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董鄂归来 初秋夜风吹得凄冷如冬,承乾宫檐下一溜暗红戳纱宫灯风车似打着转,透过惨白绡纱看过去,如一只只猩红鬼眼,森森地瞪着人。 琉璃海棠宽榻上卧着一个油灯枯女人。 “姐姐,喝药吧!”听到这柔婉声音,董鄂淑懿眼皮跳了一跳,知道是小博尔济吉特氏来了——紫禁城中唯一肯对淑懿友善女人。 淑懿迷蒙中,看到小博尔济吉特氏微启朱唇,道:“姐姐,喝药吧!这是妹妹亲手熬黄芪建中汤,”她忽然凑近淑懿耳畔,笑道,“这药不比当年喂给荣亲王那一碗,妹妹里面可是加了甘草!” 她话语轻柔,如云烟缥缈,听淑懿耳中却是字字如钉,死死地钉进心窝里。 黄芪建中汤虽是《金匮要略》1中成方,但里面有一味白芍,与淑懿寻常进补参汤相克,同时服用,必有毒性,所以必得加甘草解毒,方有疗效,不然,长期服用反而受害。 当年她荣亲王重病时,也是服用黄芪建中汤,淑懿记得当时为了小心起见,不敢召寻常太医,因小博尔济吉特氏与淑懿素来亲睦,她和皇上才选了小博尔济吉特氏举荐太医。 难道……难道她儿子竟是死于日日与她姐妹相称女人手里?淑懿眼前一阵晕眩,小博尔济吉特氏端肃面目渐渐变得狰狞…… “喝不喝,反正也已经不重要了,横竖姐姐病重时,也已经喝了不少妹妹为您‘精心调制’汤药……”淑懿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可是小博尔济吉特氏指甲轻轻一弹,一阵芳香掠过淑懿鼻尖,她病入膏肓身体便再也移不动半分。 “淑懿,淑懿……”是顺治,是他,把淑懿从博果尔手中夺了过来,让她背负了一辈子祸水恶名,也是他,无形中把所有宠爱化作利剑,杀死了他们儿子。 顺治眼泪滴淑懿手上,淑懿想要把这一切告诉顺治,告诉他真正凶手就眼前,可是她说不出话,淋漓汗水湿透了月色乳云纱寝衣,弯曲发丝蛇一样粘额角上。 小博尔济吉特氏靠顺治肩头,哀哭道:“与其让臣妾无用之躯存于世上,还不如留下姐姐这样贤淑之人,至少可以体察上意,辅助皇上,臣妾只愿替姐姐去死!”2说着,呼天抢地,伏榻痛哭。 奉顺治之命至承乾宫问疾嫔妃们,有拭泪附和皇后,有一边过来劝皇后,一边向皇帝称赞皇后贤德。淑懿切齿,恨不得把她们舌头全拔下来,挂午门上示众。 嫔妃们仍乱作一团,一位鬓发如银老妇人,拄着金丝楠木龙头杖,扶着姑姑手颤巍巍走了进来——正是皇帝生母,孝庄文太后。 太后向沉香椅上一坐,哀叹道:“福临只有与你,才可称作一对佳偶,我多想你们能白头偕老啊,如今你一旦先去,往后连个体察我心意人都没有了!”3 淑懿又恨又气,这个奸滑太后,利用她临终前病榻边说上一番好话,来弥合与皇帝疏离母子关系,可是淑懿受宠时候,她又做了些什么?淑懿可永远都不会忘! “贱人!一群贱人!”然而所有守承乾宫人,都已经听不见了,淑懿恨毒了诅咒,如一缕缥缈轻烟,随风而散。 ———————————————————————————————————————————————————————————————— 淑懿只觉心口一团心气翻涌,堵得她几欲窒息,她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微弱几个字:“贱人!一群贱人!” “格格,格格醒醒!格格又梦魇了!”淑懿睁开惺忪睡眼,看到贴身侍女皎月一脸惶急地摇醒她,看到淑懿平静下来,皎月才松了口气,抚胸道,“自打姨太太病了,格格衣不解带伺候着,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定是累坏了才时常梦魇!” 淑懿气吁吁地抚着胸口道:“额娘病久久不愈,可查到原因了吗?” “郎中没瞧出来!”皎月无奈地摇头。 一定有问题!淑懿恨恨地瞧了瞧窗外,窗外就是董鄂府妻妾们所居青园。被我查出来,一定饶不了她! 淑懿彻底清醒下来,现是顺治十年三月,她已经重生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来,淑懿总是会梦到前世那悲惨一幕,而为了复仇,她用一切手段,已经将前世所有不利清除得差不多了。 前世她虽然是内大臣鄂硕女儿,满洲正白旗,无奈生母是个汉人,还是个不受宠姬妾,所以淑懿父亲那里,得到父爱寥寥无几。也正因为她是庶出,所以秀女大挑之后,她没有像嫡出妹妹淑嘉那样顺顺当当入宫为作了贞妃,而是被赐给了顺治十一弟——博穆博果尔为福晋,可是造化弄人,偏偏顺治钟情于她,硬是从博果尔手中将她夺过来,纳入后宫。 顺治是皇帝,旁人等闲不敢诟病,她却是担了一辈子红颜祸水,谯夫再嫁恶名。 淑懿自从重生之后,就为了能选秀时直接被顺治选入后宫,做着充足准备。 首先是为自己准备一个高贵出身。 淑懿自幼便暗示父亲,不要与同属正白旗摄政王多尔衮走得太近,对那些依附多尔衮官员,也是能远离就远离,甚至老死不相往来也没什么。并且劝父亲多与镶黄旗图海和正红旗宁完我多多交往,鄂硕虽然不明所以,便女儿自幼聪慧多才,他便依着淑懿指点去做,果然仕途上混得风生水起,多尔衮势败后,鄂硕不但没有受牵连,反而被擢为内大臣,一等精奇尼哈番。鄂硕欣喜之余,几乎事事与女儿商量,淑懿做父亲谋士同时,也自然而然地将府中实权揽自己手里。 生身母亲是不能选择,淑懿无法改变生母梅氏是汉人事实,便想办法,翻看各类古史典籍,寻找驻颜秘方。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为母亲制芙蓉玉颜膏和玫瑰胭脂,使母亲三十多岁年纪,望之如二十许人,鄂硕只一进梅氏屋子,便觉**,淑懿不懈努力下,终于让前世嫡出弟弟费扬古,托生了梅氏肚子里。弟弟出生那一刻,淑懿欣喜若狂,她知道这个弟弟顺治朝和康熙朝会大展奇才,立下汗马功劳,有这样一个儿子,梅氏府里地位还有谁可以撼动? 宫里府里都是一样道理,即便贵为嫡妻,若失了丈夫宠爱,没有子女扶持,连下人都未必敬你,可如梅氏这般受宠,别说府里满人姬妾,就是鄂硕嫡妻爱觉罗氏,都不敢小瞧了她去。 当然,淑懿自己身上也没少花功夫。她本就天生丽质,饶是如此,淑懿自打一出生,就十分注意保养容颜,她以后可是不仅要做宠妃,还要做皇后,乃至太后,绝对不可以未老先衰。 可是重要,想要不像前世那样宫中背后挨刀,还要钻研医术,恰好梅氏体弱,淑懿从一懂事起,就缠着父亲要看医书,多年修炼,她堪堪能顶半个郎中了。梅氏药方,事先皆要从宛若手里过一过,就这样,她已经帮助梅氏躲过了爱觉罗氏一次又一次陷害。 所以,选秀之前,鄂硕府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淑懿身上,妹妹淑嘉则落了下风,比如教淑懿宫廷礼仪嬷嬷是曾孝庄太后慈宁宫侍候过,而淑嘉教习嬷嬷虽然也出自宫中,却只是个伺候庶妃嬷嬷。 只要不出意外,淑懿带进宫嫁妆也一定比淑嘉丰厚得多,想到这些,淑懿唇角总会挑起一抹淡淡笑意:宫里,来来往往混人缘,要还不就是一个钱!有了丰厚嫁妆铺路,她日子一定可以顺遂无比。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淑懿选秀前夕,梅氏病倒了,延医请药,治了许多时候,总不见效,眼看梅氏将要撒手,府里那些拜高踩低下人,心思也渐渐活动,对淑嘉态度明显要好过淑懿。 淑懿恨得咬牙切齿,可咬牙有什么用,得赶想法子救梅氏才行啊!淑懿找出梅氏所有方子,翻检所有药渣,郎中是对症下药,药渣也没有问题,可为什么梅氏病总是久久不愈呢? 淑懿陷入沉思,皎月看她两眼发直,还当格格是侍亲疾太辛苦,精力不济,折身端了碗白水,向淑懿道:“格格吃一颗清心丸吧,俗话说‘病去如抽丝’,格格若是病了,谁来照顾姨太太?” 淑懿下意识地接过药丸,才要端水服下,却见皎月手里填漆梅花盘里,赫然摆着颗颗才作好药丸,她心头豁然一亮,将药丸拿到眼前,审视良久,懦懦道:“明白了,我明白了——爱觉罗氏,这回你可要倒霉了!”</P></DIV> <TR> 2第二章 嫡母阴谋 爱觉罗氏出身比鄂硕可要高贵多了,她是太祖爷努尔哈赤长子褚英孙女,与孝庄和顺治都攀得上亲,可鄂硕纳了梅氏为妾后,爱觉罗氏十几年只有独守空房份儿。若说她不恨梅氏,除非科尔沁绿草能长生天生根发芽。 爱觉罗氏拈着一枚枇杷,剥成倒垂莲花状,递到鄂硕手里,假作无意道:“老爷,我看淑懿这孩子孝顺,为了梅妹妹病,连宫廷礼仪都来不及学了,景嬷嬷是个难得老道嬷嬷了,咱们家也不能白白养着她,不如叫淑嘉先去清风阁跟着她学几日!” “这……”鄂硕一沉吟,两个女儿都是他仕途上进一步法宝,他希望两个都能成为宠妃,既然淑懿杂务缠身,那么让淑嘉多学些东西也是好。 这里鄂硕才要点头答应,忽然门外脆生生一句:“父亲!”清亮嗓音夹着忧心与愁苦,鄂硕不用看,就知道是淑懿来了。 爱觉罗氏脸色变了一变,很镇定下来,淑懿跨进朱漆刻花门槛,先向父亲行了常礼,又向爱觉罗氏行了礼,举手投足间总夹着一丝不。 鄂硕微微皱眉,道:“正是歇晌时候,你不赶眠一眠,又来这里做什么?看你眼圈都青了!” 爱觉罗氏看到老爷对淑懿这样关切,心中不悦,却不敢显出来。捏着枇杷手恨恨地姜黄果皮上掐了几个指甲印子。 淑懿低眉禀道:“母亲病久久不愈,女儿也是发愁,可昨日女儿发现一件惊人之事,竟是一夜不眠,只怕错怪了人,故而一上午细细察访,可惜终究是叫女儿给猜着了!” 鄂硕听女儿无头无尾地说了这许多,只是一头雾水,问道:“你说什么?” 爱觉罗氏却肃然道:“有什么大不了事,不能交给下人去做,你也是个闺阁小姐,就该有个格格样子!” 淑懿微挑樱唇,冷笑道:“若交给下人去做,只怕额娘冤死了,也是个屈死鬼!” 鄂硕闻言大惊,虽然梅氏近来重病,他进梅氏屋里少了,可到底十几年恩爱,不是一朝一夕就淡忘,此时听女儿说得如此不堪,重重拍案道:“胡说!什么鬼不鬼,你额娘不是好好吗!” 淑懿从绣着茉莉石青闪缎袖管里,掏出一枚雪色药丸,举起来问鄂硕道:“父亲还记得这丸药吗?” 鄂硕眯眼一瞧,道:“这不是给你额娘吃川芎圆吗?” 淑懿点头道:“不错,可是这治病救人药,动过手脚,已经成了杀人利器!” 爱觉罗氏一旁阴沉沉道:“梅氏药丸都是你差人经手,怎么会有问题?” 梅氏所服川芎圆,都是由稳妥下人从药铺里买来酒炙川芎,配上龙脑,薄荷,防风桔梗甘草所制,梅氏吃川芎圆,一向是淑懿特意叫皎月亲自研末,制成药丸,旁人不得经手。可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淑懿点点头,道:“不错,是阿福亲自买了药,皎月亲手做,可是我问过看守药材阿忠,他说前几日买来川芎,已经被人换过了!” 爱觉罗氏正捧着一碗碧螺春,吹去水面上浮着茶叶,听了淑懿话,手不由得一哆嗦,茶水差点泼洒出来,她沉了脸色道:“怎么会被人换过?一定是阿忠这个吃里扒外东西,老爷,待我遣人去讯问他!” “慢着!”淑懿嫌恶地看着爱觉罗氏,连如素日出于面子唤她一声“额娘” 也不愿,她不急不徐道,“川芎事,怪不得阿忠,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应该清楚!” 爱觉罗氏将成窑白瓷盏向案上重重一搁,面上便浮出些厉色,“你这是对长辈说话吗?景嬷嬷白教你这些日子!” 淑懿秀眉轻挑,道:“淑懿若没有铁证如山,也断断想不到嫡母出身皇族,竟做出这等残害姬妾不齿之事!” “残害姬妾?”鄂硕大吃一惊,出于对梅氏偏爱,他看向爱觉罗氏眼神立时便覆上了一层冷意。 淑懿不待爱觉罗氏狡辩,跪行至父亲跟前,楚楚可怜道:“请父亲一定为女儿做主。我去问过阿忠,他说从药铺买来酒炙川芎,半月前就被嫡母以做丸药为名拿走了,过了两日,又送了些来补上,可阿忠与皎月不通医术,分不清酒炙川芎与生川芎,所以额娘这些日子以来吃丸药根本就是生川芎,难怪会迟迟不愈!” 川芎圆是《太平惠民和剂局方》1中成方,有消风壅,化痰涎功效,主治头痛旋运,心忪烦热,但川芎辛温香燥,一般川芎都是经过酒炙,若是生吃,可以使人陷入昏迷。 爱觉罗氏眼中闪出戾色,指着淑懿斥道:“你这个蛮子,竟敢冤枉我?阿忠一个奴才话岂能作数?” 淑懿生母梅氏是江南女子,爱觉罗氏私底下骂她蛮子,却从不敢当面说,今日她又急又气,不妨头吐了真言,鄂硕冷眼瞪着爱觉罗氏,爱觉罗氏慌忙掩口,想要收回已是来不及了。 淑懿早料到爱觉罗氏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昂首扬声道:“空口无凭?那么如果有物证呢?”爱觉罗氏缠丝玛瑙护甲微微颤抖,淑懿继续道,“你派你心腹凤箫去回春药铺买生川芎帐单还,你补给阿忠生川芎是用回春铺特制雪浪笺包着,不仅如此,那张雪浪笺上还沾着你淡金色蔻丹,就是你手上涂颜色!” 浅金色蔻丹做法极难,合府只有爱觉罗氏侍女凤箫会做,故而也是爱觉罗氏时常炫耀于人一件事。 爱觉罗氏颓然委地,发髻里簪着嵌珠镶金丝飞凤步摇也垂垂欲落,鄂硕憎恶地看着她,阴恻恻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回房去,没我吩咐不许出来!” 爱觉罗氏贴身侍女凤箫忙上前扶她,鄂硕这时才回想起淑懿方才之言,厉声大喝道:“住手!”门外小厮闻声,立时机警地奔进来听命,鄂硕道:“凤箫打二十板子,撵出去,或卖或配人!” 那小厮应了“嗻”,像拖个面口袋似,把瘫软地凤箫拖了出去。 这里鄂硕爱怜地看着眼前乖女儿,扶她起来,欣慰道:“我鄂硕女儿,是女中诸葛,往后入了宫,定能光耀我们董鄂氏门楣!” 淑懿得到父亲赞誉,喜上心头,面上却谦卑道:“女儿只是关心额娘病,急切中生出智计,不过若不是弟弟发现了雪浪笺上蔻丹,女儿又怎敢与嫡母争长短?” “哦?费扬古?”鄂硕又惊又喜,费扬古是鄂硕幼子,骑射打围已董鄂氏堂兄弟辈中崭露头角,鄂硕不承想他这老生儿子不但勇武过人,而且不足十岁,便已心细如发,早晚必能成为国之栋梁。 淑懿拍一拍手,英气逼人费扬古昂首阔步地踏了进来。穿着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莲青厚底小朝靴,勒着金镶珊瑚抹额,活脱脱一位少年英豪! 鄂硕瞧着自己一双儿女,越瞧越爱,不禁朗声笑道:“我董鄂氏有这样儿女,还愁家业不旺么?梅儿真是我董鄂氏大功臣啊,哈哈……” 其实淑懿说是费扬古发现蔻丹,也不全是事实,应该说是费扬古长姐循循善诱下发现了蔻丹秘密,淑懿这样做,亦有她深意。她不日即要入宫,府里那些不受宠姬妾们,见梅氏没了女儿照应,难保不合力来为难她,年纪轻姬妾也未必不会生下一男半女,与梅氏争宠。 费扬古此时多得父亲一层看重,梅氏地位才能多一重稳定。 淑懿看着她一手营造圆满,得意地笑了。 淑懿入宫之前日子,过得如鱼得水。梅氏代替爱觉罗氏接管家务,主持中馈,世家大族之间消息,传得如流星,没几日,京城所有大族便知晓了鄂硕家江山易主事,皆知鄂硕这位汉人妾室董鄂家实有嫡妻之权,而淑懿与京城世家格格来往时,得到均是嫡出待遇。费扬古京城子弟中名气也一天比一天响亮。 顺遂日子总是过得飞,转眼间已是四月末。暮春时节,芳菲落,红消香散,芒种节那日,淑懿却没有如往年一样园中做饯花会,而是锁进闺阁,精心设计着她选秀衣妆。 皎月再四地对淑懿说她可以一力办好,淑懿摇摇头,看向窗外,青色瞳仁里映出庭中春意阑珊,深玫凤仙,火红石榴,雪白荼蘼,锦重重落了一地,万紫千红各具娇态,但是对淑懿来说,她只能选顺治喜欢那一种,若是再如前世般被指婚给亲王,她便永无报仇雪恨那一日了。她必须一举成功,不能失败。 顺治喜欢碧色衣衫,宫人们也多着碧色迎合其心意,但是恐怕许多人都不知道,比起“枝间绿一重重”,顺治喜爱“万绿丛中一点红”,淑懿选了一件翡翠色倭缎八团褂子,腰间再系上一条浅青色盘锦镶花裙,只裙裾上点缀几朵浅妃色芍药花。一头青丝盘于脑后,只簪上一支点翠双凤含珠步摇便好,步摇上珠子是色泽艳红珊瑚珠子,与裙裾上花绣遥相呼应。 淑懿又让父亲找寻故旧,将宫中选秀太监嬷嬷打点好了,以妨选秀时有不虞之事。 做完了这一切,淑懿就静数春天,等待着盛装踏进神武门那一天,淑懿知道,紫禁城里,将会有加猛烈风起云涌。</P></DIV> <TR> 3第三章 选秀风波 紫禁城春日总是一样。软软杨柳风,吹面不寒,碎金子似阳光柔柔洒朱墙碧瓦上,静静地湛着世人歆羡光晕。 淑懿缓缓走秀女队列中,内大臣庶女身份,使她不可能如科尔沁女孩子那样,骄傲地走前头,但淑懿心早已飞过了顺贞门,神武门,体元殿,她不仅要做这座皇城中受宠爱女子,且一定要做这里女主人。 秀女初选静怡轩举行,五彩琉璃瓦彰显着皇家富丽与奢华。静恰轩虽然取“意静身则怡”意头,但踏入院中秀女们如何静得下心来,她们都背负着父母期许与族人荣耀。 淑懿秀女中,见到了几张熟悉面孔,几位博尔济吉特家格格和与她同样身份低微佟佳氏。 博尔济吉特家格格们聚一处谈笑,根本不去理会淑懿这些如默默如沿阶绿草女子,人人心里都明白,吴克善家大格格娜木钟这场选秀不过是应个景儿,中宫皇后位子早已是她了,多有世家大族女子围娜木钟身旁谄媚奉承,妹妹淑嘉便其中。娜木钟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人群之中淑懿,淑懿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很,她就会注意到自己了。 初选秀女六人一列,前去静怡轩正殿,给皇帝和太后验看,其余便偏殿耳房之中等待。 淑懿对初选验看是有把握,毕竟她自幼便潜心研究各种驻颜之术,她亲手所创玫瑰胭脂,杏花粉,芙蓉玉颜膏,梅氏这位已愈三十女人身上尚且极有效验。何况她这青春妙龄女子。 淑懿今日妆容也是精心设计过,蛾眉淡扫,胭脂轻匀,浓妆艳抹秀女之中,反而格外出众。 只闻内官唱名之声,轮到淑懿进去选看了。内官报到淑懿名字,她跪拜,行大礼,柔若清风声音如殿前莺歌燕语,徘徊不去,“臣女董鄂淑懿叩见太后皇上万福金安。” 顺治走马观花似看了两个时辰,此时也已乏了,但听到殿下这珠落玉盘声音,顿时提起了兴致,他顺手端过案上茶盏,抿了一口,眼中带笑地问道:“淑懿?是哪两个字?” 淑懿低眉答道:“曹丕《玉玦赋》有云:‘应九德之淑懿,体五材之表仪’。” 一旁孝庄太后听罢,道:“名字确是好,选纳后妃,首先注重便是德行。” 孝庄太后虽是蒙古女子,却素爱汉学,兼之当年胞姐海兰珠宠冠六宫时,她亦受了许多委屈,故而厌妃嫔狐媚惑主,喜爱端庄娴雅之人,淑懿这样回答,也是循着孝庄喜恶,所以一语便说到孝庄心坎里去了。 顺治含笑道:“抬起头来!” 淑懿抬头,胸中仍不免怦怦直跳,前世顺治宠爱虽然间接害死了她,却也是她这座波谲云诡紫禁城中得到唯一一点真情。 淑懿花容月貌,既有满洲女子飒爽,又有汉人女子柔婉,顺治心花怒放,品了一上午淡而无味白水,终于有一个女子,有茶之清甜,酒之醇香,媚而不妖。留牌子也是理所应当事。 留了牌子秀女并不能立即离开,而须等待所有秀女都选看完了,才可被内官一起带离静怡轩。 淑懿走到偏殿中,端然而坐,一时便有小宫女奉了沏香片上来,淑懿接过茶,打开随身带苏绣荷包,拿出一块碎银子,打赏了那小宫女。 小宫女面含喜色,行礼谢恩,接过银子时,手指轻摇,将一枚纸团塞到了淑懿手里。淑懿浑作无意,默默饮茶。 待那宫女走得远了,环顾四下之人,或独自掐花玩赏,或寻伴说笑,才小心地打开那纸团,上面只写了一个“琴”字,淑懿唇角挑起一缕轻笑,午后复选若考校琴艺,岂不是手到擒来事? 一时秀女选看完了,内官击掌传旨,道:“皇上有旨,午后复选,御花园延晖阁举行。请方才留了牌子格格们随我前来。” 初选结束后,清晨时长龙似一列秀女,已短促得如隐于山间一段潺潺小溪,大家放松了许多,内官也不再如几个时辰之前那般,对淑懿她们呼来喝去,因为这里头多数人,往后是要做他主子。 秀女们各自结伴,浩浩荡荡地向御花园走去,淑懿自家妹妹忙着去奉承未来皇后了,不免使她落了单日,正此时,佟鄂家格格海蓉,满面春风地向淑懿走来,福了一福,笑道:“董鄂姐姐好!” 这位佟鄂格格,是长史喀济海之女,与淑懿一样,是庶出,但她生母是旗人,素日相见时,总要淑懿面前摆出一副盛气凌人架势,今日到了皇城,却如此谦卑,令淑懿一时错愕。 淑懿也福了一福,正要依礼也与她寒暄几句,海蓉却连珠似地说了下去:“听说方才殿选,皇上与太后对姐姐赞赏有嘉呢!” 淑懿心头一跳,这个海蓉,还真是口无遮拦,这样大听广众之下说出这样话来,岂不是为淑懿招祸么?幸而淑懿也知道她是个心内没成算,不然,真要以为她是有意陷害。 淑懿谦和笑道:“妹妹谬了,若不能入陛下与太后眼,咱们如今便不是往御花园,而是往顺贞门,乘上骡车回府了。” 海蓉听了,觉得自己能入得复选,也是欢喜,与淑懿亲亲热热地聊起来。 一时到了御花园,此时正值暮春,芳菲落紫陌红尘,别是一番绚烂。桃李才谢,榴花盛放,一树树繁花烈烈如焚,与青白荼蘼相映成趣,淡妆浓抹总相宜。 至延晖阁,须经过御园中堆秀山,堆秀山是宫中重阳登高所,从山脚下看去,只见叠石独特,磴道盘曲,淑懿正与众人一起,凝神望着那山顶御景亭,与她并肩而立海蓉忽然身子一倾,重重地向淑懿压过来。 淑懿穿着花盆底本就笨重,站立不稳,也向一边跌去,她下意识用手一撑,山下怪石林立,淑懿手恰好撑一块尖锐棱角上。她只觉手心剧痛,钻入心里去。 跟着内官宫女们忙七手八脚地扶淑懿和海蓉起身,海蓉倒没什么,只是吓了一跳,淑懿翻过手心一瞧,心下立时冷了半截,难道十几年心血就这样付之东流了? 手心大半已是淤青,还点点地渗出血来,淑懿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掌,左手如一块冰坨一般,木然不仁。午后考校琴艺可怎么办? 海蓉见状,也惊惶失措,忙打躬作揖地赔礼道:“姐姐恕罪,姐姐恕罪,我不是有意去撞姐姐,方才不知是谁,妹妹背后推了一把!” 淑懿眉心一跳,眼底燃着冰冷火焰,转过脸看佟鄂氏脸,见她额角冷汗涔涔,似是怕极了,毕竟喀济海官位鄂硕之下,若是她害得董鄂家格格无法入宫,喀济海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淑懿了然,定是方才海蓉说者无意,秀女中有人听者有心,才出手相害。于是她拍拍海蓉手背,宽慰道:“妹妹不必惊慌,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擦破点皮,咱们走吧!” 海蓉信以为真,当即破涕为笑道:“姐姐福泽绵长,定有长生天神灵护佑呢!” 淑懿一壁与她敷衍,一壁暗暗心急,手心伤成这个样子,午后琴是决计弹不得了,但若如实回禀,又要落个行动不慎错处,也免不了要撂牌子。 淑懿望一眼碧澄澄天穹,一行归雁缓缓而行,祥和而从容,那淡蓝柔羽映着绵白云朵,怡人心神。淑懿抚一抚微微起伏胸口,平复了呼吸,下了极大决心,她决定搏一搏。 延晖阁早有小太监摆下午膳,款待秀女们,淑懿应景儿地拣了两块胭脂鹅脯,扒拉了两口饭,便寻空儿悄悄地出了延晖阁,踏出门槛来,果见廊下立着一位着浅杏素缎宫装姑姑,淑懿向她使个眼色,便一径向千秋亭而来。 千秋亭四周是几块芍药圃。这时正是芍药怒放之时,丹若流霞,粉若素锦,繁丝金蕊,妖娆带笑。 淑懿静静地望着这一丛丛浅碧深红,暗暗祝祷,但愿这独占残春亭边红药,可以助她化险为夷。 淑懿浑似闲赏春花,耳朵却直竖起来,仔细听着身后声音。 半顿饭工夫,淑懿只闻身后脚步杂沓,似有两三人迤俪而来,她拿起丝帕,轻轻抚弄细蕊,幽幽地从心底叹了一口气出来。 只闻身后一人肃然问道:“何人?” 淑懿闲闲地转过身来,细细打量眼前之人,见来人穿着青缎粉底朝靴,江牙海水月白偏襟袍,又定神一瞧,那袍襟上绣却是五爪金龙,连忙翩然拜下去,故意低垂粉颈,显出极慌张样子,道:“陛下恕罪,臣女董鄂氏,因用过了膳无聊,见这御园之中好景,忍不住四处走走瞧瞧,不想冲撞圣驾,请陛下容谅。” 顺治方才就觉得这女子眼熟,此时想了起来,不就是方才静怡轩中,艳惊四座鄂硕之女么? 顺治大喜,不承想依了御前大宫女素秋话,用罢午膳到御园来闲赏芍药,却有如此奇遇。</P></DIV> <TR> 4第四章 化险为夷 这里顺治漫不经心地看着一丛芍药,问道:“不过偶遇而已,也算是缘份,你并末冲撞朕,既然遇着了,朕便给你一个恩典,这一丛芍药花里你喜欢哪一朵,朕赏给你。” 话音才落,莫说淑懿,顺治身后素秋和大太监康永成1先暗自心惊,《郑风溱洧》中已有“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诗句,上巳节赠芍药,是男女结情之约。鄂硕之女才见了皇帝一面,就得此圣宠,将来宠冠六宫,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淑懿亦有受宠若惊之态,忖了一忖,道:“谢皇上恩典,既如此,臣女想要那一支‘晓妆’。1” 顺治拊掌笑道:“与朕想到一处去了,朕也爱此花。如美人素面施脂,极有韵致。”说着,折下一枝,递到淑懿手里。 淑懿伸出左手去接,才一捏着碧绿花茎,忽然一哆嗦,那朵晓妆落地委尘,淑懿忙跪下小心去捡,一壁惴惴道:“臣女御前失仪,陛下恕罪!” 顺治早已看出淑懿手不些不妥,关切道:“你手怎么了?” 淑懿眼神躲闪,道:“没……没什么……” 顺治沉声问道:“素秋,你是一路护送这些秀女,到底怎么回事!” 素秋睇了淑懿一眼,不急不徐地回禀道:“回皇上,方才秀女们路过堆秀山时,大约是有人不小心,撞到了董鄂格格,格格才伤了手。” 淑懿急忙辩解道:“并非有人撞到臣女,是臣女自己走路不小心,才摔伤。” 顺治突然伸出手来,摊开淑懿掌心,见上面青紫交加,已是万分心疼,这里淑懿被顺治紧握玉手,颊上早如天边断霞,顺治亦觉得淑懿肤如凝脂,滑腻柔软,抬眼深深地望着淑懿,终于万分不舍得松了手,折身负手而去,一壁吩咐素秋道:“去拿些上好金疮药来,为格格敷上。” 淑懿福身谢恩,康永成和素秋不约而同地先向淑懿告了退,才随着顺治离开。淑懿见顺治背影渐渐远了,才慢慢起身,而后,望着枝头榴花似火,缓缓地笑了。 顺治不会知道,董鄂府多年来精心培养奴仆,都被鄂硕疏通关节入了宫,素秋和康永成,也是他们之中一员,当然,为鄂硕出这个主意,也是淑懿。 午后复选,由素秋姑姑来传皇帝和太后旨意,考校题目是抄录《女则》一遍。圣旨一下,有人惊诧,有人庆幸,有人失落,淑懿抬眸,看着碧蓝天际中,鸽子白羽若隐若现,她可以确定,这至关重要第一步,她已经稳稳当当地踏出去了,董鄂家庶出格格身上,已经插上了助她飞翔翅膀。 淑懿自幼擅长书法,连费扬古篆书,都是她教,她抄完了《女则》,沉沉地吐了口气,只觉这大半日身心俱疲,须要园子里散荡散荡。 往日随着爱觉罗氏入宫时,也曾游过一两回御园,淑懿记得浮碧亭周匝古木参天,阴湿翠润,景色是宜人,便一径往浮碧亭走来。 春末夏初时节,暑意渐生,通向浮碧亭甬路边上植着蔷薇,挨挨挤挤叶子上,打满了花苞,深粉,淡红,粉白,一粒粒明珠似,亦如天幕上缀着迢迢远星,一蓬一蓬香气从葱茏花树里沁出来,弥漫空气里,薰人欲醉。 淑懿拿出泥金芍药纨扇,悠悠地走着,那密密层层蔷薇如半堵花墙,隔断了视线,似有女子之声,隐隐地从花墙一侧传来,淑懿禁不住放慢了脚步,侧耳细听。 “什么?那狐媚子竟有这等本事?还未进宫就与皇帝私会?”一个尖锐女子声音,丝毫不知收敛地刺进淑懿耳鼓。 “姐姐当心隔墙有耳,本来柔华格格暗地里作了功夫,想令那狐媚子才艺考校中撂牌子,谁知她利用手伤,博得皇上怜悯,竟然占了先机!”一个比方才之人低却尖细声音,淑懿没听仔细是谁,但是柔华格格,不就是未来孝惠皇后——小博尔济吉特氏吗?淑懿想起她,两根细白手指不自禁地揉搓着一片蔷薇叶子,直到浓绿粘腻地汁子染上了指尖。前世今生,小博尔济吉特氏都是那么阴狠毒辣,喜欢背后使刀。 “哼,我就不信了,表兄再喜欢她,难道敢立她为后?姑母就头一个不答应!”淑懿确定了,果真是大博尔济吉特氏——很就要成为福临皇后人。那么另一位,一定是娜木钟堂妹——乌日娜,未来悼妃了。 乌日娜劝慰道:“姐姐不必担忧,这后位除了博尔济吉特家,别人连想也别想。妹妹只是担心,皇上现就喜欢那狐媚子,她若入了宫,姐姐岂不要多一位劲敌?好想个法子,叫她撂牌子才好!” 娜木钟沉吟道:“都到这地步了,谈何容易?咦……有了……”娜木钟似乎想出了绝妙法子,淑懿隔了花丛听着,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 乌日娜欣喜问道:“姐姐有何妙计?” 娜木钟仍是一副高亮喉咙,如马头琴扬声四野,“我听姑母说,襄亲王今日也要入宫,只因懿靖大贵妃求了姑母,要今年秀女之中挑选佼佼者,赐为襄亲王福晋。姑母性子,你还不知道,都作了太后了,还处处让着大贵妃,哼,便宜了那狐媚子,依着我,她也就配给襄亲王当个侍妾!” 淑懿心头浮起凛冽冷意,博果尔,她前世梦魇,她不愿从别人口中听到名字。 乌日娜赞叹道:“姐姐果然足智多谋!反正先帝时,懿靖大贵妃总跟姑母过不去,这回叫她儿子娶个蛮子作福晋,也是报应!只是不知襄亲王何时入宫!” 娜木钟忖一忖道:“好像是未时三刻,从上书房直接去延晖阁,姑母叫他先选看好了,相中哪家格格,就告诉姑母,连表兄都要让着他呢!这样,我把博果尔引到旁边绛雪轩去,你与那狐媚子攀谈,把她也引了去,她不是花容月貌么?想必博果尔也会如表兄那般神魂颠倒吧!” 乌日娜忍不住咯咯笑道:“就依姐姐,叫那狐媚子休想踏进紫禁城来!” 淑懿如被冰雪,难道博果尔,真是她前世今生绕不过魔星儿吗!她董鄂淑懿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可乌日娜若来引她去绛雪轩,她又该如何拒绝?淑懿只觉头皮发麻……忽然,灵光一闪,似夏夜雷电划过旷野,白亮耀目,她探手入怀,取出一只青瓷冰纹圆钵,淡金天光下,隐隐地湛着寒光,淑懿微微一笑,再不迟疑,径自向绛雪轩走去。 绛雪轩是御园中冬日赏雪之地,绕着廊腰缦回,种了各色梅花,如今并非红梅傲雪之际,因此极目望去,朱壁青檐周围,是一树一树枯枝,透着不合时宜荒芜。 淑懿拾阶而上,远远地只见一团绯红影子腾挪矫夭,宛若游龙,走近些了,才看清是一个女子,着了寻常大红缕金锦缎衣衫,满头青丝盘成发髻,只簪了一枚翠玉扁方,越发显得乌油油头发,雪白脸儿。只见她周身剑气凛然,掌影飘飘,剑掌天一无缝地融为一体。 淑懿心中纳罕,这端肃森严皇宫大内,谁家女子敢这里公然执剑习武?心下一动,立时明了,当即敛衽深深一拜,含笑道:“臣女见过和硕格格。” 女子有二分讶异,仍不失傲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份?” 淑懿嫣然笑道:“格格虽未穿旗装,这衣衫却是极昂贵缕金缎,就是臣女府上,也是不可轻易穿得,因而知道格格身份贵重,再则格格剑法高妙,臣女虽浅陋,也知道定南王孔有德清心剑法威震四海,因此格格不是旁人,就是定南王孔有德之女。” 这女子确是孔四贞,孔有德与夫人皆战乱中死去,孔四贞自幼被孝庄养身边,封为“和硕格格”。 孔四贞漫然瞟了一眼淑懿,道:“本以为绛雪轩清净,谁知道竟还有人来此?” 淑懿和蔼笑道:“臣女闲来无聊,信步走走,不想扰了格格练剑,臣女这就离开!”说罢,折身便走,心想,若是乌日娜引她前来,她只说四贞格格此习剑,就可推脱了。 不想孔四贞清泠泠声音传来:“罢了,我也乏了,你喜欢逛就这儿逛吧,只怕明儿入了宫,逛腻了日子还有呢!” 淑懿才要踌躇着如何回答,只闻一片笑语喧然,果然是娜木钟领着博果尔说说笑笑地上来了。 淑懿只得依足了规矩行礼,“臣女见过襄亲王,见过大格格。” 博果尔对淑懿点点头,娜木钟却抑制不住地冷哼一声。淑懿只作没听见,行了礼,便欲从另一条甬路回延晖阁去,娜木钟伸手止道:“董鄂格格怎么才见了面就要走啊!好没规矩!你们汉人不是讲礼仪章法么?” 淑懿不欲与娜木钟纠缠,只想着如何脱身,不料未等她开口,身后孔四贞声音四平八稳道:“大格格谬了,董鄂格格是鄂硕大人长女,是满人……” 博果尔忙用话分开她们,好言劝道:“罢了罢了,连皇兄都崇尚汉学,倡扬满汉一家,不过今儿也不是朝堂论事,咱们还是不说这些。”说着,他看向孔四贞,眼梢眉都带着笑意,“四贞姐姐,好些日子没看你练剑了,我还想再看一回呢!” 淑懿暗思,博果尔还是那副温吞水脾气,谁知孔四贞让他碰了个软钉子,悠然道:“我今儿不想练了,过两日再说吧!” 博果尔却丝毫不恼,一壁从怀中掏出一只乌木镶银小药匣,一壁笑道:“这是我才从吉林将军那儿得梅花点舌丹,治伤是极好,送给姐姐……”他只顾疾步上前,一闪眼工夫就已走到了淑懿身边,待得淑懿警醒时,已经晚了。 博果尔突然呼吸急促,面色潮红,头脸脖颈甚至手上皆起了一层米粒儿似疹子,饶是娜木钟素日飞扬跋扈,这时也吓坏了,又不敢碰博果尔,只一味地嚎叫道:“来人,来人哪!宣太医!” 孔四贞扶起博果尔头颈,拿出随身带着药钵,用无名指蘸些莹白药膏出来,轻轻为博果尔敷上面,她喝止娜木钟,道:“哭闹什么?一会儿叫太医把药膏给他敷遍全身,也就没事了!”说罢,将博果尔胳膊搭她肩头,扶着他慢慢走出了绛雪轩。 娜木钟这才止了哭,却不敢去扶博果尔,只后面遥遥地跟着,孔四贞走了几步,回头对淑懿道:“记着,往后襄亲王跟前别用薄荷,他受不住这个。” 淑懿当然知道这些,她前世就是因为选秀时被博果尔挑中,才做了襄亲王福晋,所以这次选秀,她特意带上了这瓶药性强烈薄荷膏,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没想到还真用上了。初夏时节,已经有畏热之人开始用薄荷膏提神醒脑,淑懿身上有这个,外人看来也是平常。 淑懿望着博果尔和孔四贞背影,缓缓地笑了。但愿今生,他真可以得到属于自己爱情。</P></DIV> <TR> 5第五章 一入宫门 淑懿和淑嘉骡车到家时已是暮色深沉,还未进董鄂府巷子,便闻几串鞭炮噼里啪啦震耳欲聋,浓烈地烟火气扑面而来,跟着巷子里竟钻出两只五彩狮子滚绣球,府前还歇着几顶绿呢大轿,显是有客来访。 淑懿唇角勾起一弯美丽弧度,跟红顶白,人情冷暖,才听说董鄂府出了两位妃嫔,便立即有人忙不迭地来巴结了。 迎接淑懿姐妹,接待宾客事,自然是梅氏陪着鄂硕张罗。淑懿看到淑嘉面上喜气盈盈,这喜气中却透着一点儿不甘,一丝儿落寞,爱觉罗氏仍被禁足,她这个亲生女儿,再欢喜也有限。 淑嘉一言不发地回了房,淑懿也累了一日,匆匆回房换上寝衣,心中却是百味交加。 珠帘筛落淡月,月影片片如碎银子般,闪烁不定。梅氏踏着月影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玫瑰卤子熬着牛乳燕窝,笑吟吟道:“累了一天了,额娘给你做了宵夜,吃了歇着吧!” 淑懿清浅而笑,道:“若是这一日都嫌累,往后累日子还多着哪!额娘不要为女儿担心,女儿若经不起这点小风浪,也断不会入宫。” 梅氏欣喜中又有一丝隐忧,道:“宫里是蒙古女人天下,咱们董鄂家又不是皇族宗亲,你去了,凡事该隐忍时便隐忍些。” 淑懿一只手搭额娘碧青竹纹闪缎衫袖上,笑道:“女儿自有分寸,倒是额娘家里,要时时意,那爱觉罗氏不是好相与,额娘遇事多与弟弟商量,费扬古虽然年幼,却十分聪颖。” 一提起儿子,梅氏脸上不禁得乐开了花,笑道:“可不是?费扬古精于骑射,又熟读兵法,,若是有你这个亲姐姐引荐,早晚必能为国效力——唉,这话我也只有嘱咐你了,淑嘉那孩子,怕是指望不上。” 淑懿忽然想起来一事,指着面前燕窝道:“额娘该命人给淑嘉也送一碗去,她虽与我不睦,倒底同是董鄂家人,我没敢盼着她宫里能帮我,但求少一个敌人,也是好!” 梅氏温文一笑,道:“这还用你说,我早差人送去了。” 淑懿唏嘘道:“虽是留了牌子,却还不知道位份如何。想必淑嘉位份会我之上吧。” 梅氏瞧见四下无人,凑过来悄悄笑道:“我听宫里人传出消息,说皇上与太后都对你很满意,你位份,未必会她之下。” 淑懿忖了一忖,默默无言,从她顺利留牌子那一刻起,今生轨迹已被她改变了方向,她已经不能循着前世记忆,对人和事作出判断。她看了看额娘目光灼灼,宽慰道:“话说回来,位份高低怕什么,宫里,得了皇宠,有了子嗣才是要紧,这日子还长着呢!” 梅氏不意女儿竟有这般胸襟,也是开怀,便又与淑懿闲话了些别。 淑懿起身,端过一只连环洋漆小茶盘来,端起白瓷嵌七宝茶壶,倒出一盅茶来,笑道:“额娘总夸女儿沏得茶好,往后入了宫,不能侍奉额娘膝下,额娘再喝一盏女儿沏茶吧!” 梅氏亦是百感交集,那净瓷茶盅拿手里,茶盖与杯身相碰,清脆一响,静夜里分外刺耳。 孝庄接过苏茉尔递过来粉彩万寿茶盏,捻起茶盖,茶盖与杯身相碰,清脆一响,静夜里分外刺耳。 苏茉尔笑道:“太后尝尝,这是江南贡顾渚紫笋,跟着送鲜船一起入京,皇上还没舍得喝,先给太后送来了。” 孝庄低眉一看,见杯中茶芽形似兰花,成品色泽翠绿,银毫明显,果然是被茶圣6羽论为“茶中第一” 顾渚紫笋。 孝庄冷冷一笑道:“他若是真孝敬,也不必这些小节上计哀家欢心,专心政务,治理天下,叫后宫风平浪静,别再叫后宫出第二个宸妃。” “皇额娘要封谁做宸妃呢?”顺治清朗声音殿中响起。一片明黄袍角卷着仆仆风尘踏了进来,卷得仙鹤衔芝青铜大鼎里袅袅青烟都扑闪了几下。 苏茉尔适时地退了下去。孝庄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笑容,道:“听说你要封鄂硕家庶出格格为贤妃?” 顺治笑着承认,道:“不错,董鄂家大格格,不但容貌端庄,那一笔好字,皇额娘也是见过了。” 孝庄长长地透了口气,肃然道:“选妃嫔又不是考状元,只要略通些文墨即可,不必精通。先帝曾有言,内封后宫与外封朝臣是一样,首先考虑是社稷。董鄂家二格格是嫡出,大格格是庶出,若同时为妃,怎能显出嫡庶有别?” 顺治强辩道:“可是董鄂家大格格容德皆佳,当年先帝元妃,也是因为深受父皇宠爱,虽为再嫁之身,不也照样成了妃嫔中第一人么?” 一句话刺到了孝庄痛处,她平生听不得就是海兰珠如何受皇太极宠爱,再过几日便是册后大典,她不想这个时候与儿子闹翻,免得福临一气之下,拒绝立娜木钟为后,就难收拾了,她强忍下怒火,将杯子向金丝楠木案上重重一放,道:“所以宠爱过多,反生灾祸,不然,姐姐八阿哥怎会幼年夭折呢!” 这话可算是戳中了顺治心事,他轻叹一声道:“既如此,就依皇额娘,先封为嫔吧。” 顺治说罢,拂袖而去。 孔四贞与苏茉尔偏殿中,正用收桃花瓣腌糖卤里做点心,听了正殿中一番言辞较量,笑道:“苏嬷嬷,九弟与董鄂格格私会芍药圃事,只怕又是娜木钟嚼舌根吧!” 苏茉尔摇手止之,道:“不止娜木钟。想做皇太后耳报神人多着哪!咱们只别掺和进去!” 孔四贞撇嘴不屑道:“就算是九弟与董鄂格格两情相悦,私会御园又能如何?亏娜木钟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科尔沁格格呢!” 苏茉尔笑道:“我看你才像是科尔沁格格,倒不像是汉人家女儿,难怪皇太后喜欢你!” 孔四贞沉吟道:“得空我得去跟皇额娘说说,我与董鄂格格有一面之缘,看她并不似他人口中说得那样不堪。” 苏茉尔沉思一瞬,道:“也好,免得她们母子为着一位嫔妃伤了和气——对了,襄亲王怎么样了?” 孔四贞一壁把糖飞洒桃花花瓣上,一面头也不抬地答道:“没什么事,懿靖大贵妃照看他,已经叫他服了药歇下了。” 苏茉尔深深叹息,道:“可惜了,好好地叫他去选福晋,不想出了这样岔子!” 孔四贞笑声如银铃,道:“博果尔说了,还要谢谢那位董鄂格格呢,他本就不愿去选什么福晋,这回倒可借着这个缘故,再把婚事推一推。” 苏茉尔抓起孔四贞手,道:“我姑奶奶,少搁些糖,你把糖罐子都倒进去了!” 孔四贞蛮不乎道:“这些是给懿靖大贵妃做,她爱吃甜。” 苏茉尔意味深长地看了孔四贞一眼,摇头微笑。 圣旨淑懿回府第二日就下了,淑懿被册为嫔,赐号贤,嫡出妹妹淑嘉被封为妃,赐号贞,居景阳宫1。淑嘉喜悦不已,也不掩饰脸上坦然倨傲之色,立刻便刻薄道:“姐姐额娘怎么说也是府中主持中馈,我还当给姐姐位份会比我高些呢,谁知竟不是?唉,这御园里春花太多,皇上不过当时看着那朵芍药美艳,鲜一时,也就抛诸脑后了。” 淑懿不理会她尖酸,端然道:“芍药也罢,牡丹也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咱们姐妹入了宫,若不守望相助,难道还指望别人会帮我们么?” 淑嘉秀眉一挑,道:“柔华格格托我打珠络还没做完呢,妹妹少陪了!” 淑懿望着庭院中,柔红暖翠争奇斗艳,而无论怎样相斗,颓势已不可避免,远处净植塘中藕花,虽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却可预见到明日粉白脂红,势不可挡。 淑懿深居府中,也6续听到消息纷至沓来。娜木钟自是毫无悬念地被册立为后了,大婚后居坤宁宫,她妹妹乌日娜因年纪尚幼,待年宫中,不过人们纷纷传言,凭乌日娜家世,早晚也是个妃位。 柔华格格被册为翊坤宫贵妃,她庶出妹妹,因早就作了皇帝跟前司帐2,这次也得了淑惠妃位份,居储秀宫。 喀济海女儿佟鄂海蓉,被封为贵人,赐号宁,与淑惠妃同居储秀宫。 淑懿凝视着圣旨,静静地笑了,这宫室分配怕是顺治手笔,自己虽是嫔位,却占据了东六宫中位置好承乾宫,而东六宫除了另一个主位——景阳宫贞妃之外,连庶妃嫔御都极少。这回就算淑懿往后圣宠再盛,也可以落个耳根清净。顺治就算日日驾临承乾宫,也不必担心有人碍手碍脚。 西六宫那边可就热闹了,翊坤宫有贵妃,储秀宫有淑惠妃,还佟鄂氏这个贵人,淑懿可是知道这两位嫡庶有别姐妹早就面和心不和了。那一干庶妃嫔御和待年宫中秀女们,也不是省油灯,其中就有乌日娜这样家世显赫女子。 淑懿这个承乾宫主位,与其他主位不同,除了淑懿这个主位嫔妃,再无他人,淑懿从宫中太监口中确定了这一点后,对自己如何只被封为嫔,也猜得**不离十了,她心里通透,日后宫中日子,仍是要步步留心,时时意。 因为秀女大挑之后,宫中忙着皇帝大婚事,因此淑懿入宫时,已过了七夕节,西风吹散了炎热,送来第一缕秋凉,淑懿坐橘红小轿上,轻揭桃红撒花轿帘,看见望不到头朱墙从眼前倏然划过,淡阳透过云彩,撒下飘摇日影,朦胧地温暖着人心。 淑懿静静地笑了,不是从大清门抬进来又怎样?没有实力和背景时候,她才不想做那木秀于林皇后,高处不胜寒,胁肩谄笑背后,亮出也许就是银闪闪刀子。 承乾宫早就顺治特意关照下修葺一,南向两进院,进了承乾门,前院正殿即承乾宫,面阔五间,明黄琉璃瓦下,绘着龙凤玺彩画,门窗皆是木雕菱花,东配殿曰贞顺斋,本配殿曰明德堂。 后院有正殿五间,东西配殿三间,檐拱门窗皆与前院是一样。 早有十几个太监宫女,院子里候着了,见了淑懿,都跪行大礼。淑懿问了一问,才知这里头人数虽多,但能入殿伺候,也不过两位大宫女和一位太监。太监名叫小禄子,瞧着却还机灵,两位大宫女,一位叫绿吟,一位叫云珠。 淑懿笑道:“我听说景阳宫贞妃大宫女叫采珠,你们莫不是姐妹么?” 云珠摇头笑道:“回娘娘话,我们皆是苏茉尔姑姑选进慈宁宫宫女,故而取名皆从了‘珠’字。” 淑懿颔首道:“苏姑姑调教出来人,自然是错不了。”心里却恨恨,孝庄可真是个老狐狸,合宫里都布了她眼线。又问绿吟,“你呢?” 绿吟年纪较云珠小些,听淑懿问她,忙讷讷答道:“奴婢是去岁才被选入宫中。” 淑懿点点头,道:“云珠,绿吟还小,凡事你多教着她点。”云珠唯唯答应,淑懿暗思,才一年,便被挑来做一宫主位大宫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可惜她只是嫔位,只能带皎月一人入宫,不似贞妃,带能两位家生丫鬟进来。 不过,除了这一点,淑懿嫁妆,却是要比淑嘉多上数倍。衣物首饰,那些看得见东西,二人一般无二,梅氏以妾室身份当家,总要挡挡鄂硕眼,可那些看不见地契、银票,就是梅氏说了算了。淑懿带了这样丰厚嫁妆入宫,再不会如前世初入宫时那般寒酸,总是让她想起自己庶女身份。 云珠福了一福,道:“承乾宫内外已收拾妥当,请小主进殿验看,皇上特地吩咐过了,若还缺什么,只管告诉内务府,数添来就是了!” 淑懿暗自莞尔,顺治这几个月,恐怕日日都为只封了她一个嫔位而懊恼罢?其实嫔位又如何?她只要终得到她想要就行了。 淑懿端庄一笑,道:“你们忙活了几日,怕是早已乏了,你们把箱笼搬进去,便回寝处歇着吧,若有事,我叫皎月来唤你们!” 说罢拿出随身带荷包,叫皎月取了银子,厚厚地赏赐她们。</P></DIV> <TR> 6第六章 皇后出招 淑懿扶着皎月手,走进承乾宫,只见殿内床几椅案,皆是合着地步所打,纹样或云龙捧寿,或玉堂富贵,或八宝联春,皆是精雕细刻,五彩销金嵌玉,两溜长窗上糊着江宁织造贡霞影纱。日影筛落地上,迷蒙而柔和,毫不刺眼。 殿中摆着一只九凤翔云鎏金大鼎,静静地焚着百濯香。百濯香乃殊方异国所出,凡经践蹑宴息之处,香气沾衣,历年弥盛,百浣不歇,故名曰“百濯香”。宫中一年所得百濯香亦是有限,顺治竟毫不吝惜地送到承乾宫来,淑懿望着窗外嘉木成荫,绿森森影子映入了窗纱,将那那缥缈白烟也染得碧透了。 然而淑懿仍然俯下身去,细细嗅了嗅那百濯香气味,而后,放心一笑,还好,看来那些人还算有些分寸,知道是顺治钦赐东西,不敢随意下手。 淑懿走进寝殿,芍药琉璃宽榻定是依着顺治心意作,那一朵朵粉白殷红芍药,栩栩如生,直如从御园芍药圃中移来一般。 芍药榻上挂着杏黄绣鸾大帐,两侧金钩如残月,垂着长长赤晶流苏,淑懿挂起绣帐,纤纤细指抚上合欢百子锦被,忽然,她手心一凉,一缕疑云从心头升起,淑懿又伸手摸摸一对鸳鸯枕,收回双手,唇角绽开一朵极冷冽笑容,皎月一直跟着淑懿,见她脸色不对,忙问道:“格格,可有什么不妥?” 淑懿敛了笑,那冷意却仍冻唇角,拂之不去,她微微一咬牙,向皎月耳语几句,皎月大惊,道:“格格拿去告诉皇上,这……这样脏东西搁屋里……格格可是要日日睡上面!” 淑懿一摇手,笑道:“你以为敢一宫主位寝殿下手人,会是等闲之辈么?如今告诉去,我又没破皮伤肉,顶多不过训诫几句,反而打草惊蛇。她既送给我这样好东西,我留着,还能派上大用场呢!” 皎月忧心忡忡道:“可这东西是不能用了,奴婢替格格从箱笼里找些差不多,换下来吧!” 淑懿秀眉轻扬,道:“不换!这么好东西干嘛要换呢?就搁这儿吧,这是上等鹅羽被,咱们董鄂府可没有!” 皎月不知道格格葫芦里卖什么药,可她知道淑懿素来足智多谋,当下也只得依言行事。 皎月想起一事,问道:“寝殿里布置皆是云珠和绿吟经手,这些脏东西,是不是也是她们……” 淑懿细细一忖,慎重道:“若说是她们亲手带进来也有可能,但殿外伺候太监宫女,或是内务府奴才,也未必做不到,毕竟皇上派给各宫什么东西,都是有数——可不管是不是云珠和绿吟做,咱们初来乍到,妨人之心不可无,你往后与她们共事,多多警醒着些,如今我也只有你一个心腹了!” 淑懿坐榻上,长长地吁了口气,看来她眼下还不能怀上皇嗣,为了让她孩子能平安孕育,她必须先清除一些障碍。 妃嫔入宫,须得先向皇后请安,才能侍寝。淑懿晚上歇得极早,想着明日还要去坤宁宫,她必须养足了精神沉着应战。 翌日,淑懿起了个大早,先走到樱桃木雕青鸾纹样箱笼前,挑选衣衫。绿吟走过来,拣出一件桃红绣折枝海棠宫装,笑道:“娘娘穿桃红色,显肤白如玉。” 淑懿警觉地看了她一眼,若不是为着她是才来承乾宫近侍,淑懿几乎要斥她几句了。自那日淑懿秀女大挑时看到娜木钟着了玫红织金云缎褂子,宝蓝盘锦镶花裙,淑懿就知道,她极爱这些娇艳之色,如今淑懿要与她争奇斗艳,不是授人以柄么? 淑懿也不理会云珠,兀自挑了一件蜜合色缕金绣绿萼梅宫装,坐象牙雕花镜前,吩咐道:“只梳家常发髻,簪个翠玉扁方,再配上几朵黄晶镶嵌珠花就好。” 云珠迟疑道:“娘娘好歹也是妇入宫,又是头回向皇后请安,是不是太素净了些!” 淑懿柔声道:“妇容者,不讲究奢华繁丽,只重端雅大方,你就依着我说做。” 这一番功夫做下来,又耗了大半个时辰,当淑懿坐着一乘辇轿来至坤宁宫时,只见贵妃柔华已经恭然坐正殿中等待了,贞妃和景阳宫庶妃佟佳曼珠,围她身边谈笑。 贵妃位份虽高于淑懿,见她走进来,仍然远远地颔首招呼。淑懿走近几步,先向贵妃与贞妃行了礼,笑道:“贵妃姐姐好早。”说话之间,立一旁佟佳氏亦向淑懿行礼。 贵妃含笑道:“我向来起得早,本想去承乾宫邀你一起来,又怕扰了妹妹清眠,因此先与贞妹妹与佟佳妹妹来了。” 淑懿脸上含着得体微笑,心里却诅咒不已。贵妃这话,语中带刺,何况西六宫有那么多主位嫔妃与庶妃嫔御,她却巴巴地跑到东六宫来,约上贞妃与佟佳氏,分明是拉拢党羽。 淑懿毫不示弱,笑道:“姐姐玩笑了,妹妹哪里就懒怠到如此呢!只是这时还不见淑惠妃前来,姐姐明儿倒真该去扰一扰她清眠了!” 佟佳氏怯怯道:“娘娘误会了,我跟着贞妃姐姐来坤宁宫,恰好遇到贵妃娘娘而已。” 淑懿含笑转脸看着这位未来孝康章太后,心道果然一张巧嘴,前世就是她散布荣亲王长相酷似博果尔谣言,使淑懿羞愤成疾。较之贵妃表面温柔端方,佟佳氏加圆滑世故。 一时嫔妃们三三两两到得差不多了,各人依座次坐了下来。皇后之下是贵妃,对面是淑惠妃,再下面是贞妃,淑懿位子恰好与贞妃相对,贞妃看着昔日府中千尊百贵庶姐,终于坐了自己下首,面上含着一丝轻蔑看了淑懿一眼,便转过脸去同贵妃说话了。 淑懿主位嫔妃末,她下首便是一干庶妃和待年宫中嫔御,她们人数虽多,却未区分位份高低,不过各人与自己相熟坐一起罢了。与淑懿相邻而坐是一位待年宫中厄音珠格格。 厄音珠格格不过十一二岁,也是头回给皇后请安,她见淑懿面貌和蔼,油然生了几分亲切,悄悄摇着淑懿手,撒娇道:“姐姐,过会给皇后娘娘请了安,皇后给不给点心吃啊,我早起都没怎么吃饭呢?” 淑懿惊异道:“怎么你侍女没给你端早膳来么?” 厄音珠惴惴地看了对面乌日娜一眼,道:“乌日娜姐姐说给皇后请安,吃得太饱了不恭敬,不许我多吃!” 用膳八分饱,是宫女才要守规矩,乌日娜跋扈还真有几分她胞姐影子。 一时皇后扶着侍女手来了,端然坐下,淑懿悄悄地瞥了一眼,见娜木钟脸上依然弥漫着一股戾气,却比几个月前添了几分憔悴。淑懿一转念,轻轻地勾起唇角。 皇后打量一圈,见淑惠妃位子仍然空着,不觉带了几分薄怒道:“怎么淑惠妃好大架子,难道要本宫等着她不成?” 贵妃才要开言解劝,只见淑惠妃扶着侍女手,摇摇摆摆地走进坤宁宫,仪态万方地向皇后行了个礼,声音娇柔地能一把掐出水来,“娘娘恕罪,皇上昨儿歇了储秀宫,妹妹伺候皇上用过早膳,上了朝,不觉耽搁到这时候!” 皇后见淑惠妃来迟,本就憋了一肚子气,此时见她又恃宠而骄,不把自己放眼里,越发地怒火欲燃,方要开口训斥,只听一边贵妃开了口,道:“妹妹伺候皇上虽然辛苦,却也不能误了给皇后请安,这里这么多妹妹,今儿给皇后请过安之后就都可以侍寝了,难不成明儿谁要侍寝,都可以迟来不成?” 贵妃这句话,可谓一箭三雕,一为责备淑惠坏了规矩,二为暗讽皇后不得圣宠,三为提醒皇后与淑惠妃,从此之后,可会有无数如花美眷与她们争夺皇宠了。 听了贵妃之言,生气要数淑惠妃了,她虽为庶女,但入宫后,即被选为皇帝司帐,顺治大婚之前,身边只有她和另一位司寝陈氏,陈氏姿色平平,到如今也是个庶妃,皇帝大婚后,又冷落皇后,因此这几年来,后宫中始终是她一枝独秀,眼看这一枝独秀就要变作百花争春,叫她如何不恨? 这里淑惠妃咬了咬牙,沮丧地坐金丝楠木雕花椅上,气咻咻地绞着绢子。 皇后心里也不比淑惠妃好受多少,帝后不谐已是人所共知事,如今又来了这些狐媚子与她争宠。 她向殿中扫视一回,眼神定了眉如远山,面若桃瓣淑懿身上。这时坤宁宫小宫女绣珠端了一只八宝连珠瓶来,放案上,内中斜插着几枝娇艳欲滴“冠群芳”芍药。皇后瞥眼之间看见了,不觉怒从心头起,拍案道:“谁叫你拿这些阿物儿摆上来!” 绣珠听皇后声气不对,惴惴道:“是……是娘娘叫奴婢去花房取些时鲜花卉来插瓶啊!” 皇后眼里几乎要渗出血来,斥道:“我是叫你取几枝牡丹来,国色天香,方配得起咱们坤宁宫,谁要这些不知名姓杂花野草,给我扔出去!” 绣珠不敢置喙,忙连花瓶一并端了出去。 贵妃含笑道:“皇后何必与这种野草闲花置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佟佳氏亦紧跟着说道:“皇后娘娘是科尔沁草原长大格格,这些花儿粉儿,本就入不了娘娘眼。” 一提到科尔沁,娜木钟顿时来了精神,笑道:“佟佳妹妹不说,我都忘了,阿玛怕我宫中喝不到醇正奶茶,特意命人给我捎来几块上好花砖茶来,只是东西有限,只能给几位主位嫔妃尝尝,其余姐妹,只能委屈你们喝老君眉了。” 稍懂奶茶人都知道,茶砖好坏决定奶茶味道,吴克善是科尔沁亲王,送来茶砖必是上好。 众人难得见皇后这样和善,哪有不诺诺奉承?只有厄音珠先听说有奶茶喝,一阵高兴,后来又说只有主位嫔妃才有,不禁又垂下头去。 一时坤宁宫侍女端了几个茶壶上来,淑懿发现皇后用是龙凤呈祥赤金壶,贵妃用是白玉三镶福寿壶,淑惠妃和贞妃用是青玉梨花壶,到了自己这里,则是一只乌银梅花自斟壶,当下明白,娜木钟是要给她下马威意思。 淑懿瞧瞧一脸得色娜木钟,浑作无意,向成窑白瓷碗里斟满了,还未至口边,眉心陡蹙,这才明白她为何将奶茶分壶而装,她沉沉吐一口气,暗忖着该如何应对。 淑懿缓缓举起茶碗,呷了一口,微笑道:“家时常听嬷嬷说,要熬一壶好奶茶,茶砖固然要好,水质、火候、茶乳亦极其重要,娘娘赐给臣妾这一壶,不但水质茶乳极好,且火候恰到好处,臣妾从小喝奶茶里头,竟没有比得上这一壶。” 别人听了,只当是淑懿奉承皇后,只有娜木钟与她贴身侍女娜仁托娅面面相觑,厄音珠饿了一早上,听了淑懿赞奶茶味美,终究年纪小,忍不住了,悄悄求淑懿道:“姐姐能不能赐我喝一碗?” 淑懿向皎月使个眼色,皎月立即给厄音珠斟了一碗,厄音珠欢欢喜喜地接过来,猛喝一口,忽然眉毛一拧,“噗”地吐了出来,犹自恶心不止,道:“这哪是奶茶,分明是生羊奶!” 座中嫔妃一惊,也明白了皇后之计,生羊奶腥味极重,若是淑懿喝下去也如厄音珠这般吐出来,落太后耳朵里,必会得个乔张作致名声。 淑懿却不慌不忙地,一壁为厄音珠擦拭溅到缥色流云宫装上奶渍,一壁笑道:“想是妹妹不常喝,不习惯。” 皇后身边娜仁托娅机灵地跪下道:“贤嫔娘娘恕罪,奴婢方才煮奶茶时,想是少搁了糖,故而不对格格口味。” 淑懿执着绢子,按了按鼻翼上粉,笑道:“可不是么?我素日就不爱吃甜,想是你少搁了糖,倒歪打正着对了我胃口。” 言罢,咯咯轻笑,一众妃嫔看着这一幕好戏和皇后铁青脸色,笑而不语。</P></DIV> <TR> 7第七章 顺治临幸 淑懿扶着皎月手才下了辇轿,只见承乾宫太监小禄子满脸喜色迎过来,如拾到了金元宝一般,他打了个躬,笑道:“方才皇上身边儿康公公传下旨来,说皇上已经翻了娘娘牌子,叫娘娘预备着接驾呢!” 皎月两眼放光地看着淑懿,淑懿却只淡淡地一扬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云珠和绿吟也已知道了圣旨,淑懿一脚才踏进门槛,绿吟就拊掌道:“宫里抬进来那么多小主娘娘,皇上头一回便翻咱们娘娘牌子,可见娘娘已得圣心!” 淑懿往十香浣花软枕上一倚,接过云珠递上来碧螺春,啜了一口,微微挑着嘴角暗想,圣心?比起皇上人,皇上心难得到。前世她是得了圣心,但现顺治与她不过一面之缘,不过是喜欢她美色,才对她多加垂爱。要想再一次得到他心,淑懿还需要精心地走好每一步。 皎月着看着满箱绫罗,为难道:“看着件件都好,可不知皇上喜欢什么样?” 淑懿走到四角雕着云头乌油箱子前面,支腮想了一想,拣出一件绣着常春藤雪罗袷衣,前襟点缀几朵玉兰,桂花领,袖口是石青万字织金缎边,钉着一溜铜鎏金錾花扣,雅而不淡。 淑懿拿身前比量一回,道:“只挽个家常鬟髻,簪上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有红宝石镶嵌那支。” 淑懿朝阳五凤挂珠钗,是梅氏特意叫梦蝶轩老师傅精心打造,上面红宝石珠子,是剔透澄净“鸽血红”,半点瑕疵也无,贞妃嫁妆里虽然也有这样一支钗,其成色手工又怎能与淑懿这支相比? 凤钗淑懿手里幽幽地湛着红芒,妆容打扮自然要用心,但重要,是要让皇帝觉得,她与这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 深蓝天空中半轮梨花白下弦月,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皎洁霜。随着康永成那一线尖细喉音,顺治踏着梧桐残枝摇落清影,缓步走来。 淑懿率承乾宫一众太监宫女,跪行大礼,顺治连忙扶起,执了淑懿柔荑,踱到正殿一侧卷着云头花梨美人榻边,坐了下来。 众人都知趣地退了下去,只留了皎月一人旁伺候,皎月递了茶盏上来,顺治一扬手免了,又拉淑懿坐自己身边。 顺治见面前佳人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一袭素罗穿身上,绰约如仙子,竟比那日芍药圃相见时又胜了三分,不禁心怀大畅,又见淑懿鬓边簪了一朵晓妆,因笑道:“那日朕给你花,还未谢么?” 淑懿抬眸,又低下头去,道:“御园芍药圃中那一朵,早已谢了,可是臣妾心中,她永远盛开,一生不谢。” 顺治凑近一些,嗅着淑懿幽香细细,笑道:“这几月来,你董鄂府都做些什么?” 淑懿长睫如扇,羞涩道:“臣妾跟随教习嬷嬷学规矩礼数,为妇之道,时时准备入宫做一个好嫔妃。还有,闲来无事,臣妾也会抚琴消遣。” 顺治清和笑道:“哦?你会抚琴,那往后朕有耳福了!朕于琴艺略知一二,你来为朕弹一曲。” 淑懿等就是这句话,却仍然谦逊道:“臣妾只是粗通音律,不登大雅之堂。” 顺治朗声笑道:“无妨。你弹错了,朕来教你。” 淑懿命皎月取出从董鄂府带来琴,顺治驾临前,皎月道:“既然格格想为陛下抚琴,奴婢先将琴取出来吧!” 淑懿却未允,若将琴提早取出,难免落了刻意,眼下才命皎月翻箱倒柜地搬琴,才显得是奉旨而奏。 皎月将琴架好,淑懿素手抚上琴弦,铮铮地弹了一曲,虽未奏出珠落玉盘之声,却也清婉动人。 顺治听罢,默然一瞬,方笑道:“你弹是《郑风褰裳》1,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思我,岂无他人……你告诉朕,若朕没有留你牌子,你当如何?” 淑懿低眉,似有无限哀怨,道:“皇上不留臣妾牌子,臣妾自然要从父母之命与他们结为姻亲,可是方才臣妾说了,那朵晓妆,已经臣妾心里生根发芽,皇上臣妾心中位置,无人可以取代!” 顺治手臂慢慢从身后拢过来,淑懿恍惚间,又找到了前世与他相依相偎踏实感觉,只不过这一次,她明白,这种踏实,可以作为她宫中一路厮杀武器,却不是她赖以安身立命全部。 顺治抱着淑懿,慢慢地走向寝殿走去,青铜鎏金蛟龙烛台上,龙凤喜烛滟滟生辉,烛影摇红,照见一室旖旎。织金祥云彩缎上蟠龙飞舞,绣花宝珠华帐上凤旋九天,透雕狻猊炉中,静静地焚着百合香,香烟燎绕,萦着哥窑开片天球瓶中斜插几枝艳艳榴花,久久不去。凤钗被倏然拔下,流泻青丝如瀑,淑懿感到他温热气息扑面而来,似要把秋凉如水隔绝窗外。 昨夜一宵好梦,不觉东方既白,淑懿还迷蒙旧梦里躺着,已闻帐外衣料悉索之声。透过罗帐看到晨曦映着灰茫茫人影,便知是康永成伺候顺治衣,准备上朝。 皎月端来洗脸水,顺治悄声道:“别弄出声音,扰了你家小主,朕去慈宁宫,陪太后用早膳,皇后那里我差人说一声,不用她去请安了,让你们小主多睡一会儿!” 淑懿慢慢地睁开眼睛,唇角勾出一抹得意笑容,昨晚功夫果真没有白做,她知道顺治并不是对随便哪一位嫔妃都这般体贴。 淑懿伸出纤指挑了挑珠帐,嘤咛一声,“皇上,让臣妾来伏侍你衣。” 顺治一听,也不管康永成正为他系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转身撩开帐子,为淑懿掠去额前碎发,浅笑道:“朕吵醒你了?” 淑懿摇头,道:“是臣妾想要伺候陛下上朝。陛下昨夜可是说了,不与臣妾做寻常帝妃,只一进这承乾宫,便做一对寻常夫妇,丈夫要出门,寻常人家妇人,难道不要心伏侍么?” 顺治轻叹摇头,道:“好吧。”因命康永成殿外候着,淑懿起身,将九龙缠丝碧玉佩系宫绦上。 淑懿一壁系着玉佩,一壁低头含羞道:“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顺治一怔,随即会心笑道:“说吧,想晋个什么位份?” 淑懿微微横了他一眼,撒娇道:“难道皇上眼里,臣妾就只会要位份赏赐么?” 顺治释然笑道:“恩,是朕糊涂了,朕淑懿,怎么会意那般俗人之求?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朕能给,一定答应你!” 淑懿低垂粉颈道:“往后承乾宫,皇上可不可以允许臣妾唤皇上‘福临’,皇上也唤臣妾名字。” 顺治抱住淑懿细弱双肩,喜滋滋道:“好,极好!就依淑懿。” 淑懿知道,顺治幼而丧父,恐怕也只有母亲孝庄太后唤他“福临”唤得多,可是后来顺治与孝庄太后裂痕越来越大,太后即便是慈宁宫中,也只称他一声“皇帝”罢了,万人恭敬叩拜皇帝,不过是个孤独可怜人。淑懿要让他自己这里得到亲情温暖,那么以后,顺治就算有再多内宠,淑懿他心里,也是独一无二。 以色事君,岂能长久?淑懿就是要将这份圣宠长长久久延续下去。 淑懿望着明黄背影依稀远去,淑懿这才扶了云珠手转回来,吩咐道:“你去御花园中摘些秋桂来,我要做成桂花糖,蒸栗粉糕用,皇上爱吃这个。” 云珠领命,福了一福,也不多言,拿了个柳枝编篮子便去了。 云珠她们走了,淑懿唤过皎月,给她衣梳洗,才要去坤宁宫晨省,只见小禄子气吁吁地跑过来,道:“皇后宫里传出话来,说皇后病了,今日晨省也免了。” 淑懿疑惑,皇后昨天还中气十足,怎么今儿就病了? 小禄子察颜观色,知道淑懿心思,讨好地凑近她耳畔禀道:“奴才听说皇后被召进慈宁宫是假,好像是皇上去慈宁宫路上,听人说了昨儿羊奶事,大清早地跑去坤宁宫跟皇后吵了一架,大约是动了手……皇后才找了这么个借口,恐怕是落下什么不得见人……” “住嘴!”淑懿喝斥道,“皇上皇后也是由得你乱嚼舌根,明儿传出去,你有几个脑袋?” 小禄子一吐舌头,不再多言。淑懿本想侍寝之时温柔一刀,让顺治对娜木钟那个河东狮吼嫡妻皇后心生厌恶,没想到顺治厌恶地有点过头,直接找娜木钟算帐去了,这可就不大好玩了。 淑懿暗暗感叹,这个顺治,也许是自幼生活母亲强势下,还是改不了前世暴躁脾气,他与皇后这样一闹,自己心里倒是痛了,可是要害得淑懿得罪皇后和太后。嫔妃们见她得宠,本来就愤愤不平了,这样一来,她日子岂不要难过?看来顺治那里,她做功夫还不够。淑懿权衡一番,她当初下那个决心坚定了。 她透了口气,悄悄点手儿叫皎月过来,从容道:“铺纸,磨墨。” 淑懿家时,几乎日日习练书法,笔墨事是皎月伏侍惯了,当下娴熟地铺开几张雪浪笺,研了墨,淑懿醮笔,写出来看时,却是两张药方,交到皎月手里,吩咐道:“依着这两张方子去太医院抓药,只说这是我家里吃惯了。” 皎月诧异道:“格格家何曾吃过这药?那太医院太医,可个个是国中圣手……” “哎呀!”淑懿不耐烦地摇摇手,道,“这两张方子都是医书上成方,滋阴补气补剂而已,那些太医看了,绝不会生疑!” 皎月直觉地认为,格格此举绝不是拿两副补药那么简单,但她也知道淑懿脾气,她素来是个极有主意人,当下也不敢多言,只得照着方子去太医院抓药去了。</P></DIV> <TR> 8第八章 柳暗花明 今日是十五,按规矩嫔妃们除了要向皇后晨省之外,还须由皇后领着去省视太后。因皇后病了,便由位份高贵妃带着嫔妃们一径向慈宁宫来了。 到了慈宁门前,贵妃依礼通传,过了一会儿,苏茉尔端然走了出来,一身宝蓝祥云缂丝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朝门口嫔妃看了看,目光终落了淑懿身上,苏茉尔沉一沉,带着两分恻然,道:“太后有旨,请贤嫔娘娘先回去吧,其余小主随奴婢进来。” 因是慈宁宫前,妃嫔之中静寂无声,但淑懿分明听得到她们心中愉悦欢呼,入宫头一回省视太后,就吃了闭门羹,就是再得皇宠,往后日子也是寸步难行。 淑懿知道这不是容她辩解时机,若是这儿失态,才会给人抓住大把柄,她甩一甩帕子,努力显出一个得体笑容,向贵妃和苏茉尔告了退,慢慢地走了回来。 绿吟陪着淑懿走回来,一路之上不敢多言,到了承乾宫,皎月已经回来了,见淑懿脸色不对,忙问道:“格格怎么这么就回来了?” 绿吟悄悄地冲皎月摇摇手,皎月会意,给淑懿端了一碗莲子银耳汤来,便与绿吟出去做事了。 淑懿看着案上皎月抓回来两副药,打开药包,从两副药剂中挑挑拣拣,又凑出一副药来,她看着这副药,嘴角轻扬,这是她苦心钻研多年,配制出一副温养身体避子汤,虽然让她暂时怀不上皇嗣,却能够调养身体,以后再怀孕时,便有固本养胎之效。 如今这样情形,是不适宜有孕,孝庄对她敌意这样重,想必就算她小产了,太后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午膳时候,顺治来了,还未踏进承乾宫,就听见他大说大笑之声。淑懿连忙起身迎驾,顺治扶起,笑道:“不是才说了承乾宫就像一家人那样么?怎么又行这些虚礼?” 淑懿才笑着随了顺治到美人榻上坐了,皎月捧上茶来,顺治啜了一口,笑道:“淑懿上午都做什么了?” 淑懿笑道:“也没做什么,臣妾自幼习练书法,闲来无事,就抄了几个字。” 顺治眉毛一挑道:“哦?抄什么,拿给为夫来看看。” 淑懿扬一扬脸,皎月便将案上一沓玉版宣拿过来,顺治一看,果然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却是一篇《孝经》,因笑道:“淑懿书法果然高妙,为夫不及也。这篇《孝经》也极好,重阳节时可以呈给太后,叫她也高兴高兴。” 淑懿低首一叹,道:“臣妾不敢,臣妾未到嫔妃本分,并未对皇太后孝,单单呈上一篇《孝经》去,又有什么意思?” 顺治不解,问道:“这话怎么说?” 淑懿缓缓说道:“这《孝经》上说,‘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1,皇后是六宫之主,纵有不是,也该由太后教导,福临为了臣妾事,去斥责皇后,岂不是驳了太后颜面?此事臣妾未能及时阻止,使太后不悦,臣妾也不是孝顺儿媳。” 顺治性子虽然躁了些,却是个聪明人,立即便问道:“太后为难你了?” 淑懿摇头道:“太后不悦是应当,若换作是臣妾,臣妾也会不高兴。” 一想到娜木钟,顺治便是满心烦恼,焦躁道:“朕本来不想与她争执,可你不知道她说话有多难听,从大婚起,朕与她就没有平心静气地说过一句话。” 淑懿这才明白,顺治晨起与娜木钟吵闹,实是压抑了很久结果,她事不过是一根导火索而已。可是不管怎么样,她可不想充当帝后不谐罪魁祸首,她得想办法摆平眼前这个暴躁帝王。 淑懿温柔靠顺治肩头,道:“皇帝既与皇后为结发,至少面子上相敬如宾,还是要,不然,没得失了皇家体统。福临若是真心疼爱臣妾,就不要叫臣妾夹中间为难,皇上可知,集宠于一身,就会集怨于一身,若皇上再因为臣妾不顾皇后,可真叫臣妾无容身之地了!”说着,淑懿竟嘤嘤而泣,顺治心疼地揽她入怀,歉疚道:“是朕欠考虑,以后不会再叫淑懿为难了!好了,朕也饿了,咱们用膳去吧。” 淑懿婉然点头,被顺治执着手去用膳,心想这个少年天子,还是欠□。 一连几日,顺治便如长了承乾宫一般,后宫嫔妃皆是入宫妙龄女子,看到淑懿这样得宠,早就翻了醋海,因此淑懿除了晨省,极少出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只要把该摆平那几位摆平了,其余人,根本就掀不起大风大浪。 这日淑懿才从坤宁宫出来,贵妃难得地邀了淑懿一同回去。淑懿笑了笑,也不拒绝,两人便缓步往回走。随行侍女太监们也都识趣地远远跟着。 天气渐渐地有了寒意,贵妃素来畏寒,已添了一件蜜色绫子夹袄里面,贵妃望着淡青天上印着一树枯枝,笑意澹澹道:“这天气变得也真是,暑气才消了几日,就有些凛凛寒意了。也不过再有几个月,又是春暖花开之时,这人间冷暖,真是抓也抓不住。” 淑懿知她意言外,也是笑岑岑道:“其实冷暖之间,说远也远,说近也近,就比如说姐姐你,同是博尔济吉特氏,只因为与太后母家远了那么一丁点儿,却要屈居妃妾,不然,凭姐姐品貌才能,何愁不居中宫之位?” 贵妃肃然了脸色,道:“我是看妹妹这几日四面楚歌,才来劝慰几句,不想妹妹竟戏弄于我,还说出这样大逆不道话来,若是叫太后知道,只怕就不是进不了慈宁宫这样简单了!” 淑懿忙微微一福,笑道:“姐姐息怒。姐姐若果真想妹妹舒心顺畅,就少做些耳报神功夫,那些羊奶牛奶事,妹妹都未曾放心上,姐姐何必要多操心?” 贵妃神色一滞,顿时语塞,淑懿柔婉笑道:“要知道这紫禁城里,没有真正秘密,别说是人,连花草石头都会说话!” 贵妃不再言语,不一时,已至承乾宫,还未至宫门,却见一痕丽影,翩然而立。淑懿凝神瞧仔细来人相貌,待那人走得近了,不禁暗暗吃惊,怎么会是她? 贵妃眼尖,早已看清了来人相貌,樱唇微启,笑道:“果然能得皇宠人,就是不一般,没想到妹妹还有这等本事,马路走不通,改走车2路。” 淑懿不欲与她多言,依礼同贵妃告了辞,一径向孔四贞走来。 四贞格格今日换了一袭玫瑰紫二色金百蝶穿花宫装,袖口处零星地缀着几朵攒心海棠,艳丽娇媚,如一枝盛放芰荷,濯清涟而不妖。 淑懿原本以为是哪个宫里庶妃嫔御,却不想是孔四贞。她是孝庄宠爱和硕格格,比寻常庶出公主还要得脸,顺治敬她为长姊,连娜木钟都要让她三分,她实没有特意结交淑懿必要。 淑懿对这位名义上长姊,实没有什么亲切感,前世孝庄太后曾不止一次地想要封她为嫔妃,分淑懿宠,后来因为顺治执意不允才作罢。 管疑云大起,但既来之,则安之,淑懿还是恭恭敬敬地与孔四贞见了礼,笑道:“原该是嫔妾去见格格,却叫格格贵步临贱地。”