由轻弯起嘴角。 丝楠走到信旁边,随意的盘坐下来,“脚还疼吗?” 信睁开眼睛,笑了声,“早就不疼了。”长密的睫毛下,浓黑的双眸漾着依旧纯粹的笑容,“姆妈太担心我,赤峰蛇那么常见,谁没有被它咬过一口。” 丝楠一怔,才大半年不见,信说话的语气成熟了许多。她这才好好看了看身边的男孩,昨晚视线太暗,她竟没发现信长高了不少,脸都拉长了些,露在外头的手臂和小腿上的小肌肉更结实了,麦棕色的皮肤光滑的可以反光。 生长中的孩童果然一月一个样,她自己不也是么。 “你抓到了金刚王蛇,”信突的问她。 丝楠诧异,“笸箩跟你说的?” 信点头,他离开之后村子里发生的大小事,笸箩都告诉他了,在听到丝楠被河水冲到下游的树林,信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的害怕是他在被蛇咬那一刻都没有的。 “你妹妹就喜欢打小报告,”丝楠察觉到信言语里的担忧,笑道,“没什么,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信抿了抿有些干涸裂皮的嘴唇,望着丝楠没有吭声。不大的空间里,倏的安静下来,都能听见外头工人聊天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信才对丝楠说,“你。你想家吗?” 丝楠转头看着他,“你呢,你想吗?” 不知为何,从丝楠进来开始,两个向来相处融洽的孩子之间的气氛,并不那么好。 信紧皱着眉,深深皱印深陷,眉头成了倒八字,仿佛有好几座大山的压力压在身上。 忽然,一双粗糙的小手扣住他的双颊,向外扯,漂亮的小正太瞬间成了鬼脸相。 “来,快笑一个,我和桑贝笸箩大老远的过来看你,你怎么愁眉苦脸的,”丝楠微倾着小身子,靠近信,眼睛眯起弯弯的弧度,腮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信的脸颊被无奈的拉住,丝楠手里的力气很小,信可以轻易的挣脱开,可他喜欢女孩手心的暖暖的温度,更喜欢看见她脸上的笑容。 “还是被蛇吓倒了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承认吧,是不是半夜里哭着想妈妈?”丝楠又向前趋身,鼻尖挨着信的鼻尖,眸子里荡漾着调侃的笑意。 信的脸立马红了,伸手推开丝楠,却不敢太用力,不过丝楠平衡没掌握好,一屁股坐倒在地,信急的要拉她,没想到丝楠大笑,“哈哈,你恼羞成怒的模样太可爱了。” 信的脸更红了,索性转过身,丝楠特别喜欢逗弄他,当小孩子似的逗弄,以前在波罗村里就是这样。信郁闷,他明明看起来比丝楠要大,还要高。 信不理丝楠,丝楠笑累了,索性双手撑开的躺在竹地上,望着屋顶出神。信看到她明亮的眼睛渐渐合上,接着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睡着了。旅途疲惫又换了环境,丝楠一晚上几乎没睡着。 丝楠是被从头皮上传来的痛感疼醒的,她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受惊的脸,和匆忙收回的棕色手臂。 “对。对不起,”男孩坑坑巴巴的说,察觉到丝楠的目光,他马上低下头,“我。我只是。觉得你的头发。很。很漂亮。” 丝楠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是结巴?” 男孩马上反驳她,“不是,”涨红的脖子与后耳无疑不表示他是和信一样腼腆的孩子。 深喑丝楠性子的信适时的出声阻止丝楠的打趣,“瓦塔没有坏心。” “哦,你叫瓦塔?”丝楠打量着男孩,他应该比信大些,个子略高,有一头卷曲的头发和比信更深的棕色皮肤,眼睛同样很大,不过鼻子塌扁扁的,影响了美观。 瓦塔抬头看了丝楠一眼,然后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是的,你好。” 丝楠又笑了,“紧张什么?我看起来很可怕?” 瓦塔的下巴已经低到胸前,被丝楠逼得可怜模样恨不得要哭了。 “丝楠,”信好笑的叫道。 “好,好,我不逗他了,”丝楠摊手,问信,“他是你的朋友吗?” 信点头,“我受伤的时候,是瓦塔把我背回来的。” 话音刚落,瓦塔突然站起来,“我去帮你打些水来,”说完,男孩逃似的下了高脚屋,身影一溜烟的不见踪影。 “瓦塔是正雅夫人的远房侄子,比我早来一年。” 丝楠了然,“跟我说说这半年来你的生活吧。” “嗯,”信笑着应道。 第十一章 留下来 信的腿伤没有什么大碍,三天之后,他就能站立走动了,桑贝没有闲着,除了照顾信,她还和橡胶园里其他妇女一起劳动,烹饪,打扫。 “开饭了,开饭了。”随着吆喝声响起,人们放下工具,纷纷往屋前的平地走去。 丝楠刚走进就听见笸箩清亮稚嫩的声音,“瓦塔哥哥,今天还有咖喱饭吗?” 笸箩自从见到瓦塔,便很黏这个哥哥,一连几天都跟着他屁股后面跑进跑出的。丝楠和信反而被她冷落了。 “香料用完了,婶婶得去城里采买,”瓦塔摸了摸笸箩的小脑袋,“水果饭也很好吃呀。” “可是。”笸箩还想说话,被母亲瞪了一眼,就全咽下去了。 一边的正雅夫人笑呵呵的说,“没关系,孩子直率可爱是好事。” 桑贝尴尬的笑了笑,神情有点拘谨。作为橡胶园的管事,尽管正雅夫人凡事亲力亲为,但她的权力依然是此刻席地吃饭的人群中最大的,每个人同她说话,都要低眉轻声。 见丝楠和信走过来,正雅夫人对桑贝说,“你这几天真是辛苦了,给我们打下手,还得照顾三个孩子,波罗村里还有劳作要干吧,幸好信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桑贝脸色很难看,丝楠也听出正雅夫人的意思,她明显是要赶人。 信原本和瓦塔住一间屋子,因为家人的看望,瓦塔只能暂时住进正雅夫人的屋子。不要指望米达意邦主会给这群被剥削的底层的劳动者多少恩惠,若不是信勤快,干活也麻利,恐怕他连屋子都住不了,就和其他工人睡地上。 如今多出了三个人,正雅夫人看不顺眼也是正常的。 “等信的脚好利索,我们就走,”桑贝祈求道,“可怜可怜我大半年都没见过儿子了。” “姆妈,”笸箩怯懦的拽紧桑贝的下衣摆,大眼睛里溢满惊怕,小小的孩子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 原本热闹的人们都噤了声,安静的吃放,只不过视线在几人之间逡巡。正雅夫人同样如此,她扫了桑贝和笸箩一眼,然后目光直直的看向扶着信的丝楠。 园子里已经有不止一人向她打听这个白人小姑娘的来历,若不是同样对丝楠很好奇,正雅夫人留桑贝笸箩一天就算恩赐。 “都看着我做什么,快吃饭,”正雅夫人话说完,其他人立刻埋头。她语调一变,又和颜悦色的对桑贝说,“现在谈什么走不走的,先把午餐吃完。” 说完正雅夫人便离开了。 “桑贝姨,快坐下吧,婶婶没别的意思,”瓦塔毕竟比信大些,会做人,适当的安慰让桑贝苦色稍散,他又张罗前头给二人挖了两捧饭。大方爽朗的模样与丝楠第一次见他时的羞涩腼腆判若两人。 不过瓦塔转身对上丝楠的视线,心里还是有点发憷,“信,还有丝楠,你们也过来呀。” 桑贝把手上的食物给了信,自己又去挖了一捧递给丝楠。 丝楠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她听见一声叹息从上方传来。 “你不该总对姆妈这么客气,她以为你和我们是一家人,”信在丝楠旁边说道。 丝楠愣了愣,“对不起,我习惯了。” 许是正雅夫人的话让现在信和桑贝都有些敏感,更不提一直不敢再说话的笸箩。 瓦塔为自己盛好食物,便和桑贝一家坐在一起。 “瓦塔,瓦塔,”另一头有个矮瘦年轻的男人叫道,“我们这儿有烤鸡腿,给你吃吧。” 男人言语不乏讨好的意思,毕竟瓦塔的地位和这群苦难的橡胶工人不同,可以在正雅夫人面前说上话。 瓦塔起身走去,再过来时,手上拿着两条烤得金灿灿香喷喷的小鸡腿。而他却把小鸡腿全都送到笸箩跟前,小女孩傻愣愣的望向他,“瓦塔哥哥。” 桑贝吃了一惊,连忙说道,“这可不行。” 瓦塔笑着说,“你忘了吗,我吃素,不能沾肉。” 瓦塔是虔诚的佛徒,成为行走僧人是他的梦想之一,虽然信奉小乘佛教,他却不沾酒肉,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那边的年轻男人气冲冲的大步上前,“瓦塔,你是什么意思,鸡腿是我们送给你的。” 瓦塔直起身,年纪不大的他和这矮子差不多高,“既然送给了我,怎么处理是我的自由。” 这句话让丝楠彻底对他的印象改观。 “哼,你莫不是看上了这个小不点,给未来的丈母娘献殷勤,”男人说完话,四周忽悠响起起哄的大笑声。 桑贝一家的脸色都不好过,瓦塔才十二岁,但这里的男孩儿十三四岁就可以娶妻生子了,所以类似的打趣也可以看做侮辱。 瓦塔却笑起来,盯着那年轻男人,变声器粗哑的嗓音有几分早熟,“拉凡,要是被婶婶知道上个月。” 男青年再笑不出来,脖子一缩,灰溜溜的要走,没想到背后一道冷喝,“被我知道什么?” “正雅夫人,”拉凡如同见鬼了般,满脸惊恐。 “你又做了什么好事,”正雅夫人沉着眼,不复往常的笑脸。 “砰”的一声,拉凡竟对着正雅夫人跪下来,吓了丝楠一跳。尽管早已明白自己处在一个无比混乱的阶级环境里,丝楠却是第一次直面感受到这个社会的残酷。 “饶了我,求求您饶了我吧,”拉凡双手合拢,耸缩着肩膀,不住的磕头,卑微的模样和之前的张狂简直判若两人。 正雅夫人不为所动,步步紧逼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拉凡哆嗦着枯瘦的身体,不敢说话。 正雅夫人转头,“瓦塔,你告诉我。” “拉凡私卖了两桶胶油,”面对拉凡的哭求,瓦塔不忍心的移开眼。 “马上把拉凡关起来。” “不,不,夫人,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拉凡被两个壮实的男人架出去老远,丝楠还能听到他恐惧的求饶声。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是妇人,就敢无法无天了,……”正雅夫人双眼厉色的盯着在场其他人,每个人都吓得放下食物,低着头瑟瑟发抖,“我不仅是这里的管事,还是老爷的四夫人。” 最后一句话,正雅夫人说的极重。 她说完又对瓦塔怒道,“你给我过来。” 信担心的看着瓦塔,瓦塔袖口里的右手轻摆表示不在意,还半开玩笑的小声说,“婶婶今天的火气有点大。” 瓦塔和正雅夫人一进屋子,后者的怒骂就传到丝楠的耳朵里。桑贝叹了口气,这么一闹,他们不想走也得走,她伸手轻抚儿子的头发,脸上有着明显不舍和担忧,而这些都被丝楠看在眼里。 第二天一早,不消正雅夫人催促,桑贝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其实除了几块破布衣服,也没有什么物件。 桑贝不放心的叮嘱信好些个小心,笸箩也依依不舍的拉着哥哥,他们都没注意丝楠走进正雅夫人的屋子。 “邦主大人让桑贝抚养你,我再收留你岂不是自找麻烦。” 正雅夫人专心缝制手上的衣衫,头也不抬的说道,完全没把面前的小姑娘放在眼里。“你会什么?” 丝楠不为此感到尴尬,而是挺直脊背,面上带着些许微笑,“信能干的,我都能干。” “哦?”正雅夫人终于抬起了头,一双并不温和的眼睛盯着丝楠,“你会捕鱼么?” “会。” “烹煮?” “会。” “缝衣?” 丝楠顿了一下,“也会。” “肩扛手提?” “可以。” “呵,”正雅夫人突然笑了一声,“知道自己是白人吗?”她饶有兴趣的说。 丝楠点头,“知道。” 正雅夫人紧接着问,“你多大了?”在过去的三天里,她对丝楠的背景可从未关心过。 “大概**岁吧。” 听到丝楠模棱两可的回答,正雅夫人的笑容变得更大,“真是有趣的孩子,激灵的不像傻子。” 丝楠紧攥的手心慢慢松开,她知道正雅夫人同意了。 正雅夫人起身从她身边走过,丝楠听见她说,“如果到时候你敢叫一声累,我就马上把你送走,橡胶园里不需要娇弱的小公主。” 就这样,丝楠留在了橡胶园。 转眼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正雅夫人以为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并没有如她所料想的那样滚蛋,而是努力的和其他人一同劳作。 第十二章 大邦主与总督 又是一个清朗的早晨,丝楠边揉眼睛边从高脚屋里爬下来,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信端着木盆走向她。 丝楠无奈的走上前,单手接过木盆,故作生气的说,“你又一夜没睡吧,快去休息快去休息。”采摘橡胶从半夜持续到第二天清早,这样的劳动不是年轻人根本吃不消。 丝楠一手推着信的后背,把他往屋里赶,信也完全顺着她,侧头笑着。 “你们呀,一大早就打情骂俏,”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的瓦塔笑嘻嘻的说。 丝楠斜了他一眼,“去你的,小小年纪懂什么打情骂俏。” “貌似你比我更小吧,”瓦塔抬手量了量丝楠和他之间的距离,神情颇为得意。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对丝楠早就没有一开始的羞赧和生疏,尤其在了解丝楠随和的性格之后,就更不怕什么了。 不过这也直接导致只见过丝楠一个白人的瓦塔对这个外来入侵群体有了错误的认识,以至于不久后闹出了大麻烦。 “丝楠,早上好,”一个男孩打着哈欠走近他们。 丝楠笑着说,“早上好。” 在橡胶园,除了瓦塔,信还有两个聊得来的朋友,一个叫阿金,一个叫彭充,都是和信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干瘦黢黑,阿金来自波罗村东边的另一个村子,而彭充是密列镇上的孩子。 四个人天天一起工作,相互照应 阿金跟瓦塔一样,大大咧咧,爱笑爱闹。但彭充的性格有些怪异,就像现在沉默的站在阿金身后,不说话,更没有多余的表情。 丝楠主动走过去,“早上好,彭充。” 彭充只扯了扯嘴角,点了点脑袋,算是回应。 丝楠还记得第一次见彭充时,他对她说过那番话,“去年灾疾突然蔓延到密列,凡是挨着的都逃不脱,镇上都在传言病痛是那些白人带来的,是啊,你们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彭充的语气很平淡,就仿佛在谈论暹罗人的故事,可他忽然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丝楠,“我见过你,在镇上,两个穿着富贵的白人和你坐在马车上。” 当时,丝楠的脑血似乎全冲到了顶,她以为彭充要追问她,彭充却陡然转了话题,“我一路要饭要到这里,夫人看我能干活就留下了我。” 之后彭充再也没有对丝楠提起过这些,可丝楠每次见他都提心吊胆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彭充只是见过一面,对她姓甚名谁,来此哪里一无所知不是吗? “彭充只是不爱说话,他人很好,”丝楠耳边传来信的声音。 回过神来的丝楠望着远去的三个男孩的背影轻道,“我知道。” “夫人说邦主老爷不久要过来。” “我也知道,”丝楠抬头看向信,她明白这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想说什么,“不管我们的事。” “可是正雅夫人说了会有一些法国大人们一同过来。” 丝楠叹了一口气,“那又怎么样?” 自从得知米达意大邦主即将过来巡视,丝楠不由自主的提心吊胆起来。据说橡胶园巨大的收益引起了在暹粒驻扎的法军总督的注意,米达意邦主不得不邀请这些法国官人们进园参观。暹粒离密列距离本就不远,坐马车大概也只要两三天的时间。 “那些人和你来自同一个国家不是吗,”信疑惑的说,“难道你不想找到自己的亲人吗?” 不想。 这话丝楠也只敢在心里说。她勾起笑容反问信,“如果我找到家人,肯定就要离开这里了,你舍得吗?” 丝楠说着还踮起脚,有意的把脸贴近他。明知丝楠的顽劣的意图,信果然红了脸,眼神左右闪烁,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哈哈,”丝楠大声的笑,青嫩开朗的笑声引得周围人们的侧目。信也只能不自在的讪笑。 另一头正在晒衣的正雅夫人转头看着小女孩美好的笑颜,却微微蹙起眉。 丝楠用笑声回避信的问题,端着工具小跑开。正雅夫人却叫住她。 “夫人早上好,请问有什么事吗?”丝楠端正姿态,一板一眼的问道。其实正雅夫人并不可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算是平易近人的,园子里的大事小事全要过问,就像桑贝来看望儿子,也是正雅夫人亲自接待的。但丝楠始终不敢对她亲近,这种感觉有点像学生时代面对班主任时的畏惧。 “女孩都爱美,你天天在湖上晒着,都晒变形了。” 丝楠一愣,没想到正雅夫人有心情跟她讨论美丑问题,随即笑道,“没关系,晒黑了更健康。” 正雅夫人捂嘴笑起来,“你这孩子说的话总是这么奇奇怪怪的。那些白人贵族小姐出门谁不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说完正雅夫人走回屋子里,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定麦黄色的草帽,她把帽子递给丝楠,“戴着吧,至少可以遮遮太阳,再黑下去,将来你就嫁不出去了。” 丝楠接过帽子,材质是柔软蒿草,帽檐上还系着红色抹布的结子,非常漂亮,丝楠感激的道了声谢,正雅夫人挥挥手让她走。 丝楠拿着帽子刚从高脚屋走下来,不远处一个扎着单发髻的女孩叫住了她,“好漂亮的帽子,是夫人送你的吗?”她叫玛妮,是橡胶园里为数不多的女孩。玛妮和她的母亲为工人们准备一日三餐,她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则是采胶工人。 玛妮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丝楠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连蔽体的衣服都不够。桑贝当初带她过来,可没想过她会留下。玛妮把自己前几年的旧衣服缝补一番后全给了丝楠,丝楠洗澡的时候,玛妮还帮她把门。这么友好的小姑娘,丝楠怎么会不把她当成朋友呢。 “是啊,不过我戴着稍微有点大了,”丝楠说着把帽子套在玛妮头上,“你戴正好。” 别看玛妮才十三岁,却已经是园子里不少少年思春的对象。她个头跟丝楠差不多,不高,但长期劳动让她的四肢和脖颈修长,一头乌黑的头发更是美丽非常,更不说她还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戴着这顶帽子,有种说不出的风情。 这不,周围已经有才回来的工人们偷看了。 “使不得,使不得,”玛妮吓得连忙把帽子拿下来塞回丝楠手里,“这是夫人送给你的,要是被夫人看见我戴它,可不要拨了我的皮。” 丝楠失笑,“夫人哪有你说的这么可怕。”除了那次怒斥那个叫拉凡的青年,丝楠再没见过正雅夫人发火。不过拉凡最后的下场很惨,被砍断双腿扔进了森林里。在这个世界,人命或许还比不得这些昂贵的橡胶。丝楠看着挂在棚子里晾晒的胶皮有些出神的想。 “我姆妈。”玛妮话说了一半又停下来。 “什么?”丝楠看着扭捏的玛妮。 “就是上次,上次的那个黄色的粉末,”玛妮红着脸,“姆妈想请你再给我们一点,可以吗?” “当然可以,”丝楠笑道,“跟我来吧。” 玛妮口中的黄色粉末,是丝楠用雄磺石磨碎的,她带那些从熔岩上扣下来的石头过来,原本是想给信防蛇毒的。却没想到自己来自后世的超前知识对这里的人们来说多么惊奇。 信把粉末分给瓦塔他们三个朋友,四个男孩涂黄的双腿又被正雅夫人看见,面对正雅夫人的询问,丝楠只得一一解释,所以出事的工人一直在慢慢减少,最近一段时间,丝楠没听说谁被咬伤。 想必这也是正雅夫人送她帽子的原因。 说真的,丝楠不敢再做出其他超越身体年纪超越时代的行为了。她只想快快乐乐的活下去,然后回家。 米达意家族的橡胶园位于洞里萨湖的西北岸,橡胶园里的年轻力壮的工人们大部分都在园子里工作,还有少数人需要去湖中捕鱼,工人们的伙食往往就近取材。 由于丝楠贡献出谁也没见过的雄磺粉,丝楠不用危险的爬橡胶树,正雅夫人特许她在湖上捕鱼。丝楠已经捕了两个多月的鱼了。 和波罗村不同,在洞里萨湖周围打渔的多是拖家带口的妇女,即使晒的黑,丝楠的五官依然是不同的,为了不被她们嚼舌头,丝楠多在湖边偏僻的,靠近丛林的水域捕鱼。 这里有鳄鱼出没,昆虫多,蛇也多。若换在刚穿越那会儿,丝楠看都不敢看这些可怕的生物。 现在丝楠早就练出了胆子和经验,淡定如常。她懂得什么样的水草下藏着鳄鱼,懂得如何避免沾上有毒的东西。 来到工作地点,丝楠扔下工具,埋头卷裤脚,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停着一条细长的破旧小木船。船篙和渔网在她昨天走前摆的位置没有变。 今天和平常似乎没有两样,平静的洞里萨湖畔静得一丝涟漪都没有。唯有几只调皮的鸟儿偶尔划过湛蓝的天空。 而湖的另一岸,却反常得热闹的非凡。 大象,马车。还有衣着鲜艳华丽簇拥的人们。 “你的儿子年轻有为,很不错,”豪迈的声音落下,接着是哈哈的笑声。只见穿着镶金丝边白色军装的大腹便便的男人摸着自己的小胡子,满意的看着前头为他引路的两个年轻人。 第十三章 谁家的姑娘 他身边稍矮的中年男人同样有一个酒肉堆积起来的腹部,身着复杂花式的袍子,头上还戴亮金色和正红色相间的头巾。 “腊尼和加仑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加仑聪明的头脑遗传我,算帐特别灵透。我特意把腊尼送到法国,他不仅能流利的说英语,法语也不在话下了。” 中年男人的语气相当自豪。但似乎才反应过来场合,立刻转为谄媚的样子说道,“总督大人,您的儿子更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话音才落,后面就传来一声嗤笑,“笑声真恶心。” 小胡子男人眉头一皱,“普尔曼。” 名唤普尔曼的少年有一头及耳香槟黄头发,黛青色的眸子里漾着不屑和漫不惊心。 他的着装和小胡子男人样式相同,区别只是小了好几号,不过此刻他的背后和大腿处,被汗水印出了好几个不雅的汗渍,额头上也有明显的汗粒。 “到底什么时候才到,我快热死了。” 不耐的话激的先前拍马屁的米达意大邦主一身冷汗,尽管他听不懂少年在说什么。 “迪斐呢。” “他不是在我旁边吗,”普尔曼说着伸左手准备拍表弟的肩膀,却扑了个空。他立刻前瞻后顾,表情很诧异还有点傻。 “还记得出门的时候我对你说了什么?我叫你照顾好他,”小胡子男人陡然提高了声音。 “洞里萨周边地形复杂,毒虫毒蛇多。” “米歇尔大人,事实上,这边没有毒蛇,”走在前头的腊尼插了一句,但马上接收到父亲警告的眼神。 “该死的,我去找他,”普尔曼咒骂着转身就左边跑。有同行的军官连忙表示要跟从,却被米歇尔拦住,“让他自己去。” 迪斐是什么时候脱队的?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太阳晒的他神情恍惚,他模模糊糊的似乎听见不知名的歌声,好奇心驱使这个孩子钻进了林子里,可走着走着,就再也听不见歌声了。小少年握紧拳头,为自己壮胆,心底默念着圣母玛利亚,继续往前走。 很快,他的视野一片开阔,耀眼的阳光刺的他不得不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他看见了将来一次次回想,一次次怀念的一幕,还有那个他纠缠一生,刻骨铭心的女人。 迪斐从未发现发臭的湖水可以这样美丽,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湖蓝色,仿佛蓝天投影到了湖面,两种自然的颜色融为一体,一层层的波澜在如镜面般的湖面轻轻荡漾开,它们都来自湖中间那叶小木筏。 木筏上立着一个小姑娘,迪斐可以清楚看见她胸前两条长辫子,她头上还戴着一顶草帽,红色的布带随风飘扬着,有点像那种印第安风格,她身上穿着肥大麻布衣和穷人才穿的破裤子,裤脚高高卷起,露出两节晒黑的小腿。若是那群聒噪的小姐们见到了,一定会嘲笑这老土又贫穷的打扮吧。 女孩有力的双臂撑着船篙有一下没一下划着,嘴唇轻动,好像在哼曲子。过了一会儿,她又停下,倚靠着船篙,望着天空发呆,金色的阳光模糊了她的五官,迪斐却依然呆呆的看着,如中邪了般,移不开眼。 直到突然被身后的人重重拉醒,“见鬼的,你怎么跑到这么偏的地方来。” 迪斐的肩膀被捏得生疼,往常娇惯的他早该出声抗议了,可此刻却像傻了似的。 普尔曼本来一肚子火,心想着找到迪斐一定狠狠揍他一顿,见迪斐的神态却下不了手。 “喂,你中暑了吗,”普尔曼粗鲁的扯开自己的领衣扣,“妈的,我才要中暑了。” “如果舅舅听到你说脏话,又要教训你,”终于回过神的迪斐勾起嘴角,赭色的眼眸里有着顽皮的调侃。 “难得你这么好心,亲自来找我,亲爱的表哥。” “要是我把你弄丢了,父亲一定会把我扔进这河里喂鳄鱼。”普尔曼越想越气闷,抬腿踢了迪斐一脚,“在西贡待着好好的,跑南面来做什么。姑姑也是疯了,居然放心你一个人。” 普尔曼说话的片刻,迪斐回头还想看看那个女孩,可惜船已经划远,女孩的身影只剩一条线。 “表哥,你会不会喜欢上高棉女孩?”迪斐冷不防的问题让普尔曼愣了好几秒,“笑话,当然不可能,这些下等人?不过玩玩还是很有趣的。”普尔曼眼里充满蔑视。 丝楠今天的收获很丰盛,背上扛着满满一袋鱼,右手拿着帽子扇风。她刚走近园子就听见猪痛苦的嚎叫声。橡胶园里只有一头猪,享受着人类羡慕的生活,每天猪都是正雅夫人亲自喂养它,宝贝的不得了,现在却把猪杀了,丝楠猜能得到如此高规格待遇的,只有那位难得过来一趟的米达意大邦主了罢。 傍晚本该进橡胶林工作的工人们一个一个的聚集在园子里的空地上,穿着满是补丁衣服,脸也都洗干净了,很是郑重的样子。他们前面站着一群人,背对着丝楠,她隔得远看不清楚,她拖着鱼袋往屋后走,就听见一声急呼,“你怎么才回来,”玛妮慌慌张张小跑过来,弯腰要帮丝楠拖鱼。 丝楠却反手把帽子塞进玛妮手里,“我自己可以,帽子你就帮我放进屋里吧。” “好好,你可得快点,大邦主老爷就在前头,还有好些白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白人,他们比你白多了。” 丝楠好笑的摇头,“你快去吧。” 等玛妮攒着帽子大步走开,丝楠才继续。“你怎么回事。” 普尔曼屈指弹了迪斐的脑门一下,“一路都恍恍惚惚的,是热傻了吗。” 额头上传来的辣疼让迪斐皱紧小眉头,“我只是讨厌这些人不停的盯着我看。”他抬头朝周围那些人瞪过去,吓得他们纷纷胆怯的低下头。 突然,迪斐的视线凝聚在一点不动了。普尔曼疑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帽子上两条鲜艳的红色结带最引人注意,她的主人是一个典型的高棉女孩,或许还算得上漂亮。 普尔曼纳闷有什么好看的,而迪斐已经朝那个女孩迈步了。普尔曼在后面跟着,不可思议的说。 “喂喂,兄弟,别告诉我你看上她了。” 迪斐没理普尔曼,径直朝玛妮走去。玛妮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白人,她紧张得身体一直是绷紧的,她有奇怪的错觉,好像所有人都在看她似的。其实她的感觉没有错,从迪斐走向她时,她就成为场中的焦点。等玛妮反应过来,迪斐已经到了她跟前。 玛妮傻呆呆的望着迪斐,双腿发软。老天爷,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孩,他的皮肤就像刚从橡胶树上流下的汁液那样莹白细腻,他有一头浅亚麻色的短发,一张樱桃般红润的嘴唇,还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而这双眼睛此刻竟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熠熠生辉。 玛妮的脸比那熟烂了的西瓜瓤还要红,从脖子到耳朵都有种要烧起来的感觉。 她却不知道面前的男孩目光最先到达的地方是她手里攒握的帽子,帽檐上红色的结子早已散开,自然的垂落下来。迪斐莫名想到湖面上撑船小女孩那两条长长的黑色辫子。 她把辫子盘起来了吗? 迪斐看着玛妮的单髻想着,原来她长得是这个样子。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你的名字是?” 男孩的声音还有些青嫩,他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但他的年纪还是太小了,无法掩饰他对女孩居高临下的眼神,那不经意的瞥视,也许可以称之为上流的优渥。 相比较而言,玛妮局促到极点,她听不懂男孩的话,双手死死扣着帽子上蒿草的缝隙,尖尖的指甲快把帽子撕破了。 腊尼立刻上前为迪斐翻译。 “我。我叫玛。玛妮。”玛妮连话都说不清楚。 迪斐蹙眉,玛妮的反应令他有些失望,那个惊艳他的女孩竟如此一个拿不出的胆小村姑么。 人群里,玛妮的父母和哥哥们心都揪紧了,他们以为玛妮得罪了不得了的人。而信还在四处张望着。 “在找丝楠?”信旁边的彭充随口问了句。 “嗯,她怎么还没回来,眼看天色不早了,”信担忧的说。 彭充朝前头那些扎眼的白人扬了扬下巴,“你看也许她能回家了。” 闻言,信紧紧抿住干裂的嘴唇。 米歇尔饶有兴趣的望着他的外甥,他走到普尔曼身边问他,“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普尔曼懒懒的翻了个白眼,“天知道。” 米歇尔大笑,“我可爱的迪斐长大了。” 米达意大邦主很识眼色,他问正雅夫人,“她是谁家的姑娘。” 第十四章 闹事打架 等丝楠收拾好东西出来,天已经全黑了。邦主大人和那群贵客们都进了正雅夫人的大屋。工人们互相散开,信、彭充还有阿金结伴往回走。一看见丝楠,信几个大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腕,担心的说。 “你跑到哪里去了。” 丝楠习惯了信的大惊小怪,不以为意的笑道,“收拾东西有点晚。” “你让信的心害怕得一直悬着,生怕你被老虎吃了,我看他对他妹妹都没对你这么好,”阿金嘻嘻哈哈的刚说完,信就拐了他一胳臂肘。 类似的玩笑话,阿金和瓦塔经常说,丝楠早就习以为常,“瓦塔呢?”丝楠问道。 彭充难得接过话说,“在夫人屋里。” 丝楠了然,作为正雅夫人的亲人,贵客来临,瓦塔去招待是应该的,“今天你们不用干活了吧?” “是啊,”阿金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睡一个踏实觉了。” 与阿金彭充分开,丝楠和信回到属于他们的小屋子。 “奇怪了,我的帽子呢?”丝楠换下衣服放进盆里准备明早清洗,却始终没看见那顶帽子,她拉开破麻布门帘,另一面信刚脱下上衣,精瘦的小胸膛正对着她。 说起来,这扇门帘还是正雅夫人让瓦塔装上的,平时丝楠睡里面,信和瓦塔睡外头,虽说三个孩子年纪小,但该防的还是得防。好在一般丝楠上“早班”,男孩们上“晚班”,睡觉的时间正好岔开了。 丝楠没注意信潮红的脸,径直走过来,目光四处逡巡,嘴里还念念有词,“真奇怪,帽子怎么不见了,难道玛妮没有把帽子放回来,信,你看见我的帽子了吗?” 信红着脸摇头。 丝楠有点着急了,“我得去找玛妮,可别弄丢了那顶帽子,”帽子毕竟是正雅夫人送给她的。 丝楠刚迈出步子,信就拦住了她,“你现在不能找她。” “为什么?”丝楠诧异。 信的神情变得很怪异,“她,她。” 突然,传来一身凌乱的脚步声,阿金冲进屋子里对他们喊道,“信,快出来,瓦塔有麻烦了。” 丝楠和信同时一顿。信连上衣都来不及穿,跟在阿金后面就往外跑,丝楠连忙跟上他们。 扒开矮小的棕榈树叶和灌木丛,正中间宽阔的平地上摆着一张厚重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丰盛的佳肴和香醇的美酒,周围的树干上捆着巨大的火把。 丝楠看见有三两个白人士兵抱着酒罐靠在树干喝着酒还口齿不清的聊天,而瓦塔就坐在桌子的一侧,另一侧有两个白人男孩,大些的那个一头漂亮的黄头发,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小些的头发是亚麻色的,或许跟信差不多高。最让丝楠吃惊的是,玛妮竟然站在那个小男孩旁边,头上戴着她的帽子。 “我让你吃了它,你没听见吗?” 普尔曼修长的手指,指着桌上香喷喷的猪肉,双眼不怀好意的盯着对面的瓦塔。 瓦塔低着头不发一言,眼睛有些泛红,桌下,他的双拳死死握住。 “喂,喂,看来真听不懂我的话,”普尔曼故作遗憾的叹气,他拿起盛着猪肉的盘子凑近瓦塔的脸,“吞下这些,明白吗。” 一旁的迪斐瞥了瓦塔一眼,眼神有些漠然,他拿起水杯抿了一小口,唇边的笑有些像看热闹的事不关己。反倒是玛妮,揪着衣摆,不住的看瓦塔,目光仓惶又害怕。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瓦塔本是玛妮最想嫁的对象,谁让瓦塔是园里工人们之中地位最高的呢。 “我不能吃肉。”明知对方的意图,瓦塔还是一字一句的说,他的脸色近乎愤怒的铁青。 普尔曼茫然的摊手,“噢?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是想让你吃下这些猪肉,你看起来太瘦了,”关心的话语从这个少年口中说出来却饱含恶意。 瓦塔愤然从椅子上站立起来,怒视对面英俊的少年,“我再说一次,我有信仰,我不能吃荤。” 普尔曼却仿佛感觉不到瓦塔的怒火似的,继续笑着说,“让你吃个肉而已,有必要反应这么大么?” “算了吧,”一直旁观的迪斐忽然开了口。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找点乐子吗?”普尔曼拍了拍表弟的肩膀,“看着吧,我今天一定要让他吞了这盘肉,哪怕硬灌进去,”说到这里,少年的语气俨然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残酷,“我普尔曼米歇尔的命令,是一个小小的苦工敢违背得了的吗?” 迪斐不再说话,不自觉的转头去看身边女孩头上的帽子,火光下,帽子上的布带如火焰般鲜红,和女孩胆怯的眼神是那样的不搭。迪斐心里莫名感到一阵烦躁,“把帽子摘下来。” 迪斐知道玛妮听不懂,可一看到她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就来气,于是伸手直接拽去她头顶的帽子,过大的力道扯得玛妮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另一边,普尔曼将盘子更逼近了瓦塔一些,“我最后说一遍,吃了它。” 瓦塔把脸往一遍扭去,他对佛祖的虔诚尊敬不是这些白人能够想象到的,信仰的力量也就是如此吧。 “你可真有意思,非要我撬开你的嘴吗,”普尔曼放下盘子,转而捏住瓦塔的下颌,又抬起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的扇了他一巴掌。 在空旷的空间里,这一声脆响让丝楠右眼皮猛然一跳。 下一秒,她身边的信便冲了出去。 而接下来事情开始往无法收拾的地步发展了。 在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信一个拳头重重打在普尔曼白皙的脸蛋上,然后信扯破了他的衣服,狠踢他的肚子和小腿,双手还不忘招呼他的脸。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丝楠,她立马跑过去,瓦塔和阿金也回过神,三个人一齐拉住信。 “上帝啊,你流血了,”迪斐早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扶住摇摇欲坠的普尔曼,没过几秒,普尔曼的右脸颊开始红肿,右眼也充了血丝,嘴角还有血流出来。 “呸,”普尔曼吐出一口猩红的浓血,腹部和小腿肚的疼痛让他直不起腰,只能窝囊的靠着表弟。 这时,喝醉的士兵酒也醒了,几个人吓得像僵尸似的立起,大步跑过来围住了丝楠他们。 时间总是这么不凑巧,之前不知所踪的米达意大邦主和米歇尔总督这时竟朝这边走来,大邦主身边跟着腊尼、加仑和正雅夫人,还有一大帮士兵保镖们,见到眼前这一幕,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次,反应最快的依然是丝楠,她速度极快的走到普尔曼和迪斐跟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扬起手。 “啪”,一声下去。 场中寂静的只能听见清风吹动树梢的声音。 普尔曼捂着左脸,目光发直的看着比他矮一个头的小女孩,而迪斐同样呆若木鸡。 下一刻,四个士兵涌上前,狠狠撇过丝楠的双手压在背后,还有一个人掐住她的后颈,她的脸不得不贴在满是沙土的地面上。 “丝楠,”信睁大眼睛大喊。 “哼,你的种植园雇佣的就是这样粗俗野蛮的人吗?”一声怒斥在这个时候显得尤为骇人,“连那些儿童黑奴都比他们有教养,”米歇尔总督的小胡子气的一抖一抖的。 米达意大邦主心惊胆战,他对正雅夫人吼道,“快把这个闹事的女孩扔进湖里。” 第十五章 勇敢的女孩 士兵们不会看在丝楠幼小的身体而给予她任何怜悯,听了米歇尔总督的命令,两个壮汉一个夹住丝楠的身体,一个掐她的脖子,就要往洞里萨湖方向走。 “等等,你们不能走,”瓦塔奔到前面,张开手臂拦住他们,“是我的错,该惩罚的是我。” “瓦塔,”正雅夫人的声音尖锐刺耳,怒睁眼睛瞪着瓦塔说道,“你在做什么,快给我滚过来。” 瓦塔不为所动,双眼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他看着正雅夫人说,“夫人,丝楠是为了帮我。”瓦塔很少管正雅夫人叫夫人,大多数时候,他都亲切的称呼她为婶婶,但此时他的声音不仅在发抖,语气还带着祈求。 正雅夫人的目光明显有了短暂的闪烁,她刚要说什么,就被米达意大邦主打断,“还等什么,快把她带走。” 丝楠的脑袋被死死的压住,除了地上的泥土,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的全身都是汗水,衣服紧贴着后背,腰上还有壮汉发热的手臂。 有那么一刻,丝楠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她可不指望瓦塔有能力救她,她也不是匹夫逞强,为信出头不是一时冲动,就算现在再来一次,她依然不后悔给那个白人少年一巴掌。 即使丝楠听不懂两个少年的对话,但也看得懂他们在对瓦塔戏弄,也许在淳朴的乡下生活太久了,丝楠见不得这样仗势欺人的孩子,这会让她想起她那个被父母宠坏同母异父的弟弟。相比较而言,信和瓦塔才更像她的弟弟。信为了兄弟义气教训那个少年,那么作姐姐的,为了保护弟弟,难道不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吗?更何况她答应过桑贝,要替她照顾信。 “父亲,也许这中间真的有什么隐情呢。” 熟悉的声音令丝楠吃了一惊,她挣扎着试图抬头,脖子上的手掌像厚重的烙铁,一切都是徒然的。 大邦主冷哼一声,“难道你没看见她打了普尔曼少爷吗?” “可是您觉得她一个小女孩有能力把少爷伤到这个程度吗?”腊尼从后面站出来,上前几步。 他的哥哥加仑朝他使眼色,腊尼当做没看见,据理力争的说,“为什么不调查清楚就武断的把罪名套在一个孩子身上?” 丝楠低着头,把腊尼的每一句话听进心里。她竟有一种得救了的庆幸感。 普尔曼的脸很可笑,完全肿得变了形,一片紫,一片红,还一边高,一边低,腹部的剧痛让他后腰驼背,得靠小自己三岁的表弟才不至于跌倒。 和丝楠一样,普尔曼也很热,汗水沿着额头往下淌,染在伤口上很疼,精致的手工衣裳又脏又破,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汗臭气。 普尔曼随他母亲,有一个非常秀气的嘴巴,桃形还是粉红色的,还有一双勾人的黛青双眸,这本足以让他成为一位吸引人的美少年,可惜被他的性格和作风破坏殆尽,比如现在,他狠狠的盯着被制约住的小女孩,眼神阴冷至极,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似的。 迪斐也在看丝楠,长长的睫毛轻眨了一下又一下,似乎是困惑着什么,火把下,他赭色的眼睛好像在发光。 普尔曼用力抓住迪斐的手臂以支撑自己,迪斐被表哥抓痛也没有吭声,目光只注视着丝楠,有士兵走近想帮助他,却被少年凌厉的眼神吓退。 “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迪斐听到身边的表哥的低声咒骂,“该死的丫头,该死。” 迪斐的注意终于从丝楠身上移开,对普尔曼轻声说,“你有错在先不是吗。” 普尔曼一愣,猛的推开迪斐,就像迪斐是什么垃圾,他不可思议的冲迪斐大吼,“你是我的表弟吗?你刚才该死的在说什么鬼话。” 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普尔曼现在也感觉不到疼痛了,一副被背叛了的样子,谴责的质问。 迪斐动了动嘴唇,他原想争辩,可又想到自己与普尔曼的关系,而最终归于沉默。默默的望着几乎快低垂入泥土的女孩。 “普尔曼,”总督大人眉头紧皱,小胡子平成一字,“又是你,又是你?我跟你说了多少遍。” 话还没说完就被普尔曼高声夺过,“什么我,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看那个高棉人和迪斐差不多的年纪,瘦得像竹竿,想分给他一些肉吃罢了,我做错了什么?”普尔曼指着瓦塔,眼神要多轻蔑有多轻蔑。幸好丝楠此刻被压着脑袋,否则要是被她看见了,只不定又会给普尔曼一巴掌,有些孩子就是太欠教训了。 瓦塔见所有目光和矛头指向自己,就明白普尔曼没有说什么好话,他双手合十,对正雅夫人急切的祈求道,“婶婶,您知道我不能吃肉,从小我就是这样的啊。” 眼看导火索从丝楠转到瓦塔身上,正雅夫人不能再作壁上观了,她无儿无女,身边只有瓦塔一个亲人陪着,早就把他看做自己的孩子了,人往往都是向着自己人的。于是正雅夫人赶紧问瓦塔,“你动手了吗?” 瓦塔目光复杂的看了信一眼,“是。” 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女孩突然跑出来,大喊道,“不是,夫人,不是瓦塔动得手,是信把白人少爷打成这样的,信用拳头打他的脸,还用腿踢他。” “玛妮,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人群里阿金不敢相信的大声道,才赶过来的彭充目光也沉了下去。 “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玛妮仰着头,上前一步。 丝楠第一次觉得玛妮温柔羞赧的声音是如此的咄咄逼人,她犹记得初到时,热心的玛妮如何与她分享她的衣裳,如何与她碎碎念园子里的小八卦。玛妮明知道信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她居然能在这个关头直言不讳的说这番话。 “是我做的,”信对着邦主和正雅夫人就跪了下去,合着双手,瘦削的身体弯成了一个悲哀的弧形,“我看那位白人少爷打了瓦塔,气不过才出的手。” 咚的一声,邦主一脚踢在信的胸骨上,男孩被踢飞,摔进旁边的草丛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全场安静的惊人,那些围观的工人们谁也不敢出声。只有瓦塔跑过去,扶起信,阿金原本也想,彭充拉住了他,彭充说,“我们不能得罪邦主老爷。”得罪米达意大邦主,他们在柬北该如何生存。 普尔曼嘴角嘲讽的弯起,“这还差不多,最好打死他。” 米达意邦主体格肥壮,一脚足以让信胸腔震动,一股又一股的血直往上涌,从嘴里流出来。 瓦塔用手捂住信的嘴巴,可根本捂不住,他害怕的眼泪都出来了,合着双手半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老爷,老爷,求求您饶了信吧。” 或许是由于脑袋被压制住的原因,丝楠的听觉变得奇异的灵敏,场中几乎每一种声音都准确的传进她的耳朵里,信沉重的呼吸声,普尔曼令她作呕的笑声,还有瓦塔的哀求声。 都说逆境能激发人无限的潜质,丝楠大概也被刺激到了,她双臂双腿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着力的挣扎,死命的蹬地,竟挣开了两个成年强壮的士兵。直冲米歇尔总督跟前,速度快得其他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丝楠高高的昂起头,毫无畏惧的看着他。 米歇尔总督愣了一下,才好好打量面前的女孩,她的形象实在糟糕透顶,发辫散乱的像小疯子,一张小脸充血的红,眼睛也是红的,那种愤世嫉俗的红,脸上全是汗滴,混着脏泥没完没了的的往下流。 米歇尔身边的几位军官手已经放在各自的武器上,准备只要丝楠一有动作,就一刀了结她。 米歇尔自己却非常镇定,他倒想知道这个高棉女孩要做什么。 “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公平,没有平等,我们的命和今晚被杀的猪没有两样,但我知道世上一定会有报应,”丝楠的手指向普尔曼,“他是你的儿子吧,如果你今天杀了信或者我,我相信总有一天,他的下场比我们更惨。” 话落,所有的白人,不论喝了酒的,乏困想睡觉的,还是兴奋过头的,都吃惊的望向丝楠。普尔曼抬头眯起了眼睛,而迪斐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不由自主。 第十六章 有惊无险 有几个士兵还处于迷茫状态,这个年代不是每个人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得懂英语。米歇尔总督相当惊讶,他发现在暗淡光线的渲染下,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这个女孩竟然不是高棉人。 丝楠的皮肤早就晒成浓浓的巧克力色,那种黑巧克力,出汗的时候亮得能发光。但她深邃的眼睛与直挺挺的鼻梁无法被阳光改变。 米歇尔匪夷所思,“你是英国人?不,不对,你的口音不像那些家伙,”他在自己的记忆里回想了一遍,硬是听不出女孩口音是哪儿的,较真的话,倒有点像美国佬。他问腊尼,语气难得有点急促,也有点好奇。 “她怎么会在你们家族的橡胶园里做工?” 一路上腊尼早就想跟米歇尔提丝楠,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场合。谁能想到几个孩子会打起来,看到丝楠扇普尔曼巴掌,腊尼硬是起了一身冷汗。 腊尼才从法国回来没多久,却已经熟知这位总督少爷的绯闻轶事。作为总督大人的独生子,普尔曼从小被米歇尔带在身边,跨越印度支那数个国家,耳濡目染身边侵略军们或无耻或暴虐的行为,加之米歇尔对普尔曼宠爱非常,惯坏了这个少年,直接导致他目中无人,放浪不羁的性子。 腊尼刚才真担心普尔曼会捏断丝楠的脖子,总督大人和他父亲对此都绝对不会阻拦的。 “丝楠应该是法国人。” “她叫丝楠?”腊尼刚开口就被普尔曼打断,他的右手不知何时从脸上挪开,高抬着,指向丝楠,黛青色的眼睛深的发黑,“还是姓丝楠?” 年纪轻轻的少年,三言两语让腊尼有了莫大的压力,就像被一条毒蛇盯上的感觉。腊尼勾下背,“普尔曼少爷,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去年染了疟疾,撞坏了脑袋,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们看她孤苦一人才收留她的,您说这种地方谁会教导她礼数呢,能不饿死就好了。” 腊尼在说话的同时,加仑也在对他们的父亲解释丝楠的来历,大邦主不可能记得一个小小的女孩。于是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打量丝楠。比如以总督为首的法国人很意外会在橡胶园遇到一个法籍孤儿。 丝楠不喜欢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怜悯的,放肆的,嘲笑的,早在听说总督大人将至时,丝楠就意料到这一刻,只是没想到会牵扯进信与瓦塔。 另一边,米达意大邦主对下从吩咐道,“先把这个男孩带走。” 大邦主失了颜面,暂时没法处罚丝楠,却可以惩治信。他的声音不大,但丝楠一直注意信这边动静的还是听到了,“您不能这么做,信和瓦塔是好朋友,那个白人欺辱瓦塔,他是为了帮瓦塔才动手的。” 大邦主无动于衷,甚至看都不看丝楠,他在柬北的地位和小土皇帝没有两样,连法国总督也要与他平行而走,丝楠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丝楠回头,正对上信的一双黑眸,似乎在告诉她不要再冲动了,却让丝楠心里对普尔曼的厌恶气恨更甚。没有过多的犹豫,她突然对着大邦主直直跪下去,匍匐腰,紧贴着地面,双手合十举在头顶。这是柬埔寨最卑微的祈求礼,是底层人面对上位者才会做出的动作。 “如果您硬要追究,就惩罚我吧。” “丝楠。”瓦塔双眼含泪低声喃喃着,他很后悔,吃一片肉又怎么样,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丝楠低着头,大口用力呼吸,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也听不清,她太害怕了。或许她有勇气,也有拼命的气势,可是这些能做什么呢,前面站着的人,哪怕就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一根手指都能捏死她,她可以死,但是信不能死。 从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惊醒了沉浸在恐惧中的丝楠,下一秒她被人从地上拉起来。 “你怎么能下跪,居然还是对高棉人下跪,难道你没有尊严吗,你忘记自己的民族和国家了吗,”质问很有力,不过声音的主人稍显稚嫩了。他说的是法语,丝楠听不懂。 丝楠抬起头,看见了一双愤怒的眼睛,漂亮的赭色变成深红色,眉宇间皱成了几个小川字。 丝楠用力甩开他的手,“你要干什么,离我远点。”可是男孩紧抓着她不放,拉扯间,丝楠发现他另一只手上的帽子,她现在可没有心情追求自己的帽子为什么会跑到这个男孩手里。 仗着比丝楠高半个头的优势,迪斐不管丝楠如何挣扎都紧握着她的小手臂,他转头义正言辞的对米歇尔说,“舅舅,我可以证明是普尔曼先犯的贱,其他人并没有错。” 普尔曼的骂声跟吐珠子似的喷出,“迪斐,你这个兔崽子,混蛋。” 米歇尔稍愣了愣,他没想到迪斐经出声为一个不相干的女孩求情,他这个外甥可不是什么善良的天使。其实以前普尔曼惹出来的事,他心里很清楚,都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迪斐年纪小,不会参与却也都是冷眼旁观,甚至乐得看戏,怎么这孩子忽然改了性,太奇怪了。 既然外甥求情,米歇尔也不好追究什么,于是对米达意大邦主说,“看来今天我儿子的确有错在先,呵呵,孩子们小打小闹就是这样,你看天色也晚了,大家都先休息吧。” 一场提心吊胆的纠纷就这样被总督大人三言两语平息了,周围的人群渐渐被驱散开。 等总督大人和大邦主老爷走后,彭充和阿金才敢上前和瓦塔一起扶起信,这时空地附近只有他们几个了,丝楠正也要过去,却被另一只手牵制住。 “你怎么还没走。” 一股怒意涌上迪斐心头,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可一对上丝楠倔强分明的眼睛,他竟莫名的不敢生气。 “跟我走,”不管三七二十一,迪斐拉着丝楠往前走。 瓦塔他们几个看见了都不敢阻拦,信坐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丝楠越走越远,他心里有个声音从刚才起就不断的告诉他,丝楠再也不可能陪着他了。 “玛妮,你不应该陷害信。” “我怎么陷害他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还不是为了保护你。”玛妮的声音极大的对瓦塔叫道,仿佛为了盖住心虚,双眼却一直盯着远去的丝楠和迪斐的背影。 被拉进一间屋子,迪斐刚松手,丝楠就往外跑。 “你简直像一只没被驯养的猴子,”迪斐双手拉住丝楠,闷声说,这次他明智的用了英语。 丝楠心烦的冲他吼道,“快放手,我的裤子快被你拉掉了,”没想到背后传来男孩青嫩的笑声。 “掉了也好,免得你再跑。” 一笑,丝楠火气更大了,“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迪斐抹掉脸上被溅到的的口水,小少爷头一次被如此粗俗的对待,“反正你不准离开这个房间。” 这里恐怕是丝楠穿越以来见到的最奢华的房间了,有上等的羊毛拼接地毯,金色的橡木家具,甚至还有中国的瓷器。原来橡胶园里也有这么好的地方。 丝楠黑乎乎的脏脚踩在软软的棕黄地毯上,黑脚印从门口延伸到她所站的地方。身旁衣着齐整干净的男孩一本正经的说。 “我救了你和那两个高棉人,你应该报答我。” “神经病,”丝楠厌恶的说,“如果不是你们有意侮辱,我们的晚上本来是好好。” “我承认我开始没有阻拦普尔曼,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不想知道他是什么烂东西,把帽子还给我,我马上走,”丝楠说着就要去拽迪斐手里的帽子。哪里想到激到迪斐的兴奋点,他激动的说,“这是你的帽子对吗。” 丝楠看着他灿烂漂亮的笑脸蹙眉,算她和信倒霉,遇到一家神经病。 第十七章 各怀心事 迪斐根本来不及好好了解丝楠,他的舅舅就过来了,一同进屋的还有腊尼,丝楠不由舒了一口气,她不想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孩同处一室。 米歇尔一进来对丝楠说,“你的情况我已经听腊尼说过,的确是一个很可怜的孩子,”此时米歇尔已经换下了军装,穿着一身昂贵的丝绸寝服,看上去不那么严肃,目光也放柔和了。 丝楠困惑的看向腊尼,不明白这位看起来相当威严的总督怎么对自己一下子转了性子,腊尼只对她点点头,试图在安抚她的情绪,这时米歇尔又接着对她说,“等巡视完密列这边,你就跟我们一齐回暹粒吧,我们再为你寻找亲人,如果实在找不到直接送你回法国也是可以的。” 米歇尔说完,丝楠好久都没反应过来,她脑子乱糟糟的,米歇尔的语速又快,直到腊尼使眼色说,“还不快谢谢总督大人。” “哦,哦,谢谢您,”丝楠连忙说,语气完全是那种现代格式化的,不含多少真心。 “呵呵,”米歇尔笑着说,“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普尔曼被打,他那副模样就像踩进了狗屎堆。” 米歇尔的笑声好像并未把丝楠他们动手打普尔曼的事放在心上,反而乐得见到自己儿子丢人似的,丝楠却不是真正天真的孩子,她可不会忘记刚才这位大人板着脸的模样,溺爱的儿子受了伤,做父亲的怎么可能不动怒。 才大动干戈过,几人也没讲多少话,丝楠站在原地挺尴尬。 “好了好了,别怕了,你先回去休息吧,”米歇尔笑完朝门边摆摆手,丝楠立马识相的往外走。刚走到门口。 “等等,”迪斐叫住她,丝楠撇嘴很不情愿,才转过身她的头上就被罩上一层阴影,“这个帽子应该是这样戴的吧,”迪斐很认真的问她。 “嗯,谢谢,”丝楠敷衍的应了声,就立刻朝外走,半个字都不愿多说。 “我叫迪斐,”等迪斐想起要先自我介绍时,丝楠已经走到没影了。 米歇尔大笑着弯腰揽住外甥的小肩膀,“是不是看上那个小丫头了。” 迪斐头使劲的摇,脸稍稍的红了点,好在灯光昏暗看不出来,“怎么可能,瞧普尔曼伤成什么样了,您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那是自找的,”米歇尔冷哼,“这小子是该吃点教训了,否则再这样荒唐下去,迟早要出事。”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腊尼准备告退。 米歇尔说,“你真的确定她是法国人吗?” “是的,在那个时间点,除了军队没有多少白人敢独往密列,带孩子的就更少见了,所以我肯定她是法国人。” “那真是太奇怪了,失去记忆怎么连自己的母语都忘了呢。”米歇尔自语,而这亦成了困惑他数十年的谜题,特别是当丝楠的亲人来接她时。 丝楠离开后,立刻去找信。 他们的小屋子里挤满了人,阿金和彭充都在,盘坐在平躺的信身边,另一头还放着一盆干净的水。丝楠刚进门,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连信都双手抵着木板坐立起,一个个全担忧的望向她。 “那个白人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拉走你?他是不是打你了。”信的问题不停,若不是受了伤,他早就扑到丝楠跟前了。 丝楠还没有说话,另一个声音响起。 “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不也是白人么,那些人能对她怎么样。”丝楠循声对上玛妮的目光,却发现玛妮在看她头上的帽子。 “玛妮,如果你硬要这么讲话,完全可以从信的房间离开,”彭充指着门口,语气不善。 咚的一声,玛妮把手上的篮子放下,小声说,“走就走,要不是姆妈让我送些汤药过来,你们以为我愿意来。” 玛妮是擦着丝楠肩膀走出去的,至始至终没有看丝楠一眼,也没有对她说一句话,丝楠不懂玛妮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突然间变化如此大,该生气的难道不该是她吗? “瓦塔呢?” “正在被正雅夫人罚跪,邦主老爷已经歇息了,刚才夫人过来对他发了好大一通火,顺带着我们都被骂了,”阿金瘪嘴,“挺小一件事硬是闹成这样。那些白人大爷在暹粒待着好好的,来我们这种穷乡僻壤做什么。还一来就挑事。” “行了,少说两句,万一被有心人听到又是麻烦,”彭充拉了拉阿金的手臂,对信说,“既然丝楠回来了,我们就先走了。” 周围很快恢复了冷清。 丝楠拧干布巾,在信旁边蹲下为他擦干净脸,“瓦塔是夫人的侄子,再怎么样还有夫人顶着,你为什么要出这个头,你以为正雅夫人会保护我们吗。” 信苦笑,“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兄弟义气了。” “什么兄弟义气,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或者更危险的时候,记住只管保护好自己。” 丝楠的话很强硬,说完她直接解开男孩上衣衣带,看着胸口一大片淤青皱起眉头。 “你说的话没有道理,”一向对丝楠百依百从的信破天荒的反驳她,“如果姆妈和笸箩遭险了,我不可能束手旁观。” “你没明白我的话,我指的是那些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比如瓦塔,友情失去了还可以再有,亲情不一样。” 听完,信变得很严肃,眉头紧锁,“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有危险,我也要先跑是吗?” 丝楠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是的,尽最大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丝楠明白给这个孩子灌输人本主义是不对的,可是生活如此艰难,活着才有希望啊。 “可是为什么你今天要救我,你是法国人,我是高棉人,你完全没有必要帮助我不是吗?” 这下丝楠完全说不出话了,她完全没想到信有举一反三的能力,大概是穿越者的通病,她潜意识里以为拥有超前知识的自己比这些贫穷落后的人要聪明高贵似的,从未考虑过他们也有自己认知和思考。 丝楠抬起头,望着同样在看她的信,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只有指甲尖大小的蜡烛,蜡烛微小脆弱的烛火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屋里的光也忽明忽暗。 有那么一刻,丝楠觉得信真的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小男子汉了,他有自己的思想,知道自己需要为什么而生存,若在现代他一定会被批评太早熟了,如果懂事也算早熟的话。 “信。”丝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信一把抱住,信比她大,哪怕坐着也比她高,一阵灰尘和泥土混着汗气还夹杂着血腥的味道冲进她的鼻腔,这种味道丝楠再熟悉不过了,橡胶园里每个工人身上有,他们没有钱买那些老爷少爷们才买得起的名贵熏香。 “没有下次,绝对没有下次,就像你说的,不论情况多么危急,你只用保护好自己,因为这里没有你的亲人。” 丝楠呆愣住了,她的本意并不是这样,她只是希望信在遇到危险时,不要再冲动,先想想自己。她想从信怀里出来,又不敢太过挣扎怕牵扯到他的伤痛,可明明受了伤的男孩手臂却仿佛有千金般怎么也挣不开。直到蜡烛烧尽,信才放开她。 “该休息了,我们睡吧,”信使了些力把丝楠往床另一边推,速度快得丝楠连话都来不及说。 之后便是寂静的深夜,丝楠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怎么都睡不着,她担心信的伤情,又后悔先前对他说的那番话,还不住的在脑子里回想夜晚那幕混乱。 “信,信,你睡着了吗,”丝楠实在忍不住,轻声说。 过了很久,久到丝楠的意识已经有些迷糊了,她才从床另一头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对不起,我收回我之前说的那些,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直把你、桑贝姨还有笸箩当成家人。” “嗯,现在能不说这些吗?” 丝楠立刻闭上嘴,脑子却更清醒了,她总认为信在生她的气,而她很怕信以后不理她了,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因为一个心智足足二十有余的女人居然把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当成了依靠,尽管丝楠本人不承认。 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信的声音,“你睡不着吗?” “是啊,能和我说说话吗?” “说什么?” “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就被踢了两脚,没什么大不了的。” 隐约间丝楠好像听见了信的笑声,丝楠这才稍稍放下了心,“信,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什么是梦想?” “就是将来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噢,我曾经想有一个足够大的院子,我可以在院子里种粮食、蔬菜和果树,我还要养十只鸡,五只猪,两只山羊,院子最好在河边,能看见日出日落,最好再有两匹牛和一只大象。凑够钱让笸箩嫁一个好人家,让姆妈能过上好生活。” 信的声音似乎可以催眠,慢慢的,丝楠合上眼睛,嘴里还无意识的说,“不难不难,你的梦想一定能实现。” 丝楠没听见那头的男孩低喃,“那只是我以前的梦想。” 信的双眼里毫无睡意,眼瞳如这黑夜一样深,丝楠不知道这个男孩也失眠了,因为他闭上眼,脑海里浮起的就是丝楠向米达意大邦主下跪的那一幕。 第十八章 幼稚小孩 第二天日上三竿,丝楠才从屋里出来,园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出工干活了。昨晚的风波的缘故,竟没人叫她和信起床。 丝楠从水缸里舀了一勺水,随意清洗了脸,再舀好一盆水,给信送去。然后返回来看看碗锅里还有没有剩饭,自己扒拉几口,又盛给信一碗,来回跑了好几趟,才带上工具往林子里的小路走去。 她没发现有两个人一直鬼祟的跟在她背后,一个是体格健壮的保镖模样,另一个上身和手臂都缠着绷带,拄着一根橡树木现做的拐棍,脸上还贴了一块好大的膏药,很滑稽。 “普尔曼少爷,要跟上吗?” 普尔曼盯着丝楠的背影,一张本该华丽漂亮的脸看起来着实狰狞,他居然一整晚都没睡着,上一次如此严重的失眠还是发生在七年前,他跟着父亲第一次登上前往印度支那的轮船。他讨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感觉,更厌恶自己不断回想那个死丫头扇他巴掌的丢人场景。 “她现在要去哪里?” 保镖摇头,“也许是出工干活。” 普尔曼篾笑,“和其他高棉奴隶一样?” “他们应该是帮工,不算奴隶,”保镖迟疑的说。 “呵,”普尔曼勾唇冷笑,没再说话。 丝楠在林子里拔了一些治淤青的药草,金盏、阿尼菊、香青之类的,用小篓子装了半篓,弄好又马不停蹄的回来,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巾。 “这些是什么?”信好奇看着丝楠出出进进,把一堆草啊、花啊杵碎。 丝楠顾不上抬头说道,“药,给你治伤的。” “草药吗?你还懂医?”信没有怀疑这些草的功效,他无条件的相信丝楠。 丝楠笑,“我可不懂那些高深的东西,基本常识很多人都知道的。” 你不是失去记忆了么?信欲言又止。 丝楠让信掀开上衣,她用温布巾沾染药草汁液,然后一点一点的敷在信的胸口上。 “要是有冰袋就好了,”丝楠低声自语。 “冰袋?什么是冰袋?” “怎么说呢,就是装满冰块的塑胶袋。” “冰块?塑料袋?”在这个物资贫瘠的热带国家,大部分人都没见过冰,更不提几十年后才会有的塑料制品了。 “额,”丝楠语塞,懊恼自己嘴漏。 信看出丝楠的小心思,笑着说,“你比我们聪明得多。” “我才不聪明,”她要是真聪明,怎么就悟不出自己怎么会穿越的呢。 丝楠认真的涂药草,信棕黑色的皮肤很快被褐绿色所替代,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草香气味。 这时,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丝楠和信同时抬头向来人看去,丝楠随即皱了眉。 “你来这里做什么?” 迪斐换了一套衣服,穿了一条咖啡格子的背带裤,和淡黄色的小衬衣,脚上蹬着一双亮堂堂的黑色小皮鞋,亚麻色的头发也特意梳理过,服帖在两颊,俨然一副富家小少爷的模样。 与他相比,丝楠和信就邋遢多了。信羞愧的低下头,本想拉下上衣,丝楠却拦住他的手,“衣服会沾到的。” “你在给他涂药?”迪斐盯着信胸膛,表情有些怪异,他又环视屋内一周,窄小又破败空间里随意的堆了些衣服,男孩的女孩的混在一起,“你和他住一个房间?” 丝楠不耐烦的说,“请问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知道男女有别吗?”迪斐气急败坏,他今早特意打听了丝楠的住处,兴冲冲的赶来却看见一个碍眼的人,能不郁结么。 丝楠倏的站起来,刻板的说,“这是我们的屋子,如果没有事请离开。” 迪斐此刻的脸色像吞了只苍蝇似的黑,他之前一直生活在法国,有着尊贵的身份,优越的生活以及最体贴的照顾,去年他才被父母接到越南,住在西贡河西岸那栋最豪华的宅子里,奴仆成群。从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连他自己都奇怪他的脾气何时变得如此宽容了。 哪怕面对丝楠的冷脸,他依然耐着性子说,“后天米歇尔舅舅要在这里办餐会,我听说你会打渔。” 丝楠不客气的打断他,“你想让我为你们捕鱼做食材?”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迪斐摇头,“你能教我打渔吗,我想自己来。” 丝楠明白眼前男孩的意思,八成为了所谓的英雄主义和虚荣感,这位贵族少爷想亲自在亲人面前露一手。 丝楠朝迪斐咧嘴,笑得露出两个深深酒窝,眼睛亮亮的。迪斐呆愣愣的说,她第一次对他笑,他想起那天耀眼的阳光,好像也是这样的,恍惚间,迪斐听到一声,“不。” 迪斐终于回过神,他不理解的问,“为什么?” “我有选择的权利,没有义务必须为你服务不是吗?” “可是舅舅已经答应带你离开这里,你应该感激我们。” 迪斐高人一等施舍的语气让丝楠瞬间冷下脸,“你以为我想去暹粒?” 迪斐终于维持不了好脸色了,“你难道不想与自己的亲人团聚?难道愿意一辈子呆在这个见鬼的地方?” “是的,我宁愿一辈子呆在这里,也不想跟你们走。” 砰的一声。 丝楠向后摔倒在地上,面前时迪斐还未收回的双手,他漂亮的眸子里仿佛在冒火,“你的脑子真是坏的。” 说完他几个大步就出了门,走了很远,冲动的迪斐才清醒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幼稚,”丝楠揉着自己撞疼的屁股,“说不赢我居然就动手,典型被惯坏的小屁孩。信,你说是不是?” 半响,丝楠都没听见信回话,她转过身看见信的头低得很深,好像地上有什么极有意思的东西吸引着他。 丝楠担心,轻拍男孩的肩膀,“信,信,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听到了,”信这才慢慢抬起头,才十来岁的孩子,黝黑的眼睛却满怀心事,深不见底,“刚才你们的对话,我听懂了几句。” “太好了,”丝楠脸上浮起笑,她这个不称职的英语小老师还是有点用处的。 信眼神复杂的看着丝楠的笑容,低声问道,“你要离开这里了吗?” 丝楠一怔,敛住笑,“是的。” “什么时候走?” “和那群法国人一起。” “不回村子吗,不和姆妈还有笸箩道别吗?”信连问两个问题,语气有些急促。 丝楠垂下眼,不敢看信,“对不起。” 四周顿时沉默下来,过了许久,传来男孩清朗的笑声。 “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应该高兴啊,可以回家了不是吗。” “可是,”丝楠心里莫名有种负罪感,不舍更不是不必说。她的脸颊被一双手捧起,她不得不抬起头,对上信的眼睛。 “没有可是,你和我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不应该受这些苦,”信咽下苦涩,开朗的笑道,“我将来要到暹粒一定会去找你,我还没去过那么大的城市。” 之后的两天,迪斐再没出现,丝楠和信安稳的呆在屋里修养,期间正雅夫人来过一次,带丝楠去见了米达意大邦主,大邦主对她能熟练说高棉语非常感兴趣,问了她好些幼稚的问题,不发怒的他看起来倒没那么可怕。 一转眼时间就到了总督大人的餐会前,园里所有烹煮的妇女们从中午就开始忙活起来,空地上摆了十几个盛食材的大木盆,新鲜的蔬菜和水果直接搁在大榕树下,堆成小山包。 迪斐换了一身便于出行的衣服,提上早就准备好的小皮箱拉开门就要出去,正巧遇上在外头散步的普尔曼。普尔曼脸上的伤好多了,不过依然一片红一片紫。 他们所居住的角落是橡胶园里最奢华的地方,建筑精致不说,还有精心修剪的花木和甘甜小泉,以前米达意大邦主过来就住这里,而现在法国总督的身份更尊贵。 “你要去哪里?”普尔曼叫住迪斐,“还有几个钟头餐会就要开始了。” “我想现捕一条鲶鱼给舅舅尝尝。” “就你?”普尔曼大笑,“你知道鲶鱼长什么样吗?” 迪斐撇他一眼,懒得说话继续往前走。 普尔曼在后面接着说,“而且你知道湖在哪个方向吗?” 迪斐停下脚步,旋身问他,“难道你知道。” 普尔曼摸着下巴点点头,“我的确知道,往这边走,”他抬起右手指着一个方向,恰恰是两天前丝楠进森林给信采药的方向,“你看你第一步就不对,方向都反了,还捕鱼呢,哈哈。” 普尔曼的嘲笑声很刺耳,愈发激起小少年的不服,“哼,我只是没有用指南针而已。” 迪斐直接朝普尔曼所指的方向走去,笑停下的普尔曼看着他的背影有点点不安,他冲他喊道,“迪斐,要不等父亲他们回来,找几个士兵陪你一起去吧。” 迪斐没回头,只扬手摆了摆,“不用,我自己可以。” 迪斐既然这样说了,普尔曼也不强迫他,这对表兄弟都不知道后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第十九章 别哭了 夕阳斜下,新鲜美味的食物摆满整条餐桌,餐会就要开始了。总督命人去叫普尔曼和迪斐。 士官东转西转走到他们的住处,只见那个从未老实过的少爷竟迎着落日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眼巴巴的望着一个方向,脸上一片灰色的阴影。 “普尔曼少爷,大人让您和迪斐少爷过去。” 普尔曼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依然呆呆的。 “普尔曼少爷?”士官又叫了一次。 普尔曼慢慢转过头,额前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哦,我听到了,我和迪斐待会儿再过去。” “好的,”士官不疑有他,离开了。 普尔曼坐在原地,茫茫然的低喃,“迪斐,迪斐,该死的,你怎么还不回来。”他望着迪斐走的那个方向,心里无数次涌出去找他的想法,可立刻又被胆怯抹去。 普尔曼不敢动也不敢说,直到米歇尔亲自过来,抓住他的衣领逼问,“迪斐在哪里?” 普尔曼颤巍巍抬起手指向那片黑乎乎的森林。 正雅夫人吃惊,“老天爷,这片森林我们平时都不敢进去。” 米歇尔直接甩给普尔曼一巴掌,少年的脸被打向一边,他精心修剪的及肩长发正好遮挡了脸上血色。 “是不是你平时为非作歹我都睁只眼闭只眼,助涨了你无法无天的胆子?他是你的表弟,你的亲表弟啊,你居然这样害他。” 米歇尔以为普尔曼是为了报复迪斐,毕竟那天晚上迪斐当众揭穿他,他又是一个极爱面子的人。 普尔曼低下头害怕的说,“迪斐想去湖里抓鱼,我以为这是正确的路。”他没有与父亲争辩,虽然他不是故意知错路,可他放任表弟独自进林子,那时他明明可以找人跟着迪斐,而这其中的私心正如米歇尔所说,他想让迪斐吃点苦头。 “混蛋,”米歇尔重重捶在普尔曼背上,普尔曼一声也不敢吭,他知道父亲发火了,从未有过的火气。 没人为普尔曼说情,米达意大邦主已经派人进林子找,腊尼也本也想帮忙,却被父亲拦住。 腊尼听见加仑在自己耳边冷笑,“白人的死活管我们什么事。”同作为家族子弟,与腊尼常与白人打交道不同,加仑很不喜这群侵略者,法国人盯上他们家族的橡胶园,他们二话不说双手奉上,还得像条狗,舔着人家的鞋尖度日,就连这场餐会也是法国总督为了庆祝自己得到橡胶园而特意举办的。 他们平时表现的对法国人恭恭敬敬,唯唯诺诺,而在重要的关头,米达意家族的成员们只做表面功夫,暗里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也许米歇尔总督心里也清楚,所以他马上命两队士兵去找迪斐。这个时候天已经半黑了。 “哈哈,你们知道吗,有人进林子里去找死了,”阿金一进屋就手舞足蹈的说,“做少爷的不见了,那群人脸都白了,哦,他们本来就是白人,脸都白了,哈哈。” 丝楠惊讶,“哪个少爷不见了?” “就是红眼睛,矮个子的,”阿金比划着,“而且我看到法国总督教训他的儿子了,又是巴掌又是拳头的,真解气啊。” 那个男孩真去捕鱼了?丝楠想起迪斐的话,还有他骄傲倔强的眼神,“怎么会不见呢,湖离这里多近啊。” “金头发的小子有意指了错路,所有他走到林子里去了。” “现在那群白人急疯了,活该,谁让白人没一个好东西,”阿金幸灾乐祸说完想到丝楠也是白人,急忙摆手,“啊,丝楠,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例外,你是例外。” “没关系,”丝楠摇头,反正她不是白人。 阿金走后,丝楠换上一条短些的裤子。 “你要去找他?”把太暗了,信黑色的眼神幽幽的。 “嗯,”丝楠自认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但也不是冷漠无情的人,她无法做到眼看着一个被惯坏的孩子在森林里迷路而无动于衷。 丝楠蹲下开始打包工具,信又说,“天这么晚了,你也可能会遇到危险。” “不会的,这片林子我太熟悉了,”丝楠自信的说,“好了好了,真不用担心我。”她把小包裹缠在手臂上,起身往外走,“最多明天早上我就回来了。” 临到门口,身后又传来声音,“为什么要救他,因为他和你来自一个国家吗?” “不管是你、阿金、彭充、玛妮还是他,我都会这样做,”你们只是一群孩子。丝楠不再停留,脚步迅速的消失在茂密的树林后。 不知何时,半弯的月亮升到天空的正中央,整个橡胶园灯火通明,人烟噪杂。米歇尔坐立不安,背着手来回的走。普尔曼佝着背,像吊着半口气的病人垂头不语。 “如果这次迪斐遭遇不测,我把你交给瑟琳娜,认错还是赔罪我都不管,你不用再回来了。” 普尔曼终于有了反应,“是迪斐自己硬要去抓鱼的,姑姑不会为难我。” “哈,你把她的儿子害死了,她不生气?”米歇尔怒极反笑,“迪斐是瑟琳娜和康姆最爱的孩子,别忘了他们去越南只带他一个。” 夜晚一到,温度就开始下降,降到足以令人发憷的地步,尤其在森林里,湿气从土壤里往外冒,树叶和草里的水气也渗出来了,滴在身上着实冰凉。 丝楠捂紧衣服,呼了一口长气,举着火把继续向里走。这边已经很难再看到其他寻找者的火把光了,也不知道迪斐到底走到多深的地方,反正惜命的法国士兵肯定不敢往里太远,大邦主的手下也不会为了一个白人孩子劳心费力。 丝楠边走边埋怨小屁孩任性幼稚,什么都不懂就往热带雨林里跑,害的她大晚上的也不能休息。 越走越深,离橡胶园越来越远,丝楠有了打道回府的想法。“算了,再找找吧,”她从树上扯下一长串藤蔓,系在一根树枝上,才继续往前走。 “喂,喂,有人吗,喂,喂,”丝楠声音不敢喊太大,怕引来大型动物。扒开一片又一片的枝杈,眼看藤蔓快用完了,丝楠终于听见有别于虫鸣鸟叫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像哭声。 丝楠顺着声音走到一颗望天树旁,一个小身影依靠着巨大的树干,他把头埋进抱紧的双膝里,单薄的肩膀轻轻抖动。 丝楠伸手轻拍在他的肩上,一开口才发现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能轻声说,“欸,别哭了。” 第二十章 同过一夜 火把微弱的光亮下,眼前少年不复那份傲气富贵,连干净都算不上,白皙的脸蛋上沾满稀稀的湿泥巴,上衣一边的袖子不知道去哪儿了,光着小胳膊惨兮兮的抹眼泪,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咪,模样好不可怜。看见丝楠的时候,他的眼睛简直可以说是在发光了,他猛的抓住丝楠的袖子,就像抓住一把救命稻草似的,哇哇的哭号。 “我要死了,我快要死了。” 他说的是法语,丝楠听不懂,却感觉得到他的恐惧,这孩子浑身都在发抖,哪怕丝楠一直不喜欢她,此刻也冷不下脸,安慰的说,“放心吧,放心吧,你不会死的。” 养尊处优的男孩真被吓到了,哭泣个不停,眼泪鼻涕蹭了丝楠一身,加上丝楠耐心的安抚,才慢慢消停下来。 丝楠很无奈,小朋友就是小朋友,遇到点事儿就泪如雨下的,比起来差不多年纪的信就成熟可靠多了。 丝楠站着,迪斐坐着,他哭够了才仰起头看她,赭色的眼睛愈加的红,梨花带雨的又漂亮又惹人怜,丝楠承认她心软了,即使她之前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小屁孩。看了看火把上所剩不多的松香,丝楠说。 “我们回去吧。” 丝楠提了提迪斐的手臂,却提不动,男孩紧抿着唇试图压住从鼻子里发出轻轻的抽泣声。 “快站起来呀。” “我。我的腿好疼,”男孩的声音轻不可闻,好像讲一句话都要耗费他浑身的力气似的。 丝楠神情变得很严肃,她以为迪斐被蛇咬了,立刻蹲下掀开他的裤腿,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只一只黑色的小东西爬在男孩的小腿上,有些还从皮肤里探出头,接着又缩进去。虫子爬过的地方都有血丝渗出来。 迪斐看见自己的双腿,吓得紧紧闭上眼睛,他觉得好恶心,浑身发抖,嘴唇也在抖,不知在低喃着什么。 “不用怕,这只是水蛭,”其实丝楠自己心里挺发麻的,水蛭不可怕,她也早就习惯了,只是她没见过这么多水蛭密密麻麻的爬腿上,还是一双白皙光滑的孩子的腿。这孩子没有一点野外生存的常识,就如此贸然的进入到最原始的热带雨林,丝楠该说他胆大无畏,还是无知狂妄呢。 丝楠双手握住男孩的小腿,对他说,“慢慢把腿伸直,我帮你虫子弄出来。”她尽量放轻声音,用最柔和的语气祛除对方的恐惧。 迪斐望着她和夜幕一样浓黑的眼睛,这一双奇异的充满令人无条件信服的真诚与鼓励的眼睛,迪斐颤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他配合丝楠所说的伸直双腿,却睁大了眼睛问她,“我会不会死?” 丝楠扑哧笑了,“当然不会。”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对这个少年有一种强大的杀伤力也是一种治愈药物,所以接下来,迪斐老实的人任由丝楠摆布。 丝楠跪坐在迪斐身边,一手紧紧按住腿的一侧,另一只手则用力拍打,只听听哒哒的声音,一只又一只的小黑虫从男孩腿里掉到地上,肥肥肉肉的,砸在草丛里的声响可不算小。每只虫子钻过地方都开始流血,从大腿一直流到脚踝。 把虫子挤出来的过程其实是有点疼的,让丝楠刮目相看的是,刚才还在哭鼻子的男孩没有叫一声痛,而且丝楠看到他两腮都咬得紧绷。 “这种虫子我们叫它吸血鬼,除了吸点血,对人没什么大的伤害,在水洼,还有这种湿漉漉的泥土地里最多,一般我们进森林都要在脚上绑竹片或者擦酒精的,像你什么也不懂,就进来实在太冒失了,幸好咬你的不是蟒蛇,否则你现在就真的死了。” 丝楠把迪斐那条裤子撕成条,紧紧绑在每一个伤口上。迪斐低头认真的看着她的动作,偶尔目光飘过她那张布满汗珠的脸和两条粗黑的麻花辫。他身边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女孩,没有过人的外表,粗俗毫无规矩,甚至连法语都听不懂,却可以让他心安的女孩。 “好了,”丝楠突然抬起头,对上迪斐的眼睛,迪斐迅速转移了视线,丝楠没注意到男孩的小动作,继续说,“我扶你起来,不能再呆在这里,这边的泥巴太湿了。” 别看丝楠个头小小的,手劲可不小,扣在迪斐胳臂上都有点疼,凭着丝楠的力气,迪斐站起来了一点,可双腿使不上力,膝盖一弯,脑子也晕乎乎的,又要倒下。 “哎,失血太多了,我还是背你吧,”说完,丝楠一点犹豫都没有,双臂一抬,迪斐就被她轻松的背到身后。 迪斐整个人一下子全清醒了,他不敢相信自己靠在一个身体瘦小的女孩背上,他的脸紧贴着丝楠的后颈,这是个爱出汗的地方,沾了脏东西,黏糊糊的,还有一股馊臭味,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痛昏了,居然觉得这个味道很好闻,比他母亲和姐姐们的名贵香水还好闻。 “如果感到累,就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也许再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其他人了。” “恩。” 丝楠一只手背到后面固定人,另一只手举着火把往来时的路走。话说的轻巧,可她并不是天生神力,背一个比自己高壮的少年还能健步如飞,没走多远,她就觉得吃力,步子踉跄勉强,呼吸急促,而她背上的迪斐此时已经睡着了。 可惜天空不作美,几乎每个夜晚,热季都会来场大暴雨,今晚也不例外。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十几秒钟之后变成瓢泼大雨,火把彻底熄灭了,丝楠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溶洞,小心的把迪斐放在洞口前面的空地上,又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火石和松油,和着枯枝点燃取暖的小火堆。 她把自己和迪斐的上衣都脱下,搁在火上头烤。迪斐的脖子上带着一条很美的黄宝石椭圆项链,在白嫩如牛奶的胸膛中央,托称和链子都是黄金的。脱衣服的时候丝楠还没发现,是宝石反射的亮光刺眼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价值连城啊,”丝楠自语,阿金的父亲和兄弟常年在南边挖宝石,以前聊天的时候,他就经常跟丝楠说什么宝石的色泽啊,通透度啊,丝楠觉得男孩脖子上这块宝石就是阿金口中所谓的顶级宝物。 雨下了一整夜,丝楠一夜没休息,她得看着火堆不能熄灭,时刻注意周围的动静,锋利的小刀被她一直攒握在手心,直到天微微亮起,丝楠才敢闭上眼睛。 迪斐是被林间鸟儿嘈杂的叫声吵醒的,这一觉他睡的很沉,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一间安静的屋子里,火炉里燃着温暖的火焰,身上盖着散发着香气的棉被,还有一双如同母亲般温柔的手轻轻拍着他哄他入睡。 但他睁眼首先入目却是凹凸不平还长着苔藓的岩石顶,他猛然坐起来,从双腿传来的疼痛让他立刻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丝楠。 这是迪斐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名字,他飞快的转过头,于是看见了那个倚靠在岩石上裸着上半身的女孩,迪斐顿时屏住了呼吸。 除了母亲,这恐怕是迪斐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实见到女性的**,与艺术课上的那些完美雕塑或者绘画相比,丝楠的**就是一根没有美感的小豆芽。她的双臂和脖子前面那一片是棕黑色的,印度支那最常见的肤色,可胸、腹和后背却是雪白的,没有瑕疵的白。她还没有发育,胸口比男人还平,长期营养不均的饮食和过强的劳动让她比迪斐家里的小家奴还瘦,肋骨和胸骨可以清晰的看得到,肚子也深深凹进去。 迪斐已经过了十三岁,贵族里许多人在他这个年纪看见女人**都会有蠢蠢欲动想法,迪斐却只感到心疼,一种想哭的心疼。 他身上紧裹着两层布,一层是他那件高档的棉纺运动衬衣,一层却是灰绿色的破旧麻布上衣,那是昨天丝楠穿的衣服,上面有股木炭的味道,而他身边就是一个还在冒烟的木炭堆。迪斐可以想象到这个小女孩是如何赤着上身,不畏寒气,坐在洞口整整一夜的。 迪斐坐起身,掀开衣服想站起来,而惊动了浅眠的丝楠。 “你醒了,”丝楠眼里浮起笑,松了口气般走过来,坦然的模样仿佛不知道自己现在上半身没穿衣服。 丝楠确实不害羞,天最热的时候,她和信时常一起裸睡,她从不会把孩子想象得肮脏。再说她的身材有看点么,为什么这小子直勾勾的看她? “快穿上衣服,”迪斐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不对,又说,“把衣服穿上吧,小心着凉了。” 丝楠笑着说,“太阳已经出来了,等会儿只会让人感觉到热。” 迪斐不知是急还是羞的红了脸,“万一舅舅的手下找来,看见你这幅样子会有麻烦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丝楠打趣的笑容越来越深。 “哈哈,那我现在就穿上,你现在口渴吗?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水和吃的吧,”丝楠边穿衣服边往外走,不等迪斐说话,就消失在洞口。 第二十一章 又丢东西了 提着溪水和几条活鱼回来,丝楠看见溶洞外头站满了人。法国人,还有高棉人,邦主老爷,正雅夫人,瓦塔都在,连玛妮也跟在人群里。 “舅舅,我没有事。” “还在跟我逞强,瞧你的脸色多苍白,快躺好。” “舅舅,我真的不要紧,”迪斐坐在担架上,眼睛不住的往人群外面看,他想找丝楠。可是米歇尔和普尔曼就跟两根大柱子似的立在他跟前,挡住他所有的视线。 丝楠躲在一颗大戟树后面,等所有人离开才走出来,慢慢朝橡胶园里走去。一回去就遇上阿金和彭充。 “丝楠,你让信担心了一晚上,没想到你竟然真去救那个法国小子,”阿金一脸不赞同,橡胶园里的工人们爱恶都很分明,谁对自己好会记着,反之记仇的能力也是一流的。普尔曼和迪斐第一天就给所有人极坏的印象,昨晚有些工人甚至私下希望迪斐死在林子里。 “呵,你忘了她是法国人,救法国人无可厚非,”彭充抱臂讽笑,“最可怜的是信,一心一意,掏心掏肺的对她好,结果还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你怎么这样说话,”丝楠不可置信,顾不上周身的疲惫,上前一步怒瞪着彭充,很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 “难道你忘了之前瓦塔和信是怎么被欺负的,邦主大人还差点把信扔进湖里,”彭充不甘示弱,沉默寡言的他几乎没有情绪如此激动的时候。 “喂喂,你怎么回事,”阿金扯住彭充的袖子,“别冲丝楠发火啊,有话好好说,丝楠毕竟是去救人。” “救法国人,她的同类。” 丝楠被彭充冰凉的眼神惊住了,直白的表现出他对她的厌恶。 原来彭充一直讨厌她,难怪他很少主动与她说话。 “快回去休息去吧,”阿金叹了口气,对丝楠说道,“信等着呢。” 丝楠闷不作声,旋身就往住处跑去。 老远的,丝楠便看见一个瘦高身影坐在木台上,往这边张望,背着阳光,他的身体单薄的如同林子里的野竹,笔直直。 丝楠越发加快速度跑近他。 信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你终于回来了。” 丝楠知道信肯定等了自己一夜,以前并不是没有过,只是这次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丝楠无法笑哈哈的对信抱怨。 信不多说什么,他已经给丝楠铺好床,累极的丝楠躺下,很快就睡着了。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这期间,受伤的迪斐被送到密列的治疗所,那里有专门的止血药和消炎针。总督和他金贵的儿子也去了密列,邦主老爷,正雅夫人还有腊尼也过去了。少了法国人,喧闹的橡胶园一下子宁静下来。大家恢复原本的生活,该出去干工的干工,该清扫的清扫。 只有丝楠成了最清闲的人,她是法国少爷的救命恩人,总督又原本就准备带她去暹粒,她在园里的地位一下子高了许多。 连留下来看园的加仑对她的态度都来了个急转弯,信出工的时候,他会派人把饭菜给丝楠送来。 如此殊荣令丝楠受宠若惊。而园子里说闲话的人越来越多,彭充已经完全不跟她说话了,阿金看见她也只是尴尬的笑,至于瓦塔,自从那天晚上信为他得罪法国人后,他便很少出现在丝楠面前,丝楠倒是发现他经常与玛妮在一起,很多人都传两人好事将近,这不是个讽刺么,之前那么坚守的信仰,遇到美女也是枉然。 而且法国人走后没多久的一天,玛妮给她送来许多丰盛的水果。以前玛妮经常这样做,还给她送新上衣新裙子,可是现在她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用处在冷战或者绝交的边缘不是吗? “姆妈刚摘的火龙果和葡萄,我看新鲜就给你送来了,”玛妮笑着说,体贴又关切,丝楠心里纳闷好像之前对她甩脸女孩是她的错觉似的。 “谢谢,”丝楠同样笑脸迎人,玛妮曾经害过信,她不会再喜欢这个女孩了,面上客套的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我帮你放到桌上吧,”玛妮说着话已经端起果盆往里走,她瞟了一眼地上两张床铺,“你现在还和信睡在一起啊。” 睡在一起?丝楠讨厌这个形容,“是啊,你不也和父母兄弟住一间房么?”丝楠承认自己和一个小女孩较劲很幼稚,她就是看不顺眼玛妮那副嫌弃的样子。 “但你们不是亲人,会有人说闲话的。” “说就说吧,我无所谓。” “也是,听说你马上就要被法国大总督接走了,多好啊,以后你变成高高在上的小姐,千万要记得我们这些可怜的人啊。” 看着玛妮谄媚的样子,丝楠猜到她特意送水果的目的了,巴结这种事在哪个国家都是行得通的。 “别听其他人瞎说,我哪有福气做小姐,还不是去当女佣的。” “至少你现在过得就是小姐生活,”玛妮不服气的说,眼里的羡慕嫉妒一显无遗,她发现自己失口,连忙说,“要不我帮你打扫打扫屋子?” “不用了,中午快到了,你还是去帮你妈妈煮饭吧,”丝楠迫不及待的赶人。 玛妮也识相,不多话离开了。 “多美的金盏花,看着它就是一种享受,何必整天愁眉苦脸的,”普尔曼给花瓶换下一束新鲜的花束,转头却发现迪斐像是没发现自己进来似的,望着窗外发呆。 “这种文雅的话可不像你说的。” “臭小子,我天天冒着火辣辣的太阳过来照顾你,你就是拿后脑勺对着我?”迪斐稍稍一刺激,普尔曼立马恢复原形,嘴里的话没几句好听的,“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就像一只发春的公猫,嗅着鼻子等母猫,然后立刻扑上去。” 迪斐嗤的笑道,“我又不是你。” “你会的,相信我,只要你继续留在这片土地上,会有数以千计的美貌少女匍匐到你脚边,”普尔曼端起他那副贵族的高傲架子,笃定的神情仿佛坚信小年纪的迪斐将来会和他同流合污,尽管他自己也是一个少年。 “你说话的模样和那些纵欲过度的花花公子没两样,老实说,你到底玩过多少这边的女孩?” “谁管它,只要高兴就好,”普尔曼的长头发有些挡着眼睛,他又喜欢扬唇轻笑,这种贵族式的笑容在他脸上却带上了放肆和邪气。 迪斐故作遗憾的叹息,“天,舅舅为什么不看着你。” “因为他也是这样。小子,你还小,做哥哥的我要教育你,别太天真,世上没哪个女人值得我们特别留恋,尤其一个干不拉几的丑八怪就更没有什么想头了,当然,你可以给她甜头,让她乖乖服从你的命令,至于这副忧郁少年的模样就别给我做了。” 普尔曼使劲捏了捏迪斐的小嫩脸蛋,以报复父亲这几日要他照顾小子起居的仇,谁叫迪斐迷路森林是他的过失呢,“放心吧,等交接手续办完,你心心念念的小女孩就会被接到你身边了,”到时候看他怎么整死她。 此刻迪斐哪里有心思注意普尔曼的表情,他完全沉浸在丝楠要来的兴奋里。 然而,天公似乎老是和迪斐作对,因为当天晚上,伤口愈合的他泡完澡照镜子时,发现自己从小佩戴的项链不见了。 “想想你上次见到项链是在什么时候,”米歇尔相当严肃的问迪斐。 迪斐低头费劲回想,“我想不起来了,好像进森林前换衣服的时候还在。哦,我迷路之后还握住他祈祷过。” “你不是说在溶洞的时候,那个丫头脱过你的衣服?”普尔曼凉凉的说。 “普尔曼,你是什么意思?”迪斐瞪着他。 普尔曼耸肩,“就是你想的意思。” 迪斐斩钉截铁的说,“不可能,丝楠不是那种人。” “你有多了解她,怎么就知道她不是那种人?跟着一群恶劣的穷人生活,你还指望她有良好的教养?” “你。” “好了好了,普尔曼,你少说两句,别添乱了,”米歇尔实在头疼,他真不该带两个孩子来视察米达意家族的橡胶园,简直一路风波不断,“明天我派人去一趟橡胶园吧。” “舅舅,”迪斐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来,“您也怀疑是丝楠偷拿的吗?” “她是一个好孩子,但你要明白那条项链有多重要。” 迪斐不说话了,项链是她外公亲自为他带上的,是欧罗斯家族族长一代代传下来的信物。而他就是欧罗斯家族下一任继承人,也是有史以来最荒谬的一位,因为核心继承权直接跳过他的母亲舅舅哥哥姐姐,而落在他头上。 “如果我父亲知道项链丢在印度支那,你知道他发火的后果,”米歇尔接着说。 迪斐当然知道,他外公肯定会派人强行送他回法国,去年他父母决定接他过来的时候,他外公大发雷霆,气的差点动手打他母亲。 “好吧,但绝对不是丝楠拿的,一定是掉在森林里了,”迪斐最后松了口。 第二十二章 她是小偷 第二天,一小队法国士兵围住丝楠和信所住的高脚屋,人们纷纷出来看热闹,为首的士官直接走进屋里。 “你们要做什么?”丝楠不明所以,这些人身上凌厉的气势让她疑惑是不是又得罪了谁。 士官不说话,一扬手,身后两人就开始翻箱倒柜了,下面的人一片哗然。明显法国人在搜查丝楠的屋子。 丝楠倒是看得开,没有傻到去抵抗或者说维护自己的**,站到一边像个无关者看他们把东西弄得一团乱。反正她没有做过亏心事,不怕他们搜,再说房里破败没几件像样的家当,何谈见不得人的东西。 直到一条眼熟的项链从丝楠叠好的一叠衣服里掉出来,她才开始有点不淡定了。 “找到了,”士兵高举着璀璨夺目的宝石,浓烈的黄色就像陈列百年的美酒。 士官说,“米歇尔大人说的没错,果然是这丫头偷走的。” 丝楠耳边顿时如蜜蜂被炸了窝,嗡嗡的不停。 这条项链怎么会在这里? 丝楠的眼神就如见了鬼,她对项链很有印象,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美丽闪亮的东西,可它不是挂在小屁孩脖子上吗? “把她抓起来。” 丝楠连思考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士兵就已经钳制住她的双手。 “等等,”丝楠冲他们喊道,“我没有偷项链。” 士官看她的目光就像看那些卑微贫穷的恶民,尽管她还是一个小孩子,而且和他来自同一个国家,“那么,为什么你的衣服里有项链?” “不知道,我不知道,”丝楠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受什么是百口莫辩,所以她此刻无疑是惊慌的,她能做的唯有咬紧牙关不承认,“我没有偷东西,你们不能抓我。” “哼,还嘴硬,亏总督大人可怜你,还准备把你送回法国,你这样的丫头已经沾上高棉劣种的恶习,回去了也是祸害。”士官对着丝楠就是一通臭骂,幸好他只会法语,丝楠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横飞的唾沫还是喷到她脸上。 看着这几个人脸上丑陋狰狞的样子,丝楠总算有些体会到英法联军为什么在紫禁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了,如果侵略者都是如此面孔,干出吞噬他国土地和文化的行为倒是在情理之中,再说他们现在不正是在做吗? 丝楠此时完全处于神游状态,像个死尸似的,被士兵夹住腋窝往外头拖,况且她也反抗不了。 在众人的围观下,丝楠被重重扔进猪棚,小破门关上挡住外面晴朗的光线。这里唯一的一只猪已经被吃掉了,只剩下一堆干草和猪屎。 丝楠就坐在一坨猪屎上,细碎的日光投过木门缝隙照在她身上,高温加上夜雨,粪便早就发酵了,臭烘烘的气味几乎要麻痹她的嗅觉。从天堂跌倒地狱大概也就是像她这样吧,丝楠苦笑,望着一处出神,她在想项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些天,她呆在屋里,没有出去干过活,但毕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破木板跟现代的防盗门是两码事,形同虚设,任何人都可以进来,把项链放好。 可问题是,她得罪了谁?那个人又为什么要陷害她? 园子里的妇人们还是关心丝楠的,一见她被关起来,就想找人通知信,正好玛妮端着簸箕往这边走,一个妇人连忙对她说,“你赶紧叫信回来吧,丝楠有大麻烦了。” “什么麻烦?”玛妮关心道。 “说是丝楠偷了不得了的东西,就等着处死呢。瞧见那边没有,四个身高体壮的白人守着啊。” 玛妮一惊,“处死?这么严重呀?” “是啊,也不知道丝楠是怎么想的,眼看就能出去过好日子,偷什么东西呢。” “她不是法国人吗,大人会格外开恩的吧。” “法国人还不是分三六九等,你以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会随便同情阿妈阿狗?”妇人叹了口气,“丝楠无父无母的在我们这儿流浪已经够苦了,邦主多狠啊,孩子也得干重伙,丝楠干得好,被园子里多少工人看不顺眼,好不容易遇上同国人,他们却也没把她当人看吧。” 玛妮面无表情的听着妇人的话,只当妇人看自己时,才唏嘘的应一声。 “也不知道求情有没有用,哎,不说了,玛妮,你快去找信吧。” “好,我现在就去。” 玛妮放下簸箕,转身往橡胶树林走,没走多远就停了下来,回头看妇人走了,又原路返回来,面带微笑。 “被我说中了,就是她干的,你还跟我争辩,”普尔曼一脸得意,“亏你整天想她,人家却只看中你身上值钱的东西,哈哈,”普尔曼的笑声显然是幸灾乐祸的。 迪斐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一张稚气的脸端得很肃穆,小眉峰都鼓出两个山包了,“一定不是她偷的。” “我说你是不是中了什么毒,”普尔曼伸出修长的右食指,戳迪斐的额头,“项链在她屋里发现的,不是她偷的是谁?” 迪斐用力拍掉普尔曼的手,皮肉的打击声很响,“不是还有一个人和她住在一起吗。” “他?”普尔曼对信的印象很淡,一时竟没想起来信是谁。普尔曼算是个怪胎,视面子如命,信打他的疼痛还比不上丝楠当众羞辱他。执着于丝楠的普尔曼就快要把信忘记了。 “那就跟父亲说,把那小子也抓起来,兴许是共犯也说不定,”普尔曼摸着下巴阴险的说。 “什么共犯?还有谁?”一声质问顿时打断兄弟俩的对话,米歇尔开门进来了,手里握着迪斐的项链。 “舅舅,既然东西已经找着,就没必要追求丝楠的罪责了。” “看吧看吧,追究?你心里也承认她是犯人不是吗?”普尔曼的鸭嗓子又来了。 迪斐愤而反驳,“我没有。” “好了,”米歇尔整了脸色,对迪斐说,“迪斐,瑟琳娜叫你到我这边来,一是他们太忙没时间陪你,二是希望你多了解柬埔寨的地理和文化,而不是让你和那些没有受过教育的孩子一样在山林里撒野,更不是整天围着一个平庸的小丫头转。” 作为迪斐的舅舅,米歇尔很少对他发怒,而现在迪斐被他训斥的低下了头,眼睛也红了一圈。 碍于父亲和妹妹的面子,米歇尔只能缓和语气道,“我也知道你对丝楠有好感,这没有什么,每个男人都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但我们都是有理智的,她突然出现在高棉人群居的村落里已经很奇怪了,尤其现在我们在柬国根基不稳,英国人还在旁边盯着,哦,对了,我们根本不能肯定她是哪国人,米达意的儿子说她是法国人,你觉得像吗?一个人就算摔坏脑袋,会忘了母语却记得另一个国家的语言?还有她的生活习性。” “也许是跟高棉人生活久了,”迪斐的声音很小。 “哈,不是说不到两年吗,两年就可以把一个人改造的如此彻底?”米歇尔冷笑,“我倒觉得她更像美国人,不伦不类。” “可是她救了我,”话到这个地步,迪斐还是没被米歇尔说服,即使他心里也开始充满疑问。 “也许那是她计划好的呢,如果她早就知道你的身份而有意接近你,骗取我们的信任,进而偷走我们家族的信物,幸好我们发现的早,要是把她带到暹粒去,天晓得会发生什么。” 别怪米歇尔想太多,能做到殖民地总督的大贵族,怎么可能不是善于攻略的阴谋论者。他甚至怀疑丝楠是不是高棉人的诱饵,引他们上钩,要知道计算丝楠刻意隐藏,有心人也能看出,她的一言一行并不像一个正常孩子。 迪斐闷头不语,普尔曼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已经派人把那个高棉男孩也抓起来,他们两人肯定有关系,”米歇尔说着把项链戴在迪斐的脖子上,“有过教训,不能再弄丢了。” 迪斐摸着宝石的晶面,表情有些茫然。 “明天我再去一次橡胶园,亲自审问她,如果她诚实交代,我会放过她,你喜欢她不是吗?”米歇尔摸了摸迪斐柔软的头发,“但是这样的女孩不能留在你身边。” 丝楠这时哪里知道自己被轻易的盖棺定论,还在可笑的推理里成为一个身世复杂,狡猾过人的多国小卧底。戴这么高的高帽子,她或许还要感谢米歇尔看得起她。 丝楠不是笨蛋,在足够的思考时间里,她已经想到最有可能是谁栽赃她。那天玛妮莫名其妙的给她送水果还要打扫房间,太刻意也太可疑了,是不是就是趁那个时候,玛妮把项链塞进去的。 穿越以来,丝楠都是全然真心的对待她遇到的每一位高棉人,没有半点防备,丝楠想起去年把她推进涨潮河流里的波杜塔,在乱世最底层挣扎生活,她是不是太天真了? 第二十三章 发泄装疯 “哎,信,你有鞋子了。” “你啊,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笑,”信很担忧。他是被人从树上扯下来的,树干上系着的刚接满的一大碗橡胶油泼了满地,还洒在他脚上了,现在这些粘稠的胶油结成了壳,成了一**白色的天然雨鞋。可笑的是,信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穿鞋。 现在橡胶的应用可不像现代那么发达,种植规模也很小,整片柬北只有这一个橡胶园。橡胶园里的橡胶多数用来制作雨衣和雨鞋,还有一些玩具例如皮球,米达意家族在密列和暹粒有专门的加工工厂。热带国家本来多雨,雨具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但又因为橡胶油取得的困难,橡胶制品都是价值昂贵的,在印度支那只有权贵阶层和有钱的外国人才用得起。赚钱的买卖谁都想做,所以法国总督才特意亲自过来收购这座橡胶园。 丝楠就在看信的鞋子,他脚上的橡胶是直接干掉的,没有专门的晾晒烘烤,不到明天就会被空气分解软化了,“正雅夫人也真是小气,这么多橡胶,给你们每个人做一双鞋子多好。” “雨鞋闷脚,穿着不舒服。” “我是指运动鞋,可以登山爬树的那种。”这个年代的人们的鞋子除了皮鞋就是布鞋,从没有人想到拿橡胶做鞋底。 “运动鞋?管什么运动鞋,先想想我们该怎么办呀。” “慌什么,我发现这里除了臭点没什么不好,有吃有喝还有专门的守卫,”丝楠枕着自己的双臂,两眼望着从茅草顶宽大的间隙里透进来的漂亮的星星。见信半天没搭理自己,她拽了拽他的袖子,笑着说。 “别愁眉苦脸了,东西又不是我们偷的,有什么好怕的,”丝楠拍拍自己旁边的地方,“来来,快躺下,我们一起看星星好好睡一觉。” 信不动。 “哎呀,好了,现在担心慌张有什么用呢,明天依然还是会来,干嘛不开开心心过好今晚?”丝楠耍赖的硬是把信倒了,然后不客气的躺在他身上。人肉垫当然比稻草更舒服,信是个老实人,一动也不动,心甘情愿的。 “都是我才连累你也被关猪圈,为了表示歉意,我给你做一双鞋,你一定穿啊。” “好,”信有些无奈的说,换做平时丝楠给他做鞋,他肯定欣喜若狂了,可现在他哪有心思想鞋子啊,他知道丝楠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提项链的事,大概是不想让他担心,但他一想到其他人说要处死丝楠就怕得不得了。“如果明天他们逼问你,我就说项链是我偷的。然后你。” “你敢,”丝楠侧身一把抓住信的领口,用下巴抵住,两双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信惊的眼睛睁得老大,傻傻的看着她。 “明天你什么话都别说,不是我们做的,没有人能诬蔑我们,想让我们背黑锅,想杀我们?下辈子做梦去吧,狗娘养的法国人。”最后一句,丝楠是突然吼出来的,还是汉语,硬是吓了门外守卫的两个白人一跳,而且其中一个正在啃猪蹄,肥肉卡在喉咙里,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气的一脚踢在门上,“叫什么叫,要死吗?” 脆弱的门经不起他这一踢,蒲扇蒲扇几下,就咚的倒地了,士兵也因为反作用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晚上的,这声音就跟地震似的。 “哈哈,两个傻逼,”丝楠对着两人大笑,那狂妄的姿态让闻声感到的其他人呆若木鸡,信也惊呆了,“丝楠,你在说什么?” “鸟语。”丝楠随口一答,于是中华博大精深的语言成了鸟语,而随后丝楠对着两个白人士兵开始了长达十分钟国骂。 后来加仑是这样把当时丝楠的样子形容给其他人的,披头散发,翻白眼,拉长脸,双手叉腰,两腿大张,一副要冲过来的姿势,形如一个小泼妇,而背景却是臭气哄哄的空气和破烂的猪棚,吼着所有人都听不懂可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的话。 等她骂完,两个白人完全没了吃宵夜的胃口,后面的人更是睡不着觉,他们都在想丝楠是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丝楠长长舒了一口气,果然舒服多了,再好脾气的人也有发飙的时候,再有教养的人也有骂人的时候。穿越后被压抑的东西似乎在一瞬间被全部释放出来,恐惧、气愤、茫然、愤怒,丝楠不会跟任何人说,她受够了没有电灯的夜晚,受够了没有空调的炎热,受够了每天干比血汗工厂的工人还繁重的劳动却没有工资和加班费生活。 她一直忍气吞声,不敢惹事,忍到甚至都对人下跪了,她真的忍到了极限,不就是一条命吗,大不了拼到鱼死网破,或许她闭上眼再睁开就回到现代的家。 人群里的玛妮突然感到一道尖锐的目光,她心尖猛然颤了颤,这么多人,丝楠就盯着她,深黑的眼睛像无底洞,深埋明知一切的了然与智慧。玛妮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再看,后退要离开。却被瓦塔叫住。 “丝楠肯定受了委屈,她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会偷东西,要不我们明天去给他们求情吧。” “要去你自己去,”玛妮甩下话,逃似的快步往前走。 瓦塔疑惑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跟了上去。 “她好像知道是我做的。” “那又怎么样?” “要是明天她揭发我该怎么办,那些法国人是要处死她啊,万一,万一。” “怕什么怕,她又没有证据,你咬死不承认,她也拿你没办法。” “可是可是。都是你要我把项链放她屋子里的,当时我就说不能这样做。” “呵,你也没有反对,是谁说讨厌她,希望她滚出橡胶园。” “但我没想到她会死,我不想害人命啊。” “事已至此,你后悔也没有用。” “我想不通为什么你要害她,你明知道信很喜欢她。现在连信也被抓起来了,难道你不救他吗?” 瓦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到底听到了什么。 而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丝楠的声音还隐隐约约的传来,“你要打我,你敢动手吗?” 丝楠双手握拳做成拳击的标准动作,还前后跳动,神情也跟虎崽遇险时的防御和警惕差不多,好像只要前面的人有任何动作,她就会不顾一切的扑上去。 白人士兵本来很生气,却不知怎么的就是感到可笑,他对旁边的同样想笑的同伴说,“我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小女孩,凶狠狠的,可怎么像喝醉酒似的。” “对对,就是像那些喝醉的疯婆娘。还臭的要死,别过来,别过来了,”士兵捂住鼻子厌恶的说。 猪舍烂了,里面的臭味和丝楠身上的臭味源源不断的传出来,很是消魂。 第二天。 “丝楠,总督大人的意思是只要你好好认罪道歉,他们就不会追究你的责任,毕竟项链也找回来了,”腊尼边说话眼神边在瞟几乎被拆了的猪舍,昨晚丝楠发神经的事,加仑一大早就兴冲冲的与他说了。而且他们一致认为丝楠是有意装疯,因为她和信不仅回到自己原本的住处,还得到一桶清洁的水和其他人偷偷送来的食物,一晚上好不惬意。 不过法国大人一到,她的好日子也结束了。 “你也认为是我偷的?”丝楠双手被缚住,绑在高脚屋下面的木头上,信稍微强些,只用绳子绑住一只手,其实绑丝楠的白人主要是担心她在总督面前发疯。 今天工人没有出工,都围在这里,看法国人如何惩罚犯人。丝楠的处境和马戏团卖艺的猴子差不多。 对面米歇尔总督和米达意大邦主一人坐在一张椅子上,正雅夫人还给两人奉茶,迪斐和普尔曼没有来。处理完丝楠,米歇尔还有更重要的事,他们将向所有人正式宣布橡胶园归属米歇尔欧罗斯,以后橡胶园里所有产量和课税将全部上交给法国人,而且会有一队法国士兵长期驻扎在这里监督工人们。 “证据确凿,即使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也没办法,”腊尼低声对丝楠说,“你就认罪吧,反正后果也不算太严重,你可以继续留在橡胶园做工,或者回波罗村避避风头。” “没有做过的事,我凭什么承认,”丝楠很犟。 “哎,我要怎么说你才好,只是低一下头,就和你上次对我父亲做的那样。” “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丝楠说到这里陡然提高声音,用英语说,“被人诬陷别辩解,因为辩解就是掩饰。” 原本在和米达意交谈的总督听见了转头看着她。 “总督大人,我能和你谈一笔交易吗?” “你疯了?”旁边的腊尼吃惊的说。 丝楠不理会他,只看着米歇尔。 “噢?你能和我谈什么交易?”米歇尔的神情显然是不屑的,其他法国人也纷纷笑起来。 “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丝楠笑容诡异,嘴唇微动,轻道,“橡胶。” 第二十四章 打一个赌 “很奇怪的鞋子,”米歇尔打量着手上的鞋,鞋面和大多数穷人的鞋子差不多,用两层麻布缝合在一起的面,鞋底却是乳黄色的胶体,米歇尔用手捏了捏,了然道,“这是橡胶?” 丝楠点头。 “为什么想到做这样的鞋子,橡胶的底有什么用,防水吗?普通皮革也可以。难道这就是你想跟我谈的交易?”米歇尔性质缺缺。 “它可不是普通的鞋,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 米歇尔并不好哄,他冷哼道,“打赌?不是交易吗?小丫头,别给我耍花招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只是一个赌而已,堂堂法兰西帝国的总督大人连赌都不敢吗?”丝楠笑得很自得,也很刺眼,米歇尔不知道她这份自信满满到底从何而来。 “赌什么?” “跑步,请你手下里体能最好的士兵和信比赛跑步。” 米歇尔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他对周围的士兵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要你们和高棉小子比速度。” “哈哈哈,”所有法国人哄然大笑,嘲笑丝楠的不自量力。 听懂他们对话的腊尼一直在给自己的父亲和兄弟翻译他们的对话,翻到这里,一直置身事外的邦主老爷坐不住了,“我原以为她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没想到愚蠢至极。” 丝楠和法国人之间的纠纷,邦主曾下令其他人不准参和,反正都是外人,他们只用看戏,但现在丝楠让信和法**人比赛,输了,丢得是高棉人的脸,赢了,有可能赢吗? “呵,赌注呢?”米歇尔的语气就像逗弄不懂事的小朋友,丝毫不把丝楠赌放在眼里。 丝楠不为所动,依然笑着说,“如果我输了,我的性命和自由任由你处治,如果我赢了。” “饶恕你偷窃之罪。”米歇尔笃定的说,没想到被丝楠重重反驳。 “不,我本来就没有偷,”丝楠高昂着头,长长的发辫垂直到胸前,睫毛下她的眼睛好像在发光,米歇尔怔了半秒,接着他听到,“如果我赢了,从今以后橡胶园每年百分之一的收益归属信。” 话落,米达意家族的几位全面露震惊之色,而最不可置信的是信本人,昨晚丝楠完全颠覆平时的形象,对法国人又是撒泼,又是咒骂,信当时在后头都看傻了,直到后面他被丝楠拉回屋里,看到丝楠脸上狡黠的笑才明白她的用意。“信,我需要你明天帮我做一件事,我要你跟法国人在平地上赛跑。” 丝楠的请求,信都会无条件答应,这个匪夷所思的要求也不例外。清洗完身上的臭味,丝楠就开始捣鼓她说的鞋子,一整晚都没有睡。 “待会儿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一切包在我身上。” 所以今天信才异常安静,他太相信丝楠了。 “你没有其他要求吗?”米歇尔问丝楠。 丝楠摇头,“没有。所以总督大人,你敢跟我赌吗?” “有什么不敢,来,查理。” “是的,大人,”名唤查理的男人站出来,他是米歇尔的副手也是尉官。 “叫身体最好的士兵和这个男孩比比。” “好的,”查理走到士兵中,拍了一个士兵的肩膀,“马克,你来。” “遵命,”马克做着恭敬的手势,可表情却相当漫不尽心,还笑着对后面的人的说话,完全没把所谓的赌放在心里。其他士兵都不明白他们的头为什么要和一个孩子玩过家家,一个个只当看热闹,反正在柬埔寨的生活实在枯燥。 “我可以解开信手上的绳子吗?”丝楠问米歇尔。 “当然可以。” “请把鞋子还给我。” “你要他穿上这个和我的兵跑?” “是的。因为这是一双有魔力的鞋。” “丝楠,你怎么能和他们打这种赌。” “嘘,我们说好的,今天你不准说话,”丝楠挡住信的嘴,“坐下,我帮你穿上它。” “我不能。”信很纠结,却还是被丝楠强行套上了鞋子,“果然很合脚,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呀,”丝楠满意的连点头。见信依然面有犹豫之色,她说,“待会儿你什么都不用管,只顾往前跑就行。现在先穿着鞋走几步适应适应。” 信被丝楠拉起来,双脚刚踏上地,他的神色就变了,吃惊的看着丝楠。 “怎么样?相信我就是对的,”丝楠得意非常。 比赛的地点就定在橡胶园里最大的那片空地上,从这头跑到那头,随意画一条线就可以开始了。 裁判是腊尼,信和那个马克同时站在起跑线后面。马克人高马大,肌肉发达,衬得旁边瘦削的男孩弱不禁风。围观的士兵纷纷嘲笑道。 “高棉小子,哈哈,回家吃奶吧。” “输了可别抱着妈妈哭。” “瞧他的熊样,我一拳头就能揍飞他。” 相比他们热闹沸反盈天,另一边的高棉人就沉默多了。 米达意大邦主和正雅夫人至始至终都沉着脸。 “丝楠是不是真的疯了,她怎么能打这种赌,信肯定会输的,”阿金满面忧色的说。 “反正输了也是她死。” “彭充,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麻烦本来就是她自己闯出来的,如果她要去救法国人,什么也不会发生,”彭充嘴里说着谴责丝楠的话,眼里始终飘着笑。 而这恐怕只有一直在注意他的瓦塔发现了。 玛妮和她的家人站在一块,始终沉默不语。 “各就各位,”腊尼大声说道,他扬起手,手一放下,线后的两人瞬间都冲了出去。 此时太阳已高高升起,照得每个人皮肤发亮,也照亮了最前面的那抹背影。 当一阵凉风从悠哉的马克身边刮过,他嘲笑不屑的脸出现了明显的僵硬,就像一个漂亮的花瓶顷刻碎裂。 而法国的士兵们神情很正确的演绎了得意的站在山顶巅峰后却失足掉下后的呆滞。一个个都张大了嘴。 其实同样呆滞的也有高棉人。米达意大邦主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马克用尽全身气力,奋起直追,让他心寒的是,看着男孩的背影就在眼前,却怎么也追不上,他气的狂吼一声,脸涨得通红。男孩却轻松的越过了终点。 全场一片寂静。酷热的天气却让所有人感觉到了冰凉。 “啪啪”,米歇尔拍着巴掌,唇上的两撇胡子随着他的大笑而上下抖动,“好,很好。” 丝楠看到了米歇尔眼中的兴趣。他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似的,在打量观察她。 “赌,我赢了。” “没错,”米歇尔的地位和身份不会让他耍赖,“你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孩子。” “所以赌注算数。” “当然。” “不行,”突然的反对声来自米达意大邦主,肥胖的身躯往这边小跑,“您不能这样做。” 米达意大邦主不停的摆手表示反对。 米歇尔皱眉,“橡胶园从今天起就属于我了不是吗?” 而园子里才知晓的人们一片喧哗。 “属于他们?” “园子卖给法国人了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 “大家安静安静,给我听着,”腊尼大声道,“我们家族下属柬北的洞里萨橡胶园正式归属法国人,大家可以放心,除了必要的监督,你们的生活不会有改变。”他并没有告诉他们,橡胶园的主人实际是米歇尔,而非法**队,否则米歇尔何至于独自带着手下来此。 现在没有人再关心刚才的比赛,换了新主人,统统忧心忡忡起来。 米歇尔冲腊尼命令道,“你来翻译,问他对我的决定有什么不慢吗?” 腊尼没有翻译,而眼神复杂的看了丝楠一眼,对米歇尔说,“总督人大,信只是最低下的贫农,他没有资格得到橡胶园的收益。” 腊尼对丝楠有所照顾,并不代表他是一个心怀慈悲的大善人,即使受过西方教育,地位的差距却让他和他父亲一样无法认同所谓的赌注。如果信得到橡胶园的收益,他就算不能成为地主,将来他和他母亲妹妹也能衣食无忧,过上富人的生活了。 “哼,我的园子难道不能由我做主,”上位者最厌恶有人质疑自己的权威。 腊尼立刻低头,“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丝楠忽然一声怒吼,“住手,”接着如风一般冲到前面。 “去死吧,卑劣的高棉人,”马克重重抓起信的脖子就往树上扔,单薄的身子打在树干上,连声响都是闷的。 丝楠气红了眼,抬起脚直接踢向男人的裆部。 “啊,”马克惨叫着捂住下体,丝楠却不停顿,下一脚狠踢他的脸,一米九高的男人仰头倒下,巨响足以让不远处吵闹的人们住嘴。 而这个时候,丝楠仍不停止,脚飞快的猛踹马克的肚子和胸口,一下又一下,血从男人嘴里,身上溢出,连其他士兵都看得心惊胆寒。 丝楠抓住马克的衣领,冷冷的说,“你再敢动手打他,我就杀了你。” 第二十五章 详谈条件 老话还是说的对,老虎不发威的时候,千万别当她是病猫。 丝楠大展神威,直到马克士兵奄奄一息才松手。其他士兵原本想去帮马克,却被米歇尔喝止,“你们和马克一样是孬种么?跑步跑不赢一个消瘦男孩,打架打不赢一个小女孩,我手下的兵就是这样的?” 小兵们全都被训斥的惭愧的低下头,米歇尔现在是真的发火了,毕竟丢人丢得太大。 米歇尔径直走向丝楠,沿途所有人为他让开道,他对丝楠说,“你跟我过来。” 丝楠却根本不理他,只关心信的伤情,信看到米歇尔的黑沉脸,尴尬的拉了拉丝楠,“法国总督在与你说话。” “我知道。让他等,我要检查你的伤,”丝楠的神情相当拽,好像如果米歇尔妨碍她,她就要连他一起教训。 于是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下,米歇尔不作声亦没有动作的站在丝楠旁边等着,一等就是一刻钟。到最后,米歇尔还非常绅士的问了一句。 “好了吗?” 等米歇尔和丝楠离开,那些大气不敢喘的人们才开始议论纷纷。 “奇了怪了,丝楠不是偷东西的贼吗,法国大人怎么突然对她的态度变好了。” “是啊,这些大人物们的心思我们猜不透啊。” “那士兵太过分了,把我们高棉人当成了什么,任打任欺吗,”从未主动与信讲话的正雅夫人走到了他身边,面露关怀之色,“我房里有些伤药,我带你去擦些药吧。” “谢谢您,夫人,我伤的并不重,用不着上药。” 正雅夫人一愣,似乎没想到信会拒绝自己。 “信,正雅夫人是一番好意,”同样和信很少交流的腊尼竟也来劝他。加仑站在他旁边,三个人把信正好包围了。 信垂下头,抿唇没说话,他不会傻到以为这些人真的关心,他们的用意无非在丝楠给他穿上那双出风头的鞋以及丝楠为他设的赌注上。 “嘶,我的脖子突然有点疼,的确需要一些药,”信做出一副感恩的模样,唯唯诺诺的说,“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米达意大邦主朝正雅夫人眼神示意,正雅夫人对腊尼和加仑说,“你们两个男人帮着扶一下这个孩子吧。” 腊尼和加仑是什么身份,邦主的儿子,平时除了收税才不会和这些底层人接触,少爷们却真的屈尊搀扶信。 有橡胶工羡慕的说,“信今天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 “还不是赢了法国人,给老爷挣了面子。”劳苦工人们的想法都太简单。 “彭充,你要去哪儿?” 悄悄后退的彭充不得不停下来,捂着自己的额头说,“我头有些晕,想喝些水。” “正好我这里有,你赶紧喝一些吧,”好心的工人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他。 “噢,谢谢。” 彭充只喝了一小口水,眼睛望着丝楠刚才离去的方向。 “这双鞋到底有什么魔力,”鞋再度拿在手里,米歇尔不再轻视它而是很认真的观摩以期琢磨出其中的奥妙。 “你想知道?” “当然。” “条件,”丝楠有意吊胃口的说。 米歇尔不满的说,“我已经答应分那小子橡胶园百分之一的收益了。” “别把我当小孩子哄,那是赌约,现在我们在交易,一笔归一笔,”丝楠斜了他一眼,不耐的摆摆手。“既然是交易,当然是等价利益的交换。” “哈,你不是小孩?”米歇尔笑了,他觉得丝楠故作老成的样子很可爱,“你又想要什么条件?” “第一,你们以后不准为难信和他的家人,更不准再打他。” “说到打人,女孩要有最基本的教养,你要学会收敛,否则将来到外面会被其他人嘲笑,”米歇尔的贵族式说教开始了。 “如果别人欺到我头上,我还不还手吗,你以为我是你们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在这种地方,为了活下去,除了靠自己,还能靠谁?” 米歇尔怔了怔,他居然从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眼中看到了沧桑和无奈,他发现自己之前对丝楠来历的猜想可能都错了。 “还有什么要求吗?” “让信进一所像样的学校读书,”不管什么年代,读书才穷人出头唯一的途径,丝楠一直希望信能读书,最好能进西式学堂。 “可以,我为他联系暹粒的法语学校。你呢,没有想要的吗?”米歇尔原以为丝楠会向他谈钱,她却只字不提。 丝楠正了脸色说,认真的说,“我没有偷那条项链,我救了那个男孩,你们非但不感激我,还把我抓起来关进猪圈,这笔账要怎么算?” “你有证据证明自己吗?”其实现在,米歇尔已经相信丝楠不是偷拿项链的小偷。 “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呢?”丝楠反问,“房子没有门,连像样的窗户都没有,任何人都可以把项链我们房间里。如果你们真有心找到小偷就应该抓住所有来过我们房间的人。” “噢?看样子你似乎知道是谁。” “但我没有证据,”丝楠敢肯定陷害她的是玛妮,今天几次丝楠有意去看玛妮,发现她一直在偷偷看她,关注度高的不对劲,除了蕾丝边暗恋,就是做贼心虚。 “没关系,待会儿你把她的名字告诉我,我有办法,”米歇尔相当和颜悦色的说,“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吧。” 丝楠可以感觉到米歇尔的急切,一双能穿着能跑的更快的鞋子不止在经济上有巨大利益,对军队里的建设才是更重要的。 这个年代,鞋的分类很简单,布的就是全布,皮的就是全皮,顶多在鞋底钉上一层木底板,更耐磨些,士兵的皮靴和丝楠刚来时脚上的皮鞋都是这样的,皮靴本就不适合跑步,脚底的木头板更是巨大的阻碍。 况且跑步的速度和体形与年龄没有关系,奥运会许多短跑冠军都是年轻又短小精悍的,信从小在树林子里长大,手长腿长,习惯泥泞的泥土,跑起来自然也比法国人更熟练了。 “橡胶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没有钢铁坚硬,不如木材轻巧,但它能伸缩自如,任凭碰撞、打击和折磨,都能依然故我,不改原貌。当脚用力蹬踢这块橡胶底的后半部分,它会给人一个向前的反作用力。” 丝楠一说,米歇尔才发现鞋底的后半部分比前半部分要厚一些。 “而且橡胶还耐磨,耐强酸腐蚀,不透水又不导电,这样的鞋穿着会很安全。” “导电?” 丝楠一惊,察觉自己说漏嘴了,此时第二次工业革命还未开始,你一个乳臭未干没受过正规教育的小女孩跟成年人提什么电? “比如下雨天打雷,这样的鞋底可以隔绝闪电,”丝楠硬着头皮解释。 米歇尔却不好打发了,他探寻的问丝楠,“哦,是吗,那你怎么确信它不导电?难道你试过?” 一滴汗珠从丝楠挺翘的鼻尖滑下,“以前。以前雷雨天,闪电把晒橡胶的棚子都击焦了,橡胶却没有事。”丝楠维持常色编谎言。 “原来是这样,你观察的很仔细啊。”米歇尔笑眯眯的说,好像是相信了丝楠的话。后面却又来了一句,“我怎么感觉大学里那些专门的科学家研究的没你透彻呢。” 不仅是导电,作用力、摩擦、强酸,方才丝楠说的那番话里太多漏洞了,别说一个本该以法语为母语小女孩是否会这些专业的英语词汇,就连英国人自己也不一定常用吧。 丝楠立马闭上了嘴,言多必失,她是一个现代人,习惯了现代基本物理常识和那些不是科技的科技,在闭塞贫穷的乡下,她就算说了这些,也无人听懂,可米歇尔就不同了。 米歇尔看出丝楠的紧张,笑道,“如果你现在有机会接受良好教育,也许将来就能成为一名科学家了。” “我可不想上学,”穿越前丝楠好不容易上完大学,开始享受生活,穿越了她才不要再一次读书。 “你的要求里希望那个男孩读书,难道你就不想和他一同学习?,如果你跟我们去暹粒,我可以无条件供养你们两人进最好的学校。”米歇尔大发善心的说,他依然无法消除对丝楠的怀疑,这个女孩身上充满怪异的矛盾。他能感觉到她惊人的聪明,诚实和率直,却也能感觉到她在掩饰着什么。 米歇尔知道自己如果把她留在橡胶园一定会后悔的。 丝楠一听倒是陷入沉思,如果信去学校,她该去哪里?继续留在橡胶园?当然不可能,回菠萝村?经此一劫,桑贝和笸箩也不会在村里就留吧。她能去哪里?荒乱的世道,贫瘠的国家,没有汽车,没有飞机,凭借两条腿,她恐怕连密列都走不到吧。身体的原主人不就是在路途上死去的么? 丝楠此刻悲哀的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竟孑然一身,无处可留。 第二十六章 来到密列 丝楠和总督同时出现在玛妮面前,玛妮的心理素质还是可以的,端着水盆一动也不动,镇定的说,“你们要做什么?” 丝楠看着她,目光晦涩,“是你做的对吗?” “做什么?我什么都没做,”玛妮嘴硬道。 “你心里知道你送水果到我们屋子里的那天到底还做了什么,”丝楠逼问玛妮,玛妮不得不往后退了一小步。 “你敢向湿婆神发誓,不是你诬蔑我偷项链吗,否则就被神火焚烧成灰烬,死无葬身之地,你敢吗?” 丝楠深黑色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盯得她开始发抖了,丝楠继续说,“发誓,就在这里发誓。” 啪,玛妮扔掉手上的水盆,转身就跑。她毕竟只有十三岁,又是没见识的乡下人,为人处事还是太嫩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逃跑正好证实罪责。 “抓住他。” 和一天前对待丝楠的手法一样,两个士兵一个逮玛妮的手,一个压她的脖子,玛妮腿软的跪下来,眼泪唰的往下落,身体抖的像筛子似的,一脸惶恐的大叫,“不是我,不是我。” 玛妮脸上的眼泪鼻涕交错,那副天要塌下来的恐惧看着令米歇尔皱了眉,他问丝楠,“她在说什么?” “她说自己是无辜的。”看到玛妮的样子,丝楠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可一想到如果自己真是一个不因世事的单纯女孩,玛妮所作所为完全足以害死她,丝楠又冷下了脸。 “我想也是,每个罪犯都不承认自己犯了错。”女孩就在米歇尔脚边哭饶,他却还在笑,没有一丝怜悯。 玛妮知道求总督没有用,只能转向丝楠,“丝楠,丝楠,过我吧,项链也找到了不是吗,你现在好好的,还有脸面和总督大人站在一起,你就和总督说说情吧,难道你忘记自己刚来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吗,我把最喜欢的衣服送给你,好吃的水果也留给你,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啊。” “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陷害我。我和你无怨无仇,我甚至还救过你哥哥的性命,”有一次玛妮的哥哥没有涂雄磺,就被金丝眼镜蛇咬了,蛇毒太狠,当时没有人敢碰,只有丝楠不顾危险的挤出残毒,到现在玛妮的哥哥走路右脚还有点瘸。 玛妮停止了哭泣,呆呆的望着丝楠,她真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大大的黑眼睛含着泪水也很好看。 泪水没预料的喷涌而出,“我错了,我错了,”玛妮嚎啕大哭,“是彭充要我把项链放在你的房间里的,想害你的是他不是我啊。” 丝楠却不相信,“你说什么?彭充害我?他为什么要害我,”她以为玛妮为了推脱责任又在诬蔑他人。 “真的是他,项链是彭充在林子里拣到的,那天他把项链给我,让我放进你的被褥里,呜呜,我没有骗人。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讨厌你,他好像。好像希望你死。” 玛妮说完,丝楠一句话也没说,四周除了玛妮嘤嘤的哭声就没有其他声音了,这时米歇尔对丝楠说,“你想如何处罚她?” “让她离开橡胶园吧。” “就这样?你可怜她?别忘了她是怎么对你的。”米歇尔对丝楠的决定嗤之以鼻。 “主使并不是她,我想那个最想我死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的确,等他们来到彭充和阿金的屋子,哪里还看得到彭充的影子,一群法国人逼近,阿金哆嗦着身子跪在墙角。 “阿金,彭充呢?” “中午。中午我就没看见他,”阿金眼睛盯着士兵腰上的配枪大气不敢喘。 “他的东西在那里?” “靠窗的都是他的。” 丝楠走过去拉开发霉的木头箱,果然什么都没有了,“他跑了。”丝楠对米歇尔说。 “是个机警的小子,”米歇尔冷笑,命令后面的人,“你们赶紧去追。” “还是算了吧,天马上要黑了,你的手下对这边又不熟悉,万一又像上次那样在森林里迷了路就得不偿失了。”丝楠心烦的揉了揉头发,“哎,我其实只是想问问他这样对我的原因,他和玛妮本来都是很好的人。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米歇尔望了丝楠一眼,她不知道自己发牢骚的话,却终于让这位多疑心硬的总督大人放下对她的堤防。 米歇尔想起小时候他的父亲教导他说的,真正的善良无法假装,一个真正善良的人,不会追究受到伤害,因为她所想的都是美好的东西,想到的是别人对自己的好,哪怕受到伤害时首先会找自己的原因,而不是抱怨别人。 “人心都是会变的,更是不知足的,原本你们在同一水平线,可是突然有了他们所没有的,贪婪和嫉妒会让他们变得丑恶。更重要的是,你和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 “你的肤色,”米歇尔握起丝楠的手臂,宽大的袖口落到最下,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可肤色又怎么样如何,真正的丝楠和他们都不同。 最终,玛妮和她的家人被连夜赶出橡胶园,一家人穿着破烂的衣服带着几包旧行李背着破铁锅消失在已经听说的人们的视线里。 玛妮在橡胶园出生长大,比起丝楠,其他人更喜欢玛妮,却没有人敢为玛妮求情,和当初关住丝楠时的无动于衷一样,夜色下,麻木的人群里几乎没有人说话,大家陆陆续续的散去,回到自己的家。 这时,正雅夫人大声问大家,“瓦塔到哪里去了?有人看见他了吗?”众人纷纷摇头,橡胶园被法国人接手,现在谁还有心思注意其他人。 正雅夫人显然很焦急,走到米歇尔跟前,弯腰道,“大人,我的侄子不见了。” 丝楠翻译给他听。 米歇尔对瓦塔还是有印象的,一个黑瘦的高个少年,和普尔曼差不多身高,“赶快找找吧,兴许他就躺在某棵树下睡着了呢。” 米歇尔倒是不着急,他和当初迪斐迷路之后,正雅夫人的心情差不多,袖手旁观不会主动提供帮助。 “他是勤快的孩子,不会偷懒睡觉的,这么晚了,他到底到哪里去了,”正雅夫人是一个情绪淡漠的人,丝楠很少见到她这么焦急的时候。 “夫人,让人去找了吗?” “找了找了,到现在还不见人。”正雅夫人焦虑又懊恼,她关顾着听老爷的命令照料信,却忽视了自己的亲人,“哎,我还是再找找吧,”正雅夫人知道指望不上法国人,叹了口气离开了。 彭充和瓦塔就这样不见了,丝楠再见到他们时,已经好几年后,而那时的光景变得大家都陌生了。 第二天,在各种目光的注视下,丝楠和信第一次坐上马车,离开了橡胶园。马车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马车,只是一匹马拉着两个轮的平板,丝楠与信盘腿各坐一边保持平衡。 前后是法国总督和邦主老爷的高档马车,他们在中间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小风徐徐吹得丝楠很舒服,这一趟,他们要去密列,附近最大的城镇。 凹凸不平的泥路上来往着不少人,见到他们这一队人,纷纷停下来张望,丝楠戴着正雅夫人送给她的那顶帽子,低着头挡住那些人的视线。 路越来越宽,人流也越来越多,渐渐用石头和木头搭垒起的房子出现在丝楠的眼前,空气变得很糟糕的,到处都是飞扬的红色土灰,沾着汗水粘在脸上非常不舒服。 这就是城市,灰蒙蒙的。 在城门口,如果随意搭的布棚子也算城门的话,两个军警站在那里,他们的打扮有点滑稽,头上顶着一顶像盘子的平帽子,身上穿着盘扣的黑色布衣,下身是灰色的宽大裤子,不是筒裙,看起来却和筒裙一样,脚上的拖鞋用现代的眼光看比较时尚,是用麻绳绕在脚背上的。 总督拉开窗帘,军警立刻脱帽致意,说着口音糟糕的法语,“大人您好。” 米歇尔只轻轻颔首,连眼神都吝惜给他们。 等队伍过去,两人又行了一个军礼,大声说,“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真像小丑,”丝楠回头看他们耻笑道。 没想到一路没怎么说话的信低低说,“他们本来就是。” 如今柬埔寨的军队和警察很像满抗日时期的日伪军,除了投降法国人的政府正规军以外,还包括在当地招募的土匪强盗。 平时这些人干得最多的就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找贫民百姓要钱。 进入到城市里,人就更多了,做小买卖的商人挑着担子,就直接从丝楠眼前穿过,篓子里摆放着许多丝楠从没见过的商品。 丝楠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东张西望的。 耳边传来笑声,“密列只是小城市,等你去了暹粒或是西贡恐怕会眼花缭乱的。”不知何时队伍停了下来,腊尼走到他们车边。 这次加仑和正雅夫人都留在橡胶园,加仑要协调采胶工人和法国士兵之间的矛盾,而正雅夫人还在找瓦塔。所以米大意大邦主身边只带了腊尼做翻译。 “西贡?”丝楠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在越南,离这边不算远。” 信没有参与两人的谈话,他看着前方,精美的小楼前站着的两个少年。 “舅舅,您昨天怎么没回来?”米歇尔一下马车,迪斐上前关心的问道。 第二十七章 针锋相对 迪斐看到丝楠无疑是惊喜的,白皙的脸瞬间红润了几分,精致的赭眸清亮亮,在一片灰扑扑的环境下,一身白衣白裤的他显得尤为干净贵气,和旁人隔绝开来,那么像丝楠在博物馆里看到的油画上的主角。 见迪斐一门心思全在丝楠身上,米歇尔会意一笑,“是我错怪她了,她是一个好姑娘。” “您会收留她吗?”迪斐满含希望的问。 米歇尔点点头。 笑容慢慢在迪斐脸上扩大,自从米歇尔说丝楠偷拿了他的项链,他已经好些天没笑过了。 偏偏就有不和谐的声音,“嗤,一个乞丐而已,”普尔曼轻蔑的瞥了后面丝楠一眼,“给她两口食物就感恩戴德吧。” “你的狗嘴里就没什么好话,”迪斐毫不犹豫的顶了一句。 “你说什么?”普尔曼一个巴掌拍到迪斐脑袋上,“混小子,没大没小。” 迪斐委屈的说,“舅舅,普尔曼打我。” “那就打回来。” 得到米歇尔同意,迪斐勾起一抹怀笑,还不等他有动作,普尔曼拔腿就往楼里面跑,迪斐紧追上去,从楼梯到楼上的旋转阳台,所有人都能看到他们追逐的身影,顽皮放肆又无忧无虑。 丝楠看着他们,如果没有体验到底层的苦痛,恐怕无法体会到上流社会孩子的有多幸福。丝楠活了二十年都没有羡慕过谁,即使她没有完整的家庭,她的父母却都很爱她,给予她衣食无忧优越的生活。可现在她竟由衷的羡慕这对兄弟,比起信的生活,他们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吧。 可惜这个时候丝楠没有看到身边信的眼神,没有向往,没有歆羡,有的只有浓浓的阴郁。 米歇尔在密列的住处是一座新建的小教堂,纯法式的构造,乳白色的大理石层叠堆积,富丽堂皇的穹顶,还有高高的绘花窗户。在小小的密列城,这座建筑足以称得上最豪华的了。 教堂是几个法国传教士的合资建造的,才建好,密列就突然爆发疟疾,所有的法国人都被感染,相继死去,教堂就成了空房。幸而不靠谱的军警还是出了次力,他们把教堂封起来,以免穷人土匪哄抢。 在教堂门口,米达意大邦主向米歇尔表示暂时告辞,米达意家族在密列当然有宅子,他们不会轻易踏进异教教堂。信同样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所以这个时候他对丝楠说,“腊尼少爷说已经帮我准备好了屋子。” 丝楠发怔,的确,让信和法国人相处不现实,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信分开,但她没有做出依依不舍的样子,而是让腊尼把他们家的住址告诉她,腊尼说了一长串,丝楠没记住,腊尼笑道,“我还是写给你吧。” 丝楠终于见到高棉的文字,如鬼画符般的字母,她一个也看不懂,信同样看不懂。 “拿着它在街上找任何一个军警,他们会带你去的。” 送走米达意老爷的马车。丝楠跟在米歇尔身后走进教堂,甫一进去,丝楠最先感受到的是一丝与外面不同的阴凉,教堂里光线幽暗,四根柱子又大又圆,挺拔直立,气氛神圣威严,使人不由得向上仰望,教堂的顶端没有意外的华丽灿烂。 米歇尔在胸前自然的画了一个十字,他以为丝楠会照做,丝楠却没有任何动作,一双眼睛像一个游客四处打量参观。 “没有人会忘记自己的信仰。” 丝楠抬头对米歇尔说,“我可以对你的信仰表示尊重,但我没有信仰。” “人怎么能没有信仰?你的父母没有教导过你吗?” “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他们,信仰自由不是吗?” “你还知道信仰自由?”米歇尔更感到不可思议了,此时法国经历政教分离没多久,其他国家欧洲同样也是。 “我现在不想与你讨论信仰问题。” 丝楠显然不耐烦了,米歇尔知道不能逼太紧,停下询问,对一个中年的高瘦男人说,“给她安排一间屋子吧。哦,对了,她只会英语。” “好的,这位。?” 丝楠适时的说,“丝楠。” “好的,丝楠小姐,请这边走。” 看得出来,高瘦男人是一个很懂礼节的人,他适当的快丝楠半步,又时不时欠着半边身子为她带路,没有因为丝楠邋遢的穿着和黑焦的肤色而轻慢她,丝楠也在注意他的打扮,他的发际线很高,快秃顶了,脖子又长又直,一身黑西服让丝楠莫名联想到黑天鹅,心想他是不是管家之类的。 穿过一条长廊,他们来到教堂背面,背后是一座三层花园式的建筑,第三层的阳台很宽敞,老远就能看见。 中年男人让丝楠在中间的亭子里等,说房间很久没人住需要打扫整理,丝楠依言坐下,顺便欣赏欣赏教堂的格局。 亭子是正圆形的,挡住头顶的烈日。沿着圆周种满了橙黄的大朵扶桑花,非常漂亮,丝楠把帽子放在一旁,忍不住凑近一朵,即使花儿没有味道,她也觉得自己闻到了香气。却不知楼上两个少年正在看她。 “怎么看都是一个村姑,”普尔曼一手撑着下巴,“为什么就是把我心高气傲的弟弟迷住了呢。” 迪斐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丝楠,“她救过我,”他直到现在还记得丝楠背上的温暖,是啊,这样的女孩怎么会会有坏心? “救命恩人,多老的桥段。” “我懒得跟你说,”以前迪斐从未反感过普尔曼不屑的口吻,他还记得他们都还在巴黎的时候,每当普尔曼又使坏欺负了谁,他必会像一个小尾巴,在后背笑得咯咯响,所以那时奴仆暗地里都叫他小恶魔。可他现在却如此讨厌普尔曼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丝楠。 “我下去了。”迪斐旋身往后走,普尔曼在背后嚷道,“哟,会心上人去了。” 等迪斐的身影看不见了,普尔曼才又去看亭子里的女孩,凉薄的轻声道,“心上人?也不看看她有没有资格。呵,都是小孩子,还谈起爱情来了。” 迪斐下楼很快,可一踏进花园,脚步又踟蹰了,他是一个非常敏感而聪明的人,他知道丝楠并不喜欢自己,而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表哥。 自信满满的小少爷开始纠结了。 丝楠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起身先转过头。 “那个,那个,”被丝楠看着,迪斐前所未有的紧张,“你喜欢这些花?” “嗯,花很漂亮。”丝楠也不知道该和迪斐说什么,他们不熟。“你的伤好了吗?” “好了,早就好了,就是流了点血,”迪斐为了证明自己甚至想掀起裤脚给丝楠看,等手都放到裤子上,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失礼。在丝楠面前,迪斐觉得自己的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哪怕面对他外公请来的严厉的礼仪老师也没有这么的感觉。 迪斐还是太小,他不知道这是对心仪女孩才有的尴尬。 不过迪斐毕竟是自小受过训练的贵族少年,不至于太失态,“我很惊讶你和舅舅一起回来。” “昨天临时决定的。” “那你要跟我们一同去暹粒吗?”迪斐的语气里有一丝丝激动。 “我还没想好。” 男孩些许失望从眼里转瞬即逝,“哦,也许密列有你的亲人。” “谁知道呢,都过了两年了。” “恐怕早就死光了吧,”变声期低哑的声音充满恶意的说。 两人循声看去,普尔曼不知不觉走到丝楠背后,还拿起她的帽子在手上转着圈,红色的带子飘啊飘,普尔曼的嘴唇也是那么红,唇边的笑却看起来很可恶。 丝楠不客气的说,“把我的帽子放下来。” “你凭什么命令我?”普尔曼看丝楠的眼神依然是一贯的蔑视,“小偷小姐。” 丝楠气一下子起来了,上前一步瞪着普尔曼说,“我没有碰你们家任何人,任何东西,你再敢叫我小偷试试看。” “可是我弟弟也认为你是小偷,怎么?原来你没拿他的项链呀?”普尔曼故作惊讶的说,“看来是他错怪你了。我替他向你道歉吧。” 如果不是有丝楠在场,或许迪斐已经冲过去给自己的表哥一拳头,普尔曼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讽刺他。 普尔曼还不满足,又对他说,“你看丝楠小姐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刻意强调道,“如果不是她,你可能已经死在森林里了,救命恩人好不容易过来,你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不如就把那条项链送给她作为谢礼吧。” 迪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普尔曼明知项链有多重要,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 是的,迪斐以为普尔曼又在耍他玩。 表兄弟俩互相对视良久不语,丝楠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着什么药,索性也不说话。 这时普尔曼忽然把帽子罩在丝楠脑袋上,然后就着丝楠刚才的位置坐下,肩膀一侧靠着圆柱,全身都放松下来,两条长腿随意的交叠在一起,一抹斜阳正好落在一站一坐的兄弟俩身上,他们不同的发色却同时闪烁色金色的光芒,皮肤也是同样雪白的惊人。 丝楠才发现这个心恶的少年也是极好看的,老天果然不公平。 “她果然比不上项链重要吧?”普尔曼吐出的是纯正的法语,“你连项链都舍不得给她,还幻想什么?”说吧,普尔曼轻轻笑出声,仿佛在嘲笑迪斐异想天开。 此刻迪斐的右手正扣在胸前,隔着衣服他可以摸到坚硬冰凉的黄宝石。 第二十八章 亚历山大 迪斐停在原地许久,最后他的手还是从衣服上轻轻滑下,摆在身侧。他对普尔曼说。 “我可以送她其他昂贵的东西作为谢礼。” 普尔曼笑了,“有些道理你还是认得清。”比起家族的荣耀和财富,区区一个女孩一文不值。 丝楠帽檐下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听不懂话,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搞什么幺蛾子。但她至少不是好话,很明显他们说的话题和她有关,却特意用她不懂的语言,以她的经验这种情况,往往都是在说坏话,还是当着她的面。 这时之前的中年男人从楼里出来了,见到两个少年杵在丝楠跟前,明显愣了一下,他对丝楠说,“丝楠小姐,房间已经整理好了,请跟我来。” “好的,”丝楠早就不耐烦了,她才不想给别人评头论足的机会。 “您的行李放在哪里?马车上吗?您现在可以把它交给我,”中年男人非常贴心的说。 丝楠不好意思的说,“谢谢,不过我没有行李,”除了头上这顶帽子和身上的补丁裙子,她什么都没有带,裙子还是桑贝在波罗村到时候亲手做给她的,至于玛妮送给她的衣服,她全留在了橡胶园。 “格雷特,你给她安排的房间在哪里?”迪斐问道。 中年男人说,“一层最靠北的那一间。” 迪斐不满道,“为什么不在二层?” “米歇尔大人这样吩咐的。”格雷特对迪斐说,“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我先带丝楠小姐下去梳洗一下吧。” 普尔曼扑哧一笑,格雷特的意思无疑是说丝楠又脏又土,他可是一个极有洁癖的人,恐怕早就在心里嫌弃这丫头了。只不过拥有良好修养的他看起来道貌岸然而已。格雷特是迪斐的专属管家,是他外公特别派过来伴随迪斐照料他衣食起居的。从越南一路跟随到柬埔寨。 普尔曼就不喜欢这样的拘束,天天有尾巴跟在后面多心烦。 格雷特领着丝楠来到一间最里的屋子,屋子不大也很空,只有一张单人床摆正中间对着床有一扇很大的窗子,窗帘是拉开的,刺眼阳光照射进来却还是有一股潮味和灰尘气,木质墙体和家具已经发霉了,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住过人。 “衣服已经放在床上,洗漱的地方在正数第三个房间,有热水和毛巾,”格雷特指着外面的走廊,“我的名字是格雷特,如果有任何需要,你随时可以找我。” “谢谢。” 格雷特对丝楠点点头,就合上门离开了。 丝楠迟疑了一下,才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床上的毯子和棉质的雪白床单,还按了按柔软的床垫,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天知道她已经两年没见过更没睡过床了。 枕头边上摆着一叠整齐的衣服,丝楠展开来,是一件灰色的直筒连衣裙,没有什么样式可言,颜色也很素,但质地摸起来很舒服。床下还放着一双布绳拖鞋,厚实的布垫比丝楠以前穿的草鞋结实多了。 她拿着衣服按照格雷特说的来到洗漱的房间,那里早就放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水桶,物架上搭着两条有花纹的毛巾和一小块香皂。 丝楠脱掉衣服,解开头发,试了水温以后直接跳了进去。舒适的感官让丝楠在桶里一呆就是两个小时。 她仔细的洗了自己的头发,搓掉了一身的污泥。等洗完澡,她几乎用掉了整块肥皂,水也变得浑浊不堪。 丝楠很快的梳好头发,穿好裙子,又把脏衣服放进木盆里,洗干净了,端着准备在院子里找个地方晒晒,刚一开门就吓了一跳,那个香槟色头发的少年正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丝楠警惕的说,“你干什么?”她后退一小步,却发现直筒裙的裙摆很小,两条腿活动不开。 普尔曼打量丝楠从头到脚,眼神是那种**裸的,他的眼珠是黛青色,本该是沉郁深邃的颜色,到了他这里却饱含轻浮,“没想到洗干净了,除了黑点,还有几分姿色。” 丝楠的身高大概只到普尔曼的腋下,一头**的黑头发,直直的落在背后直到腰际,显得她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睫毛和鼻尖上还有从头发上滴下来的水珠。她的眼睛睁的老大,黑得像一粒黑珍珠,神情更像一只受了惊的小老虎,充满了不预备攻击力的敌意和堤防。 他就是被这样一个小丫头给打了一巴掌?普尔曼感到窝囊。 丝楠被普尔曼的眼神看得心里发凉,于是说,“让开,我要晒衣服。” 普尔曼冷笑,“呵,你现在在我的地盘上,记住你的身份,注意你的措词,我是你的主人。” “你算什么东西?”丝楠的神色比普尔曼的还鄙视,“除了我自己没有谁能做我的主人,”她不管不顾,直接撞开普尔曼,大摇大摆的走了,留下惊愕的普尔曼在原处。 晒完衣服,丝楠回房间倒头睡了一觉,直到房门被敲响,她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高棉妇女,盘着头,穿了一条棕黄长裙,和善的说,“格雷特大人叫你去吃晚餐。” 丝楠连忙把头发扎起来,跟着妇女走,一路闲谈了两句,妇女说她叫帕宗,密列本地人,父亲原来在越南和法国人经商,所以她会说几句法语,而且是柬埔寨为数不多的天主教徒。 “这座教堂还在建的时候,我就天天过来看,天天巴望着快点建好,终于建好了,可亲的牧师却走了。”帕宗所说的走是指死了。两年多前,几位法国牧师来到偏僻的密列城,为了宣扬他们的理想,就召集这边的工人建起密列第一座法式教堂。可建好没几天,密列就爆发了疟疾,帕宗说有一位牧师的尸首还是她亲手火葬的。 所以帕宗独自守着教堂,日日打扫房子,清理花园。一直到驻扎在暹粒的法国总督到来。 米歇尔他们只是暂时到洞里萨周边巡视,除了士兵,没有带厨子仆从,晚餐是帕宗做的,标准的西餐,丝楠随意扫了一眼就看见了乳酪、橄榄、松露之类的东西。 除了她,其他人都到了,米歇尔坐在首位,两侧分别是普尔曼和迪斐,格雷特在最末,她走进饭厅,几人都朝她看过来,米歇尔对她的裙子表示赞赏,“不错的裙子,你穿着很漂亮。还是格雷特的眼光好。” 格雷特笑道,“我是在阁楼的箱子里找到的,这样的裙子还有两三件,没想到丝楠小姐穿得正好合身,真是太巧了。” 迪斐也觉得丝楠好看了许多,“丝楠,你随意找一个位置坐下吧。”不得不说迪斐这时开口有点献殷勤的意思,而且还越了礼。 米歇尔还好,格雷特脸上的笑收起了一些,还又瞧了瞧丝楠。 丝楠知道他们这种地位的人吃饭肯定礼教一大堆,所以想了想,在格雷特旁边坐下,果不其然看见米歇尔满意的微微点头。刚收回视线又发现普尔曼在她的斜对面,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汤匙,目光却往她这里瞟。相比较而言,迪斐显得有礼仪多了,笔直的坐着,一动不动,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用餐前,我要宣布两个决定,第一、推迟回暹粒的日期,第二、丝楠将和我们一同返回暹粒。” 米歇尔话刚说完,普尔曼紧接着说,“我反对。” “反对哪一条?” “两条都反对,”无辜中枪的丝楠被普尔曼狠狠剜了一眼,“为什么要继续呆在这个穷乡僻壤,为什么还要带上她。”在其他人面前,普尔曼毫不掩饰自己对丝楠的厌恶。 米歇尔习惯了儿子的反逆,和声和气的说,“丝楠是我们的同胞,我们理应为她找到亲人。” 听到这番话,正在和白开水的丝楠险些一口吐出来。 饶了她吧,总督大人会对她这么好? 不止她,在坐的几人都不相信米歇尔的说辞,迪斐不发表意见,他暗地里勾起嘴角,格雷特只需保护好迪斐,其他的不管他的事,所以上蹿下跳的只有普尔曼,“我们的同胞太多了,巴黎街头那些乞丐也没见你施舍几块硬币。” 丝楠低头,掩饰住自己的笑,普尔曼的话虽不中听,却是事实。米歇尔留住她无非是看中她能给他带来利益罢了,要不然哪里能有好吃好喝,还有好床热水伺候,丝楠也就当自己是个无知女孩,假装感恩戴德吧。 普尔曼也知道他无法改变父亲的决定,只能发发闹骚而已,“好了,该吃饭了,”米歇尔说对普尔曼说,“顺便堵住你这张嘴。” 有普尔曼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在,一顿饭吃得丝楠有点压抑,整个过程安静的出奇没有一点额外的声音,他们每个人都好像在舞台上表演,维持自己最优雅体面的样子。 喝汤的时候,丝楠觉得自己像小鸡啄水,切肉的时候,为了控制力道以免刀撞上盘子,她的手都要酸了,最悲催的是她还要顶住普尔曼的眼神攻击,可以说这是丝楠出生以来吃得最亚历山大的一顿饭。 第二十九章 纸牌游戏 夜幕降临,气温由炎热陡然转变成凉爽,教堂外头的街道非但没有冷清反而更热闹了,家家户户都坐在家门口纳凉聊天。 小城市里的房子并没有多好,穷人直接住在草棚子里,稍微富裕一些的,屋子是竹子垒建起的高脚屋,房顶是用晒干的芭蕉搭的,可以想象丝楠所在的这座教堂有多么的鹤立鸡群。 下午睡多了,丝楠也在花园里乘凉,格雷特非常好心的给了她一瓶驱虫水,不过话又说回来,丝楠自从晒成黑炭以后,就很少被蚊虫咬。 娱乐方式匮乏的时代无疑是无聊透顶的,丝楠就是仰着头数星星。 “丝楠,上来吧,”有人叫她,丝楠循声看到了正在向她招手的迪斐,他站在楼顶的阳台上。他身后应该点了灯油,亮堂堂的。 丝楠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上了楼。楼顶的视野更敞亮,几乎能俯瞰整片城,阳台正中间还摆了一个圆桌,上面摆了几盘点心和新鲜的果汁,还有一盘象棋和一叠扑克牌,富人果然无论在哪里生活都能让自己处于最享受的状态。 普尔曼也在,翘着腿坐在靠椅上好不悠闲,完全无视丝楠。迪斐看着她说,“过来坐吧,这里有点心。” 正好丝楠也饿了,晚上在那种气氛下吃饭,谁吃得饱?她不讲客气的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伸手拿起一块饼干就吃,说起来,丝楠很久没吃过饼干了,还是巧克力果酱馅的,在现代超市都有卖的口味,丝楠吃起来的感觉却如同珍品。 “粗俗,”普尔曼一副嫌恶唾弃的样子,一双峰眉皱成直的。 丝楠懒得理这种人,还有意吃得有滋有味狼吞虎咽的,气死他。迪斐在旁边想笑又得憋着,否则他表哥又要给他脸色看。 “你让她上来做什么,影响心情。” “玩纸牌吧,人少不没意思。” “她会玩纸牌?”普尔曼极度怀疑。 迪斐拿起桌上的扑克,扑啦啦的摆弄了一下,“不会,我可以教她。” “她有那个脑子玩吗?”普尔曼耻笑丝楠的智商,幸好他们互相说的是法语,要是被丝楠知道有人笑她脑袋不好使,她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怎么能行。 迪斐等丝楠把盘子里的点心吃完才对说她,“我们来玩纸牌吧。” “好呀,”丝楠当然答应,她自己闲的也无聊。 他们的扑克牌和现代扑克区别不大,纸张偏黄些,表面摸起来有点粗糙,“玩什么?”丝楠问迪斐。 “战斗?老巫婆?钓鱼?你会什么?”迪斐一下子说了好几个游戏名字,丝楠一脸茫然,她一个都没听说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年代才有的,还是仅仅是法国人常玩的。 “我说吧,她根本不会玩玩纸牌。” 迪斐不为所动,“那我们就从最简单的开始,玩疯狂8吧,正好是三人游戏。” 普尔曼总爱泼冷水,“那是笨蛋才玩的幼稚游戏。” 迪斐也觉得是有点幼稚,“要不试试记忆翻牌?” 普尔曼没说话,算默认,其实他是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同意迪斐和这个死丫头玩纸牌。和现代十五岁的少年一样,普尔曼总是自恃过高的,觉得自己已经成人了。 把象棋盘和空碟子放在地上,迪斐随即将纸牌在桌面上铺展开,然后给丝楠介绍游戏规则。 “我们轮流翻开两张牌,如果两张数字一样就可以取出来,然后游戏继续,直到取到不一样的,轮到下一个。” 迪斐语速很慢,照顾到丝楠年纪小,担心她听不明白。 “如果翻开的两张牌数字不同,就再翻回去,换另一个人,我们要做的就是记住翻开过的牌,最后谁翻过的牌最多,谁就是赢家。” 丝楠点点头,“我明白了,”就是蒙面版的连连看嘛,只不过不仅考眼力还考记忆力。 “你最小,你先开始翻吧,”迪斐说。 丝楠伸手随意选择了两张相邻的牌,一个红桃7,一个黑桃8,又盖了回去,下一个轮到迪斐,他翻的最角落的两张也不一样,该普尔曼了,他却没动而是说,“我们不定个筹码什么的吗,比如输的人有什么惩罚?” “闲暇游戏何必较真?” 普尔曼瞥了迪斐一眼,“以前玩游戏最较真的就是你,怎么?今天装起绅士来了。” 迪斐脸色一窘。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就这样吧,输掉的两个人明天把我父亲带来的两瓶马泰尔佩里埃酒喝光怎么样?” 佩里埃是法国西南部一个很小的镇,盛产一种叫马泰尔的红葡萄酒,是米歇尔最钟爱的一款红酒。每年来往法国和印度支那的轮船上都有专门的一小间,为他运输这种红酒。 迪斐不同意,且不说他们的年纪喝下半瓶红酒会不会有事,如果被他舅舅知道他们拿他的红酒喝,他一定会发火的。 “那赢了的人呢?”丝楠头一次在兄弟俩说话时插了嘴。 丝楠的问题普尔曼根本没想过,因为他笃定赢得人是自己,而他的想法本来就是整整丝楠,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顺带着给迪斐一个教训。“午休晚起二十分钟?还是来一份沙司牛骨?随便吧,”普尔曼完全是从自己的方面想,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阴阴的一笑,“或者每天的洗澡水由输的人来取倒。” 迪斐要是此时还不知道普尔曼的小算盘,他也算是白活十三年了,“我反对。” “我同意。”另一个声音同时响起。 迪斐拽过丝楠,“笨蛋,他有意整你,你多什么嘴巴。”着急起来,这小子的口气又变回大少爷式的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整他呢?”丝楠反问。 “你真是。”迪斐哀其不争呀,他才不相信丝楠能赢过普尔曼,他认为丝楠年纪小又没玩过纸牌,连翻牌游戏都不知道,想赢不是天方夜谭吗。 “行了,丝楠小姐都同意了,你还多什么嘴?”普尔曼笑眯眯的说,语气温和极了。 “你真是阴险,”迪斐半口气噎在喉咙里。 “呵呵,你比我好不了多少,”自从普尔曼的父亲把迪斐从越南接过来,每次闯祸,被责骂的永远是普尔曼。他只比迪斐大两岁还不到,却要为他的安全和生活担负责任,这小子在暹粒四处乱跑,惹了事都是普尔曼出面,而他做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在旁边看热闹。 “那就这么说定了,输的两人不仅要喝下一整瓶葡萄酒,还要为赢的人准备洗澡水。” 迪斐小声对丝楠说,“别担心,到时候我帮你喝完红酒。” 丝楠怔忡,她竟感到一丝丝暖意。 哎,真是一个实诚的孩子,以为区区扑克牌难得到她么。 游戏正式开始。 由普尔曼翻纸牌,他想了一下,左右手同时翻开两张纸牌,一个方片Q,一个红桃Q,两张牌收入囊中。 普尔曼笑得很得意,他继续翻牌,没有中,换丝楠,接着换迪斐,初期的轮圈数拼的是运气,等所有扑克牌都被翻过以后,考验的就是记忆力。 此时,普尔曼手里有六张牌,迪斐有两张,丝楠也只有两张。 轮到普尔曼,他略微思索片刻,两只手随即开始抓拍,每抓一次,出现的都是相同的两张。 他的记忆力很好。 丝楠稍稍有点惊诧,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 桌上纸牌越来越少,眼看就快不到一半了,普尔曼出了差错,梅花10和梅花J,他翻出了两张不同的牌。 接下来该丝楠。 丝楠从椅子上起来,却先朝迪斐这边迈了一小步,轻轻说了一句,“抱歉。”迪斐莫名其妙的。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丝楠在桌前站定,桌缘刚好到她的胸前,对着稀稀散散的牌面,她慢慢闭上眼睛,“想认输就早说,别装神弄鬼的。”普尔曼讥笑。 丝楠没有动,她的脑海里此刻正浮现出刚才记住的每一张牌的位置。没错,丝楠从小学习好的最大原因就是她天生对数字敏感,只要用心记,记住圆周率一百位也不是问题。她在学校跟同学打麻。将扑。克斗地主稳赢不输,荣获毒(赌)女称号,到最后完全没人愿意和她赌博。 所以普尔曼正好碰在了刀口上。 迪斐一直看着丝楠,心里比他自己上去翻牌还紧张,所以他看到丝楠的眼睛睁开那一瞬的明亮,就像现在夜空下最闪耀的那一颗星星。 丝楠的嘴角悄悄勾起了一丝弧度,她悠然的揭开两张牌,不发一声的放在一边,继续翻开同样的两张,接下来的纸牌依然是一样的数字。和普尔曼的迅速不同,丝楠的动作很慢,好像自娱自乐的儿童过家家似的。 这可让两位少年傻了眼。 迪斐终于明白为什么丝楠刚才说抱歉了,因为没有他的下一轮,丝楠把所有的牌都找了出来,他还没比就输了。 同样输的还有普尔曼。 “三十张牌,我赢了,”丝楠笑容很大,脸颊上的酒窝愈发的深,眼睛里的得意更是没有藏住。 第三十章 酒不是好东西 愿赌服输,特别对于普尔曼这样的要强要面子的人,即便丝楠说不想不喝酒可以不喝,第二天他还是趁父亲出门的间隙,从酒柜里取出了两瓶马泰尔佩里埃酒。 淅沥沥的,从深色酒瓶里倒出的小抛物线在阳光下散射着晶莹殷红的色泽,很快透明高脚杯被装满了液体,都快溢出来了。 除了借酒消愁穷困潦倒的人,没有人会像这样糟蹋葡萄酒,普尔曼执起酒杯,仰头就往嘴里灌,丝楠承认他拿酒杯的动作标准甚至称得上优雅,哪怕他正在牛饮。丝楠猜他平时肯定没少喝酒。普尔曼的喉结上下的动,酒夜顷刻进了他的肚子。 出乎丝楠意料的是,普尔曼是一个喝酒上脸的人,才一杯,他的脸,耳后,脖子就红了一片。 他二话不说,冷着脸又倒了一杯,再一口干,一副逞强赌气的样子。 眼看普尔曼脸越来越红,丝楠没阻拦,又不是她逼他喝酒的。而且迪斐也不劝说,他表哥的酒量还不至于这么不济,用不着他多费口舌还自讨没趣,再说如果丝楠输了,现在喝酒的不就是她么。想整人结果被反整,迪斐何尝没有一种看笑话的心态。 一杯接一杯,酒瓶很快见了底。 普尔曼脸红,眼睛也是红的,呼出的气带着浓重的酒味,他朝迪斐伸长脖子说,怒狠狠的吼,“你怎么不喝,快点喝呀。” 一嘴酒臭熏得迪斐快晕倒了。迪斐表情扭曲和,为了躲避臭气,头极力往后仰,却被普尔曼扯住手,他端着高脚杯硬逼迪斐喝酒。被醉汉缠上了,矮半个头的迪斐是推也推不动,挣也挣不开,又不能武力对付自己的表哥,他只得无奈的说,“我喝,我喝。” 他接过酒杯,把酒往嘴里送。普尔曼盖住杯底,直接往他嘴里灌,呛得迪斐猛咳嗽,酒夜全从嘴里溢了出来。 欺负弟弟,普尔曼还哈哈大笑,“这还差不多,咯,”他打了一个酒嗝,臭气连有意站远的丝楠都闻到了。 迪斐手里的杯子已经空了,大部分红酒洒在他脸上和领口,米色衬衣基本上算报废。 “你要把它喝完,”普尔曼拿着酒瓶又往杯里倒酒,他的手很不稳,许多酒都倒在了迪斐手上,好不容易倒满一杯,普尔曼矛头突然转向丝楠,“对了,还有你,贱丫头。” 丝楠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发辫已经被扯住,“死丫头,敢打我脸的死丫头。”喝醉了的普尔曼手劲很大,他用力把丝楠的辫子往上拉,疼得丝楠只能踮起脚,以降低疼痛感,她在心里后悔要是早知道普尔曼耍酒疯,她绝对不会来这个房间。 酒精的刺激再加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丝楠面前受挫,普尔曼居然扬手真给了丝楠一巴掌,别跟普尔曼提什么贵族绅士不打女人的规矩,他就是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管他男女老幼。他这一巴掌可比丝楠打他的重得多,丝楠的脸直接被打出了血,连眼睛都青了。 更可怕的是,下一刻,普尔曼举起手中的酒瓶,他根本是想致丝楠于死地,什么义气做事,恐怕是借酒泄愤吧。 丝楠用力挣扎,手脚死命踢打普尔曼,上次还被信打的满地找牙的家伙,这回跟铜墙铁壁似的,纹丝不动,都说酒能壮胆,难道还能增力?眼看着酒瓶直直朝自己的脸落下,丝楠哀叹完了,这下不死也要毁容了。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因为酒瓶打在了迪斐的手臂上,并且碎成两半,掉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可想而知普尔曼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鲜红色血液慢慢显现在迪斐的袖子上,面积越来越大,最后血完全控制不住,直往下滴,很快汇成一滩。 丝楠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马上扯破窗帘,缠住迪斐的手臂。迪斐的脸卡白卡白的,嘴唇都泛白了,他却勉强的笑道,“幸好没有打到你。” 而这时普尔曼终于清醒了一些,他茫然的望着眼前的场景,似乎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扎紧伤口依旧阻止不了迪斐血液的流失,他双腿突然一软,整个人朝丝楠倒去。 丝楠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叫,“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帕宗,帕宗,救命啊,”她简直是在尖叫。连坐在教堂里的格雷特都听到了。 在花园里晒衣服的帕宗跑进楼里,慌张的推开门,眼前的一切让她惊呆了。 桌上和地上到处是飞溅和泼洒的酒滴和血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酒精味和血腥味,迪斐少爷半边身体都是红的,靠在丝楠怀里不省人事,普尔曼少爷脸在站在一片狼藉里,右手还握着半截酒瓶。 迪斐再次醒来已经第二天下午,他发现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床头柜上的油灯座发黑,这盏灯恐怕亮了一宿,房间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迪斐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尽管他也喝了一杯酒。他试图坐起来,右手臂却疼得令他咬牙。他的手臂被包得像一个巨型蚕蛹,上次他的两条腿也是这样包扎的。他知道这肯定又是密列医疗所那唯一一位白人外科大夫的杰作。 迪斐好不容易坐起身,大门这时从外被推开。“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丝楠快步走近他,如释重负后,她的步子都轻松了,“你睡了整整一天。” 迪斐的视线集中在丝楠的脸上,昨天她脸颊的出血,今天已经肿胀起来,紫红紫红的,左眼睛周围却是青的,普尔曼下手就是这样没有轻重,“现在几点了?” “三点半,你要晒太阳吗,我帮你把窗帘拉开吧,”拉开窗帘,外面的烈阳瞬时把整个屋子照得通亮,“你失血太多,肯定口渴了,喝些水吧。” “看来我跟这个地方不和,没来多久已经放了两次血,”迪斐半开了个玩笑,他此刻的心情倒是很不错。上次在森林受伤,丝楠匆匆为他打水,却一去不复返,天知道他心里有多失望。 丝楠刚倒好水,门又被打开,进来的是米歇尔和格雷特,“在外面听见交谈声,你果然醒了,坐起来做什么,快躺下,”米歇尔关切的说,“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 格雷特站到迪斐边上强行扶他躺下去,迪斐无奈的说,“没关系,舅舅,我就是流了一点血。” “那是一点血吗,那是一地的血,玻璃渣都嵌进肉里了,”米歇尔提高了声音,他的怒气一不小心没有控制住。 丝楠缩了缩脖子,昨天晚上她可亲眼见识到法国总督发火的威力,普尔曼到现在都被关在阁楼里的小黑屋里呢。 “少爷,您的伤情还不知是否得到控制,我希望您除了这张床,哪里都不准去,明天早晨詹姆斯医生还会过来一趟,他说他不想看到自己缠好的绷带上出现新血迹。” 去他的詹姆斯医生。 迪斐忍住说脏话的冲动,他不想见到那个詹姆斯医生,见鬼的美国佬,上次就是因为他没遵医嘱下床导致腿上的伤口炸裂,美国佬竟然故意把消炎针扎进他屁股里的肌肉上,疼得他差点跳起来。 “表哥呢?”迪斐老实躺好,转头问米歇尔。 “别提他,我真后悔让他太小就跟着我来这边。我没时间照顾他,让他养成如此无法无天的性子,自己偷酒喝也罢了,怎么能强行灌你,最后居然和流氓一样向你举起酒瓶。我对他太失望了。” “我昨天也说过,您可以考虑让他回国,我想公爵大人肯定愿意亲自管教他。” “父亲才没有那个闲心,他甚至连我的信都不愿回,要怪就怪我一意孤行的出来,还说服瑟琳娜也过来,恐怕父亲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我了,”米歇尔苦笑。 他们说话的时候,丝楠一直充当一块称职背景,她一句也听不懂,就算能听懂也无法插嘴。 她却没发现迪斐目光三番五次飘到她身上,小嘴角更是悄悄弯起来。英雄救美自古就是追求女人最好的办法,上次窝囊的他反被救,现在总算能讨回一点面子了吧。 米歇尔和格雷特絮絮叨叨一堆话,才想起来丝楠的存在,“丫头,你快回房间吧,昨晚一夜没睡,你该休息了。” “噢,好,”丝楠双手拍了拍裙子,又看了迪斐一眼,走出了屋子。 丝楠一走,米歇尔就对格雷特担忧道,“真不知我收留她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普尔曼以前作风再坏也没有对迪斐动手过,应该说更多的时候,他都在保护弟弟,还带着他了解全新国家。 可是这个女孩才来第一天,兄弟俩就闹成这样,以后会不会出更大的事。 丝楠出来遇到端着餐食的帕宗,“正好他醒了,肚子肯定饿坏了。” “迪斐少爷醒了?”帕宗哎呀一声,“这该怎么办,餐饭是为普尔曼少爷准备的。” “管他做什么,病人为大,先给迪斐送去吧。” 帕宗犹豫,“可普尔曼少爷今天还没有吃过饭。” “放心吧,饿两顿死不了人,他壮实得很,”昨晚丝楠被他都不知抓下多少根头发。 帕宗最后把食物端进迪斐的房间,米歇尔对食物营养不满意,要求她立刻出去采购食材。帕宗冒热在城里转了一圈才买全东西,回来又在厨房忙了半天,给迪斐送去食物后,直接回房休息,完全忘记阁楼里还有一个少爷,不过也没人提醒她就是了。 翌日一早,门口守卫的士兵领着客人走进花园,丝楠正在晒衣服,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了两个陌生男人,他们的搭配很滑稽,其中的白人很高,丝楠目测得有一米九,人高马大的,另一个男人一看就是当地人,棕色皮肤,矮瘦,可能还不及旁边的男人肩高。 两人走过丝楠时,都朝她笑了笑,矮瘦男人却停顿了一下,盯着丝楠看了一会儿,然后疑惑的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弄得丝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刚才在看什么,那个女孩有什么特别的吗?”詹姆斯问他。 “奇怪了,我觉得她很眼熟。” “是不是以前的病人?” “在你来之前,我接诊过的白人屈指可数,每一个记得清清楚楚,连名字都记得。这么特别的白人小女孩我理应有印象啊,”丝楠的确特别,这个年代的白人小姑娘没有她那么黑的,“她真的很眼熟,熟到就好像昨天才见过。” 矮瘦男人绞尽脑汁的想。 “现在密列的白人小女孩只那么几个,以前就更少了。” “以前,以前,”矮瘦男人恍然大悟,“对了,就是以前。” 第三十一章 她的父母 詹姆斯医生来自美国南卡罗来纳,今年才三十岁出头,以前是他是南卡罗来纳大学的年轻老师,主教解剖学,后来因为赞成林肯总统削弱南方奴隶主的法案,支持解放黑奴,而遭到学校解聘,一气之下他来到印度支那,游走于越南和柬埔寨两国,今年才刚到密列,暂时在密列的医疗所半义务的为高棉人治病。 “可怜的家伙,总是卧病在床,希望我下次见到你,你还活着。” 听见这个令他讨厌的声音,在闭目养神的迪斐立马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的看见詹姆斯,眉头一皱,“你来的太早了。” “作为医生,我当然要关心自己的病人,”詹姆斯笑呵呵的,他的抬头纹有点深,嘴角的笑纹也是,一看就是爱笑开朗的人,“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詹姆斯弯腰要靠近迪斐,他条件反射的往床另一边挪了挪,警惕的说,“舅舅呢,格雷特呢?” 詹姆斯好笑的说,“小子,你的样子好像我对你欲行不轨。” “难道不是吗,上一回我的屁股疼了整整一个星期,比腿上的伤口还要疼,你配做医生吗?”迪斐对詹姆斯怒嚷道。 “配不配可不由你说的算,我只知道这座小城市包括方面几百里只有我一个西医。”詹姆斯依旧笑容满面,无所谓的神情随意的语气就是在应付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再说一次,往这边来点,再拖延下去,你的伤口化脓发炎,到最后严重到截肢可就怪不了我了。” 吓唬恐吓对孩子总是最有效的,迪斐极不情愿的偏过身。 “扎本,把剪刀给我,”詹姆斯对身后一直没说话矮瘦男人说,他的高棉语比丝楠只好不差。 扎本从医疗箱里取出剪刀递给他,詹姆斯把剪刀从绷带缝隙里伸进去,唰唰几下,白布全落了下来,只剩一层薄薄的黏在皮肤上,黏贴液当然是已经干了的血。 “接下来可能比上次疼,这次你的伤口比较深。” “啊,该死的,你轻一点,”迪斐痛叫怒骂道。 结果下一秒更疼,迪斐扬手就打在詹姆斯身上,“我说了,轻一点,你是聋子吗?”这一刻,他和普尔曼没有两样。 这下詹姆斯干脆一鼓作气把白布全扯心了,疼得迪斐脸发白,牙齿都在抖,“我不是聋子,但也不是你的奴仆,”詹姆斯把垃圾往地上一扔,用水盆里的清水洗了洗手,“小子,别妄想命令我。” 看着自己胳臂上血肉模糊的肉,迪斐不忍的闭上眼睛,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我要告诉舅舅,让你滚出印度支那。” “随你,正好我还可以去中国转转,”詹姆斯耸耸肩,把沾了消炎药的棉花重重按在迪斐的伤口上。 “啊,”又是一阵惨叫。 吓了在走廊的丝楠一跳,正巧格雷特迎面走来,“格雷特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吗?” “大概少爷在上药,”格雷特见怪不怪的说,“每次都是这样鸡飞狗跳。” 迪斐在外界,例如米歇尔面前非常收敛,如果在自己家,他把屋子掀翻都有可能,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巴黎,迪斐发烧,就因为女仆为他准备的毛巾太烫,他把一股滚烫的开水全泼在女仆身上。后来所有家人都为他推脱责任,说他是烧糊涂了。 所以当看见迪斐在丝楠面前表现的温和老实的样子,格雷特心里是极不可思议的,因为那看起来并不像装模作样。 “你不进去看看他吗?”丝楠说。 “现在不方便,等医生处理完以后,”詹姆斯说,“我们都在这儿等等吧,马上就好了。” “额,好,”丝楠有点尴尬,她本来准备到阳台上去晒晒太阳的,根本没打算看望迪斐。 没过几分钟,门就开了,“我就知道你会等在外面,她是谁?你们家的小家奴?上次怎么没见过?” 丝楠气不打出来,“你说谁是家奴?” “哦,看来不是,幸好不是,”詹姆斯弯下腰好好打量了她,“小姑娘你好吗,我是詹姆斯。” 詹姆斯的话虽然不中听,他却有一双善良柔和的眼睛,轻易平息了丝楠的不满,她扯了扯嘴角,笑道,“你好,我叫丝楠。” “你脸肿的不清,需要我给你上点药吗?” 丝楠脸上的伤一看就是被人打的,施暴者也不知道是那两兄弟中的哪一个所以詹姆斯才有意问她是不是家奴。 “谢谢,但是不用了,过几天它自己就会消肿,不需要药什么的。”丝楠不想麻烦他。 屋里的迪斐听见丝楠的声音,叫道,“丝楠,格雷特,你们在外面吗,快点进来。” “小少爷发号施令了,希望我们下次还有机会聊聊,”詹姆斯遗憾的说,“扎本,咱们走吧,扎本?” “哦,”扎本从丝楠身上收回视线,跟上他。 “詹姆斯医生,您稍等,”格雷特叫住他,“米歇尔先生希望您和您的助手能够留下来享用午餐。” “我还有十来个病人在医疗所,实在不好意思,我真的是太忙了,下次有机会吧。” 詹姆斯摆摆手利索的拒绝,和扎本离开了。丝毫不给格雷特面子。 “美国人就是这样,”格雷特是说给自己听的,不过丝楠也听见了,原来那个高大个是美国人,难怪他的英语说得比法国人好多了。 丝楠并不知道,一离开教堂,詹姆斯和扎本讨论的话题是她,“确定是她吗?” “应该是,只是当时她的皮肤没有这么深,我也只见过她两次,她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皮肤雪白晶莹剔透,有一头深黑的长发还戴了一顶有花的白色遮阳帽。胆怯的站在她母亲身后。但这个女儿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 “你不是说她父母都死了吗?”詹姆斯怜悯的说,“生逢巨变的孩子,有那么大的改变也是可能的吧。你看她的手,长满长期劳动的才会有的茧子,还有她的脸,肿那么高,可想而知,打她的人当时用了多大的劲。” “如果真的是她,我难以想象她到底吃了什么样的苦,”扎本在记忆里回想,“当时城里的医生太少,我根本救不过来,况且你们白人和我们体质不一样,一般人还能撑十来天,他们却不到三天就死了。” “都死光了?” “是的,”扎本肯定的说。 “为什么她会活下来?”詹姆斯思索道,“莫非她体内有病毒抗体?” “也许是佛祖可怜这家人吧,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扎本双手合十,“万幸啊。” “那么这座教堂后面的住宅岂不是本该属于她?” 晚上,米歇尔和手下的几位军官才回来,不知他去了哪里,身上的黑色披风上沾了一层红红的尘土。 米歇尔顾不上晚餐,先去看望迪斐的伤情好些没有。 迪斐安静的躺在床上,好的不得了。话说中午他还发了一顿脾气,他对丝楠装可怜,想让她给自己喂饭,丝楠当然不愿意,甩下一句,你左手不是好好的吗,扭头就走。气得迪斐摔碎了餐盘,可怜的帕宗不得不又回厨房为他重新做饭。 “舅舅,您这几天去忙什么了,整天不见人影。” “出了趟城,”米歇尔含糊的说,随即转移话题道,“晚餐吃得怎么样?肚子还饿吗?你失了血,得要多补补。” “谢谢您,我已经饱了,”迪斐非常懂事的说,“倒是普尔曼表兄,我已经两天没看见他,他还好吗?” “他?” 忙得晕头转向的米歇尔才想起自己的儿子,“我让他在阁楼思过。” “可以让他出来了吧?都过了这么久,他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毕竟是我们顽皮,偷拿您的酒,”时隔两天,迪斐开始为兄长求情,“其实我当时应该阻止他的。” “哎,普尔曼要是能有你这样省心该多好,”米歇尔头疼,起身说,“我去看看他。” 表哥啊表哥,看我对你多好,迪斐出神的笑。 结果是那天晚上一片混乱,脱水昏倒的普尔曼终于被发现,米歇尔总督连夜命人去找詹姆斯医生过来。 米歇尔发了好大一通火,屋子里那么多的人从侍卫到管家,竟无一人想起普尔曼,他仿佛被人遗忘在阁楼里,可想而知普尔曼的人缘有多差。米歇尔还指责格雷特,格雷特并没有反驳。两位少爷,他只需保护一位就够了。 被饿晕的总督之子,如果柬埔寨报纸业发达,这恐怕会登上头条。成为民众的笑谈。 鸡飞狗跳之余,丝楠成了最闲的那一个,于是她去迪斐的房间里转了转,却发现他睡的相当酣甜,哪怕外面吵得不行。一点也没有对亲人担心的意思。 离开这里,丝楠准备去旁边的教堂清静清静,刚穿过花园就被人叫住,“小姑娘,等一下。” 丝楠疑惑的回头,竟看到早上才见过的矮瘦高棉男人,如果她记得没错,他好像叫扎本。 “你叫我?” 扎本点点头,“你应该不记得我了,但是我记得你。” 丝楠吃了一惊,“你认识我?” 这是第二个说见过他的人,第一个是彭充。 “两年前,你父母和你曾到过我的医疗所。你没有一点印象吗?” 丝楠当然没有印象,“我脑袋受过伤,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包括我的父母。” 扎本看她的目光更加充满同情,他说,“可怜的孩子,你想去看看他们吗?” “他们在这里?”丝楠心噔了一下,有点慌神。 “在城外的清翁山上,我把他们埋在那里。” 丝楠松了口气,却有股莫名的忧伤从心头往外涌。 “他们病死的吗?” “是的,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却知道你的,因为他们临死前叫的都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丝楠颤抖的声音。 “丝楠,你是叫丝楠吧,门口的士兵是这样说。” 她居然和身体原本的小女孩同名。也许不算同名,只是读音相同罢了。 丝楠怔怔的定在原地,双眼失了焦距,出神的很远,扎本以为她在悲伤自己的身世,“你父母还有一些遗物,就在这栋宅子里。” 依稀的光亮照进缝隙里,普尔曼感觉自己的眼皮很重很重,他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张开它。 “哎呀,终于醒了,比我想象中的要快,”詹姆斯拿着一个类似中国大毛笔的刷子蘸了水就往普尔曼嘴上刷。 普尔曼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他是烤炉上一只即将被烤焦的肥鸭。他却无力提出抗议。 “喝完水再来一顿大餐,不就好了,这是什么病哟,富贵病,”詹姆斯自言自语的说,其实他的话也有点不对,普尔曼在阁楼上被关了两天,白天阁楼的温度能超过三十五度,又闷又热,没有水,没有食物,普尔曼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能坚持到这个地步已经算不错了。 第三十二章 登山拜祭 清早,丝楠敲响了普尔曼房间的大门。 “总督先生,我今天能出去一会儿吗?” “你要去哪里?”米歇尔从普尔曼床前的沙发上起身,走向丝楠问道。 “在城里四处转转,呆在这儿有些无聊,大概下午之前回来,”丝楠的目光绕过米歇尔,望了一眼后面床上的人,普尔曼半靠在床前,也在看她。 “需要我派人保护。” 米歇尔话还未说话,丝楠就连连说,“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不会有问题的。” 丝楠未尝不知道米歇尔是想要人监视她,她的利用价值还在啊。米歇尔沉思了一下,可能想到有信在这里,谅丝楠也不敢跑。再说她又能往什么地方跑? “那你要注意安全,一定要趁太阳落下之前回来,”米歇尔叮嘱她。 “好的,”丝楠忙不迭的关上门,生怕米歇尔反悔。 “您就这样让她出去了?”普尔曼的声音又低又粗哑,嗓子好像被磨盘磨过似的,少了往常耀武扬威的气势。 “我相信她不会一去不复返。” 普尔曼却说,“我倒希望她最好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普尔曼,”米歇尔突然冲他提高了声音。 普尔曼一愣。 “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你的心只有一根针眼细吗?连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都容不下,为了她甚至还伤了迪斐,要是被你爷爷知道你的作为,你还能回法国吗?”米歇尔痛心疾首,“我对你很失望,你小时候多么善良可爱啊,都是我的失职,才养成你无法无天的性格,如果你母亲看到你现在放荡的样子,该是多么的伤心。” 普尔曼被教训的垂下眼,低落的说,“她不会知道,因为每周末我都去了教堂,告诉她,我很好。所以在她心目中,我永远是最好的。”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父子俩似乎都陷入某种回忆里。 突然,普尔曼问米歇尔,“妈妈原来的姓氏是不是霍尔斯图?” “是的,”米歇尔疑惑,“你问做什么?” 米歇尔已故的妻子艾芙与自己本家关系冷淡,嫁入欧罗斯家族后,直接去掉自己跌姓氏而缀上父姓,从不对小普尔曼多谈她家族里的事。以至于她到死,自己的儿子都不知道她到底姓什么。 “法国有几个霍尔斯图?”普尔曼又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大概只有一个,发生了什么,难道你晕倒以后见到艾芙了吗?”米歇尔以为普尔曼做梦梦见自己的母亲。 “不,”普尔曼抬头严肃的说,“我在阁楼上见到了她的名字。” 丝楠还是换上桑贝为她做的衣服,戴好宽檐帽才敢出门,沿着院墙边一路往西走,一直到走到一条车水马龙的街上。 视野里依旧是土黄一片,脚下泥巴地干到尘土飞扬,这些沙尘几乎要模糊视线,遮天蔽日,连路边的水果贩上可口的水果都被覆上一层土,往来的人们身上更是看不到什么艳丽的色彩,就算有也是那些坐在马车里的贵人们。 矮小的女孩穿梭在空隙里,呛人的灰尘让她不得不捂住鼻子。眼睛里不断有沙子进去,她眨啊眨,都是眼泪。 火热的太阳就顶在她头上,**到不行,连一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好不容易才终于看到一排结满绿色果子的番荔树。树后面有一排低矮的泥土房。房门口挂着一个刻有文字的木牌,不少人就坐在前头的番荔树下。 丝楠从腰绳里抽出一张写有字迹的纸条,和木牌上陌生的文字对比了一下。确认无误后,才迈开步子走进房子。 “多喝水,一点要多喝水,注意不要再到太阳大的地方多呆了。” “给我开点药吧,医生。” “老婆婆,你这个不是病,”詹姆斯耐着心说,“只要有充足的休息就能痊愈了。” “哎,我休息不了啊,”高棉老人佝偻着背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沟壑,悲苦的说,“不干活哪里有饭吃。” “我就给你开点降暑药片吧,”詹姆斯不忍。 丝楠站在门边上,老人家出来时还看了看她,说了句,“可怜的孩子。”大概看到丝楠青肿的脸加上红通通的眼睛以为她有什么大病吧。 詹姆斯看到她似乎很高兴,“你先等一等,”他对她说,然后走到门外对其他等候坐诊的病人们说,“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大家可以下午再来。” 可以看出詹姆斯是一个很有声望的人,大家非但没有抗议他,还有人说,“当然是医生的事更重要,我们可以再等等。” 为表歉意,扎本给每个人发了一杯罗汉果凉茶,人们还纷纷道谢。 “你的高棉语学了多久?说得真好。”丝楠说。 “也就两年多一点,我以前一直在越南,越南语也能说一点,”詹姆斯没有炫耀自己会多国语言的意思,单纯的自我介绍而已,“你高棉语也不错,说起来也能说几国语言不是吗?” 丝楠笑了笑,没说话,如果把汉语加上,她的确是会几国语言了。 “你真的完全不记得自己的母语了吗?”詹姆斯顺便问了一句,从学生时代算起,他从医也算十来年了,第一次遇见如此奇特的失忆症。 丝楠摇头,如果算上这几天的耳濡目染,法语她大概能说你好,再见。 扎本收拾了一下,对他们说,“可以出发了。” 丝楠前天在扎本的劝说下,决定上一趟清翁山,去祭拜身体真正主人的父母。自从得知丝楠也叫丝楠,丝楠心里仿佛卡进去了一个疙瘩,茶不思饭不想,总感觉身上好像哪个有点不对劲。 依照扎本留给她一张纸条,丝楠才找到这里。 清翁山位于密列城背面,正朝着印度支那最宽阔的淡水湖泊,不高不低的海拔,正好可以远眺整片原始热带雨林。 山的阳面多树木,而阴面多石头,所以密列附近的人常常把去世的人葬在这里。 当地人若非必要,很少在热季上山祭奠,因为那会感觉太阳好像就在自己的背后,对着身体炙烤。 而这亦是丝楠此时的感受,在热带爬山实在太**了。扎本在最前面带路,丝楠居中,詹姆斯垫后,三人的衣服基本处于全湿状态。 “有没有人说你口音像我们国家的?” “额,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丝楠额前的汗水滴得更多了。 “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像,很怪异,完全听不出来你是哪国人,反正不像法国人,我有一个法国人朋友,每次他肚子饿了,可以吃下一个阿拉巴马。” “吃掉一个州?”丝楠没听懂詹姆斯的玩笑话。 詹姆斯很惊讶,“你还知道美国的州?” “听说过,黑人很多。” 詹姆斯一听两个步子赶上丝楠和她并排,“小丫头知识渊博啊。你不是失忆了,这两年又生活在深山野林里吗?” “原本的记忆又没有完全消失,”丝楠撇撇嘴说,“是不是因为你家乡那边之前在打仗吧,你才跑到这里避难来了?” 知道詹姆斯是美国人后,丝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你怎么知道的?”詹姆斯惊奇的说。 丝楠不没有他的问题,而是说,“仗不是打完了么,你为什么不回去?”如果她记得没错,南北战争四年前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因为上帝知道我是多么的想做个好人,不论在怎样的逆境中。我要忘掉过去的痛苦和辛酸,忘掉不公正的对待,我要努力做个好人。” “还真是个国际人道主义分子,”丝楠自言自语。 詹姆斯说,“你这个小孩子才不懂。我家在蒙哥马利,一个到处都是黑人的地方,我的朋友和家人管他们叫黑鬼,他们和这里的人们一样愚昧无知,儿时起,我几乎每个月都能目睹他们被折磨和鞭打。在一个被一些人视作地狱的地方出生成长,我感觉不到心安,后来我继承父亲了的家业,释放了所有的奴隶。然后给了他们每人一笔钱,让他们在安塔鲁深林的小溪边上安家。” 听到这里,丝楠抬头仰望他,的确是仰望,他长得太高了。还有他的信仰,丝楠自认做不到他这样,即使她明知历史的走向,但她不会自大到以为凭借自己一人就能力挽狂澜。 “我的母亲因此与我断绝关系,妹妹也不再与我说话,所以我到大学里当了一个最普通的医学老师。” “在一次课堂上,我对学生们说,在美国历史和人类历史上,林肯必将与华盛顿齐名,然后我就被解雇了,可笑吧。” “不,你说的没错,”丝楠低喃,“历史上,他的确是与华盛顿起名的。” 詹姆斯笑了,“呵,可爱的小家伙,别安慰我,一个戏子都能杀了他,死后还被无数人鞭笞。” 丝楠不说话了,她不想再讨论一个在小学中学大学历史课本里经常出现的人物。 “所幸,北方胜利了,不再有奴隶,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呵。” “你笑什么?” “笑你太天真,”丝楠摇头,“你以为一场险赢得战争就能轻易改变其他人的思想?否则怎么会出现那个刺杀者。他们骨子里的歧视是没有变的,就算现在暂时屈服了,将来依然还有更多的纠纷。想彻底消除偏见,你们国家要走的路还很长。”就连到现代社会还没有完成。 詹姆斯停了下来,面色肃静的看着丝楠,“若不是亲耳听见,我不会相信刚才那番话出自一个孩子。” 第三十三章 淋了场雨 “到了,到了,”前面的扎本回头冲两人喊道,“就在这个地方。” 丝楠赶紧几个大步往前走,詹姆斯的眼神快让她抬不起头了。人啊,就不能话太多,说漏嘴都毫不自知。 扎本用砍刀砍掉一把又一把的野草,丝楠不知道他在这里做过什么记号,茂盛的荒草和他处没有不同。 这时詹姆斯也跟了上来,帮着扎本一起清理,“死的人太多,我没有钱为他们立碑,就这样随便葬下了。” 丝楠用手挡着阳光看了看四周,现在一天之中是太阳最烈的时刻,视野中能看见的事物好像都被晒变了形,反射刺眼的金光。 “就是这个,”扎本从土里挖出一块橡木板,用指甲扣掉上面的泥巴,露出浅显的字迹,不规则的字母显然是用刀刻的。 “阿诺德先生,阿诺德夫人,”丝楠轻声念道。 “他们刚来城里不久,大家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是什么,我只听到过有人这样叫他们,就刻了上去。” 丝楠把木板插进土里,双手刨了些土埋得更深了些。然后从旁边采了一把野杜鹃,搁在木板前,双手合十,慢慢跪下。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长得什么模样,但我无意占了你们女儿的身体,我会代替她好好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请你们安息。 丝楠匍匐,额头贴到了泥土,并且长长的维持这个姿势。 詹姆斯和扎本安静的站在她身后。 奇异的,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蓝天突然汇集了几团灰色的乌云,一站阴风从天边刮来,吹得詹姆斯这个强壮的高大个险些没站稳,成群受惊的鸟儿从树上哗的的飞下,天色也陡然暗了下来。没几秒钟,瓢泼大雨直直的落下来,浇得没有遮拦的丝楠一头。 “大暴雨了,快下山,”扎本冲詹姆斯大声说。 詹姆斯没有犹豫,抱起丝楠就往山下走。 等丝楠回过神,她已经在詹姆斯怀里了,视野所见,是一个有些宽的下巴,初长胡渣毛刺刺的,水滴顺着棱角往下滴。雨水是冰的,丝楠却感到暖和,背后的男人有一双有力的手臂,牢牢的支撑着她。 丝楠有些怔忡了,打从她有记忆以来,她第一次被男人抱,不是拥抱的怀抱,印象中,连她父亲都没有。 这是一种说不来的很微妙的感觉,她现在是小女孩,对方却是成熟男人,可她内心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该脸红吗?该害羞吗?她只知道自己是不知所措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感觉。 “这雨说下就下,太无常了,”詹姆斯用手甩了甩脸上的水,“就当洗了个澡吧。” “雨下不久,过会儿就会停,”有经验的扎本说,但这次却没被他料中,这场暴雨一下就是两天两夜。 詹姆斯把丝楠直接送回教堂。 “舅舅,您不应该让丝楠单独出门,至少也要派一个人跟着。” “她是什么人?还是说我们的士兵太闲,需要为一个来历不明的臭丫头护卫。” “普尔曼,我没有跟你讲话,你插嘴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饿死鬼。” 扑哧。 “你懂法语?笑什么?”丝楠好奇的问。 门口的侍卫看见**的两人直接放行,他们还没走到,就听见两个孩子的争执。 “他们比你大,地位还比你高,怎么比你幼稚这么多。” 丝楠笑,“你十来岁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怎么可能,想当年我在中学里好歹是风云人物。” “谁在外面,”普尔曼一声喝斥。詹姆斯的声音太大了。 丝楠走了进去,“是我,我回来了。” “你到哪儿去了,派人去找也找不到,”迪斐急促促的说,语气有点逼人,他胳臂还打着绷带,从客厅里的大沙发上一下子跳起来,眼里的焦急很真实。 丝楠正在组织语言,而迪斐也看见她旁边之前被自己完全忽视的男人,他眉头一蹙“你怎么在这里?” “送可爱的小姐回来。在街市上遇见,见她只有一个人转,我就绅士一回喽,”詹姆斯替丝楠撒了谎。 “詹姆斯医生,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两个孩子的身体,特别是迪斐,就是不愿意在床上静养,”米歇尔走过来说道。 “他有多动症也说不定。” 迪斐的脸瞬间就黑了。 丝楠憋着笑,连普尔曼都微微扯了扯嘴角。 不过米歇尔已经请求了,詹姆斯没有拒绝的理由,从身上斜背的牛皮包里拿出一个湿漉漉的听诊器,水滴滴了地毯一溜,也包括詹姆斯的脏脚印,没人斥责他,因为这里并不是他们的家,就好比一个可住可不住的短期旅馆。 有米歇尔在场,迪斐不能做得太过分,头一撇不拿正眼看他。詹姆斯好笑,他哪里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刚要解开迪斐的衣服。 “詹姆斯医生,你可以先擦擦手,”不知何时走走近的格雷特递给他一块毛巾,同时对丝楠说,“丝楠小姐,你现在应该去洗一个热水澡,小心感冒了。” 洗澡。 迪斐和普尔曼两个人的目光同时交汇在一起,然后若无其事的移开。 “好的,我马上就去,”丝楠根本没把那个劳什子赌约放在心上,她和詹姆斯的想法是一样的,小孩子的话不能听,“詹姆斯先生,今天非常非常谢谢你。” 丝楠对他深深鞠了一躬。 詹姆斯一愣,然后轻轻笑了。 丝楠洗完澡,走回自己的房间,便看见躺在她床上的迪斐,这小子相当悠然自若,用没受伤的手翻着一本厚书,看得津津有味,非常入神,连丝楠进来都没发觉。 “这是我的床。” 迪斐一听到声音,立马合上书,一抬头就看见一张女孩还沾着湿气的脸,水润润的,她那双黑眼睛简直就是两颗明亮的黑珍珠,表面平静,内里却澈水流动,“你躺在我的床上做什么。” “看书,”迪斐扬了扬手中的书本。 封面是法语,丝楠瞟了一眼问,“什么书?” “才出版没多久的,你肯定没听过,书名是《气球上的五星期》。” “噢噢,凡尔纳写的。没想到你还喜欢看科幻小说。” 迪斐顾不得胳臂上的伤,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吃惊的问,“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过他的小说吗?” “当然看过,那个《海底两万里》挺有意思的。” 迪斐看丝楠的眼神变得极为怪异,他说,“你说的这本书还在杂志上连载,可杂志只能在法国才买得到,我都没机会拿到,你是在哪里看的?” 丝楠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额,我好像记混了,是另外一本小说,另外一本。”看名著,谁还注意作者写作的年份啊。 “是吗?”迪斐将信将疑,没有再追问她。 “对了,你赶紧出去,这儿是我的房间,”丝楠反应过来,要赶人。 迪斐倒没拖拉,往门边上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说,“上次纸牌输赢还是算数的。” “你想帮我准备洗澡水?大少爷,你连自己的洗澡水都没倒过吧,”丝楠似笑非笑的说,她拿起桌上的梳子开始梳头。 让迪斐说出伺候人的话已经够为难了,还被丝楠打击,他白皙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别小看我,那种小事我怎么可能不会做。” 丝楠压根不理他,背对着迪斐梳头,长而笔直的黑头发快要垂到椅垫上,屋里只有床头有一盏油灯,灯光乌幽幽的,照得女孩的背影像用黑墨水勾勒出来的水墨画,看着梳子从上而下慢慢滑过,不知怎么的,迪斐心头一软,脱口而出,“要不我帮你梳头吧。”说完迪斐马上低下头,这次连脖子都红了。傲慢的小屁孩奇异的变得特别腼腆。 “得了吧,你右手臂能动吗?梳什么梳。你还是赶紧走,万一总督先生发现你在我这里,怪罪我,我吃不了兜着走。”丝楠语气已经有些几分不耐烦。 迪斐不是不识相的人,更不像普尔曼要跟丝楠对着干,虽然心里有一丝失望,还是扭动门柄离开了。 迪斐走出来,又向普尔曼的房间走去,他的房门没关,迪斐推门而入却发现没有人。 “格雷特,舅舅和普尔曼到哪里去了?” “教堂顶上的阁楼。” “天都黑了,他们到哪里去做什么?”迪斐迷惑的说。 “这不管您的事,天黑了,您是否也不该撑着绷带四处逛荡呢?万一伤口炸开,我们就又要请詹姆斯医生过来了,”格雷特一板一眼,始终挺直的背脊和脖颈让他有些时候看起来特别像机器人。 迪斐最烦有人控制他,加上丝楠把他赶出来,他憋了一肚子气,所以逆反的说,“我在屋里快无聊死了。出来走走透透气也不行吗?我就要去那个阁楼里瞧瞧。” 说罢,他抬脚就朝外走。 教堂在宅子旁边,仅有一条走廊相连,走廊上没有灯,黑漆漆的有点渗人,迪斐走到尽头,那里有楼梯通向教堂的顶端。 第三十四章 没寄出去的信 “艾芙霍尔斯图亲启:敬爱的小堂姐,我是玛格丽特,如果您还记得我的话,虽然我们已经有大概十年没见过。我去巴黎的时候,您邀请我到您家的图书馆,还慷慨的借给我《格列佛游记》,在阳台上的小桌旁,我们共同度过了一个宁静而愉快的下午。临走前您还送给一匹昂贵的黄色法兰绒,您是那么善良热情,丝毫不嫌弃我那上不了台面的出身,您说过如果有困难,我随时可以求助于您。 我记得您这句话,一直记得。至那以后过了两年,我就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不到半年我们的女儿丝楠就出生了,您一定疑惑为什么从未听到消息。事实上,我是未婚先孕,我的丈夫乔纳森阿诺德是一名普通的牧师,我们在教堂结识。他没有任何身份背景,他的家庭一贫如洗,他的姓氏更是默默无闻。无论他有多么的平凡,我只知道我很爱他,很爱我们的女儿。即使我的父母并不同意我们的结合,我把我的母亲气的卧床不起,我的父亲愤怒的给了我一巴掌,所以我与他们断绝了关系,也就是说我与马赛的霍尔斯图家族再无半点关系。 五年前,小丝楠才满三岁的时候,我随乔纳森来到印度支那,乔纳森是一个心慈于世的男人,我尊重并追随他的理想,我想这也是我爱上他最大的原因。我们最早去的是越南,在西贡的白人区,乔纳森不小心得罪一位将军,我们被驱逐,不得不来到柬埔寨,这是一个贫穷到难以想象的国家,有前例在,乔纳森不愿意留在大城市里的法国人聚集区,这时乔纳森的两位牧师朋友联系到我们,希望我们能捐出一笔钱,用来在柬北建造一座教堂。 不可否认,牧师们是上帝最虔诚的仆从,他们贫穷,却渴望一番建树,所以我拿出自己所有的首饰,把从小到大的长辈们赠送的礼物全放进了当铺,其实我原本是想用这些从娘家带来的值钱物件开设一所法语学校的。做一个简单老师才是我的梦想。 乔纳森的朋友用这笔钱很快建好了教堂,在教堂竣工前半个月,我们从金边启程一路向北来到密列这座小城市,这里真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地方,四处都是破败的建筑和乞讨的贫民,乔纳森的两位牧师朋友以及他们的家人已经在这里安了家,除了他们,我们不认识任何人,而我们也是这里仅有的白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乔纳森的朋友要选择这座城市,一个看起来孤僻没有人气的地方,实际上,我刚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还与乔纳森吵了一架。 他说我还是再用贵族小姐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呵,我娇贵吗?自从脱离家族,我活得与最底层的妇女有什么两样,采购时为了几块硬币斤斤计较活像那些街市泼妇,双手沾满碱水洗衣,在油污里为丈夫孩子烹饪食物,我感觉自己老的根本不像一个才二十五岁的女人。我深深的记得您二十五岁的时候有多么光彩动人,年轻美丽。我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后悔嫁给乔纳森吗? 每次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我太爱这个男人,爱到哪怕让我犹如在地狱里受苦受难我也愿意,或许是我前世欠了他,上帝让我现世来补偿他吧。所以到最后连生命也不得不付出了。 两天前,我们才把行李搬进教堂,在回客舍的路上,我们的马车撞倒了一位高棉妇女,她送她重病的丈夫看医,她的丈夫就躺在一辆木推车上,奄奄一息,不幸的是,妇女伤情很严重,她的腿和胳臂好像都断了,血流了满地,痛苦的嚎叫。胆小的丝楠吓得躲进我身后,瑟瑟发抖。 他们还有一个儿子,站在推车后面看着我们,他的眼神是憎恨的,好像在说我们是凶手。 我们马上把妇女送到密列的医疗所,没想到简陋的房子前面全是人,他们的脸都是红的,不正常的红,有些人不停的咳嗽,有些捂着肚子痛叫,有些在发抖,没有停顿的发抖,好像进入寒冬腊月,可这里的气温明明高的人要中暑了。 我们都不懂高棉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带着两个重度垂危的人,却始终无法靠近医生。 直到乔纳森的一位朋友乔治突然出现,急急忙忙的冲过来,他大叫让我们马上离开,他说密列爆发了疟疾,这些人全得了传染病。 我和乔纳森慌了神,我马上解开额巾,捂住丝楠的脸,不管不顾抱起她就往外面跑,乔纳森紧跟着,我们把那对可怜的夫妻还有他们的儿子丢在了原地。我们是故意的,我们真的无力顾及他们了。我们和乔治回到教堂,用烫的热水清理全身,然而不幸的是当天晚上,乔纳森就出现了令人不安的症状,他发烧,呕吐不止,到后面他竟开始痉挛抽搐。没有人敢靠近他,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承受莫大的痛苦,我把丝楠交给其他人,照顾了他一夜。 今天早晨,乔纳森已经快不行了,他睁不开眼睛,神智也变得不清楚,而当我看见自己手臂上突然出现黄斑,我抱着乔纳森痛哭,我知道我们都活不了了。 我激愤的打开门,却发现丝楠孤零零的坐在沙发上低泣,她听见我开门的声音,抬头叫我妈妈,她想往我怀里跑,我喝止了她。我问她其他人在哪里,她摇头说他们凌晨就出了门。 我以为他们怕我们把病毒传染给他们,所以逃跑了,我唾弃他们的冷漠无情,却无能为力。我让丝楠呆在一个房间哪儿也不许去。 我从行李里翻出纸笔,开始写这封信,因为我和我的丈夫即将死去,我无法想象丝楠独自留在这个可怕的国家会是什么样的,我生下她不是让她受苦受难的,您恐怕不知道,在金边落单的白人女人最后都沦落成凄惨的玩物,我绝对不能让丝楠下地狱。 我是拼了最后一口气写下这些文字的,我的心口有一股灼伤般的剧痛,痛的我几乎无法呼吸,而我的丈夫就在旁边痛苦的呻吟,我甚至能听见女儿从隔壁传来的哭声。所以亲爱的小堂姐,如果您能看到这封信,我可以请求您收养丝楠吗?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明白自己的请求太过冒昧,除了善良可亲的您,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我发誓丝楠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哪怕您把她当成一个侍女仆从,也请您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您了。 玛格丽特·阿诺德·霍尔斯图。 看完信,米歇尔久久没有做声,信最后结尾的地方,有好几团乌黑的污渍,很明显是血迹,可以想象到写信的女人当时是如何强撑着身体,写下这封绝笔书,根本都来不及邮寄,就死去了。 “她也是霍尔斯图家族的人?”普尔曼问米歇尔,神情也是沉重的,被关在阁楼上的那两天,他热得简直恨不得扒了身上的皮,直到无意中撞到了一个铜皮箱子,看到这封遗书,他整个人仿佛被冷水浇过。 凡是与母亲相关的,普尔曼都会认真对待,哪怕他母亲仅仅出现了一个名字。 普尔曼的她并没有指代,米歇尔直接跳过丝楠说,“这个玛格丽特应该属于霍尔斯图家族在东南部的分支,如果我记得没错,十几年前,艾芙的确有马赛那边的亲戚过府拜访,你也知道你母亲和家族里的人相处冷淡,倒是那次她十分热情,还责怪我回来晚了,没见到她的可爱远方堂妹,所以我印象很深。没想到就是她。其实她应该还抱过你,你可能不记得了。” 米歇尔勾起回忆,其内心的复杂可想而知,昔日亲密的姐妹,如今都不在人世了。 “可是为什么她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了?”普尔曼疑惑不解的问。他的母亲在他七岁那年就患病离开了。这是人尽皆知的,否则他父亲也不会痛心之下,带着他远赴重洋。 “恐怕那时她已经在印度支那,消息闭塞,”米歇尔又翻开另外几个皮箱子,箱子里放着竟都是女孩的衣服,从小到大,从洋装到便服,每件衣服无论面料还是做工都极好,一看就是一个母亲为自己的小公主精心准备的。 “难怪格雷特从阁楼里找来的裙子,丝楠穿那么适合。这些衣服本来就是她的。哎,果真是一个顶可怜的孩子。” 有了这封信,米歇尔还能怀疑丝楠什么呢。 恐怕内心最纠结的是普尔曼,试想一个一直看不顺眼的女孩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远方表妹,这种感觉可真不好,反正普尔曼没觉得高兴。 “看来上帝的安排就是这样,即使这封信没有邮寄出去,兜兜转转两年后,我们却遇见了丝楠,还把她从山林里带出来,”米歇尔感叹道。 “所以你想收养她?” 普尔曼怪着嗓子说。 第三十五章 橡胶工厂 既然丝楠与妻子有关系,米歇尔当然愈加重视她了,“是的,我要收养她,她算是艾芙的亲人。” “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天知道这个玛格丽特是从哪个山旮旯里冒出来的。我们家凭什么要养一个吃白饭的,”信上的内容只让普尔曼的怜悯之心维持了短短数秒,让他想起去世的母亲而已,本质上他还是那个同情心匮乏的少年,“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在阁楼里看到的告诉你。”普尔曼恨不得把那封信撕了,可惜信在他父亲手里。 “懂事些吧,普尔曼,我不想看到你变成刻薄冷漠的人,”米歇尔叹息着摇头,“我想如果艾芙还活着,她也会这么做的。因为她那么的善良。” 普尔曼低下头,不是感到羞愧,而是愤而不平的抿紧嘴巴,要知道自普尔曼的母亲去世之后,除了工作,米歇尔几乎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几乎没有说过他什么重话。但打从遇见丝楠开始,普尔曼的生活就变得一团糟。一次又一次因为丝楠而被父亲教训。 “你要养就养吧,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 普尔曼重重甩下狠话,摔门而出。力道带起的风直接刮灭了烛火。等脚步声听不到了,迪斐才从楼梯背面走出来,刚才米歇尔和普尔曼的对话,他全听在耳里,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迪斐大概明白他们的意思,他舅舅要收养丝楠,因为她似乎是艾芙舅妈的亲戚。 霍尔斯图家族,迪斐是知道的,这个家族曾经是庞大而富有的,却因为在几十年前的热月革命里,站在了错误的对立面,而招致拿破仑的打压,于是逐渐落败下来。在迪斐的印象里,霍尔斯特家族的人都是唯唯诺诺的,无论什么活动他们在最角落,无法走到人群的中心。 而米歇尔之所以被他的父亲剥夺家族继承权的原因就是他违抗父亲的命令,娶了霍尔斯图家族的小姐。直到现在米歇尔也没有被原谅。 可想而知,连巴黎的霍尔斯图家族尚且如此,在他处的分支更是摆不上台面。 听到推门声,米歇尔回头,惊讶道。 “迪斐,你怎么在这里?” “听格雷特说您和普尔曼在这里,我就上来看看,没想到正看到你们在争吵。” “哎,普尔曼就是太自私,太斤斤计较了,一点也没有男孩子的大气,”米歇尔划响火柴,重新点燃了蜡烛,照亮这个被行李塞满的小阁楼。 “这些都是丝楠父母亲的东西吗?” “或许还有其他人的,”米歇尔翻开一个箱子,泛起满室灰尘,在烛光下可以清晰的看见那一颗颗的漂浮物,迪斐忍受不了的捂住口鼻。 “您在找什么?” “可以证明丝楠父母身份的物件,除了名字,我对他们一无所知,”米歇尔边说边翻箱倒柜,“霍尔斯图家族的族人多又很复杂。” “知道又怎么样?您要写信给他们吗?” 米歇尔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道,“是啊,我可以写信,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抚养丝楠。这样也避免普尔曼和她之间的矛盾。” 说到底,米歇尔心里还是向着自己的儿子。 “舅舅,丝楠失踪了两年,她的家人都不闻不问,您觉得他们可能愿意吗?”迪斐立即表示自己的不赞同,他当然希望米歇尔收养丝楠,这样丝楠就成了欧罗斯家族的人,离自己多近呀。 米歇尔转而一想,迪斐说的也不错,“我还是要先设法联系到她的亲人,在此之前,她就和我们在一起吧。” 第二天,一封署名为米歇尔欧罗斯的信件离开密列,三个月后才到达目的地。收信者当时的心情暂且不提。 而这些米歇尔都是背着丝楠做的,迪斐和普尔曼不约而同的没有告诉丝楠她的身世。 米达意家族在密列有一家小型橡胶加工厂,专生产雨鞋雨具,然后运往大城市,米歇尔不仅看中了米达意家族的橡胶园,还看中了这家橡胶厂。他这几天频繁出门就是为了它。因为无往不利的法国总督终于碰到了钉子……米达意大邦主不愿把橡胶工厂再送给他了。 “大人,工厂是我们家族谋生的手段,你拿去了他,我就要养不活我的族人们了,”肥头大耳的米达意耷拉着脸,双手合拢,语气哀愁的恨不得要掉眼泪了。 “我可以买下它,只要你们出价,”米歇尔对翻译腊尼说。 腊尼两个眉头一直是凸出的,就是面临严峻问题时的肃穆。“大人,工厂也给了您,我们吃什么?本来今年雨季暴雨尤其多,许多农田收成不好,农民交不出税,大家怨声载道,你要是再拿走工厂,是真的要逼死我们吗?” 腊尼的话很不好听,米歇尔脸一沉,有些不高兴了,“英国人在印度完全控制了他们的农地与产业,哪怕课税也要上交给他们。你们应该庆幸我们没有像他们直接用武力剥夺你们的财富。” 你现在和强抢的英国人有什么两样?腊尼愤怒却把到嘴边的话死死咽下去,“总督大人还是有一片善心的,既然如此,就放过我们吧。” “我可以给你们两成的利益,原来的工人也可以全都留下,这是我做出的最大的让步,明天我就会派兵接管工厂,你们好自为之。” 米歇尔说完,再不等腊尼和米达意大邦主说话,径直走了,几个士兵紧跟在他身边保护着。 “强盗,简直就是强盗,”米达意大邦主气的一拳头拍在桌上,装着茶水的瓷器一下子翻到,茶水全泼了出来。 腊尼马上扶住米达意,痛声说,“父亲,我们争不过法国人的,如果他们生气了,可以让我们倾家荡产。”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被他盯上,我就知道没好事。他们就像贪婪的野狼,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恨不得把我们连骨头的吞下,”米达意愤恨的说。 “现在当务之急是能否保留更多的份额。” “看他刚才的样子,恐怕不肯啊。” 腊尼抱头,束手无策。 “还有那小子,凭什么橡胶园的收益还要给他一部分,他算什么,”米达意气的咬牙切齿,“这些法国人把我们的东西当成小孩子的玩具吗。” 米达意喋喋不休的怒骂,腊尼却慢慢进入沉思,突然茅塞顿开的说,“小孩子有时不失为一个人好办法,我现在去找信。” 信被安排在大宅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边角,几节台阶,上去是安静的木质地板,木质屋顶用四根圆形的木柱固定,四周没有窗户,但挂了挡风挡光的窗帘。正中的地方供奉着一尊释迦摩尼像。 腊尼过来的时候,信正在请香,他穿了一身深蓝色的柬服,系绳的上衣和宽大的裙裤,皆是软棉的布料,服帖的垂下,布上还有同样暗色的刺绣。他身上的污垢早就被洗得干干净净,浓密的黑头发被女仆体面的梳顺,在脑后扎了一个小髻,露出清爽的脸庞和明亮漆黑的眼睛。 信把香支插进香炉,然后双膝并拢,跪坐在佛像前面,双手捧着香,仰头注视着佛面,从颈项到脊背皆是笔直的,端正入神,认真而虔诚。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梵香气味,到香支燃尽,味道也没有散去。 “腊尼少爷,”信双手合十向腊尼行了礼。 腊尼好好打量了信一番,以前是不是太邋遢了,他竟然没发现这孩子还有一副不错的皮囊,“在这里的生活还习惯吗?” 信点点头,“谢谢少爷和邦主老爷的恩赐。” 腊尼笑了,“要谢也该谢丝楠,是她把你从乡野里带出来的。” 听到丝楠,信心里一片黯然,过去了这么多天,丝楠未曾出现过,她是不是把他忘了,“没有少爷和老爷的宅心仁厚,我恐怕早就死了。” 没想到腊尼叹息道,“在这个世道啊,我们都要夹起尾巴做人,我们的东西不是自己,甚至我们的命也不是自己的,谁知道哪一天就被夺走了。” 信听出腊尼话中有话,没有做声。 “刚才法国总督又来了,他看上了我们的橡胶加工厂,自己的东西却由不得我们说不,很可悲不是吗。” 浓烈的民族情绪传染给信,信说,“橡胶加工将是暴利,法国人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暴利?丝楠告诉你的吗?” 事实上,这个时候橡胶产业才刚刚起步,劳动辛苦,收益也相对固定。 信想起那天晚上丝楠对他说的,“工业革命就要开始了,有一种叫做汽车的交通工具即将普及,橡胶是不可或缺的。谁垄断了它,谁就是霸主。” 信当时根本没听懂丝楠说的是什么,现在他也不明白。可他知道橡胶肯定是重要的,他对腊尼说,“加工厂一定不能送给法国人。” 腊尼探询的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信不傻,听出腊尼弦外之音,“我想法国人或许想利用工厂制造胶底鞋。” 第三十六章 谈崩了 早晨丝楠正在睡回笼觉,帕宗敲响她的门说,总督大人叫她快起来,今天他出门要带上她。 等丝楠匆匆忙忙的套上衣服,收拾完脸面,来到客厅,米歇尔已经在那里了。他一身白色军装,圆圆的肚子把衣服撑得结实,唇上两抹小胡子弯着完美的弧度,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 天色尚早,普尔曼和迪斐还在用餐,见丝楠过来,均放下了餐具。 米歇尔向丝楠走了几步说,“你今天跟我去橡胶工厂。时间还早,先吃早餐。” “什么橡胶工厂?你开工厂了?” “不,我要借用米达意家族的工厂。” 说是借用,就是霸占吧,丝楠了然。千万别期盼一个侵略殖民国家的军队首领良心发现,为民服务。 不过这两天,丝楠总感觉米歇尔对她的态度变得有点怪,比如他亲自问她想吃什么,床舒不舒服,还又给了她几套衣服。丝楠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她觉得米歇尔看她的眼神有深刻含义。 同样变了的还有普尔曼和迪斐,普尔曼之前看见她还会挖苦几句,现在他完全把丝楠当成空气,他本身就比丝楠高不少,背挺得又直,下巴也高高扬起,以至于丝楠看到的是他的鼻孔和眼白。 而迪斐一有空就跑到丝楠的房间里,花心思的带着几本法国名著,大多数时间却在找机会找话题与丝楠说话。话题都是在给她普及自己的家族,拜迪斐所赐,丝楠知道他们都是法国贵族,知道迪斐和米歇尔总督之间的舅甥关系,甚至连他们家族里的人员情况,丝楠都清楚了。 “你要制作胶底鞋吗?” “当然,”米歇尔点头,“所以我需要你陪我到工厂里看看。” 麻烦果然来了,“别说笑了,我一个无知的小孩能看什么?我什么也不懂。” “这个时候谦虚不觉得晚吗?”米歇尔似笑非笑的说,“如果每一个无知的小孩子都像你这样,大人们或许得要羞愧了。” 丝楠移开视线,不去看米歇尔,这时,迪斐好奇的问,“舅舅,你和丝楠之间好像有我们不知道的小秘密?” “哈哈,的确是小秘密,不过秘密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不是秘密了,”米歇尔笑道,显然暂时不想把胶底鞋的事情告诉迪斐和自己的儿子。 “故弄玄虚,”普尔曼哼了一声,别说他幼稚,自阁楼那晚,他一直在跟自己的父亲冷战。这还是两天来他头一回对米歇尔开口,虽然话不怎么中听。 米歇尔的小胡子一抖,他忍住脾气说,“丝楠,我们走吧。” “噢,好,”丝楠憋笑,她发现普尔曼越生气,她越高兴。 门口早有一辆木质马车等候,马车后面站了一小队带刀的士兵。今天的天气不太好,阴太阳,乌黑黑的云彩一团一团的,又热又闷,没走两步,丝楠就感到身上湿黏糊糊的。 走到马车前,那位名叫查理的侍卫官拉起布帘,米歇尔却搀上丝楠的胳臂说,“你先上去。” 丝楠也不客气,借着米歇尔的手力,拉起裙摆踏上了马车。 相比较密列的破旧,马车算是豪华的了,车身纯木制很结实,四周朝外的窗户挂得都是薄纱窗帘,挡光也能看清外面,身下坐垫很柔软,和沙发一样。 街上来往的行人,许多朝这里张望,胆怯畏惧又好奇,却不敢接近,法国士兵腰间的刀还是相当吓人的。 丝楠面对米歇尔而坐,米歇尔掀开窗帘对查理吩咐了什么,过了一会儿马车哒哒走了。 “丑话说在前头,其实我去也没用,除了泛泛而谈,具体到批量生产我可不懂,”丝楠摊手。 米歇尔笑了笑,“至少你知道那种能跑快的鞋是什么样的,我可闻所未闻,听所未听。” 丝楠突然想到要是真做出运动鞋,后世的什么耐克,阿迪达斯岂不是要靠边站了,这算不算改变历史? 异想天开,丝楠拍拍自己的脑袋,别真把自己太当回事。 工厂离教堂有点远,走了很久才到,丝楠不得不与米歇尔在马车上大眼瞪小眼,敷衍他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终于到达目的地,丝楠舒了一口气,后背都汗了个透。 所谓工厂千万别以为如现代那样,有几栋标志性的建筑物,还有大型机器和设备流水线,实际上,丝楠觉得眼前的橡胶工厂更像猪棚。 从剥蚀脱落的围墙中间一扇残旧破门看进去,有几个火堆上的大锅不断的冒着浓烟,十来个工人背对着他们坐在地上工作,还有一些人在刷悬挂着棕色的胶片,最后面摆了七八个大桶。 推门而入,只见工厂最边上凉亭的里坐了几人,“邦主原来已经到了。”米歇尔大声音浑厚,引得所有工人放下手里的劳动。 “您来的真早。” 大邦主一如既往的穿着华丽,手里还拿着一柄扇子,让丝楠惊讶的是站在旁边的信,她差点没认出来他。不知道是不是衣服的关系,还是发型变了,信看起来好像高了一点,都高出了腊尼的肩膀,大概以前不拘小节,蓬头垢面,丝楠竟没发现他有一个宽阔的额头和一双有点招风的耳朵,再加上一双大眼睛与瓜子脸,多么标志的高棉少年呀。人的确靠衣装,这样看他真有点像一位典型的柬国少爷了。 丝楠冲信眨眨眼睛,信咧嘴一笑,果然还是熟悉淳朴的笑容。 “备座,快备座,”米达意大邦主命令道。 三个工人马上拖来几把桃木靠椅,在中间放好。 “大人,您请坐,”邦主老爷微佝腰,伸出手,神态是谄媚的,腊尼这时说,“小工厂简陋,承蒙您不嫌弃。” 米歇尔环视一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要不我怎么看中了它呢。” 米歇尔扬了扬手,查理侍卫官立刻上前递给他一根雪茄,他吸了一口,凸出烟雾袅绕的烟气,说,“一晚上应该已经考虑好了吧。从现在起,这家橡胶工厂就属于我了。” “且慢,”腊尼连忙说,“总督大人,我们不同意你的条件。” “噢?”米歇尔眯起眼睛,嘴里还缓缓在吐着烟气,“该说的我昨天都说了,你们是在逼我使用武力吗?” “大人,您根本不给我们留活路,两成利益是打发叫花子吗?” 丝楠仔细听着腊尼和米歇尔的对话,如她所料,法国人是把工厂强行要来的。 “如果您执意如此,那么我们家族将撤走所有工人,我可以告诉您,橡胶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容易制作,您知道橡胶凝固时需要加入的酸容量吗?您知道烟熏的工序吗?上次丝楠做给信的运动鞋固然好,可以您不知道,如果在中午,那双鞋鞋底将会发热变黏,粘在地上完全无法走动,何谈跑步?” 米歇尔冷笑,“你威胁我?你以为我找不到懂橡胶制造工序的工艺师?” “那请您试着找找吧,整个柬埔寨,只有我们家族拥有橡胶工厂,”腊尼的语气很强硬,让丝楠大为意外。 米达意大邦主就算听不懂话,从米歇尔的表情也知道儿子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笑容底下掩饰不住的得意。 “腊尼,你识大体,我一直对你很满意,我以为你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不该说,”米歇尔的这支雪茄抽得比往常快,不到一会儿就只剩一半了。 “识大体不代表做一个听话的傻子,总督大人,所以的东西本来都属于我们,您才是外来者,却比任何人都理直气壮。” 丝楠快忍不住为腊尼这番话鼓掌了,瞧米歇尔一张发黑的脸,“你们想要多少?” 腊尼比划五个指头。 米歇尔冷道,“做梦。” “那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了,橡胶工厂送给你,一分钱不要,我现在就解散工人。” 腊尼朝人群举起手,“大家围过来,快围过来,听着听着,从今天起,工厂交给法国人,法国人见不得高棉人做工,万一看不顺眼,一刀子就杀死了,他们要用自己选择的工人,所以你们不用在这里干活了。赶快回家吧,回家吧。” 腊尼仗着米歇尔不懂高棉语,胡编乱造,目光却一直落在丝楠这边,仿佛是在恳求她不要揭发他的话。丝楠垂下眼,如他所愿,不吭气,不参合。 人群里一片哗然,来当工人谁不是家境贫穷的,在乱世找份安稳工作不容易,大家都把工厂当成自己的安家之所。 “哎呀,法国人怎么就看中了这里,你们瞧这些士兵,长得心狠手辣,一看就不是善茬,到时候看不顺眼我们,我们还活得了吗?” “是啊,是啊,不能再法国人手下干活,干不好听说还要拿鞭子抽。” 人们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 “波杜塔,波杜塔,你在看什么?快回去收拾行李啊。” 女孩被拉得清醒过来,视线从丝楠身上移开,“慌什么。” “法国人都到门口还不慌张?” “也说不定,我想先看看热闹。” 米歇尔早已扔掉了雪茄,脸色阴沉的可怕,而这个样子和普尔曼太像了。 第三十七章 有了间隙 腊尼让工人们瞎起哄,现场一片混乱,眼看米歇尔就要动怒,丝楠不住的给腊尼使眼色,她搞不懂这个当口,腊尼怎么敢和法国人硬碰硬。 “我以为我和你们家族相处的不错,”米歇尔的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既然如此,你们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米歇尔高起扬手,要下令抓捕逃开的工人,他的衣服下摆却突然被拽住,他不得不低头,看到丝楠眉头紧蹙的脸,她义正言辞的说。 “不行,你这样连山野里土匪都不如,土匪尚讲一分道义,只劫富人不欺穷人,土匪只要钱,你却还要他们的命。” 有些士兵已经掏出了刀,只待米歇尔一声令下,虽不至于大开杀戒,误打误伤是肯定,能当上殖民地总督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是仁慈的人,不都是一脚白骨一脚鲜血走过来的,其中的屠杀只不过丝楠没见到罢了。否则普尔曼的性子为何那么暴虐,还不是从小耳濡目染的。 “松开手,”米歇尔语气微冷,“或者你可以继续拉着我,免得待会儿误伤了你。” “他们都是普通人,有权利和自由选择自己的工作。况且橡胶工厂本不是你们的,你这样强抢和野蛮人有什么两样?法兰西贵族的风度又在哪里?有问题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丝楠的声音很大,某些时候,讲道理还需要拼嗓门。 “谈?如果世上只谈就能解决问题,还要战争做什么?我真不该带你过来,小孩子一点事也不懂,只会碍手碍脚,”米歇尔严厉的抓住丝楠的手腕,扯开她,“查理,查理,看住她。” 查理钳住丝楠的肩,让她动弹不得,嘴上还礼貌客气的说,“丝楠小姐,大人有要事,你就不要添乱了。” 侍卫官的力气是很大的,丝楠百般不配合,“放手,快放手,别捏我的肩膀。”挣扎的间隙,丝楠看到信正在看她,信站在高处,腊尼的旁边,背对阳光,没有动,他是在担忧吧,也许是光线和阴影的原因,丝楠觉得他的眼神里除了担忧好像好多了什么东西,不那么纯粹了。 丝楠不懂那是因为信担忧的不再是她,而是他自己和其他高棉人。这一刻,他们第一次站在了对立面。 米达意大邦主其实心里也慌了,他对儿子低声说,“这下不好办了,法国人真要动手,他们不仅有刀还有火枪啊。” 没想到信竟插了嘴,“不用怕,他顶多把人抓起来,别忘了这儿是柬北,不是法国人的大本营,您才是这里的主人,法国人不敢有大动作,大不了鱼死网破,到时候我们再派人一把火把橡胶园烧了。就算得不到也不能便宜了法国人。” 米达意和腊尼都吃了一惊,为信说话时语气的平静和眼里的淡漠,难道橡胶园里的财富他没有占有一部分吗?腊尼像是从不认识信一般看着他,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得有多硬的心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记忆里的信明明是一个热情善良的孩子啊。 “米达意大邦主,我最后再问一次,你还是不同意把橡胶工厂转让给我吗?”在一片噪杂声里,米歇尔的声音依然清楚的传了过来。 腊尼对父亲轻轻摇头,“不能退让。否则以后我们将步步退让,直到无路可退的绝境。”连争取都不敢尝试,他们是处在多可悲的境地。 “好,很好,”米歇尔怒极反笑,“把所有人给我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过。” 在争执的这段时间里,有士官去通知了密列里的军警,十几二十个穿着黑色布艺,灰色裤子的高棉人早就把橡胶工厂围住了。那些背着行囊的工人没跑两步就被他们抓住,用绳子绑起来。 在纷乱里,往往是伤人最深的是同胞。 “放开我,放开我。” “臭丫头,跑什么跑,”瘦高军警一巴掌甩过去,女孩被打倒在地,军警又上去补了一脚,然后弯腰抓起她的头发,把她拉起来。 “啊,啊,”女孩痛苦的尖叫,声音极其刺耳。丝楠听见了,不由往那头看了一眼,但这一眼就移不开了。 那是波杜塔? 即使她长高了,她的脸还有点脏,丝楠还是马上认出了她,那双愤世的眼睛没有变。 “为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波杜塔尖声质问。 军警直接又给了她一掌,“就是要抓你。” 两个军警给波杜塔双手双腿还有脖子上都绑上结实的绳子。波杜塔突然紧紧咬住他的右手,“嘶,啊,贱人,”军警怒吼,一拳头直接打上女孩的脸,她当即吐出一口血,血里还有一颗牙齿。 眼睁睁的看着,丝楠焦急的对米歇尔说,“总督先生,您一定要硬碰硬吗,为什么要逼人太甚,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再说我堵上你的嘴,”米歇尔冷冷的看了丝楠一眼。 丝楠抿住嘴唇,双眼出了神,慢慢变成面无表情,她低下头,背却挺得更直,周围的嘈乱好像与她隔了一个世界。求饶叫骂声就在耳边,她的脑袋却嗡嗡作响,心跳得也更快了。 丝楠深深的呼吸,一下又一下,终于下定决心,“总督先生,您想制造轮胎吗,世界第一个橡胶车轮。” 橡胶工厂的一片狼藉最后被一场大暴雨冲刷个干净,而且这场雨一下就连绵了三天。 第二天,冒着暴雨,丝楠和米歇尔去了米达意大邦主在密列的宅子,并且在那里签署了一份协议。 橡胶工厂的收益,米歇尔与米达意家族五五分成,工厂的人员分配和管理全权由米达意家族管理。 协议签完,丝楠对米达意大邦主说,“邦主老爷,请您对外保密,让工人以为工厂还是完全属于你们家族的,这样他们才能心甘情愿的工作。” 米达意很意外的看着丝楠说,不知道这番话是米歇尔的意思,还是丝楠自己的意思,“有我的命令,他们不敢不服从。” “可是昨天人心已经改变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了疙瘩,您有,腊尼少爷也有,不是吗?” 丝楠说到了米达意和腊尼的心坎里,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厌恶法国人,此刻却不得不做出笑脸。 “我知道把橡胶工厂让给总督先生你们是非常不愿意的,但是请相信我,将来哪怕只分得五成收益,米达意家族也会成为全柬埔寨,甚至整个印度支那最富有的家族。” “丝楠,也许我现在问你这个问题有些冒昧,”腊尼看了看正在抽烟的米歇尔,“你到底怎么说服他接受我们的条件?” 丝楠笑了笑,同样用高棉语说,“你应该问我怎么说服他接受我的条件,暂时先保密,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丫头,我们该走了,瞧这下雨的趋势,过一会儿可能变得更大,”米歇尔起身,和一天前相比,让了三成利益的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和颜悦色,连看向高棉人的目光都是含笑有礼的,“大邦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昨天的误会就不用放在心上了,雨前的天气总是闷人的,我那时的心情也不好。” “呵呵,不介意,不介意,”米达意大邦主挂着虚伪的谄笑,“是我们不对。” “大人,再给我两分钟,我去和信告别,”丝楠说完就出了屋子。 此时信在请香,自从来到密列,不知是不是因为变得清闲的原因,他请香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信,我要回去了,来和你说声再见,”丝楠迈进屋里,“总督大人答应我,等天晴,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回波罗村,把桑贝姨和笸箩接出来。到时候你们再和我一起去暹粒。” “不用了,我不想去暹粒。”信背对着丝楠,声音很平淡。 丝楠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你要去哪里?” “留在密列,和姆妈和笸箩住在一起。”信转身,看着丝楠,目光同样淡淡的,少了往日里的温度。 “怎么了?你在闹什么别扭,”丝楠不喜欢信的眼神,那给她一种被隔绝了的感觉,好像他要把自己推出他的生活,她语气急促的说,“我都已经和总督说好,在暹粒给你联系最好的西式学校,你可以读书,将来还可以到国外去接受更好的教育。”丝楠有些激动的抓住信的手臂,光滑的棉料就如同今日的气温冰凉。 看着丝楠和以前一样关切的眼睛,信的目光有细微的波动,却很快恢复了平静,他不会忘记刚才自己在宅子外等候时,看见丝楠和法国总督是如何有说有笑的从马车上下来,法国总督亲自搀扶了她。 不经意的,他还听见丝楠对法国总督说,“想统治一个非己民族,你是愿意以德制人,还是以暴制人?” 信该感谢丝楠悉心教导他英语,所以他能完整的听懂这段话,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昔日里朝夕相处的女孩,她好像变得完全和那群法国人一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不,她本就是法国人不是么,向着自己的同胞是天性吧。 信终究是太年轻,太单纯,他还不懂自私为何物,更不知道丝楠为了他们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因为从此,丝楠和欧罗斯家族再也分不开了。 第三十八章 雨过天晴 雨又下了两天,丝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她不出去,也不准别人进来,她怄气一向如此。丝楠一想起信那副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心里发凉又发慌,她到现在还不明白她到底怎么得罪了他。丝楠反思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步都是为了他,她不愿一个聪明的男孩埋没在山野里,当一辈子的佝偻工人。为了报答信家里和米达意家族的收留,她才甘愿留在法国总督身边,不惜暴露那些超越年代的知识。 难道这样也是做错了吗? 丝楠并不懂自己处在一个多么尴尬的位置上,她既非高棉人也非白人,无论偏颇了那一方,都会引起另一方的诟病。既然她走出了那片安静的森林,那么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 第三天,雨终于停了,丝楠也推开了房门,沿着长廊走,还未到客厅,就听见讲话声。 “这种小说,在你眼里充其量是一篇趣味儿童读物,除了各种游戏和光怪陆离的故事引得像你这种小男孩发笑好奇,你还能还看出些什么?” “够了,说的好像你多么在行似的,不要总像一个老师对我说教,记住你的身份,你仅仅是一个地位低下的游医。” “你说的没错,我本来就是老师也是游医,至于地位,你确定你比我高?至少我有一技之长,可以凭此自食其力,而你离了父母亲人,除了手足无措,嚎啕大哭,还能做什么?恐怕连你自己的命都养不活。” 丝楠走到转角,看见詹姆斯坐在沙发上,翘着二踉腿,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嬉皮笑脸的,反观对面的迪斐,臭着一张小脸,死瞪着詹姆斯,腮帮都是嘟起来的。 “没有我的手艺,你的手臂会好得这么快?没有我的药,下雨天不疼到你骨头里才怪。” 詹姆斯今天是来为迪斐彻底拆掉绷带的,早几天前就订好了。 丝楠和迪斐相处时间不短,早就发现这个孩子最大的爱好是阅读科幻小说,他带到密列的行李里,有一箱装得全是各种各样的科幻小说,从凡尔纳到爱伦坡。手受伤的日子里,迪斐几乎没有离过书。 很显然,今天也不例外,他在晨读。“别把自己想象的多伟大,你的价值最多只在这样穷困的地方才能显现出来,有本事你回美国,去大都市,我看哪家医院愿意聘用你。” 迪斐无疑反应很快,立刻反唇相讥。 啪的,詹姆斯把书拍在迪斐头上,“臭小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要是被米歇尔先生看见你打他,他会怪罪你的。” 听到丝楠的声音,詹姆斯转过身,笑道,“我是在替他父母教育他。” “多管闲事,谁要你教。呜。呜,”詹姆斯一只大手正好可以捂住迪斐的脸,他继续对丝楠说,“怎么感觉好久没看见你了,听说你这几天心情不佳?茶不思饭不想?” 丝楠猜肯定是帕宗说的,詹姆斯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他能够和每一位遇到的高棉人打好关系,每次过来,帕宗都会专门为他准备一盘美味的点心。丝楠眼睛一瞟,果然看见茶几上的点心,“没那么夸张,只是几顿饭没按时吃而已。”她落寞的眼神骗不了人。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千万不要一个人憋着,最后往往变成自己气自己,何必呢?” 詹姆斯放下书,走近丝楠笑着弯腰伸手就要揉她软滑的黑发,丝楠先是一愣,却还是温顺的慢慢低下头,“只要你还在密列,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带你出去玩,闷在这种阴森森的教堂里,心情怎么可能会好得起来?” 丝楠茫茫然的抬头望着他,大概雨后初晴的阳光太过柔和,丝楠恍然觉得詹姆斯的脸庞是发光的,特别是他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专注的看着她,温暖的倒影里只有她。 丝楠的眼眶不由的发酸,是的,她想哭了,在刚得知自己穿越到乱世时她没有哭,被波杜塔推进涨水的河流里她没有哭,高强度的劳动让她精疲力竭她也没有哭,此刻却因为一个男人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酸了鼻尖和眼睛。 却还是没有流下一滴泪水,她是一个太坚强的女孩,哪怕被信疏离,哪怕胆颤心境的和法国人住在这栋宅子里,她依旧把所有的委屈都往肚子里咽,反而更多的时候,都是她支撑起了其他人的信念。 “谢谢你,”丝楠感激的说,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听过这么温暖的话语了,只要一想到在这冰冷冷的乱世,还有人愿意无条件的真心关心自己,丝楠就感到幸运。 “嗤,你不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迪斐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住衣领,光听那流气声音,他就知道是普尔曼,“流浪医生和小孤女的故事,你凑合什么?” 迪斐不小了,当然听得懂普尔曼话里的意思,他不和普尔曼争执,而是说,“我只拿要回我的书。” 书被詹姆斯搁在茶几上,书是精致装帧的,镶有金边,却有些旧的发黄,封面上印着,“《格列佛游记》,”普尔曼眯起眼睛,“你还真把这本书找到了。”说完,他一把夺过书册,转身上了楼,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迪斐。 “呵,他更不适合读这种书,他只会看到贪婪、残暴和阴险,”詹姆斯看着普尔曼的背影,每次来他会和迪斐斗斗嘴,可对普尔曼连半句话都懒得说。 詹姆斯一直待到晚餐米歇尔回来才离开,期间丝楠和他上到天文,下到地理的乱侃,无可厚非詹姆斯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丝楠说什么他都接得上来,他的话题来自未来的丝楠却不一定明白。 米歇尔回来时,看起来特别高兴,两撇胡子仿佛都是飘着的。热情的邀请詹姆斯共进晚餐。 餐桌上,詹姆斯问他,“发生了什么值得您如此高兴的事情吗?” 詹姆斯就坐在米歇尔左手边,米歇尔止不住的笑,他欠身靠近詹姆斯低声说,“高棉军警在城外的河里发现了好东西,我接到报告后亲自过去看了。”米歇尔满脸喜色,詹姆斯却越听越严肃。 接连大雨,把上游不知什么庙宇里的佛像冲到了下游,佛像沉色陈旧,历史悠远,一看就价值连城。 米歇尔马上派人打捞起佛像,锁在安全的地方。 “老天对我不薄,橡胶的事情解决了,如今又为我送来新的财路,这下父亲不会再责备我执意来印度支那了。” “您准备把那尊佛像运回法国卖掉?”詹姆斯笃定的说。来殖民地这么多年,类似的事,他见到过太多。 “是的,不仅是这尊佛像,还有其他的,我要亲自顺流而上,找到庙宇的具体位置,然后搬走所有的佛像,”米歇尔理直气壮,丝毫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正好这两天可以先整理一团乱的橡胶工厂,等泥土干了些,我们就出发。” “我可以一起去?”詹姆斯讶然。 “当然,不止你,所有人都可以去,我要让大家分享我的喜悦。” 米歇尔大手一挥,决定便作下。 之后的几天,丝楠成了米歇尔的小秘书,跟在他左右,丝楠托腊尼把轮胎图纸交给经验老道的制胶师傅。彼时汽车还未面世,师傅一脸茫然不知画的是什么东西。丝楠费了许多口舌才让师傅明白,听罢对方惊叹的说,“我第一次听到橡胶还能做车轮,如果往里面灌气,以后马车都不会颠簸了。” “小姐,这是您想到的吗?” 丝楠连连摇头,心虚的说,“不是,是我在一位科学家写得书本上看到的。” “书叫什么名字?” “额,是外文的。” 一旁的腊尼颇有意味的说,“我可以翻译给他。” 一滴冷汗从丝楠额头上流下,“天知道那本书现在在哪里,肯定找不到了。” 腊尼遗憾的说,“那真是太可惜了。” “呵呵,是啊,”丝楠打哈哈,眼睛东张西望,忽然看见正在刷胶皮的黑壮女孩,她没有犹豫的拔腿就跑,波杜塔听见动静,转身已经晚了,丝楠双手牢牢的抓住她的手臂。 “波杜塔,总算找到你了。” 波杜塔二话不说,朝她跪下,再抬头已然泪流满面,“小姐,丝楠小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丝楠错愕,她还什么话都没说呢,波杜塔怎么就一副被她虐待的模样。该叫屈的难道不该是她吗? “你先起来呀,”丝楠搭手要去扶波杜塔。 波杜塔却跪定在地上一动不动,背匍匐得很低,几乎是贴着地。 周围不明所以的工人们纷纷上前来,丝楠听见他们议论她是不是欺负了波杜塔,连刚才还笑呵呵的制胶师傅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颜色。 好在腊尼面色如常,上前一步问道,“丝楠,你认识她?” 丝楠点头,“波杜塔原先是波罗村的,后来听说到密列的布厂打工,没想到会在橡胶厂看见她。” “你们似乎有过节?” “还记得我在森林里拣到的那条金刚王眼镜蛇。” 丝楠话还未说完,波杜塔突然抱住她的腿,痛哭大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三十九章 淘古董 自从玛妮陷害自己后,丝楠特别讨厌女孩哭哭泣泣的声音,吵得她心神不宁的,“什么不是故意的?我什么话都没说,你就先急着承认?” 丝楠的声音很大,吼得波杜塔一愣,眼泪都凝固住了。 “当时你推我的时候怎么不哭?”丝楠直视波杜塔的眼睛,事实上她快不记得波杜塔的长相了,她们本来交流甚少,但是那日波杜塔推她仍然时狰狞的模样让她记忆犹新。”丝楠永远不会忘记绳子在被一点点割断时,惶恐等死的感觉。 换位思考,丝楠可以理解波杜塔推她要置她死地的立场,却无法原谅她,无论波杜塔如何阻拦丝楠,她还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腊尼。 没料到腊尼没有怀疑,二话不说上前踢了波杜塔一脚,并下令把波杜塔驱逐出去,根本不管波杜塔如何求饶。要知道在混乱的世道,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有多难。而且丝楠已经够仁慈了,至少她没有放任军警踢死波杜塔。 处理完橡胶工厂,米歇尔准备启程去找佛庙,此时日子眼看又快到了佛历新年,信要回村子和母亲妹妹团圆,并且把她们接出来,回村的路正好沿着河流,于是信和他们一道。所以队伍有些庞大,光马车就有好几架,每个人还随身带了帐篷。 出发的日期定在一个晴日里的清晨,趁太阳刚出来,气温没那么高的时候,少爷们的行李早在前一天清理好了。 丝楠拎着自己的小箱子刚踏出屋子,就听见米歇尔的吼声,“你怎么连衣服都没换?” “我说了我不想去,”普尔曼穿了一身睡衣,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哈欠,黛青色的眼睛朦朦胧胧的,一副还未睡醒的样子。 “由不得你,”米歇尔被儿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查理,你把他给我绑上马车。” “这。”又被点名的查理一肚子委屈,为什么总是他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普尔曼轻瞥了查理一眼,大有不准他敢向前走一步的威胁。 米歇尔一早上的好心情霎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直接迈向普尔曼,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住普尔曼的耳朵。 “嘶,快松开手,我的耳朵快被你揪掉了,”普尔曼大声嚷嚷,简直像一只炸毛的公鸡。 “看看你现在是什么狗屁样子,是不是要无法无天了?”米歇尔揪着普尔曼的耳朵直往马车上赶,最后连推带踢,把普尔曼扔进马车,然后飞快的锁上车门。 整个过程看得丝楠津津有味,这些日子以来,普尔曼对米歇尔的叛逆给丝楠无聊的生活不知增添了多少调味剂,就如同现代家庭伦理电视剧一样。 迪斐的行李,格雷特亲自放进马车,他的脸始终拉的老长,不见一丝笑。格雷特非常反对米歇尔又把迪斐带进野林里,上次米歇尔照顾不周,让迪斐在森林迷路已让格雷特有微词,权衡再三,他才没有向公爵汇报此事。没想到没过几天,米歇尔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当然迪斐本人是执意要去的,价值连城的佛像,神秘的热带雨林,这足以激发一个爱好科幻冒险小说的男孩的激情,更不提一路还有丝楠相伴。 “丝楠,丝楠,”迪斐冲丝楠招招手,“和我坐一辆马车吧。” 丝楠瞄了瞄眼前的两辆马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迪斐的。她才不想介入人家家庭的纠纷。 丝楠上车,迪斐就殷勤的为她递这送那,两个高档靠枕全搁在丝楠背后,水果盘也朝向她,方便她还拿水果。 “行了行了,”丝楠覆盖住迪斐的手,阻止他,“如果被格雷特先生看见,我会失去现在的工作。”迪斐的手柔软又修长,摸起来软绵绵,光滑滑的,很舒服,没有他们这种劳动者才有的茧子。 迪斐白皙的脸胀得像红汪汪的小苹果,“格雷特又不去,我不准他去,跟在我身边,他只会碍手碍脚。” 恐怕是会阻碍他玩得开心吧,丝楠心里明白,嘴上说,“管家也是为你好,担心你的安危。” “错,如果没有我外公的命令,他才不愿被分配到我身边当管家,其实他根本不想离开巴黎,哎,算了,别理他。” 准备就绪,马车起步,刚走到闹市区,丝楠老远就看见醒目的大高个詹姆斯,他今天穿了一件宽大的麻布衬衣和同质地的裤子,挎了一个布包,头发不知梳了没,很杂乱,与高棉人无二般的打扮,如非黄毛白肤,丝楠指不定自己认不认得出来他。 马车在詹姆斯跟前停下,詹姆斯和米歇尔打了个招呼,然后长腿一跨,挤进了并不富裕的空间里。“还是这种旅行最有意思,一天到晚呆在医疗所里实在是无聊的很啊。” 詹姆斯大咧咧的靠在椅背上,抬眼便看见迪斐嫌弃的眼神,也不以为意,而是对丝楠说,“你今天看起来真漂亮。” 微醺的红浮起在丝楠的两颊边,“是吗?谢谢你的赞美。” 丝楠换了一件米色连衣裙,裙子贴身,长短也合适,领子是可爱的圆弧形的,袖子上有拉绳,抽紧后就是泡泡的花纹。长长的头发被帕宗盘扎成两条大麻花辫,披在肩头,如果再有一顶帽子,就和迪斐初见丝楠时差不多的打扮了。 “你出远门,那些病人们该怎么办?”丝楠看詹姆斯优哉游哉的样子不由问道。 “我又不是上帝,地球离了我难道转不了了?”詹姆斯摊手笑道,“再说我教了扎本不少东西,只要不爆发瘟疫,他一个人可以应付过来。” “你包里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似乎很重?”丝楠又问,别怪她话多,在詹姆斯面前,她不由自主的想说话,找到一个兴趣相投的人太重要了。 “一些换洗的衣服,小刀,袜子。”詹姆斯解开包裹,大方的把每样东西倒出来了,“哦,还有一本《出埃及记》和《列王记》。” 迪斐嗤之以鼻,“这种书。” “你也很喜欢?” “我才不喜欢,家庭老师总让我背诵其中的部分,我讨厌背书。” 詹姆斯耸肩,“你可以选择不背,你只需知道耶和华是你的上帝,是你所忠诚的信仰就可以了。” “别对我说赞美诗,最乏味无趣的东西,好不容易不用上课,我不需要新的老师,”迪斐捂住自己的耳朵。 詹姆斯哈哈直笑,“其实我也不看它们。” 丝楠问,“那你带着它做什么?” “求个心安吧,谁知道呢。”詹姆斯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队伍继续前行,就快到米达意大邦主的宅子了。 “什么?”丝楠惊的一下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信已经走了?” 腊尼疑惑的说,“是啊,昨天就离开了,我不是派人给你带了信吗?”昨天早上信就离开密列回波罗村,腊尼专门为他请了一位家族里的马车夫,还为他准备了两大袋腌肉和熏肠以及一提罗汉果,足够他和家人过一个丰盛的新年了。 “什么信?我没收到收到任何信件。”丝楠语气很急躁,信不告而别让她的心情顿时变得十分糟糕。“明明说好一同回去的,他怎么能这样做。” 另一辆马车里的普尔曼听见丝楠的声音,挑起帘子朝她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丝楠,你应该体谅体谅信,换在他的角度,你愿意和一群法国人同路回家吗?”腊尼环视了一周,果真全是白人。 “我以为这样对他来说更安全,”丝楠嗫嗫的说,是她没考虑到信的感受么。 “所以你们还是分开走更好吧,”腊尼说着突然蹲下身,和丝楠平高,在她耳边说,“如果找到了佛庙,我能请你劝说法国总督手下留情吗?” 佛像被发现的时候,腊尼也在场,要不是有军警,他肯定不会让法国人靠近佛像半步。佛像只有一个佛头,下面是平展的,边缘还有青苔,一看就是一尊大佛的一部分,对他们这种佛教国家的人,佛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凡有点民族主义感的高棉人都不会希望自己的东西被别国人霸占,可惜他们现在也身不由己。 丝楠的余光里是一众法国人的脸面,他们都在看她,如非她,他们不会在这里停下,她同样以低声回道,“我的话不一定算数。” “不,难道你没发现自己能影响总督的决定吗?” “那我尽量试试吧,”丝楠有点为难,她知道此行的目的是找古董,她也知道这些被发现的高棉文明将来会进入博物馆或者私人收藏者的口袋,对一个民族的损失是巨大的。但在法国总督面前,她还不至于真把自己当成根葱了,她更不想做拯救世界的小超女,妄图满足所有人的愿望。可是腊尼亲自求她了,她没法拒绝。 “谢谢你,丝楠,你真是一个好姑娘。” 丝楠看到腊尼脸上的感谢与微笑,就如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笑容一样。一种身负重任的使命感竟涌上她心头。 第四十章 又露一手 往日里灌木和丛林的寂静,被一群人打破。异发白肤的人穿着相同的军装一个接一个的如同被线串起的链子,在绿色的天然地毯里缓慢前行。这是一片抬头赤红烈日照耀,低头又是深阴绿色的地方,每个行进的人们脸上都被晒得反射铜亮的光。 “我的母亲有强迫症,她从不信任家里的黑奴,把所有除了钱以外的事交给他们做,每次之后又会向他们一遍又一遍的确认是否完满完成。” “你不是解散了家里的奴隶吗?”丝楠问。 “那是在我父亲去世后,现在我的母亲不再对任何人提起我这个儿子,她也不抱怨不怨天尤人。她认为我犯了某种罪,就好比撬开橱柜偷东西的贼,她把它掩盖起来不外露,除了向上帝忏悔。” “可是你做的是对的。” “是,是,没错,她根本不了解我,她不可理解,不讲人情,她教育我的永远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是那些说起来是一套,做起来又是一套的虚伪东西,我的妹妹爱丽丝现在和她一样,嫁了一个有富足家业的丈夫,过着贵妇人的光鲜生活。” 和其他被逐出家门的人不同,詹姆斯不吝啬讲述他的家人和原本的生活。他是一个庄园主的儿子,行事风格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像。 而他们此刻进行的话题,是母亲。 说到贵妇,丝楠不由的看了看身旁的迪斐。 “我的母亲?”本在旁听的迪斐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到他身上,即使再讨厌詹姆斯,受过优良礼仪教育的男孩也不会做出插嘴这种失礼的行为。 “是啊,你母亲在法国吗?你离家这么久,她该担心了吧。” “不,她在西贡,和我父亲一起,”迪斐好像没有向人介绍过自己的母亲,他花了很久的时间组织语言。 “我母亲是一个羞涩的小妇人,她身高大概四英尺左右,有一双温和的蓝色眸子,面如粉桃,很美丽。她的嗓音是世界上最温和,最甜美的。诶,我也不知道该说哪些方面。 我母亲在家族里排行最小,米歇尔舅舅是她的第四个哥哥,她依赖家人依赖惯了,至于她的胆量,我想说一只中等大小体形的火鸡只要叫一声,她的精神防线就会全面崩溃,我们家在巴黎有一只肥胖的宠物狗,她总会被狗露出的牙齿征服惊吓。她很不喜欢狗,但是她的性格温顺又仁慈,而且很容易被说动,我的父亲和米歇尔舅舅轻而易举的说服她来到印度支那,甚至不惜丢下我一个人在巴黎。虽然我也知道是我外公不准我离开法国,可我母亲连争取意思都没有。” 说到这里,迪斐的语气有点愤青的感觉,吐露出对自己母亲的不满。丝楠不懂是不是男女差异,还是人种不同的原因,迪斐和詹姆斯都在抱怨自己的母亲。 “我不认为养尊处优的少爷早早的来到殖民地是一件好事,”詹姆斯扬起下巴,朝前面的马车努努嘴,“那位就是一个典型。” “普尔曼和我并不同,艾芙舅妈早就去世了,外公又不喜欢米歇尔舅舅,他们在家族里没有立足之地,舅舅一心想在政界混出名堂,所以才不惜违背外公命令跑到这里来的,普尔曼曾独自在巴黎呆过一年,住在郊区一座大宅子里,那些佣人根本不给他送饭,我母亲发现时,他已经饿得只剩皮包骨。” 听罢,丝楠和詹姆斯俱是心情复杂,难怪普尔曼在阁楼里饥饿脱水也没有向外面求助一声。 丝楠问迪斐,“普尔曼的母亲为什么会死?” “肺病,在他七岁那年走的,艾芙舅妈身体一直不好,但她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女人,小时候母亲顾不上我,都是她一手抱着我,一手牵着普尔曼去看马戏表演。”迪斐眼中流露出怀念。 “难怪你和那小子感情好,”詹姆斯笑道。 迪斐小脸一皱,立刻反驳道,“得了吧,真肉麻,我和普尔曼才谈不上什么好感情。”迪斐自己在脑中脑补了一下所谓的兄弟情深,忍不住作呕,说起来除了普尔曼这个表哥,迪斐还有两个亲哥哥,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比与普尔曼的更淡漠。加上家族给予的宠爱,迪斐反而更像独生儿子。 马车这时停了下来,外头的士兵说,天要黑了,暂时在河边一块平坦的空地安营扎寨他们最好也下车。 詹姆斯第一个下车,他轻松的跳跃和他脸上的笑容一样彰显着自己的好心情。 “詹姆斯医生,你有晕车药吗?普尔曼说他头疼,”米歇尔迎着詹姆斯急急的走过来。 “当然有,只要总督大人您确定您的爱子不是装病,”詹姆斯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布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两片应该足够了。” 米歇尔拦住一个士兵说,“快去河里打一些水给普尔曼送去。” “我想还是让他出来透透气比较好,热天闷在马车里更容易晕倒,”詹姆斯适时提出善意的建议。 话音刚落,普尔曼就重重掀开帘布,踩着台阶下来,不知是不是背光的原因,他的黑眼圈看着很重。 他大步走向詹姆斯,从他手里夺过药片,仰头直接吞下去,然后回到马车里。 “他又在发什么神经,”丝楠听见迪斐的小声碎念,“每次出门就怨声载道,满嘴抱怨。” 直到士兵支好帐篷,普尔曼也没从马车里出来。这支队伍有丰富的野外露营经验,随车还带了许多新鲜的水果和蔬菜,到了饭点,士兵自己支起大锅,浓浓的炊烟从茂密的树林里往空中升。 詹姆斯在林子里随便捡了一根长树枝,系上结实的绳子,挂上钩和饵,居然悠闲的坐在河边上钓起鱼来了。 “你这样是钓不到鱼的,”丝楠走过来,好笑的说,“你看这边岩礁这么多,到处都是一米来深的石缝,岩礁缝窟中的鱼大多是凶猛的肉食性鱼类,有见饵即吞,”丝楠说着握住詹姆斯的鱼竿往上一提,线头上的鱼饵果然没有了。“绳子不结实,鱼饵也太小了。而且钓鱼不能傻坐在一个位置,多换换地方才是最好的方法。” 詹姆斯受教的直点头,没因为丝楠年纪小而轻视她,“那你来给我示范示范吧。” “我不用这个方法,”丝楠掏出随身携带的砍刀,朝着河边一棵竹子重重砍下,本来詹姆斯想说他来,看到丝楠不费力气的刮下竹节和竹叶,就闭上了嘴。 “你要做什么?”他好奇的问。 “一个鱼叉,你看,把竹头劈开,分成八瓣,试一下力度,”丝楠用手撑了撑竹片,渔网被她留在橡胶园,她又穿着连衣裙,好不容易打扮淑女一次,不好下水抓鱼怕弄脏了衣服,所以只能这样试试了。 丝楠的动作吸引了周围的士兵,他们纷纷或转头,或靠近看看这个小女孩想做什么。迪斐没有走上前,他安静的坐在铺好的软垫上,不近不远的看着丝楠,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和熟练动作,以及长长的发辫在空中扬起的弧度,专注的样子就跟他看小说的时候一样。 丝楠走到一颗大石头上,詹姆斯连忙扶住她的手臂,“你小心点。” “没关系,”丝楠眼睛定在河流里,眼波一动,同时奋力将手中的鱼叉叉进水里。 下一秒,她扬起鱼叉,鱼叉上赫然叉着一条大黄鱼。 周围的士兵们纷纷惊呼,还有人激动的鼓起了掌。 “好样的,”詹姆斯竖起大拇指,赞赏道,“你真行啊,丝楠。” “那当然,”丝楠得意的笑,她掰下鱼,扔在地上,十来秒后,又一只鱼被叉起来。” 不到五分钟,丝楠已经捕到六七条鱼,条条肥硕新鲜。此时所有人都围过来了,他们脸上喝彩的表情就像看一场精彩的表演。 有一个士兵被其他人推出来,他磨着手心,又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丝楠小姐,这鱼我们能烤着吃吗?” 士兵不会说英语,还是詹姆斯给她翻译了一遍。 “当然可以呀。” 丝楠笑着弯腰双手拿起两条还在动弹的鱼递给他,小女孩额头和脸颊上的汗珠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 她注定是一个的的不同凡响,人们不约而同的的想到。 所有人都是钦佩的,唯有一个例外,普尔曼阖上帘布,他忽然觉得太阳光太刺眼了。 这是今天的新章节,昨天的章节已经补全啦。 第四十一章 少年迪斐的烦恼 夜已深,在繁星点点的天际下,整片森林仿佛散发着幽蓝的光。在这片深幽中,稀稀散散的火光尤为显眼。四周寂静的只能听见风刮叶梢的声音,偶尔还有不知名的生物爬过的窸窣声。 大家都熟睡了,只留两个士兵看着火堆把风,却迷蒙的半眯着双眼,脑袋一点一点的,下巴快低到胸前。 丝楠在马车里睡的正沉,她原先算是一个择床的人,来到这个国家后,这习惯也改了,以天为铺以地为床是家常便饭,她照样可以睡得鼾声四起。更何况马车里的住宿条件比她在橡胶园那会儿还豪华的多,又是软铺,又是毛毯的,真是托小少爷的福啊。 与之相反的是迪斐,他躺在丝楠旁边,睁着眼睛,辗转反侧,他的一侧是马车小窗,可以看到天上的月亮。另一侧就是丝楠的后脑勺,女孩解开的黑发铺散开来,有几根调皮的都落到了他的枕头上。迪斐其实很讲究,以前在巴黎和西贡,每当发现枕头上有头发丝,不管是谁的,他都会斥责奴仆,此刻却希望丝楠的头发更靠近自己一些。 正想着小心思,迪斐突然听到丝楠含糊不清的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丝楠翻身朝向他,月光照在她卷长的睫毛,挺翘的小鼻尖,还有小巧的嘴唇上。看得迪斐莫名红了脸,做贼心虚的立马面对马车壁,闭上眼什么也不看了。 可耳边却断断续续的传来女孩均匀的呼吸声,听得他脑子一片乱麻。迪斐索性坐起来,披上一件丝绒外套,拿着随身携带的一本游记下了马车。 马车周围围着十几个帐篷,靠近两辆马车的中心是一个一米见宽的大火堆,火堆边上的两个士兵已经睡着了。 迪斐捂紧双臂,森林的夜晚是冰凉的,他早已领会过。迪斐迎着火堆坐下,摊开书本,就着火光读起来,这是一本旅行游记,是法国一位旅行家在南美洲的所见所闻。迪斐有很多这样的书,都是他的父母和舅舅会帮忙收集的。 迪斐庆幸父母把他从巴黎接过来,否则他才不会有无拘无束的自由日子可以过。打从他记事起,他的外公每天都会给他布置许多任务,一天里他大概要见四位以上的老师,从礼仪文化到数学运动,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他不得不背着自己的外公才能看这些有趣的书籍。当然如果是阅读拉丁语韵文选,他的外公一定举双手赞成。 迪斐不是一个容易三心二意的人,一旦投入进某件事,就很难被打扰,沉浸在故事里的男孩在马车外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连月亮从他的头顶慢慢飘过都没注意到。 所以更没发现正前方的林子里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丝楠搭靠在树干上的鱼叉忽然滑下来,啪的摔在地上。 两个士兵立刻惊醒弹跳起来,“谁?”待清醒过来,见到火焰旁的迪斐吃惊道。 “迪斐少爷你怎么坐在这儿?” “睡不着,”迪斐放下书,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也许现在想睡了。” “是啊,时间不早了,您赶紧歇息吧。” 迪斐嗯了声,起身走向马车,先把书放上去,然后才小心的踮着脚,尽力不发出一点声音的爬进车厢里。 第二日,天才亮,睡帐篷的詹姆斯就起了床。 “什么味道,好香啊,”丝楠是被一阵香气吸引醒的,她一掀开车帘,就看到一双捧着夹心面包的大手和一张英俊的笑脸。 “我正准备叫醒你。” “这是什么?” “黑胡椒酱黄油烤鱼面包,”詹姆斯嘴皮子极快的说出一串前缀,丝楠都没听清楚,“为了感谢你昨天教我捕鱼,我特意为你做的早餐。” “既然是你的好意,那我就不客气了,”丝楠接过面包,面包还是热乎乎的,中间包着一只烤得焦嫰的小鱼,黑色的酱汁,金灿灿的黄油还有翠绿的生菜很引人食欲。詹姆斯管它叫面包,是因为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出现汉堡包,即使这个夹心面包的形态和现代汉堡相差无几,丝楠并没有多嘴说什么,也不讲究,手不洗,脸不洗,直接凑上去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 “非常好吃。”丝楠直点头,嘴上只顾着吃,顾不上讲话。 詹姆斯笑道,“哈哈,你喜欢就好,不枉我一大早下河捕鱼。” 丝楠一听,惊讶的说,“这鱼是你才抓的?” “是啊,现抓的鱼才新鲜呀。” “以后千万别在太阳才出来的时候下水捕鱼,毒蛇最喜欢这个时间躲在水里面,万一被咬到了。” 丝楠的话没说完,脸颊却在慢慢升温,因为詹姆斯弯下腰,他的拇指正轻柔的擦掉她嘴角上的酱汁,他的双眼满含笑意,“一大早别弄这么严肃,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真是一个精灵小丫头,下次我会小心的。” 丝楠撇开脸,硬是躲开了詹姆斯的手,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害羞了,是的,她一介没羞没躁的丛林小野人害羞了。天知道从小到大,她从未与成年男人如此亲近过。詹姆斯怎么能直接碰她的嘴唇,难道他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要是詹姆斯知道此刻小姑娘内心的小九九,恐怕要笑趴下了,他可没有丝楠的思维那么发散那么居心不良,敢对一颗小豆芽有想法。 不远处,迪斐冷眼看着这一幕,“我们的霍尔斯图小姐羞涩起来也挺迷人的呢。”普尔曼凑到迪斐跟前低声笑道,“是不是一大早就心情不愉快呀?啧啧,这可不好,后面的路还远得很,你要一直拉长脸吗?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心变成一张马脸。” “那个医生太碍眼了,”迪斐直言说出自己的感觉,一路上丝楠几乎没和自己说过几句话,迪斐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背景陪衬,明明马车是他的。 普尔曼一副看笑话的神情,“亲爱的表弟,别想多了,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喜欢胡思乱想,到最后发现什么也不是。” “你只比我大两岁,整天装过来人有意思么?”迪斐不想理普尔曼,起身对米歇尔说,“舅舅,我吃完了。” 米歇尔点头,“噢,你准备准备,我们待会儿就继续出发。” “那我去马车上再躺会儿,昨晚好像没睡好。” 米歇尔马上紧张道,“是着凉了吗?身体不舒服?我找詹姆斯医生给你看看。” 詹姆斯在队伍里的作用就是如此,否则米歇尔才不会带上一个外人,至于丝楠,大概相当于一个向导。 迪斐的嗓子是有点干,不怎么想都说话,敷衍的说,“我只是不习惯睡在马车上。” 米歇尔知道迪斐多精贵,嘱咐他多休息,也没再追问。 丝楠上马车的时候,迪斐在半躺着在看书,“你这样看书多伤眼睛,小心变近视眼。” “你关心我?”迪斐挑起眉问。 丝楠没好气的说,“我不希望你糟蹋自己这双漂亮的眼睛。”迪斐的眼睛很美,在室内看是浅浅的赭色,眼尾向上延伸和眉骨形成一个天然的阴影,连眼影都免涂了,他的眉形不浓不宽,和头发的颜色一样偏浅,愈发显得皮肤雪白。丝楠最欣赏他眼眸半睁迷蒙时,长长睫毛蒲扇下来,少了平时的倨傲任性,那副慵懒劲才是真正的贵族美少年。 迪斐搁下书,“那你教我抓鱼吧。” 丝楠没反应过来迪斐跳跃性的思维,“发什么神经,我们就要出发了。” “我已经请求过你两次了,”迪斐垂下眼,失望的说,“你总是拒绝,可昨天你却主动教了那个詹姆斯。” 丝楠完全没发现少年语气里的酸劲儿,而是头疼的劝道,“你一个贵族少爷抓什么鱼?有**份,损失形象不说,还有危险。像你这样身份高贵的人,天生就是让别人伺候自己的。” 说实话,丝楠至今还不知道迪斐他们到底有多高的身份,反正光一个法国总督的名头已经足够震慑她了。 “有时候等着别人伺候,还不如自己丰衣足食,”迪斐低声轻喃,他也想亲自为丝楠准备一餐早餐。 丝楠只听前迪斐前面的话,惊讶他小小年纪有这等觉悟,知道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心一软于是说道,“等下次再休息的时候,我再教你吧,如果你现在觉得无聊,我教你一种新的纸牌玩法,我们来玩扑克怎么样?” 丝楠的话让迪斐整张脸容光焕发,即使他心中对丝楠会什么纸牌新玩法不以为意,“好呀,我们怎么玩?” “等等,”丝楠冲马车外的詹姆斯喊道,“詹姆斯,詹姆斯,快点上来。” 迪斐的脸倏的黑了一圈。 “干什么这么着急?”詹姆斯猫着腰钻进来。 丝楠朝迪斐伸手,“迪斐,你的纸牌呢?” “在这儿,”迪斐往枕头底下一摸。 “要打扑克?哈,我奉陪,我可是高手,”詹姆斯说着就要去拿纸牌,他的神情跟和小孩子们玩游戏时没两样。 丝楠先他一步抢过纸牌,摇摇食指俏皮的说,“你会玩斗。地。主吗?” 第四十二章 河流遇险 笑闹声与叫声时不时从茂盛的丛林里传出来,随行的士兵总忍不住回头张望中间的马车,好奇里面的人到底在做什么。 “笨啊,有炸弹你为什么不炸死他,”女孩的声音是哀其不争的愤吼。 少年甘愿被教训,小声嗫嚅,“我怎么知道他剩下的四张牌一下子全出了。” “这么明显,你没看詹姆斯笑得多狡猾吗?就是等你上钩。” “哎哎,不要把我形容的这么坏,我刚才哪里笑了?再说你们已经赢了我四五轮了,让我赢一次还不行吗?”男人的声音好不委屈,“丝楠,你也太独权了,游戏不能这样玩,总是你赢还有什么意思?” “是你们自己水平不行,还怪到我头上了。” “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么有意思的纸牌玩法,为什么我以前从未听说过?是法国人玩的吗?” “不是,绝对不是,我在巴黎也没见过这样的。” “吵死了,”普尔曼手臂一挥,把小桌上的象棋子全扫到地上,“整天和没有教养的东西在一起,等迪斐回到巴黎,但愿爷爷还认得出他。” “把棋子捡起来,”米歇尔不为普尔曼的话所动,淡淡的命令他。普尔曼反倒把脚边的棋子踢得更远,“这就是您要收养的丫头,和街边那些流浪儿没有丝毫不同,也许比她们更野,试问哪家的千金敢和成年男人独处一整日,还发出浪荡的笑声,呵,我就不说她穿着暴露的衣服,在一群士兵面前卖弄所谓的捕鱼技术了。”普尔曼更想说卖弄风骚,在米歇尔面前,他还是收敛了一些。 如今的社会并不如现代开放,尤其对他们教条主义的贵族家庭,那些在殖民地的贵族小姐,除了必要的聚会,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偶尔出去转转看看戏剧,也是穿戴严实,头上还要戴遮脸的毡帽。至于一般底层的白人女子就无所谓了。 米歇尔不理会普尔曼的话,再说了一遍,“把棋子捡起来。” 普尔曼也倔,不动。 “还嫌丝楠没有教养,我看你连她都比不过,甚至连一个大气的男人都算不上,除了抱怨指责,你还干了什么?” “那是因为您把我带到这个又穷又破的地方。”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在暹粒干过什么好事我一清二楚,”暹粒不比密列,那里法国殖民者众多,有专门的法国人居住区,法国学校,法国剧院,是除首都金边外,柬埔寨白人最多的一座城市,当然规模还是比不上越南的西贡。 “我在这里整天无所事事,无聊的发霉,再说学校早就开学了。” 米歇尔仿佛听到了大笑话,哈哈哂笑,“除了你那群狐朋狗友,我不知道学校对你还有什么其他意义。” 被父亲嘲笑,普尔曼眼底有一丝难堪,“既然你要收养她,那么势必要把她带进我们的圈子,她连法语都不会说。” “让她读你的学校,从头开始学。” “天,我们会沦为其他人的笑柄,”普尔曼心里早有不良的预感,现在被证实了。 “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不知是不是有气,米歇尔竟说,“你比丝楠更让我觉得丢脸。” 也就是这句话,让普尔曼对丝楠丧失了最后一丝忍耐。也让他做出了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队伍进森林的第四日傍晚,在最前头开路的士兵发现了第二尊佛头。彼时迪斐和詹姆斯已经完全沦陷在斗地主的游戏里,最初的新奇一过,剩下的便是上瘾了。丝楠寻思有机会弄副麻将,把贵族小少爷变成小赌鬼也是一门技术活啊。 而且还有士兵也加进来,许多人都随身带扑克牌解闷,斗地主规则不复杂,丝楠简单介绍后,结果一到晚上,大家都分成三三一簇一团,出牌的,洗牌的,一片斗地主的盛景。 不过今晚恐怕斗不成了。 五六个士兵用厚重的木桩树干麻绳做成一个简易人力起重机,两人跳进水里,把麻绳系在佛头上。 丝楠几人均站在岸边,丝楠对米歇尔说,“让他们当心点,这条河通往洞里萨湖,雨季下游湄公河水会逆向倒流进湖里,落日时分,正是涨潮的时候。” 米歇尔受教的点点头,“但现在看起来,河水并不湍急。” “也许因为这几天没下雨吧,”丝楠低头目测了一下脚边的水流,这河水比以往要浑浊一点,“水里很可能有毒蛇。” 米歇尔自信的说,“我们有詹姆斯医生,还有蛇毒药。” “要是被剧毒的蛇咬到,我也束手无策,”詹姆斯摆摆手,“我的医术不是万能的,还是得自己小心点。” 丝楠望着天空上漂浮着火烧云,看不见太阳,却能把大地照得如发烫的火铜,连周围大榕树的绿色树叶也变得比枫叶还要红,眼看天际的红色还在变深,不知为何,丝楠心中有一点点不安。 “我们往后退一些,给他们让出更多的空间,”米歇尔张手指挥,他看着正站在一块大岩石上出神的儿子说,“普尔曼,你离河边远点,别站到石头上,小心滑倒。” 其实普尔曼和迪斐都在看河里的佛头,他们看到一双半睁开的眼睛,仿佛含笑的注视着你一举一动,却夹杂着淡淡的哀伤。 迪斐有一种说不上的酸酸的感觉,他突然对米歇尔说,“舅舅,我们一定要找到佛庙带走佛像吗?” 米歇尔一愣,“当然,你看佛头的斑驳表面,恐怕有上千年的历史,是价值连城的古董。” “但是。但是。”但是这些东西不该属于他们,迪斐把话咽下去,在这个场合,他不能乱说。 河里的士兵还在摆弄绳子,佛像表面棱角太少,串上绳子一动就滑下来,让几个男人直流汗,浸泡在水里的双腿也乏软了。看似简单的工作,却耗费了他们所有的体力。 “大人,能多换几个人下来吗?我们快没力气了,”士兵举手示意米歇尔。 米歇尔同意,又叫了三个士兵下河。 此时,河水的流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快了,周围除了士兵的吆喝声,竟静谧的听不到任何虫鸟兽禽的声音,而且还快刮起来诡异的嗖嗖冷风,吹得丝楠额前的碎发都飘了起来。 丝楠心中的不安更浓了。 詹姆斯看见她凝重的脸,问道,“是不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是的,这片森林当地人都很少进来,那些密列人看见佛像都一头雾水的样子,他们根本从来没有听说里面有什么佛庙,我们在雨季轻率的进林寻找已经很冒险了,如果不是有这条河做路标,恐怕我们早就迷了路,而且这条河。” 丝楠眉头紧蹙,这条河就在那次她被波杜塔推下去的小溪的下游,雨季小溪可以涨成大河,更何况原本的河呢,“我应该提醒他们停下。” 詹姆斯收起了平时的笑容,严肃的说,“法国人不会听你的。” “但是我必须告诉他们,”丝楠说完就走向米歇尔,“总督先生,河水快涨潮了,我们最好马上退回安全的地方,今晚很可能有一场大暴雨。” “至少要把这尊佛头捞上来,否则天知道明天它会被河水冲到什么地方,”米歇尔眼睛盯着河里士兵的动作,没去看丝楠。 “可是。”丝楠还想说话,却被米歇尔打断,“别说了,河水才到成人腰身,天还是大亮的,离涨潮还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丝楠见米歇尔态度坚决,便放弃了劝说他,想改变上位者的决定并不容易。 在众人的努力下,绳子终于圈进佛头中间,大家一片欢呼。 “你们用力往上拉,我们在下面撑着,”水里的士兵大声冲河岸上的人费力的喊道,刚才还到他腰间的河水,此刻已经涨到他的胸口。 可这群人只顾着高兴,完全忽略河水的变幻。 普尔曼和迪斐一直在做称职的旁观者,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始终保持整齐洁净,好像两个来游山玩水的少爷,事实上他们的确是的。 “表哥,你有没有觉得气温变冷了?”迪斐问普尔曼。 “没有,如果你怕冷,还是在马车上待着吧,受不得苦还总异想天开玩冒险。” 迪斐习惯了普尔曼招牌的讽笑,不说话,下意识的抱臂,他想自己是不是穿少了?可下午还热得直流汗啊。 不知什么时候,火烧云已经褪去,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仿佛要向大地压下来。风变得更大了,吹得树林唰唰的往一边倒去,迪斐和普尔曼终于无法维持自己的形象,他们的头发被吹成了鸡窝头,特别是留中发的普尔曼,鬓旁的头发把他整张脸都遮住了。 河里的士兵们还在奋力把佛头往岸边拖,可是河水又急又快,佛头的体积也不小,他们的体力几乎快耗尽了。 丝楠一直在注意天空的变化,当一抹异亮猛然在空中闪过,她面如土色,冲上前,用力拉住离自己最近的詹姆斯和米歇尔。 两个成年男人猝不及防,居然都被丝楠拉得倒退了好几步,差点被石头绊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丝楠竭尽全力大喊,“快后退,快后退啊,河水要冲下来了。” 一切发生在数秒之间,根本不给所有人喘气的机会。只见上游一团黑浓浓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这里涌来。 河中的士兵惊骇的甩开绳子和佛头,拼命的要往河游,却一瞬间被河水淹没头顶。河岸的士兵落水沉没只比这些人晚一两秒钟。 普尔曼和迪斐两个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险的娇贵少爷手足无措,呆傻的站在原地,面无血色,心里惊慌惶恐却迈不动脚步。 大自然是无情的,更没有阶级的区别,不会额外因为身份宽容他们,一个三人高的大浪眨眼已经到了两人跟前。 年纪小的迪斐害怕的紧闭上眼睛,双臂紧紧的抱住自己。普尔曼却仰起头,死死的盯着前方,仿佛要确认自己到底为何而死。 “不,不,”不远,在高处的米歇尔绝望的大叫。完全失去了平素的镇定肃穆,五官骇然的变了形。 就在河水覆盖两个少年千钧一发的一刻,一个黑影飞快的扑上去,眨眼间,河水淹没了那个地方,方才在河边的所有人,一个不剩全消失了。 “不,不,不。”米歇尔好像疯了般,趴在地上,喃喃的重复着一句话,那双冷酷坚强的眼睛,竟慢慢渗出泪水。 “总督大人,我们要赶紧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河水马上就要涨到这边了,”詹姆斯拉住米歇尔的手臂,焦急的说。 米歇尔抬起头,双眼无神,“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还有。还有瑟琳娜的孩子,他们都没了。” “不一定,丝楠去救他们了,丝楠刚才跳下去了,”詹姆斯不知自己抱以何种心情说出这句话,他的胸腔好像被什么堵住,难受的很,他们是有多么的没用,要指望一个小女孩去救所有人,“丝楠对这里最了解,一定不会让他们出事的。大人,我们快离开这里,等退潮了再过来找他们吧。” 周围还有十来个幸存的士兵,其中就是侍卫官查理,詹姆斯叫上他,两人强拉硬拽把失魂落魄的米歇尔拖走了。 他们走后不久,河水就覆盖了所有的土地,接着倾盆大雨乍然而下,太阳还未完全下山,森林里却黑如深夜。 第四十三章 恩将仇报 迪斐掉进水里时,意识很清醒,水顷刻间灌进他的鼻腔里,他无法呼吸,喉咙疼的要死。迪斐拼命乱划手脚,却什么也抓不住,他无助的想哭,眼泪却被河水挤了回去,污浊的河水遮挡了所有的光明,就好像遮住了他的生命。迪斐始终不敢睁开眼睛,绝望的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直到迪斐突然感觉到布料的触感,湿黏黏的,是和水里的泥沙截然不同的黏糊,下一刻他的脸被贴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在被四周冰凉的水包围,哪怕只有一丁点温度,也足以让他双手牢牢抓住抱住不放开。 承受一个少年全部的体重,丝楠很有些吃力,被山洪淹没,不是说仅仅会游泳就能逃脱厄运的,丝楠自己肯定不怕这水,但当她被迪斐当做救命稻草拽住,就有点自身难保了。迪斐的双臂就两个钳子死死钳住她的腰,两条腿也扒着她,大概在惊恐的迪斐心里,丝楠和一根浮木差不多。 丝楠第一次救人,没想到如此耗费力气,才几秒钟,她就快虚脱了。原本丝楠还想去找不知被谁冲到哪里去的普尔曼,如此只能作罢,否则两个人都得死。 估计迪斐不会换气,丝楠右手用力捂着他的后脑往自己胸前扣,隔绝水流,而左手撑住他一边的手臂,然后她双腿用劲,往上面游去。 在整个过程里,迪斐的手臂和后脑被挤捏的生疼,比喉咙还疼,可想而知丝楠用了多大的力气,好在迪斐总算恢复了些理智,他动弹不得,却也明白不应该再乱动。 因为有人在救他,而那个人是,丝楠。 哪怕无数汹涌可怕的河水冲向他,却有一个小姑娘一直挡在他身前,保护着他。原来小女孩的手臂也是如此可靠的,小女孩的胸口也是如此坚强的。 再见光明不过刹那间的事,精疲力竭的丝楠费劲最后的体力把少年托到岸边,“抓住树枝,快抓住它,”翻滚的水流覆盖了丝楠的声音,她竭力大吼,“快点啊,伸出手,我快不行了。” 迪斐整张脸都是卡白的,嘴唇也是白得没有血色,越发显得赭色的眼睛更红,就像一只落水的波斯猫,柔软的毛发全一条一条的贴在脸上,还夹杂着泥沙和树叶。 在女孩的嘶叫下,迪斐拼出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和爆发力,一手抓紧近来眼前的树枝,一阵大浪恰好此时打向他,他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又伸出另一只手,同时握住枝干,却让无力抓住他的丝楠彻底失去了支撑。 丝楠顺着河水越冲越远,迪斐惊惶的大喊大叫她的名字,可丝楠什么也听不到了,唯有对他露出一个很淡很淡,淡到苍白的笑。这个笑几乎成为迪斐心中的梦魇,不论在西贡还是后来回到巴黎,每当夜深人静,在他最想念这个女孩的时候,都会梦见这一幕,他会无意识的哭,像个疯子般的痛哭,没有人能安慰。 丝楠的头尖终于被河水淹没,再也看不见了,她却保持着清醒,保存身体里最后一口气,放任自己顺应水流的方向一直往前漂。 一道又一道的惊雷响彻天空,暴雨越下越大,没有丝毫变小的趋势,河水也越涨越高,快把热带雨林变成一片汪洋。 丝楠最后被河边掉在水里的藤蔓缠住,她像个无依无靠的浮萍,被水流连着岸边的沙石不断的冲刷,已经昏迷的她硬是被水打醒了。 丝楠虚弱的将双手攀附在藤蔓上,一点一点的挪近,最后趴在岸边,累的只剩下半条命。 丝楠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任由雨水滴打在自己身上、脸上。接着自己笑起来,和着雨水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她以为自己会死,想不到这条命这么硬。她不怕死,死了也许就可以回家了,但她也不会刻意找死,她不想浪费老天爷馈赠自己的穿越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缓过气来的丝楠慢慢坐立起来,用湿透的手臂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然后看了看附近,雨下小了些,四周黑得骇人,伸手不见五指,耳边还能听见河水翻腾的声音。 丝楠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地理位置,她摸了摸衣兜,除了贴身的小刀,什么也没有。 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雨吧。 丝楠起身,她的双腿还是软的,肌肉一点力气也没有。叹了口气,她像个老婆婆,弯着腰,步履蹒跚的往前走。 丝楠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小簇反光的银色,继续往前走,她看见了倒在灌木丛里的人,发光的是他手腕上的机械手表。 丝楠立马蹲下,去扒开他的头发,双手手心顿时沾满腥黏的液体,是血。天太黑,没有月光,丝楠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脸,却知道他是普尔曼,队伍里留中发的只有这个叛逆的少年。她猜测普尔曼被冲进水里后,脑袋撞上了水中的礁石,沉入底部的他又被浪卷起来抛在这里。否则他身上的血腥味不会这么浓。 丝楠又去试他的鼻息,幸好还有微弱的气息,可也是进气多出气少。要是在现代溺水加脑震荡加全身撞击伤属于重度病危了罢。 糟糕了。 丝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少年在自己面前死去,哪怕平时他对她的态度再不好,可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啊。 丝楠只犹豫了几秒,就果断仰起普尔曼的头,深呼一口气,捏住他的鼻子,一不做二不休的低下头覆盖住他的嘴唇。同时另一只手紧压他的胸口。就这样,丝楠来回试了十来次,普尔曼终于有了反应,有污水从他口中溢出,他开始咳嗽,接着睁开了眼睛,恰恰对上头顶那双满是担忧的黑眸。普尔曼黯淡无光的眼神有了些许波动,“是。你,”他的声音好像被机器齿轮绞过,很显然他的声带磨损的很严重。 “别说话,你的喉咙被水浸泡过,身上还有伤,尽量保存体力,”丝楠说着架起少年的两条胳臂,即便普尔曼想挣扎,也没那个力气。 丝楠把普尔曼拖到一颗大榕树下,暂时避开了雨,“我现在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和能生火的木材,你就待在这里,千万不要乱走,林子里很可能有猛兽。” 丝楠说完几个步子就踏进了茂密的丛林里,普尔曼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嘶,”果然全是血,那只刚沾血的手又移到自己的脸上,好像是在检查他的脸伤得严不严重,最后他的食指不自觉的放在自己的嘴唇上,难道这里也伤到了吗?普尔曼想。 担忧普尔曼的伤情,丝楠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撕开普尔曼精致的衣服,绑住他的脑袋。而且他的一只手臂应该骨折了,丝楠不是医生,不敢乱动,只能用自己的裙带小心的固定,然后扶着他往森林更里面的地方走。 很快,他们的脚下多了一些乱石,荒草变多了,树木却变少了。丝楠让普尔曼靠着一块石头旁坐下,自己钻进乱石里,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树枝。普尔曼看着丝楠忙里忙外,最后还升起了一堆火焰,照亮了他伤痕一片而面无表情的脸。 “你的眼角在流血,”丝楠走近一看,“要是不赶紧治疗,会留下疤痕。” 普尔曼没吭气,知道自己会破相又怎么样?总比丢了命强。 丝楠不怪普尔曼不理会自己,他们平时的交流就很少,仅有的几次还都是冷嘲热讽、夹刀带棒。 丝楠在火堆旁边坐下,伸出手暖和暖和,晦暗的火光照得普尔曼的脸就像马戏团里的小丑滑稽。他的一只眼睛是青肿的,另一只被血糊住了,两边的脸也变得大小不同。似乎普尔曼总是以自己最丑姿态出现在丝楠面前,小时候他总是被夸赞漂亮,大些了无数狂蜂浪蝶围在他身边,无不为他的外表而着迷。 可是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丝楠,就是从这个丫头出现开始,他的生活全变了。 “是你。救了我?”普尔曼忽然问,被河水带走前一刻,他清楚的看见丝楠朝他和迪斐扑过来。她是来救他的吗?普尔曼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心底浮起一丝微妙的期待。 丝楠老实额交待经过,“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躺在灌木丛里了。” “迪斐呢?”即使喉咙火辣辣的,普尔曼还是粗鲁的打断了丝楠。 “放心吧,我把他救起来游到岸边,那儿附近有村落,他应该是安全的。还有总督先生,他也没有事。” 后面的话,普尔曼已经不想听了。二选一,她却没有选择救他,一个习惯唯吾独尊的少年,容忍不了被忽视至此,无论丝楠与他的关系如何。普尔曼黛青色的眼睛深如这被乌云遮挡的夜空,死气沉沉的。 即使有火焰,也无法阻挡夜晚的寒气,而且还有从林子里传出来的奇怪声响,有一下没一下的,很像腿足踩踏草丛的声音,从他们点燃火焰时便开始有了。丝楠担心是野兽,于是起身对普尔曼说,“这些石头后面有一个石洞,这个洞很深,我刚才试着进去了完全看不到尽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和我在洞口将就一晚吧。” 普尔曼失血又骨折,身体已经很虚了,没功夫反对什么,便随了丝楠。洞口全是大石头,光线又黑,不好进,丝楠一手架起普尔曼的肩膀,一手扶住他的腰,小步小步的朝里面挪,安顿好他,然后又在洞里升起火堆。 此时,丝楠已然疲极,没有心思和精力打量洞的构造,靠在岩壁上,匆匆闭上眼睛睡着了。 普尔曼看着火堆上迸裂的火光出神,从他骨折的右手臂传来的一阵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无法静心休息,他唯有转移注意力。 火光只照亮了方圆两米的地方,普尔曼发现岩石壁上有浮起的图案,还有他脚下的地面,并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大小相当的石砖,在洞口刚才差点绊倒他的东西也不是石粒,居然是一块木坎,而且是人工雕琢过的木坎。 难道这里就是父亲要找的佛庙? 普尔曼想着,如果是,那么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还差点搭进所有人的性命;如果不是,这个洞又是什么建筑,为什么会出现在荒无人烟的热带雨林? 就在这时,洞口又传来方才听到过的奇怪声响,窸窸窣窣,分明就是扒动荒草和树枝的声音。几秒钟后,火光反射到洞壁的阴影赫然出现了一个拉长的人影。 普尔曼的心被猛然提起来,有人,这里居然有人,是谁,是谁。 但这个人并没有走进来,过了一会儿,影子就消失了。一直到第二天清晨,再没出现过。 普尔曼一夜未睡,睁着眼睛到天明,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有依稀的光线照进来,普尔曼的手臂疼得完全失去知觉,却也是一件好事。 他颤颤悠悠的站起来,看了看还在沉睡的丝楠,然后走了出去。 就在他出去没多久,一双阴森的眼睛投过石头缝望进来,视线直直的落在丝楠身上。 普尔曼出来透气,顺便想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要离开这里。而且在太阳光下,他发现所谓的石洞完全被绿色植物掩盖,石头上蜿蜒着密不透风的藤蔓,根本看不清原本是个什么东西。 没有头绪,普尔曼又回到石洞,准备叫醒丝楠,无论怎样,这个丫头对这片林子还是了解的。 他刚要伸手,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去过橡胶园和橡胶工厂的普尔曼熟悉这个味道,这分明是胶油燃烧时散发的味道。 接下来一股股黑浓浓的烟从石头缝往洞里飘,很快覆盖了整个空间,熏得普尔曼要吐,在浓烟中,普尔曼清楚的看到了前方的火光。 居然有人要烧死他们,普尔曼不敢相信。 浇了胶油的火,燃烧很迅速,砰然一声,就要堵住整个洞口了,给普尔曼反应的时间不过几秒钟。 而在这几秒钟里,他迈开脚步,忍住身上的疼痛死命的往外跑,没有看丝楠一眼。 第四十四章 恍然若梦 等丝楠被烟气呛醒,普尔曼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丝楠还以为火堆触发了火灾,第一个担心的就是普尔曼的安危,大声叫喊着他的名字。久久得不到回应,而火已然到了眼前,丝楠才意识到那个少年根本不在洞里。 轰的一声巨响,一道烈焰直冲到顶上,一大块不知道是什么的黑乎乎的东西眼看往丝楠脑袋上压下来。 千钧一发间,丝楠抬起右手臂挡在前头,只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灼痛和向下猛的压力,再抬头,周遭火光熊熊,烟雾弥漫,空气污浊的已无法呼吸。 丝楠顾不上受伤的手臂,直往后退,不假思索的往洞中更深处跑去。她一刻也不敢停,更不管洞中地下有什么,豁出老命的冲,那速度大概是她打出生以来最快的,因为她的脸碰上悬吊下来的不知名的小藤蔓,都被打得生疼。 直到再看不见烟气,丝楠才停下来,弯腰双手搁在膝盖上大口喘气。从这里往后看,黑洞洞的一片,完全被浓烟覆盖住了。反倒是丝楠所站的地方,有明媚的光线从上头投射下来,留下斑斓的影子。 这里不是岩洞深处,理应更暗啊?丝楠诧异的抬起头,却牵动身上的伤口,她撇头一看,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从右肩胛开始往上直到她的右手肘,所有的表皮都没有了,露出血粼粼的肉,和条条血丝,有些肉已经被烧焦发黑炭化,有些血已经凝结成块,没有一块完整的肉,触目惊心。而她的衣服也变成了破布片,连蔽体都不够。 丝楠自己看着心里发凉,却不知是不是因为疼过劲,还是精神高度紧张,她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丝楠这时脑子慢慢冷静下来,她开始观察四周,同时分析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着火。 她首先想到的是普尔曼为了报复自己,而放火烧她。但丝楠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且不提普尔曼平时除了舌毒,动动小手没别的大动作不至于一下子爆发要她的命,就他昨天溺水所受的伤,也根本不可能还有精力杀她。 况且丝楠清楚的闻到烟气中的胶油味,为什么距离橡胶园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会有胶油味? 丝楠敢说这一定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主角。伤口上突然的炸裂感疼得丝楠龇牙咧嘴,她没有心情再想这些复杂的阴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出去。 洞口是肯定不可能的了,那么这边又是通向哪里? 丝楠仰起头,火辣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一片片的绿色树叶的边缘在光线下仿佛被镶嵌了一圈金边,树叶蜿蜒而上,就好像天然的藤架。 岩洞的顶端怎么可能是木质的。 丝楠吃了一惊,她总算发现这不是一个洞,一路进来,左右的墙面都不是光滑的,上面满满雕刻了大大小小图案,这些图案丝楠认得,都是印传佛教里的人物,或人头蛇身,或座下莲花,或手持圣水。 并且她所在的位置似乎是一个石室,左右各有一个通道,只有门框而没有门,门框也是石头磨成的,边上加了些木条固定。 她刚才就是从右边的门跑进来的。 所以要出去,只能走左边的门了。 怕火焰延绵进来,丝楠不敢耽搁,迈步就朝另一头走去。这边受潮严重,湿漉漉的,墙面的佛雕被苔藓包裹住,还有流水从中间穿过,不时有水滴滴在丝楠的背上,又是一片火辣辣的疼,犹如伤口撒盐。 不知穿越了多少间石室,这儿就像一个迷宫,绕来绕去,每一间都大体类似,大量失血脱水,耗尽体力的丝楠的意识慢慢变得模糊。她用没伤着的左手扶着墙面,一步一步缓慢的前行。 丝楠的腿好像灌了铅,每迈一步都要了她的命,牵动她全身的神经,疼得麻木,她的嘴唇白得发紫,还裂开了皮,脸颊被炭黑熏得黑黢黢,一边的发辫也被烧焦了一半。 在意识最后消失前,丝楠想的是为什么普尔曼不在场,他去了哪里?遇到危险了吗,还是恰好避免了这场灾难,她希望是后者。 丝楠就算到这个时候,也不愿没有证据的恶意揣测他人,或者她在逃避一个事实,她费心救下的少年在火焰来临时,抛弃她逃跑了,甚至连叫醒她都不愿意,宁愿眼睁睁的她被活活烧死。 人心怎么能如此恶毒。 “楠楠,楠楠,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打你电话也不通,敲你家门也没人应,老实交代,老实交代,是不是又背着我们姐几个偷偷出去旅游了,”一个留着栗色中分梨花头的俏皮女孩,三步两步的赶上前面的年轻女孩,双手搭在她身上,恨不得把全身的重量压向她。 “如果我说这些天我一直在睡觉,你相信吗?” 年轻女孩无奈的说,笑容有点勉强。她有一头黑亮的头发,只扎成马尾束在脑后,她的眼睛又黑又大,却被框架眼镜遮得严实,她穿着最简单卡其色休闲裤和淡绿色T恤,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很不起眼。 “睡觉?你哄鬼呢,一觉能睡半个月,成仙了都,”梨花头女孩一脸不信,上上下下的扫视她,“不过你的脸色真的好差,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还有你的嘴唇也太白了,是不是生病了,难道你在住院?” “没有,我身体好着呢,”丝楠拍拍自己的小胸脯,“可能天气太热有点中暑了吧。” “也是,今年夏天太热了。” 一天前,丝楠被床头柜上响闹的闹钟吵醒,看了看设定好的起床时间,她深深的打了一个哈欠,以为自己做了一个相当精彩逼真的梦。 结果房门被敲响,她慌慌张张的去开门,步履轻浮得险些被客厅里的椅子绊倒,来不及思索自己的身体为何如此无力,就迎来邻居的一顿臭骂。期间丝楠没有还一句嘴,因为她完全震惊于邻居所说的……她家的闹钟已经连续响闹了十几天的早晨,从头到尾半个小时而没有人关,吵得左邻右舍忍无可忍,天天敲她家的门,可根本没有人应答。 丝楠马上去翻看日历,赫然发现日期离自己记忆中的过了整整十五天。 这十五天她在哪里? “你买了什么书?”梨花头女孩见到丝楠手里的书,一把夺过去,“《神秘柬埔寨深度探险揭秘》、《零基础法语速成》、《印度支那殖民史》、《天然橡胶的成型工艺》。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楠楠,别告诉你要去柬埔寨旅游?还有法国?你办好护照了?” 丝楠点点头,“上午刚去公安局交了材料。” “旅游就旅游,又不是去考试,弄一堆书,”黄玲嘀咕道。 “小玲子,我问你,你去我家找我的时候,房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吗?”丝楠挽住女孩的胳臂,小声问道。 “什么呀,有动静还了得,难道你家遭贼了?” “没有,没有,就是问问。” 黄玲很担忧,丝楠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对了,明天是韦莉的生日,你还记得吧,我们说好明晚给她庆生,你不会缺席吧?”黄玲怀疑的问道,换在以前她是不会这样问的。她们这群人里,丝楠最够哥们义气,家在本地,生活富裕又无忧无虑,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不管谁遇到困难,她都会伸手帮一把,有两个家庭贫困的同学工作后租得就是丝楠名下的房子,租金直接少了一半。所以丝楠的人缘好的不得了。 “我当然记得,韦莉的生日在七月倒数第二天,和许晓露正好隔了十天。” “也只有你记得我们每个人的生日。”黄玲心里莫名其妙的一阵酸楚,她不是不知道丝楠对朋友有多好,可望着丝楠的眼睛,黄玲竟惶恐的想哭,她有一种荒谬的错觉,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女孩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黄玲搂紧丝楠的胳臂,城市的气温逼近四十摄氏度,丝楠身上却冰凉凉的,和死人一样。 “我跟你说,明天你一定要到,有两个哥们还等着跟你表白呢。” “什么呀,谁吃饱了没事干?”丝楠愕然,大学刚开学那会儿,好几个男同学给她表达好感,她全婉转的拒绝了,最后大家成了好朋友,认识丝楠的人都知道,她是有名的独身主义者。 “人家可认真呢,你也是的,不出去工作,不找男朋友,真要孤家寡人过一辈子?”黄玲白了丝楠一眼。 丝楠乐呵呵的抱住黄玲,“我这不是有你们吗?” “松开,快松开,别人还以为咱俩是蕾丝边,”黄玲使劲挣脱开,嫌恶的说,殊不知几天后,她多么将后悔此刻的举动。 丝楠哈哈大笑,明媚却苍白的笑容,“你待会儿不是还有课吗?快回学校吧,我自己打车回家就成。” 毕业后,黄玲留在大学里继续攻读硕士,“我怎么就不放心呢。” “有啥不放心的,”丝楠转了个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黄玲迟疑半秒,说道,“那好吧。” 丝楠和黄玲一同走到公交车站,黄玲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临上公交车前,丝楠用轻到怪异的语气在她背后突然说,“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我被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害死了。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相信他是故意的。” 黄玲回过身,公交车门却砰的关上,她只来得及看到丝楠脸上飘忽的浅笑,和她慢慢挥动的右手臂。 回到宿舍门口,还没进门栋,黄玲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丝楠的号码。 “请问是黄玲小姐吗?” “是,我是。” “霍丝楠小姐刚才发生严重了车祸,现在在人民医院抢救,您是她通话记录上最近的人,如果您认识她的亲属,请尽快通知他们。” 啪,黄玲的手机掉在地上,她自己也失控的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丝楠最后成了植物人,继续在床上熟睡,只不过这次换了房间,她久违的父母亦从他处赶回来,陪伴在她身边。 丝楠感觉这一觉睡的又香又久,她居然梦见自己回家了,还见到了自己的好朋友黄玲。 “嗷,嗷,嗷。” 什么声音,好吵,丝楠以为又是闹钟响了,伸手要去按按钮,掌心下却摸到一片温暖的柔软。 她猛然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条血红的还在滴涎水的大舌头和两排尖刺刺的大牙。 丝楠的心要骤停了,她这是在野兽嘴边? 大舌头毫不吝惜的从她额头一直舔到下巴,末了还不忘用大脑袋蹭蹭她的脸颊,熟悉的动作让丝楠迷惑了。 “小雨,小雨,你是小雨,”丝楠恍然大悟,惊喜的抱住大老虎头。“你都长这么大了。” 小雨低呜着又往丝楠怀里拱了拱,好像在表达自己的委屈,老虎耳朵刺得丝楠脖子很痒,丝楠呵呵笑,“还撒娇呢,你不是小老虎,是男子汉了呀。” 小雨不听话,就要依偎在丝楠身上不动,两年的功夫,他的身形已经和他母亲差不多大小,浅黄的皮肤也变得斑斓,四肢强劲有力,极具有攻击性,唯有一双汪汪的大眼还如丝楠初见它时一般惹人怜惜。 “我这是在哪里?”丝楠抱着小雨,张望着周围,记忆回笼,她发现自己依然在之前那个建筑里。 从肩膀处传来凉丝丝的感觉,丝楠转头一看,小雨正在舔舐她被火烧伤的地方,丝楠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的皮肤已是溃烂不堪,有些地方变白,有些变得深红发黑,有些气了水泡,不时有液体从泡泡里渗出来,有点恶心,丝楠试着握了握右拳头,自语道,“这只手千万别废了啊。” 就算功能完好,在医疗水平如此落后的地方,势必也是要留疤的,这疤比普尔曼脸上的可严重多了。普尔曼这下心里平衡了吧,丝楠苦笑。她轻轻抚摸小雨的皮毛,小雨也非常配合的悠悠的拂动又长又粗的尾巴。 “小雨,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第四十五章 迪斐得救 小雨很通人性,它给无法动弹的丝楠叼来鲜肉和野果,血淋淋的肉显示是刚死的动物身上扒下来的,那些血丝看得丝楠倒足了胃口,即使她饿得不行了。 丝楠抓起野果就往嘴里塞,又把肉伸到小雨嘴边,“肉还是你自己吃吧。” 小雨不跟丝楠讲客气,张开嘴把丝楠的手心连肉一起含住,上下咀嚼,却没有咬到丝楠的手,反倒是痒痒的,特别舌头舔过的时候,丝楠强忍着没有收回手。她不由自主的咧嘴轻笑,把头靠在小雨身上,透过顶上的小洞仰望蔚蓝的天空,静静的出神。 她想她大概找到佛头的来源了。 原来一开始法国人寻找的方向就是错误的,佛头根本不是来自佛庙,而仅仅是这个建筑的装饰,被掩盖在层层的苔藓和藤蔓下,恰好被山洪撼动了两个,至于这座建筑,丝楠知道自己才看到冰山一角。而先前她遇到小雨的那座庙宇大概也在附近,同属于一体,只不过当时的她没发现后面的山泥和丛林下的人工石块。 丝楠在这里休整了一天一夜,才勉强恢复元气,第三天早上,她骑上小雨的后背,沿着周围走了一圈。 丝楠通身感到一股霸气震撼,不仅她可以把老虎当做坐骑,而是她这座展现在阳光下的建筑实在太巍峨壮丽了。 她看到一座由三层长方形回廊环绕组成的祭坛,也许是祭坛,一层比一层高,而正中间是一座小山,小山四周矗立着按五点梅花式排列的五座宝塔,每座宝塔里都有一尊巨大的佛像,经过信的科普,丝楠依稀能认出其中几座佛像,有毗湿奴和湿婆神,还有大梵天。 每座佛像后面分布着灰蒙蒙的石洞,不能说石洞,大概是古代为了祭祀而修剪的佛舍,丝楠上次跌落进森林时,就是在其中一个佛舍过夜。而这次她和普尔曼恰好躲进最大的一个佛舍,正对着山峰的阳面,后面就是一道护城河环绕其间,而那条河也就是让法国士兵葬身的河流。 丝楠心里五味杂粮,波罗村就在这条河的上流,据她所知,以前雨季除了涨潮没发生过大的灾难,而这一次却险些淹没了整片树林。难道是这里的神灵看到法国人偷盗它们最神圣的东西而愤怒了吗? 丝楠本不信教,还是这两年在周围人的感染下,会对佛祖朝拜但并不虔诚,要不她怎么连菩萨都认不全呢。可是丝楠却相信因果报应,更相信冥冥之中有双手在控制着这个世界,否则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丝楠觉得神佛不希望法国人来到这个地方,从米歇尔捡到那尊佛头开始,他们的厄运就注定了。她一定要出去警告米歇尔,只希望他不要执迷不悟。 同一时刻,再次在森林里迷路的迪斐,在不知道第几次跌倒后,再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他茫然的望着幽深不可测的密林,看不到出路,看不到未来。这一回,迪斐却没有哭,从艰难的爬上岸开始,他便没有掉一滴眼泪。一路上蚂蟥又钻进他的小腿里,他会自己拍打出来;没有食物,他会自己从泥塘里挖出小雨活吞。是丝楠教会了他哭泣是弱者。 迪斐爬到一颗树下靠着,抬手摘了一片棕榈叶,把叶片上的水渍对嘴倒进去,然后抿了抿干枯的嘴唇。 他多么想念在巴黎自己房间里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他好困好想睡觉,他不停的朦胧的眨眼,要消退睡意,眼前突然出现丝楠的脸,丝楠在对他,甜美漂亮的笑容。疲极的迪斐陷入了幻觉,没有发现一条深黄绿交错的粗蛇顺着树干往下,吐长的信子就在他的脖子旁徘徊。 蛇慢慢长大了嘴巴,全身紧绷,眼看就要咬上迪斐,一根忽的从背后狠狠敲下,发出的响动惊醒了迪斐。他一下子蹦起来,那条蛇的尸体正好掉在他脚边,吓了迪斐一跳,“啊,”,少年连连往后退。 “小心啊,这是小金刚王眼镜蛇,毒素少也能致命,”一个沙哑的女声从树丛后面传来,迪斐抬头看见了一个高棉女孩,她和他差不多身高,有一张棕黑色的脸,脸有点宽,颧骨也高,眼睛深深凹进去,嘴唇却微微凸出来,她的头发高高盘成了一个发髻,穿了便于在森林里行走的上衣和款裤子。这是一个典型的高棉女孩,算不上漂亮的那一群,却看着也顺眼。 “是你救了我吗?”迪斐不懂高棉语,指指毒蛇,又指指自己。 女孩点点头,“你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伤口吧。”她说完蹲下,就要去碰迪斐的小腿。 迪斐不自在的收了腿,又对上女孩善意的目光,才犹犹豫豫的又把小腿伸出去。 女孩的动作很轻柔,尽量避免触碰到他的皮肤,体贴的一面令迪斐慢慢放下紧张,“你住在附近吗?周围有村落吗?” 女孩疑惑的摇摇头,表示不懂他的话,迪斐只好指着自己的嘴巴说,“有吃的吗,我很饿很饿。” 女孩看懂了,伸手拉起他脏兮兮的袖子,就要往前走,迪斐迟疑了一下才跟上去。女孩很熟悉这里的路,带着迪斐三转两转,渐渐的迪斐看到草棚的屋顶,他的眼里渐渐升起喜悦的希望,“太好了,太好了。” 这是一个很小的村落,高脚屋三三两两的散落在树丛里,女孩直接把迪斐带进其中一间。 “姆妈,姆妈,”女孩冲里面喊道。 屋里的人听见动静还没走出来,声音就先传出来,“波杜塔,是波杜塔回来了吗?” “姆妈,是我,”女孩应了一声。 一个妇女激动的从屋子里跑出来,立刻抱住女孩,眼泪直往下流,“死丫头,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去年新年都不回来。你是要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过节吗?” 母亲怀抱瞬间温暖了波杜塔冰封的心,她不仅红了眼睛,“我要在城里赚钱啊,你看我赚了好多好多钱。足够我们过十几个丰盛的新年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迪斐站在一旁不明所以。却也被她们的眼泪慢慢感伤,默默的低头思绪飘得老远。 为什么他要来柬埔寨?明明他在西贡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丝毫不比巴黎差,而且还有父母陪伴在身边,不用去看两个哥哥的眼色。为什么他要对母亲说,自己想来舅舅这边游玩? 既然在暹粒,又为什么还要跟着舅舅往北走,越走越荒凉,越走越可怕,就跟那些冒险小说里描写的那样。 可迪斐扪心自问后悔吗? 他恍然感觉到在河流里那双紧紧抱住自己的手。 如果不走这一遭,他不会遇到那个神奇的小女孩,她好像懂得比任何人都多,她的生活多姿多彩,而不像他的那么循规蹈矩。 迪斐发呆的时间很久而且恍若无人,波杜塔扯了他半天的袖子,他才反应过来,“快进屋里来吧,你要清洗伤口,姆妈去为你做饭了,”波杜塔比划着说道。 迪斐还不明白,波杜塔一急拉住他的手,就要往屋里走。没想到迪斐下意识的甩开了她,气氛马上变得很尴尬。 “我自己来吧,”迪斐咳嗽了一声,先上了台阶。和许多贵族一样,迪斐不喜欢和陌生人有肢体接触,特别是手,以前在巴黎,入秋之后他都会戴上手套。 迪斐却没看见自己背后的波杜塔在他转身后眼神有多么可怕,满满的恨意挡也挡不住。 波杜塔招呼迪斐在一张软席上做好,给他端了一杯清凉茶,这时屋外传来叫声,“波杜塔姐姐,听说你回来了,姆妈让我给你送一些松油。” 波杜塔掀开门帘,对外头的孩子说,“不用了,你和桑贝姨说,我带回来足够的松油,用不着你们给。我们家和你们家也没有关系,你们只用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特别是信,吃了邦主老爷那么大的饼,都快爬到少爷们的头顶上了,小心哪一天他一气之下杀了他泄愤。” 波杜塔的语气很恶毒,激怒了门口的小丫头,“呸,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姆妈好心好意,你真不识好歹,”笸箩狠狠的盯着波杜塔,“你不就是嫉妒我们家吗,难怪你之前恶心的去偷丝楠姐姐的鞋子,亏我还叫你姐姐,你这种恶心肠根本不配称作姐姐。” “嗤,我稀罕做你的姐姐,你认那个法国人当姐姐,人家和法国总督攀上交情还不屑理会你呢,要不你回去问问你哥哥,为什么丝楠没有和他一同回来过新年。” 笸箩小脸一皱,波杜塔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看到哥哥一个人回来,她和母亲都有点失望,问哥哥,他却变得跟闷葫芦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要你管,要你管,”笸箩说不过波杜塔,就耍赖似的冲她大嚷,“反正我家比你家过得好,你看看你们的破屋子,我进都不想进来,怕塌了。” “你这个臭妮子,”波杜塔气的冲下来扬手就要教训笸箩,哪怕笸箩年岁比她小一小半,个头也才到她胸口。 笸箩吓得闭上眼睛,扯开嗓子大叫,“啊,啊,啊,有人要打笸箩啦,姆妈,姆妈,笸箩要挨打了。” 屋里迪斐听到叫声,不由好奇的走出来。 第四十六章 分歧敌视 “他的伤情怎么样了?”米歇尔急忙问詹姆斯。 “最主要的是右手臂的骨折和后脑的撞击,其他地方都是刮伤擦伤,没有大碍,手臂我已经给他固定好,大概静养三个月就能好了,”詹姆斯用清水洗干净手上的血迹,面色很沉重。 “要三个月?” 詹姆斯不耐的看着米歇尔,眼里没有尊重,“嫌多总比丢了命要好,要知道丝楠和迪斐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米歇尔几天没睡过好觉,受惊又受伤,心里还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就跟他妻子去世那段阴暗的日子一样。幸好普尔曼找到了,否则他不知要如何面对艾芙。普尔曼就躺在旁边的大床上,闭着眼睛,看起来是睡着了,其实他一直在听米歇尔和詹姆斯的对话。 那天起火后,普尔曼趁火势还小跑了出来,也许是他太慌张了,没有看见纵火的凶手。普尔曼不敢在森林里乱走,而是顺着涨潮的河岸一路往上游走,没想到遇到一个在森林捡木柴的高棉妇女,普尔曼把自己的手表送给她,于是妇女愿意为他带路离开雨林,普尔曼又乘坐拉车花了两天时间回到密列城,在城门口被高棉军警认出来,那时他的几个伤口都化脓烂掉了。 普尔曼前脚到密列,一寻无获的米歇尔和詹姆斯后脚也回来了。米歇尔看见满身伤痕的普尔曼,老泪纵横,抱着儿子痛哭。 “我已经让军警派本地人进林子寻找了,既然普尔曼说迪斐没有事,我相信他还好好的,”米歇尔对詹姆斯说。 “那丝楠呢?她的死活你不管了吗?” “她或许和迪斐在一起,”米歇尔声音稍低,底气不足,这个时候,他的确顾不上丝楠,他要保证他和他妹妹的儿子的安危。 普尔曼没有对任何人说他和丝楠曾同处一室,更没有说有人要放火烧死他们,丝楠死了,他亲眼看见却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普尔曼心里没有一丝愧疚感,反倒对父亲的关心感到理所当然,更窃喜丝楠终于消失了。 “如果不是丝楠,你和我也许都被洪水冲走了,你就是这样对待一个善良热心的小姑娘的?身为成年人,还是位高权重的法国总督大人,你不感到羞愧吗?你不去找丝楠,我去,”詹姆斯愤怒的往外走,米歇尔立马拉住他,“不行,你不能走,你走了,普尔曼的伤谁来治疗?”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我是美国人,不是你们的军医,”詹姆斯的温和被他自己撕破,他个子高,米歇尔又是矮胖的,被人居高临下的怒斥,米歇尔大概还是第一次。 在他发愣的时候,詹姆斯已经带着他的医疗箱大步离开了。 “父亲,”床上的普尔曼轻声喊道。 米歇尔冲回床前,紧张的问,“什么?你哪里感到不舒服吗?我马上去找詹姆斯医生回来。” 普尔曼很虚弱,歪在床头,用一只眼睛看米歇尔,普尔曼引以得意的香槟色及肩中发都被迫剃得干干净净,成了一个光头。绷带绕着他的脑袋好几圈,还穿过他的一只眼睛,眼睛周围被涂上了棕红色消炎药水,像独眼龙。 “我想回家。” 米歇尔一怔,因为普尔曼的眼神眼里满含希冀,而米歇尔已经很多年没从自己儿子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请求了。似乎从艾芙死后,普尔曼的性格就变得越来越极端,他说的话要绝对执行,不许其他人污泥;他承诺要做的就一定会付诸于实行,不会放弃。 “等找到迪斐,我们就回暹粒。” “不,您知道我不是指那儿的家,”普尔曼左手扣在嗓子上,他的喉咙疼得厉害,“我受够了呆在殖民地的日子,受够了这种漂泊感,一座城市,永远被区分成我们能去与不能去的地方,周遭的人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敬畏可怖,好像我们是马戏团里表演穿火圈的老虎,我不知道为什么您硬要得到那些佛头,它们或许价值连城,可是没有它们,在巴黎我们也能过得好好的不是吗?” 普尔曼强忍着说了一大通,说完就咳嗽个不停,满脸通红,恨不得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他的喉咙灌过水,又被烟气灼伤过,不宜多讲话。 “好,我答应你,最多三年,三年以后,我们回家。” 米歇尔做出了巨大的让步,普尔曼心里却很失望,三年,多长的时间,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在这片土地上多待了。 普尔曼的说法是很奇怪的,就算受了重伤,迁怒于整个国家,可在此之前,他在高棉可谓横行霸道,无人敢得罪于他。回到法国,在众多名流权贵的上层社会,或许他连根葱都算不上,甚至没有人搭理他。 恐怕只有普尔曼自己心里清楚,他到底在怕什么。 迪斐一个白白嫩嫩的漂亮男孩突然出现在小笸箩面前,吓了这个小姑娘一条,她愈发尖锐的大叫,“白人,村子里来了白人,姆妈,亨爷爷,你们快过来啊。” 波杜塔被笸箩叫得心虚,背对着迪斐对笸箩露出狠色,“闭上你的烂嘴,再加我撕了它。” 在迪斐看不见的死角,波杜塔勒紧笸箩的肩带,肩带绕过笸箩的脖子,波杜塔一用力,笸箩就张大了嘴,呼不了气,孩子满眼惊恐的看着波杜塔,仿佛看到了一个怪物。迪斐走不得路,只伸长脖子往这边看了看。 幸而这时,有脚步声从前头传来,是村长的女儿吉恩,波杜塔马上松开手,笸箩立刻扣着脖子弯着背喘气。 “怎么了,怎么了,大老远就听到小笸箩的叫声,”吉恩皱着眉,“波杜塔,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就弄得村里不安生,不知道新年马上要到了吗?” 波杜塔握紧手心,低下头。她知道现在不是她能放肆的时候。 “吉恩婶婶,波杜塔刚才掐我脖子,你看,她把我脖子都掐红了,”笸箩红着眼睛,眼泪就在眼眶里打圈圈,小模样好不委屈。 “波杜塔,”吉恩提高了声音,怒道,“你怎么能以大欺小,笸箩做错了什么,值得你气恨的掐她,难道你去了一趟城里,连尊老爱幼的品德都忘光了吗?” 笸箩还没哭,波杜塔的眼泪已经啪啪的往下掉。 “你哭什么,倒是我错怪你,委屈你了?”吉恩厉声呵斥她。波杜塔以前在村里的存在感很低,她家就她一个姑娘,她母亲不中用,一发火就打她,嫌弃她是一个女孩。吉恩原来就不喜欢波杜塔畏畏缩缩,贼眉鼠眼的样子。 没想到她竟有胆量离村打工,一去就是两年多,杳无音讯,这一回来,吉恩差点没认出来她。个子长高了,五官也张开了,虽不是美人,可也比小时候漂亮得多。可吉恩看波杜塔还是很不顺眼,可能坏印象先入为主了吧。 笸箩得意的站在吉恩身后,拉着她的裙摆,“波杜塔还咒我们家,婶婶,在新年咒人特别不吉利啊。” 吉恩很相信笸箩的话,气的捏住波杜塔的肩膀就要打她,在波罗村,村长的职位是很高的,吉恩可以代替任何一家的父母教训他们的孩子。 “等等,你不能打她,”一个男孩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下一秒,波杜塔被迪斐护在背后,尽管全身没哪里不疼,迪斐还是挺直了脊背,质问吉恩,“你为什么要打她,她做错了什么?” 吉恩此时才看见迪斐,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白人,村里怎么会有白人。” “是波杜塔带进来的,肯定不安好心,”笸箩仰着小脑袋,警惕的打量迪斐,就好像在抵御一个外来者。 波杜塔低头哽咽着说,“你们家收养丝楠那个法国人,大家都没说什么,凭什么我好心救一个受伤的白人男孩,你都要指责我。” 迪斐当然听不懂她们的对话,他只看见穿着朴素破烂的波杜塔可怜的垂泪,而衣着干净漂亮的笸箩耀武扬威,就以为波杜塔受了欺负,而这是他们那个社会常见的景象。 迪斐绝不是一个多管闲事同情心泛滥的人,但波杜塔救了他,他不能袖手旁观。 吉恩盯着迪斐,却问波杜塔,“他是谁,谁准你把白人带村里。” 波杜塔被逼问得往后小退一步,仿佛承受不住般,抓住了迪斐袖口,手指靠着他的手心我见犹怜的模样,低声泣道,“他在森林里迷了路还受伤了,我不能不救啊。” 这次迪斐没有甩开她。 吉恩不是没看见迪斐身上的血迹,可如今新年将至,一个白人男孩出现在村子周围未免太奇怪了,她不得不堤防。 笸箩送松油去的时间太久,桑贝担心,就让信到波杜塔家这边看看,信一来便惊愣的看见对峙的四人。 亚麻色的短发,与众不同的雪白皮肤,还有那双红眼睛,信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个男孩。 他不是应该与丝楠一路欢声笑语去找佛像么,为什么会出现在波罗村?想起丝楠,信眼神有点涩涩的,看向迪斐的目光更加不友善了。 他还记得腊尼少爷把他叫小厅里单独告诉他,不要与法国人同行,哪怕丝楠希望也不行。法国人想夺去林子里佛庙里所有的佛像,是要遭天谴的,他们作为虔诚的佛徒,不能和一群土匪为伍。 腊尼少爷还说,他和丝楠已经不是一路人了,丝楠以后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而他的地位依旧卑微。 “让他离开村子,”吉恩严厉的说,“我要举办新年祈恩,村里不能有外人。” 没想到波杜塔一下子跪在吉恩脚前,吓了吉恩和笸箩一跳,“吉恩婶婶,佛祖不是告诉我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波杜塔哭嚷着,泪眼婆娑,迪斐的脸色更凝重了,他弯下腰,双手去抬波杜塔的手臂,“你起来,快起来,不要轻易的对任何人下跪。”波杜塔仰头看他,哭的更伤心了,可是他们鸡同鸭讲,无法沟通。 一堆烂摊子让迪斐有些心烦意乱,他加重了力道和语气说,“我命令你起来,还没听到吗?”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生疏还夹杂着口音,“你说话,她不懂,何必浪费口舌呢?” 终于有了自己能听懂的声音,迪斐转过身一看,赭色的眼睛对上一双墨黑的瞳眸,两个年龄相近,同样漂亮,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男孩,原本同时抿紧了嘴唇。 第四十七章 宋干女神 丝楠在小雨身边养了两天的伤,用树叶和药草敷住伤口,等伤口都结了痂,才离开了那座被佛像环绕的地方。 小雨载着丝楠走了一上午,才来到森林外围稍有人烟的泥巴小路,丝楠跳下来,拍拍小雨毛茸茸的背,“快回去吧,千万别让其他人发现。” 小雨舔舔丝楠的脸颊,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奔入绿茫茫的林子里。 丝楠给自己了用橡木树枝做了一柄拐杖,她的腿倒没有受伤,只不过想到可能要一路走回密列,没有拐杖,她的腿铁定会断了。 那天暴雨之后,再没下过雨,连续的晴天,地没那么泥泞,丝楠走走停停,视野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排排伸出头的夹竹桃,没有一个人。再接着丝楠看到了一片开阔的红薯地,有田地应该就有人了吧。 果然,在田埂的另一头,一位头戴麦秆草帽的老者佝偻背,正在田地里浇水。 “老伯伯,老伯伯,”丝楠走上前喊道。 老人闻声转身,一张布满沟壑的脸惊讶的看着丝楠,“小姑娘,你怎么会在我家的田地里?” 老人说话有些含糊,丝楠勉强才能听清楚,“我在森林里迷路了,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 “噢,你家在哪里?”老人没发现丝楠是白人,她的皮肤足够黑,她的脸上还有伤和污垢,稍微遮挡了轮廓。 “密列,从这儿到密列要怎么走?”丝楠凑近了些问。 “哎呀,你是城里人啊,怎么到林子里来了?明天就是新年,就算骑马也赶不回去啊。” “明天过年了?”丝楠一愣,在森林里和老虎作伴,谁管日期。 “是啊,傻丫头莫不是不知道?”老人瞧了瞧四周才发现异常,小女孩是独身一人的,“你父母呢?” “我是孤儿,不小心被涨潮的河水冲到这边的,”丝楠半坦诚半隐瞒的说。 老人一向同情心泛滥,“可怜的孩子啊,新年连身蔽体的衣服都没有,要不与我回村子一同过年吧。” 丝楠感激道,“谢谢您。” 新年前后在外面行走是非常不安全的,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四处晃荡就等着抢劫归家人的钱财。既然短时间出不去,丝楠决定等过了新年再说。 老人身旁放着一大袋他刚才拔的红薯,丝楠主动去帮他提起来,身体虚加上受了伤,她双臂的血管像男人似的凸起了。 老人看着心惊,急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这点东西我还是弄得动的,别小瞧老头子啊。” 丝楠不好意思红了脸,觉得自己很没用。 老人带着丝楠左绕右绕,最后绕过一座小山丘,围在在山丘脚下有密密麻麻的几十户小房子。 丝楠猜这也是一个村子,不过比波罗村大得多。它有一扇正儿八经的村门和用木桩子做的围栏,还有泥土糊起来的土房子和特意栽种的花田。看起来就比波罗村富裕。 “须藤爷爷回来啦,”老人和丝楠刚走进去,门口玩闹的三四个小女孩就围过来,笑嘻嘻的拉着老人,“我要吃红薯。” “我也要,我也要。” 老人和蔼的摸摸她们的小脑袋说,“别急,别急,每个人都有份儿,先让我把这个姐姐带回家喝口水行不行?” 小女孩们眨巴着眼睛望向一旁的陌生人。 “她不是我们村里的。” “她是谁?” “是爷爷的孙女吗?” 孩子们永远有十万个为什么,老人呵呵笑道,“不管她是谁,她来我们村过新年,我们就应该欢迎她对不对?” 一排孩子双手合十,齐齐点头,可爱极了。丝楠相当佩服老人三言两语就把调皮的孩子唬住,看得出来孩子们都很敬爱他。 应该说不止孩子,因为走进村子后,凡是见到老人的村民都亲切的与他打招呼,对丝楠的出现没有丝毫抗拒,还有妇女直接往丝楠怀里塞水果。 “对了孩子,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我叫丝楠。” “呵呵,你可以和那群孩子一样管我叫须藤爷爷。” 须藤爷爷的房屋在村子的最角落,一间不大的高脚屋还有一个用泥巴围起来的小院子,丝楠看到三只鸡喳喳点点的在院子里晃荡。 老人给丝楠一杯水,让她在阴凉的地方坐好,然后捣腾他那一袋红薯,“前几天下暴雨,把田给淹了,红薯烂了一大半,好在还剩几个好的够过年了。” 丝楠一听,试探的问道,“那这些天村子附近有外人经过吗?”一路走来,丝楠没看到半个白人,连尸体都没看到,普尔曼,还有那些被水冲走的白人跑哪儿去了? “除了你,没有其他的外人了,新年谁愿意在外面乱走啊,”须藤注意到丝楠肩膀上贴着的凉叶子,“你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我去找其他人问问,还有没有多余的衣服。” 过了一会儿,老人带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妇女手里挽着一个小布包,妇女打量着丝楠,对须藤说,“就是她了吧,花良小时候的衣服她肯定能穿。” 妇女说着把布包放在桌上,抖了抖,展开便是一件崭新的亮紫色柬服,衣服的边角是金色的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大概是丝楠见到的最华丽的女子衣裳,丝楠接触不到柬国上流阶层的年轻女孩,她想她们所穿着的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当然后来丝楠才知道自己的意识太浅薄。 妇女叫百妥,是村里最富裕一户的女主人,他们家算是富农。和须藤是邻居,须藤寡居多年,他的妻子儿女相继去世,一直都是百妥在帮着照顾他。 百妥看丝楠身上都是泥土,提出要帮她擦洗,丝楠不情愿却没有拒绝。脱掉衣服,她的伤震惊了白妥,百妥不忍看她胳臂背上的坑坑洼洼,“孩子,你这是才被火烧不久啊。” 丝楠轻轻点头,“是我自己不小心。” “哎,真是太可怜了,幸好没伤到脖子和脸,否则。”百妥说着看了看丝楠被洗干净的脸和胸腹,吃了一大惊,“你。你是白人。” “但是我从小在高棉长大,我父母原来都在密列做义务医生,”丝楠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她了解高棉人,知道如何取得他们的好感。 果然,百妥一听丝楠的父母是医生,神情立刻放缓下来,却仍怀疑的说,“须藤阿祖为什么说你是孤儿?” “他们两年前得疟疾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丝楠说的同时,配合哀戚可怜的模样终于让百妥完全相信了。不仅如此,百妥还到须藤那儿为丝楠说情。 封闭的高棉村落都反感白人,而且这几年随着殖民的深入程度越来越严重。很快全村都知道须藤阿祖家收留了一个白人姑娘,有好奇心重的还特意到老人家门口张望。 但没有人反对须藤的决定,他是德高望重的前村长。丝楠本人看起来极可怜,还能说一口流利的高棉语,而且作为医者的父母死在高棉的土地上,这群质朴人敬佩还来不及,怎么会赶走她呢。 晚上丝楠不仅分到一大块香喷喷的红薯,还受百妥邀请和须藤爷爷去他们家吃晚餐。 和中国的除夕一样,新年前一晚一家人要吃一顿团圆饭,只不过在饭前,所有人都得跪在佛祖前请一炷香。 百妥家很大,家庭成员也多,她有三个女儿四个儿子,她的丈夫是一个看起来很好相处的矮个子中年男人。她三个女儿里有一个女孩极漂亮,她的个子比较高,丝楠只到她的脖子,她皮肤没有那么黑,是浅蜜色的,眼睛大瞳仁也大,鼻梁和眉骨都是立体的,长长的黑头发挽成髻再穿上桃红色的柬服,真是惊艳到了丝楠。 后来丝楠知道她就是自己身上衣服的主人花良,也是村花,无数年轻男人追逐的对象。 吃饭的时候,花良一直在看丝楠,等丝楠发觉,她又马上移开目光,然后偷偷的笑,弄得丝楠以为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丑。饭后,丝楠和须藤还没走,花良对百妥说,“姆妈,你看我的衣服穿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多好看,要不明天宋干的时候,让她站在我后面吧。” 百妥看了丝楠一眼,低声斥责她,“胡说,宋干怎么能让白人参加,还当信童,你疯了不成。” “诶诶,也不是没有先例,”须藤笑眯眯的说,“以前国王还请过中国公主做宋干女神的呢。再说你瞧丝楠多漂亮,为花良做信童绰绰有余。”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百妥还是不同意。这时,她的丈夫说,“佛祖眼中没有偏见,你何必纠结这些呢。” 丝楠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不知道什么是宋干。前一年的新年,作为外人,她被波罗村的众人排斥在外,去年的新年,她在橡胶园里忙碌的度过,差点都不记得日期。 花良趁她不注意,摸摸她的脸颊,笑着说,“须藤爷爷家里没有多余的铺盖,你今天就睡在我们家吧,听说你还被火烧伤了,真可怜,我明天会在佛祖面前为你祈福的。” 花良双手合十,真诚的说。丝楠同样扬起微笑,“谢谢。” “哎呀呀,等你再长大一些,”花良比划身高,“宋干女神就是你了。” 丝楠扑哧一笑,“你真会说笑话。” 第二天,依然天晴。 和丝楠记忆中的步骤一样,所有人天还没亮就起来梳洗沐浴,整个环境里全是一股焚香的味道。 花良的几个兄弟姐妹仔仔细细的打扫房子,百妥去须藤爷爷家帮忙。花良早早的坐在梳妆镜前打扮自己,丝楠坐在她身后看着。昨晚花良把自己的床铺让给了她,花良是最受宠的孩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她的床铺也不例外,丝楠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好觉,今天的精神格外的好,连身上的时有时无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待会儿我们要去先卜大思佛庙祭拜,需要的时间有些长还很累,你就先在这里躺躺休息吧,等我和姆妈回来,我们再一起出去吧。” “为什么要我参加你们的节日?”她大可以待在屋子里。 “我看你没有真正快乐的笑过,你沉重的脸告诉我你有伤心的事情。在新的一年,我希望你可以高兴一些,相信我,佛祖会一直保佑你的。” 每一位的宋干女神除了有美丽的外表,还要有一颗善良的心。 第四十八章 作一个背景 丝楠第一次如此正式的穿戴上柬服,百妥用布缠裹住她的腰和双腿,丝楠别别扭扭的,不过冰凉柔软的布匹贴在她的伤口上的感觉很舒服,花良笑着说,“这样才能把女孩们的身材穿出来呀,你现在还小,等你有了心上人,还不得穿得更漂亮。” 丝楠窘迫的说,“什么心上人,”她哪里会有心上人。 在现代丝楠对她男女之间的关系控制的很得体,从不逾越半步,她是新潮又有点冷漠的不婚主义者,即便从中学起,就有了不少的追求者,这些人却没有撼动她的决定。 “哈哈,小丫头还害羞呢。” “花良,别逗弄丝楠了,赶紧去换衣服,别让人家来催,”百妥适时的为丝楠解脱了窘境。 花良撇撇嘴,“想赶我走就直说,我到外面摘几捧鹦鹉花好了。” “花良就是这样口无遮拦,有时候我真怕她得罪了人,”百妥叹了口气。 丝楠笑道,“你应该为自己的女儿感到骄傲,她可是宋干女神,”一晚上的时间足以让丝楠了解什么是宋干女神。 每年附近每个村子都会选出本村最美丽的姑娘,与佛像一起,接受善男信女们怀揣期盼泼洒的香水。丝楠所要做的就是站在女神身后当一个小背景。以前这个角色一直都是花良的小妹妹担当,她的小妹妹年前嫁人了,昨晚吃饭露了一面就回到了夫家。 就算是背景,百妥也花费心思装扮她,亮紫色的布条左折右折,最后在左腰处交叠,然后系成一个混着金色的花结。 然后百妥又来折腾她的头发,她只编一条发髻,并且从丝楠耳后开始慢慢往下,服帖的垂在没受伤的左肩,直及她的腰侧,“想不到白人也留这么长的头发,而且颜色还是乌黑的。出去过的人总说白人的头发和眼睛五颜六色的,原来不是啊。” “你以前没见过白人吗?” 百妥摇摇头,“我没去过城里,也不让孩子们去,我怕那些军警,还是林子里最安全。” 丝楠苦笑,林子里也不安全了,法国士兵都进来挖佛像了。何况还有放火烧他们的凶手。 “这样一看,你真的不像白人,活脱脱的小宋干女神呀,”百妥好好的看看被自己装扮一新的女孩,很得意自己的手艺。 金灿灿的麦色皮肤配华丽的紫色再好不过,紫色的筒裙不长不短正好到丝楠脚踝,上身的长袖又把她的伤处全遮盖住。露出长长的脖颈和瘦得尖尖的小脸。她的嘴村被涂上一层蜜油,滋润了枯燥,脸颊上还上了胭脂,整个人之前虚弱的气色完全变得有生气起来。最美的还是这双黑眼睛,浓黑的瞳仁占了大半,看起来纯真又老实,却在不经意间幽幽注视着你,明明含着可亲的笑意,可让对方感到莫名的不可接近。 而百妥把这归咎于丝楠与自己属于不同的民族。 花良捧着一大束花走进来,呀呀叹道,“我就知道自己的眼光好,如果再高点,你就要超过我了。” 丝楠低下头,从不拘泥于外表的她不好意思了。 她的发辫被抬起来,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偏头一看,她的发尾处多了一朵小花,花瓣向外张开,是渐变的颜色从深紫到浅白,花萼又是深深的枚红色,特别好看。 “这样就更完美了,”花良笑道,“待会儿你就安安静静的站在我身后吧,人有点多,千万不要被吓到啊。” 人不是有点多,而是非常多,丝楠看着路两边挤满的人群,估计所有村子的村民都在这儿了。每个人穿着难得的新衣服,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十来辆牛车停在最末端,很简易甚至可以说破烂的车,一头牛拉着四木轮的平板车。但每一辆都用棕榈叶和鲜花水果装饰得漂漂亮亮的,连牛头上戴了一个花环。 “紧张吗?”花良问她。 丝楠摇头,“不紧张。” “哈哈,我自己第一次当信童紧张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你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花良扶着丝楠,上了其中一辆牛车。此时已经是下午了,太阳灿烂也毒辣。丝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暴晒,哪怕浑身包裹在衣服里,也没多余的感觉。 其他的宋干女神看见花良旁边的生面孔,好奇的问,“花良,你的信童怎么换了?你妹妹呢?” “她嫁人了,但是我找了一个比她更好。” “哎呀,你的姐姐妹妹都出嫁了,就剩下了你,你在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吧,”另一个宋干女神说,她语气里的挖苦丝楠都听出来了。 不得不说,在十几个女神里,花良是最好看的,美丽这个东西,不仅看容貌和身材还要看气质和神韵,花良给丝楠的感觉就是纯纯的朴素,信和笸箩也给丝楠这种感觉,而这其他浓妆艳抹的宋干女神都不具备。 花良没有生气依然笑道,“姆妈说我还小,再等几年也没关系。” 话落,几个女孩都咯咯笑起来,其中一个说,“你还小?你今年也十六岁了吧,再不嫁人就是老姑娘了,我姆妈已经给我订了亲,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作宋干女神了。” 高棉女孩正常的婚嫁年龄是十三到十四岁,然后开始生孩子,越多越好。丝楠当然不以为然,可现实就是如此,要不玛妮当初怎么总往瓦塔身边凑? “你和花良比不得,一般男子她看不上,她要嫁的是大少爷们。” “问题是少爷看得上她吗?” “长得再漂亮也比不上难看的千金小姐,顶多给少爷当小妾。” 大家左一言右一语的讨论花良的良人私生活,即便花良心放得再开,脸色也慢慢难堪起来。 她的手突然被握住。 “别理会这群长舌妇,年纪轻轻就和大妈似的,东家长西家短,她们这辈子也就这点追求了。” 花良扑哧一笑,“是的,我们的追求更高。” 丝楠顿时花良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丝楠能接上自己的话,这样的女孩的确不应该早早的嫁人。 这时从前面传来一阵欢呼声,丝楠看过去,只见十来个成年男子抬着一顿大佛往前走,而第一辆牛车紧接在后面缓慢启动了。 “要开始了,”花良挺胸抬头,丝楠立马照做,站在稍落后她半步的地方。她要作一个称职的好配角。 人群开始用被贝叶浸泡过的,掺有香料的水往佛像上洒,洒了佛像再洒宋干女神,头几位女神已经完全湿身了。但每个人都是笑盈盈的,很开心的样子。 丝楠稀奇的观看这种很像泼水节,也的确是泼水节的活动。 同样新奇的还有挤在人群里,一个不起眼的少年,他穿着柬服,头上还戴了一顶草帽,“的确是一种有趣的游戏,至少可以解暑。” 他特意用英语对身旁的黑发少年说。 那少年敛住笑,自己民族的祈福的宗教仪式,被说成游戏,谁也不会高兴,明知是对方故意刺激,他还是反唇相讥道,“你一点不懂我们的文化,最好还是快回到你自己的国家去吧。” “其实我一直很疑惑,你的英文为什么说得还不错,看你的生活环境和这些无知愚昧的人们差不多,肮脏的房子,破烂的家具,连米饭里都长了虫。你们过得日子真的比我的仆人还可怜。” “噢,还有,你以为我想这里吗?是我父母接过来的,因为,我们是来统治你们的。你们自己没有用又怪得了谁呢?” 迪斐慢条斯理的说,眼神极其轻蔑歧视,他不怀好意的看着信绷紧的脸,他就是要激的信失控,在最重要的新年这一天犯了错,破坏了仪式,他不就会被所有人唾弃指责了么。 没想到信没有上当,不怒反笑,“我的英文是丝楠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教给我的,每天晚上她都会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重复,直到把我教会。她也是法国人,却和我们一起住在肮脏的房子里,用破烂的家具,吃长虫的米饭,干仆人才会做的事,她说她喜欢自己,宁愿留下来也不愿去你的法国。” 迪斐的脸色比刚才信的还难看,信不愚蠢,相反他聪明的惊人,他深知迪斐的想法,更知道如何刺激他,不惜提起丝楠。 那日,信和迪斐同时认出了对方。信追问迪斐丝楠在哪里,迪斐却三缄其口,只字不提,整日只呆在波杜塔家里养身体。 信从迪斐身上的伤加上之前腊尼所说的佛祖的报复,推测出他们一定遇到了危险,更加担心丝楠的安危,强闯进波杜塔家,扯住迪斐的领口就要打他,波杜塔的母亲吓得跑出去,现在村子里没人敢招惹信一家,他们有大邦主老爷的庇护啊。不过幸好最后还是被亨爷爷和吉恩劝下。 信当时对波杜塔说,“我不知道你救他有何居心,你明知他的身份。” “什么身份?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看到他孤身在森林迷路,可怜他罢了,你凭什么指责我。” 信不听波杜塔的狡辩,转身离开。他要等着宋干那天,波杜塔把迪斐独自留下,全村空无一人的时候,收拾他。 何曾想到波杜塔竟胆大的把迪斐也带来了。 因为信知道如果被周围热情的人们知道这里有一个白人,大家一定会奋起攻击。 所以波杜塔没有看宋干女神,而是一直在盯着信。 第四十九章 扫兴的人 “姆妈,姆妈,你看那辆牛车上面的信童是不是丝楠姐姐?”笸箩扯着桑贝的衣摆惊奇的叫道。 桑贝在往儿子的方向担忧的张望,信这几日天天往波杜塔家里跑找那白人的麻烦,全村人都知道。当初丝楠失忆,没有给其他人一点距离感,脸上天天都是笑容,还主动帮忙干活;而这个少年,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细皮嫩肉,端着架子,难得露一次脸。 在村长的命令下,所有人都对这个白人的存在保密,因为村长亲自去问过信,迪斐的身份。 得罪迪斐,他们就等着屠村吧。 “哎,好像真的是她,”桑贝周围的村民听到了,纷纷看过去,一簇人也不泼水了。就跟行注目礼似的,盯着后面穿着紫色衣服的小姑娘。 “那是哪个村子的牛车?” “你看宋干女神呗,那么漂亮,不就是布勒村的花良。” “布勒村?丝楠怎么会跟布勒村的人混在一起。” 这时,布勒村一簇人一个个欢呼起哄的把水往花良身上洒,花良侧身笑着躲避,还有水飞溅到丝楠身上,丝楠没有躲,她看到了须藤爷爷和百妥,大方的冲他们挥挥手,眼睛亮亮的,笑靥如花,发辫飞扬。 花良说的没错,参与进这样的节日,果然能让心情变好,看着这群善良的人们,她不再去纠结普尔曼,何必与一个阴险狡诈的人斤斤计较,弄得自己的格调都降低了。 布勒村在东,波罗村在西,两村隔了很远的距离,加之布勒村富裕,两村村民平时很少有接触。就连现在,他们也是错开各站一边。 这时,信他们没注意到丝楠也不可能了。信和迪斐不再争执,而是不约而同的朝丝楠看去。 一步之遥的波杜塔盯着那张微笑的脸庞,惊恐的直往后退。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丝楠姐姐,丝楠姐姐,”笸箩举着双手,又蹦又跳,尖着嗓子大叫,脖子和脸都红了,生怕丝楠没听到。 不过丝楠还是没听到,四周太热闹也太吵了,她的注意力都在布勒村那边。倒是花良看到手舞足蹈的小女孩,她回头对丝楠说,“你看那边的小丫头真可爱。” 丝楠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惊讶的愣住了,笸箩见丝楠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越发卖力的嚎叫。 丝楠忍俊不禁,嘴角和眼睛都弯起美好的弧度,回头朝笸箩招了招手,直到看不清了,她才转过身,那朵美丽的紫色花朵,在空中划过的余影,都映在两个少年眼中。 “姆妈,丝楠姐姐看到我了,哈哈,太好了,我要去找她,”笸箩扒开旁边的人要去追牛车。 桑贝连忙拉住她,“得了,得了,人怎么多,你往哪儿跑呀,待会儿我和信带你去。” 笸箩小嘴撅得高高的,“万一姐姐走了该怎么办。” “丝楠为什么在布勒村,”信牢牢攥住欲走的迪斐,厉声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你有何关系?你以为你是她的谁?”迪斐心里焦急又激动,面上装出不紧不慢的样子,讥诮的说,“这个世界,死的最快的就是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人。” 下了牛车,丝楠和花良走到阴凉的地方,丝楠扯了扯胸前湿乎乎的衣服,玩过了,她才觉得不舒服,幸好她身上的烧伤已经结疤,里面又绑了几层,要不准会化脓发炎。“我给你擦擦脸,”花良拿着一条干净的布巾,把丝楠脸上的水珠蘸干净,“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我看你一直笑呵呵的。” 丝楠点点头,笑道,“我以前没过过泼水节。” “泼水节?”花良酝酿了一下,“好奇特的说法,可不就是泼水节吗,以前从没人这么说过。” “待会儿还有什么安排?我能参加吗?”丝楠意犹未尽的说。 “没啦没啦,要有也是明天,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我们要赶回村里,否则遇到野兽就糟糕了,我听说过以前有人在宋干这一天玩得太晚,在回家的路上被老虎吃掉。” 老虎? 不知是不是因为认识小雨的原因,丝楠对老虎没有一丝惧怕的感觉。 花良继续说,“我们现在就等我姆妈过来送干净的衣服,换好衣服以后就回去了。” 花良找了一块长草的平地,拍了拍,示意丝楠和她坐下一起等待。 两人没坐多久,就有好几个和瓦塔差不多大的男孩,或捧着一盆水果,或握着一束鲜花,或拿着一小瓶香水,有钱的直接用银首饰,向花良求婚。 是的,直接求婚。 丝楠吓得立马站起来,躲到一边围观。她受不了如此奔放的习俗。和中国古代旧社会一样,印度支那地区没有谈恋爱的传统,却也比中国开放点,因为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外,还可以节日的时候,自由的向心仪女孩求爱。 丝楠环视一周,十来位宋干女神,就花良的桃花最旺盛,粉红一片一片的,几乎要把这里包围了,丝楠都瞧见其他少女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而且那一个个咬牙切齿,斜眼瞪视,自以为淑女却丑态百出的少女们更吸引丝楠的注意力,她看得津津有味,冷不丁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还正好拍在她受伤的右肩上,她疼得轻嘶一下,转过身去看是谁这么讨厌。 这一看,着实呆住了。 帽檐下,那双晶莹剔透的赭色眼睛,她再熟悉不过。 “迪斐,你怎么。”丝楠疑惑的连连问道,“米歇尔先生没找到你吗?其他人呢?你们一直呆在森林里吗?” 实际上,再见到丝楠的迪斐心情没有一刻不处在汹涌澎湃的状态里,他亲眼看见丝楠被洪水冲走,他以为丝楠已经不在了,可心里始终不愿相信并且揣着一丝希望,没想到这丝微薄的希望竟然实现了。他现在真真正正触摸到丝楠的体温,看着她的脸,听见她的声音。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他高兴?迪斐的眼前慢慢升起一层薄雾,他的眼睛越发像精致华丽的琥珀,朦胧但蕴藉着超越年龄的无数感情,而这些感情是现在的他所不懂的。 丝楠轻呼一声,下一秒她被迪斐紧紧抱在怀里,她的脸被迫印在少年冰凉凉的胸膛上。 这一幕,被几位宋干女神看到了,正在拒绝男孩情谊的花良也看到了,她们都吃了一大惊。太开放了,就算求爱,那些男孩也都只是腼腆笑笑,或者用热切的眼神注视着对方,没有谁敢上来对女孩动手动脚,更不提直接拥抱。况且丝楠的年龄也不对啊。 花良以为丝楠遇到坏人,急忙忙往这边走。 “你想拉开他们?再把他凑得倒在地上起不来,死了更好,”信身后传来女孩幸灾乐祸的声音,“可惜你不敢,你没有勇气,你自卑,因为他们才是一类人,而你和尘埃里的蚂蚁没有区别。” 波杜塔说的没错,信和迪斐是同时到的,临到丝楠面前,信却胆怯止步了。“你不是蚂蚁?”信冷冷的说,他是自卑,可还不至于让自己被波杜塔嘲笑,“难道你是高贵的公主?” “呵呵,”波杜塔走到信面前,双眼盯着他,她的脸明明在笑,她的眼睛但看起来阴森森的,“至少我已经在改变它。而你什么也不做。” 信没有再说话,看着波杜塔一步一步走向迪斐和丝楠。波杜塔的确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她这次回来,村里人都发现了。 丝楠没有挣脱迪斐,她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想起上回迪斐迷路哭的哇哇叫多伤心啊,给他一点安慰也不为过,她还双手回抱他,轻拍他的背,就像安抚胆小的孩子。 花良这时已经走过来了,“丝楠。你们这是?” 听到花良的声音,丝楠才意识到他们在什么场合,马上推开迪斐,迪斐连忙低头用手背抹掉眼泪,而丝楠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波杜塔,她的瞳孔猛然扩大了。 波杜塔卑躬屈膝,低垂着眉目,“丝楠小姐,您好。” “你怎么在这里,”丝楠迟疑的问,她没想过再见到波杜塔。 “我,我回家过年,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此刻,波杜塔看不出半分刚才在信面前的威风,唯唯诺诺的,那神情看起来就是怕丝楠怕得恨不得要哭了。 天知道丝楠只说了一句话,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丝楠欺负过波杜塔,周围顿时议论纷纷。 丝楠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终于发现波杜塔是有意在给自己难堪。 幸好花良对丝楠说,“她是不是脑子有病?大家开开心心的过节,她跑过来自称奴婢,不是犯贱吗?”这些丝楠忍不住笑了出了声。 可怕的是,面对嘲讽,波杜塔不动声色,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丝楠,你认识波杜塔?”迪斐的情绪终于缓和过来,他高兴又感激的说,“你救了我之后,我又在森林里迷路了,没看见舅舅他们,差点被毒蛇咬到,是波杜塔打死的蛇。” 闻言,丝楠沉默了。 第五十章 发脾气 波杜塔会好心的救白人? 丝楠不相信,她清楚的记得波杜塔把她推下河时,眼中对白人的恨意,那种恨关乎民族,并且不分青红皂白。 她为什么会救迪斐?一瞬间里,丝楠脑海里闪过许多可能性。最后找到一个最能说服自己的,莫非为了迪斐的美貌?丝楠匪夷所思。 谁都欣赏美的事物,就如同现代小女生对明星帅哥能痴念成狂,要波杜塔为了一个美少年放弃民族仇恨也是有可能的。 因为就连花良看见帽檐下迪斐的脸都愣了愣,她问丝楠,“他该不会是你的哥哥吧?” 丝楠摇头否定。 花良看看漂亮的白人少年,又看看丝楠,她终于发现丝楠独自一人出现在森林绝非偶然,她也知道丝楠肯定对他们村的人隐瞒了什么。花良心里有点不舒服,她觉得丝楠欺骗了他们的好心好意。 只有信注意到花良脸色轻微的变化,而丝楠的关注点全在迪斐和波杜塔身上,根本没发现安静的站在后面的信。所以突然听到信的声音,她相当惊喜,转身就往信身边走,见此,信微微的勾起了嘴角。 “其实丝楠算我们村的人,她带同伴回村里过年,没想到半路遇到洪水,两个人被冲散了。”信对花良解释,同时为丝楠和迪斐撒谎。这时他几乎能猜到那群法国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丝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另外的村子。但他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丝楠,在两人独处的时候。 “你们村?”花良打量信,“你是哪个村的?以前没见过呀。”这么好看的男孩,早该传遍十里八乡了。看他穿的衣服质地也好,一看就是富户的。 “波罗村,”信笑着回答,“我知道你,宋干女神花良,你很有名,刚才牛车过去的时候,我们村的人都在议论你。” 丝楠不可思议的看着信,难以置信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难怪美女的威力这么大? “是吗,”花良哈哈笑道,毫不讲究的说,“要是你再大个两三岁,我就选你了。” “选我做什么?”信莫名。 “做丈夫啊。” 信羞赧之余下意识的去看丝楠,结果看到丝楠和花良一起大笑,花枝招展的,酒窝都能看到。 这么一笑,丝楠心里被波杜塔带来的不快消失的一干二净,也不那么在意信的不告而别。她把波杜塔完全视为空气,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她。转而对花良解释自己与波罗村的渊源,与信的关系。 迪斐受牵连被忽视的彻底,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有问题,得罪了丝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迪斐懊恼又烦躁,他不懂高棉,无法参与进他们的话题里。 而波杜塔仍在站在原地,低眉垂头,仿佛感觉不到众人的排斥。 “丝楠姐姐,丝楠姐姐,”笸箩尖尖的声音大老远都能听见,丝楠回头就看见小女孩屁颠屁颠的往这边跑,后面的桑贝跟都跟不赢。 丝楠蹲下张开双手,笸箩跑得更快了,笑容足以到了丝楠跟前又懂事的放慢了速度,冲进她怀里,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脖子。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脸上灿烂的笑容足以融化任何人筑起的心房,并让他们不由自主的跟着一同微笑。 花良这下还怀疑什么呢? 即使她还有一大堆疑问,比如丝楠当初明明说的是要回密列,而没有说去波罗村;如果只是被洪水冲散,她又怎么会被大火烧伤,而且她明显不愿意其他人知道。 “姐姐,你怎么都不回来看我们啊,”笸箩窝在丝楠怀里委屈的说。 丝楠有些愧疚,她的确没考虑到笸箩和桑贝的感受,上了贼船再也下不来了,丝楠只得苦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丝楠抬头看了看后面的桑贝,眼神充满歉意。桑贝笑着点头,“回来就好。”她的目光和以前一样柔和。 见笸箩赖在丝楠身上不愿意下来,丝楠额头上明显出了汗,花良担心她的伤,于是说,“小丫头这么喜欢姐姐呀。” “丝楠姐姐是最好的姐姐,她把她所有的糖都送给我吃,姆妈的农活,她也帮着干了一大半,现在哥哥能。” “笸箩,行了,快从姐姐身上下来,看不到姐姐吃力了吗?”桑贝突然呵斥道。 笸箩又撅起嘴巴不情不愿的站直身体。 “哎呀,怎么这么热闹?”百妥提着包裹过来,看见被围在人群中心的女儿和丝楠,“我错过了什么好事吗?” “姆妈,你的确错过了最精彩的地方,”花良笑着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衣服。 “什么最精彩的?与我说说。”百妥一一打量在场的人。目光在戴帽子低头不语的迪斐身上停留的最久。 花良但笑不语,她觉得最精彩的恐怕是迪斐抱住丝楠的那一刻,如果不是两个人年纪都还小,她真以为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情人。 花良为母亲介绍了来自波罗村的几人,而对迪斐,她说,“是丝楠的同伴吧。”至于波杜塔,花良略过了她。 “真是佛祖保佑啊,正好在新年这一天团圆,实在是佛祖的恩赐,”百妥双手并拢连连说,桑贝也同样这样做。 百妥对桑贝说,“你们波罗村离得远,回去都得晚上了,要不今天到我们布勒村做做客,逛逛怎么样?我们家有足够的房子。” 从没有外村的人邀请过桑贝,她受宠若惊说,“好好,实在太谢谢你了。就怕我们给你添麻烦。” “没关系,先让花良和丝楠换好衣服,然后咱们一起走,”百妥拍拍桑贝的手,两位妇女一见如故。 丝楠乐得其见,她从花良手里接过干净的衣服,往林子走要去换,迪斐叫住了她。 丝楠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她承认自己有意不去跟迪斐说话,也承认看到他平安无事,她很高兴。可是迪斐一番没有眼见的话,触到霉头了,丝楠见不得迪斐对波杜塔心存感激,她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丝楠没有理迪斐,继续跟在花良身后往前走,迪斐着急了,几个步子上前,手没轻没重的扣住丝楠的肩膀,又是受伤的那一边。方才笸箩的搂抱,已经让伤疤裂开了,迪斐这一按愈发加重,丝楠都感觉到衣服上的水渍渗进肉里,脸上的肌肉绷紧起来,她对迪斐说,“干什么?我现在要换衣服。” 最简单的问题却问住了迪斐,他要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冲动的他只想知道丝楠突然冷落他的原因,可碍于贵族的礼仪,他又没有面子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来,哪怕周围的人除了信,没有谁听得懂他们的对话。 迪斐没话说又偏偏要牵制住丝楠,不准她走,一会儿懊恼,一会儿纠结,完全没发现她脸色的不对,就是不松手。 最关心丝楠的信却看出来了,他眼色一沉,对丝楠说,“你知道他这些天住在哪里吗?” “难道不是你家吗?”丝楠想当然的说,信有多善良她是知道,遇到落难的迪斐,岂有不救之理? 信瞥了一眼因为对他们的对话无知而愤愤的迪斐,“呵,他一直和波杜塔同居一室。我想找他,帮助他,他连大门都不肯出来,畏畏缩缩,连吃饭都靠波杜塔端,什么贵族,我看更像窝囊废。” 信不知道丝楠与波杜塔之间的渊源,他说这一番话原本是想贬低迪斐的一无是处,没想到更加激起丝楠的火气。丝楠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用没受伤的左手把布包砰的狠狠砸向迪斐的脸。 大家还来不及从信一句法国贵族里回过神,又马上被丝楠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布包掀翻了迪斐的帽子,露出里面与众不同的亚麻色头发,而白得透明的皮肤更是引得好几位围观的宋干女神惊叹。 迪斐被砸的脑袋发懵,总算松开了手。而迎接他的是丝楠劈头盖脸的教训。 “我帮了你两次,两次都在森林里,我以为你已经足以单独逃离灾难,弄了半天你还是没学会如何在这里生存,你看看,在场有几个法国人,你的舅舅,你的表哥,他们都逃出去了,只有你在森林里越绕越远,永远不知变通,指望其他人来拯救。你还有资格向往那些冒险故事里的主角吗,你配吗?” 丝楠的语气很重,她一向好脾气有耐心,此刻却抑制不住对迪斐发火。火辣辣的伤口是一个原因,波杜塔也是一个原因,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在普尔曼身上,丝楠无法释怀她救了弟弟,救了哥哥,到头来换来了什么,一身烧伤?要怪就怪迪斐是普尔曼的表弟吧,被丝楠迁怒还算好的。 迪斐茫然的接受丝楠的怒骂,垂着眼睛,像被外公训斥时那样。他真的那么没用吗? 花良拍拍丝楠的胸口,“好了好了,消消气,我们去换衣服,别理他了。” 丝楠的身影消失在大树后面,迪斐才慢慢抬起头,正好看见信嘲讽的眼神,而周围各式各样的目光,让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他难受的握住手,手心涩涩的黏糊,他张开手一看。 是血。 第五十一章 丝楠的伤 丝楠的怒气只维持了那么一会儿,再和花良说说话,气也就消了。花良问她为什么不喜欢那个波杜塔。 丝楠直言不讳的告诉她,说波杜塔差点害死过她。 花良听完整个过程,比丝楠还生气,义愤填膺的说,“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女孩,无怨无仇的,你就这么放过她了?” “那还能怎么办?”丝楠说,“难不成让人把她给杀了,毕竟我幸运的活下来。” 花良叹息,她们信佛的人都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她也不认为丝楠去报复波杜塔是一件好事。反倒身上披上了孽气。 “所以我才不想看见她,眼不见为净啊,”丝楠无奈的笑,“算了算了,她也救了迪斐,也许过了两年,长大懂事变好了呢。” 丝楠用布条使劲给肩膀裹了几圈,止了血,才穿好衣服和花良走出去。“姆妈今天你要大做一顿好吃的呀,”花良笑着对百妥说。 “那是当然的,哈哈,来,桑贝,咱们走吧,你让孩子们都坐上这辆驴车。” “原来这车是你家的,”桑贝稍稍惊诧,有牛的人家得有富啊。 笸箩先爬上了车,冲丝楠招招手,“丝楠姐姐,快上来啊。”桑贝走过去啪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孩子,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你受了什么伤,”信低声问道,语气里的担心只有丝楠才感觉得到。 “一点小伤,不要紧,”丝楠笑着摇摇头,“具体经过,等人少些时候,我再慢慢跟你说。”丝楠把信当做最亲近的人最好的朋友,习惯什么事都告诉他。 就因为这句话,这些日子信心里端着的那股气顿时全没了,腊尼说的不对,丝楠怎么会因为那些法国人而改变呢。 信把丝楠小心的扶上牛车,没有触碰她的肩膀和右手臂,他不相信丝楠口中所谓的小伤。 大家整装待发,丝楠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迪斐,他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用头顶对着所有人,从侧面丝楠看见他长长的眼睫毛在颤抖,很委屈。丝楠的心果然又软了,“迪斐,你还是我一起走吧。” 迪斐的抬起眼睛,眼里充满希冀,方才短短的几分钟,他完全处在一种煎熬里,不仅忍受周围的人看稀奇的眼神,还怕丝楠真的丢下他。 丝楠说的没错,他就是没用,如果这个时候不依靠丝楠,他知道自己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但是不准再和她有任何交流,”丝楠指着波杜塔,“离她越远越好,她不是好人。” 可是她救了他,迪斐想反驳,却把话咽了下去,他再说错话,丝楠恐怕再也不会理会他了。 桑贝还是善良的,她对波杜塔说,“你跟着村长他们回去吧,他们就在前头,路上小心安全。” 波杜塔嗯了一声,转身就走,干净利索没有留恋与请求。谁也没看见背对着他们的女孩脸上咬紧的牙齿和阴狠的眼睛。 天快黑了,丝楠他们不再停留,往布勒村走,途中遇到布勒村的其他村民,大家对客人的到来纷纷热情的表示欢迎,须藤爷爷还笑着说,“这几天见到的白人是我活了这大半辈子见到的最多的。”他们不讨厌迪斐,相反还是欢迎的,迪斐却一直窝在牛车上,只当有人主动与他说话,他才礼貌的笑笑。其他人不是傻子,他们感觉到迪斐的排斥与疏离,知道他和开朗的丝楠是不同的,就不再搭理他了。 信大方的和布勒村里的几个同龄人走在一起,无论在哪个年代,男孩子们总有数不尽的话题可以聊。 到了布勒村,百妥先给桑贝他们安排了住宿,女性们和丝楠挤一间,信和迪斐则又住一间。 好不容易劝说调皮的妹妹跟着桑贝去洗澡,信就对丝楠说,“把衣服脱掉吧,给我看看。” 丝楠微窘又好笑,“注意说话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要看你的伤,”信当然心无杂念,急着伸手解开了丝楠的衣带。柬服本是直筒的,衣带一开,丝楠基本就全裸了。 信没心情看她的**,他的视线全在女孩从手臂到肩膀一整片骇人的伤痕上。枯黄红黑的痕迹在白皙的肌肤上纵横交错,信甚至不敢用手触摸,痛心的问,“这是怎么弄的?” 丝楠抬起胳臂,歪着脑袋也在看自己的疤痕,不看还好,一看她就觉得对不起丝楠真正的父母亲,把他们女儿的身体弄成这样,“哎,事情要从头说起。” “是那个总督的儿子放的火,”信听完,和当初丝楠第一想法一样。 “不,应该不是,普尔曼确实不是好东西,但那个时候他不可能有力气放火,而且他从哪里找来的胶油?整个队伍都没有带胶油。” “只有橡胶园和工厂才有胶油,凶手很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人。”信脑袋转得很快,立刻想到了要点。 丝楠点点头,“是的,而且那个人一直跟在队伍后面,伺机动手,并且他非常了解林子里的地形,比我还了解。等回到密列,我把这些告诉米歇尔,他会查的。” 信皱眉,“你还想着与他们联系?你明知这些人。” “我知道他们冷漠无情,翻脸不认人,可是当下我们无法离开他们,”信的前程,她的自由全被米歇尔握在手心。 信半响没说话,现在后悔还有用吗,如果当初他不参与瓦塔和普尔曼之间的纠结,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去给你找点药,”信起身,丝楠握住他的手,摇头说:“天已经黑了,上哪儿找药?明天就好了。” “别逞强,我知道你很疼。” 简单的一句话让丝楠心间一酸,她松开了信,“记得快些回来。” 看着信的身影走远,丝楠把衣服重新穿好,这时又有脚步声传来,一双踩着破草鞋却白嫩的脚出现在丝楠的视野里,脚背上有黄泥巴,脚趾甲里有黑黑的污渍,她不消抬头就知道是谁。 “怎么不去休息,”丝楠说。 迪斐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了,丝楠身上狰狞的伤疤让他沉重的迈不出步伐,他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为什么要让他在短短的时间里经历这么多可怕惊恐的事。 “对不起,”这是一句迪斐以前从未与任何人说过的话。 “对不起什么?你什么也没做错,”丝楠没有去看迪斐,认真的穿自己的衣服,“该道歉的是我,我先前的话说重了,我要收回它们。” 她不该把气撒在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身上,迪斐不是信,他十指不沾阳春水,他不需要为活下去担心受怕。所以他娇弱是应该的。 没有哪个男孩希望被人当成弱者,丝楠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他,在以前迪斐早就暴跳如雷了,而此刻他无法反驳更无法说服丝楠,他问丝楠,“你的伤是因为我吗?” 丝楠惊讶,“为什么要这么想?它们与你无关。” 丝楠不知道,迪斐心里充满了一股负罪管,在看见自己手心的血开始,这种感觉便一发不可收拾,仿佛他亏欠了丝楠什么。仿佛他应该就此还债,并且他还愿意如此。 “普尔曼得救了,你最后是和他在一块。”迪斐平直的说,没有用问句。 丝楠该对迪斐刮目相看吗,她没发现他惊人的洞察力和分析力,“是他,一定是他,我就知道,”迪斐愤怒的捏紧拳头,“他是这样的人。” 这时丝楠竟笑了,“普尔曼受伤比你我都重,他头破血流,手也断了,你该可怜他,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受这么大的磨难吗?不对,应该是你们,你们不该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这是老天对你们的报复,如果再有下次,丢掉的可能就是小命了。” 丝楠不是装神弄鬼,也不是危言耸听,迪斐看清她眼中的严肃,“回去以后,劝劝你舅舅吧,即使他不听,你也不要在跟着他了,回西贡去,回到你父母身边。” “你还愿意关心我,”迪斐的关注点和丝楠完全不在一条线上,他欣喜的说,“你不怪我了。” 丝楠无言,合着迪斐压根没听进去她的话? 这时,花良进来叫他俩过会儿吃饭,他们去的时候信已经到了。 一个巨大的方形矮桌,每个人都盘腿坐在地板上,桌上摆着盘子和芭蕉叶。迪斐和丝楠一进来,得到所有人的注目礼。当然大家的目光都是给迪斐的,迪斐吃了一顿有史以来最别扭的饭,他宁愿一个坐在无人的角落,也不愿和高棉人同坐一起,至少那样他不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粗俗的人。迪斐对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放下架子,在众人面前直接用手抓起食物。 花良看到他扭曲的脸,捂着嘴就笑起来,“法国少爷和我们就是不同的。都落难了,装什么装,等饿得要死,还不是连动物粪便也吃。” “少说两句,”百妥责备道。 “反正他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饭后,迪斐是逃回房间的。丝楠不知道信和他如何和平相处一整晚上,反正第二天,丝楠看迪斐的黑眼圈明显更重,或许因为迪斐皮肤白的原因。 那天上午请完香,一个丝楠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布勒村。 “总算找到你了,”詹姆斯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第五十二章 准备去暹粒 詹姆斯浑身狼狈,他一个人摸进深林里,转了很久,一无所获。昨天到宋干会上碰碰运气,那时天已经晚,大家都散了,他听见人们议论两个白人孩子,仔细询问才找到布勒村。 詹姆斯是医生一眼就看出丝楠身体不对,看过她的伤情以后,说她的烧伤非常严重,没有用药,没用消炎,有些脏东西渗进肉里面发炎,和疤长在一起,皮肤和肉都坏死烂掉了一些,他强硬的要求丝楠到暹粒的正规白人医院接受手术。 没有人反对他的决定,尤其是迪斐,回途的时候,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默默的走在最后面。都说逆境和困境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迪斐死里逃生,性格沉稳了许多也是应该的吧。 临走前,须藤送给丝楠一大提红薯,百妥把花良小时候的衣服全给了她。桑贝和笸箩没有回村子收拾行李,直接跟着他们一同来到了密列城。 一路上,詹姆斯对信他们非常友好客气,因为丝楠说她就是这家人收养的。一行人还没到城门口,大老远的就看见城门口一群军装的白人。 丝楠不会自恋的以为他们是来迎接她的,这时,詹姆斯推了迪斐一把,“瞧,你舅舅来接你了。” 迪斐被推到最前面,他已经看见米歇尔却没有往前走,而是面对着詹姆斯和丝楠,“你们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比起以前对詹姆斯的态度,他的声音少了太多嚣张,可以说有些底气不足,连眼神都是闪烁的,因为他心里知道答案。 “明天我就带着丝楠去暹粒,少一个包袱,正好让总督大人省省心吧,”詹姆斯笑着说,还冲迪斐向外挥手,“快走快走,别让大人等急了。” 迪斐最后看了看丝楠,那忧郁不舍的眼神实在不适合这位少爷,跟生离死别似的,又好像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路顺风,我马上会去暹粒看你的。” 迪斐往前走,丝楠看见米歇尔激动的拥抱住他,那激动就像那时迪斐见到自己一样,又并不完全一样。 迪斐找到了,米歇尔果然没有急着离开,站在原地继续等待,詹姆斯低头问丝楠,“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对你强拉紧拽舍不得放?” “身不由己,以后你会知道的,”丝楠苦苦一笑,“大概用不了多久,米歇尔就会能为这片土地上最富有的人了。” 丝楠丝毫不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自豪,帮助一位侵略者成为富翁继续压榨殖民地的穷苦人们,实在不是一件值得大肆宣扬的好事。 信闻言盯向米歇尔。 他的手被拉住,“哥哥,好多白人,我有点怕。” “嘘,”信回握住妹妹的手,对桑贝说,“姆妈,我们到那边去。” 桑贝也是头一回看见如此多的白人,吓得看都不敢看,听信这么说,连连点头,“哎哎,好。” 信一家和路人们混在一起,不再那么打眼。 “太好了,你们都平安无事,”米歇尔庆幸的笑道,“特别是丝楠,你太勇敢了,比我的兵还要勇敢。将来训练士兵,我一定要把你舍己为人的故事告诉她们。” 丝楠牵起嘴角,敷衍的笑了笑,“普尔曼回来了吧?” 不出丝楠所料,米歇尔说,“是的,我们前脚退回密列,他后脚就到了,天,当时我都没认出我的儿子,他伤的太重了,到现在都不能下床。” 活该。 丝楠在心里冷笑。 “丝楠伤的也很严重,我要带她到暹粒做手术,”詹姆斯上前一步,对米歇尔说。 “伤?丝楠也受伤了吗?她看起来好好的,”米歇尔怀疑的问,没有多少关系丝楠的意思,首先想到的是詹姆斯夸张欺骗他。 “你的儿子难道没有告诉你吗?”詹姆斯讽刺道。 米歇尔更一头雾水了,“普尔曼和丝楠有关系吗?他是用聪明才智才逃过一劫的。” 普尔曼又在说谎,迪斐忍不住心底那份气,冲米歇尔大声问,“丝楠被大火包围前一刻是和表哥待在一起的。” 米歇尔惊疑不定,“哪里来的大火?普尔曼曾与丝楠遇见过?” “你还是回去问问他吧,他比我清楚的多,”丝楠对米歇尔很失望,她把衣领稍微向下扒开了一些,露出里面烂的皮肉,“你自己看吧。” 米歇尔看了一眼,便不忍心的摆摆手,“快去暹粒吧,女孩子烧成这样太可怜了。”反正国家就这么点大,丝楠走到哪里,米歇尔都能知道,他不怕她跑。 米歇尔带着迪斐离开,回到住处,迪斐就看见格雷特一张黑脸。格雷特刻板的说,“我已经给瑟琳娜小姐写了信,她和麦凯克伦先生正在前往柬埔寨的路上。” “你,”迪斐狠狠的瞪着他,“我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通知他们。” 格雷特不惧怕迪斐,“难道您还没在这里玩够?这回洪灾幸好您平安无事,否则。”格雷特看着米歇尔说,“如果再有下次,我会把一切告诉公爵大人。” 迪斐被格雷特气得不打一处来,米歇尔同样如此,在迪斐失踪的这些天,他真是受够了格雷特的冷嘲热讽批和评责难。 米歇尔无力反驳,他甚至不能命令格雷特,格雷特是他父亲的人,是一个有勋位的人。 “您最好先去换掉这身衣服,”格雷特看迪斐身上穿的衣服就像看一团垃圾般嫌恶。 “到底你是我的主人,还是我是你的主人,外公派你过来是照顾保护我的,不是指手画脚的命令我,更不是像个告密鬼整天想着如何揭发我。在我才回来的时候,你不关心我的身体是否健康,而是一个劲儿的指责我,你有什么权利,你有凭什么,我才是欧罗斯家族的继承人,”迪斐扯出衣领里的项链,那枚宝石依旧散发着酒润的色泽,迪斐挺直脊梁,脖颈也是笔直的,他的脸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一刻他仿佛变高了,像个有担当的人,有自己的思想,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空间变得寂静,米歇尔惊讶看着迪斐,而格雷特则愣住了,因为迪斐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一直以来,这孩子即使厌烦他,表面上也是服从的,就算抗拒也不敢直言了当,不是通过他的母亲就是他的舅舅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所以在格雷特心中,迪斐是个虚伪懦弱的男孩,他明明向往普尔曼无拘无束浪荡的生活,却硬装出一副清高傲气的样子不同流合污。因为他不敢在他的外公面前留下坏印象。 什么时候,这个孩子长大了? 没人说话,迪斐穿着柬服直接推开普尔曼的房间,把正在睡觉的普尔曼惊醒了,见到表弟,普尔曼没表现出太大的喜悦,那时丝楠不是说她救了迪斐么,“回来了呀,你穿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衣服,一股酸臭的味道。” 迪斐身上的衣服不是波杜塔给他破补丁,而是百妥小儿子的柬服,是新年的新衣,上面非但没有什么臭味,还有依兰的熏香。 “即便没有了头发,你的嘴巴依然这么臭,”迪斐居高临下的盯着普尔曼,盯得普尔曼发冷,明明外头艳阳高照热得不得了。“你这是什么眼神,一点礼貌都没有,看到我这副样子,做弟弟的难道不应该先表示慰问吗?” 普尔曼没想到自己的话引得迪斐发笑,而且是嘲笑,“自作自受,连上帝在警告你。” 普尔曼心漏跳了一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是你把丝楠扔在火堆里见死不救,哦,不,你根本就是故意想让她被烧死。” “是那个丫头跟你说的?她说什么你都相信,我说你幼稚吧,被人唬着玩不说,还欺负到自家兄弟头上了,”普尔曼自若的笑,还伸手把迪斐推离自己一些,“你好不容易回来,我就不讲太难听的话,但是有一点你得听着,我普尔曼欧罗斯不管做了什么都轮不到你指责。就算我要那丫头死又怎么样?” “我会杀了你。” 迪斐脱口而出令双方都震惊的话,半响,普尔曼惊愕的哈哈大笑,他说,“迪斐,有些笑话并不好笑。” “没错,我说的是笑话,”迪斐附和普尔曼也笑了,只不过那笑不达眼底,“你先休息吧,我要先去洗澡了,格雷特不喜欢我穿这身衣服。” “我也不喜欢,它们看起来太土了,和你的气质不配,”话题转的突兀,普尔曼和迪斐不敢奇怪,两人好像都在掩饰自己的心思。 迪斐走到门口,普尔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火烧起来的时候,我在外面,没办法靠近,在危急的关头,保全自己难道不是最正确的做法吗?” 迪斐回头,看着普尔曼的眼睛,那抹黛青深不见底,似乎闪烁着坦诚和懊悔,而他的话也很诚恳。 诚恳到迪斐不相信。 “事情的经过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有数,上帝看着呢,但愿有一天你会为伤害一个救过我们的善良女孩忏悔。” “她只救了你,我为什么要对她心存感激,没有她,我也能醒过来,”普尔曼的情绪变得激烈,他提高了声音,“她真以为自己是圣女?你们俩的确天生一对,一样的天真,一样的愚蠢。” 丝楠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救醒普尔曼的方式,因为哪怕是人工呼吸,那也是她两世的初吻。 “至少我们的心不是黑的,普尔曼,你就是混蛋,外公讨厌你是对的,”迪斐说完重重的摔上门。 就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一个花瓶打在了门板上,碎成无数片。 后来欧罗斯家族历史上最出色的两个子弟决裂,或许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一天之后。 “瓶瓶罐罐,这些就留在这儿吧,”詹姆斯高大的身体困在小小的空间里,不断的翻东西,书啊,药啊,还有杂七杂八的纸片笔记本。 丝楠在他房间里的床上坐着,詹姆斯要收拾行李,他们明天就出发前往暹粒了,柬埔寨第二大的殖民城市。 “你皱着眉头做什么,马上就要到新地方了,作为一个孩子,你应该好奇,期待和兴奋啊,”詹姆斯侧头冲丝楠眨眨眼。 “我怕了那家人,我真怕他们也去暹粒,”丝楠口中的那家人自然是指米歇尔和两个少年了。 “很有可能啊,暹粒才是伟大的总督大人的大本营,他们回去是应该的。你又不欠他们,”詹姆斯走过来拍拍丝楠的脑袋,“怕什么怕,再说还有我呢。要是法国总督真敢欺负一个小女孩。那就是上流界的丑闻了。” “那些人不会欺负我,”只会缠上她。丝楠不想多说。 “噢,对了,那个可爱的高棉男孩也一块去吧,我看他很可靠,我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有他在多了一个帮手。” “信?”丝楠一愣,“恐怕不行,他不愿意去暹粒,他要在留在密列照顾他的母亲和妹妹。” 詹姆斯遗憾的耸肩,“那就算了,和那两个讨厌的小子比,他实在是太顺眼了。” 前天在街上,他们遇到了稍晚才到的腊尼,腊尼是来确定迪斐是否平安的。他倒是对丝楠很有信心,一点也不担心她在洪水中出事。 腊尼说工厂的工人已经做出了橡胶轮胎和运动鞋模型,等新年过了,就要开始大量生产,他想让信做工厂监工。 信同意,丝楠却不愿意。 第五十三章 在路上 丝楠的想法没有变过,她希望信能和现代正常的孩子一样,接受好的教育,但显然高棉人都不以为然。 临走那一天,桑贝和笸箩来送她,母女俩都穿上了漂亮的新衣服,人靠衣装,她们看起来和街上其他穷苦的人差了很远,丝楠相信腊尼不会亏待信一家人的。 “孩子,去了暹粒好好照顾自己,我们都是没本事的人,以前真是做梦都不能想到能有这样的好日子,住木顶的房子,穿全棉的衣服,还餐餐有肉吃,信还有了一份所有人羡慕的工作,这都是你的功劳啊,”桑贝平时话是不多的,她此时却有些激动,握住丝楠的双手,“我们都是向善的人,佛祖肯定是可怜我们,才安排我们遇见你,你不是一般的孩子啊,真的不是。” 桑贝特意带来的一盆银钵,钵里盛着清水,水面上浮着几片浅粉色的荷花瓣,丝楠可以闻到淡淡的荷花香气和熏香的味道,她知道这是高棉的传统,是一种佛教净化的仪式。每当亲人远行时,长辈都要将清水点散在他身上,消灾祈祷,期盼平安健康。信那时去橡胶园时,桑贝就曾这样做过。 “我可以为你净身吗?如果你不嫌弃,”桑贝的声音里有那么一丝紧张。她不知道丝楠早已把她,信还有笸箩当成了亲人。 “当然可以。”丝楠在桑贝面前跪下,低下头,双手合十,轻轻闭上眼睛。繁复的经文从桑贝口中念出,她伸手从银钵里舀出清水,洒在丝楠的头发上、身体上。 那水仿佛是温暖的,丝楠能用全身的感官感受到每一滴,还有一阵一阵的佛香。所以即使她的眼前是一片黑幕,她的心中却是亮堂堂的。 笸箩窝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鼻头有些红。詹姆斯和信站在靠后些的地方,同样目不转睛。 “你真的不愿意去暹粒吗?”詹姆斯忽然主动问信,“你可能不知道丝楠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信怔忪,眼中女孩跪坐的背影渐渐变得模糊,“我知道,她本不该呆在这种地方。” “为什么不和我们一同去呢,你明明舍不得她离开。” 信不吭声,没有回答詹姆斯的问题,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懂了一个道理,生活在这个世上,永远没有他任性的机会,他深知自己的身份,所以他习惯了顺从和屈服,他舍不得或者想要的东西多了去了,可几乎没有一样他能留下来。丝楠根本不是他能肖想的。 信心中蓬勃而出的愤懑被他死死压抑住,但詹姆斯还是感觉到了。 “小时候,我有一个玩伴,他叫罗伯特,是一个全身黑得像炭的黑人。我们结识于一次踢球游戏,我踢球很差劲,他躲在树后面嘲笑我,我气的把球砸在他身上,对他喊有本事你来呀,结果我输了,”詹姆斯双眼沉浸在记忆里,唇边带着一丝笑意,“罗伯特简直是天才,没有人比得过他,后来每次放学,我就找他踢球,直到有一天,他母亲把他从草场上拽下来,并向我求情,饶过她儿子的胆大妄为。” 信不知不觉听得入神,见詹姆斯停下来,急切的说,“然后呢?” “罗伯特那时才意识到自己奴隶的身份,他只是我家地位最卑微的一个小仆人,没有资格和我一同玩游戏。后来我踢球的时候,罗伯特再也没有出现,我找不到比他踢得更好的人了,那样的游戏实在乏味,所以我主动拉住他让他继续做我的朋友,你猜当时他说什么?” 詹姆斯问信,信摇摇头。 “他说他没资格做我的朋友,我还记得他脸上的表情,明明对自己是奴隶感到厌恶,却硬作出卑下的样子,就跟现在的你一样。” 信愣住了,不由自主的去摸自己的脸。 “我问罗伯特那谁有资格做我的朋友?那些踢球踢得一团糟的人?我和他们玩不会得到乐趣,唯独和他可以,我想这就是朋友。我还告诉他,不要在别人还没发表意见时,就先认为自己低人一等,更不能还没抗争,内心已经泄了气先放弃了。什么奴隶,什么主人,都是旁人强加的,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都有自己所擅长的,最优秀的,值得其他人敬佩的。现在罗伯特成功脱离了奴隶的身份,在一所青年训练学校当体育教练。” “论出身,你比罗伯特要好不是吗,你比他拥有更多的机会,只要努力就能获得比他更好的生活,哪怕得到你想要的女孩。” 丝楠不住的挥手,直到手臂发麻,看不清人影才坐正。马车哒哒的行驶在灰尘扬天的大道上,马车上除了丝楠和詹姆斯,就只有车夫了。在落后的年代,走长途是极其辛苦的。 这一走在路上就是接近半个月,几乎绕了洞里萨湖半圈,白天酷热得要中暑,夜晚露天休息又得承受随时到来的暴风雨。 幸好有一个医生陪在丝楠身边,否则丝楠的手臂估计得废了。 “看吧,还逞强不愿意做手术,”詹姆斯拿着刷子给丝楠涂药,丝楠握了握手,使了很大的劲才有点知觉,“烧伤是能随便处理的?你以为自己的皮是弹簧可伸可张吗?” “还不是没办法了,谁让你们那么落后,”丝楠小声嘀咕,她倒比詹姆斯淡定多了,根据现代经验,医生都喜欢把伤病往严重的方向说。 现在他们在一个长途公众休息区,一片空地,有供饮用的清水,还有周边的农民端着菠萝在卖。 詹姆斯给丝楠买了两个菠萝,结果两个高棉小孩眼巴巴的望着,丝楠于心不忍,把两个菠萝送出去了。于是詹姆斯又买了几个,给了车夫一个。 说到钱,丝楠和詹姆斯是不缺的,走的时候,米歇尔差人给他们送来了不少钱,丝楠全数收下,并且交给了詹姆斯。米歇尔还非常好心的要派士兵保护他们,被丝楠委婉的拒绝,她可非常讨厌监视。 这时车夫对他们说,“大概还有两天的路就到暹粒了。” 只有两天,丝楠看头顶上的大太阳也是希望的曙光啊。这时,又有两辆马车呼呼的在休息区外面停下,扬起的灰尘扑了丝楠满脸,丝楠咳嗽了几下,詹姆斯非常体贴的马上用手绢给她擦脸。 一个女孩从马车上下来,正好看见这一幕,“这儿竟然有白人,爸爸,你看你看。” 女孩的声音很大,引得人们不管听懂没懂都看向她,其实在马车到来的时候,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因为这是两架厚实的马车,在没有汽车的年代,长途跋涉靠的就是车身是否结实耐磨,拉车的动物是否健康。 周围牛车、驴车居多,还有一匹大象。詹姆斯找的马车算是密列城里比较好的,但这两辆和法国总督的马车有的一拼。 又是富家子。 百转千回,在丝楠还在茫然的揉眼睛里的沙子时,詹姆斯已经把对方身份揣摩了一遍。 这一行一共六个白人,五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女孩,女孩看起来十五六岁,个子有些高。一头扎眼的金发,走进一群高棉人眼里,许多人眼睛都盯直了,她也不知道用布匹遮挡一下,只戴了一顶大沿遮阳帽,穿了一身昂贵的洋装。五个男人里那个高个的中年人应该是她的父亲,同样的发色,同样修长的身形。至于另外四个恐怕是随从了。 中年男人看见詹姆斯和丝楠并没有女孩那么惊讶,他笑着说,“这里离暹粒不远了,有白人是很正常的。” 出于礼貌,詹姆斯冲他们点点头。中年男人打量了他两眼,微笑而对。 “法国人?”丝楠拍拍詹姆斯的肩膀。 “嗯,看起来是。越到大城市,白人越多,如果在西贡,白人恐怕比当地人还多。” 丝楠和詹姆斯对结识这几个人不感兴趣,对方估计同样这样想,没主动说话。倒是那个女孩对自己的父亲说,“他们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主仆关系。” 幸好丝楠听不懂法语,否则她准被嘴里的菠萝噎死。丝楠穿的仍然是柬服,长发束成长辫,又戴了一顶草帽,皮肤还黑。被当成高棉人不奇怪,可是被当成詹姆斯的仆人就有点不可理喻了。 詹姆斯是懂的,这个心理和许多美国人很像,看见黑人就理所应当的认为是奴隶。 两个随从从马车里拿出杯子,给金发女孩和她的父亲,分别舀了一杯水,女孩没有往这边走,靠着车辕小口喝水。 卖菠萝的妇女推着木推车从她身边慢慢的走过,车上只剩一个菠萝,女孩瞥了菠萝一眼,等妇女走过去了,又看了第二眼。不远处一个高棉男人朝妇女挥挥手,“阿娘,来一个菠萝。” “爸爸,都怪你要走什么近道,我已经两天没吃水果了,”女孩拉着中年男人撒娇。 “怀特,你把那个菠萝买下来,”中年男人命令一个随从。 此时高棉男人递了钱,妇女已经把菠萝交给他了,那随从会高棉语,几句交谈,两个老实人都怕他,高棉男人连忙双手把菠萝奉上。 “不行,我不吃这个菠萝,你看他那双脏手,全是黑乎乎的东西,天知道那是什么,脏死了,”女孩捂着鼻子厌恶的说,“你让那个女人马上给我送来最新鲜的水果。” 叫怀特的随从又去和高棉妇女讲,那妇女听完,一脸惊怕,双手合掌,不住的求饶。 丝楠听了一下他们的对话,原来妇女贩卖的水果是有限制的,由不得她做主。 “给她钱,她家不就在旁边,让她马上回去,我要水果,真是快热死了,”女孩拿着小扇子扑扑的扇,很自然的发号施令。 丝楠看见妇女急的满脸都是汗,显得她脸上的皱纹更深,她实在看不下去,拿着剩下的菠萝,走过去递到女孩眼前。 女孩诧异,下一刻,她竟推了丝楠一把,那个菠萝掉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上了红棕色的灰尘。 丝楠坐在地上,抬头就看见女孩蔑视的眼神。詹姆斯的长腿迈了几个步子就到了丝楠身边,迅速扶起她,边拍她身上的灰尘边担心的问,“伤到哪里没有?” 丝楠无所谓的笑着,“我没有那么脆弱吧,又不是玻璃。” 没想到那女孩没完没了,斜着丝楠说,“滚远点,什么东西,吓了我一跳。” 第五十四章 好心人 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这已经不是丝楠第一次了。看女孩的表情,丝楠也知道她说的不是好话。 “希望将来你对每个好心好意的人都是这样的态度,”詹姆斯的声音很平和,没有冲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女孩发火的意思。 女孩显然比詹姆斯嫩多了,面色不善的说,“你是什么意思?” “柏娜,别再说了,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哪像一位淑女,”女孩的父亲终于开口训斥了一句。 的确,比起女孩咄咄逼人的样子,衣着朴素的詹姆斯显得更有风度,还有与他站在一起的小姑娘,帽檐下那双黑眼睛真像一对美丽的明珠,自丝楠递过来菠萝,男人已经注意她许久了。他看出她不是高棉人。 父亲一出声,女孩的气焰立马熄灭,白了丝楠和詹姆斯一眼,抱臂不语。 中年男人对詹姆斯歉意道,“我的女儿被惯坏了,才这么任性。” 詹姆斯只笑笑,没说话,相似的理由米歇尔也说过。 “她是你的女儿吧,真是一个顶可爱的孩子,”中年男人话锋一转到丝楠身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白人穿殖民国家的服饰。”男人笑呵呵的,至于他是不是在讽刺詹姆斯和丝楠,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詹姆斯随即笑道,“我们一直生活在乡下小地方,穿柬服方便在林子里行走,再说柬服比正装便宜还更舒服。” 大热的天,像这个白人少女那样穿着包裹严实的大裙子和紧衬衣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詹姆斯猜少女的衣服都汗透了,却还刻意的维持形象。 “你们是往暹粒去吗?”男人又问。 詹姆斯点点头,“你们也是?” “我们从金边出发回西贡,顺便到暹粒拜访友人,既然顺路,我们不妨一起走,好有个照应,也更安全些,”男人提出邀请,并自我介绍道,“我叫加菲尔德,她是我的女儿柏娜。” 礼尚往来,詹姆斯说,“我是詹姆斯,她是丝楠。”詹姆斯说自己和丝楠的关系,加菲尔德自然以为他们是父女了,虽然他觉得两人的外表一点也不像,可以说千差万别。他对女儿说,“柏娜,快为刚才你的行为对丝楠小姐道歉吧。” “爸爸,”柏娜不可思议,“道什么歉,我才不对这个脏兮兮的丫头道歉。” “柏娜。” 柏娜看见加菲尔德警告的眼神,不情不愿的瞟了瞟丝楠,下巴仰着高高的说,“对不起,”她吐字又轻又快,态度极其不诚恳,别说丝楠不懂法语,就连詹姆斯都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丝楠倒是看清了她的脸,她有着圆润的下巴和即使在炎热的天气下依然红润的嘴巴,还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但丝楠不喜欢这双眼睛,太犀利太挑剔,还盛气凌人。 盛情难却下,丝楠和詹姆斯最后选择与这行人一路。三辆马车前后相连继续前进。 加菲尔德外表不错,即便已是中年,还保养的不错,身材瘦高健壮,脸上皱纹也不多,同样是相似的蓝眼睛,他比柏娜看起来沧桑有内涵多了。如果再与年纪相仿大腹便便的米歇尔比,加菲尔德赶超的不止一点。 途中的聊天中,加菲尔德说自己是普通商人,经常来往于印度支那和中国四个国家之间。今年年初他才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接到越南。柏娜是他的二女儿,也是最宠的一个,他带她来柬埔寨长点见识。 听说詹姆斯是医生之后,加菲尔德对他们的态度变得更加亲切,直接称兄道弟。丝楠吃的东西从水果烤鱼米饼子变成鸡肉鲜酱面包。对外詹姆斯默认丝楠是他的女儿,是个美国人,所以只会英语。或许丝楠和詹姆斯看起来特别寒酸,加菲尔德不止一次的请詹姆斯去越南,做他们家的私人医生,他提供丰厚的报酬,但都被詹姆斯拒绝了。 两天里,柏娜与丝楠他们的交流很少,行进的时候,她呆在马车里,只有餐点才出来,吃完发又回到车厢里,美其名曰怕晒黑了。就算出来,柏娜也不拿正眼瞅丝楠,丝楠估计她的眼睛长在头顶上。 在下午,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他们抵达了暹粒,暹粒的确是一个比密列大得多的城市,在离城市还有几里地的沿途,丝楠都看见了许多的草棚和高脚屋,还有来来往往的人群,连路都宽敞了一些。 城门口照例有一队高棉军警把手,伸手找他们要进城费,每人一法郎,詹姆斯轻车熟路的掏出三枚硬币扔过去,那几个军警争抢着接住,贪婪的模样好像是没见过钱的。腊尼说过,军警恐怕是被殖民以后最轻松油水最厚的工作了,一天的收入比他这种少爷还要高。 丝楠他们的马车先进了城,詹姆斯吩咐车夫开快点,意图拉开与后面两辆马车的距离。可是路上车水马龙,速度无法提上去。透过窗户,展现在丝楠眼前的是一个更加繁华的街市,道路两边有许多商铺,时不时就有马车从他们窗前经过,三三两两结伴的行人里多了不少白人,什么年纪的都有。而且丝楠看到了好几座法式楼房,不是密列那座教堂的样式,这些房子临街大概四五层,左右宽敞,前面还有广阔的花园广场。很多马车牛车就停在这样的房子门口,等候客人。 “果然和密列不一样,”丝楠禁不住说道。 “哈哈,”詹姆斯笑了,“大城市还是更有人气些,对我们白人来说,过得也更自在。怎么样?看眼界了吧。” 丝楠撇撇嘴,她嫌弃詹姆斯逗小孩的语气,“真正的大城市应该到处都是拔地而起的几十层高楼,汽车川流不息,霓虹灯闪烁个不停。” 简单的一句话硬是让詹姆斯愣了半天,“几十层的高楼?不会倒吗?汽车?是那种蒸汽汽车还是火车?别告诉我你知道蒸汽汽车,我以为只有美国才有,连我都没亲眼见过,还有霓虹灯又是什么?”詹姆斯问的较真,却也晕头转向。 丝楠笑眯眯的说,“真正聪明的人要学会不求甚解,你只需要知道我说的这些东西,将出现在你未来的生命里。” 未来? 詹姆斯神色微微有异,刚要说话,偏偏那辆熟悉的马车赶上来了与他们并齐,“喂,老弟,你们走这么快做什么,要赶着去哪儿吗?”加菲尔德掀开车帘对詹姆斯喊道。 “丝楠很疲惫,我们想尽快找到住的地方。” “那真是太简单了,我们在暹粒包了一家旅馆,多得是房间,你们尽管来住吧。” 闻言,詹姆斯和丝楠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其实他们是有住处的,那座房子大概是暹粒城中最豪华的一个,是米歇尔父子在柬埔寨的家,守卫森严。米歇尔亲笔写的信件就在詹姆斯的口袋里,只要递给外面的法国侍卫看,他们就可以直接住进去了。但他们一点也不想住豪宅,丝楠气愤普尔曼,詹姆斯看不惯米歇尔一家的作风。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詹姆斯感激道,“我们正愁没地方住。” “没关系,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一点小忙而已。” 跟着加菲尔德的马车,他们来到一栋三层小楼前面,小楼是纯棕红色石砖垒砌的,有长方形玻璃窗和坡形屋顶,周围一圈是一个小小的花园,有十来株橘红色的扶桑花,还有几棵夹竹桃。 不像旅馆,但的确是旅馆,一个只给白人提供住宿的旅馆。旅馆主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白人妇女。 听到马车声,她便拄着拐杖走出来。 “我算算日期,你今天也该到了,”老妇人面带笑意,牵动满脸的褶子,“她就是你的女儿吧。” 柏娜牵起裙摆,朝妇人欠身做礼,矜持道,“贝茜夫人,您好,我是柏娜。”看到这,马车里的丝楠感到十分稀奇,原来柏娜真是淑女啊。 “好好柏娜,早就听你父亲提过你了,三个孩子,他就是只宝贝你这个姑娘哟。” 柏娜低下头做羞涩状,丝楠觉得她是为了掩饰自己得意。加菲尔德是一个怪人,他重女轻男,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偏心的太多。 “贝茜阿姨,房间还有吗?”加菲尔德问道。 “有有,当然有,最后一个客人昨天才走,我知道你不喜欢和外人住一块,专门腾空为你留着。” “老弟快带丝楠下车吧,来见见我的老朋友。” 贝茜惊讶,“你们还带其他人?”她才注意到最后一辆马车上的高棉车夫,加菲尔德家里的仆从们可没有高棉人。 詹姆斯长腿一迈就从马车上下来了,他走到贝茜面前,温和有礼的说,“您好夫人,我是詹姆斯。” “詹姆斯是美国人,是一名出色的医生,无偿为穷人治病。” 听到加菲尔德的介绍,贝茜连连点头,眼里止不住的赞赏,其实她看詹姆斯的面相就已经猜到他是一个不错的人。她活了这么多年,遇见过很多有墨绿眼睛的男人,这些男人的眸光里不是阴险冷漠就是浪荡纨绔,贝茜一直以为是绿这个颜色给了她错觉。但此刻,她却从詹姆斯的眼中看到了善良。 “我还没接待过美国客人,你是第一位,”贝茜笑着问,“只有你一个人吗?” “还有一个非常乖巧的小丫头,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请让我的车夫也在这儿留宿一晚吧,他为我们辛苦了十来天,明天就得赶回密列,我想让他能睡一个安稳的觉。”詹姆斯诚恳的说。 贝茜诧异的没有接话。 柏娜不合时宜的对加菲尔德说,“爸爸,你不是说贝茜夫人的旅馆只准白人住吗?” “呵呵,谁说的,”贝茜夫人笑了,瞧着柏娜的目光带上了颜色,“规矩都有可能被打破的时候。今天我就要破例,为了庆祝我新结识了一位好医生。”她又对詹姆斯说,“你的小丫头在哪儿呢?躲在马车上不敢出来?” “丝楠下来吧,”詹姆斯回头叫道。 丝楠早透过窗户偷偷观察众人了,心里有底也不害羞,大大方方的从马车上跳下来。 “呵”,轻轻的笑声很刺耳,丝楠不用看就知道是柏娜在嘲笑她,每次她下马车,柏娜都会这样笑她。丝楠承认自己不会像她那样扯住裙子,挺着胸,挂着得体的微笑,扶着仆人的手,优雅的走下来。这个功夫可不是一日两日能练就出来的。 “贝茜夫人,您好,我叫丝楠,”丝楠声音洪亮的介绍了自己,那双明亮的眸子和唇边狡黠的笑意,看着比小姐淑女们的繁文缛节更让贝茜心中舒畅。而且贝茜头一次看到一个能把白人眼中乡土的柬服穿出味道的孩子。 “小丫头不会法语?” 丝楠点点头。 “那可不行啊,你在法国的殖民地上呢。” “可是我会高棉语啊,还怕什么?” 贝茜被丝楠噎住话,非但没生气,反而大笑出声,“太可爱的孩子了,来来,大家都进来吧。我准备了可口的点心和咖啡。” 丝楠和詹姆斯走在最后,詹姆斯突然弯腰对丝楠小声说,“在这段时间,委屈你做我的女儿了。” 丝楠盯着詹姆斯,眼里漾着俏皮的笑意,没有预兆,她说,“是挺委屈的,爸爸。”然后迅速跑进房子里。 留下呆若木鸡的詹姆斯。 第五十五章 危险的手术 贝茜夫人的旅馆房间并不多,他们几个人住下基本就全满了,丝楠被分到一间朝阳的房间,房间不大,布置的很温馨,空气里喷了香水,窗台上还有小花小草。 第二天,詹姆斯和丝楠起得很早,吃完早餐再送走车夫,与贝茜夫人和加菲尔德打过招呼,他们就出发前往医院。 为了省时间,詹姆斯拦下一辆拉客的当地马车,詹姆斯报出地名,马车便急驶向在大街上,天色虽早,街道上的人却不少了,做生气的买东西的都趁着早晨天气凉爽出来。 到街的末头,马车驶入一片松树林里,这松树一看就是人工近些年种植的,不高,大伞的形状倒也可以遮挡太阳。 “丝楠你看,”詹姆斯指着自己这边的窗户,丝楠转过头只来得及看见一片桃红色花朵和大理石白的屋顶,和成排的士兵。 “这里就是法国驻暹粒总督的住处,据说是按照厄尔蒂尼城堡的缩小版建造的,”詹姆斯说。 丝楠啧啧叹道,“真奢华,真会享受,”她不知道什么厄尔蒂尼,单听城堡二字,就是她这个小老百姓难以想象的。 詹姆斯笑,“其实米歇尔总督还算是比较朴素的,你应该去金边或者西贡看看其他法国总督的住宅,会发现这世界一山还有一山高。” “既然这么富足,为什么连高棉的佛像都要偷。” “不然他们到这个国家来什么?游山玩水吗?”詹姆斯反问她,“人心永远得不到满足。” 过了那栋豪宅没多远,医院也到了,和丝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原以为会见到一个病患成群,乱乱糟糟的地方。没想到这里宁静干净的就像一座小花园。后来丝楠才知道这家医院只对上流社会服务。 下了马车,詹姆斯拉响最外面的一只铃铛,很快一位穿着白色大摆裙的年轻女人走出来,“请问你们有预约吗?” “有,和阿尔克劳斯,我是詹姆斯郎特。” 报上名,丝楠看到年轻女人的眼睛都亮了,“你就是詹姆斯郎特?” “你知道我?”詹姆斯诧异,他啥时候成名人了。 “阿尔医生经常聊起你,说你医术比他还要精湛,放弃在美国的优渥生活,跑到印度支那的穷乡僻壤里无偿服务。”这个年代的女子还留有一种从剑与骑士的时代传下来的英雄崇拜情结,詹姆斯长得高大英俊,人品又好,年轻女护士们自然很上心。 “您回到暹粒还会离开吗?”年轻女人兴奋的连称谓都变了,“最近医院里两个主刀大夫都回巴黎了,正缺人手。” 詹姆斯摸摸下巴说,笑着说,“这个问题。你先让我们进去再聊好吗?” 女护士尴尬无措,丝楠捂嘴偷笑,詹姆斯的桃花来了。 女人这时才发现被她忽略已久的丝楠,惊讶道,“她是您的?我以为您知道这里禁止高棉人。” “不,她不是高棉人,她和你一样也是法国人。” 丝楠冲女人露齿一笑,“你好,我叫丝楠。” 女人微微迟钝了一下,仿佛被丝楠吓到了,才傻傻的跟上丝楠丝楠的节奏,“我是安妮。” 安妮是这家医院唯三的护士,今年才十九岁,去年刚从巴黎基督护士学校毕业,不顾父母兄姐的反对,毅然决然的来到柬埔寨,表面上是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实际上是冲着在殖民地工作高昂的收入。在巴黎,读护士学校的女孩们家境均属底层。 安妮把詹姆斯和丝楠领到最顶层的一间办公室,忘了说一句,在丝楠看来,这家医院一点也不像医院,纯木质的地板家具以及墙壁和楼梯,还有隔几米就有的精致油画和绒毛地毯,仿佛看出丝楠的惊讶,詹姆斯对她解释道,“暹粒不止一家白人医院,这里是最好的一家,毕竟皮肤对女孩太重要了。如果去那种普通医院,我还不如直接在密列给你做手术。” 安妮不懂英语,不住的回头偷窥丝楠和詹姆斯,直到被似笑非笑的詹姆斯发现,才慌张的敲敲门,“阿尔医生,詹姆斯郎特先生来了。” 几秒钟后,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顶着一头棕色自然卷的男人走出来,他看起来和詹姆斯差不多年纪,也许是发型的原因显得他年轻,他的双眼炯炯有神,和詹姆斯不同,显然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 “小老弟啊小老弟,”阿尔重拍詹姆斯的肩膀,“亏你还知道回来。”说完直接给了詹姆斯一个拥抱,詹姆斯也笑着抱住了他,久久才分开。从两人的笑容上,丝楠感觉到了深厚的男人友谊。 “就是这个孩子才把你召回来的吧,”阿尔早就注意到黑乎乎的丝楠,“她是孤儿?” 詹姆斯点头,“丝楠的父母大前年的疟疾大爆发里双亡。” “只有她活下来了?”阿尔认真的问。 “是的,只有她。” “上帝啊,这真是一个奇迹。”阿尔把丝楠从上到下好好看,那眼神就跟要解剖她似的,“别告诉我你收养了她。” “呵呵,我可没资格收养她,她头上有更大的人物。”詹姆斯没忘记自己兜里沉甸甸的钱,如果米歇尔总督变成了一个散金的大善人,那一定是这世上最荒诞的笑话。 “那你带她过来是为了什么?”除了太瘦,阿尔没看出丝楠有哪里不对。 詹姆斯直接把丝楠的领口拉开。 “老天,”安妮捂嘴惊呼,“好严重的烫伤。” “不是烫伤,是烧伤,”医生的眼睛比护士更利,阿尔一眼就看出来了,“怎么弄的?” “这个太复杂,以后再说,你先看看能不能治好。” 阿尔瞟了詹姆斯一眼,“我怎么感觉你给我带来了一个大麻烦。” 詹姆斯耸耸肩,“如果你硬要这么认为,我不反对。” “她到底什么人?”阿尔严肃的问。 “我说了,一个可怜的孤儿。” 詹姆斯不松口,阿尔只得无奈的说,“好吧好吧,你人都带来了,要不是她,鬼知道你现在哪个旮旯里,我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看见你。” 詹姆斯嘿嘿笑着,他就知道阿尔会同意。 阿尔蹲下来对丝楠说,“孩子,现在把衣服脱下来。” “等等,她不懂法语,”詹姆斯及时说。 安妮疑惑的插了句,“你不是说她是法国人?” “丝楠脑袋撞过,失去了记忆,得了奇特的失忆症,”说道奇特,詹姆斯特意瞅了瞅丝楠。 “看来连脑子也得好好检查检查。” 阿尔和詹姆斯的医术在这个时代属于顶尖级别的,可就是查看了丝楠的伤口,用听诊器记录她的心率,给她几粒消炎药。烧伤在现代都是难缠的伤病,更不提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年代。 阿尔和詹姆斯对手术方案讨论了很久,开始阿尔是反对詹姆斯的想法的,如果用手术刀割掉腐肉,先不说会不会引起大量出血,就单单是二次感染,便足以要了丝楠的小命。 “是的,她现在看起来好好的,能蹦能跳。但你清楚如果不动手术,长此以往丝楠胳臂的生理功能很可能会逐渐消失,还有她的肩胛骨,以前有过在战场上烧伤没有治疗的士兵最后肩胛骨穿脓的例子。” “这是一场大手术,她烧伤的面积比较大,即便我们两人同时手术,也无法顾全,万一被新的细菌感染。” “我们可以在手术之前先做好自己和工具的消毒。” “说得简单,你知道为什么维克多和罗宾回巴黎么。”维克多和罗宾是离开的那两个医生,詹姆斯也认识,有过几面之缘。 詹姆斯说,“因为他们想家了,安妮告诉我的。” “哈哈,见鬼的想家,”阿尔的笑容很悲哀,“你听说过柬埔寨法商会会长吧。” 詹姆斯在脑海的记忆里搜索了一下,“是不是叫什么莫博森?” “是他,他的情人从年初开始就腹痛不止,在这儿住了几个月,我们诊断她肚子里长了东西,不割掉不行。一个月前,病情太严重了,维克多不得不主刀,罗宾辅助,进行了手术,结果异物是割了,手术结束后的第一天,那个女人还对他们表示感谢,可她一个星期后突然死于病毒感染。 莫博森大怒,要报复维克多和罗宾。他们太害怕了要逃跑,没想到莫博森派人监视柬埔寨所有的自由贸易港口,不论货轮还是游轮都被重查。幸好我和驻扎在西贡的一位远征舰长是好朋友,带着我的信,他们去投奔了他,现在大概已经在前往巴黎的船上了。 所以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我是非常不赞成动手术的。”阿尔慎重的说,“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什么身份,但我有预感,很强烈的预感,她不是普通人。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阿尔了解詹姆斯这个朋友,詹姆斯的确是难能可贵的好心人,但他的好心也是有底线的,至少绝对不会为了一个陌生的法国孤儿,不远千百里来寻求他的帮助。 从医院出来到回到旅馆,丝楠都感觉到詹姆斯闷闷不乐,就算和她说话时,他还是满面笑容,丝楠看得出来那是强颜欢笑。 贝茜夫人见他们回来,关切的问道,“怎么样?小丝楠的病严重吗?”早上的时候,詹姆斯说过此行的目的。 “还好,不算严重,”詹姆斯笑笑,“夫人,这两天打扰你真是很不好意思,从明天起,我们就会搬去医院了。” 贝茜惊道,“都要住院了还不严重,老实告诉我丝楠到底得了什么病?” 詹姆斯为难。 “不敢说?估计是什么传染病,爸爸,你看你做的善心事吧,万一我们都被感染了该怎么办?”柏娜不是讽刺他们,她是真害怕。看向丝楠的目光更锋利,“皮肤这么黑,肯定是发病的征兆。” 詹姆斯现在真想拿胶水把柏娜的臭嘴封上,太烦心了。 加菲尔德没听女儿胡言乱语,走南闯北多年,他见过染病的人,精神状态并不是丝楠这样的。 不得已,詹姆斯解释道,“丝楠有外伤。” “哎,可怜的孩子,”贝茜夫人看出詹姆斯不想多说,开口打圆场,“住医院也好,有专门的护士照料。在哪家医院?” 詹姆斯说了医院的名字。 柏娜又不合时宜的插嘴,“哦,我们今天路过看到了,你们还住得起那种医院?” 詹姆斯笑了笑,不和孩子计较。贝茜已经皱眉了,加菲尔德咳了一声,“弄了半天我们是顺路的。” “对了,你与你的朋友见到了吧,”詹姆斯想起来问道。 “他不在暹粒,出远门了,看来我们得在暹粒再待几天,还要继续麻烦贝茜阿姨了。” 夜里,旅馆安安静静的,贝茜夫人坐在客厅的摇椅上打毛衣,丝楠穿着睡衣到厨房拿水看见了,好奇的问,“天这么热,您织毛衣给谁穿呀?” “呵呵,闲着也是闲着,也许将来回去带给我的孙女。” “您家也在巴黎吗?” “不,我是南方人,到这里之前,一直住在马赛。”贝茜撑了撑浅黄色的毛衣,“好像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尺寸了,等我弄好也送你一件。” 丝楠笑着摆摆手,“天气这么热,我哪儿穿得了毛衣。” “你总会回去的,要是在那种女子教会学校,冬天穿着我织的毛衣,你一定会最美的那一个,”贝茜笑呵呵的说,怀念的目光好像想起年轻的自己,“要不要跟我学织毛衣?不过千金小姐都嫌弃它粗俗,不愿意学,连我女儿也是。” 丝楠毫不犹豫的说,“那是她们不懂,这也粗俗那也粗俗,我可没看出那群游手好闲的人有什么值得高雅的。” “哈哈,说得好,就是这个道理,”贝茜开怀大笑,眼里满是对丝楠的欣赏。 于是这一夜,丝楠跟贝茜呆到很晚,并和老人约好下次学习的时间。 翌日,丝楠和詹姆斯告别加菲尔德与贝茜,住进了医院。 第五十六章 透露秘密 自从法商会会长的情人死在医院的手术台上,这儿的人气一落千丈,暹粒的那些白人权贵们只敢过来拿拿药,没有谁敢住院了。 于是整家医院,暂时只有丝楠一个病人。丝楠原以为手术很简单,不就是割掉坏肉么,可詹姆斯和阿尔左商量右商量,关在办公室里研究,始终没下定决心。 丝楠很无聊,医院有图书室,大多数书籍都是法语的,仅有的几本英文书还是专业医学,她完全兴趣专研。 最后她只好拉来安妮和自己一块下五子棋聊天度日。 安妮的英语水平凑合,她洋洋得意的说自己中学选修过英语,成绩名列前茅。还说她的父母原本希望她留校做一位英语老师。和她聊天的时候,安妮先开始纠结在她的失忆症上,然后又纠结一个失忆的人怎么有办法整出层出不穷的小游戏。不管纸牌还是简单的黑白棋,她居然一次也没赢过这个小姑娘。 “不玩了不玩了,”安妮气馁,放下笔,“我才想起来阿尔医生让我把花园里的杂草拔掉,我还没有做。” “我帮你吧,”丝楠显得比安妮还积极,“我最会干这种事儿。” “得了吧,要是被阿尔医生知道我让一个病人干活,我会被赶回巴黎的。” “你看我哪点像病人?是詹姆斯太大惊小怪了。” 安妮瞪大眼睛说,“我的小小姐,如果我的皮肤被伤成你这样,我准不想活了。” “为什么?” “有哪个男人愿意要一个手臂后背烧成黑痂筋肉的女人做妻子,脱下衣服,看着都倒足了胃口,嫁不出去的命运该多凄惨。” “你的梦想就是嫁一个好男人吗?” “当然,不光是我,我的朋友们都是这样想的,等我在殖民地攒足嫁妆,我就回去嫁人。再过几年,你也要为这种事儿操心了,像我们这样没有背景的女孩,能嫁得好点就是福气。” “你说的好像结婚是女人一辈子唯一的出路似的,可是我们的人生价值不该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丝楠很正经的说,安妮愣了一下,随即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好笑道,“小丫头一个,还提什么人生价值,人生价值这种飘忽的东西和我们穷人没关系,就算有也是上面那群人的,”安妮竖起食指向上,“我们要做的就是吃好穿好,找到工作健康的活得下去。” 一百多年的代沟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丝楠不争辩了,而是问道,“到底什么时候动手术?” “谁知道呢,发生了那种事,阿尔医生现在变得小心翼翼,否则声誉继续坏下去,行政官会关闭医院的。” “一个不需要动重要器官的手术,只要小心血管就可以了吧。” “谁说的,”安妮笑得直摇头,“小孩子就是异想天开,你知道动一次细菌感染的可能性有多大吗,就算用漂。白。剂清洗过双手和手术刀,在柬埔寨这么热的温度下,细菌还是很有可能滋生在手指甲里。阿尔医生每天都要修剪指甲,用肥皂洗几遍手。” 丝楠惊愕的问,“漂。白。剂消毒?” “是啊,这个方法还是阿尔医生伟大的老师提出来的,现在法国的医院都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吗?” “难道你们手术不戴手套吗?” “什么手套?”安妮迷惑,“丝绸的还是那种普通棉布的?” 丝楠恍然,连橡胶都没普及,哪里来的橡胶手套。搞了半天,这时的医学水平如此简陋,别说詹姆斯不敢动手术,她更不敢躺在所谓的手术台上。 丝楠对安妮说,“你赶紧拔草去吧,我去找詹姆斯。”说完便急匆匆的上楼了。 “古怪的孩子,风风火火的,莫名其妙,”安妮嘀咕,收拾好桌子才下楼。 丝楠敲响阿尔办公室的木门,开门的是阿尔,“丝楠?有什么事吗?”屋里的詹姆斯一听也走过来。 “你跟我来,”丝楠拽着詹姆斯的袖子就往外走,詹姆斯一个大高个被他拉得只得弯下腰,脖子还撇着,动作很滑稽。 “怎么了这是?”阿尔疑惑。詹姆斯回头给他做了一个同样一无所知的手势。 丝楠把詹姆斯拖进自己的房间,然后重重关上门,并且反锁。 “你要干什么见不得人事?要不要我帮你把窗帘也拉起来?”詹姆斯笑着说,长手一拉,还真合上了窗帘。 丝楠比他严肃多了,“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但你要保证不准告诉其他人那些是我说的。” “等等,我快被你绕糊涂了,哪些?什么事?” 丝楠郑重重复道,“你先向上帝发誓,绝不告诉别人。” “好好,我发誓我一定保守与丝楠的秘密,”詹姆斯无所谓的扬手,把丝楠的话当闹着玩。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米歇尔总督对我这么上心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话到此,詹姆斯终于收起了笑容。 “橡胶工业将在未来十年里以惊人的速度发展,上次我说的汽车不是蒸汽汽车而是真正的汽车,用汽油驱动的四轮铁箱,它的车轮材料必须使用橡胶。米歇尔收购了柬埔寨唯一的橡胶园和橡胶工厂,我给了它车轮的简易结构图纸,如果我想的没错,几个月后,法国市场上还会出现一款人们从未见过的运动鞋。” 随着丝楠所讲,詹姆斯的脸色越来越来震惊,他看丝楠的眼神完全变了,“米歇尔下一步的计划是把全印度支那所有的橡胶种植园囊入自己手下,我猜他还会在越南开设一家大型橡胶军工厂。” “丝楠,你到底多大?”詹姆斯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 “我也不知道,”丝楠有意含糊的而说,她感觉到詹姆斯的问题意有所指,既然说了,她便做好新准备,还特意看看自己的手,“这几个月过得混乱,我却长高了不少。” “这些秘密为什么要告诉我?” 不仅是橡胶的秘密,还有她的秘密。 丝楠抬头看着詹姆斯的眼睛,认真的说,“因为我相信你。我曾以为自己是个过客,但我发现我已经被卷进来了,所以我需要你帮助我。” 詹姆斯定定的盯着丝楠,忽然轻轻一笑,“我该感到荣幸吗?” “是的,这绝对是你的荣幸。” 丝楠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时一阵无名的风吹开了窗帘,烈阳的光芒恰好全洒在她身上,詹姆斯第一次觉得小女孩的双眼可以是深邃的,却璀璨得比天边星辰还亮,她嘴角明媚的笑,那般自信、坚定、永不服输。 詹姆斯永远记得这一刻,在他已经老得走不了路的那些年里,他总会不由自主的给自己的曾孙们讲起这个一次次创造奇迹的女人,一个从贫民窟里走出来的传奇。 “碘酒?”阿尔不明所以,“什么东西,碘和酒精吗?” “以最快的速度按照这个浓度配好,”詹姆斯递给阿尔一张纸。 阿尔不信,“这玩意能消毒?你明明知道我们一直用石碳酸好好的。” “可是维克多和罗宾走了。”詹姆斯一句话堵住阿尔的嘴,“既然旧的方法有问题,为什么不尝试新的?” 阿尔还是有点不服气,他的资历比詹姆斯老,“你凭什么证明自己是对的?” “丝楠愿意用自己做实验。” 一天之后,拖延几天的手术终于落实,丝楠是死死盯着插在自己胳臂上的巨大玻璃注射器慢慢失去意识的。昏迷前最后的想法是,如果她早知道落后的麻醉针孔这么粗,就不答应当小白鼠了。 再醒来,丝楠的手臂和肩膀已经被绷带绑得紧紧的,“感谢上帝,你终于醒了,”安妮激动的站起来,“我马上给你倒水。” 丝楠睁着迷蒙的眼睛,阳光有点刺眼,“现在几点钟?” “中午十二点刚多一刻,你睡了一整天了,我听阿尔医生责怪詹姆斯医生麻醉剂用多了。” 丝楠扯着嘴角笑,黑黑的皮肤难得显得有点苍白,“是我要他这样做的。我不想感觉到有人在割我的肉,那会让我感觉自己躺在一块砧板上。” 安妮不禁笑出了声,“真是一个小机灵鬼。别再说话了,好好休息。”她喂丝楠喝完水,就去通知詹姆斯和阿尔,两位医生脚下仿佛生了风,走得飞快,安妮紧赶慢赶都赶不上。 阿尔让丝楠简单的活动活动手指,做了一番检查,直叹道,“神了,神了,没有一点感染的迹象。小老弟,你到底怎么发现这个方法的?” 丝楠冲詹姆斯眨眨眼,詹姆斯好笑的摇头。 “我解释过,你不相信。” “哈,做梦梦见的?”阿尔哼哼两声,“你把我当小孩子逗呢?这种谎话连丝楠都不相信。” “我相信,”床上的丝楠举起没受伤的左手,“因为我也做过类似稀奇古怪的梦。” 阿尔吹胡子瞪眼,对安妮说,“你现在跟我一同去一趟矿产化学实验室,我们需要更多的碘。” “是是,”安妮连连答道。 两人一走,丝楠就笑开了,牵动手术伤口又是龇牙咧嘴,“瞧,你把好朋友气跑了。” “拜你所赐,”詹姆斯没好气,“你给我编的是个什么烂借口,傻子都不会相信。” “反正阿尔不会怪你,你做了好事啊,等橡胶手套制造出来,你和他都会名扬天下。” 第五十七章 米歇尔的邀请 丝楠皮厚肉糙,身上动了刀,不到三天就能下床乱蹦。安妮跟在她后面碎碎念,走哪儿跟到哪儿,丝楠难得体验一把大小姐待遇。阿尔手术结束露了一面之后就闭关开始写论文,医院的生意暂时由詹姆斯来管,日子清闲,却总会有稀稀拉拉达官贵人过来咨询头痛脑热,伤风感冒,这些人往往很难缠,搅得自由惯了的詹姆斯头晕脑胀。 中途贝茜夫人曾来过一次,在医院陪了丝楠两天,继续教她织毛衣。丝楠成功的织出一双袜子,送给了詹姆斯,乐得詹姆斯硬是在大热天穿那袜子穿了两天。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大半个月,丝楠算算日子,尊敬的米歇尔大人也该回来了。 依旧是炎热的一天,丝楠蹲在花丛里拔野草,她刚拖完地板,灰色的袖子还是卷起来的,头发也用布质的发带缠在一个圆圆的发髻,很像小女佣。 以前丝楠可以宅在家里吃喝玩乐,现在她可做不到了,呆在没电视没电脑的屋子里她闷得要发霉,必须得找事干。 这时,一辆马车在医院的铁栅栏外停好,从车上下来一个穿得人模狗样的白人,正在清扫花园的安妮听见声响急忙赶到前面,一个头戴毡帽的男人冲她问,“阿尔医生在吗?” “在,”安妮迟疑道,她在观察这个人,是生面孔,“但他现在不见客。请问你们是?” “在下雷奥,米歇尔先生的行政副手,我是来送请帖的,”男人递上一张精致的手写卡片,“总督大人明晚将在总督府举办一场宴会,特别邀请阿尔先生参加。” “哦哦,好的,谢谢您,”安妮弯腰接过请帖。 “既然阿尔医生工作繁忙,我们就不打扰了,”男人礼貌的告别,乘上马车离开了。 等马车消失在林子里,丝楠才起身走到安妮旁边,一把从她手中抽出请帖,“给我看看。” “调皮的丫头,那是阿尔医生的东西,”等安妮反应过来冲丝楠大喊,丝楠早就跑到没影了。 丝楠在房子背面阴凉的墙角边坐下,仔仔细细的研究请帖,除了阿尔的名字,她一个字也看不懂。丝楠叹了口气,还不如刚才让安妮念给自己听呢。在法国人居住区,她就是一个文盲。 不过宴会应该与詹姆斯和她没关系吧,她没看见他们俩的名字。米歇尔会不会不知道他们在这家医院? 随即丝楠自嘲的摇头,“太天真,太天真。” 请帖突然被夺走,丝楠的脑袋被猛的一拍,“你可真是的,万一弄不见了该怎么办。” 安妮当宝贝似的把请帖揣在怀里。 “行了吧,一张破纸,又不是金子,”丝楠撇撇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好像你多了不起,你还不如我呢,”安妮早听詹姆斯说过丝楠的身世,倒霉的孤儿,从内心来讲同情心泛滥的安妮是很可怜丝楠的,可一次次面对她,安妮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幼稚。以前她才不会和小孩争个输赢。 “米歇尔欧罗斯是这儿的老大?你们怕他吗?”丝楠忽然说。 安妮吓了一跳,四周望了望,“嘘,你怎么知道总督大人的全名?” “难道他的名字是什么秘密不成?” “秘密倒算不上,只是很少听到有人直呼他的名字,在暹粒,他就是绝对权威。” “金边不是还有个总督大人么?他们两个孰强孰弱?”丝楠抱臂,感兴趣的问。 安妮圆睁眼睛,“你今天犯了什么毛病,干嘛问这种问题,他们和你有关系吗?” “没关系,问一下又不碍事,我不能了解国家大事吗?” 面对丝楠一副求知欲浓厚的模样,安妮不好扫兴,“好吧好吧,我也是听说的其实米歇尔大人算是副总督,主要是因为他的家族背景,才没人敢称呼他为副,据说南面的约瑟夫总督和米歇尔大人不和,约瑟夫一直在打压他的权利。而且约瑟夫与柬王关系很好,还记得我上次说的那个讨人厌的莫德森会长吗,就是柬王听从约瑟夫的建议后,把法商会从柬越边境迁到暹粒的,莫德森是约瑟夫那一系的,想用经济来限制米歇尔大人。” 安妮说了一大些,在意识到以丝楠的年纪可能听不懂,嘟囔,“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连我都不懂政治这种东西。” 丝楠却正儿八经的问,“听起来你更喜欢米歇尔总督?” “因为约瑟夫是个老色鬼,还是个马屁精,柬王马上要嗝屁了,约瑟夫天天在他面前献媚讨好。” 丝楠听得聚精会神,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个国家复杂的局面,她以为总督就是最大的,甚至不知道还有国王的存在,足以看出所谓的国王存在感有多低,“为什么?柬王不是要死了吗?约瑟夫还怕他?是不是想让他传位给自己选中的继承人。” 安妮张大了嘴巴,“你,你知道怎么的,这都是我从来看病的行政官口中听到的。” “很明显的事实不是吗,”丝楠说,“一个没有实权的国王唯一的作用就是麻痹国民,让他们以为自己的国家尚可,没有沦为可悲的存在。” 安妮捂住丝楠的嘴,“天,你这个孩子,有些话真不能乱说啊,幸好我们这儿偏僻,要是被有心人听到,我们会到大霉的。” 丝楠好不容易挣脱开安妮的手,“本来就是事实嘛,怕什么怕。” 安妮拉住丝楠的手腕往屋里走,“你还是回房间在床上躺着最好。” “我想晒晒太阳,身上都有霉味了。” “下午你可以坐在阳台暴晒,我不反对。” 两个人一路拌嘴到屋里直到听不见。 楼上的窗户被关起来,阿尔问站在自己身后的詹姆斯,“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她和米歇尔总督有关系?” “因为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有区别吗?”詹姆斯笑着说。 阿尔揉了揉自己的卷头发,他感到前路一片乱麻,“论文我已经寄给期刊那边,署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詹姆斯皱眉,“你别造假,你的论文我可一个字没参与。” “既然你把我扯进来,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你,”阿尔看着詹姆斯笑了,“我想你也听到刚才小丝楠说的话了吧,我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第二天傍晚,阿尔穿上笔挺的正装和锃亮的皮鞋去了米歇尔的豪宅参加宴会,幸运的安妮作为他的女伴也去了。丝楠看安妮那高兴的找不着北的模样真替她着急,担心她会不会在会场幸福的晕过去。 天色彻底黑下来以后,丝楠给自己擦洗完身体,就准备上床睡觉了。所以这个时候,响起拉铃铛的声音很有些奇怪。起初詹姆斯和丝楠都以为是风刮的,直到听见有人在说话。 “詹姆斯医生,你总算开门了。”外面的男人拿下帽子对詹姆斯礼貌示意。 詹姆斯惊讶,“你是侍卫官查理?” 查理笑道,“真高兴你还记得我,大人命我来接你和丝楠小姐过去。” “现在?” “是的。” “他还真是着急啊,”詹姆斯似讽似笑。 明白詹姆斯意思的查理有些尴尬,“丝楠小姐应该还没休息吧。” “你先进来吧,我去叫她。” 詹姆斯没想到查理不是一个人来的,外面还并排站了五六个士兵,用这些人专程来接一位医生和一个小女孩,实在大手笔。 丝楠听见动静就开始穿衣服,等詹姆斯敲门进来,她已整装完毕,笑眯眯的说,“他们比我想象的要还要晚一点。”请帖到的时候,丝楠就意料到米歇尔知道他们在这里了。 “呵,至少不是来追杀我们的,走吧走吧,我们到总督府去过好日子喽。” 丝楠拉起詹姆斯的手要下楼,詹姆斯不动,“你不怕普尔曼再针对你?那里可是他的家。” “他的手臂不还是断的吗,一个月的时间肯定没长结实吧,我不介意它再断一次。” 詹姆斯忍俊不禁,“说起来有你在,普尔曼的日子好像从没好过过。从头伤到尾。” “根据中国的风水学,我们一定八字不合。” 米歇尔为丝楠和詹姆斯准备了豪华的马车,查理再见到丝楠,对她非常恭敬的行了一个礼,他们这些人的思想很简单,尊敬有权的人,也尊敬勇敢的人,丝楠在洪水来临时的表现,很多人都看在眼里。 马车在黑夜里行驶的依然迅速,总督府离医院本不远,很快丝楠便看见星星点点的光亮,绕过树林,便是一片灯火通明。几十辆马车停在宽阔的草坪上,每一辆马车旁和每一盏火把下都站着一位士兵。 马车却没在这里停下,而是继续行进,到了府邸昏暗的背面的后门,这里一个让人都没有,门上嵌着的火焰在微风中摇曳,忽明忽暗。 查理掀开门帘,“我们到了,请下车吧。” 丝楠从马车里探出头,看了看前后的一片漆黑,又抬头望了望高高伫立的建筑,才谢绝查理的搀扶,自己下来走到门边。 查理打开那扇门,出现在丝楠眼前的是一条黑黑的走廊,而在最前头是一片亮堂。 第五十八章 暗潮涌动 “在这儿见到你们两位真令人意外,”一个体态臃肿穿着黑色礼服的男人走近,他脸盘阔,五官稍粗,四肢肥大,撑得衣服没有一点空隙,肚子上的肥油水比米歇尔的还多。他的眼睛很小,目光狭小。“噢,呵,也不算多意外,听说二位的小儿子最近正在柬埔寨游玩,你们是来接他回去的吗?” “是的,学校早开学,他该玩够了,”说话的女人偏瘦,个子很高,面孔柔美,一身裁剪得体的米色大摆裙,与场中其他盛装打扮的女性们比,她的装扮显得朴素低调了些,但没人会忽略她,在此之前已经有许多人特地过来与她和她的丈夫问好。因为她是宴会主人米歇尔的亲妹妹瑟琳娜欧罗斯。 她身傍的男人更吸引女士们的目光,他身体颀长,一头金色短发,眼睛是迷人的绛红色。 “米歇尔大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带自己的儿子去冒险也罢了,还让你们的儿子也差点陷入危境里。他做事总是这样草率不是吗?” 瑟琳娜笑道,“我哥哥是性情中人,率性而为,从小就叫我父亲又爱又恨。”莫德森刚要说话,迪斐的父亲麦凯克伦这时开了口。 “前阵子那件不幸的事我们都已经听说了,莫德森会长请节哀顺变。” “节哀是要节哀,但那两个医生我不能放过。” 麦凯克伦不理解道,“何必呢,一个情人而已,死了还有其他的。” 麦凯克伦的话有些逼人,莫德森脸面上过不去,“呵呵,毕竟她是我最喜爱的女人。” 瑟琳娜突然看向莫德森后面说道,“莫德森夫人,好久不见。” 莫德森浑身一僵,脸彻底黑了。 “好久不见,二位,”莫德森夫人走到丈夫身边,相比瑟琳娜,她的身材更为丰腴性感,容貌出众不显老,唯一的缺点是高高凸出的颧骨。莫德森夫人面无异色的微笑,“我记得我们上次遇见还是在西贡商会上。一晃都过去一年多了。听说你们最近把贸易范围扩大到中国了?” 麦凯克伦说,“仅仅是有这个计划,大蛋糕谁都想吃一口,特别是那群英国人,我担心最后争得头破血流。” “怕什么,你们在缅甸和越南有土地,再说如果真遇到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们,我和英国远东贸易公司的老板还是有些私交的。” “那我们就先谢谢莫德森夫人了,”麦凯克伦笑着说。 莫德森夫人朝麦凯克伦举杯,眼神勾人的妩媚,“叫我玛丽,如果你们不介意。” 瑟琳娜挽住麦凯克伦的手用力掐紧他的肉,麦凯克伦眼皮直跳,连忙找借口离开麻烦的莫德森夫妇。 “那个女人真恶心,”瑟琳娜厌恶的说,“居然当着我的面勾引你,她活得不耐烦了吗?” 麦凯克伦不以为意,“有些女人就是如此,我以为你见多了。” “但没见过骚成这样的,难怪他丈夫要找情人。” “少说两句吧,何必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你瞧,迪斐过来了。” 瑟琳娜看着正快步往这边走的少年,脸上不由浮起笑与自豪,连背都挺得更直了,场中仿佛没有什么再入得了她的眼睛。 这就是欧罗斯家族的老公爵最宠爱女儿,无论在巴黎还是在殖民地,她的地位都是高高在上的,受尽女人们的羡慕嫉妒,男人们的阿谀献媚。她有最温柔英俊的丈夫,还有为她争气出色的小儿子。瑟琳娜生来就是幸福的小公主,埋在蜜糖里,因为总有人会为她遮风挡雨。连这场宴会都是她的哥哥为了她的到来而特别举办的。 “表哥说他就不下来了,”迪斐对母亲说,他刚从普尔曼的房间里出来,“您知道他的胳臂还不能随便动。” “倒霉的孩子,摊上我哥哥这样不会照顾人的父亲,要是艾芙姐姐还活着,普尔曼不会这么可怜。多热闹的夜晚,他却只能孤独的躺在床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迪斐看了自己父亲一眼,父子俩无可奈何,瑟琳娜又开始念叨了。几天前,瑟琳娜看到没了头发皮肤苍白的普尔曼,眼泪花花的酒往下掉,让麦凯克伦和米歇尔两个大男人慌了手脚,怎么劝都没办法。最后还是普尔曼自己反过来安慰他的姑姑。瑟琳娜的性子就是这样软柔,经不起任何刺激。接下来米歇尔几乎天天受到妹妹的责难。 “父亲,现在正和舅舅讲话的男人看着好眼熟。” 麦凯克伦朝迪斐所指方向看了看,有些意外,“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谁?”迪斐好奇的问。 “加菲尔德摩勒斯,有名的烟草商人,他们家族早先在北美进行烟草种植。” 迪斐了然,“烟草在印度支那不是赚钱的买卖吧,”最暴利的不该是鸦片么。 “没错,有传言说他要改行种甘蔗和棉花,不知是否属实。走吧,我们过去与他打个招呼。” “我在北边圈好三块地,需要许可证,那边的邦主让我到金边找柬王,我去了,柬王不同意,我猜肯定是约瑟夫那个阴犊子使坏,我以前得罪过他。” “哼,他就是睚眦必报的人,”米歇尔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既然是北边的地,许可证我让手下的行政官来开就是。不是什么难事,还怕约瑟夫的手伸到这里来不成。” 加菲尔德倒不好意思了,“你最近刚抢先买下橡胶园,约瑟夫肯定怀恨在心。” 米歇尔摆摆手,“没关系,他恨我不是一两天,你瞧那边的矮胖墩,”米歇尔指着莫德森,“法商会在柬埔寨的分会长,他是约瑟夫的人,以后你要在这里做生意千万要小心他给你使绊子。” “居然把人派在眼皮底下监视。” “这就是我这次冒险的原因。约瑟夫一定料想不到我敢只带几个兵和两个孩子进原始森林。” “但你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普尔曼那孩子。”加菲尔德不忍心想起少年憔悴的模样。 米歇尔却莫名笑了,“代价么?” 查理的任务应该完成了,丝楠现在在楼上吧。 “不是来参加宴会么,为什么又变成了工作,”安妮鼓着嘴,郁闷的说,“连块面包我都没吃到,至少也让我喝口睡吧。” 阿尔回头对她说,“别抱怨了,刚才谁在楼下浑身僵冷,抓着我的手不敢松?” “我。我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么,全暹粒的官员们都来了。” 阿尔摇头叹道,“你还是跟着我千万不要乱走,在总督府惹出麻烦,我没办法解决。” 前面的白人仆从把他们领导一扇华丽的大门前,“普尔曼少爷就住在这个房间。” 大概因为从密列到暹粒一路奔波,普尔曼回到暹粒后,体温一直是微微偏高的,昨天晚上更是发高烧,到白天才稳定下来。 仆从手放在把柄上,刚准备开门,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里外四人均是一愣,“您是谁?” “柏娜摩勒斯,宴会的宾客。”柏娜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即便在如此尴尬的场面下。 “您上来得到允许了吗?您知道这是私人区域,外人禁止进来吗?” 被下人这样质问,柏娜终于沉不住气了,“我认识普尔曼,而且我跟米歇尔叔叔说过,进他的房间又怎么样。” 柏娜声音硬气,显然是有后台的,仆从连忙道歉,“柏娜小姐,我们也是为少爷的安全着想。” “他们又是谁?”这回换柏娜训问了,目光扫向阿尔和安妮。 “医生,大人请来专程给少爷治疗的。” “但普尔曼不在房间里,我来的时候,屋子就是空的。” 话落,另外三人皆惊。 “丝楠小姐,这儿是专门为您准备的房间,考虑到您刚做完手术,身体需要保持清洁,房间后半部是一间浴室,有干净的毛巾和香皂。”查理打开一扇门,顿时一阵香味扑鼻而来,果然是精心置备的,“如果你需要佣人照顾的话。” “不,不用了,”丝楠客气的拒绝,“好谢谢你,也谢谢米歇尔大人。” 查理一笑,“是我应该做的,”他又对詹姆斯说,“詹姆斯医生,你的房间在这边,请跟我来吧。” 詹姆斯拍拍丝楠的头发笑道,“早些休息。” “嗯。” 丝楠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正对着门有一道富贵殷红色的门帘,她掀开门帘,进入到一个偌大的客厅,这间屋子是她住过的最别致的,丝楠仔细看完天花板,又去打量地毯,她拿起圆桌上精美的银制茶壶,不由为上面美丽的图案惊叹。 “那上面刻的是比由伊克天鹅。” 忽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丝楠险些失手掉落手上的银壶,她转身看到普尔曼就站在离她几步的地方,面无表情。 “他们只生活在俄国最冷冻的地方,拥有最雪白的皮毛,跟北极的冰雪一样的颜色。” “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家,”普尔曼盯着丝楠轻轻开口,“这些日子你看起来活得很好。” 第五十九章 发高烧 没有风,屋里油灯上的火焰却扑闪个不停,照得面色苍白的少年脸上忽明忽暗,仿佛是一个虚幻的映像,一切都比现实的他更冷落、更阴沉。他瞅着丝楠,白白的脸上和胳膊上都蒙上了斑驳的阴影,四周的空气好像凝滞了,唯有那双眼睛幽幽的闪动,看上去真像是一个青色幽灵,说不清一种莫名孤寂的情调弥漫在他周身。 丝楠印象中的普尔曼该是那种不可一世、妄自尊大的,他脾气暴躁,处事轻率,总用蔑视的目光睥睨所有人。什么样的伤害可以让一个人改变至此?此刻的普尔曼让丝楠竟觉得伤害他的不是无法预料到的山洪,而是她。 “你想说什么?”丝楠直言问道,“你来这个房间又要做什么?” “我在床上躺着好好的,头昏昏沉沉快睡着了,”普尔曼好像没听到丝楠的问题,自顾自的说,声音哑到听不清,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结果听到嘈杂的声音,马蹄声,查理的讲话声,我猜父亲把你接过来了,他没发现他关注你的程度超越了我。我们刚回来,他就迫不及待的要找到你。” 普尔曼朝丝楠走近一步,给丝楠更大的压迫感,“你算什么东西,如果不是你母亲属于霍尔斯图家族,他不会拿正眼看你,你要感激我的妈妈。” 普尔曼的意识真的是浑浊的,他低喃的全是法语,没想让丝楠听明白,丝楠有点担心的问。 “你还好吗?你听得到我的话吗?”问完丝楠又后悔,她关心这个冷酷的少年做什么。她后臂和肩膀上被割下来的肉,她可是亲眼看到的,手术后头两天她疼得整夜睡不着觉,詹姆斯给她注射麻醉药才忍过去,白天安妮还要不停的用冷水给她擦身降温。 丝楠不清楚起火当时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火燃起时,普尔曼没有叫醒她。 丝楠说不上来自己面对这个狠毒的少年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独自呆在神庙那段时间,她沮丧、懊悔,她觉得她的心可以冷的如一块石头。因此她对迪斐迁怒,可是时过境迁,她的伤好了,而普尔曼的胳臂依然被固定着,脑袋像佛庙里僧人,额头上还绑着可笑的绷带,嗓子仿佛被烙铁烫过,连说话都恍恍惚惚,不知所以然。丝楠怜悯他,她可以认为是老天爷对普尔曼的惩罚吗?不论是佛祖还是所谓的上帝,她都该感谢它。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必须懂事了,做错的就该付出代价。 丝楠正想是否要出去叫人把普尔曼带走。普尔曼却离她更近一步,他伸手抓住她的发辫,他对她的发辫总是这么情有独钟,好像抓住它就能对丝楠为所欲为,“我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讨厌到恨不得你立刻消失在这个世上。” 这番话丝楠听懂了,因为这一刻普尔曼是清醒的,他的眼睛不再黯淡无光,而是疯狂的表示自己对丝楠的厌恶。他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用力拉扯丝楠的头发,直到把发带拉下来也不松手。 普尔曼再次欺负她,丝楠却没有挣扎而是以更加悲悯的目光看着他,“世界上,有一种善人,他们会为其他人将悲伤变为快乐,所以他们永远快乐,还有一种庸人,他们的快乐总是建立在别人的悲伤上,自以为是的快乐却并不快乐。我只问一句,我死了,你真的高兴吗?”两个孩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争得不死不休? 普尔曼怔愣住了,望着丝楠的脸出神,慢慢的,他松开了手。如果眼前鲜活的女孩是一具被烧焦的尸体,他会不会得意? 少年眼前突然出现了幻觉,他双脚酸痛、四肢乏力,走在荒芜的大山之中,前路漫漫没有月光,暮霭沉沉天色凄凉。 接着画面又变了,他站在一座墓碑前面,旁边是专横霸道的祖父,高傲冷漠的堂兄弟姐妹,偏心的仆人们。他不停的遭受白眼,堂兄弟总在祖父面前告状,受到责备的永远是他,即使他尽力博取欢心可依旧无济于事。迪斐是虚伪狡猾的两面派,他什么坏事都干,摘掉花园鲜嫩的玫瑰芽,在后院的墙上乱涂乱画,甚至捻断鸽子脑袋,这些祖父从来不知道,他眼里,迪斐多么聪慧乖巧,家庭老师总是口中赞叹不绝的优秀。 妈妈,他不是坏孩子,他只是不想再活得这么累了。 普尔曼的意识殆尽之前,他恍然看到一张焦急的脸,他感觉到温暖的体温,还有一双熟悉的手抓住了他。 这时墙上闪过一道亮光。是一缕月光,透过木质百叶窗的缝隙照了进来。月光是静止的,而这透光却是流动的。几乎照亮了整间昏暗的客厅。 普尔曼就这样直杵杵的倒在丝楠身上,后者毫无心理准备,险些被少年沉重的身体压倒。丝楠的手刚触碰到他的皮肤,就被他的体温惊住了。 普尔曼在发高烧,他的身体很烫。 丝楠把少年平放在地毯上,要出去找詹姆斯,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普尔曼牢牢握住。普尔曼浅粉到近乎白色的嘴唇在动,似乎在说着什么话。丝楠靠近一些,听清了,这个孩子在叫妈妈,一遍又一遍,仿佛稚幼的孩子惶恐不安,无助软弱。 丝楠知道普尔曼的母亲不在了,迪斐提到过,他的舅妈很早便因为肺病去世了。 丝楠的正前方有一张红木的梳妆台和一把红木的椅子,她现在只需要举起椅子,或者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便可以报仇。但如果她这样做,和那时的普尔曼有什么两样?残忍冷酷,她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偌大的总督府好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每条走廊,每道拱门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丝楠找不到查理和詹姆斯,也看不到一个佣人。 望着更深更暗的远处,丝楠竟觉得这里比热带雨林还要复杂可怕。她不敢往前走了,她怕遇到任何不该遇到的人。 丝楠循着原路回到房间里,普尔曼依然躺在原地,两床锦被把他裹得跟粽子似的,丝楠用毛巾沾了冷水盖在他的额头上。 然后丝楠盘腿坐在他边上开始望着月光发呆,呆着呆着又累又困的她就抵挡不住睡意靠着木柱睡着了。 仆从慌慌张张走到米歇尔身边,“大人,普尔曼少爷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米歇尔皱眉,“难道他不在房间里?” “是的,我已经差人去找了。”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米歇尔看了看在场的宾客们,“仔细找,他一定在府里出不去的,千万不要惊动其他人。”他不想被其他人知道普尔曼的伤情,否则传到约瑟夫耳里,又是对他的一番攻击。 但直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普尔曼也没有被找到。 此时偌大的宴厅只剩下迪斐一家,加菲尔德和他的女儿还有一头雾水的阿尔医生与安妮。 米歇尔只得难堪的告诉妹妹妹夫普尔曼在自己家里失踪了。麦凯克伦反应很快的问佣人,“府里还有哪些地方没找吗?” “还有。还有。”佣人为难的看了看米歇尔。 米歇尔头疼不已,挥挥手示意都是自己人不要紧。 “还有丝楠小姐和詹姆斯先生的房间没有检查。” 丝楠?詹姆斯? 反应最大的当属迪斐,“丝楠在这里?哪个房间?舅舅,您接她过来为什么不告诉我?”迪斐喜形于色的反应让他的父母非常惊讶,要知道迪斐在自己家里都不会如此放得开。 迪斐等不及米歇尔的回答,直接问佣人丝楠房间所在,拔腿往楼梯上跑,与他方才在宴会上矜持得体的表现大相径庭。 “天,迪斐怎么能如此莽撞,”瑟琳娜不敢相信一溜烟跑没影的少年是自己清俊的儿子。 麦凯克伦也相当诧异,他直接问米歇尔,“丝楠是谁?” 这时同样吃惊的声音传过来,“爸爸,该不会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黑丫头吧,”柏娜不确定的看着加菲尔德。 加菲尔德很认真的想了想,“大概是的。” 其实安妮也想这么问阿尔,她一直以为丝楠是在法国生活不下去,移民过来的贫穷白人丫头。 迪斐不管不顾一口气跑到四楼,没有停歇一秒,马不停蹄的飞奔到丝楠的房间门口,到了那儿,他并没有马上扭开门柄,而是怀着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紧张不已。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丝楠了,他很想念她,会想她的伤好些了么,会想她今天吃什么,会想她是不是有同样的心思。 有好几次迪斐在看自己最爱的探险小说时,他不由的会把书中的女主角想象成丝楠的模样,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哪怕在巴黎的时候,他也没如此思念过远在殖民地的母亲。 终于迪斐还是抵挡不住内心的狂喜,伸手推开了门。踏上半红的地毯,掀开清一色织物织成的流苏。 他脸上的笑凝结了。 室内的灯油所剩不多,光线把每样东西都拉出长长的影子,而这些影子里有一张侧脸的轮廓,那光秃秃的头顶,深凹的眼睛、笔挺的鼻梁、还有微翘起的尖下巴,是迪斐再熟悉不过的了。但他没有见过这张脸的主人用如此平静的目光去注视一个人,从高往下的俯视,靠近的观察,而这些是悄悄做的,因为对方睡得正熟。 迪斐的到来并没有惊动普尔曼,他慢慢的才抬起头来,与迪斐的目光相遇。普尔曼还是那么平静,平静的像他平时默读圣经的时候。迪斐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更不知道米歇尔一趟有特别目的的旅行,改变了不止三个人的命运。 第六十章 他的养女 府里的卧室,大概这间最宽敞最堂皇,一张红木大床立于房间正中,粗大的床柱上,罩着深蓝色近端帐幔。两扇终日窗帘紧闭的大窗,半掩在厚实的深色窗帘之中。地毯是灰蓝色的,床脚边的桌子上铺着蓝色的台布。 四五种颜色形状不同的药片洒在台布上,旁边还放着一个透明玻璃杯,玻璃杯里盛了一半的温水,杯沿上还有水汽。 普尔曼头下高高叠着褥垫和枕头,他双眼望着天花板,眼珠不转,眼皮也不动一下,他脑海中不断反复响起才发生不久的对话,那对话就发生在他床前,是他父亲有意让他看到听到的。 “我已经收养了丝楠,她算是我的女儿,普尔曼的妹妹。”米歇尔把丝楠明面上悲惨可怜的遭遇原封不动的描述了一遍。只不过没有提起霍尔斯图家族,当初寄给那边的信石沉大海,米歇尔不指望得到回音,就算有,米歇尔也不会放人。这样神奇的孩子,米歇尔平生未见。 瑟琳娜、麦凯克伦和加菲尔德三个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脸上均是愕然的表情,“哥哥,你为什么。?”瑟琳娜欲言又止,“父亲知道吗?” “不,我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对外秘密,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样可以给丝楠更好的生活,所以我希望你们能保密。” 若不是普尔曼出乱岔子,本该没有其他人知晓丝楠的存在的,米歇尔很生气,他刚对府里所有的仆从大发了一通怒气。瑟琳娜他们都看在眼里,因为米歇尔是做给他们看的。 普尔曼嘴角划过一丝自嘲的笑,妹妹,他居然有妹妹了。 直到第二天,丝楠脑子都是懵的,她只是睡了一觉,却似乎错过了许多事。 在又长又宽的红木餐桌上,丝楠战战兢兢的吃饭,头皮发麻的面对来自四周各色的目光,最憋闷的是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只用挑剔的眼光扫视她,特别是迪斐的妈妈,好像在衡量她的价值。 饭后阿尔和詹姆斯上楼给普尔曼看诊,他们两个一宿都没好好睡几分钟,现在安妮还在普尔曼房门口守着呢。走前詹姆斯还摸摸丝楠的脑袋,丢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加菲尔德最先对丝楠搭腔,他笑道,“没想到你竟是米歇尔的养女,难怪我总觉得你和詹姆斯医生的相处模式很奇怪。” 丝楠尴尬的笑笑,她也知道加菲尔德要拜访的朋友就是米歇尔,世上的事总这么巧。 “丝楠,我可以叫你丝楠吧,”瑟琳娜的声音很柔和,就跟她的五官一样,但丝楠看她蓝眼睛,并没看到应该有的善意,甚至她连笑容都是客套的,却没有让感觉到对方压抑胆怯,果真是传说中的贵妇人,举手投足的风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丝楠猜她不喜欢自己,她当然无所谓。在这里,她没有讨好任何人的必要。 “当然可以,夫人。” “我哥哥说你今年也有十一岁了,作为法国人却不会说一句法语。” 丝楠讶异的朝米歇尔看去,米歇尔低头不知在沉思什么。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十一岁? “以后你就是欧罗斯家族的人,不会说法语会被别人嘲笑,而且这么大的孩子还没去过学校是肯定不行的。昨晚我和哥哥商量了一下,让你先在暹粒的法语学校读书,我有一个朋友是西贡一所中学的校长,等你有了基础,能跟得上课程,就让你转过去学习。那边的学校要比这里的好得多,当然它们都比不上巴黎的学校。” 丝楠心中不以为意,面上还是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说,“谢谢您。” 瑟琳娜笑,看了迪斐一眼,她只说了两句话,瞧她儿子有多紧张,“你救了我最宝贝的孩子,还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该说谢谢的也是我。”瑟琳娜和麦凯克伦一共有四个孩子,三男一女,也就说迪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但瑟琳娜只把她唯一的小儿子称作我的孩子,至于另外三个,通常就是叫老大、老二、老三了。 瑟琳娜是一个非常第一面化,她往往通过对其他人第一面的感觉而断定这个人将来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她宠爱迪斐也有这个原因,因为四个孩子分别出生时,迪斐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她笑的。 昨晚场面略过混乱,瑟琳娜没完全看清丝楠的模样,她和丈夫上来的时候,普尔曼正扶着厅柱往背对他们站着,而在他的前面,迪斐正把这个女孩抱上了床。 这一幕给瑟琳娜太大的震惊。她难以相信自己的小儿子会如此温柔如此小心翼翼的对待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野丫头。 格雷特给他们的信里记载了许多东西,唯独漏掉了这个最重要最可怕的丝楠。 一个毫无身份,连亲生父母都所知不详的小孤女,相同身世的女孩在越南太多了,瑟琳娜每次出行都能在路上遇见好几个。她不懂她哥哥脑子是不是被洪水涮过,居然有了所谓同情心去可怜她。而她的儿子更让她失望透顶,来一趟柬埔寨什么都没学会,反而不务正业了。 “妈妈,您可以让丝楠现在就和我们一起回西贡吗?” 任性的话落,丝楠真想骂迪斐一句没脑子,果不其然,其他人都为少年的语出惊人讶然。 瑟琳娜脸上的微笑僵住,加菲尔德拉着看好戏的女儿往后走,“走吧走吧,我们该换个地方透透气。” “爸爸,我还没看够呢,”一出来,柏娜就抱怨道,“那是在巴黎传遍了的迪斐欧罗斯吗?我承认这小子脸是很好看,昨天我就说想了,他只站在那里就足以吸引住旁人的目光。” 柏娜还记得昨晚迪斐穿了一间浅绿色的衬衫,那种春意正浓的绿色,他的裤子是最近正受欢迎的有波浪纹的咖啡色裤子,显得他的腿特别修长,他的皮肤雪白光润没有一丝瑕疵,正是她们女孩子们最最喜爱的,谁要是长着这样的皮肤,准要拿帽子、手套、面罩之类的保护起来,舍不得让那浓烈的太阳晒黑,这一点或许遗传自他法兰西贵族的母亲。他的眼睛最好看,有很深的双眼皮,在暗处是茶褐色,在光下才是那种宝石的红色,高贵傲然,简直像嵌在脸上的,这双眼睛一定是他拥有海滨贵族血统的父亲给他的。 他与人讲话时动作却是温和有礼的,和他的母亲一样,眉宇间却有一丝过早熟的憔悴和愁绪,在旁人眼中,不失为一种别样的优雅风度。 但刚才迪斐简单的一句话把他在柏娜心目中美好少年印象瞬间破坏殆尽,“搞的了半天,外表只是他给人的错觉,实际上这小子又傻又木楞,难道看不出他母亲那么明显的态度吗。” 听完柏娜的评价,加菲尔德呵呵直笑,“那可不一定,你怎么不知道他在装傻充愣。” 柏娜不置可否,“反正我是小看了那个黑丫头。算了,我上楼去看看普尔曼怎么样。” 加菲尔德拦住她,“我昨天就想说了,你怎么能不经主人允许随意进出别人的房间呢?太没教养了,幸好米歇尔没说什么。” 柏娜不服,“可是我和普尔曼认识这么久。” “等事情办完,我们马上离开这里,”米歇尔打断女儿的话,“别掺和了,这一大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包括那个丝楠。” 迪斐的愿望不可能实现,如他所预料,反对最强烈的是他的舅舅。 “要是迪斐实在喜欢,等孩子们长大些,让丝楠做他的情人未尝不可,”刚才麦凯克伦一直没发表过意见,欧罗斯家族的事情,与他无关。但他在观察米歇尔和丝楠,处于商人敏锐。 他敢肯定米歇尔一定在某方面撒了谎。那个女孩,在大家讨论她时,始终胆怯的微垂头,唯唯诺诺,似乎有种拿不出手的小家子气,也仅仅是似乎而已。麦凯克伦分明看见她用手按了按酸疼的脖子,眼波流转时,目光不经意的透出一丝不耐和无所谓。就像调皮又无所畏惧的孩子在面对老师的教育时,漫不经心的应付差事。迪斐说话时,她还悄悄瞪了他一眼。 这个发现让麦凯克伦奇怪不已,她居然有底气而且她早知道米歇尔非她不可。所以麦凯克伦开始对她和米歇尔的关系感兴趣了。 瑟琳娜说,“如果你在说笑话,我会当做没听见。” “不,除了黑点,丝楠的长相还是不错的不是吗?” 瑟琳娜搂住丈夫的手臂,没好气的说,“迪斐怎么能有情人,他要像他的父亲一样,一生只能有一个爱人,那就是他的妻子。” 麦凯克伦环抱住瑟琳娜,低头轻吻她的发顶,眼神闪烁的说,“你说得对,一个女人就够了。” 三天之后,加菲尔德带着女儿离开了暹粒。迪斐的父母也整点行装准备离开,大概两位医生医术高超,普尔曼的高烧退了以后没有再复发,米歇尔对詹姆斯和阿尔态度愈发的好。 在这个节骨眼上,詹姆斯交给普尔曼一张图,“这种手套你的橡胶工厂能否生产?” 第六十一章 进学校 “大家请安静,今天我们有新同学加入,”一身小碎花长袖连衣裙的女人拍拍手,不大的教室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朝那个陌生的女孩看去。 丝楠站在讲台下方,僻静的角落,她穿着灯芯绒的棕色裤子,身上是一件松垮款的米色小春衫,她太瘦了。肩上还斜挂了一个牛皮书包。黑色的长发被打理的一丝不苟,一半编成小辫,一半披散,就像许多千金小姐那样。 “这是丝楠,这学期开始与我们一同学习,大家欢迎她。”语毕,老师先鼓掌,其他孩子也跟着拍响巴掌,一个个都好奇的打量丝楠。 “丝楠比大家稍微要大一些,她是法国人但不会法语,所以你们要适当照顾她,千万不要欺负新同学。” “丝楠你到那边的空位置去坐吧,”女老师指了指第二排靠窗户的位置,教室里的桌椅总共就四排,四个靠窗的地方全是空的。火辣辣的太阳光把桌面照得发亮,这群白人女孩怕晒太阳,都不愿意坐窗户边上。 “好的,谢谢彭斯老师,”丝楠老实遵从。她侧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对门口的查理比划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查理才放心的离开。 彭斯笑道,“好了,和爸爸道完别,就坐好吧,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这是暹粒一所档次较高的法国小学,学生都是法国行政公务员或者小商人的子女,丝楠不知道米歇尔是以什么身份让她入学的,她胸牌上写的名字是丝楠霍尔,一个完全莫名其妙的姓氏,丝楠以为是米歇尔随手捡来的。查理换下军装穿了一身普通的便衣把她送过来,带她见过校长和老师,打理好一切,因此所有人都以为他和她是父女关系。对此,丝楠不解释。 丝楠朝自己的座位走去,无视一群小朋友的视线。 原来瑟琳娜所谓的打好基础,就是把她送进小学,和最低年级的孩子一起上学。即使坐下来,丝楠也是鹤立鸡群的,她比所有人都高。 “为什么她的皮肤那么黑,难道她出门不遮太阳吗?” “你看她长得好瘦,真可怜。” “她家里一定很困难。” 小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在丝楠耳朵边晃,对于听不懂的丝楠来说,简直就是噪音。 她从书包里拿出彭斯刚发给她的课本。 看不懂。 丝楠认命,作为文盲,她是该和小朋友一起上课。 殖民地的小学课程不像中学分得那么细,什么会计文学机器的。也不像教会学校要学习神学圣经。更没有女子学校需要女学生懂编织绣花缝纫。 上午就两堂课,法语与数学,下午是拉丁语和文化。每天的课都差不多,无非还多了体育。几天下来,丝楠认真的听,再对照课本,结合以前学英语的经验,慢慢的竟也能猜到老师讲的大致意思。在需要朗读课文的时候,她不嫌丢人的跟着孩子们一起念,声音比她们还大好几分。所以她很容易的博得老师的好感。 但让丝楠与同学们用法语交流,依旧困难重重。而且还有年纪的差距,丝楠无法与她们有共同话题。 学校的课间和午餐时间,她不是看看书,就是到教室外面走走逛逛。 学校不大,三层扁平的房子外加一个小棒球场,学生总共不超多一百个人,分为三个年级,男孩女孩分开班级上课。每天中午最热的时候,球场被小男生们团团围住,总要来一两场棒球比赛。怕晒的女生们都躲在在阴凉的教室里,只有丝楠这个非主流坐在球场边上看得津津有味。 “尤利安,你穿的是什么鞋?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 叫尤利安的小朋友伸伸腿,得意的说,“这是运动鞋,市面上没得卖,是我爸爸托人拿到的。” “运动鞋?难怪你跑垒的时候速度比以前快多了,”其他男孩蹲下来仔细观察尤利安的鞋,再看看自己脚上穿的短皮靴,都皱起鼻子,“尤利安,让你爸爸再给我们拿几双吧,要多少钱?” “哈,不是钱的问题,”尤利安看看四周,神秘兮兮的冲小伙伴们招招手,几个男孩子都围过来,“我听我爸爸说,运动鞋是米歇尔总督想的点子,也是他的工厂制造出来的。” “米歇尔大人这么厉害,”孩子纷纷惊叹道,议论声此起彼伏。 “反正过不了多久商店里肯定会有的,”尤利安一副很了解内情的样子,奉劝大家不要着急。 场边的丝楠早就发现这个男孩脚上的运动鞋,谁让尤利安是这群男孩中球玩得最好的,长得还特别可爱,一头卷卷的爆炸头,眼睛圆圆的,却透着精明,脸蛋上全是褐色的小斑点。 “喂喂,那个黑黑的女孩老在看我们。” “我早发现了,你们没看见么,每天中午她都在这儿啃面包。听女孩们说是刚插班进来的,连法语都不会说,特别没意思。” “不会法语?”尤利安惊讶,“我们学校应该只收法国人吧。” “谁知道呢,反正她是一个怪胎。” 尤利安笑嘻嘻的说,“别是奸细哟。” “哈哈,有可能。” “我去问问她,”尤利安把后面的人手上的棒球拿过来,大咧咧的朝丝楠走来,小伙伴们在他身后喊道,“小心呐,她比我们高很多。” “去你们的,我又不是去打架。” 丝楠没来及发硬,尤利安已经走到她跟前,尤利安觉得丝楠也没有那么高,顶多比他高半个头尖,瘦人都显高,“我是尤利安。” “我叫丝楠。” 类似的对话,这些天在学校丝楠遇到过许多,这里的孩子大多是友好的,他们的家庭皆属殖民地的中产,年纪又小,不会像柏娜或者普尔曼那样喜恶分明。 “你是不是喜欢玩棒球?” 尤利安说着拉起丝楠的手把棒球塞进她手里,丝楠错愕的看着他,脑中组织刚学会的语言,坑坑巴巴的说,“我也可以一起吗?” “当然可以,来吧,”尤利安朝丝楠一挥手,自己先跑向场中央。丝楠看着他脸上飞扬的笑容,不由也笑起来,跟着走进球场。 放学的时候,查理看见大汗淋漓的丝楠明显一愣。 “丝楠小姐,你刚上完体育课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和同学玩了一会儿棒球,太热了,”丝楠笑着说,脸上意犹未尽。查理不由笑道,“我也喜欢棒球,自从来到殖民地就不怎么玩了。”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丝楠,明天见,我们继续比。”丝楠回头一看是尤利安和其他小伙伴们,唇边扬起笑,“好,不见不散,你们不准逃。” 于是第二天,第三天。几乎天天,丝楠在学校除了上课就是和男孩们一起打棒球。 她回总督府的时间越来越晚。 这一天,天已经全黑,侍卫为丝楠打开门,府里的管家把丝楠直接领到餐桌边。米歇尔和普尔曼坐在桌前,餐碟上的食物没有动过。 普尔曼轻瞥了丝楠一眼,袖子和裤腿都是卷着的,上面还有泥巴,她的发辫也松了,额前的碎发被汗渍粘在额头上。饭厅里的地毯已经有了几个明显灰黑脚印。 丝楠听到普尔曼轻哼了一声,“狗改不了吃屎。”她去看他,他却转开了视线。 迪斐走后不久,普尔曼胳臂和脑袋上的绷带终于可以拆开,他可以自由活动,在阿尔的精心治疗下,身体也慢慢好起来。但在偌大的总督府,这些日子里丝楠遇见普尔曼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天白天丝楠去学校,普尔曼已经离开了,他不是到贵族中学补习功课就是跟着米歇尔会见各式各样的官员,晚上还有各种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普尔曼在自己的大本营活得如鱼得水,好像完全把丝楠忽略了,也懒得与她再计较。 米歇尔说,“我听查理说过你和学校里的同学相处的很融洽,但也要适当的注意时间。” 丝楠听出米歇尔的意思,名义上她是米歇尔的养女,米歇尔对她嘘寒问暖,十分客气,所以丝楠知道这次她做的有点过头了,“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 “坐下吃饭吧,”米歇尔招招手说,他似乎有些疲惫,不想多说什么。 一顿饭又是悄无声息结束,普尔曼推开椅子就走。 丝楠刚要上楼,米歇尔叫住她,他命佣人搬来十来个鞋盒。 “这是第一批运动鞋,大部分分发给士兵,剩下的已经装箱运到法国几个口岸了。” 闻言丝楠随便打开一个,看到成品,眼前不由一亮,扎实的厚帆布加上柔软的橡胶底,除了没有鞋带,与现代的鞋子几乎没有区别。 米歇尔问丝楠,“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一样?” 丝楠点点头。 “我用的是英国人的机器,用十个轮胎轻而易举的交换,”米歇尔笑着说,“现在他们还在联系我。没想到你说的汽车真的存在,英国人把这秘密压得真死。” 丝楠不感到多惊讶,有些事早已注定,历史的轨迹总是相似的。 “这些鞋你明天拿去分发给你的同学们吧,玩棒球穿皮鞋太不方便了。” 丝楠问他,“你不反对我玩棒球吗?”在淑女至上的时代,全校只有丝楠一个女孩敢在太阳底下粗鲁的流汗,连彭斯老师都试图劝说她收敛一下。 “不,随你所愿,只要不惹出事端,你想怎么玩都可以。总督府就是你的后盾。” 如果不是橡胶带给米歇尔的愉悦,总督府会保护她么。 丝楠有自知之明。 第二天,丝楠带着装了小半马车的鞋来到学校,引起全校的轰动,而此时,在万里之外的法国运动鞋带来的潮流才刚开始。 第六十二章 长针眼 “丝楠,再来一局吧,”尤利安拉住欲走的丝楠,“我们还没玩尽兴你,真难相信有女孩子运动这么好,你是我见过的棒球打的第二好的。” 丝楠不由顺嘴问道,“那第一好的是谁?” “我哥哥,可是他从来不跟我玩,他嫌弃我小,碍手碍脚,所以丝楠,”尤利安扯着丝楠的袖子,装出哀求的样子,“再陪我们玩一局吧,天色这么早,回家干嘛,多无聊啊。” 其他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自从一个月前丝楠把稀有的运动鞋像是不要钱似的大派送后,在学校里的人气急剧攀升,没有人再嫌她皮肤黑,性子野。小孩子心思也单纯,给点甜头就对你好,只是学校的老师暗自揣测丝楠的家世,还有人专门去校长那打探的,结果碰了一鼻子的灰。 在现代丝楠从来没碰过棒球这种游戏,在殖民地,棒球却是白人里最受欢迎的运动。丝楠熟悉游戏规则以后球打得越来越好,本身在森林里,她的体力和爆发力就被锻炼出来了,所以普通的体育运动自然不在话下。 丝楠看了看腕上的小机械手表,手表是米歇尔送给她的,“下周一吧,都快六点钟了,我住的地方离这里有些远。” “丝楠,你家到底住哪里啊?周末我们去找你玩怎么样?”有小伙伴问道。 丝楠笑笑,“那你们得走很多路了,”她看见等在校门口的查理,“好了,我真得走了,下周一再见。” 好不容易,丝楠才登上马车,查理打趣她,“你在学校很有人气。” “那当然,谁让我是大姐姐,”在丝楠这个年纪,一般人家都喜欢把女孩送进女子中学,学点记账文艺烹饪之类的,再过个几年就能找合适人家订婚了。像丝楠这样和男孩子们不够形象的在运动场上跑来跑去的绝无仅有。 这个周末米歇尔不在,查理说他去了边境巡视。最近柬越边境不安生,总有白人被劫杀的消息传过来,引起两个国家总督的注意。听说那位金边的约瑟夫总督已经赶过来了,所以米歇尔才坐不住。 没有米歇尔的总督府更加安静空旷,普尔曼不知在哪里,管家说他有可能和朋友家看戏剧。 丝楠想到不远的阿尔医院看看,但一想到上次去的时候门庭若市的情景还是作罢。阿尔关于碘酒高温消毒的论文半个月前发表在英国最著名的医学期刊上,引起整个医学界巨大的关注,许多医生纷纷效仿结果显著。于是阿尔克劳斯和詹姆斯郎特成了名人,许多在殖民地的白人医生专程过来讨教经验,甚至英国伦敦国王医学院院长甚至亲自写信邀请他们来学校任职。 名气大的后果自然是繁忙。詹姆斯来看过丝楠一次,他说阿尔已经同意去英国教书。丝楠能够理解阿尔做的选择,有更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在殖民地这种地方,被迫牵扯进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里,阿尔也是憋屈的吧。 但詹姆斯选择了留下来,丝楠问他为什么。他笑着说,论文不是他写的,点子也不是他想的,在那种高级学校当教授,他问心有愧。 “丝楠小姐,晚餐时间到了,”女佣敲敲门。 丝楠合上书,“好的,我马上下来。” 她揉揉酸疼的眼睛,又伸了个懒腰,才站起来。丝楠在房间里看了一天的书,有法语课本也有英语小说。两种语言夹在着看,让她觉得不会那么枯燥。 餐桌上只摆了一副餐具,“只有我吗?” “是的,丝楠小姐,普尔曼少爷今晚不回来了。” “哦,”丝楠坐下,拿起刀叉就吃,不管餐桌礼仪,不管细嚼慢咽,只想飞快的吃完。一个人坐在如此长的餐桌前,她感觉很不好。 吃饭太快很容易吃撑,丝楠挺着涨起的肚子一坐回书桌前就开始犯困。于是趴在桌上睡着了一会儿,这一会儿再醒来就是半夜。 丝楠找了半天火柴才点燃油灯,又口干舌燥的想找杯水喝,水壶是空的,她只能拿着水壶出去找水。 走廊里静悄悄的,灯罩下的火光幽幽的跳动,丝楠感觉自己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回声,顺着楼梯继续往下,丝楠终于听见了一点声音,窸窸窣窣,好像衣服的摩擦声,似乎还有人低声讲话。 丝楠好奇,这个时间点是谁?声音的发出点离丝楠很近,丝楠顺着走,来到一间闲置的客房。她刚走近,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呻吟,吓了她一跳,僵停了许久不敢动,过了一会儿声音还在继续,可是变得非常奇怪,断断续续,像女人喘不上气。 丝楠把耳朵轻轻贴在门上,仔细一听,脸却越来越红。竟然有人在这里。 丝楠尴尬的抽身欲走。光线太暗,手上的银壶不小心碰到了门口的花瓶。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丝楠匆忙的往楼梯口跑,门却比她更快的打开了。 “站住。” 丝楠被背后这一声再次惊愣住,居然是普尔曼的声音。她停下慢慢的转过身,看见普尔曼就站在逆光下,阴影遮挡了他的脸看不清,丝楠往下看,却猛然圆睁双眼,普尔曼上半身是**的,而他腰下的长裤根本没有穿好,慵懒随意搭在跨部,松松的,丝楠立马别看眼睛,生怕长针眼。 这时一个少女从屋里走出来,她只穿了一件袍子,里面没有其他衣服,曼妙的身形紧贴在普尔曼身上,从丝楠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对成熟的胸乳在摩擦普尔曼的手臂。 老天爷,饶了她吧。 丝楠无语凝噎。 “她是谁?你家的小女佣?怎么这么不懂事,”少女的声音和趾高气扬的柏娜有的一拼。丝楠突然觉得柏娜实在太顺眼了。 普尔曼低沉的笑,他的声带受损,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因此声音比同龄人多了沙哑,在女人耳中,无疑是性感的,“她可不是什么小女佣。” 少女开玩笑道,“难不成是你的妹妹?” “对,就是我的妹妹,嘘,这可是秘密,千万不要说出去,”普尔曼调笑的语气丝楠从没听过,因为那是只当他对女人**时才会有的。 难怪都传总督的少爷生性浪荡不羁,丝楠总算亲眼看见了。 普尔曼突然把矛头转向丝楠,恶意的说,“在外头偷听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身热的感觉,唔,你还太嫩。” 嘣的一阵热气直冲丝楠脑子,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她也能感觉到普尔曼的不怀好意的眼神,那种眼神仿佛可以把她全身的衣服拨开。却不是为了**,而仅仅为了给丝楠难堪。 普尔曼果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丝楠没有如普尔曼的愿发怒,而是咯咯的笑起来,笑得普尔曼诧异了,而丝楠接下来的话彻底颠覆他的认知。 “你有本事现在就在这里,在这个走廊骑上你的女人,我倒是没见过真人版的,如果你不介意当场表演给我看话。” 走廊里静的可以听见外面刮风的声音。普尔曼不可思议的看着丝楠,那眼神好像从来没认识她一样。 “怎么?不敢?哈,你还是太嫩了,”丝楠把普尔曼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年轻人的头脑就是这么简单,幸好米歇尔先生不在,否则你是想做一个臭流氓还是一只四处发情的公狗呢?” 说完,丝楠健步如飞的跑离是非之地,两个年轻人身上**的味道熏得让她作呕。 “我没听错吧,那个小丫头刚才在骂你?”少女明显是一个胸大无脑的花瓶,说的话继续给普尔曼添堵,让他面子上更加挂不住,“她到底是谁呀?敢欺到你头上胆子也太大了。啊。” 普尔曼用力拉开少女,少女没有防备跌倒在地毯上,普尔曼走回房间,抓起她的衣服扔在她身上,“给我马上滚。” 少女愣愣的望着他,她被他阴沉的眼神吓到,明明先前那么亲热,转身就翻脸不认人,喜怒无常。 第二天,睡了一晚好觉的丝楠哼着小曲来到饭厅,看到人模狗样的普尔曼坐在他的位置上,一张脸依然绝色,当然要除掉不甚美观的黑眼圈和毛楂楂的头发,以及所有人都欠自己二五万的臭脸色。 丝楠却不怕,继续摸老虎屁股,“哟,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吃早餐呢,毕竟一夜辛苦,白天要好好补一觉啊。” 普尔曼盯着她,捏紧手中的餐叉,恨不得要扭弯它,“谁教你这些的?” 丝楠没听明白,“教我什么?” 普尔曼从椅子上站起,逼近丝楠,“你以前在哪里还看到过?”丝楠突然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很多地方啊,数不清,记不起来了。难道你想看?” 砰,普尔曼左手重重打在红木桌上,他脸色铁青,饭厅里所有仆从眼皮直跳,他们有不好的预感。 “你生气了?为什么要生气?我说错了什么吗?”普尔曼越生气,丝楠脸上的笑容越深。普尔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愤怒,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抓住他的心,让他无法呼吸,这种愤怒从昨夜一直维持到现在,准确的说,他一夜未眠。 在一个女人地位相对低下保守的年代,丝楠所讲的话太惊世骇俗,根本不是一个年仅十一无父无母的小姑娘应该知道的,并且她说的时候竟然毫无羞色。 “你居然有脸问我为什么生气。” 无畏的丝楠还在火上浇油,“你玩你的女人,我看我的戏,有本事你别带女人回来呀。” “丝楠小姐,”一旁的管家无法再旁观了,着急的提醒她。 第六十三章 棒球比赛 普尔曼暴怒的扬起手又要打她。 丝楠不是傻子,呆站原地让他打,她后退好几步,昂头死死的瞪着他,“你还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凭我是你的哥哥,我代替父亲教训你难道不是应该的么,”普尔曼继续逼近丝楠,拉长的脸特别吓人,“深更半夜,在外面偷听墙角,确实是野丫头,毫无教养,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记住的。” “去你的哥哥,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哥哥,真是到了八辈子霉,小小年纪糟心**,祝你得早日得艾滋梅毒,”丝楠的声音也带上了火气,普尔曼得罪她太多了,她还没发火,普尔曼有什么资格对她指手画脚。 普尔曼不知道什么是艾滋,但他知道梅毒,被一个小丫头当面骂脏,恐怕是哪个年轻男孩都无法忍受的。 于是安生了几个月的总督府终于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令人瞠目结舌的家庭战争。 后来全府的佣人侍卫都被下了封口令,如果被外人知道米歇尔总督快十六岁的儿子和十一岁的养女打架,最后还打输了,绝对要笑掉大牙。 佣人私下讨论当时的精彩镜头,一个个都忍不住偷笑,丝楠小姐太狠了,直攻普尔曼少爷的要害,他们从没见过少爷那样狼狈过,弯着腰疼得没办法站起来,丝楠小姐还上去加了两巴掌。 双方都失去理智,扔餐具,砸椅子,上演全武行,最后要不是十来个侍卫拉住他们,普尔曼少爷很可能要上楼拿枪了。 “真有你的,在总督府也能弄得自己挂彩,”詹姆斯怪声怪气的说,手没停着,给丝楠脸上的小伤口上药。 “嘶,普尔曼简直是娘炮,指甲这么狠,抓的我肉都出来了,”丝楠抱怨,普尔曼当然不是娘娘腔,但他被丝楠激的实在没法子,女人爱用的抓头发掐肉伎俩他居然都使出来了。 丝楠没想到詹姆斯有意加重手劲,疼得她龇牙。 詹姆斯没好气的说,“亏你有脸说,那小子比你更严重,你明知我现在忙得很,还给我添麻烦。” “他要打我,难道我就让他打不还手?我又不是白痴。” “至少要注意分寸啊,我不信你不知道那个地方对男人有多重要,如果你把普尔曼打残,米歇尔不杀了你才怪。再说他的手臂刚好,万一又骨折了呢。” 丝楠撇撇嘴,“我有分寸,没有动他的胳臂,他不是好好的么。” “至少今天下不了床。” 丝楠幸灾乐祸,“活该,叫他还怎么找女人。” “你啊,”詹姆斯无奈的叹气,“这里不是自由的森林,既然来了,就要学会收敛你的性子。” 次日去学校,从进校到傍晚离开,大家对丝楠脸上的伤痕由来的的问题,丝楠已经听到不下二十遍。丝楠一次又一次的耐心解释,毕竟他们都是关心自己的。 “摔倒磕到桌角真能磕到这样的伤?我看怎么像挠的?丝楠,你家养狗了吧?”尤利安凑到丝楠跟前左看看右瞧瞧。 “还真被你说对了,其实就是被一条发春的疯狗挠的。我不好意思讲。” “这你就不懂了,你家的狗可能是在磨爪子,一不小心把你的脸当石头了,”说完,尤利安和他的小伙伴们都笑起来。其实丝楠也没受什么伤,就是脸颊上有五六道细细红印子,看起来不美观罢了。 “对了,丝楠,给你这个,”尤利安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精致的卡片。 丝楠接过来一看,“棒球比赛?” “是的,法商会举办的,我哥哥到时候也会参加,你要来看吗?就在这周日。” 白人在殖民地的生活并不枯燥,他们总会想着法子娱乐休闲,比如召集这种棒球比赛,几乎每月都有一场,商人与商人之间的,公务员与公务员之间的,士兵与士兵之间的,最后大家再来一场总决赛。 丝楠想想周末也挺无聊,就收下了尤利安的请帖。 一周很快过去了。估计边境问题很棘手,米歇尔还没回来,普尔曼继续不着家。丝楠乐得清闲,她真怕与他再遇上又要动手。 周日一早,查理吩咐好的马车已经停在府外,丝楠特意换上一身便于出行的衣服,穿上运动鞋,还准备了一顶遮阳草帽。 “你今天怎么穿军装?”丝楠惊讶的问查理。 查理摇摇手里的请帖,“因为他们也邀请了我。” 米歇尔不在,为保证丝楠的安全,米歇尔的行政助手雷奥也一同跟随。马车在市区办公楼外面停了五分钟,白衬衣黑西裤的青年上了车。 雷奥丝楠是见过的,标准的公务员长相,雷奥却不记得丝楠,上来先对她自我介绍,“丝楠小姐,我是雷奥,很高兴能与你同行。” “我也是。” 马车继续行驶再次出了市区,这边是暹粒的另一头,土地平展,适合种植农作物以及修建运动场。丝楠已经看到一家跑马场,一块足球场。棒球场就在马场不远的地方。 木质的大门外停满了大大小小的马车。雷奥最先下车,站在车门旁伸手欲接丝楠下来,他显然不了解丝楠,丝楠直接打开另一扇门跳下去了。 查理说,“丝楠小姐不是一般的小姐,不必拘泥于礼节。” 雷奥问他,“大人也无所谓吗?”米歇尔总督可是出生名门望族啊。怎么收养了一个如此奇怪的小女孩。 查理笑道,“大人才不会随意拘束她。” 丝楠戴好帽子,朝两人招招手,“咱们进去吧。”分别出示过请帖,三人一入场,立马有人熟稔的跟查理和雷奥打招呼。走在前面朴素的小女孩自然被他们忽视。丝楠轻易的便与两人走散,等她回过头,查理和雷奥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整个棒球场是正圆弧形的,中间是比赛场地,外环是一圈观众席,只要有空位,随处都可以坐人,但还是要稍微注意男女有别。 丝楠走来走去纠结坐在哪里,身穿洋装头戴遮阳帽的小姐夫人们喜欢扎堆,穿西服正装的男士们同样如此。要不就是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丝楠,丝楠。” 丝楠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是尤利安的声音。她回头瞧了半天,看到一个劲儿的挥动小手又蹦又跳的小男孩,“这边,这边。” 丝楠马上往他的方向走去。 “我到处找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尤利安松了一口气,“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人没一起来吗?” “我和他们走散了,”丝楠摊手,“算了,不管他们。” “嘿嘿,你就是有个性,”尤利安把丝楠带到好奇已久的亲人面前,“爸爸妈妈,她就是丝楠。” 丝楠连忙问好,尤利安的父母很友善,他爸爸说,“尤利安可眼巴巴的等了你好久,就怕你不来,”他妈妈指着自己旁边的位置说,“来,坐这边吧。” 尤利安的父亲保罗是商人,母亲爱丽丝是专职家庭主妇,尤利安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姐姐是老大,在法国嫁了人。这些都是打棒球的时候,尤利安主动告诉她的。 “你哥哥呢?” “喏,在那儿呢,”尤利安伸手指着下面,丝楠拉了拉帽檐挡住太阳光才看清那个卷发少年,他和一群二十岁左右的男孩们站在一起。大概就是要参赛的队员们,这时的体育运动可没所谓的运动装,这群人穿的都是宽松衬衫,无非是把袖子卷起来的区别,一看就是正经八百的富家少爷。 丝楠却没发现在最侧面的休息区,坐着她一周没见到的普尔曼大少爷,普尔曼也穿着休闲的衬衣,袖口和领口的扣子都没系,双腿交叠,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卷发少年走向他,普尔曼笑着说,“高兴了?我可是专门为了你才来看这劳什子比赛。” 如果丝楠知道普尔曼和尤利安的哥哥路易斯是好哥们,她肯定不会过来。 “其实你也可以上场,玩玩而已,”路易斯把棒球扔向普尔曼,被他接了个准头。 “我怕我上去,大家都不敢投球了。” “哈哈,受了一场大难,你还是如此狂妄自大,”路易斯看了看另一头,稍微收敛了笑,“你知道这种比赛我也不想参加,一点意思都没有,花拳绣腿,要不是我父亲得看莫德森的脸色。” 说曹操,曹操就到,“想不到普尔曼大少爷也来了,”莫德森那张冬瓜脸笑成一团。 “凑个热闹而已,你,不欢迎我么?”在法商会会长面前,普尔曼依然端着少爷架子,丝毫不把莫德森放在眼里。要是米歇尔看到了,定会叹息自己的儿子没法教。 按照官位,莫德森的地位比普尔曼高得多,普尔曼仗着的无非是自己的总督父亲和背后的欧罗斯家族。 莫德森眯缝眼藏着利光,“当然欢迎,你可是稀客,本来我想邀请米歇尔大人来主持比赛,他远在边境又公务繁忙,有他的儿子在正好。” 说罢,莫德森的目光瞟到路易斯身上,路易斯莫名浑身一激灵,为什么他有幻觉好像看见了毒蛇吐信。 离比赛还有半个小时,尤利安跟丝楠兴高采烈的的聊着赛场里谁谁球技好,谁谁最不合作,观众席提供水果咖啡和小点心,爱丽丝要了两份,搁在丝楠和儿子前面,“丝楠,你单独在我们这里,家人会不会担心?要不让保罗去跟他们说一下吧。” “没关系,他们不介意,”丝楠刚才看到查理和雷奥了,他们也看到她了,丝楠就坐在第二排,又戴了一顶全场仅有的补丁草帽,想忽略都难。 “你们家还真是开明呀,霍尔,你是姓霍尔的对吗?我和保罗在暹粒待了好几年,从没听说过这个姓。” 丝楠这才会过来爱丽丝的意思,她在打探她的底细。在殖民地层次分明的社会,果然不能对任何人掉以轻心。 丝楠猜尤利安给她的请帖,是他父母让他交给自己的。至于目的大概就是想知道她到底有何家世。 “我半年前才来暹粒,除了学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们不知道是正常的。” 丝楠的话很有点不客气,不知是不是普尔曼传染的,爱丽丝和保罗脸色稍微不好看了,他们却更加以为丝楠身世不凡。毕竟不是每个孩子讲话都有如此底气。 尤利安没听出他父母和丝楠之间的尴尬,笑呵呵的吃东西,找丝楠说话。 这时,一个穿着黑色肥西装矮墩墩的男人走到场地中间,丝楠听到周围的人说,“是莫德森会长。” 原来那个莫德森会长长得这副尊容。相由心生,丝楠无法把他与冲冠一怒为红颜联系起来。 没有扩音器,莫德森也不打算发表大型演说,而是拿着一面小旗子举起来,然后双方球员进场和四位裁判分别站在他两侧。观众们纷纷鼓掌,丝楠也随大流的拍巴掌。 选择好攻防,十八位队员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各个年轻俊俏,各个出身良好,丝楠瞧见小姐们满面桃色矜持的用扇子挡脸窃窃私语。 第一局,尤利安的哥哥在进攻的一组,是击球手。 在殖民地任何分组,任何集会都是有讲究的,就连参赛两队队员之间以及他们背景的关系同样有花花肠子。只不过此时这些没有人告诉丝楠,她完全不知道。 两位击球手分别上场击球后,路易斯所在的队领先对方三分。轮到路易斯出场,尤利安激动的站起来,手舞足蹈的大喊。 “加油,哥哥,加油。” 全场嘈杂,但路易斯还是听见尤利安的声音,朝这边看过来,冲小男孩招手示意。 路易斯站在击球区,溅起地上的球棒,朝裁判手势示意。投球手准备好,抬腿同时朝前面跨了一步,路易斯半蹲,眼睛紧盯着投球手手里的球。 尤利安一声不敢吭,丝楠也目不转睛的看着。 下一秒,球离手直直的朝路易斯飞来,这时,路易斯的表情明显有几分错愕和慌神,他反应很快的马上往后退,但来不及了,厚牛皮包裹的实心球重重的砸在他的脸上。 裁判长吹哨,“不合格击球。攻方得一分。” 第六十四章 中圈套 果第一次打中路易斯的脸是偶然,那么第二次击中他的眼睛显然就是故意的。 “不合格投球,攻方再得一分。” 裁判喊完,路易斯的队友立马围上去,路易斯捂着眼睛,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隙里慢慢流出来。这时棒球做工都很粗糙,中间是实心的园木,外面是用粗线缝制的糙牛皮,速度快的时候,可以轻易划破人脸部娇嫰的皮肉。 “路易斯,你怎么样。 “太过分了,完全是有意针对他。” “找裁判理会去。” 有队友愤慨的说,路易斯拉住他,“别去,你要对裁判怎么说,得分的是我们这边。难不成把分扣回去吗?” “可是,他们分明。” “我们没有证据。”路易斯一直在看方才的投球手,看他与他的队员做出的遗憾状,看他去和裁判解释。 接着投球手才急急忙忙的跑到路易斯身边,递上干净的毛巾,“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温度太高,我的手心全是汗,手滑了。我真的很抱歉。”投球手一满脸歉意,与在场其他男孩相比,他的相貌略显平庸,马脸,眉毛倒八字,眼距稍微有点宽。 “哼,手滑能滑两次?”路易斯的队友冷声道。 投球手还想说话,盯着他看了很久的路易斯突的笑了,“算了,继续比赛吧。” 没有讲解员,现场闹哄哄的,坐在上方的旁观者们隔着远,没有看出其中的弯弯道道。比赛娇弱的千金们一看路易斯脸上的血就惊呼的别过头,仿佛血会传染似的,其他人一见投球手真诚的道歉姿态,也就以为是意外了。真正担心路易斯的只有他的家人。 “那个投手有什么毛病,哥哥得罪过他吗,”尤利安握着拳头愤愤的说。 爱丽丝心疼儿子,嘴上仍说,“兴许真是不小心呢。”保罗拿着望远镜看了半天,“那个男孩好像是莫德森才从法国过来的外甥。” 爱丽丝吃惊道,“你没看错吧。” “应该是的,”保罗肯定的说,“上个月商会不是在行政厅弄了一场贸易交流宴么,我看见莫德森带着他来的。” 法语刚入门的丝楠吃力的听着他们的对话倒也听懂了,正若有所思的想着,她旁边的爱丽丝忽然伸手推了保罗一下,怨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当时我说不该沾那块地。你是商人,不是政客,为什么总要听米歇尔总督的话。” “别说了,”毕竟是一家之主,保罗的眼神不怒自威,爱丽丝只能住口,“快投球了,再看看吧。反正是最后一球了。” 原来尤利安的父亲是米歇尔的人,丝楠终于明白为什么查理不阻止她与尤利安交往,恐怕那所小学里其他孩子的家长也是副总督这一派的。 所以。丝楠又看向场中央太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睛,这两队商人的孩子,泾渭分明么。 裁判示意队员各回各位,路易斯的上眼皮被划出一道口,血稍微止住,但一眨眼睛,血还是往下流。 “比赛继续。”裁判做手势,那个投手弯下腰,手臂扬起用力。路易斯紧盯他的动作,就在球脱手那一刻,投手突然抬眼对路易斯微微笑了一下,很短暂的笑,快得眨眼间就看不到了。 因为急速而来的球再次砸中路易斯的眼睛,场外一直旁观不想插手的普尔曼站了起来。 刺耳的哨声响起,丝楠已经不再关心谁得分,这场比赛分明有问题。当她看见普尔曼走进场中心,才知道问题在哪里。 “裁判,他一定是故意的,快罚他下场,”路易斯的队友对裁判大声嚷道,“谁见过哪个投手不把球朝接球手这边投,专往击球手脸上砸的?” 那边裁判正在和投手沟通,好像没听见他们的话,又一个队友说,“别白费力气了,还没看出来么,裁判站在他们那边。” 路易斯仰头半蹲着,本来眼皮就是极其脆弱的地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撞击,血已经流了他半张脸。 一块精致的丝绸手绢盖住他的脸,不浓不淡的香水味是在场几人都熟悉的,“普尔曼少爷,”有人惊叫。 普尔曼不理会,大步径直朝正在于裁判说话的投手身后,伸手抓住那人的衣领。全场一片哗然。 “果然是一家人,都没脑子,自以为是的笨蛋,”丝楠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往过道的方向走,此时尤利安一家注意力都在路易斯那儿,没人管她。 普尔曼扭过投球手的脖子,差不多年纪,普尔曼比他要高得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告诉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投球手起先还有点发愣,随即回过神,打量普尔曼的脸,竟反问他,“你又是谁?” “我是谁,呵呵,”普尔曼勾唇笑了,嘴角弯起弧度标准而完美,贵族该学的东西,他一样没落下。 投球手轻易的被这笑容所迷惑,以至于当普尔曼拳头打在他的肚子上,他没有一点招架之力。丝楠低头下阶梯,到处都是人的脚,女人的尖叫声让她不得不停下,结果看见普尔曼又打人了。 四个裁判聚上来明显想拉开普尔曼,却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动手,“你问我是谁?”、“你以为你有资格知道我是谁?”普尔曼狠狠往倒在地上的投球手身上踢,每说一句话踢一脚,每一脚发出的闷声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胆小的小姐们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不敢看。 “别打了,”路易斯拉住普尔曼,“赶快离开这里。” “然后任你被这小子砸瞎眼睛?”普尔曼甩开路易斯,“我要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早在路易斯第二被球击中时,普尔曼就已经看不下去,但他尚存理智,但现在哪怕明知是一个圈套,他也要跳进来。 路易斯拦不住普尔曼,普尔曼抬脚要往投球手脸上踢,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身后却传来呵斥声,“普尔曼少爷,适可而止吧。” 普尔曼没回头,这一脚力道没受丝毫影响,照样重重踢上那人的脸,硬是踢的他嘴里吐出一口血,人的头朝下一动不动了。 普尔曼这才转过身,皮笑肉不笑的说,“呵,适可而止的该是你。莫德森会长,请问你是什么意思。” “普尔曼欧罗斯,”莫德森极生气的叫出普尔曼的姓氏,“不要以为你是总督的儿子,就可以无法无天了,现在是棒球比赛的现场,不是你的家庭聚会,可以任你乱来。” 普尔曼冷笑,“因为是你举办的所谓比赛,你就可以乱来了是吗?” 莫德森脸色不变,依然用怒斥的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只知道你打伤队员,中断比赛,任意妄为。” 普尔曼不耐烦的打断他,直接问,“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么一个小子的,球技不错,一打一个准,专瞄人的弱点,他是谁?你的亲戚?儿子?还是,私生子?”普尔曼的试探很管用,立刻激怒了莫德森。 “你不要太太狂了,这里是商会的地盘,不是你总督府的。” “好,好,我现在就走,”普尔曼不拖泥带水,扶住路易斯的肩就往场外走。 “等等,我可没有让你走。” 普尔曼停下,“会长大人,还有事?” “裁判,比赛中一方闹事该怎么裁判?”莫德森问四位裁判中的一位。 “取消参赛资格,另一方自然获胜晋级。” 话落,路易斯的队友们不干了。 “那怎么行,我们岂不是白打了。” “我们领先那么多分,继续下来肯定是我们赢。” “都是他的错。” 普尔曼嘴唇紧抿,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普尔曼,”捂着眼睛的路易斯担忧的看着他。 “普尔曼少爷,你看因为你的冲动,连累了整个队伍无法继续比赛,你的责任该怎么算呢,”莫德森不怀好意的说。 已无退路,普尔曼直视他,问,“你想怎么办?” “既然你这么有能耐,不如代替你受伤的朋友上场就是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丝楠恍然大悟,好一个老刁皮,设下如此可怕的圈套。 所有人都知道普尔曼的右手臂骨折才好,打棒球?是想手臂彻底断了么,可是如果拒绝,面对的岂不是整个球队的埋怨与责难,到时候整个殖民地的上流圈子又要谴责米歇尔如何教子无方,唯一的儿子总是这样暴虐狂妄,拿人命当儿戏。米歇尔的名声臭了也罢了,关键是追随他的这些商人该怎么想。 普尔曼还是太年轻,任性又冲动,所有的反应与后果都在莫德森的预料之中。他此刻心里不是一般的愉悦。 “莫德森会长,少爷的伤刚痊愈不久,无法承受任何剧烈的体育运动。” 莫德森扫视突然冒出来的查理,“哦,你是米歇尔总督的侍卫官?” 普尔曼也才看见查理,他更加烦躁。如果查理在这里,那个丫头岂不是也在。普尔曼的目光不自觉的环顾四处,很快定到场边的一处。他一眼认出那顶草帽,草帽下的眼睛也正在看他。 普尔曼隐约看到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显而易见的担心,他的心头微微一颤。他不懂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罪恶还是愧疚?哪怕只有短短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东西,其中就有圣经里的信条:怀揣希望总有一天能洗涤掉灵魂的苍白。 耳旁又传来莫德森可恶的声音,“我想你也看到了,本来动人心弦的比赛因为他被迫中断,难道你们不应该对商会,对队员们,对所有的观众负责吗?” 查理恳求他,“少爷年纪轻不懂事,请您大人有大量,这件事等米歇尔大人回来,会亲自上门对您道歉的。” “他快十六岁了吧,呵,不懂事?我十六岁的时候已经继承家业了。不像他,一无所有。”莫德森还在刺激普尔曼,如果普尔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莫德森动手,后果就极其严重了。 出乎莫德森意料的是,普尔曼没有上当,他平静的说,“我代替路易斯上场就是了。” 第六十五章 别再逞强 普尔曼走到击球区,观众们的议论声更大了,丝楠费劲的听着,她发现其中有许多话都是在攻击这个年轻的男孩。 姑且不谈那个投球手是否故意,普尔曼殴打他是在场所有人亲眼目睹的,再加上普尔曼的恶名早已总所周知,莫德森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吧。 丝楠望着场中央的少年,猛烈的太阳光照得他的脸发光,唯有一双眼睛坚定有神,丝楠第一次觉得原来普尔曼是属于骄阳的孩子。如果他现在还有那一头耀眼的香槟金中发,丝楠或许会以为他是一位意气风发的骑士,守护的是他自己认为的正义与友谊,即使他因此又将付出更庞大的代价,也再所不惜。普尔曼在丝楠心目中的印象不再那么不堪,即使他对她确实可恶,大概从第一面激烈的摩擦起,他们就注定无法和平相处,而现在丝楠还侵占了他的领地,或许普尔曼讨厌她是应该的。 伤重的投球手被其他人扶到场下,莫德森马上吩咐医生过来,医生却只有一位。 路易斯的父母和弟弟此时也下来了,“我们现在快去医院,”爱丽丝焦急的说,看着儿子流血的眼睛惊心又担心。 路易斯的手依然用普尔曼的手绢捂住眼睛,“我要等普尔曼打完这局球,我要看到对方屁滚尿流。” 裁判挥旗,比赛继续进行,这次却没有人鼓掌,每位观众都屏气凝神,其他队员依次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 “如果我是你,我就把他拖下来,”丝楠对回来的查理说。 查理苦笑,“少爷总是这样冲动,惹下一个又一个烂摊子给总督大人收拾,难得今天他还有一丝理智,既然他动手了,选择上场是最好的挽救方法。雷奥已经去叫马车过来,少爷一下场,我们马上离开。” 哨声响起,比赛再次开始。 对方派出一个新的投手,那人又高又壮,握球的硕大手掌比丝楠的小手大了两倍还不止。对付一个孩子,莫德森真是谓煞费苦心,米歇尔和他之间的间隙有多大可想而知。 壮男的速度非常快,抬腿,扬手,投球,每个动作都很标准,快到许久没打棒球的普尔曼使力挥动球棒,挥了个空,球已经落在身后接球手的手掌心里。 “好球,守方得一分。” 普尔曼低下头咬紧牙,忍住从右手臂传来的隐隐酸麻。 “哈哈,原来只是一个花架子,”站在一垒的球员嘲笑道,其他垒上的队友也跟着一起大笑。 终于有一个正大光明的机会,狠狠报复这个不可一世狂傲自大的家伙,他们何不牢牢抓紧。刺耳的笑声就在普尔曼耳边转啊转,他却面无表情,好像不受丝毫影响。只有他心里清楚自己多么想把这群人抓起来痛扁一顿。因为他只准自己嘲笑别人,绝不准别人来嘲笑他。 第二个球,普尔曼提高警惕,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双眼就盯着对面那双厚手,只听见砰的一声,棒打到了球,紧接着下一秒,普尔曼扔下球棒,奋力全速朝前面跑,飞快的用右脚踏上一垒。身体立刻斜倾,稍后一仰,快速右转直奔二垒。 丝楠双手不由自主在胸前握住,她仿佛像以前许多次那样在电视机前观看一场场惊心动魄的体育赛事,什么千钧一发,什么动人心弦。她紧紧注视着他双脚每跑过的地方,注视着他因为速度而充血变红的脸。 “安全上垒,攻方得一分,”裁判吹哨,方才还寂静的全场哄闹起来。 “太棒了,完美的跑垒,”路易斯的队友在台下欢呼道,为自己队伍再赢一分而高兴,可笑的是这些人前一秒还在责怪普尔曼草率鲁莽没有真本事。 本该得意非常的普尔曼却奇怪的低调,他依旧低着头走回击球区,没有看任何人。 只有丝楠发现他额前和鬓角不寻常的亮光,以及他在轻轻抽搐的右手腕,尽管普尔曼刻意把衬衫袖子拉下,他的指节已经泛白了。他用这只手捡起球棒,双手握住再次做出迎击的动作。 壮男板着脸活动活动筋骨,“走狗屎运罢了。”他高高扬起球,所有人的心也被吊了起来,没人再说,全部屏住呼吸。球脱手而出,丝楠仿佛听见那击破空气兹兹的声音。普尔曼毫不畏惧的双手挥起球棒,用尽全身力气把球重重打出。丝楠睁大了眼睛,她看清球每秒钟的轨迹。那球居然直接跃出球场外野,直达最后面的全垒挡墙。 观众席上,有男士激动的站起,吹起口哨来。 “全垒打,攻方四分。” 普尔曼望向球飞去的方向,笔直的身体久久不动,斜阳让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忽的他笑了,无声而轻轻的笑,他听进路易斯在叫自己。循声回首那一霎,连眼角都蕴含着的笑意,流转的黛青色眼波不再阴沉而是少见的璀璨。 本跟在医生身边没去看比赛的莫德森听见这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忍不住转过身,于是看见了少年脸上笑容,简单又美好的刺眼。 “莫德森会长,他的腹腔可能有出血,我需要带他到医院做详细检查。”医生小心措词,生怕惹怒看起来已经生气了的莫德森。 “去吧去吧,”莫德森直摆手,好像在说别烦他。 担架上的男孩一直是清醒的,他看着医生说,“让我看完他最后一个球。” 第四个球,全场观众的积极性完全被普尔曼调动起来,他们不去想刚才这个少年的暴行,因为这本是场棒球比赛,本垒打连着全垒打,不是谁都能打出来的。如果以前都传总督之子不学无术,只会吃喝淫乐,那么今天普尔曼大概让自己的形象稍微改观了些。 普尔曼的右手始终没有松开球棒,紧紧的抓着,他怕球棒掉了,自己就拿不起来了。 壮男咬牙切齿,五指捏球几乎要把球捏瘪,好像手中的球就是普尔曼的替身。 普尔曼站定,背脊挺拔,抬手再次摆开架势。每一位观众都目不转睛,等待普尔曼再一次漂亮的击球。 就在这最紧要的关头,一只棕黑的手突然握住少年白皙的手腕。 “别再逞强了。” 第六十六章 难得和平相处 普尔曼的目光从女孩头顶的草帽滑到她挂在身前的两条长辫子,又向上去看她的眼睛,聚精会神的,他发现那眼神里淡淡的关切。而在其他人眼中,普尔曼就好像突然呆住似的,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在场除了尤利安一家,没人知道丝楠的来历,这个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再次打乱了比赛。 丝楠的手就扣在普尔曼的右手腕上,她能感觉到沸腾的血和发热的皮肉,以及麻木的筋骨,“如果你还想用你的右手吃饭,用它抱女人,用它打我,就马上离开这里。” “还剩最后一个球,难不成你要替我上去打吗?” 丝楠一愣,没想我打得不好,到普尔曼会问这样的问题,上场打棒球?丝楠犹豫的看了看一圈男孩子们,有点纠结,可只纠结了几秒,“可以,只要你不嫌弃我丢人的话。” 普尔曼定定的看着她,忽然扑哧笑了,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开怀大笑,路易斯吃惊的连普尔曼的手绢掉到地上也不自知。他初次来殖民地就认识了普尔曼,却从未见普尔曼如此笑过。也许普尔曼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笑的时候,眉头始终没有放松过,讽刺的、蛮横的、傲慢的,没有一丝稚童的天真或是少年人的开朗。但此刻,普尔曼眉眼好像映上了一汪清泉,不见戾气。 咚的,球棒被普尔曼轻易的扔到地上,他对裁判说,“换其他人上吧,我走了。”说罢,他几个大步往查理的方向走。 普尔曼所有的决定都在眨眼间,随心所欲,快的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包括丝楠。她还愕然的站在原地。 普尔曼这么容易的听她的话?丝楠不太相信。诡异的是走到前头的普尔曼突然回头对她说,“还傻在哪儿做什么?难不成你真要替我上去打这个球吗?笨蛋。” “噢,”丝楠会过来,连忙跟上去。 丝楠才多大多高,一个小丫头能和一群人高马大的年轻人打棒球?恐怕她连成人长度的球棒都握不好。若换在曾经,普尔曼为了整她,一定逼她上场现眼。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这么做,不止因为他不想变得莫德森没有两样,他心底有一股隐隐的感觉在牵引着他,适可而止。 丝楠没有与普尔曼并排走过,除了打架以外,难得在不吵嘴的和平状态下,与他如此近距离的相处。近到丝楠可以闻到普尔曼身上贵重香料的味道,尽管普尔曼大汗淋漓,丝楠依然可以闻到这种香味,她稍感怪异,侧头去看他,却只看得到少年骄傲的下巴,以及他微微扬起的嘴角。 如此在万众瞩下,甫一看丝楠在普尔曼身边就像一个小女佣,至少第一眼看过去,每个人心中都是这么认为的,如果谁不是外貌主义者,那么心细的人一定发现女孩脚下踩着的运动鞋,以及她没有丝毫怯懦,自信满满的脸。 “丝楠居然与普尔曼少爷这么熟悉。”尤利安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其实何止是他,要知道没有人见过有谁可以当众改变普尔曼的决定,如果你强出头了,最后的结果必然得罪于他。至于普尔曼收拾人的方法五花八门,并且不会顾及任何人的颜面。 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孩不仅轻而易举的把普尔曼拉下了球场,而且还似乎让他很高兴,多么匪夷所思的事啊。 “她就是天天和你玩在一起的丝楠?”路易斯稍微有些了然了,他对父母说,“这下她的身份你们不用担心了,太显而易见不是么。” 她是总督府的人。 至于她到底是谁,成了无数人心里的痒痒肉。毕竟能让普尔曼平心相对的人实在少得可怜。 一上马车,普尔曼再也死撑不住,歪歪的靠在车壁直冒冷汗。 “你是傻瓜吗,明知圈套还往里跳,”习惯了大吼大叫,丝楠对普尔曼真无法有好语气。 普尔曼身虚,声音放得很轻,“圈套?我不知道是圈套,所以跳进去也不算傻。” 丝楠被普尔曼可笑的话噎住,“那你就是一只无可救药的蠢驴。” “可是该怎么做?路易斯是我的好朋友,”说到这里普尔曼好像想起了什么,笑得自嘲,“就和当初你敢打我一巴掌一个道理。”普尔曼把那个高棉少年忽略很久了,他竟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他。 不知情的雷奥吃了一大惊,低声问查理,“丝楠小姐打过少爷巴掌?” 查理还记得一星期前的大战,“何止巴掌,少爷肯跟丝楠小姐走,真吓了我一跳。”他以为丝楠在那么多人面前打断普尔曼的兴致,普尔曼又得与她过不去了。普尔曼的心思果然谁也摸不到,时喜时怒,变幻莫测。 事实上,总督府的确只平静了两天。 这两天里,普尔曼一直呆在自己家里休养身体。期间许多政客商贾送来营养品,堆满了一个房间。其中有不少好吃的零食,巧克力,炸坚果之类的。普尔曼命人把这些零食全搁在丝楠房间里,丝楠该受宠若惊吧。这么多吃的,她一个人哪里吃得完,分了一些给总府的女佣,又拿着一大包去医院送给詹姆斯和安妮。留了几包去学校时与尤利安他们分着吃,剩下的全部打包邮寄给在密列的信。 结果这件事不知怎么的被普尔曼知道了,他对丝楠摆冷脸,大发一顿脾气,“我早该知道不能对你好一点,你这种臭丫头只会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于是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僵下来。唯一不同的是,每天早餐和晚餐普尔曼都在,他不再夜不归宿。 后来丝楠听尤利安说,比赛最终是路易斯的队伍获胜,普尔曼一记全垒打让他们遥遥领先。路易斯的眼睛是皮外伤,不重,詹姆斯给缝了六针,没多久就好了。至于那个被普尔曼暴揍的投球手却没有了消息。 出乎丝楠意料的是,尤利安没有追问丝楠与普尔曼的关系,甚至对此只字不提当时。所以丝楠依然可以安定的在学校里继续学习。她却没有注意到,某一天或者某几天里,他们的马车前后都会多出一两辆跑的极慢的马车。 “又有这么多邀请函,”丝楠看着雷奥手中的邀请函说道,“普尔曼真受欢迎。” 雷奥摇头,“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自从商会的棒球比赛,少爷的关注度实在太高。” 以前没有人重视过米歇尔的这个独生子,即便跟在父亲身边,除了乖张的性子为人所知,他便全是默默无闻的了,在残酷的殖民地,无用的人很轻易的会淘汰下去。 一场棒球比赛不能改变什么,却能让一些人开始认识普尔曼。普尔曼的美名也传开了,家中有千金的官员或者商人都开始注意他。 丝楠从一堆请帖里随意抽出一张打开看,雷奥也不阻拦,“尊敬的米歇尔阁下,我会特别邀请您来参加十一日的商体交流宴。” 商体交流宴?丝楠马上往下看,地点在商会会长的宅院。 第六十七章 正副总督 晚上吃完晚餐,丝楠把请帖扔给普尔曼,普尔曼看也不看,撕成碎片扔到地上,起身就走。 丝楠迟疑一下说道,“那是商会会长给你的请帖。” 普尔曼瞥了她一眼,“那又怎么样?如果你想看到那张猪头脸,你就去吧。”普尔曼的话语气不冲但永远可以把人噎死,丝楠无话可说,她往另一边的走廊去,普尔曼却叫住她,“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不对劲的人?” 丝楠诧异的说,“没有,查理每天都接送我上下学,没什么不对劲的。” “哦,那就好,”普尔曼再不看丝楠,轻步离开,留下莫名其妙的丝楠站在原处。 一周以后,米歇尔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并且满脸疲惫,他来不及与普尔曼和丝楠多说什么,第一件事召集自己所有亲信官员在府里最大的会议室开会,一开就是一下午。 会议结束时,丝楠从房间的窗户往外看到鱼贯而出成群结队的官员们,还有停在外面的一排排马车。她觉得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等人都走光了,她才下楼,看见正在谈话的米歇尔和普尔曼,两人面色都很严肃。 米歇尔看到丝楠倒是和蔼一笑,“孩子,你的法语学的怎么样了?”他用法语问丝楠。 丝楠同样以法语回答道,“如果你不嫌我说话蹩脚。” “呵呵,果然是极聪明的孩子。” 丝楠感觉米歇尔有点强颜欢笑,他手指一直夹着一根雪茄,大概想心思入神,忘了抽,等雪茄烧了一半,才想起来吸一口,再把一缕烟云雾喷进空气中。 丝楠犹豫着还是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边境发生了暴动,有一股势力专门劫杀白人,”米歇尔没有因为丝楠年纪小而敷衍她,直言道,“很可能是高棉人干的,当然也不排除是涌入柬埔寨的越南难民。到现在已经死了二十多个白人,一些失踪的连尸体都没发现,本身湄公河沿岸地形本来就异常复杂。越南现在北方的反抗派很顽固,那边的总督已经一个脑袋两个大,除了派更多的士兵加强防守没有更好的办法。” 丝楠听着心情也很沉重,并不全是因为那些死去的白人,站在高棉或者越南人的立场上,她能理解他们的憎恨,因为她是中国人,而此时的中国比这两个国家强不了多少。 “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注意安全,棒球比赛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们两个都不该出头,特别是你,”米歇尔看着丝楠叹了口气,“在路上有陌生的白人搭讪千万不要搭理。” “还有高棉人,别与他们接触了,”普尔曼忽的开了口,“等愚昧无知的他们了解什么是殖民地,只会恨你。” “你不能全盘否定所有人,没错,每个民族都存在一些极端分子,但大部分还是好人。” “哈,好人?别天真了,”普尔曼嗤笑,转而问她,“你觉得我和我父亲是好人吗?” 丝楠愣住了,她不由去看米歇尔,后者在抽雪茄,好像没听到普尔曼的问题。最后这个问题,丝楠并没有回答,因为这时府里的管家叫他们吃晚餐了。 第二天上学路上,丝楠才从查理口中得知米歇尔郁郁不欢的真正原因,正总督约瑟夫这次居然同米歇尔一起来了暹粒。丝楠猜的能猜到,一山容不得二虎,在边境的几天,米歇尔无论下达任何指令都得看约瑟夫的脸色,束手束脚已经让他异常恼火。结果约瑟夫在自己所管辖的北方还要插一脚,米歇尔不火大才怪了。 白天丝楠在学校的学习的时候,全暹粒所有上得了台面的官员都聚集到白人区的行政厅,最大的领导来了,虾兵蟹将们还不得恭迎。 在米歇尔平时工作的演讲台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头发泛白的男人,他看起来比米歇尔年纪要大一些,一定超过了四十岁,身体不胖,腮上却全是肉,肉上还长着精心修剪的络腮胡,一看就是富贵的人。他头也不大,眉毛又短又粗,眉下的眼睛从场中这头转到另一头,好像在挑有谁没有到。 米歇尔背着手站在他的左手边,显得稍矮些,他们都穿着白色的军装。现场很安静,台下的行政官和军官没人敢说话,就算说也是窃窃私语。 约瑟夫上前一步,说道,“很久没有来视察北边,米歇尔副总督把这里治理的不错,大家看起来也精神气十足的样子。我想边境发生的不幸你们也大概都听说了,最近印度支那的局势都不稳定,越南北方的武装反抗军企图南下,柬王身体每况愈下,眼见没多少时日,下面各个分邦的邦主,地方官员也开始变得不安分。这些在殖民地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过程,英国人征服印度的时候也曾经历过这个阶段,现在他们治理的很不错不是吗。 相比较而言,我们国家内部已经一团糟,去年与普鲁士的战争输的丢人,现在巴黎简直和人间地狱没有两样,那群波旁家族的走狗们该得意了,他们掌握了国家的所有权力和财富,正得意呢,哪会想到我们远在殖民地的官员。相信我,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回国,一定会一无所有。” 米歇尔很吃惊,他显然没想到约瑟夫会在集会上说这种话。而且话里有针对他的意思。因为欧罗斯家族和波旁家族交好,并且是他们的拥戴者。 “大家都是有抱负的人,殖民地就是一张白纸,你们可以任意在上面涂鸦,成功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你们还可以把全家人都接过来,不用管混乱的巴黎和政府,在这里多富翁的生活。我已经与南北方几位大邦主沟通过,他们愿意出让自己名下的土地,如果你们之中有人想认购,可以去莫德森那里登记。”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你为什么没有事先与我说过,”米歇尔冲约瑟夫斥道。 约瑟夫不紧不慢的笑道,“我以为这是一件对你我以及其他人都有利的好消息。所以想做一个惊喜。” 米歇尔脸色沉下来,约瑟夫果然还在记恨他收购橡胶地。 第六十八章 出谋划策 丝楠一放学回来就感觉到府里的低气压,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在做自己的事,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丝楠准备上楼,之前一个吃过丝楠分出去零食的女佣叫住她,“丝楠小姐,今天米歇尔大人发了好大的脾气,你要小心一点,千万别惹到他。” “怎么了?他为什么生气?”丝楠自然问道。 女佣说,“还不是因为约瑟夫总督,我听说。” “咳,”一声咳嗽可吓坏了女佣,她回头就看见米歇尔站在自己身后,整张脸都白了。低下头瑟瑟发抖。 米歇尔对丝楠说,“有什么疑问你直接来问我吧。”丝楠看了看米歇尔的背影,投给女佣一个抱歉的眼神,才匆匆跟上去。 米歇尔把丝楠带到她从没来过的办公间,偌大的房间什么都有,就是少了人气,只有普尔曼就坐在里面的沙发上,看见她进来,他疑惑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也许丝楠能提供一些建议。” “她?”普尔曼不信,他并不知道丝楠所告诉米歇尔的那些超前的东西,不过在心情不好的父亲面前,他收敛了一些,“你在开玩笑吗?还是说现在时兴过家家的游戏?” 普尔曼认为自己的父亲脑子有问题,让丝楠出主意作参考?她才多大,连法语都说的不利索。 “丝楠的本事是你想象不到的,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还有,如果下次你再敢对她动手,我不会轻饶你。”米歇尔警告儿子。他明白在普尔曼眼里,自己大概就像病急乱投医的病人居然去征求一个孩子的意见。但他就是相信丝楠神奇的能力,否则他就不会收养她了。 不知所谓的丝楠这时问道,“是橡胶园出问题了吗?” “不,橡胶园很正常,我还在准备扩大工厂。” 米歇尔把上午约瑟夫的土地购买令告诉了丝楠。听完丝楠第一反应便是不愧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侵略者,**裸的瓜分土地。 “橡胶树从发苗到长大能够提供胶油至少要十年的时间,那位约瑟夫总督不可能再造出一个橡胶园,怕就怕他买断橡胶园周围的土地,或者干扰附近的河流。”丝楠仔细的分析道。 听丝楠这么说,米歇尔眼睛炯炯有神,连普尔曼都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盯着还在沉思的女孩,终于意识到父亲收养她并不仅仅因为所谓的霍尔斯图家族。 “哈哈,不愧是丝楠,”米歇尔阴了一天的心情总算有了起色,“约瑟夫是一个小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惜不折手段,根本不管其他人死活,什么与大邦主谈妥,肯定是他在柬王面前献媚说话,让王室施的压。” “米达意家族也被牵连了吗?”丝楠问道,她担心起信的安危了。照那个约瑟夫的意思,接下来法国人会霸占所有邦主的土地,加重农民的课税,直到剥削完高棉人最后一滴血汗为止,而约瑟夫就是这里的国王。 “天知道,约瑟夫不可能告诉我,不过据我所知米达意家族在柬北还是有相当的实力,哪怕柬王也不能轻易撼动他们。” 丝楠沉思片刻。 “先收购其他国家的橡胶园吧。当务之急要壮大你们的经济实力。” 米歇尔赞同的点点头,“这个简单,我已经派亲信到暹罗和老挝,买下那里的橡胶地。至于越南那边麦凯克伦正在替我出面谈判。” 丝楠想了想又说,“利益诱惑最容易动摇人心,如果你担心约瑟夫借着购地瓦解你在暹粒的人脉与势力,我这里倒还有一个办法。” 米歇尔连忙问她,“什么办法?” “现在罂粟的收购价是多少?” 一直没说话的普尔曼不屑的说,“你让我们种植罂粟?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少年眼里的反感与厌恶倒让丝楠意外了,谁知道普尔曼是一个反毒分子,这在殖民地相当少见。 丝楠横了一眼普尔曼,“我在与你父亲说话,你不知道插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么?”她继续问米歇尔,“你知道收购价吗?” 看见儿子吃瘪,米歇尔笑了,“我当然知道,麦凯克伦贩卖鸦片很多年了。” 丝楠很吃惊,迪斐的父亲竟然是鸦片商,她很容易的联想到在电视历史书上看到的记载,鸦片从印度和印度支那流入中国然后爆发鸦片战争。真是人不可貌相,迪斐的父亲相貌堂堂,心却如此的黑。 “一般都是按每公斤两千英镑计算,往往成本只不到一百英镑,说真的,鸦片是我见过的利润最大的商品。” “但是它害的无数人形如枯槁,蛊惑心智,让他们家破人亡。为了赚钱,有些人的良心真的是被狗吃了。” 丝楠的愤怒来得很突然,米歇尔不明白她为什么就变成这样,莫名其妙的,没头没尾。 普尔曼抬眼看向她,为什么他此刻觉得这个丫头看起来不那么讨人嫌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丝楠马上整理心情,再愤慨也没用,她无法改变历史大局的走向,她看着米歇尔说。 “鸦片违反了自然规律,不是好东西,它终将被淘汰出主流商业贸易,不可能长久存在。但是有一样东西不会,而且它也能让人上瘾,变得离不开它,并且它与橡胶和鸦片一样暴利。” “什么东西?”米歇尔迫不及待的想知道。 “烟叶,”丝楠肯定的说。 等丝楠离开,米歇尔才对普尔曼说,“现在,你相信丝楠的话吗?” 普尔曼的神色非常复杂,没有说话。 “法国已经断货的运动鞋有价无市,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想出来的,谁知道这些其实出自一个小女孩的脑子?”米歇尔叹息道,“我知道你对我收养丝楠非常不满,不惜把她扔在火场,我不在的时候你在府里处处针对她。你应该可以看的出她不是普通的孩子,我只希望以后在这个家里,你尽量忍让她,我的儿子心眼不该只有一根针眼那么细。” 米歇尔并非没有追查那场莫名的森林大火,凶手他没有找到,却早就知道他的儿子有多么心狠。半年了,米歇尔没有当面向普尔曼求证过,也未曾斥责他,所以他此时的话让普尔曼无所适从。 对一个已经在心底后悔的人提起令他后悔的事,只会让他的心更加受谴责,普尔曼试图甩开这种感觉反问米歇尔,“所以如果她没有一点用处,你根本不会搭理她。” “是的,我从来就不是有善心的人。” 要是丝楠听到米歇尔这番话,会不会心凉。 第六十九章 认购土地 约瑟夫的购地计划令殖民地的官员们热血沸腾,商会外面门庭若市,无论何种级别的官员都想分得一点地皮,不惜拿出所有的积蓄。 大多数人被约瑟夫煽动的失了理智,一心想占有土地,却不知要地又能干什么。 “你要买土地吗?要不要我让米歇尔帮你留个名额?”丝楠跟在詹姆斯身后问道,詹姆斯无奈的笑。 “得了吧,我以前就是庄园主,想要土地大把大把的,何必到法国殖民地来买地。” 丝楠叉腰道,“你总得有傍身的东西吧,无钱无势,除了一家医院,你还有什么。买块地,万一将来出了麻烦,还能顶顶。” 阿尔离开殖民地去英国前,把这家医院留给詹姆斯,不,与其说留,不如说送更合适。阿尔的心思丝楠能估摸到,有点类似做贼心虚,期望某种补偿让知情者闭嘴。要知道一个在殖民地被打压的医生一跃而成欧洲最高医学学府的大教授,简直和做梦一样。 “能有什么麻烦?你看我现在每天的生活多悠闲自在,忙的时候给病人看诊,闲的时候浇浇花,”詹姆斯说着拉开窗帘,窗下,安妮正一个人乐呵呵的玩板羽球。站在一团花团锦簇的草坪上,穿着灰色大裙子的她看起来很漂亮,青春盎然。 阿尔本想带安妮一同走的,两人共事时间不短,阿尔习惯也熟悉了这个助手,安妮却拒绝了阿尔选择留在不适合单身女孩的殖民地。至于个中缘由,丝楠看了看詹姆斯英俊的侧脸。 安妮大概喜欢上詹姆斯了吧。 丝楠觉得很正常,她也喜欢詹姆斯这样有担当的男人,善良又洒脱,为了梦想敢放弃一切。但她的喜欢肯定和安妮的不同。 “紧盯着我看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东西?”詹姆斯摸了摸自己的脸。 丝楠笑嘻嘻的说,“你帅气嘛,我欣赏欣赏不行?” 詹姆斯好笑的直摇头,“和谁学的油嘴滑舌?” “你,”丝楠俏皮的眨眨眼睛。 “哈哈,原来我还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徒弟,”詹姆斯大笑。 丝楠正要说话,楼外的铃铛被人摇响了。“有病人来了。” “丝楠,你怎么在医院?”尤利安看见站在大厅里的女孩惊讶道,“你受伤了吗?难道那个肥猪会长对你做了什么?” 肥猪会长? 小孩子嘴巴没个把门的,爱丽丝真想捂住尤利安的嘴巴,保罗尴尬的笑了笑,一只眼睛粘着纱布的路易斯好奇的打量丝楠。 “詹姆斯医生,打扰了,”保罗说。 “噢,今天是拆包扎的日子,”詹姆斯才想起来,“瞧我这记性,我现在就去准备药水。” “不急不急,是我们来早了,”保罗抱歉道,又看了看丝楠,她只穿了一件居家的袍子,头发也是蓬蓬的,很随意,“没想到您和丝楠小姐是认识的。” 詹姆斯笑道,“我们认识很久了,我时常听丝楠提起她在学校的好伙伴,尤利安是吗?” 尤利安腼腆的笑笑,脸颊上的小斑点看起来更可爱了。 路易斯已经来过几次医院缝针上药,尤利安却是第一次,守旧的法国商人家庭都有点迷信,怕大儿子的晦气传染给小儿子。 詹姆斯带着路易斯上楼,保罗跟上去。其他人继续便留在客厅里。安妮去厨房准备茶水和点心糖果端上来,“夫人,一路过来热,喝口凉茶吧。” 爱丽丝道了声谢端起茶杯,尤利安喜欢甜食,抓了颗糖果就往嘴里放,“诶,妈妈,这是croquant夹心糖呀,我还以为再也吃不到了,”尤利安惊喜的说。随即他的脑袋被轻轻一拍,爱丽丝训他,“注意形象,别表现的好像八百年没吃过糖似的。” 丝楠和安妮忍俊不禁。 “丝楠,你家就在这附近吗?”爱丽丝随口问她。 “对,我住在总督府。”丝楠直言不讳的说。保罗是坚定追随米歇尔商人之一,丝楠认为没有隐瞒的必要。 心中所想终于被证实,爱丽丝叹息,“哎呀,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就怕米歇尔大人怪我们家皮小子带坏你。” “妈妈,你不要颠倒黑白,明明是丝楠带坏我,”尤利安鼓着嘴巴不满道,“是她告诉我投球的时候,要左右摇摆屁股。” 扑哧,几位女士都笑起来,爱丽丝边笑边说,“以后别叫丝楠陪你打棒球了,那是男孩子才玩的东西。” “不是,不是,”丝楠连忙说,“我自己看棒球有意思才玩的,在学校课余时间待着也没事干。”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能干的事太多太多了,那时家里穷,与女孩们聊聊天,缝补破了的衣服,帮母亲做家务。” 爱丽丝的话勾起安妮的回忆,她也说,“是啊,我还得带最小的弟弟,天天喂他吃饭,给他把屎把尿,他哭我也想哭。” 于是接下来的话题便成了她们俩诉说童年愁苦,丝楠成了旁听者。直到她的肩膀被人轻轻从后面拍了一下,她回头。 “那天没来得及认识你,”路易斯冲她笑,他的眼皮还有点红肿,但不妨碍他的俊俏,“谢谢你把普尔曼劝下场。要不然我要成大罪人了。” “别对我道谢,现在再看,我觉得就算他打了最后一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照样活蹦乱跳。” 路易斯显然没想到丝楠是这么个反应,有些惊诧,他也听出来丝楠似乎与普尔曼关系不好。难怪他从未从普尔曼口中听到过丝楠的存在。 詹姆斯和保罗边走边聊,保罗也问詹姆斯,“你没有买地的打算吗?趁这个机会可以大赚一笔。” “我不是商人,对赚钱没有兴趣。” “不是赚钱不赚钱的问题,我想你也知道约瑟夫总督的想法,如果这个时候不争一把,将来在殖民地便一点地位也没有了。柬王的二子就是一个混球,好吃懒做不说,还无恶不作,约瑟夫特意送给他两个白人少女,你说他还不双手把国家奉上吗?” 保罗拍拍詹姆斯的肩膀说,“詹姆斯医生,我比你大,也能叫你小老弟吧,你听我的,如果你想在这里定居,就认购几块地皮,如果你将来要回美国,也可以照样买地,无论哪种结果,你都稳赚不赔。” 第七十章 保证忠诚 保罗是否说动詹姆斯买地就不得而知了,詹姆斯始终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不拒绝也不肯定。尤利安他们一家人走前,给了丝楠两张马戏团的门票,邀请丝楠和普尔曼去观看。 天稍暗了,丝楠才攒着两张票往总督府的方向走。老远的,丝楠就看见米歇尔专属的马车哒哒的停在府门口,穿着正装的米歇尔先下的车,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普尔曼,丝楠猜米歇尔恐怕又受了那位总督的气。她倒对约瑟夫这个人有些好奇了,毕竟没有两下子不可能坐稳总督之职,要知道虎视眈眈的米歇尔可是有大后台的。 “喏,”丝楠把门票搁在普尔曼面前。 普尔曼烦躁的说,“什么东西?”却还是瞟了两眼。 “路易斯让我带给你的,说是一个什么英国马戏团从印度巡游过来,在暹粒只表演三天,有什么猴子啊,大象啊,”丝楠说着兴致盎然,实则心里兴趣缺缺,这些东西在现代她早看厌了,是个动物园都有的项目,不过看尤利安的兴奋劲,估计还是很新鲜的,而且保罗和路易斯再三请求她把另一张票给普尔曼,有拍马屁的意思。所以丝楠很识相的在米歇尔面前出示的门票。 “哦,我也知道,很有名的马戏团,据说在印度引起了轰动。正好这几天太紧张了,你可以放松去看看,”米歇尔对儿子说道。 普尔曼两个手指捻住纸片,漫不经心的说,“到时候再说吧,不是还有三天么。” 看普尔曼的神情,丝楠估计他也没多少兴趣。 普尔曼突的转而问丝楠,“路易斯今天去医院了?” “嗯,”丝楠点点头,“他拆纱布,伤好的差不多了。”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普尔曼再不跟丝楠说话。而丝楠也习惯了他无常的性格。 晚些时候,米歇尔把丝楠召到办公室,丝楠进去时,米歇尔正在擦书柜玻璃上的灰尘,这间办公室禁止任何佣人进入,里面的摆设都是米歇尔亲自打理的。 丝楠合上门,尽量发出一些声响让米歇尔听见,米歇尔略胖的后背依然背对着她,“自从普尔曼的母亲去世,我就感觉巴黎像被一片浓密的黑雾盖住似的,那黑雾压得我无法呼吸,所以我来到这里,算起来,我到殖民地已经整十年了,尽管我原本是想逃离自己的家族,却依然利用家族的特权谋得一官半职,命运就是这样的,生在什么地方,缀上什么姓氏,以后的路便是老天注定的,逃也逃不掉。” 米歇尔的声音竟给丝楠一种前所未有苍老的感觉,平时他总把自己的外表打理的一丝不苟,从油光的头发到不沾尘埃的衣服,若不是身材变形,丝楠猜米歇尔年轻时也是相当帅气的,毕竟普尔曼的模子摆在那里不是么。 “我来的时候是副指挥官,现在是副总督,我看着这片土地如何变化,却也用十年的时间才发现的事实,原来我是一个没用的人,离了欧罗斯家族就什么都不是。” 丝楠没有做声,她不清楚米歇尔说这番话的寓意,这些天的相处,丝楠能看出来米歇尔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热衷权势和金钱。可现此刻米歇尔却给丝楠一种感觉,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证明自己。 欧罗斯,古老传统的家族,代表的亦是残酷的竞争么。 米歇尔这时转过身,手上拿着一卷牛皮纸,他慢悠悠的在椅子上坐下,朝丝楠做了一个手势,丝楠拉开对面的木椅坐好,“凡事都有意外,我庆幸自己执意抢在约瑟夫前面买下橡胶园。这大概是我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 丝楠依旧没说话,她注视着米歇尔,认真听他说话,她知道米歇尔才不会闲的漫无目的找她闲聊。 “孩子,我很相信你,一直以来我都非常相信你,尽管在刚开始我曾揣测过你的目的,呵呵,是个人都会紧张过度,要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令人惊讶了。” “米歇尔先生,”丝楠忍不住开口。 米歇尔摇摇手指,“不用急着解释什么,我说过我相信你不是么?我知道,我知道每个人总有那么一两个不能告人的小秘密。” 丝楠的目光就定在米歇尔的两撇上下抖动的小胡子上,她有点胆寒,她果然是表现的太过了,米歇尔活了小半辈子的男人再不怀疑就是傻子。 丝楠捏住衣摆,做了一个深呼吸,既然决定走进法国人的世界,她就该做好被发现的心理准备,有些事不是装就能装得好的,她不是演员,破绽百出也没有办法。 米歇尔一直在盯着丝楠的脸,盯着她的小动作,忽而笑着说,“你敢发一个誓吗,保证对我们永没有恶心,保证始终站在我们这一方。” “我以为你知道我不信教,”既然都说穿了,丝楠也不怕什么,她从来不参加每周的礼拜,不是呆在房间里睡懒觉就是去医院找詹姆斯聊天。 米歇尔说,“上帝可以约束任何人。” “好,”丝楠不扭捏,她坦然的举起手,“我发誓我没有坏心,不与米歇尔欧罗斯对立。” 丝楠耍了点小聪明,她没有完全按照米歇尔的誓言来讲,她只保证不伤害他们,却不保证一直帮助他们。 米歇尔挑眉,她果然不是平凡的十来岁的小姑娘,“再加上一点,忠心于普尔曼欧罗斯。” “你在说笑话吗?”丝楠抱臂,“我不是你们的佣人,谈什么忠心。” “你不是不信上帝么?”米歇尔反问她,“单念这一条对你不痛不痒吧。” 丝楠念都不想念,什么忠心,她感觉怪怪的,她凭什么要对一个少年忠心,看米歇尔的架势,她不说今晚估计出不去这间办公室了,丝楠撇撇嘴,“声明一点,是你逼我说的。” “呵,是的,是我逼你的。” 丝楠只能敷衍的说。 “我保证忠心于普尔曼欧罗斯。” 她的语速飞快而且含糊,但米歇尔不介意的笑了,他把牛皮纸在桌上铺开,“来看看吧,这是印度支那的地图。” 两天后放学,尤利安兴冲冲的跑到丝楠班级拦住欲走的她,“丝楠丝楠,今天放学早,我们去看马戏表演吧。” “不打棒球了?”丝楠看看手表,才三点钟。 尤利安头摇的像拨浪鼓,“你的门票带了吧。” “嗯,”丝楠打开铅笔盒拿出来。 “哈哈,搞了半天你早就准备好了。” “我是怕弄丢了,”丝楠无奈的解释道。 其他正在整理书包的女孩们看见了丝楠手里的门票,都围上来,“哎呀,是多奇马戏团的门票。”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吧,我也想去看。” 那给你们去看吧,丝楠刚准备说,结果被贼精的尤利安识破意图,尤利安拉住她的胳臂,推开其他人,“走啦走啦,再晚就赶不上第一场表演了。” 尤利安一直拽着丝楠把她拽到校门口,就怕她跑了。门外接送的马车人群里不见查理,按平时这个时候丝楠是要玩几局棒球的,她和查理算好过时间。 “诶诶,等等,”丝楠轻易的挣开小男孩的手劲,“我们就这么直接走了不和其他人说吗?” “没关系,我告诉爸爸妈妈要和你一起去看马戏表演,结束后他们会来接我的。”尤利安自信的拍拍胸脯。 丝楠无语凝噎,“那我呢?我一个人走回去?”她非常怀疑尤利安在说谎,他的父母可不是那么宽心的人。 “你和我一块回家啊,”尤利安理所当然的说,“你还没去过我家呢,我妈妈肯定欢迎你来。” 尤利安实在太不靠谱,丝楠拗不过他,最后丝楠跟看门的高棉老爷爷说了一声,还用英文写了一张便条让他交给查理。 于是尤利安拉着丝楠窜进熙熙攘攘的大街,来暹粒好久了,丝楠却头一回置身在各色人群里,没有马车,没有侍卫。这里不比密列,在白人区,白人并不特别显眼,时不时有巡逻的军警和士兵,两个孩子结伴而行还算安全。 街旁的小食店里有卖咖喱烤串的,香味四溢,引得尤利安直咽口水,他立马掏出钱,买了几串,大方的分给丝楠。丝楠也不讲客气,一手拿一只烤串,低头一口咬下一粒丸子。 “还是出来玩最有意思,在学校无聊死了,”尤利安边吃边说,满嘴咖喱。 丝楠斜了他一眼,“你果然是偷跑,没跟父母讲。” 尤利安差点咬到舌头,一双油腻手盖在丝楠胳臂上,“好丝楠,好丝楠,就这一次嘛。整天除了学校就是家,很闷啊。” 男孩子不安于室,都喜欢在外头野,这是一种本能的天性,好比普尔曼喜好夜不归宿,迪斐硬要来柬埔寨,詹姆斯远渡重洋,连信也不常伴在母亲和妹妹身边。 “好了好了,”丝楠嫌恶的甩开尤利安,看着衣服上两个黄手印叹气,“马戏团在哪里?怎么还没到呢?” “在前面,马上就到了。” 第七十一章 马戏团 前头一个很打眼的地方,围了不少人,正中间有几个用帆布搭起来的大棚子,棚子外沿停着许多辆马车,还有好些个大木头箱和铁笼子直接搁在地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动物臭味,即使特意洒了香水也遮不住。三四个彪形大汉站在外围维持秩序,有票的人排着队往前走,没有票的人只能旁观。 “嘿,你们两个有票吗?” 丝楠抬头看说话的白人,肌肉发达,皮肤麦黄麦黄的,一看就是经常被风吹日晒。 “有,”尤利安扬扬手上的纸片,又用手肘勾勾丝楠,“快把你的门票给他看呀。” “慌什么,”丝楠无奈从荷包里掏出票。 壮汉好笑的问,“哈,你们的家长呢?” 尤利安急忙忙的说,“他们在后面,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壮汉不信的又打量他们两眼才让开身,尤利安跟屁股上安了发动机马达似的,一拽丝楠就朝前面冲,横冲直撞,丝楠听到有人在抱怨他们莽撞了。 掀开牛皮制的门帘,就是一个大又闹哄哄的圆形场地,顶是圆的,四周也是圆的,简陋的墙壁上贴着巨幅动物画广告,木质的长椅一节一节摆上去,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沿着阶梯坐下来。 “我们坐在哪里呢?”尤利安问丝楠。 “随便吧,找个离舞台近的,中间点的地方,”丝楠有经验的指了指,“就那边吧。” 两个孩子猫着腰,挤开人群,刺溜的飞快滑坐在椅子上。 “哇,感觉真新鲜,”尤利安仰头环视一周,眼睛亮亮的,“这种马戏表演不是每个人都能看的。” 丝楠顺口问道,“那你家怎么能弄到门票?” “我爸爸认识团长啊,”尤利安得意的说,“我爸爸很早以前在印度卖过动物油脂。” “动物油脂?” “对,就是那种涂在子弹上的动物油,可以增强枪的杀伤力,以前用野猪油、野牛油比较多,也有用老虎油、大象油的,专门的猎手会去森林捕猎,还有马戏团里老得动不了的动物也可以杀了用,”尤利安说的头头是道。 “噢,”丝楠了解的点点头,“那你爸爸现在还干这些吗?” “早不了,多累啊,还是开工厂更赚钱。”尤利安家在殖民地有几块棉花地,还有两家大的纺织厂,运动鞋面的原料就是他们家供应的。 对面观众席上有一大半是空,丝楠看了看手表,离表演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尤利安性子太急了。丝楠往后背一靠,低下头准备小憩一会儿。尤利安还在她耳边叽里咕噜的说话,丝楠有一下没一下的嗯一声。不知何时,小男孩的声音没有了,清静的丝楠总算能合上眼睛眯一觉。 等她再睁开眼,对面席位已经坐满了人,丝楠下意识往旁边一看,却惊讶的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她马上问道。 “请问您看见我旁边的男孩了吗?” 男人不明所以,“什么男孩?我来的时候,这儿就是空的。” 丝楠立刻站起来,环顾全场,各色各样的人,唯独不见那张长着小雀斑的脸。她暗道糟糕。 “抱歉,让我过去一下。” 丝楠侧身,挤开成年人的膝盖。 “小姑娘,表演马上要开始了。” “我弟弟不见了。” 话落,其他人都给丝楠让出位置让她通过。 丝楠没空道谢,脚步急促的往外走。丝楠此时心里既焦虑又懊恼,她的责任心一向如此,哪怕她没有义务看着尤利安。或许这也是她在总受到朋友拥护的原因,你待他人真心,他人也会同样回报于你。 丝楠尽量回忆尤利安好像最后在说要去摸摸猴子。中间的舞台上,工作人员已经在摆放道具了。她趁乱溜进用棕红色绒布盖住的后台。后台比外面昏暗得多,到处都是箱子,灰扑扑的。 “哈瑞今天状态不好,别让它出台好吗。” “今天是最后一次,当它的谢幕礼。” “你真的要把它送走?” “上头发话了,如果我们还想在殖民地继续混下去,只能照做。” “你明知他们会活剥了它的皮。” “那又能怎么办?你现在能给我马上找一只东南亚虎吗?他们就是喜欢这样的皮毛。” “见鬼的。” 隐隐约约传来的对话是英语,丝楠听着毫不费力。 “让哈瑞在后面上场吧。” “只要它别还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是专程为了看它的表演而来的吗?” 声音逐渐变小,两人越走越远,丝楠这才敢从箱子后面走出来,没走两步,她就听到浓重鼻音的呼吸声,接着她看到一双无精打采的黄棕色眼睛。它的眼皮耷拉着,腮边的肉也垂下来快盖住鼻子和嘴巴了。 被黑色条纹环绕的花斑色的皮毛脏兮兮的,好像在泥土里滚过一般,看不到强健的四肢,也看不到威风凛凛的眼神,这是一只奄奄一息的老老虎,虚弱的跟病猫一样。 丝楠心里泛酸,不由自主的走向这只老虎,大概因为看到它就想起远在百里之外的小雨吧,她见不得本该在丛林里奔跑的雄健躯体困在一间几米见方的铁笼子里。 老迈的老虎听到陌生的脚步声,抬起了眼睛,浑浊的双眼里多了女孩的倒影,它没有其他动作,只盯着丝楠看。 “哈瑞,你是叫哈瑞吧,”丝楠轻声说,慢慢朝它伸出右手,穿过提笼,轻轻覆在老虎头顶的软毛上。或许丝楠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老虎没有半点反抗,脑袋还朝丝楠手心里拱了拱。 丝楠用另一只手掏了掏口袋,掏出一颗包装精致的夹心糖,是上次普尔曼送给她剩下的,她拨开糖纸,把糖搁在掌心递到老虎嘴边,过去她也经常这么喂小雨。哈瑞用鼻子嗅嗅丝楠的掌心,然后张开嘴巴,露出里面发黄烂掉的尖锐牙齿,丝楠却丝毫不见惧色,依然鼓励它,“吃吧,你大概生病了。” 哈瑞伸出舌头,舔过丝楠的手心,舔走夹心糖,开始缓慢的咀嚼。丝楠不自觉的微微笑了,她打开书包,拿出一块下午茶剩下的点心,又递过去,哈瑞不客气的继续吃光光。 前台突然传来热烈的鼓掌声,清醒了丝楠,她温声说,“我得走了,我还要去找人。” 天知道尤利安跑到哪里去了,丝楠转身欲走,袖口却被牢牢咬住,“呜呜,”哈瑞哼哧哼哧的呼着气,一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丝楠好不可怜。 “等我找到同伴再过来看你好吗?” 这只叫哈瑞的老虎很通人性,似乎听懂了丝楠的话,松开嘴巴,目送丝楠走远。 这时马戏节目已经开始了,后台的化妆间和服装间忙成一片,丝楠躲在一堆衣服里,一个穿着夸张颜色和款式戏服的男人就在她面前坐着。 “把球球拿出来,该它上场了,”这个男人冲后面喊道。 丝楠看见一只脖子上锁链的长尾猴被连拉带拽的从笼子里扯出来,猴子龇牙咧嘴的乱叫,花里胡哨的男人直接给了它一鞭子才终于消停了。 男人提着链子往前走,回头说道,“记住给火圈上涂油,哈瑞马上要用,别像昨天那样丢人。” 丝楠听出这男人是刚才对话中的一个,她想他是不是就是马戏团的团长多奇。 “女士们先生们,下面有请我们可爱的吉祥物,球球。” 画着小丑装的男人一扯铁链,地上的猴子一下子蹦的老高,停在铁栏杆上,现场掌声欢呼声四起。此时的观众台座无虚席,还有不少年轻人站在最上面的围栏后面,毕竟今天是多奇马戏团在暹粒最后一场演出,再能看不知是猴年马月了。就在这群年轻人里,站着一个头戴布帽的少年,他和其他人差不多的打扮,衬衣与长裤,混迹其中很不起眼。除非有心人才会感觉到他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他始终抱臂,嘴角挂着不屑一顾的轻笑,还要眼底那份自命傲气清高。 看到第二个节目,普尔曼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听从父亲的建议来看这种可笑的动物戏法,棚子里动物的腥臊气和周围人身上的汗臭,熏得他快晕倒了。他克制自己转身就走的冲动,瞧他父亲给他派的侍卫们正看得津津有味呢。 第七十二章 不受控制 丝楠猫着腰把后台走了个遍也没找到尤利安,又闷又热,大汗淋漓,除了着急,她心里头还把这调皮的小子抱怨了一遭。 丝楠怀疑尤利安是不是已经回到观众席了,边擦额头上的汗边往回走。这时全场的气氛完全被调动起来,鼓掌的鼓掌,欢呼的欢呼,吹口哨的吹口哨,谁也没有去注意角落里的丝楠。在这么多人里,想看清谁都很困难,更别说找一个矮矮小小的男孩了。 丝楠累的直喘气,靠在支撑帐篷的栏杆休息。 “接下来,是我们多奇马戏团最值得期待的重头戏,”台上的男人大声嚷道,“有请我们的森林之王哈瑞。” 顿时丝楠的耳朵要聋了,刺耳的尖叫和欢腾声几乎能震裂她的耳膜。只见马戏团的工作人员把一个盖着红布大物件推上台,还有人搬木箱子,铁圈之类的东西。 舞台上的主角伸手扯下红布,露出铁笼和里面站立的老虎,此刻现场的气氛升到最**,哈瑞好像被人烟鼎沸的环境刺激了,不住的拿脚蹄把铁笼踢的砰砰作响,冲观众席龇牙。 “瞧啊,看啊,这就是我们雄壮威武的老虎哈瑞,你们看它矫健有力的四肢,看它张开的血盆大口,它是真正的野兽,”那男人用长长的棍子往笼子里一会儿指上,一会儿指下,伴随的是观众们的惊呼声。 丝楠看着哈瑞被不断的被刺激,它用一双眼睛盯着男人,长久的豢养和训练磨灭了它的天性,它敢怒不敢言,畏惧的后退,卷缩肢体,唯有一双尾巴还在奋力摇个不停。 这是一只与小雨截然不同的老虎,又老又病,丝楠愈发不忍心看了。但那男人不会放过它,他们正为了谋生表演节目。 男人突然用力拉开铁笼的闸门,女观众们吓得尖叫连连,哈瑞却蹲在笼子并没有出来,男人朝它甩了一鞭子,它才腾的跳跃起来,走出了笼子。 “来吧,来吧,哈瑞,这是你最后一场节目了,”男人挥舞着皮鞭,指挥老虎绕着不大的圆形场地走一圈。每走到一处,前排的观众都会朝下面扔下不少硬币和小额纸钱,这里没有穷人,穷人哪有资格看马戏表演呢,男人笑得更欢了。 当一人一虎走到丝楠跟前,哈瑞突然停下来不动了,那双通人性的眼睛望向丝楠,起伏着水波,丝楠可以认为它在哭么。 啪的一下,鞭子抽在它背上。 “快走啊,”男人命令道。他还看了丝楠一眼。 哈瑞迈动步子继续超前,同情心泛滥的丝楠想呵斥住那男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吭声,她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但在无数场合,她必须得冷的下心。这个世界太多事情不是她能妄想决定的。 男人把哈瑞重新敢上台中央,哈瑞四肢并拢,乖乖的蹲在地上。下面有专门的人负责捡钱,用木桶装。 皮鞭继续挥舞,哈瑞老实的上上下下,蹦蹦跳跳,几个有难度动作完毕之后,已经累得虚浮,耷拉着脑袋快承受不住了。 但男人不管,看到兴头上的观众们也不管,一个能恰好包容老虎躯体的铁环被推上来,不论看没看过马戏的表演的人们都能猜到接下来是什么节目。 哈瑞看见铁环,明显怯懦的往后退了一小步,会注意到这一点的,大概只有丝楠。 男人指着铁环朝哈瑞示意,这个动作在过去几年已经训练表演过无数次,男人自信不会出岔子,哈瑞也正如预料的,躯干伸展,猛的朝铁环扑过去,哗的,一片掌声响起。 男人得意一笑,走向另一边,人虎配合再次重复了一遍动作。接着他朝后面的人挥手,那人举着火把走上来。 “看,要点火了,穿火圈,”观众们的兴奋点再次被吊起来。丝楠皱紧眉头,她敢断定哈瑞肯定跳不过火圈,它弱的快趴下了。 火绕着铁环飞快的形成一个圈,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这火光在室内看起来尤其亮堂,傍晚的北风吹得火焰哧哧的乱窜,火环显得更小了。 “大家好好看着,野兽都惧怕火,但是我要让这只最凶猛的老虎迎火而上,”男人笑着大声道。 “好样的,快来吧。” “我们都看着呢。” 台下人们纷纷附和道。 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临,最引人瞩目的主角却蹲在原地没有动,人们的欢叫声渐渐消去,转而变成窃窃议论。 驯兽的男人很尴尬,朝哈瑞身上狠狠甩了一鞭,没有反应,男人恼羞成怒,又加了一鞭,依然没有反应,这时观众席上的议论声已经大得舞台上都能听到了。 “老东西,别跟我装死,”男人骂骂咧咧的抽出一根铁棍就往哈瑞背上戳。 “嗷” 哈瑞长啸惨叫,声音里的痛苦丝楠都能感觉的到,而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哈瑞突然朝男人猛扑过来,男人猝不及防的被它扑倒在地,更可怕的是,老虎张开了嘴巴,对着男人脖子就要咬,男人的应急能力还是比较强的,迅速拿铁棍挡在前面,后台的其他人傻了半秒才意识到要赶紧救人,此刻现场已经乱作一团,害怕被牵连的人们全都往门外涌,当然也有胆大的继续看戏。 狗被逼急了还要跳墙,何况是一只老虎呢,哪怕它病了老了,可还是一只老虎啊。 马戏团里的帮手们拿着长铁棍跳上台躯干哈瑞,却畏惧哈瑞天性的威严不敢上前,老虎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将来,拼了最后的老命,男人的肩膀被它的爪子抓出了血,沾到地上都是。男人脸上的恐惧和绝望犹如末日来临,就连小丑艳俗的妆容也盖不住他惨白的脸。 “普尔曼少爷,我看团长多奇要撑不住了,”侍卫担忧的说,“我们有枪,现在就可以射杀那只老虎。” “呵,管我们什么事,我们只是来看表演的,不是马戏团的护卫军,”站在原处的普尔曼面不改色,好像对他来说台上上演的人虎大战比之前枯燥的耍猴表演要有趣的多。 “可是少爷……” “没有可是,给我看好你们的腰上的枪,”普尔曼冷漠的喝斥。 几个侍卫敢怒不敢言,即使不服气咽在心里。 “你们快去拿枪,”多奇大喊,危急关头他的声音异常尖锐,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但显然来不及了。 男人的力气不比老虎撑不了了,眼看最血腥的一幕就要发生,有人怕的用手捂住眼睛。 最千钧一发的时候,一个小黑影忽然冲了上去,普尔曼眯起眼睛,不自禁的咒骂道,“该死的,她怎么也在这里。”他浑然忘记自己的门票还是丝楠给他的,“举枪,快举枪啊,”普尔曼冲愣住的侍卫们大吼。 多奇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这是他一生中最心惊胆战的时刻,也是最难忘的时刻,他亲眼看见一个小姑娘抱住他头顶上老虎的脑袋,后来经常有人问他为什么对米歇尔一家忠心耿耿,他总是笑而不语。 多亏在森林里训练的灵活性,丝楠可以整个人骑在哈瑞背上,她趴下身体,紧靠着哈瑞的脖子,不断用手抚摸脖颈下部老虎最薄弱的部位,低声劝道,“别气别气,没有事的,乖乖安静下来,你不用钻火圈,不用再受苦了。” 神奇的,原本躁动不安的老虎竟渐渐静下来,它的前爪最先放松,接着一后腿也失了力气,瘫倒在地上,发出呜咽的声音。 才掏出枪的侍卫吃惊的睁了大了眼睛,“少爷,我们还要枪吗?” “闭上你的嘴,”普尔曼的双眼一刻不停的注视着前方的女孩,他绝不会承认刚才他居然为她悬起了心,而且直到现在还无法平静。 丝楠也瘫倒了,她直接倒在哈瑞背窝里,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有冷汗也有热汗,两只用力过猛的胳臂还在哆嗦,肌肉暂时没收回来。 旁边是惊魂甫定的多奇,他一个劲儿的看丝楠,好像在看怪物似的,可他比丝楠更没用,全身软绵绵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最后还是两个男人把他架起来的。 “快叫医生,”所有人都围住多奇,没人去管丝楠和老虎。丝楠看着再一次乱成一团乱麻的众人好笑的直摇头。她的手臂突然被人从上一扯,没有防备的她踉跄了几步,还没站稳就迎来劈头的怒骂。 “谁准你在这里逞英雄的,你以为你是万能的吗?不自量力,冲动莽撞,毫无教养。” 丝楠太熟悉普尔曼对她的尖酸刻薄的话语了,她抬起头看着他的黛青色眼睛,莫名莞尔,“你该不会是担心我?” 抓在她手腕上的力道瞬间消失,“你做梦,我就算担心这只老虎也不会管你的死活,别忘了我巴不得你去死。” “哦哦,那你为什么要冲过来骂我?” 这一刻,丝楠敢说她看到普尔曼的小白脸一点一点变红,或许是因为这里太热了罢。 第七十三章 糟人缘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查理呢?”普尔曼用质疑的语气问丝楠,仿佛在指责丝楠不安分。 丝楠才想起来不见的尤利安,顾不上普尔曼的态度,她赶紧说,“你看到尤利安了吗?我和他一块来的。表演开始前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普尔曼眉头一皱,对身后的侍卫说,“你们立刻去找,”普尔曼和尤利安当然不熟,看在尤利安哥哥的面子上,他还是有点良知的。 另一边两个马戏团的雇工一个拿枪,一个拿麻醉剂走近哈瑞,经过刚才的大爆发,哈瑞没有力气反抗,只能眼汪汪的看着。 “你们要干什么,”丝楠走上前拦住两人。 在场的人都见着这个小姑娘如何驯服老虎,可不敢小瞧她,其中一人说,“把它关进笼子里,等它恢复力气,又要伤人了。” “如果不是你们虐待它,它怎么会……” 丝楠的话没说完,身后的人扯过她的肩膀,“老虎是马戏团的,他们要如何处理是他们的自由,管你什么事。” 普尔曼的声音又硬又冷,帽檐下的眼神含着一股寻常人没有的气势和压迫感,那两人顿时不敢说话了。 丝楠也不吭气,她明白普尔曼说的在理。 雇工犹豫的看看她,又看看普尔曼,用小心请示的口吻问,“我们现在可以把老虎移到笼子了吗?” 普尔曼侧身,懒得理。 雇工尴尬,他把麻醉剂注射到哈瑞脖子上,起先它还挣扎了几秒,慢慢的完全趴在地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 之前门口守卫的壮汉走过来,几个人一起奋力抬起老虎的身体,把它抬起铁笼里,咔的,大锁落下,丝楠几乎可以看到哈瑞将来的命运。 “浪费时间,可以走了,”丝楠耳旁传来普尔曼的命令声,等她转身只看见普尔曼的背影。 丝楠别无他法,抬脚欲跟上。 “等等。” 叫住他们的是团长多奇,他的胳臂被简易的包扎,失血和惊吓再加上本就不好看的小丑装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诡异。 多奇几个大步走到丝楠跟前看着她说,“小姑娘,谢谢你。” 丝楠忽略五颜六色的颜料,尽量去看他的眼睛,“没必要道谢,刚才无论是谁被老虎扑倒,我都会去救的。你真正要谢的应该是哈瑞,我想它陪伴你很多年了吧,为你的马戏团赚足了金钱和名声,所以你们的表演才如此受追捧。但是这只老虎无私的奉献最终换来的又是什么?嫌弃?屠宰?剥皮?我以为就算养一只宠物都会把它当成自己的家人,更何况是一位忠心耿耿的伙伴。每只动物都是有灵性的,你善待它们,它们会感觉得到的,如果你心怀不正,它们自然奋起反抗。” 舞台上留下的人不论是谁都愣住了,丝楠一番话说得他们无言以对,多奇一个活了近四十年,走遍无数国家和殖民地的男人低下了头,他心头发酸,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恐惧的后遗症。 普尔曼望着丝楠,依然还是那张瘦削的脸庞和漆黑的眼睛,却总是自以为是的义正言辞,她的目光似乎对谁都可以这样真诚睿智,唯独对他变了味道。假仁伪善,普尔曼不屑一顾,他真讨厌她无休无止的同情心。 丝楠是不会知道普尔曼此刻心里百转千回的想法的,她需要想的东西太多了,而普尔曼不在此列。 “找个医生好好看看你的手吧,”丝楠叹了口气说。 “哈瑞从小跟着我,没有发过脾气,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这样,”多奇低低的说,声音里充满了懊悔。 “还不走,”普尔曼对丝楠说道,他不想多呆一秒。 “可是尤利安没找到。” 丝楠的话刚说完,刚才吩咐出去的几个侍卫都回来了,后面跟着失踪了好几个小时的小男孩,他睡眼朦胧,还用手不停的揉眼睛,显然刚睡醒。 “尤利安,”丝楠大声叫他的名字,吓得尤利安浑身一激灵,就差喊到了。 “你跑到哪里去了,”丝楠小跑过去,蹙眉问他。 丝楠气势汹汹,尤利安胆怯的往后退了一小步,当醒来看见总督府的侍卫,他就知道自己可能闯祸了,“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想到后面近距离看看这些动物来着,后面又暗东西有多,我被绊了好几跤,还怕被人发现,然后突然就很困,找了一个地方睡着了。” 尤利安的话很含糊,思维也是混乱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在哪里睡觉?我去后面找你怎么没看到?” 尤利安皱着鼻子,不说话。 “我们是在外面的车棚里发现他的,”侍卫适时的说道。 “你到车棚去做什么?”丝楠又问。 “我说了我不知道,”尤利安烦躁的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丝楠还要说话,普尔曼却插进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尤利安,“是你带她到这里来的?” “我,我,”尤利安结结巴巴,他特别害怕普尔曼,比见到米歇尔总督还怕,尤其怕他用这样阴郁的眼神看自己,好像只要他说错话,下一秒就会挨打,尤利安相信打幼童女人这种事普尔曼绝对做得出来,他就是一个天塌下来也不怕的家伙,还管伦理道德?所以以前每次参加总督府的宴会,尤利安绝对会躲得远远的,他一直弄不明白他哥哥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是,还是,不是?” 普尔曼简直是逼问。 尤利安眼睛一闭,脸苦的快要哭出来了,“是,是,是我拉丝楠过来的。对不起,对不起,普尔曼少爷,是我错了。” 丝楠看不过眼普尔曼欺负尤利安,“尤利安只是想早点来看马戏表演,他还那么小。” 普尔曼反问她,“那么小?你又比他大多少?现在哪里都不安生,我父亲应该叮嘱过你不要乱跑的吧。”说完,普尔曼扯着丝楠的手腕就往外头走,回头对傻愣的尤利安说,“你给我跟着。” 待他们一行人走出去,其他人还在原地看着。 “他们是兄妹吗?哥哥对妹妹也太苛刻了。” “什么兄妹,那个少年明明是米歇尔副总督的独生子,哪里来的妹妹,”有人认出了普尔曼,普尔曼一点都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而且凡是见过他的人都对他记忆尤深吧。 “我就说一个那么黑,一个又白得发亮,该不会是主仆吧。” 显然普尔曼和丝楠的关系非常耐人寻味。 “这么说,那个小姑娘是暹粒总督府的人?”多奇问道。 “肯定是了,那些侍卫对她都是恭恭敬敬的。” “噢,应该问问她叫什么名字,”多奇叹道,“多么奇特的孩子啊。” 丝楠他们走到马车停靠的地方,两辆光鲜的马车也在他们旁边停下,这两辆马车丝楠都认识,一辆是总督府的,一辆是尤利安家的。 普尔曼瞥了一眼,对尤利安说,“你父母来了。” 尤利安条件反射咚的躲到丝楠背后,看着又着急又生气的保罗和爱丽丝,丝楠侧头说,“你不是说他们都知道吗?” “丝楠,别挖苦我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尤利安一张小脸皱成苦瓜皮,“好丝楠,求你在我爸爸妈妈面前说几句好话吧,你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我挨打吗?” “我只看到你睡了个好觉,”丝楠拍了一下尤利安的脑袋,“赶紧过去吧,你父母急坏了。” 查理下了马车,径直走向普尔玛,“是我的失职。” “你知道就好,”普尔曼看也不看他,踩上自己的马车,丝楠朝查理歉意的缩缩脖子,查理当然不会数落她,还微微笑着说,“暹粒不太平,千万不要有下次。” 丝楠刚跟着查理上了马车,保罗和爱丽丝就牵着尤利安走过来向普尔曼道歉,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普尔曼还算耐着性子听完,末了他淡淡的说,“就当给你们的小儿子长点心。这次只是睡着了,也许下回永远醒不过来。” 丝楠听得一惊,普尔曼的话是夸张还是说尤利安的失踪并不是意外。 马车启动,大家分道而行,天色已经全黑了,丝楠坐在马车里出神,她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的想,查理也不说话的。 马车外,普尔曼的一个侍卫和车夫坐在一块聊天,“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丝楠小姐,多奇团长岂不是要被活活咬死。” “对对,普尔曼少爷好狠的心啊,一颗子弹和一条人命,孰轻孰重?”以前丝楠听不懂法语,没有留心过周围人的谈话,自她能听懂后,她便发现普尔曼一点也不得人心,几乎没有好人缘。大家表面上对他恭敬服从,暗里却在数落诋毁他,尚且连总督府的人都这样做,更何况暹粒城里的其他人呢。身为少爷,为人处事的手腕能差到这种地步,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第七十四章 送虎皮 丝楠推开车厢前头的小窗子,凑到前面说,“这你们就说错了。” 着实吓了两个年轻男人一跳,“丝楠小姐,你不应该做这样危险的动作,快坐回原来的座位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正抓着扶手呢,”丝楠不在意的说,“你们刚才在讨论普尔曼?” 丝楠这么说,两个男人立刻噤了声,“小姐,我想你不是会打小报告的人吧。” “哈哈,当然不会,评价任何人都是你们的自由,哪怕是总统和国王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只想纠正你们一点,你们有没有想过那棚子里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什么,惊慌失措的观众还四散乱跑人,你们有把握精准的射杀老虎而不伤及其他人,或者那一颗子弹正好打在多奇团长身上?” 这个时代的枪支可没有现代那么精准的定位功能,全凭持枪人的经验和眼力。 两个男人因为丝楠的话而陷入沉思,车厢里的查理也十分惊讶的看着丝楠,他到的晚,还不知道事情发生的原委。 “如今约瑟夫总督就在暹粒等着抓米歇尔先生的小辫子,如果普尔曼是个莽夫,匆忙的命令你们开枪,到最后很有可能落个滥杀无辜的罪名,马戏团里的观众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今后米歇尔先生还怎么在暹粒立足?相反就算多奇团长真被老虎咬死了,旁人最多提到普尔曼说他冷酷,却不会指责他什么,因为绝大多数的成年人和他一样都在袖手旁观,凭什么要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强出头?” 丝楠一席话让两个年轻人幡然醒悟,也无地自容,他们竟比不上一个孩子看得透彻。他们也终于明白米歇尔总督为什么要任丝楠为养女,让他们尊她为小姐了,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查理掀开车帘,朝前方疾驶的马车看去,他想米歇尔大人真的为普尔曼少爷找了一个好帮手,尽管普尔曼少爷到现在还不领情。远在巴黎的欧罗斯家族每个人提到普尔曼都是看不起的,殖民地的官员也是敢怒不敢言,这世上能真正站在这个少年的角度替他着想的人实在少得可怜。 自从米歇尔收养丝楠,查理大概是与她相处最多的人,每天上学放学随身保护,时间比詹姆斯还要久。作为侍卫官,查理跟随米歇尔从巴黎一路到殖民地,自认见识的人算多的,所以他更能感觉到丝楠的与众不同,才十一岁的女孩,却好像拥有无尽智慧和广阔眼界,以及许多贵族千金所没有的善良。只可惜普尔曼少爷到现在还没有体会到丝楠的弥足珍贵。查理只希望普尔曼少爷能真心接纳丝楠那一天不要太晚。他敢肯定到时普尔曼少爷会后悔。 回到总督府,米歇尔看着两个孩子惊诧的说,“你们怎么同时回来了?普尔曼,我不是让你去看看马戏表演吗?” “去了,看了,”普尔曼径自往里走。 米歇尔追问他,“表演不精彩?你提前走了?” “不,很精彩,你的小养女当众表演驯虎呢,”普尔曼似笑非笑的看了丝楠一眼,“我忍不住要拍掌喝彩了。” “丝楠也去了,你去学校接她了?” 丝楠汗颜,她突然觉得米歇尔说话好天真。普尔曼会来学校接她,简直就是太阳从地心里钻出来了。 “大人,还是由我来解释吧,”查理站了出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通。 米歇尔听完马上教育丝楠,“你怎么能去跟老虎拼劲呢,老虎是多么凶猛的动物啊。一个爪子就能拧断你的小脑袋,我知道以前你在森林里野惯了,但毕竟你现在是在总督府,我不指望你能做一位举止优雅的淑女,那和你的性子的确不搭调,至少还是要稍微注意自己的身份。” 丝楠低着头不吭气聆听教诲。 “父亲,我有问题,”普尔曼突然发问,“如果有一天我们回法国要带上她吗?您准备怎么同祖父交代她的来历?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丫头?” 普尔曼的话让丝楠很不舒服,即使他总是这样侮辱她,嫌弃她,但在众人面前,被不少佣人侍卫看着还是第一次。她以为他们的关系稍微有改善了,她不知道自己今晚做错了什么,又让这位大少爷生气了。 “什么回不回法国,那是以后的事,我们不是说好的吗,”米歇尔模棱两可的跳过了普尔曼的问题。 稍微有心思的人都能明白米歇尔的意思,丝楠这样的女孩怎么能出现在巴黎上流社会?还是以米歇尔欧罗斯养女的身份,如此一来米歇尔该受多大的嘲笑和非议啊。 听到父亲如此回应,普尔曼却并不如想象的高兴,他往楼梯口走,“为我准备洗澡水,我要换衣服了。” 米歇尔嘱咐道,“别忘了待会儿来我的书房。” “知道了。”普尔曼走远,米歇尔又对丝楠说。 “你也快去休息吧,好好清理身上的灰尘,”米歇尔说的含蓄,丝楠身上的动物腥臭味自她一进屋里,就往外散发了,她可与老虎紧贴了不短的时间。 丝楠呐呐的应了声,一个女孩子还是被当面说脏,还是有些没脸的。 她逃似的跑回房间,关上门洗澡睡觉,肌肉放松下来,丝楠才感觉到自己已经疲惫至极,所以这一觉,她睡得很沉,第二天破天荒的睡过头了。 丝楠穿着睡衣跑到一楼大厅,米歇尔、普尔曼、查理全都已经走了。“为什么没人叫我,”丝楠问佣人。 “大人说让你多休息一会儿,今天可以不用去学校了。” “好吧,好吧,”丝楠看了看外面的大太阳,“那我上去继续睡一觉。” 丝楠不知道尤利安这天也没有去学校,他也睡过了头,与丝楠不同的是,尤利安怎么叫都叫不醒,急的他父母送他去了就近的医院,他的哥哥没上学也跟去了。 又过了一天早晨,丝楠和米歇尔父子正在吃早餐,一辆花哨的马车停在了总督府门口。 守卫进来禀报说有人请见米歇尔总督。 “这么早?是谁?”米歇尔搁下餐具。 “说是叫多奇。” “多奇马戏团的团长?他来找我做什么,”米歇尔看着普尔曼,普尔曼靠着餐椅懒散的说,“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米歇尔同意多奇进来,三人一齐来到客厅,几分钟后两个侍卫先抬着一个棕木箱子进来,多奇走在后面,卸了妆后,他看起来顺眼多了,脸部细条比较粗狂,皮肤也偏深,头发服帖的梳在脑后,穿着西装打扮很正式,乍一看跟殖民地普通的商人没两样。 多奇进来最先去看的是站在角落的小姑娘,那天场面混乱,他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孩子。 她穿着米黄色的长袖连衣裙,头发梳成两条发辫垂在肩头,一双发亮的黑色眼睛正望着他,眼底蕴藉着淡淡的笑意。她看起来就是一个乖巧的女孩,不复那日的粗野。 “您好,米歇尔总督大人,初次见面多有打扰,我是多奇布鲁特,”多奇非常谦卑的弯下腰。 “你好,久闻你的名字了,就是抽不出时间去看你的表演,”米歇尔呵呵笑道,“听说几天前你受了伤,现在还好吗?” 多奇受宠若惊的说,“小伤而已,不碍事。我今天到府拜访是为了感谢您的帮助。” “我的帮助?” “是啊,您对子女教导有方,若没有他们,我恐怕现在没有命站在这里了。” 米歇尔不置可否,这个多奇倒有点意思,他大概摸不准丝楠的身份,如此含糊的把两个孩子都带进去,听着得体,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 米歇尔不出声,多奇继续说道,“所以我送来这个,”走到身后的木箱边上,解开了上头的锁,打开了它。 一股浓重的膻臭味迎面扑来,讲究又挑剔的普尔曼马上捂住鼻子,皱眉道,“什么东西。” 闻到味道丝楠心里已有不祥的预感。她上前几步,果然看见一张完整的老虎,愤怒的指责脱口而出,“你把哈瑞杀了。” 多奇连忙摆摆手,“不不,那天晚上它就死了,我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它已经没有了呼吸。” 听到多奇这么说,丝楠心里依然不好过,却没再说话,她意识到这不是她能随便插嘴的场合。 “现在老虎皮很稀缺,你要把它送给我?”米歇尔开口问多奇。如今柬埔寨对老虎最感兴趣的有两人,而且是人人都知道的两个人,约瑟夫总督和柬二王子。因此,柬埔寨的东南亚虎的数量骤减,多奇大可把这张虎皮献给约瑟夫,可以轻易获得约瑟夫的庇护。 “是的,老虎皮再稀有也只是一张动物皮毛,我可以继续找猎人到森林捕猎,”说到这里,多奇犹豫了一下,“事实上,这张虎皮之前已经被金边的官员预定了。” “那你把它送给我,岂不是要得罪他?” “谁也没料想到哈瑞会死在暹粒,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并不难,您知道殖民地气候炎热,没有好的保存环境,虎皮长途跋涉会腐烂长虫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我不收下都不好意思了,”米歇尔叫来两个佣人,让他们把虎皮抬走。 “谢谢您,谢谢您,”送东西的多奇反而表现的感激涕零,他说,“我后天就要启程去金边,我们马戏团将长期驻扎在那里。如果您需要任何动物皮毛,随时可以联系我,我立马给您送来。” 多奇直到离开,也没跟丝楠说一句话,一个劲儿的拍米歇尔的马屁。 总督府里肯定有约瑟夫的眼线,因为第二天米歇尔去行政楼办公,约瑟夫就过来问他。 “听说你昨天得了一张东南亚虎皮?” “你的听说真是又快又远,”米歇尔意有所指的讽道。 约瑟夫也是个笑面虎,仿佛没听出来米歇尔的意思,笑道,“呵呵,大家都知道我喜欢动物的皮毛制品,尤其是老虎的。你有没有兴趣把虎皮转给我?” “恐怕不行,我准备用这张虎皮给我儿子做一件大衣和一顶毡帽,”米歇尔同样笑着回答。 “那真是太遗憾了,”约瑟夫明白的表示出自己的惋惜,“我其实早就听说多奇马戏团的一只老虎不行了,呵,没想到被你抢先了一步。” 米歇尔立刻明白过来,那个所谓金边的官员就是约瑟夫的手下。 “实在不好意思,”米歇尔面不改色,实则心里有点小快活。 “不谈它了,别为一张虎皮伤了感情,”约瑟夫说,“我们现在来说正事吧。你真的决定认购高棉东北部分的土地?” “是的,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那块的土壤可算不上肥沃,日照又长,农作物都长不大,高的树木更是少的可怜。你要把从橡胶地和运动鞋上赚到的钱赔到这些地皮上吗?” 米歇尔笑笑,“好地没剩多少了,我就要最差的吧。” “不愧是我们的副总督,真有奉献精神,”约瑟夫面上也在笑,却心里冷哼猜测米歇尔又想搞什么鬼,恐怕他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一切都是一个小女孩给米歇尔出的主意。 “既然如此,现在就签契约吧,到时候你得自己去和那边的小邦主联系,哦,对了,你和米达意大邦主关系好,用不着多此一举。” “不慌不慌,我还没想好要用那片地做什么,”米歇尔有意说。 约瑟夫让自己的随行官拿出一份写的密密麻麻类似合同书的东西,米歇尔扫了几眼在最下面签了自己的大名。 时间就此定格,两位总督先生此刻不会想到,这笔简单的认购书将改变多少人的人生。 第七十五章 被下毒药 “尤利安还没来上学?”丝楠问面前一群小男孩。 “是啊,他一直在请病假,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们关系最好,”一个男孩诧异的说。 “他得了什么病?”丝楠连忙问道。自那天混乱的马戏表演后,尤利安已经连着一周多没来学校,学校男女分班级,要不是今天丝楠想打棒球了还发现不了。 “不知道,听说是感冒了吧。” 回到总督府,丝楠坐立不安,她一直等到下班的米歇尔回来,“米歇尔先生,我明天能去尤利安家里吗?尤利安生病了,我想去看他。” “当然可以,尤利安是保罗的小儿子吧,明天上午叫查理送你过去,他知道他们家在哪里,别忘了到储物房拿几件保健品。” 丝楠遵令去挑了几样礼品,都挺新鲜,还是前不久普尔曼打棒球受伤时,其他人送来的。按理这些东西都属于普尔曼,没有得到主人同意随便拿,普尔曼又该大发雷霆。 幸而圣诞节要到了,虽然殖民地永远不会有冬天,永远不会下雪,但白人们还是要庆祝一番自己的节日的。普尔曼所就读的中学准备在节前办一场赛马比赛,节日那天当然还有欢度舞会,最令人期待的是,赛马比赛前十位优胜者可以免费去越南的暹罗山度过一个完美的假期。前面说过,在殖民地的白人总是想着法的玩乐,才不管外面兵荒马乱。这两天,普尔曼都宿在跑马场,没有不会骑马的贵族,可普尔曼已经很长时间没碰过马,他需要练习,以便在赛事那天不给总督府丢脸。 第二天,丝楠带着一堆的礼品来到尤利安家,令她惊讶的是尤利安就住在贝茜夫人的旅馆所在的那条街上。想来也是,白人区只这么大一点,又不是现代都市,绕两圈就能绕回来了。 尤利安的家当然没总督府气派,但也是一栋相当别致的房子,前面的院子里种满了橘红色的金盏花和青蓝色的莺尾花,院前的小道也打扫的一尘不染,和几条街之外高棉人破烂的住房天壤之别。 查理下车去敲门,应门的是家中的女佣,她进去通报一声。没过一会儿爱丽丝就匆匆出来,把丝楠和查理迎进去。 家中只有爱丽丝,她的丈夫要出去工作,路易斯也去学校了。 “你过来应该先与我说一声,我一点准备都没有,”爱丽丝的看上去很疲倦,衣服没有前几次见面时平整讲究。 “尤利安身体怎么样了?”丝楠关心的问道。 爱丽丝叹了口气,“哎,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每天睡不醒,叫醒了吃完饭倒头接着睡,可以直接睡到下午,他的记忆力也出了问题,整天浑浑噩噩的。去附近的医院看过,医生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让孩子多休息。” 丝楠眉头紧蹙,“是从那晚开始的?” “对对,就是那天。问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一句也说不上来。”爱丽丝又叹气,这几天孩子叫她很操劳。 听到这里,丝楠怀疑尤利安被人下药了,她看了看查理,查理也正在沉思,“我能去看看他吗?”丝楠问道。 “可以,他现在在睡觉,我上楼先叫醒他吧。” 等爱丽丝离开,查理对丝楠说,“回去得请示米歇尔大人调查了。” “你知道有什么药物可以让人变成这样?” 查理摇摇头,“从未听说过,也许詹姆斯医生知道。” 爱丽丝把丝楠带到尤利安的房间,尤利安已经坐起来了,双眼迷蒙犯困,他打了个哈欠说,“丝楠,你来我家找我玩么?” 男孩的声音依旧天真童稚,丝楠心头泛酸,“你生病了。” “哎呀,你别听我妈妈瞎说,我没有生病,我只是想睡觉而已,睡觉也是病吗?”尤利安笑嘻嘻的说,“我明天就去学校上课,今天让我再好好睡一觉。” 哪个正朝气蓬勃的孩子一天到晚想睡觉的,丝楠愈发断定尤利安身体出了问题,“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我好得很,”尤利安拍拍自己的小胸膛,“别担心啦。” 尤利安越这么说,丝楠越担心,才讲几句话,尤利安就哈欠不停。没过多久,尤利安又躺下继续睡觉。 查理把他抱上马车,赶往詹姆斯那里。 “他是被人下毒了。” 听到詹姆斯的话,爱丽丝差点晕倒,幸好安妮扶住了她。 即使丝楠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无法坦然接受,她焦急的问,“什么毒药?” “我也只是在学校图书馆的藏书里看过,发病的症状有些类似,人也是昏睡不醒,断断续续,最后不会再清醒一直睡死过去。”詹姆斯在他大学时代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如果我记得没错,书上似乎说那种毒药好像只来自意大利的波几亚家族。” 在场几人除了丝楠都惊住了,波几亚家族臭名昭著,尽管早已消失为传说,他们的故事被编成小段子在坊间流传,连小孩子都知道,“天,我的儿子,”爱丽丝捂住嘴巴,泫然欲泣。 詹姆斯安慰她,“先不要急,我也只是推测,没有充足的证据。” 查理凝重的说,“莫博森的夫人就是意大利人。” 这下爱丽丝站都站不稳了,完全靠安妮搀扶,要知道在法国的殖民地,意大利人十个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能弄到波几亚家族失传毒药的意大利人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绝对是他们,”爱丽丝失控的叫嚷,“莫博森那个恶心的老东西,睚眦必报的小人,一小块地皮一直记恨到现在。有种冲我们来啊,为什么要拿孩子开刀,我的尤利安,”爱丽丝勾着背痛哭出声。 丝楠想起上回路易斯险些被棒球砸瞎的眼睛,尤利安的父母应该得罪过那个商会会长。 “夫人,夫人,冷静下来,”安妮连忙安慰她,“詹姆斯医生没有说这药不能解啊。” 爱丽丝一听,连走带跑的冲到詹姆斯跟前,顾不上礼节,抓住他的衣袖,“詹姆斯医生,你一定要救救他,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詹姆斯一点把握也没有,他是外科医生,可没研究过毒药这种东西,他当然不能这样对爱丽丝说。 “我会尽全力的。” 尤利安在医院里住了下来。当晚查理便把这些全部禀告给米歇尔,米歇尔很惊怒,马上下令彻查。并在第二天见了尤利安的父母,爱丽丝向他哭诉要严惩莫博森。 丝楠白天去学校,放学就直接到医院看尤利安,对外尤利安依然请病假,中毒的事保密。可怕的是,尤利安果真如詹姆斯所说,睡眠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他的记忆力越来越差,甚至连日期都记不得了。他本人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清醒的时候依然笑眯眯和大家说话。 “到现在为止我只能推测是某种神经抑制物质。我不是药理师,这儿也没有足够好的实验室可以分析,”詹姆斯头痛的说,“几百年前欧洲的毒药层出不穷,各种稀奇古怪的都有,除了毒杀那些皇室望族的成员,谁会去用在一个殖民地商贾的孩子身上。” “那尤利安岂不是只能等死?” 丝楠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初上大学选专业没有选择医学,治病的事她插不上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丝楠不敢相信一个先前还活蹦乱跳可爱的小男孩即将面临死亡的命运。难道这才是殖民地的残酷么,贫苦的高棉人血淋淋的仇恨,所谓上层的剥削者之间的挤兑竞争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我得再想想,”詹姆斯说,“你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再叫安妮去通知你。”丝楠留在医院除了陪尤利安说话也没有其他用处,尤利安要睡觉,不是谁强行叫醒就能制止的,他哪怕坐着也能睡着。 一路返回,丝楠的心情都是沉重的,准确的说自从得知尤利安被下毒,她的心情就没好过。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幕后主使是法商会会长,尤利安的父母没有办法当面质问他,也就拿不到解毒药。 回到总督府,几日不见的普尔曼正坐在客厅里,路易斯站在他身后,眉头紧锁愁云密布,丝楠这几天在医院天天都能见到他。两个少年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听见动静便停了下来。 “尤利安又睡着了吗?”路易斯问丝楠。 丝楠点点头,“喝完下午茶就犯困。我和他讲了好些话才拖到现在。” “这样下去不行,”路易斯忧心忡忡,“我得去找莫博森。” “别冲动了,连你父母也拿他没办法,你能怎么办?拿刀冲进商会,然后被军警抓起来?”普尔曼泼冷水。 “不是说有人在表演当天看见莫博森的人出现在后台吗。” 这便是几天来米歇尔的下属调查出的结果。多奇马戏团早就离开了暹粒,临时搭建的戏棚也拆除了,既无人证也无无物证。 “那能证明什么?依我父亲的调查速度,凶手没找到,你弟弟已经死了。” 路易斯脸色一变,普尔曼的话很难听,却是事实。 “还是听我的吧,对付小人就要用小人的办法,”普尔曼一字一句的说。 第七十六章 围殴重打 夜幕降临,城里的街道变得冷冷清清的,几个年轻人从法国餐馆走出来,红着脸喝醉了。 “巴克,诶,巴克,十二月眼看就要到了,他们中学生不是要搞什么赛马比赛吗?来到殖民地,想骑骑马真是难啊,满街到处都是高棉贱种看着就烦,你去跟你父亲说说呗,叫商会把跑马场包下个十天半月的,让我们兄弟几个过过瘾。” “那也得等明年,从圣诞到新年,跑马场都不可能有位置。”叫巴克的年轻男孩有一张马脸,五官勉强端正,算不上顺眼,他身上披了一件毛绒斗篷,衣服裤子的质地比身边的同伴们要好得多。这还是一个以貌取人的时代,穿衣的质量和姓氏一样直接决定这个人的社会地位。 “笨蛋,直接让巴克带我们进跑马场不就完了么,他是会长的儿子,谁敢没眼色。” 类似的话,巴克已经听过无数次了,黑暗下谁也看不到他自嘲的脸。他的身份说起来多好听,法商会会长之子,还是唯一的儿子,是不是该有无上的尊贵?可是那还有一个永远脱不掉的后缀,私生子。他的母亲是巴黎默默无闻的女佣,比不上那位莫博森夫人,莫博森夫人出了名的善妒恶毒,他父亲可以有数不清的情妇,在外头却只有他一个孩子,大概他母亲连入莫博森夫人眼睛的资格都没有罢。 在家巴克要看莫博森夫人和自己同父异母妹妹的眼色,在商会随便一个大商人都能歧视他。每天只有这个时候,和这群小商户的儿子在一起,听他们阿谀奉承自己才能心里好过一些。 “你家的马车呢还没来?”巴克的一个同伴四处张望,“那我们陪你在这里等等吧。” 瞧吧,连家里的车夫都敢欺到他头上,“不用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快回去吧,我自己再到餐馆里坐坐喝一杯。” 既然巴克这么说,其他人也不讲客气,与他道完别就各自回家了。巴克在门口等了一刻多钟,没等来家里的马车,干脆步行回去。 天一黑,街上的白人店铺为防止被抢劫大多关门打烊,路两边都是紧闭大门,有些店铺前头还留了一盏小油灯幽幽的照着。白日繁华的地方显得有些萧条,整条街只有巴克一个人。巴克不由拉紧斗篷,没有了太阳,乍起的风灌进他的衣领里还是有点凉的。 路过一个巷子口,有人在剧烈的咳嗽,吓了巴克一跳,他晦气的捂住口鼻,这些流浪的高棉乞丐真讨嫌,为什么军警不把他们驱逐出白人区。 巴克脚步匆匆继续往前走,还没走两步,一只手突然拉住他的后衣领,猛的把他拖进那条深黑的箱子。 巴克当然拼命挣扎,但他的双手又被另一个人束缚住,他的嘴巴也被堵上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听着,不准叫喊,”说罢,那人直接给了巴克肚子一拳头,打得他口吐酸水。 “救,”巴克刚要求救,身后的人扯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狠狠的往墙上撞去。 “不是说了不准叫么,你再敢叫一声,我让你死。” 另一个人压低声音说,“行了行了,你现在打死他,我们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别再耽误时间。” 巴克听着两个人的声音,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他的脑子此刻完全被惊怕所占据,没工夫思考。他努力抬头想看清楚这两人的模样,他们居然都戴着黑色的口罩和帽子,只留下一双眼睛,箱子里太黑了,那眼睛是黑沉沉,一丝光亮也没有。 一人拽着巴克的领子,让他的脸朝上,对着一面墙。 “你的家人很擅长毒药?” 冷不丁的问题让巴克愣了愣,他原以为这两个人是他父亲的仇家要绑架他。莫作为殖民地法国商业联合会的领头,莫博森树敌太多太多。每天他出门身边的保镖并不比米歇尔少。 这时巴克的脑子转得很快,“什么毒药?我不明白,我从未听说过。” 一阵闷声,巴克被人用木管劈打后背。 其实巴克说的是实话,但普尔曼和路易斯都不相信。普尔曼掐住巴克的后颈。 “别嘴硬,说谎死的最快。”普尔曼平时说话语气就是不阴不阳的,此刻真威胁起人来,倒有几分渗人。 他加重力道,勒得巴克喘不过气来,巴克惶恐而害怕,双腿发软,“我,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毒药,我来印度支那连半年都不到,父亲什么都不愿告诉我,”随着巴克的讲述,普尔曼才慢慢松开手。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 巴克在莫博森家的地位的确很低,一直受莫博森夫人和她女儿打压。否则上回棒球比赛,莫博森也不会直接让他打头阵,受白眼不说,还让普尔曼给打趴下,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其实巴克根本不知道莫博森和其他人的恩怨,那天他针对路易斯全是听父亲的指令。或许凭他的地位,还没有资格知道莫博森的计划。 也就是说普尔曼和路易斯找错了人。 “晦气,”普尔曼低咒道,把巴克扔在地上,就在巴克以为自己得救,大口呼气的时候,普尔曼一脚踩在他的手腕上。 “啊,”巴克惨叫。 路易斯迟疑的看着他,“你?”不是说好把莫博森的儿子抓来询问毒药的事吗。 “我胸口有一股子气憋着,直抵我的喉咙管很不舒服,你呢?”普尔曼的阴阴的,路易斯太了解他,他这样说话就表示他心里很不爽。而不爽的后果自然得有倒霉蛋承受。 口罩下,普尔曼的嘴角缓缓勾起,下一秒他的脚毫不客气的踢到巴克的脸颊上。过了一会儿,路易斯也加入了进来。 今晚的月亮大概被暴力吓进云彩里多了起来,每当有行人从巷口走过,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奇怪声响,都赶忙加急步伐,怕惹祸上身。 那晚巴克被家里的保镖找到时,浑身是伤躺在地上像一条死狗。见到他的伤情,他的父亲暴跳如雷。 “是哪个狗娘养的东西居然胆大包天公然殴打我的儿子,”莫博森怒道,盯着自家的护卫长,“巴克被人打的时候,你们又在做什么?酒馆里买醉吗?” 护卫长慌张的瞅了一眼莫博森身边性感艳丽的女人,对方也在看他,那眼神就是在警告他别乱说话,护卫长马上低下头,“是我们的失职,误了事。” “哼,你们几个下个月的薪资就不必拿了,现在给我立刻去查到底是谁干的。”莫博森说完,又冲家里的管家喊,“医生呢,医生怎么还不来。” “好了好了,消消火,”莫博森夫人拍拍丈夫的背,给他顺气,“这么大年纪了,发火可对身体不好。我看巴克伤的也不算严重。” “还不算严重?那什么叫严重,被打死吗?”莫博森甩开妻子,“你上楼看看巴克醒了没有,顺便照顾他,记住他也是我的孩子。” 玛丽恭顺的答应,一转身就变回面无表情,踏着细高跟鞋,施施然来到巴克的房间,推开门一个穿着大摆裙的背影首先引入眼帘。 “莉莉娅,这么晚了,你该回房间休息了不是吗?” “比起睡觉,我以为看望受伤的哥哥更重要,”说话的女孩慢慢转过身,她看上去高挑个子,皮肤白皙,身材匀称,她的前额又白又大,两鬓的头发是暗棕色的,梳着法国贵族最流行的圆卷发。她有一对细长似画的睫毛,和一双还算漂亮的眼睛,为什么说还算呢,因为她的眼睛看不出一丝如她话语里对兄长的关心,反而更多的是是幸灾乐祸。 她便是莫博森与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玛丽唯一的孩子,掌上明珠莉莉娅。 巴克就躺在莉莉娅前方的木床上昏迷不醒,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亲妹妹取笑过一番。 “快回你的房间,别被传染了这个野种的晦气,”玛丽嫌弃的说,她拉起女儿的手,“明天你还要上学,早些睡吧。” “妈妈,学校圣诞舞会眼看要到了,我们订的裙子还没送来吗?” “正在海上飘着呢,放心吧舞会以前肯定可以拿到。” 莉莉娅娇气的撅起嘴,“我还没试穿过,您知道黑丝绒的裙子都得量身定做,等送过来,肯定修改又要很长时间。” “这儿师傅手艺还算不错,到时候让他加紧时间就可以了,”玛丽抚弄女儿的头发,笑着说,“别担心,不是谁都能穿上巴黎最昂贵的布料制作的晚裙,舞会那天你肯定能吸引住所有男孩们的目光,就怕到时你挑花了眼。” 一番话说得莉莉娅熏红了脸,她心里想起了自己最心仪的少年,害怕被母亲看穿心思,毫不羞涩的说,“怕什么,我来者不拒。” 玛丽怔了一下,随即捂嘴笑不停,身姿越发显得丰腴明艳,母女俩站在一起倒有七八分相似。 “不愧是我的女儿,女人啊就是应该善待自己,你想做什么就大胆的去吧。” 这对母女就这样在重伤的巴克床前恍若无人的讨论,把巴克忽略到底。 第七十七章 他的方法 “丝楠,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尤利安靠着床头,声音是飘忽的,双眼也不复曾经的光亮。 孩子都是敏感的,从父母兄长日渐皱紧的眉头和发愁的目光,尤利安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他的身体每天都是乏力的,除了睡觉什么也不想做。 “别瞎想,詹姆斯会治好你的,”丝楠摸摸尤利安的脸,这么可爱的孩子为什么要遭如此大的罪。 “我想睡觉,”尤利安眼睛又要闭上了。 “别睡,你妈妈正在给你熬鸡汤,你至少也要喝一碗。” “等她做好了再叫我吧。”男孩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均匀的呼吸声。 丝楠叹息,把一条毛毯披在尤利安身上。 这样下去不行啊,丝楠真想自己潜进莫博森家里,像武侠小说里的行侠仗义的大侠们那样找出所谓的解药。 幻想就是幻想,可行性为零。 至于尤利安的父母到底怎么得罪了莫博森,之前安妮照料过得那个死掉的莫博森的情妇在不经意的闲聊中全告诉了她。 前年莫博森刚从金边调到暹粒,新官上任三把火,莫博森想大刀阔斧的搞一场农商改革,甘蔗、粮食、橡胶、动物养殖,有许多选项,最后莫博森把重点放在了棉花上。 柬埔寨中北部有一座富良山,它的下沿极适宜棉花种植,湄公河下游最大的支流就从富良山旁穿过,让这个地方土地尤为肥厚,早熟的棉花一年可以种上四五季,莫博森自然看中了这块地。但这么好的地方,还等他?早有有心人注意了。那人自然是北部的总督米歇尔。 尤利安的父亲保罗当时在北部的商人里很有威望,因为他早先就已经开始种植棉花,并取得不小的利益。他听了米歇尔的建议,马上集结了一批商人,准备在富良山周围开垦大片棉花地。 莫博森那边的商人亦是跃跃欲试,于是两拨人就对上了。其实当时形势是有利于莫博森的,因为法国主负责印度支那农业资源的行政官是约瑟夫的人。可他们都没有米歇尔深厚的家族背景,不过欧罗斯家族远在千里之外,插手不到殖民地的事务。双方的势力就这样不相上下,僵持着。这时保罗做了一件事,让莫博森不得不收手,他去觐见了英国驻印度的总督坎宁伯爵。 当时坎宁伯爵正受越南总督的邀请在西贡视察,听保罗讲述这件棘手的事件后,出于和平解决争端的初衷,他作为中间人斡旋调节。偏偏坎宁伯爵与欧罗斯家族有私交,斡旋的结果自然是米歇尔这方取得了胜利。保罗顺利得到了棉花地,一年时间不到,获得利益如滚雪球似的。 保罗为人低调,而且大部分财富又被他重新投进纺织厂,才没有被更多人嫉恨。但经过这件事莫博森盯上他是自然的。不过生意上,有米歇尔的庇护,莫博森无法触动到他的利益。没想到这位会长大人竟然把心思动到保罗的两个儿子身上,是想让他断子绝孙吧。 难怪中国的老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啊。政治这东西本是你死我活,以前丝楠只是平民百姓接触不到这么高深的东西,现在真的眼见到了,她该说自己以前太单纯了么。 即使明知对方毒害稚子,平时在交际场合,米歇尔还是微笑并且礼貌的对待莫博森,两人亲和的交谈好像朋友。 巴克莫名其妙挨了顿打,大概做贼心虚,莫博森首先怀疑的就是米歇尔派人动的手,但是那晚天色太暗,巴克什么都没看见,又没有目击者,莫博森一无所获。不知道儿子干的好事的米歇尔还说。 “听说你近日召集了暹粒的军警,是出了什么大事?” “呵,我就是感觉这里的治安没有以前好了。” 米歇尔在心里冷笑,贼喊捉贼也不外乎如此。 “确实,城里似乎是多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弄歪门邪道,搞得乌烟瘴气的,”米歇尔意有所指的说。 莫博森是个出色的演员,他笑着点头称是。 “但是军警是附属于殖民政府的,一般得要治安部门的许可才能调派着急,你下次最好注意这一点,以免引起安防官员不满。” “对对,你说得对,我会记着的,”莫博森脸上的笑变得很假,心里直骂米歇尔。 傍晚,工作完毕的米歇尔从行政楼出来,就看见本该在跑马场练习的普尔曼倚在马车边。 “你今天没去学校?” 普尔曼站直,“我陪路易斯去医院看他弟弟。” 这时其他下班的官员们从楼里鱼贯而出,他们把视线纷纷调给普尔曼,嘴上又是跟米歇尔道别。 普尔曼盯着正与同行者有说有笑的莫博森,眼底冷冽,“路易斯的弟弟就这样被牺牲掉了?” “注意你的声音,你想要所有人都知道吗?” “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商会会长是个什么烂东西。” 米歇尔脸一沉,命令他,“上马车,如果你不想在这里捅娄子的话。” “我以为路易斯的父亲是你最亲信的商人,原来也不过如此,”普尔曼不为所动。他不是善良的人,严格上来讲,他并不关心尤利安的死活,可尤利安是他好朋友的弟弟,情况便不同了。上周他和路易斯把莫博森的私生子暴打一顿,其实还是发泄棒球比赛时怒气居多。 今天普尔曼去医院看尤利安,推门进去的时候,丝楠正坐在尤利安的床边给他读课本,那个小男孩正在熟睡,丝楠却依旧专注的读书,没有发觉他和路易斯的到来。普尔曼听到路易斯说,“你这个妹妹真是心地善良,她天天下午都来陪尤利安说话,鼓励他。尤利安有这样的朋友也是值得了。”普尔曼内心好像有两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激烈的冲撞,最终一方战胜另一方,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父亲,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普尔曼望着米歇尔说,“你是不是不准备追究莫博森的所作所为。” “至少要等找到证据以后。”米歇尔很为难,普尔曼说的没错,如果没有证据,米歇尔也无能为力,他已经准备给保罗一大笔补偿了。 “等到猴年马月吧,那时尤利安已经死了,”普尔曼转身走上马车,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轻喃,“既然要证据,那我就用自己的方法来找。” 十二月七号,暹粒的天空尤其的蓝,在这片蓝天下,距离城外一公里的跑马场热闹非凡。一年之中,白人中学生们最隆重的赛事正在这里举行,观众席上坐满了小姐太太和绅士们。 下方的的跑道上,停着十来匹赛马,每匹马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男孩。 裁判立于一旁,方格旗落下,男孩们纷纷骑上马背,“各就各位,第三轮,开始。”哨音一落,马匹飞的冲出去,现场一片紧张的欢腾。这个年代的马术比赛不像现代形成专业的气候,除了比速度,就是比控制马匹的技巧,选手在跑完一圈后还要跃过场中央的障碍物。 在候场的地方,普尔曼正在梳理一只黑灰赛马的马毛,他旁边站着一个美艳的少女,普尔曼走到哪里,那少女便跟到哪里,要是丝楠在,她肯定能认出来这个女孩就是那天晚上和普尔曼在客房鬼搞的那个。 少女双眼痴迷的注视的普尔曼,好像旁若无人。不怪她,因为今天的普尔曼特别帅气,他的脸庞一直都是极精致的,哪怕在他没头发那段时间,只不过那时他整日阴着脸,让人不敢靠近,现在他的头发长出来了,服帖的梳好,香槟的金色,今天的阳光又特别亮堂,照得他的头发发光,而他白皙的脸也看不到一丝瑕疵。普尔曼还穿着黑色的礼服和浅色的绸衬衫,脚踏着牛皮马靴,少女觉得他的身材是全场最好的,而她也有幸见识过不是么,少女越想越入迷,她的目光连普尔曼身上的水赖皮的手套和手握的马鞭都不放过,犹如现代扫描仪。 她不知道普尔曼已经受不了她的眼神,简直是**裸的要把他的衣服剥光,女孩和男孩毕竟有差别,处在幻想期的少女一旦品尝过甜头就停不下来,但普尔曼已经很久没想过她。 “贝蒂,你可以去干点别的,到观众台上陪你父母。” 贝蒂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的说,“路易斯怎么没来?” “他有事,”普尔曼已经有些不耐,他强忍着脾气,今天很重要,他不能前功尽弃。 “你快走吧,别被其他看到。” “怕什么,学校里谁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贝蒂口中的关系是恋人,其实在其他人眼中,她只是普尔曼的床伴,而且并不是第一个。 贝蒂凑到普尔曼跟前,伸手要挽他的胳臂,被普尔曼闪开了,贝蒂也无所谓,“我能摸摸它吗?” 普尔曼的耐性到了极点,显露出他的本性“我最后说一次,别烦我,立刻给我消失。” 贝蒂的脸皮也厚,被男孩这样吼,一点反应都没有,还说,“待会儿赛完我再来找你。” 贝蒂离开后不久,裁判走过来说,“第四轮的选手准备,你们马上要上场了。” 普尔曼牵着马往跑道上走去,在一众马匹里,普尔曼的马与他的人一样最引人瞩目。米歇尔宠爱儿子,期望给他最好,这匹马是他命人亲自去德国选的,通体灰亮,马头部一小撮黑毛象征着它不俗的血统。不过在温度奇高的殖民地,爱讲究的普尔曼骑马的次数十个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看台上,许多千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普尔曼身上,谁不爱好美好的事物呢,她们中有不少还目睹过那场棒球比赛。 “看到没,我打赌贝蒂刚才绝对去死缠普尔曼,整天想着扒在人家身上不累么。” “哈哈,至少人家成功了,有人看到普尔曼搂着她回总督府呢,谁让贝蒂长得美,身材也性感,你只能在这儿吃飞醋。” “去你的,谁吃醋了。” 一群女中学生议论叽叽喳喳的议论,前面的女孩回头斥道。 “住嘴吧,安安静静的看比赛。” 她的话很有威力,其他女孩立马不说话了,只不过各自做怪脸,还有人小声嘀咕,“牛什么牛,真以为自己是公主了。” “就是公主啊,殖民地的公主,我们可都是女佣。” 话落,女孩们捂嘴偷笑。 这些花一字不漏的落入莉莉娅耳中,她死掐椅把手,把注意力都给场中最耀目的少年,这么多男孩,只有他配得上自己。如果普尔曼拜倒在她的裙下,这些人还敢笑么,哭都来不及吧。 此刻普尔曼正调转马头,金色短发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度,他的嘴角始终保持一种完美的弧度,显得优雅绅士,越是虚伪的东西做出来越简单,普尔曼也被专门训练过,以前他只是不屑这样做罢了。马载着英俊的少年,时而跳过障碍,引起现场的紧张,时而又如闲庭信步,潇洒随意。单看外表,这样的美少年有哪个女孩不喜欢的。 莉莉娅抑制住自己想站起来为普尔曼呐喊助威的冲动,幸好今天她妈妈没有来,要是被她看见自己这副着魔的模样,肯定会教训她吧,谁都知道她父亲与米歇尔总督关系恶劣。她甚至不能告诉任何人,她喜欢普尔曼很久了,每次看见贝蒂和普尔曼走在一起,她的嫉妒心可以吞噬一头恶魔。 第七十八章 圣诞舞会 马术比赛,普尔曼最后得了个第四名,不好不差,至少没给他父亲丢脸,不过他不俗的身姿却给在场的女性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赛后普尔曼换了一套衣服准备回家,出来就看见堵在门口的贝蒂。 “我们今天到外面住好吗?” “我有事,以后再说吧,”普尔曼脚步不停的往前走,贝蒂小跑着跟上他,边说道,“是米歇尔大人对你管教变严格了么,为什么这段日子你都不出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 普尔曼突然停顿,侧身看着贝蒂面无表情,刚才在赛场上假笑太久,他的嘴角和腮帮都是僵的,“有些话我想我好像没说清楚,我以为你能明白我对你已经没有兴趣,别再缠着我。” 普尔曼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打在贝蒂身上,她面无血色的望着越走越远的背影。 跑马场外面马车停放的位置人潮涌动,普尔曼站在出口的地方稍等,这时,一个犹豫又略带惊喜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普尔曼,好巧。” 普尔曼回头看见身着洋装的漂亮女孩,轻轻挑眉道,“好巧。” 见普尔曼回应自己,莉莉娅特别开心,又紧张的揪紧手套,在学校普尔曼可从没搭理过她,哪怕面对面他也当她不存在,莉莉娅一直认为是两家糟糕的关系才导致普尔曼忽略自己,她比那个贝蒂美多了。 莉莉娅脑子有点放空,也算在心仪的男孩面前紧张过度,她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气氛有些冷场。 没想到普尔曼主动问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莉莉娅回过神,连忙说,“噢,我父亲前天去外邦视察他认购的土地,大概下周才能回来,我妈妈在家照顾巴克。” “巴克?”普尔曼明知故问。 莉莉娅面有难色,却还是说,“是我父亲的私生子,比我大四岁。” 普尔曼了解的点点头。 “对了,恭喜你,你今天的表现太棒了,”莉莉娅揣着勇气说。 普尔曼难得谦虚,“才第四名,算不上什么。” “才不是这样的,在我眼里你是全场最出色的男孩,”话脱口而出,莉莉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一瞬间涨红了。 普尔曼轻轻笑了,注视着莉莉娅说,“你真可爱。” 此刻莉莉娅感觉自己的脑袋一定在冒烟,她真想拿冰袋把脸捂上,或者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她真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害羞拿不出手的女孩,怎么普尔曼一对自己笑,她的头就犯晕。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普尔曼装出来的温和而雅怎么看怎么别扭。不过莉莉娅还是上了钩,她矜持的点点头。其实她有一群仆从就在不远处等着她,装谁都会。 普尔曼给自己的侍卫说了一声,然后走到莫博森家的马车前,绅士的伸出手臂,莉莉娅搭上他的手,她紧张的手指都没法弯曲了,而普尔曼竟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畔,“小心台阶。” 莉莉娅此刻真希望自己倒在普尔曼怀里,光用余光看他的侧颜,莉莉娅都要着迷,怎么能有如此英俊的少年,而且他唯独对自己温柔。 莉莉娅还是有理智的,她牵起裙摆钻进马车里。 普尔曼返身要上自己的马车。 “如果,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和我乘坐一辆马车,”莉莉娅掀开窗帘羞赧的说。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没想到莫博森的女儿如此好上手,和其他迷恋他的女人没有区别。普尔曼嘲讽的想,亏他还怕露出马脚,追求完美,一整天表演得他要吐了。 “噢,上帝,我没看错吧,普尔曼和贝蒂上了同一辆马车?” “当然没有,因为我也看到了。” “他们怎么搞到一起了?他们两家不是不和吗?” “我可从没见过普尔曼有温柔的时候,难不成要上演一出殖民地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有好戏看了,普尔曼不是还和贝蒂有一腿。现在把她甩了,以后看还有哪个男人敢要她。” “真以为自己能嫁进总督府,无非就是一个玩物。也不瞧瞧自己有几斤几两,门当户对才是最好的。” 贵族学校里少女们的生活枯燥,所以嘴厉害也爱好八卦。本质上比现代的小女生高雅不了多少。 而这些话全被贝蒂听到了,早在贝蒂主动与普尔曼说话时,她便站在这里,只是普尔曼眼中完全没有她。 贝蒂那青白的脸色犹如末日到临一般,原来普尔曼厌烦她,是因为有了新欢。回想以前普尔曼对她也没有多少好脸色,吼骂居多,她都忍下来了,她把自己的忠贞都奉献给他,天真的觉得她对普尔曼是特别的,她总有一天会嫁入欧罗斯家族。这个年代,贞洁比较重要,没有贞洁的女人嫁不了好人家。贝蒂的家庭背景一般,她父母是普通小商人,花钱把她送到贵族学校就是希望她勾搭上一个官家子弟。 她花了大代价,换来的却是被抛弃。门当户对果真如此重要么。贝蒂握紧拳头。 绕到莫博森家,普尔曼回来的很晚,油灯下丝楠坐在沙发上抱着一本全法文的高深药剂书看,听到动静没有抬头。 普尔曼从她身边走过,她闻到一股不属于普尔曼身上的香水味,别怪丝楠名字灵,和任何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都会熟悉对方的味道。 “马术比赛怎么样了?” 普尔曼的背影顿了一下,“凑合。” “米歇尔先生说你回来去他的办公室。” “哦。” 回到家普尔曼完全恢复成自己冷漠的本性,他没发现自己在丝楠从不装模作样,一点点都没有。 等普尔曼走远了,丝楠又开口,“提个建议,你最好先洗个澡。” 普尔曼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心底却有丝摸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第二天,丝楠来到医院,安妮外面正在晒衣服,“诶,丝楠,你先别进去,爱丽丝夫人和她的先生今天大吵了一架,里面硝烟弥漫。” “为尤利安的病吗?” “可不是,眼看病越来越严重,却只能束手无策,换谁都心焦,要我说莫博森太不是东西,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男人,”安妮愤愤不平。 丝楠帮安妮晒好衣服才上楼,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从里面传来的讲话声,“你一心为米歇尔总督着想,换来的又是什么?他对我们的孩子根本不管不顾,置若罔闻,却忙着他的升官发财,和约瑟夫、莫博森虚以委蛇。” 是爱丽丝的声音,而她说的也没错,米歇尔没来过医院一次。这段时间他正着手开发东北部的土地,已经向他的好友加菲尔德购买了一千公斤的烟草种子和晒烟机,正在运输的途中。他就等着约瑟夫离开暹粒,好联系米达意大邦主借烟农。这些都是高度机密,除了米歇尔的几名亲信没有其他人知道,连普尔曼都不完全清楚他父亲的计划。谁不唯利是图,但米歇尔的表现的确让尤利安父母太心寒了。 “在这儿偷听可不礼貌,”詹姆斯的声音突然出现,吓了丝楠一激灵。“我又不是有意的。” “走吧,跟我到楼上去,”詹姆斯拍拍丝楠。他也是辛苦,拼命的找解读方法,还试着联系在殖民地的其他同行,可那些人一听说是毒药都不敢插手。 “我现在找到了缓解毒性的方法,我用生物碱检测出毒药的几种成分,可以用利尿药抑制,”不等丝楠高兴两秒钟,詹姆斯接着说,“但利尿药对儿童的伤害是很大的。” 詹姆斯看着丝楠欲言又止,“哎,很可能造成尤利安永久失聪。” 丝楠怔住了,急忙问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詹姆斯摇摇头,“我跟保罗先生谈过,他已经同意用药,今天上午尤利安一直是清醒的。没有听力总比丢掉性命要好。” 丝楠沉默了,她后悔当时为什么要睡着,为什么不好好看着尤利安,就那么一下下,居然就给这个孩子造成如此大的痛苦,她真怕尤利安将来会怨恨她。 “不必自责,你已经尽力了。其实我想说你不该暴露自己,不该来暹粒,更不该和位高权重的人扯上关系,这里四处都是暗礁,稍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米歇尔欧罗斯对你好是有代价的,尤利安就是例子,如果你没了价值,他会毫不留情的抛弃你。” “我知道,”丝楠的声音出乎意外的平静,“其实我们都只是为了活下去。” 丝楠最后还是忍不住去找米歇尔,查理拦住她说,“大人有他的难处,我们谁都想绊倒莫博森,前提是要有证据,否则莫博森会反过来指责大人诬蔑他,他的处境反而更危险,约瑟夫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啊。” 就在丝楠最揪心的时候,普尔曼非常春风得意,在学校他公然与贝蒂同进同出,还一同去最高档的餐厅用餐。旁人看来完全是一对热恋的情人。 “听说你最近和米歇尔的儿子走得很近?”莫博森对女儿说,“我以为你清楚我的立场。” “爸爸,”莉莉娅挽住父亲的胳臂说,“普尔曼又不掺和你们高深的政治,大家都知道他是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 莫博森嗤之以鼻,“这样的男孩你也愿意接触?” “但是他对我很好,温柔又体贴,我觉得在这里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男孩了。” “你这孩子,”莫博森张口要教育女儿,一旁的美贵妇说,“莉莉娅喜欢就随她去吧,她向来心高气傲,难得看上谁,以前我还担心万一将来在殖民地找不到合适的丈夫,我是不是还得回巴黎帮她物色。” 玛丽已经十六了,比普尔曼大几个月。在法国一般这个年纪的千金小姐都已经订了婚。 “普尔曼的名声我们又不是不知道,都说是欧罗斯家族最无能的子弟,你看约瑟夫的儿子都能帮着他处理政务。” 莫博森接过话,“普尔曼是米歇尔欧罗斯的麻烦精,我就没见到米歇尔欧罗斯省心过,所以他配不上莉莉娅。” “什么配不配的上,他追着我们莉莉娅跑,就证明我们女儿的魅力大,”这位莫博森夫人思考问题的角度与正常人不一样,要知道她曾经是上流界有名的交际花,最爱的便是被男人簇拥讨好的感觉。玛丽冲女儿调侃的笑,莉莉娅羞的跺脚,“妈妈,普尔曼没有追着我跑。” “别管年轻人的事,随他们去,更别跟政治扯上关系。” 玛丽在家里地位卓然,莫博森很听她的话,有点妻管严的意思,“算了算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要到时候别后悔回来哭。” 莉莉娅很自信的说,“普尔曼才不会亏待我。” 说起来普尔曼泡妞很有一套,他总可以让每一个交往过的女孩都感觉泡在蜜糖里,哪怕他对她们不常有好语气,女孩们还不是贴着他,魅力这种东西就是与生俱来的。 莫博森一家完全没想过普尔曼的接近是否有其他目的,大抵普尔曼给人的印象太差不像有心机的人? 一转眼,圣诞节就到了,前一天尤利安的父母便他接出医院,他们要去教堂弥撒祷告。 也许因为难得两位总督都在暹粒,今年的圣诞庆祝活动阵势尤为大,原本中学生们自娱自乐的圣诞舞会改在政府大楼对面的丽城大厦举行,全城凡是收到邀请函的白人都能进场参加,两位总督均要出席。 学校也开始放长假,丝楠窝在屋子里织毛衣,她要为尤利安准备礼物,窗外夜幕降临,她想舞会该开始了吧。米歇尔不可能允许丝楠参加圣诞舞会,詹姆斯和安妮也去教堂了,丝楠只能呆在总督府。与寂静的总督府相比,舞会现场可谓灯火通明,繁华如闹市。 “今天的舞会年轻人是主角,大家不要拘谨,我们这群老人就是凑个热闹,米歇尔,你说是不是,”约瑟夫笑着问身旁的男人。 “是啊,在殖民地总感觉圣诞节的味道不对,今天倒十分有气氛,”米歇尔端着酒杯,“来,干杯。” 身着礼服的男男女女纷纷举起酒杯喝酒。 接着米歇尔又朝向约瑟夫,“我们俩也该喝一杯,新年后你就要离开了,相聚的日子总是如此短。” “北方的稳定以后还多亏你多操劳,”约瑟夫同样打着腔调,两个人一口喝完杯中剩余的红酒。 一个油滑声音插进来,“两位大人今日看起来都容光焕发,才一杯酒怎么行。”只见莫博森和他的妻子走过来。 “约瑟夫大人,米歇尔大人,”玛妮面含笑意。 约瑟夫和米歇尔分别与莫博森点头示意,约瑟夫说,“今天是个欢快的节日,让我们放开些,不要提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也不要管以前小恩怨小摩擦,我们该好好放松一下。” 又有几位官员和他们家属加入进来,一群人客套虚伪的攀谈。会场另一端的年轻人群里这时却引起了围观还传来阵阵惊呼。 盛装打扮的莉莉娅一出场便引起其他女孩们的羡慕嫉妒恨,她穿了一条及地的黑丝绒大摆裙,裙子的腰收的又上又紧,显得她的腰细腿长,而且黑色很衬她的皮肤,她把头发盘在脑后,妆容浓而精致,额头上还戴着一颗黑珍珠额饰,显得特别妖媚。 莉莉娅很得意,这便是她想要的效果,男的痴迷,女的妒忌,不枉费她求父母专门在巴黎订做礼裙。 莉莉娅只站在原处不动,便有好几个年轻人邀请她跳舞,莉莉娅都矜持的拒绝了,她和普尔曼说好的,今晚只做他的舞伴。 所以当普尔曼走向莉莉娅,并朝她弯腰屈膝做出邀请时,莉莉娅的虚荣心和小女人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几乎可以听到其他女孩气的咬碎牙齿的声音。莉莉娅终于可以在众人瞩目下,名正言顺的依偎在普尔曼怀里,装出娇弱而惹人怜爱的模样,她没看到头顶上的男孩眼底的厌烦。戏就要做全套。 全场震惊的大概是米歇尔,他是听说普尔曼最近与莫博森的女儿交往频繁,他以为又是普尔曼的三分钟热度。 自己的儿子米歇尔还是了解的,米歇尔一生只爱过普尔曼的母亲,但普尔曼与他完全不一样,从十三岁开始,普尔曼便开始找情人,开始还背着米歇尔,后来直接堂而皇之的带进家。 那么女人可以选择,他为什么要和莫博森的女儿扯上关系? “哎呀,真是金童玉女,”约瑟夫大笑道,“看来你们两家马上要做亲家了。” 米歇尔和莫博森两人尴尬的笑,都不说话。 玛丽盯了普尔曼许久,米歇尔这个儿子看起来并不差,应该说好的超乎她想象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第七十九章 所谓订婚 丽城大厦一楼大厅的舞会还在继续进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而在二楼露天阳台的拐角,一对男女正低低的说着情话。 夜色迷人,柔和的小风吹起暧昧的温度,“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爱我吗?”莉莉娅满眼是面前男孩的脸。 普尔曼低笑,“你认为我在说谎么?” “不不,”莉莉娅连连说,生怕普尔曼生气,“只是以前你都不理我。” “傻瓜,我那是怕引人非议,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如果丝楠看见普尔曼此刻温柔含情的模样,估计要吓出心脏病。 莉莉娅羞红了脸,天真的完全相信普尔曼的话,她已经完全被男色迷了魂,找不着东南西北,更不提思考了。 普尔曼的手沿着她的脸颊轻轻滑下,然后抬起她的下巴,莉莉娅的心战栗起来,她预料到即将要发生什么,那是她期盼已久的,而且是在浪漫的情爱小说无数次读到过的。 当普尔曼的吻落在她唇上时,莉莉娅全身都软了,整个人偎在普尔曼怀中,手臂不由自主的搂住他的脖子,主动献上自己。普尔曼眼底的讥诮隐藏在暗沉里,他愈发抱紧莉莉娅,冰凉的唇开始在她的眼角、脸蛋上肆虐的亲吻,最后再次覆盖她的嘴唇,激烈得叫毫无经验的莉莉娅招架不住,无法呼吸。普尔曼的另一只手扯下她的披肩,上下抚摸她光裸的后背,他的手开始用力,手掌向上探入直接握住少女的酥胸。 莉莉娅头晕目眩,她明知这样下去不行,却没有力气喊停,普尔曼扩大的眸子里仿佛放着妖异而风情的光,她快要被吸进去。 女人就是这么廉价的东西,稍微给点甜头就乐不思蜀了,普尔曼在心底讥笑,他天性的**被勾上来,却没有耐心再耍花样,只想速战速决。他的动作更加放肆,灵活的手掌一路向下,抵达莉莉娅的大腿根。 正在这时,从楼梯口传来声音。 “阳台没人,快上来醒醒酒吧。” 又是窸窸窣窣衣服的摩擦声,有一群人上来了。普尔曼戛然而止,他才没有兴趣表演给其他人看,莉莉娅却意犹未尽,她环着普尔曼的腰呼吸急促,暗示道,“到我家去好吗?” 普尔曼抚摸她的头发,“你确定?” “是的,我爱你,我愿意把自己献给你,”少女娇柔的说。 “好,”阴影盖住男孩眼中所有思想。 莉莉娅自己捡起披风穿好衣服,和普尔曼从另一个楼梯下去了,走到自家马车前,“我身体不适,普尔曼先送我回家。”普尔曼这些天来往的送,莫博森家的下人都认识他。 莫博森家很安静,男女主人还在舞会上跳舞呢。 莉莉娅拉着普尔曼的手一路往上,脸上是迫不及待的兴奋,还有类似的偷情刺激。本来房间里睡觉的巴克听见动静,打开门往外看,只来得及看到普尔曼的衣角。 莉莉娅的床很大,是专门给她打造的公主床,足够两个人翻云覆雨,在自己的房间,莉莉娅更主动了,她脱下自己的衣服,虽然脸颊还是熏红的。 “我再问一次,你真的想?不后悔吗?”普尔曼坐在床上,看着全裸的少女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能和你在一起,我怎么会后悔,”莉莉娅跨于普尔曼的大腿上坐下,白花花的胸口有意无意的擦过普尔曼的脸,普尔曼勾起嘴唇,低沉的说,“这可是你说的,”不等莉莉娅反应他话中的深意,普尔曼抱起她翻身将她压于她身下。 油灯晦暗的灯火不断的闪烁,空气里**的味道越来越浓,喘气和呻吟的声音一阵接一阵,直到半夜。 莉莉娅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心上人,她心急的坐起来,却触动身下的刺痛,掀开被子,床单正中央一滩发暗的血迹有些触目惊心。莉莉娅不知道女人初夜不会如此的疼,更不会留这么多血。昨夜普尔曼纯然在她身上发泄自己忍了两个多月的**,毫无怜香惜玉,更不在乎莉莉娅的感受。自上回被丝楠发现他和贝蒂,普尔曼便再没找过女人了。 莉莉娅身上全是咬痕,那种发狠的咬,普尔曼那么做时,莉莉娅还以为是一种爱抚的行为。 “醒了?”普尔曼的声音从外厅传来,喜悦和幸福顿时浮起在莉莉娅的眉梢。 普尔曼已经穿戴整齐,他明显还洗过澡,身上没有一丝怪异的味道,当然沾染上莉莉娅的香水味无法避免。 “我以为你走了,”莉莉娅说。 “我怎么会走呢,”普尔曼虽然在笑,可他的目光稍显冷淡。 莉莉娅还想说话,突然传来敲门声。 “莉莉娅小姐,早餐时间到了。” “天,已经早上了?”莉莉娅捂嘴惊呼,“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难道,你觉得我见不得人?” 这下莉莉娅可顾不上疼痛,连忙跑上前抱住普尔曼,“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怕我父母对你有意见。” “意见?我们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莉莉娅看不见普尔曼的眼睛暗如黑色。 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暹粒传开,并以极快的速度在印度支那上层白人里蔓延。 米歇尔总督的独生子居然和莫博森唯一的女儿订婚了,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两个人都上床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安妮啧啧道。 丝楠无语,“请问你比他们大几岁?” 安妮摊手,“反正不是一路人,我们普通人家可不像他们有钱有势的少爷小姐无所顾忌,我到现在还是处女呢。” 丝楠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颠覆了她的三观,也让她确信普尔曼是个人渣,无可救药。 普尔曼夺去莉莉娅处女身的那天早晨,结实的挨了莫博森一巴掌,极怒的莫博森被他夫人劝下后,两人带着普尔曼和莉莉娅来到总督府,彼时丝楠正在睡懒觉,前一天晚上她织毛衣织得太晚。在得知儿子所作所为后,米歇尔动手打了普尔曼,丝楠后来听佣人说,米歇尔当时非常暴怒,而且自从普尔曼的母亲去世后,他就没打过儿子,可想而知普尔曼做的事有多混账。两家人坐下来谈了很久,最后勉强同意儿女即刻订婚,如果不订婚,在这个相对保守的年代,莉莉娅的名声会彻底变臭。 然而这件事对尤利安一家的打击可想而知,路易斯来找过普尔曼,两个人似乎绝交了,而且他们不再来医院。詹姆斯说米歇尔总督承诺送给保罗三十万金法郎作为赔礼,被保罗强硬的拒绝。 普尔曼和莉莉娅的订婚也在一天后闪电的低调举行,约瑟夫作为见证人,亲笔写下婚书,双方家长在上面签字,至此普尔曼多了一位未婚妻。 订婚宴后第二天下午,丝楠在走廊遇见了普尔曼,他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冷着脸,不可一世的高傲,一个正眼也不给丝楠,擦肩而过的时候,丝楠轻声说,“我准备搬到医院住,米歇尔大人已经同意了。”其实是米歇尔开口让丝楠搬走的,普尔曼有了未婚妻,两家难免不会相互走动,丝楠的身份问题让米歇尔担心,医院离总督府不远,米歇尔完全可以派人监视。 普尔曼的脚步一顿,“什么时候走?” “明天,”看着普尔曼挺拔的身姿,丝楠想不通有这样背影的男孩人品怎么如此差,还是说她看人外表太肤浅了?丝楠本来已经在努力建立对普尔曼的好印象,但他让她太失望了。 “忘了说恭喜你订婚,”丝楠是笑着说的,语气很客套。她不知道她说完这句话,普尔曼的瞳仁放大了一些,颜色变得更深。所有人都在指责他,没有人理解他,连她也如此么,他竟以为她是特别的,他在期待什么?普尔曼在心里自嘲的笑,原来他永远是在孤军奋战。 丝楠的行李等于没有,她的衣服和鞋子都是管家佣人张罗的,一个马车全拖到了医院。住进安妮帮她专门清理出一个空房间里。 还在圣诞假期里,丝楠准备去尤利安家看望他把自己织好的毛衣送给他,詹姆斯交给她一瓶利尿药,让她顺路带过去,算算份量,之前的该吃完了。 到了那栋白房子,丝楠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应答,丝楠看了看花园里刚晒出来还在滴水的衣服,明白爱丽丝不愿意开门。恐怕现在只要与总督府有关的人,他们都会厌恶吧。 丝楠索性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一坐就是整上午,头顶的太阳从朦胧变得炽烈,照得皮肤上火辣辣的,她也不在意。 身后的门突然开了,路易斯走到她旁边,“进来吧。” 丝楠马上起来,还笑着说,“谢谢。”望着丝楠脸上不设防的浅浅笑容,路易斯怔了一下,他有些明白自己的弟弟为什么喜欢和这个小姑娘做朋友。可是这样的笑容与普尔曼的家庭太不搭了。 走进屋里,爱丽丝就站在客厅,尽管她的神色并不欢迎自己,丝楠还是坦然的说,“夫人,我来找尤利安说说话,顺便送药过来。” “把药放下,你可以离开了,”爱丽丝的声音很冷淡。 丝楠从挎包里掏出小玻璃瓶,搁在桌上,却站在原地说,“夫人,我知道普尔曼订婚的消息对你们是沉重的打击,可是请千万不要迁怒于我,我已经好些天没见到尤利安了,我很想念他,我希望想看看他现在还好吗。” 丝楠诚恳的话和目光的真挚动摇了爱丽丝,“你说的对,我们是不该迁怒你,但是眼看着尤利安,”说到这里,爱丽丝的声音带上哽咽,眼眶也红了,这段时间她没少哭。 “妈妈,我好像听到丝楠的声音了,是她来了吗?”小男孩依然清亮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的,接着是咚咚的脚步声,丝楠抬头看见尤利安就站在楼梯口,一脸惊喜,他飞快的跑下来,爱丽丝去扶住他,“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 “好久不见丝楠了,我高兴呀,”尤利安顽皮的猫腰一钻,蹿到丝楠跟前,“丝楠,你是来找我玩的吗?每天呆在家里不能出去玩无聊死了,我的病明明都好了,妈妈就是不准我出门。” 尤利安的嗓门很大,可以说是在叫嚷,而他毫不自知。丝楠心情很沉重,她明白药的副作用显现,尤利安的听力已经开始下降。再吃完桌上那瓶药,尤利安会完全聋了吧。丝楠苦涩的想,她是来送另一种毒药么。 爱丽丝在丝楠耳边低声说,“说话尽量大点声吧,尤利安耳朵不好了。” 一下午丝楠都陪着尤利安,傍晚的时候尤利安睡着了,丝楠准备离开,爱丽丝留她吃饭,恰好男主人保罗回来,看见她明显不悦。 丝楠识相的拒绝了爱丽丝的好意,把包里的毛衣双手递给爱丽丝,“这是我为尤利安准备的圣诞礼物,虽然迟了点。” 爱丽丝看着蓝色毛衣上工整的织线,织者显然非常用心,“是你织的吗?” 丝楠点点头。 “你是个好孩子,”爱丽丝鼻子发酸,她用手绢捂住脸,“我的尤利安也是好孩子,老天为什么要他受这样大痛苦。” 路易斯扶着母亲坐下,“妈妈,别哭了,小心尤利安看见。” “夫人,善人有善报,恶人一定有恶报,中国佛教说今世作孽今世得到报应,有的报应得早,有的报应得晚,就算现在那个莫博森位高权重春风得意,相信我,他早晚会跌下马的,而且下一世还要继续受苦难。” 丝楠一番话说完,尤利安的父母和哥哥都在看她。 “小小年纪倒是看得透,”保罗终于肯跟丝楠说话,“难怪米歇尔欧罗斯对你好,我该想到他从不会理会无用的人。” 现在他们也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了吧。 丝楠听出保罗的弦外之音,思索再三还是说,“保罗先生,您该接受米歇尔先生的赔礼。”三十万金法郎是一个相当大的数目,等于胶鞋厂半个月的纯利润,米歇尔其实还算厚道。不过这笔钱对米歇尔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丝楠不清楚他具体的收入,要知道为英国人订做的轮胎才是大头。 “我们不缺钱,他把我当成什么了,难道我儿子的命只值三十万金吗?”保罗提高了声音,下一句就要赶丝楠走人。 “失聪并不代表永远听不见,用这笔钱您完全可能让尤利安重获听力。” “异想天开,聋了还能好不成。” “不是好,是借助外力听见,也许用金属的听筒再加上金属丝再通上微弱的电,就能造出一台助听器。”丝楠不懂助听器的原理,她这么说只是希望保罗不要便宜了米歇尔和普尔曼,三十万不要白不要。 她却不知道自己随意的瞎说给了路易斯启发,后来回到法国的路易斯考取了剑桥大学物理系,发明了这个世界第一台助听器,还在父亲的资助下成立了全球第一家电子公司,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回到医院,天已经全黑了,下了马车,丝楠就看见在院子外等候自己的詹姆斯和安妮。 “你再不回来,詹姆斯医生就要出去找你了,”安妮没好气的说,“小丫头还想夜不归宿呢。” 丝楠抱歉的看了看安妮,又去瞅詹姆斯,“不知不觉聊太久。” “多和尤利安聊聊,他能听见的机会不多了,”詹姆斯说话很少这么消极过,尤利安的病让他感到挫败。 一转眼西元新年就到了,元旦那天丝楠、詹姆斯还有安妮和尤利安一家去了教堂,而且还在教堂里碰见贝茜夫人,更巧的是贝茜夫人与尤利安一家是熟识的。一群人在餐厅一同吃了一顿美味的晚餐,度过一个还算愉快美好新年夜。 新年后,约瑟夫总府总算离开了暹粒,米歇尔和莫博森两家联姻的风头也慢慢消去,成为新话题的是柬越边境越演越烈的局势。原本中学计划去暹罗山旅行的计划就此搁置。 值得米歇尔高兴的是,他所订购的烟草种子平安的到达目的地,他准备再亲自去一趟北边,大概普尔曼勾上莫博森的女儿的行为令他失望,这次他决定不准他随行,丝楠是跑不掉的,而这也意味着丝楠可以再见到信他们了。这趟路途花费的时间至少得要两三个月,走不开的詹姆斯为丝楠专门备置了足够多的常用药,临走前丝楠最后去看望了尤利安,告诉他自己要远行,却不能说目的。 掩人耳目,米歇尔对外称自己为了佛像再次潜入热带雨林,在做好充足准备后,为保证安全这次他带上了一个排的步兵和两个排的骑兵,还有几位行政副手。 这么多人基本不用担心在路上遇到劫匪,十天后,他们顺利的抵达密列,米达意大邦主和他几个儿子在城外恭候已久。 第八十章 再回来 丝楠到胶鞋工厂去找信的时候,信正在调试一台模具机,两个男工在旁边站着,认真的听他讲解。机器是英国制造的,操作说明也是全英文的,全密列懂英语的高棉人只有腊尼和信,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个少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工作,胶鞋厂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能应付的来。腊尼说他还给信找了一个算账师傅,他们米达意也的确是守信用,承诺善待信便真的如此。 而且信不仅又长高了,身体还壮实了不少不像以前皮包骨那么单薄,背脊也是挺直的,脸颊一丰满,整张脸看起来更加明朗朝气蓬勃。 丝楠等信交代完工作,才偷偷走到他身后,举起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少年条件反射的回头,脸上的神情惊愣过后是狂喜。 “信,看见我开不开心呀,”丝楠笑得显现脸颊上深深的酒窝。 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确定的问,“丝楠?” “是啊,一年不见,我真想念你。” 丝楠直接给了他一个拥抱,不嫌信身上的汗味,反而觉得这才是小男子汉的味道。信的身体有微的僵硬,他觉得此刻自己好像在做梦似的。他母亲总在他耳边念叨丝楠,因为丝楠,他以前以为遥不可及的梦想实现了,他们拥有了一栋大房子,一个园子可以自己种花种菜,养猪养鸡。笸箩进了密列唯一一所女子学堂读书,不愁吃不愁穿,桑贝却不习惯清闲,她在家门口的街上摆了一个小摊卖自己缝的鞋垫拖鞋,还替路人修补衣服。所以如果没有收留丝楠,恐怕他们一家现在还在村里辛苦的靠打渔种地,没有出头的日子。 工厂里的工人们都停下手里的伙计,好奇的朝这边张望,一个个心里嘀咕难怪信年纪小却能当上监工,好事占尽,他们原本以为他是米达意家族的亲戚,搞了半天他有白人撑腰啊,还和人家搂搂抱抱,看来关系不一般。 丝楠才不在乎旁人的目光,而信依旧有些腼腆的红了脸,“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晚上。” “总督大人也来了?” 丝楠点点头,信知道没有米歇尔总督的允许,丝楠不可能出现在密列。 信又问,“那两个白人小子也在吗?” 丝楠一愣,才会过来信指的是迪斐和普尔曼,虽然不明白信为什么如此关心他们,她还是说道,“不,迪斐回越南了,普尔曼在暹粒。” 信心中松了口气,扬起暖意的笑容,“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你随时可以来暹粒看我,再说我这不过来了么,”丝楠笑着说,“你在工厂干的真不错,腊尼少爷跟我说你很有天赋呢。” “腊尼少爷是个好人,这一年我学到太多东西。” “那你给我介绍介绍你的工作吧,”丝楠环顾四周,十来台简陋手动机器还在运转,衣衫褴褛的工人站在机器边上操作,手不能停。地上的木桶里摆满胶底成品,不远处工人正把这些胶底装箱。 信带着丝楠走了一圈,胶鞋工厂非常大,随着运动鞋在法国本土热销,供不应求,米歇尔给了米达意大邦主一笔钱买下周围的土地,将工厂扩建了三倍不止,还雇佣了超过一百名的工人,工厂外围还有军警把手。为了赚取利润,工厂是二十四小时不停的流转工作,每位工人每天都要工作十二个小时。 信还说橡胶不够用,橡胶种植园也扩大了,新种了两百棵橡胶树苗。即使要等四五年才能用,米歇尔也已经走在所有人前面。 信是监工可以提前走,再说丝楠来了,他还有心工作么。两人乘上总督的马车,丝楠要去看望桑贝和笸箩。 密列最繁华的大街上,许多小商贩推着木车或者摆摊坐在地上,马车在其中一个不起眼的摊点停下。 光线被挡了,正在缝拖鞋桑贝疑惑的抬起头,竟看见儿子从车上下来,“姆妈,收摊吧,你瞧谁来了。” 丝楠跳下马车,灿然一笑,“桑贝姨,我回来了。” 桑贝扔下手里的活计立马站起来,激动的上前就要摸摸丝楠的脸,又怕自己的手不干净,在身上擦了半天。 没想到丝楠主动握住这双全是老茧的手,“我还是以前的我,照样在泥里打滚。” 桑贝和信都忍俊不禁,桑贝说,“诶,好姑娘呀,回来就好,我昨天还有预感见到你,估计是佛祖托的梦啊。” 信帮母亲收好摊,丝楠关心的问,“家里的收入不够吗?”如果按橡胶园的利润分成,信一家别说在密列,就是整片殖民地都算是富有的。 “不是不是,”桑贝连忙说,“我白天一个人在家,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发呆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在这街上热热闹闹的,还能找个人说话。还是得谢谢你,要不我们哪里来的这么好的生活。” “千万别和我讲客气,你们就是我在这里的亲人。” 他们走远了,旁边商贩还在议论。 “我说她家里有钱吧,每天穿的衣服都是锦棉的,根本不在乎赚多少,拖鞋等于白送,你看连马车都这么豪华。” “难不成是富太太出来打发时间?” “这你们就说错了,”对面一间店铺的老板说,“她就住在前面背街第一栋房子里,说起来还是靠自己的儿子争气,没发现刚才那姑娘是白人么,她儿子会洋文,又和米达意大邦主关系好,是胶鞋厂的头头。” 众小贩吃了一惊,都后悔没有多讨好她,在胶鞋厂找个工,可比苦兮兮的摆摊舒服多了。 桑贝一回家,就张罗要给丝楠准备大餐,果断的杀了一只鸡,拔了地里的菜头,丝楠拦都拦不住。 “笸箩十天才能回来一次,她学校规矩多。” 笸箩读书的地方有点像中国的私塾,几个女学生跟着一位女老师,除了学基本的写字算术还要学刺绣缝纫,以成为大家闺秀。信一心爱护他的妹妹,既然离开了贫苦,就要给笸箩最好的。 桑贝做饭,丝楠就钻进信的房间里,东看看西瞧瞧,信在屏风后面换衣服,她便跟他说自己在暹粒遇到的人与事,傲慢的千金小姐、白人的学校、马戏团的混乱,当提到尤利安,原本高兴的丝楠表现出愧疚,她和米歇尔出来,未尝没有散心的意思,丝楠对信说,“幸好你没有跟我一起去暹粒,那里白人的世界是污浊的,等级森严,阶级分明,每个人都是双面派,阴险复杂,明里说一套背地里阴一套。” “所以他们能占领我们的国家,我们斗不过他们,连大邦主都说,白人太坏了,什么都想要,贪得无厌。”信很平静的说,他的同龄人很多参军或者加入了反抗派。信其实算叛徒,他为白人工人,和白人一起剥削自己的族人,撇开民族情绪,信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这便是现实。 “你讨厌白人吗?”丝楠心里打鼓,她的身体也是白人啊,她真怕有一天信和她站在对立面上。 信从屏风后走出来,笑着说,“我说不讨厌你相信吗?”他竟学会了绕弯子,丝楠怔忪的看着他,穿好柬服的少年真是好看的一塌糊涂,身形挺拔,四肢修长,这样的身材穿长及脚踝的筒裙并不显得阴柔,反倒有一种传统的古典异域美,和普尔曼与迪斐那种贵气的精致截然不同。 “哎呀呀,以前你就是太瘦了,”丝楠围着他转了一圈,“现在气色多好,俨然就是邦主少爷模样嘛,我待会儿要去问问桑贝姨,肯定有不少大户人家看上你做他们的女婿。”要知道高棉人普遍外貌有硬伤,美女稍多,美男稀有。 信望着丝楠说,“我要等笸箩出嫁,再考虑自己。” “那都什么时候了,看来你要当大龄剩男喽,”丝楠笑眯眯的说,她觉得这个年代不论白人还是高棉人的结婚生育观十分不科学,这里的大龄剩男在现代正是最受欢迎的的年纪。 信不懂大龄剩男,他却听懂丝楠是支持自己的,内心涌出莫名的窃喜。丝楠说的没错,信的容貌出类拔萃,随便在街上过一圈就引得许多高棉少女们侧目,密列城许多富户都在打听信的来历,得知他在胶鞋厂谋得不错的差事,有的高棉千金派人给他东西,有的接触过西式文化的更是直接到厂里来见他,搅得信不安生心烦。男孩对自己的容貌多不在意,可是信想如果丝楠能因为自己的脸而喜欢他,那一切不都是值得的么。 桑贝做了一大桌好吃的,不像总督府那张十来米长的餐桌上静谧的用餐,三个人有说有笑,一直聊到天快黑了。 “就睡在我们家吧,”桑贝挽留丝楠。 丝楠说,“我要在这儿待好两个多月呢,有的是时间,”她又对信说,“好好休息,明天还要工作。” 信笑着点头,没有把不舍表现在脸上,他怀念以前和丝楠同睡一张室的日子,可是他们都在长大。 马车载着丝楠到米达意大邦主的宅子,这次米歇尔和她就住在这里,那间空教堂早在半年多前就进驻了两名法国牧师,他们稍微修葺了一下,挂上全新的名字。 第二天,米歇尔正式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告知米达意大邦,并与之谈判。气氛稍显严肃,不大的柬式会客厅里,米歇尔和米达意盘腿对坐,丝楠坐在米歇尔身后,米达意的几个儿子也坐成一排。丝楠和腊尼轮流为两人翻译。 “要进行大片的烟草种植,没有经验丰富的当地人协助和保护可不行。所以我希望能借用你的烟农,而且数量可能不够,还需要其他的农民。” “我把农民都给了你,没有粮食税收,我的家族该如何生存?” “谁说没有,在粮食上收多少租子,我每年原封不动的还给你。而且你的农田依然可以耕种。想想看,只赚不赔的买卖,在我的庇护下,米达意家族会成为柬埔寨最鼎旺的家族。” 米歇尔诱人的条件无可挑剔,没有拒绝的理由,米达意和家族里的人商量了一天后答应了。 又是一份契约,用两种语言书写而成。丝楠等两位大人物分别写上自己的名字后,才说道。 “米歇尔先生,我能提一个建议吗?” “当然可以,”米歇尔搁下笔。 “你能不能试着善待为你干活的所有工人和农民?他们是高棉人,或多或少对白人有抗拒心,只不过碍于生计压迫而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可以想象一个对雇主怀有抵抗心理的员工如何会尽全力的工作?你让橡胶工厂里的工人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没有足够的休息的时间,没有假日,得到的报酬更是少得可怜。如果这个时候,你对他们表现出一点关怀,让他们对你心怀感激,我敢保证对你只有利而无害,还能为你博得一个美名,毕竟你统治的是殖民地不是吗?”丝楠那天去工厂看到艰苦的工人们后便一直想说这些。 米歇尔因为丝楠的话而深思。 “那你说我该如何做?”米歇尔开口问道。 “你不是正为边境的劫匪而烦心吗,我认为你可以雇佣更多的工人,把那些离家外出打工的农民集合起来,将来你的烟草厂和橡胶厂规模只会越来越大,你完全能够提供给他们工作机会,分担繁重的工作量。要知道一个国家暴乱根本原因是因为人民没有收入来源,无法承受家庭的负担。你让人们都有了工作,有了稳定的生活,谁还会想着造乱犯上呢?” 丝楠的话再一次刷新米歇尔对她的认知,有种名为震撼的感觉在米歇尔心里头蔓延。 “我拿橡胶厂做例子,每个人每天应该只工作八个小时,为了保证产量,你可以雇佣三批人,二十四个小时不是每分钟都有人在工作了吗?最好让工人有周末,能够休息个一两天,可以与亲人在一起的时间。支付他们的薪水最好也翻一番吧,现在听起来我的建议可能会让你赔钱,但请相信我,不久后,你会发现你所得到的远比你失去的多得多。” 现代雇佣制度里所谓人性化的东西丝楠不好多说,说了也不可能实施,太不现实了。但是最基本的东西,丝楠希望米歇尔能够做到。 一旁的查理还有契约书写的行政官雷奥等人,包括还未走的腊尼,都用极其诡异的眼神看她,那眼神和现代人见到火星怪物差不多。 “我需要好好想想,”米歇尔不可能马上答复丝楠,准确的说他还没消化丝楠的话。让一个唯利是图的总督变成大善人不是一蹴而就的。 “如此惊人的血脉,可惜霍尔斯图家族不知。”米歇尔自语着,只有他自己听得清。 腊尼走过来用高棉语对丝楠说,“如果米歇尔大人果真开恩,我替我们北方的高棉人谢谢你。” 丝楠看着面前端正硬朗的青年笑道,“该说谢谢的是我。”腊尼从一开始就在帮助她和信,好心肠的不像大邦主宠爱的儿子。 晚餐为了庆祝合作,米达意大邦主在院子里大摆筵席,丝楠第一次见到了大邦主除正雅夫人以外的其他夫人以及十来个儿子,和十来个女儿。也难怪要摆十桌了。 丝楠还看见了正雅夫人,她坐在稍偏的位置,穿着素色的衣服,眉宇间有些萧索与消愁。丝楠估计瓦塔的失踪给她带来不小的打击,精心守护的橡胶园又被白人夺去,无儿无女的她在这种家庭里没有幸福感可言是很正常的。 丝楠朝正雅夫人走去,想跟她问声好。这时一个穿着浅粉色柬裙的女孩从她侧旁一桌的椅子上起身,径直走向正雅夫人。 丝楠停下脚步,打量起她了。 宴席还未开始,米歇尔和米达意正忙着含蓄,下人来往穿梭。没人为她介绍米达意家族的成员。反正乍一看大多是矮胖的,体形随米达意大邦主,像样的也就腊尼和远在橡胶园的加仑,女孩稍微强些,丝楠觉得这个姑娘尤其漂亮。乌黑的头发,玲珑的身材,不大的脸上有一双大黑眼睛和樱桃红的小嘴。 “四姨妈,您坐到前面去吧。” 正雅夫人淡淡的说,“我就坐这儿吧,没事的,他们男人谈大事,我也插不上嘴,别说还有白人。” 女孩连连说,“才不是,您以前是橡胶园的主事,是能和白人大人们说得了话的。” 正雅夫人笑了,“家里也就只有你记得我,好姑娘,快坐回原处吧,你姆妈看见了又得生气。” 女孩还想说什么,不过正雅夫人看到丝楠了。 丝楠走上前,“正雅夫人,好久不见。” 正雅夫人没说话,而是盯着她看了很久,“你这身洋裙子真漂亮,以前怎么穿上的那些粗布衣裳呀,亏我还送了你一顶破帽子。”正雅夫人自嘲的说。 “那是我最喜欢的帽子,我这次来还戴着它,喏,我搁桌上了,”顺着丝楠的手指看见泛旧的帽子,正雅夫人愣住了。而一旁那个浅粉裙女孩则在好奇的打量丝楠。 第八十一章 都变了 筵席开始后,米达意大邦主给米歇尔介绍自己的家庭成员,丝楠才知道女孩是米达意最小的女儿,叫莉莲,才十三周岁,莉莲的母亲是米达意的正妻,她在家族中的地位自然是很高的。有意思的是,米达意几次向米歇尔推销莉莲,想让米歇尔把她带到暹粒去,至于目的自然是期望跟米歇尔联姻,丝楠看他殷勤的样子,估计给把自己的女儿给普尔曼当个小情人都愿意。 米歇尔笑笑,直言普尔曼年纪还轻,以学业为主,将来还要回法国读大学。米达意打算落了空。小姑娘明显松了口气,还瞪了自己父亲一眼,仿佛嗔怒他害自己在家人面前丢脸。察觉到丝楠的目光,莉莲转过头,冲她腼腆一笑。丝楠顿时心里头对莉莲有了些许好感。 接下来米歇尔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人力物力财力,还得做好农民和工人的思想工作。查理先率一个排的士兵去那块土地上探清情况。 隔了一天后,丝楠又去了信的家,她还是没见到笸箩。 “米歇尔先生的意思是波罗村所有村民以后统归为烟农,统一耕种,统一发粮,全村迁离到洞里萨东北耕种。” “这是好事啊,”桑贝很高兴,“以后大家都能过好日子了。” “老人们都安土重迁,所以你帮我们去村子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吧,”丝楠对信说。 信迟疑的问,“那工厂的活?” “放心吧,给你请好假了,不会扣你工钱的,”丝楠调侃的笑,“累了这么久,来享受假期吧。” 米歇尔是一个务实的人,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亲自确认,决定好方案便带领着大部队出发了。 沿着老路前进,先去了橡胶园,然后三天后到达波罗村,一行人到的时候,全村所有老老小小出来迎接,那些曾经和丝楠还有信玩过的小伙伴们都用畏惧的眼神看她和信,他们依然穿着打满补丁的破旧衣服,而丝楠和信早已不比当初。不可逆的改变如沟壑横在他们与丝楠和信之间。 他们在波罗村只停留了一天,腊尼把所有好处摆在众人面前,村民再看看信如今光鲜的样子,都纷纷同意了,大家都受够了窝在暗无天日的森林里的生活。米歇尔让雷奥按着腊尼提供的名单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家。 “是波杜塔家吧,她们母女早就走了,听说是去越南那边安家,不会回来了。”吉恩村长说。丝楠诧异,她发现波杜塔很本事,这年头在哪里都不好混,不过不管她的事。 后面的十来天,附近方圆几里地的村子基本都同意搬迁,一切非常顺利。值得一提的是,丝楠专门在布勒村住了一宿,依然是在百妥家,须藤爷爷胃口不好,丝楠把詹姆斯给她的消食药全送给他了,丝楠还想跟花良说说话,可惜百妥说花良跟着她做小买卖的哥哥到金边玩了。 一路前进抵达米歇尔买下的那片地,约瑟夫嫌弃地不好,确实不好,一眼望去一棵树都没有,全是茂盛的杂草。扎好帐篷才显得有些人气。 之后的半个月,丝楠便一直呆在这里,和信帮士兵探查地形,捕捉小动物当食材,她在暹粒好不容易养白点的皮肤,一下子又晒得老黑。不过丝楠倒是相当开心,她可以暂时忘却暹粒可怜的尤利安,以及那些复杂的人事关系。 而且米歇尔越看信越满意,信处理事情很机灵,腊尼也跟他提过这个孩子是厂里的小能手,最重要的是有一次米歇尔差点被蛇咬到,是信第一个反应过来撵走了蛇。都说在领导面前多表现,很容易让自己被记住,米歇尔就对信多留了心。 见情势一片大好,丝楠便想着去看看小雨,可是又担心被米歇尔发现那群壮丽的庙宇。结果等她绞尽脑汁想好骗米歇尔的理由,又和信花了一天的时间做木筏,顺着河水一路向下。到达却没有看见小雨的影子。而信看到这片被草木土壤遮住的雄伟建筑,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双手合十跪在一座佛像前,丝楠竟然从未告诉他。 “这里是神庙,神住的地方,”信说惊叹的说,“传说了几百年,大家都以为是虚幻的,没想到掩盖在泥土下。” 信仔细的擦掉佛像上青苔,“这是提婆菩萨,机智善辩;这是无著菩萨,口出即论……” 信为丝楠一个一个介绍这些佛像,他们慢慢往前走,到最后一个,信停下,因为平展的佛基却不见佛像。 “二圣六庄严怎么唯独少了一位。” 丝楠估摸着,“兴许是去年洪水冲走的。”丝楠看了看光滑的佛基,又觉得不像,这痕迹似乎是最近才有的。 时间太紧张,丝楠找了几圈都没看见小雨的影子。 信说,“野兽最敏感,人往这边迁徙,它应该离开了。” “或许是吧,哎,”丝楠想起死去的哈瑞,越发想知道小雨是否安好,可是老天不给她这个机会。 纯步行往上游走,花了丝楠和信将近三天的时间,途中还经历了一场大暴雨,他们仿佛又回到以前的时光,一起躲雨,一起烤鱼,一起搭雨棚睡觉。 夜晚烤着火,火光把两人的脸照得若隐若现。 “还是这样自由自在最舒服,”丝楠看着黑夜中信亮若星辰的眼睛说,“现在我们都有了体面的生活,却凡事有顾忌,我问你,如果体面和自由两者只能选择一样,你选哪一个?” 丝楠的问题让信想了很久,久到柴火都要烧熄了,信才从出神中抬起头说,“我选体面。” 丝楠无声的笑,也是无奈的笑,信果然已经变了。 一个月后,大部队安全的回到密列,米歇尔喜不自禁,所有事都是顺利的。米歇尔让米达意家族适时的放出消息,工人开始实行新的雇佣规矩,什么休息日、轮倒班在密列这个小地方引起一片哗然,在橡胶工厂做工的工人成为众人的羡慕对象。米歇尔对米达意说要按照高棉的传统办一场庆功宴。并且邀请城里的一些土豪士绅。作为工厂小头头的信也可以参加。 桑贝给丝楠缝制一件特别漂亮的柬服,庆功宴当天,丝楠穿上了它,坐在米歇尔身边非常打眼。信去学堂接笸箩回家,来的有些晚了,好在给他安排的位置也不起眼,他快步朝前走,没有注意左右两边突然出现的人。 “哎呀。” 低头走路的莉莲迎头撞到男孩结实的手臂,她马上抬头,呲的一声,头发上的饰品挂破信的袖子。 莉莲却仿佛不知道似的,她的注意力都被面前的少年吸引过去了。这是哪家的孩子,她怎么从来没见过? 信没管自己的袖子,也没看莉莲一眼,绕过她急匆匆的走。 “等一下,”莉莲在后面叫他,毕竟是邦主最宠爱的女儿,她的语气不由带上了命令的口吻。“你是谁?” 信好像没听见,几个大步就走到前头去了。莉莲呆愣愣的望着,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无视她。 饭桌上,米歇尔兴致很高,离开坐席与诸位纷纷干杯,就算言语不通,喝酒的手势全世界是相同的,米歇尔的表现一改上次的冷淡,显得特别容易亲近,让之前不认识他的小地主们都觉得他好相处,白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米歇尔又不傻,想扩大利益,完全依靠武力是不可能的。 丝楠扒拉了两口饭,看见晚到的信,跟查理说了声,猫着腰过去了。这边的酒气熏得她头昏。 “笸箩回家了?” 忽然出现的丝楠吓到了信,“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你看什么看那么入迷,”丝楠笑眯眯的顺着信的刚才的目光看过去,竟看了莉莲,“噢噢,原来是在看小美女。” 信立刻辩解道,“不是,你别想多了,”信才知道之前撞到的女孩是大邦主的女儿,惊讶的同时才多看了两眼。 “解释就是掩饰,嘿嘿,哪个少年不思春。” “丝楠,”信气急的叫道。 “好好,不逗你了,这么不经逗,”丝楠摊手,“那个女孩叫莉莲,说真的,如果你看上她,我让米歇尔先生去说说也许能成。” 眼看信要被气到了,恶趣味的丝楠才收了嘴。 “今晚我去你们家住,我要好好跟笸箩聊天。” 信当即说,“那现在就走吧。” “你不是才到吗?” “反正也没什么可吃的,而且这儿太吵了。”信不会告诉丝楠,他只是想多些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间。 没有乘马车,两人在明亮的月光下走了一路,说了许多话。 “姐姐,”笸箩老远看见两人,小跑过来,丝楠都已经准备好抱她,笸箩却在她面前停下,没像以前那样冒失的冲进她怀里。 笸箩看起来长高了,五官不怎么变,穿着一身桃色的裙子,完全不见原来的那丝土气。丝楠望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丫头,为什么她觉得还是以前的小笸箩更可爱呢。 第八十二章 需要品牌 心情极佳的米歇尔决定在密列多留些时间,亲自监督自己各种厂房的建设。密列这几天异常热闹,本地的,外地听说的都涌进这座城市,军警的工作都麻烦了很多。 靠近城门口的地方有一张简易的帆布棚,四个白人士兵站着把手,旁边竖着一块大木板,上面用高棉语写着两个大字招聘,下面是具体要求。 “十四到二十四周岁,身体健康,没有传染病史。” 凡有不识字的高棉人询问,便立刻有人帮他回答,大家围在木板周围议论纷纷。 雷奥坐在棚子里,手没停歇的在桌上写着,来应聘的高棉人队快排到城外头了。丝楠口干舌燥,翻译了一上午,她舌头都要麻了。 又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下。 丝楠看也没看他的脸,机械的重复,“名字,年龄。” “隆拉,十八岁。”他的声音很低又含糊不清,丝楠没听清,她看了一眼这个人,黑,皮包骨,凸出的颧骨很高,典型的高棉人长相,没什么特别的,“你说什么,大点声音,不要浪费时间。” 丝楠的声音有些不耐烦,谁在如此炎热的环境下工作几天耐心都不会好,尤其遇到这种说话有气无力的人,话都讲不清楚,还谈什么工作,丝楠在心里已经决定否定他了。 这个人突然抬起头,直视丝楠的眼睛,他的眼神弄得丝楠一愣,那么多高棉人来应聘,没有谁会这样看她,他们都惧怕白人,然而这个人却不是。“我叫隆拉,十八岁,我是乍巴村的,听同村的人说白人工厂招人,所以连夜赶过来。我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父亲外出帮工死在暹罗,母亲腿脚不好常年卧床,所以我非常想要这份工作。求求你们开开恩,帮帮我吧。”隆拉双手合十,一副恳求的样子。 丝楠很惊讶,说真的,面试了这么多高棉人,这个隆拉是第一位主动推销自己的。其他人一看见雷奥这张白人的脸,就胆怯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他说什么?唠唠叨叨的一堆,”雷奥问丝楠。 “说他家里困难,很需要钱和工作,”丝楠说。 雷奥点点头,“难得遇到主动的人。”雷奥写下隆拉的名字,还在后面划上一个勾。 隆拉的眼睛一直盯着雷奥的手,他仿佛看得懂似的,眼底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诡笑。 到了傍晚,还有许多人在排队等待,雷奥说让他们明天再来。 “招了多少人?” 雷奥看了看手上的名册,“一百三十四,应该够了,真是辛苦你了。明天叫大人给你放个假。” 丝楠玩笑道,“我也去工厂学个手艺。” 一下子招一百来人可是个大工程,米歇尔命人在城外搭建了牢靠的帐篷,作为这些人的住处,类似简易宿舍,有专门的士兵看守。一部分人先去了橡胶工厂和胶鞋厂,而剩下的人被分配进全柬埔寨第一家正儿八经的卷烟厂。柬埔寨有很多人吸烟,可都是自己卷着烟丝抽,大部分人没见过卷烟机,看到英国产的木铜制机器都不敢动手碰。 其实机器操作的步骤简单的出奇,不需要电做动力的东西全靠原始的手动反复驱动,丝楠看说明书都看懂了。 不过米歇尔想的更周全,随机器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位经验老道的白人监工,还是个英国人,叫葛瑞,据说他以前加菲尔德在越南的烟厂工作,加菲尔德的烟草生意被鸦片买卖冲击后便关了厂,并向米歇尔推荐了他。 葛瑞向众人演示机器的操作步骤,只见一根根成型,通体发黄的烟支从机器里吐出来。丝楠捡起一根观察了一下,这烟与现代的香烟差别很大,没有滤嘴,包烟丝的烟纸也非常粗糙劣质。不过米歇尔很满意了,他吩咐所有工人要在一天之内学会机器操作,明天卷烟厂正式开始运作,凡是不合格的工人一律辞退。 米歇尔开卷烟厂的消息也在以极快的速度传至各方耳中。 “米歇尔这次要栽跟头了,哈,烟草是现在最赔本的买卖,”远在金边的约瑟夫幸灾乐祸,“还搞那么神秘,是怕我们当面嘲笑他吧。” 白人上流界普遍不愿意抽来自亚洲殖民地的香烟,嫌没有档次。那些大官员贵族们,手里不夹跟喀麦隆雪茄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再加上鸦片泛滥,要不加菲尔德也不会放弃在越南的烟草生意转而去做其他的。 “我等他赔得血本无归,再把橡胶园拿回来,”约瑟夫打着如意算盘,“马上派人写封信给莫博森,让他从米歇尔那废物儿子嘴里套话,我要知道米歇尔下一步动作。” 约瑟夫哪里知道,他所谓的废物已经把莫博森家搅得一团乱,莫博森自顾不暇,连烟厂的事都不知道。 和运动鞋不同,烟厂制造的第一批卷烟销售给了当地的高棉有钱人。 看到拿在手里白凸凸的烟盒,丝楠才陡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米歇尔先生,你需要给你的香烟取一个品牌。” “什么品牌?”米歇尔正在品尝自己厂产的香烟,平心而论,他个人不喜欢这个味道。 “只属于自己的品牌,用来区别其他人,是一种无形的资产,当人们想起你的品牌,就会联想到它的价值。好比奢侈品,消费者就是愿意花更多的钱去买的品牌。这样就能区别你的商品与其他商品的价值,还能防止别人的盗用。” 丝楠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无意又说了一堆新鲜名词,要知道现在还没有品牌效应,大家都用东西的原产地来区分商品的价值,比如米歇尔胶鞋厂生产的运动,在法国人们管它叫印度支那的橡胶鞋。 米歇尔认为丝楠说得很有道理,“按你的说法,运动鞋也该取个品牌?” “是的,不仅如此,还要在法国的报纸和商店里打广告。” 广告?米歇尔想都没想过,这是一个他感到非常陌生的词。 “也许你该找家印刷公司推销你的商品。” 当天,米歇尔叫了几位他认为有才华的行政官过来,共同商讨品牌的名称,丝楠也参与了。在简陋的办公室里,日后争相追捧的宝蒂那就此诞生。 这天恰逢笸箩在家,笸箩央求丝楠带她到卷烟厂转转,人们眼中卷烟厂比橡胶工厂神秘,它外面有一排的白人士兵站岗,隔着老远,行人就禁止靠近了。 丝楠挨不住笸箩请求,便答应了,到了厂门口,笸箩张大了眼睛看两旁严肃的士兵,得意的说,“我说我能进去,她们还不信。” 丝楠没说话,她不喜笸箩说话的语气。 丝楠领着笸箩走近,一边的士兵拦住她,“丝楠小姐,大人指令禁止外人入内。” “她是我的妹妹,好奇心重想参观,没关系吧。” 士兵犹豫了几秒,便放行了,两个孩子不值得他们大惊小怪。 进去了之后笸箩东张西望,丝楠说,“跟好我,别乱走。” “姐姐,这里味道真难闻,”笸箩皱鼻子。 丝楠笑道,“你觉得难闻,一些人还觉得是香气。” 继续向前走,丝楠遇到了葛瑞,他正弯腰检查一箱刚制好的香烟,听见脚步声,偏过头看,“噢,丝楠你来了,还带了小伙伴来。” 葛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性格开朗不藏私,更不歧视高棉人,工人问他问题,他都仔细的回答。 葛瑞抽出一根烟点燃了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孩子看着,他呛了两口,“说实话,这边的烟叶质量不行,味道太重了,白人不会愿意买的,”葛瑞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又尴尬的冲丝楠笑笑,“你可千万别跟米歇尔总督打小报告。” 丝楠反而说,“可以加一节过滤嘴,这样就不会那么冲人了。” 葛瑞眼睛一亮。 “就是用柔软的纤维过滤烟气,棉啊,纸啊都可以。再说气味重,可以加别的香料呀,什么薄荷、玫瑰花香之类的,像香水那样盖住原本的味道。” 葛瑞露出惊讶的神色,“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额,是吧,”丝楠呐呐的说。 “天才,我怎么从来没想到香烟可以加别的香料,正好可以适应不同人的口味,”葛瑞扔下烟头踩熄,“我现在就去试试。” 葛瑞是个行动派,马上快步离开,一秒钟都不愿耽搁。 “姐姐,那个人在做什么?”笸箩指着不远处问道。 丝楠顺着看过去,“咦,是他,”是那个给她深刻印象的隆拉,他正从推车上抱起一堆一堆的整片烟叶,把他们放进碎叶机里。 隆拉很敏感,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立刻转过头,看见丝楠,他只停顿了一秒,就朝她弯下腰。如此大礼,丝楠只觉得渗得慌。 她拉拉笸箩,“走吧走吧,我带你到别处看看。” 两人走远了,隆拉才直起背,望着她们的背影,又望了望刚才葛瑞离开的方向。 第八十三章 惊人的消息 “这是为女士设计的香烟,味道偏清淡,我还添加了三种不同的口味,柠檬、薄荷和茉莉香。” 十来支香烟样品摆在米歇尔面前,有粗有细,有长有短,“这长度是怎么回事?” “长烟是增加了过滤嘴的,您看,”葛瑞摆开烟支,露出烟丝和另一头白色的棉纤维,“过滤嘴可以减少吸烟者吸烟后的不适感。” 米歇尔好奇的点燃一支试试,惊讶的发现这样抽烟确实舒服了不少,“哈哈,是个好法子。” “是丝楠小姐想到的,包括往烟丝里加天然香料,”葛瑞一脸佩服,“乍听起来很像孩子的异想天开,没想到真的可行,效果还非常好。” 丝楠,又是她,米歇尔已经对她匪夷所思的想法麻木了了,所以再听见丝楠的名字也没表现的多吃惊,反而有种果然是她的感觉。 “过滤嘴的制作非常麻烦,没有现成的机器,完全靠工人全手工。” “没关系,我们提高它的价格,不同的烟卖给不同阶层的人就是了。” 于是一个月后,法国世面上开始出现几款名为宝蒂那的香烟,淡粉、浅绿和润黄的精致烟盒吸引了上流社会千金小姐与贵妇们的喜欢,特别是那与众不同的清爽香甜的口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是在抽烟。在社交场合吸食宝蒂那女烟已经成为贵圈女士们一种新潮流。而且这些女士们还把宝蒂那带烟嘴的男烟推荐给他们只抽雪茄的丈夫或者父亲,这些大人物都是识货的,吸一次便能感觉到烟的价值。况且有钱有势的人谁不惜命,宝蒂那男烟打着对身体有益的名头,更容易博得人们的亲睐。 与之同时,之前颇受欢迎的运动鞋摇身一变贴上宝蒂那的标签,而且推出金色和银色两种贵气的鞋面,价格高的惊人,鞋店开始贩卖第一天便被贵族们抢空了。一时间,宝蒂那成为人们口中最热门的新兴词。 当然,会有如此好效果的最大原因,是因为丝楠钻了新鲜的空子,不管是鞋还是香烟都是先前没有过的。 不过此时远在殖民地的丝楠还不知道她的点子给米歇尔赚到了多少钱,米歇尔行事一向很低调,在殖民地他是总督不是商人。 返程的日期也定下来了,米歇尔决定留下最信任的查理和雷奥以及两个排的士兵。 丝楠去信家里告别,信不在,桑贝说他上去工了。 丝楠递给桑贝一沓钱,吓了桑贝一跳,“你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使不得,”桑贝把钱推了回去。 丝楠早料到桑贝的反应,直接把钱搁在桌上,“我回来没准备礼物,笸箩还埋怨我了,你拿这些钱给她多买几件衣服吧。” “我们家不缺钱。” “法国总督的钱不拿白不拿,”丝楠眨眨眼,“收下吧,去打发叫花子也行,总督府的钱多得花不完,米歇尔总督可不会拿它们做善事。” 丝楠没想到桑贝说,“米歇尔总督算很不错的了。我经常去和旁边店铺老板聊天,他说南面的农民过得比我们要苦得多,另一位总督税收得特别狠,就在国王眼皮底下,却民不聊生。”桑贝是最普通的高棉妇女,愚昧封建,以前从不关心政治,但她的儿子频繁接触白人,她自然就多留了心。 “反正都不是善茬,”丝楠直言不讳的说,“别多想了,安心过好你们的生活吧。” 到了工厂门口,丝楠看见了米达意家族的马车,不知道是他们家族里的谁来了。 丝楠直接往信的工作地点做,眼看快到了,却停下不动了。 “原来你是我们家工厂里的监工,小小的监工,胆子倒不小,”莉莲堵住信的路。 “上次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莉莲小姐原谅,”信低着头说,挡住眼中的敷衍,相似的话其他工人经常说,他听着听着也学会了。 “我还要干活,你能挪开你的脚吗?” 扑哧一声,丝楠忍不住笑。 莉莲红着脸说,“谁在那边偷听。” 丝楠走出来,“我没有偷听,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是你,”莉莲惊讶。 “很高兴莉莲小姐还记得我。” “你怎么会,”莉莲的话没说完,她对侧的信径直朝丝楠走去,脸上和煦的笑容和刚才面对她时截然不同。 “来找我?” 丝楠点点头,“我们后天就要回去了。” 信一愣,这么快。 “舍不得吗?要不跟我一块去暹粒?”丝楠笑着问,她知道信不会同意的,即使同意,她也不希望他去。白人的世界不适合他。 信果然摇头,“我走了,姆妈和笸箩谁管?” “哈哈,这么好的大孝子上哪儿去找,”丝楠拍拍信的背,视线扫向正在偷看信的莉莲,突然莞尔,“以后你在密列的生活不孤独了。” 两天后,丝楠跟随米歇尔启程回暹粒。路途行至一半,恰好与总督府送信员偶遇上。 十万火急的送信员看见米歇尔的马车,简直要向上帝感恩戴德了,米歇尔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以为发生了糟糕透顶的大事,米歇尔相信自己几个月不在,普尔曼足以做出夷平他总督府的混账事。 “是大事,但不是坏事,”送信员的表情是那种喜悲交互的纠结,像便秘似的。 “一个月前,普尔曼少爷突然向财政管理局举报莫博森所负责的商会贸易逃税偷税,殖民地联邦议会派了五位官员从西贡特别过来调查。” 米歇尔震惊,“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早做好挨骂的准备,送信员哭丧着脸,“当时城里乱成一团,您是不知道,那几天商人把总督府外面围着里三层外三层,天天抗议。行政楼外也到处是人。谁也出不了门,一出去准会被围殴,所有人都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撑到议会官员过来。” 丝楠听着也十分吃惊,的确是消息传送缓慢的年代,她在密列快活,何曾想到普尔曼闹出如此大风波。 米歇尔马上问,“普尔曼有证据吗?”诬告官员,还闹这么大,普尔曼有可能进监狱。米歇尔显然打从心底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认为他又是在胡闹。甚至已经开始想如何帮他澄清。 米歇尔没料到那送信员点点头,“有,整整一沓,我亲眼看到普尔曼少爷呈给议会官员的。而且他还向巴黎法院提出起诉,控告莫博森谋杀。” 听到这,丝楠的第一反应就是尤利安,难道普尔曼之所以会和莫博森的女儿搞到一起是为了尤利安?丝楠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要她把普尔曼在她心中的印象从人渣转变成忍辱负重的英雄?哈,实在不可思议。 “事实上,莫博森在逃税被揭发后,便几次派人试图谋杀普尔曼少爷,幸好我们防备严密才没有让他得手。” “快,我们加快速度,”听见普尔曼遇险,米歇尔坐不住了。 “大人,”送信员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待会儿再报,现在要赶路。” 等丝楠和米歇尔回到暹粒,她才明白为什么送信员的表情那么古怪。 “上帝啊,我们家族的名声要被你这个混蛋东西败光了,”米歇尔抄起桌上一本大部头砸向前面的普尔曼。普尔曼也不躲,由着书打到他侧腹,只闷哼了一声。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为什么任由你自己乖张的性子行事,天,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殖民地来,”米歇尔气得坐倒在椅子上,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他想自己无法见人了。 而这一切,丝楠都看在眼里。她像米歇尔的随身秘书,米歇尔让她进书房,目睹他教训普尔曼的全过程。 丝楠看着普尔曼,眼神非常复杂,自她得知普尔曼所作所为,就觉得这个男孩是疯了。因为那些出现在书上或者电视里的情节居然真发生在她身边。 前段时间莫博森去码头查看货物,在普尔曼的美色诱惑下,莉莉娅邀请他住进她家。一切看起来还很正常。出鬼是从某天晚上开始的,那天莫博森夫人因为酒会喝醉晚归,在走廊遇上刚洗完澡准备去阳台吹风的普尔曼。一个正值盛年如狼似虎的女人与精力旺盛的少年就这样勾搭在一起了。莉莉娅不知道每天在她睡着后还会走进她母亲的房间里。 最后这段混乱的三角关系是被莫博森的私生子发现的,如此家丑莫博森怎么可能忍住怒气,当时举枪就要杀了普尔曼,莉莉娅哭着祈求父亲原谅,普尔曼这才伺机逃跑,然后他便举报了莫博森。 丝楠不知道是莫博森夫人先勾引普尔曼,还是普尔曼先勾引她,普尔曼对此闭口不谈。但普尔曼和母女同时发生关系的事实已经成为暹粒白人社会的笑谈。不过丝楠看他似乎对此并不在乎,嘴角的轻笑一直没落下,也难怪米歇尔生气了。 “只要能得到想要的结果,管他过程是怎样的,莫博森不一直是我们的敌人么,现在我把他除掉了,仅此而已,父亲,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还是那般漫不经心的语气,那双黛青色的眼睛忽然转向丝楠,丝楠心里一咚。 第八十四章 普尔曼的解释 以普尔曼平常的作风,发生如此荒诞的事也不足为奇。丝楠摸不透的是为什么他要用那种沉郁的眼神看自己,好像在揣测她的心思,又好像在掩饰自己的想法。 丝楠先撇开眼,此时与普尔曼对视,一想到他做的事,她就感到怪异,心里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恶心感。所以丝楠没有看见她转头后,普尔曼眸光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米歇尔顺了气,继续教训普尔曼,“你把家族的名誉置于何地。” “既然他们把我们赶出来,我为什么还要考虑他们的立场。我以为达到目的不折手段也是一种方法。” 米歇尔站起来,“放肆,你的姓氏还是欧罗斯,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欧罗斯家族。” 普尔曼不屑的笑,“祖父和叔叔们大概不这么想。父亲,什么时候你能不天真。”在普尔曼心里,所有不理解他的人都是天真的,只有他是清醒的,好像他最了解现实的残酷。 这才是一个正常的青春少年该有的心理活动,丝楠承认普尔曼扳倒莫博森的手段阴险的可以,甚至有几分中国古代傀儡皇帝的影子,没有实权年轻又背负一堆骂名的他想对付位高权重的商会会长,大概也只能用美色这一招。而且他还成功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您现在该做的是庆祝莫博森的倒台,顺便举办场宴会邀请议会那边的人参加。而我可以现在可以走了吗?” 米歇尔摆摆手,他暂时不想再见到自己的儿子。普尔曼转身大步的走出了房间。 “我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叛逆的儿子,”米歇尔头痛的说,“要是他有你一半懂事该多好啊。” 丝楠说,“如果他像我,恐怕你又有别的要操心的地方了,每个人的性格都有好有坏,你应该看看他好的一面。” “哎,我只有他一个亲生孩子,我所拥有的将来也都是他的,”米歇尔的这番话仿佛是有意说给丝楠听的。 丝楠不置可否,她对米歇尔的财产没有半分觊觎之心,尽管那本该有她的份额。 离开书房,丝楠马上去普尔曼的房间找他,万幸他还在家,正坐在他房间的阳台上喝咖啡,桌上正儿八经的摆着一本书,经过屋檐的阳光显得他的侧脸很柔和,如非知道他的荒唐事,丝楠还真以为这是位贵公子,即使按理说普尔曼也算是。 “你找到解药了吗?” 普尔曼淡淡的说,“没有。” 丝楠抱着希望的心沉了下去,“你不是跟那个莫博森夫人每晚都待在一起么,怎么,凭你的姿色没有让她昏了脑子?你也不过如此。” 普尔曼砰的重重放下咖啡,他忍着怒气,维持表面的平静,而且这种愤怒还夹着一种羞辱,是他父亲打骂他,旁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他都没有的羞辱感。普尔曼不知道一个十一二岁女孩的话对自己有如此大的影响,换在以前,他会二话不说给丝楠一巴掌,他才是少爷,这个家的主人,可是他忍住了,而且好像不愿意丝楠误会自己而解释道,“没有解药,波几亚家族的毒药都是失传的古董宝物,玛丽莫博森很多年前靠她交际花的名头从一个意大利裔贵族手里得到了毒药,便作为吊坠一直贴身佩戴。”贴身佩戴,丝楠咀嚼着这两个词,她瞬间明白一定是普尔曼主动勾引莫博森夫人,恐怕他发现了其中的玄机吧。 普尔曼打开自己书桌的抽屉,拿出一个透明小瓶子,瓶子里是天蓝色的液体,晶莹剔透非常漂亮,瓶口还有一条链子,“玛丽莫博森说这种毒药叫迷乐,让人在不知不觉的美梦里睡死,她认为杀死年幼的孩子应该用最温柔的方法。” 这是丝楠认识普尔曼以来,他对自己说过的最长的话,却是在向她介绍一款毒药。 普尔曼把小瓶子递给丝楠,丝楠一愣,普尔曼说,“拿去给那个医生化验成分。” “你,”丝楠抬头看普尔曼,普尔曼却别开了脸,眼睛望窗外,仿佛在掩饰他的不自在。丝楠心底对普尔曼的抵触有一小部分在这一刻融化了。 丝楠接过小瓶子,拇指轻轻碰到他的掌心,“其实你是个好孩子。”普尔曼的眼瞳扩大了,他怔忡站在原地,望着丝楠的背影,慢慢握紧了手掌。 “抱歉,丝楠小姐,米歇尔先生有命令,暂时不准你和普尔曼少爷出门,外面现在太乱,米歇尔也是怕你们遇到危险,”管家拦住丝楠,“如果有任何需求,请告诉我,我能为你办到。” “那算了,我不出去了,”丝楠把瓶子放进口袋里,“等过了风头再说吧。”结果等丝楠可以自由出门,却得知尤利安一家早在莫德森的恶行被揭发时便卖掉土地和工厂,举家离开殖民地回国了。 摇晃着小瓶子,蓝色的光影在丝楠眼前晃荡,她出神的像入定的僧人,手里的瓶子忽然被夺走,“你在这儿坐了快半个小时,不去上学吗?”詹姆斯在她旁边坐下。 “不想去,”丝楠闷闷不乐,“学校变得好无聊,没有人陪我打棒球,我坐在里面像个傻子。” “还在为尤利安愧疚吗?”詹姆斯摸摸她的发顶,“爱丽丝走前特地让我告诉,他们没有怪过你。” “可是尤利安还是聋了。” 临走前尤利安已经完全听不到声音,他变得沉默寡言,丝楠该庆幸自己没有面对这些么。 “要不我跟你学医吧。” 詹姆斯笑道,“学医可是条不归路,我不希望你走上这条路。” 丝楠听出詹姆斯不是开玩笑,他不想让她学医。 “詹姆斯医生,有病人看诊,”安妮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好几份病历单。 医院里的病人越来越多,仅有的几间病房都住满了,安妮一个人顾不上来,詹姆斯正考虑再招几个护士,丝楠有时也帮帮忙。其中有一个病人来头很大,是殖民地交通部的副部长,犯胃炎住进来的。他有一个小助手天天往医院跑,送资料啊、美食啊,还顺便伺候他梳洗,标准的男保姆。前天丝楠爬后院的枇杷树主想摘几个枇杷吃,被这个男保姆看到并制止了。男保姆絮絮叨叨的教育了丝楠一堆话,丝楠不知不觉和他聊起来,这人嘴巴没个把风的,听他讲殖民地政界的八卦很有意思,特别是那些关于普尔曼和米歇尔的信息是丝楠不可能从本人口中知道的。 比如他说其实殖民地的白人男同胞们都很嫉妒普尔曼的艳福,嫉妒他的胆量和家世。莫博森夫人比莫博森小很多,长得美艳动人,身材凹凸有致,以前在法国就有不少的追求者,莫博森走狗屎运才捞到这样的老婆,所以莫博森把这个老婆当宝似的供着,慢慢成了妻管严。至于莫博森的独生女完全遗传了母亲的美貌,一个成熟丰韵一个青春骄人,细算的话,普尔曼是赚了的,毕竟哪个男人不风流。 再说倒霉的莫博森会长,莫博森被限制自由,待在行政厅一间宽敞的房间里禁止外出,门外有法国殖民地联邦派来的蓝衣侍卫守卫。议会议员们需要确定好手续,然后莫博森将被送往巴黎的行政法院接受审判。莫博森的财产被全部冻结,传闻他存在英国银行里的钱可以买下整个柬埔寨。他一直靠暗地里帮助殖民地商人在法国港口走私货物避税,从中谋取巨额利益,殖民地的商贸收益也存在大量瞒报,而且据说他还参与了鸦片走私。 其实这些事儿,在殖民地都是人人心知肚明的,来这边当官的人,谁没掺和这些乌拉西的东西。偏偏莫博森这次栽了个大跟头,没有人能救他,也没有谁敢救。他的大靠山约瑟夫总督远在金边不发一言,殖民地联邦议会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是米歇尔和约瑟夫都不得不听命的机关,所以大家都小看了普尔曼。 巴克在侍卫的带领来看望莫博森,莫博森坐在软椅上,依旧端着副官架子,还是那么胖,就是脸色稍微泛白,看来被拘禁的日子并不糟糕。 “父亲,回国的日期定下了。” “我知道,”莫博森的脸像僵硬的石膏,眼珠子不动,脸皮也不动,“该死的,居然在密列搞了一家烟厂,把戏玩得真足,”莫博森旁边的桌上就放了一盒宝蒂那男烟。 在被关押的几天里,莫博森不断的反省。最大的错就是他不该娶玛丽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莫博森做什么都不瞒住玛丽,明面的生意,暗里的诡计,玛丽替他出过不少主意。他以为自己对她够好了,情人不带回家,也不敢在外面留下孩子,结果这个贱人却狠狠的打他的脸。 “巴克,我现在只能相信你了,”莫博森那双森然的眼睛盯着他的儿子,“我知道你在这个家过得并不如意,我以前忽视了很多东西,但是现在我依然有挽回的机会。你过来,”莫博森朝巴克招手,巴克走近他,蹲下让自己的耳朵贴近他。 “我要你马上去做三件事。” 第八十五章 教堂闹剧 莫博森的宅院里堆满了家具和行李箱。 难得衣着从简的莫博森夫人正吩咐佣人往外搬东西,议会没有查扣莫博森的宅子,玛丽便准备把所有东西搬空。玛丽看起来仍旧美丽,她来回走动,不急不慌,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好像根本没被这段风波所波及到。 “莉莉娅呢,”玛丽叫住女佣问。 那女佣低头,看她余光的带着颜色,事实上自从玛丽和普尔曼的奸情曝光,佣人们都暗地里唾弃这位夫人,再想男人也不该抢自己女儿的未婚夫啊。 玛丽皱眉,踩着高跟鞋上楼了,莉莉娅的房间门大敞着,里面昂贵的家具胡乱的摆放着,各种手帕、发饰、鞋子满地都是。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正坐在自己的梳妆桌前,一动不动的看自己的脸,镜子里的脸苍白的像鬼,双眼肿得发青,眼珠上布满纵横的血丝,脸蛋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怎么还不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要出发了,别再耽误时间。” 玛丽准备带着女儿和一小部分莫博森的财产即刻回国,她联系好越南的情人,为她们争取近期唯一一艘去马赛的邮轮船票。如果错过了这个时间,她们很可能要永远留在殖民地了,莫博森不会放过她的。 莉莉娅好像没听见母亲的呵斥,还在看镜子。 玛丽面有不愉,刚要说话,莉莉娅开了口,“妈妈,您不知道普尔曼是我的未婚夫吗,他说他爱我,我们将来是要结婚的。您怎么能做出这样令人不齿的事。” “你是在指责我吗?”玛丽的声音很重,但莉莉娅的话比她更重。 “是的,我就是在指着您,”泪水顺着莉莉娅的眼眶往下流,她哭了几天她自己都记不清了,“您想要男人还不容易吗,勾勾手指有一群人等着啊,您为什么要勾引我的未婚夫,他才十六岁,而您已经三十六了。” “住口,”玛丽勃然大怒,年龄是她的禁区,她用一天中一半的时间来保养自己的脸,可依旧抵挡不住衰老。她其实羡慕莉莉娅和普尔曼的青春年少。大家都说她喝醉昏了头,连她女儿也如此气恨她,谁又知道年纪轻轻的普尔曼心机深,戏也演得好,她差点都信以为真了。莫博森的记事簿和对账簿就放在他们夫妻双人床床头上油画背后的保险柜里,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秘密是玛丽主动告诉普尔曼的。 “你到现在还没清醒吗?瞧普尔曼给你下的**药,他至始至终都在欺骗你,所谓订婚也是为了接近我们家,他害你父亲丢了官职,甚至有可能进监狱。” “都是你的原因,如果不是你为了一己私欲,勾引普尔曼让他你的进房间,他不可能接近我们家的保险柜,不可能从你口中套出爸爸的秘密。”莉莉娅还执迷不悟,居然反过来把罪责全推到母亲身上。 啪的一响,所有的愤怒声都消失了,莉莉娅的脸被狠狠打到一边,她茫然的捂住自己的脸,喃喃的说,“妈妈。” 玛丽没有打过自己的女儿,她把莉莉娅宠到骨子里去了,否则也不会荒诞的支持她与普尔曼订婚。玛丽的手心还是酸麻的,可想而知她用了多大的力气,她几乎立刻就后悔了。 这时莉莉娅突然重重推开她,往屋外跑去。穿着高跟鞋的玛丽追不上,她冲周围的佣人大喊。 “拦住她,快给我拦住她,”却没有一个人听她的。莉莉娅越跑越远,很快消失了踪影。 莉莉娅的脑袋是空白的,她心里头有一个信念告诉她,去见普尔曼,去找他问清楚。于是很多人都看见一个白人少女在大街上像疯子似的横冲直撞。巧的是今天每月例行的集会祷告日,街上来来往往有许多马车。 听见喧哗,有人掀开马车的帘子,“看,那是不是莉莉娅。” “她怎么在街上跑,简直像一个疯婆子。” “哈哈,是不是因为被普尔曼玩弄,所以得了失心疯。” 莉莉娅痛苦的捂住耳朵,其实每段说话声都随着马车一闪而过,她什么都没听清,却仿佛感觉到那羞辱一般的眼神。她站在原地望着车辆所往的方向,停顿了几秒,朝那边走去。 普尔曼不经常参加祈祷日聚会,这次他拗不过父亲的命令跟来了。下了马车,教堂外的人们目光都朝他们这边飘来。这是普尔曼大乱莫博森家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 普尔曼看起来和以前没任何区别,稍站在他父亲侧后,穿着黑色衬衣,这个时代的男士们不大爱穿黑色衬衣,因为总会不小心的把它和葬礼联系在一起。普尔曼现在穿黑色衬衣,在其他人脑子里无疑有了别的意思。 普尔曼没有因为众人各异的目光而感到拘束,坦然自若的任由他们打量,他似乎还对自己所造就的效果非常满意。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普尔曼身上,所以没有人看见有一个穿黑色斗篷的瘦削身影从马车上下来,站在米歇尔另一侧。 这个人便是丝楠。 丝楠可以理解米歇尔的做法,所谓的上帝估计能祛除普尔曼身上的罪孽和污垢?她就搞不懂了为什么米歇尔硬要自己来教堂,她不是不能见人的存在么?后来丝楠才明白,米歇尔是想让她在上帝面前重读誓言。 丝楠一直低着头,进了教堂,她连观察的心思都没有,坐在普尔曼旁边便不动了。 “你在睡觉。” 耳畔温热的气息告诉丝楠,她和普尔曼离得太近了,她睁开眼睛,往旁边挪了挪屁股,“不睡觉干嘛,我压根不想来。”丝楠压下斗篷的帽子,普尔曼就是个闪光体加八卦中心。他们坐在最前面,不断有官员和商人走过来同米歇尔低声问好,顺道瞟两眼普尔曼,然后把疑惑的眼神留给最角落的丝楠。 教堂里没有人大声喧哗,大家都静静的等待牧师的指示,或者拿起面前的圣经默读。 过了大概十分钟,神父手持圣经走上台站定,“又到了三月的祷告日,请大家敞开心怀同天主亲密交谈吧,阿门。” “阿门。” 丝楠余光瞄着普尔曼的动作,跟着他一起画十字。才做完便听见旁边低低的嗤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我又没做过,”丝楠没好气的说。 “嘘,”米歇尔警告的偏头看他们。 丝楠闭上嘴,左右张望才发现所有人都把眼睛合上了,丝楠也连忙照做。旁边的普尔曼全看在眼里,她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敢在教堂里睡觉走神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丝楠的脑袋越来越下,这时神父清和的声音又出现了。 “一只至高无上的手创造了你的躯体,又往里面注入了生命,这只手除了造就了你脆弱的自身,或者同你一样脆弱的创造物之外,还给你提供了别的财富。在地球和人类之外,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世界,一个天使王国。这个世界包围着我们,无所不在。那些天使们注视着我们,奉命守护我们。要是我们在痛苦和耻辱中死去;要是来自四面八方的鄙视刺伤了我们;要是仇恨压垮了我们,天使们会看到我们遭罪,会替我们承受折磨,会承认我们的清白无辜。” 普尔曼把这番话听进心里,他看了看神父,又看了看正聚精会神的米歇尔,是他父亲命神父这样说的吧。什么天使,什么虚幻的世界,他不屑一顾。 除了丝楠和普尔曼两个奇葩,每个人都静静的聆听神父的教导,最后大家还同唱一首丝楠没怎么听懂的圣母歌曲。 散会人们陆陆续续往外走,丝楠有意跟普尔曼和米歇尔隔开相当的距离,太多人找他们说话了,莫博森被迫下台,在新商会会长被选举出来以前,米歇尔就是北方的老大。 这些人人人都会说一口鬼话,譬如赞美米歇尔有双识破商机的眼睛,垄断橡胶业,又弄起了烟草;还有人赞美普尔曼卓尔不群、天之骄子的,绝口不提的那段混乱的关系。 戏剧性的一幕就是这时发生的,一个白影忽然冲到普尔曼跟前要去抓他,普尔曼的反应更快,往后一躲,那人便扑了空。 等众人看清她的模样,顿时议论声一阵接一阵。 她就是传说中的莉莉娅?丝楠伸长了脖子直往前头挤,她早就想看看普尔曼的未婚妻长啥样了。 看清后说实话,丝楠有点失望,因为这张白惨惨的脸实在配不上普尔曼的美貌。她还以为是个天仙美女,普尔曼的口味真特别。 普尔曼见到莉莉娅有稍微的惊讶,随即厌恶的别过头,径直往马车的方向走,他不仅不想和莉莉娅说一句话,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如此冷漠无情的对待,连丝楠看着感到寒心,更何况那个站在众人耻笑目光中的少女呢。 莉莉娅呆呆的望着普尔曼的背影,这是那个对她温柔体贴的男孩吗?明明相同的脸,却好像换了灵魂,她一点也认不出来了,未干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可惜这里没有人会安慰她。 “普尔曼,”莉莉娅突然大叫,歇斯底里的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那声音又尖锐又凄凉。连一些幸灾乐祸的女孩们都被她这声绝望的喊叫震住了。 丝楠叹了口气,这个姑娘是真的喜欢普尔曼,主动献上一片赤诚的真心给他糟蹋,以丝楠对普尔曼的了解,他是不会转身的。 果然,普尔曼置若罔闻,在注目礼中钻进马车。 第八十六章 被绑架 莉莉娅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白色的裙子已经变成灰污色,发辫也散落下来乱糟糟的,脸上更是惨不忍睹,哪里像曾经商会会长的千金。其他人从她身旁走过,却没有一个人搭理她,这之中有些人是她的同学,有些曾和她父亲交好。树倒猢狲散,人心都是如此冷漠。 直到一只手伸到她眼前,这只手的掌心很干净,泛着浅粉,其他皮肤却是麦色的,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污垢,两指之间捻着一张雪白的手帕。 莉莉娅慢慢抬起头,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这双眼睛黑得纯粹没有一丝杂质。 “别哭了,拿这个擦擦眼泪吧,”丝楠轻声劝说她。 莉莉娅哽咽着说,“谢谢。”接过手帕,丝楠感觉她的手都在发抖。丝楠的想法很复杂,从道义上说,普尔曼从头欺骗到尾,还始乱终弃实在值得唾弃,可是这个女孩是莫博森的女儿啊。一想起失聪的尤利安,丝楠心里那点怜悯便一丝也不剩了。 “丝楠小姐,你该上车了,”总督府的侍卫提醒丝楠。 “哦,好,”丝楠对莉莉娅说了声再见,就匆忙走向马车。 莉莉娅用手帕捂住自己的脸,她的抽噎声莫名停顿了一下。 这个手帕上的香味,莉莉娅猛然抬头去看丝楠的背影。 “快上车,在那儿跟她唧唧歪歪什么,”普尔曼冷眼俯视车下的丝楠,车上的米歇尔也在看她,丝楠担心别人注意她,脚有点急,一下子没踩稳阶梯,人往前扑,就在此时,一只手臂探出车厢牢固的扶住她。 丝楠惊讶的看着普尔曼,普尔曼飞快的收回手,嘀咕一句,“冒失鬼。”听见了,丝楠脸上的笑慢慢扩大,酒窝若隐若现。她三两步跃了进去,坐在普尔曼旁边。 马车快速离去,这个小小的插曲几乎没有人看见。只有莉莉娅不可置信的看着,呆了般,直到马车走得老远。 手帕上的香水味属于普尔曼,沉香与依兰的混合,清淡淡的,莉莉娅太熟悉这个味道了,还有那只胳臂,那双无暇白皙的手,莉莉娅内心大骇又极其嫉恨,这个女孩和普尔曼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没有在殖民地见过她。莉莉娅早忘记去年棒球比赛时干扰普尔曼的黑丫头,就算还记得,她也认不出来了,一年的时间,丝楠的身高像雨后的竹笋直往上冲,又瘦又高,黑皮肤也褪了点色,穿着大斗篷又挡住脸,乍一看,别人不会想到她才只有十二岁。 