一面吩咐宫女冲茶端水果。 孔四贞笑盈盈道:“不过趁着九弟早朝工夫,来闲坐一会儿,不然,我可不敢来惊扰了你们。” 淑懿摸摸发烫脸颊,娇羞道:“格格取笑了!” 云珠端上茶来,才与孔四贞四目一对,两人却都是一怔,淑懿还未看得仔细,她们却都已颜色如常。 淑懿问道:“格格认得云珠?” 孔四贞眼底闪过一丝犹疑,笑道:“宫里这么多人,哪里记得清?不过看着面善罢了。” 淑懿道:“她原先慈宁宫苏嬷嬷手底下呆过。” 孔四贞敷衍道:“是吗?我说呢?”淑懿瞧孔四贞神色,显然是不想说下去,便止了话头不再问。心想她们方才眼神,一定有什么缘故里头。 淑懿执了一片蜜瓜,亲自布让,孔四贞看了颔首道:“这蜜瓜是伊犁将军才贡来,慈宁宫也不过得了那么几个,可见九弟对你宠爱。” 淑懿叹道:“‘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3,这世态炎凉,有时不过一夕之间。” 孔四贞笑道:“贤嫔才入宫,怎么就如此杞人忧天?我今日可不是为着你得圣宠来,只因先父时,身为汉将,多受人冷眼,只有鄂硕大人却真心与之结交,所以,我今日是来拜谒董鄂大人格格,却不是来拜谒贤嫔。” 淑懿这才恍然,笑道:“孔大人一世英豪,家父能与之结交,实乃三生有幸!依嫔妾看,连皇上都倡扬满汉一家,那些口口声声满汉之别人,实是些浅薄之人!” 提起父亲,孔四贞眼圈微红,却旋即言笑如常,道:“这话不错,皇太后是蒙古人,她嫁给了满人,不也照样对我这个汉人女儿视若己出么?我今日来,是想劝慰你几句,一则别为了娜木钟,便疏远了皇太后,太后是个慈蔼之人,只要你对她为媳之道,她也一定会疼你!”淑懿暗忖,太后慈蔼不慈蔼,怕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你我身份不同,太后态度自然也就不同。这样想着,嘴上却只诺诺称是。 四贞咬了一口蜜瓜,道:“二来,后宫是蒙古女人天下,你生母是汉人,言辞之间难免受些委屈,可也不必为了这些自伤自怜,你只记住一样,后宫之争,说到底,不是蒙古人与满人争,也不是满人与汉人争,而是权利地位之争。” 淑懿听了四贞这几句话,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还真切,感激之意,油然而起,她起身向四贞一福,道:“格格之言,淑懿铭记于心,格格不愧为英雄之后,侠肝义胆,淑懿敬佩之至!” 四贞忙按了淑懿坐下,一壁端起粉彩蝶纹盖盅吃茶,一壁道:“你不必谢我,我也有我私心。九弟喜欢你,以后你必会宠冠六宫,若是因为娜木钟那起人,与太后起了嫌隙,太后与九弟母子之情,必然要淡,我这番话,也不知道顶不顶用,不过是身为皇家女儿,为着‘家和万事兴’,我绵薄之力罢了。” 淑懿暗暗赞叹,这位四贞格格胸襟气魄,竟是寻常男子都比不上,博果尔眼力果然不差,若他果然有情,她倒乐意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补偿她前世亏欠博果尔。 淑懿笑道:“格格有胆有识,难怪得皇太后宠爱。想必太后那里,也必要寻一个配得上格格人做额驸,依嫔妾看,非天潢贵胄英雄少年,难配格格才貌!” 四贞直言道:“你是说博果尔?”淑懿没想到她如此直爽,竟然一语道破,四贞摇摇头,怅然道:“我自幼许配世袭拖沙喇哈番孙延龄,他手握西南兵权,皇太后不会毁了婚约。” 淑懿宽慰她道:“世事无常,太后若真舍得将格格嫁给她,格格岂能留到今日?格格不必灰心,此事未必没有转圜余地。” 孔四贞温文一笑道:“原是我来劝你,倒叫你来劝我!生死由命,富贵天,我们也不过人事听天命罢了,我再跟你说一句话,后日便是下九4之期,合宫女眷都会做些茶果,去慈宁宫一聚,到时候你一定要去,你跟太后那点子事,没什么大不了!” 淑懿婉声道:“这个自然,只不知太后爱吃什么?” 孔四贞散淡笑道:“不拘什么都好,只要心意到了就成。我也不多扰你,这就回去了!” 淑懿见孔四贞襟怀豁达,又添一重敬佩,恭恭敬敬送她到门口,看着那个渐渐消逝天光云影中玫瑰紫背影,淑懿不知道,她是难逃前世宿命依然嫁给孙延龄呢,还是顺着孝庄意思做顺治嫔妃,抑或与博果尔有情人终成眷属? 淑懿一路沉思着回了承乾宫,悄悄招了皎月来,写了一张便笺,封好,嘱咐道:“找个可靠人给阿玛送去。”</P></DIV> <TR> 9第九章 家宴惊魂 慈宁宫长信门之北,朱栏玉砌,气势恢弘。里面住着却是先帝遗下嫔妃女眷,这些昔日容颜如花,月貌似水,被围这华贵富丽囹圄中,人世斑斓,于她们而言,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们素日多诵经理佛,寻找枯寂岁月中一丝平静,下九是她们难得欢聚之时,兼之晋嫔妃入宫,皇太后高兴,特意嘱咐要好生操办,因此一时慈宁宫,变成了后宫欢腾所。 淑懿头几日城便精心做了桂花糖蒸栗粉糕,又配了鸡头、红菱两样鲜果,装小摄丝盒子里,由云珠和皎月拎了,到慈宁宫去。 到了慈宁宫,正殿中已乌压压坐了一群人,嫔妃们也到一大半了,淑懿向孝庄请了安,孝庄只笑着点点头,便命人招呼淑懿依位次坐下了。 这里几位年轻嫔妃陪孝庄说说笑笑地正热闹,抢风头地要数乌日娜与淑惠妃,倒是一贯张扬娜木钟,冷冷清清地坐雕花榉木椅上,一副恹恹不欢模样。 淑懿正心中纳罕,孝庄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坐主位上静静道:“今儿招呼你们来,一则为了娘们儿热闹热闹,二来要跟你们说一件事,前些日子我想吃莲蓬,皇后大清早为了给我送来,染了风寒,至今未愈,她又摄六宫事,很是辛苦,我私心里疼她,就叫她先清心几日,宫里人不多,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看得过来,若有看不过来地方,就由淑惠妃协理吧。” 孝庄此话一出,满座皆惊,一则没想皇后位子还没坐热,就被太后夺了掌事之权,再则就算皇后不管事了,依位分也应是贵妃高,却又为何叫淑惠妃协理。 受宠若惊莫过于淑惠妃,她才不管长姐心中是何滋味,假惺惺笑道:“于公于私,都该是长姐为尊,太后还是叫姐姐协理六宫吧!” 淑惠妃满面春风,连座诸人都瞒不住,如何瞒得住贵妃?贵妃唇角微扬,笑道:“妹妹就别谦让了,既然太后认为妹妹是合适人选,那妹妹就是合适。” 孝庄看一眼沉默肃然贵妃,笑道:“按理说,是该叫贵妃协理六宫,但贵妃毕竟同众位姐妹们一样,是才入宫,不比你紫禁城多年,侍候皇上日子又长,还是你多辛劳些吧!” 淑惠妃本就是假意推辞,听了这话,还有个不奉承,也就爽答应了。 淑懿默默剥着一枚桂圆,心想孝庄还是这样奸滑,她知道自家侄女做错了事,自然要皇上面前有所表示,也是想要平息顺治怒气,弥合帝后矛盾意思,就是不知道娜木钟,能不能体会她姑母这番苦心。 眼下让淑惠妃协理六宫,比叫贵妃协理好,淑惠妃是博尔济吉特氏庶女,再怎么尊贵也坐不到皇后位子上去,况且她虽然没有娜木钟跋扈,也是个眼皮子浅,小家子气任性女子,孝庄还不想让贵妃所谓温柔大方,抢自家侄女风头。 淑懿偷眼看看兴高采烈淑惠妃,暗自莞尔,心想她高兴不了几日,孝庄还会把六宫大权交还给娜木钟,到时候皇后与淑惠妃相斗,也就是必然,淑懿倒可以托福过几天清净日子了。 孝庄对淑惠妃道:“还不把各宫做茶果,拣几样给长辈们尝尝,哀家今天可要受用一日,就不操这些闲心了。” 淑惠妃巴不得这么一声,娇滴滴地应了声“是”,便穿梭于席间,殷勤布让。 可让来让去,淑惠妃都故意撇下淑懿茶果,不给呈上去,急得皎月一个劲儿地给淑懿使眼色,意思叫淑懿自己献给太后。 淑懿只岿然不动,孝庄这个老狐狸,人虽老了,眼却半点也不花,淑懿只任由淑惠妃作戏,戏作够了,不用淑懿出手,孝庄也会收拾她。 可是淑懿沉得住气,殿中有一个人却沉不住气了,孔四贞见淑惠妃才得了协理六宫之权,便以势压人,十分看不惯。偎孝庄身边,曼声道:“皇额娘,我都闻到贤嫔那边栗子味了,女儿就先替皇额娘尝尝她手艺如何?” 淑懿见四贞格格为她仗义执言,盈然走至孝庄跟前,笑道:“臣妾这栗粉糕是用渔阳产板栗磨粉,加了御园中所产桂花所做,请格格尝尝。”说着,亲手端过盛栗粉糕缠丝玛瑙碟子,孔四贞侍女青缡接过来,伏侍她吃点心,云珠也极有眼色地端过茶碗来,给她奉茶。 看着孔四贞津津有味地用着茶点,孝庄爱怜道:“你们别笑话她,这孩子就是一副直肠子,想吃什么,从来不忸忸怩怩。” 孝庄见孔四贞吃得香甜,也忍不住道:“贤嫔,你给哀家也拿一块来,让哀家也尝尝!” 淑懿笑着答应,一面折身去取点心。才端了点心要拿过来,只见孔四贞面上青紫,气若游丝,淑懿大骇,奔过去看时,众人早乱作一团,急着掐仁中,灌绿豆汤,宣太医,因殿中皆是女眷,想把她抬进内室,竟是不能,只好又去殿外召太监进来。 恰好此时博果尔从上书房回来,路过徽音左门时,只见几个太监匆匆向正殿跑,还当是孝庄有事,急惶惶奔进来时,又见孔四贞昏迷不醒,当下是心急如焚,也不管男女大妨,抱起孔四贞,步入耳房,放沉香牡丹宽榻上,六神无主地摇着孔四贞:“怎么了?四贞你醒醒啊!” 众人只顾照看孔四贞,哪有工夫理会他,到底还是懿靖大贵妃好说歹说,才把他拉出去。 一时太医来了,望闻问切之后,沉思一瞬,道:“格格是中了虞美人之毒,幸而发现得早,又喝了绿豆汤解毒,臣为格格开些解毒方子,慢慢调养着,不会有性命之忧。” 太后听罢,稍稍宽心,扬手让太医退下,一双锐利眸子闪着寒光,看向淑懿道:“哀家看得清楚,四贞自从进了慈宁宫,就只吃了你给点心,你怎么说?” 淑懿跪坚硬金砖地上,沉着道:“格格中毒,与淑懿无关……” “一派胡言!”一把柔脆却冷冽声音传来,淑惠妃托着淑懿盛点心缠丝玛瑙碟子,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冷笑时露出朱口细牙,“贱人还想狡辩!皇额娘看看这是什么?” 果然,缠丝玛瑙碟子底下,撒着一层糖霜似花粉,淑懿疑惑地伸指醮了醮,又凑到鼻尖上嗅了嗅,露出一丝不屑笑容,才要抬头辩驳,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垂下头去,低声道:“太后恕罪。大约是臣妾做糕点时疏乎了……” 忽然一阵银铃般笑声,斩断了淑懿话,娜木钟一旁幸灾乐祸道:“一会儿说‘无关’,一会儿又说是‘疏乎’,我看是贤嫔别有用心!这盘点心原该是孝敬太后,只不过恰好被四贞格格吃下去而已——就算是姑母前几日不许你来慈宁宫请安,你也不必歹毒到如此地步吧!竟敢谋害太后,行大逆不道之事,皇上知道了,也不能容你!” 淑懿泰然道:“皇后此言差矣!这盘点心是臣妾做,若太后吃了中毒,臣妾如何还能活命?臣妾再笨,也不会笨到大听广众之下,公然吃食中做手脚!” 淑懿这些话,显是讥讽皇后了,娜木钟登时气结,另一线清婉声音却如一线钢丝高高抛起,静默中分外响亮,“幸亏四贞格格福大命大,今儿人多嘴多,眼也多,大伙儿齐心协力地,还好救过来了!”淑懿不用抬头,也知道说话是她嫡出妹妹贞妃,没想到她会这个节骨眼儿上踩自己一脚。 淑惠妃机灵,立时领悟过来,难掩兴奋,道:“是啊,今儿来了这么多人,贤嫔一定是以为大家糕点混一起,可以滥竽充数,谁想到皇太后英明,偏偏就没吃你糕点!” 事已至此,淑懿反而冷静了下来,东西十二宫嫔妃素日没有事,还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别说她现掉这样大嫌疑里。她并不是没有脱罪办法,只是牵涉到那个人,孰是孰非还不清楚,她不想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眼下她还没有性命之忧,若是这一把赌赢了,今后她宫中又多一分胜算。 太后见淑懿不说话,面上又坦然毫无惧色,也知此事不那么简单,她抬头看看殿中嫔妃,她们心思孝庄岂能看不懂? 孝庄散漫问道:“贵妃一直不说话,你怎么看?” 贵妃向来稳重,没有十足把握,从不轻易出手,她柔声一笑道:“臣妾愚昧,今日之事又千头万绪,臣妾实没有主意,还是请太后圣裁吧!” 孝庄却赞许地点点头,她这位侄孙女果然少年老成,比娜木钟强多了。莫说孝庄还不确定是不是淑懿所为,就算她明白知道淑懿要害她,也不会立时赐她毒酒白绫,贤嫔是福临宠,孝庄才不会因为她,坏了与福临母子之情,想到这儿,她平心静气地下了懿旨:“把贤嫔送到偏殿去,看守起来,等皇上来了再说!” 这个结果淑懿意料之中,她干脆爽利地跟着慈宁宫太监,拐了几个弯,来到偏殿。时过正午,日影西移,偏偏今日顺治接见西藏喇嘛,一时半刻又回不来,淑懿盯着着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里筛落光斑,一点一点地向墙脚移动,檐下一株金桂,喷清绽玉,醉人甜香不时扑进殿里来,淑懿静静地坐红木雕金丝云腿细牙桌前,支颐默忖,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P></DIV> <TR> 10第十章 承乾秘议 一个下午工夫,淑懿把千百种可能都胸中过了一过,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未至晚膳时分,苏茉尔亲自来了,一袭流云暗花纹香色宫装,使玉立晚晴夕照中她,添几分宁静肃穆。 淑懿向她福了一福,苏茉尔一扬手,屏退了屋里人,恭然对淑懿笑道:“恭喜贤嫔娘娘,总算洗脱了嫌疑!”苏茉尔不管淑懿诧异神色,依然故我地往下说,“四贞格格醒了,她贴身侍女青缡已经承认,侍弄虞美人之后来不及净手,不小心把花粉弄到了格格膳食里,致使格格中毒,格格未醒时她因为害怕,不敢承认,如今都说出来了,娘娘也可以回宫去了!太后已经吩咐,说娘娘今日受了惊吓,不必回禀太后,直接回宫即可!” 淑懿没想到此事竟这样轻松地过去了,又有些担忧道:“那么青缡姑娘……” 苏茉尔和蔼道:“娘娘放心,青缡自幼跟着格格,格格不怪罪她,她不会有事,不过是罚了半年俸禄而已!” 淑懿这一颗心才算放下,向苏茉尔道了别,孝庄早已差人备下了青鸾华盖肩舆,淑懿坐上去,一径离开了慈宁宫。 承乾宫已得了消息,十几个仆从早就神采奕奕地候门口了。 淑懿端然下了肩舆,也不理会众人,裹了裹烟紫垂花锦外裳,一径走到寝殿,小禄子将众人拦殿外,自己守门口,只有皎月,云珠和绿吟跟了进去。 皎月兴冲冲地上来,说道:“皇上赐宴西藏喇嘛,一时走不开,差人来说娘娘一回宫,就叫我们回禀去,晚上还要过来陪娘娘呢!” 淑懿一言不发,脱了大衣裳,换了湖水色镜花绫寝衣,向琉璃榻上一坐,沉声道:“皎月绿吟,你们去殿外守着,没有我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皎月见格格回来没有意料中额手称庆,反而带着几分怒意,也不敢多言,带着绿吟悄悄地退下了。 淑懿正襟危坐,冷冷地看着手指陷进掌心云珠,道:“你不必惊恐,我若是想把你供出去,你还能站这儿吗?” 淑懿慢慢从袖管里掏出一只白釉缠枝莲花茶碗,笑道:“虽然杯口上虞美人被四贞格格喝下去了,但是本宫觉得,若拿去给太医查验,还是可以验出残留毒药来吧!” 云珠“扑通”跪地,凛然道:“娘娘救命之恩,云珠没齿难忘,可是……云珠并不后悔!” “不后悔?”淑懿摩挲着鬓角嵌宝珠花,鄙夷道:“你知不知道,若不是四贞格格叫她贴身侍女担了这份罪过,这事万难有个了局!” 云珠头侧向一边,一字一顿道:“娘娘不知道这里缘故,奴婢被她父亲害得家破人亡,杀她,不过是为了血债血偿!” 镂花桃心木窗扇吹进一缕夜风,秋凉如许,也不及云珠言语中渗出丝丝冷意。 淑懿深深叹了口气,不急不徐道:“本宫怎么不知道?你父亲董英,原是定南王孔有德手下副将,你父亲早逝,你兄长董其暝继父职,也军中做事,但他贪污军饷,被孔有德揭发,被流放伊犁,后来,就死了那里……你兄长有错先,怎能说是孔有德所害?” 云珠被人提起伤心事,泪如绝堤,扑簌簌滴落前襟绣着几根兰草上,半旧灰蓝色彩线刹时又多了一重灰黯,“娘娘怎么知道?我兄长是因为家中穷困,也受人盅惑挪用粮饷,可事发之后,那背后指使人,因为有多尔衮回护,只是被降了职,兄长却被流放到蛮荒之地,积劳成疾,才会早逝,先父一生忠于定南王,兄长出了事,孔有德却坐壁上观……” “那个时候你不过六七岁,又知道什么?”淑懿轻轻抚弄着衣缘上盘盘曲曲藤草,银质护甲划过厚密妆花缎,涩涩发滞,“孔大人不但力保你兄长,而且你兄长流放之后,还悄悄派人去伊犁看望他,但孔大人朝中与多尔衮不睦,所以才没能救得了他。” 云珠蓦然抬头,又惶惑地摇了摇,青色瞳仁中有清冷如霰悲凉,道:“我不信……我不信……你与孔有德女儿交好,自然替他说话……” “糊涂!”淑懿恨恨道,暗刻福寿绵长细纹护甲,铮铮地敲着宽榻翻卷云头,她手腕翻转,顺手从填满鸭绒大红鸳鸯枕头下面,拎出一卷发黄宣纸来,“你自己看!孔大人手迹,想必不难认出!” 淑懿自那日察觉孔四贞与云珠神色有异,就捎信出去,让父亲打听云珠底细以及与孔家旧事,恰好当年父亲与孔有德旧部一些人仍有来往,便查到了这一段故事。 云珠泪痕阑干一页一页看下去,神色由狠戾渐渐转为柔和,终变为无悔恨与凄凉,她默然良久,突然,伏床前脚踏上痛哭,淑懿也不劝他,只任她哭下去,过了一盏茶工夫,云珠方渐渐止了哭声,揩干了泪痕,凄然道:“原来孔大人真因为兄长事求过多尔衮,云珠白活了十几年,竟然愚昧至此!” 淑懿娴雅地伸出手臂,扶她起来,笑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所幸今日格格没出什么大事,你也不必自责了!倒是你兄长遗骨,本宫愿意遣人替你迁回故乡安葬。” 云珠双膝跪地,感激涕零道:“谢娘娘大恩,实不相瞒,奴婢嫂嫂与侄儿两年前已经回京了,只是家中已无亲人,奴婢已能把她们安置大杂院里,每月托人捎一两银子给她们度日。” “一两银子?那你每月俸禄只剩五百钱,怎么够用呢?”淑懿油然生出几分恻隐,怪道云珠平日衣着,还不及承乾宫粗使宫女,如今已经入秋了,她却还穿着夏天偏襟茧绸褂子,颜色样式也是几年前。 云珠低眉绞着绢子,讷讷道:“够用不够用,横竖奴婢宫里是不缺吃穿,兄长只剩了这一点骨血,奴婢不养着他们,侄儿怕是要饿死了!” 淑懿怅望着窗外那一树残花,管秋意清冽,仍艰难地苦苦支撑,她起身,扶云珠坐榻边一只绒套绣墩上,摩挲着云珠纤弱背,安慰道:“从今往后,你嫂嫂跟侄儿事,就交给本宫,本宫自会叫他们丰衣足食,你月俸,还是留着用自己身上吧,年轻女孩子,到底花钱地方多。” 云珠眸中泪意翻涌,想不到这位贤嫔娘娘,年龄不过与她相当,却足智多谋又善解人意,难怪一入宫便是专房之宠,跟着这样小主,何愁不能出人头地? 云珠又禁不住泪落连珠子,淑懿将她轻轻搂怀里,笑道:“你虽然是伺候我宫女,我却不会拿你当下人看,你看看皎月就知道了,她是我们家家生女儿,可我一直拿她当妹子待呢!” 云珠稍稍平复了心绪,正色道:“奴婢还有一事瞒着娘娘,如今再说出来,娘娘不会怪我吧!” 淑懿心思一转,随即笑道:“你是说点心碟子里那些曼陀罗花粉事吧!” 云珠一惊,又莫名诧异,道:“原来娘娘连什么样花粉都瞧出来了,那为什么……”才言及此,忽然又醒悟过来,低下头,满脸愧色。 淑懿清浅笑道:“本宫若是说出来,岂不要牵出你?其实当我看到缠丝玛瑙碟子里是曼陀罗花粉,而不是虞美人时,就知道是你做了,之所以不说,就是事先知道你对孔大人有误会,不想陷你于万劫不复!” 其实淑懿慈宁宫不争不辩,是早已留好了后着,那些花粉只要送去太医院一查,就知道是曼陀罗花粉,与孔四贞所中之毒并不相同药,她众人七手八脚地抢救孔四贞时,偷偷把云珠端给孔四贞茶碗偷了去,是不想事后留下物证。云珠是自幼慈宁宫苏茉尔手下长大,一定了解许多慈宁宫阴私和孝庄喜恶,若能将她收为己用,对淑懿大有裨益。 云珠内疚道:“娘娘与四贞格格,都是襟怀磊落好人,可惜奴婢有眼无珠。其实奴婢今儿早晨就看见,承乾宫小厨房宫女柳絮,偷偷娘娘做好栗粉糕里放了什么东西,过后奴婢查验了一遍,虽不认得那是曼陀罗花粉,却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可是……” 云珠说到后来,越发声如蚊蚋,淑懿款款道:“可是你觉得我与四贞格格交好,所以恨屋及乌,只任由她去了。” 云珠默不作声,淑懿唇齿间都透着森森冷意,道:“柳絮不过是承乾宫粗使宫女,若没有背后指使之人,她怎么有这熊心豹子胆?” 云珠抬眸道:“奴婢也这么想,其实前几日,奴婢就看见柳絮与坤宁宫小太监小福子,悄悄咸福宫后头井亭说话,当时奴婢就想,不过打桶水,她巴巴地跑到西六宫那边做什么,现想想,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后来奴婢就多事打听了一回,原来这个柳絮是小福子远房表妹,听说……” 云珠两腮有些微微泛红,淑懿问道:“听说什么?” 云珠有些嫌恶地说道:“听说她们背地里早就结成了对食。” 淑懿眸中精光一轮,笑道:“我说呢,小福子坤宁宫也算是得脸太监,柳絮一定是想借着他往上爬呢!” 云珠愤然作色道:“不过说到底,没有皇后授意,谁敢去做这样事?奴婢这就想不通了,太后是皇后宫中大靠山,她去害太后,不是自毁长城么?” 淑懿牵过白条水磨石盆栽中植着一枝万寿菊,灿灿细蕊绽开耀目金色,千瓣万瓣,蕴藉无限清芬,老叶枯了,却缠护着叶,她幽然道:“曼陀罗花粉虽有毒性,却不会致人死命,何况碟子里用量极微,至多会使人晕厥,娜木钟只是想要给我安一个谋害太后罪名,却不想害死她姑母,她千算万算,只是算不到淑惠妃众人面前排挤我,就是不把栗粉糕呈给太后!”淑懿忍不住笑出声来,淑惠妃若是知道她无意之中救了淑懿,一定会懊悔地捶胸顿足吧! 云珠深以为然,不齿道:“皇后可真是跋扈嚣张到极点了!已经坐上了中宫皇后位置,她却为了争宠,不惜拿她姑母作赌注。” 淑懿摇头叹息,那叹息如飘摇半空一缕轻烟,亦随风而散,取而代之是毅然决绝,“她科尔沁娇纵惯了,这样性子宫里,迟早会惨淡收场。不过如今,她一时半刻还失不了中宫之位,若是日日拿本宫当作眼中钉,本宫日子,也是难过,须得给她点教训,叫她收敛收敛。” 云珠凝眉道:“娘娘打算怎么办?” 淑懿忖了一忖,点手叫云珠凑近了,俯身低语几句,云珠只点首不绝,听罢,颜色初霁,笑道:“娘娘好主意!借刀杀人,我们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P></DIV> <TR> 11第十一章 佟鄂海蓉 这里淑懿才与云珠议定了计策,垂花门外却传来阵阵笑语喧然。淑懿还未及细问,只听小禄子隔着五彩绡纱高声回禀道:“几位小主来瞧娘娘来了!” 淑懿忙牵衣理鬓,仪态万方地走了出去,只见红香绿玉盈门,一群妙龄女子,领着心腹太监宫女,拎了各色礼物鱼贯而入。 为首是是宁贵人佟鄂海蓉,后面跟着厄音珠格格,秋格格,瑞格格一干人,淑懿亲迎至门口,笑道:“妹妹们今儿难道是约好了?一发都来了,可叫姐姐应接不暇了!”几个小宫女不消吩咐,早已沏了上好龙井端了来,淑懿知道厄音珠一干女孩子喜吃甜烂之物,又吩咐皎月:“去小厨房把咱们好茶果都端上来。” 佟鄂海蓉位份高,年纪又稍长些,走到淑懿跟前,福了一福,道:“姐姐喜脱灾祸,妹妹们一来给姐姐压惊,二来,也是知道皇上赐宴西藏喇嘛,偷了这个空儿,来与姐姐闲话一会子。” 厄音珠格格稚声稚气道:“是啊,合宫里谁不知道,皇上喜欢姐姐了!” 海蓉言语中透着无限歆羡与赞许,道:“姐姐有沉鱼落雁之姿,为人又端方大度,皇上喜欢姐姐是应该。”一面又环视着满屋金玉盈目,赞叹道,“皇上果然宠爱姐姐,姐姐屋里陈设,比翊坤宫还……”忽而意识到说漏了嘴,忙掩口不语。 淑懿明眸如潭,含笑道:“几位妹妹年纪还小,等再过几年,皇上也会这样宠你们。” 听得淑懿此言,别人还可,唯有海蓉不由哀声叹气起来,垂首道:“娘娘得皇上厚爱,哪里知道我们苦处呢!” 淑懿听她这话,似是有些打算倾肝吐胆意味,因故作诧异,问道:“你是皇上钦封贵人,又与淑惠妃同居储秀宫,想必就是沾着淑惠妃余福,也该得着些雨露了!” 海蓉听了,加沮丧,道:“不瞒娘娘说,嫔妾都入宫这么多日子了,统共才侍了一回寝,淑惠妃住前面正殿,却让嫔妾住储秀宫后院猗兰馆,皇上回回来储秀宫,总不好越过前殿去嫔妾寝殿。”宁贵人越说越是黯然。 淑懿唏嘘道:“说也是,她到底是博尔济吉特家女儿,皇上再怎么样,总要顾及外祖家面子。” 一语才罢,忽听仪门上值守小太监又报:“贵妃娘娘打发人来看娘娘了!”淑懿端然坐正殿金丝楠木椅上,道了声:“还不请进来。” 只见翊坤宫珍珠已带着两三个杂役宫女,捧了礼物送来。海蓉听得是贵妃娘娘跟前人,忙住了口。珍珠踏进屋来,先向淑懿行了大礼,又向海蓉一干人行礼,笑道:“娘娘这里好热闹,我家娘娘因今日多吃了两口翠玉凉糕,滞心口里不消化,所以托奴婢带了些礼品来,略表心意,不然,我们娘娘本打算亲自来瞧娘娘。” 淑懿莞尔道:“贵妃姐姐可真是折杀本宫了,理应是本宫去瞧姐姐才对。你回去跟你家娘娘说,今儿慈宁宫恩德,本宫自然记得,早晚报答娘娘。” 珍珠笑道:“娘娘不必多礼,我家娘娘向来宽仁爱下。”说毕,折身打开带来礼物,一个并蒂莲花玻璃1盆,一柄金丝缠护紫玉如意,一对金荷连螃蟹簪,并一颗西域上清珠。海蓉和几位待年宫中格格瞠目结舌,不想贵妃娘娘出手这般阔绰,尤其这上清珠,是唐朝传下来,《酉阳杂俎》说她是开元中罽宾国所贡,光明洁白,可照一室。 淑懿笑生两靥,道:“这如意和簪子倒还罢了,只是这样大玻璃盆和这颗珠子实难得,你回去替本宫多谢娘娘,就说改日本宫还要亲自谢恩去呢!” 一时珍珠告退走了。 海蓉拍了拍胸脯,透了口气道:“难得贵妃娘娘贤良,就是不知我们来看姐姐事,会不会刮到淑惠妃耳朵里?人家毕竟是亲姐妹。” 秋格格是个人语,言语滴沥如珠,道:“就是贵妃知道了,怕什么?听说贵妃和淑惠妃早就不睦了。” 瑞格格绞着鬓边一绺垂下青丝,低眉道:“听说她们是隔母,早就不对付,嫔妾心里倒是喜欢贵妃一些,到底是嫡出,礼数周全。” 海蓉机灵,立时意识到瑞格格说错了话,反驳道:“这跟嫡庶有什么关系?你们启祥宫乌日娜格格难道不是嫡出?” 一提起乌日娜,厄音珠摸着心口说:“一提起这位姑奶奶,我就觉得饿!” 说得屋里人都笑起来。 海蓉叹道:“姐姐深受皇恩,恐怕只当妹妹们是开玩笑吧!” 淑懿岂能不知海蓉意思,无非是想依附自己分沾雨露而已,她早就想找人分宠了,也是分怨,这宫里若能多几个地位低微庶妃嫔御怀上皇嗣,那么淑懿就算有孕,也不会太引人侧目了。 淑懿抚着海蓉柔肩,笑道:“妹妹对本宫情意,本宫岂能不知,你们放心,本宫心里自然有数!” 海蓉闻言大喜,向淑懿福了几福,道:“娘娘真不愧一个‘贤’字!”又瞧瞧架子上自鸣钟,已过酉时,笑道,“时候不早了,皇上只怕要来了,妹妹先行一步。” 淑懿又虚留一回,便与海蓉她们告辞了。 淑懿望着几个活泼灵动少女,消逝落日余晖柔和温软光晕中,一片孤零零桐叶千回百转,终于落金砖地上,籁籁有声。她们鲜活生命,如早春枝头打出淡粉花苞,却逃不脱凋谢宿命,总有一天,宫廷纷争与算计,会把她们变成一颗颗冷硬石子。 淑懿回头招呼云珠,轻轻道:“把贵妃送东西拿来。”云珠取了来,淑懿一样一样,细细检视,确定没有问题了,才命云珠收起,放进库房里。 才收好贵妃礼物,皇后等一干主位嫔妃礼物也都到了,云珠和皎月一人一盏料丝宫灯,为淑懿取亮检视东西,淑懿灯火氤氲光影底下,默默地微笑着,心想宫中到底还是拜高踩低,那起人再恨她,只要她圣眷优隆,场面上功夫还是要做。 这些礼品里头,有趣要数贞妃所赠一座青金苏彩画虞姬像,那虞姬身着真红水纹深衣绣襦,愀然欲泣。 云珠看了奇怪,道:“怎么贞妃送这么个美人像来做什么?” 淑懿唇角缓缓绽出冷意,似一朵凌寒冰花,笑道:“你们难道没听说过,虞姬又称作虞美人,她是暗讽今日之事呢!再者虞姬与项羽初时恩爱,终不免生离死别,惨淡收场……” 云珠面色一寒,忿忿道:“亏她与娘娘还是姐妹,怎么行出这等事来?这不是连带着也咒了皇上么?” 淑懿挑眉一笑,道:“她是这个意思,可仅凭一座美人像,又抓不住她把柄,她额娘到如今还被阿玛禁足,她一定恨极了我!” 皎月憎恶道:“这样东西,不如奴婢拿出去扔了吧,没得看着晦气。” 淑懿嫣然笑道:“扔了做什么?我还得好好留着呢?她就是咒上一万遍,难道就灵验了么,若是她一咒我,我就倒霉,她也不必做这种阴损功夫了!” 酉时二刻,顺治踏进了承乾宫,犹带了五分醺醺醉意,脸上却是洋溢着盈盈喜气。淑懿已正殿摆下了晚膳,才吃了一半,听得二门上小太监通禀,忙放下一双四棱象牙镶金筷子迎出门去。 顺治一见淑懿,就紧紧地攥住她手,含含混混道:“娘子,你受苦了!” 淑懿抿嘴笑道:“有什么苦不苦?有夫君这句话,再苦也是甜。只是以为福临是与西藏喇嘛宴饮过才回来,臣妾已经先用膳了。” 说着,进了正殿,顺治将她按大红雕漆案一边乌木圈椅上,笑道:“你吃你,受了一日惊吓,该多吃点才是!来,朕看着你,今儿必得把这一大碗绿畦香稻粳米饭吃完!” 说罢,星眼微饧,伏玉堂富贵弹墨桌围上,看着淑懿吃饭。 淑懿笑道:“福临这么看着我,我可怎么吃得下?”只拣了其中一碗火腿鲜笋汤,慢慢地喝下去,喝罢放下汤碗,道:“我也吃饱了,福临不是想看臣妾蓦《多宝塔碑》么?臣妾这就去拿。” “不必了!”顺治一把将她拉回怀里,因为喝了酒缘故,他怀里格外热,搂着她胳膊也格外用力些,“朕很生气……朕很生气……这些人平日朕面前扮得温柔似水,一出了事,却恨不得把我淑懿生吞活剥了!” 淑懿唇角一勾,映着天际晕黄半轮下弦月,澹澹生辉。她功夫果然没有白做。可是淑懿依偎顺治怀里,带着三分委屈笑道:“皇上,姐妹们不过是……” “别替她们辩解,康永成都已经对朕说了,”顺治以手止之道,“朕不会再相信她们了!” 淑懿顺治耳畔吐气如兰,声音愈加娇柔,道:“臣妾不是为姐妹们辩解,福临宠爱臣妾,她们自然心里不是滋味儿。但旁人如何待臣妾,臣妾都不会放心上,只要福临相信臣妾,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顺治轻笑道:“朕当然相信你,她们不是看不惯朕宠爱你吗?朕就偏要做给她们看看!”说罢,抱起淑懿,转过十二扇大红缎子刻丝“满床笏”屏风,步入寝殿,淑懿被轻轻放绵软榻上,顺治火烫唇轻吻着她额头,温热酒香夹着龙涎香气息扑过来,顺治吹灭了紫铜雕龙烛台上烛火,扬手一撩,宝帐垂下,散落一室旖旎,帐子一侧金钩瑟瑟地摇着,赤晶流苏淡影如烟丝醉软,帐外交叠,纠缠。</P></DIV> <TR> 12第十二章 引蛇出洞 一连几日,顺治赌气似,日日留承乾宫,淑懿只能趁他早朝时,偷空儿去看看孔四贞。孔四贞自幼习武,身体本底子好,又年轻恢复得,眼见着气色一日比一日红润,淑懿才渐渐地放下心来。 这一日好容易淑懿劝着顺治,去了储秀宫,看着日影渐渐黯淡下去,庭中花树慢慢化作淡灰黑天穹下玄影,葱茏花木升腾起甘冽甜香,淑懿换上一袭素白缕金软罗宫装,满头青丝盘作发髻,只以一支赤金发钗簪起,外面披上一件云白底色翠纹织锦羽缎斗蓬,只带了云珠,步走出正殿。 绿吟赶过来道:“娘娘要去哪里,天擦黑了,要不要叫小禄子打一盏瓜皮风灯前头?” 淑懿曼声道:“不必了,有云珠跟着就行了,不论多晚,你叫皎月给我留着门。” 皎月原本小厨房里侍弄糖蒸酥酪和水晶冬瓜饺,预备做宵夜吃,闻言扬声道:“格格要去瞧四贞格格么?” 淑懿迟疑道:“这……哦……对,我是去瞧瞧四贞格格,你给我留着门。” 说罢,带着云珠匆匆走了。 淑懿与云珠走过长街,穿过琼苑东门和坤宁门,遥遥地望见了钦安殿重重琉璃瓦和镏金宝瓶。 云珠悄声道:“不会有别人恰好也来逛吧,倒坏了咱们事!” 淑懿游目四顾,到底还是有二分忐忑,却依然安慰她道:“天时越发地短了,又是用晚膳时候,谁会这时候来呢?” 二人分花拂柳,拐过一条青石板甬路,来到绛雪轩,绛雪轩因地方开阔轩敞,日常乃是供来御花园观景嫔妃歇息之用,所以一应起坐之物,倒也齐全。 淑懿才看到轩前琉璃花坛须弥座上,饰着行龙和缠枝西番莲纹样,不由感慨良深。想着几个月前,这里初遇博果尔,那时,只想着如何将他驱离,此时此夜,却是淑懿约他前来了。 云珠缓缓推开福寿万字镂花门扇,淑懿迈进去,见轩中仅桌案椅榻,并无一人,便知博果尔尚未赶到,因找了一只蜀绣折枝腊梅素绒绣墩,点上蓝釉灯坐下来静静等待。 一隅青莲铜漏仿佛永远滴不似,淑懿漫长等待中苦捱着,终于,门“吱呀”一响,缓缓推开,紧接着博果尔长身玉立昏暗轩堂里。 他穿了一件宝蓝箭袖,腰间青金闪绿嵌玉吩带,戴了一顶海龙拔针软胎帽子,越发显得面如冠玉,星眸生辉。淑懿心禁不住一颤,这个他前世夫君,今生再相见时,仍然是言笑晏晏,却早已不复往日情怀。 淑懿福身行下礼去,端然道:“襄亲王为了妾身冒这样风险,妾身结草衔环,亦难报大恩。” 博果尔忙虚扶一把,朗然笑道:“皇嫂何必多礼?难得你与四贞姐姐这样投缘,她要帮你,我自然也是义不容辞!” 淑懿滟滟烛火里幽幽地笑了,博果尔对四贞格格,果然一片赤诚。夜色越来越浓稠,淑懿向窗外张了张,问道:“你来时候,没碰到什么人吧?” 博果尔清和一笑,道:“这会子都宫里用晚膳,倒是没遇着人,是不是有人跟着我,就难说了!” 淑懿点一点头,道:“但愿这一番功夫,没有白费。” 博果尔齿冷道:“皇后已居中宫之位,还这样容不得人,后宫里兴风作浪,如此心胸,怎能母仪天下?” 淑懿无奈道:“皇后是博尔济吉特氏嫡出女儿,太后亲侄女,她要容不得谁,谁又敢怎么样!” 博果尔直摇头,道:“亏她还是太后侄女,那见得半分当年太后胸襟气度?你看四贞姐姐,豁达爽朗,倒像是太后亲女儿呢!” 淑懿抬眸,见博果尔赞许中含着一缕甜蜜,不禁失笑,无论别人说起什么人,什么事,博果尔总会拐上几个弯,说到孔四贞身上。 淑懿突然想起了什么,向堆着碎花袖里一摸,掏出两条罗帕,双手捧到博果尔面前,笑道:“内务府上月得了一批苏绣,其中有两条罗帕,双面绣荷花莲蓬,上好苏绣宫里虽说每年都能得一些,可这罗帕和这刺绣上好意头却是难得。‘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1,你把这个送给四贞格格吧!” 博果尔接过来一看,见绣得小巧精致,莲叶上一只蜻蜓,倒像是展翅欲飞似。不由触动了心事,叹道:“‘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到底是‘楼高望不见,日阑干头’。” 淑懿婉然微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怎知没有‘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到一天?” 博果尔凝眉道:“皇嫂不知道,四贞姐姐她自幼……” 淑懿接口道:“许与孙延龄为妻是不是?可是她与孙延龄素昧平生,情份怎能与你相比,再者,四贞格格年愈二九,按理说也到了婚嫁之时,怎么皇太后从不提及此事?你细想想,若是四贞格格嫁给孙延龄,孔大人旧部就要归他统领,孙延龄驻守西南,与三藩中吴三桂、尚可喜等人素有往来,太后是不放心哪!可一时半刻,又不能毁了婚约,所以,若没有西南大事掣肘,你与四贞格格还不是顺理成章事?她对你心如何,想必你是清楚!” 博果尔闻言,豁然开朗,蓝釉灯明灭不定火焰,照见他眉宇间跃动着希冀,他坚定道:“我必然倾所有,护得她一生平安喜乐。多谢皇嫂提点!” 淑懿微笑,忽而涌上一点儿辛酸,倾所有,护得心爱人一生平安喜乐,这不是天下女子心向往之么?孔四贞今生能得这样一位有心人,夫复何求? 正当博果尔绛雪轩中柔情蜜意时候,皇后正带着一干人气冲冲地赶向那里,方才她得到密信儿,贤嫔竟与博果尔绛雪轩中私会?娜木钟要气疯了!这个董鄂淑懿胃口可真是不小,后宫雨露占去大半,把皇上迷惑得活像拎她手中提线傀儡,还把手伸到了小叔子身上,真是贪心不足! 想想自己以科尔沁嫡出格格、太后亲侄女身份,嫁入紫禁城为后,婚几个月,却如守着活寡一般,娜木钟就恨不得把董鄂氏生吞活剥了。 绛雪轩里亮着灯,娜木钟心想,果然不错,这个贱人必是此行秽乱之事!皇后沉声下令:“把绛雪轩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其实这秋凉时节,哪来苍蝇,娜木钟真是气昏了头了!手底下人一见主子今日气势汹汹,丝毫不敢怠慢,立时将绛雪轩围得水泄不通。 皇后一步一步踏上玉阶,立朱漆镂花门前,停顿片刻,果然从轩堂里传出喁喁私语之声,娜木钟猛力推门,没想到门是虚掩着,应声洞开,她定睛一看,却见轩堂里只有董鄂氏和大宫女云珠里面。 淑懿对皇后到来似乎有几分惊恐,慌忙站起来,行礼如仪,道:“臣妾不知皇后娘娘驾到,未曾远迎……” “你当然不知道本宫会来……”娜木钟斥责中满含着轻蔑与不齿,“你若是知道,你还能来这绛雪轩,与你奸夫私会么?” “娘娘,您……”淑懿似乎似受了很大污蔑,急辩道,“娘娘是一国之母,怎能随意说出此等不堪之语?” “哼!不堪!”娜木钟倨然而立,不屑去瞧一脸错愕淑懿,“你行了不堪之事,难道还不容人说不堪之语么?” 淑懿冷笑道:“娘娘说嫔妾行了不堪之事,可要有真凭实据,不然,当着众人面,娘娘说出话,便是泼出水,到时候若冤枉了嫔妾,嫔妾可是要娘娘给个说法!” 皇后见淑懿语气愈加生硬,只当她是抵死不认,因说道:“方才有人看得真真儿,襄亲王进了绛雪轩,你们孤男寡女,漏夜私会,当是太后和本宫都是瞎子么?” 淑懿一脸茫然,道:“怎么襄亲王进了绛雪轩?嫔妾怎么没看见呢?可是皇后娘娘看走了眼?” 皇后愤然道:“贤嫔,本宫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给本宫细细地搜,今日本宫非叫你心服口服不可!” 淑懿心中焦急,她故意与皇后做了这么多水磨功夫,那人怎么还不来?若是少了这一位,今儿这出戏,可难以出彩了! 忽然,一声尖细“皇上驾到”自门外传来,淑懿心头一喜,康永成果然不负所望,把顺治引到绛雪轩来了。 顺治只穿了家常秋香蟒缎箭袖,黑底朝靴,后面跟着一脸不淑惠妃,淑惠妃外面裹了厚厚暖缎大氅,领边袖口却还露着轻薄羽纱寝衣,淑懿心中不禁莞尔,想像着皇后这一闹,淑惠妃与顺治被迫从鸳鸯帐底钻出来,迎着寒风出门,此刻大概连杀了皇后心都有。 顺治一脸灰黑,阴沉沉道:“皇后不坤宁宫静心养病,又到御花园里来闹什么?也不怕夜凉着了风寒!” 一句话提醒了睡眼惺忪淑惠妃,皇后已被太后夺了统驭六宫权力,现太后不,她才是后宫嫔妃中真正掌事人,淑惠妃娇滴滴地笑道:“可不是吗?皇后娘娘,太后都已经说了,后宫就是有天大事,娘娘只管静心养病,一切交给嫔妾来处置就是了!嫔妾今日虽说要伺候皇上,可只要娘娘一句话,嫔妾哪敢不鞠躬瘁呢!” 淑惠妃这句话不但影射皇后被夺了掌事之权,还暗讽皇后不得皇帝欢心,娜木钟脸色顿时苍白,欲与淑惠妃理论,又想起眼前还有一件大事未了,遂不理会淑惠妃,向皇帝行了个常礼,气咻咻道:“皇上明断,贤嫔漏夜与襄亲王私会,被臣妾捉了个正着,她还死不认帐,请皇上下旨,搜查绛雪轩,以正宫闱!” 顺治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疑惑道:“襄亲王?不会吧!皇后不会是看走了眼吧!” 皇后听顺治居然与那狐媚子说话不谋而合,怒火炽,淑惠妃却没想到贤嫔又摊上了这样一桩大嫌疑,心中只恨不得立时便抓个奸夫出来,坐实了淑懿罪名,好速速赐死。但她想起上次慈宁宫之事,只因当时过于急躁,说了几句落人把柄话,致使皇帝冷落了她好一阵子,所以淑惠妃吸取前车之鉴,当下温柔一福,道:“皇上,不管此事真假如何,臣妾以为,是该仔细地搜一搜才好,若是贤嫔被误会了,也好还她清白!” 淑懿柔软地看向顺治,泪光点点,委屈道:“皇上不是说过,永远都相信臣妾么?皇上若是搜查,是不是心里已经疑心臣妾了呢!” 皇后一听淑懿不想搜查绛雪轩,肯定是淑懿做贼心虚,殷殷禀道:“襄亲王一定里面,皇上不可让这样秽乱之事不了了之啊!” 顺治轻轻叹了口气,扶起淑懿,道:“淑惠妃说得对,这也是洗清你好法子。你不要多想。” 淑惠妃巴不得这一声,立时便要唤人进来搜,只听一把脆生生声音,从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后面传过来,道:“不必了,皇后一定要看清我这个‘奸夫’真面目,我便让你们看个清楚,免得叫襄亲王背了这个黑锅!” 众人闻言看去,都吓了一跳,原来是身着男装孔四贞。</P></DIV> <TR> 13第十三章 四贞格格 孔四贞走过来,只对顺治微微一福,笑道:“九弟不要冤枉了贤嫔。她日日照顾你饮食起居,一刻不得清闲,前些日子我中毒卧病,她虽然来不了,却时时惦记着。今儿趁着你去了储秀宫工夫,才要拿了狐血白龙丹来给我,可是皇额娘心疼儿臣,不叫我随意走动,我怕皇额娘担心,才换了男装,约了贤嫔来绛雪轩,不想竟又生出故事。” 顺治对这位姐姐素来敬重,立即展颜笑道:“原来如此,皇姐原是出于孝心,却叫人误会了贤嫔!” 孔四贞清淡一笑,道:“九弟,我说句不该说话,上回慈宁宫事是侍女疏乎,这回不知又是谁误会,可为什么这罪名总是会落贤嫔身上?九弟是圣明天子,为什么连宠爱一个女人都要被缚手缚脚!” 这话可算是戳到了顺治死穴,他自幼生活孝庄太后强势之下,厌恶就是别人对他指手划脚,他冷哼一声,如盛夏山雨欲来时铅云浓重低沉,道:“皇姐放心,贤嫔事,朕自有理论,谁想要这宫里危言耸听,朕断断容不得他。” 他缓缓转脸,切齿道:“皇后,你身为中宫,却妖言惑众,陷害嫔妃,还意欲诬陷襄亲王,其心可诛!暂且禁足坤宁宫,听候处置!” 皇后颓然委地,娜仁托娅和绣珠过来,两个人搀着她,黯然离开了绛雪轩。 顺治将淑懿半揽怀里,温然道:“贤嫔受委屈了,走,朕陪你回宫!” 淑懿虚推一推顺治,娇声道:“皇上相信臣妾,臣妾就不算委屈,皇上还是陪淑惠妃姐姐回宫吧!”说罢,露出为难神情,顺治明白她是怕再次树敌,只得恋恋不舍地看着淑懿扶了云珠手回宫。 这里顺治吩咐人陪孔四贞回宫,孔四贞笑道:“罢了,这么晚了再兴师动众地扰了太后,倒不好了,还是我自己悄悄地回去吧!” 顺治听了有理,只得依了。 淑惠妃空欢喜一场,临了还叫顺治百般不愿之下,脸色铁青地与她回储秀宫,她心里郁然,却又不敢显出来,也只得咬唇同顺治回去了。 孔四贞见人都走得远了,拊掌清脆一击,道:“出来吧!” 博果尔从耳房上挂着樱草色撒花软帘后头,转了出来。 孔四贞与他会心一笑,道:“方才我被苏嬷嬷拉着做菊花卤子,给绊住了,只得叫你暂时躲这里,幸而他们没搜来,不然,岂不叫你搅进来了!” 博果尔狡黠一笑,道:“怕什么,她们搜出我来,我只说与姐姐‘人约黄昏后’就是了!” 孔四贞黑魆魆夜色里,脸庞一红,嗔道:“你又胡说什么呢!” 博果尔温和笑道:“姐姐莫怪,我是玩笑。”孔四贞不语,此事已毕,也该各自分手了,可不知为什么,她总是还想这里多耽一刻,黑暗中博果尔双手从身后环抱过来,孔四贞只觉背心里一忽儿热,一忽儿冷,两只手颤颤地去拨博果尔铁箍般胳臂,可绵软软地怎能拨得动,她心头突突直跳,说出话也是绵软颤抖,“你……你别……” 她声音立时淹没博果尔密密吻里,绛雪轩轩堂里不复方才夜凉如水,静默中只是灼灼欲燃。 淑懿一直放心不下四贞,隔了一日,终究顾不得嫌疑,寻了个托辞,来慈宁宫瞧她。 孝庄太后正歇晌,淑懿便一径随了苏茉尔去了后殿。 孔四贞正站后殿檐下,观赏内务府才送来几盆芙蓉。青郁郁天色落她身上,敷上薄薄一层青郁郁影子,四贞格格脸上却含着笑,如浅碧深红绽出溶溶春意。 淑懿见她一身桃红绣杜鹃花旗装,檀色花瓣里点缀着金灿灿细蕊,每一根细蕊都是以金线绣成,藕合色夹金线缎鞋,覆着密密玫瑰花,又有两只彩蝶展翅欲飞。发髻间别了一支芍药点翠米珠步摇,那长长米珠流苏耳畔摇曳生姿,又零星儿地点缀了几颗碧玺花钿,淑懿仔细一看,两颗碧玺均是极珍贵金绿猫眼儿,且是上乘蜜黄色。 孔四贞痴痴地望着那几朵芙蓉,似是看花,又似是看着别处,淑懿抄手游廊底下站了许久,她竟没看到。 淑懿拿着绢子掩唇干咳了两声,四贞才回过神来,见淑懿姗姗地走过来,方才脸上花骨朵般微笑如绽开了一般,迎着淑懿过来。 淑懿指着孔四贞笑道:“格格今日似有喜事啊!” 孔四贞低眉一笑,道:“我能有什么喜事?” 二人一面说,一面沿着甬道向后院中空旷处走。 淑懿绞着绢子想了想,道:“格格平日不爱奢华,嫌点翠钗环靡费,往往用烧蓝代替,今儿怎么又戴上了?格格不爱穿娇艳之色,今儿岂止娇艳,简直要艳冠群芳了!” 四贞两颊若天边流霞,笑道:“这支步摇是皇额娘赐,以前我总不戴她,皇额娘叨念过好几回,如今过节了,我也拿出来戴戴,倒叫你取笑我。” 淑懿温和道:“不敢!我姐姐面前不藏私,有什么便说什么罢了!”又警惕地向四周看看,见四下无人,才悄悄道,“淑懿谢姐姐那日相助,也请姐姐替我谢谢襄亲王。” 四贞脸上又是一红,拂去旁逸斜出花枝,笑道:“这也算不得什么!皇后也是太没有分寸,为了争宠,竟不惜拿太后凤体开玩笑,也该叫她尝到些厉害,敛一敛性子了!” 淑懿眼波流转,道:“皇后禁足后,听说皇上很生气,姐姐慈宁宫,可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你是说废后?”四贞瞟了一眼身后飞檐上黄琉璃,正是太后寝殿所,她摇摇头,道,“反正太后没跟我提起,我也没听苏嬷嬷说起过,你何必关心这个?她被废了,不是好吗?” 淑懿一时没说话,其实从私心里,她并不希望皇后被废,留着这个有勇无谋娜木钟占据中宫之位,总比叫贵妃这样外柔内阴人做皇后要好,可是世事难测,娜木钟若偏要自取灭亡,谁也挡不住。至少淑懿不希望娜木钟因她被废,免得孝庄那里添上一笔恶债。 四贞见淑懿不语,亦了然道:“是了,她是皇太后亲侄女,总是疏不间亲好啊!” 淑懿秀眉微扬,道:“不仅如此,皇后固然张扬跋扈些,难道那些人就是好相与?皇后还算是个把事做明处!” 四贞点头道:“是了,一入宫门,就要卷入这无纷争算计中去,所以还是不做天家妇好……”她话戛然而止,淑懿见她脸上有几分怅然,欲言又止,却也不好再问,便指着花圃中那两株芙蓉笑道:“这几朵芙蓉开得真奇了!一朵花竟开出两样颜色来!” 孔四贞笑道:“这是尚寝局李司苑培育出名品,叫‘鸳鸯芙蓉’,一半银白,一半深粉,如世间男女情爱,一半柔情似水,一半热情如火。” 淑懿凝视四贞片刻,忽而笑道:“其实,臣妾倒觉得,格格一时欢欣喜悦,一时恹恹不欢,才合了这‘鸳鸯芙蓉’意头!” 四贞当局者迷,被淑懿这样一提醒,才想起这两日心神恍惚,整日如饮了醇酒醉去一般,脸上恰似那深粉半面芙蓉,映澄澈如练天光下,冲淑懿笑而不语。 淑懿望着碧澄澄天空,一行寒雁归去,审慎道:“有句话,臣妾多嘴一句,虽然没了先帝,懿靖大贵妃与皇太后如今面上还算和睦,却难保没有些旧时恩怨,太后又是个精细人,姐姐既住慈宁宫,还需步步留心,时时意。” 四贞感激一笑,道:“多谢提点!” 淑懿从四贞那里出来时,已是未时三刻,孝庄早已歇晌起来,正半坐福寿延绵琉璃榻上,一口一口吃苏茉尔沏老君眉,脚边一个小宫女执着美人拳为她槌腿。 淑懿请苏茉尔通传了,走至孝庄跟前,翩然行礼,孝庄叫人搬过白檀木紫棠色圈椅来,赐了淑懿坐下。淑懿见她只穿着银灰羽缎面寝衣,因笑道:“太后多盖一件夹纱被吧,才起来,看着了凉!” 孝庄抚了抚黑发中夹杂着缕缕银丝额角,笑道:“这几日大约是秋燥,总觉得身子热热,吃什么都觉火气重,再想吃口清淡吧,那青菜豆腐吃了又浑身没劲儿!” 淑懿柔声道:“太后只怕是虚火旺盛之故。可巧臣妾拿了西洋进贡白参来,是清补之物,大暑天儿吃也不怕,方才来时,太后正歇晌,臣妾没敢惊动,就给了四贞格格。” 孝庄凤眼微眯,笑道:“我知道你们要好,你想来看看她只管来就是了,不必顾虑着哀家。” 淑懿心想孝庄果然精明,她趁着孝庄歇晌空儿,来慈宁宫送东西,就是为了与孔四贞说几句私房话。 淑懿恭敬笑道:“臣妾与四贞公主本无交情,只因敬佩公主为人,又因为公主卧病,到底是与臣妾有些瓜葛,臣妾心中不安,所以时时探望。” 孝庄一摆手,道:“你不必多想,后宫中无论嫔妃公主,只要和睦了,哀家就高兴。” 淑懿见日色西移,透过湖蓝绡纱,几点紫盈盈耀目光斑,正落她青灰缕金旗装下摆上,心有所动,立起身来,低垂粉颈道:“太后圣明,臣妾不贤,未能得皇后娘娘欢心,是臣妾之过。” 孝庄一挥手,示意她坐下,赤金无纹护甲冷冷地划过榻边紫檀小几,笑道:“娜木钟是哀家侄女,她是什么性子,哀家清楚,宫里这些风浪,也不能全怪你,你也是个聪明孩子,皇上又喜欢你,哀家疼娜木钟,也疼你们,我还要靠着你们,为皇上多多诞育子嗣呢!” 淑懿只有诺诺称是。 孝庄又呷了一口茶,顺手牵过哥窑开片天球瓶里养着一支烈烈榴花,唏嘘道:“都是花朵一般年纪,争风吃醋也难免,毕竟如贵妃这样稳重,还是少,”她忽然凝神盯着几片通透无暇红瓣,沉吟道,“既然说到这儿,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四贞那日从绛雪轩回来,就神思迷离,哀家想来想去……她跟皇帝也算从小一起长大,莫不是日久生了情……哀家问她,也问不出来,你与她交好,她可跟你透过什么意思没有?” 淑懿两手交叠,放于膝上,听得这话,那长长赤金嵌翡翠粒护甲,不经意一动,柔白手背划出一道细痕来,她低眉敛容道:“这……臣妾不曾听说,亦不敢置喙。” 怪不得方才四贞格格似有难言之隐,原来是为这事,只是孝庄这回可想差了,她只以为那日去绛雪轩只有一个顺治,却想不到耳房里还有一位博果尔。 孝庄摩挲着斗彩葡萄茶碗,道:“哀家也是关心则乱,四贞是难得大方贤淑,若能做皇帝嫔妃,倒是皇帝福气呢!只是,孙延龄那边……” 淑懿试探道:“难道孙延龄想要与格格完婚?” 孝庄缓缓摇头道:“这倒没有,如今情形,哀家也不想她嫁过去。若是四贞归于孙家,孔有德旧部必然也就与孙延龄部下合为一体,西南就按不住了。可若是西南局势一旦有变,只怕到时不得不让四贞去安抚孙延龄,以镇摄三藩。” 淑懿望着庭院窗下,花丛间徘徊不去那只细蝶,扑动着红艳艳蓝晶晶翅子,无枝可依。 她搓着衣角,感叹道:“若是平凡百姓家女儿,尚可以择良人而嫁,贵为和硕格格,却要将姻缘与边陲安危联一起。” 孝庄显出一丝无奈歉然,道:“可不是嘛,不然,哀家何以舍得她这样大年纪了,依然叫她待字闺中呢?” 淑懿暗暗盘算,如果可以设计让太后对孙延龄灰心,断了将四贞格格嫁给他打算,那么博果尔,一定会对自己赴汤蹈火以死相报,博果尔虽然只是先帝幼子,但身份为贵重,当年懿靖大贵妃宫中位份,可比孝庄还要高,他又是个少年英才,就连顺治也十分倚重他……当然,要对孙延龄用计,还得从前朝想办法。 就是不知道到那个时候,会不会又要让孔四贞做嫔妃?此事还须静待机会,从长计议。</P></DIV> <TR> 14第十四章 中秋暗争 淑懿又慈宁宫闲话一回,也就回宫去了。才踏进承乾宫门槛,只见皎月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附她耳边道:“格格,柳絮才刚去井边打水,失脚掉下去淹死了!” 淑懿陡然变色,柳絮虽只是个杂役宫女,但她宫室里平白无故死了人,她这个主位也不能不闻不问。 她一径进了正殿,云珠冲了茶端上来,淑懿接过喝了一口,问道:“这半日我不,你怎么处置?” 云珠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神气,回禀道:“宫里死了人,按理要回给皇后,可如今皇后不主事,奴婢就先回了淑惠妃,再回给太后——咱们宫里水井好好,她非跑到咸福宫去打水,单这一件就不好说,奴婢只好把柳絮与坤宁宫小福子私结对食事,悄悄告诉苏嬷嬷跟前金珠了——娘娘放心,奴婢与金珠,是十几年姐妹了!” 淑懿松了口气,怪不得今日慈宁宫,孝庄对她颇为和蔼,还倾肝吐胆说了许多话。 淑懿向素绒堆花绣墩上一坐,静了静心神,切齿道:“她也太狠毒了些,柳絮也算是为她出过力。” 云珠撇嘴道:“她科尔沁跋扈惯了,拿我们这些婢仆命,只当蝼蚁,那日娘娘去绛雪轩,必是柳絮给她报信儿,结果不但没拿着娘娘错处,反而叫她大失了脸面,还被皇上禁了足,她自然是要拿个人出气!” 淑懿摩挲着茶碗,想了一想,又问云珠道:“柳絮尸首,怎么处置?” 云珠恻然道:“宫女失足落水,若能归葬本家,就算是主子恩典了,偏生柳絮家里又没人了。” 淑懿沉思道:“那就……”见院子里仍有两个小太监扫院子,遂招招手,令云珠俯下身来,凑过去耳语几句。 云珠点头会意。 淑懿舒了口气,牵过云珠手来,笑道:“还要多亏了你,不是你太后面前想法子澄清,想必这一遭我也难逃干系——其实她这么做,也是要拿柳絮出气,又安知不是往我身上泼脏水呢?” 云珠谦逊道:“娘娘谬赞了!奴婢只是本分而已!倒是还有一件事,才刚康公公传下话来,说中秋节到了,今年晋嫔妃入宫,宫里头一下子添了许多人,有意要大办,也让太后高兴高兴,所以叫各宫主位有什么鲜主意,只管说出来呢!” “不过是个中秋家宴,照着往年旧例办就是了,还出什么鲜主意?”淑懿静思一刻,恍然大悟,饱满樱唇勾起一抹微笑如月初生,“本宫虽是主位,却不当家理事,咱们只坐一旁看好戏就是了!” 云珠忖一忖道:“娘娘是说,淑惠妃会抢皇后风头?” 淑懿点头,镂刻牡丹富贵纹样护甲活地敲案上,笃笃有声,道,“若按往年旧例,中秋家宴该设坤宁宫,可今年……你瞧着吧,这回还不知道要设哪儿呢!” 申时三刻,顺治召淑懿去养心殿伴驾用膳。淑懿心思一动,与云珠相视一笑,便叫云珠替她梳妆齐整了,乘了五凤翔云肩舆,去了养心殿。 淑懿今日穿了一身天水碧芍药缂丝宫装,领口处绣着几朵蜜蜡黄桂花,下摆点缀着几根幽兰,落翠色衣料上,格外清雅出尘。 顺治见了,眼中油然生出赞赏之意,扬手招淑懿坐他身边,轻轻揽了淑懿纤腰如柳,含笑道:“朕淑懿,是越发会打扮了!” 淑懿细白手指抚一抚碧玉嵌珠如意步摇上垂落下来紫瑛流苏,笑道:“‘女为悦己者容’,福临不召臣妾,臣妾也无心侍弄这些花儿朵儿!” 顺治握了一双柔荑,只觉比初见之时,滑嫩细腻,幽幽叹道:“后宫嫔妃若都如淑懿这般心思单纯,叫朕省心就好了。” 淑懿黛眉一挑,问道:“福临有什么疑难之事么?说给臣妾听听,臣妾就是没有解答之法,也可与福临一起分担。” 顺治神色中略有沉沉倦意,道:“这些人,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女儿,怎么一个个整日不修妇德,只想着怎样争权夺势!” 淑懿眸光流转,便知一定是为着中秋家宴事闹起来了,当下只笑问道:“谁争权夺势了?福临若说嫔妃们争夺皇宠,臣妾身为女子,倒是理解,毕竟皇上是嫔妃们终身所依,可这权势地位,又有什么好争!” 顺治摩挲着淑懿腮凝荔,笑道:“这就是淑懿好处了!你从来只把朕当夫君,可是那些人,她们不把朕当夫君,只当作可以给她们富贵名位人,予取予求!朕与这样女人共寝,终究是同床异梦!” 淑懿见顺治微微起了些恼意,忙拿起手中绢子,替他拭额角上沁出汗珠,顺治握了她手,又道:“方才淑惠妃来跟朕说,她协理六宫,家宴应摆储秀宫,淑惠妃才走,贞妃又来说,皇后病着,后宫位份高是贵妃,家宴应摆翊坤宫,还对朕说,太后年事已高,应当让贵妃摄六宫事!” 淑懿唇畔绽开了一朵娇艳笑容,道:“福临莫怪,妹妹家时,便是极善指挥调度。臣妾记得有一回,嫡母病了,阿玛叫府中姨娘瓜尔佳氏代为主持中馈,妹妹就说,妾室不得涉嫡妻之事,到底还是叫妹妹代劳了!” 淑懿这副烂药下得恰到好处,顺治正气头上,听了怒火炽,道:“亏她还是你妹妹,怎么连你一半好处都没有?难道贵妃就不是妾室了,皇后才歇了几日,她们就迫不及待起来了!朕虽然不喜欢皇后,可也不喜欢看着一群嫔妃把朕当作争名逐利筹码!” 淑懿把顺治搂到怀里,如母亲安抚婴儿一般,宽慰道:“好了好了,福临别为着这点子小事气坏了身子!后宫家宴,理应由皇后打理,可是皇后被禁了足,淑惠妃只是个协理六宫嫔妃,皇上若是将一切都交给淑惠妃,太后难免要吃味。” 顺治轻轻一颔首,道:“所以朕才命各宫都出些主意,也是想分一分淑惠妃权,挡挡太后眼,谁知这些人竟不识好歹!” 淑懿执了象牙柄泥金海棠纨扇,轻轻摇着为顺治取凉,踌蹰道:“臣妾倒有个愚见,贵妃一向很得太后喜爱,不如就把家宴设翊坤宫,再叫淑惠妃主持家宴,这样,就可以两全了!” 孝庄若知道这主意是淑懿出,想必也会赞她周全,但淑懿方才说重要一句话,是“贵妃一向很得太后喜爱”,顺治已经“太后喜爱”娜木钟那儿吃足了苦头,淑懿这样一句赞誉,足以叫顺治对小博尔济吉特氏敬而远之上一段时日了。 顺治皱眉一忖,道:“这也算是个四角俱全法子!唉,好好节宴,被她们这样一闹,朕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手中纨扇一滞,淑懿关切道:“龙体要紧,福临还是先用膳吧!不管别人怎样,臣妾只是把福临当做托付终身良人。” 顺治看着淑懿,忽然目光灼灼,横抱起她,就向西暖阁疾走。淑懿顿生窘态,只得推顺治道:“还没用膳呢……”一语未了,人已躺蛟龙穿云嵌宝榻上,淑懿轻吟道,“程司膳还等着摆晚膳,殿里还有人呢……” 话音才落,只听养心殿朱漆雕花门吱吱呀呀闭上了,殿中幽寂静默。晚霞幻彩流金,隔了密密地万寿连绵花格,落下一痕一痕清浅光晕,如意步摇堕淑懿柔润光滑肩头,一粒粒紫瑛珠子颤颤地摇摇欲坠,终于倏然一溜,滑到绣着四合吉祥云纹锦褥上去了。 顺治听从了淑懿建议,中秋家宴翊坤宫举行,同时又加了一道旨意,叫各宫主位每日必要去翊坤宫与淑惠妃商议家宴细节,慈宁宫那边,又派了孔四贞来参与商议,每日将一应事务报与太后。 这下可苦了淑惠妃,她素与嫡姐不睦,又有个依附贵妃贞妃侧,每日一踏进翊坤宫,淑惠妃就如坐针毡,只得四处指手划脚掩饰尴尬。偏偏贵妃又是个绵里藏针,每每将淑惠妃指摘化为无形,淑惠如同挥拳击棉花上,闷闷不已。 淑懿奉旨,每日也去翊坤宫议事,去了不过与孔四贞闲谈,应卯敷衍而已。这日孔四贞翊坤宁站了一站,便说要伏侍太后吃药,扶着青缡走了。她一走,淑惠妃就为着美人觚中插什么花事,与贵妃贞妃争论不休,淑懿不欲卷进去,就推说头疼出来透透气。 淑懿扶着云珠手,转入后殿,沿着一条盘曲甬道走去,一路上翠叶如障,蕊含丹,清风拂面,飘过一丝淡淡幽香。 若说这翊坤宫,倒也是个适宜中秋家宴所。檐角曲栏处却多以榴花之红,桂蕊之黄装点,庭院之中了多种着石榴、丹桂和各色菊花,若春日,别处是红香绿玉,春意盎然,这里倒似百花凋残深秋,可如今别处宫殿秋意萧索,西风肃杀,这里却是生机勃勃,百卉盈彩。 淑懿正细细赏着一品“西湖柳月”,微微回眸之间,只见翊坤宫掌事太监吴良辅,悠然地走了过来。 淑懿倚着游廊玉栏,笑问道:“吴公公这会子不前殿伺候几位娘娘,跑到后院里来,不怕贵妃娘娘寻你么?” 吴良辅近来前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都安排好了,一定把前殿娘娘们伺候地顺心顺意。贤嫔娘娘这儿也不能没人伺候,比方这株‘西湖柳月’,奴才不给娘娘说道说道,娘娘哪能知道这花儿金贵呢!” 淑懿嫣然笑道:“哦?那有劳吴公公了!” 吴良辅附淑懿耳边道:“娘娘请看,这是尚功局近培育名品,花色浅黄,花瓣似丝丝垂柳,花盘丰满如轮,花色明如皓月临水——娘娘,奴才打听到似乎乌日娜格格要……”他声音渐低如絮语,淑懿初时还含着妥贴微笑,渐渐地,这朵微笑冻了唇角,如一朵凝寒霜花,丝丝透着冷意。 淑懿眸色渐渐沉下来,幽黑如墨,问道:“昨儿你同本宫使眼色,叫本宫今日来后殿等你,可就是为了这事?” 吴良辅垂首道:“正是,奴才也是昨儿才知道,不敢耽搁,想着些回禀娘娘!” 淑懿沉静点头,道:“你做很好,本宫会记得!贵妃是个精细人,没有十万火急大事,还是不要与承乾宫人见面,有事本宫会叫云珠告诉你。”云珠端立一旁,淡淡一笑,吴良辅唯唯应了。 淑懿眼中阴霾一收,换上春光明媚澹澹笑意,道:“翊坤宫终究不是能出息地方,本宫已为你打算好了,康永成预备出宫养老,到时候,本宫会安排他和素秋举荐你做御前总管,你好生做事,少不了你好处!” 吴良辅感激滋零,立时就要行大礼谢恩,淑懿一扬手,警惕地看看四下,吴良辅会意,只微微一点头,满面含笑地折身走了。 淑懿看着吴良辅消逝渐欲迷人眼乱花之中,缓缓地浮起笑意,贵妃再聪明,也不会想到,她这位翊坤宫总管有个堂兄,曾鄂硕军中效力,十年前,当淑懿无意中知道这个人时,就让鄂硕大力提拔他,无奈这人没读过书,鄂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由士卒擢为正九品把总,后来淑懿替鄂硕出主意,让吴良辅堂兄离开军营,又给他本钱做买卖,几年之间,这位吴把总凭着军中累积人脉,将自家茶楼饭馆开遍京城,成了不折不扣富豪。</P></DIV> <TR> 15第十五章 反客为主 花梨木凤穿牡丹玻璃碧纱橱里,淑懿散落乌云般青丝,拿着一把金背羊脂玉梳,有一下没一下梳着,皎月向牙雕掐丝珐琅香熏里,添入丹桂和沉香屑,深沉甜香萦漫一室,盘旋不去。 云珠沏了一盏白菊端来,笑道:“娘娘尝尝采白菊,清热消火。” 淑懿纤指揉着额角,柔白指肚红一阵白一阵,咬唇道:“杯水车薪!人家要放火,你怎么能灭得了!” 恰好皎月捧了淑懿杏黄镶边石榴红绣梅花披风来,一面替淑懿披身上,一面笑道:“不能灭人家火,只好咱们想些法子,免得引火烧身!” 说罢,向云珠一笑,云珠点头道:“是啊,娘娘,我与皎月姐姐替您想了个法子。”说着,从皎月手里鎏金蟠龙托盘里又拿出一件极轻软纱衣似东西,薄如蝉翼。淑懿定睛一瞧,道:“你们叫我用这个?” 云珠颔首道:“这金丝银甲,刀枪不入,就凭乌日娜那把装腔作势剑,想必还刺不穿,可保格格无虞!” 淑懿缓缓摇头,推一推道:“我不能穿!” 皎月诧异道:“为什么!” 淑懿简单爽利道:“吴良辅!” 云珠似有所悟,皎月却忧急道:“可到时候万一格格出了什么事,岂不悔不莫及?” 淑懿看着浣金龙凤盏中颗颗白菊,吸饱了水分,越发显得花瓣丝丝如玉,花托澄碧翠润,沉沉道:“贵妃是个精细人,你以为乌日娜她地盘上欲行不轨,她会不知道么!她不过想纵虎归山,借刀杀人而已,一旦我有所防备,她就会警觉,吴良辅是为本宫做事,本宫不能置他于险境!” 云珠和皎月有些动容,云珠道:“娘娘对咱们下人好,我们是知道,可也不能因此置娘娘于险境啊!” 淑懿郁郁道:“所以本宫要想办法啊!罢了,你先把琴搬来,本宫要弹琴——哎,皎月,你怎么把琴挪屋子中间了?也不嫌碍事!” 皎月指着琴笑道:“格格仔细瞧瞧,这琴何曾挪过?只是小主置了碧纱橱这里,倒显得这张琴挪动了位置。” 淑懿脑海中灵光一闪,如流星划过深遂幽暗夜空,她反来复去讷讷道:“挪动了位置……挪动了位置——云珠,我问你,这东西十二宫正殿,大小是不是差不多?” 云珠想一想,道:“应该是差不多!” 淑懿来回地搓着手,深思熟虑之后,心中已有计议,对云珠道:“起之后,你去跟吴良辅见一面,告诉他……”云珠暗暗点首不绝。 到底是盛世欢歌,歌舞升平,中秋家宴之前那些明争暗战,似乎随着一声声丝竹乱耳,一阵阵脂粉流香,消弥殆。 中秋家宴还是一派其乐融融,翊坤宫正殿摆着太后龙凤呈祥紫檀大案,紧挨着便是顺治鎏金九龙大宴桌,皇后因病中,未出席家宴,所以顺治对面便是贵妃朱漆青鸾案,皇帝贵妃以下东西两字排开各宫主位与庶妃嫔御宴桌,案上龙肝凤髓,猩唇鹿蹄,自不必说。 未正时分开宴,钟鸣鼓喧,悦人耳目。顺治极目望去,满座衣香鬓影,笑语晏晏,嫔妃们各妍态,只求博得他青眼,他举起犀角盏,向孝庄恭祝佳节,一仰脖子,饮杯中玉液琼浆。 贵妃移步出了筵席,向太后回禀道:“往年宫中宴饮,为求热闹,宫中女眷都会一展才艺,今年难得又添了这许多人,请太后让姐妹们也一展风华,就只当是陪太后热闹一日了!” 孝庄眉眼带笑道:“好啊!你这位贵妃要一马当先了!” 贵妃谦和笑道:“太后可难为臣妾了,若论才艺,臣妾不及众位姊妹们万一!” 孝庄含笑道:“你别拘谨,好不好不过一家人乐一乐,哀家知道你丹青是极好!” 贵妃会心一笑,道:“真是什么也逃不过太后法眼,臣妾昨儿也想到此节,故而画了一幅《秋兴宴饮图》,呈给太后。” 贵妃轻轻一击掌,她大宫女珍珠小心地托着一幅象牙卷轴呈上来,孝庄展开一瞧,赞赏不绝。 贵妃这一献艺,旁嫔妃也纷纷随喜,淑惠妃《胡旋舞》,贞妃摹行书《兰亭集序》,宁贵人唱《点绛唇》。 淑惠妃一舞方罢,才回至席间,转脸悄声吩咐她侍女赛罕道:“将本宫汤药端来。” 赛罕微微凝神,道:“那药气味浓重,小主还是等宴席结束之后再喝吧!” 淑惠妃眉心一蹙,道:“倒叫你来管着我了!太医说过,服药误了时辰不好,端来!” 赛罕只得回身去端药。她们说话本是极低,但淑懿就淑惠妃之侧,听得清清楚楚,一时赛罕端了药来,药汁子湛着黝黑光泽,浓稠苦涩钻入淑懿鼻尖。 淑懿不由细细一嗅,青色瞳仁里闪出疑惑,她微微侧身,问道:“娘娘这药是作什么用?” 淑惠妃面色一滞,似是不太愿回答她,只勉强答道:“不过是小小补剂。” 淑懿远山眉轻轻扬起,仍端然坐了,听宁贵人唱曲儿。 轮到淑懿时,她抚了一曲《蝶恋花》,琴音如采莲女子歌喉郁郁青青,亦如落红飘零于深潭,淹没不闻,月光照花树之端,清冷如霰。淑懿今日特地选了一件鹅黄圆领绣蟹爪菊暗纹旗装,几朵樱桃红珠花衬鬓边,清丽不俗。 这边嫔妃们你方唱罢我登场,那边靠近墙角处却有一线尖细之声响起:“太后,臣妾也愿一展才艺,孝敬太后。” 众人侧首一看,原来是皇后堂妹——乌日娜格格,她因待年宫中,没有位份,因此方才嫔妃施展才艺时,亦未轮到她。 太后看看顺治,眼中带着询问,道:“皇上?” 顺治这几日被嫔妃闹得头疼,此时又见乌日娜明眸皓齿,不由生出几分怜爱,遂笑道:“你想唱曲儿呢,还是跳舞?” 乌日娜清脆答道:“臣妾想要舞一套《江海凝清光》1!” 《江海凝清光》相传为唐时著名剑舞伎公孙大娘所创,杜甫见了她舞艺之后,叹为观止,曾作诗相赞。 大后拊掌笑道:“好,这个显女子英姿飒爽!” 淑懿掩银丝彩蝶织锦衣袖中手指紧紧攥起,玛瑙垂珠护甲几乎要将袖口花绣划破,为了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她不得不赌上这一赌。 只见乌日娜躬身挥剑,如龙腾祥云,凤旋九天,剑光璀璨,舞姿矫健,剑飒爽与舞妖娆如流火闪耀,又如清波摇漾,淑懿不觉冷汗涔涔,计算着她一招一势,终于,那一招“羿射九日”,终于使了出来,就电光火石地一瞬间,淑懿突然下意识地伸臂,狠狠地将淑惠妃向后一扯,几乎就同时,乌日娜伸出左脚似乎踩到了金砖地上滑腻之物,向前一扑,她收势不及,那剑尖直向淑惠妃刺过来,吓得淑惠妃鬼哭狼嚎。 管淑懿扯了淑惠妃一把,那剑还是刺穿了她蝉翼纱镶边烟霞紫花罗旗装,她雪白臂膀上划出长长一道口子。 乌日娜也吓坏了,脸色蜡黄跑过来,心急如焚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翊坤宫乱作一团,连太后也扶着苏茉尔手走到淑惠妃桌案前,问长问短。贵妃忙遣人去宣太医。 一时太医来了,瞧过之后,沉吟片刻,又拾起乌日娜落一旁青霜剑,轻轻嗅了几下,他为难地看看太后和皇帝,只得如实回禀道:“娘娘只是蹭破一点皮肉,本没什么大碍,但是,那剑上似乎有南天竹毒,幸而伤口不深,毒性并未渗入肌理,不然,再深入寸许,只怕娘娘要有性命之忧。” 一脸茫然乌日娜这时才反应过来,“扑通”跪下,哭诉道:“太后皇上明鉴,臣妾并未剑上喂毒啊!只因地上有油腻,才使臣妾摔倒,臣妾并不是有心!” “不是有心?”人丛里鄙夷一声斥责,众人寻声找去,原来是孔四贞,穿着一套茜色云缎旗装,娇娇俏俏地立一株墨菊之侧,“你这一套《江海凝清光》不是受九宫格启示而创,共有一十八套招式,其中第十一招‘羿射九日’,乃是右足踩中宫,左足迈向下三宫第一格,所以,只要下三宫第一格左上方泼下油腻之物,你剑就一定会刺向淑惠妃,你实是精心计算好了。” 乌日娜听孔四贞说得透彻,现出心虚彷徨,却仍然强辩道,“四贞格格武学精湛,臣妾佩服,可是,臣妾并没有地上泼下油污!” “那么这地上松节油又是从哪儿来呢?”孔四贞伸指向地上醮了醮,举起一指,道,“合宫宴饮,若说地下有些油污也是平常,可谁又会把治伤松节油带到这里来?” 孝庄听孔四贞解说了半日,也大致有了数,此时便朝太医扬一扬脸,道:“钟太医,去查查太医院记录,看看都是哪个宫院领过松节油。” 钟太医领命去了。一时来禀道:“下官命医女查过了,宫中近两个月来,领过松节油,只有启祥宫乌日娜格格侍女格根。” 格根本是立人丛之后,听到钟太医之言,瘫软跪地,道:“回禀太后,前两日格格练剑时扭伤了腰,叫奴婢去太医院领些松节油——奴婢是奉命行事啊!” 孝庄犀利如刀刃目光向乌日娜脸上一扫,沉声道:“有没有这回事?” 乌日娜无力地委地,道:“臣妾是叫格根领过,可是……可是……也不能凭这就说是臣妾害人啊……”乌日娜终究年纪小,她越说越心虚,她越说越是声如蚊蚋,莫说孝庄与顺治,就是殿中之人都已感觉到她那颗惴惴不安心。 孝庄忽然抬眸向围着人环视一圈,她这一扫之间,就如蓦地划出一个火圈,活生生将那些幸灾乐祸眼神燎得灼热。 她抚了抚腕上套福寿绵长赤金嵌珊瑚镯子,淡淡地一句:“把格根带到慎刑司,看守起来,乌日娜留下,皇上你陪哀家这儿,把事情问清楚。” 嫔妃中多半人想要把这场热闹看到底,但孝庄一言既出,谁也不敢违抗,众人只好恋恋不舍地怅然离去了。</P></DIV> <TR> 16第十六章 晋位为妃 翊坤宫正殿朱门才缓缓阖上,乌日娜就泪如雨下,叩头如捣蒜,哭道:“姑母救我,松节油是我叫格根涂地上,可我没想到会刺到淑惠妃……哦,不,我是想刺贤嫔,可不知为什么,剑锋偏了,就刺到淑惠妃了,况且臣妾也没剑上喂毒啊!” 