马车上,米歇尔问普尔曼,“今天的祷会,你有什么收获?”米歇尔的神情和来时没有两样,仿佛没看见教堂门口莉莉娅的撒泼。 可笑,莫博森的女儿,米歇尔怎么可能看得上。米歇尔自小长在名门望族,对女人极其挑剔,至今也只有普尔曼的母亲入得了他的眼睛。他认为他儿子的妻子至少出自世家大族,有良好的修养和温和的品性,也许还得有一两项拿得出手的才艺。其实以这样的眼光,普尔曼在殖民地难得找对象,因为符合这种条件的千金们不可能来殖民地。 “没什么收获,如果您硬要问的话,我听到了十来条关于我绯闻的传言和乱七八糟的诽谤,”普尔曼懒散的说,“哦,还有,暹粒大概没有人敢让他们的女儿与我交往。” 米歇尔气不打一处来,小胡子直翘的,“你的祷告呢,你向上帝的忏悔呢?” “祷告什么,忏悔什么?请问我做错了什么吗?难道您没看出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的事业。” “我的事业是为你的将来铺路,你是要回国的。” “是啊,我早想回去了,是您不准。” 父子俩话讲着讲着就带上浓浓的火药味,你一言无一语,谁也不让谁,果然是父子,脾气差不多。 莫博森下台,也就影响了殖民地那么几天,渐渐的大家对他的关注度淡了,地球少了谁依旧转。丝楠的日子还得照样过,继续上学,继续和普尔曼冷言冷语,继续跟米歇尔斗智斗勇。有如此疑心重的养父和奇葩哥哥,她的日子不会无聊。 不过丝楠得知了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迪斐要来了,他的父母和他一起过来拜访米歇尔父子,顺便谈谈生意,毕竟商会会长要换人了。普尔曼闹出的丑闻不止振奋了殖民地的钱权社会,还惊动了远在法国的欧罗斯家族。普尔曼的祖父怒不可遏,专门写信教训米歇尔,连带瑟琳娜也受到牵连,迪斐必须回国的压力又落下来,万一在无拘无束的殖民地,堂堂欧罗斯家族的继承人养成跟普尔曼一样无法无天的性子该怎么办。所以瑟琳娜要来说说他没有教育头脑的哥哥,不过丝楠估摸着他们的目的不止如此,阴暗点想,大约大卖的香烟让某些人眼红了吧。 但撇开阴谋,丝楠一想到快要见到那张臭屁傲慢的俊脸,心情就变得很好。 “荒谬的要求,因为他嫌病房没有艺术感,我就不得不把堆积成山的工作放在一边,出门给他买油画,还得是名家的画,真是见鬼了。” 已经到了艺术品商店,安妮还在抱怨,丝楠好笑的说,“他不是给了你钱么?”还是那位住院的交通部大人,提得要求稀奇古怪,和他的男保姆一样有意思。丝楠正好在医院打杂,便被安妮拖过来买油画了。 安妮挑画,丝楠就站在店门口望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连旁边出现另一个人都没发觉。 “上次,谢谢你的手帕。” “是你?”丝楠转头面露诧异,她面前的少女竟是那个莉莉娅,不是说她和她母亲已经跑到越南去了么?她没走?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莉莉娅消瘦了很多,脸颊都凹进去了,显得有些憔悴,却强装着笑脸,她的眼神一直在丝楠脸上逡巡,好像要仔仔细细看清丝楠的模样。 “你现在还好吗?”丝楠客套的问,她也不知道该和莉莉娅说些什么,她们算陌生人啊,而且一想到莉莉娅一度与普尔曼订婚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她就感到怪怪的。 “你真是一个好姑娘,只有你同情我,其他人巴不得看我的笑话,”莉莉娅感叹的说,“为表达我的感激,我能请你去对面的餐厅喝一杯咖啡吗?” “额?”丝楠愣了一下。 莉莉娅以为她不同意,连忙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我在暹粒没有一个朋友,妈妈也不要我了,孤零零的,”莉莉娅说着红了眼睛,眼看要落眼泪。 丝楠最见不得人哭,急急的说,“好吧好吧,不过我得跟我的同伴说一声,免得她出来看见不在就麻烦了。” 丝楠心肠好,不喜欢用险恶的心恶意揣测任何人,所以她没有怀疑莉莉娅,更没有深想那天她明明穿着遮脸的斗篷,莉莉娅怎么可能现在当街认出她。 安妮正为挑画焦头烂额,压根没听进去丝楠的话,“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丝楠跟着莉莉娅过了马路,简单的聊着天,往斜对面的餐厅走,丝楠没感觉到一辆马车正缓慢行驶过来,停在丝楠身侧,挡住大街上所有人的视线。 莉莉娅冲马车上的人使了一个眼睛。下一秒丝楠就失去了知觉。马车又加快速度疾驶,谁也没发现街上少了两个女孩。 安妮买完油画在店里等了很久,喝了一杯咖啡还吃了一盘店主提供的小点心还没等到丝楠回来。安妮心里有些不安了,她去了丝楠说的那家餐厅,哪里有她的影子,一问餐厅服务员才知道丝楠根本没来过这里。安妮慌了神,当街拉住一队巡逻的军警。 米歇尔此时还在行政厅工作和一群官员商讨是否要在北方建设铁路等公共设施。 “东北部绝大多数地方我都走过,原始森林、荒地沼泽,我敢打保票,在坐的各位都没有我了解柬北,我认为这里完全可以建造铁路,如此一来商业贸易和自然资源便更容易运输。特别是连接沿海码头,速率可以提升几十倍。” 这时行政厅助理人员进来用疑惑的口吻请示他,“外面一位女子称您的女儿不见了。” 米歇尔的话戛然而止,他马上站起来,“立刻命人封锁城市所有出入口。” 米歇尔总督有女儿? 在场的众位官员吃了一大惊。 丝楠醒来的时候,头特别的晕乎,跟詹姆斯混久了,她知道自己应该被下了药。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手都抬不起来。她现在正在一辆快速行驶的马车里,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 丝楠苦笑,她实在是笨啊,竟然轻信陌生人的话,小时候她妈妈还总的告诫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丝楠想不通莉莉娅为什么要害她,她们无冤无仇。 丝楠百思不得其解,她可能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莉莉娅肯参与绑架她的原因之一是嫉妒普尔曼对她好。 莉莉娅的想法幼稚么?当然不,相反,莉莉娅的危机意识很强感觉也非常准确。 马车一刻没有停,也没有人来搭理丝楠,一直到天黑。 第八十七章 普尔曼失态 “为什么不看着她,”詹姆斯斥责安妮。詹姆斯很少发火,每次都是为了丝楠。 安妮哭丧着脸,“丝楠很懂事,我以为,我以为。” “她再懂事,也只有十二岁,而你是个成年人,你带她出门就应该为她的安全负责。眼看天黑了都没找到,恐怕不是被带出城,就是被,杀了。” 安妮一听害怕的眼泪唰唰的往下掉,“我,我不是故意的,该怎么办,丝楠要是遇到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安妮痛哭,愧疚和惧怕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她站都站不稳,蹲下抱住双肩把脸埋进膝盖。 詹姆斯不是欺负女人的人,看着安妮哭成这幅样子,也不好再责怪她,他弯腰扶起安妮的肩膀,“对不起,我话说的太重了,哎,我实在是担心丝楠。别哭了,别哭了。” 詹姆斯越劝安妮,安妮哭得越伤心,哭到后面哽咽了,詹姆斯无法只好环住她,轻轻拍拍她的背。 他的眼睛望着窗外黑茫茫的一片,丝楠,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还没找到,居然还没找到,”米歇尔怒骂底下不敢抬头的下属,“暹粒有多大,找了这么久居然一点线索都没有,我手下的兵就是这样的?” “很多人都未见过丝楠小姐,连她的长相身高都不知道,实在无从找起啊。”要怪就怪米歇尔把查理等人都留在密列,这位新换的侍卫官和其他士兵对丝楠不熟。 一旁的普尔曼冷静的说,“查了莫博森吗?” “查了查了,”侍卫官冷汗直流,为什么普尔曼少爷淡淡的声音听起来更让他压力大,“莫博森待在行政楼里没去任何地方,这周他也没见过任何可疑的人。” “那就再查这一个月的访客记录。” 没有证据,没有线索,一切都是断链的,该死的,普尔曼的手指在软椅背上捏出四个深凹。他一听说丝楠失踪,便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什么事都做不了了。他的心被一种难以言明的痛感占满,不是那种生病的疼痛,却是揪心的,无措的,甚至是恐惧的。他不是很希望她离开他的生活吗,现在整座总督府终于看不见她的身影,他不用再去听她聒噪刺耳的声音。也许今晚可以睡个好觉呢。 普尔曼真的就这么躺下床,却辗转反侧一宿,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想的都是曾经亲眼所见或者亲耳听闻的惨烈的绑架事件,于是他干脆睁着眼睛到天明,他是个心理很强大的人,但这是他离开法国第二次失眠了,偏偏两次都是因为丝楠。 天亮了,睡得不踏实的丝楠被颠醒,发现她对面坐了一个年轻男人,他的脸看着很眼熟,丝楠的头疼得要炸了,不过她还是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莫博森的私生子。” 私生子。 丝楠直接说到巴克最痛恨的地方,巴克皮笑肉不笑的说,“我该庆幸我能被米歇尔总督大人的视若宝贝的养女记住吗?” 丝楠仿佛听到了大笑话,“宝贝?如果想要宝贝,你们肯定绑错人了。” “绑没绑错我心里很清楚,丝楠霍尔。” 丝楠慢慢沉下脸,莫博森的儿子居然专程来绑架她?太不符合常理了,要绑架也应该绑架普尔曼,莫博森恨他恨的要死吧。 丝楠沉思的时候,巴克在看她,他也在奇怪,为什么他父亲不报复普尔曼,反而强硬的命令他抓住这个女孩,她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瘦、黑,这两点足以与这个年代的美女无缘。更奇怪的是,米歇尔欧罗斯为什么会收养她,还始终瞒着其他人不公开。 在得到父亲的命令之后,明里已经离开暹粒的巴克一直潜伏在总督府周围,伺机找机会,他原以为绑架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应该很简单,没料到米歇尔把丝楠保护的非常严密,丝楠要不不出门,凡出门身边必会跟着五六人以上的带枪侍卫,这种安保等级在殖民地并不常见,除非是有决策权的官员或者富豪级的商人,用在一个出生低贱的养女身上实在匪夷所思,要知道丝楠的来历很容易查到,早在莫博森出事之前就知道她的存在,以为她是个无足轻重人,才从未关注过。 然而米歇尔再去密列没有带自己的亲儿子,而专门带上她,这小小的细节让莫博森起了疑心。别跟他说米歇尔缺少翻译,如果米歇尔如此不济,连个成年翻译都找不到,他也不必做总督了。所以莫博森接着调查,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丝楠大概算躺着中枪,被迫牵扯进米歇尔和莫博森的斗争里。 马车还在继续行进,好像没有停过似的,“你要带我去哪里?”丝楠还算镇定的问巴克道。 巴克没有隐瞒直言道,“交趾边境。” 丝楠吃惊,“为什么?”交趾是柬越边境靠越南的一边,他们居然准备把她绑到越南去。 巴克笑得意味不明,“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就因为莫博森诡异的指派,米歇尔最开始无法确定寻找方向,并且选择一条完全错误的路,于是一无所获。 “你要去哪里,”米歇尔叫住欲走的普尔曼,“丝楠被绑架,下一个很可能是你,你给我老实呆在总督府哪里都不准去。” 普尔曼待不住,丝楠失踪整整三天,如果度日如年是这种感觉,他算是体会到了,因为这三天,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闭上眼睛,他仿佛听见那个臭丫头叉腰站在他房门口没尊没卑大声的叫他的名字。然后他立刻睁开眼,匆匆走到外厅,却发现门口什么也没有。 “至少去找莫博森问清楚。” 米歇尔反问,“你认为他会承认?”米歇尔不傻,莫博森绑架丝楠的目的他能猜到,米歇尔承认丝楠对他很重要,她就像一颗摇钱树,随口说的只言片语都可能是商机,但如果就因此认为他会因为丝楠而为莫博森提供无罪担保,那莫博森也太天真了。 丝楠给他创造的财富已经足够多了,如今就算真的失去她,米歇尔也不会太心痛,也许仅仅是良心不安罢了。 普尔曼听出父亲弦外之音,他似乎没有资格说自己的父亲冷漠,他们是一家人,他自己更甚。 “找几个侍卫跟着我,我得出去透个气,家里太闷。” 由于丝楠的失踪,暹粒全城戒严,城里到处可以看见巡逻的军警,城门口进出也越发的严格。所有白人都知道了丝楠霍尔的大名,有些人印象里还有一个黑瘦的影子,所以他们很难把她与米歇尔总督大阵势联系在一起。 普尔曼来到丝楠失踪前最后出现过那条街,从街最前头开始慢慢的走,他的每一步都很仔细,每家店铺的名称,每面墙上的划痕,他都看进眼里。他不管前面的行人,只走自己的路,哪怕撞到人也不道歉。 普尔曼走到那家艺术品商店,站在台阶上和丝楠一样的角度,缓缓的环顾四周,太阳光刺眼,他也不用手挡。几个侍卫不明白大少爷又在玩什么把戏,只能陪着他晒太阳。 “一定有人看到,”普尔曼轻喃,他眯起眼睛望向那家餐厅的二楼,这栋楼是这条街最高的。 “因为过了餐点,当时只有一位小姐在这里用餐,”服务员战战兢兢的说。 普尔曼问,“那位小姐长什么模样?” “哦,她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前面最大的粮油店就是她家的。” 殖民地的白人圈子就这么小,兜兜转转又到了原地,普尔曼和他的旧情人相对而坐,贝蒂笑着给他倒了杯茶,“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 普尔曼不想与她废话,直截了当的问,“是谁?” “你怎么能肯定我就看到了呢?” 普尔曼也笑了,他靠近她,双指捏住她的下巴,“别给我耍花样,你知道我的耐心不好,惹怒了我,我不介意打女人。” 贝蒂好像一点都不怕,娇笑道,“你对你的那个妹妹真是关心啊,瞧你气急上火的,老实说,你是不是也玩过她?” 绑架发生后,满城风雨,大家都在谈论米歇尔的养女,贝蒂自然回想起很久以前的某晚,她曾经见过的那个丫头。难怪当时普尔曼说她是妹妹,原来是真的,而且普尔曼那时的反应,贝蒂记得清清楚楚,那样大的怒气代表的是在乎吧。 所以贝蒂没有向军警报告线索,而是等着普尔曼主动过来。她猜的果然没错,离经叛道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普尔曼居然有软肋。金屋藏娇的女孩,越神秘,贝蒂越好奇。 普尔曼不怒反笑,“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过奖,”贝蒂是被普尔曼逼成这样,在普尔曼与莉莉娅人前人后秀恩爱的时候,贝蒂独自在家中垂泪。直到丑闻被揭露出来后,贝蒂才幡然醒悟,普尔曼根本是个谁也不会爱的冷血动物,与其跟他讲人情,不如直接提条件。 “答应我,将来我有要求无条件帮助我一次,放心,要求必在你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第八十八章 到达边境 “是莉莉娅把她骗出来,迷晕丢进马车。别怪我当时我呼救,我又不知道那丫头是你的妹妹,要怪就怪你们家把她藏得太好了。” 贝蒂话音一落,普尔曼抬脚就走。 “你知道莉莉娅现在在哪里吗?”贝蒂在后面冲他叫道。普尔曼转身,贝蒂笑着说,“我知道。” 大家以为莫博森被拘禁后,他的家人都离开暹粒前往越南逃难。莫博森夫人几大马车搬走的东西还是相当打眼的。殊不知莫博森的女儿那时从家里跑出来便没有回去过,在教堂被普尔曼打击后,莉莉娅去见了她的父亲,而她至今就住在距离丝楠被绑架的那条街不远的一家老旧旅馆里。贝蒂看到她几次了。 普尔曼派人围住了这家旅馆,他亲自上楼用脚踢开莉莉娅所住的房间,莉莉娅就坐在靠门的木床上,挺直腰,高昂脖子,脸上挂着怪异的微笑,在简陋的环境下依然做出大小姐的姿态,好像等候普尔曼已久。 普尔曼一言不发,几步上前扬手就狠狠抽了莉莉娅一巴掌。他的力道极大,若不是莉莉娅双手紧扣床沿,她可能已经倒在地上,这个脸色本就苍白的消瘦女孩看起来更可怜了,她半边脸都是红的,淤血从她的嘴角留下来,普尔曼身后的侍卫都不忍看,因为大多数男人都不会连话都不说完,就打女人,况且莉莉娅还是普尔曼的前未婚妻。普尔曼的心该有有硬多冷酷。 “哈哈,”莉莉娅疯了般狂笑,“我以为我不会再看到你了,看来我得感谢你的妹妹给了我的这个再与你见面的机会。”莉莉娅边笑边说,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普尔曼扯过莉莉娅的衣领,女孩像一件无力的货物被他提到悬空,“她在哪里?” 莉莉娅定定的看着这张近在眼前的脸,他的脸依旧如此令她着迷,黛青色的眼睛多么像黑夜里无边无际的苍穹啊,是太动怒了吧,他的脸颊是玫瑰粉色的,还有他的嘴唇,性感的弧形,光润的颜色,她最想念普尔曼用他的唇亲吻她时那般动人心魄的感觉,不管他此刻的眼神有多可怕,莉莉娅都觉得普尔曼是绝色的,他简直是世间最完美的情人,要不为何她母亲也插进一脚。难怪他父亲臭骂她执迷不悟,她是陷入魔障了。哪怕被普尔曼这样暴力的对待,她满心满眼却都是他。 莉莉娅轻张口,“不知道,我不知道。” 普尔曼没有停顿,另一手又给了莉莉娅一巴掌,莉莉娅的脸被重重打向一边,她的耳朵甚至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普尔曼眼底阴霾一片,“别跟我嘴硬,我不介意打死你。” 这话听得他身后的侍卫都心寒,他们相信普尔曼说到绝对做得到。没有人敢劝普尔曼用缓和的方法。 莉莉娅脸上笑容更深,配上她的伤,显得很狰狞,“她是谁?”是谁让你如此在乎,她又凭什么夺得你真正的在意。 “你没有资格知道,”普尔曼的眼神极其厌恶,仿佛在看一团垃圾,“她在哪里?” 普尔曼又重复了一遍,这已到了他最大的耐心极限。然而莉莉娅还敢挑战它。“我不知道,兴许被扔进湄公河,兴许尸体正被野兽啃食,兴许。” 莉莉娅没说完,因为普尔曼扭住她的脖子,并且收紧手指,他的理智被莉莉娅消磨殆尽,他现在只想马上杀了她。莉莉娅不挣扎,她始终盯着普尔曼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没有绝望,没有哀戚,没有求饶,异常平静。 死在喜爱的男孩手上,莉莉娅心满意足。她早已没有脸活在这世上,她的人生完全被普尔曼毁了。她是个多么骄傲的女孩,她的父亲掌管全殖民地的商业,她的母亲美艳动人是男人们私下议论最多的贵妇。也许莉莉娅在法国众贵家千金中排不上名,但在殖民地她当之无愧是第一。可她却成为殖民地最大的笑柄,父亲即将锒铛入狱,和她的未婚夫的上床母亲丢下她逃了,哦,她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她哥哥正在成为杀人犯吧。她为什么要暗恋这么冷酷的人,是她犯贱,原来从未搭理过自己的男孩朝她温柔一笑,她便忘乎所以,为她掏心掏肺,瞧,她母亲不也中了招么。 “少爷,您不能杀她,她是找到丝楠小姐唯一的线索啊,”侍卫终于上劝道。 普尔曼顿时松开手,莉莉娅像一滩烂泥滑倒在地,双眼无神。 普尔曼对侍卫说,“我不会让她死,把她关起来。”他看向莉莉娅,用冷到冰点的声音说,“如果你们敢伤到丝楠一根头发,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处于狂怒状态的普尔曼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倒是那些侍卫互相对视着,惊讶原来丝楠小姐对普尔曼少爷如此重要,平时他们不是水火不容吗? 莉莉娅的眼睛慢慢蓄满泪水,她的指甲掐进地板,她的眼前浮现起那双黑漆的眼睛,她的眼神太干净了,好像没有被这个暗淡的世界蒙上尘沙,像一顶小太阳,充满希望,那么纯粹善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难怪普尔曼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其实莉莉娅有一句话没有欺骗丝楠,她是真的谢谢她,在众人唾弃时,愿意朝自己伸出解围的手。 此时的丝楠还在奔驰的马车上,刚才中途休息的时候,马车曾停下过,丝楠不知道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周围是荒无人烟的树丛,巴克给了她两个干巴巴的面包果腹,丝楠就着凉水狼吞虎咽,她才不会傻到饿着自己。现在马车上只有她一个人,巴克到前面那辆马车上去了,不用跟丝楠大眼瞪小眼,不过她的手脚都被绑着,动弹不得。丝楠对前路一无所知,不管她问巴克什么,巴克都不说,他和其他人说话时也有意避着丝楠。绑架无非只有两种目的,为钱、为命,他们难不成多此一举的要把她带到越南杀掉? 丝楠就这样被困在狭小的马车里,十多天后,他们抵达了边境。这些天一直走荒路,除了巴克丝楠一个人都没见到过,连两辆马车驾驶者都不知道是谁。所以她听见马车外热闹的声音,顿时看到了希望。 这里是柬越边境城市南圻,再往南就是越南境内了。南圻的繁华程度不亚于密列,城市里混杂着各式各样的人,绝大多数是往返于两国的商人,在柬北生产的商品大多在南圻中转运往西贡上货轮输送到欧洲大陆。路上随处可见荷枪实弹的白人士兵和高棉军警,戒备非常严格,因为近一年里已经有接近百多个白人商人在这里被劫杀。 两辆马车没有阻拦的通过盘查驶进南圻城,军警不会拦截白人的马车。丝楠紧贴着车厢壁而坐,脸绷得很紧。 巴克警告她说,“别想耍花样。”他手里握着一把枪,枪口是朝下的。 丝楠不敢动,嘀咕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莫博森给了你什么指示,说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听在巴克耳中却是另一番味道了,他越发肯定父亲的命令是正确的。其实刚开始莫博森令巴克去绑架米歇尔的养女,巴克心里不以为然,要绑架也该绑架普尔曼不是么,一个养女有何价值?但是一路走来,巴克发现这个女孩绝对不简单,她没有疯狂的大喊大叫救命,没有痛哭流涕求饶,至始至终她非常平静镇定,有任何机会,她都会仔细的观察四周的环境,那双睿智眼睛根本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该有的,而且她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套他的话,搞得巴克话连都不敢多说,他觉得丝楠很可怕。巴克有种感觉,这个女孩比他妹妹要成熟,他估计莉莉娅要是被绑架个十来天,精神早就崩溃了。 见巴克仍不理自己,丝楠闭上嘴不自找没趣。 马车从人烟鼎沸的街市行驶到僻静的街尾,在一间泥巴石砖的房子外停下,巴克弯着腰透过窗户往外看了看,和一个声音交谈了几句,就解开丝楠脚上的绳子,推着她下了车。 陡然置身于阳光下,丝楠受不了的眯住眼睛,等她看清面前几人愣了愣,为什么有高棉人?而且很明显有两拨人,丝楠现在才知道其他绑匪的模样,两辆马车算上巴克一共有四个人,三个白人一个高棉人。莫博森落难后,原先他的追随者渐渐走得精光,谁都不愿在这个时候扯进是非里。丝楠姑且认为另外两个白人是莫博森的忠实粉丝。那么这个高棉人是车夫么?可四人的声音丝楠听过,这年头连殖民地的车夫都会法语了? 丝楠感到不对劲,很不对劲。 “进去吧,他们等候已久,”高棉人对巴克说。 巴克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另两人。 “都到这里了,还想反悔不成。”这个高棉人语气很冲,丝楠很诧异,正常高棉人可不敢对白人这样说话。 第八十九章 迪斐一家 一排马车滴滴答答的行进在凹凸不平的泥巴路上,其中一辆最豪华,一颠一簸,里面的人却坐得纹丝不动。白人车夫旁皮肤棕黑的女孩回头对车厢里的人说。 “先生夫人,快到交趾了。” “好,好,我们知道了,波杜塔,你没必要守在外面,如果感到累就到装行李的马车里睡一觉吧,这些天你都没好好休息过。” “没关系,夫人,我皮粗肉糙不怕事,再说这样好看路啊。” 瑟琳娜满意的笑,她对丈夫说,“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一路省了我们不少事啊。” 麦凯克伦赞同的点头。 瑟琳娜拍拍闭目养神的儿子,“看吧,你上次去柬埔寨最大的收获就是带回来波杜塔。” “母亲,”迪斐头疼的说,“我上回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让您一直耿耿于怀。” “明知故问,也都怪我哥哥,好端端的惹出一堆是非,看看把普尔曼折腾成什么乱样子。”即使真心为普尔曼着想,瑟琳娜的语气还有有几分偏心的。其实瑟琳娜庆幸迪斐没和普尔曼多待,她真担心迪斐会沾染上普尔曼的恶习,变成那样荒唐的孩子。事实上这次是迪斐最先提出要来柬埔寨,那时普尔曼才刚订婚,他想来亲自表示祝贺,结果瑟琳娜犹豫不决拖拖拉拉,拖到最后普尔曼的婚约也没了。 “说好我们最后一次到柬埔寨,用心看看这边的风土人情,体会我和你父亲良苦用心,不要去想某些不实际的东西。” “我说过我不想回去,”迪斐锁眉,“你们都留在殖民地,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回国。” 麦凯克伦放下报纸,“你的兄姐都在法国,他们可从没抱怨过,比起他们,你已经足够幸福了。” 父亲语气强硬,迪斐转而去求瑟琳娜,“母亲。” 瑟琳娜最宠小儿子,只好说,“是我的错,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反正你外公也没有下最后通牒,我再想想怎么说服他。” 迪斐心满意足的坐好,望着窗外的风景,一想到马上要见到丝楠,心里止不住的开心。 马车中途停下休整,波杜塔送来清凉的椰子汁,“迪斐少爷。” 迪斐接过,“对了,上次我们就是在这里遇到你和你母亲的吧?” “还要再前面一点,”波杜塔指着前面,一脸感激,“如果不是您,我和姆妈就要无家可归了。” “也是巧得很,你们正好在这边乞讨,幸好碰到了,否则真不知道你们以后该怎么办。”比起一年多前,迪斐说话成熟了一些,语气听不出咄咄逼人,眼里看不出傲慢,粗一看就是一位外貌相当出众的贵公子。 一年半前,在迪斐跟随父母回西贡的途中,他遇见跪坐乞讨的波杜塔,迪斐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将波杜塔救过自己性命的经过告诉父母,随行的翻译说波杜塔和她母亲孤儿寡母被村长赶出村子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心软的瑟琳娜一听当即决定带上波杜塔去西贡。 于是波杜塔成为迪斐家里第一个高棉女佣,波杜塔学东西很快,陆陆续续学会法语,做事麻利很会讨好瑟琳娜。迪斐也对她非常满意,波杜塔绝对是一个合格的佣人,老实,不多话,守本分,至少在其他人眼中是这样的。 所以这次的行程,迪斐一家带上她再自然不过,波杜塔自己也说她了解地形又会高棉语,能帮忙。迪斐一直弄不明白丝楠为什么会讨厌波杜塔,丝楠向来明事理啊。 “先生,我们是先在交趾歇息一晚,还是连夜赶路明早到达南圻?”迪斐家里的安全侍卫长问麦凯克伦,“如果明早出发,到南圻就是半夜,之前南圻发生的劫杀案都是这个时间段,实在不安全。所以我建议连夜赶路。” “侍卫长,您说的不对,交趾周边也有劫杀,那群暴徒游走在整片边境,而不仅仅是一块地方,如果连夜赶路也可能遇到危险。”波杜塔难得插嘴。 麦凯克伦思索后问侍卫长,“她说的对吗?” “是的,交趾的确不安全。” “那就在交趾多住几晚,先养精蓄锐,再好好规划下一步的行程,反正莫博森也被关起来了,我们不急着见米歇尔。” “好的,先生。” 没有人发现低头顺眉的波杜塔嘴角诡异的笑和她眼中的阴沉。 通信闭塞的年代,对一切毫无所知的迪斐一家在傍晚到达交趾,住进一家只供白人颇上档次的旅馆。 “少爷,您的衣服鞋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洗完澡出来的迪斐看见床上摆着的衣服正是自己想穿的,“你真是太贴心了,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回法国做我的管家,让格雷特滚得远远的。”迪斐笑容特别迷人,褪去了些前两年的稚气,笑得时候眼角上挑很勾人。 波杜塔看得愣了神,半响才反应过来,低头道,“都是我该做的。” 迪斐收了笑,淡淡的说,“真古板,你先出去吧。” “是,”波杜塔退下。 迪斐穿好衣服,发现桌上店家摆的一盒扑克牌,不由打开倒了出来,盯着花色出了神。他好像看见丝楠抓着纸牌沾沾自喜的得意样子,他再没见过哪个女孩会那样率性的笑了。他好想念丝楠,每当家庭教师和学校里的老师夸奖他聪慧过人,丝楠那声笨蛋就恍然出现在他耳边,每次与朋友同学去泳池避暑,他眼前总是浮现起丝楠在河水中灵动的身影。他觉得自己似乎被缠进一个名为丝楠的漩涡,越陷越深,却乐在其中。他试着给丝楠写了两封信,全都没有回音,他不该指望殖民地的邮差。 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到丝楠,他想知道丝楠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普尔曼那个混蛋是不是欺负她。 迪斐走到窗前,望着暹粒的方向。 “普尔曼少爷,没有特许令,您不能进去。”三个穿着军装的行政厅守卫拦住普尔曼。 普尔曼话不多说推开侍守卫径直往里走,守卫不敢对普尔曼动武,只能干望着他上楼。 “我以为最先承不住气的是米歇尔欧罗斯,见到你真让我意外,”莫博森笑眯了眼睛,心情很好的样子。“很遗憾,去跟你父亲说,谈任何条件他得亲自来,我不和冲动的毛头小子多费口舌。” 莫博森看普尔曼的眼神十分阴毒,实际上他真想一枪了结面前的年轻人,他莫博森纵横政商二十余年,最后却在一个孩子手里阴沟翻船。他该承认是自己轻信大意还是赞叹米歇尔养了一个好儿子呢?当初在到底是绑架普尔曼欧罗斯还是丝楠霍尔之间,莫博森心里还有些摇摆不定的。 普尔曼的耐性已经被磨光了,再说他本不是一个耐心好的人,丝楠失踪了十七天,这十七天普尔曼在公共场合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回到家那栋空荡荡的房子,他却坐立不安。他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焦虑,尽管他试图让自己同意父亲的话,找不到丝楠就找不到吧,以前没有她,他们过得不也好好的么,然而有一些东西不是简单便可抹掉的。 普尔曼把一个小布袋扔到莫博森跟前,布袋的口没扎牢,里面的东西露出了一些,红棕色的,一团一团,像头发。 “这是你女儿的,我想你认得出来吧。” 莫博森说,“我不认那个讨债鬼,没脑子的东西。拿她威胁我,你和你父亲就这点能耐吧。” “哦,是吗,那么,我杀了她可好?”普尔曼笑意很深,轻描淡写的话,内容可不是开玩笑。 其实莉莉娅这时已经奄奄一息了,普尔曼不好过,便把愤怒全发泄在她身上,无论如何严刑拷打,莉莉娅都闭口不谈丝楠的下落,哪怕普尔曼一把一把扯下她的头发,她尖声惨叫也不说。普尔曼猜她是根本不知道。 见莫博森不发一言,普尔曼接着说,“你也是个狠心的人,厚此薄彼,把最后的财产都给了儿子,却让女儿为你们承受恶果。” 莫博森嘴硬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劳埃德银行还等着给你手上的货票兑换现金吧,十几吨的大米,十几吨的棉花,也不知道装上船没有。” 莫博森面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抄起桌上的一支钢笔往普尔曼那张可恶的笑脸上戳,普尔曼反应更快的闪过,护卫立刻架住发狂的莫博森,护卫说,“莫博森先生,如果不想被议会加重惩罚,你最好冷静下来。” 莫博森什么都不怕了,他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被封死,回到法国,他将身无分文。莫博森在被抓前的最后一大笔交易并没有被联邦议会审计员发现,因为这笔交易的名头落在高棉人身上。莫博森让巴克为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处理货物。 莫博森的目光如毒蛇般盯着普尔曼,忽然哈哈大笑,笑声很阴森,旁人听着都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既然你们查得到这批货,也自然清楚它的来源。知道为什么高棉人愿意帮我藏匿吗?因为我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他们想要你亲爱的妹妹的命。” 第九十章 边境土匪 丝楠被关进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四面墙是厚泥土,敲都敲不动,高高的屋顶搭的茅草,屋里的些许光亮是从茅草的空隙里透进来的。这个狭小的空间完全是空的,连一张纸片,一块木头屑都没有。两天里饭菜有人专门送进来,到了时间又有人取碗,什么都不给丝楠留下,夜晚她直接睡在地面上,又潮湿又冰凉,挨了两天,饶是丝楠打不死的小强身体也有点承受不住。丝楠琢磨过,想逃只有通过屋顶,可是她根本爬不上去。而且抵达南圻后,丝楠便再也没见过巴克和另外两个白人,连那个会说法语的高棉人也不见了。 “外面的,我想方便,”丝楠大喊。 很快上了锁的门被打开,丝楠自觉的走出来,外面有两个高个子高棉女人等着她,她们腰上都绑着砍刀,粗糙的脸看起来很凶不好说话,和桑贝、百妥这类农村妇女完全不一样。 两个女人一前一后的跟着丝楠,她们走到一块隐蔽的地方,丝楠脱下裤子,不是丝楠不知羞,因为她说什么,她们都不会听。 丝楠弄好,两人继续像押犯人似的,守着她往回走。这时前面突然传来尖叫声和哭嚎声,“波修,不,波修,你们杀了他,你们这群可怕暴徒。” 丝楠顺着声音看过去,心里凉了一截,她看到一个金发女人趴在一滩鲜血里绝望惊恐的嚎啕大哭,那些血是从一个白人男人身上流下来的,男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概死了。 而在他们身后,站着一群面无表情的高棉人,他们穿着破旧的布衣,头上戴着防晒的草笠。有的手里拿着削减的竹棍,有的拿着十几厘米长的尖刀,他们就像丝楠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恐怖分子,虽然没有蒙面,却一样的凶残,手上的凶器随时有可能落在那个女人的脖子上。 丝楠脑子里隐约想起了一件她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事,这里是柬越边境啊,天,难道关押她的这群人就是令两国总督头痛的劫匪吗。 显然答案是肯定的,一个高棉人蹲下不留情的撕开死去男人的衣服,现金、手表和戒指都被他取下来。 接着便轮到金发女人了,女人仿佛有预感,害怕得瑟瑟发抖。丝楠手心鞠了一把冷汗,她不想看到这个女人死在自己面前,可是自身难保的她什么也不能做。丝楠捏紧双拳,转身往自己的牢笼走。 “长得这么漂亮,死了倒可惜了,”一个高棉人打量金发女人的脸,“兄弟们还没尝过白人的滋味呢,不如趁领头不在南圻,我们,?”那人说着自己先笑起来,目光淫色。 “说得对,这女人又白又美,想想都消魂。” 其他人都被说动了,一个个用看猎物的眼神盯着金发女人。前面说过,白人年轻女性在殖民地本就紧俏,有些邦主还专门娶贫穷的白人做妾尝鲜。所以这个女人掉进狼窟里,凶多吉少。 金发女人感觉到周围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视线,她抱住自己,颤抖的更厉害了。 一个男人出拽起她的胳臂粗鲁的把她往另一侧拖,“啊,不要,谁,谁来救救我。”女人失声尖叫,声音都是哑的,脸吓得煞白。 另一个人嫌她聒噪,上来朝她嘴巴就是一掌,下一刻,她的裙装被狠狠撕开,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衣衬裙。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这样对我,”女人不断的恳求,可是这群**上脑的高棉人根本听不懂,就算听懂了会收手么。 女人的惨叫刺激着丝楠,她冲两边的高棉女人大叫,“你们的同伴在**一个弱女子,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吗?” 从没跟丝楠说过话的高棉女人竟然开了口。 “她是白人。” “活该。” “你们怎么能有如此可怕的思想,”丝楠难以置信,“她与你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们没有任何权利这样对待她,难道慈悲的佛祖没有告诉你们人心向善吗?” “人心向善?哈哈,”其中一个高棉女人笑起来,“我的阿爸姆妈都是虔诚的善人,可是统统被白人逼死了。白人如果是好东西,为什么要侵占我们的国家,为什么要杀我的阿爸姆妈。” 身后凄厉的叫声还在继续,丝楠却沉默了,快步走回那间黑屋子。听见落锁的声音,她强撑的坚强支离破碎,她靠着泥墙慢慢滑下,用手捂住耳朵。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面对穿越以来最残酷的黑暗。 这个时候,几公里之外的交趾,迪斐和父母正在白人餐厅享用丰盛的午餐,“明早清晨就得出发,路上可没这么好的食物了,”瑟琳娜对迪斐说,“多吃一些,吃饱。” “我又不是小孩子,”迪斐无奈的说,其实今天迪斐莫名的没有胃口,神情也有点厌厌的,也许跟空气湿度高天气又炎热有关系。 迪斐一家坐在餐厅比较中间的位置,他们旁边还有一桌靠墙的,那桌只有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们用餐。在边境很难见到独身女人,迪斐看了她好几眼。 外面进来一行风尘仆仆的商人,餐厅老板似乎和他们是熟识,给他们留了空位,“听说了吗,昨晚南圻又发生劫杀了。” “上帝,谁又遭到不幸?” “一对没有经验的情人,现在但凡了解点的都不会选在晚上进出南圻,太危险了,哎,交趾也不是安全的地方,老伙计,别再这儿做生意了,把餐厅搬到西贡去吧。” “没了我这家餐厅,你们吃什么。” 餐厅里都是白人,这群人说话没有避着任何,一时间所有人都议论起来。 瑟琳娜担心的说,“这么危险,我们要不再缓几天吧。” “没什么可怕的,一群土匪成不了气候,我们有足够多的侍卫和长枪,”麦凯克伦并不把对话放在心上。他经常出入于更加危险的鸦片种植区,有军队保护,麦凯克伦的胆子比一般商人要大得多。 这时,靠墙那桌的女人用餐完毕起身往外走,似曾相识的浓重香水味熏得麦凯克伦抬起眼,看清女人的脸他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女人的名字。 “玛丽?” “上帝,我眼睛花了吗?”莫博森夫人同样很惊讶,“你们怎么在这里?” 不顾瑟琳娜僵冷的脸色,麦凯克伦邀请玛丽莫博森和他们坐在一起,期间迪斐一直若有若无的扫视莫博森夫人,虽然曾在宴会上见过一面,他印象很淡。迪斐一想到普尔曼和这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有过一腿,心里头就有种怪异的感觉,他不知道他父母有没有类似的感觉,反正他父亲和这个女人相谈正欢。 玛丽点了一瓶红酒。 “我女儿恨我,不愿跟我走,硬要留在她见鬼的父亲身边,这样也好,我一个人更自在,这十几年和莫博森的生活实在是够了,他外面养了一堆情人,我找个年轻人玩玩很公平不是么。” 瑟琳娜用鄙夷的语气说,“可是那个年轻人是你女儿的未婚夫。” “呵呵,欧罗斯小姐,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侄子找上我女儿的目的,我第一眼看到普尔曼欧罗斯,就知道莉莉娅降不住他,他看莉莉娅的眼里有**和野心,唯独没有爱意,在人后他甚至不屑牵莉莉娅的手。” 瑟琳娜抢过话,“但是你还任由他们发展。” “谁让莉莉娅喜欢呢,她难得对一个男孩如此感兴趣,我不想让她失望。其实普尔曼勾引我的时候,我很清醒,我清楚的知道他想做什么,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保险柜是我主动打开的,那些文件也是我主动送给普尔曼的,而且那些所谓夜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我连他的**都没看过,”玛丽的语气不无遗憾。 啪,玛丽滑动火柴,无视对面三人的震惊,点燃一根宝蒂那,深吸一口,动作风情十足,“这烟真不错,米歇尔大人的头脑比莫博森灵光多了,亏莫博森还是商会会长,次次处在下风,除了使阴,他根本斗不过米歇尔。” “玛丽,小姐,”迪斐思忖称谓,问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都到这个地步了,我骗你们还有意思么?”玛丽笑着打量迪斐两眼,“你和你表哥长得不太像,各有各的美貌,哎,又是一个让众家千金牵肠挂肚落泪的贵公子。” 迪斐被玛丽轻佻的眼神和调侃的话弄愣了,尴尬的不知该说什么,从来没有人当着他的面对他的容貌评头论足的,虽然迪斐知道自己长得不错。 “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去哪里?”麦凯克伦问她。 “我得到西贡乘游轮回国,带上全部家当。” “你一个人?”玛丽一席话让瑟琳娜对她稍微改观了些。 “是啊,我女儿宁愿要她那个阴险狡诈的父亲,也不愿要我这个水性杨花的母亲,我也没办法。我向来不去拘束她,只希望她的选择不后悔。” 瑟琳娜惊道,“天,你的胆子太大了,你不知道边境不太平吗,居然敢独身行走。” “你是指高棉劫匪?”玛丽说着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反正也要回国了,我就不瞒你们了,莫博森和这伙人有接触。”玛丽说着又吸了口烟,“呵,你们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如果没有人在后面搭一手,这种不成气候的土匪不可能在两国总督眼皮底下犯事。” 麦凯克伦若有所思,“约瑟夫?” “对。” 第九十一章 逃出去 被**的金发女人吊着半口气,呜呜咽咽,死在半夜。那一晚丝楠无法入眠,她蜷缩在墙角冷得瑟瑟发抖,一阵一阵的阴风从她的领口灌进去,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不断的揪她的心。说真的,一梦穿越到殖民地丝楠从未像那晚如此恐惧过,哪怕遇到毒蛇野兽,哪怕被洪水卷走,哪怕被普尔曼步步紧逼,她到最后都能从容的笑出来。可是现在呢?丝楠茫然了。 而且最可怕的是自那天后,这些高棉男人看丝楠的目光有了变化,丝楠十二岁了,虽然她本人不知道。十二岁的女孩已经出落些女人雏角,譬如她的身高超过了一些高棉成年男人,她的胸口开始发育只不过掩盖在她瘦削的身板下。成为总督养女,衣食无忧,她的皮肤不再黑糙,即便颜色依旧偏黑质地却变得细腻。 她显然和十二岁的高棉女孩是不一样的,和十二岁的白人女孩也不大像,她更像东方人,有一双极美丽的黑眼睛,头发也是乌黑的。同一件衣服她已经穿了将近一个月,白色的棉布变成灰色,还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皮肤。这群高棉人不经意的就盯着这些敞露在外的白皮肤看,也会盯着她的脸。除了双臂抱紧,丝楠躲都没处躲。丝楠曾请求看守她的两个高棉女人给她一件衣服,她们毫不理会。 丝楠迫切的想逃出去。连着几天,又有新被抓来的白人在这里被残忍的杀害,他们都是最普通的商人,其中没有女性。这群高棉人变得越来越胆大,有恃无恐的为非作歹,杀了人后还彻夜喝酒庆祝。 这晚仍然如此,丝楠听着老远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说有抢到多少钱,多少货物,然后是毛骨悚然的欢笑声。丝楠本能的握紧手里一枚尖锐的石头,石头是她前天出去上厕所,在树下的草丛里捡到的,这两天里她不断的打磨它,好不容易才有了些尖度。今晚的丝楠莫名的很不安,握着石头才令她有一点安全感。 凌晨,丝楠紧绷的神经最疲惫的时候,黑屋的大门被人突然从外面打开,她猛的张大眼睛,进来两个黑影,身形是男人,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夹杂酒酸的汗臭味,黑影摇摇摆摆的朝她走来。丝楠腾的站起,不顾一切的朝门口跑。可她哪里是两个成年男人的对手。 “哈哈,想跑,”一个男人双手钳住她的肩膀,忽然又转而抱住她,粗壮的手臂横在她胸前,呼吸出来的刺鼻恶臭熏得丝楠作呕。 男人的手从丝楠衣服的领口伸进去,“白人的皮肤就是滑,真是太嫩了。”丝楠发育中的胸口被男人捏的生疼,丝楠咬紧牙关,咽下重重的屈辱感。另一个男人的糙手捏住她的下巴,“这丫头长得是漂亮,我早就想动手了,就是怕领头那边不好交代。” “有什么不好交代,被抓到这里的白人还有活路?死之前让我们几个玩玩又怎么样,上次的金发女人味道就不错,可惜不禁用,”那人淫笑着,就要去亲丝楠的脸,丝楠拼命的挣扎,张口想喊叫,又意识到这个地方没有人会帮助她,说不定还引来更多的人。此刻的丝楠脑子惊人的冷静,即使两个男人就在她身上动手动脚。 抱她的男人性急难耐,把她推倒在地,跨坐在她身上,撕开她的衣服,嘿嘿的诡笑,就在他俯下身子那一刻,丝楠用尽全力把手里的石头砸向男人的右眼,男人痛苦的捂住右眼,他的惨叫声惊到另一个男人,而这时丝楠已经速度飞快的拔出男人腰上的砍刀,眼不眨的捅进男人的脖子,又没有停留的拨出来,鲜血飞溅了丝楠一脸,她毫不犹豫的转身,下一秒刀刃又狠狠插进另一个男人的胸口。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秒钟内,两个男人相继没有了声音,重重倒地。 丝楠面无表情,像个冷血的杀手,一刻不停的冲出屋子,往后面的山林飞奔。她一只手始终紧握石头,另一只手抓紧砍刀,谁也不知道她心理有多害怕,事实上,她的两只手一直在哆嗦。 她杀了人,她居然杀了两个人。 即使来到这片混乱的土地好几年,丝楠骨子里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年轻女孩,她刚穿越的时候才大学毕业不到半年,富足而单纯的生活环境让她没接触过任何社会黑暗面,杀人对她来说应该只出现在新闻里吧。 也许林子里太寂静,丝楠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的,她不管不顾的死命狂奔,连衣服都没穿好,树杈划破她的脸颊和膝盖,锋利的凸石刺得她脚流血,她被藤草绊倒又重新站起来继续跑。她神经质的感觉身后不停的有人在追她,她不能再被那些人抓住,否则她会生不如死。 天蒙蒙亮了,丝楠还还跑,她的步履凌乱可以说是在走,整个人摇摆不稳,气喘吁吁,可是她不敢停下,幸好丝楠在森林里断链出小强一般的身体,如果换成那些较弱的千金小姐,恐怕早撑不住要晕死过去。一条灰蒙蒙的泥巴小道出现在她面前,从不远处传来马蹄的声音,丝楠受惊的躲进一团灌木丛里,她现在已经是草木皆兵了。十几匹骑马的白人士兵出现在丝楠的视野里,他们穿着姜黄色的军装,样式与米歇尔手下的灰白色军装一模一样。 丝楠大喊,“救救我。” 士兵们被突然冲到路中间的女孩吓了一跳,纷纷拉马停下,对丝楠行注目礼,丝楠此时的模样可以说很可怕,她头发、脸上、身上全是铁锈红的血污,破烂的衣服搭着根本遮不住什么,衣服也被血染得变了色,而且她的小腿肚还在流血。领头的那人下了马。 他没说话,而是先脱下自己的军服罩在丝楠身上。 “谢谢,”丝楠感激的捂紧了衣服,她好冷。 “小姐,我是驻交趾第十四骑兵队下士罗切斯特,不管发生了什么,您现在可以不用害怕了。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帮您包扎伤口,”这个声音很令人心安,丝楠抬起头去看他,这是一个年轻男人,也许用男孩来形容也不为过,他看起来比普尔曼大不了几岁,身材高大,一身军装衬得他十分帅气。 “我没有受伤,这些血是别人的,”丝楠完全忽略身上的小伤口。 “这里是交趾?” 罗切斯特点头,“是的,距离边境大概有三公里。” 她居然一口气跑到了越南,“我被一伙人从暹粒绑架到南圻。” 众士兵听见了都很吃惊,这个女孩是从暹粒来的? “他们想抓我去交趾,却因为某种原因把我关在南圻整整一周。” “他们是谁?”罗切斯特问完才察觉不妥,“如果小姐您愿意告诉我们的话。” “没什么不能说的,前法商会会长莫博森的私生子绑架了我,活跃在边境的高棉土匪囚禁了我。至于原因,我也不知道。” 这下,士兵们的下巴都要惊掉了,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丝楠扔掉右手的石头,用自己破烂的裙摆擦了擦那把带血的砍刀,阳光照射在刀片上反射的刺眼光芒拉回罗切斯特的神,“小姐,您可以把这把刀交给我保管。” “别对我用敬称,我不是什么小姐,只是一个倒霉鬼,”丝楠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这把刀不能给你,我很需要它。” 丝楠说话的语气很成熟,她的身高也不矮,加之脸上的血迹斑斑盖住了她没张开的五官,众人都没看出来她才十二岁。 罗切斯特说了一声失礼便把丝楠抱上马,带回营地。 前面说过,自从一年前不知名的土匪在边境犯乱,两边的总督都派了军队长期驻扎巡视,这位罗切斯特下士正带着他手下的小分队巡逻才恰好遇见丝楠。 士兵驻扎的营地条件很简陋,除了军士官,所以士兵都住在帐篷里,这片营地以前没有来过女人,丝楠到的时候,空地上几队士兵正在训练。 “十四骑怎么才出去就回来了?”士兵们议论着然后发现罗切斯特的马上还有一个人。 罗切斯特下马想把丝楠抱下来,“谢谢,我自己可以,”丝楠顺势跳下马,发酸的腿没站稳,踉跄几步被罗切斯特扶住。 “罗切斯特,你在搞什么鬼,想造反吗?”怒斥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罗切斯特立正道,“长官,我们救了一位来自暹粒的小姐,她刚从土匪的魔掌里逃出来。” 丝楠转身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健壮男人,罗切斯特称呼他长官,那么他应该是这儿的军士官了。 罗切斯特把丝楠刚才所说的绑架经过全复述给他的上司,那人皱起眉头,“你不认为她所说的话很可疑吗?商会会长的私生子为什么要绑架她?他们又怎么会和这里的土匪扯上关系?” 第九十二章 体虚病倒 这位谨慎的军士官叫特罗姆,是直属法国驻印度支那总司令麾下骑兵团的,和米歇尔手下的士兵性质不同,所以他们的服装也不一样,就好比殖民地联邦议会下属军人的衣服是蓝色。如今才是殖民初期,各种殖民地机关的设置都很混乱,拉帮结派,官商勾结,官军勾结比比皆是,丝楠也才知道米歇尔这个副总督的地位在殖民地实在不足挂齿。 为了让特罗姆军官相信自己的话,丝楠只好自报家门,并拉出米歇尔的头衔,因为她不能肯定这些士兵是不是势利眼。 特罗姆还是怀疑丝楠的话,“我一直为安德拉斯总司令和利顿总督效劳,不了解柬埔寨的米歇尔副总督。你们谁知道他是不是真有养女?” 士兵们面面相觑,这里是越南,谁管柬埔寨的副总督是圆是扁。 丝楠苦笑,这个军官怎么是个喜欢死磕的人。一个月来的长途奔波,丝楠的精神力其实早已到了极限,她一直强撑与他们对话,没有哪个女孩经历险些被强奸还杀了人之后还能从容淡定的。她的脑袋又晕又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想找个地方睡一觉好好休躺躺。 “长官,不管这位小姐说的是否是真话,她遇到危险是事实不是吗?”罗切斯特说道,“她疲惫不堪的站在这里,连一件蔽体的衣服都没有,身上又是伤又是污渍,让她先休息一下缓和精神再接受您的讯问不是更好吗?” 一番话说到丝楠心坎里了,她对罗切斯特更加感激。 万幸特罗姆同意了。炊事班的士兵为丝楠专门烧了一锅热水,丝楠将就的擦洗了一下,她胸口上有几道青紫的淤痕,脸、胳臂、腿脚上有不同程度的划伤擦伤,换上宽大的男装,盖住身上的伤。衣服是罗切斯特的,衬衣袖子和背带裤裤腿都长了一节,丝楠卷了卷。 丝楠走出帐篷,等在外面的几个士兵愣了半天,罗切斯特看着女孩稚气的脸庞,不确定的问,“丝楠小姐?” 丝楠笑了笑,“谢谢你的衣服。” 罗切斯特难以想象面前这个有虚弱微笑的小姑娘是如何杀死两个高棉成年人,又连夜不停歇的跑了十几公里。 帐篷外的木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浓汤和一盘切好的面包片,一天一夜没进食的丝楠看见这些胃里犯酸,一点食欲都没有,最后她勉强喝完汤,对罗切斯特说,“我能借你的床睡一会儿吗?” 罗切斯特一愣,“当然可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有军纪约束,士兵的床都十分整齐,虽然床具单被比不上总督府豪华大床,可总比睡地上舒服多了。丝楠不嫌弃这张充满陌生男性气息的床,倒下蒙头大睡,天黑了也没出来。 其他士兵打趣罗切斯特,“没地方睡觉,我们兄弟都不介意你来挤挤。” 罗切斯特无奈的笑,走到自己的帐篷外面,“丝楠小姐,你醒了吗?已经晚上了,出来吃些晚餐吧。” 罗切斯特等了半天都没人应答他,他又叫了几声丝楠。最后忍不住掀开帘子,“丝楠小姐,丝楠小姐?”他走近才发现女孩满脸通红,额头上的汗珠染湿了他的枕头。 罗切斯特顾不得其他,伸手一摸丝楠的脸,滚烫的。 “天,她正在发烧。” 身强力壮的丝楠也有像娇滴滴的小姐们那样病倒的一天,而且平时不生病的人,一病起来就是如山倒。有什么压倒人意志的不一定是身体的伤痛,而是精神的负担。 “医生,医生,楠楠的手动了。” “楠楠,睁开眼睛看看爸爸妈妈好吗,你的朋友同学都在这里呀,我求求你睁开眼睛吧。” “楠楠,韦莉的生日都过了一个月了,我们说好给她惊喜的,看,她就在这里,你还要继续食言吗?” 她好像听见了妈妈的声音,还有黄玲,韦莉也在? 丝楠想睁开眼睛,可眼皮上好像压了千斤重的砝码,怎么也睁不开,丝楠仿佛被困在一个雾蒙蒙的地方,看不见曾经看不见将来,更无法走出去,这地方的空气沉甸甸的,她无法呼吸。总有令她头疼欲裂的声音在她耳边环绕。 “楠楠。” “丝楠。” “丝楠小姐。” 别再叫了,别再叫了,丝楠猛的冲破着这团迷雾,却看见一张惊喜的脸,“感谢上帝,你总算醒了。” “罗切,斯特,”丝楠艰涩的叫出他的名字,她的嗓子好像被石砖磨过,哑得难听。 罗切斯特递给她一杯水,“先别说话,你睡了一整天,高烧不退,嗓子干哑是正常的。” 丝楠惊诧,她根本没意识自己居然病了,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她一口气喝完水,才感觉好受些。 军医来看过她,开了一些退烧药和消炎药。丝楠继续在营地里休养了两天,才勉强恢复精力和体力。 特罗姆军官告诉她,他已经通知对面驻扎柬埔寨的营地,护送她回法国,但对方提出一个要求,“他们需要你能够证明你是米歇尔副总督之女的东西。” “没有。” 丝楠听出来柬埔寨那边的军人没想帮这个忙,东西只是一个借口罢了,在这片乱世谁能相信谁,大家都是自私的,上头的官员争权夺利,下面的士兵也跟着站队,很多事是吃力不讨好的。况且丝楠和安妮出来,她身无分文更没有戴任何有价值的首饰,唯一的东西就是脖子上普尔曼交给她的天蓝色小瓶子,却是一瓶致命毒药,瓶子是玻璃的,非常不起眼,所以谁都没注意过。 “就算有所谓证据,你们还有他们认得出来是米歇尔先生的东西吗?”丝楠嘲讽的问。 特罗姆不置可否的说,“大家都是按规矩办事。” “我明白,没关系,我明天就会离开,”丝楠说,“我更希望你们能早一天把那群暴徒抓起来。” 丝楠没指望士兵能循着她逃跑的原路把人一网打尽,她估计那些人早就跑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罢。 特罗姆微怔,其实他清楚出生普通人家的女孩不可能有丝楠这样的谈吐和思想,她可能真的是米歇尔欧罗斯的养女,可是身份和派别的不同,特罗姆无法命令属下去帮助她,能收留她请军医为她治疗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得知丝楠要离开,刚巡视完的罗切斯特急急忙忙的过来,“丝楠小姐,你的身体才好,应该多休息几天。” “我得回去,”丝楠要告诉米歇尔莫博森和这里的土匪勾结成奸,这才是劫杀止不住的原因。 “上帝,你才多大,一个人回柬埔寨是想找死吗?”罗切斯特不可思议的说,他认为丝楠在说天方夜谭。 “我要是一直留在你们的军营,保准特罗姆会抓狂,”丝楠笑着说,罗切斯特也能想到特罗姆的表情,忍俊不禁,“特罗姆不是有意针对你,军营里都是男人,你一个小姑娘不方便。” “那不就结了,”丝楠摊手,“我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哎,”罗切斯特的眉头皱成了川,好像忽然下了坚定的决心,说道,“我来送你回去。” 丝楠很幸运,她总能遇到好心肠的人,或许这个世界黑暗动荡,或许她注定会遇到无数挫折,可是她不会放弃希望,她赤诚的心也没有被污染。 知道罗切斯特的决定,特罗姆大发脾气,“你还把军纪放在眼里吗?” “我只知道我十五岁参军那年,教官告诉我军人的使命是守卫国家保护人民,并让我发誓永远遵守。我认为现在丝楠小姐正需要我的保护。” 罗切斯特的话很刻板,但让丝楠有些感动,在殖民地,她所看见的无论官员、商人还是军人身上都充满了铜臭气,每个人都抱着大发一笔横财的想法来到这里,谁还记得自己的最初的坚持? 瞧吧,特罗姆丝毫不理解罗切斯特,他说,“你走了,就别再回来,军营不是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的地方。” 罗切斯特仿佛早预料到特罗姆的反应,他挺直背脊,郑重的朝他行了一个军礼,“是的,长官。” 罗切斯特脱下军装,换上便装。他把军服整整齐齐的叠好,用长枪压住。丝楠看到他念念不舍的眼神。 “现在回去找特罗姆军官认错还来得及。” 罗切斯特看着丝楠笑得直摇头,“谁说我后悔了,我早受够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一切都是为特权阶级而设置的,你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士兵驻扎在边境,依然还有白人被杀害吗?因为那些被杀掉的白人全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我们在这里的使命其实是为有身份的过路人护航。” 真实的背后往往都是如此不堪入目,丝楠早该习惯了,可是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被**死的金发女人,又想起自己所受到的侮辱,她要把这些全咽进肚子里,不告诉任何人。 第九十三章 突然遇袭 在军友们不舍的目送下,罗切斯特和丝楠离开了军营。发了一场高烧,她的身体明显不如以前,可能是休养不够,脑袋总是昏沉沉的。特罗姆收了罗切斯特的马匹,他们走得很慢,好不容易到正道上,罗切斯特想拦一辆马车,来来往往的人却没有一个好心的愿意为他们提供帮助。 “天要黑了,恐怕今天走不成,”罗切斯特担心丝楠的身体,“先找一家小旅馆歇一宿吧。” 边境上的旅馆都是扎堆开的,为商旅提供便利,价格自然也不菲,罗切斯特只是个小小的下士,特罗姆扣下他两个月的关饷,他兜里的钱连住一晚上都不够。他掏了掏囊中羞涩的口袋,只掏出几块硬币和一张皱巴巴的二十法郎,“老板,行行好吧,我们就住一晚。” “走,走,”旅店老板像赶苍蝇的似的赶他们,“这么点钱还想住旅馆,当打发叫花子呢,在外头随便找个空地将就吧。” 罗切斯特恳求道,“我妹妹正病着。” “那就更不行了,天知道她是不是有传染病,”旅店老板嫌恶的看了丝楠一眼,“快走吧,别影响我的生意。” 穿着便服的罗切斯特一看就是个穷小子,连丝楠都知道自己身上的男装布料质地很差,是法国底层穷人才穿的印染粗布,而普尔曼的衣服不是法兰绒就是绸棉。 连续找了几家旅馆,丝楠和罗切斯特都灰溜溜的被赶出来,最后他们只好在林子里一间废弃的土房里落脚。房子很狭小,四面漏光,估计下雨会水漫金山,墙角还有人的粪便。 罗切斯特抱了一捧稻草铺好,让丝楠坐在上面,“丝楠小姐,委屈你了。” “该说委屈的是你才对,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应该还在军营里和你的同伴们聊聊天吹吹牛。” 丝楠无心的话正好撞到罗切斯特的痛处, “呵,没什么好吹牛的,我出生在马赛的贫民区,我父母都没工作,还有五个兄弟要养活,我们家住的房子跟这个差不多,我是饿一顿饱一顿长大的,没有多少见识。看看和我一同入伍的好些人如今都在国内呼风唤雨,而我才只是个小小的下士。”罗切斯特的语气有点愤愤不平。很正常,这是走后门的年代,贵族往往把自己的孩子放到军队里训练,受到提拔的也总是这些人,米歇尔欧罗斯就是个典型。 意识到自己透露出太多负面情绪,罗切斯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能今天那些旅馆老板的鄙视让我想到以前的生活。” “没什么,你这么年轻,心理不平衡是再正常不过,有些东西不是你努力就能获得的,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不是么?” 丝楠说到罗切斯特的心坎上了,简直是感同身受,罗切斯特正要附和,却陡然看到跟丝楠稚气的脸不相符的成熟眼神,他才会过来自己是在和一个孩子聊天啊。 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都是这样早熟的吗?罗切斯特不相信,他以前遇过的那些不是飞扬跋扈就是害羞腼腆。真正有智慧的小姐太少太少了。 “你把我送回去之后准备做什么?”丝楠问罗切斯特。 罗切斯特想了想,“我暂时没想过这个问题,可能回国找份工作吧,得罪上司我在殖民地还能干什么呢?” 入夜,天气变凉,丝楠身上搭了一件罗切斯特的外套,睡得不太安稳。她突然被一声尖叫惊醒,坐起身茫然望着寂静漆黑的四周,罗切斯特在她旁边睡得正熟。她又做梦了吧,梦见那个可怜的金发女人。 丝楠合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耳旁又传来隐约的叫声和枪声。 不是做梦,真的有人在叫。 丝楠摇醒罗切斯特,罗切斯特出于军人的本能,条件发射的起身,“发生了什么?” “你仔细听,是不是有人在呼救?” 罗切斯特也听到了,“一定是那群抢匪。” 该怎么办,要去帮他们吗? 同一个问题摆在丝楠和罗切斯特面前,罗切斯特军人的意志让他无法无动于衷,他对丝楠说,“你留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不行,太危险了,”丝楠拦住他,“你现在不是士兵,没有武器,凭赤手空拳去对付那些人吗?” “可是有人此刻正在生死关头挣扎,”罗切斯特是个使命感十足的人,丝楠劝不下他。眼看着他朝声音传来的发现跑去,丝楠摸了摸绑在小腿肚上的砍刀,深吸一口气,跟在了罗切斯特后面。 “快走,先生您先带着夫人和少爷走,”侍卫拼死护在马车前,马车外,一场残忍的激斗正在进行,地上躺了不少人的尸体,有穿制服的侍卫,也有衣着褴褛的高棉人。马车里,瑟琳娜紧紧抱着迪斐发抖,她嘴里不停的说,“别怕,孩子,别怕,有我们一切都有我们。”话虽如此,她却把身体的重量全依靠在儿子身上,她连坐立的勇气都没有了。迪斐双手扶住母亲,强撑坚强,一张贵气的脸很凝重。 他们为什么会遇到劫匪? 一切还要从今天早上说起。 “我请你们到了暹粒,帮我看看莉莉娅过得好不好,如果普尔曼没有遵守诺言善待她,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小子。”行李收拾妥当的玛丽对麦凯克伦和瑟琳娜说,“说到底,我最牵肠挂肚的还是我的女儿,哎,但愿普尔曼说话算话。”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丢下她?”瑟琳娜有些不屑的说,她认为玛丽就是为了自己快活才这么做的。 “你和我是不同类的人,你不会理解我,我也不会理解你,你看我们很少谈得来,你是天生好命的人,家世好,丈夫也好,”玛丽说着冲麦凯克伦抛了个媚眼,在瑟琳娜发怒前,上了马车,“千万别忘了走我说的那条路,那是最安全的通道,是莫博森告诉我的,各位巴黎再见了。” 临走前,玛丽告诉迪斐的父母一条她来时所走的路,专门为他们画了地图,麦凯克伦准备明天出发,还通知了交趾的驻扎军官他们的具体行程。回到旅馆,前台的服务员交给麦凯克伦一封信,信上的日期是半个月前,信的内容说米歇尔在暹粒遇袭生死不明,信上落款处还有行政厅的印章。 瑟琳娜当时就无法保持冷静了,着急要立刻出发,麦凯克伦心里本有一丝怀疑,可被妻子吵得无法思考,既没有问信是何人送来的,也忘记向来往的商人打听米歇尔是否真的受伤。于是行程仓促进行,他们按照玛丽所指的方向走,等到天黑,大家都疲倦了,麦凯克伦听从波杜塔提议在这片空旷的平地休息,众人刚放松不到十分钟,危险突然降临,所有人措手不及。一大群高棉人把他们团团围住,举刀冲上来,他们的十来个护卫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砍死在地。瑟琳娜拉着迪斐躲进马车里,麦凯克伦和其他人拿出长枪不住的射击,可是天太黑了,瞄准率很低,反而浪费了子弹。 “母亲,我要去帮父亲,”听着外面的惨叫,迪斐站不住了。 “别去,不准去,”瑟琳娜扯住迪斐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野范围。 这时马车突然飞快启动,瑟琳娜差点跌倒,“夫人少爷请坐稳,我带你们逃出去,”从外面传来波杜塔的声音。瑟琳娜暂时松下半口气,她很信任波杜塔。波杜塔却驾着马车偏离正道,越走越远。 等丝楠到达现场,迪斐家里其他几辆马车正燃烧着熊熊烈火,火光下浑身是血的护卫还在奋力抵抗,而在这些人中,丝楠竟看见了迪斐的父亲,她对这个英俊非常的男人印象深刻,即使火光灰暗还是瞬间就认出了他,他应该受了重伤,左手一直捂着肩膀,另一只手举枪。 前面的罗切斯特已经忍耐不住,捡起地上死去护卫手中的长枪频频射击,他的枪法比迪斐家的护卫高超很多,四五个高棉人相继倒地身亡。 突然出现的罗切斯特给了濒临绝境的麦凯克伦希望的曙光,就在他走神去看罗切斯特的时候,一个高棉人正悄悄接近他背后。 “啊,”一声惨叫就在麦凯克伦耳朵边上,他立马转身,身后的男人已经闷声倒地了。 而在更后面的地方,一个女孩正双手举刀站在那里,她的刀正在滴血,她的脸上沾满飞溅的鲜血,她的黑眼睛几乎快和这黑夜融为一体,可是目光里却迸发出惊人的光芒,就像黎明来临时,普照水平线的太阳,麦凯克伦也是在这一刻才把丝楠放进眼里,记进心里。 救援的士兵姗姗来迟,不怪他们,营地离这里太远了,从看见天空中的浓烟和火光到赶过来,他们已经算快了。剩余的零星高棉人听见马蹄声,迅速窜入林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受伤的麦凯克伦终于抗不住,一头栽下去。丝楠浑身冷汗,脑袋愈发疼痛,也快站不稳了。 第九十四章 波杜塔 兜兜转转,丝楠又回到了那座军营,这回特罗姆军官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左一声丝楠小姐,右一声丝楠小姐的。 麦凯克伦的身体素质过硬,失血昏迷没一会儿就清醒了,他醒来第一句话是,“我的妻子和儿子在哪里?” “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了,”特罗姆连忙说。 麦凯克伦看到一旁的丝楠,“你,”他不太记住丝楠的名字,“你是米歇尔的那个养女吧。” “我是丝楠。” “哦,对,丝楠,不好意思,我的头有点疼,”麦凯克伦为自己不记得丝楠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刚才真是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已经死了。你怎么会在边境?” “说来话长,”丝楠看着麦凯克伦不知怎么的有一种同命相连的倒霉感觉,她又把绑架经过讲述一遍,“事情就是这样,我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 麦凯克伦陷入沉思,英挺的脸很严肃,“所以说米歇尔没有遇袭受伤?” 丝楠惊讶的反问,“米歇尔先生受伤了?” “天,我蠢透了,”麦凯克伦懊恼的低喃,“这么明显的骗术,居然上当。” 丝楠迟疑的问,“你可以把事情经过告诉我吗?” 大概丝楠救了麦凯克伦,让他对她产生了信任感,麦凯克伦不避讳的把一切告诉了她。 越听丝楠越吃惊,玛丽莫博森这几天居然就在交趾。 “难道是玛丽莫博森提供给你的路线有问题?”丝楠第一个怀疑她,麦凯克伦还没有告诉她普尔曼和玛丽莫博森之间是清白的。 “不,如果按照原计划明天出发,那么有特罗姆军官护送,即使那天路真有问题,我们也不会损失惨重,”麦凯克伦相信玛丽,如果玛丽有心害他们,当初就不会把证据交给普尔曼,“问题出在那封信上,如果不是得知米歇尔受伤的消息,我根本不会修改行程,赶在今天出发。” “那个写信的人知道玛丽莫博森给你的路线,只能是你们身边的人。” 麦凯克伦赞同的看了丝楠一眼,这孩子反应很快,丝楠思索片刻又说,“她前脚才离开,后脚信就到了,除了你还有谁接触过那张地图?” “瑟琳娜、迪斐都看过,还有,还有,”麦凯克伦想了想,“哦,还有波杜塔,瑟琳娜说她熟悉地形,让她也瞧瞧。” “波杜塔?”这声丝楠是惊叫出来的,她急忙问,“你刚才说赶马车带迪斐和瑟琳娜夫人离开的女佣该不会是她?”丝楠的声音特别大,激动的身体都向麦凯克伦倾斜。 见丝楠反应如此大,麦凯克伦和特罗姆都愣住了。 听到麦凯克伦肯定的回答,“是的。”丝楠的心顿时沉入底,“波杜塔不是好人。” 笨蛋,迪斐真是个笨蛋,丝楠又急又气,不消想,她就能猜到波杜塔怎么勾搭上迪斐。迪斐的性格和普尔曼不一样,虽然他们都是傲慢的不得了的贵族,眼睛长在头顶上,可是长在蜜罐里迪斐心底本质是单纯,他恪守某些贵族的道理,例如知恩图报,要是换成普尔曼,如果波杜塔救的是他,顶多换回来一句多管闲事。 看丝楠的表情,麦凯克伦心里开始弥漫起不安,“你认识波杜塔?” “如果你说的波杜塔和我知道的是同一个人的话,她曾试图杀过我,”丝楠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她是一个民族激进分子,憎恨白人。当时我就曾告诉迪斐不要与她多接触,没想到他压根没听进去我的话,居然还收留她在身边。”丝楠的声音里不无失望。 这时跟其他人一同去找马车的罗切斯特气喘吁吁的回来了,“长官,我们只找到马车,里面没有人。” 这下丝楠的话被落实,麦凯克伦脸色顿变。丝楠凝重的说,“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从你们踏进交趾开始,就已经进入波杜塔设定的圈套,哦不,应该是她背后的人。” 凭波杜塔一个人肯定无法完成如此周密的计划,丝楠联想到自己被绑架,忽然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浮上心头。假设这两件事都是同一个目的,那么最终指向的人是谁? 米歇尔欧罗斯。 丝楠和麦凯克伦同时意识到。 “波杜塔,我们家对你足够好,你就这样回报我们,”瑟琳娜愤怒的控诉,她的身上被绳子牢牢绑住动弹不得,迪斐在她旁边同样五花大绑。 马车停,他们以为逃离灾难,没想到落到土匪窝里。而当看到波杜塔与那群劫匪站在一起,母子俩心里的震惊可想而知。 “那时你是有意救我的,”迪斐盯着波杜塔。 波杜塔错开视线,不去看少年美丽的眼睛,“你们愚蠢怪不得我。呵呵,丝楠当时不是还提醒你吗?” 迪斐该多么懊悔,是啊,丝楠义正言辞的告诉不要与波杜塔接触,他不听,还怪她对波杜塔不该有偏见,他怎么能质疑丝楠的话呢,丝楠不会无缘无故讨厌一个人。 “波杜塔,这次你做得很好,”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很年轻的高棉人,迪斐看着他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上次是我大意了,没想到那个总督儿子当时是清醒的,被他漏跑出去,”波杜塔恨恨的说,“丝楠也没被烧死,功亏一篑。” “说到丝楠,我们本来已经抓到她了,可是又被她跑了,”高棉人说到这里很生气,“两个管不住下半身的孬种,居然把坏主意打到她身上。” 幸好迪斐听不懂高棉语,否则一定会被两人谈话的内容震慑到。 波杜塔很不高兴的问,“怎么没人告诉我你们还抓了丝楠。” “你远在西贡豪宅里,不好通知你,况且这是文追先生临时决定,先生原本想要的是普尔曼欧罗斯。” “如果是我就两个人一起绑过来,”波杜塔不屑道,“是你们没本事,连一个女孩都看不住,到手还让人跑了。”“是我们轻视了她,丝楠和以前一样,脑袋转得总是比别人快。” 第九十五章 寻找搜救 这一晚发生的一切让所有人无法入眠,特罗姆派士兵搜寻了整夜也没找到迪斐和瑟琳娜。麦凯克伦在越南殖民地很有地位,第二天驻扎在交趾附近的行政官闻讯赶来,同时带来一大批士兵,整个越南边境线几乎都被封锁起来,通畅的通行严重受阻,不论白人还是高棉人过境均要受到严查审问。可即使如此,迪斐和他的母亲依旧下落不明。 丝楠和麦凯克伦没有像无头苍蝇般着急,丝楠觉得他们的性命暂时不用担心,“波杜塔潜伏在你们家做了一年多的佣人,有太多机会可以杀死迪斐和你的夫人,她没有动手而是先取得你们的信任。这说明幕后的人并不是想要你们的命而有别的目的。” “你说的没错,我只是没料到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高棉女孩居然心思如此深,”麦凯克伦很自责,一场绑架,他平安无事,而他的妻子儿子却遭了难,凡是有担当的男人心里都不好过吧。才过了两天,麦凯克伦英俊的脸上就冒出了胡渣,眼睛里全是血丝。他的后肩被砍了一刀,刀口很深,医疗条件简陋,军医只简单的处理一下,没好好休息加之心力交瘁,他的伤口恢复的很糟糕,伤口裂开几次了。 “难道我们要等他们提条件才能明确下一步怎么走么?” 每个人都沉默了。 在现代以丝楠的平民身份还没有荣幸遇到绑架这种事。电视侦探节目新闻总看过,可真身临其境,却发现很多东西不是如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丝楠仔细回想任何可能的办法和线索,她突然想起吉恩村长曾说的,“波杜塔的母亲在你们家吗?” 麦凯克伦闻言命人马上回西贡抓人。他犹豫再三还是去问丝楠她上次逃出来的地方具体位置。 “我只记得在南圻森林里,我没有方向感的跑了大半夜,不太确定,如果现在让我按原路走回去大概可以找到。” 麦凯克伦的眼里顿时有了希望,“我想说,”他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让一个女孩以身犯险的来帮助着实不应该是男人该做的,可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抱歉,丝楠。” 丝楠明白麦凯克伦的意思,“没关系,我试试吧。” 丝楠犹记得那晚自己跑出来时深至骨髓的恐惧,再次踏上返回的路,她的双腿开始有点发软,身边的罗切斯特注意到丝楠卡白的脸,“丝楠小姐,我还是去跟麦凯克伦先生说说吧,你才病好不久。” “没关系,我只是有点热,”丝楠摆摆手,她的额头后背手心全是汗,“我们走吧。” 和丝楠同行的包括第十四骑兵队和一小队步兵,罗切斯特因为英勇的救人举动,重新穿上军装,特罗姆和麦凯克伦都承诺等一切平安要给予他奖赏。 一群人行进的速度不快,他们要随时留意周围的情况,还要在树上做好计划,避免迷路。边境的森林不止树木繁杂,地形也是起伏不定的,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如此复杂的环境,丝楠真不知道她那时是怎么逃的,果然人在逆境可以爆发无穷的力量。 眼看天快黑了,他们还在荒山野岭徘徊转悠,罗切斯特提议就地扎营休息。丝楠坐下都不想起来了,她苦笑自己不该逞强,可是既然走到这一步,就不能回头,一定要找到迪斐和他母亲。 迪斐和瑟琳娜被关在一间类似关押丝楠的那种黑屋子里,瑟琳娜从今早开始精神崩溃哭啼不停。别怪她一个快四十岁的女人这么抗不住事,她一直过得是公主的生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父兄夫儿无不疼爱她,就连现在也是迪斐搂着瑟琳娜,轻声的哄,“别担心了,父亲肯定会来救我们的。” “都整整三天了,面对那些高棉贱种肮脏的脸,我真恶心,”瑟琳娜捂住自己的眼睛,她不想让儿子看见她的眼泪,“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瑟琳娜的尖叫吵得迪斐头疼,“你冷静一些可以吗。” “我还怎么冷静,迪斐,我们被抓起来了啊,被那个该死的波杜塔骗得团团转。” 迪斐忍受不了,不论瑟琳娜有意无意,她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身上,怨他轻信波杜塔,还把她当救命恩人留在身边。 迪斐心里负担已经够大了,活在未知的恐惧里,一群高棉人就在外面监视着他们,他还不知道他父亲是否安全。现在内疚后悔有用吗,他要做的是带着母亲逃出去。 丝楠曾经的话响彻在他耳畔,“我以为你已经足以单独逃离灾难,弄了半天你还是没学会如何在这里生存。只有你在森林里越绕越远,永远不知变通,指望其他人来拯救,你还有资格向往那些冒险故事里的主角吗,你配吗?” 所以这次迪斐不让自己害怕,他十五岁了,该有男子汉的担当保护自己的母亲。他用左手盖住自己的腰部,那里外套之下卡着一把手枪。 “如果明天还找不到,我们就继续往南走,到南圻和那边的营队汇合,”罗切斯特和步兵队队长一致决定。 丝楠没吭声,她望着前面漆黑的林子深处脑子一团乱,她试图理顺所有事的前因后果, 如果莫博森指示巴克绑架她,那么又是谁指示波杜塔接近迪斐?肯定不是莫博森,一年半前莫博森跟米歇尔的关系还没有到如此糟糕的地步。丝楠突然联想到自己所受的那场无名大火,因为受伤的是她,米歇尔找不到纵火人,这件事渐渐就不了了之了,假如那场大火本来的目的是普尔曼呢?巨大的阴谋摆在丝楠面前。她知道在这片殖民地上谁是米歇尔最大的敌人,而且那个人绝对有能力办到这一切。 “大人,放任那群乌合之众祸乱边境会不会最后反倒影响我们?”说话的是约瑟夫的行政副手达弗,是他最贴心的属下。 “他们仇视的是北方的米歇尔欧罗斯,和我有关系么?”约瑟夫手指哒哒的敲打着桌面,“随他们去吧,如果议会那边真调查起来也只会查到莫博森身上,那时莫博森早回国蹲监狱了,他说的话恐怕只有狱友才相信,哈哈,”约瑟夫笑的得意。 实际上,此时的约瑟夫并不知道莫博森让他儿子绑架了米歇尔的养女,他甚至不知道丝楠的存在。而且他也不知道迪斐一家在边境遇到的灾难,信息传输可没这么快。有时候走狗自作主张,更能赢得上头人的高兴。 “本想慢慢的来,只是米歇尔搞出的这个‘宝蒂那’着实令人头疼,”约瑟夫说,眼里藏不住的阴险谋算,“不像麦凯克伦给他出的主意,米歇尔要做肯定也是做鸦片,那个加菲尔德也不对,他都放弃印度支那的烟草了啊。奇了怪了,我始终想不通这个问题。你不觉得米歇尔好像突然之间开了窍似的?” 达弗凑上前说,“或许是他的儿子,普尔曼欧罗斯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平庸愚蠢,莫博森就是栽在他手上,他的心机简直不像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我猜他以前是故意装出纨绔的样子来迷惑众人。” 约瑟夫认同达弗的想法,后来普尔曼当面也没否认。那时变成大家都赞叹羡慕米歇尔有一个好儿子,谁还记得丝楠? “说到这件事,我气不打一处来,”约瑟夫冷笑,“真是我听说过的最丢人现眼的跟头,米歇尔的这个独儿子的确是个隐患。” 这时有人敲门,“大人,柬王请您明天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 “老不死的,还吊着半口气,”约瑟夫咒骂。 虽然自己的国家被占领沦为殖民地,柬王的地位还是有的,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如何嚣张,有些事约瑟夫还是得请示柬王,必要时需要讨好他。约瑟夫把最近发现的一尊佛像摆在他府里的仓库里,根据手下描述,他计划派人去北洞里萨把其他佛像和有雕刻的岩石全部撬下来,他已经联系好伦敦的古董商,随时可以出售。结果这事传到柬王耳里,年迈的柬王看过佛像佛面后,坚决不同意。 约瑟夫正为这事烦心,当天下午,他才知道边境所发生的一切,顿时眉开眼笑,大手一挥,“走,我现在就去王宫拜见柬王。” 米歇尔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份刚送来的信函,看完内容,他胸闷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我要马上见到莫博森。” “您忘了吗,他上周五已经离开暹粒了,我们还去送了那几位议员。” “普尔曼还没追回来吗?” “大人请饶恕我们的失职,少爷是骑赛马走的,我们根本追不上。”普尔曼从莫博森口中得知丝楠被绑去边境的第二天,找了个借口去跑马场,骑走了那匹赛马,再没回过家。米歇尔以手撑住额头,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终于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去边境救丝楠。 第九十六章 自投罗网 在森林里露宿,丝楠睡不好,惦挂着迪斐,又时而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晚,天刚亮她就从帐篷里爬出来,周围安静的能听见其他士兵的鼾声。 丝楠脑袋依然是沉的,她想洗个脸,走出营地,又往前走了十来米就到了小河边,军人们安营扎寨都会选择河流边上。她蹲下身去捧水,让自己清醒些。 身后侧有轻轻的脚步声,现在丝楠对一点风吹草动都敏感的不得了,本能的立起转身,迅猛的反应速度让对方也愣了愣。 “是我,是我,”罗切斯特举着双手。 丝楠松了口气,“你走路怎么这么轻。” “很轻吗?抱歉,吓到你了,我看你起来,怕你遇到危险才跟过来看看,”罗切斯特不好意思的说。 “没办法,我都有点神经质了。” 丝楠拍拍自己的头,发了一场烧,她总觉得她时常不在状态。 太阳才出来,大家便整点行装继续前进,下午才来到丝楠之前被关押的地方,几间破草棚房子,果然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可以看出当时人走得匆忙,地上有凌乱的痕迹,一间屋子里的枯草上还有发黑的血迹。 丝楠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去,她想那两个人大概死了。士兵搜索了附近,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迪斐和他的母亲应该没被带到这里。 傍晚众人抵达南圻营地,营地的军士官古斯亲自接待他们,和特罗姆不同,古斯不仅是军士官,还是一名宪兵队队长,除了管理军队,他还监督边境军警。所以古斯的军装是蓝黑色的,不打眼。 古斯也是高大强壮的人,经常性的暴晒,他的皮肤颜色和丝楠差不多,没上年纪,脸上却留着大片深色的络腮胡。 “丝楠小姐,我已经派人向米歇尔大人送信,之前多有冒犯,还请您见谅,我们也是遵守制度。” “我知道,没关系,”丝楠摆摆手,“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迪斐和他母亲。” “当然,接到消息我们已经全营出动。” 古斯说的没错,营地是空的,除了几个后勤兵,便只有从交趾来的丝楠他们。 古斯对罗切斯特和那位步兵队队长说,“眼看天色也晚了,我猜你们对南圻不了解,与其盲目寻找可能还遇到危险,不如你们先歇息一晚,明早与我的手下一同寻找吧。” 几人都认为古斯说的有道理,就同意了。古斯让炊事兵给他们做了一些还算可口的食物。 罗切斯特看着桌上的晚餐,还说了一句,“你们的伙食不错,比我们好多了。” 古斯呵呵的笑,“是你们的士官太吝啬了吧,既然觉得好吃就多吃点。记得多喝些水,走远路天又炎热,不补充水可不行。” 古斯一说,丝楠才发现他挺贴心,每个人餐盘旁都放了一杯水。其实现在谁有好胃口,大家随便扒拉几口,水倒是喝了很多,丝楠头晕,什么也不想吃也不觉得口渴。 餐后,古斯还与两位队长讨论了一会儿对策,天色彻底黑了,大家便钻进帐篷就寝。 营地寂静的怪异,火把幽幽的火光忽闪忽灭,古斯拿着一根长长的铁棒,挨个走过帐篷,每到一个帐篷前便停下,敲敲撑杆,没有回应便继续敲打下一个。 浅眠的丝楠就是被这个声音惊醒的,她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屏住呼吸,等脚步声离开才悄悄的掀开一个小缝,看到古斯古怪的行为。 古斯敲完所有的帐篷,坐到一张椅子上休息了几分钟,然后他向某个方向做了一个手势,一群高棉人居然堂而皇之的走进营地。 丝楠一眼认出领头的是当初和巴克一同绑架她的那个会法语的高棉人。 “交给你们了,”古斯对那人说。 下一刻,穿越以来最可怕的一幕展现在丝楠眼前,这群高棉人举起长刀直接捅向帐篷,每阵闷声后,便是血飞溅的声音,代表着一条生命的消逝。这些人有的白天还曾保护过她,有的还与她聊过天,有的丝楠还记得他们的名字。更可怕的是,这些高棉人麻木也许说兴奋的脸,他们到底杀过多少人。在这个时候,丝楠才真正体会到在殖民地性命有多廉价。 真正的屠杀。 古斯竟然和高棉劫匪是一伙的,老天啊,难怪劫匪在南圻如斯猖狂,原来有士兵和军警的头头提供便利。难怪那时他们借口要她提供所谓身份证明,送她回去?送回狼窝才对吧。在米歇尔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到底有黑暗。 今晚的食物和水一定有问题,否则其他人不会睡得这么沉,一点反应都没有,可笑他们自投罗网。 丝楠死死咬紧牙齿,指甲几乎陷进泥土里,那些人正朝她的方向过来,怎么办,该怎么办,即将面对死亡的,惊恐与骇然让丝楠脑袋瞬间变成空白。 “等等,最好留着这个白人的命,”在这些人杀的最激动的时候,古斯喊停,“他在军队里还算有些地位,也许以后你们在交趾更畅通无阻呢。” “呵,多谢古斯大人提到建议,”那个高棉人一阵笑,“丝楠霍尔在哪个帐篷?”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丝楠的心陡然悬了。 “喏,那头倒数第二个,嗨,我就奇怪了她是个什么大人物,值得你们三番五次费心思,换了我,直接杀了了事。” “她可是米歇尔欧罗斯的养女。” “哈,亲儿子都不顶事,养女算个屁,”早先古斯对丝楠做出的恭敬全是假的,他的语气和谈论一个叫花子差不多。 那个高棉人笑笑,也不多解释,他命令两个人说,“把她抓起来”。 丝楠眼看着两人朝自己走来,立刻躺回铺盖假装熟睡,帘子被掀开,两个男人走进来一个粗暴的抓住她的肩膀,一个掐住她的后颈,力气大的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这人对着她的肚子就狠狠一拳头,神经传来的剧痛让丝楠差点发出声音,她的嘴唇被她咬出血丝。 “死丫头,杀了我的好兄弟,看我不打死你,”那人说着又要动手,另一个人拦住他,“文追大人在外面,你收敛些吧。” 丝楠被勒得喘不过气,脸色都青白了,也不敢动一下。连拽带拖,她到了外面。有人绑住了她的全身双手双脚,然后像麻布袋被扛到肩上。接下来是不短的颠簸,周围的高棉人笑着庆祝胜利,丝楠听见这些人说要把罗切斯特的脖子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丝楠被扔到地上,重重的响声,摔得她闷吸冷气。不等丝楠缓过来,一盆冷水淋向她,她睁开眼睛,看两个高棉男人,他们就站在她前面,目光好像在俯视一只将死的蚂蚱,还有几个高棉人守在门口。 丝楠费力的立起上半身,“你们一群成年男人为难我一个小女孩也觉得光荣?” 那个会法语的高棉人笑了,眼底不无笑意,“你这个‘小女孩’可杀了我们两个兄弟。” 丝楠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她知道这次这些人不会放过自己了。 “你太聪明,”另一个人指了指她的脑袋,“可惜却是个白人。” 这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年轻,不超过三十岁,衣服干净整洁,脸上没有恐怖分子那种狰狞可怕的表情,都是文文雅雅的样子,肯定受过良好教育,身上有种腊尼身上的地主少爷气质,如果不是身陷囹圄,丝楠很难把他们与劫匪联系在一起。问。 这时,又有一个人走进来,丝楠本能回头去看,她像见了鬼,眼睛盯在那人身上, “彭充,你是彭充。” “我该高兴你还记得我吗?”彭充笑得丝楠毛骨悚然。在橡胶园的时候,彭充很少冲她笑,他沉默寡言,既没有信勤奋,也没有瓦塔、阿金活泛,存在感很低,他最后会给丝楠留下深刻印象无非是因为他让玛妮陷害自己。几年的时光过去了,彭充似乎没有长个子,身子骨更结实健壮,年轻的脸却看不到一丝青春的痕迹。 彭充半蹲下,视线与丝楠平齐,“听说你在法国总督身边的日子很滋润。” 丝楠恍然,“是你让莫博森的私生子绑架我的。” 彭充没有理她,而是看了看那个最秀气的年轻人,“文追大人,这下您可以放心了。” “她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文追说,“没有你们说的那么特别。”会法语的年轻人说,“没想到米歇尔欧罗斯对她没有半点在乎,我们和莫博森都想错了。”丝楠闻言抬起头,对上彭充嘲弄的眼神,她的心逐渐变得冰凉彻底,他们的意思是,米歇尔对她的失踪完全无动于衷么。她早该想到的,米歇尔怎么可能把她挂念在心里,她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所以近一个月了,没有人救她,没有人帮她。亏她一心想赶回去提醒他小心莫博森的诡计。此刻的丝楠能体会到当初尤利安父母的心情,忠心于一个如此凉薄的人最后又换来了什么? 第九十七章 来一杯酒 不管在哪个国家哪个年代,总有那么一群人在层层压迫剥削下,斩木为兵揭竿而起。丝楠碰到的正是这样的亡命之徒。文追是北方一个小邦主的儿子,当年米歇尔和莫博森挣破头的富良山棉花地正属于他们家。莫博森的确是个很阴险的人,既然你米歇尔有英国总督的袒护,他便假意安抚受害人吧。 和米达意大家族不同,小邦主失了土地便等于倾家荡产,所以文追对米歇尔怀恨在心,莫博森以一位体谅帮助他的法国官员的姿态取得他的信任,近些年一直暗中扶持文追策动反动组织。至于彭充如何与文追结识又说来话长,其中还关系到丝楠和她的父母。 “你这么讨厌我总有个原因吧,”丝楠要把一切弄明白。 “看来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五年前,你父母的马车撞死我姆妈,我重病的父亲因为得不到医治也死了,你当时就坐在马车上,娇气的躲在你父母身后,瞪着我看。” 丝楠怔怔的听着这些不属于她的东西,却无力解释,。 “你们把我姆妈和阿爸就扔在街上,我守着两具尸体一天一夜,如果不是文追大人,我早就饿死了,”彭充说得很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对丝楠有恨意,是啊,在橡胶园那么长的时间,丝楠不也没有感觉到么。 明白前因后果,丝楠奇异的不那么恐惧,她的心慢慢放平。被捆的双手撑在地上,双腿蜷曲,姿势像祈佛,丝楠只看着文追说,“你们要杀我泄愤报仇也罢了,能不能放了罗切斯特。” 罗切斯特是个好人,却倒霉的碰上丝楠,如果不是她,罗切斯特还在越南好好的做他的下士官。 文追只笑不说话,好像在嘲笑丝楠的不自量力, “最后的一点要求,可以松开我身上绳子么?” 文追给了彭充一个眼神,彭充上前搜丝楠的身,撕开她的裤腿,那儿正绑着一把砍刀,彭充拔出刀,割断丝楠身上的绳子,“收起你的小心思。” 丝楠的心沉到谷底。 罗切斯特刚清醒,意识还没跟上来,迷茫茫环顾四周,四周黑乎乎的,“我这是在哪儿?” “不用看了,你和他被高棉土匪抓来。” 罗切斯特被这黑暗里的声音惊了一下,等双眼适应光线,他才看清自己面前有两个人, “迪斐少爷,麦凯克伦夫人?” 说实话,罗切斯特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帐篷里睡觉么,怎么一眨眼就见到正要找寻的人。 瑟琳娜坐在迪斐身后一动不动,目光是呆滞的,不看罗切斯特一眼,关押这几日让这位尊贵的女人受到极大精神打击,没有了华丽妆容,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憔悴的普通妇人,她的眼睛和脸上有明显的伤痕,是被高棉人打的。 迪斐相比瑟琳娜来说要好一些,就是人显得清瘦些,衣服有破痕,傲慢贵气的眼睛放平和了些,但多了说不出来意味的杂质,锐利、复杂以及隐藏在太阳下的暗淡。 “你是谁?”迪斐问。 少年的声音有种无形的威严,罗切斯特想起身立正却发现四肢没有一点力气,“我叫罗切斯特马尔克斯,殖民地联邦军驻越南骑兵连第十四队队长。”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和科尼尔怎么会被绑到这里?罗切斯特想得头很疼,他们的手下呢?古斯呢? 对,古斯,晚餐,那杯水。 罗切斯特不是笨蛋,所有的线索连成一条线,他完全明白他们中了计,拳头重重的打在地上,“该死的古斯,竟然是高棉人的走狗。” “你,是来救我们的吗?”一直没说话的瑟琳娜忽然问道。 把自己搭进去的‘救’,罗切斯特如何好意思,“对不起,夫人,我们来晚了。” 瑟琳娜仿佛看到希望,“只有你们吗,其他人呢?” 迪斐望了一眼怔忪的罗切斯特,轻道,“恐怕已经死了。” “我要杀了古斯,我一定要杀了他,”罗切斯特双眼赤红,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与外头的高棉人拼命。女孩瘦削的身影倏的出现在他仅存的理智里,他竟挣扎的站了起来,双腿弯曲,背也挺不直,“丝楠小姐,上帝啊,丝楠小姐在哪儿?” 这个时候听见丝楠的名字,迪斐该有多么震惊啊,他不敢确定的问罗切斯特,“丝楠在这里?” 许是与彭充有旧怨,丝楠被单独关起来,待遇比迪斐罗切斯特要好,有热水有食物还有柔软的床,大概最后给她些甜头吧,她听见彭充说,如果明天还没有米歇尔的人过来与他们谈判,他们便杀了她,再说有迪斐和瑟琳娜做人质,她也就没有存在价值了。 就这样乖乖等死么,丝楠不甘心,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脖子,紧紧攥住那颗玻璃瓶坐了一夜。 第二天,丝楠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波杜塔。 “看来我还是要死在你手上,”丝楠自嘲的笑,“说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女孩。”手段、隐忍和心术不是现代同龄人可以比的,或许是她们没有经历过国仇家恨。 波杜塔一反之前在丝楠面前弱势的模样,居高盯着她讥笑,好像在炫耀自己终于把她踩在脚下。 “为什么盯上迪斐,他一直住在越南,和你们毫无瓜葛。” “因为他比那个普尔曼欧罗斯要蠢,如果那时普尔曼欧罗斯被烧死,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那把火果然是你放的,” 丝楠真恨不得扇她一巴掌,从小到大,丝楠没有特别厌恶的人,波杜塔是第一个,那被大火灼烧的顶级疼痛,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肩上那些去不掉的伤疤就是永远的印证。 “我要与你们文追大人说话,”丝楠别过头,不想再看波杜塔。波杜塔也不在意,反正丝楠快死了,有些愿望还是随了她吧。 秀气的男人走进来,脸上犹带着笑,看向丝楠的眼睛里充满了怜悯,绑票反过来被绑匪怜悯,丝楠活得也够失败了,为米歇尔做牛做马,到头来什么也没捞到。 文追在丝楠对面坐下,身后站着彭充和波杜塔,两个人面对面,外加两个 ‘保镖’,就像谈判似的,“有什么话你快说吧。” “是首领大人,公务挺繁忙。” “你是真不懂么,到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文追诧异还有些佩服,之前绑架过不少富贵的白人,没有一个在临死时还如此淡定的。 丝楠哪里淡定,她双手心全是汗。“我读书的时候,每当读到那些为民族大义奋不顾身的故事时,总是佩服他们对抗当权者的勇气。豪侠仗义、除暴安良,替天行道,你们都是英雄。命运弄人,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真正见到这样的人,其实我和你一样在这个社会都是蝼蚁一样被上面的人踩在脚下,身不由己。” 文追愣住了,不可否认丝楠说到他心坎上,他也没细想,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会用回忆的口吻。 “你真认为我们是英雄?” “是的,”丝楠诚实的点头,她没有说谎,如果她是个局外人,站在文追的立场看,文追做得没错,甚至波杜塔彭充也没错,“法国人于你们是侵略者,殖民地你们的国家,霸占你们的资源财富。你们想杀光他们也是对的。” 文追身后的彭充和波杜塔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她,好像她被鬼上身了,文追手指轻扣桌面,笑道,“你以为这个时候讨好我,我便会放过你么?” “有些东西不能只看表面,就算米歇尔没有出手,那些值钱的东西也会有其他人觊觎,比如你的盟友莫博森会长,也许他做的比米歇尔更荒唐。既然左右都是死路,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对大家都好的结果。” 文追笑意更深,语气却十分冷峻,“所以我们就活该被米歇尔欧罗斯剥光衣服,扔在太阳光底下暴晒?” “所以我才说你们是英雄啊,”丝楠镇定的说,“有酒么?我想临死前与书中的英雄喝一杯。” 文追怀疑的看着她,“你想玩什么把戏?” 丝楠张开双手,“我是砧板上鱼肉,还能做什么?讨杯酒喝也是奢望了吧。”长久的叹息,好像一个看透红尘的僧人,悲哀、苦意,和孩子的脸庞十分不搭,非常怪异。 文追让彭充端来两小碗米酒,丝楠起身,十分郑重的端起酒碗,一碗递给文追,“我敬你,谢谢你们让我明白真正的殖民地是什么样子的。” 文追不扭捏,接过酒碗一饮而尽,一口米酒而已和水一样清淡。丝楠看到他喝完才饮尽自己那碗。 那边波杜塔已经拔刀了,这儿的可没什么文雅的死法供丝楠选择,无非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我自己来,”丝楠说。 波杜塔嗤道,“你当我们是傻子么?” 丝楠余光扫到以手抵头的文追,慢慢勾起嘴唇,突的大笑出声,“是,我就是把你们当傻子。”话音才落,文追砰的倒在地上。“文追大人。” 第九十八章 险中得救 丝楠终于看见波杜塔惊慌失措的时候了,她笑得异常得意开心。彭充上来就给了她一拳头。 丝楠抹去嘴角的酸腥,脸上的笑没落下,外面的人听见动静纷纷冲进来,发现倒地的文追都失了脸色,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显然文追很有威望。 “你对他做了什么?”彭充愤怒拔刀指向丝楠的脖子。 丝楠抬手慢悠悠的把刀尖挪开,指腹被锋利的刀刃刺破也不在意,“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做个文明人不好么?” 她的视线扫向在场所有人,小小年纪,那目光竟和刀锋一样冷冽,“你们的文追大人中了毒药,如果不在指定的时间服解药,必死无疑。” 一巴掌狠狠扇向她,是那个会法语的高棉人,叫阮明,是文追同父异母的弟弟。 丝楠笑着咳嗽,咳出了些血,“继续打我啊,杀了我都不要紧,这是来自意大利的失传毒药,全世界只有我有解药,打死我,文追大人可就回不来了。” 在场许多愚昧的高棉人连意大利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需要知道毒药就行了。 阮明看丝楠的眼神恨不得千刀万剐她,他后悔为什么不早杀了她,“你的条件。” “让其他人走,一个不漏,”丝楠什么不看,就看地上的文追,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在心里苦笑自己居然有幸也跟故事里主角一样有舍身取义的时候,她真的不是大善人,她只知道这些人不会放过她,他们都死在这里太不值得了。 不给阮明多余的思考时间,丝楠昂起下巴,“不同意,你们就等着他死吧。” 一个晚上,足够罗切斯特恢复力气,被收走武器的他正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做,门忽然从外面大敞开。 一群高棉人端着长刀棍棒冲进来,罗切斯特条件反射的起身,挡在迪斐和瑟琳娜身前护住身份尊贵的母子。 “出去,”领头的高棉人呵斥道。 瑟琳娜吓得拽住儿子的衣服,紧抱住他。 “你们要做什么,”罗切斯特大声问,他们都不懂高棉语,以为高棉人要对他们动武。 刀被架到罗切斯特肩头,一个高棉人踢了他一脚,还有一个人要去扯迪斐。 “别对他动手,”波杜塔走上前,她不由自主的去看迪斐,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除了厌恶便只有愤恨,再也看不到对自己半点怜惜,心间那抹淡淡的酸涩入股算是伤心么,波杜塔不是限于儿女情长的人,她冷着脸说,“你们马上离开。” 这一句话无疑像天上掉下来金蛋,砸重四个人,瑟琳娜最先反应过来,拉住儿子的手就要往外走,“太好了,肯定是你父亲来救我们。” 罗切斯特和科尼尔疑惑的对视,就这么简单的放过他们? 迪斐却是其中最清醒的一个,他追问波杜塔,“丝楠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此刻的波杜塔恨死丝楠了,哪能听到她的名字,她冷笑,“她死了,你们快滚吧。” 离开高棉人的包围圈子,迪斐真像个行尸走肉,搀扶自己的母亲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罗切斯特在前面开路。 三个人最没事的当然瑟琳娜,丝楠的‘死’对她可没半点影响,她为重获自由而感到欣喜。 不停歇的走了两个小时,娇弱的瑟琳娜最先受不了叫累,“夫人,南圻不远了,”罗切斯特说,他急切的要回去揭发古斯,一网打尽高棉劫匪为自己死去的兄弟和丝楠报仇。 但瑟琳娜一个眼色过去,罗切斯特不得不从。 “夫人要休息就休息吧,”罗切斯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整理整理让瑟琳娜坐下。 迪斐也累了,他靠坐在一棵树下,不住的回望来时的路。波杜塔满嘴谎言,迪斐早已不相信她的话,所以他压根不相信丝楠死了。 迪斐以为舅舅或者父亲来了,走了这么久的路,可是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那群高棉人凭什么放了他们?迪斐不敢往某个方向想,但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又是丝楠,一定是丝楠救了他们。他一点都不想领情。 迪斐看了看自己的母亲,瑟琳娜困乏的闭目休息,罗切斯特去找水了。 迪斐慢慢的起身,脚踩在泥地上,轻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绕过大树,头也不回的往回走,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就是在奔跑。说他任性就任性吧,迪斐全身被勇气灌注,毫无畏惧和胆怯,心中唯一的信念支撑着他,哪怕知道有可能赌上性命。 啪的,女孩的脸被打向一边, “交出解药。” 丝楠费劲的睁开眼睛,她已经不剩多少力气,却用这仅剩的力气勾起一抹嘲笑,“我说了解药在暹粒,你们去暹粒拿。” 话还未说完,一条鞭子又甩过来。阮明钳住丝楠的脖子,“你真以为我们不敢杀你?” “阮明大人,她很狡猾,肯定不会老实说实话,不给她点苦头瞧瞧,她是不会”波杜塔火上浇油。 丝楠明白接下来苦头不会少,以前电视剧里那些严刑拷打的场面一个个浮现在她眼前。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坚强是唯一的通行证,谁在意她也是怕疼的。 “文追大人醒了,”彭充惊喜大叫。 “你们给我看着她,”阮明扔掉鞭子没走两步,文追已经走出屋子,他摸着脸,神色看起来很困乏没有一点异样,就像才睡了一觉。 得知最重要的人质没了,文追很生气,“中什么毒,一点小**药就把你们骗得团团转。还愣着做什么,趁人没走远,马上派人把他们追回来。”一大波高棉人得令,一刻不敢停即刻出发去追迪斐他们。 “小丫头,我真是小看你了,”文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难怪米歇尔欧罗斯近两年暴富,要说全是你的功劳我都相信。” “过奖,”只说了一个词,就牵动丝楠的痛感,她捂着嘴猛咳嗽,浑身是伤,口腔里全是咸涩的。 丝楠这回可惨多了,她没有逃跑的力气,怏怏躺在冰凉的土地上。丝楠是真累了,她也想睡一觉。 去找人质的人马无功而返,这个地方不能多停留,打游击的人自然要跑路,丝楠被绑住双手,波杜塔押着她走。 前行的路对丝楠来说太漫长,她脚步虚浮,几次摔倒,没有人扶她,自己爬起来,动作慢了波杜塔就动手打她。 终于抵达目的地,望着眼前一片连着的房子,有不少老人妇女和小孩,丝楠猜自己到了土匪老巢,她该感到荣幸,穿越一趟什么都见识了。 听着一声声文追大人、文追少爷的叫,丝楠懒得看,也不想听,反正他们的文追大人没几天活头了。 丝楠被扔进一间屋子,像一件垃圾。门被锁上,又被打开,似乎有人站在门口看她,丝楠以为是彭充或者波杜塔,接着门又被关上。 夜深人静, “丝楠,丝楠,醒醒,” 昏睡的女孩眉头紧蹙, “丝楠,丝楠。” 丝楠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子。 那人解开她双手的绳子,丝楠就着他的力气摇晃晃站起来,接着月光,她看清了他的脸, “你是,瓦塔。”再见这个失踪了几年的男孩,在如此场合下,丝楠的心理该多复杂,她没有力气惊讶,也没现出多高兴。 瓦塔穿了一身僧人的黄袍,光光的头顶没有一根头发。 “嘘,跟我来,”瓦塔给丝楠罩上一件和尚的黄袍,连脑袋带身子全遮住,他半扶着丝楠的胳臂,丝楠不吭声,跟着他的步子往外走,到了这个境地她还怕什么? 外面静悄悄的,正是人酣睡的时候,守卫的高棉人都在打瞌睡,瓦塔带着丝楠七绕八绕,绕到一条小路口,“从这里一路往西就是南圻。” “你,”丝楠迟疑。 瓦塔笑得很淡,月光下看起来是飘忽的,丝楠莫名想到那些佛像,和尚都是这样的么? 瓦塔双手并拢,“是我亏欠你的,当我报答那年你和信救我的恩情吧。” 丝楠一怔,的确,瓦塔是一切的导火索,如果不是他,她根本不会与米歇尔扯上关系,更不会有如今混乱的遭遇。 “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你不知道正雅夫人非常担心你吗?” 瓦塔摇头,“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想供奉我心中的佛。” “可是正雅夫人,” 丝楠没说完话就被瓦塔打断,他推了她一把,“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丝楠闭上嘴,她的确没有叙旧情的功夫,埋头往前走,再没回过头。她的身体极度虚弱没法走快,不到五分钟,背后就传来叫嚷声,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丝楠忍着疼痛奋力跑,还是有人追上来了。她迅速的躲在一团灌木丛里,屏住所有呼吸。 两个高棉男人拿着火把走到她刚才所站的地方,举着起火四处寻找, “你看,这边有脚印,”一个男人发现了线索,径直朝丝楠所躲藏的方向走来,“在这边。” 完了, 丝楠闭上眼睛,难道这回老天爷想让她回家了吗? 那人的脚已经走到丝楠面前,就在他扒开草丛那一刻,一声枪响惊彻这个繁乱的夜空。不等丝楠反应过来,第二声枪响即刻而至,两个男人轰然倒地,血流如注。冰冷的风灌进丝楠领口,下一秒她又被温暖包围住,因为一双手臂从后面半抱起她,“这次该换我来救你了。” 第九十九章 发懵的吻 还是记忆中少年的声音,却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沉稳、几分柔韧,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丝楠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可能进了沙子水濛濛的。丝楠莫名安了心,她该是伤糊涂了吧,竟认为一个娇养的少年是可靠的。丝楠的脸始终朝向迪斐的胸膛,迪斐用手护住她的后脑,不让半缕冷风吹到丝楠的脸。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狂奔,迪斐似乎了解周围的环境,没一会儿就甩开追逐的人。气喘吁吁的他这才敢放慢速度行走。 “你又任性了,”从迪斐怀里传出无奈的责备。 迪斐眼里浮起一抹淡笑,美的贵雅惊艳,可惜全部隐藏在黑夜里无人看见。“是你说的,我该长大了。” “你这样做太危险。” “那你呢,舍身取义?我不想自己将来的人生里充满愧对后悔。况且我已经错了一次。” 迪斐返回正看见波杜塔在打丝楠,那张恶毒的脸消磨了这个贵族少年所剩不多的怜悯善良,他终于不再相信人心。后来就算他遇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除了无懈可击的微笑便是无动于衷,这世上能撼动他的只有丝楠。 迪斐不打草惊蛇,悄悄跟在那群高棉劫匪后面,就像冒险小说中所写的男主角那样,但他不是花架子纯粹的模仿,刻意锻炼,他的体力和观察力在过去两年里都有质的提高,他不再是软绵绵的贵族。 摸清丝楠所关押的位置,他围着那个小村子走了一周,并用指南针确定最佳逃跑的方向。迪斐还没来得及往回走,便发现丝楠居然正向自己的所在的地方跑来。看来老天都在帮他们。 “你母亲呢?” “有那位下士,他看起来很值得信任。” 丝楠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们都逃出来了。” 迪斐眼光闪动,“还有你,你忘了你也逃出来了么?” “后面还有人追我们吗?”与高棉人纠缠了太久,丝楠有些神经质,她的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稍有风吹草动就胆颤,不敢松懈。 迪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有了。” “你怎么变得如此,”英勇,剩下的丝楠没问出来,声音渐渐消失在风中,迪斐亦没追问,他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放下丝楠,丝楠刚想坐起来,一只白皙的手搭在她青肿的脸颊上,“疼吗?” 天再黑,丝楠也清楚的看见少年眸光中的心疼,清透的赭色眼瞳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想不到这个世界居然有人心疼她,丝楠心里冒起一股酸痛。 丝楠扯了扯嘴角笑着说,“皮外伤,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逞强,还在逞强,你简直是一只乌龟,以为有层坚硬的外壳就天下无敌了?你是女孩,女孩天生是娇柔让人爱惜的。” 丝楠一怔,没想到印象里傲娇的少年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可是我只有我自己,”她随即突然一笑,那笑容就像划破黑夜的一道光,露出脸颊深深的酒窝,哪怕她的脸被打了变形,这笑容却依然明亮坦荡,令人充满光明的向往。一颗石子就这样不经意的扔进迪斐心里,漾起一丝丝涟漪。 迪斐忽然低下头,轻柔的吻住丝楠的嘴唇,鼻尖飘过她身上的血腥气,他眼里的痛色更甚,却没有离开她的唇,而是下意识把怀里的女孩搂得更紧。丝楠已经完全懵了,她的眼睛张的老大,正对上迪斐那双如水晶琥珀般熠熠生辉的双眼,这双眼睛就这么看着她,蕴藉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明亮的弯月就在两人头上,照着两人发顶发光,那一团黑茫茫的雾气顷刻消散了。恍惚间,丝楠感觉到少年的柔软嘴唇贴在她额头, 丝楠此时的模样是呆滞的,迪斐却觉得这是丝楠最可爱的时候,亲了亲她的眼角,“刚才是我的初吻。” 少年委屈的口吻好像在说是丝楠抢占了自己。丝楠终于回过神,小眉头一簇,自动屏蔽顺便逃避的说,“但是我也是第一次接吻,你怎么能这么随便,连声招呼都不打,而且我脸上多脏,,,” 丝楠后面的话被悉数吞进迪斐的嘴里,青涩的少年第二次可比第一次熟练多了,男性的本能作祟。唇与唇的触碰,舌与舌的摩擦,感情一片空白的丝楠完全招架不住。最令丝楠揪心的是,迪斐的嘴唇像羽毛一般,温柔的划过她脸上每一处伤口,她感觉不到那些伤口的疼,比上好良药还神奇。 迪斐轻抬起丝楠的下颌,眼里带着灼灼的热,“这次如果我们平安无事,你跟我回西贡。”又是命令的语气,这才是那个臭屁的男孩啊,刚才他是不是中魔了,那么温柔像变了个人似的,丝楠心跳的老快,脸像火烧云般红,窝囊的不敢看迪斐。别说她没用,别说她老皮老脸,被一个美少年强吻,她没晕倒算好的。 丝楠没看见迪斐抱着她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他不嫌弃丝楠,在他看来没有哪个女孩比丝楠更‘干净’。世上没有迪斐得不到的东西,两年前米歇尔不准丝楠的他去西贡,两年后他还是如愿以偿,是他们自己不珍惜的不是么? 新的一天到来,阳光普照到四面八方,南圻城同往常一样熙熙攘攘,丝毫没有受到劫匪的影响。 一匹灰黑的马没有预兆的冲进南圻的驻扎官办公所,惊得警卫们举枪围上来。只见马上下来一个略邋遢的少年,他的金发北风吹得遮住了半张脸,衬衣和裤子脏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即便如此,他凌厉的眼神还是让众人不敢上前,普尔曼就是普尔曼,他的气质独一无二,他有狂的资本,有傲的本钱。而他却第一次把这些用在另一个人身上,并非他父母的另一个人。解马狂骑,他脑子里没有多余的杂念,没日没夜的赶路,不惜放下他贵公子的架子,风吹日晒,露宿荒野,却还是慢了一步。就是这一步,让他后来悔的只想给自己一拳头。 第一百章 不当妹妹 “叫你们的指挥官出来,”普尔曼命令道,态度极其嚣张。 这里是南圻不是暹粒,士兵和军警哪里会听从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纷纷提枪要驱赶他。 普尔曼更狂,拿住抢直接朝天上开了一枪。 动静闹得如此大,不仅外面路人站在门口观望,楼里的官员们也被惊动了。驻南圻的指挥官科尼尔大步走出来,愤怒的命令道,“给我把这个疯子抓起来。” 呵,普尔曼的行为可不就是疯子。如果他是高棉人,恐怕已经被警卫射杀了。 “等等,”随后出来的麦凯克伦望着园子中间熟悉的身影惊惑的叫了声,“普尔曼?” “麦凯克伦姑父?”凌乱的发丝下普尔曼的眼里也是惊讶的。 丝楠和罗切斯特前脚走,不放心的麦凯克伦后脚就到达了南圻,幸好他没有去军营,而是来找南圻的行政官。 麦凯克伦身上带伤,脸无血色,他还没来记得把所发生的一切告诉普尔曼,警卫就进来报告说他夫人回来了。 花容失色的瑟琳娜扑到丈夫怀里大哭,“迪斐不见了,我把孩子弄丢了。”焦虑瑟琳娜没注意到丈夫的伤口,麦凯克伦只能把剧痛咽进肚子里,反过来劝了瑟琳娜,瑟琳娜的眼泪还是像水龙头似的流,眼看麦凯克伦已经有些烦躁,被瑟琳娜忽略的彻底的普尔曼冷冷的开口,“姑姑,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您没看到姑父身上的伤吗?” “亲爱的,你受伤了,”瑟琳娜赶紧松开麦凯克伦,看见麦凯克伦肩膀的渗血,惊慌的叫到“医生,快叫医生过来啊。” “没关系,没关系,”麦凯克伦头疼的说,比起自己看医生,他更担心儿子的安危。 “普尔曼,上帝啊,你怎么也在这里,”瑟琳娜才发现普尔曼的存在。 “我来找丝楠。” “她?找她做什么?”瑟琳娜那声‘她’极其轻视,好像普尔曼是个没脑子的,主次不分,“迪斐不见了,”瑟琳娜只顾着自己的儿子。 一直不好吭声的罗切斯特终于沉不住气说,“夫人您怎么说这么无情的话,如果不是为了找你们,丝楠小姐根本不会再遇险。” 瑟琳娜呵斥道,“闭嘴,你打昏我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这儿没有你说话的资格,你给我滚出去。” 瑟琳娜发现迪斐不见了,着急的要去找他,罗切斯特劝不下瑟琳娜,只好打晕她,强行把她送回来。尊贵的瑟琳娜如何能忍受以下犯上,若不是心系儿子,她回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严惩罗切斯特。 罗切斯特不可思议,什么叫做好心当成驴肝肺,他算是明白了,“我没想到您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人。” “要不是你的失职,迪斐怎么会失踪。” “够了,” 一声大喝,争执声消失了,周围旁观的官员大气不敢喘,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已然具备如斯气势。 普尔曼走到瑟琳娜面前,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尊重,阴霾而充满戾气,吓得瑟琳娜后退了一小步,“您刚才的意思是只准您担心你的儿子,不准我担心我的妹妹么?” 这声质问惹恼了瑟琳娜,在殖民地里谁敢这样与她说话,连越南的利顿总督有时候都要看她的脸色,“普尔曼,注意你说话的口气,我是你姑姑,哥哥纵容你无法无天,你连尊长谦卑都忘记了吗?” 任谁都听得出来瑟琳娜对这个侄子是不齿的。 麦凯克伦眉头紧锁,他对丝楠心怀感激,麦凯克伦扯过妻子,“丝楠是米歇尔的养女,况且是我请求她去找你们的,于公于私你都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哈,你让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去拯救你的妻子和儿子,你可真是个大男人,”普尔曼鄙夷又气愤,他已经气到极限了, 他气谁? 他的父亲,姑父姑母,亦或是他自己。 冷漠的家族,出来的一群冷血的人。 罗切斯特同样如此认为,他不想再看这几个光鲜亮丽的贵人,而是走到行政指挥官科尼尔跟前,“大人,请您马上派人捉拿军士官古斯,他是高棉劫匪的同伙,我的手下还有一队步兵队全被他设计杀害了。连丝楠小姐也,,” 罗切斯特倒是相信了波杜塔的话,以为丝楠真死了。 他的衣领突然被人揪住,少年人的身高竟跟他不相上下,“你说丝楠怎么了?” 普尔曼那双蓝的发黑的眼睛死紧盯着罗切斯特,让罗切斯特有种错觉,如果他说错了话,这个少年会杀了他。 “她可能已经死了。” 普尔曼一脚狠狠踢向会议室里来自中国昂贵的青花瓷大花瓶,巨大的破碎声和飞向四周的碎渣,惊得瑟琳娜捂脸尖叫。 柬越边境就这样迎来殖民历史上最残酷的血洗清理,无论是商贾、官员、士兵还是最普通的高棉平民都牢牢的记住了一个年轻的名字,普尔曼欧罗斯,而这亦是普尔曼第一次脱离父亲庇护正式站在世人眼前。 也许欧罗斯家族的人骨子里都有一种疯狂基因,谁又知道众人四处寻找无果的迪斐已经踏上回西贡的路了呢? “这样不好吧,”丝楠犹豫的说,“你的父母现在肯定很担心你。” “我已经给他们去了信,”迪斐不以为意的笑,他抬手想抚摸丝楠的头发,被丝楠躲开了。 迪斐眸色一深也不在意,他以为丝楠年纪小不懂他的意思。丝楠的确不懂迪斐要干什么,如果那算是表白的话。他还吻了她,可能是心理作用她的嘴唇一直是火辣辣的。十五岁的少年在现代是早恋的年纪,在这个年代更可以早早的订婚,可是对象为什么是她? 不可否认,丝楠的心湖完全被迪斐扰乱,乱到她把劫匪、米歇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都抛之脑后。两天来,她的意识一直是恍惚的,一来她受了伤前病未愈,发烧不止,二来她发现自己看不透迪斐了。 他什么时候学会用枪,什么时候学会野营,他奔跑的速度可以与信媲美,他真的是那个娇贵的少爷么。 马车停下,一个憨实的壮汉敲了敲车厢壁说,“嘿,小伙子,下来吃饭吧。” “好的,谢谢你,”迪斐不失礼貌的回道。 迪斐摸了摸丝楠烫着额头,又给她披上毯子,掖好角落,“你不要乱动免得着凉,我马上把食物端上来,”丝楠真的迷惑了,她没有经验,如果被人宠爱是这样的感觉话。 迪斐走出马车,下面的人看着他笑道, “你的妹妹有你这样的哥哥真是福气,疼到骨子里。” 迪斐笑了笑,和其他人坐在一起。别说,就算贵族少爷落难,他和别人还是有明显区别,比如最基本的坐姿,人家都是勾腰张开腿,怎么舒服怎么来,而迪斐背脊始终是笔直的,从小耳提面命的教养改不了。 这群商人也看出来迪斐来历肯定不凡,也不知道他和他妹妹到底遇到了什么,落魄成这样。 两天前,这个小商队途径南圻,为了赶路,他们抄近道,在僻静的小路上遇到了迪斐,那时这个少年怀里抱着一个全身被高棉僧袍盖住的女孩。迪斐用一枚戒指换得这一路顺风车、食物、日常药品和几件得体的衣服。走南闯北的商人也是识货的,说实话,那枚戒指比他们跑这一趟所拉的货物价值还高。而且到现在他们都没见到丝楠长什么样。如果看到了恐怕要吓一跳,丝楠那张青肿脸着实不能见人,还浑身是伤,不知道的肯定以为这家人有虐待倾向。 小半个月后,丝楠来到西贡。早已听说过这个城市,真正见到了,她还是被这里的繁华花了眼睛,西贡的繁华当然与现代都市不可相提并论,繁忙的湄公河周围,不停歇搬货物的佝偻工人,来往马车里风度翩翩的绅士们,头戴呢帽的小姐们,好像老旧的电影剪辑,每个画面足以留存世纪。 “我们只能把你们送到这里,”商队的领头抱歉的说,他们的货要上仓,时间紧。 丝楠站在迪斐身后,面对前面的码头出神,她不知道其他人也在看她。丝楠穿了一件男士茶褐色真丝衬衫,衬衫很大,下摆扎在裤子里,她的腰上还系着一根细皮带,她很瘦,衣服显得空荡荡的。她梳了两条黑辫子垂在前胸,码头的风大,吹得她鬓角的碎发划过她的脸,她的脸上有细细的伤口还有淤血未消的青色。她就站定在湄公河边,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背影显得异常单薄孤寂,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一双手臂环住她的肩,少年的气息扑在她耳畔,“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边是大海吗?” 迪斐笑着说,“当然,湄公河和它的支流就在这里汹涌流过,注入海洋,最后消失不见。” “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看到海了,”丝楠眨了眨被风吹酸的眼睛,笑嘻嘻的说。 “有时间带你坐渡船过去。”那群商人还未走远,有回过头看他们的,疑惑的问,“他们真的是兄妹么?”“管他的呢,权贵家的古怪最多。”丝楠无论与普尔曼相处还是与迪斐相处,在旁人眼中都不像他们的妹妹,有些东西做不了假,因为普尔曼和迪斐从未把丝楠当成妹妹。 第一百零一章 迪斐的家 迪斐叫了一辆马车,报上一个地址,马车穿梭在这座极富异邦气息的城市里,丝楠两眼看不过来了,她不后悔跟着迪斐来西贡。边境那一番劫难让她对米歇尔失望透底,她不愿回到那座金碧辉煌的地方,更不愿继续帮助米歇尔。 马车载着她来到一片白色别墅区,别墅一栋比一栋豪华,然后马车在最后面一栋前面停下。 丝楠望着修剪整齐的可以媲美公园的大花园,以及后面足以让人迷路的大房子,苦笑她怎么忘了迪斐身份比普尔曼要高。 丝楠突然看见了一个熟人,像黑天鹅的格雷特管家,他站在阳台上见到她,格雷特那张扑克的脸竟有了惊讶的表情。 一家三口去柬埔寨,还不到一个月,迪斐却独自回来了还带着米歇尔的养女,这些足够奇怪了。 解释是一件繁琐的事,尤其当对象是他外公派来监督监视自己的管家,绑架迪斐照实说,而在救丝楠这一点上,为了让丝楠留下,他撒了谎。他说自己又被抓回去然后同丝楠一起逃出来,迷失了方向,遇到好心的车队直接回了西贡。 真实与谎言夹杂,滴水不漏,格雷特深信不疑,要知道边境的混乱早传到这里,格雷特还准备如果事情再不解决,就让利顿总督派兵。 “我当初就对你说过那个高棉女孩心术不正,看人是一种能力,显然你还不具备。” 格雷特的数落,迪斐难得照单全收,因为这正是他最内疚后悔的地方,一路过来,丝楠没提波杜塔半个字,却更加让迪斐内心煎熬,他宁愿丝楠骂他笨骂他蠢。 “波杜塔的母亲呢?”迪斐想起来问。 格雷特说,“在你们出发去柬埔寨后就失踪了,麦凯克伦先生派人回来找过。” 在奢华的浴室里,邋遢了将近两个月的丝楠终于洗了一个舒服澡,第一波浴盆里的水都成了黑色。女佣想进来服侍她,被丝楠挡在外面。她身上的伤疤有点不好看,丝楠不想吓到小女生。 午餐更是丰盛,长桌上摆满了食物,“丝楠小姐,你失过血,这碗鸡蛋香菇酪是特意为你做的。” 格雷特把一个浅碗搁在丝楠跟前, “谢谢,”丝楠受宠若惊道。 格雷特为人刻板挑剔,却不讨厌丝楠,他阅人无数,看得出来丝楠就是一个单纯的姑娘,两年前如此,两年后依然如此,那双清澈的眼睛没有变。格雷特不是没听瑟琳娜抱怨过迪斐对这个女孩态度有问题,可是他却不反对迪斐与丝楠交往,丝楠比那些心思复杂各有打算的贵家千金要顺眼的多,虽然两人身份悬殊,注定不会有结果。 餐后迪斐的家庭医生来检查丝楠的身体,病好的七七八八,医生给她开了些消炎药和祛疤的药膏。吃了药丝楠就睡下,等再醒,天已经快黑了。 在走廊上,丝楠碰见格雷特,“如果你要找少爷,他现在在书房。” “书房在哪里?” “上楼,向左拐第一个房间。” “噢噢,”丝楠点点头,转身欲走。 格雷特叫住她,“丝楠小姐,既然来了西贡,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不需要想其他的,有些事并不复杂。” 丝楠怔了怔,她本是一个没有大抱负随遇而安的人,身为一缕飘零的浮萍,她的确不清楚自己该何去何从,她算是半推半就被迪斐带到西贡来的,可是来这里又干什么?她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谁知道下面还有什么等着她。 “迪斐少爷在殖民地没有什么好朋友,你在可以与他作伴。”好朋友,格雷特仿佛在提醒丝楠,她与迪斐最多也只能是好朋友。 丝楠好笑,他以为她会扒上迪斐么? 推开厚重的木门,丝楠往里走,正在写东西的迪斐抬起头,马上起身,“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你在写什么?” “给议会的举报信,关于莫博森和约瑟夫与边境高棉劫匪勾结,”欧罗斯家族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迪斐虽然不像普尔曼睚眦必报,但也不是一笑泯恩仇的人。 “把约瑟夫的名字去掉吧,我们没有证据,他还是总督,到时候反过来指责你诬蔑就糟糕了。” 迪斐想了想,把手里的信纸揉成团扔到一旁,“还是等我父亲回来再说。”麦凯克伦肯定恨死约瑟夫,他出面比迪斐自己有效果多了。 “这是你的书房?”丝楠环顾四面墙满满的书籍。 “对,这些书都是我的,平时我在这儿上家庭老师的课,”迪斐指着书柜,丝楠顺着看过去,书册种类不少,上到天文下到地理,不过有几层全是冒险小说精美的装帧,丝楠猜这是迪斐的独家收藏。丝楠随便抽出一本书,是维吉尔的诗集,丝楠对罗马诗不感兴趣,她粗粗翻了翻,倒是觉得这些诗句旁密密麻麻的解释很漂亮,是字写的漂亮,字母连着字母,行云流水,清新飘逸。 “这是你的字?”丝楠问。 “对,我字写的不好,你别笑话我,”迪斐有点紧张,倒不是谦虚,而是有些羞赧。 丝楠忍俊不禁,“比我的字好多了。”不愧是家风严谨的贵族,她的字摆在迪斐的边上简直惨不忍睹。 “丝楠,”迪斐纠结了一下还是问道,“我之前给你写过两封信,你有没有收到?” 丝楠摇头,“没有,我没有收到任何人写给我的信。” 迪斐放下了心,只要不是丝楠故意不回他就好。吃好喝好睡好,丝楠身上的伤渐渐愈合,迪斐说她最好不要出门,丝楠也暂时哪儿都不想去,白日里她拿迪斐的中学课本和小说看看,看不懂的地方问迪斐。迪斐也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格雷特和家里的佣人,其他人都以为他还在边境。迪斐带丝楠简略的参观了他的家,丝楠很自然的拿迪斐与普尔曼对比,虽然迪斐比普尔曼小,但他显然更懂事些,通俗的说,他更靠谱更像贵族少爷。要知道丝楠看到普尔曼读书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连自己的书房都没有,整天无所事事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迪斐每天的行程都是有理有据满满的,上午去学校,下午上家庭老师的课,晚上和周末的活动更丰富。当然丝楠也不得不承认西贡比暹粒好,人多,房子密集,更安全。 第一百零二章 渡船偶遇的少年 吃好喝好睡好,丝楠身上的伤渐渐愈合,迪斐说她最好不要出门,丝楠也暂时哪儿都不想去,白日里她拿迪斐的中学课本和小说看看,看不懂的地方问迪斐。迪斐也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格雷特和家里的佣人,其他人都以为他还在边境。 迪斐带丝楠简略的参观了他的家,丝楠很自然的拿迪斐与普尔曼对比,虽然迪斐比普尔曼小,但他显然更懂事些,通俗的说,他更靠谱更像贵族少爷。要知道丝楠看到普尔曼读书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连自己的书房都没有,整天无所事事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迪斐每天的行程都是有理有据满满的,上午去学校,下午上家庭老师的课,晚上和周末的活动更丰富。当然丝楠也不得不承认西贡比暹粒好,人多,房子密集,更安全。 丝楠以前和迪斐接触的机会不多,而且给她最深印象的几次都是负面的,真正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她才发现自己对他了解的太片面。 比如他弹了一手好钢琴。 黑白分明的键,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上面飞跃,一个个音符从他手上划过,优美悠扬的流淌在午后金色的阳光下,暖洋洋的。少年从容的坐在钢琴前,聚精会神的弹奏丝楠从未听过的曲子。 丝楠坐在钢琴另一边,下巴枕在手臂上,听得昏昏欲睡,原谅丝楠没有艺术细胞,通常她听到自己认为好听的音乐,最大的反应就是睡觉。 一曲终了,迪斐侧头看到已经睡着的丝楠。是他弹奏的太难听了么,为什么她睡梦中还蹙眉头,她的纤长睫毛也在动,淡粉色的嘴唇紧抿着。她在害怕什么?人睡眠的时候最容易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地方。 迪斐忍不住伸出手,刚碰到丝楠的脸颊,她就惊醒了,条件反射的往旁边躲,气氛多尴尬。 丝楠呵呵笑,“哎呀,我怎么睡着了,想不到你钢琴弹得这么好听。”此时此刻说这种话,太虚伪了。 迪斐郁结,“我弹得好,你还睡觉。” “你不知道你对牛弹琴,”丝楠摊手无辜的说。 迪斐扑哧一笑,“对,我就是对牛弹琴。” 丝楠三言两语化解而来尴尬,迪斐也顺着她的台阶下。那个吻带给丝楠的震撼并未消去,说实话,丝楠就是在装糊涂,有意模糊她和迪斐的关系。因为在现代每个跟她表白的男孩最后都成了她的朋友,她这个时候还天真的以为她和迪斐也可以如此。 在丝楠和迪斐到达西贡两周后,迪斐的父母才赶回来。彼时丝楠正在迪斐的书房里看书,女佣敲门说先生夫人到了。 丝楠走出来,看见楼下瑟琳娜抱着迪斐。 “你要吓死我吗,你是要吓死我啊,”瑟琳娜对迪斐又是生气又是担心,偏偏不对儿子说半句重话,更不会打他。 “孩子没事就好,”麦凯克伦面上淡定,心里着实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迪斐给他们的信内容很简单,只说自己被一个商队所救,平安无事,没有提丝楠。所以可想而知当麦凯克伦和瑟琳娜看到出现在自己家里的女孩有多吃惊。 麦凯克伦上上下下的扫视丝楠,好像在看她是否缺胳臂少腿,他脸上不由自主的浮起笑。 他们之所以回来晚,一是麦凯克伦伤情较重,不宜长途跋涉,二是因为普尔曼擅自封锁了边境。当着边境所有高棉平民和白人的面,他亲手用矛刀插死与劫匪勾结的军人和官员,血腥的场面,瑟琳娜当场吓晕过去。谁也拦不住普尔曼,他以为丝楠死了。 所以麦凯克伦看见丝楠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除了高兴,心里头还隐约有一丝不安。 “你不是死了吗?”瑟琳娜亲耳听见波杜塔这样说。 瑟琳娜已经知道丝楠救了自己丈夫的命,又为了救她和迪斐再赴险境,却不知道丝楠用自己的命换来他们的平安。她只要一想到普尔曼为了这个女孩所做的那些疯狂的事,就无法对她产生好感。 丝楠把事先和迪斐串通好的说辞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看来是仁慈的上帝保佑你,”麦凯克伦说,“柬北如今乱成一团,你来我们家正好可以避开了。” 丝楠对上麦凯克伦的笑容,自己也微微笑了笑,迪斐的父亲是欢迎她的。 麦凯克伦如此说,瑟琳娜不好对丝楠摆脸色,讪笑道,“我让格雷特给你专门给整理一个房间。” “母亲,哪里等您说啊,早就弄好了。” 瑟琳娜心一沉,凡是与丝楠相关的,迪斐就会失了风度,急促促的像冒失鬼。 迪斐的父母风尘仆仆,没与丝楠多说话,先回房间洗漱休息,丝楠再见到他们已经是三天后了。麦凯克伦的肩膀还未痊愈,在家静养。 丝楠估计麦凯克伦和瑟琳娜的社会地位很高,陆陆续续有官员和商人过府拜访,会客厅里总有谈话的声音,丝楠不敢冒失的出现在这些人面前,担心给迪斐的父母带来不好影响。 麦凯克伦怕丝楠呆在屋子里闷,主动对迪斐说,“你带丝楠到外面四处转转吧。” 迪斐早有此意,于是计划第二天就成型。西贡的治安非常好,迪斐不需要像普尔曼那样每次出门身后跟着一群侍卫。 迪斐还记得刚来西贡那天答应过丝楠的,他带她来到湄公河岸边乘坐渡船到对岸去。 他们来的算早,过河的人不多,等候区域还专门划分了界限,有身份的人可以坐在马车里等候,丝楠却要站在下面,看船慢慢向这边划,而迪斐坐靠着车沿,专注的看丝楠的侧脸。 “迪斐,哈,迪斐,好巧,”迪斐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迪斐回头,眼里被人打扰的厌烦闪烁即逝,“是很巧。” 说话的少年坐在马车里,掀着窗帘。他的马车与迪斐的隔了两个位置,若不是迪斐坐在外面,他肯定注意不到他。 少年没有端着公子范儿,直接跳下马车走向迪斐,他有一头深酒红色的短发,眼睛是褐色的,他很白,不是普尔曼和迪斐贵气莹白,而更像终日幽禁似的惨白,他里面穿着白上衣和白裤子,外面搭了一件灰色大衣,手上还戴了一双光滑的羊皮手套,如此炎热的天气里,他穿的太多了,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身体不适,但他的步伐可比许多人矫健多了。 “你才回来吧,听说你们在边境遇到劫匪,谢天谢地,你看起来还好,”少年非常关心迪斐。 迪斐的反应淡淡的,“嗯,是我们运气好,逃过一劫。” 对方好像没感觉到迪斐反感,兴冲冲的问,“你一个人渡船?正好我也是,我们一起吧,你要去哪儿?” “诶,迪斐,船靠岸了,我们上去吧,”下面的丝楠转身冲迪斐叫,看见迪斐身旁的少年愣了愣。 那少年挑眉,“噢,原来你有同伴。”不等迪斐说话,他大方的走到丝楠跟前,“早上好,美丽的小姐,初次见面,我是昂慕斯。” 这个少年笑得可真,,丝楠说不上来,他眼睛一弯含笑,嘴角优雅向上翘,有那么点旁若无人的痞气,是的,就是痞气,和他的外貌很不搭,要知道丝楠看他第一眼还以为看到吸血鬼了。 丝楠看了看默不作声的迪斐,才犹豫的说,“我叫丝楠。” “你是迪斐的?哦,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我以前在西贡没见过你,”贵族的惯例,见面就要把对方的身份摸透。 迪斐握住丝楠的手,“走吧,我们该上船了。” 昂慕斯望着直接把他忽略的两人,视线最后停在迪斐和丝楠交叠的手,眼里浮起兴味,提步跟上去。 渡船不大,有一个狭小的船舱,不下雨的时候,大家站在外面就行了。明明人不多不挤,昂慕斯硬要站在迪斐和丝楠背后。弄得丝楠很不自在,后面的视线快把她的背烧穿了。 丝楠想回头,迪斐低声说,“别理他。” 昂慕斯听见了,委屈道,“迪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们好歹是好朋友。你是要当做不认识我么?” 好朋友? 丝楠记得格雷特说过迪斐在殖民地没有好朋友。 迪斐瞥了昂慕斯一眼,“大早上,你不去学校渡船做什么?” “要不是看我姨夫的面子,我才懒得去学校走过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殖民地呆不了多久,本来我就是过来玩的。” 昂慕斯说这话,眼睛直瞟丝楠,瞟了她的脸,再瞟她的身材,“你的小女朋友?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口味很奇异啊,难怪没有一点花边消息。” 昂慕斯说的太正确,所以丝楠很囧,她想离迪斐远点,偏偏迪斐握她的手握得很紧。气氛被昂慕斯搞得很怪,丝楠和迪斐都不说话,表情也不太好。“好吧好吧,开个玩笑而已,你们都当真不成,”昂慕斯收了笑,凑近迪斐低声问,“她是你舅舅的养女吧。” 第一百零三章 昂慕斯 迪斐神色有变,昂慕斯知道自己猜对了。随着边境冲突扩散的消息还有米歇尔欧罗斯死去的养女。 丝楠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名人,殖民地各处都在议论她,人们对她姓甚名谁、年岁来历都不感兴趣,却对她和普尔曼欧罗斯的关系浮想联翩。提起普尔曼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的桃艳新闻,这么一个风流的纨绔公子,竟冲冠一怒为红颜,不是那次莫博森‘一怒’,而是真正的发怒,这个少年搞得现在边境官员军人人人自危,劫匪也不敢出来作乱,比当初两国总督联手治理效果好太多。 昂慕斯脑子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他看到丝楠第一眼,就直觉她是传闻里的女孩,“没想到她这么小,我还以为你表哥和她上过床。” 对上迪斐的怒视,昂慕斯好心情的笑道,“你怎么经不起开玩笑。” 昂慕斯说话没避着丝楠,丝楠全听见了,她尴尬又生气,“你以为?以为的事情多着呢,我还以为你是从棺材里钻出来的。一张惨白的死人脸,精神气比我还好,谁知道昨天夜里去干什么了。”丝楠这段时间是有点弱,她大病一场要休养生息,别看她瘦削的外表就真当她是柔弱小姐。 丝楠的话很冲,迪斐和昂慕斯都愣了一下,这个时代吸血鬼的故事还没有那么流行,他们没听明白丝楠的意思。不过昂慕斯大笑起来,“有意思,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棺材,听起来是个好地方,”他做出思考状,“我决定明天就让人给我打造一架棺材床,睡起来肯定很舒服。” “神经病,”丝楠白了他一眼。 迪斐闷笑,敢说敢做的丝楠果然不会让别人占到便宜。 丝楠图一时口快的后果就是她和迪斐后面多了一块牛皮糖。不管他们走到哪里,昂慕斯都跟着,更后面还有两家的马车。这样的三个人在街上很打眼,当然人们的视线最主要给其中两名美少年。 “我说你们要到哪里去?”昂慕斯受不了头顶的大太阳,在后面叫,“再往前走就是暹罗山了,不看日出不看日落正午爬山,你们想体验人头烧烤的感觉吗?还是说你们准备结伴到孟加拉湾横渡?” “没人让你跟着,”迪斐凉凉的说。 “迪斐,你说这种话太伤人了,”昂慕斯两个大步上来,揽住迪斐的肩膀,靠的很近,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普尔曼还不知道你把他妹妹拐到西贡来了吧,你说要是他知道了,后果很引人遐想啊。” 昂慕斯懂得如何触动迪斐的神经, “闭上你的臭嘴。” “那我得入伙啊,只有成为同伙,我才能为你们保守秘密,哎呀,听起来真刺激,”昂慕斯自顾自兴奋。 迪斐无语凝噎。 迫于威胁,于是两人行变成三人行。 午餐在一家他们去了装修还算优雅的法国餐厅,餐厅里人不少,各个衣着得体。 昂慕斯以认识丝楠小姑娘太高兴为由,叫了一瓶红酒。女服务员本不愿上酒,昂慕斯扫了她一眼,凌厉如冰,女服务员哪里还敢忤逆。 丝楠恰好看到这一幕,立刻低头喝水,这些有权有势的没有一个简单的。 “丝楠小姐,我可以叫你丝楠吧,”昂慕斯自来熟的说,“你看我们相处这么久,你还不了解我,我来自我介绍,唔,”他的嘴巴被迪斐捂住。 昂慕斯挣开迪斐的手,嘴唇红得滟滟,配上他的肤色,有种别样的美,“你要捂死我吗?” 迪斐没好气,“好好用餐,这么聒噪,难怪你的礼仪老师被你气死。” 丝楠笑不可仰,她倒觉得昂慕斯真是迪斐的朋友,有些亲密的共同动作只属于朋友。她的笑渐渐淡去,因为她莫名想起普尔曼和路易斯,令她感到压抑的朋友,就像上下属,最后不欢而散,只差成仇人。 许是体谅丝楠年纪小,昂慕斯没有逼丝楠喝酒,而是给自己和迪斐各倒了一杯, “算是我请你的压境酒,被绑架威胁的滋味真不好受啊,”昂慕斯似是想到什么感叹道。 后来丝楠才知道昂慕斯曾经经历过大大小小三次绑架,他是法国最富有的银行家邓格拉斯的独生子,他的母亲是英国贵族,他是早产儿,年幼时身体孱弱,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如此弱的富贵少爷自然而然吸引那些怀有坏心不法之徒。最严重的一次绑架,昂慕斯险些丢掉性命,要不是警察开枪及时,他就要被歹徒勒死。 迪斐在巴黎的时候就与昂慕斯认识,准确的说他们是同学也是朋友,昂慕斯比迪斐大两岁,却因为身体原因和迪斐读同一年级。去年巴黎上流界有一条特别引人谈论的丑闻,银行家邓格拉斯的情妇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而且他还准备为这个孩子正名。邓格拉斯出身高贵的妻子奥利维亚心高气傲,一气之下带着昂慕斯远走殖民地,来找她嫁给越南利顿总督的妹妹菲丽丝。 这亦是昂慕斯出现在西贡的原因,他住在越南总督府。他父母一直处在冷战状态,他回不了巴黎,在殖民地无聊,经常出入舞厅、酒吧和赌场,作风与普尔曼有点像。 回到家,瑟琳娜发现迪斐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还有他身上掩盖不了的酒精味,“上帝,你喝酒了。”瑟琳娜说着,一双生气的眼睛却看向丝楠,看得丝楠一愣。 “碰到昂慕斯,经不住他劝。”迪斐解释,没注意母亲对丝楠不满的眼神。 “我说了多少次,别再和他混在一起,那个孩子已经变坏了,你不能跟他学,”瑟琳娜不喜欢昂慕斯。 “母亲,您总是这样恶意的揣测别人,这个是坏蛋,那个也是坏蛋,到头来我一个朋友都没有就称您心如您愿了吗?”迪斐可能真的喝多了,说得话连丝楠都惊诧。瑟琳娜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所有人都听她的最好,所以迪斐突然公然违抗她的决定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亲爱的,亲爱的,你快下来看看我们的孩子怎么了,是酒精弄晕了他的脑子吗?” 第一百零四章 进赌场 麦凯克伦本坐在二楼阳台晒太阳,早就听见母子俩的争执声却不想出头,此刻也无法了。他穿着很薄的白衬衣,透出他肩头的绷带,丝楠眼睛不眨的仰头看着,迪斐父亲的身材真好,难怪迪斐也遗传到了,“少说两句吧,喝几杯红酒就要闹得天翻地覆,迪斐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思想能够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再强硬的要求,反而适得其反。昂慕斯那孩子我们又不是不熟悉,本质上是好孩子,他大概就是被邓格拉斯伤到心,自我发泄罢了。” 麦凯克伦说了一大通,全站在迪斐这边,瑟琳娜还能反驳什么呢,只能嘱咐迪斐立刻去洗澡,她受不了他身上的酒臭。 丝楠要跟着迪斐上楼,瑟琳娜叫住她,“丝楠,你等等。” 丝楠立马停下走回原处,不明所以。 瑟琳娜对她挤出一个温婉的笑,在外她都是这副官方的表情,端庄有礼,“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我的意思是,你在西贡举目无亲,有没有想过回暹粒。” 丝楠自嘲,瑟琳娜说的好像她在暹粒就有亲人似的。 “瑟琳娜,你忘了我说的吗?”麦凯克伦已经走下楼,眉头微皱,成熟英俊的脸上有一丝威严。 麦凯克伦和瑟琳娜都是有脑子的人,早在看见丝楠出现在自己家的时候,他们就私下商议过对策。要知道普尔曼为了丝楠整个人失去理智不可理喻,如果被他知道是迪斐带走丝楠,他们两家将来该如何相处?几个哥哥姐姐中,瑟琳娜与米歇尔最亲近,她绝不能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而断送他们兄妹之情。 见丈夫不愉快的眼神,瑟琳娜立刻改口,“我只是想征求孩子的意见。毕竟丝楠正在适学年龄,整日呆在房间里对她的成长也不好。”说完她又问丝楠,“你在暹粒读几年?” 丝楠老实的说,“小学三年级。”十二岁的小学三年级学生,成绩还只是凑合。 果然瑟琳娜眼底有一丝轻视,她认为丝楠的智商一定有问题,她长得也不像聪明人样。 如果丝楠知道瑟琳娜此刻心中所想,肯定会追问她聪明人长得啥样? 麦凯克伦倒是笑了,“既然米歇尔和普尔曼都以为丝楠死了,我们就别多事,把丝楠去学校和迪斐一块学习吧。” “她跟得上么?不如送她去砂沥的的寄宿学校。” 沙沥距离西贡四十多公里,瑟琳娜明显想赶走丝楠,麦凯克伦却不同意,“丝楠年纪小,独自去那么远的学校恐怕有危险,让她和迪斐做个伴再好不过了。” 两人的对话丝楠都听在心里,她倒是想去寄宿学校,问题是这儿没她发言的权利,麦凯克伦不是米歇尔,盲目相信她。 于是迪斐的父亲最后拍案做决定,送丝楠去迪斐所在的西贡法语中学。瑟琳娜心疼儿子,不慌着读书,叫他在家多休息一段时间,丝楠自然也不用去学校,几天后,她见到了迪斐的家庭教师。 在巴黎,迪斐有专门的家庭老师,那些老师大多出身贵族,各个谈吐不凡,才华横溢。但来到殖民地,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这儿没有贵族老师。可是瑟琳娜耳提面命抓紧孩子学习,生怕与国内的教育拉下,于是还是为迪斐请了老师,这些老师都是普通中产层次,没有贵族体面,亦不懂贵族文化,所以瑟琳娜又挑三拣四不满意,辞退再聘陆续请过五个,现在这个是去年八月份来的,持续时间最长。 迪斐的家庭老师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叫莎拉,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她不算多漂亮,却有一股书卷气,化了淡妆,穿着衬衣高腰裙,瘦瘦的,披着栗色长发,在现代可以称作复古小清新。 她不是来上课的,而是来看望受伤的麦凯克伦先生与受惊的夫人和少爷。 丝楠的存在感很低,她低头坐在墙边的桌前看书,长发遮了脸颊,莎拉进来的时候还以为她是那个高棉女佣波杜塔。所以始终没和她说过话。莎拉可能是某种拉丁语老师,与迪斐一来一往的交谈,丝楠愣是一句没听懂,临末了,她才转成法语说, “夫人让我下周再开始上课。我的行李,,” “噢,你不用再住进来了,我让人给你在周围找间房子吧,对了,下午的课最好缩短一个钟头。” 显然迪斐的决定大大出乎这位莎拉老师的意料,“那我得找夫人商量,我现在住在沥水街,今天我到您家就用了一个钟头。” 迪斐想了想,体贴的说,“我让人给你在周围找房子吧。” “可是。” 丝楠算是听出来了,这个老师想住迪斐家里,迪斐不同意。 丝楠稍微抬了抬头,莎拉双眼汪汪的,泫然若泣,看得丝楠这个同性心里头都痒痒的,真勾人,“是不是我的课讲得不好,您想辞退我?” “不不,你多想了,”话到此为止,迪斐不愿过多解释,以前家庭老师都和他们住在一起,迪斐一家启程去暹粒,顺便给莎拉放了个假,莎拉的房间就在三楼,如今是丝楠的房间,她剩下的东西被搬到一间储藏室里。 等莎拉哀怨的目光消失,丝楠才笑着说,“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硬是把人家美女赶出去。” 迪斐看着丝楠调侃的笑脸,心里升起一阵闷气。别过脸不说话。丝楠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跟她闹起别扭? 迪斐‘正常’的时候非常好,举止优雅就是个小绅士,待人接物彬彬有礼,问题是一发起小脾气十分愁人,耍小性子,幼稚的令人发指,必须要哄。丝楠哪里知道世上能轻易的把迪斐这一面逼出来的人只有她。 “诶诶,不吭气了?”丝楠拍了拍迪斐的肩膀,迪斐不理,她又推推他,手却被他抓住,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年轻明澈的眼睛氤氲着七老八十的愁绪,少年早熟的叹了一声,“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丝楠怔忪,继而笑眯眯的说,“小伙子,阳光点,别像小老头似的。”她想抽回手,迪斐的力气却比她的还大。 迪斐定定的看着丝楠,眼里蕴藉着丝楠不懂也不想懂的东西,忽然他把她的手举到唇边,唇瓣轻擦过她的手背。 恰时,虚掩的门从外推开。 “出去。” 莎拉被少年冷厉的目光吓得立马关上门,让她心惊的是,那一霎那迪斐亲昵的动作,还有他身旁的女孩。他们在做什么?她又是谁? 两天后是周末,丝楠见到了昂慕斯的母亲奥利维亚,理由依旧,母子俩是来看望受惊受伤的一家,奥利维亚是个大美人,比瑟琳娜还美,两位贵夫人相对端坐,旁边负伤的英俊先生耐心听着,两个美少年并肩而谈,丝楠在楼上惊艳的瞅着,啧啧,这才是养眼的贵族画面啊。她在总督府那会儿可一点没体验到,米歇尔和普尔曼都硬巴巴的,就像两颗臭石头。瞧吧,对米歇尔父子,丝楠到现在还耿耿于怀,无法原谅,丝楠下意识不去打听他们的消息,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菲丽丝和利顿准备明天再来,主要怕打扰你们休息,”奥利维亚说的是典型的英国贵族英语,声音柔柔细细的,举茶杯小口抿了抿,一举一动跟画儿似的。昂慕斯很像他母亲,只不过秀美阴柔多了几分男儿气。 奥利维亚的茶杯茶水少了,麦凯克伦立刻吩咐佣人倒茶。 “诶,丝楠不在家吗?”昂慕斯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愣,直杵杵的问。 瑟琳娜脸拉长,奥利维亚像是没看见瑟琳娜难堪的脸色,反而去问麦凯克伦,“我听昂慕斯说你们家多了一个小姑娘。” 迪斐沉声对昂慕斯说,“你在乱张扬什么?” 昂慕斯笑,“我嘴巴严的很,你忘了我们是一伙的啊,我怎么会出卖你呢?我母亲以为丝楠是你们远房亲戚。” 丝楠一局外人看得好好的,格雷特让她下楼参与其中。哎,她的点子总这么背。 丝楠有点拘谨,在瑟琳娜面前她就拘谨,如今加了一个奥利维亚,她更拘谨,手不知道放哪里。麦凯克伦见她那份儿紧张劲儿低声笑。看一个人顺眼,她做什么都顺眼,反之,看那个人不顺眼,她做得再好也是错。 奥利维亚看麦凯克伦的神情就知道他喜欢这个小姑娘,于是她笑着问丝楠,“小姑娘,我让你害怕了吗?” 丝楠摇摇头,“你太美了,让我自惭形秽。” 哪个女人不爱被夸赞,况且丝楠的模样多实诚啊,奥利维亚和麦凯克伦笑意更深,瑟琳娜脸更不好看了。 “马屁精,”昂慕斯嘟囔一句,“不过我喜欢。” 迪斐冷冷瞥他,“她不需要你喜欢。” “哇,好酸的醋味,想不到迪斐大少爷是个醋坛子。” 迪斐不和油嘴滑舌的昂慕斯斗。 这时麦凯克伦提议让三个孩子出去转转,说和他们成年人在一起太闷了。丝楠举双手赞成,她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又找不到问题所在,所以坐这儿别别扭扭的。 半小时后,丝楠坐在马车里。 “丝楠妹妹,今天跟着哥哥我混,我来决定去哪里玩,迪斐被他老母管教得像个呆子,没意思,”昂慕斯翘着二踉腿,不雅的动作硬是被他做出几分慵懒,他朝丝楠扬扬下巴诱惑着。 丝楠认为昂慕斯说的有道理,不顾迪斐的脸色,笑着点点头,“好啊,我们去哪里玩?” 昂慕斯立起身子,“来来,你身上有多少钱?” 丝楠摸口袋,“一分钱都没有。” 她身无分文,原谅丝楠对钱没有概念,她对金钱的**不大,说个装13的词,丝楠算是‘淡泊名利’。现代的她是包租婆不愁吃穿。后来和信吃大锅饭,村长分多少钱是多少钱,她全给信了。在橡胶园那会儿,正雅夫人也没饿着她,在之后跟着米歇尔身边过得更是小姐日子。现在住迪斐家,也没人跟她谈钱啊,对高端贵族来说,不俗么? 昂慕斯摸摸下巴,“你还小不懂,没有钱可不行啊,人的眼睛都是能变色的,见着钱发绿。没了钱发红。” 扑哧,丝楠大笑起来。 迪斐冷笑,“别听他乱说,他跟他父亲一样钻进钱眼里了。” “人装太过可不好,是谁去年在老挝大捞一笔,成了西贡最富有的白人啊?你们家不爱钱,到殖民地来做什么?过家家玩?” 丝楠发现昂慕斯说话犀利不留情,而且他始终是笑着,嘴角上翘玩世不恭的笑,睫毛扑扇着放电,让人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 即使迪斐强烈阻止,昂慕斯还是把丝楠带进目的地,泉园,多么高雅宁静的名字,却是一家赌场,也可以说贵族赌博沙龙。 昂慕斯是这儿的常客,一到门口就有人弓腰将他们迎进去,昂慕斯张臂,那人迅速的脱下他的外套,派头韵得十足。穿过曲曲绕绕的长廊,他们进入一个拱门,里面别有洞天,富丽堂皇,约莫有十来张桌子,每张桌子周围都坐着人,没有人注意他们,因为这些人正聚精会神的看牌。丝楠到处张望,像个乡巴佬,她第一次进赌场,很新奇。昂慕斯打了个响指,“vingtetun。” 穿制服的服务员马上把他们带到一张桌前,那张桌上已经有三个男人,正好一轮结束,发牌员在洗牌。 一个秃顶的中年男说,“瞧瞧,泉园成了游乐场。我们在这儿不适合了。” 他旁边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上下瞟丝楠和迪斐,“大手公子今儿领了两个生面孔。” 丝楠会了半天才明白‘大手公子’指的是昂慕斯。 他们对面是个二十大几岁年轻人,头发梳得油光发亮,食指上戴了个钻石金戒指,他盯了丝楠看半天,对昂慕斯说,“你是准备输光口袋把妹妹卖了?” “没几句好话,我是带朋友妹妹见世面的,”昂慕斯拍拍软椅靠背,做出请的姿态,“来,我的小姐,坐下吧。” “我可以吗?可是我没有钱,”丝楠直言直语。 三个男人包括男发牌员都哈哈大笑,秃顶男说,“有你‘大手哥哥’在,多得是钱给你输。” 丝楠看了昂慕斯一眼,他无奈摊手,“好吧好吧,我的手气一直不太好。” 大手公子,大手大脚,有名的傻愣子,赢少输多,常来泉园赌的人没有谁不知道他,这里没有谁没赢过他的钱。 迪斐从进来起就不说话,抱臂站在一旁。昂慕斯是不靠谱,他可能只想逗逗丝楠开心,迪斐好歹和丝楠赌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他和普尔曼闹翻了。所以袖手旁观的迪斐此时脑海里想的是普尔曼,忘了劝止。 如迪斐所想的,丝楠看着桌上的扑克牌,眼里迸发出光,就跟久旱逢寒露的农民似的。昂慕斯给丝楠介绍玩法,话说了一半就发现丝楠跃跃欲试比他第一次进赌场还兴奋。 丝楠催促发牌员赶紧发牌。殖民地的生活该有多无聊,况且她现在急于发泄某些压力和烦闷。 秃顶男笑话她,“小姑娘是个天生赌徒,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丝楠坐下,煞有其事的把双臂搁在椅扶手上,学着电视上大佬的坐姿,两腿交叠,一脸严肃的笑,还真能唬住人。 肥头大耳男点点手指,“陪孩子玩玩也未尝不可。”丝楠对面那个年轻人要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冲发牌员打了个响指。 发牌员抬手,“各位,请下注。” 三个男人可能看昂慕斯的面子,真照顾丝楠,都只下了一注。昂慕斯挨着丝楠站,弯腰也只扔了一注。他们以为丝楠什么都不懂,试试水,不管输赢,钱算送出去了。 “各位,谁来坐庄?” “我吧,” 年轻人手上戒指的光芒快闪瞎丝楠的眼睛,见丝楠紧盯着人家看,昂慕斯低头在她耳边说,“他叫拉格尔,控制越南殖民地广大居民不动产,是少数金融集团中的一员。”原来是殖民地版房地产商,丝楠了然,房地产何时何地都是赚钱的生意啊。发牌员分别发给四人两张牌,丝楠看自己的两张牌,黑桃六和梅花九。她又去看拉格尔的牌,一张黑桃三,另一张盖着;秃顶男是一张红桃二,一张梅花三;肥头大耳那位是一张红桃A,一张方块K。 “运气不错,”肥头大耳男笑着把两注拿到自己跟前。 丝楠还没搞清楚为什么这个男人赢了,旁边的昂慕斯非常贴心的解释,“他有黑杰克,很难得,直接赌注翻倍。” 丝楠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赌博,略经验不足,对自己太自信连规则都没摸清楚。 “补牌么?”拉格尔第一个问丝楠。 丝楠心里忐忑,不由回头看昂慕斯,昂慕斯扬扬下巴,“随心所欲的玩吧,你哥哥我有的是钱,再说不是还有迪斐么。” 迪斐轻点头,也是对钱满不在乎的主儿。丝楠想了想说,“补。”发牌员立刻扔给丝楠一张牌。丝楠翻开一看,是Q。输了。 第一百零五章 赌技超群 “呵呵,第一次玩,很正常,”拉格尔笑着把丝楠的赌注放挪到自己这边。 丝楠有些不好意思,去瞅着昂慕斯,结果昂慕斯正在把更多的钱往赌桌上堆,不愧是银行家的儿子,花钱如流水。 接下来没丝楠什么事儿。拉格尔和秃顶男两个人斗智斗勇,发到第五张牌才决出胜负。 丝楠让出位置,要昂慕斯坐下,“你来玩,我在旁边看看。” 既然丝楠要求,昂慕斯也不讲究,长腿一伸坐好,“继续。”他扔了五个赌注。 “跟,”三人也随昂慕斯扔出相同的赌注,默契得很,想必经常和昂慕斯赌。 四个人你来我往,来个十几盘儿,丝楠一直在旁边看,看得非常认真,眼睛都不眨,视线从这个人的拍飘到另一个人的牌,又去看发牌员手中的牌,就像在研究什么。赌场服务员特意给她和迪斐搬来更舒适的沙发椅让他俩坐着。 迪斐不喜欢赌博,偶尔就瞟两眼,要不是丝楠在这儿,他早走了。 一晃眼到了中午,丝楠边吃边看,她身旁有一个小桌,上面摆满了美味的食物。 丝楠刚吃了个啥派,酱汁又浓又咸,有很重的咖喱味。 “迪斐,把水给我,”丝楠随口说,却目不转睛的盯着桌上的牌,整一个沉迷其中的小赌徒。 迪斐先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女孩嘴角上的黑酱,才递上水,丝楠顺手接过,心安理得的享受迪斐服务,其实是她压根没注意。 昂慕斯余光瞄到,勾起恶劣的笑,“迪斐,帮我倒杯果汁,我也饿了。” 迪斐没理他。 昂慕斯又去看丝楠,丝楠看懂他的眼神,立刻递上果汁,“还是丝楠妹妹最贴心。不知道迪斐享受过这种待遇没?”昂慕斯佯装无意的问。硬是憋得迪斐一口气没上来。 这时秃头男提议暂停三十分钟吃午餐,有钱人讲究多,不能在牌桌上吃饭。 “秃瓢是比雷埃远洋的老板,西贡有一半以上码头归他管,”昂慕斯指着正在餐桌用餐的中年男说。 “另一个呢?”丝楠努努嘴。 “他叫卢瓦,是个议员,不常来,每次来都玩一整天。” 丝楠啧啧乍舌,这赌场里随便一个人来头都不小。熟不知她和昂慕斯议论其他人,其他人也在谈论她。 迪斐和昂慕斯在西贡还是比较出名的,哦不,应该说在巴黎他们就已经很出名了。这儿不少人都在昂慕斯父亲旗下的银行里有存款。至于迪斐,欧罗斯家族继承人的头衔就足以叫所有人记住他。 问题是他们中间不起眼的小姑娘是怎么个情况?好像没见过这两个少年在公开场合与哪个女孩亲密过,有谁知道她的来历么?一番交头接耳,无人知晓。 赌局重新开始,之前昂慕斯已经输了十几万金,脸上却丝毫不见颓唐,兴致依然。 丝楠掂量了一下,问他,“能再让我试试吗?” “当然可以,”昂慕斯替她拉开椅子,“请坐吧小姐。” “小小姐这次准备好了?”拉格尔掌摩着咖啡杯调侃。 比雷埃也笑道,“你手气再次也没关系,有你哥哥垫底呢。” 丝楠窘迫,她哥哥该不是指昂慕斯吧?结果昂慕斯还摸摸她的头发来一句,“妹妹,大胆上。” 在迪斐的冷眼下,昂慕斯才嬉笑着慢慢把他的爪子从丝楠身上移开。 丝楠再次坐好,她问发牌员,“我能一个人要七个牌位吗?” 可能第一次有人提出如此奇怪的要求,发牌员和几位赌亨俱没反应过来。“听起来有些荒谬,不过按理说应该可以,”拉格尔问另外两人,“你们认为呢?” 那位卢瓦议员特意又看了看丝楠,“既然没有规定不行,那就是可行的。” 比雷埃也同意,“孩子想的法子和名堂总是多。” 既然三位大人物都不反对,发牌员自然也无异议,选择坐庄时,丝楠不置一词,笑着高深莫测的样子,昂慕斯好奇丝楠葫芦里买着什么药,迪斐最淡定,好像早已预想到。 “你相信我吗?” 丝楠回头问昂慕斯。 “信,”昂慕斯毫不犹豫的说,他把筹码往前一堆。昂慕斯不是那种单纯傻乎乎的愣头青,不管输赢他就是喜欢赌场的感觉。说到底,这孩子还是因为小时候身体差被全方位保护,压抑太久少有朋友和玩得来的人。他脱离父亲的保护来到殖民地,更是有些孤单,不愿去陌生的学校宁愿消遣在这花花世界里。 迪斐比昂慕斯早来殖民地两年,处境与他却有些相似,原因在迪斐的母亲,她看不上殖民地任何一户人,在她的眼中,那些人不是暴发户就是来找存在感的落魄贵族,比如她哥哥。所以瑟琳娜限制迪斐交往对象,迪斐没有朋友,多数闲暇时间都在家里埋头看与他气质不符的冒险小说。 所以昂慕斯第一眼看见迪斐身边的丝楠该多么吃惊,丝楠引起的他的兴趣远超过其他东西,包括花他父亲的钱赌博。 丝楠一个人拿七个人的牌,她面前依次摆了一堆牌,相比而言,另外三人显得稍微可怜,好像她独霸了整个赌桌似的。 发牌员每发一张,她都用心的记下,这对她来说很容易,前几局丝楠还是输多赢少,逆转是从第九局开始的。 “小小姐又赢了。” 丝楠笑着把赌注揽向自己,这局是比雷埃坐庄,她学着武侠小说里桥段对他说,“承让承让,”就差抱拳致歉了。 而另两人已经输了二十多万金,把之前赢得全赔进去。不过拉格尔和卢瓦脸上都没有怒色,而是兴味十足的看着她,要知道丝楠边上的赌注堆得跟山包包似的,有其他赌桌的赌客看到了也很惊讶。 昂慕斯用手肘挨挨迪斐,调笑道,“你该不会给你家找了个财神吧?” 没想到迪斐顺着他的话说,“不是给我家,而是为我自己。”丝楠是他的,迪斐眼里满满的自信和得意。 ‘那点钱’在这些人眼中不值一提,虽然绝对超过巴黎十户普通家庭一辈子的收入。 “哈哈,再来一局,邪乎了,”比雷埃大笑着说,兴致更高涨。 丝楠笑眯眯的,酒窝很可爱,“这是你说的,再输别怪我。” 卢瓦笑道,“哎呦,你这小姑娘别欺负他老人家,免得把我们也搭进去。” “你不来?我来,”拉格尔取下食指上的金戒指,扔到赌桌中间,“小丫头,如果这局你还能赢我们,这枚戒指就是你的。” 正在兴头上的丝楠刚想说好,从未主动说过话的迪斐却在她前面开了口,“丝楠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各位先生原谅。” “我怎么没明白迪斐少爷意思?他觉得我们是在和她置气吗?”拉格尔问卢瓦和比雷埃。 言语间,把责任全推给迪斐。一个个都是人精,迪斐又要说话,比雷埃说,“迪斐少爷多想了,我们几个犯不着欺负一个小丫头。” “殖民地的趣味少得可怜,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少爷不想让我们尽兴么?”拉格尔看到迪斐那股谨慎劲儿,愈发好奇丝楠与他的关系,“而且我早就想换一枚戒指,这枚扔了可惜,做赌注正合适。” 拉格尔给了迪斐台阶下,迪斐欲言又止最终作罢。他真担心丝楠惹麻烦,那不是普通的戒指,凭它可以在巴黎任何一家邓格拉斯的银行支取两百万金以下现金,更不提戒指本身的价值,上面的宝石是真的。 昂慕斯若有所思的说,“拉格尔先生今天尤其大方。” “还是要谢谢昂慕斯少爷你呀。” 一来一往的对话听得丝楠发懵,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可看大家的神情都很高兴,除了迪斐。 懂道道的发牌员战战兢兢的问,“请问还继续吗?” “当然。” 十个牌位,丝楠七对三。牌桌上,四人都变得面无表情,气氛显得很凝重,其他赌桌散了的,纷纷围过来旁观。 “小小姐,补牌吗?” “不补。” “庄家补牌。” “见鬼,”比雷埃把自己的牌甩在桌上,“真的又输了。”再看卢瓦和拉格尔,两人无奈道,“我们也是。” 迪斐叹了口气,昂慕斯左看看右看看,“神了神了,丝楠妹妹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小丫头赢了我们这么多钱,不在乎把秘诀告诉我们吧?” 丝楠眨巴眼睛,大方的说,“其实也没什么秘诀,六以下为小牌,七以上为大牌。我要了七个牌位的原因是因为这七个牌位是否补牌的权利由我一人掌控。我能清楚记住每盘赌局小牌出了多少了,大牌出了多少。” 卢瓦不信,“怎么可能全记住。” “我大概对数字的记忆力比较好,”丝楠对自己的长处有自知之明,却不爱炫耀,打牌的时候除外,亏瑟琳娜还以为丝楠愚蠢。 “噢噢,我明白了,难怪她从不坐庄,她有意逼的庄家必须补牌,而她自己一路心记下来的结论就是未发牌里的大牌远远多过小牌,所以她自己七个位都不补牌,庄家只有自己补牌了,如此一来,庄家补到大牌的机率极其高,”比雷埃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兴奋的,一点也不生气,“聪明,实在是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样的办法。” 拉格尔略思索也懂了,继而笑道,“有点意思,我这戒指输的不亏,” 都是赌龄至少十年的老赌徒,却真心佩服丝楠,都说赌博靠的是运气,丝楠让他们见识到真正的技巧和才智。 拉格尔问她,“小丫头,你以前真没赌过?” 丝楠摇头,如果不算斗地主和麻将的话。 “你只是看我们赌就想出来这个办法吗?” “对,我觉得偶然性太大,就想要用个法子避免。” “这个孩子呆在殖民地可惜了,”比雷埃对卢瓦说,后者点头,他们都是眼睛毒辣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人身份,虽然迪斐和昂慕斯对丝楠很好,可丝楠脸上黑糙饱经风霜的皮肤和瘦削的身体骗不了人。 她是个穷孩子。肯定出生不高贵吃过苦头,那些千金小姐,谁不细皮嫩肉,白皙丰满呢。 迪斐耳尖的听到比雷埃的话有了危机感,弯腰对丝楠说,“时间不早,我们该走了。” 昂慕斯也说,“各位下次有机会再来一局。” “好好,下次你也一定带上这个丫头。” 钱唰唰的往麻袋里装,拿到那枚戒指丝楠犹豫了,她递回拉格尔。 拉格尔理都不理,“我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莫说是赌注,你是要打我拉格尔的脸么?” 拉格尔这样说,丝楠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只好把沉甸甸的戒指放进口袋里。 出了赌场,三人的心情各有不同。 丝楠把自己扛的装满钱的麻袋给昂慕斯,笑道,“我把你以前输的钱全赢回来了。” “真是我贴心的好妹妹,来给哥哥亲一口。”昂慕斯接过麻袋,作势要亲丝楠。别说他那张鲜红润泽的嘴唇还是非常诱人的,一只手插进来提起他的脸肉把他扯到一边,“拿钱滚。” 昂慕斯揉揉被捏疼的脸,他的脸本就白的不正常,被捏红的那一块的指印很明显,“你小子也太狠了,重色轻友。” 昂慕斯从麻袋里抽出两沓钱,给丝楠,“这是我奖赏给你,拿去买点小玩意。” 昂慕斯十分会做人,没两次就摸透丝楠的性子,知道什么礼物她会收,什么不会,知道如何让她记住并感激自己。 丝楠也如他所料的掉进陷阱,“谢谢。” 在赌场门口,昂慕斯与他们分道扬镳,他不好提着钱袋去迪斐家。回途的路上迪斐有点沉默, “以后少与昂慕斯来往。” 丝楠不说她之所以认识昂慕斯还不是因为他,而是言不对题的说,“他人还不错。” 迪斐嘴巴一抿,背过身,腮帮有点气鼓鼓的。 又来了, 丝楠无奈,她扯了扯迪斐的袖子, “诶诶,这枚戒指,我是不是不该拿?” “随你便,送你了就拿着,”迪斐不耐解释。 去赌场赌博的事,迪斐当然不会让他父母知道,这一茬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后麦凯克伦的伤基本痊愈。在瑟琳娜的强烈要求下,麦凯克伦在城内南部市区为丝楠买了一个小套间,房子里有现成的家具,家具的样式已经有现代化的趋势。坐北朝南,打开百叶窗,光线很足。丝楠很满意,她搬到这里住。她搬出来才两天,迪斐家里就办了一场压惊宴,邀请西贡上流名士各界参加。丝楠听说后,顿时觉得瑟琳娜和麦凯克伦还不错。至少他们不像米歇尔把丝楠藏着掖着,像做贼似的。 丝楠的新学校离她住的地方很近,步行只要五分钟,同样是一所只提供给有钱人读的学校。丝楠去学校第一天,是格雷特送她的。 马车上,格雷特问她,“丝楠小姐,你用过早餐了吗?” “喝了两碗甜粥,是我自己煮的。” 许是丝楠的语气有点嘚瑟,格雷特笑了,“你是能干的孩子。”麦凯克伦和迪斐都想给丝楠配佣人,丝楠不同意,她说她自己可以。的确,独居在一间不大不小的房子里,和丝楠现世的生活差不多。 临下马车,格雷特说,“请最好不要告诉其他人你曾经在暹粒待过。” 丝楠有自知之明,她准备装作不认识迪斐一家,却没想到格雷特提了这么个要求。她根本知道过去短短两个月,柬北发生的动荡。 格雷特带丝楠直接来到一间教室,教室里沸沸扬扬,都是十三十四岁的女孩子,正是最叛逆的时候。在暹粒丝楠是留级生,跟一群小孩子读书,在西贡她又成了跳级生,谁让瑟琳娜嫌她蠢呢,‘一大把年纪’不读中学读什么。不知为何,丝楠对这样一群小公子小姐们提不起精神,没有想交往的意思,她来学校的目的只是学习,当然还有应付瑟琳娜。 丝楠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西贡的太阳没有暹粒那么浓烈,但学生们仍然不喜欢坐在太阳底下。丝楠表现出生人勿扰的样子,其他人自然不会自讨无趣,而是在背后窃窃私语,无非那么几处槽点,说她黑、丑、穷。 第三节课下课,丝楠无意瞥向窗外,正好看见从另一栋楼里走出来的迪斐,他径直往另一个门口走,步子很快。 “听说他家里正在招聘家庭教师。” “又辞了?” “是啊,我哥哥他们还打赌说这个会不会撑到一年,哈哈,果然没到一年。” 议论声此起彼伏,丝楠回头一看,窗台边站了几个女孩,都在看迪斐。她听 到这些女孩说,迪斐上一个家庭老师被辞退的原因竟是勾引他。那个莎拉又为什么干不下去了?丝楠还记得复古小清新,看迪斐对她的态度挺好的啊。 “丝楠来报道了?” “是的,正坐在教室里,”格雷特替迪斐掀开车帘。 迪斐不由转身回望,视线在寻找着什么,殖民地的学校小楼层低,又男女分班,迪斐很容易看见正在看他的丝楠,他冲丝楠挥了挥手。 丝楠给了他一个大笑脸。好笑的是丝楠周围的女孩们以为迪斐是在看她们,一个个怀揣着少女的粉红心。 第一百零六章 矛盾重重 迪斐回到家,她母亲为他介绍信任家庭教师,一个戴眼镜斯文年轻男人,迪斐很满意,是他指明这次只要男老师。 “你只用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如果我知道你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说了不该多嘴的,你也没在这里干下去的必要性了。”迪斐盯着新老师的眼睛警告。 他到现在还揣着一肚子火气,如果不是莎拉跟瑟琳娜打小报告,丝楠根本不会搬出去住,他也不得不暂时与丝楠保持距离。 莎拉撞见迪斐亲吻丝楠手背那幕,心中始终搁不下,清理行李时又听佣人手自己的房间正是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丝楠小姐霸占,又是怒气又是怨气又是妒气,某天给迪斐讲完课,她便把所看到的全告诉了瑟琳娜。 说瑟琳娜吃惊也吃惊,说不惊也不算太惊,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对丝楠那点心思,迪斐先斩后奏的硬是把丝楠带回西贡也正印证了这点,瑟琳娜私下不是没与麦凯克伦谈过,麦凯克伦说顺其自然,可瑟琳娜心里头终归有根刺,她不能对丝楠太恶毒,丝楠救过他们一家的命啊。莎拉却把这刺血淋淋的拔出来,瑟琳娜的面子过不去了,家丑不可外扬,她当即把莎拉赶出去。愚蠢的莎拉原以为自己立了功,正洋洋得意呢。 瑟琳娜左思右想,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让丝楠搬到外面住,也不阻止迪斐和她见面,她以为至少能控制一下吧。迪斐也懂适可而止,在学校没找过丝楠,偶尔丝楠下午放学,他会过来接她,大多数时候丝楠都是自己步行回去。 又是和往常没有区别的一天,女学生们在教堂诵读完圣经鱼贯而出,丝楠打着哈欠走在游廊上,昨天晚上她背了很久的历史课文没睡好。中学的课对她来说难度有点大,特别是人文类的,她以前一点也不了解。刚才在教堂她趁机补眠,显然没补够,睡眼迷蒙一不小心踩到前面女孩的脚后跟,踩掉了她的鞋子。 “哎呀,对不起,”丝楠连忙道歉。 那女孩蹲下来穿鞋,嘴里说,“不长眼睛,真烦人。”语气有点跋扈不饶人,不过丝楠有错在前,继续说对不起。 女孩穿好鞋,不住的看她脚后跟,“我的皮鞋上都有脚印了,你得给我擦干净。” 女孩抬头看丝楠,丝楠也去看她。 “是你?” “是你?” 丝楠很惊讶,那个女孩很震惊。她下一句说,“你没有死?” 周围的人包括女孩的同伴纷纷朝她们投过怪异的目光。 女孩也明白此时此地不适合谈论某些话题,甩下一句话,“第一节课下课,你来教学楼后面。” 她也不追究鞋子问题了,嗒嗒的离开。 丝楠还愣愣的,从不与她说话的同班同学凑近问她,“你认识柏娜摩勒斯?” 丝楠下意识说,“哦,不认识,我踩掉了她的鞋。” “可是,” “要迟到了,”丝楠越过同学快步往前走。 第一节课是历史课,丝楠原本背的滚瓜烂熟的课文,抽查的时候硬是坑坑巴巴复述出来的,荣幸的得到老师横眉冷对。 下了课,她果断走到约定的地方,金发碧眼的女孩似乎已的等候多时,“你来的真晚。” “老师留我背课文。” 柏娜上下扫视她,不可思议的说,“你怎么可能没死。” 左一句死,右一句死,丝楠听着就不舒服,“抱歉,让你失望了。” 柏娜定定的看着她说,“你一定不知道普尔曼在到处找你。” 丝楠一怔,普尔曼找她,天方夜谭么?难不成找她的尸体回去鞭尸?别怪丝楠这样想,她在暹粒的日子,普尔曼对她可有半分好脸色? 柏娜记得她父亲说丝楠被绑匪撕票,是交趾一位参与救援的军官亲口说的。说真的,柏娜刚看见丝楠以为见鬼了。柏娜对丝楠也算印象深刻,黑瘦的像逃荒的饥民,却是米歇尔欧罗斯的养女,柏娜第一次遇见丝楠,走眼看低了她,现在不会了,就凭她凭空出现在这所学校的能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柏娜怀疑的问丝楠。 丝楠该怎么回答柏娜的问题,这个女孩的父亲和米歇尔是挚交好友,说错了任何话都可能传到米歇尔耳里,如果米歇尔知道他在暹粒,肯定不会放过她。 “哎呀呀,这不是我们摩勒斯小姐吗?怎么躲在教学阴暗的角落为难低年级的学生呢?” 丝楠听见这调侃的声音就知道自己得救了。她稍微回头,看见昂慕斯踏着悠闲的步子走近她们。数日未见,他的脸还是白的像石膏粉没有血色,嘴唇却红的滴血,再加上一头红头发和身上捂得严严实实的衣服,怎么看都像昼伏夜出的吸血鬼。 这段时间,丝楠虽不和同学们交流,但从大家议论里也听说了学校里几位最特立独行的学生,其中就有昂慕斯,他只在学校挂名,来上课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没人会忘了他,主要是他绝丽诡谲的外表十分与众不同。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今天居然来学校,”柏娜显然和昂慕斯也是认识的。 昂慕斯摇摇食指,“不,不,我来接妹妹出去溜达溜达。” “妹妹?你有什么妹妹,难不成你父亲又弄了一个私生子出来,”看吧,柏娜小姐说话直白没过脑子,昂慕斯笑着的脸顿时一沉,看起来有点可怕,反正丝楠觉得昂慕斯还是笑比较好。 柏娜懊恼,她也知道自己失言说错话了,她父亲叮嘱过她,千万不要得罪昂慕斯,她怎么就忘了呢。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让柏娜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了,昂慕斯居然揽过丝楠的肩膀,“记住,她就是我妹妹。别让我知道你欺负她。” 在柏娜明显惊吓过度的目光下,昂慕斯和丝楠越走越远。 “放心,她不敢胡说八道,”昂慕斯低头对紧张兮兮的丝楠说。 丝楠撇撇嘴,“你为什么能这么肯定,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谁说我不是,你看着吧,就算普尔曼欧罗斯真杀过来,你也不必怕他。” 丝楠莫名其妙,“你弄错了,我不是怕普尔曼。”她是担心米歇尔把她抓回去,她掌握他多少机密啊。 昂慕斯笑得很怪,看丝楠的眼神也很怪,“我没有弄错。” 昂慕斯没有带丝楠回教室,而是直接拉着她出了校门,上了他的马车,来到他家。丝楠第一次翘课就如此光明正大毫不遮掩。 昂慕斯的家,准确的说是西贡总督府,丝楠目测比米歇尔的房子还要大点。工作时间,总督大人当然不在家。总督夫人和昂慕斯的母亲也不在家。 “她们去戏院看戏了。” “噢,”丝楠尴尬的应了声,她受不了周围仆从侍卫的目光,为什么是暧昧的? 丝楠突然想到普尔曼,“难不成你经常带女人回来过夜?” 昂慕斯脚步一顿,似是明白丝楠的意思,脉脉含情的眼睛眨啊眨,别有风情的说,“你是第一个,所以大家才如此兴奋。” 丝楠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别乱放电发情。” “不经逗的丫头,”昂慕斯摸摸丝楠的头发。 丝楠一路无阻的到了昂慕斯卧室,进去之后才知道这厮到底要做什么。 “喏,是不是很好很适合我?” 丝楠愕然还有点无语, 昂慕斯正两腿一翘,躺在一口棺材里,棺材很大,可以容纳两个人,内壁都垫着天鹅绒,最下面也是如羽毛睡垫,上面一层薄薄的锦被。 昂慕斯真听丝楠的话,打造了一架棺材床,床摆在卧室正中间,高端奢华大气。 “晚上这个盖子还能合上,”昂慕斯说着拉下棺材盖,轰的一声,吸血鬼同志安息了。 丝楠踢了几脚,“行了,出来吧。” 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帮帮我,好像卡住了。” 丝楠哭笑不得,弯腰双手用力抬起厚重的木盖,就看见昂慕斯在里面悠哉的笑。 丝楠没好气的坐在棺材沿上,居高看着昂慕斯说,“迪斐说你有病,我看怎么一点儿都不像。” “他才有病,”昂慕斯嗤道,阴险的小子,竟在背后议论他,一肚子坏水,面上装得有板有眼的,活该普尔曼那厮被他暗算了一把,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殖民地风水好,我来这里就没发过病,是不是很神奇?” 丝楠觉得昂慕斯是逗她玩,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丝楠参观完棺材床,昂慕斯又把她带到泉园。他倒是看准了丝楠,赌博是她百无聊赖的生活中唯一的调剂了。 时间还早又不是周末,泉园里人不多,许是上次丝楠赢的太漂亮,给服务员们留下深刻印象,一进来他们都给予她极高礼遇,端茶送水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丝楠没急着赌,先津津有味的和昂慕斯围观了一桌。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 “好几天没瞧见了你们了,拉格尔前天还念叨,我今天运气不错。” 丝楠听得出是比雷埃的声音,转身就看见那光亮亮的脑门,比雷埃身后还跟着两个壮硕的成年男人,估计是他的保镖, “真巧,你也来赌。” “哈哈,大早上不去学校,我看你也快成这儿的常客了,跟着昂慕斯难得学好,”比雷埃大笑,话虽这样说,可眼里的笑意明显是鼓励丝楠成小赌徒。 “还好还好,”丝楠汗颜。逃课去赌场,是她前世想都不敢想的。 比雷埃拍拍手,招来一个服务员说,“给我们三个准备牌桌。” 赌场的工作人员都是行动派,很有速率,不到两分钟,该有的都有了。丝楠、昂慕斯和比雷埃各坐一处。 发牌员正在数牌验牌。 比雷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烟盒,打开,点燃了一根,云吞雾绕,丝楠眼尖的认出是宝蒂那男烟。上回赌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的丝楠没注意到。 “小丫头对香烟有兴趣,想来一支?”比雷埃笑着把烟盒递到丝楠跟前。 “不不,”丝楠呐呐的摆摆手,“我就是看看。” “你也知道这烟?柬埔寨副总督搞出来的名堂,像模像样的,在国内卖得出奇的好。我就是觉得这小烟嘴设计的不错,人年纪大了,太浓的味道反而受不了。”后面的话比雷埃是跟昂慕斯说的。 昂慕斯说,“加菲尔德摩勒斯恐怕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吧,原本是他的买卖,利益却全被那位副总督赚走了。” 比雷埃笑昂慕斯,“你还是孩子,想法稚嫩。上周我遇到了加菲尔德,他看起来很好,听说他的棉花买卖做得风生水起,商人在哪儿倒下在哪儿再站起来。”昂慕斯不置可否,他父亲曾告诉他,对商人,没有什么比利益更重要。比雷埃也不想和孩子多谈这些东西,对昂慕斯说,“还是和上次一样?”Vingtetun是此时法国赌场最时兴的赌法,无论本土还是殖民地,大家都爱玩这个。 “看我妹妹的意思,”昂慕斯把问题抛给丝楠,丝楠正因为刚才两人的对话发呆,昂慕斯重复了几遍,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说,“那有什么意思。” “那什么又有意思?”比雷埃感兴趣的反问,昂慕斯也挑眉看她,好像在期待她新颖的小玩意。 “额,”丝楠懊恼,她说错话了,“我们就三个人,玩斗地主最适合。” “斗地主?”比雷埃和昂慕斯同时疑惑道。 于是斗地主再次被丝楠拿出来滥竽充数,效果却出奇的好。她和昂慕斯、比雷埃硬是玩到傍晚太阳落山才停下。 丝楠数钱数的手软,她用上次昂慕斯送她的两沓钱赚了个钵满盆满。 输钱的昂慕斯和比雷埃都乐呵呵的,比雷埃还说,“小丫头了不得,想出来的东西千奇百怪前所未闻,却十分有趣。这下泉园可以增添一项新玩意了。” 发牌员早就记下规则玩法,特意请示丝楠能否推而广之。 丝楠毫不犹豫的说,“当然可以。” 从那天之后,名为斗地主的纸牌玩法正式出现在西贡的赌博圈,并慢慢向整片殖民地传播。 后来丝楠时不时就自己逃个课去泉园溜达一圈赌两局,赚足钱慢慢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积蓄。再跟牌友和那儿的发牌员聊聊天,知道了不少殖民地权贵的私密八卦消息,生活比在暹粒的日子快活多了。 大概她的行为太明目张胆,没几次老师便盯上她,然后‘请家长’。丝楠惊讶的是来与老师谈的是麦凯克伦。当然,老师比她还惊讶。老师把丝楠三番四次逃课的事告诉麦凯克伦。 丝楠看着麦凯克伦该多尴尬,麦凯克伦倒没发火,温和的问她,“不喜欢这所学校?” 丝楠打哈哈的说,“不是,课间总有放松的时候对吧。”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放松到没影,”麦凯克伦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被这样一个老帅哥盯着看,丝楠头一直低一直低想找个洞钻进去,她听到麦凯克伦叹了口气,“是我们亏欠你,我平时太忙,有些东西顾不上,如果缺钱,你尽可以告诉迪斐。” “不,不是,”丝楠立刻反驳,蹙着眉头,“我不缺钱。”钱可以让所有关系变质,所以钱从麦凯克伦口中说出来,听在丝楠心里非常不舒服。 麦凯克伦是个有教养的成熟男人,尽管他感激丝楠,也很喜欢这个女孩,用最好的态度对她,并且不反对她接近迪斐。但或许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语气却依旧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要知道某些时候所谓对救命恩人的报答与打发乞丐可能有共同之处。 “无论如何赌场都不是女孩该去的地方。” 丝楠还没成‘赌神’,出名到众人皆知的地步,只不过麦凯克伦与比雷埃有生意合作,前几天他就听比雷埃提到丝楠,比雷埃明里暗里都是在询问丝楠的身份。 丝楠嗯了声,她不好和麦凯克伦顶嘴,他们算不上熟悉,但她必须得对他客气,万一惹恼了他和瑟琳娜,他们把米歇尔招来就得不偿失了。其实丝楠心里还想在赌场多捞些钱,改天一走了之算了,寄人篱下的经历有过一次就够了,麦凯克伦虽然待她不薄,但他的夫人眼里**裸的排斥,她还是看得到的,丝楠不是没眼力的人,也有自知之明,她不喜欢讨好别人,也不指望所有人都喜欢上她。丝楠就是感觉有点对不起迪斐,再说她也暂时没想好能够去哪里。被请家长的后果是,麦凯克伦让丝楠暂时住回他们家,他说十二岁的姑娘没有人管教不行。这个决定没几个人高兴,除了迪斐。说起来,丝楠好久没见着迪斐了,迪斐也是学校特立独行的学生之一,他可以理所应当的请假不上学,主要是瑟琳娜不相信殖民地学校的教师水平,如果不是校长与她有交情,她根本不会让迪斐去学校。 第一百零七章 重大发现 就在丝楠独居的这段时间,麦凯克伦联合他几位有权势的友人一同向殖民地议会指控莫博森勾结高棉人反抗分子,绑架劫杀他和他的妻儿。其实他们一家在边境被绑架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掀起轩然大波,现在又扯上莫博森,事情似乎变得破朔迷离起来。 莫博森本来要被送往巴黎审判的,因为这份指控而耽搁下来,一直关押在议会中心。 问题的关键还是原来那个,没有足够的证据。因为绑架麦凯克伦他们的并非莫博森。他们能证明的仅仅是莫博森的私生子绑架了米歇尔的养女,巴克莫博森在殖民地属于通缉犯,而最该谴责普尔曼的米歇尔父子却诡异的平静,没有声明,没有谴责,没有控诉。而且糟糕的是被当日大怒的普尔曼杀死的那几位军官很可能就是重要证人。 单纯的为私仇绑架,和勾结叛变的高棉人劫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前者有钱可免罪,而后者一定是死刑。 丝楠对麦凯克伦所做的不感冒,他又不是为她伸张正义,和米歇尔一样,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面子。至于她那位仇人莫博森,丝楠更是无所谓他被判了什么罪,他们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如果真要论复仇,丝楠倒希望看到波杜塔得到报应。在西贡悠哉的生活,那些杂乱的事她就不需操心了吧。 其实只有丝楠心底清楚知道她最气的还是米歇尔父子。 迪斐家里绑架阴影的余温已经渐渐消退,该办的压惊宴也办了,该来看望他们的客人们也都来了,丝楠再出现在这里似乎影响不大。瑟琳娜见着她脸上还有笑容,不管真笑假笑,至少没给她脸色看,后来丝楠遇到身体本尊真正的亲人,才体会到欧罗斯家族的子弟有多仁慈和多好的教养。 麦凯克伦来自狄格爱家族,是个受封的海滨贵族,家族大集团在南部马赛。所以狄格爱家族比不得欧罗斯家族,再加上麦凯克伦从了商,地位自然更低,与其说他娶瑟琳娜,不如说他入赘进欧罗斯家,连小儿子的姓氏都是欧罗斯而不是狄格爱。 这些都是泉园的发牌员们告诉丝楠的。因此这次回迪斐家,她特意留了心,发现麦凯克伦对迪斐态度与米歇尔对普尔曼截然不同,米歇尔溺爱儿子,偶尔会教训几句,而麦凯克伦父子之间极为客气,麦凯克伦很少像米歇尔那样大吼大叫,温声温气几乎没说过重话,迪斐更不像普尔曼叛逆,是个听话的乖乖儿。 迪斐望着她问,“你是不是背着我和昂慕斯去了几次泉园?”语气有委屈不说,还有点吃味,像质问偷情的妻子。 丝楠好笑,“什么叫‘背着你’?我和昂慕斯都是闲人,堂堂正正的出去玩,不叫你还不是因为你太忙了。” “母亲让我明年就去考英国的大学,她已经不相信殖民地的安全情况,”迪斐无可奈何的说。 “难怪你这么认真学习,”丝楠看了看迪斐手边堆起的书本,她高考时也不外乎如此。 其实欧罗斯家族的继承人去哪所学校都是随心所欲的,校长估计还想倒请迪斐,问题是瑟琳娜好面子,喜欢形式主义。孩子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大学,瑟琳娜好和其他贵太太吹嘘。 “到时候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英国?”迪斐随意的问道,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头的紧张压抑。 “我去英国做什么?我连中学的东西都只懂个皮毛,到大学给你当佣人么?”丝楠开玩笑道,她假装没听懂迪斐的意思。迪斐眼里的失落瞬间即逝,丝楠说的不错,有些东西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不现实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在麦凯克伦的监督下,丝楠安生的上学读书,生活和普通十二岁学生一样。某天在学校她又遇到柏娜,这姑娘看她的眼神让她感到十分别扭,仿佛要剥了她的皮,研究她的芯儿似的。 丝楠转身想走,柏娜说,“下周我要去柬埔寨。” “噢,我们很熟吗?”你去哪儿管她屁事。 “你不知道宝蒂那烟工厂停产半个月了么?” 丝楠心中惊诧。她是不知道,与那边有关的信息,她都屏蔽了。 柏娜双手抱臂,还是那么盯着丝楠看,“我爸爸介绍过去的监事被高棉工人杀害了,那人还一把火烧了原料仓库。” “等等,你说葛瑞死了?”丝楠所知道的加菲尔德介绍给米歇尔的人只有一个。 “是的,看来你还真认识他,”柏娜的眼神愈发古怪,“你看过他的配料单吗?” 丝楠没听柏娜的话,还沉浸在葛瑞已死的震惊中,“是谁杀了他?” 柏娜不耐,“我说了,一个高棉工人。” “谁?” “我怎么知道那贱种的名字。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你是不是有葛瑞的配香单。” “没有,我怎么可能有那种隐秘的东西,”丝楠谨慎的说,香烟秘方是绝密,丝楠当然没有,但葛瑞给她看过,她还记得。柏娜此时问她这种问题未免太值得怀疑。 “真的没有?米歇尔叔叔带你到密列是让你去玩的吗?”柏娜比丝楠高半个头,她俯视逼问她。 丝楠一把推开柏娜,富家小姐可抵不上丝楠的力气,柏娜差点被丝楠推倒,“你有病吧,你以为我是什么,米歇尔欧罗斯的保险箱吗?有这个时间这个精力问我,还不如赶紧滚到柬埔寨去巴结他。” 柏娜呆愣的望着她,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 这边的动静引起不远处其他女学生的注意,有人伸长脖子张望,柏娜面上过不去,狠狠剜丝楠一眼匆匆离开。 丝楠站在原地陷入沉思,手不由自主的隔着衣服捂住脖颈下方的小瓶子。为什么她才发现,时间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久到那位文追大人应该死了。 她并不知道这个时候,千里之外的米歇尔正饱尝报应的滋味。他正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北方一堆烂摊子还未收拾妥当,重病拖了一年半的柬王居然去世了,二王子即刻登基上位,等消息传到米歇尔这里,新国王不仅已经坐稳王位,还派来一支军队,手持国王诏书和约瑟夫的手信,堂而皇之的进驻北洞里萨。 “这边是我散货轮火神号,我还有两艘海运货轮在芽荣港,”比雷埃边走边向丝楠介绍。 这里是在西贡众多港口中的一个,停着殖民地最大的货轮火神号。今天是周末,无事可做的丝楠找了个借口出门,原本想去湄公河边吹吹风,结果在轮渡港碰到也要过岸的比雷埃。丝楠还是头一回在赌场以外的地方见到这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不像以往那般随意,一双光亮的黑皮鞋,一顶平檐黑色帽子,是殖民地富商典型的打扮。 相比而言丝楠打扮就简单得多,还是衬衣加长裤,头上戴着一顶遮阳的草帽,脚踏着草拖鞋,像假小子,和那些正在码头上搬运货物的工人很像。一路走来,许多比雷埃手下的工人都在看她。 “什么是散货轮?” “自然是装各种散货,我这艘船一般运的都是棉花,粮食之类,”比雷埃笑着为丝楠解疑答惑,“不过这次情况有点特殊。” 丝楠看着一个个巨大的木箱子正在说话,一个男人迎着他们走过来,他对比雷埃说, “这位小姐莫不是你的女儿?” “哈哈,要是我有像她这样的女儿,恐怕睡着都要笑醒了。”比雷埃的家人都在法国,丝楠听他提过他有一儿一女,都比她大。 比雷埃一说,那男人自然对丝楠打量了她好几眼。丝楠也在看他,一身黑正装,也是商人么? 大概丝楠的赌技颇得比雷埃的欢心,比雷埃主动给丝楠说起男人的身份,“他是达弗,柬埔寨总督最得力的副手。” 丝楠心中吃惊,嘴上恭敬的说,“达弗大人,您好。” 看比雷埃对丝楠的态度,达弗摸不透丝楠的身份,也笑着说,“你好。” 最基本的问好结束,后面就没丝楠什么事了,比雷埃与达弗正经的谈公事,却没回避丝楠。 “大人吩咐过绝对不能有磕碰,你手下的工人办事不太小心点,我不放心,得亲自监督。” “他们干惯了散货,粗心大意是自然的,”比雷埃不以为意,“你们不肯说货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别到时候被发现是鸦片,我就玩完了。” “放一百二十个心,如果是鸦片也不会走你这条线,我想这点道理你还是懂的,”达弗拍拍比雷埃的肩膀,“约瑟夫大人就是看在你和他的交情的份儿上才把如此艰巨的任务托付给你,事后的酬劳你也看到了。” 把对话全听进去的丝楠突然很想知道那些木箱子里装得到底是什么东西,约瑟夫总督经常出现在米歇尔咬牙切齿中,她见都没见过,按米歇尔的意思,约瑟夫阴险狡诈不折手段,反正不是好人。可现在丝楠却对米歇尔的话抱有怀疑的态度,她不能再听信这个人的一面之词了。 “最快也得到后天才能出发,火神号运的可不只你们货,不装满我是不会发船的,赔本的买卖傻子才做。” “好,后天就后天,等弄完我好回去报告大人。” 达弗离开,比雷埃对上丝楠好奇的眸子,“别看我,我也想知道他们到底运的是什么东西。” “打开一个箱子看看吧,”丝楠坏心的眨眨眼。 比雷埃笑着摇头,“这样做以后还有人愿意找我运货吗?”比雷埃远洋公司有今天的规模可不是因为小偷小摸。除去赌博的爱好,比雷埃其实是个非常正直的人,特别是公司做大之后,他就尽量与政府的人打好关系,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头非常清楚。 丝楠不强人所难,不过还是问比雷埃,“柬埔寨总督也兼职做生意?” 比雷埃想了想,“这我倒不知道,我只听说约瑟夫贩卖土地,税收的吓人。要说最会做生意的总督肯定还是米歇尔,昨天发的一艘船就是专门为他运的货,一堆橡胶的东西,还有成箱的烟,全是值钱的玩意。” “他的烟厂不是停了吗,哪里来的烟?” “你怎么知道?”比雷埃惊疑的看着丝楠,米歇尔是个好面子的人,负面消息都被压下来,除非特别关注他,很少有人知道。 丝楠头皮发麻,“额,迪斐告诉我的。” “噢,我怎么忘了这茬,”比雷埃觉得自己真是老糊涂了,虽然他至今还没搞清楚丝楠的身份,“昨天是囤积在我这儿的最后一批货,再没有了,想必麦凯克伦会帮米歇尔想办法,他路子多。” 丝楠不这么认为,她在迪斐家里暂住的这段时间可没听到麦凯克伦提过米歇尔的生意。她看出来麦凯克伦很反感和欧罗斯家族扯上关系。 到了午餐时间,比雷埃让他的助手带丝楠先去岸边的餐厅,他还有事情要处理。丝楠点了杯果汁,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看湄公河的风景,再看看餐厅里的其他人,正当百无聊赖的时候,她的眼珠转到餐厅入口不动了, 她不意外在港口这种地方看见麦凯克伦,麦凯克伦先走得很快,服务员领着他进了私人包间,大概两三分钟后,一个带着大檐太阳帽,脸上遮着丝巾,身材极好的女士也进了同一间包间。 丝楠不认为那个女人是瑟琳娜,也不认为麦凯克伦是与哪个富太太谈生意,否则他们为何要一前一后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如果她猜得没错,她有幸撞见迪斐的父亲约见情人了。 丝楠喝饮料,眼睛时不时朝那扇门看看。 “丝楠小姐,比雷埃先生请您先用餐,他有急事暂时不能前来。”服务员走近她说。 “哦,那我要这两样,”丝楠指指菜单。 菜上来,丝楠吃的极慢,等她吃完食物,还喝完一杯红茶,那扇门才从里被打开,先出来的是那个女人, 也许丝楠一直盯着,她敏感的发现女人和刚才有点不一样,比如她的步子微微凌乱,她的裙子是皱的,她的帽子有些戴歪了,她半低着头匆匆离开。 过了一会儿,麦凯克伦也出来了,他看起来没变化,他走得很从容,成熟极有风度,末了不忘给服务员打赏小费。 可他的形象已然在丝楠心中被颠覆,在上流界麦凯克伦的名声很好,出了名的顾家爱妻,丝楠来西贡后,麦凯克伦给她的印象也是如此,除了对迪斐有点冷淡外,麦凯克伦就是一个完美的丈夫。现在丝楠却亲眼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偷情,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帮迪斐和他母亲抓小三?马上告诉迪斐或者瑟琳娜?那不是丝楠的风格。丝楠十分,百分的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竟然把瑟琳娜那样的美女比下去。 丝楠突然觉得米歇尔有一点是难得可贵的,他才是真正专情的男人,丝楠在他身边两年,没见过任何女人近他的身侧。 丝楠叫来服务员,装成娇贵小姐的语气问,“你们认识刚才那位英俊的叔叔吗?” “如果您是指麦凯克伦先生,他是我们这儿的常客,特别喜欢我们餐厅的鱼子酱。” “那位女士呢?是他的妻子吗?” 服务员歉意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第一次看见她。” “哦,谢谢你,”丝楠递给他一张钞票,服务员感激连连,他还没收过这么大额面值的小费。人不可貌相啊,这位小姐衣着朴素,年纪看起来也不大,出手却如此阔绰。 丝楠是很大方,她的钱来得容易,花起来自然无所谓。和昂慕斯在一起呆久了,丝楠沾上了他的习气。 出了餐厅,丝楠不急着回去,她得先消化一下重大发现,继续沿着河岸往前走,不知不觉又到火神号边上。 “一二三,起来,”五六个健壮的男人正费劲的把一个大木箱往甲板上搬,他们光裸着上身,依旧汗流浃背。 下面还站着几个正在休息喝水的工人,这些都是最底层的白人,到殖民地来讨生活的。 “你们为什么不用吊索?”丝楠指着不远处闲置的机器问。 没人理会她。 几张钞票在眼前晃啊晃。 “大老板不准,怕碰了磕了,天知道这里头是什么宝贝。” “是啊,又沉又大,像石头一样。” “这是我们干的最吃亏的一次活,钱还是那么少,出的力气可不少,” 丝楠把钱分给这些人,又从兜里掏出更多的钱,“能让我上去看看吗?” 喜不自禁的工人们迟疑了,“这不好吧。” 丝楠摊开钱,数额令这群男人咽口水,“你们又没什么损失,那么大的箱子就算我想偷也搬不动吧。”“好好,你得快点,要是让领头见着,我们都完了。”工人们以为丝楠是个顽皮的富家小姐。“谢谢,”丝楠戴好帽子,快步沿着阶梯走到船上。 第一百零八章 离开迪斐家 船面上的工人相对少些,大家都很忙没人注意到她,丝楠轻而易举的走进船舱里,从楼梯下到底层,刺鼻的味道和灰尘呛得她差点咳嗽出声。这儿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箱子和成堆的麻袋,接着不好的光线,丝楠看到每样货物上都标着一张小标签,写着货主的名字。一个个顺着找,却没发现写有约瑟夫名字的木箱,在货舱最隐蔽的地方,有十来个木箱的标签是空白的,神秘兮兮的,没有由来的,丝楠就认为这些箱子属于约瑟夫。 她也晓得自己是典型的没事找事,可她心里就是挠痒痒似的,年轻人的好奇心都能杀死一只猫。 丝楠挑了一个木箱,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往里面看,黑洞洞的,啥也看不到,她又用手扒拉了一下,发现木板订的并不牢靠,她本来力气就大,一用力,那块木板就被她掰下来了。 她把手伸进去,摸了摸,凹凸不平的粗糙面,真如那工人所说像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丝楠寻思着,这时谈话声从入口的地方传来,她立马躲到木箱后面。 “剩下的得下个月才能运来。那群高棉人纠缠上了米歇尔欧罗斯,约瑟夫大人的意思是工作先缓缓,免得被米歇尔欧罗斯发现。” “我以为他会被柬王的那支小军队绊住,这些乌合之众果然靠不住,”丝楠听出这是那个达弗的声音,“米歇尔欧罗斯当初还不想打佛像的主意,如果不是他儿子被洪水冲到河里,他担惊受怕了,东西早就落入他手里。” “嘘,小声点。” “这儿连鬼影子都没有。” 丝楠瞟了眼地上自己的影子,悄悄往里头挤了挤。 “还是你后天登船跟回国吧,没个人看着我不放心。到时候你再去联系接线人。” “知道知道了。我们现在再检查一遍。” 说话的两个男人绕了一圈,仔细点数了数量,“看,这个木箱损坏了。” 声音就在丝楠脑袋上,她大气不敢喘。 “我跟比雷埃说了多少遍,要小心再小心,他还是当耳旁风。” “算了算了,只要佛像是好的。” “得把这个缝堵上。” 达弗从地上捡起了些碎麻袋布塞进去。 丝楠蹲到双腿都酸麻了,两个男人才慢悠悠的走出去。丝楠看了看那个被堵上的缝,她想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得知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如果箱子里的佛像就是来自她所知道的那个地方,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殖民地官员和军人趁乱打劫偷窃的现象屡见不鲜,政府一般睁只眼闭只眼,但如果遇到极有价值的东西,就不会插手不管了,因为政府也爱钱啊。所以前几年,针对殖民地区日益扩增,法国政府颁布了一项强制规定,严格禁止殖民地官员私自走私大额古迹古董。当然,傻子才真遵守这项规定,哪个人在看到无价的宝藏的时候不眼红不想独占,愿意无私送给政府的? 但面上还是要装样子,难怪这些箱子被封得这么严实,如果被发现,约瑟夫的仕途大概也到底了。 从刚才两人的对话,丝楠猜米歇尔至今还没找到佛像所在的地方,却不知为何被约瑟夫捡了漏。她应该告诉米歇尔,帮他除去一个最重要的政敌吗?如果在半年前,丝楠肯定是愿意的。 丝楠从船上下来,太阳已经有些西下了,工人们都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比雷埃公司的办公楼就在离港口不远的地方,是一栋四层高的灰色建筑,门口挂着公司的木质彩色铭牌。 丝楠刚走到门口,一行人正好从里走出来,为首的正是比雷埃,他诧异的说, “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你现在有时间吗?” 比雷埃以为丝楠约他赌牌,稍为难的说,“你看,我有生意要谈。”比雷埃旁边是站着一个西装中年男,丝楠以为也是找他运输货物的。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两分钟就够了,”丝楠相当郑重严肃,比雷埃没见过她这幅模样,他知道丝楠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喜欢开玩笑,于是对身旁的人说,“请稍等。” “没关系,这孩子大概找你有急事。” 丝楠没时间管旁人,冲比雷埃使使眼色,他俩的默契是在斗地主时培养的,不知多少‘地主’就这样输在他们手里。比雷埃跟她一起走到一边无人的角落。 丝楠压低声音说,“那批货有问题。” “什么货?”比雷埃一头雾水。 丝楠不绕圈子,直言说,“约瑟夫的木箱里装的是佛像,是从石壁上直接撬下来的,那些东西至少有一千年的历史,价值连城。” 比雷埃惊得脸色陡变,“你竟然开了箱子。” “没有,我偷听到那个达弗说话,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知道走私文物是要重罚的吧。” “你确定箱子里是佛像?” “非常确定,不信的话,待会儿你可以自己去看。” 比雷埃皱紧眉头,愁云满面,不自觉的朝后面的那群人看了一眼,“这简直糟糕透顶,如果知道是佛像,我肯定不会同意帮他们。” 等东西运到巴黎,赚大钱的是约瑟夫,和吃力不讨好的比雷埃没任何关系。那点运输费还抵不上一尊佛像的价钱。而要是被查到,首当其冲被打击的却是比雷埃。 比雷埃又急又怒,丝楠看他恨不得破口大骂约瑟夫。“要不你主动告发他?”这是丝楠自己想到的最好法子,“商都斗不过官,与其被动的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太冒险了,我们没有签合同,而且只有他副手达弗出面,我担心最后他们反过来咬我一口。” 丝楠想起来空白的标签,那位约瑟夫总督做事相当谨慎,不留下把柄。 “那该怎么办?”丝楠也犯了难,比雷埃绝对是厚道的商人,她不愿意看到他重蹈尤利安父亲的覆辙。 说好的两分钟讲话,不知不觉已经了十几分钟。 “比雷埃先生,你似乎遇到麻烦?” 是那个中年男,他在比雷埃后面说话,居然吓了这个男人一大跳,丝楠看见比雷埃明显向后面退了一小步。 “你,你怎么过来了,”比雷埃额头上冒起了汗珠。他更想问对方什么时候站到他们后面,听到他们的对话了么。 就像印证他所想的,这个男人疑惑道,“我似乎听到什么‘佛像’?”又像是警告比雷埃继续说,“比雷埃先生,你应该知道没有必要的手续,私运文物是违法的吧。” 听着如此官方的口吻,丝楠这才打量起这个男人,他大概也是四十来岁的样子,戴着一副玻璃眼镜,梳着边分头,身上喷了很重的香水,一副文雅绅士的样子。 比雷埃看了丝楠一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说,“贝茨爵士,你相信我的人格吧。” “当然,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贝茨爵士,全名贝茨托比亚斯,是一个很奇特的男人,他没有正式的职业,活了一大把年纪都在混日子,有人说如果不是有托比亚斯家族的蒙阴,他早就要上街乞讨了。贵族子弟中混日子的也不在少数,贝茨爵士奇特的地方在于他的人缘很好,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凡夫俗子,他都有交往,并乐于与他们做朋友。 贝茨爵士昨天才抵达西贡,他第一次来殖民地,目的很明确,他是来劝昂慕斯的母亲奥利维亚和解的,贝茨爵士和昂慕斯的父亲是很好的朋友。 “没想到殖民地的故事听起来这么有意思,”听完比雷埃的叙述,贝茨爵士露出一抹斯文的笑,“如果故事是真的话,莫博森的确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这个约瑟夫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发现米歇尔最可怜。” 比雷埃为了表示自己悲痛的遭遇,把前阵子麦凯克伦遇险的经过也告诉贝茨爵士,稍微了解殖民地权势道道的人都暗地里把莫博森和约瑟夫搁在一起议论。莫博森明目张胆拉帮结派,约瑟夫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我相信你所说的,你肯定要被约瑟夫拉下水。” 比雷埃有点激动,“上帝啊,我是触了什么霉头。” “用不着担心,先用餐吧,”贝茨爵士手掌指着满桌丰盛的菜肴笑着说。丝楠就坐在他左手边。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和他们一块吃起饭来了。 比雷埃哪里有胃口吃饭,几次欲言又止,都被贝茨爵士盖下去。贝茨爵士主动与丝楠说,问她名字年纪,但没有问来历,“比雷埃说你的赌技出彩,改天我们也来几局吧,眼看我得在殖民地呆不少时间。” “额,”丝楠语塞,此时此刻谁有心情赌博。 贝茨爵士笑了笑,“看来你们都心不在焉。” “火神号后天早晨就要出发了,”比雷埃叹了口气。 “那就让它出发吧,你们不是没有证据么,为什么不主动找证据呢?丝楠小姐,” 突然被点名,丝楠连忙说,“是。” “你听到他们提过接线人对吗?” “是的,我亲耳听见。” “后天我让我的亲随一同登船,等到马赛的港口就见分晓了。我想那个约瑟夫总督应该不认识我的人吧。” 三言两语让比雷埃安了心,丝楠却说,“那些佛像岂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当然,它们会被政府没收。”贝茨爵士理所当然的语气。 “可是那是高棉人的东西,你们不该抢为已有。” 贝茨爵士和比雷埃都愣了愣,贝茨爵士先笑着对比雷埃说,“你看,果然是孩子,想法稚嫩,一个连自己国家都保护不了的民族还会在意所谓的佛像么?就算现在我们把佛像物归原处,早晚有一天它们也会落入其他人手里,甚至被高棉人自己毁掉。” 丝楠没有反驳,贝茨爵士的话虽然残酷却真实,她该认清这个世界了。吃完饭出来,天色很晚了。比雷埃叫了一辆马车,问丝楠的住址。 丝楠先报了那间公寓的地址。 比雷埃讶然,“那不是拉格尔投资的房子吗?他要是早知道,该直接送你一套。” 马车拉着丝楠到了目的地,看着黑乎乎的窗户,丝楠想不过又对车夫说了迪斐家的地址。她不是自由人,最基本的礼貌该遵守。 迪斐家灯火通明,往常这个时间他应该在上家庭教师的课。 结果丝楠一进屋,门口的女佣看着她说,“谢天谢地,丝楠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见女佣着急的模样,丝楠就明白自己可能惹麻烦了。 迪斐从客厅里窜出来,上来就是铺头盖帘的一大通,“你去了哪儿,你知道现在几点钟了吗,是不是昂慕斯又带你到外面去了,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不知道大家很担心你吗?” 急起来的迪斐才不管什么绅士风度,活像一只炸毛的猫咪,特别是他亚麻色的头发就是乱的,是等待丝楠时他自己抓挠的。 “对不起,我就是去河边走了走。” “走走需要一天?我看你是要沿着湄公河走回柬埔寨吧,”轻柔的挖苦声,丝楠不消看就知道是瑟琳娜。 “对不起,”丝楠不想解释什么,再次道歉。 瑟琳娜却依依不饶,“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们不是那种没有教养的家庭,你住在我们家,我们就要为你负责,哪怕你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儿,只因为我们的同情心。如果没有我们,没有我哥哥的帮助,你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瑟琳娜总算把心里头的真话全说了出来,她就是不喜欢丝楠,小小年纪祸害了她哥哥的儿子也罢了,居然来勾引她的儿子。今晚瑟琳娜是看着迪斐如何为丝楠牵肠挂肚,坐立不安,几分钟就要差佣人来问人回来了没有。 瑟琳娜难以置信,迪斐已经陷得如此深,两个孩子才多大,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她儿子的魂都会被这个女孩勾走。 “母亲,你的话太难听了,丝楠只是回来晚,又没做错什么。”迪斐这么一说,更加刺激瑟琳娜。瑟琳娜看丝楠的眼神就是那种蔑视到骨子里。 丝楠不怒反笑的与她对视,眼里的讥诮和怜悯更甚,丝楠不与这个可怜的女人计较,她自以为是光鲜的外表下,藏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肮脏,丝楠只要一想到中午看见的那一幕,嘴角的笑就止不住。她才不会去提醒她注意自己的丈夫呢。就让这位贵妇公主生活在自己的美梦里吧。 麦凯克伦从楼上下来,“丝楠回来就好,孩子都贪玩,你何必这么严厉的指责她。” “野孩子都是这样的,我没见着哪家的千金如此没有教养。” “瑟琳娜,”麦凯克伦示意妻子住嘴。 “没关系,”丝楠笑容很大,她看着麦凯克伦笑,笑得麦凯克伦不明所以,“反正这儿又不是我的家,你和她也并非我的父母,我回不回来意义不大。为了防止以后又打扰你们,我还是马上离开的好。免得引起家庭战争就不好了,哦,像我这种野孩子估计也没资格。” 说完,丝楠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没有半分留恋。 “丝楠,”迪斐要去追他,被瑟琳娜扯住胳臂,“你今天晚上敢出门,就当没我这个母亲。” 迪斐停下脚步,瑟琳娜满意的笑,她却不知道她是在拿自己最后的筹码与自己的儿子赌,因为将来再遇到相似的场景,她输的一败涂地。 丝楠去了泉园,赌场里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客人,也有给客人休息的私人房间,丝楠就在那种房间里躺了一宿。她发现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了,例如她该去哪里,又该在哪儿生活。 丝楠有一个银行户头,是昂慕斯帮她弄的,她赌来的钱统统存在里面,这些钱足够丝楠正常生活一辈子衣食无忧,就如她在现代那样,可以买下几套西贡的房子出租做悠闲的包租婆。有机会她再偷偷回柬埔寨,去看望信,顺便让詹姆斯也到西贡来开医院。 丝楠如此计划着,她实在怕了欧罗斯家族。她是个行动派,想到就干,反正她也把瑟琳娜得罪个透了。 在泉园宅了三天后,丝楠才出门。她应该庆幸赌场这种地方只认钱不认人,人家才愿意不问她身份收留她。 专门问了路,丝楠直接来到殖民地房产交易中心,不大的厅堂里人满为患,随着殖民地的发展,法国本土往这儿跑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第一件事当然是找住处。丝楠找了个空位置站着,东张西望半天无从下手,没人搭理她这个小姑娘。丝楠也不着急,就着坐在墙角边上,反正她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由人了,不必顾虑任何人的感受,至于去中学读书就让它见鬼吧,丝楠早就受不了用法语写背长篇大论的东西。拉格尔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这只躲在角落里的小鼠,她可不就是只小老鼠,双臂抱膝缩成一团,勾着脖子到处张望,一双黑眼睛贼溜溜的,拉格尔就是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吃过大亏。 第一百零九章 搬进新居 拉格尔对随从吩咐了一声,大步朝丝楠走来,走到丝楠边上,她还没注意到,反正她周围的脚够多了,拉格尔的皮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心里又在冒什么坏水了?”调侃的声音在丝楠耳边响起,丝楠转头就看见弯腰看她的拉格尔,她伸出手冲他摆摆,“hi,拉格尔先生,好久不见。” 拉格尔笑,“赢我钱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讲礼貌。” 丝楠赧着脸笑,拉格尔输给她的钱确实不少,除了那枚戒指还有几十万现金,她对比雷埃比较厚道些,斗地主两人是搭档,至于那位卢瓦先生,丝楠在泉园没再遇到。 丝楠拍拍屁股站起来,拉格尔问她,“你要买房子?” 丝楠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现在无家可归,没地方住。你有房子要出售吗?” “这家房屋交易中心属于我,你说呢?”拉格尔打了个响指,身后立刻有人为他递上一叠纸,丝楠发现他食指又换了一枚大戒指,碧绿碧绿的,是翡翠吧,察觉到丝楠的目光,拉格尔有意勾勾手指说,“这个我可不能再送给你。” “什么叫‘再’,那枚戒指是你输给我好吗,”丝楠不服气的说,“连愿赌服输的觉悟都没有还去赌场干嘛。” 扑哧的,拉格尔笑起来,旁边他的随从和工作人员都惊讶的看着,他们老板很少开怀大笑。这个小女孩是什么人? 是啊,丝楠是什么人?拉格尔也想知道,她好像从麦凯克伦狄格爱家里突然冒出的。最奇怪的是,麦凯克伦对她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丝楠出手大方豪爽没有小家子气,出身按理说应该不差。拉格尔知道丝楠在哪里读中学,也知道麦凯克伦早先在他手里给她买了套小公寓,但现在丝楠很显然被赶出来了。 拉格尔把丝楠领到自己的办公室,扔给她几张介绍单,“这几栋房子你随意挑一个。” 几栋房子,丝楠愕然,“我一个人没必要住那么大的房子。” 拉格尔紧眉,“一个人?难怪你没有亲人吗?我看你跟迪斐欧罗斯和邓格拉斯的独子很熟悉。” “也仅仅是熟悉而已,”丝楠呵呵的笑,掩盖她内心的无奈。她早已接受无论在哪儿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实。她真正的亲人都不管她,更何况这些本就冷漠自私的人呢。 拉格尔没有追问,他觉得丝楠的笑充满苦意,还有淡淡的不应该属于她年纪的苍凉悲哀,虽然她的笑容干净又明亮。 拉格尔最后帮丝楠选了一公寓,比麦凯克伦买的那套要大,还在湄公河边上,地段很好。丝楠问他怎么付钱。 拉格尔说,“我送你的那枚戒指可以在巴黎最繁华的地方买下十间比这更好的房子,你说我还缺你这点钱么?” 丝楠突然感觉自己的脖子很酸很疼,那枚戒指和小毒药瓶一起就挂在丝楠脖子上。 “你要是于心不安,下次斗地主的时候别只和比雷埃一致对外,考虑换个队友吧。” 和地产土豪做赌友的好处是多多的,丝楠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拎包入住,一条龙服务。 丝楠搬进新居,心里踏实了不少,隔了几天去码头找比雷埃,火神号早起航了,现在停着的是一艘大游轮。这里每四个月才固定有一艘游轮往返于西贡和马赛,玛丽莫博森就是搭乘上一搜船走的。如果没赶上船又急着要回去的,就只能挤货轮了。 比雷埃没有再为火神号伤神,贝茨爵士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开船后,他还要请达弗吃了一餐饭,又亲自把人送出西贡,滴水不漏的招待,达弗对比雷埃非常满意,直言下一批货物也交给他负责。 “丝楠,我得好好谢谢你啊,如果没有你,我指不定要背多大一顶黑锅,”比雷埃看着丝楠,眼睛很和悦亲切,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比雷埃独身在殖民地十几年了,他快记不清他女儿的模样,可是丝楠却让他不止一次的想起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是担心丝楠年纪小引来不法之徒,他或许会给丝楠一大笔钱作为谢礼。 “我上周到麦凯克伦家里想找你说这件事,他那位高贵的夫人接待了我,冷嘲热讽的说你失踪了,老天,我当时真以为你不见了。” 丝楠从比雷埃的语气里不难听出他也见不得瑟琳娜,“我又换了住处,拉格尔送了我一间房子。” “我知道,我周末在泉园遇到他,要不是他告诉我,我很有可能要替麦凯克伦报警找你。我说你和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不冷不热,莫名其妙的。”比雷埃实在太疑惑了,他还记得瑟琳娜欧罗斯脸上那份儿嫌恶又不得不忍受的样子。 “哎,说来话长,反正你如果遇到麦凯克伦,千万别告诉他我住在哪儿。我算是怕了他们。”所谓的贵族也不过如此,还比不上丝楠认识不久的这几位商人仁慈厚道。 比雷埃看出丝楠不愿多说,也不问了,他说如果她不想去学校,他可以雇佣一个家庭老师教她。小姑娘不学习整天往赌场跑算什么事儿? “以后再说吧,兴许我在西贡呆不了多久呢?” 丝楠掐着日子,三天后的早晨,昂慕斯闯进了她的房子。男孩大咧咧的的坐在沙发上, “我只不过和姨夫去大沥走了一趟,回来怎么就什么都变了呢。” “你的坐姿不像贵族。” 丝楠瞅着昂慕斯的脸,依旧惨白白的,大沥的烈日也没把他晒黑。 昂慕斯嗤笑,“我父亲是满身铜臭气的商人,我算什么贵族,也就我母亲喜欢钻牛角尖。谁不知道她当初嫁给我父亲是冲着他的钱,所谓家族、身份都比不上钱。说说你,到底怎么得罪了那位尖酸刻薄的公主?”瑟琳娜看不顺眼昂慕斯,昂慕斯同样讨厌她。 “某天,我回去晚了。” “就这样?” “就这样。” 丝楠摊手,她一点都无所谓瑟琳娜骂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犯不着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郁闷纠结,她又不是钞票不指望全世界的人都喜欢她。 “哈,迪斐简直是他母亲的奴隶,懦弱,言听计从,说一不二,就这点胆识,我怀疑他到底怎么把你从劫匪手里救出来的。” 丝楠心里却不这么认为,她曾想过如果迪斐那时没有返回来救她,她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在情势最危急的关头,哪个少年又有如此胆识。迪斐无非太顾及亲人的感受,丝楠不希望他因为她而与他父母产生隔阂,她也是从青春期过来的,明白那种朦胧的喜欢,什么也不是,过个两三年再回头看看,就是笑话一场。 昂慕斯忽然凑近丝楠说,“你想不想知道米歇尔父子的近况?” 丝楠毫不犹豫的说,“不想。” 昂慕斯笑得皮皮的,“可我还是要说。”丝楠想捂耳朵已经来不及。 昂慕斯说米歇尔把北方的军权交给了普尔曼。起初反对声四起,谁都不服被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领导。但当普尔曼提着一只与高棉劫匪勾结的军官人头走上台,大家都噤了声,这群士兵们都在战场上拼杀过,硬是全吓傻了。都传说普尔曼欧罗斯残虐阴狠,可谁又真正见过,那股萧杀之气,震住了所有人。而他会变成这样仅仅因为他的妹妹死了。短短的时间里,他下令杀了至少五百个高棉人,其中有反抗分子,也有无辜的人。 “你是说普尔曼现在就在边境?” “对,我差点就看到他了,那天早晨我没起来,利顿姨夫把我扔在旅馆,居然自己去交趾,”昂慕斯气不打一处来。利顿总督这趟远行正是奉殖民议会的命令去警告普尔曼量力而行,适可而止,顺便调查麦凯克伦一家被绑架的真相。 “总督先生是为你好,他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你只有一张小白脸,却没有一口尖牙,在那种混乱的地方容易倒霉。”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昂慕斯蹙着眉头。 撇开代沟,丝楠说,“上周我认识了贝茨爵士,听说是来找你母亲的,你见到他了吗?” 昂慕斯一愣,“你怎么认识的他?” “泉园,”丝楠撒了个小谎。 “噢,那个老家伙是喜欢赌,”昂慕斯嘟囔一句,“他是我父亲的说客,我没想到我父亲会请他来殖民地,看见他真吓了我了一跳。” 丝楠想了想,试探的问,“那你知道米歇尔烟厂停产了吗?” “当然知道,不就是工厂里的监事被杀了,配方和原料都被毁了么。” 事实再次得到证实,丝楠心里还是有点沉重,“我认识那位监事,他人很不错。”她还记得葛瑞设计出新烟时兴高采烈的样子。 见丝楠这副样子,昂慕斯也不好说什么,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昂慕斯就准备起身离开了,“我不该挑起个糟糕的话题,明天我再来吧,记住锁好门窗,日子哪儿都不太平。”其实昂慕斯不担心丝楠独自居住的安危问题,他不把她当成十来岁的小姑娘看,别说平时说话做事的口气,就她在一群亡命之徒手中舍己救人的胆量和勇气不是谁都有的,昂慕斯认为自己就没有。 同样是这个原因,麦凯克伦没找过丝楠,丝楠离开那晚他派人跟在后面保护,他知道丝楠如今的住处,迪斐也知道。 麦凯克伦很佩服丝楠,她能在离开短短的时间里为自己找到庇护的地方,而且还从出了名挑剔的大房地产商拉格尔手里弄到房子,连比雷埃特意过来找他,言语里不乏对赶走她的责备和不认同。试问正常的孩子有这个本事吗?恐怕早就可怜兮兮的露宿街头,没被拐卖饿死就算好的。至少麦凯克伦觉得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肯定做不到,所以他如今完全理解了自私自利的米歇尔为什么大发善心的收养这个孩子。他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丝楠的眼界和思想是成熟的。如果不是瑟琳娜,他也想收养她了。 是麦凯克伦让迪斐暂时不去打扰丝楠。 “我知道你喜欢她。” 被父亲说中心事,迪斐很坦然,没有羞赧什么的。他光明正大,用不着害羞。麦凯克伦看着这张与自己轮廓相似的青涩年轻的脸,心里叹息,“是真的那种认定了,非她不可的感觉吗?” “丝楠救过我的命,三次,也许我还年轻不懂什么是爱情,母亲给我了出生的机会,而丝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想一个男人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不外乎如此。” 麦凯克伦从没想过会能在自己小儿子的眼里看到如此坚定的信念,他一直不喜欢迪斐,这个孩子遗传了欧罗斯家族子弟全部的缺点,自私、虚伪、懦弱,外表却特别光鲜亮丽,好像神的宠儿般。麦凯克伦其实厌恶这样的人,即使他不得不娶这样的女人。可他此刻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迪斐。迪斐就那么仰头看着他,他快和他一般高了,孩子的背挺得很直,那股子倔强和认定了就不会放弃的执着不像瑟琳娜,也不像他。 “看来我要把一切的错误归咎给米歇尔,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你去暹粒,”麦凯克伦这样说,心里头却隐隐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的孩子没有循规蹈矩的走他们的老路么,一次危险的旅程足以让一个骄奢的孩子成长起来,“既然如此,你才更需要努力,你看看你自己拥有什么,又有权利去追求什么?你能有这样优渥的生活,全是我和你母亲的家族给你的,当你失去这些东西,失去所谓高贵姓氏,你将一文不值,你认为自己还有资格去喜欢丝楠吗?” 迪斐紧紧抿住嘴唇,他父亲一针见血戳到他的痛处,所以有时候他真羡慕普尔曼,可以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家族的束缚。 麦凯克伦拍拍儿子的肩,“我不反对,但我希望将来等你有能力抵抗这个腐朽的社会时,再想想你的心是否还依然执着,如果你能肯定自己带给那个女孩的不是压力的话。要知道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 沉浸在父亲教诲中的迪斐,没有看到麦凯克伦眼里的复杂,仿佛在追忆什么,又好像在后悔什么。 隔了一周,迪斐去见丝楠,她的新房子里没人,迪斐在泉园找到她,因为泉园已经成为她的大本营了,除了休息,她大部分时间泡在那儿。丝楠脸上正跟几个大男人围在桌边一起斗地主,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他母亲的数落果然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迪斐刚走过去,就听见丝楠不满冲,“你笨啊,明明有对子不出。”被丝楠教说笨的正是比雷埃,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呵呵的笑,还委屈的说,“我以为你会出啊。” “不和你打了,”丝楠甩牌,“贝茨爵士,下盘我们来。” 被点名的男士斯文一笑,手指抬了抬眼镜说,“我旁观了一会儿,发现这种玩法挺有趣,难怪在殖民地这么火。真是小姑娘想出来的?” “是,怎么不是,当时我就在场,哈哈,我是第一个学会的,”比雷埃洋洋得意的说。 “可是手气还是很臭,”拉格尔耻笑,他就是这一局的赢家。 丝楠今天和拉格尔约好来泉园,正巧碰到也在这儿赌博的比雷埃和贝茨爵士。四个人一拍即合,来斗地主吧。贝茨爵士不懂规则,暂时在一边学习,而丝楠和另外两人都不是贵族,也不是爱讲究的人,争执声不断,大家很随意,玩得不亦乐乎。当然赌桌上,钱是必不可少的,丝楠依旧是大赢家。 “年轻人啊也不知让着老人家,”比雷埃瞟了拉格尔一眼,作出痛惜的样子。 拉格尔不屑道,“别得了便宜卖乖,总跟着丝楠赌,你赢得还少?我要是知道你今天也在泉园就不会带丝楠过来。” 贝茨爵士正要说话,余光瞥到迪斐,略有诧异,“想不到安德鲁那老家伙的小外孙么也来赌场寻欢。”安德鲁欧罗斯就是迪斐的外公,普尔曼的爷爷。 丝楠已经起身走过去了, “你错怪了迪斐小少爷,瞧,他是来找丝楠的,”比雷埃耸肩。 迪斐与这个女孩有关系?贝茨爵士讶异,眼睛一直看着那边。想不到殖民地的好戏真是多啊。 迪斐缩着手,忐忑不安,像做错事等着认错的孩子,“你不会赶我走吧?” 丝楠笑,“我为什么要赶你。你得罪我了吗?” 迪斐想起那天母亲对丝楠说的重话,就感到很愧疚,好像那些话是说在他心里似的。再加上父亲对他说的一番话,这些天他比丝楠还难受。 “对不起,我母亲不是有意针对你,她就是那种性格。”“我知道,我知道,”丝楠摆摆手,“真的没关系。”丝楠一听迪斐提到他父母,就浑身感到不自在。这么优质的美少年,如果知道他父母并不如外面表现的那般好,该受到多么大的打击啊。丝楠不喜欢为坏事保守秘密,因为不管说与不说对当事人都是伤害。 第一百一十章 丝楠的亲人 “父亲说你已经很久没去过学校。” “我不想去了。” 丝楠的话听着很任性,她这个岁数正好是厌学的年纪,加之又天天混赌场,她就是不良少女。 没想到迪斐说,“不想去就不去,都随你。”语气有一丝淡淡的宠意,正好被走近他的贝茨爵士听到。 “迪斐,你还记得我吗?” 迪斐回头,“您是,贝茨爵士。” “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多小,哪有这么大的个子,”贝茨爵士笑着说,“殖民地的水土养人啊。” “您怎么到这边来了?”迪斐收起所有不适宜的表情,正儿八经的瞬间变回一个小绅士。 “邓格拉斯闹得那一遭满城风雨,我受他所托。”贝茨说,“来之前你外公还特意嘱咐我来看看你和普尔曼,我没来得及去你家拜访,就在这儿遇见你了,真巧。” 听见普尔曼的名字,丝楠不自觉的转了转眼睛。 贝茨爵士显然与欧罗斯家族的人都很熟悉,迪斐和他聊了很多丝楠听不懂的话题,丝楠朝旁边退了几步,把空间让给他们,顺便竖着耳朵听,原来贝茨爵士已经去找过昂慕斯的妈妈,那位有着令人惊艳美丽的女士奥利维亚。听起来她似乎怒气未消,仍旧不愿回国。 接下来斗地主是不可能的,大家一起去泉园二楼的餐厅吃了一顿饭。迪斐和两位商人不熟,饭席上主要与贝茨爵士说话,却不忘照顾到丝楠,递盘子,递餐巾,十分贴心。三个成年男人看在眼里,立马心知肚明了。 丝楠住的公寓离泉园不远,吃完饭迪斐就把丝楠回去,一路上不论他和她谈些什么,迪斐心里总蕴着父亲的话,他抬头看了看眼前六层楼高的房子,问丝楠, “你打算永远留在殖民地吗?” 这个问题,丝楠也不知道答案,她本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不求上进,不争不抢,“谁也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样的,走一步算一步。” “如果将来你的亲人来殖民地接你了呢?” “呵,我什么也不记得,我大概没有亲人吧。”丝楠笑着说,她的语气听不出多少伤感。 迪斐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是他舅舅把一切隐瞒了。集万千宠爱一身的迪斐没有体味过孑然一身的滋味,他想那肯定是不好受的。从他父母和舅舅对丝楠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寄人篱下的女孩总是外来者局外人,融不进这个复杂的圈子。他们排斥她出入属于上流人的任何交际场合,如果不是普尔曼‘良心发现’,外界谁知道米歇尔舅舅的这个养女,他压根没有向外人正式介绍过她。丝楠把他们从劫匪手里救出来,他父母除了维持表面上的善意和怜悯还做了什么?就算丝楠逃学,离家,赌博,对他们有任何影响么,他们对她本质上是漠不关心,放任生存的态度。 迪斐心里头突然涌出一种强烈的念头,他想帮丝楠找到她的亲人,她真正的亲人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冷漠了? “你在想什么?” 女孩清亮的声音唤回迪斐意识,他对上一张笑盈盈的脸,哪怕被不公平和歧视对待,她深黑的眸子依然清澈无瑕,周围竖着一圈粗黑的长睫毛,真像一汪清泉,可以清晰倒影出他的样子。但你并不会因此而认为她幼稚天真,她这样看着你会让觉得其实她什么都懂,甚至比你还清楚那些成年人的小心思和那些不堪摆在台面上的阴谋诡计。 她的下巴很尖,脸颊上却是肉鼓鼓的,皮肤还白了一点,是小麦色的,离开他们家,她的日子过得照样滋润。她的头发更长了,发圈有些松,鬓角有很多碎发,河岸吹来的一阵风轻易的吹开了它们,吹到女孩睫毛上,迪斐心里头痒痒的, 禁不住伸手撩开它。 丝楠惊愣一下,她感觉到少年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眼角,划开片片涟漪,她脑海里又浮起她刻意忽略的那个吻,腮的颜色比胭脂还漂亮,等丝楠想退开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被别到耳后。 迪斐放下手,刚才有那么一刻,他真想拥抱她,“回去以后今天就不要再出门了。” “这儿是西贡最安全的区,”丝楠的笑有点赧然,她回避了迪斐的视线。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祸害人呢,他之前明明很讨人厌啊。如果她前世遇到一个有如春晖般眉眼的美少年这样盯着自己看,她难保说自己不会动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幸好幸好她现在算是个小姑娘,可以装蒜。丝楠没意识到自己会如此想,说明她已经有点动摇了。 迪斐注视丝楠走上楼才返回马车回家。两天后,他去了贝茨爵士所住的饭店。贝茨爵士正在精心保养自己的眼镜。 “看你迫不及待的样子,是有事要找我吧。” 被说中心事,迪斐也没有不好意思,“因为您认识的人最多,谁不知道您是最神通广大的。” 贝茨爵士莞尔一笑,“我可以在安德鲁面前炫耀了,他的小外孙可在拍我的马屁,说吧,什么事?” “您认识霍尔斯图家族的人吗?” “霍尔斯图?真是耳熟啊,”贝茨爵士若有所思的看着迪斐,食指一下一下搭着,“如果我记得没错,米歇尔的妻子就姓霍尔斯图吧。” “是的,”迪斐点点头,“您知道这个家族吗?” “没落的南方贵族而已,主家在马赛,据说散的差不多了,不成气候,在巴黎更站不住脚,有什么问题吗?”贝茨爵士几乎没有停顿的说,全国大大小小那么多贵族,他却想都不用想的说出霍尔斯图家族的来历。 所以迪斐疑惑的说,“您还真清楚。” “当然,巧的很,我在来这儿的邮轮上正好遇到一个来自霍尔斯图家族的人。” 迪斐吃了一惊,“他是谁?” 贝茨爵士感兴趣的问,“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对这种默默无名的小家族感兴趣?” 迪斐犹豫了一下说,“丝楠很可能姓霍尔斯图。” “难怪难怪,”贝茨恍然,“你喜欢那个小姑娘?我承受她的确有些与众不同,但你可知你们的身份是云泥之别?哪怕她就是霍尔斯图家族的千金。” “就算她是个没人要孤儿我也喜欢她。” 迪斐斩钉截铁的说,贝茨爵士愣了愣,继而笑道,“青春人总是这样的,揣着一股无人可拦的冲劲一往直前,等几年后,再回头看看,你会发现这些全是一场闹剧。” 迪斐‘砰’的站起来,贵族礼仪中,在与长辈谈话的时候,这种行为是极其不敬的,“我发现我今天来找您可能也是一场闹剧。” 迪斐转身就走,他本就任性,压抑再压抑,贝茨爵士碰到他的底线便爆发了。贝茨爵士也没想到迪斐的反应如此大,“要是你以这副样子回到巴黎去见你的外公,相信我你能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可能性基本是零。” 迪斐停下步子。贝茨爵士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长者的身份语重心长的说, “如果她真的是你的目标的话,你得付出比其他人十倍百倍的辛苦,还可能忍受亲人和旁人的刁难耻笑。你确定自己坚持的住吗?” 迪斐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贝茨爵士,美丽的赭色眼睛深沉的不像一个少年,那里面流转着并非是头脑发热的冲动或者不服气的倔强,而是向自己坚定的信念,义无反顾的向前,绝不回头。 这样的眼神触动了贝茨爵士,他活了这么多年,几乎没在任何其他贵族子弟眼中看到过,唯一一个还是迪斐的舅舅米歇尔,为了娶到那个柔弱的女人,他最终和家族断绝关系。 贝茨爵士笑了,“你的性子一点也不像麦凯克伦,更不像瑟琳娜。”不知道欧罗斯家族有这样一位继承人将来会不会大乱。 “我在船上遇到的那个男人自称布洛克霍尔斯图,他说他是个跑马商人,专程来殖民地找人的。” 迪斐心中一动,“找谁?” “他远房表姐的女儿。” 布洛克的表姐玛格丽特十年前来印度支那后便音讯全无,直到两年前,他们收到一封来自柬埔寨的信件,信上说玛格丽特和他的丈夫都已经死了,只留下才满十岁的女儿。 “都过了两年,他们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找丝楠,”迪斐有点失望也有点恼怒。 “我问过他,他说当时霍尔斯图家族族长也就是玛格丽特的父亲正在重病中挣扎,家人担心告诉他这个噩耗会加重他的病情,族长死后,家族彻底分裂,一拖再拖,”贝茨爵士把在船上和那个布洛克闲聊的内容告诉迪斐,天知道这些片面之词是真是假,贵族家庭里那些肮脏心思,大家都懂。 迪斐想了想问,“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下船之后我们就分开了,”贝茨爵士说,“我想他应该往柬埔寨去了吧,毕竟信件是从那儿寄出来的不是吗?” 此时的丝楠浑然不知身体本尊的亲人已经找到殖民地来了。她正鬼鬼祟祟的当偷窥狂呢。 丝楠住在的地儿离码头近,比雷埃有空便差人叫她一起吃饭,美其名曰借她思念自己女儿,实际上是讨论打牌方略。丝楠都寻思着要不要把麻将也介绍给他。 今天她又受比雷埃邀请,来到这家临河的高档饭店吃晚餐。殖民地的有钱人也爱讲情调,饭店座位个个靠窗,环境优雅,能远眺湄公河和前面的暹罗山,是情人最佳去处。 问题是比雷埃特别喜欢这家饭店,丝楠已经第三次来了,每次都是在一群成双成对的情人们包围里和这个秃瓢中年男对坐。 丝楠到的时候,比雷埃还没‘下班’。丝楠没有马上坐在位置上,而是站在楼梯口百无聊赖的打量楼下来往的马车。快昏昏欲睡了,她的眼睛看到一处,突然来了精神。看来老天爷怜她生活枯燥,硬要加点八卦料了。 丝楠看见麦凯克伦从一架豪华马车上下来走进饭店,那辆马车没有离开去专门的停车处,而是又等了一会儿,接着一个蒙着脸的女人也下来了。 曼妙身姿让丝楠立刻认出来她就是上次的那个女人,但这回许是天色暗了,她没有戴帽子,只蒙着一层纱巾,一头酒红色的盘发非常扎眼。 不多见的红色头发,丝楠怎么觉得看着很熟悉。麦凯克伦和她都上了三楼,他们路过丝楠旁边时,丝楠埋头蹲下,等他们走过才伸长脖子瞅,很想上去。 “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一直鹅。” 丝楠不消回头就知道比雷埃站在自己后面。 “看什么稀奇,难不成见到仇人了,一副惊疑不定的模样,”比雷埃和丝楠站在一条线,顺着她的视线看,啥也没看到。 两人古怪的站姿和动作引得二楼食客和服务员们都看着他们。 丝楠扯过比雷埃的粗手臂,往里走,“行了行了,你总算来了,肚子饿得受不了。” “别转移话题,你还没告诉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丝楠闭口不谈,比雷埃也不好再追问。 一顿饭丝楠吃得心不在焉,目光不由自主的瞟到楼梯,想看麦凯克伦下来没有。很遗憾到他们吃完晚餐,两人也没出现。 比雷埃结完账和丝楠一起往外走,刚下到一楼,丝楠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本能的抬头,结果看到那双与迪斐相似的眼睛,定住不动了。 楼梯是旋转的,麦凯克伦和那个女人在上,丝楠和比雷埃在下,正好面对面的碰上。 这运气,丝楠无奈叹气。 没发现异常的比雷埃见着麦凯克伦还很高兴的打招呼,“麦凯克伦先生,真巧,和夫人一同来用餐?” 一个‘夫人’瞬间让气氛降到诡异的临界点。 比雷埃虽说非常富有,但他只是商人,与麦凯克伦接触的多,见到瑟琳娜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这女人蒙着脸,身材和瑟琳娜一样好,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们的发色,瑟琳娜是金色,而她是红色,比雷埃一个男人哪有那么细的心去注意这些。再说麦凯克伦专情众所周知,比雷埃哪里想到他居然会亲昵的与别的女人走在一起。 麦凯克伦面无表情的看着丝楠,又转而去看比雷埃,忽而一笑,“是很巧,”他没有回答比雷埃的问题,而是说,“你和丝楠的关系好的出奇。” 比雷埃哈哈大笑,“是啊,我和她绝对是忘年交,真想认她做女儿算了,就是不知道她父亲同不同意。” “他肯定不同意。” 丝楠盯着他,麦凯克伦是吃错了药?阴阳怪气的,明明是他在外面偷腥被她抓到了,为什么弄得像是她做错事似的。 比雷埃不满的说,“她父亲到底是谁,问了你多少遍就是不说,”比雷埃眼睛一亮,“她莫不是你的私生女。” 语出惊人,丝楠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麦凯克伦怒瞪口无遮拦的比雷埃,“有些话不能乱说。” 他身边的女人却全身僵硬,下意识的往麦凯克伦背后缩,但此时此刻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那你就快介绍我和他认识认识,我好奇什么样的家庭能培养出如此有意思的孩子,”比雷埃催促道。 介绍米歇尔和比雷埃认识?除非麦凯克伦的脑子被驴踢了。 “他不在西贡。” “噢,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麦凯克伦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比雷埃好像一点也没感觉到,硬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眼看时间不早,你让孩子出来就该尽快送她回去,”麦凯克伦说。 丝楠一直盯着麦凯克伦身后的女人看,看她暴露在外的头发和眼睛,迷惑、震惊、难以想象、归于平静,这大概就是她短短几分钟里的心理活动。丝楠去拉比雷埃的衣服,“我们走吧,不打扰麦凯克伦先生了。” 丝楠这样说,比雷埃也不好再僵持在这儿。一大一小先后上了马车离开。留下麦凯克伦和那个女人站在原处。 女人抓住麦凯克伦的袖子,语气惊恐,“她好像认出我了。” 麦凯克伦半搂住她,温柔的安慰道,“没关系,她不是多嘴的孩子,”她的秘密不比他们少。 马车上,丝楠冥思苦想,眉头紧蹙,她是不是不经意间掌握了一个极其重大的秘密,她担心麦凯克伦会杀她灭口。 坐在对面的比雷埃忽然问,“那个女人你认识?” 处在纠结中的丝楠没注意,‘嗯’了声。等她回过神,抬头就看见比雷埃了然的眼神。 比雷埃如果愚蠢,上哪儿积累众多财富?早在他说完‘夫人’后,他便发现不对劲,只不过他更感兴趣的问题是丝楠的父亲是谁罢了。“如果麦凯克伦有情人的事实传出去,对欧罗斯和狄格爱家族真是一个天大的丑闻。”丝楠撇撇嘴,看情人的身份,何止是丑闻的问题,她估计就是一枚导弹投到大海里的架势,引起的可是惊天海啸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普尔曼到来 “我们得暂时保密,”丝楠对比雷埃说。 比雷埃笑,“当然,难道我看起来像长舌妇吗,况且我还不想得罪麦凯克伦和欧罗斯家族,否则我在印度支那就混不下去了。” 丝楠没料到第二天麦凯克伦就亲自登门,自她搬新居后还是头一回。 “麦凯克伦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丝楠站在门口冷嘲热讽的说。 麦凯克伦倒是很镇定,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我有事要跟你谈。” “那做好谈条件的准备喽。” 麦凯克伦轻点头,丝楠才懒懒的挪开身子,让麦凯克伦进去。 丝楠的公寓里设施非常完善,除了没有用电器,家具和现代的差别不大。丝楠径自走到椅子上坐下,朝麦凯克伦瞟了一眼,麦凯克伦很自觉也没和丝楠讲客气,坐在丝楠对面。 丝楠翘着二郎腿,笑道,“说吧,” “你吊儿郎当的样子真像一个假小子。” “我大概这辈子都做不成你们口中的淑女,”丝楠无所谓的说,“反正你又不是我的监护人,有话快说有屁快吧。” 之前丝楠看在麦凯克伦英俊不俗的外表下,还尽量在他面前表现的矜持点儿,偏偏人不能貌相,丝楠一想到他出轨背着老婆有小三,就再也提不起好脸色了,就算瑟琳娜对她态度恶劣,丝楠却不感到幸灾乐祸,反而觉得她是个可怜人,活在虚幻的童话里。 大概第一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麦凯克伦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名为难堪的表情。 丝楠嫌弃大男人磨磨唧唧,又开口说,“这世上找情妇的男人多得是,可以找的女人也多得是,你找就找呗,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偏偏你从身边人下手,真不怕以后撕破脸,所以人尴尬啊。” “你果然知道了,”麦凯克伦深看她。 “噢,真的是她啊,我本来不还确定,听你的意思就是了,”丝楠的语气特别呛人又欠扁,“我还想着万一是别人呢,红头的女人又不止她一个。”丝楠不是故意气麦凯克伦的,她真想过别人,比如越南总督的夫人,亲姐妹俩的发色应该是一样的吧。 没错,与麦凯克伦偷情的女人正是昂慕斯的母亲,奥利维亚,那个超级大美女。 “恕我冒昧,我能问你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吗?” 麦凯克伦不怒反笑,“你确定你有不冒昧的时候?” “我以为做坏事的人都心虚,你现在有把柄抓在我手里,我岂不可为所欲为了,”丝楠理直气壮,威胁贵族老帅哥的感觉真爽。 丝楠这样说了,麦凯克伦依然不生气,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顽皮的孩子,充满深邃的包容,丝楠移开眼睛,她感觉他在对她使用美男计,的确是父子,这招迪斐也爱用, “我和她早就认识了,早在我和瑟琳娜结婚之前,事实上,她是我第一个女人。” 居然初恋,丝楠惊讶,难怪昂慕斯说他母亲不顾一切的带着他往殖民地跑,原来根本不是来投奔她妹妹的,而是来会他老情人的。丝楠想到自己那次奥利维亚来迪斐家看望,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恐怕奥利维亚一听到麦凯克伦在边境受伤就坐不稳了。 “瑟琳娜知道吗?” 麦凯克伦摇摇头,在这个话题下他没空说教丝楠的称谓问题, “我中学时,由于家族关系曾在爱尔兰住过一段时间,在那我认识了奥利维亚,我记得你曾说过奥利维亚很美对吗?” 丝楠点头, “你是没见过她年轻的时候,整个郡的男孩都跟在她身后追。” “包括你?” “不,我们一见钟情,我逃课去找她,我们在小树林里翩翩起舞,后面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麦凯克伦陷入回忆里,唇边挂着温柔至极的笑容,那是丝楠没见过的,至少在他和瑟琳娜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这一刻,丝楠敢肯定麦凯克伦一定深爱奥利维亚。 “后来我父亲忽然去世,家族里乱成一团,堂兄弟争抢利益,我不得不回去,一走就是五年,这五年里我在巴黎读完大学,我娶了瑟琳娜。直到奥利维亚到巴黎找我,我才知道她为了等我一直未没有嫁人,甚至不惜与家人断绝关系,她一气之下嫁给了正在追求她的邓格拉斯,在我面前举行了隆重体面的婚礼,我承认我很恼怒,因为我一直没有忘记她,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我没想到她会偷偷跑出来找我,,” 丝楠难以置信,是她的三观出问题了,还是这些所谓的贵族为人处事太混乱,新娘竟然新婚之夜和初恋情人在一块?“你们上床了。” 麦凯克伦没想到丝楠说话如此直白,惊的抬眼就看见丝楠眼里的讥诮。 “为了稳固你在家族里的地位,身不由己的贵族联姻,最终却发现真爱才是最伟大的。” 丝楠一阵见血,麦凯克伦感到被看穿般无所遁形,这个男人有些慌神了,马上为自己辩解道,“如果不是瑟琳娜让他父亲向我的家族施压,我根本不会娶她。” 丝楠嗤笑,她才看清麦凯克伦是个伪君子,无论什么时代在哪个国家,出轨的男人总会为自己的行为找无数理由, “请问难不成瑟琳娜拿刀架在你脖子威胁你了?或者是以死相逼非你不嫁了呢?” 麦凯克伦没有回答。 “看吧,你所做的都是为了你自己,你拥有瑟琳娜,所以你得到令人称羡的地位,你和奥利维亚偷情,追求所谓的爱情,到头来其实你谁也不爱,你爱的是自己。别再为你的自私找理由。” “不,我爱奥利维亚。”麦凯克伦失控冲丝楠嚷道,不知瑟琳娜听见自己深爱的丈夫如此歇斯底里的表白作何感想。 “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应该在她结婚时,祝她幸福,在她婚后对她敬而远之,不去打扰她的生活。这才爱一个人的表现。” 丝楠的话让麦凯克伦沉默了,他看着面前略显严肃的女孩,“你会告发我们吗?” 丝楠摇摇头,“当然不会,我不是多嘴的人,你们未免太明目张胆了,既然偷偷摸摸的做坏事,就要做好被发现的心理准备。” “我们快四年没见过面,我没想到她专程到殖民地来找我,邓格拉斯对她不好。” 听到这,丝楠不晓得越南总督夫人知道姐姐来印度支那的真正原因会不会感到心寒。反正她算是对迪斐和父母以及昂慕斯的母亲都没有一丝好感了,这三个外表光鲜亮丽的人啊。 当然,奥利维亚在外面包小三弄出私生子的丈夫也不是好鸟,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知道那个邓格拉斯请贝茨爵士的来这里调和了吧。你不怕被贝茨爵士发现吗?他看起来很有人脉的样子。” 麦凯克伦却笑了,“贝茨爵士知道的阴暗东西比这多得多,如果他四处张扬,你以为他会有今天的地位?” 丝楠想起贝茨爵士那张带笑斯文的脸,的确是笑面虎的标配。 麦凯克伦从随身带来的牛皮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凭据,“这是一百万金法郎,我给你在巴黎金融银行划出一个小户头。” “封口费?”丝楠脱口而出,逗笑了麦凯克伦,他同时舒了口气,丝楠还是有孩子气的,因为刚才那番谈话,他莫名的感到压力。 “算是吧。” 丝楠咋舌,“这也太多了,”这时的一百万金比后世的一百万美元还值钱,现代那些有钱的原配打发小三也没这么大方啊。 不过丝楠没有拒绝的意思,顺手接过来,还瞄瞄真假。麦凯克伦很有钱,贩卖毒品能不赚钱么,不义之财不要白不要。 麦凯克伦再次愣住了,他还担心丝楠不会收,准备了一套说辞,这孩子刚才不还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么,怎么收钱这么爽快?麦凯克伦送丝楠钱的原因当然不止奸情被撞破,他还有补偿丝楠的意思。 丝楠也清楚,所以才收的理所当然。 “我会为你们保密的,我保证。” 。 一切又恢复平静,每个人的生活照旧。 一周后,一队人马来到西贡城外,看这些人身上的军装,执勤的越南军警就不敢拦他们。他们都骑着马,穿着姜黄色的军装,威风凛凛的。最引人注目被围在正中间的年轻人,只有他的军装是蓝黑色的,笔挺没有褶皱,他的身材很匀称可以说完美,稍宽的肩膀和略窄的腰身硬是把正气凛然的衣服穿出那么一丝浪荡与桀骜。 当然这和他本身的气质是分不开的,他没有戴军帽,所以那头香槟金的及耳的头发十分打眼,他还把鬓角的碎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发髻,露出宽阔的双耳。人们不禁疑惑军人可以留这么有型新潮的发型么。而且他有一张十分迷人的脸,下巴尖尖的,嘴唇很红艳,鼻梁高挺,一双黛青色的眼睛好像名贵的宝石,不管视线看到哪个方向都有女人为之心跳。 可惜的是这样的人却面无表情,看起来极其不苟言笑,有点令人害怕,好像谁说错了话,当了他的路,他就会扬起马鞭甩过来。 年轻人停下来,往不远处的湄公河岸眺望了一眼,久久的没有动,眸子里涌动的旁人看不懂的暗流。 她好像曾经说过要去湄公河看看是吗?普尔曼沉下心想着,突然发现记忆里那个女孩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犹如昨日才发生过的,令人深刻。而他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便悄悄把这些记在心里却不自知。 年轻人身侧的军人看着他,唤道,“普尔曼少爷,我们该走了。” 普尔曼却问他,“你确定她真的死了吗?” 罗切斯特一怔,他没想到普尔曼刚才出神的原因是丝楠,在过去的半年多里,相同的问题普尔曼追问他不下几十次,好像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问他。对丝楠的死,罗切斯特也是悲痛的,偏偏普尔曼像自虐一般一次次揭开这块伤疤。 起先普尔曼还迁怒过罗切斯特,他甚至说罗切斯特不该管瑟琳娜的死活,瑟琳娜是他的姑母啊,如果普尔曼真的如传言中冷酷无情,为什么独独重视丝楠。普尔曼亲手打了罗切斯特十军鞭,那时普尔曼还没有军衔没有任何权利打他,但罗切斯特硬生生承受了这十鞭子在床上躺了三天。 “是那个高棉人亲口说,她没有必要骗我们不是吗?如果丝楠小姐没有做出牺牲,他们为什么愿意放过我们。” “我一定要把这群人赶尽杀绝。”罗切斯特不意外看见普尔曼眼里那刻骨的愤恨,准确的说,跟在这位原本陌生的大少爷身边这么久了,他已经深深体会到丝楠的死对普尔曼的影响有多大。 他们的任务除了维持边境安全,缉捕反抗分子,还要搜查丝楠的下落,普尔曼说,不论是死是活都要把她找到。士兵们却没有谁有怨言,反而各个佩服他,对他言听计从,不敢看轻这个比他们大多数要小的年轻人。他们完全被普尔曼震慑到了,甚至设想如果是自己的亲人死于非命,他们会有如此执念复仇吗,不惜与自己的父亲决裂,放弃优越安逸的生活,到荒山野岭驻扎,与野兽作伴?而且普尔曼杀古斯的时候,他们都是亲眼看到的,四枪,两枪在双腿,一枪在腹,最后一枪在肩,都不是要害,在古斯睁大着眼睛,痛苦的哀嚎惨叫时,普尔曼割下了他的脑袋。 他提着古斯的头,对他们阴冷的说,“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罗切斯特到现在还记得。 快马从湄公河旁的直路上走过,扬起尘埃无数,他们才走不久,一个黑发女孩从旁边的杂货店走出来,双手捧着一大袋食物慢悠悠的走。丝楠在想中午吃什么,是做东南亚风味的咖喱饭呢,还是中国菜呢。貌似拉格尔说今天要来蹭饭啊,要不做难吃点?上次就是弄太香了,招来了一个吃白食的,丝楠郁闷的唉声叹气,她为什么要在拉格尔面前展现厨艺啊,这厮放着大饭店不去,就要猫在她的小厨房里。丝楠哪里想到她此刻正在的路上,几分钟前,普尔曼刚经过。 普尔曼和罗切斯特去了法国驻殖民地总司令部,在暹罗山下,一栋不高的建筑周围,守备极其森严,所有士兵都荷枪实弹的站立,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普尔曼他们刚走近就被长矛拦下。 普尔曼掏出一个信封,狂妄的直接丢在地上,“你们安德拉斯司令请我来的。” 这里的守卫也不是无脑的人,看普尔曼的态度估摸着他的来历,虽然他的衣服上没有任何军衔军阶,那守卫连忙捡起信封。打开一看,“原来是普尔曼少爷,请您稍等。”后面的士兵立刻去禀告。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西装的行政人员走出来把普尔曼带到一间会客厅,法国殖民地军队最高领袖已经在那儿等候了,他用欣赏的眼神的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两个年轻人。 普尔曼也在看安德拉斯,安德拉斯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满头白发,但人高马大,背脊依然挺直,双眼精亮如炬,穿着一身白色军装丝毫不显老态,好像随时都能冲锋大战一场。普尔曼觉得自己应该在小时候见过这个男人。 “您好,安德拉斯先生。”罗切斯特说,普尔曼没吭声。 安德拉斯笑着点点头,“你和他都是天生的军人。”总司令第一句话就给了普尔曼和罗切斯特极高的评价,罗切斯特谦卑的低头,而普尔曼仍然盯着安德拉斯的眼睛,不为所动,没有多余的表情。 被小辈如此没有礼貌的看着,安德拉斯却很满意,“好好,想不到啊,米歇尔的儿子比他强多了。” 普尔曼还是不说话,他原以为安德拉斯命令他来是为了惩罚他在边境所作所为。那封指派信件是利顿总督亲手交给普尔曼的,他当时只扔给普尔曼一句话,好自为之。实际上,利顿对普尔曼插手两国边境军务非常不满,否则也不会亲自到交趾去见普尔曼,要知道米歇尔的任命完全是越权行为,利顿分别向司令部和议会中心报告过。 “你父亲也有手腕,就是做事缩手缩脚,不敢想也不敢甩开手干,所以到现在还只是个小殖民地区的副总督,你,不一样啊。” 安德拉斯虽常年呆在西贡,对殖民地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无所知。他知道普尔曼十六岁就铲除了米歇尔在暹粒最大的政敌,莫博森至今还在议会中心监室里拘着。虽然他的方法引人耻笑诟病,但安德拉斯却认为这个孩子有一颗冷硬的心肠,而且行事作风不循规蹈矩,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所谓道德伦理全然不放在心里,这才是真正干大事的人。 安德拉斯问普尔曼,“孩子,有没有兴趣到我麾下锻炼一段时间?说不定你能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尉官。” 第一百一十二章 身份暴露 西贡议会中心,法国殖民地最核心重要的政府机构,全权负责殖民地政、军、商所有事宜。虽然规定是这么说,有时候也形同虚设,毕竟到了殖民区,说话真正算数的是总督们了。议会中心坐落在白人区最中心位置,今天上午的殖民会议刚结束,议员们散会鱼贯而出。 因此当身着蓝黑色军装的年轻人与他们相向而行时,引起不少人注意,其中就有丝楠的牌友卢瓦,卢瓦没见过普尔曼,以为他是哪个权贵的公子,西贡敢在议会中心横行霸道的少爷们,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可普尔曼实在眼生。 普尔曼习惯被人注视,旁若无人的朝侍卫出示了一张纸片走进议会中心。马上有议员凑过去问侍卫,侍卫说, “他是司令部的人。上面有安德拉斯总司令的亲笔签名。” 这一听,大家纷纷议论起来,安德拉斯总司令的级别摆在那里,普通的小兵小将可拿不到他的亲笔信。如果是校官以上级别的军官,刚才那个人看起来未免太年轻了,他们甚至怀疑他成年了吗。 “没听说安德拉斯的孙子在殖民地呀?” “莫不是哪位将军的公子?” “不像,为什么我们从没见过他?” 突然冒出来的普尔曼给一群公务员留下深刻印象,深刻到傍晚卢瓦去赌场还跟其他人聊起这茬事。 “也只有你们这些当官人的孩子才敢嚣张,我们商人哪里敢去议会中心门口乱晃,就怕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拉格尔笑着说,没见他脸上表现出如他话里的自卑。 “话说回来,好些天没见着你了。” 卢瓦郁结的一口喝完杯里的红酒,“别提了,忙得头晕脑胀的。” “有什么大事?没听说政府最近有新动静啊。”拉格尔很关心政治走向,那关系到他生意赚钱,所以他结交的公务员不在少数。 卢瓦伸出两根手指,“两件事。” 旁听的比雷埃起了兴趣,“噢,说说看?” “莫博森那案子你们还记得吧。” 在无聊的练洗牌技术的丝楠也停下来,侧耳听。 拉格尔诧异,“还没结?这都过去多少个月了。我说你们公务员吃皇粮也罢了,干事的效率十分堪忧啊。” “等你体会到夹在中间难做人的感觉就知道痛苦了,”拉格尔说,“本来是米歇尔的儿子和莫博森两个人的纠纷,天知道为什么越闹越大,牵扯进来麦凯克伦不说,现在连约瑟夫也要插一脚。” “那不是很显然的事么,莫博森就是约瑟夫的走狗,”拉格尔声音恨恨的,显然吃过这两人的钉子。拉格尔曾经想把地产生意往柬埔寨北部扩展,问题是约瑟夫把持着柬埔寨绝大部分土地,北部房屋和土地都由莫博森负责,拉格尔去找过莫博森,莫博森提出的分成和税率,高到他难以接受。 “难道约瑟夫终于要保莫博森了?”丝楠突然开口惊到了三位男士,特别是她说话的口吻,好像特别熟悉这两人。 看到三人的眼神,丝楠讪讪的笑,“我就问问,问问。” 卢瓦怀疑的看了她一眼说,“上个月议会中心收到约瑟夫的书信,愿意担保莫博森与高棉人没有关联。” 奇怪了,约瑟夫不是一直袖手旁观吗,怎么突然改性了?丝楠想不通。 拉格尔问,“那么,第二件事呢?” “议会通过在殖民地修建铁路的提案。” “这个有意思,提案是谁提的?” “米歇尔欧罗斯,议会决定年底先试着修建从暹粒到南圻的铁路。真不知道柬埔寨这两个总督在想什么,总给我们添乱。” “建铁路是好事啊,以后货物运输不就快多了。”搞运输的比雷埃很赞成。 卢瓦抱怨,“问题是又有大批劳工输入,他们的资料保存、劳资发放通通由我们管。还包括铁轨的刚原料全得从境外进口,机器和技术支持,这些通通要经费,钱,钱,钱,上哪儿找去,没有钱,碎寸步难行。” 丝楠问他,“为什么不用本地劳工,高棉人的体力还是挺不错的,” “高棉劳工?哈,米歇尔快急死了,出了那档子事,现在没人敢用高棉劳工。米歇尔也算是以身试险,告诉其他人高棉人有多阴险可怕。”丝楠明白卢瓦指的是葛瑞被高棉工人所杀。 他们正聊着天,赌场另一头忽然传来喧哗争吵声,赌桌被掀翻,扑克牌和骰子掉得满地都是,一片哗然。 真难得,有人敢在泉园闹事。丝楠也算泉园的老赌徒了,从来没见过泉园的老板,来这儿赌的大多是达官贵人,要不就是像拉格尔这样的大土豪,当然也有那种小暴发户小商人,往往这种人来几次便输的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此时掀桌子的男人就是这类人,他一脸颓败绝望,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他死死的瞪着发牌员,“肯定是你们捣鬼,是你们骗走了我的钱。” 发牌员经过专门训练,这个时候还能保持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先生,请您先冷静下来,有任何要求我们可以坐下好好谈。” “你们能把钱还给我吗?”男人还抱有一丝希望。 “很抱歉,先生,愿赌服输。” 男人仿佛瞬间受了刺激,大嚷道,“那还有什么好谈的。”他从怀里突然掏出一把枪,指向众人。 顷刻间,现场一片混乱,大家争相往出口跑。 那人往天花板开了一枪,“谁敢跑,我立马射杀他。” 这下所有人都不敢动了,抱着头蹲下。方才还镇静的发牌员面色紧绷也紧张起来。 这个场面和电视里抢劫银行的有点像。丝楠他们的位置在一个大绿色盆栽植物的后面,是几人固定的老座位,很隐蔽,发狂的男人暂时没看见他们。 丝楠听见拉格尔在自己耳后说,“真晦气,遇上一个疯子。我还算计时间,等着去你家吃晚餐呢。” 丝楠无语凝噎。这厮是赖上了他,去她家蹭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拉格尔老大不小,二十九岁的大龄青年,却一直没结婚,姑且认为他事业心强,没空谈情说爱,所以他不找女人来找她这个萝莉算什么事,咳,容丝楠自恋一下,她觉得自己半大不小的样子应该算萝莉。 拉格尔特别喜欢吃丝楠做的中国菜,尤其是红烧排骨,他可以一口气吃掉整盘。拉格尔还建议如果丝楠闲的没事做,就去他家当厨子好了,他支付给她高于爱丽舍宫主厨十倍的薪水。 比雷埃唯恐天下不乱的说,“吃什么晚餐?小丝楠做的?算上我一个。” 丝楠最不熟的卢瓦也笑着。其乐融融的氛围和不远处的剑拔弩张相比异常鲜明。 “嘘,”丝楠食指搁在唇边,“你们想被枪口对着么。” 结果拉格尔不以为意的说,“我赌那人抢里的子弹不超过两粒,虚张声势。” 比雷埃接着说,“我赌三粒。” “那我就赌一粒好了,”卢瓦也掺和道。三人赫然赌起来。 “赌注是什么?” 拉格尔肯定的说,“丝楠一顿晚餐,我保证是人间美味。” 丝楠哭笑不得。他们这边轻松,前头就不一样了。 男人还在叫嚷,“叫你们老板出来,” 发牌员说,“老板很忙,不在这里。” 那支抢对上发牌员的额头,“如果我杀了你,他是不是会出来了?” 发牌员身上冒起冷汗,他终于慌了,“我只是小小的发牌员,一文不值,老板不会因为我而受你威胁。” 丝楠看到那个男人因为发牌员这句话,全身肌肉急剧收缩,经历过绑架劫杀的丝楠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再不满足他的要求,可能真的要大开杀戒了。丝楠很喜欢泉园,她不能允许这里沾上血。 丝楠抿了抿嘴唇,眼睛紧紧的盯着男人的手,身体本能的弯下,双腿弯曲,右手沿着慢慢掀起裤脚,露出一把闪着尖刀,刀刃上闪着的光亮反射到身后三人的眼睛里。 三个大男人的互相对视,脸色慢慢变得凝重。什么样的女孩会随身带刀?好像她攻击的动作,自然流畅,好像做过很多遍。 丝楠到底是什么人? 不等他们多想,丝楠已经如绕过盆栽,大步径直冲向男人,她的速度快得如眨眼,一刀划过男人大腿,‘砰’的一声枪响,胆小的大声惊叫起来,子弹却打进墙里。在看那个男人,倒在地上,大腿血流如注,双眼泛白,全身抽搐。其他人就那么看着他,没人上前一步,同时被关注的还有站在他旁边的小姑娘,黑发黑瞳,挺拔瘦削的身姿,满面冷色肃静,她右手的刀尖还在滴血。泉园的常客都认识她,佩服她的赌技,经此,他们大概还会与她保持一定距离了。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几个守卫把男人往外面拖,立马有服务员过来擦地,方才不知所踪的主事儿的也冒出来对他们说, “抱歉,让大家受惊了,今天泉园所有酒水全免。”即便如此,客人全都三三两两的走了,这么一闹谁还有心情赌博?岂不是自找晦气。 整个大厅一时之间只剩下丝楠,比雷埃,拉格尔和卢瓦还有工作人员。丝楠扯了一块桌布擦干净自己的刀,放回小腿肚,走到没人理会的那名年轻发牌员跟前,“你感觉还好吧。” “谢。谢,谢谢您,”发牌员哆嗦着声音,眼里有惊恐,不知是对刚才的男人,还是丝楠。 主事对他说,“你可以走了,以后也不用来了。” “是是,”发牌员弓腰逃似的离开。 丝楠见状准备走,没想到主事拦住她的路说,“丝楠小姐,我们老板请您上楼一聚。” “找我干什么?”丝楠蹙眉,“他刚才一直在上头看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雇员可能因此丧命。丝楠的感觉变得非常不好,她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人戏里的戏子。 “出色的发牌员必须能处理好自己与客人之间的关系,绝不能爆发冲突,我是在考验他,显然他不合格。” 一道陌生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丝楠他们转身看过去。 “总督大人。”最先吃惊出声的是卢瓦。 总督大人?丝楠知道两位总督大人,米歇尔和约瑟夫,那么这个总督大人肯定就是越南的利顿总督了。 利顿总督也是个中年男人,中等身材,穿的很华贵,比矮胖的米歇尔帅点,但比不上麦凯克伦,有一个鹰钩鼻,目光如炬的看着丝楠,上下打量。 “丝楠霍尔,久仰大名,” 丝楠大惊,利顿居然能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她看到他眼里洞悉一切的了然,他一定知道自己的来历。 “你是泉园的老板?” 利顿稍有诧异,没料到丝楠能镇定的与自己对视,还敢反问他,他头一回遇到胆子如此大的孩子。 “是的,我不常来。” 这句话对拉格尔等人更加难以相信,泉园的幕后老板竟然是利顿总督,难怪这家赌场几年屹立不倒,生意越来越好,更没有军警或者土霸来找麻烦。谁敢在总督头上动土啊。 丝楠似讽非讽的说,“你们殖民地总督各个都是经商的好材料。算的上以权谋私么?” “我可比不得米歇尔副总督,”利顿总督意有所指,“他赚的钱,我望尘莫及啊。” “有时候摊子铺太大难收,像你这样弄一家小赌场,悄悄的日进斗金才是最明智的。”丝楠不卑不亢。 “哈哈,小丫头说的话很中听,”利顿赞赏额看着她,“的确是一个奇特的孩子。更令我钦佩的是你胆量,你不怕擦枪走火,子弹射到你身上吗?” “有什么好怕的,那人一看就个虚张声势的生手。” 利顿幸灾乐祸,“米歇尔不救你,绝对是他的损失,他的脑子永远转不弯来,宁愿扔西瓜捡芝麻。” 丝楠汗颜的朝拉格尔他们瞅了一眼,“总督先生,请你收敛一点,我还想在西贡继续混下去。” “怕什么,你在我的地盘上,不如以后你就在泉园帮忙,我看殖民地没人能赶得上你的赌技。” 利顿向丝楠抛出橄榄枝,丝楠在赌场闹出好几次精彩,身为老板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丝楠还是昂慕斯带去的。他稍微打听一下米歇尔养女的名字,很容易便把两人联系起来。丝楠可从没隐姓埋名,其他人没发现只不过丝楠本人与米歇尔养女的身份差距太远了。 话又说回来,丝楠离了米歇尔,依然不愁生活,看,很多老板都希望她为之工作。 “再说吧再说吧,”丝楠变相的拒绝,她不想再与这种大佬扯上关系。有一个米歇尔就够了。 利顿听出丝楠的意思也不生气,笑容里有深意,他扬手,身后的随从递上一张精美的卡片, 他走向丝楠,把卡片交给丝楠,“为了感谢你今天英勇的表现,我邀请你参加一周后在总督府举办的宴会。” 丝楠望着眼前的卡片愣神,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收到宴会邀请,不管米歇尔还是麦凯克伦家里办这种活动都会回避她。她以为自己在某些时候是不能见人的,可是这位利顿总督却主动邀请她,她感到受宠若惊。 丝楠不禁向利顿确定道,“我真的可以去吗?” 察觉到女孩的拘谨,利顿笑着点头,“当然可以,而且我会把你作为上宾。” 接过邀请函,丝楠赧着脸摆摆手,“上宾不用了,给我留个位置吃东西就行。”顺便让她见识见识上流社会的晚宴,开开眼界。 利顿忍俊不禁,他发现这个丝楠霍尔不如传闻中描述的那样有心机,三言两句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她只是一个过度机灵聪慧的孩子罢了。 利顿还给了拉格尔他们三张请帖。他似乎很忙,没有停留多久便离开了。等他一走,拉格尔阴着笑,摩拳擦掌的走向丝楠,“丝楠小姐,原来你身份非凡啊。米歇尔欧罗斯的养女,多大的头衔。” 比雷埃也看着她,脸上难得没了笑容。而卢瓦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她。 丝楠感觉到他们都生气了。 “我承认隐瞒你们是我不对。那时我刚逃到西贡来,惊魂未定,我很怕被米歇尔找到。他名义上是我的养父,实际上只把我当成利用工具,没有价值了可以随意丢弃到一边,我受够了在他身边工作。”丝楠的话里充满了极大的怨气和不平,平时嘻嘻笑笑她很少表现出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罢了,我还有事得先走,”卢瓦对丝楠说,“你的身份我不会说出去。我和米歇尔欧罗斯没有一点交情,帮他对我没有好处。” 丝楠相信卢瓦,他一个议员没必要骗她。 剩下比雷埃和拉格尔,两人眼里都很复杂。米歇尔养女的传闻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他们或多或少听说过。只是无法将她的角色与丝楠对应起来。丝楠叹了口气,她得给他们留点消化时间。丝楠走向角落里遗落的手枪,捡起来拆开枪膛,里面只剩一粒子弹,她对拉格尔说,“你赌赢了,作为补偿今晚我给你们俩做一顿大餐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共同赴宴 “听说议会中心的风波了吗?” “好像一个年轻人闯出大篓子。” “不是不是,是一个年轻人把关在里面重兵守卫的前商会会长莫博森给揍了一顿,差点擦枪走火。” “好大的胆子,谁家的儿子胆子大过天了。” “是啊,奇怪是奇怪在这点上,竟然没一点声音传出来,这个人得有多深厚的背景。”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嚣张的人在哪里都敢做出其他人想不都不敢想的事情,在安德拉斯的首肯下,普尔曼去议会中心再次见到了莫博森,他一句话不多说,在守卫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狠狠凑了莫博森一顿,莫博森满头是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几个守卫上前架住他,莫博森很可能被他打死了。 幸而那时议会里的大佬们都不在,再加上安德拉斯的插手,否则普尔曼没有好果子吃。 而且安德拉斯非但没有怪罪,还赞普尔曼做得对,说他是有血性的好男儿。 “我受够了贵族子弟娘娘腔的姿态,胭脂水粉和女人有什么两样?我手底下的大将没有一个出自大家族。贵族那套虚礼全是腐朽的东西,过惯了舒服日子,很多人忘记自己的本质是什么东西。真正的贵族诞生在战争里。他们不是靠家族关系,而是靠自己的本领,自带武器,自备战马,冲锋陷阵,在战场争得一席之地。而不是和一帮庸人耍耍嘴皮子,比谁家的庄园更大,谁有更多金钱。” 普尔曼难得安静的聆听,安德拉斯的话,字字打在他心上,说进他心里。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灌输这样的思想, “在崇尚力的时代,战场才是最好的考验人的场所。遍地狼烟,到处都是碉堡,人不断的在战争中接受生死和胜负之间的考验。在战场上,弱者,懦者被淘汰,强者、勇者生存下去。看不顺眼谁,就揍他,大不了来场决斗,”安德拉斯一大把年纪,声音铿锵有力,他看着普尔曼,眼里有老者对小辈的和蔼和重视,“你认为自己是弱者吗?” 普尔曼肯定的回答,“当然不。” 安德拉斯“但你现在却不是强者。” 普尔曼直视他,“我知道。”他问安德拉斯,“怎么样才能变成强者?” “首先,你不能再生活在米歇尔的庇护溺爱下了。” ,, 虽然在西贡,普尔曼却没有去见自己的姑母姑父,更不说跟迪斐打个招呼,漠然的好像他没有这三号亲戚。谁叫他在交趾出言不逊,和瑟琳娜闹翻了,也得罪了麦凯克伦。不过普尔曼压根不在乎这些,如果不是为了救这家无用之徒,丝楠何以再次赴险。在普尔曼的观念里,没有良善这个词,更不存在所谓的互帮互助、见义勇为,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人,他也不一定有好脸色。所以他不想看到迪斐一家人。 而且普尔曼很忙,安德拉斯给他找了一位教官,训练他如何成为一名正规的军人,吊儿郎当无所事事的男孩,第一次开始认真用心的学习,并且下决心学好。而且罗切斯特也同普尔曼一起。 利顿总督在箭场看见了普尔曼,是安德拉斯引他进来的,事实上,利顿总督是来兴师问罪的。 议会议长不好找安德拉斯,于是责问利顿总督,利顿脸上过不去,却帮忙袒护了普尔曼。他暂时不能得罪米歇尔和欧罗斯家族。 普尔曼拉弓,教官正在纠正他的姿势,高傲的男孩破天荒的虚心听着,没有表现出半分反感,还反问教官问题。 安德拉斯很满意,利顿却不满,“这孩子不能再这样闹下去,殖民地不是他家的后花园,由着他胡闹。” “你也说他是孩子,我们总得给孩子长大的机会。” 利顿不以为然,“你教会他这些,只怕他以后会更加无法无天。” “不,相信我普尔曼本质是个好孩子,将来前途无量,我从没有看错过人。” 一晃眼,一周又过去了。 丝楠没有再去过泉园,那儿的工作人员都知道她的身份了,她有种怪怪的被人看穿的感觉。 给比雷埃和拉格尔详细解释,并且为他们做了三顿丰盛的晚餐,这两人总算肯原谅丝楠。还同仇敌忾的指责米歇尔不是东西。其实像比雷埃和拉格尔这种级别的商人犯不着跟一个孩子较真,他们气的无非丝楠不信任自己,而且他们发现看似大大咧咧的女孩,防备心比谁都重。 丝楠没有参加宴会穿的衣服,她勉强找出来一条素雅的连衣裙,还是一件旧衣服,她刚来西贡那会儿,瑟琳娜命人给她买的,穿在身上有点小。丝楠长高了,胸口也发育了一些,裙子袖子、裙摆短,胸前勒得很紧,小鼓包看得清清楚楚。 丝楠这才意识到,她到了需要穿胸衣的年纪。 大门被敲响,丝楠连忙换上宽松的衣服去开门,是拉格尔的助手,他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丝楠小姐,这是我们老板为您准备的宴会礼服。” 真是及时雨啊,丝楠收下,“代我谢谢他。” 关上门,她迫不及待的打开盒子,看看拉格尔送她的衣服是什么样的。别说丝楠俗,好不容易参加一次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宴会,她总得穿好点吧,丝楠对传说中贵族宴会实在太好奇了。 土豪的眼光不必说还是挺好的,礼服是条浅蓝色的裙子,有复杂的白色蕾丝,裙摆有几层,而且还是俏皮的泡泡袖,布料摸起来非常柔软,丝楠猜这条裙子一定很贵。一起搭配的还有蓝色发带和腕带,充满了少女梦幻的泡泡。其实这个年代,有钱人的女孩大多这么穿,拉格尔给丝楠买的还是最朴素的一件。 丝楠穿上这件裙子,折腾大半个钟头,好不容易才弄齐整,她又对自己的头发犯了难,想了想,就随意扎了个长马尾,绑上蓝发带算了。然后对着镜子照了半天,丝楠的身体正值青春,不需要多余的妆点。不过以丝楠的眼光,她觉得浅蓝色和她现在的肤色不搭,她黑了点儿,穿这种颜色显得更黑,如果她有迪斐那种像木兰花一般白皙的肌肤倒是可以。 拉格尔的马车停在公寓楼下,他们前一天约好的。 看到穿着礼服的丝楠,拉格尔挑着眉头打量了半天,挑剔的眼光像扫描似的,最终停在她穿胶底鞋的双脚上,“这双鞋实在太难看了。” 丝楠也知道,公主裙加运动鞋,很囧,“我没有其他鞋,” 拉格尔看了看手表,“算了,就这样吧,反正我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们都是去凑数的。 丝楠提着裙摆爬上马车,动作笨拙,她没穿过这么长的裙子。拉格尔失笑,“你在暹粒的时候,没有人教过你最基本的礼仪吗?” 丝楠低头整理裙子,“没人管我,米歇尔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拉格尔愣了一下,看来那位米歇尔总督对丝楠并非不重视。 越南总督府,昂慕斯带丝楠来过一次,那时冷冷清清的只有佣人,而此时十分热闹,拉格尔豪华的马车在一堆更豪华的马车里变得很不起眼。丝楠伸着脖子往外看, “不知道比雷埃到了没。” “我刚才路过去看了看,他说会晚点,港口的货还卸完。” 从马车上陆陆续续走下来许多名媛贵妇,绅士商贾,各个衣着精致华贵,这些都是西贡上流人士。 丝楠看到有些千金小姐繁复的裙子几乎在地上拖,她瞬时放下心,她穿得不显眼。 拉格尔和丝楠可不一样,他精心打扮过,一身黑色礼服,脚上踩着黑色鳄鱼皮鞋,手指上除了那枚翡翠戒指,还多了一枚金戒指,炫富,不过很多人吃这一套。没走两步,就有人上来同他交谈。拉格尔在西贡的知名度不低,大家都在他那儿买的房子。 这时丝楠站在他旁边就有点不合适了,她感觉自己碍手碍脚。于是自己先绕过他们往前走。 丝楠没有跟着人群,而是走到房子的背面,那里也有一个入口,上次昂慕斯就带着丝楠从后面下楼的。 她轻易的找到那扇木门,正在做事的佣人还记得丝楠,笑着同她问好,“丝楠小姐,您今天真漂亮。” 明知事实并非如此,丝楠还是很高兴听到这种恭维。 “您是来找昂慕斯少爷的吗?他就在楼上,”佣人帮丝楠打开门。 “谢谢。”利顿总督家的佣人当然不会对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如此好。丝楠之所以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是因为她是昂慕斯带回来的唯一一个女孩。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利顿总督,他算是安德拉斯口中,没有关系,凭自己本事奋斗上来的典型,所以利顿才不喜欢普尔曼这样的N世祖。而且当初奥利维亚的妹妹菲丽丝嫁给利顿遭到全家族的反对,结果若干年后,利顿用能力证明自己是只潜力股,菲丽丝又获得家族全女性羡慕嫉妒恨。但让菲丽丝耿耿于怀的是,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孩子。利顿有隐疾,这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所以昂慕斯在总督府得到的宠爱不比迪斐和普尔曼少,菲丽丝完全把姐姐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 丝楠沿着楼梯往上爬,轻车熟路的找到昂慕斯的房间,她刚抬起手要敲门,却听见里面隐隐约约有说话声。 “今天是你姨夫亲自举办的宴会,贝茨爵士也在,你不能不参加,否则太失礼了。” 这个声音丝楠还记得,是昂慕斯的妈妈奥利维亚的。 “这些天,是您不准我出门,我听您的话乖乖呆在屋子里,我习惯了,并且想继续呆在下去。” 丝楠诧异昂慕斯怎么用这种反逆的语气对自己的母亲说话。她一直觉得昂慕斯虽然性子跳脱,却不是普尔曼那种张狂,至少还有分寸。 “出去出去,去哪里,赌场还是去见米歇尔欧罗斯收养的野丫头。” “以您的修养去诋毁一个女孩是否在降低自己格调。”昂慕斯这句话已然带上了火气。 丝楠憋足气,不敢呼吸。难怪她这么久没见到昂慕斯,原来昂慕斯被他限制出门了。 “哈,这个野丫头果然很有本事,闹完欧罗斯家的表兄弟还不够,来祸害我的儿子了。” 丝楠敢说奥利维亚这样针对诋毁她,与麦凯克伦绝对脱不开干系。她自己做了肮脏事,却反过来把脏水往别人脸上泼。 那张美丽的脸在丝楠心里变得异常丑陋。丝楠真后悔自己还拍过她的马屁。 昂慕斯也很生气,“老天,您到底在说什么。丝楠做错了什么,值得你如此讨厌她。” “无论如何,你今天必须参加宴会,礼服在这里。” 听到哒哒的脚步声丝楠连忙躲闪到走廊后面,看到奥利维亚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她才敢出来。 丝楠等了两分钟,收拾心情,才伸手敲响房门。 “谁,”不耐烦的斥声。 丝楠压低声音,“是我。” 不到十秒钟,门打开了,丝楠被里面的人拉进去。昂慕斯张开手臂抱住她,“哎呀,好妹妹,你知道我想你就自己主动出现了。”油腔滑调和刚才与母亲争执的男孩判若两人。 丝楠毫不犹豫的推开昂慕斯,“你肉不肉麻,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昂慕斯委屈的看着她,“可怜可怜十几天没出过门放风的孩子吧,我快被我母亲烦死了。” “她为什么不准你出门?” 昂慕斯收起笑,垂眉说,“我前段时间有犯病的征兆。” 丝楠沉默了,她不知道昂慕斯有什么病,只觉得他的脸好像更白了,白得连青紫的血管都能看见。 耳边传来男孩的痞笑,“哈哈,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打扮,简直俗到极点。” 丝楠无言以对,作为女性被男性嘲笑穿着,她该说什么。 发带忽然被一只手从后面扒下来,浓黑的长发顷刻铺散到肩头,给女孩的脸颊打上一份阴影。 那只手撩起丝楠一缕头发,她听到男孩轻叹,“你的头发真美。”丝楠的脸悄然红了一点,昂慕斯正儿八经说话时,声音很低,有种华丽的婉转。 丝楠拉回自己的头发,瞥着他,“你还是变正常点儿吧。” 结果昂慕斯又抢过头发,“我很正常,看不出来吗,我要给你重新梳头发,你实在太糟蹋自己的天生丽质了。”明明可以像公主一样漂亮,却不是把自己整的如同村姑,就是假小子。 “你还会梳头发?”丝楠惊讶,一时忘记拒绝。 昂慕斯咧嘴笑,“我会的东西多着呢。” 接下来,丝楠见识到昂慕斯的本事, 昂慕斯的手就在她脸上,头发上捯饬,她看不到却感觉得到,禁不住赞叹昂慕斯的灵巧的双手,“你怎么会这个。” “小时候我一个人呆在家里,没人陪我玩,我就给娃娃编头发,穿衣服,涂上母亲的口红胭脂。” 丝楠不用回头去看自己背后的男孩,就她能看到一个孱弱孤独的身影守着偌大的房子,和一堆玩具作伴。 “干嘛这样看我,”昂慕斯扔给她一个张扬大笑脸。 丝楠也笑起来,冲昂慕斯竖起大拇指,“我佩服你。”她不能对昂慕斯表现出同情,人各有各的活法,昂慕斯不需要她的怜悯。 昂慕斯眼色变深了,她为什么不说点什么,就像以前那些女孩,可怜他。他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听一遍了。 两人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昂慕斯听见丝楠自言自语,“果然还是皮肤白更适合这条裙子。” 昂慕斯给丝楠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粉,连脖子、手,这些露出来的部分都不放过,虽然脸刷的像僵尸,丝楠却不得不承认这样比刚才好看多了。而且她的头发被昂慕斯盘起来,在尾部流了一节小尾巴,系上发带后特别飘逸。 昂慕斯这小子在现代肯定能成一个专业造型大师。 “黑又不是天生的,以后少晒太阳就能白回来,”昂慕斯看到丝楠领口处颜色分明的皮肤。 丝楠倏的捂紧领口,以看色狼的目光看他。 “别捂了,你脱光了都没看头,”昂慕斯有意味的笑。 丝楠不想在纠结这个问题,她说“这儿太阳那么大。不可能少晒。” “你看哪个白人女孩像你天天盯着烈日在外头走,纱巾、帽子、披风,你什么都没有。” “太麻烦了。” “美丽和麻烦是对等的,我母亲每天花三分之一的时间在保养她的脸。” 那是因为她要勾引麦凯克伦,丝楠在心里嘀咕。 “我又没想成为大美女。” “随你,反正你是不是美女都没有关系。” 昂慕斯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出去帮丝楠找鞋子了,昂慕斯和拉格尔一样挑剔丝楠的胶底鞋。等昂慕斯帮丝楠全部装扮完毕,她从头到脚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丝楠站在落地镜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面明媚如花的女孩是她吗?丝楠不由自主的牵起,缓缓的转了个圈,裙摆飞扬,和她飘飞的长发一样。几步之外,昂慕斯静静的注视着。 第一百一十四章 被打乱的宴会 迪斐一家到的时候,奥利维亚正好下了楼,他们迎面碰上。 “噢,瑟琳娜,你今天真美,”奥利维亚第一时间赞美,同时张开双手与瑟琳娜来个亲切的贴面礼。 瑟琳娜也面带笑容,内里还有点小得意,她喜欢这种被人围绕称赞的感觉。况且对方还是巴黎上流圈一等一的大美女。 “你也是,礼服很衬你的身材,”瑟琳娜说。 “谢谢,”奥利维亚看了一眼瑟琳娜身后的麦凯克伦,麦凯克伦面带微笑的颔首,眼神疏离而有礼貌,好像对他来说奥利维亚和其他的贵妇没差别。奥利维亚收起心中淡淡的失落,对他行了一个屈膝礼。 迪斐跟在麦凯克伦身边,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父亲和友人的母亲之间的暗潮涌动,他恪守一个乖孩子的本分,漂亮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奥利维亚看向他说,“迪斐,趁宴会还未开始,你能上楼帮我劝劝昂慕斯吗?” “他不愿意参加宴会?”迪斐了解昂慕斯排斥这种场合。 “是的,我想现在只有你能说动他了。” 迪斐当然没有不会拒绝奥利维亚不过分的要求,连瑟琳娜都让他上去看看。迪斐朝楼梯口走,十来步的距离,有好几位年轻的千金小姐们主动与他问好,看她们的眼神,若不是碍于矜持,她们更想和迪斐攀谈几句。 迪斐很熟悉这里,上了楼径直走向昂慕斯的房间,连门都不敲,直接扭开把手推进去。 听见动静,原本背对着门的昂慕斯本能的回头,“是谁?”他的声音里带着厉色。 迪斐有点愣神,慢半拍的说,“是我,你在做什么,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锁上门。”门本来是反锁的,昂慕斯刚才出去一趟给丝楠找鞋就忘了关。 见人是迪斐,昂慕斯放缓了语气,“没人告诉你进别人房间要先敲门吗?” 迪斐这才瞅到昂慕斯身后一抹蓝色的衣角,惊讶的说,“里面还有其他人?说着迪斐想到什么,勾起嘴角笑,“原来你把女孩子带进来了。总算想开了找个女友?”昂慕斯和普尔曼同龄,贵族男子在这个岁数基本都有女伴。昂慕斯算例外,吃喝嫖赌,他只爱其中三样。 昂慕斯无所谓迪斐的调侃,让过身子说,“你再看看她是谁?” 他认识? 迪斐诧异的朝前走了两步,视线逡巡而下,从女孩头上复杂的辫子到她穿着皮鞋的双脚,非常熟悉的背影,迪斐迟疑的叫了声,“丝楠?” 丝楠恶趣味的有意背着迪斐,想看看昂慕斯一双手有多神奇。结果迪斐还是经住了考验。她慢慢转过身。 迪斐眼睛很亮,“你怎么变漂亮了。” 丝楠瘪嘴,“你的意思是我之前不漂亮么?” “不是不是,”迪斐懊恼,连忙要解释。 丝楠忍俊不禁,“哈哈,我逗你玩的。”也许因为化了妆,丝楠的笑容特别耀眼,脸颊的酒窝看得一清二楚,还有她双眸里光芒比油灯上火花还明亮。 迪斐看着呆了呆。 昂慕斯见着他的傻样,心里好笑,嘴上遗憾的说,“我还以为你认不出来呢。你看我是不是把丝楠妹妹画变了一个人?” 迪斐回过神,脸颊上微熏红,不满被昂慕斯取笑,“原来是你弄的,精通女孩子家的东西也值得你得意?” “我不和你争,不和你争,”昂慕斯嘿嘿的笑。 迪斐瞟了瞟昂慕斯穿的便服,“你母亲让我叫你下去。” 昂慕斯的笑容一收,“我就知道你上来没好事。”他坐回自己的棺材床,半躺着不动了。 “外面的那些人又不会吃了你。” “你说对了,那些就会吃了我,我几乎能想象到他们会说什么,噢,你看邓格拉斯的儿子,病歪歪,好像活不几天了,还跟着母亲长途跋涉到殖民地来,真是不要命。” 昂慕斯学着长舌妇的口气,捏着脖子说。丝楠不由笑起来,昂慕斯冲她眨眨眼睛,“你看是这样吧。” 丝楠也发现昂慕斯的确不喜欢凑热闹,他不常去学校,在泉园也只呆在僻静的角落,她想或许和他身体不好有关系,昂慕斯只是有意表现的开朗,本质上他很内向,“有些人生活太无聊了,特别是那些有钱的阔太太们,除了美容化妆,她们也只能在背后说人碎话聊以慰藉,你得体谅她们。再说我也经常被人嘲笑。” 迪斐立刻问她,“你被谁嘲笑了?” 丝楠没说话看着他,迪斐才意识到他母亲就是其中之一,“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你得学会屏蔽所有异样的眼光和声音,这样才能变得强大。” 丝楠的话,昂慕斯和迪斐都听进去了,此刻的丝楠不知道她随口的一句话,将来真用在这两个男孩身上。 在昂慕斯换衣服的时候,迪斐和丝楠出去了。这时大厅里已经站满了人,专业的管弦乐队正在演奏优雅的曲子,大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丝楠站在二楼楼梯口,一眼看到了迪斐的父母,不是她眼尖,而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实在打眼,俊男美女,利顿公爵、贝茨爵士、奥利维亚还有一个没见过的美妇人,丝楠猜她是利顿的夫人菲丽丝。 原本对豪华夜宴充满期待的丝楠此时脚步却踟蹰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巨大透明的圆球外,安静的旁观圆球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另一个陌生世界,华丽、奢靡、享乐,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是虚幻的,好像这一切是仅仅她的梦,又好像她只是在看一场漫长的旧电影,只不过每个画面都精心雕琢,每个细节都异常清晰,犹如身临其境。 直到丝楠耳边传来迪斐的声音,“丝楠,我们下去吧。” 丝楠回过神,有些茫然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忽的伸手揪了一下男孩的脸颊,温热、滑嫩很有弹性,是真的啊。丝楠心里莫名划过一丝淡淡失望和无可奈何。 迪斐可能敏感的感觉到什么,握住丝楠摆在身侧的另一只手。 “你们看,迪斐身边的女孩是谁?” “老天,迪斐握着她的手。他们怎么能如此亲密。” 年轻的小姐们纷纷惊呼自己的男神身边多了一只碍眼的蟑螂,虽然她们不得不承认那个女孩还不错,就是太瘦了一点也不丰满。 感谢昂慕斯化腐朽为神奇的化妆术,身材修长的丝楠看起来比本身的年纪大了起码三四岁,要是换一件不这么可爱的裙子,她估计看着比迪斐还成熟。 麦凯克伦和瑟琳娜也看见了丝楠,麦凯克伦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瑟琳娜皱眉头,又马上放松开,在公众场合,她是温婉贤淑的贵妇。 “你邀请她来的?”麦凯克伦问利顿爵士。 利顿爵士笑了笑,仿佛没听到麦凯克伦语气里的不满,“我认为她是很重要的客人。” “原来米歇尔的养女长这副样子,很漂亮呀,”第一次见到丝楠的菲丽丝好奇的打量了她几眼。 “脸上涂了东西,本人丑多了。”奥利维亚盯着丝楠,丝毫没察觉自己的话作为长辈有多不妥。 所以菲丽丝问她,“姐姐,你讨厌这个女孩?她做了什么吗?” “昂慕斯和她走得太近。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米歇尔的养女以前和高棉人混在一起。可想而知她肯定很没有教养,我担心昂慕斯跟她学坏了。”奥利维亚找了个合理又牵强的理由。 闻言菲丽丝又去看丝楠,她站在麦凯克伦的小儿子旁边,丝毫没有被男孩的光芒压下,要知道在以前的宴会上,凡是和迪斐比肩而立的千金小姐里,很少有不黯然失色的。菲丽丝觉得丝楠不像传言中所描述的那样不堪,“没关系,你和昂慕斯马上就回国了。” “谁说的。”奥利维亚的反应有点大,环顾四周又低声道,“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你总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事啊,万一邓格拉斯真被那个狐狸精抢走了,见鬼的私生子霸占了昂慕斯的财产该怎么办?趁现在邓格拉斯对你们母子俩还有感情,马上回去把他抢过来,至于那对碍眼的人,想除掉他们实在太简单了。” 丝楠来参见利顿总督的宴会,当然先得跟主人打招呼,麦凯克伦和瑟琳娜很识趣的带着迪斐走开了些,尽管迪斐不愿意。 利顿先是赞美丝楠打扮的好看,然后跟她介绍了他的妻子菲丽丝。双方的对话都是极官方、客套的,没说几句,不断有人上前同总督夫妇攀谈,顺便瞟瞟丝楠,所以丝楠就借故离开了。她想找拉格尔和比雷埃,人太多,晃来晃去的看不清。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宴会的丝楠还不懂这里泾渭分明的人员划分,比如贵族与贵族在一起簇,商人与商人在一起簇,还有官员和军人。每种人都有自己的圈子,这些圈子又都有交叉点,而这些交叉点往往都是利益,说白了就是钱。 眼生的丝楠顶多能引起那些暗恋迪斐的少女们注意,成年人可不关心儿女情长。没了迪斐,她走在其中一点存在感都没有。难怪拉格尔说他们都是配角,拉格尔或许还能站住脚,而既没背景又没财富还没美貌的丝楠实在渺小的可怜。 丝楠去餐桌上找了点食物,站在一根柱子后面,边吃边看,她觉得所谓宴会就是给这群有权有势的人定期‘联络感情’用的,这些人可以面带笑容,三言两语轻易的谈论一个地区平民的生死,一整个国家财富。一杯酒,一根烟,某些暗地里的交易就完成了。 丝楠看见迪斐正在正在他父母的带领下学习这种技能。冷不丁的,她的后肩被拍了一下。丝楠来不及回头就被拉着往后走,“你跟我过来。” 是奥利维亚。 丝楠望着抓着自己手腕的涂满艳丽指甲油的手指,蹙紧了眉头。奥利维亚把丝楠拉出大厅,一直拉到后院的阳台,这儿是漆黑的,只有两盏油灯幽幽的光,照得大美女的脸有些狰狞。 “闭上你的嘴,如果你敢把我和麦凯克伦的事说出去。” “然后,你要杀了我?” 奥利维亚愣了一下,对上丝楠那双了然于心的眼睛,更加恼羞成怒。 大厅入口传来些许喧哗,大家纷纷朝那头看过去,了然的想,哦,还是总督的面子大,把安德拉斯总司令都请过来了。 利顿总督和妻子亲自上前迎接,利顿总督本来笑容满面,结果瞥到安德拉斯身后站着的年轻人,脸色就有点不好了。不止他看到了,菲丽丝还有其他宾客们都注意到这个陌生的男孩。 大概是穿着军服的缘故,他看起来比场中的同龄男孩要英气威风的多,可是他并没有一张粗犷的脸,相反的,他的容貌可以用美丽来形容。垂耳的中发是很多女孩喜欢的艳丽色泽,他的眼睛好像可以勾人又慑人,不管视线扫到哪个方向,都能看愣心智不强的人。 这个孩子的气场太强了,莫不是安德拉斯的亲戚?众人心中如是想到。 瑟琳娜一副受惊的样子,扶住丈夫的手臂,“亲爱的,我的眼睛没出问题么。”麦凯克伦皱眉没说话,而迪斐直直的盯着普尔曼。这家人的反应很有趣,好像普尔曼不是他们的亲人,而是他们最怕的人。 迪斐下一个反应就是找丝楠,他双眼环顾四周,一遍一遍的看。直到他的肩膀被一只冰凉的手搭上,“我的好表弟,你在找什么?”普尔曼阴渗渗的声音像一把冰锥足以刺透迪斐的皮肤。 很简单的一句话,迪斐却有这样的感觉,大概他做贼心虚罢。不过迪斐的心理素质不必普尔曼差,他脸上浮起笑意转身拥抱了自己的兄弟,“看见你我真高兴。” 普尔曼任由迪斐抱着,他们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身材,同样的貌美,一个军装,一个燕尾服,唯一的区别在于气质,抱在一起自然赏心悦目。而他们造成的轰动成为今天宴会第一个**。 普尔曼侧着脸在迪斐肩头,轻幽幽的说,“看见你手脚健全的站在这里,我却真的很不高兴。” 迪斐脸上的笑容一窒,幸好没有人听见普尔曼的话。普尔曼是故意推开迪斐的,力道很重,如果不是迪斐每天都锻炼自己,很可能被他推倒。 而且普尔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迪斐懂,普尔曼肯定奇怪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抵挡得住他的力气。迪斐只是没想到,普尔曼和他之间的间隙已经如此之深。而且普尔曼应该还不知道是他带走的丝楠,否则他上来肯定会直接对他出拳头。 “普尔曼,你,你到西贡来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瑟琳娜讪笑,心里懊恼自己没用,居然惧怕自己的侄子。 普尔曼的目光从瑟琳娜移到麦凯克伦,阴阳怪气的说,“姑母姑父都是大忙人,我以为你们不想看见我吧。” 这时,利顿总督的宴会完全变成他们的独角戏,所有人都在议论普尔曼的来历,有议会的人认出普尔曼正是那天冲撞议会的年轻人。 “你把他带到这里来做什么?”利顿总督顾不上尊长,对安德拉斯怒道。 安德拉斯德高望重,何曾被人当面指责过,“你的请帖里没有说明不能带谁,既然你不高兴,我们现在就走。” 利顿总督哪里敢赶安德拉斯走,这么多双眼睛瞄着呢,得罪了安德拉斯,他以后也不用在殖民地混了。 “抱歉,安德拉斯先生,是我失言了。” “普尔曼是我现在最中意的孩子,有谁敢说他的不是,就是与我作对,明白了吗?”安德拉斯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好给麦凯克伦和瑟琳娜听得清清楚楚。 麦凯克伦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安德拉斯的意思岂不是指,他要培养普尔曼,将来接他的班? 瑟琳娜暗恨普尔曼走狗屎运,明明是欧罗斯家族的弃孙,纨绔野蛮,出的风波和闹起来的风头居然比他儿子还多。 “恭喜你,”迪斐对普尔曼敷衍的说,旋身要走,他得马上找到丝楠。却被普尔曼抓住手臂,“又想跑?” 一个‘又’字,充满讽刺。迪斐瞬间想通了普尔曼这么恨自己的原因,他一定以为丝楠因为他才死的。那么就更不能让他发现丝楠了。 “我要去洗手,难道你也跟我一起么?” “为什么不?”普尔曼弯起嘴唇,皮笑肉不笑,明摆着挑衅迪斐。 迪斐拉长脸,迈步直往前走,普尔曼紧随其后。瑟琳娜担忧的想说什么,被丈夫制止了,“他当初选择那么做,就应该有承受后果的觉悟。”连普尔曼都应付不了,所谓的喜欢只是笑谈。 除了知道丝楠身份的利顿总督夫妇,其他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如此紧张。连安德拉斯都问,“难道表兄弟俩感情不好吗?” 麦凯克伦和瑟琳娜笑得尴尬。 穿过走廊,两人来到厕所,进门,普尔曼把迪斐推到墙上,抓住他的衣领,迪斐盯着他嗤笑,“想打一架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跟普尔曼走 普尔曼和迪斐两个人都不懂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会一步一步演变成这样,并且不是年轻气盛、一时闹热。就算童年时期大人们对两人差别对待,普尔曼也没有如此讨厌过迪斐,而迪斐过去也曾把普尔曼当兄长看。 两个男孩互相对视,互不相让,还都是倨傲的样子。虽然他们此刻的身体贴得很近,本该是养眼的画面,却没有一丝暧昧的感觉。 “那时你去了哪里,为什么独自回到西贡,你是不是去找丝楠。”普尔曼一个一个问题逼问迪斐。 “这重要么?作为我的表哥,难道你不应该先关心我的安危?” 普尔曼揪紧迪斐的衣领,“别对我废话,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去找丝楠了。你见到她了吗?” 迪斐敏感的发现普尔曼的神情有一丝紧张,原来普尔曼把他拉出来就是为了问这一句话,也许自己是他找到丝楠唯一的线索。迪斐的心有种说不出的怪涩,五味杂粮,他明知丝楠安然无恙。 “你喜欢她?” 领子上的压力消失了,普尔曼别过脸,好像不屑一顾的样子,“我没时间和你说笑话。”天知道普尔曼现在心跳得多块,简直要炸了。好像自己正在被迪斐取笑,而他的秘密被开诚布公的摆在青天白日下,那是他心底,自己都不明白也没看透的东西。而他极力遏制它,虽然完全是徒劳的。 “那你知道我喜欢她吧。” 普尔曼瞳眸扩大,蓦的转头,对上迪斐的眼睛,迪斐也盯着他,面色严正认真,“我记得小时候艾芙舅妈时常叫你谦让我,你最听她的话,也都照做了。艾芙舅妈的命令,现在对你还有效果么?” 迪斐的话勾起普尔曼久远的记忆,那年他六岁,迪斐才四岁,他父亲给他买了一个机械玩偶,是一位有名木匠制作的,触动按钮玩偶的眼珠能动,腿也能前后走。他爱不释手,结果被暂时寄养在他家的迪斐看见了。迪斐开口索要,他不给,迪斐就过来抢夺,四岁的迪斐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推倒,额头撞到木柜角,磕流血,嚎啕大哭,哭声引来他母亲,他母亲当即抱起迪斐哄,还把地上的玩偶塞到他怀里。 普尔曼至今记得迪斐当时破涕而笑的模样,像一个小国王,得意的炫耀自己的战果。而他只能干望着,什么也做不了。 他母亲严厉的告诉他,“迪斐是弟弟,哥哥天生就该让着弟弟,以后不论迪斐要什么,你都得给他。” 自那以后,普尔曼什么也不会与迪斐争,稀奇的玩具、祖父的宠爱、家族的财富,都是迪斐的。 直到普尔曼跟着父亲来到殖民地,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迪斐和欧罗斯家族了,他们依然如影随形,阴魂不散。 普尔曼仿佛意识到什么,黛青色的眸子变得近乎黑色,“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是我,你有两个亲哥哥,你去找他们呀,欧罗斯家族多得是人愿意让你,他们恨不得匍匐在你脚下。”普尔曼的声音很低,却含着歇斯底里的怨气。 迪斐笑了,那笑容在普尔曼眼里和他四岁时得意的笑没有两样,“因为只有你才有我想要的东西,一直都是如此。” 普尔曼以为迪斐是家族的宠儿,殊不知迪斐很羡慕他,他有一样迪斐没有的,父爱。米歇尔对普尔曼的宠爱没有原则,玩具送走了,他继续给他买;家族财产不属于他也没关系,米歇尔自己来赚钱,普尔曼失去的什么,米歇尔就给他弥补什么,他送给他的东西仿佛都是最好的。 就连丝楠,不也是他送给普尔曼的么。 麦凯克伦从小就对迪斐十分冷淡,迪斐算好的,他的哥哥姐姐被扔在狄格爱家族,由祖母和佣人带大。麦凯克伦好像钻进钱眼里,很早开始就像跑马商人那样四处奔波,他们家的钱越来越多,麦凯克伦还是不满足,最后跑到殖民地来。 迪斐强调般的继续在普尔曼耳边说,“你必须得让着我,是艾芙舅妈说的,你敢违背她,敢让她的灵魂得不到安宁吗。” 普尔曼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不是傻子,迪斐说到这个地步,他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了,迫切的问,“她在哪里?”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空气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仔细听是争吵声。厕所在背面,正好连着后面的阳台。 争吵声越来越大,依稀能分辨出是两个人的声音。迪斐和普尔曼都对丝楠的声音很敏感。 普尔曼的反应更快,几个步子就冲出了卫生间,迪斐紧随其后。 “我求你离开西贡还不行吗,你要多少钱都可以,去哪儿都可以。”奥利维亚抓着丝楠的胳臂,看似恳求实则逼迫。 千万不要小看被逼急的女人,丝楠竟然甩不开这个女人的手,她猜奥利维亚看见麦凯克伦和瑟琳娜恩爱的样子受了刺激,硬要跟她杠上,找她撒气。奥利维亚在丝楠心中的美人的形象坍塌破碎的连渣都不剩,丝楠承认她看人眼光有问题。 “去哪里是我的自由,你没有权利干涉我,”丝楠的态度也很强硬,其实她这个人很好说话,耳根子软,吃软不吃硬,奥利维亚开始方法就错了。先怀疑她是否把秘密透露出去,又贼喊捉贼的威胁她小心自己的身份,最后直言了当的用钱打发人。丝楠感到可笑,她也体验了一把电视剧里的情节,可这种被让人当叫花子打发的感觉着实气人。 “你最好放开我的手,你也算是有身份的女人,如果被人看见,对你的影响不好。” “别人只会以为你这个小杂种主动招惹我。” 每个人对辱骂都有一定的接受能力,从来没有人骂过丝楠杂种,瑟琳娜那么讨厌她,也只说她是野丫头。杂种已经触到丝楠的底线,她反唇相讥,“你不满足做他的情妇的吧,是不是看中他夫人的位置想取而代之?” 丝楠不信做小三的不想上位。要不然奥利维亚怎么带着病弱的儿子都追到印度支那来了,她敢肯定麦凯克伦私下安抚过这个女人不让她轻举妄动。 奥利维亚的反应证实了丝楠的猜测,她恼羞成怒的扬手要打丝楠,被丝楠轻而易举的闪开,她更恼火,双手一伸竟然不顾身份的扯住丝楠的裙子,丝楠开始还忍着,不想和她动手,可奥利维亚得寸进尺的去扯她的辫子,丝楠也恼了。 阳台外的普尔曼正好看见两人推搡的一幕,而在他眼里,却自动演绎成奥利维亚在欺负丝楠。他心里来不及有多余的心思,立马冲上去扯开奥利维亚。 男女的力气是不能比的,何况奥利维亚这样的贵妇呢。而且普尔曼用了狠劲,她被普尔曼甩开后,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没受过苦的奥利维亚尖声惨叫,宴会大厅里的宾客们都听见了。最先赶来的是利顿公爵夫妇。 菲丽丝惊叫,“上帝啊,”她立刻小跑上前扶起自己的姐姐。 丝楠发懵的脑袋这是也清醒了,她怔怔的看着普尔曼,而普尔曼亦看着她,晚到一步的迪斐就站在阳台下,见到此情此景,眼里有稍转即逝的黯然,他捏紧拳头。 奥利维亚眼泪唰的流下来,梨花带雨的模样特别美丽,连女人看着都心动,她泣不成声的对菲丽丝说,“普尔曼欧罗斯对我动手。” “你在做什么,”利顿总督发怒的样子很可怕,奥利维亚是他的小姨子,普尔曼打奥利维亚,岂不是在打他的脸,“谁给你的胆子在我这里撒野。” 普尔曼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仍旧盯着丝楠看,似乎要透过她脸上厚厚的白粉看清她的脸。 这时围拢过来的宾客很多了,奥利维亚摆出受害者的样子,普尔曼又臭名远扬,至于丝楠早就被挤到后面。场面对普尔曼很不利,反正女士们都捂着嘴,活像见到什么血腥场面,男士们对普尔曼指指点点,嗤之以鼻。 利顿总督脸色极其难看,“你所有的行为和最底层的莽夫一样令人感到恶心。真不知道米歇尔欧罗斯是如何教育你的,所谓言传身教,莫非他也如此。” 利顿教训普尔曼还不够,拐着弯把米歇尔也指责了一番。普尔曼终于没有无动于衷,他转开眼睛去看普尔曼。这一刻丝楠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她以为普尔曼要对利顿总督动手,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然而普尔曼没有动,他看了一眼那个正在哭的女人,奥利维亚被他的眼神吓得浑身激灵,抱紧菲丽丝,哭得更伤心了,两人的反应在其他人眼里几乎就是不言而喻的事实,普尔曼还未解释什么,事情已经越描越黑。 丝楠刚想说话,就察觉到麦凯克伦的目光,麦凯克伦眉头紧锁正望着她,那目光好像在警告她,收了钱,小心别说了不该说的。 “狄格爱夫人,难道你们欧罗斯家族的子弟都是这样粗俗毫无教养的人?”利顿总督将矛头指向瑟琳娜。 “不,当然不,普尔曼只是特例,他是怪胎,我父亲从没喜欢过他。他是我们家族的弃孙。”看着瑟琳娜急于撇清,生怕普尔曼玷污欧罗斯家族声誉的样子,连丝楠这个外人都感到寒心。为什么这个时候,身为长辈的她不关心为什么普尔曼会对奥利维亚动手。 普尔曼好像习惯了亲人和旁人这种轻慢和斥责,他平静又漫不经心的站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沉默不语,与外旁的嘈杂完全隔绝开,下巴高昂起,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还是那么傲慢,轻狂,孤僻,时不时他会用丝楠感到陌生的眼神瞟她。丝楠没有心情去琢磨他眼神的含义,但她能肯定那里面没有厌恶。 麦凯克伦没有掺和进对普尔曼的讨伐里,欧罗斯家族的子弟与他无关。他走到奥利维亚身边,以侵害者的姑父身份道义的半虚抱起她,丝楠冷眼看着奥利维亚的手悄悄挽住麦凯克伦的手臂,脑袋不动声色的靠紧他,这下好了,光明正大的偷情,还是在明媒正娶的夫人面前。再看瑟琳娜,她正瞪着普尔曼,可顾不上她的丈夫。 而其他人呢,看热闹,看戏,没有一个人向普尔曼施以援手,他真像一个孤独的士兵站在孤寂的战场上。 丝楠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就是最大笑话,这些人有地位有财富有身份,却为难唾弃一个与他们没有恩怨的孩子,偏偏还戴着一副假善的面具,虚伪透顶。 但这个世界并非全无希望。 “等等,”突然出声叫住奥利维亚和麦凯克伦的是贝茨爵士,玻璃眼镜片后他的眼睛里很犀利,他问奥利维亚,“宴会如此热闹,你和普尔曼怎么会单独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话一落,四周静了静,是啊,奥利维亚和普尔曼八竿子打不着,两人压根不认识。 奥利维亚心虚了,她揪紧麦凯克伦的衣襟,被丝楠扯乱的长发正好遮住她的脸上不安的神色。 “还问什么,我姐姐都受伤了,”总督夫人的气势还是很强硬的。 贝茨爵士笑了,“我只是感到奇怪,毕竟孤男寡女。”孤男寡女,是指奥利维亚和普尔曼,还是指她与麦凯克伦? 丝楠总感觉贝茨的话怪怪的,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利顿总督不给贝茨爵士机会,对普尔曼呵斥道,“你给我滚出去。” 普尔曼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坦然自若,或者说脸皮厚,丝毫没有被驱赶的屈辱感。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还是想继续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待下去?”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这个男孩在和谁说话?空气吗? 丝楠怔忪的望着正中提拔的身影,以前不管做什么,普尔曼都没有征求过她是否愿意。和普尔曼走,丝楠想过种种被米歇尔发现的后果,唯独没预料到最终的结果是这样的。 她叹了口气,轻轻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向普尔曼,普尔曼眼里慢慢浮起笑,一张脸越发光彩夺目,他说,“我给了你选择的机会。” 丝楠恍惚想起那次棒球比赛的时候,普尔曼也这样开怀的笑过。普尔曼揽过丝楠的肩膀,不再看任何人直往前走,包围的人们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道,在他们都在疑惑丝楠身份的时候,他们听见安德拉斯的笑声,“看来你终于找到了你的妹妹。”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同时大吃一惊,米歇尔传说中早已死去的养女居然就在这里,而且很多人还记得她是和迪斐一同出现的,这足够引人遐想无限,一时之间关于丝楠的议论大热,受伤的奥利维亚反而被人遗忘了。 等人群渐渐散去,迪斐才走上阳台,刚才他始终站在下面袖手旁观,明知普尔曼被冤枉也没有出手帮助他,还走到隐蔽的地方藏起来。迪斐心底甚至希望往普尔曼身上泼的脏水越多越好。他明白自己的想法很可恶,可自他发现普尔曼也喜欢上丝楠,他就不能淡定了。 从总督府到马车停靠的地方有一段颇长的路,丝楠和普尔曼之间没有一句对话,安德拉斯倒是一个劲儿的打量丝楠,精神矍铄的老人对普尔曼动手一事没有一点微词,他刚才一直在大厅里休息,连热闹都没凑上去看。 被安德拉斯看的尴尬,丝楠只能问好,“您好。” 安德拉斯呵呵的笑,“丝楠霍尔对吗,我听说你的名字很久了。” 普尔曼瞥了他一眼,安德拉斯了然,“你们‘兄妹’分别这么久,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他上了一架马车,丝楠和普尔曼进了后面稍小的。 马车启动,两人相顾无言,丝楠还有点缓不过神来,她就这样跟普尔曼走了?他们不是相看两厌吗。丝楠拍拍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她是不是被奥利维亚弄晕了。 一张手帕被扔到她跟前,“把你脸上涂的东西擦干净。”还是丝楠熟悉的普尔曼式的命令语气,丝楠抬眼看他脸上嫌恶的样子。刚才那个满眼含笑的男孩昙花一现,仿佛是她的幻觉。 “管你屁事,”丝楠虽然这么说,还是用手帕开始擦脸,和奥利维亚‘搏斗’的时候她出了汗,和胭脂粉底混在一起很不舒服。手帕上的香味还是原来那个淡淡的味道,闻着这个味道,丝楠忽然感觉一切又回到了原地,她逃不开米歇尔的手掌心。 丝楠犹豫着问,“你为什么会跑到西贡来,你父亲也来了吗?” “他现在大概在暹粒或者密列,谁知道呢,我们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联系过。他的事我不管。”普尔曼没有回答丝楠前一个问题,“你住在哪儿,迪斐家里?” “没有,我在河岸旁边有一套公寓。” “你一个人住?” “是,我一个人。” 低头擦脸的丝楠没看见普尔曼嘴角的弧度。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同处一室 普尔曼把丝楠带到他现在的住处,一排独立的小房子,外围有士兵守卫,不远处是军营和训练场,安德拉斯也住在附近。 天色很晚了,在门岗外安德拉斯就与他们分开,走前还特意对普尔曼说,他明天有一天的假期。 丝楠望着来往的士兵,昏头昏脑的这才意识到普尔曼身上穿的是军装,讶然道,“你真的参军了。” 普尔曼却反问他,“之前谁还跟你说过我参军?” 谁说过?丝楠哪里记得这种小事,摇摇头,“忘了。” 普尔曼瞥了瞥她,抬步朝前走,丝楠莫名其妙的跟上去,“你准备在西贡待多久?” 普尔曼阴阳怪气的又问,“你希望我待多久?” 丝楠无言以对,“我说你有完没完,不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吗。” 普尔曼没理会她,继续发问,“你为什么和那个女人纠缠在一起,她是谁?” 丝楠一愣,她该告诉普尔曼奥利维亚的事情么,不能,绝对不能。虽然她明白以普尔曼的性子,就算真知道自己的姨夫在外有情妇,也肯定不会急的跳脚四处张扬,而会用耻笑鄙夷的口吻说,麦凯克伦的情妇与他有什么关系,然后乐于冷眼看瑟琳娜和迪斐的笑话。 “没什么,她是个疯子,”丝楠呐呐的说。对如此明显的借口,前面的普尔曼没有反应。丝楠不想告诉他,难道他傻到不会自己查实么。 气氛冷场了,直到一道不可思议的叫唤声, “丝楠小姐?” 丝楠转身,看到穿军装帅气的青年,惊喜的说,“罗切斯特,你也在西贡。” 罗切斯特很激动,几个大步跑到丝楠跟前,上上下下的看她,好像看她是否缺胳臂少腿,“真的是您,谢天谢地,太好了。” 丝楠感觉罗切斯特眼中的自己是死而复生的,她失笑,“您什么呀,我不是小姐,别把我当小姐。”恐怕也只有这个老实巴交的年轻人把她当小姐。 若不是旁边普尔曼冷锥般的眼神,罗切斯特想拥抱丝楠,他和普尔曼不同,普尔曼已经对丝楠的下落抱有一丝希望,而罗切斯特却真以为丝楠死了,他是个实诚的人,说白了,脑子有点直,认准了就不会改。 罗切斯特傻乎乎的笑,“我不会在做梦吧,小姐,您穿裙子真好看。” 被真心赞美了,丝楠也心花怒放,腆着脸刚想说装谦虚,结果被一只手拉住直往前走。 丝楠连连回头叫罗切斯特,“哎哎,罗切斯特我们明天再聊啊,时间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 “聒噪。”普尔曼冷冷的甩下一句。 丝楠反应过来,撇撇嘴,“弄得好像你话很少似的。” 普尔曼的房子很小,比拉格尔送给丝楠的公寓要小得多,只有一个房间和一个洗漱间,显然是给军人里有军衔的军官居住的,普通小虾米都睡大排床或者住帐篷。以前丝楠虽然可以算与普尔曼同居,但没有真正同居一室。 站在摆下一张床就挪不开脚的房间里,丝楠看着正在脱外套的普尔曼说,“没想到你这个大少爷还受得了这么艰苦的环境,到底抽了哪门子疯,难不成米歇尔没顺你的意?” 普尔曼解扣子的手一顿,“没错,我和他闹翻了。” 丝楠没当一回事,她感觉米歇尔和普尔曼一直在闹腾,这对父子就没消停过,她估计是米歇尔让普尔曼到军营里来历练的,毕竟米歇尔就曾是军人出身,以前贵族子弟参军算是光荣的事,今非昔比,越来越多的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不愿意受这个苦,转而从商从政。 丝楠看到普尔曼脱得只剩下衬衣,并且还有继续解衣服的架势,“我看我还是回自己的公寓,你这儿太小,不方便。” 普尔曼转过身,“让你回去,然后你再继续跑?”丝楠没听清他的话,她的目光直杵杵的落在普尔曼的胸膛上,衬衣最上面三颗扣子已经解开了,正好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似裸非裸,若隐若现,非常性感诱人。普尔曼身材很好丝楠是知道的,她以前又不是没看过普尔曼的上半**,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同处在狭小的房间里,又或者蜡烛光芒有些暧昧,反正丝楠感觉怪怪的,要是换在她二十出头的年纪,恐怕会口干舌燥。幸而她现在还是‘纯洁’的岁数,可以大大咧咧的欣赏裸男。 对能够吸引丝楠的注意力,普尔曼很得意,他一不做二不休把衬衣完全脱下来,裸着上半身对丝楠说,“你还不脱衣服?” 此情此景,这句话多怪异啊。 丝楠下意识的抱住前胸,谨慎的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普尔曼没料到丝楠有这样的反应,扑哧笑出声,开怀的笑容很美,“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对扁平的身体不感兴趣,想勾引我,你还得努力两年,至少让自己看起来像女人。” 丝楠怒冲冲的说,“鬼才想勾引你,只有那些脑残的女人,一个劲儿的往你身上贴,你还真以为自己多稀罕多了不起了。” 天知道丝楠的话又触到普尔曼哪根神经,他收起笑容,淡淡的说,“你的衣服上沾了脏东西,裙摆都是黑的,脱下来快去洗澡。” “你先洗,”丝楠不放心。 普尔曼比她更不放心,“我洗澡的时候如果你跑了,,” “我能跑去哪里,都乖乖跟你走了,这里四处全是士兵,就算我跑了出去,以你的本事还怕找不到我?”丝楠说着说着,自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不是希望我消失吗,还巴不得我死,怎么突然改性子了,奇奇怪怪的。” 不等丝楠说中自己更多的心事,普尔曼匆匆进到洗漱间关上门。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所畏惧的男孩在丝楠面前脸皮薄的像一张纸。 普尔曼出来,丝楠正背对着他脱下自己的裙子,她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拉格尔送的礼服很厚实,不需要穿衬衣,丝楠里面只穿了一件贴身的‘紧身衣’,说是紧身衣,不如说是棉布条。没有尼龙布也没有松紧带,丝楠只能用棉布裹在自己胸前,电视剧里女扮男装必备,不过她拿来当胸衣了。 泛着凉气的手触碰到丝楠的肩膀,她条件反射的扬手去打。却被普尔曼轻易的拉住手,“你肩上是什么?” 普尔曼刚洗完澡,冲得凉水,发梢,脸颊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滴,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丝楠的后背, 丝楠愣了一下才明白普尔曼的意思,“哦,你说这些疤么,那时被火烧留下的。” 丝楠单纯的陈述,在普尔曼耳中却有了讽刺的意味,如果当时他叫醒了她,这些地方的皮肤会和其他一样洁白细嫩罢。普尔曼生平第一回品尝到后悔的滋味。丝楠被普尔曼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拿起从衣柜里翻出来的衬衣跑进洗漱间。 她怎么觉得普尔曼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这一晚丝楠当然没和普尔曼同床共枕,普尔曼让她睡在地上,她不指望这个人有绅士风度的时候。 第二天丝楠醒来的时候,普尔曼已经不在了,床上的被子枕头被整理的整整齐齐。丝楠打开门出去,深切的感受了一回百分之百的回头率。所有的士兵都对她行注目礼。 这里没有谁不知道普尔曼,空降下来的贵族公子,即使听闻过他在边境的所作所为,大家还是看不起他,又很嫉妒他。但暂时没人敢挑衅他,一来惧怕安德拉斯的威信,二来普尔曼表现得很好,让人抓不到把柄。 丝楠径直走出这片军人聚居区,她得回去找衣服换上。她不知道自己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打小报告说普尔曼带女人进军区,公然违背纪律。 彼时普尔曼正在训练场练枪,消息传得很快,罗切斯特过来告诉他,“那群人是什么眼神,她也叫女人?是不是路上出现一只母猪,他们也觉得是美女,”普尔曼的关注点就是和旁人不一样,只不过这话着实难听,幸好丝楠没听见。 罗切斯特比他还急,“可是现在大家都在议论你和丝楠小姐。” “让他们去说,”他被说的还少了么。 结果听在罗切斯特耳里就成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是,毕竟丝楠小姐是您的妹妹。” 普尔曼放下枪,看着罗切斯特,一字一句的说,“记住,她不是我妹妹,我没有妹妹。” 丝楠找了一架公用马车,匆忙回到自己的公寓,好不容易爬上楼,看到门口蹲坐的男孩愣住了。 “你总算回来了,刚才我还想我会在这儿等多久,”昂慕斯的声音很飘虚,他扶着墙站起来,没忘记拍拍身上的灰尘。 昂慕斯着实是丝楠意想不到的人,看着他惨白的脸,丝楠有些不相信的问,“你等了我一晚上?” “先让我进屋好吗,我的腿有点麻,”昂慕斯笑得淡淡的,也许他根本不想笑。昨天晚上,他还是那个随心所欲、玩世不恭的少爷,现在却变成病恹恹的。 丝楠连忙打开门让他进去,然后去厨房准备给他烧一壶热水。昂慕斯给她的感觉不太好。 “不需要麻烦,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告诉我昨晚你和我母亲到底在阳台上说了什么。” 丝楠险些弄掉手中的水壶,“你看到了?”她的声音是抖的。 “我的房间就在阳台正上面,也许我母亲太急切了,竟然没注意到这点,就拽着你过去。”昂慕斯自嘲的说。昨晚换好衣服的他走前打开窗子换气,却正巧看见奥利维亚和丝楠走到阳台上。 “你听见了什么?”丝楠试探的问。 昂慕斯定定的看着她,“你们有什么话题不能让我知道?”其实单单丝楠跟奥利维亚鬼鬼祟祟的出来就足够昂慕斯怀疑,她们之间能有什么交情,值得特别叙旧。 丝楠很着急,她不想让昂慕斯知道她母亲的丑事,哪怕他是当事人的儿子,脑子转的飞快,她想起自己在昂慕斯房间外面偷听到的内容,“你母亲希望我离你远点。她觉得我总缠着你,影响你的品性。” 这个理由足够了吧。 昂慕斯垂下眼睛,他的皮肤太白,黑眼圈相应的很明显,并且是青紫色的,“是这样么?为什么我好像隐隐约约听到我母亲说让你离开西贡,”昂慕斯的长睫毛颤动了一下,“我还听到,情妇。” 丝楠的心咯噔的落入谷底。昂慕斯根本什么都知道了,他过来只是为了找她确认。 “不,不,你听错了,”丝楠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死不认账。 “我母亲是谁的情妇。” 昂慕斯抬眼注视着她,褐色的眼睛里有波光闪动,睫毛也是湿润的,丝楠动容,让这么好的男孩落泪,奥利维亚你算什么母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快走吧,”丝楠拉着昂慕斯的袖子赶人,却拉不动这个看似虚弱的男孩。 昂慕斯比任何时候都执拗,倔强,“你不说,我来说,”他闭了闭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挤进去泪水, “麦凯克伦狄格爱,是他吧。” 丝楠的脑袋空白一片,只余下嗡嗡的声音。 “我早该看出来的,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经常见到他,每周还是每个月,我记不清了,母亲让我和迪斐做朋友,我就去主动接近迪斐,其实我那时一点也不喜欢他,他爱装模作样和他父亲一个样。后来我难得看见迪斐的父亲,迪斐说他去殖民地经商,我还松了一口气,哈哈,我是不是早有预料。” 昂慕斯的笑声很苍凉悲哀,“就算和父亲怄气,她也不至于要跑到印度支那这么远的地方啊。丝楠,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存在在这世上,父亲有了健康的私生子,母亲爱的是我好朋友的父亲,连上帝也不喜欢我,让我从小饱受重病的煎熬。”男孩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一颗一颗的落下,滴在丝楠的手背上,烫的能灼伤她的皮肤。 “别说了,别说了,”丝楠抱住昂慕斯,她没见过如此伤心的哭泣,她的心都是疼的,“你绝对不是多余的,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你看我是个孤儿,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吗。” “我宁愿自己是孤儿,”昂慕斯比丝楠高半个头却趴在她的肩上,让自己的脸窝在她的颈窝,任由眼泪打湿她的衣服,拽住丝楠的衣服角,好像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脆弱的不堪一击。 丝楠还要劝他,昂慕斯的手突然从她身上滑下来,头歪向一边不动了, “昂慕斯,昂慕斯,”丝楠慌神又恐惧,男孩的身体轻得过分,“昂慕斯,你不要吓唬我,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没有人回应她,四周一片寂静。昂慕斯闭着眼睛,好像死了一样。 丝楠不知道昨晚她走后,被普尔曼坏了气氛的宴会基本也结束了,总督夫妇和家里的医生围在受伤的奥利维亚嘘寒问暖,三个人都把昂慕斯忘了。昂慕斯就是那个时候独自偷偷离开总督府来到丝楠的公寓,在丝楠家门口一坐就是一宿。西贡的夜晚气温很凉,海风可以把正常吹得瑟瑟发抖,更何况昂慕斯这样身体本就不好的人。他能撑到丝楠回来已经算极限了。 丝楠背起昂慕斯往楼下跑,都是人在危急情况下能爆发潜力,丝楠背得好像不是一个一米七几的男孩,感觉不到累似的,直往前奔。 这个时间,来往的马车里都有人,很多人都朝背人的丝楠投来惊诧的眼神,却没有一个陌生人愿意停下来载他们一程。病人,谁知道是什么病,万一是传染病呢,人们总如此警惕。 丝楠急的浑身是汗,鬓角的头发沾到脸上,一缕一缕的。直到一辆马车在她前面停下,看到下来的秃瓢男人,丝楠松了口气。 丝楠和比雷埃一起把昂慕斯送到医院,比雷埃本来很多话要跟丝楠说,可眼下情况不对,“我找人通知他的家人。” “谢谢,谢谢,你是个好人,这里的好人太少了,”丝楠恨不得对比雷埃千恩万谢,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瘫坐在椅子上,累的坐不起来,整张脸红的不正常,用力过猛的后果便是极度虚脱。 比雷埃本来今天还有重要的工作,见丝楠这副样子实在放心不下,吩咐完下属,就留下来陪她。 说来可笑,比雷埃派去送信的人在去总督府的路上,迪斐一家也刚到,他们是来为普尔曼的行为赔礼道歉的。 受了点擦伤和淤青的奥利维亚看到麦凯克伦心里别提多高兴,吩咐佣人准备这准备那,到现在都没发现自己的儿子不见了,还是迪斐自己去找昂慕斯,这次他记得昂慕斯的话,敲了门,却无人应答,再推门而入,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察觉到不对头的他马上去问总督夫人。接着利顿总督府乱套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丝楠发飙 丝楠没吃早餐,比雷埃给她买了两个玉米和一杯牛奶。两个人坐在医院大厅上的沙发等待。丝楠一口气把牛奶喝了,胡乱咬完玉米,然后每隔几分钟就跑到诊室门口望两眼,外面的护士都嫌她烦了。 不是丝楠不相信医生的本事,要知道像昂慕斯这种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疾病在现代都很难医治,何况在这么落后的年代,什么先进医疗器械都没有的地方。 丝楠等了很久没有等到昂慕斯出来,却等到急促赶来的奥利维亚等人。奥利维亚酒红色的头发散开着,身上的衣服随便披着一件斗篷,一看就是慌张从床上起来的,她冲进来,拽住一位护士就问,“我的儿子哪里?” 护士指着诊室说,“请稍等,夫人。” 奥利维亚呆呆的望向那扇密闭的大门,背影很狼狈,她突的挺直背,转身看着丝楠的方向,然后笔直的朝丝楠走来。 看奥利维亚的眼神,丝楠已经有意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身心俱疲的她实在没有精力和她计较,她的骨头是疼的,肌肉也是酸胀的。奥利维亚扬手的动作在她眼里就是慢动作,她原本可以躲开,却没有躲开。 “啪”,此刻在大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反应慢半拍的比雷埃把丝楠护在身后,有些火了的说,“成年人当众对孩子动手,你还要脸吗?” 听到比雷埃这句话,丝楠感到无比窝心,论地位,又是银行家夫人又是贵族的奥利维亚比雷埃高出一大截;论性别,在男女争执的时候,男性处于劣势;论年龄,比雷埃比奥利维亚大,本不会掺和进与自己无关的事。但他却为了丝楠出头了,比雷埃真的是一位值得深交的长辈。 昨晚的宴会比雷埃到的比较晚,不过没有普尔曼和奥利维亚那出戏,他也是旁观者之一。当时他没弄明白米歇尔的儿子为什么突然针对这个女人,眼下他算是知道了,原来普尔曼欧罗斯是在帮丝楠。 奥利维亚用蔑视又恼怒的目光看比雷埃,“走开。”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说。 比雷埃不怒反笑,“我正在面对一个发疯的女人,她已经伤害了我的朋友,在这个时候走开,我比雷埃就是懦夫。” 奥利维亚气急,估计把对昂慕斯的担心全部转化成对面前两人的怒火,麦凯克伦一句话消灭了它,“奥利维亚,昂慕斯还在诊室躺着。” 丝楠循声去看麦凯克伦,她发现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这个男人。 不止麦凯克伦在,瑟琳娜、迪斐还有总督夫妇都到了。迪斐站在麦凯克伦稍前面的位置,如果不是胳臂被他父亲抓着,恐怕他已经要不顾一切的冲过来推开奥利维亚了。如果他知道这个打了他喜欢女孩的女人是他父亲的最爱,不知会如何作想。 奥利维亚变脸的速度很快,眼泪唰的落下来,梨花带雨,真是水做的女子。前提是要剔除刚才泼妇的样子。 菲丽丝上前抱住姐姐,安慰她,“没事的,我们的昂慕斯会好好的。”话虽然这么说,菲丽丝的眼眶也是红的。她没有孩子,一直就把昂慕斯当成自己的儿子,甚至和丈夫讨论过,将来他们所有的财产全都送给昂慕斯。 “都是她,都是她,”到这个时候,奥利维亚还把责任全推到丝楠身上,横扯皮,哪怕你有道理都没处讲,丝楠就算再好的脾气也都被奥利维亚磨光了。她还没来得及生气,这个女人凭什么讨伐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动手,难道世道变了天,做情妇的也能理直气壮,蹬鼻子上脸了? 丝楠从比雷埃背后走出来,比雷埃听到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下一刻所发生的,这些人很久很久之后都不会忘记。 丝楠大步朝奥利维亚走去,伸手扯住她的头发,力道大的竟然硬生生的把奥利维亚从菲丽丝怀里拉出来。奥利维亚是娇贵的女人,头皮上的剧痛,让她痛声大叫。 在其他人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丝楠一个巴掌狠狠打在她的脸上,并且没有停顿的,啪,啪,啪,连着三个巴掌,奥利维亚的脸被丝楠打出了血。她终于闭上嘴,整个人都傻了似的,眼睛发木的看着丝楠。 所有人都惊呆了。 看到奥利维亚脸上的伤,瑟琳娜几乎能想象到有多疼痛,她忽然庆幸自己对丝楠还不错,同时又觉得丝楠的行为太野蛮了,虽然她和奥利维亚的关系一般,还嫉妒奥利维亚的美貌。殊不知丝楠是在帮她教育小三啊。 丝楠的右手都麻了,她握了个拳头。并非不是一时冲动,相反的,丝楠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她就是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你的儿子出事你不考虑自己的原因来找我的麻烦,你还真是一位称职的母亲啊,你没有想过昂慕斯半夜三更来我的公寓找我的原因?你不认为他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所以来找我确认的吗?你真以为是我害我发病的?”丝楠连着质问奥利维亚,把原本要上来帮奥利维亚的菲丽丝和麦凯克伦都问住了。 “我不清楚你和你的那位银行家丈夫是如何相处的,但是我清楚除了给钱,你们根本没有真正关心过昂慕斯,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吗,知道他一直都很孤独吗,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的儿子很开朗活泼?难道你不知道越是急于表现什么,越是缺少什么,昂慕斯是为了让你放心高兴才装出来,他其实不愿意出门,不愿意面对陌生人,他的内心和他的身体一样脆弱,而你们却彻底伤到这样一颗脆弱的心,” 丝楠盯着奥利维亚的眼睛,“你扪心自问,你到底为昂慕斯做过什么,不是为你自己。”自私的母亲,为了情人和一己私欲,不惜带着孱弱的儿子远赴重洋。后面的话丝楠用眼神告诉奥利维亚,奥利维亚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惊恐的捂住自己的耳朵,掩耳盗铃的大叫。 “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说出来,不要说出来。” 离她最近的菲丽丝不明所以,她蹲下来,“姐姐,发生了什么,不要说什么?”奥利维亚哭个不停,就是不说一句话。 丝楠挑衅的看了麦凯克伦一眼,麦凯克伦这时已经猜到昂慕斯为何突然发病,脸色异常凝重。 没了父亲束缚的迪斐马上跑到丝楠跟前,掏出自己的手帕覆盖住她开始发肿的脸,贵族男子随身总会携带一两块这样的手帕,小时候可以用来擦鼻涕,大了方便给女孩献殷勤,总之,这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 丝楠道了声谢,她没空比较迪斐的手帕和普尔曼的有什么不同,脸上火辣辣的疼,奥利维亚下手也够狠。她后悔刚才自己没有多打几巴掌。 这时,医院的院长闻讯也出来了,利顿总督亲自到来,他们哪敢轻慢。结果看到乱成一团的大厅,又是哭又是叫的,你看他,他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利顿总督头疼的吩咐,“先找一间空房间吧。” 丝楠听见了,说,“我们把昂慕斯送到医院来算仁至义尽,继续呆在这儿对你们来说也很碍眼,我们就先走了。” 丝楠说着要把手帕还给迪斐,却被对方连手帕一起攥紧手,“拿着吧,待会儿用凉水一会儿敷脸。” 迪斐也察觉到大人们之间怪异的气氛,他知道丝楠不宜继续留在这里,主动对父母说,“我现在送丝楠回去。” 麦凯克伦点点头,其实他想迪斐这个时候也最好离开。 迪斐又对比雷埃说,“比雷埃先生,谢谢你的善心和慷慨,我想你肯定还有工作要做,丝楠这里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比雷埃相信迪斐,毕竟他第一次见到丝楠的时候,迪斐就跟在丝楠身边。于是三人出了医院,瑟琳娜拦都拦不住,她儿子一门心思都在丝楠身上。 比雷埃搭乘自己的马车先走了,迪斐没有和丝楠上自家的马车,而是叫了一辆公用马车。 上了马车,丝楠有意装成闭目养神的样子,她直觉迪斐有话要问她。然而丝楠想错了,她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气息轻轻吹在自己的还有些疼的脸颊上,她连忙的张开眼睛,看到男孩纤长的睫毛离自己很近,她几乎能看清他眸子里血丝,迪斐昨晚没睡好么?这个想法丝楠只一晃而过,她慌张的侧开脸,男孩的吻却已经轻灵而至的落在她的伤处,丝楠的耳根顷刻间红了。 迪斐却没注意到,他在心疼丝楠脸上的巴掌印,“昂慕斯的母亲就像个疯子。” “我也是疯子,我打了她三巴掌,比她还狠,”丝楠比划着。 迪斐回想起刚才丝楠令人震惊的行为,奥利维亚被丝楠打傻的样子,他居然扑哧笑出来,“是的,我英勇的姑娘,你很威风。” 看着迪斐的笑容,丝楠心里却有些沉重,作为当事者另一方的儿子,迪斐知道后会是何种反应,昂慕斯都病倒了啊。 迪斐好像明白丝楠在想什么,一路上既没问昂慕斯为何出现在她的公寓里,也没问奥利维亚为何对她那么害怕。有时候装成无知的样子也许更幸福。 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恐怕只有瑟琳娜还没有发觉不对劲。头脑简单、家世雄厚的女人是男人们的最爱,所以麦凯克伦才愿意娶她,然后背着她偷情二十年。 比雷埃就近送医,所以马车很快到达丝楠的住处,迪斐先下来,又去扶丝楠,丝楠犹豫了一下,就着他的手的下了车。 “哦,你们的关系原来已经变得如此亲密了?”冷不丁的讽刺让丝楠脆弱的神经又绷紧起来。 普尔曼就站在他们几步开外的地方,还是穿着英挺的军装,双手抱臂,冷冽的盯着他们搭在一起的手。 丝楠不知心虚个什么,要缩回去,但被迪斐握住。迪斐抬眼看着他,不甘示弱, “需要我再提醒你舅妈说过的话么?” “她是她,我是我,你确定我承诺过你什么?” 丝楠莫名其妙,她怎么听不懂这两个人的话。普尔曼的视线落到她的脸,眼神越发深沉,“你给我过来。” 丝楠要是老实听他的话就出鬼了,“你有毛病啊,大早上的在我家外面摆什么少爷架子。” 要是在从前,以丝楠和普尔曼的脾气恐怕要干一架,普尔曼是成熟了,神情看不出一丝火气,不知是他忍住了,还是真不生气。 普尔曼忽然矛头转向迪斐,“我劝你回去瞧瞧,也许你们家快四分五裂了呢,但愿我的姑母心理承受能力强大。” 丝楠瞪大眼睛,如她所料想的耻笑鄙夷的口吻,不加掩饰的看迪斐和瑟琳娜的笑话。普尔曼一定知道奥利维亚是麦凯克伦的。是啊,昨晚奥利维亚让普尔曼当众被羞辱,他没发作,并不代表他是一个慈悲的人,她怎么能忘了普尔曼睚眦必报的个性。 他不可能放过奥利维亚啊。 但丝楠忽略一点,普尔曼或许也是为了帮她报仇。 丝楠感觉到握在自己手上的力道慢慢松开,丝楠听见他对自己说,“对不起。”他对不起她什么?等载着迪斐的马车消失得没影,丝楠也没想明白。 两天后,一条惊天丑闻在西贡爆发,并且以飞快的速度传遍整片印度支那,甚至远跨海洋到另一块大陆上。 人人都难以置信麦凯克伦和奥利维亚有一腿,并且持续了近二十年。一时间,迪斐的父母和昂慕斯的母亲被推到风头浪尖,他们的三角恋情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三人均出身贵族,相貌出众,而且身份地位都很高。这么一出戏实在是给殖民地无聊的生活增添了一抹八卦的色彩。 白色的豪宅里传出尖叫声,接着是东西被砸碎的声音,“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瑟琳娜边哭边往自己的丈夫身上扔东西,花瓶、茶杯、沙发垫,凡是她能摸到的东西,全‘身首异地’,地上到处是残骸,佣人们躲在角落里看他们两位主人有史以来最可怕的争吵。 麦凯克伦起先还试着解释劝说妻子,但严重受打击的瑟琳娜哪里听得进去。她只知道她赖以为生的天空轰然坍塌。思及伤心处,瑟琳娜跌坐在地上,没有形象的嚎啕大哭。 麦凯克伦走过来抱住她, “我问你,那些人说是真的吗?”到现在,瑟琳娜心里还抱着一丝幻想。 良久,麦凯克伦轻轻点头。 瑟琳娜二话不说,甩了他一巴掌,“恶心,你让我感到恶心。”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男人,心里一直记挂着另一个女人,不仅如此还与她有**关系,瑟琳娜只要一想到自己曾邀请奥利维亚到自己家来,也许他们就在她的床上坐着苟且的事,她就怒不可遏,又悲痛欲绝。 “弄了半天你娶我只是为了我家族的钱和地位,这些年我被你当傻子耍的团团转,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啊,”瑟琳娜捏住拳头死命的捶打麦凯克伦。 麦凯克伦硬生生的承受住,事情彻底败露,真到这一步,他恍然发现自己最在意的还是他的妻子,就算最初没有感情,可毕竟过了二十年啊,他从十八岁的小伙子变成现在成熟的男人,孰轻孰重他理应分得清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事业、家庭都经营好才算成功。 “我发誓不再与她有来往,等下一班的邮轮一到西贡,我就让她回巴黎去。她不会再来打扰我们,我发誓,”麦凯克伦严正的望着瑟琳娜,眼神中愧疚也有淡淡的情意。 就是这份情意让瑟琳娜服了软,她太爱这个男人,从第一次见到他就不可自拔的爱上他。迪斐会对丝楠一见钟情或许是因为遗传也说不定。 瑟琳娜不能想象自己失去麦凯克伦该如何生活,她敢肯定那一定是凄惨无比的,家族已经出嫁的姐妹们肯定会嘲笑她,她父亲会怪她没本事拴住男人的心,变成笑柄的她有何脸面回巴黎,她另外三个孩子可能永远留在狄格爱家族,迪斐也会被她父亲带走,她将一无所有。 “我不会一错再错,你和孩子们对我才是最重要的,”麦凯克伦轻吻着瑟琳娜发顶,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温柔的一塌糊涂。瑟琳娜迷恋这种感觉,所以她决定相信他,而这亦导致她后来的悲剧。 安抚完妻子,麦凯克伦命人收拾家里的狼藉, “先生,我们需要谈谈,”自打知道丑闻后,迪斐家里反应最平静要数格雷特,这位优雅黑天鹅先生,他似乎对一切并不意外。麦凯克伦的反应很冷淡,显然他不想看见他。“我想你还记得当初和瑟琳娜结婚时答应过公爵先生的条件,现在你违反了它,按照规定,你名下的财产理应全部转给迪斐少爷,一分不准留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事态严重 身为家族里最受宠的女孩,瑟琳娜的婚姻当然不能随便。最开始公爵有另外的女婿人选,若非瑟琳娜执意选择麦凯克伦,狄格爱家族哪里入得了公爵先生的眼。既然女儿低嫁,公爵自然要跟占便宜的麦凯克伦谈条件。其中有一条,禁止麦凯克伦养情妇。如果麦凯克伦敢违反条件,他的财产一分不能少的归属欧罗斯家族。 贵族男子有情妇和吃饭睡觉一样正常常见,公爵强迫麦凯克伦接受这个不平等条约,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女儿。前面说过,格雷特是公爵派在迪斐身边的眼线,并非普通管家,他有义务提醒麦凯克伦, “是瑟琳娜让你来当说客的?还是迪斐,不,迪斐不可能知道那个约定,”麦凯克伦的第一反应竟是瑟琳娜母子想霸占他的钱,既可悲又可笑。 格雷特白板脸有了丝表情,算是讽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是我代表公爵先生来问你。” 麦凯克伦毫不犹豫的回绝他,“不可能,那个条件的前提我有私生子,”麦凯克伦知道格雷特对他不满,准确的说是公爵一直不喜欢他,但他们趁机想清空他的财产简直是在做梦。 格雷特没有表情的看着他,好像在看一只跳梁小丑,“迪斐少爷不是别人,是你的儿子,你拒绝的如此果断未免太薄情寡义。” “与薄情寡义没有关系,我的儿子我自然爱他,但并不代表你们可以随便剥夺我辛苦努力取得东西,那老东西不是国王,我的财产轮不到你和他指手画脚。” 格雷特的目光忽的眺到麦凯克伦背后,“所以,你不愿意?” “不愿意,”麦凯克伦斩钉截铁,没有回旋的余地。 “迪斐少爷,这样你还想继续留在殖民地吗?”格雷特问得麦凯克伦脑袋一懵。他马上转身,迪斐就站在他身后,用他从未见过的眼神看他,伤心、失望、气恨、怨艾,重重复杂的感情杂糅在一起,让他赭色的眼睛显得愈发的红。 早在瑟琳娜和麦凯克伦争吵的时候,迪斐就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只不过夫妻俩没有心情关心他们的儿子。对于父亲出轨,迪斐不像瑟琳娜反应那样激烈,他可以说平静出奇,其实见到奥利维亚打丝楠那一幕,他隐隐已经猜出来,而普尔曼亲自出马坐实了他刻意逃避的事实。 面对这一切,迪斐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心情面对,认真算的话,他与麦凯克伦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也就是近四五年,他到印度支那以后的事。更小的时候,他一年里难得见麦凯克伦一面,对麦凯克伦还不如与米歇尔亲近,因此迪斐与他的感情不深。 所以麦凯克伦背叛他的母亲,他只是替母亲伤心愤怒,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点异样的感觉,就像当初他在交趾遇见和普尔曼有一腿的玛丽,他感到尴尬和怪异,现在大家却都知道他父亲和他朋友的母亲偷情,迪斐怎么可能不觉得丢人。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麦凯克伦惊慌了,这个从容淡定的英俊男人手足无措的时候和普通人没有两样。 迪斐晦涩的说,“母亲让你滚的时候。” 麦凯克伦呼吸一窒,父子俩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非常微妙。 父母和好,母亲消气,迪斐该松一口气的,可为什么又让他听见父亲令他心寒的话。 “迪斐,你千万不要误解我的意思,”麦凯克伦试图挽救,迪斐却打断他,“我没有误解,您就是那个意思。我要阐明的是我从来没有觊觎你的财产,一分钱都没有,我不需要你的钱。” 迪斐的声音越来越高,重重的扔下最后一句话,旋身跑出了家,没有人看见他眼角的湿润。一段私情,牵扯进两个家庭,伤到的何止是两个孩子的心。 “你怎么能轻易的把事情捅出来,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冲动,你没想过后果吗,瑟琳娜和迪斐是你的亲人啊。” 丝楠跟在普尔曼身后喋喋不休,普尔曼置若罔闻,继续举枪对准前方的靶子。他的教官尴尬的站在旁边,不敢斥责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孩。靶场里还有其他士兵包括罗切斯特,大家基本不用干事了,全部看着她和普尔曼。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丝楠恼怒的去抢普尔曼的手枪,普尔曼轻易的避开她,继续向前瞄准枪头,仿佛身旁的女孩在无理取闹。 一个小灰影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圆形的靶子,靶子被劈成两半,掉在地上,一把刀埋进后面的木桩上,刀尾还在颤动。 众人用惊骇的眼神瞅着正中间不起眼的女孩,教官先生顿时要感谢上帝,幸好刚才他没有开口赶她出去,天知道她的刀从哪里冒出来的。 大家在心里头默默画十字,告诫自己不仅普尔曼不能得罪,他妹妹也得离远点。 普尔曼斜睨丝楠,丝楠没有一点破坏公物的自觉,理直气壮的说,“现在你可以听我说话了吧。” “没什么好说的,”普尔曼不回避,直言,“那个女人自找苦吃。”丝楠就知道普尔曼记恨上了奥利维亚,不把她弄得身败名裂,他就不是普尔曼欧罗斯。 “迪斐和他母亲是无辜的。” “所以你认为继续隐瞒是对他们好?”普尔曼嘲讽的笑,“莫非生活在谎言里的感觉很不错。” 丝楠一愣,怔怔的看着普尔曼,她刚才有种错觉,普尔曼把丑闻放出去是为了帮助他的姑母和表弟。 “可是你太直接了,凡事得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你有更好的办法?”普尔曼瞥她,不屑她磨叽。 丝楠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纸包不住火,事情早晚都会曝光,普尔曼只是让一切提前了。 普尔曼收起枪,命令丝楠,“去把刀拔下来。”然后他往出口走,路过教官身边,对他说,“损失我明天给你。” “不用了,不用了,”教官实在是怕了这个阎王,一个靶子值几个钱。普尔曼好像没听到似的直往前走。丝楠回过神,从兜里掏出一张钞票塞给他,匆匆忙忙的跟上普尔曼。 两人走得老远了,众人还能听见他们的争执声,这对兄妹的相处模式和人们想象中的差别很大。 最后刀是罗切斯特拔下来的。他对着这把刀发了老半天的呆,他还记得这把刀,他第一次遇到丝楠时,丝楠浑身是血,手上紧握着它。 “是高棉弯刀,”有士兵勾着脖子瞧了一瞧,懂行的认出来,“人不可貌相啊,那个女孩真可怕,随身带这种刀。” “果然和普尔曼是一家人。” “看她年纪也不算小了,这么凶残,将来怎么嫁人。” “哈哈,人家财大气粗,有的是小白脸愿意贴。” 生活枯燥的士兵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丝楠,其中不乏恶意。 一声枪响,子弹穿透刚才的木桩,重重的击在后面的隔离木板上,所有人的噤了声,罗切斯特手还维持着举枪的姿势,他冷冷的盯着他们,“你们还没有资格议论丝楠小姐。” 罗切斯特在这里一直很低调,跟在普尔曼身边像个小弟似的,几乎没有人特别注意他,看教官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大家才知道原来他也不是好惹的。的确,普尔曼和罗切斯特有军功,这里年轻的士兵谁能和他们比? 另一边,从训练营出来的丝楠和普尔曼再度闹翻,两人谁也不理谁,丝楠往军区外头走,她要回公寓。偏偏普尔曼紧跟着她。丝楠连白眼都懒得给他,埋头往前走。 穿过哨岗,她的余光树下面瞟到一团蜷缩的身影,记忆里熟悉的感觉,她停下来走过去蹲下,伸手拍在他的肩头,叹息,“你在哭吗。”迪斐慢慢抬起头,眼圈是红的,但没有泪水,他偏过脸,“我没有哭。” 明知迪斐嘴硬,丝楠也不介意,“你在这儿等我?” “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迪斐语气是迷茫的,“我父亲现在大概不希望看见我,我母亲顾不上我。” “那就滚回你的老家,你外公巴不得,”会说这种话的只能是普尔曼。 迪斐陡然起身,血液来不及倒流,他的头发晕,幸好有丝楠扶着他, “我外公难道不是你的祖父。” “他可不愿意认我这个孙子。”普尔曼看着迪斐,“一点小事儿就把你打击成这副样子,你真不中用。” 丝楠忍不住了,“你说话能不这么恶毒吗,迪斐好歹是你的表弟。”丝楠觉得迪斐的反应已经算好的,要是换成现代娇娇子,不把家里闹翻天才怪。 迪斐低下头,普尔曼的话没错,他是没用。一个从出生就活在用财富和宠爱堆积起来的世界的精贵少爷,何曾想过有一天这些东西会离自己而去呢。迪斐其实接受不了的是这个现实。 迪斐这个样子,丝楠实在不放心决定把他带回家。普尔曼没有反对,因为他跟着也挤进丝楠的小公寓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屋子弥漫着诡异的沉闷。丝楠最先受不了,起身说,“我去买点食物,准备午餐。” 直到她出门,也没人理会她。 丝楠买完东西往回走的时候遇上来找她的比雷埃,他来通知丝楠昂慕斯清醒了。比雷埃问她去不去看望昂慕斯。 丝楠一直牵挂着昂慕斯的病情,恨不得马上就去医院,但一想到屋里的两位,摇摇头,“再等等吧。” 比雷埃当然也听说了丑闻,现在到处都在议论他们。利顿总督昨日和今天都没有去行政厅工作,可想而知,事情闹得多大。 丝楠开门进来,普尔曼和迪斐同时抬头看她,换在丝楠现世,被两个美男看,她指不定多高兴,此时心里却只有浓浓的担忧,“昂慕斯醒了。” 朋友醒了本该是高兴的事,迪斐却比刚才更沉重了,“我父亲过去了吗?” “应该吧,”比雷埃都要去看望昂慕斯,麦凯克伦没理由不管,毕竟昂慕斯是因为他才犯病的。 普尔曼站起来,拉起迪斐的胳臂,“走,我也去见见那个昂慕斯。”普尔曼不认识奥利维亚,自然更不认识她的儿子。 迪斐迟迟迈不出步子,他没有心理准备见昂慕斯。 普尔曼不耐烦了,“就冲你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活该你和你母亲被那对母子爬到头上。” 普尔曼的话出奇的有效,迪斐甩开他的手,和他一起出去。丝楠对普尔曼有了改观,虽然昂慕斯不一定想见到他们。 此时此刻,麦凯克伦已经在医院,病房外的偌大客厅里,他与利顿总督谈了很久。病房里,奥利维亚和菲丽丝照看昂慕斯。 昂慕斯一句话不说,双眼朝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他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失了脸色,干涸像皴裂的土皮。才两天,他好像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大概以前他爱穿厚实的衣服,才显不出他枯瘦如柴的身体。 奥利维亚只要一跟昂慕斯说话,他就闭上眼睛,不愿看自己母亲一眼。奥利维亚禁不住又要哭。 菲丽丝看不过去,让姐姐先出去,“昂慕斯这里有我照顾就够了。”菲丽丝的语气不好,她对奥利维亚也有气,亏她以为奥利维亚是关心她这个妹妹才不辞辛苦大老远的从巴黎过来看她,弄了半天全是她自作多情,她姐姐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老情人,而她家只是个免费落脚的地方。 菲丽丝一心为奥利维亚,不仅吃力不讨好,还反过来招了一鼻子灰,外面说他们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她真担心会不会影响丈夫的仕途。 奥利维亚理亏,不敢多说什么,替儿子掖了掖被角,离开了病房。 “姨母,”床上的昂慕斯轻唤了声菲丽丝,菲丽丝连忙凑上前,无论大人们做错了什么,无辜的孩子都是最可怜的。 “要想什么可以对我说。” “我想回巴黎。” 外面,奥利维亚一出来,麦凯克伦就中断了与利顿的谈话。利顿看着他们,知趣的说,“我去外面抽根烟。” 没有其他人,奥利维亚望着麦凯克伦的眼神露骨没有掩饰,“从我选择跟你在一起,就预料到这一天。我们,,” 麦凯克伦夺过话头,“我们断了吧。” 奥利维亚愣愣的,仿佛没会过来麦凯克伦的意思。“什么?” “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你带着孩子回法国,回到你丈夫身边。”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让我回去和邓格拉斯在一起,”奥利维亚不可置信。 早在奥利维亚决定带儿子来到殖民地,就准备跟邓格拉斯一拍两散。邓格拉斯还以为自己包养情人犯错在先,对奥利维亚心怀愧疚,这下倒好,等消息传到国内,奥利维亚知道自己肯定分不到邓格拉斯一分钱。富有的麦凯克伦现在是她最后的指望,她不能放开他。 麦凯克伦果然了解奥利维亚,一眼看穿她的那点小心思,“我会给你足够生活的钱,包括我在南方的两栋别墅。” 奥利维亚突然抱住他,“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生活,我爱你啊,” 不可否认麦凯克伦对奥利维亚也有很深的感情,他对她心软了,也环住她的背,“我也爱你,但是我得为我将来的生活考虑,瑟琳娜是个好女人,我不能再继续对不起她,还有我的儿子,他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了,我想做一个好父亲。” “所以你就可以对不起我吗,”奥利维亚的眼睛里有着深深的怨怼。可惜此刻的麦凯克伦看不到。 “你说过你并不喜欢殖民地的环境,带上足够的钱,你和昂慕斯可以在任何地方快活的生活,每年还能去意大利的海滩度假,现下到处都是对你不利的风言风语,你离开还去能避避风头,我完全是在为你着想,也请你为我想想好吗。” 无论麦凯克伦话说得多好,他的意思都是要赶走奥利维亚。奥利维亚一听就明白,“是瑟琳娜,一定是她唆使你的,她是不是又搬出欧罗斯家族和她的父亲来逼迫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不知为何,麦凯克伦听不得奥利维亚这样说瑟琳娜,他轻推了奥利维亚一把,把一张支票搁在桌上,上面的数额和之前给丝楠的那张没有可比性,“我得走了,代我向昂慕斯道歉,今天算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麦凯克伦多情的时候让无数女人着迷,绝情的时候比寒冰还冷漠,他不再给奥利维亚一丝挽救的机会。 奥利维亚不能接受自己付出了许多却换回这样的结果,眼看麦凯克伦要走出这个房间,奥利维亚忽然像疯了般大笑,她仿佛豁出去一切,怨毒的说, “刚才你说你想做一个好父亲,现在,就在这里,上帝给了机会,难道你没发现吗?” 麦凯克伦皱眉,停下步子回望她,“昂慕斯是你的儿子。”匆忙赶到的丝楠等人刚走到门外,恰好听见了这一句话。 第一百一十九章 离开西贡 普尔曼眉头一挑,连他都难得露出惊愕的神情,更不提当事人麦凯克伦和迪斐。丝楠看迪斐呆滞的双眼,就明白事情不妙了。 大厅里的麦凯克伦和奥利维亚浑然不知外面偷听的三人,麦凯克伦不相信,“昂慕斯怎么可能是我的儿子,你一定是想唬我。” 奥利维亚双目含泪的望着他,犹如即将被抛弃又苦苦哀求的妇人,嘴里的话却丝毫不含糊,“我和邓格拉斯婚礼结束第二天,他为了一笔投资去伦敦并在那儿呆了两个月。那时我已经有预感自己怀孕了,他一直以为昂慕斯是早产儿所以才身体不好,殊不知昂慕斯是足月出生的。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找医院当时负责为我检查隐瞒的医生来证明。” 麦凯克伦震惊的愣在原地,饶是他社会经历颇深,也接受不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邓格拉斯为别人养了十七年的儿子的,这该是多大一顶绿帽子,如果被外人所知,牵扯进来的所有人都会成为笑柄。 丝楠一直在注意迪斐的反应,迪斐在外面表现的成熟识大体,只有丝楠知道他内心有时脆弱的还不如小孩子。否则他也不会像个无家可归可怜兮兮的流浪猫,不惜放下身段,到军区来找她和普尔曼,任凭普尔曼对迪斐态度再难堪,他也是迪斐的亲人。 奥利维亚很满意自己的话对麦凯克伦造成的效果,她认为自己已经成功挽留住麦凯克伦,“瑟琳娜有欧罗斯家族撑腰,就算没有你,她也能活得很好,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能依靠的只有你。”奥利维亚走到麦凯克伦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 从丝楠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见依偎在一起的两人,他们都是外表极出色的人,如果丝楠是不知情的路人,她一定会认为这是很感人的场面。但她现在由衷的感到恶心,同时更加可怜瑟琳娜,她只是被惯坏了的大小姐,又没做过大奸大恶的坏事,不该受到如此待遇。 丝楠第一次主动拉住迪斐的手,想给他一点安慰。迪斐的手心冰凉凉的,被冷汗浸湿。迪斐眼睛不动的只盯着他的父亲,眼神怪异的出奇。 就在这时,普尔曼一脚踹开虚掩的门,麦凯克伦和奥利维亚惊得马上分开,普尔曼冷眼瞧着这对狗男女,嗤笑,“看来今天我不虚此行,白白的看了一出好戏,还得感谢我的姑父倾情出演,流露出的真情,连我这个局外人都感动的恨不得落泪啊。” 从未有过的,丝楠竟觉得普尔曼恶毒的讽刺听着很顺耳。 普尔曼绝对是个让人见过一面就忘不了的人,奥利维亚对普尔曼的暴力记忆犹新,她吓得缩到麦凯克伦背后。 麦凯克伦早在看见普尔曼身后的迪斐,脸色已然大变,“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此刻,麦凯克伦还心存一丝侥幸。 迪斐抬手,直指奥利维亚,“在她说昂慕斯是你的儿子的时候。” 奥利维亚被迪斐的眼神吓到了,她总算发现这对表兄弟俩的相似之处,他们发怒的时候,眼神很像,都是要吃人的样子。 麦凯克伦脑袋炸了似的疼,面对一片烂摊子,他对迪斐,“你先回家,我待会儿回去给你,,” “所以现在,你要先安抚这个女人吗,”迪斐的声音冷冰冰的,充满了嘲讽意味。 “我只问你一句话,”迪斐望着麦凯克伦,“她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麦凯克伦沉默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迪斐眼里失望慢慢逝去,再升起的是恨意。 “你把我母亲置于何地,她一心一意为你着想,如果被她知道,” “不能告诉她,你绝不能告诉她,”麦凯克伦激动的打断迪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瑟琳娜的性子,如果她知道自己有私生子,还就是迪斐的好朋友的昂慕斯,瑟琳娜精神会崩溃的。 “做的时候只顾着爽,事到临头才知道怕了,原来也不过是个孬种,”说话这么难听的只可能是普尔曼。 麦凯克伦眉头紧锁厌恶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麦凯克伦对所有欧罗斯家族都怀有偏见,对普尔曼也不例外。普尔曼更不是喜欢热恋贴冷屁股的人,所以麦凯克伦与普尔曼的关系很一般,除去丝楠被绑架那一次,两人几乎没有交流。 普尔曼朝奥利维亚扬扬下巴,毫不介意的讥笑,“她就有资格?”丝楠有种感觉,这个时候普尔曼代表的是欧罗斯家族,站在迪斐身边为他撑腰,丝楠可没忘记普尔曼是个护短的人,既然路易斯受欺负,他亲自为他出头,迪斐是他的表弟,他也不会袖手旁观。迪斐也感觉到了,他看了普尔曼一眼,和他站近了一些。此时此地,他们应该暂时握手言和。 麦凯克伦从没像现在讨厌普尔曼,如果不是他多嘴多舌,一切本都好好的。到这个地步,麦凯克伦居然把责任都推到普尔曼身上。 奥利维亚依然扒着麦凯克伦的手臂,生怕他甩开自己。 “你本来生活得很好,为什么要去破坏别人的家庭?”突然出声的是丝楠,她看着奥利维亚,“你扪心自问,巴望不属于你的东西真的幸福吗?无论你做什么,在世人眼中,你都是值得耻笑的第三者,瑟琳娜欧罗斯才是麦凯克伦狄格爱名正言顺的妻子。你忍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换来的只是骂名,哦,也许还有一笔不菲的补偿金,那些钱你的丈夫也能给你呀,”丝楠向前迈出一步,离奥利维亚更近了,一双黑眼睛幽深不见底,“我看你就是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得到两个男人的宠爱是不是很值得得意?” 在赌场的时候,丝楠听人说过,邓格拉斯找女人生私生子不是因为厌倦奥利维亚,而是因为奥利维亚生昂慕斯时,险些出血死亡,邓格拉斯不敢让她再经历一次生孩子的痛苦。 奥利维亚没想到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阵见血的戳中心里最丑陋的地方。恼羞成怒的冲她大叫,“你给我滚出去。” “该滚的是你,”普尔曼的目光极轻蔑,“你才是外来者。” 普尔曼的话让奥利维亚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崩断,她朝丝楠冲来,看来丝楠给她的教训不够,她好了伤疤忘了疼。 “母亲,被再丢人现眼了,”虚弱的声音让奥利维亚像机器人被按住按钮似的立马停下。 昂慕斯不知何时走出病房,站在不远的地方,菲丽丝扶着他,其实迪斐早就看见了他,两个朋友之间的目光疏离而陌生,甚至有了敌意,当然是迪斐对昂慕斯的。 得知自己是麦凯克伦的儿子,昂慕斯并没有多么激烈的反应,至少不像迪斐那样。说实话,昂慕斯并不在意自己的父亲是谁。因为父母于他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这个时候再看见昂慕斯,丝楠心里很微妙,她不自觉的看他与麦凯克伦是否有相似的地方,结果越看越像,鼻子,颌骨轮廓,或许还有眉毛,是一模一样,丝楠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奥利维亚被昂慕斯一盆冷水泼下,面对自己的儿子,奥利维亚很心虚。 昂慕斯的目光一一扫过前面的几人,唯独没有去看麦凯克伦。麦凯克伦看着他却心里很复杂,昂慕斯他当然很熟悉,现下他难以接受他是他儿子的事实,可一想到他病弱的身体,麦凯克伦又有些内疚。 气氛尴尬又凝固, 昂慕斯对奥利维亚说,“我们回国吧,再留在这里没有意义了。” “不行,我们不能回去,你还没认父亲,”到了这个地步,奥利维亚还在执著于麦凯克伦。连她的妹妹都感到不可思议,“姐姐,我们还要点脸吧。” 这时,在外面抽烟的利顿总督回来了,与他一起还有来探望昂慕斯的贝茨爵士,两人见到眼前的场面俱是一愣, 麦凯克伦已经不想再继续在这里和奥利维亚耗下去,他说,“我会补偿昂慕斯,多少钱都可以。” ‘嗤’,受不了的普尔曼转身就走,“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看他表演圣父的桥段?”反应慢一拍的丝楠拉着迪斐跟上普尔曼。 看到迪斐离开,麦凯克伦有种预感,如果他再不去挽救,很可能这辈子都会失去这个孩子。 于是他干脆直言道,“但我不能给你名分,我的妻子只能是瑟琳娜。” 眼泪从奥利维亚眼眶里溢出来,她眼睁睁的看着麦凯克伦的衣袖慢慢从自己的掌心溜走。 麦凯克伦出去的时候,丝楠三人已经不见踪影。他们一路沉默的回到丝楠的公寓,之后的一小段时间,迪斐都住在这里,奇异的,普尔曼没有反对。迪斐的父母知道他在哪里,同样也默许了,大概大家都需要冷静。 “普尔曼,我这儿有你父亲刚寄来的一封信,”安德拉斯把普尔曼召到自己的办公室,交给他信件。 普尔曼看了看日期,是半个多月前的,估计又是让他回去的内容,他无所谓的当着安德拉斯的面撕开,视线漫不经心扫着,眼睛眯起来,脸色越来越沉。 安德拉斯看到了,不禁问,“发生了什么吗?” 普尔曼抬起头,“丝楠的亲人在暹粒。” 米歇尔在信上说,一个叫布洛克霍尔斯图的男人找到他,自称丝楠的表舅,专程到殖民地接她回去。米歇尔还说,这个男人手里有他三年前亲手写的寄往霍尔斯图家族的信,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安德拉斯听普尔曼讲述以后,非常体贴的给他准许了假期,“你和罗切斯特带丝楠回高棉,正好你与米歇尔也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丝楠得知后,果断的拒绝,“我不回暹粒。” 普尔曼也不想回去,但他认为丝楠有必要见那个男人一面,“有一件事我和我父亲没有告诉你。” 普尔曼很少卖关子,丝楠好奇了,“什么事?” “他们收养你的原因,”安静的迪斐忽然开了口,出了那岔子事,迪斐变沉默了很多。他躲在丝楠家里,不想去听外界关于他们家的议论。瑟琳娜的好面子,他终究遗传到了一些。 “你的母亲是普尔曼母亲的远方表妹,同来自霍尔斯图家族不同支。” 听到迪斐的话,丝楠的惊讶自不必说,她居然跟普尔曼真是亲戚? 迪斐从贝茨爵士口中比普尔曼更早知道布洛克霍尔斯图的到来,所以他并不意外。 “你们都知道我父母的事?”丝楠同时问普尔曼和迪斐。 答案是很显然的。 “你母亲放着富贵日子不过,嫁了一个穷牧师,和家族断绝关系,带着襁褓中的你跑到殖民地来,继续过贫穷的日子,最后双方都死了。”普尔曼简明扼要的把丝楠身体的母亲给介绍了一遍。 对这个为爱而放弃所有的有点罗曼蒂克的故事,普尔曼和迪斐都是有些不屑的,并非他们蔑视穷人,但一个男人连最起码的温饱都不能给女人,还谈什么爱情。 丝楠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虽然本来就是别人的故事,而且她也对‘丝楠’母亲的天真不以为然,她并不是一位称职的母亲。 普尔曼见她不生气,才继续说,“三年前,就在我们刚认识你不久,我父亲就给霍尔斯图家族写过信,要求他们到殖民地来接你回去。” “现在他们来了,”丝楠了然。 “隔了三年才来,”普尔曼的语气又是嘲讽的。 “所以我必须要去见他吗?”丝楠犹豫了,她肯定对什么霍尔斯图家族不感兴趣,此丝楠又非彼丝楠。但她毕竟占据了这具身体,不管从情理还是道义上来看,都应该去见见那个人。至于是否回法国,那又是另一番考量了。 “好,我去。” 听到肯定的答复,普尔曼并不高兴。迪斐瞟了他一眼,低声说,“你希望她回国?” “一点都不想。”不过普尔曼对霍尔斯图家族也有极大的好奇心,因为他母亲就来自这个家族。所以他并不排斥他们。当然,将来他会后悔。 “我也去,”迪斐忽然说,“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没意思。” “可是你有父母啊,”丝楠不由说。 迪斐自嘲,“现在,我父亲有了私生子,我母亲一心只有我父亲,你不觉得我是多余的吗。” 丝楠迟疑, 普尔曼却说,“可以,你和我们一起回去。” 于是行程就这样定下,回柬埔寨绝非简单得说走就能走。日期确定好,普尔曼就开始着手准备,路线、车马、行囊,丝楠见识到他从军以来学到的能力和独当一面的气慨。 中间,迪斐回了一次家。家里空荡荡的,冷清而压抑,只有格雷特在客厅里,“他们呢?” “楼上的房间,”格雷特依旧面无表情。即便这个家的男女主人正在白日宣淫。瑟琳娜大概觉得用这样的方法能留住麦凯克伦。她至今不知道麦凯克伦有私生子,所有人都在用心保护她,包括利顿总督夫妇。昂慕斯一直在医院静养,麦凯克伦后来又去看望了他一次,然后和利顿总督谈了什么条件。 难堪的感觉又涌上来,迪斐垂下眼,他不懂自己的家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是走了好。 迪斐提着行李箱往外走,格雷特看着,没有阻拦,直到迪斐快走出花园,他隐隐约约听见格雷特的声音,“真正关心您的只有公爵先生,巴黎才是最合适您的地方。” 离开西贡前,丝楠先去和比雷埃道别,比雷埃虽然舍不得她,但没表现出多少离别的伤感,而是笑呵呵的说,“反正我就在这里,你想来找我,总能找到。哪怕你回法国,做的铁定是我的船。” 丝楠又去见拉格尔,自宴会和普尔曼离开,丝楠就没再见过他。拉格尔最近在盖新房子,丝楠在工地旁边找到他。 拉格尔脸上也看不出一丝不舍,反而和她谈起普尔曼,“我原以为普尔曼欧罗斯是个非常凶神恶煞的人,那天看着感觉还不错。” 丝楠无言以对,“难不成你看上他了。” 拉格尔点点头,“没错,我敢说他是个做大事的人。”不等丝楠说话,他又说,“哦,对了,等你见到你养父,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拉格尔对丝楠很好,从未开口向她提要求,这第一个要求,丝楠当然得答应,她问都不问内容就说,“好。” 拉格尔说他要获得铁路南圻暹粒铁路的修建资格。 最后丝楠在公寓里做了一大桌的菜,请拉格尔和比雷埃大吃一顿,三人还喝了酒,等回避出去的普尔曼和迪斐回来,就看见抱着酒瓶子傻笑的丝楠。 准备就绪,没有人送行,不起眼的小队伍在某天早晨离开了西贡城。车队出城还不到两公里,一个人骑马赶上了他们。 丝楠认得他身上的衣服,他是迪斐家里的侍卫。那人满头大汗神情焦虑,下了马就冲到马车前面。“迪斐少爷,夫人出事了。” 第一百二十章 再回暹粒 就在丝楠他们离开西贡的前一天,奥利维亚背着麦凯克伦来找过瑟琳娜,没有人知道她们谈了什么。瑟琳娜当天晚上还好好的,破天荒的换上了一身红裙子,亲自为麦凯克伦准备了一道汤。结果今天早晨,在麦凯克伦出门之后,瑟琳娜在他们的房间里上吊自杀了。 连丝楠听见这个消息,都好像晴天霹雳炸在她头顶上,更何况迪斐呢,他眼神都是木的,漂亮的眸子完全失去了颜色,就像红色的宝石蒙上一层沙土。他的嘴唇在颤抖,发不出一个音节。 迪斐立刻跳下马车,双腿一软险些跌掉,他头也不回往回走。过了一会儿,迪斐悲哀的声音顺着凉风飘过来,“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了。”今天的太阳被乌云所遮挡,满目草木荒凉,连空气都是灰蒙蒙的,男孩的背影萧瑟颓唐,好像每走一步都要耗费他全身的力量,他却依然挺直脊梁,维持自己的骄傲和倔强。 这是丝楠和普尔曼在殖民地最后一次见到迪斐。 车队继续向前行进,没有一个人说话,安静的只能听见马蹄触地的声音。普尔曼和丝楠不言不语,都陷入某种思想里出不来。如果有人认真的去看,会发现普尔曼的眼眶微红。 普尔曼缓缓闭上眼睛,他的姑母因此而死,他是不是最大的始作俑者?他不该把消息放出去,如果他事先能想到瑟琳娜心理承受不了。是他的原因,迪斐母亲的死,他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普尔曼心里充满对迪斐的愧疚,他没有忽视迪斐临走前独独看向他的眼神。 普尔曼的失态和细微,丝楠没有察觉到,她正犹豫自己是否要返回追上迪斐,这个想法又被她自己作罢。这个时候,任何外人都不应该再掺和进迪斐的家务事里。 丝楠心窝里憋着气,忍不住要发泄出来,“麦凯克伦真不是个男人,他亲口跟我说他爱的是奥利维亚。又扒着欧罗斯家族的荣耀不肯放手。迪斐怎么能有如此混蛋的父亲。” 普尔曼看着义愤填膺的女孩没有说话。悲剧已经发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迪斐回到家时,正看见麦凯克伦跪在瑟琳娜的身体旁痛哭,迪斐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哭泣,原来他哭的时候如此难看令人恶心。迪斐一步一步走过去,他母亲的脸上被盖上了一层白布。迪斐伸手就要揭开它,被麦凯克伦抓住手腕,“别看。” 迪斐用力甩开父亲的手,扒下布,瑟琳娜美丽的脸庞此刻异常骇人,如果是晚上,恐怕会吓坏不少人,周围胆小的女佣都背过身或者捂住眼睛。 迪斐却死死的望着这张脸,这是他的母亲,就算他不喜欢她的控制管教,不喜欢她时时刻刻的唠叨,不喜欢她的争强好胜,她也是他爱的母亲。 眼泪一滴滴落在瑟琳娜的脸上,迪斐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哭得不能自抑,可惜这不是童话故事,眼泪和亲吻不能换回已死的亲人。 葬礼定在三天之后,印度支那天气炎热,尸体不能长时间保存,瑟琳娜被装进临时购买的棺材里,埋在城郊圈出来的白人墓地区。 巧的是接连阴天的西贡那天下起了雨,一身黑衣的迪斐没有打伞站在最前方,任雨水落满自己脸,他的脸白的令人心疼,唯独鼻尖嘴唇和眼睛是红的,老天爷才知道那些雨滴里有没有他的眼泪。 迪斐把一枚十字架放在瑟琳娜胸前,轻声说,“您是那么好的人,上帝一定会让您进天堂的。” 棺材被钉上, 迪斐眼睁睁的看着一掊一掊的土盖在上面,他母亲就这样永远沉睡在印度支那的土地里。 早在得知麦凯克伦出轨时,瑟琳娜的精神就已经出现了问题,只不过其他人都没发现。瑟琳娜之死,让西贡一群看笑话的人傻了眼,谁也没想到她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对抗丈夫的出轨,同时更让人们猜想议论的是奥利维亚到底和她说了什么,让她彻底崩溃了。 值得讽刺的是,瑟琳娜死后第二天,奥利维亚就带着昂慕斯匆忙乘上一艘货轮回了法国,简直就像落荒而逃的犯人,不惜跟货物挤在一起。 格雷特告诉迪斐,在他住在丝楠公寓里的那些天里,麦凯克伦暗里转给奥利维亚母子一半的财产,还专门去殖民地法务中心办理了证明。 他母亲就死为这个自杀吗?迪斐不相信,瑟琳娜对钱没有概念,从不惦记麦凯克伦的钱。一定是奥利维亚说了不该说的刺激了她,仇恨的种子就是这样被种下。他不会放过奥利维亚和昂慕斯。 迪斐坐在没有人气的家里,对着母亲的遗像发呆。麦凯克伦就站在他身后,自迪斐回来,他们父子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已经卖掉我在印度支那的所有买卖,包括这栋房子,”麦凯克伦把一张单据放在迪斐面前,“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迪斐拿起纸张,慢慢撕成碎片,“我不需要你的钱,”他起身不看麦凯克伦一眼,径直往楼梯口走,“明天我和格雷特回国,从此,我没有你这个父亲。” 比雷埃同情迪斐的遭遇,再加上迪斐又是与丝楠亲近的孩子,所以比雷埃特地联系了格雷特,表示愿意在自己的货轮中为他们专门提供一个舱位。 看着迪斐冰冷的背影,麦凯克伦明白他们的关系彻底破裂,再也无法换回。他颓废的坐倒在地上,满脸憔悴和络腮胡渣,仿佛苍老了十岁,哪里还有之前半点意气风发的样子。一直以来,女人的目光和爱慕让他自鸣得意,自以为能把一切掌握在手掌心里,殊不知自己错的离谱,同时去招惹两个刚烈的女人,最后什么也没捞到,连孩子也都离他而去。 彼时丝楠和普尔曼已经到了交趾边境,丝楠对这里充满了惧怕和坏印象。然而当他们的马车一进交趾城,一列士兵迎在已经在前方等候迎接,普尔曼一下马车,立马得到这些人热情的拥护,丝楠看到他们的眼睛都亮的。 快过去一年了,交趾和丝楠印象里的那个大不一样,安德拉斯司令和利顿总督后来都增派军队过来,城市里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大概防御变得严密,高棉的叛乱分子已经销声匿迹。 丝楠他们在交趾停留了几天,他们随行有一位军官,是安德拉斯手下的一员干将,走马上任来管理边境。没有人比普尔曼和罗切斯特更了解边境地形,他们简要的把有用的信息毫无保留的告诉他。 而后,他们顺利的通过南圻,南圻的地方官员一看到普尔曼脸上冷汗直冒,像是送祖宗似的把他送出去。这些人都是米歇尔的拥趸,即使怕普尔曼,对他也不敢怠慢。临走前驻扎官还对普尔曼说,“您回来的正是时候,快去帮帮米歇尔大人吧。” 柬二王子去年继任后,他几乎不问国事,对约瑟夫言听计从,整日沉迷在女色和狩猎里。除了不住在王宫,约瑟夫的地位和国王没有差别。就在今年三月份,丝楠到西贡不久,约瑟夫下发了一项新规定,为了修建铁路,每个高棉邦主根据他们所占有的土地多少固定赋税,税额也有详细的描述。像米达意这类大邦主首当其冲的受到打击。他们拥有大量土地,相应需要上交的税多得惊人。哪怕下面村庄的村民没日没夜的干活,把所有的劳动成果上交也满足不了要求。于是约瑟夫又提出了一个缓和方式,让大邦主们将部分土地转让给他抵消税额。 南方的大邦主基本都是约瑟夫的走狗,所以约瑟夫针对的是北方的诸位邦主,实际上就是想缩小米歇尔的统治区域,米歇尔连反对的立场都没有,约瑟夫又名正言顺的理由,美其名曰还是节省财政,帮助米歇尔造铁路。北方除了米达意大邦主,已经有很多邦主服从了约瑟夫的命令。 米达意大邦主的土地有大一部分已经给米歇尔建造工厂,隶属于他的农民许多也弃耕从工。不得不说米达意属于高棉邦主里眼界最广,思想最先进的一位。即使废弃了无数农田,米达意家族不见没落,反倒蒸蒸日上。正因为这,他招致的不少人眼红妒忌。 如果烟厂的葛瑞被杀是对米歇尔的不满,那么攻击米达意大邦主的儿子就是有意报复米达意家族了。 丝楠一路行来,听闻来往的高棉人说的最多的就是最近米达意的三子遇袭的消息。他们说加仑被炸断了腿。加仑和腊尼是米达意最中意的孩子,加仑失去了腿,后面的人生基本毁了。 丝楠和普尔曼是傍晚抵达暹粒的,一起的除了罗切斯特以外还有三十来个士兵,在城外,这些士兵完成了任务便打转往回走,暹粒突然涌出这么多驻越南的军人会很奇怪的。 他们没有马不停蹄直接往总督府去,总督府外守备的士兵看见马上的普尔曼都吃了一大惊。 “普尔曼少爷回来了。” 严肃沉静的总督府沸腾起来。再看见从马车里出来的丝楠,他们的眼珠都惊的要掉下来。 普尔曼径自走进他的家,后面的丝楠不去看众人各异的眼神,对站着打量四周的罗切斯特说,“我们进去吧。” 罗切斯特拘谨的问,“我可以进去吗?”罗切斯特第一次来柬埔寨,人生地不熟。一想到马上要见到传闻中的米歇尔欧罗斯,他有点紧张起来。 “没什么好担心的,”丝楠说,米歇尔对她估计憋得一肚子火,没空理会旁人。 不过这次丝楠想错了,时隔这么长时间再见,米歇尔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但他的脸色看起来很疲惫,他已经得知瑟琳娜的死亡,消息传播了十来天才到,瑟琳娜已经下葬,迪斐也离开了西贡,麦凯克伦不知所踪。一切都迟了,前天米歇尔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在教堂从清晨一直坐到深夜才出来,只有上帝知道他哭过,他的母亲、他的妻子、他的妹妹,他生命最重要的三个女人都逐一离开了他。 米歇尔看着风尘仆仆的普尔曼,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普尔曼一怔,米歇尔很少抱他,从小就是如此。而且他上次在边境见到米歇尔,他们两个还有一场大的争吵。 而且他们父子性格很相似,都是不会轻易低头的人,也不是婆婆妈妈儿女情长的男人。所以被米歇尔抱住的普尔曼才会这么惊诧, 米歇尔哆嗦着双手,点燃一支烟,“艾芙死了,瑟琳娜也死了,为什么这两天我的脑海里总是浮起她们两个在阳光的沐浴下一同喝下午茶的场景。” 普尔曼也记得,那时他还很小,瑟琳娜经常抱着还不会走路的迪斐倒他们家来,找他母亲聊天。他母亲会亲手准备非常可口的点心招待他们,有一种软饼干是没长牙的迪斐的最爱。 米歇尔再一次勾起普尔曼内心隐隐的愧意,他的确不算是什么善良的人,就算不喜欢瑟琳娜,也不会真恶毒到害死自己的姑母。 “迪斐已经在回国的货船上,”米歇尔看了看丝楠说,“你也应该和他一起回去的。” 迪斐居然走了,丝楠愣愣的。 米歇尔一说提醒了普尔曼,“霍尔斯图家族的人在哪里?” “那个男人没见到丝楠,等不及往金边走了,他说他想看看柬王宫。” “这是找人的诚意?”普尔曼开始质疑起自己带丝楠回来的决定是否正确。 话题变了,米歇尔总算能从对瑟琳娜哀悼中回过神,“看来我该庆幸自己写了那封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丝楠对你的影响可以大到这个地步,你不是厌恶她吗?”普尔曼被米歇尔问住,不等他反应,米歇尔又说,“他看起来就是个没见识的乡巴佬,我才知道真正的霍尔斯图家族蜗居在马赛郡下面一个小得可怜的县城里。我的信刚开始寄错了地方。” 丝楠听得云里雾里的。有一点她是懂了,像米歇尔父子这种出自巴黎名门望族的贵族子弟,自然对乡村贵族嗤之以鼻。普尔曼的妈妈还是旁支呢,旁支混的比主家都好。 “这件事明天再说,”米歇尔终于空出间隙去打量罗切斯特,罗切斯特向他问了声好,米歇尔点点头,“安德拉斯器重你,你将来前途无量。” 大家都累了,米歇尔末了把丝楠单独叫进他的书房。关上门,密闭的空间抵挡任何人的旁听,好像他们有不能见人的秘密。 丝楠早就预料到会单独面对米歇尔,坦然的坐在椅子上,和米歇尔对视毫无畏惧。 米歇尔看着她眼里没有笑容,一年不见,丝楠长变了不少,个子高了点,皮肤白了点,唯独没有变的是她的眼睛,镇静从容,好像谁也不怕。随着这孩子的长大,米歇尔终于发现自己没办法控制她,“还记得我曾经让你发过的誓言吗?” 丝楠想了想才明白所谓的誓言,“记得,”不就是对上帝发誓么,她现在都能再说一遍。 “我收养你是为了我的儿子,因为我知道你能为我带来利益,我就能给普尔曼更好的生活,哪怕他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能为他摘下来。但我没想到情况会完全反过来,我发现普尔曼的思想不知从何时起能被你左右,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为了你不顾危险的独身前往边境。” 那时米歇尔就意识到普尔曼很可能对丝楠有别样的意思,后来普尔曼竟常驻在边境,米歇尔就明白自己不能再放任普尔曼这样下去,且不说丝楠出身低微,配不上他的儿子,就冲如今他们兄妹的身份,传出去就是**。米歇尔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所以当布洛克霍尔斯图找到米歇尔时,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的要求。 “你跟着他离开殖民地,去马赛,不要再回来。” 第二天丝楠和普尔曼、罗切斯特都一早出了门。暹粒没有因为丝楠的离开一年而有任何不同。丝楠去找詹姆斯,年初詹姆斯把医院迁到市中心,扩建了两倍,可以容纳更多的病人。 丝楠和罗切斯特走进医院,看到来往的护士,第一个想法便是安妮不用再抱怨人手少了。 丝楠环顾一圈不知道该从往哪边走,也许她的行为有些鬼祟,一个护士问她做什么。 “我找詹姆斯。” 护士扫了她一眼,公事公办的问,“请问有什么疾病吗?” “没有,我和他是朋友。” “小姑娘,开玩笑也要看身份场合。詹姆斯医生很忙,如果你只是来找事的,请马上离开。” 丝楠被这个护士噎得说不出话来,罗切斯特看不过去护士有色的眼睛,“你还没有资格赶丝楠小姐走。”护士一惊,心想这个女孩莫非来头不小,可又看丝楠的外表觉得不像,不以为意的说,“走吧走吧,别挡住其他来看病的人。”这时,一个惊讶的声音忽然在丝楠背后响起,“丝楠?”丝楠认得这个声音,高棉人都用这样的口音叫她,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腊尼。 第一百二十一章 讲条件 腊尼的哥哥加仑就在詹姆斯的医院里治腿,不像其他白人医生排斥高棉人,詹姆斯的医院允许任何种族任何身份的人来就诊。出了事后,米达意大邦主派人护送加仑从密列到暹粒,腊尼作为陪同跟随过来。 丝楠没有去病房里看望加仑,腊尼说他正在睡觉。她问腊尼谁炸伤了加仑,腊尼摇头,瞧了一眼罗切斯特, “没关系,他听不懂高棉语,”丝楠看出腊尼的谨慎,“而且他是个很正直的军人。” 罗切斯特不是不识相的人,看腊尼眼色,他就主动退到外头去站着了。 “查不到,炸药埋在地里,正好加仑经过的时候爆炸了,工厂接二连三的出问题,先开始只是仓库着火,材料被盗,如果这算小大小闹的话,到后面白人监事被杀事情就开始不寻常了。” 丝楠问,“你知道是谁杀的葛瑞吗?” “一个叫隆拉的高棉人,” 丝楠一惊,她还记得这个人,主动推荐自己的那番话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配方却不见踪迹,他肯定还有同伙。”腊尼不是蠢材,他稍微一分析就能断定,“加仑受伤和这件事一定有联系,很可能是同一群人干的。” 丝楠不由自觉的想起消失的高棉劫匪,波杜塔和彭充,会不会是他们。丝楠仅仅在心里想想没有告诉腊尼。她更不能说失踪几年的瓦塔也是这些反抗分子的一员,否则正雅夫人在米达意家族如何做人。 见到丝楠本该是高兴的,腊尼大概觉得话题太沉重,挤出个笑说,“加仑出事后,橡胶厂完全是信在调度,我父亲现在非常信任他,只差把他当儿子。” 丝楠由衷为信感到的高兴,她就知道信那么聪明,干什么都不会差。她却没留心腊尼最后一句话。 两人还在谈着话,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咦,邦主的少爷也有白人士兵做护卫了,米达意大邦主好出手阔绰。” 丝楠哪里听不出詹姆斯的调侃,她打开门,正好看见詹姆斯望着罗切斯特,一脸好奇的笑容。 “詹姆斯,”丝楠冲他叫。 詹姆斯身体一顿,不可置信转头看向她,丝楠很满意自己给他造成的震惊效果,同时心里头还有有点小内疚,她偷偷的跑到西贡去,詹姆斯一定以为她生死未卜并为她担心吧。 丝楠不吝惜的主动拥抱住詹姆斯,詹姆斯反应慢半拍的也抱住她,詹姆斯很高,丝楠却已经高到了他的胸口,詹姆斯神情轻微的恍惚,他觉得自己此刻拥抱的女孩有些陌生。 等詹姆斯检查完加仑的身体,丝楠才到他的办公室,两人单独相处,进来后丝楠一眼看见墙上挂着的大小形状各异的橡胶手套,詹姆斯拿起一个说,“当初我们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了,不知道米歇尔处于什么目的,送来几箱这种橡胶手套,还不准我交给其他医生使用。没有你的允许,我的确不会把它公布于众,我又不是阿尔。”詹姆斯笑,没有讽刺谁的意思。准确的说从见到丝楠起,他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 丝楠不以为然,“当初如果你和阿尔走,现在不知混的多好。” “难道我现在混得不好吗,有自己的医院,有足够多的资产为任何人治病。”詹姆斯的医院对富人收费很高,对穷人近乎免费。没有人因此说三道四,更没有人敢挑事,詹姆斯的后台是米歇尔,莫博森下台后,暹粒还有谁敢得罪米歇尔。 “但是殖民地总归是太危险了。”这句话是丝楠内心真实的感叹。 詹姆斯敛去笑,“跟我说说这一年你到底是怎么过的吧。” 丝楠把如何逃脱绑架,和迪斐去西贡,在西贡遇见的人与事,简要的诉说了一遍。除了迪斐的吻,基本没有隐瞒。 詹姆斯越听越凝重,不管在哪里,丝楠的生活都不会平静,“也就是说,你给劫匪首领下了迷乐。” “是的,他们还以为我在欺骗他们,那个文追大人绝对早就死了。看到加仑的伤,我后悔没有把毒药下在他们的水缸里。” 不要认为丝楠的话狠毒,相较于其他高棉邦主,米达意大邦主已经够仁慈了, 加仑和腊尼也没有少爷纨绔架子,以前加仑来村里收粮时,有哪家不够,他都愿意宽限一个月。就算对世道不满,也应该把愤怒发泄在那些应得的人身上。 詹姆斯看着丝楠的眼睛,“知道吗,现在你的眼神里充满愤懑,暴躁和焦虑。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变了,丝楠。” “我只是认清了一些东西,”丝楠淡淡的笑,坐以待毙和濒死的恐惧,权势和财富的力量,还有足够强大的内心。 原本丝楠并没有觉得自己已经被牵扯进这个乱世无法抽身,直到瑟琳娜的死,她发现居然是她一点点在推动那个家庭走向破碎。一切的导火索都在她,如果她没有去西贡该多好。 詹姆斯叹了口气,这时,有人敲响门,让詹姆斯待会儿去检查一个病人。丝楠听见是陌生的女声,“安妮呢,怎么没看见她。” “我把她解雇了。” 丝楠惊讶,“为什么?” “护士最起码得有一颗细致的心,而她做事过于毛躁,”詹姆斯没有告诉丝楠,那时从边境传来丝楠已死的消息后,他一怒之下才让安妮离开。 丝楠认为这个理由站不住脚,急急的说,“你不知道她喜欢你。” 没想到詹姆斯说,“我知道,这也是一个原因,我对她没有别的意思,不希望她继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詹姆斯的话似无情,也的的确确是在为安妮好,他不愿意耽误安妮的青春。 “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要娶个好女人,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吧,”丝楠有预感自己在殖民地呆不久,希望临走前能看见朋友幸福。 詹姆斯只笑不说话,其实他有过娶安妮的想法,并非是爱,就是习惯了安妮的存在,可是他无法原谅安妮的失误让丝楠被绑架。 这边丝楠与詹姆斯叙旧,另一边普尔曼也到达他的目的地。郊区一间两层的房子。 侍卫对他点头哈腰,生活战战兢兢的,“您走后不久,她就逃跑了,那会儿是半夜,我们没追到她。” 普尔曼冷冷呵斥,“一群废物。” 之前莉莉娅一直被普尔曼关在这里,周围有数十位侍卫把手,也许因为普尔曼离开暹粒后,这些侍卫放松警惕,莉莉娅竟逃了出去。莉莉娅那时的模样是很惨的,浑身是伤,几处头发还被普尔曼连根拔起,侍卫之所以才这么怕普尔曼,就是因为莉莉娅被普尔曼虐待时的惨叫,他们都听在耳里皮肤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们私下还觉得莉莉娅逃走了也好。如果这个想法被普尔曼知道,他们肯定只有死路一条了。 从医院回来后,丝楠在城里到处转转城里议论最热的话题就是铁路,大家都很期待。 丝楠想起拉格尔的请求,晚上她找到米歇尔,直接告诉了他,她注意到米歇尔的眼睛明显一亮。 修铁路这种大工程,最缺少的便是资金,约瑟夫倒是替米歇尔筹集了不少,可米歇尔不想买他的人情,一来因为欧罗斯家族固有的好面子性格,二来因为米歇尔不想到头来功劳全给了约瑟夫,辛苦了半天为别人做嫁衣。 所以一听拉格尔愿意出钱,他当然很欣喜,不过表面上他还摆着架子,说,“我得考虑考虑。” 丝楠还不了解米歇尔的心思?一眼就看出来他在玩把戏,“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考虑,过时不候。” 丝楠看着墙角的钟真计起时来了。 米歇尔想发怒又不敢,拉格尔的大名他也知道,是越南少数几名白人土地占有者,极其富有。他出钱修建铁路,米歇尔当然求之不得,问题是他和拉格尔并无交情,眼下都得靠丝楠。 “他没有别的要求?”米歇尔斟酌的问。 丝楠回想了一下,“没有,大概希望铁路最后冠上他的名字。当然铁路的运营收入肯定都是归他的。” “这个没问题,”米歇尔点点头,“我邀请他过来谈。”说完,米歇尔提笔就写信。写了一半忽而停下问丝楠,“你和他很熟?” 丝楠眼珠一转,答,“还好。” “你们怎么认识的?”米歇尔刨根究底。 “偶然,然后一起吃了几顿饭,”丝楠含糊的说,心里面骂米歇尔管的宽,不是已经准备把她赶到法国乡下去么。 米歇尔自知现在没有立场逼问丝楠,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丝楠在暹粒呆了一周,她那位布洛克表舅没有一点从金边回来的意思,估计是玩得乐不思蜀。而且米歇尔并没有为普尔曼的回归大肆宣扬或者举办宴会,除了他的亲信,几乎没其他人知道。 这时,米歇尔竟提出来要愿意带丝楠去金边找布洛克霍尔斯图。从暹粒到金边,中间必须路过密列。丝楠明知米歇尔在意图却没有反对,她还在他的地盘上,不听话有苦果子吃。 葛瑞死后,应米歇尔的请求,加菲尔德亲自过来帮助他。正好加菲尔德放弃烟草转而从事棉纺业后,收益并不好。他趁这个机会,向米歇尔提出合作。加菲尔德的家族有优良的烟叶品种和有成熟的供销链,加菲尔德当初只是没把握住机会,同时又有墨守陈规的思想,才错失良机,白白的让米歇尔创造出宝蒂那品牌。说加菲尔德不眼红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相当仗义的,宝蒂那香烟停产四个月后,才重新生产。 但烟的味道和之前有差别,会品烟的人都能尝出来,往往这些人都是被金钱和权势养出来的叼嘴巴,所以宝蒂那的销量一直在下降。 于是丝楠又有利用价值了。 才一年的时间,密列大了一倍还多,城市里多出来很多像样的楼房,白人也多起来。米歇尔在这儿建了一栋房子,专门给他在密列歇脚用的。加菲尔德和他的女儿柏娜就暂时住在这里。 “米歇尔叔叔,”柏娜有礼的向米歇尔问好,矜持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对丝楠时的跋扈娇蛮。 丝楠撇撇嘴。 “你父亲呢?” “在工厂,”柏娜说,眼睛瞟到站在丝楠旁边的普尔曼,又立马被冷冽的普尔曼吓回去。 “我现在派人叫他回来。” 丝楠拉了身后罗切斯特的袖子,“你累不累,我们上楼找个房间先休息一下。”说完丝楠就往前走,罗切斯特被她拽着,又尴尬又无奈,普尔曼冰刀似的眼神快把他凌迟了。 事实上来密列这一路,罗切斯特都不好过,丝楠说马车做太多人不方便不舒服,于是米歇尔和普尔曼一辆车,她与罗切斯特一辆车,凡是停车休息的时候,普尔曼都会强行进来,一双眼睛逡巡着他俩,好像在找是否有碍眼的地方。 罗切斯特已经完全能肯定普尔曼对丝楠有心,亏他之前木脑子以为那是哥哥爱护妹妹。让罗切斯特无奈又好笑的是,平时丝楠那么聪明,却丝毫感觉不到普尔曼的意思,还总是和他作对。她也不想想,普尔曼凭什么参军。 柏娜本来想忽视丝楠的,这下不得不去正视她,还做出个友爱的假笑,“奇了怪了,怎么在哪儿都能见到你。” 丝楠笑眯眯的说,“是吗,我记不得你了,我们不熟吧。” 罗切斯特扑哧一笑,普尔曼的嘴角也轻轻扬起来。柏娜使劲瞪了丝楠一眼,气不打一处来,又被丝楠噎得无话可说。 晚些时候,等丝楠见到加菲尔德,又是另一番说辞,她主动笑盈盈的对他说,“好久不见,加菲尔德先生。”幸好柏娜应父亲的要求回避,否则她又对丝楠没有好脸色。 丝楠、米歇尔和加菲尔德三个人分别坐在圆桌的周围,这是一次极为重要的谈话,连普尔曼没资格插足于此。 加菲尔德深深的看着丝楠,“第一次见到你递给柏娜菠萝时,我就感觉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小丫头。” 丝楠没想到加菲尔德把这种小事记得这么清楚,只笑了笑,不好说什么。 “我听工人们说,葛瑞生前经常和你讨论香烟的配方,连过滤嘴也是你想出来的。我想你是喜欢宝蒂那做好的吧。眼下工厂陷入了困境,你忍心袖手旁观吗?” 她还真无所谓,这句话只在丝楠心里过了一遍,她脸上是凝神思索的样子。 米歇尔不想兜圈子,直接说,“葛瑞一定给你看过配料单,如果记得任何一条,你最好告诉我们。” “如果我都记得呢?” 米歇尔和加菲尔德俱是一惊,丝楠双目含笑,心情异常的好。 “求我办事,总要拿出一点诚意吧,”丝楠的胆子大到一种境界了,堂而皇之的跟米歇尔讲条件。她倒是有恃无恐,其中很大的原因是普尔曼,她感觉普尔曼会站在自己这边。 米歇尔看着丝楠的笑恨得牙痒痒的,偏偏真不能拿丝楠怎么办,“你想要什么?” 丝楠问加菲尔德,“他给你的好处?” 加菲尔德怔了一下,继而一笑,“怎么扯到我了呢,我是外人啊。” 丝楠也笑,和比雷埃与拉瓦尔混久了,她也了解点商人本性,可不好糊弄,“没有好处,你也愿意任劳任怨的干,你们的友谊简直要感动天地了,”丝楠摊手,“不愿说,我们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反正配料单又不是我弄丢的。”丝楠作势要起身。 “我给他百分之二十五,”米歇尔被逼的说。 “早说不就行了么,”丝楠坐回去,笑得像只小狐狸,“那我也不贪心,百分之三十好了。” 刚喝了一口茶水的加菲尔德险些被噎住,米歇尔的一双眼睛睁得跟牛眼似的。 “怎么,不愿意?”丝楠伸出五指,开始一个一个跟米歇尔算账,“宝蒂那的点子是我想的,厂址是我选的,我还替你跑前跑后,一分薪水都没要,对了,我能问问你卖给欧洲的橡胶制品到底赚了多少钱吗?” “米歇尔先生,做人不能太过分,我是你‘好心善意’收养的女儿,又不是你买的奴隶,我就不说你如何压榨我的智力和劳力了,你扪心自问你尽到父亲的责任了吗?眼下我马上要被你赶回穷乡僻壤,不留点保身的钱财怎么能行。” 丝楠句句锱铢,不再大方,像个傻大姐为人家奉献了,她决心要把她为米歇尔付出的连本带利讨回来。 米歇尔被丝楠说的哑口无言,他估计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个一直顺从他的小姑娘会奋起反抗,还敢狮子大开口, “你好好考虑,反正有的是时间,你什么时候考虑好,我什么时候再准备离开印度支那吧,”丝楠非常体谅的说。 米歇尔气到极限竟没有气了,他说, “最多百分之五。”丝楠摇摇食指,笑着说,“百分之三十,”坚决不让。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将订婚的信 到最后签署合同时,米歇尔还死鸭子嘴硬的说,“作为一名不合格的父亲,这就算是我对你被绑架遇险的补偿吧。” 丝楠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能想象自己和米歇尔父女情深的样子。“快签字吧,别啰啰嗦嗦的。” 米歇尔心口怄着一口气,他最后会答应丝楠状似不合理的要求,其实原因依然是普尔曼,且不说要是丝楠向普尔曼‘告状’,得到他们父子闹大最后不可开交结果,如果这么多的钱能把丝楠从普尔曼身边赶走也值得了。 “记得,你答应了我一定离开殖民地。” “嗯嗯,”丝楠敷衍的点头,反正米歇尔是一门心的要赶她走,由得了她反对么。 米歇尔分割自己的财产,加菲尔德无权插手,于是充当了证明人,丝楠和米歇尔依次在声明和合同上写下自己的大名,最搞笑的是,丝楠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碗黑乎乎的臭泥巴,逼米歇尔把手指伸进去,在纸上按了手印,米歇尔当时的表情简直恶心到极点。 宝蒂那烟草公司此时才正式成立,公司一分为三,已然有了后世股东的雏形,如果前面算小打小闹试水的话,从今以后米歇尔的烟草王国将势不可挡,那时大家都羡慕嫉妒一夜暴富的米歇尔和加菲尔德,谁知道他们中间还有一个隐藏的小富婆呢。 有一点丝楠糊弄了米歇尔,其实她并不记得配方单有什么,她脑袋又不是计算机,隔了这么久还记得住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所以米歇尔让她默写出来,她无辜的摊手,来一句,“我不知道怎么写。” 米歇尔只差被自己的气噎死。丝楠像是有意的气他似的,接着说, “但我记得所有的数量,烟叶调配原料都是固定的,差别就在比例不是吗?”加菲尔德看到米歇尔气红的脸,都忍不住笑了。 丝楠对数字的敏感远超过文字,这一点不仅作用于赌博上。看着加菲尔德现写出来的配料名,丝楠认真的沉思几分钟,然后迅速在每个名词后面写下数字。 “好了,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 加菲尔德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瞅了她一眼,然后拿起配料单迅速扫描了一遍,这时他的眼神又可以用惊异来形容。 “是不是她胡乱写的,”米歇尔怀疑的问加菲尔德。 加菲尔德还在消化,隔了一会儿才回话,“是真的,这里面有几样掺配材料的比例是固定的,她全写对了。除非专门研究过烟草,否则不可能知道,”加菲尔德顿了顿,“这应该就是葛瑞的配料单。” 听到加菲尔德这样说,米歇尔心里稍微有了点安慰。加菲尔德想再验证一下,于是马上去工厂,他带来的几个和葛瑞一样经验丰富的下属都在那里。 厅房里只剩下丝楠和米歇尔, “不准告诉普尔曼今天的事,”没了外人,米歇尔的语气又严厉起来。 丝楠已经不吃他这套,她认为米歇尔就是一只纸老虎,喜欢挤眉瞪眼装腔作势,其实屁用没有,也就吓唬吓唬那些不明真相的人。 “难道你不打算让普尔曼插手你的买卖?” “如果哪天他感兴趣了,我随时可以把一切交给他,他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他,”米歇尔的话没有违心,他是真想把普尔曼养成一个吃穿不愁的纨绔公子,普尔曼去参军,他即使很生气很有意见,最后不也同意了么,还不惜越权亲自下命令。普尔曼做出成绩了,米歇尔会高兴骄傲,就算一事无成,他也无所谓,他已经赚了足够的钱养他。 虽然凡事米歇尔都能顺从普尔曼,唯独只是一样是他不能容忍的。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对丝楠产生男女之情。米歇尔并不讨厌丝楠,相反的,他很欣赏这个女孩。从米歇尔第一次见到丝楠,她就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智慧和胆识,他能积累到如今的财富,她功不可没。而问题恰恰也在这里,贵族中不是没有天才儿童,米歇尔见过不少,但他们都不是丝楠这样的。 一个失忆的孩子,连母语都忘了却能说了一口还算流利的英语,成天嘻嘻哈哈的,对自己亲人的下落漠不关心。时不时冒出来的话,成熟不说,有些还是准确的语言,对事情的想法都站在一个制高点上来分析,好像她曾见过谁有过相似的遭遇。米歇尔从先开始的惊异到后来默认的接受,说服不了自己,就把丝楠当怪物来看吧。 他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怪物呢?那么他宁愿让普尔曼和莫博森的女儿在一起,至少莉莉娅是个正常人。 人都对自己捉摸不透的、未知神秘的、不可预知的东西怀有一种恐惧心理,米歇尔害怕丝楠听起来像笑话,却真的是事实。毕竟他不如詹姆斯心宽善良,詹姆斯对丝楠好奇理解,而他只会疑神疑鬼。 丝楠不知道自己威力如此强劲,可以‘震煞’堂堂总督大人,如果她能听到米歇尔的心声,估计要乐傻了。 丝楠准备出去,米歇尔叫住她,“你父母的遗物原本在教堂阁楼上,我命人搬到这边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带走。” 丝楠去看了,她知道真正丝楠母亲的名字玛格丽特霍尔斯图,父亲叫乔纳森阿诺德。 第二天,她让人把几箱遗物搬上马车,她要去曾经和詹姆斯一同爬过的那座小山。罗切斯特表示要跟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脱离普尔曼,成了丝楠的‘贴身侍卫’。普尔曼没有去,米歇尔带他去见密列的地方。 花费大半早晨的时间,丝楠才找到被野草和苔藓遮得严实的墓头。那块橡木板被腐蚀的快看不出字迹。 丝楠打开所有的箱子,把东西倒出来,堆在前面,然后点燃了它们。炽热的火焰把整个山头映射的殷红和头顶的太阳一起炙烤,连空气都好像变了形。附近的人们都能看见从山上不断冒出的滚滚黑烟,一圈一圈的。 下山的时候,丝楠很轻松,罗切斯特问她,“为什么全烧了,不留下一些做纪念吗?” 丝楠回头又看了一眼还在冒烟的地方,“他们不一定希望我占有这些东西。”罗切斯特一头雾水,他不知道丝楠曾‘失忆’过,好在他没有多问。 丝楠看时间还早,就临时起了去看看桑贝的想法。步行进那条繁华的巷街,丝楠走到信的家。大门紧闭,门面上贴着两张红色的佛贴,侧面的佛龛上插着三支刚燃尽不久的香支。 桑贝应该在家,丝楠抬手敲了敲门,很快里面有回应。 “是谁?” 陌生的声音,丝楠顿了顿,隔着门问,“桑贝在吗?” 门从里被打开,是一个没见过的妇女,包着橘黄头巾,身上穿着灰色的筒裙,妇女显然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两个白人,明显吓了一跳的样子。 丝楠好耐心的又问了一遍,“桑贝在家吗?” 妇女低下头胆小的不敢看他们,“她不住在这里了。” 丝楠惊讶,“你买了这栋房子?” “不不,”妇女慌张的连忙说,“我是信少爷雇来的佣人,今天是到这边打扫清洁的。” 信少爷?听到这个称呼,丝楠一愣。 “他们现在住在哪里?” “离这儿不远,”妇女给她详细的指了方向,“门口有两座小石象,你一眼就能看到了。” 丝楠知道那个地方,因为米达意大邦主就住在附近,周围都是密列的土豪乡绅和官员,看来信高升了不少。 丝楠和罗切斯特又往信的新居走去。罗切斯特赞叹她高棉语说得好,和高棉人的关系也好,他在越南就没交到一个越南人朋友。他说那些人看到他们就像看凶神恶煞的魔鬼似的。 丝楠却笑得淡淡的,“我的高棉朋友,谁知道以后是否也是,”当初所有白人都在提醒她与高棉人保持距离,好像不照做就犯了什么大忌。她和信距离越来越远,连信自己也主动退后。 丝楠好歹也活了二十多年,她明白人一生会越到各式各样的人,有些是过客,匆匆的一照面就够了;有些会陪伴始终,缺他不可;而有些曾经很亲近,天天相见,却挨不过现实和时间,渐渐忘却。 丝楠觉得自己和信就属于第三种。她看见刚刚从他们身边驶过的马车在不远处的一扇气派的大门外停下。 丝楠拉着罗切斯特躲到墙角,罗切斯特莫名其妙的朝那头看了看,“怎么了?” “嘘,”丝楠目不转睛。 信从马车上下来,侧着脸在对马车的人说什么,他穿着青色的系襟短褂,下面是深黑色的筒裤,干净又齐整,衣服颜色不打眼却隐隐有种富贵气,阳光下,他的耳朵上有什么在发光,丝楠定睛一看,是一枚耳环,他的手腕上还带着一个金环。人果然得靠衣装,信哪里还有早先泥里打滚的男孩的影子,浑然一位高棉富家少爷的派头。 过了一会儿,信伸出双手把马车上的人扶下来。 她是,,丝楠张大眼睛,难以置信,和信亲密站在一起的是米达意大邦主的女儿。丝楠记不得她的名字,却还记得这张脸。女孩正对着丝楠,丝楠可以清楚看到她望向信迷恋的表情。丝楠承认他俩男才女貌,非常般配。 “他们是你要找的人吗,”罗切斯特不敢说话,对丝楠做口型。丝楠被逗乐了,“我们又没潜伏在敌营里。”罗切斯特搞不懂丝楠,不是她自己先做出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么。丝楠不再扭捏,大方的走出去,“hi,信。” 背对着她的信像触电了般松开身旁的女孩,转身满脸震惊和不敢相信,他是朝丝楠跑过来的,完全把平时的稳重抛到脑后, “你,你,”信面对丝楠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丝楠被绑架的消息也传到密列,那会儿桑贝天天向佛祖请愿保佑丝楠,结果噩耗传来,信因此还大病了一场。旧房子门外的佛贴就是桑贝后来为丝楠贴的。 丝楠知道信在想什么,因为腊尼看见她时也是这反应,而腊尼接受事实的能力比信强多了,丝楠在信眼前挥挥手,“喏,喏,我在这里。” 信握住她的手,不含蓄的抱住她,“太好了,你还活着。” 丝楠被他抱得一怔,信的情绪很少有这么强烈的时候。她转而一想,是自己的死给他打击太大了吧,丝楠迟疑了一下才也抱了抱他。信身上仍然有熟悉的檀香味道,丝楠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眼睛眨了眨,视线越过信的肩头忽然对上他身后女孩的眼睛。丝楠蓦的松开信,往后退了一步,信没有反应过来,手还没来得及收回。 “那个,米达意小姐,你千万别想多了,”丝楠不好意思的对女孩说。 女孩大眼睛看着她,其中的怨气看得丝楠有压力,“我叫莉莲,我原来跟你说过我的名字,父亲说你死了,见到你活生生的样子,我很高兴。” 莉莲的话丝楠听得怪怪的,丝楠明白是自己理亏,她不该当着信‘女朋友’的面抱他,换成任何女人都不可能大气量的无所谓。 信没发觉两个女孩之间的不好的气氛,双眼的欣喜挡都挡不住,嘴巴可是咧开的笑,他长得好看,有点傻的表情做起来也不丑。 信对丝楠有大把的问题要问,却不知道要从何问起。 倒是罗切斯特先说,“丝楠小姐,我们要一直站在外面吗?”罗切斯特一提醒,丝楠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些人,还有不敢上前的路人不断伸脖子看他们。丝楠哪里知道信算是密列的名人,也是穷人们羡慕嫉妒恨的好榜样。他从最穷的小山村里走出来,做上橡胶厂的管事,买了房子住进城里不说,还被大邦主的千金相中,等着做大邦主的乘龙快婿。 信可以说是一飞冲天的典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着他母亲和妹妹也过起了富人的生活,不仅如此他们波罗村的男女老少,谁手里头不攥着一把钱呢。 大家也是听说,信发达的快全是因为他们家救了一个白人孩子,那孩子恰好是大官员的千金。所以这些都盯着丝楠猛看,发现也没多出什么三头六臂,漂亮也没漂亮到哪里去,穿的衣服黑沉沉的,身上没有一件饰品,不像有钱人。他们估计丝楠是‘千金小姐’的佣人。 丝楠上山烧东西,打扮的很朴素,一身黑衣,头上还戴了一定黑帽子,遮住所有的头发,看起来的确很一般。比起几步之外的邦主千金的确差多了,莉莲面若桃花,身上还披着桃红色的纱丽,头发编得很复杂的样式,身上戴的首饰不一一枚举。丝楠要是知道这一下子旁人把她和八竿子打不着的莉莲对比一番,肯定会哭笑不得吧。 面前这个气派的大院子就是信如今的新居,而且他们刚搬进来不到三个月。信引着丝楠走进去,一路嘘寒问暖。莉莲跟在后面,眼睁睁的看着,心里很不好受,她不敢表现出半点不满,罗切斯特就走到她边上,她害怕这个人高马大的白人。桑贝听见佣人的叫唤,跑着出来,看着丝楠眼泪就往下掉,情绪瞬间失控,丝楠又花费了不少功夫安慰她。 桑贝摸着丝楠的脸,“谢天谢地,你一定是有佛祖保佑的。既然回来了,一定要在我们家住一宿,我和信有好些话要对你说。” 丝楠点头答应,正好米歇尔还在气头上,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那个柏娜摩勒斯也是,吃饭的时候,她受够她的飞眼,瑟琳娜在餐桌上也没这么看她,家族教养问题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丝楠让罗切斯特单独回去给米歇尔他们报个信,罗切斯特不放心的说,“这里全是高棉人。”准确的说,整条街没有一个白人,罗切斯特对高棉人有本能的反感,只因为那时要杀他和丝楠的就是高棉人。 丝楠摇头笑,“他们是我的亲人,不会害我的。” 幸好信不懂法语,否则听见丝楠和罗切斯特的对话,不知会不会感到伤心。 罗切斯特一走,莉莲也坐不住了,屋子里的人把她忽略的彻底,莉莲对桑贝说,“订婚的日期已经订好了,我母亲请你明天上午过去一趟。” 这个炸弹够强,炸的丝楠脑袋发晕。信和米达意的女儿要订婚了?信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却是去看丝楠。桑贝的脸色也有点怪异。 莉莲心里很不是滋味,回来的路上,她和信都说好了订婚宴在她家办,信明明很高兴。为什么这个丝楠一出现,什么都变得不对劲了。 桑贝叹息,握住莉莲的手,笑着说,“好好,我明天过去,我专门为你做了一套衣服,你一定是全场最漂亮的姑娘。信,你觉得呢。” 听出母亲话里的警告,信知道自己过分了,收回落在丝楠身上的视线,说,“莉莲穿什么都好看。” 莉莲为信的话羞涩的低下头。丝楠怔忪的望着他们。 第一百二十三章 普尔曼的强吻 自打去年在筵席上见过信一面,莉莲对他一直念念不忘。后来有一次信到米达意大邦主那儿汇报月产量,结果又被莉莲遇上。莉莲马上抓紧机会向父亲打听信的来历。米达意大邦主又不傻,自己的爱女也到了思春的年纪,莉莲脸一红他就全明白了。 米达意对信的工作无疑很满意,如果先前是因为丝楠的关系,他才对信另眼相看,那么信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了他的价值。可仅仅如此并不代表,米达意可以撇开身份地位,把女儿许配给他。门当户对,邦主的女儿理应嫁邦主的儿子。信是什么身份,米达意比谁都清楚,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女儿跟着一个乡野农夫受苦呢。 但米达意没想到莉莲对信势在必得的决心,莉莲先是派人隔三差五的去橡胶厂给信这送那,都是一些密列市面上买不到的进口东西。偏偏跑腿的下人放下东西就走,所以信开始以为东西是腊尼送的,就全收下了,结果莉莲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像一根甩不掉的尾巴跟在他后面。邦主之女养在闺中,追求心上人起来却比一般高棉女孩勇猛的多。 感情单纯的信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架势,他从最初的厌烦,到后面渐渐习惯,他周围的‘同事’眼红的议论他傍上邦主千金,邦主势必对他更重视,他将来什么都不愁了。 信何尝没想到这一层,就算他工作再努力,也只能困在米达意手下,爬不了多高,米达意会给他足够多的钱,却不会给他相应的地位。他贫农的身份摆在那里,就像个暴发户。如果他成为米达意的女婿,那么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信的功利心没有表现的太明显,他心里还念想丝楠,假如说莉莲是现实,那么丝楠就是他的梦想,所以信对莉莲的态度不冷不热。 转折是丝楠的死讯,信一病不起,无法工作卧床在家。他对桑贝说要去边境找丝楠,桑贝哭着不准他去。后来信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整日昏睡不醒,是莉莲亲自在旁边照顾他。高棉人也是保守的,适婚男女多日同居一室已然坏了规矩,米达意大邦主勃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事实都成定局了。米达意终于允诺女儿的请求。 信清醒后,人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他忽然接受了莉莲,说感动她为他的付出,要尝试喜欢上她。所有人里最高兴的当然是莉莲,除了信忙的时候,莉莲几乎与他同进同出,大家都默认他们的关系。连信一家搬的新居都是米达意邦主送的,算是嫁妆,他女儿住的房子不能太小。 听完桑贝的诉说,丝楠心里很复杂,想了很久没说话。 “信越大,我越管不了他,他太懂事了,从小他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不用我插手。他要和莉莲订婚也是他自己决定的。莉莲是个好姑娘,不摆小姐架子,一心一意为信着想,这样的好媳妇,我以前肯定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是佛祖可怜我们家信,给我们家的福报。”桑贝抹了抹眼角的湿润,看着丝楠,“莉莲是最合适信的女孩,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桑贝话里有话,丝楠压根没听出来,还傻傻的点头,“对,我也这样想。信有福了。” 桑贝像是给丝楠打预防针,给她说完信和莉莲的恋爱经过才安心的去厨房吩咐厨子今晚的菜肴。 信换了一身衣服,坐立不安的等丝楠从桑贝房间里出来。 看见丝楠,立马起身紧张的问她,“我姆妈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呀,”许是还未消化这些信息,丝楠反应钝钝的,没觉得信态度有问题,而是乐呵呵的拍着信的肩,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魅力不小,竟然搞定人家大小姐,我要恭喜你,你们的订婚礼物我下次一定送到。” 信的表情很难看,笑得勉强,“你和我不需要讲客气。我和莉莲,,”信想解释,却发现无从解释。 丝楠抬头看着信,之前急促促的,她都没来记得看清楚他的脸。她发现这孩子越来越好看,感慨难怪米达意的女儿看上他。特别是信带着的这枚金光闪闪的耳环,给他平添了几分异域风流。 察觉到丝楠在看他的耳环,信立刻说,“我去摘掉它。” 丝楠拉住他的手,“哎哎,别摘啊,挺好看的,你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没多久,”信不想多谈,他不会告诉丝楠耳环是莉莲送的。而且他更不想和丝楠说起他的婚事,那会让信感觉到一种不堪的罪恶感,他以为丝楠死了,才转而去接受莉莲的,并非他对丝楠很廉价,而是他把自己的婚姻当成一笔交易,因为信始终没忘记詹姆斯曾跟他说过的那番话,享受到特权的优待,他不愿再做底层最渺小的那一类人。 如今丝楠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信无措又惶恐,他怕丝楠会看透他的心思,而看不起他, 幸而丝楠粗神经,真心的为信高兴。桑贝说的不错,信能娶到米达意的女儿是天大的福气,穷小子和富家小姐不管在哪个时代哪个国家都是浪漫戏文里重要的一笔。不过一想到信马上要订婚,丝楠心里说不惆怅是不可能的,这种感觉有点类似父母眼看自己朝夕相处的孩子,一天天长大结婚生子离开自己。丝楠有点舍不得。 两人相顾无言,末了是信先说的话, “这一年多,你在哪里?为什么我们完全没有你的消息。” “说来话长,”被波杜塔他们绑架的经过,丝楠是该告诉信,她以前什么都不瞒着他,所以一股脑全说了。 信听得心惊胆战,恨不得自己当时在现场保护丝楠,同时更加后悔没有赶去边境。 “别这么看我,我不是好好的嘛,”丝楠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看到丝楠的笑容,信心中复杂难喻。这个话题倒是冲淡了方才两人之间的尴尬。 “如果我早知道彭充竟如此可怕,”信一想到自己曾和他一同摘过橡胶,浑身就有不寒而栗的感觉,愤怒的恨不得那时就给他一刀。 “孰是孰非谁也说不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只不过恰好他们与我们是独立的罢,”丝楠叹了口气,“你后来见过波杜塔和彭充吗?” 信摇头。 “瓦塔呢?” “正雅夫人已经以为他死了。” “他没死,放我出来的就是他,他那时应该是跟彭充走了,至于是自愿还是被强迫就不得而知了。” 信的吃惊自不必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是,我也不相信,所以千万别告诉正雅夫人,我担心她受不了打击,”丝楠又说,“我怀疑加仑的腿伤和他们也脱不开干系。他们极有可能就在密列附近,你们近段时间要注意安全。” 那帮人找白人发泄不了怒火,也许就想去攻击向法国人投诚的高棉‘叛徒’,米达意家族就是最大的靶子。 信神情也凝重起来,“我知道。” 丝楠在信家里住了一宿,她硬是一晚没睡,和信聊天,到凌晨忍不住困,靠在信肩膀上睡着了。 结果第二天快中午了丝楠才回到米歇尔的住处。侍卫肃静的守一圈,宅子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丝楠猜米歇尔和加菲尔德去忙他们的大事业了,丝楠甫一进屋,就看见靠在沙发上浅眠的男孩。她头一回见到普尔曼睡着的样子,看起来,很乖。他脸上肌肉全然放松,没有那种紧绷绷的压迫感,眼睛轻轻闭着,看不见平日里慑人的眸子。丝楠才发现他的睫毛也又密又长,不愧和迪斐是一家子,都有一对惹人怜的睫毛,丝楠脑中不由想象着普尔曼落泪的模样,绝对比奥利维亚更梨花带雨。丝楠越想越心痒痒的,要是普尔曼给她哭一个多好啊,泪眼婆娑,泪水划过脸颊,沾湿细碎的金发,再咬紧红唇,, “你在想什么?”冷不丁的冒出来的声音,勾回了丝楠的魂,普尔曼不知何时睁开眼睛,冷冰冰的盯着她。 看着他这副样子,丝楠实在没心情再继续臆想,明明长着一副美人模子,偏偏这性子难以让人苟同。 丝楠不吭气,普尔曼又问了一遍,“你刚才在想什么,对着我一脸傻笑,”他嫌恶的说。 “你才傻笑,我是在看你口水快流出来了。”丝楠怕被普尔曼看出心思,信口胡言。 普尔曼明显愣了半秒,眯着眼睛,“我真的流口水了?” “你自己摸摸看不就知道了,”丝楠拔腿要走。被普尔曼抓住后衣领,普尔曼轻而易举的把她拎到前面,扔下,毫不怜香惜玉,丝楠的屁股疼得要死。 “你昨天去哪儿?” 丝楠没好气,“罗切斯特没有说么。” “看来你是活腻了,还敢和高棉人来往,吃的教训还不够?”普尔曼言语是不加掩饰的对信他们的歧视。 罗切斯特一回来就把丝楠一天的行程全告诉了他,普尔曼当然还记得信,如果不是信把他打了一顿,他也不会和丝楠认识。 丝楠被普尔曼挑起反逆心,“在没有被你父亲带走前,他们就是我的亲人,你没有资格说他们。” 普尔曼鄙夷的说,“你就有资格和他在一起,你不知道他将要订婚了吗?” 丝楠惊讶,“你怎么知道。” 普尔曼扬扬手上红色的请帖,“米达意家族的人早晨送来的。” “和别人的未婚夫同居一室,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个毛丫头么?就算你什么都不懂,那小子会不知避讳?”普尔曼可记得在橡胶园,丝楠和信住在一间狭小的高脚屋里。昨晚他只要一想到这茬,心里就闷闷的不舒服,时而倒杯水喝,时而打开窗子吹风。今天早上米歇尔本要求他跟他出门,他不愿意,宁愿坐在客厅里瞌睡。 丝楠受不了普尔曼的阴阳怪气,“你话能不能别说得这么难听,避讳什么,我又没有和信睡在一间屋子一张床上。”她倒是想,她原来和信不都这样睡么,问题是桑贝不同意,莉莲估计更有意见。 普尔曼狐疑的反问,“真的没有?” “说了没有,你有病吧,”丝楠不耐烦,她忽而一顿,凑近普尔曼的脸,近的连他的毛孔都能看清,“既然你不想我和别的男孩睡一起,莫非,” 丝楠的话音拖得很长,脑袋一歪,认真盯着着普尔曼,她眼睛的轮廓很美,眼神清澈纯洁,普尔曼呼吸一窒,“莫非你想跟我睡?” 丝楠的话相当有歧义,一种类似被击中的羞恼感从普尔曼心中腾起,淡淡的红晕晕染了他的耳垂和后颈,幸好他头发长,遮的严实。想他普尔曼欧罗斯可是经验丰富的老手,竟被丝楠调戏的脸红了。 丝楠哈哈大笑,相当开心。 然而,普尔曼也不是好惹的,他立马反应过来,一手抓肩,一手掐腰,稍一用力,毫无准备的丝楠就扑进他怀里。 丝楠的笑容戛然而止,她傻眼了,呆若木鸡。她脸正靠着的温热东西,是普尔曼的胸口吗,环在她腰上的桎梏是普尔曼的手臂吗,她头顶顶到的尖硬,难不成是普尔曼的下巴。 我的上帝啊。 丝楠心里惊恐的大叫,她竟然正被普尔曼抱着,这太可怕了,这不科学。难道普尔曼在军营里憋太久了,准备趁没人的时候强奸她么。 丝楠的思维要多发散有多发散,普尔曼要是知道怀中的女孩如此想她,估计真要气的把她强奸了。 普尔曼的怀抱和他的人不一样,丝楠碰过普尔曼的手冰凉凉的,他也总拉长脸,一副每人都欠他钱的鬼样,可他的怀抱却十分火热,灼烫得丝楠挣扎着逃开。她发辫被普尔曼从后面拉了拉,丝楠不满的抬起头,“说了多少遍不要拉,,”我的辫子,后面的话全被堵回去。丝楠的眼睛瞪得要掉出来了。普尔曼低笑,觉得她的模样有趣极了,唇低开她的唇,舌头就直接缠了进来。丝楠呜呜的抓紧他的手腕,试图推他的肩,普尔曼却把她抱得更近自己。 论接吻丝楠不是普尔曼的对手,渐渐的她放弃了抵抗。 普尔曼的吻和迪斐的是两种全然不同的风情,迪斐的吻很霸道、还有些青涩诱惑,而普尔曼的,竟是噬魂的温柔。也许就是这丝温柔,才让丝楠束手无策。 普尔曼终于松开丝楠的嘴唇,丝楠得以重新呼吸,普尔曼却盯着她的唇,微张,沁红,他犹在回味,那种很软,肉肉的感觉。 丝楠以为逃过一劫,何曾想,普尔曼掰过她的脸,再次重重的吻上去,这次丝楠清醒的多,她不情愿,脸动,身体也扭,普尔曼抱得很紧,男女力量的差距由此显现出来。最可怕的是普尔曼不仅会强吻,还会**,比迪斐进阶多了。他的手轻抚她的腰,挣扎的丝楠一下子就像被点了穴,身体完全软下来。他另一只手摸上丝楠的脸,拇指就在她的眼角摩挲,丝楠不得不闭上眼睛,又亲昵又暧昧。 丝楠知道自己很没用,她快被普尔曼‘折磨’到手足无措,她就没跟普尔曼近距离相处过。普尔曼不仅散发自己诱人的气息,还用高超的吻技逗弄丝楠,勾住她的舌头,吮一下,又放开,然后舔舔她的唇。这要是换成普通女孩,估计已经被普尔曼征服了。 柏娜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丝楠背对着她,双手垂在两侧,无措也随意,她的腰被普尔曼紧托着,普尔曼的手指隐在她的发丝下,不知抚摸什么地方,明明还是那个难看的女孩,却平白多出几分妖娆,让人移不开眼。 “你们,天,你们在做什么,”震惊至极的尖叫声终止了这场单方面的激吻。 丝楠从没有觉得柏娜的尖嗓子如此动听过。普尔曼没有松开她,依然那样抱着,一手覆着她的后脑,不准她转头。 而他的目光如冰针刺向柏娜,“滚出去。” “疯了,你们简直疯了,”柏娜后退几步,往外跑。 房子里重新恢复安静,丝楠吃力的终于推开普尔曼,双颊绯红,从普尔曼的角度可以透过她衣领看见颈肩隐隐透着青色血管的白皙皮肤,而这些皮肤现在也是粉红的。 普尔曼心里一动,他又想吻她,柏娜说的没错,他是疯了。认命吧,普尔曼。 丝楠被普尔曼‘如狼似虎’的眼神吓到了,拔腿跑上楼,进了房间,她不忘反锁门。然后靠在门后大口呼吸,刚才有那么一刻她竟然以为自己要被普尔曼吃了。丝楠的脸像火烧似的,她用浴室里的凉水浇也没有用。受到惊吓的柏娜立马去找她父亲,她父亲本来就和米歇尔在一块,所以也不算打小报告吧。于是米歇尔也知道了,可想而知,他有多惊怒。普尔曼也是倒霉,接个吻人尽皆知。 第一百二十四章 订婚礼 米歇尔回来时脸色很差。今天本该是高兴的一天,加菲尔德和他的手下按照丝楠提供的配方成功重新调配出原口味的香烟,就准备明天正式生产了。米歇尔还想着跟加菲尔德来点酒庆祝一番,结果冒冒失失的柏娜跑进来送给他一个晴天霹雳。 米歇尔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早该想到他儿子恣意妄为,没有什么不敢做。儿子和养女搅在一起,糜乱引人非议,加菲尔德当时的表情让米歇尔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加菲尔德识相,带着柏娜去旅店住。 出乎意料的,米歇尔没有把责任全推到丝楠身上,而是先教训自己的儿子,“你怎么能碰丝楠,她是你妹妹啊。” 普尔曼像听了一个大笑话,“这个时候给我谈妹妹了,你连姓氏都不愿给她,她姓霍尔斯图,我姓欧罗斯,我们毫无关系。你能娶一个姓霍尔斯图的女人,我同样也可以。” 娶,恐怕普尔曼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说了一个如此郑重的词。要知道普尔曼从小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没有理想,没有追求,没有为什么事下决心勇往直前的做下去。因为他想要的,他父亲会双手奉上送给他。可是丝楠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普尔曼参军了,这在以前米歇尔是不能想象的,而参军的缘由,恐怕普尔曼心里很清楚, 他是想保护丝楠罢。 米歇尔该感激丝楠的,丝楠让普尔曼扭曲的自尊心慢慢端正过来,在他堕落成人渣之前挽回了他。正如圣经上所说,天使有洗涤苍白灵魂的力量,丝楠也许就是从天使王国而来的天使。 但是现在普尔曼居然说要娶丝楠,米歇尔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就算没有霍尔斯图家族的人,他也必须要亲手把丝楠送走。幸好丝楠还小,他相信他的儿子不至于禽兽到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出手。 心中有了决断,这次米歇尔没有和普尔曼硬碰硬,而是苦口婆心的劝,“你最好先冷静冷静,想想自己的身份,再想想丝楠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我希望你能变得成熟些。” 被普尔曼强吻后,丝楠待在自己的房间一直没出去过,连午餐和晚餐都没吃,她脑子烧的慌,去洗了把脸,总觉得身上有普尔曼的味道。丝楠不是特别传统的女孩,接个吻就觉得很不得了,她思来想去就没弄明白普尔曼的意图。最后她认定普尔曼一定是看她不顺眼,故意捉弄她,就跟他和她打架一样,反正肯定是跟她过不去。丝楠这么给自己心理安慰,明显好过多了,还躺在床上好好睡了一觉。 粗鲁的敲门声一下一下的,敲得丝楠眼皮直跳,她从床上下来去开门,一看见门外站着的人,立马把门关上,外头的人反应更快的插进一条腿,然后挤进来。 “你要做什么?”丝楠警惕的盯着普尔曼。 普尔曼上下扫了她一圈,看到她光着脚轻皱眉,“为什么不下去吃饭。” “没胃口,”丝楠厌厌的说,“我吃不吃饭关你屁事,快点出去,我要睡觉了。” 普尔曼纹丝不动,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丝楠头皮发麻,“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哪里得罪到你了?” 没想到普尔曼突然变了脸色,冷哼一声,转身走出去,重重带上门,留下丝楠在原地郁闷自己怎么招惹了这座大佛。普尔曼破天荒头一回主动关心丝楠就这样无疾而终。 后面的日子普尔曼终于恢复正常。天天和米歇尔出去视察他们的工厂,早出晚归难得与丝楠遇上。丝楠不知道这是米歇尔有意为之不让普尔曼与她有接触的机会。 为了防止意外出现,米歇尔和普尔曼身边不仅有成群的侍从,他们随时还带了枪,安全指数很高。至于丝楠,有罗切斯特步步跟随,不用担心。 其实丝楠也没别的地方可去,眼看离信订婚的日期没几天了,去打扰桑贝他们不妥当。而且米达意大邦主的女儿订婚是大事件,整个密列城上上下下都在谈论,最高兴的要数穷人,这三天米达意大邦主为了表示喜庆,一天里两次免费送粮,不光城里的人,临近闻讯的穷人都纷纷涌入城市想分得一杯羹,这就有些混乱了,难保怀有恶意的人混进来。米达意也觉得不妥,善举仅维持了三天。 “丝楠小姐,我看见上回那个高棉人在外头徘徊。” 听见罗切斯特的话,丝楠马上起身,“谁?”嘴里问着,脚已经往外走去,在一群白人士兵中,信尤为显眼。 丝楠让士兵开门,主动迎上去,信眉头一直紧锁,看见她才松开,还笑了笑,在丝楠眼里这个笑容有些勉强,都要订婚了,他看起来并不快乐。 “我有事找你。” 客套的语气听在丝楠心里很不是滋味。“先进来,外头太阳热。” 信无意识的往后退了一小步,他畏惧这个全是白人的地方,有信心底的自卑感也有对侵略者本能的抗拒,连米达意大邦主见着米歇尔还不是得点头哈腰,信看了一眼个个荷枪实弹的侍卫,“我就在这里说吧。” 丝楠嘴唇一抿,不多言语,拉着信的手就把他往里面带。在罗切斯特诧异的目光下,信被丝楠拉到客厅,“坐下慢慢说,我给你倒杯水。” 丝楠摆好玻璃杯,端起透明玻璃壶往里倒水,她大概刚午睡过,头发有些凌乱,有几缕调皮的搭在眼角上,信想伸手帮她撩开,思及自己的身份握紧拳头没有动,他想起那天丝楠离开后,他母亲对他说的话, “你不能再奢想丝楠了,她是白人,是法国总督的女儿,她对你就是天上的云和地里的泥一样遥不可及。如果不是她和大邦主,我们家现在还在树林里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苦日子。大邦主如今器重你,你不能叫他失望,你想想莉莲,想想笸箩和我,千万不要做出傻事啊。” 万千的压力和负担压在信的背上,他真的习惯了,所以他在佛祖面前向桑贝保证,他一定会娶莉莲。 至于丝楠就当是他心中最美好的一个梦吧。信望着近在眼前的女孩,深深的叹息, “昨天笸箩下学回来,带回一个篮子,装了九串菩提子,最下面还压着九百金。” 九百金对普通人家来说是很大一笔钱,谁送礼这么大的手笔,丝楠很好奇,而且看信的样子不像是高兴。 信把水杯里的水喝完,“笸箩认得人才收的。她一回家就兴奋的跟姆妈说见到阿琳婶。” “阿琳?”丝楠咀嚼这个陌生的名字。 “她是波杜塔的姆妈。” 丝楠被这句话惊愣了半天,那时麦凯克伦派人到处寻找的妇女就这样出现了? 其实在丝楠没来到波罗村前,信家和波杜塔家交情很不错,两家都没男人,过年过节都是聚在一起的。分歧从丝楠出现开始,昏迷的丝楠是桑贝和阿琳同时发现的,阿琳不喜欢白人不愿救丝楠,也劝桑贝不要管。桑贝不同意,把丝楠带回家,劳心费神救活了孩子。没想到还因祸得福,腊尼少爷免了桑贝家收渔和蓬席,阿琳当时心里头很不舒服。波杜塔偷了丝楠的小皮鞋后,桑贝就渐渐不主动与她们家往来了。 丝楠还没消化完这个重要的消息,信又说,“菩提子是瓦塔送的,在橡胶园的时候他曾经和我约定过,我结婚他会亲自在佛前为我求九串菩提子。” “他们现在在密列,”丝楠语气里抑制不住的激动,“罗切斯特,罗切斯特,”丝楠大叫。 罗切斯特离她不远,立刻快步走过来, “马上派人把密列围起来。”罗切斯特感到没头没尾,丝楠和信用高棉语交流,他哪听得懂。 “先不要打草惊蛇,笸箩已经懂事了,她主动邀请阿琳来参加我的订婚礼,还开口问阿琳的住处要给他们送回礼。” 丝楠连忙问,“那你们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信摇头,“她很谨慎,应该是波杜塔叮嘱过她,不过她答应订婚礼那天,她会过来。” 听完信的话,丝楠凝眉深思,这帮人如此有恃无恐,恐怕还不知道她也在密列。事情又过去一年了,他们果然开始蠢蠢欲动。如果加仑的伤是预演,那么他们真正要针对的岂不正是米歇尔。 丝楠让罗切斯特找了一队高棉军警,穿上便装,装成平民的样子守在信家附近保护他们。 然后她把一切告诉普尔曼,没错,是普尔曼不是米歇尔,丝楠记着仇,她被绑架,虽然普尔曼来晚了可也算是来救她的。米歇尔呢,完全无动于衷。 普尔曼听完,莫名笑起来,“看来你的小情人订婚,我也不得不去了。” 丝楠横了他一眼,这个节骨眼她不想和他争辩,转身要走,低声说,“你出门要注意安全。” 听见她的话,普尔曼眼里浮起淡淡的暖意。 一转眼,就到了信和莉莲订婚的当天,按照传统,订婚礼是在下午进行的,丝楠中午就来到信家里。她特意披了一件艳黄色的纱笼,脸上蒙了纱巾,头发也梳成高棉未婚女子常用的款式,乍一看不会有人以为她是白人。 订婚的过程没有结婚的复杂,但新娘身份高,每个细节都得重视。宅子全部用彩色的绸缎装饰起来,张灯结彩。在院子正中间大榕树下布置了一个红色的台子,台上布置了锦簇鲜艳的花朵和水果, 丝楠作为新郎的家人,和笸箩跪坐在一边。新娘还未到,笸箩就小声跟她讲话。现在的笸箩一点野孩子的影子都没有,穿着华丽的礼裙,头发上扎着贵重的礼花,脸上涂了些胭脂和口红,非常漂亮。她是今天才知道自己的丝楠姐姐死而复生,见到丝楠险些哭花了妆。 “姐姐,你结婚的时候我也能参加你的婚礼吗?”笸箩天真的问。 丝楠失笑,“嗯,好。”她觉得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承诺,也许笸箩孩子都成群了,她还没有结婚。 不过满目的喜色还是感染了丝楠,纱巾下她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过。她庆幸能在离开殖民地前,亲身参与信的订婚礼。 宾客渐渐来齐了,在周围坐下,大多数和米达意家族有关系的人,男方邀请来的客人少得可怜,丝楠大致扫了一眼,只看见坐在中间的亨爷爷和吉恩村长坐在中间,她居然还发现了布勒村的须藤爷爷和百妥一家,他们在很后面,丝楠伸长脖子望,没看见花良。 两个村子的村民托米歇尔烟厂的福,全都脱离贫农的身份。作为最早一批为白人种植烟叶的农民,他们不仅不用交税,每月还有额外的薪水和粮食,就像被雇佣的工人一样。所以坐在一群土豪乡绅中间,他们并不显得寒碜。 丝楠还看见了正雅夫人,她坐在米达意家族核心成员外围,腊尼和加仑在暹粒都没有来,对与他们同父异母妹妹的订婚宴还不至于那么重视。 人们的注意力忽然被吸引到后面,欢腾的笑声一阵一阵的,新娘到了。莉莲羞涩的低头,在侍女的服侍下迈着碎步走进来,她穿着一身艳红的柬服,裙摆及脚踝,头发包裹着轻纱,脖子戴着纱环,从耳朵到脚腕都戴着昂贵的饰品,这些全算在女方的陪嫁里。 看着这个含羞明媚的少女,丝楠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声漂亮。 米达意大邦主和他的大夫人走在稍后面的位置,两人面上俱是笑容,一一和宾客们打招呼。 信和桑贝从另一面走出来,桑贝今天也盛装打扮了,化了浓妆,显得年轻了不少。信呢,俊朗帅气到丝楠移不开眼。他穿着暗红色的柬服,脖子上戴着和新娘相似的纱环,丝楠注意到他双耳竟戴了一对金耳环,非但没有增加阴柔感,而是让他显得风情味十足。 双方家长在正前方的椅子上坐下,几位米达意家族的长者随后也坐下。信和莉莲在他们面前跪坐。 米达意大邦主叨叨絮絮的说了一些话,丝楠才知道他其实并不急着把莉莲嫁出去,莉莲今年才十五岁,米达意原想再留莉莲一年,观察信的人品。可是加仑突然出了这么一遭伤害。冲喜的迷信思想作祟,加上米达意想扶植信替代加仑,才有了这次仓促的订婚礼。不得不说,这是老天爷给信的机遇。 三个穿黄袍的僧人上前,在信和莉莲头顶默念着一长段祈福的佛经,接着双方长辈向他们的身上洒水,信和莉莲始终闭着双眼,双手合十,一动不动。 僧人下去的时候经过丝楠身边,丝楠余光一瞟就定住了。这时新人双方交换信物,人潮欢腾,丝楠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起身退开。她一手撩起裙子,一手捂着面纱快步跟在那三个僧人后面。信只来得及看到她离开的背影, “信,信,”莉莲轻声唤他。 “哦,”信转回眼神,温和一笑,握住她的手,莉莲这才安下心。 他们并肩而站,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 “正雅夫人就在前面,你不想去看看她吗,哪怕仅仅去告诉她你还活着。” 前方右边的僧人身影一顿,却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丝楠恼火,“瓦塔,不用再掩饰,我知道是你。”那僧人终于停下来转过身,僧帽下年轻的脸不是瓦塔是谁。 “丝楠,让我走吧,”瓦塔哀求她。 “我不相信你跟着彭充作奸犯科,你不是那样的人,”丝楠走上前,一手抓住瓦塔的胳臂,“跟夫人认个错,没有人会怪罪你的。你忍心正雅夫人为你伤神吗?你消失了整整三年,你知道夫人为你哭过多少次吗,她独自呆在那座大宅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丝楠的话触动了瓦塔,他垂下头,好像内心在做激烈的挣扎。 丝楠不再说话,她不会告诉瓦塔,不管他的决定如何,他都不能再走出这个院子,包括和他一起的两个僧人。今天信的家有进无出。 此时普尔曼应该率重兵把这里团团围住了吧。 婚礼结束之后还有一场筵席,丝楠回到场中才落座,就看到换了身衣服的莉莲抱着一个大银碗向她走来。 “丝楠小姐,能和我去那边说一会儿话吗?”莉莲细声细语的说。 丝楠不扭捏,点头说好。 她们走到没有人注意的地方,莉莲把银碗递给她,里面装着槟榔、点心糖果和蜡烛,摆成精致的形状很好看,相当于现代的喜糖。丝楠正在看这可爱的物什,耳边传来女孩幽幽的声音, “我知道信心里真正喜欢的女孩是你。” 丝楠吃了一大惊,连忙说,“你误会了。” 莉莲看着丝楠,眼里有止不住的羡慕,“我没有误会,他病得最重的时候梦呓的都是你的名字。”丝楠愣住了。“他以为你死了,一直在梦里流泪不愿意醒来,一遍一遍叫丝楠,我活这么大第一次尝到嫉妒的滋味,”莉莲苦涩一笑。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抵达金边 丝楠不知道信竟对自己有这样的感情,还是从他的未婚妻口中,这种感觉很怪异。 “我失忆过,我睁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信和他母亲,我和信同吃同住共同干活,是信教会我如何在深林生存,他善良又勇敢,没有他我恐怕难以在这个世上活下去,有一段时间,我迷茫到只能依靠他。我很喜欢信也很感激他,我把信当成我最亲的人,你看这就是我对他的感情,”丝楠诚实的对莉莲表达她的想法, “放心,我不会对你有任何威胁,我马上要离开这里了。” “去哪儿?”莉莲急切的问。 “法国,离这儿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看见莉莲明显松了一口气,丝楠莞尔一笑,这个女孩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很容易看透。 “所以我还得请你好好替我照顾信,你们都还年轻,将来有很长的路要走,相信我,总有一天信会爱上你,你是个好女孩,”丝楠单手轻柔的捻开莉莲肩头的树叶,“佛祖会保佑你获得忠贞的爱情,建立幸福美满的家庭。” 莉莲永远记得丝楠这个时候的笑容,像温柔慈悲的大姐姐,把自己对一个男孩的期待和念想全寄托在她身上,莉莲肩头平白多出了沉沉的重量。 看着丝楠越走越远的背影,莉莲喃喃,“谢谢。” 丝楠本想向桑贝和信告别,他们正被波罗村的其他人围住贺喜,须藤爷爷和百妥站在外围手里捧着他们带来的礼物,丝楠叫了他们。 须藤听声音就认出了丝楠,和蔼的笑,“我就说信小子订婚这么重要的大事,你不可能不在。” “这身打扮像我们高棉人,”百妥看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丝楠,笑道,“你不叫我,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丝楠。” 须藤和百妥见到丝楠并不惊讶,显然他们并不知道丝楠曾被绑架。丝楠也不多嘴,和他们聊了聊各家的近况, “花良姐呢,怎么没看见她?”丝楠问百妥。 百妥脸上的笑淡了些,“她嫁人了。” 丝楠一听花良嫁人禁不住问,“嫁到哪里去了?”没有注意到百妥的脸色。 “一位达官贵人,不管是福是祸,都是她自己愿意的,我们管不了。”丝楠这才听出来百妥话里的怨意。也就是说,百妥不同意花良的婚事。不过丝楠没有再问,她不想惹百妥不高兴。 丝楠最后还是留到订婚礼彻底结束才和所有人一同离开,喜庆宴会,收尾时是稍微不愉快的。因为出去每个人都遇到了阻拦。 一群白人士兵就像门神,用威严的目光盯着他们。不明所以的人们还以为米达意大邦主得罪了法国人。 米达意大邦主擦着冷汗,迈着两条胖腿走向普尔曼,走近了才意识到腊尼不在,他无法与普尔曼沟通,大邦主脸上的汗更多了。 丝楠推开人群急忙忙的跑过去,扯掉脸上碍事的纱巾问普尔曼,“人抓到了吗?” 普尔曼打量她的新装扮半天不说话,丝楠不耐的踢了他一脚,“你听没听到我说话。” 米达意站得近,看清那一脚是实打实的,还有闷响呢。他心里头哎哟一声。米达意原先没这么惧怕普尔曼,怪就怪普尔曼在边境那一闹出名了。凡是高棉人听到他的名字都胆颤。 普尔曼也没发火,纵容的姿态连总督的士兵都侧目了,他漫不经心的‘嗯’了声,冲罗切斯特使了个眼色。 罗切斯特立刻带着一队人马,冲进信的家。不到半分钟,就传出来一声女人的哭号,接着侍卫压着一个穿僧袍的年轻人走出来,还有一个人用枪抵着他的脑袋。 众位宾客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吓得纷纷挪开地方为他们让路。瓦塔垂着头,像失了生气似的,正雅夫人踉跄的跟在他身后,满脸泪痕。信也出来了,紧抿嘴唇,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 普尔曼睨了他一眼,然后去看瓦塔, 丝楠蹙眉,“说好放过他的。” “我什么时候和你说好?”普尔曼冷笑,“现在轮不到你指手画脚给我讲善良。” 丝楠被普尔曼呛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普尔曼视线扫向其他高棉人,“你们给我听着,谁敢在北方撒野,下场跟这个人一样。” 普尔曼说是的法语,这些人都听不懂,却全被被他狠戾沉毒气势震慑到了,他们可看到米歇尔大邦主在他身边勾腰谄媚的样子。这个法国年轻人不是好惹的。 “你把我的话重复给他们听,”普尔曼命令丝楠。 丝楠不情愿,但还是照做了。 普尔曼满意的翘起嘴角,看似和颜悦色了,下一刻他却走向瓦塔,朝他狠狠的踹了一脚。像是报复丝楠方才踢他。 普尔曼的鞋底带钉,是米歇尔的鞋厂专门为军队订做的军鞋,一脚足以要了人小半条命,血淋淋的很残忍。人们都不忍的撇开头。 正雅夫人哭着冲上来想护住瓦塔,被桑贝和百妥拉开了。“这是在做什么?”莉莲惊怕的问信。 信轻轻捂住她的双眼,“别看了。”信早知这个结果,只是他没想到普尔曼会用如此嚣张的方式,好像在宣告谁也不准忤逆他。信看见普尔曼拉住丝楠的手腕,把她带上马车,丝楠顺从,竟没有向从前那样厌恶他。 “瓦塔是无辜的,”上了马车,丝楠还试图为瓦塔求情,“如果不是他,我已经被那群人杀了。” 普尔曼冷漠的说,“但你不能否认他是他们的同伙。” 丝楠沉默。普尔曼的作为虽然冷酷,却是在遵守原则。 与瓦塔同时被抓的还有波杜塔的母亲阿琳,阿琳一到信家门口,就被普尔曼的人逮了个正着。 其实阿琳也是可怜人,波杜塔把她带出波罗村,到迪斐家做佣人,好吃好喝好住,她那时真以为好日子来了,哪里想到波杜塔替人卖命,潜伏在迪斐家里,伺机绑架他们。波杜塔在和迪斐一家出发前,塞给阿琳一笔钱,让她先去南圻等她。于是阿琳被波杜塔拖进土匪窝。里面的人各个是反叛分子,舞枪挥棒,东奔西藏,老实巴交的阿琳受不了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 好不容易回到密列,在远离人烟的山里阿琳过了一段时间的安宁日子,一听说桑贝的儿子要订婚了,阿琳想到老交情又想到以前在波罗村安定的生活,就希望借着这个机会看看桑贝和其他乡亲们。 她准备了九百金的礼钱,九在高棉是最吉利的数字,想着去庙里求一炷香,就遇上了瓦塔。于是就有了先前笸箩收到的篮子。 第二天,普尔曼按照阿琳和瓦塔描述的地点,率两个营的士兵,包围这片生活区,活抓所有的人。这些人里,有些参与了上次对丝楠的绑架,却唯独少了波杜塔、彭充和阮明。阿琳主动告诉普尔曼波杜塔去了金边。所以她才有机会偷跑出来给桑贝送钱。而且他们前脚离开,丝楠和米歇尔父子后脚来到密列。 经过严刑拷打,其他人陆续交代他们炸伤加仑的经过,以及如何偷走香烟配方。 “配方在哪里?”普尔曼的翻译说。 瓦塔靠着墙,普尔曼没有虐待他,但也没治疗他的伤,他又饿了两天,有气无力。瓦塔抬眼望着居高临下的普尔曼,“让丝楠过来翻译,我就告诉你们。” 普尔曼怒笑,“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讲条件?” 瓦塔是修佛的人,反应很平静,“你不敢让丝楠见我?” 丝楠见到奄奄一息的瓦塔,第一时间把他带出监牢,请医生来治疗,瓦塔看着丝楠焦急的脸,笑了,“你还是这么善良。” 不等丝楠反应,他又说,“可是你杀了他们的首领。” 文追的死,丝楠没有意外,“他活该。” “我很好奇你用的是什么方法无声无息的杀死他。” 丝楠从衣襟里扯出小蓝玻璃瓶,“这种毒药。” “原来如此,早听说欧洲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毒药,” “你刚才说他们的首领,你并不属于这个组织对吗?”丝楠问他,“当初你又为什么要离开?” 瓦塔苦笑,“我那时轻信了彭充。” 当年,瓦塔偷听到彭充和玛妮的对话,去找彭充问清楚,彭充不仅供认不讳,还对丝楠列举了白人种种恶劣行径,包括丝楠的父母对他父母所作所为。瓦塔那时也是热血少年,敢爱敢恨,愤愤不平,于是跟彭充走了。从此他被彭充带进罪恶深渊,瓦塔几次亲眼看见彭充和其他人如何残忍杀死无辜的白人过客。他受不了良心谴责,彻底皈依佛门,但依然逃不开这里,每次他们屠杀完白人,都要他来念安魂咒,这简直是最大的讽刺。 “文追死后,阮明接替了他的位置,他比文追更加阴险,而且他会法语,一直与法国人关系近,我听彭充说,那个配方是法国总督指明要的。” 幕后黑手不言而喻,丝楠把瓦塔的话转告给普尔曼,普尔曼若有所思。 “你还不能放了他吗?他也是受害者。”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普尔曼这种话欠扁的话让丝楠十分恼火,她冲他大嚷,“喂,普尔曼,你有点人情味不行吗?” “我不聋,”普尔曼唇边浮起一抹怪笑,“既然你求我,就要拿出一点诚意。” 丝楠听懂普尔曼是要讲条件,“说罢,你想要什么。” 普尔曼指指自己唇角,“亲我一下。” ‘砰’的,一股热气如喷发的火山熔岩冲上丝楠的脑袋顶,她又气又羞,拿起桌上的水杯泼到普尔曼的脸上,水珠顺着普尔曼的发丝往下滴,弄湿了他的衣服,向来挑剔龟毛的竟不去管水渍,不怒反笑。 丝楠不和这个神经病计较,转身欲走。 “噢,那么你希望我把他和其他人一起处置?” 丝楠怒叫,“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 丝楠明白不是普尔曼张狂,而是他真的有权利。 “你换个条件。” 普尔曼眼里的笑意更深,“我暂时只想要这个。” “你,”丝楠语塞,耳廓浮起点点微红,她想起上次的吻,那种要窒息的酥软感觉,真不好。 “随你,决定权在你自己,”普尔曼无所谓的说。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吻就能换瓦塔的性命,很值得的交易不是吗,丝楠眼睛一闭,心一横,豁出去了,带着一种上战场视死如归的悲壮感,丝楠慢慢靠近普尔曼的脸,普尔曼好整以暇的一动不动,望着她紧绷绷的脸憋笑。怎么以前他就没发现她这么可爱呢。讨厌一个人,她做什么都令人恶心,而当真正的喜欢上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都惹人怜爱。普尔曼就是这样的一种心情。 丝楠偷睁眼,蜻蜓点水的沾了一下普尔曼的嘴角马上离开。没想到普尔曼突然扣住她的后脑,下一刻冰凉的嘴唇贴上她的,普尔曼兀自加深了这个吻。他的脸紧贴着丝楠的脸,丝楠泼给他的水全沾到她自己脸上,犹带着水的温度,黏糊糊的。 丝楠使劲推搡着他,普尔曼却加重了力道,双臂像拧铁死死圈住她。不行,又是这种感觉上来了,丝楠的脑子发晕,普尔曼太可怕了,他能用亲吻让她失去意志。丝楠简直像在水生火热里,一面不得不承受普尔曼压力,另一面又想逃离这种压力。 普尔曼的嘴唇往下,开始吻她颈窝最娇嫰的地方,他的一只手扯开她的衣领,露出白里透红的皮肤。普尔曼的手伸进去,又蓦然停下。 丝楠听见他在她耳边急促的呼吸,“你来月事了吗?” 愤怒的火焰烧醒了丝楠,她用膝盖狠狠顶向普尔曼的胯部,普尔曼猝不及防,弯腰倒地。 “臭流氓,大变态,四处发情的混蛋,”丝楠破口大骂,脸却红的要滴血一样。 普尔曼半天缓不上劲,轻轻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是第二次,丝楠伤他这个部位。再来几次,他估计自己也完了。 见到他这副样子,丝楠渐渐恢复理智,“你要女人,外面多得是漂亮成熟的倒贴,找我不会影响你的口味吗?” 普尔曼恼火,“什么口味,我现在就喜欢你这个口味。” 丝楠没听出来普尔曼冲动话中的真心,她忽的笑起来,那笑容让普尔曼很不舒服,当着他的面,丝楠解开衬衣的扣子,里面穿着自制的内衣,她背过身,露出雪白纤细的背脊,然而布满右肩膀的狰狞丑陋的伤疤是最大的瑕疵,破坏了所有的美感。 “对着这样一具身体能有兴趣,我算佩服你。”丝楠的讽刺,深深刺痛了普尔曼。 丝楠大步离开,普尔曼颓唐的捂住额头,他那样对待她,她不恨自己就算好的,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吃就好了。 普尔曼还是把瓦塔放了出来。瓦塔去了密列城郊一家寺庙继续做他的苦行僧,正雅夫人和信时常去看望他。 离开密列前,丝楠又去信家里住了一宿,她有预感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与他们在一起。那天晚上,丝楠教笸箩学说了几句法语,帮桑贝补棉絮,然后和信睡在一床软被上说说话。被子很大,他们隔着很远,避嫌,再也回不到曾经了。 “其实我这次到密列是来向你们道别的。” “我知道,莉莲跟我说了。” 黑夜里,丝楠的眼睛眨了眨,她弄弄鼻子,“呵,她是一个好女孩,你将来要好好爱护她。” 信侧躺着,轻声道,“我会的,”有晶莹发光的东西从他的眼眶里落下来,滴湿了床单,祭奠着他无疾而终的初恋,“再见,丝楠。” “再见。” 丝楠离开密列的那天,信没有来送行。马车渐渐驶离这座愈加热闹的城市,驶向陌生的金边。 一路上,丝楠没有与普尔曼讲一句话,傲慢的普尔曼却偶尔主动搭理她,丝楠对普尔曼单方面冷战引起了米歇尔注意,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丝楠千万不要喜欢上普尔曼就好。 见识过西贡的繁华,金边在丝楠眼里算不上什么。甫一进城,她就看见张贴在墙上巨大的海报,“多奇马戏团,欢迎您的到来。” “哈,那个多奇团长真会做广告,把广告纸贴在城门口,所有人都能看见。” 丝楠非常赞同多奇的广告方式。 米歇尔对送他虎皮的多奇团长很有印象,他对丝楠说,“如果有时间,你和罗切斯特去看一场。” 米歇尔没说让普尔曼带她去。 普尔曼和罗切斯特此时一人骑一匹马,走在路上好不悠闲。 他们来到定好的白人旅店。 “布洛克霍尔斯图先生?噢,对对,他是住在我们店里,”服务员查询一番,“他早上就出去了,很抱歉我们不能提供他所住的房间号。”米歇尔脸一沉,很生气服务员对他的态度,在北方,谁对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可是这里是南方,是约瑟夫的地盘。丝楠劝米歇尔,“没关系,我们先住进来,等等,他晚上总该回来了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她的表舅 丝楠对身体本尊的这个亲人并没有多大的期待,而且她一想到将和一个陌生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心里生出几分抗拒。 傍晚太阳下山,一个穿灰衬衣,外面套着皮夹克的男人哼着小曲子走进旅店,手里提着热腾腾的食物。服务员告知他某位客人等候他已久。 丝楠对布洛克霍尔斯图的第一印象是老土。按理说,从法国本土过来的人看起来应该比殖民地的法国人洋气些吧,但布洛克不是这样的,他的皮夹克不知多久没洗过,棕色的皮面发黑,他头上戴着的毡帽样式很老旧,帽檐上起毛起球。丝楠看他的脸,大概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长得一般,不出彩也不丑,背微驼,脖子向前伸。眼珠是咖啡色的,下巴和腮上有胡渣,丝楠在殖民地遇到的白人男性没有如此不修边幅的。而且看上去,他这样不是因为懒,而是因为穷。 这个男人一看见米歇尔双眼发光,几个大步凑上前,“您也来金边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搓着双手,谄媚的模样恨不得贴到米歇尔身上去。 丝楠惊愣愣的看着他,她就在米歇尔身后,布洛克完全没看见她,她的存在感真低。普尔曼听着布洛克的南方乡下口音,皱起眉头。 米歇尔见多了这类人,并未露出反感的意思,“你在金边倒是玩的快活。不想见见你的外甥女吗?” 布洛克表情有了丝变化,直起背,理了理头发,不情不愿的问,“她在哪儿?” 收到米歇尔的眼神示意,丝楠主动上前一步,“我是丝楠,霍尔斯图,”说到姓氏,她打了个嗝。 布洛克的注意力终于转到她身上,他从头到脚的打量她,目光里没有亲人相见的喜悦和温暖,更像例行公事完成任务。 “你和玛格丽特表姐长得不像,发色、眼睛、皮肤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你真的是她的女儿吗?”布洛克怀疑的问。 米歇尔轻咳了一声,布洛克立马改了口,“肯定是因为你长得像你那个穷酸的牧师父亲,我们霍尔斯图家族就没有黑眼睛。” “我母亲是黑眼睛,”普尔曼当场给布洛克难堪。 布洛克讪笑,“那是,那是,巴黎这种大城市跟我们乡下地方不能比。” 单单几句对话,丝楠就感觉到布洛克不是好相处的人。他在她面前摆架子,对米歇尔父子态度又像奴才。 丝楠不懂小地方的贵族都是这样的,他们能依仗的仅仅是自己稀薄的贵族血统了。 米歇尔叫普尔曼出去,给丝楠和布洛克留下私人空间。门一关,气氛变得很怪。 布洛克迫不及待的问她,“你是米歇尔大人的养女对吗,这几年都和他生活在一块吗?” 丝楠不喜欢布洛克语气,他话里的重心全在米歇尔身上,“我算是他的养女,但不常一起生活。” 丝楠话音刚落,布洛克就追问她,“他改过你的姓氏吗?” “没有,他说我姓霍尔斯图。” 布洛克眼里有明显的失望,不过他总算主动介绍自己,“我是你母亲的远房表弟,我们接触的时间不多,,” 布洛克话很多,絮絮叨叨的说出他来殖民地的原因。三年多前,米歇尔的信寄错到了霍尔斯图家的老房子,而那个房子在丝楠外祖父病重时就卖了。阴错阳差,这封信辗转一年后才到老人的手中。丝楠的外祖父看完信就断了气,临死前嘱托丝楠的亲舅舅达特去印度支那把丝楠接回来,当时达特正和几个堂兄弟争财产,顾不上这茬。好不容易尘埃落定,达特心劳过度,引发原来就有的肺病去世了。在生命结束前最后一刻,达特命令妻子一定要找到丝楠。 所以说,布洛克实际是应丝楠舅妈的请求才来的殖民地,霍尔斯图家族只有他是跑马商人,东奔西跑,没有娶妻生子。 丝楠消化了半天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突然觉得真正丝楠好可怜,关心她的亲人都死了。 “佛罗拉求我办事,却像个吝啬鬼,一分钱不愿意多付,我靠那点钱得一路要饭到殖民地来,幸好琼斯兰家族够大方,出钱把我送到马赛港口不说,还为我买了一张头等舱的票。”布洛克嘴很碎,兀自发泄自己不满的情绪,也不管丝楠听不听得明白。 但丝楠对布洛克印象有了点改观,他虽然看上去很不靠谱,人却不坏,至少他愿意为一个不相干的远方亲戚冒危险跑这么远。 说完一大通乱七八糟的,布洛克终于郑重其事了,“总而言之,你得跟我回去。家里人的都等着见见你的庐山真面目,虽然你比玛格丽特表姐难看多了。” 丝楠自动忽略他最后一句话,“嗯,我会跟你回去的。” 在另一间屋子,普尔曼和米歇尔再一次为丝楠争吵。普尔曼很讨厌布洛克,他后悔把丝楠带回柬埔寨,而米歇尔的态度很强硬。 “从小到大我的任何愿望您都会满足,为什么唯独她不行。” “你可以对任何女人动心,只有她是例外。” “为什么?” 普尔曼气急的逼问米歇尔, “没有为什么。丝楠理应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而不是在殖民地漂泊。” 普尔曼对米歇尔的话表示严重的质疑,丝楠若是跟着那种又土又穷酸的人,难保不会变成乡巴佬。 普尔曼的双眉拧成一团,好像在面对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那我也回国,你答应过我的,三年已经过去了,我也满了十八岁。” “你回去能干什么?读大学还是一事无成去面对家族里其他人的眼色?得知你参军那一刻我还以为你终于成熟了。看来你依旧是个孩子。”没有人比米歇尔更了解普尔曼,他一针见血的说中普尔曼的痛处。 “当然,你想回去,我也不反对。” 米歇尔又扔出一点甜头,但普尔曼犹豫了。 米歇尔为私事跑到约瑟夫的地盘,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宣扬,他们一路简装伪装成商队。按米歇尔的官职规格,有专门下榻的豪华宅子,他却宁愿挤在这间普通的旅馆里。 第二天,普尔曼带了几个侍卫出了门。 和西贡一样,金边也有专门驻守的军队,是根据当初划分殖民地地区分配的,驻守在金边的最高级军官托比亚中将是安德拉斯的弟子,托比亚早听闻普尔曼的名字,亲自接待了他。 托比亚还不到四十,满头浓发,英俊威武。两人围绕着安德拉斯寒暄了几句,普尔曼就单刀直入,“我听说您对约瑟夫总督心存不满。” 托比亚心里转了几个弯,他就知道米歇尔的儿子突然凭空出现在金边不是来游玩的。 军政一般都是分开的,大的官员像米歇尔会配有私人军卫,而大部队的领导可不会服从总督的命令,想调遣他们一是得有议会的首肯,或者需要安德拉斯签字的文件。 “谈不上不满,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罢了,”托比亚笑着,不正面回答普尔曼的问题。 “您还真是慷慨,看来约瑟夫插手军务不要紧,他和高棉人勾结也没关系了?” 托比亚严肃了脸,“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这里有一份安德拉斯司令亲手写的信,任何人只要做出对殖民政府有害的举动,无论哪个地区的军队都有义务协助捉拿驱逐。” 托比亚逐字逐句的看完纸上的内容,不可思议的说,“老师居然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力。” “不是我的权力,是我们的权力,”普尔曼勾唇笑,“莫非你想一直屈居人下吗,触手可及的军功正摆在你面前。” 托比亚心动了,“你有证据吗,别妄想把我扯进你们的私仇。”米歇尔和约瑟夫不和总所周知。 “我当然有证据。” ,, 这个时候,丝楠刚醒,睡到日上三竿才消除长途跋涉的疲劳。她洗漱完出去,米歇尔正在悠哉的喝红茶,丝楠在他对面坐下, “你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约瑟夫谋杀你。” 米歇尔拿茶杯的手一顿,哈哈笑起来,“他没有必要,也没有那个胆子。金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他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乱来。” 丝楠被米歇尔笑得略微窘迫,眼珠左右的瞟,米歇尔看着她,笑容渐渐淡去,想起昨晚普尔曼的话,心里头有种异常难言的感觉, “布洛克去订船票了。” 这么快,丝楠一愣, “为防止你临时反悔,我要求他带你从磅逊港走。你脑袋转的太快,随时可能逃跑,我不能不未雨绸缪。”磅逊是柬埔寨的港口城市,距离金边很近,最快两天就能到达。 “丝楠,不要怪我执意送走你,我是为了所有人好,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看,殖民地并不适合你,你在这里养成的性格和爱好不会被主流社会接受,也是我的错,收养你纯粹为自己的利益,没有尽到教育的责任,”许是怀着一丝愧疚,米歇尔坦然承认自己对丝楠所图,现在他不需要她也能得到大量的财富,她的利用价值到此为止。 “回国后,你要捂紧口袋,不能漏财,千万小心周围的人,收起你张牙舞爪的性子,他们不像我这么好说话,更不会纵容你乱来。” 这番话算是丝楠临走前,米歇尔以长辈的身份,给她的真诚嘱咐。“我跟布洛克说了,他会帮忙给你找一所好学校,你做一名普通的学生,过几年毕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孩结婚就好,你的生活会比其他人都富足。”门当户对,米歇尔咬字很重。 “至于我们,将来不用再见面了。你最好不要去巴黎,不要提起欧罗斯家族。” 丝楠没有吭气,把米歇尔的每句话都听进心里。 米歇尔守了次诺言,让她和罗切斯特去马戏团,算是临走前最后热闹热闹吧。在路上,罗切斯特问她,“你的家在哪里?等我回国一定去找你。” 这个问题真好,因为丝楠也不知道,布洛克怎么说来着?什么郡、什么县的,她摇摇头,“抱歉,我也没有地址。” 罗切斯特有些失望,但他也为丝楠找到亲人高兴,“国内比殖民地安全得多,至少以后你出门不需要护卫了。” “或许吧,听说在乡下。” “乡下人朴实。” ,, 两人边聊边走,很快到了马戏团所在的地方,再次坐在这个相似的环形观众席上,听着周围的喧闹,丝楠的心情难以言喻。 见丝楠出神,罗切斯特不由问她,“丝楠小姐,你以前看过马戏吗?” “看过老虎表演。” “一定很精彩,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应该有吧,”没了老虎,不会重新再找一只么。 一阵热烈的掌声,脸上画的五颜六色的小丑走上台,丝楠一眼认出他是多奇,他向四周鞠躬,“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观看我们马戏团的表演,大家今天都是幸运的,班克将给你们最精彩的表演。”一个大笼子被推上来,红布一掀,一只大老虎赫然立在中间,蹬着后腿,向前龇牙。 丝楠蓦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立马抬步朝台上走。罗切斯特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准备好道具,多奇拉开笼门,老虎没有走出去,圆黑的眼睛望着一点不动。场下有轻微的议论。多奇以为班克闹情绪,说实话,这只老虎性子烈,他没有完全驯服,他不敢在台上甩鞭子担心激怒老虎。 就在这时,班克迈动了腿,没有走到台中间,而是纵身一跃跳下台,这下观众席乱套了,人们惊恐的往出口奔跑。 眼看老虎朝他们跑来,罗切斯特骇然的圆睁双目,想拉住前方的丝楠,丝楠不为所动竟张开双臂,老虎把她重重扑倒在地,一切快得他根本来不及抽枪。 “你要压死我呀,真是只大老虎了。”丝楠抱住老虎头咯咯直笑,老虎用舌头和口水给她洗了把脸。 丝楠抚摸着它软绵绵的毛,“这么大还撒娇,好了好了,快让我起来吧。” 老虎通人性的挪开了一些,双爪神奇的还搭在丝楠的肩上。丝楠半坐起身,回头冲目瞪口呆的罗切斯特说,“快过来吧,给你介绍我的好朋友,小雨。” 罗切斯特咽了咽口水,“他的牙是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他咬死人,”另一个声音响起,多奇走到丝楠身边,一张小丑脸笑起来很狰狞,“丝楠小姐,好久不见。” 一年前的某一天,王室和法国高官在王家猎场有一场例行的狩猎比赛,小雨就是猎物之一。不过还没等人类猎杀到它,它就先咬死了一个王室成员的随从。人们当场要打死他,被同样在场的多奇拦住了,他说自己正好缺一只老虎,把老虎交给他,他或许能驯服它。多奇在殖民地有人脉也有些地位,小雨就这样转手给了他。 小雨记着多奇的救命之恩,一直配合他在马戏团表演,今天还是第一次出状况。 “丝楠小姐真是无所不能,我的每只老虎都对你服服帖帖的,”多奇看着乖巧的伏在丝楠脚边的小雨,它哪里还有半点野兽凶猛,完全是一只可爱的斑斓大猫。 丝楠摸着小雨脖子最柔软的地方,以前她一捏这里,小雨就绵叫着翻跟头,眼睛眯成缝,舒服的享受。罗切斯特看得好奇也心痒痒的,想伸手摸摸,结果小雨冲他露出尖锐的牙齿,吓得他马上后退,丝楠笑容很大。 “小雨可不是你的老虎,它是自由的。” 丝楠说小雨是自由的就是自由的,多奇不会反驳,因为从现在起,小雨就不属于马戏团了, “你知道是谁抓它到这里来的吗?” “总督府的人,柬王当时还是二王子最喜欢这种狩猎,没有危险又能体验到刺激。约瑟夫大人想讨好他,从森林里搜集了不少野兽。基本都死在枪箭下,班克,额,小雨是唯一存活的。” 又是这个约瑟夫,明明是丝楠没见过的人,干的事却总是与她息息相关。 “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怕约瑟夫怪罪你吗?”多奇应该和约瑟夫有交情,否则不可能参与那种狩猎场合,还能讨到小雨。 多奇笑着摇头,“我的命都是你救的。死都尝过了,我还怕什么呢?” 丝楠把小雨暂时寄放在多奇马戏团,她也想带它走,估计会吓趴米歇尔。她和多奇约好,让他找个机会把小雨送回原本的森林。 回途,丝楠的心情好了许多,她跟罗切斯特讲述她和小雨相识的经过,脸上有了消失很久的神采飞扬。 快到旅店,周围的人明显多了不少,丝楠和罗切斯特都察觉到不对劲,混着人群走近,他们看见旅店四周被侍卫重重包围。一个高胖的中年男人与米歇尔并肩,哥俩好的从大门走出来,“既然决定到我这里来,你应该事先通知我才对。”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抵达法国 两位总督同时驾临,来往的人都围在附近看热闹。眼前的架势明显不是友好的接见,丝楠拽住罗切斯特的袖子,没有贸然上前,那个约瑟夫长得不像好惹的。一晃眼,两位总督就同时进了马车,消失在人们的视线范围里。 就在丝楠和罗切斯特面面相觑的时候,布洛克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压低嗓子说,“米歇尔大人让我马上带你走。” 丝楠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可是我的东西还在旅店里。” “我已经帮你拿出来了,你看,那边是我叫的马车,”布洛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架小马车,“跟我上车吧,我们得赶在后天下午之前到达磅逊。” 米歇尔让布洛克买最近一次的船票,正好两天后就有一班客轮,而下一次要到下个月中旬,还是不太好的轮船。米歇尔下了决心让丝楠滚蛋,片刻都不愿她多呆。 “眼下米歇尔大人被另一位总督大人邀请走了,没时间管我们,我们只能自己出发。”布洛克不了解殖民地的形势,不知道米歇尔和约瑟夫之间的矛盾。 丝楠犹豫,她的脑袋无法转换的这么快,好像突然一下子,殖民地的恩怨与她就莫名其妙的不再有关系。 她混混沌沌的被布洛克推上马车,罗切斯特也想上来,问题是布洛克为了省钱叫的小马车容纳不了两个成年男人。 “普尔曼应该还不知道,你在这儿等他回来吧,告诉他我先走了,”丝楠嘱咐罗切斯特,心里头有丝空荡荡、凉飕飕的感觉,像一叶浮萍,没有着落,又充满对前路的迷茫,“小雨还请你帮我送回去。” 罗切斯特焦虑的说,“至少也应该等普尔曼少爷回来再走。” “等不了,等不了,船可不等我们,”布洛克有点烦了,因为车夫在催促他,“走吧走吧,将来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布洛克不给丝楠和罗切斯特多谈的机会,马车缓缓的动了。 丝楠把头伸出窗外对罗切斯特叫道,“在殖民地你一定要好好干,混出名堂。我们在法国再见。” 罗切斯特跟在后面跑了几步,“丝楠小姐,一路平安。” 很快,他只剩一道影子被甩得远远的。 布洛克把一件斗篷扔到丝楠身上,“穿上吧,晚上会很冷,”他自己已经先套了一件黑外套。丝楠还没有把自己的角色转换过来,愣愣的接过衣服,没有动。 他们出城一个钟头后,约瑟夫就就下令封锁城市所有进出口。风雨欲来风满楼。 彼时米歇尔被奉为座上宾,与约瑟夫一同进王宫,柬王亲自迎接他,用丰盛的晚餐招待他,这是一场后来被记入殖民地历史的鸿门宴。米歇尔当晚被软禁在王宫中,第二天,普尔曼和托比亚率领军队包围王宫和行政大楼。 “谁给你的雄心豹子胆?敢在我这里撒野。”约瑟夫怒指普尔曼,双方的僵持,看见普尔曼身旁的托比亚,约瑟夫的眼神阴毒至极,“托比亚,我和你平素没有冲突,没有恩仇,你让兵用枪指着我,是要与政府叛变吗?” 普尔曼笑了一声,“叛变的是你吧,”当着众人的面,普尔曼列出约瑟夫数项罪名,侵占税款、蓄意谋杀官员、私通叛乱分子,其中的几项足以让他身败名裂,把牢底坐穿。 金边白人的官员们一片哗然,有些约瑟夫的追随者直接临阵倒戈,和普尔曼他们一同讨伐约瑟夫。 约瑟夫在如此难堪的境地并没有慌张,因为他还有最后保身之法,他说如果普尔曼执意硬碰硬,他就杀了被他软禁的米歇尔。 普尔曼笑得更张狂了,无人能压住他的气势。约瑟夫做梦没想到米歇尔那时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王宫,此时此刻正藏在多奇的马戏棚里。 普尔曼示意托比亚一眼,托比亚下令搜,不到五分钟,高棉反叛势力头目在约瑟夫府上被揪出来。紧接着失去约瑟夫庇护的柬王被他的兄弟们赶下台,金边完全乱成一团,没有人会注意一个悄然离开的女孩。等普尔曼准备去追丝楠,她已经登船彻底离开了殖民地。 后来米歇尔接替约瑟夫成为柬埔寨唯一的总督。他上任的第二天,普尔曼在金边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方绞死了三个高棉人。并砍下他们的头在那里摆了一周,警示所有的高棉人,至此殖民地对法国人的反抗声音小了许多。 做完这一切,普尔曼没有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他和罗切斯特一同离开了金边,随行的队伍声势浩大。其中有两架马车最奇怪,一架马车装了一只大老虎,没几个人敢靠近,另一架马车上有一位高棉美女。美女挺着肚子,士兵们私下议论莫不是普尔曼少爷搞大的?否则为什么带着她。 美女会说一些法语,总呆在马车里不出来,她对普尔曼说的最多的是谢谢。普尔曼是应父亲的要求带上她的。米歇尔说美女叫花良,是柬王的一位相当受宠的妃子,米歇尔被软禁的当天半夜,就是她偷偷把他救出来的。 “也不知道现在丝楠小姐到哪里了。” 罗切斯特的话也勾起普尔曼的念想,有获得,就注定有失去,事情都尘埃落定,他的心却好像少了些什么。 “但愿丝楠小姐的亲人容易相处,不过像她这么好的女孩,一定会被其他人喜欢。” 花良隐约听见丝楠的名字,掀开车帘说,“丝楠也在这里吗?” 难得普尔曼和罗切斯特都露出惊讶的神情,“你认识她?”普尔曼上前一步问她。 普尔曼对花良的了解很少,他只是奉米歇尔的命令送这个女人回家罢了。花良想起记忆里的小姑娘,几日来愁怨的脸展露出些许笑容。 “我家几年前收留过她,她那时好可怜,独自在深林里徘徊,背上全是烧伤,幸好须藤爷爷好心救了她。” 听见烧伤,普尔曼心头一凛,看向花良,明知故问,“她的伤怎么弄的?” “她真是一个好姑娘,对自己的伤只字不提,后来快走了,我才从她口中知道她为了救人才在森林里走失的,那个她救的人恩将仇报的把她甩了,她说那人本来快没气了,要不是她渡气给他,他醒不过来。” 普尔曼面上平静的听着,心里翻滚器惊涛骇浪,模糊的被他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点点浮起,嘴唇上柔软的触感和陌生清甜气息,原来不是他的幻觉,那竟然是丝楠在救他。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她就,, 无尽悔恨在普尔曼四肢百骸里蔓延开来,那时他该死的做了什么,他无法想象被大火包围的女孩当时有多孤单无助。 花良却问他,“普尔曼少爷,既然你认识丝楠,应该知道她背上的伤好了吗?” 这个问题无疑是火上浇油,普尔曼强忍着痛心说,“没有。” “哎,我就知道,烧的那么严重,但愿将来有个不介意伤疤的男人真心爱惜她,”花良有感而发,她当年不懂事挑三拣四,以为自己漂亮就应该比所有人嫁的风光,最后什么也没捞到。 柬王一年前在街市上偶遇在金边游玩的花良,为花良的美貌所痴迷,当即把她带进王宫,花良被逼着接受这个高棉地位最高的男人,一开始的虚荣得意逐渐被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消磨耗尽。花良是个单纯的姑娘,在这种环境下根本生存不下去。当有人把算计打在她肚中的孩子上时,她决定反攻,救另一位法国总督是她人生中的一次最正确的决定。 在王宫花良学会了看眼色,她看出普尔曼的情绪不对,作为过来人,她好像看透了般说,“普尔曼少爷,如果你喜欢丝楠,应该把她捧在手心上才对。” 普尔曼迷茫的望向西方,他也想,可是不是已经晚了。 红彤彤的太阳离开了地平线,仿佛是一块光焰夺目的玛瑙盘,缓缓的向上移动。红日周围,霞光尽染无余。轻舒漫卷的云朵,在蓝天下悠悠的飘散开来。一阵阵凉爽的海风迎面扑来,撩起丝楠的屡屡黑发。 “嘿,下头的姑娘,别站在这里,我们马上要上帆了,待会儿风大的足把你吹到海里头。” 丝楠抬头看着站在木桅上的船员双手拢在嘴前,大声问,“还有多久到?” “最快后天,别急了,你运气算很好的,现在正是出海的好季节,瞧我们一路上没有遇到一点大风大浪。” 丝楠已经在海上漂了三十多天,船中途在几个国家靠岸补给,乘客们也可以下船购买东西。 第一次在印度孟买,丝楠和布洛克下船,港口周围全是兜售食物和生活用品的小贩,丝楠想买东西,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没有多少现金。米歇尔走得那么急,没有给她钱啊。 丝楠巴巴望着布洛克,可笑的是布洛克还指望她付钱,最好把船费也还给他。布洛克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呢,他想既然丝楠是米歇尔的养女,钱肯定少不了,等把她安全送回去,什么交通费、误工费、伙食费、旅游费他统统找她要回来,兴许还能额外发一笔财。 结果等到了印度,他才发现丝楠比他还穷。别说发财了,他连本都收不回来,还要倒贴钱。布洛克呕死了才掏出紧巴巴的钞票。于是布洛克只给丝楠吃干硬的面包和鱼,布洛克连番茄酱都舍不得买,他的钱在金边花的差不多了。 丝楠住的是三等舱,票价不贵也不便宜,布洛克好歹是贵族,不屑和浑身臭气的大汉睡一起。再说他原先不以为船费可以‘报销’么。 三等舱不是独门独户的,狭窄的舱位里,一共挤着四张床,只有两张小木桌可以放东西, 另外两张床属于一对父女,女儿和丝楠一般大,十三岁,布洛克确定丝楠十三岁,他还告诉了她她的生日。 世上没这么巧合的事情,本来丝楠他们对面是两位男乘客,这对父女在孟买上的船,丝楠买东西时,他们就注意到她,以为她和布洛克也是父女,找过来想换床位,说这样方便一些。 幸好有了他们,丝楠的食物多了蔬菜和水果。否则她真担心自己还没到法国就脱水挂了。 父女姓莱科,女儿叫波米琪,父亲叫唐奈。波米琪是一个圆脸姑娘,栗色头发卷卷的,脸上有雀斑,不算漂亮,笑起来有点小害羞但很友善。波米琪的母亲是英国人,父亲是法国人,夫妻俩在孟买一所英文学校教书。印度不比印度支那,恐怖袭击不断,前段时间有印度人袭击白人学校,波米琪的母亲受袭身亡。父女俩悲痛欲绝,唐奈决定辞去工作带女儿回法国老家。巧的是他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是马赛郡下面一个叫藤恩尔县。布洛克求之不得,提出到时候和他们包一辆马车。 “丝楠,你舅舅到处找你,”波米琪小跑着过来,“一大早不吃饭跑到船头来吹冷风,我真搞不懂你。” 丝楠轻轻一笑,“马上要到马赛了。” “是呀,终于可以回家了。” 两个女孩同时望向无际的海平面。 “臭丫头,你乱跑什么,要急死我是不是,”丝楠一进舱,就受到布洛克劈头盖脸的臭骂,丝楠无奈和波米琪相视一眼,连波米琪都习惯了布洛克的喋喋不休的嘴巴。 起先波米琪父女刚到时,布洛克不停的跟他们说自己嫌弃三等舱糟糕的环境,说自己是金贵的贵族,来的时候坐的可是头等舱。唐奈当时都有点后悔换舱了,结果渐渐相处,他发现布洛克除了嘴巴臭,吝啬虚荣爱炫耀外,人还凑合,他不在,布洛克会帮他照看波米琪。 “我闻餐厅里香葱鸡蛋的香味才出去的,表舅舅啊,你给我买一块香葱鸡蛋吧,”丝楠拖长尾音,委屈的‘求’布洛克。 布洛克果然脸皮一皱,掂量着问,“那个多少钱?” “你知道船上的东西都很贵,”丝楠比划了一个五。 “桌上有面包,自己去拿,”布洛克脸拉得老长,活像五块钱会要了他的命。 唐奈扑哧的笑,“我去买吧。” 布洛克说,“你别管她,她总把自己当成大小姐,其实什么都不是。”布洛克无时无刻不耿耿于怀丝楠无用的养女身份。 他自己也想明白了,米歇尔收养丝楠,连姓氏都不改,明摆着不认她,亏他来之前,佛罗拉还说指望能从丝楠身上捞到欧罗斯家族的好处。 佛罗拉就是丝楠的舅妈。在船上的日子无聊,布洛克给她介绍了一番她即将面对的家庭阵容。 她去世的达特舅舅一共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比丝楠大,儿子才八岁。而且他们不是住在藤恩尔县城里,而是在更乡下的地方,丝楠对什么城市乡村无所谓,她连树林子都睡过还怕乡下?她担心的这些人是否容易相处,因为从布洛克口中,丝楠感觉那个佛罗拉舅妈脾气不太好。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丝楠对布洛克,“眼看就快到了,我们还没好好吃过一顿好的。” “好的好的,你还指望着好的。有吃的就不错了。” 看见布洛克啧嘴的样子,丝楠就想笑,“这次我来请表舅舅好了,今天晚上我们大家去顶层餐厅吃饭。” 波米琪好奇的问,“怎么请,你有那么多钱吗?”顶层餐厅是为头等舱的客人设置的,因为只有头等舱的客人支付得起餐费。 丝楠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布洛克认为丝楠在吹牛,懒得看她,唐奈倒是很有几分期待。 大型远洋客轮一般设施都很全,健身房、图书馆、运动房都有,当然全是给富人准备的。 下午丝楠兜里揣着找唐奈借来的一百块钱,顺着楼梯上到顶层,这里从楼梯口开始就铺慢地毯,周围放置了高档家具。 丝楠寒碜的着装引起服务人员的注意,不过没人拦住她,因为她去的位置是赌场。 再出来时,她裤子口袋鼓起来一大包,不管身后一众惊吓的目光。 一沓钞票落在桌上的声音是沉闷的,布洛克的眼珠子快瞪出来了,唐奈也一脸惊愕,丝楠抽出五张钞票给唐奈,“还你钱和利息。” 唐奈收下,用奇异的目光看她。 波米琪崇拜的问,“丝楠,你怎么做到的?” 两个男人也有这个疑惑。一个小时不到,一百变一万,对他们来说是不可能的。 丝楠只笑不解释,“管那么多干嘛,我们有钱去吃饭就好。” 于是这一晚,他们享受了一次头等舱客人的伙食待遇,一顿饭一万块钱就没有了。 看着服务员收走钱,布洛克捶胸顿足,“谁让你点这么多。” 丝楠堵他,“你不都吃完了么,再说花的又不是你的钱。” 第二天下午,只听见一连串急促高亢的叫声,“收帆,卷帆,抛锚。”船靠岸了。(第一卷终) 第一章 头等舱的绝致男人 马赛港口平台上站满了人群,一艘大船进港,卸货、接亲、疏导,都是一件大事。 丝楠没有第一时间和人流去挤,而是在甲板上观望着,攒动的人头和忙碌繁荣的码头,神情微微有些恍惚,她就这样到法国了? 丝楠和布洛克是最后下船的,他们不必争前恐后,因为没有人迎接他们。同样孤单的是唐奈和波米琪。两个男人和两个女孩就这么提着行李立在码头上,像刚进城的乡下人,不知往哪里去。 最快有反应的是布洛克,他好歹来过马赛几次,“我们先找个旅店休息,明天早上去找马车。”唐奈同意,他去印度太久,再回来对这里感到有点陌生。波米琪挽着丝楠的手,跟在他们身后。 四人没走多远,一辆外表看起来非常高档的马车就停在他们刚才所站的位置。一个男人才从头等船舱里出来,他一身灰色风衣,戴了一顶高帽子,走上甲板,坐了这么久的船,他脸上、身上都是一丝不苟的,身后两个船员恭敬的为他提行李箱。他还没走到马车边,车夫就弯下腰替他打开车门。 上车前,他往前方看了一眼,丝楠还穿着和昨天相同的米杏色衬衫,中性打扮,纤细高挑的身姿在来往的人群里很很容易认出来。 男人想起她在赌场神采飞扬的笑容,不自禁的也露出一丝笑,他头一回儿见到这么有意思的小姑娘。算是他这趟枯燥的船程里,唯一的亮点。 港口附近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旅店,布洛克东挑西选,货比三家,终于选定一家最便宜的。 “爸爸,换一家吧,”波米琪小声对唐奈说,看着墙角旁的流浪汉和乞讨者,她有些害怕。 唐奈摸摸女儿的脑袋,低声劝她,“我们要省着些花。”他给妻子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花去了他大半积蓄。他还得在法国从头来,房子、工作,这些都要钱啊。 波米琪看了看丝楠,她站在正在和旅店前台谈价的布洛克旁边,仰头瞄墙上写的价格, “早知道我们昨天就不要丝楠吃那么贵的饭了,这样我们今天还能住好点的地方。”波米琪嘀咕。 “那是丝楠的钱的,就算她不用来吃饭,也没有义务送给我们,”唐奈轻斥波米琪。从吃穿用度上,唐奈知道布洛克是去印度支那接外甥女回国的,布洛克嘴巴那么大,对丝楠在殖民地的生活只字不提,只说她父母都不在了。唐奈原以为丝楠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不过更开朗友善,除此之外,他没觉得她有任何与众不同的地方。但昨晚丝楠让他明白,她绝不是普通人,有哪个十三岁的女孩敢仅带一百块钱从容的走进赌场? 唐奈是老师,却不是没见识的人,他所在的殖民地学校有很多英国富商的孩子,他敢说丝楠一定经常出入类似场所,而且她抽钱随意的姿态不像穷人。 所以唐奈起疑了,丝楠和布洛克到底是什么人? 这头正在跟房费零头纠结的布洛克才没去注意唐奈呢,至于丝楠,她在感叹法国物价好高。 最后订好房间,有趣的是,唐奈父女要一间双人房,丝楠和布洛克宁愿多付钱也要两间单人间。 丝楠好好洗了个澡,换了一套衣服。顺便理了理行李箱,然后有一个重大发现。行李箱应该是在她和罗切斯特去马戏团时米歇尔命人重新整理过的,除了她常穿的便于出行的几套衣服就是一些洗漱用品,其中还有几条普尔曼的手帕。而在箱子底下的夹层里,丝楠发现了一沓钱和一张支票,钞票全是大额的法郎,她点了点,足足有五万,而支票的面值是二十万。 丝楠没想到米歇尔出手如此大方。她顿时对布洛克感到抱歉,她算是欺骗了他,因为就算没有米歇尔的钱,她也不是真的身无分文,只是没有现金罢了。她行李中有一条裤子口袋里其实还藏着一张支票,是当初麦凯克伦给她的封口费,而在另一个口袋里,是存折。这些钱在法国已经算得上小富,丝楠完全有能力在乡下买一栋房子。也许这就是米歇尔送她钱的原因,丝楠突然觉得他也没有那么坏。 丝楠当即找服务员要来针线,缝了一个死口袋把所有的钱全放进去,绑在腰上深藏好。只有这样,她才感到安全。晚餐四人就在旅店对面的小餐馆解决,菜色一般,不过比船上的伙食好得多,布洛克叫了一瓶酒,和唐奈小杯小杯的喝完,酒足饭饱,天一黑,他们就早早的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丝楠刚起床,布洛克就敲响她的房门,“我和唐奈出去找马车,你和波米琪呆在旅店里哪儿都不准去。” 丝楠穿好衣服洗了把脸就去波米琪的房间陪她,波米琪还在睡觉,小丫头双手双腿紧抱着被子,张着嘴口水流在枕头上,睡相特别可爱。丝楠没有叫醒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不自觉的笑,她脑海里莫名浮起普尔曼乖巧的睡相,紧接着她的脸就变得火辣辣的。 突然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丝楠摇头挥去不该有的思想,“丝楠,你的脸好红啊,是发烧了吗?”波米琪不知何时醒了,坐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说。 “不是不是,”丝楠急忙解释。“房子里太热了。” “可是我还觉得有点凉。”波米琪往身上被子,“爸爸呢?” “他去找车了。” “哎,我还想在马赛逛逛。”波米琪不情愿,她很小就随父母去印度,对法国很陌生也充满好奇。 丝楠比她更好奇,“我也想逛逛啊,以后会有机会的。” 没想到布洛克和唐奈中午才回来。而且两人都是大汗淋漓样子,而且脸色极其糟糕,特别是唐奈看起来非常沉重。 布洛克一进屋就咒骂,“该死的骗子,见鬼的警察。” 唐奈叹气,“马赛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还不是和普鲁士那一场害的,劳民伤财,现在还算好的,当年窃贼更猖狂,当街抢人,”布洛克比唐奈了解国内情况。 丝楠才知道他们在找马车谈价钱时遇到骗子,那两个车夫听他们口音知道是外地人,嘴上答应布洛克提的价钱,然后两个人忽悠要先付定金,定金数额不低,说怕跑客。布洛克知道这个规矩,听见被拉高的定金还以为行情又涨价了,不懂的唐奈就这样掏出他身上大部分的钱。 两个男人又去买了点吃的,再回去却发现两个车夫和他们的马车都消失了。意识到上当,他们立刻去找警察,警察却说管不了。 “剩下的钱够回去吗?”丝楠问道。 “够是够,可是,”唐奈不像布洛克,他难以启齿囊中的羞涩。 波米琪拉住父亲的手,“爸爸,没关系。” 房间里的气氛变的很低沉,如今的法国是向钱看的社会,管你是什么身份,有钱才是硬道理。 最后竟是最吝啬的布洛克说,“罢了罢了,我在阿尔萨斯银行还有一笔存款,我现在去取点钱再重新找马车。” 说完他就往外走, “我跟你一起去,”丝楠赶上他。 阿尔萨斯银行公司正为昂慕斯的父亲邓格拉斯所拥有,而昂慕斯阿尔萨斯就是昂姆斯的全名。在马赛最繁华的卡纳尔街上,坐落着阿尔萨斯银行在法南最大的支行。 丝楠仰头望着气派的招牌以及大厅里排队等候的人们,她有点明白昂慕斯出手为何那么大方了。听着耳旁布洛克的抱怨,丝楠的手不由覆在腰上,昂慕斯帮她弄得存折上的金额足以买下银行对面数十家铺面。她又想米歇尔叮嘱她不能漏财的话,手缓缓放下来。 丝楠跟着布洛克排队,偶尔瞟几眼用落后方式记账的柜员,没人会去专门注意她。但有一个例外,二楼金碧辉煌的贵宾区,正在看报纸的男人在丝楠出现在大厅时就放下了报纸。他眼里浮起淡淡的笑意,看来他和这个小姑娘很有缘。 “小琼斯兰先生,这是为您转好的账单,请您过目。” 有特权的人和就是不一样,丝楠跟布洛克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才取到钱。布洛克把钱小心的放好。两人闷不做声的走出银行,丝楠说,“别闷闷不乐了,失去的钱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会翻几倍也说不定。” “做梦吧,这世道钱不好赚。”这个时候,丝楠说什么,布洛克都听不进去。他带着她来到租马车的地方。布洛克本来无精打采的眼睛忽然圆睁盯在一处,“是那两个骗子。” 丝楠立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个男人正在一辆马车后面嘻嘻笑笑的说话,估计才庆祝今日战果。见着他们笑,布洛克的怒火被点燃了,就算骗的不是他的钱,他也生气。 丝楠对他说,“你马上去找警察过来,我在这里看着他们。” 许是丝楠的语气太沉着冷静,布洛克一时忽略了他的年龄,“好,你在这儿不要动,我现在就去。” 布洛克没走多久,两个男人边说边往另一条街走,丝楠连忙跟上去。 “待会儿一定要去庆祝我们今天的好运气,可不是每天都能撞上两个傻愣的乡巴佬,哈哈。” “不醉不归,再找个妓女享受享受。” “哈哈,是的。” 两人的话无所顾忌的说着话,丝毫没感觉到正在靠近他们的女孩。丝楠跟着他们七拐八拐,没过了一会儿,他们转进一条人烟稍少的巷子。没有营养的闲聊还在继续, 一只手像幽灵似的忽的搭在其中一人的肩上,吓得那人浑身一激灵,即然烦躁的转身,“谁啊?”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被人轻巧的掐住,他的呼吸陡然急促,全身动弹不得。 他看见一双黑色的眼睛和一头乌黑的头发,而它们的主人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另一个男人反应过来,冲上来要帮助他的同伴,他的身体突然一僵,低下头,一把刀无声的深深插进他的大腿上。他惊骇的盯着丝楠,好像见到了鬼。 “把钱拿出来,”丝楠对他说,她的语气非常平和,嘴角是翘起的略带笑容,仿佛这是场再普通不错的谈话。 可她的一只手还掐着一个成年男人的命脉,稍用力就能让他断气。 男人的腿开始往外渗血,刀古今触到骨头,他站不住的跪在丝楠面前,疼的冷汗直冒脸变了形,“我们是穷人,没有钱,你要打劫就去抢那些有钱人啊。” 丝楠估计是跟普尔曼待久了,学会了他的冷笑,硬是笑得男人打了个冷颤,“所以你准备要钱不要命吗?那我就先从你开始吧。” 男人吓得屁滚尿流,撑不住伤,趴在地上,双手掏出兜里所有的钱,“饶命,饶了我命吧。” 丝楠眉头一蹙,“只有这么一点?” “剩下的在他身上。” 丝楠手不客气的搜这个出气多进气少的男人的身,很快从他的夹克里头的暗口袋里逃出一沓钱。丝楠的动作熟练的好像真是个强盗。 迅速把钱收好,丝楠弯腰在男人的惨叫声中,把刀拔出来,同时飞快的把手上的男人当挡板,飚射出来的血全喷在他身上。丝楠可不想自己身上再沾上其他人的血,她用别人的衣服擦干净刀,然后扔下只剩下半口气的男人,淡定的朝巷子口走去。 巷子里依稀还有男人的哀嚎声,被几个路过的行人看见了,别说见义勇为,他们一个个惊怕的躲开,看都不敢看丝楠一眼。 丝楠站在巷口从容不迫思考该往哪个方向走,她觉得自己应该迷路了,刚才只顾着跟人,没注意方向,马赛绝对是个相当大城市,弯弯绕绕,丝楠第一次来不迷路才怪。她想了一下,才决定迈步, “如果想回到刚才的那个地方,你应该往西。” 这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悦耳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是在跟她说话,丝楠条件反射的回头。 她一直以为普尔曼和迪斐的外表已算得上顶级,可眼前这位,让丝楠顷刻惊艳了眼睛。其实丝楠还是更欣赏成熟的男人,男人有了积累,身上精髓的东西才能渗透出来,譬如气质与修养,学识与才华。这个男人应该在三十岁左右,长身舒展的站在破败的街区里,却仿佛让周围全部变成一道美丽风景,他的眉眼间的大气和内敛,淡化了耀眼的容貌,让人第一眼注意到的不仅仅是他的皮相而是气度。 丝楠猜他应该看到刚才所发生的全过程,没有来得,丝楠感觉他没有恶意,或许因为他的微笑惑人? “走回去要花费不少时间,你‘父亲’该着急了,我的马车在外面,可以送你一程。” 人与人就是有差别的,同样是搭讪,这个男人做出来就没有一点轻浮的味道,反而令人不自主的想点头,好像生来就是让人仰望和追逐的。而且丝楠近看才发现男人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清润的像在流动。 好在丝楠见识普尔曼和迪斐美貌,没有被他迷惑,“你不会把我送到警察局吧。” 男人轻笑,“有可能,小小年纪,能学坏的都学了,我在想你到底是小抢匪还是小赌徒?” 丝楠傻眼,“你也是从船上下来的?” “对,我在头等舱。” 丝楠跟这个男人上了马车,马车里的豪华程度足以令普通人咋舌,丝楠好歹是有见识的,米歇尔和麦凯克伦的马车也是这规模,她只向周围瞟了几眼。 “他们做错了什么?” 男人一说话,丝楠眼珠就不敢乱动了,和他同处一间车厢,她很拘谨。丝楠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压迫感,所以她不敢有所隐瞒,“他们骗了我们的租车钱。” 男人没有对此评价,而是说,“女孩舞刀弄枪不好。” 丝楠不自然的把小腿缩到后面,他觉得他在看她的小腿,而那里绑着刀。 “你不必怕我。” “哦,嗯,我没有怕你,我只是不自在,毕竟我们不熟对吧。” 男人心里因为丝楠坦然诚实的话而划过一丝错愕,果然是有趣的小姑娘。男人没有再问丝楠问题,丝楠低头玩手。不到五分钟,他们就回到刚才租车的地方,丝楠在车上就听见布洛克在大声叫自己的名字。 她着急的丢下一句谢谢就跳下马车,急匆匆的跑向布洛克。 “丝楠么,”男人轻念才听到的名字。 布洛克见到丝楠才松口气,紧接着教训,“我不是让你呆在这里吗?你到处乱跑什么。” “消消气,消消气,表舅舅,”丝楠拍拍布洛克的背,“警察呢,警察来了没有?” “没看见人早走了,”布洛克没好气的说。 “幸好幸好。” 没警察才好,否则被抓起来的就是丝楠。 布洛克火气上来,“幸好什么?你是不是巴不得我破财?”“回去再说,”丝楠拉着布洛克往旅店的方向走。中途她想起那个男人,回头,马车已经不在那里了。 第二章 生财之道 面对失而复得的钱,波米琪单纯的高兴,唐奈感谢布洛克半天,而布洛克看着笑得悠哉的丝楠,心里拿捏不定。 丝楠说在路上遇到厉害的好心人,从两个人手里要回来了钱。布洛克问好心人是谁,丝楠来一句英雄不问出处。就让那位送她回来的大美男担上见义勇为的名头吧。 布洛克其实不相信丝楠的说辞,他直觉丝楠在说谎,可如果这样,丝楠又是怎么把钱拿回来的呢?布洛克记得那两个男人人高马大很壮实,一个拳头都能把单薄的女孩打晕。 好在布洛克不是纠结的人,再说心情好的唐奈主动请布洛克和丝楠吃了一顿晚餐,两个男人一喝酒,布洛克就把这茬抛之脑后。 第二天一大早,四个人从旅店提着行李出来,直接去租了一辆马车,当场走。布洛克和唐奈都不愿在马赛多待,外乡人在大城市的每一天流走的都是钱。 丝楠和波米琪两个女孩一人霸占一扇车窗,她们都对法国的一草一木充满新奇。从热闹的街景,到人烟稀少的郊外,再到无垠的农田,马车渐渐离开马赛城,往偏远的地方驶去。一路上没有流民,没有巡逻的士兵,没有严峻的防线,这里的宁静闲淡对比殖民地的动荡,简直是天堂。 丝楠都觉得天格外的蓝,树木翠绿的要滴出水来,如果不是成片花色艳丽的小雏菊,丝楠感觉不到法国已经是初秋,马车带起的风灌进丝楠领口里都是凉凉的。 马车行驶了一天一夜,中途他们在一个小镇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中午到达目的地,藤恩尔县城。唐奈和波米琪先下车。 波米琪拥抱丝楠,念念不舍的说,“我会去找你玩的。” 丝楠回抱她,“我也会想你的。”波米琪和她父亲的旅途到此为止,而丝楠和布洛克还要继续往前走。 布洛克和唐奈交谈了一会儿,唐奈说他会找一所县里的学校的教书,暂时租房子住,布洛克留给他几个相熟的人的地址,说他们有房子出租。然后四个人互相告别,分途而行。 布洛克对藤恩尔很熟悉,先带丝楠去了一家价格公道的小饭馆,饭馆老板见着他非常意外,熟稔的捶了捶他的肩,“你什么回来的?” 布洛克把帽子搁在桌上,“就这两天的事。” “印度支那怎么样,好玩吗?” “还行吧,就是路不好走,颠簸的我屁股疼,太阳烈,天气热得要命,那儿的人特别黑。” 布洛克一说皮肤黑,饭馆老板自然的注意到他身边的女孩,有些惊讶,“这就是你那个远方亲戚的孩子?” 布洛克点头,“对。” 丝楠大方的冲他笑了笑,“我是丝楠,布洛克的表外甥女。”开朗的笑容立刻赢得老板的好感,“我是汤姆逊,布洛克的狐朋狗友。” 丝楠扑哧笑出了声,“我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自己的。” 布洛克白眼,推了汤姆逊一把,“快去叫厨房给我们弄点吃的,饿死我了。” “你来的太晚,厨师已经下班了,想吃自己去做。” 布洛克恼火,“厨师不就是你吗?” 汤姆逊一屁股坐在丝楠旁边的位置上,冲她挤挤眼,“我想跟丝楠聊聊天。” 布洛克要气的跳脚,丝楠笑的更欢了。 物以类聚,汤姆逊话也很多,是个很健谈的男人。 从汤姆逊口中,丝楠得知他和布洛克是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汤姆逊说他们县城就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基本上互相都认识。霍尔斯图家族算是县里的大户,毕竟他们是贵族,这里曾经是他们家族的封地。不过没谁把霍尔斯图子弟当多厉害的人物看,因为这个家族穷的叮当响,自从有爵位头衔的家主死了之后,田地房产能换钱的都比变卖了。布洛克的家曾经就在藤恩尔城里的,是一栋大房子,后来被他父亲买了换酒钱,然后一家人搬到乡下去。 “布洛克说要去印度支那,真吓到我了,你不知道他是个多吝啬的人,让他掏钱办件事跟登天一样难。” 丝楠被汤姆逊的话逗乐了,正巧这个时候,布洛克端着两盘炒意粉走出来,面色不善的盯着汤姆逊,“绝对又在说我的坏话。”他把食物咚的扔在丝楠桌前,“快吃,吃完走人。” “诶,你这就是不厚道了,说好的手信呢?你去一趟印度支那该不会什么都没跟我带吧。” 丝楠不参与他们的对话,挑起意粉尝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的好,没想到布洛克这个邋遢的人厨艺还不错,改天和他切磋切磋。 “你就巴望着我这点东西。” 汤姆逊笑,“大不了这顿饭钱我免了。” 别说,布洛克真带了东西,他打开一只他之前没动过的超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两小袋粉末, “咖喱和胡椒粉?” 布洛克颇感意外的瞅了丝楠一眼,“对,”然后他对约翰逊说,“一百金。” 汤姆逊呛了一口,“你抢钱啊。” “你闻闻味道,我保证是你没有见过的,”布洛克打开胡椒粉的袋子,倒出来一点,“这是柬埔寨的红草胡椒,”又打开另一个袋子,“原装的锡兰咖喱,最上成的香料。” 汤姆逊用手捻了一些在鼻前闻了闻,眼前一亮。 “你看我不说谎吧,一百金,”话题又转回钱上。 “抠门的家伙,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汤姆逊懒得计较,“你不送也罢了,便宜一点还不行吗?” 布洛克一本正经哼了一声,“我可是商人,作买卖的时候不讲情面。” 丝楠才知道这个箱子装得全是布洛克进的香料和胡椒粉,难怪他硬要去金边,他是想看看什么买卖更赚钱吧。丝楠觉得自己低估了布洛克。 汤姆逊不和他争了,而是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五十金,不能再多了。”看来他是真想要这两样东西。 没想到布洛克忽然哈哈大笑,把两包粉末往他跟前一推,“就知道你这傻家伙会相信,我哪里会收你的钱。”汤姆逊懵了一下,随即也腆着脸笑起来,他感觉在丝楠面前丢了脸。 布洛克不仅给汤姆逊带了咖喱和胡椒,还带了两条宝蒂娜的烟和一双帆布胶底鞋。这些东西在法国本土买的比较贵,像藤恩尔这种偏僻的地方还没得地方卖。汤姆逊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兴奋恨不得抱住布洛克亲一口。 “这下杰农要高兴死了。” 杰农是汤姆逊的儿子,十四五岁的年纪,一直对胶底鞋充满憧憬,恐怕全法所有爱跑爱跳的少年都想要一双胶底鞋。 问题是橡胶产业刚起步,而且全部掌握在米歇尔手上,橡胶产量有限,米歇尔现在把橡胶用在更值钱的真空轮胎的制作上,因此成本极低的胶底鞋反而受到热捧,有价无市,只有有钱人才穿得起。 汤姆逊干脆了关了店铺,领着丝楠和布洛克去他家歇脚。他家不远,是一个带小院子的二层楼房。丝楠见到了他的妻子丽莎,一个很温柔女人,她抱着宝宝也不嫌累的亲切张罗布洛克和丝楠。 见丝楠对宝宝做鬼脸,布洛克说,“我的女儿莫尼卡,才九个月。” “她好可爱,我能摸摸她的脸吗?”丝楠请示道。 丽莎笑,“当然可以。” 丝楠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孩子胖嘟嘟的脸颊,没想到小家伙张开嘴边流口水边冲她笑。笑得丝楠心都软了,忍不住凑上去亲亲她。 三个大人都笑起来,丽莎对布洛克说,“我想佛罗拉不会着急,就让这孩子在我们家住几天吧,我挺喜欢她的。”布洛克跟丽莎说了丝楠的来历和身世,丽莎很同情她。殖民地对她这种小地方的家庭妇女来说最直观的感受是混乱。 不仅丽莎想留丝楠,汤姆森也说,“你不是准备在县里卖货吗?如果没找到地方,可以先在我的馆子里试卖。” 这绝对是个好提议,丝楠脑子一转,“对对,如果你在菜单上特别标注那些菜加了异域条料,食客们品尝后喜欢,就能把东西推销出去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经济能力天天下馆子的,如果他们爱上这个味道,肯定愿意自己买来做。” 汤姆森和布洛克因为丝楠的话同时安静下来,他们需要掂量和考虑。丽莎是最先对丝楠刮目相看的,“你真聪明。这个方法好极了。” “是好极了,如果能成功,我和布洛克都能赚发了,”汤姆森语气略激动,看向丝楠的眼神恨不得发光。 布洛克反而是最沉默的,他终于有点感觉到丝楠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汤姆森提出最大的难题,“问题是,我们不擅长印度支那的调味料,我没做过东南亚菜。” “也许,我能做一点。” 丝楠再一次引起三个成年人同时瞩目。丝楠本来就会做饭,她现代独居,不给自己弄好吃的东西都对不起她的胃。在波罗村和橡胶园丝楠都帮忙弄过食物,稍微了解这些香料的用法。而且她在西贡给拉格尔做过饭,拉格尔不是还想雇她当厨子么,她记得拉格尔说他对吃的很挑剔来着,也就是说她手艺还凑合吧。 于是丝楠在三个人期待的目光下,压力山大的弄了一桌东南亚风味的晚餐。 “妈妈,你做了什么好吃的,怎么这么香啊。”刚放学回家的杰农挎背着书包推门走进来,看见家里的陌生人愣了一下。 丽莎和丝楠正把她刚做的饭餐往桌上端,丝楠转头去看杰农,正对上杰农打量她的眼神。 这个少年脸长得和丽莎比较像,五官有些秀气,身材却随汤姆森,又高又壮,他穿着黑格子衬衣和棕色背带裤,手上还握着一顶鸭舌帽,这是乡下中学生最常见的打扮。 他冲丝楠微微笑了笑,这个简单有礼的笑容立刻得到丝楠的好感。杰农对父母说,“家里来客人了?” “杰农啊,你眼里就没我的存在吗?”沙发上的布洛克不高兴的说。 杰农调皮的眨眼睛,“布洛克叔叔把自己藏起来了还怪我。” 汤姆森提醒儿子,“注意礼貌,布洛克刚从印度支那回来。” “那她就是那个布洛克叔叔要找的人喽?”杰农又去看丝楠,主动介绍自己,咧嘴笑,“我是杰农。” 丝楠在殖民地就没见过这么顺眼的白人少年,瞧她遇到的一个个都是些什么别扭的人物。 “妈妈,我先上去换衣服,”杰农分别亲了母亲和妹妹一口,然后风风火火的跑上楼。 他再下来,其他人都坐好准备吃饭了。 “你猜今天的菜是谁做的?”汤姆森故作神秘的说。 杰农没被难住,“你这样问,答案肯定是丝楠呀。” “丝楠了不起,我都做不出这么好的菜。” 丽莎的赞美让丝楠汗颜,她说,“也许你们不喜欢这个味道。”不过丝楠多虑了,最后每样菜都光盘,被吃得干干净净。 杰农也不顾及有外人,打了个饱嗝,摸摸肚子一脸佩服对丝楠说,“你太厉害了,做的东西真好吃。” 丝楠谦虚,“谢谢。” 汤姆森嘿嘿的对布洛克笑,“你这个远方外甥女好啊,我们发达的机会来了。” 丝楠住在汤姆森家唯一的客房里,至于布洛克就睡客厅沙发了。丝楠刚在房间里坐稳,就听见从楼下传来的男孩激动的惊叫。估计汤姆森把胶底鞋给了杰农,不知道码数对不对,布洛克也是的,想要胶底鞋早说啊,她在密列的时候完全可以让信给她十几双。 第二天,杰农踏着新鞋去学校了,就算鞋子大了一码也无所谓,男孩子要的是轰动炫耀的效果。 赚钱是分分钟的事,容不得半点拖延。汤姆森当即在他的饭馆外面张贴广告纸,介绍新到的东南亚厨师和东南亚调味料。立刻就有了作用,汤姆森的老顾客纷纷表示要尝尝东南亚菜的味道。 饭馆生意火爆,最累的却是丝楠,她连着几天呆在后厨不能出来,从中午十一点到晚上十点,手脚不停。布洛克和汤姆森在外面招呼客人就行。 起初汤姆森还很过意不去让一个小姑娘这么受累,结果没想到丝楠不仅勤快而且身体素质很好,汤姆森自认他都干不了这么长时间的活。 辛苦的劳动当然是有回报的,首先表现在汤姆森饭馆每日的营业额上,他数钱数得嘴巴都要裂开了。然后渐渐有客人咨询菜里的调味品在哪里能买到。这下布洛克开始笑了。 很快,汤姆森小饭馆的名气在藤恩尔这个不大小县城传开了,每天一到饭点,来吃饭的客人队伍排得老长。 是夜,劳累了一天的三人回来,两个男人几乎要瘫倒在沙发上。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会累死的,”汤姆森对布洛克说,“饭馆要扩大,我得请人手帮忙,还有丝楠,,” 丝楠正边闻自己身上的咖喱味,边上楼准备洗澡睡觉。 “你是带丝楠回家的,我们不能让她整天呆在厨房里,而且她才十三岁,需要读书上学。如果佛罗拉知道,,” “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她肯定要管我要钱。”布洛克一想到丝楠的舅妈就头疼。 “说到钱,你们难道不应该付丝楠工钱吗?”听见动静的丽莎出来说,“白工可不是这样做的,别当小姑娘好欺负啊。” 丝楠上楼,刚扭开房门把手,对面门从里被打开,是杰农,“你今天回来的比昨天更晚。” 这些天丝楠跟杰农也算熟了点,“没办法,客人太多了。” 杰农眼里有些歉意“我爸爸也是过分,钱是赚不完的。” 丝楠惊诧,“你真这样想?” “我的想法很奇怪吗?” “不,只是很难得。” 杰农不好意思,“如果不是你太忙,我想听听你在殖民地的故事。” 丝楠笑着点头,“以后会有机会的。” 两天后,汤姆森给了丝楠一沓钱,说是辛苦费,丝楠只说瞟了一眼,说真的,她看不上这点钱。她帮助汤姆森纯粹是喜欢这个人,至于布洛克,算是回报他一路对自己的照料吧。 布洛克的调味料以超出成本几十倍的高价卖掉了三分之一,这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该把丝楠送到她要去的地方。 汤姆森和丽莎亲自把他们送走,隔天,汤姆森的饭馆贴出厨师有事外出暂停供应东南亚菜的告示。 马车载着丝楠和布洛克离开藤恩尔,不到一公里他们路过一座颇有年代的建筑。建筑在一座矮山的山顶,像城堡占据了整个山尖,很有气势。 布洛克指着建筑对丝楠说,“那原本是我们家族的主宅,整座山曾经属于霍尔斯图家族,最繁华的时候,漫山遍野都种满普罗因玫瑰,几乎和天空连成一片。后来近一百年家族渐渐衰败,到我们这一代,根本拿不出钱养这么贵的房子,高昂的修葺费用足以要了我们的老命。” “所以你们把它卖了?”“是的。” 第三章 舅妈一家 丝楠舅舅的家离藤恩尔城不远,大概三公里不到,穿过一大片黄杨树林,就是平坦的稻田,继续往更深的地方走,渐渐出现几户人家,红灰色的房子一幢一幢分散坐落。 布洛克说,这附近叫麦林顿,是一个小村庄。 丝楠的舅妈偏爱大房子,藤恩尔县里上档次的好房子,他们买不起,所以当初分家的时候,丝楠舅舅一家迁到这么个地方来。 他们的房子的确很大,有三层,墙面是灰色的,房顶是红砖瓦,有两个大烟囱。每个向外的窗户都摆了花盆。房子还有一个前后相同的大花园,花园外面是一圈菜地。几只鸡正在地上叽叽啄啄。 马车才停稳,大门就被打开,一个穿着青灰色连衣裙的妇女走出来,看见正和车夫一起往地下搬行李的布洛克,妇女有些意外,“布洛克先生,您这么早就回来了。” 布洛克直起腰与她交谈,“我走了快半年了吧。” “太太说至少得一两年呢。” “我看她是巴不得我最好呆在殖民地别回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坐船不是都要一两个月么,听说殖民地又乱又贫瘠,先生您看起来精神气依然十足,我还以为您会受苦消瘦。” “印度支那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差,富人富得流油。反正只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弗罗拉才会求我去做。” ,, “朱蒂,柯勒的老师来了吗?”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太太,快出来吧,是布洛克先生。” 还在马车上的丝楠凑在车窗前,看向提着裙摆往外走的妇女。她应该就是弗罗拉,她的舅妈。 佛罗拉有点胖,宽松的裙摆都掩饰不了她略大的肚子,她脸上的的肉却不多,脸皮有点浮肿,双眼也是肿眼泡,人中短下巴长,好像显得人刻薄。看见布洛克,她的眼神没有像即将见到亲人时那种欣喜愉悦,而是惊讶的,眉头一蹙又展开,似乎烦躁布洛克打破她家的平静。她斜睨了布洛克一眼,“人带回来了?” 布洛克早知道佛罗拉是这样的反应。佛罗拉是藤恩尔一个乡绅家的小姐,排行老幺,年轻时很刁蛮,后来嫁给达特,眼看所谓的贵族一天天没落,弗罗拉不得不忍受昔日姐妹朋友的嘲笑过起苦日子。 布洛克很小就认识了佛罗拉,可了解她自私的个性。她找丝楠无非是为了履行丈夫的遗言。布洛克猜达特是不是在留给妻儿的遗产里设定了什么条件,才让佛罗拉不得不求他去殖民地。当然,这些布洛克才不会告诉米歇尔父子和丝楠,否则他就没这么容易带回她了。 “下来吧,丝楠,向你的舅妈问好。” 哎,早晚都要面对的,丝楠弯身出来。 第一眼,佛罗拉就皱起了眉,丝楠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差。这里没有哪个女孩穿男子样式的衬衫,更不会穿这种裹住腰腹把腰带露在外面的裤子。这是什么没教养的打扮。而且丝楠麦色的皮肤和她随意扎的马尾辫也令佛罗拉看不顺眼,她觉得这孩子真丑。 纵然心里再如何百转千回,佛罗拉也没有当着丝楠的面发作,而是挤出假笑,“可怜的孩子,一看就是在殖民地吃过不少苦头,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 丝楠直觉这位舅妈不喜欢她,她不以为意,还是那句话,她从不指望所有人把她当钞票。再说人总是这么虚伪,像瑟琳娜那么厌恶她,对她却不算坏。丝楠以为她和弗罗拉也可以按照那种模式相处。 “谢谢您肯照顾我,”丝楠装出十三岁孩子该有的姿态说道, 礼貌谦卑的样子果然缓解了些佛罗拉对她的反感。布洛克于是说,“人我给你带到了,答应好的条件可不准反悔。” “知道知道了,我们家这个月的钱都用来给柯勒请老师,下个月你自己过来拿吧”。 布洛克气恼却无话可说,他不想在丝楠面前跟佛罗拉为钱争吵,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那会让他像被剥了皮的树没脸似的。 “你得说话算数,”布洛克后悔当初没有打欠条。 佛罗拉挥手,赶人,“放心吧。” 布洛克又对丝楠说,“你跟着她好好过,我下个月再来看你。”他心里忽然浮起一丝莫名的后悔。幸好他没有告诉佛罗拉丝楠是米歇尔欧罗斯的养女,否则佛罗拉的态度绝对不会是这样的。米歇尔寄过来的信,只有一个署名米歇尔,布洛克是来了殖民地后,才知道这个米歇尔的来头有多大。 “嗯嗯,我明白的,”丝楠点点头。 布洛克跟着马车离开了,佛罗拉甩下一句,“自己把行李拿进来。”就走回屋里。 那个叫朱蒂的妇女帮她提起行李箱,笑道,“太太是这样的,别介意。” “谢谢你,我自己来吧,”丝楠要去拿行李。 一声谢谢像暖流划过朱蒂的心头,在霍尔斯图家做了半辈子家仆的她第一次被人感谢。朱蒂和蔼的笑,“没关系,我是家里的保姆,这些本该是我做。” 朱蒂刚把丝楠的行李放在客厅,佛罗拉颐指气使的声音又出现了,“家里没多余的房间,把阁楼整理出来给她住吧。” 佛罗拉说完,丝楠突然感觉到身后的异样,她迅速的闪身,一个黑影失了平衡,扑倒在地毯上,摔得一咚。随即丝楠的耳朵要被噪音炸聋了,先是嚎哭,接着男孩尖叫,“妈妈。” 佛罗拉急忙跑过来,推开挡路的丝楠,抱起男孩,“柯勒,我的柯勒,你哪里伤到了?” 丝楠看这个意图‘袭击’她的男孩,和佛罗拉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比佛罗拉更胖,四肢短肥,两腮的肉是松散的。难怪他故意想推倒丝楠,却自己站都站不稳,他人就是一个小陀螺嘛。 这便是丝楠八岁的表弟,柯勒霍尔斯图。 佛罗拉没有说丝楠重话,抱着死重死哭的孩子回房间了,走前对丝楠说,“屋里的东西不要乱碰,不准随便进其他人的房间。” 朱蒂带着丝楠上最顶层的阁楼,阁楼里堆满了杂物,每样东西上都沾了一层灰尘,玻璃窗也脏得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朱蒂都心里过不去,“太太刚科勒少爷请了家庭教师,那老师得住在家里,房间正好用完了。” “没关系,这间屋子挺好的,”丝楠环视一周真心的说,如果把这里整理干净,绝对是一方宁静的小天地。 朱蒂对丝楠的印象更好了,她没想到玛格丽特小姐的女儿如此奇特,她的外表算不上多漂亮,可她笑得时候好像能融化你的心似的。可贵的是她不骄不躁,不气不恼,这份涵养实在少见。亏朱蒂之前的想法和佛罗拉一样,在殖民地流浪的孤儿会是好的么?她原以为会见到一个野孩子,就像街边随时等着偷窃别人钱包的孩子。 丝楠和朱蒂一起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把阁楼打扫干净,把不要的东西用布盖起来,留下一张小床和小桌子对丝楠就足够了。 弗罗拉的大女儿珍妮今年十八岁,已经中学毕业,留在家里啃老无意出去工作,平时她都待在屋子里不出门,恰好今天去城里拜访了裴尼诗庄园。藤恩尔县城除了霍尔斯图家族还有一个大户人家,琼斯兰家族。几百年前,两个家族的祖宗是好友,他们一同在战场立功,一同被国王封爵,一同迁到这里,他们曾经的封地都是靠在一起的。裴尼诗庄园就属于琼斯兰家族。 与逐渐衰败的霍尔斯图不同,琼斯兰家族日渐兴旺却越来越低调,近几十年最出风头的消息便是他们家族中有一支迁到巴黎,被另外赐封爵位。 念旧情,霍尔斯图的子弟和琼斯兰家族偶尔还有联系,丝楠的外祖父和琼斯兰现任家主关系很好。那座古宅和小山就是卖给了琼斯兰家族,而且最初米歇尔的信件正是寄到那里,当时房子刚办理完交接手续,谁去注意信箱,等琼斯兰家族的人发现都过了一年了,琼斯兰家族为表歉意,帮布洛克安排了所有去印度支那的事宜,所以才有了他口中的头等舱待遇。 弗罗拉希望她的大女儿能嫁进琼斯兰家族,极力让她多与那边走动。傍晚,丝楠见到了珍妮。 “妈妈,我不想再去了,我坐在那儿像个傻子。几位琼斯兰小姐都不愿搭理我,好像她们高不可攀似的,,” 珍妮低头扯掉发顶的装饰,再抬头就看见客厅里的陌生女孩,惊得手指被发卡的刺针扎到了, “你是新来老师的女儿?” “不是,我叫丝楠,应该算你的表妹。” 珍妮不说话了,眼睛却使劲的瞅她,末了嘀咕一句,“玛格丽特姑妈的女儿怎么长成这样。” 按现代的眼光,丝楠长得不差,问题是她的样子和这个时代的审美观格格不入,娇美丰满、皮肤嫩白是美女至少要具备的两点,珍妮就符合标准。所以其他人看见丝楠又黑又瘦就不想再看别的,其实她的五官很完美。 “说了多少遍,忍一忍,嫁给琼斯兰的少爷,我们就不用再挤在这个破房子里过苦兮兮的日子了。” “妈妈,您难道不知道琼斯兰家的少爷们身边围绕了多少女孩,教区长的千金,大律师的女儿,地主的小姐,我拿什么与他们争。” 珍妮在裴尼诗庄园受了委屈,扔下帽子,咚咚的上了楼。 直到丝楠吃完饭,也没见到珍妮下来。弗罗拉说,“去把碗洗了。” 丝楠愣了半秒才意识到弗罗拉是在跟她说话,她看见柯勒对她嘲笑的吐了吐舌头。 “太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朱蒂连忙说。 “我需要你擦地板,今天房子里进了灰,我怕有脏东西。” 丝楠不傻,弗罗拉这句话明摆是针对她。她起身对弗罗拉说,“好的,我现在就去洗。” “记住要洗干净,柯勒胃不好。”佛罗拉理所当然的发号施令。丝楠心里笑,这个小胖子还胃不好?如果胃好了岂不是要成肥猪。 丝楠不排斥洗碗,她早做好准备了,寄人篱下不就是这样的?吃别人的住别人的,什么都要看人眼色。 接下来的日子,丝楠很忙。 她每天六点就得起床,给园子里的花浇水除杂草,扫地拖地板,所有家务都有她和朱蒂来做。丝楠好笑,她怎么感觉自己有那么点像灰姑娘了? 好在她的姐姐不恶毒。珍妮是宅女,很懒,每天睡到九、十点才起床,而且她起床后第一件事是喂鸡,朱蒂说几只鸡是珍妮养的。珍妮和丝楠几乎没有深入交流,她们有年龄差距,但珍妮也没有指使丝楠做任何事。 有一次珍妮对丝楠说,“玛格丽特姑妈以前对我很好,她真可怜,嫁了那种人,早早死了。” 然后这时佛罗拉说,“这就是遇人不淑的后果,我也是如此。所以我让你找琼斯兰的子弟。” 珍妮立马烦了,“别说了妈妈,难道全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只剩下他们家族的人,难道他们家族只要是个公的,就是完美好男人?” 只要一谈到珍妮的嫁人问题,母女俩就会发生激烈的争吵。丝楠不禁对琼斯兰家族好奇起来,它凭什么让弗罗拉那么执着。 丝楠还有一个表姐,丽贝卡,十四岁,在藤恩尔一所女子教会寄宿中学读书,不在家中住,丝楠至今没见过。 总体来说,丝楠的这个新家还不错,只除了柯勒,这个男孩绝对是被母亲和两个姐姐溺爱过度,无脑又恶毒。丝楠擦窗子的时候,他说,“你没有资格在我们家住。妈妈说,你靠我们养活你,你没有钱,你的穷爸爸什么也没留给你,你应当去讨饭,不该同我们吃一样的饭,穿妈妈掏钱给你买的衣服。”丝楠身上的裙子的确是弗罗拉给她的,弗罗拉无法忍受她穿裤子,翻出珍妮的旧衣服给她。丝楠不理柯勒,男孩就生气了,冲过来拉她,“滚,站到门边去,离窗子远点。” 丝楠轻易的甩开他,冷着脸转身走了。 自此柯勒记了仇,各种层出不穷的报复,譬如丝楠刚拖干净的地板,他会故意用沾满泥的鞋子踩几脚;丝楠洗衣服,他把一堆蚯蚓扔在她手上。 丝楠实在懒得和柯勒计较,她要教训柯勒,一根手指就够了。她只是暂时不想跟弗罗拉撕破脸,她还太小了,独自谋生引来有心人。 值得高兴的是,几天后,柯勒的家庭老师来了。再次见到唐奈和波米琪,丝楠喜出望外,波米琪也是,两个女孩抱在一起。 唐奈原本想应聘学校教师,藤恩尔的学校就所那么几所,唐奈去问了,暂时都不要人。正愁工作时,唐奈碰到在学校看女儿的弗罗拉,弗罗拉正在向校长打听哪里可以聘到家庭教师,唐奈主动上去攀谈。一听包吃包住,他就动了心。唐奈过去的家在藤恩尔,他父母过世,他去印度前把房子给卖了。可是同时解决工作和住房最大的两个问题,唐奈何乐不为? 弗罗拉说,“原来你们是坐一艘船回来的,一个印度,一个印度支那,正好凑上一起,我家什么时候成了收容所,”最后一句话佛罗拉声音很小,只有离她比较近的丝楠和波米琪听见了。 佛罗拉起先不同意老师带孩子一同住进她家,后来听唐奈说是个女孩才勉强点头,女孩好歹可以做家务,她家一个仆人太少了。 于是在唐奈上课时,弗罗拉就要求波米琪和丝楠一同干活。波米琪是父母宠爱的独生女,哪里做过家务事。都是丝楠替她做的,因为丝楠担心唐奈会生气离开。要知道自从唐奈过来,她耳根清静了不少,柯勒终于不烦她了。唐奈毕竟有些威严,老师的头衔又在那里,柯勒不敢放肆。 唐奈同时还在联系学校要把波米琪送去读书,他问弗罗拉,“你不让丝楠上学吗?” “上什么学,她在印度支那也没读过书,恐怕连字都识不了几个,送她去学校岂不是浪费我的钱。”弗罗拉的确说对了,丝楠文化程度极低,至今停留在小学三年级阶段。 但这番话惹恼了唐奈,他觉得弗罗拉在虐待丝楠,无止境的让孩子干活却不准她学习知识。所以唐奈暗地里也帮丝楠申请学校。 “东西太多了,我们分头去买吧,”丝楠对朱蒂说,她们正站在藤恩尔的街头,刚下马车。 今天佛罗拉又给她布置了任务,让她跟着出门采购生活用品。 朱蒂不放心,“你不熟悉这里,万一走丢了怎么办。”丝楠笑,“不会的,你要相信我的能力,我们下午四点再回到这里,就这么说好了,”说完,她就拿着购买单往另一条街走去。丝楠在杂货铺买了两个水盆,前天柯勒刚砸坏了一个。她抱着水盆继续往前走,前面不远就是汤姆逊的饭馆,丝楠眼瞅着招牌,又被水盆挡了些视线,没注意到迎面呼啸而来马车。 第四章 秀色可餐 马夫发现前方的女孩,紧急用力拉马绳,还是有些晚了。丝楠愕然的仰起头,就看见一只马蹄踩向自己的脑袋。 ‘哐啷’,两个金属水盆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随后的是受惊马儿的嘘叫,马车停下了,女孩躺在中间,街上的路人以为她昏倒了纷纷围拢来。丝楠茫茫然的望着顶上的蓝天白云,她的左手心撑着石板地,呼着气,使了几次力气都起不来。 一些血从她的脑袋后面渗出来,顺着青石板的缝隙往低洼的地方流,有路人惊呼,“血,她流血了。” 无论何时都有车祸,每天因为被马车撞死的人数不胜数。如果是普通女孩,恐怕此时已经命丧马蹄下。丝楠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把水盆扔向马,自己往一侧闪躲,却仍然来不及,被马蹄刮到肩膀,强大的冲击力把她甩到马路另一边。 车夫慌张的下来跑到丝楠旁边,蹲下要扶起她。但丝楠在他手伸到自己身前时,就已经自己半坐起来。丝楠的脑袋很疼,肩膀也疼,她迟缓的抬手摸摸后脑勺,摸到一手血,真糟糕,她的脑袋破了。 路人站在几米之外的地方,对车祸指指点点,不敢靠近。他们认得马车上琼斯兰家族的族徽,这时绝不是声张正义的时候,得罪琼斯兰家族就别想在南法活下去。相比之下,丝楠就显的寒酸的多,她身上的旧衣服和朴素的装扮跟女佣差不多。 见丝楠伤情不严重,车夫松了口气,频频往马车的方向看,马车里安静的停在原处,没有人出来。 那位尊贵的少爷一定生气了,车夫着急,他对丝楠说,“我给你些钱,你自己去医院找医生吧。” 丝楠本来晕晕乎乎的,被车夫打发叫花子的语气激的清醒了,“你们撞了人,一句道歉都没有吗?” 车夫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一看就是穷人的小姑娘会说这样的话,他以为遇到讹诈钱的无赖了,“你要多少钱,快说吧,我赶着走。” “就因为赶时间,所以无所顾忌的横冲直撞,难道整条街上这么多人,命就值几个臭钱?”丝楠讥讽,“你们和草菅人命的土匪有什么区别?” 车夫恼了,开口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 一直静闭的车厢突然有了动静,“回来。” 这是一个极好听的声音,就几个简短的音节,好像清晨的露珠一颗颗从鲜嫩欲滴的竹叶上滑下,滴落到尘土里的低喑。如果不是在此情此景下,丝楠一定会对声音的主人产生无限好奇。 车夫得到命令,二话不说往回走。 “走。” “是,”车夫立刻拿起马鞭挥向马匹,马车重新开动,当路过丝楠身边时,一颗金灿灿的东西从车窗里被抛出来。 丝楠只来得及看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以及令她惊鸿一瞥的侧颜,原来声音的主人这么年轻,这么,美。 马车飞快的消失在丝楠的视野里,她捡起身侧的金戒指,旁人羡慕的议论说她发财了。 这枚戒指是纯金的,中间刻有一朵玫瑰,没有其他多余的图案,丝楠没心思观察戒指,把戒指放进口袋,再从裙子上撕下一块布料捂住脑袋,艰难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朝汤姆逊的饭馆走去。 还没到饭点,饭馆冷冷清清的,桌椅都没铺开。汤姆逊坐在靠椅上边看报纸,边哼曲子。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的说,“小店还没开始营业。” “汤姆逊叔叔,帮帮我。” 汤姆逊猛的起身,看见满手血的女孩吓了一大跳,不知所措。 “叔叔,你知道最近的医院在哪里吗?送我去吧。”汤姆逊这才回过神,叫了一辆马车把丝楠送到医院。 原本在藤恩尔逗留的布洛克随后赶到,“是谁撞的?” 丝楠摇摇头,她的脑袋被绷带包起来,医生说伤不重,就是后脑勺肿了个大包,她掏出戒指递给布洛克说,“车里的人压根没下来过,只留下了这个。” 布洛克拿着戒指看了半天,发现戒环内侧有一行名字的缩写,伊莱海默,布洛克试着拼读出来,“谁是伊莱海默?” 汤姆逊耸肩,“没听说过,也许是你拼错了?” 布洛克把戒指塞回丝楠手中,“值钱的东西,收好它。” “给你吧,”丝楠说。 “我虽然爱钱,可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这是你破脑袋的医疗费,我拿了要遭天谴的。” 听到这句话,丝楠就算头疼也不禁笑了。 “对了,我还没问你到城里来做什么?”布洛克想起来,“弗罗拉给你报了学校?” “不是,我和朱蒂出来买东西。” “她使唤你干佣人才做的事?我就知道会这样,”布洛克很气愤,汤姆逊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汤姆逊犹记得当初布洛克出发去殖民地前对这个远房外甥女多不以为意。而现在他却对她上了心。 “还好,只是一些家务活,我以前也常做,”丝楠好脾气的说,弗罗拉不算过分,除了干活,丝楠衣食无忧。 布洛克让丝楠今天不回去了,到了时间他去约定好的地方跟朱蒂说过几天他送丝楠回去,于是丝楠又住进汤姆逊家里。 自从丝楠走后,汤姆逊饭馆门庭若市的盛景慢慢消失又恢复成从前的样子,不过依然有人上门要买调味料还有以前买过的顾客过来咨询怎么使用那些粉末,而且客人吃饭时,总会问一句,你们店里那个会东南亚菜的厨师什么时候回来? 小城市里没有人做异域菜肴,汤姆逊和布洛克很为难,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丝楠一听,大方的笑,“这还不简单,我教你就行了。”正在养伤中,她的脸色略显苍白。 汤姆逊看在眼里更不好意思,“我和丽莎商量好,今后我们饭馆赚的钱分你一些。” “不用不用,我不缺钱的。” 丝楠说的是实话,问题是汤姆森不相信,还颇感动的说,“你真是个好姑娘,我们不能白白得好处。” 好说歹说,汤姆逊硬要跟她分清楚,丝楠也就接受了。于是养伤的日子,她每天上午跟汤姆逊一起去饭馆,教他做菜。反正她伤的是脑袋,双手没问题,在床上躺多了也头疼,不如起来干干事。丝楠还把过程写在纸上,她明白养精通一个完全陌生国家的菜肴不是一蹴而就的,汤姆逊就算知道方法暂时也做不出想要的味道。 布洛克带回来的香料和调味料卖的差不多了,他把赔在丝楠身上的钱全赚了回来,而且还多得多。布洛克就起了心思,想再去一趟殖民地,进更多的调味料和香料回来卖。他本来计划就近一个月走的,但是知道弗罗拉对丝楠的态度再加上丝楠被撞破的脑袋,他认为自己暂时走不了。 有了丝楠掌勺,饭馆的客人又慢慢多起来,不过每天菜都是限量的,超过一定时间就不供应了,丝楠得休息嘛。东南亚大厨又回来了的消息很快传遍小城里所有喜好吃的人耳中。客人又人满为患,菜又只有那么一点,于是提高的就是价格了。赚钱的依然是汤姆逊。 这天中午,汤姆逊又一次顶着一堆哀怨的目光,把售完的牌子挂在门上。汤姆逊跟熟客赔了礼,就准备进去。 “老板。” “诶,什么事?”汤姆逊看着这个没见过的男人,他的穿着像有钱人家的下人。 “你们的厨师现在走了吗?” “没有,不过她身体不好,需要休息。”汤姆逊是个很实诚的人,不知道编谎话,这也是丝楠愿意帮他的原因之一。 男人一听面露喜色,“我们先生才从印度回来,对这种咖喱情有独钟,能不能请你的厨师为他做一回晚餐?” “这,”汤姆逊犹豫,“你们先生是?” 男人明白他的考虑,放低声音说,“我来自裴尼诗庄园。” 了不得,汤姆逊赶紧说,“我要跟她商量,这得她自己愿意才行。” 丝楠正在后厨收拾乱糟糟的桌台,汤姆逊急促促的进来,“丝楠,大事来了,琼斯兰家族的人让你去他们庄园做菜。” 丝楠第一反应以为是类似拉格尔的请求,做私人厨子,“这不好吧,你这里走不开,而且舅妈还等着我回去干活。”这些当然是丝楠的借口,她有兴趣帮帮忙可以,至于给有钱人当厨子就算了。 “好像他的意思是只做一顿晚餐。” “哦,那倒行。”不是强人所难的要求,丝楠一般不会拒绝。 汤姆逊让那个男人在后门等着,丝楠穿上外套戴上遮住绷带的帽子才出去。丝楠走到男人身边,他完全没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就是他要等的人, 丝楠直言问,“是你需要我做饭吗?” 男人惊愣了一下,“你是那个厨师?” “对,所有的菜都是我做的。” 男人不可置信,但丝楠的模样不像说谎,况且城里谁敢戏耍琼斯兰家族? “能冒昧的问一句你今年多大吗?” “听说已经过了十三岁生日。” 男人无言以对。 丝楠跟着男人上了马车,男人自称叫威廉,是裴尼诗庄园管家之子。丝楠做菜的对象是琼斯兰家主最小的儿子,在印度呆了七年,才回来不久。威廉给丝楠简单描述这个人的口味喜好,不吃什么忌讳什么,丝楠听着头大,不就是一顿饭,搞这么复杂。她真是为自己找麻烦。 不过威廉说,如果那位满意,丝楠得到的好处是少不了的。 裴尼诗庄园在藤恩尔城另一个方向,在一片农田里,团簇的艳丽花朵特别扎眼,而坐落在中间宫殿般宅邸更是让丝楠开了眼界。原来普尔曼和迪斐在殖民地的豪宅不算什么,这才是人家贵族真正的田园房舍,多气派啊。 马车没有在气势辉煌的前院停留,直接驶向后面,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禀报后再带你去厨房。” 丝楠点点头,她东张西望打量周围的环境,新奇的眼神就像来度假的游客,她想如果手里有一台相机就更好了。 丝楠等了半个钟头,也没见人出来搭理她。傻等不是丝楠的风格,她干脆绕着宅子转转。前面丝楠不敢去,后头可以到处看看,她找到了马舍,马舍里没人,她捻手捻脚的走进去,十几匹颜色各异的马分立她左右手边。 啧啧,真有钱啊。 丝楠沿着过道走了一遍,在某一匹马前面顿了一下,她怎么觉得这匹马很眼熟。 好像,好像是那天撞她的,, 马舍的后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正在抽泣的小女孩边抹眼泪边跑,正好撞见了丝楠。 丝楠很尴尬,小女孩也看到了她。这孩子估计就三四岁的样子,有一张粉雕玉琢的脸蛋,不过眼睛通红,脸也哭红了,惹人怜惜。 小女孩没理丝楠,埋头继续往外面跑。丝楠犹豫了一下跟上去,马舍后面也是花园,种满了小雏菊,正好是开花的季节,这些雏菊争相舒展着它们白色的花瓣,空气中有种淡淡的花香。 小女孩蹲在一棵树下抱住头,时不时传出伤心的哭泣声,一阵一阵的。忽然她感觉到头顶上多了什么,终于抬起头,用手一摸,摸到一个精致的花环,一朵朵小雏菊排成圈,像公主的头冠。 孩子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她吸了吸鼻子,仰头看着丝楠,“好漂亮,是给我的?” 丝楠蹲下与她平齐,“是的,你知道小雏菊有什么寓意吗?” 小女孩摇头。 “传说森林精灵就是化身成小雏菊,因为她是个活泼快乐的淘气鬼。” “哥哥也说我是淘气鬼,难道我是森林精灵?”小女孩不哭了,被泪水湿润过的眼睛变得极亮。 丝楠笑着点点头。 小女孩破涕为笑,“这个花环是你编的吗?” “是的。” “你能为我再编一个吗?” “没问题。” 丝楠当即摘了一把白花,当着小女孩的面,又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孩子头上。小女孩乐的合不拢嘴,早把伤心事忘得一干二净。 “快回去吧,否则你的亲人要担心了。” 神奇的,小女孩很听她的话,跟着她往回走。丝楠把她送到那扇门口,对她挥挥手道别, “姐姐,以后我还要你帮我编花环。” “好。” 看着小女孩进门,丝楠才放心的离开。 丝楠不知道就在她们头顶,有一双眼睛把刚才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海默少爷,找到苏姗小姐了。” “送她去她该去的地方,叫她不要再来找我,我自己去向伯恩叔叔道歉。”年轻人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很动听,却没有一丝人情。 “苏姗小姐天真无邪,没有恶意,她只是喜欢您才,,” 年轻人安静的看着方才丝楠和小女孩方才所在的雏菊地,轻道,“我以为,我来这里不是陪小孩浪费时间的。” “谢天谢地,你到哪里去了,”威廉拽着丝楠的胳臂,“这儿不能随便乱跑。” “就去那边的花园走走。” 威廉也知道自己大惊小怪,“好吧好吧,是我没叮嘱你,我现在带你去厨房,你跟紧我不准瞎走。要是惹到了各位贵人,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你。” 丝楠理亏不敢造次,老实的跟着威廉来到厨房。威廉给了丝楠一份菜单,让她照着上面写的做。 丝楠扫了一遍,指着其中一项说,“我不会做这种鸡,这是印度菜。” “那就换成你会做的。” “你做饭也要戴着帽子?”威廉看丝楠的帽子不顺眼。 “你不觉得戴帽子更卫生吗?万一我的头发、头皮屑掉进菜里。” 威廉嫌恶,“行了行了,你快准备吧,没多少时间了。” 偌大的厨房只有丝楠一个人,丝楠不懂这是琼斯兰家小儿子单独的小灶。不是每个姓琼斯兰的子弟都能住在裴尼诗庄园里的,如今只有家主的长子伯恩一家和才回国的小儿子在这里有一席之地。其他族人住的离这儿也不远,偶尔会来小住几天,弄个家族聚会什么的。 丝楠在厨房里折腾到六点钟,才恰恰把所有菜准备妥当,佣人依次端着盘子出去穿过走廊到更华丽的另一边,而她只能在厨房里饿着肚子等贵人品尝完才能回去。 偌大的餐桌前,只坐了两个人,他们不发一言的吃完饭,其中稍年长的男人问对面的男孩,“这就是殖民地的菜肴,你觉得口味如何?” “辛辣,味重,我喜欢清淡的食物。”男孩的语气如他的口味平淡,好像再美味的食物也入不了他尊贵的眼。 男人不置可否的笑,“也对,你在巴黎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一定反感来我们这种小地方,我看你几乎没笑过。” 男孩轻抬眼睫,“小叔叔,您是在讽刺我?”男人笑了,暖暖惑惑的笑容,满是对小辈的包容,端起一杯锡兰红茶静静的品。男孩也不是话多的人,同样安静的坐着。两人俱是绝色,大的气度逼人,而小的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朦朦胧胧的让人捉摸不透。这俩人的‘秀色’要比丝楠做的菜‘可餐’多了。 第五章 小琼斯兰少爷 喝完茶,男孩起身借故告辞,没有要与男人继续深谈的意思,端着一股清高的仙气,很淡漠。 男人不以为意,按他堂兄严肃古板的性子养出这样不苟言笑的儿子也不意外。 “威廉,那位厨师还在吗?” 威廉躬身,“在的。” “打赏他些钱,让他走吧。” “好的。” 威廉退下,他对小琼斯兰少爷有深深的敬畏。他们算得上同龄人,小时候威廉就不敢接近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孩子。威廉没看见小琼斯兰少爷哭过,从小他就把自己一天安排得井井有条,日常生活规律如钟表般精准。他好像天生就领悟了人生的价值,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所以二十一岁从剑桥大学毕业那年,他不顾父亲的反对,毅然决然的独身前往印度。一走就是七年,中间没有回来过一次,除了每年定期寄回来的信件,少有音讯。 他突然回来,给家族其他人带来的惊吓超过惊喜,特别是他的兄弟们。老家主当然很高兴,把威廉分到小琼斯兰身边当管家。 威廉觉得老天实在是厚爱这位少爷,七年的时光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离开时是什么样的,如今依然是那个模样。 “等等,”小琼斯兰叫住威廉,“你给他看过菜单吗?” “看过。” “为什么这道烧鸡与我要求的对不上?” 威廉一背的冷汗,小琼斯兰少爷果然还是这样的,什么细节不放过。一桌十来道菜,他也注意到了。 “是菜的味道不可口吗?” “倒不是,我很喜欢这个新鲜的味道,只是为什么不按照我的要求来?” 威廉吓得腿都软了,其实小琼斯兰没有说一句重话,可是他就是感觉到沉重的压力。 “厨师说她不会做印度菜。” 小琼斯兰注意到威廉措词中的‘她’。他突然改了主意,“你让她到这里来。” 威廉不敢反对,他心中打鼓,小琼斯兰少爷见到那张稚嫩的面孔,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看见威廉进厨房,丝楠以为解放了,“我能回去了吗。” “回去什么,小少爷要见你,快跟我来。”威廉没好口气。 丝楠心里一噔,“他不喜欢这些菜?” “那倒不是,反正等会儿你小心说话。” 丝楠被威廉的话弄得七上八下的,战战兢兢的跟着他穿过走廊,来到饭厅。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她坐在主位上。 “小少爷,人到了。” 小琼斯兰站起来转身,丝楠也抬起了头。她的眼睛一点点睁开,嘴巴也张开了,想说话又不知该说什么。 向来从容不迫的男人眸子里也划过一丝惊讶,继而划作淡淡的笑意,他被丝楠的表情逗乐了。 更令小琼斯兰意外的是,小姑娘向前跨了一步,先开口说,“真巧呀,又见到了你。” 威廉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个女孩是胆子大还是没有家教。 小琼斯兰眼里的笑意更浓,他对威廉说,“你先下去吧。”威廉即使十分好奇小琼斯兰和丝楠缘何认识,也不敢不从命令。于是饭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诡异的独处感觉再次袭上丝楠心头,丝楠紧张的搓了搓手,“上次你走的太急,我都没好好感谢你。” 小琼斯兰看出丝楠的紧张,他拉开身侧的椅子,“坐下吧,别紧张,我应该看起来不是可怕的人吧?” “不是,当然不是,”丝楠硬着头皮,心里骂自己没用,见到大美男就昏了头。她就着小琼斯兰的手,坐在椅子上,小琼斯兰还帮她把桌前的餐盘推远了一点,良好的教养,绅士风度十足,一点也没有因为丝楠身份低微而看轻她。 “原来你和你父亲住在藤恩尔。” 到现在小琼斯兰还误会布洛克的身份,“他是我远房表舅,不是我父亲。” “抱歉,我弄错了,”小琼斯兰很自然的承认自己的错误,“你是在印度支那学会做菜的吗?” “对,我在那里呆了六年。” 六年不长也不短,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小琼斯兰看着丝楠裸露在外面的小黑皮,“这只鸡的也是印度支那的做法?” 丝楠没想到小琼斯兰的嘴巴这么刁,“不是,这道烤鸡是中国菜。” “你还会做中国菜?” 丝楠讪笑,“略懂,略懂。” 小琼斯兰平静的心里起了点点波澜。丝楠给他感觉每次都不一样。第一次,他看她熟练的在赌桌上操纵全局,运筹帷幄,自信聪明的惊人。第二次,在僻静的深巷,她轻易的把两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逼到死,不说她出手时的雷厉风行,单就那份冷静和胆量足以让他刮目相看。离开马赛,小琼斯兰以为不会再见到这个小姑娘,何曾料到还有第三次,与她的厨艺相比,以前在小琼斯兰面前献媚的千金小姐们做出来的东西就像过家家。 许是在印度呆久了,小琼斯兰成了一个信命的人,他想他和这个小姑娘遇到三次,大概是缘分。 “在屋子里就取下帽子吧。” 丝楠头上的旧帽子和这个金碧辉煌的房子格格不入,不光是帽子,裴尼诗里的女佣都比她穿得好。 丝楠不想摘帽子,“我头发好几天没洗。” 这种话,往好听里说是不拘小节,往难听里讲就是邋遢,第一次有异性敢对小琼斯兰说这样的话,他失笑,“没关系,我也有两天没洗头了。” 丝楠看着小琼斯兰有光泽的头发,瞬间明白他是在为她解除尴尬,他一定真以为她身上很脏,如果两个人都脏,也就没关系了。丝楠感叹老天,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优秀的男人,成熟又大气,无时无刻不在顾及对方的感受,而且她还是个渺小的不能再渺小的女孩。 丝楠还犹豫什么,当着小琼斯兰的面取下了帽子,露出绑着绷带的脑袋。小琼斯兰隐去笑, “你今天在厨房里忙了多久?” 跳跃性的问题,丝楠莫名其妙,她想了想说,“我两点钟就到了,一直忙到你们开饭之前。” “你还没吃饭?”美男皱眉的模样也是一种别样的美。 丝楠傻傻的点头。 “威廉,让厨房马上做一些食物。”小琼斯兰命令一下,丝楠就听见匆忙的脚步声。 丝楠过意不去,“我吃桌上这些剩菜就可以。”桌上有几道菜都没动过。贵族的小胃口,丝楠在普尔曼和迪斐身上已经领教过,他们从不会粗鲁的大口咀嚼。 “这些菜已经凉了,你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么。” “这点伤好得差不多,再说我也习惯了,”丝楠嘀咕,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还是被小琼斯兰听进耳中。 “怎么弄的,你又和别人打架?” 什么叫‘又’,丝楠听着很别扭,“我是被马车撞的,幸好我反应快,要不然你哪里福气吃到我做的菜。” 明明是严肃的话题,丝楠硬是让小琼斯兰忍俊不禁,同时心里愈发怜惜她。“疼吗?” “当时挺疼的,不过也还好。” 小琼斯兰看出丝楠不是在逞强,她出生在这种的家庭在殖民地一定吃过不少苦。 小少爷生气是很可怕的,没人敢怠慢,不到三分钟,威廉就和女佣端着做好的餐点上来。 丝楠饿坏了,不管自己在美男面前的形象大快朵颐。她没注意到一旁的小琼斯兰始终微笑的看着她。 吃完饭,丝楠顺口问小琼斯兰,“现在几点?” “快九点了。” 糟糕,汤姆逊他们一定很担心,丝楠急忙起身,“我得回去了。” “在这儿留宿一晚吧,外面黑得走不了路。” 丝楠蹙眉,“可是我现在借住在别人家。” “是饭馆老板的家里?” “对。” “他知道你来裴尼诗就没有关系,这座庄园是藤恩尔最安全的地方。明天早上我派人送你回去。” 小琼斯兰都这样说了,丝楠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在外面等候吩咐的威廉再次傻眼,他眼睁睁的看着小琼斯兰少爷把丝楠带进他的房间。 要知道小琼斯兰少爷去印度前,非常洁身自好,只交往过两个女朋友,而且那两个人都很正常和他很般配。莫非他在印度被那边的人影响变了口味?对小女孩有了兴趣?他的年龄足足比丝楠大了一轮还多呀。 丝楠如果知道这个有着上好好柚木、黄铜装饰、吊灯和壁画的大房间是小琼斯兰的居室,绝对不会跟着他进来。 她坐在路易十五风格的沙发上,周身被小琼斯兰身上的香水味包裹,因为整间屋子里都是这个味道。 小琼斯兰捧着几件干净的衣服从内室走出来,“这是我中学时穿过的衣服,如果你不嫌弃可以换上。” 丝楠赶忙说,“不嫌弃不嫌弃。”她就是一路穿旧衣服长大的,信的衣服、普尔曼的衣服、迪斐的衣服。米歇尔和瑟琳娜也给她买过连衣裙,可还是裤子最方便。 “有没有人说过你穿男装很英气,”小琼斯兰看着丝楠身上有补丁的长裙,繁杂老旧的样式和灰败的颜色一点也不适合她。 英气?第一次听见别人这样形容她,“没有,不过她们总说我没有女人味,”一不留神,丝楠脱口而出她现世朋友们的评价。 小琼斯兰低声笑起来,那笑容真像被清风拨开的明月,舒服酥软人心,“你还不是女人,当然没有女人味。” 普尔曼也说过丝楠不是女人,丝楠只当是他对她的挖苦。可是相同的话从面前的男人说出来,味道全变了。丝楠的父母离婚得早,她没有和她的父亲长时间居住过,所以她真的不适合单独和成熟体贴的男人相处。 当初跟詹姆斯在一起时也曾恍惚过类似迷惘的感觉。然而小琼斯兰是比詹姆斯更高段位的男人,才三两句话,就让丝楠对他极其信任,都独处一室了也没有一点防范心。 其实小琼斯兰比她现代的年纪大不了多少,加上这六年,他们的差距更小了,丝楠的那些男同学‘男朋友’和这个男人一点可比性都没有。 小琼斯兰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暧昧, “浴室就在这扇门后面,待会儿佣人会来送热水,你好好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丝楠低下头,呐呐的说,“谢谢你。” 小琼斯兰的目光落在她的颈后,那里的肌肤一半如蜂蜜柔腻,一半像白雪纯洁。他马上转开了视线, “该说谢谢的是我,今晚的菜很好吃。” 小琼斯兰离开时步子有些快。是咖喱吃多了么,他想自己也许需要一杯红酒。 这一觉,丝楠睡得很好,在裴尼诗庄园,没有哪张床像琼斯兰家小少爷的床榻那样舒服。再说丝楠不用担心第二天被弗罗拉叫醒干活,也不用想着饭馆里的事,空气的芳香又是一种催眠剂。 于是第二天,日上三竿她还没有醒。 庄园里知道丝楠存在的只有小琼斯兰和威廉,小琼斯兰吩咐威廉别打扰丝楠,于是就没人打扰她。 问题是对此一无所知的布洛克找来了,他知道丝楠一夜未归,来不及冲汤姆逊发火,就急匆匆的赶到裴尼诗庄园。 庄园门口的守卫认得他,还跟他打招呼, 布洛克可没有好心情寒暄,“昨天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姑娘进来过?” 丝楠坐在马车里,侍卫当然没看见,“怎么了,你们家的孩子走失了?” “哎,我没时间解释,开门让我进去吧。” 布洛克直接去找庄园里的老管家,威廉的父亲怀特。早晨是管家最忙的时候,布洛克这个时间打扰怀特,很令人生烦。 “什么小姑娘,我儿子不会闲得去拐走你的亲戚。你好不容易去趟印度支那怎么不在那儿多呆些日子,早早的回来做什么?” 不怪一个管家都能指着布洛克鼻子数落他,霍尔斯图家族的辉煌已经是历史,就算以前两个家族来往密切,也都是过往云烟,现在布洛克也就只能跟琼斯兰家族的下人打打交道。 布洛克的火气冲冲的冒上来,“你说的是什么狗屁话,我朋友亲眼看见我的外甥女被你的儿子带走到现在都没回来。你还有理了。别以为你们琼斯兰家族人多势大了不起,丝楠是玛格丽特的女儿,你们弄丢了他,我就去告诉你们家老爷,让他来评评理。” 老管家一听玛格丽特的名字,神色变了变,“威廉不在这边,我马上叫人去问他。” 威廉知道丝楠姓霍尔斯图就意识到大事不妙了,彼时小琼斯兰正和他哥哥伯恩,三个侄子,在清空朗日下,一同巡视他们家族的牧场。 伯恩和弟弟的年纪相差很大,从外表看,他已经是个中年男人,头发稀稀疏疏的。伯恩频频回头看落在最后的男孩,男孩的注意力至始至终不在两位叔叔的谈话上。他不紧不慢的走,安静的不发一言,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表情似乎总是冷淡清高的,好像没有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 小琼斯兰听见哥哥的叹息,安慰他,“海默这样也还好。” “我要是看到他身上有同龄人活泼的朝气也就知足了。”伯恩低声说,“你说他会不会是知道了?” 听了伯恩的话,小琼斯兰回头看了一眼海默,恰好一阵秋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眼睑依然微垂着仿佛在沉思某个艰涩的难题,不为所动,此情此景下,这个孩子真像脱俗的仙人。察觉到小琼斯兰的目光,海默抬起眼,对他有礼的轻轻颔首。 小琼斯兰回以微笑,转头又对伯恩说,“不会的,没有人敢告诉他。” 还有两个年轻人在更前面,两个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此刻正和自家牧场里的牧民说话。他们分别是伯恩的长子科尔和次子亚摩,平时他们很少与庄里的农奴有交流,现在这么积极还不是为了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 小琼斯兰回国让某些利益陡然摆在明面上。老琼斯兰公爵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小儿子,眼看到立继承人时候,很多人都慌了。最令人费解的是伊莱海默这时的到来。伊莱海默也姓琼斯兰,他的父亲是小琼斯兰和伯恩的堂兄,是位伯爵,也是最高法院的**官,伊莱海默是他的老来子。 当然,这仅仅是外人所看到的,琼斯兰家族的长辈都知道,伊莱海默刚出生就被伯恩过继到巴黎去了,他原本是伯恩的三儿子。所以这个时候,海默的养父让他回老家散散心,意图着实耐人寻味。 海默望着一处,“小叔叔,看,是你的管家。” 小琼斯兰和伯恩停下步子。只见威廉满头大汗的朝他们跑来,“小少爷,丝楠小姐的家人找来了。” 小琼斯兰不喜威廉的咋呼,尤其兄长还在场,“来就来吧,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可是,可是,”威廉很纠结。 伯恩也是人精,看着小琼斯兰笑道,“难道有什么话不能我的面说吗?” 小琼斯兰心里不愉,面上也是笑,“威廉,说吧,我们能有什么秘密呢。”威廉索性豁出去了,“丝楠小姐姓霍尔斯图,是玛格丽特小姐的独生女。” 第六章 纵容庇护 丝楠的外祖父在世时,霍尔斯图和琼斯兰两家的关系还没有变得这么疏远,因为两家家主是一同长大的好友,又恰好同岁,几乎同时继承家族。后来两人到中年,有了子女,他们很自然的起了结亲的想法。丝楠的外祖母身体不好,所以丝楠母亲这一脉只有达特和玛格丽特一对兄妹。当时达特已经和弗罗拉两情相悦,于是结亲的名头落在才十四岁的小玛格丽特身上。 老琼斯兰公爵一共有五子两女,他的两个女儿都比不上小玛格丽特娇美懂事,所以他很喜欢小玛格丽特,每逢聚会,小玛格丽特总是和琼斯兰家族的少爷小姐们坐在一起。在其他人眼中,她注定是琼斯兰家族的媳妇。 老琼斯兰公爵最初决定让自己的四儿子与小玛格丽特订婚,一来两人年纪相仿,二来这个儿子是除了在襁褓里的小琼斯兰以外最优秀的孩子。偏偏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狩猎活动中,男孩意外坠马死了。 老琼斯兰公爵悲痛过后,又想起来这一纸婚约。他的老二老三是纨绔子弟,不成气候,他不能害人家好姑娘,于是最大的儿子伯恩被赶鸭子上架了。那时伯恩已经过了二十五岁,他一直把小玛格丽特当妹妹宠爱,怎么可能爱上她还娶她。伯恩坚决不同意。丝楠的外祖父也有微词,于是说玛格丽特还小,什么也不懂,再等几年吧。 这一等,就等到玛格丽特成年,伯恩结婚生子。两人始终是兄妹关系,没生出别的情愫。玛格丽特在一次外出祷告时遇到了后来的丈夫乔纳森,不管亲人和周围人的反对和苦口婆心的劝阻,义无反顾的跟这个穷小子私奔了。 说到底,玛格丽特就是被两家人宠坏的娇女儿,十指不沾泥,没有吃过苦,对爱情充满天真的憧憬,以为只要有爱就能战胜一切。最终也和她的爱情一起死在动荡里。 丝楠不懂为什么她一觉醒来,好像变了天?这几个围在她床前的女佣是怎么个意思? 丝楠迷迷糊糊的被当成正牌小姐伺候的一通,然后焕然一新的走到外厅,接受一排人对她行的注目礼。 “表舅舅,”丝楠一眼瞅见其中最寒酸的男人,急忙叫他。这到底算什么事儿啊。 布洛克想笑,那表情更像哭。 还是当家的伯恩先开口缓解怪异的气氛,“你叫丝楠?” “是的,您好。”丝楠看向这个笑着一脸和蔼的中年男人,没有自乱阵脚,不卑不亢问好。 “你的眼睛真像玛格丽特。” 丝楠半天才会过来,男人口中的玛格丽特是她母亲,“可是表舅舅说我一点也不像她。” 丝楠的话逗笑了伯恩,“的确是不同的眸色,但你们的眼睛都一样清澈见底。而且你母亲说话也像你这样没大没小直来直去。”伯恩没有指责丝楠的意思,他似乎陷入某种回忆里,眼里泛起温和。 伯恩的两个儿子惊讶父亲对待这个女孩的态度,伯恩给他们的印象一直是威严稳重的,很少有这么温柔亲切的时候。 “你和我,母亲关系很好?”丝楠嗝了一下,她还是无法自然的把‘丝楠’的母亲当成她的母亲。 “当然,玛格丽特小时候最黏我。” “你知道她病死在殖民地吗?” 这句话不是丝楠的本意,刚才她心中好像突然冒出来一股怨气。绝不属于她,莫非是小丝楠,亦或是玛格丽特弥留的最后一丝清魂在通过她诉说什么。 伯恩明显怔了一下,“那是她的选择,我们无权干涉。”玛格丽特去世四年后,他们才收到那封信,做什么都晚了。 玛格丽特也是执拗倔强,和家里断绝关系,就真的把他们当成仇人,垂死之时宁愿写信请求远在巴黎少有联系的远房堂姐收养自己的女儿,也不愿求他们。 提到玛格丽特的死,伯恩的心情变得很沉重,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丝楠的伤,她的住处和舅妈。布洛克就拉着丝楠借故告辞,婉拒了伯恩留他们共用午餐的邀请。 至始至终,小琼斯兰只站在一旁,没有插嘴说话。他对玛格丽特的印象比较淡,玛格丽特私奔时,他还小。小琼斯兰只记得玛格丽特很漂亮,比他两位姐姐都漂亮,至于真问他玛格丽特具体长什么样?小琼斯兰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布洛克和丝楠沿着小路穿过花地往庄园外头走,没有要琼斯兰家族的马车送,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楼上的窗台边,伊莱海默望着他们一眼。 “你怎么和琼斯兰家的小少爷扯山关系?”布洛克忧心忡忡,他听见老管家说丝楠睡的房间属于小琼斯兰,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小琼斯兰和霍尔斯图家族没有半点交往,布洛克连死去的琼斯兰四少爷都打过交道,唯独见都没见过这位小琼斯兰少爷。 “他和我们坐一艘船回来的,而且他人很好,非常有绅士风度,不像你只会冲我大呼小叫。” 看吧,丝楠对小琼斯兰好感度直升,都容不得布洛克说他半点不是。 “你懂什么,你以为他们对你没有所图,只有我是真的对你好。”布洛克又开始往自己脸上贴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还想从我身上捞一笔,”丝楠好笑,“而且你说说他们图我什么,我要财没财,要色没色,还有什么值得人家觊觎?” 布洛克语塞,的确,把丝楠买了都换不到别人少爷一件新衣服的钱。 布洛克先和丝楠回到汤姆逊家,汤姆逊和丽莎果然担惊受怕了一夜,生怕丝楠骗子带走了。丝楠很不好意思,也不好再继续在汤姆逊家里住下去,毕竟他们没有义务照看自己。千万别把人家的好心当成理所当然了。 帮汤姆逊整理好菜谱,丝楠隔了一天才回到她舅妈家。弗罗拉对丝楠的伤没多关心,只说,“走路不长眼睛肯定要吃亏,这次你幸运只破脑袋,下次遭殃的就是你小命。”话很不中听,却说的在理。 布洛克警告佛罗拉别再让丝楠干活,弗罗拉置若罔闻,还耻笑布洛克,“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既然你好心可怜她,你就自己来养她呀。” 这句话激怒了布洛克,再加上眼看又过去了一个月,佛罗拉欠他的钱还没有还,布洛克‘新仇旧恨’上来怒骂,“臭婆娘,你要点脸吧,丝楠不是你家的佣人,达特如果知道你是这样对待他的外甥女,准要气的从坟里爬出来找你算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嫉妒玛格丽特,把气撒在她的女儿身上,跟玛格丽特比,你又老又丑,活该琼斯兰家族的人懒得搭理你。” 布洛克的嘴巴很臭,骂起人毫不含糊。佛罗拉一张肿脸气得通红,布洛克说的不错,她就是嫉妒玛格丽特,不止她,当年恐怕藤恩尔所有的女孩都嫉妒她,被琼斯兰家的几位少爷众星捧月,她简直是公主,可以挑选自己的未婚夫。 “玛格丽特是美,全天下她最美行了吧,她美得克死了琼斯兰四少爷,美得大少爷把她扔在一边宁愿娶别的女人,美得和野男人私奔气死了她母亲。如果不是她,霍尔斯图家族根本不会这么快没落,她就是你们家族的灾星。” 弗罗拉一股脑的把那些过往的纠缠全抖了出来,听呆了丝楠。 布洛克和弗罗拉都爆发了,他们指着对方争吵,恨不得动手,两人的模样都有点吓人。连调皮捣蛋的柯勒都躲到一边偷瞄。朱蒂远远旁观。幸好唐奈去给在寄宿学校的波米琪送衣服不在,否则要是被他这种文质彬彬的书生看到女主人脱形的样子,恐怕干不下去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人吵成这样。” 珍妮的声音从丝楠背后冒出来。 丝楠回头,珍妮不知何时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握着一把花生米,津津有味的看戏,“别惊讶,以前没搬家的时候,我母亲在左邻右里舍出了名,她的大嗓门和永远喋喋不休嘴巴。我也奇怪我父亲好歹是贵族,怎么娶了这么一个泼妇。他们一点都不般配,真的。” 丝楠诧异珍妮这样说自己的父母,她到底是心理素质好呢还是本性凉薄。 “果然玛格丽特姑妈的威力是最大的,总是能激起我母亲争强好胜的心。”珍妮忽然起身拍拍丝楠的肩膀,靠近她的耳朵说, “我敢说我母亲对你没有半点好感,她也不是仁慈的人,更不会是个乖顺的妻子听我父亲的话,她这么急切的要找到你,收养你,令我感到神奇。你说,她是不是和你一样,脑袋被马蹄踢到了?” “我的脑袋是撞伤,没被踢到。” 珍妮扑哧一笑,“你真有意思,亏我母亲以为你是蠢蛋。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聪明的多。” 最后争吵以布洛克争取到丝楠的读书权告终。 弗罗拉要送丝楠去寄宿学校,也就是她二表姐丽贝卡和波米琪现在所读的女校,这种学校学费便宜而且就在藤恩尔城里。布洛克提出反对,“我出钱,让她上文桥女校。” 文桥女校是方圆十几公里最好的女子学校。附近的官员、地主乡绅和贵族都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到这所学校读书。布洛克说丝楠的母亲就是这所学校毕业的。关键是这所学校离麦林顿村不远,从村子出发往西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了。 弗罗拉不信布洛克好心,“无事献殷勤,你想从她身上讨到什么好处?”她哪里知道丝楠已经给了布洛克意想不到的惊喜。 “我倒想知道你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布洛克原封不动的把话还给弗罗拉,弗罗拉眼珠转了一下,闭上了嘴。 第二天,布洛克就去找文桥女校的校长。老校长认同丝楠贵族的身份,她对玛格丽特还记忆犹新。但是光有身份是不行的,读这样的好学校,需要财力支持。譬如抵押或者提前支付五年的学费。 布洛克的积蓄足够支付这笔钱,问题是他还想拿这些钱再去殖民地投资做买卖。布洛克想起伯恩对丝楠的态度,又去了一趟裴尼诗庄园。别说他没骨气,家族没败,为了生存,布洛克早就变成没皮没脸的人。 之后,丝楠就收到文桥女校的入学邀请。珍妮羡慕的说,“布洛克表舅对你真舍得下血本,我父亲为了省钱都没让我去读这所学校。” 也是不凑巧,珍妮要上中学那年,丝楠外祖父的身体垮了。家里的钱全用来治病,最后甚至不得不卖掉老宅。 准备就绪,去学校报道那天,丝楠换上了新裙子,就是那天在琼斯兰家,女佣们给她套上的那一条。布洛克说第一天要穿好点,给校长老师们留下好印象。 珍妮难得起了个早床,看到从阁楼里走出来的小姑娘,“别说,你现在有了一点姑妈的影子,”她看着丝楠随意束起的头发,好意说,“介意我帮你把头发重新梳一下吗?” 丝楠笑,“如果没有麻烦到你的话。” 珍妮很懒,但她的手却很灵活,没一会儿就把丝楠又厚又长的头发盘成未婚女子常见中分头。弄完她还满意的点点头,“丽贝卡小时候都是我帮她梳的头发,后来她就变得不可爱了。没关系,现在我又有了一个妹妹。” 这一刻,丝楠真的感觉到来自姐姐的温暖。 弗罗拉看见丝楠的新裙子,细细的眉毛高高挑起,“布洛克给你买的?” 丝楠将错就错,“对。” 这种高领丝绒连衣裙价格可不便宜,弗罗拉都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她更怀疑起布洛克的动机了。 走出房子,丝楠就看见等候在门口的马车,布洛克说过今天会来送她去学校的。 丝楠走到马车前,车夫马上给她铺上小凳子,丝楠还在心里想,布洛克这次找的车夫服务挺周到,待会儿给的小费肯定不能少。丝楠提起长裙子,里面的衬裙很紧,她无法自由的迈腿,她有些笨拙爬上马车。忽然听见一声很轻的笑声。 丝楠掀开帘子,是小琼斯兰。 “怎么是你?”她惊奇的说。 “先进来再说。” 丝楠很听他的话,立马弯腰走进去,在他旁边乖乖坐好。小琼斯兰忍笑,每次看见这个孩子,他的心情就变得很好。 “是我跟你表舅舅说的,早晨马车不容易叫,我们家族的马车闲着也是闲着。” 丝楠明白的点头,她也不动脑多想想,借马车就行了,小琼斯兰人何必也跟过来? 小琼斯兰今天打扮的特别正式成熟,他穿了一身那种浅色柞绸西装,里面是纯白的衬衣,浅褐色的头发服帖的梳整齐。丝楠看看他,又看看自己,随口说,“待会儿去学校,别人肯定以为你是我爸爸。” 这本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朋友之间笑笑就过去了。可丝楠忘记她与小琼斯兰没有那么熟,而且小琼斯兰和她现代的好朋友截然不同。 气氛有那么几秒钟的冷场,小琼斯兰静静的看着丝楠忽而展颜一笑,“我要是有你这么大的女儿,我父亲准会打断我的腿。” 丝楠懊恼,真想扇自己一嘴巴,叫你不会说话。 小琼斯兰眼看丝楠的小脑袋越来越低,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像那种长辈对小辈的疼爱,可是他的手指很轻,好像棉花在飘似的。丝楠一怔,听见小琼斯兰说,“看来包已经消肿了。” 丝楠抬起头,小琼斯兰的手却还搭在她的肩头,“其实早就好了,表舅舅不准我拆绷带。” “听你表舅舅说,你的舅妈对你不好?” 丝楠奇了怪了,布洛克不是跟小琼斯兰不熟吗,“也不是不好,只能说每个人都有私心吧。我和她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站在舅妈的立场,她已经算仁至义尽了,没有打骂虐待我,给我地方住衣服穿饭吃。当然,偶尔的白眼和嚷嚷不能避免,更年期的妇女嘛,都是这样的,”丝楠调皮的眨眨眼,她在说弗罗拉的坏话。 “什么是更年期?”小琼斯兰不懂就问,虽然他看丝楠的小表情就知道不是好话。 “怎么解释呢,就是妇女快绝经的时候,神经系统出问题,间歇性的狂躁,看谁都不顺眼,总觉得事事不顺心。” 小琼斯兰越听越错愕,继而开怀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丝楠皱鼻子,瞧着笑得不能自抑的男人,真妖孽啊。为什么他所有的表情都这么好看,天然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么。 “小丫头,懂得挺多。”小琼斯兰用手背轻抵唇,挡住嘴角的笑意,他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丝楠撇撇嘴,“这是常识,你无知不能怪谁。” “我能问问谁教给你这种常识吗?”小琼斯兰颇有刨根究底的意思,“我发现我母亲好像也有过这个更年期。” “笨,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丝楠双手一摊,“没办法,你的悟性太低。”小琼斯兰脸上没有一处不在笑。丝楠不知道敢这样跟小琼斯兰说话的,她是第一个。被小琼斯兰如此纵容的,她也是第一个。 第七章 浮躁的校园生活 再踏进学校的大门,丝楠算是‘三进宫’吧,她穿越后跟学校总是没有缘分,一次、两次都不了了之,跟个‘混混’似的,反正没正儿八经的学习。谁让米歇尔说,她想怎么玩都可以,把法语说溜就可以了。后来听瑟琳娜的命令,进中学,丝楠被恼人的历史课文整的伤脑筋起了厌学心,不学就真不学了。 这第三所学校比殖民地的前两所规模要大,建筑古朴,学校和教堂连在一起,周围的环境也很幽雅,坐落在一片枫树林里。有一条碎石子路通向校园内部,马车门口停稳。 “我要在这里上学?”丝楠犹豫的问,这种上档次的地方,一看就很严格,跟她随意的性子不符合。 小琼斯兰听出丝楠的不情愿,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女孩小脸一下子变得很纠结,“怎么了?” 丝楠哪里好意思在美男面前表现自己的厌学,“学校挺好的。” “对,文桥在南部算是冒尖的女校。” 丝楠的表情愁苦,“冒尖啊,哎,不是我这种人读的。” 小琼斯兰以前遇到过几个像丝楠这样家道中落的伪千金,她们的性格无一例外敏感自卑,自尊心强。他以为丝楠也是这样的女孩,“没必要害怕什么,更不要随便看轻自己。” 丝楠一愣,先笑起来,“我不害怕,更没有看轻自己。生活最艰难的时候我也没有自轻自贱。因为我知道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就别指望其他人把自己当一回事儿。” “我主要是想起以前在书山看到的,高级学校培养淑女,让女孩带足枷坐直,背上戴脊骨矫正板,要有一种十分优雅和规矩的样子。我只要一想到这个画面,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反正我绝对不当淑女。” 小琼斯兰本来被丝楠话中的积极乐观所撼然,结果这孩子话锋一转,又恢复成大大咧咧的原样,小琼斯兰哭笑不得,故意严肃道,“是该让学校教育你,好收敛你张牙舞爪的性子,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女孩儿样。” “没女孩样就没有呗,反正我也不指望什么。”指望什么,丝楠没有说出来,她的笑容变淡,莫名的想到迪斐。等迪斐成熟一些,就会发现她和他那个世界里的名媛淑女是不能比的。或许那时他会为少年时喜欢这样一个女孩感到丢人。 第一次遇见丝楠,小琼斯兰就感觉到她是有故事的人,现在知道了她悲苦的身世,小琼斯兰有时会想她那么小,如何独自在深林里生活的。如果换成他,又是什么样的。这个孩子才十三岁,经历却远比许多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复杂。小琼斯兰对她的好感也许就是从最初的好奇开始的。和丝楠在一起,他从来不会感到自己是在与一个孩子相处。 正是上课时间,学校里静悄悄的,丝楠以为自己起得很早,小琼斯兰说学生每天早上七点去教堂祈祷是例行公事,这儿的学生大多也住校。 来到校长办公室出来再到被老师领进班里,丝楠没有被特殊对待,也没有收到异样的眼光。或许高级学校老师素质也高,或许他们看她身边小琼斯兰的面子,或许琼斯兰家族已经打点过。 因为老校长问她,“你读过《圣经》吗?” 丝楠摇头。 “《十四行诗》呢?” 丝楠还是摇头。 “你早晚都做祷告吗?” 丝楠继续摇头。 简直一问三不知。小琼斯兰说,“利姆夫人,您知道丝楠刚从殖民地回来。” “是,我知道,没关系就这样吧,”老校长觉得自己给学校找了一个包袱。“这个孩子有我期望的人品和气质。”老校长只能这样委婉的赞美似乎毫无优点的丝楠。 跟校长打好招呼,小琼斯兰就准备离开,走前他看着丝楠说,“我有几个侄女也在这里,”说到一半,他自己笑了笑,“大概你不需要认识她们。”丝楠莫名,她以为小琼斯兰话里的意思是指她不配和他的侄女交往,她有自知之明,不介意。丝楠却不知道,小琼斯兰的本意恰好是相反的。 丝楠的班主任是一个很高个子女人,也许丝楠长到成年,也不会有这么高的个头。她自我介绍佩里小姐,是助理教师。丝楠被她领着在形状不规则的大楼里,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穿过一条又一条过道,这些地方都是安静的。 边走,佩里小姐边问她,“你吃早餐吗?” “吃了。”丝楠低眉顺眼,表现得像个正常的孩子。 “你的行李呢?” “我不住校。” 不住校的学生都是最娇贵的小姐,不是家产万贯就是地位崇高,她们可以不用在学校早祷,不用上晚间的礼仪课,因为这些小姐家里有专门的礼仪老师教导她们。 佩里小姐看了看手里名单上的名字,霍尔斯图,徒有其名的贵族姓氏。 “你住哪儿?” “麦林顿村。” “的确很近。”佩里小姐古怪的瞟了丝楠一眼。这种家庭,校长凭什么给她特权? 是弗罗拉不让丝楠住校的,她说这么近,何必花冤枉钱呢,实际上就是指望丝楠晚上回来做家务活。正好丝楠也不想住宿,她才不愿意把一整天的时间都耗费在学校里。 敲门后,佩里小姐推开一扇教室的门,一位小个子的女教室站在讲台上,下面静悄悄的,她们正在上课。“史密斯小姐,插班的学生到了。”佩里小姐对女教师小声说。 女教师被打断讲课,略有不快,“让她坐到后面的位置上去。” 佩里小姐赶紧推了推丝楠的背,丝楠不敢放肆,提着裙子小跑到最后一排,她听见不少女孩的笑声。 关好门,“各位女士,安静,我们继续上课。” 女教室没管丝楠这个新学生,自顾自的讲课,丝楠正好乐得清闲。她没坐靠窗的位置,靠窗的好座位已经被其他人占据。 这是一节法语语法课,老师对照某篇高深的课文讲语法,丝楠没有课本不知所云,基本听不懂,到最后趴在桌上睡着了。 史密斯小姐在文桥任教以来,头一回遇到如此奇葩的学生,上学第一天就敢当堂睡觉,哪怕是县长的千金也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当然喽,别人是淑女,要维持形象。对丝楠来说,形象是什么,能当饭吃么。史密斯小姐没有当堂发作,下课后,气呼呼的去找佩里。 丝楠周围有十来个小女生,她们都穿着相同的校服,高领的皮粉色连衣裙,外面披了米色的薄毛衣,腿上穿着羊毛长袜和短靴,藤恩尔城大街上普通人家的女孩们洋气多了,殖民地那些过时的打扮更不能比。 这些女孩看着呼呼大睡的丝楠,又互相看了看。一个宽额头的女孩走近丝楠,推推丝楠的肩膀, 丝楠迷里迷糊的睁开眼睛,捂着嘴打哈欠,悠哉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学生的自觉,她差点忘记自己在学校了,丝楠望着面前的陌生人。 “你睡了三十分钟。” “噢,这么久,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谢谢你叫醒我。下课了吗?” 又是一阵笑声, “她打哪里来的,一副没教养的样子,瞧把史密斯小姐气得脸都红了。” “刚来就睡觉,你们知道她的来头么?” “没见过,皮肤这么黑,要是附近的,我们肯定有印象。”女孩叽叽喳喳的当着丝楠的面议论开了。 “你叫什么呢?”刚才主动说话的女孩又问丝楠,“我叫琳达。” “丝楠,我的名字。” “丝楠,你可得小心了,你刚才得罪了史密斯小姐,她是出名的小心眼。” 丝楠笑,“随她吧,我最讨厌语法和历史课,背不动书,听不懂课。” 琳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丝楠如此坦诚。 很快又上课了,而后面的课,丝楠有拔腿走的冲动。绘画课,每个人分别交一张风景画和花卉画,作业是两周前布置的。老师看在丝楠是新人,特许她延迟两周再交。后面还有音乐课,又是弹钢琴,又是唱她听都没听过歌曲,丝楠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丝楠一路丢脸,一路被取笑。 吃完午餐午休前那段时间,丝楠都听见她的同班同学不避讳的议论她。有人和佩里小姐熟,偷看到名单,知道她姓霍尔斯图了, “我们怎么知道,琼斯兰跟霍尔斯图一点关系都没有,别把我们和那种穷酸鬼扯到一起。” 丝楠往午休的宿舍走,正好迎面碰到几个高年级的女孩,其中两个有跟小琼斯兰一样的浅褐发色,刚才的话就是从其中一人口中说出来的。 那个女孩斜了丝楠一眼,抱臂饶过她往前走,眼睛长到脑袋顶上。 另一位琼斯兰小姐跟上她,“天晓得她怎么混进来的。”剩下的女孩跟在她们身后,像忠实的跟班。 丝楠突然想起珍妮的话,她去裴尼诗庄园,琼斯兰的小姐们连话都不屑跟她说。 这些有背景的小姐们眼睛的确很犀利,丝楠来学校只半天,她们就从她的言行举止看摸透了她的来历。淑女是装不出来的,丝楠也不会刻意去装,淑女有淑女的好,而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好。 下午的纺织课,丝楠可以接受,还认真的跟着老师的步骤编织了一个钱包。地理课,丝楠前世学过也能跟上节奏。 总算熬到放学,丝楠独自往外走。 “丝楠,”那个叫琳达的女孩叫住她。 丝楠问,“你也走读吗?” “是。”琳达顿了一下,“你家的马车已经来了吗?” “我走回去,我住的村子离这儿很近。”丝楠刚说完,又有人叫她的名字,“丝楠小姐。” 丝楠惊讶的看见站在马车前的威廉。 “小少爷让我送您回家。”威廉现在对丝楠不敢不恭敬,即使他知道丝楠的身份一点也不高贵,关键是小琼斯兰少爷对丝楠的态度让威廉难以琢磨。他没有遇到过这么令他头大的事,要是丝楠大些,小琼斯兰估摸着是对她有意,要是丝楠更小点也好,兴许激起小琼斯兰的父爱呢。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丝楠跟琳达说了声再见,就跟威廉上了马车。琳达看着马车走远,旁边传来谈话声。 “那不是威廉么,我看见他还以为怀特管家今天让他是来接我们回去。” “威廉现在是小叔叔的人,怀特管家也指使不了他。” “奇怪了,为什么他来接那个霍尔斯图家族的丫头,难不成是小叔叔的意思?” 琳达把两位琼斯兰小姐的话全听进耳朵里。 到了家,丝楠让威廉告诉小琼斯兰她已经知道路怎么走,以后不用再专门送她,并把课堂上编的钱包叫威廉转交给小琼斯兰,当做她的谢礼,她觉得自己编织得挺好的。 “新学校怎么样?” “很好,就是学的东西不适合我。”丝楠看着唐奈,“不如你来教我算了。” “我当不了你的老师,”唐奈不是谦虚,他直觉丝楠懂很多东西,包括人情世故。因为无论弗罗拉说什么,命令她做什么,她始终是笑着的,没有翻过一次脸。这份豁达对一个普通孩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丝楠帮唐奈收整柯勒扔下的课本、图画书和纸笔,这个臭小子一闻到朱蒂做的饭菜香味就没心思学习了,活该长那么胖。 “唐奈老师,你会不会画画?”丝楠翻了几页画册忽然想到自己的作业。 “不会,我以前是教会计的,没有一点艺术细胞,也就只能糊弄糊弄柯勒这样的孩子。” 听到糊弄,丝楠也笑了,小声说,“管他的呢,赚钱养家才是硬道理。” 吃饭的时候,丝楠又去问珍妮,珍妮想了想,“画画呀,我能凑合涂鸦几笔吧。” 丝楠喜出望外,“能不能帮我在两个星期里画两张画。” “要求太高我画不了,”珍妮知道文桥女校很严格。 “你随便画一朵花,一棵树就行。” 珍妮最后爽快的答应了。 是夜,裴尼诗庄园的宅子内外还是明亮的,小琼斯兰坐在柔软的靠椅上,在油灯下细细的看手里的钱包。 钱包是用红色的毛线钩织的,每个针脚都是细密的,可以看出制作者的细心和手巧。小琼斯兰把钱包翻到正面,那儿有一个弯弯的笑脸,透过它,女孩明朗的笑容仿若就在眼前。 小琼斯兰对着这份廉价的礼物出了很久的神。威廉来敲门,“小少爷,海默少爷要见您。” 小琼斯兰起身随手把钱包放进裤兜里。 “难得你主动来找我。” 海默没搭腔,他的目光幽幽的落在从小琼斯兰裤兜里冒出来的艳丽的红色毛线上。 小琼斯兰坐下,双腿交叠,洋装无意的把手插入裤兜,挡住海默的视线。好像刚才那团可笑的红色是海默的幻觉。 “我想出去走走。” “这种事你不该来找我,你该知道家里是伯恩主事。” “你,认为自己不如他?” 海默轻轻一问,声音连起伏都没有。却令小琼斯兰脸上的笑意全失,小琼斯兰盯着他的眼睛,想看透他到底有什么意图。海默与他对视,凉薄的嘴唇有了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小琼斯兰的失态只有短短一瞬,再看又是‘慈爱’的长辈,与小琼斯兰比,海默还是嫩了点,以为一句话就能刺激到他么。 “你想去哪儿?” “父亲总说他的家乡很美,我想去最美的地方看看。” “这儿也是你的家乡,”小琼斯兰纠正他的说辞。 “或许吧。” 伊莱海默在巴黎长到十七岁,对这个穷乡僻壤没有半点归属感。他的养母是地道的巴黎人。每次其他人用浓重的口音说话,小琼斯兰发现这孩子都会蹙眉。小琼斯兰可以想象他有多讨厌这里。幸而海默良好的家教和不易表露的面孔把他的喜恶全藏了起来。 “你知道最美的地方在哪儿么?” 这个问题很大,小琼斯兰四两拨千斤说,“只要你用心去观察,会发现任何地方都能成为最美的。” ,,, 学校难混,丝楠依然得硬着头皮去。佩里小姐陆陆续续把她的课本和校服发下来。穿上衣服夹着课本,混在一群千金里,丝楠乍一看还真是那么回事了。 虽然丝楠不讨同学喜欢,她还是交到朋友。那个琳达总是主动找丝楠说话,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悉起来,祷告、吃饭、午休下午茶都在一起。丝楠听说琳达的语言成绩第一,就请她帮忙补习。相应的,丝楠每天晚上做些小点心,第二天上学带给她。 转眼一周过去了,丝楠的校园生活很平静,小琼斯兰没有再出现过。布洛克来过一次,看她过得还好,他说他就要着手准备去殖民地。 丝楠步步小心,依然出了错。又是一个早晨,她睡过头了。匆匆忙忙的穿好衣服,洗漱完,丝楠冲到楼下,只有唐奈坐在餐桌上吃早餐,弗罗拉一家子都爱睡懒觉。 唐奈讶异,“我还以为你已经去学校。噢,我忘了朱蒂昨天请了假。”“哎哎,来不及了,”丝楠顾不得说话,拿起一块面包提着书包就往外跑。今天早上第一节课正好是语法。 第八章 逃学砸美男 上学第一天,丝楠得罪了那位史密斯小姐。她后来的语法课都不好过,否则丝楠也不会请琳达帮自己补习。丝楠会晚起,除了有朱蒂不在没叫她起床的原因之外,主要是因为丝楠自己前一晚为了史密斯小姐布置的语法作业熬夜。背书、抄写,这些额外的作业是史密斯小姐单独给丝楠的任务,美其名曰,丝楠的底子太差,需要恶补。 眼看离上课没几分钟,丝楠抄近道从农庄走。急急忙忙的大步跑过一块块田野,跨过一道道围栅,跳过一个个水洼,终于看见了那座有年头的房子。走到学校门口时,她已经双脚乏力,袜子和裙摆上沾满了泥污,脸上累得通红,气喘吁吁,赶急梳的头发也有些散了。可上课铃早就响了,丝楠不敢停歇的一路飞奔到教室。 站在教室外,丝楠深吸了一口气,敲门,没人理,再敲了一次,依然如此。门是虚掩的,丝楠索性推门而入。才没走两步,就被迎头呵斥止住, “出去。”讲台上的史密斯小姐冷冷看着她。 丝楠下意识的要解释,“史密斯小姐,我不是故意迟到的。” “闭嘴,我让你马上出去。”史密斯小姐一句话都不想从丝楠嘴里听到。下面的学生们全都静静的看这场好戏,有些女孩脸上还挂着无声的笑容。对这群生活寡淡的小姐们来说,丝楠就像一只跳梁小丑。 被这样的目光包围,丝楠没有丢脸的羞耻感,却有了一丝恼怒,她极力想证明自己为了这节课已经尽全力了,这位老师为何如此不近人情。 丝楠站在原地不动,毫不畏惧的直视史密斯小姐,“迟到的确是我的错,但你没有错吗?我为了完成你交给我的作业凌晨才睡觉,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这些作业量有多庞大。我拼全力赶你的课,你却不问缘由的就把我往外头赶,请问你有半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吗,还是说你以为区区一个中学老师就有资格对学生挥来喝去。” 教室里变得更静谧了,女同学们一个个吃惊的看着丝楠,她们没有谁敢对老师这样说话。而史密斯小姐的脸色啊,差的吓人,她被丝楠彻底激怒了。 “我的课堂不欢迎没有礼教的学生,”她指着门口。“出去,立刻滚。” 丝楠也生气了,她之前低眉顺从可不是惧怕什么老师,而是不想惹麻烦,布洛克好不容易把她送进这所学校,她不想辜负他的好意,想用功学习来着。但这不代表丝楠就软的没有骨气。 她反笑起来,嘲讽,“滚就滚,你以为我稀罕你的课。”说罢,她转身就走,利索、果敢,扬起的裙摆沾了污渍,看起来却有种别样的美。有几个女同学竟羡慕起她的洒脱。 史密斯小姐没想到丝楠真直接走了,活生生当面打她的脸,气的把粉笔扔向大门,粉笔撞成两节掉在地上。 丝楠没心情上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逃学,反正这事儿她也不是第一次做,很轻车熟路。 学校正门有门卫,刚才丝楠进来还跟门卫打了照面,肯定出不去,她跑到后面的院子里,在一棵树后面脱下繁琐的连衣裙,把裙子揉成球,往院墙外一扔,幸好她不喜欢长袜子,穿了长裤衬衣,三下两下的跃上院墙走人。 学校后面也是树林,丝楠没来过这个方向,她顺着林间小路往外走,很快走到底,入目的是一片金灿灿的小麦地,更远的牧场和山川镶嵌着星星点点深绿色团簇。 丝楠望着眼前的美景发呆,现在该去哪儿呢。反正不能回去,算了,继续往前走,走一步算一步。 地球是圆的,条条大路通罗马,丝楠不知道藤恩尔城郊的公路也是圆环的,而她正绕着它打圈圈,如果一路往前,就能走到裴尼诗庄园去。 丝楠到大道上就不走了。她站在路边上准备拦马车去城里,结果半天等不到一辆车。她蹲下揉揉发酸的脚踝,这时一阵马蹄声离她越来越近,她连忙起身,看着朝自己过来的马车,双手挥啊挥。马车离她更近了,她脸突的一愣,双也不动了。 这匹马,这辆车,真眼熟,不就是之前撞伤她的那辆马车吗?马车飞快的从她面前驶过,扬起的风沙吹到她的眼睛里,她像是没感觉似的,呆呆的望着。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又有一辆马车过来了,丝楠顺利的搭上便车。田间的道路是笔直的,一眼望不到底,丝楠不时的伸头出去看前面灰色的车影。急切的想追上去又不好意思让好心人加速。 周围的建筑渐渐增多,土地草木变得有规划,城区快到了。前面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大叔,停车停车,我就在这儿下。”丝楠对赶车人说。 “还没到城里。” “没事,也没多远了,待会儿我自己走过去。” 赶车人把丝楠在稍后的地方放下。丝楠一手抱着裙子,鬼祟的勾着脖子靠近那辆马车。 马车旁站着一个人,像一根竹子修长挺拔,远远的看就很养眼了。丝楠还记得自己看见的那张出众的侧脸,配这个身材正好,她暗自窃喜运气好,找到罪魁祸首。罪魁祸首身后还有两个人,约莫着是保镖之类的人物。 丝楠是个想到什么就付诸实行的人,既然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她何不抓住机会?她把裙子往地上一扔,朝那个人扑过去。既然用扑的,丝楠的速度当然很快,一切发生在电石火光之间。下一秒,丝楠已经双手固定住罪魁祸首的双手,像警察逮捕犯人那样,如果有手铐的话就更好了。 “我叫你在大街上枉顾人命横冲直撞,”丝楠控诉的说,抬起头却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个人的眼睛,孔雀蓝,如此干净,像大梦一场后见到的某个人,活在窗明几净下。 在丝楠愣神的片刻,她被人从他身上拉开,用力推倒田埂,一头栽进去麦穗里,推她的人臭骂, “哪里来的臭丫头,吃了雄心豹子胆。” 丝楠抹了把脸,吐出嘴里的麦子,再回头,那个男孩正要上马车,丝毫没有‘罪人’的自觉。新仇旧恨外加早晨和老师闹出来的气,丝楠全身充满了斗志力,从田里爬起来,一个大步跨上大路,死命冲上去,竟把男孩从马车上扯下来。男孩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屁股着地。 “海默少爷,”两个随从惊呼。 这恐怕是自伊莱海默懂事以来,最没脸无措的一次,他少有喜怒言表的脸上明显划过一丝错愕。他的领子被丝楠提起来,丝楠学着普尔曼的动作,不过她没有普尔曼力气大,得用腿压住他的腿。丝楠居高临下的说,“你上次把我的脑袋撞破了,还记得吗?” 刚才对丝楠动粗的两个男人又想动手,丝楠吃了一次亏可不会再吃第二次,她箍紧海默的领子,斗狠道,“你们敢过来,我就掐死你们的海默少爷。” 两个人不动了,恶狠狠的瞪着她。 除了最初那点情绪波动,丝楠手里的美人又端出那副高岭之花的样子,清冷高贵的不得了。然而白嫩的皮肤无法避免的泛起缺氧的红色。 “我不认识你。”海默盯着丝楠,眼睛雾蒙蒙,像是盖住了一层纱,不知蕴藉怎样的思绪。 其实海默记得丝楠,他在裴尼诗庄园看到过她两次。但他不记得那场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车祸。 “我认识你就够了,你是交通肇事逃逸犯,”丝楠义正言辞,给海默盖棺定罪。海默看她气红的小脸,忽而想到自己身为**官的父亲。“你要去法院告我么,我可以帮你写诉状。”海默的声音平静又冷淡,丝楠却听出其中的讽刺。这群高贵的人无论装在如何华丽的皮囊下,底子里对穷人的排斥都是相似的,只不过他们会用自己习惯的方式来表达。 丝楠气到极点笑起来,还用卑下的语气说,“了不起的大少爷,我怎敢告您,我只不过想,,”丝楠站直身体,另一只手握着在地上捡的石头,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重重的砸向海默的后脑勺。 这位海默少爷的头发是金色的,比普尔曼的香槟金要亮,这么漂亮的头发沾上了血,竟有一种绮丽的艳。 时间有几秒钟的停滞,每个人都傻了,包括伊莱海默。丝楠趁这个时候跳进麦田里逃跑了,一枚金灿灿的戒指滚到海默脚边,海默没有去管脑袋上流血的窟窿,而是捡起这枚戒指, 这是他的戒指, 海默终于记起来,他初来藤恩尔时,在街上撞到的女孩。原来就是她。海默的目光不由去寻找被高高的小麦遮住快看不清的背影。 伊莱海默难得独自出门转转,最后以受伤告终。整个裴尼诗庄园乱成一团,全都去伺候这位尊贵的少爷,当伯恩和小琼斯兰问及海默始作俑者是谁,海默却什么也不说。 而此时,丝楠已经到了城里,她不好去找布洛克,就跑到汤姆逊的饭馆里。汤姆逊正在后厨练习菜谱。见着丝楠也没多想,邀请她尝尝自己做的咖喱。丝楠正好肚子饿得要死,边吃边赞叹,“很好吃,现在你完全不需要我帮忙了。” 听到师傅夸自己,汤姆逊心里乐滋滋的。这时有客人进店吃饭,他才意识到时间不对,“布洛克不是把你送到文桥女校读书吗?今天不是周末啊。” 丝楠放下盘子,讪讪的说,“我逃学了。” 汤姆逊的眼睛张的老大,来往的食客那么多,嘴那么杂,他就没听说过哪个文桥女校学生敢逃学, “老天,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嘘,千万别告诉布洛克。” “不是我说不说的问题,到时候学校肯定会通知他的。” 丝楠无奈,“我也不是故意的,老师让我滚我就滚了。”她把事情经过告诉汤姆逊,汤姆逊也认为错的是老师,并且说丝楠做得对,“不能助长这种人的嚣张气焰,狗眼看人低。” 丝楠没有在饭馆里停留多久,汤姆逊说布洛克待会儿要过来,丝楠一听就坐不住了,汤姆逊见状,建议她去杰农的学校逛逛。 杰农读的施罗德男校是城里的普通中学,凡是交得起学费的男孩都能读。学校这周有开放活动,杰农是板球队的,下午得去学校训练。汤姆逊说丝楠可以去当观众旁观。板球是棒球的前身,规则很像,只不过本土更流行板球,认为棒球侵入文化。 尤利安中毒后,丝楠再也没碰过棒球。再去看类似的体育运动,她的心情难以言喻。她到的时候,训练已经开始了。年轻的男孩们在体育场上聚精会神的比赛,其中就有杰农,他是场中唯一穿运动鞋的孩子。 场外观看的人很少,稀稀拉拉的几个女学生,丝楠猜是不是某几个男孩的小女朋友。打了两局,杰农才发现丝楠,笑着朝她边挥手边跑来。 “看见你我真惊讶。” 杰农知道丝楠在文桥女校读书,他也是顽皮的年纪,看丝楠的裤装打扮就猜到她逃学了。 “汤姆逊叔叔说你在学校练板球,我就过来看看,怎么,不欢迎我?” “岂敢岂敢,丝楠小姐大驾光临是我的荣幸。”杰农打趣丝楠。丝楠总在他家住,他们俩也算很熟。 杰农的队友们见他和女孩聊得顾不上训练,纷纷吹口哨起哄。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之间一点风吹草动就很不得了。 “好小子,背着我们交女朋友。” “是呀是呀,都跑过来看球了。” 被同学揶揄的脸红,想解释清楚,结果丝楠对他的队友喊,“谁说我是来看球的?我是来打球的。” 话音一落,包括杰农在内的男孩们都愣愣的看着她。 身旁的杰农惊问丝楠,“你会打板球,”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家的女孩一般都不允许碰体育运动,这个年代的女人提倡贤淑持家,想想看一个女孩跟假小子似的在草场上奔跑,哪家的男孩会娶。 丝楠摇头,“不会,但是我会打棒球,”她暂时没弄懂板球的比赛规则,笑眯眯的看着杰农,“接下来得靠你指点指点我。” 丝楠承认看着男孩们在欢快的奔跑击球,她心痒痒的。这比学校里枯燥的淑女课程有意思的多,也更能让她热血沸腾。 于是施罗德男校板球队,有史以来头一回出现了一名女球员。丝楠把袖子裤头一卷,头发一揪,撒开性子和一群男孩你争我夺。这里不是殖民地,丝楠也不再是小学生,她跑在中间很打眼,也让其他人另眼相看。还惊动了学校里的体育老师,体育老师本来想把丝楠赶出去的,毕竟这是男子学校。结果看丝楠球打得挺好,而且丝楠还说,“你们不是开放周么,莫非球场不开放?”于是学校也睁只眼闭只眼。 丝楠胆子也是真肥。之后几天,她按时出门,弗罗拉他们都以为她去上学了,而实际上她天天跑到城里的男校打球。 翘课翘到这种境界是文桥女校建校以来史无前例的。 事情终于闹大了,老校长利姆夫人亲自派人去裴尼诗庄园找小琼斯兰。丝楠第二次被‘请家长’。偏偏这两位美男家长都不是她的真家长。 小琼斯兰这几天在海默的费神,谁叫他准许海默独自出门的呢?伯恩让他尽快找到行凶者。小琼斯兰一时忽略了丝楠,这孩子就闹出大蛾子。 小琼斯兰找到丝楠时,她刚打完球,满头大汗的坐在树荫底下吹风,她不顾风俗,露出在殖民地晒黑的手肘和小腿,和身边的男孩子们聊天,小脸红扑扑的,眼里洋溢着明媚的快乐。 觉得伤风败俗的威廉要上前叫丝楠,被小琼斯兰拦住,他不想打扰丝楠的快乐,他发现她好像总是这么容易快乐,也总能让自己何时何地都变得快乐。这是一种神奇的能力。 丝楠压根没发现小琼斯兰的存在,还是杰农拍拍她,指指他。丝楠才吓得立起来,像士兵见到长官那样,低下头,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丝楠不怕米歇尔不怕麦凯克伦更不怕布洛克,唯独就怕小琼斯兰。 小琼斯兰并没有摆脸,和先前无二致的微笑,他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搭在丝楠身上,“穿这么少,着凉该怎么办。” 关怀的话,体贴的动作和无人能及的风度看呆了校园里的男男女女们,包括几位路过的女教师。 丝楠的头垂得更低了,乖乖的跟小琼斯兰上马车离开。丝楠知道肯定她逃课的事东窗事发,以为小琼斯兰会教训她。毕竟上次在西贡连麦凯克伦都忍不住说她。但小琼斯兰却问她,“是不是在学校里受了委屈?”他轻抚她的发顶,一手托起她的下巴,望进她的眼睛,好像要看进她心里。就这么一句话,让丝楠真正无情的心开始融化,以至于后来对他言听计从。 第九章 献殷勤 丝楠就这么恍恍惚惚的跟小琼斯兰回了裴尼诗庄园,还是在那间华丽舒适的大房间,只有她和小琼斯兰两个人,她换下汗湿有泥灰的衣服,再次换上小琼斯兰崭新的旧衣服。 有点发憷的站在衣帽间门口,用黑汪汪的大眼睛瞅着沙发上的男人。小琼斯兰随意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从上到下,饱含男人对异性的审视。小琼斯兰觉得他的衣服穿在丝楠身上别有味道。 的确,由于长期劳动锻炼,丝楠身材高瘦,四肢纤细修长,身上基本没有赘肉。她的五官却很灵气秀美,再加上一头乌黑长发,穿男装非但不会让别人误认性别,还比普通女孩更吸引人目光。在球场上,小琼斯兰都发现不少男孩子在偷瞄丝楠,不过这个缺根筋的小妮子没发现罢了。 小琼斯兰拍拍身旁的位置,“坐下来,把事情的经过好好跟我说一遍。” 丝楠乖乖的走过去挨着小琼斯兰坐下,也没察觉有何不妥,“你相信我的话?你不会怪我吧。”天不怕地不怕的丝楠紧张的再确认一遍。 “你没有错,我为什么要怪你?何况就算你有错,也没关系。” 丝楠呆呆的望着小琼斯兰,不懂他的意思。断断续续的,她将自己的逃学的缘由不添油加醋的再次复述给小琼斯兰听。 小琼斯兰的注意点却在别处,“你的法语是后来学的?” “是,”丝楠点点头,“所以我有很多词不认识也不会说,如果你们讲那种复杂的东西,我可能听都听不懂,更别说语法了,我的语法比小学生还差点,我在殖民地只读到小学三年级。” “是收养你的那家人让你去读的吗?” “对。” “后来呢,为什么不让你继续上学。” “发生一些事,我不得不离开那个家。”丝楠谨记米歇尔的话,即使对小琼斯兰,也不能提欧罗斯家族。 小琼斯兰看出丝楠不愿多谈收养她的家庭,也不追问,而是又换了个话题,“你的板球也是在殖民地学的?” “差不多,不过我在殖民地玩的是棒球,”丝楠顿了一下,犹豫的问,“我是不是不该和他们打板球?” 上马车时,丝楠看见威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有伤风化的风尘女子。 小琼斯兰笑起来,“谁说的,有我在,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消管其他人怎么想怎么看。” 丝楠心一颤,同样的话,小琼斯兰说的意思和米歇尔天差地别,米歇尔对好,讨好她,是因为她有利用的价值。那么小琼斯兰呢? 丝楠直接问出了口,她都意识不到自己像一只丛林幼兽,充满疑惑,堤防和警惕。小琼斯兰叹了口,抬手抚她颊边的发,说,“你觉得你有什么值得我觊觎的?” 于是丝楠完全放下了心,无条件信任他。 丝楠在同一张床安心睡了一宿, 第二天,她按时去了学校。一进教室,原本热闹的环境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她看。 丝楠恍若无人的从容走到最后自己的座位,坐下,整个过程中,其他女孩们的表情很丰富。 丝楠在全校出了名,不仅因为她胆大包天逃了五天的学惹怒校长,还因为她犯了如此严重的错误,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反倒是那位史密斯小姐从学校消失了。嚣张的气焰无人能及。 大家都在猜谁是丝楠的后台,有人发现送她来上学的马车属于琼斯兰家族,于是众人了然,可是也更加疑惑了。琼斯兰家族向来低调,不显露山水,学校里的两位琼斯兰小姐虽然跟班成群,也没有享受过什么特权。凭什么这个霍尔斯图家族的没落贵族受到琼斯兰家族的重视? 琳达兴冲冲的走过来,“丝楠,你终于来上课了,那天看你跟史密斯小姐顶嘴吓得我一身冷汗,史密斯小姐的确做的过分,怎么能把你赶出去呢,我也不是很喜欢她的脾气,好在以后都不用看到她了。” 丝楠才知道史密斯小姐被解雇,她的心思只在琳达话的内容上,没注意到她的语气,琳达是语言‘课代表’,史密斯小姐的贴心小棉袄,史密斯小姐走了,她不该说这样的话。 “她什么时候走的?”丝楠问道。 “昨天下午,不是你让人动的手么,别装无知单纯,”班上一个看不过眼的女同学嘲讽丝楠。 是小琼斯兰做的,他真的是在纵容她,丝楠想起男人包容的笑,心里一暖,她有了被保护的感觉。 “就是我又怎么样,”丝楠看着说话的女孩,用气死人的口吻说,“很遗憾,我既不无知也不单纯。谁让那位史密斯小姐得罪我,莫非你也想试试?” “你,”那个女孩的脸唰的就白了,以为丝楠是来真的。 丝楠心情舒畅,偶尔学柏娜飞扬跋扈一回很爽。 再也没有人敢强出头, 上课前,琳达状似无意的问丝楠,“听说你们家族以前和琼斯兰家族关系很好。” “以前或许是那样,现在不清楚,”丝楠笑了笑,她听出试探,中学生们什么都懂了。 丝楠平静的度过这天的学习。应该是小琼斯兰打点好的,只有佩里小姐过来关心了一下她近几日的去向,没有说她半点不是。硬说小风波的话,在餐厅吃饭时,两位琼斯兰小姐找她说过话,问她和她们的小叔叔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丝楠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琼斯兰小姐们的嫉羡眼神要把她吃了。 语法老师换成一位男士,丝楠才知道女校里也能有男老师,她想起唐奈,教柯勒实在是屈才,如果能在文桥任教就好了。 放学时,丝楠又看见小琼斯兰的专属马车,威廉来接她回去。小琼斯兰让她暂时住在庄园里,说她现在的生活环境不适合她。丝楠怕惹小琼斯兰不高兴就答应了。 “琳达,我先走了,明天见,”丝楠朝琳达挥挥手,进了马车。 琳达在原地目送马车远离。 “我得回去一趟,我的文具和课本都在舅妈家里,”丝楠对威廉说。 马车在农庄前停稳,朱蒂正在田里摘蔬菜,听见动静抬起头,看到有琼斯兰家族标识的马车连忙朝屋里喊,“太太,丝楠小姐回来了。” 昨天琼斯兰家族的人突然到家里来,吓坏了弗罗拉,以为出什么大事了,结果人家居然是来告诉她,丝楠住在裴尼诗庄园不回来了。 弗罗拉硬是气急的一宿没睡着,越想越有气,她那么巴结琼斯兰家族,琼斯兰家族一点面子也不给她,丝楠一个外人,还是从殖民地回来的野丫头,却这么轻易的搭上去,弗罗拉能不怄心么。 她早上还数落了珍妮一顿,怪她没用不争气,害无辜的珍妮懒觉没睡成,倒霉的也受了一肚子气。 现在琼斯兰家族的马车就停在外面,弗罗拉更不淡定。她看着丝楠怒斥,“还知道回来,干脆野死在外面算了。” 威廉皱眉,“弗罗拉太太,你这话说的未免太难听。” “我教训我家的孩子,你插什么嘴。”弗罗拉一句话堵住威廉的嘴巴,她正在气头上,轮不到一个官家教训自己。 相处这么久,丝楠算是了解点弗罗拉的脾气,越是跟她顶嘴,她就越来劲。所以她什么话也不说,闷着头走进跑进屋里,冲上楼拿着收拾好的书本和几件换洗的衣服就走。 珍妮叫住她,“还有这个,你不需要了吗?”丝楠看见珍妮手里拿着两张画,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舔着脸请人帮忙。 她感激的说,“谢谢,谢谢。” 珍妮笑着说,“我画得不好,但愿能帮你交差。”话语里一点也没有她母亲那样的咄咄逼人。 丝楠再道了声谢,又听见弗罗拉的抱怨怒骂, “别管她,等过了几天,她气消了就会开始后悔,最后倒霉的却是我,”珍妮无奈的说。 “为什么?”丝楠不懂。 珍妮直言不讳的说,“过了今年,我就十九岁了,妈妈只想让我嫁给琼斯兰家族的少爷。问题是那几个人,我没一个看得顺眼的。” 丝楠顿时对珍妮刮目相看,弄了半天,原来是她没看上人家少爷。 “你去那边也要留个心,虽然听说琼斯兰家族的人很喜欢玛格丽特姑妈,但并不代表他们也会对真心你好,”珍妮为丝楠担心。 丝楠笑着点点头。 她又去柯勒的房间准备和唐奈说一声,推门时不知刺激到柯勒哪根神经,正在学习的臭小子烦躁的把书本掀翻在地哇哇大叫,丝楠看见唐奈极尽忍耐的表情,她索性把柯勒连推带拉的赶出去。对唐奈说, “我要出去住几天,你一个人对付的过来吗?”一对伤脑筋母子,丝楠真怕他们把温和的老师给吃了。 看丝楠一副保护状,唐奈失笑,“我看起来很没用吗?” 不是没用,是憋屈。 丝楠没说出来,她跟唐奈打完招呼,无视弗罗拉的臭脸,和威廉上马车走人。 到达裴尼诗庄园,丝楠没想到伯恩亲自迎接她。这个中年男人和蔼的对她嘘寒问暖,还说起那位史密斯小姐, “我跟利姆夫人打过招呼,不会再有老师敢为难你。” 丝楠愣了愣,她耳边响起小琼斯兰的声音,“回来了就先回房间休息吧。”小琼斯兰不知何时走到她旁边, 丝楠很听话的准备走。 伯恩却说,“我让怀特给丝楠专门安排房间。” “我的房间丝楠睡得很舒服,换成其他的,孩子不一定习惯,”小琼斯兰笑着拒绝了兄长的好意。 伯恩的脸上有点过不去,心里对弟弟不满,并没有发作,眼看着小琼斯兰带着丝楠离开自己的视野,他对怀特老管家说,“明天让亚摩送丝楠去学校。” “大少爷,这,”怀特迟疑了一下。 “眼看我父亲马上要回来了,庄里的事情忙不过来,海默头上的伤又没好,需要人手照料,亚摩闲着也是闲着。” 伯恩似乎深明大义,怀特却清楚到底是真心是假意。 “我还以为是你让史密斯小姐走人的,”丝楠偏头去看身边的男人,对方像是有感觉似的,也低头看她,一接触到被这双洞察人心的眸子,丝楠赶忙低下头。 “看来你很失望?”耳畔的低笑声让丝楠羞红了脸。 “我哥哥也是好意,他性格比较急。你的同学私下非议你了?”小琼斯兰很了解般的问。 丝楠连连说,“没有没有,大家都挺好的。” 小琼斯兰知道丝楠在掩饰也不点破,谁不是从学生时代走来的呢。 第二天,丝楠准备妥当去上课,走到停马车的地方,弯腰进去却看见里面坐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她以为上错车了,说了抱歉,作势要下去。 “丝楠对吗?” 丝楠停下,“额?” “我是亚摩,我父亲让我今天送你去学校,”年轻人直言告名来意,口气有点不耐烦。 昨晚伯恩突然的要求弄得亚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让他大早上没事干为一个毛丫头服务?亚摩很不情愿。但父亲的命令不得不从,他看得出来他父亲对这个丫头很重视。 “叫威廉送我就可以了。” “他很忙。” 那我自己也行,丝楠在心里嘀咕,实在不想和这位少爷呆在一块。一路上,丝楠基本和亚摩没有交流。 到了地方,亚摩先下车,帮丝楠拿书包,绅士风度是有的,从这一点可以看出,琼斯兰家族的教育还不错。 亚摩的出现引起不少淑女们的注目,琼斯兰家族的基因很好,亚摩虽然没他小叔叔妖孽,也是个帅哥。他应该是名人,很多女学生都认得他。亚摩把书包递给丝楠分毫不愿多留的离开了。 结果丝楠得独自面对女生们的各种议论和目光,一路到教室都是如此。进了班里,有个从没和她讲过话的女孩问她, “你跟亚摩是什么关系?” 丝楠不想回答这种问题,一言不发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一点也不给那个女孩面子,在其他人眼中就变成目中无人的傲慢了。 那个女孩气得跺脚,死瞪着丝楠,也无可奈何。在小地方,琼斯兰家族就是霸主,没人得罪的起。 丝楠没有受影响的拿出课本,琳达又凑过来,看到她书上画的重点和标注,惊讶的问,“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吗?” “不是。” 丝楠可不会告诉任何人,小琼斯兰晚上帮她补习语言。 琳达见丝楠不想说,以为她有家庭教师,说了一句,“原来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她的声音不小,故意让丝楠听到。 之前琳达在帮丝楠学语法上用了不少力气,丝楠马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哎呀,要上课了,”琳达笑着走回自己的座位,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放学时,来接丝楠的仍然是亚摩,然后又是一片艳羡的小眼神,她有点受不了了,回去立马去找伯恩。 “琼斯兰先生。” “按辈分你应该管我叫伯恩叔叔。”伯恩笑的时候,两撇深棕色的胡子会向两旁散开,脸上的笑纹也不深,丝楠觉得他像笑面虎。 “能不能别再让亚摩接送我上学。” “他让你不满意?” 这话听着真怪异,丝楠无可奈何的说“算是吧。” 没想到伯恩爽快的同意,“没问题。” 伯恩又问丝楠是否习惯这里的生活,还说想要什么尽管跟他说,然后丝楠才离开。穿过宅子主厅往另一侧走。好歹住过几次了丝楠算是了解点这儿的结构,贵族的家大的不可思议,房间数以百计。伯恩和小琼斯兰住的很远,一东一西,步行就得五分钟。北面是家主公爵大人的住处,南面是客房。而且方圆几公里全是他们家的农田和牧场。 这么大的家,里面来往的佣人嬷嬷守卫都有一大群。丝楠不会去刻意关注谁,但其他人会注意她, 一个在阶梯旁铲土男人抬头擦汗,眼睛忽然瞟到了丝楠,急忙摇旁边的男人, “喂喂,快看,她是不是那个该死的臭丫头,” 可不就是,另一个男人惊的跳起来。 这两个人正是那天海默身边的保镖,护主不力,伯恩降职惩罚让他们跟着园丁铲土挖地。 “快去禀告。” “你傻了吧,看不出来这个丫头明显住在这里。兴许是哪个重要的客人,难怪胆子要戳破天了。我们冒冒失失去报告,最后吃亏的是我们自己。” “那该怎么办?” “告诉海默少爷,让主人们自己头疼去。我们也算戴罪立功。” 伊莱海默就在南面的客房里静养,他可比丝楠娇贵得多,不会像丝楠那样顶着破脑袋到处跑,受伤后他呆在房间里就没出来过。 幸好如此,否则如果两人不小心碰见,就有好戏看了。 隔了一天,丝楠在老位置找到马车,又看到了一张生面孔。 “你该不会是伯恩叔叔的大儿子吧?”“丝楠小姐脑子转的真快,”科尔比亚摩油滑些,满脸笑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今天我正好有时间。”丝楠要是再不明白伯恩的意思,她就白活这些年了。 第十章 叫我的名字 丝楠成了全体淑女们眼中钉,伯恩两个未婚的儿子长相英俊,出身高贵,在这片地区拥有极高的人气。以前琼斯兰家族搞舞会时,有身份的人都喜欢的带着他们的女儿来参加,期望和伯恩成为亲家。所以可以想象当女孩们看见亚摩和科尔相继送丝楠上下学,心中的羡慕嫉妒恨。 大众情人招惹一个就够了,丝楠倒好,一下子缠上俩。即使她是被迫的,在其他女孩眼中,她就是小狐狸精。 丝楠该多无辜,和科尔一厢马车,她坐如针毡。忍着火,回到庄园,她气冲冲的去找小琼斯兰。小琼斯兰不是闲人,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关注丝楠在干什么。看到丝楠不知是气还是羞涨红的脸,小琼斯兰自己心里都惊讶兄长居然表现的如此露骨、急迫。 也是,他们的父亲快回来了。 “别担心,我去跟他谈谈。” “你是不知道同学看我的眼神,活像是我勾引了那两个人似的,她们以为我们在马车里能做什么。” 小琼斯兰却笑问她,“那你们做什么了?”他不是在开玩笑。丝楠没听出来他语气里的认真,烦躁的说,“什么也没做,我连话都没跟他们多讲一句,完全是陌生人。” 小琼斯兰笑容渐深, “你知不知道你哥哥为什么想撮合我和他儿子?” “也许因为你母亲曾和他有过婚约,他对她心有愧疚。” “他们的婚约跟我有屁的关系,”丝楠的声音有点咋呼,她的模样就像被踩到尾巴的小老虎。 其实伯恩的做法并没有哪里不好,相反他给了对方莫大的虚荣感,但前提得是那个女孩是正常人,丝楠就不是正常人。伯恩把丝楠当孩子哄,问题是她又不会像十三四岁的思春少女天真的看外表瞬间爱慕上谁。而且丝楠很讨厌这种赶鸭子上架似的追求,在现代一旦有人这样缠着她表白,她不会再和这种人有来往。说白了,丝楠骨子里抗拒爱情。 “大不了我自己去学校。” 赌气的话逗笑小琼斯兰,“从裴尼诗走去,你上午的课也不用上了。” “要是有自行车就好了。” 丝楠脱口而出,才惊觉自己又失言。 “自行车?” 丝楠打哈哈,“唔,我胡乱说的,你知道小孩子总爱瞎想,别深究。” “改天把你的胡思乱想说给我听听,”小琼斯兰若有所思的说。 丝楠不知道小琼斯兰真为了这件事专门去找伯恩。伯恩起初也是那番兄妹论调。结果小琼斯兰说,“你硬要弄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地步么?” 伯恩脸上的表情一僵,盯着弟弟顿了半秒说,“你好好呆在印度就是了,为什么要回来呢。” “这儿也是我的家,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想家了,”小琼斯兰笑着说,没有为伯恩的话生气。 伯恩也不是吃素的,“你也老大不小,等父亲回来,肯定要替你张罗婚事,如果嫌这边的女人不够好,去巴黎找也未尝不可。我想堂兄他们一定非常乐意帮你物色人选。” 小琼斯兰看着不再亲近的兄长,忽而一笑,“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到时候我自己会跟父亲说明,你的好意我心领。” 第二天再上学,丝楠提心吊胆,她先站在马车下面往里瞅,见没有人才敢上去。小琼斯兰果然有办法,今天除了车夫,就是一个庄园管事的送她去学校。 虽然不再惹眼,学校里还是有人盯着丝楠看,进了教室,本来在聊天的淑女们见着她,一个个撇开脸,好像见到了垃圾。 每天丝楠都是来得最晚的一个,学生里住校的多,大家得早早的起床去教堂,而那时丝楠还在被窝里睡得正甜,小琼斯兰总是到最后一刻才叫丝楠起床。 琳达在座位上冲丝楠打了个招呼,还想说话,老师进来了。第一节课一下课,琳达就跑过来说,“丝楠,今天有美术课,你的画准备好了吗?” 琳达可真关心她呀,两个星期前,老师给她布置的作业还记得清清楚楚,要不是珍妮提醒,丝楠自己都忘了。 “画好了,就准备今天交。” 琳达出乎意料的惊呼,“你不是不会画画吗?” 对上丝楠诧异的眼神,琳达意识到自己大惊小怪,马上说,“给我看看你的画吧,我很好奇你画了什么。” 当然没问题,丝楠把两个画轴从书包里抽出来,在桌上铺开,珍妮分别画了一盆金盏花和一棵茶树,丝楠不懂画,她看画漂亮就觉得好。 “画的真好,”琳达赞了一句,眼睛一直盯着画看。 在餐厅吃完午餐,丝楠就到休息室午休去了。美术课在下午,一上课美术老师就点丝楠的名字,“霍尔斯图小姐,你的作品准备好了吗?” 一个‘作品’立马把作业上升了好几个层次,丝楠都感到羞愧,她低下头去翻书包。 画呢? 丝楠急的把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还是没有。 她起身对老师说,“我的画不见了。” 有同学冷嘲热讽,“谁知道是不见了还是根本没画。” “是啊,别装了,不想交作业就直说,撒谎多没意思呀。”这些小淑女们说话软柔斯文,话语里却全是刻薄挖苦。 美术老师是个温柔文艺的女人,她相信丝楠的话,女孩脸上的着急不像做假,她左右四顾,像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老师让丝楠坐下,“没关系,下次上课再带来也可以。” 丝楠愣愣的坐在位子上,她记得自己明明把画轴放在书包里了,是谁拿走的? 丝楠不想恶意揣测一群中学生,可是显然有人故意针对她。到底是谁?丝楠的视线一个一个扫过前方的同学,定在琳达的后背,她只把画给琳达看过。是不是她? 仅凭这一点去怀疑平时对自己很友善的朋友是不厚道的,丝楠没这么缺心眼儿的直接去质问琳达。 丝楠后面的心情很低落,如果丢得是她自己的东西,她不会这么自责气愤。丝楠向来把人情看得很重,那两幅画是珍妮用心费力帮她画的,她却只看了两眼就弄不见了,她觉得对不起珍妮。 直到回到庄园里,丝楠还是闷闷不乐的,别人跟她打招呼,她都是强打精神的样子。 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小琼斯兰当然注意到了,他问丝楠又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丝楠起先不愿意说,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她觉得没脸,最后禁不住还是小琼斯兰的关怀,一股脑的全说了, 小琼斯兰静静的听完,说,“画没了可以再画。老师不也没有责怪你吗,不必纠结它,我帮你完成这个作业。” 丝楠的注意力总算转移了一点,“你也会画画?” “以前跟着家庭教师学过一段时间,”小琼斯兰淡淡的说,这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特长,他在最青春的年纪也不会向小女生炫耀自己。他还叮嘱丝楠,“和你的同学尽量保持距离,人对异端有本能的抗拒,而你和她们恰好是不同的。” 接下来是周末,布洛克来找她,他穿得很齐整,提着行李箱,一副要出远门的架势,他说他已经收好家中的行李,即将出发去印度支那,特地来告诉她一声。布洛克先是去弗罗拉家,结果被这个女人轰出来。 唐奈告诉他丝楠住到琼斯兰家来了,布洛克其实挺不可思议的,他想莫不是上帝可怜丝楠,所以天上掉馅饼让她过上小姐日子。 再坐在裴尼诗豪华的大客厅,脚踩着高档波斯地毯,布洛克还有些晃不过神,他好些年没受到琼斯兰家这样的待遇。 布洛克捧着茶杯说,“看你呆在这里我就放心多了,我就怕我走后,弗罗拉那个恶妇虐待你。” 丝楠笑,“想虐待我可没有你想想的容易。” 布洛克不信,又不得不承认丝楠有时候神神秘秘的,“我这次去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今后一两年都不一定能回来。” 丝楠一听,心里起了一丝不舍,亏她第一次见布洛克时,对这个邋遢的男人没一点好印象。“你在哪个港口落脚?” “还是西贡吧,那边大而且安全。” “如果你到西贡码头,我建议你去找一个人,”丝楠找侍女要来了纸和笔,在布洛克疑惑的目光下,给比雷埃写了一封信。 “你拿着这封信去找比雷埃远洋公司找他们的老板,就说是丝楠介绍来的。”布洛克咋舌,接过信,手还抖了一下。好歹也算商人,听说过这家公司,几乎垄断西贡所有的港口运输,马赛港就停有这家公司的大型货船。 “这个老板跟,,米歇尔欧罗斯,”布洛克说到名字,声音变得嘘小,基本是在做口型。 “不不,他们没有关系,比雷埃是我的朋友,如果你遇到麻烦,他一定会乐意帮你的,”丝楠会在信里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包括她为什么没回西贡而是在磅逊上船离开。 丝楠不放心布洛克这种古怪性格的人独自在殖民地闯荡,那儿的人可不像这边的为蝇头小利勾心斗角,他们斗得是权利土地和人命,万一布洛克得罪了谁,估计就回不来了。 “我在西贡有一套公寓,正好你可以去那里歇脚,里面的家具很齐全。”丝楠把事情考虑的很周全,“对了,我认识几个高棉人,就是不知道你还去不去密列。” “去去,当然去,”布洛克的脑袋直点,巴望着丝楠,生怕错过了什么,在殖民地做生意,当然得跟当地人搞好关系,否则别人不把你当傻子哄才怪。 丝楠把信的工作地址和住址都写给布洛克,顺便也给信写了封简短的介绍信。 “他是大邦主的女婿,只会英语,你得注意态度,否则他不一定买我的面子。” “好好,”布洛克连连说,心里头的对丝楠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以前算是小看自己这个远方外甥女,她比她徒有其表的母亲优秀太多。 “你路过暹粒的时候务必为我去一趟那里最大的医院,找詹姆斯院长,告诉我现在很好。” 布洛克不问原因的点头。 “那个,”布洛克鬼祟的回头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需不需要我帮你打听你养父他们,,” 话没说完,丝楠就打断了他,“不需要,我不想知道他们任何消息。”到达法国之后,丝楠刻意让自己不去想米歇尔父子,她认为她与他们已经没有关系。特别是普尔曼,丝楠承认她被他的态度搞懵了头,不愿深究他那时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反正都是过去的人与事,将来也不会再有联系。 此时的丝楠还没意识到她把一切想的太简单。 目送布洛克离开,丝楠转过身,看见小琼斯兰正站在她身后,眼睛也在看远处淡影的马车。 “他对你的话很信服。” 丝楠第一反应,“你偷听我们讲话。” “不是偷听,我是光明正大的听,” 丝楠双目圆睁,不想小琼斯兰也有无赖的时候。 小琼斯兰看着她软嫩的腮,心思宛转,“莫非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然没有,”丝楠立马说,同样也是掩饰心虚,“你懂不懂**保护,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话音才落,丝楠的脸颊就被面前的男人双手捏住,这个动作很顽皮,却十分亲昵,“我不是故意听的,你表舅舅的说话声太大,我在隔壁想堵住自己的耳朵都没办法。”小琼斯兰揉揉她的嘴角向上提,“笑一笑,别再生我的气了。” 丝楠不想笑都不行,抬臂挥开小琼斯兰的手,斜着眼睛看他,“你无不无聊,我的脸都被你捏肿了。” 小琼斯兰望着她没有说话。丝楠自己都没注意她刚刚的神态有点娇,有点媚,而这样的风情在一个半大的青涩孩子身上展露出来的吸引力是致命的。所以小琼斯兰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陷入了一种迷惑里。幸而他的冷静稳重让他很快回到现实。 “你上次说的自行车是在印度支那看到的吗?” “额?”丝楠没跟上小琼斯兰的跳跃性思维,慢半拍的说,“是的,是的吧。” “是什么样的,能跟我说说吗?我从小就喜欢新奇的东西,听你说起自行车,这几天就一直想弄明白。” 丝楠沉默了,除了米歇尔和詹姆斯,丝楠没有向其他人展现后世的知识,也很久没有这样做了,她不敢强出头。可是面前的小琼斯兰不是米歇尔,应该不会那样对她吧。 丝楠认栽,她就是没法拒绝小琼斯兰的要求,她找来铅笔尺子在纸上按照记忆涂涂画画。很快一辆现代随处可见的自行车显现在白纸上。她大学的机械制图没有白学。 小琼斯兰在丝楠身后看着,起初他只是认真的旁观,想看看丝楠能画出来什么东西,然而当一横一竖,简单的线条拼凑出世上从未有过的东西,他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 “前后是大小相同的橡胶轮,可以保持平衡,中间是座椅,这里装上链条和链轮,用后轮的转动来推动自行车前进,还有,车身得是菱形钢管,否则支撑不起来,” 丝楠用笔指着每一处为小琼斯兰解释。 小琼斯兰完全被这个神奇的交通工具吸引了。用惊喜而深邃的眼光看着丝楠,“是你想出来的?” “不,不是,我在殖民地看到的,”丝楠不承认。 小琼斯兰不傻,不点破这么明显的借口。如果殖民地有这种东西,政府早就坐不住了。 “它可以自己动起来?” “是的,只要人用双脚踩踏板就行。如果我有一辆自行车,学校远也不怕,地广人稀可以骑得很快,一会儿就到了。” “你骑过这样的车?”小琼斯兰的睿智和洞察力是丝楠远远比不上的,几乎是马上就发现丝楠话里的漏洞。 丝楠想捂嘴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说,“是。” 小琼斯兰知道自己再问,丝楠也不会再告诉他。于是止住了自己的探究,“你说你不会画画,我看你这俩自行车画得就栩栩如生。” “这是机械图,横平竖直只要有一把尺子谁都画。” 问题是这个年代,上哪找一个会话机械图的女性?所以才不能暴露秘密,否则接下来只会暴露更多的秘密。 丝楠吃过亏,却好了伤疤忘了疼,只怪男色诱人。 小琼斯兰看着图纸说,“有时间我找人试着制作看看。” 丝楠见他聚精会神的研究自行车,就想告退了,“小琼斯兰先生,我,” “阿朗,叫我阿朗。”小琼斯兰抬头望向她。 身为家族老幺,小琼斯兰几乎成为他的代号,小琼斯兰少爷,小琼斯兰先生,除了他的家人,几乎没人叫过他的名字,阿朗琼斯兰。而现在小琼斯兰却给了丝楠直呼自己名字的权利。“阿朗,”丝楠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小琼斯兰唇边一抹醉人的笑。 第十一章 复杂的一家子 周末过去,又该上学了。美术课老师一来,丝楠就主动把画交给她,女老师有些讶然的打开画卷,眼里浮起赞赏。 “这画太出色了,是我在文桥教书以来,见到的最好的作业。”女老师问丝楠,“我能把它们给别人观赏吗?” “可以,”丝楠不吝啬的说。 今天早晨威廉才把画交给她,丝楠原本想小琼斯兰很忙,恐怕不会有闲心弄中学生作业,不过小琼斯兰说话还是算数的。 两幅画,一幅画的是纯白的小雏菊,一幅是无垠的小麦田,非常符合老师的要求。“这里黑色的东西是不小心滴上去的颜料吗?”美术老师眼尖的发现麦田画上有一点破坏美感的瑕疵,画的中间靠前的地方,黄灿灿的麦子里杵了个黑东西。 她这么一说,丝楠也才注意到,时间太赶,她还没来记得好好观摩这两幅画,“应该是吧。”丝楠看了半天说,她想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兴许小琼斯兰一没留神留下的呢。 老师又很表扬了丝楠的画,说学校会好好珍藏,丝楠打哈哈的笑,她有点做贼心虚。 课间,琳达说,“你的画很好看,真的是你画的吗?” “这很重要么?”丝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呵,也是也是,能对付老师的作业就行,”琳达讪讪的走开。丝楠却在身后问她, “你知道我上周带来的画在哪里吗?”琳达回到座位上,没回答丝楠的问题。 自此,在这所女子贵族学校丝楠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人,她成了孤家寡人。 日子平静的过着,冬天悄然不觉的到了。头一天还是暖和的,一夜过去天气就变了,刺骨的东北风透过窗子的缝隙彻夜呼呼的吹,冷得丝楠在床上直打哆嗦,她已经六年没感受过冬日的滋味。 于是这第一个冬天,丝楠终于有了水土不服的表现,她感冒了。 生病的好处多多,丝楠不用上学,小琼斯兰说她学期末直接去考试就行了。她可以呆在豪宅里享受比千金大小姐更惬意的生活。 早上,小琼斯兰会亲自给她送来早餐,牛奶和双层黄油面包,丝楠可以在床上享用。小琼斯兰还让人燃起房间里的壁炉,整间屋子都是暖烘烘的。 和小琼斯兰相处的时间久了,丝楠也慢慢对他对琼斯兰家族有了些许了解。比如琼斯兰家族不仅仅靠土地盈生,他们还拥有南部最大的葡萄酒窖,而且垄断了这边所有的红橡木生意。 最初,小琼斯兰在印度经营丝绸纺织买卖,赚足了原始积累。他在那边建立了一家公司并置得了房地产。没有靠家族,白手起家成了富翁。回国前,他把公司卖给了朋友。丝楠问他舍得吗。 他说,“我的人生里不存在取舍,舍弃了某样必然获得另一样。动荡的殖民地固然可以让人在短时间暴富,却也能激发人无底的**和野心,所以我在自己变得嗜钱如命之前收手了。”凭这些,丝楠就认为小琼斯兰的人品一定是世间少有的。 这天中午,丝楠午觉醒来,正在感冒中,她的脑袋是昏的。坐立了半天才清醒一点。耸耸鼻子,她爬下床,看了看外头的大晴天,想出去晒晒太阳。 穿好衣服,又披了一件斗篷,才慢吞吞的开门走出去。丝楠记得穿过小琼斯兰的房间外的走廊,有一个露天的大阳台,她理所当然的朝那边的走去。 感冒让丝楠的五感变得迟钝,她没听到隐约的谈话声,而这些谈话声在她唐突的出现在阳台后戛然而止。 丝楠面前有三位陌生的来访者,都是女的。她们穿着华丽,一身丝绒、绸缎和毛皮。二位中的两个年轻的戴着这时特别时髦的灰色水獭皮帽,上面插着驼鸟毛,在雅致的头饰边沿下,有一团浓密的卷发,烫得十分精致。那个年长一些的女人,裹着一条装饰着貂皮的贵重丝绒披巾,额前披着假卷发。 她们分别是赫尔托克夫人和两位赫尔托克小姐。赫尔托克夫人是有名的土豪寡妇,藤恩尔最大的饭店就是她的,她死去的丈夫是个小男爵,她们家也算与贵族沾边。 伯恩的话不是说笑,就算他不给弟弟物色对象,也有人会盯上这位钻石王老五,赫尔托克夫人就是其中之一。她的两个女儿都过了十八岁,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一直没寻到合适的人选,毕竟小地方比她们家更富有家庭不多。 小琼斯兰回国的消息没有公布,琼斯兰家族也没举办宴会之类的,但也有不少人听说了。 赫尔托克夫人今天就是特意带两个女儿介绍给小琼斯兰的。当然明面上的表示是叙旧商谈。小琼斯兰岂看不出赫尔托克夫人的用意,却始终耐心以对。两位赫尔托克小姐不时偷瞄他两眼,早就被他的外貌所折服。 丝楠就这样贸然的打破了这个看似和谐的氛围。她呆愣愣的站着,鼻头红红的,三位女士都看着她。 赫尔托克夫人问小琼斯兰,“这是你们家族哪位小姐,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她也才从殖民地回来,”小琼斯兰模棱两可的说,起身走向丝楠,用手帕擦擦她的鼻子,凉风一吹,鼻水都流出来了,“出来怎么穿这么少。” “我看外面太阳大,以为天暖和,”丝楠的声音有点沙哑。 小琼斯兰失笑,“冬天这里的太阳和印度支那的可不一样,看起来火热温度还是很低的,”小琼斯兰以为丝楠自小待在殖民地不懂正常的四季,“我让威廉再拿一件衣服过来。” 而赫尔托克夫人和小姐们早在看到小琼斯兰亲昵的为丝楠擦鼻涕时就震惊了。小琼斯兰是何等身份的人,居然屈尊照顾一个丑丫头。赫尔托克二小姐对赫尔托克夫人说,“妈妈,您不是说他没结过婚吗?” 的确,除了对女儿,哪个男人愿意做这样污秽的事情,哪怕是对自己的妻子也不一定这么好吧。 “没听说他结婚,就算结了婚,孩子也不可能这么大了啊,”赫尔托克夫人生疑。 这边,丝楠小声问小琼斯兰,“你是不是在相亲?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丝楠问的认真,小琼斯兰却听得想笑,“我不觉得是好事。” 丝楠自己都没发现她心里的窃喜,她习惯小琼斯兰对自己好,假如哪天小琼斯兰身边多了一个女人,她一定会觉得碍眼,再说她认为没有哪个女人配得上小琼斯兰。 可丝楠嘴巴上不饶人的说,“你是该讨老婆了。”听着像跟小琼斯兰赌气。 小琼斯兰脸上的笑可比刚才面对赫尔托克夫人小姐们时真实得多。 威廉这时把衣服拿过来,小琼斯兰帮丝楠穿好,仔细的系好扣子,“想晒太阳,你就在我旁边坐一会儿。” 丝楠也不客气,竟真的在他边上的位子上坐下。 好好的一场相亲,插进丝楠这个四不像电灯泡怎么也进行不下去了,反正赫尔托克二小姐先起身告辞,接着是赫尔托克大小姐,她问小琼斯兰,丝楠是不是他的女儿。 小琼斯兰说,当然不是,却不谈丝楠到底是何身份。脸色最难看的是赫尔托克夫人。她本来是相当欣赏小琼斯兰的,外表英俊,年轻有为,生活作风也好,身边多的这个女孩就像一团黑垢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因为如果她是小琼斯兰的女儿,那么意味着小琼斯兰十四岁就私自生了孩子,简直耸人听闻。可如果不是,那就更糜乱了。 相亲被打断没什么,但小琼斯兰和女孩匪夷所思的关系经由赫尔托克夫人小姐们的口慢慢往外面散播开去。 那之后没几天,裴尼诗庄园又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伯恩最小的女儿苏姗不见了。庄园里所有的佣人嬷嬷园丁农奴全都被下了命令要找到小小姐。家中主事的伯恩和小琼斯兰都不在,两位少爷也不在。怀特管家急的团团转。丝楠听女佣议论,忽然想到自己之前曾见过的小娃娃,立刻循着记忆来到那片雏菊园,冬天一到,花朵都凋谢的差不多,只剩下干枯的枝干,突兀的杵着。 丝楠刚走进去一点就听到呜呜的哭声,扒开一团草丛,果然看见一团圆圆的身子卷在里面。 小女孩听见脚步声先抬起头,眼睛通红,叫着“姐姐,”扑过来抱住丝楠哇哇大哭。 丝楠没想到这个孩子还记得自己,双臂也环住她,拍着她的背劝,“谁又欺负你了?” 一听到丝楠的话,苏姗哭的更伤心了, “姐姐,你不是说我是小白花的精灵么,现在花都谢了,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丝楠哭笑不得,“你当然不会死,你是精灵也是人,花死了,人还活着呀。” “可是哥哥嫌我烦,说我消失最好。他,他,”苏姗嘴巴一瘪,伤心的又要哭,“他是不是希望我死了。” 丝楠惊诧的同时,心中也有一丝气愤,这么小的孩子不会说谎,“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哥哥,说你的是科尔还是亚摩?。” 伯恩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小女儿才三岁半很少出门,以至于丝楠到现在才见到她。 “是海默哥哥,他讨厌我。” 丝楠疑惑,庄园里还有这个人?转而一想,这儿大的出奇,她又不是重要的家庭成员,人家愿意收留她就不错了,没义务告知她什么。 “你带我去找海默哥哥,我去帮你出气。” 丝楠把苏姗抱起来,小女娃轻轻的对她的臂力不成问题。苏姗总算不哭了,双手环住丝楠的脖子。丝楠抱着苏姗在其他人惊异的目光下,径直走向南面的房子,丝楠没有来过这边。苏姗准确的帮她指路,她们来到一扇木门前。 “这里就是海默哥哥的房间。” 丝楠把苏姗放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子,对苏姗说,“你在我后面站好。” 小苏姗乖巧的点点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瞅着丝楠。 丝楠胆子也大,不打听清楚就直接敲门了。没几秒,门就开了。黑眸对上一双孔雀蓝,丝楠惊得本能向后退了一小步,而对方却处事不惊,看见她好像不认识似的。 “海默哥哥,”苏姗扁着嘴怯怯的叫了声。 “原来你就是海默,也对,你这种人的确是能做出欺负小朋友的事。”丝楠斥声道。 海默不辩解,一双眼睛淡淡的看了看苏姗,吓得孩子往后连退直退,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转。 丝楠无法坐视不管,“喂喂,你怎么能这样,小妹妹喜欢你愿意找你玩,你应该感到高兴,跟孩子摆脸色是最幼稚的表现,别告诉我你的心智只有七八岁。” 没有人这样说过海默,海默从小就喜欢安静,不爱和同龄的男孩打打闹闹,在巴黎,他父亲的同僚母亲的亲友都赞叹他是个早熟聪慧的孩子,还说他父亲有一个出色的接班人。 海默盯着丝楠,他的眼眸真的很干净,像最清澈的湖水,嘴里吐出来的话却相当刺人,“你和我都是这个家的外来者,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丝楠怔忪,看了看男孩的金发,牛头不对马嘴的问了一句,“你的脑袋好了?” 海默有意讽刺她,“不打自招,这句话应该让小琼斯兰听到。” 海默早知道丝楠就在裴尼诗庄园,也知道小琼斯兰在养她,他却哑巴吃闷亏什么也没说。 丝楠受不了他一副淡漠的样子,好像其他人都是凡夫俗子,就他不同流合污自命清高似的,“说就说,你以为我不敢,明明是你有错在先。阿朗又不是不辨是非的人。” 海默的神情终于有了点异样,阿朗?他敏感而细致的心察觉到什么。 “姐姐,”苏姗拉了拉丝楠的裤脚,“我们走吧,我再也不打扰海默哥哥了。”小女孩听不懂丝楠和海默夹枪带棒的话,却感觉到气氛很不好。她怕两人打架。当然,海默是不会动手的,丝楠倒是可能。 怀特管家和一群佣人终于赶来了,苏姗被他们带走,老管家还一个劲儿的跟海默赔礼道歉。 丝楠也不好待下去,她向管家打听海默,管家把海默的来历背景说明后,又补了一句,“海默少爷是家里的贵客,好静。” 言下之意,就是让丝楠少来打扰海默。丝楠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也不外乎如此。 晚上伯恩和小琼斯兰回来听说今天发生的事后,不好出面的伯恩请小琼斯兰与海默谈谈。小琼斯兰很为难,他通过和海默打过的几次交道,已经感觉这孩子实在不好相处。不过碍于兄长的面子,他还是去找海默。 没想到这次海默先于他开口,第一句就扔下一枚惊雷,“我很好奇你和丝楠霍尔斯图是什么关系,你会娶她吗,小叔叔?” 小琼斯兰的脸色从未如此难堪过,男孩那双眼睛仿佛看穿了他,清楚他的用心。 “你关心的太多了。” “是么,”海默不置可否,“那你也不必过来找我,我和伯恩叔叔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你知道了什么?”小琼斯兰直直的盯着海默。 海默无畏的看着他,“所有你们不想让我知道的。我的父亲是位明察秋毫的法官,我的梦想是成为和他一样的人。你们以为我傻到不会自己找蛛丝马迹?我该感激伯恩叔叔把我送到父亲那里,我能接受最优秀的教育,接触到顶层的人。而不是窝在这种穷乡僻壤,成天和农田村妇打交道。” “那你回来做什么?” 小琼斯兰也不是好惹的,显然海默惹恼了他。海默神情冷淡,不可否认是小琼斯兰让他无话可说。 他回来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父母觊觎家族庞大的家产,越是偏远的地方,越容易出土皇帝。琼斯兰家族可比巴黎**官有钱多了。 海默的养母让他回来与他的祖父打好关系,毕竟是送出去的孙子,心里总是愧疚惦记的,看伯恩的反应就能知道。 问题是海默来藤恩尔已经三个多月,至今没见到他的祖父,包括他的亲生母亲。所以海默有些烦了,在一个令他心烦的地方,他看什么都是不好的。包括他的亲妹妹苏姗。 “既然你想分一杯羹,就该把自己当成琼斯兰家族的人,如果你总是这样摆起高架子,就算我父亲看到你,也不会认同你的身份,更别指望从这里得到一分钱。” 小琼斯兰把话说的很直接,也很难听。他是彻底生气了,不仅生海默的气,也对海默的养父母有了间隙,当初两家约定好保密,很明显对方没有遵守约定。还贪心的怂恿孩子回来利用亲人。钱果然是个好东西,把亲情变成利益的交易,就算是公正的法官也不能免俗。海默却破天荒的笑起来,他说,“将心比心,你比我强不了多少。” 第十二章 不冲动的吻 冬日渐深,连水面都结了层冰。藤恩尔所有学校的课程接近尾声,感冒才好不久的丝楠最后一次去文桥女校,完成必要的考试。回途的路上她还回了一趟舅妈家,把剩下的行李拿走。 弗罗拉再看见丝楠没有说难听的话,而是催促她说,“拿完了快走。”弗罗拉的眼睛里有对丝楠的畏惧。她不敢小看玛格丽特这个女儿。丝楠让小琼斯兰给唐奈在学校找了份新工作,是城里的中学,教的还是唐奈最擅长的会计,早一个月多前,受够柯勒脾气的唐奈甩手离开。弗罗拉一肚子火不能发,丝楠对琼斯兰家族的影响力让她又气又妒。 柯勒听见动静,砰砰的跑出来,堵在路中间,哇哇的叫,“哦哦,丑丫头又来我家干什么。”柯勒无非是学弗罗拉说话,弗罗拉提起丝楠左一个丑丫头,右一个丑丫头。其实她自己比丝楠丑多了。 丝楠懒得理会柯勒,推开他上了楼。还是那间小阁楼,两个多月没住人,里面浮起了一层灰尘。丝楠把行李箱从旧柜子里拿出来,箱子上面的灰尘上有指印,是新的,打开一看,发现有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 丝楠眉头一蹙,幸好她重要的东西都被她带走了。整理了一半,她心里的疙瘩放不下,她走到楼梯上问弗罗拉,“谁动了我的东西?” “那点破东西,你以为我们稀罕,”弗罗拉不屑,“快收拾好滚蛋吧。” 这次丝楠不妥协了,又问了一遍,“到底谁动了我的东西,”她还提高了声音。楼上楼下都听得到。 珍妮从房间里探出脑袋,“你丢东西了吗,丝楠?” “没有,但我讨厌其他人不经我允许动我的东西。”丝楠今天没吃错药,她就是要弄明白是谁。这些行李都是她从殖民地带回来的,只要一想到有一双没有好意的手曾在上面翻来覆去,丝楠就像喝稀饭喝到老鼠屎一样恶心。 许是一直以来她接触到的人都是家教良好的,甚至包括普尔曼,他们可不会做这种小偷小摸没道德的事。真遇上无赖,丝楠有些受不了了。 “没人上阁楼呀,”珍妮讶异的说,她的房间就在楼梯口,“难不成是丽贝卡,丽贝卡,丽贝卡。” 珍妮叫了两声妹妹的名字,一扇房门从里被打开,走出来一个和丝楠差不多大的女孩。她没有珍妮漂亮,五官像弗罗拉,个子比丝楠矮多了。丽贝卡才放假回来没几天,丝楠第一回见到她的二表姐。 “叫我干什么?”丽贝卡对珍妮的口气有点冲。 “你前天是不是去过阁楼?” “是又怎么样?” “你动了丝楠的箱子。” “我又不知道那是她的东西,放在我家就是我家的东西,我看看不行吗?” 看着丽贝卡理所应当的样子,丝楠不怒反笑起来,“强盗逻辑,做错事像你这样理直气壮的真少见。” 丽贝卡用眼白对丝楠,“你说我错我就错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不过寄养在我家的狗。早知道我就把那点垃圾扔出去了,如果不是我妈妈,你到现在还在殖民地过乞讨的日子。” “丽贝卡,”珍妮生气的叫,“你说话不该这样难听,丝楠是我们的表妹。” “妈妈都不认她,你在这儿装什么老好人,”丽贝卡的神情和她母亲如出一辙,“再说她现在攀上了高枝,还没看出来吗,我们家不过她的垫脚石。” 这个丽贝卡小小年纪,说话十分犀利尖锐。丝楠看着她因为心理不平衡而有点变形的脸,叹息基因还是强大的,丽贝卡和柯勒都像弗罗拉,泼辣乖张,珍妮应该像她的达特舅舅,温吞和善。 “走吧走吧,回你的裴尼诗庄园去,”弗罗拉指着大门口说,“但愿你别走你母亲的老路,弄个红颜薄命的下场。”弗罗拉的口气可不是善意的提醒,而是有点羡妒,有点幸灾乐祸。 珍妮欲言又止的看着丝楠离开了自己家,丽贝卡拉住姐姐说,“你就别装老好人了,人家可把琼斯兰少爷们拽在手心得意的很。”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宁静的小城里,但凡有点八卦大家都喜欢跟风的传,前阵子科尔和亚摩相继给丝楠献殷勤的事,几乎全城适婚女性都听说了,丝楠霍尔斯图这个名字也很多人知道。丽贝卡还在学校里时,她周围的同学们就议论纷纷,还问她,她们两个霍尔斯图是什么关系,所以丽贝卡还没见过丝楠,心里已经对她全是坏印象。 回到庄园,丝楠没表现出一点异常。一周后,裴尼诗庄园上上下下整装迎接从意大利归来的琼斯兰老公爵。 小琼斯兰和伯恩站在最前方,伯恩的几个子女在他旁边。他们身后还有伯恩的几位不住在庄园里的兄弟姐妹和他们的子女,包括丝楠在学校里遇到过的两位琼斯兰小姐。而丝楠和威廉站在一起,在稍后的地方,她也有意往后,威廉遮了她半边身体。 琼斯兰公爵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满脸沟壑,背却挺得直直的。穿了一身西装,外面罩了一件黑灰色的风衣,很像袍子。伯恩的长相明显随他,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一枚帅哥。 除了琼斯兰公爵,丝楠也终于见到了琼斯兰家族的女主人。琼斯兰公爵夫人,一位看起来贤淑贵气的老太太,看见她,丝楠就知道小琼斯兰的美貌是怎么来的了。有一位贵妇搀扶着公爵夫人的右手,贵妇也很美丽,穿金戴银,身上的貂皮大衣价值一定不菲。她应该是伯恩的妻子,卡米尔。 伯恩快步上前恭敬的想扶父亲,却被老公爵一手打开,“我还没老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老公爵双目绕过伯恩,直视小琼斯兰,阔别七年的父子,再相见两人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老公爵冷哼了一声,小琼斯兰微微低下头有知错也有尊重的意思。公爵夫人看见小琼斯兰,就有点激动了,连走直走,卡米尔扶都扶不住。公爵夫人握住小琼斯兰的手,又忍不住抱住了他,“不孝的臭小子,终于知道回来了。” 小琼斯兰也环住母亲的背,他比公爵夫人高一个头,两人的拥抱看在每个人眼中都是温暖窝心的,而公爵夫人对他的宠爱也是不言而喻的。小琼斯兰即使走了七年,在这个家里也拥有他的几个兄弟永远比不上的地位。 一群人进到室内,丝楠慢吞吞的跟在最后,别人家儿孝母慈,浓浓亲情的场面与她好像关系不大。所以她跟威廉说了一声,就回房间了。一进房门,她就开始打喷嚏,吹了冷风,鼻子又受不了。丝楠洗了把脸,赶紧钻进被窝里,很快进入了梦想。 过了许久,丝楠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摸她的脸,睁眼一看,是小琼斯兰,小琼斯兰也不尴尬,自然的为丝楠掖好被角,“我还以为你发烧了,脸红通通的。” “你不用陪你父母亲吗?” “傻丫头,现在都快十一点。老人家长途跋涉,早早休息了。” “哎,我睡过头,”丝楠眨了眨眼睛,特别清醒的说,“现在睡不着了。” “肚子饿了吗?我叫厨房给你热些茶点。” 不说还好,一说,丝楠真觉得饿。 几分钟后,小琼斯兰端着茶点再进来,丝楠闻到蛋糕的香味立马振奋了精神,坐起来。 小琼斯兰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就像发现奶酪的小老鼠,两只眼睛正在发光。” “我是俗人啊,填饱肚子是第一要务,”丝楠不客气的拿起盘子里的点心就往嘴里放。 小琼斯兰看着她吃,忽的问,“你对我的父母有什么看法?” “我可不敢对他们二位有看法,就觉得你父亲很威严,你母亲慈爱一定没少宠你。毕竟慈母多败儿啊,”丝楠调侃的感叹。 小琼斯兰煞有其事点头,“兄弟中,我是最特立独行的,的确让他们很头疼。”小琼斯兰是家族里第一个考到英国读书的孩子,也是第一个跑到殖民地去的孩子。 “为什么去殖民地,除了赚钱?” “我一直对那些遥远的民族很好奇,大学毕业刚那会儿年轻气盛,还以为自己能发现自然界的奥秘。”小琼斯兰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许是想起来以前自己做的傻事。 丝楠附和他说,“某些逝去或者即将到来的民族和时代有我们想象不到的辉煌,其他人都认为殖民地不好,殊不知那里是最锻炼人的地方。生命、道义和种族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一起,再懒散的人也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些,我感觉我在那里才算是真正的成长,比困在教室里空读书有用的多。我时而想念起之前的日子,雾蒙蒙的阳光,与远天相接的湄公河,老旧的茅屋,野蛮的丛林,惊飞的鸟群,还有长满风信子的泥丘,一切都是那么深不可测又令人振奋。” 丝楠这番话发自肺腑。小琼斯兰深望着她。才两个月不见太阳,丝楠的皮肤已经白回来了一点,是那种淡蜜色,又有点红润,像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时容光焕发的颜色,她的眼睛总是水灵灵炯炯有神的,流动不息、光芒四射,好像没人能打破她的自信,是一种独特的美。小琼斯兰无从判断,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有这样活跃,宽大的胸怀,装得下所有黑暗和光亮,却始终保持着纯洁。 小琼斯兰脑中某种不可预测的意识,唤醒了他内心里压抑的力量,他明知这种力量是邪恶的,依旧抑制不住的罪恶感,低下头在女孩嘴唇上印下了一个轻吻。再成熟的男人,他的吻也是炽热的。 丝楠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她本能的往后躲,小琼斯兰的手却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从后面看,她整个人好像都被包围在宽实男人的怀抱里。丝楠靠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所以杂乱、紧张、惊慌都被压制住。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她不是纯真像白纸,这些日子里小琼斯兰对她好的连佣人都窃窃私语。她凭什么得到这些?丝楠明知天上不会掉馅饼,可仍旧接受了。何尝不是默认小琼斯兰的意思。 丝楠没有羞耻感也没有禁断感,或许因为她对这个男人有了一点点动心。年龄差距对她来说是狗屁,很显然小琼斯兰也有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尽心养护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不是为了情爱还能为了什么?只不过他们之间有一层薄薄的玻璃纸,小琼斯兰没有征兆的把它捅破了。 “阿朗,,” 丝楠低喃着,小琼斯兰再次吻上了她。成年男人的吻和年轻的男孩是不同的,认真品味,充满技巧,包容、迁就,但凡丝楠有点不适反抗,小琼斯兰都会松开她些。小琼斯兰抵着她的额头问,“是你第一次接吻吧。” 丝楠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小琼斯兰不像迪斐带给她窒息感,也不像普尔曼把她诱惑的神情恍惚。他好像就是有意让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在做什么,她嗯了声。没有由来,丝楠不想告诉小琼斯兰,她早已失去了初吻。 小琼斯兰低醇的笑,眉角飞扬,有温情也有男子主义。“我相信是上帝有意安排我们相遇,曾经我以为自己会独身一辈子。” “可是我才十四岁。” “印度十岁的女孩都结婚生子了。” 丝楠呆呆的问,“你要娶我?” “再等两年,你愿意吗?” 丝楠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有些茫然,“我得想想。” 她说要思考,小琼斯兰就真的让出时间和空间不打扰她。于是整整一宿,丝楠窝在被子里硬是没一点睡意。 她朋友以前怒骂她是假独身主义,不愿找男朋友是因为没遇到好的,根本不是所谓的信仰。丝楠确实没有信仰,而她现在居然遇到了在地球上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绝品男人,说她走狗屎运还好,说老天补偿她穿越以来受的苦也好,反正丝楠是动摇了。 第二天,丝楠的眼圈明显有黑色的印子。才刚换好衣服,威廉就匆匆敲门进来说,老公爵要见她。 丝楠心虚啊,第一反应以为被人发现她和小琼斯兰的奸情,她简直是自己吓唬自己。 跟着威廉,丝楠来到北面,老公爵夫妇的住处,两位老人在奢华的客厅里,等候她多时。 老公爵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表情有点严肃,不怒自威。丝楠不由想到那位安德拉斯司令,他们给她的感觉是相似的。她的心揪着,他笑,她才喘口气, “的确是玛格丽特的女儿,跟坦普尔那老家伙长得真像,”坦普尔是丝楠外公的名字。“你外公去世前还惦记着你,你在殖民地拖了那么久,跟我们的疏忽也有关系,”老公爵大概想起和老朋友的话,“我答应过你外公好好待你。” 公爵夫人看着丝楠笑,眼里有怜惜,“你受的苦,阿朗和伯恩都与我们说了。今后我们琼斯兰就是你的家,把我们当成你的爷爷奶奶,不必拘束。” 老太太握住丝楠的手,和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也老了,不顶用,有事你尽管去麻烦我那几个儿子,这一点阿朗做得最好。”如果老人知道小琼斯兰真正的用意,恐怕就不会这样想了。 反正丝楠的笑容有点僵。 老夫人又关心了她几句,这时佣人禀告海默少爷来了。 正牌孙子一到,两位老人的注意力马上从丝楠身上转走。伊莱海默一眼没瞥丝楠,从她身旁走过。 谦卑的叫,“叔祖父,叔祖母。” 丝楠看到老夫人的眼睛立马红了,没人告诉她海默的身世,她还疑惑公爵夫人看见自己丈夫兄弟的孙子为什么如此激动。不过没丝楠的事,她也不多呆,也不多问,离开了庄园最顶级的地方。 刚出来,她就看见贵妇牵着苏姗的小手往这边走。苏姗看见她,兴奋地招手,“姐姐。” 丝楠冲她咧嘴笑,然后对贵妇说, “早上好,琼斯兰夫人。” 卡米尔没有回话,而是用一双锐利的眼睛上上下下扫视丝楠,丝楠还是很不自在的。她母亲曾经是伯恩的未婚妻,两人的婚约从未解除。卡米尔岂不是算小三? 看了半天,卡米尔冒出一句,“玛格丽特的女儿不过如此,”那语气得意又有些惆怅。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丝楠歉意一笑,“没想到你们家族的那个远亲还能把你找回来,毕竟过了几年,我和伯恩以为你死了,果然是个命硬的孩子,有上帝的眷顾就是不一样。” 丝楠总觉得卡米尔的话中有话,却体会不出来意思。“既然来到这里,就要遵守琼斯兰家族的规矩,作为家中长媳,我也有义务教导你。”前阵子丝楠在学校里闹出的风波很多人都知道,况且她的举止基本和淑女无缘,宅子里的佣人们都看着呢。卡米尔一回来就传进她耳朵里。之前家里都是男丁,大家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女主人回来就不一样了。 第十三章 舞会上张扬一舞 为了庆祝老公爵的归来,庄园将举办盛大的舞会,邀请一经发出,城里城外的贵人们纷纷响应乐于参加,并把它当成一种荣耀。未婚的女性们极尽全力的打扮自己,琼斯兰家族单身的少爷们各个优秀,况且还听说才回国不久的小琼斯兰也在,舞会俨然成为女性们争奇斗艳的最佳场合。 舞会当天傍晚,宁静的庄园外面车水马龙。而楼上的房间安静的和平时没有两样。丝楠坐在暖炉前,抱着一本全法文的小说看,她现在的法语在小琼斯兰的教导下已经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要知道她在现代绝对瞟都不会瞟一眼这种晦涩的书,真正原版的文学著作。 丝楠打了哈欠,看了看壁钟,她想自己是否要在舞会开始以前上床睡觉?她跟小琼斯兰说自己不想凑热闹。结果她刚放下书,威廉就来了, “丝楠小姐,卡米尔夫人劝你参与进来不要规避人群,而且今天来了不少你的亲戚。” 丝楠撇撇嘴,卡米尔这个女人应该看她不顺眼,一丁点不对她就要揪出来说教一番。比如她鞋子没穿对,帽子没戴好,连发型也要干预,能挑的刺她都挑出来了。今晚的舞会也不放过她。 “好吧,我待会儿就下去。” 丝楠打开衣柜,看着复杂的长裙,估摸着穿好这些华丽的衣服都得半个小时,她翻出最下面叠好的长裤和衣衫。 丝楠到达大厅时,舞会早就开始了,气氛正处在热烈之中,大家都在鼓掌,丝楠看见赫尔托克二小姐敏捷的走钢琴跟前,先跟卡米尔客气了一番才在琴旁坐下来。 赫尔托克二小姐先弹奏了一首意大利歌曲,赫尔托克夫人望着自己的女儿笑,赫尔托克大小姐走上前替她的妹妹伴唱。当她们姐妹俩表演的时候,全场所有人都看着她们,欣赏她们的才艺。 小琼斯兰也在那边,随手翻阅着钢琴上的基本琴谱,脸上还是浅浅的微笑,优雅,又有点慵懒。许多女人都朝他投去爱慕的目光,包括正在唱歌的赫尔托克大小姐。 老公爵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又侧脸对身旁的老公爵笑着说了什么。赫尔托克二小姐弹了几支歌曲以后,便改弹了一些活泼的苏格兰曲子来变换变换情调。 丝楠眨巴眼睛看着,她感觉这个舞会的气氛和她在西贡总督府参加的那一次宴会截然不同,少了那种一触即发的紧迫感,随意随和多了。小地方的生活果然就是如此安逸悠闲。 丝楠看见了站在角落里一簇人,她只认得弗罗拉和她的两个女儿,弗罗拉和丽贝卡伸长脖子想往前挤,引得前面的几位先生太太不悦。 珍妮一脸嫌弃,为母亲和妹妹感到丢脸,后退了几步,走到圆桌边去吃点心了。 丝楠笑着绕过人群,悄然出现在她身后,用手一拍,珍妮一激灵,“哎哟,你这个小丫头,要吓死我了。” “又没做坏事,你怕什么?” 珍妮唉声叹气,“我一点也不想来,来了也是受歧视的份儿。” 丝楠想到小琼斯兰和他的家人,他们不像是势利眼,“你想多了。” “我不是你,没有你的好运气,哎,算了,等我吃饱肚子就走,”珍妮说着瞄了一眼花枝招展的琼斯兰小姐们,才注意到丝楠的穿着。 “你就这样出来了?没人说你吗?” 丝楠低头看了看自己,“有必要大惊小怪么,我又不是没穿衣服。” “可这是舞会啊,没人会穿成这样,穷人都不会。” 珍妮说得夸张,丝楠也不是特别过分,她就是穿了一条高腰长裤,和一件真丝身衬衫,在现代属于相当保守的打扮。不过以这时的审美观看,不伦不类,还有点暴露。主要是因为长裤把丝楠修长的腿线和臀线都勾勒的清清楚楚。衬衫也是贴身的,开领很低。真丝本来通常带点茶褐色,薄薄的,让丝楠的少女曲线一览无遗。 相比之下,这群试图吸引男士目光的小姐们层层叠叠的衣服看起来实在太多余,还不如丝楠扎眼,不过珍妮觉得丝楠就是穿了一件睡衣出来。 “趁其他人没注意到你,你赶紧上楼再穿件衣服,”珍妮作为一个关心妹妹的姐姐劝丝楠,“毕竟是正式场合,这儿也不是殖民地呀。” 丝楠不在意的说,“没关系,我又不是主角,和你一起吃点东西就上楼睡觉去。” 丝楠想得美,总有人与她对着干,吃错药的又是伯恩的儿子。 在人们都被赫尔托克姐妹所吸引时,科尔居然发现了丝楠,并且走到她跟前说, “丝楠小姐,不如趁这个机会来跳一次苏格兰舞?” 丝楠疑惑的问,“你们不是法国人吗,跳什么苏格兰舞。” 科尔被她呛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哈哈,”一旁的珍妮忍不住大笑,她从小就认识科尔,没见过他这样憋屈的时候。 科尔很没面子,恼怒又没办法朝丝楠发作,于是对珍妮说,“小女孩就是这样不懂事,你的两个妹妹都如此。” 珍妮冷了脸,“没人强迫你过来自找没趣,别把丝楠和丽贝卡混为一谈,她们都会认为你在侮辱她们。” 丝楠诧异珍妮对科尔说话的口气,他们应该很熟。 这时钢琴的演奏接近尾声,大家再次鼓掌,然后一对对男女各自站成一排,男士弯腰示意,女士伸出手。音乐再次响起,大家纷纷舞动起来。丝楠没见过这种集体舞,和她记忆中的交谊舞完全不一样。 他们可以跳着跳着交换舞伴,舞圈里的人随时可以退出来,站在外围的人随时可以加进去,舞步轻快又活泼,无论哪个年纪的人都能跟着跳,连老公爵夫妇都跳了两分钟。 科尔是个发光体,一下子就跟来了不少目光,他没说动丝楠,反而和珍妮一起去跳舞。丝楠瞧着珍妮热红的脸,心想或许她并不如她所说的那么讨厌琼斯兰少爷。珍妮立马成为最受注目的女孩,再看弗罗拉,她的眼睛好像发现了一堆金币,喜不自禁的眯成缝,丽贝卡的反应正好相仿,抱臂板脸,像谁欠她的钱。 丝楠饶有兴味的看,偏偏有人与她过不去。 “穿成这样,想勾引谁?” 不和谐的话出自一位琼斯兰小姐,琼斯兰老二的长女伊丽莎白,她旁边是形影不离的妹妹丽迪雅琼斯兰,她们都是丝楠的同学,和她只在学校打过交道。 丝楠不懂这二位为何用嫉妒的眼光看她。其实丝楠的大名已经在琼斯兰家族传遍了,家族里的小辈对她意见很大。她凭什么住在庄园里,凭什么得到大伯的亲睐,连他们难以亲近的小叔叔都对她宠爱有加,甚至把卧室让出来给她。 而且琼斯兰家族中有传闻,伯恩想把丝楠配给两个儿子中的某一个。 对琼斯兰小姐们来说,这简直匪夷所思,她们觉得丝楠一无是处,惹是生非,一点最基本的教养都没有。 “没有人教过你什么是伤风败俗吗?”伊丽莎白鄙夷的看着丝楠。 丽迪雅耻笑,“你忘了,她有娘生没养娘。” 平时姐妹二人难得来裴尼诗庄园,丝楠又不去学校,她们总算找到机会发泄不满。 明知对方故意刁难,丝楠不还嘴,拔腿欲走,没想到又有几个女孩围过来堵住了她的路。丝楠环视一看,都是眼熟的同学,的确,有资格来参加舞会的家庭肯定有能力把女儿送进文桥女校。丝楠还有心情想,她算不算被围攻了?她寻思如何脱困,结果听到一句啼笑皆非的话, 伊丽莎白问她,“你是不是扒上了科尔。” “什么?”丝楠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伊丽莎白脸更难看了,“难不成是亚摩。” 丝楠不再理睬她。 这群女孩思维仅限于此,想都不会去想真相是小琼斯兰。 “肯定是科尔,我刚才看见科尔还邀请她跳舞。” “她会跳舞?一身匪气,要跳也是在泥巴里打滚。” “哈哈哈。” 众位淑女一个个捂着嘴巴嘲笑。这笑声在祥和的舞会上是非常突兀的,连正在跳舞的宾客都朝她们看。 本来在跟几家千金缠住的小琼斯兰看到了,眉头轻不可见一皱,又笑开对女士们说失陪。 老公爵夫妇和伯恩夫妻俩也看见了。卡米尔离丝楠最近,实际上当她的儿子走向丝楠时她就在注意这边,看着两个侄女欺负丝楠,她也不想帮她。 但现在卡米尔做起好人,走近问,“发生了什么?” 年纪小的丽迪雅立马抱着卡米尔的手臂娇气的说,“卡米尔婶婶,我们看丝楠一个人呆在角落无聊,请她到前面去跳舞。她一点也不领情,性格真孤僻。” 丝楠哭笑不得,她第一次被人评价孤僻。 卡米尔瞟了丝楠一眼,对丽迪雅说,“你们也是好心,丝楠或许不擅长跳舞。”明知事实如何,卡米尔还是帮着自家人,给两个侄女台阶下。 丝楠却不想给她们面子,她的脾气也冲了上来, “谁说我不会跳舞,我只是觉得舞会上跳老一套的东西无聊透顶,一点新花样都没有。”话一落,不仅这群小姐们愣住了,连才走近的小琼斯兰也微微惊诧。 伊丽莎白不信,“那你有什么新花样?有本事你跳给我们看啊,不敢吧,吹牛吹破天。” 巧的是这首舞曲已经到了尾声。丝楠竟真的穿过四散开来的宾客,径直走向那架钢琴,问赫尔托克二小姐, “你会弹帕卡贝尔的卡农变奏曲吗?” 赫尔托克二小姐摇头,“那是德国人的曲子吧,我只听过几次。” “我会。” 这个声音着实出乎丝楠的意料,她转头居然看见伊莱海默就在后面窗台侧面,无声无息的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显然赫尔托克二小姐也才看见他,先是吓了一跳,又立刻为男孩净美的容颜所吸引。心里疑惑他是哪家的少爷,光凭这张脸早就在藤恩尔出名了。 海默走过来,赫尔托克二小姐马上让出位子让他坐下,这一坐,让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过来。纷纷惊叹起他的美貌。 了解海默的人都不敢相信他主动出风头。 “你还等什么?”海默偏头睨着丝楠。 “你吃错药了?”丝楠看着海默的脸,还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和这里的热闹格格不入。海默两指重重按上钢琴上一个低音键,发出扫兴的噪音。全场彻底安静下来。 丝楠让步,“好吧好吧,既然想伴奏就别摆着大架子嘛。”她蹲下身,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脱下了鞋子,赤脚踩在地摊上,小琼斯兰想阻止已经来不及,连海默平静的眼睛都有了波动。 丝楠做了几个深呼吸,对海默说,“可以了,你弹吧。” 灵动的前奏瞬间从男孩优美的手指间传扬出来,丝楠闭上眼睛,脑海里回忆起大学时一段愉快经历,那种和朋友们一同排舞的兴奋感觉同时涌上心头。 对艺术音乐一窍不通的丝楠却参加过一次学校的文艺表演,演出的项目正是现代舞。她当然是被朋友赶鸭子上架的。看似简单的动作,练习了整整一个月。这唯一的一次表演经历给丝楠留下深刻记忆,让她到现在听着熟悉的旋律还能想起来那些舞蹈动作,几乎成为一种本能。 丝楠的身体在殖民地锻炼的柔软有力,每个跳步,每个转动,没有蹑足欠步,没有装模作样,也不见徒耗体力,与活泼跳跃的曲子结合得完美无缺。现代舞本就属于比较开放大胆的舞蹈,挺胸、摆腰、提臀,无拘无束,四肢放松,着实让一群保守的人们惊呆了。特别丝楠还穿着单薄贴身的衣衫,纤细修长的身体像一团火焰,每到一处就燃起其妙的火焰,那种清纯而性感的,足以令成年男人咽下口水的魅惑。 海默专注的弹琴,好像没看见就在他身旁起舞的女孩,恐怕只有极专业的音乐人士才能听出曲调里轻微的异常。 连连的惊呼声,只见丝楠一手环住了小琼斯兰的脖子,一手环住他的腰,整个上半身贴紧了他。这绝对是惊世骇俗的动作,许多夫人太太都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小琼斯兰只怔愣了半秒,随即轻轻一笑,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的手很自然回搂丝楠,隔着真丝轻抚她汗湿的腰,艳情而暧昧,“华尔兹?” “你会吗?”丝楠仰着头问他,单纯的像望一个崇慕的长辈。 “荣幸之至。” 小琼斯兰执起丝楠的手,在乐曲的尾声下,两人翩翩起舞,成对旋转,几乎让人忽略女方的年龄而感到温馨又浪漫。 当海默的手指压下最后一个尾音,丝楠突然踮起脚尖,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轻声在耳边说,“为我所感觉到的爱舞动。” 而后她利索的推开小琼斯兰的肩,后退两步,像小女孩,崇拜的看着他,“小琼斯兰先生跳得真好。” 小琼斯兰深深望着她,“你的舞步也令人惊叹。 一舞终了,没有人鼓掌,大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丝楠的舞给了这群僻静小城的‘乡下人’无以伦比的震撼。 之后丝楠和海默一前一后的离开了会场。 丝楠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有意停了一下,转身堵住他的路,“你到底为什么愿意帮我?” 海默也不急,悠悠的和丝楠僵持了几秒,才说,“这里的舞会的确无聊至极,我想见识你所说的新花样,正好那首曲子我会弹。” “你说谎,”丝楠一点也不相信,她更不信这个人是好心。她盯着海默的眼睛,“我警告你,你想干什么别扯上我。” 自从老公爵回来后,丝楠就感觉到伊莱海默在琼斯兰家族的地位是超然的,前几天,她想去看苏姗。正巧遇上卡米尔抹着眼泪从屋子里跑出来,丝楠还以为她和伯恩吵架了,往室内好奇的偷瞄一眼,竟看见伊莱海默一个人站在里面。而这个人气哭了他的堂婶,却安然无恙,伯恩连大气不敢踹一声。好像他们家欠他的。 丝楠问什么,海默都不再理睬她。最后丝楠还是搞不定这个油盐不进的小子,瞪了他一眼,大步离开了。 海默盯着她的背影,轻喃, “天真。” 丝楠洗完澡出来,小琼斯兰已经坐在沙发上,他还穿着那身礼服,显然舞会一结束,他就直接过来了。丝楠走到他跟前,小琼斯兰一伸手,把她抱了个满怀。第一次坐在男人怀里,丝楠起初还有一丝抗拒一丝羞赧,小琼斯兰抵着她的额头笑,“刚才在众人面前跳舞的胆量哪里去了?” 丝楠呆呆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眼睛,她几乎能碰到他卷长的睫毛,她说,“你听懂我刚才的意思吗。” 懂,他怎么不可能不懂,小琼斯兰把丝楠往上一览,不等她反应就堵住她的嘴唇。无人能逃脱小琼斯兰的魅力,丝楠也不例外,更何况从一开始就是他主动接近她。 第十四章 揽活赚钱 在舞会上出过风头后,丝楠在琼斯兰家族里的存在感陡然上升,家族聚餐中,也有她的一席之位了,而且她就坐在小琼斯兰左手边,那儿一般是子女的位置。大家都以为她与小琼斯兰亲如父女,他们没有从那天的舞蹈中看出不对劲。 而且老公爵非但没因为丝楠伤风败俗的舞蹈厌恶她,反而对她更加另眼相看,说她比她母亲更有勇气,更与众不同。保守的老夫人倒是有点微词,想起丝楠去世的亲人,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让卡米尔多教教她道义廉耻。 卡米尔可顾不上丝楠,自从海默主动在舞会上露面表演后,他和丝楠一样彻底在小城里出了名,无暇的面容,来自首都,又拥有体面显赫的家世,足以让很多女孩趋之若鹜。每逢太太夫人们聚会时,总有人向卡米尔打听海默的情况。 对此卡米尔噤口不言,她一天要去海默的房间几次,端茶送水,海默没有主动搭理过她一次。 老夫人喜欢海默弹的钢琴曲,每天下午都让他为自己弹奏一曲。海默欣然允诺,安静乖巧,轻易讨到他祖母的欢心。几次晚餐,丝楠看见老夫人都是挽着海默走出来的。 至于丝楠自己,她现在有了那么点谈恋爱的感觉。傍晚她会和小琼斯兰在矮树林里散散步,偶尔悄悄的,她拉起小琼斯兰的手,手心对手心。而在房间里独处时,他们就更加大胆了。小琼斯兰教会了丝楠接吻。有一次,小琼斯兰亲吻着丝楠的脖颈说,他觉得自己在诱骗她。 丝楠抱住他的头笑,她反倒觉得是她在诱骗她。用纯洁的少女身体骗这个世间难寻的成熟男人。不管怎么胡来,小琼斯兰还是谨遵最后一层底线,哪怕丝楠就睡在他怀里。他君子的行为让丝楠对他更加信任。 对此一无所知的老公爵有一天突然对伯恩和小琼斯兰说,“等明年丝楠十五岁生日,就让她和亚摩订婚吧。” 老生常谈的口气,却斩钉截铁,一如二十多年前,他为年轻的玛格丽特和伯恩所定下的一纸婚约。 伯恩很满意,连笑着说好。 小琼斯兰也在笑,没说话。 父亲往往器重长子,宠爱老幺。小琼斯兰习惯了,因为从小就是如此。瞧,老二和老三连知情和抗议权利都没有。 老公爵后来私下与小儿子说,“坦普尔临死前,我答应她一定要给她孙女无忧的生活,我也没有办法,你得体谅我的苦心。” “您可还记得我小时候,您说过要把白塔城堡送给我。” 老公爵叹气,“这么多年,你始终对那件事耿耿于怀,那时我还说过,白塔城堡是属于霍尔斯图家族的。” “但您已经买下了它。您却宁愿把它给大哥,也不愿意给我。”小琼斯兰冷漠的说,“你明知我为了白塔城堡才回来。” “我向上帝发誓遵守承诺,难道你要让我违背誓言吗?”老公爵生气又为难。白塔城堡就是丝楠曾经在城西的小山上看到过的灰色豪宅,在岁月侵蚀之前,它是白色的。 当初丝楠的外祖父重病之时,城堡并未完全卖给琼斯兰家族,后来坦普尔才得知丝楠的存在。当最后一笔钱交易成功,坦普尔与老公爵谈妥条件,最后一次为各自子孙定下婚契。他说,白塔城堡只能归属于与他外孙女结婚的那个琼斯兰家族最优秀的子弟。 白塔城堡是霍尔斯图家族最有价值的财产,所以伯恩起初才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接近讨好丝楠。 小琼斯兰也知道这个条件。 “您认为亚摩是我们家族合适的继承人吗?” 老公爵摇头,直言不讳,“不,其实海默更出色,冷静聪慧,可是他已经不属于这里,可惜可惜。他们把他的名字都改了。”海默是原名,伊莱是他养母的家姓。 “亚摩配不上丝楠。”小琼斯兰没有非议过他的小辈,更没有说过他们的坏话。这是头一回。 “我知道你和丝楠都从殖民地回来,所以你觉得她什么都好,快把她宠成女儿了。阿朗,你平心而论,丝楠这孩子真的担当得起我们家族继承人妻子的位置吗?我让亚摩娶她,已经是给她天大的恩赐。” 无论面上功夫做的多少,老公爵心里对丝楠依然有偏见,丝楠的出身注定了她在这个阶级分明的社会,举步维艰。 那天小琼斯兰很沉默,没有笑。丝楠叫阿朗,他好像都没听见。直到丝楠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他才露出微笑。他蹲下,丝楠立刻跳进他怀里,在他嘴角大大方方的亲了一口,就如她爽朗的性情一样。 看着女孩如花笑靥,小琼斯兰的心却是暗的,某些做给外面看得光亮仿佛被他阴郁的心情遮住,不得窥见一丝一毫。他还是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他的手抚过她的背脊,撩起她的长发,用嘴唇摩挲她颈后一片柔软。他的另一只手却沿着她的大腿向上伸进她的睡裙。 仿佛有什么在丝楠脑袋里爆炸了,她蓦的推开小琼斯兰。 小琼斯兰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按着额头,像是头疼,“抱歉。” 丝楠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也有点不好意思,走近他,挨着他的肩坐下,“是不是心情不好?” 小琼斯兰抚摸着她的头发,眼里蕴藉着复杂的东西,“你为什么这么小呢。”丝楠没懂小琼斯兰弦外之音,还以为他急不可耐了,脸羞得通红。 后面小琼斯兰又深吻了她,到晚上丝入眠前,他都一直陪着她。 第二天,威廉就告诉她,小琼斯兰去了巴黎,清晨就出发了。 小琼斯兰当然不是一去不复返,他到巴黎办事,至于办什么事,没人告诉丝楠,丝楠也不想打听。 当天夜里下起了雪,次日外头的一切都裹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雪。威廉说,今年走运,这里十年难得下一次雪。雪很快就化了。 在圣诞节前,丝楠去城里走了一圈。汤姆逊的饭馆已经扩大了一倍,还在城里又开了一家分店。 见到丝楠,他喜不自禁的拥抱她,还眉飞色舞的说,“明年我就准备把店铺开到马赛去。” 丝楠也为汤姆逊高兴,“那你得给你的餐厅取一个响亮的名字。” “哈哈,我想好了,就叫金丝楠。” 丝楠愕然, “你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吧,一定财源滚滚。” 丝楠跟汤姆逊去他们家一起吃了一顿午餐就离开去找唐奈,唐奈的房子也小琼斯兰帮忙找的,在城里最中心的地方,一栋两层楼,据汤姆逊说,这里的房价很贵。 丝楠和波米琪好久没见,两个女孩热热闹闹的聊了一下午,波米琪说她回国适应的很好,就是最初受到了口音的苦恼。她喜欢现在的学校,成绩名列前茅,很有可能考上大学,唐奈就在学校里任教,还能照顾她,他的薪水也足够在这里生活的很好。丝楠由衷的为他们感到高兴。 “丝楠,我们学校里有你的传言,”波米琪小心的看了看丝楠说。 丝楠好奇,“什么传言?” 波米琪摇摇头,后悔,“有些不好听,我还是不说了。” “说吧说吧,我脸皮厚着呢。” 波米琪犹豫了一下,说,“你现在可有名了,大家都议论琼斯兰家族对一个孤女亲睐有加,说现在不流行少爷选妻,而是,而是反过来的。丝楠,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两位琼斯兰少爷真的在追求你?” “你相信吗?”丝楠好笑的问。 没想到波米琪一本正经的说,“如果是你,我真相信。”在波米琪眼中,丝楠是个神奇的女孩,她很能吃苦,又会赌钱,爸爸还说她其实是千金大小姐。 “别对我这么有信心,我跟那两位少爷说话的次数,十根手指就能数的过来,你觉得他们像要追求我吗?” “可他们还说你在舞会上跳了一种艳舞,把男人的魂都勾走了。” 丝楠笑出声来,“流言蜚语越传越怪,我要是会艳舞就好了。” 听了波米琪的诉说,丝楠才知道她的大名早已传遍藤恩尔以及周边乡镇,最惹人关注的是她跟科尔和亚摩的三角恋情。 丝楠不断跟波米琪重申他们没关系,何曾预料到第二年开春,她就要与其中一位订婚。 回途的路上,丝楠去了一趟服装店准备买几条裤子,她又长了个子,之前的裤子都短了,结果早店铺里碰到了熟人。 “丝楠小姐?” 丝楠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年轻女人,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赫尔托克二小姐,你好。” 她与这位小琼斯兰曾经的相亲对象基本没有交集,赫尔托克二小姐却很热情的说,“你一个人来买衣服?” “是呀。” “小琼斯兰少爷怎么没陪你来。” “他去巴黎了。” 赫尔托克二小姐惊讶,显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随即她又略高兴对丝楠说,“今天也是碰巧,能请你喝杯咖啡厅吗?” 丝楠更奇怪了,她们很熟吗? 看赫尔托克二小姐也不像有恶意的样子,丝楠就同意了。她们来到不远的一家咖啡厅。 丝楠喝了半杯咖啡,坐了半个多小时,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废话,赫尔托克二小姐还是不表明目的。 丝楠有些坐不住了,主动问她,“请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额,是,是的,”赫尔托克二小姐像是很难为情似的,低下头,脸居然红了一圈,“我就是想问问你,那天在舞会上,你穿的是什么束身衣,为什么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丝楠相当意外听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是我自己缝制的。” 这个时代还没有后世的胸罩,女士们穿着的都是塑造曲线的紧身衣,用钢片和骨头制作很复杂,穿起来也有点痛苦。卡米尔给过丝楠几件,丝楠扔在柜子底下没动过。早在殖民地,丝楠的身体就开始发育,周围全是男的,可没人关注这一点。她一直都自己给自己做简易胸罩,两块布塞平棉花。 那天身着衬衫的丝楠给赫尔迈克二小姐在内的不少千金们不小的震撼,要知道她们不敢穿那么薄的衣服,因为束身衣肯定会被看出来的,那多丢人啊。但是丝楠的没有,她的胸脯明显有起伏,可是后背和腹部曲线毕露,整个人却清清爽爽的,看不出来穿了束身衣。 这成为赫尔迈克二小姐极度好奇迫切想探究的问题,她都快为了这个夜不能寐了。想去裴尼诗庄园找丝楠问清楚,又怕被人发现说她行为不检点。 “你太心灵手巧了,我能看看你的束身衣吗?”赫尔迈克二小姐激动的握住丝楠的手。 丝楠无所谓,“当然可以,你是指现在就看吗?” “不是不是,我明天去找你吧。” “好。” 定下约定,第二天,赫尔迈克二小姐果真到访,威廉先还以为她是来见卡米尔夫人的。结果人家直往丝楠的房间走。 丝楠把门关好,又拉上窗帘,二话不说就脱下自己的衣服,半裸的站在赫尔迈克二小姐面前,毫不扭捏。 “上帝啊,这太美丽了,”赫尔托克二小姐双眼发直的望着丝楠的胸部,活像性别错位的色狼。 手工制作的胸罩能得到赫尔托克二小姐如此直接的赞美,和丝楠绝佳的身材也有关系。都说运动能锻炼出好身材,丝楠就是典型的例子。 赫尔托克二小姐指着说,“这个东西。” “我管它叫胸罩。” “贴切的名字,它让你看起来很性感。” “你戴了绝对比我的效果好,”丝楠瞅了一眼赫尔托克二小姐波澜壮阔的胸脯。 赫尔托克二小姐被丝楠说的心花怒放,“相信我吧,你再长大一点,把皮肤养白,一定是尤物。” 丝楠笑了笑,她突然觉得自己光着身体跟一个女人聊这种话题很怪异。 赫尔托克二小姐接着说,“能否把它给我试穿?” “当然可以,我还有几件新做的,就是怕你穿了会觉得紧。”赫尔托克二小姐表示不介意,丝楠打开抽屉就拿给她。 她一试,果然不行,“小了,后面扣不拢,”丝楠在后面勒了半天也没扣上,于是她说,“我帮你量尺寸,今晚为你专门做一件好了。” 赫尔托克二小姐喜的转身抱住她,“你人真是太好了。”被一个裸女抱着,丝楠想自己要是一个男人得多开心呀。 丝楠说话算数,当天晚上熬夜把大尺寸胸罩做好。赫尔托克二小姐等不及,翌日上午又跑过来,不顾庄园佣人们奇异的目光,草草跟卡米尔夫人打完招呼,就冲进丝楠的卧室。 卡米尔还纳闷,赫尔托克二小姐什么时候跟丝楠关系这么好了。令她惊讶的还在后面, 赫尔托克二小姐三天两头的往庄园里跑,只找丝楠,两个人关着门鬼鬼祟祟的,一谈就是一下午。 赫尔托克二小姐是个十分追求完美的人,她说她愿意给丝楠足够的钱,只要她做出让她的胸型看起来最诱人的胸罩。丝楠很乐意,反正她也没事可做。她不是内衣设计师,不过她在殖民地练出来的缝衣手艺还是不错的,她所需要做的是不断尝试,在纸上涂涂画画,写着计算尺寸的数字。 一周后,令赫尔托克二小姐满意的胸罩诞生,样式基本和现代的一模一样。赫尔托克二小姐戴着它,在镜子前左找右找,高兴的不得了。当即从随身的钱包里抽出一沓钱,塞进丝楠的手里。“我还需要十件,这是定金。” 有钱赚,丝楠何乐不为,熟练之后,十件胸罩很快制作成功。赫尔托克二小姐来取货那天,还带了她的朋友,一个美女,说她的父亲是军官,姓菲利普,丝楠叫她菲利普小姐。 菲利普小姐是平胸,即将与未婚夫结婚,市面上所有的束身衣穿起来都大了,她正愁苦如何穿婚纱,又如何在新婚之夜吸引未婚夫。好友给她展示了她的胸罩,她看到了希望。 丝楠在菲利普小姐身上耗费了更多的时间,丰胸功能的胸罩可不好弄,她还去人家家里几次,最终完成了任务。 菲利普小姐很感激她,一口气支付了比约定多两倍的现金。丝楠的钱包一下子鼓了起来。 而后,又陆陆续续有小姐来找丝楠,有些是赫尔托克二小姐介绍的,有些是菲利普小姐介绍,反正都是不差钱的主。 丝楠成天忙得不行,乐呵呵的。她的房间天天有美女进出,各个有身份。而且神神秘秘的,无论问哪个美女,都不肯说。私密的衣服,私密的话,私密的赚钱。丝楠无意中再次找到了一个生财之道,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到后来,甚至有夫人太太在卡米尔办得沙龙兀自离席,专门去找丝楠,这才彻底惊动了琼斯兰家族的人。 卡米尔询问一个与她相熟的夫人,“你还不知道?你们家养的那丫头有一双巧手啊。” 第十五章 有存在感 内衣对任何女人都有吸引力,在他们的丈夫面前,女士们渴望展现女性魅力,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女人,她们几乎都是为攀附男人而活着,哪怕是那些有身份的千金小姐,嫁人后还不是得乖乖相夫教子,还要提防其他女人对自己丈夫的觊觎。闲暇的娱乐也就是和同样寂寞的贵妇太太们聊聊天,赏赏花。时间一久,她们心里都蓄藏了一股怨气。 丝楠制作的胸罩让她们这股怨气有了发泄的地方,她们发现本已对自己失去兴趣的丈夫态度忽然有了转变,他们愿意再次拥抱她们,赞叹她们的身材。 一传十十传百,所以找丝楠的订做内衣的女人越来越多。丝楠也是讨了个巧,这些**的东西,保守的女性们不会往外传,内衣成了她的独门绝技。 卡米尔经不住友人的诉说,自己的心也蠢蠢欲动起来,于是找到丝楠扭捏了半天才说也给她做一套吧。 丝楠笑着说好。卡米尔穿上她特别做的内衣后,对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不对她的特立独行指手画脚了。 裴尼诗庄园毕竟不是丝楠的的,一群小姐太太们整天进进出出,脸上还挂着期盼的兴奋笑容,在外人来看是很奇怪的,对琼斯兰家族的影响也不好,丝楠很自然的想到要不她在城里弄个工作室之类的。 她先把决定跟卡米尔说了, “这个我不能做决定,我先问问伯恩。” 卡米尔很惊讶,她本以为内衣丝楠就是自己私下做得玩的东西。只有穷人家的女儿才抛头露面在外面工作,丝楠在他们家不缺吃穿,谈得上锦衣玉食,甚至还可能成为她的儿媳妇,已经拥有如此安逸富足直到其他女孩羡慕的生活,她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伯恩也惊讶,虽然他对卡米尔身上的内衣很感兴趣,但听到丝楠要出去做生意,眉头皱了皱。 “也许殖民地不讲究这个,可她毕竟回来这么久了,应该明白什么样的女孩才是好的,适合做一个好妻子。小女儿家闹得玩可以,到外面去就有些丢人了。” 卡米尔把伯恩的话转告给丝楠,丝楠只好作罢,之后有夫人再找她做内衣,她就随口聊起了这个。 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几位城里颇有背景的女士亲自找到伯恩这里来,说,“这孩子心灵手巧,又懂事知礼,做的事绝对没有丢你们家族的脸,孩子的梦想的出发点也是好的,对我们这些女人更是福音,你也不希望看到我们一天到晚往你们家跑吧。” 女士们左一句右一句,伯恩出于风度也不好跟她们争,最后勉强同意丝楠去工作。他帮丝楠找了一处僻静安全的小房子,看起来和普通民居没两样。既然正儿八经的干了,丝楠就用之前赚到的钱买了两台缝纫机,还购置了各式各样的布料和线丝,在门口挂了一个很小的木牌,上面只写了她的名字,丝楠。熟客们都知道了新地方,开业第一天就接待了十位客人,到这里比进庄园方便多了。 当然伯恩没有给丝楠没有限制的自由,下午五点之前,丝楠必须回到庄园,伯恩可不准她搬出去住。 忙忙碌碌的工作,一晃眼时间过得飞快。圣诞节,新年,冬天都过去了。庄园里各种歌舞升平的聚会宴会,丝楠都没再出过风头,只不过伯恩总让她做亚摩的女伴。除此之外,她两点一线的生活平平淡淡的,就是偶尔会想念小琼斯兰。丝楠向伯恩问起小琼斯兰何时回来,伯恩说他也不知道,他弟弟想干什么,他很少摸透过。 丝楠的工作室名气越来越大,还有女士专程从马赛赶来,只为订做一件合适的内衣。相应的,丝楠手里的钱也越来越多,这些女人特别大方,付的钱远比定好的价钱高。而且丝楠不止停留在内衣上,开始打起其他的心思。 有一次她穿着自己做的一条长裤裙,裤裙的样式跟柬埔寨的筒裙有些像,不过她做得更简洁,更现代,结果被一位来取内衣的顾客看中了,觉得这裙子显得腿特别长,想让丝楠也给她做一条。于是又一阵半身裙的风潮席卷小城,而且还朝更远的地方刮去。 为了迎接春季来临,琼斯兰家族要举办一场大型狩猎活动,也是一年一度的盛会。整个家族里除了在巴黎的小琼斯兰,所有男性都得参加。而且他们还邀请许多来自其他家族的老爷少爷们一同参与。 丝楠的工作室陡然变得很忙,学校开学了,她只去露了个面。谁叫她的订单已经堆积成山了呢。为了在贵族狩猎会上最出众,各家的女士们都想穿最漂亮的裙子,展现最迷人的身材。 这天,丝楠刚到工作室,掏出钥匙,身后就传来马蹄声,有人叫她,是珍妮的声音,转身一看,竟还看见了弗罗拉和丽贝卡。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舅妈和这个表姐,好像新年舞会之后就没有她们的消息,倒是听说科尔约珍妮出去了一次。 弗罗拉还是那副横样,又挤出笑容说,“都在传你的工作室,让我们进去坐坐吧。” 丝楠挑眉,弗罗拉没用这么和善的口气跟她说过话,莫不是有求于她? 她的猜测是对的。进去之后,弗罗拉东看西瞄,丝楠把这里布置的很温馨,沙发上的靠垫和碎花套是她亲手做的,地毯用了昂贵的棉料,壁炉和茶桌上都摆了新鲜的百合花,墙上贴满了她画的铅笔图,潦草随意,没有油画华丽,却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没等丝楠倒好茶,弗罗拉就说,“我们家也收到邀请参加狩猎礼,你两个表姐今年还没买到合适的新衣服,正好你开了这个店铺,不如给她们量身定做一套。”