乌日娜年轻稚嫩,她只想到淑惠妃是博尔济吉特家格格,以为刺贤嫔罪名会比刺淑惠妃小些,却想不到淑懿才是顺治心头肉,她这一说出来,顺治不由心头骤紧,冷汗出,指着她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想刺死贤嫔?” 乌日娜这才稍稍回过神来,想要改口,已是覆水难收,只得怯怯道:“是……是,臣妾……是她害得娜木钟姐姐被禁了足,是她害得……” “都是你们自作自受!”顺治勃然大怒,他没想到他不过宠爱了一个女人,一个不姓博尔济吉特女人,就会为她招来杀身之祸,而且行此下作之事,还是他看似单纯无知堂表妹,“朕真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竟然生了一副蛇蝎心肠!回头朕若是叫你看不顺眼了,你是不是也要这般算计谋害朕!” “皇帝!”孝庄阴沉语气如渐浓暮色,黑暗中透着凛凛凉意,“何必动怒?你听她把话说完——哀家问你,这主意是谁给你出!” “是……是格根,她说皇后是因为贤嫔才失了掌宫之权,被皇上禁足……”乌日娜呜呜咽咽道。 “该死奴才!”这回连一向镇定孝庄也忍不住咬牙切齿了。 顺治冷哼一声,道:“朕记得格根阿玛,是卓礼克图亲王随从吧!”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是孝庄兄长,他舅舅,娜木钟父亲,也是顺治岳父。可顺治此时既不称他“岳父”,也不称他“舅舅”,可见对娜木钟愤怒已极。 孝庄抿了抿唇,也不看顺治,道:“不能仅凭一个格根就怪到娜木钟身上,她已经被你禁足多日,连身边侍女都不能随意出入坤宁宫,此事应当与她无关!” 太后不想因为乌日娜事,再伤博尔济吉特氏元气,顺治焉能听不出来?当下只蔑然看一眼乌日娜,便不再作声。 孝庄逼视着乌日娜,道:“那剑上喂毒事,果真与你无关么?” 乌日娜长睫上擎着两颗泪珠,拼命点头,道:“与臣妾无关,臣妾不知此事!” 孝庄摇头叹道:“糊涂啊!宫中之事错综复杂,千头万绪,你可知道,从你想要害贤嫔那一刻起,就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想要借你这把刀去杀人哪!” 乌日娜悔恨交加,只能呜呜哀泣。 孝庄转脸凝视顺治,道:“皇帝,不是哀家向着娘家人,这事传扬出去,对皇上圣明总是不好,如今朝廷内外,多少人盯着咱们娘俩儿,恨不得我们出丑,他们好乘虚而入——你可还记得你即位时,那些朝臣们如何反对吗?咱们好不容易才除去了多尔衮,你刚刚大婚,后宫不能这个时候出岔子!” 一席话说得顺治心悦诚服,后宫与前朝,从来就是紧密相连,若是他舅舅家坏了事,难免唇亡齿寒。他再不喜欢娜木钟,亦须暂且忍耐。 于是顺治起身,朝孝庄打了个千儿,道:“皇额娘圣明,此事既是后宫之事,儿子听凭您处置。” 孝庄微微颔首,道:“乌日娜幽居启祥宫,即日起,终身不得踏出宫门一步。至于格根,看她阿玛还科尔沁效命份儿上,哀家就给她个体面吧!” 听到这样结果,顺治自然是委屈,可他有言先,也只得尊孝庄处置。 孝庄击了两下掌,苏茉尔闻声,推门而入,孝庄语声清扬地吩咐:“传旨,鄂硕之女董鄂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即日起晋为贤妃。” 顺治不甘心,才稍稍平复,孝庄转脸对顺治道:“淑惠妃才受了惊,你先去陪陪她吧!” 顺治只得依了。知子莫若母,若不是孝庄后这句话,顺治恨不得出了翊坤宫,就插翅飞到承乾宫去。虽然淑懿今天安然无恙,可每当顺治心情烦躁时,第一个想到人就是淑懿,只有淑懿那里,他才能真正舒展那颗疲倦心。 “砰——” “砰——” 一阵阵碎杯裂盏之声,清脆传出。深玫撒花猩猩毡帘里,不时迸出青白瓷片,伴着淑惠妃怒气冲冲叱骂声,如一枚枚锐利尖针,刺进人耳鼓。 侍女赛罕和银珠一人抓住淑惠妃一只手,苦苦哀求。 “娘娘消消气,太医叮嘱过了,娘娘才受了伤,应该静心调养,不宜动怒啊!”银珠劝道。 “是啊,娘娘是博尔济吉特家格格,又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了,贤妃不过仗着皇上对她有些鲜劲,才得宠,娘娘何须跟她计较!”赛罕也开解道。 淑惠妃坐乌油梓木圈椅上,鬓发散乱,气喘吁吁,泪容阑干道:“你们不必哄我,我怎么能不动怒啊!明明是本宫翊坤宫受了惊吓,皇上却晋他位份,我掏心掏肺地伺候他这几年,竟不如一个才进宫狐媚子!”她越说越怒,越想越哀,终于嚎啕起来。 赛罕赔笑道:“娘娘想开些,她哪一点能与娘娘相比,你看皇上一出翊坤宫门儿,不就来咱们储秀宫了么?” 淑惠妃重重一击案,怒道:“别再提皇上了,你没看见刚才他那副心不焉样儿,一双眼珠子总往承乾宫那儿飘,恨不得立时飞到狐媚子那里去。” 赛罕是个极伶俐,闻言笑道:“娘娘暂且忍耐,眼下狐媚子风头正劲,娘娘何必与她硬碰硬,横竖您握着这协理六宫之权,只要慢慢等她失了宠,还不是任由娘娘处置么?到时候她位份再高又有什么用!” 淑惠妃一听,也有道理,当下咬牙切齿道:“董鄂氏,你等着瞧!” 淑懿站檐下,瞧着小禄子领着承乾宫小太监,将太后皇上赏赐,各宫室送贺礼,一件一件送到库房里去。 绿吟拿出一只青铜连环手炉,套了紫绒套子,递给淑懿,笑道:“院子里风冷,小主还是进屋里暖和暖和吧!” 淑懿立着没动,只问道:“各宫送礼物,可都记清楚了?” 绿吟道:“记清楚了,就只有皇后和淑惠妃宫里没贺礼来——皇后也就罢了,这个淑惠妃,娘娘今儿还救了她一命,她像个没事儿人一般,还霸着皇上,论理,娘娘晋封日子,皇上是该来咱们承乾宫。” 淑懿看着庭前几片黄绿交错早凋落叶,叹道:“罢了,我救她时,也没指望她能对我感恩戴德。” 其实淑懿救淑惠妃,固然是有一念之善,却也是出于形势需要,那日吴良辅告诉她乌日娜要害她,她就隐约觉得,不管此事皇后是否参与,后总会波及到皇后身上,若是淑惠妃一死,此事闹大,皇后就很可能被废,宫中主位就只余下贵妃贞妃一派,到时候淑懿以一敌二,可就被动了,留着这个协理六宫淑惠妃,时不时跳出来恶心恶心贵妃,也没什么不好。 夜色愈加浓重了,承乾宫抄手游廊上,虽然挂着各色宫灯,羊角,玻璃,戳纱,彩绢宣纸上,绘着美人花草,琳琅满目,照得庭中灯火通明,可就头顶上,乌沉沉夜幕却似一匹黑缎,重重地罩头顶。 淑懿抬头望天,迟早有一天,她要如紫电般劈开这黑暗,迎来光华满天。 “皇上驾到!”康永成尖细嗓音从承乾宫门外遥遥飘了进来,淑懿一愣,几乎没反应过来,等她走下两级玉阶,预备接驾时,顺治已疾步转进宫来,一把扶起她,也不管围着十几个太监宫女,伸手便将她横抱起来,弄得淑懿窘急不堪,白皙薄透面皮涨得通红,轻轻拍着顺治手,低语道:“这么多人哪……” 宫人们都识趣得背过脸去,云珠将门一关,将满院窃笑私语隔了门外。 还没至寝殿,淑懿旗装上鎏金暗花钮子,已被顺治解去大半,被顺治横陈芍药宽榻上时,就只剩下一件轻薄蝉翼纱中衣了,还未待淑懿起身相拒,顺治滚烫吻已经密密地落下来,混着家宴上梨花白醇香气味,染她每一寸身体发肤。 淑懿披衣起来时候,已是月上中天,她揭开帐子,轻手轻脚寻着绣花缎鞋,不想顺治却从身后伸臂掠了她回去,她吓了一跳,略带娇嗔道:“你又做什么?吓人一跳!” “你要做什么去!”顺治睡眼惺忪地问道。 淑懿刮一刮她鼻子,笑道:“饮了酒,又没吃饭,就这样睡下,伤身子,我叫皎月给你端一碗莲叶百合粥来。” 顺治不肯松手,仍旧把她紧紧揽怀里,坏笑道:“既如此,唤她进来就是了,你陪朕躺着。” 淑懿无法,只得唤了皎月进来,一时端了粥来,淑懿伏侍顺治吃了,顺治仍不肯让她走,只许她把碗搁黄檀小几上,紧紧地搂着她道:“淑懿,朕对你说一件事,你听了千万别伤心生气!” 淑懿心思翻转,已猜了个□不离十,却只笑道:“福临这样疼爱臣妾,臣妾还有什么事值得伤心生气!”</P></DIV> <TR> 17第十七章 迷雾真相 顺治温热呼吸就回荡耳边,说话时候不由夹了一丝薄怒,道:“你知道么,乌日娜剑本是想刺你,只是不知为什么,剑锋偏了那么一点,结果刺到了淑惠妃。” 淑懿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锋利,她早就知道,而且乌日娜剑会刺向淑惠妃,也是拜淑懿所赐。早第一日进翊坤宫议事,孔四贞看到殿中方砖,就曾对她说,一块块方砖拼起来,十分像练习《江海凝清光》时所用九宫格,而她家祖传清心剑法,也是受九宫格启示所创,与《江海凝清光》有异曲同工之处。 那一日淑懿为保吴良辅不受怀疑,执意不穿金丝甲,后来皎月一句“挪动了位置”提醒了她,她命吴良辅家宴之前,将每一张宴旧都稍稍北移,而将松节油位置稍稍南移,乌日娜习剑未久,也未能瞧出破绽,所以后本应刺向淑懿左胸宝剑,却刺了淑惠妃左肩上。 淑懿虽然设计了这一切,顺治面前却只做无知,蓦地里一声惊叫,而后,苍白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似压抑着满腹委屈,道:“臣妾并没有得罪乌日娜呀!她为什么要这样对臣妾?” 顺治锦被里抱紧了她,安慰道:“她与皇后是一气……不过你放心,朕已经查过了,此事与皇后无关,是乌日娜侍女格根出主意,朕已经赐格根自,也处置了乌日娜,她再也没有机会害你了!” 淑懿突然想起一事,伏顺治胸前,问道:“那么剑上喂毒药呢,太医说了,那可是致命毒药啊!” 顺治迟疑一瞬,道:“那个……应该也是格根做吧!” 淑懿一听顺治口气,就知道他一定是迫于孝庄压力,不了了之了。可是那毒药,真是乌日娜授意格根做吗?乌日娜行此计,就是为了制造淑懿意外身亡假像,若再往剑上喂毒,岂不是自找麻烦? 淑懿下意识地攥紧了百合锦褥,直到手心里寒浸浸沁出冷汗来,这宫里想致她于死地人还真不少。 顺治见她不言语,还当她是受了惊吓,轻轻拍着她后背,宽慰道:“好了,好了,朕不该对你说这些,可又怕你太善良,对人没有防备之心,朕告诉了你,往后少跟那起人来往就是了!” 淑懿把头深深埋顺治怀里,摩挲着他明黄缯绡中衣,娇柔声音几欲酥骨,道:“只要福临相信淑懿,护着淑懿,臣妾就算一辈子作了旁人眼中钉,也算不得什么!” 顺治心潮如浪,比起那些一心钻营名利女人,淑懿就是他后宫中知音良友啊,她是确确实实把自己当丈夫来依靠,福临一翻身,身下女子嘤咛一声,九华帐里重又春光融融。 秋雨绵绵,檐前细雨滴答了一晚,阴满中庭芭蕉树,清晨起来犹自淋淋漓漓地滴着晶莹,淑懿坐廊檐下红酸枝圈椅上,慢慢地喝着皎月做花生酪,云珠抱着一床云烟如意条褥走过来,搭淑懿腿上,道:“娘娘仔细风扑了着凉。” 淑懿默数着云阶下溅碎水珠,声息如庭前雨疏风骤,道:“让你查事查到了吗?” 云珠点点头,又警觉地四顾,见无闲杂之人,才附淑懿耳边低声道:“格根父亲确实是卓礼克图亲王随从。” 淑懿拿开放到唇边青釉花卉碗,双目一阖,道:“我想知道不是这些,你真以为喂毒事是皇后做?” 云珠疑眸看那迷幻流云,忖一忖,道:“说是皇后做,似乎顺理成章,可是太顺理成章了,就难免让人怀疑!” 淑懿一口饮了碗中甜酪,吐出一口气,道:“不错!皇后若是知晓乌日娜诡计,只管叫她拿剑刺死我便是了,哼!叫吴克善部下女儿去下毒,到时候岂不要把自己牵出来?娜木钟虽然莽撞,却没那么笨。本宫看下毒人,是既要本宫死,又要皇后和乌日娜脱不了干系,是想要一剑三雕啊!” 云珠眼珠骨碌一转,笑道:“所以奴婢又去打听了一些事,原来格根嫂嫂,原先竟是贵妃额娘贴身侍女。” 淑懿终于露出诡谲笑容,喃喃道:“我就说嘛,哼!她宫里举行家宴,若说她对乌日娜图谋一无所知,鬼才相信——好歹毒计策!” 云珠轻蔑笑道:“她费心机,却想不到差点害死自己妹子!” 提起淑惠妃,淑懿忽而想起了一件事,沉吟道:“本来她们姐妹事我不想插手,可她既然要害本宫,就别怪本宫不客气!” 淑懿招手示意云珠凑近,悄声道:“你去趟太医院,找医女采苓,想办法把淑惠妃药方弄到手!” 云珠讶然道:“原来采苓是娘娘人!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怎么?”淑懿禁不住直起腰身,问道,“难道你也认得她!” 云珠笑道:“那年奴婢高热不退,眼看要被遣送出宫去了,是采苓救了我,从此奴婢就与她义结姐妹了!” 淑懿微笑道:“她哥哥,是阿玛手下一个守备,为人清正,由此看来,采苓也有医者之仁心了。” 云珠不平道:“只可惜她为人不够圆滑,凭她医术,比有太医还强些,可到如今还是个正七品内医女。” 淑懿道:“各人有各人活法。咱们只管做咱们事——你拿到药方之后,好再想法子弄到淑惠妃喝过药渣。” 云珠心思一动,道:“娘娘怀疑淑惠妃药有问题?” 淑懿皓腕套着一对碧玉嵌石榴珠镯子,徐徐向扶手上一搭,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道:“本宫还须要验证。” 午膳后,天放了晴,天空像一泓碧蓝湖水,油油地飘着几片薄云,淑懿对镜理妆,想着顺治可能会召她去养心殿用晚膳。 果然,申时二刻,康永成来了,向淑懿打了个躬,却堆起一脸为难笑容。 淑懿一瞧,便已猜着几分,笑道:“康公公,是不是今儿皇上政务繁忙,不能来了!” 康永成点点头,又摇摇头,赔笑道:“皇上是不能来了,可倒不是政务事,是淑惠妃娘娘,吵嚷着伤口疼得厉害,打发人来禀了好几回,皇上没法儿,才去了储秀宫。” 淑懿暗自莞尔,心想淑惠妃这般撒娇弄痴,一回两回顺治还肯耐下性子哄她,时日长了,必生厌恶,她愿意储秀宫里对着顺治黑脸,就叫随她去好了,总有一天,等她透支了顺治对她那点旧情,失宠日子也就到了。 这样想着,淑懿满面含笑道:“这点子小事,叫当值小太监来说一声就成了,还劳您老人家亲自来跑一趟,叫本宫心里不忍啊!康公公还没吃饭吧?”一面回头吩咐,“叫小厨房炸几个螃蟹馅儿饺子来,给康公公垫补垫补。” 螃蟹饺子须将鲜梭子蟹煮了,挑取蟹黄蟹肉,以猪油入葱姜炝锅,放蟹粉煸炒,加油熬透,加淀粉勾薄芡作馅儿。饺子皮儿须用“三七面”,即七成面加沸水和一块烫面团,三成面加冷水和一块冷水面团,再将两块揉一起。做起来颇费工夫,淑懿吩咐做这道点心,也是叫康永成多耽一回,有事要同他商议意思。 这里淑懿将他让进正殿坐了,皎月捧上一盏摘桂花茶来,康永成接了笑道:“娘娘对奴才这样客气,可折杀奴才了!” 淑懿端庄笑道:“康公公别这么说,自我选秀之日起,你便对本宫多有照拂。你对本宫好处,本宫都是记心里。” 康永成低眉顺眼道:“这都是奴才举手之劳,也是为报答娘娘阿玛,对奴才侄儿提携之恩,那小子近升了正五品佐领,奴才出了宫,还指望着他养老呢!” 淑懿温文道:“这也是康佐领年少有为,阿玛不过是为国选栋梁之才而已——只是说起公公出宫养老事,本宫虽为公公高兴,却也着实舍不得呀!” 康永成御前伏侍多年,早就活成人精了,闻言宽慰道:“娘娘看重奴才,是奴才福分,好歹如今御前还有个素秋,必定会时时照顾皇上和娘娘。” 淑懿以手按着额头,笑道:“承你伺候得周到,皇上多年来才遂心遂意,你这一走,御前没有可靠人,怎么成呢?” 康永成眸色一沉,旋即笑道:“娘娘心中,可有合适人选么?” 淑懿抬起头,觑着康永成微笑道:“这个么……本宫听说翊坤宫总管吴良辅,为人倒还机灵……” 康永成拱手道:“娘娘一向慧眼识珠,娘娘看重人,必定是错不了,老奴会与素秋姑姑御前举荐他。” 淑懿欠身笑道:“如此,我先替他谢过公公了。”转身击了两掌,皎月托着个描金葵花盘,揭了帘子出来,淑懿从盘子里拿出一纸文书,笑道:“我知道康公公必定宫外置了养老宅地,可这张地契,是我们正白旗旗地,就当是送别公公小小心意吧!” 饶是康永成许多年见惯了风浪,仍然禁不住双手一颤,这旗地地契可不是等闲能得来。 多尔衮入关之后,为安置皇室诸王,勋臣,下达圈地令,京畿地区大量圈占土地,圈田所到,田主登时被逐出,这时多尔衮虽势败,但零星圈地依然有,康永成虽然也置下了许多田产,却难保哪天不会被圈了去。但是八旗圈到旗地,却不会有这样危险,所以淑懿送给他,实是一份终生受用大礼。 这里康永成才千恩万谢走了,那边慈宁宫宫女金珠却来传孝庄懿旨,叫淑懿到慈宁宫陪皇太后一道用膳。 孝庄如今虽掌着六宫事,却是深居简出,等闲不与嫔妃们来往。淑懿又不是博尔济吉特家女儿,却被孝庄召来用膳,实是极大恩典。</P></DIV> <TR> 18第十八章 储秀暗算 淑懿不敢怠慢,立时细心挑选衣装,整肃妆容。缃色宝蓝镶边缎面旗装,点缀着三色樱花纹样,腕上套了玫瑰色比目缠丝镯子,满头青丝梳起,簪着一支桃红金镶珠累丝凤钗,装扮起来活泼俏丽。 淑懿随着金珠进了慈宁宫正殿,见孝庄正半倚大迎枕上,就着苏茉尔手吃糖渍青梅。淑懿甩帕福身行礼,礼未毕,孝庄已经边抽出条绢子擦手,边起身笑容可掬地扶起淑懿。 “好孩子,都是一家人,还这样拘礼做什么?”孝庄眉梢眼角都含着笑意。 淑懿抿唇笑道:“太后疼臣妾是一回事,臣妾身为后妃,却不能不守妇德。” 孝庄一把将淑懿拉到她坐八宝琉璃暖榻上,榻上枕头被褥,都是苏州织造所贡织锦妆缎,轻软厚密,虽然窗外秋凉乍起,炕上却仍是暖融融。 孝庄把淑懿搂怀里,感慨道:“我这把老骨头,得承你一个大大人情啊!中秋家宴里,若不是你拉了淑惠妃一把,后果不堪设想。淑惠妃虽是绰尔济贝勒庶女,却极得她阿玛宠爱,比贵妃这个嫡女还要娇贵些,若是她被乌日娜一剑刺死,他阿玛决不肯干休,到时候博尔济吉特氏族人之间只怕要闹起来,必定会波及皇权!” 淑懿听孝庄絮絮道来,她才不管博尔济吉特氏族人怎么闹呢,她注意是孝庄另一句话,淑惠妃娘家比嫡姐还要得宠,难怪这对亲姐妹宫中乌眼鸡似,老死不相往来。 淑懿柔声道:“太后谬赞了。臣妾当时却想不得这么多,只是看到淑惠妃临于险境,不知不觉就拉了她一把。” 孝庄拍着淑懿后背,赞道:“之前淑惠妃对你多有排挤,你竟能以德报怨,可见你心地纯善了。难怪皇上喜欢你。唉,福临自从即位,就活多尔衮颐指气使下,亲政之后难免性子躁些,有你他身边镶助着,哀家很放心。” 淑懿低眉笑道:“臣妾也不过起居上照顾皇上罢了,其实是皇上心里,谁又能比得上太后重要?皇上时常与臣妾提起当初盛京皇宫事,言辞之中,还像个孩子似眷恋太后。” 淑懿知道,孝庄与顺治母子感情密切一段时间,就是盛京皇宫时,后来顺治即位,因为政见不一难免多有龃龉,淑懿提起这话,饶是孝庄是铁腕娘子,也禁不住泪意翻涌,偷偷拿了绢子别过脸去拭泪。 孝庄越发觉得淑懿真如亲生女儿一样贴心,摩挲着她满月似脸庞,悲喜交加道:“好孩子,往后后宫中有什么为难之事,就对哀家说,哀家一定为你作主。” 淑懿温驯答应。心头缓缓绽开一朵欣欣向荣微笑,她后宫之路才刚刚开始,因为得宠,已经树了不少敌人,现这种情形下,能够得到这位铁血太后支持,对她大有好处,反正孝庄正当盛年,淑懿还要陪她走过很长一段日子。 这里慈宁宫宫人端了小厨房里各色精致小点心来,蝴蝶酥,如意糕,梅花香饼,莲叶羹,珍珠翡翠汤圆,孝庄一会儿叫淑懿吃这样,一会儿叫她吃那样,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孝庄看着淑懿吃得津津有味,以手支颐,闲闲地道:“哀家是太后,你是嫔妃,所以哀家疼你,自然也跟寻常百姓家婆婆疼爱媳妇不一样。” 淑懿正端着掐丝珐琅龙凤碗,小口小口地啜着莲叶羹,听得孝庄这句放差点没咬到舌头,她直觉地有一种不祥预感。 孝庄不去看埋头吃粥淑懿,抚一抚步摇上垂下长长银丝流苏,笑道:“我想皇上恐怕已经告诉你了吧!乌日娜那一剑,其实并不是刺淑惠妃。” 其实照孝庄想法,当然不想让淑懿知道自家堂侄女要害她真相,但是她也知道顺治一定会把这事告诉淑懿,所以干脆不遮不藏,淑懿也知道孝庄这样精明人面前,没必要装腔作势,于是放下小银匙子,带了三分委屈道:“臣妾不知哪里得罪了乌日娜?” 孝庄摇头叹道:“恩宠!你我都是女人,应该明白,女人嫉妒是可怕,你独占皇宠这么久,就算你不沾惹别人,别人也会对你心生怨恨,久而久之,你会如置于炭火之上,宫中举步维艰。今天是乌日娜,明天又不知会是谁,你一双眼睛哪里看得过那么多人来?” 淑懿忙俯身下拜道:“太后明鉴,其实臣妾也时常劝皇上,多去各宫姐姐那里走走,可是……”她这话却也不虚,淑懿是劝过顺治几次,可顺治哪里肯听,劝得多了,淑懿又担心顺治怀疑她对自己不是真心,所以左右为难。 孝庄伸臂扶她起来,温言道:“这个哀家相信,可你想想,宫中就那么几个主位嫔妃,余下多是些待年宫中格格,还不曾承幸,皇帝就是有心雨露均沾,也是有限。” 淑懿知道今日孝庄必定会向她提出找人分宠事,这当然也是淑懿心愿,她担心是,找什么样人来分宠。淑懿可不想为了分宠,再冒出几个主位嫔妃来与她争权,可是,孝庄也会这么想吗? 孝庄淡淡一笑,眼角浅浅鱼尾纹又深了些,道:“哀家想着,巴尔福晋和唐璟福晋都是伺候过皇上旧人,却还年轻貌美,厄音珠这几位格格虽则年未及笄,却也出落得有几分姿色了,叫她们多侍寝,你也不必处处作别人靶子!” 淑懿暗暗地嘘出一口气,她还以为孝庄会安排世家大族女子侍寝,现想想,孝庄与淑懿心有灵犀,也不是没有道理,选秀进宫这几位博尔济吉特氏,一个得宠也没有,除了皇后性情暴躁不得顺治欢心外,恐怕顺治也有防止外戚专权,防止科尔沁势力坐大想法。 这时候孝庄若叫别世家女子得了宠,不是引狼入室吗?反而叫这些家世低微旗人女儿分沾雨露,是安全,即使生下皇子,至多也就晋个贵人,皇子出身低微,日后也不能与淑懿这个主位嫔妃所生皇子相比。 明窗下榴花如烈焰,熠熠生辉,可是桂子飘香,秋菊凌霜,与她争夺这三秋胜景,数不胜数。 淑懿低垂粉颈,婉然道:“太后疼爱臣妾,臣妾自然不会辜负太后,我会力劝皇上雨露均沾。” 孝庄拊掌道:“哀家就知道你懂事,放心,皇上就是多几个得宠庶妃嫔御,也绝不会冷落了你!” 淑懿莞尔,宫中多几个得宠庶妃嫔御,往后可就热闹了。 这之后几日,淑懿软硬兼施下,顺治也多召了几位低等嫔御侍寝,庶妃格格们聚集启祥宫也不复往日宁静祥和,一群人纷纷地明争暗斗起来,这样翻酸泼醋情形下,淑懿日子也滋润了不少,她只等有庶妃怀了皇嗣,自己也就可以行动起来了。 不过淑懿侍寝少了,却也没闲着,云珠通过采苓,把太医院开给淑惠妃方子都抄了回来,又借助淑惠妃身边银珠,把她喝过药渣拿了一些来。 云珠一面捏着一块绢子扇汗,一面气吁吁道:“就这点子东西,可费了神了!银珠自打到了储秀宫,被赛罕排挤得连寝殿都进不去,难得这两日赛罕得了风寒,她才进殿伺候,得了这点药渣来。” 淑懿从如墨青丝间,拔下一根素银簪子来,细细拨着那一撮黑漆麻糊东西,她面色如静潭,看不出半点縠皱,半日,缓缓抬起头,幽幽对云珠道:“有这等要命东西日日端进寝殿,她自然不能叫银珠随意进去。” 云珠眸色一亮,道:“果真如娘娘所料么?” 淑懿微微点头,又问道:“采苓没说淑惠妃这个方子用了多久了?” 云珠沉思一瞬,道:“大约从她做司帐时就用了。宫中嫔妃为了能怀上皇嗣,去太医院抓药调养身体,也是再平常不过事,娘娘不也常去抓药么?” 淑懿一怔,想起自己避子权宜之策,也是无奈,她眼如秋水,不兴半点波澜,道:“怪不得淑惠妃承宠多年,却始终不曾有孕,原来一直有人给她喝这样东西。” 云珠俏丽脸上浮过一层冷意,笑道:“赛罕是淑惠妃从科尔沁带来,十分受宠信,没想到却给她背后捅刀子!” 淑懿摇头叹道:“这副药,药性阴寒,她服了那么久,只怕再难有孕了!” 云珠沉吟道:“只是赛罕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做这事呢?” 淑懿拔弄着银质米珠护甲,沉沉道:“听说淑惠妃额娘很得绰尔济贝勒宠爱,她自幼比贵妃这个嫡女还得宠些,想必是贵妃额娘早就安插了赛罕淑惠妃身边。” 云珠睇着淑懿,含笑道:“要不要让奴婢想个法子,叫淑惠妃知道她嫡姐对她有多么关照?” 淑懿深深看一眼云珠,会心笑道:“你是想让银珠暗示她,对不对?”云珠默然承认,淑懿摇头道,“赛罕能做出这等事来,就不是什么善类,银珠是才拨到储秀宫伺候淑惠妃,还不得信任,我们不能叫她涉险。”淑懿凝然片刻,忽然,面若桃花脸庞荡起梨涡般笑意,道,“本宫得让她承我一个人情,就让本宫来告诉她!”</P></DIV> <TR> 19第十九章 淑懿设局 御园堆秀山秋景为宜人。时已入秋,但满山松柏经年不凋,寒烟凝翠,翠□流,流入云际。 淑懿闲来无事,便领着皎月、云珠前去登高赏景,山路上散散地生着几丛小花,嫩黄,烟紫,水蓝,摇曳暝暝暮色中,映着山头斜照,静静地散发着细细幽香和淡淡明晖。 尚未行至山顶,只见雕栏玉砌六角亭中,淑惠妃坐着慢慢地喝茶观花。 淑懿姗姗走过去,翩然下拜,道:“臣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与臣妾想到一处去了,都想到这堆秀山上,一睹京城之繁华。” 淑惠妃极目眺望,含着几分凄恻道:“本宫不是看京城繁华,本宫是想试试,从这儿望过去,能不能看见科尔沁蓝天碧草。” 淑懿不由悯然,没想到日日奔忙于名利恩宠之间淑惠妃,也有这样真情流露时刻。但淑懿来了,也不是同她倾肝吐胆,因而转了话头,笑道:“怎么只有银珠跟着姐姐,不见赛罕?” 淑惠妃瞟了银珠一眼,恹恹道:“赛罕病了好几日了,总不见好,若不是为着她是我从科尔沁带来,早就被遣送出宫了。” 银珠听两位小主提到自己,微微含笑,略略欠身,淑懿亦含了笑道:“平日里妹妹东六宫,姐姐居西六宫,总不得见面,今儿偶然闲来无事出门走一走,不但遇见姐姐,还能一起同赏好景,真是缘份了!” 淑惠妃不屑道:“什么‘偶然’‘缘份’,你我都‘闲来无事’才是真,自打皇上宠幸了几位庶妃格格,你这个六宫专宠贤妃,都比先前空闲了许多,各宫主位嫔妃,就是些闲着女人了。” 怪不得淑惠妃身上,远远地就散发着一股暮气沉沉味道,清冷而寥落,淑懿自从顺治雨露均沾之后,偶尔看到月缺花残,也难免惆怅,但她从入宫时起,就知道自己应该争取和不应该奢望,所以,同是深宫冷寂,她却比淑惠妃充实多,因为帝王恩宠,对她而言,只是达到目手段,而不是赖以生存精神支柱。 西风吹来缕缕秋凉,淑惠妃禁不住将烟霞色金丝云雁披风往身上裹了又裹,才想唤了银珠回去,只见银珠端着一只金漆荷叶小茶盘,笑盈盈地走过来,福身道:“奴婢怕误了小主服药时辰,将汤药盛细瓷罐子里,厚厚包了带过来,这时凉热正好,小主喝了吧!” 淑懿旁边赞道:“好个细致丫头,淑惠妃姐姐好福气啊!” 淑惠妃端过黄地粉彩蝶纹碗来,笑道:“原本赛罕伏侍我惯了,所以素日有什么事,我也不大唤她做,赛罕这一病,我还担心事事难顺心遂意,没想到银珠做事,竟比赛罕还要四角俱全。” 淑懿赔笑道:“这也是姐姐会调理人缘故,不然,太后何以会教姐姐协理六宫呢!”淑惠妃听了赞誉,高兴了,她只顾笑靥生春地夸耀自己宫人,没有看到就她身后,银珠正对淑懿投去感激地一瞥。 银珠之所以对淑惠妃禀性好恶了如指掌,还要拜淑懿所赐,她被赛罕压制了这么久,这回终于储秀宫抢了风头。 淑惠妃端药欲喝,淑懿忽然盯着那一碗乌沉沉药汁子,眼里充满了惊疑之色,道:“姐姐喝什么药?” 淑惠妃看看药碗,轻描淡写道:“黄芩牡丹汤1,是余太医给开方子。” 淑懿故作犹疑不定,口中只嗫嚅道:“这可奇了!”又凑近了,嗅那药气味,直起身子,讪讪笑道,“妹妹也曾喝过此药,为何……”忽而又春风满面道,“大约是不同大夫,开方子也不同吧!” 淑惠妃陡然拧眉道:“怎么可能呢?这可以医书里成方!”忽然转身问银珠道,“你煎药时,可是从小厨房铁桦木雕漆柜里拿?” 银珠慌忙如实相答,道:“正是!只因奴婢先前不曾经手过娘娘汤药,赛罕姐姐就把娘娘用药一包一包理好了,放进铁桦柜子第二层,奴婢煎药时,就是从那里取。” 淑惠妃支腮想了想,警觉得看了淑懿一眼,毕竟有外人跟前,不好问银珠太多事,遂将药碗一推,道:“药凉了,把药倒回罐子里,回去热了再喝,这里风吹得越发冷了,咱们还是回宫去吧!” 淑懿看着淑惠妃背影,无声地笑了,云珠替她披上一件菊花团福绫子半臂,笑道:“这回淑惠妃回宫,再也不会觉得清闲了,可要好好地忙活一阵了!” 淑懿唇畔凝了一朵得意笑,道:“本宫要做事已经做完了,剩下事,自然该她自己去忙!” 淑懿只管坐承乾宫,看外面热闹。过了一阵子,听到一个消息,储秀宫大宫女赛罕患风寒,高热不退,竟然病死了。 云珠告诉淑懿这个消息时候,淑懿正拿各色绣线,往花绷子上比划线色彩。她近绣了一幅《桃李争春图》,那绣样上深红映浅红,繁复难辩。只看这些线轴,粉白,淡粉,深粉,桃红,玫红,大红,暗红,就扑朔迷离地令人头晕目眩。 淑懿小指轻轻一勾,挑出一根深玫色绣线,一片欲堕不堕桃瓣上比了比,仿佛是像,又仿佛不像,心却没有停这绣线上,只淡淡地问道:“我叫你给银珠药,只是令赛罕久病不愈,可绝不会致命啊!” 云珠冷冷地笑意如雕窗玻璃上结出第一层霜花,“咱们不想要她命,可挡不住有人要恨不得凌迟了她!” 淑懿牵过手边一脉金心吊兰,虽然屋里通了地炕火龙,盈盈一室春意,可终究是入冬了,凛冽寒意枯萎了原本蓬勃碧叶娇花,她意沉沉道:“让一个女人不能生育,比死难受,淑惠妃手段是凌厉了些,赛罕也是罪有应得——淑惠妃虽然没有贵妃心机深沉,可一旦挖出了赛罕,也就不难知道是谁主使了。” 云珠俏笑道:“她可真该承娘娘一个大情了,想必这姐妹俩,很就会势同水火——对了,赛罕死了,储秀宫里没有掌事宫女,淑惠妃就提拔了银珠,银珠叫我告诉娘娘,她对娘娘感恩不已,娘娘如果有用着地方,只管开口!” 淑懿对着满眼深深浅浅红色,嫣然笑了,这错综复杂局中局,就如这斑斓丝线绣光洁绸缎上,盘盘囷囷,谁又能从缠花卷草繁复花纹中拔得开迷雾重重。 淑懿笑道:“这也多亏了你,其实你年纪虽然比皎月小一些,却比她伶俐,我没让你做掌事宫女,是委屈你了!” 云珠正色道:“娘娘这里说哪里话,别说奴婢如今还是大宫女,就是做粗使杂役,也是要报娘娘大恩,况且皎月姐姐向来视奴婢为姐妹。” 淑懿心里晕开一丝得意,皎月是她董鄂府经过无数考验,精挑细选出来,虽然不是极聪明,却绝对忠诚。自从定计收服了云珠后,淑懿视二人为左膀右臂,至于大宫女绿吟,倒是轻易不使唤她。 今年天冷得特别,尚未立冬,那寒意便一日浓似一日了。九月二十八落了第一场雪,虽然不大,只是纷纷地撒着雪珠子,可是足以令人感觉到严冬透骨了。 随着雪珠子落下来,还有宫里两件大事,一件是皇后病愈,重摄六宫事,虽然日日必得去慈宁宫回禀宫务,可到底是重出山了,淑惠妃协理六宫之权也没被剥夺,照旧镶助皇后,处理琐事。 别一件是巴尔福晋有喜了,太医已诊出她有两个月身孕,算算时日,该是初次承幸就怀上了皇嗣。 这两件事如同两股劲风,搅乱了宫里近乎冷清平静,刹时间坤宁宫和巴尔福晋寝宫门庭若市,成了两处炙手可热之地。 雪里金遍地锦滚花镶白狐皮斗篷向肩上一搭,淑懿只觉一暖,回头见皎月正嘟嘟囔囔:“格格也不想想法子,这些人都是拜高踩低,看着皇上少来了咱们承乾宫几回,一个个笑得都跟原先不一样了!” 淑懿呵呵一笑,笑声中却似窗外雪珠子般清寒,“你没事非要看人家脸,不是自寻烦恼么,难道人家对你笑一笑,你就能得个金元宝来!人要做到宠辱不惊,方能成大事!” 一席话说得皎月哑口无言,却也辩驳不得,只好搓着两只手去院外检视小太监备暖轿去了。淑懿冷笑,论宠爱,她还是后宫中雨露多,这起奴才愿意鼠目寸光,就叫他们鼠目寸光去吧。 淑懿拿过云珠递上紫金浮雕手炉,套了只墨狐皮袖筒,坐了暖轿,一径来到坤宁宫。 自从皇后病了,嫔妃们已有好一阵子没有晨昏定省了,所以今日便如约好了似都起了个大早,有是想要聚一处,闲话宫里流言,有则是想瞧一瞧,因为巴尔福晋胎,各宫嫔妃又要生出什么热闹来。 淑懿辇轿来到坤宁宫时,贵妃和贞妃就正围着巴尔福晋问长问短,佟佳氏也站一边,强打精神却掩不住容色间单薄憔悴,淑懿蓦然想起来,她年已及笄,论资排辈她这个正蓝旗都统女儿也该侍寝了,可不知淑惠妃动了什么手脚,竟让厄音珠一干家世低微格格把她挤掉了。 淑懿遥遥地看着佟佳氏那寥落纤影,心想她这样巴结贵妃,贵妃也还是不肯帮她获宠。 辇轿一斜,淑懿稳稳地从里面走出来,她辇轿是用江南贡暖缎造,轻软厚密,挡风御寒,乍一出来,淑懿精心养护娇嫩肌肤,竟如被稀薄锋利刀刃细细地划过似,有一丝转瞬即逝疼痛。 贵妃笑逐颜开地迎过来,笑意含着不易令人觉察幸灾乐祸,“妹妹来得好早!” 淑懿微微一福,笑道:“不及姐姐们早,因着好些日子没见了,便早些过来了,好与姐妹们说说话。”她玉立贵妃面前,俯首施礼之间,看到贵妃手指隐隐泛着青色,不由怔忡,抬头看看贵妃,贵妃正执着条葱绿撒花绢子掩口咳了两声,淑懿眉心骤然一松,向贵妃粲然笑道,“姐姐进去说话吧。”</P></DIV> <TR> 20第二十章 坤宁交锋 众人一径说着,一径走进正殿,殿中通着火龙,笼了十几只银霜炭炭盆,烘得白条石盆里养着“玉玲珑”水仙绽出春意几许。 贵妃抚弄着水仙玉蕊若裁,盈盈笑道:“是好些日子没见了,才刚我们还议论,不过才几日,巴尔妹妹竟是要做额娘人了!” 贞妃紫玉嵌烟晶粒护甲,抹过殿中摆着凤穿牡丹紫铜大鼎,铮铮刺耳,“这也是巴尔妹妹福气好,才承宠了几回,就有了,宫里比巴尔妹妹承宠多嫔妃有是,却也没个动静。” 后宫中承宠多当然是淑懿了,贞妃这话无疑就是讥诮于她,素日她虽与淑懿不睦,但念着同为董鄂氏,贞妃从未这样明显地对她冷嘲热讽过,只因近几月来,孝庄对淑懿愈加看重,她看眼里十分地不是滋味,贵妃又不着痕迹地屡屡添油加醋,故而此时出言相讥,淑懿自然也知道这些,但她现还不想跟自家姐妹针尖对麦芒,所以只作浑然不觉,又对巴氏嘘寒问暖起来。 然而贞妃这话却穿门过户,传入门外一人耳中,只闻娇滴滴地一声,“子嗣之事本是天意,当年孝慈高皇后1成婚四年方生了先帝,却生前富贵,死后又享了哀荣——贞妃见识也太浅薄些了!” 淑惠妃与贞妃同居妃位,却赤□裸地指斥贞妃,不留一丝情面,一则淑惠妃仗着自己资历,二则也是见贞妃整日跟贵妃身边,恨屋及乌——她现一看见这位嫡姐,眼里恨不得要渗出血来! 贞妃被斥,也是忿然,但淑惠妃入宫早,又出身科尔沁,如今又是协理六宫,她只得默默地咬了咬牙,忍下这口气。 巴尔福晋方才被众星拱月似围着,那争宠夸耀之心正如吃饱了风船帆,胀鼓鼓地飞扬着,这时却见因为自己,两宫主位几欲剑拔弩张,不由也有些惴惴,忙谦躬笑道:“孝慈高皇后何等福泽?岂是嫔妾能比?人家都说‘酸儿辣女’,可是嫔臣自从有了喜,就只爱吃虎皮辣椒,腌泡菜这些辛辣之物,只怕怀是位格格。” 淑懿唇畔荡出一抹似有若无笑意,心想这巴氏果然是学聪明了,原先未得宠时,还比这要张扬外露些,她也知道有了子嗣,便是众矢之,因此急于转移众人注意。 贵妃含蓄笑道:“还没生呢,怎么就一口咬定是个女儿?本宫看你气色红润,多半是个阿哥呢!就算生个格格,也不怕什么,你看东果格格2,不但嫁了开国元勋为婿,还是多子多福!” 几句话说得巴尔福晋眉开眼笑,贞妃方才吃了瘪,终究咽不下这口气,此时便接了贵妃话头,冷笑道:“东果格格自然是有福气,她母亲可是太祖皇帝嫡妻呢!” 这话自然是暗讽淑惠妃庶出身份,又顺带扫到了淑懿,淑惠妃登时气结,但贞妃话说得含蓄,又找不出话来反唇相讥。淑懿再不肯忍让,执着织金缎绣绢,按了按鼻翼上粉,笑道:“那是因为太祖敬重格格生母,同是太祖嫡出女儿,哈达公主3怎么就……唉,到底是哈达公主生母不得太祖欢心罢了!” 淑懿此话是讥刺贞妃,然而淑惠妃闻言立时精神抖擞,对嫡姐顾盼生姿地笑道:“不错,失了丈夫欢心女人,才会嫡庶之别上斤斤计较!” 正纠缠不清之时,坤宁宫内官锐利尖嗓扯开了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一语未了,只见皇后穿着明黄绣缎朝服,扶着娜仁托娅手,气宇轩昂走了出来。众人才纷纷撂开手,向着皇后曲身行大礼。 皇后多日未人前出现,今日头回露面,穿得也格外隆重。朝服上金龙穿云,缕金领口上饰着东珠,两条明黄宫绦长长垂下,衣缘上镶以乌黑油亮紫貂,遍身缀满红珊瑚、绿松石,珠光宝气,华贵堂皇。 可是这华贵堂皇却越发显得她强打精神苍白而无力,昔日脸上跋扈戾气,亦如晨起纤梗,沉沉地覆着一层重露繁霜。 皇后淡淡扬手,嫔妃们告了座。待到宫人们端上热茶来,皇后一手轻轻搭身边青檀小几上,一边浑若无意地问道:“听说巴尔福晋时常多梦,太医建议多听些雅乐,本宫刚刚病愈,也是才听说,淑惠妃可给安排好了么?” 皇后这几句话说缈如层云,淡若清风,然而淑懿眼眸微垂间,却见皇后赤金镶绿晶护甲划过之处,青檀小几上留下两道深深地凹痕,木屑碎如齑粉,纷纷下落。 淑惠妃起身施礼回道:“嫔妾已从内务府升平署挑选了三位乐工,令她们日日去启祥宫奏乐了!” “三位?”皇后眼睫稍抬,唇角挑起一弯残月如钩,“淑惠妃你可真大方,升平署统共就那么几位乐工,平日无事还要排演昆曲,你一次就抽了三位乐工出来,明儿要是各宫都有了喜信儿,那升平署也别排戏了,逢年过节,就只叫太后看那几出老掉牙戏吧!” 淑惠妃仍是恭恭敬敬地立着,杏红榴花苏绣宫装下缘,却微微颤动。巴尔福晋顾不得有孕,起身下拜道:“皇后娘娘说得有理,嫔妾也觉得扰了乐工排戏,很是过意不去呢!其实嫔妾侍女,也会弹两下弦子,不如就仍旧遣乐工回去吧!” 皇后盯着巴尔福晋那略显笨重腰身,指甲狠狠地掌心里攥了一攥,面上却笑微微,“那怎么行?你如今怀着皇嗣,把乐工都遣回去,知道说你贤德,不知道还以为本宫苛待了你呢!”她略一沉吟,道,“就留下一位乐工,给巴尔福晋奏雅乐吧,回头好生出个能歌善舞皇子来!” 乐工歌伎是下九流,巴尔福晋听了,一张粉脸连着脖颈,红得似火焰燎过,她位份既低,家世又低微,明知皇后是有意侮辱,亦不敢作声。座嫔妃中,有见巴尔福晋受辱,暗暗趁愿,也有兔死狐悲惊惧皇后嚣张。 淑惠妃也知皇后心情烦躁,怕撞枪头上,因此愈加小心翼翼道:“乐工中有一位弹中阮,一位弹筝,一位吹笙,请……请皇后示下,留下哪一位?” “这……”娜木钟本没有多少深沉心机,乐工之事,不过是她临时起意,无理取闹而已,此时被淑惠妃这样一问,她倒没了主意了,只得草草反问回去,“你说呢!” 淑惠妃这里却如接了个烫手山芋,生怕此时自己作了主,指不定哪日皇后不高兴,再拿她作筏子,她急中生智,遂回道:“自巴尔福晋有喜后,皇上也常去启祥宫陪她去听雅乐,嫔妾想,不如问问贤妃妹妹,皇上爱听什么!” 合宫里谁不知道,顺治向来将贤妃引为知音? 皇后听了,也就顺水推舟地转过脸来用询问眼色看着淑懿:“贤妃?” 淑懿没想到这山芋会迎面冲自己抛过来,可皇后问话,不能不答,只得委婉答道:“嫔妾偶尔听升平署夏师傅说起,说皇上爱听筝曲,臣妾也记得不真切了,不如召夏师傅来问问!” 皇后哪有这份闲心,当下便坚定了语气道:“那就留下弹筝乐工吧!本宫也乏了,各位妹妹请自便吧!” 说着,扶娜仁托娅手,又一径去了。嫔妃们一早上瞧足了热闹,除了淑惠妃和巴尔福晋,都各自喜气洋洋地散了。 巴尔福晋怀孕后,顺治除了隔三差五去启祥宫陪陪她,到承乾宫走动得又频繁起来,只是这回有了巴氏胎,嫔妃们也不似往日,把眼睛只盯淑懿身上了。 淑懿暗地里,也悄悄地停了药,她等待着,她荣亲王回到身边那一天。 淑懿也把大半时间都花怎样哄顺治开心上,连孝庄那里都去得少了,别说去探望孔四贞了。这日恰好顺治又被巴尔福晋绊住了,她换了件紫绡百花织锦旗装,带了皎月,一径向慈宁宫而来。 走进正殿,只见地上笼着五六只炭盆,那银霜炭烘得白酸枝小几上一盆腊梅,星星点点地打了几十个花骨朵,幻彩流丹,生意盎然。 孝庄正与苏茉尔一干人抹骨牌,正玩到兴头上,看见淑懿进来,一抬手就免了她礼,笑道:“四贞后殿东暖阁里呢,她这几日着了些凉,歪床上懒怠出来,你去陪她说说话——哎,苏茉尔,你那张二饼可是已经打出来了,不许赖!” 淑懿遂一径去了后殿,孔四贞贴身侍女青缡才伏侍她吃过药,正端着空药碗出来,见了淑懿,满面含笑地行礼,“娘娘来了就好了,我们格格抱怨了一上午,说是日日呆这屋子里,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淑懿不由想起了博果尔,确实是有几日没见到他去上书房了。她嘴里与青缡应承着,一面踏入暖阁里去。 孔四贞正坐花梨暖榻上,守着只白釉暗缠枝莲盘剥着莲子。淑懿见她未着旗服,而是穿着烟绿绣棉袄,缎面上细巧地扎着数片柳叶,青缎祥云掐牙背心,葱黄色水纹菱棉裙子,见淑懿进来,跪炕上,直起身子招呼淑懿。 淑懿微微一福,也含笑挨着她坐下了。</P></DIV> <TR> 21第二十一章 李代桃僵 淑懿笑道:“听太后说你病了,怎么还做这些工夫,难为哪里来得这样鲜莲子!” 孔四贞笑道:“太后想吃冰糖莲子,横竖我闷屋里也是无事,就剥几个,这是司苑房暖池里养莲蓬,才摘下来。” “怪不得太后总夸你孝顺呢!”淑懿笑道,又摸着四贞一身裙袄,笑道:“格格这身衣裳都是上用料子,虽然半旧了,可穿衣上,反而少了些富贵气,多了些淡雅。” 四贞微笑如空中淡淡流溢腊梅香,意态绰约,“前几日与青缡翻出大毛衣裳来晾晒,偶然看见这几件旧日年下做衣裳,虽然压箱底旧了些,到底没大穿过,还是好,穿上身去,竟像穿了衣裳似。” 淑懿感慨,“没大穿过衣裳,再拿出来,确另有一种鲜劲儿,就像巴尔福晋和唐璟福晋这些人,原先伺候过皇上,好一阵子不承幸,翻出来,还像个人似,有股鲜劲儿!” 四贞抬眸,看着淑懿道:“你提起巴尔福晋,我倒想起件事来,听说给巴尔福晋弹筝那位翠娘,是你举荐?” 淑懿迷茫半日,才想起四贞说得是谁,因说道:“我连‘翠娘’这个名字,还是头一遭听说呢!怎么就变成我举荐了?”说着,遂一长一短说了前些日子坤宁宫事。 四贞点头道:“怪不得呢!唉,宫里人多,眼多,嘴也多,一句话传上十遭八遭,就全变了样子。我是提醒你一句,听说皇上对翠娘很是喜欢,因着这个,才常去启祥宫,不管你跟这个翠娘有没有关系,现旁人眼里,就是你向九弟举荐了她,我不担心别,就只担心——”忽然看向前殿方向,压低了声音,“坤宁宫那一位!” 淑懿冷笑道:“她就是知道了,也会将一腔怒火先撒翠娘身上,才能轮到我——我还以为皇上去启祥宫是关心皇嗣,没想到是……” 四贞粲然笑道:“我还当你是个看得开,没想到也是‘常恐秋节至1’,幸而九弟还时常出入你承乾宫。入宫为妃,难道还指望那个人能‘只取一瓢饮’么?” 淑懿轻叹道:“其实那人陪不陪身边还不是要紧,要紧是,他心,是不是你身上!” 四贞剥着莲子手一滞,娇羞脉脉地一笑,动作慢柔了。 淑懿心念一转,试探地问道:“这些日子怎么没见襄亲王?” 孔四贞俏丽脸宠被炭盆热气一烘,如映日荷花,“他奉旨去辽东劳军了。唉,这冰天雪地……”她晶亮眸子覆上了一层灰色,似有无限惆怅。 淑懿从不过问前朝之事,当下只说道:“嫔妾从不过问政事,皇上也没提起过,所以竟不知道!” 四贞捏着一枚莲子,直捏到碧绿青皮沁出凉凉汁子来,才叹道:“这事倒不是皇上主意,是太后……说襄亲王年及束发,宜派出去砺练砺练,将来也好委以大任。” 淑懿见孔四贞说到“委以大任”时,无半点欣喜,只见隐忧,她心思一动,忙悄声问道:“难道太后……知道你们事了?” 孔四贞摇摇头,懊恼道:“我也不知道,可是苏嬷嬷私底下告诉过我,孙延龄嫌今年朝廷给军饷太少,要求追加,也不知九弟后允了没有?” 淑懿一丝一丝地剥着莲子皮,慢慢道:“允不允并不重要,孙延龄军力与三藩根本不能同日而语,他若嫌军饷少……”淑懿忽然心头一亮,“哎呀,他会不会要求与格格完婚,好扩展手下人马?” 孔四贞默默点头,道:“我担心就是这个,”复又冷笑道,“先父戎马一生,才挣下这点基业,难道竟叫他坐享其成?他就是用了卑鄙手段逼我嫁过去,我也不能叫他如愿!依大清律,公主与额驸成婚之后,额驸‘非召不得入’2!” 淑懿忙开解道:“格格先别忧心,还没到那个地步……” 二人正说着,只见懿靖大贵妃领着侍女进来了。懿靖大贵妃中年发福,着了一身香色哆罗呢八团起花宫装,袖口处出着两三寸风毛,软软地拂手里拿着福寿延年黄铜手炉上。 淑懿起身福了一福,孔四贞也忙要下地行礼,懿靖大贵妃一把按住,笑道:“格格病着,就不必拘这些虚礼了!格格觉得今日可好些了?” 孔四贞温柔笑道:“多谢大贵妃惦记着,儿臣好多了!”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道,“博果尔可有信来么?” 大贵妃半是忧愁半是喜悦,“来过两封信,不过是问候皇上,又问候了一遍慈宁宫人。还说他辽东一切都好,唉,咱们入关之前,又不是没那儿呆过,哪比得上京城住着舒服熨贴?” 孔四贞静静颔首,“他说都好,就说明还过得去,我还担心关外冷,冻坏了他。” 大贵妃爱怜地替孔四贞掠一掠鬓边碎发,“我好孩子,他没病没灾,你住宫里反而病了——”说到这儿,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我给你们说个笑话,我信上不过说了一句,‘格格微恙’,他就着急给你辽东找起药方来,可又不知道你得什么病,书信一来一去五六日工夫,他竟寻了十几种药方出来——唉,这个实心孩子!” 军营中为防时疫,往往流传许多治疗疾病偏方。博果尔还不知是如何废寝忘食地搜罗来呢。 淑懿绷不住笑道:“那不是能编医书本子了!”转脸看孔四贞,只见孔四贞双颊红得赛过雪中红梅。忽而想起他叫博果尔赠给孔四贞绣帕,“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3” 她下意识地向碟子里看去,不禁“哎哟”一声,孔四贞也恍然惊醒,原来她把莲子皮全留碟子里,剥出雪白莲子却是一颗颗扔了地下。 淑懿从慈宁宫回来,一径只想着要不要让阿玛去给孙延龄放把火,只顾着低头走路,迈进承乾宫时,冷不防迎面撞出一个人来,撞得她几乎向后摔倒。 淑懿定神一瞧,原来是绿吟,绿吟也吓坏了,俯首作揖地只向淑懿赔不是。淑懿一扬手道“罢了”。皎月却不禁皱眉道:“怎么这样不小心?回头你外头撞了别小主,人家不说你办事毛躁,倒说咱们承乾宫没规矩!” 淑懿倦意沉沉,午膳又没好生吃,这时只觉得饿,因吩咐皎月道:“你去小厨房做几块马蹄糕来吧,她们做都不是那个味儿!” 皎月领命去了,见绿吟捧上一碗热腾腾君山银针,淑懿因问道:“云珠呢?” 绿吟道:“去内务府领这个月份例了!” 淑懿禁不住“咦”了一声。内务府份例,照规矩是各宫主位派人去领,但规矩是死,人是活,淑懿一入宫便是专房之宠,每月不等她派人去,内务府就先上赶着送了来,这时听说云珠去领份例了,她心思转了几圈,却只能默然而坐。 谁知绿吟却是个极伶俐,一壁将笼得极旺炭盆纷纷挪到淑懿脚边,一壁嘟囔道:“内务府那起人无非是拜高踩低,看皇上来承乾宫少了,也不如往常殷勤了!” 淑懿才不会这点子小事上钻牛角尖呢,只冷冷道:“人家给送份例是情分,不送是本分,他们是照规矩做事,何必多言?” 绿吟拍拍手上炭灰,正色道:“娘娘可别大意!娘娘玉精神花模样,受皇上宠爱是理所当然,可娘娘却不及别小主会争,到底是要吃亏呀!” 淑懿见她欲说还休模样,话中似有隐情,因而循循善诱地问道:“宫中都是姐妹,皇上喜欢宠幸谁,是谁福分,何必去争?” 绿吟闻言,忧急甚,道:“娘娘是斯文人,自然不会与旁人动心计,可难保旁人不算计到娘娘头上呀!” 淑懿心头一沉,面上却平静无澜,只作疑惑不解,“本宫怎么被人算计了?难道你知道什么?” 绿吟蹲下身,一面轻轻地为淑懿捶腿,一面说:“娘娘可知道升平署翠娘么?娘娘果真以为她只是被淑惠妃调来弹曲儿?” 淑懿猛然想起孔四贞话,眸中精光一轮,“不是弹曲儿还是做什么?” 绿吟娓娓道来,“翠娘是巴尔福晋族妹,只因家里坏了事,才入了奴籍,巴尔福晋原本就想趁她给皇上弹曲儿机会,叫她占住皇上,等巴福晋生下大阿哥,得个一宫主位,再有一位得宠族妹帮衬着,就能前途无量了。巴福晋私下对翠娘说了,如今几个主位嫔妃都不得宠,就咱们承乾宫雨露多些,还没有子嗣!” 淑懿眼底掠过黑沉沉凉意,果然深宫似海,不仅世家女子日日争宠不休,连一个小小庶妃都有登天狂妄,也难怪,一入紫禁城,每个人,时时刻刻都与世间至极荣华富贵离得那样近,谁又能做到清心寡欲? 可如果巴氏真是利欲熏心,以后生下皇子,得了主位,还真是小觑不得,绿吟终究还没有真正得到她信任,淑懿打算再遣云珠和皎月打听一下,看绿吟说得是真是假。 淑懿问道:“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 绿吟恳切道:“奴婢与升平署几位姐妹是同时进宫,故而素日也有些来往,巴福晋把这些话告诉了翠娘,翠娘嘴不严,就对升平署一位好姐妹说了。” 淑懿轻蔑而笑,如果这些话果然是巴氏所说,那她和她族妹连这样几句话都不能捂心里,足见心思浅薄,这样人,注定不能成大事。 淑懿啜口茶润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身为嫔妃,她想多得些恩宠也是平常,她愿提携她族妹就随她去吧!” 绿吟忧虑道:“娘娘若果然能坐壁上观就好了!巴福晋原想着把翠娘与两位姿色平平乐工放一起,给皇上弹曲儿,好歹不那么点眼,皇后不允,叫人举荐,听说娘娘就举荐了翠娘,现外头说什么都有,还有人说娘娘与巴福晋是串通一气!” “我?”饶是淑懿性子沉稳,也有些忍不住了,那个巴氏算什么东西?也配叫她董鄂淑懿与她串通?她重重将茶碗一放,冷哼一声,流言蜚语,不值得她去费无谓精神,她唯一担心娜木钟那边,照宫里规矩,连皇帝宠幸嫔妃都要皇后加盖凤印,可如今一个升平署乐伎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了龙床,偏偏这事又与淑懿扯上了关系! 淑懿叹一口气,不知道这位刁蛮皇后有没有听到这些流言?</P></DIV> <TR> 22第二十二章 淑懿反击 淑懿一杯清茶还没喝完,只听门外当值小太监来通传:“宁贵人来了!” 自从上次宁贵人来向淑懿叹过苦经之后,淑懿就有意无意地顺治耳边吹吹枕边风,恰好孝庄想选位份低微嫔妃雨露均沾,海蓉也算乘着这阵东风,风光了一阵子。 她也算个乖巧,得宠之后,也时常来承乾宫走动,给淑懿送些东西,以表忠心。淑懿亦对她十分客气。 淑懿叫了声“请”,话音才落,就见海蓉似弱柳拂风地从门外走进来。隆冬天寒,她也穿得也十分厚重,一件淡粉镂金缂丝银鼠皮宫装,领口袖边皆以雪貂皮镶边,出着长长风毛,手里还抱着一只极大八珍兽角青铜手炉,又裹了一件白狐皮大氅。 淑懿打趣道:“这件白狐皮又软又厚,远远看去,倒像个雪人儿一般。” 海蓉勉强笑道:“只因天冷,怕着了风寒!” 行礼落了座,淑懿见她忧容满面,因问道:“倒劳动妹妹大老远地找本宫聊天,这么冷天,合该屋里暖和着才是啊!” 绿吟倒了茶来,海蓉抬头,为难地看看绿吟,淑懿会意,屏退了她。一面心里好笑,怎么今日个个都有难言之隐! 屋里只剩下她与海蓉时,海蓉忽然跪淑懿面前,滴下泪来,“姐姐救我!妹妹要活不成了!” 淑懿暗暗纳罕,海蓉宫中虽不是得宠,也算是颇得圣眷,她素日又嘴甜有眼色,怎么谁敢为难于她? 淑懿忙扶她起来,抽出湖绿绉纱绢子给她拭泪,问道:“到底怎么了?你细细说来,看姐姐能不能替你出出主意!” 海蓉抽抽答答好一会儿,才慢慢说出一句,“嫔妾……嫔妾有喜了!” 淑懿先是心头一酸,立时便要打叠起精神向她道喜,可才要道喜,又隐隐觉得不对。 嫔妃有喜,是宫里大事,太医确诊之后,会先回禀太后和皇后,宫里女人,牢固依靠就是子嗣,有了喜自然是欢天喜地事,为什么海蓉忧惧交加? 淑懿扶她坐下,笑道:“怀了子嗣是喜事,你该差人去禀报太后才是啊!太后一定会高兴!” 海蓉忧心忡忡地摇摇头,道:“嫔妾回禀了太后,太后一时高兴,可日后若是孩子没了,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淑懿惊讶道:“才有了喜,怎么说这样晦气话?难道是太医诊出什么不妥了?” 海蓉扬手向淑懿嘴边虚虚一按,止道:“姐姐小声些,这事我也只信得过姐姐,嫔妾有喜事,不是太医诊断出来,而是嫔妾从外面请了人来诊!” “从外面请人?”淑懿惶惑道,嫔妃从宫外请太医不是不可以,但必须得到太后应允才行,至于海蓉,只是个小小贵人……淑懿笑道,“恕姐姐不问世事,我竟不知道。” 海蓉杏目微睁,说道:“嫔妾并没有禀告太后,我是从宫外偷偷请人扮成太监入宫!” 手一松,绣帕不经意间落了地上,飘摇着如一片孤叶,淑懿急舌头都打了结,“你疯了,这……私召外男入宫,是……是要惹杀身之祸。” 想不到看似八面玲珑海蓉竟有这样胆子,海蓉低首掠掠鬓边碎发,沉着道:“嫔妾也是没有办法,姐姐可知道么?当初入宫时内务府派给嫔妾被褥,都是加了麝香!嫔妾初时也没觉察什么,还一直用着这些东西,可后来嫔妾承幸之后,眼看着巴尔福晋有了孕,我也着急起来,以为是自己身子有恙,就冒着风险从宫外请了人,那人为嫔妾诊断之后,说嫔妾是喜脉,但脉像细滑,尺脉沉弱,是滑胎之象,而且有用过麝香迹象,嫔妾令他悄悄一查,才查出问题。大概是动手脚人也怕被人发现,所以用量极微,嫔妾身体底子壮些,竟然怀上了。” 淑懿眉心浮过了然之色,心里却慢慢编织出一个反击之计,她忍了这许多时日,也该叫那动手脚人现形了,宫里身受其害,只怕不只她和海蓉,淑懿软软地握了海蓉手,温然道:“到底是你福大命大,既然叫人私底下查过了,你没把内务府派给你东西都查一遍,你若是有了喜,还是小心些为好!” 海蓉略有笑意,道:“果然是姐姐周全,嫔妾当时也是这样想,就把所有东西都叫那人查了一遍,除了被褥,锦帐上也有一些,幸而当初嫔妾嫌内务府给枕头太高,早就给换下来了!” 淑懿“哦”了一声,道:“你把枕头换了?”海蓉点头,淑懿淡然瞥向窗外,幸而海蓉无意中将枕头换掉,不然,只怕她此生再难生育。 海蓉脸上重又覆上层层忧色,道:“虽然这次侥幸被嫔妾躲过了,可是只要嫔妾有孕消息一传扬开,那些人就会再对嫔妾下手,到时候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嫔妾……嫔妾该怎么办啊!” 海蓉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些人既然敢行如此悖逆之事,一定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既然她荣亲王要回来了,那就先扫清眼前障碍吧。 淑懿低眉沉思,脸上有一瞬间冷寂,然后,她猛然抬眸,附海蓉耳边,低语几句,海蓉明眸如水,渐渐闪出喜悦光泽。 腊月十五那日落了一场好雪。茫茫苍穹如一只淡烟蓝水晶盆覆地上,雪花搓棉扯絮般洒将下来,宫殿檐角五彩琉璃,皆银装素裹,天地间似乎通透了。 淑懿踏雪去慈宁宫请安,顺便又吩咐云珠和绿吟折了两捧胭脂红梅,送给孝庄和四贞插瓶。 孝庄正打叶子牌,见淑懿来了,笑道招呼她道:“正好,金珠要去小厨房看看午膳,你来顶她缺!” 绿吟替她解下杏红镶边石榴红织花斗篷,淑懿含笑坐下,问道:“怎么不叫懿靖大贵妃来打?” 孝庄一面摸牌,一面笑道:“博果尔来请安了,她们母子俩躲后殿说体己话儿呢!” 淑懿心想怪道不见孔四贞,只怕博果尔体己话儿倒多半是说给她听。 孝庄瞥眼瞧见淑懿斗蓬,咋嘴道:“皇上赐给你那件俄罗斯国用孔雀毛织雀金裘大氅怎么没穿上呢,今儿天冷,正好上身。” 淑懿温柔笑道:“雀金裘大氅宫里统共得了两件,皇后还没得着呢,嫔妾得了已经万分惶恐,怎么好再拿出来招摇!” 孝庄微微一笑,道:“娜木钟得好东西多了去了,你不必过意不去,这是皇上宠你,哀家疼你一番心意——不过话说回来,什么时候你也能叫哀家和皇帝名正言顺偏宠着你,就好了!” 淑懿微微疑惑,只用懵懂眼神望着孝庄,苏茉尔抽出一张“玉麒麟”牌,打了出去,笑道:“傻孩子,皇太后这是急着抱孙子呢!” 淑懿目若秋波,吹起一星儿绉皱,羞涩道:“太后又拿臣妾打趣呢!” “不是打趣,哀家是真心。”孝庄犀利目光从老花镜片后面射过来,耀得淑懿脸色如天际流霞。 孝庄轻轻叹气, “皇帝即位多年,只有庶妃陈氏生了个女儿,巴氏这胎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就算是皇子,唉……”孝庄言有而意无穷,淑懿明白,她是嫌巴氏身份低微,可如今帝后不谐,嫡出皇子她是不敢盼了,就连几个主位嫔妃也没动静,时日一久,前朝大臣难免议论,叫她如何不愁呢? 这里淑懿才想出言劝慰孝庄,却大红猩猩毡帘外,当值宫女通传一声, “孟太医求见!” 孟太医揭帘子进来,将室外凛冽寒气一起卷入殿中,他打了个躬回禀道:“太后,臣才从储秀宫当差过来……”说完,却顿了顿,环视殿中之人,孝庄头也不抬道:“只管说罢,没有外人!” 孟太医这才如实禀道:“宁贵人身子不适,召臣诊脉,臣诊断,贵人小主似是喜脉。” “哦?”孝庄眸中一亮,索性将一把叶子牌摊案上,郑重问道:“你确定?”她知道孟定邦太医院医术是数得着,可仍然想要确定一下。 孟太医恭敬道:“十之□,但臣也诊出,宁贵人脉象沉弱,似有滑胎之象,而且……而且,小主体内,似乎有……用过……用过药物痕迹。” 孟定邦是个稳当人,不肯轻易说出授人以柄话,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孝庄宫里混了大半辈子人,早猜得七七八八了,心头仿佛被人重重捶击,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怒,居然有人敢她眼皮子底下,行大逆不道之事。 然而她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人,当下强忍了怒气,问道:“你怎么处置?” 到底是宫中不光彩阴私,孝庄虽然恨,却还不想闹大,孟太医道:“嫔妃有喜,按规矩是该先禀报主位嫔妃,再由主位嫔妃禀报皇后,可今天是各宫派发份例日子,皇后和淑惠妃从清早起来就一刻没闲,臣不敢去叨扰,所以先来禀报太后!” 孝庄隐隐有一丝庆幸,幸亏是这个日子,不然皇后和淑惠妃一插手,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她这两个博尔济吉特氏儿媳什么性子,孝庄并不是不了解。 不过,孝庄不了解是,这个值得庆幸日子,是淑懿为她精心挑选。 孝庄青金镶黑珍珠护甲,尖尖地划过一沓叶子牌,沉了语气道:“贤妃,你陪孟太医去看看。” 孝庄对她委以这样重任,也淑懿意料之中,她似有惊诧,而后立时起身领旨,才要抬脚随孟太医去,蓦然似想到了什么,转过脸来小心翼翼道:“臣妾到底年轻没生养过,怕出什么纰漏,求太后恩典,叫苏嬷嬷陪臣妾一起去吧!” 孝庄点头应允道:“苏茉尔,你陪贤妃走一趟吧!” 淑懿一颗心落了地,数日来精细筹划总算没有白费,只要太后肯派苏茉尔出马,这事就成了一大半,苏茉尔是太后信任人,且精明不孝庄之下,而且有了她做挡箭牌,无论终挖出是多么厉害角色,淑懿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P></DIV> <TR> 23第二十三章 智破诡谋 储秀宫后殿除了几个扫雪太监,闲人都被采苓支出去了,早上宁贵人差人来请太医,当值几位医女见不是什么得宠嫔妃,都借故推托,她便主动应承下来,叫上师傅孟定邦同去。 此时海蓉正由采苓陪着闲聊,看见殿外几人踏着积雪,迤俪而来,就知道是太后遣人来了,忙扯衣理鬓,迎出门去。 淑懿行几步,一把将她按回屋里,笑道:“妹妹使不得,若动了胎气可不得了!” 海蓉遂红着眼眶,向苏茉尔欠了欠身,惨惨戚戚地仿佛受了极大委屈。 苏茉尔笑慰她道:“贵人小主放心,奴婢是代太后来看望小主,小主腹中皇嗣,是皇家血脉,谁也轻慢不得!”又折身问孟太医道,“到底怎么回事?” 孟太医指着采苓道:“这事还多亏了下官这位能干徒弟,不然,只怕要坏大事!” 苏茉尔对采苓扬一扬脸,采苓会意,福身下去,口角伶俐地禀道:“本来孕妇只要气血不足,都会有脉象沉弱迹象,但奴婢瞧小主气色红润,胃口又好,所以才心生怀疑,我为小主诊脉之时,隐隐闻到锦帐之中似有香气,还以为是薰香,为了谨慎起见,才揭起锦帐细辨,不想却辨出是麝香。” 孟太医一旁道:“我这个徒弟天生嗅觉极好,下官也是叫她将小主被褥取出,辨了许久才辨出来。” 苏茉尔走进海蓉寝殿,半晌,又出来,面容沉静,言辞却不容置疑,“小主可否允许奴婢将锦被绣褥带到慈宁宫去?” 海蓉巴不得这么一声,忙应承道:“但凭苏嬷嬷处置!” 苏茉尔才点点头,欲唤人进来,淑懿见缝插针,对苏茉尔道:“嬷嬷,请借一步说话!” 苏茉尔知道贤妃是个分得清轻重人,遂与她走到青花瓷板插屏之后,道:“贤妃有何见教?” 淑懿谦逊道:“不敢,但问嬷嬷一句,宁贵人锦被上,真有采苓所说之物么?” 苏茉尔沉思一刹,慈蔼眼中漾出会心笑意,话却答得四平八稳,“有什么东西,还得太后再找人来看过才好定夺!娘娘是明白人,奴婢只告诉娘娘一事,晋嫔妃被褥陈设,当初是淑惠妃经过手!”淑懿一双凤目登时显出澄明了然,苏茉尔又道,“当然,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一切由太后作主就是了!” 淑懿欠身道:“苏嬷嬷明鉴!臣妾还有点子愚见,宁贵人只是个贵人,亦并未有专房之宠,她被褥会有问题,难保别宫里就没问题,不如……” 苏嬷嬷立即明白了淑懿意思,真正宠冠六宫人,不是宁贵人,而是她这个贤妃,物伤其类,她自然是有些心惊。 苏嬷嬷微笑道:“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正午暖阳,薄薄地撒了一层下来,些微温存却让人觉得冷。孝庄恹恹地歪榻上,阖目不语,半日,沉沉地开了口,问苏茉尔道:“几位御医都检视过了!” 饶是苏茉尔几十年来与孝庄情同姐妹,此时也丝毫不敢造次,她知道,如果孝庄横眉冷目,尚且好办,可是如今日这般看似冷漠到极点,才真正是怒到了极点,苏茉尔垂手而立,恭敬道:“是,都检视过了,各宫主位嫔妃和几位庶妃被褥上,确实是……麝香,尤其承乾宫,竟是为致命鹤顶红,这些鹤顶红以特殊方法淬入被褥,时日久了便就渗入人肌理,幸而用量不多,如今又及时发现。” 孝庄崛焕湫Γ切饫涔ブ泻飞涎沟木谎跋湾友⌒闶北阋训没实矍嘌郏匀俗匀灰运裢夤卣眨 苏茉尔静静道:“太后宽心,两位御医都是心腹,决不会说漏一字半句,贤妃娘娘也是个懂事人,您看她才与奴婢复了命,便借故回去了,此事已成宫闱秘事,不会有太多人知道!” 孝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会有太多人知道?若是哀叹家再不杀一儆百,这些人就要让哀家断子绝孙了!” “当啷”一声脆响,炕几上摆一只霁红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滚落地下,红幽幽碎瓷片溅了满地,如落梅缤纷,漫天飞舞。 落梅缤纷,漫天飞舞。浮碧亭外数十枝红梅,喜逢大雪,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寒蕊蕴冷香,使人心旷神怡。 淑懿从慈宁宫出来,并未回承乾宫,而是一径来到了御花园。趁着这时消息还没传开,她有重要事去做。 御园里银装素裹,一片琉璃世界,却鲜有人迹,淑懿寒风中莞尔,樱唇中嘘出缕缕白气。 浮碧亭冬日遮上了帐幔,以御风寒,淑懿穿得又暖和,坐里面也不觉得冷,她眺望远方,只见皑皑白雪间,慢慢出现一个淡青点,一身莲青藕丝裙袄云珠远远地逶迤而来。 行至淑懿身边,福身道:“一切按主子说得做了,那枕芯里奴婢塞满了栗米和菊叶,给送到慈宁宫去了。” 淑懿颔首道:“做得好,我知道你是个机灵,今日才特地留你宫里守着。” 淑懿入宫第一日,就发现内务府派给她所有被褥上都有用量极微鹤顶红,而枕芯里却掺满了人参,人参可以使药性加强数倍,所以,如果不是淑懿及时将枕芯换掉,只怕早已经病入膏肓了,恰好宁贵人,也是无意之中换掉了枕头,才侥幸有了身孕。 她换掉枕头,又每日所服避子汤里,加了解毒药材,所以不曾受害。现孝庄要查承乾宫东西,她自然要把人参从枕芯里取出来,不然,御医们皆知人参会催动药性,她用了这么久却安然无恙,岂不叫精细如发孝庄起疑? 云珠歪着头想了想,不解道:“奴婢只是不明白,淑惠妃既然会使这种毒计,怎么自己反被人害?” 淑懿挑唇笑道:“我看这些主意十有□是赛罕帮她出——贵妃娘娘手,伸得够长啊!” 云珠明眸顾盼生辉,“那我们干脆连锅端,把贵妃一起拉下马!” 淑懿摇头道:“难!赛罕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事,又到哪里去查?况且皇太后只怕也不会允许两个博尔济吉特氏高位嫔妃同时坏了事儿。” 云珠恨恨道:“便宜她了!” 淑懿按了按鬓边嵌着几朵蓝宝石花钿,问道:“叫你带人带来了吗?” 云珠点头道:“带来了,淑惠妃才歇了晌,奴婢怕与银珠同来太点眼,因此与她一前一后分开了。” 淑懿赞许地点点头,说话之间,已见银珠一袭暗珠紫镶花裙袄,为了抄近道,不惜踏着羊肠小径上厚厚积雪而来,显是步履匆匆。 刚踩上浮碧亭台阶,就实实地向地上一跪,风吹进亭中碎雪沾棉裙子上,渐渐地融成水滴。 “娘娘救我,方才云珠姐姐已经对奴婢说了,我家小主这次落了大把柄,我是她掌事宫女,只怕也是劫难逃!”银珠说着,止不住呜呜哭起来。 “这么冷天儿,当心跪地上冻坏了,云珠,扶起来!”淑懿一面含笑安抚银珠,一面出手虚扶她,云珠忙把银珠搀了起来。 淑懿柔声道:“别害怕,本宫若是不想管你,何必把你叫到这儿来?我不为别,只因你跟云珠是好姐妹,她又是我得力臂膀,本宫也不能袖手旁观!” 银珠与云珠都是苏茉尔手下□出来,论聪明机变都是百里挑一,当下便会意道:“娘娘放心,银珠是知恩图报人,不管娘娘把奴婢安排哪儿,往后奴婢都是娘娘人!” 淑懿点点头,她已经悄悄叫阿玛查了银珠家世,银珠父母早逝,只与一个弟弟相依为命,银珠弟弟近被鄂硕送入了国子监。 淑懿道:“一般宫中嫔妃势败之后,都会有一番清查,素日与小主关系密切,往往会被慎刑司治罪,好你做掌事宫女时间不长,若慎刑司问你时,你只管往赛罕头上推,本宫会为你打通关系,想必精奇嬷嬷也不会太为难你。等过了这一关,本宫再找人,给你安排个宫院当差。” 银珠咬了咬唇,大着胆子道:“奴婢有个不情之请,求娘娘应允!” 淑懿柳眉轻扬,道:“哦?说来听听!” 银珠决绝道:“求娘娘开恩,奴婢往后去哪个宫院都成,哪怕做杂役呢,就只别叫奴婢去翊坤宫!” 淑懿眉心微蹙,她确实有叫银珠去翊坤宫打算,当下遂笑问道:“这却是为何?” 银珠星眸中似跳动着两团火焰,“当初赛罕就是贵妃安插储秀宫,娘娘不知道,她是怎么凌□婢!所以……所以……淑惠妃往她发油中放那种东西,也算是报应!”说着,燃烧火焰眼眶中却含着两颗晶莹。 淑懿愣了一愣,忽而想起贵妃近日诸般症状,问道:“你是说水银?” 银珠怔住,道:“原来娘娘知道?” “我只知道有人给贵妃用了水银,却不知是放发油中,”说罢点头微笑,酡红镂银丝百花绢子纤指上绞来绞去,“是啊,放发油里,从头皮渗入肌理,淑惠妃也算是费了心思了!” 银珠笑意如冻枝头冰凌花,“她害得淑惠妃生不如死,淑惠妃恨不得手刃了她,这发油都不曾叫下人们沾手,是淑惠妃亲手放进去。” 淑懿慨叹道:“是得亲手放进去,才能让她心锷陨院霉坏悖敲凑庋姆15停箦昧硕嗑昧耍 银珠默忖一刻,道:“从奴婢无意中发现……总有两个月了吧!” 淑懿阖目微笑,两个月,足够令小博尔济吉特氏永远失去做额娘机会了,看来前世今生,她都是一样膝下凄凉。 淑懿掸掸冽风偶尔吹落衣襟雪花,温和道:“好了,此处不宜久耽,你先回去吧,顺便折一把红梅给你家小主插瓶。” 银珠面露疑惑,立时又会意过来,白眉赤眼儿,走那么远路来趟御花园,岂不叫人生疑?心中佩服贤妃缜密周全,恭然施礼告退。</P></DIV> <TR> 24第二十四章 承乾缱绻 淑懿望着银珠远去背影,想着怎样寻个机会去告诉吴良辅,叫他把银珠安排到翊坤宫去,吴良辅已经做了御前总管,淑惠妃一倒台,发落储秀宫宫人事,皇帝应该会交给他去做。 她也确实需要翊坤宫安插一个眼线了,幸而皇后及时复出,不然这次淑惠妃出事,可就真要任由贵妃坐大了。可皇后也不是个稳当,不一定哪日把顺治得罪苦了,皇帝一气之下执意废后,那贵妃和贞妃就会把所有矛头对准自己。为了避免这一天到来时,她措手不及,现就必须一步一步地铺好后路。 淑懿这大半日身心疲累,这时看着御园中蕊凛冰霜,疏影临水,不由想要清静片刻,独赏这雪中芬芳。 她抖抖绢子,对云珠道:“你穿着缎鞋走得,回承乾宫去盯着点,有什么事赶来告诉我!” 云珠也知宫中今日必有异变,絮絮地叮嘱了淑懿几句小心,就一径匆匆而去了。 淑懿起身揉一揉酸软膝盖,漫步走无垠雪地里,花盆底踏雪上,吱吱嘎嘎地响,印出两溜清晰足印,不一会儿,就被积雪覆盖,轻浅而模糊。 行至绛雪轩一带,淑懿见红白梅花匝路亭亭,数萼含雪,不禁心旷神怡,才要伸手攀折,只闻桃红猩猩毡帘里传出喁喁细语。 “我一走两月,你住慈宁宫,书信也不好常写,你病可大好了!”原来是博果尔声音,淑懿这才想起来,他昨儿才从辽东回来,顺治忙着年下召见各省巡抚,还未来得及给他接风洗尘。 “那点子小病,不值什么!只是你怎么那么傻,寻了那么多药方来!”孔四贞声音如香苞素质,朔风中飘散袅袅寒香。 博果尔心疼道:“你病时候,我不你身边,你不知道我有多着急!皇兄想要砺练我是好,可是一听说你病了,你知道么?我当时都想要给皇兄上书,求他让我回来,只做个逍遥王爷,我根本不想建什么功,立什么业!” 孔四贞娇声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想百年之后,史官修书时,把你功绩传于后世?” 衣料悉索,四贞嘤咛一声,应该是被博果尔拥怀里,“我不想垂名青史,纵使后人为我著书立说,我传记,只关于你!” 淑懿那颗被两世恩仇磨得冷硬心顿时柔软下来,我传记,只关于你,这是比海枯石烂动人心魄誓言。 “皇额娘想为你娶达尔汗巴图鲁亲王满朱锡礼之女做福晋,前几日还问过懿靖大贵妃意思呢!”四贞柔声细语,如清风,似薄雾,柔情似水中含着几分忧郁和不安,淑懿从来只觉得她是个侠肝义胆女子,却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娇媚一面。 博果尔起誓道:“皇额娘是太后,自然要做个关心皇子婚事样子,只要我执意不允,也就罢了,你放心,我是非你不娶。” 四贞似乎颇为感动,语声柔,“你对我心,我自然知道,可是孙延龄……”她陡然坚毅起来,“他又向九弟上了奏折,说广西遭了旱灾,租税收不上来,要朝廷再给他追加粮饷!他这样一闹,我只怕哪天皇额娘一句话叫我嫁过去……” 博果尔怒气如虹了,“哼,这个孙延龄,别以为广西天高皇帝远,哪天我带兵南下,连带三藩和他一起平了!” 四贞抚慰他道:“你看你,急得一脸汗,横竖不管叫我去哪儿,我心只你这儿……”声音渐低,如呓语般轻飘飘,博果尔蜜语中有了些微喘息,伴着女子轻吟,传入淑懿耳中,“四贞,我不会放你走……” 绛雪轩庭前屋后未植高大树木,只有遍地藤萝香草,牵丝引蔓,垂檐绕柱,春夏之际,尚有翠带飘风之清凉,如今严冬时节,只余条条枯藤,缠着光秃秃大玲珑山石。淑懿无处可躲,听着屋里声音面红耳赤,她怕惊散了鸳鸯,故而沿着朱壁,一径蹑手蹑脚地绕到屋后,才从甬路出了御花园,回至承乾宫。 才踏进承乾宫去,淑懿就瞥见穿着赭色宫服吴良辅,窝东配殿廊沿底下打盹儿,淑懿摇摇摆摆地走过去,微微欠身拍拍他肩,笑道:“好歹也是个总管太监了,怎么这么坐没坐相,地下凉,起来到配殿里去,我叫云珠给你沏壶好茶来!” 吴良辅食指搁唇上,“嘘”了一声,悄悄道:“娘娘可算回来了,皇上醉了,非要来承乾宫,您不,皇上就寝殿等您了,还非叫奴才躲起来,要给您个惊喜!” 淑懿一听便猜出来了,定是顺治知道了淑惠妃事,心中烦闷,又到她这儿来找慰藉了,其实吴良辅只消偏殿等着就行了,非要坐廊沿儿底下,必是等着有话要回她。 于是淑懿笑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吗?” 吴良辅摸摸脑袋,笑道:“真是什么事儿也瞒不过娘娘!淑惠妃不到未时,就被带到慈宁宫去了,一桩桩罪名都坐得死死,皇上来之前,养心殿大发雷霆,所以才醉。” 淑懿也知道,顺治不是贪杯之人,只有无处解忧时可会借酒浇愁。 淑懿细白纤指捻着廊下植圆柏,深绿汁液染手里握着绢子上,“那么太后想要怎么处置她?” 吴良辅皱眉道:“这个太后倒没说,不过看得出来,她跟皇上一样生气,废去位份是一定了,这回淑惠妃能不能留条命,还得看太后高不高兴?” 淑懿淡淡点头,淑惠妃命,不于孝庄高不高兴,而于皇权与科尔沁势力权衡搏弈。她忽而想起一事,道:“淑惠妃身边宫人,有一个叫银珠,你想办法把她安排到翊坤宫当差。” 吴良辅诺诺应命。 淑懿轻轻走进寝殿,天色向晚,屋里已然奄奄欲暝,却可以看见宝珠罗帐里,微微露出一线明黄袍角。屋里弥散着浓烈酒气。 淑懿轻轻掀起罗帐,忽然顺治一把将她拉到榻上,压身下,淑懿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半含嗔怨道:“福临……” 顺治摩挲着身下女子柔嫩娇肤,坏笑道:“怎么样?没想到是朕吧?” 淑懿望着半醺顺治,故作惊讶道:“福临来了,怎么不叫宫人通传一声,吓臣妾一跳!” 顺治面皮红涨,似染红喜蛋,笑道:“朕就是喜欢看你发脾气样子!”皇帝说话时一直喜气洋洋,但是淑懿看得出来,稀薄喜色底下,是浓浓悲愤。 淑懿把皇帝头搂胸前,娇柔道:“那福临是要臣妾日日作河东狮吼么?” 顺治不语,一壁笑,一壁伸手摸索着去解她柳黄撒花中衣上小金核桃钮子,可他吃醉了酒,屋里又昏暗,怎么解也解不开,索性强力一扯,那颗颗钮扣如金豆子似撒落一地,宝珠罗帐浸青白月光里,剧烈地颤动起来,荡出一痕一痕深深波纹。 拂晓时淑懿就醒了,一遍遍地回忆昨夜顺治红绡帐底酒后真言。他迷迷蒙蒙地低语伴着绵绵酒气,“翠娘……翠娘,你手真美……不过你还是好好陪着巴福晋,我得去陪着我淑懿。” 淑懿不自禁勾起唇角,只要皇帝心被她死死地拢手里,他有多少宠,又有什么要紧呢?那个翠娘果然沾了雨露,到如今淑懿还是猜不透,为什么娜木钟还不出手?难道真是转性了?淑懿才不相信她会转性呢!她如今这样沉得住气,倒叫淑懿不得不提前出招,以防万一。 她看了看身边熟睡皇帝,得意地笑了。每当顺治遇到郁结难抒愤懑时,总会想到她。 淑懿怕吵醒了皇帝,招呼皎月到正殿中替她梳妆打扮,象牙雕花大镜中,嫩滑肌肤如玉,淡淡地湛出幼白光泽,隆冬时天气干燥,淑懿又芙蓉玉颜膏里加了马油,格外滋润。精雕琉璃玉飞凰逐月梳,笼着如瀑青丝,皎月为她挽好了飞仙髻,拾起青黛,琢磨着画个什么样眉,淑懿低头拔弄着白玉盒子里胭脂膏子,淡淡道:“描个弦月眉吧,福临喜欢这个!” “遵旨!”清和爽朗声音吓了淑懿一跳,抬眸只见顺治就立她身后,淑懿故作生气,轻轻打了他一下,道,“福临从昨儿晚上,吓了臣妾两回了,这可怎么说?” 顺治立即俯身下来,赔笑道:“恩……是为夫不好,这不我来替淑懿画眉补过么?”才要坐湘绣春藤绣墩上画时,凝视淑懿道,“淑懿知道朕喜欢弦月眉,难道就不知朕不喜欢这立领旗装么?” 淑懿确选了一件粉蓝绣烟霞杜鹃立领旗装,严丝合缝地裹着细白颈,素日顺治常常称赞淑懿肌肤胜雪,脖颈美丽颀长,因而不喜她将脖子捂得严严实实,淑懿娇媚地横了他一眼,嗔怪道:“这难道怪臣妾吗?你看看这里面,叫臣妾露着脖子怎么出去见人?” 说着微微翻开绣满白梅立领,里面青红交加,不忍卒观。顺治忍不住笑痛了肚子,淑懿作势打他道:“都是你做好事,还笑!” 一时梳妆完了,云珠来问何时摆早膳,淑懿知道顺治昨日心情不好,特地吩咐云珠将早膳准备得丰盛点。 顺治道:“朕还真有点饿了,这就摆上来吧!” 云珠领命去了。淑懿忖道,皇帝大约从昨儿中午起,就叫淑惠妃气得没吃下饭去,不饿才怪呢! 红木嵌螺钿大理石炕桌上,已摆好了小厨房做鲜精致早膳。 拌黄瓜丝,香腌青笋,雪菜肉末,盐渍紫甘蓝,几道咸菜青白紫绿,斑斓生姿,金华火腿片,烟熏风味鱼两道荦菜还未动筷,香气已然萦绕鼻尖,镂花银盆里盛着八宝粥,另有两三碗三鲜面,粉彩折枝三果碗里,摞着一堆热气腾腾地雪白汤包。 淑懿亲手给顺治盛了一碗粥,皇帝搛起汤包一尝,连赞道:“馅儿挺香,要是有关外酸泡菜就好了!” 绿吟慧黠机变,旁边笑道:“我们小厨房里倒是有酸泡菜,可娘娘说皇上昨儿喝了酒,不宜食辣,故而不曾拿出来!” 皇帝笑盈盈地瞧着绿吟,道:“好伶俐丫头,一看就是你□出来!” 淑懿微笑着继续给顺治布让,没看到就她头顶上,云珠狠狠地瞪了绿吟一眼。</P></DIV> <TR> 25第二十五章 新人入宫 顺治终究是满腹心事,与淑懿说笑时暂且忘怀了,用完早膳,那些烦琐杂事却又涌上心头。他停了筷子,怏怏道:“淑惠妃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淑懿点点头,道:“昨日太后叫臣妾去了储秀宫一趟,后来事,听宫里沸沸扬扬传言,也知道了大概!” “没想到朕竟纳了个毒如蛇蝎女人!还亏他与朕有几年情分!”淑惠妃是顺治第一个女人,皇帝后来虽然不偏宠她了,对她情分,终究是有些不同。 淑懿抚着顺治胸口,安慰道:“好能亡羊补牢,皇帝也不必耿耿于怀了,看气坏了身子!” 顺治略平了平气息,道:“淑懿,朕有个打算,想让你协理六宫。” 淑懿心一沉,协理六宫确是她必须要走一步,但现还不是时候,她荣亲王已经回来了,这段时间她必须心无旁骛,而不是做别人靶子。暂且让皇后和贵妃相斗一阵,好她平安诞下皇嗣之前,两败俱伤。 于是淑懿莞尔一笑,道:“福临厚爱,臣妾铭感五内,可淑惠妃事还没个了局,这个时候无论是谁协理六宫,都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顺治是个聪明人,淑懿话虽然含蓄,然而一点即透,这一次无论结果如何,科尔沁势力都会受损,皇太后虽然痛恨淑惠妃所为,却也不会容许科尔沁势力衰落,这时候让一位不姓博尔济吉特妃子协理六宫,不是往孝庄疮口上撒盐吗?淑懿与孝庄关系才刚刚融洽一些,现叫她协理六宫确不是时候。 他想了想,又有了别主意,当下也不立时同淑懿说,因笑道:“好,朕就听你,不过为了补偿朕,你也得有所表示才行!” 淑懿以为他又要求欢,遂提醒道:“您该上朝了!” 顺治凑过来,笑道:“你什么时候给朕生个皇子,二十年后,也叫他陪朕一同上朝?” 淑懿“扑哧”笑道:“金簪儿掉井里,是你总该是你。” 紫砂观音熏炉里升起袅袅青烟,恬静淡雅檀香殿中萦绕不去。 淑懿又想起一事,说:“福临要,臣妾还得慢慢勉力为之,可眼下臣妾也想讨个恩典,不知福临可否应允?” 顺治呷了一口香茗,问道:“你先说说看!” 淑懿低眉一笑,道:“升平署那位为巴福晋弹筝翠娘,不如就给她个名份吧!” 顺治一愣,默默沉思,他不是吝惜一个名份,翠娘不过是他一时兴致,他还不想为了她,去搅动后宫中平静。 虽是这样想,顺治却又想要试探淑懿心意,一手轻轻抬起她圆润下颌,眯眼儿笑道:“怎么这样贤惠了?你难道不吃醋?” 淑懿脸上温顺地笑道,心中却直骂顺治滑头,她若说吃醋,妃嫔妒忌是不守妇德,若说不吃醋,又会让顺治怀疑她温存都是虚情假意。 淑懿笑道:“若以私心论,臣妾希望福临只是臣妾一个人,但福临不只是臣妾夫君,还是大清皇帝,若臣妾一味容不得人,不但有违妇德,还会失了圣心,臣妾不希望福临冷落臣妾,所以不希望失去丈夫心。” 顺治觉得眼前女人真是世间第一可爱女子,负着绝世美貌,已是不可多得,难得是,她不但对自己情深意重,而且通情达理,当下就痛地答应了,“既然淑懿替她开口,朕就答应了!” 淑懿又叮嘱道:“福临千万不可让旁人知道是臣妾主意,皇后……” “嗯,放心吧!”顺治她额上轻轻一吻,心满意足地上朝去了。 淑懿送到门口,望着渐渐消逝于长街头明黄背影,也心满意足地笑了。翠娘如果只是个乐工,皇后要寻她是非还不那么容易,若成了正经嫔妃,统驭六宫娜木钟,一定不会饶了这个削尖脑袋爬龙床1狐媚子,既然娜木钟那么喜欢翻酸泼醋,那淑懿就给她这个机会。 淑懿估摸着顺治下了朝,还会去慈宁宫与孝庄商议处置淑惠妃事宜,打算等到巳时,再领着人去慈宁宫请安。 谁知才从坤宁宫请安回来,只见专为顺治诊脉王御医已经等承乾宫了,见了淑懿,一面道“贤妃娘娘万福金安”一面行下礼去。太医院八十九位被尊称为“太医”人中,真正御医只有十三位,况且王御医还是太医院之首,居然未经召唤,就老老实实坐这里等着她,恐怕他伺候皇帝也不过如此。 淑懿见了王御医,惊奇道:“我并未传唤过大人,怎么……” 王御医捋须笑道:“娘娘是未召唤臣,但皇上一早起来就交待了,说娘娘被褥曾给人动过手脚,叫下官来为娘娘细细地查一遍,才能放心!” 淑懿嫣然笑了,嘴里说着“皇上并未告诉臣妾”,心里却自得不已。王御医太医院混迹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可今时今日皇帝为了一个妃子,被大清早地派这样一趟差,还是头一次,他心中自然明白,这位娘娘皇帝心中份量,因此不敢怠慢,早早地就到承乾宫候着了。 王御医诊了脉,拱手道:“娘娘玉体康健,微臣给您开一副补剂,用天麻苗儿磨成粉,调上蜂蜜饮用,可以补气养血,对娘娘身子大有裨益。” 其实王御医诊过脉之后,发现淑懿身子强健得很,根本不用服任何药,但既然皇帝这样重视,他空手而归总是不行,所以给淑懿开了这副不痛不痒补药。 淑懿也知此意,忙叫云珠拿出几十只金银锞子来打赏他,王御医是皇帝御医,对他客气些,总没有坏处。 一时王御医谢恩走了,淑懿才带了人一径往慈宁宫而来。 慈宁宫一切如昨,淑懿暗自感叹这母子俩处事果然利落,不留痕迹。 踏入正殿,却见今日殿中济济一堂,还多了许多面孔。孔四贞撒娇地依偎孝庄身边,看见淑懿,热情洋溢地招呼她。 孝庄和懿靖大贵妃下首,坐着皇后,贵妃和贞妃,还有两位面目生疏蒙古妆束女子。 淑懿给孝庄和大贵妃请了安,又向皇后和贵妃行了礼,孝庄笑呵呵地看着那两位宫装女子道:“还不见过贤妃娘娘。” 两位格格站起来向淑懿行礼,淑懿端庄颔首,算是还礼。 落了座,淑懿笑问道:“这两位妹妹看着面生,不知该怎么称呼?” 孝庄指着其中一个富态些女子笑道:“这是浩齐特部额尔德尼郡王博罗特女儿,雪薇,”又指着那个清瘦女孩子道,“这是阿霸垓部一等台吉布达希布女儿,妙滢。” 淑懿当下便猜出了几分,因笑道:“两位妹妹真是人如其名,真真是两位玉雪可爱妙人!” 孝庄欢喜了,笑道:“那你说说,谁长得美?” 淑懿抚着旗装袖口繁复芍药花绣,笑道:“臣妾看着都好,真是难分伯仲!” 苏茉尔出来笑着为淑懿解围,“依奴婢看,两位格格再美,终究比太后年轻时差了那么一丁点儿!” 贵妃笑道:“太后这‘满蒙第一美女’,到如今还是宝刀不老啊!” 孝庄被捧得合不拢嘴,笑道:“她们两个早就随家人京中待选了,去年选秀时只差了几个月,年岁不足,终究没能入宫,我想着后宫女子虽也不少,但多是待年宫中,恰好她们两个过了这个年,都满十五岁了,若再等再次选秀,不免耽误了终身,不如这就叫她们进来。早上我跟皇帝说,皇帝也同意了。” 淑懿感叹孝庄办事干脆麻利,还是超乎了自己想像,淑惠妃才坏了事,她立刻就弄了两个姓博尔济吉特女子进来,还这么就把顺治摆平了,只是谁都看得出来孝庄意图,无非是怕后宫大权旁落,说什么怕耽误了终身,孔四贞比这雪薇和妙滢大着好几岁,孝庄怎么一点儿都着急啊! 想到这儿,淑懿下意识地去瞧娜木钟脸色,果见这位胸无城府皇后面色灰黑,眼睛里逼视出恨毒,恨不得把两个女孩生吞活剥了。 淑懿忍着笑意,问孝庄道:“两位妹妹都是身份贵重格格,不知太后打算给两位妹妹个什么位份啊!” 她成心提出这件事,因为只要一提到位份事,烫手山芋就抛到娜木钟这个嫡妻手里,她可没有贵妃那般好耐性,淑懿话一出口,娜木钟脸就黑了。 可孝庄到底是个讲礼义人,既然将统驭六宫大权交还给了皇后,就算她再不情愿,还是要问娜木钟。 孝庄接过苏茉尔递上六安茶,问道:“娜木钟,你是皇后,你说呢!”孝庄特意提醒她一句“你是皇后”,就是点醒娜木钟要有个皇后样子。 可是皇后却丝毫没感觉到姑母对她提醒,仍然不解风情道:“儿臣堂妹进宫时只是待年宫中格格,就是淑惠妃当初入宫时也不过是司帐,说到底就是个宫女而已。” 淑懿差点没一口热茶喷裙子上,她若是孝庄,也该替娜木钟急死了,她不想给两位格格较高位份也就罢了,怎么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淑惠妃现是孝庄心上一道疮疤,旁人嫌晦气碰都不敢碰,她倒□裸地揭开了。 饶是孝庄修炼了几十年涵养功夫,也有点坐不住了,绘着金地团纹寿字杯盖磕碗沿儿上,清脆一响,胸口一起一伏,只是不说话。</P></DIV> <TR> 26第二十六章 邀买人心 贵妃察言观色,笑道:“皇后娘娘说得虽是实事儿,可也要就事论事,两位妹妹可都是金尊玉贵嫡出女儿呢!” 贵妃一番话既圆了场,又顺带扫到了淑懿,淑懿看到贞妃略有得色,想到贵妃屡屡拿自己庶出身份做文章,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也不再忍让,执了绢子掩口笑道:“贵妃姐姐这话不错,就比如说咱们姐妹若都有子嗣,自然是皇后娘娘子女是尊贵!” 贵妃一怔,小脸儿气得蜡黄,淑惠妃坏了事,她才从负责审问精奇嬷嬷那里,知道了自家庶妹给她用水银事,太医为她诊过之后,虽然没把话说死,然而从太医吞吞吐吐神情中,她已经有了一种不祥预感。只怕此生她连生个庶子缘份都没有了。 孝庄轻咳一声,殿中顿时静了下来,“只要你们多为皇上绵延子嗣,哀家都喜欢,这嫡庶有什么要紧,当年哀家也不过是永福宫庄妃,福临才出生时,也是庶出!” 淑懿莞尔。贵妃只怪自己想不到百密一疏,竟把皇太后当年曾为庄妃这茬儿给忘了,立时起座俯身道:“太后恕臣妾失言。” 孝庄一摇手,道:“罢了!既然你们都说不出个结果,那哀家就代劳了,雪薇封为永和宫恭嫔,妙滢与恭嫔同住永和宫,封为端贵人。” 淑懿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真真是上天助她,才从升平署冒出来一位庶妃,又来了这两颗眼中钉,她怀孕待产时候,后宫中不掀翻了醋海才怪呢!她才懒得去打探这两位博尔济吉特格格是善是恶,等皇后和贵妃与她们交过手之后,淑懿自然会找到她们弱点,那时她有荣亲王这个皇嗣,位份会晋得高,她也会多一重胜算。 孝庄顿一顿,道:“还有一件事,皇上今儿跟我说,六宫事务繁忙,没有人协助皇后终究不成,所以想叫贵妃协理六宫!” “这……”贵妃颇为犹疑,她对协理六宫之权垂涎已久,可看到皇后那副铁青脸色,真是左右为难。 “有什么拿不准就来问哀家,皇上一直对你稳重赞不绝口呢!”孝庄闲闲说道。 淑懿立时心旷神怡,没想到顺治听了她“风口浪尖”说辞,竟将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了贵妃,这个皇帝虽然性子有点躁,还是个聪明人,怪不得能生得出“千古一帝”儿子来。 看来皇帝对贵妃所谓“稳重大方”早有清晰认识,那淑懿往后就多给贵妃一些机会表演,总有一天,顺治会对她忍无可忍。 皇后肺都气炸了,孝庄也担心她这个火爆性子侄女再坐下去,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因说道:“哀家也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殿中之人经过一番交锋,也乏了,听得孝庄这一声,都各自起来甩甩帕子,退下了。 淑懿一只脚才跨出缠花卷草门槛,孝庄却从身后叫住她,笑道:“皇上请王御医给你诊脉去了,没有什么事吧!” 淑懿一面想,这耳报神还真,一面福身笑道:“托太后和皇上福,臣妾一切都好,只是王御医说臣妾气血虚,让臣妾服用天麻粉和蜂蜜补气血。” 睡了那么久鹤顶红,说自己强健如牛总有些说不过去,淑懿答得十分妥贴,孝庄也就放心地笑了。 苏茉尔笑道:“太后既心疼贤妃,就把前些日子得云南天麻送给娘娘一些,养好了身体,也好为太后添个白白胖胖孙子!” 宫中天麻多是关外来了,虽然也有补养气血功效,到底不如云南天麻好,但云南至京路远,所以就算宫中,云南天麻也是不易得着。 孝庄一拍白檀炕几,笑道:“还是苏茉尔想得周全,吴三桂去年从云南贡来天麻,我总没舍得用,你拿去吧,记着苏嬷嬷说话,要给哀家添个白白胖胖孙子!” 淑懿脸一红,笑道:“太后好不容易得,臣妾怎么好无功受禄!” 孔四贞一旁嫣然笑道:“这可见皇额娘疼你了,前些日子建宁公主头疼,要用些天麻,香白芷,防风和**配药,皇额娘还没舍得给她呢!” 淑懿抿嘴一笑,道:“格格提起建宁公主,臣妾倒想起来了,建宁公主原是许给了吴三桂长子吴应熊,如今公主也十四岁了吧!” 大约是因为物伤其类,四贞格格神情一下子懊丧起来。 孝庄沉一沉声,道:“建宁婚事,是当初多尔衮擅权之时定下,如今多尔衮势败,他许多政令也都被废止了,又何况一桩婚事!” “其实依臣妾愚见,”淑懿端庄地走近孝庄,拿起白檀小几上紫金釉开光青花花卉纹茶壶,向孝庄茶碗里续满了茶,“便依了当年之约,将建宁公主嫁给吴应熊,也未尝不可!” 孝庄讶异地看了一眼淑懿,道:“按理说,哀家作为太后,对皇子公主们婚事是绝不敢轻慢,但建宁这桩亲事,关系到国家安危,试想若将建宁嫁进平南王府,那吴三桂已经高爵厚禄,不可一世了,他儿子再依仗额附之名,欲行对朝廷不利之事,可如何是好?” 淑懿拈了霁蓝釉凤纹碟里一只福橘,慢慢地剥了,掰了橘瓣给孝庄吃,“建宁公主好歹也是先帝血脉,怎可屈尊嫁入平南王府,要成亲,也该是吴应熊进京来,与公主完婚。” 孝庄不禁抬头,饱经沧桑双眸盯着婷婷立于眼前淑懿,交织着赞许与惊叹,这位年轻美貌贤妃,不仅为人媳妇大方得体,于国事上又机智多谋,孝庄似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影子。 让吴应熊进京完婚,无异于让吴三桂将心爱儿子,交给大清做质子,只要吴应熊皇帝手里,吴三桂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要安抚住了吴三桂,则西南无患矣。 孝庄含着微笑,慢慢地嚼着一瓣福橘,唇齿间酸甜渐渐怡人心神,使她才因着淑惠妃而大为沮丧心情愉悦起来。这位贤妃,可惜是姓董鄂,否则,就是册为皇后,也完全能够胜任。 孝庄只一心一意地打着小算盘,没有看到依偎她怀里孔四贞,柔美樱唇正勾起一弯月弧度,只要西南边关无患,孝庄就绝不会把孔四贞嫁给孙延龄,而建宁公主与淑懿素无交情,淑懿之所以会突发奇想地关心她婚事,也是想帮孔四贞一个忙。毕竟只要有孔四贞,淑懿慈宁宫就多了一个帮手。 淑懿心满意足地回了承乾宫,一路上望着道旁梅树檀深玉瘦,雪姿霜韵,心情明媚如春。却不知道这时坤宁宫里,却是阴云密布。 娜仁托娅跪地上,正满面泪痕地阻止娜木钟再次举起一只琉璃花樽,遍地碎瓷片中再添上一重花花绿绿。 娜木钟咬牙切齿,咒骂道:“姑母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好不容易除去那个妖妖调调淑惠妃,又引来这两个狐媚子,呸!一个肥过挤牛奶额格其1,一个瘦得像个竹竿,就凭她们也配姓博尔济吉特!” 娜仁托娅连忙摇手,悄悄道:“格格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娜木钟一挺胸脯子,“我说错了吗?恭嫔也就罢了,那个端贵人,还是阿霸垓旗,姑母难道忘了当年懿靖大贵妃2是怎样与宸妃联手排挤她了?” 娜仁托娅神色惊惶,“娘娘再莫提宸妃了,宫里谁不知道,宸妃是皇太后忌讳,娘娘一早慈宁宫提起淑惠妃已是失言,千万不可再不小心了!” “本宫就是要提起淑惠妃给姑母听,”琉璃花樽被娜仁托娅护住,娜木钟抢不得,只好顺手抽出花樽里一株奄奄一息牡丹出气,她狠狠一折,那株魏紫立时香消玉殒,片片娇蕊纷纷扬扬地散落碎瓷片上,“当初她还训斥本宫心胸狭窄,心浮气躁,又提拔淑惠妃协理六宫,如今怎么样,淑惠妃差点让紫禁城里断子绝孙!可姑母还是无视前车之鉴,又弄了那个贵妃来协理六宫,哼,一颗藤上结瓜,那一个不是好东西,这一个又能好到哪里去?就让姑母等着瞧好吧!” 娜仁托娅见格格越说越不像话,又听不进她劝告,只好围着坤宁宫转了一圈,将闲杂人等皆撵得远远,不过这宫里到处是眼睛,到处是耳朵,只怕格格坤宁宫发泄这些悖逆之言,也难以瞒得住。 “怎么?皇后果然这样说么?”淑懿轻轻地掸着长长银质镂空梅花护甲,悠悠地欣赏梅花花心儿里,碧玉雕嵌细蕊。 “千真万确,奴才受娘娘大恩,万死不敢欺瞒娘娘!”一个浅赭色宫服小太监俯身趴地上,唯唯道。 “好,可这些话本宫知道了没用,只有让皇太后知道了皇后‘冤屈’,才能替她消忧解愁啊!”淑懿挑起一边唇角,含不住一抹自得笑意。 小太监顿时了然,磕头道:“奴才知道怎么做了,娘娘放心,不出几日,不仅皇太后会知道,各宫娘娘小主,甚至太监宫女,都会知道!” 淑懿满意地笑了,若是娜木钟狂言,不能惹得众人竟相传扬,除非宫里人个个都变成哑巴。娜木钟豪言壮语,若钻进孝庄耳朵,这位铁腕太后,纵然出于形势一时不会动她,也会心里渐渐地厌恶她这位好侄女,淑懿飘摇欲灭烛火中,仿佛看到那一纸废后诏书离娜木钟越来越近了。 淑懿随手从沉香描金凤纹妆台里抓出一把金瓜子,递小太监手里,“宫里用钱地方多,这些你先拿去用吧!” 小太监受宠若惊,推让道:“娘娘给了奴才那样大一个恩典,奴才万死难报其一,奴才……” “往后别再说这些见外话,小福子,”淑懿止了他,“只要你对本宫忠心,就一定会有莫大好处。” 小福子千谢万谢地走了,淑懿望着那片浅赭色,渐渐消逝于夜幕之下,微微一笑,当初他与他表妹柳絮为娜木钟所用,淑懿呈给孝庄点心里下毒,结果事发之后,娜木钟为泄愤对柳絮下了毒手,小福子作为她是对食,心里忿恨,却又无计可施。 淑懿想法儿将柳絮尸身弄出来,又葬入小福子家祖坟,使他百年之后,阴间也有个妻室,从此小福子对淑懿忠心耿耿,坤宁宫动向,没有一件能逃过她眼睛。</P></DIV> <TR> 27第二十七章 精心布局 小福子才走,朱漆福寿连绵雕花门扇忽地被打开,云珠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浅碧色裙袄卷了门外几片雪花进来,被炭盆里热气一烘,化成点点滴滴水,滴门槛猩猩毡上。 淑懿不禁站起来,问道:“怎么样了!” 云珠挑眉冷笑,“死了!” 淑懿吐出一口气来,似欣然,似迷茫,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云珠蹲炭盆边上,烘着濡湿衣摆下缘,幽幽道:“听说今儿早晨给淑惠妃送饭宫人,推不开她门,以为是睡着没起,也不意,后来过了一天,门仍旧不开,宫人们这才知道出了事!等砸门进去看时,人已经冷透了。嘴和眼睛却还是张着,怎么合都合不上!” 淑懿轻叹一声,“她也算解脱了。被废为庶人幽居冷宫,日日受旁人冷眼和嘲笑,还不如死了干净!皇上怎么说?” 云珠道:“皇帝下令以妃礼葬之,淑惠妃封号也没有褫夺,冷宫里赐候淑惠妃两个宫人,被勒令生殉!” 淑懿正拈着一支细长赤金凤纹簪子,闲闲地拔火,听得此言,手一松,金簪子掉火红炭里,云珠急着找东西挑出来,淑懿却将手向她胳膊上一搭,道:“你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云珠想了想,道:“淑惠妃毕竟与皇上多年情份,皇上虽然恨她,却不许别人践踏她!” 淑懿微笑点头,道:“人死恩怨消,这宫里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娜木钟那张嘴,得理不饶人,张口闭口地咒骂淑惠妃,看来她这个皇后……” 云珠笑道:“皇后对什么都没耐性,偏偏翠娘事情上,那么沉得住气,真是叫人想不通!” 淑懿冷笑道:“咱们冷眼瞧着吧,过不了多久,皇后就会有所行动了,自从翠娘被封了庶妃,她坤宁宫就没有一日不闻骂声。” 云珠忽然抬眸,道:“奴婢还想起一件事儿来,昨儿恭嫔胃疼,太知诊了虽说没什么事,皇上终究不放心,昨夜就宿恭嫔那儿了,各宫娘娘小主,多有去探望恭嫔,娘娘是否也对她假以辞色?” 淑懿凝神想一想,道:“本宫猜,昨日皇上翻恐怕是端贵人牌子吧!” 云珠惊奇道:“娘娘怎么知道?” 淑懿冷笑道:“假病邀宠,这种老套法子也就是瞒一瞒皇上罢了,况且皇上也未必被她瞒过,多半是做给博尔济吉特家看。皇上大婚后,皇后骄纵,淑惠妃行悖逆之事,太后厌就是狐媚惑主之辈,我想……”淑懿踌躇满志地支颐道,“贵妃娘娘是绝不会去看她。” 云珠赞叹道:“娘娘说还真准,连皇后都遣娜仁托娅去问了一声,主位嫔妃中,只有贵妃稳如泰山——哦,还有娘娘。” 淑懿笑道:“端贵人位份低于恭嫔,又同住永和宫,平日这种无端地被人踩一脚事,必定不少,日子久了,必然生怨,看着吧,好戏还后头呢!” 云珠衣缘烘得干了,她抖抖干裙边上泥,重又立起来,道:“不过奴婢见过端贵人一两回,笑呵呵地,倒像个豁达无争人!” 淑懿淡然一笑,看着窗外绵绵不断地落雪,“争不争,如今还看不真切,日子还长着呢,慢慢看吧!” 自从那日王御医给淑懿诊过脉息之后,虽然已经回禀了顺治,说毫无防碍,顺治到底还是知会了皇后,免去淑懿一个月晨昏定省。淑懿日日承乾宫里逍遥自,也没忘了打听外头热闹,先是知道了淑惠妃事,后来听说贵妃协理六宫后,请旨将佟佳氏和翠娘两个庶妃挪到自己宫中居住,淑懿直觉地感到,佟佳氏大约不久之后就要获宠了,这个前世散布流言坑害淑懿人,今生她既然还想出头,淑懿就一定会陪她玩到底。 年三十那日,皇帝陪着太后,带着一众后妃去奉先殿祭祖,祭拜过之后,皇帝因要接见来京朝贺准噶尔和卓,先行离去,后妃们也因忙着年下事,都疲累很,太后叮嘱了众人几句话,也就各自散了。 这里各宫里人恨不得回去偷空儿歇歇,淑懿却是连歇了十几日了,正闷滞滞地无处散心,有这个满宫里走走地空儿,她焉能不去散荡散荡? 朱壁森森,悠长茫远长街一眼望不到头,落了一夜雪,清早才放了晴,太监早已把雪扫净了,露出鳞鳞青砖,只有稀薄细碎雪粒,籁籁地划过,积聚砖头细缝里。 淑懿扶着云珠手,沿着承乾宫后面一条长街,迎着淡金冬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撷芳殿1。 淑懿呼吸着又冷又干空气,直透入心肺,不由想起家时,阿玛带着她和费扬古到董鄂氏领地,跑马射箭事。虽然顺治年下里,厚厚地赐下了金银珠宝无数,送到董鄂府,可年夜饭时,终究是少了个人,淑懿不由思念起阿玛和额娘来了。 云珠道:“再往前走就是前朝了,咱们转回去吧!” 淑懿点点头,才要往回拐,忽然从撷芳殿里走出一个人来,天蓝色倭缎狐腋箭袖,深绛小朝靴,头上带了一顶玄狐皮帽子,倒吓了淑懿一跳,她定神一瞧,见是博果尔,才抬起头来看,飞檐上可不是一带碧绿琉璃么? 又观博果尔装扮,笑道:“才祭了祖,就迫不及待地换上家常衣裳了,过年人来人往地多,回头你皇兄若叫你陪着去前朝见什么人,可又是一番折腾。” 博果尔笑道:“嫂嫂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可就是怕皇兄召唤,方才祭祖完毕时就问了皇兄,皇兄说了无事,我才敢脱了外头大衣裳!” 淑懿心思一转,点着博果尔笑道:“你这么怕你皇兄召唤你,可是准备去慈宁宫?去瞧你四贞姐姐去!” 博果尔腼腆一笑,道:“皇嫂既然知道,何必取笑我,说起这事,我得大大地谢谢皇嫂呢!” 淑懿想起她鼓动博果尔送四贞绣帕事,目光柔和下来,笑道:“谢我做什么,还是你真心实意打动了四贞格格,她才会这般待你。” 博果尔摇头道:“不是那件事,是前些日子皇嫂向太后提议,让吴应熊进京娶建宁公主事。太后已经知会了吴三桂,吴氏父子羽翼未丰,不敢怠慢,已经议定过了年,二月十六为建宁公主完婚。这回三藩暂且无事了,太后自然也不会意孙延龄,四贞与他亲事,总算是撂下了。” 淑懿半月未踏出承乾宫,不想孝庄已经干净利索地将三藩之患化于无形了,虽然只是暂时。 她拂一拂额前碎发,笑道:“四贞格格一直对本宫多有照拂,我力所能及地帮她,也是应当。只是她亲事暂时撂下了,你们事打算怎么办呢!你也不小了,难道太后和大贵妃,就不逼着你娶福晋么?” 博果尔脸色有一瞬间灰黯,随即毅然抬起头,道:“额娘也知道我与四贞事,她很喜欢四贞,太后也一直很疼我,只要我跟太后说,想必她会同意。” 淑懿暗忖,懿靖大贵妃喜欢孔四贞,只怕多是因为孔四贞受孝庄喜欢,若是博果尔娶了她,会对他前程大有裨益,可是孝庄…… 淑懿默默摇头,清冷笑道:“太后却是未必同意!” 博果尔面红耳赤,额上青筋都暴起来了,他知道这位贤妃娘娘素来稳妥,绝不会信口开河,遂上前一步,也不顾男女之大防,抓住淑懿手,问道:“为什么?” 云珠旁边清脆一声,“襄亲王!”一面警觉地向四下里看有人没人。 博果尔一愣,顿时觉察到自己失了态,羞惭难当,淑懿却是一个恍惚,想起前世博果尔发现她和顺治暗结红丝时,也是这样情态,她后退一步,勉强一笑,道:“襄亲王不要着急。你细想想,太后往日称赞四贞格格时,可是曾经说过‘淑顺端庄,堪翊坤范,宜立为东宫皇妃’2话,太后喜欢四贞格格,希望她能够播洒懿德于后宫。” 博果尔脸色顿时灰败,摇着头,似乎总是不能相信,讷讷道:“不能……皇兄她不能……他那么喜欢你,我只爱四贞一个,他不能连四贞也纳入后宫。” 淑懿觉得时机已到,因笑道:“你先别灰心,此事并非无法可解,嫂嫂告诉你个巧宗儿,只是你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是本宫告诉你。” 博果尔立时举起三根手指起誓道:“嫂嫂放心,嫂嫂这样为臣弟操心,若事情累及嫂嫂,叫臣弟立时短命夭折!” 淑懿忙向他摇手,道:“小祖宗,大过年,你也不嫌忌讳!定南王留下来军队,不是都编入京畿绿营了么?你向太后请旨,以长官身份,训练他们,当年定南王孔有德兵何其神勇,可惜孔大人阵亡之后,后继无人,军心已有涣散之象,皇上正愁没处点将呢!” 博果尔眸色一亮,又露出为难之意,道:“可我初出茅庐,若是拢不住军心,岂不遭人耻笑?” 淑懿笑骂道:“蠢才!孔大人兵之所以旁人带不了,是因为他有独门练兵之法,这法子别人不容易知道,难道你还不容易知道么?” 博果尔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多谢嫂嫂!多谢嫂嫂!”说着,不住地拱手作揖。 淑懿绷不住笑道:“王爷如此纡尊降贵,可叫本宫担不起了!此法一举两得,一则王爷得圣上看重,可以抱得美人归;二则往后若有平定三藩,为国杀敌一日,王爷手中握有兵权,还可以为国效力。” 博果尔豪情满胸,笑道:“嫂嫂对臣弟如此大恩,可以臣弟如何报答?” 淑懿沉思一瞬,道:“本宫也是为着与四贞格格交好,才为王爷出此计策,若王爷果然瞧得起本宫,本宫就求王爷一事!” 博果尔道:“嫂嫂只管说!” 淑懿明眸似水,遥遥地望着紫禁城外那广阔淡灰蓝天色,郑重道:“本宫幼弟费扬古,今年只有十岁,可他精于骑射,喜读兵书,若有朝一日真有为国建功立业机会,还请王爷照应!” 博果尔信誓旦旦道:“嫂嫂放心就是!”又不由叹气,“我也是该仕途上搏一搏了,大清是马上得天下,我若不立寸功,一味鲜衣怒马地过下去,纵然有皇子之尊,终究叫人看不起!” 淑懿见他有愤然之色,知道其中必有缘故,因问道:“王爷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博果尔痛心疾首,道:“嫂嫂不是外人,臣弟便对您实话实说,臣弟外祖,额齐格诺颜郡王领地阿纥土门万户斡耳朵,水草肥美,不想科尔沁贝勒看上了那块地,硬从外祖手里抢了过来,叫我额娘颜面往哪儿搁啊!” 科尔沁贝勒绰尔济,是贵妃父亲,这些年来靠着与皇族联姻,科尔沁势力渐大,淑懿道:“科尔沁贝勒也太张狂了,就算不看懿靖大贵妃,也该看你这位皇子啊,他分明是没把襄亲王放眼里!” 博果尔忿忿不减,道:“科尔沁贝勒也别高兴得太早了,他唯一儿子巴雅尔,不学无术,总有一天会把科尔沁贝勒家业败光。” 巴雅尔,不就是贵妃亲弟弟吗?有这样一个好娘家人,贵妃真是福气不浅!淑懿微笑着,她仿佛看到了几乎无懈可击贵妃,愁眉苦脸样子,人人都会有弱点,淑懿已经找到了小博尔济吉特氏弱点,她要利用这些,一雪前世之仇。 淑懿安慰博果尔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王爷先稳固自己朝中地位,这些人,就让他们为所欲为,‘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树倒猢狲散’一天。” 博果尔意气风发地走了,淑懿按了按鬓角簪镶珠玫瑰缠丝龙凤步摇,悠悠对云珠道:“回宫去小厨房看看糖蒸酥酪好了没有,皇上就是没空儿来用午膳,估摸着合宫宴饮之前,还会来承乾宫耽一会儿。”</P></DIV> <TR> 28第二十八章 朕之知音 三十这日,宫里人人都异常忙碌,淑懿歇晌起来只陪着顺治下了一盘棋,就到了合宫饮宴时辰了,晚上守岁又闹腾到半夜。 大年初一却仍是不敢久睡,卯时淑懿便起身了,顺治这时正前朝接受皇室亲眷,王公朝臣年恭贺,淑懿等一干后妃早早就坤宁宫门前等待了。 殿前玉阶上落雪已被扫净,都堆两侧阶下,白晃晃日头底下,积雪格外刺目,众人还沉浸年喜悦中,宫女太监们难得逢着年节,可以穿些颜色衣裳,都打扮得红香绿玉,被耀眼雪光衬得分外浓丽。 坤宁宫人来得格外多,恭嫔和端贵人算是这里头人了,淑懿承乾宫里多日闭门不出,再见这二人时,已不似半月之前蒙古女孩儿装束,端贵人着了深玫色撒花缂丝宫装,却是仍不肯多言,笑微微地只看着众人说笑。恭嫔戴着紫貂皮昭君套,桃红洋绉银鼠皮宫装,茜色闪金缎子花盆底鞋,粉光脂艳,紧紧地靠贵妃身边,仰脸瞧着贵妃说笑。 淑懿默默莞尔,这回多了一位奉承贵妃,佟佳氏可要加努力了。 贵妃领着常跟着她几个人来与淑懿见礼,别人犹可,只有恭嫔对淑懿神情淡淡,淑懿亦不对她假以辞色,冷冷地想着,一定是恭嫔知道贵妃与她不睦,当着贵妃,自然要做个样子。 坤宁宫今日热茶果点也格外丰盛,不过大过年,谁又吃得下去?连爱点心水果厄音珠,也不向那些糕点瞧上一眼,只盯着墙上贴“连年有余”“富贵长春”年画出神。 皇后见了厄音珠憨态,也不禁笑问道:“妹妹素日不是爱吃这些糕点么,今儿怎么只顾看画儿,可是我这坤宁宫点心不对妹妹口味?” 厄音珠也知皇后不是好相与,忙辩解道:“不是,不是,娘娘点心很好,只是从昨儿起,就餐餐肥鸡大鸭子,嫔妾这会子还觉得心口里油腻腻,所以才吃不下!” 心直口厄音珠反而逗得娜木钟笑了,她慢慢拈起一块莲蓉蜜糕,娜仁托娅忙拿筷子把上面玫瑰和青梅拣掉,娜木钟抿了一小口,道:“我是不爱吃红绿丝,只喜欢这甜滋滋味儿,可又怕吃甜吃得多了发胖。” 恭嫔满面春风地赶上去奉承道:“娘娘身量苗条,哪里有一点胖?我们这些人想如娘娘这般还不能呢!” 淑懿含笑不语,心想恭嫔说得这话,倒与皇后背底里骂她“肥过挤牛奶额格其”话,相映成趣。 恭嫔又道:“本宫看厄音珠妹妹,倒是比半月前富态些了呢!”厄音珠因着这个月又被翻了两回牌子,恭嫔见她小小年纪,便初露锋芒,仗着是一宫主位,就出言讥刺。 厄音珠到底年纪小,心里有什么话憋不住,因笑道:“难道为了怕胖就要饿肚子,我可不干,我又不是舞伎,必得养得腰肢瘦弱得赛过杨柳。” 皇后忍不住笑道:“到底是厄音珠妹妹实诚!” 贞妃因凑上来笑道:“妹妹说这话,我倒想起来了,原先我们府里就请过唱曲儿弹弦班子,那些乐伎一个个跟大风吹了就要倒似。”她慢悠悠说着,一壁却不住地拿眼瞧着下首翠娘,翠娘因身份低微,连秋格格和瑞格格这样旗人家里出来庶妃,都瞧她不起,只寂寂地坐角落里不说话。 恭嫔立时会意,笑道:“姐姐说起唱曲弹弦,妹妹我也想起来了,三年前我阿玛买了两个乐伎,一个会奏马头琴,花了十五两银子,还有一个弹筝,家里都说那汉人玩意有什么好听,因此才花了八两银子!” 皇后眉梢都要飞起来了,笑道:“真吗?那可真是太贱了些!” 她们这一唱一和,满屋里人谁都听出恭嫔讥刺翠娘,可一来翠娘出身微贱,二来靠着不明不白手段爬上龙床,嫔妃们也没有愿同她交好,所以坤宁宫中嫔妃,心胸狭窄些故意同恭嫔朗声说笑,宽仁些也不过闭口不言而已。 淑懿一下子明白,为什么贵妃要让翠娘住到翊坤宫来了,翠娘做了庶妃之后,一直无宠,若住启祥宫,无宠庶妃聚一起,还可以常常托病告假,虽然难免深宫寂寞,倒也多了份清净,可是翠娘翊坤宫,就不得不日日随着贵妃来坤宁宫请安,日日来刺皇后眼,娜木钟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初一合宫热闹了一日,初二各宫院之间,平日交好嫔妃就开始走动。淑懿面子上事向来做得圆满,除了亲自拜望了位份高于她皇后和贵妃之外,又给各宫院嫔、贵人和庶妃格格送了礼物去。 因为海蓉怀着身孕,淑懿又亲自去看她,海蓉已被晋为宁嫔,居储秀宫主位,自淑惠妃一事后,胎儿一向很好,淑懿看着她渐渐隆起地小腹,暗想,再过几个月,她也要如海蓉这般静心养胎了吧,这一次,淑懿一定不会再让儿子出生不久即染疾,终幼年夭亡,她一定会给荣亲王好一切,包括皇位。 海蓉这胎应巴福晋之后,是二阿哥,因为贵妃举荐,佟佳氏也承了几次幸,她三阿哥大约也来了吧,淑懿缓缓地笑了,这一世有董鄂淑懿,佟佳氏休想再如前世那般风光得意。 年初五时,朝中宴饮拜会也稍稍告一段落,顺治好不容易松一口气,淑懿午膳时特意叮嘱小厨房做几道皇帝喜欢清淡菜肴,叫顺治清清脾胃,舒缓心境。 当淑懿从御花园散步回来,见顺治已经下了朝,坐承乾宫了。淑懿含着笑走过去,以为顺治会像往日那样把她揽膝头,说着家常话,不料顺治只是支颐默坐,一声不吭地坐铁桦木雕万字福寿圈椅上,淑懿心知定是皇帝又遇到了烦心事,只端然走到顺治身边,柔声轻轻道:“福临又有什么不开心事了?可否跟臣妾说说!” 听得淑懿这么一句,顺治就如打开了话匣子,搂着淑懿道:“本来不想告诉你,怕才过了年叫你听了晦气,可是,唉……” 淑懿婉然倚顺治怀里,语声轻柔如绵软丝缎,“福临与臣妾是夫妇,夫妇同心同体,臣妾若嫌晦气,也就不配做陛下知音了!” 顺治大为感动,遂说道:“乌日娜……死了!”言辞中难掩一丝憎恶口气。 淑懿也是一惊,旋即又平静下来,想想也是平常,乌日娜自幼养尊处优,过惯了锦衣玉食日子,一旦被幽禁宫中,那深宫凄冷残酷,她又怎能熬得下去? 可是顺治甚至从未临幸过乌日娜,怎么今日神情如此惨戚?淑懿心中飘过许多猜测,她决定投石问路。 淑懿摩挲着顺治胸口,软软地发丝贴他颊上,夹了一星儿哀凉道:“人死不可复生,陛下龙体要紧,这年也算过完了,福临打算怎么办?” 顺治低头看了一眼淑懿,恻然道:“她与朕虽无夫妇之义,到底也算是朕表妹,朕想……”忽然口气一转,变作严厉,“不过她竟心生恶念,想刺死我淑懿,实是罪恶昭彰,朕……” 淑懿已经听明白了,顺治今天就是来探她口风,无论是出于私人感情,还是形势需要,顺治都想要给乌日娜哀荣,可她毕竟与淑懿结了仇,顺治既不想得罪科尔沁势力,又不想叫淑懿不,因此左右为难。就因为这一点为难,淑懿也就放心了,至少她顺治心里,还是有份量,她也不想因为与乌日娜一点怨恨,令顺治前朝举步维艰。有这样得到顺治多敬重和爱意机会,她何乐而不为? 淑懿玉指纤纤,捂上顺治嘴,温柔道:“福临对臣妾一片爱意,臣妾岂能不知?可乌日娜到底是博尔济吉特家尊贵小姐,皇上就是不看她面子,也该看外祖家面子,依臣妾看,不如就追为悼妃,葬入妃陵,可好?” 顺治方才还黯淡脸色一下子放了光彩,又觉得委屈了她,不禁有些悯然道:“你真是这么想,乌日娜可是曾想害你性命!” 淑懿挑唇冷笑,心想这宫里恨不得她死人也太多了,乌日娜不过碰巧倒了霉,因垂眸道:“臣妾说句不该说话,乌日娜当日只是想要剑刺臣妾,却技艺不佳,未伤得臣妾半分,可那剑上下毒人,至今逍遥法外,臣妾觉得与这样暗箭比起来,乌日娜不过是明枪而已!” 贵妃暗地指使格根剑上下毒,做得极其巧妙,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时隔多日,是难查其端倪,可顺治也是个聪明人,就算再抓不住证据,也会对产生猜疑,无论什么事,只要一落下疑影,就再也挥之不去。 顺治对贵妃落下了疑影,纵使抓不住她什么把柄,也再难如前世一般,对她敬重有加,至少往后她这个翊坤宫主位,想再得雨露是难上加难了。 顺治紧紧地抱着淑懿,感激道:“淑懿,朕素日就把你当个知音,你果然是朕知音,若是没有你,朕还不知道怎么度过这艰难一日一日呢?” 淑懿抿唇娇笑,“人人都道皇帝是九五至尊,福临却说‘艰难’?” 顺治唇畔荡出一抹冷笑,道:“怎么不‘艰难’?前朝就不说了,单说后宫,嫔妃们多为世家女子,有还与朕有血脉亲缘,可只要一入了宫,一个个要么变得如狼似虎,要么工于心计,都说‘伴君如伴虎’,朕与她们一起,才如伴着洪水猛兽呢!” 淑懿勾住顺治脖颈,柔柔气息他耳边吐气如兰,“无论旁人怎样,臣妾是不会变,福临臣妾这里,只管放开怀抱就是。” 顺治爱慕深,轻吻着淑懿细白手背,迷蒙道:“你告诉朕,你是怎么做到?” 淑懿轻笑道:“臣妾心中只有皇上,而没有别!” 顺治把头埋她颈窝里,不能自已,青皮紫釉狮耳琴炉里,淡烟缭绕,醉人香气萦人心里,拂之不去。</P></DIV> <TR> 29第二十九章 御园惊变 眼看出正月了,天气一日日地暖和起来,柳条渐渐地漫上一层薄薄地鹅黄嫩绿,枯寂枝头开始一粒一粒地打上花苞,先是淡白浅红,慢慢地颜色浓重起来,变作星星点点红橙黄绿,只待开出一园姹紫嫣红□来。 淑懿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她荣亲王存,她常常去御花园散步,多舒展舒展筋骨,生产地时候也可以减轻些痛苦。 淑懿还没准备召太医来为她诊脉之前,翊坤宫里已经传出了喜报,佟佳氏有喜了,东西十二宫顿时沸腾起来,又添了一处热闹所。管贵妃晨省时,仍旧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模样,可淑懿分明感觉到她彷徨不安和气急败坏。 “听说贵妃娘娘自从过了年,日日去奉先殿祈求,风雨无阻呢!”皎月一面拿小银箝子磕核桃,一面讪笑着说着翊坤宫趣闻。 淑懿笑盈盈地拣了一枚核桃仁儿,放嘴里,慢慢地嚼着,好笑地想,佟佳氏身孕算什么,过不了多久,还有叫贵妃娘娘承受不起呢! 这一日,淑懿扶着云珠手又御花园走了一个时辰,天时暖了,又走了这些路,浅绯色花罗中衣上不觉濡透了薄汗,淑懿才停下来,娇喘微微,拿着京绣红药织金帕子去拭额角细汗,她立于璃藻堂梅林之侧,正月里白梅花开得正旺,挨挨挤挤如一片馥郁芬芳雪海,密层层堆就成一堵花墙。 淑懿望着头顶初阳澄澈,欣然于清香萦绕鼻尖,忽然身后蓦地掠过一团黑影,原来是一顶橘红暖轿斜喇里冲出来,撞得淑懿向前一个趔趄,几乎不曾摔倒。 幸而穿着家常蜜合色镂金缎鞋,云珠又手疾眼地扶住了她,淑懿才不曾受伤,她立时去捕捉那远去轿影,云珠机灵,先已认了出来,恼恨道:“是贵妃暖轿!” 电光火石般,淑懿忽然想到了秀女大挑时一幕,她心思一动,计上心来,再不犹疑,只催促云珠道:“将我花盆底换上!” 原来淑懿御花园散荡时,多选寂静无人时,为图舒服只穿家常缎鞋走路,可又怕万一遇上人不恭,因此也叫云珠随身带着花盆底。 云珠听得淑懿这一声低低吩咐,就已猜到了几分,手脚麻利地为淑懿换了鞋,花盆底才一套上,淑懿忽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呜呜地哭叫起来。 原来淑懿每日到御花园散步,为了不引人注目,故意穿得简朴素净,给贵妃抬轿四个小太监方才撞到淑懿后背时,只见被撞之人不过穿着月白绫子旗装,乌发梳成大两把上,不过一朵绢花,两支素银簪子而已,只道是哪个宫宫女,至多也就是个庶妃,便仗着自家娘娘势力,明知撞了人,也浑若无事一般,继续往前走。 结果没走几步,听见后面有人直叫起来,贵妃轿内先已听见,问道:“这是谁啊?大清早这里哭闹。”她是个稳妥缜密人,虽然急着去奉先殿祷告,但听到有人哭喊,还是不免要看一看。 跟着贵妃珍珠这时才回过头来,细细辨去,不由吓了一跳,隔着轿帘对里面坐着贵妃回禀道:“娘娘,奴婢恍惚看那侍女好像是云珠,咱们方才撞到,不会是贤妃娘娘吧!” 贵妃听了,心下也是一凉,她还求子心切呢,若是惹了圣眷正浓贤妃,顺治一怒之下,纵然不责罚于她,恐怕半年之内都不会翻她牌子,那奉先殿祖先神明再保佑也都没有用了。 贵妃急切间便有些怒意,斥道:“怎么方才没看见,一个个长着眼睛是做什么?” 珍珠求饶道:“娘娘恕罪,奴婢还以为是御园宫女!” 贵妃忙命掉头回转,来至淑懿跟前时,只见淑懿寒星似眸子里泛着泪花,手却按着小腹,直呼“痛死我了!” 当着这许多眼睛,贵妃也不敢丝毫闪失,惶急地招呼珍珠和云珠把淑懿扶上轿子,抬回承乾宫去,她自己只好跟着轿子一路走回,倒如给淑懿做了侍女一般。 宫里人多嘴,不一时,已经传到了顺治耳朵里,顺治下了朝连大衣裳都没换,穿着龙袍就赶到承乾宫来了。 淑懿卧青花暗刻海水纹琉璃榻上,面露痛苦之色,正让太医为她诊脉,顺治吼了一嗓子,“都是死人啊!贤妃都痛成这样了,还不叫王御医来!”说着,瞪了一旁贵妃一眼,贵妃肃然立着,一声儿也不敢出。 屋里太监宫女都知道淑懿是顺治心头肉,这样情形谁还敢怠慢半分,忙不迭地抢着去请王御医了。 淑懿半倚着秋香蟒缎引枕,恹恹地强打精神,劝慰道:“皇上不必为臣妾担心,贵妃姐姐也不是有意,臣妾穿着花盆底,行走多有不便,请皇上不要责罚贵妃姐姐!” 贵妃站那里,两排银牙都要咬碎了,顺治踏进承乾宫来虽然不高兴,却也没开口斥她,淑懿这样一说,反而提醒了顺治,顺治阴恻恻地瞧着贵妃,道:“贵妃素来稳重大方,今日却闹出这样大事,还亏得皇额娘信得过你,叫你协理六宫,急匆匆地哪有一点嫔妃样子,若是贤妃有个好歹……哼!” 贵妃立刻跪下,眼神无助而茫然,虽然她平日恨不得贤妃出门就被雷劈死,可今日之事既与自己有了扯不断理还乱关系,她可就得求神拜佛地求老天保佑,贤妃千万不要出事。贤妃如果出了事,别说协理六宫之权,就是这个贵妃位份也要不保,她身上还系着家族兴衰荣辱——博尔济吉特柔华,此刻战战兢兢地站承乾宫,她真害怕了! 一时王御医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进来,顺治见了,如遇救星,喜忧参半道:“王大人,您给淑懿诊诊脉,看看有无大碍,朕看她疼得正难受呢!” 王御医替下了方才太医,淑懿皓腕上搭条绢子,按住试了一回,脸上渐渐露出三分喜色,却又小心翼翼地躬身去问淑懿,道:“娘娘觉得此时腹痛可好些了?” 淑懿有气无力地道:“比方才御花园时缓了些,仍旧有些痛!” 顺治已经耐不住性子,急咻咻地问:“你说说,到底要紧不要紧?” 王御医思忖一刻,觉得还是如实回禀比较妥当,当下一揖到地,道:“恭喜皇上,娘娘是喜脉!” 顺治脸上有一瞬间凝滞,顿时眉花眼笑,一双眸子不自禁地泛出泪花,紧紧抓了王御医道:“你再给朕说一遍,是什么?” 王御医侍驾多年,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失态,只好再重复一遍,“下官不敢欺瞒皇上,娘娘有喜,已经一月有余了。” 淑懿还未来得及细细欣赏这一幕戏剧性变化,已经被欣喜若狂顺治紧紧抱住,“淑懿,淑懿,你听见了吗?朕要做阿玛了,朕终于要做阿玛了!” 后宫中已有三位嫔妃有喜,顺治却说“朕终于要做阿玛了”,任是傻子也能听得出,贤妃娘娘才真正是宠冠六宫第一人。 而贵妃,自从御医说出淑懿有喜地那一刻,如同变作了冰雕雪刻一般,一动都不会动了,如果说方才是恐惧,那此时就是心痛。她看着自己夫君,她面前,把另一个女人捧掌心,亲热厚密地唤她闺名,他们面前,她这个家世尊贵,位份显赫贵妃倒像是个多余人。 顺治喜极而泣,恨不得将淑懿揉怀里,一时又恍然松手,道:“朕可是高兴糊涂了!咱们儿子要嫌阿玛力气大呢!” 这边顺治忽喜忽忧,像个孩子,那边贵妃一张粉脸可是要扭成麻花了,却又得拼命地忍着,担心正兴头上顺治看出她不悦,会给她安一个妒忌之名。 王御医见顺治高兴地忘乎所以,因从旁提醒道:“娘娘胎只有月余,应该好生养本固胎,多吃些菜蔬水果,下官再给娘娘开个药方,助娘娘安胎。” 一句话又让顺治想起淑懿清晨被撞之事,一阵阵地后怕,他忽而愤怒地一掀绣着五彩云纹海水五爪龙衣襟,腰间明黄宫绦都跟着荡了几荡,“贤妃清晨时被撞这一下,是否会对皇嗣有所损伤?” 听得此言,饶是贵妃素来镇定沉着,也禁不住浑身一阵寒噤,她担心就是这个,无端端地招来这个是非,现她身家性命,就与贤妃腹中皇嗣紧紧地捆绑一起了。 顺治这话是冲王御医问,他作了十几年太医院之首,什么宫闱迷情没见识过,那明哲保身功夫可不是一日炼就,贤妃如何受宠他真真儿地看眼里,这时皇帝又问他皇嗣是否无恙,这可让他怎么回答!就算淑懿十个月没有人敢戳敢碰,谁又敢保证皇嗣一定会平安降生,可顺治是皇帝,如果他跟贤妃孩子不能平安诞下,顺治就会迁怒于太医院,到时候他这个御医别说官位,只怕性命也堪忧! 王御医忖了忖,决定让贵妃背这个黑锅,他恭敬作揖,露出为难表情道:“陛下这话,下官难说!下官只能保证竭全力!” 说着,还小心翼翼地看看贵妃。顺治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王御医是害怕得罪贵妃意思,他心顿时凉了半截,满腔欢喜变作了深深殷忧,一双深青色眸仁里露出锋利光芒,稀薄一片,似要将贵妃凌迟了一般,贵妃双膝发软,抖抖缩缩地跪地求告道:“皇上……皇上臣妾不是有心,贤妃妹妹福泽深厚,定能平安诞下皇子!” “你好日日去奉先殿求告祖宗,保佑你说话能成真,否则,休怪朕不顾旧日情分!”顺治狠狠说道。 淑懿娇柔地拉了顺治手,撒娇似摇着,“皇上就别怪贵妃姐姐了,她也不是有心,要怪只怪下人们不小心!” 顺治蓦然醒悟,肃然下旨,“吴良辅,把给贵妃抬轿四个小监,全发到辛者库去服役,翊坤宫掌事宫女珍珠……”顺治沉了沉,他也知道珍珠一干人是孝庄手里□出来,“珍珠削去掌事宫女之职,降为二等宫女。” 吴良辅领旨办差去了,贵妃磕头谢恩,那几个小太监是她考验多时,才精挑细选出来心腹,就这样一下子被连锅端了。 这仇报得酣畅淋漓,淑懿看着贵妃灰败脸色,如饮了醴酪一般,心内雀跃不已。</P></DIV> <TR> 30第三十章 贤妃有喜 翊坤宫里异乎寻常寂静,宫人们连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不敢弄出一点儿声音,谁都知道素日人见人敬贵妃,才刚皇帝那里得了好大一个没脸,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正殿里那位外柔内阴主位娘娘拉过来温柔一刀。 只闻正殿里一阵阵“嘶嘶”之声,不竖起耳朵听,是听不真切,不知道地还以为是彩珠线穿过绣花绷子声音。 翊坤宫任掌事宫女银珠,捧着个金漆葵花小茶盘,里面放了一只汝窑填白盖钟,盈然走进贵妃寝殿,未至跟前,先见一片乱锦碎绮成堆,缂丝绸,弹墨绢,撒花罗,镂金缎,皆被绞得细细地一条条,散乱地堆地上。 贵妃听见脚步声,蓦然抬起头来,一见是个陌生面孔,立时警惕道:“谁叫你进来?” 银珠单膝跪红木雕云头宽榻前,驯顺道:“奴婢原本是翊坤宫一等宫女,吴公公叫奴婢来伺候娘娘,奴婢见娘娘大半日未出寝殿,不吃不喝,奴婢很是担心,给娘娘送碗茶来!” 贵妃娘家两个贴身侍女,都她选透之前嫁人了,珍珠是她费心机才培养出心腹,却被降为二等宫女,往后连进殿伺候机会都没有了,贵妃心里恨恨不已,嘴角却只流溢出冷笑,“这么说,你是奉圣旨而来,本宫可要把你捧手心儿里疼呢!” 银珠到底是慈宁宫厉练出来人,灵活机变,不云珠之下,听了贵妃之言,当即俯身稽首道:“奴婢入宫为奴,身家性命都主子手里,可除了太后皇上,奴婢真正栖身之所,是翊坤宫,从奴婢走进翊坤宫那一日,奴婢荣辱,就与娘娘荣辱连为一体了,奴婢知道口说无凭,但娘娘何等慧眼,日久见人心,娘娘自然有朝一日会知道奴婢是忠于娘娘。” 贵妃见这个宫女口齿伶俐,处事沉着,若真对自己忠心,倒也算个可造之材,遂沉眸一思,伸出手扶她起来道:“罢了!” 银珠宽慰道:“娘娘不必灰心,贤妃不过恩宠比旁人多一些罢了,可娘娘是科尔沁贝勒嫡出长女,身份何等尊贵!” 贵妃端过茶碗,喝了一口,肃然道:“可是本宫没有子嗣,总是个大大不足,你看这宫里,一个接一个地都有了身孕。” 银珠转到贵妃身后,动作轻柔地给她揉肩,笑道:“子嗣之事,乃是天意,娘娘须放宽了心,反而越容易得子,再者,退一万步说,就算娘娘一时无子,难道谁能挡得住娘娘路吗?皇后至今也无子,不照样是母仪天下中宫皇后吗?” 贵妃仿佛忽然被人拨开云雾,见到了青青天色,皇后被废是早晚事,而中宫不能无主,若皇后被废,她这位出身科尔沁贵妃就是唯一皇后人选,今后无论谁儿子即位,她都是母后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柔华脸上,绽出一丝轻浅笑意,当然,好还是自己能有一个儿子,若是果真天不垂怜,凭着她心机和智谋,去母留子事,她自信完全可以做到。 贵妃凝视着窗外一枝碧桃,才打了几朵淡粉花苞,娇怯怯地,不胜其弱,可只要时机一到,照样会染得满园□。 她拍拍银珠手背,笑道:“只要你一心一意跟着本宫,本宫必不会亏待于你!” 银珠展颜笑道:“银珠得以跟从娘娘,是奴婢几世修来福分!” 贵妃含笑不言,银珠立贵妃身后,手上动作一刻不断,清秀眉眼间却隐了深深地笑意。 淑懿有喜消息当天就传得合宫皆知,承乾宫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从太后、皇帝到各宫嫔妃,翡翠钗,玉如意,妆花缎,流水价送入承乾宫,连皇后也迫于脸面,派绣珠送了些礼物来。 太后还亲自派苏茉尔送来礼物,苏茉尔跟了孝庄几十年,连顺治都是她接生,经验老道,淑懿也乐得向她请教许多怀孕事,苏茉尔看着正殿中堆积如山绫罗金银,深深地看了淑懿一眼,笑道:“太后说了,女人怀孕时候,毛病总是多些,旁人送来礼物,娘娘若用着有什么不妥之处,只差人唤奴婢一声,奴婢立刻来给娘娘验看。” 淑懿自然明白苏茉尔意思,孝庄宫中生活了大半辈子,宫里那些阴私手段哪一件能瞒得过她?淑懿温和一笑,穿着宽*云纱寝衣就要给苏茉尔行礼,“多谢太后疼爱,苏嬷嬷关怀,本宫这胎若能平安,定然不忘嬷嬷恩德。” 苏茉尔忙扶起她,笑道:“有句话太后虽未明言,奴婢心里是有数,如今几位小主虽然都有孕了,可是皇子与皇子也是不一样,太后自然希望能多几位出身高贵皇子,皇上皇位,才能加稳固。” 淑懿只谦和地答“是”,这个她早就想过了,同时怀孕几位小主中,只有宁嫔佟鄂海蓉是一宫主位,巴福晋和佟佳氏都是庶妃,宫里只有皇后和贵妃地位高于淑懿,可是一个大婚之后就守了活寡,另一位被亲妹妹害得不能生育,如今只有淑懿嫡妹贞妃与她位份相同,可是只要淑懿生下皇嗣,就一定会晋为贵妃,而贞妃入宫后,雨露寥寥,淑懿得意地想,淑惠妃当初给各宫嫔妃下毒,一定也少不了会照顾到身为主位她,贞妃就算重获宠幸,也难有皇嗣。 苏茉尔又悄悄道:“宫里原有嫔妃诞下皇嗣,则晋位份规矩,但旧例中并未说过是一怀孕即晋位,还是诞下皇嗣之后才晋位,娘娘看看前头几位小主就知道了,只有宁嫔晋了位份,还是为着淑惠妃坏了事,储秀宫没有主位才晋。” 淑懿婉然笑道:“苏嬷嬷意思我懂,本宫只求能为皇上生下皇子,皇子能平安长大,别那些虚名儿,本宫都是不意!” 苏茉尔笑道:“贤妃真是冰雪聪明,怪不得太后疼你呢!其实有时候位份太高,不一定是好事,娘娘六宫中圣眷为隆重,若是再晋了位,难保会集宠变作集怨。” 淑懿柔顺地点头,苏茉尔又与她说了会子家常闲话,便告辞回了慈宁宫。 苏茉尔才走,云珠托着一盏青梅羹,端给淑懿,不平道:“苏嬷嬷倒是会说话,不晋娘娘位份也就罢了,还说什么‘集宠’与‘集怨’话,若是各宫小主都怕‘集怨’,为何还要个个削尖脑袋想着封嫔为妃呢?” 淑懿摇头笑道:“你难道没听出来么?太后已经准备废掉娜木钟了!” 管云珠素日常窝承乾宫埋怨皇后,听得这话,手也是不禁一哆嗦,又惊又喜道:“奴婢愚钝,真真是没听出来!” 淑懿执着小银匙子舀了一匙碧绿青透羹,放嘴里品着,笑道:“本宫已经居于妃位,再晋就是贵妃,若怀孕时晋了位,诞下皇嗣是没有不晋理由,如果本宫做了皇贵妃……” 云珠接口道:“那就大大地越过贵妃去了,若皇后被废,宫中就只有皇贵妃尊,那么中宫皇后,可就不能姓博尔济吉特了。” 淑懿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 云珠拊掌,忧虑道:“这可不大好,贵妃也不是个好相与,若是做了皇后,娘娘还不是要屈居她之下?” 淑懿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本宫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淑懿才不会关心娜木钟之后,谁做中宫皇后呢,至少现不会担心,贵妃早已经失宠了,也不可能再有子嗣,只要淑懿生下她荣亲王,还愁日后扳不倒她么?等小博尔济吉特氏坐上了后位,才会知道什么叫“高处不胜寒”。 淑懿一壁欢悦地憧憬未来,一壁笑着微嗔道:“这青梅羹里要少放些糖,半点酸味都没有了!” 云珠与她玩笑惯了,也笑道:“奴婢就差没掺上些陈醋了,方才我尝了一口,差点没酸掉了牙!娘娘这样喜食酸,看起来这一胎,定然是个阿哥!哼,那贵妃脸色可难看了!” 淑懿笑着继续吃青梅羹,一壁温柔地抚摸着自己小腹。 就是苏茉尔不说,这些礼物淑懿也会一件件地验看,不过各宫娘娘小主都十分识相,知道淑懿这胎连太后也极为重视,竟没有敢送贺礼中动手脚。只有坤宁宫两匹苏绣镜花绫百子被上,淑懿闻到了可疑气味。 云珠看着淑懿深色瞳仁中,掠过一丝狠戾,忙问道:“可是上面有什么东西?” 淑懿垂了一下眼皮,沉声道:“悄悄把东西扔出去!” 云珠不甘道:“娘娘何不把这东西原封不动地交给太后和皇上,横竖各宫互赠贺礼,尚宫局都是有记录,皇后想赖也赖不掉!” 淑懿缓缓摇头道:“把东西交出去,皇后一定会被废,虽然太后和皇上都有了废后之意,可到底也没有付诸实施,皇后若因我被废,太后心里,就会永远有一个心结,对本宫有害无益!” 不到万不得已,她才不会去得罪孝庄,何况孝庄跟那些与她共事一夫嫔妃之间,还是有些不同,淑懿现还需要寻求她庇护。</P></DIV> <TR> 31第三十一章 淑懿智计 顺治再忙碌,也日日要来承乾宫,陪她说一会子话,或是伏她肚子上,跟他们未来儿子说话。 顺治每次承乾宫时光,总是轻松愉,满面含笑地来,恋恋不舍地走。 这日淑懿正躺柚木昙花软榻上半阖双目,清风袭来,细香浮动,有几点落英,扑身上,隐入草从。顺治摩挲着她五色锦盘金彩绣羽纱宫装,天气暖了,穿得衣裳薄了,淑懿隆起小腹加明显,顺治喁喁低语,“太后不晋你位份,你怎么也从来不跟朕讨个赏封呢?” 清幽地瑞脑香熏得淑懿悠悠醒转,她睁开双目,看着头顶几株桃李丹若朝霞,白似瑞雪,曼声道:“六宫中属皇后位份为尊贵,可是若要臣妾与她换,臣妾却是不愿。” 顺治捏着淑懿赤金镶东珠耳坠,深情道:“这就是你好处了,原本朕想着,只要你开口,就是太后不愿,朕这次也要与她争一争,不为了你,也为了咱们儿子!” 淑懿侧头笑道:“咱们儿子能得他皇阿玛这样宠爱,何愁没有大好前程?” 顺治把头深埋淑懿怀里,舒心地笑了。 嫔妃们见淑懿得宠,以往有些愤愤不平人,也渐渐地往承乾宫多走动了,淑懿也是来者不拒,除了几个主位嫔妃,底下一群庶妃嫔御根本不值得淑懿与她们计较,日子久了,宫中多有说承乾宫娘娘宽和仁厚,平易近人,这些话传到孝庄耳朵里,自然又增添了对淑懿一分疼爱。 乱红飞过,绿树成荫,庭院中一株高大榆树,叶稠阴翠,枝枝叶叶间漏下日光淡影。海蓉托着淑懿才绣好几件肚兜,抚着上头绣成莲叶跃鱼图纹,赞道:“果然姐姐是心灵手巧,这上头花草虫鱼,宛如活了一般。” 淑懿放下针线,站起来,喝了一口合欢花烹莲叶甜汤,笑盈盈道:“我近总觉得乏,绣不了半片叶子,手就发酸,不然,还能多绣几件呢!” 海蓉眉飞眼笑道:“哪敢再劳动姐姐,就这两件肚兜,妹妹就十分地担不起了,姐姐到底是有身子人!只是姐姐怎么知道妹妹生一定是皇子,只绣了男孩子穿图样。?” 淑懿眼皮一跳,旋即笑道:“宫中盼望得子是人之常情,所以本宫只绣男孩子用,只当是图个好意头,就算生下来是个公主,也是盼她能长得健壮,不让须眉。”淑懿这样说着,微笑着想,等她荣亲王长大一些,再生个公主也是件美事。 海蓉喜不自胜,道:“如此就借姐姐吉言了!” 一语未了,只见落红成阵之中,一位木兰青妆缎宫装俊俏女子,翩然走来,笑道:“已经过了年了,你们姐妹还要凑一处说吉祥话儿么?” 淑懿和海蓉一见来人,都撑着略显笨拙身子站了起来,笑道:“格格请坐。” 淑懿忙命皎月倒茶拿点心。孔四贞手里托着一只乌木玛瑙盒子,打开来给淑懿看时,却是两朵莹白雪莲,孔四贞睇着淑懿笑道:“你福气了,昨儿才慈宁宫跟太后说夜里躁热睡不着,可巧今日伊犁将军就送了两朵天山雪莲来,清热解毒是好不过,太后就催着我给你送来了。” 淑懿知道孔四贞说太后催她是假,只怕是她愿意来承乾宫闲谈。 海蓉眼中闪过歆羡之色,“姐姐真是有福之人,不光皇上宠爱,连太后也疼姐姐!” 孔四贞虽然聪明,却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侠气,少了一些细腻小心思,她送给淑懿雪莲时,也未曾想到海蓉旁边,等听到海蓉说出那些灰心话时,又不知该如何转圜了。 淑懿忙笑道:“这是昨儿我慈宁宫说起来,太后才想到,若是回头妹妹有什么不适,太后也必是这样疼妹妹。” 海蓉立一株杜鹃花枝底下,玫红艳朵映着她雪白脸儿,“姐姐多心了,妹妹是真心为姐姐高兴。” 淑懿也笑道:“咱们别说这个了,我近做了玫瑰玉颜膏,将珍珠磨粉,加上玫瑰花汁子,兑了马油制,珍珠可使肌肤细腻白嫩,玫瑰花亦是养颜,马油对弥和疮疤有奇效,这玫瑰膏又香又滋润,”说着回头唤绿吟,“拿两只白玉盒子,给格格和宁嫔装一些玫瑰膏来。” 四贞连连笑道“又偏了你东西了”,海蓉却微笑道:“算我沾格格光了。” 三人又回到正殿中,坐着吃茶说话,海蓉看到明窗底下,胭脂木月牙案上搁着一沓写过宣纸,字体酣畅浑厚,因笑道:“这是皇上练得字么?” 淑懿笑道:“这哪是皇上御笔,是我闲来无事,写着玩。” 海蓉露出讶异之情,赞不绝口,“姐姐书法,竟比正经读书人写得还好!”一面又看宣纸上字,见多是些吉祥如意之语,笑道,“姐姐也给嫔妾写几个字吧!” 淑懿见她开口求字,不好拒绝,就令云珠研墨醮笔,写了几个“长命百岁”,海蓉反来复去地看,只是看不够,又求道:“姐姐若不嫌叨扰,嫔妾就拜姐姐为师,学书法如何?往后你这小外甥出生了,嫔妾也好自己教他!” 淑懿笑道:“你不嫌我字不好,就来学吧!” 这里海蓉欢天喜地拿着几幅字回宫去了,淑懿才握住四贞手,笑道:“襄亲王去京畿练兵去了?” 四贞斜睨她一眼,笑道:“我就知道是你出主意!还叫我把先父练兵之法教给他!先父时可是有家训,传内不传外!” 淑懿拈了一枚红果,笑滋滋说道:“你也不算违背家训,横竖早晚是你家乘龙婿,你看他那痴心可可样子,难道还怕他跑了不成?” 孔四贞点着淑懿直笑,道:“若不是看你怀着九弟龙子,我可要撕你嘴了,没有你这样取笑人!” 淑懿笑生两靥,道:“我是替你们操心,你还不谢我这个大媒人么?” 孔四贞羞涩地眸子里湛出欢喜和幸福,笑道:“有件事你知不知道,博果尔去京畿练兵,带了常舒和韬塞儿子,还有辅国公叶布舒几个孙子,他们年纪尚小,博果尔就请了一些善长骑射世家子弟,与他们跑马,射箭,习练布库,这里头就有娘娘兄弟费扬古。” “哦?”淑懿眸中一亮,道,“我有孕之后,已经有大半个月没与家里书信往来,没想到竟有这样大喜事,等额娘下回入宫省视时,想必一定会说!” 四贞笑道:“博果尔跟我说,费扬古十分聪明,骑射又好,已经世家子弟中崭露头角了,将来必定能为国建功立业!” 淑懿嘴上谦逊一番,心里却美滋滋,笑道:“格格替我谢谢襄亲王。” 世家子弟朝为官,比家世重要,是要有深厚人脉关系,辅国公叶布舒、常舒和韬塞,都是顺治亲兄弟,与他们子孙一起长大,日后朝中自然吃得开。 淑懿一抬眼,见孔四贞面上虽然喜气洋洋,却难掩眼底一重忧色,因问道:“格格有什么为难事么?” 孔四贞素来是豁达性格,见淑懿这样问,也就不再瞒着,叹了口气道:“满朱锡礼亲王原想把女儿许给博果尔,无奈博果尔执意不允,也就作罢了,他年纪还轻,皇额娘本来也没当做什么大事,谁知满朱锡礼福晋过年时进京朝贺,同太后言三语四,说了些挑拨话,皇额娘就不高兴了,疑心是懿靖大贵妃从中作梗,故意叫博果尔不允亲事——我是怕皇额娘一个不高兴,又要重提这件事呢!” 淑懿沉思道:“我记得满朱锡礼福晋倒是生了一个女儿,可今年正月已经嫁到察哈尔去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女儿?” 孔四贞拊掌道:“可就是说这个呢!满朱锡礼福晋生嫡出女儿已经嫁了,给博果尔提这个是亲王庶女,听说这位庶出格格自幼体弱多病,才十几岁就药罐子不离身了!其实嫡庶什么博果尔倒不意这个,就是懿靖大贵妃有些不乐意,说博果尔天满贵胄,怎么说,他嫡福晋也不该是个庶女!” 孔四贞言及此节,忽而想到了淑懿,脸上便有些讪讪,淑懿却笑道:“格格不必多虑,臣妾并不意这些话,何况格格待我如何,我又不是不知道!” 孔四贞这才把话说下去,“满朱锡礼福晋到底也是皇额娘娘家嫂嫂,皇额娘就怨怪懿靖大贵妃嫌她娘家侄女是庶出,两人难免生了些龃龉,大贵妃已经好几日没去皇额娘正殿了。” 淑懿也不禁忧心道:“这可不大好了,就算太后不提襄亲王婚事,若是与大贵妃闹出不来,你与襄亲王岂不夹中间为难!” 孔四贞沮丧地点点头,以手支颐,一副无计可施样子。 淑懿一时也安静下来,想着怎样去缓和孝庄和懿靖大贵妃关系,想想这宫中真是千头万绪,当年宸妃海兰珠得宠时,曾与懿靖大贵妃联手对付她亲姑姑和妹妹,后来孝庄设计拉拢大贵妃,令宸妃惊怒攻心,年轻早逝。如今先帝两位遗孀同住慈宁宫,没想到又起了纷争。 淑懿望着淡蓝天际上印着一树浅玫桃花,想着那九重宫阕之外,她额娘梅氏还不知为了费扬古有多高兴呢!博果尔提拔了费扬古,她不能不把博果尔和四贞忙帮到底。 提拔?淑懿眼前一亮,一条计策浮上心头,她按住四贞手腕,笑道:“我想到办法了,满朱锡礼福晋不是还有一个嫡出儿子,叫莫日根吗?听说还算勇武,可以让博果尔提拔他到军中去,这样,满朱锡礼福晋高兴了,太后娘家侄子有了出息,自然也就高兴了,她和懿靖大贵妃,不就缓和了吗?” 孔四贞拍案道:“怪不得皇额娘称赞你足智多谋呢?果然是个好主意。” 淑懿莞尔笑了,听说莫日根曾与贵妃兄弟巴雅尔争夺兰翎侍卫一职,若是莫日根被提拔了,巴雅尔心生忌恨,必然与莫日根结怨,到时候孝庄侄子与贵妃兄弟之间起了争执,孝庄当然会向着她侄子,那么贵妃……</P></DIV> <TR> 32第三十二章 计中之计 皇后失宠,贵妃不得圣心,淑懿和海蓉有孕,所以如今主位当中,竟是贞妃为得宠,每日去坤宁宫请安,也比往日多了几分意气风发。不过贞妃到底没能专宠,淑懿不能侍寝之后,后宫中倒真正做到了雨露均沾,没多久,庶妃中一位乌雅福晋也有孕了,这下贞妃可就没了素日精神,不但日日求医问药,晨省时看着那一个个隆起肚子,眼里恨不得冒出火来。 