求人依旧是一副指使人的样子,丝楠不介意的笑,刚要说话, “丽贝卡,别随便碰别人的东西。” “这些布摆在面上难道不是给客人挑选的吗?我们现在就是客人。”丽贝卡有理的说,她一只手正扯出一块浅色绒面布料。 丝楠面带笑意的说,“到我这儿来的客人都支付得起相应的价钱。” 一听到钱,弗罗拉就直冲的说,“莫非你还想收我们的钱?我好心好意把你从殖民地接回来,不求回报供你住供你吃,你居然反过来找我们要钱,真是一只白眼狼。” 丝楠心里不以为意,她不会跟弗罗拉争吵,“你想多了,我没这个意思。两位表姐的衣服,我当然免费并且尽全力做好。” 弗罗拉一听才满意的笑。 “我要用这块布做一条裙子,”丽贝卡还拉着那块绒布。 丝楠瞥了她一眼,命令她?她们很熟么?虽然丝楠对丽贝卡的印象很差,也不会当面表现出来,“抱歉,这块布料已经被其他客人预定了。” “不行,你去跟那人说换布料,现在我看中了它,我可是你的表姐。”丽贝卡理所应当的语气让丝楠又想气又想笑。 珍妮都觉得不好意思,拉了拉妹妹。 “做生意讲究诚信,我出尔反尔,将来谁还愿意到我这里来订做衣服?而且这种从巴黎运来的法兰绒价格很高,适合年长更有深度的女士,与你的气质不搭,”丝楠的话说得很直接,没有回旋的余地。还暗指丽贝卡衬不起布料,丽贝卡没听出来她的讽刺,还想争,最后竟是弗罗拉喝止了她。 “你这副样子,怎么让琼斯兰少爷看上你。” 弗罗拉大概感觉到丝楠的冷淡,想起她在琼斯兰家族的地位,讪笑了一下,她还指望丝楠帮扶她的两个女儿。 风水轮流转,你出彩了,讨厌你的人都不得不舔着脸扒上来。 丝楠不理会弗罗拉和丽贝卡,好声问珍妮,“我待会儿帮你量尺寸,你先选一下布料,这边都是还没人预定的。” 珍妮更为母亲妹妹感到羞愧,小声说,“麻烦你了丝楠。” 丝楠笑了笑,“没关系。” 丝楠给珍妮和丽贝卡都量了身材,并没有因为丽贝卡对自己的态度而对她有偏见,只不过她还专门给珍妮做了一套内衣。 很快到了狩猎礼当日,丝楠也得参加这个活动。清晨,她就听到外面佣人上上下下忙碌的声音。 这天天气特别明媚宁静,蔚蓝的天空,和煦的阳光,还有阵阵轻柔的西风和南风。草木茁壮成长起来。处处叶绿,遍地开花,的确是春天来了。 早餐时,丝楠和一大家子人坐在桌前,老公爵的三个儿子和所有孙子全部到齐,他的两个女儿也和她们的丈夫孩子也在,人比新年时到的还齐。 丝楠坐在靠后的位置,她旁边是伊莱海默。丝楠看了看他,问, “你也参加狩猎?”丝楠就是好奇,她难以想象海默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样子。这个人总老气沉沉的,像是什么都懂,不屑与俗人为伍。丝楠觉得他最好坐在指挥席上,指领其他人怎么骑马还差不多。 “嗯。”可惜海默就用一个音节回应了她。 丝楠笑眯眯的说,“到时候你肯定是垫底的。” “呵,”海默冷嗤了一声,“别凭借自己的想法妄自估揣别人。” 早餐过后,琼斯兰家族的人便开始迎接其他客人进来,九点以前,大家陆陆续续的到了,庄园里慢慢变得喧嚣。为了给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休息的时间,头一天并不正式狩猎。 琼斯兰家族的人在宅子外头摆了桌椅和遮阳伞,供女士们休闲聊天。而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年轻人各自组队,来几场板球比赛。 丝楠帮着卡米尔向众位夫人小姐分发点心和茶水,这些人见着她纷纷友好的打招呼,她们都买过丝楠的东西。 丝楠还看见了菲利普小姐,她应该才到,正亲密挽着一个男人朝这边走来,身后还有一对年长些的夫妇,其中男人穿了一身军装,大概就是她的父亲。 “丝楠,”菲利普小姐看见丝楠非常热情的叫她,还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相把她介绍给自己的父母和丈夫。 “你一直在看我的军装,我穿的有不对的地方吗?”菲利普小姐的父亲发现丝楠的目光在他身上。 “您也是骑兵?”挺拔的深青色军装让丝楠想起了普尔曼,普尔曼也穿过类似的衣服, “是的,很多姑娘都不懂军装的区分,”菲利普小姐的父亲赞赏的看着丝楠,“这边的骑兵也不多,不少是从殖民地调回来的。” 听到殖民地,丝楠的眼皮跳了一下。 “菲利普上校大人,原来您在这里,”伯恩瞧见了他们,迎着走过来,亲切的跟男人握手,并把他们引到别处的座位。 菲利普小姐还冲她招手,“待会儿再找你说话。”丝楠继续招待客人,弗罗拉和她的两个表姐早到了,仍然被安排在角落的位置。却吸引了一些年轻男人的目光,原因在珍妮。她穿了一条草黄色的连衣裙,纯色的棉料,没有什么繁杂的装饰,连花边都没有,越简洁越大气,深V的领口和贴身设计,把她的好身材恰到好处的展示出来。就像后世走红地毯的明星,端坐着,少了那种小家子气,像个真正的千金了。她可以骄傲的告诉别人自己来自霍尔斯图家族,也是一个贵族。 相比较而言,丽贝卡的衣服就黯然许多,同样是连衣裙,娃娃领,泡泡袖,很可爱,衬她的年龄。丝楠觉得十五六岁的女孩就应该这样穿。搞太成熟不伦不类,反而难看。 所以别人都议论,咦,原来霍尔斯图家族有一对姐妹花。 丽贝卡却不懂丝楠的良苦用心,以为她故意针对她。特别当科尔走过来,主动找珍妮说话,丽贝卡的脸都气歪了,更加狠狠的瞪着丝楠。 丝楠可没注意丽贝卡的眼神。她发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人,琳达。琳达和她的父母在一起,也在角落的位置,很少有人搭理他们。 “谁邀请的他们?真碍眼。” 鄙夷的声音,来自丝楠左手边的伊丽莎白,见丝楠看她,伊丽莎白耻笑,“你之前在学校是不是跟她走得近,你知道她父母靠什么发家的吗?” 丝楠跟琳达已经没有往来,自然不关心这些,转身欲走,伊丽莎白却说,“听我母亲说,她祖父原先是霍尔斯图家族的管家,也是当初唆使你母亲私奔的人,你母亲也傻透了,竟然为了感激他,把自己的财产送了一大半给他,要不然这种低贱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出现我们家族的庄园里。” “谢谢,”丝楠感谢伊丽莎白的大嘴巴,总算让她了解琳达为什么那样做。 伊丽莎白不自然的撇开头,“不客气。” 琳达察觉到她们的视线,朝两人看过来,看见丝楠,明显一愣,马上垂下眼睛。 伊丽莎白斜了一眼,“晦气,我去前面看球。” 草地上,板球比赛正如火如荼的进行中,琼斯兰家族的子弟都在场上,科尔、亚摩还有他们其他堂兄弟们。未婚的小姐们就喜欢旁观这种比赛,可以名正言顺的窥望心仪的男孩。 丝楠也想看,还没走到地方,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哨音,比赛暂停了。原来投球砸到了外场某人的脑袋。 丝楠看见人层层围过去,没一会儿就传来吵声。 “这不能怪我,我哪里知道这边还有人,再说他难道不是你们家族的人吗,为什么不上场比赛?” “你们这位兄弟还有特殊待遇?瞧他长得白白净净的,就是个小白脸,恐怕连球棒都拿不起来。” 接着是一阵嘲笑声。 丝楠看见海默站在中间,他的头发上有血渍,显然又被砸破脑袋了。他没有管头上的伤,双手搁在裤子两边,笔直的站着。神情淡漠的望着周围的公子少爷们。他对这些话侮辱性的好像不痛不痒,而是嫌他们像蚊子一样吵。 砸到他的人和侮辱他的人,丝楠都没见过,见过也不记得了。科尔当起大哥的风范,要去扶海默,被海默甩开, “我说科尔,这位到底是你们家什么人,这么小心翼翼的?” “对啊,不就是从巴黎来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们家族的规定不是每个子弟都得上来打一局吗。” 这群富贵公子你一句我一句,让科尔和亚摩都感到很难堪。他们并不知道海默是他们的亲弟弟,但伯恩和卡米尔,还有他们的祖父母都命令他们照顾这个堂弟。 海默一直以来都不合群,不参与男孩子们的任何聚会活动,不和小地方的人接触,科尔和亚摩也以为是因为他看不起他们。 “他受伤,还怎么打球?” 一个女声突兀的出现, 所有人都向声源看,“你砸到他的脑袋,不道歉就算了,反有理怪起受害者来了?”丝楠看着那个人直言对斥责。说完,她马上去瞅海默,那眼神好像在说,别自作多情,她只是还上次的情而已。 第十六章 为他出头 贵族子弟都遵循男人的事女人不准插手的道理,这边围成一团,不远处的淑女们也没有谁走近,只敢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丝楠突然冒出的一番话,着实让所有少爷公子们顿时哑口无言,一个个都盯着她看。“你到这边来做什么?”亚摩很不高兴的说,“这不是你们女孩子该管的事。” 亚摩有管教的意味,伯恩已经私下跟他通过气,丝楠是他既定的未婚妻。他虽然不愿意,也不得不服从命令。反正他父亲允许他将来可以找情妇。但既然是自己的未婚妻,亚摩当然得要脸面。丝楠莽撞的当着这么多异性的面,替海默出头,亚摩心里大男子主义作祟了。 不明真相的丝楠反感很亚摩的话,他算哪根葱,凭什么管教她,“你的朋友正在欺负你的表弟,你所做的只有袖手旁观吗?” 说真的,丝楠和亚摩的交流很少,每次都是三言两语,客客气气的,这算是他们说过的最长的句子,却字字夹枪带棒,火药味十足。 科尔呵呵笑得勉强,站在他俩之间当和事老,对亚摩说,“丝楠还小,你让着她不就好了。” 亚摩不说话了,一想到要娶这个野蛮的丫头,就有种倒八辈子霉的郁闷感。其他人面面相觑,他们都听说过这三个人之间的传闻,怎么看起来不像那么回事? 最先被丝楠攻击的那位少爷姓克洛德,家里有田产,舅舅是个小银行家,在城里也是有权有势的人。克洛德少爷总算从突然的里打岔回过神,他极力维持风度忍住怒气说,“这个位置是球员休息的地方,一大块草地,他哪儿不站,偏偏站在这里,不是自找的是什么?” 问题又重新被扯回到海默身上,毕竟人家拿球砸他也不是故意的。其他人也帮着这人说话。伊莱海默始终不发言,下巴仰得高高的,懒得看这些人一眼。愈发令人恼火,争执越来越大。伯恩过来了,还有几位有身份的男人,包括那位菲利普上校。 长辈一到,立马斡旋调停,菲利普上校了简单说了两句,克洛德少爷就低头赔礼道歉,海默也在大人们的劝说下同意参加琼斯兰家族传统的板球比赛。伯恩让丝楠带海默先回房间处理脑袋上的小包包。 一前一后,两人穿过女士们的就坐区,得到许多人的关注,卡米尔想亲自照顾海默,又碍于别人的想法,抱着苏珊坐着没动。还有夫人对她说,“你们家这个亲戚的脸比女孩子还美。刚才我仔细看了看,发现小苏珊很像他,果然都是姓琼斯兰,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血缘还是一样的。” “血缘这些事都说不清楚,”卡米尔的笑容要多看有难看。 等进到室内,没人了,丝楠才对海默说话,“你平常不都呆在屋子吗,今天哪根神经出毛病跑出来放风?” 海默瞥她,“多管闲事。” 丝楠已经对海默的舌毒有了抗体,不以为然的笑,“你不知道自己被围在中间的模样真可怜,好像那些人都在欺负你似的。实际上呢,是你自己的原因,姓琼斯兰,却没把自己当成这家人。” 丝楠一时嘴快,无意说出口的话正好中伤到对方,海默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抬步往前走。 丝楠没想到海默的反应这么大,愣了一下连忙赶上前,“喂,喂。你破脑袋还走这么快。” 丝楠一直跟到海默的房间门口,见海默要关门,“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先用湿毛巾把头上的灰尘擦干净。最好休息一下再出去打球,对了,你会打板球吗?” ‘砰’的,门在丝楠面前合上,丝楠碰了一鼻子灰。刚准备走,就看见老夫人也上楼了。 “海默的伤怎么样了,”老太太的关心溢于言表。 丝楠指了指门,“他不让我进去。” 老夫人叹了口气,抬手要敲门。 丝楠随口说了一句,“您对他好得像亲孙子。”说完,她就下楼了,没看见老夫人变色的脸。 海默再出现时,头发有点湿,显然听从丝楠的建议洗了头。如火如荼的板球比赛因为他的加入,气氛变得很怪。两个队竟都无人开口说要海默进来,海默很自然的站在场中央,一点不为此感到尴尬。最后还是科尔主动要求下场,换海默上。另一队,克洛德少爷和几个年轻人交头接耳一番,脸上挂着算计的笑,海默的目光淡淡瞟了瞟他们。 “上次舞会我就想问你这个弹钢琴男孩是谁?长得真好看,”珍妮和丝楠坐在一起,都在看比赛。 丝楠撇撇嘴,“最了不起的琼斯兰少爷,这个家所有人都把他菩萨供着。你最好离他远点。” 珍妮笑,“琼斯兰家的少爷高高在上,我哪有资格接触到他呀。” “那可不一定,我看科尔就对你有意思。” 珍妮的脸唰的红了,心虚的看周围是否有人听到她们的谈话,“别瞎说。” 丝楠揶揄,“是就是,有啥好害羞的。我看他的眼睛一直黏在你身上。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表示?” 被丝楠一诱导,珍妮把所有经过都告诉了她,科尔居然已经向她表白,表示愿意娶她。珍妮的话透露着小女儿羞涩和幸福,以前丝楠也从她的朋友身上体会到过。 两个女孩聊天聊得正欢,旁边的小姐们却突然发出惊叫。丝楠这才去看草地上,海默站在击球区,左手捂着右手,球板掉在地上。亚摩急忙忙的走到他旁边,眉头紧皱,“你根本不会打板球,你想害死我和科尔吗?” 他父亲一定会以为是他们逼海默参加板球比赛,故意整他。谁让克洛德少爷正好是亚摩的朋友,而他现在笑得一脸遗憾,球投歪了,正好击中海默的右手,而海默木然的站在原地,毫无反应,像跟木头,只有新手才是这样的。 海默的嘴角轻轻翘起了一点,看着亚摩,淡淡的说,“是你们有意针对我。” 伯恩的确如亚摩所想误会了他们,因为他离开座位正沉着脸朝这边走。别说伯恩会误解,连丝楠也这样认为,海默两次被球打中,她想起了路易斯,也是在类似的场合险些被伤到眼睛。 路易斯、尤利安,曾经的记忆勾起丝楠一种连锁反应,她对这些故意欺负‘弱者’的人极度厌恶,她是坐不住了,再次不顾身份踏上草地,珍妮拉都拉不住。 年轻人的争端,长辈不好插手,伯恩只把两个儿子叫过去,科尔和亚摩一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低头向父亲认错,这时辩解只会越搅越黑。 海默走到场边,低头轻轻活动手腕,白皙的手背上有一块青黑的脏印子,破坏了美感。却听见周围的喧哗声更大,他抬起头,平静无波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诧, 丝楠就站在不远处他刚才站的地方,背对着他, “你们一群人欺负一个人不感到害臊吗?” “无知的泼妇,这里是男人们的地盘,”克洛德少爷顾及丝楠在琼斯兰家族的地位,不敢说太难听的话,只想把她驱赶出场。 “谁说的?谁定的规矩?”丝楠无畏的直视他,“男人的地盘女人照样能占。” 克洛德少爷好像听到了大笑话,和同伴一起耻笑丝楠,“你还是呆在你的小房子,做点缝缝补补的东西吧,两条小胳臂,我一只手就能捏断它。” 丝楠笑,“这是你说的,”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球板和球,直起身的同时就扬起手,没有给其他人一点反应时间,球已经迅速的飞向克洛德少爷,重重的打在他的膝盖上。剧痛传遍全身的神经,克洛德站不稳单膝跪倒,双手抱住膝盖哀叫。 不管场中场外,还是更远的女士们全部震惊的望着这一幕。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愣住了,竟没人提出制止。 一双黑色的皮鞋出现在克洛德眼皮下,丝楠用球板挑起克洛德的下巴,像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那样。 “现在你说,女人能不能跟男人一样?” 不少人当场笑了出来。 克洛德少爷看着面前的满脸笑的女孩,竟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在这么多人眼前,他怕她,好像她随时有可能把球板狠狠拍到他的脑袋上。 克洛德少爷极力忍住求饶的**,丝楠却松开了他,笑嘻嘻的说,“不好意思,刚才试球,手滑了。现在我们正式来一局吧,由我代替伊莱海默,你们敢不敢呢?” 海默的眼眸像被春潮吹动的湖面,荡起波光,笑容缓缓的在他的脸上浮现,如晴云霁月,日照春山。 他望着丝楠的侧影,她的头发黑得象乌玉一般,她纤细有力的手臂一直裸到肘部,正好露出了被日光晒成浅褐色的那部分。以前海默不喜欢这种底层劳动者肤色,此刻却想维纳斯女神的手。无论何时,她的背脊都是笔直的,她的腿也不会向任何人屈伸,是阳光让她如此自信耀眼吗? 而要风有风要雨得雨的他恐怕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需要一个女孩保护。虽然还是如此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海默忽的有些明白为何小琼斯兰宁愿冲动,宁愿变得愚蠢。 丝楠的挑衅震撼了在场每一个人,特别是女人,她们之中从来没有谁敢挑战男人的权威。 “她疯了,”伊丽莎白长大了嘴巴,丽迪雅也点点头。 珍妮担心的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丽贝卡幸灾乐祸的准备看丝楠的笑话。琳达听见她父亲说,“她真的是玛格丽特小姐的女儿吗?” 卡米尔急的从椅子上起来,要去制止丝楠,一直没掺和小辈纠纷的老公爵这时却说,“由她去,我倒要想看看这个丫头能不能打赢男人。” 卡米尔想都不想说,“那是不可能的。” “没试怎么知道不可能?”老公爵睿智的眼睛不无对丝楠的欣赏,还有一丝淡淡的遗憾。 同样报以期待的还有菲利普上校,从刚才丝楠一球精准狠毒的击中克洛德少爷的膝盖,他就对她起了兴趣,如果没有经常的训练,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力度速度和准确度。甚至他手下的一些兵都比不上丝楠。 这个小姑娘藏得很深,绝非仅仅是他女儿口中所说的裁缝,亦或是传言里伯恩的儿媳。 “姐姐,加油,加油,”童稚的声音顷刻瓦解了紧绷的场面。苏姗挥动着小短手,冲丝楠叫。 丝楠也对她大声说,“苏姗好好看着,姐姐教你打球。” “打就打,野丫头,你别太得意,”克洛德少爷在同伴的搀扶下站起来,他的腿疼得厉害,不能出场。其他人代替他,“你们一定要让她输的给我下跪磕头。” 原本只是放松娱乐性质的球赛被所有人关注。 几个年轻男人严正以待,第一个投球手上场,发出的球刚到达丝楠这头就被她一棒挥出去,速度极快的返回,巧的打在他的鼻子上。 男人捂鼻蹲下,一手血,丝楠一个眼神,他就被人架开了。第二个投球手再上场,球同样被击回,再次打在那人的鼻子上。 全场一片诡静。 最后的投球手上场,大概有了防备,在丝楠的回击过来时,他立马闪躲,但还是晚了一点,球沿着他的脸颊擦过,急速带起利风在他的皮肤上划破一道口子,血渗了满脸。 “这个女孩了不得,”菲利普上校激动的站起来,带头鼓起掌,随后掌声从稀稀拉拉变得热烈。 丝楠轻而易举的赢了,并且让她的选手全都挂了彩。受伤的四位少爷很快得到医生的治疗,少爷们的家长对丝楠有意见都不敢说,他们都感到丢人,旁人瞧他们的眼神,分明在说你们家儿子怎么如此没用,连一个女孩都比不过。 伯恩脸上笑开了花,丝楠给他们家争气,还为海默报了仇。除了克洛德少爷,另外三个受伤的男人之前都曾辱骂过海默。 “看,丝楠都比你们两个懂事,”伯恩对两个儿子教训道。 无辜的科尔和亚摩有委屈不能说,只怪海默逞强,却没深想海默是否是故意的。 科尔还拍拍亚摩的肩膀,“有这么霸道的未婚妻,你将来的日子不好过。”亚摩心里对丝楠更加不满了。 狩猎还未开始,琼斯兰家族的几位就闹出了一场好戏。丝楠野蛮的表现没有令人生厌,各位女士们尤其是一些以前对她没好印象的小姐们竟又羡慕又崇拜起她的那份洒脱和勇气,都主动找她说话。 丝楠帮了海默,没指望海默给她道谢,海默也的确没说。受了点小伤,就宅在屋子里不再出来。 当天晚上,又举办了一场简单而欢快的宴会,之后大家早早的睡觉休息,为第二天的正式狩猎做准备。 第二天,盛装的神父和乐队准时七点到达,按传统给狩猎者鼓舞和庇佑,唱诵诵经上的经文。随着乐队的奏鸣和女人们的目送,马匹和车队开始向一公里外的小森林进发。榆树、岑树和橡树光秃秃的高大树干,到处都是生气勃勃的雄姿,林间植物在幽深处茂密生长,无数种类的苔鲜填补了林中的空谷。众多的野樱草花,就像奇妙的从地上升起的阳光。 丝楠和卡米尔坐在马车里,她们跟车队里佣人和厨子要做后勤工作,主动请缨还有伊丽莎白姐妹,在弗罗拉的命令下,珍妮也跟来了。她们在后面的马车里。丝楠一点都没意识到琼斯兰家族正在把她作为女主人培养,让她慢慢渗入这个家庭中。 猎狗在前面开道,观察地上的痕迹,嗅着动物粪便的味道,没一会儿就传来一阵紧密的狗吠声,像是特殊信号似的。丝楠透过车窗看,伯恩跨马而去,他的两个儿子和几位绅士随他奔去,丝楠看到他们脸上难以抑制的兴奋。 海默稳稳的骑在一匹灰黑马上,落在最后,快和车队平齐了。丝楠还记得这匹马,所以她感觉海默把拉车的马当坐骑很不可思议,就好像他骑的是一只驴。 “没用的孬种,只敢躲在女人堆里。” 骑在前面的克洛德少爷放慢了速度只为辱骂海默,丝楠虽然狠,但还不敢把人家少爷的膝盖弄碎,休息一晚,这个二世祖又晃哟出来,和狐朋狗友圈在一起。 海默沉得住气,依然慢悠悠的骑马,吹吹凉风,林间清凉的斑驳光点照射在他脸上很幽静。把克洛德少爷一群人衬的像跳梁小丑。 “你也觉得海默是很优秀的孩子吧。”卡米尔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丝楠才发现原来她也一直在偷看海默。 “额,是吧,就是他性格比较内向,有点少年老成,”丝楠不喜欢阿谀,也没必要说海默的好话。“我不懂他们家怎么把他教成这样。”卡米尔自顾自的说,怒气的模样让丝楠莫名其妙。她哪里不知道昨天晚上卡米尔还因为海默的事跟伯恩吵了一架。十七年了,她想要回海默的抚养权。 第十七章 被公布的订婚 到达指定的地点,男人们都骑马四散开来去捕猎了。丝楠就和一群女人准备丰盛的午餐。时不时跟在旁边帮忙的珍妮聊聊天。明媚的阳光从万里无云的天空,洒下不远处陡峭的小山和美丽的林地,徐徐春风伴着淡淡的花香,丝楠再次感受到贵族挥金如土,富裕悠闲的生活。 不远处有一条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丝楠和女佣们一起去溪水边舀水清洗瓜果。初春的水温还是很凉的,女佣惶恐的让丝楠不用动手,丝楠给她们看自己手心上的茧,比她们之中有些人的还厚。 看着蹲在水边的丝楠,女佣们私下说,“丝楠小姐算是苦尽甘来了吧。”丝楠很可能与亚摩订婚的小道消息在琼斯兰家族里都传遍了。以前还有佣人因为丝楠的出身对她不客气,现在没人胆子敢这么肥,大家明面上都是恭敬的。 丝楠边干事边悠哉东张西望,发现溪流最急的中心有一块又大又白的石头,石头缝里长着一簇粉红色的海石竹。她正寻思着这簇花怎么长到那儿去的。对面的树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是马受惊的嘶吼。一匹马猛的从里面蹿出来,直接掉进溪水里,激起剧烈的水花,溅到洗东西的女佣们身上,引起她们的尖叫。 丝楠心一凝立马站起来,定睛一看,这匹马不就是海默的‘小毛驴’?马的四蹄水里不停的淌,丝楠眼尖的看见在它身下还有一个冒出水面的脑袋。 是海默。 他好像已经失去意识,被马一只蹄噔了一下,随即顺着溪流往下飘,眼看就要撞上那块大石头。丝楠二话不说,马上跳进水里,从上到下浸得的冰凉,她打了个激灵,还好溪水不深,恰好淹到她的脖子。 她奋力朝海默游去,在他之前到达石头,用自己当肉垫挡住了他。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她的腰生疼,她的脊椎磕在凹凸不平石尖上。 丝楠顾不得其他,抱住海默就往岸边拽,岸上吓傻了的女佣们也回过神,帮着她把沉重的男孩拖上岸。 “快去叫夫人过来,”丝楠冲佣人们喊,同时用手拍打海默的脸,他没有溺水,昏迷的原因很可能是身上的摔伤和踢伤,丝楠不能肯定他有没有骨折。 卡米尔看到这副样子的男孩,整张脸变得卡白,人摇摇欲坠。浑身湿透的丝楠回头看了对岸一眼。 海默被立刻抬上马车送回去,一场开开心心的狩猎活动因此中断。整个琼斯兰家族笼罩在一片阴影下。海默右腿骨折,身上还有几处伤口。老公爵勃然大怒,若干年前,他最喜爱的四儿子就是坠马而亡,相似的场景再现,他险些犯病背过去。 丝楠亲眼看到怒极的伯恩狠狠甩了亚摩一巴掌,亚摩的脸被扇到一边,人要倾过去险些站不稳。 科尔想劝,被伯恩指着说,“现在没有你说话的资格,我没教训你不代表你没错。” “我们到底有什么错?”亚摩突然冲伯恩大吼,年轻人的冲动和愤恨终于爆发了,“我们是去狩猎,不是去给伊莱海默当保姆的,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他。” 事情的起因还是在克洛德少爷和海默那点鸡毛恩怨,克洛德少爷不服气,决心报复海默,一直和同伴跟在周围伺机给马腿射一箭。没想到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一只野猪,箭射偏惊动了野猪,野猪发狂朝海默冲来,于是就有了丝楠见到的那一幕。 “你和克洛德待在一起,不知道克洛德的诡计?”伯恩看亚摩的眼神失望至极,“我说了多少遍,兄弟之间要相互关心体谅,而你却只知道背后下黑手,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海默。” 蒙冤的亚摩双眼泛红,死死看着自己的父亲,“我说什么您都不愿相信,宁愿凭自己的猜测来揣度我,只因为受伤的伊莱海默,父亲,到底我是您的儿子还是,他是您的儿子?” 这一声质问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得阴沉静谧,站在门边的丝楠后悔她选在这个时候来见伯恩,她现在只想把拔门而出。 科尔见情势不对,连忙拉了拉亚摩,“少说两句吧。” 亚摩撇开科尔的手问他,“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父亲对伊莱海默未免太好了。” 科尔何尝没感觉到,其实他和亚摩心里隐隐都有相似的猜测,伊莱海默会不会是他们父亲的私生子? 伯恩气到极点,因为这个问题却陡然冷静下来,他沉思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定,说,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 年轻气盛的亚摩恨声道“你背叛了母亲。” 伯恩叹息,“海默也是卡米尔的儿子,你们三个是亲兄弟。” 一枚惊雷就这样没有预兆的投下,炸懵了每个人,科尔和亚摩完全僵直在原地傻了。丝楠则恍然大悟,难怪海默在这个家的地位那么奇怪。 听完伯恩说出前因后果前尘旧事,丝楠感觉自己像看了一出家庭伦理剧,不过相比迪斐父亲的荒唐母亲的偏激,这个她还能接受。 “丝楠,过来吧,”伯恩突的看向她。 丝楠呆呆的走上前, “我很感激你不顾危险的救海默,如果不是你,我不敢想象后果有多严重,”伯恩真心的说,他看着丝楠的目光放柔和,俨然是一位爱护喜爱她的父辈,“我和家族里的长辈决定,让你跟亚摩在五月份订婚。” “不行,”丝楠想都没想立马回绝,说完意识到自己口气不对,又紧张的说,“如果您是我救海默的原因才匆忙的下决定,,” 伯恩以为丝楠是害羞,打断了她,“当然不是,你的婚约是你外公去世前就和我父亲商议好的,你只能嫁给我们家族的子弟,亚摩是最适合你的。” 说完,他拉起亚摩和丝楠的手搭在一起,两只冰凉的手,陌生的触感,丝楠愣愣的望着亚摩,亚摩亦平静的看着她,他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此时此刻更不能违背父亲的命令,如果他还想在家族立足的话。 丝楠连反对的权利都没有,就被伯恩强行定下一身桎梏,“阿,朗,”她苦涩的把名字吞进去,“小琼斯兰先生知道这个婚约吗?” “知道,他一开始就知道,我还以为他已经告诉你了,毕竟你们的关系那么好。”丝楠的心情顿时沉入谷底。而她怀着这个心情回房间,没有与自己的未婚夫说一句话。 他不可能不介意她嫁给他的侄子吧,丝楠不想承认,宁愿自欺欺人。 在海默受伤的日子里,丝楠不敢找老公爵提解除婚约的事,她只能让自己呆在工作室,沉浸在繁忙的工作中,心无杂念。 犯事的克洛德少爷遭到琼斯兰家族无情的报复,他们家所有的土地和房子被伯恩强行收购,一家人不得不搬到巴黎去投奔亲戚。一时之间,小城里人人自危,看见琼斯兰家族的马车就低头让道。 海默坠马一事让亚摩在老公爵心里划下一道永恒的污点,受牵连的还有科尔。老公爵连着一整个月没有与他们俩说一句话,最后还是老夫人说了好话,才缓解他们祖孙的关系。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亚摩继承家族的希望渺茫,科尔也得打一个问号。家族里的人私底下都在传,继承人会不会是小琼斯兰。 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令老公爵心情缓解的好消息从巴黎传来,在二月的机械博览会上,小琼斯兰用一种叫自行车的交通工具引起了轰动,他在巴黎建立了一家公司,无数人蜂拥而至愿意出大价钱购买。短短一个月,小琼斯兰就赚回他之前在印度卖掉的公司。老公爵走路双脚都带风,为自己出色的儿子感到自豪。 “哎哎,丝楠,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哦,不好意思,我有点走神,”丝楠抬眼看着面前的菲利普小姐,“您再说一遍吧。” 菲利普小姐担忧的说,“你看你看,果然是累坏了,我说呀,你应该多聘几个人帮忙,现在穷苦人家找不到工作的女孩子多得是。” 丝楠也有过这个想法,只不过暂时无法成型,琼斯兰家族给了她诸多限制,她至今无法在工作室外面挂上招牌。眼看离订婚的时间越来越近,丝楠估计到时候她出门的权利都会被剥夺。 菲利普小姐懂丝楠的困难,“是不是姓琼斯兰的那些人说你了?他们不愿意你抛头露面吧,毕竟你和亚摩的订婚板上钉钉了。” 现在丝楠的婚约已不是秘密,所有有身份的人都知道了,并且收到了请帖,请他们务必在订婚宴那天排出时间参加。势头造的很大,丝楠却只想逃跑,走的念头已经不止一次的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可是她又执拗的要弄明白小琼斯兰是不是真的对此一无所谓。小琼斯兰去巴黎后,没有给丝楠带过只言片语。她也没有头脑发热的思念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在男欢女爱上,丝楠有时冷静的近乎绝情,只不过她善于用笑容伪装自己。小琼斯兰最近的消息丝楠还是从威廉口中知道的,博览会上大放异彩的自行车。丝楠心里对这个男人的悸动因此淡了下来,她用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自己对小琼斯兰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喜欢?迷恋?小琼斯兰对她呢,他是如他所说的爱她吗?丝楠心中仍然怀有一丝希望,毕竟小琼斯兰是她的初恋。 第十八章 怀疑与动摇大家 既然订婚的日子决定好了,丝楠就不得不开始与自己的准未婚夫正式接触,以前两人虽同处一个宅子里,关系却跟陌生人一样。每天早晨,她和亚摩被特意安排在同一间小饭厅,单独用餐。短短十来分钟,对丝楠来说是一种煎熬。 她看得出来亚摩不仅不喜欢她,而且还很反感。他不会主动与她说话,佣人疏忽的时候,他会帮她拉开座椅,拿掉不用的餐盘,但一旦做完,他的手就立马移开,像是很厌恶与她接触,所有体贴的行为都是绅士最基本的风度。 丝楠想所谓政治联姻是否就是这样的,把两个互相没有好感的男女强扯在一起?丝楠虽然也不愿意,她却不像亚摩表现的那么明显。该吃还是吃,该睡还是睡,一纸婚约对她这个现代人真算不上什么,不就是订婚么,结婚还能离呢。 问题是亚摩不淡定,眼看婚期将近,亚摩终于忍不住找丝楠谈谈。 “你应该知道其实我不愿意娶你,”亚摩拉长着脸,“我希望我们订婚以后,你不要对我抱有任何幻想,我永远不会喜欢上你这种女孩。” 亚摩说的很直接,一点都没有为女方考虑,换做那些好面子的小姐们,恐怕会承受不住心理打击,掩面气哭了吧。 丝楠却煞风景的笑起来。 亚摩不悦,“你笑什么?” “我很差吗?”丝楠一本正经的问。 “不,不是,”亚摩没那么恶劣,口气软化了一点,“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温柔持家,你的性格太活泼,”亚摩本想说野蛮,临时改成活泼。 丝楠了解的点头,“那你现在有心上人吗?” 亚摩被这个不含蓄的问题问住了,愣了半秒才说,“没有。” “还好还好,我没有当破坏人姻缘的罪人,”丝楠舒了口气,她很烦被扯进复杂的关系里,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其实吧,我也不想嫁给你,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丝楠把亚摩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亚摩的表情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丝楠伤到了他的自尊心,大男人主义都是如此,丝楠是他既定的未婚妻,即使不喜欢,也算是他的所有物,他容不得她挑战他的权威。 “所以我们订婚就订吧,估计你对我也没什么性趣。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找女朋友、找情人、找妓女都行,我不干预。相应的,我做什么,你也不准指手画脚。” 亚摩没有听过这么荒唐的论调,一股子气涌上来,“你的意思是就算将来你成为我的妻子,还准备出去找情夫?”婚还没订,准未婚妻先给他打戴绿帽子的预防针,太荒谬,太可恶了。 “祖父和父亲为什么要逼我娶你这样不知羞耻的人。” “诶,话是你自己理解的,与我无关,”丝楠摊手,“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必须得嫁给你。你看我们相看两厌,不如你去跟他们提出解除婚约吧。” 亚摩不傻子,即使在气头上也明白过来丝楠想把他当枪使,他冷冷一笑,“别做梦了,一切都订好了,你逃不掉的。” 丝楠的计划失败,亚摩不吃她的激将法。她后来去找过弗罗拉,想知道她外公去世前遗嘱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不是她不自信,而是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外貌,配亚摩不止高攀了一点,她的个人魅力也没大到让伯恩把自己的儿子贴给她。 弗罗拉看见她,就大着嗓门叫嚷,要把她赶出去。订婚公布后,弗罗拉成了笑柄,大家都笑她傻,操心的把人从殖民地领回来,结果人家抢了她原本可能的金龟女婿。 家族联姻有一对就够了,珍妮和丽贝卡想嫁给琼斯兰家族的子弟很难。 趁弗罗拉发飙前,珍妮拉着丝楠的手跑出来,两个人一直跑到矮树林才歇口气,珍妮望着丝楠笑,丝楠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就算没有你,我和科尔也没有希望,”珍妮伸了伸懒腰,又深吸了一口气,“从小我就明白门当户对的道理,过了我们这一代,谁还记得霍尔斯图曾经的辉煌时代,琼斯兰家族就不一样了,一年比一年好,你看看他们家族兴旺的人口就知道。哎,你不必有心理负担,你在殖民地吃的苦,现在老天都为你补偿回来了。” 珍妮越这样说,丝楠越愧疚。珍妮和科尔才是真心互相喜欢,她很想去告诉老公爵让他俩去联姻。丝楠有这个胆量,并且终于鼓起勇气去了。 然而还没走到地方,就看见从老公爵屋里走出来的海默。 海默受伤后,丝楠只去看望过他一次,他躺在床上,腿被包起来,臃肿却不见狼狈。那时,丝楠怪异的感觉到他似乎心情很好,丝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她记得他当时是面带笑容的,如果浅浅的弧度也算笑的话。 现在海默的伤好的差不多了,翩翩而立,一身白衣,依然是那么干净美丽的样子,美中不足的是他拄了一根拐杖,拐杖是红木的,而且是那种上了年纪的人才用的样式,丝楠估计是老公爵的东西。伤筋动骨一百天,以这为少爷的娇气劲,没有一年半载,他的元气不会回来。 丝楠冲海默笑了笑,说了几句关于他的伤的客套话就要敲门。 海默望着她的后背,轻声说,“他是一位固执己见、刚愎自负的大家长,不会为任何人所动,决定做了便做了,不管你怎么劝他求恳求他也没用。就像曾经他一意孤行的把我送到巴黎去,而现在又希望我回来。” 丝楠转身,对上男孩淡漠的双眼,“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无非为了解除婚约才来这里,”海默仿佛看透了她,“你的母亲直到私奔,都没有完成这个愿望,你以为你比她更得他欢心?” 丝楠大惊,“可是你父母当时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说罢才她发觉自己说漏嘴,海默却了然的说,“他们果然告诉你了。” 但丝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原来当年伯恩和卡米尔的婚姻是先斩后奏的,伯恩带卡米尔登门时,卡米尔已经挺着大肚子,没两个月科尔就呱呱坠地。老公爵想反对也没办法,再说老夫人当时很喜欢这个长孙,就补办了两人的婚礼。不过老公爵一直对卡米尔有成见,觉得她是个拿不出的小户,所以海默出生不到两个月就被过继走,老公爵从头到尾没征求过卡米尔的意见。二十年来,卡米尔极力讨好他和老夫人才获得今天的一点地位。 海默说,“如果你想摆脱这一切,只有两个办法。第一,和你的母亲一样,慌不择路的逃;第二,告诉所有人你和小琼斯兰关系不一般。” 丝楠猛的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用平淡的口气说出这番话来的男孩,“叔叔抢了侄子未婚妻,这该是琼斯兰家族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你以为他们还会接受你?到时你甚至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也就不存在强娶强嫁的苦恼了。” 丝楠上前一步,紧盯着海默,“你怎么知道的?” “你和他把其他人当傻子么?”海默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她。“如果你对小琼斯兰有坚定的信心,就应该相信他会为了你不顾家族荣誉和自己的前途而娶你。” 海默的话让丝楠本就动摇的心更加忐忑了。她又没做错事,何为要落荒而逃?所以她倾向海默第二个建议。 一门心思在小琼斯兰身上的丝楠,忘了去怀疑,为什么海默这么好心,仅仅因为她救了他?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一个晴朗的午后,丝楠在花园里摘几束百合要妆点屋子,一个跟她相熟的女佣跑过来告诉她,小琼斯兰回来了,而且现在直接去了她的房间。 纵然存疑动摇过,这一刻丝楠还是为小琼斯兰欢呼雀跃了,她抱着花束就往楼上跑,风风火火的,与擦肩而过的佣人们都感到了一阵风。 她推开大门冲进去,欣喜的叫道,“阿朗。” 然而在看清屋子里的一切后,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小琼斯兰仍然是发光体,和午后的阳光一样,让丝楠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然而他身旁却多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很美,皮肤雪白,金发蓝眸。她淑静娇柔的靠在小琼斯兰的肩,俊男美女真是绝配。她看见丝楠也不着急,慢慢的抬起头问小琼斯兰,“阿朗,她是你的侄女吗?” ‘啪’,丝楠手里的花束掉在了地上,不可置信的望着小琼斯兰,小琼斯兰眸光定在她身上,复杂难喻,忽的,他朝她微微一笑,她最喜欢的笑容此刻却好像在讽刺她傻。“这么漂亮的百合花,弄脏了多可惜。”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丝楠只顾着小琼斯兰还忽略了。她转头看,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戴着眼镜,一身西装,学究的模样。而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丝楠看见他,眼睛睁得老大,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第十九章 情敌情人 在丝楠还在兀自震惊时,对方已经抬步朝她走来。不顾旁人张开双臂揽过她的肩,抱住了她。 丝楠的脸贴上没有温度的华丽衣料,五月春季的温暖也缓解不了他身上的凉气,却是她熟悉的感觉。缓缓的,她把自己的手抬起来回抱他。 下一秒,她就被一阵外力拉开。 小琼斯兰攥着她的手腕,丝楠第一次面对他没有笑容的样子,看起来真像冷漠的伊莱海默,果然是一家人,无论如何伪装,骨子的性情是相似的。丝楠不懂他眼里的恼怒愤然又是什么意思,该生气的也应该是她吧。 丝楠手握拳,轻易挣开了他的束缚。 “丝楠,”小琼斯兰叫她。她却好像没听见似的,只看着一步开外的男孩,方才为小琼斯兰的欣喜,已然换了对象。 他也在看她,嘴角挂着一抹顽皮的笑,眸光却逡巡在她和小琼斯兰之间。他的肤色还是这么白,丝楠不羡慕的白,人也依旧瘦瘦的,高高的,穿的衣服是欧洲老式样却昂贵的服饰,织锦缎的浅红色衬衣,外面披了一件水獭皮的大衣,在室内还戴着一顶黑色皮软帽。奢侈、娇贵,仿佛有永远花不完的钱,他也是丝楠见过的最会搭配衣服的男孩,不会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随意一站,就把纨绔的少爷气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委屈的眨了眨眼睛,“丝楠,我还没抱够你呢。” 丝楠扑哧一笑,心里的那点不快瞬时被驱走了,此时她眼中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分出半点给小琼斯兰,“你衣服穿多了,抱得我脸咯的疼。” “你这张嘴也太臭了,我从巴黎大老远特意来看你,你就是这样对我的?”男孩委屈吧唧的,像小怨妇瞅着丝楠。 丝楠没想到他是专程过来的,怔怔的望着他笑嘻嘻的脸。她还记得自己在西贡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虚弱的快站不起来了,也还记得他如何趴在身上痛哭,脆弱的不堪一击。明知他的母亲害迪斐家破人亡,丝楠却对他冷不起脸,甚至高兴他又恢复成从前玩世不恭的模样。 在那场恩怨里,昂慕斯和迪斐是最无辜的。 “好吧,为了感谢你,”丝楠眯起笑上,前一步踮脚,在他的脸颊飞快的亲了一口。昂姆斯的笑凝住了,半秒不到他就哈哈笑起来,“不愧是我的好妹妹,再让我好好抱一下。” 两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把其他人都当成摆设,包括之后才到的伯恩和卡米尔,以及丝楠的未婚夫。 丝楠做内衣,设计衣服赚的钱非常可观,那阵子她跑银行很勤快,城里只有一家银行,正属于迪斐父亲的阿尔萨斯银行集团。丝楠的户头又是昂慕斯亲手弄的,只要稍微留心,他就能找到她的所在地。 当初那段丑闻闹得满天飞,却奇迹的没有影响昂慕斯作为银行集团太子爷的地位,奥利维亚与丈夫邓格拉斯离婚了,在欧罗斯家族的打压报复下没有分到一分钱,而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昂姆斯真正的身世。也就是说除了当时已死的瑟琳娜和当时在场的丝楠三人,便只有麦凯克伦和奥利维亚的妹妹知道昂慕斯并非他父亲亲生。 回国后的昂慕斯休养了半年身体,然后继续过他花天酒地的生活,甚至与在殖民地时相比有过之而不及。他成了浪荡公子的典型,有人说他是因为母亲出轨,父母离婚而受打击。 昂慕斯是在巴黎博览会上结识小琼斯兰的,准确的说,他通过贝茨爵士接触到这个人,博览会的举办方正是贝茨爵士所在的托比亚斯家族。贝茨爵士在瑟琳娜的葬礼结束后就回了国,他曾极力劝邓格拉斯为离婚三思,但终究没办法,有欧罗斯家族的介入,奥利维亚在巴黎根本无法生存下去。幸好有托比亚斯家族几分面子,昂慕斯才能安然无事。 昂慕斯此行的目的只为见丝楠,虽然他对小琼斯兰说自己想来游览南法的美丽风光。明知他意图的贝茨爵士和他一起,算是陪同吧。 昂慕斯无意与琼斯兰家族的人多寒暄,甩下一句内向不善于交际,就把摊子扔给贝茨爵士,自己拽着丝楠独处去了。两人有一堆话要说,他们不约而同的避开那些敏感伤人的话题,介绍互相的近况,丝楠告诉他自己为什么住在琼斯兰家族的宅子里,又开始读书上学做衣服,他们直来直去的说完。昂姆斯就问丝楠,“你和小琼斯兰是什么关系?” 昂慕斯眼睛毒辣,想到总和别人不一样,也只有他一眼看出丝楠和小琼斯兰之间有问题。 丝楠没吭声。她要谢谢昂慕斯,扭转了她的窘境。如果没有他,她可以想象自己当时有多傻。丝楠的脸皮很厚,却不愿在小琼斯兰面前没脸。 “我没见过你那么热情的朝一个人奔过去,可惜那个人好像不领情啊,”昂慕斯笑不经意的说,“你让欧罗斯家族的某对表兄弟情何以堪?” “他们在巴黎?” 昂慕斯衬住下巴仔细瞧着丝楠,笑了一下,“这个时候你应该问我你的情敌是谁。” 丝楠难堪的别过脸,“别说了,我不想谈他。” “我不意外你喜欢上那样的男人,比起迪斐和普尔曼,他的确好得多,我的某位远房小姨,单身到现在,就为了等他,” “那个女人是你的小姨?”丝楠吃了一惊。 昂慕斯却讥诮的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母亲的家族出的尽是不要脸的狐狸精?还美其名曰长情。” 丝楠发现昂慕斯变的很敏感,她连忙说,“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从一开始,她就不想谈关于奥利维亚以及欧罗斯家族的事情,昂姆斯却三番两次的主动提起。她劝他,“放下心理负担吧,错的是你母亲和麦凯克伦,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在我还有一天挂着阿尔萨斯这个姓氏就无法摆脱它们,所谓的银行家之子,哈,一次次被人当枪耍,”昂慕斯话里充满对所有人的厌恶和不满,而他只敢向丝楠发泄,他忽然又说,“开始我也不知道她跟小琼斯兰还有这层关系,他们能旧情复燃,还是因为我。” 昂慕斯的这位小姨叫珈罗琳,和奥利维亚一样是英国小贵族,二十五岁,是法国皇家舞蹈学校的老师。昂慕斯说,小琼斯兰当年在英国可能就认识了珈罗琳,否则珈罗琳不会不顾家人的反对到法国投靠他母亲,并且到这么大年纪还没嫁人。 丝楠和昂慕斯聊到很晚才离开,走到房间门口,才握住把手,就停下来了,她又看见令她害怕的场面,这本是小琼斯兰的房间,他在这里和别的女人亲亲我我也是应该的。 丝楠犹豫了很久,才扭开门,只推出一丝缝,就被人拉进去。 小琼斯兰眼色沉沉的看着她,“抱歉,我大概走错房间了,”丝楠故作无知的往他背后瞧,“你的老情人在卧室里等着你吧。” 说完丝楠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的人钳住双臂。 “放手,放开我,”丝楠死命挣扎,推搡小琼斯兰,她的手劲很大,小琼斯兰的力气也不小,她摆脱不了他。 “你怎么认识昂慕斯阿尔萨斯?” 小琼斯兰一想到方才丝楠和昂慕斯亲昵的拥抱,心里头好像被扎进了刺,刺得他无心任何事,从会议室出来,他送贝茨爵士和珈罗琳回房间后,就一直在这里等丝楠,数着时间等到现在。 快十一点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能做什么呢,丝楠还是有未婚夫的人,介于昂慕斯的身份,他们家族的人不能制止。 “好比你有你的情人,我也有我的爱慕者,我与昂慕斯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你长的多,他睡觉的床还是听我的建议制作的。” 醋味,浓浓的老年陈醋,没错,丝楠就是嫉妒了,又气又妒,她还是喜欢小琼斯兰的,纵使她故作冷静,女人的天性无法改变。 小琼斯兰忽然俯下头,狠狠的吻她,激烈而愤怒,那种吻法简直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吞下去,连呼吸的余地都吝啬于给她,横在她腰间的双臂越收越紧,她像一只小兽呜咽难过。 她生气了,小琼斯兰也生气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气成这样。为了一个容易哄的女孩,还是一个即将与他侄子订婚的女孩。 和丝楠一样,小琼斯兰也是一个感情理智的人,从到巴黎这么久他没有给丝楠只言片语就能看出来。或许他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她,但如果她就在他面前呢?也许从一开始,小琼斯兰就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丝楠,从决定接近她开始,很多事就不如他所想的那般简单,他自以为掌控全局,殊不知在不知不觉中,已然陷入这个小女孩编织的无形的网,正如他给她编织的那样。他明知自己不该沉迷的,可是此时的他完全忘了自己最初的意图与意图,只想抱住她不放手。在逐渐缠绵的亲吻中,丝楠险些又要被小琼斯兰牵着鼻子走,然而昂慕斯的话,就是最好的清醒剂,她留了心眼。 第二十章 蓝颜知己 昂慕斯和贝茨爵士的到来,为丝楠看似孤女的身世增添了一笔耐人寻味的探究。 昂慕斯是怪胎,他直言不讳的告诉所有人,他到这里就是为了找丝楠的,说丝楠是他在殖民地认的妹妹,妹妹即将订婚,他理所当然的要来参加订婚礼,于是白天和丝楠寸步不离。至于贝茨爵士则笑称,自己闲着没事干,就跟着过来玩玩。 琼斯兰家族的人可不敢小看这个所谓的玩。虽然贝茨爵士无权无势,整日和昂慕斯一样游手好闲,但他身后的托比亚斯家族却是踩两步就能把巴黎震晃的存在。 一夜的时间,全城的人都知道有来自巴黎的驾临琼斯兰家族,那些小乡绅小贵族们又羡慕又嫉妒,琼斯兰家族能人辈出,这个小儿子更加了不起。许多小姐们都对阿尔萨斯银行集团的太子爷充满好奇与憧憬,几乎人人都在议论,那些之前看不起丝楠的人都傻眼了。 不过琼斯兰家族并未因为他们两人而乱了阵脚,该准备订婚礼的继续准备,该庆祝小琼斯兰归来的照样庆祝。而丝楠也因为昂慕斯,暂时把小琼斯兰带给她的不快抛之脑后。 两天后的中午裴尼诗庄园办了一场宴会,邀请全城的宾客们并由小琼斯兰亲自为他们展示自行车的使用方法。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对此连连惊叹,土豪们当即投掷千金要买。有不识相的人向伯恩问起昂慕斯和贝茨爵士,伯恩不理睬,笑着走开了。 彼时,丝楠带着昂慕斯和贝茨爵士去汤姆逊家的餐厅。贝茨爵士一看招牌,玻璃镜片后面的眼睛就笑得眯起来,“金丝楠?” 昂慕斯不客气的大笑,“别告诉我是你想的名字,俗气的掉渣。” 丝楠不置可否,“越俗越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贝茨爵士和昂慕斯都有那种在非同一般的财富里浸透出的气场,在小城里不仅眼生而且很洋气,看着就和其他人不一样。餐厅里的食客们以及周围的路人早在他们从马车上下来,就望着他们瞧。 而他们走进去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蓬荜生辉。在后厨巡视的汤姆逊听人通知立马跑出来,丝楠说,“他们也是去过殖民地的,我告诉他们这里有正宗的东南亚菜。” 汤姆逊诚惶诚恐,虽然他赚了不少钱,分店也开了几家,却还没有接待过什么大人物。而面前的两位一看就身份不凡。汤姆逊压力大,好在丝楠表要亲自下厨。 昂慕斯硬要丝楠给他做饭,说他回国后没有吃过一顿好的,最想念的是她的手艺。明知昂慕斯死皮赖脸,丝楠还是答应了,这是最基本的待客之道。 “呵呵,看着这一桌菜,我以为自己又回到西贡了,”贝茨爵士笑着说,“原来丝楠小姐还精通厨艺。” 丝楠其实与贝茨爵士并不熟,他们只一起吃过一顿饭,后来每次见面都处在这样那样的混乱中,没有说话的机会。贝茨爵士说他们俩有缘分,丝楠也觉得是。 那些或肮脏或见不得人的秘密,他们正好都碰上了。而在餐桌上,三人言笑晏晏,对过去闭口不谈,好像某些记忆片段被抹去了似的。贝茨爵士很平易近人,用餐时也不像正常贵族刻板礼仪,该讲话照样讲,“博览会上的自行车着实令人大开眼界,没想到还是与有你关系。” 这句话颇意味深长,丝楠没会过来,结果昂慕斯对贝茨爵士说,“我早说小琼斯兰跟丝楠是认识的,你还说我想她想疯了。” 丝楠很窘迫,明知昂慕斯是开玩笑,瞪了他一眼。 “我们家族向来对这些新鲜的发明最感兴趣,我父亲让我与小琼斯兰多交流交流,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贝茨爵士忽的对丝楠说。 这个问题把丝楠问出了,她愣了半天没说话,贝茨爵士笑着说,“看来你对他也不算了解。”丝楠感觉贝茨爵士的话怪怪的,好像有弦外之音。偏偏贝茨爵士说话只说一半。至少她知道自行车让小琼斯兰在巴黎声名大噪,低调的琼斯兰家族开始崭露头角。 贝茨爵士对汤姆逊的餐厅非常满意,他邀请他在巴黎也开一家类似的,他可以提供地点,此时的丝楠和汤姆逊还以为贝茨爵士说的是客套话。 饭后,贝茨爵士就先回去了,他作为长辈又是客人,还是得顾及琼斯兰家族的面子,况且他正对自行车充满浓厚兴趣。 而昂慕斯听说丝楠有一家工作室,兴致盎然的要参观。丝楠毫不避讳的把她做的文胸给他看。 昂慕斯看来看去,还把胸罩罩在自己身上,幸好工作室就他们两个,否则别人肯定把他当变态了,“是有意思的东西,难怪你的账户突然猛增那么一大笔钱,亏马赛的经理还以为你造假,特意把信息报告上来,要不然我也不会知道你藏在这么偏僻的小地方。” 丝楠就知道以她的年纪,身怀巨款很危险,人家银行经理都怀疑她,何况其他人呢。 昂慕斯问丝楠文胸的价钱,丝楠如实告知,她制作的每一件衣服都很贵,却依然有不少女士趋之若鹜,昂慕斯笑,“女人的钱真好赚。” 昂慕斯对穿着打扮非常在行,丝楠出席西贡总督府晚宴时还多亏他的帮助,所以他仔细看了看满处的布料和桌上的图纸,来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父亲发现真相,把我赶出去,我就加入你好了。” 丝楠听不出昂慕斯是否说笑,因为他的笑容一直没落下。他母亲带给他的伤痛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不会有人告诉他的。” “迪斐呢?我的母亲害死他的母亲,他却不揭发我,可我日日寝食难安,我等他回来报复我。”说这句话时,昂慕斯仍然在笑,悲哀、无助。外人看他光鲜亮丽,熟不知每一步,他都如履薄冰。而在法国,能体会他心情的只有丝楠。他要牢牢抓住这棵救命稻草,因为她是迪斐心头肉。 他们不想谈沉重的东西,但有些事无法避免。 两人回到裴尼诗庄园,琼斯兰家族的人和贝茨爵士已在餐桌上坐定,只等她二位。 “在外面玩也要注意时间,让大家都等你们不觉得失礼吗?”众目睽睽之下,责备昂慕斯和丝楠的是他的小姨珈罗琳。珈罗琳坐在小琼斯兰的左手边,那儿原本是丝楠的位置。 丝楠还记得小琼斯兰怎么向她介绍珈罗琳的身份,他大学时的恋人,简单的几个词涵盖的浓情蜜意丝楠能想象到。珈罗琳曾经来过裴尼诗庄园,小琼斯兰的亲人都认识她。 丝楠听威廉说,那时两人已经在谈婚论嫁,家里人也不反对,珈罗琳的出身与他也算般配。但最终以小琼斯兰决定去印度而作罢。威廉还说,像小琼斯兰这样的人,不会被儿女情长所困,爱情像他生活的调味剂,他的人生里永远有比它更重要的东西。丝楠感觉这番话威廉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昂慕斯看了一眼珈罗琳,眼神很凌厉,珈罗琳有怒不敢发,想求助身边的小琼斯兰,却发现小琼斯兰盯着丝楠看。 何止小琼斯兰,在坐的其他人,目光或多或少都在丝楠身上,特别是亚摩,嫌弃到极点,但凡知点礼教的女孩就不可能跟别的异性厮混一整天。 昂慕斯朝坐主位的老公爵夫妇歉意一笑,“我回国后没迈出过巴黎半步,踏青访友都没有我的份儿。为了参加丝楠与您孙子的订婚礼,我恳求父亲很久,他才同意,并让我好好在这边散心。如果有冒犯的地方,也是我的错,丝楠被我麻烦的无法了。”昂慕斯纨绔归纨绔,话还是会说的,彬彬有礼,一点不得罪人。 老公爵夫妇即使不满也不好说什么。而且这时贝茨爵士还说,“昂慕斯从小身体不好,一直没什么朋友,丝楠又是仗义的孩子,以前在西贡,处处帮助他。他才总念着她,知道她嫁入如此显赫家庭,由衷的为她高兴,”贝茨爵士话说得滴水不漏。 老公爵的脸上才有了笑容,老夫人点点头笑道,“我们家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 丝楠没吭声,她旁边坐着的是亚摩,对面是小琼斯兰,亚摩装得很好,绅士的照顾她,丝楠却味同嚼蜡。 老夫人看着他俩很满意,“等丝楠与亚摩的订完婚,就该轮到阿朗了。” 丝楠手里的汤勺掉进浓汤里,滚烫的汁液溅了她一脸。亚摩还没反应过来,小琼斯兰已经站了起来。但昂慕斯此刻已经离开了座位, “笨手笨脚的,”昂慕斯边说边用用餐巾细心擦拭丝楠的脸,他又对老公爵说,“汤汁可能进到丝楠眼睛里,我带她到下去清洗一下吧。”不等其他人反应,昂慕斯揽着丝楠往外走,走前他瞥了一眼小琼斯兰。出去后,他贴近她的耳朵低声说,“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需不需要我帮帮你?” 第二十一章 惊艳的礼服 丝楠问昂慕斯怎么帮她,昂慕斯说很简单,把订婚礼上主角从亚摩换成小琼斯兰就行了。 丝楠感觉不现实,昂慕斯给她出了个馊主意,告诉所有人小琼斯兰对她的意思,这样婚铁定订不成,兴许老公爵心情一‘好’,让她嫁给小琼斯兰算了。丝楠记得海默也说过让她公开,看其他人的态度决定后面怎么走。但现在的情况复杂得多。 她不明白小琼斯兰带前女友回来的意图。他的态度暧昧又模糊,丝楠问订婚、问他的女友,他说他会处理好这一切。按昂慕斯的意思,是他小姨主动缠上去的,丝楠能够理解珈罗琳的痴情,问题是小琼斯兰也没有反对。如果人家真两情相悦,她没有一点兴趣当第三者。 丝楠没有轻率的再去质问小琼斯兰,实际上他们几乎没有独处的时间。总有人邀请小琼斯兰去他们的地盘品酒闲谈,珈罗琳是合格的女伴,身姿曼妙,容貌美丽,彻底断绝了各位小姐们对小琼斯兰的遐想。 至于丝楠,卡米尔让威廉纠正她糟糕的举止,她还得背琼斯兰家族史,几百页的一本大部头,难度比她的法语课本更甚,她没有再去倒腾工作室,在门口挂了一个休假的牌子,不过有没有都无所谓,全城的女人都知道她马上要和亚摩琼斯兰订婚了。 贝茨爵士也很忙,请帖,邀请,乃至登门拜访,托比亚斯家族的名头像顶发光的帽子罩在他头上,人人垂涎欲滴。 昂慕斯反而成为最闲的那个,而且他有躲开社交的最好理由,身体不好。于是他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跟着丝楠,丝楠到哪儿,他到哪儿。丝楠花了点时间,带他到附近的田间地头溜达了一圈,春天的乡村景色还是很不错的。 几天后,琼斯兰家族专用裁缝来给丝楠量体。因为时间紧凑而且丝楠的地位也不高,琼斯兰家族不准备给她专门订做衣服,她订婚的礼服是老夫人几十年前的旧裙子,只穿过几次,丝楠身材匀称,改改就可以。 “这里是女士试衣的地方,您能回避一下吗?”裁缝为难的看着杵在中间的昂慕斯。她头一次遇到如此难缠的少爷,说尽好话也不愿意挪开一步。 “丝楠不介意,我也不介意,你介意什么?”昂慕斯大大咧咧的坐在沙发上,一副我就是要看,你拿我怎么样的神情。 裁缝也知道他的身份,不敢说他了,也是,人家小姐的夫家都没说话,他操心什么。 丝楠穿着冗杂沉重的裙子走出来,双手提着裙摆免得被绊倒了,就看昂慕斯在那儿挑剔的摇头,“真难看,一点也不适合你。” 丝楠瞧着镜子里臃肿的姑娘,点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裁缝与他们持相反的意见,“这条裙子美极了,是最经典的洛可可风格,面料奢华,裁剪精致,您看它的花边,,” 昂慕斯不耐烦的打断他,“不能换别的礼服吗?最好重新做一件。” 裁缝不以为然,“那您得征求卡米尔夫人和老夫人的意见,况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做出来您认为完美的裙子。” 丝楠还在照镜子,说,“我之前倒是自己做了一条适合正式场合的礼服。” “那还等什么,快换上它。”昂慕斯实在忍受不了丝楠穿成这样,充满了说不清的违和感。 “额,”丝楠语顿,对裁缝说,“请你先在外面稍等一会儿吧。” 等裁缝出去,丝楠才说,“我那条裙子有点惊世骇俗。” 昂慕斯笑,“你觉得我是那种俗人吗?”心里愈发好奇丝楠的衣服。 丝楠回到里屋,翻出抽屉里的礼服。花了半个钟头脱下身上的裙子,用五分钟换上新裙子。 再走出去,昂慕斯张大眼睛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都站在门口?” “小琼斯兰先生,午安,”裁缝和女佣同时说。 “不是说丝楠今天试礼服吗?”小琼斯兰昨天就听卡米尔说,礼服首饰都准备好了。 “事实是这样的,但是丝楠小姐对礼服不满意,她要穿自己的衣服,让我们都出去,只留下了那位来自巴黎的少爷。” 小琼斯兰的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你们也辛苦了,去阳台晒晒太阳,喝杯红茶吧。”几乎体谅关怀的话让几人感激连连,对小琼斯兰崇慕更深。 他们一离开,空荡荡的走廊上只剩下小琼斯兰。 小琼斯兰抬手扭开了房门,走进去就听见讲话声,“说裙子短,如果你见到热裤、迷你裙、比基尼,岂不是要吓死。” “我刚才就已经被你吓到了,我还以为你只穿了内衣。虽然我承认这条裙子很美,明明是很暴露的样式,可有种典雅的感觉。就是你的头发不搭,松下来显得太邋遢。” 小琼斯兰绕过拐角,室内的一切引入眼帘,而这里的景象震到了一向内敛的他。他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株玫瑰,婷婷而立,枝顶托柄拱捧着,红色的花瓣像喷发的火焰,比天上的太阳还热烈耀人。 丝楠背对他坐在梳妆台前,一头乌黑的长发铺下,身后的人正帮她梳头。小琼斯兰不懂她穿的是什么,如果这也叫礼服的话。她的礼服是正红色,比血还鲜亮的颜色,这个年代很少有女人穿这个颜色。她莹白的后背和大腿都露在外面,跟破布没区别的衣服根本不能蔽体。而且奇异的让十五岁的少女看起来妖娆性感。 许是小琼斯兰的目光太刺人,丝楠敏感的回头,对上他的眼睛,没有特别的反应。反倒是昂慕斯拿起旁边的衣服搭在她身上。 “小琼斯兰先生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知道?” “跟我谈礼节,先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小琼斯兰盯着昂慕斯搁在丝楠肩上的手,一直以来的淡定与内敛全部见鬼了,“我们家族对你是否过于宽容。” 昂慕斯看着小琼斯兰的脸,忽然笑了。原来天底下男人忌妒起来的模样都是一样的,无论成熟与否。小琼斯兰的表情,昂慕斯也在迪斐脸上看到过,甚至是普尔曼表露过,虽然他们并不自知。 像是故意气小琼斯兰,昂慕斯弯腰挨着丝楠的脸说,“我到外面去转转,待会儿再帮你弄发型。”挑衅的斜了小琼斯兰一眼,昂慕斯才出了房间,还为他们体贴的关好门。 “你今天回来的真早,”丝楠朝小琼斯兰笑了笑。 小琼斯兰没搭话,一味的望着她。丝楠的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纯净的犹如人工画就的,眼睛上长者浓密的睫毛,给玫瑰色的脸颊投去一抹淡淡的阴影。这无疑还是一张清纯的脸。可是她合身紧绷的裙子仿佛迫不及待的告诉他她已经是半熟的果实。她纤细的腰围大概只有十七英寸,胸部却特别的鼓起,浅浅的裙领遮不住,露出一截乳沟,她身上皮肤的颜色像未经人手触摸的蜜桃上的绒衣。 连妓女都不会穿成这样,但在这个慧黠多端的女孩身上,小琼斯兰看不到丝毫躁动不宁,低俗淫荡,她的笑容依旧像洋溢的生命阳光,惊艳美好。 也许就是这种气质,最初轻而易举的吸引了他。 丝楠也在看他,她想正好,最后表态吧,把该问的问清楚,拖拖拉拉没意思,该做个了断了。 “下周我就要和你侄子订婚了。问题是我清楚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你一声不吭的去巴黎开公司卖自行车也好,带回一个大美女恋人也好,我都不介意,我就想知道你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说着丝楠自顾自的呵呵笑起来,“我这个人特别容易轻信人,别人对我好,我会加倍的对他们好,以前没心没肺,活得很自在。来到这里才发现很多事是自己想得美,有些推心置腹的人,很可能会在背后捅你一刀,也很可能冷眼旁观见死不救。但值得庆幸的是,我至今没有遇到人欺骗我的感情。” 丝楠抬起大眼睛直视他,“阿朗,我不希望你做第一个。” 昂慕斯离开后,在楼下的花园晃荡,迎面碰上琼斯兰家族的女眷,卡米尔扶着老夫人在散步,女佣牵着苏姗的手,伊丽莎白姐妹和她们的母亲走在一起,还有珈罗琳落在最后,她试图与伊丽莎白姐妹搭话,人家压根不理她。 眼看她们越走越近,昂慕斯本想转身就走,忽然想到什么,他反而往前迈去,主动打招呼,“公爵夫人,两位琼斯兰夫人,中午好。” “难得阿尔萨斯少爷没跟在丝楠边上,”老夫人满脸笑,就是她不反对丝楠和昂慕斯厮混,其他人才睁只眼闭只眼,谁叫病弱的昂慕斯天生有一种让长者怜惜的本领。“她正在试穿礼服,我不方便进去。”“哦,是我的那件衣服吧,”老夫人转去对卡米尔说,“他们男人不知道美丽合适的衣服对女人有多重要,亚摩不称职,不管不问的。正好我们可以现在上去看看丝楠试穿的怎么样了,如果不好,我那儿还有衣服,你的礼服也可以拿出来。” 第二十二章 奸情被发现 小琼斯兰久久没说话,窒息的静谧环绕在他们周围,仿佛遮盖了外面青天白日的阳光,连空气都变得凉冰冰的。 丝楠就那么笔直的站着,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的眼睛,她眼眸的浓黑像宇宙的颜色,充满不确定的深沉。此时,丝楠不是一个十五岁的无知少女,而是以真实的自己,正式的寻求小琼斯兰的答复。 小琼斯兰也没有把她当成孩子看过,她异于常人的言行举止哪一点像孩子了?但他毕竟怀有一种侥幸的心情。 所以生平第一次小琼斯兰心口有了后悔和罪责的感觉。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流走,丝楠的心慢慢下沉,她不断的催眠自己好聚好散,无论小琼斯兰的答复是什么,她都认命不会去纠缠什么。可攒握的十指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和焦虑。米歇尔的话就像警钟在她耳边敲打,“回去以后,不要轻信任何人”。 “我再问你一次,你说的话算数吗?你带女人回来是不是变相的表示,你不反对我和亚摩的婚约,还想,让我死心?”这是丝楠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可能,几个晚上她都在为以前不屑的儿女情长思考。她想小琼斯兰是不是用看似温和实在最无情的方式打击她。 在丝楠目光的逼迫下,小琼斯兰轻轻点头。 丝楠笑起来,嘲笑自己的傻,没有怨恨,没有怒气,有的只是失望,“既然如此为什么回来还要吻我,事到临头做的保证有意思吗?你果然把我当成笨蛋耍。” 不就是失恋么,丝楠不像一些女人歇斯底里的爆发,她冷静的笑比哭还难看,令人心疼。到头来,小琼斯兰发现最了解自己的女人竟是这个算不上女人的孩子。 “你说的对。” 话音刚落,丝楠毫不留恋的转身要离远这个人。小琼斯兰却更快的拉住她的手腕,从后面抱住她。 “殖民地的生活纵然纸醉金迷,但我感到枯燥寡淡。在邮轮上看到你,我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团光,我没见过谁在赌桌上笑得那么灿烂,你的眼睛比金币上反射的光芒还亮。后来看见你突然从厨房里冒出来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我们的缘分是上帝给的。可你为什么是玛格丽特的女儿。” 丝楠把小琼斯兰的话听了进去,她以为自己遇到豪门恩怨,小琼斯兰和玛格丽特有过节,所以玩弄她的女儿报复?两人年龄又不对。二十来岁的女人和七八岁小男孩能结什么仇? 小琼斯兰却不详说了,“两个家族的婚约是长辈订好的,我不敢反抗父亲的意思,更不能和亚摩争,我不能让琼斯兰成为笑柄。所以我才起了退让的心思,去巴黎散心,正好遇到我的大学同学,他是一名出色的机械师,他看了你的图纸,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制造出自行车。阿尔萨斯银行和托比亚斯家族都看出自行车的前景想投资,我拒绝了。一次饭局,珈罗琳和昂慕斯阿尔萨斯一起过来,当时我也很意外,我没想到她等了我八年。”小琼斯兰每句话都在给丝楠解释,说清楚了一些,美化了一些,还隐瞒了一些。他毕竟是成熟又心思缜密的男人,不至于失去理智到把一切和盘而出。“你愧疚了,良心发现不能辜负她,决定娶她补偿她?”丝楠才意识到小琼斯兰这么做是对的,除了骗她,他对她够好了,而他又不欠她什么。丝楠忽然想开了,心情豁然开朗,说她阿Q精神也罢了,“我们就这么算了吧,我和你的差距也挺大的,确实不合适,免得拉低你高大的形象。” 如果丝楠能表现出半点自怨自艾的样子也好,但她没有,三言两语就轻松的否决一直以来两人所发生的一切。她还认为小琼斯兰无情,殊不知真正无情的是她自己。 小琼斯兰被激怒了,他不是心性浮躁的人,从小就不是。这个时候他想沉稳、想理智却由不得他,丝楠总能轻易的抓住他的情绪。他将她的脸扳过来,狠狠的吻她,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将她死死地箍住,那样紧,丝楠几乎无法呼吸,肺里的空气全都被挤了出去,而小琼斯兰那样急迫,就仿佛有什么再不做就来不及了。他的唇很烫,身体也是,像是烙铁,而她自己是冰,纵然冰凉却温软芳香,一寸一寸将小琼斯兰的感情点燃,仿佛烟花盛开,明知最后的结局是化为灰烬,依然竭力燃烧尽情绚烂,盛开出最美的火光。 小琼斯兰的大手顺着她的脸颊抚到肩,绵薄的肩带被他扯下去,她整个后背都暴露在空气中。湿热的掌心贴上她的肩头,一路向下,却摸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粗糙,小琼斯兰愣了一下,丝楠终于用力推开他,他的眼中还有迷乱的茫然,胸口在剧烈起伏,似乎还想要再次拥她入怀,对上丝楠冷嘲的眼睛,才渐渐冷静下来。 裙子滑到了胯部,丝楠的上半身是裸的,她双手搁在两侧不遮挡,正面对着小琼斯兰,坦然镇静的好像没有女人的娇羞。 小琼斯兰蹙眉,“你背后是什么?”他以为丝楠有纹身。这个年代能接受女人纹身的男人不多。 “是不是嫌恶心了?”礼服是丝楠为自己精心设计的,后背镂空却巧妙的遮住所有的疤痕,连昂慕斯都没发现她丑陋的背脊,“你还是去找那些温柔的淑女吧,连普通的良家妇女都比我强。”丝楠是嘴硬,小琼斯兰的吻还是让她心跳加速的飞快,她不是闹着玩,投进去感情,想立刻收回不容易。可是她又怕小琼斯兰是恼羞成怒,用**压制她。说到底,丝楠就是在端着自己的骄傲自尊。 小琼斯兰不说废话,直接把丝楠拽进自己怀里,他低头就看见她肩上丑陋的疤痕。 “是烧的么?” “嗯。” “我后悔了,”小琼斯兰轻轻呢喃,眼睛有些失神。丝楠勾起讽笑,她以为他因为自己难看的身体而后悔。 但下一秒,丝楠身体僵住了,她感觉到一股温热湿润在浅磨她的伤疤,灼热的呼吸扑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红。小琼斯兰竟俯在她的肩上吻她的疤痕。这种温柔好像花瓣在水面上漾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涌向她的心底。她会对这个男人动心,不是没有原因的。 过去,小琼斯兰没有费心过问丝楠在殖民地的遭遇,他终将自己的疏忽付出代价。 几位贵妇贵小姐们进来,看见的就是如此旖旎艳情的一幕。丝楠近乎全裸的被小琼斯兰抱在怀里,他扶着她的头,把手插进她脑后的黑发,又低下头,把脸贴在她光裸的背上,轻啜迷醉,痴心荡魄。而她歪着头躺在他的肩头,环住他的脖子,眼神飘忽又慵懒,像小妖精般媚靡。如果不是两位当事人身份不符,这本该是一副很美的画面。 不仅女士震惊的呆立住,连最后面知情的昂慕斯都愣住了,他没见过丝楠如此妩媚的一面。 刺耳的尖叫打破了他们,小琼斯兰和丝楠分开了。丝楠不紧不慢拿起桌上的衣服包住自己。 珈罗琳如见了鬼,还在放声大叫。 丝楠厌烦这声音,瞥了瞥小琼斯兰,“管好你的女人。”心想的事情真正到了临头,她什么都不怕了。 也是这句话,惊醒了其他人,老夫人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指着他们,“不知廉耻,不知廉耻啊。” 小琼斯兰把丝楠挡在身后,“母亲,我待会儿向解释。” “解释什么,你们是不是已经发生关系了?”夺过话的是卡米尔,她愤怒的双眼直刺刺的盯着丝楠,这是家族内定给她的儿媳。“小小年纪,就是荡妇。”对于说话含蓄的贵族而言,这是相当重的侮辱。 难以置信的,向来稳重的小琼斯兰说,“与丝楠无关,是我强迫她的。” “她是亚摩的未婚妻。”老夫人重斥道。 小琼斯兰淡淡的说,“不是还没订婚吗?” 偷情偷到这样理直气壮的,很少见,小琼斯兰好像忽然放开了,什么也不惧怕。 “一定是你勾引他的,一定是,”卡米尔早先对丝楠就有偏见,现下更把所有罪责推到她身上。 丝楠不是软柿子,她的狠,这里的人都没见识过呢,“既然你说我荡妇,我不和阿朗上床,好像都对不起这个称号了。” 见势不妙的琼斯兰二夫人赶紧拉住目瞪口呆的两个女儿往后走,并示意女佣把小苏珊抱出去。 二夫人对伊丽莎白说,“立刻通知你祖父和大伯。”又命令二女儿丽迪雅把其他亲戚叫过来。好戏要开演了,二夫人幸灾乐祸的瞄了瞄里面的对峙。凭什么好事都让老大和老幺占尽,其他两个兄弟就不是亲生的么,发生这档子事,看老头老太太怎么偏袒。二夫人正想着歪心思,屋内突然传来卡米尔的叫声。老夫人气得昏倒了,琼斯兰家族终于大乱。 第二十三章 丝楠的报复 浸在浴桶里,丝楠盘腿坐着,水没过肩头,她在发呆。她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快两个钟头,水都凉了。 外面闹翻天,唯独她这儿异常安静。没人管她,女眷们全涌到老夫人那儿,男人们恐怕在集体批斗小琼斯兰。 浴室的门被敲响,“丝楠,别告诉你羞愧的溺水自杀了。”是昂慕斯的声音。 “你认为我那样的人?” 丝楠不生昂慕斯的气,那的确是个烂到发臭的法子,可也快刀斩乱麻。这下,她和亚摩的婚约肯定黄了,更不说订婚礼,传出去琼斯兰家族就是笑话。 “既然如此,我们快走吧,”昂慕斯又在门外喊了一句。 “去哪儿?” “跟我去巴黎啊,你在这地方肯定呆不下去了,”昂慕斯以正常思维思考就是这样,他觉得错在他,他没料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当然最大的原因是他错估了小琼斯兰和丝楠的胆子。 “我才不逃跑。” “谁说是逃跑,这叫避险。你就承认吧,你就是舍不得小琼斯兰。” 丝楠不吭声了。到了这一步,她不把一切弄明白,怎么能轻易的离开。 “那就等着被赶出去喽,”昂慕斯吊儿郎当的笑,乐意把浑水搅得更浑,管琼斯兰家族如何报复丝楠,反正有他担着。 丝楠做好最坏准备,殊不知自己是个香馍馍,人人要抢。 在这场好戏里,最倒霉的是亚摩,被迫和自己不喜欢的女孩订婚,忍了也罢了,头上居然被自己的小叔叔戴了一顶翠绿欲滴的大帽子。亚摩的脸都气歪了,坚决要求解除婚约,卡米尔站在儿子这边。伯恩认了,他比不上他弟弟,他两个儿子也是。到这个时候他才恍然大悟为何小琼斯兰对丝楠好得出奇,他一点不相信小琼斯兰对丝楠是所谓的真爱。 “难怪她小小年纪一天到晚倒腾什么内衣胸罩,原来骨子里就是放荡的。” “是啊,正常女孩谁有脸去做那个。”佣人们私下对丝楠非议纷纷。明明是两个人的事,人们总首先针对女方,女人的地位就是这么可悲。 第二天,老公爵单独找丝楠谈话。他的眼神很犀利,却和声平气的说,“你看这面墙。”墙上镶有一盏钟,钟两侧分别雕刻着人物像,金光闪闪的,充满高贵和荣誉。 丝楠在卡米尔给她的家族史上看过这两人的画像,他们是琼斯兰家族的创始人。 “我们的先祖在琼斯兰家族创建伊始就立下训条,你应当背过吧。” 丝楠低声说,“团结一致,所向披靡。” 老公爵不必多说什么就让她明白他的意思,“在岁月流淌里,无数家族因为父子、兄弟反目而破碎瓦解,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其中就包括你们霍尔斯图。” 老人的话不重,却字字打在丝楠心里。 “你外祖父非常有才华,可霍尔斯图最后败在他手里,输就输在兄弟阋墙上。你和你母亲是他最后的牵挂。你和玛格丽特完全是相反的,她像金丝雀,娇美可人,而你更像丛林的野鹰,桀骜不驯。坦普尔一定预料到这些,才在临终前再三恳求我照顾好你。” “所以你要清楚,我们琼斯兰的子弟,各个出类拔萃,并不是非你不可。” 丝楠垂下眼盖住眼里的不屑,他们以为她稀罕? “你与亚摩各方面都是最般配的,我认为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请帖既已发出去,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海默说的没错,老公爵果真不会轻易同意解除婚约,哪怕发生了这等丑事,他还坚持要丝楠做他的孙媳。 “为什么?真的只因为我外祖父的遗言吗?” 老公爵年过古稀了,与各式各样的人打过交道,但没有哪个女人敢这样没有直视他,更不提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了,他从丝楠眼中看到了大无畏惧,从容不迫。她本该羞愧闪躲,惊惶不安啊,依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阿尔萨斯家的少爷。贝茨爵士,还是他的小儿子?老公爵终究小看了丝楠,她在殖民地懂得最大的道理就是凡事只能靠自己。 老公爵的沉默愈发证明了丝楠的猜想,“你们之间是不是有条件,我不相信世上有白送的好事,你也不认为自己的孙子那么廉价吧。” 老公爵笑了,有些冷,“你很勇气,执着的追问无非为了阿朗,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们不可能。我不会让你在他身上留下一丁点污点,昨天的事就让它过去,没有人知道,也不会传出去,下个星期的订婚礼照常举行。” 丝楠心情沉到谷底,一路冒冲的往外走,看见她的佣人都紧张的让道,活像她身上有病毒。 去他的婚约,她想走了。 她穿过花园,往大门去,余光瞥到一个悠闲晒太阳的影子,金灿灿的头发散发着华美的光泽,“你还活着?我以为你已经死在自己的房间了。” “有火气不要对无辜的人撒。”海默侧头看她,若无其事,又好像明了一切。 “你都知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宅子大,人多嘴杂。” 海默是标准的宅男,加之似好非好的伤,不跟着老公爵夫妇,任何人都难见到他。接待昂慕斯和贝茨爵士的几次餐宴,他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出席。 “老夫人醒了吗?” 丝楠知道海默露面,肯定因为老夫人的昏倒。 “昨天半夜就醒了。” “你陪了她一夜?” “嗯。” 丝楠看着荣辱不惊的男孩,如果不是他淡泊名利的外表,丝楠会以为他趁虚而入,取得老夫人的信任和宠爱。 “我是不是像一个笑话,绞尽脑汁最后依然在原地打转。” 海默不置可否,“逃跑是最愚蠢的方法,也千万不要对小琼斯兰抱多大的希望,你以为他真会为了你与家族作对?” 丝楠一凝,双手撑在海默坐的椅子两侧,与他那张美丽的脸不到十厘米的距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有洁癖的海默没有嫌恶的躲开,似乎不介意跟她挨这么近。他看着她,平静的眸子没有情绪,“小琼斯兰幼年曾跟随父母去过一次你们家族的城堡,佣人一时疏忽,他在错综复杂的城堡里迷了路,这时他遇到几位霍尔斯图的小少爷,那几个孩子为他带路,天真的他没有防备,被他们引进一间废弃的黑屋子,那几个男孩还锁死了门。那天正好下暴雨,雨滴不停的敲打窗户,狂风怒号像鬼叫,小琼斯兰吓得嚎啕大哭,可没有人听到,他无助的冲向大门,拼命摇晃门锁,没有人理会他。寒冷和饥饿都比不上恐惧,稚幼的他在那个房间呆了一夜,第二天才被早起的园丁发现,泪痕干涸,浑身瑟瑟发抖。” “小琼斯兰最恨的就是霍尔斯图族人。” 一句惊雷乍落,丝楠不知所措。 “他曾向他父亲发誓,总有一天他要成为那座城堡的主人。” 丝楠想起布洛克曾指给她看的城堡,惴惴不安,“那座城堡不是已经被你们家族买了吗?” “城堡是你们家族最后的依存,你用脑子想你外祖父会轻易的拱手相让吗?” “原来条件是我,”丝楠茫茫的轻喃。她要是再听不懂海默的意思,就是傻子了。 海默继续残忍的拨开事实,“谁娶了你就能得到白塔城堡。” 丝楠却并未流露出如他所想的悲愤,“如果我没有回来呢?” “你外祖父给他唯一的儿子留有一笔不菲的财产,那是霍尔斯图最后的财富。如果他们没有从殖民地找回你,就必须用这笔钱偿还琼斯兰的债,然而这笔钱在你舅舅重病时就用得差不多了。恐怕把你两个表姐卖了,都换不回那些钱。” 难怪弗罗拉那么讨厌她,托人欠情也要把她带回来,没有她,他们连乡下房子都住不起。 丝楠总算弄明白,周围人对她奇怪的态度从何而来,终归逃不脱一个‘利’字。她兀自笑起来,海默淡漠的神情终于有了异样, “看不出你还有讲故事的天分,远在巴黎,倒把两个家族的恩怨了解的很清楚,连你叔叔童年的委屈都知道,”丝楠不得不怀疑海默的用心,美丽能够蒙蔽人的眼睛,所有人是不是都被他的美丽高贵的皮相骗了。 “我父亲教导我凡事有因有果,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我不觉得你的魅力能够迷倒小琼斯兰。他娶你可以得到城堡,不娶你却能执掌整个家族,如果你是他会如何选择?” “你呢?平白无故的告诉我这些秘密有什么目的?” 海默双眼望着远处,“看,你心心念念的人和他的情人走过来了,猜猜他们在说什么?”丝楠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珈罗琳拉着小琼斯兰的袖子,小琼斯兰低下头在与她说话。其实此时的花园人不少,除了仆人还有惊闻而至的琼斯兰族人。他们有些站在阳台上,有些坐在花丛里。凭什么任由这个家族摆布?丝楠心里冒出前所未有的反逆,她把目光重新投向面前的海默,迅雷不及掩耳的捏住他的下巴。 第二十四章 彻底闹翻 小琼斯兰听见叫声,才抬头看向那一边,神情惊凝成石头。 海默的瞳孔陡然扩大,全身在这一刻失去力气与防备,也失了自持的淡定。他冰凉的唇上被迫挨着一张同样冰凉的嘴唇,贴着不紧,却挣脱不开,他的下巴被对方捏在指尖啊。丝楠的鼻尖抵着他的鼻尖,眼睛对着他的,除了幽深的黑,感觉不到热度。海默心尖颤抖了。 丝楠强吻了海默。 也许这根本算不上吻,嘴皮贴嘴皮罢了,而且连两秒钟都不到,丝楠就放开了他。然而在其他人眼中,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小琼斯兰。 “上帝,她简直是一个小贱货,朝三暮四,”珈罗琳嘴里吐出恶毒的话,故意说给身旁的小琼斯兰听。 小琼斯兰没说话,她偏头看他,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头皱成川,而谁也不会发现他的双手攒握,刚才差一点,他就要冲上去拉开他们。 小琼斯兰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一个女孩失控呢。 最冲动的是亚摩,他就在阳台上,亲眼看见了,而他也是最没脑子的那个。他打了丝楠,在丝楠猝不及防的时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所有的憋屈和愤怒都在发泄在这一巴掌上。别说绅士不跟女人动手,亚摩再忍就是圣人。 但让所有人震惊的是,丝楠还手了。 她一脚踢在亚摩的膝盖上,高壮的人本能跪下比她矮了一截,丝楠踩在他的脚踝,无视他痛苦愤恨的目光,居高临下的说, “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此刻,丝楠眼里的轻蔑像极了普尔曼。 而且丝楠没有收手,她连着几个拳头揍到亚摩脸上,硬是把一张英俊的脸出了血,裴尼诗庄园里的人们没见过这么狠的女孩,居然把男人打得没有一点招架之力。 丝楠是真的生气了,亚摩倒霉的成为牺牲品。海默就在她旁边,无动于衷的看着她殴打他的哥哥。 没有人敢上前,他们终于知道丝楠不是软柿子,看她的狠劲怕被伤及。最后是小琼斯兰拦住她的双臂。 世上永远不缺打小报告的人,有人立刻去禀告老公爵,把那画面描述的惟妙惟肖,听者身临其境,虽然不是什么好境。 丝楠甩开小琼斯兰,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以后还是和你的旧情人相亲相看去吧。”他们玩完了。 说罢,丝楠大刺刺的往宅子里,为非作歹了一番还如此狂妄的人实属少见,更不说她还是个女的。 小琼斯兰愣在原地,心底有一丝仓惶,丝楠的背影看起来是决绝的,为什么?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对她说了什么?”小琼斯兰眼神直逼海默。 “如你所想的。” “你利用她。” “她也利用了我。” 海默白皙的脸比花骨朵还粉润,嘴唇勾起淡淡的弧度,“我也才体会到,她刚烈的容不得欺骗,抱歉了。” 一句抱歉,结束了丝楠对小琼斯兰的奢恋。也结束了那张令全城女孩艳羡的婚约。 丝楠利落的收拾东西,昂慕斯倚在门口笑得好不灿烂,“真有你的,我是不是该赞扬你勇气可嘉。不过那个被你强吻的人是谁?”昂慕斯没见过海默。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扯这些,你看不出我失恋了吗?” “你刚才的样子可不像失恋,我看你恨不得把琼斯兰家的男人都踩在脚底下。” 丝楠拿行李的手一顿,“是,总有一天我要让这群看不起我的人知道知道什么才真正是天高地厚。” 昂慕斯笑意更深,这才是他所认识的丝楠,意气风发,自信满满,怎么能陷入别的男人编织的情网里,她是迪斐的意中人啊。 在面对各种指责和辱骂之前,丝楠就跟昂慕斯离开了庄园,等小琼斯兰上来一开门,房间空空如也,茶几上搁了一张支票,写着不菲的金额。小琼斯兰的脸都变色了,他岂不明白丝楠的意思,一笔钱付清了他对她的照料,也了断了他们的关系,就好像打发叫花子一样。 丝楠不仅和小琼斯兰纠缠不清,还和伊莱海默有关系,更张狂的把亚摩打了一顿的消息以飞快的速度传遍整座城市。大家为她闻所未闻的创举惊呆了,特别是女人们,丝楠所做的事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嗤之以鼻的同时,谁又不能说是有一些羡慕丝楠的呢,吸引男人的魅力、敢于琼斯兰家族作对的胆量以及为所欲为的洒脱,和她们这里的人都不一样。 丝楠和昂慕斯去贝茨爵士住的酒店投靠他。贝茨爵士笑着说,“我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遇见有普通人敢公然挑衅一个家族的权威,丝楠小姐,你给我长见识了。” 丝楠听不出褒贬,贝茨爵士说话的口气总是这么温和从容,好像没有什么事能影响他的情绪,在比雷埃的船里发现佛像那次就是如此,迪斐母亲自杀那次也是如此。 “我们在这边逗留大半个月,也该走了,”贝茨爵士好像看出丝楠的心思,又说,“丝楠小姐是否跟我们一同回巴黎?” “当然,”昂慕斯果断的替丝楠回答,眼睛却看着丝楠。丝楠沉思了一会儿说, “去吧,我也想去巴黎看看。” 也许还没有从丝楠接连的壮举中恢复,之后的两天,琼斯兰家族竟没来找丝楠麻烦。丝楠去工作室,把各种设计图纸收整进行李箱,正愁一堆布料该怎么办,门被敲响了。 “菲利普小姐,以后都不营业了,要关门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在藤恩尔还混得下去就怪了,”菲利普小姐很了解丝楠做了什么,“我也是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在这里。” 看见对方眼中的关切,丝楠心里一暖,“你来的正好,这些布样都送给你吧,我马上要去巴黎了,带不走它们。” “是和那位阿尔萨斯少爷吗?” “对。” 菲利普小姐没有唾弃她的行为反而欣赏的看着她,“你知道一直以来你给我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独立、自由,还有有自己的想法,你所做的每件事在我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你的确适合更大的舞台,还不是蜷缩在藤恩尔,嫁给琼斯兰家族的人当阔太太。我本来还想你会不会受到什么打击,现在看来他们果然影响不了你。” 丝楠笑了笑,其实菲利普小姐说错了,她并非没受影响,她只是快刀斩乱麻,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依旧会想到小琼斯兰,她曾经真的有过豁出去跟他在一起的念头,她喜欢他,到现在也没有变。 “我没去过巴黎,听说那边的束缚不像这里大,你做的衣服在那里一定能够大卖,”菲利普小姐又说,“就希望到时,你还愿意专门为我设计一件衣服。” 丝楠只当菲利普小姐说客气话,殊不知菲利普小姐对她满怀信心。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特立独行不受这里人们的待见,其实有很多人喜欢她爽快的个性,否则那些太太小姐们也不会经常来买她的衣服。连菲利普小姐的父亲都对丝楠赞不绝口。 一切准备就绪,丝楠依旧没听到琼斯兰家族解除婚约的消息。 还是贝茨爵士看得深,“他们大概是要你亲自过去一趟,贵族都好面子。” 丝楠受教的点头,“可是我不会赔礼道歉。” “不一定是赔礼道歉,婚约是双方的,你闷不吭声的一走跟你母亲有区别吗?年轻人还是得和气些,冲动不是坏事,但也要适可而止。” 被贝茨爵士这位资深贵族一疏导,丝楠再次踏进裴尼诗庄园,从进门开始,所有人都对她行注目礼。怀特管家直接把她引到老公爵的休息室。和上回不同的,这次丝楠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所有事都摊开了,她也不惧怕什么,即使老公爵的眼神很不善,恐怕没有人敢像丝楠这样忤逆他。 老公爵手里有支点燃的香烟,是宝蒂那。 “老人家最好不要抽烟。”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人家吗?为了解除婚约,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是不是我再不同意,你就要把我们家的屋顶掀翻了?” “有可能。” 很冷的笑话不好笑,但老公爵知道丝楠是认真的,他已然被丝楠气到疲惫。现在不仅老夫人讨厌极了丝楠,整个家族都抵触丝楠,婚约是不可能履行了, “我从不违背诺言。” “外祖父只是希望我过得好,你不觉得没有婚约我活得更好吗。” 老公爵探究看着她,他已经察觉到丝楠绝非悲苦无助沦落殖民地的孤女,且不说阿尔萨斯银行的少爷为她不顾身体劳顿过来,就贝茨爵士对她的态度也够耐人寻味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女孩在殖民地结识的全是顶级的上流的原因只可能是她也有一个同样拿得出手的身份。 “说实话吧,你为的无非是那座城堡,我有一个建议,琼斯兰和霍尔斯图照样联姻,把对象换成科尔和珍妮,城堡还是归你们家族。” “你倒是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因为我要去巴黎了。” 第二十五章 离开小城 老公爵最终松口同意了。本来丝楠就不是他理想的孙媳人选,况且她又与自己最中意的儿子和孙子纠缠不清,既然解除婚约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何必迂腐的纠结。 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丝楠准备立刻去告诉珍妮这个一定会令她高兴的消息。她一走门外就看见站在走廊末端的小琼斯兰。 “天气好,跟我出去散散步吧。” “好。”淡淡的对话,默契的对视,一切好像和之前一样。 丝楠与小琼斯兰来到庄园后面的矮树林,这儿是他们曾经约会的地方。花朵从树叶丛中探出头来,有粉红色的海石竹还有紫色的报春花和三色紫罗兰。头顶的天空蔚蓝无边,阳光和煦暖融融的,连西南风都是轻柔的,拂过丝楠的头发,遮了她的睫毛。 小琼斯兰想撩她的头发,才刚抬手就止住了,手指攒握着。到了这个时候,丝楠看小琼斯兰依旧会为他失神,她想自己有这么出色大气的‘前男友’,该知足了。 小琼斯兰还是忍不住用掌心抵住她蹙起的眉心,一手环住了她。丝楠靠着他的胸膛,两人就这么静静的依偎着。 “你恨霍尔斯图家族的人吗?” “谈不上恨,只是我不会与那些人接触罢了。” “那你讨厌我吗?” 这个问题小琼斯兰没有回答,有些东西已是不言而喻的。 “你把那几个曾经欺负过你的人杀了?” 丝楠没看见身后的小琼斯兰脸上的笑容有多美又有多苦,伊莱海默啊,他们本无冤无仇,他何至于这样害他。“你觉得我会为这点事杀人,你把我当恶魔了吗?” 丝楠知道他不会,但普尔曼一定会。在殖民地呆得久,她习惯睚眦必报,以暴制暴。 “那么久远的事,很多记忆都模糊了,我甚至记不得他们的模样,白塔城堡无非是我的执念,现在看来,得不得到也无所谓了。”小琼斯兰已然明白失去丝楠是必然的,与她相比,城堡又算得了什么呢。只不过他之前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想的、追求的东西太多了,把丝楠放在次要的地位,如今后悔也于事无补。 “你带珈罗琳回来是不是为了故意气我?”丝楠还是执着的问。 半响没得到小琼斯兰的答复。 丝楠自嘲的笑,也对,她以为她是谁,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让小琼斯兰专门弄个女人出来。 搂在她腰间的手却愈发收紧,“我前不久才知道我和珈罗琳曾有过一个孩子,我去殖民地后不久,珈罗琳就小产了,并且失去生育能力。” 丝楠的心结算是了了,来不及狐疑真假,更重的失落感笼罩了她,“你想补偿她,又想跟我在一起,你太贪心。” 小琼斯兰苦涩的笑了一下,“都说贪心会带来报应,我已经得到了报应。” 丝楠转身垫脚仰头,环住他的脖子,贴紧他的唇角,“我还是喜欢你的,现在依然如此。再见了,阿朗。”说罢,她毫不留恋的推开小琼斯兰,大步跑离。小琼斯兰怔怔的留在远处,恍惚的摸着嘴边的温度。 离开裴尼诗庄园,丝楠搭了一架马车去弗罗拉家里,路过那座白塔城堡,她盯着看了半天。 弗罗拉看见她就心烦,恶狠狠的说,“丢人现眼贱丫头,不知好歹,被琼斯兰家的人赶出来了吧,活该。”这几天不少弗罗拉的熟人们专门跑来跟她说丝楠,丝楠的大名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人明里暗里都在耻笑弗罗拉从殖民地找回来一个祸害。 不等丝楠反应,弗罗拉就当着她的面重重关上门。 丝楠后退几步,双手做成喇叭,大喊,“珍妮,珍妮,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几秒钟后二楼的窗户被打开,珍妮探出头。 “你可以和科尔结婚了,是琼斯兰老公爵亲口同意的,”丝楠有意用最大的声音,把才迈进屋里的弗罗拉惊到了半条魂。 珍妮吃惊的说不出话,刚想问什么,丝楠就笑着朝她挥挥手,“赶紧去找科尔吧,我走了,再见。” 珍妮急急忙忙的跑下楼,载着丝楠的马车早已变成一个黑点。 她拽住弗罗拉,“妈妈,丝楠说的是真的吗?” 弗罗拉比她更不知所措,“我们马上去裴尼诗庄园找琼斯兰家的人问清楚。”后来她们知道丝楠把自己的婚约换成珍妮的,而且城堡也变成她的陪嫁,她们再也不用为担心偿付欠琼斯兰高昂的债务。不用旁人说什么,弗罗拉都对丝楠有了愧意。而珍妮更是又感激又激动,可惜那时丝楠已经离开了藤恩尔,她们找不到她了。 丝楠走前还做了几件事。她先去金丝楠餐厅告诉汤姆逊自己即将离开,问他是否有意也去巴黎‘创业’。汤姆逊很动心,但他刚在马赛开了一家大分店,走不开,于是约定好他一到巴黎就来找她。 丝楠又去城里的女子寄宿学校找到唐奈。丝楠打定主意在巴黎开办服装公司,她需要一个能干老实的财会,而身为会计老师知根知底的唐奈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唐奈起初有些犹豫,不愿放弃小城里安逸的生活,虽然丝楠给我高昂的薪水,比他当老师一年的收入还多。 “波米琪成绩那么好,完全可以考更好大学,在这里读书很可能埋没她的才华。” 丝楠说到波米琪,唐奈才动摇了,他也听说丝楠和阿尔萨斯银行的太子关系匪浅,去巴黎肯定不用担心混不去。再说哪个男人没有点雄心壮志想闯出一番事业,而眼前就是最好的机会,而且不是每个文弱书生都能遇上的。所以他最终答应了。 丝楠当即催促他办理离职手续,并且让他找学校给波米琪开具就读证明,到时候好转学。为了这个就读证明,丝楠也去了一趟文桥女校,她可不想再被认为是文盲。 不知是谁瞄到她,一传十十传百,全校的淑女们课也不上了,全来围观她,她的所作所为跟比戏剧还精彩,说她不知廉耻,可她们又羡慕她有吸引几位不凡少爷的魅力,说她举止俗粗,有很多女人都对男人不满,她们却没有丝楠的勇气和胆量对抗他们。 其实现在没有多少人讨厌丝楠了,她们都发觉自己与她有很大的差距,而这种差距不是用钱和权利就能填补的。有时候,这种差距叫人格魅力。 和刚来学校一样,丝楠离开时是佩里小姐送的她。丝楠还记得当初佩里小姐因为她住麦林顿村,而对她怀有有色眼光,此时有色眼光仍然存在,只不过意味不同了。丝楠是她遇到最早熟也是最有能耐的学生。 在学校门口,佩里小姐递给她两幅画,丝楠还记得是她美术课交的作业,佩里小姐说是美术老师让她还给她的,美术老师发现画不是她画的,佩里小姐指着画的右下角,“下次你再找人帮忙别忘了告诉他做好事不要留记号。” 如果不是她提醒,丝楠根本不会注意这么细的地方,她定睛看了看,脸色有些怪异,佩里小姐没注意,把她送上马车就离开了。 画上的记号丝楠认得,和最初马车撞伤她时,海默扔给她的戒指里刻得名字缩写一模一样。这两幅画的作者竟不是小琼斯兰而是伊莱海默,小琼斯兰没告诉她,海默更不会主动跟她说。丝楠没有心思去弄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她本准备把画扔了,想了想又卷起来装进行李箱。 贝茨爵士特意挑在凌晨五点出发,说反感背后一群人看猴子似的的目光。天还没亮,一群人像做贼离开了藤恩尔城。昂慕斯和贝茨爵士都有不少保镖,怎么来的怎么离开,只多了丝楠和唐奈父女。珈罗琳没有跟昂慕斯走,昂慕斯也没要搭上她的意思,如果不是看在他母亲的份儿上,他根本不会搭理这位远房小姨。 在马车上无聊之余,丝楠问昂慕斯是否知道珈罗琳怀过孕。 昂慕斯摇头,“女人的事我母亲不一定会跟我说,不过那时她刚考上舞蹈学院,,” 后面的意思,昂慕斯不说丝楠也明白了。舞蹈学院的学生注重身材,怀孕这种大事,学校不可能没发现,当然也有侥幸情况。丝楠又想到奥利维亚,她可是一个先例,或许这个家族的女人就带有某种恶毒基因呢。不过这都不干她的事了,就算没有珈罗琳,她和小琼斯兰也不可能有结果。 三个月后,一艘军舰在马赛军用港停下,港口前被军队占满浩浩荡荡的,有好奇的平民想围拢来立马有士兵执刀驱赶。 军舰上下来的都是从殖民地服役回来的军官,马赛郡郡长和诸位高阶军官亲到迎接,问候每位归来的军官。 “菲利普上校,他就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尉罗切斯特托马斯。” 菲利普上校闻言朝那个年轻人看去。 罗切斯特一身白色军装,英俊挺拔,站在人群里相当出类拔萃。“他被分到马赛郡?”“是的。” 第二十六章 初到巴黎 即将成为同事,菲利普上校非常热情的邀请罗切斯特去他家里做客,在自己的宅子外的花园里布置了一个小型家宴,他和妻子以及女儿女婿非常隆重的招待罗切斯特。 菲利普上校已经私下给家长介绍过罗切斯特的丰功伟绩,其中最出彩的要数今年年初占领孟加拉湾中间的史密斯岛,史密斯岛顾名思义曾归属英国的印度殖民区,法国早已被英国排挤出印度殖民地,眼下偃旗息鼓后,似乎又恢复了势头。而这主要归功于出色的军官在短时间里训练出一万多人纪律良好的军队,利用印度诸王公之间的斗争,趁虚而入,罗切斯特就是这支军队的一名指挥官,而普尔曼是总指挥。 菲利普上校夸耀罗切斯特是年轻有为,罗切斯特心里没有一点得色,比起普尔曼,他差远了。普尔曼年仅二十,已是少校,绝无仅有的第一位,并且没有靠一点他父亲的势力和财富。 “你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呀,能冒昧的问一句,为什么主要要求到这里?”菲利普小姐好奇的看着罗切斯特。 因为她父亲的原因,菲利普小姐从小见过各式各样的军人,罗切斯特的外表和气度算是很不错的,如果她没有结婚,恐怕都要被他迷住了。 罗切斯特笑着说,“我奉了不可违抗的命令。” “什么命令?谁命令的你?”菲利普小姐连问,无视父母和丈夫的眼色。没想到罗切斯特不避讳的直说,“我的顶头上司,他命令我回来保护一个人。” “噢,是哪位大人物?”这下换菲利普上校好奇了。 “我也正准备向你们打听,你们知道琼斯兰家族的庄园怎么走吗?” 菲利普小姐脑中忽然闪过什么,像是感应似的,她脱口而出,“莫非你要找的人是丝楠?” 罗切斯特激动了,“你认识丝楠小姐?” 一听到罗切斯特的称呼,菲利普一家人都吃了一大惊。按琼斯兰家族所说的,丝楠只是流落在殖民地可怜的小孤女啊。罗切斯特虽然仅是少尉,但他的前途不可限量,况且他说了他是奉命,那就说明有更具权势的人要保护丝楠。 菲利普小姐终于明白为什么丝楠的胆量从何而来,难怪她敢公然与琼斯兰家族作对,分明就是有恃无恐。 罗切斯特见菲利普一家面色怪异,还以为丝楠遇到了什么麻烦。他有些急切的问,“丝楠小姐现在哪里?” 布洛克一回到西贡,就被普尔曼查知,所以普尔曼知道丝楠的处境并不乐观。罗切斯特离开殖民地前,普尔曼千般嘱咐一定要到丝楠身边,替他悉心照顾她。可以说,罗切斯特是专门为了丝楠才回国的。 菲利普小姐说,“她三个月前就离开这里去巴黎了。” “糟糕,”罗切斯特眉头一皱,普尔曼说过一定不能让丝楠去巴黎。跟在普尔曼身边这么长时间,罗切斯特当然明白普尔曼对丝楠是什么感情,普尔曼所谓的照顾,第一条就是禁止其他男人接近丝楠。而巴黎有普尔曼最担心的情敌迪斐。罗切斯特想着迪斐,殊不知丝楠的心早就被别人勾走过一回。 菲利普小姐看罗切斯特脸色,小心斟酌,“主要是因为她和琼斯兰家族闹翻了,在城里呆不下去。” “是他们对她不好?” “不不,恰恰是太好了。这个真不太好说。” 在菲利普小姐断断续续的描述中,罗切斯特总算了解事情的始末,他听着背后竟起了一层冷汗,不是怕琼斯兰家族,而是庆幸普尔曼没有一时冲动回来。如果普尔曼知道了这些,后果不堪设想。要知道就因为米歇尔趁乱赶走丝楠,普尔曼至今都没有原谅他。 罗切斯特到来在小城里掀起新一轮的话题,之前丝楠闯出来的乱渐渐淡下去。后来琼斯兰家族还邀请他参加宴会,他好好观察了一番小琼斯兰和他身边言笑晏晏的珈罗琳,还旁敲侧击的问起伊莱海默,并且在一次酒宴上见到了他。然后罗切斯特给普尔曼写了一封长信。 对此一无所知的琼斯兰族人对罗切斯特态度相当好,并且忽略他卑微的出身,极力推荐自己的女儿给他,这个年代,高级军官的地位可比普通商人高。作为局外人的菲利普一家三缄其口,什么也没说,他们已经被丝楠真正的身份震撼到了。琼斯兰家族犯了巨大的错误,他们逼走了一个影响力不可估量的女孩。菲利普小姐还对她父亲说,将来她想找丝楠做件衣服可能真比登天还难。 彼时丝楠来巴黎两个多月了。并且已经见过昂慕斯的父亲邓格拉斯,丝楠对这个男人一直只闻其名,见到本人了才明白奥利维亚为什么胆敢一偷情就是二十年。邓格拉斯是一位儒雅的绅士,纵然不年轻了,依然风度翩翩,虽然没有麦凯克伦英俊,容貌也是不差的。看上去真不像包那种小三的男人,当然人不可貌相,奥利维亚外表那么美心还不是黑透了。 他没有轻视丝楠,在百忙之中抽空专门见她,他知道她是米歇尔欧罗斯的养女。丝楠不清楚昂慕斯对他说过什么,邓格拉斯对她的印象似乎很好,笑容一直没落下。而且言谈之中,他的语气很温和,和丝楠想象的不一样,于是一鼓作气,她把自己打算在巴黎开服装公司的想法告诉了他。她需要资金,眼前的银行大佬就是现成的借贷对象。丝楠原以为要花费不少口舌,没想到邓格拉斯听完她的计划,爽快的点头同意。 于是丝楠从阿尔萨斯银行借到一大笔钱,她想她一定是托了昂慕斯和米歇尔的福,因为贝茨爵士说一些有基础的商人想借款都不容易,更别说丝楠这个未成年人,没权没势,也没多少钱。 然后丝楠先用自己的积蓄在巴黎市区买了一套大房子,房主是贝茨爵士介绍的。房子地段很好,房子对面有一家咖啡馆、一家餐厅和一家糖果商店,道路两边都是嫩树。她和唐奈父女都住在这里,对外假装唐奈是自己的父亲,而波米琪是她的小姐姐。刚搬进来时,周围邻居还旁敲侧击过他们的身份。丝楠就说他们从马赛乡下过来的,以前都没进过城,邻居们虽然面上没表露什么,话却变少了很多,随随便便寒暄两句都离开了,这儿的人比小城市里的更势利更看重身份。 安顿好家当,唐奈就带着丝楠和波米琪去附近一所普通中学登记,他们的口音引得办公室几位老师侧目,被丝楠瞟到了。 巴黎是丝楠穿越以后所见到的最繁华的城市,道路又宽又长,路上时常有巡逻的士兵,各式各样的店铺商场坐落在路两侧,城郊还有大的工厂。这儿的人理所当然的有优越感,尤其对丝楠他们这种从乡下来的,人生地不熟,丝楠可以预测到波米琪的在学校里会受到的委屈。丝楠陪波米琪在学校里呆了半个月,摸清楚同学和老师的性格,然后办理休学。 她叮咛波米琪,“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人是她哄到巴黎来的,她就有义务照顾好她。 波米琪腆着脸笑,“放心吧,她们嘲笑我,我当耳旁风就行了。” 之后丝楠开始在巴黎各个商业街区晃荡,从街头到街尾,连小巷子都不放过,有时站在某个街角望着来往的人群就能站一整天,时不时用铅笔在纸上记记画画,她要物色最好的店面,昂慕斯想跟她一起,被她严词拒绝,后面跟着一位大少爷,她什么都不用干了。再说昂慕斯这身子骨经得住风吹日晒么。昂慕斯也不纠缠,甚至不常来找丝楠,他知道欧罗斯家族的人经常盯着他,而他还不想迪斐这么快见到丝楠。因为如果丝楠的身份被暴露,她恐怕在巴黎混不下去。欧罗斯家那位严苛的老爷子可比琼斯兰公爵难相处的多。 一个月后,丝楠找到自己最心仪的地方,在商业街街口,两条大路的交汇处,这儿有不少女子沙龙,高档餐厅和上档次的服装店,阔太太和富家小姐是主要的消费人群,一到周末,街上的马车一辆接一辆,都没地方停。丝楠故意穿了一身贵衣服,进这些店铺里,买下一些价格不低的商品,然后找机会与店员攀谈,她的法语是跟米歇尔父子学的,和这里的人差距不大,店员不歧视她,还因为她出手大方而非常热情,丝楠一套话,什么都说了。 很快丝楠发现一间租赁合同即将到期的铺面,是卖珠宝配饰的。听店员的意思,老板肯定愿意续约。于是丝楠随口问到这些铺面的所有者,加布里埃地产公司,然后马不停蹄的来到了这家公司的大楼前。公司一楼大厅是给各种人用来房屋交易租赁的,里面人人翻看墙上挂着的纸帘查看信息,丝楠也跟着翻,没有找到那间铺面的招租信息。 第二十七章 地产老板 丝楠去服务台问铺面的信息,服务员闻言打量了她好几眼,估计疑惑丝楠的年纪,看她的穿着又不敢轻视,只能说,“戈鲁西街的店铺都不对外招租也不售卖,所有铺面老早被客户定完了。” 戈鲁西街不仅是老街也是最安全的街,八年前普法战争时,巴黎乱成一团,平民不敢出门,权贵卷着钱逃离,只有这条街维持着原样。 丝楠不了解巴黎,所以也不知道这条街如此值钱,否则就不会轻易的有租铺面的想法了。 “这里是我们公司的其他商铺,”服务员拿出一叠资料递给她,又说,“如果方便的话,您可以留下您的地址,如果有合适的商铺,我们会通知您。” “谢谢,”丝楠只写了自己名字,拿着资料走出地产公司。她再次回到那间珠宝店,店员还记得她,满面笑容的迎来, “小姐,您还需要什么首饰?” 上午丝楠在这儿买了一条金手链。 “我随便看看,你不用管我。”丝楠这么说,店员也不好缠着她,丝楠在走了一圈,这家店很大,除了外面的大展示台,里面还有一间略小的屋子,那儿的珠宝要比外头的昂贵。 越看丝楠越中意这间铺面,叹了口气,她在店员不解的眼神下走了出去。回到住处,丝楠跟唐奈说了一声就钻进屋子不出来了。她的房间里摆了两台缝纫机,墙上挂满各式各样的文胸,是她到巴黎后制作出来的。她坐在缝纫机前,继续干活,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充足的货源。 暂时没有工作,唐奈就兼职管家,清扫、做饭、照料两个女孩的生活起居。每次波米琪从学校回来,晚餐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今天波米琪回来的比平时晚了一点,一番往日的疲态,兴冲冲的对丝楠说,“我今天享受了一把万众瞩目的感觉,大家围着我,问我的衣服,丝楠,你的手艺太棒了。” 波米琪身上穿着的米色高腰裙是丝楠最近才为她量身定做的,波米琪长相虽不出彩,身材却不错,个头高挑,穿上这种长裙在女校里的回头百分之百,更不说在路上,路人看她的目光了。 连女老师都问波米琪,她的裙子在哪儿买的。波米琪一整天都得意的不得了。她平时在学校里过得憋屈,大家总喜欢在背后议论她的来历、嘲笑她的口音,今天却都扒着她求着她。在全是女生的学校里,服装和首饰就是最具吸引力的话题。 丝楠也没想到,她这段时间没怎么做衣服,给波米琪做裙子是因为发现她的衣服不多,而且样式老旧,想着女孩子应该穿得漂漂亮亮的, “那你怎么说?”丝楠问。 波米琪眨了眨眼,狡黠的说,“我说我在家乡的一家店里买的,而那位手巧的老板马上要在巴黎开分店了。然后她们纷纷问我新店地址在哪里。” 丝楠莞尔一笑,“就冲你的话,我再不把店开出来都不行了。”波米琪给她打了现成的广告,也给了丝楠灵感。波米琪所读的中学虽算不上贵族学校,但学校里的女孩也大都出身中产家庭,不愁温饱,这样学生们就能把更多的心思放在打扮上。于是之后丝楠白天在外面跑,晚上就给波米琪做衣服,名气这种东西都是慢慢积攒的。她在藤恩尔城鼎鼎有型,而在巴黎就得从头再来。 另一边,丝楠还在试图弄到那间铺面,她就是对那里情有独钟。丝楠第五次来到加布里埃地产公司,咨询台的服务员都认得她了,直接叫出她的名字,“丝楠小姐,还没找到合适的店铺吗?” 丝楠赖皮的笑,“我就是想要戈鲁西街的铺面,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可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上次贝尔先生不是说了吗,那些铺面的客户都是固定的,想插进去几乎不可能。” 服务员口中的贝尔先生是交易所的经纪人,丝楠找他咨询过两次。那位贝尔先生说想要租到铺面得跟他们老板谈。丝楠怎么可能认识加布里埃地产的老板,她想过要不找贝茨爵士帮忙。自从买了房子之后,她和贝茨爵士就没再联系过,本来就欠了人家人情,丝楠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了。 “今天老板正好在公司里,早晨才回巴黎的,”服务员悄悄的对丝楠说,“要不你试试去找他问问,如果他肯见你的话。” 丝楠马上问,“你们老板长什么样?好说话吗?” 服务员本意是开玩笑,他可不认为丝楠能见到他们老板,和丝楠聊过后,他她丝楠是暴发户家的小姐。 这时从楼梯口走出来一群人,“你看你看,穿灰西服的男人就是我们老板。” 按照他的描述,丝楠看到的男人大概四十来岁,额头又宽又亮,一看就是相当精明的商人。 丝楠抬步朝他走去,身后的服务员惊愣的想叫回她,“丝楠小姐,丝楠小姐。”丝楠置若罔闻,走到前面。 “加布里埃先生,您有时间吗?” 加布里埃余光瞟了她一眼,再没看她第二眼走出了丝楠的视野。丝楠被彻底无视了。 “我说吧我说吧,我们老板不可能搭理你的,”服务员怜悯丝楠,“知难而退,你干脆租别的铺面吧。” “不,我就要这间,”丝楠坚持。 从那天后,丝楠天天去加布里埃公司交易大厅蹲点,带上面包和缝纫方面的书籍,一坐就到交易厅打烊为止,她和这儿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熟了,大家完全把她当疯子看。空闲时,她会到附近的咖啡馆给其他人带杯咖啡饮料或者小点心之类的,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赢得他们的好感。不仅没有人赶她走,他们还专门给丝楠准备了一张小椅子。 加布里埃地产公司旗下的地产遍布法国各地,大多数时间,加布里埃都不在公司,但只要他每次一出现,丝楠绝对会冲到最前头,比那些点头哈腰的下属还狗腿,而且保安也不拦她,还悄悄的通风报信。 加布里埃没有理睬过丝楠一次,不过丝楠没有做无用功,她给加布里埃留下了深刻印象。 加布里埃从最初冷漠厌烦,到后来看见朝自己飞奔的丝楠心里好笑,心情莫名变好。有一次,因为大雨丝楠没有来,加布里埃走到咨询台,问,“那个小姑娘呢?” 服务员吓得大气不敢喘,老板主动跟他说话啊,他傻傻的问,“什么小姑娘?”问出口才会过来,“您指的是丝楠小姐?”加布里埃才知道女孩叫丝楠,不知不觉他竟有些期待看见她。 这天,丝楠和往常一样走近交易大厅,却发现平时喧闹的地方安静的诡异,她特意看了看手表,难道没到上班时间?没注意到旁人对她使眼色。她走到自己专座,却发现那儿已经坐了一个人,正是公司老板加布里埃, “你找我有什么事?” 丝楠跟着加布里埃来到他的办公室,把自己的请求告诉了他,也向他简单介绍了自己。加布里埃听完,却问她,“是什么让你有动力天天来这里,或许我永远不会理会你。” “您也说是或许了,那就说明有可能对吗,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就不会放弃,因为这间铺面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丝楠语气从容,神态不卑不亢,加布里埃相当满意,他觉得自己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服装公司,你做老板?” “对。” “你的父母呢?” “都死了。” 正常人听到这都会心生同情,虽然丝楠一点也没感觉到自己有多可怜,不过对加布里埃是有用的。 “戈鲁西十九号铺的租用者是勒马先生,他以棉业起家,中途转向珠宝行业,在巴黎有五家珠宝店,现在他还是参议会议员。” 丝楠早有心理准备,听着这么大的来头还是咋舌。 “你依旧执意要租赁这间铺子吗?” 丝楠点点头。 加布里埃笑了,“真是个孩子,你得知道世上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办成的。” 丝楠明白加布里埃不愿意因为她得罪那位勒马先生,“那家店面积很大,有内外两个房子,我只需要租用那个小里间。” “那么,你得自己找勒马先生商量,如果你能说服他,我愿意免除你一半的租金。” 丝楠心中一动,“可是我根本见不到他。” 加布里埃说,“这不是问题,你所需要担心的是怎么说服他分出自己店铺的一部分来给你做生意。” 第二天,丝楠家里的信箱多出了一份邀请函,来自商业部部长以其夫人,邀请加布里埃参加本月二十三日在本部大楼里举办的晚会。加布里埃把自己的请帖给了丝楠。唐奈和波米琪看见这张请帖都感觉像做梦似的,他们都知道丝楠没有靠贝茨爵士和昂慕斯,凭借自己的本事结实地产大老板,现在丝楠又将要参加商业部部长的晚会,对普通人来说,这简直不可思议。 第二十八章 商业晚会 丝楠前世今生都没有参加这种高规格商业晚会的经验,不过她好歹在上流圈里混过,也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比如你穿的衣服不能太出彩也不能太普通,要恰到好处的展现你的身份和财富,很多人互相并不认识,靠的就是外表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有价值。 所以丝楠熬了三个晚上,赶制了一件礼服,用了不便宜的布料和一些小珍珠碎水晶,光闪闪的,穿在身上给波米琪和唐奈看,波米琪连连称赞,唐奈也觉得好看。 当然,仅有衣服是不行的,丝楠给自己化妆,学昂慕斯的手法,用深眼影把自己往年纪大化,发型也是老气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得有昂贵的饰品。她把自己在珠宝店里买的钻石项链戴在脖子上,而她脖子上原本戴着那枚拉格尔送给她的戒指,正好可以戴在手指上,虽然有些松,但那颗巨大的红宝石绝对可以闪瞎其他人的狗眼。 波米琪看见了,直问她是不是假的。 丝楠笑着说,“你就当它是假的吧。” 唐奈比波米琪识货,他在想红宝石是丝楠原有的,还是琼斯兰家族给她的,如果是前者,那么回国那一路,这个女孩果然是在装穷。 丝楠围了一件貂皮坎肩,在唐奈父女的目送上了一架租来的豪华马车。马车把她拉到商业部大楼。有专门的侍应生为她打开车门。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丝楠装小姐的架势还真像那么回事。从递上请帖到走进会场,竟没有人发现她是混进来的。 来的人不多,丝楠先站到靠近门口的角落,瞧着接连进场的人们,她一个都不认识。加布里埃没有更好心的告诉她那位勒马先生长什么样,她只知道他也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丝楠在看别人,其实也有人在看她。她有意把自己装扮的闪亮闪亮的,衣服又时髦,脸庞始终带着微笑,有种别样的漂亮。一些年轻的男宾看着她出神,特别是商业部的普通公务员们。他们都以为丝楠是富家小姐。 于是舞曲响起时,有人上前请她跳舞了。丝楠也不拒绝,右手搭上男士的手,食指上的戒指很抢眼,男人的眼睛不断的瞟。美色什么的都抵不上一颗大宝石。丝楠很配合的跳舞,故作陶醉的舞姿,兴奋夸张的动作,好像完全沉浸在欢乐里,让男人以为自己很有吸引力,进而很得意洋洋。 丝楠趁机套话,“看你一直在看我的戒指,你也很喜欢珠宝吗?” “是呀,人人都喜欢珠宝,特别是这种宝石戒指,我父亲就有一枚,不过没你的宝石大,”男人借机又瞅了一眼,还顺便摸了摸丝楠的手,揩油,丝楠心恶寒,依旧一脸笑容。 “怎么以前没见过你?”老规矩,开始打听她的来历了,在哪里都不会有例外。 丝楠编着事先想好的谎话说,“我一直生活在马赛,才跟着父亲来巴黎做生意。” “哦,你父亲做什么生意?” “服装相关的吧,我们家的人都对珠宝特别情有独钟,这枚戒指就是我父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你知道巴黎有什么大型珠宝商店吗?” “斯洛文珠宝应该是最大的,你瞧,它的老板就在那边。”无用丝楠多费口舌,男人就进了套。 丝楠立马看过去,看到一个光头男人,穿着黑西装、扎领结,很壮实,脸上应该擦了东西,都反光了。 见到‘猎物’,丝楠还浪费什么时间呢,刚刚还笑脸迎人马上变得冷淡,“我有点不舒服,先失陪了。”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丝楠扔下,呆愣愣的站在舞动的人群里。丝楠走到暗处,从服务员手里拿了两杯酒。稳了稳心神,然后径直走向那个光头,他就是勒马先生。 “勒马先生,要来杯酒吗?”斯洛文勒马本来与一位男士谈话,他转头看向丝楠。第一眼看的是她的戒指。 不得不说,拉格尔出手真大方,他赌输给她的这枚戒指是珍品中的珍品,绝对价值连城,身为珠宝商的勒马先生怎么可能不识货呢,在几秒钟内,他甚至已经估量出戒指的价值了,顺带也在估量丝楠的来历,在巴黎戴的起这类戒指的女性并不多,而且她看起来太年轻了。 勒马先生笑着接过酒,顺口问,“你是?” “我叫丝楠,对您久仰大名。” 勒马先生迅速在脑海中搜索,没听说过谁家有叫丝楠的千金。但他没有追问,“你脖子上戴着是项链是在我的店铺里买的吧。” “对,珠宝和服饰是我的喜好,”丝楠凭借这段时间恶补的珠宝知识,竟真和勒马先生攀谈起来。她谈吐不凡又相当有气度,勒马先生先轻视她的年纪,最终渐渐深入话题,两人边谈边饮酒,气氛好不融洽。 “我家实际上是搞服装生意的。” “我以前也做过纺织业,服装这块现在在巴黎不景气,你们想在这里起步并不容易。” “事实虽如此,但有句老话不是说,只要有无限的创意就不怕不会发展么,做出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听了丝楠的话,勒马先生对她更加刮目相看,这里的贵族商贾多爱守旧,守着老祖宗的财富度日,很少有人有这样的觉悟,还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 丝楠顺利的勾起勒马先生的兴趣。勒马先生并不是单独来的,勒马太太在不远处,先跳了一支舞,之后和一群贵妇人聊天。许是丝楠和勒马先生聊了太久,她引起了勒马太太的注意,要知道化了妆之后的丝楠非常美丽、窈窕又年轻,与自己的丈夫谈这么长时间,人家夫人没有危机感就怪了。再说像勒马先生这种富有的珠宝商,外面偷腥的事儿也不少,如此明目张胆的却罕见,几位贵妇唆使勒马太太去警告丝楠。 勒马太太真去了。丝楠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水,接着一位美妇人勾住勒马先生的手臂, “这位是?”勒马太太问丈夫,眼神上下打量丝楠,好像在看一个狐狸精。 丝楠暗叫糟糕,她把正夫人给忘了。 勒马先生也意识这点,他立刻亲密的搂住妻子,笑道,“丝楠小姐是一个狂热的时尚爱好者,刚才我们就在讨论她某些新奇的思想,你看丝楠小姐身上的礼服就是她亲手制作的。” 勒马太太半信半疑,不过丝楠的衣服是真好看,很多女人都在议论,“真是你亲手做的?” “是的,从设计到完成花了三天的时间,用的是现在正流行的透气布料,裙摆上的三十颗珍珠,,”丝楠开始介绍起自己的裙子,勒马太太也都听了进去,因为丝楠讲衣服就完全认真的讲,没有看勒马先生一眼,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显然这的确是她的爱好。 丝楠说可以免费为勒马太太制作一条裙子,勒马太太脸上总算露出了笑。“那就挑个时间吧。” 丝楠做出尊敬的样子说,“我随时可以。” 勒马太太选了一个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后天上午。 丝楠识相的告退。达到目的,她也不往人群中心挤了,走到有窗的阳台透气,刚才和勒马先生喝了不少酒,头有点晕,被粉底遮盖的脸颊很红,她以前没和国际酒,第一次就喝了这么多。陆续还有男士找丝楠跳舞,都被她拒绝了,她数着时间等晚会结束。 这时,会场的入口忽然传来喧哗声,丝楠看见商业部部长和她的夫人亲自去那儿迎接。 “邓格拉斯来了。” “后面的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吗?” 银行界的大佬到来,当然引起人们的重视。丝楠只瞅了他们一眼,马上别过脸,商业晚会,昂慕斯的父亲来参加也不奇怪。不过带上昂慕斯就不同了,昂慕斯在巴黎鼎鼎大名,原因首先是因为奥利维亚干出的那桩丑事,然后就是他玩世不恭的混混样,他不去学校,又成天泡在赌场里,乖张的性子比许多纨绔子弟还严重。 这次晚会,还是昂慕斯头一次在正式场合亮相,很多人不经疑惑邓格拉斯的用意,莫非是在告诉众人,昂慕斯是他意中的继承人吗? 而很快这个疑惑得到了解答。晚会的**到来时,丝楠整个人都不敢直视前方,躲在阳台窗户后面,用一个青花瓷花瓶挡住自己。 欧罗斯家族来人了。 尼赛尔欧罗斯,欧罗斯家主的三子,是位子爵,也是一省驯服,还是商业部部长的从小认识的好友,更重要的是,他是米歇尔的弟弟。让丝楠紧张的当然不是这个陌生人,而是他身旁的人,那个已经两年未见的人。他单一出现在场中,就把其他男人全压下去,不仅因为他精致的脸庞,他非凡的地位,还因为他沉稳挺拔的风度和绝对优容的气魄。这真是一个矛盾的男孩,他好像在蜜糖里被娇惯又仿佛饱经风霜。 第二十九章 心想事成 丝楠不知维持这个鬼祟的动作多久,反正她的脖子都麻了还不敢转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被迪斐看见,总感觉在这个场合与他见面怪怪的。而且他看起来和在殖民地的时候很不一样,有些难以接近。 万幸的是迪斐和他的叔叔只待了不到十分钟就离开了,他们只是象征性的露面,为商业部部长捧个场,或许还有邓格拉斯也在场的原因,期间迪斐没有与昂慕斯讲一句话,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他们好像陌生人。 等舞曲再响起来,丝楠才敢回头瞄了瞄,没看见大人物的影子,事已办成,她准备回去。 没想到刚踏出阳台,就有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叫住她, “丝楠?” 丝楠侧脸一看,无奈自己点子低,难怪看不到邓格拉斯等人,原来他们就站在窗子这一边,丝楠的视野正好被拐角挡住,没发现他们离她只有几步,邓格拉斯和那位部长站在一起,还有几位西装笔挺的成功人士,其中就有勒马先生,昂慕斯单肩靠着墙百无聊赖的样子,听见自己的父亲叫丝楠,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这儿还有欧罗斯家族的人。 与昂慕斯的冷淡相反,邓格拉斯对丝楠表现正常长辈的关心,对她嘘寒问暖了几句。丝楠也一一应答,并表示自己正好要回去了,邓格拉斯说让他们家的马车送她,丝楠没有拒绝。 等丝楠离开,商业部部长好奇的问邓格拉斯丝楠的身份,邓格拉斯笑着说,“一位友人的女儿。” 众人了然,对丝楠也不甚在意。但这句话听在勒马先生耳里就不同了,如果他先前还怀疑丝楠的来历,那么邓格拉斯轻易的替丝楠做了证明,而且还让勒马先生深信不疑。邓格拉斯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帮丝楠促成最关键的一步。 昂慕斯家的马车比丝楠租来好多了,从外面看都很扎实,她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你什么时候溜出来的?” “我跟我父亲说我内急,”昂慕斯还是那副懒懒的腔调,“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丝楠也不隐瞒,把前因后果告诉了昂慕斯,昂慕斯笑得直摇头,“也是有你敢开始就给自己找这么大的难题。” “你先别插手,我肯定能成。” “我当然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你总是很神奇,不过你就没想到只身参加这种宴会可能遇到的麻烦吗?”昂慕斯收起笑,“比如迪斐,如果刚才他看见你,你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打个招呼呗,再说他不是没发现我么,”丝楠刻意躲开昂慕斯的问题,她不想跟昂慕斯讨论迪斐,很显然昂慕斯也不想。 丝楠一到家,波米琪就蹬蹬的跑上前,兴冲冲的问她晚会表现的怎么样。“有我出马还担心什么,”丝楠自信满满的说。 “过两天你陪我去勒马先生家,充当我的助手。” 波米琪指着自己,忧心道,“我行吗?不会给你添乱吧。” “当然不会,我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多了。” 之后的两天,丝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宅在屋子里赶工。到了约定的那天,她和波米琪穿上她新做的衣服,跨上工具箱就出发了。 勒马先生的住处在城郊,圈了一大块地,弄出大花园,做出贵族庄园的质感,这是如今许多商贾喜爱的房屋样式。波米琪拘束的跟在丝楠后面,佣人直接把她们带到勒马夫人的房间。 勒马夫人正在剪指甲,她瞟了波米琪一眼,波米琪身上的衣服引起了她的兴趣,她面上却淡淡的,问丝楠波米琪是谁,丝楠说是她的模特,勒马夫人让丝楠两人先在沙发上等着。 “你应该早告诉我们你的父亲是邓格拉斯的好友。” 丝楠笑了笑,她就知道那天邓格拉斯跟她说话会造成这种效果,看勒马夫人的样子,这个效果应该是正面的吧。 丝楠从包里拿出一套内衣走近勒马夫人, “这是什么?” “是我根据您的体形做的内衣。” “不是让你给我订做裙子吗?”勒马夫人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盯着丝楠手里的东西。 “穿我设计的裙子,里面要穿我做的内衣。它有完美的塑性作用,可以把女性的优点全部展现出来,,”丝楠滔滔不绝的介绍文胸,很容易的说动了勒马夫人,女人在这方面都是盲目的。 丝楠和勒马夫人进了小房间,她帮她试穿内衣。波米琪不时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声音, “这衣服太羞人了,简直像小荡妇,”勒马夫人的话里可没有一点恼怒,隐隐还有有点兴奋。她把丝楠赶出去,自己在镜子前面搔首弄姿了半天。然后才恋恋不舍的脱下来, “这套内衣要多少钱?” “这是我们送给您的见面礼,还有你想要的裙子,通通是送给您的。” 勒马夫人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呀。”手里却紧攒着文胸不松手。 “像夫人您这样的美人理所应当穿美丽的衣服不是吗?”波米琪瞠目结舌的看着丝楠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拍马屁,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丝楠还有这种本事,把人家高傲的夫人哄得服服帖帖,难怪她的工作室在藤恩尔弄得风生水起,俘获了全城女人的心。 勒马夫人最后没有白拿丝楠的东西,她又不缺钱,她送给丝楠一跳威尼斯款式的金十字架,镶着宝石,做工精巧,做毛衣链挂在脖子上非常好看。 当天晚上勒马夫人成功的与丈夫同床而眠,要知道他们已经很多年没再一个房间里睡过,勒马先生在外面的情人十根手指数都数不过来。 第二天,勒马夫人按照丝楠留给她的地址亲自找来了。丝楠早有预见,波米琪去学校上课,唐奈外出采购,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我要你这种内衣,十套,哦不,二十套,你在最短的时间能做多少出来?”勒马夫人此刻的神情像那种激动过度的人,没有形象,语无伦次。 丝楠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勒马夫人的反应比当初赫尔托克二小姐和菲利普小姐还夸张,毕竟后两者还是年轻女人,而勒马夫人已经年老色衰了,“别着急,夫人,我人就在巴黎,走不到哪里去,随时可以为您制作衣服。” 勒马夫人双手握住丝楠的手,“认识你真是我的运气,有什么要求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你可以尽管提。” 丝楠笑了,她当然不会现在就把自己所想的说出来,珠宝公司是勒马先生的,而勒马太太只是一个引子。 之后丝楠成了勒马家的常客,每次都提着一个大箱子。勒马先生留宿在情人那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勒马夫人重新勾起他对那段年轻时平淡爱情的回忆,夫妻俩的感情奇异的升温变好。勒马夫人再也不怀疑丝楠的居心了,抢男人的小三可不是丝楠这样的,她以为丝楠是个单纯简单又心灵手巧的女孩。 丝楠某次在去勒马家做客,在与勒马夫人聊天时,状似无意的透露出自己想在巴黎开店的想法。勒马夫人觉得很好,“是啊,你做的这种内衣如果拿到市面上去卖,肯定能大赚大火。” “您太过夸奖我了,”丝楠谦虚的说,“夫人知道哪里有合适的店铺吗?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 勒马夫人有一股想帮助丝楠的冲动,她年少时过得浑浑噩噩,没有爱好没有梦想,而她以为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然而丝楠却是例外。 “戈鲁西街是最繁华的商业街,你把店铺开在那里准没错。” 丝楠点头称是。 第二天,她就愁眉苦脸的来找勒马夫人,故作为难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勒马夫人主动问了,她才说没有可以租的铺子了。 勒马夫人说这是小问题,保证能为她解决。 两天后,勒马夫人的女佣来通知丝楠,她可以把衣服拿到戈鲁西十九号那间最金贵的店铺售卖。勒马先生答应把自己的珠宝店隔成一大一小两部分,小的免费给丝楠经营,不收取一分钱的租金。这一点出乎丝楠的意料,她不认为勒马先生如此慷慨,又转而一想,勒马先生应该是买了邓格拉斯的面子,跟银行老板交好总归没错。 丝楠再见到加布里埃,加布里埃想对丝楠竖起大拇指,他真是服了这个女孩,说笑的话罢了,她竟成功了。还让勒马替她交租金,加布里埃在商场混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如此匪夷所思的怪事。 “都说勒马夫人刻薄,却愿意听你的话。” “女人刻薄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情,解决它们就行了。” “哈哈,精辟,”加布里埃笑不可止,他让秘书拿出写好的租赁合同,“在这里签字,你就能在戈鲁西街站住脚了。”“谢谢。”“我期待看到你在这里大放异彩。”加布里埃接待的客户数不胜数,从暴发户到高官贵族,丝楠是他最看不透的一个,因为她的行为往往让人忽略了她的年轻。 第三十章 出了纰漏 丝楠的服装店在斯洛文珠宝商店的里间,悄无声息的开了张,她给自己的服装品牌取了个名字‘楠’,每件衣服最不起眼的地方一定有一个手工缝的‘N’。柜台里依旧摆满了最贵的珠宝,只要一个小角落,竖着一个落地衣架,被布遮住,不知是什么,丝楠站在旁边,和普通店员没两样。 她的头几位客人是勒马夫人介绍来的,勒马夫人估计在她的太太好友里说了丝楠不少好话,这些太太们是直接找她订做的。后来珠宝店的常客也会好奇的往里面望望,看见用布搭着的衣架会禁不住的问一句是什么,接下来的过程就是水到渠成了,因为那些夫人小姐一定会被这种新潮的内衣所吸引,进而掏钱再掏钱。丝楠一开始就把自己的衣服定位成高端的档次,她这些年混迹在这群人中间,深知他们都不差钱,大手大脚,花钱如流水,赚他们的钱不亏,也不用良心不安。 在人流涌动的戈鲁西街丝楠甚至不必特别为自己打广告,客人就主动上门,多亏她借了勒马夫妻的名望,一切才如此顺利。而且她并没有影响到珠宝店的生意,相反的,那些舍得钱买内衣的女人,也会顺手再买一条项链,想必勒马先生也看出了这一点,才没有反对她占用他的地盘,他们是双赢的。 头两个星期,丝楠就把自己贴出去的投资赚了回来,一个月后她的利润差不多抵得上买房子的钱。订单一天比一天多,唐奈每天对账要忙到转钟,而丝楠每天只睡到四个小时,两人却依然忙不过来。 之后丝楠很自然的招了两个小工,都是女孩,一个叫艾玛,十八岁,一个叫克拉拉,才十六岁,都来自巴黎的贫穷人家,她俩是丝楠贴出招工广告后前两个来应聘的,丝楠看两人的双手就知道她们干过很多活,特别是克拉拉,皮肤黝黑,脸是浮肿的,背有些驼,畏缩着脸,黯淡的眼睛流露出大多数穷人都有的那种愁苦不安的神情,右眉上有一块很深的伤疤,穿的衣服又脏又破。 波米琪很见不得克拉拉,她觉得她长得不像好人,“小心点吧丝楠,万一哪天她把我们的东西偷走了呢。” “真正不怀好意的人脸上会写着我是坏人吗?”丝楠不担心,她倒认为克拉拉比艾玛好,更勤快,眼里有活,而且学习能力很强。 “丝楠小姐,针扣是这样缝的吗?”说曹操曹操就到,克拉拉走过来请教她,手里拿着一件内衣衣带。 波米琪斜了她一眼,回房间写作业了。 克拉拉懦弱的低下头。 丝楠握住她的手,接过衣带,“来,我教你怎么弄,艾玛呢?” “她说她妹妹病了,她回去照顾她。” “又病了?改天我去看望看望她的家人吧,”当初招艾玛时,艾玛就告诉丝楠她家穷的叮当响,她两个妹妹都有严重的遗传病,她赚钱就是为了给她们治病的。 “克拉拉,你的父母呢?来我这儿这么久了怎么没你回过家?”丝楠顺口问了一句,虽然她对别人的**不感兴趣。 “他们早死了,我也没有家了,”克拉拉的声音低低的。 丝楠一愣,继而笑道,“正好我也是,”她拍拍克拉拉的手,“来来,跟我进来吧,我今天多教你点东西。”克拉拉抬起头,双眼盯着她,她不信丝楠的话,却迷惑又感激,也许还有更复杂的感觉。 有了两个助手,丝楠的工作量轻松了许多。但客人与日俱增,连波米琪的一些同学和她们的母亲都找到丝楠店里。 丝楠的名气不知不觉在巴黎的中上圈子里慢慢传开了,丝楠不再待在勒马先生的珠宝店里,那些老客户和慕名而来的新客都会直接来她的住所找她定制衣服,而店里只挂十来件样衣,件件惊艳女人们的眼睛,这些衣服都是丝楠记忆里那些最流行的趋势,再加上这个年代的元素,威力当然不能小觑。当丝楠和唐奈从银行出来,看见单据上又一大笔利润,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丝楠开始着手准备正式成立公司,这次她去找了贝茨爵士,在政府注册公司得有熟人担保,她还要频繁的往银行跑,联系布料供应商也是她的事,丝楠恨不得把自己当十个人用。好在此时正逢学校秋季假期,波米琪在家可以帮她接待客户。 然而就是这最关键的时候出了纰漏。一位夫人要求在她订做的文胸上镶十颗钻石,定金样衣都弄好了,送来的十颗钻石却少了一颗。 那位夫人态度非常强硬,认为是她们偷走的。波米琪本来就是一个内向的人,毫无辩解的能力。当天接到消息的丝楠急急忙忙的赶回来,看到的就是哭的好不伤心的波米琪。那位夫人生气的已经甩手走了。 波米琪见到丝楠犹如见到救星,抱住她哭个不停,“怎么办,怎么办,钻石我早上还数了一遍,明明是十颗,怎么就少了一颗呢。我没有拿,我真的没有拿。” “别哭别急,我相信你,”丝楠安慰她,“你先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有谁进过这个房间。” 波米琪擦着眼泪抽泣道,“我想不起来了,今天来的客人太多,乱糟糟的,我根本顾不上来。” “那也没办法,只能赔她一颗。” “不行,丝楠,不行,”波米琪抓住丝楠的手臂,害怕的说,“巴塞那夫人的先生是监察局局长,她说我们都是小偷,她要追究我们的责任,让我们无法在巴黎立足。” 丝楠眉头紧蹙,她相信那位巴塞那夫人有能力做到,监察局局长真要给她们扣上帽子,谁也帮不了她们。 见丝楠不说话,波米琪慌了,“对不起丝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没怪你,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颗钻石,向巴塞那夫人赔礼道歉。”丝楠遇到了她决心创业以来第一个难题。 第三十一章 意外见到的人 丝楠先让波米琪冷静下来,再仔细询问今天来了哪些客人,又有谁能接触到装钻石的盒子。找丝楠订做衣服的女士们基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每个说出去都有名号,按理不会贪一颗钻石的小便宜。 波米琪红着眼睛,终于不哭了,她犹豫的说,“丝楠,会不会是你招来的那两个小工干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凭空怀疑人,可是眼下只有这个可能。” 丝楠才想起来艾玛和克拉拉,她去找她们,却发现唐奈正在客厅审问两人,唐奈可能说了什么重话,艾玛小声低泣,克拉拉咬紧嘴唇。艾玛看见丝楠走过来,有些情绪失控的说,“丝楠小姐,我发誓我没有拿钻石,我连钻石在哪里都不知道。” 而克拉拉看着丝楠,一句话也不说。几个人就这么僵持的站着。 这个场景让丝楠突然想起那年在殖民地,她刚结识普尔曼和迪斐时,也是这样被怀疑偷了东西,当时她的心情何其愤慨,却孤立无援,没有人能帮的了她,她将面对的很可能是米歇尔严厉的惩罚。将心比心,她不应该随便质疑艾玛和克拉拉, “唐奈,算了,别逼她们了,”丝楠说,“我和波米琪再找找吧。” 波米琪反应比她父亲大,“如果找不到呢?巴塞那夫人不会饶过我们的,小偷明明就在她们之中,你为什么要袒护她们两个外人?” “我没有袒护谁,我雇佣了她们,她们就是我的雇工,受我的保护,我就必须尊重她们的人格和尊严,毕竟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她们之中有人偷了东西不是吗?如果明天之前还找不到那颗钻石,我就带着同等价值的珠宝去向巴塞那夫人赔礼,巴塞那夫人不愿意原谅也没办法,谁不会遇到困难,总有克服的办法,走一步是一步吧,船到前头自然直,事情还没恶化那一步,何必愁眉苦脸的呢?” 丝楠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从容的微笑,好像一点也不为这件事着急,她走到艾玛面前,用袖口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说,“没事的,你和克拉拉回房间休息吧。” 艾玛愣愣的望着她,实际上刚才听见丝楠的那番话时,她整个人都傻了,难以置信,同样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的还有克拉拉。她那双愁苦不安的双眼,第一次睁大了,直直的盯着丝楠,有了些许不同。 丝楠是老板,既然她这么说了,唐奈父女当然不好反驳。第二天,带了一颗在勒马夫人那儿以优惠价购到一枚粉钻按照订单地址去了那位巴塞那夫人的家。虽然巴塞那夫人在丝楠这里订做了衣服,丝楠却没见过她,之前都是巴塞那夫人派女侍找她们谈,唯独昨天她亲自来测量尺寸。波米琪说,巴塞那夫人长得很美艳,但看起来不好相处。 丝楠跟门卫说明来意,门卫进去通报后,就冲她摆手,“夫人说她只要自己的钻石。如果明天你们再不送来,她就报警了。” 丝楠请求道,“能让我进去跟她解释吗?” “走吧走吧,夫人不想看见你。” 门卫嫌恶的赶她,任丝楠好话说尽,门卫也不准她进,丝楠最后无功而返。她和唐奈父女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那颗不见的钻石。没想到第二天就有穿制服的人到勒马先生的店里,收走了丝楠放在那里的所有东西。第三天,丝楠的注册申请被打了回来,而原先谈好的纺织厂老板也对她闭门不见,谁也不敢得罪监察局局长的夫人。 丝楠去找巴塞那夫人次次碰壁,她又去找勒马夫人,勒马夫人告诉她,他们暂时也帮不了她,她和巴塞那夫人非常不熟,她们只在一些宴会上见过,几乎没有交谈。巴塞那夫人在巴黎上流界的人缘一般,早年嫁人随夫去了殖民地,几年前再度出现在这个圈子,她是巴塞那先生的第三任妻子,以三十八岁的高龄把人迷得团团转,两年前巴塞那先生迫不及待的蹬掉先前的老婆,娶了这位。勒马夫人说到这里,语气酸溜溜的,似乎很羡慕嫉妒恨巴塞那夫人的魅力, “你招惹了她也真是倒霉,那个女人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勒马夫人谈起巴塞那夫人时,像在说一个怪物。丝楠等着听怎么个不同法,勒马夫人啧啧的却又不说了。 再次无功而返,丝楠一回来,波米琪又迎上来,急忙问,“勒马夫人愿意帮忙吗?” 丝楠摇摇头。 “那该怎么办,你每天那么辛苦努力的经营,好不容易做出点成绩,一切都被要打回原点吗?”波米琪急的又要哭了,她拽住丝楠的手臂,“对了,去找贝茨爵士,要不阿尔萨斯少爷也行,他们一定愿意帮你的。” “不行,”丝楠不是没想过,贝茨爵士才帮她做过担保,当时过手续的公务员还试探的问她与贝茨爵士的关系,他说贝茨爵士第一次愿意为别人担保,而丝楠也没想到托比亚斯家族的名号那么好用,所以她给办事厅的人留下深刻印象。至于昂慕斯,她就更不能找了。昂慕斯所依仗的无非是他父亲的势力,上次的晚会,丝楠深深的记得迪斐视昂慕斯为空气,欧罗斯家族一定等着抓住昂慕斯的把柄,一旦他和邓格拉斯并非亲父子的消息暴露,一切都玩完了,她不能害他。 “要不然,要不然,”波米琪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小琼斯兰先生现在不是也在巴黎么。” 丝楠的脸立刻垮下来,“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街上可以见到的自行车越来越多,丝楠不止一次的从勒马夫妻口中听到他们谈论小琼斯兰,还计划也购买一辆自行车。 “遇到难题不能总想着靠别人,自己不想面对不想办法解决,反而一步一步退缩,这是懦夫的表现。” 丝楠的话有点重了,波米琪的眼泪哗的溢满眼眶,她觉得丝楠在含沙射影指责她弄丢了钻石,说她懦弱无能。波米琪越想越委屈,转身边哭边跑。丝楠说完就后悔了,她当然没有那个意思,只不过压力大精神又疲惫,波米琪好巧不巧这时提到小琼斯兰,她心情就更差了。 丝楠想叫住波米琪道歉,想了想叹了口气没有动,她抬步要走,余光扫到一个站在楼梯口的影子。 “克拉拉?我不是让你们回家休息吗?”这几天丝楠天天往外跑没法工作,也没有新的订单进来,她就顺便给克拉拉和劳拉放了假。 克拉拉盯着丝楠,丝楠不知道她在那儿站了多久,是否看全了她和波米琪的对话,她今天的确有些失态了, 克拉拉的眼神很奇怪,还是穷人空洞又有点畏缩,“我跟你说过我没有家。” 丝楠愣了一下,“抱歉,那你原先住在哪里?我是指没来我这里干活之前。” 克拉拉的嘴角莫名勾起一丝古怪的弧度,“你想来看看吗?”丝楠又累又乏本想拒绝,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克拉拉把她带到了一个她从没想过的地方。这是一条在贫民区的街,天色有些暗了,丝楠看不清地上的石板,被绊了几次,空气里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是各种劣质香水和化妆品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气味。不时有浓妆艳抹的女人从她身边走过,她们大都体态丰满,穿着裙袍的样式和丝楠所见过的不大一样。 丝楠知道她们大概就是妓女。 “你不怕吗?”低低的声音来自丝楠身旁的克拉拉。 丝楠忽而一笑,“你说话可以大点声音,昂首挺胸,正气的告诉所有人你的想法。”丝楠完全没理会克拉拉的问题,忽略克拉拉的目光,继续往前走。 “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死了,我父亲把我扔在教堂门口跑了,不过听老修女说他没过多久就被马车撞死了。我六岁的时候,教堂被一场突然的大火烧得一干二净,所有人都死了,除了我。一对夫妻收养了我,他们是魔鬼,天天用马鞭打我,让我干活,干得好挨打,干不好更要挨打,我尝尝饿得连路都走不动,却还要用冰水洗盘子。我后来逃出来,逃到了这里。” 丝楠停下来脚步回头看她,“然后呢?” 克拉拉指着街边一栋破败的三层楼的房子,“我就住在这里,直到看见你贴的招聘告示。” “你是妓女,”丝楠心里不可谓不吃惊。 “终于怕了,”呵呵自嘲的笑,“只有那些掉了一口牙,皮肤皱的像橘子皮似的,口袋里只有两块硬币的老男人对我这副样子还有胃口,”她不漂亮脸上有火灾留下的疤痕,身材枯瘦如柴,在妓院卖不出好价钱。 “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像你这样的女孩,是男人们争相追捧的对象,你的初夜还在吧,一夜就值千金,比那颗钻石值钱多了。” “原来是你偷的。”丝楠说意外也不算意外,而且她不生气也不失望,反应奇异的平静,“为什么?”她认真的问。她自认为她对克拉拉很好了,丰厚的薪水,包吃包住,还不私藏的教她做衣服。 “为什么已经来到这种地方,你还能这么镇定,”克拉拉反过来质问她,眼眶通红的,丝楠明明就和她一样的年纪,跟她却像两个世界的人,而且并非有钱人和穷人的差别。 丝楠笑起来,“因为没什么好怕的,你还能把我卖了不成。”克拉拉咬紧牙,就是这样的笑容,美好的仿佛能让所有污垢无处遁形。 “克拉拉,你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啊,”一个声音忽然从两人头顶的窗户口传来,丝楠下意识的抬头向上看,看到了一张漂亮艳丽的脸,眉头猛然皱起,眼睛再也移不开。而对方也在看她。一瞬间的迷茫过后,是如同见鬼的震惊。 “莉莉娅莫博森,”丝楠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叫出这个名字,对方在同一时间慌乱的关上窗子。 “你认识朱丽叶?”这下克拉拉换吃惊了。 “她叫朱丽叶,真把自己和普尔曼当成苦情男女主角?莎士比亚要被她恶心的从坟墓里爬起来,”丝楠没有说过如此恶毒的话,而且她的声音很大,来往的行人包括楼上的人都听到了。 莉莉娅躲在窗台下,眼泪潸然落下,她双臂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有多久她没听到那个名字了,普尔曼。 丝楠原本还纠结要不要进妓院,这下不用克拉拉说,她大步直往里走,克拉拉察觉不对劲想拦,却发现丝楠的力气大得惊人,轻易甩开她。 傍晚妓院已经开始营业,有些妓女三三两两的坐在大厅聊天,还有些和早来的嫖客打情骂俏。丝楠就这样突然的冲进来,吓了所有人一跳。 她扫视一周,二话不说往楼上冲。一个老嬷嬷横在她前面,像管事的,“这是哪家的小姐如此不懂规矩,不知道我们这里是男人来的地方吗?” 丝楠正处在无理智状态,单手揪住老嬷嬷的袖子往旁边一挥,老嬷嬷趴在楼梯栏杆上,险些跌倒。 老嬷嬷膝盖疼得直吸冷气,“哎哟,我的妈啊,哪来的野丫头闹事,快把她抓起来。” 一下子从后面冲出来三四个妓院‘保安’,一个个高大强壮,满脸横肉,身上画了纹身,都是地痞流氓样。 丝楠瞥了他们一眼,忽然大喊,“我数到三,你马上我滚下来。” 周遭的妓女面面相觑,她这是跟谁说话? 这儿的动静也引起外面其他人注意,其他妓院的妓女混混和路过的嫖客都围过来看热闹。 “1,” “2,” 丝楠一边数,一边活动手指,双腿半屈,随时准备出手。 三的音刚落,一个穿灰裙子的女人低着头出现在楼梯拐角,说女人其实不恰当,她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打扮成熟妖媚,这里的常客们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妓院里要价最高的妓女朱丽叶。 丝楠问老嬷嬷,“包她一晚上多少钱?” 老嬷嬷半天没反应过来的,还是其他妓女说,“朱丽叶要两百金。” 闻言丝楠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扔在地上,径直走向莉莉娅,所有人都没她的举动吓傻了,再没有人敢拦她。 “丝楠小姐,”克拉拉胆怯的叫了她一声。 丝楠看着她,“还有你,跟我过来。” 三个人背景迥异的女孩处在一间香艳的房间里,气氛极其诡异。 最先忍受不了的是莉莉娅,她点了一根烟,云吞雾绕起来,丝楠看了看她执烟的手指,那儿套了一枚钻石戒指,那颗钻石很眼熟。 “看什么?是不是惊讶我怎么没有被他折磨死,”香烟麻木了莉莉娅的恐惧,即使她的手微微颤抖。 丝楠并不知道普尔曼曾如何对待过莉莉娅,她对莉莉娅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她是普尔曼的未婚妻,她和自己的弟弟联手绑架了她。 而丝楠现在对这些过往一点兴趣也没有,更不可怜她为什么变成妓女,伸手就要夺走莉莉娅手指上的戒指, 莉莉娅好像受到刺激般,一手狠狠打了丝楠的手背一下,锋利的指甲划破了她的皮肤。莉莉娅背过手连连后退,嘴里尖叫,“这是我的戒指。” “上面的钻石是我的,”丝楠不依不饶的要抢。 克拉拉惊慌的叫住她,“朱丽叶脑子不清楚,错在我,是我偷的钻石,你有火找我发。” “这个时候认真认错了?我没有火,我只想要回钻石还给别人。”丝楠冷眼打量莉莉娅,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的确不正常。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莉莉娅忽然大喊大叫,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跪倒在地上,放声嚎哭,“求你别打我了。” 丝楠怔了怔,缓缓放下手,问克拉拉,“她怎么回事?”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这样了,时而正常时而发疯,”克拉拉在莉莉娅身边蹲下,抱住她安慰她。 “她怎么会到这里当妓女?”丝楠一肚子疑问,这次不爱说话的克拉拉通通告诉了她。 克拉拉第一次遇见莉莉娅时,莉莉娅蹲在墙角要饭,一身无法蔽体的破衣服,头发乱扎扎的,有地方短有地方长,还有地方只有一层皮,她身上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臭气,行人避而远之,没有人愿意扔给她钱,只有克拉拉走上前,丢了一块硬币进去,没想到莉莉娅紧紧抱住她的腿不放手。克拉拉只好带着莉莉娅来到这片红灯区,老嬷嬷本有微词,看过洗完脸后的莉莉娅后,好吃好喝的供着她。莉莉娅化名朱丽叶留在这家妓院,一待就是四年。进入这行想跳出去很难,何况莉莉娅这样的摇钱树。好在克拉拉一直很照顾莉莉娅,为了感谢她,莉莉娅用自己赚的钱讨好老嬷嬷,让她同意克拉拉出去找正经工作。莉莉娅以前发病都在深夜,熟睡时会猛然惊醒,只有克拉拉知道,那时她会摸着自己光滑的手指说,她想要一枚钻石戒指。 第三十二章 撕破脸 莉莉娅的遭遇听着很可怜,但丝楠不同情她,她也不管普尔曼做了什么把她逼成这副样子,恶有恶报,她只需要知道这个人曾经把她绑架过。 莉莉娅的嚎哭慢慢变成低泣,蜷缩在克拉拉怀里,看起来的确实不正常。丝楠上前一步,拉开她的手臂,不等莉莉娅和克拉拉反应就把戒指扯了下来,然后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丝楠说,“你被解雇了,以后不用到我这里上班。” 丝楠走到楼下,那群妓女一个个朝她行注目礼,却没有谁敢说话,更不提伸手拦她,她目不斜视的走出这家妓院。 此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红灯区的繁闹开始了,街上到处都是人,白日里衣冠楚楚的男人们这时脱下虚伪的外表,看上去都是浪荡的样子。总有含着色意的目光瞟到丝楠身上,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之中,丝楠就像一朵纯洁的小花,偏偏她的身材和打扮又是那种勾人的。 丝楠埋头走得很快,还是有不识相的男人盯上了他,“小妞,你是哪家的妓女,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两个男人堵在丝楠面前,其中的高个子伸手就要摸丝楠的脸,被丝楠迅速的避开了,她冷着脸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两个男人的反应也不慢,往后一退像两扇门板又挡住丝楠, “哎哎,还是一颗小辣椒,我就是喜欢这个类型的,”高个男色笑,双眼**的上下扫视丝楠,好像丝楠没穿衣服似的。 丝楠抬眼看着面前二人,他们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羊皮夹克外套,头发和脸上都抹了东西,油光粉面的,丝楠却注意到他们里面的白衬衣顶端的铜扣子是军用的。他们是军人,难怪能赶上丝楠的速度,军人当然严禁**,丝楠也是因为和米歇尔父子待久了才注意到这个细节。不过不管她的事,她不想跟这种人浪费时间,二话不说,她一脚毫不留情的踢上高个男的脚踝,高个男一点准备都没有,失去平衡,咚的一声仰面倒下。剩下的矮个男傻了一秒,这一秒足够丝楠也赏他一脚。干完这些,她一刻不停留的走了,留下一堆看热闹的围观者。 回到住处,波米琪就站在门口,惴惴不安的来回走动,看见丝楠,立马冲上去抱住她,“这么晚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要急死我们吗?”波米琪本就是好哭的女孩,眼泪挡不住的往下流,她也顾不得之前还在与丝楠置气了。 丝楠一声不吭的跟克拉拉走后,唐奈做好晚饭才发现她不在,两人没吃饭一等就是几个钟头,唐奈出去找她,波米琪就留在家里焦虑的等待,她还以为丝楠是生她的气,不想看见她,自责的哭了几场,到现在眼睛还是红肿的。 丝楠安慰了半天才稳下她的情绪,她说自己找到了钻石,小偷是克拉拉。 “我就说是她,你还不相信我,”波米琪委屈的又要掉眼泪。 “好了好了,”丝楠抱紧她,“是我的的错,我看人看走了眼,该哭的是我,你看宝石都找到了,我们也不会有事,再伤心就是浪费泪水。” 丝楠对付女孩子还是很有一套的,波米琪立马破涕而笑,也不因为先前她的话跟她置气。 唐奈很晚才回来,他在外面像无头苍蝇似的找丝楠当然找不到,而唐奈不是愚蠢的人,他居然第一时间去找昂慕斯,彼时昂慕斯已经准备休息了,听到消息后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叫来车夫要跟唐奈走,有意思的是邓格拉斯也不拦他,昂慕斯对丝楠的关心早就超越正常的男女关系,邓格拉斯理所当然的以为他的儿子爱慕人家,所以他才对丝楠无限宽容又绿灯大开。 因此深更半夜丝楠见到了昂慕斯。 烛灯下,丝楠用钳子仔细的把钻石从戒指托上取下来,昂慕斯睡在丝楠的被窝里看着她做事,丝楠硬要他躺在床上,大晚上看见他白惨惨的脸很渗人。 “你明天还要去找那个女人?”昂慕斯口中的女人自然是巴塞那夫人,这几天丝楠遇到的麻烦,他是知道的。昂慕斯不好出面,他原本准备找他父亲插手了解这件事。 “对,我得把钻石还给她,然后一切才能恢复过来。” “你有没有想过,”昂慕斯顿了顿不知该怎么说,自从丝楠告诉她今晚去了哪儿又见到了谁,他的表情就一直怪怪的。“我想说,你最好不要再管什么巴塞那夫人,更别见她。至于钻石,你随便找谁帮你带给她就行了。” 丝楠莫名其妙的问他,“为什么?” “你知道巴塞那夫人是从殖民地回来的吗?” 丝楠点头,“勒马夫人跟我说起过。” “那你知道她的前夫是谁吗?”昂慕斯很少摆出如此严肃的架势,“那年普尔曼欧罗斯在暹粒闹出巨大的丑闻,其中的女主角有两个,一个就是你今晚见到的莉莉娅莫博森,而另一个,” 丝楠不可思议的看向他,“别告诉她是莉莉娅的母亲。” 昂慕斯没说话,他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不得不说玛丽莫博森是一个情商高又足够自私的女人,当年她独自回国,非常自然的再度出现在巴黎的上流社交圈里,言笑晏晏,神态自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而且她在男人中的人气没有下降,照样勾走了许多男人的魂,监察局局长巴塞那年轻时就是她的追求者之一,玛丽再次挑选了一个能够给她足够权利和金钱的男人,嫁给他还改了姓。她的心理强大得惊人,后来莫博森被押解回国执行绞刑,她听说后脸不变色心不跳的说了一句活该。 丝楠没见过玛丽莫博森,准确的说她们一点交集都没有,她对她的了解全部来自各种传言和新闻,而且丝楠之所以印象深刻的原因除了她和普尔曼有一腿外,便是毒聋尤利安的毒药是她给莫博森的。而且丝楠估计玛丽莫博森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否则不会送上门让她做衣服。 生活果然就是这么充满戏剧性的巧合,克拉拉偷了玛丽的钻石,却把钻石交给她的女儿,丝楠感到无比讽刺。 “她不知道她的女儿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当妓女么?” “或许真的不知道。”昂慕斯不是特别了解丝楠与莫博森一家的恩怨,他只是听迪斐说过,丝楠被绑架和莫博森脱不开干系。莫博森的女儿如今下场如此凄惨,一定是普尔曼干的好事。昂慕斯不怜香惜玉,反倒赞同普尔曼的做法,因为如果是他,他也不会轻饶这群人。 “我可以帮你告诉她,”昂慕斯笑得不怀好意,他就是唯恐天下不乱。都说天下的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但总有例外存在,他母亲是,玛丽莫博森也是。“这样吧,”昂慕斯忽然起身,一手夺过丝楠手里的钻石,“这样吧,明天我去好了。” 丝楠不敢跟昂慕斯抢,“这不是闹着玩的,”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做,这一晚上注定她睡不了好觉,几年前的一幕幕就像电影回放在她脑海里,她才发现被她有意抛之脑后的普尔曼主宰了她的记忆。 第二天,丝楠醒来,昂慕斯已经不在了,钻石也没了。波米琪兴冲冲的告诉她,昂慕斯去巴塞那夫人家还钻石,在波米琪心中,昂慕斯就是一颗定心丸,她觉得丝楠早该找他帮忙了。丝楠无可奈何,不过她相信昂慕斯有分寸不会胡言乱语。 因为昂慕斯的到来,最惊讶的是巴塞那本人,在公开场合,他跟昂慕斯没有过交流。昂慕斯是有名的浪荡子,如果不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名流政要根本看不上他,而且最关键的是,巴塞那和欧罗斯家族交往密切。 昂慕斯明明知道,却还是为丝楠来了,正好巴塞那就在家中,亲自招待他。巴塞那并没弄明白昂慕斯的来意,昂慕斯不跟寒暄,开门见山的亮出钻石,说自己要见他的夫人。 “原来是为了这件小事,东西给我就行了,”巴塞那心里鄙夷昂慕斯果然是扶上墙的烂泥。 昂慕斯听懂巴塞那的意思,也不生气,往后面的沙发上一靠,相当懒散的说,“对你来说是动动嘴皮就能解决的问题,其他人却不这么想。我也不绕圈子了,今天我来你家就是要见识见识你那位咄咄逼人的老婆的。” 昂慕斯说话的神态就像痞子,巴塞那忍住叫人把他赶出去的冲动,“你母亲没有教过你最基本的礼貌吗?” “我母亲是个什么货色你还不知道?”昂慕斯的笑很冷,“怎么?你的新夫人是多么了不起的来历,敢仗势欺人,不敢给我露脸?” 昂慕斯直接撕破脸,巴塞那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大门,“马上离开我的房子。”昂慕斯怕拍衣服上的皱褶,笑容满面的起身,“娶了一双破鞋还得意洋洋的男人,天底下难找出第二个。”昂慕斯彻底得罪了巴塞那,巴塞那当天就去了欧罗斯家族位于城郊的豪宅。 第三十三章 新店开张 昂慕斯一出面,她之前遇到的阻却一个一个的都消失了,那位始终没有露面的巴塞那夫人拿回钻石后就取消了订单,也不再追究丝楠的责任。丝楠终于成功在政府注册自己的公司和商标,却立刻关了寄在勒马先生珠宝铺里的店,还上门给勒马夫妇送上一大笔现金和几套精心制作的衣服作为谢礼。 勒马夫人对丝楠的人品非常信得过,强烈挽留她在自己店铺里继续做下去,被丝楠谢绝了,她说自己要休整一段时间,说来巴黎这么久,还没有四处看看。勒马夫人明白是借口,也不强迫丝楠什么,不过和她约好以后自己要订做衣服,只会找她。要知道丝楠给诸位夫人小姐制作的衣服,每一件都是宴会上的发光点,否则她的衣服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受女人们如此追捧了。 丝楠说休整,就真的一个月没有再接一份订单。她让波米琪帮忙把累积下来的最后几分订单送出去后,房子里都感觉空荡了一些。波米琪继续去学校上学,唐奈盘存,最闲的是艾玛。 艾玛不知道克拉拉为什么突然消失,她不敢问丝楠,就去问波米琪,波米琪说克拉拉是小偷,让她小心点,只要发现她毛手毛脚,就立刻叫她滚蛋。艾玛不想失去这份工作,丝楠是她遇到的最好的主顾,所以她每天战战兢兢的干活,打扫卫生、洗衣服洗碗,生怕丝楠一生气把她解雇了。克拉拉和莉莉娅都没再出现在丝楠面前,丝楠原本还想自己会不会被莉莉娅盯上,很明显她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她以为自己和普尔曼与莉莉娅之间的纠葛没关系。 丝楠又去找了加布里埃几次,一番讨价还价后,她从他那儿买了一栋三层的楼房,还租了三间连成一体的商铺,面积非常大,位置偏僻不在黄金地段,装修全权由唐奈负责。接下来丝楠继续找纺织厂,先前谈好的那家黄了,那家老板后来又主动联系过她,估计是听说过她背后有撑腰的强硬关系,不过丝楠笑着拒绝了。现在的巴黎机械化工业才刚兴起,纺织厂、服装厂多得是。但多了也有多的不好,都不了解,筛选起来很麻烦。 后来还是靠加布里埃牵线搭桥,加布里埃说他几年前曾把一块郊区的地卖给一位从殖民地回来的纺织商人,当时正值普法战争结束初期,所有的地皮买卖都是赔本的,那个商人却愿意以成本价买入,给加布里埃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觉得他是个厚道的人。因此每逢重大的酒宴,加布里埃都会邀请他和他的家人参加。丝楠按照加布里埃给的地址,找到了那家纺织厂。 跟门卫说明来意后,她被带到接待室。大概等了十分钟不到,她就听到从外面传进来的谈话。丝楠马上站起来走到门口, “您好,请问您是梅克斯先生吗?”丝楠问最前面的矮胖子,“加布里埃先生介绍我过来的。” 矮胖子原本还有点漫不经心,一听见加布里埃的名头,神情立刻就不一样了,他上下看了看丝楠,“请稍等。” 丝楠又等了十分钟,她站在栏杆前望着厂区里的布局,正入神时,听见有人迟疑的叫她,“丝楠?” 她偏头一看,吃了一大惊,“保罗叔叔。” 站在矮胖子旁边的中年男人居然是尤利安的父亲,四五年过去了,除了多出了几条皱纹,身材微微发福外,保罗基本没有变化。丝楠恍然,她怎么忘了尤利安的姓氏就是梅克斯。 保罗当初在殖民地开了两家纺织厂赚足了资本,回国后继续干这一行,虽然本土竞争更加激烈,但丰富的经验还是让他的工厂在巴黎站稳脚跟。 丝楠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再次面对保罗,当年尤利安一家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他们心里该多怨恨米歇尔的无情无义。 “他们也在巴黎?”这是保罗对丝楠说的第二句话。 “不是,只有我回来了。” 旁人对两人的对话一头雾水,他们只知道老板和这个女孩是认识的。保罗露出了一丝悲悯的笑,“我现在真不想看见他们,还是殖民地更适合他,他能够为所欲为。” “莫博森死了。” “但是尤利安聋了。” 丝楠一个激灵上前一步,“能带我去看看他吗?” 保罗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你今天来找到底有什么事?” 此情此景,丝楠还有心情和保罗谈生意么,她非常迫切的希望见到尤利安,很显然保罗不想让她与自己的小儿子再有交集。 他们来到会议室,中规中矩的像正式谈生意,“我需要一家纺织厂能够按照我的要求,长期对我供应布料。” 保罗问她,“你开了一家服装公司?” 丝楠点头。 保罗的下属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毕竟丝楠的年纪看得出来,保罗却知道丝楠有这个能耐,米歇尔欧罗斯会收养无用之徒么,“欧罗斯家族知道吗?” “你完全可以放心,我和他们没关系了。” 保罗不信,“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 “我大概妨碍到他了吧。”其实丝楠也不懂为什么米歇尔那么急迫的要赶她走,家人找来这种理由只有傻子才相信。到现在丝楠还没悟出来米歇尔的用心良苦,他最看重的两样东西只有儿子和财富,而她恰好威胁到其中一样。 丝楠告诉保罗她现在的姓氏是霍尔斯图,说自己前一年都生活在乡下,到巴黎是来见世面的,保罗这才打消疑虑,开始问她供货的细节。 两人都没有因为相识的关系而讲人情,达成合意后就正式的签下了合同。丝楠拿到合同,却还是想去看尤利安,奈何保罗一脸送客的客套样,她话堵在嘴边最后转而问保罗知不知道哪里能找到合适的制衣工。保罗竟大方的从自己工厂里调出来五名女工。丝楠总算会过来能这么顺利敲定合同,保罗还是念了旧情的。后来丝楠才知道保罗的纺织厂,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作坊,而他在纺织业也是站在尖端的人物。 一个月后,名为‘楠’的服装店正式开张,和上次一样,不张扬,无声无息,不过这回昂慕斯来了,偌大的店里除了丝楠和他,还有唐奈和丝楠雇佣的两名女售货员,每个位置都挂着丝楠这段时间集中做出来的衣服,从外到内各式各样,眼花缭乱,风格跟普通的服装店完全不一样。帮丝楠挂衣服的两个女孩自己都看呆了。 一大早,僻静的街道更冷清,没有一个客人。丝楠也不着急,还乐呵呵的去前面的街铺买了一些饮料和点心,几个人坐在店里的椅子上,悠哉的喝起‘上午茶’。她知道待会儿勒马夫人会带着她的几位好友太太们过来选衣服,还有几位订单下得最多的富家小姐之前都上门了三四次,问她新店什么时候开张。 “我已经跟我父亲说好,今后就跟着你学设计衣服,”昂慕斯忽然说。 丝楠一口咖啡刚咽下险些呛到,“你开什么玩笑。” 没想到昂慕斯一本正经的望着她,“我成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你忍心看着我继续堕落下去吗?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人生目标了,你不帮我一把,对得起哥哥我对你的悉心照料吗,”说着说着,腔调又变得痞里痞气。 丝楠哭笑不得,“我当然可以教你,只要你耐得住寂寞。” 昂慕斯扬起一个大笑脸,伸手把丝楠搂进自己怀里,“哈哈,以后我就你公司里的首席设计师。” 不熟悉他俩的人还以为他们是情人关系,比如两个新来的售货员小姐,她们心里早就犯嘀咕了,美丽的衣服,年轻的女老板,还有一看就是富二代的少爷,亏丝楠先前跟她们说自己不是富家小姐,普通女孩是这样的么? 两人正窃窃私语,门口响起皮鞋踏击地面的声音。 “早上好,”两人立马弯腰说。 来人站在原处往里看了看,正好看到昂慕斯把丝楠抱住,丝楠扯他的手,两人笑笑闹闹的样子,眉头蹙了一下。 两个女孩抬起头偷瞄他,然后对视一眼,惊叹好出众的男人。 唐奈最先发觉男人的视线。 “丝楠,你看那边。” “什么,有客人来了吗?”丝楠笑着回头一看,表情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店。” “很多人都知道。” 男人朝她走来,手里还有一捧花,火红的玫瑰,他把花交给丝楠,“分手了还送玫瑰花,”丝楠乐呵呵的说,顺手把花给了旁边的昂慕斯,“你去把花插到那边的花瓶里。” 被使唤昂慕斯也不在意,非常积极的去执行丝楠的命令。 “你是来给你的女朋友挑衣服的吗?” 笑容没从丝楠脸上落下,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对方感到难堪。 就在这时,又有人进来了, “霍尔斯图小姐在吗?” “是我,”丝楠走过去。 “我奉我家夫人的指示请你过府一趟。”“你家夫人是谁?”那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说,“我是欧罗斯家族的侍者。” 第三十四章 再见迪斐 报上欧罗斯家族的名号,丝楠就是想拒绝也没办法,昂慕斯这时已经过来了,丝楠冲他摇摇头,然后对那名侍者说,“请在这边稍等,我收拾好东西马上跟你走。”侍者并不着急,还打量着店铺里的装饰和置配,眼里有些赞赏的意思。 “抱歉阿朗,我现在不能招待你了,”丝楠看向小琼斯兰,“如果看中的衣服,告诉唐奈珈罗琳的尺寸,改天我帮她做。” 没想到小琼斯兰面不改色,笑着说,“我来请你帮我做一身衣服。” 丝楠惊诧的望着他,他继续说,“我看到你店里没有男装,你不为男士设计服饰吗?” “不不,当然不是,”准确的说丝楠还没考虑到这一块。 “那么我就当你第一位男顾客吧。” 不等丝楠反应,小琼斯兰就先拍案决定,只差拿着纸笔跟她签订协议了。 几步之外,昂慕斯抱臂冷眼盯着小琼斯兰,他觉得小琼斯兰是个彻头彻尾的虚伪份子。小琼斯兰早在两个月前就到了巴黎,那时丝楠的风头正旺,昂慕斯不相信小琼斯兰没听说,更何况丝楠第一家工作室就是在琼斯兰家族的监督下办起来的。丝楠惹到巴塞那的人,危机将至,小琼斯兰绝对有能力摆平这一切,但他没有这么做。现在事端过了,他立刻就找来了。昂慕斯不懂丝楠怎么喜欢上这么一个心思叵测的男人,他认为普尔曼都比小琼斯兰在乎丝楠。 小琼斯兰察觉到昂慕斯不善的目光,朝他投过去一眼,淡淡的,像长辈看不学无术的小辈,他没把昂慕斯放在眼里。 吩咐好两名店员,又给唐奈嘱咐了一下注意事项,丝楠才跟着欧罗斯家族的人离开。 小琼斯兰和昂慕斯两人还没说得上话,几辆马车停在店外,以勒马夫人为首的太太团到了。 勒马夫人看见站在中央的小琼斯兰,双眼发光似的快步走到他跟前,“真是意外的惊喜呀,居然在丝楠的店里看见小琼斯兰先生。” 小琼斯兰也绅士的对勒马夫人问好,事实上,他和勒马夫人一点都不熟,却没有因为勒马夫人急切切的贴上来而表露出丝毫不悦。 “小琼斯兰先生跟丝楠是认识的?”勒马夫人顺口问。 小琼斯兰不避讳的说,“对。” “哎呀,丝楠怎么也不跟说一声,早知道你们这么熟,我就托她买几辆自行车了。” 小琼斯兰笑了笑,“我明天就让人把车送到你府上。”每种新兴的东西在最开始都受到追捧,自行车也不例外,而且小琼斯兰申请了自行车的专利,他所卖出的每辆车,利润都是成本的十倍以上。而且只有少数人知道,老琼斯兰公爵把家族的葡萄酒生意交给了他,小琼斯兰一跃成为巴黎上流圈里的新贵富豪。频繁收到邀请出席各种交际场合,颇受女士们的欢迎,特别是年轻女性的爱慕多得数不胜数,可惜每次他身边的女伴都是珈罗琳,大家猜她一定是他的情人。 丝楠停歇了一个月,也不常关心这些信息,所以不知道小琼斯兰的名气已经相当大了。 因此看见小琼斯兰出现在这里,勒马夫人才那么惊讶。 此时的丝楠顾不上这么多,她对即将面对的欧罗斯家族忐忑不安。不是她没用,欧罗斯家族像个紧箍咒,在殖民地时就不停的在她耳边念叨再念叨,她所遇到的欧罗斯家族的几位,没有一个带给她真正愉快的记忆。 到达目的地,各种豪宅见多了,丝楠不会为眼前的房子大惊小怪,虽然这里绝对奢华,地面是大理石的,铺了印度地毯,周围摆着各种凡尔赛宫风格的家具,墙上还有精致的雕刻和壁画,丝楠这个外行看了都觉得是精品。 那名侍者把丝楠一直带到楼上的一间休息室里,然后丝楠就一个人等待,她手边的桌上摆了鲜花和各种美味的点心,她没有动,而是走到窗边看了看周围。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后突然响起久违的声音, “这栋房子曾经是米歇尔舅舅的家。” 迪斐已经站在她身后,他不等丝楠回头,从后面抱住了她,“回来这么久,为什么不来找我,”埋怨又逼人的质问,是迪斐的做派,但丝楠总感觉有些陌生。 “弄了半天是你把我叫过来的,”她扯开迪斐的手,转身双臂一抱,说,“我今天店铺开张,你难道不知道我很忙吗?”迪斐定定的看着她,扑哧一下笑起来,离开了两年,她看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真好。 在殖民地待了五年,迪斐刚回来时并不适应这边的生活。各种各样的亲戚,形形色色,或别有用心,或不安好心,每个人都对他嘘寒问暖,可是他已经记不得那些人谁是谁。站在严酷的祖父身边,众人艳羡,他从抵触到慢慢麻木,把自己的本性完全掩盖起来,做完美的家族继承人。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想起他的母亲,想起在殖民地的日子,想起丝楠。 “你现在是不是和昂慕斯在一起,”迪斐状似随意的说,听在丝楠耳里意味就不同了。 她先对瑟琳娜的死表示自责,“普尔曼和我当时本想返回的。” 迪斐冷笑的打断丝楠,“他?他巴不得看我家的笑话。” 丝楠下意识的为普尔曼辩解,“你把普尔曼想的太不堪了。” “那么,你认为他很好?”迪斐反问她。 丝楠怔忪了一下。 迪斐退让了,“是我的错,我不想一见面就跟你谈论普尔曼。我只是想让你离昂慕斯远点,他除了惹是生非,一无是处,和普尔曼一样。”昂慕斯得罪巴塞那后,巴塞那一个状告到迪斐的三叔尼赛尔这里,正好被暂时跟在尼赛尔旁边学习的迪斐听见了。凡涉及到昂慕斯,欧罗斯家族的人都会问迪斐的意见,这次迪斐说,不介意。 “他是你的朋友。” “你认为我母亲自杀后,我和他还能继续做朋友?”迪斐的眼色深深的,不是纯赭色,而有点发红。 他忽然走近一步,低头贴到丝楠耳畔,幽幽的说,“你那时也听到了吧,奥利维亚说的。” 丝楠的眼睛不由自主的闪烁了一下,她怎么快忘了迪斐和昂慕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老天爷,这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旦爆炸,整个巴黎会乱套的。一个无以伦比的富二代和大家族继承人,将牵扯进来多少人。邓格拉斯这顶绿帽子要顶破天了。 “所以,离他远点。” “你威胁我?” 丝楠不可思议的望着近在眼前的脸,这个男孩终究是变了。 迪斐却认为丝楠站在昂慕斯一边,他无法容忍,“昂慕斯充其量是个私生子,等邓格拉斯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儿子,你认为他会怎么做?阿尔萨斯银行的皇太子在众人的耻笑鄙夷下从云端跌下,一无所有。你也清楚想在巴黎立足,没有足够的背景和关系是不可能的,你跟着他,无非为了他的身份和钱,而这些我照样能够给你。” “住口,”丝楠听不下去,喝止了迪斐,一脸失望,“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原来我在你眼中如此不堪。” 丝楠还是很仗义的,她把昂慕斯当成自己的朋友,就算他母亲对迪斐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她也不能容忍迪斐诬蔑她和昂慕斯。 而且知道这个天大秘密的,除了麦凯克伦本人和奥利维亚的妹妹,就只有她、迪斐和普尔曼。迪斐却到现在还没捅破它,丝楠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曾经单纯冲动的男孩了。 这时,房门被敲响,“迪斐,我能进来吗?” 迪斐欲言又止的看了丝楠一眼,转身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位衣着华贵的贵妇,丝楠听迪斐叫她丽兹婶婶。 “先前就听她们聊什么楠的衣服,我也好奇的想派人去找你做一套礼服,没想到你是迪斐的朋友,真是又巧合又难得,”丽兹面上还算和蔼,只是丝楠不喜欢她探寻的眼神,她发现欧罗斯家族的人都是这样,爱用高高在上的眼睛俯视,好像其他人都是蝼蚁。 “夫人您好,冒昧的打扰了,”丝楠礼貌的说。 丽兹捂嘴笑,“呵呵,打扰的也是迪斐,这栋房子已经是他的了,他想请什么人来都可以。” 这话丝楠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迪斐说你们在殖民地就认识了?” “丽兹婶婶,您不是说要来找丝楠订做衣服吗?”迪斐笑着打断女人的话,“我已经叫人去拿尺子和纸笔了。”丝楠这才发现迪斐的权利很大,他居然能够命令他叔叔的老婆,而眉宇里的气势,是她以前没见过的,这就是所谓的家族继承人么。“平常难得看到你跟女孩子讲话,突然冒出一个女性朋友,我只不过好奇呀,怎么还怕我们吃了她不成,要捂在手心藏起来。如果你祖父知道了,肯定高兴不用再从挑花眼的名册愁给你选择未婚妻,”丽兹看着丝楠意味不明的笑。 第三十五章 名气渐增 丝楠在女佣的帮助下单独为丽兹夫人测量尺寸,其实她这个档次的服装裁缝并没有资格为欧罗斯家族的核心成员服务,像欧罗斯这样的大家族都有专用的设计师,几十年不会换人。所以丽兹夫人先前在迪斐面前说的都是客套话,她之前根本没听说过丝楠设计的衣服。 不过在丝楠忙碌的时候,最基本的修养让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嫌弃的样子,她反而不断找丝楠说话,问东问西,纯粹是探究丝楠与迪斐的关系。 丝楠这时真觉得米歇尔当初隐瞒她的存在实属明智之举,欧罗斯家族知道米歇尔有一个养女,也仅仅是有所耳闻而已,还是缘于那次绑架后,普尔曼惊狂的行为,因此对她的姓名年岁一概不知。 任丽兹夫人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把丝楠跟米歇尔的养女联系起来,再说她的注意力完全在迪斐对丝楠的殷勤上了。欧罗斯家族的人本以为把迪斐放在殖民地会变野变坏,然而事实是相反的,两年来,迪斐在家族表现的非常好,几乎找不到瑕疵,迪斐完全改掉了先前霸道任性的缺点,举止得体优雅,待人接物温和体贴。而且他很聪慧,欧罗斯老伯爵给他请了几位重量级教师,他去年就已经考进巴黎大学政治专业,不过很少去学校,他跟在尼赛尔身边学习,老伯爵希望他跟他的叔叔一样从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迪斐对女孩好像一点兴趣都没有,在公共场合,他没有主动跟诸家小姐接触过,而且很排斥家长为他专门安排的各种类似选妻的宴会,这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十**岁的男孩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对异性有自然的憧憬。和迪斐等同身份的同龄人没有未婚妻的也有情人,他是异类。所以当他特别对一个女孩表示出特别的关心时,丽兹和她的丈夫才会那么惊奇。 巴塞那跟他们提过丝楠的背景,不说那些微不足道的,仅与昂慕斯有牵连这一点就够奇怪了。当初瑟琳娜的死讯传回来,老伯爵暴怒的模样丽兹至今还记得,瑟琳娜是他最溺爱的孩子,瑟琳娜当年受宠爱程度超过三个哥哥,她们这一辈的女人,那时谁不羡慕她,连她的儿子都被选为家族继承人。 老伯爵起初是想杀了奥利维亚的,没想到邓格拉斯反复求情,再加上奥利维亚的妹妹菲丽丝这层关系,老伯爵才忍下来。当时他说,让她滚出巴黎城,只要她敢踏进城里,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奥利维亚这样的女人受到所有正牌夫人的唾弃鄙夷,可想而知,留下来的昂慕斯地位有多尴尬,正统大家族都禁止子弟与他深交,大家明面上对他没有异样,都是看在邓格拉斯的份儿上。 按巴塞那的所说的,昂慕斯亲自出面保护这个女孩,他们原以为丝楠是昂慕斯的心上人,没想到最受影响的是迪斐。 丝楠聚精会神工作,在纸上标明数字,尽量忽略丽兹夫人评估似的眼神。这就是她不想和迪斐扯上关系的最大原因。 “弄好了吗?”丽兹夫人问她。 “嗯嗯,你能告诉我你的喜好吗,比如礼服裙摆的大小,装饰用水晶还是珍珠,布料的颜色和质地。” 丝楠哗哗的在纸上画上表格,相当敬业又专业,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有一点向丽兹夫人套近乎的意思。丽兹夫人奇怪了,难道她不想攀上迪斐吗?多少贵妇为她们的女儿向她打听迪斐,想方设法的要接近他。 “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来吧,”丽兹夫人此刻对衣服兴趣寥寥,很失望没从丝楠口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佣人说迪斐催她们快点。 丝楠撇撇嘴。 丽兹夫人看见了笑道,“今天迪斐的耐心太差了,有女孩子在就是不一样。”丝楠知道她肯定误会自己,没有解释,因为迪斐的确向她表白过。 临近中午,美味的午餐已经准备妥当,丝楠在去饭厅的路上,路过一条走廊,在那儿,她看见了米歇尔的画像,准确的说是年轻时的米歇尔,脸很耐看,美中不足的是身高,他和一个美丽高挑的女人站在一起,头顶只到女人的耳畔,丝楠猜她就是普尔曼的母亲,棕眸金发,眉宇间很温柔,和她认识的霍尔斯图族人一点也不像,丝楠却能从她脸上看到普尔曼的影子。 丝楠站在画像前面看了很久, “你也认识他们?”丽兹夫人问。 丝楠想都不想的摇头,“不认识,只是觉得这幅画挺美的。” “我早说该把这幅画搬走,挂在这里不适合。” 丝楠没回话,她早知道米歇尔是欧罗斯家族中的异类,让亲人又爱又恨。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烟铺就能堪堪窥测到他到底赚了多少钱,连小琼斯兰在自行车上用的橡胶都来自米歇尔的加工厂。丝楠看丽兹夫人的表情,感觉欧罗斯家族或许已经开始后悔把米歇尔排斥出家族。 “我突然想到艾芙也姓霍尔斯图,”丽兹夫人终于会过来,她惊诧的看向丝楠,“你和她是亲戚?” “我说了,我不认识她。” 丽兹夫人狐疑不解,没再追问。 到达饭厅,迪斐已经在那儿等着,桌上的菜肴全是迁就丝楠的口味。迪斐为她和丽兹夫人拉开座椅,满脸笑容仿佛没有一丁点刚才的争执。 米歇尔父子曾经的家如今是迪斐的财产之一,迪斐回来之前,一直由他小舅舅一家居住,迪斐没有动过房子一花一木,他很少来这边,都是丽兹夫人在打理。 除了自己的外祖父,迪斐跟他小舅舅一家最亲,丽兹和尼赛尔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而且两个女儿很平庸,好在依靠家族势力嫁了好丈夫,对迪斐的继承权没有影响。他跟尼赛尔虽然不像跟米歇尔那么亲近,尼赛尔却是早年最宠爱瑟琳娜的兄长,爱屋及乌,尼赛尔对迪斐很好,还愿意替他保密丝楠的存在。所以后来迪斐每次见她,都是借丽兹夫人的名义。 下午坐着来时的马车,丝楠回到店里,昂慕斯和小琼斯兰都已经不在了,几位眼生的年轻小姐正在挑选衣服,她们看起来比丝楠大不了几岁,穿着也不算特别奢侈,应该出生普通贵族,或者中上层平民家庭,丝楠走上前询问她们想要什么样的礼服。 “我们就是在宴会上看到同学穿你们的礼服,好奇来看看,”几位小姐把丝楠当成营业员,没怎么搭理她,把她晾在边上自顾自的叽叽喳喳。 她们的声音不小,丝楠听得一清二楚,她们说社交季到了。 凡是家境富裕的女孩从小就接受社交方面的教育,中学一毕业就进入社交圈,她们不重视高中会考和文凭,更不会想上大学,学习最多的是如何吸引更多男孩的目光,如何流利的填写支票。 这里会专门为她们进社交圈举办舞会。女孩可以找到心仪的夫婿,男人可以找到理想的妻子,传统的贵族可以补充新鲜色液,新兴的中产阶层也可借此与贵族联姻。所谓社交季就是很多女孩的婚姻市场,尤其是灰姑娘们借婚姻变凤凰的最佳时机。 其实离这些小姐所说的名媛舞会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才十七八岁,但她们已经无心读书,整天想就是怎么结识优秀的贵族青年,要不就是到处购物,妆点自己的外表。 最后几位小姐分别挑选了一件礼服,兴高采烈的离开。没过多久,更多年龄相近的女孩来到这家偏僻的服装店,生意最好的时候,整个大厅里站满了年轻女孩,你一言我一语,吵的像菜市场。后来丝楠真正名气大开的关键在于她给丽兹夫人设计的晚礼服,一条紫色的鱼尾裙,丽兹夫人穿着它和丈夫去参加议会开幕后,政客精英们最重要一场晚宴。那天的丽兹夫人好像年轻了十岁,端庄优雅,气势几乎压过了第一夫人。第二日,丽兹夫人就命人请丝楠过去,亲手送上一张支票作为谢礼。丽兹夫人的‘代言’效果非同一般。那天以后,丝楠忙得不可开交。一些大佬的母亲、太太、女儿接连找到她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地位高的让她去府上量体裁衣,提得要求又多又高,但只要不是故意为难她,她都应付下来。这么好的工作态度自然赢得不少女士们的喜欢。在圣诞节前夕,丝楠又开了一家分店,还买了二十台缝纫机,再招学徒工和售货员,开始批量生产内衣和成衣,像现代那样,每套衣服都有相应的码数,减少量身定做的繁琐。而且昂慕斯真如他所说的,不再神出鬼没,每天老老实实按时报到,给丝楠打下手。期间邓格拉斯请丝楠吃过两次饭,他非常感谢她对自己儿子的改造,愿意投给她更多的钱,资助她开办一家上规模的服装厂。其实,丝楠心里头还有一个不敢跟其他人说的大胆想法,她想弄一场时装秀。 第三十六章 慈善晚宴 圣诞节前后,丝楠店里的生意好到顶峰,各种舞会、宴会、博览会、音乐会轮番上演。丝楠觉得不是富人,还真玩不起这些,一来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和充足时间,二来每套出席社交场合的礼服和首饰都是讲究和攀比。 丝楠也收到不少邀请函,她只参加了新年后由勒马夫人牵头举办的慈善晚宴。 那天丝楠穿了一件冰蓝色的露肩礼服,这件礼服是丝楠近期最满意的制作,是纯现代的样式,大概不被这个年代的女士们接受。所以丝楠留着自己穿,她用白色坎肩挡住肩膀的暴露和伤疤,昂慕斯帮她画了一个淡妆,不能小看昂慕斯的化妆水平,他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也能让本就漂亮的人更出彩。 他们俩到达时,给其他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昂慕斯的虚扶下,丝楠走出马车,她戴着白色手套,脚上踏着白色的尖头细高跟鞋,束腰的裙子把她的好身材展现的一览无遗,她还戴了一顶白色的鸭绒帽,帽檐下是一张精心修饰过的美丽容颜。身边昂慕斯的搭配也是用了心的,中规中矩的晚宴礼服,西裤却是出挑的条纹样式,身上还披了一件白色貂毛大衣,显得他的脸更苍白,身体更孱弱瘦削,无论外界对他流言蜚语多难听,也不能否认他有一可以能唬住人的皮囊。 两人的衣着搭配色彩、风格都是一致的,光站在那里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和旁人标准正统的打扮相比,他们绝对是走在时尚前沿的人。身为服装公司的老板,丝楠不可能让自己的穿着落入俗套。 勒马夫人打趣她,“等晚宴结束,你的店又要人满为患了。” 丝楠笑着说,“也是托你和勒马先生的福。 慈善活动是有钱人展现自己对穷人爱心最好的场合,这次的主题是解救堕落的贫穷者。活动筹得的钱款将用在监狱的建设和整顿红灯区。 晚宴上,勒马夫妇提供五套珍品珠宝拍卖,其他人有捐出油画的,也有捐古董的。 每样物件都有大方的人买下,丝楠只看看,没有竞价的想法。她和昂慕斯被安排在靠后的位置,一有好东西出来,前面的头头佬佬马上拿下,由不得他们,他们也不想跟这些人争表现善良的机会。 直到一尊红褐色的佛像被抬上来,丝楠寥寥无趣的神情才变了。 “感谢贝茨爵士的慷慨,他本人今日无法到场,但送来了这尊来自印度支那的佛像,它至今已有一千年的历史,看它栩栩如生的雕刻不难想象它价值连城。” 丝楠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的大物件,问昂慕斯,“你带支票本了吗?”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当然随身携带,你要买这个佛像?”昂慕斯如今就跟丝楠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丝楠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她的意思,“这么大的家伙,我们待会儿怎么把它拿回去?”他抚着下巴说。 丝楠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先买下来再说。” 昂慕斯很听丝楠的话,竞拍开始,他第一个出价。接下来不少人跟他竞争,但每次昂慕斯都把价格提高五万,渐渐的跟上来的人越来越少,不是谁都想他这么财大气粗的。在扔钱上面,昂慕斯有绝对的自信。 到最后,昂慕斯的竞争者只剩下两个,小琼斯兰和巴塞那夫人。他们都是从殖民地回来的,对佛像情有独钟并不奇怪,小琼斯兰坐在前排,他回头看了看丝楠,不再竞价。 而那位巴塞那夫人却跟昂慕斯杠上了,昂慕斯一叫价,她立马咬紧不放。 昂慕斯烦了,直接喊,“五百万。” 全场一片低声惊呼。用五百万金买一尊石头像,的确是昂慕斯才干得出来的事。 丝楠拉了拉昂慕斯的袖子,昂慕斯不理,“我看那个女人还怎么跟我争。” 巴塞那夫人没有再出价,佛像归昂慕斯。 竞拍活动后,还有一场晚宴。晚宴的菜市很丰富,有六七道菜。丝楠不知道勒马夫人出于什么心理,竟把她跟小琼斯兰安排到一桌吃饭。她左手边是小琼斯兰,右手边是昂慕斯。 侍者为每个人端上一盘里昂土豆,小琼斯兰用干净的叉挑出自己盘里的洋葱,然后跟丝楠面前的餐盘交换,动作自然,好像做过很多遍,接下来的鱼汤也是如此, 餐桌上其他宾客停下,都用诡异的眼神看他们。丝楠轻咳了一下,相当镇静的抬起刀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用餐。而小琼斯兰旁边的珈罗琳脸挂不住,强颜欢笑低下头,手上的叉柄快被她捏断了。 “小琼斯兰先生似乎与霍尔斯图小姐很熟?” 丝楠认识发问的女士,教育部秘书长的太太,是勒马夫人太太团成员之一,在她店里订做过衣服。 小琼斯兰淡淡的说,“我们两家是世交。” “哈,”昂慕斯没忍住,笑出声,丝楠用手肘拐了他一下。 “噢,你一说我才注意到你们确实都来自马赛,原来早前就认识了,”秘书长太太笑道,“相比霍尔斯图家族也是你们那边的大户吧,难怪霍尔斯图小姐初到巴黎就能崭露头角。” 小琼斯兰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种慈善晚宴,参加者都是三十岁往上走的先生女士,成熟成功,他们不像小年轻喜欢七想八想,都以为小琼斯兰是照顾世交家的小辈。 趁着间隙,无视珈罗琳幽怨的眼睛,丝楠把小琼斯兰叫到角落,“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以后还是保持必要的距离为好。” 丝楠不喜欢拖拖拉拉的玩暧昧,既然决定跟小琼斯兰结束,就应该断的一干二净。 “真是一个无情的孩子。” “我不是孩子。” “对,你不是孩子。” 小琼斯兰低笑,望着眼前容姿曼妙的少女,有自嘲有悔,“如果。” 他的话才开头,就被打断。珈罗琳小跑到他身边,以一副所有者的姿态抱住他的手臂,堤防的眼神好像丝楠是拆散他俩的小三。 丝楠没有正面跟珈罗琳相处过,应该说她们没有一句话的交流,她从来没有把这个女人放在心上。 “勒马夫人让我们过去,”珈罗琳对小琼斯兰说。 小琼斯兰看了丝楠一眼,丝楠还是极力撇清关系的样子,他叹了口气跟珈罗琳走了。 丝楠看着两人的背影,这样看他们是很般配, “我知道她对你还有影响,你要想想我的立场,虽然是我的原因你们才分开,可是,,” 珈罗琳的声音不大,只不过丝楠的耳朵太尖了, “等一下,”她忽然的叫住他们,三步两步绕到两人前面,盯着珈罗琳,“别高估自己的魅力,我和阿朗分手跟你没有一丁点关系,如果我现在想要他,这里哪有你插足的余地?是你运气好,我暂时没心情玩两女争一男的戏码。记住,你捡的是我不要的,是我怜悯你让给你的,”丝楠的话非常狂妄,眉宇间的自信和果断让她本就漂亮的脸庞更耀眼了,尤其是一双幽黑的眼睛,看得珈罗琳心一颤。丝楠承认她因为珈罗琳的话恼怒了,她也承认自己的情绪还能被小琼斯兰牵动。如果人的感情能够被精准的控制就好了。 珈罗琳紧紧抓着小琼斯兰,她知道丝楠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这个女孩野的可怕,天不怕地不怕。 丝楠不屑,“盯好你旁边的男人,说不定哪天我换心情,把他抢过来了呢。”说罢,她踏着高跟鞋旋身就走,姿态端庄优雅,背脊挺笔直,脖颈也是高高昂起,这一刻她像高傲的女王。 然而在其他男人眼里,她更像勾人的妖精,她青嫩的外表无法支撑起内心的气场,复杂的交织演变成一种别样的妖娆。 巴塞那夫人和丈夫端着酒杯与丝楠擦肩而过,眼角的余光斜瞥着她, “哎呀。” 丝楠只感觉肩膀一凉,下一刻她看见许多人直勾勾的盯着她。她的披肩被扯了下来,肩背上的疤痕完全展露在旁人眼里。 这绝对是让人过目不忘的背影,那诱发人触摸**的蝴蝶骨,性感的曲线是无数女人毕身追求的,然而在一片雪白的肌肤上,却有一大块狰狞丑陋的伤疤,真是一种矛盾到极致的美艳。 “抱歉,弄湿了你的披肩,”巴塞那夫人手里拿着丝楠的白色披肩,嘴里说着道歉的话,丝楠却看到她眼中的笑意。 然而丝楠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她嘴角翘起一抹笑,大方的让别人打量,从容不迫, “现在可以把披肩还给我吗?”巴塞那夫人愣了一下,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遇上一个更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孩。她把披肩交还给丝楠的同时,小琼斯兰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她身上。“谢了,”丝楠冲小琼斯兰露齿一笑,然后看向巴塞那夫人,又看了看她的丈夫,笑意更深,“莫博森夫人,你的生活滋润享受,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呢。” 第三十七章 为难难堪 丝楠和玛丽莫博森都是奇葩,她俩干出来的事情在这个年代的女人看来都挺出格。在今天的晚宴之前,丝楠都没见过她,如果不是勒马夫人先前的介绍,光凭外表丝楠很难想象这个外表艳丽女人的女儿比她还大。丝楠觉得风韵犹存这个词都不能用在她身上,放在现代,她绝对算辣妈。 都说要干成大事,最好的捷径就是心狠手辣,而且这样的人往往能活得比其他人好,丝楠想的确如此,玛丽莫博森揭露她前夫的罪行也罢了,还跟自己女儿的未婚夫发生关系,事情败露,扔下女儿独自跑路,回到巴黎不管旁人的议论和目光,心安理得的勾搭前追随者,结婚继续当阔太太,这得多强大的心理才能做得出来? 不过丝楠也有一颗强大的心,别人都是在私下议论玛丽莫博森的丑事,面上客客气气,她倒好,直接叫人家莫博森夫人。 当玛丽莫博森听见这个称呼时,脸就变色了,更不提丝楠后面又说她的女儿。勒马夫人见势头不对,上前打圆场。 “玛丽,你也太不小心了,”勒马夫人笑着轻责,她心里当然清楚玛丽莫博森故意让丝楠出丑,先前钻石的风波闹得那么大,最后找到了,昂慕斯当众打她丈夫的脸,今晚拍卖佛像的时候,勒马夫人就注意到她的情绪很糟糕,很显然丝楠再一次得罪了她。 “丝楠,衣服沾了酒,照料就不好了,我叫侍女带你去休息室换一身衣服吧。” 丝楠准备顺着勒马夫人给的台阶下。不过事端已经被挑起,想平息下来不容易。 “你知道莉莉娅在哪?”玛丽莫博森狐疑的从头到脚的仔细盯着丝楠看,她以前绝对没见过这个人,为什么她语气里好像很熟悉她和她以前的家务事。 丝楠笑了笑,慢条斯理的问,“你又认为她在哪儿?” “她不是应该在,,”玛丽莫博森说着自己就停顿了,当初莉莉娅执意向着自己的父亲,她不约束她也不想管教她,况且普尔曼答应过她会照顾莉莉娅,她才敢放下心离开。 问题是她跑路时,莉莉娅还没参与绑架丝楠,普尔曼自然也是和和气气的,还准许她进出看望莫博森。所以在玛丽心里,普尔曼算是厚道的人。而且普尔曼的姿色又摆在那里,如果不是年纪小又是女儿的心上人,外貌协会的玛丽可能真要自己上了。美色误人男女皆使用。普尔曼的美男计把这对母女唬的团团转。 丝楠没见过这样当母亲的,话已至此,刺激到本人就行,她见好就收,在这么多人面前抖露出莉莉娅精神异常还当妓女的事,受打击的不仅是玛丽莫博森,他的现任丈夫也会成为笑柄,晚宴也会被他们搅黄的,她不能让勒马夫妇难做人。 丝楠刚抬步,玛丽拉住她的手,有些动怒的说,“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不准离开这里。” 她的手劲很大,尖指甲掐进丝楠的皮肤里,丝楠吸了一口气,她想甩开这个女人很容易,只不过对方会跌得狗啃泥。玛丽莫博森不要形象,她还要。 “巴塞那夫人,现在晚宴还没结束,有话可以改日再谈,你这样僵持在门口让勒马夫人很为难,”低沉的男音插进来。 丝楠还来不及去看小琼斯兰,她的手就被他的手掌盖住,玛丽惊了一下,不得不松开丝楠的手,她抬眼就看见小琼斯兰冷漠瞥着她,竟禁不住的后退了一小步。玛丽在社交场合接触过小琼斯兰,风度翩翩的绅士忽然换了张脸,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有些令人害怕。 小琼斯兰冲勒马夫人歉意一笑,“我唐突了,先带丝楠离开吧。” “没关系,没关系,”勒马夫人本就欣赏小琼斯兰,这下好感度嘣嘣直升的。小琼斯兰一把揽住丝楠的肩,动作亲昵又自然,丝楠懵了一下,却没有当众让小琼斯兰难堪,顺从的跟着他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而小琼斯兰适宜得体的解围再次赢得诸家夫人的亲睐,她们中有些人暗忖应该把女儿带来的。竟没有一个人为两人的关系多想,不得不说小琼斯兰给外界的形象太好了。 巴塞那先生觉得丢人,一声冷哼,甩手就走,玛丽匆忙跟上去。好戏结束,围观的人散去,勒马夫人处理残局。谁也没去注意站在角落里的珈罗琳,她的脸气的通红,眼睛也是红的,泫然欲泣,刚才的混乱里,小琼斯兰居然没有看她一眼,他好像完全把她忘了。 “有时间哭,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男人攒在手心。”刺骨的挖苦嘲讽激得珈罗琳浑身发冷,她回头,昂慕斯拿着丝楠的帽子和包就站在她身后,“真是无用的女人。”丝楠一定没见过这样的昂慕斯,收起玩世不恭的姿态,他的眸光凌厉又冷酷,居高睥睨着珈罗琳,充满轻蔑,“小琼斯兰的眼光不过如此。” 珈罗琳气的浑身发抖,“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己喜欢的女孩还不是跟别人走了。” “呵,谁说我喜欢丝楠?”昂慕斯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 “你不喜欢她,怎么会掏心掏肺的对她好。” 昂慕斯没理会她顾自说,“既然决定不计代价的抓住他,就永远别放手。” 珈罗琳张大眼睛,惊恐道,“你知道了什么?” 昂慕斯走近一步,用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声音说,“这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我和你的目的是相同,不能让他们再走到一起。” 再次和小琼斯兰乘坐同一辆马车,丝楠的感受杂乱又复杂,和第一次一样,两人一路没有交谈。丝楠把头偏向窗子,不去看小琼斯兰祸水的脸,她真怕自己会心软,因为黑夜中,小琼斯兰有琥珀光泽的眼睛最能引起陷落。 快到达时,小琼斯兰才开口问她,“你和巴塞那夫人有过节?” “没有,但是她的女儿害我差点丢了性命,”丝楠平淡的语气盖住那时所有的惊心动魄。 小琼斯兰的眉头凝了一下,“你在印度支那到底是什么身份?” “终于忍不住问了?”丝楠讽刺一笑,“也许我还有别的利用价值呢?” 小琼斯兰的脸骤然变色,却无力辩解,欺骗过一次,想再让丝楠信任很难,就像狼来了的故事。丝楠从昂慕斯口中得知小琼斯兰分得家族里的葡萄酒产业才恍然大悟,他们的交往中掺了太多杂质,她想小琼斯兰回国应该是为了继承家业的,没想到结识了她,他以为娶了她就得到惦记多年的城堡,没想到他父亲的本意并非如此,什么叔侄相争都不是问题。而是在城堡和继承权两者左右衡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珈罗琳又恰当的出现,看来老天爷都不看好他们。 马车停稳,丝楠打开门跳下去,走了两步又回头,“不管我在殖民地有什么身份,我在这里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平民而已,对你没有帮助,不能让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琼斯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她刚才的话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在巴黎无权无势,那么在印度支那呢? 第二天,勒马夫人命人送来了昂慕斯拍下的佛像,足足有一人高,搁在西式的大客厅里,有种违和感。 丝楠绕着佛像走了两圈,又用手摸了摸被风雨侵蚀过的表面,轻喃,“真的是那时的佛像。” “什么那时?”一旁的波米琪不知所谓,她不喜欢这东西,别说五百万金,五十块她都不会买。 “你不懂,这是千年前的文物,而且与我有缘分,有时候我觉得是它们在保佑我,我才能活到现在,”丝楠忆起从前,百感交集。她寻思自己有时间要再去找一次贝茨爵士,比雷埃运的那一舱的佛像他是不是都留下了?她想全部买下来。 丝楠让人把佛像搬到自己房间,专门订做了一个木托,还买了香盆和香炷,早晨从她房间都会传出檀香的味道。波米琪说这东西看着很渗人,特别是晚上,她都不敢进丝楠的房间。 慈善晚宴那晚丝楠和巴塞那夫人争执一幕很快传了出去,她俩的交恶不是秘密,不值得议论,大家谈得最多的是玛丽的女儿。 总所周知玛丽是独自回来的,人们这时才疑惑,是啊,她的女儿在哪里?被抛弃在殖民地了吗? 与此同时,慈善拍卖所筹得的钱款很快用在它该用的地方,巴黎市郊几座监狱被重新休憩了一番,警察清理整顿混乱的红灯区,关停了几家强迫少女卖淫的妓院。报纸上对这次的行动报道篇幅很多,还大肆赞赏。几天后,丝楠在自己的店门口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克拉拉,这个女孩穿着邋遢的破风衣,显得人更瘦小了,她目光发直的盯着橱窗里的美丽衣服,像街边的乞丐。售货员看丝楠的脸色准备驱赶她,丝楠却摇摇头,她走出去。克拉拉听见声响转过头,踉跄的跑向她,“丝楠小姐,您行行好,能帮帮我们吗?” 第三十八章 警察的询问 在店铺的内间,丝楠单独的办公室里,克拉拉捂着一杯热可可,在暖炉边瑟瑟发抖,丝楠就坐在她在对面,和颜悦色的说出残酷的话,“我不会雇佣品行不端的人。” 克拉拉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丝楠小姐,我知道是我错了,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求你了,”她卑微的驼着背,脖子也是弓起的,眼含祈求,“在您手下干活是我有记忆以来过得最快乐的生活。”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偷东西?”丝楠的口气依然冷硬。 “朱丽叶想要一枚钻石戒指,”克拉拉低下头,声音有了丝哽咽,“每次发病的时候都会抱住自己的手,惊恐的痛哭流涕,大喊大叫。” “这些你完全能够事先告诉我,我可以给你钱,可以现帮你买戒指,你起了偷窃之心只能说明你的心术不正。回去吧,我不可能再相信你了。” 丝楠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现金搁在克拉拉面前,“自食其力还是能找到像样的工作的。” 克拉拉忽然抓住丝楠的手臂,抬头泪流满面,“求您了,求您了,警察封了我和朱丽叶住的地方,老板拿着我们的钱跑了,我们什么都不剩,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吃过苦的女孩力气都很大,丝楠一时挣脱不开,再说克拉拉的确是可怜人,丝楠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克拉拉哭成这样,她也于心不忍。 “这样吧,,”她刚说话,门被猛然敲响。 “丝楠小姐,勒马先生的下属在外面说要立刻见您。” 丝楠一听,顾不上克拉拉,用力把她推开连忙出去,结果就得知了一个吃惊的消息。 勒马先生的珠宝店被抢了。就在今天早晨,刚开门营业不久,犯事的人被当场抓住,勒马先生没有什么大损失。这件事本与丝楠没有一点关系,问题是被抓的那个人在警察局一句话不说,警察逼急了却神神叨叨的只说丝楠的名字。 于是勒马先生来请丝楠了。 丝楠头一次光临警察局,一下马车她就看见勒马先生在警局门口跟两名警官交谈,勒马走过来对她说, “不好意思还让你专程过来一趟,主要是我们觉得这个人可能认识你。” 丝楠已经猜到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问道,“她要抢什么?” “戒指。她走到柜台前,忽然像疯子一样抽出一把刀,幸好我在场。” 丝楠再见到莉莉娅时,她蜷缩在铁栏杆后面,背紧贴着墙壁。素面朝天的脸很苍白,连嘴唇也是白的,眼睛无神的盯在一处,神情恍惚,不可否认这样的她看起来楚楚可怜,有种娇弱的美,丝楠注意到一些年轻点的警员都在偷偷看她。的确,如果莉莉娅没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挑剔的普尔曼当初也下不了手。 丝楠站在栏杆前头,挡住莉莉娅头顶的光,她慢慢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慢慢积蓄了光芒,“你来了。” “你现在是清醒的吧,”丝楠皱着眉,她没耐心应付这个女孩,她们算是陌生人,她来完全是看在勒马先生的面子。 莉莉娅没有吭声,盯着丝楠看了老半天,令人很不舒服的目光,仿佛要把她看穿。她扶着栏杆慢慢站起来, “你为什么没有死?” “你又为什么想我死,我得罪过你吗?”丝楠把问题原封不动的还给她。 莉莉娅又不说话了看着她,让丝楠发毛。 “普尔曼在哪儿?” “我不知道。” 莉莉娅终于有了别的表情,她眼含怨恨,“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参军不就是为了时时刻刻保护你吗。” “你在说什么,他参军跟我有什么关系,”丝楠莫名其妙,以为莉莉娅又犯病了。 莉莉娅竟笑起来,不顾形象的疯笑,声音尖锐刺耳,外面守着的警察以为发生了意外开门进来,却听见, “他不可自拔的对你动了心,你不知道吧,哈哈,他喜欢你,他居然喜欢上自己名义上的妹妹。” 莉莉娅的声音很大,整个警察局内外听得清清楚楚,他们面面相觑。勒马先生还没走,奇怪丝楠真和这种女孩有关联,她们俩看上去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普尔曼喜欢她?荒谬的笑话,除非他脑子塞了粪,丝楠一点都不相信,她只晃了一下神,看着笑到脱形的莉莉娅,厌恶道,“疯子。” 一句疯子好像鼓励了莉莉娅,她越笑越癫狂,警察担心丝楠的安全,丝楠表示没问题。 眼泪流了莉莉娅一脸,难看的不知是笑还是哭,“我那么把一切都给他,他却那样对我,”她突然伸出手,像老鹰的爪子极力要抓住丝楠,但被栏杆拦住,“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是她的未婚妻,”她跪倒在地上,痛哭不能自抑。 莉莉娅的精神全然崩溃,无法交谈,警察把丝楠请了出去。 “她是你什么人?”警察局负责的警员问丝楠。 丝楠不假思索的说,“敌人。”办公室里所有警员包括勒马先生都愣住了。 “你们想怎么罚都可以,跟我无关,”丝楠撇清关系。 “霍尔斯图小姐,事情是这样的,”警员有些为难的组织语言,“我们这边的医生给她检查了,她以前受过严重的虐待。” 丝楠眉头一蹙,“她是妓女,有些男人有特殊癖好吧。”明知莉莉娅的伤由谁造成,她却没有缘由的规避普尔曼。 “可是那些伤应该有,,” 丝楠不耐烦的打断他,“请问这与她抢勒马先生的店有何关系?” “额,是没关系,但是现在政府主流宣传让我们不得不把关注力放在这些人身上,”这名警员也算有经验,应付过形形色色的人,但面前的丝楠让他感觉到了压力,和难以相处,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直接压制他,让他无话可说。 一旁的勒马先生也感觉到丝楠情绪不佳,他再次说抱歉,让丝楠回去。丝楠是不想多留,临走前她问警员莉莉娅会不会坐牢。警员说不会,如果她有钱就罚款,如果没有,就关十天半月。 丝楠走后,警察表示勒马先生也可以离开了,勒马先生再次向警察确认莉莉娅的身份, “她的确是一名妓女,四年前来到蒙罗马妓院,以前的记录是空白,连朱丽叶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丝楠应该知道她的身份。” “我不认为霍尔斯图小姐愿意告诉我们,她好像在有意隐瞒什么。”警察的感觉是敏感的,从刚才两个女孩断断续续的对话里,也能猜到她们之间一定有恩怨。 “算了算了,我不打算追究那个女孩的责任,反正除了一面玻璃,我基本没有损失,”才刚迈进新年没多久,勒马先生不想触霉头。 这时,另一名警员对他们说,“刚查到她还有一名同居者。” 让丝楠赶出来的克拉拉在街上徘徊许久找不到工作,当天傍晚被警察带回警局。 “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面对警察的逼问,克拉拉想起丝楠那些无情的话语,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已经做了决定,“朱丽叶的本名是莉莉娅莫博森,我亲耳听见丝楠小姐这样叫她。” 莫博森,这个姓氏怎么这么熟悉,警员们互相望着。 “啊,我想起来了,四年前不是有一件轰动一时的大案子吗?犯人都是从印度支那押解回来的,议会的人亲自监督,我记得里面有一个主犯就姓莫博森,好像是殖民地商会会长。” 一提,大家都有印象了,毕竟这件事与欧罗斯家族有关,还沾上了桃色绯闻,而且一拖再拖, “对对,是他,难道不是同名同姓吗?”有警员不相信。 克拉拉有些惊惶,她没想到朱丽叶的来头这么大,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来难了,她索性把自己知道全抖出来,“朱丽叶曾说过她以前在印度支那生活,四年前我第一次遇见她,她身上全是结痂化脓的伤。” “咦,霍尔斯图小姐不是也在印度支那呆过吗?” “现任监察局局长的太太前夫正是这个莫博森,她改名前叫玛丽莫博森。” “而且有传言她的女儿失踪了。” 警察们发现了这个细节,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来了精神。而克拉拉早已听傻了。 她颤颤巍巍的说,“我能见见朱丽叶吗?” 警察问她,“你还知道什么?” “没有了,知道的我全说了。” 克拉拉身上的窝囊寒酸气让警察们看着心烦,“你现在可以走了。” “可是朱丽叶,,” 警察挥手赶她,“说了让你走,快走吧。” 克拉拉惴惴不安的踏出警察局,回头张望了几次,她有种感觉,她可能闯了大祸,也有可能救了朱丽叶。 在警察通知玛丽莫博森这件可喜可贺的发现前,她竟主动到丝楠的房子‘拜访’她。出于对她身份的忌惮,丝楠还是接待了她,玛丽莫博森走进来东张西望一番,然后才坐定,“上次你说我的女儿,我想你应该还有话没讲完吧。” 第三十九章 被打砸的店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能心安理得把女儿扔在殖民地,自己回巴黎继续过贵妇的生活,是不是有人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你到底是谁?” “无论是谁,一定是反感你的人。” 丝楠和玛丽莫博森两人无法心平气和谈话,才说了两三句就火药味十足。最后玛丽莫博森一个招呼都不打直接起身踩着高跟鞋离开。 出院子时,迎面遇上刚放学回来的波米琪,玛丽斜睨了她一眼,波米琪莫名其妙, “丝楠,刚才出去的女人是谁?” “巴塞那夫人。” “啊,就是那个可怕的女人?”波米琪像是听到老巫婆似的,“没想到她长得那么漂亮。” “不漂亮二婚还能嫁这么好。” 丝楠语气里有丝不屑,被波米琪捕捉到了,她惊讶丝楠很少直面表现出对其他人的厌恶。 “我现在不别谈她,”丝楠也不懂自己心里窝着一团什么,一旦跟串起来莉莉娅和玛丽就不舒服。 “对了,”波米琪拍拍脑袋,“老师让我问你,还继续休学吗?六月份就要高中会考了,你是不是不打算参加?” 丝楠愣了愣,她已经很久没考虑过读书上学的问题,她笑着说,“我参加也考不上大学呀,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的,那些哲学历史的课程我学不来,到时候就去学校混过毕业证吧,就怕学校连毕业证都不愿意发给我。” “瞎说,你这么聪明哪有学不会的,只是你没用心思学而已,不过你这么会设计衣服,上不上学都无所谓,不像我还得考大学,”波米琪郁闷的说,“我到你店里帮忙多好。” “错,考大学更重要,你上了大学一切都不一样了,兴许到时候我高薪聘用你你还不愿意来呢。” 波米琪脸一红,轻捶了一下丝楠的肩,“你又揶揄我。” “哈哈,我是说认真的。” 丝楠和波米琪聊着学校的事,暂时把莉莉娅和玛丽抛之脑后。 接下来的时间里,丝楠集中精力扩大生产规模,邓格拉斯资助的服装厂的建设提上日程,以迎接三个月后的社交季,她还到学校露了面,和老师打招呼。前世好歹是大学生,她还不想弄个高中都没有毕业的文凭。 在对某些人某些事上,警察的效率出奇的高,他们多方打听得知巴塞那夫人真有一个女儿后,上门请她来一趟警局。 那天母女相见的场景令所有警察记忆犹新,莉莉娅的哭泣简直是撕心裂肺的,他们也终于得知这个女孩悲惨的遭遇。 当初莉莉娅从普尔曼手中逃走后,混在逃难的高棉人里到了越南,深夜偷偷乘上一搜运粮食的货轮,躲在最底层的货舱里像偷渡者那样回的法国,然后一路乞讨到巴黎,莉莉娅最初抱着找到自己母亲的期望,但她和玛丽的地位差距太大,根本不可能接触到上流社会,为了生存她只能屈身在妓院里,会做这样的决定其实已经说明她的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莉莉娅头皮上有一块疤痕最骇人,那里没有头发,不正常的白色而是肉红色的,一个一个疙瘩似的肉簇在一团。 玛丽给莉莉娅洗澡险些昏过去,“是谁弄的,是谁?” 豪华鱼缸里,莉莉娅只露出了头,哭红的双眼空洞洞的,她过了片刻才转向玛丽,眼里充满刻骨的恨意,“丝楠霍尔斯图,她是普尔曼的妹妹,也是他真正喜爱的女孩。” 玛丽吃了一大惊,还没从这番话里回过神,莉莉娅忽然从水里站起来,赤身抱住她, “妈妈,就是她让我变成这样的,我被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绑在墙上,被鞭子沾盐水抽,被活生生扯断头发,流的血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不停的踢我,踢到我肚子都破了。” “别说了,别说了,”玛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搂紧莉莉娅,气得发抖,“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普尔曼明明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你。” 一听到普尔曼的名字,玛丽全身战栗起来,满脸苍白,瞳孔都放大了,好像置身在零下的寒冬。 “妈妈,你一定要为我报仇,让丝楠霍尔斯图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不能饶恕她的,”莉莉娅的声音咬牙切齿,神情癫狂。 她已为普尔曼入了魔障。 三月初,丝楠在参加一场商业宴会时,所穿的齐膝短裙和掐腰短上装,获得的女士们极大的追捧,现代经典的优雅套装放在这时简直刮起了一阵时尚的旋风,比之前任何一阵都强大,无数订单蜂拥而至,连带着当时丝楠所佩戴的大串珍珠项链也受到热捧,勒马先生因此同样赚到一大笔。 丝楠乘着火候又推出了一系列套装,黑色羊毛短裙、雪纺长裙、朋克风夹克一件件打破传统世俗样式的衣服惊呆了对美丽有追求的女人们。丝楠的名字像名人一样为大众所知晓,还登载在报纸新闻上。她的时尚风靡了整个巴黎社交圈,购买者趋之若鹜,每天店铺门口排队的人们都站到了十字路口,尽管她的衣服价格依旧高昂。 学校里不熟悉的老师甚至找到她,说只要她能为她们做几套衣服,她高中就能顺利毕业。这么简单的条件,丝楠当然爽快的答应,早知道书能这么读,之前她就不在学校混日子了,反正也没学到什么有用的。 “丝楠小姐,有人找您。” “不是说了,这段时间不接设计单,告诉她们就在外面选样式吧。” 丝楠正在自己的一家分店里间的办公室看最近的销售额,没有时间应付客顾客,敲门进来的是她这家店的店长佐薇,是从之前的售货员中提拔上来的。 “可是,那位夫人穿着非常华贵,还说她外甥想见你,”说到这里,佐薇瞅了瞅丝楠,眼里有一丝好奇,想见丝楠的人多得去,不过都是女人。 丝楠搁下单据,无奈,“又来了,又来了。” “霍尔斯图小姐的生意好得惊人,我打扰到你了吧,”丽兹夫人依旧是那副客套的笑容。 “没关系,我只是没想到这次你亲自来了。” “正好我准备亲手为我两个女儿选择社交季的礼服,我想整个巴黎没有其他地方比你这里更合适了,”丽兹夫人脱下蕾丝手套,说,“你能帮我提供建议吗?” “当然可以,”不说她是迪斐的舅妈,就冲她欧罗斯家族的头衔,丝楠也不能怠慢她。 丝楠带着丽兹夫人走到外面,为她挑选衣服,并且一一讲解衣服的独到之处,丽兹夫人听得很认真,而且非常欣赏,决定买下几套后,她说,“迪斐想让你今晚过去一起用晚餐。” “他不忙了?” “暂时有时间,他要参加四月份的社交舞会,他外祖父希望他认识更多的女孩,他到适婚年纪了,”丽兹夫人好像有意说给丝楠听。 丝楠怔愣了一下,而就在这时,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打破了店里的热闹,一伙人拿着棍棒突然冲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打砸所有的东西,顾客女士们的尖叫声能刺破人的耳膜,现场乱成一团。 “快住手,再不停下来,我就叫警察了,”唯一镇定的女孩是佐薇,她冲到最前面试图拦下挥舞的棍棒。 但这些人根本不理会她,眼看棒子就要打到佐薇的脸上,年轻的女顾客们惊怕的捂住嘴巴,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只手紧紧抓住木棒,竟硬生生的把木棒从对方手中抢过来, 不可思议的不止是那个匪徒,包括佐薇在内的其他人都看呆了,气氛有一瞬间的寂静。丝楠好像变了一个人,冷厉的盯着对面的男人,手里握着他的武器。 这个男人反应也很快,用力推了佐薇一把,往外跑同时大喊一句,“走。” 这群人好像训练有素似的,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上看看有没有人受伤,”丝楠冷静的吩咐佐薇和其他售货员。 “丝楠小姐,这位夫人手伤到了。” 丝楠回头就看到丽兹夫人白皙的手背上一条血痕,娇贵的丽兹夫人脸色很差,好像有点晕血,丝楠搀着她,丽兹夫人说,“刚才有个男人撞了我一下,我的手不小心被衣挂的钩子刮到了。” 丝楠眉头紧蹙,“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没关系,让我的侍从陪我去就可以了,你在这儿收拾残局吧,顺便叫警察来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丽兹夫人的语气有很明显的恼怒,她活这么大没遭过这样的罪。 丝楠给受到惊吓的女士们一一赔礼道歉,再送走丽兹夫人和其他客人,她立刻把店关了,在警察来之前,她和佐薇以及几个售货员清理现场, 佐薇在刚才丽兹夫人所站的地方发现了一枚金色的扣子,“这好像不是我们店里的东西。” “当然不是,它是军装上的扣子,”丝楠若有所思。 佐薇惊讶,“军人?店里从来没有接待过军人。”除了这枚扣子和丝楠手里的木棒,这帮人没留下其他证据,警察最终认定是流氓挑衅。 第四十章 遇袭被救 之后连着几天,丝楠的三家店铺几次遭到不明人员不同程度的打砸,他们砸碎了所有的展示柜和玻璃窗,还打伤了几名售货员,经济损失倒在其次,主要是严重影响了丝楠的生意,她的顾客都是富贵的女性,三番两次的如此弄一遭,谁还敢到她这里买衣服。 不少和丝楠关系好的女士都认为是有人故意针对她,丝楠也这样认为,她在巴黎社交圈混了这么久,关系网也有,她托人打听过,警察找不出来线索,就算有也可能被某些人压住了,连丽兹夫人关照过都查不到,反正只能当成流氓犯事处理,不了了之。 丝楠因此雇佣十几名退伍军人做保安守店,许是丝楠搞得阵势很大,也可能是因为欧罗斯家族的插手,这些人消停了。 平安无事,时间一晃到了四月,社交季即将到来,丝楠更忙了,有人却隔三差五的约她出去,时常能够看到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店外等她,服装店内外多少八卦的眼睛看着,于是丝楠有男朋友的消息很快传开了,虽然没有人看到那人的庐山真面目,但大家都断定他是一名年轻富有的公子。而且很奇怪的,自从这个人频繁出现后,之前跟在丝楠身边当学徒的昂慕斯好像消失了。 “我之前一直以为阿尔萨斯少爷是丝楠小姐的情人,每次两人一同出席宴会时看起来多般配呀。” “可惜他身体不好,好久没看到他了,是不是又生病了?” “嘘,小心让丝楠小姐听见。” “小心让我听见什么?” 窃窃私语的女孩们吓了一跳,立刻缩着脖子状似无意的四散离开。丝楠叫住其中一个, “佐薇,你出去跟外面的人说我今天没时间让他回去吧。” “哦,是是,”佐薇连连点头,心里头犯嘀咕,为什么丝楠小姐不自己去说。 佐薇走到马车边上,她没看见车夫也没发现有侍者什么,只能小心的说,“丝楠小姐说她有事,请您先回去。” 过了很久,马车里一点反应都没有,佐薇以为里面没有人,还向四周张望着,“我还是再去问问她吧,”冷不丁的一声,让佐薇一个激灵,看向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再被他漂亮的眼睛看着,佐薇整个人都定住了。这真是一个赏心悦目的人,他穿着绸缎衬衣,袖子微卷着手腕,领口的一颗扣子松开,却不会让人感到懒散,精致的脸庞,贵气的身姿,还有眉间疏淡的清傲,让佐薇脑海中想起那些年轻女顾客们所议论的会让她们脸红的异性。 因为佐薇就脸红了,她猜他一定是贵族。 “丝楠的办公室在哪里?” 没有缘由的,佐薇就觉得他嘴里这声丝楠透着股非同一般的熟稔和亲昵,他们一定认识很久了,像昂慕斯少爷那样,“我带您过去,请跟我来。” 丝楠看见推门而入的迪斐,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语气不好的说,“我不是说了我有事吗?” “可是我没事。”迪斐往对侧的椅子上端正一坐,姿态做得十足,丝楠却说他,“癞皮狗,如果被你外祖父发现,我会被赶出巴黎的。” “你走了,他家的女眷就没衣服穿了,全巴黎没有谁比你更厉害,”迪斐笑了一下,有点狡黠。 丝楠早就感觉到迪斐比以前圆滑得多,想改变他的决定也更难了,他像个年轻的皇帝,每个人都必须对他有求必应。 丝楠也是如此,打从认识开始,她就在迁就迪斐,“我待会儿要去面料商那里。” “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看你真是空闲的无聊,”丝楠走到迪斐跟前,她身高不低,却得仰视他,她伸手把他往外推。没想到迪斐拉住她的手,把她搂进怀里,还趁机亲了她一下,趁丝楠反抗之前,箍紧她的手臂,他笃定丝楠不会跟他动手,“只要答应我下周陪我参加舞会,我马上就走。” “不行,你没发烧吧,”丝楠想都不想就反对,她知道迪斐说的舞会,那可是了不得的舞会,是大人物大家族为自己的小辈举行的社交舞会,是某些女孩的成年礼,也是相亲宴。为了这个舞会,丝楠已经做了不下二十套礼服。所以她可不敢在舞会上站在迪斐边上,别说迪斐,昂慕斯都不行,她会成为女性公敌的。 “而且我还没成年,不能参加吧,”丝楠今年年尾才满十七岁。 “只是当我女伴就让你浑身不自在吗?”迪斐窝在丝楠的脖颈间,有些依赖,有些固执。 “可是万一,” “我外公早就听说了知道你,你不用怕我家族里的那群人。”迪斐撒谎,丝楠相信了,“好吧,你得让我先准备准备。” 迪斐莞尔一笑,“不要紧,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丝楠办公室的门没关好,店里胆大的雇员透过缝隙偷窥,看得见听不到,“肯定是情人呀,他拥着丝楠小姐呢。”几个女孩叽叽喳喳的八卦,丝楠送迪斐出来时又盯着两人猛看。丝楠瞥了她们一眼,她们才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送走迪斐,丝楠即刻前往纺织厂,她得去跟保罗见面,谈新布料的事。保罗的工厂在郊区,而且在相当荒无人烟的地方。而且保罗把房子也建在附近,他与其他富人格格不入,有点非主流。社交圈一广,丝楠也听过其他人说保罗梅克斯的不合群。他很少参加社交聚会,和官员关系冷淡,和贵族关系更冷淡。 哪怕是丝楠自己,到现在和保罗除了谈生意,就没有别的来往,她连他家地址都不知道。 “丝楠小姐,前方好像出了车祸,”丝楠雇佣的车夫停下车对她说。 丝楠透过窗子往前一看,不宽的路上被两辆马车堵上。这是一条从大道上岔出来的路,车流不多,四周都是麦田,地方有些荒,丝楠是为了快点到达才抄的近道。 “我下去问问吧。” 丝楠说着下了车,扯了扯衣服上的皱痕,往前走去。 走近了,她发现两辆马车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一片诡静。此时丝楠已经意识到不对,但有些晚了。枪声响起,一群鸟群被惊起,黑压压的一片从蓝天划过。丝楠的车夫跳上马车掉头就跑。 “没打中。” “要追吗?” “晚了,她反应太快,警惕心也高。” 两个男人望着面前的麦田,绿油油一片,一望无际,哪里看得到人影。丝楠就在其中拼命奔跑,堆倒一束束麦苗,她好像回到了殖民地的时候,为了活命而用尽全力。她一刻也不敢停,好像不知疲惫的跑,直到看见一排红杨树才慢慢减低速度。她硬是从小路跑到正道上。 丝楠靠在一棵树下,松开始终紧捂手臂的左手,一片鲜红。刚才的枪还是打中了她,幸好她敏捷的避过才没伤及要害,她甚至能摸到子弹的位置,疼得她一头冷汗,脸色卡白。 她握了握拳头,费劲的起身朝路边走。 这是一条相当于现代高速公路的道路,南北走向,是现在巴黎最重要的经济干道,车流量很大。前方有一个上坡路,周围有休息地方和吃饭的小酒店,丝楠想在那边找人帮忙,她庆幸自己今天穿了便捷的黑色长裤和棕色衬衣,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她受了伤。 丝楠走得很慢,双腿发软,她有些脱力了。 这时几辆马车驶向这边,在丝楠前面停下。从车上下来五六个穿军装的男人,风尘仆仆的,准备进小酒店吃饭。 丝楠直愣愣的盯着其中的一个,她想自己是不是伤情加重出现幻觉了。 “罗切斯特?” 丝楠的声音很小,他们的距离又不近,罗切斯特却好像有感应般,头朝这边偏了一下。 他比丝楠更吃惊,随即毫不迟疑的走向丝楠,不顾同伴们的惊诧。 “丝楠小姐,你怎么,,” “扶我一下,我快站不住了,”丝楠无奈的打断他。 罗切斯特很听她的话,忙不迭的扶住她的手臂,正好压在她的伤口上。 丝楠脸皱到一起,“你扶我的肩膀吧,我受伤了。”罗切斯特原本有顾及,一听受伤马上揽住她。 “具体事情经过我有时间再跟你说,如果可以你先送我去医院吧。” 罗切斯特二话不说,拦腰抱起她。丝楠惊愕,“我伤不在腿。” “普尔曼少爷知道我没保护好你会大发雷霆的,”罗切斯特很懊恼,他该马上到巴黎来的。 罗切斯特的话让丝楠莫名其妙,“你管他,他人在殖民地又没有千里眼看到这边来。” 罗切斯特欲言又止,刚要说什么,他的同伴已经走过来了,丝楠瞟了一眼他们的肩章,心里有了数。 “上尉大人,” 罗切斯特的手下眼睛就在丝楠身上逡巡,心里估摸莫非自己的长官喜欢这种类型?“你们在这儿休息,我先送她去市区。”罗切斯特是行动派,命令下完,把丝楠抱上马车,亲自驾着马车离开了。 第四十一章 相亲舞会 丝楠看医生把子弹从自己手臂里取出来像看电影似的,有种神奇的感觉,前世普通的人她哪有机会被仇家用枪打啊。 医生跟她包扎后,她就直接下了病床,像个没事人径直朝门口走,医生跟在后面喊,“小姐,这位小姐。” “注意事项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以前三天两头的受伤,而且和詹姆斯在一起呆那么久,她最基本医疗常识都了解。 一打开门,就看见守在外面焦急的罗切斯特。 遇上罗切斯特,丝楠觉得很幸运,虽然她已经跑到休息区,能够得到救助,但难保不会遇到其他恶人。 在来的路上,罗切斯特跟她解释过他为什么出现在巴黎,他说他已经在马赛任职一年了,最近被提升为上尉,到巴黎来受军衔的。不知背后故事的丝楠还遗憾自己前脚离开马赛,罗切斯特后脚就来了。 “丝楠小姐,告诉我你家地址,我送你回家吧。” “等一下,”丝楠想了一下说,“虽然你才巴黎,我就麻烦你很过意不去,但思来想去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处理了。” “你的命令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罗切斯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丝楠,“没那么严重,我就想请你帮我在部队里打听哪支队伍带枪最近外出最多。” “难道这件事是军人干的?” 丝楠点点头,不仅这次的射击,之前店铺被砸和军队也脱不开关系。 罗切斯特冷笑,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等他报告普尔曼,事情就不会这么轻易了结了。 丝楠不放心,先去了一趟店里,彼时正是顾客量最大的时候,大家纷纷瞄着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军官。普通男人穿军装都会显得帅气,更何况本来就很英俊的男人呢。 佐薇和其他店员嘴巴长得大大的,连服务都顾不上了,有点傻眼,为什么她们老板上午还跟一位贵族公子搂搂抱抱的,下午就牵着一位帅军官回来了。 罗切斯特担心丝楠的伤,手一直扶她肩上,丝楠自己也不想使力,就半靠着他。她没觉得不妥,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丝楠叫来佐薇,问她有没有店里异常,又嘱咐她注意周围的动静,这两天最好早点关门打烊,才和罗切斯特离开。 他们一走,店里马上议论开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成了绯闻。 军人有纪律约束,罗切斯特把丝楠送回家后去向上司报道。失过血的丝楠跟艾拉说了一声,叫其他人别来打扰自己就上床休息了,这觉一睡就到了第二天天亮。 她给自己换了药,又自己重新包扎好,洗洗脸就下楼和大家一起吃早餐,再出门工作,与平时没两样,最亲近的唐奈和波米琪都没发现她受了伤。 在罗切斯特的陪同下,丝楠又去了一次保罗的工厂,按照原路,一切如常。她和保罗顺利的谈成生意,准确的说,一直以来保罗都让着她,给她好处。 快离开了,保罗忽然问丝楠,“昨天约好时间,你为什么没到?” “中间遇到了一点麻烦。”丝楠不想到处宣扬自己的伤。 保罗好像看出来什么,说,“在哪里都有险恶的人,你得时时刻刻小心提防,不要以为像在殖民地时那样,有米歇尔欧罗斯为你撑腰,真正的欧罗斯家族不会喜欢你的。” 丝楠怔怔的看着他,说了声,“谢谢。” 之后丝楠和罗切斯特一起吃了一顿饭,她问他普尔曼什么时候回来。 “难道你不想见到他吗?”罗切斯特试探的问。 “当然不想,”话脱口而出,她顿了顿又说,“他在殖民地过得滋润,肯定不愿意跑回来受苦受罪。” 罗切斯特笑了笑,有点牵强的附和她,“说的也是。”他把本想说的话咽下去,免得影响丝楠的心情。 “对了,你的授衔仪式什么时候举行?” “下个月吧,得等人到齐,还有人没回来。” “噢,”丝楠了解的点头,没听懂罗切斯特的弦外之音。 罗切斯特不放心丝楠的安全,派了两个军人穿便装天天跟在她身后,像保镖。偶尔碰到老顾客,她们都会问她是不是找了一位军官男友,连勒马夫人都这么以为,丝楠笑而不语,免得越解释越乱。 一转眼到了和迪斐约定的时候,丝楠是一个守约的人,即使伤未好,她也要去参加舞会。舞会的举办地点在托比亚斯家族的玫瑰花园,从中午开始有一场赛马会和板球比赛,贵族们的老套路,舞会时间在晚上。 所以除了迪斐的邀请,丝楠本身就有贝茨爵士的邀请函。白天丝楠没去,等傍晚时才开始准备。正式场合,丝楠的穿着向来是最考究的,她的每一套衣服都能引起贵妇小姐们追逐的疯狂。 她到达时玫瑰花园时,气氛正热闹。却仍受到不少人的关注。她穿了一条淡黄色的及膝百褶裙,上身是荷叶边衬衫,白绸圆领很俏皮也很附和她的年纪,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的白上衣上缀满了银色的水晶小星星,她脖子上戴了一条宝石项链。其实这里有许多女孩的衣服就是从丝楠这里买的,可是无论她们如何追逐她的脚步,她总能穿出更好看更时尚衣服。 本与一群贵族青年站在一块的迪斐看见了她,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一片灿烂的光芒,等了这么久,迪斐以为丝楠不会来了,就算她爽约,他也不会怪她。 他快步走向她,脚步轻快而急切。当他走到丝楠面前时,画面好像定格了,每个人都看向他们。 其实丝楠所站的位置并不显眼,可以说算是低调的。问题是迪斐就是一个发光体,多少女孩等着跟他讲几句话,跳一支舞,从白天起她们就不断偷瞄他。 丝楠看着迪斐笑,用有点邀功的口气说,“看我守约吧。”迪斐心里一动,执起她的手搁在自己唇边,轻轻印下一吻。 大家都傻眼了,这绝不是吻手礼,吻手礼不会如此随意,更不会如此暧昧。迪斐眼里浓浓的笑意分明是柔情。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丝楠成为迪斐爱慕者的公敌。对女士敬而远之的迪斐欧罗斯竟然终于对一个女孩特别对待了,这个女孩却不是自己,这种感觉很难受,更悲催的是这个女孩,她们都认识,她们之中大部分人衣服出自她的服装店。 丝楠推推迪斐的肩,“离我远点,你想让我倒霉吗?” “我才不,”没有亲耳听到,其他人不会相信如此任性的话出自迪斐口中。迪斐握紧她的手,“既然来了就陪我跳舞吧。” “当然啊,我就当舍命陪君子了,”丝楠眨眨眼,她化的淡妆,眼睛画得尤为清纯,和她本身的气质杂糅在一起更能迷惑人,迪斐想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如果不是还有欧罗斯家族的人盯着他,他真想亲吻丝楠,像几年前,他夺走她初吻时那样。他永远记得她惊慌无所的可爱模样,像只纯洁的小兔子。 时不时有丝楠认识的人上前跟她打招呼,顺便旁敲侧击的问问她和迪斐的关系,她都说只是今晚客串一下他的舞伴。 舞会开始前,有一段芭蕾舞表演,让丝楠惊讶的是领舞的女人是珈罗琳,估计贵族里有千金在她那里学习舞蹈,她带着她们表演成果,顺便展示给各家公子这些女孩们的才华,相亲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丝楠看着全情投入的珈罗琳,兴趣缺缺,目光在周围扫视着,既然珈罗琳来了,没道理小琼斯兰不在。她很快就看见了小琼斯兰,因为小琼斯兰没有看表演而在看她,他身边站着伊莱海默,丝楠才想起来这个人和迪斐同岁,伊莱海默垂着眼好像在思考什么。 “你认识那个男人?”迪斐盯着小琼斯兰,小琼斯兰淡淡的瞟了他一眼,移开了视线。 “嗯。” “他们是琼斯兰家族的人。” “你认识?”丝楠诧异之余又想起他们都是大贵族,相识并不奇怪。 “我没去殖民地前和那小子是同学,”迪斐顿了一下,“昂慕斯也是。” 昂慕斯和伊莱海默认识?这俩人在裴尼诗庄园的时候是在玩装陌生人的游戏吗?丝楠有点不可思议。说起昂慕斯,他今天也在这里,丝楠刚才看见他和邓格拉斯了,不过他装作没看见她。 优雅的芭蕾舞表演结束,大家给予热烈的掌声,管弦乐队随即换上柔和的新曲子,先给年轻男女们选择舞伴的磨合时间。 丝楠找服务员点了一杯葡萄酒,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着酒过来,丝楠接过酒杯的同时,感觉到自己手心里似乎被塞进了什么。 她再去看那个服务员,人走的没影了。 正好这时几个公子走近迪斐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丝楠趁机打开纸条一看, “七点半,后花园见。” 没有落款。是谁?丝楠疑惑。 “丝楠,舞曲开始了,我们上去跳舞吧,”迪斐叫她。 “噢,好。”迪斐笑着倾身伸手,丝楠挽住了他。 第四十二章 意乱情迷 跟迪斐跳舞,丝楠感到了很大的压力,不是迪斐跳得不好,而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让丝楠像被刺扎似的。她是坦坦荡荡,可是其他人不这么认为,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迪斐让丝楠当自己的舞伴是什么意思,况且这是社交舞会啊。 丝楠心情莫名烦躁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答应迪斐参加舞会就是一个错误,亦或者她在怪自己不该给迪斐机会。 她明知自己不喜欢他,却不想伤他的心。 一曲终了,丝楠马上退出舞场,一名侍者非常贴心的递上饮料,她拿了一杯酒,以为是白兰地,没想到被入口的辛烈呛了好几口。迪斐连忙扶住她,轻拍她的背。丝楠的脸咳红了,好不容易缓过气,她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陪你去吧。” 丝楠摇摇头,“你看好多女孩想跟你跳舞,你满足她们的愿望多好呀。” “你真的希望我这样做吗?”迪斐定定的看着她,问得认真。 “对,不用管我,我一个人可以。” 迪斐没说话,丝楠只当他同意了,转身往厕所的方向走。 丝楠给自己洗了把脸,脸依然是红的,脑子还有点晕,她怀疑自己醉了,靠在洗漱台上歇息,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快七点半了。 她忽然想起那张奇怪的纸条,离开厕所绕过大厅走向后花园。 玫瑰花园顾名思义有玫瑰花,一到室外丝楠就能闻到扑鼻的玫瑰香气,朦胧的夜色下,红色的花朵少了白日里的艳丽,幽静沉美。 花团中间有一处用白色大理石堆造的赏花亭,丝楠眯起迷糊的眼睛,好像看见里面站了一个人。 她走近,那人也转身。 “阿朗,怎么是你?”丝楠惊讶。 小琼斯兰也惊,“不是你叫我来的?” 舞会进行的时候,小琼斯兰也收到了一张小纸条,内容和丝楠的那张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署了丝楠的名字,于是小琼斯兰失了判断是非的冷静。 事实上在看到丝楠和欧罗斯家的继承人携手而行,他就已经有些不淡定了,他本该注视珈罗琳的舞蹈,并在结束时祝贺她,可是当时他眼中只有丝楠,看着她与迪斐欧罗斯交头接耳的谈笑,神态随意又自然。他可以断定他们早已相识。她就像一个神秘的万花筒,带给他的却不是惊喜而是难言的苦涩。他从小到大一直是一帆风顺的,她让他破了多少次例,现在连嫉妒的滋味都尝到了。但小琼斯兰不会让自己的弱处展现出来, “应该有人在算计我们。” 丝楠点点沉重的脑袋,室外温度不高,她穿着也少,为什么还这么热,小琼斯兰没注意到丝楠的不对劲,“我们现在进去吧。” 丝楠嗯了一声。 两人好像真的没什么话说了。 在下台阶时,丝楠脚一软踩空了眼看要摔跤,被小琼斯兰揽住,她半个身子落入他怀里。脸靠着小琼斯兰的胸膛,丝楠竟感觉到诡异的舒服,她的手不受控制的环住他,抱紧他。 小琼斯兰凝眉,他发现了她不同寻常,“丝楠,丝楠。” 谁知,她突然搂住他的脖子,用了很大的劲,一脚还搭在他的腰间,一个翻身,居然把他压在身下。小琼斯兰完全懵了,哪怕他的背被石头台阶撞得生疼也顾不得,伸手就要拉开丝楠。 丝楠却把脸贴近他,对着他的嘴唇盖下去,然后就是一阵没有规矩的乱啃。小琼斯兰闻到一股酒精味,可又好像不全然是酒精味。他努力清醒头脑掌控理智理顺这一切,可是他抵不住这钻心的诱惑。她的舌头在舔他的眼睛,那样专注,她的牙齿又去咬他的唇,那样凶猛,她的的双手还在拉扯他的衣服,没有哪个男人能抵得住这种带着野蛮的挑逗,特别是她是自己喜爱的女孩。小琼斯兰并不是圣人,他有了反应,他的思绪混乱,脑海中青筋直冒。 他该有强悍的定力,在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推开丝楠啊。他想打她一巴掌,却舍不得,只能钳制住她的四肢, “丝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丝楠迷失的意识渐渐回笼,她觉得自己好像踩在玫瑰花地上,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踩上去,地面上铺的玫瑰花像海绵一样陷进去。 “我这是怎么了?”丝楠看清近在眼前的脸,是惊惶和不信,她挣扎的要起身,无力的双腿让她又跌回小琼斯兰身上,“我这是怎么了?”她再次质问自己。 “别慌别急,”小琼斯兰极力安抚她,但他此刻衣冠不整的样子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才几秒钟,丝楠视线又模糊起来,一股子燥热再次而至。 “怎么不和其他小姐们跳舞?”丽兹夫人问迪斐。 “我在等丝楠回来。” 迪斐没有遵照丝楠的命令,他的倔强和执拗一如从前,“舅舅呢?” “他先回去了,说自己老了,受不住年轻的玩闹劲儿,”丽兹夫人笑着说,“这么多美丽的小姐,你看中了谁?刚才可有不少太太向我推荐她们的女儿呢。” “你知道我的意思。” “光我和你舅舅同意也没用呀,你想想你的身份,再想想她的身份,你自己认为可能吗?” 迪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丝楠这丫头我也喜欢,这事儿有我们挡着,她也不会有麻烦,而你最好放弃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现在去找诺威尔夫人的女儿跳舞吧。” “我先去找丝楠。” 迪斐说完转身就走,不给丽兹夫人一点阻止他的时间。 在去洗手间的路上,迪斐遇到贝茨爵士,“我也正纳闷没见到她。”贝茨爵士叫一个女佣进洗手间看看。 丝楠当然不在里面。 迪斐面色一变, 贝茨爵士说,“是不是她先回去了。” “不可能,丝楠不是那样的人,她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这时,昂慕斯从男厕走出来,正好对上外面的迪斐,他视而不见的要绕过他,迪斐在他身后问,“你看见丝楠了吗?” 昂慕斯回头看他,莫名,“她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 眼看势头不对,贝茨爵士连忙劝迪斐,“别急,别急,我们再找找,兴许她正躲在哪个角落睡觉呢。”迪斐和贝茨爵士返回大厅,昂慕斯望着他俩的背影,踟蹰着也跟上了上去。 从大厅到洗手间是一段短短的走廊,走廊两侧有凸出去的小空间,嵌着玻璃,像飘窗,可以看到外面的花园。 伊莱海默坐在那里,剔透的眼睛望着远处的赏花亭,手里拿着一杯红酒轻品,很悠闲,唇边的淡笑很凉薄,每过几分钟,他都会看看手表。 昂慕斯比迪斐懂得多,很快他就发现小琼斯兰也不见了,没用的珈罗琳正急着到处找他。毕竟舞会人多眼睛也多,丝楠又是发光点,谁都看她脸熟,有人说看见丝楠离开洗手间往后面去了。 “不要碰我,”丝楠身体往后仰,她就坐在小琼斯兰边上,却一寸不敢靠近他,她的大腿紧紧绷着,勾着腰轻轻啜息,双眼像含了一汪泉,润泽得能滴出水来,脸颊媚的粉红。 这不是丝楠,小琼斯兰不是单纯少年,心里有底她被下药了。 丝楠自己何尝不清楚,她没有心思去想谁要针对她,她快被药性折磨得‘生不如死’了。心里头不断有一个羞丑的**涌起,靠近他,接近他的体温。丝楠忍得牙龈都咬疼了,嘴唇也咬破了,可是她的意识还是渐渐迷离起来。好像有个声音在引诱她,面前的男人不是你喜欢的吗? “不行,绝对不行,”丝楠颤抖着声音,她忽然伸出右手,死死压住自己的左手臂。 一股血腥味慢慢串杂在玫瑰花香里,白色的袖子顷刻间染上红色。她竟硬生生的掰开自己的枪伤。 剧痛这时感觉却正好,丝楠慢慢恢复了神智。小琼斯兰却比她还疼,她要有多么坚定的意志,才能狠下心伤害自己,她又要有多厌恶他,才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靠近他。小琼斯兰并不明白,这无关厌恶,也无关他,丝楠是个把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你还能走吗?” 丝楠摇摇头,“帮帮我吧。”她不知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无辜,简直引人犯罪。在药物的作用下,丝楠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勾引。 小琼斯兰毫不犹豫的抱起她,出了赏花亭往房子那头走。丝楠靠在小琼斯兰的胸膛,才被压制住的**又开始蠢蠢欲动,她禁不住的搂住小琼斯兰的脖子,喃喃的叫阿朗,血顺着她的手臂沾到他的衬衫、胸口还有下巴。 她和他是红色的,不管是衣服还是裸露在外的肌肤,和满眼的玫瑰花一样的红,这真是一种说不出的诡艳靡色。 然而天不遂人愿,偏偏这一幕被好不容易找来的迪斐等人撞得正着。与此同时,歌舞升平的大厅也不太平,一个不期而至的人彻底打乱了这场舞会的节奏。 第四十三章 最狂妄的人 一开始丝楠还没意识到前面站的人,痒疼冷热在她身体里排山倒海的折腾她,她浑然不觉周围严酷的环境。 “丝楠,” 迪斐不可置信,他和小琼斯兰不熟,所以他不可置信丝楠跟小琼斯兰如此‘熟’,完全熟过头了。眼前的丝楠,好像换了一个人,她和别的男人贴得这儿么近,哪怕浑身是血也要挨在一起,衣冠不整,天知道这段时间他们做了什么。迪斐再也受不住气,愤怒转为戾气,赭红眼睛更红。 耐人寻味的是昂慕斯悄然向后退了几步,离迪斐远了些。 最先发作的是珈罗琳,“你们又,又,”她已经气急惊怒的说不出话来了。亏迪斐有理智耳朵尖,他听到了这个‘又’。 此情此景,还是小琼斯兰最冷静沉稳,他说,“丝楠被下药了,还受了伤,先找医生过来看看吧。” “把她交给我,”迪斐走到小琼斯兰跟前。 “她更需要我,” 小琼斯兰眼无波无痕的望着他,好像在不屑他的不自量力。 恰好这时丝楠轻呢了一声“阿朗”,依恋的偎着他。 唯一的局外人贝茨爵士见多不怪,早在马赛琼斯兰家他就体会到丝楠的魅力了,为了防止在他家出现难堪的场面,他不得已出面斡旋,“小琼斯兰先生,迪斐也是小辈,年轻人都是这样的。” 小琼斯兰听出贝茨爵士的弦外之音,他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面对的又是欧罗斯家族的继承人,理智告诉他不能硬碰硬,况且他也没有立场。 小琼斯兰摸了摸丝楠的额头,摸到一手汗,他心疼也着急,丝楠已然失去意识昏了过去,她眉头蹙着,拳头还握着。小琼斯兰揉着她的手背,松开她的手,然后才把她抱给迪斐。 迪斐动作也很轻柔,他冷冷瞥了小琼斯兰一眼,然后丝毫不停留的旋身就走,彼时昂慕斯早已不见踪影,空旷的玫瑰花地只余小琼斯兰、贝茨爵士和珈罗琳。 “擦擦脸上的血迹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里发生了什么惊天血案,”贝茨爵士递给小琼斯兰一方手帕。 “谢谢。” 贝茨爵士说,“珈罗琳小姐刚才找你急得快哭了,你该好好安慰她才是。不用担心丝楠,我马上去安排。”他的话就是在告嘱小琼斯兰,他有情人,注意自身的影响。 “丝楠的经历远比你想象的复杂,你再掺和进去,哎,你们好自为之吧,”贝茨爵士本想告诉小琼斯兰丝楠的真正身份,转而一想还是作罢。 小琼斯兰没有追问,就凭丝楠跟迪斐与昂慕斯的关系,她就不可能简单。 贝茨爵士走远了,珈罗琳才敢靠近小琼斯兰,“阿朗,你不是说和她不再联系了吗?” 小琼斯兰感觉到她的怨气,有了厌烦,“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不走,我知道你送走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照顾那个小妖精,”被妒忌心蒙蔽理智的女人是很可怕的。珈罗琳此刻哪有刚才在舞台上舞动的优雅,和泼妇没两样。 “我不想从任何人口中听到对丝楠的侮辱,包括你,”小琼斯兰冷斥,不再理会珈罗琳,径直朝会场走去。 ,,, 两个眼生的年轻人从迈入会场起,就被有心人注意到,因为他们穿的是军装。而这里只有他们穿军装。 为首的那个最令人惊叹,人们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外貌,深蓝色的军装修身挺拔,他比这儿许多公子少爷都高,他的头发剪得很短,露出整片高额头,挺直的鼻梁显出了他的不羁,他的眼睛很深沉,尽管他的五官无一例外的完美,他们却不约而同的认为他一定是那种不讲人情,不择手段的人,也许还有点残暴冷酷。 他的气质和这个高贵优雅的地方格格不入。 细心的人还会发现他的肩章,是少校。 如此年轻的少校,是谁? 大家都远远望着他们,不敢靠近。他们不认识他,并不代表他不认识他们,“以前假装亲热抱我哄我的那些人,现在却把我当陌生人看,人心就是这样冷漠。” “你担心丝楠小姐也会这样吗?” “不,她不会。” “可是她答应当你表弟的舞伴。” “她是可怜他。” “那你为什么急着刚到巴黎就要来这里?” 罗切斯特看着普尔曼笑,普尔曼的眼光闪了一下,只有罗切斯特这种近随才能感觉到他的不自在和紧张。他的视线不断扫视,只想找到丝楠小姐吧。 “普尔曼?” 一个惊疑的声音响起,丽兹夫人的表情活像见了鬼。 普尔曼勾起嘲讽的笑,“丽兹婶婶,好久不见。” “你你,,”丽兹夫人也不知怕什么,哆嗦半天,“你怎么回来了?” “我的家在这里,难道我不能回家?”普尔曼的眼神有点阴沉,“怎么,婶婶不欢迎我?” 丽兹夫人牵强的笑,“我当然欢迎你,你回国你祖父知道吗?米歇尔也回来了吗?” “您真关心我们家,不过有些事不劳您操心,”普尔曼讲话依旧呛人,但现在他的气势更足了。 丽兹夫人只敢在心里生闷气,没错,她有点怕普尔曼。普尔曼跟他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他不该是那个躲在角落不敢吭声的孤僻孩子吗? 欧罗斯家族所有子弟中,普尔曼的存在感最低,这是公认的。要不是前几年他犯的几件荒唐传进国内,许多人都不会记得他的名字。 “迪斐在哪儿?”普尔曼想问丝楠,话到嘴边变成了迪斐。 “你想干什么?”丽兹夫人本能警惕,说真的,普尔曼表现的太强势,像是来找茬的。 从小迪斐是长辈最爱护的那个,而普尔曼就是最被嫌弃的那个。普尔曼已经不会被这种明显的偏见伤害到了,他心理强大到足以抵挡世上任何诋毁和侮辱。 “您和尼赛尔叔叔还是最喜爱迪斐,把他当自己的儿子关心,”普尔曼毫不掩饰的讽刺他们,“你们真是迪斐的好长辈。” “普尔曼,你好大的胆子,”丽兹夫人气得猛的重重的叫道,周围伸耳朵偷听的人都吓了一跳,一为丽兹夫人失礼的大叫,二为她喊的名字。 这个年轻人竟然是普尔曼欧罗斯。 普尔曼漫不经心的笑,“婶婶,您看您激动的,我只想知道迪斐在哪儿?”普尔曼的笑容很好看也很迷人,丽兹夫人却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 这个孩子一如既往的令人厌恶。 “你不说,我只好自己去找,”普尔曼朝罗切斯特眼神示意,不再把时间浪费在丽兹夫人身上。 两人每往前走一步,就有人为他们让出位置,每个人的目光都极其复杂,长辈们和丽兹夫人心情差不多,年轻女孩们呢,普尔曼进来时就被他的身姿所倾倒的不在少数,至于年轻的同性,想法更类似羡慕嫉妒恨,二十三岁的少校,不是靠关系和金钱就能买到的。在这里普尔曼像瘟神,更像霸王。 普尔曼走了一圈也没看见迪斐,他随手拉开身后的窗帘, “普尔曼少爷,你看,”有在黑暗环境下训练作战的经验,罗切斯特的视力很好,所以他透过玻璃清楚的看见正在走近的迪斐。 普尔曼的眼睛更犀利,定睛几秒,雷厉风行的打开窗子,直接跳下去。 这下女士们捂嘴尖叫了,上流圈大大小小那么多社交聚会,从来没有出现过敢如此不守礼教的人,守教条的长辈有些感到心脏疼。但这个时候女孩们才不管普尔曼的举动是否失礼,就算粗鲁也是‘野性’美,何况普尔曼把它演绎的帅气至极。所以别指望普尔曼在殖民地锻炼当了军官,性子会有受收敛,那只是让他越来越狂。 当迪斐听见动静,普尔曼已经站到他面前。他好像早就料到这一刻,不意外不惊讶,却下意识的搂紧怀中的女孩。 “松手,” 普尔曼没有情面的下命令,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更不提跟迪斐叙旧了。 迪斐望着他笑了,“丝楠还说你对我心怀愧疚,原来,狗还是改不了吃屎。”幸好此刻丝楠是没有意识的,否则她一定会为说出这番话的迪斐感到震惊。 普尔曼心底的动容一闪而过,语气缓和了一些,“她怎么了?” “她,,”迪斐的拇指摩挲她的唇下,双眼怔怔的,下一刻猝不及防的低下头,吻住她的嘴唇。再过一秒,迪斐人已经坐倒在地上。 这是从小到大,普尔曼第一次打他,还是在久别重逢应该庆祝的喜悦关头,而且普尔曼用了狠劲。 一场每年惯例的社交舞会让无数人开了眼。他们都在想欧罗斯家族的人疯了吧。 落后的小琼斯兰也看到了这一幕,站在人群里的昂慕斯同样看到了,连坐在僻静窗角的伊莱海默都站了起来。他们都看出来,迪斐是在有意激怒另一个人。两位琼斯兰家族的成员都在看那个强硬的把丝楠揽在怀中的青年,他是谁? 第四十四章 把持不住 丝楠不知道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多么震撼旁人的大事件。普尔曼一回来就把天戳破了。 “是你欠我的。” 普尔曼的步子停顿了半秒,刺人的目光如芒在背。随即他加快了速度,和罗切斯特离开了这个纷杂的地方。 舞会继续进行,大家都心不在焉了。欧罗斯家族两兄弟可给他们表演了一出好戏,女主角没露脸,但她的衣服大家都认得。一些人心里寻思自己以前小看了这个服装店老板。但他们更多的议论和估测都放在十几年没出现的普尔曼身上。 最肝疼的应该是贝茨爵士,他这么淡定,从来不一惊一乍的人啊,眼镜都戴歪了。丝楠绝对是他见过的最深不可测的女孩,玩弄人心的手腕无人能及,幸好小琼斯兰没搅进来,否则这场舞会不用继续了,他后悔给她邀请函。 舞会快散会了,小琼斯兰才回来,他换了一身贝茨爵士的衣服,洗干净了脸,也洗掉了刚才那股靡艳劲。他和伊莱海默乘上同一辆马车,两人俱无言无语,也无表情。这样看上去,的确像叔侄。 “聪明的人都会控制自己的野心。”小琼斯兰说,他没有看伊莱海默,好像在跟空气讲话。伊莱海默也没有反应,搁在身侧的手指却弯曲了一下。 小琼斯兰合上眼睛沉思,掩盖住内心的波涛汹涌,贝茨爵士告诉他带走丝楠的年轻人叫普尔曼,是欧罗斯家族最叛逆的子弟,也是这一辈最出色的孩子和迪斐不相上下。 贝茨爵士还说,他父亲收养了丝楠,他是她的哥哥。 普尔曼在马车上就检查过丝楠的伤势,胳臂上的伤口被她扣烂了,结了新痂,血水还在往外渗。 罗切斯特对普尔曼忠心耿耿,他把这些天发生在丝楠身上的事,详细的汇报给普尔曼,因此普尔曼知道她曾被人在郊区狙击过,也知道迪斐让她做他的舞伴。他对罗切斯特说要亲自处理丝楠的伤,罗切斯特立刻领会他的意思,离开了。 丝楠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胳臂上的伤已经包扎好,空气里有一股浓浓的药水味道。她身上盖着一层薄被子,露出小半个肩膀,细腻光滑。 普尔曼坐在床另一侧,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他维持同一个姿势,同一个动作快半个小时了,他自己浑然不觉。 有那么一个人是永远看不够的,普尔曼正在细细体会这种滋味。他的目光从丝楠的眉眼到下巴,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好像要把这几年的空缺补回来。视线最后定格在她的嘴唇上,那儿破了皮,谁被她自己咬的。普尔曼却不知道,他想起迪斐吻丝楠那一幕,又展开丰富的联想,他以为迪斐一定对丝楠做了什么。普尔曼并非疑神疑鬼的人,但男人的嫉妒心啊不可小觑。犹豫不决不是他的性格,他俯下身含住她的唇,轻轻吮吸,温柔的仿佛要用香津帮她愈合咬伤。 忽的,丝楠睫毛动了一下,好像要睁开眼了,却没有。紧接着从她嘴里传出一阵低低的呜咽。谁也没想到,刺骨的痛感一消失,加上普尔曼的刺激,那药效又到了。丝楠觉得自己抠心的不好受,心是空的,空虚的空,这种感觉难以启齿,她的双腿伸直了又曲起绷紧,后背起了一层热汗,她无意识的踢开了被子。十指扣紧床单,指甲发白。 普尔曼来不及再做什么,丝楠已经从床上坐起,被子滑到腰际,露出整个上半身。为了方便刚才普尔曼脱掉了她带血的衬衫,他当然注意到她只穿了一件他没见过的胸衣,情急之下他并没有细看。胸罩是丝楠为自己做的,素面白色还是最简单的样式,被软乳细腰的人穿着也是诱惑,更何况上面沾了血,血这个东西有时可以触目惊心,有时也可以风流艳情。 普尔曼不是纯情的人,所以他呼吸乱了几下。 丝楠如果伤的地方是腿就好了,也许那样她就没有能力扑上来,像急色的流氓。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普尔曼被她压住。 她双腿跨在他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黑色的眼睛完全迷乱了。更乱的是普尔曼,他头皮发麻,丝楠的屁股就抵着他的胯间,不管有意没意,他都承受不住。他快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找女人了,从前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会过这种清心寡欲的生活。改变是潜移默化的,丝楠来到他身边后,他的命运好像颠了个。 被药物驱使的丝楠才不管身下人内心的纠结挣扎,她不舒服,也不想让别人舒服,她上半身整个趴在他身上,透过一层薄薄的布料他能清晰的感觉她丰盈的身体。 他的脸红了。 是的,经验丰富的普尔曼脸红了,渐渐的,他连思绪都混乱了。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被丝楠‘玩弄’,他紧张无措像个愣头青,而他玩弄其他女人,却轻佻放荡。这个时候,普尔曼当然意识到丝楠中了药,难怪她一直昏迷不醒。 普尔曼首先起来的是狂怒,他自然认为是迪斐下的药,迪斐对丝楠的心思,在殖民地路人皆知。现在迪斐在巴黎权贵圈里耳濡目染学到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不足为奇。普尔曼觉得对丝楠用强的是他会干出来的事,因为他和他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可是怒气很快被身体的**压下去。丝楠的气息没有离开他半寸,就在他脸庞和唇边又吸又咬,好像在啃一颗大玉米。最要命的是,她不停的在他身上扭动,双腿缠着他的双腿。普尔曼生平第一次被这样折磨,她绝对是害人精。 丝楠突然伏起身,双手浪荡的抱住普尔曼的头,普尔曼的脸就这样不经意的贴在暖香白嫩里。她在他耳畔低啜,“我好难受。” “哪儿难受?”他的嗓子有些哑。 丝楠牵起普尔曼的手,往下带。 普尔曼全身充血,此时此刻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无法淡定,再说他自己本就是桀骜不驯惊世骇俗的人,索性来个鲤鱼翻身,下一秒丝楠就被他禁锢在自己身下。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雨越来越激狂,那些苦恼、那些思念、那些悔恨都化在这一刻转为灼灼情意,比丝楠的身体更滚烫。 丝楠仰头看他,他自己都迷离了,那个总扎着黑色长辫的小丫头,黑黑丑丑的,笑起来却如耀眼春光,天不怕地不怕,有些鼓噪,有些善良,跟他作对,又愿意帮助他。普尔曼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一抚,精心盘起的头发散开来,像兰花一样绽放。十七岁的少女,出落的美丽有风情,就算她还是那只丑小鸭,有些人也注定会爱上她。 丝楠这时又不顺从了,应该说她从来就没顺从过。她双手推他,嘟囔,“好重,你别压着我。” 普尔曼不理。 她的声音高了一些,像撒娇,“阿朗,阿朗,你快起来好不好,我要在上面。” 就像才启动的汽车蓦然熄火,普尔曼整个人都僵硬了,那股子火热瞬间变成冰块,兴致全无。 丝楠有气死人的本事,意识薄弱了,这个本事却更厉害了。 普尔曼捧起她的脸问,“谁是阿朗?” “笨蛋,就是你啊,”丝楠睁着迷蒙的双眼,黑汪汪的,惹人怜爱,普尔曼想亲上去。 但他的脸像麻将白板。 即使留恋,他还是从床上站起来。 没有热源,丝楠又难受了,“你去哪儿?” “我是谁?”普尔曼一板一眼的问。 丝楠傻笑,“你是阿朗。” 普尔曼捏紧拳头,骨节发出咯吱声,这一刻他想杀了这个叫阿朗的男人,居然在他不在的时候趁虚而入。出于男性本能,普尔曼感受到莫大的威胁。 刚才的乱动让丝楠的伤口又出血,染红了纱布,普尔曼从浴室里端出一盆凉水,用毛巾沾湿凉水,盖在丝楠的脸上和身上,勉强解除她的燥热,再帮她换药,认认真真坐怀不乱,不管丝楠在旁边打岔勾引他。他堂堂普尔曼大少爷何尝这样尽心费神的照顾谁。 丝楠给了他一点甜头就叫他醉生梦死,却也让他一整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天空刚擦白,丝楠就醒了。这次是真醒了。 她头昏欲裂,望着陌生的天花板看了半天都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她的记忆在见到小琼斯兰后就戛然而止。 后面?后面是不是她抱住他,还强吻他? 丝楠的小心脏颤了一下,她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准确的说是,一丝不挂。 她的眉头蹙起来,难道她强暴了阿朗? 在丝楠更深入的胡思乱想前,普尔曼弄出一点声音,丝楠这才发现坐在不远处靠椅上的年轻男人,震惊的张大眼睛, “普尔曼,普尔曼,你你,,”她结巴了。 “很好,总算清醒,认得我。”普尔曼勾起笑,只是那抹笑看起来很阴沉。他走向她,她竟下意识的往后缩,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普尔曼心里的郁气更重了,他扯开她身上的被子,“你要做什么?”丝楠惊叫。 第四十五章 再见普尔曼 一梦初醒见到普尔曼,对丝楠来说真是太糟心了。尤其是她还没缓过神来,就赤身**的暴露在普尔曼面前,她羞燥的耳根发烫,脸颊却是苍白的,她像个没事人,动手要抢被子,忽略了胳臂上的伤。 “嘶,”她疼得脸皱成一团。结果听见普尔曼的嗤笑, “受了伤,性子还是这么野。” 丝楠反唇相讥,“再野没你野。”她一手撑在床头,双腿蹬床,就要站起来,却错估了床的柔软度和迷幻药的后遗症。 脚踝和膝盖是麻的,歪了一下,眼看歪倒,好巧不巧歪向普尔曼,普尔曼非常自在的伸出手,把她抱个满怀。从背后看去,她就像蜷缩在普尔曼的身影下,受他的保护,受他的垂怜。 一股并不陌生的气息像疾风骤雨覆盖住丝楠的感官,她的鼻尖磕在普尔曼衬衫纽扣上,眼前一片暗,普尔曼一手扣着她的后脑,一手托着她的腰身,有意的往自己身上贴。 丝楠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不明前因后果的她脑子越发的晕,只能说几句毫无威胁性的话,“放手,放开我。” 她没看见普尔曼脸上浓浓笑意,他竟听话的把丝楠平放在床上,丝楠丢了的魂魄好不容易收回来,他居然低下头在她袒露在外的左胸上轻轻印下一吻,她的呼吸赫然急促起来,胸口起伏,脸都是不正常的颜色,红白交错,她已然羞恼的说不出话来,她往下看就是一头浓密的香槟金短发。 普尔曼就这样让自己的嘴唇触在她的胸上,久久的不动,像虔诚的教徒顶礼膜拜信仰,像回味的食客再次品尝美味。 仿佛上帝的玩笑,在不知不觉中,他苍白无欲的灵魂早已匍匐在她脚下。悸动、痴狂、魔怔、执念。 可笑的是,对方一无所知还厌烦。 清晨的暖阳不设防的从窗外洒落一地,照亮了屋内的情景,也沐浴在静静对峙的两人身上。连时间都好像停顿了一般,他们之间似乎没有如此安逸的时刻。丝楠给才回来的普尔曼一个措手不及的大礼,他给丝楠的何尝又不是。 丝楠感觉自己还在做梦吧,一只大手在轻轻揉她腹部,她这个位置的确不舒服,“我为什么在这里?”理智回笼,她终于问出自己最大的疑问。 这次普尔曼没有和她犟气,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你中了迷幻药,折腾了一宿。” “你真的没有对我做什么?”丝楠疑神疑鬼的瞟普尔曼,她对普尔曼的人品存疑,要不然好端端的,她的衣服怎么都不见了? 普尔曼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慢慢悠悠的说,“是你自己脱的,而且你不仅脱自己的衣服,还扯破了我的衣服。” 在丝楠越睁越大的眼睛,越来越惊恐的眼神中,普尔曼继续说,“是你把我压住,亲我,摸我,勾引我,,” “不可能,”丝楠想都不想立马打断他,“我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会对你下手。” 普尔曼的脸唰的沉下来,“那你想对谁下手?” 丝楠脑海里当然浮现出小琼斯兰的脸,她一晚上的春梦对象可都是他。丝楠的眼睛不自然的眨了一下,被普尔曼捕捉到,他明知她在想那个阿朗,却没有逼问。军队磨砺他的性子,让他更沉得住气了,有些事并不急在一时。他回来了就有得是时间在丝楠身边慢慢琢磨。 “反正我不可能对你做哪些事,”丝楠死鸭子嘴硬。 普尔曼这时竟神态自若的开始解衣服。 “你要干什么?”丝楠吓得脖子一缩,她发现现在的普尔曼根本无法用她自以为是的常理相处。他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处处透着古怪。 普尔曼笑了笑,满眼戏谑,“给你看证据。” 他性感的胸口、背上有好几道红印子,有些破皮,有些结小血痂,还有些是青的,这些都是丝楠的杰作,可以想象她如何又咬又啃,又抓又挠,又掐又捏,普尔曼完全一副被蹂躏的姿态。 丝楠不敢信又不得不相信。 呐呐的说了声抱歉,低下了头。 “是谁给你下的药,迪斐么?” 丝楠愣了愣,“肯定不是,为什么怀疑他。”她哪里知道昨晚舞会被她搅得乱成一锅粥。 普尔曼所知道的是片面的,丝楠记得的内容也是片面的,说的话自然对不上。况且一些事丝楠可不会告诉他,普尔曼又不是她的知心哥哥。她大概明白罗切斯特为何让人一步不离的跟着她,是监视她的行踪吧,否则普尔曼不会一回来就能找到她,她该说罗切斯特是个打小报告的小人么,亏她那么信任他,居然成了普尔曼的狗腿子,唯他命是从。 普尔曼给丝楠做了一碗粥,几块烤面包。丝楠趁机会,找到普尔曼的行李箱,从里面翻出他的衣服,不客气的穿上,她不知道普尔曼把她的衣服扔到哪儿去了。 普尔曼端着早餐再进来时,就看见她走来走去,东瞅西瞄,像间谍。她穿着他的衬衣和裤子,又长又大,她要衬衣扎进腰里,袖子卷到手肘的地方,衣服空空荡荡的,丝绸的料子还有点透,普尔曼能隐约看到她的身体轮廓,他不悦的想,这个臭丫头怎么越变越妖娆,一大早上要勾引谁。 餐碟被他扔在桌上,发出脆响。 “没人求你做早餐,你不耐烦正好,我走了,”丝楠甩甩头,斜瞥着他。 “不吃东西压住你胃里的迷幻药,万一药性又起,你准备随便找个路人就上吗?” 丝楠脸颊不正常的潮红,“你瞎说什么。” “是不是瞎说,你自己分得清楚。” 普尔曼在窗下的沙发上坐好,双腿一叠,有那么点不怒自威的架势,还有点大气和优雅。 他骨子里流的也是贵族的血啊。 丝楠这才有时间好好看这个几年没见的人,他的皮囊还是像光环笼罩着他,妖孽的不真实,只不过白嫩嫩的皮肤被晒得很深。 丝楠纠结了一下,还是在桌前坐下, “这里是你的新家?” “嗯。” “米歇尔先生呢?” “还在殖民地,抱着大金砖不放手,”普尔曼望着舒了一口气的丝楠,像是故意不让她好过,说,“不过也快回来了。” 丝楠的心情更糟糕了,她不想见到普尔曼,更不想见到米歇尔,她犹然记得当初米歇尔警告她的话,问题是每一条她都违背了。 她闷不做声吃东西,普尔曼的手艺不差,经常性的在外安营扎寨,贵族公子爷锻炼出寻常都没有的东西,可惜丝楠食之无味,没感觉,有点糟蹋普尔曼一番好心。 她不知道普尔曼在殖民地混的风生水起,得意自在,回国意味着找堵找气受,最先针对他的恐怕就是他的亲人们,他却为了她选择回来。当初丝楠被米歇尔逼得匆忙离开,普尔曼气得险些跟米歇尔断绝关系,他搞不懂他父亲那么宠他,为什么独独在丝楠这件事上不松口。 小心的敲门声一下一下轻轻的,要不是两人都不说话,难得听见。 是罗切斯特,身后跟着两个穿蓝色军装的人。 “普尔曼少爷,安德拉斯司令和几位将军都在等着见你。”普尔曼堵在门口没让他进去的意思,罗切斯特也识相,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不该看的绝不多看一眼。 没料到听见一声怒叫,“罗切斯特,你给我过来。” 只见丝楠站在门口,一手叉腰瞪着他。没人会被她的怒气冲冲吓到,说实在的,一个才被春药折磨过的女孩还是不要在男人面前乱晃,那种媚气盖不住。两个不懂事的小兵小将伸着脖子瞅丝楠,脑子里勾勒出他们上校的桃色画面。 普尔曼一声冷笑,两人才会过来在啥场合,面前的又是谁,立刻垂下脑袋,大气不敢出。普尔曼对罗切斯特说,“你们在外面等着,我马上出发。” 说完,不给面子的甩上门。 罗切斯特还听见丝楠在里面大嚷他的名字,苦笑自己恐怕在短时间内最好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在这儿呆着哪里也不准去。”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丝楠看着当着她的面换衣服的男人,两人都没有回避对方的意思。 “你是不是忘了,你法定的身份是我的妹妹,你理应听我的命令,”普尔曼这时端起兄长的架子来了,丝楠不屑的直笑,“我还是那句话,有这样的哥哥,我真是倒八辈子霉。” 她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伤人,她总是很顾及身旁人的感情,哪怕对卑微的佣人也含着明朗的微笑,唯独对普尔曼,她横眉冷对,很少有好脸色。有些情绪像珠串缀进骨血里,成了习惯。 普尔曼气怒的眼底有那么一抹不易察觉的黯然,他捏着拳头扬起手。 “又想打我?我奉陪。” 丝楠高仰下巴,斗狠,很犟,这本来就是她与普尔曼的正常相处模式。眼看普尔曼手落在她脸颊旁,她已有心理准备接受即将到来的疼痛,那只手却只抚过她的皮肤,指尖停留了一下,然后撩起她的长发别在耳后。 “急急燥燥,” 丝楠怔愣的望着大步离开的挺拔身影,出神了良久。 普尔曼来到司令部军政大厅时,已经迟到了十几分钟,和丝楠呆在一块让他压根忘记这场重要的见面。 沿着地毯踏进会议室,里面的谈话声音暂停,几位大人物都看向他,全是生面孔,他只认识坐在正中间的安德拉斯。 “年轻人架子真大,让大家等你一个。” 一个中年男人直接开口训斥普尔曼,他是陆军上将将军费奈斯,地位仅次于安德拉斯。而且和普尔曼一样,他的来头很大又很硬的后台。费奈斯来自军人世家邦尼特家族。这个家族出过两位元帅,七位将军,繁华延绵了几百年。这个家族枝大叶大,权势逼人,不过由于从军,在上流界一向谨慎低调行事。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费奈斯将军有三个妹妹,最小的那个,嫁给了后起之秀当年风头最旺的年轻法官德内斯琼斯兰,也就是伊莱海默的养父。可以说,费奈斯将军算是伊莱海默的舅舅。贵族圈就那么大一点,转来转去总有沾亲带故的。 “普尔曼离开巴黎十几年,刚回来肯定有些不习惯,城里又大,找不到路很正常。” 安德拉斯笑呵呵的说,言语里无不表明自己向着普尔曼。如此一来,费奈斯还说什么。 普尔曼的大名早已从殖民地传来回来,不关心军政的人们当然不知道。他所立下的功绩和提升速度让很多军官们眼红。 如果普尔曼是像罗切斯特那种平民,他早就被打压下去了,哪怕是他厌弃的家族也在无形之中给了他无数特权,这就是为什么同样表现出色,罗切斯特只是一个小尉官的原因。安德拉斯让他跟在普尔曼身边何尝不是保护他,这个社会现实的可怕。 丝楠最终还是没听普尔曼的话,她拾掇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匆匆回到家。她没想到自己赶回来之前,迪斐刚离开。唐奈说,迪斐在这里等了一夜。也是迪斐告诉他们,丝楠被他的表哥带走了。迪斐不休息,害的他们父女也不敢休息。 唐奈神色复杂的说,“原来你是欧罗斯家族的养女。” “千万别往我头上套这顶高帽子。” 丝楠真不觉得这个身份有什么了不起,虽然在别人眼中,这绝对是幸运女神降临。 但如果当事人不说,其他人才不会把她跟养女扯在一块。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名气暴涨到一个极端的程度,昨晚凡是参加那场舞会的宾客谁也不会忘记那个精彩的插曲,她的名字和欧罗斯家族的两位少爷连在一起,成为大家议论的焦点,在旁人眼里,她成了风骚香艳、离经叛道女孩的代名词。而普尔曼这番高调的行为,带来的连锁反应是惊人的,麻烦也才刚刚开始。第一个到来的便是迪斐被禁足了。 第四十六章 再出恶名 不到一天的时间,消息就传得飞快,欧罗斯家族立刻派人去‘请’普尔曼,普尔曼连面都没露,只让罗切斯特打发走家族的侍者。 “他说你务必得在明天之前回家。” 普尔曼出神完全没听进去他的话,忽的问他,“你知道谁是阿朗?”与自己家族相比,还是弄清情敌比较重要。 罗切斯特没跟上普尔曼跳跃的思维,再说他也不是很熟悉阿朗这个称呼,意识过来普尔曼说的人,他有些犹豫的说,“最好还是你亲自去问丝楠小姐吧。” “呵,”普尔曼笑了一下,让罗切斯特不寒而栗,老实交代,“是琼斯兰家族的幺子,阿朗琼斯兰。” 普尔曼的指节轻轻扣在桌上,扣得罗切斯特眼皮直跳,“她和他怎么认识的?” 普尔曼显然打算刨根究底了。于是罗切斯特把自己在藤恩尔城里所听说的信息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普尔曼,连一些小细节小画面都不放过,像是亲身经历过似的,都亏那位菲利普小姐,一听说罗切斯特是丝楠的友人,热情又八卦的把那些轰动小城的事通通描述了一遍。 听完,普尔曼面无表情,一颗心里却像下锅的煎饺,炸得噼里啪啦的。他怎么就不知道这个臭丫头沾花惹草的本事这么强呢。居然一回国就搭上一个不三不四的男人,还跟别人订婚了。 罗切斯特这时还未丝楠说好话,“婚约是丝楠小姐外祖父订好的,她也是被逼无奈。” “被逼的?跟阿朗琼斯兰也是被逼的吗?”普尔曼冷哼,“水性杨花的女人。”他心里已经打算见小琼斯兰一面。不止因为丝楠钟情于这个男人,他还想弄清楚是谁下的药,又是谁给了她一枪。 日子还得好好过,丝楠强大的心理不比普尔曼弱。她从旁人口中已经知道舞会那天,普尔曼当众把迪斐打了,原因竟在她。 不过丝楠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照样进出自己的店铺,生意愈发的好,她给顾客们提供建议,坦然的接受一些人当面的议论和问询。 和她关系好的会直接问她,她和迪斐以及普尔曼是怎么回事,例如勒马夫人一上午就没离开过。 “哎呀,早知道你有情人,我就不帮你物色人选了,欧罗斯家族那两个孩子,我看着都很不错,你喜欢哪个?”勒马夫人的表情有点贼兮兮的。 丝楠无奈,“都说了是误会,他们不是我的情人。” “我不信。”勒马夫人笑着,就是想探清楚丝楠的底细。 丝楠不是没看见旁边竖起的耳朵,这些空虚无聊的贵妇人们啊,对别人的**好奇的不得了。 丝楠还是抗不住这些像机关枪一样的追问,把店交给唐奈帮忙打理,自己在家里宅了两天。 而就在这两天,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为了欢迎从殖民地归来的安德拉斯司令和各位军官,费奈斯将军在自己的府邸设宴招待他们。 出席宴会的人员除了各位军官以外,还有邦尼特家族的诸位成员,包括费奈斯将军的几个妹妹以及他们的亲属,沾亲带故的一大堆。伊莱海默也跟着他的养父母来到现场。 费奈斯将军对自己的**官妹夫很看重,给她们的座位在前端,和安德拉斯司令一桌。 因为同属年轻小辈,伊莱海默恰好和普尔曼挨着坐。起先两人没有一句交谈,连眼神交汇都没有。 伊莱海默是左撇子,两人之间的座位空隙足够大,却不知为何,他们的手肘碰到一起,海默的汤当场打翻,泼了他一身,还有几滴溅到普尔曼身上。 海默有洁癖,他对其他人说去洗手间处理,离开了位子,几分钟后,普尔曼也借故离开。 两人一先一后进了洗手间,普尔曼进去时反锁了门。 海默脱下弄脏的外套,只穿着一件白毛衣,站在在洗漱台边上漠然的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有些人总是不自量力自己有几斤几两,”普尔曼冷笑。 海默眼神也冷下来。 普尔曼盯着他,“既然你敢就要承受后果。” 有些东西海默和普尔曼心知肚明,普尔曼眯起眼睛,他的确空有怀疑没证据,而海默的反应证明他想的没错。 他蔑视的笑,“为了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家产,和自己的叔叔争斗很有意思?还是你过得日子跟乞丐一样穷困?” 普尔曼好强性子绝对不会让对方占上方,不喜人身攻击。何况从小衣食无忧的他对金钱反而是看得最淡的那一个。他没念想过自己父亲的财产,更不奢望欧罗斯家族的财富。当然,别人要怎么活与他无关,但伊莱海默千不该万不该把丝楠拉下水,干得还是如此下三滥的勾当。 海默轻笑问,“请问我们认识吗?你有什么权利在这里对我指责。况且我也不管你说的是哪件事,在盖棺定论前,先拿出证据不是么。否则我可以说你诬蔑么?”不愧是法官的儿子,说得话不仅条理清晰,而且句句都在压制普尔曼。他的心理素质也好,普尔曼话已至此,他还面不改色。 看着海默一张不输给自己的脸,普尔曼心情更阴沉了,他想起罗切斯特告诉他的,丝楠曾在琼斯兰家族的狩猎季上为伊莱海默出头,替他出场打板球,还报复了那些欺负他的人。 普尔曼初听到这些,嘴巴都气歪了,生生掰断一只钢笔。他以为自己珍存的那年棒球上的记忆是独一无二的,可是现在现实告诉他,丝楠以同样的方式保护另一个人,为他撑腰。 而且罗切斯特还不嫌他生气的说,丝楠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过伊莱海默。 普尔曼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海默突然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怨气,不等他反应,一个扎实的拳头就落到他脸上。 凭口说理普尔曼不在行,但打架他最擅长。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些贵族多伪君子少真君子,不管哪种君子,表面功夫都要做的,偏偏出了普尔曼这么个异类,他来气了,谈不拢了,眼红了就动手了呗。 海默以前完全没接触过他,哪里想到他是这样一个怪胎。他被普尔曼打得险些仰面跌倒,一手撑着盥洗台,一手捂着自己的脸。不能以常理衡量被嫉妒心冲昏头脑的男人,他们就算不是莽夫,也跟莽夫差不多了。 普尔曼正在气头上,哪里会轻易放过海默,他拽着海默的衣领,就往镜子上撞。 镜子炸开了无数裂缝,发出刺耳的声响,再看海默,眼角嘴角流血汨汨,原本美丽的脸惨不忍睹。普尔曼还嫌不够,补了几拳几脚,他是小人,专打海默的脸。 “如果你再敢把不干净的心思放在丝楠身上,我找几个精心旺盛的男人**了你,”普尔曼扯过海默的金发,在他耳边阴森的说。 海默这个时候竟还笑得出来,孔雀蓝的眸子映出普尔曼暴怒的脸,“你把我打死也没用,她喜欢的依旧是小琼斯兰,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就算我没有动手,他们早晚会混到一起,怪就怪你的表弟横插一脚,破坏了我的计划。” 海默不出现在丝楠面前并不代表不知道她在巴黎干什么,他就等着她的名声越来越大,再让她跟小琼斯兰生米煮成熟饭,一揭发一公布,两人名誉扫地,看小琼斯兰还有什么资格继承家族。 两张字条都是海默写的,为了应付谨慎的小琼斯兰,他模仿了丝楠幼稚的字体。不过选这场舞会,却是他看见丝楠和迪斐同时出现后临时起的意。 海默绝对是气死人不偿命的主,普尔曼的内伤不比他的外伤轻。但他的话让普尔曼慢慢冷静下来。 这时洗手间外面传来敲门声, “里面有人吗?” 洗手间隔音效果是好,问题是一场宴会,男人们喝了酒要肯定要放水呀,普尔曼和海默这样把厕所占着,外面几个男人等了半天,憋死了忍不住敲门。 气氛停顿了一秒,普尔曼和海默相觑一眼,又奇异默契的移开,相看两厌。 门从里被打开,外面的人惊呆了。 普尔曼再次闯了大篓子。 一位背景深厚的年轻军官,一位同样背景深厚的**官之子,两个从未有交际的天之骄子,在洗手间打架,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真真正正的发生了。 费奈斯将军那脸色恨不得用皮带抽死普尔曼。他的妹妹,海默的养母葛瑞丝抱着海默气哭了,嘤嘤的哭声听得海默眉头皱了一下,他不被察觉的微微移开了一些,有些嫌。 最淡定的是安德拉斯司令和海默的养父德内斯。 德内斯看了看好像不管自己事儿似的普尔曼,竟质问海默,“海默,你犯了什么错事,惹恼了欧罗斯少校?” 普尔曼闻言稍有意外瞟了德内斯一眼,这个人没有像一般父亲护犊心切,而是先检讨自己孩子的问题,实属难得。如果换成米歇尔,他早就派兵围攻不分青红皂白先把打人者臭扁一顿。 “也许是他难以接受的错,”此时海默的脸肿的像猪头,可他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的好听,“对不起,父亲,是我的问题。”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向欧罗斯少校道歉吧。”德内斯的话淡淡的却不怒自威,这才是一位公正的法官该有的,海默的性格可能受他的影响。 “不,就算我要道歉,也不是对他,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日子自己去。” “不用了,你的好意大家都心领,趁这个机会赶紧回家躺床不要再出来乱晃烦人心,”普尔曼睥睨他,打了人比谁都理直气壮,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费奈斯将军双眼冒火,他真想马上把普尔曼赶出去,可安德拉斯司令还没发话,他不能越权。 “呵呵,年轻气盛,大家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安德拉斯笑道,老人家的声音有一股平定人浮躁的力量。 他先训斥普尔曼,“普尔曼,这里不是殖民地,无论对方有没有过错,打人都不对,有话要好好说。” 然后又对其他人说,“普尔曼这孩子一直跟在我身边带兵,贵族的条条框框他皮毛都不懂,将来还得大家包容。” 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安德拉斯每一句话都护着普尔曼,意思是谁敢对普尔曼不利,就是和他作对。 一些人羡慕他对普尔曼的包庇,而一些人把普尔曼记恨在心里。 普尔曼这一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巴黎,传进欧罗斯家族耳朵里。 这天,佐薇敲门进来,“丝楠小姐,外面有一位自称是格雷特的先生找您。”再次见到这位黑天鹅先生,丝楠就知道自己离倒霉不远了。 格雷特看见她倒没有特别表示,不叙旧,一句废话不多,依然公事公办的模样说,“伯爵先生要见你。” 伯爵先生就是迪斐的外公,普尔曼那番所作所为果然惊怒了他。丝楠叹了口气,极其不情愿的跟着他在勒马夫人和佐薇的目光下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她尴尬的冲格雷特笑了笑。 格雷特看了她一眼,“待会儿小心点吧,他很生气,也许会把气撒在你身上。”和以前一样,格雷特对她格外好心。 丝楠脑壳疼,“凭什么都赖我。” “迪斐少爷被禁止外出,普尔曼少爷违抗命令,至今不露面。”格雷特简短的解释,一切都明了了。因她而起,自然找她解决。 丝楠被带到一座豪华的宅子里一间朴素的房间,格雷特说,“等等吧。”这一等就到了天黑。没有人理会她,她好像被遗忘在这里。丝楠试着拉过门把柄,打不开。她想自己大概被关在这里,这便是欧罗斯家族给她的见面礼。一整晚,丝楠都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发呆,夜里风凉,她穿的有点少,但屋里除了窗帘,没有别的布料,她只能忍着,她的身体本没有这么虚弱,是迷幻药和胳臂上反复的伤掏空她的精力。凌晨的时候她忍不住困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四十七章 执迷不悟 清晨天还没亮,宁静宏伟的大宅院就被一阵呼啸而来的喧哗声大乱。只见一匹黑马越过高高的护栏,踩烂鲜花和草地,朝中心飞奔而来。参瞌睡的守卫们一下子都惊醒了,一个个追在后面拼命的跑。 马匹上还坐了一个人,不明的光线下就是一道黑影子。更多的护卫涌出来,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 “停下,马上停下,否则我们就要射击了。” 砰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在喊话侍卫脚下,那人完全吓傻了。 马上的人手举着还在冒烟的枪,一身军装英俊逼人,他冷睨所有人,“我看谁敢。” 上了年纪的侍卫长哆嗦的这声音,喊了声,“普尔曼少爷。” 普尔曼再次出现在自己的家族,给所有人狠狠的下马威。那些年轻点的侍卫、仆从都傻了眼。 再次走进曾经敬畏的宅子,普尔曼没有多余的感觉,锃亮的黑皮靴踏在发光的大理石地板上,脚步急促却坚稳。 这儿是欧罗斯家族的主宅,也是家主住的地方。小时候普尔曼到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不像迪斐,从小就住在这里。他祖父的偏心,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和他母亲都是家族里最不受欢迎的存在。这栋房子足够大也足够奢华,却处处透着冷清空旷,好像连呼吸都有回音。 “普尔曼少爷,你来的比伯爵先生想象的快,”格雷特站在楼梯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普尔曼抬头也面无表情,“丝楠在哪里?” “伯爵先生说得对,果然没有她,你不会回到这个家。” 普尔曼讽笑,“你觉得他把我当成家人了吗” 格雷特不评价,欧罗斯家族的家务事他只旁观不参合。他说,“我奉劝你在这里还是注意言行。” “我还轮不到你这只走狗指手画脚。” “我不该指望米歇尔能把你教好,”颇有威严的声音的打断了普尔曼和格雷特的对话,一位拄着拐杖,头发全白的老人从长廊拐角走出来,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堆,双目却很凌厉,心智弱的人一定会震慑于他的气势。“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溶进血液里,改不掉。” 普尔曼眼睛有些泛红,不是伤感而是气恨。 “看看吧,他一点教养都没有,和他母亲一样,劣等。” “我们家族怎么掺进来这样的人,米歇尔被那个狐狸精迷昏了头吧。” “离他远点,别被他传染了,看着他那副样子就讨厌。” ,, 童年时期那些鄙夷侮辱的画面突然一张张闪现在他脑海里,如果不是家主默示,谁敢这样对待欧罗斯家族的少爷。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在这些人眼中就是笑话。 但如今普尔曼已经不是那个幼小无助的男孩,他昂起下巴,直视老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心里清楚,不劳您操心。” “翅膀硬了就敢与长辈叫板,你在殖民地也是这样同米歇尔说话?”老伯爵冷眼盯着普尔曼,普尔曼亦然,两人的眼神不像十几年未见的爷孙,冷漠疏离的连路人都不如。 “我也不想出现在您面前碍您的眼,是您逼我来的。” 普尔曼昨晚去找丝楠,一听到格雷特带走了她,他就明白他祖父的意思。 “我不清楚米歇尔收养这个出身卑微的小孤女有何意图,但是没有我的允许,她别妄想贴上欧罗斯家族。” 迪斐和普尔曼那么一闹,格雷特才把事情前因后果告诉老伯爵,他气得险些犯心脏病,这是继瑟琳娜之死,他第二次犯病。原本他还没把丝楠放在眼里,可普尔曼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欧罗斯家族的权威,伊莱海默伤得重,邦尼特家族的人都找到这里要找他评理了,欧罗斯家族因为普尔曼成了大笑柄。 他对米歇尔更加失望,他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所作所为没有一件顺了他的心。而普尔曼与他相比,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有不是自不量力的人,怎么会想高攀这个高贵的姓氏?连我都觉得姓它压力很大,时常考虑不如改母姓算了。”漫不经心的话足以气死老伯爵, “你敢,”他抡起拐杖恨不得打他。 没想到普尔曼脸不变色心不跳的和他斗狠,“只要你敢伤害她,我就敢。”那不屑一顾的神情,分明从未把家族放在心中。 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寂静,那些佣人们都躲在角落里偷偷的瞄这场祖孙大战。同时暗暗的把普尔曼和迪斐比较。 因为迪斐被禁足之前,也和他的外公大吵一架。 老伯爵怒极反笑,“我向来不惮别人威胁,普尔曼,我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要对付你那个名不正言的妹妹,我至少有十种方法。” 普尔曼知道他祖父不是在吓唬他,在巴黎,欧罗斯家主想让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实在太简单了。 “如果没有欧罗斯家族的庇护,你以为你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如今的地位和成就吗?” 姜还是老的辣,势单力薄羽翼未丰的普尔曼想与整个家族斗,还是太嫩了。不过他也听出来,老伯爵并不愿意他脱离家族。是啊,他父亲的财富,还有他们在殖民地的势力,欧罗斯家族舍得放手吗。 普尔曼对上老伯爵的眼睛,他们的瞳色那么相近,眼神也是。 丝楠是被钥匙碰撞叮咚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迷糊的视野里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向她走来。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丝楠没看清人,却恍惚的想这不是普尔曼身上的味道么。他半蹲下,跟她膝盖挨膝盖,接着她被抱起来,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脑袋被向里按了按, “别乱动。” 丝楠浑身都是凉的,透着一股寒气,普尔曼搂紧她,也不动,好像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身身体。过了一会儿,一双手不由自主的搭上了他的肩,捏了一下他的肉,“我想离你们远点。” “做梦。” 丝楠不说话,更用力掐他,泄愤一样。普尔曼由着她,在她没感觉时,偷偷在她发顶印下一吻,微底下眼,眼里柔情似水。 丝楠来的莫名其妙,离开的也莫名其妙,至始至终她都没见到欧罗斯家主,她想人家大概不屑与她对话。 普尔曼抱着她上马,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的走了。 迪斐透过窗户,望着他们,白皙的脸更白了,“看见了么,这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孩,你还要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吗?” “外公,您不要说了,为什么要带丝楠过来,她没有错,就算您有气应该对我发来。” “我只是对她好奇,想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普尔曼对她的态度不一般,你知道他的心思吗?” “是普尔曼缠着她,他就是想跟我抢,”迪斐微垂着眼,扶在窗栏的指节泛白。 那天他等了丝楠一夜,明知他们不可能回来。可是如果不等,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一想到中了药的丝楠和普尔曼独处,就坐立难安,夜不能寐,他后悔自己当时懦弱的放手。如果丝楠因此**给普尔曼,他认了,但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妒、悔、怨、恨,一股脑,对震怒的外祖父,他说了一句令他更震怒的话。 “我要娶她。” 从不违抗命令的迪斐像是着魔般,郑重的,坚定的告诉老伯爵,对,是告诉,而不是请示,然后他就被禁足了。不准出门,不准见人,房间外有守卫把手。连丽兹夫人求情都没用。哦对了,老伯爵还连株的斥责了自己的小儿子和儿媳,丽兹夫人战战兢兢,好几天都不敢出现。 老伯爵看见到此刻还执迷不悟的外孙,他想到自己的女儿,想到麦凯克伦,老人心里愈发认为丝楠是祸害, “普尔曼没资格跟你抢,是你的就是你的,而他得到不一定是最好的。” 迪斐而耳朵嗡嗡的,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在告诉他,普尔曼比不上他,快麻木了他的神经。可是现在他才明白,他的外祖父不会干预普尔曼,却能干预他。只因为他戴着一条继承人的枷锁。 普尔曼没有送丝楠回家,而是把她带到医院,一路上她俩的回头率百分之百,骑着马穿梭在马车和人群里,是丝楠的头一遭。可惜她状态不太好,意识不清,没好好享受一回这种拉风的交通方式。 丝楠清楚自己没啥大事,普尔曼硬要医生给她做全身检查,像是担心他祖父虐待她。 检查结果当然没问题,医生给丝楠打了一针消炎药,还开了一盒感冒药,“我本来好好的,哎,”等着拿药的丝楠叹了口气,叹自己命衰,麻烦接二连三的来,身旁还站了一个麻烦**。两人没心平气和多久,普尔曼就劈头盖脸的教训他,“你就老老实实的跟着走,万一他们打算找个地方把你杀了呢?”“格雷特又不是坏人,再说我怎么知道你们家的人会把我关起来,”丝楠小声嘟囔。这时护士递药过来,普尔曼接。丝楠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足以惊到她,“安妮?” 第四十八章 做他的情妇 听见丝楠叫自己的名字,安妮起先没认出来丝楠,也没认出普尔曼。他们两个变化不小。特别是丝楠,她五官张开,身姿高挑,变白也变漂亮了。两人在人群里很显眼。 而安妮还是老样子,穿了一身灰白色的护士裙,中规中矩,失了年轻的活泼气。 “原来你在这家医院工作,我来这儿好几次了都没见过你,”再见故人,丝楠有点兴奋,语气一反刚才的沉闷,兴高采烈的。 安妮看着她半天才有反应,“前一年我请假了,我刚生完第二个孩子。” 丝楠稍惊,“你结婚了?” “不然呢,当老姑娘叫人笑话吗?”安妮自嘲,丝楠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普尔曼打量了几眼安妮,他对这个护士一点影响都没有,本来能入得了他的眼,让他记在心里的人就少之又少。 “我到外面等你,”他对丝楠说完就走出去了。 “他是普尔曼欧罗斯?”安妮笃定又有点不相信。 “对。” “你们不是水火不容吗?” 丝楠呵呵的笑,有些呐呐的说,“说来话长。” 安妮不多问,没认出二人之前,她以为他们是情人,她看见了普尔曼对待丝楠的神态和举止,某些东西不用说就能透过这些细微的东西反应出来。连那么声名狼藉的人也爱上了她,真是神奇又幸福的女孩,无论在哪个地方,她能让周围的人宽容以对她,喜欢上她。安妮想起自己那段戛然而止的美好恋情,心里更苦怨了。 丝楠后知后觉的感到安妮的态度很冷淡,思及安妮为何被詹姆斯赶走,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们就这样尴尬的站着,后面来取药的人催促,丝楠才说,“改天我再来找你吧,”她顿了一下,又问,“我能去看看你的宝宝吗?” 安妮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当然可以。” 走出医院,丝楠问普尔曼,“詹姆斯医生现在还在暹粒吗?” 普尔曼想了想,“你说的是那个美国人?” 丝楠点点头,“我想知道他的近况。” 普尔曼不喜丝楠向自己打探别的男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说,“他早就回了美国,带着一集装箱的橡胶工具,是我父亲找人运到码头去的。” 听到詹姆斯走了,丝楠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像往事随风的惆怅。 “那个女人是他的护士?”普尔曼总算对安妮有了点印象。 “对,他们原本要结婚的,当初我被绑架的时候,安妮就在旁边,詹姆斯医生认为是她的责任,不仅跟她分手,还把她赶走了。” 普尔曼没答话,他只庆幸那个詹姆斯走得远远的。 “对了,说到绑架,你把莉莉娅莫博森怎么了,”丝楠忽然想起来。 普尔曼的脸色变得不自然,“不关你的事。” “怎么会不管我的事,你的前未婚妻从我这里偷了她母亲的钻石,你说巧不巧,我前段时间被玛丽莫博森打压的险些喘不过去来,”丝楠抱怨,面前的人就是这些事的导火索,都怨他。 普尔曼皱眉,“她在巴黎?” “是的,做了四年的妓女,上个月还因为抢劫被关进警察局,她的神智很不正常,老实说,你是不是虐待过她?” “我不想跟你谈她,”普尔曼突然加快了步子,他不愿意让丝楠知道他如何残酷的报复莉莉娅。 丝楠莫名其妙的在后面叫,“喂,你这是什么态度。” 玛丽接回女儿已有数周,圈子里至今没有流传出半点流言蜚语,大家都不知道莉莉娅的存在,包括玛丽的现任丈夫。玛丽把莉莉娅安置在一栋在她名下的小宅子里,只派了一个靠得住的老嬷嬷和克拉拉两个人照顾她。 重新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莉莉娅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穿着华贵的裙子,摆起大小姐的姿态,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曾做过乞丐和妓女。 “让开,我要出去,”莉莉娅使劲拉扯挡在面前的克拉拉。 克拉拉纹丝不动,脸上很焦虑,“夫人吩咐过,你哪儿都不准去。”莉莉娅又犯病了,自从知道普尔曼出现在巴黎后,她已经发作了三次。摔东西,打人,还自残。 克拉拉伺候她这么久,也终于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在玛丽和清醒的莉莉娅口中,丝楠被描述成一个恶魔,克拉拉是想不到看起来好心善良的丝楠小姐背地里居然这么恶毒。她想起丝楠冷漠拒绝她那次,又觉得丝楠或许真的是两面派。 母女俩洗脑的话让克拉拉更加忠心耿耿的照顾莉莉娅。 “朱丽叶,你冷静些吧。” “别叫我朱丽叶,我是莉莉娅莫博森,是堂堂正正的大小姐,你只是下人,明白自己的身份就马上滚开。”莉莉娅突然摆起千金姿态,像一只高傲的花孔雀,眼里全是蔑视,“我要去找他,他是我的未婚夫。” 神智疯狂的人很难拦住,虽然克拉拉力气很大,也抗不住莉莉娅对她的拳打脚踢,克拉拉情急之下大声说,“你去了也没用,他和丝楠小姐在一起,你早就被抛弃了。” 相处了四年,克拉拉很了解莉莉娅病,知道如何刺激她,果然莉莉娅一听,神情呆滞的望着前方,嘴巴喃喃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大,她不断叫着普尔曼的名字,泪水喷涌而出,放声大哭,撕心裂肺。克拉拉蹲下抱住她。 普尔曼知道丝楠和玛丽母女之间的纠葛,就开始怀疑她前段时间遇到的危险是否与她们有关。普尔曼算是了解玛丽莫博森,知道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丝楠还说那些人袭击者是军人,可惜普尔曼刚到巴黎不久,授衔仪式还未举行,他不好插手这边的军务。 在殖民地的漫长时间,普尔曼常常想丝楠就是他的劫数,放,是放不了了,守,又不能守在她身边。于是趁授衔定职前的这段假期,他天天耗着丝楠,跟在她前后,丝楠甩都甩不掉,她也发现普尔曼对她的态度不对劲了,准确的说,那天早晨,普尔曼吻她,她就察觉到一些她不愿深想也想不通的东西。 后来小琼斯兰来看望过丝楠,还带了一些礼品,有些客套。 “那天挺不好意思,”丝楠看着小琼斯兰笑,搓了搓手心,她相当紧张,普尔曼就在后头冷眼盯着他俩,“我没对你做了不好的那什么吧?” 小琼斯兰笑着摇头,瞥了一眼普尔曼,“你很快就晕过去了。不过你手臂上的伤势怎么回事?” “不小心划破的,”丝楠打哈哈的想混过去,小琼斯兰却心里清楚那是枪伤,明白丝楠的意思,没点破,“趁这个时候好好休息吧。” 丝楠嗯了声。 “你哥哥现在跟你住在一起吗?”小琼斯兰忽然问。 “我想这跟你没有关系。”普尔曼插进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有时间多管闲事,不如想想怎么处理伊莱海默。他能对丝楠下迷幻药,也能对你下毒药。自己的家务事清理好之前,你不必出现在丝楠面前,免得再给她带来麻烦。” “普尔曼,”丝楠重重的叫他,他对小琼斯兰说话的口气未免太嚣张太没礼貌了。 普尔曼手臂一抱,毫不知错道,“怎么,我哪点说错了?” 没想到小琼斯兰轻轻一笑,笑容里有一丝不以为意的大度,普尔曼毕竟比他年轻,还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不该出现的情绪,譬如吃醋。他不认为这样一个不成熟的青年配得上丝楠。 丝楠瞪着她,嫌弃道,“你走远点,我们说话别插嘴。” 普尔曼脸僵的要死,小琼斯兰笑意更浓。 不过普尔曼还是听丝楠的话,直接出了房子。 只剩下他们两人,丝楠却更磨不开了,小琼斯兰看着她笑道,“如果我父亲知道你是米歇尔欧罗斯的养女,一定后悔答应你解除婚约。” “你呢,你后悔抛弃我吗?”丝楠抬起头反问他,神情很认真。 小琼斯兰凝望她,说,“后悔。” 丝楠承认她心头此刻划过一股报复性的快感,“世上可没后悔药吃。” “我知道,”小琼斯兰叹息,错过就是错过了,他不会回头,他也不会让丝楠知道自己斩断这缕情丝,花了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即使疼得他的心缩紧。 “海默不懂事,你哥哥也替你教训他了,我希望你别记恨他。” “他快要爬到你头上去了,你不想办法治治他?”普尔曼告诉丝楠下药的是伊莱海默时,她的嘴都气歪了,她不断的想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小子,至于他如此整她。 小琼斯兰笑着摇头,“他也是受他母亲的影响。” “卡米尔?哦不,你是指他的养母?” “对,她是邦尼特家族千金,你哥哥已经得罪了他们,今后在军中恐怕不好混,让他好自为之吧。” 小琼斯兰走出去时,看见普尔曼双指夹着一根烟,放在唇边浅浅吸一口,又轻轻吐出来,有些慵懒和漫不经心。 虽然父亲是垄断市场的最大烟草公司老板,普尔曼学会抽烟却是近几年的事,大概从丝楠走后,他就跟军营里的人学会了。只当心怀压力烦恼时,才会点燃一根。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说,“以后离她远点,最好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小琼斯兰笑得淡淡的,“你以为什么立场命令我呢?爱护妹妹的兄长吗?”普尔曼捏熄烟头,“她不是我的妹妹,”这句话他重复过无数遍,从刚开始是厌恶赌气,到后来茫然麻木,而这次他俨然明白自己的心意和目标。 普尔曼以提防的眼神盯着小琼斯兰,他是他的情敌,比战场那些印度兵还要危险。对他的敌意,小琼斯兰依然微笑以待,擦肩而过那一刻,他低声说,“我希望你能保护好她。” 有一种人,永远保持风度,胜不骄败不馁。他们会向对手大方承认自己的弱势,但那只是更加凸显他们的气度跟坦荡。毫无疑问,小琼斯兰是个中翘楚。普尔曼有些明白为什么丝楠对这个男人倾心,至少他现在还没有小琼斯兰身上需要沉淀的成熟。 在普尔曼陪丝楠养伤期间,他祖父曾派人告诉他家族将为他举办一场家宴,他没说去也没说不去。结果宴会那天,身为主角的他缺席了,放了所有欧罗斯家族的成员被他放了鸽子,他狠狠打了老伯爵的脸。 这些丝楠当然毫不知情,她此时的生活恐怕是全巴黎女孩最羡慕的,衣食住行,她一样不用愁,而且还是最好的。普尔曼把他在殖民地的嚣张原班不动展现在巴黎。某一天丝楠从波米琪口中听说有一种蓝色的龙虾只能高级贵族才吃得到,她好奇的向普尔曼提了一下,当天晚餐桌上,就摆了两大盘这种龙虾,波米琪当时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波米琪很羡慕,说她有一个好哥哥。丝楠讪笑,她想,普尔曼大概在追她? 不是丝楠自恋,根据她前世今生的经验,普尔曼和她的追求者有共同点,不同的是,他的身份高,手段也高,喜欢摆臭脸罢了。 普尔曼对自己家族不管不顾,有一个人却要求与老伯爵见面谈一谈。 这天上午,玛丽有意换上一身黑色的裙子,少了艳色显得庄重。格雷特领着她上楼去会客厅,正巧迪斐从楼上下来,看见她愣了一下。 玛丽冲他颔首笑,“迪斐小少爷,好久不见。” “莫博森夫人?” 格雷特提醒他,“她现在是里蒙巴塞尔的太太。”迪斐看她的眼神更怪了,玛丽面不改色,笑道,“有时间请迪斐小少爷去我家做客。” 迪斐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沉思片刻,原本准备出门去学校的他取消了计划。 玛丽等了半个多小时,老伯爵才到,她心里清楚是对方不屑见她,但一点也不在意,老伯爵不和她寒暄,直奔主题, “有什么事快说吧。” 玛丽的名声不好,出身也低下,如果不是她说事关普尔曼,老伯爵怎么会在她这里浪费时间。 “我想您知道我的前夫是因为普尔曼才遭到灭顶之灾的,我的女儿当时是他的未婚妻。” 老伯爵冷漠的打断她,“我现在没时间听你提这些肮脏事。”谁不知道玛丽母女同时和普尔曼有关系。 玛丽低头做出请求状,“请您听我说,起先我为了让莉莉娅断绝对您孙子的念想,才与普尔曼演那出戏。” 老人的眉头慢慢皱起。 她看老伯爵没有不耐烦,才继续说,“我给了普尔曼所有资料,他成功触动议会是自然的,只是我没想到莉莉娅对普尔曼的执念那么深,并且恨上了我,不愿跟我走,我只好在临走前把她托付给普尔曼,普尔曼也答应我会好好照顾她。那时我一心想让莫博森身败名裂,方法不适宜,也看错了人,您应该知道普尔曼是什么样的人吧。他把对莫博森的仇视转移到莉莉娅身上。” 说到这,玛丽的眼睛红了一圈,“莉莉娅身上有九十三道鞭伤,二十几处烫伤,她有一块头皮永远长不出头发,这些都拜您孙子所赐。” “这个混账,”老伯爵拍桌大怒,打女人是贵族中的大忌,更不提普尔曼把莉莉娅往死里整。 几滴泪水从玛丽眼眶里溢出来,“我没想到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莉莉娅对普尔曼依旧无法忘怀,甚至还把他当自己的未婚夫,我自己是交际花,却有一个执着专情的女儿。” 她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是莉莉娅有错在先,她受她父亲威胁,引诱丝楠霍尔斯图出来,绑架了她。可是您看,那个女孩如今活得风光又滋润,可我的女儿呢,人不人鬼不鬼,偏偏整日念着您的孙子。” 玛丽说话很有层次,又掉几滴鳄鱼泪,一步一步博得老伯爵的同情和责任感,“我有熟悉的技术高超的医生,让他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女儿吧。” “大人,心病还须心药医,”玛丽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老伯爵跟前,冲他深深弯下腰,“我这次来没有别的过分要求,只请您做主让莉莉娅以后跟着普尔曼,如果您认为她身份低微,嫁不起他,那做他的情妇,我们也愿意。” 玛丽这番话震到了老伯爵。 “没有哪个母亲想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当情妇,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普尔曼夺走她的贞洁,她将来也嫁不了好人家,更何况她快为普尔曼疯癫了。伯爵大人,算我玛丽求求您。” “如果你所言是真实的,普尔曼的确做得太过分了,”老伯爵沉声说,“我们应该补偿你们母女。” 闻言,低眉顺眼的贵妇脸上浮起一抹笑。 两天后,尊贵的客人驾临丝楠的‘陋舍’。丝楠看着面前贵气逼人威严肃穆的老人,大概明白米歇尔长得像谁。他和他父亲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来这里做什么,”普尔曼眼含厌恶,目无尊长。 第四十九章 严词拒绝 同是德高望重的老人,欧罗斯伯爵第一次见丝楠的态度,与老琼斯兰公爵截然不同。除了在门外微不足道的扫视,老伯爵没有正眼瞅丝楠一眼,在客厅一坐,那神态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普尔曼呢,毫无礼貌的站在他前头,眉头皱的很紧,满脸的不耐烦。 丝楠想自己应该需要回避下。她蹑手蹑脚的准备上楼,竖起耳朵顺便偷听祖孙俩的谈话, “米歇尔把你惯得无法无天,家宴也敢不来。” “捧场做戏罢了,我以为看不到我你们会感到更舒坦。” “你在印度支那肆无忌惮也好,在巴黎胡作非为也好,做的龌蹉那些事情都收好尾巴,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过不要牵扯到我们家族,,” 后面的,丝楠就听不清楚了。 走到楼上,她看见波米琪探出脑袋偷偷瞄她,小声细语的说,“普尔曼少爷的爷爷看起来好可怕。” 丝楠也这么觉得,她也明白到普尔曼为何曾经叛逆到极点了,她笑了笑,“别怕他,他再可怕也和我们没关系。” 波米琪唉声叹气,“我现在都不敢下楼,早知道早上就跟爸爸去店里帮忙了。”高中会考即将来临,学校停课,波米琪宅在家里学习,偏偏普尔曼三天两头的冒出来,搞得波米琪只能躲在房间里。 其实普尔曼没有对她冷过脸,相反每次他遇见她都会礼貌打声招呼,问题是波米琪就是不敢看他,同理还有迪斐,哪怕他们都有张花容玉貌的脸。唐奈让她离这些人远点,不准她跟着丝楠去参加那些上流宴会,波米琪的性格不如丝楠坚强,不是玩得起贵族少爷的女孩。 丝楠轻拍她的脑袋,“帮什么忙,好好复习,考试就快到了,我还指望你上名牌大学。” “你把我拍笨了,我就赖着你,”波米琪抱住楠的胳臂,亲密的靠着她,笑呵呵的说,“反正我的好朋友是大老板。” 丝楠也笑,就在这时从下面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怒叫, “让我娶她,当然可以,你们和玛丽莫博森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波米琪被吓了一跳,习惯了普尔曼脾气的丝楠还好,她想寻思普尔曼话里的意思,莫非他祖父这次的来意是逼他娶莉莉娅?世上竟有如此厚脸皮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普尔曼是真的很不受他祖父喜欢,居然让他娶一个妓女,他在欧罗斯家族的地位如此低微么? 丝楠等老伯爵走了才下去,看见普尔曼坐在沙发上一脸寒冰,闷不吭声,思南小心翼翼的问,“你被逼婚了?” 普尔曼抬眼看她,“你很高兴?” 丝楠讪笑,“还好还好。” “玛丽莫博森威胁我祖父,如果不娶她女儿,就以虐待伤害罪起诉我。” 丝楠惊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她们不是有一腿吗,爱极生恨,反目为仇?”她想起以前看过的电视剧胡思乱想。 这些话普尔曼怎么听怎么刺耳,“不管你信不信,我和玛丽莫博森什么都没发生。” 丝楠撇撇嘴,“那莉莉娅呢?别告诉我你们是清白的。” 普尔曼不吭声了,算是默认。他不会否认曾经做过的荒唐事,也不后悔。人生每一段经历都有它存在的价值。 “不过我还没追究她绑架我的事,她凭什么理直气壮的要求你,就因为她疯了?”丝楠笑着慢慢走近普尔曼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说,“将来有一个精神不正常,还当过妓女的老婆,你压力也大。” 普尔曼突然拉住她的手,丝楠没留神,身子一歪倒进他怀里,她刚要破口大骂,“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不懂不懂,”丝楠装傻,再次逃避。 普尔曼被她的态度彻底刺激到,知道他要娶别人居然还有心情幸灾乐祸嘲笑她,他觉得自己要气炸了。多少女人往他身上贴,而有这个臭丫头,不解风情,白白浪费他一片苦心。 普尔曼越想越不是滋味,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吻上去,男女的差别在这时显现出来,丝楠懵了,完全不知该如何招架。她推搡他想躲开,普尔曼却先放开了她,一手扣住她的手腕,贴在耳边低低的说,“你非逼得我说出来吗?你以为我从印度支那回来就是在这里陪一群令我心烦的人耗时间?你对阿朗小琼斯兰余情未了我也认了,我不管,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 丝楠不愿正视的事情,就这样被普尔曼大刺刺的说出来,不含蓄也不浪漫,还有粗鲁的‘肢体冲突’。不等她消化这番话,普尔曼扳过她的脸,再次堵住她的嘴,强悍的气势让丝楠知道他真的很生气,霸道袭来的吻几乎要夺去她全部呼吸,紧紧相贴。 一个长吻结束,丝楠的下巴磕在普尔曼的肩头就望着他的嘴唇发呆,迷迷蒙蒙的。 普尔曼紧抱她的腰,让她紧靠着自己,一只手轻抚她额上的软发,斩钉截铁的说,“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娶。” 丝楠惊得魂飞了。 静悄悄的, 他俩一点动静都没有, 丝楠眨巴着眼睛,背对普尔曼她看见波米琪正站在楼上看着他们,还害羞的用一只手挡住脸,透过指间的缝隙看。 于是丝楠也害羞了。 哀叹自己怎么就惹上了这个厚颜无耻的人呢,甩都甩不掉啊。 普尔曼是一个敢说就敢做的人,而且他的所作所为总可以让旁人跌破眼镜。后来他难得出席了一场重要的上流盛宴,在宴会上用一副随意的姿态公开说,他不忌惮任何威胁强迫,也最厌恶别人用家族帽子压制他,想对付他,尽管放马过来。一番极致狂妄的话再次引起轰动。现在要是谁说没听说普尔曼欧罗斯,绝对是落伍了。 这个消息很快的传导玛丽耳中,普尔曼明摆是在警告她,也在宣告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玛丽三令五声让克拉拉和下人不要多嘴,莉莉娅却偷听到老嬷嬷和她的谈话还是知道了。受刺激是肯定的,那天晚上疯癫的她有些失控,不仅砸伤了克拉拉,还打了自己的母亲,划破了玛丽精心保养的脸。潜意识里,莉莉娅始终是恨她的。 “除了四处勾引男人,你还有什么用?”莉莉娅用冷如冰的声音说。玛丽因为女儿怨恨的眼神心凉了半截,而她的话更令玛丽倍受打击, “那个贱丫头凭什么,凭什么,”莉莉娅突的大叫,提着裙子往外跑,神情恍惚。 克拉拉连忙跑上前去拉她,被她狠狠甩开,一屁股坐倒在地。 这时玛丽居然说,“让她走。” 克拉拉望着跑出院子的女孩,无措的看向玛丽,“夫人,我还是去追她吧。” “说了让她走,”玛丽提高声音呵斥她,“这样的女儿要的还有什么用。”玛丽捂着自己脸上的伤口,手背挡住眼里的泪水。 其实玛丽并不是不称职的母亲,她所做的一切初衷都是为了莉莉娅,只可惜这个女孩为了普尔曼蒙蔽双眼,不知好歹,一步错步步错。 莉莉娅晃荡在街头,彼时夜幕已经降临,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像她这样穿着艳丽长相美丽的女孩少之又少。很容易吸引不怀好意的人注意,三个男人勾结搭背的路过,看见她就移不开步子了, “朱丽叶,哎,这不是朱丽叶吗,”一个男人抓住她的肩膀,叫出了她的艺名。 另外两个男人也认出了她,走近把她围住。莉莉娅垂着头,他们捏她的下巴,摸她的脸。 “妓院不是关了么,你现在在哪儿做买卖?” “没眼力的,看她穿的衣服就知道肯定是做了有钱人的情妇。” “大晚上的怎么在路上乱晃呢?” 三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挑逗莉莉娅,她都一点反应都没有,脸麻木的像僵尸。 四年来,莉莉娅接过的客人成百上千,留在她记忆里的屈指可数,她对这三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况且她此刻神智不清。 三个男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他们鬼祟的望了望四周,然后簇拥着莉莉娅来到一条深巷,轻而易举的扒下她的衣服,没有用暴力轮流强奸了她。后来莉莉娅就失踪了,后悔的玛丽派了无数人找,也没找到。 五月初,一场大型拍卖会在德鲁奥拍卖行举行,又是名流聚集,连报社记者都过来凑热闹。 有收藏喜好的小琼斯兰也参加了,而且他还提供了一款拍卖品,一辆像艺术品的自行车,纯金打造,镶嵌了钻石,晶光闪闪的,满足很多人的虚荣心,一上台竞拍,许多富人就争抢恐后的叫价,最后以极高的价钱被卖出。 没抢到的人都准备待会儿的晚宴跟小琼斯兰谈谈,让他的公司为自己订制奢侈的自行车。 之后一条华丽的珍珠项链被呈到台前,很多女士动了心。 “阿朗,我想要这个,”珈罗琳的声音有点娇气而且还不小。旁边的宾客不少都听见了,她像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在彰显自己在小琼斯兰身边的地位。小琼斯兰优秀过人,珈罗琳的危机感太重了,不光光因为丝楠的存在,还有许多比珈罗琳年轻的千金盯上了这位钻石王老五。 可是小琼斯兰始终只带着她出现在公共场合,给了珈罗琳一种不该有的错觉,她的地位坚不可破。 小琼斯兰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前天不是才送给你一条项链么。” 没听出小琼斯兰意思的珈罗琳还说,“可是这条珍珠项链很美。” “你的项链太多了,快戴不过来了吧。”小琼斯兰偏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接触到他的眼神,珈罗琳不敢再提要求。 小琼斯兰不是小气,而是他不愿被女人牵着鼻子走。他在心里考虑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女伴了,可是又该换什么呢?最想要的那个女孩永远得不到,其他女人在他眼里没有不同。不如将就这个习惯的,可她却不像以前那么体贴聪慧。 又有拍卖品被抬上来,是一尊佛像。主拍人说佛像来自印度支那,小琼斯兰走上前和其他感兴趣的人一起仔细观摩了一番,跟贝茨爵士那次捐出来的佛像应该出自同一个地方。 小琼斯兰想起那天丝楠对佛像执着的样子,心里有了主意。 竞拍依然热火朝天,出价越来越高,大家都想买下它,小琼斯兰不动声色,只在最关健时刻叫价,与佛像的价钱相比,刚才那天项链连它的零头都比不上。 珈罗琳望着身旁气定神闲的小琼斯兰,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你想买下佛像送给丝楠小姐吗?” 小琼斯兰没有看她,视线只停在前方的佛像上,“女人最令我欣赏的品质是谨守自己的本分。”还是那么温和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刺心的冷漠。 珈罗琳的脸蓦然变得苍白,她的手紧扣身下的皮质座椅,“你喜欢她不是因为她守本分吧,她那样的女孩有本分可言吗?” 小琼斯兰看向她,琥珀色的眸子好像透明的,没有一丝感情,他不再同她说话。 这一刻珈罗琳前所未有的嫉恨丝楠,不管她做出多出格的事,多不守本分,哪怕招惹一个又一个男人,小琼斯兰还是爱她,就算他最年轻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冲动过。哪个女孩把他魂勾走,回不来了。 珈罗琳低下头,往小琼斯兰这边靠了靠,极力抑制住哭的**,不知情的其它人还以为小琼斯兰在哄她。 竞拍还在继续,价格越来越高,小琼斯兰的对手也越来越少,只剩一个人的穷追不舍。 又是她,小琼斯兰寻思,他看见玛丽莫博森举起牌竞价。玛丽还朝他这边看了几眼,对他有眼神表示,像是叫他别跟她抢。 但小琼斯兰很不识相,微笑继续叫价,小琼斯兰可用的资金当然比没有工作的贵妇多得多,于是玛丽再次失去这座佛像。晚宴的时候,她走到小琼斯兰这边, “我对这种佛像有特别的喜好,小琼斯兰先生,你是难得的绅士,应该不会夺人所好吧。” 玛丽的话说得很明确,如果小琼斯兰不让给她佛像就是就是不礼貌不尊重女士。玛丽相当了解像小琼斯兰这种很顾及形象的男人,女士放低姿态请求了,一般都会满足她们的愿望。 但这次她想错了,她没有正面与小琼斯兰打过交道,不懂他根本不吃这一套。 “巴塞那夫人,你知道我也是从殖民地回来的,在印度的那段时间我对神秘印度佛教很着迷,所以买这座佛像研究,实在很抱歉。” 玛丽脸上的笑僵了下,而小琼斯兰说完就握着酒杯,与其他人继续谈话,不再搭理玛丽。 玛丽沉下脸,她踏着高跟鞋走远了。 小琼斯兰回望了一眼她的背影,眼中若有所思。 第二天,小琼斯兰就命人把佛像送到丝楠的住处,看见这个出乎意料的礼物,丝楠喜出望外, “改天我一定单独请他吃饭。” 普尔曼心里感觉很不好,阴阳怪气的说,“孤男寡女单独在一起,影响不好吧。” 丝楠抱臂斜看他,“是谁整天缠着我心烦,赶都赶不走?” 普尔曼无话可说,眼铮铮的看着佛像被搬进丝楠的房间。 时间跨进五月后,许多事都莫名平息下来,之前对付丝楠那群人再也没有出现;先前逼婚的玛丽像是改了性,不再提所谓的婚事;欧罗斯家主没有找丝楠的茬,丝楠想大概是因为普尔曼和迪斐罩着她。 丝楠的生意没有因为这些风言风语而受到半点影响,她尝试画出前世流行的经典包,让厂里的皮匠做了几个,一摆到柜台上就被抢购一空,那些千金小姐围着她追问下一批包什么时候到。所以她准备在巴黎增开两家分店专门卖包,也许还要开到别的地方去,因为有慕名而来的贵妇到她这里买衣服。 春天是忙碌的季节,所有人都很忙,波米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高中会考复习,丝楠忙着生意,晚上抽空还要看几眼书,会考她也得参加,就算毕业证稳拿,过场还是要走的,她现在是名人,多少人盯着,不能考出太难看的分数。而普尔曼终于不常常出现在丝楠面前,他的假期到头,授衔仪式就定在五月下旬,届时他将进入法**界。普尔曼让丝楠去观看他的授衔仪式,丝楠推拒了,与她拒绝参加迪斐的毕业典礼一个道理,她不愿意被头头佬佬的围观,传言说许多大佬看好欧罗斯家族这两兄弟。巧的是她有一个拒绝普尔曼的好理由,勒马夫人刚得了一台相机,这年头的相机是珍宝,所以勒马夫人十分兴奋,准备开一场女子沙龙,给每位爱美的女士拍一张照片留念,和勒马夫人要好的丝楠当然收到了邀请,正好她也想见识见识相机的鼻祖。女子沙龙的举办时间跟普尔曼的授衔仪式在同一天。 第五十章 侥幸躲过 那天丝楠打扮比较花枝招展,她学吉普赛女人的装扮,穿了一条热情的大红裙子,长发用艳丽的绸子高高固定,两鬓插着珠子花,还插了一根金梅花发簪。手腕上戴了一串金环,上面挂了一个小铃铛,轻轻碰着就发出好听的声音。她一出场就吸引了花园里所有女士们的注意。 勒马夫人满脸带笑的迎上来,“你头上的首饰就是上次让我们帮你制作的那个吗?” “对,它叫发簪,可以固定头发。”丝楠心血来潮,画了一个梅花簪的图片,让勒马夫妇找工匠试着做,没想到真做成了,精致华贵,丝楠很满意。 离得近的几位小姐凑上前,笑道,“霍尔斯图小姐真是心灵手巧,不仅会做衣服,还会设计首饰。” 很显然她们对丝楠佩戴的首饰非常感兴趣,丝楠谦虚的说,“多亏勒马夫人请来的能工巧匠,你们说勒马夫人身上哪一件珠宝不美丽?” 丝楠往勒马夫人脸上贴金,阿谀奉承,勒马夫人听着很顺心很高兴,今天的沙龙她是主人,丝楠当然不会抢她的风头。 这下几位小姐就去问勒马夫人首饰如何定做了。 今天来的太太小姐们都是熟人,丝楠一一跟她们打了招呼之后,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吃点小点心,再东张期望一下。笨重的照相机就搁在草地上,下面点了一块石砖,一个穿着格子衫的男青年正在摆弄相机。一群小姐拿着扇子围着他周围好奇又兴奋的看着。这年头一台照相机操作起来是一项有难度的技术活,丝楠不禁怀念起自己那台小单反,如果能把它带来,估计会吓到这里的人吧。 丝楠也起身走到那边看,她本来就是来看相机的。 “小姐,诸位小姐们,别挡着我的光线好吗?”男青年抬起头,不耐烦的冲众位花朵们说。 小姐们斜着眼睛嗤之以鼻,但还是散开了些,只有丝楠站在正中间,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这台双镜头相机真复古。” 男青年闻言惊讶的看着她,“小姐,您懂相机?” 丝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汗颜,“皮毛,皮毛而已。” 男青年却很较劲,问她,“您说得复古是什么意思?” “没,我随便乱说的,别放在心上。”丝楠摆摆手,走远了些。那男青年还不停的望她。 一位小姐笑丝楠,“盖尔先生是不是看上你了。” “他叫盖尔?” “是啊,你不知道他?他是巴黎首屈一指的摄像师,好多人都请他帮忙拍照片,我父母就请过。” 丝楠点点头,“我对这些没关注过。” 小姐捂嘴笑,“现在可以关注了,我看你的追求者又要多一位。” 丝楠笑得讪讪的,她的流言蜚语还没有消停。问题是流言蜚语本来就是事实,持久力和传播力自然更强了。 不过丝楠对这位摄像师的确有些感兴趣,她一直在考虑弄些服装小册子,登载自己店里最新款的衣服,找画师太繁琐,找摄影师比较贵。 与丝楠聊天的小姐看了看入口,用不屑的口吻说,“瞧,高傲的舞蹈师来了。” 丝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珈罗琳,诧异勒马夫人还邀请了她。 珈罗琳打扮的也非常出众,舞蹈老师的身材不是假的,什么衣服在她身上都有一种出尘的飘逸感,要相信小琼斯兰的眼光,珈罗琳是名副其实的大美女,看周围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就知道了。 珈罗琳让下人从马车上抬下来一个小木箱,对勒马夫人说,“这是阿朗托我带给您的香槟干邑。” 勒马夫人喜出望外,“上次我就随意一提,没想到你们记在心里了。” 老公爵交给小琼斯兰管理的葡萄园生产的香槟干邑是相当有名的,而且雄心勃勃的小琼斯兰想成为最高层次的葡萄酒制造商,还预备让他们家族的葡萄酒代表法国名酒闻名于世。 “正巧新到巴黎有一批上等酒,我就带过来了,”珈罗琳的姿态俨然琼斯兰珈的女主人。 显然不止丝楠这样人,她听见了身旁小姐的嗤笑。未婚女子中小琼斯兰的人气太高了,在她们眼中完美的不真实,不像普尔曼可以吓胆小的女孩,迪斐和昂慕斯呢,又都不近女色。 “丝楠,你们家族不是和琼斯兰家族是世交吗?你去勾引小琼斯兰先生吧,”那位千金小姐突然说,吓得丝楠惊魂甫定,她这是标准的做贼心虚,什么去勾引,早就勾引上了。 丝楠装无辜的问,“为什么扯上我。” “反正你的追求者已经那么复杂了,再加上一个复杂的也没关系,再说如果你站在小琼斯兰先生旁边,看起来没那么令人不舒服。” 真是哭笑不得理由,却能反映出丝楠的人缘很好,这也是她的衣服卖得好的重要原因,一个没有好出身,不尊礼教抛头露面的女孩能做到这一点很难得。她总能让身边的人发自内心的喜欢上她,因为她对待每个人都是真诚的。 拿到美酒分享,勒马夫人首先想的是丝楠,马上挥手叫她过去,又命佣人拿开瓶器过来,珈罗琳帮她摆好杯具,倒酒。 “丝楠,来一杯吧,”勒马夫人把盛上美酒的高脚杯递给丝楠。 “谢谢夫人。” 丝楠抿了一小口,余光看见珈罗琳正望着自己,眼含忿恨。她愣了愣,一不留神被酒呛到,赶紧用手帕挡住嘴,一口酒几乎都吐在手帕上。 真是浪费了,丝楠遗憾的想,一下子失去了喝酒的兴致,她把酒放在桌边。 这时珈罗琳主动走过来说,“很少有人把自己打扮成吉普赛人。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丝楠回话,珈罗琳继续说,“吉普赛人地位低微,又追求享乐,不事生产,还放荡不羁,走在社会边缘,过着混乱的生活。” 丝楠看着笑盈盈的珈罗琳,她怎么感觉这些话是在骂她? “我做衣服,只管它的布料、颜色、样式,至于它代表哪个民族,背后又有什么含义与我无关,时尚不分国家民族。” 一番话说愣了珈罗琳,也听愣了周围的人。 勒马夫人看着她,眼神很欣赏。 “来吧来吧,各位爱美的女士们,我们一起干一杯。” 大家簇拥过来,丝楠再度拿起酒杯,只碰了一下杯沿。 接下来是照相时间了,那场面很像现代女人拍艺术照。只不过过于正儿八经。上了年纪的贵妇先拍,一个个都正襟危坐,摆出高贵的架子。 年轻女孩们站得笔直,都不笑,面无表情。在拍照之前,她们都命令盖尔说要拍好看一些。 后来结束时,盖尔对勒马夫人说,“那位小姐表情最自然,她的照片应该效果最好。” “哦,你说丝楠呀,她就是这样的,坦坦荡荡,我没见过她紧张的时候。”所以丝楠给盖尔留下深刻印象。 “照片冲洗好我再约时间跟您送来。” 勒马夫人笑,“不急不急。” 丝楠也准备告辞,勒马夫人硬要她带一瓶干邑走。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不用,我家里人都不喝酒。”丝楠推辞,珈罗琳亦或是小琼斯兰送给勒马夫人的酒,她拿一瓶算什么事。 勒马夫人压低声音说,“我不该请珈罗琳来,刚才她对你说的话,我也都听着呢,太小家子气了,小琼斯兰怎么会找这样的女人当情人,不过我看她也只能当情人,小琼斯兰不可能娶她的。” 丝楠不知说什么,她很少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况且珈罗琳就在那边。 最后丝楠还是抱了一瓶干邑走,珈罗琳也没反对。 看了看时间还早,她寻思要不要把酒留着给普尔曼,庆祝他拿到军衔?又突然想到普尔曼对酒精过敏,还是作罢,再说军官们肯定有自己的宴会,普尔曼还不一定会到她这里来。不知不觉,丝楠已经在为普尔曼考虑了。 丝楠最终决定把这瓶好酒分给自己的员工,她到店里,让佐薇准备,疲惫的店员们见丝楠送酒都来了精神,感激不已,她们都认得酒瓶上的商标,普通人哪喝得起这种高级酒啊。 丝楠给每个人倒了一浅杯,大家高兴的互相干杯,又对丝楠说谢谢,把酒都喝完了。 丝楠和佐薇聊了聊今天的经营情况才离开店里。 马车刚走没多远,她就听见从后面传出的尖叫声。马车停下,普尔曼派来保护她的军人说,有人从她店里跑出来。 丝楠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立刻让车夫往回走。 很多人站在店铺外面往里看,路人还有先前的顾客,他们脸上都是惊怕,丝楠下了马车就往店里跑,看见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店员们都倒在地上,嘴巴吐血,浑身痉挛,很骇人。 丝楠有那么几秒钟的手足无措,幸而很快稳住神,叫自己的两位‘保镖’马上把人抬上马车,她自己扶起离她最近的佐薇,佐薇还是清醒的,“丝楠小姐,那酒有问题。” 丝楠轻声道,“我知道,别说话了,留足体力。” 所有人被火速送到医院,连医生都很震惊一次性接收这么多的中毒患者,所有护士都被调集起来。 丝楠焦虑的等待,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咚咚的打在她心上,一阵阵的疼。她忍不住抱住脑袋,很自责。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一只手在碰她的头发,她抬起头看见普尔曼站在面前。 丝楠犹如见到救命稻草,双手紧紧抓住他腰的两侧,“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让她们喝酒。” 普尔曼抱了抱她,用无比冷静的语气说,“在结果出现之前,不要自乱阵脚,再说你也不是心智薄弱的人。” “是,是,是不能慌,我现在去报警,”丝楠站起来。 “警察已经在路上了,”普尔曼说,他的眼神很阴沉,一次两次的,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普尔曼得知丝楠出事时,正准备与几位高阶军官一同赴宴,已经走到宴会厅门口了,罗切斯特神情凝重的叫开他,告诉他这个消息。在其他人惊诧的注视下,他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外走,要多肆意有多肆意,完全没把旁人放在眼里。那几位看不惯他的将军对他的成见更深。 普尔曼心急火燎是因为他以为是丝楠中了毒,从马车上下来,他是跑进医院的,看见丝楠缩着身体坐着,平安无事,才放下心。 这时安妮从急救室出来,丝楠连忙跑上前问。“安妮,他们怎么样了?” “是砷中毒,幸好送来及时,她们食用的量也不大,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休养几天就能出院,”听到安妮的话,丝楠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安妮看到丝楠额头上全是汗珠,用医院棉布替她擦了擦,思索再三问她,“毒是不是下给你的?” “应该,应该是的,”丝楠怔怔的想,如果她没有把那瓶酒分开大家,而是回去自己独饮,哪怕只跟两三个人一起分享,她是不是连命都没有了。 她算是从死神旁边走过吗? 安妮不禁又问,“酒是从哪儿来的?” 普尔曼说,“那是小琼斯兰的酒吧。”丝楠没答话,她已经叫人去通知勒马夫人,她担心其他酒里也有毒。 安妮听说过小琼斯兰的大名,护士们也议论八卦,她看了看丝楠说,“你看,这里和殖民地一样都不是太平地方,游戏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把玩的,首当其冲被攻击的却是我们普通人。”她的话很莫名,但丝楠听懂了,她说她是自找的,说她不该来到法国后再跟这些有权势的人接触。 安妮走了,丝楠发了会儿呆,她望着普尔曼军装上的新肩章看,轻声问了句,“仪式还顺利吗?” 普尔曼心知她在转移注意力,“所有的过程名目都是早早定好的,无非做给旁人看,臃肿、官僚、枯燥,你不去是明智的。” “不,我应该去的,否则她们也不会因为我遭这么大的罪,”丝楠的眼睛有点红,不知是怒还是伤。 这场集体中毒事件说大可大说小也小,虽然受到伤害的人都是无权无势的平民,可牵扯其中的当事人个个来头不小,酒的源头是小琼斯兰,经过珈罗琳和勒马夫人的手来到丝楠这里。而且那天许多顾客和路人都亲眼看见了,场面还是有点吓唬人的,报纸都专门刊登了这篇新闻。 得知消息的勒马夫人也受了惊,她和勒马先生生怕惹祸上身,亲自把那箱香槟干邑送到警察那儿鉴定,全都没有毒,勒马夫妇的嫌疑完全撇清。剩下的就是送酒来的珈罗琳和小琼斯兰了。 当天晚上,普尔曼把丝楠送回家,让她安心休息,说这件事他来处理。丝楠也不知怎么的,竟非常相信他,或许穿上军装的普尔曼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错觉吧。 普尔曼离开丝楠的住处后,直接去找小琼斯兰。小琼斯兰在巴黎有座大宅子,他和珈罗琳同居在此。宅子有花园,有铁门,有栏杆,不比琼斯兰家族的豪华庄园简陋。 普尔曼率着一众士兵硬是把宅子包围了,他举枪朝门锁开了一枪。然后强闯民宅了。 小琼斯兰听见枪响就下了楼,此时的他对白天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走到楼梯口,他看见穿着便服的珈罗琳靠在拐角往外看,目不转睛,连小琼斯兰走到她旁边都没感觉到。 “你在看什么?” 珈罗琳猛的一个激灵,吓了一大跳,看见小琼斯兰站在她身后,她的脸唰的变得卡白, “有一伙士兵闯进来了,他们有枪,”她哆嗦的声音说。 小琼斯兰却好像丝毫不在意,双眼静静的望着她,眸色微凉,还有点沉。普尔曼这时已经提着枪走进来,光线黯淡,他的神色很阴郁。 小琼斯兰转身看向他,“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有些人活得皮痒,有些人活得厌烦,”普尔曼意有所指的说,眼睛直直盯着珈罗琳,像针一样刺心。 以前从未接触过普尔曼的珈罗琳害怕的低下头,这是生物遇到危险时本能的趋利避害,除了丝楠,又有哪个女孩敢与普尔曼对视。 小琼斯兰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直截问珈罗琳,“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珈罗琳眼底有惊慌,稍纵即逝,但她面对的两个男人都不是等闲之辈,眼睛细,心思深。 “对付不知死活的人,我有成百上千种类办法,而且我从不会顾忌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说出这番话的普尔曼绝对像恶魔,习惯被男人温柔对待的珈罗琳何尝接触过这样的人,她害怕的拽住小琼斯兰的衣袖。 “丝楠出事了?”这次小琼斯兰换了问法,他问普尔曼。他想能让这个传言里臭名昭著的人动怒的也只有丝楠了。 普尔曼的眼睛有点狠,“你的老情人想杀了她。”“你胡说,我没想杀她,”珈罗琳激动的冲普尔曼叫,两个男人神色都变色了。 第五十一章 被收押 普尔曼要带珈罗琳走,珈罗琳紧紧抓住小琼斯兰不放手,浑身颤颤发抖,别说她没用,她比普尔曼还大几岁,却像怕鬼一样怕他。文质彬彬的欧罗斯家族里的这个异类的确名不虚传。 “阿朗,阿朗,”珈罗琳求着小琼斯兰,他是能为她撑腰的,是她的救命稻草。 小琼斯兰半天都没理会他,珈罗琳更慌了,她的腿都软了,在她殷切的目光下,沉默良久的小琼斯兰终于对普尔曼说,“这里是我的住宅,你没有权利擅自闯入。” 普尔曼嗤的发笑,“你是不是还要说,她是你的女人,我没有权利抓她?”