这日歇了晌,淑懿正琢磨晚膳给顺治准备些什么吃,忽然翊坤宫里遣了人来,召淑懿过去,自从御园之事后,淑懿对贵妃就把心放了肚子里,料想她也不敢再耍什么花招,见是翊坤宫人,倒有些奇怪,不料来传话小太监十分地机灵,淑懿才说换过衣裳就去,那小太监就面带愁容地道:“娘娘好些,奴才实话说了吧,不是我家贵妃娘娘唤您,是皇后正坐翊坤宫等着呢!” 淑懿一听,疑云浓,若说皇后要拿贵妃短儿,何必来召她?若说皇后是挑自己错处,又何必到翊坤宫去? 一壁换衣裳,一壁冥思苦想,只是想不出来,忽而想到半日未见云珠了,问皎月和绿吟都不知道,淑懿正着急,忽见云珠从外头气吁吁地跑进来,附耳畔,低低道:“娘娘去翊坤宫,要一切小心!听说皇后午膳过后就闯进翊坤宫去了,一直正殿里头训斥贵妃,贵妃一声都不敢出,就连银珠这样掌事宫女都不许进去!银珠靠墙根儿底下,隐约地听着几句‘越发没了规矩’‘眼里还有没有皇后’话,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淑懿越发地摸不着头脑,只得走一步看一步,换上一身玉色绣折枝芍药宫装,扶着云珠手,一径来到了翊坤宫。 皇后果然早已坐了正殿里。腕上套着嵌宝石双龙纹金镯,一只青花寿字茶盅手中转来转去,与金镯相撞,不时发出几声脆响。 淑懿云珠搀扶下,慢慢地低□子向皇后行福礼,皇后朱唇一撅,道:“罢了,你怀着孩子,回头若是为着给本宫行礼,闹出了三长两短来,本宫可担待不起。” 淑懿从一踏进门来,就闻到一股山雨欲来火药味道,当下并不与皇后争长短,只冷冷地想,你若真是念我是怀着孩子,何必又要等到行礼已毕时,才说这番酸溜溜假惺惺话。 皇后扬一扬脸,门口一个当值宫女连忙奉上一把象牙木雕缠枝翠叶圈椅来,淑懿坐定了,这才看见屋里不只有翊坤宫主位——贵妃,还有同住翊坤宫佟佳氏,甚至还有挺着大肚子巴福晋。 佟佳氏侧还有情理可寻,巴福晋远启祥宫,又怎么会与翊坤宫事扯上关系? 皇后捏起茶盅盖,手一松,盖子就掉了茶碗上,如是几次,这一声接一声轻响,静悄悄翊坤宫里却是分外响亮。 终于,皇后缓缓开口,道:“贵妃,你也是世家出身女子,你来告诉本宫,皇后凤印,到底是做什么用。” 贵妃凝眉低首,平静答道:“回娘娘,凤印乃是用来约束、奖惩嫔妃,以及管理嫔妃为皇上侍寝之事……” “慢着,”皇后以手止之,“你也知道嫔妃侍寝须经皇后允许,就算你这个一人之下贵妃,若是本宫执意不盖凤印,你也不得侍寝。” 宫中确有嫔妃侍寝,事前必须加盖皇后凤印规矩,可规矩是死,人是活,自古宫廷中妃妾抢了嫡妻皇后风头事,也太多了,那些由宫女成为嫔妃人,大多是皇帝一时兴起,加以宠幸,皇后若这些事上头计较,便成了跟皇帝过不去。 淑懿想,这娜木钟可真是改不了她科尔沁娇纵性子,看来今日免不了一场大闹,她既把自己召唤前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想到这儿,淑懿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小心应对。 贵妃仍旧一副波平如镜模样,缓声道:“不错,娘娘是六宫之主,陛下嫡妻,嫔妃们再得宠,终究是妾室。” 皇后缓缓地挑起柳尖儿似眉梢,冷笑道:“算你还懂些规矩,只是你这个主位嫔妃既这样懂规矩,为何翊坤宫还生出无视皇后尊严事来,可见是你御下不严!” 贵妃连忙起身离座,诚惶诚恐道:“娘娘明鉴,臣妾不敢不敬皇后娘娘,不敢放任翊坤宫中有任何不敬言行,到底臣妾做错了什么,还请娘娘明言!” 皇后重重拍了一下沉香大案,连带她镶宝翡翠耳环上垂下米珠子颤颤不已,怒道:“你还敢装糊涂!贵妃,我问你,你翊坤宫庶妃翠娘晌午时侍了寝,尚宫局彤史女官可是记得真真儿,你这个主位嫔妃事先来禀报过本宫吗?” “这……”贵妃对这突如其来发问,似乎毫无预料,怔了一怔,才道,“晌午时……回娘娘话,臣妾今儿晨起就害起了头痛,把一众奴才们闹了个人仰马翻,臣妾只影影绰绰听人说了一句,说皇上来瞧佟佳妹妹了,我想她怀着身孕,皇上来瞧瞧她也是平常,就一直歇东暖阁中并未意,这……这怎么又有了翠娘侍寝事?” 庭院中贴地卷过来一阵冷风,含着几许料峭,透过淑懿身上云纹薄绫,轻寒入骨。她忽然觉得,这是一个经营已久计划。 皇后抚着她腕上金花嵌红玛瑙镯子,唇畔冷意似凝固檐前冰花,“自然是使了什么狐媚功夫,把皇上勾了去。当初她一个升平署乐工,能弹着弹着曲儿,弹到龙床上去,今日出了这事,贵妃你觉得很奇怪吗?” 贵妃依然不改凛然之色,“做乐工时,不懂规矩也就罢了,可如今她是嫔妃,就该有后妃之德——娘娘请放心,臣妾会好好教导她,翊坤宫臣妾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事,请娘娘治臣妾御下不严之罪!” “罢了!”皇后一摆手,粉霞色布满花绣衣袖拂起一缕微凉,“翠娘也不是一开始就住你这翊坤宫里,她怎么凭着见不得人手段得宠,本宫又不是不知道?我忍了许久,没想到她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贵妃肃声道:“此事非同小可,请娘娘允许臣妾召佟佳妹妹来问一声!” 皇后举起鸳鸯集瑞盖碗,饮了一口茶,笑道:“好啊!别叫人说本宫冤枉了你们!” 一时佟佳氏来了,一袭冰蓝喜鹊登梅宫装裹着她并不丰腴身体,淑懿暗想,住翊坤宫里,纵然是有了喜,想必也并不顺心顺意吧! 佟佳氏有些吃力地向皇后和贵妃行礼,又向淑懿见了礼,遂含了十二分委屈,娓娓道:“皇后娘娘明鉴,今儿晌午时皇上来看臣妾,说了一句‘都打春了屋里还寒嗖嗖’,臣妾怕冻着皇上,就吩咐小太监拿了一壶去年酿梅花酒,又做了几碟小菜,叫皇上喝酒暖暖身子,谁知陛下才吃了几杯,就有些微醉,臣妾本想叫两个人抬皇上回养心殿,这时翠娘走进屋子,说皇上才吃了酒,坐肩舆上怕扑了风,就扶到她屋子里去了,臣妾也怕皇上因为来看臣妾染了病,就没拦着她。过了一会子,彤史女官来了,说嫔妃侍寝要记录册,臣妾才知道原来翠娘未知会皇后就侍了寝。” 佟佳氏本就不胜娇弱,这一大篇话说下来,显是有些力不能支,贵妃向皇后求情道:“看来此事与佟佳妹妹确实无关,她怀着身孕,皇后不如赐个座给她吧!” 皇后一扬手,她身边侍女绣珠拿过一只绣墩来,佟佳氏方敢斜签着坐下。 淑懿听着佟佳氏话,却疑云乍起,她知道顺治素来酒量甚好,梅花酒又不是什么烈性酒,怎么那么容易就醉了?再说这彤史女官耳报神怎么这样灵,立刻就赶过来了? 娜木钟玉指揉一揉额角,语声凌厉道:“别以为本宫居于坤宁宫,外头事就一概不知,本宫眼耳心神,无时无刻不这宫里每一个角落!” 皇后说着,锐利如锋刃眼神,不住地巴福晋和淑懿脸上划来划去,淑懿岿然不动,巴福晋却已沉不住气了,挺着七个月肚子,踉踉跄跄地跪皇后面前,瑟瑟发抖声音寒过窗前苍白花苞,“娘娘息怒,当初臣妾只是听了太医建议,召她来弹曲儿,没想到……没想到……” 皇后眸色愈沉愈暗,如重重乌云,密布深色眼底,犀利眼神从云层中攒射出来,如道道闪电,盯着淑懿,淑懿只作浑然不觉,她这时要是也如巴福晋那般去辩解,便是坐实了她帮助翠娘获宠谣言。 皇后见淑懿毫无反应,忍不住开口明言,“贤妃,当初可是你向本宫荐翠娘,出了这样事,你倒像个没事人儿一样了!” 淑懿眼波微动,端然笑道:“回娘娘,当初娘娘是问臣妾,三个乐工中留下哪一个,臣妾随口答了一句,却并不知道翠娘这个人,因此这事与臣妾并无关联。” 皇后想不到一向圆融变通贤妃,竟这样嘴硬,眼神向下一溜,看见淑懿微微隆起小腹,顿时轻笑道:“好,你们都仗着怀了皇嗣,便不把祖宗家法放眼里了,本宫就体谅你们怀孕辛苦,替你们惩治这个眼里头没规矩狐媚子!隆庆,把皇上喜欢那样东西呈上来!” 皇上喜欢东西!淑懿眉心一蹙,还要“呈上来”,莫非她把翠娘杀了?</P></DIV> <TR> 33第三十三章 贵妃诡谋 还未等淑懿猜出端倪,一个小内官已经端了一只金托盘上来,托盘里似乎有什么物事,上面覆了一幅明黄薄绢,薄绢上点点滴滴地渗着可怖鲜血。 巴福晋胆小怯懦,指着金盘,话都说不连贯了,“这……这……这到底是什么?” 皇后启唇一笑,道:“皇上不是屡屡夸奖翠娘手玉白如笋,美不胜言么,本宫就把她手斩下来,送给皇上,也好叫皇上时时刻刻不离左右。” 娜木钟这话说得行云流水,似叙述一件极平常事,座之人却早已惊恐不已,就连向来冷静贵妃,也禁不住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隆庆将薄绢一揭,果然两只玉白手上还洒着淋淋血迹,巴福晋一见此景,早已吓昏了,淑懿以袖遮脸,还是止不住阵阵恶心,似乎有浓重血腥气刺鼻涌入,她腿脚一软,也慢慢地倒了下去,任凭云珠耳边惶急唤她不止。 她迷蒙中,听到巴福晋贴身侍女慌张无措地喊道:“不好了,小主见红了!” 然后是贵妃泰然从容吩咐,道:“,去请孟太医!” 淑懿再睁开眼时,已躺承乾宫寝殿里,蹙金双层起花罗帷随风微动,一个缥缈淡影印深帷之上,等到淑懿辨清了眼前人面目,才终于泪落如珠,仿佛埋藏了许久委屈,终于敢向人倾诉一样,抓住顺治龙袍一角,哭道:“福临,福临你终于来了,你不知道……” “朕什么都知道了!”顺治脸上浮起浓浓怜惜,可淑懿分明感觉到,这怜惜之后燃烧地愤怒火焰,“只要你和皇儿没事,其它事朕都可以暂且放一边!” “福临……”淑懿一头扑进顺治温暖怀抱,前世她一直将这样温暖视为理所应当,经历过无数大悲大喜之后,她才知道,这样怀抱对一个锁进深宫妃子有多么难得。 顺治这里软言细语安慰淑懿,外面启祥宫小太监却急如星火,绕着承乾宫朱漆铜钉大门,团团转着。时而忍不住停下脚步,求告道:“吴公公,您就行个好儿,让奴才进去通传一声儿吧!巴小主那儿呼天抢地,直嚷着要见皇上,孟太医说是受惊早产,情势危急啊!” 吴良辅昂首挺背地立门口,眼睛始终不看他,趾高气扬道:“生孩子哪有不疼?那贤妃娘娘还晕过去了呢?皇上养心殿一听着信儿,当场就把紫檀大案上一个和阗青玉琉璃花樽给摔碎了,我这时候去给你通传,若扰了娘娘休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我有几条命赔啊!我劝你啊,这儿老老实实等着皇上出来,再去回启祥宫事儿吧!” 安胎药熬好了,盛成窑细瓷白碗里,如一方上好墨玉,皎月轻柔地吹一吹,道:“娘娘该喝药了!” 顺治赞许地看了看皎月,道:“多亏你伶俐,翊坤宫那边一出事,你就来养心殿回禀了!” 皎月谦逊道:“云珠知道是皇后娘娘传唤,怕又生事,才叫奴婢见机行事!”又对淑懿笑道,“王御医给娘娘试过娘娘脉息了,说一切安好,娘娘放心养胎就是了!” 淑懿刚要接过药碗,顺治却截了下来,笑道:“来,让为夫来喂你!” 淑懿笑笑,忽而又伤心起来,眸中泪雾似轻烟渺然,“福临,翠娘她……” 顺治龙颜似铁,强压着怒气,道:“你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别人,你就是心肠太软,皇后才敢不顾你有孕,为所欲为!” 淑懿含泪道:“有孕又何止臣妾一人?巴福晋和佟佳妹妹只怕也吓得不轻吧!” 皎月撇嘴不平道:“听说佟佳小主到如今还躲帐子里,恍恍惚惚地呢,巴福晋七个多月,生生给吓得早产了!” 淑懿花容失色,摇着顺治胳臂,急切道:“福临,这是真吗?” 顺治长长地透了一口气,道:“是真!孟太医正给巴福晋接生,婉岫那里,贵妃也安排太医去诊病了——朕看娜木钟就是故意,恨不得让朕皇儿们一个个都夭折才好!朕这回要是不废了她,誓不为人!” 顺治这回可真正被娜木钟惹恼了,淑懿不想娜木钟被废一事上牵涉过多,忙抚着顺治胸口道:“福临息怒,当心自个儿身子,眼前要紧是巴福晋孩子,您应该去启祥宫抚慰她一番!” 顺治蹰道:“可是你……朕总是放心不下!” 淑懿宽和道:“臣妾很好,福临若是不答应去看巴福晋,那臣妾只有跪下求您了!”淑懿知道若是巴福晋生产时,皇帝因为耽承乾宫而不闻不问,难免引得宫中之人侧目,再说她急着问云珠一些事,顺治赖这里不走,总是不方便。 顺治才走,云珠就悄悄地溜了进来,笑道:“奴婢知道小主一定有话要问!” 淑懿看着她挤眉弄眼样子,知道她一定门外等候多时了,点手儿示意她坐下,薄嗔道:“你这个鬼精灵!必定是我想知道事儿,你都打听出来了!” 云珠略带神秘地点点头,叹道:“翠娘死了!皇后斩下她双手,她当时痛得晕了过去,等醒来知道了,二话不说,一头撞死墙上,听说屋里流了一大摊血,打扫小太监擦了好几遍都擦不干净!” 淑懿好像听见蒙着水牛皮花盆鼓,被黄杨木鼓槌重重敲击,一下一下打心上,不由深深唏嘘,道:“这也是意料之中,皇后这样凌虐她,叫她怎么活得下去啊!” 云珠又道:“银珠去问过伺候翠娘小宫女了,翠娘昨日兴冲冲地跟身边人说,佟佳小主答应帮她复宠,还说总算要熬出头来了!” 淑懿手猛地按云珠手腕上,吃惊道:“果真么?翠娘真是这么说?” 云珠笃定道:“绝计假不了!翠娘身边好几个下人都听到了!” 淑懿一壁点头,脸上却浮出逼人冷冽,“我就知道佟佳氏没安好心!你不觉得她今儿说话透着蹊跷么?皇上并不是耽于酒色人,为何一沾酒就醉?又为何忽然酒后要临幸嫔妃?还有彤史女官怎么就好巧不巧恰那时赶到呢?” 云珠忖了忖,似有所悟,却又疑惑道:“难道翠娘就样轻信于她?” 淑懿道:“佟佳氏邀买人心一道上,与贵妃有异曲同工之处,再者翠娘失宠已久,急于解脱困局,一听到有人要帮她,也就利令智昏了!” 云珠还是疑惑,道:“难道皇后对佟小主话深信不疑么?” 淑懿眸中清光澄澈,“皇后疑又如何?不疑又如何?今日之事,是先有皇后蓄谋已久毒计,才有贵妃和佟佳氏将计就计。” “蓄谋已久?”云珠诧异道。 淑懿见云珠眉尖若蹙,显是不知道那些前尘旧事,便握了云珠手,正一正容色,道:“你可知道当年宸妃八阿哥为什么会襁褓之中夭亡么?” 宸妃海兰珠,是先帝皇太极一生宠爱妃子,孝庄姐姐,与孝庄一样,都是孝端文皇后亲侄女,她八哥一出生,皇太极就要立其为太子,可见海兰珠恩宠之深。 云珠凝神想了想,道:“外头不是说,宸妃怀八阿时,饮食十分挑剔,没有养好身子,所以八阿哥胎里就不足,才夭折吗?” 淑懿轻轻嗤笑,道:“这都是糊弄世人话。八阿哥真正死因,是孝端文皇后和……”淑懿向着慈宁宫一指,云珠何等聪灵慧黠人,当下就明白了。 这些宫廷阴私,还是当年淑懿入宫前景嬷嬷告诉她,景嬷嬷是慈宁宫老人儿了,又与董鄂府素来交好,她眼光老辣,断定淑懿日后必然前途不可限量,就把当年孝端皇后和庄妃合谋,害宸妃落水受惊,令其早产之事告诉了她。 这里淑懿见云珠面露了然之色,又说道:“听说先帝极宠爱宸妃,怕伤了宸妃身子,而拒绝太医为她催产,后来,宸妃是保住了,却终究也没保住八阿哥!宸妃失子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没过几年也去了。” 云珠低低道:“所以皇后就有样学样,也想要害宫中所有怀孕嫔妃?” 淑懿一壁点头,一壁齿冷道:“这件宫闱阴私,别人兴许不知道,娜木钟是太后侄女,怎么会不知道?佟佳氏只知道做贵妃爪牙,却想不到她自己就是娜木钟猎物!” 淑懿得意地想,她今日顺势晕倒,也是将计就计,巴福晋和佟佳氏顺治心中位置,终究有限,只有让顺治看到她皇后毒计下,受到了多大伤害,才能坚定顺治废后决心。当年海兰珠事,娜木钟都会知道,顺治也就无不知道道理了。 云珠摇头不屑道:“翊坤宫这两位,也算凑成一对了。一个外柔内阴,一个外热内狠。听说皇上为了抚慰佟佳氏,特赐了一斛明珠,两匹锦缎。” 淑懿折腾了这大半日,只觉得胸口闷滞滞,遂命云珠打开红木雕万字福寿窗,走到窗边透透气,天色已经黑透了,只有几颗黯淡无光星子,湛着凄清微芒,夜风卷着几片落红穿过庭院,沉沉凉意悄无声息袭来。 翊坤宫庭院里寂然无声,连摇曳树影都是蹑手蹑脚。正殿中气氛则融洽多了。贵妃拾掇了一桌精致菜肴,为佟佳氏压惊。海棠冻石蕉叶杯碰一起,发出清泠泠地声音,静夜中有种幽然得意。 贵妃朱唇微启,笑道:“妹妹今日虽受了些惊吓,却也得了皇上怜爱,赏赐东西是小,难得皇上对妹妹和小阿哥一片心意!” 佟佳氏抚一抚略显圆润肚子,喜气洋洋道:“这都是娘娘机谋过人,嫔妾也不过是依计行事,不但除掉了那个狐媚子,就是皇后,这一关恐怕也难过!” 贵妃忙摇手,警觉地看看四下,道:“此事尚没有了局,妹妹决不可疏乎大意,皇后虽然骄纵,却不是傻子,我只问你,你今日给皇上喝得酒可处置妥当了?”</P></DIV> <TR> 34第三十四章 废后之争 佟佳氏面露得色,道:“姐姐放心,皇上前脚走,我后脚就把酒倒了,就连剩下一点催情药……” 忽然雕花木门一声轻响,贵妃和佟佳氏都吓了一跳,向门口看时,原来是银珠揭开鸾鸟绣凤纹毡帘,描金五彩小茶盘里,搁着一只乌银梅花自斟壶,一只哥窑开片翠叶茶壶,笑道:“奴婢知道娘娘脾胃弱,吃不得冷,特意把合欢花浸烧酒烫得滚热端了来,娘娘趁热喝罢。佟小主怀着身孕,不宜饮酒,奴婢给您沏了六安茶,能化油腻。” 佟佳氏忙称赞道:“不愧是姐姐调理出来人,细致周到。” 贵妃笑道:“你且别夸她,叫她往后不肯用心了!”抬眸又向银珠笑道:“你去小厨房看看当归乌鸡汤炖上了么,这汤讲究火候,旁人看着我不放心,须得你亲自瞅着炖。” 银珠笑吟吟地答了声“是”,一径出去了。 贵妃眼着着银珠背影消失,才压低了声音对佟佳氏说:“银珠是才提拔起来掌事宫女,虽然做事周到,也没看出什么异心,终究日子浅,不摸性子,妹妹当着面说话要小心。” 佟佳氏搛了一筷子菠萝鸡丝放嘴里,诺诺应承,又笑道:“那位孟太医,姐姐可是交待好了?” 贵妃把送到嘴边小银匙子又拿回来,道:“孟定邦是咱们人,本宫今儿没等她给你抓完药就急急地遣他去给巴福晋接生,委屈你了,本宫也是没办法,太医院这帮老头子,个个奸滑得很,想找个心腹确是太难了!” 佟佳氏媚笑道:“娘娘何必介怀?孟太医徒弟采苓,医术也极好。只要孟太医能让巴氏那个女人早些消失娘娘眼前,就是好。” 提起巴福晋,贵妃蔑然道:“不是本宫容不得她,自从她怀了皇嗣,恨不得比个一宫主位还招摇,翠娘事,不就是她一手挑拨得么?这种人留后宫,终是个祸害。” 佟佳氏深以为然,踌蹰满志道:“她不是仗着皇嗣四处炫耀么?这回就让孟太医送他们母子俩一同上路!” 佟佳氏为了自己孩子,当然不会希望巴福晋孩子活下来,贵妃心里却不这么想,若是巴氏死了,他儿子就要交给高位嫔妃去抚养,而如今嫔妃之中位份高就是她了,去母留子,这才是贵妃终目,她已交待过孟定邦,务必要让巴福晋孩子活下来。 慈宁宫里早已乱成了一团。孝庄倚着塞满菊花大迎枕,支着额角,沉默不语。苏茉尔坐榻边,拿小银剪子剪下两块顶指大红缎子,将药烤和了,拔下髻上福寿如意银簪,用簪子将药摊缎面上,一时做好了,才站起来,贴孝庄两边额角上。 金珠端过一只缠枝牡丹琉璃盏,柔声道:“太后,紫参汤熬好了,喝了定定神吧!” 孝庄缓缓摇头,道:“没有一个叫哀家省心,就是喝再多参汤,也是无用!” 这话摆明是说给顺治听,他坐琉球黑檀云纹椅上,不再缄默不言,语气中夹着无法克制愤怒,道:“娜木钟是您侄女,您自然是愿意叫她统驭六宫,儿臣当初再不喜欢她,为着表示孝道,也依着太后之意,立她为后,可谁知她不知惜福,不但对儿臣屡屡挑畔,做事又可恶之极,一发连太后和科尔沁脸面都丢了,再把她放后位上,不知会捅出多大娄子!” 孝庄重重拍案,道:“年轻夫妻有不谐之处也是平常,你若废了她,才是让你舅舅科尔沁颜面失!” 苏茉尔跟了孝庄几十年,听着母子俩这口气,知道都是动了真怒,笑劝道:“太后和皇上都消消火,这几十年来母子相依,再难过坎儿都过来了,这件事细细商议商议,总有可想办法,若为着这个气坏了身子,可就大大不值了!” 孝庄道:“商议什么?你看皇上心意多坚决,是必要将娜木钟赶回科尔沁,他才安心呢!” 顺治双目微阖,道:“她说话,做事,若换作旁人,有十条命都搭上了,赶回科尔沁,难道过分吗?” 苏茉尔执着一把象牙柄羽毛扇,轻轻为顺治扇去额角细汗,和蔼道:“皇上不是开玩笑吧?当年太祖皇帝大福晋衮代,行了那样悖逆之事,都不曾被遣回娘家,让一个女子回归母家,是比赐死还要重惩罚啊!” 顺治眉心微蹙,他并不是听不进逆耳忠言人,只是厌恶旁人以强势威逼她,苏茉尔话,如和风细雨,滋润到心里,他神色不觉缓了下来,孝庄心明眼亮人,岂不能看不懂自己儿子? 她一手按着额角上膏药,和软了口气道:“罢了,苏茉尔,你也不用劝,要怪只怪娜木钟做了那么多倒行逆施事,皇帝要废她是理所应当,只是哀家命苦,合该夹皇上与科尔沁中间,两头为难!”说着,滴下泪来。 顺治见母亲流泪,心肠也软了,低声道:“皇额娘不必伤心,朕以为,此时废娜木钟,倒是为她好,趁她还没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事,倒还可保全额娘和科尔沁颜面,不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时日一长,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到那时,皇额娘也未必护得了她了!” 孝庄微阖双目间透出一点犀利光彩,她也知道娜木钟被废是早晚事,与其再拖个一年半载惹得顺治决心坚,不如现自己主动表现大度,让顺治怀着一点亏欠之心,想到这儿,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娜木钟,为了额娘,叫你受委屈了,可是额娘也是为了你啊,当年你即位时,多少朝臣反对,认为论长应是豪格,论贵应是博果尔,若没有科尔沁势力支持,你怎么能坐稳这皇位!” 顺治想起前事,也是叹息不止,他沉思道:“皇额娘放心,即使娜木钟被废,儿臣也一定会善待她,善待科尔沁。” 孝庄等就是这句话,她拿起案上银亮水烟袋,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缕缕薄烟,道:“那么皇帝除非做到两件事,才能算得上是‘善待’,否则,就成了空话!” 顺治问道:“哪两件事?” 孝庄扳着指头,郑重道:“第一,娜木钟就是不做皇后,也必须留紫禁城,至少要保留个一宫主位位份!” 顺治爽道:“好,儿臣就给她妃位,改居侧宫,如何?” 孝庄默许,继续道:“你既说要回护科尔沁面子,那么继任皇后,也须得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 “这……”顺治犹豫了,不由站起身,正殿中徘徊起来。 知子莫如母,孝庄暗哂,幽幽地开了口,道:“我知道你心思,你喜欢贤妃,想立她为后,对不对?” “可是贤妃仁厚贤德,与朕心心相印,她堪居后位啊!”顺治激动之下,不觉忘了情,孝庄虽然也喜欢淑懿,听了儿子盛赞别女人,终究是有些不悦,好她并不是妒悍无知妇人,知道当务之急是达到自己目。 水烟袋向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孝庄沉沉道:“堪当皇后世家女子很多,你是皇帝,不是平民百姓娶妻,喜欢哪家女子就可以娶做妻室。你是帝王,可以给你喜欢女人金银珍宝,可是这后位,却不能轻易予人。贤妃宠冠六宫,已是招人侧目,你再给她后位,可想过她日子会怎样难过吗?” 后这句话打动了顺治心,要立淑懿为后,至少现,时机还不到,孝庄已经废后一事上向他妥协,他再得寸进尺,只怕要得不偿失。横竖时日还长,他还有是时间,去慢慢消磨科尔沁势力。 顺治抖擞了精神,道:“既如此,就依母后意思吧,只是外祖家眼前也没有适龄女孩儿,可以入宫。” 孝庄毅然道:“不必再选人为后,贵妃如今是六宫之中位份高,又兼掌协理六宫之权,继立为后,为适宜。” 顺治徘徊脚步戛然而止,原来太后早已经想好了后路,开出条件等他答应,现让他成功地入彀了。 顺治很生气,匆匆从慈宁宫出来,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凉凉夜风拂过他脸上,有些痒,心里却是痛,身不由主地痛,他默然良久,忽然,转身对吴良辅喝道:“朕是天子,是上天之子,可是为什么做任何事都要缚手缚脚?” 吴良辅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火上浇油,只抖抖地跪下,等着顺治气平了,远远传来铮铮之声,是升平署乐工排演乐了,顺治眉毛紧紧拧一起,忽然,他眼中精光一轮,回头问吴良辅道:“敬事房何公公怎么还不来?” 吴良辅一愣,还以为耳朵出了毛病,又细细一忖,方才回过味来,庆幸顺治愤怒终于没有熊熊燃烧起来,眉花眼笑地一拍脑门,道:“瞧奴才这记性!我这就叫他去!”</P></DIV> <TR> 35第三十五章 暗夜阴毒 二已过,淑懿还是心神不宁,她隐隐感觉到宫里要出大事。披着缕金石榴红羽纱寝衣,正殿里走来走去,云珠终于忍不住,上来劝道:“娘娘,深露重,你要当心身子,还是早点安歇了吧!” 皎月也劝道:“今儿巴福晋那边乱如麻,皇后又犯了这样大事,想必皇上是分不开身了,格格还是早些睡吧!” 淑懿看看空中半轮晕黄月亮,摇头道:“我睡不着,本宫总觉得今天事儿还没完!” 皎月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笑道:“没完也是她们事,与咱们承乾宫何干?中宫若是虚悬,这回热闹才大呢!” 云珠又欲再劝,只听二门上当值小太监吼道:“已经二天了,娘娘都已经歇下了,要来明儿再来吧,扰了娘娘休息,你担待起吗?” 又一个细弱声音哀告道:“求公公高抬贵手,我有极要紧事要回禀娘娘!” 云珠和皎月一听,看向淑懿目光都充满了赞叹,云珠机灵,冲着殿外高喊一声,“娘娘还没歇呢,叫她进来吧!” 淑懿才心里纳闷到底是谁,只见一个着天水碧素罗宫装小宫女走了进来,见着淑懿,“扑通”就跪下了,泪水像断了线珠子,扑籁籁地直往下掉,淑懿只看着这小宫女面善,却记不起是谁了,云珠借着地下血红戳纱宫灯一看,惊道:“怎么是你?”又抬起头来对淑懿道:“娘娘不记得了,她是启祥宫宫女莹珠啊!是巴福晋怀孕之后,才从慈宁宫拔过去!” 淑懿这才想起,今日翊坤宫扶着巴福晋小宫女,确实是她。当下增疑惑,问道:“你家小主正生产,你怎么还能得空到我这承乾宫里来?” 莹珠拭了拭泪,道:“巴福晋早产,半个时辰前,已经血崩而去了!贵妃已经回了太后,太后嫌这样事晦气,就没告知六宫,等明儿再议丧仪事儿呢!” 淑懿听了,一颗心也是一沉,她虽然不喜欢巴福晋,但同为要作额娘人,听说她难产而死,也有些心惊,云珠与莹珠昔日曾同慈宁宫,也有些情分,此时只顾劝慰她,皎月却皱了皱眉头,略露厌憎之意,淑懿知道她是嫌莹珠才从巴福晋寝宫过来,带了晦气,忙暗暗对皎月摇头。 淑懿勉强笑道:“巴福晋才过世,想必启祥宫琐事也多,你是她跟前大宫女,此时该去照应大局才好啊!” 莹珠长睫如扇,睫毛上还挂着两颗晶莹泪珠儿,她哽咽道:“娘娘说是正理,只是若不是没有办法,奴婢也不会漏夜来惊扰娘娘!” 淑懿知道慈宁宫里训诫出来宫女,不比别处,个个机变有眼色,莹珠夜访承乾宫必有极重大事,于是挪动酸软双腿,向白酸枝圈椅上一坐,淡淡道:“就算巴福晋宫里没有主位,但启祥宫属西六宫,真出了什么事,似乎应该找翊坤宫贵妃娘娘才是啊!” 莹珠面上闪过一丝惧色,却很镇定了神气道:“娘娘还不知道吧,巴福晋生下大阿哥,已经被抱到翊坤宫,记名贵妃娘娘名下了。” “记名?”饶是淑懿对今日可能发生诸多变故早有准备,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颤,巴福晋已逝,大阿哥当然是要交给高位嫔妃抚养,可记名不同于一般抚养,也就是说,从此以后,贵妃就是大阿哥唯一生母了。 淑懿眉心渐渐紧蹙,又渐渐地晕开,贵妃所做之事,虽然旁人看来有些迅雷不及掩耳,细细一想却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只是想不到她会这样迫不及待地去母留子。 淑懿看了一眼犹抽抽答答莹珠,淡淡地笑道:“皇子给谁抚养,是太后说了算,你来找本宫,恐怕不只是为了这个吧!” 莹珠也不绕弯子,向冷硬金砖地上磕了几个头,道:“奴婢是来求贤妃娘娘救命,娘娘若救奴婢,是奴婢造化,若娘娘为了自保不求奴婢,我也毫无怨言,只求这宫里还有人知道我冤屈就是了!” 淑懿听出这话中大有蹊跷,因听着莹珠嗓音都沙哑了,向云珠递个眼色,云珠立时从淡黄素面琉璃茶壶里倒出一杯茶来,叫她喝了润润喉,淑懿拣了粉彩蝶纹盘中一枚桂圆慢慢吃了,说道:“别着急,慢慢说!” 莹珠举起青瓷茶碗,如得了甘露一般,把一碗茶水都灌了进去,喘了几口气,才道:“我们巴福晋,是被人害死!” 皎月和云珠听了,忍不住“呀”一声,淑懿摆摆手,示意她们噤声,莹珠才继续说下去,“今晚给巴福晋接生是太医院孟定邦太医,奴婢早就听说他受贵妃娘娘恩惠,他说巴福晋是早产,要保得阿哥平安,就要想法子催产,可是孟太医已经给巴福晋喝下了催产药了,又要拿出金针,给她施针灸催产,奴婢虽不懂医术,可家时,奴婢嫂嫂难产,医生曾说过催产汤药和针灸不能同时用,否则易伤产妇性命,奴婢想孟太医医术自然民间郎中之上,怎么会不知道这事?所以……” “所以你就断定孟太医是有意为之。”淑懿喝了一口冰糖百合汤,不惶不急道。 莹珠点点头。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淑懿看着印绡纱上一树淡影,说道,“或许是孟太医医术高超,可以拿捏其中分寸,所以才两种方法兼用呢?” 莹珠镇定地摇摇头,道:“奴婢也不想冤枉好人,所以孟太医把大阿哥抱给翊坤宫银珠姐姐时,奴婢悄悄地跟了去,奴婢只听他对银珠姐姐说了一句话,‘娘娘吩咐事臣已办到了’。银珠姐姐还给了孟太医一个荷包,想必是打赏他。” 淑懿眼皮一跳,与云珠对视一眼,心想,这个极容易确定,只消叫云珠到银珠那里询问一声便可,当下对莹珠所说话不由信了大半。 淑懿支腮一想,又道:“那么你求本宫救命,又是何意?难道孟太医发现你跟踪他了?” 莹珠轻轻摇头,道:“奴婢很小心,孟太医应该不会发现,但是今晚孟太医接生之时,只有奴婢一人侧,贵妃又素来是个缜密人,奴婢怕她为了斩草除根,加害奴婢!” 这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淑懿暗暗地想,贵妃作事向来阴狠毒辣,抚养大阿哥之事,关系到她后半辈子依靠,她一定不容有失! 云珠慈宁宫时,就与莹珠交好,当下也帮着劝淑懿,道:“娘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孟太医果真是贵妃人,那莹珠就是贵妃害死巴福晋唯一人证了!” 淑懿抬眸看了看云珠,云珠说话,不是不能打动她,只是此时她若莹珠一事上插手,反而欲盖弥彰,只怕会加紧贵妃对莹珠下手。 淑懿披衣起坐,踌躇地殿内踯躅,半晌,她才抬起头来,对莹珠道:“此事关系重大,本宫只能答应帮你保命,别,恐怕就帮不上你了!” 能保命莹珠已是感激不已,她连磕几个头道:“娘娘若能保奴婢一命,大恩大德,奴婢没齿不忘?” “那么……”淑懿一双含水凤眸,滟滟烛火下闪动波光,“你愿意为巴福晋殉葬么?” 殿内三人几乎同时低低轻呼,不知道淑懿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一夜奔走劳碌不止承乾宫几个人,还有孟太医徒弟采苓。采苓早就给淑懿抓好了一副安胎药,谁知启祥宫那边出了大事,她只能跟着师傅去给巴福晋接生,等孟太医送了大阿哥到翊坤宫,已近三,今夜恰好轮到她当值,只得胡乱从翊坤宫差了个小宫女,送药到承乾宫去。 云珠听得门外一声通传,只得迎着屋里料峭微寒穿衣,一面嘟囔道:“是谁这样晚了还要来?闹得咱们承乾宫不消停!” 绿吟手脚麻利,已经赶着去外头看了,云珠预备出门时,只见绿吟已经进来了,笑道:“云珠姐姐不必起身了,是采苓给娘娘开得补药,说早就想给送过来了,因为巴福晋那边事,给耽搁了。” 淑懿掀开罗帐,从撒花帐子里露出半边芙蓉面来,问道:“可是采苓亲自送来?” 绿吟道:“采苓姐姐要去当值,是托翊坤宫小宫女送来!” 淑懿点头道:“你下去吧!” 绿吟出去,淑懿点手儿招呼云珠过来,道:“明儿把这副药交给王御医看看,查查有什么不妥?” 云珠赞同道:“嗯,经了翊坤宫手,确是不可信了!采苓也是,明儿送来也罢了,怎么又叫贵妃宫里人染指?” 淑懿深邃双眸里引动青湛湛波光, “就是采苓亲自送来,本宫如今也不能全信了,她是孟太医徒弟,孟太医又是贵妃人……”淑懿说着,双手按着额角,有些沉沉地倦意。 云珠与采苓有金兰之义,皱眉道:“这……采苓她……不会吧……” 淑懿仍旧把头深深埋进云丝锦被里,低低道:“会不会,本宫也不得不妨,一着不慎,满盘皆输。”</P></DIV> <TR> 36第三十六章 深宫波澜 王御医第二日就给了淑懿答复,说采苓这副补药虽然补中建胃,然则药性太烈,且有金银花和人参同时入药,只怕阴寒太过,有损胎气,若将金银花数量减半,倒是一副适宜淑懿体质良方。 云珠传话回来时候,一直瞧着淑懿脸色,生怕她会伤心气恼,有损凤体,一双手不停地绞着辫梢上长长松花流苏,拖了很久算把话交待清楚。 说罢,云珠犹有不甘,道:“这事……这事依奴婢看来,还不宜一槌定音,采苓药,已然经了他人之手,再说……再说采苓医术虽然医女中算好,但与王御医相比,尚有差距!” 淑懿却轻轻一笑,道:“你不必这样小心,本宫也不会怪罪于她,但采苓与孟定邦师徒情谊深厚,是人所共知事,如今已经知道孟定邦是贵妃人,我们就不得不未雨绸缪,有些事,还是不让她知道好!” 云珠犹疑许久,才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娘娘放心,奴婢晓得分寸,但愿以后能有机会,证明采苓清白!” 淑懿知道云珠是个稳当人,只是年纪尚轻,对宫中波谲云诡,还不能坦然面对,当下也不再劝她,只教她自己慢慢体味去体味生之艰辛与残酷。 合宫人知道了昨日皇后行悖逆之事,又有那些耳报神灵验,把昨夜慈宁宫太后和皇帝一番争执,也探了只言片语来,人前背后地悄悄议论,只道第二日就要听到废后诏书了,却想不到废后诏书没下,宫里倒是出了一大一小两件鲜事。 小一件是巴福晋贴身宫女莹珠,因为与小主情谊深厚,巴福晋去世当夜,留书自。 她遗书里写是投金水河自,可金水河绕紫禁城蜿蜒而行,哪有这么好找?隔了十几天,才御沟里捞出来一具穿着宫女衣裳尸首,春日渐暖,脸孔已烂得辩不清了。依宫里规矩,宫女自是大罪,还要株连家人,可莹珠是以身殉主,自然另当别论了,太后感念其节义,特许以庶妃身份,随巴福晋葬入妃陵。 作为主位嫔妃,淑懿也为巴福晋和莹珠丧仪拿出了两封银子,以表心意,当启祥宫派去给巴福晋守陵小太监,接了银子向淑懿谢恩时,她笑微微地望着澄澈青天,想着紫禁城外,京郊水云庵里,莹珠正等着避过风头之后,随家人移居江南。而躺妃陵中那个“莹珠”,只是一个因瘟疫而殁少女,是淑懿托博果尔悄悄运进宫里来, 莹珠殉葬事没能掀起多大波澜,毕竟宫里,人命消失如同蝼蚁毙命,可另一件事,就如同巨石投进深深地湖水,击起千层波浪。就巴福晋生产当日,皇帝宠幸了升平署一个弹筝乐工石氏,唤作碧罗,而且第二天一早,就封了贵人,赐号为恪。 乐工地位不及宫女,就算宫女受宠幸,也只能从庶妃熬起,石氏晋位之高,堪比出身世家海蓉了,怎能不引得众人侧目,泼醋翻酸。 起初宫人们只以为皇帝是与娜木钟赌气,即便初封石氏时位份高些,也是为了做给皇后看,不过三两日也就抛脑后了。可后来隔了几日,慈宁宫已降下废后诏书,废博尔济吉特氏娜木钟,降为静妃,改居延禧宫,但皇帝对恪贵人宠爱似乎有增无减,一时间恪贵人风头,仅次于淑懿,因为淑懿孕中不能侍寝,所以宫中雨露,竟成了恪贵人多。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如煮沸了热汤一般。 承乾宫杏花开得如火如荼,瓣瓣如薄纱,似轻绡,柔柔地散了一地粉白。密密层层花树底下,淑懿缓步踱如丝碧草上,偶尔见着整朵,叫云珠捡起来,待洗净了,做杏花胭脂。 云珠看着淑懿怡然自乐样子,满脸忧急,却又不知怎样劝她,当淑懿再次吩咐她去拣那朵落于回廊朱栏上杏花时,云珠终于忍不住道:“娘娘看这花朵儿落得多巧,恰好搭了朱栏上,可若是不及时收进花篮里,这栏杆只有四指宽,风一吹,也就如淡雾散去了!” 淑懿冰雪聪明人,岂能不知她言外之意,笑道:“你是说帝王恩宠也如这朵娇花,若不小心翼翼,也是会风吹云散。” 云珠就是这个意思,却又无法直说,只得支支吾吾道:“这……娘娘圣眷隆重,自然不是寻常嫔妃可比。” 淑懿勾唇巧笑,道:“既然入宫为妃,就都是一般命运,不得宠时盼着得宠,得了宠又怕失宠,我又怎能免俗呢?” 云珠只得找补道:“娘娘美貌贤淑,又聪颖多才,皇上……” 淑懿婉然摇头,道:“宫里从来不缺美貌女子,亦从来不缺聪慧女子,本宫能得皇上圣眷,那是因为本宫与其它嫔妃有不同之处!” 云珠好奇道:“什么不同之处?” 淑懿抿唇一笑,道:“皇帝是九五至尊,却也是这个世上孤独人,谁能成为她知己,谁就可以做到圣宠不衰!人人只当皇上宠幸恪贵人,是做给娜木钟看,可自始至终,皇帝恼恨就不是娜木钟,而是强逼她娶娜木钟科尔沁和太后!” 云珠恍然道:“那继皇后不是科尔沁女子么?皇上他……” 淑懿重重颔首,冷笑道:“博尔济吉特柔华做贵妃时,大约还不那么惹皇上生厌,只怕她越是高倨皇后之位,皇上越是会冷淡她!” 云珠拊手笑道:“这也算是报应,费心机做了那么多坏事,害死了巴福晋,结果大阿哥没活几日,也夭折了,可见她连抚养别人孩子这点福分都没有!唉!娘娘这样一说,奴婢倒觉得那个石氏也是个可怜人,无端端地成了别人工具,她位份又低,又没有世家背景,皇上越是宠她,她日子就越难过!” 淑懿拈了一朵半开而落杏花眼前,轻轻掸去上面灰尘,望着天边流云轻浅,道:“她日子难过不难过,皇上也是不会放心上,人不心里,这个人酸甜苦辣,便一发与自己无干了。” 云珠低眸想了一想,道:“那娘娘还要不要对恪贵人假以辞色呢,我听说各宫娘娘小主虽然私下里净说她坏话,可当着面,也源源不绝地往启祥宫送赏赐呢!” 淑懿一片一片地剥下杏花纤瓣,静声道:“你去问问贞妃那边,送了多少赏赐下去,咱们也照样给她就是,至于往后是远是近,还得走着瞧!” 云珠深以为然,就依淑懿吩咐下去办差了。 淑懿自从那日翊坤宫受了惊吓,顺治就逼她深居承乾宫养胎,其实就算顺治不说,淑懿也无处可去,宫中嫔妃深居简出,长日无聊,除了节庆,也不过每日晨昏定省,算作一个踏出宫门机会,可是宫里因为废后事闹腾了一阵,后来虽然选定小博尔济吉特氏为后,却须等待黄道吉日,因此迟迟未能行册后大典,因此,六宫嫔妃,一时竟至无事可做了。 不过别嫔妃深宫冷清,淑懿这里却是日日红绡帐暖,软语温存,顺治承乾宫虽然留宿少了,但白日呆这里时间反而多了起来。 春意渐渐浓重,宠柳娇花气息,经了风露,氤氲庭前檐后,空气中多了缕缕清味,丝丝沁入人肺腑。 天光大好时,顺治索性叫云珠把绿檀木金丝云腿细牙桌搬出来,半躺藤条软椅上,数着一丝一丝日影,从桐初引绿叶间渗落下来,落淑懿烹茶煮酒十指纤纤上, “青梅煮酒,活火分茶1……”顺治半眯着眼儿带着一点儿倦意道,“朕真想与你归隐山林,纵然舍弃这人间至贵,也毫不足惜!” 淑懿一面从碧云笼里取出龙团茶碾碎,一面笑意溶溶,“那天下臣民岂不是如失了擎天之柱一般?这个罪过,臣妾可担不起!”这碧云笼乃是青箬叶制成,如碧云舒展,搁淑懿手中,恰如掌心里托着才从天上撷下一朵碧云。 顺治唇角漾出舒心地微笑,“到时候自会有另一位明君去爱护天下臣民,又何须朕再操劳?” “福临……”淑懿明眸如澹澹秋水,荡着一星儿迷惑清波。 顺治略侧了侧头,目光从淑懿脸上向下移,一直移至她隆得饱满腹上,淑懿脸微微一红,只听顺治带着一点促狭笑意,道:“有咱们儿子替我这个阿玛劳碌,朕还用得着再与这些恼人事周旋么?” 淑懿低一低头,温言劝道:“福临,这些犯众人忌讳话,出了承乾宫,还是少说为好,再说臣妾腹中,是阿哥还是格格,还未可知呢!” 顺治起身,走过朱漆桌案,坐淑懿身边一只金罗描花绒套绣墩上,双手从她身后圈过来,脸贴着淑懿鬓边碎发,温柔道:“是格格好,像你这般美貌聪慧,善解人意,朕又多了一个知心人,长大了还可以照顾弟弟!” 凝懿脸涨得红了,浅浅笑道:“这一个还没生呢,福临又要生出得陇望蜀之意了!” 顺治朗然笑道:“得陇望蜀,人之长情!淑懿给朕生上五六个儿子,朕才高兴呢!”</P></DIV> <TR> 37第三十七章 宠冠六宫 淑懿作势轻拍顺治手背,笑嗔道:“福临越说越不像话了,那臣妾要生到多早晚才是个头呢!” 顺治襟怀大畅,道:“多生几个儿子,你地位稳固,往后朕也省得为了立太子事烦心,你没瞧见巴福晋才殁了,皇后就迫不及待地把大阿哥抱了去,大阿哥没了,朕确心痛,可他若是活下来,皇后就一定会联合前朝势力,逼朕立大阿哥这个嫡长子为太子,到时候朕儿子,不免又要活科尔沁和博尔济吉特氏阴影之下。” 团茶已备,淑懿把沸水浇茶碗里,盏面上汤纹水脉就幻变出种种图样,若山水云雾,状花鸟虫鱼,恰如一幅幅水墨图画,淑懿指着茶碗水纹,劝道:“福临不必过于忧心,就如这茶汤,此一时和彼一时纹样都是不同,时移世易,乃自然之理,有些事,操之过急反生异变,福临只须励精图治,做一代明君就好。” 淑懿这番话犹似春雨如丝,点点滴滴润进了顺治心田,顺治与她贴得近一点,不由感慨良多,“朕这座堂皇威严宫城里,有母亲,有妻子,还有这么多姬妾,可朕从她们那儿感觉不到一点温情,这冷冷清清紫禁城里,只有你懂得朕心。”说着,顺治想起一事,一摸靴掖1,拿出一只秋香色绣着藕花锦囊来,笑道,“本来朕还想着,若是赐这个给你,又叫那起人背后言三语四,如今看起来,六宫之中,只有你配得上这个。” 淑懿凝神看去,只见顺治从锦囊中掏出一对金镶宝石碧玺石榴镯,精致石榴纹缠护着颗颗猫眼碧玺,幽幽湛着绿光,淑懿知道碧玺呈猫眼之光,是极其珍贵之物,一颗之价不下斗金,这两只镯子却以十数颗猫眼碧玺镶嵌而成,其连城之价不言而喻。 淑懿柔弱地望向顺治,又惊又喜,“福临,这是给臣妾?” “明知故问!”顺治刮刮她鼻子,面上却含着极温柔笑。顺治轻轻给她拢腕上,果然光华潋滟,恰似雪藕上缠绕着一段莲茎。 淑懿眉尖若蹙,道:“这样贵重东西,想必不易得到,福临应该把她给太后或是皇后。” 顺治清淡笑道:“这镯子颜色青翠俏丽,太后有了年纪,并不适宜,再说你看这上头石榴纹,是多子多福意头,可见是给年轻女子带。至于皇后,”顺治冷哼一声,“朕把后位都给她了,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淑懿眉梢不易令人觉察地轻轻一挑,挑出一抹□,娇声道:“福临……”粉颈一垂,埋入顺治怀里。 顺治抱起淑懿,走进寝殿,因为有太医吩咐,他不敢与淑懿有鱼水之欢,怕伤了龙胎,到底还是隔靴搔痒地缱绻一阵,才沉沉地睡去。 淑懿却没有睡着,一双秀目盯着帐上飞翔彩凤,欢然无眠,入宫这些时日,她路愈行愈平坦,前世恩仇也被她奉还了小半,总有一日,她要如这只彩凤一样,飞向至高无上巅峰…… 怀着身孕到底是容易困倦,淑懿想着想着,迷迷蒙蒙地似要睡去,就身轻似云,飘渺如烟时,忽然枕边一声低呼,“别走……别走……”一只手随着呼喊向淑懿摸索过来。 淑懿心知顺治大约是梦魇了,就握了顺治手,轻轻摇道:“福临……福临……臣妾这里呢!” 顺治双目微微睁开,定了半日神,才想起是睡承乾宫榻上,一侧头看见淑懿躺身边,忽地抱紧了她,像个孩童似委屈道:“淑懿,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关外一座山脚下镇子里,有一棵梧桐树长得葳蕤茂盛,树下立着一位美人,有沉鱼落雁姿容,我正要走近与她相谈,她却消失不见了。” 淑懿咯咯笑道:“所以福临才一迭声地喊‘别走……别走……’。” 顺治看着淑懿面含□,笑意岑岑,心有灵犀地一搂她,笑道:“那位美人虽然站得远没看清,但朕梦到一定是你,绝计错不了!” 淑懿眼角一飞,笑道:“臣妾又无沉鱼落雁姿容,又兼怀着身孕,越发得难看了,福临梦到,想必不是臣妾!” 顺治那冥顽痴性儿又被激起来了,点着淑懿光洁额头,笑道:“朕是天子,朕说梦是你,就是你!” 淑懿懿绷不住“扑嗤”笑了,她才不会意这些呢,顺治喜欢梦会巫山神女就让她梦去,只要皇帝醒着时候,对她万千宠爱就行了。 过了一段安闲日子之后,皇帝传下了册后旨意,贵妃博尔济吉特氏“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2。 贵妃被立为皇后之后,移居长春宫3,册后大典已毕,宫中一切如旧,冷寂长春宫前,终于迎来第一抹晨曦时,听到了宫中如花红颜莺莺燕燕说笑。 顺治已经知会过皇后,淑懿生产之前,都不用去长春宫晨省了,其实哪用得着顺治说话,小博尔济吉特氏早就再三地叮嘱淑懿,不必去长春宫请安了。淑懿平安产下皇嗣之前,柔华心里注定是惴惴不安,生怕淑懿一个不小心小产了,那她轿辇冲撞淑懿事就会被重提起,顺治本来就不喜欢她,让她坐上后位实是勉为其难,这个时候,她是再经不起出点什么事。 可是皇后册立第一日,淑懿无论如何是要去长春宫转一遭,挡挡众人眼睛。于是廊下凤头鹦哥还未醒时,她就已经起身了,唤醒皎月,替她衣准备晋见皇后了。 因着天时暖,淑懿只乘了青帷绣鸾肩舆,一路上和风柔送,温扑扑地吹面上,淑懿心里越发地舒泰。 至于长春宫前,嫔妃却已来了一半,原来淑懿到虽早,宫中之人知道今日是头一回晋见皇后,都不肯落后面,故而个个争先恐后。 淑懿腰身愈加地浑圆,脸上也白胖了许多,贞妃和佟佳氏一干人,原以为淑懿怀孕之后,必然玉颜有损,日夜盼着她色衰而爱弛,后来也没见得顺治少去了承乾宫几趟,只咬牙切齿地以为是淑懿拿皇嗣来引得皇帝眷顾。 谁想多日不见,淑懿身子是丰润了些,却风采依旧。她扶着皎月手,缓步走下肩舆,只见她穿了石青实地纱绣绿竹枝单氅衣,缎织金团龙朝裙,镂金领约上饰以东珠和珊瑚,长长垂下五彩丝绦上缀着绿松石,行走间摇曳着夺目绿芒。 如瀑青丝以金镶青金石金约4束起,那金约上颗颗东珠,丝毫不逊于皇后金约上成色,乌油油头发显得月白脸儿团团如月,明眸皓齿,肤白如玉,昔日风华一丝未减。 贞妃一时看看淑懿绣领上殷红珊瑚,一时又看看她乌发间光彩耀目东珠,一时又看看她美眸如水顾盼生姿,心中那份郁郁与怅然就别提多难受了。 佟佳氏倚着贞妃而立,同为有孕之人,她看起来要比淑懿老了十岁,因着呕吐不止,饮食不周,佟佳氏面色干枯蜡黄,要命是,一个将做额娘人,脸上闪烁不是将为人母欣喜,而是一种深沉憔悴,佟佳氏也明白,宫心计用多了,有伤身体,可她不得不用心计,不得不高位嫔妃之间周旋。 佟佳氏虽然表面谦卑,骨子里却是个极其要强,可惜她入宫位份太低,又不得皇帝宠爱,眼看着宫中美女如云,如枝头开不春花,她怎能不急?就算日后生下皇子,若是皇子不被喜爱,那么前程也是堪忧。见了淑懿,碍于身份悬殊,她可不敢把明目张胆地把淑懿从头打量到脚,只微低着头,一双眼睛只定定地盯淑懿腕上金镶宝石碧玺石榴镯。 淑懿顺着佟佳氏目光,看看雪腕,又看看佟佳氏,似不经意地笑问道:“妹妹看什么?” 佟佳氏有些尴尬,举目讪讪地看着淑懿,笑道:“姐姐腕上镯子,是皇上赏吧?” 淑懿正待回答,长春宫掌事太临徐国顺已经站门口,放开高亮喉咙,叫道:“娘娘有旨,请诸位娘娘小主殿内叙话。” 一众嫔妃按位份高低,鱼贯而入。皇后端庄地坐上首黑檀凤椅上,因是头一日以皇后身份,接受嫔妃请安,柔华特意穿了明黄缂丝彩云金龙纹皇后朝服,袍子上片金加海龙缘显出柔华凛然无犯皇后威严。 然而柔华容貌较之淑懿可就望尘莫及了,女子对容貌之事为敏感,淑懿娇媚姿容,高华气度,看柔华眼里,却痛她心上,果然这女人时时有人关心疼爱,就是不一样,犹如得了丰沛雨露滋润,光润美丽是从心里绽放出来,柔华突然觉得她这高高上后位,一下子变得荒凉而冷落,如滴雨不落沙漠。 嫔妃见礼已毕,柔华端起银珠奉上明前茶,啜了一口,只有满口苦涩,却满面含笑地向嫔妃笑道:“妹妹们都尝尝这庐山云雾,昨儿才随江南送鲜船贡了来,皇上孝敬了太后一些,剩下都赏了本宫,本宫岂能一人独享?今儿拿出来给各位妹妹尝尝。” 淑懿只低头不语,其实顺治知道她爱喝云雾茶,早就悄悄地命内务府,给她送到承乾宫去了,还特意叮嘱有孕时不宜过多饮茶。淑懿暗地里得好处又岂止这一样,只是为避免是非,不宜张扬外露罢了。 嫔妃们却是赞不绝口,争着奉承道:“到底是娘娘得皇上青眼。”“不如此,娘娘怎能得居中宫之位!”“这茶就是比我们寻常得味儿醇香,一定是鲜采摘。” 柔华含着一缕笑意,享受着嫔妃谄媚,心中顿时熨贴了不少,见淑懿不说话,因问道:“贤妃喝着如何,本宫只怕你怀着身孕,喝不惯这东西呢!”</P></DIV> <TR> 38第三十八章 蜜语毒心 淑懿抬眸嫣然而笑,“哪里?云雾茶醇香甘润,嫔妾爱得很,果然御赐东西,就是不一样。” 柔华心满意足笑了,说道:“那敢情好,你若是喜欢,本宫送你一些带回去。” 淑懿忙着起坐离席,微微行礼,“这个何以敢当?这是皇上赏娘娘东西!” 柔华笑吟吟道:“这点子东西算什么,你如今怀着皇嗣,就有多少东西都紧着妹妹用也是应该!” 这边皇后话音才落,坐庶妃首位佟佳氏,执着樱红色绣绢掩唇笑道:“嫔妾猜着贤妃娘娘怕是早已得着了呢,今儿晨起嫔妾见娘娘腕上那副碧玺石榴镯,恍惚觉得好像是从南宁府才贡上来,与云雾茶是一道儿入宫,皇上连那样金贵镯子都赏了娘娘了,这点子茶叶又怎么会少了娘娘一份儿?” 她语声柔嫩,娇怯怯地如殿外纤柳垂丝,说出话却似锐利银针,根根盯柔华心头,柔华黑色眸子里闪过一丝浓黑恨毒,不过转瞬即逝,再开口时已是言笑晏晏,“那是本宫多虑了,本宫早该想到皇上如此宠爱妹妹,有什么好东西必不会忘了妹妹!” 殿中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只有厄音珠浑然不觉地好奇道:“碧玺石榴镯很贵重么?嫔妾也想看看!” 佟佳氏见着有人应和,忙浅笑答道:“可不是么?就是寻常碧玺,已属难得,能够湛出猫眼儿光泽碧玺,是可遇不可求,听说这次南宁府从海外统共得了十三颗碧玺,十二颗都镶了镯子上,就是剩下那一颗,还被内务府马公公珍而重之锁库房里呢!咱们姐妹就是见上一见也算天大福分了!” 她言语温柔,听不出半分恼恨妒忌之意,却早已惹得殿中嫔妃,向淑懿投来或凌厉或疏离眼神。 淑懿想不到头一日来长春宫晋见,就被佟佳氏悄无声息地摆了一道,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当下花容一展,笑道:“佟佳妹妹这几颗猫眼儿上这样用心,怕是渴望已久了吧,待我得空禀了皇上,皇上就算看妹妹腹中皇嗣面上,也会满足妹妹心愿,把内务府剩下那一颗猫眼儿碧玺送给妹妹!” 她娓娓道来,言语滴沥如珠,却“剩下”这个词上放缓了语气,佟佳氏七窍玲珑人,岂能听不出来?霎时间玉面通红,直红到了耳根底下。 “可是佟佳姐姐就是得了猫眼碧玺也是不能配戴,宫中规矩,只有妃位以上才可以用猫眼,否则就视为僭越!”一个羞涩声音软软从殿堂一角飘荡过来,淑懿初时觉得这声音陌生,待寻声探去,却是坐她斜对面端贵人。 端贵人年纪虽小,却是钦封贵人,位份高于佟佳氏这个庶妃,所以佟佳氏纵然不忿,也只得默默忍气吞声,不情愿地答了句“贵人说得不错。” 柔华见殿中气氛凝重,遂笑着打破僵局道:“说起妃位不妃位话来,本宫倒想起一事,宫里前些日子因为大阿哥和巴福晋事,总是叫人提不起精神来,因此本宫一为冲冲喜,二也为了多几件喜事,叫太后和皇上开开心,所以咱们之中,有几位妹妹,又要得皇恩荫庇了!” 此言一出,众人脖子都拉长了几寸,诸人不再默不作声,而是如滑溜溜一粒鹅卵石,轻轻掷入芳草池塘,虽未哗然,却荡起层层涟漪。 柔华清冷目光扫过殿堂,见嫔妃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柔缓嗓音再度响起,含着妥贴得体微笑,道:“宫中如今只有贞妃、贤妃、宁嫔和恭嫔四个主位,确是太少了,所以本宫已经禀了太后,晋恭嫔为恭靖妃,仍为永和宫主位,晋佟佳妹妹为康嫔,为翊坤宫主位,之所以晋这两位妹妹,是因为额尔德尼郡王近将浩齐特部练兵神勇,而佟大将军驻守关外辽西龙脉影壁山脚下,守护龙脉有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后这是一上来就要拉拢亲信,恭嫔雨露还没有端贵人多,却得居妃位,佟佳氏虽然有了皇嗣,可同时怀有皇嗣除了淑懿,还有宁嫔和乌雅福晋,却都是未得寸进。所谓娘家有功之类借口,不过是糊弄糊弄众人罢了。 柔华向来是个周全之人,宣完了旨意,又笑向淑懿道:“贤妃妹妹去岁中秋才得了封,晋位事不宜过急,本宫已经与太后议定了,等贤妃妹妹产下皇嗣,无论是阿哥还是格格,妹妹贵妃之位是跑不掉。” 柔华这样一说,倒把淑懿怀孕时未得晋封事抹平了,淑懿自有长远打算,也不乎眼前一城一池得失,当下遂欠身向皇后笑道:“承蒙姐姐厚爱,妹妹受宠若惊,其实位份还其次,妹妹能得圣恩眷顾,已是幸莫大哉!再说有孕而未得晋封又不止妹妹一人,乌雅福晋不也没有晋位么?宁嫔虽说有孕之后晋了位,可说到底是为着淑惠妃事予以安抚,细细算起来,倒也算不得有孕而晋位了!” 皇后听淑懿说头几句话,还当她是众人面前有所避忌,故而拿出些谦逊场面话来说,谁知越往后说,竟是越发地把皇后金玉皮囊都扯了下来,赤裸□出里头败絮。 宫中嫔妃四人有孕,却有三人未得晋封,摆明就是说佟佳氏是仗着做皇后党羽才得居嫔位,淑懿这一番道理摊开来,适才还畏惧皇后威严表面恭顺一众嫔妃们,虽不敢明言,却个个面上都露出了不服之色。 皇后如意算盘原是想,先晋佟佳氏为嫔,待到生下皇嗣,不论是男是女,一个妃位总是有,但淑懿话,激起了众人对佟佳氏晋封众怒,过后难保没人去孝庄面前嚼舌根,嚼舌根人多了,损是她这个皇后清誉,博尔济吉特柔华这样爱惜自己羽毛人,是断不肯为了一个区区妃位付出这样高昂代价。 淑懿斜觑着皇后,露出得意笑容,她是摸准了小博尔济吉特氏性子,才会说出这些不经之语,也是一条敲山震虎之计,警示柔华往后不要倚仗皇后权势恣意妄为。 柔华到底处事圆融,虽然被淑懿这招兵来将挡,一时压住气势,面上却不见半分颓丧,唇角含着一抹淡淡笑意,如梨树枝头才打骨朵,经了料峭春寒却始终不曾凋谢,到底开出一朵素如净雪花来,她笑道:“除了晋位事,还有件移宫事。姐妹们也知道,宫里才添了人——碧罗妹妹如今颇得圣心呢!” 她一说“才添了人”,嫔妃们早已想到了坐端贵人下首恪贵人,好不容易平复恼人情绪又涌上各人心头,淑懿也是听着柔华提起,才想到仔细瞧一瞧这位一获宠幸便风头大盛恪贵人。 因是初次向皇后请安,恪贵人亦穿着贵人服制,石青织金缎朝褂,石榴红金团龙朝裙,与皇后嫔妃朝服略有相似,不过纹饰上差着些罢了。 淑懿看她生了一张甜净俏丽瓜子脸,虽无十分姿色,却也清秀可人,同是弹筝女子,碧罗没有翠娘娇媚,却多了些冷冽孤傲,如春意渐深时寒梅,残香犹抱枝头。 皇后微笑道:“碧罗妹妹圣宠隆重,又是贵人身份,不宜与启祥宫庶妃妹妹们居于一宫,因此本宫想把她迁往翊坤宫,与佟佳妹妹同住,碧罗妹妹,你看如何啊!” 石碧罗冷冷地瞟了皇后一眼,如泥塑木雕一般,只有樱唇如花是动,“您是皇后,您让嫔妾住哪宫,嫔妾就住哪宫,横竖只要不出紫禁城,哪儿住都一样!” 恪贵人声音如珠落玉盘,虽则清润华美,却透着飒飒寒冽,皇后只作不觉,笑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 淑懿暗自莞尔,佟佳婉岫和石碧罗凑一处,也真真是冤孽!佟佳氏有孕不能侍寝,整日干巴巴地瞧着恪贵人得雨露,不懊恼得小产,也得气个半死,龙胎能否康健就未可知了,而石碧罗,这个出身升平署女子,佟佳氏这样一位主位嫔妃眼皮子底下,也难以过上舒心顺意日子。 淑懿直觉地感到,她们之间,马上就要有好戏看了。 嫔妃们来请安之前莺声燕语地进殿,出来时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恭靖妃身边围着几位庶妃,众星捧月一般,对她不停地奉承谄媚,恭靖妃素来喜爱被人捧着,那份儿眉花眼笑,春风得意,直欲将长春宫外无边春色压倒了。 与她同住一宫端贵人则落寞了许多,冷冷清清地一个人走着。 佟佳氏脸色阴沉如铁,皎月好奇地回头看看她,悄悄跟淑懿笑道:“佟佳氏要找格格麻烦,她自己也没占得着便宜,都一样是晋了位份,恭靖妃就被人捧着,她就没人理睬。” 淑懿也不回头,眼角余光中,只见路边垂柳娇花缓缓向后退去,清浅笑道:“恭靖妃怎么说也是博尔济吉特氏嫡出格格,晋个妃位也不为过,可是佟佳氏不过出身汉军旗,不过偶得宠幸,才怀了皇嗣,竟也得了个一宫主位,那些出身蒙古格格庶妃们如何能服?” 皎月轻轻啐道:“活该!谁叫她心肠坏,总跟格格过不去!” 淑懿仍是一副端肃面孔,心里却美滋滋,欢动音符跳跃每一寸血脉里,一路上樱红色裙裾被风一掀一掀,忽啦啦像要将锦缎行至上片片桃瓣吹落下来。 才行至储秀宫前,想要顺道去海蓉那里闲坐一回,却见从储秀宫朱漆银钉大门前,走过一个赭色宫服小太监,见了淑懿,忙行下礼去,口中道:“给贤妃娘娘请安!” 淑懿一扬手,免了他礼,眼角一溜,与那小太监相视一眼,心中已有了计较。因轻轻侧过头对皎月道:“早上吃了那碗鸡汤煨面条子,到现还觉得心口微微发沉,可不会是长春宫坐得久了,停住食了吧?” 皎月关切道:“停住食岂不耽误了午膳,还是叫奴婢扶格格四处走走吧!” 淑懿扬声答道:“好啊!就扶本宫去御花园走走吧!那儿杜鹃花开得正艳呢!”</P></DIV> <TR> 39第三十九章 贵人碧罗 御园中正是春日好景,佳木葱茏,绿萝满架,黄蜂扑花,乳燕始飞,花圃甬道围着一片小小池塘,为绿杨庭院增了几分灵秀之气,塘中植着几株睡莲,只是花期未至,也只有小而圆几片绿意而已。虽然春寒料峭,却有一对野鸭,于碧波荡漾间悠然来去,淑懿扶着皎月手缓缓向堆秀山下御景亭走去。 方才那个赭色宫服小太监,早已立山脚下一块大玲珑山石边上等着了。见淑懿慢步行来,那小太监又要屈身打千,淑懿摇摇手,凑近了几步,悄声道:“不必拘这些虚礼,有什么事说吧!” “是!”小太监垂首道,“皇后迁往长春宫后,这几日佟佳小主和恭嫔几乎日日来访,奴才,奴才因进不了内殿伺候,也只听得只言片语,好像不知道佟佳小主对皇后说了恪贵人什么话,皇后吩咐人暗地里查恪贵人底细呢!皇后还叫恭嫔盯紧了端贵人,说阿霸垓旗出来人能有几个好?” “端贵人?看来端贵人没能攀得皇后娘娘这棵大树,所以只能永和宫被人压得死死!”淑懿含了一缕清淡笑意,她抬手按按头上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道,“你还不知道吧?很咱们就得改口叫恭嫔为恭靖妃了?” 小太监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道:“皇后娘娘手真够!” 淑懿挑唇笑道:“那当然,她比娜木钟厉害百倍也不止,往后长春宫当差警醒着点,弄不好,犯到这位主子手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小太监躬身道:“多谢贤妃娘娘提点,奴才会小心行事!娘娘费了那么大劲儿,才让奴才从坤宁宫挪动到长春宫,奴才必定心竭力报答娘娘,决不给娘娘惹事!” 这个小太监正是原先坤宁宫太监小福子,当初淑懿预料到娜木钟要坏事,提前叫吴良辅把小福子从坤宁宫挪到了启祥宫里当差,柔华继立为后,按皇后定例,长春宫须添人,吴良辅就借从各宫院抽调人手机会,把他从启祥宫调到了长春宫,若不迂回曲折地走这一步,柔华是断断不肯叫伺候过娜木钟人再来伺候自己。 淑懿点点头,道:“没有大事量少与承乾宫人走动,皇后是个多疑,要叫她种了疑影就麻烦了,皎月或者云珠每日辰时都会去御膳房,回来时绕着奉先殿后边儿过来,那里人少,实有大事时,可以去那儿等她们!” 小福子唯唯应了,左顾左盼,瞅着四下无人,悄悄地溜走了。 皎月看着小福子渐行渐远背影,不免浮出一丝忧色,“皇后可比废后难缠多了,格格您要步步留心啊!” 淑懿伸出长长烧蓝镶金玛瑙护甲,闲闲地拨着大玲珑山石上,牵丝攀藤绿叶子,冷笑道:“再缜密人,只要时时想着害人,就会不自觉地漏洞百出,哪天叫本宫抓着她一个大把柄,她结局,会比娜木钟还惨!” 主仆二人一径说着,抬脚才要沿御景亭边上甬路,离开御花园,只见远远走过来一位青缎绣广玉兰撒亮金缂丝宫装女子,窈窕纤瘦身姿,随风摇曳,恰如碧玉妆成一脉柳丝。 淑懿禁不住自言自语道:“咦,她怎么这时候到御花园来了!” 待那女子走进了,远远地看见淑懿,微微欠了欠身,冷然请安道:“嫔妾给贤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这女子就是将要迁往翊坤宫恪贵人,皇后才吩咐她迁宫,按理说这时该当盯着宫人搬东西才是,怎么又有闲情逸致逛园赏景,莫非她嘴上答应迁宫,阳奉阴违不成? 宫中请安,不过都是一样言语,只是这番言语从恪贵人嘴里说出来,冷冷地不带一丝温度,淑懿圣眷隆重,又怀着皇嗣,宫中从皇后起,谁也不敢当面对她不敬,恪贵人出身升平署,位份也比淑懿低,却敢这般无礼,连一向平和皎月脸上都难免生出些不忿来。 淑懿似浑然不觉,扬扬脸免了她礼,抚着腕上碧玺石榴镯,笑问道:“妹妹不该忙着迁宫么?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碧罗倒似不解淑懿话似,黛眉微蹙道:“不是有那帮奴才么?难道还要我帮着搬东西么?” 这不着四六回答倒叫淑懿哭笑不得,瞥一眼皎月,见她也是埋头极力掩饰自己忍不住挑起嘴角,因微笑道:“妹妹玩笑了!妹妹迁宫,难道该看着屋里细软?仔细奴才们搬弄坏了!” 堆秀山上密密常春藤茂密如云,春日风大,有时一阵风吹过来,叶片齐齐朝上,一派翠**流,有时叶片又齐齐翻转向下,一片郁乎苍苍。 淑懿衣袖都被风鼓起来了,皎月伸出手替她遮风,碧罗却仿若无意似,任由风阵阵扑过来,看着天际未散朝霞,淡淡道:“那些翡翠玛瑙,绫罗绸缎,都是身外之物,我为它们费这些心思做什么?” 淑懿笑道:“妹妹淡泊名利,固然可敬,可那些东西都是皇上赐给妹妹,也是陛下一番心意,妹妹难道不该爱惜么?” 碧罗杏目一垂,丝毫不为所动,言语中透出几许不屑,道:“皇上不是对嫔妾有心意,而是喜欢嫔妾美色,嫔妾空把青春年华,付与这红墙碧瓦围成牢笼,皇上不过是拿出些金银珍宝来补偿嫔妾罢了!” 淑懿心思一沉,好心劝道:“妹妹真有几分世外仙姝品格,不过姐姐劝你一句,你既做了嫔妃,就该知道嫔妃本分,方才那些大不敬话,往后再不要说了!” 碧罗忽而展颜笑了,勾起红唇却殊无半分笑意,只有说不清凄恻与悲苦,“娘娘不必为嫔臣操心,不敬话嫔妾也对皇上说过了,嫔妾告诉皇上,男人不是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吗?正室嫡妻都如衣服了,何况是妾?可惜还有女子心甘情愿地以夫为天,说到底,夫妻也是同命鸟,还不如父母兄弟来得可靠!” 她话静水流深地说出来,不打半点磕绊,可早把皎月惊得与淑懿面面相觑,淑懿心道,怪不得皇帝对她假以辞色,顺治厌后宫嫔妃把他当作获取功名利禄筹码,恪贵人话虽然不敬,却自有一番“天然去雕饰”鲜劲儿,如果她能拿出些痴心真情来,只怕顺治会对她用心,可瞧她这目下无尘神气,恐怕也难! 淑懿低眉浅浅一笑,道:“是本宫多操心了!妹妹这般超凡出尘人,难怪深得皇上喜爱!只不知妹妹里籍何处?父母家人还吗?” 适才碧罗提及只有父母兄弟来得可靠,料想她或许是思念家中亲人,才作此感叹,又想起小福子说,皇后正命人打听她底细,其中也必有缘故,所以淑懿才问她家人哪儿。 碧罗眼圈一红,喉头间难免哽咽,只别过脸去,听着阔而绿叶子间藏着杜鹃黄鹂,啾啾叫得甚是欢,戚然道:“嫔妾原是吏部侍郎石大人买来乐伎,那年因为升平署缺人,朝中便多有官员将家中乐伎送进宫来,家父母……”她眸色一沉,才刚因为伤感而略显沙哑声音,顿时如枝间黄鹂般清脆悦耳,“我进石府时候年纪尚幼,也不记得生身父母了。” 淑懿觉出她话中有异,也不再追问,只敷衍她道:“本宫父母也宫外,平日难得相见,但本宫相信无论咫尺天涯,父母与子女之间,总是心心相通。” 碧罗目光灼灼,仿佛精神一震似,抖擞道:“娘娘说得不错!嫔妾只会些拨弦弹曲儿微末功夫,若娘娘不弃,可愿听嫔妾弹上一曲?” 淑懿左右无事,她既愿献艺,淑懿自然也不能拂了她意,当下便笑道:“那敢情好,本宫求之不得呢!” 碧罗随即招呼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淑懿方才就看见她们远远跟碧罗身后,却不想是抬着一张琴。 碧罗笑道:“金银财宝固然是身外之物,这琴却是我寂寞烦恼时知音,因怕他们搬东西时弄坏了,所以带着来御花园了!” 淑懿笑笑不语,只见一架雕刻精致琴,摆了上来,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碧罗抚弄着琴身上牵丝攀藤花纹,拔了两下弦,音色圆润纯净,十指纤纤抚上琴弦,低眉信手,弹了起来。 淑懿也略通些音律,只不及她弹得这样好。暮春御园里,琴音如采莲女子歌喉郁郁青青,澹澹水波中一支芰荷夕阳下摇落清影,突然,冰弦一涩,一夜秋风忽至,满池蓼花菱叶覆上无边离愁,重露寒霜压弯了红藕纤瘦绿梗,青萍散去,如天际失群倦飞沙鸥盘旋不去,捣衣砧上阵阵凄楚拂之还来,弦音渐渐低下去,如落红飘零于深潭,淹没不闻,心却犹自浸缠绵悱恻中,如月光照花树之端,清冷如霰…… 淑懿正听得入神,忽然遥遥传来一个声音,“小主……小主……”正欲分辨这声音是不是叫自己,曲子戛然而止,碧罗没好气地嘟哝一句,“真是扫兴,想好好弹个琴也不成!” 淑懿极目望去,只见一个穿木兰青缎裳宫装女子,气吁吁地向碧罗跑过来。她脸皮紫胀,鼓着腮帮子,显是与人呕了气,走到碧罗跟前要回话时,看见淑懿这里站着,忙行礼如仪,给淑懿请安,却又现出些欲言又止神气。 淑懿一看见她,先倒惊住了。</P></DIV> <TR> 40第四十章 巧施暗箭 且说淑懿吃惊,只因来这个宫女,竟与另一人如此相像,但见她急急跑来,便知是有事要禀告碧罗,因微笑道:“你们主仆定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说,本宫也逛得乏了,皎月,咱们回去吧!” 碧罗却坦然道:“娘娘不必多虑,事无不可对人言,青缇,你只管说!” 青缇这才气呼呼道:“贤妃娘娘是明理人,也给我们评评理,小主启祥宫时候,与那么多庶妃嫔御一起住,还住了三大间朝阳,今儿奉了皇后懿旨搬到翊坤宫,佟佳小主……哦,是康嫔,叫我们住后殿背阴屋子也就罢了,可后殿那么大,间间屋子都空着,她却说什么以后宫里还要添人,只拨给我们两间屋子住,我家小主虽不及娘娘这般受宠,却也深受圣恩,只是皇上赏赐就要占去一大间屋子,眼下屋子里都摆满了,东西还有一半丢外头,奴婢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来请小主示下!” 涉及到康嫔事,淑懿不便多嘴,只微笑对青缇道:“还不如求一求康嫔,叫她再通融融就是了!” 青缇急咻咻道:“若是求康嫔有用,奴婢何必大老远跑来?” 碧罗却似此事与她无关似,冷冷淡淡地道:“那你来求我也没用啊!康嫔不给屋子,就把那些东西搁院子里好了!” 青缇一听直咋舌,“那些可都是御赐东西,件件都是价值连城,小主丢外头,似……似有不妥!” 淑懿灵机一动,道:“是啊,那都是皇上赏赐给妹妹东西,若是皇上晚上临幸,看见妹妹把东西都丢院子里,别说是妹妹,就是康嫔脸上也不好看哪!” 青缇也是个玲珑剔透,立时目光明澈地看向淑懿,淑懿向她颔首一笑,道:“你再去求求康嫔,本宫看她也不是十分难说话人罢!” 青缇重重答了声“是”,抬眸会心一笑,转身就走。 淑懿忽然从背后叫住她,笑道:“我看你有些面熟,伺候四贞格格青缡,是你什么人?” 青缇粲然笑道:“娘娘说得不错,奴婢正是青缡妹妹!” 淑懿恍然道:“怪不得呢,真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你去罢!” 青缇才走,碧罗屈身道:“多谢娘娘为嫔妾解围!” 淑懿坦荡道:“不值什么!你以后要与康嫔同住一个屋檐下,才要处处小心!” 碧罗不以为意道:“她能怎么样?她喜欢争宠,就叫她争去,嫔妾无欲无求人,还能碍着她什么事?” 淑懿无奈暗暗叹气,碧罗也算个聪明女子,只是这份聪明多了些单纯,少了些心机,宫里难免会吃亏,当下也说她不得,只笑着告了辞,与皎月一同走出了御花园。 皎月见四下无人,低声道:“格格,要不要奴婢去向青缡探询探询,这恪贵人到底脾气秉性如何?” 淑懿想了想,揣摩道:“且不急!倒是这个康嫔,若不挫挫她气焰,还不知日后如何嚣张呢?” 皎月撇嘴道:“不就是仗着背后有皇后娘娘,她又怀了皇嗣,才狐假虎威么?她肚子里是个阿哥还是格格,还说不定呢,就算生个阿哥,皇后自己膝下无子,日久天长,难道真能同她一心?” 淑懿青色地瞳仁渐渐沉落,又缓缓抬起,想了半日,终于理出了一些头絮,笑道:“别这儿耽着了,皇上也要下朝了,咱们还是回宫去吧!” 回至承乾宫,果然顺治已经坐美人榻上吃茶了,手里拿着一卷书,慢慢地翻看着。淑懿见他还穿着龙袍,一脚才踏进殿里,就笑道:“福临怎么不把大衣裳脱了?” 顺治抬眼看见她进来了,眉梢眼角都含上了笑意,戏谑道:“你不也没换衣裳吗?咱们一起换!” 淑懿环视殿里,见云珠和皎月只抿着嘴儿偷笑,嗔怪道:“也不怕叫宫人们听了笑话!” 说着,也不用皎月搀扶,将一只雪藕似腕子搭顺治手上,进了寝殿找家常衣裳换下来。 淑懿给顺治找出一件白蟒箭袖,腰间系着五彩长穗宫绦,她自己则找了一件铁绣红羽纱织金寝衣穿上,天气越发热了,淑懿中衣都是薄绸裁成,顺治伸出手,细长手指温柔地抚她微微隆起肚子上,笑道:“你为朕诞育子嗣,这样辛苦,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妇,生下来朕都要好好地赏赐你,现想好了,到时候要些什么东西!” 淑懿盈然一笑,道:“福临多给咱们孩子些疼爱,就是好赏赐了……”一语未了,腹中一动,淑懿禁不住“哎哟”一声,顺治顿时惶急无措,扯开嗓子就要唤云珠去宣御医, 淑懿一把拉住,笑道,“王御医这么大年纪了,何必叫他跑来跑去?这是孩子动了,没什么事,福临摸一摸……” 说着,拿过他手来贴腹上,顺治却似头回见似,鲜不已。淑懿头一胎,也是听孝庄苏茉尔说起胎动事,所以也不着急,不过看方才皇帝模样,想必巴福晋,海蓉和康嫔有孕时,他也未曾这样上心过,虽然得意,面上只不肯露出来。 一时二人出来,顺治仍坐美人榻上,揽了她怀里,问道:“怎么给皇后请安去了这么久?朕等了你好半日!” 淑懿倩笑道:“臣妾想多走走,因此去了趟御花园,还遇见了恪贵人!” 顺治“唔”了一声,旋即笑道:“她那个性子,只怕你受不大了吧!” 淑懿扑闪着善睐明眸,笑道:“臣妾倒觉得恪贵人是个心直口之人,恪贵人一定是有她好处,才能得福临如此宠爱!” 顺治捏捏她悬丹鼻,笑道:“这话怎么听起来有股醋味儿?朕是担心恪贵人平素太过孤高自许,对你失了礼数,惹你生气!” 淑懿轻笑道:“福临再宠爱恪贵人,臣妾只相信福临心里,臣妾与旁人是不一样?又怎么会吃醋?何况恪贵人对臣妾礼数周全,还给臣妾弹了支曲子呢!” 顺治惊讶不已,淑懿就把恪贵人如何怕宫人迁宫弄坏了琴,带了琴出来,又如何给淑懿弹曲子一事,说给顺治听了,只略去了康嫔为难恪贵人一节。 顺治拊掌道:“果然淑懿就是得人心,恪贵人琴,可不是谁想听就能听,朕有时候想听曲儿,还得瞧着她高兴才成呢!”说着,又凝神思虑起来,“恪贵人这样性子,与康嫔同住一宫,也不知能不能合得来?” 淑懿心道顺治还真是个聪明人,只是他担心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到佟佳氏,淑懿一阵咬牙切齿,眉头一皱,又笑道:“福临过虑了,康嫔想必不会苛待恪贵人吧,你若是不放心,待说话说起来时,旁敲侧击地探探恪贵人口风就是了,臣妾看她也像个爽利人,应该是个藏不住话!” 顺治微微点头,淑懿又笑道:“福临前些日子梦魇,虽然后来与臣妾说笑一阵过去了,可臣妾想起来,总觉得不自,别是有什么兆头吧!” 顺治对鬼神预兆之类事,倒是无可无不可,只不忍却了淑懿关心好意,忖了忖道:“也罢,朕就找阿克敦来为朕解解梦吧!”阿克敦是个萨满法师,宫中有大事时,总是请他来做法,他又会占卜,解梦,顺治自然而然地也就想到了他。 顺治坐下来又与淑懿闲聊了一回,批了两个时辰折子,待用了午膳,歇了晌,才回养心殿去。 才进养心殿,敬事房何公公就捧了绿头牌上来,顺治看也不看,淡声道:“恪贵人!” 吴良辅和何公公都是一愣,还是吴良辅仗着是御前人,小心翼翼道:“皇上,您已经连着两天都去恪贵人那儿了,今儿是不是去……皇后娘娘自从册立为后,您还没踏进过长春宫一步呢!” “放肆!”顺治端着青瓷福字茶盏,向龙案上重重一撂,吓得吴良辅慌忙噤了声,“今儿又不是初一十五,朕想去哪个嫔妃那里,就去哪里!” 吴良辅只得诺诺称是,额头上不知不觉沁出一层冷汗来。 过了十几日,初夏炎热紧攫着春尾巴,款款到来,柳阴渐浓,红紫成尘,芳菲淡去。 这日恰好是嫔妃们给皇太后请安日子,皇后晨省过后,就领着一众嫔妃向慈宁宫而来,可巧顺治才下了朝,正坐正殿花梨炕上,倚着个青缎蒲团,吃广东才贡来山竹。嫔妃慈宁宫见着皇上,各各欢喜,请安落了座,孝庄又拿出山竹来赏给她们吃。 孝庄悠然笑道:“白天长了起来,觉得一早一晚清凉舒爽,你们年轻,自然是畏热,夜里也不要盖得少了着了凉!” 嫔妃们纷纷地答应。顺治端起香薷饮,喝了一口,道:“太后提起夜间之事,儿臣倒想起来了,上回儿臣给太后提过梦魇之事,前日已遣吴良辅去请过,不巧萨满法师正闭关,也不可打扰,好像他说今日出关来着,这就能进宫来为儿臣解梦了。” 孝庄笃信鬼神之事,又兼顺治向她提过,这回又提起来,一拍腿,道:“可不是吗?事不宜迟,吴良辅,这就去请阿克敦来为皇上解梦!” 吴良辅躬身打了个千,道:“奴才也一直为皇上操心着这事儿,所以今儿一早,就差人把阿克敦召进宫来了,此时正外头候着呢!”</P></DIV> <TR> 41第四十一章 淑懿反间 孝庄忙道:“还不请进来!” 吴良辅领命去请,一时带了一位书生模样人进来,穿着绛红缎袍,外面套着柳黄团寿对襟褂子,孝庄端然一笑,道:“怎么今儿换了这副打扮?哀家又不是唤你来抄写文书?” 阿克敦儒雅神态丝毫不像个法师,他温和笑道:“吴公公已经对我说了,臣不过替皇上解梦而已,又毋须登坛作法,因此也用不着那样繁琐了!” 孝庄赞许道:“大巧若拙,阿克敦不愧是世外高人。想必吴公公已经对你说了大概。” 阿克敦拱手道:“是,臣想听皇上再说得仔细些。” 顺治听了,拿起旁边宫女递上热手巾,擦了擦手,就又把那天做梦详述了一遍。 阿克敦听了,半日不语,不断地掐指算来,淑懿微微地笑着,看向窗外,轻霞落薄露上,映着赤橙黄绿炫丽之色。青草绿叶散出浓郁清之味,渐渐掩盖了花朵醉人芬芳,只听阿克敦舒了口气,笑道:“这梦里美人儿是位娘娘,这位娘娘必定能为陛下诞育大清未来之君。” 本来殿中嫔妃,多半听阿克敦解梦,只是抱了无可无不可心思,毕竟并非人人如孝庄这般笃信鬼神之事,但阿克敦说完这句话,人人耳朵都直竖起来,对嫔妃来说,自己儿子做皇帝,比得居中宫皇后之位或是宠冠六宫为重要,那些都是一时荣宠,只有自己生出个皇帝来,才是万世荣耀啊! 殿中嫔妃多半早已耐不住性子,唧唧喳喳地议论起来,孝庄扬声一喝,道:“都别喧哗!”殿里立时寂然无声。 孝庄却很高兴,连手里打水墨凤尾扇也放下了,一根手指定定地点着阿克敦道:“你算算,是哪位娘娘,哪一位娘娘,能替皇上诞育未来之君。” 阿克敦又闭目凝思半日,饶是孝庄这样沉稳性子,这时躁得也如热锅上蚂蚁,只有淑懿娴静端雅地打着扇子,目光轻地扫视着殿中诸人各各不同神态。 阿克敦微笑道:“臣虽然算不出是哪一位娘娘,却已知道皇帝梦见关外这座山是什么山。” 顺治这时也不由好奇心起,眯眼儿问道:“哦?是哪座山?” 阿克敦笑道:“正是关外辽西龙脉——影壁山。” 孝庄骤然滞住,似陷入了沉思,而后,才微微抬目道:“可此山既为龙脉,朝廷早就派精兵把守,附近屯镇中人,都已迁走了!” 恭靖妃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可不是吗?若是附近旗人犹,可以叫阿克敦去寻访那些人家女子,说不定,我们还能多一位妹妹呢!” 恭靖妃此言一出,素日说话浅薄些妃嫔也不禁跟着额手称庆起来,“可惜那里再寻个守山护林已是困难,何况是品格端方女子呢?” 嫔妃们话说得漂亮,其实一个个都怕孝庄真从影壁山给她们寻出一位劲敌来,这些深宫红颜还这样年轻,还不想让顺治一个梦就断了她们人生憧憬。 淑懿得意看到,孝庄眉毛又拧了起来。 阿克敦摇头道:“各位小主谬了,臣说这位娘娘如今不宫外,已经宫里,只是娘娘家人影壁山脚下罢了!” 淑懿不再沉默,幽幽道:“家人影壁山臣妾记得康嫔阿玛,正是守卫影壁山定南大将军。” 康嫔父亲佟图赖,这时确是驻守影壁山脚下连山镇乌金朝哈拉屯。 淑懿此话一出,康嫔脸色掠过一霎而惊喜之后,顿时变作惊惧交加,嫔妃们喧哗犹胜之前,原来那个可以粉碎她们美梦人,就眼前,这才是真正梦魇,嫔妃们听了,个个用或歆羡或妒忌眼神瞧着康嫔。 康嫔是个机灵,愣了一刻,起身从蜀绣折枝莲花绒套绣墩上站起来,跪下道:“太后,臣妾命小福薄,阿克敦所言,必定不是臣妾!” 孝庄默然一刻,道:“哀家是担心皇上此梦为凶兆,才请萨满法师来解梦,不管法师说娘娘是谁,总之是大清后继有人意思,总是吉祥之兆,至于是哪位嫔妃,倒是不要紧,哀家还是那句话,六宫嫔妃只有和睦了,才是兴旺之象,今日之事,以后不许再议,”说着,向坐下首柔华投去凌厉地一瞥,口气却是极缓和,“皇后,往后替哀家盯着点儿,六宫之中谁再敢乱议皇帝梦兆,你替哀家责罚于她,不必留情!” 皇后驯顺低头道:“是,儿臣遵命。”脸上灰败神色仍未恢复过来。 孝庄发了几句狠话,殿里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嫔妃们淡淡地聊了几句,也就各怀心事回寝宫去了。 淑懿看着从慈宁宫出来神色各异嫔妃,娉娉玉立风柔日薄天光底下,无声地微笑了,等进了承乾宫,瞅着院子里四下无人,她低声对云珠道:“从库房里取半斛上好南珠,给阿克敦送去。”云珠领命去了,淑懿一转身,又唤过皎月,悄声道,“我修书一封,你托人带给阿玛,阿玛手底下一位姓瓜尔佳护军参领,是阿克敦侄儿,叫阿玛好生照拂着。” 月亮二时便躲到云层里去了,隔着一片淡淡云翳,不能朗照。淑懿心情却是极好,吩咐绿吟鸟兽花草纹莲瓣熏炉里添上苏合香,严严实实地盖上一幅桃红缂丝夹纱被,很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只听宫门外脚步杂沓,初时还当是做梦,到后来脚步愈来愈密,愈来愈急,不由淑懿不醒,陪侍云珠睡得死,还迷迷糊糊,听见淑懿问她,侧耳听了听,也不知何事,于是披衣起坐,走到院子里打听去。 承乾宫早有好事小太监,去打听了动静来。 一时云珠进了寝殿,半是欣喜半是惊讶道:“听说晚膳时,御膳房给康嫔做了一道东阿阿胶炖羊肉,她嫌膻味重,喝了一口汤就歇下了,谁知半夜觉得小腹坠痛,闹了太医来一验,那羊肉汤里不知谁加了麝香进去,幸而康嫔吃得不多,不然,只怕龙胎不保!” 淑懿皱眉嗫嚅道:“这也太心急了罢!今儿白天才有影壁山一说” 云珠笑道:“这回御膳房师傅可倒霉了——不过,说倒霉也还不算倒霉,康嫔体虚,喝羊肉汤滋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所有人都怀疑,是有人妒忌康嫔才下黑手,御膳房师傅不过是当了替罪羊!” “所有人都以为”淑懿回味着云珠这句话,支颐默思半日,听外头脚步声犹自不止,因问云珠道,“翊坤宫不是西六宫么,怎么这些多人从咱们门前走过?” 云珠向浓黑窗外张望一眼,不屑道:“各宫院娘娘小主,听说康嫔事儿,都纷纷地起来去探望呢!其实哪里是关心,还不是瞧热闹去——谁叫她树大招风了!” 淑懿唇角慢慢勾起一个胜利弧度,康嫔屡屡众人面前为自己招来忌恨,如今她施了这个小计,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怀着身孕人,夜里忽然被惊醒了本就不易再睡着,淑懿索性不再躺下,起来披上件冰绡云丝披肩,对云珠道:“给本宫找件厚点心家常衣裳出来,我要去瞧瞧康嫔!” 云珠知道淑懿对康嫔厌恶已久,今日既然赢了这一局,必定要去欣赏一番战果,当下便取了件茜色烟霞暖缎宫装,伏侍淑懿穿了,乘了辇轿,一径向翊坤宫来。 果然紫禁城里大半嫔妃,都往承乾宫赶,淑懿坐辇轿上瞧见人影幢幢,乐滋滋地想着,康嫔若看见她宫里原来人缘混得这样好,想必会加心生安慰吧! 顺治和皇后却是早已赶到翊坤宫了,淑懿一进去,嫔妃们都向淑懿见礼,顺治却一把拽过她手,心疼地捂着,说:“这深露重,何必再赶过来?康嫔已经没事了,你再因此受了风寒,可怎么好?” 言语中关切疼爱,谁还听不出来,别说躺榻上康嫔和众嫔妃,就是皇后素日涵养极好,心底也禁不住一阵阵地酸意翻涌。 淑懿娇媚一笑,道:“臣妾哪里就成了纸糊呢?皇上不必担心,康嫔觉得怎么样了?”淑懿一边说着,一边瞧见康嫔侧卧琉璃云头宽榻上,形容憔悴,双目中满含着无助与委屈,隐约有点点泪光。榻边红木高几上搁着一个药碗,空,显是才服了药。 皇后平静道:“那羊肉汤吃得本就不多,已经没事了,这段时间,本宫会命孟太医亲自为康嫔安胎!” 皇后提起孟太医,淑懿眉毛不觉一动,很言笑如常道:“没事就好,康嫔妹妹福大命大,必有后福呢!” 虽然孝庄严命不许再提顺治梦兆一事,但雪泥鸿爪,雁过焉能不留痕?淑懿故意说康嫔“福大命大,必有后福”,众人虽口不敢言,心里却又个个想起白日里慈宁宫听到话,康嫔无神眸子里,刹时闪过一丝冷焰,恨不得把淑懿撕成碎片,却着实无可奈何,只能暗自切齿。 淑懿向榻上康嫔笑道:“妹妹果真是得人疼爱,一听着妹妹有事,宫里姐妹们都睡下了,可还是纷纷起身,漏夜赶来探望,皇上和皇后就不必说,想必妹妹肚子里小阿哥知道了,也会高兴呢!” 康嫔听得这话,脸色是难看,可当着顺治面,也不敢对淑懿无礼,只得面色惨白地敷衍道:“多谢姐妹们了!” 众人正这里七嘴八舌议论康嫔事,只听门外一声通传:“太后遣人来了!” 淑懿笑意深,道:“看看,我话才撂下,没想到大恩典还后头呢!”</P></DIV> <TR> 42第四十二章 盘根错节 众人还以为是苏茉尔代孝庄来探视,没想到是个四十上下中年嬷嬷,穿着珠灰暗竹叶纹宫装,头发大半还是黑,鬓角处却已露出根根白发,如生如丝碧草间枯槁蓬草,素净发髻间别了一根水灵通透玉簪,通身装扮朴素大方,带着慈宁宫堂皇气派。 旁人都觉得这嬷嬷眼生,顺治却一眼认出来,笑道:“凌嬷嬷,这大半夜,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太后若不放心,遣个年纪轻些宫女来打听打听便罢了。” 凌嬷嬷先向帝后请了安,威严道:“太后派奴婢来,不只是为了探望康嫔娘娘,还让奴婢从此翊坤宫当差,从现起,直到康嫔平安产下皇嗣,奴婢会寸步不离地照顾娘娘起居。” 淑懿虽不大识得凌嬷嬷,可也隐约能猜到她必是孝庄跟前得脸人,说是来照顾康嫔起居,其实无非怕有人因妒而生恶意,再生出谋害皇嗣事来,有凌嬷嬷这样老于世事嬷嬷,往后再有人要对康嫔下手,只怕比登天还难。 凌嬷嬷又道:“奴婢此来,还要代皇太后传一道懿旨给皇后,御膳房给康嫔做膳食梁姑姑,请皇后暂时好好看守起他来,决不许他自裁,若没了这个活口,太后只管向皇后要人!” 皇后恭然应命道:“谨遵太后懿旨!” 淑懿眼波微动,偷眼瞧着皇后,只见柔华长睫微垂,看不到喜怒。 顺治却很高兴,舒了一口气道:“到底还是太后想周到,”回头又对皇后肃声说,“皇后既为国母,就该事事替朕和后宫嫔妃安排妥当,免除朕后顾之忧——这件事皇后本应想皇额娘前头,也省得半夜惊动太后了!” 皇后一句不敢反驳,只深深低着头道:“是臣妾疏乎了,请皇上责罚!” 顺治淡淡道:“责罚有什么用,往后精心些就是了!”又对众嫔妃道,“都别围着了,回去歇息吧,今儿都乏了,明儿长春宫晨省,就先免一日吧!” 嫔妃们听得皇上关怀,各各欢喜,只有皇后一脸冷漠,看不出忧乐,一时众人散了,顺治亲自看着淑懿上了暖轿,遥遥目送,才恋恋不舍地随皇后回长春宫,今儿是十五,他不得不留宿皇后寝处,也不过是孤灯默坐,同枕异梦而已。 深蓝天幕上一眨一眨亮莹莹星子,就像一把珍珠嵌幽蓝水晶里,每一颗都像仙女明澈眸子。淑懿不禁被这良夜美景所陶醉,仗着身上穿衣裳厚,一拐入东六宫长街,就命小太监们抬轿先回宫,自己却扶着云珠手,青石板砌成路上缓行。 东六宫住嫔妃本来就少,此时夜深,是四下寂寥,不见一人,淑懿望着无垠天穹,心想虽是十五,然而轻云蔽月,满天星子却熠熠生辉,这情景若被皇后看眼里,也该对月长吁了吧! 淑懿见四下里没了闲人,才问云珠道:“凌嬷嬷是做什么?” 云珠言辞中夹着三分钦敬:“她也是自幼跟太后身边,比苏嬷嬷小一些,只因不善言谈,所以一直慈宁宫看守库房。” 淑懿心道,怪不得妃嫔大半都不认得她呢,原来是看守库房,可这看守库房活计,无论哪宫哪院,都是派心腹下人去,不然,这根基家私,若落了外人手里,可不得了。可见凌嬷嬷慈宁宫地位了。 云珠又道:“凌嬷嬷虽多年看守库房,却极少有人知道,她年轻时科尔沁,是做过医女,只是一向深藏不露,奴婢才入宫时,与姐妹们去御花园里登高,跌伤了腿,苏嬷嬷就把我送到库房里,照顾我,她一天难得说上几句话,待人确是极好。” 淑懿暗想,怪不得孝庄挪动了这颗棋子来,忠诚可靠,不善言辞,颇具医术,不正是照顾有孕嫔妃佳人选么? 二人一径说着话,一径四下里张望,唯恐周围有耳报神听了去。忽然远处黑影一闪,淑懿还当是迷蒙中眼花了,孰料云珠低低一声:“咦,如今各宫人都回宫了,难道还有人也如娘娘这般夜里散荡?” 淑懿觑着云珠道:“你也看见了!还以为我眼花了,那人是谁呢?” 淑懿又仔细一看,道:“不对!那人是从延禧宫出来,那里只住着一位静妃,宫女太监也极少,谁会半夜跑出来呢?” 云珠颇有些胆识,虽然夜里,却不惧什么鬼神之说,只是担心淑懿身子沉重不方便,因劝道:“娘娘有孕,还是早些回去吧!横竖延禧宫就有什么事,也碍不着咱们什么?” 淑懿也想回去,可一错眼又见那人竟循着墙根儿慢行起来,大约也是发现了远处淑懿和云珠身影,又蓦然折身往回走了,这一折身工夫,淑懿借着永和宫门口那盏玻璃绣球宫灯照下微弱光,看清了那人身段,她一揪云珠袖子,急急道:“云珠,咱们得跟上她,那人是端贵人!” “端贵人?”云珠也是一惊,平日端贵人宫中,像是没这个人似,她既不美艳过人,又略有几分姿色,既不十分得宠,又时常分沾些雨露,为人既不算圆滑,也不算执著,依靠着博尔济吉特姓氏,宫里过得也算顺风顺水。 这样一个如沿阶细草般人,本应不问世事,安心呆永和宫过她宁静日子,大半夜往娜木钟那里跑,却是何意。 淑懿怀揣着一个大大疑团,想着该怎样截住端贵人,横竖这紫禁城夜里虽静,却处处是侍卫,若有事,只要高喊一嗓子,任是身手再好,也逃不脱。 主仆二人已经来到承乾宫门口了,淑懿想了想,对云珠道:“走,咱们进去!” 云珠不明就里,方才淑懿还说要跟上端贵人,如何这时又回宫了,正想不明白时,淑懿却步履匆匆地走过庭院,穿过寝殿,径直走到后殿去。 穿过后殿,打开井亭后头角门,来到东六宫后面长街上。云珠恍然醒悟,只见端贵人身影果然飘飘乎乎地又出现眼前,淑懿低喝一声:“端贵人,这深半夜,你往延禧宫跑什么?” 端贵人见避无可避了,“扑通”跪下,哭求道:“娘娘饶命,嫔妾嫔妾”她本就是木讷人,惊慌之下,是语无伦次。方才淑懿见她到了永和宫门口却过门不入,便知她是有意绕到后面,从永和宫后面角门进去,这样既可以避开淑懿主仆,又可以直接到她所住永和宫后殿。 淑懿端端正正地立星晖底下,静静道:“起来吧,本宫若是想抓你,方才喊上一嗓子,你也就无处可逃了!” 端贵人不敢起身,犹自颤颤,淑懿见她胆怯,吩咐云珠道:“地下凉,去扶端贵人起来!” 云珠托着端贵人两肘,她才抖抖缩缩地站起来,淑懿问她道:“本宫问你,你去延禧宫做什么了?” 端贵人抚着胸口,惊惶未散,讷讷答道:“嫔嫔妾,去探望静妃!” 淑懿挑动黛眉,道:“静妃改居侧宫后,连原先坤宁宫奴才都不愿跟着她,怕受连累,你倒是个有情有义。” 端贵人泫然而泣,道:“嫔妾岂能不知?静妃做皇后时,性子躁些,难免得罪人,兼之一朝被废,俗说都说‘落架凤凰不如鸡’,宫里头多得是拜高踩低奴才,嫔妾听说静妃宫里,一日三餐时常不周,御膳房总是端些剩下饭菜给他,还是冷馊。” 淑懿轻轻叹了口气,当日娜木钟作皇后时,几番陷害于她,如今落了这步田地,按理说她应当觉得意,却不免感叹世态炎凉,对娜木钟生出二分恻隐。 淑懿问端贵人道:“本宫记得你入宫不久,静妃就废居延禧宫了,你何时与她有交情?” 端贵人执着条葱绿撒花绢子,拭了拭泪,呜咽道:“嫔妾并非是入宫之后认得静妃,只因外祖家科尔沁,嫔妾自幼就与静妃相识,宫里人人都说静妃暴戾,可嫔妾却自幼受她照拂,觉得她不过是性子掐尖外露些罢了,并非旁人口中说得那样不堪。” 淑懿默然,看来娜木钟并非生来残忍狠毒,她一个金尊玉贵格格,嫁到紫禁城里来,不但要与众多女人分享夫君,还从大婚就不得丈夫宠爱,她岂能不恨?凭她性子,就应该一辈子呆科尔沁,择个平凡夫婿嫁了,或许能够一生平安喜乐。如今落得这么个结局,难道只有她一己之过吗? 淑懿从襟袖中抽出织金绣帕,替端贵人拭了拭泪,安慰道:“你不必害怕,今日之事,本宫绝不会对旁人说半个字,本宫敬重你为人正直,这样吧,往后你有什么东西,只管交给云珠,让云珠托静妃身边绣珠转交。” 端贵人喜极而泣,道:“怪不得宫人们都赞娘娘贤德,嫔妾原先听说静妃几番开罪娘娘,难得娘娘能以德报怨!” 淑懿双目一阖,道:“你先别急着夸本宫,本宫告诫你一句,若想自身平安,往后万万不可再去延禧宫探望静妃了,就算你自己不惧,还有你家人呢!你可知道,你去探望静妃,如果传扬出去,头一个得罪就是皇后娘娘。你永和宫主位恭靖妃,又是皇后人。” 端贵人低头不语,半日,方说道:“嫔妾记下了” 一语未了,只听永和宫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淑懿和端贵人都吓了一跳。</P></DIV> <TR> 43第四十三章 康嫔谋算 端贵人细看来人,忙道:“娘娘放心,这是嫔妾贴身侍女纤梗。” 说话时,纤梗已来至端贵人跟前,一见淑懿,先自愣住了,端贵人对纤梗道:“我夜探延禧宫,巧遇贤妃娘娘,幸而娘娘宽宏大量,还不向娘娘见礼!” 纤梗听了就要行下礼去,淑懿一扬手免了,纤梗才战战兢兢道:“小主回去吧,今儿恭靖妃不知又哪里不对头,非要这时候来后殿查看门户可都关严了,小主又迟迟不归,我只好编个谎说小主从翊坤宫回来,头上碧玉镶珠如意钗不知掉哪儿,一径回去寻了,奴婢瞧恭靖妃那神气似是不信奴婢,奴婢只好偷了个空儿,从后门转出来,找寻小主。” 说着,递给端贵人一支玉钗,自是叫她回去圆谎用。 淑懿警觉道:“难道恭靖妃知道你去延禧宫事了?” 端贵人茫然地摇摇头,道:“嫔妾是听说康嫔病了,到了翊坤宫一见大半嫔妃都那里,想着此时宫中定然没人注意延禧宫动静,才找了个托辞,跟恭靖妃说提前回宫,谁知” 淑懿颔首道:“不管恭靖妃疑也罢,不疑也罢,你回去千万一口咬定是找玉钗,不要露出畏惧之色,叫她瞧出端倪。” 事不宜迟,端贵人带着纤梗匆匆回了永和宫,淑懿立了这半日,只觉脚酸腿麻,端贵人一走,她也回去了。 才进了承乾宫角门,云珠就问淑懿道:“娘娘真要帮静妃传递东西么?” 淑懿道:“本宫若不想帮她,方才也不会说那句话。” 云珠不解道:“愿意以德报怨是娘娘贤德,可方才娘娘也劝德贵人来着,这事若叫人知道了,岂不得罪皇后?” 风从杨柳梢头吹过来,掠过丝丝凉意,淑懿笑道:“本宫跟端贵人不一样,端贵人位份既低,又不十分受宠,无力抗衡皇后,而本宫早晚要封贵妃,宠爱既多,又有皇嗣,就是我不招惹皇后,皇后也会来招惹我,所以,还不如凡事多抓住先机。” 云珠愈加不明白了,只疑惑道:“这事还有什么先机?” 淑懿想了想,对云珠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事我先不告诉你,叫你自己去想一想,也是磨练磨练你智计,实想不出来时,再来问我。” 回至寝殿,皎月见淑懿半日不回,早炖了红枣燕窝给淑懿做宵夜,淑懿奔波了这半日,也着实饿了,那燕窝吃得也分外香甜,一时吃毕,云珠端了水来,漱了口,想起今日种种,却越发地睡不着了。 淑懿睡不着,就叫云珠从针线笸箩里拿出各色彩线来打蝴蝶绦子,云珠理着彩线,闲闲道:“那下手人这回可算白费心思了,没害着康嫔,还给翊坤宫贴了张活门神,有凌嬷嬷长着眼神儿,看来康嫔这一胎,可保无恙了!” 淑懿沉思道:“你觉得是谁对康嫔下手?” 云珠熟练地绾着花儿,笑道:“不管是谁,反正总是有只黑手罢了,不然总不能是康嫔自己给自己下药罢!”才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些什么,猛抬头,盯着滟滟烛光里淑懿了然微笑,揣摩道,“难道” 淑懿笑道:“要给一个有孕嫔妃下药,就算宫中广布心腹,事前也总是需要一番布置,白天阿克敦才说了影壁山娘娘话,怎么这效验来得这样?可见是康嫔怕有人对她起了歹意,才唱了这出独角戏,为是寻求太后和皇上保护,如今她目达到了,也算没白费这番心机!” 云珠狐疑道:“难道她就不怕这戏唱过了头,真伤了腹中皇嗣?” 淑懿执起银剪,去剪那双凤翔云鎏金烛台上,已经烧焦一段长长烛芯,道:“两害相权择其轻,康嫔出身汉军旗,宫中毫无背景可言,她必须想所有办法,为皇嗣安然降生,扫清一切障碍!”银剪相触,发出清脆一响,那一截烛芯颓然断掉,烛火一亮,映得殿里金玉器皿加灿然生辉。 云珠手中红线与黑线交错缠绕,渐渐地交错出一朵凄艳地图案,淑懿见了,提醒道:“红与黑虽然相配,到底不够明亮夺目,须掺些金丝线里头,提亮了颜色才好!” 云珠却如没听见似,喃喃道:“可如果事情败露,康嫔拿皇嗣安危开玩笑,可是大罪啊!” 淑懿知她还想着方才事,入了神,因笑道“此事也只有天知地知康嫔知道罢了,她难道那么傻,会留下痕迹?旁人就是疑心,也是猜猜罢了!” 云珠烟眉若蹙,冷笑道:“谁猜疑都不打紧,可太后若对康嫔起了疑心,至少会觉得康嫔心机深沉,且能狠得下心对儿女下手人,必有虎狼之心!”云珠说到后,口气愈冰愈坚,绕玉指上彩线也愈缠愈紧,好好一朵蝴蝶花儿打出来却是走了形。 淑懿托腮道:“这也是她自作自受,不是她几次三番与本宫为难,本宫岂会与她动这个心思?不过,本宫想,或许她并未服下掺了麝香汤,只是做做样子,也未可知。”淑懿暗暗想到,佟佳氏这个人,前世就是个爱使阴招儿,与她相处,必得时时设防才成。 云珠迟疑道:“若是娘娘信得过采苓,明儿召她来探听探听也可,孟太医是皇后指了照顾康嫔,采苓跟着翊坤宫伺候,就是孟太医不说,她自己也能瞧出些端倪来。” 淑懿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大事,不过假作关心康嫔龙胎,召采苓来探探口风也可,说不定还可以探出采苓是否对自己怀有异心。心念及此,也就答应云珠明日召采苓来,淑懿虽然殊无睡意,到底也怕深夜久坐,于龙胎不利,于是不管睡不睡得着,也就向榻上躺着了,喜逢夜雨忽至,听着檐前阶下点点滴滴,似觉清寒透幕,至四天方迷迷蒙蒙地睡着了。 明日晨曦微露,云珠便召采苓来承乾宫。雨才住了,却仍不时会落下几滴,打湿行人鞋袜,淑懿坐窗下,隔着一层如烟似雾霞影纱发愣,只见云珠与采苓踏着木屐撑伞而来,那伞是淡粉地子,绘着大片大片石绿,近了细瞧才看清是两大朵荷叶,伞骨上淋淋漓漓地滴着水珠子,如织女终日不绝涕泣。 自从上次安胎药事之后,淑懿虽然对采苓有了三分防备,此时一见了她,也还是一如往常热络,招呼皎月倒茶拿果子。 采苓才竹墩上坐下,就笑道:“娘娘召奴婢来,定是询问康嫔之事!” 淑懿喜欢她直爽伶俐,亲手拣了榛子瓤给她吃,一面问道:“康嫔怎么样了,从昨儿晚上到现,没什么事吧!” 采苓道:“没什么事,虽然麝香是个厉害东西,所幸康嫔吃得极少,也没什么大碍。” 淑懿拈起攒心葵花盘中一颗干桂圆,慢慢地吃着,笑道:“这康嫔也真是,麝香味道那么重,连不通医术人都能闻得出来,怎么她喝汤之前,没觉察出气味有异么?” 采苓会心微笑道:“这个师傅也问过她,她只说这几日鼻塞,也闻不出什么味儿来,所以不曾留心,”说罢,又瞧瞧淑懿确是屏退了左右,方笑道,“我们是宫里当差,自然康嫔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淑懿拈着桂圆手指轻轻一颤,采苓平素为人,喜欢直话直说,可她心思机敏,并不云珠之下,方才那话显然暗示是康嫔自己吃食中捣鬼,既然采苓一个医女都猜得出来,那孝庄太后就是洞若观火了,康嫔往后孝庄那里,恐怕讨不了什么好去。淑懿嘴角又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 淑懿踌躇满志道:“康嫔如今怎样了?” 采苓平静道:“师傅给康嫔开了药,她吃了,睡下了,皇上又免了她晨省,这回她是足不出户,只管养胎就是了!可是” 淑懿听她似有难言之隐,忙问道:“有话只管直说,本宫分寸,你是知道。” 采苓脸上弥漫着深深迷茫和困惑,她想了想,才道:“娘娘是有分寸人,奴婢说了,娘娘一定要答应不可祸及师傅,奴婢总怀疑师傅,给小主们医病时,动了手脚。”淑懿心中一震,不知采苓要说出什么来,只坐着不动,听她磕磕绊绊地道来,“上次巴小主生产时,师傅就曾将催产汤剂与针灸之法一起用,当时奴婢想着,或许师傅医术高超,才敢两种方法并用。可是这回我看了师傅给康嫔开安胎方子,总觉得哪里不妥,康嫔是虚寒体质,那安胎药里却加了阴寒之物,若用实火旺盛孕妇身上,或许是良方,可是康嫔这样体质用久了” 淑懿忍不住道:“会怎么样?” 采苓道:“胎儿纵然平安产下,亦会孱弱不堪,严重者,可能再难有孕了!” 淑懿透出口气来,实实地向红酸枝福寿绵长圈椅上一倚,暗想,这个结果,倒真像是皇后希望看到,有了子嗣康嫔可以用来牵制淑懿,而子嗣孱弱难承大统,到时候还是要任由皇后摆布。 可是采苓对自己说这些到底是什么用意?是真把她当成可以推心置腹之人,还是以此来描补上次安胎药事?毕竟凭采苓聪明,完全可以猜到,不管孟太医对康嫔做什么,淑懿一定会袖手旁观。 采苓还要去翊坤宫协助孟太医照顾康嫔,坐了一会子,也就走了。 采苓才走,皎月就一脸兴奋地奔进来,淑懿一见,就知道她又打听了热闹来了。 淑懿淡淡笑道:“叫你出去打听康嫔事,去了这么久,必定是有了什么文,说来听听!”</P></DIV> <TR> 44第四十四章 慈宁心计 皎月坐方才采苓坐过竹墩上,淑懿知她喜吃甜食,亲手拣了几颗冰糖核桃仁儿给她,皎月竟顾不上吃,只兴冲冲道:“康嫔跟前宫女太监叫皇太后大换了血,除了因着康嫔有孕,从慈宁宫调拨来宝珠留下之外,其余都遣散到别宫院了,又命内务府按嫔位定例拨过一批人来。连她从娘家带来侍女,都特准提早出宫,自行聘嫁去了,” 慈宁宫所教导出来这些“珠”字辈宫女,嫔妃等闲也是得不着,须得主位以上嫔妃才有,主位以下,如果有了身孕,也会从慈宁宫调拨“珠”字辈宫女侍候,比如先前庶妃巴氏,有孕之后,孝庄就遣了莹珠去照顾,说到底不过是孝庄想用慈宁宫培养亲信宫女,监视各宫动向罢了,当然这些宫女跟了各家小主娘娘,也就凭各人手段来收服了。 不是主位又没有身孕,身边却有慈宁宫宫女,只有一位,就是恪贵人石碧罗,她晋封第二日,孝庄就从慈宁宫打发了一位叫曼珠宫女,去伺候她了。自然是孝庄见她位份虽低,却有专宠苗头,不放心缘故。 这里淑懿听说翊坤宫出了这等地覆天翻大事,心中也不由一乐,拈了核桃仁嚼嘴里,优哉游哉地问皎月:“理由呢?” 皎月嚼着满嘴桃仁,含糊不清道:“自然是轻慢失职,没照顾好小主呗!” 淑懿含着一缕稀薄笑意,望着后殿中那两株四季常青翠柏,一片深青浅褐,初夏微热里,蒸腾出大团大团苦涩香气,弥散风中。康嫔膳食出了事,顶多是追究贴身宫女太监过失,而且孝庄素来也不是爱搞株连人,为何这次这样大刀阔斧?无非是透过麝香事件,看出了康嫔并非良善之辈。 淑懿想到孝庄会对康嫔采取一些应对之法,却没想到这位已近天命之年深宫妇人,手段如此狠辣凌厉,连娘家带进宫侍女都不给她留,从此康嫔就如剪了翅膀爪牙鹰,再施手腕也是有限,不过淑懿知道康嫔才不是那么容易认输,自然会从头做起,不过孝庄还是无形当中帮了淑懿,至少康嫔眼下是没有与淑懿抗衡能力了。 皎月咽下核桃仁儿,仍是一副意犹未模样,笑道:“格格,还有蹊跷呢!听说昨儿宝珠去御膳房取羊肉汤时,梁姑姑盛完了汤,刚好锅里还剩了点,梁姑姑舀起来就喝了,格格您是知道,梁姑姑下个月就要出宫了,还打算找个好人家嫁了呢,所以梁姑姑就让宝珠替她证明,那麝香事与她无关,结果宝珠替她太后面前作了证,可是太后” “还是处罚了梁姑姑,对不对?”淑懿淡然道。 皎月讶异不已,叹道:“格格您真是料事如神啊!您怎么知道?太后说梁姑姑不过喝了几口,还是不能洗脱嫌疑,今儿一早就把她打发到辛者库去了!嗨,反正梁姑姑也不是什么好人,平日仗着是皇后娘家包衣,耀武扬威,这回也算恶有恶报!” 皎正说着,只见云珠端着一只洋漆茶盘进来,递了一碗茶给皎月,笑道:“知道你爱吃那甜兮兮核桃仁儿,特意给你沏了碗香片,仔细甜吃多了坏牙齿!”又看向淑懿笑道,“咱们娘娘自然会神机妙算了,你也别奇怪,若是你知道昨夜之事,也能猜出几分来,只不过没有娘娘想那样罢了!” 皎月一面吃茶,一面问道:“你说昨夜后街之事,我忙着给你们做宵夜,又怕耽搁了格格歇息,也没顾上问,今儿早晨才起来,格格又叫我去打听康嫔事儿,你们也是,有乐子也不告诉我!” 云珠笑盈盈地端给淑懿一盅牛乳木瓜羹,道:“娘娘叫奴婢猜谜题,奴婢已经猜着了,就是不知准不准,说出来,娘娘给断一断!” 淑懿笑意澹澹道:“那你就说吧!” 云珠拈起一颗糖渍青梅,两根手指间转来转去,“静妃虽然被废了,可废掉皇后身份,废不掉她与皇太后血缘,太后也是因为娜木钟行下种种不义之事,才不好开口过问静妃好歹,可心里哪里能真正不惦记呢?太后宫中耳目众多,想知道静妃事还不容易?梁姑姑除了负责康嫔饮食,还负责静妃,她平日苛待静妃,必定已经被太后知道了,她被罚,不是因为康嫔事,而是太后借着这事,替静妃出气!” 淑懿指着云珠手里那颗青梅,笑道:“就如同这颗糖渍青梅,旁人只看到表面是甜,却不知里头早已酸得不得了!所以你就知道,本宫为什么会答应端贵人去接济静妃了。” 云珠点头道:“用不了多久,太后就会知道娘娘贤德了!” 皎月恍然道:“那么皇后苛待静妃事,想必太后也会知道了?谁不知道梁姑姑是皇后人哪!” 淑懿自得道:“皇后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凭她机智,很她就会对静妃示好!” 云珠撇嘴道:“示好也没用!那位老祖宗是那么好糊弄?” 淑懿莞尔一笑,看到庭花烂漫,开得如火如荼,像是神仙随手扯下了晨曦里大片云霞,三缠四绕地挂了树梢上。 暑意渐浓,淑懿因为身子愈加沉重,所以愈发地怕热,闲来无事,常常观赏承乾宫阶前长着一溜茉莉,一丛青绿上零星地缀着清清浅浅地白,倒也清淡雅致。 这日淑懿正拣了盛放香朵儿,预备泡香片里,抬头间只见海蓉挺着肚子,带着她侍女锦珠,笑吟吟地迈过牵花缠草门槛,缓缓地走进来。 锦珠手里捧着一只湖色茧绸包袱,海蓉也无人搀扶,只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 淑懿见她身子极不方便,正待唤云珠来扶,恰巧绿吟正廊下洗果子,一见有客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搀起海蓉。 海蓉笑道:“多谢姐姐体贴!嫔妾今儿早上还往御花溜了一圈呢,哪里就这样娇贵了!” 淑懿温和笑道:“还是小心些好!” 一壁吩咐绿吟去冲茶拿水果,一壁笑道问锦珠道:“差个小宫女拿包袱就行了,你也该扶着你家娘娘才好!” 锦珠扬眉笑道:“奴婢是这么说,可娘娘说这东西贵重,若叫小宫女捧着怕掉地上沾了土,所以支使奴婢亲手捧着!” 淑懿打趣道:“什么东西?这样贵重,莫不是你印玺?” 海蓉一面亲手去解那包袱,一面笑道:“可真真是与印玺一样贵重!”包袱打开,只见里面折叠着一块光泽莹润料子,百蝶穿花纹样,海蓉展开来看时,才看出是件寝衣,不过比寻常寝衣宽大了一半。 淑懿摩挲着寝衣上细致纹理,问道:“这不是上月皇上赏赐下来香云纱么?” 香云纱产于广东,价比黄金,如这件寝衣上染织成百蝶穿花纹样,是少见,内务府上月才得了不多几匹,顺治也只把它赏赐给了各宫主位和恪贵人。 海蓉温柔一笑,道:“嫔妾得了这香云纱,爱什么似,一时竟不知该怎么用好!想来想去,这样好料子,也只有姐姐配得上,所以做了这件寝衣,比寻常寝衣宽大许多,姐姐有孕,穿着正好!” 淑懿愧然道:“这寝衣用料极多,皇上赏香云纱,你都用上头了吧!” 海蓉轻轻点头,又笑道:“只要姐姐喜欢,也算是没白费嫔妾一番心意!” 淑懿握着海蓉手,道:“如今越发热了,这香云纱轻软薄透,你也怀着身孕,给自己穿不是正好么?” 海蓉微微别过脸去,道:“姐姐穿了,嫔妾才高兴呢!况且再过几日就是芒种节了,往年这个时候,咱们都府里拜祭花神呢,今年出去不方便,所以做了这百蝶穿花,给姐姐穿身上,也权当是长花丛里了!” 淑懿感激道:“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又捧起寝衣赏鉴,海蓉针工虽不是好,却可以看出做得极为精心,领口袖边都细细地绣着雅致萱草,再翻过去一看忽然,淑懿目光凝滞一刻,拿起寝衣,凑近鼻尖,脸色也由方才红润变作灰黑。 海蓉是个惯于察言观色人,一见淑懿如此,忙问道:“姐姐可瞧着哪里不合心意么?若有,嫔妾再拿回去改就是了!” 淑懿抬眸看看海蓉,迟疑道:“妹妹这件衣裳,还经过谁手?” 海蓉见淑懿这样问,也知其中必定有缘故,因仔细回想道:“这衣裳嫔妾做完了,只拿到内务府,请高公公熏过一回香,就再也无人经手了!” 锦珠也是个机灵,一见此情,也说道:“我家娘娘说得没错,这件寝衣来来回回娘娘缝了个把月,连奴婢也不曾沾手,后来奴婢拿到内务府熏香时,那包袱上扣儿还是娘娘亲自系,亲自解呢!” 淑懿也知道海蓉入宫之后,一日比一日小心,方才就看着那包袱上扣儿,与寻常包袱不同,必定是海蓉担心有人动手脚,不让闲杂人等打开意思。难为她这样一片心意,淑懿也不好把话说透,恐伤了她心。因笑道:“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些花粉而已,恐怕是如今宫里花开,吹进包袱里去。” 锦珠忽而悚然道:“奴婢想起一事来,方才娘娘那一带青篱赏玫瑰花时候,乌雅福晋不是走过来跟娘娘搭讪吗?”</P></DIV> <TR> 45第四十五章 乌雅福晋 海蓉眉心一攒,带了几分嫌恶道:“可不是吗?非要问我这包袱里包什么东西,我想着她要知道了,不定又怎么到外头去说,到时候嫔妾缠不清是小,却让姐姐搅里头,白白生气!” 淑懿问道:“可是近搬到储秀宫那一位乌雅福晋么?” 锦珠抢着答道:“可不是么?太后因顾着她有了身孕,怕她住启祥宫地方小,就将她搬到储秀宫后殿去了!这位小主可真不见外,原先淑惠妃做主位时,我家娘娘也只得住后殿猗兰馆,如今她来了,倒把后殿猗兰馆和凤光室都占了,还说自己怀着身孕,太后和皇上赏赐多,一个后殿都要装不下了!” 淑懿冷笑道:“才有了身孕,就这样轻狂,日后若生下皇子,还不要登天哪!” 海蓉幽然笑道:“只怕皇后安排乌雅福晋住进来,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 淑懿心想皇后故意将两位有孕嫔妃放一起,只怕也是想让二虎相争意思,总是不能叫海蓉舒舒服服住储秀宫就是了。乌雅福晋心思这样浅薄,也不是能成大事,倒是也好料理,想到这儿,淑懿也不动声色,又笑着与海蓉聊了些别,将至午膳时分,海蓉就起身离开了。 午膳时顺治传下旨来,午间因着江南水灾之事,要紧急约见朝臣,淑懿便自己承乾宫用午膳,吃毕了,一手托着青碧茶盏慢慢吃茶,一面望着苍蓝天上几片薄云凝神细想。 沉了一顿饭工夫,唤过云珠来,耳边低语了几句,云珠领命去了。 一时乌雅福晋托着肚子进来了,见了淑懿,故意挺一挺她肚子,才行下礼去,淑懿暗暗好笑,即命皎月拿了个青绸绣墩给她坐。 淑懿屏退了左右,笑意沉沉,拿出身边那件香云纱寝衣,问道:“这件寝衣,你可见过?” 乌雅福晋面容一滞,立时否认道:“嫔嫔妾没见过。” “没见过?”淑懿秀眉一挑,又现出一个妩媚笑容,“那么你身上,怎么会有这寝衣上百濯香香气。”淑懿啜了一口清茶,唇齿间留下丝丝清香,笑道,“想必乌雅妹妹也还不曾有福用过百濯香,让本宫来告诉你,百濯香相传为吴主孙亮所用,凡经践蹑宴息之处,香气沾衣,历年弥盛,百浣不歇,故名“百濯香”。就算宫中也十分珍贵,这件寝衣是宁嫔做完了,要送给本宫,所以才吩咐内务府特意熏上百濯香,如果你一定要说没动过,那也无妨,本宫当着太后、皇上和皇后面,请人来验看验看,看看你……” 淑懿话还没说完,乌雅福晋“哇”地哭了出来,两膝一软,瘫倒地下,淑懿到底还是顾忌她是怀着身孕,拍拍白嫩地手掌,皎月听了,立时进来扶起她来坐下,又转身出去了。 淑懿静静地坐铺了银红椅搭楠木椅上,眼不错珠地盯着乌雅福晋每一个神态和表情,只见她哀哀地哭了半日,一条松绿帕子上沾满了鼻涕眼泪,淑懿翘起凤仙花汁子染手指,看了看,故作无意道:“本宫一向以为,‘冤家宜解不宜结’,所以这次事,只要你源源本本地给本宫交待出来,本宫也可继往不咎,可你若有半点隐瞒,本宫也没有必要为你遮丑,你就是不惧生死,也须为你腹中小阿哥想想。” 一提起孩子,乌雅氏惧意甚,连哭声都瞬间低了下来,淑懿等她渐渐地止了哭声,安慰道:“本宫若想找你麻烦,只需到皇上跟前告你一状就是了,还需要请你来承乾宫屏退左右说话吗?” 乌雅福晋起来走到淑懿面前,缓缓地跪脚踏上,紧紧抓住淑懿绣满淡粉蔷薇裙裾,哭道:“娘娘饶命,嫔妾本以为那衣衫是宁嫔,所以所以,才趁着宁嫔腿脚抽筋,锦珠过去扶她空儿,悄悄将盆景里一些天竺葵花粉,撒了寝衣上,这些花粉只是会让人肌肤生癣瘙痒,却绝不致命啊!” 淑懿将手里霁红白鱼茶盅往案上重重一放,怒道:“好大胆子,宁嫔好歹还是你主位,你竟敢”一看乌雅福晋脸儿都白了,又怕她万一自己宫里晕厥,倒不好收拾,于是放缓了口气,道,“好了,这算一件,还有呢!” 乌雅福晋一怔,道:“没有了!嫔妾统共才与宁嫔聊了一盏茶工夫,哪里还有别!” 淑懿定定地看着乌雅福晋惨白小脸儿,知她喜怒皆脸上,若是还藏着什么,定然遮掩不住。 审了这半日,淑懿自己也觉得倦了,实实地往椅背上真红蟒缎引枕上一靠,舒了口气道:“你放心,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本宫不会给旁人说,你出去,嘴也得封得严些!” 乌雅福晋如蒙大赦,长睫上还沾着泪珠子,眉眼间却已经喜笑颜开,她挺着肚子,虚磕了几个头,笑道:“娘娘大恩大德,嫔妾没齿难忘?从今儿起,娘娘就是嫔妾再生父母!” 淑懿肚里直笑,又一阵阴沉地黑凉袭上心头,乌雅福晋这样浅薄人,方才必定不敢说谎,可如果不是她,那么那一样东西又是谁做手脚呢? 淑懿想到一事,拨着珊瑚镶金手串上颗颗圆润珠子,闲闲地问道:“听说妹妹得了皇后恩典,近搬到储秀宫去了,可还住得惯么?” 乌雅福晋就是再浅薄,也知道这香云纱寝衣,既然是宁嫔送给淑懿,想必二人情分不浅,自己储秀宫那些犯上言行,淑懿也该知道个**不离十了,她还算个心思灵活,立时便跪下,现出一副楚楚可怜模样,求告道:“宁嫔娘娘对嫔妾很好,只是嫔妾嫔妾做出那些事来,也是受人之命。” “哦?”淑懿生出三分讶异,问道“谁敢打宁嫔这个一宫主位主意?” 乌雅福晋咬了咬唇,狠狠心说了出来:“就是皇后娘娘,她让嫔妾搬到储秀宫之前,单独把嫔妾召到长春宫,说宁嫔与”她抬头惴惴地看了淑懿一眼,“与贤妃娘娘您走得近,她这个做皇后想照拂宁嫔也不行。” “你当时就对皇后娘娘大表忠心了,对不对?”淑懿脸上挂着明媚笑意,口气却冷森森,直渗进人骨子里去。 乌雅福晋眸子里闪过一丝畏惧,立时就满脸堆下笑来,“皇后娘娘权大势大,嫔妾一个小小庶妃,胳膊究竟扭不过大腿呀!而且皇后还说已经找先生算过了,说嫔妾怀是个阿哥,宁嫔肚子里是位格格,只要嫔妾听话,储秀宫主位早晚是嫔妾,嫔妾也是想为自己孩子多留条路啊!” “噗!”淑懿费了好大劲儿,才憋着一口茶没吐出来,如果她记错话,海蓉肚子里这个才是顺治第一个养到成年儿子,而乌雅氏终其一生,也不过只生了一个女儿。淑懿感叹这一点上,小博尔济吉特氏与自己心有灵犀,都知道借助神鬼之说,行宫心计之实。 淑懿稳稳地一阖双目,道:“那么你是打算往后一直跟宁嫔这个主位拧下去了?” 乌雅福晋立时赌咒发誓道:“娘娘对嫔妾这样恩德,嫔妾还敢与娘娘好姐妹结怨么?您放心,嫔妾回去自当对宁嫔敬重有加!” “嗯!本宫相信你!”淑懿口气如冰似雪,她按了按额角,眼神迷离道,“本宫这会子也乏了,咱们姐妹改日再聊吧!你记住,只要你会说话,会做事,本宫绝不会亏待你!” 乌雅福晋诺诺地退下了! 淑懿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才慢慢地睁开眼皮,看到乌雅福晋因为有孕而蹒跚脚步,想到宫里众多位份低微庶妃,只怕也是生活她与皇后夹缝里,左右为难吧!她管不了这许多,谁要倒向皇后一边,与她做对,她董鄂淑懿也绝不会留情! 一痕碧影从珠帘外朦胧而至,是云珠一闪身进来了,“娘娘,是她做?” 淑懿失落地摇摇头,道:“不,不是她!她以为那件寝衣是海蓉,所以洒了些天竺葵花粉,想让宁嫔生癣,可是寝衣上益母草,并非乌雅氏所为!” 益母草有活血、祛淤、调经、消水功效,但孕妇接触大量益母草,就算不致于滑胎,日久也会有催产效果,若像巴福晋那样因外力而早产,即便性命无碍,产下婴儿也是孱弱不堪。 云珠鄙夷道:“这个乌雅氏,是个喜跟红顶白,她说话,也未必可以全信!” 淑懿皱眉,半晌又摇摇头道:“她今天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恐怕是来不及扯谎,再者,那乌雅福晋见到宁嫔时,那件寝衣是折起来,而寝衣上益母草粉,几乎从领口直到衣缘,处处皆是,应该不是乌雅福晋所为!我想,只怕是高公公做手脚,你忘了?他是皇后人。”</P></DIV> <TR> 46第四十六章 扑朔迷离 云珠凝目遐思,对淑懿道:“娘娘,奴婢总隐隐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对?宁嫔找谁不行,偏偏找皇后人给衣裳熏香?再或者” 淑懿阴沉道:“别说了!或许她不知道,或许忘了再或许” “娘娘,奴婢总觉得宁嫔这个人,不那么简单!”云珠对淑懿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淑懿叹口气道:“宫里姐妹,好相与有几个,好歹本宫跟宁嫔还算能说几句话,你放心,本宫有数就是了!” 云珠点点头,又问道:“娘娘怎么知道寝衣上是百濯香?奴婢记得宁嫔没说过啊!” 淑懿也绷不住笑了,拿起一颗奶白葡萄,噙嘴里,笑道:“哪里有什么‘百濯香’?是我扯出来吓唬乌雅氏!” 云珠也笑了,出去给淑懿炖百合银耳去。夜风摇落了几片早凋叶子,贴盛开裙裾上,黯淡月色中,如飘举风荷上几颗碧色露珠,凉得刺到心里。 黄昏时,顺治差吴良辅来传旨,召淑懿去养心殿陪膳。淑懿自是知道顺治近日为着江南水灾事,忙得焦头烂额,连后宫去都少了,但日日下了朝,还是要来承乾宫耽上一刻,今日怕是实分不开身了,才召淑懿去养心殿。 夏天悄然而临。夕阳如迟暮红颜,淋漓地展露后一抹妖娆。游廊上攀藤葡萄已经开始长出了铜钱大小叶子,稀稀拉拉地,还不成气候。 淑懿养心殿门口,下了香樟青鸾肩舆,正巧碰着海蓉拎着一只绘着荷叶什锦盒子,垂头丧气地离开。 淑懿远远地招呼海蓉,笑道:“妹妹也来了!” 海蓉一见淑懿,勉力挤出两分笑容,却难掩眉眼间一丝落寞,“姐姐也是来看皇上!”再看看淑懿身后吴良辅,当下便明白了几分。 淑懿笑意如淡淡夜色,“皇上召我来陪膳!妹妹这是” 海蓉苦涩笑道:“我做了些葱香菱角酥,想给皇上尝尝,可李公公说皇上午后就下了旨,谁也不许进养心殿,想必皇上是想单独跟姐姐用膳罢!” 淑懿哪里听不出海蓉言语中醋意,轻笑道:“哪里?妹妹误会了!这几日听说江南水灾,皇上都极少去后宫,我也是几日没见皇上了!这样吧,妹妹把食盒给我,姐姐帮你带进去!” 海蓉转忧为喜道:“那敢情好,总算没白费我一番心思,姐姐也尝尝我手艺如何。” 淑懿笑道:“一定!” 养心殿打扫得纤尘不染,黑亮晶莹金砖地映着明晃晃日头,似一泓碧水,照影闪烁,荡漾其间,东西长窗对开,有浩浩长风,穿堂而过。 淑懿走进殿堂,只见顺治正伏紫檀大案上,执着一支朱笔,批改奏折。淑懿进殿,顺治精神只聚那些明黄奏折之上,竟没岿然未动。 淑懿悄悄走到顺治身后,顽皮地将想要将朱笔抽去,顺治却反手一拧,蓦得抓住淑懿细白手腕,他自幼习练布库,手脚功夫甚是灵活,他这一抓之下,淑懿再也移动不了半分,只能一边咯咯直笑,一边无济于事地挣扎。 顺治手不动,站起身来,对淑懿坏笑道:“你这个机灵鬼,这回可猜错了,你以为朕不抬头,就是没看见你么?” 淑懿笑得说不出话来,只娇嗔道:“我手都被你捏痛了,放开我!” 顺治眼底闪过一星儿得意微芒,笑道:“放开你?也成?不过你得给朕些补偿才行!” 淑懿知道他又没想什么好事,只一味地笑着摇头,顺治见没有得逞,索性不再跟淑懿玩笑,温热气息直接覆了上来,淑懿伸出另一只手阻拦,哪里拦得住?直把她嫩白娇肤,弄得染上一块一块如胭脂般艳色。 顺治亦是气息粗重,一把将她搂怀里,笑道:“心肝儿,什么时候生下来,朕才真能一解相思之苦啊!” 淑懿轻轻推他,笑道:“总要十月怀胎,瓜熟蒂落,臣妾才能给皇上生下个健康孩子,再说后宫有这么多嫔妃” 顺治一面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清香气息,一面笑道:“可你朕心里,是独一无二!” 淑懿心头浮过一丝感动,不知为何又想起海蓉冷落神情,对顺治柔声道:“福临忙了一天,也该饿了,臣妾方才来养心殿时,看见宁嫔拿了点心来送,可李副总管说皇上不许任何人进来!臣妾就帮她带进来了!” 顺治一挥手,道:“朕好不容易与你共进晚膳,不想让那些不相干人来了,扰得朕跟你说句贴心话也不能。” 淑懿自然明白,当下也不说什么,只温驯地被顺治牵着手,走到白檀雕漆小几上坐下来,一起用膳。 案上龙肝凤髓,猩唇鹿蹄,自不必说。淑懿瞥眼瞧见玉米甜羹旁边,还搁着一碗芝麻酪,看看这碗,是一只东青釉葡萄碗,做工不似旁碗碟那般上乘,便知该是哪位小主端来,给顺治尝。 顺治见淑懿直愣愣地瞧着那一碗芝麻酪,因笑道:“淑懿又嘴馋了?这是恪贵人才遣人送来,淑懿喜欢,只管拿去吃,朕正巧嫌它太甜呢!” 淑懿恍然道:“原来是恪贵人做给福临,那臣妾怎么好享用呢?况且臣妾可是知道,福临爱吃芝麻酪。”月色如洗,似流泉泻玉,透过碧绡纱,森森绿影落芝麻酪上,给这碗寻常点心增了几分清甜。 顺治笑道:“你再跟朕客气,朕要你坐怀里喂你了!” 淑懿俏笑道:“臣妾不敢了,那就谨遵圣命!”说着,一壁拿细银匙子轻轻搅动,一壁想着,那日御花园时,她还想,若是恪贵人肯多用些心思皇帝身上,凭她这疏落寡淡性情,倒真是投合了顺治胃口。只是可惜她没那份心机罢了,没想到今日却如此经心起来,难道忽然之间转了性?还是深宫中身不由己,不得不力争宠呢? 淑懿舀了一口尝来,赞道:“芝麻酪都是一个味,难得是恪贵人这份心,还想着福临爱吃红绿丝,撒上了许多青梅和玫瑰!” 顺治看了一眼粥面上撒满红绿细丝,笑了一笑道:“朕知道你是不爱吃这个,撇出来就是了!”接着,不待淑懿动手,亲手执了赤金匙子,将青梅和玫瑰甩到旁边白瓷碟子里。 淑懿又有些赧然,道:“这是恪贵人做给福临,这样只怕不大好吧!” 顺治叹了口气道:“恪贵人近也不知怎么了,对朕一下子体贴起来,往日她对朕冷若冰霜时,朕还真是对她有几分依恋,可她这一变,反倒让朕不由地生出些远离之意。” 淑懿撇嘴道:“福临可是吹毛疵了不是?难道希望六宫嫔妃,都不待见你了才好!” 顺治依然愁眉不展,干脆停了手中四棱包金象牙筷子,凝神思索道:“朕不是这个意思!若是如淑懿你这般,从来都是柔情似水,朕自然喜欢,可恪贵人变化如此之大,怎能不让人生疑?就比如说这芝麻酪,朕是跟她说过一次喜欢吃,她就日日做了送了来,还说朕近气色不好,要多吃这个,直叫朕吃得味同嚼蜡!” 淑懿心想,恪贵人想邀宠也该用对了法子,帝王从来都是多疑人,得到信任很难,让皇帝生疑却是极容易,恪贵人这法子用得这样愚拙,倒是配不上她长出一副冰雪聪雪相了。 淑懿笑道:“说起吃食事来,如今莲池里荷初生,那荷叶青翠碧绿地惹人怜爱,所以臣妾近跟着云珠学会了做荷叶粥,虽不及御膳房做得精致,到底取其鲜之味,福临可愿意尝尝?” 顺治饶有兴致道:“朕知道你肯对朕用心了,朕自然是要尝,可也要瞅着你身子舒畅时才成,不然,累坏了朕皇子,朕可喝不下了!” 淑懿莞尔一笑,道:“自然知道!” 用了晚膳,淑懿亲眼看着顺治酽酽地喝了两碗茶,便要起身告辞,顺治虽然依依不舍,也不得不放她回去,因慨然道:“朕本想多留你一刻,可皇后近布置端午家宴一事,这是皇后册立之后,第一次主持节庆宴会,她也十分地看重此事,还说等筹划地差不多了,就来向朕回禀,叫朕也出出主意,朕怕她不定什么时候会来,她与你又是面和心不和,见了面倒别扭,还是不见好!” 淑懿虽然心中感激顺治想得周全,嘴角却弯出一抹柔顺弧度,笑道:“福临多虑了,皇后不严谨待下,行事果断,怎能统驭六宫?臣妾就是有什么委屈,也是能体谅娘娘苦衷!” 淑懿这副烂药下得神不知鬼不觉,顺治听了眉毛拧紧,道:“你宽厚平和,朕自然是喜欢,但这宫里头,有时也难免吃亏!” 淑懿媚眼如丝,笑道:“只要福临心疼臣妾,臣妾便是得了大恩典,哪里还有吃亏一说呢!时候不早,臣妾告退了!” 顺治亲自送她出养心殿,对抬肩舆小太监反复叮嘱,才遥遥目送淑懿离去。 当淑懿坐着肩舆,看着两旁红墙碧瓦渐渐后退时,耳边听到顺治招呼吴良辅声音:“朕吃饱了,这盒葱香菱角酥,你们拿去做宵夜吧!”</P></DIV> <TR> 47第四十七章 深宫诡计 淑懿一路看着照进紫禁城斜阳,恋恋不舍地一点一点隐入远方山峦,落日余晖薄薄地敷了一层,向阳处是朱红,背阴处为赤紫,光彩绚目,美妙绝伦。 还未至承乾宫,就见云珠攀门口,伸着脖子极目远望,似等她回来。淑懿忙命抬肩舆小太监加了脚步,云珠见了,亦疾走几步迎了上来,附淑懿耳畔悄声道:“四贞格格里面等了娘娘大半个时辰了,奴婢还以为皇上用了膳,要与娘娘多叙一会子,劝格格明日再来,可她执意要等,娘娘回去吧!” 淑懿一壁答应着,一壁满腹狐疑地回了承乾宫,想着自从博果尔去京畿练兵之后,孔四贞又多添了几重相思,她虽是汉人女子,因自幼长于武官之家,于女工针线上一窍不通,可近也跟着淑懿学些裁剪刺绣活计,淑懿留心看她手头做,都是要给博果尔,她整日将思念寄予针线上,来承乾宫次数反而少了,偶尔来与淑懿闲谈时,也不过问问淑懿胎,讲些博果尔事情,那番柔情蜜意,叫淑懿看了辛酸又羡慕,恨不得些替他们达成心愿才好,可这事偏偏又急不得。 淑懿才踏进缠花卷草门槛,只见孔四贞迫不及待地迎过来。应是她坐屋里,就听到了花盆底轻叩青砖地上声音。 淑懿见她着了一袭淡湖水色折枝芙蓉旗装,那衣料上绣,正是一半淡白,一半深粉“鸳鸯芙蓉”,发髻间不过别了一枚青玉扁方,却另有一番韵致,几日不见,许是浸昏暗暮色里,淑懿觉得她身姿越发纤瘦了些,因着纤瘦,也多了几分飘逸超凡气度。 淑懿笑靥生花,道:“格格不愧自幼习武,耳力确异于常人,臣妾才刚进来,格格就听见了!” 四贞低眉浅笑,却难掩笑意中一丝凄苦与忧郁,只说道:“院子里凉,咱们进屋去吧!我有话跟着说!” 月亮渐渐升上来,如贴淡烟蓝天穹上橘红薄片,柔弱而孤寂。 淑懿随她进殿,云珠不消吩咐,已摆了茶果上来,淑懿问道:“格格有什么事么?襄亲王近可回来过?” 四贞粉面含羞,只低低道:“他昨儿黄昏回来,到慈宁宫看了看懿靖大贵妃,今儿一早就走了!” 淑懿抚慰她道:“格格不必忧虑过甚。你看皇上那几位亲兄弟,只一出了京,哪是说回宫就回宫呢,这足见皇上对襄亲王信任和看重了,本宫想不消几年,你们就不必这样‘碧海青天夜夜心’了。” 四贞迷乱地摇摇头,不耐道:“我哪还等得了几年?你不知道”她本是极爽朗干脆女子,极少这样拖泥带水,今日却话到嘴边,又难于出口。 淑懿双手握着她手,她手凉凉,如散落一地清冷月色,鼓励道:“格格若信得过我,有什么疑难之事,只管对我说,让淑懿与格格一起参详参详,两个人办法总胜过一个人!” 四贞咬唇道:“这事让为难了很久了,我也不敢跟博果尔说,只有来找你” 一语未了,只听门外一个脆生生声音,“我有急事要求见娘娘,求姐姐放奴婢进去!” 四贞才开话头戛然而止,淑懿听那声音似耳熟,又似陌生,但总归来了外人,不好再与孔四贞说下去,便扬声唤道:“是谁外面,云珠,把人带进来吧!” 心中着急,却只想着把来人打发走了,好再听四贞事。 只听云珠回禀道:“是翊坤宫恪贵人大宫女。” 淑懿不禁纳罕,她与恪贵人也不过一面之缘,因何她身边大宫女要来找她。四贞来承乾宫,虽说没什么可避人,可她脸上布满忧伤惊慌之色,难免叫人起疑。 为了不让来人看出四贞恹恹不欢,淑懿趁那人穿庭过院工夫,极迅速地将一盏鹤衔双花琉璃灯盏移向自己这边,又从桌围里面拿出一只白玉药钵来,抓了些草药,让四贞低头去碾,恰好将一张俏生生丽容,隐灯影底下。 淑懿现对入口东西极为谨慎,就算王御医亲自抓药,回来她也要一一验看,才会交给云珠或皎月去煎。成色稍稍不好,也会让云珠重去太医院去换成好,所以她紫檀牙桌底下,摆满了一包又一包摊开药。 只见一袭柳黄身影,踏碎疏帘筛落淡月,那宫女进来,依足了规矩,向淑懿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又想要向四贞行礼,只因她暗处,一时却看不清是哪宫小主。 那宫女正定睛细瞧,四贞却忍不住抬头“咦”了一声,恍惚道:“青缡?你怎么来了?” 宫女立时满面含笑道:“奴婢见过四贞格格。奴婢是青缡妹妹青缇。” 她这话说得波澜不惊,孔四贞却不好意思起来,笑道:“果真是比青缡瘦弱些,让你姐姐知道,可要怪我了,打小儿跟着我,我却认错了她!” 青缇含笑道:“格格认错了也是平常,我与姐姐是双生子,当初家时,连爹娘都会偶尔认错呢!” 淑懿执着缃色绢子,按一按额角粉,笑道:“可不是!若她们自己不说,本宫就是大天白日里,也认不出来呢!”又问道,“你这时候来承乾宫,可有什么要紧事么?” 青缇一听,面色立时阴沉下来,双膝一跪,皱紧了眉头,道:“奴婢知道这事不该来叨扰娘娘,可奴婢也是没有办法!” 本来青缇与她毫不相干,淑懿不过看着恪贵人面子,敷衍一下她身边人,可今日四贞此,青缡是四贞心腹,淑懿便不能不顾着她是青缡妹妹,假以几分辞色,因而虚扶一把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必跪着,起来说话吧!” 青缇起身谢过,忧愁道:“我家小主近日不知怎么了,没事总闷屋里,不知做些什么,奴婢初时还以为是小主有心事,问她,她她不说。今日我进殿伺候时,无意间看到小主正拿了什么东西,要往芝麻酪里搁” “芝麻酪?”淑懿心重重一沉,胃里似有什么不洁之物翻涌,恶心欲呕。 青缇看出淑懿神色,问道:“难道娘娘知道?” 淑懿极力忍着恶心,侥幸地想着恪贵人恐怕还没这么动手,只冲青缇摆摆手道:“没没什么,你接着说!” 青缇又继续道:“那芝麻酪是小主做了,要端给皇上,小主见我进来,就停了手,随便派了个差使把奴婢支开了,奴婢不知道小主要往碗里搁什么,只记得她手里拿东西,是用一张桃花笺包起来,奴婢想趁小主不时,找出来看看是什么东西,结果还没等奴婢去翻找,就看见曼珠趁小主不时,鬼鬼祟祟地从屋里走出来,奴婢趁着天色暗,偷偷跟着她,就见她绕过前殿西府海棠,将一件物事扔了花根儿底下,奴婢见四下无人,悄悄捡了起来,正是小主那张桃花笺,里面还有残留药粉呢!” 说着,果然拿出一张桃花笺,呈给淑懿,淑懿伸指蘸了蘸,凑鼻尖上一闻,脸上渐渐显出诧异之色,禁不住自言自语道:“奇哉怪也!” 四贞也探过身来,不解道:“恪贵人也算是得宠,难道还对九弟有什么不满么?” 淑懿忽然想起一件事,当着青缇,也不好提起,她凑近四贞耳边,说了几句,四贞惊奇道:“这是为什么?” 淑懿摇摇头,道:“这个得去问恪贵人了!” 四贞又去瞧那张揉皱桃花笺,鄙夷道:“曼珠这是背地里做什么手脚呢?枉费了苏嬷嬷教导她一场。” 淑懿也知道青缇与曼珠素来不和,她俩虽然都是恪贵人大宫女,但曼珠仗着是慈宁宫出来人,事事压青缇一头,青缇恪贵人处受这些委屈,必定要对她姐姐青缡诉说,因此孔四贞一听到曼珠,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不屑之色。 淑懿问道:“这东西既然扔出来了,你还担心什么?” 青缇忧急甚,道:“娘娘不知道,奴婢知道曼珠为人,若是恪贵人真要皇上吃食中做什么手脚,曼珠绝不会悄没声儿地去行善事,所以就又回屋,去翻找小主妆奁,果然那妆奁底下一层,看见了一模一样纸包,也是用桃花笺包着,可见是曼珠将小主先前那包药换掉了。”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果然包药纸同先前那张桃花笺一模一样。 淑懿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花容失色,手不禁地颤抖起来,问青缇道:“这这东西果真是曼珠放进去?” 青缇点点头,道:“奴婢以为,除了她,没有旁人!” 四贞关切问道:“怎么了?” 淑懿想了想,附四贞耳边低语几句。四贞听罢,不由柳眉倒竖,杏眼圆瞪,恨恨道:“这该死奴才!居然敢打九弟主意,叫我现就去收拾了她!” 淑懿轻轻搭上四贞手腕,劝道:“格格先莫要生气,依臣妾看,她一个奴才怎么会有这样胆子,背后必定有主使之人!”</P></DIV> <TR> 48第四十八章 欲擒故纵 青缇是个伶俐,早猜出那药包里必定是龌龊东西,一闻此言,忙回禀道:“奴才知道曼珠早就是康嫔人了,自从小主搬到翊坤宫,她就与康嫔屋里几个得脸奴才走得极近!” 淑懿眼若静水,问道:“所以,你才想到来找本宫?” 青缇重重点了点头,道:“是。康嫔是翊坤宫主位,她是皇后人,皇后又是六宫之主,奴婢若说给她们,那倒霉就是恪贵人,到时候曼珠一定会逍遥法外。” 淑懿望着那摇曳烛火,出了一会儿神,曼珠有这个熊心豹子胆,固然跟佟佳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但佟佳氏背后还有什么人,就不好说了,淑懿想了想,恪贵人是个执著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停手,倒不如欲擒故纵,兴许还能使藏暗处人浮出水面。 淑懿想了想从桌围底下拿出两味草药,拿过四贞手里药钵,亲手磨成细粉,又向书案上抽出一张桃花笺来包了,递给青缇道:“去把这个,照原样放恪贵人妆奁里。” 四贞和青缇都吓了一跳,青缇道:“娘娘,您这样东西,不不会出什么事吧!” 淑懿正一正容色道:“你既然相信本宫,就照本宫说得去做,本宫决不会将你置于险境就是了!” 青缇紧紧地捏一捏药包,毅然道:“好吧,奴婢相信娘娘!” 一时青缇回去了,淑懿才向四贞道:“人心叵测!但愿我这一计,能够敲山震虎,保皇上平安才好!” 四贞摩挲着腰间系一块同心碧玉莲花佩,叹道:“没想到皇上是天下至尊,也有这些烦恼之事!” 淑懿眉心清明,又问四贞:“你方才要同我说什么?” 四贞怔一怔,清浅笑道:“罢了,还是改日再说罢,九弟这桩事没有了局,我也放心不下,哪还有心思想别!” 淑懿见她虽然对顺治没有男女情爱,却有浓浓姐弟亲情,只不知皇帝与她日久相对,是否真不会生出别样心思? 一时四贞走了,淑懿点手叫过皎月,问道:“阿玛前几日捎来信可还么?拿出来我再看看!” 恪贵人轻轻地穿过养心门,深蓝天幕如一泓不染尘滓水晶,幽幽牵动深处冷冽光影,直冷到她心里去。她不能自抑地颤抖,手中提攒心琉璃食盒,如有千斤重。 吴良辅门口笑脸相迎,碧罗总觉得他今天笑意与往日不大相同,透着丝丝冷意,难道…… 迈进殿堂时候,花盆底无意间踩曳地裙缘上,她猛地一趔趄,几乎摔倒,吴良辅从身后一托她手肘,笑道:“小主当心些,这食盒还是让奴才替您拎着吧!” “不必了!”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吴良辅一愣,觉得今儿这位小主似乎有些异样,却也不好再献殷勤,只得察言观色地笑道:“小主进去吧,皇上还批折子呢!” 碧罗抬眸一看殿上,果然顺治仍据案劳作,屏息凝气地走上前去,力微笑道:“皇上该用膳了!” 顺治温和地笑了一笑,道:“还有几份奏折,朕批完了,再用膳!” 碧罗轻扬皓腕,打开食盒,笑道:“不用膳,也先喝口臣妾做芝麻酪,凉了就不好喝了!” 其实这几日碧罗送来芝麻酪,顺治极少喝下,这次见她亲手捧到了眼前,倒是情意难却了,他缓一缓朱笔,就着碧罗手,喝了两口,笑道:“不错,挺甜!” 碧罗又将金匙送到嘴边,笑道:“皇上再喝点儿!” 顺治只得又喝了几口。 碧罗一颗心稍微落了落,温婉道:“那臣妾坐炕上等您!” 顺治仍旧低头批折子,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碧罗便轻移莲步,走到一旁花梨炕边,坐明黄青金寿字条褥上,静静等待。 顺治看着窗外暮色四起,只觉头越来越沉,他只当是忙了一天,疲累至极,才至如此,便想站起身来,招呼吴良辅传膳,可才一按上紫檀大案,便觉脚下一软,整个身子不听使唤地向前倒去…… 碧罗看到皇帝伏龙案上,一动不动,猛然从炕上坐起来,走到跟前,推了推顺治,轻声道:“皇上……皇上……” 顺治仿佛睡熟了似,一动不动,碧罗只觉身子一凉,原来是穿帘而过微风——她身上已沁出了一层冷汗。 碧罗手上动作一刻未停,探手入怀,去摸掩偏襟里一把极锋利银刀,就她触到冰冷利刃时,突然从殿外传来一个熟悉声音,刹时将她钉地上,一动也不动。 “皇上里面吗!”是柔华四平八稳声音。 “这……是,可皇上说了,晚膳时,不许任何人打扰!娘娘看,您是不是先回长春宫,等皇上用完了膳,奴才亲自去长春宫给您送信儿!”无论小博尔济吉特氏多么不得圣心,吴良辅对皇后一向是小心谨慎,淑懿早就向他暗示过皇后厉害。 然而一向随和皇后,今天看起来却有些固执,依旧是一副不瘟不火模样,言语之间却透着不容置疑坚决,她笑道:“这可怎么好!皇上也吩咐过本宫,让我一旦筹划好端午家宴,立即向他复命,本宫也不好有旨不遵哪!” “这”吴良辅左右为难。 皇后平和笑道:“这样吧,我也不让吴公公为难,烦您进去为本宫通传一声,若皇上果真没空见本宫,本宫立即就走!” 吴良辅再也找不出理由拒绝,只得堆着笑说了句“娘娘稍等!”便进去通传去了。 皇后仍然气定神闲地立门外等着,不消片刻工夫,就听到从殿中传来惶急呼叫,吴良辅推着不省人事顺治,一迭声地唤道:“皇上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您倒是醒醒啊!” 皇后猛地折身跨进门槛,看了一眼伏案头昏迷不醒地顺治,戟指道:“恪贵人!你好大胆子,竟敢谋害皇上!” 碧罗已经手足无措了,膝头一软,跪了下来,“皇后恕罪!” “来人啊!把恪贵人看守起来,等皇上醒了,再行处置!”皇后声色俱厉地吩咐殿外侍卫。 两名着深绛补服带刀侍卫进入殿中,眼看恪贵人就要被拖走,蓦地里一个清泠泠地声音扬起,“娘娘这是怎么了?嫔妾听到殿里嘈杂,就进来看看,哟,恪贵人这是犯了什么错,惹娘娘生这样大气?” “你难道没看见吗,皇上被恪贵人所害,本宫怎么推他,还是不醒!”皇后叱责中难掩一丝隐忧。 淑懿凝眸看了顺治一眼,低呼一声,道:“这可怎么好?不会是天儿热起来,中了暑气吧!让嫔妾来看看!” 说罢,走到顺治身旁,拿出一只雕着仕女像净瓷圆钵,打开塞子,一阵清凉之气随之而来,如浸霜湃雪一般,淑懿伸指挑了一点儿,抹顺治太阳穴上,为他轻轻地揉着,不一时,顺治悠悠醒转,抬眼环视,见身边围了一圈人,叹道:“朕可能是太累了,不觉趴案上睡着了,都别围着了,传膳吧!” 吴良辅提嗓子眼儿一颗心,此刻才落到肚子里,欣喜地答应一声:“是!”颠颠地跑去传膳了。 顺治瞥眼间,见两名侍卫押着满面泪痕恪贵人,惊异中又有些薄怒:“谁让你们进来,放开她!” 两名侍卫忙不迭地跪下解释:“回禀皇上,是皇后娘娘召臣等进殿,押恪贵人去看守起来?” 顺治怒意甚,侧头冷眼瞧着柔华,冰了口气道:“皇后!” 柔华驯顺跪下,哀哀道:“臣妾是见皇上突然昏迷不醒,心中忧急,兼之皇上昏迷时,只有恪贵人身边,臣妾才会想到她身上,如今才知是一场误会!不信,皇上可以问吴公公!” 吴良辅面上笑意灿灿,心里却暗咒皇后奸滑,把这块烫手山芋抛给他,吴良辅不管怎样说,不得罪皇后,就要得罪恪贵人,不过吴良辅毕竟是个一等一机灵人,顿了一顿,笑道:“皇上,您昏迷不醒时候,人人都乱作一团了,奴才头顶上天都跟塌了似,也忘了方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要说,还是贤妃娘娘镇定从容,就那么几下子,就把皇上您给救醒了,奴才天哪,又亮堂起来啦!” 他避重就轻,撇开皇后与恪贵人是非,去恭维淑懿,令顺治不由自主地也忘了方才是非,只牵着淑懿手,温然道:“那是自然,贤妃与朕贴心了!” 皇后红润脸色顿时变作灰黑,然而婉顺性情令她从紧绷唇边嗫嚅出一句:“皇上说得不错!” 惊魂甫定恪贵人,听到顺治言语中难掩柔情蜜意,也难抑心底一丝酸涩。 淑懿扬眉一笑道:“臣妾不过是误打误撞,方才皇上昏迷之时,皇后和恪妹妹也着急得不得了呢!” 顺治这才转脸看了一眼皇后,问道:“皇后来养心殿有什么事吗?” “哦”纵使柔华聪明机变,这一连串变故瞬间发生,也多少令她有些语塞,她略沉了沉,才缓过劲儿来,含着得体微笑,道,“皇上不是要臣妾向您回禀端午家宴事吗?” 顺治也记了起来,揉了揉昏昏沉沉额角,淡淡道:“你先回长春宫去,等朕用了晚膳,叫吴良辅去叫你!” 九九归一!吴良辅深深地埋下锃光瓦亮脑壳,他知道,这个时候,这位心机深沉皇后,任何人脸上看到哪怕是一丝讨好笑意,都被她认为是嘲笑。</P></DIV> <TR> 49第四十九章 抽丝剥茧 一时御膳房摆了晚膳来,顺治拉了淑懿手,笑道:“可巧你也来了,坐下陪朕一起用膳吧!” 淑懿才不会这个时候,再引动恪贵人对自己敌意呢,顺治本是召她前来陪膳,自己横生生地□来,恪贵人就是再为人淡泊,也不会高兴。 想到这儿,淑懿翩然福了一福,笑道:“臣妾是瞅着传晚膳点儿,来给皇上送荷叶粥,原想着叫吴公公端进来,臣妾即刻就走,不承想遇着这么个故事!” 