他说着走近了一步,盯着小琼斯兰,“以前那些欺负过丝楠的人,有的被我折磨得生不如死,有的被我直接斩下脑袋,你想为你的情人选择哪一个呢?” 他笑着说出血淋淋的话,比恶魔还可怕,珈罗琳承受不住压力,尖叫着哭出来。 普尔曼还是看着小琼斯兰,没有分出一丝视线给珈罗琳,“哭哭啼啼的女人真令人恶心。” 所有的话,他都是说给小琼斯兰听,普尔曼没再逼迫珈罗琳什么,也没有把她带走。不过他临走前对小琼斯兰说,“明天早上我要见到她。” 房子里蓦然一空,珈罗琳跪在地上低声啜泣,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恶毒的人?”小琼斯兰的声音还是轻轻沉沉的,不像普尔曼那么大的反应,却更令珈罗琳害怕。 “你想相信我,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珈罗琳眼泪哗哗的往下落,梨花带雨很美,可从对方眼里看不到一丝怜惜。 小琼斯兰什么都不说,就看着珈罗琳哭,目光凉如水。真正的生气的小琼斯兰就是这样,他不会厉声怒骂,更不会动手,可光一个注目就叫对方心惊胆颤。 珈罗琳又悔又怕,她急着辩解,“我没想让她死,我只在她的酒杯上涂了**药,可是,可是她把酒都吐出来了。” “你还是想害她。” 珈罗琳听懂他语气里的意思,她也终于明白过来,无论她解释什么都于事无补,小琼斯兰不会相信她,也不会为她说话,他的心至始至终都向着另一个女孩。她于小琼斯兰,只是床伴而已,连情人都算不上,那股子羞愤再次涌上珈罗琳心头,就像一把无情的刀把她的一厢情愿切割开来,让她不得不接受这血淋淋的现实。 珈罗琳忽的像被什么附身了般,有了勇气,她站起来,凝望着小琼斯兰,忿恨的笑起来,“是又怎么样。八年前,你扔下我一走了之,我就知道你是没有心的人,不会为任何女人停留。所以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因为我是最了解你的,我不会妄自插手你的生活,不会自不量力的摆布你,而你身边只需要一个女人做摆设。” 就算珈罗琳一针见血的说出小琼斯兰见不得人的那一面,他还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以前珈罗琳觉得这样的他沉稳大气,此时此刻看来却虚伪透顶。小琼斯兰不想听了,命令她, “明天去向丝楠赔礼道歉。” “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道歉,”珈罗琳情绪失控的打断小琼斯兰,冲他叫嚷,“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下毒,我涂的不是毒药。” 可这个时候还有人相信她的话么? 连警察都不信。 第二天,在小琼斯兰冷漠的注视,普尔曼嘲讽的笑容下,珈罗琳被警察带走。如今普尔曼才被分配职务,暂时主管巴黎宪兵和军警,正好是这群警察的新上司,他不会明面上对珈罗琳如何,可暗地里不整死她就不是他的风格了。 拜这次的下毒事件所赐,丝楠和几位主角同时上了一次报纸头条。 勒马夫人为表达歉意,愿意主动承担中毒店员们的医疗费,还为她们请了专门的护工。 最终这件事被定论为女人妒忌毒害的恶性案件,珈罗琳被暂时收押,等候审判。珈罗琳这些年在巴黎的人脉,没能为她疏通关系,也不敢插手,任职的学校怕麻烦缠身解雇了她。她得罪的人来头太大了,警察局局长亲自督促,一群警察压力还是很大。珈罗琳能依仗的人只剩下昂慕斯。 但昂慕斯像是没有这个小姨似的,他一开始去看望过丝楠,还碰见了普尔曼,普尔曼看他的眼神很怪异,特别是听旁人称呼他阿尔萨斯少爷时,昂慕斯感觉到普尔曼眼里深深的耻笑。后来昂慕斯就没再露面,珈罗琳费尽办法托人找到他,请他帮助她,他也无动于衷,只让仆从带过去一句话,自食恶果。 总之,没有人相信珈罗琳。 这件风波暂时告一段落,转眼到了六月份,丝楠收拾心情,跟波米琪去学校参加高中会考,再次踏进学校,丝楠有种原来我还很年轻的感觉,她环视着复古的建筑,穿越后她与学校真没缘分。 丝楠开始还觉得这年头法国的会考和中国的考试很像,结果普尔曼一副看外星人的眼神看她,他说会考本来就是拿破仑借鉴中国科举制度。像普尔曼这样学习靠混的人,不消指望能考上大学,他走从军路线算有自知之明,还扬眉吐气了。而丝楠就倒霉了,她前世好好学习,才好不容易通过的高考,现下呢,望着如同天书一样的卷子,她傻了眼。 波米琪考会计类,不跟她在一个考场,她连作弊的人都没有。感到棘手的丝楠东瞅西瞄,监考老师就盯着她,她坐如针毡。 丝楠举手说,“我要提前交卷。” 老师毫不留情的打击她,“考试结束才能交卷。” 丝楠嘀咕,“早知道我不来考试了。”在安静的考场里,她的声音不算小,严重影响了前后左右奋笔疾书的学生们。大家向她投来愤慨的目光。这时,一个老师从外面进来,对监考老师耳语了几句,那监考老师走到丝楠前面,上下打量她,说,“丝楠霍尔斯图,你可以走了。” 第五十二章 被服装学院录取 莫名其妙的丝楠跟着老师来到一间办公室,那儿已经坐了一个人,似乎等候她良久。 “进去吧,好运的姑娘,”那老师笑着拍拍丝楠的肩就走了。 丝楠疑惑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应该年纪很大了,脸上扑了化妆品来遮盖苍老的痕迹。不过他的打扮相当时尚,黑白衬衫加皮裤,现代都很少有中年男人敢这样穿。 他看她的眼神有明显的评估,让丝楠都不自在起来,觉得自己今天是否穿的不得体。 “你好,我是丝楠,”她主动问好。 对方轻轻颔首,“你可以叫我阿列克斯。”他说话的语气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种艺术家傲气。此刻的丝楠可不知道这位是法国当今最著名的服装裁剪大师阿列克斯拉维涅。三十年前阿列克斯在巴黎创办了世界上第一所高等时装学院,学院里的学生来自欧洲各地,毕业者有些成为大贵族乃至皇室的专属裁缝,有些是赫赫有名的设计师,可以说能进高等时装学院学习是所有制衣学徒的梦想,被它录取就等于事业成功一半。阿列克斯此番到来,就是为了让丝楠进入自己的学校学习。 “这几年我不常在巴黎,一回来身边许多人都向我提起你,我到你的店里去看过,的确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孩子,创造力非凡,每一件衣服的设计灵感都是极其新颖的,不过也能看出你没有受过系统的专业学习,在细节上其实有很大的瑕疵。” 丝楠汗颜,她的手艺都是跟家庭妇女学的,创意都是照搬现代的经典,确实不能与大师级的人比。 “你也中学毕业了,可以考虑来我的学院进修。” 丝楠眨眨眼,她有点被这块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愣了,“其实我没完成中学课程。” “在我的认知里天赋决定一切,”阿列克斯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好像因为丝楠的犹豫有些不耐烦了,这种大人物又是艺术家,脾气一般都很差。 “冒昧的问一下学院的课程多吗?”只要不影响丝楠的现况,她当然十万个愿意。 阿列克斯听出她的意思,“想学习到有用的东西,不付出是不可能的。” 最后丝楠还是说,“能不能给我时间考虑。” 她算是把大师气走了,都是别人强着求着的老师,到丝楠这里却不识抬举,纠结犹豫,人家肯定不高兴。不过阿列克斯给她一站名片,说她可以随时来找他。 丝楠跟老师说了一声,让她帮忙转告波米琪自己先走了。时间还早,她先去店里转了转,中毒较轻的店员们已经陆陆续续回来工作,佐薇是最早的。丝楠给她们加了一倍的薪水,还从外面又雇佣了新人分担工作。 大家都知道她今天参加中学会考,见她一大早跑来,都很诧异,胆子大的佐薇直接问她,“考试已经结束了吗?” “我就在椅子上坐了十分钟,卷子上只写了我的名字,”丝楠笑眯眯的说,一点都不为自己的烂成绩不好意思。 旁边的店员们听到了纷纷捂嘴偷笑,“哈哈,想不到我比丝楠小姐还强点,至少还得了二十几分。” “什么二十几分?”懒洋洋声音从门口传来,刚还跟丝楠聊天的小姑娘们纷纷眼放红光的望向来人,“阿尔萨斯少爷。” 昂慕斯露出痞气的嬉笑,“各位美女,上午好。”在丝楠倒霉的那些天,他虽然没出现在丝楠面前,却帮了她不少大忙,工厂的联系,店铺的进出货都是他跟唐奈操办的。大家才觉得原来这位银行的太子爷并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不堪。 昂慕斯对丝楠笑,“看来考试泡汤了,赶好不如赶巧今天没事陪我出去玩一圈。”他一把揽住丝楠的肩就要往外走, 丝楠好笑的看着他,“你怎么总是这么游手好闲,”她顿了一下,仿佛猛然被启发了似的。 昂慕斯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干嘛这样看我,我有哪里不对吗?” 丝楠嘿嘿的诡笑,“我给你找点事儿做怎么样?” “收起你的好意吧,”昂慕斯想都不想就拒绝。 丝楠知道他会是这种反应,凑到他耳边说,“你不是还想入股吗,如果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同意你加入。” 昂慕斯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真的?” “我什么时候食言过?” 丝楠把阿列克斯的名片给了昂慕斯,昂慕斯看到这个名字出神了半天,才自嘲的笑,“兴许人家看不上我呢。” “别妄自菲薄,要不是你我还不会那么注意衣着打扮,”丝楠觉得有时候昂慕斯很自卑。 “我还怕等你成为有名的大设计师,到我这小公司里屈才了呢。” 昂慕斯寥寥的笑了笑,“也只有你不忌讳我。” 明知被欧罗斯家的两兄弟盯着,他应该跟丝楠保持距离,昂慕斯却像是想开了。 隔日,丝楠和他去巴黎高等服装学院拜见了阿列克斯,丝楠介绍昂慕斯跟阿列克斯认识,说他有比她更出色的艺术天分,说很多衣服都是他设计的,还说自己恐怕没精力长时间在学院里学习。 阿列克斯让昂慕斯当场画一幅服装设计图,昂慕斯却问他能否借一位模特和一些布料。 于是阿列克斯带他们来到制版教室,那儿有很多废旧布料。彼时教室里正有一堂课,校长一来,大家纷纷请礼问好,然后投向丝楠和昂慕斯好奇的目光。 说明来意后,一名身材好的女学生主动愿意当模特,自我介绍叫克洛艾。 昂慕斯前后围着她看了几分钟,问她,“你有化妆品吗?” 克洛艾是个大方的女孩,昂慕斯看她,她也看昂慕斯,昂慕斯这副孱弱俊美的富贵少爷模样很能唬住人。而这也是阿列克斯没有反感他的原因之一,他和昂慕斯的父亲认识。 “有,”克洛艾打开自己的手包,把东西倒出来,瓶瓶罐罐的。 昂慕斯打了个响指,对阿列克斯说他准备好了。 只见他从角落里选了几块不引人注意的布料,在克洛艾身上左比划右比划,用剪刀裁剪、拼接,动作一反平日的懒散,相当干练果断,没一会儿,克洛艾身上就出现一件礼服的雏形。 丝楠看见阿列克斯已经在满意的点头了。 昂慕斯还用克洛艾的化妆品给她花了一个浓妆,围观的学生们都发出惊叹的声音,这年头化妆师和服饰设计师一样是吃香的职业,昂慕斯付腐朽为神奇的化妆神技丝楠可是领教过的,一转眼还有些书生气的女学生就变成宴会女神,要多美艳有多美艳。 “您觉得怎么样,”丝楠问阿列克斯。 阿列克斯满脸笑不用回答了。 昂慕斯放下东西走过来,丝楠冲他竖起大拇指,“原来你一直藏着一手。” 昂慕斯得意一笑,“那当然,如果都被你知道了,我还怎么混。” “邓格拉斯居然有如此出色的儿子,真令我意想不到,”阿列克斯再看昂慕斯,眼光完全变了,丝楠不愿意入学没关系,有昂慕斯也足够令他高兴了。 阿列克斯急着揽才,三个人很快离开了教室,他们一走,剩下的学生就议论开了。 有人认出丝楠,用艳羡的语气说,“没想到楠的大老板看起来比我们还小。” “那个人是她的情人吗?” “应该不是吧,不是传言她和欧罗斯家族的两兄弟有关系么?” “反正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你们看他身上的穿戴,哪样是便宜货,样样奢侈到极点。” “还是克洛艾好运气,早知道我也要求当模特了。” 被点名的克洛艾脸有些红,她走到镜子前面,仔仔细细的看焕然一新耳朵自己,她犹然能感觉到昂慕斯留在她脸上的温度。没心没肺的昂慕斯可不知道自己轻而易举的多出一位爱慕者,准确的说,他一转头就把这女孩的模样忘记了。 昂慕斯就这样顺利的进入巴黎高等服装学院学习,这可把他父亲高兴坏了,要知道邓格拉斯压根没指望昂慕斯能有什么大出息,只要安安稳稳健健康康的活着就好,昂慕斯能进大学绝对是邓格拉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于是邓格拉斯当即决定要举办宴会庆祝这件事。为了感激丝楠对昂慕斯的‘教化’,邓格拉斯不知从哪里听说她喜欢收藏佛像,想方设法弄到一尊送到丝楠的住处当做谢礼。 丝楠没有拒绝的收下了,房间没地方放,她就命人搁在走廊尽头,波米琪瘆的慌,说幸好考试结束了,否则大晚上看到这佛像会吓得睡不着。 宴会那天丝楠没去,短时间内她不敢沾酒,也不想再参加这些活动,怕又有麻烦缠身。所以她不知道当天迪斐不请自来,让整个宴会的气氛变得很怪异。每位宾客的视线都在两人身上逡巡,指望着他俩有冲突给他们好戏看,不过很可惜,迪斐和昂慕斯的表现都不非常得体,期间迪斐还向昂慕斯敬酒祝贺。 第五十三章 突然的发现 丝楠最后的中学会考成绩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分,反正她顺利的拿到毕业证,了却了一桩麻烦事。在这年代,她也算有文凭的‘知识女性’了。波米琪比她争气,她顺利被巴黎大学商学院录取。 为此,唐奈在学校附近买下一栋房子,以他如今的财力,这实在是小意思。而且自从丝楠跟欧罗斯家族的人有了关系,唐奈就萌生出搬走和女儿独住的想法,一来不方便,二来他担心单纯的波米琪接触到不该接触的人扯上是非。 丝楠也明白唐奈的想法也就同意了,还帮忙找来搬家公司。搬家当天,唐奈先去新房子那边准备,丝楠和波米琪在这边清东西。请来的几位搬家工都是壮汉很勤快,卷着袖子,上上下下的跑,呼哧呼哧,满头大汗。 丝楠没有像那种事多的太太小姐跟在后面,唧歪这个东西不能碰,那个房间不能进。反而准备了一些点心和凉茶,让工人累了就歇一会儿,那些工人感激涕零,工作更卖力。波米琪笑着说, “也只有你才这么体谅他们。” 丝楠不以为意的说,“因为从前我也是从他们这样的路走过来的。” 波米琪看着笑眯眯的丝楠语塞了,她过去的生活虽清贫却有父母宠爱,没受过一点苦,有时候还任性的发点公主脾气,所以她知道丝楠是不一样的,她什么都靠自己。 这时二楼忽然响起一阵巨响,动静之大连周围的领军都听见了,丝楠看见木质天花板都凸了出来。 “糟糕,”她马上往楼上跑,波米琪愣了一下也赶忙跟上去。 一到二楼,只见几个工人都站在手足无措的走廊尽头,围成一圈。碎裂的石块和沙土满地都是。他们不小心把放在走廊上的佛像撞翻了。 工头看见丝楠,很惊慌,马上弯腰道歉,“对不起,丝楠小姐,实在对不起。” 丝楠看着一堆烂石头,半天没说话。她其实不是特别生气,她只是觉得可惜,佛像对她的意义是独一无二的。 工头看她沉着脸,更惶恐了,他怕丝楠要他们赔偿,这么大的佛像一看就价值不凡,他们所有人的家当也不够赔啊。 丝楠叹了口气,“你们也不是故意的,把这里收拾干净就行了。” 工头和几个工人都以为自己的耳朵有问题,想不到丝楠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们。直到丝楠和波米琪走远了,他们才会过来自己遇到一位好心的雇主。 波米琪还问她,“就这样算了吗?” “还能怎么办呢,就算赔偿足够的钱也换不回来佛像,不如宽容些饶恕他们的过失。” 这句话,工人们都听到了,愈发的感动,他们赶紧蹲下来清理。 “咦,这是什么?”有人从石块里看见几块被布包起来的东西,打开一看,金光闪闪的,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所有人的都傻眼了,“上帝,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金子。” “是丝楠小姐的吗?” “她好像根本不知道。” 是啊,如果知道就不会让他们动手了,几个人沉默下来,却没有一个人对黄金动觊觎之心。 “我叫丝楠小姐过来,”工头起身跑下楼。 丝楠过来时,工人已经把黄金都整理出来,整齐的摆在地上,一共四块,方方正正的,又大又亮,按照现在的行情,足够买下两栋丝楠的房子,而且还有多的。 丝楠还算冷静,她让工人继续完成工作,还给他们两倍的薪金和小费,请他们保守秘密。工人们欣然答应。 波米琪懂事的没有多问,只问,“要不要叫普尔曼少爷过来?” “不,暂时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丝楠之后从房间里的两座佛像的内部也发现了同样数量的黄金,如果是巧合,也太不寻常了。是她以前没注意,佛像的背部有裂痕,乍一看会以为是石头长年累月自然的炸裂,谁能想到里面有东西。三座佛像分别是来自昂慕斯、小琼斯兰和邓格拉斯,他们一定也不知情。 丝楠想起玛丽莫博森对佛像的执着,她会不会就是为了这些黄金?丝楠不能肯定,她无法推测黄金是谁的。 第二天,丝楠去找贝茨爵士,她说她想买佛像,向贝茨爵士打听之前那批佛像的下落。 贝茨爵士不是那么好哄的人,“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我这个?” 丝楠的表情凝重,她想到贝茨爵士对比雷埃的义气,思虑再三,把发现黄金的事告诉了他。 贝茨爵士大感吃惊,他带着丝楠来到自己家的收藏室,区区收藏室比丝楠的房子还大,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品,从金币到家具应有具有,在收藏室其中一个大房间里,丝楠看到了五座佛像。 “我那个随从太草率,船一到马赛,他就找政府警察查扣了货船,看在我的面子上,马赛那边的人留下了几座佛像送到我的住处,剩下的他们拍卖了。” 丝楠愕然,“拍卖了?” “明面上是,实际谁知道呢,有些可能作为好处送人,有些可能流入黑市。” “接线的人找到了吗?” 贝茨爵士笑了笑,为自己随从的愚蠢,“连那个随船的人被发现后都逃跑了,你觉得呢?” 贝茨爵士转到佛像背面,果然也发现明显缝隙,他掰动石头,伸手朝里面一掏,摸到了布。 他看向丝楠,玩笑道,“早知道我就独占了那艘船。” 丝楠明白他也在佛像里找到黄金了。 “你认为是谁的?” 贝茨爵士摇头,“说不好,说不准,不过可以试一试。” 几天之后德鲁奥拍卖行举行一场大型拍卖会,其中就有一座佛像。佛像最后以高价卖给巴塞那夫人。 她喜滋滋的带着佛像回去,殊不知身后有人跟踪。 除了贝茨爵士,丝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她想以贝茨爵士的能力和人脉一定能查清楚来龙去脉,她也没有必要有心理负担大惊小怪的。 唐奈和波米琪搬走后,丝楠的房子变得空旷起来,呆在家里没意思,她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工作上,还会抽空和昂慕斯一同去服装学院旁听,在那里,她认识了不少有天赋的学生,比如上次自愿当模特的克洛艾,克洛艾是成绩最好的学生。她真的很大方,她愿意把自己的设计稿拿给丝楠和昂慕斯分享。还说毕业以后,要去为丝楠工作。 “我感觉克洛艾好像对你有意思,”丝楠对昂慕斯揶揄的笑。 昂慕斯斜看着她,“别污蔑人家姑娘名誉。” “得了吧,你肯定也感觉到了,她上课一直都在看你,含情脉脉的,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而且我觉得她挺好的,和你很般配,要不你试试呗,”丝楠用手肘碰碰昂慕斯。 昂慕斯却眉头一皱,很不高兴,“总有那么些人没有自知之明,奢想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你这话说得太难听了,还不准别人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这张脸还是兜里的钱?” 丝楠愣住了,她没见过昂慕斯用如此厌弃的表情说话,就仿佛不相信这世上所有女人似的。 身后忽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丝楠回头就看到克洛艾捂着脸跑了。她斥了昂慕斯一句,“诶,我要怎么说你才好。”然后去追克洛艾。 昂慕斯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看起来很绝情。 学校就在塞纳河边上,丝楠在河旁的草地上找到抱头哭泣的克洛艾。丝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克洛艾,她这算失恋了吧。 “他的嘴巴一向很毒,出口不留情,直来直去,不是特别针对你,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克洛艾抬起头看着丝楠,“他有情人吗?” “额,应该没有,”除了她自己,丝楠还真没见过昂慕斯身边出现其他女人,连中年妇女都没有。 克洛艾的神色奇怪,说,“你不是吗?” “怎么可能,我和他只是好朋友,好哥们,千万别瞎想,”丝楠有些莫名,像听到不可思议的笑话。 克洛艾放下心,嘴角弯了一下,“大家都以为你们是,,那种关系,他对你很好。” 丝楠说,“那是因为我们认识的早,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她的话让克洛艾信服了,克洛艾问丝楠自己还能不能喜欢昂慕斯。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自由,”丝楠看克洛艾一往情深的样子觉得昂慕斯真是太过分了,把人家真心当成驴肝肺,她都替他不好意思。 为了让克洛艾开心些,丝楠答应她,下次推出新款制衣,用她的几张设计图。 说到新款的服装,丝楠决定用模特画册的形式,她按照勒马夫人给的地址,去找上次沙龙的摄影师盖尔的工作室。 地方很偏僻,在郊区,比她想象中的难找。真不知道是谁把他介绍给勒马夫人的。丝楠对着门牌号,敲大门,半天没人应,她准备走了,这时注意到看见门口有一根绳子连着铃铛,心想是不是门铃,就随手拉了一下绳子。而门很快就开了,一个瘦削的青年走出来。 第五十四章 第一次约会 丝楠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场合下与尤利安再见。准确的说,开始她没认出尤利安,他瘦了很多,脸长了,五官也张开了。尤利安先认出了她,她看见尤利安动了动嘴唇,用口型说,丝楠。然后露出一抹浅浅的有些腼腆的微笑。好像以前那些可怕的事情没有发生过,而他们还是没有分开过的好朋友。 一种难言的苦涩涌上丝楠心头,她伸手拥抱住尤利安,紧紧的,尤利安的身体有几秒钟的僵硬但没有抗拒,因为他也回抱了她。 也许因为毒药的作用,尤利安不仅消瘦,而且还没有丝楠高,他的父亲和兄长都是高大的体型。 尤利安让丝楠进了屋子,屋内的空间不大,墙面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黑白照片。丝楠聚精会神的看,“这些都是你照的吗?” 尤利安点点头,做了个手势,接着马上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翻出几张照片,递给丝楠, 上面笑容灿烂的人不正是她吗。 丝楠有些惊喜,“这是上次的照片。” 尤利安又点头。 “原来你已经是摄影师了,你父亲都不肯告诉我你的近况,也不准我去见你。” 尤利安默默低下头,这时丝楠才意识到尤利安已经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双手搭在他肩上,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了两遍对不起。 尤利安看懂了,他拿起笔在纸上写道,“我很想你。” 看着隽永的字,丝楠的眼眶有些湿润。过去她以为将来的尤利安会怨她,但幸好他和小时候一样善良纯洁。 接下来,丝楠仿佛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和尤利安在纸上写写画画的聊天,整整写了五张纸。天都暗下来了,盖尔背着相机打开门进来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相视而笑的两人。 盖尔还记得丝楠,并非她独一无二的气场,而是因为那天她冒出嘴的术语。“霍尔斯图小姐,你怎么怎么,,” “叫我丝楠吧,没想到你和尤利安是工作伙伴。” 尤利安告诉丝楠,盖尔是他父亲请的手语老师的儿子,他的摄影技术就是盖尔教他的,一年前,他和盖尔合伙开的这件工作室,盖尔负责拍照,而他负责冲洗胶片。 得知丝楠是尤利安的老朋友,盖尔很意外也很拘谨,长这么大,除了外出工作,他还没和年轻异性同处一室,而且对方还是大美女。 好在丝楠看出来,很快与他谈起自己的来意,说想请他为自己拍摄一组服饰画册。 盖尔当然爽快的同意了。 见过尤利安,知道他过得很好,还有了自己的爱好和喜欢的工作,丝楠的心情相当愉悦,工作热情高涨,泡在办公室里两天两夜都没出来。 第三天,她打着哈欠走出来,就看见等在外面的普尔曼。一身军装从来都是笔挺的,几乎没有褶皱,肩章颜色鲜艳夺目,可他显然并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他没有带军帽,领口的扣子还解开了两颗,有些风流恣意。丝楠眉头下意识的一蹙,硬巴巴的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是欢迎人的口气,普尔曼的脸立马变得臭臭的,“我来看看你是否还活着。” “托你的福,”丝楠说着又忍不住打哈欠。 普尔曼看见她眼睛四周的大黑眼圈,有些心疼,嘴上却说,“你这么喜欢钱吗,为了钱命都不要了?” 这下换丝楠生气了,她脸一沉,不说话绕着普尔曼要走。普尔曼拉住她,丝楠转头冷眼冷语,“管你屁事。” 普尔曼却破天荒的没有与她对着干,“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跟你吵架的。” 他的声音缓和了还有隐隐带着疲倦,丝楠也注意到他青色的胡渣和眼里的血丝,忽然想起那些从旁人口中听说的,普尔曼在巴黎不好混,欧罗斯家族不仅不接纳他,还暗里排斥他。他和几位军阀相处也很不愉快,费奈斯将军在公开场合指责他年轻气盛。若不是有安德拉斯司令的庇护,以普尔曼这种不结人缘的性格在这里会遇到更多挫折。 丝楠向来吃软不吃硬,“正好我也有事也跟你说。” “我订了餐厅,一起吃午餐吧。” 这是明着约她的节奏?丝楠惊诧的望着普尔曼,普尔曼不自在的转开头,她抿着嘴偷笑,“好。” 普尔曼一向挑剔,他选择的餐厅自然是相当高档的。初来巴黎时,昂慕斯带丝楠来过这里几次,据说这里不仅法国贵族政要喜好的社交场所,俄国的大公爵、德国首富、还有什么艺术家也是常客。 餐厅在墙上画了希腊神话中的美丽女神,而背景则是一片田园牧歌式的优雅、安静和舒适的情调,还摆设了线条流畅的精雕木饰,确实很有浪漫气息。不过与普尔曼单独就坐,丝楠不知怎么的就有一种别扭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和普尔曼不适合这种氛围。 就像现在,普尔曼自顾自的点餐,才不会绅士的询问她的意见。丝楠看见那女服务员看他的眼睛都发直了。 等服务员走了,丝楠说,“最表里不一的非你莫属。总是把不明真相的年轻女士们的心勾得痒痒的。” 普尔曼勾唇笑,他对自己的魅力很自信,“那你呢?” “哈,别自恋了,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骨子里是什么东西,喜欢你?饶了我吧,”丝楠想都没想话就脱口而出,一点没去考虑普尔曼的心情。 普尔曼的瞳色黯淡了一些,他不自觉的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以遮掩自己的失态。 “对了,”丝楠想起正事,“你后来联系过路易斯吗,回法国后见过他吗?” 普尔曼锁眉,“好端端的说他做什么?” “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你不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丝楠试探的看他的反应。她清楚普尔曼是一个多讲义气的人,当初如果不是为了替尤利安出气,他怎么会被莉莉娅缠上。 普尔曼望着她,“看来你知道。” “他在英国读书,快要毕业马上就要回来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尤利安告诉我的。” “尤利安?你还和他有联系?” “我前几天才见到他,他成为一个完全的聋哑人,和朋友从事摄影工作。他说他们家已经不怪你和你父亲,毕竟你为他们报仇了。抽个时间和我一道去拜见他们吧。” 这就是丝楠想跟普尔曼说的,她不希望普尔曼拒绝。 普尔曼沉思了很久,菜都上来了。 “怎么会有酒,我们没有点酒,”丝楠拦住欲倒酒的女服务员。 女服务员还跟她争辩,“是欧罗斯先生点的。” 丝楠笑起来,“不可能,就他那点酒量,不会在我面前不自量力的丢人。”普尔曼瞥了她一眼,即使在别人面前被揭短,他也没有不高兴,“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你和迪斐可都还欠我一个赌注,不知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还。” “我随时乐意,”普尔曼突然露出一个有些坏有些放肆的笑容,电晕了旁边的女服务员,“我的确没有点酒,你们弄错了。” 女服务员看了看手里的单据,疑惑,“可是上面写的是欧罗斯先生呀。” “欧罗斯家族的成员多得是,男人都是‘欧罗斯先生’”丝楠说着自己顿了一下,讶异的对普尔曼说,“不会这家餐厅还有一个欧罗斯先生吧?” 普尔曼来了兴趣,“应该是的,”他起身,“我去看看是谁。” 丝楠也好奇,跟在他后面,对这两位随心所欲特立独行的客人,女服务员想拦都拦不住,况且也不敢。 穿过一扇玻璃屏风,他们居然看见了迪斐。他穿了一件毛织品制的白色上衣,袖口绣着金绦,奢华贵气。 穿戴成这样,迪斐当然不是一个人,他对面还做了一位女士。背对着丝楠,她看不到她的长相,从窈窕的曲线看应该很年轻。 丝楠随口说,“他不会在相亲吧。” 结果普尔曼点头,“祖父最近正在为他物色未婚妻。”说着普尔曼又去看那位小姐,他在探寻她是哪家的人,迪斐竟然同意与她一同就餐。 普尔曼有所耳闻最近迪斐为了这件事与老伯爵闹得不可开交,凡事带到他面前的女孩都他一张冷脸吓跑了,他是铁了心跟自己的外公对着干。算他识相,没有再来找丝楠,否则老伯爵很可能不顾一切的对她下手。 丝楠拉了拉普尔曼的袖子,“诶诶,我们回去吧,别打扰他们了。” 没想到就在这时,迪斐发现了他俩,并且站起来朝他们走来。他的女伴也回过头, 丝楠看见一张相当美丽的脸,她听见普尔曼说,“怎么是她。” 她是谁? 丝楠又看了那女孩好几眼,她惊讶的发现那个女孩一直盯着普尔曼再没移开。 而迪斐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他的视线从普尔曼移到丝楠身上,“你和他单独在这里吃饭?”丝楠还没说话,普尔曼就嗤的一笑,“怎么?还要经过你的同意?” 第五十五章 起冲突 其实丝楠还是非常乐意跟普尔曼和迪斐一块吃顿饭的。问题是貌似此时此刻不太适宜? 那位迪斐的女伴也走过来了,她一看就跟丝楠是不同类型,一身薄纱绸缎长裙及脚踝,幽静的衬出颀长窈窕的身材,她肩上还罩着一件雪白的垂着紫色流苏的坎肩,那种贵族千金的气质一览无遗。 站在她旁边的丝楠未免显得有点黯然失色。她在普尔曼面前向来不讲究,普尔曼来得又突然,丝楠随手在无袖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件薄外套,头发也随便扎了一下就跟着他出来了。而且她没有化妆,熬夜工作她的脸色发黄发黑。 两人虽然没有**丝与白富美那么大的差距,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白富美直接忽略丝楠,一张脸仰望普尔曼,对他说,“真巧,你也在这里用餐。” 结果普尔曼完全不理她,转头看向丝楠,“扫兴,看来我选错了地方。” 丝楠看见白富美的脸明显变得很尴尬,她自己也尴尬,心里抱怨普尔曼多不会做人,当众给淑女难堪。 丝楠决定自己缓和气氛,她笑着对迪斐说,“你点的酒被服务员弄错了送到我们这边来,普尔曼以为是哪位你们家族的长辈,想过来拜见,没想到是你。” 迪斐似笑非笑的看了普尔曼一眼,“外公要是知道他如此尊重家中长辈,睡着都能笑醒了吧。” 丝楠闭嘴了,她凭直觉感到迪斐此刻很生气,想到他对自己开诚布公的心思,她自以为隐蔽的朝后退了两小步,想避开她一向不敢面对的东西。迪斐敏锐的发现了,并握住了她的手腕。 普尔曼眯起眼,盯着他,冷漠、讥诮,唯独正常对亲人的感情。这时,他们已经足够引起旁人的注意了,两男两女在高档餐厅不落座不用餐,像对峙。而且他们还有各自显贵的身份。 丝楠低下头,挡住别人的窥视,用责备还有些带哄的语气说,“你又怎么了,这儿是公共场合,很多人看着。” “你是不是喜欢他?” 丝楠被迪斐自怨自艾的口气惊到了,立刻出言反驳他,“别瞎说,我和他是什么关系难道你不用脑子想吗?” 这下迪斐顺心了,普尔曼脸跟黑炭似的。 “好了好了,饭菜都凉了,我们赶紧坐下来吃饭,我肚子饿死了。” 两位男士哪里舍得她饿肚子,没有纠纷没有争吵,重新坐在餐桌前,带屏风的位置从两个人变成四个人,那瓶酒也放在桌上。 “霍尔斯图小姐,你很出名,制作的衣服也很好看,”先前一直默不出声的白富美突然看着丝楠说。 丝楠不喜欢她的眼神,看似温柔的女孩,眼神却带有侵略性,是她的错觉么?丝楠呵呵笑了一下,对迪斐说,“你也不介绍介绍。” “还是普尔曼来介绍吧,他应该比我更熟悉她。” 听到这里,被点名的普尔曼放下了刀叉,他发现自己不了解自己的表弟了,迪斐的心眼变得又狠又深,就冲他先前试探丝楠的那番话,普尔曼真想打烂他得意的笑脸。现在更好,被丝楠撞见与女人吃饭,不仅推开的一干二净,还把他扯进来。 不过普尔曼并没有被激怒,他不紧不慢的问迪斐,“她是家族里给你选的未婚妻人选?” 白富美像是生怕普尔曼误会什么,抢在迪斐前面说,“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他。” 丝楠这时要是再没明白过来,她的智商也就堪忧了,她估摸着不会又是普尔曼的老情人吧。 她当然猜错了,不过也**不离十。白富美来历很大,她叫伊纳邦尼特。她父亲就是最针对普尔曼的德奈斯将军,作为邦尼特家族的公主年过二十还没订婚,眼光高也挑,不知怎么的,在一次军部的宴会上,见过普尔曼后,就对他恋恋不忘,时常靠父亲的关系,去营区或者训练场找他。费奈斯将军可不希望普尔曼成为自己的女婿,正好欧罗斯老伯爵为迪斐选未婚妻,伊纳的背景与迪斐很配。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场相亲宴。 至于为什么迪斐没有拒绝,也是有他的考量。他已经按照他外祖父的意愿,以家族的关系进入青年事务部,他的小舅舅马塞尔有计划在明年年初,助他成为青年部主席,他的人生和事业都有条不紊的走在正道上,马塞尔私下告诉他,如果有军部的助力,他可以一步登天。迪斐的亲人都想拉拢费奈斯将军,迪斐不敢反抗。 可想而知,丝楠陷进了一个怎样的复杂境地。她走狗屎运认识迪斐和普尔曼,两个属于普通女人仰望都遥不可及人。不过丝楠非常沉得住气,只埋头吃东西,礼仪动作和同桌高品位高规格的公子小姐们当然不能比。伊纳很看不顺眼,虽没露出嫌弃的表情,可期间再没主动与她讲过一句话。 伊纳也听说过那个传闻,说欧罗斯家族这对表兄弟都钟情于某个出身低微的女孩。她先前是不相信的,现在却不得不相信。从最开始,丝楠出现后,她就像多余的,被他们排除在外,迪斐再没正眼看过她一次,而普尔曼眼里的隐隐约约的柔情是伊纳未曾见过的。不是说迪斐对异性冷漠吗,不是普尔曼性子乖戾,不假颜色吗,这个举止粗俗的女孩凭什么改变他们? 伊纳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本是众人捧的公主,何尝被冷遇过,尤其她对普尔曼还有那么点意思。 伊纳看丝楠起起落落的叉柄,忽的说,“这么美味的佳肴,不喝酒未免太扫兴。”说着她就马上叫来服务员倒酒,毕竟是将军之女,果断干练。 丝楠和两位男士并不领情,特别是普尔曼,他看迪斐的嘴脸就知道他在嘲讽他曾经干过的混账事。 他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丝楠就往外走,丝楠懵的还没反应过来。 “你以为你轻描淡写毫不在乎,过去的污点能够清洗的掉么?” 普尔曼回头,看到迪斐平和的笑,笑容很好看,还有点温暖的味道,却丝毫不费劲儿的抽出他最痛的那根筋,就算自己的表哥痛不欲生的打滚,也能笑出来,仿佛关心他的疾苦。 如果他知道自己一时误判,让他的表弟的秉性变成这样,当初他一定不会掺合,能离多远就走多远。 “外公让你这周五晚上回去一趟。” “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他说你该收心了。” 收心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为家族卖命,经过普法战争洗礼,欧罗斯家族终于感觉到没有军方势力将吃的亏尝的苦。 叛逆愤恨的米歇尔当初一股脑的从军那时也不会想到自己选择了一条最正确的大道,成了富翁,也成就一方霸主,还让儿子手握兵权。欧罗斯老伯爵就是如此偏心,他急不可耐的把最好的都交给迪斐。 “你告诉他,老人家还是少做白日梦的好。”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没有自知之明,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迪斐的话意有所指,也只有普尔曼听出来了,他忍不住气,冲过去揪住迪斐的衣领。 迪斐没有一丝惧怕,“理亏了就动手,是你作风,你以为我怕你吗?” 伊纳完全被突变的形势吓呆了。从小到大没有哪家贵族少爷在她面前打架,况且还是身份如此高的贵族。 “你们够了,”一声厉喝,下一秒普尔曼被拉开,丝楠站在他和迪斐之间,双手张开,阻止他们。 在两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中间,她看起来有点弱,可是她的弱含着一种夺目的强势,自内而外、充满韧性、百折不挠。伊纳的手指收紧,她承认这样的女孩有旁人无法企及的美丽。 “有话就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还把自己当小孩子,都过了二十岁,怎么思想还这么幼稚,是要人笑掉大牙吗?”丝楠扑头盖面的就是一阵教训。普尔曼和迪斐都没做声。 “你们要打就找个僻静的地方,别伤及无辜,也别让我看见,我很忙,没空教育你们,也不想管了。” 丝楠说完瞪了两人一眼,甩手离开了餐厅。 之后的时间,普尔曼和迪斐像是真去反省了,都没出现在丝楠面前,她乐得自在,也不去刻意打听两人的消息。到是那位伊纳小姐到她店里来过,买了几件衣服,没和她说什么。 而丝楠自己的事也很多,推出宣传画册迫在眉睫,请模特,制样衣,拍照,她样样亲力亲为,经常来往与服装厂和尤利安的工作室。昂慕斯和克洛艾也会提些建议。第一批样片出来,丝楠就急不可耐的去找尤利安,正好昂慕斯也想看看效果,他请假,和丝楠乘着马车去了郊区。在路上,她跟昂慕斯简单的说了尤利安的过去,她担心昂慕斯没轻没重的性子会和尤利安起冲突。事实证明她多虑了,也许因为都是病人,尤利安和昂慕斯相处非常愉快,尤利安还带他参观自己的工作间。 第五十六章 情势危急 “要是照片是彩色的就好了。”丝楠看完桌上的一大照片,得出这样的感叹。幸好尤利安听不到,昂慕斯手里也拿着几张,他说, “我觉得已经足够好,你又不是苛刻的人。” 丝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黑白相机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彩色照片是人们想都不敢想的。 “不过看不到颜色确实是一个问题,”昂慕斯摸着下巴说。“效果会大打折扣。” 见昂慕斯和丝楠都是陷入难题的样子,尤利安在纸上询问有什么问题,丝楠告诉了他。 尤利安腼腆笑起来,写道,“你们可以把彩色设计图纸一起印刷在画册上。” 丝楠眼睛一亮,“对呀,这是个好办法。” 大概因为听不到声音说不了话,尤利安有一双对色彩对光线犀利的眼睛,这件工作室看似盖尔在主要经营,实际上盖尔也要听尤利安的指挥。 尤利安体谅丝楠来回跑的辛苦,主动提出愿意到市区帮助她。丝楠当然很高兴,盖尔说尤利安窝在偏僻的郊区,已经好几年没去过繁华的地方,也不和人交往,只有他一个朋友。丝楠明白这是一种心理问题,尤利安对人群和吵杂有本能的恐惧,他还年轻不应该就过起隐居的生活。 丝楠欢迎尤利安走出去,却有人不同意。 时隔多年,尤利安的父母再度请她去家中做客。爱丽丝老态很明显,头发花白了,尤利安让这位娴淑的母亲操碎了心。她没有对丝楠冷言相对,还让亲自下厨做了午餐,一切都很平和,当着尤利安的面,爱丽丝握住丝楠的手说,忧愁又语重心长的说, “你不懂世上的人们对残疾人怀有怎样的恶意,他们的目光和笑,足以给尤利安第二次伤害。” 尤利安就像被圈养在家里的鸟儿,父母和兄长给予他足够的爱、保护和富裕的生活,所以他单纯、安静、自卑、孤独。 “夫人,您看窗外,天空总是蓝色的。所有的压力都来自于自己的内心,当你坦然的接受,认真的生活,你会发现世界依然是美好的。人最伟大的地方就是,不像动物依靠自身条件,而是可以靠思想和精神闪光,我想您恐怕不知道尤利安有多么出色。” 一席话让家里每个人都静下来,端水果的女佣更加轻手轻脚,坐在摇椅上吸烟的保罗双眼放空了些,在思索着什么。而爱丽丝望着丝楠,眼眶泛红。唯一不为所动的是听不见的尤利安,他带着一抹浅笑,家人和朋友都在身边,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呢。 “让尤利安跟着她去吧,”一直沉默的保罗重重的叹息,“我们的孩子不是弱者。” 就这样,丝楠又多了一位帮手,尤利安住进丝楠空旷的家,在这里他将排版照片和设计图颜色和样式。丝楠还是担心尤利安的安全,把普尔曼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护卫,分了两个去保护尤利安。这件事普尔曼肯定知道,他没有来找她也就是默认了。 尤利安工作起来是废寝忘食的,一完成他就想马上给丝楠看,像考试获得第一的孩子,急不可耐的期待得到亲人的赞赏。 他第一次来到市中心,坐在马车里光看外面来往的人群和马车就已经有些忐忑不安,他紧握手里的图纸,心里默背着圣经,以求安宁。 今天很不凑巧,街口刚发生一起车祸,整条街都禁止马车通行。护卫之一向尤利安表达这个意思后,他不得不下马车步行。 自从那场毒害后,尤利安再没有置身于这样的闹市,喧嚣热闹,他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只有一阵阵嗡嗡的耳鸣伴随着他。他的神情有些许恍惚茫然,也没看前面的路。 就猝不及防的撞上一个壮实的青年,手里的图纸洒落一地,他急的赶忙蹲下捡。 那青年一脸不端正的脸有些凶狠,“臭小子,走路没长眼睛吗?”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揪尤利安的后领。 普尔曼的护卫速度更快的上前,捏住他的手腕,“滚开。” 青年吓得脖子一缩,“撞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边嘀咕边揉着手腕走远了些。 尤利安这时也整理好图纸,深舒了一口气,对刚才的纠纷毫不知情,跟着两位护卫朝丝楠的办公楼走去。 而刚才那名青年还站在一家杂货店的屋檐下,贼眉鼠眼的盯着三人的背影。 印刷公司效率很高,图稿到了一周之后,第一批画册就被刊印出来。丝楠把这些画册派送到自己的老客户手中,勒马夫人、丽兹夫人都收到了一份。精美的装帧、付插页的美人美衣、还有丝楠亲笔写下的理念,在这时都是创先河的,而且一看就用了心花了时间和金钱。后来许多服装公司纷纷效仿,而这一批画册也成为不少女士们独一无二的珍藏。 为了感谢尤利安和盖尔的付出,丝楠允诺给他们买一部新相机。‘相机专卖店’全巴黎只有一家,在塞纳河南岸的大学区,离服装学院也很近。丝楠选了一个晴朗的日子,带尤利安来到这间店铺,盖尔本来说好也要来,结果临时接了一单大生意出外景了。 现在的相机店相当于高档奢侈品商店,装修高级,地板是光滑的大理石,可以反射人影,偌大的店铺里稀稀散散的摆了十来架笨重的黑色相机,有几架用玻璃罩着,显然价格不菲,连导购都是俊男美女。 丝楠和尤利安进去的时候,没人理他们,两位导购都拥在一个带着黑色高帽的中年绅士身边,为他介绍某款相机。 丝楠让尤利安自己看,想要那一架跟她指就行。作为狂热的爱好者,尤利安看见这么相机早就心动了,脸上浮起一抹久违的兴奋笑容,和小时候他兴冲冲的拉着丝楠去看马戏时一模一样。 他站在每一架相机前,驻足仔仔细细的观看,从细节配件到使用说明,一架相机看过来就是十几二十分钟。丝楠也耐心,也不打扰静静等着他。 某架昂贵的相机深得尤利安欢心,他已经看了几遍,伸出手想摸一摸。 早就注意到他的导购终于忍不住出声,“先生,这架相机禁止触摸。”尤利安当然听不到,也看不到导购的表情,他全神贯注在相机上。 导购不耐烦了,每天总有那么一两个穷小子跑进来,像土包子东瞧瞧西看看,导购以为尤利安也是这样的人。的确,在这个以貌取人的时代,尤利安太朴素了,即使他父亲是富商。 眼看尤利安的手要搭在相机上,导购几个快步过来,推了他一下,“这个不能碰,您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尤利安瘦小,导购的力气很大,而大理石地面太滑,他没站稳摔倒了,险些带倒旁边的相机。那导购看着惊起一身冷汗,指着尤利安就要骂。被丝楠狠狠的从后捏住肩膀,“你在干什么。” 丝楠的眼光凌厉而刺人,有股子淡淡的威严,导购的腿发软,而他的肩快被她捏碎了。 这时尤利安已经扶着墙站起来,他垂着头看不到表情。丝楠还准备教训导购员。尤利安却突然绕过两人往外跑。 丝楠惊的大叫,“尤利安,”可是有什么用呢。 尤利安过于敏感,他没有忽略刚才导购员轻蔑的眼神,就算听不到他的话,尤利安也能猜到不是令人高兴的内容。他想起自己刚回巴黎,住的第一栋宅子,邻居的孩子如何取笑他是一个没用的聋子。就算哥哥替他出了气,父母立马搬了家,他也无法忘怀。 丝楠几乎立刻追上去,外面都种植着繁茂的梧桐树,蓊蓊郁郁,却也挡住了丝楠的视线。一声枪声就在此时响起,惊起树林和湖面所有的飞鸟,子弹是擦着丝楠的头发过去的,险些打中她的脑袋。前面的尤利安像是有感觉般停了下来,转过头。 丝楠清楚的看见站在树干后面的人,不止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普尔曼派来的护卫不是吃软饭的,同一时刻举枪朝他们射击。 一名护卫拉住她的胳臂,把她护住。 这次来的人远比上回郊区暗杀多,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丝楠数不过来,她眼前是混乱的,她突然看见一个人提着枪向尤利安跑去。 她奋力朝他大喊,“尤利安,快跑,快跑啊。” 丝楠此时真恨苍天无眼,让歹人夺去他的听力。丝楠拉住身旁护卫的衣服,“你们快去救他。” “我们奉命只保护您。”士兵以服从军令为天职,无情而刻板。丝楠不能眼睁睁看着,尤利安已经因为她受到一次酷刑,她绝不可以再让他因为自己失去生命。她推开护卫,用尽全力朝前方奔跑。就在这时,又响起一声令人惊恐的枪响,举枪的正是那个朝向尤利安的男人,一个人影在树影斑驳下,颤巍的倒在草地上,无声无息的。丝楠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 第五十七章 丝楠被激怒 克洛艾的尖叫声几乎刺穿丝楠的耳膜,她才恍过神自己没有眼花没有看错,更多的路人往这边过来,袭击者明白不可能再有机会杀死丝楠,便一个一个往四面八方撤退。 丝楠死死盯着那个开枪男人的后背,从捡起地上的一根粗树枝,拼命奔向那个人,快的像风一样,护卫根本来不及阻止。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一个年轻‘裁缝’会有如此爆发力,而且这些袭击者更不会想到本应是‘弱者’的女孩居然反过来追击他们。她的速度连普尔曼手下的士兵都自叹不如,他们绝对跑不过她。毕竟他们都没有在热带雨林生存体会过与野兽争分夺秒,拼死拼活的生活。 在即将到达人潮繁盛的街边,丝楠赶上了那个落单的男人,男人还以为自己顺利逃离,准备挤进人群和同伴汇合。 一阵闷声,他的后背在这时被刺穿,笑容凝结,嘴巴微张,就在眨眼间,连痛和叫的机会都没有。丝楠就贴着在身后,右手的树枝基本完全没入他的后腰。树枝不是刀,粗糙又很钝,可以想象丝楠用了多狠的力气。 随后赶来的护卫们都惊呆了。男人轰然倒地,全身抽搐,没有死。却吓到了街上的行人,场面乱成一团,人们四散跑开,尖叫声不绝于耳。丝楠不管自己造成怎样轰动,转身就往来处跑。 克洛艾跪在地上大哭,尤利安站在她旁边不知所措。昂慕斯躺在地上,静静的,血从他的腹部不断往外涌,染红了他华贵的衣服,愈发衬得他的脸惨白。 “昂慕斯,昂慕斯,”丝楠惊惶的用手捂住他的伤口,血是温热的,他的身体却是冰凉的,“睁开眼睛看看我,昂慕斯。” 回应丝楠的是一片可怕的静谧。 一阵马蹄声来到她身边,“快让他上车,马上去医院。”刚才相机店里的中年绅士从马车上下来。中年绅士是局外人,比当局几人更冷静,他帮丝楠把昂慕斯抬上马车,合力把昂慕斯送往医院。 丝楠万万想不到,这场针对自己的谋杀最终的受害者却变得是无辜的昂慕斯。当时克洛艾有事约昂慕斯在河边见面,两人刚碰头,就听见了枪声。昂慕斯有不祥的直觉,硬要往这边走。结果就看见了指向尤利安的枪口。克洛艾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眼看着昂慕斯替尤利安挡了枪。 在医院里面对闻讯赶来的邓格拉斯,丝楠无力的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心急如焚的父亲。 昂慕斯的手术从下午一直进行到天黑,枪伤并不致命,关键是他的身体本就有从娘胎里带来的病,医生让他们有心理准备,昂慕斯可能挺不过来,就算这次幸运之神眷恋他,以后他恐怕只能卧病在床了。丝楠顿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若不是尤利安扶着她,她险些跪倒在邓格拉斯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丝楠不敢看邓格拉斯,不住的重复着。 邓格拉斯手搭在她肩上,“从他出生起,我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我们这样的人绑架、仇杀是家常便饭,可惜上帝没有给他一副能抵挡一切的好身体。作为父亲,只能尽全力补偿他,给予他最好的。”丝楠怔怔的听着,她难以想象如果邓格拉斯知道昂慕斯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会有怎样的后果。 邓格拉斯让几个年轻人先回去休息,说他们也受到惊吓,守在医院要承受更大的压力。 丝楠和尤利安走到医院门口,克洛艾一步三回头在他们后头,肿起来的眼睛一看就是哭过的。 “你为了什么事把他约在那里?”丝楠轻声问她。 克洛艾看着她,眼神带着股怨气,“和你无关。我后悔了,我不该约他。可是他第一次答应与我单独出来。” 克洛艾说着大步从丝楠身边走过,不再理会她,登上外面等候的公共马车走了。 丝楠站在原地,像失了神,她望向尤利安喃喃的说,握住他的手,“幸好你没有事。可是昂慕斯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尤利安仿佛听懂丝楠的话,安慰的拥抱住她。 丝楠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度过这难熬的夜晚,她满脑子想的不是谁要杀她,而是昂慕斯会不会死。第二天天还未亮,她就赶到医院。得知昂慕斯的命保住了,她的双脚才有真正踩在地面上的感觉。 手术后昂慕斯醒来过一次,又因为药性昏睡过去,丝楠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在病房里,丝楠第一次见到昂慕斯的继母索菲,曾经低调的小三。她不像有心计的女人,很温柔的帮昂慕斯擦脸,而且长得有点神似奥利维亚。 丝楠不知道昂慕斯平时如何与他的继母和弟弟相处的,他从不她面前提及这些,他们应该不在一个地方居住。外界更不知道邓格拉斯早在去年年底与自己的情妇登记成为合法夫妻,而他年幼的私生子也成为阿尔萨斯家族名正言顺的二少爷。 “不用过于担心,医生说他撑过去命应该能保住了,你看他父亲都放心的去了公司。” 丝楠看着索菲,“你在一直这里照顾他吗?” 索菲点头,“是的,再好的护工也有照顾不周到的时候。” 丝楠觉得她应该是一位好母亲,至少比奥利维亚好。否则邓格拉斯不会让她靠近伤重的儿子,那么多莺莺燕燕,邓格拉斯只选择这个情妇不是没有原因的。 丝楠不想再打扰昂慕斯修养,她请求安妮多关照昂慕斯,安妮说全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在围着他转,他是阿尔萨斯银行太子爷啊。 不要以为事情就这样轻易过去了。 当天,昂慕斯阿尔萨斯中枪病危的爆炸消息被登载在发行量最大的新闻报上。新闻详细的描述了危机发生的全部过程,犹如身临其境。昂慕斯被描述为一位见义勇为的英雄,不顾危险的以身救朋友。在银行太子的光环下,尤利安和丝楠的来历就模糊了许多,只有熟悉他们的人才能认出来。后来丝楠才知道出手帮她的中年绅士是沙克报业集团的老板布朗特,那天他正好在店里选购新闻用的相机,而新闻稿也是他亲手撰写的。 丝楠原本出于安全目的想把尤利安送回他父母身边,这下也不用了,保罗和爱丽丝亲自过来带走了尤利安。丝楠以为他们会斥责她,结果没有,她看见保罗用怜悯的眼光看她,说既然已经沾上某些人亦或者被某些人沾上,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他还说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找人庇护,比如她的养父和兄长。 然而奇怪的巧合,一周前,普尔曼被派往西面的拉玛耶赖,为了治理夏季利勒河大潮,率领士兵在河岸兴建两道高水堤岸。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没有谁愿意干,普尔曼初来乍到又年轻是不少人的眼中钉,落在他头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作为普尔曼的左右手,罗切斯特也跟去了。 普尔曼的护卫当时抓到了三个人,除了被丝楠刺伤的那个男人,另外两人都举枪自尽了。 奄奄一息的男人被关在普尔曼的私人居所一间地下室里。他还挺有骨气,护卫没有从他口中问出任何线索。最后丝楠决定亲自审问他。 树枝还插在男人背上,伤口周围洒了足够的止血药,保证在短时间里他不会因失血过多死亡。但无论丝楠问他什么,男人都一声不吭。丝楠交代身边的人拿盐过来。 她举着盐钵站在被束缚住的男人面前,“我再问一遍,是谁让你们杀我?”男人依然不说话,还移开了脸。 丝楠没有犹豫的把盐全倒在他背后。男人立马叫起来,一张脸变得凶狠。 “如果你不说,我还有各式各样更可怕的方法折磨你。” 男人朝她吐了一口痰,“臭娘们,老子死也不会说。” 丝楠抹去脸上的污渍,怒极反笑,那笑容冷冰冰的,像变了一个人。丝楠讲义气,也护短。只伤害她,她还不会那么生气,可是对她身边的人下手,她就无法容忍了。 上下五千年,祖宗留下来的酷刑应有尽有,丝楠只从书上看过,现在有亲手实践的机会了。 面对狼嚎鬼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画面,连一些护卫都移开眼睛不看,丝楠却面不改色。空气里腐臭的烧焦味令人作呕,他们原以为自己的主人已经是足够暴虐的人,没想到平时笑呵呵的女孩狠起来比普尔曼有过之而无不及。 丝楠一脚踩住男人的脸,朝身后的人伸手,“给我刀,我要把他的眼珠挖出来。”“魔女,魔女,”男人疯了般嚎叫,鼻涕眼泪混着血满脸都是,他的精神防线全部溃败,“我是步兵第九半旅十四团三等兵,是团长命令我们每天跟踪你,我只是被逼执行命令,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第五十八章 等价交换 步兵第九半旅十四团的团长是谁? 丝楠完全不知道。问普尔曼的护卫,他们是骑兵,也不清楚步兵的情况。被虐待的那个男人没有得到救治,当天晚上烟气了。丝楠没有从他口中得到更有用的信息,他只是最低等的服从者,第一次参与暗杀丝楠的任务。 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丝楠思来想去暂时决定按兵不动,也没有告诉警察,一旦和军队扯上关系,找警察是没用的。联系不了普尔曼,丝楠只能先让他的手下暗自打听。 谢天谢地,两天之后昂慕斯清醒了,可是虚弱的像一个纸片人,什么都不能自理。他醒来时,丝楠就在床边上。邓格拉斯叫来医生,围着他检查。昂慕斯的瞳色和皮肤都淡得透明,仿若磕碰一下就会消失,他的目光穿过间隙落在丝楠身上。丝楠觉得他想对她说什么。 医生们的表情都很凝重,时不时交头接耳,然后把邓格拉斯叫出去单独谈话,也许是让他做最坏的心理准备。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昂慕斯的抵抗力一直很差,所以他总是穿着厚实的大衣,无论春夏秋冬,而这一颗不在要害的子弹把他的免疫系统彻底打乱了,他醒来没多久就开始发高烧,之后又有反复的并发症,在这天,丝楠真的体会了昂慕斯生命的脆弱,又想起他平时的嘻嘻哈哈,那无忧无虑的样子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罢。 这几天,丝楠不知对邓格拉斯说了多少个对不起,负罪、亏欠、愧疚又如何,给昂慕斯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 昂慕斯的人缘虽坏,但邓格拉斯的交际范围很广,在消息传开后,许多权贵都前来探望他,当然医生不可能让他们进门,豪华病房有一个独立的大厅,专门存放这些人送来的保健品。他们也会对邓格拉斯聊几句以表关怀。 丝楠很意外在医院看到了迪斐,他和他的小舅舅尼赛尔以及丽兹夫人一起过来的。和邓格拉斯寒暄几句,迪斐就离席往昂慕斯的病房走。 昂慕斯刚打完针。丝楠拉住迪斐,轻声轻语的说,“他才睡下。” 她维护昂慕斯的举动让迪斐觉得碍眼,眉头皱了一下,“我是来找你的。”是的,迪斐专程来见丝楠,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没有听闻,他第一天就想过来了,而且老伯爵也没有拦他,但是说,“如果你想让她下次直接丧命,尽管给她招惹更大的麻烦。” 迪斐好说歹说,终于说动小舅舅,给他打掩护。看见丝楠平安无事,他心里的石头才真正落地,“仔细想想你到底得罪了谁,是不是因为普尔曼,还是又因为那个小琼斯兰。”珈罗琳上次那一糟闹得相当大,迪斐也知道,他对小琼斯兰的成见更大。他想对付小琼斯兰,可是羽翼未丰,时机未到。 丝楠和迪斐来到医院外面的花园里。 “普尔曼为什么会被派去干那种苦差事,你们家族难道不帮他吗?”建河道不仅辛苦还有很大的风险,丝楠就不信那些军官有胆子冒着得罪欧罗斯家族风险这样针对普尔曼,如果没有欧罗斯家族的默许,他们敢吗? 迪斐垂下眼,“他一直在气外公,没有一件事顺着他的意思。”他家里人的意思,是给普尔曼一点教训,让他明白在巴黎,应该听从谁的命令。消息传到欧罗斯家时迪斐也在旁边,置身事外,没有为普尔曼说话。 丝楠心里头有种难言的气闷,她不想为普尔曼打抱不平,也没资格说三道四,她只是不懂,同一家族子弟,得到的对待为什么天差地别。如此一来,她也放弃请迪斐帮忙调查的打算。欧罗斯家族的人是她能轻易指使得了的吗? 这时,两辆马车在医院外面停下,从车上下来两人,后面侍从抱了一些东西,这样来探望病人的阵势,这两天丝楠看到不少。 她听到身旁的迪斐的说,“没想到他们也和邓格拉斯有来往。” “他们是谁?”丝楠结识的上流界的人士不少,但大多是女士,至于她们的丈夫儿子就不熟了,而且这两人穿的是和普尔曼一样的军装。迪斐告诉她,年纪大正是伊纳的父亲费奈斯将军,年轻的是他的儿子卡维尔。丝楠和迪斐站在梧桐树后面,父子俩走过去时没注意到他们。 不过丝楠看清了两人的长相,费奈斯将军一看就是典型的军人,又高又壮,蓄着大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的儿子相比就差多了,瘦高的,脸色浮青,眼泡很鼓,眉宇间有股邪佞,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卡维尔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关切的模样,似乎很急于见到病人。迪斐讥笑,“昂慕斯最后还是和这种人混到一起。” “他是昂慕斯的朋友吗?”丝楠如是问道,心里却直觉昂慕斯和卡维尔不是一类人。昂慕斯荒诞不经,可做人做事身正气正,她不想昂慕斯会跟这种人有交往。 其实丝楠的直觉没有错,昂慕斯、迪斐、伊莱海默和这个卡维尔小时候都在同一家贵族学校接受精英教育,四个人全是异类。伊莱海默最聪明也最不合群,独来独往;昂慕斯身体最虚弱,隔三差五的休息;迪斐背景最硬,继承人的光环,不可一世;而卡维尔就是最不学好的孩子,怎么坏怎么来,仗着家族军阀的势力,横行霸道。妓院是他最爱关顾的地方,迪斐去殖民地那年,他就当街强暴过一个女孩,那年他才十一岁。当年迪斐和昂慕斯都觉得他们跟卡维尔不是一个世界的。 现在本属于不同世界的人来看望昂慕斯,迪斐奇怪也就正常了。 丝楠走上台阶,看见几位大人物在大厅里站着,这些互相都是认识的。卡维尔往病房的方向瞄,耳朵听着几位长辈交谈。 “背后指使者找到了吗?” “还没有。” “胆子也太大了,敢在巴黎撒野。” “报纸上说的得救的那个人呢?是谁?” “他也是可怜的孩子,我为昂慕斯救下他感到骄傲。” 邓格拉斯不想多提细节,实际上他和费奈斯将军一点都不熟,又不能冷落尼赛尔和丽兹夫人,左右逢源的本事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况且现在有传言说,欧罗斯家族欲与邦尼特家族结亲, 迪斐走进去,卡维尔第一个看见他,“迪斐。”他的声音很大还有点吵。丽兹夫人用手帕挡住脸,嗤之以鼻。 卡维尔直接朝迪斐走来才看见稍慢落后几步的丝楠,他只盯住她,眼神怪怪的,似吃人又不像为美色馋涎,迪斐挡住他的视线。 不止卡维尔看她,费奈斯将军和尼赛尔夫妇都在看他,那篇报道的指向性过于明确,他们都知道昂慕斯是因为她才受的伤。 丝楠只能尴尬的笑了笑,进到病房,反手关上门。转身一看,昂慕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她。 丝楠惊喜,“什么时候醒的?我给你倒水。” “外面来了很多人么。”昂慕斯说话很慢,声音小,却费了很大力气。 “对,都是来看望你,他们不会进来,免得打扰到你。” “迪斐也来了?” “他在外面,要我叫他吗?” 昂慕斯扯了扯嘴角,勉强的笑,“我知道他是来看你的。” 丝楠怔了一下,昂慕斯即使虚弱至极,还是这么精明。 “他巴不得我被枪打死。” 丝楠蹙眉,“好端端的,别胡说。他和你毕竟是,朋友。”丝楠本想说兄弟,怕有人听到。她把水杯搁在边上,想在昂慕斯脑袋下面塞一个枕头,昂慕斯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哪怕五指很无力,一用力牵动全身的疼痛,依旧紧箍着。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英雄气节的人,但,是我救了你的朋友。”昂慕斯的话断断续续,说几个字就要大喘气,可卡白的脸异常执着郑重,“你欠我一个人情。” “是的,我欠你。你有任何事需要我帮助,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不能反悔,”昂慕斯的眸子像放空了一般,灰茫茫的注视着丝楠,“我要你现在就还。” 丝楠有预感,下面昂慕斯要说的话是她承担不起的。 “别说话了,你才脱离危险,好好休息吧,”她眼神闪躲,弯腰为昂慕斯掖好被角,可昂慕斯牢牢的抓着她。 “迪斐也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他可以幸福快乐。你是他最在意的人,我要你接受他。” 丝楠受了大惊往后退了一步,终于挣脱开昂慕斯的手,“你烧还没退,一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去叫医生过来。” “别逃避,丝楠,我很清楚我说什么。这就像等价交换,我救了尤利安的性命,作为回报,你接受迪斐的追求很公平不是吗?” “老天,这不是一码事,”丝楠急了,昂慕斯的表情太认真,绝不是在开玩笑,他强迫她喜欢迪斐。 “阿朗琼斯兰固然优秀,但是你们已经没有可能,迪斐不比他差罢。” 昂慕斯的话听起来很凉薄,他好像把感情当成一笔交易,他有筹码,而迪斐就是他要拍卖的物品。在他眼里,小琼斯兰是残缺品,迪斐是完美的。 丝楠此时恍惚明白,这才是他真正的一面,那些嬉笑怒骂都是假象。每件事、每个人他都分的清清楚楚。这些权贵公子的确不会对任何人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你根本不懂感情,爱情不是强加给人的负担,两人两情相悦,互相理解包容,光明正大的敢于担当,承担责任,而不是盲目的把一个女人的一生和一个男人捆绑在一起。” “所以像我母亲和迪斐父亲那样也是爱情?”昂慕斯讽刺的笑,他比丝楠的情绪还激动,咳嗽起来,越咳越狠,脸颊都充血了。 丝楠顾不上其他,马上冲出去找医生。 邓格拉斯丢下客人,匆忙的进来,“怎么突然这样。”过于着急,他没有注意语气,丝楠觉得他在责备她。 “可怜的孩子,愿上帝保佑他,”费奈斯将军同情的说。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费奈斯父子早早的离开。马塞尔跟邓格拉斯交情深留下来。 此刻再看迪斐,丝楠的心情五味杂粮,迪斐问她,“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沉浸在混乱的心绪里,丝楠被惊醒,立刻反驳说,“没什么,与你无关。”跟做贼心虚一个道理,丝楠怕被迪斐知道昂慕斯荒谬的要求,说真的,她现在无法以平常心面对迪斐。 但丝楠冷淡的反应对迪斐来说有些伤人,他以为昂慕斯说了他的坏话,挑拨离间。事实上,他一直怀疑昂慕斯对丝楠也有企图,谁让他们的关系太亲近了呢。不要低估了男人的妒忌心。尤其丝楠还始终对他保持距离。 丝楠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她丢下一句抱歉,快步走进洗手间。等她再出来,迪斐和他的舅舅舅母都不在了。 或许就是因为丝楠的刺激,昂慕斯原本已经转好的病情又恶化了,医生一个个都焦头烂额。邓格拉斯不惜在报纸上刊登大版面信息,花重金寻找技术精湛的医师。丝楠的愧疚更甚,她本就是一个责任心强的人,昂慕斯变成这样,她于心不安。她想如果答应昂慕斯,他的病情会不会好一些。 丝楠不敢再面对昂慕斯,通过安妮了解他的情况,安妮说,詹姆斯医生可能可以保昂慕斯的命。普尔曼说詹姆斯好几年前就回美国了,她怎么可能找到他。 “对了,还有阿尔医生,他能不能,,”丝楠想起安妮之前辅助的医生阿尔,他应该还在英国。 “他?”安妮不屑,“只能是詹姆斯,其他人都不行,只能是他。”丝楠觉得安妮对詹姆斯是盲目的崇拜。 就在这时,普尔曼的护卫带来了消息,男人口中的团长,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就退伍了,一起走的还有他手下最得力的士兵,而且这些人之后全部失踪了。小心再小心,他们还是打草惊蛇,丝楠只知道那个团长叫瓦吉尔。 护卫还告诉丝楠,步兵第九旅归属费奈斯将军管辖。除了上次医院一面,丝楠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丝楠开始猜测她被人盯上,是不是真的因为普尔曼? 事情像一团乱麻一点头绪都没有。令丝楠没有想到的是,那位伊纳小姐的侍女在一天中午找到她,说她们小姐希望丝楠上门为她量身定做一套礼服,丝楠起先准备拒绝,昂慕斯出事后,她没有接过任何定制订单。但伊纳的身份让她动摇了,她当即与侍女约定好日期。 丝楠按照地址来到一栋有年头的宅子,还是上次的侍女帮她打开铁门,看了一眼便装打扮的护卫说,“霍尔斯图小姐请下车步行,我们小姐不喜欢有陌生男人进来。” 这不是过分的要求,丝楠以前也遇到过,她让人留在外面,跟侍女走进去。整栋房子都非常安静,除了三两个花农,看不到其他人。侍女把她一间休息室,“我们小姐还在午休,请您稍等片刻。” 明明约好时间,人在睡觉算什么事,丝楠心有不快,还是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侍女从外面端进来茶水和点心。 “喝口茶吧,霍尔斯图小姐。” 看着侍女递过来的茶杯,丝楠留了心眼,“嗯,谢谢,”喝了一口。 侍女微不可见的放松了口气,等她转身出去后,丝楠迅速把那口茶水吐在手帕上。被三番两次的下药,丝楠对陌生的饮料都很警惕。 她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感到不对劲,如果现在走还来得及。但她想知道伊纳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又是不是幕后想杀她的人。从包里拿出裁剪刀,贴身放好,丝楠装成晕过去的样子,趴在桌上。 默数着时间,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 “她今天怎么样?”这个声音,丝楠感到有点耳熟。 “中午吃了药睡下了。” “闹了吗?” “没有,早晨她还在外面散步浇花。不过,下午伊纳小姐的贴身侍女来过。幸好小姐在屋里,没发现她。” “伊纳的侍女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说伊纳小姐想来借您两张床帘给猫铺床,我拆了三楼东边两个房间床帘。” “行了行了,这种小事别跟我说,记住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看见她。”谈话声就在门口,当丝楠以为他们要进来时,又慢慢变小远去。她坐起身,眼睛里一片明晰,她想起来声音的主人是谁了。居然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卡维尔。伊纳邦尼特根本不在这栋宅子,她把她骗到这里有什么目的?丝楠推开窗户,她在二楼,外面还有一棵大树,她一个跳跃,抱住粗树枝,顺着树干爬下去,然后果断的往外跑,在没有弄清情况之前,不能孤身在陌生的环境里冒险。 第五十九章 有了头绪 园子的围栏是铁的,风蚀雨淋,锈迹累累,高而且顶端尖锐,丝楠踟蹰了一下,丈量高度准备翻过去。后面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叫声,她条件反射的蹲下来,把自己藏在一堆清扫的树叶里。 她微微抬起眼,看见一个穿裙子的女子朝这边跑,被两个老嬷嬷抓住,“让我出去,我要出去说,”她歇斯底里的大叫。她背对丝楠,离得距离有些远,丝楠看不清长相。女子的身形还是很美的,不过言行举止有些不正常。丝楠觉得很熟悉,在她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是这样。 失去消息的莉莉娅竟然在这里。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丝楠愣住了。 两个老嬷嬷钳制住莉莉娅,不停的劝慰她,但不敢有更冒犯的动作,显然是把她当成主人对待。 这时卡维尔从房子里出来,莉莉娅一看见他,就消停下来,等老嬷嬷松手,她立刻扑进卡维尔怀里,温顺的样子和刚才的疯子判若两人。 “我不喜欢这些人,你让她们滚开好吗?” “她们只是下人,不会伤害你。”丝楠想不到一张色狼脸的卡维尔可以说出如此温柔的话。再坏的男人也会有最爱的女人。难道卡维尔流连花丛多年,最后栽倒在莉莉娅的裙摆下吗? “她们不让我出去,我要出去。”听莉莉娅撒娇的语气,丝楠紧绷的心思分了叉,她不禁想莉莉娅作为普尔曼的未婚妻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卡维尔耐着新哄她,“外面不安全,你到外面能去哪儿?” “我要去,,”莉莉娅停顿了,“我要去找那个贱人,我要报仇。”那浓浓的恨意,简直要冲破胸腔,炸裂出来。丝楠听得胆战心惊,她不需对号入座就感觉莉莉娅是在指自己。而卡维尔下一句话像一盆冰水把她浇醒。 “我不是答应帮你报仇吗?” “可是她还活得好好的,你快找人杀了她。” “等事情消停下来,我再想办法,不过一个破落贵族的小孤女,能掀起什么风浪,我们不消怕她。”典型趾高气扬的二世祖,言辞里全是对丝楠的轻蔑不屑。丝楠想起在医院时,他看自己的眼神,难怪头一回见面,就充满恶意。 莉莉娅最后乖乖的跟着卡维尔回到房子里,她是疯但没有傻,她清楚卡维尔是她现在最能依仗的人。 “丝楠小姐,您怎么从这边出来?”守在马车边上普尔曼的护卫见到丝楠惊讶同时警觉起来。 “先回去吧,”丝楠上了马车。 驶离这个地方前,丝楠探出头又看了一眼。她可以肯定卡维尔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把她骗这里来。否则她恐怕不能轻易逃出来。攥着手里的地址条,丝楠毫不迟疑的来到贝茨爵士的家,到了这个地步,她觉得只有贝茨爵士能帮她。 贝茨爵士一看见她就说,“我正准备去找你。报纸上的内容我都看到了,昂慕斯的情况怎么样?” 一提昂慕斯,丝楠的心情更沉重,“不太乐观。我今天来找你,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能请你帮我看看这个地址是什么地方吗?” 丝楠把递纸条递给贝茨爵士,他从抽屉里换了一副眼镜,看了看,“的确是个眼熟的地方。你怎么得罪了邦尼特家族的人?” 丝楠苦笑,“大概吧。” 贝茨爵士说,不少人包括他在这个区都有房产,但他们购置房产绝不会选在那附近,因为那里是卡维尔邦尼特的老窝。温和的贝茨爵士很少直接表示出一个人的厌恶,但他口中的卡维尔就是混混。卡维尔经常和不三不四的人玩在一起,开糜烂派对。隔三差五带妓女过夜,在大街上看中的良家妇女也被他抓到这里关着。很多经过附近的人都听见过从里面传来的女人惨叫。 因为臭名远扬,巴黎贵族中,没有谁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而那栋宅子也没人敢靠近,特别是女性。凡事有身份的年轻女孩都被家人告诫过不要走附近的道路,白天夜晚都不行,卡维尔看中的女人,没有谁逃出过他的手掌心,对千金小姐不折手段的绑架折磨不是没有先例,都是靠他父亲的势力和关系私下和解了。 丝楠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上还有比普尔曼混蛋几百倍的人,可笑的是这个人却爱上普尔曼不要的破鞋。她不知道莉莉娅怎么对卡维尔描述自己,肯定不会提及普尔曼,也许会说是她害她成为妓女也说不定。那卡维尔看起来就是头脑简单的人,为心爱的人出气说得过去。 而丝楠自己却倒霉的要为普尔曼花边事买单。她大概弄明白伊纳的用意,伊纳和莉莉娅一样对普尔曼有不可抑制的喜爱,也有狂热的嫉妒。她把她骗到自己弟弟的宅子,估计是想让卡维尔色心大发,对她下手。这样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借别人的手除掉自己最大的情敌。最后还能找借口完全推脱点关系。伊纳比莉莉娅精明,手段也更阴毒。 但伊纳显然不知道一个关键问题,卡维尔动了真心。他瞒住了所有人,在自己的宅子里金窝藏娇。而丝楠也没有喝那杯下了药的茶水,要不然等待她的不是被强奸,而是一把捅进心脏的刀。 如果普尔曼在她面前,丝楠真想上去扇他一嘴巴,他的桃花债,凭什么全要她还。还有这些被男色蒙混头脑的愚蠢女人,不从男人身上找问题,却为难无辜的女人。 贝茨爵士看丝楠的脸铁青,憋着气的样子,问她,“你是不是知道谁策划的这次暗杀?” 丝楠犹豫了一下,缓缓点头,“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可以告诉我吗?昂慕斯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受了这么大的罪,我也很生气,”贝茨爵士口气听不出一点生气的感觉,但丝楠就是感觉得到他的怒气。最优雅的绅士不会把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 “我认为是卡维尔邦尼特,我今天在他的宅子里看见了莉莉娅莫博森。” 贝茨爵士温雅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丝楠的发现太出人意料了,他也意想不到,“难怪她母亲费尽门路也找不到她。” 贝茨爵士沉思片刻,问丝楠,“这次暗杀不是第一次了吧。” 丝楠惊诧的抬头看着贝茨爵士,“是的,半年多前我在郊外的小路上遇到过一次狙杀,当时只有三个杀手,被我逃脱了。” “再想想,还有吗?” “如果上回红酒下毒的事也算的话。” 贝茨爵士点头,“你真的确定是小琼斯兰的情人干的?” “你的意思是,,”丝楠被贝茨爵士点通,瞬时明白了,“对对,当时有士兵伪装成流氓专门到我店里打砸。可是,那时莉莉娅还是红灯区地位卑微的妓女,怎么指使得了军人?”她疑惑的蹙起眉头。 “我并没有说之前她也是主使,”贝茨爵士淡笑,“但可以是同一拨军人干的,第一次,他们没有摸清你的底线,把你当成普通女孩,高估了自己,只派了三个人,所以这次出动了这么多人,当然,这跟普尔曼也有关系。” 丝楠越听越有道理,半年前,普尔曼回巴黎后,之前闹事和狙杀他的人都消停了。而这回,又是在普尔曼不在的当口。 “军中有鬼。” 贝茨爵士笃定。丝楠觉得贝茨爵士一定查出来了什么,而且还与那批佛像有关,他让丝楠稍安勿躁。 “没有成功,他们一定还会再动手。” 丝楠回到家,拿出纸和钢笔,坐在灯下开始写字,她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也不爱好写文章,但她突发奇想的想把一些重要的事记下来。万一以后有用呢。 直到转钟,丝楠才搁下笔,揉了揉肩膀,往卧室里走。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让她停下脚步,神情警觉,反身靠住墙,往房间里看。只见一个黑影从打开的窗台下来,窜到床边,许是发现没人,才往对面两尊佛像走去。 丝楠顺手拿起旁边的花瓶,悄然靠近黑影,走到他背后,马上扬起花瓶,没想到被那人感觉到,他身体一偏躲了过去。脱手的花瓶在地板上炸裂,惊动了护卫们。在他往窗外跑时,丝楠抄起一把椅子砸向他,这人的身手反应快的出她的意料,椅子只砸到他的额角。 人跳下窗户,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她的家已经不安全了,第二天,丝楠让人把两尊佛像全送到贝茨爵士那里,然后去警察局报了案,如她想的一样,警察把这当成一起普通的入室盗窃处理。丝楠就向警察提出要见被羁押的珈罗琳,获准同意。 成为阶下囚的珈罗琳和美丽动人的舞者完全不相干。她身上的裙子肮脏像从煤灰里捡出来的,袖口和裙摆成了破布条。头发比稻草还乱,白皙的皮肤沾满了污渍,蓝眼睛失去了光泽,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麻木像没了知觉。 看见走到眼前的皮鞋,她才缓缓抬起头,“你来看我的笑话吗?”她的话仿佛从牙齿缝里咬出来,她恨死丝楠,被关在暗无天日牢狱的这些日子里,她天天诅咒丝楠,而且最恶毒的诅咒。 可丝楠依然好好的站在她面前,依然那样光鲜亮丽,而她呢,犹如过街老鼠。珈罗琳想起曾经还不自量力想压过她,原来从头到尾,自己都是傻子在自作多情。 丝楠蹲下,和她平视,“如果我是你,就会想方设法摆脱这一切。” “怎么摆脱,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珈罗琳冲丝楠失态的叫,流干眼泪的眼睛又湿润了,“连他都不信我,我死心了,真的死心了。” 丝楠知道珈罗琳口中的他是指小琼斯兰。 珈罗琳忽然抓住丝楠的手臂,“他在哪儿,你让他来看我一次吧,就一次。”从被警察带走至今,小琼斯兰没有露过一次面,急于撇清这个钟爱自己的女人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丝楠怜悯的看着痛哭的珈罗琳,这个女人爱了小琼斯兰十年,还没参透他的性格。他不会为任何女人停留,他最在乎的是形象和自己的感觉,而珈罗琳对他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丝楠想也许她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喜欢小琼斯兰,又或者她有自知之明,否则当初她也会变成珈罗琳这样吧。 “他现在不在巴黎,”一听丝楠的话,珈罗琳的哭声轻了些,“他母亲生病,他回滕恩尔了。” 这还是贝茨爵士告诉她的。 小琼斯兰的母亲,那位慈爱的老夫人病情不轻,他离开的很匆忙,推掉了几单大生意,甚至来不及通知丝楠。当然,红酒下毒事件影响到他们家族酒庄的经营,出于一种谨慎心理,许多讲究的人都不敢买他家的葡萄酒,虽然只在巴黎范围内,但损失还是颇大的。 丝楠把这些都跟珈罗琳说了,“你还觉得自己没有错吗?他不是圣人,没有脾气呀。” 珈罗琳呆呆的望着前方,脸颊上犹挂着泪珠,“那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告诉我那天你下药的详细经过。” “我没有下毒。” “我现在相信你。” 珈罗琳的眼睛有了焦距,“真是讽刺啊,第一个说相信我的人居然是我的情敌。” “错,是你要把我当成情敌。” 珈罗琳笑起来,笑声苦涩,“是是,你和阿朗结束了,可是我为什么还是那么讨厌你呢。看见那次你中迷幻药后的反应,我想如果你和别人的男人发生关系,小琼斯兰还会不会总记着你,他们琼斯兰家族的人都有洁癖。” “我在酒杯的杯口抹了一层药,眼看着你喝了又吐出来,大概因为做贼心虚吧,我以为被你看到了。” “中毒是在瓶塞里发现,我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可怕毒药,又怎么可能在酒里下毒,况且我根本不知道勒马夫人会拿一瓶酒送给你。” 珈罗琳说的很有条理,警察不断的询问,她可以把这些话倒背如流,而且她脑海里不断回想那天所发生的每一幕,这对她来说她是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酒送来后,勒马夫人把酒放在哪里?” “长桌后面有一个木垫,佣人把酒堆在上面。在拍照的这段时间,所有人都有可能接触到酒瓶。而且为了方便女士们享用,阿朗特意没有用外包装,连木塞都是用的软化过,容易打开。如果要说最可疑的人,我觉得是一个女佣,她没怎么做事却时常在那附近晃悠,将酒交给勒马夫人的也是她,哦,我记得她脸上有一道疤。” 丝楠打断她,“她的疤是不是在左脸,从眼下一直到嘴角。” “对对,”珈罗琳看丝楠一脸严肃,“你认识她,她才是真正的凶手对吗。” 丝楠可以肯定珈罗琳说的女佣是克拉拉,但她不能肯定克拉拉是否下毒,虽然克拉拉做勒马家的佣人已经很可疑了。 见丝楠半天不说话,珈罗琳急的拉住她的衣摆,整个人恨不得扑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多日没洗澡的臭味,“你去跟警察说,我是无辜的,我不想被起诉,不想坐牢,我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珈罗琳说着又哭起来,她对这里充满恐惧。 丝楠掰开她的手,站起来,“我让他们给你打一盆洗澡水吧。可是你下药属实,你自己也承认了,先等一段时间,我会帮你求情的。”丝楠虽然不喜欢珈罗琳,但不会因此让她背负无辜的罪名。 珈罗琳哭得更伤心,因为她终于明白小琼斯兰为什么对这个女孩情有独钟,无法忘怀。她有一种与众不同,难能可贵的品质。 到头来,肯为自己撑腰的只有她。 丝楠之后去了勒马家一趟,明知克拉拉不可能继续在那里当差,她还是去了。勒马夫人说,在沙龙举行前,他们家是招了几个新女佣进来。后来一出事,就走了一个人。 丝楠连向勒马夫人打听名字的必要都没有,那个人无疑是克拉拉。至于指使者,实在太明显了。就算明知情况是什么,丝楠却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她没有证据,无法报警,无法控告,甚至还不能告诉其他人,着实令人恼火。 三番四次的事件像包袱压得丝楠喘不过气。波米琪看见她,说她变难看了,愁眉苦脸一点都不像她。 她邀请丝楠来参加她的开学典礼。明年是巴黎大学建校七百年,要举办盛大的校庆,而相关活动从今年新学期就开始了,学校里到处洋溢着欢快喜庆的氛围,张灯结彩迎接新生到来。 丝楠和波米琪在校园里慢慢散步散心,波米琪尽量说些自己的课程啊,新同学啊之类的话题,转移丝楠的注意力,不跟她谈这些不愉快的事,尽管从平民到贵族到处都在议论。 而丝楠呢,专门找人多的地方走,她怕那些人又用枪口对准自己的朋友。走到一栋有历史感的建筑,许多年轻人挤在门口说说笑笑,像是等什么。波米琪好奇上前询问。女学生兴奋的说,“今天有模拟法庭开庭,听说琼斯兰**官的公子会参加。” 第六十章 去找普尔曼 以前丝楠正儿八经读书的时候,但凡学校的那些风云人物出现在某个地方,譬如什么歌神、校草、篮球王子之类的,女孩们必定会蜂拥而至,校内校外都有,把路围得水泄不通,她们不是花痴,也不为别的,就想一览这种人不同常人的风采。当然也存有一种侥幸心理,万一人家看中自己了呢。 丝楠没想到时代地域转变,在一百多年前的巴黎,她也在学校里看到相似的场景。看看周围带着书生气的女学生们,见多了那些端着架子的千金小姐,再看她们有很舒服的感觉。 她更没想到,安静话少的伊莱海默也有侃侃而谈的时候,他身穿纯黑色的律师袍,白衬衫系黑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静美的脸庞肃穆、认真,单只站在前面,就是一个巨大的发光体。在他低头看手中的资料单时,波米琪说,这个人的侧面美得不可思议。 宽敞的演示厅里坐无虚席,法学院德高望重的教授坐在中间,穿着正红色法官袍,他本就是一位真正的法官。法学院每个月都要举行模拟法庭,训练学生们的分析辩论能力。这个月的模拟法庭尤为正式。大概伊莱海默给法学院增彩了吧。 海默十五岁就考上巴黎大学法学院,在他在学校学习的两年里,每门课基本都是满分通过,提前毕业的天才学生。丝楠才知道他早已是实习律师,跟在父亲身边作为接班人历练。 教授法官问他,“你真的愿意不顾人情世俗,为原告辩论吗?” “法律公正无私,光明磊落,不屈从权势,不避亲仇,帮助品德高尚的人。”海默清幽的嗓音回荡在整个空间里,真诚而坚定。 丝楠看着他,若不是轻身经历,她难以想象如此格调的人会为了家族利益,陷害自己的亲叔叔。人果然都是两面派,人前是人样,人后是鬼样,昂慕斯不也如此么。 “琼斯兰家族还有这样的人物,他比其他琼斯兰少爷好多了,”波米琪没见过伊莱海默,完全沦为他的崇拜者。 丝楠摇摇头,“等你了解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法庭一结束,海默收好东西立刻从边门离开,不留给崇拜自己的学生们一点交流时间。 时间也到了中午,丝楠和波米琪到餐厅吃午餐,在餐厅门口,丝楠不经意看见一个额角有伤的男人从她们身后超过进到餐厅里。 “丝楠,快进来呀,发什么呆?”波米琪叫她。 “噢,来了。” 丝楠分心的想,伤的位置怎么这么巧?她记得自己用椅子砸到的也是那个地方。她对波米琪说,“你先点菜,我去一下洗手间。” 丝楠上到二楼,她看见那个男人走楼梯了。二楼全是包间,一间一间大门紧闭,无从找起。 她拦住一个服务员说,“刚才那个额头有伤的男人在哪个包间?我捡了他的钱包要还给他。” 服务员一听,马上告诉她。还准备引她进去。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吧,谢谢。” 丝楠可不敢随便冲进去,天知道包间里坐的是什么人。她等服务员离开,鬼祟的把耳朵贴近木门,想偷听。结果门这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丝楠愕然的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睛,像没有波澜的湖水蓝,轻瞥着她。 “怎么是你。” “你在做什么?” 两人同时说道。丝楠不知道自己和他还有如此默契的时候。海默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丝楠讪笑,“你在里面吃饭?” “嗯。” “你和谁?” “一个人。” “你说谎。”丝楠盯着海默的眼睛,海默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仿佛丝楠是跳梁小丑。服务员没必要骗她,丝楠也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她真心佩服他,一个人能把谎言说得比真话更真,也是一种境界了。 她废话不说,直接粗鲁的推开海默,走进去就看见那个受伤的男人站在门侧,低着头。 “不是一个人吗?”丝楠似笑非笑的回头看海默。男人这时突然要往外面跑。丝楠眼疾手快的拽住他,狠狠的朝他膝盖踢去,男人失了力跪下来,“跑什么跑,难道是心虚了?”丝楠此刻敢断定这个人就是那天晚上和她交手的人。 “伊莱海默,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不介意把事情闹大。” 海默不紧不慢的把门关上,坐回摆满佳肴的餐桌前。 “你还有心情吃饭。”丝楠恼了。 海默抬眼看她,“不然呢?” 丝楠直问他,“你派人深夜偷偷进我的房间是什么意思?别狡辩,别否认,我这个人向来嫉恶如仇,心情不好保不准给你这下人脖子上抹一刀。”她说着右手把男人的下巴提起来,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脖子。那人惊恐的朝海默投去求助的目光。 “迫害和利益永远相互挂钩,此起彼伏。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接二连三的受到迫害么?你碍了某些人的眼。” “谁?”丝楠急不可耐的问他。 “很多人,你一个殖民地的孤儿,凭什么在人才济济背景深厚的巴黎崭露头角,你惹到多少人眼红,多少人嫉恨,多少人背后诋毁,我猜你全都不知道。你全靠一根筋,一腔热血,愣头的往前冲。如果没有其他人的保护,你以为自己能冲多远?” 海默安静归安静,一说起话来,故作高深莫测,丝楠笑了,“在法庭上你这样说话,可以绕晕法官吧,可惜我就是一介俗人,没好好读过书的裁缝,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只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我的屋子。是不是,你们知道佛像的秘密?” “黄金么?” 丝楠眯起眼睛,“你果然知道,谁告诉你的?”贝茨爵士绝不会向外宣传,那几个搬家工也不接触不到海默这个层次的人。 “我家里也有一座,某个想打赢官司的有钱人送的。我母亲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排斥这种东西,命人打碎了它。佛像里怎么会有黄金呢?我父亲是刨根问底的人,他试图调查佛像的来历。” 说到这里,海默看向丝楠,“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位约瑟夫总督在殖民地的佛像里放比佛像价值更高的黄金?” “莫非他走私黄金?”丝楠惊讶的问。 海默轻点头,“从他任殖民地总督十年里,走私的黄金论吨计,而身为商会会长的莫博森为之掩护。走私贵金属是重罪,这两人直到死,外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罪行。” 丝楠疑惑,“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人在极力收集这些佛像,不惜花重金,付出的代价甚至超过黄金的价值。我父亲怀疑,佛像里不只有黄金,而那个东西比黄金重要的多。现在,你明白了吗?” 丝楠松开对受伤男人的钳制。 “他是我父亲身边最出色的一级侍卫,几个大汉围攻也许能制服他,你一个女孩,呵,”海默浮起一丝笑,丝楠觉得这笑容是在笑她是女汉子。 “几十上百的佛像,那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 “只要时间允许,他大可以慢慢找。问题是现在出了变数,不该出现人来到巴黎。” “该不会是指我吧。”丝楠呐呐的说,她终于肯承认伊莱海默还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 海默不语,喝了口茶。丝楠看着他,沉思片刻,惊道,“难道还有普尔曼?” “这个人花费巨大的代价,不惜暴露自己刺杀你,却失败了,在全城人的瞩目下,他不可能再向你出手。” 丝楠眉头轻蹙,“你的意思是,普尔曼有危险吗。” 海默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慢条斯理的走到丝楠跟前,低头,脸和她靠得很近,跟丝楠强吻他那次有得一拼,从侧面看,还以为两人依偎在一起。丝楠嗅到海默身上的冷香,耳边是他同样冷漠的话, “知道吗?我向来不会对伤害过我的人仁慈,普尔曼欧罗斯给我的伤,我要亲手千百倍还给他。如果他愚蠢的被杀死了,是我最不乐意见到的。” 丝楠怔怔的听着,她绝对相信海默说的是真的。他不是在救普尔曼,而是不能容忍杀他的人不是自己。所以,伊莱海默费尽心思觊觎家族财产,不惜对小琼斯兰出手,是为了报复抛弃自己的父母吗? 海默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把手帕扔在丝楠脚边,绕过她,而那位一等侍卫已经打开门,弓腰请他出去。 丝楠站在原地,半天回不了神。直到服务员来收餐盘了,她才在她们异样的目光下下楼。 “怎么去了这么久?你拉肚子吗?”波米琪关心的问,丝楠思虑过重的样子让她担忧。 丝楠看着她,“哎,又得麻烦你父亲了,我得出一趟远门。” “去哪里?去干什么?” “这件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丝楠郑重的说,她决定自己去找普尔曼。 离开巴黎前,丝楠又去看望了一次昂慕斯,他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人越发的消瘦,丝楠站在病房外面没有进去。 除了唐奈,丝楠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去哪里。在某天清晨,她和几个护卫简装从简的出发了。 沿着塞纳河一路向下游走,快马加鞭,十天后,他们到达拉玛耶赖城。拉玛耶赖是一座西部小城,坐落在塞纳河畔,塞纳河一条支流利勒河穿过这座城市。由于水分充足,土壤肥沃,这个跟滕恩尔差不多大的城市,居民却比滕恩尔的多得多,也繁华些。但是近几年,雨水过量,河床又太窄,以至于发生了几次大规模的洪水。眼看又要到涨潮期,政府想赶在前面修筑水堤。 丝楠几人到达时,模样着实狼狈,风餐露宿,丝楠十天没洗过头,衣服也没换过,身上有一股酸臭味。她倒无所谓,长途跋涉都是这样的,以前在殖民地,在泥里打滚的事儿又不是没有。 进城市时,他们没有先找旅馆什么的,几个人饥肠辘辘,只想吃东西。时间又正好是中午,很多餐厅都满员了。见一家档次颇高的餐厅还有空位子,丝楠赶紧往里走。 餐厅大堂里坐的食客都是衣冠楚楚的,丝楠一行人就这么大刺刺的闯进来着实异类。每走过一桌,那桌的客人不管闻没闻到味道,都会用手捂住鼻子,一脸嫌弃,说到底就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洁净高贵。 丝楠找到位置自顾自的坐下来,也招呼护卫们跟她一起,旁边的服务员愣了半天,小地方的人有点傻气。 丝楠不得已叫她,“服务员,有菜单吗?”轻声细语用餐的地方,她的声音太失礼了。 旁边桌的一位小姐白了她一眼,招来服务员说,“餐厅怎么让这种人进来?快把他们敢出去吧。” 丝楠听到了,打量了她两眼,容貌清丽,穿着多褶的裙子,应该是个贵族,笑着说,“请问我们是哪种人,你又是哪种人?” 那小姐鄙夷的说,“这家餐厅不是为穷人开设的,你们付得起饭钱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是穷人?”丝楠不喜欢和人扯皮拉筋,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她也不在乎别人的冷嘲热讽,说就说呗,又不会少一块肉。但她突然来了兴趣,或许这位小姐给她这些天来的疲惫和焦虑的宣泄口。她还就是要跟她较真下去。 “笑话,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小姐露出嫌恶的表情。 的确,丝楠穿的潦草的不像话,为了便于出行,她穿得很简单,深色长衣长裤经脏,衬衣的扣子都掉了两颗,胶鞋鞋面还破了一个洞。头发随意的盘起来,不过透着一股油腻感,而且她露在外面脖子黑乎乎的,实在太脏了。 多褶裙小姐还有一位女同伴,也是贵族打扮,沉静一些,她旁观了半天,跟服务员说,“他们不走,就让我们换一个位置吧。他们身上的味道太难以忍受了。” 这句话又毒又刺人心,试想一个女孩被人说臭的感觉,即使她确实臭。丝楠有点心虚也心烦,毕竟理不直气不壮,她身上的味儿影响别人用餐了。 “实在抱歉,餐厅没有空位了。”服务员在那边给两位小姐赔礼。 “那就让他们滚吧。”多褶裙小姐的话很糟心。 欺软怕听,欺穷怕富的服务员自然转而对丝楠等人说,“请你们离开。”语气都变了,不像刚才谄媚恭敬,硬巴巴的。 普尔曼的护卫们跟他们主人一个性格,哪里容得丝楠受到如此侮辱,啪的拍桌子欲起身,丝楠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让他们坐回去。以理服人嘛,说不通理,再动手也不迟。 丝楠笑眯眯的问,“餐厅有不准穷人进餐的规定吗?”既然说她是穷人,那她就是穷人呗。 这个问题把服务员问住了。 “既然没有,你有什么权利赶我们出去?拿菜单上来吧,”丝楠还是笑眯眯的,很淡定。虽然她肚子饿的呱呱叫。 不过在其他人眼里,她明摆就是故意挑事。多褶裙小姐坐不住了,站起来指着她说,“世上怎么会有脸皮如此厚的人,又丑又脏的穷鬼居然妄想和我们坐在一起。” “又脏又臭的穷鬼也要吃饭呀。”丝楠不在乎,既然她们非要跟她杠上,她就奉陪。 现在,整个大堂里的人饭不用吃了,都来看戏。餐厅老板被惊动的赶忙过来。 多褶裙小姐脸都气歪了,她那位聪明的同伴拉了她一下,她自己没理过丝楠,而是继续跟餐厅方面沟通,给了老板几张小费钱,“快叫人把他们赶出去,我们还要用餐。” 餐厅几个魁梧保安眼看朝他们走来,丝楠依然和颜悦色,她对老板说,“不惜动武,你们也不准我们吃饭是吗?” 老板的表现更直接,像是没听见丝楠的话,教训服务员,“谁把他们放进来的。” 丝楠叹气,“哎,一顿饭都吃不踏实,我们走吧。” “丝楠小姐?”护卫们惊诧的看着她,他们一个个都难以忍受,已经准备大打出手了。 “初来乍到,各方面不熟悉,最好不惹出事,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丝楠低声说。 “哼,自不量力,”多褶裙小姐耻笑她。 丝楠先起立,在各色目光下要往出口走。刚迈出一步,衣领被人从后拉住。丝楠真烦了,都要走了竟然还敢动手,真把她当软柿子捏吗。 回头就要怒骂,却,震愣在那里。 连他把她拉过来,都傻傻的只晓得后退,靠在他身上。缓过神,想起自己的邋遢,“诶,我身上脏。”普尔曼看了她一眼,他手上夹着一根烟,不慌不忙的捻起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此时,他身穿笔挺军装,微眯眼吸烟的样子简直迷死人。他后面还跟着一个军官,表情严肃,站姿随意,是丝楠的老熟人罗切斯特。普尔曼朝丝楠的脸吐了一口烟圈,呛得丝楠呼吸一窒,然后他捏熄烟头,扔在地上。 第六十一章 小别的思念 丝楠被烟熏得嘴巴微张,模样很可爱。普尔曼一手抬起从后面环住她的,这才漠然的望向那两位小姐。 两女见他的目光过来,心神都颤了颤。男人就这么环着女孩的颈项,霸气、纵容、恣意,另一只手垂立,潇洒而体贴。如此天神般的男人,让两女全然痴迷的看着他,而餐厅其他人已然如点穴般静止。 直到听见他开口,声音淡懒,却语意十足的凌厉,两位小姐才如梦初醒,心神又慌又大乱, “既然她吃不了饭,你们就陪她一起饿肚子吧。”说着普尔曼的下巴微仰起撑在丝楠的头顶心,淡淡的说, “给我砸。” 那群早就按捺不住的护卫兴奋点升到最高,站起来就掀桌子。接下来两位小姐完全吓傻了,她们的餐桌、椅子和菜肴全被砸了个稀巴烂。而餐厅老板早就躲到柱子后面。 普尔曼是这里的常客,他晓得他的身份,懊悔得肠子都青了,再给他的脑子他更想不通这位从巴黎来的年轻军官‘口味’如此奇特。 普尔曼气场太强大,其他食客一下子都做鸟兽散。 丝楠一把扯下他的手,说他,“你可真是太胡作非为了,要是,要是,” “要是什么,怕我祖父教训我?我都被‘流放’到这种地方来了,他才不屑管我,巴不得我一辈子别回去污他的眼。”普尔曼笑着说,丝楠觉得他就是享受这种没有拘束的生活。 “你是来找我的?”普尔曼话锋一转,忽的问她,语气有点忍不住的期待和愉悦。 “嗯。”如果普尔曼知道她为了伊莱海默一点捕风捉影的话,担心他的安危,大老远的跑来通风报信,一定不知要多得意,丝楠都够想象到他欠扁的笑。 丝楠自己都觉得她是不是笨蛋,那么相信伊莱海默,万一他有意耍她呢,他们俩之间的交情可不容乐观啊。 “先让我吃顿好的,洗个澡,我再跟你详说。” 没想到普尔曼眼里浮起笑意,“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又回到了那个印度支那又臭又野的丫头。” 丝楠无话可说,默默和普尔曼走出餐厅。罗切斯特留下处理善后,一帮人来的突兀,走得震撼。整家餐厅仿佛被土匪洗劫了一道,渣滓满地,摇摇欲坠。 两位小姐花容失色,狼狈得不比丝楠强多少,多褶裙小姐紧拽着同伴问,“朵丽莎,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他是普尔曼欧罗斯,欧罗斯家族的嫡孙。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月。” “难怪我以前没见过他。” 朵丽莎的神情有些冷,“我们现在要关心的是那个脏兮兮的臭丫头是什么身份。” , 普尔曼的护卫把发生在丝楠的惊心动魄的暗杀详细的禀告给罗切斯特,罗切斯特再转告普尔曼时,普尔曼卷着袖子,正亲手给丝楠准备洗澡水。某些欠她的东西,是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罗切斯特把他叫出去,跟他耳语了几分钟,普尔曼听完走到窗边,一手插进裤子口袋,他忽然又想抽烟。 “普尔曼,普尔曼,热水呢?”丝楠从门后探出脑袋。 普尔曼扬起笑,“马上给你端进来。” 丝楠站在台阶上,看着忙碌的像个老妈子的普尔曼,偌大的浴室冒着热气,白花花的像仙境似的,丝楠忍不住问, “你为什么不请个女佣?” “军人身边跟女人像话吗?”普尔曼头也不抬的说。 丝楠撇撇嘴,“我才不相信纪律约束得了你,你以前身边不是女人不断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话真犀利,一击击中,命中红心。有了坏印象,想改就难了。普尔曼的手停了一下,闷吭闷气的说了一句,“莉莉娅是我最后一个女人。” 丝楠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又觉得普尔曼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跟她说谎。 “好了,过来洗澡吧。” “你不出去吗,”丝楠眼挑望他。普尔曼倒是听话,顺从的打开门走出去。 丝楠不知道普尔曼伺候人的本事还不错,水温正好,水里滴了花露什么的,香喷喷的。她脱衣泡进去,没一会儿,全身都嫣红透了。她仔仔细细把自己从上到下清洗干净,水也凉得差不多了。 普尔曼像是掐着点,推门进来,看到令他心驰神往的一幕,烟雾迷绕里,她闭着眼睛,如麻的黑发从她的头顶铺散开,她的胸脯比白雪幽暗,脸颊是红玫瑰的颜色,细琢的面上唇色至美,红如珊瑚。 男人的喉咙发紧,他走近了些,目光在她光滑的发际游弋,在惊艳的脸庞逡巡。她浑身都是湿的,如雨后一棵湿树,在阳光里闪耀光芒。 普尔曼的眼神太刺人,丝楠察觉到,睁开了眼睛,朦朦胧胧的对上一双深沉的眸子,两人都很平静。 “我来给你换洗澡水,”普尔曼还是盯着她,移不开眼。 “谢谢,”丝楠从水里背对普尔曼站起来,伸手拾起边上的发簪,熟练的盘起长发,露出优雅如天鹅的脖颈,也露出背上的伤疤。 普尔曼的眼里深深的一痛,默默的倒好水,离开了。 丝楠洗完澡,在外面的院子找到普尔曼。他独自倚着一棵树,眺望着远处的田野,指间的香烟快燃到尽头,也毫不自知。此时的他不像他,丝楠印象中的他不会有寂寥的眸光。夕阳下,他的背影显得很孤独。 丝楠踩着草地走到他旁边,他转头看向她, “罗切斯特都告诉我了,好好呆在我身边吧,等河堤修筑好,我回去找那些人算总账。”眨眼间,普尔曼又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刚才仿佛是丝楠的幻觉。 “可是他们要杀你。” “谁告诉你的?” “伊莱海默。” 普尔曼嗤的大笑起来,“看来上次我还没把他揍清醒。” 丝楠忧心,自傲没问题,变成自负就不好了。 “那个小子阴深得很,别相信他的话,还有,”普尔曼眉头一皱,“离他远点儿。不,离整个琼斯兰家族的人都远点儿。” 普尔曼根本不给丝楠说话的机会,他厌恶伊莱海默,正如伊莱海默厌恶他。就算伊莱海默说的是真的又如何,难道他没有还本事保护自己? 普尔曼现在的住处是一所农庄,一里外就是塞纳河岸,他带来的士兵都在附近安营扎寨。 丝楠不好出门,因为方圆只有她一个女性。 赶了十来天路,头一天晚上她睡得很早, 普尔曼推门进来,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看见她蜷缩在床边防备的姿态,普尔曼心里莫名的酸涩,心爱女孩的生活状态考验的是男人的尊严和能力,普尔曼知道自己不合格,应该说,他从来没合格过。 他先将人半抱起来,往里面缩了缩,再为她拉上被子,盖住她的脖子。动作极轻,且温柔。满眼克制,终是禁不住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在浴室时,他就想这么做了。 “好好睡一觉吧。”这声音真像哄宝贝,他的宝贝,想要珍惜一辈子的宝贝。 丝楠仿佛毫无所觉的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实际上,早在普尔曼进门时她就醒了。她的警惕心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疏忽大意的时候。闻到是普尔曼身上的香水味,她才安了心。然而她想不到普尔曼居然偷吻了她。那么温柔的吻,她犹感觉到唇上的暖意。 丝楠睫毛动了一下,她不能睁眼,她要做彻彻底底的鸵鸟。她至今觉得普尔曼喜欢上自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不是讨厌她,恨不得她死么,到底从来是什么开始,这份感情变了质?她无法回应他,就像对待迪斐那样,哪怕昂慕斯用自己的生命逼她。 她以为他们跟前世追求自己的小青年们一样容易应付,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们的喜欢就淡了。没错,说到底,她就是胆小,也没有耐心,更没有从和小琼斯兰的恋情里走出来,她不敢再坚持或者尝试。她就是乌龟,躲在壳里,不敢自己面对现实,任外面风大雨大,天塌地裂,也有人为她顶着。 床的一侧软塌了一些,是普尔曼坐下来,老天,他竟然不走,丝楠冒出一手心冷汗。接着,是窸窸窣窣脱衣的声音。丝楠再也装不下去,张开眼睛,就看见普尔曼一脸戏谑的看着她,他只穿了一件军用衬衣,洁白如雪,月光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正在解扣子,露出坚实的肌肉。再往下,眼看军裤也要脱了。丝楠惊呼,“你脱衣服干什么。” “睡觉。” 说话的同时,普尔曼真把裤子脱了下来。当然,他还穿着内裤,平平的四角裤,没露不该露的。不过丝楠不淡定了。她虽然跟小琼斯兰肌肤相亲过,可没见过他的**,准确的说,小琼斯兰裸背裸胸她都无缘见到。她那时年纪还小,小琼斯兰可能不愿‘下手’,他实在是太讲究绅士风度了。 而普尔曼的**,曾给丝楠不太好的回忆,类似流氓地痞、花心大少、堕落少年这样的。虽然他的身材一如既往的好。 普尔曼掀开被子,她揪住,他掀另一角,她再揪住,两人像打拉锯战似的,你来我往, “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睡。” “这本就是我的卧室。” “现在是我的,你换一间。” “凭什么?” 丝楠像泥鳅从被子里窜出来,站在床上,抬腿朝普尔曼踢,普尔曼一手抓住她的脚踝,她重心不稳倒在床上,他随即压上来,沉重的身体压得她动弹不得。男女差距在这一刻体现出来,无论丝楠如何挣扎,普尔曼都稳稳的压住她,“如果你再动,我不介意今晚沾一回荤。” 丝楠立马消停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上方的脸,一片阴影看不清,唯独他一双眼睛亮如月光。她不懂这样看着一个男人会让对方动情,或者说,她从来都不在乎普尔曼的想法。 她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叹,“丝楠,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呢。他不会告诉她。 他拨开她脸上的发丝,嘴唇吻下去,在她的眼角,分分寸寸,缠绵悱恻,暖惑人心。 就是这双眼睛,这双曾浸透了黑夜、墨石般清幽的眼睛,他只想看着她。一直看着,把所有明亮的日子挥霍殆尽。在分开之后的很多夜晚,他都想去默念她的名字,只是默念,现实中却一言不发,而此时此刻恨不得将自己一生的暗涌都在她的唇齿间倾诉殆尽。 丝楠浑然迷失在刻骨的浓情里,没有回应,可也没有抗拒。最终床还是让普尔曼占去了大半,她的被子也被他占去大半,她的领土渐渐陷落。 “快睡吧,”普尔曼下巴枕着她的头顶,而她像缺水的鱼,仰躺在他怀里,背后就是炽热的胸膛。明明她一个人睡得好好的不是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觉,丝楠睡得出乎意料的深而香,一觉到三竿,她很久没这样了。醒来时,被子全部搭在她身上,掖得好好的,另一边的被单凉凉的,普尔曼早就离开了。她的行李包稳稳当当的搁在床边的桌子上,旁边还放着洗漱用品,几块面包和白开水。 丝楠觉得自己眼花的揉了揉眼睛,她宁愿相信这些是罗切斯特做的,也不愿相信普尔曼人品爆发,体贴她。 丝楠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伸伸懒腰走出小农庄,时不时有士兵来往,看见她都暧昧的笑,还有人胆子大的叫她,长官夫人。 这些士兵出身低微,大都是跟随普尔曼回国的,出入过真正的战场,是普尔曼的追随者,没大没小惯了,性子率直爽朗。而且他们中有些人曾在西贡见过丝楠,殖民地的那些传闻大家都知道。所以丝楠这么厚脸皮的人,脸破天荒的红了。她叫住一个士兵, 士兵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军礼,“夫人,愿为您效劳。” 丝楠极力忽略他的称呼,问,“那个,你知道普尔曼在哪里吗?” “大人在巡视河堤。” “你可以带我过去吗?”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夫人。” 丝楠汗颜,无奈的说,“我还没结婚。” 结果士兵一本正经的说,“没关系,在我们心里您早晚都会是大人的妻子。” 丝楠哭笑不得,懒得再跟他争辩。 在往河堤的路上,丝楠知道这个人叫乔,可不是普通小兵,而是一名下士,就是丝楠最初认识罗切斯特时他的官职。 乔说他原先是罗切斯特手下的二等兵,驻守交趾边境,亲眼见识过普尔曼如果对待叛变者,对他崇拜非常,一路追随,几年来,驱赶过越南反抗军派,上过印度战场。 听着这些经历,丝楠对他有种亲切感。她问乔,干修建河堤的差事是不是觉得憋屈。 乔点点头又摇头,“说实话,大家都知道上面有人故意整大人,但他应承下来,我们就遵命。大人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哪怕让我扫大街,收拾垃圾我也愿意。” 丝楠没想到普尔曼还有收服人心的能力,转而一想也对,他这个人不讲虚的,一根直肠子通到底,脾气够差,但义气十足。军人们不是傻子,或许这也是一种人格魅力。 两人边走边聊,视野一片开阔,目的地到了。 夏季的塞纳河是极美的,河水没有现代的污染,澄蓝澈底。水流从上游来犹如而被解放了,相当湍激,颇为放纵不羁,河面相当辽阔,有几块小小的洲屿,戴着新生的杂木。两岸都是青翠色的麦田,一望无际,和河水一样都是浓厚的天青。 可以看到不远处,有另一条更细更清的小河从北方而来,轻缓的注入塞纳河。站在岸边眺望,成群结队的健壮汉子,抬泥、铲挖、堆筑,忙的热火朝天。偶有从西风刮来,带着麦子的香气和蒿草的气息。若不是有任务,有危机,这里真的是一个适合放松度假的好去处。 丝楠看见了普尔曼,他站在两河交汇的地方,和身旁一个蓄着胡须戴眼镜的长者交谈,他们身后还有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有一抹小胡子,看上去是个军官。 “那两个人是谁?”丝楠问乔。 “年长的是波顿教授,是一位水利专家,干这体力活我们什么都不懂,全靠他指导。至于另一个,”说到这里,乔露出不屑的神情,“他是驻卢瓦尔省的长官摩尔比。” 丝楠了然,这个人和菲利普上校是相同的军职,属于当地军官。 “你们对他不满?” 丝楠敏感,也谨慎,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都要注意,帮助普尔曼才是她来这里的目的。“那个人是个贵族二世祖,没上过战场,什么都不懂,还喜欢唧唧歪歪,指手画脚。大人烦透了他,说等完成任务,找个机会把他揍一顿。”丝楠扑哧笑起来,说这种话的确是普尔曼的风格,显然他和这位地方军官关系不好。问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不收敛低个头会吃亏啊。 第六十二章 惊心动魄的表白 修建防洪堤坝劳神费力,普尔曼接了一个烫手山芋,尤其在政局动乱时期,高层的掌权者们只在乎自己的权利利益,为之斗得头破血流都可以,谁去管底下小老百姓们的生活。这几年一到八月大暴雨时,两河交汇处河水往往宣泄不畅,以至于上下游严重淤积,农户的田地和屋舍一淹就是一大片。交不上粮税,最终损害的还是贵族地主们的利益。 今年恰逢新总统上任,新总统是个资产阶级温和派,一系列针对平民福利大刀阔斧的改革,却依旧不敢对旧贵族动手。既然要‘为人民服务’,治理河道就被放在最前面,而普尔曼不幸当了一只出头鸟。谁要他太张扬了呢,最年轻有军功又是贵族出身已经足够许多人眼红了。 而就算到了拉玛耶赖,普尔曼还是说不上话。眼看河堤已经筑起了三分之一,波顿教授和摩尔比长官起了分歧。波顿教授主张弯曲航道,稳定河道,挖出部分沙洲。而这个方案务必会使整个河道扩宽,淹没不少农田,恰好摩尔比长官家族所有的土地就在这一片,所以他肯定不同意,硬要普尔曼将堤坝加宽加高。 “单单一面防洪堤是无法抵挡洪水冲击的,只要有一处缺口,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波顿教授苦口婆心的说。 摩尔卡长官不以为意,“过去几十年不都这么挺过来了么。” 他敷衍的态度让波顿教授气不打一处来,“我是奉总统之命过来你们的,在水利上,还有谁比我更精通。” “最初的设计图是由总统批准的,临时修改是你个人的意愿,出了问题你我都担当不起,你说是吧,欧罗斯少校。” 摩尔卡长官忽的叫上在一边旁观的普尔曼,普尔曼却若有所思的说,“我认为教授说的有道理,总统先生和议会的那群官员大概没到这里实地走过,河岸南高北低,理应凹面向北,这样南面的堤坝也不必修那么高。” “谬理,如果北边被淹了呢?北边的人口更多。” “北岸不会淹没,印度支那的湄公河也是南高北低,由于河道曲折,即使在降雨量最丰沛的雨季也很少发生大规模洪水,反而是一些小支流容易涨潮,一涨淹没的就是一大片。” 意外的女声打断他们的争执。 “这里怎么会有女人?”摩尔卡看着丝楠,口气不太好,眼神却有点轻佻。 见到丝楠,普尔曼一直板着的脸有了些许笑意,“什么时候醒的?赶路辛苦,应该多睡一会儿。” “都快中午了,”丝楠好笑,“我过来看看你们在做什么。” “欧罗斯少校,这位小姐是你的?” 普尔曼还没开口,丝楠就先说,“妹妹。我是他的妹妹。”普尔曼的脸黑了半截。 摩尔卡的态度马上就变了,“噢,素闻欧罗斯家族的小姐各个美若天仙,终于见到了一位,果然不同凡响。” 他的眼神让丝楠感到很不舒服,她是不知道自己浑身有多吸引异性,一身淡玫瑰色的绝纺连衣裙,轻柔的描绘出身体的曲线美,一路走来,士兵们都在偷偷看她。 “你刚才说湄公河也是这样的?”波顿教授一大把年纪可不爱看美女,只有他认真思考刚才丝楠所说的话, 丝楠点头,“是的,也许另外开辟一条引河是个好办法,至少可以把损失降低到最小。”她其实一点都不懂水利的东西,只不过在河边生活久了,自然而然有了经验。 “哎,来不及了,汛期马上就要到来。”波顿教授无可奈何,“如果政府提前做好计划,不要事到临头才想起来就好了。” 丝楠的话肯定不作数,这里没有她插足的余地。一切还是得听长官摩尔卡的,他说按照原本的图纸就只能照做。 而且摩尔卡这个人和邦尼特家族有渊源,他母亲是邦尼特家族的远支,他提拔得这么快,和家族关系很大,其中费奈斯将军功不可没,摩尔卡属于费奈斯亲信,可想而知,别说好态度,他不给普尔曼穿小鞋就不错了。 摩尔卡说吹不得冷风,再岸边没站多久就回去了,临走前还向丝楠提出邀请,请她有时间去他的府邸做客。波顿教授可能有点气愤也有点憋屈,谢绝了普尔曼共享午餐的邀请,守在堤坝上,沉默不语。 “南面都是穷人,他当然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丝楠问,“那你在乎吗?” 普尔曼怔了一下,没有说话。但丝楠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他已经站在穷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了。如果在从军前,普尔曼和摩尔卡应该算一类人,他们都是生活在上层的贵族阶级,自私自利,对底层人漠不关心。从军后,普尔曼就慢慢有了变化,而且这种变化非常明显,他和平民甚至是贫民出身的士兵同吃同住,体会过饥饿、严寒,他没有一般贵族子弟娇贵劲儿,比他们坚毅、果敢得多。 修坝的除了士兵还有一些城里讨生活的工人,虽然现在天气万里无云,晴朗明媚,保不准明天大暴雨就来了。大家从早晨五点开始干活,一直到晚上十点,这还是普尔曼要求的,否则摩尔卡可以叫他们干到十二点。 对这种危险又责任大的任务,普尔曼着实是新手,保险起见,丝楠让普尔曼向邻近城市县村收集尽可能多的沙袋,他照做了。 时间越接近,工程越繁忙,丝楠经常跟着普尔曼在河堤上来来走走。普尔曼还笑话她虚惊一场,被伊莱海默骗了? 但丝楠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她觉得伊莱海默不屑玩这种低档骗局。 河堤快建好时,河水水位明显涨高了很多,摩尔卡领着自己的几个亲信随从来堤上巡视过一次。那天,天气有点阴,下着细细碎碎的雨。摩尔卡等人都穿着带帽的橡胶雨披,从头到脚都盖得严严实实。 摩尔卡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淋雨的丝楠,笑着说,“欧罗斯少校,你对妹妹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至少给她打把雨伞吧。” 丝楠的衣服贴在身上,有点透,有种别样的诱惑。普尔曼真想把摩尔卡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剜出来。 “是我自己不想打伞,毕竟士兵和工人们都侵在河水里辛苦的工作,我和普尔曼没必要搞特殊主义。”丝楠正儿八经的说,夏天这一点小毛毛雨正好解暑,又不是下刀子,也只有这些贵族老爷们会担惊受怕。 “欧罗斯小姐果然与众不同,”摩尔卡大笑,丝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她觉得摩尔卡在欧罗斯这个姓氏上加重了语气。她抬头看向摩尔卡,却发现摩尔卡身后一个男人正盯着她,丝楠一看过来,他立马低下头。 短短几秒钟,丝楠没看清楚他的模样,雨帽把他大半张脸都遮住了,丝楠只依稀看到他的脸上有几道交错的深疤。 “等工程结束,我会为欧罗斯少校,还有,你美丽的妹妹举办一场感谢宴,我想全拉玛耶赖的居民们都会感谢你们的付出。” 摩尔卡挥挥手,几个提着花篮的侍女把篮子里的玫瑰花瓣全洒进流淌的河水里,河水翻滚几下,无数片花瓣转瞬没了踪影。丝楠看在眼里,感觉怪怪的,摩尔卡的举动怎么像祭奠死人?也许是她多心了吧。 摩尔卡一行人走了,最后的封筑工作还在继续。三百来米长的从伫立在利勒河和塞纳河之间,士兵和工人加班加点赶在洪峰到来前加固完善。望着天空翻滚的乌云,丝楠心里隐约有一丝不安。 一道惊雷响彻云端,丝楠从睡眠中被猛然惊醒,看看时间已经早上七点,然而窗外暗得犹如深夜,天沉得仿佛像一块巨大的铅要塌下来,黄豆大的雨打在窗玻璃上,噼里啪啦直响。 丝楠匆忙的穿上衣服,在门口拿了一把伞就冲出去,这么大的雨,伞没有一点用,顷刻间,丝楠就被浇得透心。 “夫人,大人让您呆在屋里。”乔迎着大雨向丝楠跑来,焦急的冲她大喊,乔对丝楠的称谓的非常得普尔曼的欢心,普尔曼派来他贴身保护丝楠。 雨水打在丝楠脸上,沉重的连眼皮子都睁不开,她也只能喊着说,“其他人呢?” “河水涨了,涨得比去年还高,大人和波顿教授在想办法。” “我得过去看看。” “不行,太危险了,您好好留在这里,”乔拦住丝楠。可他哪里拗得过丝楠,大雨瓢泼丝楠也比他跑得快。 丝楠一路跑到河岸,看见原先已经成型的堤坝被大水冲掉了一个大缺口,从利勒河和上游而来的河水不断灌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涨,健壮的汉子们一个接一个的把沙袋往缺口的位置堵,可是根本没有用,缺口只在慢慢变大,南岸的麦田已经渐渐被水淹没了。 “早该听我的,早该听我的,这个方案根本不可行,”老教授气得捶胸顿足,他狼狈的眼镜被雨水冲没,大胡须成了一缕。 普尔曼相当冷静沉着,他让一个手下先带波顿教授离开。望着波涛汹涌,像发怒的水鬼般的河流,满脸凝重。 上面交代他的任务是修建河堤,河堤修好,他的任务也完成了。至于这条河堤是否好用按理说应该与他无关,他更没义务‘抗洪抢险’。可是眼看着河水淹没良田屋舍,为什么他的良心这么不好受呢。 普尔曼叫来罗切斯特,对他说,“让大家量力而行,尽力而为,实在没办法,我们立马撤退。” 罗切斯特重重点头。 “兄弟们,沙袋用完,咱们就上岸。” 应和此起彼伏。 此时雨更大了,转眼间,雷雨交加,大树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整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就在耳边。 风吹得丝楠站都站不稳,脚底下的土地好像在晃动,雨简直像箭头一样,一发接着一发没完没了。整个天地都在雨水里。 她好不容易离普尔曼更近了,普尔曼也发现了她。丝楠刚感到一丝欣慰庆幸,就看见他表情突然大变,朝她用力挥手驱赶,大声说着什么。雨太大了,丝楠听不清,她也察觉到不对,顺着普尔曼的视线回头,瞳孔赫然放大,只见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再次指向自己,而拿枪的居然刚才还担心自己安危的乔。是雨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认错了人吗? 普尔曼尽全力朝她飞奔过来,就在这短短的刹那间,枪口忽然移了方向,指向了普尔曼。 没有丝毫停歇砰的一声枪响,很快被震天的惊雷盖住。中枪的普尔曼一头栽进翻滚的河水里。而就在同一时刻,一个黑影紧跟着他跳了下去。 无论在河里工作的还是在河岸驻守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了。罗切斯特目眦尽裂的冲上去,可是一切都晚了,两个人完全没了下去,一点影子都看不到。“抓住他,给我抓住他。” 乔想跑,被群涌上来士兵团团围住。 普尔曼掉进河里那一刻,意识很清醒,他想起十五岁那年在柬埔寨,他父亲硬要带着他和迪斐进原始森林找佛像,好不容易找到了,神佛发怒,把他和迪斐都卷进河水里,那窒息的感觉和现在真像啊。花娘说是丝楠救了他,他却害她险些被火烧死。这次丝楠不会再管他了吧,他知道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他。也好,这样他们就扯平了,他把欠她的都还给她。 普尔曼合上眼睛时,嘴唇是有笑容的,只不过这个笑容很苦。呼啸的河水浑浊又沉重,他完全没感觉到丝楠在他的脑袋被淹没时,抓住了他的手臂,牢牢抱住了他,然后和他一起被河水越卷越远。 这场大暴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夜,河岸以南方圆二十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受到了严重涝灾,好在堤坝和沙包给人们逃跑的缓冲时间,基本没有大的人员伤亡。 大雨过后,晴空万里,夏日的太阳很灼人,丝楠就是被烤醒的。她发现自己挂在一棵河岸边的枯树上。脑袋涨疼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她只迷茫了半秒,记忆就全部回笼了。 普尔曼,普尔曼呢。 她一个激灵,身体猛的一动,衣服背部的布料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裂开了一些。她连忙背过双手,抓住树干,缓缓的爬下来。双脚一落地,麻木的完全没有知觉,她只能靠在树干上,等血液回流。 这时她看见在自己不远处躺了一个人,她一瘸一拐的走过去,谢天谢地,是普尔曼。她蹲下马上试他的鼻息,呼吸轻微的几乎像没有了。他的军装上有一个弹孔,在腰侧,周围是血溶浅的颜色。他的口腔和鼻子里全是积水。中枪加溺水,那些人是真的要把他置于死地。 丝楠仰起他的头,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覆住他的嘴唇,往里面吹气,一次两次三次,,,普尔曼静静的躺在地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丝楠力气也耗尽了,她心很慌,拍打普尔曼的脸,“普尔曼,普尔曼,你别开玩笑,别装死。” 普尔曼还是没反应。 丝楠坐倒在地,难道,他真的死了。 一股子难言的酸楚和悲痛涌上来,她怔怔望着普尔曼发青的脸,眼睛越来越红,那些积蓄在她体内的河水仿佛有了知觉,从她的心口到她的眼眶慢慢淌下来,一滴一滴。 丝楠哭了。 她完全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幼时父母离婚她没有哭,穿越到乱世她没有哭,被大火灼烧痛不欲生她没有哭,被绑架险些被强奸她也没有哭,被小琼斯兰甩了也没有哭。她讨厌哭泣,那是懦弱无能的表现,无论她以为无论生活多艰辛痛苦,她总可能微笑着挺过去。 可是这次,她忍不住,真的忍不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总和自己作对的人死了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吗,为什么心里的悲伤比淹没她的水流更难以承受。 “再试一次,我要再试一次。”丝楠再次低下头,口对口呼气,反复按压胸口。回应她的依然一片寂静。 丝楠精疲力竭,嘴唇却仍旧贴着普尔曼的嘴唇,一动也不动。眼泪滴下到普尔曼眼睛上,凑凑那个高挺的鼻梁往下流,最终流到紧合的嘴唇里。丝楠就这样挨着他,默然无声的哭。她没看见普尔曼的睫毛动了一下,他的嘴唇自己张开,轻轻含住了她的上嘴唇。 丝楠呆呆愣愣看见那双黛青色的眼睛里有了她的倒影,他的眼睛并没有完全睁开,只有一条缝,虚弱的仿佛一眨眼就要死过去,可是丝楠觉得他的眼里有笑意。 丝楠立刻振作起来,一把抹去无用的眼泪,“你别动,我马上给你包扎伤口。”她起身准备找点消炎的药草,衣摆却被拉住,普尔曼注视着她,嘴唇在动,丝楠弯腰贴近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我,爱,你。” 第六十三章 撩拨起涟漪 丝楠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目光发直,是她耳朵出问题了吗,她望着普尔曼,好像自己灵魂出窍了。 这时,普尔曼拽住她衣摆的手终于失了力气,落下去,他人也随即陷入昏迷。 丝楠慌张的摸了摸他的脸,有温度,还是热乎的,她才舒了口气。她把普尔曼身上半干的衣服脱下来,把他的衬衣撕成布条,一圈一圈紧紧缠在他的腰上。她能摸到子弹的位置,应该没有伤到要害。 她用大树叶到河边舀了一些,洒在他脸上,嘴唇上。忙活了半天,普尔曼的脸色总算没有那么吓人,呼吸也平顺了些。 头顶上的太阳晒得她汗流浃背,其实丝楠也受了伤,她的腿可能磕到了河底的岩石,烂了一块,血肉模糊。她一直在救治普尔曼,没顾上自己。她给自己的小腿粗略的包扎了一下,望了望远处宁静的田野,这里应该不是拉玛耶赖了,她想去周围找找看有没有农户,至少找点吃的东西。 她提气把普尔曼移到树荫下,这么烈的阳光,不消半个小时,人就能烤脱水。“在这里等等,我马上回来。”明知普尔曼听不见,丝楠依然如是说。 穿过河岸,丝楠沿着田埂走,很快看见一户农家。一层的楼房,院子里有几只羊,一个穿着围兜裙的中年妇女正在半蹲着喂羊。 “太太,你好,太太,”丝楠站在栅栏外叫她。 中年妇女惊讶的直起腰,转过身,“第一次有人管我叫太太,我就是一个穷农妇,可承受不起啊。” 这个妇女个子很高,有点驼背,人比较丰满,脸上的皱纹很深,又浓又黑的发髻里有一绺绺白发,典型的劳动妇女,但眼里并没有多少愁苦,反而看上去很温和。 “哎呀,小姐,你这是一副遭难的惨模样。” 丝楠的确狼狈,她累得头晕眼花。 “我和我哥哥渡船,没想到遇到洪水,船翻了,我和他都被冲到这个地方。”丝楠编着谎言。 妇女果然是个有善心的人,一听急忙问,“你哥哥在哪里?” 丝楠说明情况后,她马上从后院里推出一辆运麦子的木推车。等回到河岸边,两个女人合力把普尔曼抬上推车。 幸好之前丝楠把普尔曼的军装都埋了。妇女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他以为普尔曼腰上的伤也是撞的。 “这么严重的伤,我去帮你找医生来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懂点医术。” 距离洪水暴发已经过了整整三天,他们被水冲到拉玛耶赖下游一百多公里的地方。而且她所见到的那条河并非塞纳河,而是它的又一条支流,他们已经偏离‘主干道’很远了。妇女说,这里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小村子,连马车都没有,只有羊驼拉的板车,去最近的镇上得大半天的时间。等到镇上找到医生,恐怕普尔曼只剩半口气,不,他现在就只剩下半口气。 丝楠请妇女帮打了一盆清水,要了一碗白葡萄酒和一把镊子。对不明所以的妇女说要替兄长清洗,就关上门,大白天点燃蜡烛。 丝楠给自己取过子弹,那次子弹打在她胳臂上,浅,容易取。这次普尔曼的伤口不一样。丝楠用白葡萄酒反复擦拭,才撑开伤口,小心的把镊子伸进去。普尔曼额头上开始冒汗,放在两侧的手指蜷曲起来,镊子一碰到硬邦邦的子弹,他被剧痛惊醒了。 而丝楠一鼓作气,把子弹夹出来,再飞快的用沾了酒精的白布把伤口包住。普尔曼身侧的手忽然覆盖住丝楠的手背,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生怕一眼没看到,她就不见了。 普尔曼以为他刚才在梦,在他神情最恍惚的时候,丝楠柔软的嘴唇竟挨着自己的,还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眼睛上,他从来想都不敢想丝楠会为自己哭,所以他真以为那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最美好的幻觉。只有在这个幻觉里,他才敢把埋藏在自己心里的感情说出来,当时他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 而现在他清晰的感觉到丝楠的体温,温暖的从指尖到四肢百骸都奇异的舒服,有点触电的感觉,反而忘记了伤口疼痛。 原来那些都是真的,当他以为上帝已经把他抛弃至地狱,丝楠却抱住了他,把他顷刻间带进天堂。 他攥紧丝楠的手,再度重复一遍,“我爱你。” 丝楠出来时,脸红的不自然。 “小姐,你哥哥怎么样。”妇女关心的问她。 “应该没事了,”丝楠低下头,摘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谢谢你肯收留我们。” 镯子是丝楠在勒马家的珠宝店买的首饰之一,镶嵌着小宝石和碎钻,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妇女把镯子推给丝楠,摇摇头,“我收不起这么贵的东西。” 丝楠双手握住妇女的手,“我和哥哥可能还要在这里打扰你一段时间,这手镯作为报酬是应该。” 妇女想了想,还是收下了。穷人家突然要养两个陌生的成年人,还是两个有伤的人,的确承担不起。 “太太,能给我们点食物吗?” “我现在就帮你拿,”妇女笑了笑,“别叫我太太了,让其他人听见非笑死不可,我叫玛格丽特。” 丝楠愣了一下,说,“我母亲的名字也是玛格丽特。” “看来我们有缘呀。” 玛格丽特是寡妇,结婚不到两年丈夫就去世了,也没有孩子。她长得不好看,又高又壮实,没有哪个男人再看得上她,她一直守寡至今。继承丈夫留下的几公顷的土地,独居在河岸边,和五只羊驼,四只鸡作伴。丝楠用来为擦伤口的白葡萄酒是她家里唯一一瓶酒。 她给丝楠送上自己亲手烤的面包,给普尔曼煮了一碗麦片粥。丝楠喂普尔曼吃下,普尔曼不说话,就盯着她看,仿佛看不够似的,吃完没一会儿他就的当不了生理反应睡着了。丝楠挨着他闭目也休息一下。 日落西山,丝楠推门出去,看见玛格丽特把自家的鸡赶进笼子里,“小姐,看你忙进忙出,多歇息歇息吧,我瞧见你也受伤了啊。” 丝楠腆腆一笑,“我皮粗肉厚没关系,我也不是什么小姐,你就叫我丝楠吧。” 玛格丽特觉得自己遇见了一个奇妙的姑娘,她才不相信丝楠的话,听她的口音就知道是巴黎那边的,别说那嵌着宝石的镯子,光她身上真丝衬衫就不是普通女孩穿得起的,反正玛格丽特记得镇上好像就乡绅的独生女穿过。那些小姐们都娇滴滴的,可不会说自己皮粗肉厚,更不会医术救治自己和自己的兄长。 当然,兄长这里要打问号,玛格丽特不是傻子,她觉得丝楠和屋里躺着的男人不像兄妹。 “对了,我给你找一件衣服吧,你身上的衬衫都勾破了。” 玛格丽特不说,丝楠都没发现自己的衣服跟破不了似的,半个后背都裸在外面,“好好,谢谢你。” 丝楠没想到玛格丽特给了她一条不像是贫穷农户家会有的裙子。丝楠穿上后,玛格丽特觉得自己的破房子都生辉了。 丝楠摸了摸质地,“能冒昧问,裙子是你做的,还是买的?” 见丝楠这么郑重其事,玛格丽特倒不好意思了,她以为丝楠看不上这裙子,虽然她觉得她穿得极美,“我手工不好,你见笑了。这布料是我好几年前在集市上偶然见到的,爱不释手,哎,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个梦吧,我忍痛用一只鸡换回来这块布,熬了几天的夜一门心把它缝制出来,却没办法穿出去,就一直压在柜子里。” 听完玛格丽特说的,丝楠觉得自己在偶然中结实了一位真正有时尚眼光的裁缝。她身上的裙子,款式、颜色都是非常超前的样式,而裁剪、针脚几乎没有瑕疵,很难相信是一个乡村妇女凭想象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丝楠真心对玛格丽特说,“这条裙子是我今年穿过得最好的裙子。”好的丝楠都舍不得穿,她换上了一件玛格丽特的旧衣服。 玛格丽特家只有两间卧室,一间她自己的卧室,剩下的卧室丝楠和普尔曼同住。这间卧室很小,也就够摆下一张床,床还靠墙,玛格丽特说这间房是她和她过世的丈夫原本为他们的孩子准备的。 睡觉前,丝楠就着烛光,再检查了一变普尔曼的伤情,炎症不算严重,有点发烧。她用凉水给他仔仔细细擦了脸和身体,然后盖紧被子,才吹熄了蜡烛,在他旁边躺下。 丝楠已经疲惫到极限,全身的骨头像散架似的,没几分钟就睡着了。而普尔曼却在这时张开了眼睛,他偏了偏身子,在黑夜里他的双目里有一种夺目的光芒。他抬起手,悄悄搭在丝楠的肩上,又顺着她光滑的脖子轻轻落在她脸上。他开始抚摸她的眼睛,她鼻梁,慢慢向下,到了嘴唇,拇指就在唇瓣上摩挲。 她那时是吻了他吧。不管是不是救人,她就是吻了他。而这足够普尔曼窃喜很久了。 普尔曼靠近了她一些,两张脸,眼睛对眼睛,鼻尖对鼻尖,他把她的脸捧在掌心,视若珍宝。 丝楠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和普尔曼同床共枕,尽管后来好了伤疤的男人越来越爱动手动脚。 “丝楠,你哥哥去打水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做饭缺水的玛格丽特对丝楠说。 “八成躲在哪个地方抽烟,我出去找找。” 见她气冲冲的走出院子,玛格丽特莞尔一笑,这对小情人啊。 一转眼,丝楠和普尔曼就在这个僻静的地方待了小半个月。 普尔曼刚能下地,就跟玛格丽特提了一个要求,他想抽烟。玛格丽特为此特意去了一趟镇上,买了几包平时看都不会看的贵烟,还在集市上给两人买了几套换洗的衣服。 熟人见到了,说好久没看到她去教堂礼拜,直问她是不是家里来客人了。她什么都没说,她看得出来,丝楠和普尔曼来历不凡。 丝楠扒开一片齐人高的蒿草,踩着一浅一深的脚印走过去,这些脚印就是普尔曼踩出来的。普尔曼坐在河岸边,他穿着灰色的旧布衬衣和宽大的裤子,袖口和裤脚都卷起来,旁边还放了一个木桶,全然农夫的打扮,不过人的气质和格调无关他穿的是什么,普尔曼就算披了一块破布,他的背脊和脖子也是挺直的,那份自傲来自他的血液和尊严。 “普尔曼,你果然在这里。” 普尔曼回头,看见在阳光下朝他走来的女孩。她穿着非常浅淡的裙子,淡的和白色差不多,裙子本来长及脚踝,她剪短成了荷叶边。头上戴了一顶沾满尘土的旧草帽,她对这种草帽都是情有独钟,普尔曼记得他和迪斐最初认识她就是缘于一顶草帽。乌黑的发丝好像有生命般迎风飘扬,无论在什么地方,她的双眼总是蕴含勃勃生机。可黑白的搭配又仿佛一幅中国的水墨画,美得无可挑剔。 丝楠走路只注意前面,一不小心被被结实的蒿草绊了一脚。整个往前扑,正好扑在普尔曼身上,普尔曼接了个满怀。 “你是有意投怀送抱吗?”丝楠耳畔是他调笑的声音。 她别扭的动,“快放开我。” “就不放,你拿我怎么样。”普尔曼拖长音,耍赖。心仪的佳人就在怀中,他不趁机揩油就不是普尔曼了。他先环住她的腰身,想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可丝楠一双捣蛋的手实在不安分,推啊,扯啊。他一手抓住一只,结果还在动的丝楠平衡没掌握好,仰面向后倒,普尔曼被她一拉一带,正好稳稳的压在她身上。 双眼相对,普尔曼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骤停了,她的眼神,她身上的香气,还有她起伏的胸脯,每样东西都无时无刻不在勾引他,他把她锁在自己身下狭小的空间里,慢慢低下头。就在这一刻,丝楠忽然转开了脸,普尔曼的嘴唇从她的脸颊擦过。 如此明显的拒绝,普尔曼眼底一黯,“对不起,丝楠,”他是为刚才突兀的亲吻她而道歉,更是为曾经年少轻狂对她造成的伤害而道歉。“我不会乞求你的原谅,以前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曾经那个最不可一世的人,此时此刻双膝跪在丝楠身体两侧,头深深的垂下,双手握成拳,抵进泥土里,无尽的后悔和后怕包围了他。还有浓浓的伤痛,仿佛只要丝楠斥责一句,他就可以横刀自刎。 丝楠相信他的话,他真的爱她,比她以为的还要深,至于她是什么感觉,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她只觉得如果普尔曼死了,她会很伤心,比她以为的还要伤心。 鬼使神差的,丝楠抬起手,勾起他的下巴,而另一手把他的衣领往下拉,还沉浸在对过去忏悔中的普尔曼,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强吻了。那一瞬间,他手足无措的像个小孩子,直到丝楠细微的呼吸挑起他敏感的神经,他闻到丝楠鼻息间好闻的气息,才神情恍惚的回归现实。 他压住她,两人贴的毫无间隙,他用数倍的力气来吻她,唇舌一寸一寸的深入,一路攻城略地,辗转吸吮着夺走了她的呼吸和空气。她的双手不受控制的攀上他的后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手心贴着他的皮肤,那里是炙热的,有一层薄薄的汗。旧草帽早已掉在一边,黑色的发丝铺在松软蒿草地上,像黑色的地毯,更像黑色的荆棘,缠住了普尔曼的理智和灵魂。 青绿色的蒿草簇拥着他们,像柔软的绸带,像坚强的轻叶,挡住了羞人的一幕,清澈的河流就在他们身后流淌,缱绻不息,更远的地方是飘渺的云端和耀眼的太阳,他们就在这天地间,尽情染指以前不敢碰的东西。 丝楠的裙子被普尔曼拉到腰下,她闭着眼睛,睫毛在颤抖,她直觉即将发生的,可普尔曼却把她抱起来,拥住她的腰,面对面而坐。丝楠双眼迷离,不明所以,他亲了亲她的嘴唇,一点一点啜吸她的呼吸,一手捂上她跳的飞快的胸口,另一手与她十指相扣。最终他吻住了她的眉心,凝神注视着她, “我要等你爱上我。” 普尔曼回想自己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可笑起来他何时变成了君子。他大可以不用忍受煎熬,丝楠现在肯定不会拒绝他。可是当真正经过爱情的洗礼,他明白很多东西,童年的孤独和痛苦,梦想的幻灭,对往事的忏悔,星罗棋布构成他的人生,然而他现在已经学会如果面对和抵抗这些,也懂得什么才是自己最该珍惜的。丝楠望着普尔曼,忽然轻柔一笑,眼睛很亮,“那你好好等着吧,别后悔。”普尔曼也笑了,“我永远不后悔。”生平第一次的追求,他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就是笃定丝楠逃不开自己的手掌心。 第六十四章 再度归来 平心而论,普尔曼真想就这么和丝楠在这个僻静的小地方生活下去,谁也不认识他们,不会为他们的身份绞尽脑汁。做隐士高人的想法好是好,显然一点也不现实。普尔曼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在拖延时间,想多跟丝楠‘培养感情’,机会着实来之不易。偏偏有不和谐的破坏者跟他过不去。 玛格丽特虽是独居寡妇,可并不代表她就没有亲人了。她连着几周反常的行为自然引起熟人的注意。她有一个亲哥哥,一家人就住在附近,平日里,玛格丽特一个人无聊了,会去找搜子、侄女们聊天,而自从救了丝楠和普尔曼,她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玛格丽特的哥哥以为她生病或者出了更严重的事,带着老婆孩子过来找她了。彼时丝楠在田里帮玛格丽特摘玉米,普尔曼守屋。可想而知,他们看见寡妇房里出现一个卓尔不群的青年人有多吃惊。 令普尔曼烦不胜烦的是,玛格丽特的小侄女对他一见钟情,没办法,自恋的说,他一直都是一个容易被女性‘一见钟情’的人。之后,那小姑娘就缠上了他,早上给他送新鲜牛奶,她家就有一头奶牛,普尔曼去河边提水,她跟在后面擦汗啊,各种献殷勤。普尔曼还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姑娘好心好意,单纯天真,又是玛格丽特的侄女。 看见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丝楠偷笑不已,还揶揄他,“快娶了她呀,还能得到一头奶牛的嫁妆。” 普尔曼被她噎得咬牙,“你不怕我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结果丝楠煞有介事的摇头,“不怕,如果你被抢走了,正好说明你本来就不属于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丝楠的口气是玩笑性质的,普尔曼却听出来她的意思是认真的。她不会跟任何女人争风吃醋,不是不敢,而是不屑。小琼斯兰就是没有了解她的硬骨气,才错过了她。 于是普尔曼找了个时间,单独跟小姑娘说清楚,他也够直接,居然说自己有老婆,他爱老婆,不会再接受其他女人。小姑娘当场就哇的大哭起来。从此再也没来烦过普尔曼。 普尔曼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其实不然。 丝楠送给玛格丽特的镯子不知怎么的被她嫂子盯上,她嫂子断定普尔曼和丝楠是有钱人,就嚼起耳朵来了,说救了命,这点报酬太少了,让玛格丽特找丝楠他们多要点钱。 这嫂子跟丝楠的弗罗拉舅妈一个德性,见钱眼开,嗜钱如命。玛格丽特当然不可能照做,可她嫂子执着啊,说她傻,还动员她哥哥教育她,说只要得了一大笔钱,她这么大年纪肯定也会有男人愿意要。 不管说者是否无心,这些话玛格丽特听在心里很难受。普通人不会圆滑的掩盖自己的情绪,所以丝楠和普尔曼都看出来她心情不好。 终于一天,玛格丽特憋不住,对丝楠说,“你们伤好了就赶紧离开吧。”说完,她自己先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丝楠听懂玛格丽特是在赶他们,她不是不识抬举的人,但看玛格丽特的神情,明显另有隐情,她好声好语的劝问,玛格丽特本就不善于和人打交道,就全说了,说完特别尴尬,觉得挺没脸。 没想到丝楠问她,“你真的想一辈子呆在这里吗?” 玛格丽特一时间没明白丝楠的意思,愣愣的看着她。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到外面去,去大城市,你愿意吗?” 玛格丽特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我哪有本事去大城市。” “谁说你没本事,”丝楠握住她长茧的双手,望着她的眼睛,“你有一双其他人都没有的巧手。” 丝楠直言不讳的告诉玛格丽特自己在巴黎有一家服装厂,问她愿不愿意来帮她。 那天晚上,玛格丽特硬是一夜没睡,她感觉自己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 第二天,玛格丽特去镇上卖掉了最后一波收成,羊羔和鸡。一天后,他们收拾东西离开了这里。玛格丽特没有跟自己的亲人打招呼,只在屋里留了封信。 丝楠和普尔曼身无分文,全靠玛格丽特这些年攒下来的盘缠。可想而知,这点钱养三个人挺紧巴巴的。 玛格丽特在镇上的旅店订了一辆由六匹马拉的大马车,是那种可以做十几个人的公共马车,目的地是西部大城市鲁昂,在塞纳河北岸。丝楠和普尔曼都是第一次坐这种‘大型长途马车’,车厢里有一股很复杂的味道,汗液馊臭酸臭,脚臭狐臭,还有劣质香水味和打包饭菜的油味。马车慢慢的摇晃,一步一步的挪,天气又炎热,木头厢子简直像蒸笼。普尔曼极力忍受,丝楠亦有点不适应,晕晕乎乎的靠在普尔曼的肩上,她想她可能晕车了。 不是丝楠娇贵,放眼望去,其他乘客都是一副萎靡的腌菜样。一想到还要没日没夜的坐一个星期的马车,丝楠的头更晕了。最无奈的是,短短一上午,沿途有三次上坡,次次都要车上的男人下去推车。 “按这个速度,什么时候能到拉玛耶赖啊,”丝楠小声对普尔曼嘀咕。旁边的乘客听见了惊讶的说, “你们要去拉玛耶赖?那边都淹了,到处都是水。听说是因为堤坝有问题,不到几分钟就被洪水冲垮了,总统大发雷霆,说要严惩负责人。” “什么?”丝楠一下子被气精神了,“你说严惩谁?” 那乘客也没想到丝楠这么激动,讪讪的说,“都是听说的,你们没看报纸吗,报纸上写卢瓦尔省的长官被免职了。” 闻言,丝楠看了普尔曼一眼,普尔曼也在沉思。 “那你有没有听说,,”丝楠本来想问关于普尔曼的消息,被他拉了一下手,于是作罢。 “诶,这次的洪水是不是有一个来头很大的军官死了?”见他们聊天,另一个乘客也插进来说。 “是啊,说是为了争分夺秒的抢堵缺口,被洪水卷走了。那位军官竟然还是一个大贵族。” “真是少见的好人,贵族哪会为我们平民百姓着想啊。” 乘客们纷纷表示遗憾。 只有丝楠和普尔曼没做声,玛格丽特看着他俩也没说话。 “是罗切斯特?”丝楠把声音压得很低。 普尔曼轻轻点头。 他赫然被塑造成一个英雄形象,这个当口,暗杀他们的人才不会强出头,无论罗切斯特如何美化普尔曼落水的原因,所有人肯定都以为普尔曼已经死了,何必再与死人争名声呢,再说那些人心虚啊。况且普尔曼当时本可以早早的带人撤走,他的确是为了人们的安全,才撑下去的。 马车中途在一个小县城停顿,给乘客吃饭的时间。 丝楠没胃口,潦草的啃了一块面包,“我们应该先回巴黎。” “罗切斯特一定还在找我,在没找到我的尸体前,他不会相信我死了,”普尔曼笑得阴沉,“而且,我还要找摩尔卡算总账。” 玛格丽特端着沙拉过来,丝楠和普尔曼两人沉默的吃东西。这时,普尔曼搁下刀叉,摘下右手指上的一枚金戒指,交给她,说,“请你帮个忙,去对面首饰店把它卖了。应该足够换一辆舒适的马车,和两匹好马。” 玛格丽特看了一眼戒指上精致的图案,她猜是某个大家族的族徽,饶是她是个没文化的乡村妇女,也知道只有那些有历史沉淀的家族才有这种特殊标志。她又看了看普尔曼,忽然觉得自己的小侄女真的痴心妄想。 不过换钱这件小事着实遇到不大不小的麻烦。 玛格丽特拿着戒指来到首饰店,店里的伙计接过戒指一看,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他打量了玛格丽特两眼,“这个我不能做主,我去请老板过来。” 玛格丽特忐忑不安,早知道她就卖丝楠送给她的镯子了。玛格丽特可不懂,那闪瞎人眼的镯子更加引人怀疑。 而玛格丽特倒霉的遇到了一个黑心老板,看她是妇孺,就起了独吞的坏心思。拿枪威胁她不准多嘴多舌,否则就告诉警察她偷了贵族的戒指。玛格丽特慌张的回来,向普尔曼俩人求助。丝楠还有心情笑,她胳臂肘拐了拐普尔曼,“这不是你最擅长的,看你的了。” 玛格丽特直到坐上高档马车离开,还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似的,钱有了,马车有了,戒指还在,普尔曼身上居然多了一把手枪。 这两个人,到底是贵族还是土匪啊。跟着丝楠和普尔曼,玛格丽特平淡无奇的人生里头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刺激。 八月中旬是祈福朝圣的日子,拉玛耶赖附近的人们都聚集到城里的教堂广场前,熙熙攘攘的很热闹。今年拉玛耶赖发生的大洪水给不少人心灵都造成了创伤,大家都希望在这一天向上帝祈祷幸福安宁的生活,走出黑暗,走向光明。因此今天教堂内外人格外的多。 时间到了子夜,弥撒才正式开始,人们一波一波的往教堂走,向天主表示完感恩、祈求和赎罪后,再有秩序的离开。两个神父手执圣经站在十字架下,信徒们也都虔诚的不得了。 就在这时,从上方忽然响起噼噼啪啪的响声,声音还越来越大,大家抬头往上看,竟看见十字架上的耶稣像慢慢正裂开,往下掉灰渣,神父的鼻子上都被盖上了一层。 所有人就这样眼睁睁惊恐的看着耶稣像完全炸裂成碎片,十字架也掉在地上。 不知谁叫了一句,“上帝发怒了。”现场顿时乱成一团,心善的人不停的划十字求饶,心恶的人就惊慌的朝外跑。 其中一个年轻的神父像中邪了似的,对众人说,“不该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却还在继续做恶。” 此时此刻,在教堂对面,一栋二楼民居的屋顶阳台,两个人正津津有味的欣赏这场闹剧。丝楠笑道,“你这样拿上帝当靶子不怕受到惩罚吗。” “惩罚也不会到我身上。”普尔曼揽着她的肩,手轻轻揉她的肩头,丝楠刚回拉玛耶赖第一天睡觉落了枕,肩膀一直不舒服。普尔曼这几天都是她的按摩师。他们和玛格丽特一到拉玛耶赖就分开了。丝楠给了她足够的盘缠,让她拿着自己写的信去巴黎找唐奈。 果然如普尔曼所预料的,罗切斯特没有离开拉玛耶赖,洪水退去后,他派手下一路沿着塞纳河寻找她和普尔曼。摩尔卡也没走,他虽被撤职,但得留下来收拾残局。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低调的进城,普尔曼租了这栋房子,也设计了这场闹剧。那个神父太年轻,心不够虔诚,看见普尔曼亮出来的钱,眼睛都直了,让他说两句鬼话,自然易如反掌。 这场闹剧造成的影响是相当大的,特别对天主教徒来说,加上年轻神父说的话,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认为是上帝对摩尔卡斥责。全国报纸对词大肆报道,成群的愤怒民众到摩尔卡的居所门外抗议。 已经回到巴黎的波顿教授向总统等高级政府官员包括新闻界报告整个事件起因后果,他首先所做的当然是推脱自己的责任,他说,洪灾本可以避免,他和普尔曼都赞同更改方案,是摩尔卡执意为了自己的利益,一意孤行,让堤坝形同虚设,还造成普尔曼的牺牲,他对此表示强烈的愤慨。所以摩尔卡才被免了职,要不是波顿教授速度快,摩尔卡很可能反过来污蔑他和普尔曼。 而普尔曼的死,最震惊的该是欧罗斯家族。无论普尔曼多叛逆不服管教,他终姓欧罗斯。有传言欧罗斯家主因此病倒了,但彼时的普尔曼还不知道。 再说摩尔卡,一夕之间,他从高高在上的贵族官,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躲在宅子里门都不敢出。宗教的力量是无穷的。急于脱身的他,给远在巴黎的费奈斯将军写信求助,这封信最后落在普尔曼手中。 丝楠和普尔曼一起看了信的内容,内容很少,只有两句话,摩尔卡写,他替费奈斯包庇了瓦吉尔,费奈斯理应帮助他解脱困境。 丝楠疑惑,“这个瓦吉尔到底是谁?” 普尔曼莫名冒出一声,“复仇。” “什么?” “你不觉得瓦吉尔这个发音跟复仇很像吗?” 被普尔曼一点拨,丝楠念了一下,惊讶的看着他。普尔曼若有所思,“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是谁是谁?”丝楠连忙问。 普尔曼却放松的往背后的椅子上一靠,勾唇轻佻一笑,“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我们正在说正事。” 丝楠义正言辞,结果遇上普尔曼这样的无赖一点用都没有,他懒懒的说,“这也是正事啊。” 丝楠怒瞪普尔曼,普尔曼一脸无谓的任她看。她无法,只能从椅子上起来走近普尔曼,俯视他的脸,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红润的嘴唇上,“亲哪儿都可以吗?” 普尔曼不言,指指自己的嘴巴。 亲就亲,又不会少一块肉。丝楠这样给自己心理安慰,低下头,大大方方的吻了他,可不是蜻蜓点水的轻啄。丝楠这个人一旦放开了就不会有小家子气的羞涩。普尔曼非常享受她的主动,一手抚着她的腰际,虽然男下女上,却有种自然而然的体贴和霸气。 吻结束,两人都有点喘气。 普尔曼搂紧她的腰,“真想在山上买下一栋大房子,只和你一辈子生活在一起,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打扰。” 丝楠听不得普尔曼说这种**的话,她脸会发烧。此刻的她可不会认为普尔曼的梦想有一天将成真。 “好了好了,可以告诉我他是谁了吧。” “当初围捕总督约瑟夫,我父亲让我对所有有牵连的人格杀勿论,我照做了,而且一把火把那栋宅子烧了个精光。没想到有一条漏网之鱼跑了,还跑回法国。按你所告诉我的,这个人甘愿为玛丽莫博森卖命,你觉得世上还有谁这么傻?” 丝楠陷入沉思,她突然想起来出事前一天在堤坝上看到的男人,难怪那么奇怪,难怪那么眼熟,他是亲手绑架她,把她送到高棉人手里的劫匪啊,“巴克莫博森竟然还活着。”“我一直在找他,没想到他藏身在约瑟夫那老狐狸的府邸里。”这件事是普尔曼一直耿耿于怀的,巴克莫博森是绑架丝楠的主谋者,他却没能抓到人为丝楠报仇。“民间有一句话,做十年殖民地总督,就能富可敌国。但是莫博森和约瑟夫被真正查抄的家产算不上多。我猜,他们早已把财产转移到国内或者别的国家,正巧那几年因为普法战争,法国政府乱成一团,没有人会抽空管殖民地的烂摊子。至于费奈斯邦尼特,他不一定知道所有的内幕,但必定是参与者,看来我和他们没完了。”普尔曼说从容,语气里却有一丝狠。 第六十五章 她在明他在暗 这次拉玛耶赖受灾,损失巨大的都是周边乡镇的底层农民,而那些贵族地主们影响一点也不大。灾情不严重的城市等水慢慢退走,没几天就恢复原样,有钱人照样歌舞升平。 穷人们民不聊生,农田被淹没,大半年的辛勤劳动全部化为须有,他们不仅没有收成还无法向地主交纳租税,而且黑心的商人这时还把食品的价格往上提,医院里人满为患,许多无钱治病的穷人都被赶出来,只能在教堂里呆着,再加上行政长官被免职,城市治安明显出了大问题,偷窃抢劫案件屡见不鲜。有摩尔卡的前车之鉴,其他官员担心伤及池鱼,不敢向上报告,意图拖到新长官上任再解决。 他们也出动了警察维持治安,但是人员不够用,官员们这时想到了普尔曼的人马,找到罗切斯特,让他派兵帮忙,罗切斯特一句冷漠的话,我们没有义务,就打发了这些人。 最严重的一次盗窃事件发生于摩尔卡在拉玛耶赖的居所,一夜之间,他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件全部不翼而飞,他的侍卫们都睡了一个大好觉,醒来毫无察觉。 他们起先以为这是一起单纯的入职盗窃案,只不过小偷胆大包天敢闯前长官的家。然而,随后又有四五家富人的宅子被盗,包括拉玛耶赖城首富和最大的地主。人们这才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富人们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家就轮到自己,问题是越怕什么,什么就越来,不到十天,整个拉玛耶赖城市被洗劫的富人家已经超过十户,手段方法都一模一样,偷得也够彻底,那些有钱人至少得啃一年的干面包。 朵丽莎今天一天心都跳的特别快,有种不安的直觉。晚上睡得很浅,所以当从窗台响起轻微的声音,她马上就被惊醒了。她坐起来,眼睛圆睁的看见一个黑影站在窗户前面,她刚要尖叫,就被对方打晕了。 第二天,拉玛耶赖市长家被偷的消息传开了,而这次终于有了目击者,还是市长千金。朵丽莎对自己的父亲和警察说,那个男人戴着黑色面具、黑色帽子,穿着黑色斗篷,手里拿着一条长鞭,朵丽莎就是被鞭子甩晕的,从她的脖子到背上有一条红得翻肉的伤痕,面对美女,那人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警察急切的问她。 朵丽莎摇了摇头,她低下头,脑海里又回想起前晚失去意识前的一幕,她看见了那个人的眼睛,熟悉的她好像曾经见过。她心里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可是她自己就先否认了,肯定是她眼花了,他不是被洪水冲走尸骨无存吗。 “我不想再穿这么傻的衣服,”普尔曼嫌恶的扯下身上的帽子和斗篷扔在地上。 丝楠赶紧捡起来,小心的拍掉上面的灰尘,“这是我好不容易淘到的道具,你别弄坏了。” 普尔曼眉头紧锁,“我们的计划和这身衣服到底有什么关系。” 丝楠嘿嘿的笑,“你好不容易客串一次侠盗,当然得有一身拉风的装扮呀,” 没错,这些天横行拉玛耶赖城,让许多富人怕得痛哭流涕盗贼正是普尔曼。最开始普尔曼可没想当小偷,他的贵族尊严还不至于让他干这么没品的事。普尔曼的本意是从摩尔卡开始,整死那些要害他的人,他需要某些人犯罪的证据。结果丝楠说,反正你也是要潜入别人家里,不如做个好事,把这些官员,地主还有贵族家里的钱都偷出来好了。 丝楠并不是针对有钱人,只不过拉玛耶赖**特别严重,天高皇帝远,又是小地方,官商勾结,各种剥削,否则一条防洪堤坝不会拖得十几年还没修建好,而且现在大灾过后,贵族们依然过着奢侈的生活,而穷人们连饭都吃不上。普尔曼所偷的富人都是做得最过分的。 让普尔曼穿一身黑也是丝楠的恶趣味,看多了武侠小说,她从小就对劫富济贫的大侠英雄颇为仰慕。普尔曼被她一捯饬,戴上面具,长身而立,大侠的味道就出来了。 普尔曼相当不满可也拗不过丝楠,没办法,每次换好道具服装,丝楠看他的目光让他毛骨悚然,而且他不懂为什么丝楠一会儿叫他蜘蛛侠,一会儿叫他钢铁侠。普尔曼真是一头雾水,难道他长得像蜘蛛,他的衣服也不是老土的盔甲呀。 一旦涉及到富人的麻烦,警察们就会特别团结,巡逻啊,守卫啊,都变得很严格,可是盗贼仿佛逃跑了,再也没出现过。而在那些受灾的乡村镇上,很多人家里凭空多了一沓钱,或者一块金子。有人看见穿着黑斗篷的男人一闪而过,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民间开始传说一位蒙面侠盗从天而降,警恶惩奸,锄强扶弱,而且这个传说随着受馈赠的人数增多而覆盖面越来越大。 这就是丝楠要的效果,既然之前她和普尔曼在明敌人在暗,那么现在就让一切反过来。 找普尔曼找了整整一个月的罗切斯特基本放弃了希望。这时,浑身狼狈的丝楠出现了,罗切斯特心里浮起希望,可是她戚戚然的告诉罗切斯特,她没能救回普尔曼,如果不是渔民出手帮助,她自己都险些被淹死。 罗切斯特和其他几位军官,当场就落泪了,都是堂堂正正的大男人,却都为了普尔曼而情绪失控。丝楠于心不忍,差点要告诉他们真相,好在最后忍住了。她相信这是善意的谎言。 罗切斯特抹了一把眼泪抱了抱丝楠,“万幸你还活着。” “乔在哪里?” 一提到乔,罗切斯特恨不得咬牙切齿,一副要把他碎尸万段的样子,“关在地下室,我想等着普尔曼少爷回来杀他。” 再见到这个很会说话的小伙子,丝楠心思相当复杂,她明知有人对她和普尔曼不利,千防万防还是没防到身边的人,不是失策,而是没想到人心如此叵测。 乔应该已经被罗切斯特他们虐待过一遍,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肤,奄奄一息的被吊在铁索上。 乔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见丝楠,竟笑起来,笑声诡异,“他死了。” 丝楠默泣,神情很悲痛,“为什么?他对你不薄。” 乔突然奋力的扭动铁链,双眼发红,愤恨道,“我要为我哥哥报仇。我亲眼看见他杀了他,他是冷酷无情的杀人魔。” 来前,罗切斯特已经把乔和普尔曼的纠葛告诉了丝楠。当年,乔和兄长两人同时参军赴印度支那,他被分配到越南当二等小兵,而他哥哥被分配到高棉成为古斯的手下。那时普尔曼处于暴怒状态,他割下古斯的脑袋,怎么会放过他的手下呢,乔的哥哥和其他人都被屠杀了。 乔一直都等待报复普尔曼的机会,他表现得越发英勇,受到赏识提拔得快,还有幸跟着普尔曼回到法国。丝楠到拉玛耶赖第一天,他是故意接近她的。至于他怎么和巴克勾结上,已经不再重要。 丝楠叫来罗切斯特,“把他放了吧。” 罗切斯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乔也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丝楠再重复了一遍,“放了他。” 罗切斯特眼睛发红,愤怒的冲丝楠大吼,“丝楠小姐,他杀了普尔曼少爷。”吼完,罗切斯特也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激动,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坚定的说,“对不起,这次,我不会服从你的命令,即使你救过我的性命。这个男人该死,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没有谁该死。你敢说在殖民地,普尔曼没有滥杀无辜吗,那些被杀者的亲人都如你现在的想法和心情,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只不过为了自己的兄长才被仇恨蒙蔽双眼,我不希望你也成为这样。” 丝楠苦口婆心的劝罗切斯特,罗切斯特非但不领情,反而火气更大了,“丝楠小姐,我对你太失望了,你居然会说出来这样一番话来,普尔曼少爷怎么对你你难道不知道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现在你却站在这个凶手一边,诋毁他。” “我没有诋毁他,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普尔曼性格就是残暴,得罪一群人还毫不自知。你也记得我救过你,那么,我现在命令你把他放了。”丝楠眼神一冷,似乎对罗切斯特不听自己的很不满。 罗切斯特气得脸都变了形,他感觉面前的女孩简直换了一个人,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乔望着面前这一幕,也有些惊讶。 “罗切斯特,我不想再重复,”丝楠提高了声音,凌厉的说。 “我可以放了他,为了报答你。但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心目中那个善良的小姐,我绝不会为你卖命。” 罗切斯特是一刀两断的意思了,丝楠的眼皮跳了一下,“哼,别废话,我不想再在这个地方浪费时间。” 罗切斯特命人解开了乔的舒服,连士兵都是不解的。乔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走出去,满是污渍的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 “丝楠小姐,你也离开这里吧,我不想再看见你,”罗切斯特开始赶人了。 看他一脸的愤慨样,“哧,”丝楠终于忍不住笑出来,“看来我很有演戏天分,应该可以获奥斯卡奖了。” 被取笑的罗切斯特呆了一下,很傻。 丝楠拍拍他的肩,“真笨,赶紧派人跟着他呀。” 罗切斯特这才会过来,马上叫来人。 “丝楠小姐,你刚才真的把我气到了,”罗切斯特心有余悸的说。 丝楠笑了笑,“不先把你骗到,怎么能让乔相信。” “那普尔曼少爷?” 丝楠笑容一僵,低下头,轻声说,“他的确是死了。”希望再次破灭,罗切斯特一脸灰白。彻底死了心。丝楠在心底对罗切斯特说了声对不起。 丝楠说自己准备回巴黎,罗切斯特不愿同行,他说他要找到普尔曼的尸体才回去。这么个认死理的人,丝楠只得哭笑不得,又不好说什么。 距离普尔曼牺牲过去两个月后,丝楠回到了巴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让许多人震惊不已,她将自己一半的财产捐给灾区。在人才和背景都济济的巴黎,丝楠虽然不是巨富,但也算的一个富商,至少在她这个年龄段,靠自己的本事发家的女人,她是第一个。 她在公开场合说,普尔曼被洪水卷走时,她就在现场,他的死给她的打击很大,还说普尔曼是为了广大黎民百姓奉献出自己的生命,她尊重他的选择,也敬佩他的勇气,因此她要向他靠齐,向他学习,为人民服务。深明大义的话和新闻联播有得一拼。第二天,这番言论就被登载在新闻报上,大概上次在和那位报业老板相机店一面之缘的交情,报纸上的评论几乎一面倒的赞扬丝楠的做法,还称普尔曼是民族英雄。于是丝楠的名字和普尔曼绑在一起,大家不约而同的认为他们一定是情人。 丝楠的高调让她被再次邀请到欧罗斯家族的住宅。这座华丽的大房子还是如此空旷冷清,格雷特领着他七饶八绕来到一间卧室。 老伯爵穿着白色长睡袍,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洁白的锦被。比起丝楠第一回见她那次,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也许是因为上次丝楠根本没好好看清他长什么样。 丝楠一进屋,他就开始咳嗽,不管是什么原因,丝楠心里感觉都不太好,好像她是病菌似的。 格雷特立马给老人端上热水和药片,吃了药,才慢慢止住咳嗽。格雷特又扶着他靠在枕头上。老伯爵看着丝楠,目光一点温度都没有,他就这么看着她,好半天没有动静,静谧的环境很压抑, “普尔曼,真的不在了吗?”老人终究是为了自己的孙子。 “是的。” 丝楠的话音刚落,老伯爵手抖了一下,背脊挺不住,格雷特赶紧扶住他,他整个人斜靠着他。 丝楠看着这一幕没说话,也没对老伯爵的身体表示关切。说句不好听的,丝楠觉得一切都是这个老人咎由自取。从普尔曼出生起,他就没给过他好脸色,把一个正常阳光的小朋友硬是逼成凶神恶煞的小魔头。普尔曼回来了,他看都没好好看过这个长大成人的孙子,还由着那些用心险恶的人把他弄到偏远的提防修堤坝。他或许是一位成功的贵族,但绝不是一位成功的祖父。 丝楠没空和普尔曼的爷爷耽误时间,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老伯爵一双厉目刺向她,“走,走什么走,你这个有罪的人有资格走到哪里去。” 这下丝楠最基本的礼貌也不想维持了,冷笑,“我何罪之有?” “你不该勾引我最出色的两个孙子。” 一听勾引二字,丝楠就恼火,世道总是这样,一旦出了事,都爱往无辜的女人身上推,美其名曰红颜祸水, “如果普尔曼继续在殖民地当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你也认为他出色吗?说得好听好像你多爱自己的孙子似的,实际上,就是为了面子,为了利用他的成绩巩固你想要的利益。” 老伯爵被丝楠气得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噎过去,还是格雷特帮他锤背,格雷特给丝楠了一个眼色,她刚刚的话太过分了,在来的时候,格雷特告诉过她,老伯爵年事已高,他的身体在瑟琳娜自杀的噩耗打击下已经变得很脆弱了,这回普尔曼的死是雪上加霜。 老伯爵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指向丝楠,“没教养的丫头,”话音一落,一口血吐出来,洒在白色的衣被上,触目惊心。 “外祖父,” 迪斐从门口惊惶的跑向老人,搀扶住他,用手帕给他擦嘴上的血。老伯爵却一手挥开他的手,“刚才她的话,你都听到了,她一心向着普尔曼,你在心里根本没有半点位置,你还要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吗?” 迪斐的手耷拉下来,回头看了丝楠一眼,丝楠怔住了。她回巴黎还不到一周,没有见过迪斐,甚至来不及去看望昂慕斯。她不懂迪斐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 她,她凉透了心。 迪斐担忧的说,“您别说了,快躺下休息吧。” “不,有些话,我要说清楚,趁我还剩一口气,”老伯爵抓住迪斐的手,“你母亲当年执意追求真爱,换来了什么。米歇尔更叛逆,找了一个出身糟心的女人,养出一个同样糟心的儿子。你是我最看重的孩子,是我的接班人,我不希望你步他们的后尘。” 迪斐垂下眼睛,“我明白,,我都明白。”“明天,你接邦尼特小姐到这里来,我有些话要对她说,你们订婚的时间也已经敲定了。”邦尼特小姐,丝楠愣了愣才会过来是指伊纳邦尼特,她震惊的望向背对她的迪斐,他和那个女孩要订婚了?就在普尔曼刚死不久,急着和最大的军阀家族联姻? 第六十六章 重操老本行 弄了半天,老伯爵一病不起固然有为孙子的死而伤心的成分,更多的还是为了他自己。普尔曼代表的势力本可以成为助力,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个瑟琳娜,客死他乡;一个普尔曼,尸骨无存,都是英年早逝。多少人在看欧罗斯家族的笑话,明面上唏嘘不已,暗地里呢,巴不得他们家族再死几个好。家大业大就是容易引得人眼红。 “你不能娶她,”丝楠叫住迪斐,老伯爵让格雷特领她离开,她没走,在花园里等着。 迪斐站定,看着面前的女孩,无论心里如何千回百转,脸上都没有表情。丝楠是偷偷去拉玛耶赖的,一下子就失踪了两个月。迪斐再三逼问唐奈才知道,那时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百般隐忍,一片痴情,都敌不过自己表哥勾勾手指头。更加犯贱的是,当听说洪水冲垮堤坝,他首先担心的是丝楠的安危,还不顾外公的反对,派人去拉玛耶赖。 普尔曼就这么死了,迪斐没有感到悲伤,更不觉得高兴,他只有一种舒了口气的感觉,仿佛身上一座沉重的大山没了,他轻松了。 迪斐半天不说话,丝楠急了,拉住他的袖子,又说一遍,“你不能娶她。”迪斐这次有了反应,他笑了一下,不以为意的自嘲。他已经不是单纯一根筋的孩子,不会再为这样一句话欣喜若狂,自作多情。说到底,迪斐就是嫉妒了,丝楠那么高调的维护普尔曼,而一直以来却对他的真心视而不见,叫他情何以堪。 “外公病的不轻,我想让他高兴些,再违背他的意愿,他恐怕要被我们这群小辈活活气死。” 迪斐必须顺从他外公的意愿,医生说他不剩多少时间,如果两家订婚能让老人病情好转,迪斐不介意牺牲自己的婚姻。而这对迪斐自己也是百利无害的,就算他外公没撑过去,他将继承他的爵位,届时家族权力都握在他手里,还有谁阻止得了他? 丝楠可不懂迪斐的心思,也不懂贵族所谓权宜之计,在她看来这就是一场纯粹利益的政治联姻,她本人不反对政治婚姻,门当户对,强强联合挺好,问题是伊纳邦尼特人品有严重的问题啊,丝楠无法对迪斐陷入她的魔掌袖手旁观,忽略迪斐对她的感情,她一直把他当成自己人。 “听我说,伊纳邦尼特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她根本不喜欢你。” “我也不喜欢她。一场有意义的婚姻不需要有爱情,有时甚至不需要男女双方见过面。” 丝楠没想到迪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好像那些久浸权力场的政客嘴脸,衣着光鲜、举止优雅,内里却无情无义、伪善造作。是啊,她来到巴黎再见迪斐时,就感觉他跟过去不一样了。曾经那个酷爱冒险小说、只敢想却没胆量的小屁孩到哪里去了? 无论如何,丝楠还是要阻止他,“她的意中人是普尔曼。”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我比不上普尔曼?”迪斐朝丝楠走近一步,居高俯视她,丝楠感到一股强烈的逼迫感。恍惚间她才意识到迪斐也长大成为一个具有攻击性的男人了。 她怎么忘了,迪斐小时候就是一个霸王。高傲霸道,自尊心又强。 “我没有这个意思,”丝楠不知该怎么说好,难不成告诉迪斐,伊纳曾把自己骗到她弟弟专门嫖娼强奸的地方。 迪斐口气突然一转,试探的问丝楠,“普尔曼已经死了,你还想着他吗?他以前对你又动手又辱骂,,” 丝楠越听越不是味,打断他,“但是他以前很护着你。况且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 “是他逼死了我母亲。” “逼死她的分明是你父亲麦凯克伦,你扪心自问,为什么你母亲的心脆弱得和纸片一样薄。” 最终丝楠还是没能劝住迪斐,而且他们还闹了个不欢而散。迪斐不再老老实实的听她的话了。 隔了一天,丝楠去了一趟昂慕斯的家,准确的说是他父亲的家。昂慕斯的病情稳定后,就被接回家休养,邓格拉斯请了两位家庭医生专门照顾他。邓格拉斯和他的新老婆索菲都在,丝楠还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花园的凉亭里安静的看书,旁边趴了一条小犬。 丝楠盯着他看了半天,他和邓格拉斯很像,五官、发色和脸型都像。讽刺的是,昂慕斯长得像奥利维亚,还有点神似麦凯克伦,就是和邓格拉斯怎么看都不像是父子。 “丹尼尔,”索菲叫儿子,“来跟霍尔斯图小姐打声招呼。” 小男孩听话的立马起身,特别有礼貌的对丝楠说,“你好,霍尔斯图小姐。” 丝楠看着这小帅哥,很顺眼,昂慕斯的弟弟和她完全是两个性格。小帅哥随他母亲,温柔,安静。 索菲带丝楠去昂慕斯的房间,小帅哥这时说,“你是我哥哥的女朋友吗?” 丝楠愣了一下,“额,我是他的女性朋友。” “那不就是女朋友么,”小帅哥说着自顾的笑起来,仿佛在为自己的哥哥高兴什么,那笑容特别纯真,像冬季清晨的暖阳。 “丹尼尔很缠昂慕斯,可是昂慕斯因为我的关系,非常讨厌他,以前基本不来这个家,来了也不和丹尼尔说话,”索菲对丝楠说,眼里有一丝哀伤,“他始终恨我拆散他的父母。” 听到这番话,丝楠不知该怎么劝她,当小三固然可耻,但是奥利维亚出轨在先,邓格拉斯的绿帽子至今还戴着。 “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昂慕斯能健康的活下去,这样我的愧疚也能少一些。” 索菲的愿望不好实现,昂慕斯的身体状况十分堪忧。才两个月,他已经瘦得皮包骨。他让人给自己打了一副棺材,不是西贡那张棺材床,是真正的棺材,就摆在自己床边上。邓格拉斯又气又惊,可是不敢不顺他的意。 丝楠没有太靠近他,站在三步以外,“迪斐要和邦尼特家族的千金订婚了。” 本来闭目养神有意不理丝楠的昂慕斯睁开了眼。 “邦尼特家族的人你也认识吧,那位伊纳小姐的弟弟,听说你们是旧同学。” 昂慕斯望着她,轻声问,“普尔曼真的死了吗?真的是意外吗?”昂慕斯的精明,只有熟悉他的人才了解,他是大智若愚,外人都被他虚弱的身体和乖张的性子蒙蔽了。 丝楠没作声,她知道有些事瞒不过昂慕斯。 “卡维尔和我有一个共同爱好,我本来不想说的,这似乎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昂慕斯浅淡的笑了笑,“他也喜欢赌博。” 巴黎最大最豪华的赌场出现了一位陌生女客。她着实引人注意,一席酒红色的长裙,衬得她犹如性感尤物,再加上浑身名贵的首饰闪啊闪,男人都觉得这是一只可以玩玩的肥羊。 丝楠坐在大转盘旁边的椅子上,找服务生要了一杯饮料,随意下了几注,输了几盘,太久没赌,手生了。 侍者见她露出无聊的神情,“小姐,第一次来吧,您想玩什么?” “二十一点在哪儿?” 侍者了然一笑,“请跟我来。” 丝楠跟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更加大的厅。这里宛如一座豪华宫殿,墙壁和天花板古典瑰丽,头顶上的水晶大吊灯如钻石般闪烁,满地铺着红地毯。这个地方就是贵族和富商挥金如土、寻欢作乐的专场。 侍者殷勤道,“小姐,我帮你找一个空位。” “不用了,我就去那桌。”丝楠长指一指,那里卡维尔正搂着一个穿着暴露的美女,玩得尽情。 丝楠都落座了,他都没注意到她,“邦尼特少爷,不介意我跟你赌几盘吧。”卡维尔看见她显然很惊诧,都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其实他俩应该算陌生人,互相连一句话都没有交谈过。但两人之间的过节可不是一般的深。“原来是霍尔斯图小姐,你还有来赌场找乐子,我听说你的情人意外过世,你很伤心。” “再伤心,日子还要过,一个情人没了,可以再找。” 丝楠做出一副薄情小姐的样子。卡维尔了然的笑,像是很懂她似的。在座的其他赌客见他俩认识,也就没反对丝楠加入,况且,多个美女养眼也好。 “女士优先,不如下一局丝楠小姐坐庄。” “好。” 再摸着纸牌,丝楠在西贡豪赌时的感觉瞬间找了回来。 第一局,丝楠输。她当然是故意的。接下来,她输输赢赢,输的多,这才是第一次接触赌博的人的正常表现。 于是卡维尔掉以轻心了。他毫不把丝楠放在眼里,一会儿摸摸怀中的美女,一会儿喝几口酒,很惬意。丝楠不以为意,该喝酒也喝,钱啊赌注啊照样往上加,人傻钱多,完全就是失意人瞎花钱的表现。结果在所有人都不知不觉中,从某一局开始,丝楠慢慢赢钱了。而且赢得越来越多,直到她手边的赌注堆起来,卡维尔才醒过来。 第六十七章 被阴谋的订婚 “还跟吗?邦尼特少爷,”丝楠笑眯眯的说。 卡维尔看向她,眼神像毒蛇,“你绝不是新手。” “不不,你误会了,可能我今天就是运气好呢,”丝楠面不改色的笑,还冲他眨眨眼,“女士的手气有时候是这么不可预知的。” 卡维尔被她气笑了,男人的自尊和自大让他轻易中了丝楠的激将法,再说赌这个东西是上瘾的,“我奉陪到底。” 和丝楠玩赌博,有活路吗? 不知何时,其他赌桌的赌客把他们这桌团团围住,赌博忌讳旁观,尤其是档次高的赌场,可是现在连服务生发牌员都忍不住围拢看。 肉眼可见的汗珠从卡维尔脸上往下淌,他手心手背都是汗,但全身发冷。从小到大,他没有输得这么惨过。大家有输有赢,无非是满足心里面那点空虚。赌技好的会因为他的身份见好就收,问题是这样的人少之又少。赌技神乎其神的更是世间少有。 卡维尔不幸遇上了一位,如果不是他认识赌场的老板,他真的会以为丝楠和赌场串通好来讹诈他的钱。 反观丝楠,她乐呵呵的,没心理压力,还一脸无辜,“还跟吗?” 卡维尔咬牙,“跟。” 这个时候没有他后悔的余地,放弃,意味着被熟人嘲笑、看不起,连一个女人都赢不了。贵族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卡维尔丢不起这个脸。而且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万一下一盘他赢了呢,他就不信丝楠神了,稳赢不输。这样的心理往往代表着悲剧。 随着盘数一局一局的增加,卡维尔的脸色越来越多可怕,铁青、狰狞,看丝楠的目光恨不得要吃了她。 卡维尔不是昂慕斯,他没有一座移动银行,没有取之不尽的钱,他早已赌光身上的财产,连戒指和项链都抵押出去了。旁人想阻止他,他不理人家一片好心,死犟下去。一步一步走进丝楠设下的圈套。 都说赌博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此刻丝楠美丽灿烂的笑容在其他人眼里更像魔鬼。 到最后,卡维尔脸上已经一点血色都没有了,脱了形没有人样,他腾的站起来,抬手掀翻了桌子,哗的,筹码掉了满地都是。他死死盯着丝楠,然后转身就走。 丝楠稳坐不动,眼里还有笑意,她对发牌员说,“账目都算数吧。” 发牌员早已惊呆了,像机器人似的点头,“算,算。” 这一晚,卡维尔一共输给丝楠十万金法郎的现金,一枚金戒指,一条金项链和八千七百万金的债。 八千七百万在这个年代是什么概念呢。它等于一个中上等贵族家庭全部财产,它等于卢瓦尔省一年所有的财政收入,它可以直接买下这家赌场,保准老板双手奉上,它堆起来能把五十个人压死。 卡维尔闯了多少麻烦,再无法无天,都有家族包庇,这次看他如何收场。丝楠走出赌场时,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其他人像看神般看她,但偏偏都离她远远的,生怕她邀请自己赌一局,那岂不是家破人亡的节奏?经此一闹,全巴黎的赌客绝对没有人敢跟她赌。 在众人争相送她的目光中,丝楠钻进马车,迎头被人抱住。他抚摸她的后背,丝楠反抬手把他的手拉下来,“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没被人发现吧。” 普尔曼笑,“所有人都被你和卡维尔的赌博吸引,可没人注意默默无名的我。” 丝楠皱脸,“你真是太冒险了,明明说好,,,” “嘘,”普尔曼手心挡住她的嘴巴,趁丝楠发愣的间隙,普尔曼低头就亲了上去。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搂着她腰,望着她,眼里漾着难以言喻的情意。丝楠推了他一下,没推开。 “今天晚上玩得高兴吗。” “嗯,你是没看到卡维尔那张脸,”说到兴奋点,丝楠来劲了,“拉的老长,比马脸还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哈哈,如果不是赌场人多嘴杂,我估计他要冲上来打我。” 普尔曼抱着她,也不插嘴,静静的听丝楠诉说。只要能让她高兴,他什么都能为她做,包括当他认为傻帽的蒙面大侠。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天晚上输的连裤裆都不剩的卡维尔先去酒吧买醉,回到自己的住处,却发现卧室里值的保险柜空了。 他第一个反应是莉莉娅。他气冲冲的跑到她的房间,踹开房门,熟睡的莉莉娅被他从床上拖下来,“是不是你偷的。” 莉莉娅茫然的看着一脸酒气的卡维尔,卡维尔抓住她的头发,臭得作呕的酒气喷到她脸上,“我宠你,不代表可以任你为所欲为。” 卡维尔喝醉了耍酒疯。他是个重口味,喜好跟别人都不一样,挑女人的眼光也不一样。莉莉娅被几个流氓强奸后,就被他们再次卖到妓院,这次的妓院是有规模上档次的那种。 然后她在那里遇到了来**的卡维尔,卡维尔看见莉莉娅顿时惊为天人,那一夜过得极其舒坦。他当机立断买下莉莉娅带回家。哪怕妓院老板告诉莉莉娅脑子有问题。后来莉莉娅发起病来,哭嚎疯癫,奇葩的卡维尔就觉得有种楚楚可怜的味道,更喜欢她了。 他问莉莉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莉莉娅说一个女孩嫉妒她的美貌,嫉妒男人的眼光被他吸引,所以陷害她,把她送到妓院。 她口中的女孩自然是丝楠,卡维尔怜惜她的身世,这就是他派人暗杀丝楠的原因,莉莉娅让卡维尔帮她报仇。卡维尔是个二流子,身为贵族手里没有实权,他找到他父亲的亲信,也就是巴克莫博森。 无巧不成书,巴克莫博森早就盯上了丝楠,于是卖了一个人情给卡维尔,而且卡维尔并不知道巴克莫博森的是莉莉娅同父异母的哥哥,甚至不知道莉莉娅的真名,他还觉得自己很明智,提喜欢的女人伸张正义。丝楠就这么阴错阳差的成了倒霉鬼。 “我没偷你的东西,”此时的莉莉娅还算清醒,她看出卡维尔喝醉了,极力的为自己辩解。 卡维尔输钱后再丢东西,正常人心里都不会好过,况且他还喝醉了。所以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他脑海里全是丝楠那张脸,她脸上可恶的微笑仿佛就,在他眼前。她绝对是故意让他输了八千多万,她在报复他,一定是。 说到底,卡维尔就是怕了,他欠的巨额赌债,他一辈子都还不起。偏偏那么多人都看着他输钱,每个都是证明人,他连耍赖的机会都没有。他还想着把这房子和一些值钱的东西卖了抵债。他根本不敢找他父亲要钱还债,因为就算举邦尼特整个家族之力,也不一定还得了。 卡维尔觉得自己被丝楠逼到绝境,所以把一肚子气撒在莉莉娅身上,他把莉莉娅当成丝楠了,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莉莉娅被她打得一愣,不等她反应接下来又是一耳光, 卡维尔打她还踢她,嘴里骂骂叨叨,“该死的女人,竟敢耍我。” 莉莉娅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一句话不敢说,只能抱着脑袋浑身发抖,痛哭流涕。卡维尔的暴虐勾起了她不堪的回忆,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到头来,还不是和普尔曼一样殴打她。 卡维尔的酒慢慢的醒了,才意识到自己打得是莉莉娅,此时莉莉娅浑身都是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他叫来躲在门后不敢出声的老嬷嬷,连夜把莉莉娅送到医院。 莉莉娅两天后才渐渐恢复意识,卡维尔良心发现一直陪着她,第三天不得不离开,嘱咐护士们好好照顾她。 两个在她熟睡时,推门进来给她扎针。 “那位少爷今天怎么没来?” “你没听说两大家族联姻的新闻?整个巴黎上上下下的贵族富豪都出动了。他姐姐订婚,他肯定要参加。” “噢,男方就是那个欧罗斯家族继承人吧。前阵子他们家族有一个军官死了吧?报纸上还写了,叫什么来着,普尔曼是不是?” “普尔曼欧罗斯,就是他。他是男方的表哥,是欧罗斯家族真正的嫡孙,可惜英年早逝。” 床上的莉莉娅眼皮轻轻动了一下。 “自己表哥刚死,就急着举行订婚仪式,别说我阴谋论,我怎么感觉这里面有问题?不是说那些大家族里明争暗斗吓死人吗?” 另一个护士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听说了一些消息,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好好,我保证,快说吧,我太好奇了。” “普尔曼欧罗斯就是被邦尼特家族的人害死的,”护士刻意压低声音,又可以让莉莉娅听得清清楚楚,“而且邦尼特少爷可能是主使,他派人把普尔曼欧罗斯从河岸上推下去。” “你说什么,”莉莉娅忽然坐起来,用尖锐的声音叫道,神情惊恐不定,“你说普尔曼怎么了。” “小姐,他死了。您不知道吗,所有报纸都登载这条新闻呀。” 莉莉娅当然不知道,卡维尔兴起了金屋藏娇的乐趣,不准她出门,不准她接触外界的东西。 莉莉娅掀开被子一下子就站起来,拔掉针头,冲到护士跟前,“报纸在哪里,给我看,快给我。”说到后面,她简直是在吼了。 两个护士面面相觑,“您别急别慌,我去找找。”其中一个护士赶忙跑出去。另一个护士对莉莉娅说,“您的伤情还不稳定,先坐下来好吗。” 莉莉娅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目光发直,整个人好像没了魂似的,嘴里喃喃道,“普尔曼死了,普尔曼死了。” “对,他死了,而且尸骨都被洪水冲不见了,至今没找到,”那护士似乎在故意刺激莉莉娅。 莉莉娅眼睛赫然挣得老大,眼珠子恨不得要掉出来了,她从嘴唇开始发抖,直至全身,她猛的推开护士,打开门往外跑。 “报纸找到了,”另一个护士气喘吁吁的回来了,看着空荡荡的病房,“那位小姐呢?安妮。” “像个疯子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天,你怎么不拦着她。” 安妮笑了笑,眼里有一种解恨般的痛快。当年如果不是莉莉娅绑架丝楠,她本可以和詹姆斯结婚的,而不是像现在,守着一个平庸的丈夫,过毫无激情的生活。她恨死莫博森这家人,最恨的就是莉莉娅。所以当丝楠来找她,请她帮忙时,她丝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也许因为普尔曼才死不久,订婚仪式并没有弄得太高调。欧罗斯家族的下人们花了两天的时间装扮会场,铺上红地毯,摆上鲜花和绸缎。 不知道欧罗斯老伯爵出于何种目的,派人给丝楠送去了请帖。丝楠可不会浪费他的好意,还好好打扮了一番。她到的时候,人来的都差不多了。两位主角的大家族成员们各自站在不同的位置,互相交谈。 人们看见丝楠时,有的眼神怜悯,有的是看好戏,有的充满鄙夷。毕竟当初丝楠和欧罗斯两兄弟闹出的绯闻满城皆知,现在一位主角坠河身亡,而另一位即将与军阀家族大小姐订婚,如此看来,丝楠不仅可怜而且可笑了 丝楠相当坦然自若,顶住各方注意四处打量,老伯爵请她来,无非就是让她来当笑柄的,她当然要叫他称心如意了。 在邦尼特家族的亲友里,丝楠看见伊莱海默穿着黑色礼服站在一对衣着华贵的夫妻身后,别人都在热闹的说话,只有他冷淡安静的把自己排除在人群之外。海默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竟朝她走过来。 “你的心可真大,这种场合也有脸来,”海默开口就是讽刺。 丝楠笑呵呵的,“请帖都送到我手上,我为什么要拒绝人家的好意。” 海默瞥着她,“你有什么鬼把戏?当着众人的面把迪斐欧罗斯抢过来,打欧罗斯家族的脸?”“你这个人满脑子怎么都是阴谋,难道我不能来祝福两位新人吗?”海默一点也不信。 第六十八章 一团糟乱的订婚宴 结婚或许真的能‘冲喜’,卧床多日的老伯爵今天不仅站起来了,而且精神气看起来不错,小儿子马塞尔扶着他走下来,所有人都能瞧见他脸上的喜色。这场订婚宴,来了不少丝楠的熟人。丝楠看见了玛丽莫博森,她的现任丈夫和欧罗斯家族一个阵营,他们被邀请丝楠并不意外。 玛丽也看见了她,本来带着笑容脸立刻垮下来,妆点过的美艳眼睛直盯着她。 “似乎,她想杀你。” 海默的声音在丝楠耳边响起,疑问句却不是疑问的口气,丝楠挑眉,“你又知道?法官的消息怎么比警察还灵通。” 海默又不说话了。 丝楠还看到欠她钱的卡维尔,这小子很孬种,躲在自己父亲和族人后面,时不时贼眉鼠眼的偷瞄她,鬼祟的神态好像生怕她当场要债。刚刚费奈斯还教训过他,斥责他不该在姐姐订婚前到处乱混不知所踪。 这时接新娘的马车也到了,四匹马的马车华贵隆重,马车在绿茵地上一停稳,立刻就有侍女围上去,在马车前面慢慢铺上克什米尔毛料的大红地毯,地毯上洒上红玫瑰花瓣,她们簇拥着今天的女主角下来。 丝楠见过伊纳,是个清丽脱俗的大美女,现在精心装扮后,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惊艳四方。她穿着白纱连衣裙,下摆又大又长,样式挺现代,应该某位家族裁缝抄袭丝楠店里的设计。新娘的头发梳成数复杂的发辫盘在脑后,还戴了各种首饰,钻石啊,珍珠啊没有财力哪里支撑的起来。 “你的这位表姐真美,和你有得一拼。” 没有哪个男人喜欢别人把自己的容貌和女人相比,海默知道丝楠有意给他不快,也不反驳她。而是说,“伊纳一直是个有主见的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伊纳当然知道,她站在马车前面,望着眼前的众人和盛大的场面,眼睛有短暂的发怔。 二十二岁的贵族千金没订婚没出嫁的在巴黎屈指可数,她就是其中一位,还是最出名的一位。十六七岁最青春的时候,她梦想遇上真命天子,和最爱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像她父母以及其他亲戚,为了利益和家族将就的结婚,在外有各自的情人。 细数这几年遇到的形形色色的男人,不是为了她家世就是贪恋她的美貌。她东挑西选,最终也没碰上合适的。直到看见普尔曼,在那场军部聚会上,全场所有军官,只有他没正眼看过她,他滴酒不沾,也不参与男人们的无聊话题,独自坐在角落里,光一张侧脸都是惊心动魄的迷人。父亲却告诉她,他是风头最盛的年轻少校,从殖民地回来,出类拔萃。连她父亲口气里都有掩饰不住嫉妒。 她沉静的心不可抑制的跳动起来,后来她不顾矜持的去找他,给他送东西,嘘寒问暖,却被拒之门外。直到她隐隐约约的听说他有一个深爱的女孩。 她没想到她在和迪斐相亲时竟遇见了那个女孩。她承认她非常的与众不同,也很美,而且那种美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韵味。原本心不在焉的迪斐一看见她,眼神都不一样了。她才知道迪斐也喜欢她。 迪斐和她弟弟一般大,他们从小就认识,在伊纳印象中,迪斐养尊处优,心高气傲,很少有他看得上眼的人。她很反感他,跟他相亲也是迫于父亲的压力。而现在,连迪斐都对这个丝楠着迷,她心里的不平更甚。 她从未这么讨厌个一个人,甚至还根本不了解她。大概就是妒忌,又想把普尔曼从丝楠身边抢走,她设计了一场小陷害,把丝楠骗到她弟弟的住处,她以为以她弟弟的色心,看见如此美人,不会坐怀不乱。满打满算的诡计却失败了,她也不敢再出手,她毕竟不是心狠手辣的毒妇。 得知普尔曼意外死亡的消息后,她哭了一宿。第二天就对父亲说,她会按照他们的要求,与迪斐订婚。她喜欢的人是普尔曼,这一点毋庸置疑。 伊纳昂起下巴,挂上适宜得体的笑容,踏上红地毯。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向她。余光下,她看到了丝楠,脸上的笑凝了一下,正侧头和身旁的伊莱海默聊着什么,两个人都没有看她,完全没把她当一回事。 丝楠那副笑脸在伊纳眼里尤其可恶,普尔曼才死多久,她就又勾上其他男人,而且还是她的表弟,她为普尔曼感到不值。伊纳忘了她自己不也才伤心了一晚上就决定跟迪斐订婚么。 女方到了,接下来应该是一场简单的宗教仪式,就是男方向上帝起誓,然后给自己的新娘戴上订婚戒指。 问题是,迪斐迟迟没出现,伊纳的笑容有点尴尬了。她只能走到她父亲弟弟旁边,先和家族里的人说些话。老伯爵给格雷特一个眼色,格雷特快步走进宅子里。迪斐的卧室大门是敞开的,早已换好衣服的迪斐站在窗户旁,往下看。 “少爷,时间已经过了,你该下去了。” 迪斐没说话也没动。 格雷特的语气硬了些,“既然不愿意,为什么当时要同意,事到如今不能反悔。” “谁说我要反悔。”迪斐嘴角一弯,笑不达眼底,“走吧,去把这场仪式弄完。”也仅仅是弄完,跟完成某种任务一样简单。 看见迪斐出来,丝楠眼睛忍不住眯了一下,觉得阳光突然变得刺眼了。谁让这个年轻人太耀眼了呢。迪斐穿了一套天鹅绒的白色洒金礼服,内衬大翻领的衬衣,光是远望都觉得整个人优雅挺拔。他的头发全部向后梳,露出宽宽的额头,亚麻色在太阳底下泛着金光。微笑里,他一步一步走近伊纳,眼里泛着迷惑人心的温和,伊纳就迷惑了,望着迪斐,她忽然觉得嫁给他并不差,多得是的女人羡慕死她。 迪斐伸出手,动作柔和绅士,伊纳轻轻搭上他的手,老伯爵连笑着点头,费奈斯将军也露出笑容,他们是家长中最理想的一对,众望所归,迪斐是称职的演员,期间没有向丝楠看一眼,哪怕他知道丝楠站在哪里,刚才在楼上他看她看了很久。 神父举起圣经,示意两人靠近一些。伊纳和迪斐并列站立,神父将一块白色手帕搭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然后开始念圣经,向他们表示祝福。 迪斐始终是笑着的,看不出一丝对这场安排下的婚姻不满。当两人相对而立,伊纳却看清他眼里的疏离冷漠,让她从骨子里打颤。迪斐手里拿着昂贵的戒指,温柔抬起她的手。后面的管弦乐队已经开始奏起曲子的前奏,只待新娘戴上订婚戒指,大家就可以尽情言欢了。 丝楠看到戒指慢慢被套进伊纳的无名指,伊纳低头羞赧的一笑,四周响起欢呼声和掌声,鼓手兴奋的拍起鼓点。就在这时,一个女子从人群的最后闯进起来,让这热烈的场面戛然而止。 她穿着浅灰色的病号服,头发是散着的,脸上青紫红肿,没有一块能看的地方。她的眼睛肿的像核桃,又红得像鬼,她衣服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是身上的伤口裂开了。最可怖的是她的神态,浑浑噩噩,不似正常人,女士们都怕的往后退。这自然就是闻风而来的莉莉娅。 莉莉娅一眼就看到人群里的卡维尔,然后疯了般朝他扑过去,是真的扑,太过突然了,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卡维尔没防备的被她推倒在地,“你杀了普尔曼,你杀了他,我要杀了你,”莉莉娅掐着他的脖子又恨又狠。一旦爱过头,人就有了一种奴性,莉莉娅就是,无论普尔曼曾经怎么对她,她还是在乎他,她整个人都是为他而疯魔的。 不要小看处于疯子状态的女人,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卡维尔竟挣脱不开,呼吸变得艰难,一张脸憋得通红,眼看就要背过去翻白眼了。 费奈斯将军朝她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莉莉娅被他踢飞,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费奈斯沉着脸,“快来人,把这个捣乱的女人抓起来。” “等等,”开口阻止的是迪斐的小舅舅马塞尔,“我听见她刚才提到了普尔曼。”欧罗斯家族的成员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普尔曼的死无动于衷。马塞尔就一直存疑,他虽然和米歇尔关系一般,跟普尔曼更没说过几句话,但毕竟他们是一家人,普尔曼死得这么突然,他觉得不对劲。 莉莉娅从地上爬起来,可能哪里疼,只能跪坐着,她抬手指向卡维尔,“普尔曼是被他杀死的。” 卡维尔一脸惊慌,还没从刚才的窒息中缓过气,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朝她大嚷,“你疯了,我没有杀他,他的死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卡维尔说的的确是实话,他压根不认识普尔曼。可怜他,此时此刻谁也不相信他的话,特别是欧罗斯家族的人。可笑的是,就在刚刚他们两个家族正式联姻。 第六十九章 一场好戏 “这个疯子的胡说八道,你千万不要相信,”费奈斯将军意识到势头不对,连忙稳住马塞尔,丝楠始终盯住他,本以为他会露出点马脚,一脸络腮胡遮住了他的神情,眼睛里也看不出丝毫慌乱,不亏是大将军,经历丰富,内心强大。 与此同时,费奈斯一个眼神给亲侍,几个人围向莉莉娅准备抓她。 不知是哪位女士突然尖叫道,“她流血了。” 只见那头,莉莉娅的裤裆里染上了一大片鲜血,还有血顺着腿往下滴,流在草坪上,触目惊心。而她自己像中了邪一样,呆跪在那里,痛哭流涕,嘴里喃着普尔曼的名字。 第一个精神崩溃的是玛丽莫博森,她终于无法置身事外,从人群里冲出来,抱住自己的女儿。 莉莉娅感觉到熟悉的温暖,微微抬起头,叫了声,“妈妈。” 玛丽的现任丈夫巴塞那傻眼了,玛丽可没跟他提过莉莉娅的存在。卡维尔也傻眼了,莉莉娅跟他说过她父母双亡。 一声妈妈让玛丽的眼泪忍不住就下来了。 “妈妈,我肚子好疼。” “你流产了,莉莉娅,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莉莉娅茫茫然,目光好不容易有了焦距,看向早已惊骇住的卡维尔,“是他的孩子,那是他的孩子。” 这下,全场都哗然了。 邦尼特家族这是闹得哪一出?儿子弄大了别人的肚子,老子一脚把孩子踹没了? 饶是玛丽在这一刻都恨不得气晕过去,她毕竟是要强的女人,不像莉莉娅心理这么脆弱。 偏偏莉莉娅不让玛丽安心,她眼尖的望见欲逃的卡维尔,猛然推开母亲,一路跌撞的朝他跑来,仆倒在他脚下紧紧抱住他一条腿, “你不能走,你不能,你是杀人凶手,你杀了普尔曼,你还给我普尔曼,”每一声都是滴血的哭泣哀嚎,听在人心里沉重不已。这个女孩连自己流产的孩子都漠不关心,唯一牵挂的是普尔曼。 看着这一幕,丝楠甚至想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在每一出戏里,莉莉娅都是无辜的棋子,她母亲利用她,未婚夫利用她,她父亲利用她,连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利用她,现在又被丝楠利用。她这一生没做过多大的错事,唯一一件就是不该爱上普尔曼。否则她现在或许还是那个娇娇的公主。 而且她对普尔曼的感情深得难以自拔,丝楠承认自己比不上她,至少她并没有把普尔曼看做自己的生命。 卡维尔着实怕了,周围人的目光快让他抬不起头,杀人凶手的指责可不是开玩笑。而且莉莉娅口中歇斯底里叫唤的普尔曼磨光了他对她仅剩的怜惜和爱慕。他用手掰莉莉娅的手臂掰不开,索性甩腿再踢了她一脚。 玛丽的心在滴血啊,她扯开喉咙怒吼,“姓邦尼特的,她是我的女儿,你们再敢对她动手动脚,我让你们全家不得好死。” 这就是被逼急的母亲,不管她多自私多虚荣,对孩子的爱不会少。莉莉娅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唯一的孩子啊。 “你就任由你的疯女儿在我们和欧罗斯家族的订婚宴上撒野?”说话的是费奈斯的正牌老婆,是将门子弟,也是伊纳和卡维尔的母亲。她的怒气早就忍不住了,那眼神冒火,恨不得指着玛丽的脑袋破口大骂。 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孩子,贵妇们还要什么矜持。 迪斐和伊纳的订婚宴已经完全沦为一场闹剧。伊纳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而迪斐呢,他看了一眼丝楠,仿佛明白了什么,朝自己的外公走去。老伯爵在家人的簇拥下,还算镇定,也没发病。 “那就是普尔曼以前的未婚妻?”老人确认般问迪斐。 迪斐嗯了声。 老伯爵气不打一处来,好端端的订婚宴被破坏殆尽。他觉得米歇尔瞎了眼睛,找了如此没有教养的亲家。亏他之前还答应玛丽,让她女儿给普尔曼做情人,如此不检点的女孩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老伯爵没有老糊涂,莉莉娅不断重复的话,他也放在了心上。 莫非普尔曼的死真的跟邦尼特家族有关?这是所有欧罗斯家族成员此刻的想法。 那头玛丽和费奈斯夫人的争吵被旁人劝住,玛丽转身去拉住自己的女儿,哄劝她,“莉莉娅,我的好宝贝,我们现在去医院好吗。” “妈妈,普尔曼死了。” “是死了,他把你害成这样,该死。” 莉莉娅突然凄厉的痛哭起来。那哭声听在丝楠心里很渗人,直到莉莉娅被玛丽抱走,丝楠久久都无法回神。 如梦似幻的贵族联姻,就这么被一场妖魔的插曲中断,变得有些不堪,似乎不是个好兆头。非邦尼特和欧罗斯两大家族的宾客,借故提前告辞,连筵席也不参加了。 老伯爵身体不适,被迪斐扶上楼,他的小儿子和儿媳留下主持大局。伊纳恍然的站在自己父母旁边,身上白色的礼服看起来有些讽刺。她闯大祸的弟弟早就跟着人群跑了。 马塞尔对费奈斯说,“你们家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费奈斯依旧面不改色,“何必为了一个疯子的话伤及我们两家的感情。” 马塞尔不相信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空穴来风,或许别人把莉莉娅当疯子,但他并没有。马塞尔还想追问,丽兹夫人拦住他,眼色告诉他,现在不是追究普尔曼死因的场合。 “真是一场好戏,精彩至极。”一直没出声的海默轻拍了下巴掌。 丝楠回头笑了笑,谦虚道,“过奖过奖。” “是普尔曼告诉你,他的小叔叔个性很较真吧?”海默一双美丽的眼睛犀利得好像看穿丝楠的把戏。 “难道你不懂知道太多的人死的最快,”虽然这样说,丝楠还真怕海默把这些事抖露出来。 的确,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和普尔曼事先策划好的,准确的说,计划从那天丝楠进赌场就开始了。他们找卡维尔下手,是因为这小子是邦尼特家族中智商最低的一位。安妮故意激怒莉莉娅的话,是按照台词念的。他俩都没想到卡维尔和莉莉娅这么‘给力’,不仅符合剧本,还超常发挥,演出自我本色来了。 唯一意料之外的是莉莉娅的身孕,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还不能够较早的确认怀孕,医生也完全没检查到这一项。看莉莉娅一身血,丝楠觉得她的孩子一定保不住了,她心里有一点愧疚,她算间接扼杀了一个小生命。 “海默,你送霍尔斯图小姐回去吧。” 丝楠意外,因为说话的是海默的养父,鼎鼎有名的**官德内斯琼斯兰。 德内斯朝她颔首,“我和你母亲有过几面之缘,早想请你到我们家做客,一直没有机会,今天也不凑巧。” 丝楠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身体本尊那魅力四射的母亲不会把眼前这位端正大气的大叔也迷倒了吧。不过德内斯明显不想与她多谈,他的妻子始终背着脸,不屑和丝楠说话。 坐进海默家的马车,马车才动,海默忽的轻轻冒出一句,“我能见见他么?” “谁?” 海默抬眼,“你说呢?” 众人口中已死的普尔曼正倒在丝楠的床上呼呼的睡大觉,丝毫不管两个家族因为他闹得不可开交。 海默眉头蹙了一下,“你们同居了?” “算是吧,”丝楠讪笑。普尔曼回巴黎哪里也不都去,只能宅在她的房子里,还硬要和她挤一张床。 普尔曼警惕心不低,房间里出现丝楠以外的声音立马让他惊醒了。一看见海默的脸,他第二个反应就直接从床上下来,光着膀子和还穿着礼服的海默对立而视,一点形象都没有。 海默竟主动说,“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普尔曼口气十足的不耐烦。 “你想做的恰好也是我想的。” 普尔曼眯起眼睛。 丝楠就这么被两人挡在外头,一个字都没听见。海默走的时候还是那副平平淡淡高深莫测的样子。 普尔曼就穿了一件白衬衣,还没系扣子,敞胸露怀,大咧咧的就要抱丝楠,被她躲开了。普尔曼岂是轻易放弃的人,逮住丝楠的双臂,把她锁在自己怀里,唇挨着她的额头问,“今天的订婚怎么样?” 丝楠静了半响说,“莉莉娅流产了。” 没想到普尔曼嗤笑了一声。 “她挺可怜的,爱上你挺可怜的。”丝楠也不知自己怎么的,突的来了这样一句话。 头顶没声音了,丝楠不禁抬起头,普尔曼却把她搂紧了,“对付莫博森的方法有很多种,我那时一心想为路易斯的弟弟报仇,我选择了一条捷径,招惹上莉莉娅,我没有后悔过这个决定。我承认我是自私的,而且老天爷也已经让我尝过苦果。”对付他可以,但是任何人都不准向丝楠出手,否则他一定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就像那年他大闹边境一样。他要用尽全力保护好她,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好像还嫌事情不够乱,第二天,丝楠那天赌博的赌场老板派人把一份欠条毕恭毕敬的送到费奈斯将军府上。上面的数字让他险些被一口气憋过去。 送欠条的手下还留下去一句话,“还款最后日期在这月末,老规矩,逾期不交,赌债翻翻。” 能在巴黎开赌场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小虾米,在这权贵之地能站得住脚,至少脚跨黑白两道,也不怕邦尼特家族的势力。至于这老板如此贴心为丝楠,还不是因为丝楠大方的表示要把一半的赌资送给他,给自己逃债当然积极了。 将军府从订婚宴结束后就乌云密布,卡维尔跑了,而且跑得无影无踪,哪里也找不到他的人,再说卡维尔能不跑么,他败光了家产不说,还被扣上了杀人犯的罪名,百口莫辩只能先逃为妙。 问题是他这一跑,原有的怀疑就坐定了,毕竟有畏罪潜逃这一说。连伊纳都问费奈斯,“普尔曼真的是卡维尔杀的?” 结果这句话触动了费奈斯焦躁的神经,“住嘴,滚回你的房间呆着。”做多坏事的人,心不得安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自乱马脚了。委屈的伊纳跑回自己的卧室,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抱着被子就哭起来。她先想起爱而不得的普尔曼,又悲起自己的命运来,她还没嫁进欧罗斯家族就已经闹成这样,将来夫家会给她好脸色吗,她没有忘记哪怕在为自己戴戒指,迪斐的目光都不在她身上,他宁愿看草坪也不愿看她。 一直到天黑,伊纳都没迈出过房门,她又累又饿,家里满是低气压,连佣人都不管她了。她忍不住出来想让厨房做点食物,路过父亲的书房,却看见门缝里有光亮。鬼使神差的,她把耳朵靠上去, “您现在只要一口咬定是她诬蔑,就不会有问题,谁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事与您有关。” “你妹妹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勾搭上卡维尔,还把他扯进来。” “您知道我是私生子,事实上,我和她关系冷淡,我也是才知道她被您儿子养在住处。” “真的吗?你和玛丽莫博森联系不是很密切吗,难道不知道她的存在?” “当初莉莉娅一心向着普尔曼不听劝告,我们在印度支那时就失去她的音讯了。您可以向玛丽莫博森求证,否则她不会坐视自己的独女沦落为妓女而不管。” “我不想再和她说话,简直是一个无脑的女人。” “别急,普尔曼已死,您现在当务之急是将他的兵权转移到自己手中。”“没错,眼看就要交接了,千万不能再出差错。”伊纳震惊的睁大眼睛,浑身发寒,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恨不得连呼吸都停下来。她父亲是在跟谁说话,那个沙哑声音的男人是谁。他们的意思难道是普尔曼的死,不是意外,而是她父亲有意的谋杀? 第七十章 订婚戒指 那天之后,订婚宴上所发生的一切流传了出去,大家除了笑谈一番外,也都私底下猜测,莫非真是邦尼特家族整死了普尔曼? 现在普尔曼的风头很盛,拉玛耶赖的灾情未过,新行政官也未确定下来,报纸上三天两头长篇累牍的报道。政府正准备给普尔曼颁发一个类似烈士的荣誉,算是给欧罗斯家族的交代。 而且不仅如此,多亏了普尔曼的英勇就义,迪斐在月初已经成为青年事务部主席,几乎没有要家族出力。当然,迪斐自己也很争气,在一众贵族子弟中,他成绩优秀,政治学是满分毕业的,几乎没有污点,算是最低调的,不做出头鸟,又不热衷交际,这已经足够让其他人满意了。所以出了这场订婚风波,有很多人对他表示同情,特别是当卡维尔欠债的消息传到欧罗斯家族来后,难道他们的继承人娶的是一个家族资产为负的老婆吗。两个结亲的家族陷入一种异常的僵持状态,他们互相都没有交流,就像冷战。 同时出名的还有莉莉娅,她的横空出世,一下子牵扯出数年前快从人们记忆力淡出去的纠葛。大家才记起来原来普尔曼还有一位未婚妻。至于这个未婚妻怎么变成疯子又怎么和邦尼特家族的少爷扯到一起实在是太耐人寻味了。 马塞尔欧罗斯开始暗中调查普尔曼的死因,他还让妻子去医院看望过莉莉娅。莉莉娅的情况很糟糕,卡维尔对她殴打的伤已经不算什么,做妓女的这几年长期服用不好的避孕药物让她的子宫脆弱的如薄纸,这次流产就直接把这张纸戳破了,终身不孕是肯定的,医生还担心有其他并发症。 莉莉娅最后哭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躺在床上没有焦距的望着天花板,寂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整张脸又白又干枯,像行将就木的死人。丽兹夫人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莉莉娅。 她站在莉莉娅床边看了她半天,莉莉娅一点反应都没有。丽兹夫人弯腰说,“我是普尔曼的伯母。” 一听到普尔曼的名字,莉莉娅的眸子晃动了一下,接着泪水没有知觉般从眼角往下滴。 “我才知道你是普尔曼的未婚妻,第一次见你却是在这种场合,”丽兹夫人把声音尽量放轻,怕刺激到莉莉娅。不过她左一声普尔曼右一声普尔曼分明就是在刺激她。 莉莉娅的嘴唇动了动,“我原本只是想让她消失。” “她是谁?”丽兹夫人凑得更近了。 “丝楠,丝楠霍尔斯图。” 丽兹夫人吃了一大惊,她多熟悉丝楠啊,那个孩子怎么惹到了这个疯子?然而接下来莉莉娅的话让丽兹夫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我恨她,恨不得她立马去死,她那么小就开始勾引普尔曼,那时我和普尔曼已经订婚了啊,普尔曼亲口说过他爱我的,就是因为她挑拨离间,普尔曼才突然像变了一个人,陷害我爸爸,还跟我妈妈搅合在一起,害我们家破人亡。都是因为她,因为她,”莉莉娅咬着牙,眼珠圆睁眼眶恨不得裂开了,“他们家收养的是妖精,把普尔曼的魂勾走了,到现在还阴魂不散。” 丽兹夫人愣了半天,“你说什么收养?” 听到这,莉莉娅忽的笑起来,那笑容狰狞得很惊悚,“你们都不知道吗,丝楠霍尔斯图是普尔曼被收养的妹妹,身份低微,连欧罗斯的姓氏都不配拥有,在暹粒的所有白人都知道,都认识她。” 丽兹夫人意想不到,完全意想不到,丝楠居然就是米歇尔收养的那个小孤女,老天,这太可怕了,难怪迪斐和普尔曼对她执念那么深。丽兹夫人和欧罗斯家族的其他成员原本都以为普尔曼喜欢丝楠是因为她的姓氏,霍尔斯图,和他母亲来自同一个家族。 “普尔曼一回来就去找她,他心里只有她,我太怨恨了,我让妈妈去杀了她,一次两次都没成功,第三次,我求卡维尔,我想他一定比我妈妈有势力,好不容易,,却被该死的人挡住了。” 不管莉莉娅是神志不清还是破罐子破摔,她一股脑的把这些隐秘的丑事全告诉了丽兹夫人。 丽兹夫人已经惊呆了。没想到莉莉娅这时脆弱的神经突然崩溃,泣声叫嚷,“可是我没有让他杀普尔曼,我真的没有,为什么死的不是丝楠霍尔斯图。” 丽兹夫人没听完莉莉娅的疯话就快步往外走,迎面和玛丽碰上。玛丽看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心里很不安。丽兹夫人还颇有礼节的冲她点头问好,“我今天受托来看望你的女儿。” 玛丽觉得不对劲,欧罗斯家族何时如此关心起她们来了?但丽兹夫人不欲与她多谈,脚步匆匆的离开。 玛丽回到病房,莉莉娅还在低泣,玛丽着急的问她,“她跟你说了什么。” 莉莉娅抹了抹眼泪,抬头看着她,泪水下幽幽的浮起一抹怪异的笑,“我全都告诉她了。” 玛丽大惊失色,激动的双手拦住她的肩,“告诉她什么,告诉她什么,你快说啊。”莉莉娅只是望着自己的母亲笑。玛丽心寒了,她看见了她眼里的恨,莉莉娅终究还是恨她。恨她和普尔曼背地里的阴谋,恨她把她扔在了殖民地。 玛丽心疼又后悔,她马上收拾东西,给莉莉娅披上衣服,“快,我们快点离开这里。”莉莉娅不动,玛丽拉她也拉不动。好像普尔曼死了,她也放弃了活下去的**。 莉莉娅的眼睛眨了一下,恍惚的有一丝清醒,“你跑你的,还管我做什么呢?”这一句话狠狠打在玛丽心里,她抱住莉莉娅默默的哭。 十分钟后,警察包围了整家医院,在无数人的围观下,玛丽和莉莉娅被警察带走。 “夫人,这些都是米歇尔先生和艾芙夫人的东西,没有其他的了,”管家对丽兹夫人说。他们身后几个男佣正在把三四个大木箱子从楼上般下来。这栋豪宅就是米歇尔昔日的住处,丝楠还曾来过,现在归马塞尔夫妇居住,不过却是迪斐名下的财产。普尔曼回来,他祖父也没有把房子还给他。 出于某种愧疚心理,马塞尔命人把米歇尔一家的旧物整理一番。丽兹夫人说,“还是先把他们放到一楼储藏室,等米歇尔回来取。” 佣人照做了。 天色暗下来,一个黑影悄悄的潜进宅院,轻车熟路的躲过守卫,来到二楼的书房,那里还亮着油灯,马塞尔坐在桌边戴着眼镜,正在看一叠文件。身为财政部长,他肩上的担子不轻。特别是这位新总统一上任就要治理政府**,又正好碰上拉玛耶赖的大洪水,财政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已经连续一个月没睡过一次好觉了,准确的说,自从普尔曼遇难后,他就寝食难安,有一种深深的内疚感。他们兄妹四人,长兄青壮年时暴毙而亡没留下一子半女,米歇尔从小就不服管教,有一堆奇思怪想,游离于家族之外,跟他们的关系也不好。反正在马塞尔记忆里,米歇尔就没好好学过东西,还总是跟他们父亲顶嘴。 当年米歇尔娶艾芙之前,有一个幼时就订婚,门当户对的贵族未婚妻,米歇尔执意要娶艾芙,不惜以跟家族断绝关系相要挟,气倒了他母亲,老夫人自此一病不起。普尔曼出生一周后,老夫人就去世了,临死之前她都不愿意看普尔曼一眼。普尔曼在家族里的地位可想而知,大家都认为他是灾星,和他母亲一起间接害死了老夫人。 那时马塞尔对普尔曼的态度也很冷淡,几乎没有好脸色。两年后,迪斐出生,把所有人的关注都吸引了过去,普尔曼也就被完全忽视了。马塞尔对他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艾芙的葬礼上,那个紧咬着嘴唇,红着眼却倔强的没有掉一滴眼泪的小男孩。 后来也陆陆续续听到过关于他的传闻,荒诞不堪的生活,不愧是父子,比之米歇尔有过之而无不及。马塞尔没想到再见到他,会让自己那样意外,那个年轻人在一群盛装打扮的人们之中格外醒目,让人第一时间就能注意到他。 马塞尔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死了,他甚至没好好跟他交谈过。 桌上的油灯被风吹得四面晃动,在沉思的马塞尔没感觉到异常。不知从哪儿来的一阵强烈的妖风,把他桌上的资料吹散,撒在满地都是,他弯腰去捡。这时眼前突然一黑,灯被吹熄了。 马塞尔神情凝重起来,他立马起身,警惕的环顾四周,“是谁。” 空间里一片静谧,连风声都静止了。马塞尔手心和背心全是汗,他从政这么多年,政见不合,立场不对,得罪的人多得数不胜数,这些年来政府又经历了数次动荡,只要有一次站错队,等待他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难道他的政敌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背后响起又轻微的脚步声,那种踩在纸上的声音。马塞尔马上回过头,只来得及看见一张被黑布蒙住的脸,下一秒他就被打昏倒在地上。 马塞尔再醒来,是坐在椅子上的,房间里一片通亮,油灯还在燃着,把他的人照的忽明忽暗,瓶子里只剩下一半的灯油了,窗户关得很牢,窗帘拉得紧紧的,桌上的文件原封不动的摆在他面前。 马塞尔摸了摸疼痛的后颈,疑惑他刚才是在做梦?他把文件收理起来,却发现最下面压着一叠不属于他的纸张。他拿起来一看,神色从震惊到深沉,不过短短几秒钟。 他攥着这叠东西快步朝下楼,叫来管家,打开一楼的储物室。管家弯着腰说,“先生,这么晚您要找什么?告诉我们就可以了。” 马塞尔摸着一个箱子松动的锁,没有说话。这个箱子里装的都是艾芙的遗物。蒙面侠盗在西南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这几个月突然出现的人物,专门偷窃富人接济穷人,那些穷人感激涕零,争相传述他的事迹,连总统都对他有所耳闻,却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相貌。或许就是因为神秘才引得人们关注,一些小说家还因为他而有了灵感在报纸连载英雄故事。 马塞尔想起那张蒙面的脸,这里有无数值钱的物件,为什么他只拿走了储物室里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现在又还有谁真正关心这些东西? 马塞尔心里隐隐有个名字呼之欲出,他有些不敢相信,他的侄子居然放着好端端的军官不做,当了贼? 丝楠睡得浅,床一凹她就醒了,背后贴过来一个犹带着凉气的身体。她被人从后面环抱住,轻轻的吻落在她的颈后。 丝楠用手扒牢牢的手臂,嘟嘟囔囔的说,“别烦我,我今天很累,要睡觉。” “你不好奇我今天晚上去哪里了吗?”普尔曼紧抱着她不松手,脸还在她颈窝里蹭蹭。 “不管不管,我要睡觉了,”丝楠的声音带上了鼻音,“你再唧唧歪歪,我把你从我的床上踢下去。” 普尔曼低低的笑,那笑声对于困顿的人来说很讨人厌,丝楠挣开普尔曼一溜的坐起来,“笑什么笑,烦死了,快滚到隔壁去。” 这句话丝楠说了无数遍,她家里房间多得是,普尔曼非要跟她赖在一间屋里,破坏她的清誉,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啊。 普尔曼揽住暴躁的丝楠,黑暗里的眼睛很亮,“先别生气,我送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丝楠有点没耐心。普尔曼抬起她的右手,合握住暖暖的指头,将一个被捂暖的戒指套进她的中指。丝楠的睡气陡然消失的一干二净,她怔怔的看着手上光芒璀璨的戒指,又望向普尔曼,普尔曼也一眼不眨的注视着她,他把她的指尖搁在唇边吻了一下,“这是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订婚戒指。” 第七十一章 撑腰的人来了 今天军部召开大型会议,巴黎上上下下所有军官全部到位。一百年前,法国将其大多数的军队都用于保护海外殖民地,这是往好听的说,其实就是为了镇压法国殖民者和殖民地原住民的叛变。而剩下的军队遍布了整个帝国,却主要被用来解决一些闲散的本地事务。 这群到会的军官大部分就是这样的,贵族出身,贪生怕死,又追慕势力,率领一群游兵散将,行使类似宪兵的行政权利,而真正的统帅,真刀实枪上战场的军人在殖民地,所以几年前的普法战争他们才输的一败涂地,整个国家都险些被普鲁士人吞并。 普尔曼跟随安德拉斯老司令从印度支那回来,同时带回了一大批殖民地的将士们。因此这次的会议主要决定这群队伍的归属问题,以及为普尔曼追悼同时授予他一些形式主义的荣誉,类似追封烈士这样的过程。 “普尔曼少校是我选中的接班人,我是看着他从叛逆少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的死对我来说是一个过于突然的打击,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安德拉斯站在最前面,沉痛的说。他满头银丝,身形却依然健壮,不减当年威风。 安德拉斯出身贵族,自幼投军,全靠自己的本事和努力奋斗到今天的地位,他一生未婚无子无女。多少人不服他的管束,看他不顺眼,盼着他早死,可他偏偏越活精神头越好,那些人恨得牙痒痒的也没办法,他们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安德拉斯是总统钦点的司令。但他们却可以动他的接班人普尔曼。 费奈斯就站在靠前的地方,几个与他关系紧密的将军和他在一起,他们面上也做出一副沉重的样子,心里面早就不耐烦安德拉斯讲的场面话,只等着安德拉斯宣布军权归属费奈斯。他们之所以这么信心满满,是因为费奈斯是众位军官中资历最老,背景最坚实的一位。他接手普尔曼的手下再自然不过了。 台上安德拉斯一双明目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某些人在想什么,他心知肚明。罗切斯特把普尔曼遇害的过程全告诉他了。安德拉斯不是老糊涂,就算没有证据,用心想想,普尔曼死了,谁受益最大?当初他同意普尔曼去修堤坝也是想锻炼他,年轻人初来乍到是要低头服软多锻炼,他哪里深想到其中还有这样大的阴谋,有人对普尔曼恨之入骨啊。 安德拉斯毕竟老了,又常年呆在殖民地,多数势力也在殖民地,如果不是总统亲自请求他回来,他根本不会回国。这里聚集的军官们谁没有跟费奈斯,跟邦尼特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无形的压力迫使他必须作出决定,况且还不能打草惊蛇,不过想统领普尔曼的兵,并不如他们想象的简单。 “今天的会议还有一项内容,我要为普尔曼少校所留下的将士们指定一位新的军官,今后他们将归为他所用。” 终于到关键地方了,昏昏欲睡的军人们都来了精神。 “总共一千一百七十八人,其中五百零三人为骑兵,剩下的都为步兵,暂时未并入现在军队防御系统。”这么大一拨人,还都是正儿八经的军人,其他人听着都心动了。 “费奈斯,你上来吧。” 费奈斯大胡子底下是得意的笑,他拍了拍衣服,踏着轻快的步子往前走。没走两步,从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就是大喊声。 “有人硬闯重地,赶紧举枪。” “我看谁敢。” 一声厉斥,惊住了所有人,包括台上的安德拉斯。他向来老练镇静的脸上也留露出一丝意外。 只见一群穿着姜黄色军装的士兵持枪冲进来把所有蓝色军装的士兵全部制服,后者根本不是前者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压住,连抢都来不及拿。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昂首阔步的从中间走进来,他穿着黑色西装和黑色胶底皮鞋,头发梳得发亮,唇上的两撇小胡子精心保养的很好,似乎是典型的富商。可是他手里却握着一把手枪,面色阴沉,好像只要有人拦他的路,他就一枪打爆他的头。 有人认出了他,吃惊道,“是米歇尔欧罗斯。”费奈斯的全身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安德拉斯马上下来,快步迎向米歇尔。他都不知该如何跟米歇尔解释,普尔曼在混乱的殖民地拼死拼活都没有关系,一回到法国就出了事。 这下米歇尔突然回来,事情真的不好收场了。 米歇尔的地位太微妙了。除掉约瑟夫和莫博森这两个眼中钉后,在普尔曼的辅助下,米歇尔的势力几乎占据了印度支那整个西南部,甚至包括一小部分印度的东边。米歇尔本就是半个军阀,这些年更是训练了大批的私人军队。他垄断了全部橡胶和烟草产业,现在法国国内所销售的香烟橡胶制品百分之九十出自他的宝蒂那公司,说他如今富可敌国都不为过。否则老伯爵对普尔曼的失礼也不会一忍再忍了,毕竟原本最不被重视的儿子竟成了殖民地枭雄。 普尔曼是米歇尔唯一的孩子,可想而知,他的死会引发怎样的地震。 “听说我儿子刚死,就有人急不可耐的分割他的东西,”米歇尔话是对安德拉斯说的,但眼神扫过前方所有军官,一些没用的人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米歇尔个头虽矮,气势却比这些人强大得多,他们算是明白为什么普尔曼年纪轻轻就有那样的气场。 米歇尔忽然拍了拍安德拉斯,“老伙计,你在这鬼地方太窝囊了,我看有些人迫不及待的要爬到你头上拉屎拉尿。” 玩笑话从此时的米歇尔口中说出来,很冷。特别是他的眼神直直的就盯着费奈斯,他的愤怒由内向外,丝毫不掩饰。 安德拉斯叹了口气,“人老了不中用了,我不该回来的,更不该把普尔曼带回来。” “那混小子要回来谁都拦不住,”米歇尔冷哼。他比任何人都懂普尔曼一心回国的意图,为了一个女孩,他们父子险些变成仇人。估计是遗传,两个人又都很犟,谁也不让谁,明里上抹不开面子,暗地里还是帮衬着对方。 普尔曼决定回国,米歇尔是知道的,只不过装作不知道,随他去。米歇尔本准备随后就跟着回来,他深知自家的儿子不靠谱,他不放心,结果中途遇到点问题耽搁了,这一耽搁就听闻到普尔曼的死讯。 在起初那一刹那,这真像一颗惊雷把米歇尔炸晕了,等他镇静下来,又心存怀疑,他那个和混世魔王差不多的儿子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就没了?大概父子之间有一种心电感应,在没找到普尔曼的尸体前,米歇尔并不相信他死了。 说米歇尔心大也好,面对这噩耗,他比任何人都淡定。 “你准备把普尔曼的人交给谁?”米歇尔直接问安德拉斯。 “按惯例应该是军中地位最高的将军。” 米歇尔皮笑肉不笑的瞥了费奈斯一眼,安德拉斯紧接着又说,“但现在没有谁比你是更好的人选。” 言下之意,就是普尔曼的手下,米歇尔带走。 费奈斯第一个反对,叫道,“安德拉斯司令。” “怎么,对老司令的决定不满?老子的收拾儿子残局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的吗?” 米歇尔一个质问就把费奈斯剩下的话全部噎在的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不得不说,米歇尔在殖民地练出的威严还是颇能震摄人的。 “费奈斯,你我也算是有旧交的人,对朋友,我一向宽容大义,希望你也是如此,”米歇尔扔下这样一句话,率着自己的大部队如退潮般走了,留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尤其是费奈斯,他的脸和调色盘差不多,又气有恐。他和米歇尔的确渊源颇深,他们同年参军,家世背景相当,本是朋友,而他的夫人就是当年米歇尔弃之不要的未婚妻。其实在米歇尔认识艾芙前,他的未婚妻就已经跟他的朋友有一腿了。 费奈斯担心米歇尔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米歇尔才刚到巴黎就给这群军官一个狠狠的下马威,那架势强悍,而且势不可当。他回国的消息火速传遍整个上流圈。着实跟发生地震似的,给了所有人震撼。 令人们大跌眼镜的是,米歇尔之后一没回家去看望自己病重的父亲,二没应总统的邀请前去拜谒,而是马不停蹄的来到丝楠的家。 丝楠去店里不在,只有昼伏夜出的普尔曼留在家里。大门被拍得啪啪作响吵醒了普尔曼,他本不想理会,结果那敲门声没完没了,一刻都不停,好像就算没人,也要敲出个人来。普尔曼懒洋洋的从床上起来,拉开窗帘露出一点缝隙,就看见自己的父亲站在院子外面,吹胡子瞪眼望着这个方向。 第七十二章 巨大反击 普尔曼吓得浑身一激灵,匆忙的往后躲,险些被自己绊倒,退到床边上,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 老天,他父亲怎么回来了,还就在外头。 知儿莫若父,米歇尔好像笃定普尔曼在屋子里头,就站在门口不走了,命令两个壮汉锤门。丝楠的邻居们听见动静探出头瞄,一看到成群的士兵赶紧缩回去不敢掺合。 普尔曼也是个硬骨头,和米歇尔死扛,硬是挨到丝楠傍晚回来之前都没开门出去,丝楠是和玛格丽特一块回来的,看见自家院子的仗势愣住了。她太熟悉姜黄色的军装了,米歇尔总督的标志性颜色啊,和印度支那的黄泥土一样的颜色。 米歇尔转身看向她,他的肚子更圆更挺了,像怀孕七月的妇女,胡子修剪的更有型,看来他在殖民地的生活很悠闲。米歇尔对丝楠露出一丝笑, “见到我很意外吗?” 丝楠不知怎么的迈不开腿,站在米歇尔三米开外的地方,不卑不亢的说,“不,米歇尔先生,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还是这么精神健朗。” 米歇尔看着她,观察这些年她的变化,也在注意她的反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还以为你恨我把你赶走。” 听到这,丝楠人一下子放松了,笑起来,“你才回来?” 米歇尔点点头,背着手主动走近丝楠,“是的,不欢迎我吗?” 丝楠连忙掏出钥匙去开门。米歇尔朝她身后的玛格丽特笑着颔首,玛格丽特很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她实在不善于与这种一看就是极致权贵的人打交道。 玛格丽特虽然没受过什么文化,却是个非常聪慧的妇人,她来到巴黎找到唐奈才知道丝楠口中的小服装厂规模有多大,而且制作的衣服专供达官贵人,普通人根本买不起。她一直按照丝楠的交代做,没有透露普尔曼一丁点信息。而她从各种新闻里头也知道原来自己救的英俊青年是贵族军官,她更得三缄其口了。 丝楠打开门,先招呼玛格丽特,“你先进来,去我的工作间坐会儿吧。” “噢噢,好,”玛格丽特连连答道。 等玛格丽特进屋,丝楠才对米歇尔做出请的手势,“请进吧,”又看了看他的手下,说,“其他人就不必进来了,我家小。” 丝楠忙着给米歇尔倒茶,准备点心。米歇尔坐在沙发上,环顾周围的环境,眼尖的注意到桌上的烟灰缸里有十来支烟蒂和几簇烟灰。丝楠端着盘子走来,米歇尔抬头,“我嘱咐过你不要来巴黎。” 丝楠的手一顿,“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米歇尔不做声,用难言的目光看她,对丝楠,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不是她,他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和财富,可以说他事业真正起步是从遇见这个神奇的孩子开始的。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和他的儿子扯在一起,其实在和普尔曼冷战的那段时间,米歇尔自己又觉得普尔曼会被丝楠吸引是自然而然的,丝楠的光芒不是谁想遮盖就能遮住的。瞧她,没靠他们,不照样在巴黎混的风生水起么。 “罢了,虽然你是我的养女,但我管不了你,也不想管了,”米歇尔摇了摇头,“叫普尔曼出来吧。” 丝楠心里一惊,面上很镇定,“我也想找到他,他被洪水卷走后至今下落不明。” “哦,果真如此吗?”米歇尔似笑非笑看着她,那神态和普尔曼如出一辙,他们的谎言可以瞒过旁人,却瞒不过米歇尔,“我知道你向来和普尔曼不和,所以他死了,你现在的心情才会这么轻松愉快吧?” 丝楠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这些天对外她表现得心情很低落,演技不错骗过所有人。刚才快到家了又跟玛格丽特在一块,没必要再装模作样,谁想到米歇尔守在她家门口呢,“我这个人总是活得没心没肺的,不会沉浸在过去的感情里太久。” 米歇尔笑起来,“丝楠,你不适合说谎,这烟灰缸里堆满了烟灰,难道你家里还有其他男人?还是说你也抽起烟来了?不过怎么抽的是我们宝蒂那的男烟?” 丝楠暗叫糟糕,她忘记把烟灰缸收起来,露馅了。 “行了,别再试探她,”不羁的声音传自二楼,普尔曼倚在栏杆后面,衣服穿得正经严实,头发也梳得很顺,显然早就准备好面对米歇尔。 “你回来干什么?” “你还有脸问我干什么?再不回国,我是不是连我的儿子没了都不知道?”一对上普尔曼,米歇尔语气就变了,不仅嗓门大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和不满。 普尔曼毫不在意的说,“是你当初说不管我的事,我们说好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他在丝楠面前拆自己的台,米歇尔的脸往哪里搁,他气得噔的站起来,“普尔曼,你好大的胆子,装死扯下弥天大谎,不怕没办法收拾后果吗?” “我不装死,就有人要我真死。”普尔曼直言堵他的话,米歇尔气的胡子都抖起来了,抬起手指着他要怒骂。 眼看父子俩又要吵起来,丝楠无奈的当和气佬,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这对父子也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争吵了。 “米歇尔先生,你才回来,不宜动怒,你还看不出来普尔曼是有意气你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个臭小子就是要跟我对着干,”米歇尔顺了顺气,“不过你怎么和他沆瀣一气?你们的感情什么时候变好了?” 就说和气佬不是好当的吧,米歇尔一下子把矛头指向自己,丝楠更无奈了,“你听我慢慢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普尔曼忽然从后面环住丝楠的腰,一手抬起她的右手腕,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磨蹭,动作十分亲昵暧昧。丝楠把他当成烫手山芋急于甩掉,但失败了,普尔曼还看着她着急的模样笑得贱贱的。 “这是,这是,”米歇尔一眼看到了丝楠手指上的戒指,吃惊得连一口气都险些没喘上来。没有谁比他更熟悉这枚戒指了,纯手工的金戒指,以细碎的蓝宝石打造,还众星拱月般围绕了一颗钻石,底托是古典的花卉形状,华贵至极,那么陈于箱底二十年,依旧光彩夺目。当年他就是用这枚戒指套住了艾芙的心,不惜和全家族作对。 丝楠这时想藏也没用了。那天晚上的普尔曼太小心翼翼,还有些忐忑不安,他甚至羞涩的像个孩子低下头,丝楠怎么忍心拒绝他,于是想,不过一个戒指,戴着就戴着吧,这一戴就没再取下来。 米歇尔的眉头紧锁,想说什么,普尔曼却不畏惧的望着他,大有自己敢反对,他就要造反的架势。米歇尔才发现儿子长大了,翅膀也硬了,他再指手画脚只会让他更远离自己。可是为什么是丝楠,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女孩为什么就选择了她,这样一个妖气冲天的孩子,米歇尔真怕有一天她会害了他。 最终所有的话到嘴边化成一句,“这枚戒指你从哪里找到的?” “以前的家里,被当成垃圾堆在储物间。”普尔曼讽刺的说,他可错怪马塞尔了,马塞尔并没有要丢弃他家东西的意思啊。不过他的话让米歇尔对自己的家族更加失望。 米歇尔叹息,“为什么装死,你们跟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吧。” 天大黑了,丝楠才推开自己工作间的门,玛格丽特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听到动静立马站起来,下意识的把双手往身侧抹了几下,“丝楠,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不好意思的是我,说好带你来看图纸,没想到耽搁到这么晚,我刚做了点吃的,下来咱们一起吃吧。” “那个,普尔曼,”玛格丽特磨不开。 “不用管他,他老爹把他带走了。” 玛格丽特惊诧那个矮胖的男人竟是普尔曼的父亲,他们不像。 丝楠看她的表情说,“是不是觉得这些事又复杂又乱七八糟的?还是后悔跟我们离开宁静的小村子?” 这话让玛格丽特惶恐起来,“我绝没这样想过,寡淡的日子我真是受够了。” 丝楠要的就是这句话,玛格丽特正跟着老师傅系统的学裁剪,等这阵子风波过去,她的店里也需要一些新鲜血液了。 米歇尔的回归让费奈斯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当天夜里他就收拾东西,准备好马车, “您要去哪里?”穿着睡衣的伊纳从楼上下来,费奈斯提着一个公文包正要出去。 他斥责她,“快回你的卧室去,大姑娘穿睡衣到处晃成何体统,你还是订了婚的人,万一被其他男人看见,你的丈夫以后该怎么想你。” 伊纳却盯着他不动,“您是要逃吗?” 完全正确的猜测,费奈斯的脸撑不住了,他冲女儿吼,“听不懂我的话吗,快上楼。” “卡维尔也是,你们一个两个都要跑,普尔曼真的是你们杀的对不对,”伊纳感觉自己的腿很软,做错事的不是她,可她突然感到有千金顶在自己头上,压迫着她,一片悲苦在心里弥漫,“父亲您老糊涂了吗,普尔曼是欧罗斯家族的嫡孙啊,你对他出手就没有想过后果吗?”她不上楼反而下来,走到费奈斯跟前拉住他,“您走了,我和母亲该怎么办?你要扔下我们吗?” 没想到费奈斯不留情的推开了她,力气很大,伊纳被推倒了,“当年如果不是她先勾引我,我怎么会娶她。” 厌恶的丢下这句话,费奈斯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门,上了马车。伊纳爬起来,提着裙子追出去,马车已经走远了。她望着快消失在黑幕中的影子默默流泪。 费奈斯还没走出巴黎城,就被连人带车抓起来,随即被关押起来。第二天,爆炸性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人。有人检举费奈斯邦尼特涉嫌参与黄金和文物走私,与殖民地官员暗中勾结,行贿受贿,将巨额财产转移出境外,并且他还策划了数次谋杀行动,其中就包括普尔曼欧罗斯的意外。 检举人正是马塞尔,他利用权力之便,把材料直接交给总统过目。于是检察院当日派人查封了费奈斯邦尼特名下所有的宅院,也冻结了他的银行账户。 这一系列的行动无疑像一场地震把整个上流圈震懵了。 虽然自从大革命后,过往的贵族特权受到巨大的冲击,但一些根深枝叶广的大家族并没有被严重影响到。对这些贵族该忌惮的还是忌惮,该服从的还是服从。邦尼特家族是‘民主’总统都不敢得罪的存在。 总统上任时,是宣称要打压官员贵族**,居然第一个就是拿邦尼特家族开刀,他不怕被赶下台吗? 这是看热闹的普通人的想法。明眼人再多了解一些就明白邦尼特家族这次要完了。欧罗斯家族对先前的订婚宴果然耿耿于怀,这才没几天就把费奈斯的老底揭出来了,更令人惊大眼睛的是,一向不爱掺合这些烂事的托比亚斯家族也站了出来,贝茨爵士表示愿意提供证据证明。 而这次案件的主提审法官更是请出了最高院的**官德内斯琼斯兰。按理德内斯是费奈斯的妹夫,应该避嫌,据说是德内斯主动提出要做主审的。为此,他的夫人和他分居了。 “夫人,邦尼特小姐还在外头不愿走。她说她只想见迪斐少爷一面。” 丽兹夫人冷漠的说,“让她在那儿站着,她父亲胆大包天,向老天求情也没用。迪斐不会娶她的,叫她死了这条心吧。” 管家把丽兹夫人的话原封不动的转告给伊纳,伊纳漂亮的大眼睛瞬时溢满泪水,我见犹怜。管家看见了有点于心不忍,又想到她父亲做的好事,冷下来,“小姐请回吧,迪斐少爷不在这里,你们家族的事情闹大了没法收场,而且伯爵老爷最厉害的儿子回来了。”有米歇尔在,邦尼特家族还有活头吗? 第七十三章 任命为长官 巷子口一家普通简陋的小酒馆里,小二懒洋洋的趴在桌上打瞌睡,几个生活不如意的流浪汉坐在里头买醉。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挡住了阳光。小二清醒过来连忙招呼,“先生要点儿什么?” 那人却不理他,径直走向角落的一桌,那里坐着一个男人,他低着脑袋,端着酒杯,默不吭声的喝酒。 来人在他对面坐下。 “要来一杯吗?”他把酒杯推到前面。 “听说普鲁士人进攻有一种策略,他们先很小心的潜伏,做好侦查工作,偶尔还故意误伤自己,然后就包围住草丛里失去警觉的小兔子,扬起斩肉大刀和烤肉铁叉。” “呵呵,我父亲也是这样被你骗过的吧,想不到我也重蹈他的覆辙,”对方的笑声沙哑阴森。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凡的脸,有两道狰狞的疤痕贯穿额头和下颌。 普尔曼啧啧,“谁把你的脸伤成这样,约瑟夫?还是高棉人?看看吧,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和你的混蛋爹没有区别,罪都是自找的。” 这句话终于激怒了对方,盯着普尔曼那股恨意简直要从胸腔溢出来。没错,他就是改名换姓的巴克莫博森。 “再瞪我也没用,”普尔曼笑着,对他作出一个口型,“你完了。” 话摊开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反而不那么剑拔弩张,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巴克承认自己输了,莉莉娅发疯冲撞订婚宴时,他就该察觉到不对劲,可是他对自己过于自信,又或者说普尔曼和丝楠的圈套设计的太深。当费奈斯被抓起来,他才反应过来,普尔曼根本没死,中了枪又被洪水冲走的人命怎么如此大,巴克觉得自己被老天耍了。 说他败给普尔曼,不如说败给了丝楠,这个女孩比普尔曼更让他恨得咬牙切齿。他和丝楠本没有瓜葛也没结下梁子,所针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服从自己父亲的命令。 那年绑架丝楠把她交给高棉人后,他就马不停蹄的跑到金边,投奔约瑟夫总督。后来事情被普尔曼闹大了,他才得知丝楠逃了出来,巨大的隐患就此埋下。 普尔曼一把大火烧了金边总督府,巴克趁乱跟着恐慌的高棉人出了城,搭上船回来。并想方设法进入军营,成为一名三等兵也就是费奈斯的手下。他当然是有意为之,约瑟夫背后的靠山就是邦尼特家族,可以说他是为费奈斯在殖民地卖命。 巴克得到和费奈斯独处的机会后立刻向他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后他的军职一升再升,不到两年就成为团长。事情都很顺利,直到丝楠又出现了。一开始巴克还不知道,是玛丽找到他,说一个女孩妨碍了他们的计划,他一听名字还以为是巧合。 巴克起先并没起杀心,小打小闹给丝楠警告,让她自觉离开巴黎,可是丝楠一点都不自觉浪费了他的好心,他准备下更重的杀手时,更大的阻碍普尔曼回来了。巴克的阵脚就是从这时开始乱的。不惜暴露自己当街狙杀丝楠,如果一次逃脱是她的运气好,那么后来呢,次次化险为夷,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保护她,连普尔曼也被她救了回来。 巴克看着普尔曼,明明他们是同龄人,他看起来丑陋又沧桑,浑身都是狼狈,而普尔曼呢,从容不迫还年轻英俊。巴克又想起那年在棒球场上,与之对立的时候,所有观众都被普尔曼吸引,为他惊叹,为他加油。而他自己浑身是伤的躺在场外,无人关心,连他父亲都嫌他无用,好像他永远都是见不得人的小可怜虫,而普尔曼在任何地方都是聚光点。 原来人与人的差距从出生就注定,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怎么乖乖听话,都赶不上人家一句任性的调笑,连上天都偏爱这样的人。 巴克有种万念俱灰的挫败,他认命了,他不想再为父亲的一句话卖一辈子的命,他没有逃,因为他知道逃也没有用。于是在这家小酒馆买醉求得最后的安宁,他把那杯给普尔曼的酒喂给自己,自嘲又仿佛为自己悲悯。 “米歇尔总督给你找了一个好妹妹,莉莉娅跟她完全不能比,也难怪你要抛弃她,莉莉娅比不上她,真的。” 说完这句话,巴克突然喷出一口黑血,滴在桌上触目惊心,下一刻,他从椅子上倒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吓了其他人一大跳。 “见鬼的,”普尔曼倏的冲到巴克边上,他双眼泛白四肢抽搐个不停,普尔曼掐着他的衣领,“你们到底在佛像里找什么。” 巴克的表情十分骇然,特别是他听到普尔曼的话后脸上浮起了诡谲的笑,却一句话都不说,脑袋一歪,没了呼吸。 “死人了,死人了,”酒馆小二扯开嗓子惊叫,仅有的几个客人都害怕的往外跑。 普尔曼看着巴克的尸体,气不打一处来,该死的,只差最后一点就可以知道真相,狡猾的混蛋临死还给他耍心机。 警察得到消息过来,除了一具尸体,哪里还有普尔曼的影子。 佛像的秘密随着巴克的死成为一个难解的谜团。玛丽收集佛像,只是因为巴克告诉他佛像里有价值不菲的黄金。巴克用这些黄金贿赂费奈斯,以换取自己的地位。莫博森一家人着实怪异,他们之间亲情完全建立在了利益的交易上,每个人都是自私鬼。后来莉莉娅因为身体原因,暂时在医院里监视治疗,等待送审,丝楠还去看望过她,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邦尼特家族核心成员出了这么大的丑闻,对他们的家族基业是致命打击,尤其在如今民主的潮流下,想再起来很难了。老伯爵千挑万选为自己孙子选了这样一位未婚妻,后悔得险些脑溢血。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是,米歇尔回来了却没有来看过他,根本不把家族放在眼里。但他又很清楚米歇尔不是在示威,而是在和他置气,气他们没有保护好普尔曼。 人活到这么大的年纪,位高权重,生活在最优渥的环境,获得无数尊敬,到头来自己家里闹成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子女叛逆,儿孙不和。老人始终没有认清问题出在哪里。而是越想越怄,病情愈发严重,反应迟缓,人有点痴痴呆呆的,路也走不得了。 格雷特去请米歇尔回家看望他父亲,米歇尔却说,“先让马塞尔把我的宅子还给我。” 米歇尔不是窝囊废,阔别二十年重回巴黎,得知原本的家被弟弟占了,而他儿子连一个正式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能保持好心态。他也不缺一栋房子的钱,无非就是咽不下一口气。老人偏心他们这一代子女也罢了,为什么连下一代的孙子也要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米歇尔跟家族的矛盾很快就被传开了,他这时正处在在风口浪尖上,回来没几天就被总统宣召觐见,两人私谈而且一谈就是一下午,总统还宴请他,和几位亲信官员一同享用了国宴级别的晚餐,米歇尔受到如此偏爱可不招人嫉妒么。也有为他说话的人,他们说米歇尔在殖民地干了二十年,是成绩最出色的总督,自己唯一的儿子又为国家献出生命,总统器重他是应该的。 费奈斯提审那天,总统又叫米歇尔过去,问他的意见,“军中盘根错节沾亲带故,混乱又无序,我早就想治理了,正头疼从何下手,费奈斯邦尼特就撞到枪口上,这次受牵连的恐怕有一大批人,得一个个连根拔起,我需要一个能够信任的人帮助我。我想任命你为卢瓦尔省的行政官。” 米歇尔很老练,听到这样的消息表情一点都没变,“阁下,我人在印度支那呆久了,对国内的环境很不了解,恐怕不能胜任。” 如此直白的拒绝让总统面子上不好过, 但米歇尔下一面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要去你自己去,别扯上我,”普尔曼嫌烦的站起来,不想再跟米歇尔多啰嗦。 “蠢货,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你又想原来那种无所事事的日子,你的追求和奋斗心一遇上丝楠就全部土崩瓦解了吗?” 这番话说动了普尔曼,他眉头紧皱,“我不是从政的料。” “谁说让你从政,你当然还是军职。” “我知道,上任行政官还是我亲自拉下马的,”普尔曼想起摩尔卡,叫自己去接替他的职位,他感到怪怪的,说白了普尔曼还是不喜欢约束,他又不想当懦夫,他想给丝楠有保障的生活,“你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现在已经死了,你怎么向总统解释我死而复生?” 米歇尔摸了一把自己的小胡子,笑,“谁说你死了,没见尸体叫失踪。”第二天,米歇尔和普尔曼低调的来到总统府,就在这么平凡无奇的日子里,普尔曼被正式任命为一省之长官,真正开启了他跌宕精彩人生的序幕。 第七十四章 新邻居 普尔曼绝对是个不甘低调的人,每次他的名字都与爆炸点联系在一起。死而复生的消息已经足够令人吃惊了,而随之而来的委任更让人们瞠目结舌。生活不枯燥,这接二连三的大事件简直比戏剧还曲折反转。众人感慨,再努力也比不上人家有一个好爸爸。 所以名流政客们把更多的把注意力投向了米歇尔,这个时候谁要是能沾沾他的光,和他来笔合作,跟他搞好关系,财路滚滚,权路也滚滚。米歇尔每天都能收到数十封邀请函。 丝楠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惊人的消息,彼时她正在昂慕斯家,原本想告诉昂慕斯那些害他们的人死的死,抓的抓,希望他能解气,身体也能好起来。 昂慕斯闭着眼睛躺着被窝里,很安静像是睡着了似的,结果等丝楠说完话,他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普尔曼赶上了好时机。” 丝楠没听明白,话说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普尔曼的人影,米歇尔控制欲又强,严格控制他儿子和她之间的距离。 “什么意思?”丝楠疑惑的问。 “我以为这种值得高兴的事,普尔曼会第一时间与你分享,”昂慕斯睁开眼睛,看着她。自从上次把话说开,被丝楠强硬的拒绝后,他对丝楠就是这副冷淡的样子,就如所有闹崩冷战的朋友那样,丝楠试图缓和,可是没办法,昂慕斯软硬不吃,她只能尽量顺着他的脾气,生怕闹不好,让他病得更严重。 谈到病,邓格拉斯已经为昂慕斯照过不下十位名医,团队协作才让他的身体不至于跨掉。反正丝楠觉得自从她去拉玛耶赖找普尔曼后,昂慕斯对她的情绪变得更加起伏不定。若不是明白昂慕斯的意思也深知他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他的态度真会让人误解为嫉妒。 丝楠没有多呆,因为昂慕斯没清醒几分钟就开始大口喘气,脸惨白如纸,脖子上的青筋浮现,就好像有谁扼住了他的喉咙,这是丝楠第一次见到他发病时的模样,慌得她立马跑出去找人。 站在房门口,看着里面医生护士团团围住昂慕斯,丝楠有一种揪心的感觉,身后忽的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每天都有几次,挺过来就好了。” 丝楠回头,小男孩站在她后面,那张和邓格拉斯相似的小脸上有些严肃,是昂慕斯的弟弟丹尼尔。 “爸爸说要做手术,可是这群医生都没把握,他们不敢动刀子。” 丝楠没说话,她不能指责这些人是庸医,这种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放到现代也是大手术,昂慕斯身份又高,万一出了事,谁也没有能力承担这个责任。 丹尼尔走到门边上,双眼看着里面,“将来我要学医,让我哥哥再不用再承受这样的痛苦。” “如果让你献出自己的生命救他,你愿意吗?” “愿意。” 丹尼尔坚定的语气叫丝楠有微的晃神,小孩子不会玩虚伪的那一套,她感觉他的这番话出自心底,还有一种迫切和束手无策的焦虑。她该佩服邓格拉斯的家教和选情人的眼光,一个私生子从小没被灌输和嫡子争抢家产,而是真心实意为兄长着想,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丝楠又想到昂慕斯另一个弟弟,迪斐什么时候才能原谅他,和他重归于好。 丝楠离开昂慕斯家,心情有些不好,脸都是沉的,走到在外面她刚准备上马车,就看见十来辆大型马车头尾相接的排队从侧旁路过。丝楠扭头往那边瞟了一瞟,发现马车都往跟昂慕斯家隔了百来米的一栋豪宅路过走,他家搬来了新邻居?这边的地产可不是一般的贵,又是一个大富豪。丝楠正这样想着,一个声音不确定的叫住她, “丝楠?” 丝楠回头,看见一个扎眼的金发女郎,眉眼很熟悉,丝楠也一眼认出了她,“原来你们也回来了。” 丝楠眼前的这位正是跟她性格不合的柏娜摩勒斯。她外貌倒没怎么变,就是成熟了一点,穿着也端庄了些。 柏娜走近她,上下打量, “原来真的是你,我刚看见了疑惑了半天,你变了好多。” 现在的丝楠和殖民地那个细瘦的黑丫头比,真的是云壤之别,她的皮肤变白也细腻了,精致的五官一张开就非常惹眼,身材颀长又不过分瘦削,再穿上光鲜时尚的衣服,就是一个气质独特的美女。 丝楠呵呵的笑了笑,几年过去了,柏娜的性格还是这样直接的摆在脸上,连掩饰都不屑,只是不再那么飞扬跋扈,毕竟暴躁的青春期过去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眼神却依然充满侵略性,她在为人处世上可真没长劲。 “你们搬到这边来了?以后不回殖民地了吗?” “难道米歇尔叔叔没告诉你,我爸爸在未来很长的时间里都会驻扎在巴黎,负责欧洲的生意,你离开后,我们赚得到钱可以买下一个国家,”柏娜的语气充满嘚瑟劲和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忿恨,丝楠可以理解柏娜的嘚瑟针对她,除了米歇尔和加菲尔德,没有人知道她也是宝蒂那的股东,问题是丝楠搞不懂她忿恨什么,她没得罪她吧。 “她母亲找了一个情人,把房子卖了带着小儿子跟情人跑到了意大利,加菲尔德回国第一件事就是跟她办离婚,”普尔曼鄙夷的说。 当初加菲尔德在越南搞烟草没搞起来,又转而投资棉花也赔了本,估计他老婆以为他不中用,才急忙傍上有钱的情人。 说起来真好笑,米歇尔和加菲尔德两个巨富,回到阔别已久的巴黎,家和房子都没有了。 “丈夫在外闯荡,女人却受不了空虚寂寞,”普尔曼的声音变得阴阳怪气的,他瞄向丝楠,发现丝楠压根没听出来他的意思。 普尔曼心里有点不好受,委任令下来后,他忙的不可开交。他自己的,他父亲那边的,所有的事十分令人头疼,谁叫他炸死又复活了呢再说他本来就心不甘情不愿的接替这个职务。 普尔曼原本计划装死一段时间,好好跟丝楠培养感情,结果米歇尔这个程咬金半路杀出来,阻断了他的小算盘不说,还对他说三道四,指手画脚。现在普尔曼几乎每天都要跟米歇尔吵一架。 和父亲的矛盾只是他浮躁的小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丝楠并不如他以为的关心自己这个认知,这些天,他哪天没想过丝楠,可她倒好,像个没事人似的,该工作的工作,该社交的社交,仿佛有他没他都无所谓。普尔曼知道这么想很懦弱的不是男人,可心底就是时不时冒出几分惶恐,怕等他走马上任,走远了,丝楠会被其他人勾走,那个小琼斯兰不就是吗。 丝楠一点都不知道普尔曼心里的小九九,“你什么时候动身走?” “下个月初,先到鲁昂,”普尔曼试探的问,“你跟我一起去吗?” 丝楠摇摇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因为这段时间的耽搁,她都没空处理自己的工作,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唐奈又累负担又重,她很过意不去,毕竟人家也不是铁打,更没有欠她什么。 “再说你父亲也不会同意,”丝楠不去看普尔曼失望的眼神,转移话题问,“听说你叔叔准备把你们家原来的房子还给你们了。” 这件小事闹得还挺大的,尤其现在人们的眼睛都盯在米歇尔父子身上,大家都传姓欧罗斯的要分家争财产。 “马塞尔无非是希望我和我父亲回去看望那个快要进棺材的老头,”只有在丝楠面前普尔曼才会这样没遮没罩的表达自己喜厌,而对外,他也是衣冠楚楚的贵族。 “嘘,他毕竟是你爷爷。” “他没把我当孙子,要是我父亲现在一穷二白,当乞丐,他都不会施舍我们一分钱。” 一谈起自己的家长,普尔曼就变得有些激进。丝楠没经过普尔曼那样的童年,无法妄下评论,但她记得除了上次自己被老伯爵关起来,普尔曼没再进过一次那座豪华的宅院。 隔天,丝楠收到加菲尔德给她的邀请函,让她务必参加他们家的乔迁之筵。丝楠以为不过是熟人们的小聚会,等她到了,看见成群的宾客才会过来,才明白过来自己有些天真了。 不愧是精明的商人,借着乔迁的名头,实际上是想跟名流们拉近距离,毕竟加菲尔德离开巴黎时间已久,改朝换代,岁月更迭,很多东西都和以前都不一样了。丝楠好歹也在这圈子里混了个脸熟,很多人认识她,而他们都以为她是因为靠着和普尔曼的关系,才有资格参加这场宴会。喷泉的前面摆了一个白色的大展台,空着不知有什么用意。人们在花园里热络的聊着天,等待主人登场。大家都很期待,因为这是宝蒂那公司的老板头一次在巴黎露面。丝楠张望了一下,看见了不少熟面孔,邓格拉斯也来了,这个邻居选得好,以后贷款不用愁了。 第七十五章 乔迁之筵 鲜花装裹,十来个漂亮的侍女穿着长裙子,双手端晶莹剔透色彩斑斓的鸡尾酒走上台,立马吸引住在场所有男士们的注意。 仔细一看,她们的托盘上不止放着鸡尾酒,还有长短不一,粗细和颜色不同的各种烟支。 美酒香烟,金钱女人,应该可以算是成功男人的象征了吧。加菲尔德很有一套现在广告商的手段,一下子就把宾客们的胃口吊起来了,连丝楠都升起了兴趣。 她被米歇尔赶到法国来以后,也就没怎么留心过宝蒂那的消息,刚才听到周围人的议论,说公司年收入多少多少,又置购了多少不动产,大规模招聘了多少人,才对公司有了点认识。 不得不说,烟草和橡胶这两样比服装赚钱多了,辛辛苦苦制作出来的衣服还不如人家卖几包烟。也难怪总统第一时间召见米歇尔,他肯定巴望着那笔可观的税钱,国库不丰,哪里来的钱治理这建设那。丝楠猜总统这么轻易的亲任普尔曼为一省之长,是为了讨好米歇尔。 这年头财大就是气粗啊。 加菲尔德一出现在台上,下面的人纷纷鼓起掌来,他向各个方向弯腰致敬,“非常感谢各位来参加我的乔迁之筵。” 加菲尔德一身绅士礼服,脸上应该还化了妆,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些,比丝楠几年前见着他还年轻,当然人的气色和心态也有关系。他现在可是大富豪,无数人等着巴结,中年男人的事业到达这一步,也是顶峰了。 “我背井离乡去印度支那快二十多年,再回到这里险些连住的房子都找不到。”他一说完,就有人笑起来。 “大家对我可能感到面生,特别是年轻人们,我先来个自我介绍吧,我的名字是加菲尔德摩勒斯,”来参加这场宴会的人谁不知道他,听也该听说了罢,宝蒂那烟草的第二老板的名头让他自踏入巴黎地界就被人关注。 加菲尔德比米歇尔谈吐要幽默,虽然私底下,丝楠觉得他俩都是那种心思深沉的人。 “不过你们对这些应该不会陌生,”加菲尔德随手拿起一支烟,是淡绿色的,丝楠看到勒马夫人吸过, “宝蒂那丁香,我们卖的最好一款女士烟,调香师当初在擦丁香油时受到启发设计了这个味道,大家都知道丁香燃烧的声音吧,卡塔卡塔,就像女士们高跟鞋踏击地面的声音。” 说完加菲尔德又拿起几支,他为每一种烟介绍来历,大家平常吸烟谁也没去注意过这些东西,想不到每一支烟后面都有一个有意思的小故事,一时间每个人都听得入神。 加菲尔德的语言轻松又诙谐,轻易拉近他和宾客们之间的距离,末了,他还邀请男士们上台现场品尝还未上市的新烟。矜持的绅士也忍不住跃跃欲试起来,谁都想当第一个尝鲜的人。不管在哪个国家,烟和酒最能拉近人们的距离。 丝楠也要了一杯朗姆酒,刚喝了一口,就有人找她了,“听说你开了几家服装店,混得还不错?” 柏娜不知什么走到她这边来的,睨着她看。 丝楠笑了笑,“凑合吧。” “没想到我爸爸还会邀请你来,”柏娜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你这个人也是运气好,走到哪里都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白捡。” 柏娜不相信丝楠有本事创业,她觉得她不是靠昂慕斯就是迪斐。前天见到她时,她不是正从阿尔萨斯家里出来么。 丝楠不和柏娜争,她这两年卖衣服跟各种千金打交道也有了经验,对这种被娇坏了的娇小姐就应该顺着她的意思,等她自己觉得无趣就不会理会她了。 果然如丝楠所料,柏娜没说几句话便走开来。今天她可是主角,加菲尔德领着她把她介绍给其他人。 柏娜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和之前的伊纳一样没订婚没嫁人,殖民地门当户对的优秀适婚青年不多,加菲尔德又一心搞事业,不知不觉忽略了女儿的人生大事,等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时发现配得上柏娜的男士们更少了。他把事业重心转移到欧洲来,不能说没有为女儿着想的原因。要不然现在也不会赶着将柏娜推向社交圈,今天来的青年才俊也有不少。而他们看起来也对柏娜很有兴趣,要知道娶了她就等于娶了一个大金矿。 于是一时间,柏娜成为宴会的中心,很多人上前与她搭讪,男青年尤其多,女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在另一面的空地上,佣人早就摆好圆形桌椅,就等中午上菜。空闲下来的加菲尔德走过来对丝楠笑道,“好久不见,丝楠,你变得这么漂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谢谢,”丝楠也笑颜以对,“听柏娜说,你们以后就不打算回印度支那。” “对,那边有米歇尔就够了。” 丝楠了然,一山不容二虎,两位老板离得太近容易起矛盾,就算加菲尔德和米歇尔是朋友也说不准以后会出什么事。烟草是加菲尔德的强项,米歇尔就只把这部分交给他负责,而橡胶依然紧紧抓在自己手里。 说起来都是股东,可丝楠和加菲尔德不熟络,更算不上有交情,又过去了几年,除了客气的寒暄也没什么话题可聊,而且他们可是利益关系,试想任何一位成功商人都不愿意多一个人与自己分羹,而且这个人比自己的女儿还小。 加菲尔德说待会儿米歇尔和普尔曼也要来,让她午餐时和他们坐在一起,被丝楠婉拒了,开玩笑,他们那桌是主桌,她一个没啥大背景的小裁缝坐上去不别扭吗。丝楠也明白加菲尔德意思,她是股东,自然有资格。但其他人不知道,她也没有要到处嚷嚷的意思。所以这样一来岂不是坐定和普尔曼的关系了,她还没卑微无用到靠男人上位的地步。 这次勒马夫妇也来了,丝楠跟他们一桌挨着勒马夫人坐。许是考虑到米歇尔的感受,加菲尔德没有邀请欧罗斯家族的人。 “他们把香烟都快做成了艺术品,看起来就赏心悦目,”勒马夫人把玩着手里的香烟盒,爱不释手。加菲尔德送给每位贵妇一个南洋木烟盒当见面礼,木头上雕刻着印度教的佛像,精致栩栩如生。而男士们则收到一盒价值不菲的津巴布韦雪茄。 同桌另一位贵妇说,“摩勒斯先生真是有心了。” “要不然宝蒂那也不会有现在的规模。”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都对加菲尔德和宝蒂那赞不绝口。勒马夫人还夸柏娜长得美,过去待在殖民地可惜了,要是再巴黎,追求者得排成队。瞧这拉拢人心的手段,丝楠很受教,她要向加菲尔德学习。 米歇尔和普尔曼架子大,来的比较迟,所有人都在等他俩,两人一进来,就有人起身对他们问好,这对父子的地位不是非同一般,米歇尔一一颔首回应,而身边的普尔曼就显得有些无礼了,目中无人的直往前走。 这是他戏剧性的死而复生后,头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几乎每个人都对他行注目礼。大家一想到繁盛的邦尼特家族因他一蹶不振,就觉得这个年轻人狂是应该的。 普尔曼看见了丝楠,路过她这桌时,脚步停顿了一下,才跟着父亲继续往前走。他在为丝楠不愿跟他去西北闹别扭,他舍不得对丝楠发脾气,只能闷在心里气,有点单方面冷战的意思。 对米歇尔他们的迟到,加菲尔德并没有表示出不满,笑着跟普尔曼打招呼,他们落座后,佣人才端上食物。 这种宴会的桌子是圆的,很大,一般六人一桌,主桌除了米歇尔父子和加菲尔德父女外,还有邓格拉斯和一位部长级官员。也不知是不是安排太巧,普尔曼旁边是柏娜,一个帅,一个美,两家人关系还这么近,再般配不过了,在旁人眼里,俨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直沉默的普尔曼这时还与柏娜低声交头接耳起来,于是丝楠莫名其妙的收到不少怜悯的目光,连勒马夫人都替她着急,“哎呀,你该怎么办。” 丝楠哭笑不得,往前面看了看,不知柏娜在说什么,普尔曼嘴角是弯起来的。丝楠都没觉得自己的眉头蹙起来。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口臭吗?居然还要吻我的手背,恶心死了。” “反正我没看到爸爸说的所谓才俊公子,全是歪瓜裂枣。” 柏娜一个劲儿数落每一位与她搭讪的男人,说得那些人简直一无是处,普尔曼知道她喜欢夸张,当笑话听听,正好他心情不佳。 “我不能将就,我要找就找最好的,不像你,放着大花园不要,眼光奇差的选了一个丑丫头。” 普尔曼瞥了她一眼。 柏娜立马住了嘴,不能在普尔曼面前诋毁丝楠,否则这家伙有可能掀了桌子。“那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男人?”普尔曼就随意问问。“你这样的,”柏娜脱口而出。 第七十六章 新的竞争者 普尔曼和柏娜都愣住了,对视一眼,又很不自在的移开视线。米歇尔和加菲尔德是老朋友了,两家人走动比较频繁,普尔曼跟柏娜从小就认识,但可不是青梅竹马,他们性格不合,互相鄙视,谁也看不起谁,连小伙伴都不算。加之普尔曼七岁就去了殖民地,两人的关系更生疏了。他们真正熟起来还是最近几年的事,普尔曼驻扎越南,加菲尔德经常请他去家里吃饭,他才把跟柏娜童年的‘友谊’捡起来。 普尔曼嘴角勾起来,“原来你仰慕我,”他的笑容着实可恶,就是恶劣的打趣。他这种自恋的人,不放过任何挖苦人的机会。 柏娜的脸腾的红了,不是羞,而是怒。狠狠瞪着他,如果不是顾忌场合,她就要破口大骂了。喜欢他?饶了她吧,只要深入了解到普尔曼这个人,就绝对不会对他动心,不知是滥情还是专情,不管是哪种,都是她承受不起的,看看莉莉娅的下场就能知道。柏娜觉得自己肯定是被父亲催相亲催结婚催过头了,居然错觉的把普尔曼当做理想人选,要不然就是因为这几年,她身边能看的男青年只有他。 没想到普尔曼还用奚落的语气继续嘲笑她,“看来你我还算有交情,我劝你放弃别抱希望,你的喜欢只会徒增我的烦恼,除了丝楠,我不会对其他女人有兴趣,除非你想让自己成为一个笑话。” 普尔曼的话听起来虽然十分欠扁,却说的是事实,柏娜听出了他的认真。他这个人就是如此,认定了一样东西、一件事、一个人,就一门心不顾一切的的扑在上面,不可能再给别人一丁点机会,哪怕暗地里的奢想也不准。莉莉娅落到那么悲惨的结局就是没看清普尔曼这一点本质。 柏娜不屑的‘嘁’了一声,“别忘自己脸上贴金了,真以为你人见人爱,是个女人就对你掏心掏肺。” 普尔曼不置可否的一笑,“那就好。” 每张椅子间隔比较远,两人说话声也低,旁人都没听清他们的对话。那位部长级的官员见他俩一直嘀嘀咕咕,笑道,“你们两位的儿女关系真是好,莫不是有直接联亲的打算?” 米歇尔呛了一下,咳嗽不止。加菲尔德也有些尴尬,“儿女的事,随他们自己,我们长辈不插手。” 普尔曼坐直身体,不再理柏娜,柏娜也是,头一偏,很嫌弃。 反应最平淡的是邓格拉斯,他只淡淡笑了笑,面有愁容。最近他并不常出现在这种社交场合上,昂慕斯的病情叫他快急白了头发。他对几人说,“自己的孩子健康快乐就好了。” 米歇尔心知邓格拉斯的忧愁,对他深表同情,麦凯克伦和奥利维亚给他戴的绿帽子太大了,米歇尔还想过如果换位思考,让他站在邓格拉斯的角度,他对昂慕斯别说尽心照料了,看都不想看一眼,这样的儿子只会像一道耻辱,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丢人。 “你不是说亨利今天要过来吗?”米歇尔问加菲尔德。 柏娜一听兴奋道,“您找到哥哥了?”完全忘记长辈讲话不能插嘴的基本礼节。 柏娜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哥哥,亨利就是她的兄长。她弟弟随母亲移居意大利,而亨利一直没有消息。 加菲尔德点点头,邓格拉斯刚才的话让他有些愧疚,他对两个儿子没有尽到做父亲的基本责任,“他还在巴黎,现在是一名大学讲师,马上要成为教授了,”他的语气里有骄傲。 “您怎么不告诉我,”柏娜埋怨道。 “我等着今天给你一个惊喜,”加菲尔德看了看手表,“按时间,他现在该到了。” 加菲尔德心里头实际上还是挺忐忑的,他担心儿子怪他。不过很快,这种顾虑就被打消了。 佣人领着一名高大俊朗的男青年往这边走来,和柏娜一样也是金发,而气质截然不同,这人鼻子上架着眼镜,贝茨爵士戴眼镜是盖住豪气,而他戴眼镜是展现浓浓的书卷气。除了唐奈,丝楠没怎么遇见过这样学究气质十足的人了,连她去学校那会儿,几任老师都没有,那些人趋炎附势的模样,丝楠可还记得。 她看见加菲尔德和柏娜同时站起来,快步迎向这个青年,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激动。相比较而言,青年的反应略冷淡。 丝楠听见柏娜叫了一声,“哥哥。”然后她紧紧抱住了他,而对方的双手只敷衍的搭在她的肩上,然后轻轻推开了她。 柏娜怔怔的看着他。 “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来,”加菲尔德笑容满面。 “你们回国又搬新家庆贺,我怎么会不来,”亨利也笑,非常有礼貌,但加菲尔德的笑容有点凝固了,就是那种上不上下不下的感觉。亨利话里的意思很明确,这是他们家,而不是他家,他分得清清楚楚。可也不是怨气,只是客套,客套过头了,不像有血缘关系的人。 其他人没发现他们之间的问题,还觉得加菲尔德有一对不俗的儿女,对他们大加赞赏。 最下不了台在后面,加菲尔德带着亨利走到主桌,却发现自己疏忽忘记为他准备座位。 “爸爸,你真是,”柏娜责备的看了他一眼。柏娜要怪也该怪她自己,加菲尔德常年把她带在身边,习惯女儿完全忽略了儿子。 亨利无所谓的笑,“没关系,我坐那边吧,”他指的地方在丝楠对面。 普尔曼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你坐这里吧。”他看加菲尔德脸色挂不住了,难得谦让一回,对方竟不领情。 亨利看了他几眼,“谢谢,看来你们吃到一半,聊得一定很开心,我打扰你们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怎么能占了你的位子呢。” 说罢,他不等其他人反应就朝丝楠这桌走去,丝楠看着他坐下来,心想这人也够有个性,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的父亲难堪。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额?”丝楠才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很不好意思,“没没,你是柏娜的哥哥?”丝楠有些好奇,亨利看起来比普尔曼年纪大,起码得有二十七八了。 “对,我叫亨利,”亨利比刚刚大方得多。 丝楠也立刻介绍自己,“我叫丝楠。” 想不到亨利一听,颇为惊讶的打量她几眼,笑道,“你就是丝楠?我总是能听到你的名字,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没想到是这样的。” 丝楠疑惑,“你认识我?” “算是,不过你肯定不认识我。” 丝楠想追问,亨利已经拿起刀叉,没有与她再聊的意思。 中间,勒马夫人他们也跟亨利搭过讪,闲谈了几不痛不痒的话。丝楠也稍微了解了一点加菲尔德的家事,比如他们家族传统的商人世家,却血液里充满冒险精神,祖辈随着最早的一批淘金热去了美国,没有淘到金子,而是以烟草贸易成功发迹。如今留在法国的家族成员不多了,也都是一些远亲。当初加菲尔德带柏娜去殖民地时,亨利刚考上大学,他父亲别说为他庆祝,连这件可喜的事情都不知道,因为那时他已经走了。 亨利读完大学又攻读硕士,最后留校成为一名教师,教的是经济,算是继承家族的商人本色。 丝楠注意到期间亨利没吃什么东西,用叉子随意拔了拔食物,喝了几口葡萄酒。她感觉他来只是应付差事,这场宴会和他的父亲妹妹本身对他没多大意义。收走餐具后,她看见亨利几次想起身走,都被过来与他敬酒的人拦住了,柏娜漂亮,她哥哥自然也不差,有气质有文化一副上进青年的样子,又是富豪之子,想攀交情的人当然多。 后来丝楠去洗手间,从窗户里看见柏娜和亨利在马车旁边拉拉扯扯,兄妹俩似乎产生了争执,丝楠隐约看到柏娜好像在哭。 等丝楠再出去,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也没看见加菲尔德和米歇尔的影子,普尔曼大咧咧的坐在沙发等她。她把自己看见的告诉他。 “别人的家事少管。” 普尔曼眉头皱起,声音阴阳怪气的,丝楠无奈,以为他还在生她的气。殊不知除了生气,普尔曼还在为别的事烦心。 刚才他为亨利让出座位时,米歇尔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父子连心,那些复杂的弯弯道道普尔曼在一瞬间都懂了。在殖民地时,米歇尔几次向他提过继承的事,子承父业理所应当,可他对经商没有半点兴趣,他曾说过,公司到他手上,不出半年就会倒闭。 柏娜的头脑不是顶聪明的那种,又是女孩,娇娇柔柔的,加菲尔德也不放心让她做继承人。两个父辈曾私下商量过,如果两人结婚再共同经营会不会好一些。但今天亨利一出现,米歇尔就有危机感,一位成绩优秀的经济系大学教授接手公司不是再合理不过的吗。米歇尔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他认为他的公司不能落入外人手里。此时的他很后悔让总统给普尔曼定职。而他包括加菲尔德,似乎都忘记了,公司并不仅仅属于他们两个人。 第七十七章 自知之明 宴会之后,加菲尔德出资买下一块地,大兴动工,说是要把公司总部从殖民地建到巴黎来。还准备在外县建两家烟厂。 一时间市面上宝蒂那的高档香烟价格直线上升,特别是加菲尔德在宴会上推荐的那几款,权贵们争相追捧。有钱人就是爱攀比爱追潮,加菲尔德巧妙的利用了这一点,跟丝楠之前靠内衣赚到第一桶金一样的道理。报纸上都是宝蒂那以及两位创始人的各种介绍,多少贵族们扼腕叹气当初怎么没有抓住机会去殖民地闯荡一番呢。问题是就算给他们机会,他们敢吗? 米歇尔后来单独找过丝楠。一连串的变故,他还没好好跟这个养女说过话。看着面前别有风情的女孩,再想到普尔曼对她的迷恋,只觉得头疼,有些事不是他想拦就能拦住的,况且现在丝楠在巴黎不仅立足,还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他没办法轻易拿她怎么样。 丝楠静候米歇尔给她下指令,他们之间的对话往往都是在讲条件,名义上的养父女,实际上比纯粹利益关系的商人都不如,她可不认为米歇尔叫她来是叙旧的。 “我和加菲尔德都不希望你插手宝蒂那的运作。”米歇尔不冷不热的说,丝楠早已猜到他是为了这件事。 “我知道你特立独行,不会唯唯诺诺的服从,也会不气焰嚣张的炫耀,按照约定,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应该属于你,我没有食言,在阿尔萨斯银行开了一个户头,已经先转入了一笔账,你现在就可以去查。” 丝楠颇为意外的看向他。当初米歇尔不准她踏足巴黎,更不准她接触到欧罗斯家族的人,她全部违反了,她原以为米歇尔不会承认那份合同。 殊不知米歇尔有自己的考量,丝楠的服装公司在短短三年里已经占据巴黎一半的主流市场,别说一个年轻女孩,就连有经验丰富的中年商人也不一定办得到。米歇尔并不意外,说实在,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只要发生在丝楠身上就不奇怪了。当初他第一次见到她那双黑幽幽的眼睛,就意识到这个小女孩或许是森林里的妖精。 “还记得你发过的誓吗?”米歇尔问她。 丝楠不相信上帝,前世今生只起誓过一次,她轻轻点头,“记得。” “我收养你,给你好的生活,全部是为了普尔曼,你一定要对他忠诚,绝不能背叛他。” 米歇尔盯着她,像是念魔咒似的再次叮嘱她这番话,丝楠双手捏紧,前世她买东西最讨厌捆绑销售法,而米歇尔却一直把她跟普尔曼捆绑在一起,却不是童养媳,而是仆人。 “我明白,他的东西我不会觊觎。” “他,你也没资格觊觎。” 丝楠笑起来,“请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你的儿子也没有特别值得我欣赏的优点。” 米歇尔倒好,一盆冷水浇灭了丝楠对普尔曼好不容易升起的那一丁点喜欢,丝楠本是个对感情相当冷静的人,当初对小琼斯兰动心,还不是因为他过于优秀,迷惑到了丝楠,也可以说骗到了她。普尔曼这种张扬的人比低调的小琼斯兰更容易招蜂引蝶,身后的欧罗斯家族比琼斯兰家族更复杂,而丝楠暂时没有自找麻烦的打算。 丝楠离开的时候,迎面遇上普尔曼,普尔曼刚要说话,结果她目不斜视的从他旁边擦肩而过。 普尔曼讨了个没趣,愣了半天,随即气冲冲的走进屋里,“你又对她说了什么。” 米歇尔吸着雪茄,不以为意的说,“我都是为了你好,将来你就会知道。” 丝楠没被米歇尔话所影响,把主店左右两边的楼全部买了下来,准备扩大规模,这几天正在紧锣密鼓的装修。她还在人才中介和服装学院贴出了招聘广告,她需要五六个技术过硬的设计师和制版师。 她给唐奈放了小长假,让他带波米琪抽空度个假。结果唐奈无奈跟她说,他怀疑波米琪背着自己交了男朋友。丝楠惊讶归惊讶但觉得很正常,波米琪也十九岁了,上大学谈恋爱不是必修课嘛。丝楠对波米琪的男朋友很好奇,可惜最近实在没有时间约她出来。 新政府正在推行清廉平民化的政策,丝楠计划趁着这个大潮流捣鼓出几个普通人也能买得起的系列服饰。平民百姓不需要参加没完没了的宴会酒会,更不会闲的去戏院和音乐会消遣,他们得干活,得努力为了生活赚钱。所以他们的衣服式样不必太复杂,也不必太花哨。实用是第一,如果兼顾时尚美丽就更好了,丝楠把这个重任交给最懂平民装束的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很惶恐,这段时间跟着专业裁缝学习,基本功她是有的,真让她实打实的量体裁衣,她还是有点怕。 “没关系,就按你在乡下看到别人的装着来,我们不要求多么标新立异,有自己的特点就好,不论何时我们都要自信呀。” 丝楠笑眯眯的拍拍她的肩,玛格丽特看着她,浑身陡然感到轻松,笑道,“我会尽全力的。” “我们一起加油吧,”丝楠眨眨眼。 这时才被提拔为丝楠贴身助理的佐薇敲门进来,“丝楠小姐,丽兹夫人又派人过来了,请您务必去一趟。” “不是告诉你了嘛,跟他们说我不在。” 丝楠的话音刚落,一只手推开佐薇,径直走进来,佐薇不敢阻拦,“你的办公室真宽敞。” 丝楠听到这声音马上转身,就看见衣着朴素的贵妇,讶然道,“丽兹夫人你怎么来了。” “如果不是我亲自来,还不知道你要如何打发我的下人。” 丝楠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自从米歇尔回来后,丽兹夫人三番四次以定做衣服的名义请她过去,都被她用各种理由拒绝了。有米歇尔盯着她,她必须离欧罗斯家族远点,况且她也不好意思啊,那么重要的订婚宴被她破坏得成为了笑料。“就跟我谈十分钟吧。”丽兹夫人看丝楠的眼神,让她头皮发麻。 第七十八章 恳求求情 丽兹夫人算是贵妇中比较厚道的,中规中矩,对谁都心平气和,不与人产生间隙,当然,贵妇们都有的优越感和高傲她也有。她先前对丝楠的印象已经很复杂了,先前迪斐为她闹得那一通,兴许就是老伯爵病倒的导火索,偏偏丝楠本人着实让她难以产生厌恶的情绪。 丽兹夫人还可惜过,如果不是丝楠出身不好,又和艾芙一个姓氏,成为欧罗斯继承人的妻子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但自从知道她是米歇尔的养女后,丽兹夫人再无法以平常心来看待这个女孩了。 她不知道丝楠所展现出来的爽朗善良,是出自真心,还是别有用心。跟米歇尔的关系可以成为她的助力,她却隐瞒至今,只有心机阅历深的女孩才会这样做吧。 丝楠被丽兹夫人的眼神看的不自在,她弯腰给她倒杯茶,丽兹夫人看着她的脸说,“你早该告诉我们你就是米歇尔收养的那个孩子。” 丝楠的手一抖,讶异,“你知道了?” 米歇尔打心底没承认过丝楠的地位,自然也没公开她的身份,普尔曼更不会找抽的去说丝楠是自己的妹妹。 “看到普尔曼那么护着你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的,人老了反应也慢了,”丽兹夫人苦笑。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我也明白,弄了半天我们是一家人,”丽兹夫人伸手握住了丝楠的手,丝楠讪讪的,想收回手又不好意思。一个身份高贵的贵妇突然说咱们是一家人,听着多别扭啊。她可不敢跟他们是一家人,老伯爵的犀利眼神都能把她凌迟了。 “丽兹夫人,你有话就直说吧。”丝楠干脆直接问,她又不傻,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不是啥大人物,丽兹夫人三番四次请她,还陪假笑,肯定有事求她。 面对丝楠明了的目光,丽兹夫人尴尬的放开了她,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求人就被人看穿了,这种感觉着实不好。 “我们也是实在是没法子了。” 米歇尔回国后,频频露面,出席各种高端场合,用古话说就是衣锦还乡,荣耀以归,而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们一个个都恨不得围在他身边巴结他,况且他还有一个争气的儿子,不知多少人羡慕他,米歇尔享受这样的扬眉吐气。在如此光环下,欧罗斯家族仿佛被人遗忘了似的,米歇尔竟一次也没有回来看过他的父亲。而他们欧罗斯家族的人都是犟脾气,老伯爵的犟比普尔玛和米歇尔有过之而无不及,病入膏肓,宁愿扛着也不愿意低头求儿孙回家。 而且迪斐也不常回来了,费奈斯被捕后,迪斐提出解除婚约,但婚约经过认证,又举行了宗教仪式,不是说解除就能接触的。况且对方死活不愿意,家族大长辈不出面有意回避这件事,伊纳更是紧紧扒住迪斐,拿他当最后的救命稻草。娘家衰败了,至少她还有一个能撑门面的夫家啊,如果没有婚约,那她真是什么都没有了,她弟弟的庞大债务,还落在她和她母亲头上。 老伯爵更气啊,气自己给迪斐找了这样的媳妇,甩都甩不掉,成功光耀的一生,到最后却晚节不保。八十多岁的老人,几次打击,生命力基本上也枯竭了。 因此每天那栋大宅子里都死气沉沉,佣人们小心翼翼,没有人敢弄出大动静。 丽兹夫人只好来求丝楠,“你跟普尔曼他们说说吧,我知道普尔曼肯定听你的话。” 丝楠不由笑了笑,“那可不一定,”她停顿了一下,丽兹夫人眼里的急切和担忧不似作假,“算了,我试试看吧。” “谢谢你,我和尼塞尔都得谢谢你,”没想到丽兹夫人感激涕零的握住她的双手,起身就要行大礼。 丝楠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她甚至都觉得真的是米歇尔和普尔曼做得过分了。 不过丝楠还没去找普尔曼,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她, “我们家得罪过你什么,要对我赶尽杀绝。” “邦尼特小姐,有一点你没认识清楚,你们家得罪到我的地方太多了。简直罄竹难书,我懒得一一列举。”丝楠淡定的说,她往后退了退,不想被伊纳身上的怨气波及到。 昔日清丽脱俗的美人啊,扭曲的脸太难看了。他们家现在完全走到绝路,大家长把她父亲从家族里除名,和他们撇清关系,政府的人冻结了他们家所有的账户,查封变卖房产,值钱的家具和收藏品,连她母亲的首饰都没放过,全部用来偿还她父亲贪赃。 赌场里的人隔三差五来家里讨债,和她母亲砸锅卖铁,连十分之一都偿还不了,现在佣人的薪资也承担不起了,伊纳在家天天以泪洗面,那些之前亲近的亲戚朋友都想躲瘟神似的唯恐避之不及被牵连上麻烦。她母亲让她去找迪斐借钱,她哪里有脸啊,已经被欧罗斯家族看不起了,她不想成为彻头彻尾的大笑柄。 “我知道是你故意陷害卡维尔的,你们作弊作假。” “诶,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赌博这种事向来有输有赢,你弟弟运气不好,怎么就怪到我头上了呢。” 此时丝楠脸上的笑在伊纳眼中尤为可恶,如果不是她从小的教养,恐怕真的会冲动的扑上去,她气得脸颊上的肉都在抖,“我小看你了。” “我也小看你了,上次多谢你的款待,你弟弟的房子挺大的。” 被揭穿伊纳也毫无愧色,而是盯着她阴毒的说,“我那时就应该找几个流氓折磨你,看你还得意什么。” 丝楠不介意,扬扬手,“你现在就可以去找,我在这里候着,随时欢迎。” 就像费尽全力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力和愤怒的感觉在伊纳身上犹如冰火两重天。“有这个时间跟我耗,还不如想办法还钱为妙。”伊纳咬住嘴唇,双眼红红的,难道真的要去求迪斐吗。她还犹豫不决,没想到过了几天后,她想见迪斐一面都难了。 第七十九章 要命的吻 丽兹夫人的请求,丝楠还是没能帮到她。普尔曼两天后整点行装,匆匆出发,前往他的上任地鲁昂。罗切斯特和他的手下们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一堆烂摊子需要他接手,他没办法再继续耽搁。临走前一晚,他来找过丝楠。 彼时丝楠正在工作间里对着图纸琢磨,他忽然从窗子外跳进来,着实吓了丝楠一跳。 “你干什么,”丝楠怒瞪。 普尔曼还笑,“是你让我装小偷的。” “别说的这么难听,什么叫小偷,明明是侠盗,英雄似的人物,你也不看看那边的人把你传得神乎其神的,你现在又是地方官,为人民服务是应该的。” “那你觉得我是你的英雄吗,”普尔曼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眼睛望着她,带了点隐隐约约的期盼。 许是落后的烛光太朦胧模糊,映照着普尔曼的脸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丝楠的心莫名噔了,“嘁,”她笑起来,“别再自恋了,有空照照镜子吧。”她微微垂下头,掩盖自己内心的慌乱,亦或者说她试图撇开这种令她不爽的感觉。 普尔曼的眼神一下子黯然了下来,他心里怪死自己的父亲,可又无可奈何,他先前的努力难道都白费了吗。越想,他越不是滋味。突然他上前一步,把丝楠打横抱起,这可吓得她脑子猛的一片空白,连挣扎都忘了。他低头,重重亲吻一下她的唇,颇具气势,粗鲁还有泄愤的无奈。 “我明天就要走了。” “哦,”丝楠呆呆的应了一声,她感觉自己的嘴唇可能被普尔曼咬破了。 这样绵软的反应让普尔曼有怨气也无处可发,只能更加粗鲁的抱紧她,“我不准你,” 不准什么,丝楠并没听清楚,她的思绪一旦遇上普尔曼就混乱了。 普尔曼就这样离开了巴黎,没有回去那栋深厚的老宅子看他的祖父最后一眼。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生之计在于少年,成就大事的人往往在年轻的时候就超凡脱俗,与众不同了,当然也有人大器晚成,那毕竟占少数。 在国会一次春季例行会议中,年轻的青年部主席一改以往低调的作风,首次发表了演说。第二天,报刊杂志上铺天盖地的全是迪斐这次演讲的内容,时政家啊,政客啊包括报刊的评论都对他的讲话赞以极高的评价。说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年仅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把自己和欧罗斯家族再次推到风头浪尖上。 把迪斐所说的话简单概括无非是三点,第一召集青年人踊跃参军,继续扩张殖民地;第二建议与美国加强关系,他认为美国革命后发展将超越想象;第三是关于官员选举贿赂行为的。 每一点都正好说在总统先生的心尖上,并且赢得几位上位者的赏识。一周后,通过补选的方式,迪斐顺利进入了下议院,成为史上最年轻的议员。这件事的轰动性不亚于普尔曼的死讯以及费奈斯将军的倒台。 而且不仅于此,迪斐还与他小舅舅成立了一个基金会,用于救助贫困者,号召富人参与募捐,第一笔款项就送往拉玛耶赖的灾区。迪斐欧罗斯的名字在一夜之间被无数人记住, 丝楠还是看到报纸上的报道才知道的,自从那场荒诞的订婚宴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迪斐。其实丝楠心里对迪斐非常过意不去,毕竟她利用了他,把重要的订婚宴搅合得一团糟,让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人们口中的笑柄。幸好迪斐自己跳出了这个怪圈。 丝楠把这份报纸放进抽屉里,纪念意义的物件她都会收藏起来。结果五分钟后,报纸上的主人公就出现在她面前。 坐在咖啡厅里,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都瞟向靠墙的那一桌,丝楠感觉到了,笑道,“你现在是名人了。” 迪斐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不骄不躁,整个人都是一丝不苟的,有一种卓然的气场,老伯爵终于把他的外孙培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我不早就是名人了么。” 丝楠怔忪的看着他,听不出来他是自嘲还是讽刺她,他已经不像从前容易被看透。丝楠的目光落到他的手指上,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就是空空的,没有戒指。 “对不起,我早该跟你道歉。” 迪斐轻笑了一下,“我不缺道歉,如果我真打算娶伊纳,举办的就不是订婚礼而是婚礼了。” 丝楠被他话中的无情惊到了,原来从头至尾,迪斐才是真正看戏的那一个。不愧是普尔曼的兄弟,都把终身大事当成儿戏。可好歹普尔曼还演得有血有肉。装模作样的一点,而迪斐呢,完全事不关己的旁观,更冷漠。欧罗斯家族的子弟有谁是简单的呢。 “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丝楠先没反应过来,迪斐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对他那么好,过去他是怎么对你的,你忘了吗?” “你也知道都是过去的事,那时大家都是孩子,不懂事很正常,我怎么会去跟孩子计较呢,再说你自己那时还不是任性又自以为是。” 丝楠笑着说,随手拿起边上的咖啡杯。 迪斐抿着嘴唇看着她,过了几秒,冷不丁的说,“你要嫁给他吗?” “咳咳,”丝楠被这一口呛得脸通红,缓了半天都没缓过气,再次引起旁人的异样眼光。 “我和他清清白白,天地可鉴,别人以讹传讹,你也信。” 丝楠极力解释,迪斐的神情却依旧沉凝,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忽的伸手,覆住丝楠搁在桌上的手。 丝楠下意识的回抽,没抽出来。 迪斐也不说话,就静静的握着她,桌上的花瓶正好挡住了交握的双手,旁人无法得以窥见,这种气氛怪异至极,静谧、沉寂,丝楠有种喉咙管都被人捏住的感觉。迪斐注视她的眼神让她感到了压迫,那是她极力回避的感情, “我不喜欢强迫别人,因为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都有人为我奉上,我没有真正争取过什么,至少在我十六岁之前,都不懂所谓竞争。在回国的船上,格雷特说,我父亲是个懦夫,自身难保,我能指望的只有外公,而我必须要做的就是极力讨好他,让他高兴,绝不能像母亲和米歇尔舅舅那样。所以外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服从他的所有命令。” 迪斐平静的说出这一番话来,丝楠没从他脸上看到一点情绪波动,几年的打磨让他变得相当圆滑了。 “他要你离我远点?” “对,如果我不照做,你的店还没开张就得被迫消失,你也不可能留在巴黎。”迪斐说这些话时,始终没有放开丝楠的手,“小时候我被宠坏了,没有明白到底作为家族继承人到底有多沉重的责任。” 人人称羡的少爷照样有不为人知的苦痛和压力,可是要他放弃这个位置,他肯定也不愿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生活,让他走平民路线是不可能的,“在这五年里,我每晚都会做噩梦,一旦惊醒,我首先想到的是你。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撑下去。” 丝楠恍惚了,迪斐说的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却比甜言蜜语更让人揪心,他在推心置腹啊,把自己的脆弱无助全摊开在丝楠面前,坦荡荡,没有一丝保留。一如若干年前,尚且青嫩的美少年在湄公河的清风中,对她羞赧又霸道的说一句我喜欢你。 丝楠把这当成情窦初开的孩子一时迷失,妄自以为时间能吹散这份冲动的感情,殊不知随着年龄的增长,那颗种子扎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也许最初,迪斐的动心仅仅是出于新奇,可是后来呢,丝楠一步步在勾走他的心。 “你现在是有未婚妻的人,不能再,,” “哧”,迪斐笑了,那笑容发自内心,很好看,就在丝楠出神的片刻,他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却抬起下颌,倾身唇就挨上她的,她本能要躲闪,他扣住她的后脑。 丝楠的胸口磕在桌沿上,细长的脖颈不得不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双手抵着对方,却不能使力,这一幕其实很美,也很令人震撼。 咖啡厅里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光明正大的看,更有甚者还站了起来,要知道这里可是档次比较高的地方,可想而知,迪斐所做的事有多惊世骇俗了,在这个年代,当众接吻还是比较‘有伤风化’的。 更加令大家大开眼界的是后面,一个长发女人拿着咖啡厅里的花瓶突然大步走向他们,然后举起花瓶,朝丝楠的脑袋砸下去,结实的中国瓷花瓶硬是被砸碎了。 女士们开始尖叫,惊愣住的男士们和服务员上前控制住这个女人。而丝楠人还是蒙的,直到看见迪斐慌张的脸,被他抱住,血顺着脑袋流进她的眼睛,一片红,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袭击了。这一吻着实要了丝楠的老命啊。 第八十章 非祸非祸 丝楠头发晕的靠在一把软椅上,医生正用镊子把瓷器碎片从她头皮上取出来。她伤的不太重,就是看着吓人,血流得比较多,糊得满脸都是。 “还是住院吧,得观察几点,万一化脓就不糟糕了,”医生保守的要求丝楠。丝楠无可奈何的同意。说真的,她的警惕心足够高,想偷袭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问题是迪斐突然吻她让她的防备尽失,她那时有点摸不着北,才叫花瓶正中脑袋。 后脑勺被划出一道四五公分长的口子,悲催的不得不剃掉一小簇头发。包扎消毒完毕,安妮带她去把带血的裙子换下穿上一件病号服。 然后丝楠看见守在外面的迪斐,他一脸苍白的好像受伤的是他,丝楠反过来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担心,我没事我没事。” 迪斐看着她头上的白纱布,目光有点呆滞,他想起在殖民地时那些过往的事,他和普尔曼总是害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越想他心里头越不是滋味,他眼底很冷冽,他没想到自己的那位未婚妻如此不自量力,以为他不强硬,就敢蹬鼻子上脸了。 没错,砸丝楠的是伊纳。 伊纳并不是一开始就针对丝楠的。她这些日子急于见到迪斐,一来稳住他和名存实亡的婚约,二来是找他借钱。但迪斐对她完全避而不见,不管她在哪里守着等着,都扑了个空。尤其是在他成为议员后,伊纳见他的希望就更渺茫了,迪斐身边时时刻刻都有大批保镖跟随,她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亏她还是他的未婚妻,之前还羡慕她的朋友们现在谁不耻笑她。 今天伊纳好不容易碰上迪斐落单的机会,却是他和丝楠独处的时候,当时伊纳也在咖啡馆里,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看着两人‘谈情说爱’,看着丝楠脸上的‘媚笑’,她心里头的妒火怒火冲冲的往上冒,勾引了普尔曼不够,还把迪斐耍的团团转吗,伊纳家教良好,她却打从心底觉得丝楠是无耻的婊子。她是不喜欢迪斐,可是现在迪斐是她的未婚夫,就是她的所有物,出于占有欲,她不能容忍别的女人染指他。看见迪斐吻丝楠那一幕,伊纳彻底爆发了,前仇新怨让她冲动的抄起桌上的花瓶,让她做出极其不符合身份的行为。 严格的讲,丝楠的确算是‘小三’,躺着中枪的无辜小三。丝楠倒也能理解伊纳,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众星拱月的大小姐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能指望的只有自己的未婚夫了,受不得刺激。 丝楠劝迪斐跟伊纳好好谈谈,迪斐不置可否,他已经派人把伊纳送进警察局,在丝楠伤好之前不可能出来了。 第二天,这有点暴力的花边新闻就传遍上流圈子。正室教训小情人不稀奇,大家却依旧乐此不疲的爱看这类戏,特别是这次的时间主人公们的关系比较引人遐想,普尔曼前脚才走,丝楠就跟迪斐勾搭上,还当众热吻,这花心程度比寡情的男人们都狠。也难怪伊纳会发疯了。大家对伊纳还挺同情,同情之中看热闹的成分更多。而且女人们,特别是那些被礼教束缚的女人们心底里头实际上很羡慕丝楠。这年头,像她如此敢作敢为特立独行的女性很少,好不容易出了个玛丽莫博森,终究太跳脱走上歪门邪路。 不过来医院看望丝楠的人不多,被打破脑袋住院又不是啥光彩的事。而且丝楠自己也不是闲得住的性子,呆在病房里很憋屈,和安妮聊聊天,可惜人家很忙。玛格丽特给她煲了一些滋补的汤送来,除了神情稍有唯诺,这位乡村寡妇现在看不出来土气了,她穿着裁剪得体的宽松上衣,带点男性服装的元素,再化上淡妆,头发梳成一个发髻,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简洁干练。 从医院走进来都引得不少人侧目,试想在一群穿裙子的女士们中有一个穿西装长裤,是不是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呢。丝楠的朋友以及被她看中的人,都和她一样与众不同。 “样衣我已经做好了,本来打算今天让你看看行不行,”玛格丽特话说了一半,看了看丝楠脑袋上的绷带,目光怪异。 丝楠讪笑,她受伤的原因其他人都知道了,她觉得有些丢脸,她向来不参与两女一男的戏码,还是无意的被牵扯进去。 “丝楠,大家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玛格丽特欲言又止,“我一直以为普尔曼和你是一对,你们看起来般配极了。” 丝楠脸上的笑慢慢褪去,“他的确是我的哥哥,我没有对你说过谎。” 玛格丽特不信,丝楠可能没察觉到,但她看见了,好几次,当初在她家,普尔曼都在丝楠背后,悄悄凝注她,那眼神就是在看爱人。所以最开始,玛格丽特还以为丝楠和普尔曼是那种大家族私奔出来的恋人。 玛格丽特刚想告诉丝楠,这时门被轻轻敲了敲,是安妮,她从门外头伸头进来,“丝楠,有空吗?外面有一个特别英俊的先生要见你。”安妮的笑容有点八卦,护士帽都戴歪了。 特别英俊的先生? 丝楠一时间没想起来可能是谁,等小琼斯兰进来,她汤也顾不上喝,立马从床上下来,直走向他。一年多没见,小琼斯兰变化颇大,他的上唇和下巴竟蓄了一层薄薄的胡茬,不仅没让人觉得邋遢显老,反而更加稳重成熟,而且将他的英俊升华为极致的性感,那种让女人想要尖叫着被他征服的性感。 丝楠盯着他的胡子看了半天,“不认识我了吗?”小琼斯兰笑着张开手,丝楠迟疑了一秒,才上前轻轻拥抱了他,纯礼节性的,他的胡渣却在她的耳后轻轻摩擦了一下。 玛格丽特还病房里没走,初见小琼斯兰,连她一把老心都不免漏跳了一拍,但玛格丽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她觉得他抱丝楠的姿势透着一种暧昧。所以她不好意思再继续留下来。 小琼斯兰回老家一年,发生在丝楠身上的大事却一件接一件,他刚到巴黎,就听闻丝楠的脑袋被砸了,这才马不停蹄的直接赶到医院。小琼斯兰的消息并没有滞后,该知道的他都知道。 说实话,看普尔曼惊天动地的所作所为,他才感觉自己真是‘老’了,小琼斯兰其实是非常守规矩的人,他做的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违背父亲命令在大学毕业后去印度闯荡,到后面还不是卖掉了公司回来了么。 丝楠问他,“老夫人的身体怎么样了?”她还是很关心琼斯兰老夫人的,那位华贵的老太太对她很好,可以说关怀备至,只是她后来和小琼斯兰搅在一起,才气坏了老人家。 “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吧,”小琼斯兰看着她脑袋的伤,“最可怕的就是女人的妒忌心,你又掉以轻心了。” 丝楠以为他想到珈罗琳,于是说,“你错怪了珈罗琳,她是无罪的,我已经叫人把她放出来了。”瞧吧,丝楠始终对珈罗琳耿耿于怀,小琼斯兰才回来就迫不及待的跟他说这。 小琼斯兰心里有苦说不出,他对珈罗琳早已一丁点感情都没有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现在的小琼斯兰身上有一种很高远的禁欲色彩,好像超凡脱俗了。 小琼斯兰回去时,他母亲已经病危,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他父母感情一直很好,如果不是他和几个兄弟轮流守着,他父亲恐怕也撑不下去,琼斯兰家族在这一刻空前的团结,家族里的小辈们全都乖乖的,不敢惹是生非。 “就在我们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亚摩从马赛带回来一位医生。” 若非小琼斯兰提起,丝楠都快忘记了自己的这位前未婚夫。亚摩接管了琼斯兰家族的港口贸易,常驻马赛,其实也是变相的驱逐了他家族继承权的资格,如果当初丝楠没反抗,顺从所谓的婚约,现在也不过是一个码头商人之妻。 “那位医生治好了老夫人的病?” 丝楠语气比较肯定,小琼斯兰的神情并无悲伤的地方,而且也没听说琼斯兰**官和伊莱海默回乡奔丧,老太太应该没事。 “安妮,107病人的吗啡准备好了吗?” “等等,马上就来。”安妮端着药盘匆忙转身也没看路,一头撞进一个胸膛里,药撒了一地。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安妮连忙惶恐的道歉。这家医院的病人非富即贵,哪个她都得罪不起。 半天都没得到回应,她慢慢抬头,对上一张记忆深处的脸,“安妮,你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安妮愣了一下然后瞪大眼睛,连连往后退,“你你,,”她过于激动的反应都引起旁人的注意了,几个护士同事疑惑的朝他们这边看。“哎呀,你怎么一副见鬼的样子,难道我很可怕吗?”“詹姆斯医生,真的是你吗?” 第八十一章 事有转机 安妮没有心思干活了,她刚才被詹姆斯拥抱过,是那种久别熟人间的拥抱,所以她整个人都不淡定了。脸像煮熟的大龙虾,低着头,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詹姆斯问一句,她答一句。 说到自己已经结婚时,安妮的头埋得更低,她也不懂自己羞愧自卑个什么,可是她就是不敢看詹姆斯的眼睛,生怕从那抹温和善意里看见自己的狼狈。詹姆斯是她梦想,而她现在平庸的丈夫才是现实。 她和詹姆斯就站在走廊外面的小花园里,安妮的同事从楼上路过时,都不免好奇望上一眼。 詹姆斯本来就身材高大,五官又有型,身着竖领衬衣和灰色长外套,稳重坚定,一看就是那种成功男人。安妮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她畏缩的样子让詹姆斯叹了口气,“你还在怪我把你赶走吗?” 安妮连忙摇摇头,“是应该的,是应该的,都怪我没照顾好丝楠,”一想起往事,她眼眶里慢慢蓄起泪水。她背过身,用手抹了抹眼睛,“你快去看望丝楠吧,你来也是为了她。我,我现在还要工作。”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安妮才敢回头,果然不见詹姆斯的影子,她紧咬住嘴唇,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无声的大哭。詹姆斯敲门进来时,丝楠和小琼斯兰还在聊天,一看见詹姆斯,她的嘴唇瞬间张成了O形。一下子从床上下蹦下来,伤也不疼了,头也不昏了,连跑带颠的奔向詹姆斯,扑在他身上,反应比见到小琼斯兰时激动得多。 詹姆斯笑着抱起她,“小毛猴子没长大呀。” 丝楠眼睛巴巴的望着他,还有点不敢相信,她扯了扯詹姆斯的脸皮,詹姆斯没有大的变化,特别是他脸上温和的笑容,一如从前。 “我怎么跟做梦似的。” 詹姆斯笑意更浓,“是我,我来法国转转。” 丝楠眨眨眼,“莫非你是来看我的。” “小机灵鬼。” 被丝楠完全冷落的小琼斯兰没有一丝不高兴,而是惊讶的重新衡量起詹姆斯。没错,詹姆斯就是那位治好他母亲的医生,当初亚摩在码头上无意碰到刚下船的詹姆斯,彼时詹姆斯初到法国,对这片陌生的土地一无所知,想找丝楠也不知从何找起。亚摩请他去治病,包食包宿,还能顺便打听丝楠的下落,何乐不为。 也是巧合,等詹姆斯一到滕恩尔,就知道这里就是丝楠的家乡,谁叫丝楠的名声太大了呢,而这个琼斯兰家族和她的渊源也不小。不过詹姆斯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和丝楠的过往,在滕恩尔一呆就是一年,治好了老夫人的病,赢得琼斯兰家族上上下下的尊敬。而他也从外界了解到一点丝楠的近况,当从报纸上得知普尔曼落水身亡时,他就很不相信,祸害遗千年,普尔曼是货真价实的大混蛋啊。 后来小琼斯兰启程去巴黎,詹姆斯也跟来了,美其名曰见识法国风土人情。眼下这幕让小琼斯兰明白,詹姆斯游历山水是假,奔着丝楠来是才是真正的目的。 丝楠跟詹姆斯说了半天话,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小琼斯兰,连忙跟他介绍詹姆斯,“阿朗,他是詹姆斯,是,,” 小琼斯兰轻笑打断她,“我们都认识一年了,詹姆斯朗特,殖民区游医,后在印度支那开办了第一家为当地人服务的医院,是第一个用橡胶手套进行外科手术的医生。” 詹姆斯摆摆手,“医院我早就交给其他人打理了。” 丝楠这才会过来,小琼斯兰口中的神医是詹姆斯,喃喃对他说,“原来你离我这么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时她被米歇尔赶走,突然的都来不及跟詹姆斯告别,事后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特别是普尔曼告诉她詹姆斯回美国以后。 “想什么,我人不是就在你面前么,”詹姆斯摸摸丝楠的头发,还是这么柔滑,以前他伸手就可以摸到,现在得抬起手了,丝楠已经高到他的肩膀。 两人的动作亲昵又有默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小琼斯兰明了,他跟詹姆斯都是成熟男人,有各自的思量,虽然惺惺相惜但始终没有推心置腹。他也不意外,什么事发生在丝楠身上,他都不意外。 “你们先聊,”小琼斯兰绅士体贴的给二人留下独处的空间,出去前还关好了门。 “你和小琼斯兰是什么关系?” 不管别人用多鄙夷耻笑多惊世骇俗的眼神看她,丝楠都不在意,偏偏詹姆斯这么揶揄一笑,她脸就跟烧似的。 “都是过去时了,我和他现在只是普通朋友。” “哦,”詹姆斯拉长音,“普通朋友一进城,脚还没站稳,就马不停蹄的跑到医院来看你?” 丝楠被詹姆斯调侃得直低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行了行了,我‘年少’不懂事还不行吗。” “其实小琼斯兰人挺不错,可惜了。” 詹姆斯颇为遗憾的说,虽然丝楠在琼斯兰家族里挺禁忌的,但不妨碍詹姆斯从佣人啊各种仰慕他的小姐们口中探听那些花花新闻。那些事很符合丝楠的个人作风,她还算收敛的,在殖民地更张扬啊。 即使这一年没见面,詹姆斯对丝楠该了解的都了解了。前面说过,能和丝楠交心做朋友的人和她是同类,独善其身,不畏惧世俗,所以詹姆斯接受能力相当强。 不过他唯独不能接受丝楠和普尔曼的绯闻,他很厌恶普尔曼,以前米歇尔请他去治病时,他可以逗逗迪斐,却完全不理会普尔曼,他觉得那孩子坏透了。丝楠的烧伤可是他亲手执刀手术的。 “那都是谣传吧,”他不得不向丝楠确认。 “嗯,”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丝楠不敢告诉詹姆斯普尔曼亲她时,她有一点点动心。 “别总说我了,谈谈你吧,这几年在美国做了什么,过得怎么样?” 詹姆斯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知道她有意转移话题也不点破,“我回国后,先回了一趟家。” 詹姆斯的回家路途也挺坎坷的,他本来也是富家公子,家里有农场有庄园。他远走殖民地后,他母亲不善管理把家产交给自己的女婿打理,结果反被那男人吞并了全部财产,他母亲气得一命呜呼,他妹妹成了弃妇。 在最初的一年里,詹姆斯在北方一家小医院任职,只有穷人和黑人才来这家医院就诊,医生们大多敷衍了事,只有詹姆斯兢兢业业,手术成功率百分之百,慢慢的引起别人的注意,连有钱人也请他就诊。接着大医院来挖墙脚了,再然后,曾经开除他的大学请他回去教书,给他教授的职位。詹姆斯让那些曾经看轻他的人都反过来求他。 然后,他开始设计对付他素未蒙面的妹夫,把自己家的土地和庄园全都拿了回来,把那个男人送进监狱,他妹妹也成功离婚了。对此,詹姆斯只描述了三言两语,丝楠可以想象詹姆斯在美国并不容易,也对,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少不了勾心斗角。 好不容易日子安稳下来,是人人敬仰的名医,又有大片的土地供给,詹姆斯可以享受富人的舒坦生活,他又耐不住乏味无聊,简单打包行李,带了一点钱就踏上远洋游轮,来到法国。 “我在印度支那停留一个月,把你父母的遗骨带过来了。” 丝楠惊愣的看着他。 詹姆斯笑了笑,“客死他乡太可怜了,既然我有这个机会,就顺便做了。”霍尔斯图有家族墓地,一大片很好找,就在那座城堡小山的后面,詹姆斯把两人的骨灰埋在那里,立了一个十字碑。 “谢谢你,”除了谢谢丝楠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无法告诉詹姆斯,那对男女并非她的真正父母,她对他们也没有什么感情。 没想到詹姆斯这时问她,“你的失忆症还没好吗?” “没有,还就那样,”丝楠压抑住心跳,是她多心了吧。 “哦,我以为见到亲人也许能唤起一些记忆,有类似的先例,不过我怎么忘了你出生在殖民地,对法国更陌生。” “呵呵,是啊,”丝楠汗颜。 “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奇怪的病例,我觉得你可能永远也想起不起了,”詹姆斯意有所指,丝楠移开眼睛,连米歇尔都怀疑她,他那么聪明的人应该早就察觉到了吧。 见到詹姆斯,丝楠哪还有心思住院啊,拉着他就急着要出去,才想起安妮也在这里,刚提安妮的名字,一看詹姆斯的神色,就明白过来,他们已经见过了,还不欢而散,她也不好再多嘴,他们俩是她间接拆散的。而且别的护士说,安妮请假回家了。 要不是詹姆斯拦着丝楠,她恐怕要这么包着脑袋回家给他和小琼斯兰做一桌接风洗尘宴了。詹姆斯之前就是去找丝楠的负责医生,询问了一番她的伤情。 詹姆斯和小琼斯兰都是为丝楠着想的人,叫她好好休息,别再到处乱动,丝楠更是爽快的把自己家钥匙给詹姆斯,让他住在自己家。要不是詹姆斯比自己大了近八岁,小琼斯兰都怀疑丝楠是不是跟他有过什么。小琼斯兰不是多心,而是被丝楠弄得心神不宁胆战心惊了。 丝楠把两人送上马车,猛的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连忙叫住他们,“等一下,等一下。” 詹姆斯和小琼斯兰看着突然一脸急切忧心的丝楠不明所以,“如果现在有时间,能不能替我去一个地方。” 阿尔萨斯的豪宅。 所有人都集中在大少爷房间外的客厅里,邓格拉斯问小琼斯兰,“那位美国医生真的可以治好昂慕斯吗?” 小琼斯兰没见过这位大名鼎鼎银行家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眼睛里充满希望,却有怕希望破灭后的无望。 “我母亲当初也被诊断说没有挽救的可能,詹姆斯先后动了两场大手术后,就奇迹般的痊愈了。不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能放弃期望,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也要坚持。” 邓格拉斯深深叹息,“不论如何都要谢谢你,我们现在真的束手无策了,死马也当活马医吧。” 说到底,邓格拉斯还是不相信詹姆斯的能力,现在的人们普遍对美国人持有一种歧视的态度,认为他们是粗俗的莽夫,不可能擅长像医术这么精细的活。 小琼斯兰也不好再说什么,有些东西得眼见为实。 昂慕斯的房间里,仪器一并排开来,在这个年代,这些东西算是相当先进的了。 詹姆斯正在给昂慕斯抽血,昂慕斯瘦得双眼凸出来,无神望着针筒里浓浓的红色,“是丝楠叫你来的吧。” “她说她朋友病得很严重,请求我救救他。” “哧,”昂慕斯笑起来,那笑容难看的还不如不笑。 詹姆斯眉头皱了一下,瞧瞧丝楠认识的这些权贵子弟,怎么一个个都是这种自暴自弃充满负能量的人。 说实话,詹姆斯特别瞧不起这种人,出生就比别人高出一大截,明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愁苦愤懑,然后把这种情绪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还自以为有个性,从不看看那些比自己悲苦得不知多少倍的人们,为了生存温饱竭心尽力,依旧对每一天充满信息,积极向上的活着。 普尔曼就是个中典型,所以詹姆斯特别讨厌他。 这下倒好,又来一个。 詹姆斯手使了点暗劲。昂慕斯疼得低喘了一声,浑身发抖,“滚,”他冷冷的盯着詹姆斯。 “如果不是丝楠,你以为我愿意来吗,”詹姆斯瞥他,“这点痛就受不了了,真没用。” 一句没用刺激到昂慕斯,他狠狠的瞪着詹姆斯,一张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詹姆斯继续慢条斯理的做事,有说有笑,“年轻人啊,火气就是大,不成熟,不懂事。” 昂慕斯极力平复呼吸,讽刺的说,“身体是我的,我比任何人都懂这个病没法治,庸医,你做样子给谁看呢,想要钱,待会儿我让我父亲给你开张支票,拿着钱马上滚。” 詹姆斯的手停下了,“你就是这样看丝楠的吗?你觉得她找我来是为了骗你们家的钱?你知不知道她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你的病,哪怕自己受伤了还想着你,还求我马上到你家来。” 昂慕斯沉默了,他对丝楠还怀着一股怨气,大少爷都有自己的脾气和底线,他对丝楠那么纵容,迪斐功不可没,他付出了那么多,反过来要求丝楠,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他心里当然不好受。 过了一会儿他问,“她受伤了?谁伤了她?”昂慕斯不知道那场闹剧,随着身体日渐虚弱,他多数都处在睡眠状态,对外界毫不关心。 “想知道,等你自己病好了亲自去问她,”詹姆斯勾起嘴唇,对着昂慕斯的手臂又扎下去一针。 詹姆斯再出来,已是大半夜,整栋房子灯火通明,没有人睡得着,邓格拉斯立刻迎上去。 “詹姆斯医生,我的孩子有救吗?” 詹姆斯的神情有些凝重,他看了看后面的小琼斯兰,酝酿一下说,“只要办法对,肯定可以挽救他的生命。” 邓格拉斯马上露出喜色,这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啊,为儿子的病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只要能治好他,需要多少钱都可以。”他误以为詹姆斯的方法是指钱。 “我还得回去慢慢研究一下,毕竟才第一次接触你的儿子,治疗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邓格拉斯也看出詹姆斯脸上的疲惫,也很不好意思,“我已经叫佣人为你和小琼斯兰先生准备房间了。” “谢谢,我有些医用器械寄存在他处,还是明早再来吧。” 小琼斯兰也不愿住在别人家,深更半夜,两人才乘坐马车离开,一路上詹姆斯眉头紧锁,小琼斯兰问他,“是不是有些棘手。” “不是有些,是太棘手了。这次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詹姆斯深思,他想起自己曾看过的一些医生书籍,“都是理论上甚至幻想中的,从来没有先例,真正实施起来恐怕麻烦重重而且惊世骇俗。” 詹姆斯这样一说,小琼斯兰反而好奇起他的方法了。 之后的一周,詹姆斯天天都去的邓格拉斯家,跟昂慕斯做各类检查,一呆就是一整天。虽然收了钥匙,詹姆斯最终没有住进丝楠的家,丝楠不是小女孩了,进进出出还是不方便,他暂住在小琼斯兰的宅子里。 小琼斯兰不关心昂慕斯的病情,每天詹姆斯早出晚归,小琼斯兰就派一个侍从跟随,保证詹姆斯的安全即可。 这天晚上,詹姆斯回来的很早,来到小琼斯兰的书房问他, “你知不知道那位阿尔萨斯少爷有几个直系亲属?”小琼斯兰略讶异,“我以为只有长舌妇才爱讨论这些,想不到你也关心这种豪门恩怨。” 第八十二章 弥天大谎 砸头事件发生半个月后,欧罗斯老伯爵停止呼吸,永远闭上了眼睛。无论这位老人曾经如何叱咤风云,如何雍容华贵,他的死亡终结了这一切,和平常人没有两样。 丝楠去参加了他的葬礼,是丽兹夫人叫她来的,或许是考虑到她也是米歇尔的养女吧。站在一众欧罗斯家族子弟的后面,穿了一身黑,戴黑帽的丝楠很不起眼,也没有人发现她。她看到棺材落地,致悼词时就离开了。丝楠没什么感觉,不是冷漠,而是她与这个老人不过两面之缘,他却始终都没有给她一个正眼,当她是垃圾。 葬礼上丝楠没看见米歇尔,有传言说,老伯爵本来还能再活几个月,是被米歇尔气死的。既然人已死,这种传言也无法考证。 迪斐正式继承家族大部分财产和田地,他愈发有高傲的资本,纵观全国的同龄人,比他有钱的没他有权,比他有权的没他有钱,唯一能抗衡的大概就是他的表哥普尔曼。 就在葬礼过后的第二天,丝楠收到了一份来自迪斐的贵重礼物,一张玫瑰木的梳妆台,木雕精细,还有淡淡的木香味,镜子里可惜清晰的反映出丝楠的容貌。但不仅仅是这件空空的家具。三尺宽、六尺长的桌子上堆满了梳妆用品。再打开抽屉,各种各样的珍宝闪闪发光,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而且没有一件不是用黄金或者宝石制成的。丝楠的房间都要被这些东西照亮了,真是穷奢极侈。 丝楠望着这张梳妆台,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迪斐的意思,她很清楚。前世的追求者也送过她东西,零食、花、小玩意,没有一个有如此大的手笔。当然,那些追求者都是普通人,和迪斐没有可比性。 所以丝楠纠结担心了,在感情上,她就是一只乌龟,只会躲和拖,不敢直面面对。她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决绝的拒绝迪斐,彻底断掉他的希望。她了解迪斐的性格,又怕那样他们会成为仇人,迪斐会恨她。思来想去,丝楠不愿在这个节骨眼打迪斐的脸,就没有把东西退还给他。 随着迪斐身价水涨船高,觊觎他的千金们更多了。又因为他不近女色的性子不敢轻举妄动。伊纳做了那么丢人的事,邦尼特家族还死拖着不肯解除婚约,如果伊纳正式成为迪斐的夫人,那么她的家族还有翻身的可能。 当然这些都不是丝楠所关心的。他们店里即将面向百姓大众发售夏款制衣,就是由玛格丽特为主的设计,丝楠大手笔的买下香榭丽舍广场上的一墙广告牌,这面广告牌的对面,就是一整墙宝蒂那的广告。 丝楠的心情很好,因为詹姆斯告诉他,昂慕斯能治好。他说他先需要准备一些东西,得去一趟英国,那里有当今最先进的医疗器材。又要跑远路,丝楠心里挺过意不去,毕竟詹姆斯跟昂慕斯不认识,为了她的请求,仁义尽至。 而且小琼斯兰表示他愿意陪詹姆斯一同去,他对英国很熟悉,可以带路。为此邓格拉斯感激涕零啊,直接开出一张千万支票,还承诺小琼斯兰,不管他以后想做什么生意,尽管找他。 一个月后,他们不仅带回来了一车的器械,还有带过来了一位医生。没错,就是曾经用丝楠的点子,发表论文,被英国皇家医学院赏识的阿尔医生。丝楠还不知道詹姆斯准备动什么大手术,一个人搞不定,需要一个同样优秀的助手。阿尔医生的地位今非昔比,他是伦敦皇家学院临床外科的教授,还是医学学会的主席。想请他治病没点家底背景可搞不定,他更从来没有去英国以外的国家出诊的先例。 能说服他的也只有詹姆斯了,他们对那篇论文的来源心知肚明,阿尔医生心虚,要是被发现学术造假,他这些成就和荣誉全将化为灰烬。 阿尔医生的名气真的特别大,连邓格拉斯都知道他,先前他还发出过请函他过来为昂慕斯看诊,被阿尔拒绝了。邓格拉斯还以为是小琼斯兰帮忙请动阿尔医生的。 阿尔检查过昂慕斯的情况后,对詹姆斯说,“我应该想到你找上来肯定就没有好事,为什么每次你都在尝试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呢?” 詹姆斯笑道,“总有第一个吃西红柿的人吧,不试试怎么知道好吃还是有毒呢?” “我年纪大了,不想再冒险,”阿尔沉着脸,他的地位不允许有任何失手的记录,何况对方还是阿尔萨斯银行的太子。 詹姆斯神情不变,“当年我们在丝楠身上试麻醉剂不也成功了吗,要不然你也不会有机会去英国工作。” 阿尔的脸彻底拉下来,詹姆斯分明是在威胁他。事实上,在伦敦见到詹姆斯时,阿尔第一反应不是故人重逢的高兴,而是恐慌。 其实阿尔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要不然詹姆斯也不会找他帮忙,只不过有人为名利困扰,有人随心所欲罢了。 “你有几成的把握?”阿尔问詹姆斯。 詹姆斯竖起食指,比划一。 “哈,一成,只有一成,”阿尔仿佛听到天方夜谭般,不可思议的笑,“你真是疯了。” 詹姆斯不以为意,“上次你也这样说。你就不想想,如果我们成功了,你又能从中获得无上的荣耀。” 阿尔咬牙,“我不该来法国的。” “你已经来了,忘了告诉你,那位阿尔萨斯少爷是丝楠的朋友,这次也是她向我求助。” 阿尔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个黑发小女孩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象不可磨灭,他永远忘不了那双超乎寻常智慧又坚强的眼睛。 这下他还敢拒绝吗。 丝楠见到阿尔医生非常惊喜,刚开始她还没认出来,阿尔不到五十岁,已经头发花白,额头秃了一片,即使有了敲门砖,在人才济济的伦敦也不好混。阿尔的态度很敷衍,明显不想与她多谈。丝楠也不介意,她请两人吃了一顿饭,席间她对詹姆斯说有什么困难尽管提。 “困难倒不是很多,现在麻烦在供体。” “供体?”听到这个词,丝楠隐隐有明白了些什么,“难道你们给昂慕斯做移植手术?” 话一出,詹姆斯和阿尔都吃了一惊。这个年代,人体移植手术属于书中理论性的推理,没有一个实践案例,除了专业医学人员,一般人哪里知道这种手术方式。吃惊归吃惊,两人都没多嘴的问,丝楠的神秘他们早已领教过了,也惊吓过了。詹姆斯还点头说,“是的,他的器脏正在走向衰竭,没有挽回的办法。只能用别人的替代了。” “哼,说得简单,最后搞不好就是两条人命,”阿尔冷声说,“他是在拿你的朋友做实验。” 丝楠没想到詹姆斯要做这么大的手术。器官移植哪怕放在现代也是一个风险极高的手术,且不提手术过程中的各种风险,就算移植成功了,不是还有排斥反应吗? 丝楠把疑惑问出了口。现代的常识在这里就是惊奇的言论,詹姆斯和阿尔又对丝楠抱以侧目。 “所以我希望昂慕斯的亲人愿意主动捐献自己的器官,这样成功率就能大大的提高,”詹姆斯说,“而且这个手术并没有多可怕,早在五十年前,就有医生成功进行了角膜移植,只不过没有人敢做器官移植罢了。” 丝楠非常赞同詹姆斯的话,她这么相信他就是因为他有其他医生没有的勇气和挑战心,他不惧怕失败,不局限于先人的研究。如果不是詹姆斯追求的是无拘无束的自由,他现在早就是扬名天下的大人物了。 丝楠搭在詹姆斯的手臂上,“我支持你,放手去做吧,至少这样昂慕斯还有一线希望。” 詹姆斯一怔,望着丝楠的眼睛,这世上真正理解他的人恐怕只有她。 “邓格拉斯非常愿意提供自己的器官,我已经抽过邓格拉斯先生和他小儿子的血液,明天我就对他们的血液做检查。如果能得到昂慕斯母亲的血液就更好了。” 丝楠神情一变,糟糕了,老天爷,出大问题了。昂慕斯根本不是邓格拉斯的亲生儿子啊,别说丹尼尔小朋友了,他们怎么可能成功匹配,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如果就这么草草的移植,到时候产生排斥反应,遭难的还是昂慕斯。 “怎么了?”詹姆斯见丝楠脸色不对问道。 丝楠呐呐的说,“额,丹尼尔那么小,提供器官不好吧。”詹姆斯笑,“当然是做给孩子看的,小家伙很英勇的要救哥哥,扯得我的胳臂不放手,我不好拒绝他。”丝楠心里更不好受了,这该怎么办啊,现在肯定没有DNA测试,不怕谎言被戳穿,可是,, 丝楠有苦难言,只能强颜欢笑,从饭店出来分开前,她说,“手术能不能暂时往后推一些。” “为什么?” “我希望你们能做好最充足的准备。” 詹姆斯笑,“呵,相信我们的能力吧,不过不能再拖了,否则到最后真的无力回天。” 送走丝楠,阿尔对詹姆斯说,“你不觉得她可能隐瞒了什么吗?”詹姆斯也有这种感觉,丝楠其实不善于对亲近的人撒谎。 怀着如此弥天大谎,丝楠回到家坐立不安,左右为难。身边连一个能为她出主意的人都没有。她不由自主的想起普尔曼,她来开抽屉,打开笔记本,望着夹在中间的那枚戒指,拿起来,握在手里抵着额头,如果他在这里就好了。 丝楠硬是一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天还未亮,她去了小琼斯兰的家。这是她第一次来小琼斯兰在巴黎的住处,以前他和珈罗琳就是在这里同居。 和其他有钱人喜欢养玫瑰不同,小琼斯兰的院子里充满了茶花,白色的,粉色的,此时正是茶花开花的季节,一簇一簇十分美。 她到的时候,小琼斯兰已经起床了,穿着银色金边的睡袍和花匠一起浇花修枝,站在花丛中,他的风姿丝毫没有被这些茶花压下去,侧脸朝她看来,略带讶然的轻笑,没有艳丽的色彩,却有洗尽铅华的雅致。 放弃这样一个男人,是不是有点亏呀。 这个想法在丝楠脑海里一闪而过,又立马哂笑自己,美色误人。 丝楠随即走上前,对小琼斯兰说,“我有急事找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见丝楠神情急切,小琼斯兰立刻放下喷壶,“进屋说吧。” 听完丝楠所说的话,小琼斯兰沉思良久才问她,“为什么告诉我?” “你和邓格拉斯没有利益冲突,你们家族与欧罗斯家族也交往甚少,你为人冷静谨慎,不八卦多嘴,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你。” 小琼斯兰没说话却笑了,他不是第一次从丝楠口中听到所谓信任,可这一回是最五味杂粮的一次。曾经那个初到巴黎的少女无条件的信任自己,而他却亲手毁掉了。 “谢谢你还相信我。” 丝楠听出小琼斯兰的话还有一层一意思,慌忙错开他的眼神。小琼斯兰没有逼她,而是转回正题上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就是不知道才来找你的,你处事比我成熟,帮我想想吧。” “如果是我,我会如实告诉邓格拉斯。” 丝楠连摇头,“不行不行,邓格拉斯绝对会暴怒,我都能想象到,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是别人的种,换做哪个男人也无法平静吧,到时候别说手术,他一定会把昂慕斯赶出去的,昂慕斯岂不是要受心理生理双重折磨。” 小琼斯兰好笑的问,“你又不是邓格拉斯,怎么能肯定他是这种反应?” “可是,,”丝楠语塞。 “可是什么?我倒认为邓格拉斯会当做不知道。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对昂慕斯的爱,按你说的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丝楠本来焦虑的心绪顷刻间就被小琼斯兰安抚了。 “即便邓格拉斯知道,也不怪昂慕斯又怎么办,得找到奥利维亚,才能救他。” “你确定就算找到那个女人,她愿意把自己的器官切下来,送给她的儿子?我从你的描述中,感觉她应该是一个自私虚荣的人,最爱的是自己吧。” 小琼斯兰结识珈罗琳时,奥利维亚已经嫁给邓格拉斯,而且珈罗琳和奥利维亚是远亲,小琼斯兰并不认识奥利维亚,就连具体绯闻都是现在听丝楠讲的。 “那该怎么办呀?”此刻丝楠简直把小琼斯兰的话当做圣旨了,他说什么都觉得有道理。 “昂慕斯的亲生父亲在哪里?” “天知道,瑟琳娜自杀后,他就失踪了,兴许去别的国家流浪,兴许死了,谁知道呢,反正他肯定没脸回来。” “如果詹姆斯医生只能用这个方法救治昂慕斯的话,”小琼斯兰顿了顿,有些认真的说,“迪斐才是昂慕斯的弟弟吧。” “他更不可能,他恨死昂慕斯和奥利维亚,如果被其他人知道这件事,迪斐和邓格拉斯都会成为笑柄。”丝楠说完整个人都耷拉下来,“照你这么一分析,昂慕斯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小琼斯兰轻拍丝楠的肩,“别着急,你先去找邓格拉斯谈谈,我帮你打听他前妻的下落。” 谈,谈何容易,正在丝楠犹豫时,迪斐来找她了,他约她去近布洛涅树林踏青。布洛涅树林在巴黎近郊,是上流社会人们的游乐胜地。若在平时,丝楠可能会回绝这个邀请,实际上在被伊纳伤到后,她就不愿意与迪斐独处了。但非常时期需要非常手段,她就厚着脸面去吧。 那天丝楠出门前好好打扮了一番,她换上当初玛格丽特送给她的那条裙子,淡蓝色的,摸起来有丝绸的质感,上面缝满了白色的绒花。比起复杂的宫廷裙,这条裙子不算长,也到了脚踝,两边露出绸子长裙的宽阔的镶边,紧贴在胸前的褶裥都做得十分精巧,因此无论用什么挑剔的眼光来看,线条都是无可指摘的,所以说丝楠才对玛格丽特那样看中。她在外面就披了一条开司米的大坎肩就出了门。 迪斐眼里明显有一抹惊艳,他很自然的牵起她的手,“是为我花得心思吗?” 丝楠嗯了声,低下了头。在有求于迪斐前,先得讨好他,这是她认识他这么多年得出的经验。迪斐看着她黑玉般的头发在额前分梳成两大绺,一直拖到脑后,露出两个圆润的耳垂和洁白的脖颈。他轻咳了一声,说“我们上车吧。”这明摆着是约会,他们坐着是一辆由两匹栗色骏马驾着的蓝色四轮轿式小马车,样式浪漫,问题是就两个位置,两人还得靠得很近。迪斐身上的香水味和呼吸的气息丝楠都能感觉得到。丝楠不是没有和迪斐这么亲近的相处过,可是那时他们还小,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别扭。 第八十三章 失望和愤怒 一路上,丝楠都在想该如何向迪斐开口。因此迪斐跟她说话,她的态度很敷衍,心思明显不在话题上。 迪斐问她,“那张梳妆台你喜欢吗?” 丝楠嗯了声,“就是太贵重了。” “女孩子都喜欢这些化珠宝首饰吧,它们是我这几年随意收集到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可以送给你将来的老婆啊。” 丝楠随口一说一点也没考虑到迪斐的感受。她不知道那一梳妆台的东西是迪斐回国后,年年精挑细选,为她准备的,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短时间内,我不会娶别的女人。” “是啊,男人还是先以事业为主,”丝楠煞有介事的点头,好像没听出来迪斐的意思,亦或许她选择性的忽略,“你现在刚继承家族财产,人脉啊,权利啊都不稳定,又有个不靠谱的拖累未婚妻。” “其实这一年来外公已经有了痴呆的症状,决断和分辨都是糊涂的,我服从他的命令和伊纳订婚只是希望他高兴一些。” 丝楠觉得迪斐是个孝顺的孩子,老伯爵葬礼时,他一直含着泪水,眼睛红了一路,相比之下,不闻不问的普尔曼做得就过分了一点,外界都说米歇尔父子明显是要其他人分家了。不过丝楠不参和别人的家务事,也不了解他们的童年,所以不乱评价。 到达目的地布洛涅树林,丝楠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与热带雨林比较,这片树林有点简单了,只有草地和大叔,没有过度。但毕竟是春天,连成一片的碧叶摇曳起来还是生机盎然的,特别是它们提供了一种微妙的环境,树下行程静谧的小圈子,有斑驳的阴影,垂下来的枝条像帘子似的。这里的确是一个谈情说爱的最佳场所。 端庄讲究的人们会在林子间漫步聊天,而那些带情妇和名妓的就无所顾忌了,大白天的搂搂抱抱。 迪斐对这儿似乎挺熟悉,带着左弯右绕,来到一片玫瑰花园,花园里不仅只有玫瑰花,还有一些桔梗和石楠,围绕着层叠的假山,千姿多彩。丝楠还惊讶看见小池塘里有鸳鸯。 迪斐就在这池塘边上停下了,望向身旁的丝楠,她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正张望着四周的风景,唇角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他的视线流转又停留在她的耳垂上,强烈想亲吻它的**驱使着迪斐伸出手,在触摸到她耳垂那一刹那,丝楠惊的往旁边一躲,避开了迪斐的手。 “别这样,迪斐,有些话我觉得是该说清楚了,”丝楠心情很复杂,她看着面前比她还高一个头的青年,他没有笑,盯着她眼神有些许阴郁和怨怼。 “说什么?说你中意的人是普尔曼,你隐瞒他还活着,那些日子他就是和你住在一起,是不是同床共枕了,哦,我怎么忘了你的贞操早就被他夺走了。” 丝楠不可置信的张大眼睛,是她耳朵出问题了吗,迪斐居然说出如此难听的话。 每个人的忍耐力就像弹簧,有一个弹性限度,当它被压制到最极限时,就会砰的一下弹开。迪斐就已经忍到极限了,他不是所谓的正人君子,也不是什么情圣。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表哥从他手里抱走他所爱的女人,还能无动于衷,他当时多想冲过去,与普尔曼打一架,把丝楠抢回来,可他终究和普尔曼不一样,他不能不分场合,不分时候的随心所欲,他习惯了冷眼旁观,看戏看笑话,当事情发生到自己头上,他反而懵了。也就是那时起,他就开始隐忍,当一个优秀的家族继承人,遵从他外公每一样指令,疏离丝楠可是在不知不觉中,丝楠却和普尔曼越走越近。 迪斐一直以为,丝楠被下药的那晚,普尔曼已经强迫和她发生过关系,像普尔曼那样的无赖,什么事做不出来呢,所以丝楠才会对以前没有好脸色的普尔曼态度好起来,迪斐安慰自己这是处女心理,女人对自己第一个男人特别。但这种安慰非但不能让他舒坦,心里反而更不好受了。 每一次听闻那些发生在丝楠和普尔曼身上的新闻,迪斐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几个小时,他不愿让其他人见到他因为嫉妒而丑恶的样子。有他外公在,他什么也不能做,不能去见丝楠,更不能公开追求她。 这些负面情绪一日一日的积攒,终于有爆发的那一天。今天丝楠自以为迪斐没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实际上呢,是迪斐一直在找话题,丝楠没有主动说过一次话,哪怕连最基本的问候都没有。 迪斐敏感又自傲,最受不得被忽略,而且他很聪明还喜欢假设和猜想,自从走上政治这条路,他对待问题就开始精细算计所有可能的结果。显然现在每一种结果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迪斐忽然一手握住丝楠的手腕,另一手钳制住她的肩,“你们真以为我没有脾气,真当我不存在吗,明明是我最先发现你的美好,是我得到了你的初吻,为什么你会看上普尔曼,他有什么好,暴躁叛逆不合群,从小就是怪胎,你完全不在意他过去怎么对你的对吗,那我呢,我从十三岁起就喜欢你了,你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一次。” 他说完,低头狠狠吻住她的嘴唇,丝楠完全被迪斐的话震晕了,一时间忘记了反抗。迪斐把所有的沉重和愤懑全部发泄在这个吻上,不仅不温柔,还有些莽撞,他甚至不介意咬破自己的嘴巴。此时此刻,没有什么金贵的绅士、乖顺的继承人,优秀的青年领袖,他全然就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男人而已。 直到一声惊呼打破了这一切,“天啊,丝楠你们,,”丝楠这才惊醒过来,用力推开迪斐。 波米琪就站在他们前面,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们。丝楠慌忙低下头,用手背捂住微肿的嘴巴。她整个人还没晃过神,迪斐对她的感情深得超乎她的想象,如果先前她还把他当成自己前世那些追求者,那么现在她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可是一旦低估了某件事,还任其发展,其将来的后果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丝楠缓了半天才抬起头,窘迫的不知怎么面对波米琪,没想到看见波米琪身后的男人,愣愣的说,“你是亨利摩勒斯?” 这个戴眼镜模样俊雅一脸书生气的男人不正是柏娜的哥哥吗。 “真是荣幸,霍尔斯图小姐还记得在下,”亨利脱帽向丝楠致意,语气自然的仿佛没看见刚才暧昧的一幕。 反而让丝楠自己更尴尬,好在她放空的脑袋很快转回来,对波米琪说,“原来唐奈说得是真的,你真交了男朋友。” 丝楠可不相信波米琪和亨利,孤男寡女到这种浪漫的花园里是来纯洁的谈人生谈理想的。让丝楠惊讶的不是波米琪有男友,而是她的男友竟然是摩勒斯家的长子,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波米琪也不好意思了,她本就是腼腆的女孩,很放不开。她低下头,扯着自己的衣摆说,“你千万别误会,亨利是我的老师。” 亨利却在这时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她总是这样遮遮掩掩的,不愿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波米琪恼怒的推他,没推开,反被亨利半搂住,把自己小女人的娇态展现的一览无遗。 丝楠看着她俩,波米琪居然玩师生恋,这和她的性格大相径庭,难道爱情来了谁也挡不住吗。 波米琪脸耳后和脖子全红透了,头低得下巴都挨着胸口,“丝楠,你,你千万别告诉我爸爸。” 丝楠的确有这个打算,“他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世界上没有谁比他更关心你,更希望你幸福了。” 没想到这句话刺激到了波米琪,她立刻抬起头对丝楠说,“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放得开乱玩的女孩,我交男朋友是一心一意的。” 丝楠眉头一蹙,“你是什么意思。” 波米琪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瞟了一眼一直没出声的迪斐,他像个背景,却冷着脸让人无法忽视。 “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保密。” “谈恋爱需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但也不能弄得满城风雨,被所有人在背后议论。丝楠,你真的喜欢这种感觉吗?在滕恩尔的时候就是这样,你和琼斯兰家的事情,城里每个人都知道,你根本想象不到他们在背后说得有多难听。现在呢,你又和一对身份高贵的表兄弟搅合在一起,你没发现你和我们正常女孩格格不入吗,做出来的事全是惊世骇俗的,本质上和那个玛丽莫博森一样。” 丝楠不可思议的看着波米琪,“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难道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污秽?” 丝楠的眼神充满失望,语气很冲,波米琪不由往后退,靠在亨利身上,“丝楠,女人就应该守本分,与一个好男人结婚,相夫教子是最好的生活。” 丝楠不怒反笑,“我费尽心思鼓励你,资助你,让你过衣食无忧大小姐的生活,把你送进最好的大学读书,就是为了让你最后找个男人嫁了?”一股火气啊就卡在丝楠嗓子眼,说真的,就算生气,她身上也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女孩的气质,谈不上多么风姿卓绝,却十分与众不同。 波米琪又害怕的低下了头,丝楠走近一步,指着亨利,“好,好,你很爱他是吧,你是不是以为他只是个普通老师,长得英俊,又博学多才?他告诉过你他的身份吗?他的父亲加菲尔德是宝蒂那公司另一位老板,他是他的长子,是亿万家财的继承者,他还有一个性格刁钻的妹妹,你以为你可以心安理得的嫁给他吗?你以为你不会被迫受关注,不会被人非议吗,就我对加菲尔德的了解,他第一个不会同意。” 波米琪果然不知道,她神情完全变了,亨利却十分掌握她的心态,马上做出一副温柔情人的模样,轻声安慰她,“别担心,我和我父亲十年没联系过,他的钱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你忘了吗,我刚买的房子,还没有还完贷款。”波米琪很信服他,又小鸟依人的贴上去。 丝楠眯起眼睛,盯着亨利,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丝楠,我不允许你再诋毁亨利,他是我遇见的最好的男人,他父亲有钱不代表他有钱,他对我很好,没有那些贵族少爷们的刁蛮恶习。” 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孩容不得别人说她爱的男人半点不好,波米琪对丝楠眼里都有了警惕,活像丝楠是要拆散他们的恶人。 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丝楠很伤心,她始终把波米琪当成自己的朋友,她忘不了那个在船舱里害羞的给她递面包的小女孩。 “你勾引自己的学生,不怕她被学校开除吗?”丝楠把矛头指向亨利,他比波米琪成熟得多,丝楠有种感觉,这段感情是他先开始的。 可是波米琪还护着他,冲丝楠嚷道,“是我硬缠着他,我崇拜他。丝楠,我求求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你想一直瞒下去吗?” “我们说好了,等我毕业,我们就结婚。” 看波米琪对亨利全然着迷,丝楠摇头叹息,她没有权利阻止波米琪的爱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隐隐不安,“你们以后注意点吧,别在人多的地方被看见了。” “谢谢你的成全,霍尔斯图小姐,”亨利对丝楠鞠了一躬,他脸上的笑容看得丝楠非常不舒服,而他的余光却落在迪斐身上。迪斐一副局外人的冷漠,拒人以千里之外。 “你和这位先生继续,我跟波米琪就不打扰了。” 目送亨利和波米琪走远,丝楠才回过头看迪斐,刚才心底那份慌乱被波米琪一打岔,散开的差不多了。 迪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问她,“她是你的朋友?”“对。”“你和她不是一类人。” 第八十四章 阴错阳差 这次出游丝楠最后没有什么重点都没对迪斐说,也不敢跟他商量,就这么不欢而散了。波米琪成功给丝楠造成了内伤,她在公司看见唐奈都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昂慕斯不知道怎么从谁口中得知邓格拉斯要把自己的器官移植给他,他的反应异常激烈,从床上挣扎的起来,拉破了窗帘,推翻了桌子,摔倒在地。当时邓格拉斯不在家,她的继母被惊动进来,急忙想扶起他,结果被他打开手,索菲迅速把手背在身后,丹尔尼还是看见他母亲的手在流血。 昂慕斯的躁动在看见丹尼尔那一刻,莫名冷静下来,他盯着小男孩,“你,给我过来。” 丹尼尔第一次反应是朝他母亲看去,索菲对他点点头,他才怯怯的走向昂慕斯,一双童真的大眼睛望着他,低声叫道,“哥哥。” 昂慕斯的眼睛有轻微的闪烁,突的冲他怒斥,“别叫我哥哥。” 酸意涌上来,丹尼尔的嘴巴一瘪,眼泪就在他的眼眶里转啊转,孩子的一片赤诚之心在顷刻间被昂慕斯捏碎。 一直以来,丹尼尔都用自己的小热脸贴昂慕斯的冷屁股,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委屈。 他擦着眼泪跑了出去,昂慕斯对索菲说,“以后你们不准来我的房间。” 索菲被昂慕斯脸上的冷酷镇住了,半响才说,“至少,先让我把你扶起来吧,地上冷啊。” 索菲虽然小心翼翼的说话,但她的眼里还是充满暖意的温柔,注视着昂慕斯,仿佛他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昂慕斯错开视线,低下头,暗自捏紧拳头,可笑啊,他亲生母亲都没对他这样好。 他缓和了语气,轻声说,“我父亲在哪里,我现在要见他。” 接到消息的邓格拉斯匆匆忙忙从公司回来,昂慕斯已经陷入沉睡,他摸了摸他的的额头,重重叹了口,一片愁容。刚准备离开,昂慕斯忽然睁开眼睛叫住他。 “我有话要对你说。” “先休息一下吧。” 昂慕斯不理邓格拉斯的话,自顾自的说,“你去把门锁上。” 邓格拉斯什么都依着他,关好门。才转身,就听见昂慕斯说,“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就由我自生自灭,别再管我了。” 丝楠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她纠结了几天几夜,都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事,就如此简单被昂慕斯说出口。她也忘了,除了她、迪斐与普尔曼,和两位男女主角,昂慕斯自己也知道这个惊天的谎言。 而他此时此刻亲口告诉了邓格拉斯。 更令人吃惊的是邓格拉斯没有表现出一丝意外的神情。 能成为大银行家,邓格拉斯的情商智商会低吗?也许早期因为爱情,他被奥利维亚耍得团团转,可是等热情过了,他也察觉到不对劲,特别当奥利维亚带着昂慕斯去殖民地后,他就已经怀疑昂慕斯不是自己的亲生子。这个怀疑一直持续到现在,昂慕斯刚才的话不过是验证了他的猜测罢了。 昂慕斯看着他,眉头皱成山丘,眼里有一种被耍了的愤怒,“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我是奥利维亚和麦凯克伦生出来的孽种。你还对我这么好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看我被疾病折磨,内心耻笑这是老天爷给那对狗男女的报应。” 邓格拉斯有些痛心,“我们做了二十多年的父子,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堪?” 昂慕斯怔住了。 “还是你觉得我有多余的闲心和时间对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展现父爱?我不知道是不是疾病把你折磨成这副样子,偏激,冷酷,认为所有对你怀有好意的人都是有阴谋的。” “我说你是我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管他什么狗屁血统。” 泪水从昂慕斯的眼角缓缓流下,他睁大眼睛仰望着天花板,“丹尼尔很健康,是个小男子汉,他才是你的好儿子,就让我死了吧。”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疾病的痛苦,而是自己先丧失意志,放弃抵抗。想死有几百种方法,你硬要选择最孬种的那一个吗?” ,, “她最后的消息是在加莱,有人在渡口看见她准备渡船,之后就没有音讯了,”小琼斯兰把查到的关于奥利维亚的信息告诉丝楠。 丝楠沉思片刻问,“难道她回到了英国?”加莱是离英国最近的一个城市,而加莱城的渡口是法国与英国来往最频繁的一个渡口。 小琼斯兰摇头,“难说,英国那边完全没有她的入境记录。如果我是她,应该也会第一时间回到自己家乡,可是她家族里的人都说没见过她。” 丝楠讶异,“你的意思是,她失踪了吗?” 小琼斯兰没说话,他其实感觉奥利维亚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非常熟悉法国和英国之间的路线,那条路繁华又忙碌。一个曾经风光无限又娇美可人的女人再被剥夺一切穷困潦倒后绝不会悄无声息的把自己藏起来。 出于本能的直觉和经验判断,小琼斯兰猜欧罗斯家族中的某些人实际上并没有饶恕奥利维亚的性命,而这些他不好告诉丝楠。 “放弃找她吧,” “那该怎么办,”丝楠蹙眉着急,“我还是去求迪斐吧。” 小琼斯兰没有制止,即使他知道丝楠去了也是徒劳的,几次面遇,小琼斯兰在迪斐眼里没有看到温情,即使他维持着得体的面容。 还是那栋宅子,老伯爵去世后,迪斐便常住于此。令丝楠惊讶的是,这里的管家换成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而且他还不认识丝楠。丝楠被堵在门口,不能进去,“格雷特呢,让他出来,他知道我。” “小姐,我不清楚你说得格雷特是谁,按照规定,我不会让陌生人入内。”新管家一点也不通融,像丝楠这样的年轻女孩,他每天都能遇到几个,没有自知之明又痴心妄想,以为能攀附上迪斐少爷。 丝楠见状没有再争取,她纳闷格雷特去哪里了,他是老伯爵身边的老人,也是迪斐的老师,辅佐迪斐那么多年,怎么突然就离开了呢。 丝楠绕着院子走了一圈,透过茂盛的花丛,丝楠看见几个眼生的佣人在打撒花园,有两只通体雪白的孔雀在草地上走动,应该是迪斐新养的宠物。 丝楠在门口等了一下午,等到了从外面回来的迪斐。 “我忘记叮嘱他们,”迪斐不愉,就要教训那诚惶诚恐的新管家,被丝楠拦住,“算了算了,我正好晒了一下午太阳,很舒服。” 迪斐面色稍霁挥挥手,那人立马躬身退下。 “怎么突然换了新管家,格雷特呢?” “他家里出了点事,回去了。” “格雷特不是巴黎人吗?” 迪斐瞥了她一眼,“谁告诉你的,他的家乡是西部一个偏僻乡村。” 丝楠诧异,格雷特的口音和言行举止不像乡下人。但她多没有心,今天的重点不是格雷特。 “我来找你是为了昂慕斯。” 一听到昂慕斯的名字,迪斐的脸立刻板下来。丝楠有意不去他的脸色,继续说,“他人快不行了,但老天爷眷顾他,詹姆斯来法国了,他说他能治好昂慕斯。” 丝楠不懂她说的这些迪斐都知道,她的动向,她让小琼斯兰调查的人,他全都一清二楚。 丝楠侧身看迪斐,却心惊的发现他此刻的目光阴沉而有压迫性,她觉得自己眼花了,因为再看过去,迪斐却勾着嘴角在笑。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詹姆斯要做器官移植手术,如果是最近的亲人捐献器官,成功的可能性会高一些。” 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器官移植是不可接受的概念,丝楠尽量斟词酌句,还是惹恼了迪斐,不过这次他控制了自己的脾气,“你想让我把自己的器官割下来送给昂慕斯?” 丝楠为难的点头。 “你认为我是傻子还是疯子?” 丝楠受不了迪斐嘲讽的语气,义正言辞的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迪斐仿佛听到了大笑话笑起来,“请问我有义务救他吗,我不是上帝,也不是圣父,我凭什么救他?” “他是你哥哥啊。” “我希望我从来没有这个哥哥。”这句话里的冷漠简直冷到骨子里,即使外头阳光灿烂,丝楠竟感到浑身胆颤。 她退到门边,“也许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一个错误。 说完,她转身就走,迪斐没有挽留,而是望着窗外,低道,“老天要夺走一个人的命,谁也拦不住。” 昂慕斯的手术地点最终决定在医院进行,就是安妮所任职的那家私立医院。外人包括医院院长都只听闻邓格拉斯请来了美国和英国的医生,至于他们具体要做什么手术,都不清楚。如果器官移植被传出去,肯定是医学史上最耸人听闻的消息。 出于保守起见,詹姆斯准备先移植邓格拉斯的一颗肾。在手术进行的前一天,邓格拉斯去医院最后的身体检查。 他先到内室换衣服,刚关上门,他就感觉到有人靠近了他。邓格拉斯立刻警觉的回头,却对上了一张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脸。 他难以置信,“是你。” “是我。” “你不是在印度支那吗?” “我回来一段时间了。” “你怎么,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邓格拉斯看着面前胡子拉碴的男人,才几年,曾经那个风度翩翩的俊美男人变得和街边莽夫差不多。他的身材瘦了一圈,也黑得一圈,鼻子以下被胡子挡住,身上披了一件样式怪异的黑袍子。若非邓格拉斯和他是从小的交情,很难认出来他是麦凯克伦。 “对现在的我来说,形象还重要吗?” 话至此,两个男人相顾无言,他俩的关系过于复杂,他们是朋友,又是情敌,还间接共用了同一个女人,一个名誉扫地,一个沦为笑料。 半响,邓格拉斯问他,“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的儿子在这里,”麦凯克伦的声音格外嘶哑,说到‘儿子’,有一种不知名的沧桑和伤感。 邓格拉斯突然扯住他的衣领,“昂慕斯快死了,他也是你的儿子,你是全天下最不负责任的父亲。” 麦凯克伦就这样任由他扯着,单薄的身体仿佛下一秒就能倒下,他的眸子有些涣散,“所以我是回来还债的。” 詹姆斯看见坐在手术台上的陌生男人,疑惑的挑了挑眉头,他身后的阿尔问他,“他是谁?” “我是昂慕斯的亲生父亲。” 时间有一秒的凝固,詹姆斯和阿尔互相对望了一眼,同时选择了不多嘴,“你要把器官给他吗?” 麦凯克伦点头。 “邓格拉斯都知道吗?” “是的,我跟他说好了,你们放心吧。” 詹姆斯和阿尔明白现在不是讨论邓格拉斯绿帽子的问题,不再追问什么,开始着手准备手术。 “对了,请千万不要告诉丝楠捐器官的是我。” 正在戴橡胶手套的詹姆斯停下来,“这和丝楠有什么关系?” “手术结束我就离开这里,我想安静的走。”麦凯克伦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詹姆斯的问题,詹姆斯觉得他是一个怪人。 手术进行了一个钟头,之后阿尔马上捧着鲜活的器脏走进对面的手术室,昂慕斯就躺在那里。 詹姆斯收拾残局,为麦凯克伦缝合,麦凯克伦此时还有意识,看着詹姆斯笑,“谢谢你。” “等昂慕斯彻底痊愈了再说谢谢吧。” “他能活下去吗?” “当然。” 麦凯克伦又笑了笑。 “我到对面去了,你现在这里休息一下,待会儿会有护士来给你打消炎针。” 十分钟后,等护士端着针盘推门进来,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术室呆住了。彼时丝楠就在外面焦急的等待,麦凯克伦捂着腹部从她身后缓缓走过,她看见了,可是压根没有把这个邋遢的男人和麦凯克伦联系到一起。麦凯克伦走到门口时,还回头望了丝楠一眼。 第八十五章 监狱相见 众人的努力没有白费,詹姆斯的手术成功了,三天之后,一心赴死的昂慕斯睁开眼睛,他看见了守在他身边的亲人和朋友,每一个人眼中的关心都是真实的。昂慕斯露出了这半年来第一个微笑。 可能有护士泄密,器官移植手术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达到空前绝后的关注度。各种舆论压向阿尔萨斯家和主刀的二位医生,有人看稀奇热闹,也有人正经的讨论,支持者认为手术在医学界开了一个胆大的先河,从来没有人敢动这样的手术,詹姆斯与阿尔精湛的技术和良好的心理素质值得其他人学习敬佩,有人崇拜他们的技术。也有人反对,认为这是一种反人类的行为,违背伦理,令人感到恶心。 无论外界如何评价,昂慕斯的身体状况在往好的一方面走。他能够吃更多的东西,不借助外力自己站起来去外面晒晒太阳。丝楠后来去看过他两次,见他的恢复状态觉得真是一个奇迹,许是老天眷顾他,让他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邓格拉斯闭门不出半个多月,对外称休养身体,丝楠以为毕竟少了器官,对身体的损害是不可逆转的。 “你说得对,我应该要学会感恩,”太阳光下,昂慕斯的皮肤白的像一层透明的薄膜,能看见血管和筋肉,他的手腕细的仿佛稍用力一扯就能折断,“对不起,我收回先前对你说的那些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没权利干涉。” “我都忘记那茬子事情了,好好休息,我还等着以后再跟你一起泡赌场酒吧呢,”丝楠没心没肺的笑。 她感激詹姆斯和阿尔,感激邓格拉斯,更感激老天爷。 昂慕斯看着她,轻声说,“没有这个机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术的原因,他的眸色变得很淡,透着一股无言的忧郁,惆怅也有对曾经快乐的追忆,“我将离开这里。” 丝楠急忙问,“去哪儿?” “不知道,也许到某个偏僻的小村子,也许去别的国家,一定是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为什么啊,你的新生活才好不容易开始,,” 丝楠的话被昂慕斯打断,“我父亲知道了。” 她一愣。 昂慕斯加重了语气,“邓格拉斯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在手术前,我自己告诉他的,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丝楠震惊,“可是他还是把器官捐给你了。” 昂慕斯垂下眼睛,“他是一位好父亲,我没有资格当他的儿子。” 原来自己的担心和忧虑都是徒劳的,小琼斯兰那时说的才是正确的,邓格拉斯真的很爱昂慕斯。 “你觉得我还有脸在这个家呆下去吗?这里有丹尼尔,他是个可爱的小家伙,虽然我一直不喜欢他,但他才是我父亲的血脉继承者。而我不想再拖累他们了。” 丝楠离开阿尔萨斯家时,想去问候邓格拉斯,可是他的房门紧闭,于是作罢。詹姆斯和阿尔都不是多舌多嘴的人,突然冒出来的麦凯克伦他们不仅没有告诉丝楠,也没有告诉其他人。 半个月后,阿尔任职的英国皇家医学会给他们二人来了一封信,除了要求阿尔回家交流以外,还邀请詹姆斯到伦敦做交流。 詹姆斯犹豫,丝楠大力支持,“你还没去过英国,你的梦想不就是游历全世界吗,这么好的机会不要浪费啊。” 詹姆斯眉头拧成麻,昂慕斯手术时也没见他这么犯愁,“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难道人家来信是要害你吗?” “阿尔是医学会的荣誉主席,我去了,把他的位置放在哪里?那篇麻醉论文到现今依然是经典。” 被詹姆斯一点拨,丝楠才会过来,“阿尔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人心难测啊。” 丝楠想了想,“你还是先到英国看看吧,如果发现不对,马上回来就是,毕竟阿尔也帮你治好了詹姆斯,我相信他没有恶心。” 詹姆斯叹了口气,点点头,无奈的笑,“本来是到法国来看你的,结果到处给人行医治病了。” 詹姆斯走得很急,给昂慕斯最后一次看诊完,第二天就跟阿尔出发前往伦敦。他走后不久,丝楠收到一封普尔曼寄来的信件。普尔曼走了快四个月,第一次给她寄信。他的消息,丝楠陆陆续续也从各方听闻过。 比如当地政府和本地驻军一开始对他很敷衍,他上任时连一个简单仪式都没有,冷冷清清的,那些人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普尔曼的心理素质本来就过硬,再说又压根不看重这种形式主义,没仪式就没仪式,他命人端着枪,包围办公楼,用枪指着里面官员的脑袋走出来,排成队,一个一个给他做自我介绍。 那天鲁昂多少人围观这场盛景。要知道平民百姓本来就对这位死而复生的年轻贵族军官抱有极大的好奇心,而普尔曼一出现,就满足了他们的期望。在人们的印象中,贵族都是养尊处优、胆小怕事、装腔作势的,头一回见识到如此有个性的。 普尔曼这么一闹,谁还敢小看他,威算是立下了,之后就是处理各种洪水的善后事宜,建房子建桥,提供工作和粮食,哪一样都需要钱,普尔曼也没指望能从地方财政里弄到钱,因为早就被某些官员掏空了。不少普尔曼的反对者看好戏了,巴不得他知难而退,结果他自己不知从哪里弄到一大笔巨资,硬是吓傻了那些人。 普尔曼在西面‘玩’得自在,像是把丝楠忘了。丝楠兴冲冲的拆信,还以为有什么惊喜。 结果普尔曼在信中只有寥寥几句话,开头和结尾都是再平常不过的问候,而信的主体内容居然是叫丝楠去监狱找费奈斯要一份名单。 丝楠都没发觉她自己有一种失落感。她问送信的那个士兵,“他没别的话让你带给我吗?” 士兵立正挺胸,“大人让我务必把信送到您手上。” “好吧,我明白了,你可以安心回去复命了。” 丝楠兴致寥寥,但她第二天就来到费奈斯现今所被关押的监狱,费奈斯被捕后,曾试图交保释金换取自由,偏偏他的儿子败光了他所有家产,家族又不肯接济他,于是在法院正式开庭审理之前,他一直在监狱蹲着。相比较而言,玛丽母女日子稍微好过一些,由于莉莉娅精神失常,玛丽申请了监视居住,在郊区的一间平房照顾女儿,每周向警察报备。 丝楠还是头一次来监狱这种地方,狱警带着她沿着长而幽暗的通道往里走,来到一间灯光晦暗的狭窄房间,里面摆着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丝楠坐着没等一会儿,就传来脚步声,两个狱警架着费奈斯进来了。 费奈斯现在的样子还算干净,看见丝楠有些讶异,情绪不激动,似乎也没有受到虐待。 “我能跟他单独谈谈吗?”丝楠问狱警。 狱警表示可以,但非费奈斯戴上了手铐,“您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明白了。” “费奈斯将军,我们好像还没正式打过交道,我叫丝楠。” “我知道你,”费奈斯冷淡的说,“现在叫我将军,是讽刺我的失败吗?” “抱歉,我是无意的。”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想不到我最后败在一个毛小子手上,”费奈斯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是普尔曼叫你来的吧。” 丝楠点头。 “真是个孬种,靠女人出面,”费奈斯鄙夷,“告诉他有事亲自过来。”说完,他便起身欲走。 丝楠连忙叫住他,“等等,有一份名单是不是在你那里。” 费奈斯脚步顿了一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我们现在需要那个东西,”其实丝楠根本不清楚普尔曼让她要什么名单,她似是而非的说,还气势颇足,有意混淆费奈斯的判断力。 但费奈斯油盐不进,不为所动,“让他自己来。” 他看也不看丝楠一眼,敲了敲木门,狱警马上打开门把他带走了。 丝楠也走出去,她很纳闷普尔曼这闹得又是哪一出,这时外面没有狱警,也没人拦住她。 她顺着黑洞洞的通道往前走,以为可以出去。这时听见旁边传了铁链摩擦的声音。 她好奇的朝那边瞟了一眼,才发现那里是一个拐角,在一片黑暗中有一排容易被忽略的铁栏杆,有一个男人背对着丝楠靠在栏杆上勾腰在重重的喘气,好像很痛苦。 不管她的事,丝楠本来抬步要走,那男人突然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痛苦呻吟。 “你还好吗?” 丝楠走近了一些,小心问道。 男人浑身一震,莫名其妙的低下头。丝楠疑惑,“你好像身体不舒服,需要我跟狱警说一声吗?” 丝楠走得更近了,奇怪的是,那男人死命把头往下垂,仿佛怕丝楠看见他的脸。 “我们是不是认识?”丝楠试探的问,这个人的反应太古怪了,她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这么害怕她吗? 离得近,丝楠也注意到他手上和脚上居然都戴着长长的铁链,他犯了什么罪,要被如此夸张的束缚起来,连费奈斯那种人都能自由行走啊,难道是即将执行死刑的重刑犯? 光线太暗了,丝楠隐约看见男人的头发是偏红的亚麻色,这个颜色很眼熟,迪斐也是这种亚麻色。 “走开,你走开吧,”男人忽的沙哑着嗓子叫道。 如此一来,却让丝楠更加笃定,这个人认识她。 “你是谁?你能抬起头吗?” 男人不吭声了。 “那好,我也不走了,陪你坐一坐。”丝楠蹲坐下来,双手抱膝,大有要在这监狱做客,跟他聊聊天的架势。 “小丫头,还是这么认死理。” 就算声音变了,熟悉的语气勾起丝楠的记忆,她大吃一惊,“麦凯克伦,天啊,你是麦凯克伦,”丝楠立马把手从铁栏杆间伸进去,强行掰过男人的脑袋,扒开他的头发和络腮胡,看见那双和迪斐瞳色一模一样的眼睛。丝楠沾了一手的汗和灰尘,还有黏黏糊糊的东西,好像是血。 她毫不犹豫的大喊,“有人吗,快来人啊。” 几个狱警立刻小跑过来,看见两人的情形,都惊呆了,“霍尔斯图小姐,您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这边是什么地方?” “都是死刑犯,他们穷凶极恶,小心伤到您啊。” “胡说,”丝楠凌厉的喝止,“我认识这个人,他不可能是死刑犯,你们怎么敢胡乱抓人。” 几个狱警面面相觑,糟糕,事情不受他们控制了,其中一个转身去找监狱长过来。 另一个会讲话的陪笑道,“我们也是听人办事,请霍尔斯图小姐不要让我们难做人啊。”按理说,丝楠这种身份,他们不必低声下气,可是上头下令,让他们对这位小姐客气点,否则费奈斯是丝楠想见就能见的? “算了丝楠,没用的,我本来就该死,”背后的麦凯克伦低低的说,语气里透着令丝楠心酸的哀伤。 “我绝不相信你犯了死罪。”丝楠的语气很坚定,挡在麦凯克伦身前,一步不挪。 狱警也不动,就这样僵持着。 过了几分钟,监狱长匆匆忙忙的过来,第一句话就是狠狠的教训手下,“你们怎么把她带到这个区来了,这里不是随随便便的人能都进来的。” 丝楠听出来监狱长的意思,明里暗里指责的都是她,她没有身份凭什么在这里横。 “我能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吗?”丝楠直接问监狱长。 “霍尔斯图小姐,我们桑特监狱每一位犯人,每一间牢房都有相应的等级,有些人我能让您见,有些人不能,有些案情我能告诉您,有些不能。这个犯人恰好是您无权知情的那一类。” “笑话,如果是光明正大被捕审判的犯人,有什么不敢公开的?除非你们滥用职权,滥杀无辜。”丝楠冷冽的看着所有人。 第八十六章 走入歧途 人在心虚的时候,为了使自己底气更足,往往喜欢动用恐吓的手段,对于此刻的监狱长来说就是如此。 “霍尔斯图小姐,如果您再不离开,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丝楠丝毫不让,“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拘押这个人。” “与您何干呢,小姐,过好您自己的日子不就好了吗。” 麦凯克伦也说,“丝楠你走吧,所有的事都是我咎由自取。” 丝楠听出麦凯克伦言语里的意思,“你是不是知道是谁把你关起来的?” “走吧,别管我了。”麦凯克伦好像承受着很大的痛苦,让丝楠都怀疑自己这样坚持是否正确。 但丝楠认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对麦凯克伦说,“你等着,我一定把你从这里救出来。” 她望了一圈包围她的狱警,然后头也不回的的往外走。她不是莽夫,审时度势的眼力还是有的。让她赤手空拳去对付一群有枪的男人岂不是找死的节奏? 说实在的,丝楠跟麦凯克伦没有多深的交情,如果不是发生瑟琳娜那档子事,她真心觉得麦凯克伦人很不错,长相好,家世好,性格好,又爱护孩子,放在现代绝对是抢手货。所以当丝楠发现奥利维亚和他的奸情时,反应才会那么大,麦凯克伦自己粉碎了她在丝楠心中的印象。 而那些家务事,关乎伦理道德,外人也没有资格查插手评论。况且在西贡时,麦凯克伦对她颇为照顾,眼见他这副境地,丝楠不能袖手旁观,她的正义感和是非观趋势她一定要弄清楚。 丝楠想能把麦凯克伦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进监狱里的肯定背景强大,凭借她现在的商人身份,肯定无法撼动,只能求人。 所以离开监狱后,丝楠马不停蹄的去找伊莱海默。作为最高法院**官之子,能干涉监狱系统,他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其实丝楠第一个想到的是迪斐,但是立马被她否定了。 丝楠直接去了法院,听小琼斯兰说,海默被他父亲带在身边锻炼,法官这种职业,本来靠的就是经验的积累。也是巧,今天有一个大案子开庭,琼斯兰法官是是审判长,海默坐在下面旁听。 丝楠就这么连拉带扯的把他拽出来,搞得台上的法官都不听律师的陈述老人,不约而同的对他俩行注目礼。 “你就不能有个女人的样子,”海默嫌恶的拍怕衣服上刚才被丝楠揪住的部分。 “我现在没空跟你废话,你帮我马上从监狱里捞一个人出来。”丝楠语气很急促,也不跟海默还嘴了。 海默漂亮的眉头一皱,“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凭什么帮你?” “我求求你好吗?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丝楠真的人很急,她怕晚了,麦凯克伦被转移到其他地方。海默望着她,半天才慢慢点头。 丝楠不知道琼斯兰法官相当公正廉洁,从不滥用私权,伊莱海默也受他影响,为人十分清高。今天却为丝楠破了例。 “调查令到达时,他们正偷偷把那个男人从后门带出去。稍晚一步,就带不走他了,我已经命人把他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谢谢,真是谢谢你,”丝楠连连表达自己的感激。 “他是谁?”海默问,他差不到那个男人的任何卷宗和案情,人就好像凭空出现在桑特监狱。 如果先前海默还没把丝楠的请求当作一回事,现在也上心了。居然有人明目张胆的在法检系统搞鬼。 丝楠沉默了一下,说,“能让先见见他吗?” 麦凯克伦被海默安置在他家的一处别院里,家庭医生为他诊治过,他身上的伤大多在皮外,唯一一处严重的是腹部的刀口。 医生怀疑他近期动过手术,但恢复很不乐观,再三追问,麦凯克伦一言不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被谁抓进监狱……?”丝楠见到麦凯克伦就是一堆疑问。 此时的麦凯克伦已经梳洗过了,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不过没刮胡子也没剪头发。看上去比他本身老了十几岁。 麦凯克伦看着丝楠,双眼依旧深邃,可是那份哀伤并没有变淡,“不管你问我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丝楠提高声音,“你现在完全不象你。你不是优柔寡断,唯唯诺诺的人。为什么你庇护要害你的人。” “知道吗,瑟琳娜就吊死在我面前,”麦凯克伦闭上眼睛一脸痛苦,他转过身,“真的别管我了。” “也许你需要冷静,我明天再来,”丝楠感觉麦凯克伦情绪不稳。 麦凯克伦一直望着她离开。 第二天,海默派人告诉丝楠,麦凯克伦不见了。 “应该是他自己跑的,他留下了这个。” 海默把一封折叠的纸张递给丝楠。 丝楠连忙打开看,上面写着: 我是为了赎罪而活着,我伤害了两个深爱我的女人,伤害了我的孩子们,连累我的家族。恐怕连我的鲜血都无法洗净这份罪恶。你又何必帮我呢?只愿你看清楚自己身边每一个人,把握自己的幸福。 话不多,却字字力透纸背,可以看出麦凯克伦当时是怀着一种怎样复杂的心情写下这些句子。 “他是麦凯克伦狄格爱,”海默说。 丝楠不意外,“你知道了。” 海默小时候就见过麦凯克伦,“他的变化很大。” “是的,瑟琳娜的死给她疯打击很大。” “你知道狄格爱家族已经不存在了吗? 丝楠惊愣住了。狄格爱家族在地中海,并非主流贵族,丝楠很少听别人提起过。 “他们家族破产了,麦凯克伦的父亲羞愤自杀,他的两个弟弟因为受贿走私问题锒铛入狱。也就是这两年的人事。” “是欧罗斯家族的报复吗?” “都只是怀疑,毕竟狄格爱家族倒的很突然,我也不认为欧罗斯家族的人真的那么仁慈。” 丝楠沉思,难怪麦凯克伦在信上说自己连累了家族。 “算了,他们的事我不管了,”丝楠头疼的说,既然人家不领情,她何必再一厢情愿的付出呢。 丝楠再次感谢海默后离开了。 她没问,海默也没有告诉他查到拘押麦凯克伦得幕后人,事实上,在他刚查到消息的时候,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在巴黎通往西南的必经要道上,一辆公共马车被逼停,乘客们骂骂咧咧的从车里下来,再看见外面围着的凶神恶煞的壮汉们后,全部噤了声,一个个耸着脖子垂下脑袋。 最后一个从马车上出来的是一个头戴黑帽子的男人,他双脚刚落地,那群壮汉便一拥而上,反扣他的双手,叫他跪在地上。其他人吓得连热闹都不敢看了,四散跑开。 这时一个年轻人从后面走到男人旁边,皮鞋就在男人眼前,他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告诉她了吗?” 男人低头,没有说话。 年轻人蹲下,扯掉他的帽子,狠狠拉住他的头发,露出麦凯克伦那张沧桑的脸,“你告诉她了。” “既然怕,又为什么要做,”麦凯克伦痛心的仰视他,“迪斐,你怎么变成这样。” 做父亲的被儿子逼到绝路,这恐怕是男人最大的悲哀,迪斐漠然以对,“你还有脸质问我,如果不杀了你和那个荡妇,如何祭告我母亲在天之灵?” 迪斐收紧手,“她是不是知道了。” 三番四次的追问,泄露了他心底的紧张。 麦凯克伦依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如果你真的爱她,希望她也爱上你,就千万不要在这条歧路上走下去了。” 麦凯克伦苦口婆心的劝说,没有一点作用,迪斐眼里毫无温度,冷酷的样子绝对是丝楠未曾见过的。麦凯克伦之所以瞒着丝楠,是因为他回国的原因难以启齿。自从瑟琳娜死后,欧罗斯家族便开始打压狄格爱家族,但也仅仅是经济上的制裁。变本加厉是从去年开始的,父亲和兄弟相继落难后,麦凯克伦另外两个儿子突然被杀害,他唯一的女儿写信到越南,向麦凯克伦的友人们打听麦凯克伦的下落。彼时麦凯克伦早已散尽家产,四处流浪。 所以麦凯克伦跟邓格拉斯说自己回国来看儿子是实话。他先回到自己的家乡,去了他的儿子的坟冢。决心要查处真相。 而他做梦也想不到,真相就是他的小儿子迪斐。对这两个与自己不同姓氏,没有一点感情的亲哥哥,迪斐无情的抹杀了他们的存在。 麦凯克伦心如死灰,他来到巴黎却听闻昂慕斯的病情,他毫不犹豫的选择捐献自己的器官。而他不知道早在他踏入巴黎城的那一刻,迪斐就知道了他的踪迹。手术那天从医院出来,麦凯克伦就被迪斐抓进监狱,如果不是被丝楠发现了,他恐怕就等着死在牢里。 “你恨我就罢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兄弟赶紧杀绝?”“我的兄弟?你也认为昂慕斯是我的兄弟?把自己的内脏送给他,多么伟大的父爱啊。” 第八十七章 离开巴黎 麦凯克伦被押上一辆黑色马车,生死难料。在被推进马车那一刻,他转头看了迪斐一眼,期望能从他脸上看到宽恕和恻隐,哪怕一丝也可以,可惜什么也没有。迪斐背手站在那里,漠然的态度仿佛前方佝偻的男人不是他的父亲。 麦凯克伦有些后悔了,他应该告诉丝楠让她远离这个可怕的人。事既已定,再无挽回的可能,麦凯克伦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是湿润的,他知道自己这次逃不脱死亡了,就当是上帝惩罚他吧。 此时此刻,丝楠并不知道麦凯克伦正在面对多么可怕的现实。她在城市另一端,为詹姆斯和阿尔送别。 “抱歉,我没有说服安妮,她还是不愿意来。” 詹姆斯对丝楠表示没关系,“是我的问题,她怨我无可厚非。” 虽然詹姆斯话中有愧疚,丝楠却没看到对他安妮的半点怜惜或者爱意,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安妮一厢情愿,詹姆斯没有喜欢过她,答应娶她也不过是找个女人过日子罢了。恐怕安妮也是明白过来这个事实,才如此抗拒与詹姆斯接触。 “等你从英国回来,我一定好好招待你,”丝楠感激道,本来人家詹姆斯是来法国游历的,结果她麻烦他给昂慕斯治病,劳心费力。 今天邓格拉斯也来了,他正在跟阿尔医生谈,丝楠不知道在前一天,邓格拉斯给了詹姆斯和阿尔一人一张支票,是感谢费也是封口费。两位医生非常配合,没有对任何人提起麦凯克伦。 丝楠没有忘记普尔曼的要求,之后,她又去监狱找过费奈斯,这次费奈斯直接避而不见。 其实这份名单并不是多么神秘,费奈斯在西部有一大群追随者,他们有些像摩尔卡那样是靠邦尼特家族提拔起来的,有些跟费奈斯勾结成奸,暗中贪污受贿。费奈斯被捕,连累了他在巴黎和附近的亲信,对远在西南的官员却影响不大。普尔曼想把这些毒瘤一颗一颗拔起来,为了政绩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谁让这些人在普尔曼初上任时给他们甩脸呢。 而且不止普尔曼对名单有兴趣。 “我说过,只要你好好对待我的女儿,我就把它交给你,”费奈斯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口气依旧强硬,心里却有些胆寒,他不是没有欧罗斯家族的人打过交道,印象里年轻一辈都安于享受,不思进取,全靠老伯爵强撑着。旁人都私下说,欧罗斯家族要走向衰落了。 到底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一个普尔曼已经让费奈斯锒铛入狱倾家荡产,可这里还有一个。说实话,费奈斯以前都没用正眼看过迪斐,这个所谓的继承人存在感太低,成天被他外祖父带在身边,总站在他身后,默默无闻。现在费奈斯才会过来,那根本不是低调,而是他的乔装,无父无母的幼子,只能隐忍,现在控制他的人死了,翅膀也硬了。 “她是我的未婚妻,”迪斐说这句话时,嘴角有一丝弧度,晦暗的光线在他眼底打下阴影。 费奈斯冷笑,“男人会亲手把自己的未婚妻送进警察局吗?” “至少我还没有解除婚约,你们家族不是把我当成救命稻草么?”迪斐慢条斯理。 “那么就和她结婚,”费奈斯被迪斐逼到绝处,他受不了被一个年轻人看轻,屈辱和愤懑得由如被人踩在地下。 迪斐笑了,轻蔑道,“做梦。” 半个月后,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丝楠在杜乐丽花园第一次举办时装发布会,应邀而来的宾客坐满了这个露天大花园。人们大多表现的十分新奇,他们从来没听说过‘时装发布会’,这着实是个新鲜词。 在会场的入口,摆放着巨大的黑白布景,上面的美女穿着漂亮的裙子摆出妖娆的姿势。这几张清晰的大照片,是尤利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洗出来的,千金小姐们围着看,窃窃私语,女孩们对‘写真集’总有以一种狂热的喜欢。 当然,今天的主打不是照片,而是美女穿的衣服。丝楠从艺术学校高薪聘请了五位身材高挑、家境贫寒的女孩做模特。为避免单调,她还请来乐团不间断的奏乐。 丝楠本打算邀请与自己相熟的贵族小姐和夫人来客串模特的,她先问过勒马夫人的意见,勒马夫人不愿意,说这是下等人才干的活。丝楠想了想,只好作罢。 发布会分为两场,前一场为高级订制展示,后一场是成衣展示。前者就是优美的衣服,专供贵族和名流,有像高档丝绸这样的昂贵的布料以及像斗篷上的蝴蝶结这种不实用的装饰。 高级订制展示的服装并不多,只有十套的女装,却件件惊艳女士们的眼睛。比如一件简洁的薄纱外套,配上高级的丝绸围巾,正适合春天穿着,立刻被巴黎女子争相效仿,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之后的成衣展示,所有的衣服都是玛格丽特亲手设计,样式更简洁,贵族小姐们表现得兴致缺缺,上了年纪的人却十分喜欢,有几位太太当场订购了十来套。 她们恐怕想象不到这些衣服其实都是为穷人设计的。玛格丽特的双手就是有这种魔力,可以把普通的布料做成样式简单却大方优雅的衣服。 在发布会的结尾,丝楠走上台说,“我们的店向来只为女士设计服饰,但这次我突发奇想,做了一套男装。” 说着,丝楠五指并拢指向台下第一排坐在最边缘的小琼斯兰。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有精细的褶边和华丽的线条,里面的白衬衫却是十分悠闲的样式,富贵却不浮夸。早在小琼斯兰进来时,就吸引了一路的目光。 见其他人都在看自己,小琼斯兰朝四周微笑致意。 “为了感谢小琼斯兰先生主动为我们公司当男装形象模特,他身上的这套衣服不再外售,是绝品。”此话一出,不少人露出可惜的表情,太太们都想给自己的丈夫买一身这样的西装。 “今后各位女士们先生们凡愿意为‘楠’作模特,都能获得一件独一无二的设计。” 丝楠这句话威力颇大,当天就有小姐找到她。说是模特,却不用抛投露脸,只用穿着好看的衣服,在各自的圈子里晃荡一下,或者有聚会时在社交场合展示。不仅能赢得其他人艳羡的眼神,还能得到只属于自己的衣服,何乐而不为? 丝楠这次的促销手段再次获得成功,看着店里络绎不绝的客人们,玛格丽特喜不自禁。 “我说你行吧,”丝楠笑着对玛格丽特说,“有些事想着很难,其实真正实践起来很容易。” 对比曾经乡下独居的寡妇,玛格丽特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不真实,她可以在大都市,为社会名流制作衣服。 “等你能够独当一面,我就准备把店开到别的地方。” 玛格丽特怔怔的问丝楠,“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如果不是你,普尔曼恐怕真的死了,”丝楠认真的说,“就当我报答你救命之恩吧。” 丝楠打算去西部开分店,她想把店铺交给玛格丽特打理,除了不善于交际,玛格丽特各方面都很好,换在现代就是一个女强人,否则也不会在丈夫早死后,一直坚持不再嫁。 而且自从撞见波米琪和亨利的恋情,丝楠现在对唐奈不自觉的起了一份戒心,不是唐奈干得不好,而是波米琪的态度让她心生警惕,一个男人就让她们这么多年的友谊破坏殆尽。丝楠甚至考虑是不是要再聘任一名会计,又担心唐奈多心。犹豫再三,她把最信任的佐薇安排给唐奈做助理,明面上协助唐奈,暗里监视他。 丝楠第三次去桑特监狱找费奈斯,才刚到门口,竟迎面遇上伊莱海默,“不用进去了。” 丝楠吃惊,“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海默瞥了她一眼,“跟我来。” 丝楠跟着他上了他家的马车,海默竟然把她带到他家,他家也是那种带大花园的豪宅,豪华空旷。丝楠听说,他父母在费奈斯被捕后就分居了,现在正在打离婚官司。丝楠一直搞不懂,为什么海默会帮着普尔曼对付自己养母的家族。不过海默此人做的很多事都是似是而非的,他太聪明了,仿佛什么都逃不脱他的眼睛。 海默让丝楠在客厅等,一杯茶的功夫,他才下来,把一个小本子扔在丝楠面前。 “这是什么?”丝楠莫名其妙的拿起来打开看,看见一大排名字。 “普尔曼要的名单。” 丝楠惊诧,“你怎么,,” “拿到就走吧,”海默不欲解释,一个劲的赶丝楠。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没有帮你,我只是不想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得逞,”海默这话时,周身都带着凛然正气,跟丝楠上次在模拟法庭上看见他时一样,她还以为海默指的是费奈斯,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一周后,丝楠打包了六大箱服装,带着两名店里的职员,就和一般商人一样,离开了巴黎。 第八十八章 醋意泛滥 丝楠选在这个节骨眼离开巴黎,就是为了避开某些人。首先是米歇尔,短期内,米歇尔还没有回殖民地的打算。他又见不得丝楠来巴黎,给了她一个账户她就是叫她识相点,别再在他眼前晃荡了。再一个是迪斐,那天在布洛涅森林,迪斐让丝楠感到了一丝害怕,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她还是和他保持距离为妙。 至于丝楠为什么把鲁昂作为目的地,她可以麻痹自己说是去给普尔曼送名单去的,不过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十天后,丝楠到达鲁昂,一路平安顺利,多亏丝楠在半路结识一个商队。领头人是一个有着一大嘴火红长胡子的中年男人,叫戈尔弩,是糖果批发商,为人豪爽,在鲁昂经营糖果商店,他从巴黎拉了几车的糖果往鲁昂运。丝楠最初就是被大老远的糖果甜蜜味吸引过来的,和戈尔弩攀谈一番后,他同意丝楠跟他们同行。 除了七八名手下,商队里还有戈尔弩的妻子和独女,估计是天天浸在蜜糖里的原因,母女俩都特别胖,特别是女儿切利亚,个子矮小,浑身上下都是圆滚的,被肥膘包围了,她穿的裙子都箍在身上,能把肉勒出印子来。不过她人长得不丑,脸白里透红,气色非常好。 切利亚知道丝楠是服装商人后,就兴冲冲的拉着她聊这聊那,其实切利亚有些扭捏还有些内向,她对丝楠这么热情,无非是想让她给自己做一套合身的衣服。丝楠当然爽快的答应了。 鲁昂是座古城,一直是西北最繁华的城市,正常人第一次来都会迷路,幸好有戈尔弩在,他帮丝楠联系好旅店,还非常慷慨的表示在找到合适的店铺之前,丝楠的货物可以暂时放在他商店的仓库里。 丝楠在旅店里休养两天,女人们不喜欢长途跋涉,所以她带来的两名职员都是男士,丝楠让两个年轻人先出去逛逛,出差嘛就不必拘泥刻板了。初到鲁昂,丝楠的心情很不错,她没有急着去找普尔曼,而是先把市区走了一圈,跟她第一次到巴黎时一样,城里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治安状况很好,丝楠听说,这都是普尔曼上任后的改变。 普尔曼在鲁昂民间的声誉颇高,前文说过他自己掏钱修桥修路,光这一点就轻易赢得民心,人们还以为是因为普尔曼老爹是垄断商人才这么有钱,要是他们知道,这些钱都是普尔曼从当地有钱人那儿偷来的,不知该如何会作想。 相应的,那位蒙面大侠人气更胜一筹,切利亚着迷的说,他是她的心目中的大英雄兼梦中情人。丝楠笑道,“如果哪天他偷到你们家,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没想到切利亚义愤填膺的说,“我爸爸是光明正大的商人,为人热心,买卖诚信,他才不会盯上我们家,那些被他偷光家财的人,都是一些黑心烂肝的。” 丝楠去房屋中介所租了一幢两层的房子,买了一些二手家具就住进去了。她那两个手下还抹不开面子,结果丝楠说,“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接下来丝楠就开始找铺面了,戈尔弩起了很大的作用,他人脉很广,拉线搭桥,丝楠顺利拿下一间黄金地段的线路。丝楠十分感谢她,送给他一套宝石首饰作为谢礼。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丝楠这才顾得上普尔曼,她听说普尔曼计划在鲁昂建一个平民医疗救济机构,这周六他要去城郊一个制药厂视察。 带上名单,星期六一大早丝楠就乘马车去了那家制药厂,在外面的小树林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着等。过了一会儿,制药厂的老板和他的手下们也到达等候,他们脸上的表情似乎并不太高兴,那老板来回走动,嘴里骂骂咧咧的,丝楠离的远,听不太清楚。到太阳升得老高时,等候已久的人才出现。 看见罗切斯特时,丝楠就站起来了,她赶紧往前走,自以为会给普尔曼一个惊喜。在几人的恭迎下,普尔曼也从马车上下来,他却停了一下,转身看向马车里面。原来车上不止他一个人,在他的虚扶下,一个貌美的女人下车站在他身边,这美女有一头漂亮的秀发金色又透着红棕色,体态婀娜,丰满性感,穿着坦胸露肩的裙子,亲昵的靠着普尔曼。 丝楠的眼睛哗的瞪大,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俩人,一股无名火冲冲的往上窜。忽然,她双手握拳,径直朝他们走去。轻易的推开挡路的人,这些人还没回过神,就被丝楠推到一边,站不稳的都摔倒了。如果比赤手空拳,还是丝楠的力气大。 普尔曼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愣住了。他旁边的女郎好奇的问,“那是谁?又是你的追求者?” “不,我是她的追求者。” 女郎一惊,看普尔曼的表情不像开玩笑,“我们应该离远点。” “恐怕晚了。” 普尔曼看着走到跟前的丝楠,苦笑着叹息,一副威严的气势在丝楠跟前就跟小鸡似的窝囊。 丝楠本来怒气都燃到头顶上来了,一到普尔曼跟前却换上笑脸,皮笑肉不笑的说,“哟,终于忍不住寂寞了?给我介绍介绍你的新女友呗。” 普尔曼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丝楠,他手误无措竟不知如何面对,只能心虚的说,“你先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你哪只眼睛看我不冷静了?” 丝楠自己都没觉得她的话酸到骨子里去了,刺耳又羞恼,像一坛千年陈醋被打翻似的,她瞥了女郎一眼,对普尔曼说,“我大老远来找你,给你送东西,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普尔曼脑子构造有点不同,他眼睛发光,满脸喜色,“你是特意来看望我的?你想我了吗?” 这句话成功堵住丝楠的嘴,她恼羞成怒的狠狠扬腿往普尔曼膝盖上踢,周围的其他人,不管是官员还是药厂的人全都惊呆了。这个女孩胆子是从上帝那儿偷来的吗,居然敢踢普尔曼? 普尔曼在民间名声不错,在上层却恶名不断,绝大多数官员和商人都讨厌他,他挡住了他们发财的路子,偏偏又拿他没有办法,他贵族背景不凡,又是军人出身,军衔摆在那里,胆大妄为,谁也不怕,简直就是霸王。在发生他刚上任时集体甩脸的事件后,再也没有人敢当面忤逆他了。 现在这女孩当着所有人给他难堪,他不仅不生气,还低头陪笑认错,“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好让你把情人藏起来?我怎么忘了狗改不了吃屎呢?” 说不过丝楠,普尔曼干脆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丝楠抱住,丝楠挣扎,他干脆直接把她抱上马车。 对其他人说,“不好意思,今天的行程取消。” 那女郎张着樱桃小口,眼里却有看好戏的兴味,而罗切斯特脸上早就笑开了花。 “你放手。” “不放,”普尔曼无赖的贴着丝楠,“放了你就跑了。” “你真恶心,” 普尔曼的呼吸一窒,丝楠正在气头上,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管是否伤害到普尔曼。原来他在她心里的地位这么低,一个女人就能粉碎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东西。普尔曼自嘲的笑了,要怪就怪他自己,少年时的错误却赔进去了一生。 “阿黛拉是一名妓女。” “呵,又是妓女,真有你的,怎么?经过莉莉娅那件事后,开始对这种群体感兴趣了?” 丝楠的话夹棒带刺,普尔曼却扑哧一笑,“你在嫉妒。” “你才嫉妒,”被说中心事,丝楠自乱阵脚,辩解很可笑。 普尔曼这时显得十分稳重,忍着笑不和丝楠甩嘴皮子,他一手搂住她的腰,把头靠在她颈窝里,“让我先抱抱你,我想你快想疯了。” 丝楠一怔,终于停止了‘撒泼’,行走的马车里有一刻钟的宁静,她承认被他抱住,她心跳会加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是这样了,这种感觉在跟小琼斯兰在一起时也会有。 “阿黛拉是鲁昂名妓,我不喜欢她,她对我也没意思,只不过在这块陌生的地方,我需要一个称职的女伴。” 到处都有名门望族,他们互相划分势力,瓜分财富,普尔曼的打破了这里的格局。在鲁昂最有钱权的家族当属莱德赛尔家族,家主萨克森莱德赛尔曾任法国驻西班牙商事裁判。莱德赛尔家族的人都有西班牙贵族血统,不怎么跟法国主流贵族套近乎,却自占一地,权势滔天。初出茅庐天不怕地不怕的普尔曼一来鲁昂就得罪了莱德赛尔家族的人,但奇怪的是,萨克森对他非但没有半点不满,还十分欣赏,要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尚且单身的普尔曼。普尔曼被逼无奈,只能找到阿黛拉给他打掩护,这一个月来,不管在社交场合,还是行政场合,阿黛拉都被他带在身边。 第八十九章 求婚条件 普尔曼现在的住处是前任行政官摩尔卡宅子,只有两层,但带有特别大的花园,花园里种满栗树和梧桐,还有一个池塘,周围间隔摆着青铜雕塑。至于这栋宅子细部装饰更是精美华丽,廊柱、屋檐和门框无不体现出前主人的奢华享受。 “你小日子过得挺不错啊,”丝楠的语气怪里怪气的。虽然普尔曼已经解释过了,但她心里头还是挺难受,像是什么堵着,疏通不了。他说和那个妓女清清白白,就真的清清白白?丝楠好像钻进了一个死结,自以为无所谓,实际上早已上心。 普尔曼低头认错状,实则正暗喜呢,丝楠说什么,他都接受。不过当知道丝楠和两名男员工住在一起,他就不淡定了,“你今天就搬到我这里,” “我凭什么听你的?”丝楠从兜里掏出小本本,“你让我办的事情我办好了,留在这岂不多余?” 普尔曼刚要说话,罗切斯特一脸笑容的走过来,到跟前了,笑脸又耷拉下来,“丝楠小姐,你真是把我骗惨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罗切斯特都以为普尔曼死了,心情处在极端低潮,后来亲眼再见普尔曼,他恨不得喜极而泣。 “不先骗过你,怎么骗过别人?” 罗切斯特憨憨摸了摸脑袋,“是我笨。你和普尔曼少爷都是被上帝保佑的人。丝楠小姐,你留下一起用午餐吧。普尔曼少爷这几个月想你想的茶不思饭不想,都瘦了一大圈了。” “是吗?”丝楠瞥了后面身强力壮的青年,“我觉得还好。” 按理说罗切斯特应该对丝楠更忠诚,但他现在最俨然成为普尔曼的左膀右臂,一心向他,好说歹说,最终把丝楠留下来。 不过,丝楠低估了如今普尔曼的影响力,无数人盯着他的一言一行,就等着揪出他的小辫子,把他赶走。 饭吃到一半,便有人进来对对普尔曼耳语一番,丝楠看见普尔曼眉头起来,不由问道,“怎么了?” 普尔曼没有瞒着她。简单来说,就是本来普尔曼已经和那位药厂老板谈拢,药厂老板每月捐赠一批药物给医疗中心,相应的,普尔曼给他在鲁昂的某些特权。 才过去了几个小时,那位老板就不干了。 丝楠疑惑的问,“为什么?” 普尔曼沉默不语,原因他不好说,鲁昂凡是有点地位的商人都与莱德赛尔家族有关系。实话说,某些事能够顺利的进行是萨克森莱德赛尔暗中默许的。尽管普尔曼一直拿阿黛拉当掩护,但萨克森没把一个妓女放在眼里,说白了,男人谁不玩玩,普尔曼还是他心目中的乘龙快婿。问题是现在丝楠出现了,萨克森不高兴了。 “丝楠,你今年多大?” 丝楠莫名其妙的看着普尔曼,“十九啊。”普尔曼垂眼思索片刻,“和我结婚吧。” 叉子掉在桌上,丝楠有点傻愣在那里,随即冲普尔曼叫道,“你犯神经病了还是逗我玩?” 普尔曼双手交握,撑住自己的下巴笑着说,“你敢不敢?敢不敢嫁给我?” “求婚还有用激将法的?”丝楠不怒反笑,警惕的说,“别唬我,你有什么阴谋?” “你觉得我能得到什么?相反,要是我们成为夫妻,你将是少校夫人,在西北乃至全国拥有至高的地位,如此一来谁还敢跟你竞争服装生意,对了,还有我父亲的公司,也都是你的。” 普尔曼用谈判的语气把所有有利条件一一列举在丝楠面前,他知道如果不这样说,丝楠肯定会拒绝他。反而越是功利,她越可能答应,因为她和他一样从来不把伦理道德放在心上。 果然,普尔曼说动了丝楠,但她尚有理智,“为什么你突然,,?” “我只是现在需要一位夫人,”普尔曼尽量用最无所谓的神情,“要不然我娶阿黛拉也可以。”普尔曼有意刺激丝楠,天知道他从来没动过娶别的女人的心思,不过这个效果是极大的,丝楠的面部肌肉都绷紧了。 “是因为那个莱德赛尔家族?” 普尔曼点头,“萨克森莱德赛尔是我遇到的最难缠的老头子。” 丝楠不笨,理智上讲,她可以帮普尔曼,对她百利而无一害,还能断了迪斐的心思,但情感上来说,她有点抗拒。如果两个人没有一丝暧昧,逢场作戏无可厚非,她可以,那个妓女也可以,可实际上呢?只能说此时的丝楠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心。 普尔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丝楠脸上一丝一毫表情的变动,他自己的心也是悬起来的,“我可以给你几天时间考虑,,” 丝楠打断他, “好,我答应你。” 听到这,普尔曼并没有欣喜若狂的感觉,只有一股淡淡的苦涩。丝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脑袋就突然发热了,她就只能安慰自己普尔曼绝对不能找妓女当老婆。 “不过有些话要事先说好,第一,米歇尔那关,你自己看怎么应付,第二,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有各自的目的,互帮互助实现双赢,你不能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第三呢?” “第三我还没有想好。” “既然如此,我也说说我的条件,第一,你得和我住在一起,陪我出席所有社交场合,履行长官夫人的职责,第二,至少在外人面前,你要对我表现爱意,以免他人怀疑。” 丝楠蹙眉,“什么叫表现爱意?” 普尔曼笑了,贼贼的,“挽住我的胳臂,靠着我的肩,亲我的脸。” “就这些?” “就这些。” 丝楠很纠结了,没察觉到自己正慢慢走进普尔曼给她下的圈套,她犹犹豫豫的说,“我同意,但只限于亲脸。”普尔曼敷衍嗯了声,反正到时候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由不得她说不干了。而丝楠也忘了与普尔曼签‘合同’,就这么口头把自己卖了。普尔曼手脚更快,当天就布置下去,准备结婚。 第九十章 攀高枝 其实等冷静下来丝楠就后悔了,她做事不拖拖拉拉,可也不是不经脑子啊。当天晚上,她硬是一宿没睡,脑子里不停的闪现她跟普尔曼各种相处的画面,连她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天底下那么多男人,到头来她还是跟普尔曼抗上了。 第二天,普尔曼带丝楠去结婚注册处,这地方的小公务员看见普尔曼,眼睛睁得都快掉出来了。 在普尔曼催促的眼神下,公务员大汗淋头的开出一份结婚通知书,“大人,您真的决定和她结婚吗?” 普尔曼瞥了小公务员一眼,压迫感硬是让他一个劲的咽口水,“这份通知书我们将公示一个月,如果没有人反对你们就可以去升堂办事处登记举行宗教婚礼。” “如果有人反对呢?”这个问题是丝楠问的。 “额,如果在登记三个月内未能举行婚礼,必须重新领取结婚准许证,”公务员说完,看着普尔曼谄媚一笑,“这是最特殊的情况,所以在法律意义上,你们已经是夫妻了。” 拿着结婚注册书出来,丝楠看见外面还有人在等待,不少是贵族富人家的仆从。 其实普尔曼大不用亲自跑一趟,他只需要叫个手下把资料拿过来注册就行。他只不过享受自己与丝楠‘结婚’的过程。当然他才不会把自己的这种小心思跟丝楠分享,回去的一路上他一直在喜滋滋的窃笑。早知道丝楠这么好骗,他何必之前愁心愁肺的。 普尔曼结婚的消息就在同一天,以神速传遍鲁昂城,并向外扩张出去,大家都知道他的老婆叫丝楠霍尔斯图,是个陌生的名字,这边听说过丝楠的人很少。 第二天,普尔曼就收到一封来自莱德赛尔家族的邀请函,上面写着他们要举办玫瑰舞会,邀请普尔曼以及他的夫人参加。在夫人这个字眼上,墨水尤重,像是特意强调似的。 普尔曼朝丝楠扬了扬邀请函,笑道,“瞧,需要你的作用了,你得称职啊。”丝楠答应他的条件里不正有一项陪他出席所有社交场合么。 丝楠刚才鲁昂,也正需要契机接触这里的权贵,而这不失为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她带来的行李中有几套礼服是专门用来参加各种宴会的。丝楠依旧选择了玛格丽特缝制的那条浅蓝色的裙子,春末夏初,气温有些高了,她没有戴披肩。裙子本身是半袖,方形领口开得又低又大,还是高腰身,托高胸线不说,还展现出出迷人的胸脯,也难怪那天在布洛涅树林迪斐会失态,这条裙子被她穿在身上,竟带了点挑逗和**的感觉。 普尔曼也看愣了,随即他脸一板,“别穿这条裙子。” 丝楠不理,抱臂道,“我就穿它赴约,你爱去不去。” 这番挑衅的话却没有得到回应,丝楠看过去发现普尔曼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胸部,她抱臂的动作露出了深深的乳沟。丝楠的脸唰的就红了,立马双手捂住胸口,“你这个臭色狼。”她的语气里有那么一丝嗔怒,像撒娇。 普尔曼勾唇,戏谑的笑,“你敢穿这条裙子,我就敢看,再说你难道不是穿给我看的吗?” 最后丝楠在这条连衣裙外面罩上一条颜色和质地都不同的罩裙,普尔曼很满意。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又掀起了一番新式连衣裙热。 到达目的地,普尔曼先下马车,破天荒的伸手以绅士的姿态托着丝楠的手把她扶下来。等丝楠站稳,才发现周围的人全朝他俩行注目礼,向来胆肥的她不知怎么的就拘谨了。 普尔曼咳了一声,故作随意的说,“勾紧我的胳臂。” “哦哦,”丝楠慢半拍的搭上他,她还没适应自己的新角色。 既然叫玫瑰舞会,自然有玫瑰和舞会,豪华的圆形舞厅周围全摆着新鲜花束,普尔曼说莱德赛尔大小姐最喜欢玫瑰花,她的又在五月份,因此每年五月,他父亲都要为她举行玫瑰舞会。 去年的玫瑰舞会是最盛大的,萨克森收罗了几万朵玫瑰花,整个房子都被埋进花海。只因为去年五月莱德赛尔大小姐成年了,如此大的手笔是给她的成年礼。 没错,莱德赛尔大小姐与丝楠同岁,所以说人与人不能比,没有人为丝楠庆生,更没有人为她举办成人礼,连她自己都忽略了身体本尊的生日。 丝楠没想到让普尔曼头疼不已的萨克森莱德赛尔如此不起眼,是个又瘦又矮小老头,穿着黑礼服,戴着有假发的高筒形帽,帽子帮他拉长了身高,但效果不大,丝楠与他对视得稍微低一点头。 萨克森人小,身上的气势却无法让人忽略,他双目盯着丝楠,还算和气的说,“霍尔斯图小姐打算在鲁昂开一家服装店?” “是的,”丝楠不意外他消息灵通,莱德赛尔家族就是西北的‘商会’,想在这边做生意,不跟他们打好关系,举步维艰。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巴黎人以穿你的设计为时尚。” 丝楠汗颜,“您谬奖了。”得罪萨克森的是普尔曼,为什么他拿她开刀?萨克森几乎没搭理过丝楠旁边的普尔曼,俨然对她的兴趣更大。 “我女儿有一件你们店的裙子,爱不释手。一听说你来鲁昂,她还想请你为她量体裁衣。” “那真是我的荣幸。” 原本那些对普尔曼突然结婚持怀疑态度的人们看见萨克森对待丝楠的态度,都转而去猜想丝楠的身份。他们还以为丝楠和先前的阿黛拉一样,是个不入流的妓女,不过凭借姿色攀上高枝,至于所谓的结婚,不是还没举行婚礼吗。 萨克森的态度过于怪异,丝楠只好借故离开,把普尔曼甩在原地。她一走,萨克森就收起了客气的笑,对普尔曼说, “看来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佳妮。” 普尔曼不卑不亢的与他对视,“我早告诉过你,我有爱人。况且我配不上你的女儿。” 萨克森却自顾自的望了一眼丝楠的背影,说,“她是你父亲的养女,她也配不上你。” 普尔曼受不了任何人在他面前诋毁丝楠,他极力忍住怒气,“配不配得上,不由你说的算。” 萨克森笑了,“年轻人啊就是冲动莽撞,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没有所谓的爱情,女人的‘爱情’是找个优秀男人依靠他维持更好的生活,而男人的‘爱情’就是在各种美色中流连,然后选择一个最贴心的。” 萨克森形象不咋地,但是有钱有势啊,年轻时是有名的花花公子,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从妓女到名媛应有尽有,年纪大了才收心,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西班牙贵族女人结婚,他的妻子为他生下佳妮,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嫡女,其他女人给他生的全是儿子。 男人最了解男人,萨克森第一次见到普尔曼,就看出他是一个靠谱的男人,即使普尔曼的名声很臭,而且他还派士兵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个与萨克森交好的官员给打了一顿。 萨克森向来不相信这些流言蜚语,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女儿是他的宝贝,也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他必须要为她挑选最好的丈夫,他看中了普尔曼。从家世背景到财富人品,普尔曼无疑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至于普尔曼为应付他找来的妓女,萨克森压根把她当成空气。现在普尔曼结婚了,面上表现的不在意,其实心里很生气,没有人敢这样忤逆他,完全不顾他的一片好意。 “你这样仓促的娶了她,有没有向征求过你父亲的同意?”萨克森笑着问,姜还是老的辣,他一下子就问到了普尔曼的弱点。 萨克森却不再追问,而是拿起两杯酒,递给普尔曼一杯,“我祝福你们的婚礼可以顺利举行。” 普尔曼眯起眼睛盯着萨克森,萨克森笑容不变,“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一杯酒都不敢喝?” 晶莹的液体在杯子里冒着气泡,浓浓的酒精味扑鼻,普尔曼已经很多年没沾过酒了,没有人知道他沾酒即醉。 普尔曼看向酒杯,犹豫着伸出手。 “你好。” 听见背后的声音,丝楠纳闷她都走到最角落了,怎么还有不识相的人跟她搭讪。 她回头,看见了一个超级大美女。她的皮肤白而红润,鹅蛋脸上嵌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眼眸纯净的像上帝点缀上去。她还有有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没有盘起来,而是自然的散落在肩头。丝楠惊讶又诧异,不是她没见识过美女,而是面前这位,长得跟她有那么一点点像。如果自己的皮肤再白一些,个子矮一点娇小一点,节食减减肥,头发继续留长,换上传统保守的洛可可长裙,也许能跟她扮演一对漂亮的姐妹花。显然,对方也感觉到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眸子里全是惊奇,继而她扬起一抹纯笑,“你好,我是佳妮莱德赛尔。” 第九十一章 借酒壮胆 丝楠发现普尔曼的桃花运总是特别好,人品差,嘴巴臭,可那些倒贴他的、勾引他的、迫于父母之命的女孩们一个个无不是天使美貌魔鬼身材,也对,照他这个条件,稍微差点的女孩根本不好意思靠近。 普尔曼把莱德赛尔家族说得那么夸张,丝楠还以为他被强迫得娶多不堪的小姐呢。人家安静淡雅,一看就是教养极好的女孩,而且她的笑容很单纯,像个孩子似的。 被丝楠这么望着,佳妮报以羞赧的微笑,“霍尔斯图小姐,冒昧的打扰到你,其实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我姑母住在巴黎,她非常喜欢你的衣服,给我邮寄过一件裙子,我都舍不得穿。我一直想去巴黎找你,可是父亲不准我出门,没想到你会来鲁昂,真是太好了。” 大小姐就算兴奋,也是含蓄矜持,但她双眼里崇拜的光芒泄露了她的心情。丝楠只能讪笑,亏她出门前还做了一大堆准备,担心万一这位莱德赛尔大小姐像莉莉娅或者伊纳那样该怎么处理,结果却是这样的反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佳妮好像对普尔曼一点都不感兴趣,对丝楠和普尔曼的结婚消息只字不提,一个劲向丝楠表达她对美丽服饰的追求,那些指望着看热闹的人们最失望。 “你今天穿的这条裙子我也很喜欢,还有吗?我想买,”佳妮殷切的问。丝楠这身打扮绝对是出众的,也在情理之中,她是来给普尔曼撑场面,为自己打广告的嘛,至少她要的效果是有的,从她下马车开始,风头就盖过了舞会的主角。问题是人家主角都不介意,其他人还掺合什么呢。 “这条裙子仅有这一条,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把它送给你吧。” “真的吗?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佳妮高兴的拥抱了丝楠一下,乐呵的模样就好像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 音乐响起,众人纷纷步入舞池,只有丝楠和佳妮还站在外围,佳妮问丝楠普尔曼怎么不请她跳舞。 丝楠自己也纳闷呢,她环顾了一圈,没看见普尔曼的影子,他人到哪里去了,该不会把她扔在这里跑了吧。 丝楠走出会场,外面没什么人,只有佣人忙忙碌碌的来回跑动。不过她眼尖看见喷泉后面露出一点深蓝色的布料,是普尔曼礼服的颜色。 “你倒是会找地方躲,是不是怕跳舞出丑?”丝楠打趣道。 普尔曼没回应,他背对着她站着,手扶在喷泉雕塑一动也不动。丝楠奇怪走上前,一手搭在他肩上,“你在跟谁闹别,,扭?” 丝楠话说了一半噎住了,普尔曼一张脸涨得滴血似的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脑袋上。 丝楠吃惊,“你喝酒了。” “嗯,”普尔曼这时尚且清醒,他还知道难为情,低下头不想让丝楠看他的窘样。丝楠一把他扯过来,扑头盖脸的斥责他, “你是白痴吗,明明不能喝酒逞什么强。” 有些人天生对酒精没有抵抗能力,很遗憾普尔曼就是这类人,一点点红酒都能让他红脸,活像一口气喝了两斤烈酒。丝楠看普尔曼现在的状态,他的脚是虚飘的,眼神焦距明显不对,可不像只喝了一口酒。 “我,我说了那个老头子难缠,推脱不了,喝了两杯,”普尔曼晃晃悠悠的竖起两根手指,还打了个酒嗝,喷了丝楠一脸酒气。 丝楠脸色奇差,“我们现在马上回去。”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普尔曼弄到马车上,幸好现在其他人都在跳舞,没人注意到他们,要不然普尔曼的丑样丢人倒在其次,就怕被有心人发现他这个弱点,攻击他。 根据经验,普尔曼醉酒后神经处于异常兴奋状态,俗话说醉酒壮胆,他敢做平时不敢的事。 第一次,他厌恶丝楠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妹妹,一心想让她消失,于是在酒后动手打她。 而这一次,情况截然相反。 马车才驶出莱德赛尔家族,普尔曼就突然扑向丝楠,双手把她牢牢固定住她,然后迫不及待的亲她的嘴。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色字当头,普尔曼又正值大好年华,精力旺盛,早就禁不住丝楠若有似无的撩拨,应该说他为丝楠着迷到连自己老家和老爹都不在乎了。问题是他小心翼翼的讨好丝楠,不敢越雷池一步,就怕前功尽弃。 要不然怎么说酒精误事呢,现在软香温玉就在他怀里,独属于丝楠的气息正一点一点摧残他的意志,况且丝楠是他的老婆,他们前天刚注册结婚了啊。越想,普尔曼越觉得自己有理,底气更足,于是就更加放肆了。外面那件罩衣太碍事,他直接撕破,手伸进领口,嘴唇也顺着吻下去。 丝楠胸口感觉到一股微凉,下意识扬起手要打醒普尔曼,可手伸到半空中又停顿下来。因为她听见普尔曼低低的说,“我终于娶到你了,,”他不断的重复这一句话,难掩狂喜的幸福感,为了哄住丝楠,这两天他连大笑都不敢。 丝楠不得不正视她一直以来逃避的东西,普尔曼想做什么没人能拦得住他,不想做的没人能强迫他,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忌惮所谓的逼婚?连米歇尔都逼不了他,更何况家世略逊一筹的萨克森,他就是骗她的。 可是她还是选择相信,答应他的假结婚,哪怕她明知普尔曼的感情。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帮助他么?再好的朋友也不会拿终身大事开玩笑吧,何况他们压根就不是朋友。丝楠表面上洒脱,仿佛不会为谁留恋,自以为是的冷静,但当面对普尔曼,她果真冷得下来,静得下来吗?最可笑的是此时此刻,她的心正跳得飞快。 她不想认栽,问题是世上很多事由不得她说不。丝楠一手绕到普尔曼的脑后,另一只手托住普尔曼的脑袋,把他推离自己一点,望着他深醉的眼睛,“等回去再说。”一句话把普尔曼唤醒了一点,他懵懵懂懂的疑惑,再说什么? 第九十二章 开始 丝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普尔曼拽进他的卧室,普尔曼这厮跟磕了似的正兴奋的找不着北,脚步凌乱,一会儿往这边一会儿往那边,脸上挂着傻笑,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那乐呵个什么。 丝楠十分怀疑他到底喝了多少酒,曾经的一瓶灌也没有这个效果啊。好不容易把普尔曼弄到床上,丝楠走到桌边,弯腰倒了一杯凉水。端着水一回头就看见普尔曼在解开自己的衬衣,身上的外套已经被他扔在地上,解开衬衣扣子后,一手又去扯他的皮带。 卧室里的气氛诡异,丝楠后背和手心竟起了一层薄汗。普尔曼抱住她的腰,往下一拉,她没有防备的坐在他的双腿上。他低头亲上去。 丝楠的背僵直僵直的,心里头泛酸,普尔曼手段一流,经验相当丰富。丝楠一鼓作气要站起来,普尔曼不松手,反而更卖力。 其实普尔曼绝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内心跟明镜似的,喝醉又不是喝傻了,再说这一路酒烧的他心慌,好像不做些什么自己就是孬种。本身丝楠主动送上门,他就打着不良的主意,第一步结婚,后面的不就是来日方长,水到渠成么。只是普尔曼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他有强韧的意志,沉着有度,如果面前就别的女人,他眉毛都不会动一下,但现在是丝楠,所以他就是醉了,控制不住自己了,发酒疯了。为什么不顺其自然呢? 丝楠搭在他的手上,“我自己来。”她的声音其实隐隐颤抖,可她的动作又是那么的大胆坦然。 普尔曼一手捧起,抬眼问她,“我可以吗?”丝楠轻轻嗯了声,到这一步,一切都说不清楚了,就像缠在一起的毛线,越解越结。 两人一起歪倒在床上…… 在遇到丝楠之前,他的人生就是混日子,享乐的混到死就好了,女人也是他玩乐的一项,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所谓的爱情,即使他是他父母的爱情结晶。迪斐当初说他看上那个黑丑的丫头时,他还把他从头到尾耻笑了一通。现在他却要跟他的表弟争她。到底在什么时候,他在殖民地陷落了一颗心?普尔曼真的不知道。从丝楠进入他的生活,一切就乱套了。 半天不动,丝楠慢慢挪过身,看见普尔曼呆滞的眼睛,很可爱,她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忽然抱住他的头,亲上去,轻喃,“我不是迂腐的人,不会为了这个要死要活,你忍得很痛苦吧,趁我现在不抗拒,你可以。”她的唇靠着他的唇,一只手握住了他。 就这么一下,普尔曼觉得自己要瘫了,丝楠是魔,是妖,就是奔着要他的命。他喟然喘息,开始着。 普尔曼讶异有些不相信,丝楠的反应像第一次,根据他的调查,她和阿朗小琼斯兰同居了一年,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再说丝楠一直表现得很‘奔放’,让普尔曼深信不疑她也有经验。 普尔曼朝丝楠的脸颊靠近,他慢慢开始,遇到阻碍,他欣喜若狂。“嗯,”,丝楠的这声有点重,尽管普尔曼做足了准备,也足够温柔,第一次,还是疼得她眉头蹙起。她抬眼看见头顶他眼里幽昧的光芒,好像瞳眸的后面是熊熊火焰。 丝楠当然不知道普尔曼此刻心情多舒畅,只要是个男人都喜欢自己得到心爱女人的第一次,就算普尔曼这样不拘泥于世俗的人也是如此。哪怕丝楠不是处女,他对她的爱意丝毫不减,更不会怪责她,要怪也是怪他自己没用,只不过那终究是个遗憾。 他低头又吻她,她的口鼻间全是他身上的味道,一种甘甜又清淡的麝香香味,丝楠记得普尔曼的香水味不是这样的,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味道吗? 普尔曼很有技巧,尤其对毫无经验的丝楠而言。除了一开始的疼痛,后面她几乎没有感觉到痛苦,还隐隐约约有一种特别的兴奋,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是没看见普尔曼背上的汗,魂牵梦萦的人就在身下,他却得克制自己,幸好军队的纪律锻炼了他的意志。怜爱战胜了渴望,那才是爱情的魔力。 也许因为太舒服了,丝楠居然安心合上眼睛,偎在他胸前,最后进入了梦想。再醒来天已经全黑,身侧是空的,丝楠坐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果然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她穿上普尔曼的衬衣,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走出卧室,一阵风刮得她起了鸡皮疙瘩。阳台的门是开着的,普尔曼披了一件睡袍隐身在一片黑幕中,他的酒完全醒了,脸色如常,只不过眉头紧皱,望着星空出神,连丝楠走到自己身边都没感觉到,丝楠看见烟头燃着的光亮,问, “怎么又在吸烟?” 一听见丝楠的声音,普尔曼就扔下烟头,转身看他,关切的问,“怎么醒了?还疼吗?” 丝楠摇头,“大晚上的抽什么烟。” 普尔曼沉默了半秒,低沉道“我担心这是不是一场梦,你真的不是可怜我吗?”向来自大的他语气里竟充满迷茫。 “可怜你?可怜你什么?你再这么不自信下去,我就要后悔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丝楠感到荒谬好笑,怎么普尔曼表现得比她还吃亏受罪,他不是扭扭捏捏的男人啊。 普尔曼神情恍惚,像是陷入魔障,“我怕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他刚才一直在想,如果一切是丝楠怜悯他,施舍他,他该怎么办。女人的身体,他招手即来,但爱情真正悸动,一生只有一次。 丝楠望着普尔曼,突然踮起脚咬住他的下巴,双手搂上他的脖子,将自己贴紧他,在他耳边说,“要不再来一次,看看是不是你一厢情愿?” 丝楠勾引起人时是要命的,状似无心,却一下一下挠心,普尔曼的呼吸不稳了,他的手不由自主搂着,她扭动了一下,在他怀里转了个圈,两手捉住他的两手腕往上移,丝楠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仿佛被下了咒,完全的放纵感。她背着普尔曼被他抱住,他一鼓作气又开始了。这次丝楠才懂得什么是有正常需求的男人,普尔曼这样先放纵后自制的男人一旦被渴望席裹,才是真正可怕。 在一片黑夜中,他们无所顾忌,花园里的花草舒展温柔,细长的树叶剪影中是两人的身体,一群星星就在他们的头顶,悄悄注视着他们。这一晚,丝楠再没有机会睡觉,普尔曼把这些年积攒的精力全部发泄在她身上,她抽气的时候哑着声音连话都说不出来,身体辗转反侧,全由他支配。天微凉时,普尔曼终于放过她,她累的眼睛睁不开,也没看见他脸上偷腥得意贱样。他满足搂紧丝楠,经过这一晚,他不可能再给她离开的机会,更不可能给其他男人机会。她迷蒙的眼睛,抑制的喘息彻底迷失了他灵魂,他自私的只想永远独占。 第九十三章 她的心血 与普尔曼正式确定‘关系’,丝楠在鲁昂的工作算翻开了新篇章,店还没开张,她已经接到两单生意。 一是给切利亚这位胖美眉设计一套裙子,二是莱德赛尔大小姐的请求。前者很好满足,让丝楠感到棘手的如何应付莱德赛尔大小姐,因为她后悔一时脑热答应把裙子送给她。 她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也不小气,可一想到那晚所发生的,再看那条裙子,她就有种怪怪的感觉,好像裙子见证了她的初夜。她加班加点仿制了一条类似的,给莱德赛尔大小姐送过去。 佳妮莱德赛尔看见裙子不是那一条也没多问话,笑容满面的收下,还邀请丝楠有时间到她这里来与她聊聊天。至于那场男欢女爱到底给丝楠带来了什么,丝楠不知道,因为她已经好几天没见过普尔曼。那天她一觉醒来,普尔曼就不在了,只有两名侍女候在外面。罗切斯特说,普尔曼要去整那些想整他的人,他早就看这个地方不顺眼了。丝楠明白这就是她来鲁昂送名单的目的,普尔曼想给这里来一场大换血,却不再让她参与进来。陆陆续续的,她听闻到不少消息,比如A市长破了产,还欠高利贷四百多万金法郎,扔下老婆孩子逃到马德里去了;B议员骑马狩猎,不幸擦枪走火,打伤了自己,抢救无效死了;C子爵和情妇一夜风流,第二天竟被发现裸死在床上;D郡官被揭发与土耳其人有自私交易。 种种黑暗面层出不穷,最乐坏了的是新闻商,他们的报纸天天大卖。不明所以的普通人就当看个热闹,而那些懂行的人都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时间人人自危。 丝楠这才真正看到普尔曼的能力,他不再是那个冲动起来就没有脑子的莽夫,每一件事都经过深思熟虑。 这一天,切利亚邀请丝楠去她家享用下午茶,白色的小圆桌上堆满了甜腻的小点心,杏仁冰淇淋,巧克力泡芙、香草蛋糕、马卡龙,丝楠咬在口中都是甜蜜的,天天这样吃,也难怪切利亚体态这么丰满了。 切利亚吃得比她快,一手一块往嘴里放,嘴巴塞得满满的,丝楠笑她,“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减肥吗?” 切利亚一听立马听下来,脸一塌,萎靡的说,“我忍不住,要是我有你的窈窕身材,也能嫁给像欧罗斯少校那样的男人。” 丝楠明白她没有特别的意思,到了思春恨嫁的年纪,每个女孩都有各种憧憬,切利亚刚才跟她说她父亲也给她安排相亲了,男方一看见她庞大的身体,就急着找借口离开,严重伤到了她的自尊心,她发誓要减肥,却止不住嘴巴。 “真正爱你的男人不会在意你的外表,我们女人不能只做花瓶。” “爸爸也这么说,”切利亚自卑的低下头,“可是他们看见我就倒胃口,丝楠,我是不是很丑?” “谁说你丑了,你一点都不丑,你有一双有灵气的眼睛,皮肤跟牛奶一样光滑,笑起来像一只可爱的苹果。” “真的吗?”切利亚愣愣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从小大家都叫我肥猪,我连合适的裙子都买不到。” “现在轮到她们羡慕你了,我保证你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 切利亚腆着脸笑,“是呀,她们都问我裙子在哪里买的,感谢上帝让我认识你。你什么都好,难怪欧罗斯少校对你情有独钟。” 丝楠扑哧笑了,“我和他认识的时候,就是一个发育不良的丑丫头,又脏又臭,惨不忍睹。” “不会吧,”切利亚不信。 “只能说人生际遇总是不按照我们想象的走,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你的白马王子。”丝楠的语气很复杂,她十一岁的时候,会想到自己会在十九岁那年嫁给普尔曼吗? 回去的路上,丝楠的肚子忽然疼起来,一阵一阵的一直延续到晚上,推迟了几天的月事终于姗姗来迟,她放心的舒了一口气。那天事后她忘记吃避孕药,她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避孕药,提心吊胆了大半个月,生怕出问题。嫁给普尔曼已经够离谱了,她一点都不想生孩子。 但向来不痛经的她这次被折腾得够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太多冰淇淋和点心,她的小腹坠胀感越来越严重,蜷缩在床上不能动,浑身打冷颤,眼神涣散,油灯在她眼中成了几个重影。 时间过得尤其漫长,直到蜡烛被一个身影挡住,他带进来的凉气让丝楠更加缩紧身体。 丝楠睁开眼睛看了看他,普尔曼穿着一身黑衣服,脸上的面罩还没来得及取下来。丝楠伸手扯了一下普尔曼的袖子,“你这当男人的真好,吃完拍拍屁股走人,把罪都留给我受,你就没想过万一我怀孕了该怎么办,”大概是疼晕了,丝楠的声音里有股怨气,她的指甲掐进他的胳臂肉。 普尔曼任她掐坐在她边上,把她半抱在怀里,“怀孕就生下来,这样你就离不开我了。” 丝楠听着气不打一处来,腹痛更严重了,“谁要跟你生孩子,算了算了,我不玩了,你去找其他女人吧,那个妓女叫什么来着,,” 普尔曼就任她发牢骚,一句话也不多说,一手把她额前被汗水沾湿的碎发撩到一边,另一只手轻揉她的肚子,动作出奇的温柔。丝楠慢慢合上眼睛享受,嘴硬的还在嘀咕,“我以前从来不痛经。” “嗯,”普尔曼的动作不停。 “是你害我现在疼死。” “嗯。” “如果我以后还疼,你得继续这样为我服务。” “嗯。” 普尔曼眼里笑意渐深,低下头发现丝楠已经睡着了,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他才不会告诉丝楠,年少放纵时,每次他都会逼那些女孩吃下伤身的药片,他却故意没有命人准备给丝楠避孕药。如果丝楠怀孕了,他父亲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距离一个月的婚期只有不到两周,普尔曼不希望其中出现任何变故,连罗切斯特都被他派来,贴身保护丝楠的安全。 丝楠的店铺开张那天,盛况空前,尽管那天是阴天,时不时还下个毛毛雨,但不少女士都到店拜访。一来,莱德赛尔大小姐已经帮丝楠打过广告,在鲁昂,她就是美丽的权威,许多小姐们爱效仿她,二来,丝楠今非昔比的身份很惹眼,有人想拉拢普尔曼,又有人厌恶他,作为夫人,丝楠成为他们首先接触的选择。 丝楠带到鲁昂的六百多套成衣,两天内全部销售一空,只剩下几件挂在橱窗里的样衣,还有没买到的小姐想买。 如此火爆的生意大大出乎丝楠的意料,她马上叫一个手下快马加鞭去巴黎进货,自己同时接一些订单。 与此同时,普尔曼在民间的声望越来越高,甚至有人公开支持他去竞选区议员。 一切似乎都在往最好的方向走。直到丝楠吃惊的在别墅门口看见小琼斯兰,她从来没见过小琼斯兰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 他一开口,就告诉了丝楠一个惊天的消息。 亨利唆使波米琪盗取了存放在她家里所有的设计稿,甚至连唐奈办公室里的财务客户账单也没放过。直接导致他们当季的服饰跟另外五家服装公司雷同,还陷入**资料泄露风波,因为他们是唯一一家面向贵族提供内衣订做的公司,那些赫赫有名,身份尊贵的女士们的三围被全部公开。 丝楠在鲁昂过得风生水起,哪里知道在巴黎的几人陷入水生火热中。落后的年代,消息有滞后性,所有事都是在半个月前爆发的,面对这可怕的变故,唐奈和玛格丽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如果不是小琼斯兰出面插手,场面就要乱套了。 小琼斯兰是冷静的,当即对新闻记者表示这一场有预谋的陷害,并且当场报警。众人碍于他的身份,不好再继续攻击。 情况很快就被查明,嫌疑人锁定在同时拥有丝楠家和唐奈家钥匙的波米琪身上。尽管没有足够的证据,唐奈不住的求情,波米琪还是被警察逮捕了,这里,琼斯兰家族起了很大的作用,是伊莱海默亲自下的命令,同时被捕的还有亨利摩勒斯,彻底震惊了加菲尔德和米歇尔,有伊莱海默插手,连加菲尔德都无法把儿子保释出来,只能求助米歇尔。所以丝楠和普尔曼注册结婚,米歇尔到现在还没出现反对。 丝楠已经听呆了,脑中一团乱麻,波米琪和亨利两个人的脸就在脑海里反复过往。她后悔那时就应该阻止波米琪的,她顾不上去想自己的心血是否将毁于一旦,只有一种深深的痛心,被朋友插刀就是这种感觉吗。“你莽撞的为了他跑到这边来,就没想过后果吗?”一直以来,小琼斯兰对丝楠都是包容宠爱的,他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失望夹杂着不知名的愤怒。 第九十四章 打照面 送走小琼斯兰,丝楠坐在阳台上,一下午都在发呆,平视前方,就能看见夕阳,天边的那一抹云彩悠悠的被绚烂成美丽的晚霞,光芒照在她脸上、身上,好像给她镀上一层金。 丝楠望着眼前的美景,忽的扬起微笑,从椅子起身,抬手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一只手从后面环住她的腰,普尔曼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说,“对不起。”他已经知道小琼斯兰来找过丝楠,也知道巴黎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我什么?是我自己要来鲁昂的,有些事要发生,我们谁都拦不住,这是老天爷的把戏,至少它让我认清了一个人。” 丝楠把头靠在普尔曼的肩头,手指抠他军装上的纽扣。 “你要回巴黎去吗?”普尔曼在她耳边问。 丝楠一抓纽扣,仰头唇峰几乎抵住他的喉结,喉结才是泄露男人最多秘密的地方,他们有丝毫情绪波动都会不自觉有吞咽的冲动,那么此刻普尔曼喉结的丁点儿起伏,表示他内心的紧张。 “不回去了,”回去也没用。小琼斯兰那么气她,就是因为事到如今,已无挽回的余地。她这几年耗费的心血,就这么被波米琪打进尘埃。 普尔曼放开丝楠,担忧的望着她的眼睛, 丝楠还有心情笑,“干么这样看着我?我又没缺胳臂少腿。” “你不生气吗?” “生气有用吗?与其花时间去谴责、后悔,还不如好好想想今后该做什么,”丝楠的语气真的听不出来一丝不快,她的笑容依旧是没心没肺的,好像永远不会有阴霾,连这暗沉的房间都被照亮了,充满希望。普尔曼一眼不眨的注视着她,移不开视线,他想大概自己第一次看见她的微笑,就不知不觉被吸引了吧。 普尔曼忍不住再次抱住她,吻她的脖子,又隔着衣料吻住她的肩头,感觉到凹凸不平,他悔恨的闭上眼睛。 亨利摩勒斯是么, 他本来对公司没有一点兴趣,既然你敢对她动手,就不怪他不客气了。 丝楠把才开张不到半个月的店铺关了,给了自己仅剩的手下一笔钱打发他离开。 没想到第二天莱德赛尔大小姐就上门拜访,一见到丝楠,就关切的问她,“发生了什么?好好的为什么关店。” 丝楠不紧不慢的为她倒好茶水,才说,“我可能破产了。” “什么?”佳妮惊得水杯没拿稳,洒了一桌。 “正如你刚才听到的,我没有钱了。” 佳妮拉着丝楠的手,急忙说,“你需要多少钱,我找我父亲给你开支票。”不可否认佳妮的反应让丝楠感到暖心。 她笑着说,“不是钱的问题,短时间内,我没有再开店的打算,也许我不适合做生意。” “你怎么可能不适合做生意,你做的衣服多好看啊,姑母说大家都抢着要买,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可以去外面的世界见识闯荡,可以像男人那样有自己的事业,跟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独当一面,而我从小就被要求做一名优秀的淑女,别说殖民地,我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我父亲就等着把我嫁给一个他满意的男人,相夫教子,一辈子就是这样过了。” 丝楠把佳妮脸上的落寞看在眼里,她不好说什么,她们不熟,就算是朋友,她也不敢再多嘴,她以前给波米琪灌输过多少现代女性的观念,到头来,她还不是为了一个男人陷害了她。 这时,佣人来报上次来的先生找她。 丝楠赶紧说,“快让他进来。”她以为小琼斯兰不会再理她。 佳妮见丝楠一脸紧张,虽好奇来者的身份,又碍于礼节,起身说,“既然你有其他客人要招待,我下次再来看你吧。” 丝楠挺不好意思,和佳妮约定好下次见面时间,就把她送到门口。佳妮沿着花园小径往大门走,想不到迎面碰到小琼斯兰,小琼斯兰也看见了她,脚步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她脸上。 佳妮全身仿佛过电了一般动不了了,脖子和耳后起了一层娇羞的粉红,从侧面看,她与丝楠更像了,小琼斯兰眉头轻皱又松开,对她轻轻颔首,不等她反应,绕过她快步往前走去。 佳妮回头痴痴的望着他的背影,刚才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天空、大气、光线以及她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而她眼中只有那双深邃飘渺的眼睛,她想自己像书中描写的那样一见钟情。她抑制住自己现在跑回去追问男人来历的冲动,提着裙子上了马车,至少今晚,她肯定失眠了。 见到小琼斯兰,丝楠静默良久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小琼斯兰先开口,道歉,“那天是我失态了。” “不,你说的对,是我不负责,我已经反省过。既然事情注定发生,再扯什么理由都于事无补,我非常感谢你和海默的帮助。要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这些残局。” 以前丝楠怨小琼斯兰利用她,现在那些怨气都随着时间淡了,小琼斯兰一直在默默帮她,不求回报,哪怕明知他们不再有可能。 “阿朗,你回巴黎去吧,别再管我了,”丝楠艰涩的说,“当初你与我分手是对的,你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需要一个温柔体贴能持家的妻子,显然我不是。” 她的话着实惹怒小琼斯兰,她自以为是的贬低他对她的感情,但面上小琼斯兰一点情绪都没表现出来,而是问她, “普尔曼欧罗斯也有野心。” “你错了,只有他最没有野心,他就是个窝囊废,只知道与别人斗狠动拳头,”丝楠笃定,唇角不自觉的弯起,“他对钱没有概念,连银行账户都没有,他参军是为了打群架更光明正大,他对权力没兴趣,来这里是赶鸭子上架,心里头十万个不愿意。” 丝楠自己都不知道她说这番话时,眉宇间有一种温暖光芒,淡淡的却很刺眼,小琼斯兰看在眼里,抿了抿嘴唇,“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选择他,甚至如此匆忙,不通知任何人。” 丝楠有一丝心慌,她不能告诉小琼斯兰她和普尔曼结婚是有条件的。 “她选谁与你无关,”一声冷斥从身后传来,普尔曼站在门口,面无表情,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小琼斯兰更淡定,好像刚才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不是他,“你来的正好,我有话要跟你单独谈谈。” 普尔曼抱臂,眯起眼睛,一副睥睨天下的架势,“谈就谈,我早就想会会你了。” 这是两个男人正儿八经正式打照面,可是气氛剑拔弩张。普尔曼把小琼斯兰带到他的房间,不准丝楠进来。 “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卑鄙的手段强迫她,” 普尔曼打断小琼斯兰的话,“你怎么就能肯定她不是心甘情愿的呢?” 小琼斯兰是个自制力很强的男人,面对普尔曼的挑衅,他不再隐忍,“她背上有一道疤,从肩胛到胸侧,你曾经想烧死她。” 普尔曼的脸陡然变色,揪住小琼斯兰的衣领,双目冒火,“你怎么知道的。”好吧,普尔曼给自己心理暗示,就算丝楠和小琼斯兰同居,也放宽心不嫉妒,结果小琼斯兰一句话就气得他跳脚。 小琼斯兰愈发轻视他,他觉得普尔曼一点都配不上丝楠,但他没有继续火上浇油,他已经过了那个争风吃醋的年纪,也深知自己不可能争取到丝楠。“扪心自问,你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吗?远离明争暗斗血雨腥风。” 普尔曼没做声,小琼斯兰甩开他的手,厌恶的拍了拍领肩,转身就走。 见小琼斯兰出来,丝楠上前想问他们说了什么又不敢开口。 小琼斯兰看着她说,“我现在回巴黎,尽量帮你挽回一些损失。你不必谢我,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丝楠站在原地,眼睛发酸,她知道她与小琼斯兰彻底完了。 是啊,小琼斯兰为了她周璇奔波,大老远的来通知她,结果得到她即将结婚的消息,正常男人都会生气吧,别说他是她的前男友,对她余情未了。 小琼斯兰的话对普尔曼很有影响,他更加没有安全感,白天派更多的人保护丝楠,夜里一定要看着她睡着才放心。 小琼斯兰走后,佳妮又来找过丝楠一次,丝楠没想到她是来向她打听小琼斯兰的,看她羞赧又殷切的模样,丝楠明白这位大小姐把一颗心落在小琼斯兰身上了。丝楠对佳妮的印象很好,而且出于某种愧疚心理,她没有隐瞒的告诉她小琼斯兰的背景家族,当然略过了他曾是自己情人这一段,只说他们是好朋友,还说他已经回巴黎了。结果当天佳妮就向自己父亲请求去巴黎,说自己终于遇到了理想的丈夫人选,萨克森听女儿的描述,对小琼斯兰的家世事业非常满意,当即决定带女儿到巴黎去找小琼斯兰。而丝楠继续留在鲁昂,尽管她的事业陷入最低谷,她也没有回去。 第九十五章 心甘情愿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莱德赛尔父女离开后,没了紧迫盯人,普尔曼更加放开手脚,大刀阔斧,一大批贪官污吏被揭发出来,大快人心。特别是普尔曼不包庇贵族,这对同样是贵族的他来说,难得可贵。普通民众对贵族的厌恶感没有延续到普尔曼身上,反而他们都觉得这个年轻领导干得不错。 去年拉玛耶赖的水灾,牵扯出一连串的官员,这些人都被暂时拘押在鲁昂城郊的监狱里,等候巴黎法院的审判。普尔曼不留情面的行为令这些官员的家属情绪异常激愤,围堵在市政厅以及普尔曼住处周围抗议,好在有士兵维持秩序,罗切斯特不会让这些人靠近普尔曼。 一天,丝楠去布店选料子,普尔曼说婚礼得有婚纱,丝楠没有制作过婚纱,尝试按照前世的印象画了设计图,感觉很好,决定自己买布做,她选好布匹后,和侍女一同把布轴搬上马车。这时一个人影突然从来往的人群里冲出来,直奔丝楠。四周的侍卫在第一时间一拥而上,把这人的抓住,连丝楠的衣角都没碰到。 丝楠惊讶她是个女孩,看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也就是二十岁左右,是个美女,不过她的眼神充满恶意,恶狠狠的盯着她。 丝楠莫名,她得罪过她吗? 其实丝楠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个女孩,她对无关紧要的人向来不关心。她刚到拉玛耶赖时,饥肠辘辘的去一家高档餐厅吃饭,遇到两个嫌她身上臭的小姐,一个恶言相对,而另一个安静的不知声。面前这个被缚住手脚的女孩正是后者。她叫朵丽莎,是前拉玛耶赖市长的千金。 前行政官摩尔卡倒台后,最受冲击的就是拉玛耶赖的市长,而且那阵子市长家还遭到蒙面盗贼洗劫一空,紧接着他们的银行账户就冻结了,市长被撤职锒铛入狱。 朵丽莎瞬间从天堂掉到地狱,家里的房子被查抄,她和母亲弟弟被迫租住在亲戚家的小房子里,没有暖炉和毛毯,饥一顿饱一顿,去街上那些穷人都敢指着她的鼻子骂,整个冬天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她和她母亲到处求人,都没办法把人保释出来。结果前段时间传出消息新来的长官心狠手辣,这批官员有可能被判死刑,她母亲当场就晕倒了,一病不起,朵丽莎对普尔曼恨之入骨,专程到鲁昂来就是为了找普尔曼求情。 但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近普尔曼,连他的面都见不着,于是转移目标到丝楠身上,她跟了丝楠好几天了,今天总算找到机会。她还记得丝楠,那天在餐厅普尔曼如天神护着她那幕,她印象深刻,转眼人家已是少校夫人。世上有些女人就是好运,可凭什么她能得到这个运气。 侍卫向丝楠表示朵丽莎身上没有武器,丝楠便示意他们放开她,侍卫迟疑,丝楠说,“凭她赤手空拳想袭击我是在做梦。” 侍卫这才松手,朵丽莎站起来,眼睛还盯着丝楠,丝楠笑了,“你先做个自我介绍,再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深更半夜,普尔曼又从窗外爬进来,却发现丝楠没睡,坐在床上好整以暇的等着他。 “你白天人模狗样,晚上偷鸡摸狗,怎么精神还总是这么好呢。” 普尔曼狼狈的靠在墙上喘气,“别说了,现在这些人都提高警惕,院子又是狗又是狼,刚才害我被狗追了半天街。” 丝楠扑哧大笑。 普尔曼斜她一眼,“该做都做得差不多了,我以后晚上不再出门,‘大侠’到此为止。” 他脱下身上的脏衣服,随手扔在墙角,“我去洗澡。” 丝楠说,“我帮你准备热水吧。” 普尔曼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可不指望丝楠伺候自己,每天晚上不惊动佣人,普尔曼都是自食其力。 普尔曼还在发愣,丝楠已经走到浴室门口。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丝楠没好气,“爱洗不洗。” 普尔曼赶紧跟上去,丝楠正在舀水,撩起睡裙半蹲在大理石地面上,挽起的黑发落了几丝在地上,侧面的轮廓朦胧柔和。普尔曼倚着门框静静的注视着她,这一幕似曾相识,他记忆里,在湄公河一条不知名的小支流旁,丝楠也是这样蹲坐着,旁边摆了一盆比她人还高的脏衣服。他当时呢,缺胳臂断腿的站在大树后面,想着阴险的法子怎么把她推进河里。斗转星移,曾经厌恶的场面居然美好得像梦境,如果他能与丝楠在一个没有人打搅的地方这样生活一辈子多好。 “发什么呆,快来洗澡呀,”丝楠叫了普尔曼一声,见他神情恍惚,还笑他,“难不成让我帮你脱衣服?” 结果普尔曼大喇喇的张开双臂,“如果你愿意的话。” 丝楠居然没有与他拌嘴,走近给他解扣子,神情认真,嘴里说,“现在我一无所有了,也不准备在鲁昂开店,莱德赛尔大小姐又跟她老爹跑到巴黎去了,我们之前讲的条件都作废了吧,这婚也不用,,” 普尔曼抬手捂住她的嘴巴,“大晚上,别说让我扫兴的话,”他直视她的眼睛,“你明知我的意思。” 这次丝楠的目光没有闪躲,她仰起头,黝黑的眸子映着的全是普尔曼的影子。她认命了,如果这一生顺应潮流必须要嫁人,普尔曼是最好的对象。 “除了嫁给我,你别无选择,”仿佛起誓般,普尔曼一字一句极认真的说,“阿朗琼斯兰我不管了,如果你再喜欢上其他人,我会杀了那个人。” 丝楠相信普尔曼不是开玩笑,这个时候她明明应该感到害怕,却没有,还有心情笑,她想起米歇尔三番四次逼她发的誓,她对普尔曼够忠诚了吧,“难道我这辈子就离不开你了吗?” “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回来,”普尔曼这句话说得自信满满,却想不到有一天他会为之倾尽代价。 普尔曼忽然转身,把自己性感的背部对着丝楠,用赖皮的口气说,“我的背好痒,帮我抠抠。” 丝楠无语凝噎,“你自己抠,我回去睡觉了。” 她起身,普尔曼去抓她的手。 “好吧好吧,”丝楠无奈,又蹲下来,“哪里痒?” “哪里都痒,”普尔曼狡猾的窃笑。 丝楠不敢用力,她的手指没有留指甲,修剪的平齐秀气,还是怕把普尔曼的皮肤抠破了,轻轻挠,普尔曼趴在浴缸里舒服得非常陶醉,俨然一副大少爷姿态。 “好了没?” “再一会儿,右边一点,”得寸进尺。 丝楠手抽出来,“你还把我当老嬷嬷使唤了。” “老嬷嬷可没资格碰我,”普尔曼转头似笑非笑的看她,话说一半就要去拉丝楠,丝楠反应快,立马跳远了一些,没让他的奸计得逞。 “我洗过澡,你别弄我一身水,”丝楠用毛巾擦干手,赶紧出去,听见身后男人笑得开怀。 普尔曼洗完澡上床又黏丝楠,左摸摸右捏捏,丝楠明白他的暗示,打开他捏她屁股的手,“说好的条件不包含这一条,上次你喝醉了我才容忍你一次。” “你真的不介意我找别的女人泻火吗?”普尔曼勾起坏笑,一手挤进她下腹中间,眼神亮得瑰丽。 丝楠脸一红,一脚蹬开他,普尔曼不再撩拨她,双手把她抱进怀里,轻吻她的脸颊,上贼船容易下船难,丝楠知道躲也躲不开,半推半就也就接受了,后面所发生的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几番尽情尽兴过后,普尔曼搂着丝楠睡得香,丝楠靠在他胸膛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第一次,她还可以用酒精找借口,那么这第二次呢,但凡她有一丝反抗,普尔曼都不敢强迫她吧。可是她没有,说实话,自己的感觉还不错,普尔曼在床上很不一样,他顾忌她的感受,温柔得挠的她心痒。 想着想着,丝楠就羞得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她居然还有脸回味起来。她叹了口气,直面现实吧,她就是喜欢上了普尔曼,每一声耳语与低唤都叫她手足无措,控制不了自己,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侵嗜她的生命。 搁在她胸前的手动了一下,鼻息喷到她耳后,“还没有睡意?看来是我不够努力。” 抬眼看见男人神美的容颜,睡眼迷蒙还有一丝慵懒,放下提防和戒心,普尔曼是货真价实的美男子,像盛夏的繁英,笑一笑便能迷花眼睛。身体压下来,两唇相接,丝楠慢慢闭上眼睛,主动缠住他的双腿,双手环着他脖子。如果不能避免,就顺应自己心的方向走吧。美色误事,第二天两人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普尔曼匆匆忙忙去处理工作,而丝楠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似乎把答应某个女孩的事给忘到脑后。丝楠命人再去找朵丽莎却找不到了,她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殊不知一根导火索就此埋下,险些害到了普尔曼。 第九十六章 执迷不悟 再见到米歇尔,丝楠一点都不意外,掐指算算,离婚礼日期只差几天。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再次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这次米歇尔来势汹汹,他带来了一大批的手下,他不跟普尔曼废话,直接杀到注册中心宣称丝楠和普尔曼的婚姻无效,他不惜公示丝楠是他的养女,和普尔曼是法律上的兄妹关系。米歇尔铁了心搅黄这场婚礼,注册中心的小公务员们惶恐不已,派人暗自去通知普尔曼。 普尔曼赶到时,米歇尔还在对众人说:“普尔曼是我的儿子,丝楠是我的女儿,他们两个结婚岂不是荒谬的**吗,你们还在犹豫什么,立刻给我取消婚礼。” “父亲。” 一听到普尔曼的声音,米歇尔转身就用手杖打在他背上,重重的闷响,可以想象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你还当我是父亲?你还把我放在心上吗?”米歇尔冲普尔曼大吼,旁人怕的一声不敢吭。米歇尔向来不惮在公共场合教训自己的儿子,以怒骂为主,动手的确次数屈指可数。显然这次他怒到极点,不惜对已是成年人能够独当一面的孩子出手。 普尔曼硬生生的受着,米歇尔的反应在他的预想当中,他有心理准备。“你先跟我回去,我们再谈。” “你也知道丢人现眼?你和自己的妹妹结婚怎么人就不感到丢人现眼呢?”米歇尔的嗓门很大,连外面的路人都听到了,虽然知道自己正在见证一个大八卦,但小公务员们还是实相的退出去,顺便把不相干的人赶走请场,还贴心的关上门给父子俩独处。 普尔曼给米歇尔搬了一把椅子,请他坐下,米歇尔抄起椅子就要砸他,普尔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椅子最终没落在他身上,摔在地上断了一条木腿。 “天下那么多女孩,为什么你独独选择她呢,”米歇尔也气累了,痛心疾首的看着普尔曼。 普尔曼这回没有顶撞他,心平气和的说,“和你当年选择母亲一个原因。” 米歇尔怔忡不发一言。 “过去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不再婚,现在我明白了,当遇到自己唯一心动的女人,再看其他女人都寡然无味。” 这么多年,米歇尔身边并不缺乏女人,可是全都被他挡在门外,大家都以为是强势的普尔曼不准自己父亲续弦。实际上却是对自己过世妻子的专情。 “她也姓霍尔斯图,与母亲来自同一个家族,如果论家世,她并没有多么不堪,为什么你就是讨厌她?更何况在公司建立的初期,她还帮助过你。”普尔曼始终不懂,既然他父亲这么不喜欢丝楠,为什么当初又主动收养她。 米歇尔突然重重叹了口气,整个人好像都泻了气,“你还记得丝楠那时才多大吗?” 普尔曼不明所以。 “她说她失忆了,却记得说并非母语的英文,懂得巧妙的利用橡胶,甚至知道香烟的分类,连各方势力都分析的头头是道,你觉得这正常吗?” “她回到自己的人家乡,见到亲人,你看出来她有半分归属感吗?” 普尔曼陷入沉思,米歇尔没有停下继续说,“我想她可能不是霍尔斯图家族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弄错了人?”普尔曼惊道,他以为米歇尔是指他们误认丝楠的身世。 米歇尔望着儿子,沉凝良久说,“不,她根本不是法国人,或许连人都不是。” 气氛在这一刻变的诡静,父子俩互相对视,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见外街车水马龙的声音。 “你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普尔曼的声音有点颤。 “是,所以我没有开玩笑。”米歇尔本来不想把自己的怀疑告诉普尔曼,毕竟只是怀疑,可事到如今,他无法再隐瞒下去,他不能让普尔曼陷入未知的危险之中。 “她是妖怪,是孤魂野鬼俯身在小女孩的身体里。”米歇尔干脆把话直接说清楚,虽然难听,但距真相**不离十了。 “不,不可能。”普尔曼坚决的否定,语气非常激烈,“这世上根本没有鬼怪神灵,我从来不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知道这是你为了阻止我们编出来的荒谬理由。” 米歇尔看儿子执迷不悟的反应更加气愤,觉得他已经被丝楠施了咒,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他扬手想打醒她,却还是犹豫舍不得。 他知道现在的问题不在普尔曼而在丝楠。他不再浪费时间,抬步就走,普尔曼拦住他,米歇尔说,“你跟我一起去,我就当着你的面和她说清楚。” 米歇尔和普尔曼就这样同时出现在丝楠面前。而她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以为米歇尔单纯的阻止,没注意到普尔曼复杂的眼色。 而米歇尔开口就令丝楠吃惊,“亨利打你店铺的主意我知道。我也知道他指示那个女孩。但是我没有阻拦他。” “我又有哪一点做得没让你满意?”丝楠很生气,气的语调都变了。想不到亨利那些小动作再米歇尔眼底一览无遗,是啊,米歇尔这么精明的人不可能容忍怀有异心的人。从加菲尔德回国找到自己,亨利就打起了自己的算盘,他盯上了宝蒂那烟草公司以及他父亲巨额财富。但摆在他面前有一个最大的阻碍便是普尔曼。大概是老天在帮他,他的一个学生是丝楠的好朋友,而且波米琪本来就暗恋他,他稍献殷勤就得到她的信任,波米琪把丝楠和普尔曼的关系全都告诉了他。 所以丝楠这场无妄之灾依旧源自普尔曼,而亨利阴错阳差也做对了,因为丝楠是公司另一个股东,地位仅次于他的父亲。 米歇尔冷哼,“你也清楚你总是在忤逆我的命令,我让你不去巴黎,法国这么大,你偏往巴黎跑。我让你离普尔曼远点,你就是要到鲁昂在找他。” “是你让我对他忠诚不是吗?他让我过来,难道我不应该听从他吗?”丝楠提高了声音。一旁的普尔曼却蹙眉问,“什么忠诚?你们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第九十七章 离开鲁昂 丝楠已经两天没有跟普尔曼说过一句话了,没有吵架,也没有冷战,每当两人视线交汇,普尔曼的眼神就会变的很奇怪。她不知道米歇尔到底跟普尔曼说了什么。那天之后,普尔曼对她的态度完全变了。丝楠不相信这仅仅是因为普尔曼得知她是宝蒂那另一位股东。 米歇尔像个可移动的监视器,时时刻刻盯着他们,一有风吹草动,就要跳出来。外面也悄悄兴起一些风言风语,许多人就等着看普尔曼的笑话。 而普尔曼呢,其实并无所谓,他只是还没做好准备面对丝楠。他脑海里不断回忆过去关于丝楠的记忆,好像要确认她并不是米歇尔口中的怪物。可是越想越能发现不对劲,那时普尔曼讨厌她,漏掉了很多细节,现在仔细回想,发现惊人可怕的地方。 一个月的期限很快到了,婚礼就此搁置,但普尔曼没有取消已注册的婚约,注册中心的小公务员们没有他允许也不敢随便取消。但如果三个月内还不举行宗教仪式,婚约便彻底无效了。 就在普尔曼还没收拾好心情的紧要关头,巴黎发生了一件大事。远郊一家纺织厂突发大火,烧死了一百四十多名女工人。按理说,这件事与丝楠他们无关,偏偏这家纺织厂的所有人正是尤利安的父亲保罗。 米歇尔当即要赶回巴黎,他一直对保罗心怀愧疚,回国后试图联系过他,可是被保罗拒之门外。眼下保罗遇到如此打大的麻烦,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同样无法袖手旁观的还有丝楠,她的反应更大,立马开始收拾行李。得知消息后普尔曼赶回来,丝楠提着行李已经走到门口,米歇尔的马车等在外面。普尔曼几个大步冲上来夺走丝楠的行李箱。 “你哪儿都不准去。”这是几天来普尔曼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一脸阴沉,隐忍着极大的怒气。 丝楠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望着他,过了几秒才说,“把箱子还给我。” 普尔曼盯着她没有动作。“你自己店铺被小人觊觎,你都不走,现在却为不相干的人奔波,你脑子有问题吗?” 丝楠说,“我在巴黎开始做服装生意的时候,如果不是保罗愿意给我供货,我真不知道会遇到多大的挫折,他如今遇上大麻烦,我一定要去帮助他,更何况尤利安是我的好朋友。” 丝楠的语气很平和,她尽量说服普尔曼,但普尔曼的反应与她大相径庭。“你以为你是谁?能帮到他什么?” 这一句话惹火了丝楠,“我是个平凡的小人物,没有权力没有能量,可至少我能在他们最无助的时候在他们身边,哪怕一句轻轻的关切也比那些马上撇清关系冷眼旁观的人好吧。” 普尔曼觉得丝楠就是在指着他鼻子骂他,更加生气,“你哪来的这些多余无用的善心,你以为他们会对你感恩戴德吗?” 人在愤怒失去理智的时候总会说出一些伤人的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丝楠的心慢慢凉了,普尔曼还是如此自私冷漠,没有变化,她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我不指望谁对我感恩戴德,我只求自己不要良心不安,在这个世界,我没有让人欠我什么,我也不欠别人,我问心无愧。你别真把所谓的忠诚当作一回事,我不属于任何人,也包括你。” 说完丝楠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等普尔曼意识过来想去抓她,却只碰到她的衣角。 他追出去,丝楠已经上马车了,米歇尔在车里坐着,悠然的抽着一支雪茄,眼睛却犀利盯着两个孩子的一举一动。 感觉到身后的压力,丝楠回头看到普尔曼一张失色的脸,“我让你去见见路易斯,你不愿意,难道你真的想做一个没有朋友的孤家寡人吗?” 马车驶动,普尔曼独自站在原地,身影越来越小。 “你错了,成功的人是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的。”一直旁观的米歇尔突然开口说道。 “加菲尔德和保罗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丝楠问他。 米歇尔笑了,“谢谢你拿我做例子,首先我本人并不成功,我也没有真正把加菲尔德当成朋友。” 原来嘴上说是好朋友,米歇尔却没有对加菲尔德推心置腹过,他始终留着心眼,亨利的事正好是一个证明与契机,他能够名正言顺的对加菲尔德保持距离。而重情义的保罗当初真的把米歇尔当成兄弟,所以他一败涂地,愤恨回国。在名利场奋斗这么多年的米歇尔大概还是比较珍惜这段友谊,才毫不犹豫的往巴黎赶。 “你的失败就是在于你以为的朋友在你背后动手,你要记住每个人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利益。” 丝楠不认可,也不反驳。她想米歇尔应该就是拿着这一套说辞教育普尔曼的,所以到现在普尔曼身边只有忠心的下属而无朋友。 再回到巴黎,这里依旧繁华,可好像与丝楠没有什么关系了,她的几家店铺都大门紧锁,玻璃橱窗里空空如也。 丝楠回到家,掏出钥匙刚打开门就对上玛格丽特惊愣的双眼。 “丝楠,你终于回来了,”玛格丽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丝楠上前搂住她,“没关系,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玛格丽特还是哭,边抹眼泪边说,“老天,我不知道这两月我是怎么过的,我们得罪了好多大人物,警察都来了,幸好有小琼斯兰先生。可是没有人愿意买我们的衣服,许多顾客都要求退货,她们直接把衣服扔在我们脸上。” 听着玛格丽特的哭诉,丝楠揪心的疼。 大多数员工都忍受不了离开了,只有玛格丽特和佐薇不愿意走。现在的丝楠可以说一无所有,之前的名声和荣誉全都化为虚有,小琼斯兰费尽全力,帮她留下房子和工厂厂房。 所以玛格丽特抱住她哭得特别伤心,“对不起,是我的错。”丝楠拍拍她的背安慰她,“这件事不怨任何人,谁也没有错。” 第九十八章 矛盾激进 丝楠到巴黎的第二天就去找保罗。这次的火灾影响很大,满城风雨,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丝楠随手买的报纸头条就是它。 警察初步结论说火灾是意外,机械打出的火花点燃了废弃的布料,满厂房都是易燃物,加上拥挤简陋的环境是造成这场悲剧的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整个车间只有一个供出入的门,许多女工人是被活活踩死的。 死去的女工家属纷纷围堵在保罗家门口讨说法。丝楠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片人满为患的场面,一些人在捶门,一些人往铁栏杆上爬,周围的花草被踩进泥土里。 “房子里没人,”一个人率先闯进去的男人大喊,“他们都跑了。” 人群的愤怒瞬间达到顶峰,所有人冲进去,能抢就抢,能砸就砸。这些人都是社会底层的穷人,他们知道政府不会帮他们伸张正义,他们得不到多少赔偿金,甚至很可能没有人将为此承担责任,阶级统治者永远袒护与他们同样的人。 丝楠站在外围望着这一切心惊胆战,她担心尤利安的安危,又非常同情这群人。 尤利安的家最终面目全非,几个男人准备一把火烧了这里,警察及时赶到,抓住领头的闹事者,又用枪对准其他人,枪一响,他们惊慌得四散跑开。混乱中一个女孩撞到丝楠,丝楠纹丝不动,倒是她险些跌掉,幸好丝楠连忙扶起她,“你没事吧。” 女孩抬头,瞳孔里全是惊恐,她扔下一句,“谢谢,”推开丝楠,又要跑。结果慢了一步,被追上来的警察扭住双臂,拷起来。 那个女孩又慌又怕,看样子年纪不大,还是个孩子,她哗的哭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警察冷着脸,掰过她的肩膀就要带走。女孩无助的朝丝楠投去一眼,丝楠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说,“让她走吧。” 几个领头的警察都认识丝楠,要不然丝楠也被逮起来了。“霍尔斯图小姐,我们在执行公务。” 警察的语气有一丝轻蔑,无权无势的丝楠其实根本说不上话,更别说她得罪了不少人,警察对她态度还算过得去都是看在欧罗斯家族和琼斯兰家族的面子上。 丝楠听出来他的意思,依然和颜悦色的说,“我一直都在这里,能够证明她没有参与闹事,看在她还小的份上,就饶过她吧。” “这,,”丝楠恳切的态度让警察也犹豫了,“为什么您会在这个地方?”警察不傻,问到点子上。 丝楠笑了笑,“我是开服装店的还记得吗?” 警察终于愿意通融,解开女孩的束缚,警告她,“再有下次,没有人救得了你。” 女孩低着头,眼神却愤懑的盯着警察离去的背影,咒骂,“走狗。” “他们也是听命办事,”丝楠说。 女孩扭头警惕的看她,“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丝楠笑着说,“答案你已经知道了,否则你为什么认为我能帮你?” 女孩被丝楠笑得脸懵,果然是个孩子,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她穿着穷人家常穿的土棕色布裙,头发梳成两条辫子,白皙的脸蛋上有几颗可爱的斑点。她说, “你站在这里不动,他们却不抓你。” “所以你才朝我这边跑?” 女孩点点头,她看着丝楠善意的笑容,觉得她不像是坏心的人,于是又轻轻说,“谢谢你。” 她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脸涨得通红,“那个,你有马车吗?能不能送我回市区?” 丝楠爽快的答应了。 在马车里,她们稀稀拉拉的聊了一些,女孩叫翠莎,今年才十五岁,翠莎的两个姐姐在这次的火灾中丧生。她父母都患有疾病,家里全靠两个女儿打工支撑,突然的噩耗加重了她父母的病情,他们家至今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补偿,也就没有钱安葬两个孩子。 翠莎今天就是跟着别人来要钱的,不仅没见到老板,还被警察驱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之前警察没有明目张胆的开枪,”翠莎说着眼睛红了一圈,“屋子里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我抢不过他们,回家我该怎么和父母交代。” 丝楠心情沉重,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她无法指责谁,纺织厂被烧毁,造成的损失保罗自己恐怕也无法承受,更何谈这么多条人命,他带着妻子儿子搬走是必须的,而且丝楠肯定,这其中米歇尔也出了力,“你需要多少钱?我看看能不能先帮帮你们。” 听到丝楠的话,翠莎惊愣住了。 “我和保罗认识很多年了,与他儿子更是好朋友,我敢保证他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也许这次灾难来的太突然,他没有心理准备,”丝楠诚恳的说,“我可以替他先帮予你们一定的补偿。” 翠莎看着丝楠,好像在怀疑她说的是否是真实的,直接问,“你能给我多少钱?现在就能给我吗?” 丝楠从兜里掏出支票本,这是她在阿尔萨斯银行的专属账户,旁人以为她没了服装店就一穷二白,却不知道她早已是阿尔萨斯银行的独尊客户。她签好名字,撕下来递给翠莎,“你现在就能到银行把钱取出来。” 翠莎一看到支票上的金额,眼睛都发直了,“上帝啊,这么多钱是真的吗?”她把支票揣进怀里,又去看丝楠,感激涕零,“小姐,小姐,您和他们是不同的。” “叫我丝楠吧,我不是什么小姐,和你一样是普通人。” 把翠莎送到银行门口,丝楠心事重重的回到住处,玛格丽特想问她情况,看她的脸色又不好开口。 丝楠想知道保罗现在在哪儿,又想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如果认真按照法律走流程,保罗铁定要坐牢,别说米歇尔不会允许这个情况发生,连丝楠也不愿意,每个人都有私心吧,她宁愿用钱解决。 正当丝楠烦心的时候,许久不见的唐奈找来了。丝楠看见他很吃惊,文质彬彬的书生胡子拉撒愁容满面。 “她错得离谱,我替她向你道歉,是我没教育好她。” 丝楠叹息,她心知唐奈的来意,要不然她前脚回巴黎,他怎么后脚就跟来了呢,就在等她吧,“她是她,你是你,我没有怪你。” 平心而论,唐奈这个人很值得交往,性格温和、工作认真、任劳任怨,就算后期有了足够的钱,也不骄不躁很低调。可惜他养了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几年的辛苦全部化为乌有。 “我一直在跑,在求人,都没有办法,”唐奈颓废的揉着额头,“上面有人施压,丝楠,你知道是谁对吗,”他望着丝楠,满怀期望,“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我只有波米琪这一个女儿啊,” 丝楠内心矛盾,不知该怎么应付唐奈,这时玛格丽特从外面进来,直言,“你怎么还有脸向丝楠求情,你的女儿干的好事难道你不知道吗?”玛格丽特的口气非常冲,实际上波米琪能这么容易的偷取到秘密资料都是唐奈纵容的。 没想到玛格丽特的话刺激到唐奈,他对她高声道,“她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你们还想怎么样,逼死她吗?” 波米琪被大学除名,人生沾上了不可抹去的污点,曾经的努力都白费了,最讽刺的是,指使她的亨利被从保释出来,除了失去工作,安然无恙。而她至今还在监狱里关押着。 见丝楠半天没有反应,唐奈更加感到无望,好像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恨语气对丝楠说,“如果不是我一直尽心尽力的帮助你,你以为你的店能做到今天的地步?现在倒好,一个乡村野妇都能在这里指手画脚,你到底把我放在什么地位?” 丝楠惊得说不出话来,“你怎么能这样说玛格丽特,你凭什么说她是乡村野妇,就凭你多读了几年书吗,所以能看不起别人?” 玛格丽特看了一眼丝楠,她不会告诉丝楠,在丝楠不在的时候,她经常跟唐奈出现不和,唐奈很少主动与她说话,更不会和她谈起财务上的问题,她的工资一直都很少。 丝楠的确不会做生意,她总是用她自以为是的理想主义思维来看待问题,殊不知矛盾隔阂早已出现,波米琪只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波米琪的事,我会帮你争取,你应得的报酬我也会给你,算是报答你对我的帮助,将来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丝楠说。她不想把关系搞僵,但是由不得她做主,当涉及到财产和**,很多曾经美好的东西都变了质。 唐奈对她说了声谢谢,后面又加了句对不起。 翌日下午,丝楠去拜访德内斯琼斯兰**官的家,不过她的去的不是时候,侍女领着她进去时,客厅里已经坐了几位客人。“霍尔斯图小姐,”佳妮莱德赛尔惊喜的叫她。有佳妮,当然有她父亲有萨克森,他和德内斯坐在一块,伊莱海默居然也在,更出乎丝楠意料的是,她还看见了小琼斯兰。 第九十九章 新的目标 丝楠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虽然德内斯对自己很热情,请她落座,马上让佣人给她上茶。丝楠挨着佳妮坐下,佳妮特意侧过身子对她笑,“你什么时候回巴黎的?怎么人不在鲁昂多待些日子?欧罗斯上校也来了吗?” 佳妮的声音算不上小,其他人都听的一清二楚。丝楠看见对面的海默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讽刺。 丝楠尴尬的笑,不吭声,佳妮还要追问。萨克森轻咳一声,佳妮立马端正姿态,淑女的样子。 丝楠起身,对德内斯说,“我还是改日再来拜访吧。” 德内斯也知道不方便,便让海默送丝楠出去。至始至终丝楠和小琼斯兰的目光都没交汇过。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小琼斯兰在我家的原因?” “不想知道。”丝楠毫不犹豫的说,目不斜视的往前走。海默稍落后她一小步侧头看她,冷不丁的又问,“你真的嫁给普尔曼了?” 丝楠觉得海默改性了,居然关心起她的私人问题。“是啊,不过暂时没举办婚礼。” “真的是暂时么?” 丝楠停下步子,蹙眉看着他。 “你做事总是这么冲动,好像,没有脑子。” 莫名其妙的被人身攻击,丝楠有些恼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得罪你了吗?” 海默望着她,眼神淡淡的,“难道你这次来不是有求于我?” 丝楠嗝一下,好吧,她说不过这个人,也没他聪明。 “让我猜猜,同情心泛滥,又想做好事了。” 丝楠被海默看得头皮发麻,“帮个忙。” “我已经帮过你了,否则你的‘朋友’现在还死不悔改,”海默蔑视道,“你做人真是失败,说实话,我最见不得老好人。别人捅了你一刀,你还笑着说声谢谢。” 海默一番话把丝楠想说的话全部卡在喉咙管里,是的,她就是来找海默让他们通融通融,把波米琪放出来。算是给唐奈最后的交代,以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不再相干。不过看海默的态度,丝楠也知道他不同意。 伊莱海默冷漠归冷漠,法律的正义感却十足,他不会容忍任何钻空子的行为,就如同那次他查到迪斐用私权关押麦凯克伦一样。 走到院子门口,丝楠准备上车,海默忽然叫住她,“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在等你回头?” 丝楠捏紧抓在车沿的手,她知道海默口中的‘他’指的是小琼斯兰。海默把她一直回避的事实**裸的摆在她面前。 以小琼斯兰的年纪,绝对算是这年代的大龄剩男,琼斯兰家族多少双眼睛盯着小琼斯兰,老夫人病重那会儿最大的愿望就是期盼这个小儿子结婚,为了让母亲高兴,小琼斯兰在家乡还参加了几次相亲,当然结果以失败告终。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不是小琼斯兰找不到合适的老婆,而是他根本不想找。对各色美人,他看都不看一眼,怎么和别人培养感情呢? 他对丝楠的感情深得难以想象,哪怕平时两人保持距离,好像泛泛之交。这次丝楠的店铺出事,他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他还特意去鲁昂跟丝楠商量。 海默还记得小琼斯兰从鲁昂回来时到他家,下马车时,神情恍惚的一脚踏空,险些从马车上跌下来,还装作不在意的整理衣物,那笑容多勉强。当天晚上,小琼斯兰在自己家里灌酒,一瓶又一瓶,恨不得把家中酒窖喝空,得知此事的海默和他父亲小琼斯兰家,夺走了他的酒。 难以想象稳重大气的男人抱着酒瓶买醉的模样,海默当时都震惊了,接着,他就得知丝楠和普尔曼在鲁昂结婚的消息,没有缘由的,那天,海默什么事都没干,也没出门,而是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发了一整天的呆。 德内斯非常担心自己堂弟的状态,生怕他一蹶不振,然而第二天小琼斯兰就恢复如常,出席了几次宴会,照样往来政府和商会,帮丝楠周旋。 “真的不回头了吗?”良久没等到丝楠的答案,海默又问了一次。 丝楠低声说,“我和普尔曼已经注册过。” 海默勾起唇,对她的话不屑一顾,“佳妮莱德赛尔长得很像你,他看她的眼神和看其他女人的不一样。如果你真的这么绝情,琼斯兰家族很可能就要与莱德赛尔家族结亲。” 丝楠扯了扯嘴角,笑得勉强,“那不正好吗,强强联合,你们家族将来更有实力了。” 海默盯着她半天,忽而一笑,“唔,我明白了。”他转身要走,丝楠在背后问他,“明白什么?”海默不理会她的问题,却停下说,“为什么你对欧罗斯家族的子弟更加宽容呢。” 有些事不是你想逃避就能隔绝的,佳妮莱德赛尔对小琼斯兰的穷追不舍贵圈最火热的新闻,两人已经公开一起参加过几场舞会,还有人在高档餐厅见过他们单独用餐。喜欢八卦乱议论吃酸枣的贵族们这回好像统一了语气似的,都赞叹两人般配,有人羡慕,但没人嫉妒,要嫉妒也得有这个资本啊。 当然,也有心细的人发现佳妮和丝楠长得相似,却认为这只是巧合。因为现在丝楠的名头提不得,她就像过街老鼠,大家嗤之以鼻,再加上她和普尔曼的结婚闹剧,好事者在背后赌他俩的婚铁定黄了。 她配得上普尔曼?还不是仗着自己是米歇尔的养女。这便是名媛们对丝楠的看法,丝楠好不容易用服装和时尚融进她们之中,却如此轻易的被剔除出来。 她也终于会过来这个道理,才不再想重整旗鼓,而她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目标。她力所能及的补偿死去女工的亲属。米歇尔知道后,厉色斥责她, “再这样下去,你会倾家荡产的,” 丝楠沉默,保罗一家已经前往伦敦,是米歇尔安排的,米歇尔用权力压制住这件惨祸,尽量淡化它在人们心中的印象。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再过一段时间,这件事就会平复下去。”“你凭什么肯定你能完全抹去它?” 第一百章 散财分家 只要丝楠不招惹普尔曼,米歇尔对她便没有约束,她想干什么都可以。把天翻了都没问题,兴许米歇尔还会帮她。他俩的关系就是这么矛盾。丝楠要把钱拿出来补偿那些女工亲属,米歇尔觉得她脑子不正常,既然他好心劝说她不听,他也就不会再管她了。 丝楠自己掏钱,又找关系把波米琪保释出来。波米琪在监狱里被折腾的够呛,整个人瘦得脱形,神情恍惚,穿的裙子还破了一个洞。她望着丝楠,眼神里有一种晦涩的复杂。丝楠引着她往马车走,她不动也不吭声。 “走吧,你父亲还在等你,”丝楠说,没有笑但也没有板着脸,好像波米琪还是她的朋友似的。 “你管我做什么?我用不着你在这里假好人,”波米琪突然冲丝楠大喊,幸好周围没其他人,只有看守的侍卫朝她俩投去异样的眼光。 一片好心再次被当成驴肝肺,丝楠不怒反笑,“如果不是唐奈求我,我才不会在你身上继续浪费时间,你自生自灭吧。”说完丝楠转身就走,一句话丢懒得多说。 她是真生气了,说实话,她不气波米琪出卖她,哪个女孩没有脑残的时候,坠入爱河的女孩子们最容易被男方骗得团团转,而现在波米琪知错还不知悔改得样子着实让丝楠失望透顶。她们的友谊也就到此为止了。 丝楠任波米琪在荒芜的郊区自生自灭,自己上马车回市区。后来她听说波米琪去找亨利,结果加菲尔德连院子都不准她进,失去了丝楠的支撑,波米琪什么都不是。加菲尔德不会拿正眼看她,更不可能让她当自己的儿媳妇。这些都是米歇尔告诉丝楠的,他现在盯加菲尔德盯得很紧。没有加菲尔德的支持,亨利敢无缘无故的对丝楠发难吗? “丝楠小姐,我妈妈请你一定要留下来吃饭,”穿黄布裙子的女孩从破旧的平房里跑出来,跑到丝楠跟前,想拉住她又不敢伸手。 她就是之前接过丝楠支票的翠莎。再见到翠莎也是巧合,那天丝楠去医院找安妮,正好碰到在那儿取药的翠莎。小姑娘对她又是弯腰又是道谢的,感激得不得了。丝楠又请她去餐厅吃饭,聊了聊,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这段时间丝楠去经常去翠莎家拜访,起先她父母以为丝楠是那些劣根性的黑心商人,避而不见,丝楠不介意几,坚持不懈的过来,两人这才被丝楠诚恳的态度打动。 丝楠见到翠莎母亲那天,就看见卧病在床的妇人抱着两个女儿的遗物哭泣。她的鼻子也酸酸的,就是那时她才下定决心,要为这些家庭做点什么。翠莎告诉丝楠几家同在纺织厂打工女工的家庭住址,那些女工和她的姐姐们都是朋友。这样一来,丝楠又找到了数十家,送上钱款的同时,也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可以说,她现在远离了所谓的富贵圈,不再参加那些奢靡的聚会,却花更对的时间在平民圈子里。她反而觉得现在的生活比之前更加充实,好像回到在殖民地和信一家生活的那会儿,不讲虚礼,不讲虚荣。 “你妈妈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待会儿还要去劳动局一趟。”丝楠笑着谢绝,翠莎母亲站都站不稳,她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还是去找用工名单吗?”翠莎问她。 丝楠点头。 “你找不到的,”翠莎摇头,“哪个老板雇人还签合同呀,麻烦不说,还要担责任,浪费钱,老板们又不是傻子。” 翠莎说的没错,这年代没有劳动合同,包工的看着顺眼就要谁,按小时给薪水。纺织厂死去的那些女工,有些连名字都没记录。别说保罗,就连丝楠自己的服装厂同样如此。 “总要试试吧,现在不还是有许多人在政府外头闹事吗。”丝楠叹了口气,拍拍翠莎的肩头,“学校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你下周一就可以去上课。”翠莎读到学四年级就辍学了,丝楠和波米琪原来的中学校长有交情,跟他说了说,校长便同意让翠莎入学。 没想到翠莎一听竟连连摇头,“我不想上学,我要出去打工。” 丝楠蹙眉,“你才对大年纪,打工能赚几个钱?” “我父母现在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不工作谁来养家?”翠莎语气急促,意识到自己口气不好,又放轻声音说,“丝楠小姐我知道你是好意,你就当我不识好歹吧。” 丝楠走的时候心情不太好,翠莎脸上的神情让丝楠想起曾经的信。回到住处还没到家门口,她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那儿,隐约听见争吵声从她家里传出来。 她推门进去,争执声戛然而止。唐奈、玛格丽特同时看向她。唐奈看起来很尴尬,他往后退了退,玛格丽特瞧见了,讽刺道, “退什么,你不就是来找丝楠的吗?怎么?她人来了你怕了?” “找我做什么?”丝楠莫名,“波米琪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不会再有人找你们的麻烦。” 唐奈欲言又止,玛格丽特脸上的讽刺更甚,“有些人要得寸进尺。” “这里哪有你插嘴的资格,我们发家的时候,你还在农田里种地,”唐奈的话一出,丝楠吃了一惊,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 玛格丽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唐奈不是第一次这样说她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丝楠问唐奈。 唐奈看了她一眼,说,“我看你也没有再经营公司的打算。” “没错,我不准备再做生意。” “有一个那么富有的养父,你是不缺钱。” 丝楠盯着唐奈,“你是什么意思。” “丝楠,你扪心自问这几年我对你的公司任劳任怨,付出的努力只要是长眼睛的都能看到。现在你一句话就打算这样打发我走吗?” 丝楠听懂了唐奈的话,心里瞬间凉了一截,“所以你还想要什么?” “工厂,你得把服装厂留给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唐奈和波米琪习惯了富人生活,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平庸呢。 第一百零一章 像姐妹花 其实唐奈的要求也没有错,以前服装厂的事务是他在打理,工人的薪水啊机器的购买啊都是他在账目上登记的,丝楠很信任他,所以从来不管。现在公司停办了,不过厂房机器什么还在,唐奈盯上这些东西也情有可原。 换在以前丝楠或许会心软答应,但见过波米琪后,她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了,她觉得波米琪落到如今的地步,是她咎由自取。而且唐奈的态度也令她非常失望,他凭什么这么理所应当的认为,她欠他们? “我不会可能把服装厂交给你,难道你忘了是谁让我们一无所有,我不怪罪波米琪已经算好的,你居然反过来找我要东西,这是什么道理?” 丝楠脾气向来温和,很少用这种强硬的语气拒绝身边的人,唐奈大概也是清楚这一点才敢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要求。因此丝楠的话一出,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树要皮,人要脸,如果我是你,就带着自己没脸没皮的女儿,离开巴黎,”玛格丽特冷言冷语道。她刚才就是在跟唐奈为此争吵。 唐奈的脸有些红,不知是气怒,还是羞恼。 “以后我请你们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丝楠对唐奈说,没有表情,“我会再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和波米琪将来衣食无忧的生活,我也可以帮你再找一份体面的工作。” 玛格丽特惊讶的看着丝楠,她觉得丝楠对唐奈父女够仁慈了。 唐奈脸皮本来就比较薄,丝楠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哪里还好意思继续在这里耗着,一声不吭的走了。 “丝楠,你真的还要给他们钱?”玛格丽特赶紧问她。 丝楠无奈的点头,“唐奈毕竟帮了我很多,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只不过人在金钱面前都容易迷失自我罢了。”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玛格丽特一副恨她不争气的样子。 丝楠笑起来,“何必为了别人而气到自己,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再在我这儿当大总管,我都要惶恐了。” 玛格丽特知道丝楠有意转移话题,叹了口气,“我就跟着你了,你干什么我干什么。” 丝楠能看见玛格丽特眼里的认真,她没有指望过自己有人格魅力得到其他人的忠心,可就是无心插柳柳才成了荫。 第二天,丝楠没有出门,因为佳妮来找她了。 佳妮比之前更美了,脸红润鲜嫩得可以滴出水来,一双大眼睛脉脉含情,一看就是被爱情滋润过的女孩,丝楠看着她,想小琼斯兰应该对她很好,是不是跟曾经对自己一样吗? “丝楠,丝楠,”佳妮连叫了丝楠几声,才让她回过神。 佳妮笑盈盈的说,“你在想什么呀,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丝楠汗然,她没注意听。 佳妮看出来了,笑道,“我是来请你参加舞会的。” “什么舞会?”丝楠不由问道。 “我们来巴黎不久,我父亲想让我认识更多的人,”佳妮羞赧一笑,对丝楠说,“你是我最熟悉的朋友了,你一定会来捧场吧。” 这话一说,丝楠想拒绝也不好拒绝了,“什么时候?” “后天晚上,在凤凰饭店。你会来吧?”佳妮期待的问。 “嗯,”丝楠笑着点头,她可不忍心叫这么可爱单纯的女孩失望。 佳妮对丝楠很关心,又问她店铺的事情,还说生活上有困难直管找她,她和她父亲在巴黎还会很长呆一段时间,兴许要在巴黎定居。 丝楠送走佳妮,玛格丽特竟问她佳妮是不是她的姐妹。 “我们真的那么像?”丝楠好奇的问。 “像,十分像,特别是那位小姐低头的时候,跟你的轮廓一模一样,”玛格丽特惊叹道,“你们站在一起就是一对姐妹花。” 姐妹花,这也是其他人心中的想法,那天傍晚,丝楠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去赴宴,恰好佳妮也穿了一条白色礼服,两个风格迥异却面容相似的女孩面对面,不知多吸引人。 和佳妮问完好,丝楠下意识的看了看站在佳妮身侧的小琼斯兰,正好对上他的眼睛,过往风轻云淡在这一刻全都凝结成一种愁绪,分手了的情侣注定做不成好朋友。 丝楠飞快的移开视线,对佳妮说,“我去那边看看。” 佳妮笑,“好,待会儿跳舞你可不能躲。” 丝楠再不看小琼斯兰,径直往里走,无视周围无数瞧她的各种眼神,这是她‘破产’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很多千金小姐指着她偷笑。丝楠听见有人议论她的服装店,也有议论她和普尔曼,反正没啥好话。她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才安生一会儿。这场舞会佳妮是主角,丝楠并不想抢她的风头。 看样子佳妮和小琼斯兰好事将近,两个大家族联亲的意向很大,看着他俩风光的站在人群里接受其他人的恭维,丝楠心里还是有些复杂的。 “后悔了?”冷不丁的一声在丝楠背后响起。 她回头就看海默那张冷脸。 “你后悔了,”海默看着她肯定的说。 “关你屁事,”丝楠斜他,“你离我远点,我今天不想跟你说话。”丝楠还是有点生他的闷气,她讨厌他在她旁边冷嘲热讽的样子,好像她做什么都不对。 海默不如她的愿,还走到她旁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佳妮,“你和她是不是有血缘关系?” 丝楠想都不想就说,“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姓什么。” 海默不说话了,丝楠也不理他,两个人安静的站着,跟这个热闹的场合格格不入。不知过了多久,海默的眼睛忽的眯了一下,目光定在一处,“他有没有找过你?” “谁?” “昂慕斯。” “他不是已经离开巴黎了吗?”丝楠诧异,早在她启程去鲁昂找普尔曼时,昂慕斯就在收拾行囊准备走。 “那他呢?” 丝楠一头雾水,她跟不上海默的跳跃性思维。这时,从来不与她有身体接触的伊莱海默竟然双手搁在她肩上,轻轻一扭,把她扭向另一边。在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中间,丝楠看见了迪斐。迪斐应该是刚到的,手里还拿着精致的外套,似乎不打算过多停留。 说起来,丝楠的确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迪斐,那天不欢而散,丝楠不想面对他,但关于他的消息她总有耳闻,比如总统对他颇为看重,有意让他担当其下的财政专员。 好像是察觉到丝楠的视线,迪斐转头朝这边看来,看见丝楠,以及和她挨着的海默,他脸上客套的笑收敛了起来,眸光有一点阴沉,在灯光下不起眼。 海默盯着他,低下头靠在丝楠的耳边说,“你最好离他远点。” 丝楠愣了一下,她没有跟海默如此近距离的说过话,这人身上的气息和他的性格一样凉凉的,像薄荷。 她呐呐的问,“为什么?” “有些人的性情浮于表面,而有些暗藏在内心。” 海默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直起身走向另一边。迪斐还站在原处面无表情的看丝楠,丝楠正在想要不要走过去跟他打声招呼,舞会开始了。 意料之中,小琼斯兰和佳妮跟其他人一同踏入舞池,悠扬华丽的旋律响起,两人翩翩起舞,佳妮小鸟依人的靠着小琼斯兰,两人就像天生一对般配。 丝楠想起自己也曾和小琼斯兰跳了一段舞,那时的她有小琼斯兰护着,张扬得有些可笑了,佳妮这样的女孩才是小琼斯兰真正需要。整支舞丝楠从头看到尾,直到末尾,她才转身退出会场,朝安静的阳台走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丝楠以为是海默。 “你和普尔曼也跳过舞吗?” 是小琼斯兰的声音,丝楠稍稍惊诧,黯淡的阴影盖住了小琼斯兰脸上大部分神情,“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佳妮呢?” 小琼斯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的说,“还记得你为我跳的舞么?” “都是过去式,现在谈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丝楠敷衍的应付,眼睛还在注意四周,担心被别人看见她和小琼斯兰独处。在巴黎可没几个人知道她曾经和小琼斯兰的那段恋情,否则佳妮不可能心悦的邀请她参加自己的舞会。 “也许再过一个月,我会与她结婚。” 丝楠怔忪,小琼斯兰用的是结婚,而不是订婚,他要直接娶佳妮。是啊,小琼斯兰年纪不小了,没耐心耗费时间在谈恋爱上,佳妮与他门当户对,是最合适的妻子人选。 “婚礼将在滕恩尔举行。” “你爱佳妮吗?”话到嘴边,丝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么一个问题。 小琼斯兰深深的望着她,“她是个好女孩,我大概是喜欢她的。” 丝楠扬起一抹笑,“那就好,你要好好善待她,祝你,,”她的话说到一半,小琼斯兰的手抚上她的头发,她条件反射的要躲开,被他一把抱住,“她侧脸跟你最像,特别是低头叫我阿朗的时候。”丝楠的眼睛睁得老大。还记得吗,小琼斯兰曾在自己的父母兄弟面前与年幼的丝楠热吻。所有人都忽略了小琼斯兰骨子里的疯狂。 第一百零二章 隐情公开 “阁下,这边安静,我们可以详谈关于您的投资打算,总统先生对此也很感兴趣,”迪斐与萨克森并肩走来,两人都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既然决定把女儿嫁给小琼斯兰,萨克森也要为佳妮的未来做准备,他预备定居巴黎,在这里置备一些产业,算是给佳妮的嫁妆,也是给其他人看的,他们莱德赛尔家族的女儿,不比巴黎的千金小姐差。这段时间,萨克森也接触到不少名流权贵,而且跟欧罗斯家族走得最近,因为他原来就认识迪斐的小舅舅马塞尔,马塞尔把迪斐引荐给他,告诉他自己的侄子能力比他强。 迪斐今天也是看在马塞尔的面子上才来参加这种交谊类型的舞会,自从他不留情面的把自己的未婚妻家族往死里打压,那些曾经奢想过他的千金们都对他敬而远之了,再帅再有背景又怎么样?那也得看有没有这个福气运气享受啊。 迪斐至今都没有和伊纳解除婚约,但他们的婚约名存实亡,稍微关心点伊纳的人会发现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爸爸,您看见阿朗了吗?”佳妮急匆匆的跑上前。 “瞧你急切的模样,都决定结婚了,还怕他跑了不成,”萨克森斥责佳妮,又不好意思的看了迪斐一眼,“让你见笑了。” 迪斐笑了笑,“怎么会呢,莱德赛尔小姐活泼开朗,难怪一直眼高于顶的小琼斯兰对她一见倾心。” 佳妮因为迪斐的话害羞的低下头,迪斐说到女孩心坎里去了,而且迪斐也有让女孩脸红的资本,佳妮第一次见到迪斐那会儿,还暗地里拿他和普尔曼对比了一番,同一个家族的兄弟,各有千秋的出色。 迪斐望着她的侧脸,眼里的笑有一丝冷漠,愚蠢的女孩,比丝楠差远了。他是不是该赞叹小琼斯兰聪明,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就马上找到一个替代品,还是一个如此相似的替代品,对他服服帖帖。 萨克森让佳妮跟迪斐多交流,其实他对欧罗斯家族这两个兄弟更满意,任何一位都能胜任他女婿一职,可惜迪斐有未婚妻,普尔曼又娶了丝楠。当然,小琼斯兰也很好,就是年纪稍微大了一点,他担心自己单纯的女儿制不住这种经验丰富的男人。 佳妮可不管自己父亲心中的弯弯道道,一心只有小琼斯兰,“我要先找到阿朗,第二支舞要开始了。” “你这孩子,,” “我刚才好像看到小琼斯兰先生往那边去了,”迪斐难得插嘴,手指着一个方向。 “噢,谢谢,”佳妮忙不迭的提着裙子往那边走去。 留下萨克森和迪斐,萨克森无奈的说,“女儿都是给别人家养的。” 迪斐只看着佳妮的背影笑。 一分钟后,佳妮的叫声打破了这场华丽舞会的热闹。 “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佳妮不可置信的说,震惊得脸都变了形。 丝楠很着急,她还没来得及推开小琼斯兰,佳妮就走进来了,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这下误会大发了。 小琼斯兰的反应比两位女士淡定的多,面色如常,不解释更不辩解。佳妮盯着小琼斯兰,眼泪就在眼眶附近转悠,沉浸在爱情里的女孩终于清醒了,小琼斯兰总喜欢盯着她的侧面出神,有时候还会抚摸她的脸颊,亲昵的叫她小丫头,“你叫的是丝楠对吗,她才是你心里头的那个人。” 佳妮质问小琼斯兰,可她柔弱的语气没有一丝震慑力,三足鼎立好像她才是处于弱势的那一位。 而这时闻声而来的萨克森也看到此刻的场景,只消一眼,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没有首先责怪小琼斯兰,而是厉色对丝楠,“亏我还以为你是小人物,你的本事还真是大得很啊,能把一个个男人耍在手里团团转,就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交际花也比不上你的魅力。” 对一个小辈,萨克森的话算得上极重,小琼斯兰终于出声说,“是你自己的女儿误会多心了。” 萨克森不信,“噢?你和她敢发誓,你们之间没有什么吗?” “我敢发誓,”丝楠上前一步,看向佳妮,说,“我承认我们曾有过一段情。”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那些因为佳妮叫声而围拢过来的宾客们全都大吃一惊。事实上,在上流圈,丝楠相当有名,不光是因为她小小年纪开店做出来的衣服独一无二,掀起几波潮流,还因为她堪比戏剧的私生活,她和普尔曼迪斐的三角关系传得沸沸扬扬,到现在还没有平息,大家都不相信她能顺利嫁给普尔曼,等着看好戏。今晚迪斐冷淡的态度让许多人失望了,他们以为迪斐对丝楠已经不感兴趣。 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丝楠居然跟琼斯兰家族的小儿子也有一腿?实在是叫人大跌眼镜。回想一下,小琼斯兰的确一直对丝楠特别照顾,旁人还以为这是绅士风度,问题是他的绅士风度只对丝楠一个女孩。如此一来,佳妮获得小琼斯兰青睐的原因也说得通了,她们长得像啊。 众人的议论声愈发激怒了萨克森,他个子矮小,脸却拉得足够长,丝楠还想解释,一直冷眼对事态发展的迪斐这个时候说,“丝楠曾在琼斯兰家借住过两年,小琼斯兰先生作为长辈对她照顾有加,才让她萌生出对他不该有的情愫,好在小琼斯兰先生人品出众,坚定的回绝了她,这段感情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对迪斐这番话,最惊愣的是丝楠本人,迪斐的意思是她倒贴小琼斯兰吗?他居然把所有的错误推到她身上。迪斐走到丝楠旁边,稍微替她挡住其他人不友好的视线,对萨克森说,“人一生中总会做几件愚蠢的事,对丝楠来说,这恰好是其中一件,您何必为了这种过去的小事而动怒呢。”小琼斯兰闻言望向他,而迪斐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仿佛这仅仅是玩笑的插曲,小琼斯兰眉头轻皱了一下,这个人,,。 第一百零三章 闹翻了 丝楠茫茫然的跟着迪斐走出会场,被外头的凉风吹了满脸才清醒了一些。 “我送你回去吧,”迪斐看着她,黑幕下他的脸色若即若离,不像从前把**的感情展现出来。丝楠点头答应,即使跟迪斐在一起,她也有一种深深的不适感。而这种感觉在密闭的车厢里就显得更重了。 迪斐倒是比她自在些,他脱下礼服外套,又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端起桌上的高脚杯抿了口红酒,再把一个果盘推向丝楠,“吃吧。” 盘子里整齐的盛放着黝紫的黑加仑,丝楠踟蹰了一下,才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水果很甜,丝楠却没有心情品尝,刚才佳妮看她的眼神还在她脑海里,她以为她们本来可以成为好朋友的,现在恐怕不可能了。 “你今天晚上不该来,”迪斐说话了,丝楠很不喜他现在的语气,好像高高在上的在看她的笑话。不得不说,今晚迪斐表现得非常稳重,至少外人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一丝他对丝楠的情意。自从他们因为昂慕斯产生争执后,迪斐就变成了这样。不过丝楠没有把他的变化放在心里。 丝楠不做声,她撩起窗帘往外看,不是回她自己住处的路,“你要带我去哪里?”她问迪斐。 “我家。” “停车。” 丝楠马上起身,但车并没停下,迪斐还坐在原处不动。“我很累了,不想去你的放,”丝楠看着迪斐。 迪斐笑了一下,嘲弄道,“现在对我已经唯恐避之不及了吗?如果坐在这里的是普尔曼,你就不是这个态度了吧。” 迪斐抑制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丝楠不声不响去鲁昂那会儿,他正把心思放在另一件事上,否则他不会放任丝楠去找普尔曼。等他派人去追也晚了,丝楠被纳入普尔曼的保护网,他的人无法靠近。再后来,两人结婚的消息传来那天,迪斐两天没有出去工作,他准备去鲁昂。闻讯而来的丽兹夫人好劝歹劝才劝住迪斐,她说,嫁了的女人照样可以做情妇,过去又不是没有先例。丽兹夫人点拨了迪斐,他很快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只不过笑容少了,整个人比之前要深沉得多。 后来婚约被米歇尔否决,迪斐知道,丝楠跟米歇尔回巴黎,他也知道,而他始终按兵不动,暗地里却有其他的动作。 “普尔曼是你表哥啊,你们以前不是相处的很好吗?” “你还在装傻,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的关系会到现在这样的地步?”迪斐的注视给了丝楠偌大的压力,她撇开脸,躲避这种压迫性。而她的逃避更加激起迪斐的恼怒,迪斐伸手去抓她的肩膀,丝楠反应慢了一步,被迪斐钳制出,她试着挣扎竟挣不开,迪斐早已成为一个健壮的青年男人,而且他了解丝楠的套路,懂得她的弱点。丝楠一时疏忽就让他钻了空子。 丝楠向后躲,迪斐更倾过来,居高临下睨着她,纯侵略性的眼神让丝楠心惊肉跳,他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抬起头,看着她的嘴唇,他的眸光愈加晦暗,他脑子里不断的臆想普尔曼是如何亲吻丝楠的,越想他就越嫉妒,那熊熊妒火燃烧起来,便势不可当了。他的手指攀到丝楠的胸口,用力扯了一下,上面几个珍珠掉在地上。 丝楠瞪大了眼睛,一晚上,她竟然被两个男人强迫,是她逼得他们迷了脑子,失去风度,她的双腿被迪斐压着动弹不得,而且她今天穿的裙子很贴身,肢体无法伸展开,这也是她两次处于下风的原因。 “迪斐,有话能好好说吗?”丝楠还算镇静的说。 “呵,”迪斐冷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说过我要娶你,只想娶你,可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难道我如此不堪么。” 迪斐收紧了手指,他就是不服气就是妒忌,他认为普尔曼比他差远了,丝楠宁愿跟普尔曼结婚也不选他,是在打他的脸。从小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丝楠也是一样,他绝不可能把她让给普尔曼。 丝楠弓着身子还在挣扎,甩开了迪斐的手,也激怒了他,他附身亲她的嘴唇,丝楠一躲,他的嘴巴正好撞到她的牙床。他的嘴唇破了一个小口子,昏暗的灯光下却更显得男人有一股艳劲儿。 这样一个绝色男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他偏偏认准了丝楠,而他的爱于丝楠是祸非福。 “别逼我和你断交,”丝楠盯着迪斐的眼睛,冷硬的说,“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迪斐笑起来,笑容很漂亮却令人不寒而栗,他抬手摸她的脸,轻轻的说,“好朋友?可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想娶你。” 他凑到丝楠耳边,“普尔曼是家族弃子,是莽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也是不是真的爱你,不过是想跟我争口气而已,你和他长久不了的。” “啪,”丝楠毫不留情的甩了迪斐一巴掌,手掌心火辣辣的,她推开他,连趴带跑的到马车口,回头看了迪斐一眼,他坐在地上低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丝楠心痛的说, “你怎么变成如此可怕的人,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说完,她直接从飞驰的马车上跳下去。 马车并没有为她减速,她侧摔在坚硬的地面上,缓了半天才爬起来,已经看不到马车的影子,街上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看见她,纷纷如同见鬼般躲开。 丝楠此刻的模样的确很可怕,不仅衣冠不整,裙摆还被木楔割开了一片。她把高跟鞋脱了,拿在手里,一瘸一拐的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二层的房子灯火通明,门口停着一辆眼熟的马车,丝楠刚进院子,大门就打开了,普尔曼站在她十步开外的地方,夜幕下就像突然降临的天神,满脸张扬却和煦的笑容,仿佛可以驱散所有阴霾,迎来风和日丽。丝楠就这么望着他出神,而普尔曼的笑也因为她的狼狈僵凝住了。 第一百零四章 为她放弃 丝楠不是那种受了伤打小报告到处诉苦的人,她也不是那种打断牙齿往肚子里咽的人,要怪就怪今晚所发生的事太纠葛,她对普尔曼难以启齿。 “是迪斐吧,是他,天大的胆子敢这样对你,”普尔曼攒着拳头就要往外头冲,丝楠马上双手抱住他的手臂,“算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她不能让这两兄弟再因为自己产生更深的隔阂了。 但男人的尊严让普尔曼咽不下这口气,他看见了丝楠明显被拉扯过的领口,迪斐想对她做什么不言而喻。 丝楠垂下眼,“我不知道他今天也在。”如果知道,她就不会去了。 她都如此低声下气了,普尔曼还能怎么办呢,两个人都满腹心事的走进屋里。不得不说,被迪斐这么一打岔,他们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冷战自动结束了,好像之前在鲁昂那阵子的别扭是丝楠的幻觉。 这次普尔曼不顾米歇尔的反对突然回巴黎,私人原因当然是见丝楠,不过他还有一个光冕堂皇的理由,他可能要升职了,毕竟他在鲁昂干得不错,好评连连,总统对他这个关系户很满意。 “丝楠小姐,你怎么?”沙发上坐着的罗切斯特见到丝楠,惊讶的立马起身,“你遇到危险了吗?” 丝楠笑了笑,摇摇头,“你就当我自找的吧。” 罗切斯特疑惑的又去看普尔曼,普尔曼板着张脸,一言不发。 “我上去换一件衣服,天也不早了,你和普尔曼都在我这里住下来,”丝楠说,“玛格丽特,能请你帮我把两间客房整理一下吗?” “那是我的荣幸,”玛格丽特连声说。再见到普尔曼,玛格丽特其实很高兴,丝楠没回来的时候,他们聊了半天,玛格丽特把丝楠近来所有的遭遇都告诉了普尔曼,包括帮保罗善后,以及唐奈父女过分的要求。她和罗切斯特一样,明明是丝楠对他们有恩,他们却对普尔曼有种天性般的服从,这大概就是普尔曼一种独一无二的人品。 “我就不用了,我和你睡一张就够了,”普尔曼大喇喇的说出来,不害羞不害臊,罗切斯特扑哧笑出来,丝楠脸红了。 她嗔斥普尔曼,“你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你和我已经在婚姻中心注册过,是合法夫妻,任何其他男人都不得再觊觎你,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普尔曼态度很强硬,占有欲一显无疑。丝楠听在心里竟有一丝甜意,就仿佛不管她做什么,总有一个人回站在她前面,为她遮风挡雨。 再次同床共枕,普尔曼很规矩也很安静,长途跋涉他累了,丝楠被他拥在怀里,听见他说,“如果我说我不想干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没有出息。” “不会,你做到现在这个地步,我觉得你已经干得很好了。” “真的吗?”黑暗中普尔曼的双眼很明亮。 丝楠笑,“真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撒谎。” 普尔曼亲了亲她的头发,还嫌不够又去亲她的额角,亲她的脸庞,亲她的唇角,最后还是亲上了她的唇峰,嘴里喃喃的说,“我爱你,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 丝楠的确不知道,她一句没出息的孬种让普尔曼记到现在,这些年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吃苦受罪,风吹日晒,为得就是向丝楠证明他不是只会游手好闲、挥霍无度的纨绔子弟,他的双肩也能扛上重任,也能为为其他人做实实在在的事。更重要的是,他有保护自己心爱女人的能力,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可以说丝楠就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如果不是她,他如今可能还是殖民地那个人见人恶的花花公子。 第二天,普尔曼去见安德拉斯老司令,老人家早就想退休了,他等着普尔曼再历练几年,就把自己的职位传给他。 普尔曼却对安德拉斯说,“我准备退役,把职位辞了。” 安德拉斯震惊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到普尔曼一脸严肃,分明不是开玩笑,“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知道你现在正处在最关健的阶段吗,只要把你调到军部来,成为有实权的将军,你的前途将无可限量,你这是要毁掉自己啊。” 安德拉斯苦口婆心的劝说,普尔曼何尝不懂,他却说,“我对名誉向来不在乎。”安德拉斯问他, “那你在乎什么?” 丝楠,他只在乎丝楠,普尔曼在心里说,没有讲出口。 安德拉斯从他的沉默中明白过来,“成就大事的男人怎么能仅拘泥于儿女情长中,自古多少英雄就是被女人给毁了啊。” “我的眼界其实很窄,能看到的也只有眼前的蝇头小利,我就想和自己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但现在我不能。” 外界议论的唾沫能把丝楠淹死,他父亲也是,说她配不上他,说她没资格,还说她是妖精。既然都觉得他优秀,那好吧,他不要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利,跟在丝楠身后当庸庸碌碌的普通男人不就行吗。 “上帝啊,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安德拉斯被普尔曼气得恨不得发心脏病,两人结识这么多年,没有发生过一次争执,而今天普尔曼要破例了。 最终他们不欢而散,安德拉斯坚决反对普尔曼放弃唾手可得的荣誉和地位,他甚至觉得丝楠是红颜祸水,好端端的把一个前程似锦的青年人毁了。 而看普尔曼一意孤行的态度,安德拉斯明白单凭自己无法左右他的想法。他马上去找米歇尔,他觉得现在能控制普尔曼的也就只有他的父亲。 米歇尔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他把自己对丝楠来历的猜测告诉普尔曼后,却换来了如此可怕的后果。他悔到肠子都青了,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他儿子对丝楠的感情是真真正正掏心掏肺的,别说丝楠是妖精,哪怕她就是一缕孤魂野鬼,普尔曼也要万劫不复。普尔曼想到什么就马上付之于行动,在一个晴朗的上午,他真的去总统府找这个国家最高的权威了。 第一百零五章 对立面 “丝楠小姐,丝楠小姐,” 大清早,丝楠家的门被拍得啪啪响,丝楠连忙穿上睡袍下楼去开门,就看见翠莎焦急又惊恐的站在门口,她还没来得及问,翠莎就啼哭起来,“丝楠小姐,杜丽,杜丽她被抓走了。” “什么?她被谁抓了,”丝楠吃了一惊。 杜丽是翠莎的邻居,也是丝楠的资助对象之一,她的妹妹葬身于那场意外大火。和翠莎不同,杜丽为人比较偏激,先前丝楠三番五次的上门都被她拒之门外,说她和那些奸商是一丘之貉。杜丽非要给自己的亲人讨公道,争口气,是唯一一个把事情闹到法院去的家属。 “法官根本不见她,命人把她赶出去,她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刀,刺伤了一个卫兵,”翠莎边抹眼泪边说,“后来警察都来了,二话不说把她绑起来,我和其他人都在旁边看着,不敢帮她,丝楠小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你做得对,就算你站出来也于事无补,枪打出头鸟,杜丽自己要把是非招惹上身,”丝楠安抚翠莎,掏出手绢给她擦脸,“别担心,我想想办法。” 翠莎眼里立马升起希望,“丝楠小姐,我就知道您有法子,您认识的人那么多,一定能把杜丽救出来。” 丝楠苦笑,说的容易,杜丽是真的犯法了啊,警察抓她光明正大。 而接下来,事情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杜丽死了,就死在被羁押的地方,一间黑乎乎的小屋子里,她的尸体上全是淤青和带血的伤痕,还少了一根手指。 毫无疑问的,她受到了虐待和严刑拷打。 就在杜丽亲人领回她的尸体的第二天,巴黎东面的贫民集市出现了一小波聚众抗议遭警察驱离。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两天后,市区周围所有纺织厂女工突然集体罢工,紧接着,是服装厂,然后食品厂、餐厅、家具厂,,凡是有女工人的地方,纷纷爆发了大规模的游行示威,领着低的可怜的工资,住在拥挤的屋子里,吃冷馊的面包,穿破烂的衣服,她们要求停止不公平的凄惨待遇。统治阶级措手不及,达官权贵第一反应便是派军队打压。 普尔曼运气不佳,他去见总统,总统当然不可能同意他荒谬的请求,就说让他再仔细考虑一番,结果没过几天,就发生了这等大事,需要普尔曼表现的时机到了,他首当其冲的被赋予重任,总统对他说,“如果你能平息这场暴乱,我就准予你退役离职。”多么狡猾精明的狐狸,不是这样的人也不能当总统了,他清楚普尔曼对付暴民最有经验,他在殖民地混过,那些被殖民的穷人比这些工人更可怕,镇压他们对普尔曼来说,肯定小儿科,普尔曼进退维艰,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普尔曼和罗切斯特领着一批士兵来到聚众的广场,人群看见穿军装的士兵就开始骚动起来,领头的那个大喊口号,然后有人朝他们扔石头,其中一颗不偏不倚的砸到普尔曼的额头,尽管他还往一边躲了。 “您流血了,”一个士兵大叫。 “没关系,”普尔曼随手一抹额头上的血,制止欲动粗的手下,“对待冲动的人群,我们不能更冲动。” 那一天,普尔曼的作为很令总统等人失望,他没有顺利完成任务,甚至没有抓住任何一个领头的人物,以儆效尤。可以说,他放走了所有人。 “嘶,你就不能轻一点,”普尔曼咬牙切齿。 丝楠有意压紧纱布,没好气的说,“让你逞强,让你耍威风,让你接这种棘手的事。” “总统的命令我不能不服从,”普尔曼无奈,“只要我还挂着少校的军职一天,我就得为法兰西服务。” 丝楠放下手上的东西,郑重其事的望着普尔曼的眼睛,“你现在不是为法兰西服务,而是为一少部分人的利益当走狗,如果你真心效忠这个国家,就应该保护他的子民,而不是镇压他们。” 普尔曼怔了怔,“你知不知道,如果刚才那番话被不怀好意的人听见,你会被抓起来的。” “因为我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吧,”丝楠蛮不在乎的笑,她莫名叹了口气,“既然都已经生活在这个乱世了,就应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那么,你觉得和平的世界是什么样?”普尔曼随口一问,丝楠没听出他的试探,说,“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真正和平的地方,只能说生活比这里安逸,谈不上和平吧。”她想起了久远的前世,这场她以为的梦太长了,长到她觉得她在现代的人生才是自己的梦境。 看到丝楠恍惚的眼神,普尔曼心里忽然一慌,伸手抱紧她,“我一定会让你过幸福安逸的日子,我发誓。” 丝楠愣了一下,眼角弯起来,“谢谢。” 这场工人大罢工活动,一经开始,就停不下来了,人人举着要自由、要人权的牌子,女工们从起初的提高待遇的要求到保证女工们的权利和人身安全,不可谓不是一大进步。 “丝楠小姐,我们还应该怎么做?”一大群女工簇拥着丝楠,殷切的看着她,期望得到她下一步的指使,“你们需要成立一个女性工人委员会,也就是工会。” 工会? 多么陌生的词,就这样第一次撞进这些无知人们的脑中。 “什么是工会?”翠莎问出众人的疑惑。 “它是站在所有工人立场上,为大家争取权益,他们可以替你们跟雇主谈判工资薪水、工作时限和工作条件,当你们遇到困难,它可以伸出援手提供帮助。” 所有人都听呆了,接着一个女人站起来说,“那我们成立工会吧。” 话音一落,其他人纷纷举手同意。要成立工会不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首先是资金,丝楠准备把自己的服装厂卖了,下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的,她还遇到了阻碍,“老天,你简直疯了,你宁愿把厂卖了,也不肯交给我是吗,”唐奈拦住她。 第一百零六章 工会会长 丝楠以为唐奈已经和波米琪离开了巴黎,殊不知人家不仅盯着她闲置的工厂,还梦着做豪门太太。丝楠着实不想跟唐奈争吵,她只告诉他,“我已经找好下家,合同都拟定好了,就算工厂给你,你能做什么,你以为随便找几个设计师就能把服装生意再做起来吗?你的当务之急是让波米琪放下不切实际的幻想,再陷下去,她这辈子就要毁了。” 如果波米琪没有遇见亨利,她的前途本来充满一片光明。丝楠真的不想跟他们父女做仇人。 见丝楠‘一意孤行’,唐奈明白事情无可挽回,他突然重重叹了口气,双肩塌下来仿佛彻底卸下了沉重的担子,“罢了,我今天过来也没有抱希望,这次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见你,呵,我本来也没脸见你,我准备带波米琪回滕恩尔,还是小地方最适合我们。” “你要走了?” 唐奈点头,“后天就走。” “波米琪她愿意吗?” “不愿意,我扛也要把她扛回去,在这里还不嫌丢人吗?” 即使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丝楠却感到些许伤感,她其实不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毕竟唐奈父女从她来法国后,就一直在她身边,渗入她的生活,她绝对把他们当成亲人,所以波米琪错的那样离谱,她都不计较。 丝楠把唐奈送到门口,两人一路默然,临走前,唐奈郑重的对她说,“你千万别再掺合那些暴动的事,现在世道这么乱,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能控制的。” 丝楠看到他眼中的担忧,脸上浮起一抹笑,“放心吧,我有分寸。” 唐奈忧心更甚,却不再劝她,他知道丝楠决定了的事,没有人能改变她。丝楠把他送上马车,“一路保重。” 唐奈回头看着她,“需要这句话的应该是你。” 之后,丝楠便把服装厂卖了,不仅是工厂,之前的店铺、房产,她全都卖了。 丝楠用这些钱出资成立了女子工会,鼓励女工人们捍卫自己的利益,工会这个组织第一次出现人们的认知里,引起了难以预料的轩然大波。当然,在一开始,统治者们还没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安静,各位请安静下来,”丝楠站在一个高的台阶上,对着下面一众嘈杂的女性叫喊道。大家听见她的声音,才慢慢停止议论,全都看向她。 “首先,我们要从大家之中,推选一名工会会长和三名副会长,她们将领导组织你们以后的一切活动。” 此话一出,喧闹声再起。“我们不需要别人搞官僚主义那一套,来约束我们怎么做,”一个妇女冲丝楠大喊道,“我们只想要好的生活。”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不是约束,是引导,你们现在就像一盘散沙,只要刮起一阵风,就能把你们吹得七零八落,再也爬不起来。当没有了士气和凝聚力,你们扪心自问还能做什么?”丝楠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高举起来,“可是如果当沙子有了水和泥土,混合起来便是这块坚不可摧的石块,你们是想做沙子还是石块呢?” 丝楠的神情认真而严肃,每个人都她此时身上的气场震慑到了,一时之间,现场安静的诡异,所有人不管认不认识丝楠的都盯着她看。说真的,丝楠并没有什么领袖气质,但她身上却有一种平和、令人心安的温暖,就像虫鸟喜好阳光一样,她让别人不由自主的想更靠近一些。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丝楠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工会会长,副会长由这次游行活动的几位积极组织者担当。 “你们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丝楠问玛格丽特和佐薇,两位女士刚才都站在丝楠边上,目睹了工会诞生的整个过程。 佐薇情绪最激动亢奋,之前她一直在帮丝楠守着工厂厂房和机器,现在厂房卖了,她马不停蹄的回到丝楠身边,没有多要一分钱的报酬。 “丝楠小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现在的心情,”佐薇抑制自己的心跳,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丝楠,“刚才你演讲的时候,我差点爱上了你。” 丝楠大笑起来,“那你将来的丈夫可要怪死我了。” 佐薇神情一正,“我才不想在男人身上浪费时间,我要跟你一样,走别的女人想都不敢想的路。知道吗,你一直是我的偶像。”佐薇眼里有种狂热,她就是丝楠的追随者,从应聘时就开始崇拜丝楠。她双手拉住丝楠的胳臂,“就让我在你身边跟着,我也想尝尝男人干大事业的感觉。” 佐薇和玛格丽特一样,都不是这时代迂腐的女性,其实丝楠本来打算给她俩一笔钱,供她们做点小生意,当个小老板。现在看来,她们都不会愿意。 玛格丽特还有点担心丝楠,她直觉丝楠在干触犯法律的事情, 丝楠不以为意,“什么法律规定不能支援工人,我倒要看看谁敢抓我。” 整装待发,几天后,出现了更大规模的游行示威活动,当天,有多达十万人上街示威,这么多人,把巴黎几条主干道死死堵住,造成交通严重混乱,总统当场下令,使用有限度的武力镇压,这次,他没有选择普尔曼。而被他选中的另一名军官,让示威游行变成了暴力冲突,警察和士兵朝人群开了枪,而这些人绝大多数是女人,他们射杀了十几人,其中就有一位刚任命的工会副会长,并且最后还拘捕了两百多人。这是自从女工罢工以来,付出的最惨重的代价,它的结果也表明了政府对她们的实际态度,令人心寒。 很多医院不敢接收受伤的女工人,丝楠就让她们去自己家,互相潦草的包扎,“丝楠小姐,这样下去不行,我们需要医生,”翠莎焦急的说,丝楠也很急,她房子里储备了足够的药物,但是没有医生啊。这时外面传来马蹄声,丝楠急忙出去看见了普尔曼的马车停在门口。 第一百零七章 被逮捕 看到一屋子的陌生人,普尔曼的表情很微妙,而别人看见他身上的军装都吓得站起来要跑,这就是条件反射,她们都是被穿军装的人打伤的啊。 普尔曼的脸色有些凝重,他绕过这些人直接上了楼,其他人静得都不敢嘁一声。 “丝楠小姐,他,他是谁?”翠莎小声问丝楠。 这个问题问住了丝楠,她还没想好如何回答,身旁的玛格丽特说,“他就是丝楠小姐的丈夫呀。” “丝楠小姐的丈夫居然是军官,”众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看向丝楠的目光别有意味。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人是欧罗斯上校,”一个穿蓝色工服的女子惊呼道。她一说,众人的议论声更大,受伤的女工们连伤痛都不顾了,一个个睁大眼睛像是看稀奇似的。 普尔曼张扬惯了,从来不甘于默默无名,不管在殖民地还是在巴黎,他的名声都很大,在殖民地的时候是恶名昭著,虽然现在谈不上美名,爱戴却是有的,特别是在西北地区的平民阶层。自拉玛耶赖洪水假死事件后,他成为包容度最高的贵族。而现在有人认出他也不意外,之前游行镇压,他也带兵去了,只不过是走走形式,绕了一圈,人没抓,枪不拔就走了。可以想象,政府总统对他很不满,民众却是相反的态度。 “原来你们竟是夫妻。” “都是好心肠,外表又都这么出众,真的很般配。” “看来我们跟对人了,丝楠小姐肯定能帮我们伸张正义,反正有欧罗斯上校在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方才愁闷的气氛一扫而空,每个人都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士气大振精神亢奋。 丝楠倒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了,在议论声中上了楼,就看见普尔曼倚靠在她卧室门框上,望着她,“我贤惠的夫人,你是准备当英雄吗?”戏谑的话,普尔曼并没有笑,而是用非常认真的口气问她,认真之中还有一丝肃然。 丝楠对上他的眸光,明白他非常不认同自己的行为,踌躇的走到他旁边,低声说,“我只是觉得这个年代的女人活得很可悲。” “穷人不管男女生活压力都很大,世道就是如此。” “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指的是所有的女人,包括和你相似背景的千金小姐,还记得莉莉娅吗,为了爱你成了疯子,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 普尔曼眉头皱起,“提她做什么。” 丝楠轻笑,“你看看你的态度,提都不准提了,你不觉得你的前未婚妻很可悲吗,把珍贵的忠贞献给你,恨不得也把自己的一辈子也托付在你这个不靠谱的人身上,获得毫无尊严,毫无自我。不止是她,我发现我遇到的、结识的女人都是如此,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拿自己的人生当赌注,而且只能赌一次,输了就满盘皆输。” 丝楠本就是这个年代的旁观者,身边每一位过客都在她心中留下过印记,但是波米琪让她最终下定决心改变这些女子们脑筋里顽固不化的观念。为什么她们总觉得自己不如男人?莉莉娅和伊纳是这样,安妮是这样,霍尔斯图老家的两位表姐也是这样,莱德赛尔大小姐也是这样的。妄想依附男人生存,宁愿贴上自己的全部家当,还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偏偏干同样的工作,女人的薪资比男人低得多,不公平的地方太多了,丝楠想要改变,力所能及的一点点就够了。 普尔曼凝视着她,神色渐渐缓和,他父亲说得对,丝楠果然不是普通人,至少不是他们这里的人,没有人能猜得到她的所思所想,纵使惊世骇俗,他却觉得自己更被她吸引了。普尔曼叹息,“没有人是上帝。”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想试试,看看能做到什么地步,你不觉得有时候生活挺无聊的吗?”丝楠眨眨眼,“再说最唯恐天下不乱的就是你了。” 普尔曼笑起来,他突然打消了退役辞职的打算,自己现在的身份还能帮丝楠一把,不管她想做什么,哪怕要暗杀总统推翻政府,他也愿意帮助她,无怨无悔。 “被抓的人员名单有吗,”普尔曼主动说,“我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丝楠脸上漾起笑容,没有疲惫和紧张,纯出自内心的笑容,深深的酒窝还带了一丝孩子气,可是眼波流转,明亮的光彩仿佛让整条走廊都亮起来,毫无疑问的,普尔曼对这一幕痴迷了,他听见丝楠说,“谢谢你,普尔曼。” 普尔曼轻轻搂住她,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梢,“你让我为你去死都可以。” 丝楠一怔,这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寂静下来,她只能感觉到男人呼吸的气息,带着一股温暖让她仿佛沐浴在初春的阳光下,她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胸口咚咚的声音。 “不过你还是小心注意安全,政府不可能承认所谓的工会,如果被定义为反叛组织,你就危险了,我派人过来保护你。” 这才是普尔曼到来的真正目的,总统对现在的游行十分厌恶反感,再冒出来一个这样的抗争组织,他担心总统会亲自下令逮捕丝楠。 军队镇压还是有些效果的,至少在之后的一周内,工人们消停下来。被抓的那些工人有几个受不了严刑逼供,招供出主要的组织人,以及成型工会的存在。于是政府知道了在幕后推波助澜的是丝楠。 “总统先生,米歇尔总督到了。” 正在写字的中年男人搁下钢笔坐直,“让他进来。” 米歇尔脚下带风的走进来,面色微沉,心事重重,总统看着他,没有请他坐下,说,“我一直认为你对教育孩子很有自己的一套。” 米歇尔没心情听这些套话,直接打算他,“丝楠只是我的养女,我管不了她。” 总统重重拍了拍桌子,气怒道,“这样的人分明怀有异心,你当初怎么会选择收养她,给我们招致了一个祸害。” 米歇尔闭口不言,的确是个祸害,祸害了他和瑟琳娜的儿子还不够,居然胆子大到教唆集会游行了。 米歇尔现在真的很后悔,如果那时把丝楠留在橡胶园,如今所有的事都会不一样了吧。他的一个小小的决定,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有派人去抓她,”总统冷着脸说,“趁我还有容忍度,加她马上离开巴黎。” 米歇尔明知道丝楠不会听他的,却还是答应了,他说,“您应该见见她,她不是您想象中的那种女孩。” “我对叛乱分子深恶痛绝,尤其像她这样自不量力的人,”总统不耐的摆手,已经不想与他多谈。 等米歇尔走到门口,他又说,“我还是很中意普尔曼的,只要他别一时想不开走上歪路。”背对着他的米歇尔紧抿嘴唇,胡子气的上下抖。 普尔曼的确利用权力救了几个人出来,他多方疏通关系,就在快要成功的时候,一封举报信正震惊了全国。 信上说普尔曼正是这几年在西北嚣张生事肆无忌惮的蒙面窃贼,还详细描述了十来件事件发生的过程,以及目击者的话,信件长达十页,言之有理而且证据确凿,每一项罪名直指普尔曼。顿时,社会上下舆论就像巨大的海浪一样席卷而来。 这是继女工罢工后,更大的一起风波。当天晚上,普尔曼被逮捕,就在丝楠眼前,她才刚做好晚餐。她眼睁睁的看着一大群人冲进他家里,冲到普尔曼跟前,普尔曼好像早就知道,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甚至面带着笑意。 “看来今天不能跟你一起吃晚餐了,哎,好不容易抽出时间,”他不无遗憾的说,语气轻松,仿佛自己身后站着的一群荷枪实弹的人是木头摆设,他拍拍裤子站起来。 “他们是来抓你的?” 普尔曼点头,“别担心,我没事。” 他越这样说,丝楠心越慌,她宁愿这些人来抓她,她绕过餐桌去拽普尔曼的袖子,“你不准离开这里。” 普尔曼低头,直直看进丝楠的眼睛里,这双黑黝的就像夜空的双眼,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印上了他的影子,普尔曼眼里的笑意更深,他抬手包住丝楠的手,摸到了一手汗,“你等着,我几天后就回来了。” 丝楠看着普尔曼被戴上手铐,被押解出去。而且这些警察对他还算客气,态度也是恭恭敬敬的。丝楠这才舒了一口气。 然后,她马不停蹄的去找伊莱海默。 “普尔曼被逮捕了?”海默向来淡定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惊讶。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丝楠把希望寄托在海默身上,殷切的看着他,“是不是有人要整他,是不是因为我?”她连问,十足自乱阵脚的样子。海默盯着丝楠,他没有见过她如此冒失的样子,就像失去平衡的鸟,惊慌失措,不知方向,他说,“普尔曼对你这么重要?你果然爱上了他。”丝楠因为这句话彻底傻了。 第一百零八章 再见麦凯克伦 海默总是如此一阵见血,他就这么把丝楠一直逃避的事实,**裸的摆在阳光之下,让丝楠无法逃避。她不敢与他对视,只能低下头,而她心里是无法忽视的紧张。 海默勾起唇角,讥诮的说,“你本可以求助别人,但你偏偏来找我,是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最简单呢?” 他说的没错,普尔曼一出事,丝楠首先想到的就是伊莱海默,不是她多信任他,而他们更不是所谓的朋友,就是互相利用罢了,但往往越是这样,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至少她不想去求小琼斯兰,更不愿见迪斐和米歇尔。 “这次你还能帮助我吗?” 丝楠在海默面前,第一次放低姿态,低声下气的说。 海默看着她,忽然笑了,不是他惯常的似笑非笑,而是真正的笑容,丝楠认识了他这么些年,从来没有看过他笑过,她曾想象过,海默这样的美人,笑起来该是倾国倾城的,此刻看到了,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不爱笑了。当清透的高贵和华丽的美艳交织在一起,几乎可以让世上所有的凡夫俗子动心。 丝楠盯着他出了神。 “怎么?是不是爱上了我,”丝楠恍惚的看到海默眼里的冷艳,冷漠的艳丽,有种冰一样的坚硬,眸光却锐利得有如刀砍斧削,让人退避三舍。这才是伊莱海默,不食烟火,也不近人情。 “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你长得美,让我多看两眼还不行吗?”丝楠蹙眉,有点恼火,她觉得海默在耍她。 “我有两个哥哥,可是唯独我被过继到过来,你知道原因么?”海默莫名把话题绕到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丝楠愣了愣,而他像自言自语般轻声说,“只因为我的养母看中了我的容貌,她把我从我的亲生母亲怀里抢了过来。” 丝楠吃惊,她居然看见海默脸上的厌恶,他居然厌恶自己的养母,而他对他养母在上流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孝顺啊。 “她总用她那双枯瘦有褶皮的手指摸我的脸,用馋涎的眼神痴迷的看我,小时候,我不懂,后来才明白她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伊莱海默的养父母领养他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在滕恩尔的时候,卡米尔还跟丝楠说过,她和伯恩一直很后悔把海默过继到巴黎,即使海默的养母对他视如己出。可真视如己出,为什么还把他的身世全告诉了他,让他回老家跟自己的兄弟叔叔争家产? 丝楠脑海里浮起她只见过一次的贵妇,费奈斯的妹妹葛瑞丝,一个存在感很低的女人,丝楠对她的印象太浅了。想不到她竟是那种人,真是人不可貌相。琼斯兰**官对此并不知晓,收养海默后,他满腔心血都用在教育孩子上,与妻子的感情越来越淡,两人基本处在分居状态。所以当海默要他离婚,他没有犹豫的同意了。 “就是因为她,我学会了一种技能,我能一眼看透人眼中的贪婪。我对琼斯兰家族的财产不感兴趣,但我发现我的小叔叔对它们很有兴趣,所以我不妨跟他玩一玩小游戏。” 丝楠恍然大悟,“你是故意的。”难怪海默那时总针对小琼斯兰,他看起来明明不像特别看重物质的人啊。 “很可笑吧,连小琼斯兰都有一颗贪心,即使他表现的仿佛什么也不在乎般超凡脱俗。人的贪欲就是如此,无穷无尽,”海默说着看了丝楠一眼,他一直以为没有人逃过了贪,但却真的有例外,丝楠是第一个,他给她的家族金戒,她原封不动的还给他,对无数女孩歆羡的婚约,她弃之如蔽,海默从她眼里,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激起了海默的探究欲,他三番四次的故意接近她,就是想弄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他不相信,真的有人无欲无求。 而现在,这双纯净的眸子终于印上了贪意,他本该满意,心底却没有缘由的有一丝失望的空荡。 她也不过如此。 他安慰自己,可以不必再特意关注她了。 “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丝楠脑子一团乱,没心情揣摩海默的意思。 “我在一个人眼中看见了和我母亲相似的贪婪,他要权势,又要金钱,还执着于一个女人,甚至不惜除去所有违背他意愿的人。” 丝楠越听越心惊,海默看着她问,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不可能,他没有这么坏。” “事到如今,你宁愿自以为是,也不相信事实。” “什么事实?” 海默瞥她,“跟我来。” 丝楠精神不集中的走在海默身后,穿过主宅到院子后面,那里有一栋木质的房子,靠着一颗梧桐树,看起来像有钱人家里放园艺工具的储存室。 海默走上前,伸手敲了敲门,“今天天气不错,出来晒晒太阳吧。” ‘嘎吱’一声,木门从里被打开,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丝楠看见他,眼睛猛然张大,震惊的定在地上。 比之上次在监狱见面,麦凯克伦整洁多了,头发剪得很短,但脸上的胡子没刮,那双和迪斐相似的眼睛变得十分苍老,眼角的皱纹像六七十岁的老人,他的背也有点驼,丝楠记得以前他总是昂首挺胸的,自信而英俊。先开始没注意到丝楠,是丝楠的目光太刺背,他才侧过头,发现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他比丝楠淡定的多,还笑了,“小丫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沧桑而沙哑的一句话,让丝楠的鼻头发酸,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昔日西贡最有钱有势的男人,如此变得如此落魄,寄人篱下,妻离子散,是风水轮流转,还是报应呢?“那天在医院,我本来是要去找你的,可是你已经走了,”丝楠看着麦凯克伦说,“为什么要跑?又为什么住在这里?”无数个疑问盘踞在丝楠脑子里,其实她心中已经涌出了一个答案,只不过她不想面对罢了。 第一百零九章 可怕的真相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意识,浑身是血,像一具尸体,被拖向往塞纳河边,我没想到迪斐做得这么绝,居然直接要杀了自己的父亲。” 海默直言不讳的告诉丝楠真相。麦凯克伦欲言又止,想拦也拦不住。那天,迪斐没想放过麦凯克伦,愤怒和憎恨完全占据了他的理智,他不能容忍麦凯克伦背叛他的母亲,更无法容忍麦凯克伦特意来救昂慕斯。 迪斐从心底不再把麦凯克伦当父亲,而是仇人,于是,他下命令,把麦凯克伦扔进塞纳河喂鱼。 那时,海默就在岸的另一边,等麦凯克伦落水,迪斐离开后,他才让人下水打捞麦凯克伦。麦凯克伦已经奄奄一息了。 之后,他就一直住在海默家的后院,他失去了一个肾,又遭遇殴打和溺水,身体大不如从前,虽然不算是病秧子,但也不具备什么劳动能力。而迪斐以为他死了,当然想不到另一个不相干的人会插手他的事。海默也不是什么善心的人,他帮麦凯克伦,除了有丝楠的因素,更多的是,无法容忍迪斐跨权,用公法解决他的私利。 听完这一切,丝楠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他说的是真的?”她问麦凯克伦,麦凯克伦沉重的叹了口气,点点头。 “他怎么如此狠的心啊,”丝楠看起来比麦凯克伦还痛心疾首,她早就感觉到迪斐的不对劲,只不过她还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可以说,她是看着迪斐,从一个娇气任性的小少爷,一步步变成现在心思阴沉的一家之长。 麦凯克伦看着她欲言又止,又看了海默一眼,好像在怪他不该让丝楠见到他。 “万幸你没有事,”丝楠极力撇开负面的情绪,笑着说,“对了,你知道昂慕斯的手术很成功吧,詹姆斯医生说,他将来能长命百岁,不会有大碍了。” 听到这句话,麦凯克伦和海默的表情同时变得很怪异。特别是麦凯克伦,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很哀伤。 “他死了。” 海默说,丝楠一愣, “谁?” “昂慕斯去年死在苏格兰。” 丝楠双脚仿佛被灌了铅,神魂也好像出了鞘,整个人如跟木头,伫立着,眼神发直。她看见麦凯克伦用手挡住脸,背过身,显得更佝偻,像个迟暮的老人。 “他一踏入英国的土地,就被人盯上,那个人没想让他继续活着,是不是很可笑?他最终没有病死,却被谋杀了。” 海默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眼泪无知无觉的从丝楠双眼流出,默默无声,他没见过丝楠的眼泪,所以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出院以后我就准备离开巴黎,离开法国,这个家不属于我,”昂慕斯的声音就在丝楠耳边,他虚弱的笑容就在她眼前,她一直以为,他终于可以找到自己的新生活,而海默却无情的告诉她,他已经不在世上。就像一道惊雷劈晕了丝楠,浓重的悲伤从她的胸腔一涌而出,呼吸于她都困难起来了。 昂慕斯是她的好朋友啊,是他在西贡手把手的教她花天酒地,让无聊的日子充满色彩。无论他最开始接近自己是否有别的目的,但后来他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他仅仅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有钱少爷,活得潇洒自在,独善其身。他会得罪谁,恨不得他死呢。答案是显然的。 “迪斐是凶手?”这几个字,是丝楠咬牙说出来的。 “不,至今没有查到凶手,昂慕斯死于心脏麻痹,英国警察说可能是意外,”海默讽刺道,“而且这个消息没有几个人知道,邓格拉斯独自去苏格兰处理他的后事。” 丝楠这才明白,难怪她回巴黎后,邓格拉斯一直对她避而不见,“为什么昂慕斯要去苏格兰?” “他母亲的家乡在那里。” “他找到奥利维亚了?” 丝楠话音才落,麦凯克伦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悔意。 丝楠怔怔的看向海默,“她也死了?” “也许吧。”海默不能肯定,奥利维亚好像人间蒸发了,没有人再见过她,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要回去,我今天可能有些不舒服,”丝楠往后退,她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 “普尔曼呢?你不是为了他而来的吗?”海默一句话便叫停了她。 她盯着海默,“你是要告诉我,普尔曼被捕也是迪斐一手策划的?” 海默摇头,“普尔曼的拘捕令是总统下发的。” 丝楠一口气还没缓过来,海默就接着说,“但是和他也脱不了干系。举报信是迪斐递到总统办公桌上的。” 丝楠的手握拳,“你能肯定吗?” “这不是秘密,而且当时我父亲就在现场。这次的情况比较棘手,人证物证俱在,只要总统下令,普尔曼难逃罪罚,恕我无能为力。” 回程的路上,丝楠魂不守舍,一脸苍白,衣服都被汗透了。海默说,前阵子迪斐收留了一个叫朵丽莎的女孩,女孩来自鲁昂,那封信是她亲手写的,她是唯一一个见过侠盗真面目的人。她收集了许多证据,居然全是为了绊倒普尔曼。在现今风头浪尖上,总统暴怒,很有可能迁怒于普尔曼,把所有的错误都归责于他。 这一晚,丝楠彻夜难眠,昂慕斯、普尔曼和迪斐的脸就在她脑海里不停的转。那些在殖民地单纯愉快的生活,就像镜花水月的泡沫,戳破才是现实。直到凌晨,丝楠才浅浅睡去,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和信被米歇尔关在猪圈里的那个晚上,当滔天的权势压下来,他们连讲条件的资格都没有。 第二天,丝楠终于决定去见米歇尔。没想到等待她的又是另一番难堪的境地。 “我和加菲尔德决定剥夺你取得财产份额的资格。”丝楠看着桌上的文件出神,圆桌上旁坐着的除了她,米歇尔,还有加菲尔德和他的一对子女柏娜和亨利,他们早就准备好了的。米歇尔要把她的财产,分给亨利。丝楠站起来扔开笔,把文件撕成粉粹,扔在亨利脸上。就在这突然的一刻,米歇尔扬手给了她一耳刮。 第一百一十章 峰回路转 米歇尔这一耳刮着实把丝楠打懵了,他们不冷不淡的横竖这么多年,米歇尔可没有打过她,连碰都不怎么碰,而且明里还是放任她乱来的,可以说他对她的容忍度很高。而今天他却当着加菲尔德一家人的面,把她从头到脚羞辱了一通。 “我不会放任你把我的财产用来支援穷人反抗政府,他们没有资格得到这些”米歇尔指着丝楠的鼻子怒斥,“你更不应该让普尔曼也牵扯进来。”如果他知道会闹到今天的地步,当初他绝不会收养你丝楠,哪怕让他一事无成,继续当一个碌碌无为的副总督。丝楠看着米歇尔,面无表情,不言不语,没有羞愧更没有反省。说到底,米歇尔就是不支持她掺合工人运动和政治的东西。 “你毕竟年轻,着力的眼光有限,米歇尔只是觉得你不适合参与公司的运作,”见米歇尔和丝楠闹僵,加菲尔德这时开了口劝丝楠。 其实加菲尔德人很不错,否则当年也不会全力为米歇尔提供助力。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财富像滚雪球一般增大,利益冲突便显现出来,尤其中间还夹了一个看似一点作用都没有的丝楠。 丝楠的余光瞟到柏娜那种幸灾乐祸又得意的眼神,这妮子总是跟她不对盘,巴不得她倒霉,最好摔个大跟头,永远爬不起来。 “我不适合,你儿子就适合吗?”丝楠冷冷的说,“厚颜无耻就是来形容你们这种人的。” 被点名的亨利没有做声,他坐在那儿像个局外人似的,眼睛也被眼镜片遮住,看不出表情,一身休闲打扮,看起来还是那么体面绅士,一点也想象不出,他暗地里对丝楠使绊子。最讽刺的是,他让丝楠险些一无所有,他自己却半点事情没有,不仅逃脱法律制裁,还照样自在的做他的二世祖。唯一的惩罚不过是失去了他原本的教师工作而已,再对比被当枪使的波米琪的下场,只能说,这世道的法律只不过是上位者用来行使特权的工具罢了。 被丝楠指着鼻子骂,加菲尔德脸上有点挂不住,“人要有自知之明,而你始终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我又应该是什么身份?属于我的东西,我绝不会拱手让给别人,以前失去的那些,我只当打发乞丐,”丝楠话对加菲尔德说,但眼睛盯着亨利。亨利终于抬起眼睛直视她。 丝楠却不再理会他们,对米歇尔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算你要剥夺的财产,也应该给普尔曼吧,毕竟你们才是一家人,胳臂肘向外拐,岂不是蠢透了。” 即使处于劣势,还当众挨打,丝楠态度依旧是不卑不亢的,一点都没有为自己的境地所困扰,她说完这番话,就抬脚朝外走,门口有侍卫要阻拦她,又碍于她的气势,和屋子里的低气压,不敢上前。 丝楠走后,米歇尔对加菲尔德说,“你看到了,她就是这样无法无天的,个性乖张怪异,我管不了她,也不敢管她,我怕到时候普尔曼真跟我反目,我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关于丝楠那部分财产的问题,我们稍后再谈,至少等总统赦免普尔曼之后再讨论吧。”米歇尔摆出十分为难的样子,还挤出了一个假笑做出送客的架势。等他们一出去,米歇尔就收起笑,搬着一张脸,很冷漠。 “大人,您刚才出手太重了,丝楠小姐的脸都肿了。”说话的是米歇尔的副手查理,他前不久才从殖民地回来。 “那是她自找的,不给她点教育,她就要把巴黎掀翻了,”米歇尔冷哼道,“不过她有一句话说得对,我的财产,就算打发乞丐,也不会给无关紧要的人,加菲尔德和他儿子打得算盘好,想趁乱得益,真是痴心妄想。” “我觉得还是回殖民地的好,在那边大家都是好好的,”查理说,刚才争执太激烈,他都没来得及跟丝楠打招呼。 “肯定要回去,我还要把普尔曼带回去,”米歇尔斩钉截铁的说。 “那丝楠小姐呢?” 米歇尔神情稍变,“我说了,我管不了她。”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丝楠不再为普尔曼的被捕奔走,因为她发现总统似乎没有为难普尔曼的意思,普尔曼被软禁在他在巴黎的住处,周围有重兵把守,当然都不是他的手下,他的兵权被全部剥夺,只有被允许的人才能去看望他。 然而,这也带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一连串反应,首先是卢瓦尔省的农工大罢工,普尔曼的职务被取消之后,新上任的行政官作风和之前的官员没有两样,还没享受几天好日子的平民百姓们又开始受压迫、民不聊生。这时,大家都念起普尔曼的好,普尔曼在任的时候,税赋都是减半的,各种政府机关都无条件的向公民开放,任何人都能去法院提自己的要求,而且普尔曼还建设了好几座平民公共设施,现在全沦为官署机构。 卢瓦尔省的人民强烈抗议,说普尔曼不是偷盗,而是伸张正义,就算盗也是侠盗,被他光顾的那些人全是大贪大恶的官员和商贾,而那些被普尔曼拿走的钱都用在广大黎民百姓身上,他们都认为普尔曼做得好,要求让普尔曼自由,恢复他原本的职位。众人这才意识到,看似工作敷衍随便的普尔曼,很得人心。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能得到如此多平民拥护的贵族子弟。 随后其他几个省工人也陆续出现罢工活动,他们倒不是为了普尔曼,而是也想趁乱争取自己的权益罢了,和巴黎的女工们一样。丝楠俨然成为这群人的领头人,工会的名声越传越远,各个地方纷纷响应也要求设立工会组织。一群本处在社会底层的人们,就这样突然拥有了最高的关注度。他们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兴致更高,更有激情的闹起来,势必要闹出大架势。工人们大罢工,最先受到影响的就是各位资本家们,因为没有人为他们打工了,一大批的工厂商店歇业,损失惨重。 之前还对丝楠敬而远之的达官贵人,这时都突然来找她,还是那种看不起的口气和目光,要求她停止这场诽谤和叛乱,丝楠不同意,于是他们便说, “你只配和这些穷人呆在一起。” “再继续下去,你将进监狱,永世见不到太阳。” “死得最早的就是你这种喜欢做白日梦的出头鸟。” 几乎没有一个人对丝楠有好脸色,他们一人一句话,口水都能把她淹死,到最后,丝楠干脆闭门谁不见。 “快停止这场荒谬的运功吧,丝楠,如果事态往更严重的情况走,你脱不了身的,”勒马夫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丝楠。 丝楠端着茶杯,很为难。她本来不想见勒马夫人的,但是想到勒马夫人曾经对她的帮助,她还是接待了她。 勒马夫妇经营的珠宝生意也受到工人罢工的影响,一来前来购买珠宝的客人越来越少,二来像他们这种贵重商店很容易被浑水摸鱼的抢匪盯上。勒马先生担心出事,已经关了三家店铺。 丝楠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抱歉,夫人,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就会走到底,你应该也了解我的性格。” “是的,我就了解才来劝你啊,你这孩子怎么就一根筋到底了呢,你为了那些穷吃力不讨好,若失败了,你首当其冲被惩罚,若成功了,你以为他们还会记得你的好吗,那群人都是刁蛮自私的莽夫。” “你对他们有偏见,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想象的那样恶劣,”丝楠蹙眉,“他们不偷不抢,用劳动换来艰辛的生活,你凭什么恶意的揣测他们呢?” 丝楠一下子触动了勒马夫人的火气,“我都是为你好,你居然说我恶意,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啊。” “对不起夫人,我只能说立场不同。” 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勒马夫人从沙发上起身,“自古发动暴乱的组织者都没有好下场,你好自为之吧。” 丝楠把勒马夫人送到门口,突然响起一声枪响,子弹正好打在丝楠家的玻璃上,哗的一声,玻璃成了一地碎片。 勒马夫人吓得捂住脑袋蹲下。丝楠连忙抱住她,“没事了,夫人。”勒马夫人狠狠推开她,“你看,这就是恶果,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多少人,下一次子弹就正中你的脑袋了。” 勒马夫人飞快的踩着高跟鞋,逃一般的进到马车离开。 的确,丝楠以及她的工会成为整个统治阶层眼中钉肉中刺。就在枪击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丝楠被‘请’到一栋豪宅,就是那栋曾经属于米歇尔的宅子。迪斐的小舅舅马塞尔要亲自与她‘谈谈’。丝楠跟丽兹夫人接触很多,却没有正面与马塞尔说过话,作为财政部部长,马塞尔的地位就如同前世国务院的领导,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时间与丝楠寒暄呢。而且马塞尔身上的官气很重,坐在那里便不怒自威,比他哥哥米歇尔更像个官员。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听劝 “大革命把路易十六送上断头台,从那时起,民众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高涨的情绪,好像他们获得了自由平等的权利,好像他们可以无所不能了,自以为能讨伐上位者,自以为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可是你看,五十年过去了,穷人依然是穷人,而我们贵族还是贵族,改变仅仅是国家的名字,而那些冒出头的激进分子,一波打下一波涌上来,空有斗志却无头脑,他们不懂能支配权力的只有有庞大背景的人。” 马塞尔不愧是当官的,话说得一丝不漏,让听者既感觉不到难堪,还有一种受教育的错觉,往往忽略了话中的暗讽和借喻。显然,丝楠就是他口中的激进分子,还是无权无势不自量力的那种。 凡是聪明点的人都能有被羞辱的自觉吧,丝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马塞尔说话的时候,她始终注视着他的眼睛,是尊重也是对峙,“我只想问您一个问题,在法国,是平民多,还是贵族多?” “愚蠢的问题,平民是贵族的万倍。” “你就没有想过当这些人团结起来,打倒你们岂不是轻而易举的吗?人民才是国家的主人,你们没有任何权利独霸原本属于别人的资源。” 丝楠讨厌马塞尔高高在上的做派,表面上平易近人,本质却是轻蔑,她总算明白迪斐的性子由何而来,所谓家族遗传真的存在,不愧留着相同的血液,迪斐比之马塞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又想起米歇尔和普尔曼,其实他们也是相似的,特别是少年时期的普尔曼,简直就是目中无人,想不到长大了成熟了,性子稳重得多。 马塞尔盯着丝楠不怒反笑起来,“我向来不与女子谈论政治,你让我破了一次例,如果不是因为你和我们家族复杂的关系,我不会放任你在我眼皮底下闹事。” 毕竟米歇尔还在巴黎,想教训丝楠得要看他的面子,马塞尔和米歇尔本来就属于不冷不热的状态,比现代那些闹得分家的兄弟好不了多少,只不过他们有一个体面高贵的身份罢了。在现在的情势下,马塞尔并不想得罪自己的哥哥,相反他正在努力试图缓和他俩的关系。 “听说你和普尔曼在鲁昂注册了婚约?”马塞尔话题陡然一转,关心起丝楠的私人问题。 丝楠没回话,默认。她觉得马塞尔是明知故问,现在谁不知道她和普尔曼履行了法律上结婚手续,只差宗教婚礼了。 “我们欧罗斯的历史上,父子迎娶来自同一家族的女子是前所未有的,看来米歇尔和普尔曼对霍尔斯图这个姓氏情有独钟啊。” 马塞尔的话听在丝楠耳中异常刺耳。她不想再谈下去,猛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正巧丽兹夫人和女佣端着点心水果进来,被她的大动作惊诧到了。 “我不管你哪儿来的自信,认为你自己以及你所谓的家族至高无上的,你们只不过运气好一些,会投胎,享受一个出色祖宗的荫庇,依仗一个可以无限挥霍的家族。但你们似乎忽略了,再明亮的星光也有黯淡的那一刻,再风光的家族也有落败的那一天。” ‘啪’的,马塞尔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桌上茶杯的水都泼了出来。几个女佣吓得直哆嗦,而丽兹夫人的眼皮跳了跳。她连忙放下托盘走到丈夫身边,要劝他不要发火,实际上,在欧罗斯家族各个子弟中,马塞尔的脾气是最温和的一个,他是小儿子,又只生了两个女儿,还不参与家产争斗,在巴黎的上流界,人缘是极好的,而丝楠却把他气的面色铁青。其实这也是丝楠的一种本事。 “丝楠,按理说,你也算是我们家族的人,我们对你都不薄,你初来巴黎时,我也帮过你,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呢。”丽兹夫人横眉冷对,语气有些许凌厉,“他这段时间身体不好,若是被你气出个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这个责任吗?” 丝楠垂下眉,在这个当口,她不好再硬碰硬,毕竟马塞尔和丽兹夫人是普尔曼的叔婶,而他们也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其实丝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变得这么尖锐,马塞尔的话,她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不就完了吗,当面反驳是最愚笨的行为。 “对不起,是我的错,”丝楠低声道歉,“或许我今天就不该来这里,既然惹得大家都不高兴,我还是先离开的好。” 她说罢抬步欲走。几名侍卫忽的从门口涌进来,堵住她的路,丝楠转身质问马塞尔,“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马塞尔不理她,给侍卫眼色示意,几人上前就要绑住丝楠,丝楠胳臂肘狠狠捅上离她最近的那个侍卫,那人没有防备的坐倒在地,“原来今天是场鸿门宴,”丝楠怒极反笑,这句话她是用汉语说的,其他人听不懂她的意思,“是总统的意思?你们想把我除掉?” “只要你好好听话,我们当然不会为难你,可是你让我们为难,这就是你自找不愉快了,”马塞尔又打起官腔,语气有一丝冷硬,“现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选择,解散工会,离开巴黎。” 看着逐渐包围自己的侍卫,丝楠不知怎么的,笑容更大,她想起前世看过的电影,那些地下工作者被捕时也是这种场面,她自认是比不上他们伟大,却同样面对这样的时刻,真是荒谬可笑。 彼时,一辆马车在宅在外面停下,马塞尔忘了今天他还有两位约好的客人要会见。而这两人正是萨克森和他的女儿佳妮。尽管那天闹出大绯闻,佳妮和小琼斯兰的婚期还是定了下来。本来这是一件大新闻,却因为工人罢工和普尔曼的被捕而盖下去,反倒没多少人特别关心他们了。小琼斯兰乐见于此,他不准备弄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不过萨克森要为自己的女儿举办最盛大的婚礼,先在巴黎举办一场大型宴会,再滕恩尔举办正式婚礼。萨克森和佳妮在佣人的引导下踏进客厅,就看见背对着他们,被团团围住的丝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善意帮助 萨克森父女的突然到来瞬时破坏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们愕然又面面相觑,佳妮看见丝楠禁不住叫了她一声。 丝楠回头,出乎意料的看见佳妮眼中的担忧,是为这种场面担忧,还是为她担忧?“马塞尔先生,您和丝楠之间有什么误会吗?”佳妮竟主动问马塞尔。 马塞尔对佳妮板不起脸,他对佳妮的印象非常好,家世渊博,有教养,人又美,就算与丝楠相像,气质截然不同,而她的气质正是贵族所需要的温婉纯娴。马塞尔初看到佳妮第一眼,还想这孩子做迪斐的妻子正好,可惜被小琼斯兰抢先一步。 马塞尔先对家里的管家使了一个眼色,责备他失职把人带到这边的客厅里来,然后他对萨克森报以歉意,“我这边有点家事,还请你和佳妮去楼上的客厅。” 一句家事,就是在告诉佳妮不要多管闲事。佳妮却像是看不懂脸色似的,又问马塞尔,“对一个女孩来说,您不觉得现在太兴师动众了?” 这下马塞尔脸上挂不住了,他这种人决定了的事,怎么容忍得了女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如果佳妮不是萨克森的女儿,她早就被马塞尔轰了出去。 “不好意思,我们今天的约会恐怕要取消了,改天再约吧,”他皮笑肉不笑的对萨克森说。萨克森眉头一皱,也不想丝楠的事,他现在特别厌恶丝楠,准确的说,他对丝楠就没有过好印象,她扯了一下女儿的手腕,“我们走吧。” 佳妮不动,“爸爸,您不想弄明白到底发了什么吗?” 其实此刻的场面很有意思,两位位高权重的男士全都一副隐忍不发的表情,而作为焦点的两个女孩奇异的相似,就像姐妹。连围在丝楠周围的侍卫都在偷偷瞧她和佳妮。 “佳妮,”丝楠叫她,真诚的说,“谢谢。” 佳妮一愣,“谢我什么?” 丝楠笑了笑,没回答,她知道自己之前误会了佳妮,这个女孩没有把她和小琼斯兰的过去记恨在心,或许小琼斯兰后来做过她的思想工作,又或许,她有一颗善良的心。“不必为我担心,我们只是为一些观点产生了分歧,”丝楠说。 没想到佳妮说,“是不是因为现在的工人罢工?”佳妮是深闺小姐,并不代表她对如今的时事一无所知,工会运动闹得沸沸扬扬,连她父亲私下都忌惮,担心远在鲁昂的财产受到影响,所以今天来找马塞尔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丝楠不置可否的对佳妮笑了一下。佳妮一愣,突然间仿佛受到鼓舞,站到丝楠跟前,“马塞尔先生,您是要囚禁丝楠吗?” 此言一出,全场诡异的安静了。萨克森面容铁青,频繁的给女儿眼色,但佳妮根本不看他。 “您有正式的公函吗?还是说是您私下的决定?您知道无端囚禁是非法的吗?”佳妮对马塞尔连问几个问题。自信坚决的表情,从容镇定的气度,感觉不到一点小家子气,她这是公然站出来支持丝楠了,而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位贵族小姐夫人敢这样做,她们都离丝楠远远的。 “佳妮,”萨克森气得直叫女儿,“你在干什么蠢事。” “这不是蠢事,您难道看不出来丝楠遇到麻烦了吗?” “她遇到麻烦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她是我的目标,是我的偶像,我钦佩她也羡慕她,”佳妮看着怔忡的丝楠说,“我还把她当成我的朋友。”说到这里,佳妮嘴巴抿了抿,笑得腼腆,“不管她怎么想我,我都把她当朋友。” 丝楠的胸腔霎时涌上一股热意,这段日子频繁消沉和劳累在这一刻都不存在了,晴天白日下温暖的阳光笼罩了她。有那么多人因为形形色色的原因而疏远她,但现在却还有人愿意与她做朋友,她真想感激老天爷。 “你的女儿可拥有广阔的胸怀,”马塞尔似讽非讽的对萨克森说,手扬了扬,那些侍卫悉数退下。佳妮的面子是大,她的姿态做得这么绝,他不可能再与丝楠僵持下去,欧罗斯家族暂时还不能与莱德赛尔家族交恶。 佳妮立马走到丝楠跟前,想更靠近却碍于某些原因没有靠近,“丝楠,你,你没事吧?”她言语间方才的那种气势全无,她怕丝楠?不,应该是敬畏她,她们是同龄人,她却觉得丝楠与她站在不同的高度,那种她得仰望的高度。所以当她得知小琼斯兰爱的是丝楠,第一感觉是失望和愤怒的,但转而她又感到释然,丝楠这样的女孩吸引小琼斯兰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看起来的确很般配。她心中的酸楚无可避免,可对方是丝楠,她反而生出一种认赌服输的斗志,她相信自己有能力赢得小琼斯兰的心。 丝楠忍不住伸开双臂抱了抱她,所有的话语都无声的化在这个拥抱里。和来时一样,丝楠光明正大踏出这栋宅子的大门,马塞尔始终看着她,眼神没有一丝善意,在离开前,丝楠曾停下问他,“你知道昂慕斯阿尔萨斯已经死了吗?” 丝楠看见他脸上的吃惊,“他死在苏格兰,是被谋杀的。”丝楠盯着马塞尔的眼睛,观察他任何一点情绪波动,关于昂慕斯的死马塞尔应该是真的不知情,但丝楠不相信他不知道迪斐对麦凯克伦的追杀,迪斐在监狱闹出来的动静可不小,没有马塞尔的授意和支持,司法系统的不可能无条件服从迪斐。丝楠早该料到,欧罗斯家族对瑟琳娜的死一直耿耿于怀,怎么会轻易饶恕罪魁祸首麦凯克伦呢。 “谁是凶手?”马塞尔不由问道。 丝楠反问,“你说呢?” 说完,她转身离开。却留给马塞尔惊惶不定的消息,刚才一直回避的丽兹夫人走上前,“她说得是真的吗?昂慕斯那孩子不在了?” “我现在去找邓格拉斯问清楚,”马塞尔心思沉重的说。 萨克森这时自然提出告辞,他觉得今天带女儿来这里就是一个错误。但好歹他也看了场戏,走到外面,佳妮好奇的问她父亲,“谁是昂慕斯?”“是阿尔萨斯银行的太子,听说和丝楠霍尔斯图交往密切。”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表兄弟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有了看书的爱好,以前你不是最讨厌书吗?” 嘲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普尔曼把书放在膝盖上,转头看向这位不速之客,“你主动来找我,我真该感到高兴,自从我回巴黎,你和我都没有好好说过一次话。” 这些日子的软禁不仅没有逼得普尔曼暴躁焦虑,反倒更加磨砺了他的意志,他学会悠闲的消磨时间,读读年少时碰都不会碰的书本,再到花园里散散步,生活好不自在。这就是他面对迪斐时还能保持和气的原因,相比他而言,迪斐就显得冷漠多了。 他走到普尔曼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还不放弃吗?” “放弃什么?” 明知故问,普尔曼和迪斐是表兄弟,小时候又常生活在一块,谈不上心有灵犀,但一些话无须直说都能心领神会。 普尔曼清楚背后捣鬼的另有其人,否则一个落魄得和穷人没两样的前市长之女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巴黎的上层政府人员,更不可能把揭发他的信件写得声情并茂、添油加醋。至于是谁,除了迪斐,普尔曼不作他想。在巴黎,这么恨他的,有能力扳倒他的,恐怕只有这个表弟了。 “放弃地位,放弃家族,”迪斐不介意为装傻的普尔曼解释,他微微弯下腰,就在普尔曼耳边,说,“放弃丝楠。” 普尔曼眯起眼,盯着迪斐,两个男人的脸在这一刻靠得极近,他们的容颜都是最出色的,都有着深刻轮廓,漂亮的眼眸,身体里还流着相近的血液,却互相算计着,提防着,空气都好像凝结起来。 普尔曼勾唇轻笑,“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一阵劲风过去,普尔曼头往后仰,下巴剧痛还伴随着血腥味,他吐了一口,竟看着迪斐笑,“就当还了上次的情,我那时冲动了,不该对你出手。” 普尔曼指的是丝楠被海默下药,险些**于小琼斯兰,却被普尔曼误会迪斐对她欲行不轨。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给了迪斐一拳头,让迪斐丢尽脸面。 “你做什么事都是这样不用脑子,”迪斐声音还是冷的,脸也是冷的,就像对待一个仇人,“那年我们玩纸牌,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她,如果不是我替她挡刀,也许她连手臂都没有了;那场火灾,你放任她不管,就是想谋杀她;你把她推到风口浪尖,才让她被绑架险些丢了命,你只要靠近她,带给她就是灾难。” 迪斐对普尔曼的‘罪行’耿耿于怀,他并非心眼小记仇,而是普尔曼每次的胡来都印在他心里。而他所说的,恰好也是普尔曼自己觉得最愧对于丝楠的。就好像迪斐把大家的伤疤都剥开来,重新经历一次。 普尔曼敛起笑,不发一言,如果他再年轻几岁,恐怕又要冲上去用拳头教训迪斐。但他没有,这便是成长,男人只有稳重了才能给女人安全感。 “我什么都可以让给你,唯独她不行,”普尔曼并非敷衍,他的口气十分诚恳,哪怕迪斐要他父亲的公司,他都冒着气死米歇尔的风险双手奉上。因为普尔曼知道迪斐变成今天这样,他脱不了干系。可以说,是他间接害迪斐家破人亡,但凡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就应该他为此自责。 “可是我只要她,为什么你就是要与我作对呢?为什么在明知我爱她的情况下,接近她?”说到这里,迪斐的语调都变了,愤懑和阴狠让他变得很可怕,他伸手掐住普尔曼的脖子,并没有用力,普尔曼也不还手,因为宅子内外都被迪斐的人包围着,如果迪斐这时要杀他,没有人能帮他,他唯一保命的武器就是腰间藏着的枪。 普尔曼紧看着迪斐的眼睛,期望看到一丝亲情,很遗憾,除了冷漠便是憎恨,迪斐根本不把他当成亲人。人年少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不懂事的事,这些事可大可小,大多随时间过去,不值一提,但他的自以为是,却改变了他表弟的整个人生。 “姑姑的死是我的错,我以为曝光出来对她才好,没想到她会为此自杀。” 提起瑟琳娜,迪斐赭色的眸子变得更红了,他收紧手指真的要掐死普尔曼,而这时,普尔曼一脚踹向他的小腿,站了起来,“你还想杀多少人?” 迪斐恢复常态,镇定的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的吗?”普尔曼忽然一手揪住迪斐的衣领,控制住他,与刚才的情形正好颠倒,“狄格爱家族的倾覆是你一手策划的对吗?奥利维亚是被淹死的吧?” 迪斐毫无反应,普尔曼继续说,“你父亲回国,你也想用同样的方法杀了他,你是不是以为他已经沉在塞纳河底?” 听到这里,迪斐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他没死?你救了他。” 迪斐的话就是变相承认,他弑父的事实,普尔曼心情变得尤为沉重,“如果姑姑还健在,她不会希望你这样对待你的父亲。”瑟琳娜那么爱麦凯克伦,宁愿自杀也不愿意伤害他,而现在这对父子走到这一步,不可谓不可悲。 “你懂什么,”迪斐突的冲普尔曼高声道,“他罪有应得,是他自找的。” “那么昂慕斯呢?他有什么错?不是他要选择这样的出身,而且老天已经给了他惩罚,他拖着一副残病的身体也活不了多久,为什么你连这点时间都忍不了,非要置他于死地?你们曾经还是朋友啊。” 迪斐握拳,“我和那个私生子怎么可能是朋友。他要是就这么病死也算了,可在我眼前表演父子情深算什么?”迪斐的自私和独占欲在此时一览无遗,父亲是他一个人的,所以他不能容忍麦凯克伦拿自己器官去救昂慕斯的命,不能还有一个人与他争父爱。 所以昂慕斯的死是必然的了,也许当昂慕斯离开巴黎那一刻,就料想他将会不久于世,因为他把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全部转给了丝楠。普尔曼发现迪斐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也不认为自己错了,“为了报仇,你到底牵连了多少无辜的人?你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万无一失吗?”终于,迪斐脸色大变,眼睛死死盯着普尔曼。 第一百一十四章 要回殖民地 夏日的傍晚,燕雀的狂噪穿过暮霭,在天空回绕。风吹在树上,发出唦唦的声响。白色的小别墅伴着有青蛙莲花的小池塘,倒是有几分诗意的闲适。当然得在忽略院子外面层层守卫的前提下。没有允许,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也出不来。 几个欧罗斯家族的侍卫热气下有些想打盹,于是悄悄聊起了天,“你们说他们在里面谈什么?这么久都不出来。” “切,这还看不出来,男人的斗争无非为了利,为了权,为了女人。前两者那两兄弟都不缺,闹到现在这般地步,肯定是女人。” “就是那个黑头发的.。” “嘘,要是被迪斐少爷知道我们在背后议论她,非吃不了兜着走。” “怕什么,他们还够耗呢。这些大少爷的眼光,我们真搞不明白,放着无数美丽懂事的千金小姐不要,偏偏都看上了一个不守妇道、离经叛道的女人。我是没看出来她有什么好,如果我老婆跑去搞什么工人运动,我要把她的腿打断不可。” “哈哈,你把她打坏了,谁给你暖被窝,带孩子。” “要我说啊,那位的床上功夫肯定一流,让人恋恋不忘。” 几个侍卫的话题渐渐往有颜色的方向转,开始臆测某些香艳的镜头,丝楠在他们口中被形容的很不堪。的确,不仅现在丝楠的名声不好,她的做法也不被许多人理解,特别是男人,即使她现在得到无数女工人们的拥护和支持,谁让在这个时代,丝楠敢做连男人都没有勇气和胆量做的事。当约定俗成的男女平衡被打破,首先被指责唾弃的就是第一个强出头的那个人。 侍卫们正聊得兴致高涨,一看见朝他们走近的青年,像是耗子见到猫,吓得立马禁了声,缩着脖子立正站好。 迪斐冷着一张脸,斜瞥了他们一眼,不发一声的走过去,他们马上静悄悄的跟上,大气都不敢喘。 如果他们此时回个头,就能看见普尔曼抱臂站咋房子门口,表情严肃,眼睛始终盯着迪斐的背影,眼神很复杂。 第二天,普尔曼的软禁令就解除了。丝楠一得到消息就去找他,那时也快天黑了,有人消息比她更灵通,丝楠看见守在外头的中年军官,“查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小半个月了,好久不见,丝楠小姐,”查理对她行了一个军礼,脸上有些许笑意,丝楠的神情也柔和了些。在殖民地,查理对她特别照顾,作为米歇尔副手,他其实没必要事必躬亲,况且还是对一个身份不明的养女,但他从没计较过她的身份。 “米歇尔先生在里面吗?”丝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现在真不是一个适合叙旧的时候。” 查理也理解,“是的,没想到我一回来就面对这么棘手的局面。”说到这里,他也有些感慨,他一路跟随米歇尔,米歇尔做出那几个最重要的决定时,他都在场,也见证了一个弃养在野林里的小女孩如何一步一步改变这显贵的一家人。 其中变化最大的恐怕就是普尔曼了,查理刚听说普尔曼和丝楠结婚时,真的吓了一大跳,后来转而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普尔曼对丝楠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独一无二的,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大人刚进去不久,他太担心普尔曼少爷了。” “你们,,”丝楠犹豫了一下,说,“你们是不是打算回殖民地?” 查理点了点头。 米歇尔在巴黎停留这几年,时间足够长。显然,米歇尔并不情愿回国,他回来是有明确目的,第一就是为了追回不听话的儿子,他不能容忍普尔曼和丝楠同在一个城市;其次,宝蒂那烟草公司要在巴黎大兴土木,他不放心加菲尔德;最后的最后,才是他的家族,与其说他看望家人,不如说是给自己的父亲送终。 如今欧罗斯家族由迪斐掌舵,马塞尔辅佐,与米歇尔完全没关系,加菲尔德的野心米歇尔也看透了。继续留在巴黎除了被卷入更大更多的**,似乎没有其他意义,米歇尔当然更愿意把自己的儿子带回殖民地,过他们富可敌国与国王无异的生活。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丝楠问出这句话时,嘴里有种涩然的感觉。 “那得看大人的意思,”查理顿了顿,眼底浮起同情,“他恐怕不会让你再回殖民地。” “呵,我还不想去呢,”丝楠用笑意掩盖自己的心思,她往屋子里望了一眼,“算了,我明天再来,下次请你吃饭,”她对查理眨了眨眼,笑着离开了。 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走,绕过每一个脚步匆匆的路人,不去看街边紧闭的店铺以及墙上各种破损的广告,整座城市仿佛被无名的阴霾笼罩着,丝楠就这么埋头往前走,与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可是跟他们之间好像又隔着什么,她终究只是一个误闯时空的过客,成不了伟人,也改变不了历史。 “丝楠小姐,丝楠小姐,”刚到家,翠莎就拉着她的手臂,一副谢天谢地的样子,“你总算回来了,其他人都去市政厅那边了。” 丝楠凝神,“去那儿干什么?” “她们要逼总统承认工会的地位,按照我们制定的薪酬标准发放工钱。” “你们怎么这么草率,至少问问我的意见啊。” 丝楠口气有些严厉,吓坏了翠莎,“佐薇姐姐和玛格丽特夫人都同意,她们也都过去了。”等丝楠赶过去已经晚了,成排的士兵直接朝示威人群开枪射击,人群骚乱,发生了大规模冲突,尖叫声不断。整个广场到处都是人,穿制服的,不穿制服的,女人,男人,还有哇哇哭叫的孩子,混乱的场面根本无法控制。丝楠看到了佐薇和玛格丽特,她俩在人群的中心,周围簇拥着无数女工。突然,丝楠看着一处张大了眼睛,广场旁的一栋建筑上,一个士兵将一把枪对准了玛格丽特。她惊恐大叫着玛格丽特的名字,就要往她们那边冲。一双手臂却在这时牢牢钳制住她的腰。 第一百一十五章 被软禁 枪声响了,人群的尖叫声淹没了一切,至于是否打中玛格丽特,丝楠不得而知,因为她猝不及防的被强行带进一辆马车,等她回过神,马车已经飞驰离开了是非中心。 丝楠看着迪斐,他身穿一件紫色外套,包括一件雪白的背心和金丝雀棕黄的长裤。优雅又富贵的打扮,和外头熙熙攘攘的平民百姓有着天壤之别。 “让我下车,”丝楠不带任何感情的说,迪斐好像没听见,将手抬到额前,整理刚才被弄乱的头发。丝楠不再浪费时间,起身直接要往外冲,哪怕马车正在行驶,她也不在乎。 她的手臂再次被迪斐扯住,他还掐住她的腰,把她往回拉。这一次,丝楠有了防备,她毫不客气的对迪斐还手。但显然,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方,迪斐比她高许多,乍一看体型瘦削,实际上全身都是有力的肌肉,这种体型非常适合体力劳动,然而对一位贵族而言却不合宜,因为贵族应该完全不用劳力工作,劳动是低下阶层应负的责任,和王公贵人无关。而迪斐这些年却始终坚持体力锻炼,因为某些记忆是会记一辈子的,他不想自己还是那个依靠别人的羸弱少爷。 丝楠的双手被他钳制住,肩膀也被他按住,“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冰冷的目光让迪斐脸部表情也凝结了,“你想干什么?跑出去当大英雄?去救那群可笑可怜的人?” 此刻迪斐的话在丝楠耳中特别恶毒,故意的讽刺让她周身发寒,为什么她原来没发觉她是如此冷酷自私的一个人。如果她不想海默的一面之词,那么现在迪斐的行为无疑是在证明事实。 迪斐看见丝楠眼中的失望,略微怔愣了一秒,就在这时丝楠抬腿用膝盖狠狠的顶了他一下,他疼痛,手一松,丝楠就要往马车外冲,恰巧马车遇到一个猛烈颠簸,丝楠没站稳,扶住车门框,险些摔倒。 一阵刺痛就这样没有预料的忽然从她的小腹蔓延至全身,她整个人都好像往下坠,脸上的肌肉都僵了,脸色发白。她下意识的捂住肚子半蹲半跪下。 丝楠背对着迪斐,他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你现在出去也于事无补,宪兵和警察已经包围了整个广场,一只鸟都飞不出去,这些不知足的女工已经彻底激怒了总统,他不会饶恕她们的。” 迪斐的声音像蚊子嗡嗡的在丝楠脑袋周围绕,可是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那股子疼叫她咬紧牙齿,冷汗直流。 迪斐却以为丝楠不想理会他,又是嫉妒又是恼怒,“马车门,我已经锁上了,你休想再去掺和这些是非。” “然后呢?你准备把我带到哪里去?跟对待你父亲一样,把我关进监狱里吗?”丝楠直起身,回头看着迪斐。 “你们果然都知道了,是谁告诉你的,普尔曼还是伊莱海默?”即使被当面戳穿,迪斐也没表现出一丝慌乱,而且第一反应是弄清楚谁在与自己作对,他的心理素质非同一般。 “对你来说有区别吗?看来都是真的,你囚禁了你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派人谋杀他。” 丝楠的话没说完,迪斐就捏住她的下巴,丝楠毫不退让的与他对视,望进那双依稀漂亮的眼睛里,想看看里面到底是否还有人性。 迪斐把她带进那栋奢华的大房子里,从马车下来一路,迪斐都强行揽着她的肩膀,刚才那阵莫名其妙的抽痛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不过她还没有恢复力气,无法与迪斐对抗。丝楠看见那两只华贵美丽的白孔雀还在花园的草地上漫步,“它们很美不是吗?” 丝楠不咸不淡的说,“男人养孔雀很少见。” “我是养来送给你的。” 有意忽略迪斐语气里的意思,丝楠不再说话。 看着布置得当的房间,丝楠明白迪斐的算盘早就打好了,兴许从她再踏进巴黎开始,他就开始谋划了吧。 “从今天起你就住这里。” “呆在在这里,你还不如把我关进监狱,”丝楠不无嘲讽的说,她无意中再次激怒了迪斐, “为什么连你也不理解我,你是亲眼看的,难道麦凯克伦不该死吗,他害死我的母亲,让我的家庭支离破碎,他毁了我的人生,我以有这样的父亲为耻辱。”迪斐的情绪有些失控,言语里饱含对自己父亲的恨意。对于一个从小养尊处优,受尽宠爱的人来说,一个打击就足以致命。 丝楠是被迪斐眼中刻骨的恨意惊住了,“说了那种事,谁心里都不好受,但是你不该对昂慕斯出手,他和你一样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况且他真的把你当成朋友兄弟,一心向着你,可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根本不懂他之前,,”丝楠难以启齿,她怎么告诉迪斐,昂慕斯用自己的性命要挟她接受他。 迪斐眉头重重皱起,俨然又在发怒边缘,他却说,“是伊莱海默跟你说我杀了昂慕斯?” “不然呢?” “好好,你宁愿相信他的一面之词,也不相信我,”迪斐怒极反笑,伸手推了丝楠一把,转身关上门,并落了锁。 房间里的窗户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像黑夜一样,丝楠呆站了一会儿,才因为小腹的微痛,走到桌边坐下。 疼痛很快就彻底消失了,她没把这放在心上,以为只是普通的生理痛,接下来更让她焦心的是如何与迪斐相处。 迪斐铁了心要软禁她,不仅房子外围重兵把守,房间门口还站了两名侍卫。白天他都不在这里,晚上很晚才回来,丝楠都是挨着门,听见咚咚的脚步声和轻微的谈话声才知道的,每次脚步声到她的房间就戛然而止,好像迪斐就在外面徘徊,但始终没有进来。对于自己的自由被控制,丝楠并不着急,她坚信普尔曼会有办法,又担心他和迪斐发生正面冲突。被关起来一周以后,迪斐终于再次出现在丝楠面前,交给她一套出席重要场合才需要穿的行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 荣誉勋章 侍从躬身拉开车门,女孩纤长有力的手指戴着及手肘的长手套,她轻拎裙摆,从马车上下来,她穿着天蓝色的古板套裙,黑色的头发绾成髻,头上戴着那种厚帽檐的帽子,垂下来的镂空白纱正好可以挡住眼睛。 再标准保守不过的贵族打扮,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而且别人的注意力都被从后面另一辆马车出来的男人吸引过去。 迪斐旁若无人的往前走,双眼直视前方,举手抬足间都是一种高居上位的自信和从容,每个踏在地毯上的步子都很稳,和那些寒门苦读好不容易走上仕途的年轻人终究是不一样的,因为不管在那种场合,迪斐都不会畏手畏脚,唯唯诺诺。 走到拐角处,迪斐稍停顿了几分钟,等身后的女孩跟上来,“你最好跟我一起走,以免迷路。” “你是担心我跑了吧,”现在不管迪斐说什么,丝楠都保持怀疑的态度。她不知道迪斐今天把她带到爱丽舍宫的用意,这里是总统办公生活的地方,闲杂人等进不来,丝楠也没想过自己有机会进来,难道总统要见她? 外面的马车不止一辆,渐渐的,人多起来,迪斐和丝楠在专门的休息室等待,休息室外面连接一条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大型会议厅。透过玻璃窗,丝楠看见陆陆续续到来的宾客,男性居多,估计都是官员,丝楠不认识。 等他们都聚集在那间会议室里,迪斐才领着她也走了进去,然后迪斐穿入人群,非常自然的与每个人打招呼,含笑交谈。而丝楠傻傻的站在最后面,弄不懂迪斐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她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不合时宜,往一根大柱子后面靠了靠。她这才发现宽阔的会议室被装饰成类似举办典礼的背景,铺着红地毯,还布置了一个小的台子,台子上摆放着鲜花,后面挂着一面国旗。 这时,一群西装笔挺的男士从另一条通道走进来,其他人同时停下交谈,向他们行注目礼,有人恭恭敬敬的迎上去,谄媚又奉承,丝楠这才知道领头的那人就是总统。 总统长得和丝楠想象中的不一样,他的脸偏黑,好像刚在西班牙海岸晒过日光浴,皮肤保养的挺光滑,还有一种天生的粗犷特质,似乎是个能大事化小,不拘小节的人,眼神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不过接触了无数所谓达官贵人之后,丝楠知道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人的表面。 总统走到台上,视线巡视一周,满意的点点头,“欢迎大家在百忙之中参加今年荣誉勋章的授予仪式,,”听总统一说,丝楠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在这里举办荣誉勋章授予仪式。荣誉勋章全名为国家荣誉军团勋位,是法国政府颁授的最高荣誉勋位勋章,以表彰对国家做出特殊贡献的军人和其他各界人士,是拿破仑执政时期的产物,有别与陈旧的贵族体系,平民也能获得的一种荣衔。 当然,表面上对广大民众是这样解释的,私底下丝楠曾听贵妇千金们议论过,荣誉勋章象征意义敌不过现实的虚伪,荣誉军团的勋位可以由金钱的捐赠来购买,而且每一种勋章都有固定的价格,像货物一样任君挑选,即便如此,人们还是以得到勋章为荣,特别是一些暴发户,勋章的荣誉价值太高了,戴上它地位绝对上升到一个全新的阶段,至少表明总统的重视。丝楠记得贝茨爵士好像也是勋章的获得者。 丝楠想莫非迪斐获得了荣誉勋章?对于他们家族来说,一枚勋章算不了什么吧,至于带她来看授衔仪式吗?迪斐不是喜欢炫耀的人啊。丝楠往迪斐的方向望了一眼,他站在人群里和众人一起认真的听总统讲话。 “接下来我们请出今年授勋人选,”总统往后退了一小步,他身后的几个人才暴露在大家的视线里。 丝楠吃惊的看见了普尔曼,他在最尾端,穿着笔挺的青蓝色军装,英姿挺拔,再对比旁边几个中年男人,就更显得年轻英俊了。普尔曼没发现柱子后面的丝楠,目不斜视走到总统边上。 获得勋章的几人,有两三个丝楠看着眼熟,有一个正是曾经帮助过丝楠,把受伤的昂慕斯送到医院的传媒老板。 总统依次给每个人戴上相应的勋章,并宣读相应的表彰文字,普尔曼获得的是第三等级,大军官勋位,总统走到他面前,普尔曼朝他行了一个军礼。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两人视线交汇了一下,俱没有多余的表情,普尔曼应付敷衍,总统呢笑得官方,反正他很满意就行。总统从托盘上拿起绶章给普尔曼挂在衣襟上,还在肩上加了星章。普尔曼朝他鞠躬,他轻握了他的手。 丝楠注视着整个过程,疑惑总统怎么对普尔曼如此和气?普尔曼违背命令暗中为工人运动提供助力,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再加上被揭发出来的盗窃行为,总统先前还亲自下令软禁他啊。就算米歇尔天大的面子,总统也不会如此宽容大量的对待一个直接打他脸的年轻人吧,还以这样的大礼。 接受勋位的一共有七人,普尔曼是其中岁数最小的,也是唯一一名军官,可想而知所谓的荣誉军团勋章的确早就流于形式,不过这些人依旧把它看得很重,至少明天的报纸绝对全是他们的报道。得到这枚勋章,就相当于荣获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殊荣,不仅自己脸上有光,祖坟也要冒青烟。戴完勋章后,总统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前面继续说,“在这里,我要先向一名优秀的青年人道歉,他就是普尔曼欧罗斯。”总统引导所有人的目光投向普尔曼,他俨然成为焦点中心,普尔曼还是保持之前的姿势不变,不知是淡定,还是从头到尾忽略总统,总统不以为意的走过去,抬手搭在他肩上,“先前是我错怪了你,我道歉。”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为国效力 众人鼓起掌,人人都带着一张笑脸看向台前的年轻人,就在刚才,总统宣布普尔曼将作为先锋主帅率领军队参与对越南的侵略扩张战争。 “普尔曼早年就生活在印度支那,在越南参军,深得老安德鲁斯将军的传承,熟悉越南的地形特征,有一定当地人支持的基础,又有实际作战经验,由他来率兵再合适不过了,这是我和几位将领商量过后,统一的决定。” “优秀的年轻人,你愿意为祖国效力,奉献出自己的精神和力量吗?”总统一直把手搭在普尔曼的肩头,好像两人的关心特别亲近。只有普尔曼感觉到那只手上的力道,警告他不要说错话。 普尔曼抬眼看了总统一眼,又朝前环视了一圈,看见了迪斐,两人的视线有几秒钟的交汇,普尔曼慢慢勾起嘴角,用每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当然愿意。” “好样的,国家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总统满意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普尔曼也回以笑容,这场戏总算按照这群编剧的想法演下来。每个人的心情都非常愉悦,除了几个不明其中道道级别较低的官员以外,他们还真以为是总统器重普尔曼呢,看着他胸前的勋章羡慕嫉妒恨。 要知道普尔曼是荣誉勋章设立以来,最年轻的获得者。对于法国人来说,能得到一枚这样的勋章,这辈子也值得了。 丝楠的脑子好像陷入一种焦灼的境地,凝视着被人群包围的普尔曼,双手扣着柱子壁,就怕自己冲动的走上去。 总统方才对普尔曼的赞美余音尚在,普尔曼给政府和军队捅出了那么大的篓子,这些人非但不责罚他,不唾弃他,给他戴上一顶高帽子,歌功颂德,还说什么顺应民意,免除普尔曼先前的罪行。总统甚至不惜亲自道歉,并双手奉上一枚宝贵的荣誉勋章,把他捧上天,仿佛世上所有的好事都被普尔曼占全了。 给了一颗最大的甜枣,再给一闷棍。 丝楠知道这是一场阴谋,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阴谋的参与者,不管他们是在笑着恭贺,还是无动于衷,都是在把普尔曼逼入绝境。法国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对越南出手了,前两次战争的激烈,丝楠没有眼见,却有耳闻。当年从交趾涌出高棉的难民就是证据。这群野心家并不满意只占有南面的土地,现在又盯上了北方,他们想攻占河内,让整个越南彻底沦为自己的殖民地,就像柬埔寨那样。 这些消息早已传的沸沸扬扬,除了怜悯即将沦陷的人们,丝楠没有别的感觉,历史都是注定的,可她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最终与普尔曼扯上关系。不管哪个国家,哪个时期,被作为先锋派遣到战场的军人,几个有好下场?一想到难以预料的惨烈场面,丝楠的心就被狠狠揪起来,疼的不能自抑。她不想让普尔曼白白去送命。 但现实并不是她不想就能如愿的。 看着普尔曼脸上的笑,丝楠眼睛泛红,她咬紧牙齿,不知道该怎么办,总统秘书让每个人都留下来,参加接下来的庆祝宴会,大家都笑容满面,国内的暴乱和国外的战火仿佛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时,一只手握住丝楠的手腕,强行扭过她的身体,拖着她往出口走,丝楠要反抗,迪斐看都不看她一眼,说,“如果你想让总统现在就给普尔曼一枪的话,尽管闹出大的动静,越大越好。” 丝楠消停了,安静了,半响从她口中溢出一声,“卑鄙。” 迪斐没有反应,手上的劲道却更重了。 连拉带拽,丝楠被迪斐带出那个高规格的会议室,一到外面的宽走廊,她就甩开他的手,毫不犹豫的给了他一耳光。这耳光,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打完后,整个右臂都是麻的,而这一幕也让所有守卫在外面的侍卫侧目,他们不可思议,觉得这个女孩不想要命了。 迪斐侧着脸,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把嘴里的血吐在上面。然后他笑了,不疯狂也不羞恼再自然不过的笑,阳光仿佛都被他的笑容收敛再一起释放,耀眼而华丽,丝楠却感到了寒意,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他的自尊和自傲让他就像披了一张虚伪的面皮,可以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哪怕手足亲友也不放过。 丝楠本能的往后退了一小步。迪斐看在眼里,问, “你怕我?” “是,我怕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像蛇,冷血无情,狡猾阴狠,随时都能对身边的人露出歹毒的尖牙。” 迪斐没有辩解,在此情此景下,不管他说什么,丝楠也听不进去,他把带血的手帕圈在手心,看着丝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 “你现在就在伤害我。” 丝楠冲他大嚷,脱下高跟鞋,往他身上扔,然后朝门外跑去,侍卫要追,迪斐拦住他们,“让她跑吧。” 他弯腰捡起丝楠的鞋子,上面犹有她的温度。接着若无其事的走出这座大宫殿。 除了那些侍卫,谁也不知道欧罗斯家族的掌权人在庄严肃静的爱丽舍宫里被人当面掌掴,这不是丝楠第一次打他了,也不会是最后第一次,迪斐不怪她,也不计较,这便是对所爱之人无限的宽容。让侍卫们大开了眼界,可惜在迪斐将来几十年人生里,身居高位,却再没有人敢对他动手。 夜色深深,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普尔曼才从宫里出来,身上带着些许酒气,他没有喝酒,味道都是别人的,马车尽职的守在侧门口,街上冷冷清清,也黑漆漆的,靠着月光和窗子里的火光才看得清楚路。普尔曼刚走到草坪的末端,一双手从侧面牢牢的环住他,有半秒的愣神,普尔曼才抬起手轻轻抚摸对方的头发,“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要答应总统去越南,为什么?”丝楠不理普尔曼的话,手指紧紧揪着他的衣服。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她的表白 丝楠身上浮着一层凉气和湿气,单薄的衣服都阻挡不了,普尔曼二话不说,把她拦腰抱进马车,马车里有一盏小油灯,照得两人的脸晕黄色。普尔曼看到丝楠的裙摆粘的全是泥土,而且她没有穿鞋,光着腿,腿上有红色的包。 下午,丝楠和迪斐大吵后,就一直在宫外等着,又担心被人发现,便蜷缩在墙脚边的草丛里,她本来就是吸引蚊虫的体质,到了晚上自然成为它们的晚餐。普尔曼用手包裹住她的脚,果然像石头一样冰凉凉的,他更加心疼。他知道一定跟迪斐有关,却碍于情势,不得已妥协,他恨自己无能。 丝楠脚上的细皮嫩肉和他手掌心的粗糙摩擦接触,她撇开脸,有一点不好意思,“没什么,就是踩到泥,被蚊子咬了。” 普尔曼没去追问是否是迪斐带她来的,也不去想过去的一周两人同处的细节,他怕自己沉不住气,找迪斐拼命。 “你别回避我的问题,为什么总统会突然要你去越南,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已既定,再追究也没意义了,不必担心,越南你也不是没呆过。” 丝楠听出来普尔曼的避重就轻,一手扯掉他胸前的勋章仍在地上,“他们想用这种廉价的东西换你一条命吗?”她的气愤难以言表,当看见总统给普尔曼佩戴勋章时,她就想这样做了。 望着她气鼓鼓的脸,普尔曼禁不住笑了,伸出修长漂亮的手捧起她的脸,低头亲了一下,“真的没有关系,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想要我的命,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 普尔曼依然意气满满,不怕天不怕地,丝毫不为眼前的境地所挫伤,他本身就很固执,还有一股往前冲的韧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些人越要整他,他越要跟他们对着干,证明自己不是任人宰割的懦夫。 即使心里仍然七上八下,丝楠也稍微安定了一些,“先让马车送我回去,那天玛格丽特,,” “她们都没事,放心吧。” 丝楠抓住他的手,“你到底跟他们讲了什么条件。” 普尔曼将她拉得更近,轻柔的吻住她的双唇,他怎么能告诉丝楠看见她为他着急,他满心欣喜。所有的付出的都是值得的,真真正正换来了一颗原本遥不可及的心。 实际上,普尔曼就是有点大男子主义,果断有魄力,敢做敢为,一言九鼎,让人追随和敬佩,他又有一颗宽容慷慨的心,不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人斤斤计较。这样的男人很容易带给女人幸福和安全感。当然他并非天生如此,是丝楠让他修炼出宽阔的胸怀和忍耐,爱的越深,这种感情就越是能发自内心,成为内在的品质。而这恐怕亦是丝楠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吸引的原因,为什么当她发现自己离不开他的时候,命运又无常的分开他们? 她打迪斐的一巴掌是对的,如果不是迪斐在总统面前‘出谋划策’,普尔曼不可能被远派到越南,总统原意是想继续软禁普尔曼,他惦记着米歇尔的财富,又惧怕他在殖民地的势力,而迪斐的建议恰到好处。 普尔曼被解禁的第二天,他就被召到宫中,总统与他详细的谈了谈最近的工人运动,言语中没有一次提丝楠的名字。普尔曼却清楚他就是针对丝楠,他还列举曾经的几次大型运动首领后来悲惨的下场,分明在警告普尔曼,如果想让丝楠平安无事,就必须得付出代价。 到达普尔曼的家,这儿冷冷清清的,总统剥夺了他所有的军权,连罗切斯特也不得听任他的指挥,而且米歇尔上次来,跟他又产生一次冲突,父子俩不欢而散,临走时,米歇尔遣散了所有的佣人,他对普尔曼说,“你马上就跟我回殖民地,多余的人和东西都不需要了。” 丝楠没穿鞋,普尔曼就一直抱着她,抱进卧室,点燃灯,又马上去烧热水,他知道丝楠没吃饭,就卷起袖子进厨房,来来回回手脚都没闲着,所有事亲力亲为,一点都不像个贵族少爷。 “想不到你还会做饭,”看着面前卖相不错的食物,丝楠很意外。 “没有点手艺,怎么风餐露宿,况且我的口味又很挑剔。” 其实普尔曼自己在宴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对着一群老狐狸,他没有胃口。他一腿跪在床上人边坐了下来,手里还托着盘子,拿起勺子喂她。 丝楠愣了愣神,却配合的张开了嘴,“怎么样,好吃吗?” 她慢慢咀嚼,后知后觉的点点头,“很好。” 普尔曼笑了,露出一排白牙,眉宇舒畅,在这黑夜中,却像风和日丽的晴天,明媚如骄阳。 一顿简陋的晚餐就在普尔曼悉心照料下结束,但每一个动作都是默契而温馨的。他们只有几句交谈,尽量不去提及那些扫兴的东西。 “我回殖民地以后,你离迪斐远一点,最好离开巴黎,跟着小琼斯兰都没关系,”普尔曼严肃叮嘱丝楠。 她呐呐的说,“小琼斯兰要结婚了,我收到了他们的请帖。” 普尔曼一个气不顺,“我不是让你回到他身边,你已经和我结婚了,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妻子,”他紧紧搂住丝楠,有点霸道,又有点惶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不矫揉造作,不拿姿做态,不装腔作势。就像夏日绿野中的一朵野花,性感、自然、清透,刺激着男人的感官,让他们无法自拔。普尔曼真怕迪斐的狼子野心会对丝楠做出出格的行为,他不是已经软禁过她了吗。 可是有些事,普尔曼不好直言告诉丝楠,他明白自己亏欠迪斐,所以尚且保持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如果迪斐真要把事情做绝的话,他便不在乎这最后的亲情了。 丝楠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笑,“除了你,我大概也不会嫁给其他人了。”不是表白,胜似表白,普尔曼听不懂就是傻子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为他生孩子 天边透出些许晨光,花园里的草地上,蒙着淡淡的露珠,丝楠睁开眼睛就看见普尔曼那张迷死人的脸,视线下移,又看到他左颈脖处有个红印儿。她的眼睛不自然的眨了眨,红印当然不是蚊子咬的包,而是她咬的。 想到昨晚所发生的,丝楠的心呐,砰砰直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半推半就的任其发展了,她只知道自己躺在普尔曼怀里感到无比的心安。 她又忍不住伸出手去先摸了摸那吻痕,比她指尖的颜色要深点。像个顽皮的孩子,五指张开,用食指尖儿摸,再慢慢把他的头托起,自己的身体慢慢挪了出来,变成他侧躺在她的双膝上,她低头望着他。 “你在看什么?” 不知何时,普尔曼也醒了,宁静专注的望着她,睫毛纤长,阳光从落地窗外透进来,在眼下勾勒出一笔阴影,有几分慵懒朦胧。 丝楠抿着嘴笑,不说话,然后低下头,用唇峰轻摩那吻痕,再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普尔曼合上了眼,觉得一股电流曼妙过全身,真像是踏进了一片美丽的晨曦中的森林,听到了森林的潺潺的溪水流淌,拥抱了清晨第一缕清风。 普尔曼低低的笑,用力把丝楠搂上来翻坐到自己身上,丝楠脸瞬间一红,趴在他身上不动。丝楠是现代人,可真让她主动,她又不好意思了。就好比此时,她全身现出一层粉嫩的红,娇软无骨。普尔曼叹息他只想与她缠绵下去,甚至愿意把前程、理想以及一个男人的一切都双手奉给她。 他细细的吻着丝楠的脖子,哑着声音说,“等我从越南回来,你为我生一个孩子好吗?” 丝楠一愣,眉头微蹙,她从来没考虑过生孩子,就如同曾经的她不会料想到自己会嫁给这个时代的男人。 普尔曼察觉到丝楠的迟疑,眼底划过黯然。多少女人争先恐后的算计着勾上欧罗斯家族的男人,不惜生下流着贵族血液的私生子。他多希望丝楠也玩玩这种小伎俩。 其实普尔曼也不是喜欢小孩子的人,相反他很厌恶小孩子的哭哭闹闹和一惊一乍。但丝楠让他没有安全感,可笑吧,一个男人竟然没有安全感,两人那场在鲁昂的冷战不是无中生有的,普尔曼始终忘不了米歇尔的话,丝楠有可能是妖精,有可能是鬼怪。他担心有一天,她会忽然消失不见,他觉得有一个孩子作牵绊,就能消除自己的不安。 “到时候再说吧,”丝楠犹豫,最终给出了一个敷衍的答案。 她不敢看普尔曼的脸色,下床走到洗漱间,刚舀起一捧水,下腹突然一阵刺痛,她不得已弯下腰,捂住肚子。刺痛只持续了十来秒,然后渐渐消褪。这莫名其妙的刺痛并非第一次,丝楠却依然没有引起警觉。大大小小的疼痛,她习惯了忍受,这点小痛算得了什么呢,她觉得只是肚子岔气。 她却没有看到镜子里,自己脸上的苍白。 秋日将近,虽然社交季已近尾声,不过巴黎并未减缓它狂热的步调,无忧无虑的贵族富人照样歌舞升平,尽情狂欢。除了战争,没有什么动乱能撼动他们坚不可摧的地位。 普尔曼获得大军官勋章的消息以飞快的速度传遍全城,他的追随者们歇了口气,视他为眼中钉的敌人也消停下来。普尔曼所受的关注度和所获得的荣誉远远超过他的同龄人。纵然他不得不去越南,但他已经得到舆论上的胜利。 而本来陷入焦灼的女工罢工,形势也有所缓和,政府方面公开许诺提高女工工资,并且每月发放一定的补助,不过依然不承认所谓的女子工会组织。 这一让步对底层女性们来说已经足够好了,况且她们最盼望的眼前利益也就是金钱。聚众的人群几乎已经见不到,所替代它的是在市政厅门口大排长队的人龙。女工们都得在这里登记信息,然后领取她们第一笔补助,对于穷人来说,吸引力实在太大了,有些妇女哪怕不是工人,也排着队,等着拿钱。无论如何,政府的退让,终于让这场风波暂时平息。 前往越南的具体时间还未敲定,大抵就在这个月末下个月初的样子,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普尔曼不想去理会麻烦的应酬和邀约,一心只陪在丝楠身边。陪她在公园里喂喂鸽子或者一杯咖啡度过一个宁静美好的下午,痴情专一的姿态,让无数贵族小姐对丝楠心头泛酸。 三天后老安德鲁斯将军约见普尔曼,普尔曼不得不应约,老将军这一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一直待在巴黎市郊的山庄里休养,所以普尔曼的事闹得如此大,他根本不知道。现在了解了全部情况,想阻止也晚了。唯一能做得便是把自己在越南的所有人脉和资源都告诉他。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父亲宁愿你拿生命去战场上冒险,也不愿意你和丝楠那孩子在一起,你们非常般配,千千万万的女孩,我觉得只有她配得上你,”老安德鲁斯将军对丝楠的印象很好,老人家的眼光毒辣犀利,他当了一辈子的兵,不喜欢那些柔弱斯文的千金小姐,反倒欣赏像丝楠这样独立洒脱,有自己想法的女孩。 “我父亲的思想还没有您开明,”普尔曼苦笑,要消除米歇尔对丝楠来历的偏见很难。 老将军笑了笑,“年轻人总要在人生的道路上吃点苦头,谁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兴许等你们再从印度支那回来,他就会改变想法了。” “但愿如此,”普尔曼对米歇尔不抱希望。他想不到此时此刻,丝楠正与米歇尔同车前往科芬花园剧场,最近一个非常火爆的罗马剧团来巴黎演出,一票难求,剧场老板特意邀请米歇尔前来观看,丝楠对戏剧兴趣不大,先前什么凯撒大帝、奥赛罗的广告发到过她手中,她都懒得看。丝楠不懂米歇尔抽了什么风,硬要她也跟着来。 第一百二十章 剧院大火 邀请米歇尔的是一个姓蓝道的伯爵,这家剧场就是属于他们家族的,罗马剧团也是他们请来的。米歇尔与这位蓝道伯爵相识颇深,两人携手一路交谈,丝楠被甩到后面慢慢走。她本来打算今天去和玛格丽特她们商量今后的出路,结果一打开门就看见米歇尔一张吊着的老脸。 “我原本想让他在法国捞个行政职位干干,是他不听话。” “年轻人都不爱听老人家摆布。” “他没有家庭观念,也没有道德观念,简直为所欲为,”米歇尔说这句话时,回头朝丝楠侧目,意有所指。 丝楠垂着眼睛忍着,上次米歇尔当着加菲尔德一家打她的那巴掌,她可没有忘记,与这种脑子不清楚的老头争执生气不值当,米歇尔就要走了,也许在几年内,他们都不会再见面,何必再闹出冲突,让自己心情不好呢。不过一场戏而已,来看看也无妨。 “我倒觉得普尔曼有道德观念,他比那些纨绔子弟有出息多了,”蓝道伯爵不吝啬赞美普尔曼。 米歇尔听着脸上有光,心里头其实很得意,嘴上却冷哼了一声,仿佛不屑自己的儿子。 “不过现在去越南,还是有些危险吧,”蓝道伯爵问米歇尔。 “呵呵,等到了那边,谁也说不准了,”米歇尔皮笑肉不笑的说,不要以为他是什么老实人,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欺负,还能无动于衷,应该说,他才是最宠最护着普尔曼的人。总统的意思,他自然清楚,他弟弟和迪斐的算盘,他也明白。他不插手任其发展,因为他们间接的提供助力让普尔曼名正言顺的回殖民地。 蓝道伯爵带着米歇尔来到一间装修奢华私密的包间,包间里开了一扇大窗户,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剧场,旁边还摆了一架望远镜,想仔细瞅瞅演员的相貌也没问题。服务员送上美酒和点心水果后,蓝道伯爵又跟米歇尔聊了两句就离开了。 丝楠在米歇尔旁边坐下,“以后我就管不了你了,趁最后这段时间,我们平心静气的相处,听说这部戏不错,你好好看看。” “你这样做是想与我握手言和吗?” 米歇尔的胡子轻微抖动了一下,“哼,言和?和什么?” 老家伙竟然装傻,丝楠也装,“你不是想把财产白白送给亨利吗?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不知道我挨的那巴掌值不值得。” 米歇尔下意识的捋了捋小胡子,眼睛不自然的往一边看去,提高声音掩饰道,“由不得你插手。” 丝楠也不想插手,她不是惦记米歇尔的钱,但是玛格丽特和佐薇都想继续从事服装行业,一些女工人也想干自己的老本行,她们需要的庞大资金让丝楠发愁,她想从自己持有的宝蒂那股份中抽出一些钱。 这时,幕帘被拉开,演出开始,两人不再说话。丝楠朝前坐了一点,与米歇尔错开。男主角登上舞台那一刻起,她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这人的脸涂上深色的油彩,头发有如乌木般漆黑,全场观众便鸦雀无声,聚精会神地盯住他每一举手、一投足。丝楠不了解罗马的戏剧,但越看越有意思,大概情节就是丈夫疑心他美丽的妻子背叛了他,和别人有染,以现代人的视角来说,故事有些俗套,不过诸位演员的演技十分出色,女主角装的甜美无辜,而男主角将这个角色内心的困惑和凶手的暴怒诠释得入木三分。 演到男主角当场戳穿女主角伪装的一幕, 男人对佣人喊,“把灯熄掉,把灯熄掉。”表示出他意欲闷死她的企图。他的妻子连声求饶。 妻子惨兮兮的在丈夫手下挣扎,双臂无助地乱挥。突然之间她失手打翻了床边的蜡烛,蜡烛滚到舞台边厚重的天鹅绒帷幕下。布幕开始冒烟时,台上的演出并未中断。观众席间发出一阵不安的低语。 米歇尔还笑着说,“这剧团很敬业,演出弄得真实,火真的烧起来了。” 丝楠盯着台上的火光,心里有些许怪怪的感觉。底下的观众中,有孩子惊怕的叫道,“妈妈,火,有火。” 母亲安抚孩子,“别急,他们会把火扑灭的。” 舞台工作人员提着水桶走向小火堆,戏还在继续,突然,女主角猛的尖叫一声,冲下舞台,她的裙摆上沾上了火花。 桶里的水居然无法将火扑灭,而且火势变得更大了,蔓延到整个舞台。 剧院里立刻乱成一团,男男女女纷纷爬过座席,争相往外逃。丝楠倏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往门口跑,令她吃惊的是,包间的门居然打不开。 “门从外面被锁住了,”丝楠对米歇尔大喊,米歇尔神情极为凝重。这一切发生的太奇怪了,剧团在巴黎演出不下市场,为什么唯独今天这一场,出现了意外情况。很明显这是一次针对米歇尔或者丝楠的谋杀。 没有时间去深想,丝楠使劲撞门,厚重的木门却纹丝不动,“你让开,”米歇尔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对着门锁就是一枪。 门终于开了,米歇尔立刻抬步吵外走,可毫无准备的吸入走廊里的烟气,呛得他险些窒息,丝楠连忙扶住他,“弯下腰走,楼梯在那边。” 丝楠牢牢抓着米歇尔的手,将他拖上走道。“抓紧我的手,别松开,”丝楠叫道,不过在混乱嘈杂的情况之下,她的声音几不可闻。走道上挤满了惊惶失措、乱推乱挤的观众,丝楠被涌向出口的人们推来挤去。这时谁还顾上身份差别,管你是贵族平民,逃命才是最要紧的。烟味开始侵袭她的鼻孔,丝楠心知不妙,看过那么多火灾新闻,她知道很多人可能不是被烧死,而是被呛死。米歇尔年纪大,肥胖,身居上位多少年没锻炼过身体,哪里经得住这架势,再加上刚才吸入过量烟气,他整个人有些受不住,脸和眼球涨得发红,扯着喉咙不停的咳嗽。 第一百二十一章 自救与救人 丝楠从被人潮往前带,头发也被挤散了,除了随着众人前进以外,完全无计可施。一旦有人跌倒,便被疯狂的群众践踏在脚下,她感觉到她和米歇尔要被被挤散了,有好几个人插进他们中间,周围的能见度低得可怜,全是烟雾,耳边是各种尖叫和哭喊,求生的本能让人们变得极度疯狂。 丝楠一手捂住口鼻,而另一只手牢牢抓住米歇尔的手,不管其他人怎么挤他们,她都不放手,指甲恨不得都要扣进米歇尔的肉里。 剧院是两百年前建造的,全木质,到处是高级天鹅绒窗帘和幕帘,所以火才燃起的如此迅速。而且它的构造极为复杂,观众厅、主舞台、后舞台、准备厅还有狭窄的通道被楼板隔成好几个部分,一个岔路口又好几扇门,在看不清路的情况下,逃跑就跟在迷宫里转一样。 丝楠心知跟着盲目惊慌额人群跑下去不是个事,这时,她被人猛的一挤,侧腰被楼梯的扶手狠狠杵了一下,疼得她咬紧牙,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脸往下滴。米歇尔也停了下来,他实在跑不动了。 瞧他此刻狼狈的模样,头上的帽子掉了,一只鞋子也不见了,衣服不知在哪个地方被勾破了,像块破布耷拉在身上,最爱惜的小胡子居然被烧掉了一半,他扶着楼梯大口喘着气,用了体力,摇摇欲坠。 在这最危急紧迫的关头,丝楠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们朝上面跑。” 米歇尔吃惊的抬头看她,在最微弱的光线,他几乎不能看清楚丝楠的眼睛。 “如果你信我的话,就跟着我上楼,”丝楠坚定的说。 女孩的声音在这一片嘈杂疯乱的环境下,竟奇异的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没有多少时间给米歇尔选择和犹豫,他知道每一秒都是在与死神角逐,所以他没有停顿的说,“好,我们上去。”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无条件的相信这个他心存疑虑、急于摆脱的人,哦,不能说是人,她是妖怪。 妖怪会害他吗? 扪心自问,丝楠从来没伤害过他和普尔曼。 米歇尔眼神极为复杂的望着前面奋力向上跑的背影,丝楠的手依然死死拉着他,她完全可以丢掉这个拖累不是吗?她明明知道他从来没有真心对待过她。所谓的养父女关系充满了利益与条件。 所有人都在往楼下的出口跑,没有人注意到上楼的丝楠和米歇尔,就算看到了也觉得他们是在找死。楼上寂静多了,一个人都没有,烟雾却更浓烈,呛得丝楠难以呼吸,忽明忽暗的光亮好像就在前面,分不清是火光还是自然光。 “看,那边一定有窗子,我们从那里出去,”丝楠对米歇尔说。米歇尔没有反对意见,他的体力严重透支,如果不是丝楠,他恐怕会趴在地上。 丝楠也好不了多少,腹部一阵一阵的疼,强撑着往前走罢了。 走到末端才发现原来这是一间单独的大房间,大概是剧院演员或者工作人员的休息室,摆着沙发、床和衣柜,连接着舞台的后面,火已经把走廊烧断了,只剩下这最后一截。他们已无退路。 “你跳过窗子吗?”丝楠回头问米歇尔。 米歇尔明白丝楠的意思,露出了一丝笑,“刚当兵的时候,山崖都跳过。” “那就好,”丝楠举起椅子把窗户打碎,伸出头往外一张望,眉头又皱起来,她马上把床上的床单掀起来,系在床栏上,“你还有力气吗?” 米歇尔点头。 “你快顺着床单爬下去,下面有一块屋檐。” “那你呢?” “等你安全了,我再下去,”丝楠有点急,“快点吧,没多少时间了。” 米歇尔深深看了丝楠一眼,跨上窗沿,抓紧床单往下爬,这一头,丝楠拽着床单,米歇尔体重太大,以防止松动发生意外。 火苗这时已经窜进了这个房间,点燃了外面的沙发,丝楠冷静镇定的站在原处,等到米歇尔站稳了才松手。 “丝楠,快下来,快下来吧,”米歇尔冲她喊道,一脸焦急,所有的隔阂在危难面前都是渺小可笑的,不管之前如何对待丝楠,至少从现在开始,米歇尔的心态完全改变了,就冲他这份担心,丝楠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丝楠深吸一口气,一腿跨过窗沿,双手不可自抑的有些发抖,她没注意到火顺着地毯烧到了木床,棉被和床单都开始冒起了烟。 眼看着丝楠就要平安,床单终于承受不住,被烧断了。 丝楠只听见米歇尔大声叫她的名字,脑子一空,身体没有支撑,垂直掉下去,她心道,“完了”,双眼里只一片湛蓝的天空。 当一双健壮的手臂接住了她,她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时,心里头的恐惧终于倾泻而出,“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普尔曼死死的抱住丝楠,脸煞白,全身都在发抖,喉舌都给恐怖干结住了,心跳得像胸膛里容不下,仿佛她是他险些失去的宝贝。如果他再晚来一秒,就一秒,,他想都不敢往下想。 丝楠能感觉到普尔曼的惊恐,他身上的肌肉都是绷紧的,“你父亲还在屋檐上。” 再次踏上地面的米歇尔正好听见了这句话,多少年不曾心软的人,眼眶竟然泛起细微的酸意,普尔曼抬头看向他,父子俩的视线交错,普尔曼眼中隐隐有了一丝厌恨,米歇尔终于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安德鲁斯老将军的家距离科芬花园剧院不远,火刚燃起来,普尔曼和老人就往这边赶了。而且普尔曼并不知道丝楠也在这里,他们最先到达正门,那里混乱不堪,士兵和守卫都无法阻止惊恐的人群,找不到米歇尔,两人才转向侧门。结果就看见站在屋檐朝上方张望的米歇尔,以及岌岌可危的丝楠。普尔曼对米歇尔一句话都没说,抱着丝楠就要上马车。丝楠这时握住他的手,“剧院里还有很多人,你应该去帮助他们。”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迟来的同意 万幸的是,除了侧腰的淤青,丝楠没有受什么重伤,米歇尔更是毫发无损,当然,除了他精心蓄了三十年的小胡子。 安德鲁斯老将军让两人就近去他的住处休息。 医生过来的时候,米歇尔让他先为丝楠做检查,丝楠摆摆手拒绝,还说,“我没关系,躺一会儿就好了。” 丝楠感到十分疲倦,也许是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适应不过来。她上床躺着又睡不着,闭上眼还能感觉到烟雾弥漫的狭小空间里的恐惧。难怪一旦发生重大灾难,要对经历者进行心理疏导,如她这般心理素质好的人都受不住。 天稍晚时,普尔曼才回来。他一进屋,丝楠就惊醒了,她做了一个记不清的噩梦,冷汗湿透了被单。普尔曼扶着她坐直,握住她的手,“情况怎么样了?”丝楠问他。 普尔曼摇摇头,神情凝重。这场火灾造成的后果是惨重的,整座剧院几乎烧完了,近一半的人没有逃出去,抬出来的尸体铺了满街,连他这样心硬的人见到这幅场景也难以释怀。 “哎,又是火灾,”丝楠叹息,一场众人热议的戏剧,变成了真正的悲剧。 “你没事就好,”普尔曼抚着她的头发低喃,他从来没有如此恐慌过,当看见那些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他感激上帝没有让丝楠成为其中一个。他发誓,等从越南回来,他不再效劳军队。他有马、有枪、有土地、有头衔,还有足够生活的财产,完全可以与他的女人过平静安详的生活。这样想着,他更加搂紧丝楠,轻吻她的后颈,她忽然有了一种静心的感觉,她舒服多了,不再头昏不安。 米歇尔站在门外望见了一切,“看吧,他们再适合不过,你何必棒打鸳鸯呢?”安德鲁斯老将军在他身后说。 “你不懂,你们都不懂,我是为普尔曼好,”米歇尔声音小到像自言自语,现在普尔曼对丝楠用情已深,他不能肯定是否有那么一天,丝楠跟她神秘的到来一样,神秘的消失,他的儿子该怎么办,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科芬花园剧院是一家专为中上层人士提供服务的场所,所以这家剧院的火灾震惊了所有人,和上次工厂的火灾不同,这次被烧死的很多人都是中产阶级的,因此它后续的影响极为恶劣。 第二天,热情招待米歇尔的那位蓝道伯爵就被警察带走了,那家罗马剧团所幸存的演员和团长也皆被逮捕,警方认为是他们表演用火不善,导致火灾的发生,而剧院设计有缺陷,行走通道狭窄又加重了人员伤亡。 丝楠却认为,这场火灾当中有蹊跷,火源是从舞台燃起的,却在几秒钟之内蔓延到整座戏院,速度未免太快了,如果这都是意外,那么丝楠和米歇尔包间大门为何被锁住?而且彼时米歇尔的随从都在戏院外面,根本来不及进来救他们。丝楠觉得这就是一场专门针对米歇尔的谋杀。 距离米歇尔离开法国没几天,谁会在他临走前除掉他? 一个名字就在丝楠嘴边,她不相信米歇尔想不到。但米歇尔一点也没表现出来,他跟一般大难不死的有钱人差不多,又庆幸又后怕的,隔了几天还搞了一个压惊宴。 压惊宴那天来了不少人,和米歇尔关系僵冷的马塞尔和丽兹夫人都来了,还有欧罗斯家族的其他人,丝楠没有参加,普尔曼也没有,他们就在后院,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可以清楚的听到前面音乐声。 “你父亲还有心情跳华尔兹。” “他就是这种人,对仇人也能满面笑脸。” “对我没有,看来我连他的仇人都不如,”丝楠无奈的笑,普尔曼不做声,他没有告诉她,前天晚上,米歇尔把他叫进书房里单独谈了话,米歇尔说,他不再反对他和丝楠的婚事,就算他们要举行正式婚礼,他也不阻拦。 丝楠不计前嫌的救助,让米歇尔彻底放下间隙,可惜现在说这些也来不及了。等普尔曼远赴越南,天知道他们何时能再见。 普尔曼心事沉沉,转头看见丝楠又在笑。 “你傻笑什么?” “我们那边有一个十分流行的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我和你母亲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普尔曼一本正经的说,“这个问题不成立,我母亲早就过世了。” “那换一个,如果我和米歇尔先生落水呢,”丝楠笑眯眯的看着普尔曼,她不想为难普尔曼,不等他脑子转过弯来就说,“我水性比你好得多,早就先代替你把米歇尔先生救起来了,哈哈。” 普尔曼蹙眉,“以后我们都不在这里,你还要这样逞能吗?” “不是逞能,而是问心无愧的活着,我非常感谢你和米歇尔先生把我从野林里带出来,让我真正见识了这个时代是什么样的。” 这个时代,,普尔曼一怔,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个声音就打断了他们,“丝楠小姐,谢天谢地你没事。” 看见来人,丝楠不自觉的扬起笑脸,起身拥抱了她,“没想到你们来了。” 佳妮看起来比丝楠还担忧,“我本来打算昨天就来看你的,阿朗说你恐怕不方便,所以,”丝楠闻言向后看了一眼小琼斯兰,笑着摇摇头,“我真的没有事。” “那天的意外太惨烈了,我听别人描述都怕的想哭,幸好老天保佑你,”佳妮拍拍胸口,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如果换成别的女孩,这样的表情很可能是装的,但放在佳妮脸上,丝楠却相信是真的。 在两个女孩说话的时候,普尔曼一直坐在椅子上不动,也没说话,高大的身体穿着皮裤和白衬衫,异常英挺又活力充沛。临到末了,他突然问小琼斯兰,“你们结婚的日期敲定了吧。” 小琼斯兰很明显的愣了一下,才轻轻点头。 普尔曼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能请求你帮我一件事吗?虽然我们没有交情,或许中间还有一些小误会。”“说吧。”两个坚强独立的男人互相对视,仿佛在一瞬间读懂对方的心事,他们会被丝楠前后看中并不是偶然。 第一百二十三章 总统亲临 “只要她自己愿意,我这边就没有问题,”小琼斯兰对普尔曼说,余光看见丝楠发愣的脸,笑了一下,又说,“也许你们应该再商量一下。巴黎现在确实不太平,你们一走,她就是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丝楠感觉到佳妮挽着她的手记加紧了力气。就在刚才,普尔曼居然请求小琼斯兰顺路带她回滕恩尔。 “太好了,如果丝楠也能来的话,我能请她做我的伴娘吗?我嫁到那么远的地方正好也没有贴心的朋友,”佳妮旁若无事的笑,好像很高兴丝楠能陪着她。 “丝楠已经结婚了,她当伴娘不太合适,”小琼斯兰眉头一皱,他不想让丝楠出现在他和佳妮的婚礼上,因为届时,整个琼斯兰家族的成员都会参加。 气氛变得略微尴尬,普尔曼主动表示送佳妮和小琼斯兰出去,丝楠望着等他们三人走远,不由深深叹了口气。难怪都说不能与前任情人成为朋友,她现在与小琼斯兰,别说独处,就是在旁人的情况下,也非常不自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当年,他们两个几乎无话不谈,她什么都可以告诉小琼斯兰,现在也就比陌生人强一点。 丝楠在原地等了半天也不见普尔曼回来,就往前面的大厅走去。 金色装潢的宴会厅弹奏着轻快的乐曲,舞池中却没有人跳舞,所有人都聚集在门口,而丝楠站在台阶上伸长脖子才看清被他们簇拥的焦点。 总统居然来了。 米歇尔真的是有天大的面子啊,不过受了一点惊讶,却能让总统亲自来慰问他。米歇尔正在与他交谈,而普尔曼就静站于他父亲身后。再看其他人的目光,那艳羡的样子,他们酸总统未免太厚爱米歇尔父子了,普尔曼三十岁都不到,不仅已是少校,还获得了荣誉勋章,在青年人里,何人可及?说其中没有猫腻,没走后门,谁相信呀。不去深想的年轻人,都对普尔曼羡慕嫉妒恨, “科芬花园发生如此大的火宅,我们大家都很遗憾,我已经命人彻查此事,不论是不是意外,都要对受到伤害的人们一个交代,”总统正义凛然的说,他的视线转向普尔曼,充满赞赏,“欧罗斯少校是第一波赶到现场的军人,不顾自己的安危冲进火场拯救了许多人的生命,这份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我更加确定我让他前往殖民地前线,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一番话又把普尔曼捧上天,大家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汇聚在他身上,他垂眼笑了笑,有些谦虚,也有些讽刺。 “迪斐,你要为有这样的表亲感到高兴,多向他学习啊。” “当然,他一直是我的榜样,”迪斐看着普尔曼笑。 今晚,欧罗斯家族来了不少人,算是给足了米歇尔面子,唯独差迪斐,没想到他竟是与总统同至,俨然是总统身边的亲信。有心人如果注意到方才总统对普尔曼和迪斐两兄弟称呼的亲疏,就能明白过来,到底谁才最得领导者的青睐。 今天的宴会与其说是为了压惊,不如说是为了告别,几天后米歇尔父子就走了,这大概是众人最后一次机会拉拢和讨好两人,天知道再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值得玩味的是,作为米歇尔的合伙人,加菲尔德一家今晚没有一个人参加。 繁忙的总统先生并非只匆匆露一面就离开,而是留下来与米歇尔喝了一杯酒,他的保镖和护卫把宅子牢牢包围住,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搞得其他宾客一个个如坐针毡,如临大敌,话也不敢乱说。 “听说你获救是因为你的养女?”总统突然问米歇尔,“她今天在这里吗?我想见见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好像他真的只是对丝楠好奇而已。 问题是所有人都知道丝楠弄出了一个工会,成了一个民间领袖,前阵子各地的示威集会闹得多大啊,她胆子大道公然与政府作对,让总统恨得牙痒痒的,若不是看在米歇尔的面子上,丝楠的结局不是被捕就是被暗杀。 “她不,,”普尔曼要说丝楠不在,被米歇尔一个眼神制止了,米歇尔说,“我让人现在带她过来。” 他话音刚落,丝楠就主动从台阶上下来,朝他们走去,其他人不自觉的为她让开一条道,怀着不同心思看着她。 她本不想参加宴会,穿着再朴素不过的蓝白相间的棉布裙子,头发扎成一个独辫,像修长的波浪垂在身后,她没有化妆,比浓妆艳抹的妇人都不如,从时尚的女老板到工人运动的发起人,她不见丝毫落魄狼狈,依旧昂首阔步,看似单调的色彩间却蕴含着一种莫名别样的风情,一种天地浑然的意境,就像一杯茶,越品越有味道。 总统是第一次见到丝楠,如果不是站在对立面上,他会打从心底欣赏这样独立的女人,她身上的气度,真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总统先生,您好,”丝楠弯腰行礼。 总统颔首,“你好,你的大名我如雷贯耳,”出乎意料的,总统的语气很温和,仿佛就是一个普通的长辈问候小辈。 接下来的交谈很简单,总统问了她的家乡,来历,在印度支那呆了多少年,以及她父母的名字,这些内容想必总统早就知道了,却要当众向本人再确认一遍,分明是没话找话的客套。丝楠觉得总统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其他话题根本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谈,果然,总统说, “下个星期我们可以再约一个时间,你到我的办公室来吧。”普尔曼眉头微皱,下个星期,他和他父亲已经离开法国了,总统单独召见丝楠的用意,难以参透,而且他刚刚还请求小琼斯兰在他走后,立刻带丝楠回滕恩尔啊。而站在总统身侧的迪斐却勾起了嘴角。被上位者一双犀利的眼睛看着,丝楠有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她下意识的去看普尔曼,普尔曼对她摇摇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 厚重的巨礼 总统的目的已然到达,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向米歇尔提出告辞,没想到米歇尔说,“阁下稍等,您既然来了,正好替我们做一个见证。” “什么见证?”总统疑惑。 米歇尔走到丝楠和普尔曼中间,张开双手,一边揽住一个孩子的肩膀,“丝楠真的是一个很可怜的孩子,她在殖民地得了重病,又失去双亲,跟着高棉人吃过很多苦,直到十岁才被我收养,那时我忙于工作,普尔曼又乖张放肆都无暇照顾她,我们绝称不上合格的亲人,现在我们不得不丢下她回到混乱危险的印度支那,无法放心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在法国生活,所以我与普尔曼商量了一下,决定把我名下与宝蒂那烟草相关的所有产业全部转让给她。” 此言一出,全场惊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有的人可能还没反应过来米歇尔的意思,有的人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有的人觉得听到了天方夜谭。 宝蒂那烟草的价值不是简单能用金钱来评价的,在新兴烟草行业,米歇尔是起步最早的,好的机遇加上又抓住了人们追逐新奇的心理特点,宝蒂那几乎垄断了整个法国的烟草业。所以连普尔曼自己心里都震惊了,他看了一眼米歇尔,他们根本没有商量过,而且他的父亲不是在开玩笑。 欧罗斯家族的成员也接受不了,马塞尔要走上前,被妻子拉住,丽兹夫人低声对他说,“那是米歇尔的财产,他有权利支配它们,我们没有立场指手画脚。” 见多识广的总统也被米歇尔突然提出的要求弄懵了,愣了半天才说,“你是否太过宠爱自己的养女了,很多人对亲生女儿也做不到这个程度,”总统的语气很勉强,很显然,米歇尔的决定让他始料未及。 “是我亏欠她的,实不相瞒,我以前更重视我的儿子,而经常忽略她,不配为一个好父亲。在危急的火场,如果不是她,我恐怕已经被烧成灰烬,所以在临走前,给她留下这份能够安身立命的财富,让她可以过更好的生活。”米歇尔表情诚诚恳恳,情深意切,边说边看着丝楠,做出一副慈父姿态,一些年轻点的女孩都被感动了。 在场的人们中,最意外的恐怕是丝楠本人。她做梦都想不到,米歇尔会送给她一个如此厚重的大礼,等于拱手把宝蒂那烟草公司送给她了。老天爷,这几天米歇尔对她的态度有所好转,竟然在盘算着这么大的事情,而且没有透露给任何人。 “米歇尔舅舅,您做决定之前难道没考虑过应该通知家族一声吗?”所有欧罗斯家族成员敢怒不敢言,迪斐却站出来,直言米歇尔。 米歇尔眼睛眯了一下,这才看向一直被他故意忽略的外甥,言不对题的说,“当年你的母亲独独偏爱你,只把你带去殖民地,就是想让你远离纷争,过富裕但平淡的日子,可惜你领悟错了她的意思,再想想你父亲,他对你有哪点不好,哎,你本来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 米歇尔从来不参与小辈们的纠纷,所以不论迪斐做得多过分,哪怕迪斐对麦凯克伦出手,他也作壁上观,他和麦凯克伦交情本就不深,而且当年他也不看好瑟琳娜嫁给麦凯克伦。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容忍迪斐欺到他的头上。他在公众场合提到麦凯克伦,果然让迪斐脸色大变。舅甥俩之间的气氛凝结了。 马塞尔适时的为迪斐解围,“米歇尔,现在在谈的是你的财产归属问题,何必扯到迪斐的家事里去呢?” “既然如此,我的家事也由不得你们插手,”米歇尔冷冷的回他。自从欧罗斯老公爵死后,米歇尔和家族里的人维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虽然不至于撕破脸,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欧罗斯家族根本不承认丝楠的地位。 眼看宴会就要闹得不欢而散,普尔曼笑着解围,“丝楠既是我父亲的养女,也是与我有婚约的妻子,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继承我父亲的财产是理所应当的。” 普尔曼毫不避讳他与丝楠法律上混乱的关系,迪斐深深的盯着他,他清楚普尔曼这番话就是对他说的。他们就是在斗,迪斐以为自己略胜一筹,普尔曼又在此刻狠狠挫败他,不过不要紧,他不是要走了吗,等他去越南送死,就没有人碍着他的路了。 “你把公司送给她,你的儿子该怎么办呢?一双儿女,不能厚此薄彼。”总统还是反对的,他想要米歇尔放弃决定。 但米歇尔说,“我还有橡胶公司,还有其他赚钱的买卖,况且一个堂堂的男子汉不应该依靠父母。如果普尔曼那么没用,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米歇尔斩钉截铁的说,毫无回旋的余地,无视任何反对声,即便全场没几个人站在他这一边。 总统脸上挂不住了,强撑颜面,也有些警告的意味说,“只要你不后悔。” “我当然不后悔。” 总统走的时候,那个脸色啊完全接近冰点,他自己把米歇尔和普尔曼都算计得好好的,结果米歇尔在最后关头,反将他一军。是啊,米歇尔怎么可能甘心情愿的为别人卖力呢。 丝楠傻傻的问米歇尔,“你真的,,” “不然呢?文件已经拟好了,现在你就是宝蒂那烟草的老板。” “可是,”丝楠弄不明白米歇尔的意思,他把公司转让给她,也就表示将来他与宝蒂那烟草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她将占有绝对数量的份额,加菲尔德想为自己的儿子争几乎没有可能。米歇尔打断她,“没有可是,你了解我的性格,我的决定无人能改变。”说完,他朝其他人举杯,“大家不必拘束,今天是对我的告别宴不是吗,我们举杯畅谈。”人群纷纷附和,华丽的华尔兹舞曲再次响起。有些欧罗斯家族的成员生气的退场了,见米歇尔不想再搭理自己,丝楠也只好趁机退出宴会厅,她受不了旁人打量猜测的眼神。 第一百二十五章 离开巴黎 普尔曼随后也离开了。两人一前一后,一时之间尽皆无语,米歇尔扔给他俩一个大炸弹,谁都需要时间消化。 “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接受,”普尔曼觉得这又是他父亲玩得把戏,他不相信米歇尔会对丝楠好,当然,这次他想错了,米歇尔真的只是单纯要报答丝楠对他的救命之恩。 “愿意当然愿意,天降横财,快把我砸晕了,”丝楠笑起来,“你怎么会认为我不高兴呢,我窃喜还来不及,要知道我可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财产。” 毋庸置疑,米歇尔所积累的财富将来都是普尔曼的,他今天突然大方了一回,损失可算‘惨重’。 普尔曼莞尔,“我的就是你的,连人都是你的,我父亲总算明白了这个道理。” “明白他养了一个白眼狼,”丝楠笑意更深。米歇尔恐怕明白普尔曼对经商一窍不通,也不喜欢动脑筋,公司交到他们手上也是破产的下场,相比较而言,丝楠靠谱得多,至少是值得信任的。精明的米歇尔不会让自己吃一点亏。天意如此,烟草公司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丝楠手上。 这时前厅的音乐声更响了,乐队奏起经典的圆舞曲,回头看,隐约间能看见舞动起来的人影。 “你还没与我跳过一支舞,”普尔曼的语气不无遗憾,还带着点酸,“我都快走了,你不准备补偿我吗?” 丝楠狡黠的笑,腮上深陷的酒窝也在笑,她走到地板中央,撩起裙子,朝普尔曼倾身致礼,一头乌亮的黑发倾泻而下,散落至纤腰上,再抬起头,双眼流光溢彩,像风和日丽的晴空沁人心脾。 普尔曼就这样看着她,喉间发紧,他没有见过丝楠流露过如此刻般娇美的姿态,她轻盈的转了一圈,到他面前时立刻停了下来,双眸乌黑明亮,睫毛也异常的黑,如像丝绒般弯下,流水似的眼光直透透的望着普尔曼,看得他心里头像是情窦初开的小青年似的扑通扑通直跳。 “要不然我们也来一段华尔兹?” 丝楠刚说完,他就紧紧握住她的手。 今晚的月色还算清凉,花朵在微风的吹拂下,拢气花瓣,朦朦胧胧的,却散发着丝丝清香。就在草地上,他们简单的移动着,微弱的月光照下来,不管是叶子、花丛还是人,都像在牛乳中洗过一样,笼着一层摸不到轻纱。轻快的舞步旋转,裙摆在空中飞扬,她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他的手臂坚定的搂着她,以一个兄长般的姿态保护,却以爱人的眼神凝望着他。两个不善于跳舞的人,却跳出如梦似幻的舞步,这一幕美好的令人心醉。 他们眼中没有旁人,所以看不到十几米开外还有人。 于任何一个正常男人,最能让他们痛苦的莫过于深爱的女人被别人抢走,而且那个敌人还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但令人心惊的是,迪斐没有表现出一丝嫉恨,相反他嘴角始终是带着笑的,双眼深深盯着丝楠。呵,他的幻想都被普尔曼实现了,普尔曼能得意的也就只剩下这几天.。 三日后,出兵仪式闹得声势浩大,全城的人恨不得都涌出来,站在道路两旁围观,五千多的人军队将北上与英**汇合,统一前往印度支那。普尔曼与另外几位将军骑马在最前面,最年轻,最英俊,胸前又戴着金光闪闪的勋章,十分扎眼。有些人私下议论,哪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就是上帝的偏爱。 当一个人名望声誉达到一定的高度,他身上的缺点和昔日里的笑谈,都变得微不足道,看着这样的普尔曼,谁还会想到他曾经是欧罗斯家族最无用的子弟,母亲出身低微,自己闯出无数祸患,险些被逐出家门,沦为笑柄。再看尾大不掉的欧罗斯家族,自老公爵突然去世,就逐渐走向下坡路,家族里许多人都对迪斐有微词,嫉妒、不服,一个年轻人凭什么执掌大权。无论如何,这一对表兄弟的都是让人艳羡的,风光程度无人能及。 丝楠没有去送别普尔曼,他们都不是那种黏黏糊糊,一刻不能分开的情人,宁愿把这次当成短暂的别离,即便不知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普尔曼离开巴黎后,米歇尔才收拾好全部行李准备出发,丝楠一直把米歇尔送到了城外,与米歇尔随行的,除了查理和一群护卫兵,还有麦凯克伦。 就在一天前,伊莱海默忽然来找米歇尔,当时丝楠也在场,他只对米歇尔说了一句话,“你们不带他走,他的结局恐怕只有自杀。” “我到印度支那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这里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也没有我的家,”尽管琼斯兰**官一家没有亏待麦凯克伦,但他还是消瘦的厉害,像个脱形的小老头佝偻着背,与米歇尔面对面,相比较而言,岁数更大的米歇尔看起来还更年轻,想当年麦凯克伦的英俊甩米歇尔可不止一个档次,可悲可叹。 “迪斐还是你的儿子,”米歇尔冷哼,要不是琼斯兰家族的人求他,他才不想带上这个拖累,看着麦凯克伦,他就想起自己死去的妹妹。 “哎,你们别吵了,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丝楠打圆场,这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才出巴黎城就吵成这样,之后一两个月的路程该怎么办啊。 麦凯克伦不说话了,米歇尔只是言语上对他侮辱,比欧罗斯家族其他人仁慈得多。 马车停下,查理叫丝楠下车。车厢里只剩下米歇尔和麦凯克伦,“你这样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好吗?她为工人运动强出头已经是政客的眼中钉,现在又拥有取之不尽的财富,不知多少人窥视眼红。”“我的决定还由不得你指手画脚,有个空闲时间,你不如教育好自己的儿子,”米歇尔鄙夷的说。“迪斐,就是迪斐才最让我担心,”麦凯克伦愁容满面,他看着米歇尔,欲言又止,“你父亲死得那么突然,你们就没有怀疑过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送别新的开始 丝楠站在石灰的砂子路上,挥着手,目送马车远去,一直到看不见为止,一丝难以言表的惆怅涌上心间,如果这就是别离的伤感,这感觉真不太好。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风,灌进她衣领里,冷飕飕的,她不由抱紧双臂往回走,发现三两个穿蓝色制服的男人站在自己后面,察觉到她注意到他们,几人便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了。 丝楠耳畔响起刚才麦凯克伦对她的叮嘱, “我之所以要回殖民地去,是因为那里是所有事情的原点,瑟琳娜也葬在那里,我去陪着她,我得赎罪,呵,就算我死了,上帝也不会原谅我,我造的孽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小丫头,祝你好运,你是我遇到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奇迹,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一生平安幸福,”麦凯克伦轻轻拥抱住丝楠,丝楠听见他深深的叹气,以及轻不可闻低喃,“愿上帝保佑,愿上帝保佑你。” 麦凯克伦的语气是不确定的,他不确定他的儿子是否真的变成了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欧罗斯老公爵的死居然与迪斐有关。普尔曼果真不想伤害迪斐,竟要把这个秘密带走,连他的父亲都隐瞒。他想在临走前通过米歇尔告诫丝楠,米歇尔却什么也没说。因为一切都是普尔曼的猜测,他没有证据。 普尔曼也是无意中开始调查的,当时他还在鲁昂做长官,有一天去巡视警察局,正好遇见一个女人正在与官员争执的一幕,他命人上前一问,才了解缘由,女人是个贵族,她与在巴黎工作的哥哥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联系过,她很担心,报警了也没用,三番两次的来警局催促,警察也束手无措,而且认为她太大惊小怪了。普尔曼随口问了一句她哥哥的名字,惊愣的同时,决定插手。前文提过,那位优雅的黑天鹅管家的老家就在西北,巧的是从迪斐接替重位之后,格雷特就辞职回乡了。普尔曼派了大量人力去寻找格雷特,可是一无所获,终于一个曾在欧罗斯家族工作过的小女佣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她说最后一次看到格雷特,他正在与迪斐争吵,两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可怕,而且她还听到格雷特说,“如果我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当初我绝不会把你从越南带回来,我后悔,我愧对公爵先生对我的信任,现在我的报应来了。”普尔曼估计格雷特恐怕永远都找不到了。 “丝楠小姐,丝楠小姐,抱歉,我们来晚了,”翠莎从车窗里伸出半截身子,冲丝楠兴冲冲的招手。马车一停,她就从车上跳下来,“您的养父已经走了吗?” 丝楠点点头,小姑娘憨憨的摸了摸自己脑袋,“这么快,我原本还想你们会依依不舍呢。” “他巴不得甩掉我,”丝楠笑出声,“我们走吧,玛格丽特她们一定都在等我吃晚餐了。”她的余光瞥了一眼周围,那些监视她的人还没离开。 一个月后, “小姐,现在的潮流正是粉色当道,粉红、珊瑚红、胡瓜黄、粉蓝、薰衣草紫,都极受女士们青睐。如果你要订做成人礼生日当天的舞会礼服,可以弄得复古一些,我相信你一定喜欢蕾丝和花边,打扮的像个公主,”丝楠揶揄的说。 女孩不可思议的指了指自己,“真的吗?我也可以成为公主?” “是的,每个女孩都是公主,”丝楠说着看了看女孩的母亲,对方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那我们就买这匹布料了,如果巴黎以后有更多像这样为我们普通人制作礼服的商店就好了。” “相信我,会越来越多的。” 送走这对母女,丝楠也准备离开,玛格丽特的礼服定制商店才开张,这两天她都在这边帮忙,许多客人都是冲着丝楠的名气过来的,有一些还是有身份的贵族。如今丝楠是名人,也是最矛盾的话题,她用米歇尔转赠给她的财产成立了一个基金会,旨在鼓励女人走出家庭和约束,勇敢的创业,保护儿童接受最基本的教育。 基金会才刚刚起步,不少人跃跃欲试但望而却步,他们不相信天下有白吃的午餐,担心丝楠是骗子,每天咨询的人多,真正签下合同的人五根手指都数得过来,目前只有玛格丽特的店来自这笔钱。 而旁人对丝楠的做法嗤之以鼻,男人们羡慕她的万贯身价,又唾弃她与世俗不容、与政府作对的作风;女人们喜欢她设计出来的衣服,不屑又嫉妒她对异性的吸引力。 许多有钱人都告诫自己的女儿不要与丝楠深交,又亲自邀请丝楠去他们的社交晚会,米歇尔虽然走了,却为丝楠留下足够翻身的本钱。 丝楠现在就跟身上揣着璧玉的人似的,到处都有眼睛盯着她,忌妒是肯定有的,至于迫害,,一些人暂时还不敢。 米歇尔父子离开三天后,总统就派人迫不及待的要召见她,丝楠用借口往后推了推,总统却因此给了她一支有武器的警卫队。不论她走到哪里,这支十五人的队伍都跟随她左右,明面上是最安全的保护,暗里何尝不是一种监视。不过丝楠还是挺感谢总统的‘厚爱’,想要她的人可不少,看在总统的面子上,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和胆量。 再有一个星期,丝楠就要准备与小琼斯兰他们一同离开巴黎出发去滕恩尔的琼斯兰家族参加小琼斯兰和佳妮的婚礼。除了她,伊莱海默和他的父亲也将一同前往。虽然是普尔曼的意思,丝楠本人其实也想回滕恩尔看看,就当给自己一个短暂的假期散散心。丝楠为佳妮量身订做了一套裙子,作为结婚贺礼。佳妮高兴坏了,自从丝楠卖掉服装店和厂房投身女工运动后,就再也没有动手制作过一件衣服。今天佳妮和她约好来取裙子,佳妮一进来就热情的拥抱她,但很快就松开了手,惊讶的说,“咦,丝楠,你好像长胖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风月场所 普尔曼走后,丝楠的胃口奇异的变得特别好,一日三餐吃得多也就罢了,随身还带着小零食水果,一点都不必担心会有那种茶不思饭不想的郁闷。 “你真的胖了,原来你的腰比我的还细一点,”佳妮用手比划了一个环,“现在居然这么粗,天,是因为普尔曼去战场,你伤心到自甘堕落吗?” 丝楠笑道,“怎么可能,普尔曼对我的影响还没有那么大,我只是最近吃的比较多,莫名其妙的抑制不住自己的食欲,总是想吃东西,我这里还有糖,你要不要尝尝?” 丝楠说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果。佳妮惊愕了半秒,又愤慨的夺过糖扔在旁边的桌上,女人对身材的追求总是狂热的,丝楠变胖,佳妮看起来比丝楠自己都愤慨,“如果等他回来,发现你变成一个肥胖的妇女,该怎么办啊,没有男人喜欢身材糟糕的女人。” “吃一点东西没必要大惊小怪的吧,”丝楠汗然,她没有担心过胖瘦的问题,大概是因为在殖民地辛苦过,她本身属于不易胖的体质,修长的体型就算暗暗长了一些赘肉也看不出来。反正她自己不觉得胖,“普尔曼要是这种人,我先把他甩了再说。” “老天,你的手臂都粗了一圈,”佳妮没听进去丝楠的话,还绕着她研究她胖了多少,她把丝楠拉到穿衣镜前,“你自己过来看看,你是不是长胖了。” 丝楠抬起头一看,愣了愣,镜子里的女人气色鲜润,发红,像一朵将要开花的芍药,尖下巴微微变圆了一点,身形依旧凹凸有致,但胸口和腰围都有些紧绷着,不显胖却隐约透着一股妩媚,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丰腴的女人,可事实是,不知不觉间,她发福了。 可惜这里没有现代的体重秤,丝楠从来没有称过体重,也无法估计自己胖了多少,就视觉效果来说,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你得减肥了,丝楠,我还希望你能在我婚礼的时候美美的站在我身边。” 丝楠失笑,“傻姑娘,站在你身边的应该是你的丈夫,把我拉上算什么事。” “说实话,我现在很害怕,嫁到那么远的地方,我父亲说将来就得我一个人独自面对了,天知道我原来连家门都很少迈出去。我是不是很懦弱?” 佳妮无奈又苦涩的笑了一下,把未婚夫的前女友当成当成知交,别人都以为她傻,连她家的下人暗地里笑话她,她真的傻吗?越是单纯的人,心里越是跟明镜一样。她就是很喜欢丝楠,第一次见到她莫名就有一种想亲近的感觉,或许老天看她一个人无聊,赐给了她一个姐姐作伴。所以在最初得知丝楠和小琼斯兰有过一段情,比愤怒更多得是恐惧,她怕自己喜欢的男人和自己的姐姐在一起,只剩下她该怎么办。幸好,那天小琼斯兰只是喝醉了,而丝楠选择了普尔曼。 丝楠看着佳妮的眼睛,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双手搁在她肩上,鼓励道,“你比绝大多数女孩都强得多,她们都没有你有勇气,义无反顾的认定一个男人,不必担心,总有一天,小琼斯兰心里会只有你。” 丝楠送佳妮离开时,无意中发现停在对面的一辆陌生的马车, 她进屋后立刻召来警卫队的头头,对他说,“你们派一个人盯着这辆马车,不要打草惊蛇。” “遵命,小姐,”男人正正规规的行了个礼,他叫姆林,原来是总统警卫团步兵队队长,职位颇高,是不少人巴结的对象,训练有素,不苟言笑,只对总统效忠,所以总统让他来,他一点怨言都没有,“事实上,我也注意到这辆马车,最近它一直都在这里。” “有些人跟你的领导一样,时时刻刻想知道我在干什么,”丝楠笑眯眯的说,姆林的表情难得有了变化,他不自在的把眼睛转向别处。 最后的结果却是出乎丝楠意料的,马车的所有者居然是一名舞厅的男艺人,名叫吉尔贝,在巴黎一家最大的风月歌舞厅做主持人,模样风流倜傥,善于耍嘴皮子,说笑诙谐又幽默,被捧为名嘴,受不少名媛追捧,柏娜摩勒斯就是其中之一。丝楠感到匪夷所思,柏娜对男人非常挑三拣四,当初连普尔曼都没看上,再看看巴黎其他适婚男性,更是索然无味,年纪不小了,竟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如今终于被一个男艺所迷倒了,丝楠着实弄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觉得那个吉尔贝一定有什么过人的人格魅力。 于是,她决定亲自去瞧瞧。 颤动的大腿,灵活的屁股,**裸的**,身上只有几根羽毛和几条丝带掩饰着,这香艳又暗示性十足的场面着实刺激到丝楠‘脆弱’的小心脏。作为遵纪守法的好孩子,从小到大,她没有去过任何不该去的场所。所以在衣着暴露的女郎引领下,她还没坐稳,眼睛就完全被舞台上纸醉金迷的场面吸引住了。 老祖宗说得对,食色,性也。环顾四周,座无虚席,各个社会各阶层的人都可以坐在这里,投机商人、酒鬼,甚至小偷都能光明正大的在这里进进出出,而且有男有女,到处都充斥着一种奢靡的格调。要不是她和普尔曼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看见这些,一定会不好意思的捂住眼睛。 过了一会儿,刚才还侍候左右的女郎就换成了一个帅哥,他弯下腰,递给丝楠一杯五颜六色的酒。 “小姐第一次来?” 丝楠嗯了一声,她不喜欢被陌生男人靠得这么近,往一侧偏了偏,问帅哥,“你们这是不是有一个叫吉尔贝的艺人?” “原来您要找他,”帅哥了然一笑,“吉尔贝是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男人,每天想见他的女士能在门口大排长龙呢。”“额,那我今天是否可以见到他,”丝楠非常识相的从包里掏出几张钞票,交到帅哥手上。帅哥笑容更大,“当然可以,请稍等几分钟。”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发现与出发 说是几分钟,丝楠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那个男人才姗姗来迟,也亏得她的好脾气没有发火。 “美丽的小姐,抱歉,让你久等,”男人弯腰要亲吻丝楠的手臂,被她躲开了,他也不感到尴尬,随意的笑了笑。 “你是吉尔贝?” “是的,小姐。” 丝楠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有迷惑女人的本钱,他拥有一双天生的电眼,有意无意的都好像在抛媚眼,魅惑又恰到好处的挑逗。 “你认识我吗?” “当然,全巴黎的女士我都认识,”吉尔贝巧妙的避开丝楠的问题,似是而非,让她猜不透他真正的意思,不愧是在风月场混的人,实在太精明了。 “约你一晚要多少钱?”丝楠直接问,正儿八经的,脸上看起来一点都不害羞,却忍不住拿起酒杯掩饰。 吉尔贝低笑,含情脉脉的注视丝楠的眼睛,“如果是您的话,随便多少看您的意思。倒贴都可以。” 丝楠险些被酒呛到,吉尔贝还非常体贴的轻拍她的背,她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感,甩开吉尔贝的手,像是尾巴着火似的,从椅子上窜起来。 “别碰我,”她说。 吉尔贝立刻把双手举起来,还笑着说,“无意冒犯。” 丝楠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她讨厌这种流里流气的人。 吉尔贝像是没感觉到丝楠对他的排斥,说道,“您要走了吗?我想您还没见识过我们这种地方美妙的感觉,”说到‘我们这种地方’时,他加重了语气,“不论是不受丈夫宠爱的贵妇还是云英未嫁的小姐,在这里都能找到各自的乐子。小姐,如果您也是个寂寞的人,不妨留下来试试。” 丝楠蹙眉,话题不知不觉都是这个男人在引导,再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她提起手包,“我下次再来吧。”她提起手包要走。下一秒她的手腕被抓住,她试图挣开,却摆脱不了,吉尔贝的力气与他单薄的身型不相配,她抬起头,吉尔贝看着她笑, “我说了小姐,既然大老远的来一次,为何不留下来多瞧瞧。”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丝楠盯着他。 “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吉尔贝还是笑容满面的样子,客气有礼,可手下的劲道丝毫没松懈。 丝楠不说话,盯着他眼睛良久,慢慢平息自己的不耐,和声静气的问他,“你想让我瞧什么?” 吉尔贝低头在丝楠耳边轻道,“我说过,这里是能让男女都沉迷的地方,”暧昧的吐息很撩人,魅眼如丝的样子,心智稍弱的女人都抵挡不了。而丝楠面无表情,头嫌弃的扭向一边。 吉尔贝笑得更欢了,有很多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人,到了灯红酒绿的地方都会暴露出原型,哪怕一些深闺千金,开始还扭扭捏捏,害羞红脸,一旦放开了比男人还大胆。丝楠却不一样,她没有装高风亮节不同流合污,对扭臀摆跨的舞蹈,她也没有大惊小怪的,至始至终都坦然自若,不为所动。她绝对是见过大世面的女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世面。 “请跟我来吧。” 丝楠跟着吉尔贝来到二楼,沿着过道两边,是一间一间的包厢,和科芬花园剧院的构造差不多,每个包厢都有一扇大窗户可以俯瞰楼下的节目,不同的是,客人可以拉紧窗帘,干某些自己想干的事。这时,一间包厢的门被打开,嬉闹声从里面传出来,“今晚你们几个都要陪我。” “您的胃口太大了。” 女人花枝招展的尖笑,听得丝楠头皮发麻,她余光往包厢里瞟了瞟,愣了一下,马上扭过头去看。 冷不丁的,吉尔贝推了她一把,继续往前走,“您的眼睛瞪得像牛。” “我还没看清楚,”丝楠要回头,吉尔贝用手拦住,说,“您刚才没有眼花。” 丝楠真以为自己眼花了,她居然看见失踪两年的卡维尔邦尼特和亨利摩勒斯把酒言欢,“他们两个人怎么混到一起?” “这就是客人的私事了,”吉尔贝事不关己的笑。丝楠此刻讨厌透了这个人的笑容,故作高深淡定,分明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有暗意。 卡维尔连累邦尼特家族欠的钱至今都没还清,起先赌场的人天天去邦尼特家族要债,搞得堂堂一个大家族举步维艰,苦不堪言,丢人现眼,后来费奈斯被重判,那些手头还有资源的族人不得已都举家迁出巴黎,可以说,这个家族已经完全垮了。 丝楠正在深思,吉尔贝煞风景的说,“小姐,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吧。”刚才丝楠要走,他阻拦,现在丝楠不想走了,他又要赶人。 “你把我当猴耍?” “您误会我了,夜深人静,我担心您这么美的女士遇到危险。” 丝楠不想和吉尔贝再耍嘴皮子,也不理会他,快步下楼走了。 吉尔贝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挂着颇有意味的笑, “先生,摩勒斯小姐又在催您回去了,已经催了好几次,”方才伺候丝楠的帅哥走到男人跟前恭敬的说。 “呵呵,让她急,急得跳脚最好,”吉尔贝不紧不慢的转身。 “刚才那位女士就是丝楠霍尔斯图?” “不然呢?看见她身后的侍卫吗,那是总统身边的人,你要学着讨好她。” 一周后, “为什么你会同意与我坐一辆车?” “是我父亲的意思,我们这次只是去观礼的,车和行礼太多会累赘,他们长辈不爱与我们相处,”伊莱海默头也不抬的说,他手上捧着一本法律书。 丝楠无奈,她临到出发,才知道自己得和这个不苟言笑的人同车。早知道就不听佳妮的劝说,自己准备一辆马车。 “剧院火灾的凶手找了吗?” “早就结案了,警察定性为意外。” “这你也信?”丝楠不以为然,“米歇尔找过你父亲对吧,他们说了什么?” 伊莱海默翻了一页书,“不知道。”“上个星期我去了一趟蓝铃夜总会,你猜我看见了谁?”听到这里,伊莱海默终于抬起他高贵的脑袋。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回小镇 风柔日暖,天空万里湛蓝,连一丝浮絮都没有,像被过滤了一切杂色,瑰丽的熠熠发光。丝楠用手遮住洒在她脸上的阳光,已经是入秋的季节,南方比北边热多了。 前方不远都是人,都是来迎接琼斯兰**官和伊莱海默的,琼斯兰家族几乎倾巢而出,好像连县长都来了,琼斯兰**官的面子多大啊。丝楠庆幸她有意错开,没有与小琼斯兰他们同时达到。而且佳妮的娘家人早先就过来置备婚事,莱德赛尔家最宝贝的独女,决不能受到一丝轻慢对待。 “姆林,我们往那条路走吧,”丝楠从马车里伸出头,对自己的警卫长说。这个时候,琼斯兰家族的人估计不想搭理她,她还是识相点,自己去找个落点的地方吧。 “遵命,小姐。” 在自以为不惹人注意的情况下,他们岔过另一条土路,往田埂里驶去。 “那个孩子是丝楠?”卡米尔迟疑的问自己的丈夫。他们早就发现丝楠了,她周围一群笔挺制服的警卫对小地方的人来说实在太扎眼,这排场属于相当铺张的。 小琼斯兰已经跟他们提过丝楠要来旁观婚礼,饶是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看见丝楠还是不由心惊。 一直以来,丝楠在他们这些人心中是个什么印象?无父无母的孤儿,在殖民地受尽苦难,好不容易回到家乡,对琼斯兰家族的给予,不感激、不努力,而是费尽心机勾搭上小琼斯兰,事情败露,最终无颜以对,远走巴黎。总的来说,他们就觉得丝楠是一个野心膨胀、不安于室的人。 这些年,陆陆续续也听到过丝楠的情况,但听是听,真正见到了,还是大吃一惊,谁能有资格指使总统身边的警卫,谁又在二十来岁的时候,便拥有万贯财富?一介孤女,全凭自己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位,让人仰视,这个世界果真不是为墨守陈规的人准备的。 进了城,丝楠不无意外的看见醒目的饭店招牌,金丝楠,这一路走来,南方大大小小的县市,都有这家咖喱风味的饭店。伊莱海默当时还笑话她和一家饭店装撞名。 丝楠让马车在饭店门口停下,还没到饭点,服务员正在打扫卫生,厨子坐在一块聊天,背对着门的还有一个健壮青年,正在给人交代任务。 “杰农,”丝楠准确的叫出他的名字,那人下意识回头,看见丝楠愣了一下,“你是。丝楠?”青年脸上马上咧开一个大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真的是你。” 杰农上前激动的想给她一个拥抱,到她面前又停下来,他俩本来也算不上多熟悉,连朋友都不是,他怕唐突了佳人。还是丝楠自己主动抱了抱他,看着他笑,“你都没什么变化。” 杰农憨憨的摸了摸脑袋,“但是你变得我快认不出来了。你一定在巴黎过得很好。”他的想法也实诚,丝楠人胖了,脸圆了,肯定生活非常优越。 丝楠刚要说话,一个年轻女人从楼上下来,搂住杰农的手臂,怀着敌意瞪丝楠,“亲爱的,她是谁?” 杰农看着丝楠,尴尬不已,“她是我的妻子。” 丝楠惊讶已经他结婚了,又想到自己还不是一样,明了的笑了笑,“你父母在家吗?” “他们现在定居在里昂,那边的生意比较忙,”杰农说,“要不我差人马上过去通知他们。” “不用了,不用了,”丝楠连连摆手,“看到你们生活幸福,我很开心,我是回来参加婚礼的,我担心在这儿可能呆不久,等过两天有时间我再来吧。”那年汤姆逊和她说好,要到巴黎开餐厅,却没有实现,倒是把餐厅开遍了整个南方,成了大老板。除了问候他,她本来还想打听她表舅舅布洛克的行踪,这厮去殖民地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等丝楠一离开,杰农的妻子才放松一口气,马上追问他,丝楠是谁,是不是他的前女友。杰农好笑,“我和说过的话总共就没几句,我哪有资格配得上她啊,想都没想过,而且你知道她丈夫是谁吗?我们望尘莫及啊。” 小城市的道路就那么几条,横平竖直,想找谁易如反掌,后知后觉的伯恩派人赶上了丝楠等人,请他们去裴尼诗庄园。 庄园的花园显然是为了婚礼特别布置过的,整个园子都盛开着深红的、雪白的、鲜黄的、淡红的几千株比娃娃脸还大的玫瑰花朵,都是经过精心修剪的名种。鲜艳的花瓣上,残留着大滴晶莹的水珠映照着阳光。在丝楠印象中,能赶得上这玫瑰园也就只有爱丽舍宫的花园了。一群仆人们正在上上下下的忙碌打扫卫生,装饰材料,做最后的准备。 卡米尔就站在入口的地方,看见她,立刻迎上来,笑容不自然的却还是装作非常热情亲昵的拉起她的手,说,“丝楠,你远道而来肯定辛苦了,我们为你已经为你准备好房间。” “谢谢,”丝楠礼貌客气的说,她可没有忘记,她和小琼斯兰的事败露时,卡米尔是怎么对她的,冷眼冷语没少过,如今又换成这样的态度,她很不适应,哎,如果不是普尔曼的要求,她也不会来参加婚礼。 “这几位,,不知道如何称呼?”卡米尔的眼神瞟向丝楠身后的警卫们,丝楠了然她想打探他们的身份。 姆林行了个礼,有些冷漠的说,“我们是下人,不足挂齿。”他丝毫不给卡米尔面子,卡米尔笑得很难看。给丝楠准备的房间就是普通客房,与曾经小琼斯兰卧室不能比。晚些时候,她去拜见了琼斯兰老公爵夫妇,老夫人前年重病后,便无法站立,只能坐在小琼斯兰手下的机械师专门设计的轮椅上。小琼斯兰是个孝子,为了他母亲,才执意在自己家乡举办婚礼。能看着他结婚,是他母亲现在最大的心愿。所以琼斯兰家族对这次婚礼非常重视,警戒森严,不允许任何人从中破坏。 第一百三十章 被祝福的新人 “柯勒现在跟着亚摩在马赛做生意,妈妈是想让他去读大学的,他一万个不愿意,而且也不是那块料,混日子吧,一天是一天,”珍妮提到自己不争气的弟弟没有好话。 丝楠想起那个一天到晚针对她的小陀螺,只感觉他够幸运,摊上了一个好姐夫。当初丝楠没有看走眼,她一手促成了一段好姻缘,珍妮和科尔结婚后,日子很舒坦,已经生了一个女儿,现在肚子里又怀了一个。 他们都不住在裴尼诗庄园,在城郊另有住处,珍妮得知丝楠回来后,挺着大肚子赶过来见她,一聊就是一下午,从她自己的生活到家里人的近况,生怕漏了什么,大多数时候,丝楠都带着微笑安静的倾听,几年的空缺,并没有影响到她们姐妹的感情。 丝楠知道了她的舅妈终于搬回城里,对昔日因为他们落魄而取笑的人们扬眉吐气了一把。她舅妈如今全部心神都放在为她的另一位表姐物色丈夫,有珍妮好榜样在前,另一个怎么也不能嫁得太差。 不过琼斯兰老公爵的意思很明确,小琼斯兰才是他意定的家族继承人,待与佳妮完婚后,他将正式接替重任。当然,老人也不会刻薄他的其他子孙,亚摩早前就得到马赛的港口生意,而科尔获得了一大片土地。 珍妮对此非常满意,“我本来就不指望科尔去争什么,钱够花就行了,要那么多徒增烦恼。” 她的性格本来就是随遇而安那种类型的,丝楠还记得她在后院里养的那几只鸡,珍妮对名利的追求真的很淡,有吃的就吃,有睡的酒睡,却阴错阳差的嫁给了一位贵少爷,羡煞旁人。 “人各有命,我不像你,我怕累,怕苦,受不了颠簸,霍尔斯图家族出了一个你,爷爷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珍妮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里是淡淡的幸福。 “我曾经也像你一样,只不过世事变化与我想象的天差地别,很多事都是我不得不做的。”回想自己无忧无虑的前世,丝楠只能唏嘘了。有时候入睡前,她会想自己醒来是否就能回去,可是每一次睁眼,依旧没有改变,渐渐的,她早已放弃回去的想法,甚至出现幻觉,认为现代才是自己的梦境。 珍妮望着丝楠,她觉得此刻丝楠身上有种看不清摸不透的薄膜,谁也无法接近她。两个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整个环境全然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丝楠才回过神,问珍妮, “怀孕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因为怀孕,珍妮人是臃肿的,胖了很多,没有化妆的脸显得有些老态。 “怎么说呢,有第一个孩子时,我的反应比较大,肚子总有不舒服的感觉,胃口大开马上就胖的不能见人。” 丝楠心里咯噔一下,她居然觉得珍妮说得反应和自己的有点像?她的眼神慢慢下移到腹部。她并非疑神疑、鬼爱胡思乱想的人,问题是她的月经已经推迟了三个月。 “丝楠,你的表情好奇怪?怎么了?”珍妮关心的问她。 “没,没什么,”丝楠扯了扯嘴角,勉强的笑。 你该不会也怀孕了吧?珍妮欲言又止,她不瞎也不傻,乍一看见丝楠圆润的脸,她也惊讶。显然丝楠不想谈这个话题,况且胖也不是什么好话。 第二天早晨,两位新人前往市政府登记注册,一同前往的还有他们的父母亲友,以及证婚人,整个过程正式而隆重,注册中心外面停满了马车,还引得一些行人的围观,同样是走必须的法律形式,丝楠和普尔曼显得简单草率多了。 丝楠和其他人在注册中心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看见小琼斯兰揽着佳妮的肩走出来,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就如同今天明媚的好天气,阳光灿烂,丝楠也不自禁的露出了笑,恰好这时小琼斯兰无意往这边看过来,两人的视线短暂的交汇,这次是小琼斯兰先移开了目光。至此,他和佳妮正式成为夫妻。 人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丝楠也跟着鼓起了掌,有好事者喊出‘亲吻’的呼声。小琼斯兰笑了一下,佳妮不好意思的往他怀里靠,却忍不住抬头看他,小琼斯兰顺势勾起她的下巴,吻住她的嘴唇。人们顺势欢呼起来,丝楠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老夫人露出宽慰的微笑,连严肃的老公爵眼睛里都是笑意,更不提笑得眉飞色舞的萨克森。 看着那样一对漂亮的新人站在台阶之上相拥而吻,是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连丝楠自己都看得目不转睛,昔日的情人结婚了,她打从心底只有祝福。 正式的婚礼定在三日后,所有的婚庆活动都将来裴尼诗庄园举行。丝楠没有马上回庄园,她退出人群想去街上随意逛逛。碰上也打算离开的菲利普小姐,“丝楠,原来你一直站在我前面,老天,我竟然没认出来。”菲利普小姐吃惊的张大嘴。丝楠只能笑笑,这是她第N次听到别人对她的变化感慨,“巴黎的水土真养人啊,瞧你你现在白白胖胖的,嫩的能滴出水来,”菲利普小姐笑着揶揄她,“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新娘子是我的朋友。” 菲利普小姐一听,愣摇摇头说,“我能说小琼斯兰好福气吗?这眼光,啧啧。”城里只要眼睛没瞎的,都能发现佳妮和丝楠长得像,所有人却好像事先通过气一样,对那段过往缄默不言。 很多人还不知道丝楠也要参加婚礼,菲利普小姐想,到时候肯定他们要大跌眼镜。 “你知不知道琼斯兰家族赠给莱德赛尔小姐的聘礼是什么?”菲利普小姐突然问丝楠, “这个,我不清楚。”“是白塔城堡啊,”见丝楠一脸疑惑,菲利普小姐哎了一声,“就是本来属于你们家族的城堡,前段时间,我看见好些工人上山修葺整理,山上很久没那么热闹了。”丝楠哦了一声,“这样啊,”她对这栋最初作为是非起因的城堡印象很模糊,她没进去过,也没上过那座山,好像一切与自己无关似的。可是为什么听到城堡即将易主,她心里头有种怪怪的感觉。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她的父亲 佳妮拉着丝楠去旁观她试穿婚纱,丝楠没想到她母亲也在场。这还是她第一次跟这位优雅的西班牙女士正式打照面。佳妮像她的母亲,肤色、眸色、发色都是一样的。丝楠知道佳妮的母亲来自西班牙一个显赫的家族,母家有权势,也是佳妮得宠的原因。 佳妮的母亲话不多,丝楠与她问过好之后,两人便没有交谈,倒是佳妮一下子问问这,问问那,不让气氛冷场。佳妮去换衣服的时候,丝楠感觉她母亲好像盯着她看,等她看过去,对方果然故作无意的转开视线。 丝楠做自己的事了,她的眼睛又盯上她,“夫人,我今天着装有什么地方不对吗?”丝楠忍不住问。 “没有,你看起来很好,”妇人得体的笑,端着架子。 “可是您的目光让我很不自在,”丝楠直言说,“如果我有什么地方惹得您不高兴,我先向您道歉。” 佳妮的家人对她有意见很自然,那时小琼斯兰酒醉闹得满城风雨,佳妮沦为笑柄,这场婚事差点就黄了,佳妮的父亲就差指着丝楠的鼻子骂她荡妇。佳妮的母亲对她有意见理所应当。 “不,你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感叹你与我的女儿长得太相似,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琼斯兰家的小儿子恐怕也看不上我们家的孩子,”莱德赛尔夫人说话比丝楠更直接,而且她对三个人之间的纠葛也很清楚。丝楠却没觉得她是在讽刺自己,而仅仅是在称述一个事实。 “听说你的父母都死在殖民地,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些过往,但我实在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事实上,我也很想知道这些,我对他们没有一丝印象,唯一记得的就只有他们的名字,我的母亲叫玛格丽特霍尔斯图,我的父亲,,应该是姓阿诺德吧,坟的木碑上是这样写的,,” “等等,你说你的父亲姓什么?”莱德赛尔夫人突然很不礼貌的打断丝楠的话,激动的看着她,像是得知了天大的消息。 丝楠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懵,心想她本尊的父亲该不会是她失散多年的亲戚吧。“阿诺德,我也不能肯定,高棉当地的一位土郎中是这么说的,也许我舅妈知道他的全名。” 没想到莱德赛尔夫人倏的站起来,拉着丝楠的手说,“快,快带我去找她。” “妈妈,你要做什么?”换好衣服出来的佳妮看着这一幕一头雾水。 “我现在要跟霍尔斯图小姐出去一趟,你跟你父亲说一声。” 莱德赛尔夫人的手劲挺大,丝楠被她拽出门,一路上仆从全都向他们投以诧异的眼神。 “夫人,夫人,等一下,”丝楠无奈,谁看得出这位优雅的女士性子这么急,“我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最后她们还是先找到珍妮,打听到她母亲的住处,才马不停蹄的赶过去。为此,莱德赛尔夫人毫不犹豫的推了琼斯兰家的午餐宴。 弗罗拉的新房子在一个大圆形草坪之后的共有三层,红色的墙面、白色的门窗、青色的屋顶,看起来很古典。珍妮说,她母亲本有能力赎回霍尔斯图家族抵押出去的老宅子,但她宁愿重新买一栋新房。她对霍尔斯图家族并没有多大的感情,毕竟她一个女人拉扯三个孩子也不容易。 丝楠在门外拉响门铃。开门的是一个没见过的年轻佣人,她用生硬的语气问,“你们是谁?” “我叫丝楠,你的主人是我的舅妈。” 女佣谨慎的瞅了她一眼,“我上去禀告一声。” 在这间隙,丝楠不好意思的对莱德赛尔夫人说,“我舅妈这个人脾气比较,额,暴躁,可能不太好说话。”丝楠提前跟她打好预防针。 莱德赛尔夫人眉头紧蹙,忧心忡忡的样子,好像根本没听到丝楠的话。 “稀客,真是稀客,”人还未到,就听见独属于弗罗拉独有的刻薄声调,丝楠嘴角忍不住弯起,比起巴黎某些人夹枪带棒的讽刺,还是佛罗拉的直接让她感到亲切。 “你在巴黎不是混的风生水起吗,还回到我们这种小地方做什么?”弗罗拉走过来,她心宽体胖越加富态,像一堵墙,挡在丝楠面前。 再见到丝楠,弗罗拉心里还是有点膈应的,她当然讨厌自己早死鬼丈夫的这个拖油瓶,可是珍妮又是托她的福才能嫁进琼斯兰家。 “是我想找你谈谈,”在丝楠身后的莱德赛尔夫人走到前面,“谈谈阿诺德。” 一听到这个名字,弗罗拉的脸马上就变色了,她的眼睛圆睁,眼珠都要瞪出来。她狐疑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莱德赛尔夫人,女人的脸庞慢慢和她记忆力模糊的脸重合起来, “我不了解这个人,没什么好谈的,”弗罗拉冷淡的说。 见弗罗拉拒绝,莱德赛尔夫人急了,失了贵妇的颜色,“他是我的哥哥,我们家已经找了三十多年。”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都沉默了。虽然丝楠已经猜到这个可能,但事实摆在她面前,她还是很吃惊。 “又找到一个靠山,啧,”弗罗拉斜着眼看丝楠挖苦,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丝楠自己找到她父亲这一脉,“你们进来吧,”她说完转身进了屋。 “我哥哥大概是十六岁那年出走的,当年我才九岁,记得不太清楚了,当时国内相当混乱,很多贵族都被迫流亡法国和摩洛哥,他应该是跟随流亡的队伍来到的法国,我父母曾派人来法国找过他,只是他们都没想到他居然愿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定居。” 莱德赛尔夫人缓缓道出往事始末。 弗罗拉冷笑,“我没看出来他哪点像贵族,彻头彻尾的穷酸小子,你一定弄错了。”“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你一定看出来我和他很像,我父母说,我和他长得最像,就连我们的孩子也是如此的相似,还有什么这些更能证明他就是我哥哥。”“就算是又怎么样,他害得我的丈夫和公公为了找他们倾家荡产,最后还害死了玛格丽特,整个霍尔斯图家族因为他而走向灭亡,现在谈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们家能补偿我们失去的这些宝贵东西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认亲姑母 弗罗拉说到最后,大嗓门简直是在歇斯底里的喊。她的反应出乎丝楠意料,这与弗罗拉过去对往事漠不关心的性子不符。而且丝楠从来没听她主动提到过自己的父母。 丝楠看见莱德赛尔夫人眼中蓄满泪水,弗罗拉视若无睹的继续说, “你快走吧,你哥哥人死在殖民地,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找去就去殖民地找。” “舅妈,她的女儿明天就要与小琼斯兰举行婚礼了,”丝楠适时的告知弗罗拉莱德赛尔夫人的身份。 弗罗拉拉长的马脸变得极为怪异,小琼斯兰结婚的事情,她当然知道,她还收到了琼斯兰家族的请帖,但她没见过新娘,更不清楚面前哭哭啼啼的贵妇来头如此之大,毕竟她女儿也是琼斯兰家族的媳妇,将来小琼斯兰继承家位,他们还要靠他吃饭,现在得罪他的丈母娘绝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不过她没有道歉,闭上了嘴,一副送客的架势。 莱德赛尔夫人欲言又止,分明还有很多话要说,可还是起身告辞,“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走到门外,她才拿出手帕抹眼泪,丝楠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父亲是我的长兄,对我们几个弟弟妹妹都很好,他有一颗博爱善良的胸怀,家里有一间专门的屋子给他收养受伤的小动物,他的大多数想法是我父母不能接受的。” 丝楠本尊的父亲原来和米歇尔一样,是一个叛逆不服管教的儿子。只不过他做得更绝,离家出走音讯全不说,连贵族姓氏都改了,莱德赛尔夫人说,阿诺德其实是他们家管家的姓。 女儿大喜的日子,莱德赛尔夫人满脸忧郁,她没说告诉其他人,连她的丈夫也没有说,只不过看丝楠的眼神又陌生变成复杂。 婚礼那天,全城欢动。教堂里里外外都是人,红地毯铺了一整路,到处都能看见红艳艳的玫瑰花。佳妮喜爱玫瑰,小城里的玫瑰花不够,小琼斯兰就派人从别的地方快马运过来,这份宠爱不知让多少女孩艳羡。 教堂里的证婚仪式,丝楠推辞佳妮和莱德赛尔夫人让她坐女宾前席的邀请,和普通宾客坐到最后一排。看着佳妮一袭雪白的婚纱挽着父亲的手缓缓走向小琼斯兰,抬头之间又能看见那高悬于屋檐之下的家族徽章,再看新娘子荡漾在脸上的甜蜜笑容,便可以断定她对此刻的这场婚姻感到幸福和满足,丝楠感慨上天真是厚爱这个女孩,地位高贵,父母宠爱,连丈夫也是自己选的,天下所有最好的都捧在她面前。 两人宣誓的时候,很多人都感动的哭了,丝楠的眼睛也微微发酸,她和小琼斯兰那段不成熟的过去如今再看真是不值得一提,佳妮这样的女人才最适合他,小琼斯兰始终注视着身侧的新娘,目光不曾动摇过,说是佳妮选择他,何尝不是他选择佳妮呢。 等到新郎新娘乘坐马车离开之后,其他人才开始纷纷上了各自的马车,随其后前往裴尼诗庄园。 卡米尔让丝楠上她们的车,莱德赛尔夫人这时对卡米尔说,“琼斯兰夫人,我想与霍尔斯图小姐聊聊天可以吗?” 卡米尔狐疑的看着两人,她们什么时候又了交情? “当然可以。” “霍尔斯图小姐请上来吧,”莱德赛尔夫人温和的说,丝楠迟疑了一下,上了她的马车。 不少人看见了都惊奇不已。谁会对自己女婿的前任情人摆好脸色的?丝楠真是神了,难怪两家人都邀请她来参加婚礼,人能做到这个地步也是一种能力啊。 “我唯一的孩子终于结婚了,”莱德赛尔夫人欣慰的说,“这辈子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佳妮幸福。”她光鲜的婚姻不算幸福,萨克森风流花心,情人一堆,私生子也一堆,她完全是依仗强大的娘家以及佳妮的得宠,才得以维持表面上的稳定。 “小琼斯兰对佳妮一定会很好很好,”丝楠由衷的笑。 “是的,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把我的女儿交给他,现在我最担心的不是佳妮,而是你,”莱德赛尔夫人望着丝楠。 丝楠一怔。 “虽然我哥哥入赘霍尔斯图家族,连你的姓都随你的母亲,但他毕竟是我们家的长子,如果他没有失踪,一定是我们家族的继承人。你是他唯一留下来的血脉,他要是还在世的话,肯定舍不得你吃一点苦。我父母年事已高,又远在西班牙,否则,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来看看你,你是他们的孙女啊。” 莱德赛尔夫人说这番话时,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柔和的,就是那种属于长辈对小辈的关爱。