吴良辅胁肩一笑,道:“不错,李贵还门外,替娘娘端着食盒呢!” 淑懿笑道:“我跟小厨房人说了,不过一盏茶工夫就回去,她们这时也该给臣妾摆好晚膳了,都是王御医依着臣妾体质,给安排药膳,臣妾可要赶回去趁热吃!” 这一说,顺治再无拒绝理由,抚了抚她滚圆肚子,笑道:“那就回去吧,别饿坏了朕皇儿!” 淑懿行礼告退,经过恪贵人身边时,对她温和笑笑,恪贵人也含着勉强笑意向淑懿行了礼。 恪贵人陪顺治吃了一顿冷冷清清晚膳,她几次给顺治殷勤布让,都被顺治婉言谢绝。用了膳,顺治也没多留她,便叫她乘了朱帷肩舆,送她回翊坤宫。 坤宁门两侧山墙斜出八字琉璃影壁,是回翊坤宫必经之路,恪贵人坐肩舆上,看着道旁花团锦簇,藤架上飘来渺茫地蔷薇暗香,才知道蔷薇花已经开得如火如荼,她无心赏景,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远远看见瓜皮风灯底下,立着一个素服宫人,着了浅碧水纹菱宫装,青丝梳成溜光水滑发髻,那一派干净利索品格,倒有些像慈宁宫苏嬷嬷,只是年纪却比苏茉尔要轻得多了。 那人见她肩舆愈来愈近,遂福身行礼,含笑道:“恪小主吉祥,我家娘娘现御花园浮碧亭等着小主呢,还请小主移动贵步,去见上一见。” 碧罗搜肠刮肚地想了半日,才想起这个宫女,不就是承乾宫大宫女云珠吗?往日去长春宫晨省时,隐隐约约记得见过她,只是这小半年来,顺治免了贤妃晨省,也就对承乾宫宫人们都生疏了。 只是她这样对一个皇帝钦封贵人说话,也太仗势欺人了些,碧罗樱唇微启,笑道:“这么说,是贤妃娘娘要传唤本宫么?” 云珠何等聪敏人,岂能听不出她话中恼意儿,遂走了两步,凑近恪贵人低声道:“我家娘娘向来平易近来,何来“传唤”之说?娘娘只是近日听说小主喜欢马蹄莲,想约小主去御花园共赏!” 御园浮碧亭哪里来马蹄莲,云珠向她说这话,分明是弦外有音!恪贵人初夏微凉风中,轻轻颤抖,她极力镇定了心神,悻悻地吩咐抬肩舆小太监:“摆驾御花园!” 夏木阴阴,红紫成尘,浮碧亭边清波澄澈,寒烟凝翠,翠□流,流入云际。恪贵人远远地瞧着淡黑暮色里,果然端坐着一位盛装妃子,恪贵人知道来者不善,便教小太监远远地停了肩舆,自己缓步走了过去。 淑懿从竹墩上站起身,笑意溶溶地迎上来,恪贵人直至今日,与淑懿也不过数面之缘,见面行礼之后,淑懿殷勤地请她坐竹墩上,与她促膝而坐。 “我往皇上芝麻酪里下马蹄莲花粉事,是青缇告诉你吧!”恪贵人方才坐肩舆上想了一路,既然败露,就不惧一死,反过来说,若是贤妃真想置她于死地,也不必绕这许多弯子,请她来此叙谈。 淑懿嫣然笑道:“恪贵人真是个爽人,本宫就是喜欢你这样性子!所以本宫叫你来,并非为了找你麻烦,而是来救你!” “哼!救我?”碧罗不屑地冷笑,道,“娘娘把嫔妾贴身宫女都收罗到您麾下了,倒说要来救嫔妾!” 淑懿摇头叹道:“本宫一直看你聪明伶俐,却不知你连这样简单事都看不出来!青缇与本宫素无交往,她来找本宫,完全是因为不想把事情捅到康嫔或皇后那里” “她不想捅出去,又何必告诉外人?”碧罗一副鱼死网破凛然,毫无惧意。 淑懿嗤笑道:“她不得不告诉本宫!你可知道,你给皇上下药事,已经被你大宫女曼珠私下告诉给了康嫔,而康嫔让曼珠把你放妆奁底层马蹄莲,调包换成了乌头,想必你也知道,马蹄莲花粉只会使人晕厥,却绝不会致死,而乌头却是可以致人死命毒药,你想想,皇后统驭六宫,现各宫主位里头,也只有本宫与宁嫔不是皇后人,青缇又能找谁来说这件事?难道把你准备下药,去交给皇上!” 碧罗咬着嘴唇想了半日,也慢慢地悟过来了,她一向为人疏冷,却也看得出自己身边两个大宫女,曼珠喜欢攀高结贵,青缇秉性倒十分纯良,若是青缇想卖主求荣,决不会选择与皇后不睦贤妃。 她心中已然透亮,却仍不放心问了一句,“曼珠真把我药换成了乌头?你是怎么知道?” 淑懿从襟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拿给她看,药包桃花笺与她包药花笺一模一样,打开看时,果然是乌头粉末,与马蹄莲花粉掺一起,不仔细看,却也辨不出来。淑懿又拿出一张揉皱桃花笺,冷森森道:“这才是你用那张,曼珠丢掉了里面花粉,把桃花笺弃了翊坤宫西府海棠花根底下,幸而叫青缇发现了,才知道了缘故。你也知道,康嫔院子里那两株西府海棠,是宫里开得旺,御花园海棠早都谢了,那两株还开着,不信,你闻闻这张桃花笺上,上面沾着泥土,还有西府海棠花香气!” 碧罗凑近鼻尖嗅了嗅,果然如淑懿所说,西府海棠花香浓郁,经久不散,贤妃说得不错,如今连御花园中海棠都已经结果了,只有翊坤宫海棠,因为地气阴湿,还落红不散,碧罗不由心头骤紧,冷汗出。她不敢想像,如果康嫔将这事捅出去,她将会如何得死无葬身之地! 淑懿淡淡地瞧着碧罗脸色由嫣红变得惨白,又变作朱紫,她胸口起伏,耽了大半日,才稍稍平静下来,向淑懿颓然一跪道:“娘娘要嫔妾做什么,只管吩咐,嫔妾唯娘娘马首是瞻便是!” 淑懿轻柔地扶她一把,笑道:“本宫什么也不图,只是想这宫里,多个好相与姐妹,日子总会好过一些!” 碧罗伏身啜泣,戚然道:“怪不得皇上爱重娘娘,娘娘果然心胸宽广,品德高尚!这么说,那第三只药包,是娘娘” 淑懿轻轻拍打碧罗细弱肩头,笑道:“本宫知道你是个有些气性,你生出这样计谋来,定是有难言之瘾,若强要你断了这个念头,只怕这样事往后还会有,再者康嫔既然盯上你了,也不会轻易罢手。” 碧罗问道:“那么让皇上昏睡药,是什么东西?” 淑懿笑道:“那是太医给本宫安神枣仁和黄精。可以让人一时昏睡,却不会伤及龙体。本宫是想要敲山震虎,让你晓得其中厉害,不管你有什么苦衷,都不可拿皇上性命开玩笑!现你可以告诉本宫,为什么要给皇上下药了吧!” 碧罗目光一下子柔软起来,道:“不瞒娘娘说,嫔妾父亲,原是荥阳县尉,当年被指是多尔衮余孽,连同我母亲与幼弟,被流放宁古塔,我那时才五岁,就被父亲族兄,石申大人以乐伎身份收入府中!” 淑懿点头道:“朝廷惩治多尔衮余党,手段十分严苛,哪怕有半点瓜葛,都会丢了性命,石大人自是不敢拿你当本家小姐来看待了!” 碧罗道:“其实石大人这些年待嫔妾倒很好,只是石夫人一直怕我身份连累他家,所以寻了个机会,就把嫔妾送到升平署来了!那时嫔妾人微言轻,也无法为父亲求一句情,只求他们能宁古塔平安度日就好。可后来皇上竟然临幸嫔妾,还封了嫔妾这样高一个位份,嫔妾就想,说不定能靠着这点宠幸,救父母兄弟于水火!” “难道你求情不成便生歹意?”淑懿惊呼道。 碧罗忙摇摇头,委屈道:“嫔妾也知道,皇上厌恶后宫干政,因此也不敢直言不讳地提我父母事,只是旁敲侧击地询问皇上对多尔衮余党态度,谁知皇上一听到多尔衮,就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那时嫔妾就知道,想让皇上下旨宽释爹娘,怕是难了。” 碧罗性情也算是刚硬,只一提起家事,泪水便如断了线珠子似,淑懿也与父母难得相见,听她说了这些话,倒不由生出凄恻之意,遂亲手倒了一杯君山银针,递给她喝。 碧罗喝了一口,接着说道:“嫔妾并不想害皇上性命,只是前些日子石大人给我捎进信来,说父亲宁古塔身染重病,眼看就要不行了,嫔妾想,若能请京城名医,好好医治,兴许父亲还有救,可皇上不下旨,谁敢放一个囚犯回来,嫔妾想拼得自己这条性命,先把皇上迷晕,再用拿刀逼他下旨,若能成事,父亲就有救了,若不能成事,横竖若是父亲死宁古塔,嫔妾也不想活了!” 她说着,嘤嘤地哭起来。</P></DIV> <TR> 50第五十章 兵行险着 淑懿看了直摇头道:“本宫只当你是个明白人,却做出这样糊涂事!你伏侍皇上多日,难道不知他性子吗?他平生恨被人强迫,就算你拿刀逼他,他无奈之下,降旨放了你一家,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日后你父母亲人可就不是流放事了。” “可是皇上不肯放过多尔衮余党,难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一家人,那样苦寒之地受罪么?”碧罗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 淑懿抚慰道:“你先别急,本宫阿玛,虽然官位不高,却还认得几个京城名医,宁古塔虽远,不过多花几两银子,总能请到人为你父亲医治。至于放你一家回来事,本宫同一起想办法,这件事却是急不得。” 碧罗愣愣地盯了淑懿一会儿,突然痛哭失声,“娘娘大恩,嫔妾结草衔环也不能报答万一。” 淑懿笑着搀她起身,道:“你为了家人,兵行险着,可差一点中了别人圈套!” 碧罗突然想到了什么,柳眉一拧,道:“难道皇后不迟不早,刚好那时来到,是别有用心”淑懿笑而不语,碧罗切齿道,“我想起来了,皇上一冲进来,就一口咬定皇上是嫔妾害,如果她毫不知情,又怎么会这样笃定!” 淑懿按下她手腕道:“宫里,一定要凡事沉得住气,本宫跟你说句掏心窝子话,皇后表面和善,却不是个好相与,你如今只是小小贵人,没有家世子嗣可以依靠,如果想宫里好好地活下去,让你家人过得好,该忍耐时,便要忍耐!” 碧罗嘴角凝着一朵冷笑,凛凛地直刺进人心里去,“娘娘放心,嫔妾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嫔妾不明白,她也算皇上正室嫡妻,皇上若有闪失,难道她会有什么好处!” 淑懿顿了一顿,沉声道:“乌头粉虽可以致人死命,只要救治及时,也不会有大碍,她们只是想给你安一个谋害君王罪名,因为谁都知道,马蹄莲花粉虽有毒性,却不会要人性命!” 御花园葱茏花木暴晒之余,升腾起湿润甜香,塞满胸臆,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碧罗望着天边一弯皎月,突然问淑懿:“娘娘,您说皇上不会已经猜出嫔妾意图了吧!” 淑懿心重重一沉,那样话,碧罗就不妙了,即便能保得住位份,只怕也会失宠。 那之后几日,顺治有些一反常态。 顺治自幼受到孝庄影响,知道要联合各方势力,才能稳固皇权。所以宠幸后宫方面,各宫主位所沾雨露,总是要多于那些庶妃嫔御。可自从恪贵人事之后,顺治几乎日日去启祥宫,几乎各小主屋里转了个遍。 云珠担忧道:“娘娘为何不去养心殿看看皇上,皇上总往启祥宫跑,那里格格们位份虽低,可都是些风华年少……” 淑懿摆摆手,道:“你别瞎想,皇上这几日不来,也不是冲本宫,你难道叫皇上对主位嫔妃一个都不沾,单单每日来看本宫?” 淑懿也暗自揣测顺治心思,恪贵人并不是善于掩饰自己人,她那一日惊惶失措,只怕果真如恪贵人所说,已经让顺治瞧出端倪来了,那么皇后…… 淑懿嘴角不自觉地绽出一朵笑颜,这个时候,要不要兵行险着,帮碧罗了却她心愿?淑懿望着芭蕉绿初张,大簇大簇丁香温风中笼出一段段淡紫云,暗暗地想,其实兵行险着,也并不是不可以,能不能成功,就看各人手腕了。 两日之后,顺治差吴良辅给淑懿送来一盘水蜜桃儿,粉嫩鲜桃子上,凝着晶莹水珠,显是凉水中湃过,醉人甜香从薄薄皮儿里阵阵透出来。 吴良辅笑道:“皇上说了,天气越来越热了,怕娘娘着了暑气,懒怠吃东西,这桃子甜中带酸,可以开胃去暑,但娘娘千万别因为贪凉吃多了,没事儿时候嚼上那么一口就成了!” 淑懿看了看这盘蜜桃,笑道:“倒劳动吴公公亲自送来,云珠……”云珠不待淑懿往下说,便会意地去了内室,取出几个式金银锞子,交给吴良辅。 吴良辅顿时眉花眼笑,却又推辞道:“娘娘素日给奴才恩典还少么?就这么一趟差,娘娘也太大方了些,奴才哪里好意思拿呢?” 淑懿笑道:“本宫不拿你当外人,吴公公也不要见外!只要公公皇上面前,多多照拂本宫,皇上多赏赐了本宫,本宫也就能多赏赐吴公公!” 吴良辅是开怀,笑道:“娘娘对奴才如再生父母,奴才哪有不向着娘娘理儿呢?有件事儿……”吴良辅警惕地瞧瞧四周,淑懿垂了垂眼皮,示意他周围并无闲人,他才又说道,“那日恪贵人事儿,奴才总觉得有诸多蹊跷!还有……奴才觉得皇后那日也有些不妥……” 淑懿点点头,吴良辅消息,虽然对于了然真相她来说,不过是隔靴搔痒,但是让淑懿确定了,皇后确确事先知道恪贵人事。 她沉静说道:“本宫心里有数了,这两日皇上还是净翻启祥宫牌子?” 吴良辅苦着脸道:“可不是吗?启祥宫都转严了,奴才听说那些小主们,闹得越来越厉害了呢!” 淑懿冷笑,启祥宫那些庶妃嫔御,长久不得宠幸,还可以互相做个伴,可皇上一来,她们就又有了争夺东西,自然要起纷争。顺治只道那些低等宫嫔比主位嫔妃省事,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那些女人同样不是省油灯。 淑懿道:“明儿你想个法子,把皇上引到承乾宫来,记住,千万别着了痕迹!” 吴良辅唯唯答应。 到了第二日午后,顺治果然来用膳了。淑懿特意收拾了一桌素馔,顺治整日肥鸡大鸭子吃腻了,偶尔吃一顿素菜,觉得胃口大开。 用了膳,一边吃茶,一边阖眼笑道:“你这里胡萝卜粉丝大包子好吃得很,朕明儿来时,再叫小厨房做。” 淑懿笑道:“明儿还吃素馔?” 顺治摇头道:“虽说偶尔吃上一回,也觉得鲜可口,终究不能常吃!” 淑懿拿起绣花绷子,一针一线地绣着,笑道:“福临今儿还去启祥宫?” 顺治摇摇头道:“不了,朕去看看贞妃……朕也好些日子没去她那儿了!”顺治是个聪明人,藤椅上支起半个身子,笑道,“淑懿,你这餐素馔,叫朕悟出些道理来啊!” 淑懿故作惊讶,只低头绣着素缎上一片叶子,笑道:“臣妾只是想起福临昨儿让吴公公传话,说暑天儿不想吃东西,便想着做一桌素馔,给福临开开胃口,却没想到给您开开脑筋啊!” 顺治哑然失笑道:“那日养心殿,朕其实早已觉查出恪贵人有些异样,朕喝了芝麻酪之后,虽然也觉得四体无力,但伏案上时,是有知觉,其实朕是想知道恪贵人到底想做什么?” 淑懿不禁心惊,幸亏那日她只是以送荷叶粥为名,假装巧遇而已,不然,岂不叫顺治对她生疑? 淑懿故作埋怨道:“那日臣妾见福临昏倒殿中,心急如焚,却不知是皇上耍心眼儿!” 顺治笑道:“不过后来朕叫王御医看了看,那芝麻酪里不过放了些安神东西,想必是恪贵人知道朕这些日子国事繁忙,夜不能寐,才加了这些东西,来讨朕欢心。可是私自朕饮食里加东西,本身就是不合规矩,朕想皇后一定是知道了这件事,不然,也不会刚巧那个时候来?” 淑懿假作恍然道:“所以皇上也怀疑臣妾了!所以这几日才不来看臣妾。” 顺治道:“怎么会呢?朕只是觉得,怎么宫里女人,只要位份一旦高些,就想方设法要争宠,皇后是不必说了,后宫大权握得紧紧,就连恪贵人,以前多么无欲无求一个人,怎么也……朕怕给你宠爱多了,你也生出跟那些人一样心思。”顺治见淑懿脸色越来越难看,忙起身安抚她道:“朕知道自己想多了,可是那一日事,真叫朕伤心,她们为了争宠,不惜朕身上使手段。” 淑懿决心不错过这样一个机会,咬唇道:“福临,如果臣妾告诉你,恪贵人确是对你有所求,但并不是为了她自己呢?” 顺治一怔,急切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淑懿低声道:“那日臣妾也觉得皇后所为,有些蹊跷,恪贵人又委委屈屈样子,臣妾就抽空去问她,她告诉臣妾,她本是无意争宠,可是父母被流放宁古塔,如今父亲又流放之地身染重病,她想求你赦免她家人,她父亲是多尔衮余党,只怕没那么容易得脱囹圄,所以才希望能够多得皇上眷顾,或许能够救她父亲一命!” 顺治愣住,讷讷道:“这是真?” 淑懿含泪点头,道:“臣妾起初还气他,怎能拿龙体开玩笑,后来听她说及家事,也被她孝心所感动,想想臣妾也是轻易见不着家人面人……” 说着,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心里却想着,顺治一走,就叫云珠去告诉恪贵人,等见了皇帝,按她方才那一套说辞来说话,千万不可穿帮。 顺治听了,也是一阵阵唏嘘,后说道:“朕命人查查此事,其实多尔衮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当年大奸大恶皆已被惩处,那些被多尔衮胁迫而投靠官员,也没有必要再加以株连。”</P></DIV> <TR> 51第五十一章 承乾情话 淑懿闻言,当即一喜,拖着笨拙身子,意欲行礼,“福临宽宏大量,实乃万民之福,臣妾要向福临坦陈一事,我觉得恪贵人可怜,就捎信给娘家人,叫臣妾阿玛找京城名医,到宁古塔给她父亲诊治了。还请陛下恕臣妾之罪!” 顺治扶起她,软语道:“罢了,你就是心肠软,这算是什么错?恪贵人父亲罪过再大,也是她父亲,你替她了孝道,也算是功德一件,朕怎么会怪你呢?” 淑懿作势又要行礼谢恩,顺治将她揽怀里,怜爱道:“行了,承乾宫里,就别讲这些虚礼了!” 淑懿却挤挤眼儿,撒娇道:“臣妾不敢废了礼数,福临方才说臣妾这里一顿素馔,叫你悟出了道理,却不知昨儿福临给臣妾送来蜜桃,叫臣妾想起了一个典故,越想越是惊心呢!” 顺治好奇道:“哦?什么典故?” 淑懿笑道:“弥子瑕当年受宠时,与卫灵公同游桃园,偶尔尝到桃子甘甜,就把桃子给了卫灵公,卫灵公就赞他,吃到甘甜桃子,也不忘国君。后来弥子瑕失宠,卫灵公又想起分桃之事,就数落弥子瑕目无君威,把吃剩下桃子给国君。可见色衰爱弛,同样一件事情,受宠与失宠之间,竟有这样大差别……” 一语未了,顺治按住淑懿柔唇,笑道:“这都是你闲来无事,就坐宫里胡思乱想,朕才不是那样人!” 淑懿撇嘴道:“福临怎能怪臣妾胡思乱想,是你几日都不来承乾宫,叫臣妾担心了!” 顺治笑道:“再也不会了!那日恰好恪贵人之事时,你也赶了过去——你是受了皇后连累,朕知道错了,淑懿还不肯放过朕么?”说罢,捏着淑懿小巧下巴,用乞怜眼神瞧着她。 淑懿伏他胸口上,“扑嗤”笑道:“臣妾知道,所以臣妾也给福临准备了一道鲜水果,算是答谢昨儿那些蜜桃情意罢!” 说着,拍拍双手,皎月应声进来,端出一盘鲜嫩硕大李子,个个晶莹饱满,那薄薄皮儿里,渗出幽幽果香。 顺治会意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淑懿这盘水果朕喜欢——朕这样宠爱你,你就好生养胎,给朕生出一个健康阿哥来,就是对朕‘报之以李’了。” 淑懿微笑着,拿过一个李子来,掰了一块,放进顺治嘴里,顺治品了品,笑道:“味道不错!”忽而又想起一事来,郑重道:“还有一件事,朕想跟你商量,如今六宫主位多有悬缺,主位之下,只有一个恪贵人,算是位份高些,其余都是些庶妃嫔御,使得中宫独揽大权,朕想从庶妃中选出几个人来,晋为贵人,也算是对皇后掣肘。” 淑懿暗想,顺治对博尔济吉特氏把持后宫,不满已久,却又无力改变,眼下想到这个法子,恐怕也是酝酿很长时间了。能够牵制皇后势力,当然是好事,只是提拔上来人,不要太难缠才好,或者,就算是难缠,也让她们去跟皇后纠缠。 想到这里,她温顺地问顺治,道:“福临想选哪几位妹妹呢?” 顺治忖了忖,慎重道:“朕想着,秋格格和瑞格格,论年纪资历,为合适,但秋格格虽然直爽,却难免言多语失,怕她礼数上失了分寸,瑞格格温婉,却不大爱说话,又怕撑不起场面。” 淑懿暗暗一想,这两位庶妃嫔御中,与自己还算走得近,若是能晋为贵人,或许日后还可以扶持,成为臂膀。不过到底如何,还是得日久见人心。 淑懿点头道:“想必福临也是思虑已久,才选了她们,臣妾倒是想着,秋格格和瑞格格到底还年轻,有什么不周到地方,还可以慢慢砺练,先晋为贵人,让她们感念皇家恩典,想必会加谨言慎行。” 顺治点头道:“既然淑懿也觉得可以,依着祖宗礼法,朕还是得把这件事,交给皇后去办!”一提到皇后,顺治语气不知不觉又掺了些冷然与不屑。 淑懿温文笑道:“其实皇后也有皇后好处,统驭六宫事情上,向来严谨勤勉,臣妾听说,前几日皇后为了端午家宴事,几乎废寝忘食了呢!” 皇后为了准备端午家宴,确实花了不少心思,但她勤勉到“废寝忘食”程度,却是做出样子来,给旁人看,不过是希望能传到顺治耳朵里,让顺治对她增加一些好感,可是她却忘了,这样传言,只会让顺治加觉得,她是个一心只想着独揽后宫大权,一心只为博尔济吉特氏家族利益人。 凭淑懿前世今生对顺治了解,岂能不知道这个?她就如皇后所愿,把赞扬她“励精图治”好话,传给顺治。 果然这副烂药一下进去,就收到立竿见影效果,顺治立即警觉道:“她是朕嫡妻,不想着怎样为朕操心,倒是肯这些事上花工夫!朕就不喜欢后宫嫔妃对朕三心二意,却一心只想着权势!” 淑懿突然笑道:“若说宫里真心对福临,其实还有一人,只怕福临不曾留意!” 顺治惊异道:“是谁?” 淑懿笑道:“四贞格格呀!四贞格格可是拿福临当亲弟弟一样关心呢!” 顺治感慨道:“朕与四贞姐姐情谊,确实胜似姐弟,可是若说到男女之情上,朕确无此想,况且四贞姐姐年幼时还与朕耳鬓厮磨,不分彼此,如今她人大心大,倒似对朕渐渐地冷淡下来了!” 淑懿暗忖道,真正沉浸爱情里女人,其实小气,小气得连一草一木都容不下,只容得下那样一个人!四贞心里现只盛得下一个博果尔,哪里还能有旁人? 淑懿一心想着四贞和博果尔事,不觉就呆住了,顺治见她半日不说话,眉眼带笑道:“心肝儿,这么出神想什么呢?” 淑懿又不好说自己想着旁人事,只得抚着隆起肚子,笑道:“想咱们皇儿,不知生下来时,是什么样子?” 顺治幽然一笑,道:“朕还以为你为着朕册封嫔妃事生气了呢——你呀,如今就知道想儿子,心里哪里还有朕?” 淑懿杏目一睁,道:“哪有……”但剩下话便皆被顺治含了嘴里,顺治多日不沾淑懿身子,虽然断不了其他嫔妃侍寝,却总不及淑懿香肤清滑,柔若无骨,每次要接近时,都被淑懿以腹中皇嗣要紧为由,推开手来,此时他趁淑懿不妨,来了个出其不意,不过瞬间,唇齿便交缠一起,紧接着便利落地解开浅紫素面宫装上盘花扣儿,伸进轻薄中衣里去。那两团酥软因着有孕,比先前加地丰满了,顺治再将中衣扯得开些,粉嘟嘟肉尖越发可爱,便离了那烈烈红唇,含住柔团儿,逗弄起来。 淑懿也是久未承欢了,只觉得小腹中一阵灼热,却惦着腹中皇子,不敢由着性子胡来,只娇嗔着推她道:“福临……孩子……” 顺治还哪里顾得上?只气吁吁道:“御医也没说过绝对不许,况且你现胎象稳得很!那民间夫妇,难道一怀了孩子,便要冷落丈夫十个月?” 淑懿着急道:“皇上你不是平民百姓,后宫这么多嫔妃……” 顺治道:“这么多嫔妃,朕只想要你……你放心,朕轻些就是……”淑懿早感到了他灼热,叫他忍耐到这时候,也真是难为他了。 顺治抱着淑懿挪到榻上,赤金盘花帐钩轻轻一响,桃红弹花帐子兜头兜脸洒了下来,周围一切都迷蒙起来,只余□体轻轻摩挲…… 过了几日,顺治果然派人去查察恪贵人父亲案子,他父亲本不是高官,那点罪名还不值得朝臣追着不放,所以没多久,顺治也就从宽处置,将她父母兄弟从宁古塔接回,以待罪之身居于京城,待查明案情之后,再予以平反昭雪。 恪贵人父亲宁古塔,已被淑懿派去郎中治得差不多了,如今回到京城,一开了心,加好得了。恪贵人从此把淑懿当作莫逆之交,自然不话下。 然而顺治觉得恪贵人戴着个罪臣之女身份,宫里日子终究难过,便命吏部侍郎石申认她为义女,碧罗石府多年,多承石申照顾,自然也无异议。从此宫中再无人提及碧罗曾升平署作乐伎事,只把她当作石申家格格。 后来这事也就渐渐地平复下来了,众人即将淡忘宫里因为恪贵人所掀起不大不小风波时,翊坤宫里出了一件小事,恪贵人大宫女曼珠侍候小主时不当心,将滚热沸水泼了小主身上,致使恪贵人半条胳臂养了半个月才好,生生地褪了一层皮,曼珠就算是慈宁宫指过来,也不过是奴才,出了这样事,也就无法恪贵人身边再待下去了,苏嬷嬷便调她去奉先殿作粗使宫女去了。 淑懿听云珠讲了这事,只是默默含笑地喝着银耳羹,心想恪贵人果然越来越上道了,先将内鬼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秋格格和瑞格格,也都晋了贵人,居于储秀宫后殿,宫中皆称她们为秋贵人和瑞贵人。 时近端午,承乾宫里两株参天古木,枝叶愈长愈密,拱卫重重琉璃瓦檐,碧影摇摇,龙吟细细。如今是春末夏初之时,落红满地,嫩荷初生,轻盈灵巧蜻蜓不时落于含苞欲放粉白骨朵尖上。 这日淑懿正把皎月从荷塘里折回来荷花,一枝枝□青花广口蝠寿瓶里,只见孔四贞无精打采地迈进了承乾宫,后面跟着同样一脸肃穆青缡。 四贞今日穿得素净,一袭月色暗菊叶纹宫装,无花无饰,乌发如云,只别了一支赤金镶珠簪子,远远看去,倒与苏茉尔衣饰没什么分别了。 淑懿见她垂头丧气,有意要哄她开心,遂戏谑道:“格格可真是准备好了要过端午,这一身衣裳,去汩罗江畔凭吊屈子,只怕也不嫌艳丽。” 四贞还没说话,她身后青缡忙不迭地向淑懿使眼色,淑懿知道四贞必是有疑难之事,忙住了口,这时四贞却开了言,声音平静却不失坚毅,“若是再逼我,我真去投汩罗江去!” 此话一出,将淑懿吓了一跳,她撑着腰站起来,拉过四贞手,请她青竹篾编凉椅上坐下,关切道:“格格是怎么了,是谁逼格格了?格格跟我说说,好歹替你宽宽心!” 云珠端了香薷饮上来,因是消暑凉物,淑懿素日是不敢喝,显是端给四贞消火,四贞端起白瓷团花盖碗,一饮而,顺了顺气息,才道:“太后要九弟纳我入后宫——以前太后也提了许多回,我一直没答应,昨儿九弟去慈宁宫请安,太后竟然一人拍板做了主,说端午家宴上,就当着皇室宗亲面儿,把这事儿给定下来。” 淑懿心“怦”地一沉,看来这回孝庄是下了狠心了。向来也只有册立皇后时,才须珍而重之地诏告皇室宗亲,寻常添个妃嫔,纵然位份再高,也不过是妾室,是毋须通告宗室,端午家宴虽非正式场合,可若是孝庄打算那时给顺治和四贞定亲,看来这形同副后皇贵妃之位,是要给这位太后义女——和硕格格了。 淑懿试探着问道:“那么皇上,他意思如何?” 四贞双目一阖,道:“九弟起初看我似有不愿,也是借故推托,说如今吴应熊已入京娶了建宁公主,西南事也平复下了,我既不愿嫁给孙延龄,朝臣中选出类拔萃人,配为额附,也未尝不可,可太后却坚持说,孙延龄到底是拖沙喇哈番,毁了我与他婚约,若是日后他想起这夺妻之恨来,与大清做对怎么办?也只有皇上纳我为妃,方可免此后患!九弟听她以国家大事相劝,也就答应了。”</P></DIV> <TR> 52第五十二章 纳妃风波 淑懿心里浮起一点儿酸楚,想想身为妃嫔,就算夫君待她再好,也不得不迫于形势,纳他也许并不真心爱慕女人,想到这一点,她突然很羡慕四贞,至少她可以做博果尔唯一,博果尔对她,是心无旁骛。 淑懿无奈道:“只怕太后担心孙延龄是假,想要将令尊旧部收归皇家,才是真。” 孔四贞两根手指揉捏着一片淡粉荷瓣,直到荷瓣蹙缩地沁出凉凉地花汁,将她苍白指尖染得微红,她摇头自语道:“我不能嫁给九弟,就算嫁给孙延龄这样臣子,我还可以凭着公主身份,令额附‘非召不得入’,可是九弟是天子,我抗拒不得,再说,我又怎能一生一世与博果尔以叔嫂相对?” 淑懿叹道:“这也是,那时我想出叫博果尔去京畿练兵法子,本是想让他得皇上看重,可以承全你们,没想到令尊旧部越是兵强马壮,反而越是引起了太后注目,才这样急着把你许给皇上。” 孔四贞决绝道:“反正无论如何,这个妃子我是不肯当,若是太后再逼我,横竖我剪了头发出家,也不能负了博果尔!” 淑懿看着孔四贞俏生生脸庞,被两颊潮红一衬,显得面若桃花,惹人怜爱,正想如何安慰于她,忽然门外传来一个低沉声音:“四贞格格不必担心会负了博果尔,朕很就会给她选一位门当户对格格作嫡福晋——叫他先负了你!” 孔四贞不必往门外看,只听到这一声,正抚花瓶上暗纹一只手,就不听使唤地一哆嗦,那只广口瓶里盛满了才从荷塘里舀了来净水,猛地倒了黄杨刻花小几上,几上茶杯茶碗和绣了一半素缎,几张没写过字宣纸,皆洇得透湿。 淑懿只觉一线冷意,从头顶灌到脚心,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为什么顺治来了,外头却没有通传人? 原来顺治下朝之后,就赶着来瞧淑懿,才走到承乾宫门口,当值小太监就告诉顺治,四贞格格里面,顺治因着昨日才被孝庄逼迫着,准备纳孔四贞为妃,此时贸然相见倒觉得有些不自。 正犹豫着是走是留,只听四贞里面也说起纳妃之事,不由提起顺治兴致,忍不住驻足想听上一听。谁知听着听着,不仅听到了四贞宁死不愿为妃,还知道了他心中所爱竟是博果尔,其实顺治对四贞,并没有男女之爱,若是四贞爱慕旁人,他也未必那么意,只因当初他即位之时,朝中大臣多半认为福临生母,不及博果尔生母身份尊贵,要求博果尔即位,若不是多尔衮执意为之,只怕如今这皇位也不是他了。 所以福临心里,总是暗暗地生出要与博果尔一较高低想法,他这些年来勤于政事,立志要做一代明君,也就这个意思,如今亲耳听到孔四贞竟不屑于妃嫔之贵,为了博果尔宁愿出家,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孔四贞自幼长孝庄身边,岂能不知这些前尘往事和那些顺治不能宣之于口心思,只怪她今日太不小心,从小苏嬷嬷就教导她,宫里人多嘴杂耳朵灵,要记得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孔四贞虽然性子爽朗,却颇知进退,稳妥大方,所以才深得孝庄喜欢,可是今日一提起博果尔,她就控制不住自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与博果尔两心相许,她就总是这样,一时欢欢喜喜,一时悲悲戚戚,一日比一日糊涂,一日比一日迷茫,往日那些只敢藏心里犯忌讳话,当着淑懿面,一发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 顺治踏进门来,看看跪院子里四贞和淑懿,一个是他情同手足义姐,一个是他心爱女人,若平日,顺治把她们捧掌心里都怕掉了,可是现,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她们,也不叫起,只任由她们跪潮湿青砖地上,自己只寻了一张柚木凉椅,翘起二郎腿坐了下来。 青缡和云珠看眼里,心疼自家格格可谁也不敢求一句情,两人都是宫里混成人精,知道今日顺治这一股怒火,非同小可,旁人越是解释,越是会纠缠不清。 正众人无计可施之时,孔四贞却已沉不住气了,她早已将自己荣辱生死置之度外,却担心顺治会因此迁怒于博果尔,惊惶失措之下,她突然用视死如归地口气说了一句:“皇上误会了,四贞没有轻慢皇上之意,四贞愿意作皇上妃嫔。” 淑懿大吃一惊,一转念才想到,她是为了博果尔才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下半生幸福。 可顺治若是那么好哄,也就不是顺治了,淑懿想到事,他也同样想到了,顺治眯着眼睛,故作悠然问四贞,“你是说,只要朕能保博果尔平安,你愿意死心塌地地做朕妃嫔!” “是!”孔四贞脱口而出。几乎同时,淑懿沉痛地闭上眼睛,她不敢想像,这个被孝庄斥为“性躁”少年天子会有什么样举动。 青砖地上蓦然响起碎杯裂盏之声,瞬间回答了淑懿疑惑。 “大胆!”顺治对孔四贞既无男女之爱,也谈不上什么拈酸吃醋,可孔四贞言行,却无形中把他和博果尔放同一架天平上去考量,并且博果尔还毫无悬念地占了上风,顺治焉能不气? 孔四贞本不是个临事慌乱人,只一牵扯到博果尔事,就变得无头无尾了,她话一出口,也知道是中了顺治圈套,可是言出如箭,不可轻发,一人入耳,有力难拔,何况入还是可以决人生死君王之耳。 此时依着顺治性子,恨不得要断然拒绝纳四贞为妃,方才解恨,可他性子虽然躁,这么年跟着孝庄历练出来,也冷静理智了许多,孔有德旧部英勇善战,若三藩有变,将是平乱重要力量,纵然三藩无变,也可以用来牵制西南诸王,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不然,吴三桂何以会那样痛,就答应派自己长子来京城作人质?所以,现顺治并不想放弃纳这位义姐为妃计划,他正国家形势和帝王尊严之间犹疑不决。 顺治胸口一起一伏,他用了极大耐性,才把冲冠怒火稍稍平复,冷冷地对青缡说了一句:“扶你家格格回去!”语气不容置疑,眼睛是对孔四贞不屑一顾。孔四贞也知今日大错已然铸成,干脆生死由命,爽爽利利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承乾宫。 “是你给博果尔出主意,叫他去京畿练兵?叫他练好了兵,好拥兵自重,雄踞一方?”顺治还是一副不阴不阳口气。 淑懿跪地上,舔一舔发涩地嘴唇,她人虽然被透过桐荫艳阳,晒得迷迷蒙蒙,心地却极其清明,若要解今日之困,也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淑懿平静道:“皇上若要疑心臣妾有这样心思,臣妾情愿以死谢罪!臣妾确早已知晓襄亲王和四贞格格私情,也设法撮合他们,可臣妾这样做,都是为了皇上,绝无半分私心!” 顺治略略睁开双目,拇指轻揉眉心,道:“你向来伶牙俐齿,你倒是对朕说说,你撮合他们,又是如何有利于朕?” 淑懿不惶不急道:“孔大人旧部,对老主人忠心耿耿,皇上若想收为己用,需要真正收住军心,四贞格格是孔大人长女,四贞格格心哪里,孔大人旧部军心就哪里。太后之所以执意命皇上纳四贞格格为妃,也是这个道理。可是皇上不是女子,怎么知道,如果一个女子芳心已许,是死也不会回头,格格既与襄亲王两情相悦,皇上纵使纳了她,她真能对皇上真心相待吗?” 顺治直了直身子,犀利眼神盯住淑懿道:“你说实话,除了你方才所说,是不是你打心眼儿里,就不喜欢朕后宫再添佳丽。” 淑懿长睫如扇,微微低垂,她想了想,咬唇道:“对,臣妾也有这个私心。”她虽然低着头,却可以感觉到顺治逐渐缓和神色,如穿过云翳飘洒下来日光,不再那样炙人明耀,而是温暖柔和淡金色,她接着说道,“四贞格格虽是汉人女子,却性子爽朗,爱憎分明,她自幼失去双亲,全仗太后抚育,她与太后母女之情,与福临姐弟之情,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一点,福临应该比臣妾清楚啊!若是能承全她与襄亲王,襄亲王自是会对福临竭忠心,四贞格格也会对福临感恩戴德,孔大人旧部,皇上还愁收不住么?” 一双手托住淑懿手肘,淑懿只觉一股温暖有力热流注入她体内,跪了这么久,她也实有些撑不住了,可才想站起来,只觉膝盖酸痛,脚下一软,就要向前跌倒,顺治一把接住他,搂怀里,哄她道:“今日是朕多心了,淑懿不要怪朕!” 淑懿这半日,又惊又怕,只觉腹中一阵阵地抽动,却不敢显出来,她怕只要自己一垮,顺治固然会立即宣召太医,可只要太医一来,顺治也就不会再踏进承乾宫,那么她有再多理由为自己洗白,都是无济于事了。 想到今日诸般委屈,淑懿忍不住抽抽答答地哭起来,顺治自然是打叠起千百样温言软语来哄,哄了半日,淑懿渐渐止了哭声,顺治亲手端了红枣燕窝来,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吃,吃了小半碗,淑懿才觉得有了些力气,静静地枕他胳膊上,闭着眼儿打盹儿,忽听顺治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博果尔和四贞姐姐事?” 淑懿慢慢睁开眼,想着这事对顺治却也没什么可瞒,不过说得好话,自然也可以叫皇帝对她多一分爱重。</P></DIV> <TR> 53第五十三章 身无彩翼 她想了想,笑道:“其实这事还是拜静妃所赐呢,选秀那日,太后和福临都对臣妾青眼有加,蒙福临厚爱,赐臣妾芍药定情,这事不知怎么让静妃知道了,她就跟乌日娜合计着,要把臣妾骗到绛雪轩去,让襄亲王相看,为是叫臣妾被襄亲王相中,好阻止臣妾入宫,后来臣妾就被她们哄了去。” “哦?”顺治蓦然一惊,不想选秀时却还有这等事,自己喜欢人差点被博果尔讨了去,语气中不由夹了三分薄怒,“朕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淑懿笑道:“臣妾也是后来才从宫人嘴里知道,不然,怎么会中了她们招?”她自然不肯说是听到了静妃与乌日娜密谈才知道,也不能说其实是她自动前去,为是用博果尔怕薄荷膏吓退这位王爷,反正乌日娜已死,静妃被幽禁,昔日她们身边心腹侍女,格根和娜仁托娅都死了,这话她怎么说都行。 顺治急切问道:“那后来呢?” 淑懿婉然笑道:“后来臣妾去了绛雪轩,却不想那里不仅有襄亲王,还有四贞格格,襄亲王一见了四贞格格,言语温柔,显是对格格早有情谊,那日也是凑巧,臣妾怕选秀时被太阳晒着了,中了暑,从府里带了些薄荷膏随身带着,却不知道” “嗬——”顺治朗声大笑中有掩不住幸灾乐祸,“博果尔一定当场就晕倒了,对不对?” 淑懿含笑点了点头,道:“襄亲王一晕倒,臣妾和静妃都吓坏了,还是四贞格格临危不乱,给他用了药,又扶了他回去。” 顺治颔首道:“怪不得朕叫他选嫡福晋,他借故推托呢!原来心中早有人了。可是”顺治抚弄着淑懿耳垂如珠,坏笑道,“你跟朕说实话,若是回到选秀时,让你襄亲王嫡福晋和天子妾室之间选择话,你选什么!” 淑懿眼珠一转,笑靥如花,“臣妾会选择作亲王嫡妻!” “嗯?”顺治脸色难看起来,淑懿见他闷滞滞地不吭声,忙笑道,“方才福临问臣妾选秀时想法,臣妾自然愿为王府主母,胜过宫禁中看嫡后脸色。可是”她把头蜷顺治颈窝里,小鸟依人道,“那是臣妾去芍药圃之前想法”淑懿娇羞脉脉,“福临赠给臣妾是一枝‘晓妆’,臣妾给福临,却是芳心暗许,一生不变。” 顺治大为感动,抚弄着淑懿额前碎发,歉疚道:“朕不能体会你良苦用心,只因偶听了只言片语,就错怪于你,方才叫你跪了这么久,膝盖还疼吗?” 这一下,又勾起淑懿方才受罚地恼意,捏紧粉拳捶打顺治,嗔怪道:“臣妾不敢怨恨皇上,只是臣妾腹中皇儿,却要怨恨他阿玛无情了!” 顺治愧色深,抚着淑懿大腹便便,温柔道:“是阿玛不好,阿玛好好补偿你跟你额娘就是了!” 淑懿眼角一飞,笑道:“福临打算怎么补偿?那些金银玉器,可别再往承乾宫送了,没得让人看见了,白白生出些恼恨来!” 顺治幽幽一笑道:“你方才说朕无情,朕就偏要证明给你看,朕是个有情有义明君!” 这回淑懿加不解,疑惑道:“福临要怎么做!” 顺治伸出修长手指,刮了刮她鼻子,笑道:“你这个机灵鬼,也有你猜不到时候!朕此时先不告诉你,总之早晚给你一个惊喜就是了!” 端午家宴如期举行。端午节原也算不得宫中重大节庆,但这是册立皇后之后第一个节日,虽不宜太过热闹,却也可以借故将皇室宗亲齐齐召集一堂,叙叙天伦。 宫中人人也知此意。故而内务府也着实仔细备办了一番。给各宫各院派“豆娘”和“五彩缕”都较往年加倍,还特令小太监每间宫室之前,都插上艾叶驱邪。 皇后慈宁宫准备了素斋,款待各位宗亲。说是素斋,可都是御膳房姑姑精心设计菜式,就如一道莲花玉笋汤,只预备食材便须用十几日工夫,素日宫中也难常吃。 淑懿听着云珠说起这一整套极奢靡素膳,唇边渐渐绽出一星幽暗笑意,道:“皇后这是卯足了劲儿,要这趟家宴上展示她宫廷女主人风采,咱们且不管,她爱表现,就叫她表现去好了!” 淑懿喜滋滋地想着,小博尔济吉特氏耗心血做这些功夫,落顺治眼里,也仍旧是她追名逐利地手段而已。可惜小博尔济吉特氏聪明反被聪明误,她算计到了一切,却没有算计到,顺治后宫嫔妃面前,首先是一个夫君,其次才是一个君王,她身为嫡妻不能给她女人柔情蜜意,再能干也是枉然。 顺治这辈子,对孝庄这样强势女人,早就退避三舍了,他怎能容忍自己妻子,再成为另一个孝庄?淑懿越想越是欢畅,看着窗外蔷薇满架,玫瑰吐艳,馥郁芬芳氤氲初夏温热气息里,一丝丝地沁入肺腑。 家宴设慈宁宫,虽不及年中秋热闹,到底给一向寂寥冷清宫院,增添了一抹亮色。 孝庄坐黑漆描金九凤大案之后,笑盈盈地劝宾客饮酒品馔,宗室诰命皆按品大妆,欣然而坐,不时与左右人谈论些家务人情话。 孝庄下首左边是懿靖大贵妃,她所用服饰器皿虽比孝庄次着一等,然而席间菜色,却因孝庄特别吩咐,皆是与孝庄一样。博果尔坐懿靖大贵妃身旁,一时叫大贵妃吃这个,一时又叫大贵妃吃那个,意气风发,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笑意。 他自从去了京畿练兵,平日难得回宫一趟,今日也是慈宁宫都开了宴了,他才匆匆忙忙地赶回来,衣裳没换就赶来赴宴了,席间宗亲诰命,知他如今出息了,多有与他殷勤相谈之人,但博果尔眼睛,自从一踏进慈宁宫,就没从四贞身上挪开过。 四贞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青金滚边宫装,如云乌发只挽作一个简单发髻,也只别着一支翡翠簪子。 苏茉尔叫她再埋上一圈东珠,点缀点缀,笑道:“虽是祭奠屈子端午节,到底是宗亲诰命们齐集,里头自然少不了各府年轻姑娘,都是爱俏年纪,你这样子出去,岂不叫人家说,咱们宫里姑奶奶,反而不及府里姑娘!”孔四贞也不说话,只是执意不肯再添。苏茉尔也知她心事,便不再多说。 可是四贞这出奇素净妆束,落博果尔眼里,却是世间一等一清淡雅致,只觉得席间姝丽,再精致妆容,也皆被四贞比了下去。他恨不得立时便奔了过去,揽她入怀,细诉别来之情才好。可眼巴巴地瞅了半日,四贞只是不往他这里看一眼,与人说话时,也是深深埋下头来,博果尔想看一眼她明眸如水,贝齿如玉,只是不能趁愿,不由得满心柔软之间,又添了几分惆怅。 这里懿靖大贵妃,见博果尔总劝着自己吃这个,吃那个,又恐他冷落了孝庄,便笑道:“你也该给太后布让些菜才好,莫不是看你苏嬷嬷和四贞格格伺候着,你就想躲懒不成?” 博果尔怎能不知他额娘意思,笑道:“儿臣是想给太后布菜来着,只是儿臣与太后之间隔着额娘,儿臣想坐过去,又恐怕坏了规矩!” 孝庄见家宴上宾客齐全,早已高兴了半日,又想着呆会儿宣布顺治纳四贞为妃事,自己又添一位趁心如意儿妇,岂有不开怀,听得博果尔这样说,竟大大方方道:“我儿,你也太小心了,莫不是外头军令如山拘坏了你,坐过来罢,这里都是自家人,没人笑话你!” 博果尔巴不得这一声,苏茉尔孝庄身后伺候着,孔四贞就坐孝庄右边,他坐过来,就离四贞近了。因而立时挪了黄杨连环小椅,坐孝庄之侧,又命人拿来一双银箸,给孝庄布菜,恰巧四贞也正将一筷子香菇菜心,夹到孝庄面前,两人筷子东青釉盘花碟子上轻轻一碰,碰出清脆一响,博果尔想了孔四贞这半日,见她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早郁郁不已,当下口中就不自意地讷出一声:“四贞!” 这一声低唤,声音极微,殿中之人多半谈笑风生,谁也不曾意,可落四贞耳里,却令她如坐针毡。 他们虽然早已背地里海誓山盟,人前却不肯露出半分,博果尔素日当着孝庄和苏茉尔,仍旧恭恭敬敬地唤她“四贞姐姐”,今日他见四贞三番两次地不理他,情急之下,不由失了口,四贞半边粉面如开得极艳玫瑰花儿,殷红如霞,耳根子只觉得发烫,只低着头,想到不过耽上一刻,孝庄便要向合殿宗亲宣布她与顺治亲事,从此后,便要与博果尔咫尺天涯,相对一生也望尘莫及,明眸里不禁沁出两粒凉凉地泪珠儿,与灼灼欲燃脸庞冰火相杀。 这一声情真意切“四贞”,听见却不只那黯然**地二人,顺治就坐四贞旁边,那幽怨缠绵一句,使顺治颇为动容。他与博果尔一起长大,只当他是个单纯明朗少年,却不想他孔四贞面前,痴情如许。他们既是两心相许,自己就是强纳了四贞为妃,也不过是终身对着一个没有生命木头人罢了,就连这些年姐弟情谊,一发要付之东流。</P></DIV> <TR> 54第五十四章 报之以李 顺治念及此节,不由一杯接一杯地将那贡“杏花酿”灌进嘴里,这“杏花酿”是于杏花初生时节,花香四溢小园中,取半开花骨朵所酿,且取来杏花朵朵必得粉白鲜嫩,有一星儿黄斑黑点都有不成,杏花虽香,只因酿制方法独特,所以这“杏花酿”初饮时甜如醴酪,喝下去却后劲儿极大,顺治一连自饮了五六杯,再放下犀角杯时,吴良辅却没有立即斟上,而是附他耳边,悄悄道:“皇上,这酒后劲儿大,饮多了,过会子当着宗亲面儿失了态就不好了,您若喜欢喝,回头奴才给您去内务府要去,要多少有多少!” 顺治此时也略觉头重脚轻,已是半醺,遂软绵绵地点了点头,另换了酒劲儿小“醉胡姬”葡萄酒,装玻璃雕花杯中,如一颗紫盈盈地宝石,潋滟生辉。 顺治趁着酒劲儿,向孔四贞脸上,斜觑了半日,见她粉面含羞,如桃花带雨,□如酒,倒比平日英次飒爽时多了几分勾魂摄魄妩媚,手一搭,便搭上了四贞堆雪般皓腕,眼神迷离地笑道:“四贞格格今日,倒比平日耐看些!” 孝庄余光瞥见,也毫不意皇帝大听广众之下越礼之行,只当是顺治对四贞早有情意,今日终要如愿了,心中高兴。她端起一盅玫瑰酒,放唇边,细细嗅着那甜润芬芳,笑道:“哀家四贞格格从来都是貌美如花,怎么皇帝今儿才注意么?” 然而顺治并未注意到四贞貌美如花,而是将眼光凝博果尔脸上,他见博果尔面红耳赤,双拳紧攥,眼里燃着两汪熊熊焰火,跃跃想要绕过孝庄,来阻止他。 其实若不是懿靖大贵妃暗地里死死扯住博果尔衣襟,他早已跳过来叫顺治放手了,之所以强抑着满心不悦,不过是顾着额娘脸面。 顺治“嗤”地一声笑了,道:“太后这话说,仿佛儿臣是个无情无义人似!” 博果尔愤急喷薄欲出,不觉切齿惊呼道:“皇上!” 顺治心底一凛,他虽然兄弟姐妹甚多,但自幼性情急躁,兄弟中也只有豪爽纯善博果尔与他甚为投缘,即使后来因为即位风波,孝庄与懿靖大贵妃多有龃龉,也未能影响他与博果尔兄弟之情。可是此时,博果尔看他这种眼神,是他从未见过,也不再如先前一般呼他“皇兄”,而是一声显见疏离“皇上”。 顺治笑一笑,道:“太后莫怪,按理说家宴上,儿臣不该提这些事,可四贞姐姐确是叫朕想起一个人来?” 孝庄有瞬间迷惑,却依旧气定神闲地问道:“是谁?” 顺治伤感道:“端献公主。” 顺治一言出口,饶是孝庄经历半世风霜,也不禁红了眼圈,端献公主是皇太极第七女,也是孝庄小女儿,比顺治年长四五岁,她自幼聪灵乖巧,小小年纪便颇有孝庄风范,皇太极世时,亦极爱此女,可偏偏天妒红颜,端献公主十五岁便香消玉殒,孝庄十分悲伤,好几年都不能忘怀。 孝庄只是纳闷,今日皇帝本是要宣布与四贞喜事,却又提起这些做什么,缓缓地放下酒杯,道:“端献公主早已去往极乐世界了,今日合宫宴饮,就不必提及这些伤心往事了!” 顺治摇摇头,道:“怪不得太后这样疼爱四贞格格,格格聪明灵慧,原是与端献公主性情有五分相像。” 孝庄难掩旧日伤悲,哽咽道:“皇帝!” 顺治恍若无闻,借着几分酒劲儿,口齿不清地接着说道:“朕记得端献公主世时,擅长《腰玲舞》,不知道四贞格格是否也能舞上一曲!” 孔四贞自幼长于孝庄身边,早将孝庄慧黠机变学了个十之□,顺治突然提出这样要求,她虽不能解其意,也猜测得七七八八了,当下也不推脱,只笑道:“儿臣虽不擅长,亦粗通其艺,愿为太后与皇上舞上一曲,不知太后肯不肯给儿臣这个恩典。” 孝庄当着许多皇室宗亲面,怎么能拂了皇帝面子,只得面上无波无澜地说道:“好吧。” 《腰玲舞》原为萨满教请神舞蹈,因有祛邪、祛病作用,所以后来又常常出现宴会中,舞者腰系铜铃,打响铜板,板声铃音相和,极富节奏。满洲旗人家宴会上,为了活跃气氛,亦常常男女迭起舞。 果然四贞才要去换衣裳,博果尔蓦然起身,说道:“不如儿臣与四贞格格共舞,只要能博得太后一笑,也是儿臣福气了!” 顺治重重点了一下头,博果尔也转回后殿换衣裳去了。 四贞才走到后殿抄手游廊,只觉得身后一股大力,把她纤腰紧紧束住,她自幼习舞,本没有挣不脱道理,可是随之而来,却是博果尔带着酒气男子气息,她几欲窒息,两手只是绵软乱舞,推搡博果尔道:“这里人来人往,会叫人看见!” 博果尔哪由她分说,绵绵密密地轻吻如飞雪扑面,纷纷落她额头,面颊,柔唇,耳根,脖颈上,四贞娇喘不止,嗔怪道:“你今儿是怎么了,可不是作死了!” 博果尔气息粗重,又抬起四贞套着两只翠玉镯子细腕,方才被皇帝攥了半日,犹自留着红印子,博果尔轻轻吻过每一寸肌肤,低语道:“这是我……”说着,一把将四贞搂怀里,似要揉入骨血中一般,“这些都是我……” 四贞眼眶里一热,就要滴下泪来,死命咬唇才勉强忍住,柔声道:“自然都是你——可你也别慈宁宫这样啊!叫人看见,咱们可活不活了?” 博果尔低低道:“若是能与你长相厮守,我就是拼得一死又如何?我看今日宴饮气氛不对,难道皇上对你有什么……” 四贞伏博果尔宽阔厚实胸前,有风吹过,吹落一地绯色柔瓣,四贞拈起一枚娇软落花,半晌,静静地说道:“博果尔,只有你心里,我才能绽出芬芳,离开那片土壤,我,开出只是清冷和寂寥!” 后殿玫瑰朵朵迎风盛来,沾了昨夜风露,如美人盈泪,娇艳欲滴。 四贞再出来时,已换了一套五彩舞衣,玫红,杏黄,淡绿,如春日绚烂娇花,明艳动人。剪裁得宜舞衣,越发衬出她纤秾合度身材,四贞腰间挂了一串幼儿拳头般大铜铃,行走之间,如环佩叮当,双手各执一条浅黄丝绢,如两只振翅欲飞枯叶蝶。 博果尔衣衫,与四贞舞衣色彩、样式均为一系,不过同是穿着舞衣,两人站一起,显得博果尔高大挺拔和四贞玲珑娇小。 稍时,乐师奏乐,阔朗殿堂里,顿时笼罩着欢腾乐曲。四贞和博果尔和乐而舞,这《腰玲舞》舞起来大气庄重,手臂翻飞,黄绢轻舞,舞步愈急,鼓声愈密,如静夜窗前密雨,扑扑簌簌。 只见四贞与博果尔随乐音翩然而舞,如春蕾初绽,和风轻吹,细蝶飞舞,驻于花蕊之上,琴音微扬,暖意融,繁花绿叶,争奇斗妍,须臾,红萼零落,绿意渐浓,却是清浅池塘之上,挨挨挤挤,莲叶田田,粉荷如霞,白荷若玉,几只蜻蜓,流连其间。 一时舞毕,顺治先欣然大叫一声“好”!座皇室宗亲,哪个不是看着皇帝脸色行事,见皇帝说好,亦纷纷赞叹。博果尔能与四贞同舞一曲,也十分高兴,舞罢,也不顾众人眼光,紧紧攥着四贞手腕,回归席上,四贞怎么扯也扯不开。 孝庄侧过脸,面色铁青地瞧着顺治,半晌,冷幽幽地说:“哀家看皇帝似有什么圣意,要这席间宣布吧!” 顺治心底先是一凛,脸上却是欣然而笑,道:“知子莫若母,太后说一点儿都不错!方才四贞格格一舞,让朕仿佛觉得,端献公主又回来了!”他停一停,道,“四贞格格虽然不是朕亲生姐姐,但她这些年待朕,胜似同胞,当年四贞格格作为太后义女,得封‘和硕格格’,今日朕要打破这亲疏内外之别,她既是朕亲姐,理应加封为‘和硕公主’。”言罢,睨着一脸彷徨四贞,笑道,“四贞姐姐,日后朕为你择一位好夫婿,送你出嫁之日,内务府亦须以和硕公主之礼,为你备办嫁仪!” 四贞封号原为“和硕格格”,乃是亲王之女封号,顺治晋封她为“和硕公主”,即是把她当作帝王妃嫔所出之女一般对待,一位汉将女儿,能得到这样晋封,自然是前所未有殊荣。 四贞和博果尔呆呆地坐那儿,还没缓过劲儿来,孝庄已沉沉地吩咐道:“和硕公主,还不去谢过圣恩,从今往后,你就是大清名副其实公主了!” 四贞离座,走到顺治面前,翩然下拜,叩谢皇恩。 满座之人皆不知这事前因后果,只当是四贞格格不但颇受孝庄宠爱,亦与圣上姐弟情深,耳听得四贞晋封了和硕公主,哪有不奉承,自然免不了一番推杯换盏,恭贺之语盈耳。只有坐旁边淑懿,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唇角渐渐地浮起缕缕笑意。 淑懿这时才明白,这就是顺治要给她惊喜,皇室宗亲面前,与四贞姐弟名份已定,孝庄便也再难提起封妃之事。她抬起朦胧着喜悦凤眼去瞧顺治,却不知另有一双眼睛,已经死死地盯上了她。</P></DIV> <TR> 55第五十五章 波澜再起 酒阑人散,宾客兴而归。 孝庄定定地坐金丝楠木福寿椅上,如一尊凝重雕像。正殿中,宫女们还来来回回地忙着打扫残局,东暖阁里,只有孝庄,苏茉尔和一脸肃然顺治。 顺治眉目清朗,殊无醉意,一撩袍襟,遽然跪地,谢罪道:“请恕儿臣不孝,太后美意,儿臣思虑再三,终究是不能接受!” 孝庄双目一阖,连睫毛都僵成一根根硬刺,方才情形,她看眼里,也自然明白顺治一番筹划,她活了大半辈子人,岂能看不出来,今日之事,若是再一意孤行下去,难免会酿出大祸来! 于是孝庄慢慢地睁开双目,沉声道:“皇帝起来吧,你没有不孝顺,相反,今日之事,你已经很顾及哀家心思了,哀家没有什么可责怪你,只怪天意弄人,男女情爱事,也强求不得!” 顺治心口一松,温言道:“母后能体谅儿臣,儿臣不胜感激!” 孝庄缓缓地将目光移向顺治脸上,一字一句道:“但是,哀家想跟皇帝求证一事,四贞和博果尔事,是不是贤妃告诉你?” 顺治面色一滞,不意孝庄会提及淑懿,但这个问题劈头盖脸地撞过来,他也不得不接,只沉吟了一瞬,便飞说道:“不干贤妃事,是朕自己看出来!” 孝庄停顿时一刻,两指轻轻一松,绘着淡金寿字茶盅盖,打成窑细瓷杯身上,发出清脆一响,孝庄扬一扬手,道:“哀家乏了,你也先去歇着吧!” 顺治下意识地抬眼,想从母亲脸上寻求些什么,但孝庄几十年来,早已把喜怒不形于色功夫,练到了炉火纯青,就算顺治是他儿子,一时竟也没瞧出端倪,只得欠身告退。 顺治背影才消逝朱漆雕花门里,孝庄握紧拳头便击白酸枝金花团寿炕几上,恨恨道:“可恶!” 苏茉尔摇着白绢绘水墨山水纨扇,替孝庄取凉,温然道:“太后息怒,此事未必与贤妃有关!” 孝庄摇头,道:“你不必劝我,哀家这个宫里活了大半辈子,别说是人,檐下那只鹦哥儿心事,也逃不过哀家眼睛,想跟哀家玩花样,哼,还嫩着呢!” 苏茉尔道:“就算是贤妃告诉皇上,也责她不得,太后也是从先帝后宫里,一步一步走出来,岂不知女人那点小心思?如今六宫之中,贤妃圣眷浓,若是真添一位身世显赫贵妃,不但位份上高于她,又与皇上有从小情谊,她自然会担忧日后宠爱淡薄,后宫女子,所依仗不过是家世与恩宠,贤妃家世一般,如果没有了皇帝恩宠,后宫还有什么前途?” 苏茉尔一番话,倒勾起孝庄物伤其类伤感,可仍是隐隐忧虑道:“我不担心别,只担心如今几个有了身孕嫔妃中,只有她位份高,她又深得皇帝宠爱,若是生了什么不良之心……” 苏茉尔笑劝道:“太后过虑了,依奴婢看,皇上眼光也没那么差,贤嫔也算个贤德嫔妃了,太后难道忘了她接济静妃之事?” 孝庄赞许地点点头,道:“这一点她倒真是做得不错,娜木钟原先那样待她,她竟肯以德报怨!”说着,不禁冷哼一声,“娜木钟落难,哀家不闻不问,一是因着她才犯了错,哀家不好立时便去关怀于她,免得让宫中人都以为哀家因公废私,坏了规矩,二来也是有心要考验考验这些嫔妃们,看看有没有一个心肠纯善,哼,没想到那些人素日说话像是要渗出蜜来,遇着这样事情,好一些也是不闻不问,歹毒些居然落井下石,也只是这个贤妃……” 苏茉尔笑道:“太后圣明,再千头万绪事,搁太后这里,也如明镜似透亮!” 孝庄叹一口气道:“贤妃虽有私心,也是人之常情,这也罢了!说到底,她不过是皇帝姬妾,与哀家并无亲情,可是四贞,枉费了哀家疼她一场苦心!” 苏茉尔无奈道:“这男女情爱事,是不可捉摸。外人越是觉得金玉良缘,兴许那二人越是相看两厌,外人越是看似不配,倒兴许是好得蜜里调油。这几年给襄亲王说亲事也不少了,皆是世家大族女子,美貌多才数不胜数,谁能想到他偏偏对年长她好几岁四贞格格,一片痴心呢!太后是过来人,应该清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缘故。” 孝庄陷入深思,苏茉尔明白她心思,只是有些前尘往事,是她绝不允许别人提起忌讳,苏茉尔点到为止罢了。当年她姐姐海兰珠,夫婿逝世后,才改嫁皇太极,却得到了皇太极大半恩宠,海兰珠病重时,皇太极从前线连夜赶回,她死后,皇太极痛不欲生,几次晕厥。 还有那个人,孝庄不自禁地用手按住了额角,想要使思绪停止,却怎么也停不下来,那个人爱她至深,甚至为了他,不惜付出一切,他文韬武略,怎么会看不出,那个曾经与她相情相悦大玉儿,是如何算计、利用他,可是他却甘心为她做一切事,哪怕他知道,这些事会让他不得善终。 苏茉尔仔细瞧着孝庄神情,忽而忧愁,忽而愤激,忽而甜蜜,她大致能猜到,这位历半世沧桑铁腕太后想些什么,苏茉尔不失时机地捧起案上小盖钟,劝道:“太后喝口茶润润吧,奴婢有个浅见,博果尔这样痴情性子,若日后叫他遂了愿,必定比嫡亲额附还得力呢!可若是强令他放弃心爱之人,他一时三刻会做出什么事来,真真地难以预料!” 孝庄心思一沉,方才博果尔一笑一怒,皆落他眼里,当顺治抓着孔四贞手腕时,他那横眉怒目之态,已是显而易见,若是今日席间,果然叫他听到皇帝纳四贞为妃消息,难保博果尔不会做出格事! 果然皇帝是有意为之,好叫她把博果尔对四贞情分看眼里,也就不会怨怪他不纳孔四贞。 顺治素来急躁,今日之事能如此变通处之,实是进益了,这倒是比纳妃要紧事了,孝庄想到这里,倒是欣慰地一笑。 苏茉尔端过茶来,笑道:“皇上今日这事,办得不瘟不火,那些事,咱们原先只是猜着,这一试,倒都叫皇上给试出来了!” 孝庄点头道:“四贞与皇帝和博果尔本是一样远近姐弟,可你看今日他们那番情形,倒只怕是跟博果尔,真有了什么不才之事!” 孝庄是过来人,四贞做《腰铃舞》时,与博果尔耳鬓厮磨情态,她哪能看不出来?不过孝庄是草原上长大女子,也并不意这些,四贞若是对皇帝不那么抗拒,她照样愿意风风光光地封她作贵妃,可如今…… 孝庄道:“我不担心别,只怕有朝一日,博果尔若真起了什么不良之心,那孔有德旧部,就等于叫他如虎添翼!” 苏茉尔蹙眉道:“该不会吧,太后与四贞公主情同母女,博果尔若真是爱屋及乌,应该……” 孝庄不以为然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女生外向’,何况四贞对博果尔也是一往情深,难保日后不做什么糊涂事来!不行,哀家终究要想个法子,把她们分开才好!” 苏茉尔看着四贞长大,也是把她当女儿一般地看待,今日之事她本以为终于有了个了局,眼看着他们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却不想孝庄仍是固执地要将他们折散,不由忧从中来,她对自己侍奉这位太后十分了解,决定了事,谁也休想劝得动,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求老天保佑四贞能够顺心顺意了。 淑懿从慈宁宫回来,已过了歇晌时分,外头暑气渐重,也没法儿出门散荡,家宴上吃得太饱了,一发连晚膳都不想用了,回来便恹恹地躺青竹凉榻上,吩咐皎月把恪贵人送来时鲜果子湃井水里,等晚上懒怠吃饭时,好哄骗哄骗肚肠。 桐叶间漏下丝丝天光,落她脸上,雪肤上划来划去,仿佛额娘温柔手心,磨蹭着她,淑懿就这样迷蒙地躺着,觉得思绪愈来愈沉,好像渐渐地沉入深深地湖水里。 才要跌入湖底,似乎水面一线微光,照了进来,朦胧中觉得有人挤她,她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那人却又来挤她,淑懿只得渐渐清醒过来,还未睁眼看,鼻尖却有一缕幽微龙诞香萦绕不去,她便知是顺治来了,头脑里不由想起今儿家宴上种种,竟再也睡不着了。 淑懿推了一把顺治道:“福临要睡去里面寝殿睡去,臣妾叫云珠给你供上冰山,设上风轮,岂不比这里凉,这会子又跟臣妾抢这竹榻做什么?” 顺治筵席中多吃了几杯酒,此刻偎香怀玉,只觉酒劲儿上来了,迷茫地不想睁眼,只含含糊糊道:“朕这儿且歪一会儿,何必要那样麻烦,准备这个那个,闹上一阵子,又睡不着了!” 淑懿又好气又好笑,只得依了他,却又一肚子话要问她,哪里容他安睡呢?便轻轻刮着顺治鼻子,笑道:“今儿事,可就是福临给臣妾那个惊喜?” 顺治知她又提四贞事,仍是合着眼,嘴唇歙动,答道:“怎么样?让朕凭白丢了一位贵妃,淑懿终于如愿了!”</P></DIV> <TR> 56第五十六章 嫔妃之妒 顺治这句话若是换个口气说,淑懿可要诚惶诚恐了,幸而他云淡风清地说来,淑懿便知他并无不悦,不过是含了那么一星儿怅惘,淑懿遂笑道:“怎么又扯上臣妾了?福临若喜欢,现就封公主为贵妃,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顺治迷乱地摇头,道:“你难道没看见四贞姐姐对朕跟对博果尔,早已不同了!” 淑懿知他与四贞这些年姐弟之情,也不是轻易可以放下,便抚着他胸口,温柔道:“福临,世间情分,并非只有男女之爱,你今儿帮着四贞公主度过难关,她对你情分,必然又近了一层。再说,福临还有臣妾,四贞姐姐眼里只有襄亲王,可臣妾心里只有福临啊!满目山河空念远,福临为何不怜取眼前人呢?” 顺治眼前蓦然一亮,是啊,这几日,他帝王尊严和好胜雄心,总令他沉浸四贞不喜欢他却爱博果尔郁郁寡欢之中,其实想想又何必呢,他比博果尔拥有,已经多太多了! 顺治睁眼,柔和目光如午后暖阳,望着淑懿笑道:“幸亏朕还有你,淑懿,你真是朕知心人!” 淑懿蜷顺治怀里,又渐渐地睡了过去,等她再次睁开惺忪睡眼时候,已是日色渐昏,顺治捏着她鼻子,笑道:“再不起来,夜里又睡不着了!” 淑懿看看四周,见西天中余下半截残阳如血,原来不知不觉竟躺院子里睡了半个下午,难为宫人们来来往往都要蹑手蹑脚了。 淑懿伸一伸懒腰,问道:“福临也是才起来么?” 顺治打了个哈欠,笑道:“你这儿,朕就是放松,只想着眯一会儿就起来,不想一觉睡到晚膳时分了!” 淑懿这才想起了晚膳事,抚着顺治脸上被竹榻印出粼粼细纹,曼声道:“福临用了晚膳再走吧,恪贵人送来些果子,臣妾把它湃凉水里了,等用过膳了尝尝。” 顺治顿了顿,笑道:“不必了,养心殿里还有许多折子,朕这大半日只忙活家宴事,还什么都没做呢!” 淑懿暗想,大约是过了一会儿,敬事房太监要来让皇帝翻牌子,顺治才想要回养心殿用晚膳。因笑道:“今日也算过节,皇上要不要去长春宫陪陪皇后娘娘?” 一句话提醒了顺治,他还想着今日去看看端贵人呢,又想起皇后为了家宴事忙了大半个月,今夜一定会翘首盼他驾幸长春宫,可顺治现实不想见皇后,这样心思一转之间,便笑道:“皇后这阵子也太忙碌了,朕侍会儿遣吴良辅颁些赏赐给她,也不好再去搅扰她,朕还是去恭靖妃那儿吧!” 恭靖妃素日亲近皇后,顺治去了永和宫,量皇后也说不出什么来,况且恭靖妃见识浅薄,只怕这样一来,难免会将皇帝陪她共度佳节之事,夸耀于人,皇后心里,又得多一层恶心,偏偏这回恶心她还是左膀右臂。 有这样热闹,淑懿自然是要推波助澜,笑道:“这样也好,雪薇妹妹如今与我和贞妃,同妃位,又是出身博尔济吉特氏,比我们又高贵了一层!” 顺治这辈子厌,就是别人拿出博尔济吉特氏高贵来说事儿,闻听此言,道:“贞妃也就罢了,你如今怀了皇嗣,入宫又比她早,她焉能与你相比?何况博尔济吉特氏也并非个个都如太后那般沉稳大气,恭靖妃枉为世家女子,前一阵子,竟因为些珠宝微末小事,与内务府人争执起来!” 淑懿见顺治脸上写满了不屑,可见对恭靖妃不满,当下便问道:“臣妾并未听人说起啊!福临跟臣妾说说!” 顺治蜷起食指,用骨节顶着微微皱起额头,气恼道:“各宫首饰妆面,都是依位份各有定例,可前些日子恭靖妃侍寝时,非要说下个月初六是她生日,嫌现有钗环太寒酸,叫朕赏她些珠宝做首饰,朕想着她也是才入宫,便答应了他,叫吴良辅知会内务府打造一批给她送去,谁知她贪心不足,说与你同妃位,朕既赏了你碧玺石榴镯,也该叫她也沾沾君恩,非要朕把内务府剩下那一颗猫眼儿碧玺,赏给她作步摇,朕本来不愿,想着回头你生了皇儿,叫人把那余下一颗再给你打成别首饰,与这副镯子配成一套,谁知她软磨硬泡,朕没有法子,为了息事宁人,只得松了口!” 顺治说罢,犹自余怒未歇,淑懿抚着他后背,替他顺气,安慰道:“福临别为这点子小事气坏了身子,不过是一颗碧玺,恭靖妃愿意要就给她吧,省得搁内务府,没得惹人注目!” 顺治眉心一滞,道:“难道还有别人看不惯么?” 淑懿灵光一闪,忙笑道:“哪里哪里?”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显出些为难之色来! 顺治是个聪明人,岂能看不出淑懿这般欲言又是止神气,冷冷道:“这起人也是太不识好歹!朕统共赏了你这点子东西,她们竟然这样放眼里!哼,朕东西,朕愿意给谁便给谁,难道朕一国之君,宠爱一个女人,还要看着别人脸色?” 顺治越想越气,淑懿怕他再气恼下去,恭靖妃今夜这龙床,就要泡汤了,淑懿可不想让她失去这个给皇后添恶心机会,忙笑道:“说起来恭靖妃,也算是个直爽人,想要什么东西,就跟福临直说了,总比躲背后不言不语好!” 顺治气这才平了些,又说了几句牢骚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承乾宫。 淑懿这里微笑地看着顺治地背影,消逝长街头,想像着今日永和宫里,只怕恭靖妃侍寝也侍不出什么好来。回头便吩咐云珠:“过会子吴良辅要到长春宫,给皇后娘娘颁赏赐,你瞧着他从长春宫出来时,叫他到承乾宫来一趟,托他把咱们今儿下午湃果子,给皇上送些去!” 云珠答应着,自然也知道贤妃叫吴良辅来,绝不是送果子这点鸡毛蒜皮小事,一定是有话问他,当下也不多言,只领命去了。 淑懿才用过晚膳,吴良辅就颠颠地来了,淑懿忙吩咐云珠,叫小厨房下碗鸡丝面来,给吴良辅垫补垫补。 承乾宫鸡丝面不比别家,每日皆是用京郊农人送入宫散养黄鸡,煨了汤来做底料,如今是夏季,那鸡汤里还要搁上应时野菜,定然少不了莼菜,桔梗之类,汤汁鲜带着山野清香,连御膳房也做不出这样美味来。 吴良辅客套一番,也就淑懿赐绣墩上坐下,小宫女端上茶来,吴良辅接了,慢慢地喝着,笑道:“回回来承乾宫,总要承娘娘这样恩典,奴才可当真受不起了!” 淑懿喝了一口云珠熬银杏薏米露,抚弄着长长赤金嵌紫晶护甲,笑道:“有什么当受不起,你给本宫做事,做得极好,本宫赏你还赏不及呢!” 吴良辅听淑懿话里有话,赔笑道:“不知奴才哪件事,无意间应了娘娘心,还请娘娘示下,往后奴才照着做便是!” 淑懿启唇一笑,道:“皇上虽然答应给恭靖妃打造首饰,可若是没人背后撺掇,凭她那个着三不着两性子,只怕还没那么大胆子,敢向皇上讨那颗猫眼儿碧玺!” 吴良辅一愣,立即堆上笑来,道:“真是什么事儿也瞒不过娘娘火眼金睛,奴才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样说着,心中是油然生畏,这个贤妃,果然是聪明绝顶,他暗示恭靖妃向皇帝讨碧玺事,不过只有他知,恭靖妃知,况且他言语之间安排极是妥当,就是恭靖妃,也保管抓不着一点儿把柄,谁知贤妃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竟把来龙去脉猜得分毫不差,看来跟着这位精明聪慧小主,自然是没有亏吃。 淑懿笑道:“你做得好,本宫自然不能不赏你——”说罢,向门外扬声道,“云珠!” 云珠早已捧了一只湖蓝色锦绸包袱,进来端端地递给吴良辅,那包袱没系得很紧,吴良辅偷眼一瞧,就瞧见里头皆是黄澄澄金锞子,不由眉花眼笑道:“这可怎么话儿说,奴才给皇后娘娘颁了趟赏赐,还没得着这么多……” 淑懿一使眼色,吴良辅忙住了口,淑懿道:“你心里明白就成了,皇后娘娘毕竟是六宫之主,该好好伺候,就得好好伺候!” 吴良辅何等精明人,当下便唯唯地答应着,自此以后,对贤妃事是上心了,此是后话。 过了端午节,天气便一日热似一日了。正午时分,承乾宫也只有檐下,尚存一段窄窄阴凉,严丝合缝青砖地像就要出锅菠菜蒸鸡蛋,绿森森,软绵绵。 不过淑懿只要不出屋,却是半分不必领受这酷暑折磨。从北地运来寒冰,除去慈宁宫与养心殿两处,每日都会源源不断地送进承乾宫,淑懿自个儿用不了,便赏给承乾宫当差太监宫女,奴才们算沾了恩惠,几位掌事宫女屋里,日日都供着冰山,就是才进来当差小宫女,也是日日冰碗不离口,算起来竟比不得宠小主,还要舒服。 承乾宫上上下下奴才,自然知道这都是沾了自家娘娘得宠光,哪个还敢不好生服侍?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调出承乾宫去,失了这份美差。 这一日淑懿正坐寝殿里,闲理丝桐,只见院子里风移影动,竟是有客人来了。淑懿正纳闷这样热天,是谁愿意大太阳底下晒出一身汗来,却见海蓉正带着锦珠,含着笑走进来。</P></DIV> <TR> 57第五十七章 疑窦丛生 海蓉只穿了件乳云纱轻薄宫装,犹自热汗淋漓,那鬓边乱发蜿蜒地贴脸上,如一条条蚯蚓。 淑懿忙叫云珠去端解暑东西来,一面拿起手中绢子,亲手给海蓉拭汗,笑道:“你也真会挑时候,这样大太阳底下,你不怕热,也要仔细热着了腹中小阿哥!” 海蓉温文笑道:“可也怪不得妹妹挑这么个时候,皇上日日都到姐姐这儿来,也就是用了午膳歇晌这会子工夫,皇上要回养心殿去,妹妹若不这时来,若冲撞了姐姐与皇上怎么办?” 淑懿眼神一凝,旋即笑道:“看你说,难道皇上来了承乾宫,就不许妹妹来了,妹妹来了好呢,多一个人陪皇上说话!” 说话之间,云珠已捧了许多解暑东西进来,西瓜汁,果子露,杏仁饮,每样之中都有一半加了冰,一半未加冰。淑懿一过目,不由暗赞云珠果然心思细密,海蓉怀着身孕,固然是不宜吃生冷之物,但她侍女锦珠,抱了一堆东西进来,热得头顶上几乎要冒出白汽来,自然也要给她吃些冰,消消暑。 淑懿殷勤让了海蓉放量去吃,又去让锦珠,锦珠见了这些如得了甘露一般,一口气灌了好几碗。 海蓉笑嗔道:“这样馋嘴猫儿似,还跟咱们储秀宫一样,也不怕叫人家笑话!” 淑懿笑道:“都是自家姐妹,谁还笑话谁呢?回头云珠去了你那里,也难保不做惹人笑话事!” 锦珠赶紧咽下后一口冰镇西瓜汁,娇声道:“娘娘也怨不得奴婢,奴婢背着这样沉包袱走了半日,衣裳都湿透了!” 淑懿这才指着锦珠放案几上那个烟白薄绡包袱,问道:“装得什么东西?看样子怪沉!” 锦珠忙不迭地诉苦道:“娘娘好眼力,我家娘娘叫奴婢捧着这几本书,本本都如砖头似,可沉重得很呢!” 淑懿迷惑道:“书?” 海蓉忙站起来,施了一礼,笑道:“妹妹今儿是特地来拜师傅。姐姐也知道,妹妹读书不多,若是只做嫔妃倒也无妨,可若是日后有了小阿哥,不能教他念书可怎么好?妹妹那日见了姐姐写字,就羡慕得不得了,想要日后闲来无事,随姐姐念书识字,可好么?” 淑懿谦逊笑道:“瞧你说得,教我无地自容了,我能念过几本书,就敢给妹妹做起师傅来了!” 海蓉仍是低眉笑道:“姐姐不答应,可是嫌弃妹妹意思了!” 淑懿忙摇手道:“岂敢?妹妹若不嫌弃姐姐鄙陋,我就教妹妹读几篇诗文,临两幅碑帖也成!” 