都说孩子像母亲,佳妮性格那么善良单纯,和她母亲的教导何尝没有关系。 “你过去的经历我已经知道了,我真不敢相信一个女孩能做到这个地步,”莱德赛尔夫人随口问佳妮,没多想的佳妮什么都告诉了她,包括丝楠的养父,以及她与普尔曼未完成的婚姻。佳妮对她说,丝楠身上有一种令人敬佩的精神,很吸引人。 莱德赛尔却觉得这是血缘的指引,她对丝楠同样产生不了排斥感,就想亲近这个孩子。 “等婚礼结束以后,你可不可以随我去一趟西班牙,我希望你能见见你的祖父祖母。” 莱德赛尔夫人一双眼睛殷切的望着自己,丝楠哪里拒绝得了,她犹豫了一下,参加完婚礼,她本来有请医生检查是否怀孕的打算,而且这个医生不能随随便便的找,她是想写信给远在英国的詹姆斯,可是又担心小题大做,问题是如果真怀孕了,,事情就大发了,不过她还是对莱德赛尔夫人说,“可以,只要他们不嫌弃我。”莱德赛尔夫人笑起来,“相信我,他们绝对会欣喜若狂。”其实普尔曼的意思,是让丝楠就呆在滕恩尔,寡不敌众,在他回国之前,至少她能够远离纷争,而且有琼斯兰家族庇护她。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没有落差 婚宴持续的时间很长,从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在这长达四个多小时的晚宴中有亲人发表感言,萨克森一个人就讲了二十来分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反应比他妻子还激动,接下来还有歌唱演奏表演以及好友献诗朗诵。全场的气氛都特别融洽热烈。 最令所有人惊艳感动的是最后,捆绑在草坪外的柱子上的焰火突然腾空而起,爆发出的巨大响声,划破夜空的宁静,金光四射,耀眼夺目。丝楠和其他人一样仰着头看,心情尤为复杂。 等烟花燃尽,夜空重新恢复平静,人们准备往回走,一阵惊呼声从侧旁响起,循声望过去,只见一盏盏幽黄的小灯慢慢从林子里升起,若隐若现。 “天啊,太美了。” “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婚礼。” 惊叹的议论声在丝楠身边此起彼伏,在这些灯的后面,她看见了依偎在小琼斯兰身旁的美丽新娘和她脸上荡漾着的微笑,看见了在她的微笑里滚动出的喜悦,那样热烈与明艳,好像可以照亮整个黑夜。小琼斯兰凝望着她,轻吻她的发丝和鬓角。在这一刻,他们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丝楠慢慢退出人群,静静的走回房子里,小琼斯兰曾经问过她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婚礼,她想起电视上浪漫的情节就说,两个人一起放烟花和孔明灯,小琼斯兰当时还追问她什么是烟花和孔明灯。 没想到小琼斯兰一直把这些记在心里,而且最终实现了,只不过和他站在一起的新娘不是她罢了。丝楠又回头看了看,她相信这场独一无二的婚礼于佳妮一定是终身难忘。她也可以预想到她将来美好的生活,因为小琼斯兰一旦对她好,就会把她捧上天。 “看不下去了?是不是后悔甩了他跟了普尔曼?” 丝楠横眉看着从楼上下来的伊莱海默,他俩迎面碰上,“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你总是对我冷嘲热讽?我到底哪点招惹你了?” 海默凉凉的瞥了他一眼,从他身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参加婚礼的喜庆,这几天凡是热闹场合,他基本上只露一面就走。他没兴趣与自己的养父跟亲生父母在一块交谈联络感情。 好在卡米尔和伯恩因着小琼斯兰的婚事,即使想念这个小儿子,也没过分表现出来。现在没有什么比小琼斯兰结婚更重要,否则触怒老公爵夫妇,他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我就是讨厌你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在海默的认知中,女人都是爱嫉妒的,丝楠和普尔曼的婚姻没有得到认可,连场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哪怕贫民窟的穷人也没这么寒碜,再看看小琼斯兰和佳妮的婚礼,华丽富贵又令人难忘,简直是天上泥里的对比。 为什么这样大的落差,她看起来还是毫不在意的呢? 丝楠莞尔,“没心没肺的是你吧,整天一张死鱼脸,白瞎了这么好的模子,”她伸手要揪海默的脸,被他打开手,“他们把白塔城堡赠与佳妮莱德赛尔作为聘礼,你知道吗?” 丝楠不以为意的笑,“我知道啊。” 海默冷笑,他看看丝楠能装到什么地步,他不相信世上真有这么宽容的人,“从法律上来说,如果你要争取,还是可以争取到的。” “争取什么?” “别装傻,城堡本来就是你的,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帮你从他们手里夺回来。” 丝楠笑起来,“大喜的日子,说这些话可没意思,城堡是小琼斯兰对佳妮的心意,,” “用你们家族的房子做心意,他的诚心也不过如此,”海默讽笑,心里更加鄙夷小琼斯兰,“这婚结的真是一点不费心力,还凭白多了不少人情。” “你们在说什么?”两人背后忽然冒出一个惊疑的声音。丝楠转身一看,尴尬的问,“莱德赛尔夫人,婚礼结束了吗?” 莱德赛尔还穿着晚礼服,她在外面吹了点风,受不住进屋休息,她很急切的问,“丝楠,你老实告诉我城堡是不是属于你?”自从私下认了亲,莱德赛尔夫人便直接称呼丝楠的名字。 丝楠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您听岔了,城堡和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白塔城堡是她外祖父留给她的最后财产。” “伊莱海默,你瞎说什么啊,”丝楠提高声音嚷海默,她不懂今天他吃错了药还是怎么回事,硬要跟她纠结婚礼排场和所谓的聘礼。 海默眼皮都不抬一下,“我说错了吗?当初他们不是用所谓的婚约威胁你么。” 丝楠握住贵妇的手,“夫人,您快回去休息吧,别管他的话,他晚上喝醉了,胡言乱语。” 莱德赛尔夫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如果你受了委屈,或者这其中有任何隐情,你可以告诉我,你和佳妮一样,身体里流着我们海华思家族血液。” 听到这,伊莱海默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们。莱德赛尔夫人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她不可能破坏自己女儿的婚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该想的了,”海默自言自语,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两个人如此相似果然是有原因的。人人都以为低贱的孤女,却是真正的身世不凡,这下,有好戏看了。 婚礼的筵席持续了三天,以最后一天的午宴作结束。不少人借着宴会的机会,重新跟丝楠搭讪,丝楠的身家今非昔比,稍微听到点风声的人都知道,她如今坐拥宝蒂那烟草最大额的财富。 不过出乎丝楠意料,其中献媚最殷勤的是她的另一位表姐,珍妮的妹妹丽贝卡。 曾经压根不搭理她的人,一个劲儿借着亲戚的名头往她边上凑,就是希望丝楠给她介绍巴黎的精英豪杰,“丝楠,你在巴黎肯定认识许多人,那边的男人是不是都比这边强?” “还好吧,”丝楠敷衍的笑,“哪儿都有好人坏人,不能以地域区分,而且我接触到的男人并不多。”丽贝卡撇嘴,“谁不知道你游走于欧罗斯家族的两兄弟之间,”她声音不小,旁边的女眷都听见了,识相的低头当做没听见,不识相的直接笑出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出乎意料的来客 什么是情商低?就是把所有人都知道的流言蜚语在当事人的面前说出来,还自以为是,洋洋得意。 丝楠总算明白这位小表姐为何到现在都没嫁出去。以她这种性格,肯定早把人得罪光了。 “我只是在恰当的时间同时认识他们罢了,”丝楠好言好语,一点都看不出来不悦。偏偏丽贝卡看不懂脸色,还以为丝楠认同自己,又继续说,“你一定还认识其他大家族的少爷,把他们介绍给我吧,一个就够了。” “这种事都是看缘分的,不能强求。” 丽贝卡终于听出来丝楠的推辞,脸拉下来,不阴不阳的说,“当初要不是我妈妈收留你,鬼知道你在哪里混,还能去巴黎呢。哼,得了势就翻脸不认人了。” 丝楠可以感觉到周遭看热闹的眼神,小琼斯兰结婚,最大的话题人物不是他的新婚妻子,而是丝楠。结果整个过程中,小琼斯兰居然与丝楠没有一点交流,两个人疏离的像是陌生人,倒是丝楠和新娘挽手谈笑,俨然好朋友的架势。 “丽贝卡,过来,别丢人现眼了,我们的身份可配不上与她说话,”不远处,弗罗拉叫唤女儿,神情厌烦,“待会儿你弟弟就到了,我得去门口接他。” “什么身份,她还能有什么高贵的身份,”丽贝卡像是听到了大笑话,轻蔑的笑了一下,“无非是在殖民地走了狗屎运,认了一个情‘哥哥’。” 旁人再忍不住,纷纷捂嘴笑了,丽贝卡的话挖苦味十足,明摆着说,丝楠主动勾引自己养父的儿子,才得到如今的地位。大家再联想到小小年纪的她为了住进琼斯兰家族去勾引小琼斯兰,啧啧,这阴深的心计哟,男人风流固然没问题,可女人太风流就是风骚,就是不守妇道。 丝楠垂下眼睛,不动声色,握住酒杯的手指却收紧了。 丽贝卡没想到一向嘴毒刻薄的母亲突然高声斥责她,“闭上你的嘴巴,在别人家的喜宴上,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晦气话。” “妈妈,你竟然为了她骂我,”丽贝卡委屈又吃惊。 “别说话了,柯勒肯定已经到了,跟我出去,”弗罗拉拽住丽贝卡的手腕就往大厅外走。 琼斯兰家的人现在都去了庄园门口,从马赛赶回参加婚礼的亚摩今天才到,丝楠的表弟柯勒也跟着一道回来。弗罗拉许久不见最宠爱的儿子,当然迫不及待的要去迎接他。 她们走远了,丝楠还能听见丽贝卡对母亲喋喋不休的追问。 “她们的话别往心里去,谁不知道丽贝卡一肚子坏水,巴不得别人倒霉,没有男人愿意娶她,”菲利普小姐走过来安慰丝楠。 丝楠笑道,“没关系,更难听的我也听过,我都当耳旁风了。” “你呀就是太好说话了,”菲利普小姐也笑,“等婚礼结束之后,你有什么安排?不如到我家住几天怎么样?” 丝楠不好意思道,“我本来是打算在滕恩尔停留一段时间的,可是莱德赛尔夫人邀请我去西班牙,我答应了。” “哎呀,我该先下手为强的,”菲利普小姐懊恼的说,心里头却惊诧丝楠与新娘娘家的关系未免过于和谐了吧,她才不相信莱德赛尔家族的人不知道丝楠跟小琼斯兰有过一腿,真是太奇怪了。 菲利普小姐好奇但没多嘴。 丝楠说,“以后肯定也有时间,就怕到时候你嫌我烦。” “哈哈,我只会恭候你光临。” 两个人闲聊着,另一边,一众人聚集在庄园外面,伯恩频频看腕间的机械表,急着问大儿子,“亚摩这小子到底说什么时候到。” “他昨晚出发,按理现在应该到了,”科尔一头雾水的说。 “哎,这孩子真是,叫他早点回来,推三阻四的,有什么重要买卖顶得上他小叔的婚礼吗。到时候怠慢了客人,唯他是问。” 伯恩声音不小,就是抱怨给小琼斯兰和佳妮听的,小琼斯兰结婚,伯恩这个长子的地位就变得很微妙,如果不是因为要照顾父母,他和妻子早就搬出裴尼诗庄园,可是家族继承人又不是自己,伯恩也一大把年纪了,心理落差肯定是有的。 “男人忙事业是应该的,”萨克森笑言,搂着自己的妻子说,“好歹你的儿子很争气,我却只有一个女儿,一辈子挣的家业都送给女婿了。” 萨克森这番话听在不同的人耳里,意思可就不同了,莱德赛尔夫人勉强维持着风度,萨克森在外面有几个私生子,她一清二楚。小琼斯兰笑得不置可否。萨克森分明在警告他不要打着侵吞他们家家产的主意。 “父亲,你不是说阿朗会帮我们把莱德赛尔家族发扬光大吗,”佳妮巧妙的缓解了诡异的气氛。 萨克森哈哈大笑,“对,对,他是我亲自选的女婿,不会错的。” 珍妮拉着科尔往后退了一步,只有真正嫁进大家族,才能明白其中,每个人都人心叵测。她庆幸自己的丈夫早已置身事外。但想起丝楠,她又不由为她担心。 这时,远处终于出现等候已久马车的影子,大家停下交谈,往前走了走。马车速度非常快,没几分钟就抵达人们视野中间。 “咦,这马车怎么,”卡米尔疑惑的问伯恩,“亚摩换马车都不跟我们通气。”琼斯兰家族专用的马车是棕色的车厢,而这几辆都是黑色的。 “不,那不是亚摩的马车,”小琼斯兰往前一站,用手挡住阳光,眉头拧起,“它们是欧罗斯家族的马车。”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震惊了。就在这个当口,马车已经到达他们面前停下,可以清晰的看见车厢前面金色的家族徽记,从车上下来几个穿黑色便服的男人。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男人手里捧着精美的礼盒走向小琼斯兰,“这是我们少爷特意为您和您的新婚妻子准备的贺礼。”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所指的少爷是谁,小琼斯兰已经接过礼盒。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无声的威胁 在打开盒子的那一刹那,几十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璀璨夺目,简直要照亮小琼斯兰的脸,多么美的石头啊,可是竟然镶嵌在一把锋利的刀柄上,那刀刃上的厉光让任何人都能相信它削铁如泥的能力。 这的确是个宝贝,但它是一把刀,一把作为送新婚夫妇的礼物。有谁会在婚宴上送刀的? 其他人的脸都变得怪怪的,他们感觉到来者的不善,可送礼的领头人还是一脸笑容,浑然不觉礼有何不对。 姗姗来迟的弗罗拉和丽贝卡正好碰上这一幕,丽贝卡贪婪的盯着刀上的宝石看。 小琼斯兰淡定自若的说,“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他的心意我领了。”言下之意就是在赶人。 那人却鞠了一躬,说,“我们少爷还命令我们请回丝楠小姐。” “丝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自然要在我们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小琼斯兰语气温和,可听起来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旁边的佳妮紧张的双手紧握,她为人单纯却不傻,普尔曼临走前宁愿舍弃颜面求小琼斯兰,显然是遇到极大的阻碍,而且这个阻碍还让他不得不前往越南的战场。她想起自己几次与迪斐的面交,觉得他太可怕了,居然一直就在暗处盯着丝楠,对他们的小把戏一清二楚。 “小琼斯兰先生,我们少爷的意思,既然您与丝楠小姐的缘分已尽,就不要再多管闲事,免得祸及自身。”领头的男人不为所动,一副势必要带走丝楠的样子。 伯恩眼神示意小琼斯兰别再多嘴,他可不知道小琼斯兰答应了普尔曼要保护丝楠,他就怕得罪了欧罗斯家族,给自己的家族招来祸患。 如今政府对贵族打压的相当狠厉害,高压之下很多过去枝大叶大的家族都被迫举家移民其他国家,琼斯兰家族是低调,常年隐居在小镇,算不上富贵,甚至有些清贫,而欧罗斯老公爵更是有先见之明,第一步把家产往国外转移,第二步让家族成员慢慢渗透进议会内阁。可以说,如今与总统最交好的贵族便只有姓欧罗斯的。 “你们家少爷是谁?在我女儿结婚的日子送刀又是什么意思?”一向内敛安静的莱德赛尔夫人在此时出声质问,她端着贵族高贵的架子,有气势也有傲慢,眼神里不失有指责。 “夫人有所不知,男人对刀的激情是与生俱来的,一位真正的英雄怎么不一刀在手豪情万丈呢,持刀仗剑,坐拥美人是对男人最大的赞美,这把蓝波刀的刀柄一共镶嵌了八十七颗珂丝塔水晶,每一颗都是国宝级的艺术品,但水晶只是点缀,最昂贵的在于刀刃,它可以无声的划断发丝,也能劈裂巨石,”领头人有板有眼的介绍,不卑不亢,竟让听者反感不起来,他非常能控制情势的走向。小琼斯兰特意再次打量了他一遍,中等身材,外表不出众,却肯定深得迪斐的信任。 “是把好刀,”萨克森从盒子拿起刀,掂量了几下大笑着说,“礼贵不贵我无所谓,要是迪斐这孩子能来参加婚礼就好了。” 萨克森本人与马塞尔本来有私交,邀请函早就送到马塞尔夫妇和迪斐府上,马塞尔当时有公事得去英国便婉拒了,他在萨克森离开巴黎前就把贺礼送到他手上。而迪斐没有回应,他当时陪总统去了西北视察。 “既然各位远道而来,一定旅途劳顿,不如先进屋歇息,”萨克森说,“其他事稍后再谈吧。” 姜还是老的辣,由萨克森这个与迪斐没有利益冲突的人开口,对方无法拒绝了。 “老兄弟,我带他们进去可以吗?”萨克森问伯恩。 伯恩求之不得,叫上几个仆人跟着他们。 小琼斯兰望着走远的背影,眼神泛寒,手里的刀仿佛有千斤重。一旁的珍妮早就看傻了,上帝,丝楠到底和什么样的男人纠缠啊。结果她听见她妹妹问她母亲,“妈妈,刀是丝楠的情人送的吗?”那艳羡妒忌的口吻,听得人很不舒服。 没过几分钟,又有马车驶来,这才是等候已久的琼斯兰二公子,亚摩从马车上下来,就迎来父亲劈头盖脸一顿斥责,“到底是你叔叔的婚礼重要,还是你那点小生意重要,你的礼教和尊卑都扔到哪里去了。” 亚摩懵着脑袋接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身后胖墩墩的柯勒缩着脖子也不敢吭声。 等父亲教训完,亚摩才说,“码头有一批重要的货出问题了,我必须得亲自去解决,才耽搁了这么久。” 可是此刻,谁也没听进去他的话。 彼时的丝楠还不知道迪斐的人已经找上门,她正和一群年轻的贵妇千金有说有笑的聊天呢。 突然各位女士们都噤了声,不约而同的看着她后面,她莫名其妙的回头,小琼斯兰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她讶异起身。 “我有话跟你说,我们出去。” “哦,嗯,”丝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天知道从巴黎到滕恩尔这些天,小琼斯兰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两人走到大厅外面的大阳台,小琼斯兰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脸,良久他才说话,“自从旧法典被废话后,所有王室后裔都不准生活在国内,很多王族都漂泊在海外,生活拮据,终生难以回国。现在随着新政的推行,民众对旧贵族的不满越来越严重,很可能政府下一步就要对贵族出手。”丝楠怔忪,她不懂小琼斯兰为什么突然不应景的与她谈起这些事情,贵族制度走向覆灭是必然的,现在成功的商人与政客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中上阶级,贵族昔日的荣光早已不在,都在啃老本。“我原来对这些从不怀以忧患,我认为这是老天对享尽优渥的贵族一种磨砺,我也认为我的家族可以全身而退不受伤害,”他说着转身,看着丝楠,眼神充满了矛盾,“但是我现在不能肯定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情无义 丝楠隐约明白小琼斯兰话中的意思,刚要开口,小琼斯兰又说,“无论如何,我都会遵守自己的承诺,就当为我当初欺骗你所做的补偿吧。”小琼斯兰的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他算是明白自己中了普尔曼的全套。 普尔曼啊,看似大大咧咧,做事毫无章法,实际上比谁都明白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意思,他对丝楠曾经迷恋小琼斯兰那一段始终难以释怀,小琼斯兰欺骗过丝楠,在她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现在又心安理得的拥有家业美人,凭什么,普尔曼是那么好心的人么,他可咽不下这口气,祸水东引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此。他料定小琼斯兰不会置身事外。 彼时,普尔曼正在前往殖民地的船只上,船舰上一片宁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海上缓缓前行,法国是白天,他们这里已是深夜,还有一天,他们就要抵达越南港口。普尔曼没有跟自己的父亲同乘一艘船,米歇尔和他的目的地不同。这个时间,除了守夜的士兵,大多数人都进入了梦想,只有一间船舱里还亮着烛灯。 罗切斯特敲门进去,“大人,夜深了你还不休息吗?” 普尔曼抬起头,搁下笔,揉了揉眼睛,“我想在到达陆地后,马上给丝楠寄一封信报平安。” 普尔曼说着,嘴角慢慢弯起,眼神很柔和,罗切斯特知道他一定想起丝楠,只有丝楠才能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罗切斯特心里也为普尔曼感到唏嘘,如果换做是他自己,一定也百般不愿意丢下爱人前往战场。 “丝楠小姐一定也在等你的信,”罗切斯特笑着嘱咐他,“写完就早点休息吧。” 普尔曼看着他轻掩上门,眼波在烛光下闪烁着,他叹息低喃,“这才多久,我就这么想她了。” 普尔曼一直写到凌晨才停笔,准备脱衣睡觉。船在这时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不等他反应,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普尔曼马上站起来,船却猛烈的向一边倾斜,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扶住床栏,他费劲的挪到舱门边,却吃惊的发现水正从底下的缝隙往里渗。他立刻拉开舱门,外面是黑黢黢的过道,这一层只住着几位军官,其他士兵都在底下的船舱里。 罗切斯特也从隔壁的房间出来,震惊的大喊,“大人,船好像要沉了。” “我们快到甲板上去,”普尔曼脸绷得紧紧的,水已经淹到他的膝盖,船倾斜的厉害,他必须双手握住栏杆才能站稳。 “可是其他人,”罗切斯特迟疑着,此时此刻,船舱里清醒的人恐怕只有他们俩。 “没时间了,否则我们都得淹死,”普尔曼拽过罗切斯特的手臂,两人艰难的往上走。 船下沉的速度非常快,等他们走到楼梯口,水差不多漫过两人的腰,而且船恨不得翻了九十度。 “上帝,难道我们还没到战场,就要死在这里吗,”罗切斯特呼吸急促的说。 “再我们还没死之前,说任何丧气话都是可笑的,”普尔曼沉着脸,紧紧抓住罗切斯特。 刚才那阵响声,是爆炸声吧。 有人希望他葬身鱼腹。 四周并不是毫无声息的,惊恐的惨叫声从船底传上来,还有船员吹号角和物品落水的声音。 一波一波的水无情的灌进船舱,桌上普尔曼才写好的书信很快被打湿,淹没,再无踪迹。 几分钟后,一艘庞大的军用舰船就这样消失在海平面上,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他们连发出求救信号的时间都没有。 “你是迪斐的亲随?” “是的,小姐。” “那你知道格雷特去哪里吗?”丝楠认真的问他。 “我不清楚您指的是谁,”男子躬身,无比恭敬的样子,他说他叫加里,手里有欧罗斯家族的徽记还有总统的命令函。 “呵,看来你不是个称职的随从,”丝楠嘲弄的说,小琼斯兰本来已经命人要带她去琼斯兰家族另一处宅院避风头,却没能如愿。迪斐的人都到了,岂还有放过丝楠的道理。 宴会上的宾客们看着一群不速之客,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最后的最后,丝楠还是破坏了小琼斯兰和佳妮的婚礼。迪斐就这么迫不及待,多一天都不能忍耐么。 听说欧罗斯派人过来,老琼斯兰公爵夫妇也很重视,准确的说,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的。谁能想到他们察觉到小琼斯兰的意图,居然堂而皇之闯进宴会厅,丝毫不给两个家族的人面子。 “我凭什么跟你走,”丝楠冷冷的看着他,“姆林,你快让人把他们赶出这里。” 一直随侍左右的高级保镖不为所动,“小姐,恕难从命。” “总统指定你全权听从我的指令,”丝楠的声音有了一丝严厉,“你是在反抗我吗?” 姆林面无表情,“无论何时,总统的命令高于一切,这互相并不冲突。” “一群走狗,”丝楠拿起桌上的茶杯用力朝姆林扔去,姆林没有闪躲,茶杯正中打在他脸上,马上就有血溢出来。 周围的贵妇小姐禁不住惊呼,害怕的捂住嘴巴,大家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惊呆了。他们本来说说笑笑好好的,这些人突然走进大厅,打破了这片欢声笑语。 “闹成这样就没意思了,”萨克森吊着脸,他没想到迪斐竟如此不给他面子,连几个下人都敢忤逆他,“就算欧罗斯家族在巴黎只手遮天,可这里不是巴黎,轮不到你们胡作非为。” “莱德赛尔老爷,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 “你们私闯民宅已经触犯了法律,”海默的父亲从人群里走出来,**官脱下法袍也是肃穆的。 “琼斯兰**官,您有所不知,是莱德赛尔老爷请我们进庄园的。”这下萨克森的脸啊,简直气得发青了。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是让他们进来,但没让他们到宴会厅拿人。“阿朗,阿朗,怎么办,”佳妮揪着小琼斯兰的袖子既担忧又害怕。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速之客 小琼斯兰走到自己父亲身边,对他耳语几句,老公爵一个眼神示意,庄园里的侍卫们包围了整个大厅,“就算有总统的命令,也得遵守王法,你们依仗什么要强行带走丝楠呢,是她犯法了吗?”老人的语气沉稳有度,双眼颇有威严看着这几个不速之客,人老了,但毕竟是一家之主,绝对可以镇得住场,“姓欧罗斯又怎么样,这里是我们琼斯兰家族的土地,容不得任何人为所欲为,如果今天你们不给出合理的理由,就别想安稳的离开。” 全场静若寒蝉,老琼斯兰公爵发火了。小城里的人们暗自想,巴黎的大家族就是背景硬,底气足,区区几个下人也敢在这里对琼斯兰家的人威胁叫板。不过对于不明真相的旁人来说,反而觉得是场好戏,相比较单纯的吃吃喝喝,这才是婚礼的最**,难以遇见,那些因为是最后一场婚宴,而推辞离开的宾客们一定会后悔没有来参加。这场面可比真正的戏剧还要精彩。 “丝楠小姐身份敏感,曾向总统口头承诺过不离开巴黎。” 众人了然,是啊,丝楠现在是女子工会的组织者,政府至今也没承认这个组织的合法性,而且其他地区都在极力打压工人暴动。 丝楠的眼睛猛的瞪向那个加里,子虚乌有,她绝没有答应过这种事。迪斐借着总统的名号,实际上就是要控制她的自由。什么总统警卫队,什么身份,全是借口。 “我想回去,自然会自己走,用不着劳费你们大驾,别跟我说迪斐的命令,他下命令,让他自己过来再说吧,”丝楠坚决不妥协。 气氛变得僵凝,剑拔弩张。 这时,加里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 “少爷就在镇上。” 丝楠愣住了,眉头紧紧蹙起来,“你为什么不早说?” 加里笑而不语。 丝楠下意识的去看小琼斯兰,冲他轻轻摇头,迪斐一定有备而来,萨克森还嫌他不给自己面子,实际上他给足了他们面子,否则搅黄的不是婚宴,而是婚礼了。不管她和小琼斯兰曾经发现过什么,琼斯兰家族对自己是不薄的,她不能害他们被牵累。 “好,你们现在就带我去见他。” “您早答应不就好了吗,”加里笑着,语气里有一丝轻蔑。 其他人都懵了,不懂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刚才丝楠不是还很强硬吗,怎么一下子乖乖听话了呢。 丝楠走到琼斯兰老公爵面前,对他深深的鞠了一躬,“对不起,为您添麻烦了。” “你外祖父把你托付给我们照顾,是我们没有尽责,我的子孙与你也没有缘分,但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孙女,无论你遇到了任何挫折和困难,记住,都不要忘了琼斯兰家,我们是你坚强的后盾。” 老人的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惊到了不少人,他这是公开表示他对丝楠的偏爱,哪怕她绯闻漫天也无所顾虑。他的话同样是说给欧罗斯家的下人们听的,他在警告他们,丝楠不是孤苦伶仃的可怜人,没有欧罗斯家族,她照样能活下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楠走了出去,身边跟着面无表情的警卫和侍从。他们走了之后,别的宾客久久都无法再进入酒宴的状态,一个一个向主人告辞了。 关心丝楠安危的人们揪心不已,“有什么好担心的,迪斐欧罗斯不是那丫头的老情人吗,宠她爱她都来不及,你们居然还怕伤害她,真是笑话,”丽贝卡斜着眼睛看珍妮,她特别讨厌看见自己的姐姐关心丝楠的样子,她才是她的亲妹妹,凭什么这个野丫头夺去了她姐姐对她的关注,“你再急下去,动了胎气,伤到肚子里我的小外甥,就得不偿失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珍妮冷冷的看着她。丽贝卡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太难看了。 “好了好了,吵什么吵,”弗罗拉大嗓门吼两个女儿,“丽贝卡,你跟我回家。” 丽贝卡戏没看够怎么舍得,“柯勒呢?” “他还有事要和亚摩谈,你还不过来,”弗罗拉牛眼一瞪,丽贝卡只能极不情愿的站到母亲后面,“珍妮,你和科尔也早点回去,千万别掺和丝楠的事,家里安娜还需要你照顾。”安娜是珍妮的大女儿,还不到两岁,最近染上感冒生病,出现在婚礼上不吉利。 一家人喋喋不休的时候,卡米尔走过来了,弗罗拉立刻闭上了嘴,卡米尔神情有些许焦急,问她们, “你们看到海默了吗?” “没有,一整天都没看见他,”丽贝卡毫不犹豫的说,她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这些天她一直暗中盯着伊莱海默,谁都喜欢欣赏美男,打从第一次见到伊莱海默,丽贝卡就被他的外表吸引了。想着法子得到他的注意力,可惜海默是个宅男,难得出一次门。 卡米尔脸上的忧色更甚,怎么就一眨眼的功夫,海默就不见了,房间里没有人,花园里也找不到。这孩子在滕恩尔人生地不熟,到底跑到去了哪里去。 丝楠被带到镇上,马车七拐八拐在一幢普通的白色房子前面停下,姆林为丝楠拉开车门,丝楠看着他脸上的血痂问,“你早就知道迪斐来了?” 姆林摇头,他也是看见加里才猜到的,其实他没想到迪斐会亲自过来。 “丝楠小姐,该下车了,”加里不耐烦的催促她。 丝楠不理,她打从心里厌恶迪斐身边这位新亲随,越发怀念起曾经的黑天鹅先生,格雷特虽然寡言冷硬,可对丝楠一直客气友好。“少爷就在屋里,您请进吧,”加里伸手做请,丝楠深吸一口气,扭开了房门。屋子里光线不好,有些暗,丝楠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她绕过沙发走到他面前,他抬起头,从下至上的仰视她,即使是仰视,丝楠也感觉到了压迫感,阴影下,他的脸显得很阴沉。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落难的普尔曼 太阳才冒出地平线,天空只擦红了一角,勤快的渔民们在海岸边忙忙碌碌,已经做好出海的准备。这里是越南岘港的一个小小的渔村,村民世代生活在海岸边上,以捕鱼为生。 皮肤晒得黝黑的男孩正拖着渔网往海水里走,抬起头隐约发现不远处飘来一块黑色的木板,他定睛一看,回头惊道“阿爸,阿爸,海上好像有人。” 这一声叫唤,引来了一大帮渔民,大家合力把木板拉过来。 普尔曼在海上漂了一夜,精疲力尽,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保持清醒,渔民把他拖上岸时,他的意识非常清楚,而且试图自己站起来, “是白人,他是白人,”渔民们吃惊的互相私语着,纷纷犹豫的往后退。早在三十年前,岘港就被法国攻占,沦为法国租界,城里的白人不少见,可是真正与白人打交道的越南人很少。 普尔曼还穿着昨晚就寝时的白色真丝睡衣,睡衣黏在身上沾满了沙和土,他的皮鞋早就掉进了海里,他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被海水泡的发白,“有没有水,水,我要水。” “他在说什么?” “不知道啊。” ,,一群人靠又不敢靠近,听又听不懂。最后还是那个先发现普尔曼的男孩从家里兜来一碗水紧张的递给普尔曼,普尔曼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补充了水,全身的力气好像一瞬间都恢复了,他转身望着一片汪洋大海,太阳已悬挂在天边,霞光万道,夺目刺眼。看着日出的美景,谁能想到就在几个小时前,一艘军舰沉没,与他一道而来的三千名将士葬身海底,还是生死未卜的罗切斯特。普尔曼的双眼猩红,紧紧握住拳头,悲愤又气恨。如果昨天晚上,他和其他人一样,早早的上床休息,此刻是不是也丧命了呢。 他抬步要走,渔民们赶紧给他让开道,一个个看着他越走越远,慢慢离开他们的视野。 普尔曼没来过岘港,他也没意识到自己顺着海水洋流飘到这么远的地方,沿着人流走,他看见一波穿法国海军制服的白人。这些人也看见普尔曼,投以异样的眼光。 “这里是什么地方?”普尔曼上前问他们。 “小子,难道你是从海里游上来的吗?”一个人说,其他人跟着笑。 普尔曼活到这么大,头一回被人称做‘小子’,年纪小点的时候,大家叫他少爷,后来都恭敬的称呼大人。不过他一点都不恼怒,还附和他们的话说,“是,我刚被人从海里捞起来。” 那几人笑容一僵,看怪物一样看他。 “你在岘港,”又一个人善意的告诉他。 普尔曼心里微微惊讶,作为最早成为法国殖民地的岘港,曾经是驻越南总督的直辖地,而且因为濒临南海,战略地位十分重要。难怪这里有如此多的海军。 普尔曼的目的地当然不是岘港,他们首先应该抵达西贡,与那边的波顿总督与军士会见。而现在,他却到了几百公里以外的地方。在他发呆的时候,几个士兵嫌晦气的走开了,他们觉得普尔曼像个疯子。 随着太阳的升起,人越来越多,更多的人注意到这个站在路中间的狼狈男人,他们绕过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他。 他需要做决定,需要明确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顶着炎热往前走,汗水很快再次浸透了衣服,赤脚摩擦在尖锐的地面上有些疼,这点痛苦他还是可以忍受的,他要去找驻扎在这里的海军中将。 殖民地官员和军将的驻地很好找,都是单独圈出来的一大片土地,另外建造出一栋栋别致的房屋,鸟语花香,一定日夜还有持枪的侍卫巡逻,与外面相比是两个世界。 然而,普尔曼还没走近,就被三四个侍卫挡住,他们端着一张冷漠的脸,无情的说,“闲杂人等禁止靠近。” “我找库尔贝,”普尔曼说。 侍卫一听,眼露蔑视,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地方,人与人的交流都是有限制的,而普尔曼一来就要见他们的最高领导,不是痴人说梦话是什么,“大人没有时间浪费在你这种流浪汉身上。” 侍卫不仅侮辱普尔曼,作势还要推他撵他走。 “你敢对我动手,”普尔曼一声呵斥,让几个人犹豫了,此刻邋遢的男人身上好像带着一种不知名的威严,特别的是他看你的眼神,凌厉而有气势。让侍卫们不禁想起他们的大领导,库尔贝海军中将。 上位者的气场都是相近的,何况是贵族出身的普尔曼呢,骨子里的血液注定了他的自信和气魄,哪怕他到了如此窘迫的境界。 但很快,这几个侍卫就从普尔曼给他们的错觉中回过神来,“什么东西,快滚远点,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一个侍卫抽出长枪,指着普尔曼。 普尔曼知道再产生争执,他们真的会开枪,制度就是这样,任何干扰骚乱驻地的不明身份者,可以直接击毙。 他不得不走远了些,找了一个树荫坐下,库尔贝总会出来的。虽然军种不同,不过普尔曼与库尔贝有过数次交流,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所以他想耐心等待。 普尔曼并不知道,由于北越战事将近,为接洽普尔曼等人,库尔贝此时并不在岘港,早在半个月前,他便出发去西贡了。这一等,就大半天,也许上帝看他在巴黎呆了几年,都快忘了印度支那的烈日是什么样的。所以让他再尝尝被炙烤的滋味。 普尔曼身无分文,没有吃饭,也再没有喝过一口水,他是贵族却不娇贵,他觉得自己的毅力能够支撑得起。显然,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低估了越南的炎热。他的意识渐渐涣散,这时 一辆三轮马车停在铁门门口,从车上下来窈窕的背影,穿着无袖的茶色连衣裙,腰间系着皮带,脚上缀着金丝的高跟鞋。她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头上戴着一顶草色的软毡帽,上面围着一条很宽的红色饰带。“丝楠,”普尔曼喃喃的说,终于抵不住昏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身处逆境 普尔曼一睁开眼,望见的是殷红色的床帐,所有的意识记忆在一刹那全部回笼,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白粉金三色装潢,有大理石的高桌以及原木家具,还有不少陶器摆设,窗外是敞开着的,阳光在地毯上投射了很长一道光影。 普尔曼右手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一杯水和一盘香蕉。他喝完水,又三下五除二的吃完香蕉。走到门边,抬手刚要扭动手柄,门从外面被打开了,里外的两人四目相对,不到一秒,普尔曼先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说, “谢谢。” 他记得这个女孩,一个让他在昏迷前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的女孩,但她不是丝楠,丝楠也不可能在这里。可能人在意识迷失前最后一刻,想到的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吧,他竟把她和丝楠混为一谈,普尔曼感到懊恼又可笑。 虽然是道谢,对方却感觉到普尔曼的冷淡和疏离,不是那种绅士风度,而是明显要和自己保持距离,她似乎不介意的笑了笑,“不客气。” 她的眸色很特殊,是深榛色的,其中还点缀了一些黄玉般的光芒,她还穿着那条让普尔曼产生错觉的茶色连衣裙,不过她的肤色比丝楠白得多,是典型的白人。 “你在树下是等人吗,想等谁?” “库尔贝。你认识他吗?” 女孩惊讶的看着普尔曼,说,“他是我的父亲。” 普尔曼闻言重新打量了她,的确,库尔贝也是黑头发,也是这样的脸型。普尔曼习惯直杵杵的看人,光明磊落,不含蓄也不掩饰,这种眼神放在心思不正的男人身上就是轻浮,而放在普尔曼身上,,则会让对方想多了。 女孩羞赧的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普尔曼可没心情与她耗时间,他急于见到库尔贝,“你的父亲现在在哪里?” 女孩犹豫的问,“能冒昧的问一句,你是谁?” 普尔曼这才想起自己可是个三无人士,人家好心救你都不错了,怀疑他的身份很正常。 “我叫普尔曼,是,” 女孩的眼睛明显一亮,带着惊喜的语气说,“原来你就是普尔曼欧罗斯。”这个世道其实很残酷,救人不是随随便便就救的。不得不说,普尔曼有一副绝好皮囊,在第一时间能够吸引到女人的注意力,并且同情心泛滥,换个又丑又颓废的男人,在路边晒死,恐怕都无人理会,这位将军之女就是因为看见普尔曼的脸才不顾身边人的反对走近普尔曼的,接着她看见普尔曼手指上金色的家族戒指。她虽不认识上面的标识,但也知道戒指意义深刻。 当然,她不是无脑的妇孺,被普尔曼的外表蒙蔽,她又怀疑的问,“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刚西贡么,我父亲都去接你们了。” 普尔曼眉头紧拧,库尔贝居然在西贡。 “我们遇到了意外,船沉了。” “老天啊,”女孩震惊不已,“那我父亲他们,,” “他们接不到人,其他人都死了,”普尔曼低声说,他微垂着眼睛,却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死去的士兵里,有一半的是他的亲信,跟随他多年。 女孩望着他的侧脸,一句话也不敢说,她不敢打扰他。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如此轻易的相信普尔曼说的所有的话,或许因为他身上特别的气质,是任何骗子都学不来的吧。 ,,, 夜深人静,丝楠呆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下午,迪斐一番话一直在她脑子里重复, “我出生一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家族延续了几百年的奢华夸张,还有我的外祖父帽檐上镶嵌着光彩夺目的宝石,他那时已是高居内阁部长,受人尊敬。我们家族每个男人都有着贴面的头衔,周旋于名门之间,家庭沙龙里出现的女人永远华丽优雅,谈笑风生,不懂忧愁。我以为人生就应该这样的,直到遇见你。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倚靠着船篙脸上轻快的微笑,像一抹阳光照进我心里,我不知道人可以这样悠闲自在,无拘无束。我那时迫切的想认识你,所以才错认了那个高棉人。 如果你真的讨厌我,当初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在树林里迷路,你不顾危险救我,山洪暴发,你跳下河救我,我生病,你连夜照顾我,是你有意设下了这个圈套,迷惑我,勾引我,一步一步让我越陷越深,你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 知道吗,自从我母亲死后,我才知道原来离了父母,我一无所有,我缺少的东西太多了,所有的重担都压在我身上,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除非梦见你。” 迪斐的表白惊心动魄,丝楠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她能理解迪斐在美满家庭破碎的巨变后,独自回国所承受的压力和非议,多少人盯着他,等着看他的笑话,他能得到如今的权力地位,与他自身的努力密不可分。可是她无法想象她把自己当成唯一的精神寄托,她觉得迪斐就像偏执的病人,他的性格原本就任性傲气,父母给他的打击和阴影让他变得格外固执、敏感、多疑,而且还有浓浓的不安全感,他认定一个人,可能宁死都不愿放手。 门外传来动静,迪斐推门进来,丝楠眼睛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表情。 “我以为你会把门反锁。” “锁门对你来说,有用吗?”丝楠的声音没有起伏。 迪斐走到她边上,刚抬手, “别碰我,”丝楠撇开脸,她还是无法让说服自己与迪斐亲近。迪斐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行扳过她的脸,而另一只手揪住她的一团发髻,用力一扯,丝缎般的秀发从他指缝间溜过,竟带给他一阵奇异的快感,而这种快感稍微平复了他内心的怒气。就在这时,丝楠一盆冷水泼下来,说,“算我求你,求求你放手吧,我们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你非要顽固不化呢。” 第一百四十章 各自退让 丝楠的冷淡并没有让迪斐心灰意冷,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丝楠对他的冷脸。他的手依然搁在丝楠的头发上,在丝楠看不到的角度,他的嘴角是翘起的。 他早就发觉命运喜欢捉弄他,既然他注定是天之骄子,为什么又有普尔曼的存在?一个无时无刻不与他作对的兄长,每当有些东西自己即将唾手可得时,他总会横插一脚。就好比最开始,明明是他先发现的丝楠,最后却被普尔曼夺去丝楠全部的注意力。 如果,普尔曼死了呢。 迪斐眼里竟然有了笑意,笑容又很快消逝,他忽的抱住丝楠,与方才的粗鲁相比,他的动作很轻很轻,生怕伤害她似的。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轻轻说, “我不强迫你,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因为我有得是时间。” 迪斐对自己极有自信,他不比任何人差,没有普尔曼,丝楠爱上他只是时间问题。 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让丝楠反而惊愣了一下。他大老远放下工作过来,搅乱小琼斯兰的婚宴,仅仅是为了表明决心?丝楠心里莫名感到不安,迪斐在她恍惚的片刻里,吻了她的脸颊。随即他就起身离开了这间卧室。 丝楠摸着被吻的地方,想着迪斐的话,心愈发不踏实,还产生一股强烈的厌倦感。她和迪斐走到今天,她自己何尝没有问题?迪斐说的不错,是她给了他错觉,她把迪斐当成弟弟,迪斐却把她当**人。 丝楠深深叹息了一声,他们闹成这样到底该怎么办,她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默念,“普尔曼,你得保佑我怀疑的事情千万别成真。”她不想怀孕,至少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 “少爷,事应该成了。” “是啊,我不允许它失败,”迪斐笑,“我都想为之庆祝了。” “请您一切放心,巴德诺船长的家眷都安置妥当,您过不了几天就能收到军舰被越南海军击沉的消息。” 夜半三更,正是所有人熟睡的时间,丝楠打开窗户,她在二楼,有一点高度,对于她的身体素质而言,跳下去或爬下去并不难,她现在却有了顾虑,自从她发胖以后,就经常产生这样顾虑,瞻前顾后,不敢用力,不敢冒险。她正犹豫的时候忽然想起,迪斐不是说不限制她的自由吗。 于是她轻手轻脚的开门,走下楼,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盏油照亮乌漆漆的路,丝楠居然真的就这么直接从大门走出去了,无人阻拦。 她走到外面还不敢相信的回头看了看。冷风灌进她的脖子,她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她完全可以明天白天再走,但与迪斐多呆一秒钟,都让她产生莫大的压力,说到底,她就是不敢面对现实,她不愿正面与迪斐起冲突。 丝楠盲目的走在冷清的街上,如果没有月光,她连路都看不清。一不留神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眼看着就要跌个狗啃泥,一只手从后面揪住她的领子,“你走路都不长眼睛么?” 这语气光听,丝楠就知道是谁,不过她回头看见那张精致又冷漠的脸还是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海默不咸不淡的说,“正好路过。” 丝楠语塞,这个时间点鬼才相信他路过。“只有你一个人?” 海默嗯了一声,“路另一头有一家旅馆,将就一晚吧。” 丝楠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跟着海默在旅馆里开了两间房,她始终没闹明白他为什么正好也出现在那个地方,问海默,他又闷不做声。 第二天,丝楠继续在旅馆睡觉,她没干什么体力活,却累得不行,犯困床都起不来。海默一个人回到裴尼诗庄园,庄园里这一晚相当不安生,海默的失踪急坏了他的亲生父母,他们派大量人马寻找他。一看见他,卡米尔的眼泪都掉出来了,相比较而言,海默的反应就冷淡得多,一句解释都没有,任其他人怎么问都没用。 与此同时,亚摩才有机会对父亲说明自己晚到的原因,原来港口刚到的一批货有问题,被海关扣下了,船属于琼斯兰家族,货主另有他人,谁都不愿意负这个责任,亚摩急于周璇海关请求放行,否则流失的时间造成的损失得有他和货主各自承担一半。 “有什么问题?”伯恩问儿子。 亚摩愤愤不平,“不清楚,他们不明说,扣着整艘船不准卸货。” “竟然有这种事。” “我们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货主的货出了问题,如此一来,所有人都得跟着承担损失。我觉得他们是故意找茬。” 伯恩皱眉深思,难怪亚摩措手不及,这种事他自己也从来没遇到过,他们家族在马赛港的船贸生意已经做了几十年,没出过什么大岔子,与海关的关系良好,按理说不可能得罪海关而不自知。 “船现在还在港口停着,再这样下去,船里的棉花和粮食都要霉变,”亚摩又急又气。 伯恩说,“我找阿朗过商量商量吧。”现在小琼斯兰才是家族里最具有话语权的人,结果遭到亚摩的强烈反对,他最不服的就是小琼斯兰, “他?他能有什么用?他与马赛海关有任何交情吗?照我说,还不如去找昨天欧罗斯家族那几个下人试试,打着迪斐欧罗斯的旗号,去海关那里交代几句,事情就好办多了。”其实昨天亚摩看到加里等人时就想到这个办法,迪斐的面子很大,在财政和海关上面,他和他的小舅舅绝对可以插得上话,不过亚摩还不知道迪斐也在城里,否则他们就不是这个反应了。结果伯恩不同意,“荒谬,你没看见他们在你小叔叔的婚宴上捣乱吗?”“还不是因为丝楠那丫头,她每次出现在我们家都没好事,不把我们家闹得大乱不罢休,”亚摩语气里充满对丝楠的不满,“就是要趁我们还没跟欧罗斯家族闹僵前,赶快过去和解。” 第一百四十一章 确定怀孕 之后,琼斯兰家族召开了一次非常正式的家族会议,家族成员悉数到场。老公爵宣布把自己的爵位传给小琼斯兰,明确家族里各项财产和生意的分配,今后所有大大小小的事物都由小琼斯兰处理,两位老人准备搬去马赛的宅子养老。 当天下午,莱德赛尔夫人向海默口中得知小旅馆的地址,立刻去找她,彼时丝楠刚起床到楼下的餐厅吃完午餐,坐在窗前望着海的方向枕着手腕出神。她昨晚睡觉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掉进海水里,普尔曼救了自己,然后整个梦全是围着普尔曼转。 哎,她又叹了一口气,算算时间,普尔曼现在应该到越南了吧,也不知道他此时在做什么。 莱德赛尔夫人的到来打断丝楠的胡思乱想,“谢天谢地你没事,他们那种凶狠的架势,我以为你有危险。” 贵妇拉着丝楠的手,上下检查,好像丝楠缺了胳臂少了腿,丝楠心里感动,反握住她的手,“您不必担心,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谢谢您还愿意来看我。” “愿意,为什么不愿意?我不管你与那个家族的人有何过节,我只知道你是我哥哥唯一的孩子,我理应照顾好你。” 莱德赛尔夫人嫌弃小旅馆的简陋,一想到丝楠的遭遇,更加为她心酸,她以为丝楠不愿意住在裴尼诗庄园才找了个小旅馆,“走,我们先回庄园,不论如何,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下个月就启程回鲁昂,你跟我们一同回去吧,然后我们再到西班牙,去看望你的祖父母,你放心,他们是好的人,我已经写信告诉过他们了,他们现在都非常期盼你过去。” 望着莱德赛尔夫人温和慈爱的眼睛,丝楠内心矛盾难以言喻,“夫人,在这之前,我能麻烦您一件事吗?” “当然没问题,我愿意帮你做任何事。” 丝楠欲言又止,终于下定决心说,“请您帮我找一个靠得住的医生,最好是女医生。” 莱德赛尔夫人马上焦急的问,“怎么了,孩子,你难道生病了吗?” “我倒是希望我只是生病,”丝楠苦笑,“我可能怀孕了。”她再不愿面对,也不得不正视现实。她是想去西班牙,但现在无数阻碍摆在她面前。 矜持的贵妇呆了半天,震惊的看着她,半响才问她,“是你普尔曼欧罗斯的?噢,上帝啊,你们连婚礼都没举行,他远赴战场,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怀上他的孩子。”莱德赛尔夫人第一反应就是谴责普尔曼,她看过太多男人抛弃妻子的悲剧,丝楠名不正言不顺的跟着普尔曼,要是再生下孩子,就要成为别人的笑柄了。 “我,我只是怀疑,”丝楠没想到她情绪这么激动,摸了摸肚子,呐呐的说,“也可能是虚惊一场。” “不,女人对怀孕的直觉是最准的,我现在就去找医生。” 莱德赛尔夫人说完就急促促的走了,城里有一家医院,莱德赛尔夫人亲自去了这家医院,才刚进门居然迎面碰到的弗罗拉,她是来给自己的小外孙女取药的。 莱德赛尔夫人有礼的说,“霍尔斯图夫人,午安。” “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身体不舒服吗?”弗罗拉惊异的问她。 莱德赛尔夫人不想把丝楠怀孕的事情传播出去,而且在与弗罗拉接触的短短几天里,她对她的印象很差,“我想找个医生。” “哪位医生?也许我可以帮助您,”弗罗拉显得异常热情,莱德赛尔夫人心知摆脱不了她。于是告诉她,她要找妇产医生,而且她故意误导弗罗拉以为是佳妮怀孕了。 丝楠双手揪着掀起的衣服,双眼望着天花板,眼睛半天才眨一眨, 她听见医生说,“夫人,您的女儿的确已有身孕,她得去医院再做详细的检查。” 莱德赛尔夫人唉声叹气,一筹莫展,“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丝楠眉头先蹙起,又舒展开,她放下衣摆,深深呼出一口气,怀疑坐定为现实,她心里反而平静了,尽管她还没办法接受自己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普尔曼啊普尔曼,你要是知道了,会不会马上从殖民地回来? 而那天后,佳妮因为怀孕才奉子成婚的消息在小城里不胫而走。谣言的源头自然在弗罗拉,她把莱德赛尔夫人找医生的事告诉了丽贝卡,于是丽贝卡凭借丰富的想象力编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无辜的佳妮替丝楠背了黑锅,琼斯兰家族的人目光总有意无意的瞟向她的肚子。 与此同时,亚摩和丝楠那个不争气的表弟柯勒找到迪斐暂时歇脚的那栋宅子,他们是来找加里的,不知道迪斐也在这里,他们以为有他的手下就够了。 “我只是一个下人,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得请示我家主人,”加里笑着脸,客气礼貌。 亚摩以为加里的请示要往返巴黎,着急的说,“来不及了,您只要去跟海关说一声就可以了,您想要什么,我们都答应您。”亚摩对一个欧罗斯家族的随从竟然用上了敬称,可想而知事情真的很棘手。港口生意是琼斯兰老公爵留给他的唯一的财产,失去了它,亚摩将一无所有。 “加里大人,您行行好,帮帮我们吧,”柯勒半弯着腰,搓着手,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模样不知有多谄媚。 “诶诶,我可承不起你这声大人,”加里摆摆手,“我确实没法私自做主,要是被少爷知道了,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灰溜溜的被赶出来,站在门口,柯勒对亚摩说,“我们还是去找你的小叔叔试试看吧,他的人脉更广,或许有办法。” 亚摩甩手,厌声又焦躁的说,“让我去求他,还不如叫我去死。”亚摩不愿意向小琼斯兰低头,就得自己扛住所有的苦果。然而紧接着,又发生的一件事,是大家再次始料未及的。“科尔先前一直瞒着所有人,现在好了,瞒不了了,我们不得不卖掉一大半的土地,还不知道能不能还得了这些税钱,”珍妮抱着丝楠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冒出来的私生子 珍妮抽泣的哭声听得丝楠头涨疼,眼皮也一跳一跳的,谁能想到作风正派的科尔这两年来,一直与地方内政官私下勾结偷逃税款。最近上面正好在查**问题,查到这些当官的头上,科尔的丑事自然也被揭发出来。 “其实我们的日子过得很清贫,除了土地,科尔没分到一分钱多余的财产,可是土地又有什么用呢,农户向往城市,年轻一些的都不愿意干农活,有些地就荒着,剩下的播种了庄稼,结果前年旱灾,损失惨重,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得支付农户们的薪酬,”珍妮一边说一边抹眼泪,为自己的丈夫开脱,“科尔也是被迫无奈才选择逃税的,他们凭什么强行充公我们的土地。” 事情来得太突然,珍妮毫无心理准备,情绪波动有点大,她首先想到的也只有向丝楠哭诉。 丝楠也无可奈何,拥有土地并不代表只能做农耕,多得是投资可以选择,科尔却不懂变通。当然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责备科尔的时候,一旦土地被政府征收,科尔基本等于破产了,而且正好在琼斯兰家族新旧交替的节骨眼上,虽然是一个姓氏,但照样各家自扫门前雪。她能体会珍妮的心情,他们不想过受人接济的生活。 “当务之急是找负责的官员求情,至少得为你们留下能够生活的土地,”丝楠说,“你知道是他是谁吗?” 珍妮摇摇头,“我就是一个家庭主妇,哪有能力去管这些男人们的事。” “科尔呢?他准备怎么做?” “他,”一提起政府,珍妮的眼泪又要往下流,“他昨天晚上喝的烂醉如泥,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为什么嫁给了一个如此无用的男人。” 科尔的性格随他父亲,比较中庸,无功无过,是典型按部就班的少爷,人生里唯一忤逆父母的事就是娶珍妮。所以老公爵才看不中他做家族继承人。一下子遇到如此大的困难,他想到逃避也情有可原。 “丝楠,你是我的好妹妹,你帮我去求求小琼斯兰吧,”珍妮拉住丝楠的胳臂,俨然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丝楠没吭声,在这件事上,小琼斯兰不一定能出力,就算他有这个能力,愿不愿意还是个问题。珍妮也清楚,所以她犹犹豫豫的又说, “如果你愿意找迪斐欧罗斯借个人情。” 丝楠此时才恍然大悟,这才是珍妮来找她的目的。 “你和他那么熟悉,那天他还派人来请你回巴黎不是吗,”珍妮舔舔发干的嘴唇,“而且我听别人说你身边的护卫都是总统的警卫队,你比我们任何人的面子都大,只要你开口,,” “我和他闹得很僵,我不想再见到他,”丝楠打断珍妮的话,语气有点冷硬,珍妮听得一愣。 “抱歉,丝楠,”她低下头,挡住朦胧的泪眼,“我也不想把麻烦往你身上揽,”她挺着肚子站起来,“打扰你了,我们自己再好好想办法吧。” 丝楠心里涌起一股愧疚,她眼看着珍妮离开,什么话也没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珍妮终究不想再过过去欠债的苦日子,何况她还有孩子抚养。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珍妮走后,卡米尔来找过她,她把亚摩的事也跟丝楠说了,她说,只要丝楠一句话,她的两个儿子就会走出困境。她还说,老公爵老夫人年纪大身体不行了,他们不能再受刺激。口气情真意切,却句句是在逼丝楠去找迪斐。 谁让琼斯兰家族的子弟没有从政的呢,唯一的一位法官大人还比任何人都正直。丝楠对卡米尔说给她考虑的时间,她其实是想找小琼斯兰和伊莱海默商量。 没想到一点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一个更加毁灭性的消息降临,伯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私生子找上了门。而且还专门选了一个人员齐全的时间。 在裴尼诗庄园看见他,丝楠以为自己眼花了,眼睛睁得老大眼珠子恨不得要掉下来。这个人居然是她在巴黎风月场所见到的风流主持人吉尔贝。 那天,琼斯兰家族为了亚摩和科尔的事开家族例会,他就这么大喇喇的闯进来,不怯场,不慌张,还笑着跟每一个人问好。 但是随着他拿出各种证明自己身世的证据,所有在场的人都静默无言,卡米尔青白色的脸像是要迈入坟墓的死人,难以有别的表情,她双手哆嗦,站都站不稳,得由人扶着。 “听说琼斯兰家族要分家,所以我赶紧从巴黎赶过来,看看能不能分到一杯羹,”卑劣混账的话由吉尔贝这无赖说出来,有种奇异的违和感,丝楠蹙眉,听不出来有哪里不对。而其他人都要气疯了。 若干年前,伯恩曾去巴黎拜访德内斯,顺便看看被过继过去的海默,男人嘛,离了家自然有点空虚寂寞,在某些不安好心的‘朋友’的带领下,伯恩在妓院流连了几晚,结识了吉尔贝的母亲。 “他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卡米尔愤怒又惊恐的冲伯恩大声道。 伯恩低下头,默认了,但他又马上辩解,“我又没想让她怀孕,况且二十多年前的事,谁会放在心上。” “父亲,”亚摩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男人年轻时总会犯点错,”伯恩到这个时候还不认为自己错了。 卡米尔终于气得晕过去,护母心切的亚摩伸手要揪住自己父亲的领子,被科尔强行架住,现场顿时一片大乱。 丝楠看见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无所谓的嬉笑,仿佛在欣赏一场家庭伦理大戏。作为一家之主的小琼斯兰命仆人送卡米尔回房间休息,然后径直走到吉尔贝跟前,问他,“你想要什么?”吉尔贝东看看西瞅瞅,就是没拿正眼瞧小琼斯兰,眼神玩味十足。小琼斯兰耐着心再次问他,“你的目的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江匪登船 河上带雾的炎热阳光下,两岸模糊不清,河流似乎和天际相连。河水静静地流着,没有发生任何声音,宛如血液流动一样。水流的外面没有风。渡轮的马达是整个河面唯一的声音,这还是一台铸铁做成的老式摇臂式发动机。 普尔曼坐在船头前,一脸躁动不耐。 “顺流而下只要六天,这已经是最快到达西贡的方法了。” “我知道,”普尔曼回头,阳光照耀在他脸上,耳后和颧骨下都形成深邃迷人的阴影,对方看着不由自主的脸颊发红,“姬莎,你真的没必要陪我去西贡。” “不是陪你,我也想念我的父亲,担心他的安危,与其待在房子里惴惴不安,还不如亲眼看到了才放心。” 姬莎说着在普尔曼身边坐下。从普尔曼获救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星期,普尔曼原本打算马上动身前往西贡,被姬莎劝下,在她家住了两天恢复元气,姬莎命仆从为他准备好吃好喝的,还有热蒸蒸的洗澡水,十分贴心周到。 姬莎来殖民地不久,一直住在岘港,所以普尔曼未曾见过她。除了头一次幻觉把她与丝楠弄混,后面普尔曼可分得相当清楚了。姬莎比丝楠小两岁,身为将军之女,少了一些千金小姐的娇气,多了一些开朗宽厚,也是属于个性比较强的女孩,她来到印度支那后,就再没穿过繁复的蕾丝长裙,而更加喜欢当地简单朴素的衣服,这也是让普尔曼眼花的原因。 普尔曼沿着岘港的海岸线走了两遍,还问了不少人,都没发现罗切斯特的踪影。那天船沉浪大,他们两人落海后就被冲散了。普尔曼乐观的认为既然自己都安然无恙,罗切斯特一定也没有事。 “我就弄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仗呢,哎,我父亲多少年没回过家了,我母亲很想念他,”姬莎望着平静的河水发出感慨。 她的话触到了普尔曼哪根心弦,这些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丝楠,“国家要扩张,我们就是他们操作的工具和走狗,卖的也也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姬莎没想到普尔曼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是贵族啊,“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国家和荣誉参加的军队。” “哈,”普尔曼被逗乐了,扑哧笑起来。这些天他几乎没笑过,整日愁眉苦脸的,此刻他眉眼间都是和煦耀眼,看呆了姬莎,她觉得他的笑容真好看。 “我参军只是为了一个人,那时急切的需要能力保护她。” “她是你爱的人吗?” “是的,她现在是我的妻子。” 姬莎很吃惊,她还不知道普尔曼结婚了,因为他手上没有戴结婚戒指。涌上来的热情瞬间被一盆凉水浇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现在在哪儿?也在殖民地吗?” “不,她在国内的。” “你这么爱她,为什么不把她带在身边?是不是怕她会在这边遇到危险?” 姬莎紧接着又问。 普尔曼看了她一眼,“你今天的问题特别多。” “我就是对她好奇呀,”姬莎讪讪的笑,其实她只是想知道普尔曼会看上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女人能配得上普尔曼。 普尔曼没有回答姬莎最后一个问题,他的确不愿丝楠再回殖民地,这里的危险是浮之表面的,而国内的危险是暗藏于心的,他相信但无论迪斐多么狠毒,他也一定不会做出伤害丝楠生命的事,因为迪斐对丝楠的心意与他自己本质上没有区别。 天色渐渐暗下来,船驶进一处沼泽,突然,三艘木质渔船从不同方向包驶近他们,船上站满了手持火把和土制长枪的越南人。 守在甲板上的侍卫冲进船舱里,对姬莎说,“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我们被越南人包围了,他们要强行登船。” 普尔曼神色一凝,倏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按住欲起身的姬莎说,“你呆在船舱里,千万不要出去。” 他跟着侍卫钻出船舱,就看见一排黑黢黢的枪口指着自己。 “船上的人听着,马上交出武器,老实下船跟我们走,”一个会法语的越南人冲他们大声喊话。 不消想,他们这是遇见江匪了。自从前年越王病死后,他的几个儿子争夺皇位,加上法国不断侵略,整个国家内忧外患,局势相当恶化。特别是在南北交接的地方,各种强盗野匪猖獗。 普尔曼离开殖民地好几年,没有设身处地的考虑过,严重低估了路途的危险性。 “把武器给他们,”普尔曼对侍卫们下命令,但他们都没有动,这些人是库尔塔留下来保护他女儿的海军士兵,自然不会听从普尔曼的指示。 普尔曼一脸厉色对他们吼,“快按我说的做。” 侍卫们被他吼得一懵,迫于普尔曼自内而发的威严,一个接一个的把枪扔在地上。 领头的越南人非常满意普尔曼的配合。 “很好,现在所有人都站到甲板上,举起双手,”对方又提出要求。 包括船长在内一共二十多个男人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起,两只手高举着。越南人搭上梯子,登上他们的船。 普尔曼低着头,视线暗暗的跟着他们走,当他看见他们进了船舱,握紧了拳头。 没过几秒钟,就传出来姬莎的尖叫。 “你们放开我,快放开我,”姬莎挣扎着被越南人拖出船舱,满脸惊恐,被父亲保护得好好的女孩何尝遭遇过如此场面。 一个越南人嫌她吵,甩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她半天缓不过神,眼神都是发木的,眼泪就在眼眶里转。 他们把整艘船都搜了一遍,食物啊衣服啊包括子弹什么的,全被找出来堆在甲板上。 “哈哈,今天的收获不错,很不错,”领头人大笑,显得十分高兴,“只有这一个女人吗?” “是的,老大。”领头人围着姬莎走了一圈,姬莎害怕的瑟瑟发抖,嘴唇都是颤抖的,领头对说法语的翻译说,“看样子是个小姐,你去问问他们是什么身份,兴许我们还可以再敲一笔。”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冷静面对 翻译问姬莎问题,可是她快吓得说不出话了,眼睛不住的往普尔曼的方向看。或许她在心里头无限后悔不该为了帮助普尔曼而冒险。毕竟是个没经历过风浪挫折的女孩,见到这阵势基本上就吓傻了。 其实翻译长得并不凶神恶煞,身材均匀,文弱清秀,就是比较黑,他问话的时候语气还算温和。 领头人没这么耐心,对翻译说,“你告诉她,再不说话就把她扔进河里喂鱼。”他说着还恶狠狠的盯着姬莎,姬莎怕得双腿发软。 刚到殖民地时,她听过周围的人谈论某些白人不幸被越南人绑架,残忍杀害的经过,而且最受越南人觊觎的就是白人女子,下至十二三岁,上至四五十岁都有遇到危险的可能。她越想越怕,越怕就越没办法开口说话。 “各位,” 普尔曼一出声,十几个枪口立刻同时对向他,他高举手,慢慢从队伍里走出来吗,“你有什么话直接对我。”他话是对翻译说的,但眼睛一直看着领头的男人。 天色暗光线不好,其他人先前都没注意到普尔曼,此时一看才发现他和别的白人不大一样,不管是穿着、长相还是气度都是数一数二的。 领头人自然以为普尔曼是这群白人的首领,注意力马上转移到他身上。 “我们是做小生意的商人,素来安分守己,不招惹是非,战事将近,生意实在不好做,去西贡也是为了投靠亲人,值钱的东西你们都拿到手了,就放过我们的人吧。” 普尔曼把姿态放得很低,语气诚恳,带着讨好的神情,连姬莎都惊讶,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大丈夫能伸能屈,普尔曼成熟稳重了许多,面对明显不利于自己的情势,再摆出少爷傲气无非是要找死。 “至少请你们放了她,她什么都不懂,”这才是普尔曼的目的,冒险的风险是他自己承担的,‘找死’的后果也是他自己的,他不能连累无辜的姬莎。 领头人听进去了普尔曼的话,细细思索了一下,翻译问他,“莫非她是你的妻子?” 此言一出,姬莎猛的抬起头,而普尔曼很自然的摇摇头,“不,她是我的妹妹,我必须得保护好她。” 姬莎心头划过一丝失望,老天啊,在这种危机的她居然还在期待着什么,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吓傻了。 最意外的是领头人一听,露出了丝笑,凶狠的面孔看起来不那么可憎,他说,“我也有一个妹妹,总是让人操心,我能体会到你的心情,可是,”他语气一转,又变得面无表情,“收起你的小心思,人是不可能放的,统统带走。” 命令一下,所有白人的双手都被绑起来,哭闹的,叫喊的,嘴巴里都被塞进破布,然后被押进渔船里,船到岸,是一片遍布在林子里的村落,有人放哨,有人守卫,有人运送战利品,井井有条,戒备森严。 普尔曼低着头往推着往前走,姬莎在他身后,他能听到她低低的哭泣声。不知是不是刚才普尔曼一番话起了作用,他和姬莎被关在同一间泥草屋里,门一关,没有窗户,一片漆黑。 姬莎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她睁着发涩的眼睛,努力瞅出普尔曼的轮廓,“我们该怎么办?” “嘘,外面还有人,”普尔曼把声音压得很低,姬莎马上闭上嘴。别以为江匪是傻子,轻易相信了他们的话。普尔曼可没错过领头的越南人与手下交谈时的神色。 根据他的经验,他们不是沦为人质,就是成了越南人泄愤的工具,随时有可能被杀害,现在最危险的是姬莎。他只期望这些人还没有丧心病狂。显然,姬莎也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她埋着头,轻声呜咽,“我不想死,我想我父亲,他会来救我们的,一定会来的。” 普尔曼的眉头始终拧着,他其实不喜欢女人的哭声,哭声容易让人更加焦躁。他观察了一下四周,靠自己逃出去的可能性基本为零。认定了这个事实,他心里反而平静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姬莎怔怔的看着他,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眼睛里无畏坚定的光芒却莫名让人心安和无条件的信服。姬莎突然特别羡慕起他的妻子,能嫁给这样的男人,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普尔曼经历着难以捉摸的险境,而另一边,丝楠的处境也不好过。 “你是迪斐的人。” 吉尔贝对丝楠,戏谑的笑,“小姐,我怎么听不懂您说的话呢。” 丝楠蹙眉,厌恶道,“对我收起你那一套吧,我不是用花言巧语就能糊弄的女人。” 吉尔贝大笑了一下,“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定力就是不一样,不像那个柏娜摩勒斯,装得高贵的不得了,骨子里还不是荡妇一个。” “你和迪斐到底是什么关系?”丝楠盯着他。 昨天,吉尔贝一出现就把伯恩一家人闹得大乱,要不是有莱德赛尔夫人的安慰和劝阻,卡米尔就要收拾行李和伯恩分居了。琼斯兰家族的基因都是很好的,吉尔贝不错的容貌仔细看的话,真跟科尔和亚摩两兄弟有那么一点相似。 为了防止私生子这件事还闹到老公爵夫妇哪儿去,担心老人家心理承受力不了,小琼斯兰不得已在庄园里的一个角落给吉尔贝安排了一间卧室,他也看出来这人外表糊弄人,实则就是个无赖。 “关系嘛?唔,怎么说呢,”吉尔贝故作思考的想了一会儿,“他是我的恩人,我替他卖命,他说一,我不敢提二。” “果然又是一只走狗,”丝楠鄙夷的说。 “别把我与加里那个虚伪的混蛋比作一起,我不是迪斐大人的下人,与欧罗斯家族也无任何联系。” “是他让你到这里来的,他要你做什么?”“您说呢?”吉尔贝笑着反问,“您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这一连串的事情,您还不清楚大人的意图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选择抉择 丝楠抿唇,她是那种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性格,不论别人告诉她迪斐如何歹毒狡诈,她心底里始终留着一个过去美好的印象,她以为迪斐只是一时被仇恨蒙了心,总会有一天好起来的。可现在事实无情的嘲笑她的天真,难怪迪斐派人大张旗鼓的从庄园里带走她,却无所谓的让她离开。 他分明是等着她主动回去。 普尔曼找小琼斯兰帮忙,却也把灾祸推向了他。亚摩被扣下的船不是意外,想必马赛的海关都是吃软怕硬的混蛋,迪斐随便两句话就能达到目的,管亚摩的船到底有没有问题,他们说有就是有;科尔要被征收的土地也不是偶然,那个贪官不早不晚,为什么偏偏在迪斐来了之后就被抓了呢,而且政府对科尔的态度未免太强硬了,好歹琼斯兰家族在这里也是大户,不可能一丝面子都不留,有人撑腰就不怕了;至于突然冒出来的吉尔贝,就更不必说了。 迪斐就是要警告她,继续留在这里,他将会用更卑劣的手段对付琼斯兰家族,也许下一个就轮到小琼斯兰了。 从未有过的恐惧如乌云向丝楠压来,与**上的摧残不同,这是一种纯精神上的压迫,让人喘不过气来,迪斐妄想控制她,她必须先低头认输。摆在丝楠眼前的路,只有两条,不服从,亦或服从,每一条都是绝路。正如丝楠无法接受迪斐的感情那样,她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迪斐对小琼斯兰和佳妮出手。迪斐真是太聪明了,他没有浪费自己的智慧,就像一位高明的猎人,不动声色,不费吹灰之力,静候自己的猎物主动上门。看看他是怎么把阻挡自己道路的人一个一个除掉的罢。普尔曼和丝楠先前那么狠狠打他的脸,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呢。 “丝楠小姐,我劝你仔细考虑,他对你的心意不比普尔曼欧罗斯少,只是你从来都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吉尔贝正经脸色说。 “如果我跟他回去,你就不会破坏他们的家庭吗?” 吉尔贝肩膀耸了一下,“实际上,我对和陌生人争夺家产也没兴趣,有没有所谓的父亲对我的生活没有一丁点影响。” 见丝楠眼神凌厉,吉尔贝又笑起来,“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我仅仅是奉命行事罢了。” 丝楠对吉尔贝厌恶到极点,所以没有察觉到他口气里的复杂与无可奈何。他是在妓院里吃妓女的百家饭长大的,亲生母亲**又酗酒,整日流连在各种男人身上,根本没时间照顾他,只有当喝醉酒的时候,她会一边打他一边骂他赔钱货,后来他逃离了那个地方,再也没回去过,直到遇见迪斐,他的人生才得以改变。 丝楠理解不了吉尔贝,吉尔贝也理解不了她。在他的思想里,迪斐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整个琼斯兰家族都被一股阴影笼罩着,喜事才刚过不久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却都那么沉重。 丝楠来到莱德赛尔夫人的房间,门是虚掩着的,谈话声隐隐约约从里面传来。 “我已经记不清我的丈夫出轨的次数了,他的情妇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外面的私生子更是难以想象,但是你看,我的生活依然好好的,这么多年,我稳稳的抓着他身旁的位置,无人能撼动我的地位,那些女人生的再多又怎样呢,得不到承认的私生子,和乞丐有什么区别?所以你没必要为私生子伤神,我认为伯恩不是糊涂的人,为了一个私生子断送自己的名誉和家庭,他还是爱你重视你的,你们过几天用点钱把他打发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日子和从前一样过。” 这是莱德赛尔夫人的声音,听上去是在劝慰卡米尔。她说完,房间里半天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卡米尔说,“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对于那个私生子我的反应的确过度了,我只是想到一些过去的事情,心里面憋屈。” “什么事?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说给我听听,我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哎,说来话长,一切的起因都在丝楠的母亲玛格丽特霍尔斯图这里,你恐怕想不到,她曾经是我丈夫的未婚妻,,,” 可能因为心理压力太大了,卡米尔居然把那段往事悉数告诉了莱德赛尔夫人。“得知玛格丽特死在殖民地后,伯恩对我的态度就变了,他是个念旧情的人,对以前的人事,念念不忘。丝楠住进庄园后,我们家更是被闹得鸡犬不宁,所有的人都围着她转。她和阿朗那段,你们肯定知道吧,我不懂为什么你们还愿意让她回来参加婚礼,我发现,只要有她出现,祸患就跟着来了,她简直就是祸水。” “你怎么能这样诋毁一个小辈,她什么都没有做不是吗,”莱德赛尔夫人的语气吃惊又有些恼怒,她感到不可思议,合着卡米尔把所有的错误和罪责都推到丝楠身上了。其实卡米尔的神经质没有错,琼斯兰家族一连串霉运的确是丝楠带来的。 “在我看来,丝楠是一个坚强独立的好姑娘,我很喜欢她,”莱德赛尔夫人强硬的表态令丝楠的心暖暖的。她的这位姑姑是真正关心她的,每天晚上都按时给她送来补充营养的汤和安胎的药物。如果没有她,丝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卡米尔也没想到莱德赛尔夫人的反应如此大,识相的不再提丝楠,屋里又是好几分钟的安静,两位夫人之间的气氛可能有些尴尬,还是卡米尔不好意思的主动开口,“我听仆人说,你最近都在厨房亲自熬汤,,是不是,佳妮怀孕了?” 此话一出,门里门外的两人都脸色变了。 医生说丝楠肚子里的孩子很不稳,她先前压根没特别注意过,剧烈运动,休息不好,还受过伤,又从巴黎跑到南方来,也难怪她肚子总疼。“是啊,我本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公布。”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决心离开 丝楠愣了半天都没会过来莱德赛尔夫人的意思,直到听到卡米尔用夸张的尖锐声音说,“阿朗这个做丈夫太不合格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和我们家里人商量。我就说他怎么那么着急要结婚呢,呵呵。” 卡米尔的语气阴阳怪气的,她刚刚又和莱德赛尔夫人闹得不愉快,正在气头上,本来佳妮怀孕时好事,但是在这个当口,她越想越不舒服。 丝楠这时才敲了敲门,里面的谈话声戛然而止,莱德赛尔夫人来开门,看见丝楠眼里明显流露出一丝惊诧。 “霍尔斯图小姐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莱德赛尔夫人有意用客套的语气说给卡米尔听。 卡米尔走出来,扫了丝楠一眼,“我还有事,先走了。”她擦过丝楠的肩膀,快步离去。 “这个女人实在蛮不讲理,”莱德赛尔夫人终于忍不住说道。 “卡米尔夫人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她应该是焦头烂额实在没法子了吧,”丝楠体谅卡米尔的心情,要是卡米尔知道这一切的起点果真是在她,估计要恨透了她, “夫人,我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下,我可能要先回一趟巴黎,要不到时候我去鲁昂找您,再去西班牙看望我,,的祖父母吧。” “但是你现在怀着孕啊,你独自回去,身边连个能照料你的长辈都没有,你忘了医生是怎么说的吗。” “我已经写信给我的好朋友,他是一名出色的医生,”丝楠说,早在知道自己怀孕那天,她就立马写信给在英国的詹姆斯,他是她唯一能信任的医生。 “可是孩子出生以后该怎么办呢?没有合法的手续,他就是私生子,你不要名声了吗。” 莱德赛尔夫人比丝楠还着急,她打算趁着丝楠不显孕,带她回娘家,养在高门大院里,等孩子出生,不管男女,冠上他们家族的姓,是她的长孙,对外宣称是佳妮和小琼斯兰的孩子。当然,这一点还需要佳妮配合,而且佳妮和小琼斯兰此刻并不知情。 莱德赛尔夫人并不是对丝楠的孩子有觊觎之心,而是在这个年代,未婚生子对一个女人打击太大了,普尔曼才去殖民地,天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战胜瞬息万变,万一他战死了呢。莱德赛尔夫人没有多虑,她比丝楠年长,生活阅历丰富,见识过的男人也比丝楠多得多。至今,她没遇见过一个能始终痴情如一的男人,在漫长的婚姻里,再浪漫深厚的激情也被生活的平淡磨平。而且像普尔曼这样的男人比普通男人面对更多的诱惑,天知道他会不会在殖民地又认识更吸引他的女人,那时候,丝楠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弃妇。 莱德赛尔夫人完全是站在女人的角度替丝楠考虑,她觉得这是对丝楠最好最无害的办法。 “可我必须得回巴黎,”迪斐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啊,丝楠避开莱德赛尔夫人的眼神,她对不起她对自己的一番好意,丝楠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保证我会跟您去西班牙,我也保证会照顾好自己。” 离开莱德赛尔夫人的房间,丝楠迎面碰上小琼斯兰和佳妮,佳妮不知道丝楠和自己的血缘关系,惊讶她何时与自己的母亲这么亲近,她刚要说话,就听见丝楠说,“我准备回巴黎了,就在这几天。” 佳妮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坑坑巴巴的说,“怎么突然就,,” “是他逼你的?” 丝楠抬头看着小琼斯兰,又移开了视线,她无法对着这双眼睛说谎,“不是,我有事要办。” “呵,”小琼斯兰似笑非笑,仿佛隐忍着一股怒气,他的确心情很差,才刚从老父亲手中接手家族,新婚的快乐丁点没体会到,各种阻碍便接踵而来,饶是他这种心神坚定的人也有些焦头烂额,特别当他哥哥和嫂子在他身边说着两个侄子多么多么可怜的时候,他是多么的极力忍住拔腿走开的冲动。忽然,他抓住丝楠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另一侧走。 丝楠和佳妮都被他的举动弄懵了,等佳妮意识到要跟过去,她母亲阻止了她,“就让他们好好谈谈吧。” “妈妈,”佳妮眼睛发红,委屈又惊怕。她承认小琼斯兰对丝楠的态度还是让她很介怀,就算这些日子以来,小琼斯兰几乎没主动跟丝楠讲过一句话,但她内心依旧是惶恐不安的。 她想起新婚的那天晚上,她问小琼斯兰,他爱不爱她,她隐约听到一声近乎叹息的爱吧,然后他挥熄了灯,拥住她。 “你们已经结婚了,你手心攥着他的将来,何必纠结于过去,他整个人已经属于你。” 佳妮怔怔的望着自己的母亲,又低下脑袋,“可我觉得他心里还是有丝楠。” 没想到莱德赛尔夫人笑了笑,握住女儿的手,“他和丝楠再无一丝关系,也不可能有。” “为什么您这么肯定,,” “因为她有了普尔曼欧罗斯的孩子,她就要成为一位母亲了。” 佳妮震惊的张大眼睛,难以置信。 “他就在城里吧。” 丝楠笑了,“对,什么都瞒不过你。” 小琼斯兰最喜欢丝楠笑的样子,但此时此刻看见她的笑容,他莫名觉得心酸,“你被带走的那个晚上,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他只说了一些话,然后我就走了,在路上碰见海默,”丝楠三言两语的带过,抬眼望着小琼斯兰的脸,“地位财富美人你都拥有,普尔曼的要求是过分了,其实我们不该再有瓜葛的,所以我决定还是回巴黎,我的许多朋友也在那里。” 说完,丝楠朝小琼斯兰摆摆手,笑眯眯的说,“快回去哄佳妮,她一定误会了什么,吃醋就不好了。”丝楠越是这样的态度,小琼斯兰越不安,就算他断定所有的事与迪斐有关又怎么样呢,丝楠什么都不愿对他说。他们早已远离那个无话不谈的时光。“你跟他回巴黎,还不如去殖民地找普尔曼,”淡淡的声音传来,丝楠侧身看见抱臂的伊莱海默,“去找普尔曼吧,琼斯兰家族的事你不必插手。”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死讯传来 丝楠用手挡住太阳,前面的大门,仿佛现代的自动门,缓缓朝她敞开。与那天夜里她离开时一样,一切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没有声音,好像来去全由她的自由。 她深呼吸,又闭上眼睛默想,她这样做,是为自己,为普尔曼,为琼斯兰家族,更为腹中的孩子。 踏进屋里,身后的门‘砰’的关上。 一双手从背后搂住她,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贴着她的耳垂,“看吧,无论如何,你总归会回到我身边,这就是命。” 丝楠的眼睛轻轻眨了眨,默然也没有表情。没错,她主动选择了迪斐,在普尔曼走后不到三个月,归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而且是她自愿的。她没忘记伊莱海默讥诮冷漠的目光,他一定鄙夷她是个水性杨光的女人吧。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像一个拖累,让她举步维艰,她回不了殖民地,也去不了西班牙,还不能惹怒情绪莫测的迪斐。她要保护自己,更要保护她和普尔曼的孩子。 感觉到脖颈上的热度,丝楠终于开口, “你说过不会强迫我。” 迪斐停顿了一下,“只是一个吻而已,”他说着,依旧吻了上去,霸道、不客气。也许,以前他还会在她的面前懦弱的哭成一团,现在,任何人也看不到他的那般姿态了,少年时的巨变带给他的不止是人情冷暖,还有争取、掠夺和不折手段。所以他仍然是站在顶端的人,可她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他一句请求而放下所有的女孩。 太沉重的爱,她的肩膀根本承受不起。 目的既然达成,后面的事顺理成章的迅速解决。马赛海关主动解封亚摩的货船,还赔偿了他一笔损失费;政府取消对科尔逃税的制裁,勒令他只须在明确的时间范围内补全锐款;吉尔贝主动离开琼斯兰家,而且消失的无影无踪,估计伯恩想找他,都无从找起。 伯恩和他的两个儿子的地位,在这个年代已经属于普通人不能比的,可是他们的灾难,对迪斐来说就是竟是简单的摆摆手,几秒钟就化为虚无。丝楠真正感受权力的可怕,难怪小琼斯兰也算计着家主之位,没有实权的贵族,照样是蝼蚁。 于此同时,佳妮怀孕的消息也以飞速传遍整个小城,要知道这可是卡米尔从莱德塞尔夫人口中所证实的,以卡米尔的性子,不昭告天下就不是她了。对此最高兴要数小琼斯兰的父母,两位老人对着佳妮眉开眼笑,越看越喜欢,他们是不缺孙子,但是小琼斯兰是他们最宠爱的儿子,他的孩子意义自然是不同的,为此,两位老人临去马赛前送了佳妮不少名贵的宝器,还要派专门的医生随时保护佳妮,当然,这个要求被莱德塞尔夫人婉转的拒绝了。 最迷惑的确反而是“孩子”的父亲小琼斯兰。 “你真的怀孕了?“ 佳妮低下头,“妈妈说是就应该是的吧。”她实在是不会撒谎,说话的同时脸就红了,声音还有些发抖。 精明的小琼斯兰哪里想得到老实单纯的妻子会在这种事上骗她呢,于是他相信佳妮怀孕了。眼里的眸光都温柔了几分, “我是该有个孩子了,只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尤其在这个当口,丝楠刚离开的时候,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在同时一股脑的涌过来呢。 佳妮舒了一口气,果然如她母亲所说,小琼斯兰对她的态度变好了。这个谎值得。 而且就算谎言被戳破,小琼斯兰也不会生气。与丝楠相关的,他都不会生气。 早晨的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空隙,透过早雾一缕缕散漫大地。小城里还处在一片安静祥和之中,只有早起的农夫和小商户推着新鲜的蔬菜瓜果在集市上摆弄。几个身穿军装制服人骑着马的从他们边上飞驰而过,卷起的灰尘呛得人直打喷嚏。有人忍不住叫骂,“一大早的,是要奔丧吗。” 奔丧,的确是奔丧。 马上的人来头可不小,他们都是总统贴身警卫队的士兵,属于姆林的同事。他们快马加鞭的到来,是为了两件事。 召回迪斐以及召回琼斯兰**官。 至于原因。 “普尔曼死了?” 正在餐厅用餐的伊莱海默和小琼斯兰同时站起来,两个平日里最淡定的人破天荒的,大惊失色,而且是真正的失色。 “他到底怎么死的,”海默走上前逼问。 “在抵达越南的前一天晚上,军舰被越北叛军的炮弹击沉,无人生还,总统大人已经火速派人过去支援。” 整个餐厅寂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所有人都没从这突然的消息惊呆了。餐桌上的人也不多,新婚的小琼斯兰与佳妮,莱德赛尔夫妇,以及海默和他的父亲。 莱德赛尔夫人不敢相信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上帝啊,”她最担忧的事成真了。 “总统大人怀疑事有蹊跷,请琼斯兰**官速回巴黎参与调查。” 被点名的德内斯眉头紧锁,如果送信人所言非虚的话,这会是近十来年,军队里发生的最大悲剧,三千人,数十军官,还未到战场,居然全军覆没,说其中没有奸细都无人相信。德内斯可以想象总统的脸被打得多狠,而且这脸是真的丢到太平洋了,周围国家就指着看笑话呢,恐怕在民众中都会引起轩然大波。毕竟普尔曼的名望还是非常大的,多少年轻人参军就因为他是他们的偶像,他的死讯可谓一枚炸弹,炸翻了天。 “我现在就走,”德内斯说着马上推开椅子,“海默,你赶快上楼收拾行礼。” 海默原地没动,目光在送信人停留了几秒,忽然拔腿朝外面走,德内斯在后面叫他,“你现在去哪里?” “去找人,”海默头也不回的说。 莱德塞尔夫人这时也不知怎么的,也站起来,冲还处在震惊状态的女儿命令道,“佳妮,你跟我上来。” 她的丈夫莫名其妙,“饭还没吃完,你怎么了?” 莱德塞尔夫人不理他,对呆坐着的佳妮又提高了声音,“你还不过来。” “噢噢,”佳妮慌慌张张的跑向自己的母亲。“跑什么跑,小心伤到肚子里的孩子。”莱德塞尔夫人又呵斥她。 第一百四十八章 难以接受 普尔曼的死讯传来时,丝楠正在城里一家咖啡沙龙与菲利普小姐吃点心。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相熟小姐夫人过来一块儿聚聚。聚会是早先就订好好的,这些女士们先前都曾买过丝楠所做的衣服,对各自的情况非常熟稔。大家说说别人的小八卦,时而笑的花枝招展的,丝楠也跟着她们笑。热闹乐呵的样子,哪里看得出来一点忧愁。这几位女士们从她脸上恐怕想不到丝楠这段日子的遭遇,她们倒是听说丝楠从裴尼诗庄园搬出去了。 说起来,琼斯兰家族最近的风波,就算他们刻意隐瞒,却还是或多或少传出来了一点,特别是私生子的事,佣人的嘴巴把不了风,人们的耳朵尖的很。而且再看卡米尔近段时间对伯恩的态度也能猜到。今天聊天的话题就有这一个,连菲利普小姐都好奇是怎么回事,她更好奇婚宴那天欧罗斯家族大张旗鼓的带走丝楠,到底是为了什么。丝楠说她即日要启程回巴黎,最意外最舍不得的当然也是菲利普小姐。 一位小姐这时说,“诶诶,你们都知道小琼斯兰的妻子怀孕了吧?” 正在喝茶的丝楠手一顿。 “现在谁不知道呀,搞了半天她是未婚先孕,小琼斯兰才不得不迎娶她,难怪难怪了,,”说话的小姐笑声怪异,于她们来说,佳妮就是外地人,一个外地人抢走了她们这儿最优质的钻石级单身汉,未婚的女子们心里不平衡是正常的,她们倒宁愿嫁给小琼斯兰的是丝楠。 “等等,佳妮也怀孕了?”丝楠忍不住插嘴,一脸惊讶。 “你还不知道呀,消息早就传开了,是她母亲亲口告诉卡米尔夫人的。” “估计就是靠这个要挟小琼斯兰的,谁不知道小琼斯兰爱的人是,”菲利普小姐一个胳臂肘拐了一下那个说话没遮拦的女士,对方瞄了瞄丝楠,识相的闭上嘴。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丝楠用的是“也”字。 怎么这么巧,她怀孕,佳妮也怀孕了?丝楠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为什么莱德赛尔夫人没有告诉她如此重要的事。 “我妈妈在医院遇见了莱德赛尔夫人,她还请我妈妈帮她找一位妇产医生,偷偷摸摸的,一看就是见不得人。”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出自丝楠的小表姐丽贝卡,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偷听她们的说话。不过现在所有人都被新鲜八卦吸引过去,也不管丽贝卡顺不顺眼了。不请自来的丽贝卡一脸得瑟的找了位子坐下,斜了斜丝楠,故作吃惊的说,“哎呀,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我遗憾没能如你的愿,”丝楠不冷不热的说。 迪斐没有急着走,丝楠猜他来南边不止为了她,公事也占了大部分,他的工作估计还没有完成。说实话,迪斐的确是个有风度的绅士,她说不愿意,他就不碰她,他好像也知道她的心理,白天基本上见不到他的人,仿佛故意留给她自由的时间似的。当然不排除目的达成,他不急于一时的可能。他的心思,丝楠早就看不透了。 “对了,我妈妈让我问你,你现在住在哪儿?”丽贝卡又作出热情的姿态,丝楠好笑,自从知道她亲生父亲的身份,佛罗拉对她态度冷漠的要命,想知道她住处的应该丽贝卡自己吧。 “反正是个临时的住处,”丝楠敷衍的说。 丽贝卡的到来,让欢乐的聚会不欢而散,丝楠独自往回走,姆林恰当的跟在她身后,留着一段距离。他说他是总统的人,却听从迪斐的安排,丝楠讽刺的想,总统对迪斐的器重可想而知。 眼看快要到了的时候,一个人叫住了她,“丝楠。” 丝楠马上转身,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她竟然听见海默叫她的名字?天知道他从来没有叫过她。 海默就在她身后不到两步路的地方,他好像是刚跑过来的,丝楠看见他额头上的汗珠,以及微微起伏的胸膛。讲究挑剔极度注重个人形象的伊莱海默会让自己身上出汗?会让自己的呼吸频率超过正常水平?他甚至不参加任何体育运动啊。 可是这个人真的就在她眼前,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丝楠不禁问他。 海默没有说话,而是用难以参透的眼神望着她,在阳光的阴影下,他眸子里极致的孔雀蓝泛着暗淡的光,那张十七岁初见时惊艳的脸庞依旧无比精致,岁月格外厚爱他,这些年没有多大的变化,唯一变化的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对待丝楠的态度。他自己恐怕都没察觉到。 有话直说的他,也第一次体会到优柔寡断的感觉。话几次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打击丝楠不是他以前最喜欢做的吗? “迪斐在哪里?”犹豫许久,他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丝楠一愣,海默的确知道迪斐的存在,他比任何人都精明,“不清楚,他大清早就出门了。”她搞不懂海默作出这么凝重的样子干什么,难道迪斐又对琼斯兰家族动手了? “就在刚才,巴黎派人让我父亲回去。” “额,哦,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海默的长睫毛扑扇了一下,垂下眼,“总统请他协助调查一件案子。” 听到这里,丝楠的心咚的一沉,已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搭乘军士的舰船被越军击沉在越南北部海,无人生还。” 丝楠的喉咙在瞬间仿佛被人扼制住,难以呼吸,她的双腿如同被灌了铅,迈不动,也站不稳,她双眼怔忪的盯着正前方,“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普尔曼就在那艘船上,船沉得突然,至今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没有发现生还者,又是在深海区,幸存希望不大。” 丝楠突然笑起来,“我一点都不相信,普尔曼的命比石头还硬,他不可能出事。”海默看着她的笑容,破天荒的有了一丝心疼的感觉,他移开眼睛,不去看她比哭还难看的笑。丝楠还是一动不动,视线变模糊了也不动。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失态的海默 丝楠突然面色痛苦捂着肚子蹲下来,“海,,默,快,快,帮帮我。”她艰难的抬起头,海默被她的目光刺得心慌,才刚走上前,双手还来不及张开,丝楠就迎面栽进他的怀里。 “你又怎么了?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海默用冷漠的语气说,却掩盖不了声音的发颤。因为丝楠没有像平时那样回应他与他斗嘴,他扒开丝楠被汗水沾湿的头发,她的脸像死人一样没有血色,她紧闭着眼睛,除了微微起伏的呼吸,再无声息。 “丝楠,丝楠,”海默叫了她几声,没有应答。他的腿忽的感到一片潮湿,低头一看,自己深棕色的长裤被血染成了黑色,与之伴随的是浓浓的血腥味。血来自丝楠身上,要不是有海默抱着,血就要滴到地上了。伊莱海默打从出生以来,终于体会到什么是恐惧。 一直跟在丝楠身后的姆林也发现不对劲,大步跑过来,海默冲他大喊,“你去找一辆马车,立刻,马上。”从小淡定漠然到大的人啊,得知自己的父母并非亲生也没多余的情绪波动,面对亲生父母的关心也无动于衷,跟在养父身边见识过多少家破人亡的案子,眼皮都不眨一下,逼自己养父母离婚时也毫不手软。每个熟悉他的人都以为他就是个天性凉薄的人,没有什么能激起他的**。 但是现在他的一系列反应都将打翻所有人的认知。 这个时间,街上可不仅有他们几个人,周围的行人、商贩老板,全都目睹了整个过程。 正是繁忙的时候,空闲的马车不好找,姆林满头大汗也没等到一辆车。其实在拐角的地方,就有一辆停止许久的马车,而且马车坐的还是丝楠的亲人。沙龙聚会结束后,丽贝卡就一直跟踪丝楠,她本来是想弄清楚丝楠到底住在哪里,结果目的没达到,却发现更令她吃惊的一幕。琼斯兰家族最低调的少爷对丝楠的态度有问题。 丽贝卡没看见血啊,晕倒什么的,从她角度看,就是伊莱海默紧紧抱住了丝楠。 好不容易把丝楠送到医院,接诊的医生正好是上次弗罗拉为莱德赛尔夫人引荐的妇产女医师,她一眼就认出来丝楠。 “上次我已经跟她母亲说了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吃辛辣的食物,不能有大的情绪波动,为什么就是不按照我的话做呢?” 女医生一从急诊室出来,劈头盖脸的就教训海默,“她的胎位很不稳定,需要静养啊,再这样下去,她迟早要流产。” 海默的表情是呆的,完完全全的呆滞,“她怀,孕了?” 女医生比他还惊,“你到底是怎么做她丈夫的,对她太漠不关心了,”她看海默鄙夷的眼神俨然他是那种抛妻弃子的渣男,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长得如此俊美的男人,心肠不好。 海默走进病房,丝楠已经醒了,望着他虚弱的笑,“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还笑,还笑,海默真不懂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你早就知道自己怀孕的事?” “嗯,”丝楠轻轻点头。 “是他的?” ‘他’的意义不言而喻,丝楠停顿了一下,想起沉没的船,双手抓紧床单,又点了点头。 海默脸上的肌肉不自觉紧绷起,“他知道吗?” 丝楠摇头。 “你这个愚蠢至极的女人,愚蠢至极,简直愚蠢至极,”海默气到除了骂丝楠,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怀孕是说的好玩的事情吗?普尔曼娶她,名不正言不顺,既无双方父母亲友的见证,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婚礼,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海默内心是看不起普尔曼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认为普尔曼没有改变自己玩世不恭的性子,所谓娶,也是跟自己的父亲和表亲赌一口气。 丝楠双手合十请求海默,“你千万不要把我怀孕的事告诉其他人,我暂时还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海默不怒反笑,“难道你要为了他赔进自己的一辈子?他已经死了。” 丝楠急着打断他,“不,他没死,我不相信他死了。” 海默看着她这样子,更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别逃避现实,麻痹自己,最终欺骗的也只有你自己。” 闻言,丝楠竟笑起来,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眸子明亮的像星星,“该面对的,我从来不逃避,让我接受现实,除非我亲眼见到普尔曼的尸体。” 她有一颗强大的内心,足以抵挡一切的困苦灾难,不低头,不退却,不撞南墙不回头。就是这股冲劲才让她在穿越后,迅速适应骤变的生活,也是这股冲劲,让她一介孤女慢慢在这片乱世站稳脚跟。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随遇而安无忧无虑的小女生了。 “所以你要生下孩子?” “是的,”孩子来得突然,虽然丝楠没有心理准备,但是她却没有想过扼杀这条小生命。而且她一想到自己和普尔曼有了一个孩子,心里就有种蜜样的甜意。所以对迪斐的接近,也不是那么无法容忍了。 海默冷笑,“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迪斐,你就没想过被他知道的后果?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宽宏大量的人,愿意帮别人养孩子。” 说曹操,曹操就到,把丝楠送到医院,姆林立马回去禀告迪斐。这么久,迪斐也赶到了。最可笑的是,当时丝楠被海默抱着,姆林没看见她裙子上的血迹,也就不清楚她为什么晕倒。迪斐一推门进来,海默就抓住他的手臂,迪斐侧视,两个人的目光都是高傲而冷冰冰的,“她需要静养,我有话要对你说。”迪斐看了一眼床上的丝楠,的确是睡着了,这才和海默出去。走到长廊末端的阳台,他刚开口问丝楠晕倒的原因,猝不及防的被海默的拳头打中下巴,他反应迅速的扶住身后的栏杆,下一秒他的衣领被海默揪住,“我念在我们是儿时同伴才对你一忍再忍,知道么,小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你,卡维尔是个爱捣乱的蠢蛋,昂慕斯喜欢装两面派,而你是彻头彻尾虚伪的小人。” 第一百五十章 大打出手 “我劝你放开手,否则我不介意让琼斯兰法官尝尝痛失爱子的滋味,”迪斐话说的又轻又慢,他冷睇海默,好像根本没把对方放在心上,尽管就在几秒钟之前,海默打了他的下巴,而且劲道不轻,可是他眼睛深处隐藏着暴戾。 除了普尔曼,再没有人再敢打他。 虽然海默的亲生父母混得不怎么样,但他的养父把握着相当大的实权,有时总统也得看最高法院**官的面子。要不是海默寡言低调,硬要从底层律师做起,他早就可以靠关系成为最年轻的法官了。所以迪斐还是有些忌惮海默的,海默几次拆他的台,他都忍住了。 “终于想到对付我了?”海默微微勾起唇角,嘲弄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晚上走夜路不害怕?不怕被你逼死的冤魂回来找你?” 迪斐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忽然他一脚踢向海默的膝盖,那股狠劲说要踢残海默也不为过。海默单膝跪地,缓了半天,他没想到娇生惯养的迪斐,居然有如此可怕的身手,和那些文弱体虚的少爷公子们简直不是一个层次的。 殖民地果然是个锻炼人的地方,普尔曼和迪斐从那里回来,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丝楠这样特立独行也不足为奇了。 迪斐绕过海默,径直往丝楠的病房走,海默在他背后说,“军舰是你做的手脚吧。”迪斐止住了步子,冷笑,“别把这么大的一盆脏水往我身上泼,我承受不起,万一被有心人听见,你想让我身败名裂吗?” 海默得知消息那一刻,第一个反应就是迪斐,他没有一点证据,全凭直觉,多年跟随自己的法官养父审判案件的直觉。 迪斐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直到被一句话定在原地, “丝楠怀孕了。” 迪斐僵硬的转身,海默看着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她差点流产,你是在把她往死里逼。” 迪斐没有心理准备接受这个可怕的现实。他刚面见过总统派来叫他回巴黎的通信人,普尔曼的死在他的意料之中,当然,他得装成震惊的样子,准备明天就带丝楠回去。他表兄的葬礼怎么也得大办一场吧,兴许米歇尔舅舅还能赶回来参加呢。 他的计划多么完美啊, 这个节骨眼,丝楠居然有了普尔曼的孩子。 迪斐用力捏得手指骨节发出声响。普尔曼,该死的普尔曼,为什么你死了,还不让我安生。 “现在普尔曼死了,她成了寡妇,哦不,连寡妇都不是,她和普尔曼的婚约压根不作数,她年纪轻轻就得抚养一个私生子,你确定你能娶她?你们家族会同意?别忘了,总统视她为眼中钉,去年的罢工风波还未完全结束吧,你还要不要自己无可限量的前途了?如果你说你能,那我真得佩服你对她的感情了,为了一个女人,愿意把整个家族置于人们的耻笑之中;如果不能,你又打算如何安置她呢,金窝藏娇,让她做你一辈子的情人,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海默不开口还好,一认真说起话来,犀利又冷酷,打击对方措手不及。要不然怎么说律师靠着就是一张嘴皮子呢。 丝楠如果听见海默与迪斐说的话,就该明白他平时对自己的讽刺根本不算毒舌。 “呵呵,”迪斐莫名笑起来,笑声听起来非常阴沉,“可是,与你有什么关系?正义的大律师对别人的私生活也要插手吗?还是说,”他走近海默,盯着他的目光可以噬人,他用只有他们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你也爱上了她。” “可悲的小琼斯兰,他一定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侄子是一匹藏得深的狼,幸好他结婚了,否则你岂不是要和他上一场叔侄相斗的家庭悲剧?”迪斐笑得不怀好意。 沉重的大钟在脑子里被重重敲响,迪斐的话直击海默最软肋,他似怜悯似讥诮的笑容彻底击碎海默引以为傲的自律与冷静。 海默狠狠的一拳打在迪斐的小腹上,迪斐岂有不还手之理?他们两个身份高贵的男人就要真在这个僻静的阳台大打出手,恐怕许多人都要吃惊的大跌眼镜。 单打独斗,海默绝不是迪斐的对手,何况迪斐还有一群随从,早就察觉到这边不对劲的姆林适时的阻止了他们。他说他看到琼斯兰家族的仆人好像正在寻找海默。 海默离开时走得很急,都没去再看一眼丝楠,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查出真相。 “总统大人对琼斯兰**官还是相当看重的,您与他的公子产生纠纷,最后很可能吃亏,”姆林善意的提醒迪斐,跟在总统身边久了,领导的心思他自然都能领会,按常理来说姆林并非迪斐的下属,总统喜欢迪斐,他自然也遵守主人的意愿帮助迪斐。 丝楠这一觉一直睡得很沉,做了一连串的噩梦却醒不来,最后是迪斐让她惊醒的。因为迪斐的手伸进她的衣服下摆,抚摸她的肚子。 她立刻掐住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看见她眼里的警惕,迪斐没由来的感到失落。 “为什么你不再相信我了,我又不会伤害你。” 又是记忆里委屈的语气,丝楠叹息着放开手,声音放缓了一些,“抱歉,是我太紧张孩子了。” “你想要这个孩子?”迪斐状似无意的问。 丝楠蹙眉,“不然呢?” “我会帮你抚养他。” 她不需要,丝楠把话咽下去。 迪斐不希望丝楠在医院多呆一秒,当即带她离开医院。他给丝楠罩上了一件斗篷,帽子可以整张脸盖住。然后他半搂半抱着她,大步流星的往外走。此时叫上母亲的丽贝卡正好也在门口。他们短暂的打了个照面,谁也不认识谁。就这么擦肩而过,丽贝卡还回头瞅了迪斐几眼,“那人是外地的吧,我没见过啊,这架势肯定不是普通人,诶,我怎么觉得他后面跟着的随从有些眼熟。”弗罗拉厌烦的用大嗓门吼她,“我连丝楠那丫头都不想理,还管陌生人。”进到医院,找护士找医生,就是没找到丝楠就诊的记录,最后那个与弗罗拉相熟的女妇产医生说,“我今天只接待了一位病人,还是你上次介绍过来的,是叫佳妮对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虚幻的梦 三个月后,巴黎。 “胎儿一切正常,只要继续维持下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詹姆斯放下听诊器,扶丝楠坐起来。 丝楠顺便伸了个懒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腹部,“昨天玛格丽特问我是不是怀孕,哎,我觉得快要瞒不下去了。” “孩子总要出生的,到时候必然人尽皆知,”詹姆斯不赞同的看着丝楠,“普尔曼已经失踪了这么久,你还指望他能回来吗?” 詹姆斯当初接到丝楠的书信时,刚参加完英国皇家医学研讨会,正考虑是否要和阿尔去德国的地方医院指教。詹姆斯和阿尔做器官移植手术后,阿尔又把手术过程全部细致的记录下来,并且写成论文发表,在医学界引起极大的反响。但这次他不敢独揽功绩,把所有的荣誉都推给詹姆斯,随后詹姆又接了数台类似的手术,皆获得成功说,而且他还是几位王族指定的医生,所以詹姆斯这两年忙得见不到人影,他连回巴黎都没有机会,只能通过断断续续从法国传来的消息了解丝楠的近况。 丝楠在英国的名气也不小,詹姆斯在接触一些达官贵人时,偶然能听到他们提起丝楠的名字,大多数是以负面居多,她是政客们的眼中钉,毕竟她挑起来的女工罢潮的后果是具有先创性的,如今英国也有人组建了工人联盟公会。至于她的桃色流言更不必说。 起初詹姆斯一点都不相信丝楠会与普尔曼结婚,他始终抱着这个想法,直到看见丝楠的信上说,她已经有了普尔曼的孩子,才傻了眼。他急匆匆的赶回来,见到丝楠的第一句话便是,“是我老了,还是这个时代变了?为什么你会爱上普尔曼?这比耶稣复活还可怕。”詹姆斯对普尔曼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的纨绔子弟上,而且这偏见一时半活儿改不了,他觉得丝楠是被猪油蒙了心。 丝楠换好宽松的衣服,回头就看见詹姆斯凝重的眼神,无奈的笑了笑,“他不在,日子照样得过,我还是那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么多天来,总统派了大量人力物力去搜寻幸存者,然而依旧一无所获,普尔曼最后被定为失踪。另一方面,米歇尔再回到柬埔寨后,才得知自己的儿子很可能葬身鱼腹的消息。他立马火速赶往越南,与波顿总督会合,那会儿库尔塔中将也在西贡,他即刻派手下的海军前去救援。恰恰错过了自己女儿的求救信息,不会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也失踪了,更不会想到她一直与牵动多方心思的人在一起。 原本政府准备对越北的开展也展示搁置下来。总统暂时找不出更好的人选代替普尔曼出征先锋,也没有人愿意冒如此大的危险。如今普尔曼的名字对于总统来说就是个禁忌,一提他就要发火,为无能的部下以及庸碌的官员。他把普尔曼送到战场,并没有想让他死。 丝楠刚回巴黎那会,总统接见了她,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总统那副疲惫的姿态,丝楠记忆犹新,他还没对她说两句话,就因为急事离开了。后面他就再没闲工夫理会她。被安插在她身边的警卫员悉数被撤回,大概是认为普尔曼已死,她对他们造不成威胁,又或者先前的她就像个人质,牵制普尔曼在越南必须服从上级的命令。 丝楠现在住的地方在郊区,是一栋带花园的两层别墅,别墅的所有者是迪斐。被海默说中,迪斐选择金屋藏娇也不会公开丝楠。知道她回来的人不多,知道她怀孕的人就更少了。除非必要,丝楠大多数时间都呆在房子里静养,她得有做孕妇的自觉。别墅外面的监视还是有的,迪斐每隔几天都来一趟,有时主动会跟她说起工作上的事,随意轻松的闲聊好像跟从前没有区别,有时则一言不发,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的肚子。丝楠很珍惜这个孩子,即使她嘴上说着无所谓,可是她清楚如果普尔曼真的回不来了。而这就是他留下来唯一的血脉。 “等你生产后,就跟我离开法国算了,我觉得你不适合这里,”詹姆斯略严肃的说。自从知道昂慕斯的死于迪斐脱不了干系,詹姆斯就对巴黎这座城市充满了反感。要是当初丝楠坚定的留在殖民地,哪里会产生后面这一连串的事情。 “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也没两个月了,”丝楠扯着嘴角笑,或许是小宝宝可怜她,她的妊娠反应不大,肚子也不是特别显,“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能让人变得多愁善感,最近我常常做梦梦见曾经的家。” 曾经的家? 她的家是什么? 正常人肯定会以为是指她亲生父母的家,要不就是普尔曼和米歇尔的家,再不济就是在殖民地时和信还有他的家人的家,,谁叫丝楠寄人篱下待过的家太多了。只有詹姆斯在脑子里稍困惑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不发一言的望着她。 丝楠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的笑着低下头。穿越十几年,她完全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除了穿越最初时,她偶会会暴露未来的马脚,后面她几乎不怎么谈起现代的东西,也不怎么想起自己的父母,除了一些不被人理解的作法以外,她没什么别的地方像现代人了,有时候她会有种错觉,那段未来的记忆只是她梦到的东西,父母啊,朋友啊,二十年的成长经历全是她自己杜撰出来根本不存在的。 可是这段日子以来,在她的梦里,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的母亲抱着她哭泣的样子,她母亲头上每一根头发,脸上每一条皱纹,眼睛里每一滴眼泪,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天知道她父母在她尚且稚弱时就离婚了,各居一方,她从未见到过她母亲哭的模样,难道这也是她凭空想象出来的?“你梦见了什么,能具体跟我说说吗?”詹姆斯试探性的问她。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过继给他们 丝楠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敲门声打断了,迪斐不等他们反应就推门进来,看见詹姆斯,故作讶异的说,“抱歉,没想到你今天在这里。” 骗鬼呢,外面的眼线那么多,他能不知道詹姆斯来了?詹姆斯也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转头对丝楠说,“我先走了,后天再来给你检查,我说的那些注意事项你一定要严格遵守。” “噢,好的,”丝楠把詹姆斯送走,才去面对如门神一样的迪斐。迪斐坐在她的椅子上,翻着她之前看过的长篇小说,眉宇间专注又认真,窗玻璃上的阳光渐渐淡薄,他侧面的轮廓却越加深刻,丝楠不禁想起曾经那个孤傲的少年,他也有过一片赤诚的内心世界,却被现实的残酷多打破。 丝楠默默叹息,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可以理解迪斐的,有时候又觉得他实在不可理喻。矛盾重重,可是她始终顾及昔日的友谊,所以才没有把关系闹到最僵。 迪斐感觉到丝楠的目光,视线移向她,眼里浮起一抹简单的笑,“今天我们出去吃饭吧。” 鬼使神差的,丝楠答应了。太久没出去‘放风’,丝楠都能闻到自己身上一股霉味,和谁吃饭并无所谓,能透透气也算好。 迪斐已经预定了一家餐厅,金碧辉煌自不必说,还有私密性。丝楠从下马车到进入包厢,没有一个人看清她的脸,连训练有素的服务员都忍不住偷瞄她,可惜她脸上戴着大大的口罩,头上还戴着毡帽,一根头发都没露出来。作为政界炙手可热的佼佼者,许多人都认识迪斐,不少用餐的宾客看见他都主动打招呼。见着他带着女人来吃饭都十分好奇,要知道与迪斐盛名相反的是他对女人的冷漠距离。 按他的年龄也不算特别年轻了,同龄男人要不就是已经墨守成规的娶妻生子,要不花心大萝卜女友情人一堆。可是迪斐却是异类中的异类,私生活干干净净,他身边真正公开的女人只有邦尼特家族的未婚妻那位伊纳小姐,但他们的婚约早就取消了,而且没有人在巴黎再见过伊纳。除了伊纳,和迪斐沾上关系的唯二女人就是丝楠,问题是他们从未在公众场合一起出现。 “怎么突然想到请我吃饭?以你的个性,还不如请厨师在家里做,”丝楠看着面前丰盛的佳肴有些煞风景的问迪斐。浪漫的烛光晚餐不存在他们的生活里,无论普尔曼,还是她亦或者迪斐,都是务实派,不会花心思在无用的东西上,大抵这都是再殖民地养成的习惯罢。 “我听女佣说这几天你胃口不太好,想到这家餐厅的墨鱼做得开胃最有名,才想带你来尝尝,”迪斐把一个盘子推到丝楠跟前,“趁酱还未淋透快吃吧。” 丝楠望了他一眼,一个男人会在什么情况下对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如此用心呢?她想起临离开滕恩尔前,莱德赛尔夫人匆匆来见过她一面,对她说的话, “在我们这个社会,私生子是没有好下场的,我丈夫的私生子没有一个登得上大雅之堂,有资格拿到他的财产,你再看伯恩琼斯兰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私生子,琼斯兰家族压根没拿正眼瞧过他,还算他有自知之明,最后自己灰溜溜的走了。现在普尔曼下落不明,我话往难听点说吧,他要是死了,你的孩子出生就注定是私生子,你以为欧罗斯家族会认他吗?他们家族更注重门第,要不然普尔曼不会至今游离在外。 除非你带着孩子隐居,否则他一定会饱受世人恶意的诋毁和异样的眼光,但是隐居谈何容易,你父母也是隐居,他们的下场我们都知道,而你是怎么长大的,受过多少磨难,自不必我说,况且总统还紧盯着你不放。 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再嫁一个愿意帮你抚养孩子的男人,或者把孩子过继给别人。” 这番话对丝楠的触动很大,她明白莱德赛尔夫人是真正关心她,替她着想。她前世自己的生长环境就不和睦,父母各自再婚生子,让她变得连单亲都不是,她能茁壮长大,三观没有走偏绝对是老天爷的恩赐,她深有体会,跟普通的母亲一样,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受一点苦,至少他得有爸爸妈妈,有优渥的生活环境。 再嫁当然是不可能的,丝楠心里一直记挂着普尔曼,只要现实还没有彻底阻断她的念想,她就会一直认定下去,就如同最初对小琼斯兰的感情那样。 莱德赛尔夫人也能猜到她的想法,所以她在没有提前告知丝楠的情况下做了一件事。 佳妮假怀孕。 “佳妮同意了,她和小琼斯兰不久也要说回到巴黎,只要到你生产那天把孩子交给她就可以了,而且你随时可以去看望孩子,就算哪一天你想不过要回孩子也可以,他们一定不会反对。我知道无论我们怎么保证,你肯定还是不放心,因此我们打算把白塔城堡转移到你的名下,霍尔斯图家族的财产物归原主,也算是作为你的后盾。” 丝楠最初听到莱德赛尔夫人的提议,十分震惊而不可思议,可是冷静下来仔细考虑,又觉得在自己可接受的范围内,其实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做一个母亲,尤其在普尔曼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在外她表现的轻松乐观,天知道每晚熄灯入眠前,她总要默念普尔曼的名字,向佛祖祈祷,她甚至想回一趟自己的家,把那几尊佛像摆在自己的床头前,如果不是怀孕,她早就登上前往殖民地的船亲自去找普尔曼。 伊莱海默就是过继的孩子,琼斯兰法官对他教导有方,他的优秀与才能,丝楠是亲眼见过的,问题是海默清楚自己的身世,他对自己亲生父母的态度比陌生人都不如。 如果孩子真姓了琼斯兰,丝楠担心将来有一天他会不愿意认她这个母亲。丝楠出神了良久,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叉子掉在地毯上,迪斐望了她一眼,不言语的弯腰去捡。就在这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卷土再来 丝楠和迪斐在包厢里,外面的吵闹与他们无关,他们也都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偏偏争吵的人好像就站在他们包厢门后,声音很响却听不清楚,严重干扰到两人的用餐,特别对于挑剔的迪斐来说,是不能忍受的。在这样高档的餐厅,谁会如此无理的发出噪音呢。 迪斐起身,对丝楠说,“我出去看看。” 外面可热闹得很,有七八个人,呈双方对峙的架势,餐厅老板正佝腰一副求爷爷告奶奶的样子。而闹剧的主角,迪斐居然都认识。准确的说,另外两个人看见他都同时愣了一下。 “哎呀呀,瞧瞧这是谁啊,我们法国的栋梁,高贵的迪斐少爷,哦不,迪斐公爵,你外祖父应该把爵位传给你了吧,”卡维尔嗤笑个不停,只有他才会发出这种刺耳令人厌恶的声音,也只有他会不分场合的耍泼。 父亲锒铛入狱,家族破败给卡维尔造成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与几年前相比,他瘦了一圈不止,背也有些驼着,张开着站立,尽管穿着上等的织锦衣服,看起来也不像贵族,更像个混混。 卡维尔用可以憎恨的眼神盯着迪斐,那眼神恨不得连皮带肉把迪斐吃下去。迪斐跟他的仇深了去,且不说他自己家破人亡,就冲男人的面子,莉莉娅为迪斐疯癫闹得沸沸扬扬,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迪斐的出现倒是让纠纷另一方脱了困。不过对方可不一定感谢他。海默瞥了他们一眼,转身欲走,被卡维尔的狗腿拦住。 从滕恩尔回来后,迪斐和海默再没有一点交流,别说私下,就算在某个高级宴会上碰见,也会当做不认识,各自转身走开,他们相看两厌。好在在旁人眼中,两人本来就不算熟,有这种冷淡的反应也不奇怪。 海默跟着父亲一直在调查舰船沉没的原因,从军队这一方暂时没发现任何线索,总统的意思是要派遣一个调查小队远赴殖民地,协助越南总督,调查那边的驻军中是否有奸细。总统似乎很中意海默担任小队的组长,有意让他多锻炼一番。 “伊莱海默,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说的呀,在我们面前何必再装清高,不过像你这种不懂感恩的白眼狼也不懂念旧情吧。” 卡维尔简简单单的两段话把两个人得罪殆尽,字字讽刺,让他们的脸都冷得更冰块一样。 迪斐至今还未继承欧罗斯家族的爵位,如今政府的政策是压制贵族,许多曾经权势滔天的家族都不被允许生活在国内,被迫漂泊隐居。在这样的高压之下,迪斐高调的接受家族爵位无疑是自找死路的做法,除非他不想再总统身边混下去了。 这是外人看到的,包括欧罗斯家族其他成员也这么认为,迪斐理所应当的摈弃了旧封建旧制度,还受到其他人的赞赏。但实际的真相是,欧罗斯老公爵死得很突然,他留下的遗嘱,除了财产分配只字未提把自己的爵位传给迪斐。 伊莱海默在邦尼特家族遇难时,不仅没有出手帮助,还落井下石,逼迫他养父母离婚,不仅狠狠打击了他的养母,还断送了邦尼特家族濒死求生最后的机会。同样这也是外人不知道的内情。 迪斐抬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吃饭了,怎么?你迪斐大少爷可以来的餐厅我不能来?”卡维尔往前跨近一步,双眼依旧死盯着迪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卡维尔邦尼特还是贵族,没贫困潦倒变成乞丐,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狗改不了吃屎,你的教养不必乞丐强。” “你有种再说一遍,”卡维尔提高声音冲迪斐嚷,发红的眼睛恨不得冲上去对他动手。迪斐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态度也不紧不慢,可就是越是这样冷眼旁观,目中无人,越是让人气恨,因为他从头到尾,身上每个毛孔都在告诉别人,他对他的鄙夷和不屑。 许是气到极点,卡维尔忽的笑起来,态度陡然一转,“话又说回来,我还真是想念昂慕斯啊,想念我们四个一起上课的日子,如果你和昂慕斯没去殖民地,我们也算是好兄弟。” 不知情的人听不明白卡维尔的意思,连海默都望着卡维尔沉思,难道卡维尔知道昂慕斯和迪斐之间的关系? 命运的安排总是巧合的,当初卡维尔为规避赌债,往英国逃跑投奔他的姨母,在路上曾经见过昂慕斯一面,也是最后一面,他俩也就只剩童年时的那点交情,谁也不清楚道昂慕斯对他说什么,在那之后没多几天,昂慕斯就去世了。邓格拉斯远赴英国低调办理儿子的丧事,大多数人还以为昂慕斯在英国休养,知道他已死的少之又少。 不得不说,卡维尔此人纨绔放荡,却还是有点混的本事,他再回巴黎,不仅还清了欠赌场的全部欠债,还改头换面,和亨利摩勒斯交上朋友,摇身一变成为宝蒂那烟草的一名经理,专门负责公司在英国地区香烟的销售。这也就是为什么丝楠在夜场看见他和亨利在一块喝酒的原因。名义上米歇尔把公司送给了丝楠,但实际掌权的还是摩勒斯一家,加菲尔德不仅让自己的儿子担任公司总经理,还安排他的女儿掌管几家销售分店。在公司的经营上,丝楠完全插不上话,而且现在也没有心情插手。 “公共场合,你嚷嚷够了吧,”海默终于开口说话,从法律意义上讲,他和卡维尔是表兄弟,在迪斐出来前,卡维尔一直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忘恩负义,他没有还嘴辩解,任由卡维尔撒泼,让其他人看够了笑话。卡维尔拍着手大笑,“好好,你们抱团,你们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都来对付我吧,我卡维尔邦尼特在这里放下话,你们尽管冲我来,我不怕,看看谁能走到最后。”说完,他双手背在后腰,大摇大摆的擦过迪斐往出口走,双眼的余光瞟了一眼虚掩的门,从缝隙里只能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 第一百五十四章 异军突起 她听清了谈话的声音,也知道是谁在说话。不过她始终都在静静的吃自己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再关上。她抬起头,因为海默在她对面坐下,眼睛望了一眼她的肚子。迪斐跟在后面,身上有些低气压,他让服务员再上一副餐具。 “你和卡维尔怎么吵起来的?” “他像只疯狗,看见我就吠叫起来,”海默说着看向迪斐,“呵,他一看见你简直要扑上来咬你。” 迪斐不置可否的冷笑,“堂堂琼斯兰大少爷,何必与我们挤一个位置吃饭?” 丝楠知道迪斐和海默之间有间隙,却不知道最大的原因还是在她,她打圆场说,“海默也是我的朋友,都到饭点了,大家一块吃吧。” 桌子很大,三个人做得很开,各吃各的,没发出一点声响。海默来得晚却吃的最快,而且他说了一句话,马上让一个放下刀叉顾不上吃饭,而让另一个也放下刀叉倒足了胃口。 “我下个月去印度支那调查,如果有普尔曼的消息,我及时告诉你吧。”海默说完,用餐巾擦完手,起身就走。 丝楠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翘起嘴角。她没注意到旁边的迪斐表情有多么的阴郁。 海默学会了他养父明察秋毫追究到底的那一套,直觉惊人,条理清晰,不把事情弄清楚,誓不罢休,所以迪斐心里头怕了。 第二天,佳妮来找丝楠小聚,大概每半个月她们都要见一面。佳妮在巴黎只有丝楠一个好朋友,她性子内敛单纯,从小到大都被父母养在深闺里,很难融入巴黎的小姐圈子里,加上她答应母亲装怀孕,更不好出席公开场合,于是她一有时间就来找丝楠。迪斐非但没限制她的到访,还很欢迎。 佳妮也丰腴了不少,脸白嫩的可以滴出水,举手抬足小女儿情态是男人最爱的类型。婚后的蜜月期小琼斯兰宠她宠上了天,好吃好喝心宽体胖娇养着能不发胖么,她原先纤细苗条,胖起来特别明显,和丝楠一个体质,正好帮她母亲圆了谎,她看起来的确像怀孕了。 佳妮的父母虽然已经回了鲁昂,但留下了他们家族的医生随时侍奉她左右,她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的不适,就是一大家子的人忙活着。估计就是这架势才把小琼斯兰隐瞒至今吧。 “阿朗才走两天,我就很想他了,可是他说他得十天才能回来,”佳妮捂着咖啡杯委屈的说,脸气鼓鼓的,“虽然我知道他有事业,而且我又撒了那么大的谎,哎,我真不是善于撒谎的人,他不在我身边也好。” 小琼斯兰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正如他在自己二十二岁那年毅然决然的去印度一样,他接手家族产业之后,进行了一系列令他的亲人和熟人咋舌的动作。 首先他彻底打开家族葡萄庄园紧闭的大门,把原来只供贵族富人享用的葡萄酒送往各种平价的酒廊出售,很快利用庄园的神秘色彩令其他普通品牌的酒黯然失色。琼斯兰家族拥有宽阔的私人领地,现在小琼斯兰却试图将祖辈的狩猎森林变成向公众售票的野外游乐场。他计划在自己的森林里修建一座公园和野生动物园。他甚至琢磨把庄园里空闲的房间租出去,当然这遭到全家族的成员严厉反对,他们说琼斯兰家族还未穷到这个地步,不需要他出卖尊严。 能理解她做法的恐怕只有丝楠,小琼斯兰是个有远见的人,他对自己的人生有明确的目标,所走的每一步都有自己意义,他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初衷。琼斯兰家族由他掌舵,非但不会没落,很可能达到一个未曾企及的高度。 “你的产期应该已经定了吧?到时候我们就住在一起,这样谁也不会发现了。” 丝楠望着佳妮蕴着善良笑容的眼睛,如果前一刻她还在犹豫孩子出生该怎么做,那么这一刻,佳妮无疑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决定把孩子过继给他们,有佳妮这样的母亲,小琼斯兰那样的父亲,她的孩子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 后米娜丝楠出门的次数更少了,待孕的日子是枯燥乏味的,特别在肚子像吹气球一般鼓起来后,丝楠开始嗜睡,清醒的时间就在花园里来往散步,自言自语的说一些周围守卫们都听不懂的话。她说的是中文,她觉得她好像快遗忘了自己的母语,只能说说念念才能消除心中的恐慌,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恐慌什么,她让迪斐的手下把自己宅子里的佛像移到这里的房间,铺上蒲团,点燃熏香,仿佛只能这样才能让她心神平静下来。身为一个准妈妈,她心里的杂念太多。 不得不说迪斐把她保护的很好,她可以安心的呆在这一片宁静的地方,无人打扰,尽管外面已经掀起了血雨腥风。 六月春季才刚过去,一则军方消息悄然无声的被呈上总统的办公桌,一个月前,一支约500来人的队伍不宣而战,以迅速而诡异的手法攻占了河内和一片重要的北越南煤矿区,而且还击毙数名越南军官。 这看似是个绝好的消息,可是巴黎例行会议进行时,全场都沉默无声,无人发表意见,因为没有人知道这帮人的来历,也没有哪位将军曾下过命令执行这场攻击。在军舰沉没后,侵略计划已经放下半年多了。 天知道这群人是敌是友? “难道是英国人?” “不可能,他们自己那片地盘都没弄清楚,哪有时间伸长手跑到印度支那来。” “无论如何,这群人应该是在帮我们吧。” “不要把事情想得过于天真,我认为他们很可能不怀好意,否则怎么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来历?” 官员们吵成一团,场面乱的像一锅粥。总统问身边的迪斐,“你怎么看这件事?”迪斐早就自己的思量,从容道,“既然有了第一次,一定还有第二次,我们只需等待他们再出手不就知道真相了吗。如果与我们非属一心,就立马派兵剿灭,以免遗留祸害。”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背着土枪的瘦黑男人走过来,用敬慕的眼神仰视面前的普尔曼,叫了声,“阮先生。” 普尔曼知道是首领叫他过去了。 他现在有了一个越南名字,阮先生。阮这个词,在越南人的名讳中有格外重要的意义,表示令人儒慕尊敬的学者。似乎和普尔曼本人的形象十分不搭调,但他却有本事让越南人如此认为。 因为就在不久前,他带领他们冲进河内,杀死首领最大的仇家。 一切还要从普尔曼被抓起来那天晚上说起。 侍奉姬莎的侍卫中,有五六个不怕死的挣脱束缚,摸黑逃命,也不管他们的小姐了,最后被击毙在森林里,他们的尸体被扔在普尔曼和姬莎的眼前,一把火烧成了灰。这一幕给姬莎十分巨大的心理阴影,她整个晚上不敢闭眼睛睡觉,只有靠着普尔曼她才有一丝安全感。这让普尔曼愈发感到愧疚,他深深的意识到逃走是奢想,等人来救命无异于等死,只用靠自己才能活着回到丝楠身边。 于是他做了一个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 投靠敌人。 当时暴怒的首领准备把他们都杀了,普尔曼低声下气,反复讨饶才让对方肖了火,他还挨了几脚,都忍气吞声下来。也许普尔曼这样人求情让他备有成就感吧。之后除了限制自由,这群越南人并没有再虐待他们,至少没有饿着普尔曼和姬莎,至于其他侍卫的生死,普尔曼力不从心。 那个会法语的翻译是最先与普尔曼建立联系的人,他叫维武,原本出身越南富裕家庭,曾经在法国留学,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普尔曼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来当游兵散将的原因。一开始维武旁敲侧击的想知道普尔曼和姬莎的身份。普尔曼嘴风紧,咬定他们就是商人。 某天一个越南人试用收缴回来的法国枪,险些走火,射伤自己。普尔曼主动提出愿意教他们用枪,引得所有人侧目。他当时盯着首领的眼睛,手心手背全是汗,他感觉仿佛了过了几个世纪,首领才点了头。从那之后,普尔曼便得到他们的些许信任,他和姬莎有了像样的房间,他负责教导文盲愚昧的越南人使用武器,尽心尽力,没有二心,很快便通过首领的考验。 而且普尔曼也慢慢了解到,这伙人所针对的并非白人,如今越南处于内忧外患交杂的非常时期,一夜家破人亡的人不少,一夜揭竿起义的也不少。这群人就属于后者,他们对越南本土统治阶级的某些官员十分厌恨,甚至超过对侵略者法国人。为了赢得更多的信任,普尔曼主动出谋划策,先是烧了河内的粮仓和城王府,又伏击了一支越军小队,他带领着越南小兵照样能打游击战,打一枪换一炮,不到半年就打到河内门口。明锐的头脑和出色的才能让所有人惊叹,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支民军队伍里来,首领也慢慢放下芥蒂。 普尔曼的地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现在不仅拥有和首领一样大的屋子,还有外出的自由。然而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越南人不可能全心相信一个白人,用来威胁普尔曼的便是他口中的妹妹,首领牢牢把握了这一点,姬莎始终处于被监视的状态之下,她被单独关在一处,只要普尔曼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他就会命人杀了她。 远在万里之外的人们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在越北闹出大动静的人是普尔曼。 在这件事上,打击最大的恐怕是米歇尔,他如今完全无心工作,放下所有的生意,用总督的特权大肆搜寻普尔曼,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普尔曼音讯渺茫,他也渐渐绝望了。 他拼死拼活在殖民地奋斗这么多年不就是想为自己争口气,想为他和艾芙唯一的孩子提供最好的生活。到头来,自己亲近的亲人一个个都死了,普尔曼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 这个半辈子风光无限的男人,几个月头发基本上白光了,步履和背影和凄苦蹒跚的老人没区别。 伊莱海默抵达西贡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米歇尔,“调查来调查去又有什么用,我的儿子已经死了,”米歇尔的眼里充满了怨恨,如果不是总统逼着普尔曼来越南做先锋军,根本不会出这档子事,普尔曼就是被这些人逼死的。早知道普尔曼死得如此凄惨,他当初就同意普尔曼和丝楠的婚事,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吃,米歇尔的自怨自艾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自责悔恨的境地。 “一个家族的同龄人中不该同时出现两个优秀分子,”海默心里如是想着,没有说出口,他管不着别人的家事,他也暂时没有证据。 海默第一次来殖民地,这里给他的感觉很不好,昏黄的画面,浓烈的太阳,热燥的空气,好像所有皮肤的毛孔都被堵住,透不了气。他平生第一次穿上了露胳臂的衬衣,下马车时,所有人对他行注目礼。在粗糙世界里,这个精致的男人无疑是一道别致的风景。波顿总督与夫人亲自迎接的他,那时米歇尔像个老头蜷在座椅上,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普尔曼是他的希望,是他寡淡人生里唯一的念想,他精心抚养孩子,给予最好的条件,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财产都是为普尔曼以后的生活做铺垫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上帝也不想看的吧。 “普尔曼只是失踪,我们谁也不能确定他已经不在了,”波顿总督劝说者米歇尔,因为瑟琳娜的死与自己的妻子有关,他对欧罗斯家族心怀愧意,在找寻普尔曼的事情上,他付出的努力最大,“老伙计,想开一些,没准哪一天普尔曼就自己回来了。” 米歇尔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整个人都被打击击垮,还有什么能激起这个男人的名利心呢? 直到海默走到他身边,弯腰在他耳边低声说,“丝楠怀孕了,是普尔曼的孩子。”米歇尔‘砰’的跳起来,震惊又狂喜。 第一百五十六章 喜从悲来 就在米歇尔以为自己的世界从此黑暗时,海默一句话把他从深渊里拯救出来。 “真的?是真的吗?”米歇尔扯住海默的双臂,海默比他高,他恨不得要把他扯下来,海默没有抗拒,即使他与米歇尔一定也不熟,他也不喜欢与人贴身接触,但他是晚辈,最基本的礼貌还是得给米歇尔的。 “我有孙子了,我有孙子了。” 旁人好奇海默到底说了什么让米歇尔眨眼间变得亢奋,可是两个人说话声音太小了,别人把自己的耳朵揪起来也听不清楚。 “我要回去,我马上就回去,”米歇尔迈步就朝外面走,大声叫,“查理,快联系船,我们今天回国。” “等等,米歇尔,发生了什么事?”利顿总督连忙叫住米歇尔,可对方置若罔闻,他发红的脸和恨不得凸出来的眼睛,还有脸上诡异的笑,看起来都令人发寒,难不成米歇尔伤心过度,疯了? 此刻谁也拦不住米歇尔,因为,谁也比不上他的孙子重要。 “你对他说了什么?”米歇尔走了,利顿总督只能问另一位当事人海默。 海默对此不言语,而是说,“我们的士兵为何不往北走?听说河内发生了暴乱,我们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殖民地的安全。” 利顿总督的脸色稍显难堪,当得知总统派的调查队抵达时,他心里就很不好受。 距离那场事故过去这么久了,一点线索也没有,总统显然开始质疑他的能力,派人来是第一步,接下来很可能就是换总督说了。利顿总统这几个月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整日整日的惶恐不安,就像是有什么大灾要降临在他头上。 而且对于先前素未谋面的伊莱海默,他也没有好印象,他不喜欢这个过分精致阴柔的年轻人,说他是律师,还不如说是富家少爷。他认为伊莱海默又是个二世祖,就如同普尔曼,靠着自己父亲的背景才能被委以重职。草根出身的利顿总督说到底对权贵子弟很有偏见。 敏感的海默亦有感觉,不过与他何干,他无须讨好任何人。 就在这时,海默突然朝利顿的夫人菲丽丝走去,在后者诧异的目光下,他问,“瑟琳娜欧罗斯的墓在哪里?” 菲丽丝的脸啊,瞬间唰的惨白,她往后退了一小步,连摇摇头,“我不清楚。” 海默不为所动,追问,“你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只是受人所托,去祭拜他的母亲。” 海默说的不假,临行前,迪斐来见过他,也真的亲自开口请求他。他说,“一晃都过去十年了,我母亲的尸骨一直深埋在异国,风吹雨淋,坟墓不上不知长了多少野草,恐怕无人搭理吧,我是不孝的儿子,没有去看望过她一次,也没想过,哪怕是现在,我也不想回去,我绝不会再回那个鬼地方。” 不可一世的迪斐在说这番话时,稍稍泄露出自己的脆弱,他的母亲是他一辈子无法释怀的爱与恨。所以哪怕拉下颜面,他也要求海默。海默深深的盯着他的眼睛,就像是要确定什么。 “放心吧,在她生孩子前,我不会对她做任何事。” 于是海默答应了这个要求,迪斐还让他替他问候一下菲丽丝。奥利维亚的姐姐,何尝不是害死瑟琳娜的凶手。 其实当年涉世的人们都得到应有的惩罚,耿耿于怀的不过是自己的心魔罢了。 瑟琳娜的坟墓就在湄公河岸边,炎炎烈日下,却并不如当年迪斐说的荒草丛生,周围的草地被修建的十分整齐,石碑也是纤尘不染,石碑上的十字架被擦得很发亮,草地上还摆着几束晒干的玫瑰花。 “她生前最喜欢玫瑰,那时每周我都会吩咐人送一束到她手里。” 海默不意外在这里见到麦凯克伦,这座墓地是这个生无可念的男人,唯一执念,否则他为何一心要回殖民地呢。 麦凯克伦的状态比在法国时要好很多,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头发和胡子也不邋遢,几经打击,当然不能从他身上找出当年丰神俊朗的模样,他看起来就是最普通的中年人。 “没想到那边派你来调查舰船沉没的事,普尔曼死得很冤不是吗?” 海默眯眼,“你在暗示我,你也知道凶手是谁。”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你应该到北边去看看,”麦凯克伦叹了口气,“呆在这里是查不出来任何东西的,如果需要,你可以去岘港找这个人。” 麦凯克伦递给海默一张纸片,海默打开来,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和地址。麦凯克伦在殖民地经商多年,总会有一两个靠得住的朋友。 “记得多找几个侍卫陪护。” 麦凯克伦拍拍海默的肩膀,他感激这个孩子救了他,可是他也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不管迪斐做了什么,他永远是他和瑟琳娜的儿子。 米歇尔当天就走了,双手一甩,忙不迭的,生怕晚了。他走的第二天下午,所有在西贡官员和军官在总督府开了一场相当严肃的会议。 “库尔塔中将上个月就回岘港了,听说她女儿好像失踪了。” 海默闻言,看向低声议论的两人。 “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呢。” “天知道,按理说岘港也不乱,那边基本上是我们的人啊。” “哎,现在殖民地太乱了,女孩子还是呆在国内才好。” 两个军官聊着天,冷不丁的被海默打断,“你们说的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这我们哪里清楚,恐怕得去岘港问库尔塔中将。” 海默沉思,又是岘港,看到这个地方他非去不可了。 “你看我给你做了一件衣服,”普尔曼一进屋,姬莎就跑向他,手里拿着一件米白色的衬衣,邀功般的把衣服举高,“快试试看吧。” 她轻快的步子可一点都看不出来被软禁的痛苦,更像是乐在其中。她望向普尔曼的眼神是仰慕又热烈的。普尔曼却看着衣服出了神,他又想起丝楠,丝楠也会做衣服,如果能为他做一件该多好啊。半天没得到回应,姬莎慢慢的放下手,眼里的热度也冷却下来,她清楚普尔曼又在想念他的妻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又见婚礼 丝楠的产期定在九月,从八月底开始她大部分时间都卧床休息,离生产的日子越近,她就越难熬,大概肚子里的孩子有了意识,报复她在前期折腾他,所以现在反过来折腾她了。 詹姆斯每天必到寸步不离,成了她的专职医生。詹姆斯还笑言,他不是妇产医生,只在殖民地接生过一两个危重产妇,丝楠让他把这些妇产知识从头到尾的重新学习了一遍。 屋子外面的守卫更加森林,一只小鸟飞进来都得接受盘查。莱德赛尔夫人寄来了一堆昂贵的滋补品,还写了一封长信告诉她许多注意事项,非常贴心。玛格丽特和佐薇她们每周都送来十来件童装,裙子、裤子、小西装,不管孩子是男是女,他们的衣服已经多到穿不完,并且有往更多的趋势增加。 快临产了,丝楠怀孕的事情依然是个秘密,迪斐保密工作做到相当好,除非她亲近之人,无人知道,小琼斯兰也不知道,外人连她就在巴黎的事实都不知道。迪斐当然不期盼孩子的降临,却不得不接受,因为他也知道这个孩子会被送走。每个人都十分冷静的对待这个即将降临的小生命,谁让他的父亲至今生死不明呢。 今天是佳妮搬来与她同住的日子,丝楠起了个大早,等在门口迎接。九点不到,佳妮就来了。 “迪斐呢?”佳妮一下马车就东张西望的瞅。 “他这周都不在巴黎。” 佳妮舒了口气,她可不想一来就看见他,她和迪斐并没有过节,也没有利益冲突,她对他初始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但这段时间深入接触下来,她总觉得迪斐哪里怪怪的,比如他对你说话,温和有礼,可是这种温和让人感到不舒服,就像热毛巾包裹着冰块,外热内冷,而且小琼斯兰让她离迪斐远一点,最好只跟丝楠说话。 “我也好几个月没看见阿朗了,男人啊,事业工作就是他们的天。不过他答应我下个月一定赶回来。” “你还没有告诉他吗,”丝楠轻蹙,小琼斯兰还不清楚老婆的怀孕是假的,她们骗的也彻底,当初莱德赛尔夫人说瞒着小琼斯兰吧,佳妮就真的一点都不说,也幸亏小琼斯兰生意遍布四处,不常在家,要不早就发现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相信他不会生气,”佳妮自信满满的打包票,丝楠欲言又止,不是生气不生气的问题,这么大的事情还是找男主人商量才好啊。 她们没想到小琼斯兰比预定的时间早回到巴黎,一到家没看见自己的老婆,马上问佣人, “夫人去了丝楠小姐家里住。” 小琼斯兰不疑有他,笑了笑,“她们的关系还是这么好,那我就不去打扰了。” 然而三天之后,小琼斯兰收到一封请帖, 是一封婚礼请帖。 宝蒂那烟草公司二老板的女儿要结婚了。 挑三拣四的大龄剩女柏娜终于决定在这年秋天步入婚姻殿堂,断了不少怀着抱富婆想法的男人们的奢望。要知道随着香烟的需求量与日递增,柏娜的身价只高不低,加菲尔德又是个重女轻男的父亲,曾在公开场合说,他可以给自己的儿子权力和地位,却会给女儿所有的金钱。 于是柏娜身边的狂蜂浪蝶就没少过,可惜她偏偏不长眼的看上了一个风月场上的男人,吉尔贝。还一心痴迷下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要与他生活一辈子的决心。 加菲尔德起先强烈反对,不惜把柏娜关在家里,结果柏娜绝食求死,他终究忍不下心,同意了这门婚事。而且,柏娜不接受订婚,她一不做二不休要直接结婚,把加菲尔德气的啊,所以就有了这场没有预兆的突然婚礼。 请贴上写着小琼斯兰和佳妮两个人的名字,小琼斯兰犹豫,他不太想带佳妮去,他自己甚至都不愿去。 可是且不论加菲尔德和他有生意往来,就说新郎的身份吧,吉尔贝是伯恩的私生子,就算没公开,小琼斯兰自己心里是清楚的,他担心如果他们不给面子,吉尔贝会把自己的身世抖落出来,琼斯兰家族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成了笑柄,和纯商人世家出身的加菲尔德不一样,他们还是很注重门第偏见的。就好比小琼斯兰认为如果自己女儿要嫁给一个在妓院长大在舞厅工作的男人,他打断她的腿也不会同意。 小琼斯兰亲自去接佳妮,门外的守卫通报,吓了两位女士一大跳,她俩正躺在床上聊天呢,佳妮站起来,抓着丝楠的手急道, “该怎么办啊,丝楠,该怎么办。” 她穿着随意的睡衣,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平坦的腹部。 “就实话实说吧,”丝楠也无奈,她自己也不擅长骗人啊。 “不行,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佳妮眼角余光看到丝楠的枕头,一把拿起来塞进自己的肚子前,“你看像不像?” 丝楠为难的点点头。 等佳妮穿好衣服,整理好仪表,调整好枕头,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小琼斯兰坐在沙发上喝茶,见自己的妻子下楼,马上上前扶住她,看着她的腹部惊叹道,“居然都这么大了。” 佳妮死死的低着头,脸和耳朵都是红的。 小琼斯兰伸手欲摸她的肚子,佳妮连忙推开他,“这是丝楠住的地方,注意一点。” 小琼斯兰以为她害羞,轻笑了一下,收回手,“才几个月不见,你对我生分了不少。” “还不是因为你一走这么久,连封信都不写,”佳妮抬眼瞪向他,有些委屈。 小琼斯兰笑着要安慰她,却不经意的看见二楼一个走进屋里的背影,一丝疑惑涌上心头,那是丝楠么?丝楠的腰粗到小琼斯兰辨认不出来了。 “我是来接你与我一块去参加一场婚礼的,请贴上写了你的名字。” “谁的婚礼,我能拒绝吗?”佳妮想都不想就说。“这次不好拒绝,新人双方与我都有关系,我们必须去,”小琼斯兰也知道佳妮内向的性格,拥住她说,“去露个脸,我就派人送你回来好吗?”佳妮嗯了声,她突然庆幸自己装了枕头,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怀孕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并非好意 柏娜的婚礼在圣日耳曼教堂举行,教堂距离巴黎很远。为此摩勒斯特意包下整列郊区火车,也是如今法国境内第一列蒸汽火车。关于这列火车的来历,还与邓格拉斯相关,当初投资建设初期,邓格拉斯没有参与,铁路因资金短缺险些停工时,邓格拉斯突然投入一大笔资产。现在每天在这条线路上运送的火车超过了二十列。邓格拉斯不仅收回成本,还获得了不菲的利益,听说他现在把心思都放在铁路建设上,撒钱的本事让政府眉开眼笑。 总统要以邓格拉斯的名字命令任何某列火车,被邓格拉斯拒绝了,他说要命名,就用自己儿子的名字吧。 哪个儿子? 大儿子。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列从巴黎默冬到圣日耳曼昂莱,名为昂慕斯的黑色列车。 一大早所有的宾客都在火车站外聚集,热闹的上车启程,连佳妮和小琼斯兰都上了火车,唯独少了迪斐。 迪斐坚持坐马车。 “天空不作美,加菲尔德给女儿选的日子不太好,瞧,天上全是乌云,要下雨了。”一位太太看着窗外抱怨道。 “说这些做什么,我们来是祝福新人的,”她的丈夫责备她,同时抱歉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小琼斯兰和佳妮,担心他们听见了多想。 小琼斯兰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实际上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身边的妻子身上,昨天把佳妮从丝楠的住处接出来,他就感觉很怪怪的。的确,他的工作太忙了,顾不上佳妮,几个月没回过家,没想到佳妮的肚子变得这么大,他意外又措手不及,和普通的没经验的丈夫差不多的反应。 他好奇的想摸摸肚子里的孩子,佳妮却不准。他也不强迫,所以不坚持。晚上家庭医生为佳妮检查过身体后,佳妮又执意与他分床睡。生分的感觉让小琼斯兰很不舒服。他以为佳妮与丝楠待久了,丝楠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对面的那位夫人望向佳妮的腹部,眼神里有一丝惊讶,“看样子你马上要生了吧,我怀我女儿的时候,快临产了肚子也没这么大,你肚子里肯定是个胖宝宝,路上千万要小心啊,这加菲尔德也真是的,女儿结个婚,跑这么远来。” “他在圣日耳曼昂莱买了一块地产,专门用来给他的女儿女婿盖别墅的。” “还有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还不是他女婿的身份,摆不上台面呀,只能倒贴钱了。” 这对商贾夫妻又开始喋喋不休,旁若无人的聊人家的小八卦,相比较而言,小琼斯兰与佳妮一路安静到目的地。 佳妮低头,越来越后悔不听母亲和丝楠的话,执意隐瞒小琼斯兰,谎言撒出去,圆起来就难了,何况她这种嘴笨的人。而且她还怕小琼斯兰怪她,这样一想,就更不敢开口。佳妮恨自己这种懦弱的性格,她要是有丝楠半分的直爽也就不会把事情弄到这么尴尬的境地。 教堂内外早已为婚礼准备妥当,小琼斯兰扶着佳妮下车,佳妮的手都是抖的,差点踩空,小琼斯兰连忙拖住她的腰,手臂碰到她的肚子,他一愣,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小琼斯兰先生,您能来是我的荣幸,”吉尔贝穿着一身新郎礼服,加之不俗的相貌确实能唬住眼见窄的女人,不过他嘴角挑着一抹轻笑,在小琼斯兰眼中实在太碍眼。 他和琼斯兰家族的其他人一样,绝不会承认这个私生子,就算他娶了富豪的千金又如何,充其量就是个吃软饭倒插门的小白脸。 见小琼斯兰半天没答话,吉尔贝又看向佳妮,又自顾自的说,“夫人大老远的过来真是辛苦了。” “我们不是为你而来,”小琼斯兰冷漠的丢下一句话,牵着佳妮离开。他讨厌吉尔贝的原因还有一个,吉尔贝是迪斐的人,差点破坏他和佳妮的婚宴,险些让琼斯兰家族陷入混乱。 吉尔贝带着笑容看着小琼斯兰和佳妮的背影,仿佛一点都不在乎小琼斯兰对自己的轻视,哪怕他是他的亲叔叔。 婚礼现场的宾客要不就是有点沾亲带故,要不就是利益伙伴。整个教堂坐无虚席,不知是不是因为与新郎的关系,小琼斯兰和佳妮被安排在第一排。作为新娘的兄长,亨利坐在另一边,他依旧戴着金边眼镜,穿着体面的西装,文雅的仿佛还是以前那个数学教授。 普尔曼失踪后,米歇尔无心公司经营,丝楠又因为怀孕没空关注这些事,于是在不知不觉中,宝蒂那烟草的老板悄然无息的易了主,亨利在自己父亲的帮助下,已掌握到宝蒂那烟草的一大半控制权,而公司每月的利益基本上都进了这家人的口袋里,外人也心知肚明,可是没道理指手画脚,毕竟人家正主什么都没说呢。 卡维尔与亨利挨着坐,贼眉鼠脸的东张西望,看见佳妮时,他别有意味的笑了,又转头与卡维尔窃窃私语,关系好的像兄弟。 邓格拉斯也在场中,与他现任妻子索菲和小儿子丹尼尔一同出席婚礼。 没一会儿,加菲尔德就亲自过来与小琼斯兰两人问好,他亲切的与小琼斯兰交谈,还间接的表示自己已经知道吉尔贝的身世,所以才同意他和自己女儿地位悬殊的婚姻。小琼斯兰的心情一沉,觉得自己带佳妮过来是个错误,真正该来的人是他哥哥伯恩才对。吉尔贝能捞到加菲尔德的女儿也是他的本事。 性格泼辣的柏娜今天打扮得像个公主,一身雪白及地的婚纱加上典雅的妆容看起来十分美丽,她脸上的喜悦一点都没掩饰。席间不少男人看见了都扼腕叹气,娶了柏娜就相当于娶了一家金库,今后的财富一辈子都享受不尽啊。同时对吉尔贝的一步登天羡慕嫉妒恨。在宣誓仪式快要结束时,迪斐才到达教堂,马车的速度当然与火车不能比,“在结婚仪式上迟到对主人太不敬呀,既然没诚意何必要来呢?”卡维尔抱臂站在正门口挡住迪斐的路,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里不平衡 “今天邓格拉斯也在这里,你可以进去跟他问个好,”卡维尔摆手做出了个请。 就在这时,宾客从教堂里鱼贯而出,把卡维尔淹没在人群里,婚礼结束,要转移地方了。大家纷纷注意到晚到的迪斐,婚礼迟到,分明是不给新人面子啊。 迪斐倒是神情自若的把贺礼递上去,然后跟着人群一起走。有得是人与他搭讪聊天, “上半年的税收同比上涨了百分之二十,紧缺的军费都有了着落,您功不可没啊。” 迪斐笑着应承,心里不以为意,相似的问候,相似的恭维,随着地位的升高,类似的场面屡见不鲜,无数人人都想攀上他的关系,只要与他交情,不管做什么都会顺利许多。 谁让迪斐是总统跟前的红人,有传言说迪斐是总统看中的下一任财务部长继承人,只待他的小舅舅退下后,位子就是为他留的了。现在国家政策整体的趋势殖民扩张,所以总统给迪斐的任务便是筹备军费,这无疑意味着他脑袋上顶着一把尚方宝剑,所向披靡。 正聊着又一个中年男从后面走上来,熟稔的和迪斐打招呼,“最近都不见你人影,每次会议结束后,你都马上离开了,一分钟都不肯多留,我们都好奇你在忙什么?” 这人是迪斐的同僚,说话也直接。 “家里有人需要照顾。” “哦,原来是亲人生病了,找医生和佣人守着就行了呀,你何必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面。” 在中年男印象里,迪斐不像是个会照顾人的人,而且欧罗斯家族的人员也就是那么一些,除了马塞尔,没听说哪位与迪斐感情好,混得差的,都脱离出去了啊。 迪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回答。随着丝楠的临产期的接近,几天不看见丝楠,他就感到恐慌。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心理,就好比你牵挂一个人,她的喜怒哀乐全能牵动你的心,孩子是普尔曼的,却依旧能影响他,叫他担忧揪心。父亲的角色也能换位思考?当然并非如此,他所关心的只有丝楠而已,詹姆斯说丝楠的生产可能不会太顺利。 婚宴设在一个开放的环境里,有草地和森林,布置着鲜花和绸带,吃的也是随意的自助餐。 新娘子换了一身礼服,和一群女孩子聚集在一起,向她们展示自己的婚戒,脸上挂着幸福得意的表情,她的钻戒又大又亮,属于有价无市的稀有品种,勒马夫人和丈夫经营了这么多年的珠宝店,也难见到这样的戒指,柏娜当然有炫耀的资本了。 但这群小姐们也不是吃素的,有人犀利的问, “戒指是你丈夫送你的吗?” 一个女孩嗤笑,“嘁,你忘了她丈夫在什么地方工作,能有钱买钻戒?” “八成是你父亲买来的吧。” “我真是前所未闻,这样还能结婚?” “哎,爱情就是不为名不为利呗。” 几位女士你一言我一语,笑谈中,把柏娜从头到尾奚落了个遍,一点都不给她面子,也不在乎她是今天的主角。 柏娜泼辣任性的性格在巴黎圈子里本来混的就不好,况且她又是半路从殖民地插进来的商贾之女,更难融入人家的氛围。 偷鸡不成蚀把米,柏娜讪讪的把手缩回去,用纱巾挡住手上的戒指,的确,结婚前,吉尔贝就对她说,他足够没有钱的迎娶她,他甚至没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当时她说什么呢,就像被下了迷药,她说钱不能阻挡他们的感情,她有得是钱,她只在乎他。第一次跟着兄长踏足夜场,第一次见到吉尔贝,她就被他身上矛盾魅惑的气质迷住了,特别他的眼睛,单单是被他望着就好像能吸进去她的魂,这么性感的男人却能温柔的搂着她,在她耳边说着体贴的话,那种感觉太美妙了。唯二能带给柏娜这种感觉的只有普尔曼,可惜那只存在儿时的记忆力,而且普尔曼对她也没有脸色。 所以吉尔贝在恰当的时间地点,满足了柏娜的虚荣心,也用花言巧语引诱了她,自小在红灯区长大的男人,没一点生存技能怎么混呢。 相比较而言,对面女人们另一个聚集区就显得和谐热闹多了,贵气的夫人太太们正与佳妮讨论着生儿育儿的话题,佳妮之前人缘不佳,没想到‘有了孩子’,反倒得到妇人们青睐。女人们说得认真,佳妮听得也认真,还找服务员要了一个笔记本,在纸上仔仔细细的记下来。她是不用生孩子,但要养孩子啊。与其措手不及,不如早做准备。 “不用担心,小琼斯兰可有得是能力不让你受苦,到时候肯定全巴黎的妇产医生都到你家来,”一位夫人笑着打趣佳妮。 “我们是过来人,小琼斯兰这种好男人世界难有,当初听说他要结婚,我还说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的眼光,一转眼孩子都有了,小琼斯兰不被你抓得死死的才怪呀。” 又是一阵善意的笑声, 佳妮脸红了一点,害羞的低下头。 柏娜看在眼中,嫉恨的缩紧握酒杯的手指。 “啧啧,你的婚礼,她俨然成了主角,是啊,她挺着大肚子,是场中唯一的孕妇,脸长得又美,能不吸引人么,”卡维尔不知何时走到柏娜身边,用阴阳怪气的声音调侃。 柏娜嫌恶的往旁边挪开一步,“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她弄不懂她哥哥为什么非要与卡维尔做朋友,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油腻的感觉。 卡维尔咯咯的笑,“那你想跟谁说话?你的新婚丈夫?他现在恐怕没时间理你,瞧你的样子,是不是心里不舒服,看看她的丈夫,再瞧瞧你的吉尔贝,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卡维尔别有用心的刺激柏娜,一根筋的女人中计了。幸福是不能比的,好胜心强的柏娜控制不了自己的对比欲, “不过这个佳妮莱德赛尔长得可真像丝楠啊。 一想起丝楠,柏娜的脸就沉了下去,她盯着佳妮,径直朝她走去。 “你好,”佳妮一愣,才意识到柏娜是在跟她说话,连忙说,“你好,祝福你。”“谢谢,”柏娜挑着酒杯,上下扫视着佳妮,视线停在她的腹部,“孩子多大了?” 第一百六十章 掀开事实 当别人急匆匆的跑过来告诉小琼斯兰出事了的时候,他正在与吉尔贝说话,话题无非是警告吉尔贝别把琼斯兰家族扯进他荒诞的生活里。 吉尔贝视线四处扫荡,根本没把小琼斯兰的话放在心上,嘴里漫不经心的说, “我是妓女养大的,什么偷鸡摸狗的丑事都做过,登不了大雅之堂,我也有自知之明,放心吧,我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从没把自己当成琼斯兰家族的人,我更不指望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当然你能来是我的荣幸。” “小琼斯兰先生,小琼斯兰先生,大事不好了,您的夫人摔倒了。” 话音还未落,小琼斯兰已经快步走过去,他的速度极快,而且脚步有些凌乱和慌张。 佳妮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她坐在地上,神情呆滞,双手揪着自己的裙子,不发一言,像个呆子。 “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摔倒的,”柏娜不停的向其他人辩解,满脸惊怕,急得连精致的妆都花了。 天知道她刚才只是想拉住佳妮,没想到踩到了她的裙子,她不是故意的。 “现在说这些一点用处都没有,快叫医生过来吧,”一位上了年纪的贵妇冷漠的看了柏娜一眼,伸手去扶佳妮。 她的手刚接触到佳妮的胳臂,一个小姐惊叫道,“那是什么东西?你们瞧,有什么东西掉出来?”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在佳妮的裙摆下,露出来一个白色的棉角。佳妮听见了,马上双手一捂,不曾想太紧张,用力过度,肚子瘪了一个坑。 这可把在场的女士们吓了一大跳。 “她,她的肚子怎么是软的。” “老天,那是枕头,她根本没有怀孕。” “她把我们都骗了。” 几秒前还怕得要死的柏娜也愣住了,眼睛死死盯着那荒谬的枕头,“好啊好啊,原来你是个骗子。”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和各式各样的眼神严重伤害了脸皮薄的佳妮,从小到大,她何曾经历过如此难堪的场面,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头几乎埋进胸口。她知道自己闯祸了。她今天不该穿这么长的裙子,更不该理会跋扈的新娘,她刚才她和柏娜聊天时的气氛很不愉快,柏娜一直问她关于丝楠的事,她不说,而且准备走,结果裙摆被人从后面踩住,她没掌握好平衡就摔倒了,是不是柏娜做的,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了,她自己把一切都毁了。 这时,人群的议论声忽然安静了下来,佳妮听见了脚步声,看见走到她前面的鞋子,她的头低得更下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发抖。 小琼斯兰弯下腰,一手护着她的肩膀,一手捡起枕头,把她扶起来,还轻轻的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的,佳妮怯怯的抬头,望进一双依旧温和的眸子,包容大气,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似的。 “阿朗,我,,”她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声调里俨然是哭腔。 “回去再说吧,我们走,”小琼斯兰揽着她,往宴会厅外走去,眼神所到的地方,人们自觉的为他们让出一条路。 “等一下,”突然响起高昂带着兴奋的声音,卡维尔从人群另一面大摇大摆的走过来,脸上的肌肉因为笑容而一颤一颤的,十分丑陋。 “大家不想知道为什么琼斯兰夫人要装成怀孕的样子吗?”他大声对周围的人说道,生怕别人听不见他的话。 他算是问到其他人心坎里去了,众人的好奇心早就吊起来了,短短几分钟,他们替佳妮想出了不下十种原因,比如佳妮假怀孕逼婚啊,比如借孩子觊觎小琼斯兰的财产啊等等。 小琼斯兰停下,侧身看卡维尔,目光凌厉,但卡维尔一点也不怕,还是笑嘻嘻的样子。 “你住口吧,”一只手从卡维尔身后掰过他肩膀,卡维尔没站稳,谁会想到迪斐在这个时候会对卡维尔动手,在公众场合,他向来以无可挑剔的礼仪著称啊,相对的是他对旁人的事情的消极态度,没有人见过他多管闲事? 卡维尔也不是吃素的,他推开迪斐,嫌恶的甩甩手,“我说错什么了吗?吗?” 迪斐冷冷的说,“别人的事你少管。” “我还轮不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你以为你是谁?我的好姐夫?请问你敢说你到底把我姐姐弄到哪里去了?” 迪斐脸不变色心不跳,“你们家的人不是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离了巴黎么?怎么反过来问我?我还奇怪你居然有脸回来。趁没闹出事端之前,快离开这里吧。” “哈哈,别再对我对我用激将法了,我不吃你这一套,”卡维尔毕竟是经历过家破人亡的苦难,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少爷,也有了自己心计和算计,但是他泼皮无赖的性格却并没有改变。 “各位各位,今天你们将目睹一场好戏,小琼斯兰夫人假怀孕的原因既不是为了她,也不是为了小琼斯兰,而是为了她的闺中密友。”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大家还记得丝楠霍尔斯图吗?有没有觉得自从普尔曼欧罗斯离开法国后,就甚少听说过她的消息。” “她不是去南方休养了吗?”还是有了解情况的人。 卡维尔嘴角一歪,笑起来,“她可是到琼斯兰在南方的庄园休养,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暗示已然如此明显,有些人立刻脑子转过弯来,比如柏娜就难以置信的张大了眼睛, 小琼斯兰垂下眼睑,微微叹了口气,那天他看到的背影果然就是丝楠。 “真相就是丝楠霍尔斯图未婚先孕,怀了普尔曼欧罗斯的孩子,可是他却死在了越南,一个未婚女人怎么有脸生下孩子呢,于是就用了计谋,故意用隐居当噱头,计划把孩子冠以别家的姓,好一直光明正大的与她的姘头生活在一起。至于她的姘头是谁,就不必我说了吧。”指向性太明确了,大家不约而同的望向迪斐。迪斐自从卡维尔开口后,神情就变得极冷,卡维尔一说完,他二话不说,端起一张餐盘,二话不说就狠狠扔向卡维尔。 第一百六十一章 隐秘重提 迪斐扔得很有准头,又或者说卡维尔故意不躲,他的侧脸被盘子碎片打中,顷刻,红红的血从皮肤里溢出来,滴在同样是红色的地毯上,触目惊心。 女人们发出惊怕的尖叫声,男人们也都惊呆了。 突然的变故,彻底终止了这场喜庆的婚宴。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两家的恩怨,可谁也想不到迪斐会公然对卡维尔动粗,而且手段如此狠毒。 是的,就是狠毒。 至少在不知情的旁人眼里,此时的卡维尔就是处在弱势的一方,虽是同龄人,他本来就比迪斐矮小,又是个驼背,现在更是佝偻着背,衬衣被血染红了一半,捂着脸,看着好不可怜。 而迪斐无情的站在原处,不见后悔,不见道歉,一脸漠然,只差找一帕方巾擦干净自己的手。 只有迪斐清楚的看到他眼里的笑意,卡维尔是故意激怒他的,而他居然中计了。 迪斐一路平步青云,与他执着性格和艰辛的付出不无关系,他习惯在做事前,把一切计划周全,滴水不漏,以防止任何失败,他不允许失败,更不允许有人阻挡他的路,每个认识他的人都对他竖起大拇指,称赞连连,出身、外貌、事业、性格,他好像就是一个完美的人。唯独有一个人始终影响着他,就如同白纸上的一抹黑点,永远无法抹去。 小琼斯兰眉头拧成结,他安抚的拍拍同样受惊的佳妮,然后松开她,迈步朝迪斐走去。 “你想做什么,你又在做什么,这是我女儿的婚宴,你搅黄了它,”加菲尔德直言不讳,愤怒的斥责迪斐,他抬起手,直指大门,“我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加菲尔德是有名的笑面虎,逢人都是笑脸,很少发火,他能一点不给面子的说出这番话,就说明迪斐做得真的太过分了。 另一边,亨利马上命人拿来毛巾,帮卡维尔止血,冷言对迪斐说,“我们不该邀请你来参加我妹妹的婚礼。” 吉尔贝闻言急着要开口,被迪斐一个严厉的眼色止住,迪斐看向加菲尔德,“我发现你是个不分是非的人,有眼睛的人都知道真正在这捣乱的人不是我。” 迪斐的话满含讥诮,柏娜的婚宴与他来说就是一场鸿门宴,在他来之前就清楚这个事实,不过仅因这一点就惧怕退缩,他还是迪斐么。 “那是因为你做贼心虚,”卡维尔突然朝他大嚷,哈哈大笑,加上一脸的血,实在是面目狰狞下人,他扔开挡血的毛巾,死死的盯着迪斐,“你怕了吧,你怕的了吧,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你怕我公之于众,啧啧,前途无量的有为青年啊,真希望看到你下地狱的那一天。” 他说完拍起手,自顾自的兴奋,张牙舞爪,就像个疯子,“各位女士先生们,你们想看一场好戏吗?这戏精彩的也许能颠覆你们的认知,,” 说到这里,亨利拉住他的手臂,低声说,“够了,今天是柏娜大喜的日子,你非要选在这个时间吗?” 全场最可怜的恐怕就是柏娜,在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她完全沦为配角,连插嘴的资格都没有。她就站在吉尔贝背后,双手拉着他西装的下摆,气恨的咬牙,为什么她哥哥要交这么一个无赖朋友。她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她听了卡维尔的怂恿,故意去踩佳妮的裙子,后面的事情就不一定发生了。 “听着迪斐欧罗斯,我要找一天揭发你,哪一天呢,好,就明天吧,我明天要召集全巴黎的记者。” 卡维尔放出狠话,但迪斐的反应让他失望了,迪斐脸上看起来没有一丝害怕的神色。 “我们先离开吧,”小琼斯兰走到他身边对他说,前一刻还水火不容的两个男人,在这一刻仿佛同时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共识。小琼斯兰拎得清轻重缓和,在必要的时刻可以与敌人握手言和,何况迪斐刚才帮了他解围,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至少他们有共同要保护的人。 迪斐点头,两人刚转身,意外却发生在这时, “昂慕斯是怎么死的?” 卡维尔的声音尖锐的好像穿过空气和所有阻碍,清晰的传到迪斐的耳朵里,迪斐脚步止住了。 而这句话对于周围人的反应而言就如同掉进静水里的石头,泛起无数波澜,人们议论的同时,不约而同的看向邓格拉斯, “昂慕斯死了?” “他不是去英国休养了吗。” “是啊,卡维尔真的是疯了,胡说八道。” 一些人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而另一些人首先想到的是向昂慕斯的父亲求证,“邓格拉斯,你大儿子是在英国吧?” 被牵扯进来的邓格拉斯面无表情,“我不想理会这种无聊的事。” 碰了一鼻子灰的人又把注意放在他妻子和小儿子身上,索菲牵着丹尼尔赶紧往后退,生怕遭受无妄之灾。听人提起哥哥,男孩紧紧咬着嘴唇,眼睛红了一圈。 昂慕斯可是她丈夫的禁区啊。 “阿尔萨斯先生,您的确是个好父亲,我佩服你,可是隐瞒真相,庇护真凶逍遥法外真的对得起死去的昂慕斯吗?” 卡维尔再次提起昂慕斯的死,带血的笑脸分明是复仇的决心,“还是由我告诉大家吧,昂慕斯根本没去英国,他在路上就死了,而且他是被迪斐活活逼死的。” 矛头直指自己,迪斐还算镇静,只有距离他最近的小琼斯兰发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小琼斯兰开始不信,现在不由的也怀疑了。 他逼死昂慕斯? 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闭上你的嘴,”迪斐的声音极冷,眼眸不含一丝温度,仿佛只要卡维尔再多说一句话,他就要掏枪射击他,前提是他带了枪。显然卡维尔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迪斐威胁不了他,他此时完全沉浸在报仇的快感里,迪斐的话只会更加激怒他,“这里面蕴含着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一些人啊,到死都不愿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我偏偏要把它挖出来,其实,迪斐欧罗斯和昂慕斯阿尔萨斯是亲兄弟,他们本都该姓阿尔萨斯。” 第一百六十二章 当众打脸 “他们本该都姓狄格爱。” 一句话让全场鸦雀无声。 今晚的惊吓一出接着一出,一出比一出更令人震惊,简直比连环的戏剧还精彩。此时人们谁还在意佳妮的假肚子呢,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引倒昂慕斯和迪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一爆炸性的消息上来了。 首当其冲受到冲击的是邓格拉斯和迪斐,邓格拉斯无疑意味着被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还帮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他严厉的瞪着卡维尔,一张脸马上就沉了下来。 而迪斐铁青脸,僵硬着表情,高贵傲慢惯了的面庞,燃起火来隔外地可怖,如同优雅的猎豹忽然尖叫着露出尖利的牙。 “和老情人在殖民地相会,气死了原配夫人,当儿子的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呢,”卡维尔把奥利维亚、麦凯克伦和瑟琳娜的三角恋悉数道来。这件风尘多年的旧事被重新提起。 现场从宾客到佣人,全都是大吃一惊的样子。连小琼斯兰都面露异色,看向迪斐的眼神有了变化。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卡维尔非常满意这个效果,他带着阴险的笑说,“我本来不想挑在这个场合说,是你逼我的,普尔曼欧罗斯陷害我的父亲锒铛入狱,而你害死了我的姐姐,你们欧罗斯家族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就是要向世人揭露你们罪行。” 一位与邓格拉斯交情好的官员迟疑又惊惧的问他,“他说的难道是真的,昂慕斯不是你的儿子?” 邓格拉斯对昂慕斯有多好多宠爱,所有人都知道啊,结果到头来说,他们并非亲生父子,谁都难以接受。邓格拉斯的人缘还是非常好的,要不然当初贝茨爵士也不会特意为了他和奥利维亚远赴殖民地劝和。 贝茨爵士今天也在场,他从去年开始身体就不太好,风湿严重,腿脚不方便,不常出席这种宴会,但加菲尔德邀请他推不开还是来了,加菲尔德给他准备了一把软椅子,他一直坐在角落里,没掺合也不发言。 他拄着拐杖站起来,走到邓格拉斯身边,对那名官员说,“年轻人的争强好胜的声不值一信,昂慕斯永远都是邓格拉斯的儿子,无人能改变这个事实。” 贝茨爵士还是那副温和的口吻,可是逼人的目光让其他欲开口的人们闭上了嘴巴。 他又凌厉的看向卡维尔,“凡事都要讲求证据,没有证据就是诬蔑。” “摩勒斯先生,在你女儿的婚宴上,让一个这样的人胡言乱语的捣乱合适吗?”贝茨爵士再把矛头指向加菲尔德,“难道你没发现今天的婚宴已经完全被他毁了。” 加菲尔德早就对卡维尔隐忍不发,他一个眼神示意,几个男仆上前架起卡维尔往外面拖,卡维尔先是挣扎,又扭过头,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怕了吗,你们就是怕了,我说到你们心坎上了,哈哈哈,我还有话要说,昂慕斯是被迪斐杀死的,被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杀死的。” 到了很远,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卡维尔的声音,余下的人皆互相对望,面面相觑,缄默不语。 邓格拉斯沉着脸一刻都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他带着妻儿要走。儿子却不配合,男孩眼圈和鼻头都是红红的,俊俏的小脸挂着不符合年龄的伤感,他竟高声质问邓格拉斯,“哥哥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是不是他把哥哥害死了?”男孩的手高高指着迪斐。 没想到邓格拉斯突然斥责索菲,“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毫无教养和礼貌。” 索菲吓得连忙抱住儿子,捂住他的嘴巴,“别说话了,别说了。” 一家三口迅速的离去,他们反常的反应无疑坐实了卡维尔的说法。迪斐成为了焦点,却无人敢上前向他求证,此时的迪斐,周围仿佛被一曾看不见摸不着的冷漠薄膜包围,把他和其他人隔离开来。 就在大家猜测纷纷时,他突然向两位新人走去,客套的笑着,对吉尔贝说,“今天来得急,都没来得及祝福你们,娶了这么好的妻子,以后就要安心生活,千万不要辜负她,辜负摩勒斯先生对你的期望。” 吉尔贝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迪斐会在公开场合与他说话,不过他反应极快,随即也客套的说,“谢谢您,我会好好对她的。” 他没有错过迪斐的眼色,也没有误解迪斐的意思,作为迪斐看中的心腹,他自然知道怎么做。 “时间不早,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迪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跟加菲尔德告别,还一脸微笑。 他聪明的不解释,也不回避,不屑流言蜚语,堂堂正正的模样衬托得卡维尔先前的言行像个小丑。他以年轻的岁数能混到这个地位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就因为这种人身攻击就手足无措了,总统也不会重用他。 小琼斯兰也赞同他做法,他们和迪斐一同出去,再无人阻拦他们。随后贝茨爵士也走了,离开前他还隐晦的警告加菲尔德,“不要把其他人当傻子,你们所做的,都有人盯着。” 之后其他宾客都借故离开,很快人走光了。 柏娜望着空空如也的会场,忽然大声尖叫,抓起餐桌上的餐布,把所有的餐盘和酒杯推到地上,她伸手就要打自己的哥哥,被吉尔贝拉住,但挡不住她的嘴,她对亨利充满愤恨的说, “你毁了我的婚礼,你明知道这里是我的婚礼,也口口声声说我的婚礼,却仍然亲手毁了她,这下好了,我成了笑柄。”说到最后,柏娜的声音无疑是在吼,她飞扬跋扈的性格在这一刻体现的一览无遗,如果不是有吉尔贝,她恐怕真的要对亨利动手。 “为什么要跟那种人勾结在一起,普尔曼不是已经死了么,米歇尔叔叔也无心生意,我们家什么都有了,你到底还想要什么,我的哥哥啊,你以前非要这么贪得无厌吗?” 面对柏娜的怨气,亨利用哄的语气劝道,“我发誓我会补偿你一个盛大的婚礼,现在这些客人有几个不是看在宝蒂那的面子才来的,但宝蒂那并不全属于我们,”他的眼里充满了野心。 柏娜一下变得安静了,她盯着兄长的眼睛,突的低声问,“难道,丝楠在巴黎?”亨利点头,“不止如此。”他们没有回避吉尔贝,也就没看见他勾起的嘴角。 第一百六十三章 嫁给我吧 丝楠懒洋洋的坐在躺椅上眯着眼享受阳光的沐浴,手搁在自己的肚子上,是最舒服的姿势。听见脚步声她知道是谁,没有动作,而是安静的问,“婚礼这么早就结束了?” 半响没得到回应,她刚睁开眼睛,一双手从身后环住她的脖子,带着热气,丝楠一怔,下意识侧身要躲开他,却对上一双恍惚的眼睛,曾经熠熠生辉,自信骄傲的眸子啊,变得阴郁而脆弱,仿佛在乌云压阵,狂风大作时,一棵即将被折断的树苗,岌岌可危,无助孤寂。 这是迪斐吗?丝楠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最后一次,还是在殖民地吧,瑟琳娜的噩耗传来时,他就是这样的。所有的梦想,所有的激情都随着一个至亲女人的死而消逝,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跟普尔曼离开,而无能为力;他不得不踏上回国的路途,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 多愁善感不适合丝楠,可是她的心间却莫名划过一丝酸楚的感觉,她蓦然想起来过去那段时光,简单艰苦但无忧无虑的,她、昂慕斯、迪斐甚至还有普尔曼,那搁置在记忆深处发黄的画面,湄公河上的小船,河岸边的芭蕉树,还有浓浓的烈阳。 迪斐好像浑身发冷般,更加抱紧丝楠,轻喘着气,嘴唇紧贴着她的脖颈低喃,“丝楠,丝楠,我只有你了,你不能再离开我。” “怎么莫名其妙的说这种话,,” 丝楠的话还没说话,迪斐突然咳了两声更加剧烈的喘气了,接着丝楠感觉到自己皮肤上温温湿湿的,像泪水。 丝楠彻底愣住,迪斐哭了? 她不是没有见过迪斐的哭泣,但那是猴年马月的事情啊,那时迪斐和任性的小屁孩没有区别。而如今,他位居高位,手握重权,风光无限,还有什么能伤害到他? 迪斐却什么都不说,只抱着她,如果没有一身华服,他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放下了所有的架子和身份,惶恐不安,摇尾乞怜。 示弱,曾是迪斐最擅长的。 而这一招依然对吃软不吃硬的丝楠有用,她是最念旧情的人,所以她着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丝楠不认为现今有人敢欺负迪斐,亦或者能欺负得了他,一定是出了大事情,才让他如此失态。 “你快说呀。” “都知道了,每个人都知道了,知道我母亲是为什么而死的,知道那对狗男女的奸情,知道昂慕斯和我是同一个父亲,费尽心思隐瞒,最后落了空,大家还是知道了这些丑事。” 此刻丝楠真真切切感觉到迪斐在哭,歇斯底里的哭,那股子恨意和怨气说全都含在男人的泪水里,每一滴都震透她的心。 丝楠犹豫了一下才慢慢伸手抚上迪斐亚麻色的软发,她轻轻叹了口气,安慰他,“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就算公开也没关系罢,何必沉浸在过去父母的错误里无法释怀呢?” 不知不觉中,迪斐手臂缠得丝楠更紧了,“奥利维亚是我外公派人杀的,打压狄格爱家族也是在他的授意下才做的,我的大姐因为出嫁躲过了这场灾难,我的两个哥哥现在过得贫困潦倒,前段时间还写信向我求助过。” 终于从迪斐口中亲耳听到事情的经过,欧罗斯老公爵的心狠令丝楠胆战心惊,迪斐的兄长也是欧罗斯家族的外孙啊,只因为他们姓狄格爱就受到这样不公平的待遇吗,这就是等级森严的家族,令人无法理解,无法苟同。 “最该接受惩罚的是我的父亲,他至始至终都在欺骗我的母亲,把她当傻子,玩弄于鼓掌之中,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他,他不死怎么对得起我含怨死去的母亲。” 迪斐是咬着牙说出这番话的,丝楠仰起头看见挂着泪珠的睫毛下,男人发红的眼睛。他的话听起来多么无情无义啊,可是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重感情,他太爱他的母亲,太恨他的父亲了,极致浓烈感情才让他变成今天偏激的样子。 “我也厌恶昂慕斯,一想到他血管里留着一半与我相同的血液,我打从心底感到恶心,我的确计划过杀他,可是最后并没有付之于行动,他和我一样是无辜的受害者不是吗。 伊莱海默跟你说昂慕斯是我杀的,我现在告诉你,我没有,他死于手术后的并发症,就在英国边境的一个小村子里,我亲眼看着他闭上眼睛。” 丝楠完全被迪斐的话迷惑,惊愣又迟疑,直到迪斐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她,信封里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丝楠打开,她鼻子倏的发酸,捂住嘴巴,“这是,,” 纸上用铅笔描画着一件奢华的婚纱,层层叠叠轻纱弥漫,缀满软缎织就的玫瑰和宝石,裙摆上点缀的蕾丝花边,优雅、完美,像花瓣百合花一样淡泊、娇柔,美得让人屏住了呼吸。 这是昂慕斯的笔迹,她认得,而且他喜欢在设计图上右下角的地方写下自己名字的缩写。 “他说他最后一个愿望就是为你设计一件婚纱,亲眼看见你穿着它走进教堂。” “他真的这么说?”丝楠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以前昂慕斯最喜欢打扮她,他是天生的设计师,他们走在一起永远是光彩照人的,她不会忘记他灵巧的手如何帮她盘起头发,化上美丽的妆容。 她仿佛能看见在生命最后一刻,迪斐是怎样艰难的在纸上描绘出他最后的愿景。他是真的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啊,那个纤细艳丽的男人,可她却没有保护好他。 泪水终于不可抑制的从丝楠的眼眶溢出来,她猛的揪住迪斐的衣服,“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才,,” “因为我嫉妒,我嫉妒你选择普尔曼,难道你以为我大度到可以把你拱手送给普尔曼?”两人四目相对,俱是悲悯沉重。迪斐忽然松开丝楠站起身,又立刻弯下腰,手肘搁在膝盖上,竟是双膝朝她跪下去,十指紧紧与她交握,“嫁给我吧,丝楠。”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另一个决定 “嫁给我吧,” 丝楠的脑子好像被大钟撞了一下,耳边发出嗡嗡的声音,眼前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迪斐依旧跪在她面前,以认罪又虔诚的姿态,仰头望着她,刚哭过的眼睛带着一种难言的柔弱,是一个强势男人的柔弱,几率头发贴在脸庞,贴在嘴边,这模样像极了丝楠记忆里那个精致漂亮少年。 迪斐低下头,把脸挨着丝楠凸起的肚子,“孩子就要出生了,他不能没有父亲。” “佳妮和小琼斯兰会领养他的。” “他们不会。 今天,琼斯兰夫人被柏娜摩勒斯绊倒,枕头掉了出来,作假的事也被发现了,你不可能把孩子过继给他们,所有人都盯着,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被现掀出来,何况凭空多了一个孩子。” “怎么会这样,”丝楠吃惊又茫然,她看不见迪斐锋锐的眼睛,也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一步一步走进对方设定好的陷阱里。 “嫁给我,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迪斐继续用引诱的口吻说,一只手悄悄搂向她的肩背,从后面看,他虽跪着,却把丝楠抱了满怀,而且那姿势与情人没有差别。 丝楠想挣脱,可她不敢用力怕伤及腹中胎儿,完全不是迪斐的对手,一个孕妇和一个青年男子,悬殊的差距注定丝楠处于弱势,而且她不像之前,坚决果断的拒绝迪斐,这次她停顿了几秒才说,“我,不行,我们肯定不行,我不会再嫁人。” “什么叫‘再’?你根本没嫁过人,你和普尔曼的婚姻是无效的,法律上不承认,情理上也不承认,难道你要为了他,守一辈子活寡吗?”迪斐的质问带着火气,却也问住了丝楠。 普尔曼失踪了大半年,官方已经确定为死亡,幸存的可能微乎其微。丝楠心里的希望也慢慢冷却。至始至终,她都表现得超乎寻常的冷静,几乎没有为普尔曼掉一滴眼泪,不是乐观过头,而是因为这二十年来的人生,起起伏伏,经历了太多苦难,见证了无数生死,她的心变得有些麻木冷硬了。又或许因为腹中的孩子,她的重心有了变化,她还未感觉到母爱使然,男人,事业,都比不上这个小生命。 迪斐解释和说辞,她是相信的,现在的她没有心力去怀疑什么了。扪心自问,迪斐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他不逼她,也不过分的嘘寒问暖,甚至很少出现在她面前,却让她时时刻刻都感觉到他的存在。这样一个霸道自傲的男人能做到这个地步,是真心假意,她分得清,说没有感动,也肯定是谎话。 “如果你嫁给我,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夫人,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要继续运营工会,我替你投钱,帮你谋划,你想做什么,只要告诉我,我全为你实现;而孩子将会接受最好的精英教育,接触的环境也是最高级的,他的视野与眼力,绝非普通人能比的。” 迪斐的话太具有迷惑性,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丝楠根本无法静下来思考,自首,苦肉计,煽情再趁虚而入,他把每一句话都计划得十分周全,而且连丝楠的反应都想到了。当然,如果不是太了解丝楠,这些也不可能做到。 显然,他成功了。 在丝楠出神的片刻,他俯下身挨上了她的唇,休息的时间太长,丝楠的反应力和应激力都迟钝了,一时之间竟没推开他。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丝楠,你在里面吗?”是詹姆斯的声音,门并没有关,詹姆斯只是礼貌性的询问。 丝楠睁大眼睛,她回答不了詹姆斯的话,她想抽离,可是迪斐不容她反抗的迅速加深这个吻。她的肩膀被他牢牢地的钳制住。视线里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对方深沉的眼睛,跟鸷鸟的眼一样锐利,却又仿佛被秋天的雾霭遮住。 詹姆斯以为丝楠默许她进来,以他们俩的交情也不讲究这些虚礼,他走进屋,便看见了这一幕。 迪斐也在这时放开丝楠,丝楠马上撇过脸,用手背抵住嘴巴,脑袋里一片空白。 詹姆斯眉头紧紧蹙起,“你们,,” “如你所见,”迪斐站起来,神情自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他又低头看着丝楠,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刚才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吧。” 说完他就离开了这间卧室。 只剩下詹姆斯和丝楠,空气像是静止了流动,两个人都不说话,丝楠一直用手把脸捂住,詹姆斯走到她对面坐下, “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迪斐,向我求婚,”丝楠艰涩的说。 詹姆斯并不意外,既然迪斐强行把丝楠接到巴黎,便一定会这一天,只是他没想到迪斐会选在丝楠生产前。迪斐不可能喜欢普尔曼的孩子,他明明有得是耐心等到孩子脱手,再追求丝楠。现在他这样做只有一个可能,过继的事无法实现。 “我们的计划流产了,佳妮被发现作假,她自顾不暇。” “哎,我早就说过这种交换不可行,你们完全把世人当瞎子。” “这是我实在没有办法的无奈之举,我不是合格的妈妈,也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只凭自己,我能给孩子衣食无忧的生活,我甚至可以带着他隐居,可是这真的对他好吗,再多的金钱都弥补不了缺失的感情,没有人生来愿意做单亲家庭的孩子,被异样的目光包围,被闲言碎语指指点点。”“千万别告诉我你要因此嫁给迪斐。你知道这有多荒谬么?我可以说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当年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将带给那对表兄弟的是灾难,还记得么,他们俩第一次动手就是因为你,虽然是误伤,但普尔曼用酒瓶扎破了迪斐的退,是你让他们有了间隙。他们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你的责任在一大半。既然你已经选择了普尔曼,就不能再优柔寡断,朝三暮四,”詹姆斯的语气非常严肃郑重。“不不,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绝对不会答应他,迪斐的态度越来越令我难以接受,我明白我们之间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所以我做了另一个决定,需要你的帮助。”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宝宝出世 九月十七日的早晨,满天阴云,凉气袭人,骤雨敲窗,树枝上白嘴鸦黑压压的一片,呱呱的响亮叫声打破了寂静。 佳妮抱着双臂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惴惴不安又满脸焦急。小琼斯兰就在她面前来回走动,紧皱的眉头宣泄着他同样紧张的情绪。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丝楠她不会有事吧,”佳妮揪心的看着小琼斯兰。可是小琼斯兰自己也不知道啊。 他们今天清晨才接到消息赶来,而在这之前,丝楠已经难产了近十个小时,昨天傍晚她的肚子就开始阵痛,这比詹姆斯推算的时间足足早了半个月,事发突然,他们都有些措手不及,幼小的生命迫不及待的要出来看看这个新的世界。 迪斐就守在楼梯口,一夜无眠,他显得过于狼狈,他面前摆着几个空水杯,没人知道他喝了多少水,明明是初秋,他的衣服和头发却都汗湿了,初时曾传来丝楠压抑的叫声,那声音叫得他揪心,可是之后便再没有声音,这比哭叫还令他心焦。 “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小琼斯兰走过来对他说,“有我们在这儿等着,孩子出来了,我们叫你。” 迪斐不作声,眼睛始终盯着楼上的房间,手握紧栏杆。 小琼斯兰劝说心知劝说无用,普尔曼不在,迪斐就代替了他的角色,像模像样的履行一个做丈夫的基本义务,就如同此时此刻,守在产房外面。即使对迪斐的某些做法反感,小琼斯兰却不会质疑他对丝楠的感情,并且认同他的做法。 那天的婚礼之后,流言蜚语并没有影响小琼斯兰的生活,想看他笑话的人也失望了,他和佳妮依旧恩爱,而且对外说,自己的妻子只是想给久不在家的自己开一个善意玩笑。外人不相信又如何,佳妮照样是琼斯兰夫人,锦衣玉食,地位不受丝毫影响。 实际上小琼斯兰还是很生气,但是当天晚上,佳妮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了小琼斯兰,她说,怀孕的是丝楠,丝楠是她的亲表姐,让她这样做的是她的母亲,她们想继养丝楠的孩子。 一番话瞬间熄灭了小琼斯兰的怒气,果然不出佳妮所料,只要与丝楠有关的,小琼斯兰都不会介意,小琼斯兰甚至说她做得对。他还详细询问了丝楠的身世,如果不是丝楠和佳妮身份地位悬殊太大,凭借她们相似容貌,很容易联想到血缘关系。 随后小琼斯兰和佳妮一同来看望丝楠,期间三人闭门谈了很久,最后达成了一个协议,丝楠的孩子仍旧过继给他们,且缀上琼斯兰的姓氏,所以今天小琼斯兰和佳妮就是来领孩子的。 迪斐慷慨的为他们敞开大门,他求之不得。丝楠没有直接拒绝他的求婚,而是给了一个时间期限,一切等孩子出生再说,她要安顿好宝宝的未来。 “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现在吃到苦头了吧,”詹姆斯对丝楠说,越是斥责越是爱护。 丝楠虚弱的奄奄一息了,大喘着粗气,进气都没有出气多,还有心情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特别苦涩无奈,“看来,小家伙随他爸爸,性子张牙舞爪的,就是不肯出来啊,你把我的肚子割开吧。” 詹姆斯更加心疼她,“你真的要为他做到这一步吗?” “嗯,就这样吧。” 丝楠冲他轻轻眨了眨眼睛,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她的眼里仿佛呈现出一团温暖的火焰,即便她被剧痛折磨得狼狈不堪,却无所畏惧,义无反顾,此情此景下,这份自信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谁也没去计算过这难熬的时间过了多久,一阵响亮的啼哭声把屋外的鸟儿惊跑了大半。 詹姆斯抱着一个只比他双手掌大一点的婴儿,婴儿身上是血,他手上也都是血,“要看看他吗?” 丝楠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但她的手动了动,詹姆斯看懂了她的意思,她说,不。詹姆斯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婴儿,可怜的孩子,你的出生并不被期望。 詹姆斯走出去,外面的人全部站起来。他径直走向佳妮,把孩子递给她,佳妮傻了眼,半天不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还是小琼斯兰接过了孩子,佳妮这才小心的看了一眼,小宝贝眼睛眯眯的说,嘴巴微微翘起,可爱的模样立刻让她的心融化了一半,她瞬间就喜欢上这个孩子,只后悔刚才自己的胆怯。 “是个健康的男孩,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孩子,希望你们好好对待他。” “丝楠怎么样了,”迪斐对孩子丝毫不关心,孩子是死是活都没关系,他心里只惦记丝楠的安危。 却没想到詹姆斯变得很凝重,“她的情况不太好,孩子险些憋死,而且她出血严重,我不得不把她的肚子割开。” 剖腹产在这个年代还没有流行起来,如果没有詹姆斯,换成任何一个普通的妇产医生,丝楠的结局很可能是因难产而死。 “上帝啊,这太可怕了。”佳妮惊怕的捂住嘴巴,她不敢想象那种血腥的场面。难道她母亲说生孩子就跟死一次一样,丝楠遭得是什么样的罪啊。 “我不管你做什么,只要能让她平安,否则我不会放过你,”迪斐情急之下警告迪斐,他不是开玩笑,要是丝楠出了任何意外,詹姆斯都不可能活着离开巴黎。 而这正是詹姆斯想要的效果,“再好的房子也比不上医院,丝楠还需要进一步治疗,所以我希望能让她住院,我的搭档阿尔已经往巴黎赶,只要有我和他在,丝楠一定不会有事。”事关丝楠的安危,迪斐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当天丝楠就从这间软禁她大半年的别墅转移到市区里的医院。而小琼斯兰和佳妮带着孩子回到了家,他们早就请好了专业的育婴师和乳母,全家上下通通围着宝宝转。动静闹得这么大,只要是有心人都能知道,小琼斯兰与他的妻子领养了一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很可能丝楠霍尔斯图的,有人亲眼看见她在同一时间住进医院。 第一百六十六章 前往殖民地 天还未全亮,圣彼得港早已开始忙忙碌碌,港中帆樯林立,舳舻相接,再远些,便可见城中白色的石头屋子,那些小屋子就宛如海鸥的巢,船舳都如甲虫,行人快步在白石的大街上行走,像点点的黑色影子。 而这些人之中,有一个极不显眼的,她从一条巷子走出来,一身灰黑色的斗篷,连头发都遮起来,手里拎着棕皮手提箱,脚步匆匆。 过了一会儿,一辆三轮黑色汽车超过她,在她前面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穿丝绒黑西装的俊朗青年,“你何必这么着急,再休养一段时间不好吗?” 丝楠抬起头,脱掉头上的连衣帽,露出了脸,恰好一阵海风吹来,吹乱了她的黑发,显得她的脸有些苍白,“我听说今天就有船,错过了得等到下一个月。” “你真是死脑筋,简直和普尔曼一个样,你才生了孩子,身体都没恢复好,又到海上漂,你承受得了吗?” “你说的我都懂,但是你也清楚耽搁的时间越久,迪斐越有可能找过来,他的权力太大了。” “这里是英国,由不得他只手遮天。罢了罢了,你想走谁也留不住你,迪斐不是问题,身体情况也不是问题,你就是想去找普尔曼,否则你也不会冒尽风险到这里来。不管如何,至少让我送你上船吧。” 青年说着伸手帮丝楠提起行李箱,丝楠很感激他,“谢谢你,路易斯。” 没错,丝楠面前的青年正是普尔曼曾经最好的朋友路易斯。 离那日的难产转眼已经过了一个月,丝楠在半个月多前抵达英国,先是住在伦敦的医院,于两天前来到圣彼得港。辗转几次,终于逃离了迪斐和法国总统的监视,而这其中多亏路易斯的帮助。 丝楠被软禁并不代表她对外界的咨询一无所知,路易斯一直在英国求学,几年前保罗的纺织厂发生重大事故,他们家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在米歇尔的安排下,保罗带着妻子和尤利安去英国定居,临走前米歇尔给了保罗一大笔钱,这些钱后来就作为路易斯白手起家的资金。他创办的尤利安电力公司,在短短两年里成为英国最大的电气公司,而他也一跃成为最富有的青年企业家。尤利安电力公司最大的成就便是为伦敦富人区布置上电线,点燃一百盏电灯。 法国人一见到电灯效果也动了心,路易斯前往巴黎正是受法国总统的邀请来谈判的,总统也想让自己住的地方更明亮,可想而知路易斯受到了高规格的待遇。 迪斐千算万算没算到,丝楠早就谋策着逃离他的计划,她的生产过程的确危急,却并不像詹姆斯所说的那样严重,他们是有意欺骗迪斐,好降低他的警惕心,离开那栋别墅就是成功的开始。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小琼斯兰和佳妮领养的孩子上,丝楠悄悄的为出发做准备。阿尔医生大张旗鼓从伦敦远道而来,同行的正是路易斯,丝楠在医院和一个护士换了衣服,和阿尔一同来到路易斯的住处,当天晚上就随路易斯离开了巴黎。 为掩人耳目,詹姆斯和阿尔留在了巴黎,以两人在医学界的地位,迪斐不敢同时朝他们发难。 在伦敦丝楠见到了久别的尤利安,他现在已经是一名小有名气的摄影师,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照相馆,他还有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朋友,是他工作时认识的一位富家小姐。可惜丝楠与尤利安见面的时间不多,她也没机会见见那位小姐,她不能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保罗马上为她联系英国船业公司,最后敲定从东南部的圣彼得港启程去印度支那,他们提前来这座城市做准备,可以说,这一个月来,路易斯和他的家人对她算是倾尽全力保护。 “我也不相信普尔曼就这么死了,他那性子,上天堂下地狱人家都不想收他。” 丝楠一听路易斯的话莞尔,“你还是一直都把他当朋友吧。” “绝交是气话,就怕他当真,要知道我们已经十年没见过面,我都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路易斯也笑起来,过去的恩怨早就随时间消散,米歇尔和普尔曼为补偿他们家所做的努力,他们都记在心里,谁欠谁的,谁也说不清,路易斯如今最期望的事就是与普尔曼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棒球赛,然后握手言和,他们依旧是好兄弟。 丝楠和路易斯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到了码头前头,轮船的汽笛拉响,许多行者打扮的旅客带着更大的行李箱往甲板上走。另一边,简陋的吊车把货物运进船舱里, “就送我到这里吧,我上船了,”丝楠站在路易斯两三步之外,她又戴起帽子,把脸和脖子都捂起来,她的身体状态不如从前,秋季的海风对她来说太凉了。 “若非这边工作脱不开身,我真想和你一起去印度支那,你一个孤身女人还是太危险,我必须得派人跟着你。” 丝楠马上拒绝,“不用了,我可以照顾自己,你忘了我是怎么在危险丛生的森林里长大的吗?”路易斯不是世家少爷,他最信任的手下都是他最优秀的助手,她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跟着她一路漂泊,归期不定呢?恐怕别人也非常不情愿吧。 “我说不过你,从小你比我们都独立、有主见,但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到了那边记得联系朋友,我能帮你的只能到这里了。” 路易斯百般叮嘱,神情很复杂,当年普尔曼对丝楠特殊的态度他一直看在眼中,他直觉普尔曼应该是喜欢丝楠的,当猜测的成了真,世事却愈加难料,普尔曼生死不明,丝楠为他生下孩子。 在路易斯的注视下,丝楠走上船,站在船栏前,她冲他挥了挥手,汽笛再次被拉响,船员收锚,船慢慢驶离码头。这艘的目的地不是越南,而是高棉,英国没有那么多船到法国殖民地,也就说丝楠必须穿越高棉才能达到西贡。与此同时,米歇尔乘坐的轮船刚刚抵达马赛,他和丝楠就这样错过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嫡亲孙女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为什么一个人去殖民地,哦天呐,为什么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丝楠淡淡笑了一下,低头喝手里的热茶。 “米娜,别打扰丝楠小姐休息,”端庄的女士开口,小姑娘鼻子一皱,撅着嘴巴不情不愿的回到母亲身边,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瞅着丝楠。 “没关系,汤玛斯夫人,小米娜很可爱,”丝楠说着目光有些飘忽,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孩子。 米娜是一个才四岁不到的虎头虎脑小女孩,跟随父母汤玛斯夫妇前往印度支那。丝楠结识这一家三口也是巧合,她船票上的房间号是69,她误以为是96而96正是这家人的房间,进错船舱的是她,但汤玛斯夫妇非常好说话,叫她不用换回来,实际上96号比69号面积要大一些。 米娜是个好奇心很重喜欢不停的问为什么的孩子,才消停一会儿,她又哒哒的跑到丝楠跟前,“夫人,为什么你喜欢茶水,你不觉得它难以下咽吗?” “米娜,你太没有礼貌了,叫丝楠小姐,”汤玛斯夫人严厉的纠正米娜对丝楠的称呼。 “米娜没有错,我已经结婚了,而且有一个儿子。” 听丝楠这么说,汤玛斯夫人很有点惊诧,“你真看不出来是有孩子的人。”生完孩子,丝楠的身体迅速复原,而且比先前还要瘦,她的皮肤又属于比较细腻的,脸上没有什么纹路,比不过少女,但比同龄人看着要小。汤玛斯夫人以为丝楠就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 “你的孩子一定很小吧,他在殖民地吗?”汤玛斯夫人不由问。 “不,他在巴黎。” “上帝啊,你怎么舍得离开他。” 丝楠苦笑,“我得去越南找他的爸爸。” 汤玛斯夫人不多问了,她直觉丝楠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女人,她明明是法国人,却独自在英国搭船,光凭这一点就说明她的不同寻常。 “真巧,我和我的丈夫也是要去越南,去拜见一位许久未见的亲戚,不如你和我们一起,相互有个照应。” “好,谢谢,”丝楠很感谢这么快就能遇见好人。 大概是迪斐给娇惯的后遗症,每次下午茶之后,丝楠就非常容易犯困,哪怕在船上也不例外。告别汤玛斯夫人和她的女儿,她回到船舱里,把窗帘拉上,脱下外套钻进被子里。在这片安静封闭的小空间里,无尽的思念瞬间席卷了她的感知,她的宝宝还好吗,对不起,她不是个好妈妈,她连孩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船舱里的温度不低,丝楠却四肢冰凉,双眼略有迷茫。 此时此刻,在小琼斯兰位于巴黎的别墅,婴儿的大哭声响彻天地,佳妮抱着孩子,手足无措,宝宝有一身雪白的皮肤,只不过因为哭得太用力,全身都变成粉红的。 “太太,先把小少爷放在床上吧。” 佳妮赶紧依言照做,急忙问,“他怎么又哭了呢?” “婴儿都是这样的,您得慢慢摸索出他哭泣的规律。” 佳妮站在后面,看着护婴师忙,插不上手,感觉到背后传来熟悉的气息,她脱力般的立刻靠在他身上,“我才体会到当母亲有多辛苦。” 小琼斯兰轻拍她的肩,“学习,习惯,就不会觉得难了。” “也不知道丝楠现在在哪儿,但愿她平安无事,迪斐那个样子实在太吓人了,”丝楠逃走,迪斐也就完全发狂了,佳妮想起丝楠刚走那时迪斐派人上门堵小琼斯兰的场面就后怕,迪斐派来的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啊。 詹姆斯和阿尔被他关押在市区的一栋政府小楼内,最近才在医学会的斡旋调解下被释放出来,但他们仍然被限制自由,不能离开巴黎。 “万一他再上门把孩子抢走怎么办?”佳妮忧虑的问。 “这一点我们可以放心,他在乎的只有丝楠,而且他现在自顾不暇,暂时不会再来威胁我们。” “我想带宝宝去鲁昂,我妈妈想看看他。” “再等一段时间吧。” 小琼斯兰还没来得及给丝楠的孩子起名字,现在什么都是混乱的,他们不熟悉孩子,孩子也不熟悉他们。并非小琼斯兰不喜欢小孩,而是丝楠的孩子长得和她太像了,特别是黑黑的,像星星似的眼睛,当他对着他们笑时,脸颊上两个甜甜的酒窝,让小琼斯兰想起他第一次见到丝楠时的感觉。小琼斯兰有直觉,这孩子与他们待不长久,就如同他和丝楠一样,没有缘分。 一周后,小琼斯兰去民政局办理正式的收养程序,工作人员问孩子的名字,小琼斯兰随口说,“你就写小普尔曼吧,小普尔曼琼斯兰。” 政府中不少人都认识小琼斯兰,看见他抱着一个婴儿出来都惊讶又好奇,听说他收养孩子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小琼斯兰和他的夫人年轻,身体也看起来不错,为什么才结婚就要收养别人的孩子?再加上先前佳妮假怀孕的闹剧,众人一联想,莫非是小琼斯兰有什么隐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一次商业聚会上,迪斐公开向小琼斯兰发难,直言,孩子属于欧罗斯家族,小琼斯兰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收养他,迪斐让小琼斯兰把孩子交给他。 当时在场的除了迪斐,还有欧罗斯家族其他族人,包括迪斐的小舅舅母马塞尔和丽兹夫人,以及几位同辈。 而其他与会人员就更多了,商界政界的富人贵人,一个个也都不谈商事政治,旁观起别人家的家事。 平时羞于言语内敛的佳妮这时却勇敢的站了出来,严词拒绝,“没有资格没有权利的是你,丝楠亲自请求我们替她照顾孩子,我们绝不可能把他交给你。” “我是孩子的亲叔叔,和他有最近血缘关系的人,哪怕我向法院起诉,法官也会站在我这一边。” 迪斐的话无疑坐实小琼斯兰收养的婴儿正是丝楠和普尔曼的孩子,在场的窃窃私语比光明正大的议论声还大。“你只能凭这个吗?”佳妮忽的提高声音,上前一步,眼里有些不屑,“我和丝楠是表姐妹,我的母亲是她的姑母,她是海华思家族的嫡孙女。”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第一百六十八章 祖孙相见 佳妮很少用如此强硬的态度对待别人,况且她和迪斐的关系也不算坏,至少在丝楠生产那天,他们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可是自从丝楠失踪后,迪斐就针对小琼斯兰的行为就没有停止过,明面上的,暗地里的,焦头烂额的小琼斯兰头上都长出了白发。事实上,佳妮和小琼斯兰根本不知道丝楠会突然不告而别,丝楠的计划并没有通知他们,迪斐却认为他们也是参与者。 神经脆弱的佳妮已经受够迪斐的咄咄逼人,他拿显赫家族来压制威胁他们,那么她也不再跟他讲客气,就算她母亲叫她暂时不要说出来,但是丝楠都离开法国了,保守这个秘密还有什么意义? “丝楠不是你们以为的出身低下的孤女,她是堂堂正正的贵族之后,不比你们之中任何人卑贱,她有选择自由的权利,也有为自己做主的权利。” 没有小琼斯兰的帮助,佳妮却独当一面的当众狠狠打了迪斐的脸,“我还没跟你算你要挟囚禁丝楠的账,你居然还有脸跟我提孩子。” 佳妮的一番话把沉寂快一年时间的丝楠再次推到风口浪尖上,丝楠一向不忌惮他人的眼光,她是相当高调的,而怀孕后,丝楠再也没有公开露面过,外人几乎听不到她一点消息。可她的名字再次出现,与她相关的依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原来她这一年是去生孩子了,原来小琼斯兰夫妇收养的真是她的孩子,原来她竟然是海华思家族的人。 这儿的人谁没听说过鼎鼎有名的海华思家族?这个家族算不上西班牙最顶尖的,却是拥有土地最多的家族。据说由南到北的走过西班牙,都能踩到海华思家族名下的土地。他们绝对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地主。 要不然当知道小琼斯兰选择佳妮结婚,他的家里人怎么都笑逐颜开了呢,佳妮的父亲有钱,她的母亲更有钱。 米歇尔一到巴黎,就得知这闹得满城风雨的消息,他扭曲的脸色实在是精彩,若不是有查理扶着,他就怕要一口气噎死过去。 孩子出生了,应该是值得高兴庆祝的吧,米歇尔赶死赶活的回来,就因为孩子是他如今唯一可以慰藉他的希望,他怀着何等的期盼和激动啊。可是现在,每个人都在议论丝楠的家世,还有小琼斯兰的养子。 他的亲孙子已经被丝楠擅自做主送给别人家了啊,普尔曼才死多久,丝楠就翻脸不认人,如此冷心凉薄吗? 米歇尔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苍老的身躯更显得佝偻了,他的眼眶里忽明忽暗闪烁着晶莹的东西,丝楠的做法太令他心寒,心寒到这个强硬的老人落泪的地步。至亲相继离开他,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坐拥家产无数有如何,看似风光的一生,到头来却落得这样凄凉的下场。 “她就是怪我当初把她赶回来,后来就强行拆散她和普尔曼,是啊,既然领养了这个孩子,我理应善待她,现在我的报应也来了,她是在报复我啊。” 米歇尔自己也清楚普尔曼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是他自己一步一步把普尔曼推向绝境,他固执又独断的把自己以为好的东西强塞给普尔曼,却没想过普尔曼自己愿不愿意。明知普尔曼无心政治,却硬要找总统给他安排官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怎么就忘了伴君如伴虎的警示,让普尔曼深陷泥潭,最后丢了性命。 “也许丝楠小姐是有苦衷的,”查理不忍心,还是为丝楠说话。 “什么苦衷能让一个母亲丢下孩子离开?” 米歇尔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不怪丝楠,真的不怪她,但他不能容忍普尔曼的儿子变成别人家的孩子,喊别的男人为父亲。 “我们立刻找阿朗琼斯兰,”实际上,米歇尔就是迫不及待的想见见自己的孙子。 小琼斯兰没想到米歇尔会在这个当口回国,看见米歇尔,他十分意外惊讶,他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说,他不知道米歇尔马不停蹄的回来,没有通知任何人。 米歇尔不和他绕圈子,连问候都省了,“我要见孩子。” 小琼斯兰转头对女佣说,“去叫佳妮带孩子下来。”下完命令,小琼斯兰请米歇尔坐下,米歇尔心神不定,又爱孙心切,坐不住,来回踱步。 “你们手续办全了?” “是的,正式收养文书已经下来了。” 小琼斯兰的话无疑让米歇尔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小琼斯兰看懂米歇尔的意思,但没有任何表示。他不会因为米歇尔是孩子的爷爷而区别对待。 佳妮抱着孩子小心的走下楼梯,宝宝两只小手不停的在空气里挥舞,咯咯的笑。佳妮天天陪着他,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气息,把她当成妈妈了。 佳妮走过来,看见米歇尔明显一愣,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而是下意识的抱紧宝宝,小琼斯兰这时说,“把孩子给米歇尔总督看看吧。” “可是,”佳妮迟疑了一下,可还是不敢违背丈夫的命令,米歇尔早就迫不及待的走上前,一张老脸激动得变形,“像普尔曼,像他,他小时候也是圆嘟嘟的。” 宝宝更像丝楠,但体谅一位怀着丧子之痛的父亲吧。这个孩子是普尔曼留下来的唯一血脉,至少在米歇尔心中是这样认为的。 “他叫什么名字?” “小普尔曼。” 小琼斯兰说完,才看见米歇尔脸上老泪纵横,“我的普尔曼啊,我的儿子,”老人无法控制情绪,陷入悲痛里不可自拔。 小琼斯兰和佳妮不禁对视,难道普尔曼真的已经,,,可是丝楠去殖民地找他了啊。他这么大的反应不仅让小琼斯兰和佳妮尴尬,还吓到了小宝宝,孩子嘴巴一瘪,哇哇大哭,佳妮连哄又抱用尽法子也没用,或许小家伙感觉到至亲的伤痛,哭得停不下来。最后不得不让护婴师带孩子上楼,孩子的哭声才渐渐小下来。米歇尔心情也平复了一下,他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和眼睛,然后正色对小琼斯兰说,“我的孙子理应我来养,我不能让我们的家血脉流落在外。” 第一百六十九章 重回殖民地 此时的丝楠并不知道因为自己,巴黎正上演着一场争子之战。她还在海上飘荡,她的生活不算空虚,每天早晨起床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所计划的和所回忆的写在笔记本上,这大概要耗费她整个上午的时间,她的这些日记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写了,大部头的本子所剩的空白纸张也不多了。 吃午餐的时候,她总会和其他乘客聊聊天,将近一个月的路途实在太漫长了,每天独自面对船板恐怕要变成木头人。因而她与汤玛斯夫妇越来越熟悉,在餐厅总能碰见他们。 “丝楠小姐,你的脸色好像比昨天更差了,还是让医生过来看看吧,”汤玛斯夫人担忧的说。 丝楠坐在椅子上,双手肘撑着下巴,眉间隐着一丝厌倦,她的嘴唇是粉白色的,即使她在喝热饮料,也没让她的脸多一分血色。不得不说,这样的丝楠依旧是吸引人的,单身的女子,不俗的外貌,绝佳的身材,还有一股神秘的气质,餐厅里不少男人的目光往这边瞟,还有不少早就开始打听丝楠的底细,不知不觉中,丝楠早就被许多男人盯上了。客轮上的邂逅也是一种艳情不是吗? 丝楠觉得自己还好,她摇摇头,说“谢谢,但不用了,可能就是有点晕船吧,我的身体一向很好。” 汤玛斯夫人欲言又止,丝楠的脸色可不像身体很好的样子。 “丝楠小姐,如果你有任何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们,”说话的是汤玛斯先生,他是一个蓄着短胡子的青年,一身黑西装打领结,标准的商贾打扮。汤玛斯夫人曾说过她丈夫的家族以经商为业,他们要去殖民地拜访的亲戚也是商人。 汤玛斯先生很有绅士风度,就因为丝楠和他的妻子交好,每次用餐,她都受到这个男人的照顾。他的举动同时也让某些打丝楠主意的男人望而却步,至少得斟酌考虑一下。 “距离高棉还有十天的时间,如果你在船上就生了病,靠什么走到越南?不管你是要找人还是做其他的,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汤玛斯先生语气比他的太太要重多了,让丝楠说不出口拒绝。她讪讪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小米娜缩着脖子吃自己面前的食物,偶尔眼珠子转转,偷看三个大人,她妈妈说丝楠夫人的身体不好,叫她不要吵着丝楠,她就不说话,听妈妈的话才是好孩子。 轮船上配有专业的医生以防止一些突发情况,同样这种医生的收费是很高的,只有高级舱的乘客才请得起,至于那些低层船舱的穷人有很多在过长旅途中由于炎热缺少食物以及各种脱水不适应,而生病乃至病死,他们的尸体就直接被扔进大海喂鱼了。 “这位,,夫人,”医生斟酌了一下称呼,才继续说,“您才刚生育不久吧。” “是的,我的孩子出生不到两个月。” 闻言守在一边的汤玛斯夫人心里都吃了一惊。你不要命了,汤玛斯夫人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 他们一看丝楠的穿着、神态以及谈吐就能断定她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而且之前被男人娇养是肯定的。会给她这样优渥的生活和照顾的人怎么可能允许她如此冒险乃至危险的行为。生育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大的伤害啊,甚至对有些女人就好像死过一回。 汤玛斯夫人回想自己生米娜后两个月,根本连门都不愿意出,衣来张口饭来伸手。 “长时间得不到良好的休息,加之营养补充不上,所以才反应在她脸上气血不足,我认为她的吸收功能也出现了问题,但船上没有相应的检查设备,我没办法给她做全面的检查,先试着服用一些药物吧。” 医生说完,用钢笔写了几种价格不菲的药物,交给汤玛斯夫人待会儿去取,就丝毫不多停留的离开了。 丝楠半躺在床上,过了中午,她的神情更加困倦,对医生的叮嘱,她早就猜到了,有些不以为意,医生总是喜欢把病情往严重的说,赚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显示出他们卓越的医术。她始终坚持自己没有问题,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何况她离开巴黎前,詹姆斯曾对她做过一个全面的检查,说她恢复的不错。 “丝楠小姐,能冒昧的问你,你是不是,离家出走不告而别?”汤玛斯夫人迟疑半天才憋出来这句话。 丝楠却笑了一下,说,“算是吧。” “那你,,” “请医生的费用和药费是多少?我现在就给你们。” 丝楠这样说,汤玛斯夫人就明白她不愿意再多谈。汤玛斯夫人嘱咐她好好休息也打开舱门出去了。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丝楠叹了口气,把毯子往身上拉,闭上了眼睛。 十天后,轮船抵达柬埔寨磅逊港,从这里离开,又从这里回来,丝楠走下甲板,望着远处成排的棕榈树,以及汗如雨下的高棉船工,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阔别十年,她又回到了殖民地,仿佛,回到一切的原点。 “丝楠小姐,”身后传来汤玛斯夫人的叫唤。 她转身,脸上立刻扬起微笑。 “我先生叫了车,我们一块走吧。” “好。” 十年前来磅逊,火急火燎,又跟着吝啬的表舅舅布洛克,丝楠根本没来得及看看这座高棉最大的港口城市,现在她有机会了,却没有了那个心情。 “我们先去金边,我有一个朋友在那里接我们,稍作休整再前往西贡,”汤玛斯先生告诉丝楠他们的行程安排。 丝楠完全同意,只要能到越南,她还反对什么呢。 在城里的一家露天餐厅吃饭时,三个衣不蔽体的高棉幼童趁店家不备端着要饭的碗凑上来,吓得小米娜抱紧母亲尖叫。性情温和的汤玛斯先生也露出厌恶的表情。 而丝楠这时却弯下腰,在每个孩子的碗里放进一张纸钞,“去买一些好吃的东西吧。”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三个孩子不停的说,原本空洞的眼里,有了欣喜和纯真。他们很快就跑进人群里无影无踪了。“丝楠小姐,你会说高棉语?”汤玛斯先生不是一般的惊讶。刚才丝楠是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与小乞丐交谈。“是啊,我在这里生活过六年。” 第一百七十章 米歇尔夺权 今天是宝蒂娜烟草高层例行的工作会议,在不久以前,加菲尔德独自做主,合并了两家法国本土的雪茄厂和烟叶厂,加上之前收购的七家欧洲小烟厂,现在宝蒂娜完全可以不依靠在殖民地的种植基地,自给自足。 而且加菲尔德还高薪聘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商业奇才杜克拜伦,出任宝蒂娜烟草第一任执行官,他也知道单靠自己儿子的能力无法支撑得起如此庞大的公司,需要其他人来辅佐他。 这些事都发生在丝楠怀孕的那段时间里,作为最大的股东,无人通知她这一系列的商业决策和人事变动,更不说征求她的意见,她的权利完全被架空了。没有了米歇尔和普尔曼,她在加菲尔德眼中什么也不是。 再看看与会人员吧,一个个都是加菲尔德的亲信,米歇尔虽名义上是宝蒂娜的大老板,可他的家业后继无人,人又远在殖民地,在旁人眼中,宝蒂娜烟草已经完全为摩勒斯家的人所掌控,成为他们的家族产业是迟早的事。 “我认为公司当前的策略,首先是雇佣最优秀的人才,开发更加优质的产品,并且尽量降低价格,我们的竞争压力越来越大,不能自以为一家独大就固守自封,,” 杜克拜伦领讲整场会议,除了严肃,他没有多余得到表情,这个人以一丝不苟出名,对人对事十分严苛,先前供职于阿尔萨斯银行,是邓格拉斯手下一员干将,结果不知怎么的被加菲尔德挖了墙角。 杜克拜伦说了一半,加菲尔德插了话,“这次的会议还有一个重要内容要宣布,我们已经与几家农场签订种植协议,准备逐渐停止进口印度支那种植基地的烟叶,而换用我们在欧洲自己的。” 会议室瞬时炸开了锅,没得到消息的人互相交头接耳,而事先通过气的,就坐在位子上气定神闲。加菲尔德的意思无疑就是要与米歇尔在殖民地的总公司一刀两断。 加菲尔德本来没想这么急吞下宝蒂娜,毕竟丝楠在巴黎还是有很大的影响力,万一闹得不好,就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现在丝楠抛弃自己孩子失踪了,机会也就来了。 加菲尔德和亨利眼神交汇,父子俩神色里都有些得意,在座的众人没有人敢反驳,也就是默认加菲尔德的决定。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看着大步走进来的男人,所有人都惊得坐不稳了,加菲尔德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 “再不回来,我亲手建立的公司就要易主了,”米歇尔冷眼看着加菲尔德,他此时可一点都不像个糟老头,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身上的西装从头到尾都笔挺的没有一丝皱着,右手拇指戒指上的大红钻无疑是在昭告天下他的身价几何。查理紧随其后,他们身后还有十来个荷枪实弹的保镖,冲突还未发生,但阵势是造出来了。这是独属于米歇尔的派头,其他人学不会。 米歇尔来的太突然了,加菲尔德没有得到关于他回国的一点消息,也毫无心理准备,这份‘惊喜’可让他着实措手不及。 “加菲尔德,我待你为最好的伙伴,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呵,我把公司交给你打理,不是让你占为己有。”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是谁在造谣,我可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加菲尔德不承认,话说到一半被米歇尔凌然的眼神遏止住。 米歇尔瞥了一眼坐在原处的杜克拜伦,对加菲尔德冷笑,“事实就摆在面前,你何必再与我辩解呢?枉我对你的信任,我们二十多年的友谊也抵不过这些蝇头小利。我今天来是为了收回公司的经营权。” “你敢,”脸皮彻底撕破了,加菲尔德也不跟米歇尔讲客气,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你总是这样盛气凌人的指使别人,你还知道我是你的朋友,可是你对我跟对你的属下有什么区别?别忘了宝蒂那不仅仅只属于你,我也是付出了无数心血,没有我,公司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规模,没有人愿意做万年老二,米歇尔,我受够了你的独断专行。” 原来加菲尔德向来斯斯文文的,对米歇尔一直怀有一份嫉恨,明明是他最先在印度支那经营卷烟加工,却管理不善,连连亏损,最后竟米歇尔抓住了商机,发展成欧陆最大的烟草公司,加菲尔德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哪怕米歇尔分给他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他也不知足。 面对加菲尔德的指责,米歇尔半天不置一词,末了他说,“你所谓的付出就是为了逃税在边境走私香烟,就是雇佣一些不三不四的关系户,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就是一点一点败坏宝蒂那的名声,”米歇尔的语气极重,其他人被他的震怒吓得呼吸都轻了不少。 加菲尔德有一些愣神,他没想到米歇尔分明没有参与宝蒂那烟草的运作,却对公司里的情况仿佛了若指掌,他口气一转,缓和的说,“你我何必大动干戈,有什么问题,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加菲尔德给亨利一个眼神,示意他让其他人散会,但被米歇尔的人挡下,“你是不是觉得普尔曼死了,我也就是个没用的老糊涂?无人接替我的家产,你们就帮我分担了?你还有你的儿子,哦对了,你给你女儿准备的嫁妆也不少吧,干脆把宝蒂那全送给她算了。” 米歇尔毫不留情的把加菲尔德背后的小动作摆到台前来,不再顾忌昔日的兄弟感情。他让查理把两叠资料扔在加菲尔德面前,在加菲尔德的示意下,亨利警惕的翻开来看,一份是股权转让手续,而另一份则详细的列出加菲尔德这几年背着米歇尔搞得所有动作,如罪状一般,亨利的脸唰得惨白,他求助的看向自己的父亲,可加菲尔德的反应不必他强多少,“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就要看你的选择了,我的孙子刚出生,我总要为他积攒一些家业罢。” 第一百七十一章 重掌大权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所有人的注意力紧张的聚集在中间剑拔弩张的两人身上。 “我奉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这栋楼外面不止有我的人,还有警察,老实签字,后面的一切还可以再谈。” “我绝不会签字,你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加菲尔德平时看起来精明和善,像是个很好说话的商人,但此时她看米歇尔的眼神如同看仇人。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没有人能以平常心对待。 “做绝的是你,加菲尔德,需不需要我提醒你,科芬花园剧场那场大火,究竟是谁的手笔?谁的蓄意?”米歇尔说的不紧不慢,余光看到亨利骤变的脸色。他心里头同时划过一丝悲哀,事实果然如此,他最好的朋友就是要害死他的凶手。 出于震惊和心虚,加菲尔德失态的冲米歇尔怒声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别随便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我可以告你诬陷。” “诬陷?你的廉耻心被狗吃了么?那天,你儿子事先派人混进后台,在道具里添加煤油,如果不是丝楠保护我,我现在恐怕就是一具焦尸,为了杀死我一个人,不惜搭上一百多人的生命,你们的心未免太狠毒了。” 米歇尔盯着加菲尔德,不愧是父子,他眼里的冷硬和普尔曼发怒的神态很像,周身威严的气势也只有在高位多年的执政者才能够具备,他进一步逼问加菲尔德,“是不是很惊讶我早就知道真相,却一直纵容姑息你们,我本来想念旧情,不想彻底撕破脸,可是你没有给我原谅你的机会,但凡你有一点悔改的意思,我也不会这么做。” 以米歇尔的行事作风,被人暗算差点丧命,他怎么都不可能咽下这口气,其实早在他离开法国前就已经查清楚火灾的真相了,人证物证都在他手里,而这些足以送加菲尔德和亨利进监狱。 突然‘砰’的一声枪响, “大人,小心,”查理冲上前,护住米歇尔。一颗子弹深深的打进墙壁上,还在冒烟,而子弹距离米歇尔的脑袋不到十厘米,米歇尔毕竟是从过军的,就算年纪大了,对危险的感觉还在,而且他没有错过亨利的动作,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矫健的躲开了致命的攻击。 另一边,亨利站在加菲尔德身后,手里拿着一把黑色手抢,文质彬彬的眼镜也无法遮盖他阴冷的内心。当初他就是用这副外表哄骗了波米琪,进而接近丝楠,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性的,都是为了满足自己日渐膨胀的野心。要不然怎么说父爱对人的影响大呢,加菲尔德重女轻男的教育方式,严重扭曲了他儿子的思想。从一名出色的大学老师到一个不折手段的黑心商人,这样的转变放在亨利身上并不突兀。 狗急了跳墙,米歇尔的激将法用的不错。 “你在干什么蠢事,”加菲尔德震怒的转身,上前就给了亨利一巴掌。他们本来还有狡辩的可能,问题是现在亨利的开枪无疑就是坐实了事实,加菲尔德能不气吗。 枪声像个信号,通知外面的警察进来。灭顶的灾难就这样降临,加菲尔德父子前一秒还春风得意,后一秒就被警察带走,整个过程从发生到结束不到十分钟,在场的其他人都傻住了。看米歇尔的眼神都是战战兢兢的。 “如果你们之中还有谁对我有意见,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们就在这里解决,”米歇尔视线所扫到的地方,众人皆低头不语。 只见杜克拜伦轻不可见的朝他点了点头。 加菲尔德绞尽脑汁所谋求到的地位,就这么被米歇尔疾风扫落叶一般击毁了。而这件事在法国商圈中,无疑如同地震,掀起巨大的反响。报纸上争相报道宝蒂那的夺权始末,其中最醒目的内容就是去年科芬花园剧场死伤惨重的火灾。本来已盖棺定论的意外事故,被重新翻案了。检察官正式逮捕亨利摩勒斯,查封了摩勒斯家的财产,并将进行更加深入的调查。 加菲尔德所营造出的伪善巨富形象轰然间倒塌,先前与他交好的友人纷纷嗤之以鼻,令人讽刺的是这些人不久以前才参加过他女儿的婚礼。 米歇尔重新执掌宝蒂那烟草,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杜克拜伦职位不变,甚至有成为米歇尔左膀右臂的趋势。 脑子转得快的人这才醒悟过来,杜克拜伦分明是米歇尔安插在加菲尔德身边的眼线。难怪米歇尔敢安心离开法国,难怪他一点都不在意丝楠对宝蒂那的态度,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狡猾的老狐狸不会让自己处在下风。 在宝蒂那烟草动荡后不到三天,米歇尔举行了一场公开声明会,他邀请了巴黎每一家报刊媒体的记者,一些公司的领导者,政府官员,以及几名律师和法官其中就包括海默的父亲。没有酒水,没有食物,大家都坐在场下干巴巴的看着台上的米歇尔,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场‘新闻发布会’。 “在我的律师和琼斯兰**官的见证下,今天我要声明三个内容,第一,我声明我的儿子普尔曼欧罗斯和我的养女丝楠霍尔斯图的婚姻是合法的,他们已成既定事实的夫妻。” ‘哗’的,台下议论开了,他们谁不知道当初普尔曼和丝楠在鲁昂偷偷登记,最反对的就是米歇尔,怎么现在普尔曼死了,态度忽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呢?让人不由联想到刚被证实丝楠的身世,难道就因为丝楠是海华思家族的后人,身份配得上普尔曼? 米歇尔平静的面对众人的反应,等他们声音小了才继续说,“宝蒂那烟草的高层变动相比大家也都知晓了,具体细节自有检察官查明,我再不表。我要声明的是,我任命杜克拜伦从今日起正式为宝蒂那烟草执行主席,行使全部行政权力。”“我声明的第三个内容是,阿朗琼斯兰对小普尔曼琼斯兰的收养关系无效,小普尔曼为我所有财产的第一继承人。”米歇尔说完,台下一片诡静,所有人都惊吓过度,无言以对。 第一百七十二章 梦回现代 “有可能是中暑,也可能是水土不服,我说不准,说不准,先用药退烧吧,”医生对汤玛斯夫妇摇摇头。 丝楠半靠在床上,神情萎靡不振。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前天她突然作呕不止,紧随而来的便是高烧。她和汤玛斯夫妇不得不止步于在这个距离暹粒还有好几公里的小镇,万幸的是小镇上有白人医生,不过显然技术堪忧,左查右查都查不出丝楠的病因,除了吃药也没别的法子了。 “你们不用管我先走吧,”丝楠对汤玛斯夫妇说,一旁的小米娜睁着大蓝眼睛望着她,小眉头忧心的蹙起,小小年纪的孩子即使什么都不懂,也感觉到气氛的沉重。 “你把我们想象成什么样的人,我们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汤玛斯夫人握住丝楠的双手,“我们看起来就是不仁不义的样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丝楠想解释,被汤玛斯夫人打断,“你身体虚弱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后面的事由我们想办法。” 丝楠看着汤玛斯夫妇走出屋子,视线有些模糊,眼皮微微下垂,这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夫人,你会死吗?” 丝楠一怔,孩子的童言无忌不经意的让她心慌了,米娜双手撑着床铺,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会死。” 丝楠使劲眨眼,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不不,我只是生病了。” “但是你的身体好烫,”米娜摸了一下丝楠的手臂,“你热吗?我给你倒水吧。” 懂事的孩子作势真的去拿桌上的杯子,背后响起一个闷响,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米娜回头一看,丝楠从床上一头栽下,整个人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米娜眼睛猛然睁大,尖叫道,“妈妈,妈妈,丝楠夫人昏倒了。” “楠楠,今天是你二十一岁的生日,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个大蛋糕,叔叔阿姨都要在这里陪你过生日,你的弟弟妹妹也来了,你听得到吗,如果听到了,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女孩欢快的声音里夹杂着哽咽,“你都睡了整整六个月,你比猪还能睡呀,睡神也没这么能睡呀,难道还要睡着度过第二十一个生日吗,该醒了,楠楠,求你醒来吧。” 这个,是黄玲的声音吗? 丝楠惊讶又不确定的想,她有多少年没听过黄玲的声音,她快不记得黄玲的模样了。像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她视线里的黑灰忽然变得极为明亮,一张流着泪的清秀小脸出现在她面前。 “小玲子,”丝楠脱口而出。可是对方似乎听不到她的声音,握着她的手默默流泪。而她身后的长桌上,摆着一个圆形蛋糕,蛋糕上标着数字2和1的蜡烛正在燃烧,仿佛在等着主人吹灭它们。 二十一岁的生日?是她的生日?她怎么可能还只有二十一岁,她在那个世界已经度过十六年了。 蓦然的,丝楠的呼吸好像在这一瞬间被扼制住,那个世界,,什么世界,难道那不是一场梦? 不对,她不是正在生病吗?米娜还帮她端水啊。 丝楠费劲的往更远的地方看,哪里有小米娜?哪里有木质的欧式家具?这里分明是一间现代医院的病房,有电灯,有空调,甚至还有电视。 这时,门从外面被推开,进来了一个身形高挑的妇人,她化着得体的妆,头发严谨的梳在脑后,看起来不苟言笑。 丝楠却失声的叫道,“妈妈。” 可惜妇人也听不到丝楠的声音,她走到病床前,深深望着床上始终沉睡的年轻女孩,她的面容静谧而富有光泽,嘴角还是微微向上翘的,看起来好像正在做什么美好的梦。医生乐观的说,她这样的情况十分罕见,出了车祸,昏迷半年,身体机能却完全正常,随时都有苏醒的可能。 妇人眸子里闪烁着泪光,她伸手轻轻抚摸丝楠的脸,小心的不让手指上的钻戒划伤女儿的脸,“楠楠,别淘气了,我和你爸爸给你买了一个特别大的蛋糕,你不是最喜欢吃蛋糕吗,快睁开眼睛看看吧。” 黄玲抹干眼泪,犹豫的说,“阿姨,丝楠她不喜欢甜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眼泪唰的从妇人眼中涌出,“是我们对不起她,我们都不是合格的父母,从来没关心过她。” “妈,你怎么又哭了,”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少年跨步走进来,乍一眼看,他与丝楠有几分相像,少年看见哭泣的母亲,皱紧眉头,“天天哭,哭有什么用,她又不可能被你哭醒。” “瞧你教出来的是什么样的儿子,不分场合的张扬个性,说话不经过脑子,”严厉的声音出自一个中年男人,他手里攥着一本病例,应该是刚同医生交流过,他对少年说,“今天是你姐姐的生日,如果你不想来,尽可以走,这里没人欢迎你。” “你以为我想来这里吗?我本来在北京过得好好,压根没和这位不亲不熟的姐姐接触过,她出个车祸,可要把我家掀翻天了,不死不活的鬼样子还祸害我妈妈,我才不想多看她一眼,”少年嫌恶的说,青春期的叛逆尽显无遗。 妇人忽的抬手给了少年一巴掌,厉声道,“你给我滚出去。” “妈妈,”少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居然为了这个不相干的人打我。” “什么不相干,她是你的亲姐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畜生不如的话来。” “我没有姐姐,我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少年冲妇人大喊一声,转身跑出病房。 与此同时,另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在门口看够好戏才慢悠悠的进来,“在姐姐生日这天说这种话真是大逆不道,她就算本来要醒了,也会被气晕过去。”女孩语气有些讥诮,怎么看都像是旁观者看好戏,一声姐姐也叫得违和。不明所以的黄玲完全被这一幕弄呆了,之后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捂住丝楠的耳朵。坚强的丝楠啊,在这一刻不自觉的留下了眼泪,所有人都没发现床上躺着的女孩眼角的泪珠。 第一百七十三章 挥不走的苍蝇 自从再次踏入印度支那的土地,丝楠似乎患上了一种怪病,这病时有时无,时好时坏,最坏的便是陷入昏迷,任人怎么叫都叫不醒。丝楠的神情总是恍惚的,特别在她看着你的时候,飘忽不定的视线,难以捉摸。 “我们明天就能到暹粒了,在那儿休整几天再出发去西贡。” “也好,再给丝楠找一个更好的医生看看,她那个样子着实让人不揪心啊。” 丝楠听见车外汤玛斯夫妇的对话,心里很感动,他们对她是真正的关心,哪怕她对他们只是毫不相干的外人。连外人尚且有这样一份心,可是她的家人却,, 丝楠想起那天的梦,不,肯定不是梦,每一个画面都太清晰了,一帧帧印在她脑海里,他们的表情和对话依稀能在她的脑海里浮起。 原来她在现代没有死,她是植物人,还惊动了她的父母,她从没见过自己母亲哭泣的样子,她才知道原来她妈妈也是会为她哭的。事实上,她已经不记得最后一次见她父母是什么时候了,好像她刚考上大学那会儿,她爸妈先后来看过她一次吧。 丝楠的父母一个从商,另一个从政,在她六岁那年离婚后就各奔东西了,她母亲李则菲定居北京,改嫁一位高官,生了独子钟驰;她父亲霍立国远赴美国经商,和先前就勾搭在一起的情人结婚,生了另一个女儿霍丝雅。 钟驰不把丝楠当姐姐很正常,他刚上小学那会儿,丝楠曾去北京远远的看过他,她的母亲和继父把儿子骄纵成小霸王,目中无人,唯我独尊。 相比较而言,丝楠和霍丝雅更熟悉一些,霍立国后来带着妻女回国常驻,而且就在丝楠所在的城市,只不过隔得很远,几乎没有交集。她只知道霍丝雅是标准的白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上学的地方都是国际学校。 她是爹不亲娘不爱的孩子吗?应该不是,她父母对她也很好,衣食无忧,有求必应,该给的钱一样不少,所以她一点都不怨恨她父母,反而觉得他们离婚去找各自所爱是正确的选择,她清楚的记得每一位家庭成员的生日,每年都按时寄给他们生日礼物,可是她自己的生日,却从未收到来自他们的礼物。 也许就是因为有这么复杂的家庭,丝楠才比一般女孩独立坚强得多,她是乐天派,习惯一个人的感觉,一个人住在空空荡荡的房子里,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旅游,,最后一个人来的这个奇异的世界。她真的是一个太容易满足的人了,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在看到她弟弟妹妹对她冷漠的态度,她的心好像被人铲了一块的疼。她应该明白了,不是你付出,就会得到相同的回报的。 人行道上,嘈杂的人群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有的行人慢条斯理,有的匆匆忙忙。暹粒城无论何时都这么热闹,丝楠感觉比离开时更热闹了。 丝楠和汤玛斯一家来到一家高档餐厅,餐厅很大,里面有许多单间,临街都有阳台或露台。小米娜吵着要坐在露台上的座位上,大人们自然得由着孩子。餐厅是高棉人开的,分了几层,有专门给欧洲人服务的楼层,但他们没有选择,而是跟许多高棉人坐在一块。小米娜很喜欢露台上的花圃,位子都没坐热就忙不迭的跑过去摘花。 丝楠是汤玛斯夫妇的翻译,负责点菜。原本在磅逊他们也有翻译,还有接待他们的人,但这些人把他们送到暹粒就离开了。 “真是上帝的巧合,没想到我们在这儿又遇见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正在用餐的几个人。 看见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后的男青年,丝楠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来人与他们乘同一艘轮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名字似乎叫凯尔,在船上死皮赖脸缠了她几次。 “汤玛斯先生,汤玛斯夫人,噢,还有丝楠小姐,你们近日来可好?”男人自来熟的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笑容满面,比丝楠等人兴奋得多。 凯尔当然兴奋了,他早就盯上丝楠了。这么风情万种的美女实在少见啊,何况还是单身一人,可是美女不给他面子,他碰了一鼻子灰,不过越是这样,越有挑战性呀。再说在暹粒还能遇见她,就是上帝的安排啊,他要是还不拿下她,脸还往哪搁? “丝楠小姐,你第一次来暹粒吗?需不需要我带你到处转转,我很了解这个地方,”凯尔开始对丝楠大献殷勤。 他身上浓烈的香水味熏得丝楠脑子发晕作呕,汤玛斯夫人见丝楠的脸色不对,连忙说,“丝楠最近生病,,” 话说一半就凯尔就插进去,他语气夸张的惊呼,“噢,什么病,丝楠小姐看起来的确是身体不适,要不要我为你请医生过来。” “只要你离我远点,我就能好很多,”丝楠冷不丁的说。 流里流气的凯尔一下子吃了瘪,表情要多难看就多难看,汤玛斯夫妇低头闷笑。 “叔叔,你坐了我的位子,”小米娜撅着嘴,叉腰瞪着凯尔,“你凭什么占我的位置。”小姑娘不懂事,伸手就要去扯凯尔的衣服。 凯尔本来就在气头上,现在哪里容得下被一个小孩子欺负,当即一甩手,推了小米娜一把,她的小身体立刻摔倒在地,孩子的第一反应就是张嘴大哭。汤玛斯夫人赶紧弯腰抱起女儿,抬头怒斥凯尔, “你怎么能对一个孩子动手。” “你们的女儿没有教养,我就替你们好好教育她。” “没有教养是你吧,”温和的汤玛斯先生亦然愤怒,矛头直指凯尔。 其他高棉食客也不用吃饭了,一个个都看向这几个白人,他们不敢掺合,围观也是悄悄的。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得罪了我,你们不可能活着离开柬埔寨,”凯尔狠狠的威胁他们。丝楠闻言却不禁想笑,而且真的笑出来了,在凯尔眼里这无疑是嘲笑。“给脸不要脸的贱人,”他抬手竟又要打丝楠。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三四个强壮的高棉人,把他的手脚捏住。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再见到信 “把这个捣乱的白人赶出去,”一声命令下来,凯尔连抵抗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拖走了。丝楠他们被这突然的一下子弄得诧异了半天。 周围的高棉人惊呼, “是信大人,信大人今天竟然在这里。” 听见熟悉的名字,丝楠一惊,下意识回头就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高棉青年,他比记忆里的男孩要高大许多,可是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却一点也没有变。此刻他正满含笑意的看着她,“丝楠,好久不见。” 久违的热烈感情浮上心间,丝楠快步走向他,毫不犹豫的给了他一个亲密的拥抱,“真不敢相信还能再见到你。” 汤玛斯夫妇不意外丝楠在这里有熟人,但真正看见她和高棉人抱在一块,心里面还是有种怪异的感觉。他们之前从未来过殖民地,而这种感觉来自对其他民族的排斥。连本来在哭的米娜都闭上了嘴,眼巴巴的望着丝楠。 丝楠这时当然顾不上他们,心思都在信身上,他们已经十年没见过了,十年啊,该改变的都改变了,但是信给她的感觉一如从前让她安心。 “你也来这儿吃饭?” “算是吧,这家餐厅是我的。” “可是你得罪了那个白人不会有事吗?”丝楠蹙眉,担忧道。 “有事的是他。” 信语气里都是自信,一点都没有把凯尔放在心里,更没因为他白种人的身份而怯怕。 丝楠怔的这才好好看看信,他完全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举手投足都是从容镇定,身上穿的柬服是场中高棉人中最高档的,哪里看得出曾经那个黑瘦男孩的影子,他现在的地位肯定今非昔比了。 “你们还没用餐?”信注意到空空如也的餐桌。 “是,”丝楠点头,“我们刚点完菜,就被不识相的苍蝇骚扰了。” 信笑了一下,“不如去我家吧。” 丝楠才知道信的家就在餐厅斜对面不远,是他们来的时候就看到的一片用铁栏杆围住的到特别开阔的土地,白色的欧式大别墅被绿荫遮掩住,修剪整齐的草坪和花木让丝楠先以为是哪个法国官员的住处,没想到是信的房子。铁栏杆外面有人值守,里面也有侍卫,安全措施很严密。 汤玛斯夫人抱着女儿和丈夫走在他们后面,神色惊讶有有些警惕。丝楠果然如他们所猜想的不是普通人。 “你现在是,,”丝楠迟疑的问。 “我是这里的大邦主,”信的口气随意得好像在说他早餐吃了什么。丝楠愣了半天才会过来,“米达意大邦主把位子传给你了。” 丝楠开始是很震惊,之后又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信是个优秀的人,米达意大邦主选中他是早晚的事,否则他也不会把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嫁给信。 “他是前年去世的,其他人都以为是腊尼,我也这样认为,”信边说边引着丝楠他们进到宽敞的客厅。 信的房子无论是房型还是装饰都是全西化的,要不是他本人和来往的仆人都穿着柬服,丝楠真看不出来这是高棉人的住所。 丝楠等人刚坐稳,就有人从楼上下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奴仆。 “你不是要去工厂吗?怎么这么快就,,,”她的话在看见丝楠后,戛然而止。 丝楠看着妇人打扮的美女,问,“莉莲,还记得我吗?” “你是,丝楠,”莉莲捂着嘴不可置信。 莉莲准确的叫出丝楠的名字,丝楠原本没指望她记得自己,她不知道信总对莉莲提起他们相处的过去,像讲故事那样,让莉莲想忘记丝楠这个人都不可能。莉莲的反应比信还激动,换做谁,看见自己丈夫朝思暮想的女人,都不能淡定吧,信曾向她坦言,丝楠对他是梦,他得不到,却铭记在心。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丝楠不吝惜的赞美莉莲,除了花良,莉莲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高棉女人。 莉莲脸一红,“什么漂亮不是漂亮的,就是黄脸婆,孩子一个个都上学了。”她的话才说完,一个小手小脚的小女孩哒哒的跑下楼,“姆妈,姆妈。”她跑到莉莲跟前,莉莲把她抱了起来。 丝楠盯着孩子的脸看了半天,问信,“这是你的女儿?” 信刚要说话,莉莲就一脸幸福的说,“第二个女儿,我们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肚子里的这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丝楠笑着感叹,“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上一次见面,我们还只是孩子,现在却都为人父为人母了。” 信很快抓住丝楠话里的信息,“你也有了孩子?” 丝楠点点头,“刚出生,是个健康的男孩。” “他父亲是,?” “是普尔曼。” 信果然一副极度震惊的样子,普尔曼在他记忆中可不是个好东西,丝楠嫁给他,无疑等于嫁给一个流氓。 “是不是他强迫你?” “不不,你误会了,”丝楠连忙摆手,“这个故事太长,我们边吃边说吧,你看我的朋友都饿了。” 汤玛斯夫妇可一点都不饿,他们虽听不懂丝楠和高棉人的对话,但对眼前的一切好奇极了。活泼的米娜看见信的女儿眼睛发光,她好久都没和同龄小伙伴在一块玩耍了。 丝楠跟对方互相介绍了一下,然后大家齐坐在餐桌上。双方都是和善好相处的人,不存在什么尴尬的地方。 “我和普尔曼是自由恋爱结婚的,比起当初那个鬼样子,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对信依然不信的眼神,丝楠也没办法,继续说,“普尔曼是陆军少校,一年前被派往越南北部战场,可是他们乘坐的舰船在距离越南不到一天路程的海域沉没了。” 听到这里,信和莉莲同时放下餐具。 “我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所以我丢下孩子来找他。” 信的心情复杂难以言表,他看见丝楠眼里的执着和坚持,什么样的力量能支持她不顾一切的再次回到殖民地?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丝楠爱普尔曼,这份爱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深。“你现在有他的消息吗?”“没有,什么也没有。”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不寻常的走失 丝楠在信家里受到最好的招待和照顾,她再次体会到特权阶级的优越性。她没细问信怎么在短短两年内完全掌控米达意偌大的家业和土地,就信有法国人撑腰这一点,就让他比其他人高出一个头。所以别看不起上门女婿,信比米达意大邦主几个儿子都出色。米达意家族的其他族人还住在先前的老房子里,除了必要的节日和合帐之外,双方互不打扰。 信的老母亲桑贝,如今代替了正雅夫人成为几千亩橡胶园的管事,原先波罗村的老老小小全都搬到园子里,给信打工。 所以丝楠没看见桑贝,她也没见着笸箩。丝楠从信口中得知笸箩的现况,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笸箩在两年前嫁给了腊尼,是米达意大邦主亲自做得主,用他们的婚姻作为信接管米达意家族的条件。要不然信为什么说米达意大邦主本来中意腊尼做自己的继承人呢,腊尼从小接受西式教育,个性自由开放,年过三十还是单身一人,却乐得自在,而且腊尼不愿意担负起家族责任,是他自己主动放弃了家族继承权。 米达意大邦主为了制约信的权利,就半强迫的让笸箩嫁给比她大一轮还多的腊尼。据说当时笸箩有自己喜欢的人,却不得不为了她哥哥的事业而放弃。他们两口子如今在西贡定居,主要负责橡胶园在越南港口的贸易。 了解自己故人如今的生活,丝楠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十年的空缺不是只说说而已,哪怕她与信之间也有了疏离。 信知道丝楠身体不适,也给她请了医生,医生依旧查不出来什么。不过这个医生还是有点水平的,他说,“有可能是她本人的心理作用,才生过孩子,就远赴重洋,心理负担应该是很重的,她也许对自己产生了某种暗示。” 这个年代没有什么心理医生,也没人有闲心关心别人的心理问题,所以众人都听得云里雾里的,只能丝楠陷入了沉思。 她知道医生说的不错,她似乎在特定的时间出现幻觉,一半在这里,而另一半在现代,那些围绕在她原来身体旁的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看得清清楚楚。但她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在没找到普尔曼之前,所有出格的言语都是冒险的。 信的工作很忙,白天都不着家,他是橡胶园高层管理中唯一的高棉人,他管理着米达意家族方面数公里的土地,他是一家之主。 到了晚上,是他和妻子孩子们相处的时间,除了第一个晚上,丝楠看见莉莲不好看的脸色后,她就再也不敢打搅他们了。 在信家里待了四天后,丝楠启程继续往西贡走。信给他们提供了保镖、向导和医生,还通知了沿路的官员,保障他们的绝对安全,但前方的路并不好走,除了官道,就是成片的原始热带雨林。 丝楠就是从森林里走出去的,她没有问题,可对于细皮嫩肉的汤玛斯一家来说,情况就没有那么乐观了。在进入林地的第一天,小米娜就被毒虫咬到,发高烧,因为这,恩爱好脾气的汤玛斯夫妇终于有了争吵, “要不是你坚持从英国走,我们根本不用遭这种罪。” “是你自己说你不想看你娘家人的眼色,法国哪个港口没有你们家的船。” “你一定要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吗?米娜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要吵架。” 住在隔壁的丝楠听见了汤玛斯夫人的哭声,屋子里静了半天,过了一会儿响起关门声,汤玛斯先生出门抽烟。 丝楠犹豫着轻轻敲开房门,汤玛斯夫人正在用毛巾给米娜擦身体,才不到几个小时,米娜的脸就红得吓人,虚弱得蜷缩成一点,一点声息都没有,随行的医生已经看过,孩子也吃了药,不过一点效果也没有。 娇生惯眼的孩子,抵抗力太低了。 看见丝楠,汤玛斯夫人抹了抹眼泪,站起来,“米娜从来没有病得这么严重过。” 丝楠叹息,“既然来殖民地,就要有心理准备,森林里未知的东西数不胜数,毒虫还是最无害的一种。” 一听丝楠的话,汤玛斯夫人哭得更伤心了,丝楠赶紧上前安慰她,汤玛斯夫人边哭边说,“是我的错,我任性又只顾自己。要不是我执意要来印度支那看我父亲,什么事都不会有。” 丝楠第一次听汤玛斯夫人提起他们的家事,不是对方不愿意说,而是丝楠从来没问过,同样的汤玛斯夫人也不好意思问丝楠她的身份。 “我父亲在我六岁那年就来到殖民地经商,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可笑吧,他没失踪,他在印度支那过得如鱼得水,却没有回一次国,我的婚礼他也没来参加。” 丝楠才知道汤玛斯夫妇口中的亲戚实际上就是汤玛斯夫人的父亲,这个男人住在西贡,拥有殖民地最大的远洋公司。 听到后面,丝楠斟酌着开口问,“你父亲是不是叫比雷埃。” 果然,汤玛斯夫人表情凝固住,盯着丝楠一副见鬼的样子。 “如果是他的话,我想我认识,我们是朋友,”丝楠露出一丝笑,“你父亲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不要怪他,他跟我我说过这么做也是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汤玛斯夫人将信将疑,十年前丝楠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和她父亲成为朋友?不过这些都不是她现在该关心的,米娜的安危才是她最着急的。 万幸的是,半夜孩子的烧终于退了一些,她的呼吸也平稳许多,医生也说了虫子的毒液也就是凶在一时,挺过去就没事了。 于是说汤玛斯夫妇放下悬着心,也就寝休息了。 第二天清早,丝楠是被汤玛斯夫人的惊叫吵醒的,她打开门出去,外面已然乱成一团,汤玛斯先生搀着已然哭得虚脱的妻子,神情凝重。 “出了什么事?”丝楠立刻问向导。 “孩子不见了。”“什么,”丝楠大吃一惊,“怎么会不见了?”“不知道啊,我们一起来就看见敞开的房门,没有抢匪来过,也不见野兽的痕迹,就好像是孩子自己走出去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突然降临 丝楠没想到她还会来到这个地方,枝繁叶茂的植物相互遮天盖地,站在炙人的骄阳下,她浑身是汗,空气中湿度太大,热得透不过气来。 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继续往前走,这儿是一条差不多有半英里长的长廊说,长廊里的墙上都是砂石的佛头浮雕,浮雕上面有被砂纸打磨的痕迹,浮雕的外面架着木制脚手架,就像一个施工工地,有一些佛头已经被偷挖走,只留下深深的凹坑,丝楠仰着头看,快要被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重现在她的脑海里。 就是在这里,普尔曼扔下她离开,她差点被烧死,她和普尔曼关系的转折也源于此。一把大火把深藏千年的宝藏再现于世,前任约瑟夫总督和费奈斯将军靠这个发了一笔横财,那些被盗往欧洲的佛像再也不可能被送回来。 “丝楠小姐,不要再往里走了,前面很危险,”信派来的保镖在后面叫她。米歇尔封住这块宝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连信也不敢随便进来,不过现在米歇尔离开印度***,他的禁令也不足为惧了。 “你们看这里还有脚印。” 丝楠指着地上新鲜的痕迹,说明在不久前有人也来过这儿。他们就是顺着脚印找来的,米娜失踪后,汤玛斯夫人整个人完全崩溃了,丝楠让强撑的汤玛斯先生照顾好妻子,就带着人进入森林找人,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片土地。 “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再进去看看,”米娜失踪,丝楠的着急不比汤玛斯夫妇少,这一路如果不是汤玛斯夫妇的帮助,在船上她都不可能挺过来,她万分感激他们的善心。 “我们与您一起。” 保镖寸步不离,信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丝楠。 他们刚前踏一步,一声枪响好像擦着丝楠的耳朵传过来,保镖们立刻上前,把她团团围住,眼睛紧盯着前方。 “让一个人过来,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小丫头,”没有看不见人,却能听见威胁的声音,而这个声音,丝楠眯起眼睛,她记得,世上记仇小心眼的男人太多了,那个凯尔显然不是例外。信当众给他那么大的难堪,他要报复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你不出来,怎么让我相信米娜在你手里,”丝楠沉着的说。 她的话音才落,就响起女童的惊哭声。 丝楠一听毫不犹豫的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保镖想跟上,她立刻回头呵斥他们,“都说了不要跟着我。” 信的保镖碍于丝楠的命令只能留在原地,看着她往里走。 “早这么听话,我们之间也不会有误会了,”凯尔笑着说,他稳坐在一座佛像的前面,一手拿着手枪,另一只手掐着米娜的脖后,米娜的双手被绑住,嘴上贴了胶带,双眼泪汪汪的望着丝楠,还发出呜咽的轻哼。 看到米娜的样子,丝楠松了口气,孩子的情况不算糟糕,虽然她的衣服被挂的破烂,身上也脏兮兮的,但至少她看起来很有精神,凯尔应该没虐待她。 “有什么事你朝我来,何必为难一个孩子,”丝楠一脸镇定,语气还算缓和,在这个节骨眼,她不能和凯尔再起冲突,刺激绑匪是最愚蠢的行为。 “我不敢呀,高棉人护你护得多紧,啧啧,之前在船上真是小瞧了你,”凯尔上下打量丝楠,眼神放肆又露骨,“我的要求不多,跪下来求我,然后,,”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画面,笑容淫荡。 丝楠的目光极冷,她咬紧牙关,就算心里极度愤怒得恨不得马上把这个男人痛打致死,表面上也不能发作,忍辱偷生的事她不是第一次做,人能屈能伸,所谓的尊严当遇上人的生命,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丝楠的心理斗争时间很短,她再看了一眼好不可怜的小米娜,然后朝向前方的佛像,慢慢跪下,见状,凯尔脸上的得意和轻蔑也更深了。他在印度***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被一群高棉人从餐厅扔出去,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气吧。从觊觎丝楠到怀恨在心也不过眨眼间的事,自那天之后,凯尔其实一直都派人注意丝楠的情况,丝楠离开暹粒后,他和他的手下便一直尾随跟踪。 本来的计划是绑架丝楠,却迟迟找不到机会,而今天凌晨,出乎意料的机会来了。米娜独自从房子里走出来,还是向森林走去,她满脸通红,双眼呆滞,在夜里看来着实阴森森的。 凯尔承认他自己也有点胆寒,可是对方毕竟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吓唬不了成年男人,而且凯尔还以为米娜是在梦游。 所以他顺势跟在米娜身后来到这个地方,米娜走进来后就晕了过去,她再醒过来就恢复了正常。 此时的丝楠并不知道这些,如果她知道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易的答应凯尔了,就在丝楠的双膝碰到地面的那一刹那,一股不知名的寒风突然吹进去,卷起的沙粒和尘土,诡异的以丝楠为中心旋转。 丝楠没有感觉,而亲眼看见这一切的凯尔倏的站起来面露惊骇。 下一秒,在场的每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等外面的人听见动静,冲进来时就看见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丝楠。 此时,在距离这里不到五百公里的越南,普尔曼正和姬莎前往西贡,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他亲手挑选组建出来一支越南军队,被称之为黑幕军,黑幕军以可怕的速度差不多占领了整个北方,而普尔曼也成为鲜为人知的幕后首领,他终于彻底赢得越南人的信赖,这次去越南,他就是代表越南人和利顿总统谈判。他已经计划好,只要一到越南,他就趁机送姬莎离开。而之后的事就会变得简单多了。 “你好像有心事?”姬莎见普尔曼紧皱眉头、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由问道。普尔曼没说话,就在刚才他的心像忽然被一只手揪住,莫名其妙的恐慌,似曾相识的恐惧。此刻的他还不懂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一百七十七章 回到现实 丝楠醒了。 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醒的,怎么醒的。 半夜三更,她自己走出病房,步履沉重,吓了巡房的小护士一大跳,任谁突然看见已经昏迷大半年的植物人直挺挺的站在自己面前,目光清冷得像幽灵,都会是这反应吧。 丝楠的主治医生早就下班休息了,得到通知飞速赶回医院,那时丝楠愣愣的还坐在椅子上,前面的桌上摆着护士买来的盒饭和饮料,她一口未动。 “丝楠小姐,我是负责你的医生,我姓朱,”换上白大褂的医生用亲和的口气对她说。 丝楠朝他点点头,“你好,”她吐字很清楚,语气不轻也不重,好像对眼前的这一切一点都不意外。 医生瞅了护士一眼,护士赶紧摇摇头,她也很疑惑,天知道刚才丝楠还一声不吭,你跟她说什么,她都不搭理,眼神也是游离在外的。怎么朱医生一来就好了呢? 其实这和医生没关系,丝楠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接受现实。而这个现实就是她回来了。前一秒她还在印度支那为了米娜,跟凯尔对峙,后一秒她躺在现代的医院,饶是接受能力超强的她也无法适应。 “丝楠小姐,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朱医生又问。 丝楠抬头,“你不是叫我丝楠小姐吗,那我不叫丝楠叫什么?” 朱医生噎住,女护士忍不住偷笑。被朱医生一瞪,她马上憋住,“快写病患意识清楚,没有失忆情况。” “哦哦,”护士赶紧在病历单上划勾。 丝楠不言语,何止没有失忆,还凭空多出来了十六年的记忆。 第二天一早,丝楠说接受了一群医生对她上上下下详细的会诊,她被推进各种各样的检查机器里,做全身检查。 结果都是,没有问题。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 “楠楠,粥快凉了,你再吃几口吧,楠楠,听见我说的话吗?” “噢,我已经饱了,”丝楠看着她的母亲说,“你坐下来休息吧,没必要为我忙进忙出的。” 李则菲的脸色变得很尴尬,拿着汤匙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接到丝楠清醒的消息,她马上派人订了今天最早的一班飞机从北京飞过来,揣着激动的心情,没想到见着的女儿像是变了一个人。 没错,李则菲觉得丝楠变了。 她的女儿开朗很爱笑,而且从来不会让气氛冷场,可是刚才她见到她,只勉强扯了扯嘴角,之后再也没主动说过话。眉头紧蹙,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最令李则菲感到陌生的是丝楠无意的眼神,那不像才满二十一岁的女孩该有的眼神,沧桑复杂,还还有一丝凌厉,比她的丈夫还可怕。 “楠楠,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不要自己忍着,”李则菲担忧的说。 丝楠挤出笑,“我真的没问题,妈妈,你看我都好了,今天就出院吧。” “好好,现在就出院,”李则菲顺着丝楠,可是常年发号施令的习惯很难改变,“你跟我去北京,和我一块住,你出这么大的事,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尽责。”丝楠昏迷的时候,李则菲就想好了,把丝楠接到北京去,然后让丈夫给她安排好工作。 很少拒绝她的丝楠,这次却冷硬的说,“我就呆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病房里还有护士,李则菲面子挂不住,“楠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你们住不方便,钟叔叔同意吗?钟驰同意吗?我不想再花时间去适应陌生的环境。” 李则菲没有发现丝楠这句话的不寻常之处,因为这时,丝楠的父亲也来了,来的不仅有他,还有他的妻子和霍丝雅。 他们进来首先注意到的不是丝楠,而是李则菲, “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看见两个女人对视的样子,丝楠就疲惫的闭上眼睛,没有哪个女人能原谅小三,这不可调和的矛盾总会发生她们两个见面的时候,就算在病房也不例外。 “想不到你真的能醒过来,”耳边传来娇软的声音,丝楠不用看就知道说话的是她妹妹,“姐,你也是太不小心了,”霍丝雅弯腰凑近她。 丝楠看了霍丝雅一眼,要不是她曾经亲眼看见她讥诮的眼神,还真会以为自己这个妹妹是替自己担心的,毕竟不是一个妈生的,不长在一块,永远亲不了。 “不是小不小心的问题,”丝楠低声敷衍道。 医生曾问她车祸发生的经过,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什么车撞的她?当时人们发现丝楠昏迷是在郊区一个荒凉的十字路口,周围无人,肇事司机也至今没找到,丝楠认为自己根本没去过那个地方,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如此匪夷所思,莫名其妙,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控制她。 “我准备带丝楠去北京。” “不行,”霍立国斩钉截铁道,“丝楠要留在我身边。”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扪心自问你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了吗,丝楠就在你跟前,你对她却不闻不问,她清醒了,这么大的事现在才来。” “说得好像你的母爱多伟大似的,自己潇洒,把女儿扔在一边。” “妈妈,爸爸,你们就不能让我自己静一静吗?” 丝楠突然出声,让双方的对话戛然而止,他们面面相觑,再看丝楠已经厌烦的别开脸。曾经的丝楠,是不会对他们表现出如此大的情绪波动的。她不是一个什么都无所谓的孩子吗? 丝楠清醒第三天,她离开了医院。没有通知她的父母,黄玲来接的她,“我给你家打扫过了。床单什么都换新的,你回去直接就能住。”黄玲挽着丝楠的胳臂,紧紧的不放开,当她知道丝楠醒来,笑得大哭,像个疯子。 丝楠挨着她,动作却不再如以前亲昵,在她心里,黄玲是她十六年未见的朋友,她自己先有了隔阂是正常,“不,我先不回去。”“那你要去哪儿?”黄玲紧张兮兮的问。“图书馆,”丝楠没有一丝犹豫,显然这是她早就决定好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蛛丝马迹 “法国蚕食越南从南到北,分步逐渐完成,先派披着宗教外衣的传教士和商人到越南,探寻道路,扶植亲法势力,制造事端。他们每侵占一地,便与**的政府签订条约,让其侵略光明正大的合法化,并巩固统治,积蓄力量,尔后再向下一个目标发起进攻。接着,拼命剥削和压榨占领区的当地民众人民,掠夺当地资源财富,并采取“越南人打越南人”的卑劣伎俩,每占一处就招募印度支那伪军,开办学校,培养翻译和代理人,协助其控制占领区和进行作战。” 丝楠逐字逐句的看完,眼神有些发木,这已经是她看到的关于法殖民地的第五本书了,一百五十年前的事,描述过程都是只言片语,其中提到的人物更是含糊,丝楠没有看见普尔曼的名字。 是的,她只是想找到普尔曼,找到这个记忆深处的男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可是什么也没有,米歇尔、迪斐,所有关于普尔曼的一切都没有。书本上冰冷的文字仿佛在嘲笑她的异想天开。 那些曲折的恩怨真的只是她做的梦? 丝楠背着几本书走出图书馆,太阳正高,与周围举着伞的靓丽美女相比,她像是感觉不到热似的,大喇喇的迎着阳光直晒,引人侧目。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在她边上停下,霍立国探出头,“楠楠,上车吧,我送你。” 丝楠没和她父亲讲客气,说拉开车门坐上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打电话问你的朋友。” 黄玲是个大嘴巴,在丝楠昏迷的这段时间,她与丝楠的父母倒是混熟了。 “我认识这里的馆长,你要看什么书可以列书单,让他们直接寄到家里来,”做父亲的用讨好的语气说,他极力想修复自己与大女儿的关系。可是丝楠好像并不领情。 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没必要,反正我闲着也没事,图书馆里还有免费的空调吹,坐在里面挺舒服的。” 气氛有点冷场,霍立国开车,丝楠看窗外的风景,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 “你大学毕业也一年了吧,总这样下去也不好,我和你妈妈商量了一下,给你安排个职位到公司工作。” 丝楠愣了愣,她准备说她不想工作,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她已经不是那个随遇而安,不知愁苦的懒散女孩了。 几天后,丝楠乘上前往首都的飞机,她父母为她达成了一个折中的协议,她去北京和她母亲同住,但要成为她父亲手下上万职工中的一个。她父亲在北京有一家五星级酒店,她被插进去做个小经理。 她之所以答应的这么爽快,还因为北京的藏书是全国最丰富的,她希望那里的图书馆有她想看到的资料。 为了庆祝丝楠的到来,李则菲特意订了一家高档西餐厅,来一场家宴。参加人员除了丝楠,就只有她同母异父的弟弟钟驰和她的继父钟广恩。 钟驰的表现和那日截然不同,嘴巴甜的叫她姐姐,还帮她夹菜,丝楠一点都不在意,准确的说,她融入不了她周围的环境,不管是她的亲人还是朋友,她觉得自己离他们很远,哪怕他们正在说着话。 “听则菲说你成绩很好,”钟广恩问丝楠。 丝楠看了母亲一眼,“凑合吧,我妈喜欢吹牛。” 钟广恩笑起来,“不是吹牛,是谦虚。都是一个母亲,小驰的脑子可比你笨多了。” “爸,”钟驰瞪他。 “要是你有时间,能帮忙跟小驰补个课吗?我担心他连高中都考不上。” “额,”丝楠诧异的看着钟广恩,他眼里恳求不似作假。别人也许不清楚,但她可知道钟广恩的家世背景,钟驰哪怕成绩真的烂泥扶不上墙,他们也有能力让他上大学。对于某些家庭来说,考试只是浮云。 在李则菲的期待下,丝楠硬着头皮答应了钟广恩的请求。 到北京后第二天,她去酒店报道,人事部经理亲自接待她,二十层的大厦,他带着她上上下下的参观介绍,最后才告诉丝楠她的工作是什么。 “宴会厅的布置有专门的人做,您只用监督他们就好。” “你不需要对我这么客气,”丝楠明白她的工作很轻松,肯定是他父亲授意的。 人事经理笑得牵强,谁敢得罪大老板的女儿? 说的简单些,丝楠要干的就是酒店宴会厅的销售,一些大型的宴会会议要租用酒店地盘时,就由她出面。但一天到晚哪有那么多的宴会呢,所以丝楠的职位很闲。 她有更多的时间泡在图书馆,虽然依旧没有发现普尔曼的信息,却找到很多有用的资料,比如过去几次阴谋的起始和参与者以及他们密谋的经过,还有一些蛛丝马迹,她发现在普尔曼失踪的那一年,越南北部突然出现一只黑幕军,这支越南队伍,控制了越南北方的大部分重要城镇,打游击战,烧毁基督城镇,几乎无往不利。她把这些都详细记在笔记本上。 丝楠刚洗完澡出来就看见钟驰在翻自己的笔记,她立刻呵斥他,“谁准你动我的东西?” 钟驰被丝楠的严厉吓到了,下意识的扔掉手里的东西,不过马上回过神,扬起下巴,轻蔑傲慢道,“我就动了又怎么样,这里是我家,家里每一件东西都是我的,你什么东西都不是。” 丝楠不怒反笑,她懒得和一个小屁孩计较,比起迪斐和普尔曼年少时的张狂,钟驰显得幼稚可笑。 “你笑什么笑,”钟驰恼羞成怒冲丝楠叫。 丝楠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我笑你,蠢。” “你,”堂堂钟少爷合适被人这样看轻过,他单手打开丝楠的笔记本,“来看看你记了一些什么,印度支那、黑幕军、红河三角洲,,恐怕妈妈都不知道你还是个历史爱好者?” 丝楠的脸很冷,“把笔记本给我。”“除非你告诉我这些内容是什么意思。”少年把成年人的威胁学得一等一的像,但他面对的是丝楠。丝楠不多说废话,大步上前,迅雷不及掩耳的揪起钟驰的衣领把他掀翻到一边,笔记本也回到她手里。 第一百七十九章 高僧的指示 望见母亲不可思议的眼光,丝楠才回过神她动手打了自己的弟弟。 她打过人吗?没有,至少穿越以前,从来没有。她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孩子,脾气温和,还有点没心没肺。所以她的父母才对她那么放心。 但现在,什么都改变了。 “妈妈,她不仅推我,还勒我的脖子,我差点要喘不过气了,”钟驰第一时间跟父母告状,就差控诉的声泪俱下,“我的手背都青了。” 李则菲心疼儿子,责备丝楠,“楠楠,你怎么能打小驰呢。” 母亲不分是非主观的判断让丝楠本欲争辩的心凉了一截,她看见钟驰脸上得意的笑,也看见面无表情的钟广恩,寄人篱下的日子她不是没有过,从桑贝一家收养她开始,她一直是颠沛流离的生活。可是这次给她难堪的是她的亲生母亲,“是你让我过来跟你们一起住,既然本就不情愿,何必当初惺惺作态。” 李则菲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女儿露出这样嘲讽冷漠的神情,“楠楠,你,”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马上就走。” 丝楠把桌上的书和笔记本一抱,就往外走,一丝不留恋,一刻不停留。她不是一时脑热的冲动,钟驰乱动她的笔记本触动了她的神经,亦或者从醒来后,她的精神一直处在紧绷状态,眼前是一个世界,脑海中是另一个世界,在前者,她是只有二十一岁不因世事的小姑娘,而在后者,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一百多年的差距,跨越地域空间,如此落差换做谁都无法承受,丝楠没有疯算是好的。 走到大街上,看着车来车往的宽敞马路,丝楠眼里划过一丝迷茫,她该去哪儿?她竟然已经丧失了最重要的归属感。最后丝楠来到她父亲的酒店,人微言轻,当班的经理没见过丝楠,给她父亲去了个电话,她才能住进来。 丝楠把笔记都看了一遍,被钟驰折到的角被她轻轻抚平,夜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服了一颗安眠药,才终于睡着,医生说这大概是车祸给她的后遗症。 “你一定要自己去吗?派多一些人不就行了吗?” “莉莲,你知道丝楠对我的意义,她现在得了这么奇怪的病,我不可能坐视不管。我去西贡,至少那边的白人更多,医生也多,我还要帮她找到普尔曼。” 莉莲怔怔的望着自己的丈夫,眼睛里噙着泪珠,就是落不下来,她一直都知道信真正喜欢的人是丝楠,但这么多年来,他对她很好,她过得也很幸福,所以这一点残缺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她拉着信的胳臂不愿放开,“你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得查清楚丝楠到底怎么了,”信眉头拧成结,神色很凝重。那天,久久没听见动静,守在外面的保镖忍不住冲进去,却发现丝楠、米娜和凯尔全都倒在地上。他们把三人带回去,医生看过后没找出原因,米娜那时最先苏醒,第一眼看见父母,哇哇大哭,过了一会儿,凯尔也醒了,他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只有丝楠始终昏迷不醒。 之后得到消息的信,亲自赶过来,先审问凯尔,他首先怀疑是凯尔耍了什么花样。已经受到严刑拷打的凯尔把整件事的经过全都和盘而出,到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示自己无辜,天知道他真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一束光射到丝楠身上,然后他就晕了,不省人事。 还有唯二的目击者,米娜,可惜她年纪太小,又被吓傻了,哆哆嗦嗦的说不出有用的东西。而且汤玛斯夫妇问她为什么要去森林,小姑娘也茫然的摇头。 也是奇怪,这么来回折腾,不吃不喝,丝楠的面色看起来十分红润,呼吸也是均匀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信去那个洞穴查看过,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但他有不好的直觉,他觉得丝楠的情况跟中咒很像。 信第一时间请来当地最有名望的高僧,高僧命人把丝楠抬到佛像前面,焚香沐浴,笔直跪坐在蒲垫上,开始做法事,从天初明到全黑,整整一天,不吃不喝,在场的所有人都跪在后方,屏住呼吸,连身为基督徒的汤玛斯夫妇都站在一旁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们知道世上有无数神秘的力量,何况在这个神秘的土地上,除了祈祷,他们对丝楠也无能为力了。 在众人的期盼中,白发苍苍的高僧终于睁开了眼睛,起身时,他似乎站不稳,踉跄了一下,然后拄着拐杖蹒跚的走到信跟前,对他只说了三句话, “你还记得她是如何来的吗?” “她大概回到她原本的地方去了。” “如果这里还有她所在乎的人,也许她能回来。” 信还来不及思索高僧的意思,对方已经拂袖离去,他赶紧追上去。 “不必再来打扰我,这就是佛祖告诉我的全部。” 高僧走了,香火还在继续燃烧着,蜡烛把整个空间照得通明,丝楠就躺在这忽明忽暗的灯火之间,周围摆着艾草和莲花,面对的正前方是一尊大佛,神圣庄严,看起来令人不由自主的低头敬畏和尊崇。 信走到佛前双手合十跪拜,他在心中沉思方才高层的话,他至今记得自己与丝楠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丝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他崇拜追随,说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可以说,没有丝楠,他今天依旧是森林深处一个碌碌无为的贫穷农民,和那些权贵永远沾不上边。信以为白人就是像她这样的,可是在后来接触到的无数白人,他们照样愚昧无知,没有一个拥有如她的智慧,她的聪敏和勇敢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 信明白这些大概已能解答他的疑问。于是他决定亲自去越南,找人。他不知道丝楠为什么会爱上普尔曼,但既然她说她抛下孩子回来是为了找他,那么普尔曼应该就是她最在乎的人,找到普尔曼或许就能有办法让丝楠醒来。 第一百八十章 法式宴会 第二天,经理给丝楠送来一套工作服,黑色西装裙和白衬衣,丝楠别别扭扭的换上,然后走到镜子前,镜子里映照出另一个她,长时间的昏迷让她原本的圆脸变尖,脸色也是苍白的,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黑亮如昔。她往前凑近,细细的看着,她长得和那个丝楠一点都不像啊,为什么会变成她呢? 丝楠出神的想,突然莫名其妙的四顾周围,装修华丽的客房,应有尽有,比大多数民居都好,为何她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她把笔记本锁进箱子,才走出去。 今天是她第一天正式工作,经过前几天的培训,她大致清楚应该怎么做。带她的是一个大堂经理,姓邱,叫邱茜,丝楠叫她邱姐。 “你以前没有参加工作过,不需要干太多的活,先熟悉这里的结构再说吧,”邱茜领着丝楠来到宴会厅,服务小姐正在精心摆餐盘和桌椅,晚上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国际商务宴会,一个月前就订好的,似乎有不少大佬参加。丝楠一个新人,一点经验都没有,没资格插手这种等级的宴会。 “晚宴是法国菜?”丝楠注意到餐具的摆设,问邱茜。 邱茜有些意外,不懂门道的人看刀刀叉叉都一样,哪里分得清是哪种西餐,“这你都看得出来。” 丝楠笑了一下,“以前吃得比较多。” 邱茜了然,她以为丝楠是在国外长大的,毕竟是老板的千金,肯定从小接受西式教育呀,殊不知富家千金也分三六九等。 “客人以法国人为主,我们得尊重他们的风俗。” 丝楠嗯了声便没再说话,专心跟在邱茜旁边学习。邱茜为人热情,说说工作,还插着聊聊别的,“我们酒店也是荣幸,被世界葡萄酒大会选为闭幕宴的地点,四年才一次的大会呀,来的都是大人物,还有领事馆的大使,老板亲自下达命令,会场三天前就开始布置了,他待会儿还要来检查。” 丝楠脚步顿了一下,“我爸他来北京了?” “你不知道?”邱茜比丝楠更惊讶,“他早上就到了呀,现在正在来酒店的路上。” “我没存他的手机号,”丝楠淡淡的说。她的手机在那次所谓的车祸后就报废了,号码也销了。现在这个新手机是她母亲买给她的,大多数时候,手机都处在关机状态。说来可笑,在落后的时代呆久了,丝楠已经不习惯用手机,电脑电视除了查查资料,看看信息以外很少打开。 邱茜诧异的看了看丝楠,虽然早就听说大老板的大女儿从小独立生活,却没想到她这么特立独行,说实话,几天前她第一次见到丝楠,就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和普通女孩绝然不同的气息说,如果不是人力部的简历资料上写着年龄,邱茜很难相信她只有二十一岁。她看人的眼神好像是见识过世相万千,欲壑千万后的宁静大气。邱茜自认接待过许多身份地位皆佳的客人,其中也包括不少名流名媛,可是没有一个能给她如丝楠这样的感觉。 这个女孩真是一个奇怪的人,邱茜如是想。 丝楠没想到他父亲来视察工作还带着霍丝雅,两人从车上下来,酒店高层亲自迎接。霍立国以电子芯片起家,在美国赚的第一笔启动资金,并正式设立公司后,才回国说搞房地产,酒店并不是他的主业,他只是个挂牌董事,请了专门的酒店经理人管理。 “爸爸,”丝楠走上前。 霍立国看见她,眉头轻皱了一下,“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你母亲找了你一晚上。” 丝楠没吭声,她父母平时互不来往,却在她这个女儿的事情上态度难得保持一致。 “有什么误会可以谈,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离家出走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见丝楠温顺,霍立国缓和了语气,“你才苏醒,要是再出事,是要让我和则菲急死吗?” “对不起,”丝楠道了声歉,霍立国在一大帮人面前对她说教,她不能让他下不了台。她的余光看见站在霍立国后面的霍丝雅,才十七岁的高中女生,已经开始化妆了,头发也是费心思弄过的,她穿着清纯的长袖连衣裙,外面披着一条流苏坎肩,标准的富贵打扮。 丝楠想起自己十七岁时,天天挂着不甚美观的校服,上大学也是清汤挂面,毕业后宅在屋子里更是不修边幅,与自己的妹妹相比,她大概是糟蹋自己的青春。 “姐,你对这份工作还算满意吗?毕竟你大学毕业后就没工作过,这么长的时间,会跟社会脱节吧,”霍丝雅忽然问她,笑脸盈盈的,她妹妹长得比她漂亮。 丝楠望着她,轻轻笑了,“我很满意,一切都要从头学起,我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好好学习了。”真正的强大是宽容的,不是原谅别人,而是放过自己。丝楠不是年轻气盛的人,需要和自己的妹妹争夺,不管霍丝雅和钟驰如何看待她,他们终究是她的弟弟妹妹,是她父母捧在手心的宝贝,不喜欢可以眼不见为净,不必为他们生气,她的人生是她自己的。 霍丝雅小心思被丝楠识破,她眼里的难堪转瞬即逝,再看还是那个贴心的白富美小姐。 他们没有在外面浪费多少时间,更重要的是工作。 丝楠才知道霍立国过来不仅是为了巡查,也是为了参加晚上的宴会,霍丝雅就是她的女伴。不过丝楠看霍丝雅喜形于色的笑容,觉得她父亲带她来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华灯初下,宴会厅悬挂的大吊灯把整个场地照的金碧辉煌,金红色的地毯,雪白的餐桌,还有正装华服的男女,宾客陆续到场,每一位都有专门的迎宾员指引,丝楠和邱茜站在入口处,趁闲暇时,邱茜低声说她,“你怎么也不化个妆。”“我又不是主角,幕后工作者不需要形象吧,”丝楠笑着说。她不是不会化妆,相反她化妆技术还不错,昂慕斯手把手教的,丑女也能化成美女。“我该怎么说你好呢,”和丝楠混熟了,邱茜也敢对她发闹骚,刚要继续说的话说到一半,因为她的目光被一个人吸引过去,“诶,你看那边的男人,长得太好看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相似的男人 丝楠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原来这么好,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双孔雀蓝的眼睛时,划过心间惊艳的感觉,那绝对是她有生以来看到过的最美丽的眼睛,可是他高贵清冷的性子啊,她真不敢恭维。 伊莱海默,我居然在现代发现了一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丝楠在心里轻喃。 “你知道他是谁吗?”丝楠好奇的问邱茜。 邱茜摇摇头,“我只负责后勤,手里没有宾客名单,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哪家葡萄酒庄的负责人吧,和他走在一块的貌似是世界葡萄酒协会的会长,这老头就住在我们酒店。” 正说着,这两人已经走进他们,邱茜用流利的英文说,“您好,请出示邀请函。” 近距离看他,丝楠愈加感叹神奇,除了年轻些,这个男人跟海默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金发,就连高冷不近人情的神态都是一样的。 男人似乎习惯了旁人的注视,对丝楠的视线不以为意,拿出邀请函后就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我看见他的名字了,好像叫塞哲·罗德,”邱茜略带兴奋的说。 丝楠闻言抬头看了看那人的背影,她一度以为他姓琼斯兰,长这么像,不是琼斯兰家族的后人,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接待的客人越来越多,丝楠就发现了参加这场葡萄酒界大型宴会的宾客类型特别杂,有政府外交官员,有中外种植葡萄的农学家,还有葡萄酒庄的商人就不说了,竟然还有旅游度假业的老板,难怪她父亲也收到邀请。一瓶葡萄酒牵扯出来的名堂大着呢。当初小琼斯兰不就是把他们家族的葡萄酒庄拿出来大赚了一笔吗。 “楠楠,如果你觉得无聊就到楼上休息吧,”霍立国走过来对丝楠说。邱茜赶紧附和老板的话,“是呀是呀,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丝楠不是没有看见站在不远处,她打得花枝招展的妹妹,她不置可否,大概她的亲人觉得她这样子有点丢人现眼,她也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换做平时她肯定忙不迭的离开,但今天不行,那个像海默的男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必须要弄清楚他与琼斯兰家族的关系,“我以前从没见识过这么多有身份的人,我觉得在这种大场合练手挺好的,你就让我在这儿帮忙吧。” 霍立国惊讶丝楠突然改性,说的这番话一点都不符合她的风格,不过她提到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自然同意了。 霍丝雅露出一丝不屑的笑,走近挽着霍立国的手臂,“姐姐你辛苦了,如果觉得累千万不要强撑呀。” “谢谢你的关心,”丝楠笑容同样以对。 再次看见霍丝雅的变脸,丝楠只无奈她的妹妹还是太嫩了。 “首先,我们要对为期七天的第十五届世界葡萄酒大会在北京圆满落幕而鼓掌。”那位葡萄酒协会的会长站在台上说完,台下马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自1953年在德国召开第一届会议起,我们已成功举办了十四届葡萄酒大会,法国、美国、意大利、德国、匈牙利等都相继成为主办国,但在亚洲并且在中国却为首次举办,这是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次重要会议。大会期间,来自世界34个国家和地区葡萄酒商和学术科学家相聚北京,对当今的葡萄酒业发展进行了深刻的探讨,我们还参观了中国的世界葡萄博览园,,” 会长慷慨激昂的做闭幕宴陈词,其他人也用心聆听。末了,会长宣布四年后下届葡萄酒大会举办地在法国波尔多,顿时掌声雷动全场。 到了正式用餐的时候,人群三三两两的站在一块,彬彬有礼的低声交谈,每个人手里面都端着一杯剔透的葡萄酒。 “先生,您的酒杯空了,需要加酒吗?”塞哲正在与人谈话,突然被打断,他有些不悦,转头看见一个东方人端着餐盘站在他边上。 真是个不识相的服务员。 “谢谢,不用了。” “好的,我就在不远处,如果先生您有需要,请随时叫我,”丝楠恭敬有礼的说,她低着头的时候和其他服务员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一口异常流利的法语,甚至可以说这里某些法国人发音都没她标准。 塞哲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离远些。 丝楠好笑又有点恼火,这人的傲慢比海默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她只好往后退几步,待会儿等他落单的时候,再找机会接近好了。 这时,丝楠才发现到自己的妹妹就在附近和一个年轻男子有说有笑的,那个男青年单手虚揽着霍丝雅的肩,动作有几分亲昵,霍立国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反而乐见其成,想必男青年就是霍丝雅今天来的目的,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丝楠浮起一抹笑,她的笑容恰好被塞哲看见。 “罗德先生,罗德先生,您在思考什么,这么聚精会神?” 塞哲冷不丁的来一句,“这家酒店服务员的法语很不错。” 其他人面面相觑,“有吗?怎么我一路进来,没有听见一个中国人说法语?” 这下换塞哲去注意丝楠了,丝楠见他看过来,笑得更灿烂,还冲他眨眨眼。 塞哲眯起眼睛,他的手指轻轻摩挲高脚杯沿,他对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加酒,丝楠马上遵命,再次靠近他,丝楠的动作轻缓许多,塞哲上下扫视她,“想勾引我的女人,没有一个像你,不自量力。” 单从外表上看,丝楠和这位罗德先生简直是天鹅和土鸡的差距,她矮了塞哲一个头,垫着脚还不一定到他的下巴,至于相貌,咳,肯定不符合此人的审美。 不过如此直白的话让丝楠咋舌,同时她更加断定他与海默有关系,两个人讲话都是一个欠扁的强调,“我只是看先生您很眼熟。” 多么老土的搭讪用语,嗤,塞哲笑了。丝楠却愣住了,原来面瘫海默笑起来是这样的,天知道除了轻蔑和讽刺,她就没从这张脸上看到过第三种表情。估计丝楠的目光略露骨,塞哲皱眉问她,“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伊莱海默琼斯兰这个名字?”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他们的后人 “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伊莱海默琼斯兰这个名字?”丝楠再问了一遍,她是有些心急了,看见面前的男人就如同再见海默,她怎能不激动,刚才在旁人眼里的淡定都是装的。 而对方的反应没有叫她失望,塞哲先面不改色,但终于拿正眼看丝楠,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看,他盯着她,好像要在她身上看出个洞,‘专注’的样子都引起其他人的侧目了。 “不要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我一没偷你家宝贝,二没挖你家祖坟,我只是恰好与伊莱海默认识罢了。” “恰好,认识?”塞哲玩味的咀嚼这两个词,表面上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实际上他内心已经泛起了惊涛骇浪。他的祖辈早在一百多年前就隐姓埋名,丢弃琼斯兰的贵族姓氏,成为普通商人。现如今也就只有专门研究历史的学者能从某些残旧的记载中找到琼斯兰家族的只言片语。至于伊莱海默的名字,更是无人所知。 塞哲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不现实的想法,“你见过他?” “在这个地方,我不方便说,”丝楠瞟了瞟左右。 塞哲二话不说绕过人群往外走,丝楠立刻跟上他,丢下一堆大跌眼镜的人们。塞哲罗德年轻是年轻,他的来头却不小,他是罗德酒堡现任老板的独子,罗德酒堡所生产的葡萄酒虽没有很大的市场占有率,知名度也很低,但在世界官方评级中,罗德酒堡是唯一一家被评定为超一级的酒庄,其中尤为名为白塔的贵腐菌葡萄酒最昂贵,这种酒据说全世界只有不到五十瓶。 塞哲罗德出名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他近乎完美的外表,一双孔雀蓝的眸子不知迷倒了多少女人,其中还包括一国公主。就算他话不多,可也是万众瞩目的人物,这样的人却和一个不起眼的小服务员单独走出会场,如何不让人感到匪夷所思?霍立国听见别人的低声议论才看见自己的大女儿跟着一个法国人走了,他的眼睛瞬时睁大,同样吃惊的样子。 “喂,我在这家酒店有房间,你直接和我回房间行吗?”丝楠在塞哲背后叫道。 塞哲停下步子转身,挑眉探寻的看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丝楠摊手,“如你所见,我在酒店工作,准确的说,酒店老板是我的父亲。” “但是你却知道我的家族祖辈的名字。” 丝楠心中一喜,果然没错,这人就是琼斯兰家族的后人,“还是那句话,我恰好认识海默。” “认识一个已经死了一百多年的人?”塞哲似笑非笑,“你可以去编一部科幻电影了。” “事实上,我的经历的确很科幻,”丝楠郑重其事的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塞哲看着丝楠认真的眼睛,在这一刻他莫名觉得她说的是真的。 “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直到酒宴散会,其他宾客再也没看到这两个人出现,那晚,塞哲没有回他本来住的酒店,孤男寡女在一间普通酒店客房里待了一夜。 两个陌生人,一个靠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的椅子上,一个陷入回忆,一个听得入神,女孩柔亮的声音道出久远苍茫的故事,好像一个历尽千帆的人,再述说她的过去,而对方也是个合格的聆听者,他不发一言,全心的进入了这个故事里,谦卑的仿佛一名小辈。这便是丝楠和塞哲的相处模式。 丝楠说完,太阳已经露出了一丝亮光,“不知不觉都过了一夜,你困吗?”她转头笑着问塞哲。 塞哲用深沉的眼光看着她,心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丝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与他们家族记录的历史对应,一些内容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如果在听了你的故事后,还有睡意,那就只有蠢猪吧。” 丝楠扑哧的笑了,“你比海默幽默多了,他整天端着架子,眼睛恨不得长得头顶上去,我每次和他说话都会被气得半死。” “他和我真的那么像?”塞哲头一次质疑起自己引以为傲的外貌。他知道自己和一位先人长得像,他曾在族谱里看到过伊莱海默发黄的照片。模糊的画面的确能看出相似的轮廓,因为好奇,塞哲把族谱中海默的资料全都阅读了一遍,才牢牢记住了伊莱海默的名字。所以他才在听见丝楠说起海默时那么震惊,族谱里几千号人物,不是每一个都铭记在心的。 “像,特别像,我第一眼看见你,还以为海默也来到现代,你完全是他的复制品呀,没想到竟然是阿朗的后辈,基因这东西真是太神奇了,”丝楠感慨万千。没错,塞哲是小琼斯兰的曾曾曾孙,他的曾曾曾祖母正是佳妮,也就是说他和丝楠本来还有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血缘关系。 “按照辈分,你应该叫我什么呢,”丝楠摸了摸下巴,“我和佳妮是表姐妹,佳妮又是你的,,” “停止,”塞哲强行制止丝楠欲攀亲戚的想法,“你现在是另一个人,和我们家族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的语气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让他叫这个比他还小的女人姨曾曾曾祖奶奶,不荒谬可笑吗? “这么说,你完全相信我的话了?”丝楠的语调上扬带着喜悦。 “嗯,我勉强接受你所说的。” 丝楠的笑意更深,这是她回到现代后最开心的时刻,因为终于有人可以与她分享心底藏着的巨大秘密,而且还不是以看待神经病的方式。这些日子丝楠没有哪一天过得不压抑的,她时时刻刻担心自己哪一天醒来就把那些记忆忘了,担心那些记忆只是她虚幻出来的。所以焦虑的她对父母弟妹发火,情绪总是处在崩溃的边缘。不过现在好了,她认识了塞哲,知道琼斯兰家族是真真正正存在过。 两个天南海北原本毫无交集的人就这样拉近了关系。 “那你知道欧罗斯家族吗?”丝楠终于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塞哲疑惑摇头,“没有,它也是南方的家族吗?我从未听说过。”丝楠眼中露出明显的失望。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再到巴黎 葡萄酒大会落幕后,塞哲也要回法国了,他非常慷慨的邀请丝楠同他一起走。丝楠起先还有几分犹豫,塞哲说他家里有一些他祖辈留下来的资料,于是丝楠心动了。 不过她现在是有工作的人,不能说走就走,她的证件都在她父母手里。首先她得跟她父亲请假,不用她去找霍立国,霍立国就来找她了。 “你怎么认识那个法国人的?” “先前在酒店碰到,帮了他一下就认识了,”丝楠说着早就想好的借口,霍立国明显不信,“人不能单看外貌,尤其是洋人,他们的意识形态和我们中国人不一样。” 丝楠失笑,看来她和塞哲同过一夜的事传到她父亲耳里,她父亲一定以为塞哲占了她的便宜,都扯到意识形态问题上。 “爸,我的工作能不能先放下,我想去法国一趟。” “去法国?”霍立国眼睛一瞪,他愈发觉得男人给他单纯的女儿下了**药,“楠楠,你以前没有交过男朋友,不知道有些人人心险恶,专门哄骗像你这样没经验的女孩。” 知道她父亲是好意,但丝楠一想到他默认霍丝雅和其他男人亲昵,她心里就涌起一种怪怪的感觉,“我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已经,已经二十一岁,”甚至已经结婚生子了。 可是在她父母眼中,她依然是孩子。 霍立国不同意丝楠独自去法国,李则菲更不同意,丝楠去找李则菲要证件,碰了钉子。 “你怎么办变得如此叛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李则菲痛心疾首的看着丝楠,那日丝楠撇下冷话走得潇洒,却给了她母亲极大的打击,特别是钟驰后来捂着发紫的脖子叫苦连天,添油加醋的说了不少丝楠的坏话,他说他只是动了丝楠的笔记本,就被丝楠掐脖子。 掐脖子是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来说是什么概念呀,李则菲是又惊又怕,在找丝楠的同时,还叫来医生给儿子检查身体。结果医生说,动手的人力道很重,不像女孩,更像受过专门训练的男人。 所以这阵子李则菲明明知道丝楠在酒店,却没来找过她,她需要心理准备面对这个女儿。 望着李则菲带着惊惧的目光,丝楠长舒一口气,蓦地笑了一下,这笑容看起来像透明的似的恍惚了李则菲的眼睛,在她愣神的时候,她听见丝楠说用一如从前爽朗温和的语气说,“妈妈,谁也不会永远一成不变,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经历了很多事,也认识了很多人,我早已不是过去的霍丝楠,也许是另外一个人也说不定。你看,就算没有我,你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不同,你有爱你的丈夫,有宠爱的儿子,你拥有令人羡慕的美满家庭,以前我还体会不了这是什么样的心情,但现在我有点明白了,”丝楠再次望向母亲,“我庆幸我是你和爸爸的女儿,你们让我学会了独立和宽容,我祝福你们未来的日子更加幸福。就算没有我,也没关系吧。” 最后一句话,丝楠说的很轻很轻,李则菲没有听清,她完全被丝楠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弄懵了。 “楠楠,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昏迷的六个月,六个月,”是十六年的空缺。丝楠终究没有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李则菲。不是她不信任她的母亲,而是她不可能相信她所说的话。 丝楠飘忽的态度让李则菲慌了,她有种错觉丝楠好像是在指责她,更是在威胁她,她不敢拒绝丝楠的要求,好像如果拒绝了,丝楠就会再也不认她这个母亲。李则菲马上把证件都给了她,“你到法国后记得跟我和你父亲报个平安。” 丝楠离开那天,李则菲和霍立国都来机场送她,霍立国起先非常不赞同前妻轻易的允许丝楠出国,李则菲却对他说,或许我们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丝楠拎着行李小包,看着父母比肩站在自己面前,同样关怀的神情让她想起久远的记忆,她父母还未离婚时,他们也是这样眼中只有自己。 她分别拥抱了他们,又很快放开,却足以让两人怔忡,要知道她上一次对他们撒娇还是在六岁以前,“爸爸,妈妈,我进去了,你们回去吧。” 她说着边回头挥手边走进安检,很快身影就消失在茫茫人群里,李则菲还站在原地发呆,她忍不住抹了抹眼眶里的泪水,对身边的前夫说,“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哭呢?” 霍立国不会告诉她,他也有这种酸楚感觉,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天,是他们在有生之年,最后一次见到丝楠,送别是真正的永别。 “我以为你不准备上这架飞机,”塞哲放下书,侧头瞥了一眼大喇喇坐在他边上的女孩。 “我父母都来了,”丝楠翻包关了手机。 塞哲不置可否,“他们很爱你。” “你错了,在某些事情上,我总是次要、可有可无的。” 塞哲闻言看向丝楠,虽然她用最无所谓的口气,但他还是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一抹难以察觉的伤感,没有哪个孩子不渴望得到父母的宠爱。 飞机在巴黎降落,从戴高乐机场出来一路上,丝楠的视线没有落下一处窗外的景色, “和那个时候一样吗?” “差不多,大路都是相同,你看,那边原本是个公园,里面全是高大的梧桐树,对面的桥好像重新粉刷过,颜色不太像。” 丝楠三言两语却精准的描绘出巴黎一百多年来的变化,塞哲听得极为仔细,此时的他对丝楠是百分之两百的信服。倒是前方罗德家的司机频频回头,看丝楠的眼神像看神经病。到达塞哲位于巴黎的私人公寓,塞哲让丝楠先在他的公寓休息两天,他再带她去老宅,那些资料,还有坟冢都在那边。当然,塞哲还有跟他家里人打声招呼,要不然闷不吭声的带个外人进入他们家族的私人地界,他的父亲非发怒不可。 第一百八十四章 现在的琼斯兰家族 再走进裴尼诗庄园,丝楠终于将内心的紧张和激动表露于外,塞哲侧头看了她一眼,说,“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才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www.Pinwenba.com” 丝楠呐呐的笑,“我没想到这个地方还在。” 塞哲不以为然,“才过了一百多年,巴黎多得是建筑超过三百年的历史。” 不一样,当然是不一样的,丝楠心里想着,花园还是那个花园,房子也还是那个富丽堂皇的样子,连一草一树都位置都基本没有变化,她有种深切的不现实感,再看看她身边的男人,她甚至觉得他们站的地方就是当年她和海默曾经站过的。 迎面走来现今罗德家族的管家,他打扮和威廉多么相似啊,琼斯兰家族换了名字,但把自己的传统全部保留了下来。 “彼得,我父亲在吗?” “就在三楼北边的书房,少爷,”叫彼得的管家看了看一旁的丝楠,有些好奇与审视。要知道丝楠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跨进这座庄园的中国人。 “这边走吧,”塞哲十分绅士的要亲自带路。 丝楠笑道,“我知道书房在哪里。” “哈,也是,恐怕你比我还熟悉这个地方,”塞哲也笑了,他一直在巴黎学习居住,回到老宅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就是最近几年帮父亲销售家族葡萄酒才回来的多一些。 彼得听着两人怪异的对话,向来最能领会主人们言外之意的他竟搞不懂丝楠在说什么。 莫非她来过这里? 不可能呀,他在罗德家族已经做了三十年的管家了,而眼前的小姑娘最多不超多二十五岁。 少爷带回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中国女人。 虽然知道路怎么走,不过丝楠还是跟在塞哲身后半步,她走得比他慢,她的视线划过每一块墙壁和家具,眼神里有一丝怀念。她和琼斯兰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不是琼斯兰家族,她不会从殖民地走出来;如果不是遇到小琼斯兰,她不会摆脱弗罗拉舅妈;如果不是海默的帮助,, 想着想着,丝楠又不由自主的去看塞哲,察觉到她的目光,塞哲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不要再弄混了,我是他的曾曾孙侄。” 他的语气听着怎么都有一点赌气的味道,也对,谁也不想被人老是用追忆的眼神看待吧,塞哲一开始会感觉新鲜,但现在却有了反感。 丝楠莞尔,“我知道啊,所以我每看一次都感叹基因的神奇。” 塞哲无话可说,这时他们也来到三楼的书房。 这间书房以前是小琼斯兰办公的地方,看着有一点生铜锈的门柄,丝楠收起了笑容,轻轻叹了口气。 “父亲,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霍丝楠,”塞哲对坐在沙发上看书的中年男人说。 他抬起头打量丝楠,丝楠也打量他,她有稍许失望,塞哲的父亲和她认识的琼斯兰族人一点都不像。 中年男人起身走向丝楠,“你好,霍小姐,我是塞哲的父亲莱菲特。” 丝楠也礼貌的说,“你好。” 对于这个明显位高权重的长者,若是过去的丝楠,她或许会提起几分敬畏与胆怯,不过在现在丝楠的眼里,莱菲特是小琼斯兰与佳妮的后人,同样也是她的后辈,她自己不会有长辈的固执,可也不会惧怕一个小辈。 因此丝楠的反应显然让莱菲特很惊讶,“这次塞哲的眼光不错,总算找了一个摆得上台面的女朋友。” 丝楠愣了愣,随即转头瞪了一下塞哲,天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和他父亲介绍她的。 塞哲觉得自己无辜,他只是跟父亲提了提他要带一个女孩回家而已,他父亲发散性思维想太多了。他可不想和一个内心是个老古董的女人谈恋爱。况且丝楠不是说她和她曾曾祖奶奶是表姐妹关系么,一具活僵尸就在身边,他不害怕都算好的,他父亲还在把他往***的路上逼呀。 “父亲,您可别在丝楠面前胡说八道,”塞哲无奈。 “我胡说什么了?”莱菲特不悦的说,同时他心里也在诧异自己的儿子对待丝楠的态度好像有点奇怪,他似乎怕她生气?是他多心了吧,以他们的身份从来都是别人对他们讨好献媚,何况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国女人,而且莱菲特已经查过丝楠的身份,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来者是客,你好好招待霍小姐,带她到处走走,我们家的庄园不比那些旅游景点差。” 塞哲赶紧答应,忙不迭的拉着丝楠出去。 “你别介意,我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高位坐久了,就喜欢按自己的想法揣测别人。” “我明白,他和以前你们家族的一个长辈很像。”莱菲特让丝楠想起小琼斯兰的哥哥伯恩,爱乱牵红线,要不是他,也不会有那些啼笑皆非的闹剧。老伯爵不选这个长子做继承人是明智的。 塞哲没有多嘴问丝楠,他明白这是他与丝楠之间的代沟。 塞哲谨遵父亲的命令,带着丝楠把庄园逛了个遍,最后才好理直气壮名正言顺的带她去从不对外人展示的房间。 打开门,空气里的灰尘都能清晰的看得见,丝楠呛了一口,咳嗽半天,塞哲不好意思的说,“除了我和我父亲,其他人都不能进来,所以很久没打扫过了。” “你们可以自己扫,不要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 丝楠过于直接的话没有让塞哲生气,他讪笑的走到一边,地上摆满了古旧有年头的皮箱子和柜子,还有用绢布遮盖的油画,他蹲下来看了看每个箱子上的标签,用手绢擦干净其中一个皮箱的锁扣,“这个,里面是伊莱海默的遗物,你要看吗?” 丝楠点头,这就是她跟塞哲来法国的目的。钥匙有很大几把,一把把都是锈迹斑斑的,塞哲找了半天才找到对应的一把,咔的一声,终于打开了箱子。首先引入丝楠眼帘的是一套折叠整齐的法官袍,黑色的织锦布料如同崭新的一样,塞哲同她说过,海默后来正式接替他父亲的职位,成为一名优秀的**官。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无法接受的后来 想了解一个早已逝去的人,就要从他的遗物开始。www.Pinwenba.com 海默的遗物不多,除了那件法官袍,就是一些书和庭审笔记。 “他的成就的确很高,可是他是我们家族近代成员中唯一一个终身未娶的,最后给他送终的人是法院里一个小书记员,算是人前风光,人后凄凉吧,”塞哲颇有感触的说。 正在翻海默笔记的丝楠停顿了一下,她没想到海默一生独身,的确,很难有女人配得上他的清高和孤傲,但在那个年代,妻子并不一定是爱人,也可以仅仅是一个职位。 这时,两张折叠的纸张从丝楠手里的本子里掉到地上,丝楠捡起来打开一看,“这是,,”疑惑,吃惊,最后都变成难以言喻的复杂, “是什么?”塞哲勾着脖子看过来。 “没什么,两幅画而已。” 是两幅丝楠快要记不清的画。 一幅是淡黄的小雏菊,一幅是一望无垠的小麦地。纸面泛黄有些破损,不过边角和折缝都是整整齐齐的,显然画曾经过主人细心的爱护。 塞哲拿在手里左右看了半天,“噢,画得挺不错,不愧是伊莱海默,多才多艺,据说他还弹了一手好钢琴。” “你怎么知道是他画的?” “你看这里,”塞哲没注意到丝楠情绪的变化,兴致颇高的把画的背面翻过来,指着右下角浅浅的印记说,“这是他名字的缩写。” 丝楠认得海默的笔迹,她轻轻叹息,为什么自己第一次拿到这两幅画时,没有发现这么大的破绽,画居然与小琼斯兰无关,而是海默亲手画的。她没有忘记当年的绘画课,珍妮替她画的作业被琳达弄丢之后,她去求小琼斯兰帮她再画两幅,小琼斯兰也爽快的答应了,而且第二天就把画交给她。 她知道除非当面问海默,否则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为什么这两幅已经交上去的作业会夹在海默的笔记本里。 “你怎么了,”塞哲手挨了挨出神的丝楠,“你见过说这两幅画?还是说它们对于你有特殊的寓意?”塞哲试探性的问。 “我只是还不知道他会画画,”丝楠敷衍的说。 虽然她说没有告诉塞哲丁点自己过去和小琼斯兰的关系,但塞哲直觉她和他的先辈们一定有感情纠葛,否则她一个外姓女人缘何那么了解琼斯兰家族,甚至了解为人冷漠的伊莱海默? 塞哲大胆的猜测莫非伊莱海默一生未婚就是为了她? 此刻的丝楠是不会知道塞哲发散性的想法的,她把海默的东西收好,问塞哲,“我能不能把这些本子拿出去看?” “当然可以,只要你按时归还就没问题,本来伊莱海默的遗物就不多,”塞哲说着,指了指靠墙的一面柜子,“我曾曾曾祖父遗物在这里面,你现在要看吗?” “下次吧,进来太久我担心你父亲怀疑,”有了两幅画,丝楠突然不想看小琼斯兰的东西。 等夜深人静,丝楠才坐在桌前,翻开海默的笔记本。 伊莱海默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他的庭审笔记也是如此,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和本人一样隽永的字形记载了从实习律师到人人尊敬的**官过程里遇到的每一件关键的案子。 丝楠快速大略的浏览着,直到看见一个标题,她的双眼震惊的盯在纸上,迪斐欧罗斯,谋杀案。 她马上去看日期,是在她去殖民地之后的一年。 “7月3日,检察院提起对迪斐欧罗斯故意谋杀的指控。” “7月26日,第一次庭审,迪斐欧罗斯拒不承认谋害其外祖父辛门德欧罗斯公爵的事实,当庭三名证人出席,,” “9月30日,判定迪斐欧罗斯故意谋杀罪,判处绞刑。迪斐欧罗斯的律师当庭提出上诉。” “11月14日,二审庭审,” “12月20日,最高法院维持绞刑判决。” ,, 这个案子海默在笔记本上记录了整整十页,持续了半年,当时的他不是主审法官,却参与了迪斐死刑的判决。 内容详细记述了迪斐如何一步一步设计逼死本来身体已有好转的欧罗斯老公爵,并伪装成因病不治,恰到好处的得到整个家族的权力和财富。为此,他还派人杀害了老公爵的亲信格雷特。是卡维尔邦尼特向检察院检举了他的罪行,他精心搜集了不少证据,还联系到格雷特的亲人出庭作证,演绎了真正完美的复仇。 最终,迪斐于第二年元月被执行绞刑。 终年才二十九岁。 看完这一切,丝楠的心久久难以平复,她的手心都攒出了汗。 难怪她打听不到关于欧罗斯家族的消息,迪斐篡权谋杀外祖父这件事给当时的社会造成了极大的轰动和极为恶劣的影响。迪斐是风头正盛的名人,还是总统看中的人,本该前途无量。杀亲的丑闻爆出来之后,首先被打脸的就是总统,他第一个下令严查彻查,绝不姑息。迪斐根本来不及逃跑就被逮捕,之后的全部过程都在无数视线的范围内,一直到死。 这位欧罗斯家族有史以来最出色的新星,上升的快,陨落的更快,而他的死带给欧罗斯家族的是毁灭性的的打击。 马塞尔欧罗斯随后以监管不当的罪名被撤销一切职务,政府系统中其他欧罗斯家族的成员也被革职不用。权力盛极一时的欧罗斯家族成为过街老鼠,在巴黎再也无法立足,至此,整个家族完全步入灭亡。 丝楠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双眼发木,她的眼前浮起曾经迪斐年少时贵气倔强的脸,慢慢的,他的脸上出现了阴霾和黑暗。他对自己的外祖父动手,她真的不意外,格雷特已死,她也早就猜到了。但是她无法接受一年后,他就被判了死刑。无论迪斐为了自己的利益多么不折手段,多么机关算尽,在丝楠心里,他依然是普尔曼的弟弟,是她的弟弟。谁能接受自己的亲人被绞死的事实呢。这天晚上,丝楠一夜未眠。 第一百八十七章 白塔城堡 看过伊莱海默的遗物后,塞哲明显感觉到丝楠心情不好,和她说话,她都是敷衍了事。www.Pinwenba.com搞得塞哲的父亲以为塞哲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毕竟才过了一晚,丝楠连笑都勉强,天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实丝楠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她在现代醒来,那么在那边,丝楠是死是活,还是原本的丝楠霍尔斯图小姐回来了?不过丝楠自己觉得后一种可能性不大。 可是如果她死了,普尔曼呢? 丝楠揪心,她醒来后竟然没有想过这么可怕的问题。 “你带霍小姐去酒堡里看看,选几瓶好酒吧,”莱菲特对塞哲说,“顺便散散心。” “父亲,”塞哲无奈的想解释,结果莱菲特的眼神制止了他,一副你不必说,我都明白的样子。 “走吧,我们到山上去转转。” 心不在焉的丝楠嗯了声,她压根没注意父子俩说了什么。 直到塞哲从车库里开出自己的座驾,示意她上车,她才从心事里走出来,“去哪儿?” “我们家的酒堡,最上等的葡萄酒都在那边的地下室里。” 车开出庄园,顺着田埂边的公路一直往西开去,很快就看见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丝楠单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另一个方向是滕恩尔镇,塞哲说那地方已经成为一个县市,改名叫希隆,这条河也叫希隆河。 往前都是上坡路,是上山的路。当年丝楠住在琼斯兰家时,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走过,因为路的尽头就是白塔城堡,曾经霍尔斯图家族的老宅。 “我们现在去白塔城堡吗?” “没错,”塞哲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丝楠,车开了二十来分钟,丝楠终于主动跟他说话了。 “我记得城堡以前没有用来酿酒。” “的确,城堡酿酒是近一百年的事。听我父亲说,白塔城堡在某段时间里归属存在争议,后来才彻底成为我们家族的财产,后来我们家族某一位先辈发现希隆河的水温比较低,和空气的温度存在一定的温差,这温差使得晚间和清晨生出腾腾雾气,恰好为贵腐菌的生长提供了必备的条件。你知道贵腐菌吧,贵腐菌可以让葡萄中的香气和糖分更浓,可以酿出非常甜美的白葡萄酒。于是白塔城堡就作为我们家族的酿酒基地,一直持续到今天。” 丝楠听着塞哲的解说,默然不语,他所说的城堡归属争议大概是就是因为她才是白塔城堡的所有人,小琼斯兰把城堡作为聘礼送给佳妮,莱德赛尔夫人又把它转送给她,兜兜转转城堡还是回到霍尔斯图后人手中,这是没有争议的事实,那么也就是说,当时的丝楠真的已经死了,但是到底又是谁与琼斯兰家族争夺这座城堡?佳妮的父亲?还是海华丝家族?甚至是她嗜钱如命的弗罗拉舅妈? 塞哲望了望紧蹙眉头的丝楠,不再说话。 过了希隆河,又经过一段缓坡路,就进入一片低矮的树林,树林里弥漫着淡淡的雾气,车在雾气中继续行驶,云吞雾绕,像是漂浮在仙境里。 很快,丝楠的视线里出现平缓的绿地,居然是数十公顷的葡萄园顺坡而下,几乎环绕在周围的砾石圆丘上,正中间,白色古旧的建筑牢牢矗立着,充裕的阳光倾斜的照下来,明亮美丽的像一幅油画。 “到了,”塞哲说着下车绅士的帮丝楠拉开车门。 踏在平滑的鹅卵石上,浓烈的酒香味飘荡在空气里,丝楠抬头仰望面前巍峨的城堡,想不到始终没机会来的地方,却在现代亲眼看见了,老天的安排真令她感到讽刺。 “如果我说这城堡是我的,你信吗?” 正在找钥匙的塞哲一愣,“信,再荒谬我都信。” 丝楠转身看着他,“为什么相信我?你不担心我是个满口胡言的骗子?” 塞哲忽而笑起来,“骗子能骗到你这个境界真是世间难找,那我宁愿当傻子被你骗一回。”还有话他没有告诉丝楠,他之所以无条件的相信她的话,是因为当她说起那些往事时,眼神中流露出来真挚的感情,不可能是假的。 要打开城堡底下的酒窖一共需要三把钥匙,塞哲手里只有一把,另外两位保管钥匙的人此时不在山上,于是塞哲提议带丝楠逛逛城堡里其他房间。 “城堡里住的都是酒堡的工人,采摘葡萄的农户有时也在这里过夜,”塞哲一层一层的给丝楠介绍,“不好意思,我们家族可能大概把你的城堡完全商业化了。” “没关系,大概我和这地方没有缘分,”丝楠望了望四周,“我能自己到处看看吗?” “当然没问题,除了酒窖,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谢谢你的慷慨。” “并非我慷慨,而是我应做的,当思绪处在乱麻里时,随意走走就是最好消解焦虑的方式。” 这一瞬间,塞哲的脸在丝楠眼里又和海默重叠了。如果说塞哲帮她是猎奇,是尊重,那么海默三番五次的帮助她又是为了什么? “我在一楼客厅等你,你要注意安全,城堡第四层有些地方是废弃的,你最好不要去,如果有事打我电话或者找工人求助,”塞哲摇了摇手机,转身往楼下走去。 丝楠没有听塞哲的话,继续上行,四层的大厅像个仓库,堆满红酒的包装纸盒和礼品袋,还有工人不要的工作服。 再往前是一条陈旧的长廊,墙面没有得到维护,侵蚀剥落的厉害,地板上全是灰尘。丝楠走到长廊的尽头,那儿有一扇大窗户,可以俯瞰山上整片葡萄园全景,丝楠伫立在窗边,静站良久,才准备往回走。 不经意的看见窗户另一端一扇不起眼的门,鬼使神差的,她走过去扭动手柄,门没有锁,里面胡乱摆放着不值钱的旧家具。她刚要关门,感觉到脚下踩到了什么,抬起脚一看,是一张破碎相纸一部分,翻过来,是受了潮模糊的照片。画面上隐约能看出来说是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抱着一个孩子。丝楠的视线盯着照片不动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决心回到过去 送钥匙的人来了,塞哲在楼下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丝楠,他只好上楼去找她。www.Pinwenba.com没有经常打扫的地板上,她的脚印很明显,顺着脚印走到四楼,塞哲还奇怪她怎么到这种偏僻的角落里。 看见一扇半开的木门,塞哲推开说,“丝楠,有钥匙了,我们去酒窖吧。” 纤细的后背对着他,低着头纹丝不动。 本来等得就不耐烦的塞哲一个大步走上前,拍了一下她的肩,“你在干什么?没听见我说,,” 他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怔忡的望着丝楠的脸。 她漆黑的眼眸没有焦距的盯在一个点,她的眼眶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他能看见她眼里的泪珠,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塞哲不是没见过女人哭泣,大哭大闹、梨花带泪的、泣不成声的,可是丝楠却给了他很大的震撼,他从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可以把哭得如此隐忍,就仿佛身抗重任的男人,历经磨难依然坚守自己的原则。此时的她就像走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全身的力气和思想好像也都放在那里了,孑然独身,与外界完全隔离开来。让他不由想起她所说的那些故事,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体会得了她,她瘦弱的身体显得那么孤独。 丝楠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侧个脸避开塞哲的视线,“不好意思,我有些情绪激动。” “为什么?”塞哲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让你变成这个样子?睹物思人吗?” 不得不说,塞哲遗传到琼斯兰家族的智慧,丝楠前后表现出来的种种怪异迹象,让他猜测她一定发现了某些东西。 丝楠抬起另一只手,张开手心,露出那张残破到极点的照片,“这上面就是我的丈夫和儿子,当年普尔曼没有死。” 塞哲一听,眼里的惊诧更甚,照片残缺不全只有小半张,他完全看不出来照片上的人长什么样,他呐呐的开口,“额,原来是这样。” “是啊,原来是这样,”丝楠低低的说,双臂不由自主的捂紧身侧的挎包,挎包里装的东西才是真正令她失态的东西。 在这间屋子里,她发现了一小沓手札,多亏城堡的四楼年久不用,很少有人会到上面来,值钱的物件早就被搬走了,留下来的东西无人问津,才让丝楠在看见普尔曼父子的合照后,继续往里走,在一张木桌的抽屉里找到这叠保存完好的书信。 书信的寄件人和收件人都是丝楠不知道的名字,从内容上看,大概是普尔曼雇佣的一位欧罗斯家族的老管家。除了诉说自己平常的生活,也带出了一些久远的隐秘。 原来和琼斯兰家族争夺城堡的人是普尔曼,普尔曼果然还活着,他不仅没有被事故夺去生命,还因祸得福取得了越南起义者的信任,一手组建起名声响彻殖民地的黑幕军首领。 他代表越南人亲自同自己的同胞谈判,为印度***的人民争取权利,可是暗地里,先背信弃义的法国人却想拉拢他作军事间谍。 此时,越南人中间也出现了叛变者,正在普尔曼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之际,突然传来了丝楠的死讯,所有人居然都以为她死在了殖民地,普尔曼看见她的尸体后心灰意冷,放弃了到手的所有荣誉和权力,离开殖民地,并发誓再也不会踏进这片土地。 他在巴黎终于见到自己的儿子,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陌生的小生命,就遭到总统接二连三的迫害,在混乱中,米歇尔被亨利摩勒斯派的杀手暗杀。 在小琼斯兰和贝茨爵士的斡旋帮助下,普尔曼带着孩子逃离巴黎,来到南方,并在白塔城堡定居。一年后,欧罗斯家族土崩瓦解,迪斐明明早有机会解决卡维尔,躲过这一劫,却故意任由一切发生,他上绞刑架时,是面带微笑的,有人听见他说,我来陪你了。 后来,普尔曼不到四十岁就去世了,孩子继续由琼斯兰家族抚养。 如果说看见普尔曼海难未死的信息,丝楠喜极而泣的话,看到后面的内容,她整个人就像脱力的傀儡,完全失了神。 “我要回去。” 塞哲没反应过来丝楠的意思,“现在就回去?不拿红酒了吗?” “不,我要回到那个年代,我必须去帮助他们,”丝楠眼里重新燃起坚定的信心和充满希望的生气,既然知道了历史,她就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送死。 “难道你想回去改变历史?” “没错,所有的事都因我而起,既然我掀这堆烂摊子,理应回去收拾好它。” 塞哲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看着丝楠,养尊处优的他难以理解她回归乱世的决心,“现在的生活不好吗?你不用经历可怕的战争,不用忍受落后的环境,不用担心被那些古旧的人发现你的秘密。” “可是我爱的人在那里。” 丝楠轻轻的一句话,打断了塞哲所有的反驳,是啊,她爱的人在那儿,她就在那儿,仅此而已。 “问题是你已经回到现代社会,你知道怎么回去吗?难道再出一次车祸,还是好好睡一觉继续梦游?” 塞哲问了到点子上。 而这也是横在丝楠面前最大的困难。 “还有一个问题,按照你的说法,那边十六年等于这里的六个月,距离你醒来过了很多天,你能肯定再回去就恰好回到那个时间点吗?万一一切都晚了呢?你的努力都白费了。” “你考虑的是很周全,不过我还是要试一试,我不想活在后悔里,”丝楠说着展露了些许笑容,即使前路被大雾遮挡的一片晦暗,可是她的笑一如从前的耀眼,仿佛能扫清面前的所有困难。 看着她的笑脸,塞哲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伊莱海默还有那个欧罗斯家族的人会喜欢上她。“好,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尽全力帮助你,”塞哲落下一句承诺,“别这样看着我,我不过看在你是我们家族祖辈的亲戚而已。”就算塞哲装着无所谓的态度,丝楠还是打从心底感激他,感激他全然相信自己,“如果可以,能安排我马上去柬埔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