海蓉立时撑着腰,勉力行下礼去,笑道:“今日怕姐姐不收我,故而不敢带拜师礼物来,回头一定补上!” 淑懿便解开包袱,看见里面果然有《四书》《五经》之类,海蓉道:“姐姐看这些书可读得?” 淑懿笑道:“无妨!如今圣上虽然对前朝典籍查察得严,但这《四书》《五经》讲得是忠义孝悌,自然无碍!” 海蓉便与淑懿商定隔日用了午膳,到承乾宫来向淑懿学书识字,又与淑懿说了会子闲话,便带着锦珠走了。 淑懿看着海蓉纤弱身影,转过朱漆铜钉门去了,她目不转睛地问云珠:“你看海蓉这个人……” 云珠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妨人之心不可无’,奴婢方才端着果汁进来时,听见宁嫔说起皇上行踪,竟然知道分毫不差,一个人若没有争宠之心,怎么会这些事上做这么多功夫!还有上次那件寝衣事,虽然不能确定就是宁嫔做,可毕竟是她拿给娘娘,嫌疑大!” 淑懿点点头,道:“日后她有了时常来承乾宫走动理由,自然免不了地要碰上皇上,再怎么着,她腹中总是皇上骨肉,皇上与未落地孩子亲近多了,日后自然也要比其它皇子得皇上看重些!” 云珠阴沉道:“这是一件,还有一件,她看着娘娘读书识字,也要赶着来学,足见其与人一较高下心思不浅,娘娘还须小心。” 淑懿拿过海蓉放这儿书,一本一本查看,并附上去轻轻嗅着味道,后确定没有什么东西,才放心地叫云珠收起来。 这里海蓉才走了不大一会儿,只见一位身量苗条医女,提着两副药,步履轻地走了进来。 云珠仔细辩认,却不是采苓,又见她是穿着正九品实习医女服色,便知是近入太医院,那医女走到水晶帘子之前,行礼道:“医女采若求见贤妃娘娘。” 云珠与淑懿相视一眼,淑懿扬扬脸,云珠便向门外唤了一声:“进来吧!” 采若方掀帘子进来,因是头一回来,先向淑懿行了大礼,才回禀道:“采苓姐姐叫奴婢给娘娘送些清火安胎药来。” 云珠知道淑懿对采苓始终无法全然信任,便不动声色地接了药道:“难为你大热天跑一趟,采苓呢?” 采若恭恭敬敬答道:“孟太医病了,需要鲜冬虫夏草配药,可这个季节,宫里主子用冬虫夏草,尚且是旧年,采苓便向院正告了一个月假,去江南寻鲜药材去了!” 采若浑当平常事一般说出来,可纵然是云珠也是一惊,江南产药之地,多是瘴疠横行,虫蛇遍野地方,就算采苓与孟太医师徒情份深,可也不至于如此吧! 淑懿惊奇道:“孟太医病得很厉害吗?” 采若老老实实地答道:“孟太医这病,也是多年顽疾了,听太医院姐姐们说,每到夏天总要犯一犯,听说他有个独门方子,若发了病了时,煎上一剂药吃,也就无碍了,只是免不了要家中歇上两个月工,后来采苓姐姐不知从哪儿得了个海上方儿,说是服了能除根儿,就想方设法,非要把那药配齐了才行。” 淑懿使个眼色,云珠取来两块碎银子,赏给采若,采若才入宫来,还怯生生,只是推托着不敢收,淑懿笑道:“这样热天还要烦你走一趟,这些银子只当请你喝茶了。等采苓回来,替本宫给她道句辛苦。” 采若接了银子,喜气洋洋地谢恩走了。 云珠急不可耐地问淑懿道:“娘娘,你看这……” 淑懿摇摇手,道:“孟太医是皇后人,这一点没有错,至于采苓,她是真不知道孟太医身份,还是假作不知,本宫也不去管她了,你把这两包药拿去扔了吧!” 那以后,海蓉果然时常来向淑懿学书识字,她倒也是个天资聪明,不过几日,书法就颇有进益了,当初拿来书,学完了,又换了几本来。淑懿打趣道:“瞧你这费心劳神,不像是要教儿子,倒像是要考状元了!” 海蓉只谦虚道:“妹妹只求生出来皇子,果然能饱读诗书,成为国之栋梁,也就心愿足矣了。” 二人只顾说话,却不想海蓉手一松,漆黑墨汁子就染了手背上。海蓉学书过于用心,常常练完书法之后,两手沾上些墨汁子,少不得又要宫人们端水来净手。 淑懿对海蓉拿来书,仍是一本本细细地察看,确定没有问题了,才搁自己几案之上,待她来时再学。 整日呆承乾宫里,淑懿也觉得闷滞滞,横竖她如今不必晨省,每日清晨,便要扶着皎月或云珠到御园走上一圈。 御花园里晨起静谧,长得繁茂葳蕤花树,初阳澄澈下蒸腾出一派馨香气息。 淑懿扶着云珠手,慢慢走着,远远看见密密层层蔷薇花丛中,隐约有个人影,淑懿走进几步一看,竟是孔四贞! 她正孑然立碧绿花墙之下,着了一套樱草色绣折枝杜鹃宫装,未施粉黛,显得娇俏动人。 淑懿自从端午家宴之后,也看过她两次,四贞只推说身子不爽,也没大招待她。后来青缡悄悄地告诉云珠,说家宴之后,太后对四贞公主一直冷冷淡淡,叫淑懿日后少来走动。淑懿也知道,四贞是怕因为她缘故连累自己,心里是感动四贞侠义心肠,虽不常去,也时常遣云珠去问候。 这时淑懿竟与她御花园不期而遇,心里自是万分高兴,隔着几重宠柳娇花便叫道:“四贞公主!” 四贞看到是她,也欣然而笑,只是那笑意底下总压着一层无奈与忧伤。 淑懿走过去,握住四贞手,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公主,公主还好么!” 四贞也笑道:“该是我问你养胎养得好不好才是——唉,理应常去瞧你,只是我如今这情形,多走几趟承乾宫,只怕又要给你添麻烦!” 淑懿眉尖若蹙,问道:“怎么?太后还是对纳妃事耿耿于怀?” 四贞轻轻叹了口气,道:“自从端午节之后,太后就不大见我,说是同慈宁宫住着,不必闹这些虚礼,隔个三五日见上一回时,又总说乏了,也懒怠说话,就支我出去了。”淑懿知道往日太后一日不见四贞,都要遣人去问一声,是日日要叫四贞陪着说话,倒比顺治这个亲生儿子还要亲上三分,如今对她冷淡下来,自然是生气了。 四贞又道:“这倒也罢了,这都有七八日了罢,太后忽然把我叫到跟前,询问我跟博果尔事!”</P></DIV> <TR> 58第五十八章 欲静不止 淑懿一惊,道:“哦?竟有这事?那公主怎么说?”其实四贞不说,淑懿也知道,依着四贞性子,一定会直言不讳地把她跟博果尔事合盘托出。 果然四贞凛然道:“我就把话都说到明面儿上了,省得太后暗地里去找博果尔麻烦!” 淑懿赞道:“公主果然是女中豪杰,有义气,有担当!” 四贞又摇头道:“太后却也是跟我半点弯子不绕!说先帝当初封五个主位中,有三位都是醮夫再嫁,我与博果尔这点子事,算不得什么,只要我愿意,立时便叫皇上下旨封我为皇贵妃,位同副后。” 淑懿心中一震,孝庄对四贞宠爱,即便是亲生子女也不过如此了,如果四贞不是汉将之女,只怕做六宫之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淑懿细长手指捻揉着一片薄而绿叶子,那叶子却坚韧得很,碧绿汁子都沁出来了,仍旧是完整一片,淑懿问道:“那公主怎么说?” 四贞坚决道:“我就跟太后说,我与博果尔之心,如蒲苇磐石,他心里只有我,我心里也只有他,再容不下第三个人,别说太后封我为皇贵妃,就算让我做中宫皇后,我也不能从命!” 淑懿钦佩道:“公主真是有情有义好女子,襄亲王今生能得公主爱慕,实是万幸!只是……公主这样说,太后恐怕要生气了!” 四贞抚着衣缘上殷红杜鹃,道:“太后就说,襄亲王天潢贵胄,多少世家女子都愿与之结亲,于情于理,他是绝不可能娶一个汉将之女为嫡福晋,若我入襄亲王府,至多为侧福晋,还不及宫中嫔位来得荣耀。我就说,荣耀浮华不过是过眼云烟,别说是做侧福晋,就是侍妾,我也毫不意。” 正说着,只见青缡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来,淑懿这才想起方才四贞怎么一人立花间,因问道:“青缡做什么去了?怎么留公主一人这儿!” 四贞按了按额角,沉郁道:“我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昏昏沉沉,饭也懒得吃,兴许是天太热,中了暑气!方才出来走了不一会儿,就觉得头晕恶心,青缡给我回去拿薄荷膏了!” 淑懿知道因着博果尔缘故,四贞从不把薄荷膏戴身上,这会子青缡必是回去翻箱倒柜地找去了。 说话工夫,青缡已经走到孔四贞跟前,柔声道:“咱们薄荷膏好久没用,都凝成硬块,没法用了,这是我借苏嬷嬷。” 四贞好像很疲累样子,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青缡便打开暗蓝圆钵,用小指挑了一点出来,替四贞额角上轻轻揉着,薄荷膏味道很冲,凉凉味道直凉到淑懿心底,身上如被了冰雪一般,四贞如明月般饱满脸儿,也如冰雪般苍白。 云珠见青缡一打开那圆钵,忙退到了四五步之外地方,青缡诧异地瞧瞧她,淑懿笑道:“没什么事,云珠跟襄亲王一样病根,闻不得薄荷,所以要躲得远远。” 四贞面容恬静,本是由着青缡为她揉搓,听了这话,不禁笑起来,道:“我还以为就博果尔有这病根儿……”一语未了,又按着心口皱眉欲呕。 淑懿关心道:“公主脸色不大好,还是请太医来瞧瞧是正经。” 四贞微微睁开眼,茫然看了淑懿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语声微弱地说:“出来这一会子,我也累极了,先回去了,我那里你就少遣人去吧,没得招了太后嫌憎!义女再不好做,总比媳妇好做些。” 淑懿心里感激四贞,嘴上也只笑道:“公主言重了!太后心里还是极疼爱公主。” 眼见着四贞与青缡渐渐走得远了,淑懿长长地透了一口气,道:“太后那样固执,不知何时才能转圜过来,又不知他们要挨到几时,才得修成正果呢?” 云珠只歆羡道:“就是挨得长些又如何?只要知道那个人对自己是真心,旁就都不重要了!” 淑懿轻轻点了一下云珠光洁额头,笑道:“小蹄子,就你知道多!” 云珠摸着额头,也禁不住笑了。 二人正说笑着,忽而一痕淡黄影子,似乎是往这边来,看到淑懿,又欲匆匆地回去,淑懿倒起了好奇,心想此时各宫妃嫔正长春宫给皇后请安,御花园里人烟稀少,却又是谁这里走动? 心里想着,一壁高叫道:“是谁?” 那人见淑懿唤她,忙转身行礼,淑懿只觉得这宫女面熟,却想不起是谁来了。还是云珠笑着提醒道:“娘娘忘了?她是端贵人大宫女纤梗啊!” 淑懿这才想起来,笑道:“可不是?大清早儿,你急急忙忙地做什么?” 纤梗因自家小主受过淑懿恩惠,这时少不得满面含笑道:“娘娘也这儿啊!奴……奴婢过来掐几朵花,给小主插瓶用。” 淑懿见纤梗神色惊慌,显是另有隐衷,云珠素日宫中当差,与纤梗也算有两分交情,便含笑问道:“掐几朵花,也不至于见了娘娘慌慌张张就要跑啊,难道端贵人那里又有什么为难之事了,我家娘娘宽仁,你是知道,若有什么事,说出来,也叫娘娘帮着参详参详!” 纤梗看了一眼淑懿,凝思一瞬,方道:“论理,是不该瞒着娘娘,可这事牵涉到我们永和宫那一位,娘娘听了,若要不帮,与娘娘仁厚好义性子不合,若要帮时,又会因为我家小主得罪了人,岂不叫我家小主过意不去么?” 淑懿一听,便知说是恭靖妃,纤梗方才那话乍听起来似是欲言又止,实则是激将之法,希望淑懿对端贵人伸出援手,淑懿岂能看不出她这点小心思?因笑道:“你说得可也不至于,都是自家姐妹,有点子龃龉也是平常,不过说开了就没事了,你倒是说说,叫本宫替你想想怎么办?” 纤梗见状,因愤愤不平道:“娘娘宫里专心养胎,许是不知道外头事,我家小主已经病了许多日子了!” 端贵人久病事,她倒也隐隐约约听过,但端贵人既与她并非十分交好,又兼碍着恭靖妃,淑懿也就不便多去过问,何况谁没个头疼脑热时候呢? 淑懿笑道:“这事本宫还真不知道,是本宫疏乎了,端贵人可好些了么?” 纤梗静静回禀道:“劳娘娘挂心,小主本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贪凉吃坏了东西,发了几回寒热,以往小主娘家时,得了这个病,不过吃几剂桑菊饮,三五日也就好了,可如今一病大半个月,还是不见起色,小主就起了疑心,可是给小主瞧病太医,是恭靖妃安排来,小主不敢得罪,这几日听说他卧病家,才敢悄悄找了个医女来看了看,原来那副桑菊饮里加了双倍金银花,小主这病本就是因凉而起,再多服金银花,岂不是雪上加霜吗?” 云珠眼皮一跳,忍不住问道:“难道有人要害端贵人?” 纤梗沉着道:“奴婢问过医女,说小主吃药,只是让人久病不愈,并不会伤及性命!可是嫔妃只要患病,便不能侍寝,再这样下去,我家小主真要被皇上忘了!” 淑懿一下子明白了,端贵人与恭靖妃同住永和宫,位份虽低于主位,但端贵人温柔安静,得顺治怜爱,雨露也比恭靖妃要多些,淑懿暗暗冷笑,恭靖妃法子,实不怎么高明! 淑懿忖了忖,问道:“那你家小主知道了,又是怎么办?” 纤梗惆怅道:“娘娘知道,我家小主并不是喜欢与人争斗,只想着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悄悄地教奴婢每日去太医院,找实习医女抓药,又怕被恭靖妃知道了,所以奴婢偷着晨省时这点空儿,从御花园绕道而去,不想撞见了娘娘!” 淑懿又想起一件事来,因问道:“给你家小主开药,是哪位太医?” 纤梗道:“是一位孟太医,”纤梗幸灾光祸地双手合十,“真是报应,不行好事,自己先得了病!老天保佑他这辈子回不了太医院才好!” 淑懿拍拍纤梗柔肩,赞道:“好个忠心护主丫头,端小主有你是福分,你好生照看着她病,等她好全了,本宫去看她!” 一时纤梗走了,云珠冷哼一声,忿忿道:“难怪皇后这样倚重恭靖妃,心胸狭窄又胆大妄为,可不是一杆上足了火药枪筒子吗?” 淑懿冷笑道:“孟太医是皇后人,若不是皇后默许,恭靖妃哪里请得动他?” 云珠猛然醒悟道:“难道端贵人去看静妃事,让皇后知道了?” 淑懿唇角微微挑起,笑道:“这宫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秘密!” 淑懿清清静静躲承乾宫养胎时候,夏天也就渐渐地过去了,秋风送来后一缕醉人荷香,那满湖藕花像是要趁着后一次盛放,释放出残留体内后一点能量。 这一日夜里,淑懿仍旧拿出笸箩,又要给她荣亲王绣一件肚兜,皎月陪着她做针线,这时看见了,笑道:“格格做衣裳,足够小阿哥穿到两三岁了,别说只要阿哥一落地,太后和皇上,还不得金山银海似地往这儿送啊,到时候要什么样衣裳没有?” 淑懿脸上浮起甜蜜笑容,道:“赏赐是赏赐,这些衣裳,都是本宫一针一线绣起来,一点一滴都是额娘心意。” 前世她荣亲王这个世界上活得时间太短了,她竟未认真为他做几件衣裳,淑懿想起来便觉得是人生不可弥补之遗憾,今生,她决不会再让这个遗憾出现,她要让自己儿子穿着额娘做衣衫慢慢长大。 这里淑懿正捧着做了一半小衣裳,就着烛火飞针走线,门外传来云珠一声低唤:“娘娘,静妃宫里绣珠来了,后殿小角门儿上等着呢,娘娘可愿意唤她进来?”</P></DIV> <TR> 59第五十九章 猫眼事件 绣珠与云珠同是慈宁宫出来,与云珠关系还算是和睦,自从淑懿暗地接济娜木钟之后,绣珠面上虽然仍是淡淡,偶尔无人处见了,感激之情也溢于言表,淑懿深敬她娜木钟失势之后,还能这样念及旧情,对她也颇为照拂。 淑懿知道绣珠是慈宁宫宫女中拔尖儿人,稳重谨慎,当年孝庄特意选给娜木钟人,自然是千里挑一,她今夜若没有十万火急事,定然不会找到承乾宫来,这样几下里一忖,便吩咐云珠道:“叫她进来吧,悄悄从后殿走,别叫不相干人瞧见。” 云珠领命去了。淑懿停下了针线,对着滟滟烛火笑了笑,这就是一人独居一宫好处了,后殿中没有其他嫔妃,只几个当值宫女太监,云珠不过敷衍两句,便可以将绣珠神不知鬼不觉带进来。 扳着手指头算一算,东西十二宫中,除了皇后,也只有她和贞妃是独占一宫,贞妃宠爱也是平平,能有景阳宫那个清闲去处,还不是顺治看淑懿面子上。 一时绣珠进来了,跪下就要给淑懿行大礼,淑懿忙命云珠把她扶起来,笑道:“知道你来了必是有要紧事,不必绕弯子,直说吧!” 绣珠抹一把脸上渗出细汗,道:“娘娘爽!娘娘此时出了宫门细听听,便能听到永和宫责骂之声,延禧宫与永和宫挨得近,所以奴婢先听见了,又不敢进永和宫打听,只外头隐约约听见,好像是端贵人偷了恭靖妃什么东西,正那里挨罚受过呢,奴婢担心端贵人,又无人可求,只得来求娘娘!” 淑懿一听,只岿然不动,她坐承乾宫里,虽未听到永和宫声音,却知道绣珠所说必然不假,说端贵人偷了恭靖妃东西,这事儿实透着蹊跷,她不想贸然行动,只沉静问道:“算起来这是永和宫事,咱们虽跟她们同属东六宫,却管不着她们,绣珠姑姑你来找本宫去为端贵人求情,似乎于道理上,说不过去呀!” 绣珠见淑懿一副不紧不慢样子,忧急之色深,求告道:“奴婢为端贵人求情,是因为端贵人是受我家静妃娘娘牵连而受过,之所以来求娘娘,只是因为娘娘宽仁,自从静妃改居侧宫之后,别娘娘小主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娘娘您还肯暗地里接济我家娘娘。” 淑懿摆摆手,道:“有些事,心知肚明即可,不必挂嘴上。若叫人知道了,本宫也会为难。好了,你与本宫细说说,端贵人是如何因为静妃而受过呢?” 绣珠立时正一正容色,道:“端贵人与恭靖妃同住一宫,虽然恭靖妃性子张扬些,可端贵人处处小心,素日也没被挑出什么错处,两日前,端贵人又来瞧静妃,不知怎么这么巧,才出延禧宫,正碰上长春宫一个小宫女仙儿,这个仙儿虽然才进宫一年,也是有些名声儿,喜欢拜高踩低,巴结主子,看着这么一件鲜事儿,还有不去向皇后娘娘禀报道理?娘娘也知道,恭靖妃一向与皇后走得近……” 这些话都是无法摆明面儿上说,却多半是端贵人受过真正原因,淑懿生产即,好容易不必日日去长春宫晨省,躲了多少是非,正暗自庆幸呢,可这是非就找上门来了,淑懿欲要撒手不管,但绣珠既求到了自己门前,断然拒绝总是不妥。 淑懿举目望望天穹中明净如水月色,筛过珠帘,疏疏落落地撒金砖地上。她支腮想了一想,绣珠当初必是慈宁宫中第一得脸宫女,才被派到坤宁宫,如今静妃虽然势败,却也未必与孝庄说不上话,小小一个端贵人被一宫主位整治了,自是没有人过问,可如果自己以贤妃身份去搅和一番,把这事有意无意地往皇后身上撩一撩……仙儿向皇后密报事,绣珠都知道,别人自然也有可能知道,就是别人不知道,淑懿到时候也会叫云珠和皎月把消息撒出去,孝庄耳朵又那样灵…… 淑懿忍不住微笑了,回头吩咐皎月,“你去把正殿长窗都打开!” 皎月会意,转入正殿,只闻一片吱吱呀呀之声,一阵凉风灌进来,淑懿转过寝殿与正殿之间红木缂丝美人行乐屏风,果真隐约听到了嚷骂之声。 淑懿转身对绣珠道:“你只管回去好好伺候静妃,别事一概别管,也别出来。”又对云珠道,“你送了绣珠回来,和皎月一起,扶本宫去永和宫走一趟。” 绣珠见淑懿要去插手此事,婉然一笑,行礼告退去了。 一时云珠回来,为淑懿加了件真丝云锦绣缠枝莲纹披风,便与皎月一边一个,扶着淑懿到永和宫去了。 永和宫竟是宫门紧闭,想是哪个机灵太监宫女,担心家丑外扬,锁了宫门。淑懿叫云珠去拍门,当值太监听见是贤妃来了,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开了宫门。 淑懿面上平静如水,向小太监莞尔笑道:“你家娘娘呢?” 这小太监不知淑懿是何来意,便猜想应是永和宫吵嚷声音太大,扰了贤妃休息,才惹得这位尊贵娘娘找上门来,当下便笑道:“娘娘莫怪,我家娘娘方才因着奴才不懂规矩,责骂了几句,若是扰了娘娘清梦,奴才这就给去跟恭靖妃说去——贤妃娘娘身子要紧,还请回宫歇息吧!” 淑懿嫣然一笑,道:“本宫倒不急着歇息,只是你家娘娘别气坏了身子才好!让本宫进去劝劝她!你不必通传,只静静地守这儿就好!” 淑懿怕他一通传,恭靖妃听见了有准备,才不叫通传,小太监欲要拦着,可哪里有胆子敢拦?只得暗暗叫苦,凭恭靖妃性子,少不得过后又要怪他办事不利,拿他作筏子。 淑懿一路转入后殿,才绕过穿山游廊,只见后殿院里灯火通明,一圈太监宫女团团围着,恭靖妃坐廊沿儿底下绣墩上,喝骂不止,她面前跪着,正是满面泪痕端贵人。 恭靖妃想不到淑懿会来,仍那里骂道:“老老实实交待了,明儿皇后面前,本宫还可以替你求个恩典,不然,可别怪本宫翻脸无情!”她旁边侍女手里端着个填漆茶盘,茶盘里搁着一只霁红釉下彩薄胎碗,碗里热茶,还袅袅地冒着白烟。 恭靖妃没看见淑懿,端贵人可是正对着穿山游廊,此时看见贤妃走进来,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哭声高,边哭边说道:“恭靖妃您明鉴,皇上赏您那颗猫眼碧玺,是圣上恩典,嫔妾连动一动都不敢,别说偷了,再说嫔妾不妃位,也用不上这猫眼儿,拿了来又能做什么?” 恭靖妃狞笑道:“可就是说呢,你若是得了妃位,便可直接如本宫那般,向皇上求这个恩典了,正是因为求了来也没办法戴,你才因妒生恨,偷本宫东西!” 这时早有人对恭靖妃使眼色,暗示她后面有人来了,她一回头,就见淑懿满面春风地瞧着她微笑。只是这微笑看恭靖妃眼里,也不过是讥笑罢了。 恭靖妃眼神下意识地向淑懿腕子上看去,见她冰肌雪骨皓腕上,只拢着两只翠玉钏时,方略略松了口气。若是她戴着那对金镶宝石碧玺石榴镯来了,却听见恭靖妃为着区区一颗猫眼碧玺,夜里大动干戈,审问端贵人,叫恭靖妃面子往哪儿搁? 饶是如此,恭靖妃脸还是红到了耳根底下,她虽然与淑懿同妃位,但淑懿入宫早于她,深受宠爱又怀着皇嗣,眼看就要晋为贵妃,恭靖妃也不敢造次,只得躬身行了个常礼,嗫嚅道:“贤妃娘娘怎么这时候来了?也不叫奴才们通传一声,吓了妹妹一跳!” 淑懿抿唇微微笑着,想这恭靖妃果真是个心思浅薄,便说道:“妹妹莫怪,是我方才正想歇息呢,忽而听见宫外传来喝骂之声,本宫原想着是宫女太监吵架,便要出来看看,循声而来,不想这声音却出自永和宫,便知道又有人惹妹妹生气了,才让妹妹大半夜不安宁,我是担心妹妹气坏了身子,故而进来看看,我不叫太监通传,是想着妹妹正气头上,难道还要再出门迎客么?” 她一口一个“妹妹”,极其亲热口气,却机带双敲,暗讽恭靖妃这样行径,与那些不懂规矩宫女太监一样,恭靖妃也不傻,岂能听不出淑懿意思,只是往回想想,大约确是自己声音大了,扰了贤妃休息,才把她招了来,不由深悔方才吵嚷太厉害了。 恭靖妃又施一礼,软言道:“娘娘恕罪,大半夜不该扰了您歇息,是嫔妾不是,可是,嫔妾也是没有办法!前些日子,嫔妾才得皇上赏了内务府一颗猫眼儿碧玺,今儿要拿出来,交给匠人做成步摇时,却怎么找也找不着了,嫔妾想着若是别也就罢了,偏偏是内务府只余了这么一颗,皇上只赏给了嫔妾,因而心里着急,才命合宫人去找,不想竟端贵人妆奁中发现了,娘娘评评这个理,嫔妾作为一宫主位,可不是要好好审问不是?” 淑懿本就听顺治说过这猫眼儿碧玺来龙去脉,方才恭靖妃娓娓道来时,她绷不住地直想笑,也只得强忍着,这时方点点头道:“妹妹说不错,这事儿是得好好审审,不然,岂不纵得宫里都变成贼窝了!”</P></DIV> <TR> 60第六十章 偷梁换柱 淑懿一言才罢,端贵人泪流满面膝行至前,抱住淑懿腿,哭诉道:“娘娘明鉴,嫔妾真没有偷拿碧玺啊!嫔妾也不知道,那碧玺怎么会跑到我妆奁里来?” 恭靖妃戟指厉声道:“娘娘听听,这可不是狡辩是什么?那碧玺又没长了腿,怎么会跑到她妆奁里呢?难不成是本宫诬陷你不成——端贵人,本宫看一同入宫份儿上,方才一直未动你,若是你再目无尊上,本宫可就再也顾不得情面了,先让你皮肉吃些苦头再说!” “哎——”淑懿浑圆玉手搭上恭靖妃皓腕,劝道,“妹妹息怒,端贵人就有再大错,好歹是皇上嫔妃,妹妹若对她用了私刑,岂不有损妹妹清名?得不偿失啊!” 恭靖妃一听,面上缓了一缓,打消了动刑念头,淑懿面上谈笑风生,心中却越发忧急,明知今日之事,是恭靖妃贼喊捉贼,陷害端贵人,一时却又找不出解决之法! 她两只手藏披风底下,不住搓来搓去,忽然,指尖一凉,原来是碰到了腕上翠玉手钏,淑懿眼前一亮,计上心来,转身一看,庆幸方才带了云珠一起来,今日之计是成是败,全看云珠了! 淑懿执着绢子,按一按描画精致眉角,笑道:“妹妹不要生气,今日之事,怪不得端贵人——要怪,就怪姐姐我办事不周全,故而使妹妹生了误会!” 她这话一说出来,整个院子里暗暗升起一片惊奇,只是谁也不敢出声罢了。奴才们等着看三位小主热闹,恭靖妃满头雾水,端贵人连哭都忘了,只愣那里,不知道淑懿会怎样帮她脱罪,就连云珠皎月这两个心腹宫女,也不知自家娘娘葫芦里卖什么药! 淑懿周匝一片出奇静寂中,咯咯笑了两声,道:“是这么回事儿,妹妹还记得前一阵子端贵人妹妹久病不愈事吗?” 恭靖妃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心想这个当口,贤妃提及那一出又是什么意思。她本就端贵人久病事情上,做过手脚,此刻做贼心虚,偏又没有皇后心机深沉,所以此时听贤妃乍一提起,红润脸色都不由变作灰黑,淑懿一见此状,不由暗暗好笑,不想她这一句话,倒逼得恭靖妃露出了马脚。 淑懿接着借题发挥往下说,笑道:“那时端贵人不过得了一点寒热之症,何至于大半个月都不能痊愈呢?本宫虽居于承乾宫养胎,心里却着实为端妹妹着急,想着皇上素日也是很喜欢端妹妹,她这一病,可就不能侍寝了!若叫皇上不如意了,岂不事大!” 淑懿一壁说,一壁观察恭靖妃神色,见恭靖妃只是不自禁地低下头去,低低应承道:“这也是!” 淑懿唇角微扬,又笑道:“因此本宫就怕端妹妹得病是小,可别是她年纪轻,眼睛又净,瞧了什么不干净东西,才致久病不愈吧!”淑懿故意那“不干净东西”上放重语气,果然见恭靖妃眼角斜飞着,只是瞧着卷花檐头下,挂着一盏细绢绘彩宫灯,淑懿又笑道,“我便遣人去问候了一声端妹妹,谁知端妹妹说,以往娘家时,也曾生过这样一场病,久病不愈之下,家里便为她招了一位萨满法师来看,法师说端妹妹须变一变屋里风水,叫她床头上置一块绿猫眼儿宝石,果然后来就好了——本宫听了,想着再好猫眼儿宝石,哪及得上皇上赏赐东西,沾着圣恩和灵气儿呢,因此就从本宫石榴镯上拆下了一块猫眼碧玺,给端妹妹放妆奁里避邪!后来可不是这病就好了么!端妹妹本说病好了就还给本宫,可本宫想‘病去如抽丝’,倒底还是仔细些才好,就叫端妹妹多拿几日,等好得彻底了,再还回来!” 这一篇话儿说下来,莫说恭靖妃瞠目结舌,就连端贵人也是难掩惊异,到底她也不是个太过木讷,待想了一想,便知道贤妃意思了,感激之意如温泉汩汩,涌上心头。 恭靖妃想想又觉不对,指着端贵人道:“若真是如此,那本宫审了她一晚上,她怎么不说?” 端贵人重重向地下磕了个头,泪落如雨道:“嫔妾感念贤妃娘娘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永世不忘!只是那石榴镯本是皇上赐给娘娘,娘娘为了救嫔妾性命,竟拆下一颗来给嫔妾镇宅,虽是仁心厚义,可是叫皇上知道了,只怕会怪贤妃娘娘辜负了圣意,嫔妾就算枉担了这偷窃虚名,再不能叫娘娘因我而受牵累!” 淑懿舒心一笑,端贵人把她原先准备好说辞替她说了出来,倒是显得真实可信了,遂唤过云珠来,笑道:“云珠,还不把那只石榴镯取了来,给恭靖妃看看!” 恭靖妃叫淑懿这么一绕,给绕得晕头转向,到现还拎不清,因此也不阻拦云珠,只由着她去承乾宫取镯子来。 那一对金镶宝石碧玺石榴镯,既然是连城之宝镶嵌而成,镶工自然是极复杂精致,若不是云珠先前宫外时,跟着珠宝匠人学过些简单掐刻镶雕,也难取下那颗宝石,因此云珠一听淑懿吩咐,便知此意,忙忙地回到承乾宫,拿过小银箝子,就聚精会神地试着取下宝石。 虽说耽搁了些时间,总算是把宝石完好无缺地取了下来,又急忙把镯子包樱红绢子里,带到永和宫来。 永和宫里,众人攒聚院中,却一声咳嗽不闻,恭靖妃见淑懿挺着个大肚子,怕她万一自己宫里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个主位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忙叫人取了一只湘绣双凤绣墩来,请淑懿坐下,她自己却是立廊沿儿底下,也不敢坐一坐。 少时云珠回来了,打开绢子,给恭靖妃一看,果然那镯子上是少了一颗宝石,恭靖妃脸儿都黄了,愣怔了半日,才略略缓过神来,想起若依着淑懿说法,端贵人妆奁里猫眼碧玺,就该是淑懿,难道叫她把好不容易向皇上讨来碧玺,再拱手交给淑懿么?可她左思右想,终究没有好法子了,今日这个摊子已被自己铺得这样大,此时却是收也收不回去。 恭靖妃咬咬嘴唇,万分不甘地说道:“这颗碧玺既是娘娘,自然要还给娘娘,只是嫔妾那颗,难道就这样丢了不成?” 淑懿疏朗笑道:“妹妹那颗既是皇上所赐,早晚会找得着,找着了,自然要归妹妹。只是今夜之事,端妹妹确实冤了,妹妹应该先好生安抚端妹妹才是,宝石再贵重,终究不及人贵重!” 恭靖妃羞愧满面,无言以对,讪讪地收了残局,恭送淑懿出了永和宫。 一回至承乾宫,淑懿便按着额角叹气,“这半日闹得我心神不宁,云珠你铺下床褥,我要歇着了!” 云珠一面铺开绣满合欢鸭羽锦被,一面笑道:“娘娘是去施恩德去了,便是神仙知道了,也会保佑娘娘晚上做个好梦,睡得香甜呢!” 淑懿本来已经恹恹欲眠,被云珠这样一逗,不由乐了,笑道:“你这小蹄子,只会打趣我,我若是不去,端贵人难逃这一劫!偷窃之罪,可是‘七出’,就是不打入冷宫,也必会失宠!” 云珠双手合十道:“端贵人有娘娘这位菩萨心肠贵人相助,自然会逢凶化吉,可娘娘只关心端贵人,就不问问奴婢,方才情势那样紧急,奴婢回来,又怕手拙拆不下宝石,又怕手劲儿大了,损毁了那连城之宝,真真是左右为难!” 皎月正往赤金梅花镂银丝香薰里,添上白菊花和丹桂花瓣,取其清秋芳馨之气,听闻云珠此言,回身笑道:“就弄坏了,也不怕什么,反正已经把恭靖妃那颗猫眼儿碧玺给拿来了,回头镶上她那一颗就行了——阿弥陀佛,这才叫现吃现报呢,恭靖妃给旁人设了这个局,没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折了她一块碧玺,我管保她现还躺床上,咬牙切齿地睡不着呢!” 淑懿慢慢卸下满头珠翠,对着象牙镶花镜嫣然一笑,道:“云珠,明儿你把恭靖妃那块碧玺想法扔个什么地方,引他们永和宫人找着,仍旧把咱们拆下那一块镶上就好!” 皎月撇撇嘴道:“就格格好心,要依着我,那恭靖妃这么坏,咱们才不还给她呢!” 淑懿摇头道:“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幸亏她心思浅薄些,不然,纵然我说得天花乱坠,今儿晚上这一遭,是断断绕不过去!” 皎月和云珠都是吃惊,问道:“为何?难道她还能瞧出什么破绽来!” 淑懿放下鎏金透雕卷花蛾纹银梳,把满头青丝向脑后拢了拢,招手叫她俩过来,道:“你们仔细看看,恭靖妃这颗碧玺,跟石榴镯上碧玺,可一样不一样?” 皎月和云珠又凑得近了些,就着凤穿百花鎏银烛台上火焰,细细瞧去,云珠幼时曾珠宝铺子里呆过,立时就辨出来,惊异道:“不细瞧还真瞧不出来,这一颗碧玺上纹理,与镯子上碧玺,果然是有些不同!” 说着,顺手抽开淑懿杜鹃红雕漆描金加彩龙凤纹奁,取出另一只石榴镯,细细比一比,道:“娘娘这一对石榴镯上十二颗碧玺,应是同一块石胚中雕制出来,这剩下一颗,虽与其它十二颗相似,纹理却不甚相同!”</P></DIV> <TR> 61第六十一章 祸不单行 淑懿舒一口气道:“幸而恭靖妃心机浅,不曾仔细比对,若今天那里站着是皇后,就不知结果如何了!” 皎月也跟着虚惊了一回,叹道:“如此,端贵人要承格格大情了——只是今儿晚上闹出这么大事来,怎么不见皇后前来,就算长春宫西六宫那边,她耳报神也该告诉她了才是啊!” 淑懿摇头蔑然道:“不是她不知道,本宫看她是一早就知道,说不准,恭靖妃今夜这一出,就是出自她手笔!” 皎月一拍大腿,道:“这可怎么办?难道还要跟皇上承认,是格格把猫眼拆下来,岂不显得格格弄鬼?” 淑懿冷冷笑道:“弄鬼是她们,今日端贵人受了这么大冤屈,本宫若不弄鬼,端贵人就算完了!皇上也不傻,今夜事传到他耳朵里,他仔细想想,必能想出其中曲折,本宫就跟皇上大方承认就是,遮遮掩掩反倒不好了!” 云珠凝神道:“娘娘也不必把话说明,皇上只要认为端贵人是冤,必能想明白恭靖妃诡计,就连那幕后主使人也跑不掉!” 皎月拊掌笑道:“那感情好,皇后整日就会做那些事,叫她早点走静妃那条路,只怕宫里还清静些!” 淑懿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看这宫里,什么时候能真正清静,旧人去了,还有人,恭靖妃初入宫时,也是个明媚天真女孩子,这才过了多久,就变成这样了!何况这次事,那一位是躲幕后,谁又能抓着她把柄!” 皎月顿时泄气,愤愤道:“雁过还留声呢!难道她就这样能耐,像条泥鳅似,叫人无迹可寻?” 云珠望着暗蓝天空中,云阶月地,淡淡清晖染上她长睫,笑道:“虽不能直接寻着她短处,却能让上头人对她起疑心,明儿我跟皎月就把绣珠对娘娘说过话,不着痕迹传扬出去,别人还罢了,太后那里就会先得着皇后‘贤德’风言风语!” 淑懿点点云珠额头笑道:“你这个机灵鬼,再没人比你灵了!” 盂兰盆节1这一日,顺治忙着奉先殿祭祀祖宗事,一整天没来承乾宫。到了黄昏时分,淑懿坐庭院里,看着阵阵秋风,贴地卷了过来,将片片黄叶卷得飘摇无依。 皎月喜滋滋地从外头进来时,淑懿正倚着雕花朱栏,望远山近树,浸幻彩流金晚霞里。她见皎月脸上,染上了流霞之绚,便知她又打听了有趣事来了。 果然还不待淑懿开口,皎月便三步两脚地凑到她跟前,掩不住满心欢喜道:“格格知道么?今儿是十五,按规矩本该是帝后同寝日子,可皇上却说,因思念先人,无情无绪,不宜临幸后妃,竟把皇后干晾长春宫过这个鬼节了!” 淑懿两弯黛眉也止不住地慢慢扬起,极力忍着笑,道:“帝后同寝日子,皇上也未必要驾幸皇后寝宫,有时候也可以召皇后到养心殿去,我猜皇后只怕一时性急,倒自己备了辇轿赶去养心殿了呢!” 皎月两眼放光,笑道:“格格真是神机妙算,可不就是皇后自己乘了辇轿去长春宫,半道上得了吴公公这么一道旨意,听人说,皇后那脸儿,当时就绿了,还亏她施脂弄粉捯饬了半日呢!” 淑懿暗笑,她让云珠和皎月传扬出去那些话,果然没有白说。想及此节,心思一动,吩咐皎月道:“明儿午膳叫小厨房准备几个皇上爱吃菜,如果本宫没猜错话,皇上明日就会来咱们承乾宫用膳。” 这边皎月才答应着去了,那边云珠又欢欢喜喜地踏进来,淑懿终于忍不住“扑嗤”笑了,一边摇头一边说:“你们两个,可要比御花园里那株‘蟠龙槐’还要灵些,宫里有一星儿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们眼睛耳朵!” 云珠方才进来时,就看见皎月步子轻地转入后殿去了,猜想皎月必是已将皇后遭冷遇事,讲给淑懿听了,因笑道:“娘娘这回可猜得不准了,奴婢这回打听来事,可比帝后不同寝有趣多了!” 这下淑懿倒提起了兴致,问道:“难道还有比这趣事,你说来听听!” 云珠警醒地望了望了四周,低声道:“天黑了,外头凉,娘娘还是先回屋里去吧!” 淑懿一听,便知她必是有机密之事,担心暗处有耳报神,当下便裹一裹青肷掐金线梅红云缎披风,道:“你说是,只一立了秋,白天还不觉得怎样,这一早一晚,倒真是寒浸浸了!” 因扶着云珠手,缓步走进正殿。 云珠搀着淑懿,向青檀团花纹窄榻上半躺下,又替她盖上一幅青金镶边妃红锦褥,笑道:“娘娘不知道,这回皇后可惹了大麻烦了呢!” 淑懿半是欣喜半是惊诧道:“皇后一向谨言慎行,难道会做什么出格事么?” 云珠向长春宫方向瞧了一眼,不屑道:“皇后自是不会做什么出格事,可挡不住她有个好兄弟,做了出格事情来,叫她收拾残局!” “巴雅尔!”淑懿眸中精光一轮,怎么忘了贤良皇后家里,还有这么一位霸王兄弟,巴雅尔两年前随皇后父亲——镇国公绰尔济贝勒来到京城,整日纠集一群京中不学无术纨绔子弟,斗鸡走狗,不干正事,皇后屡屡劝诫,无奈他本性难移,皇后也是十分头疼。 淑懿问道:“可是那巴雅尔又惹到哪一个世家大族,被人揪着不放了!” 云珠挑眉道:“若是惹了寻常人,皇后倒还可以施些手段,替他摆平,偏偏他惹这一位,不但摆不平,还连带叫他皇后姐姐受了牵累!” 淑懿兴致高,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云珠扑闪着眼睛,笑道:“娘娘可还记得,巴雅尔与满朱锡礼亲王嫡子莫日根,争夺兰翎侍卫一职么?” 淑懿想了起来,点头道:“本宫记得,博果尔后来将莫日根提拔到军中去了,难道又与巴雅尔犯了什么冲不成?” 云珠撇嘴道:“莫日根京畿军中,一月才回来一趟,大约是召了一帮世家子弟会仙酒楼喝酒,正巧碰上了巴雅尔,巴雅尔到如今也没个正经差事,正为这个气恼呢,可巧见着莫日根竟定了他时常定下包间,是怪会仙楼拜高踩低,非要老板将莫日根一干人辇出来,那莫日根也是家大势大,如何肯让他,一言不和,便打了起来,说是两边都有人受了伤,这事儿不出半日工夫,已京里传得人皆知,娘娘想想,一个是太后亲侄子,一个是皇后亲兄弟,能不惹得街谈巷议么?” 淑懿细忖道:“那巴雅尔早就是恶名外了,莫日根虽说也是贵家子弟,却也还算是个上进,此事必是巴雅尔无事生非了,太后就算不袒护自家侄子,也必然咽不下这口气。” 云珠一副事不关己乐呵呵地模样,笑道:“太后是稳坐泰山,今儿中午出事儿,到现了,太后都没踏出过慈宁宫,闲人一概不见!皇后那谨慎劲儿,自然是一得着信,就跑到慈宁宫去了,谁知太后传出话来,叫皇后不必再来,说她兄弟是她兄弟,她是她,断没有为了兄弟不争气,去怪罪姐姐道理,叫皇后放心回去就是。娘娘您听听,这不就是下皇后面子么?” 淑懿秀眉微挑,道:“那个巴雅尔,听说京中无恶不作,也是该叫他吃点苦头了!” 云珠眼珠一转,笑道:“皇上就是为着太后面子,也要对皇后冷淡一阵儿了,何况皇上本来就不喜欢去皇后那里!” 淑懿端过案上一碗银耳红枣羹,小口小口地啜着,随口问了一句,“你去慈宁宫见过金珠了?” 云珠不防头淑懿忽然问她这样一句,才要张口回答,但她心思机敏,忽然想起来什么,因眼神飘乎地笑道:“是……是啊!” 淑懿眉心一蹙,她对云珠极为了解,云珠一言一行,皆不逃不过她眼睛,方才云珠那一顿,已叫她心中起了疑,因将青瓷葡萄盖盅向案上一撂,眸色一沉,问道:“那这些事你不是向金珠打听来,又是听谁说?” 云珠强笑道:“不过是听外头太监宫女们传!” 淑懿长睫如扇,冰玉般皮肤上投下重重阴影,“今儿中午才出事儿,又涉及太后和皇后,不是素日交好人,断然不敢信心胡说,你实话实说,到底是谁告诉你?” 云珠低头咬着嘴唇,半晌,才讷讷道:“是……顺贞门侍卫陈掖臣。” 淑懿蓦然一惊,一只手没扶稳榻上翻卷云头,身子一歪,几乎扑秋香蟒缎引枕上,云珠急忙扶她起来,切切道:“娘娘当心!” 淑懿看一眼云珠,只将头侧向一边,沉声道:“连你都是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得下?”</P></DIV> <TR> 62第六十二章 深宫情事 陈掖臣是吏部侍郎陈名夏幼子,现顺贞门做二等侍卫。可谁都知道,这侍卫之职不过是个跳板,凭陈名夏朝中地位,顺治又肯看重于他,陈掖臣早晚就算做不了京官,也是个封疆大吏。 淑懿脸色阴郁,平复了一回气息,方沉声问道:“是什么时候事?” 云珠绞着衣角,知道自己伺候这位娘娘聪**黠,瞒是瞒不住,头埋得极低,面皮涨红,喃喃道:“娘娘每回写家书,不是都托我跟皎月送到顺贞门,再捎回董鄂府么?总之……总之,他待我们,总是很好!” 淑懿一拍床榻,覆满繁复花绣锦褥,发出一声闷响,咬牙道:“你素日机灵劲儿都到哪儿去了?陈名夏与阿玛是世交,陈掖臣就是看本宫面子上,也自然会对你们假以辞色,难道为这个你就想入非非了?” 云珠眼睛只盯照影闪烁金砖地上,低低道:“陈侍卫……他果然待人很好,见了面,总嘘寒问暖,他还……” 淑懿知道云珠自幼孤身京中长大,从未得到过亲人安慰关怀,陈掖臣播洒温暖,自然会如轻风细雨,滋润她心底干涸。 淑懿无奈摇头,道:“就算你有情他有意,难道就可以不顾家法规矩?若是你们做出什么不光彩事来,你性命还要不要?就算你不要性命,你嫂嫂侄儿都需要你照应,你让他们怎么办?纵然你不顾他们,那么你就愿意看着陈掖臣前程毁你手上?你入宫年头也不少了,还是苏嬷嬷亲手教导出来,难道就不知道,宫中恨就是侍卫与宫女苟且,一旦事发,就是秽乱宫闱大罪……” “娘娘别再说了,奴婢绝不会做出那样事,奴婢与陈侍卫清清白白,绝没有……没有……”淑懿见她泫然欲泣,一痕单薄弱影匍匐脚下,如一茎细弱无依纤草。 想想云珠身世也实可怜,她虽然不似皎月,是自幼伏侍自己,可这一年多来,对淑懿忠心耿耿,行事又伶俐机变,竟比皎月还得用,淑懿也是拿她当姐妹一般,见她哭得哀戚,也不由软了心肠,温柔地拉她起来,拿过妆台上白玉抿子,替她将碎发抿耳后,温言道:“好了,我也是为你好,你跟皎月是我心腹,可是本宫不会为了自己,就耽误你们终身,我都为你们打算好了,不会叫你们挨到二十五岁,左不过再等五六年,就放你们出去,到那时求皇上恩典,给你们寻个世家子弟配了,该是多大体面,若是你们宫里做出什么事来,到时一发连本宫都没了脸,再怎么为你们打算?” 云珠泪光盈盈,垂首默思,想着自己虽然对陈侍卫一片深情,可他也未曾答应过自己什么,又何必再枉自情多?再者宫里那么多人都盯着自家娘娘,只恨寻不出她不是来,若是自己一时任性,连累了娘娘,可是再也无颜见人了! 云珠渐渐止了呜咽,泪痕干脸上,如一道道纵横交错创疤,她坚硬了口气道:“娘娘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不见他就是!” 淑懿忖着,虽说断然绝了他们相见机会,总有些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云珠没有家人照拂,若是宫里一失足成千古恨,到时候只怕自己也会追悔莫及,因说道:“也罢,从今以后,给家里捎信传递东西事,就交给皎月去做吧!” 云珠含泪点头答应。 到了第二日晌午,顺治果然来了承乾宫。 一进门,淑懿见顺治阴沉着脸,并未有半分诧异,只假作察颜观色,试探问道:“福临可是有什么不顺心事么?可否对臣妾说说?” 顺治黑着脸,一扬手,将手搭栏杆雕上着万寿藤里,曲折盘绕万寿藤很凉,凉得如通透无瑕水晶雕花,闷闷地说道:“听说前儿晚上永和宫里不大安宁,淑懿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淑懿听了,便知永和宫之事,顺治已然知晓,因笑道:“原来皇上已经听说了,只是还有一事,只有臣妾与云珠皎月两个知道,旁人却不知?” “哦?”顺治轩轩眉毛,问道,“何事?” 淑懿沉了沉眸子,细语道:“请皇上先恕臣妾无罪,臣妾才敢对皇上说!” 顺治唏嘘如湖畔柳阴中,敛起云霏,温然道:“你只管说吧,朕不怪罪你!” 淑懿语声平稳,说道:“那晚臣妾听到永和宫吵闹之声,去看个究竟,听恭靖妃这样一说,便知其中必有误会,端贵人虽然入宫只有半年,但她性子温良敦厚,皇上也是知道,当时情势紧急,臣妾顾不得别,只是想着,端贵人若是被冤了,过后即便查明真相,福临也要后悔,臣妾便从福临赏给臣妾石榴镯上拆下一颗宝石,助端贵人免了这一劫!臣妾自作主张,请福临恕臣妾之罪!” 顺治眼角渐次绽出初春艳阳般温和笑意,扶淑懿坐自己身边,笑道:“端贵人为人,你都看得出来,难道朕会不了解么?”说着,脸色一变,冷冷道,“她不过去延禧宫探了两次静妃,就有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拿她作这样筏子,这后宫风气,不仔细正一正真是不行了!” 淑懿安静地笑着,不由得意,自己原先预料得果然不错,顺治讨厌娜木钟,大原因还是,娜木钟是他迫于科尔沁压力所娶,可是一旦娜木钟被废,皇帝倒会怜惜她是亲表妹,对她油然生出些歉疚之意。所以顺治可以冷落他,废她,却不许别人践踏她,可惜皇后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这一点。 也许,皇后并不是没算到这一点,只是她太爱惜自己这个百折千磨得来中宫之位了,她害怕娜木钟重得怜爱而复起,毕竟她与太后皇帝之间,有砍不断血缘,这才是小博尔济吉特氏害怕。 淑懿轻柔抚上顺治胸口,娇声道:“福临息怒,横竖这件事端贵人也没吃什么亏,福临只别怪臣妾情急之下损了石榴镯,臣妾已是额手称庆了!” 顺治扳过淑懿身子,温柔凝视她,“怎么会呢?你帮了朕一个大忙,朕不能明着赏你,便是亏待于你了!回头朕叫内务府找工匠来,再把碧玺给你原封不动镶上!” 淑懿樱唇微挑,笑道:“福临不必赏赐臣妾,那晚端妹妹倒真是受了不少惊吓,福临倒真该好生抚慰抚慰端妹妹才是!” 顺治刮刮她悬丹鼻,笑道:“这事你倒是与太后想到一处去了,太后也十分称赞端贵人温柔沉静,当初也是觉得她年纪尚小,才封了她一个贵人,如今也后悔封得低了些,让朕借着这件事抚慰她,晋她为嫔。” 淑懿不语,只窝顺治明黄龙袍前襟花绣上,缓缓磨蹭着,心想太后哪是觉得端贵人年纪小,才给她一个较低位份,当初分明是防着她是阿霸垓旗,怕她再如懿靖大贵妃一般,后宫争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贵重身份,若是再生下皇子,就是科尔沁威胁了。然而端贵人对静妃一念之善,竟打动了这位强势太后,想必端贵人日后后宫中前途,也不会太坏。 淑懿想了想,笑道:“太后说得很是,端妹妹确是当得起一宫主位封赏,只是晋为嫔位之后,福临打算将她移至哪一宫呢?” 宫中嫔位以上,皆可以做一宫主位,但永和宫如今有了一位恭靖妃,端贵人晋为端嫔之后,想必是可以脱离恭靖妃,另居别宫了。 顺治波澜不惊道:“这个太后也想到了,恭靖妃失德,必须要予以惩诫,以儆效尤,太后顾及额尔德尼郡王面子,不降她位份,但必须禁足反省,改居偏殿,从今儿起,永和宫主位,就是端嫔了!” 淑懿莞尔道:“太后处事公允,后宫人人敬服,往后必将个个小心,再不敢做出僭越事来!”心中却想着,孝庄处世风格真是一如既往,铁血手段与菩萨心肠结合得天衣无缝,且每一件事都做这样凌厉,叫对手毫无还手之力,这会子皇后坐长春宫里,光想想就够她心惊胆颤了。 顺治托起淑懿腕子,见两条纤弱腕子上,不过套着两只镶珠赤金虾须镯,笑道:“只有淑懿对朕真心,明明那拆损镯子事,你可以只字不提,却还是跟朕合盘托出了!” 淑懿笑容妩媚,道:“那是福临对臣妾一番心意,臣妾当时为了救端嫔,不得不忍痛割爱,心中已是觉得对不住福临,过后哪还有不说道理?何况福临是臣妾夫君,是臣妾天和地,再大事,臣妾第一个想到,也是告诉你!” 顺治今日来承乾宫时,已是感激淑懿救了端嫔贤德,淑懿再说出这番话来,顺治是心潮激荡,把她紧紧地揉怀里,深情绵绵道:“朕又何尝不把你当作唯一知音爱侣?后宫嫔妃虽多,但多半眼里只有名利地位,心地纯良些,端嫔太过老实,不解风情,恪贵人性子又烈了些,只有你,处处随朕心意!” 淑懿把头深深埋顺治胸前,轻轻笑道:“这话出了福临之口,只入臣妾一人之心便罢了,可千万不可让第三个人听了去!” 碧蓝天空澄净如潭,像一块通透晶莹水晶,包蕴着闲云潭影,不时有一行白鹭展翅排云直上,冲入碧霄。</P></DIV> <TR> 63第六十三章 处处陷阱 隔了几日,果然慈宁宫里传下懿旨来,照着孝庄意思,该赏赏,该罚罚了。宫里人惯于拜高踩低,一时间永和宫门庭若市,不过不再是冲着恭靖妃去,而是纷纷去捧端嫔场。 淑懿也随着各宫主位定例,给端嫔送去了赏赐贺礼,端嫔收下之后,又从永和宫打发人来,还送给淑懿好些东西,有些是内务府为着她晋了嫔位,赏赐给她,都是十分拿得出手东西。 皎月看了笑道:“端嫔果然承格格情,这些东西是小,咱们承乾宫也是常常能得着,难得她这份心思!” 淑懿笑而不语,只慢慢地喝着云珠做菊花酪,云珠正拿了玉杵捣药,听得这话,停下药杵,与淑懿商议道:“娘娘要不要去永和宫坐坐,端嫔这些日子宾客盈门,应接不暇,只怕是有心也拔不开脚,来咱们承乾宫,娘娘先去看看她,以示结交之意,端嫔日后,可以为娘娘所用!” 皎月眉间蹙着一星儿茫然,踌躇道:“可格格是妃位,她是嫔位,倒找上门去看她,会不会助长她骄纵?” 云珠含笑摇头道:“端嫔不是那样人,她若是个眼皮子浅,也不会冒着得罪皇后危险,去夜探静妃了!” 淑懿品着唇齿间菊花清苦香气,笑道:“云珠说得没错,端嫔不是那样人,可你适才也说了,她那里如今人多,本宫倒不宜这时前去,再过几日,等宫里人该送礼送完了礼,该奉承也奉承完了,再说罢!” 绵绵黄叶萧萧而下,本是秋寒初至,意兴阑珊时节,承乾宫却处处繁花盛开,满院馨香流溢,大朵大朵菊花绽放灿烂笑容,塔菊、绿菊、文菊、五头菊、吊蓝菊、大理菊、金绣球,把一片秋意萧索开成了春意盎然。 淑懿望着一院绚烂,淡淡笑着,对皎月道:“你看,人与自然皆源自一理,都说秋日百花杀,却仍有这一片灿烂,开得生机勃勃,未必春日里没有绽芳吐艳,就再也不会有馥郁芬芳一天了。” 皎月眼波如水,声音脆如银铃,“格格是说端嫔么?” 淑懿看着她笑了笑,看见云珠捧了几只盒子出来,笑道:“都安排好了?” 云珠道:“都好了,到底是娘娘盯着收拾礼物,雅而不俗,又件件价值不菲,端嫔得了,一定喜欢!” 淑懿清淡笑道:“礼轻情意重,到底有这份心意,比旁都要紧!” 说着,叫云珠和皎月捧着东西,一径向永和宫而来。 端嫔早知道淑懿要来,已立门前等了好大一会子,这时见秋阳澄澈下,丽影依依而至,忙支使贴身宫女太监,去接云珠和皎月手里东西。 端嫔翩然下拜道:“姐姐大恩,妹妹做牛做马难以为报,又怎么能再叫姐姐破费?” 淑懿温和笑道:“上回给你送来些贺礼,谁知你回送东西,竟比那贺礼还要贵重,原该是你大喜日子,我贺你,竟叫你破费了,这可怎么说呢?” 端嫔谦虚道:“妹妹这个嫔位,还不是托姐姐福才得来,哪敢再收姐姐东西?” 淑懿嫣然笑道:“以后这样话再不要说,你得着这个嫔位,是你贤惠善良,顺了太后和皇上心意!” 端嫔明白淑懿意思,是叫她别太后面前生出结党嫌疑来,当下便笑道:“姐姐请里头坐吧!” 永和宫正殿周围,围着森森参天古木,冬暖夏凉,此时秋意虽深,殿里却暖意融融。 淑懿将送给端嫔礼物一一打开:见是一件青石缎四团夔龙银鼠皮褂,一对金莲花盆景簪,一条随金镶青桃花手串,一对掐金丝紫玉如意。 淑懿笑道:“这簪子和手串倒是平常,这皮褂是去岁伊犁将军贡疆鼠皮,宫里统共才得了两张,一张给太后做了皮袍,另一张皇上赏给了我,这玉如意是当年本宫阿玛关外任职,从一位佐领那里得来,可是也巧,当年本宫额娘得了风寒,求医问药,过了许多日子总是不好,用紫玉如意安枕不过三五日,那病就见了起色,很就大好了!” 端嫔闻言,是受宠若惊,感激道:“难得姐姐心意如此重,妹妹真是当受不起了!” 淑懿笑得清浅,“你既愿与本宫结为姐妹,往后咱们宫中守望相助,又何分彼此?” 端嫔听了,也就再四谢了收下,因请淑懿去正殿用膳。一行人方要正殿就坐,只见两个小太监架着正殿中错金螭兽大鼎,吭哧吭哧往外架,端嫔不由皱眉,薄责道:“不早些收拾,非要来了客人,你们又这里碍手碍手!”一面又吩咐纤梗将她卧处绿釉狻猊香薰拿来,添上瑞脑香。 淑懿一搭端嫔手腕,笑道:“罢了,我也不想闻那药香气,咱们还是坐下吃饭罢!” 架香炉两个小太监中,有一个伶俐些,这时便抻头出脑对端嫔道:“娘娘莫怪,不是小们故意躲懒,实是这鼎里香灰,一月才倒一次,便要赶着午膳时,让出宫车子运出去,不然一大堆香灰扔那里,怕碍着旁人走路。” 这小太监回禀时,淑懿随意瞟了一眼大鼎里倒出来香灰,无非是瑞脑沉香,又夹着一些白檀桂枝香樟之类,但是鼎底层,却似乎有些棕黑粉末,并非寻常宫院里用香料,淑懿一时好奇,便伸指沾了点儿出来,细瞧其状,不由暗暗心惊。 她转脸问端嫔,“这香炉是妹妹日常用,还是原先恭靖妃?” 端嫔笑道:“恭靖妃虽然改居侧殿,可她东西我却令人悉数给她搬了过去,这口大鼎是我素日用,原先后殿屋子背阴,夏日潮气重,总觉得屋里有股霉味儿,我就日日叫人添香,好去一去气味!” 淑懿心一沉,脸上却笑道:“原来如此!” 端嫔这里又让淑懿道:“知道姐姐要来,我特意命人做了些精致小菜,姐姐尝尝可合不合口味!” 淑懿便随端嫔落座,向柚木填漆大案上看时,才知端嫔说是“小菜”,实是太过谦虚了。菜色却也不多,只有四样:龙虾,熊掌,鱼翅,燕窝。 淑懿看出端嫔为了这顿午膳,颇费了些心思,笑道:“妹妹有心了!这些菜平日也吃过,只是没有今日这样成色好!” 端嫔见淑懿称赞,便一长一短地对淑懿讲这些菜来历,龙虾和鱼翅是跟着江南送鲜船,昨日才进京,熊掌是辽东山中黑熊,去岁冬天运了来,一直养狮虎苑里,现吃现割,燕窝是极品血燕。 淑懿尝了一口熊掌,细细品着笑道:“怪道人家都说,熊掌再好,还得有顶尖厨子,烹调得法,方能入味,本宫吃过熊掌里,竟没有比这个好了!” 端嫔眼中闪着一点儿得意,笑道:“说起这熊掌美味来,还得多谢恪贵人呢!不是她家秘方,嫔妾也准备不出这等美味,招待娘娘!” 淑懿听端嫔提及“恪贵人家”,暗忖着,熊掌并非寻常人家可吃,恪贵人父亲未罢官前,也不过是个小小县尉,端嫔所指,自然是她养父石申了,因笑道:“哦?不知石大人府上还有这等名厨,石府中人也算有口福了!” 端嫔摆手笑道:“姐姐误会了,嫔妾说,不是吏部侍郎石大人,而是她亲生父亲!” 淑懿手里一双银箸,顿半空,她怎么也想不到,阿霸垓旗一等台吉家格格,竟会识得流放宁古塔多尔衮余党! 端嫔见淑懿面露惊诧之色,因笑道:“嫔妾阿玛曾宁古塔任职,因而认得恪贵人之父。恪贵人祖上是居于关外汉人,因他先人极爱食熊掌,才慢慢钻研出这烹制熊掌秘方,那时我阿玛宁古塔,见她父亲为人也算实,便对他颇为照顾,后来就得了她家秘方来了!” 淑懿恍然道:“本宫还不知道,你们竟有这样一段渊源呢!可知你们素日也是十分要好了!” 端嫔摇头笑道:“恪贵人这个人,倒也不藏私,只是清冷孤傲些,让人难以接近!嫔妾与她也不甚亲近,只是她一家迁来京城时,嫔妾托娘家人给他父母送了些银两,助他们安家,她知道了,便来谢了谢嫔妾!” 淑懿暗想,这倒像是恪贵人作派,因不再提恪贵人事,只问道:“她家除了父母兄弟,再没别人了吗?” 端嫔一面忖着,一面点点头,道:“她家人丁本就稀薄,这一流放,是断了先前亲友——不过听说她父亲当年做官时,也曾纳过一个小妾,只是妾室无出,后来也不知流落哪里了!” 淑懿舀起一匙燕窝,道:“她父亲是多尔衮余党,按理就算妾室,也该流放之列。” 端嫔眉心里黯然着一抹灰色,郁郁道:“这话嫔妾也只告诉姐姐,姐姐可别去问恪贵人,嫔妾隐约听人说过,恪贵人父亲本是个小官,当初也不至于流放,只是这妾室为人不检点,不知勾结了上头哪一位,想要从石家脱身,又不能如愿,那小妾便勾结外人,告发了恪贵人一家,才使她父母落难!” 淑懿不由长嗟,不想恪贵人一家落难,原来是祸起萧墙,只是她从未提起过,怕也是顾及面子,不愿为外人道罢。</P></DIV> <TR> 64第六十四章 情难自禁 一时吃罢了饭,淑懿又永和宫与端嫔闲话了一回,便回承乾宫来了。皎月一边伺候端嫔歇晌,放下那樱桃红覆斗流苏帐,一面笑道:“端嫔这午膳可算是了心了,连奴婢们底下吃菜,也十分精致呢!” 云珠笑道:“她才封了一宫主位,太后又看重她,从此后宫之路便是坦途了,她心里高兴,待客也就热情了!” 淑懿摇头涩然笑笑,“一宫主位又得太后看重都不假,只是坦途不坦途,还难说!” 这话出乎二人意料,都回过身来问道:“为何?” 淑懿痛惜道:“方才我端嫔香灰里,发现了雀儿酥,这是一味凉药,与栀子、芦根、密蒙花配一起,可致人绝育,你没听那小太监说么?这些香灰一月才清理一次,端嫔闻这雀儿酥味道,少说也有一月了,或许还长,只怕她往后再难有孕了!” 云珠和皎月又惊又怕,云珠道:“娘娘觉得这是谁动手脚?” 淑懿透了透胸中一口浊气,道:“直接下手,十有□是恭靖妃,她与端嫔同住一宫,为方便,可幕后有没有那一位手脚,也未可知!” 端嫔素日谦和待下,云珠和皎月听说她可能不育,都是恻然,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怅怅地叹了一回气,也各自歇晌去了。 端嫔册了嫔位之后,宫里安静了好大一阵子,大约是孝庄这一决策,让嫔妃们都觉得,老实本分人,容易得到太后和皇上看重,再者皇后腹背受敌,也无暇再生出什么事来,恭靖妃被禁足,佟佳氏肚子越来越大,也都没有精力再帮她做什么事。 九月里海蓉生下了皇次子,取名福全,但是因为巴福晋所生长子夭折,福全就成了宫里目前唯一皇子,宁嫔诞下福全之后,依规矩晋位为妃,尊为宁悫妃,仍旧为储秀宫主位。储秀宫一时间又成了宫里热闹所,自不必说。 乌雅福晋到了月份,也生了一位公主,而并不是她一直期盼皇子,她位份既低,又不受宠爱,因此并没有如海蓉一样被晋位份,仍旧以庶妃之位,居于储秀宫。 海蓉月子里,又忙于照顾小阿哥,也就不再过来向淑懿学书识字。 秋气一日日清冷起来,淑懿日子却是越过越顺畅,只是这顺畅背后,难免涌动着一些暗流。 顺贞门侍卫陈掖臣,这几日总是恹恹不欢,不知道为了什么,他朝思暮想那个人,很久都没有来了! 他站庑房门前芭蕉树下,宽阔叶子已凋零了昔日绿意,月亮升上来了,只是一个黄黄孤月轮,透过稀薄枯叶筛落一地碎玉。 黄昏时候,他怅怅地去接同僚班。与他接班是二等侍卫楚灏。 才从温暖值房里出来,陈掖臣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看到楚灏已翘首等着自己来接班,因笑道:“楚兄,这样急着等兄弟,莫非有相好与你‘人约黄昏后’?” 楚灏作势他肩上捶了一拳,笑道:“胡说什么?你妹子又没约我,我跟谁约去?” 陈掖臣与楚灏玩笑了几句,看着他走远了。几片枯叶被瑟瑟秋风一吹,掠过青砖地,籁籁有声,却又显得宫院沉寂与寥落。 陈掖臣搓了搓手,放到嘴边呵了口气,游目四顾,只觉天地间静荡空旷,其实顺贞门附近并不是绝无一人,偶尔也有一两个太监宫女匆匆行走暗影,只是那虚飘飘影子太空茫,眨眼之间,便已化为虚无,简直叫人怀疑他们存了! 陈掖臣怀着莫名惆怅,其实纵然有多人悄然路过,又能怎么样他希望看到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那温柔期冀也就仿佛越来越遥不可及。 正这样想着时候,却如幻梦一般,那一痕窈窕淡影,仿佛一间筒瓦泥鳅脊小屋,闪一闪,又消失了,如是几次,陈掖臣再不觉得这是幻影,踏着轻轻浅浅步子,一路寻了过去。 果然是她! 陈掖臣欣喜若狂,两条遒劲有力胳膊,从那女子背后圈过来,如铁箍一般紧紧箍住! 女子半是震惊,半是哀怨,挣扎道:“放开,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陈掖臣半分不松,反而箍得紧了,半含嗔怨道:“你这些时候不来,却不知我为你奄奄犯相思,好生苦恼!” 女子话语中有几分呜咽,道:“何必作这些无妄之想,你是高官之子,我不过是个宫婢,咱们走不到一起,不如趁早了断,长痛不如短痛!” 陈掖臣恳切道:“你这是怨我还是咒我呢,或是怪我未对你表明心迹?若是如此,我此刻便说明,掖臣钦慕姑娘已久,难道我心,你看不出来么?” 女子泪眼婆娑,模模糊糊中只看见陈掖臣一个英挺影子,紧紧搂着自己,“钦慕又如何?这事若被人知晓,不只你我死无葬身之地,一发还要连累家人,何况贤妃对我恩重如山,我岂能做对不住她事?掖臣,咱们此生无缘……” 只刹那间,她声音愈来愈细,喁喁低语都被陈掖臣数含口中。 掖臣与她温存一番,喘息道:“从今往后,别再叫我掖臣了,我幼时府中与从兄弟们起诗社,还有个号,叫清风,极少有人知道,如今,我只说与你知。” 女子脉脉道:“清风……” 陈掖臣深情道:“我对你是真心,苍天可鉴!只是祖母前年亡故,我是嫡孙,总有三年孝,待守完了孝,我便求父亲应允咱们事,贤妃娘娘宽仁待下,也必会答应你我之事!” 女子迟疑道:“你有这般深情厚谊,妾身感激不,只是宫禁森严,咱们终不能不小心守着规矩!” 陈掖臣道:“掖臣定不会叫姐姐为难!”想了想,又心有不甘道,“掖臣别无他求,只求能时常能看见你便好,只要时日一常,我看不见你,便会莫明心烦意乱,你千万别不理我!” 女子羞涩一笑,道:“你放心,金簪儿掉井里,是你,早晚是你!” 深秋阳光,像舞着翅膀金色蝴蝶,扑扑簌簌落承乾宫朱漆栏杆上,看起来温和从容,摸一摸却冰得刺骨,秋意深到了极处,树枝上挂着薄而脆叶片寒风中摇摇欲坠。 顺治因怕淑懿怀着身孕着了风寒,特意命内务府提前两月,按过冬份例给淑懿拨了银霜炭来,倒是淑懿怕养得娇了,过犹不及,只是到了清晨傍晚,才会用上手炉,平日屋里也不笼火盆,觉得冷时,只是穿得厚些罢了。 这日用过晚膳,掌灯时分,皎月来回禀说,顺治已翻了恪贵人牌子,到翊坤宫去了。淑懿便吩咐紫檀小榻上铺上一张大狼皮褥子,安心坐了慢慢地喝冰糖栗子粥,下来栗子极香极甜,渐渐齿颊间便充盈着诱人芬芳。 忽听外头通传了一句:“四贞公主到!” 淑懿又惊又喜,四贞两三个月来都极少涉足承乾宫了,淑懿少了个说话人,不免闷滞滞,又不敢贸然去慈宁宫找她,此时听说她来,将腿上搭青缎织金绣被一掀,就要挺着肚子,亲自迎出门去。 皎月忙扶住她肘弯,柔声道:“格格仔细,慢些儿走!” 淑懿笑道:“有什么要紧难道为着有了身子,倒变成纸糊了?” 说话之间,四贞已然盈盈地踏了进来。淑懿见她仍是苍白脸儿,目若秋波,却总荡着一层怅惘。当下便抓了她手,道:“公主越发地瘦了,可是饮食不周,没请太医看一看?” 四贞唇无血色,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勉强笑道:“你龙胎可好?” 淑懿热切笑道:“很好,皇上对臣妾无微不至,倒是臣妾担心孩子还肚子里,就被他阿玛宠坏了!” 四贞唇角歙动,却说不出话来,只低着头,别过脸,硬生生将泪意压了下去。 淑懿心底一凉,顿时有一种不好预感,关切道:“公主找臣妾有事?” 四贞一壁点头,一壁却只看着皎月。 淑懿觉今日之事,非同寻常,以往四贞知道皎月云珠两个是淑懿心腹,就有再大事,也并不避讳她们,如今却欲语还休。淑懿会意,屏退了皎月,屋里便只余了她与四贞两个。 松鹤衔枝鎏金烛台上,一滴滴红泪如织女零落如雨涕泣,淑懿握着四贞手,凉浸浸,暖了半日还是暖不过来,索性将自己揣怀里一只紫铜青鸟刻花手炉,塞给了她。 才一坐下,就听四贞道:“孙延龄上折子请求完婚,太后已经答应了他,要将我嫁到广西去!” 淑懿一颗心蓦然一沉,仿佛沉入了深深湖水,一时间透不过气来,不知该怎么去劝她,淑懿知道,孝庄太后言出如山,她下决心要做事,就连皇帝也挡不住。 怔了半日,淑懿才将纷乱思绪略略理清,问道:“孙延龄怎么会突然求亲?” 四贞如水眼波里忽然燃烧起两簇火苗,殷红如血,恨恨道:“必定是吴三桂捣鬼!凭他目前实力,还无法与大清抗衡,只得答允遣吴应熊入京,可他又不甘心,一面与耿精忠、尚可喜勾结,一面又挑唆孙延龄,叫他求亲,这样,先父旧部就得跟我去广西,他们就可以充实军力。”</P></DIV> <TR> 65第六十五章 珠胎暗结 淑懿焦灼道:“那太后就不明白这些吗?太后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四贞泪眼迷蒙,道:“太后现手里有了吴应熊,也不那么担心三藩了,况且孙延龄求娶,名正言顺,太后若是不允,倒是会天下人面前落个把柄!” 四贞言之有理,淑懿却懊丧,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问道:“襄亲王呢?他若是知道了,定不会与孙延龄干休!” 谁知不提博果尔还好,一提博果尔,四贞忍不住哀哀哭泣起来,“吴三桂大约是怨恨九弟召他儿子进京为额附,近日又上奏折,说三藩将士,日夜思慕天颜,希望天子亲去劳军,太后岂能允他这事?只得派了博果尔,去安抚于他,博果尔起程四五日了,还没个音信传达回来呢!” 皇帝那么多兄弟,孝庄怎么会偏偏挑中年纪幼博果尔?只怕还是因为纳妃不成事,耿耿于怀。 淑懿忙安慰他道:“京城与三藩千里之遥,哪能这样容易传信?公主再耐心等两日,说不定就有消息来了!” “我等不了了!我是死也不会嫁给孙延龄,若太后一意逼迫于我,我只好对不住博果尔,先他而去了!”四贞痛哭失声。 淑懿宽慰道:“公主千万别生这样短见,公主活着,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寻了短见,岂不辜负了襄亲王素日待你情意!”心中却暗暗疑惑,四贞先前虽也不愿嫁与孙延龄,却不似今日这般抗拒,顶多不过是说,就算嫁过去,也要孙延龄“非召不得入”,只与他做个有名无实夫妻罢了。 四贞渐渐止了哭声,语气和缓下来,夹着一丝哀痛,“为了他,我死而无憾,只是舍不得这一个……” 淑懿见四贞低头温柔地抚摸自己小腹,目光中充满了蔼然暖意,她大吃一惊,颤颤问道:“难道公主已经……” 四贞幽怨中夹着几分欣喜,淑懿甚至都没有见过这样四贞,这样含情脉脉,柔情似水,四贞道:“已经三个多月了,再不想法子,只怕要看出来了!若没有他,我为了报答太后养育之恩,或许还可以委曲求全,嫁给孙延龄,现有了他,我是断断不肯了!” 淑懿犹疑道:“难道公主……没用避子汤吗?” 四贞苦涩地笑了,苦涩里却又有隐约甘甜,“本来是一直用着,可也是合该造这样冤孽,那次他来慈宁宫请安,说都没说一声,就进了我屋子,恰好看见青缡端了药给我喝,他头一次跟我发了脾气,当着面就把药泼了,我又能怎么样?” 淑懿双目微阖,问道:“那公主没问过襄亲王,不用避子汤,倘若东窗事发,又该如何?” 四贞道:“他说会向太后求情,娶我为妻,若是木已成舟反而好办些!” 博果尔说并非没有道理,生米做成熟饭,不用别人,懿靖大贵妃就不能不要孙儿,大贵妃出身阿霸垓旗,这些年虽不如科尔沁势力强大,也是不可小觑。可博果尔却偏偏不这儿,只凭大贵妃一人之力,只怕难以与太后抗衡。 淑懿担忧道:“太后要你什么时候离京?” 四贞烦乱道:“昨儿晚上告诉我,说孙延龄奏折里说越越好,太后想让我下个月就起程。一定是吴三桂唆使他,这么多年了,他广西逍遥自,从不提及亲事,怎么突然就这样着急了?” 淑懿暗暗盘算,只怕不是孙延龄着急,而是孝庄急着把四贞推出去。四贞自幼受孝庄抚养之恩,未想到这一层,淑懿也就不好将话说得太过直白,但语气中忧虑之意重,迟滞滞道:“别倒不怕,只怕太后既然应允了孙延龄,若是知道公主事,会不会……” 她言有而意未终,四贞也是个灵秀女子,稍稍转了转心思,便琢磨出了淑懿意思,“你是说太后会逼我……落胎……” 淑懿轻轻垂目,这个可怕念头忽然让四贞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天旋地转起来,她纤弱淡白手臂下意识地护住小腹,如母兽护着年幼孩子,语调瞬间尖利,“不,不,不会!太后若是觉得我对不起她,管取了我性命便是,只要她能容我生下孩子……”越说到后来,她声音越低,大约连她自己也觉得,让太后允她生下孩子,只是个遥不可及幻想。 淑懿郁然道:“太后绝不会让你死,你是定南王女儿,广西将军未婚妻子,别说还有令尊旧部!” 四贞春葱般手指,深深陷入掌心里,“我去找懿靖大贵妃,这是她孙儿,她不能袖手旁观!” 瑟瑟秋寒渗进凄冷殿里,四周空气都有了一丝凝重,淑懿阻拦她道:“公主且慢!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公主还是不要去惊动大贵妃!公主想想,太后是个固执之人,懿靖大贵妃若是出面,势必要与太后撕破脸,到时公主就算勉强保住孩子,大贵妃又如何慈宁宫立足?博果尔与皇上之间,也必生嫌隙!” 四贞一听有理,若是为着自己叫懿靖大贵妃慈宁宫日子难过了,博果尔也不会好受。四贞忍不住起身,如热锅上蚂蚁,寝殿里徘徊,后她停淑懿身边,握住淑懿手,央求道:“淑懿你替我想想办法!你办法多了,一定可以想出好办法,只要能保住这个孩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四贞眼眶里灼热和湿润,一分一分皆浸那织锦缎子上,象牙似纯白缎子洇上了一层黯然。 淑懿为难了,这个孩子夹太后、大贵妃、皇上和博果尔之间,恩义交织,情怨纠缠,真真是扯不断,理还乱,要是博果尔就好了,四贞就有再大疑难之事,也只会去与他商议,淑懿此时若不给四贞出主意,对不住她素日待自己情意,若给四贞出主意时,便是将自己置于这进退维谷夹缝里,如同走钢丝,稍稍不慎,她一直以来苦心经营一切,便会付之东流! 淑懿万般无奈之下,急中生智道:“襄亲王到底是和硕亲王,眼下虽然起程去了云南,难道京中就再没心腹之人了?” 四贞凝眉想了想,眸中闪出一丝清亮,“我知道他有一个姓叶赫那拉管家,从大贵妃还阿霸垓时,便替她管着田地、庄院,后来博果尔出宫建了府,大贵妃便将此人拨过去给他当管家了。那人与大贵妃同庚,上了年纪,想必不会与博果尔同行!” 淑懿脸上出现了一星红晕,如落纱灯罩子上粉红翅子飞蛾,她拊掌道:“这个好极了!既是跟了大贵妃大半辈子,必然是极忠心妥当人,公主去他那里寻求庇护,必然不会出差错!” 日色渐渐暗下来,淡灰蓝天渐渐转为苍黑,几颗昏昏欲睡星子,有气无力地挂东厢檐头,四贞踌躇道:“白眉赤眼儿,叫我怎么去开这个口?何况那个人根本不认得我,只有原先青缡被我遣去宫外给博果尔捎东西时,与他见过一两面,兴许他还认得青缡。” 淑懿盘算道:“那么就只好青缡去才成。” 四贞仍旧愁眉不展,摇头道:“出不去……谁都出不去!实告诉你吧,太后从昨儿起,就已经暗中遣人跟着我了,方才我从慈宁宫出来,就有两个小太监探头探脑地盯着我,我特特地从御花园绕了个远儿,才把他们甩掉,莫说青缡,是出不去!” 初初浮起一点希望曙光,又遽然熄灭,淑懿眉头深锁,四贞黯然垂泪,殿里一时冷清可以听得到心跳声音,忽然外头一声通传:“恪贵人打发人来给娘娘送玫瑰膏子来了!” 淑懿听了,只好请进来,却见青缇穿着桃红洒金小袄,翡翠镶花百襟怀裙子,风姿楚楚地迈进门来,行礼如仪,笑道:“我家小主听娘娘抱怨说嘴里没味,吃什么都不香甜,可巧今儿才得了这玫瑰膏子,一碗水里只舀上半勺子,就够了,娘娘尝尝 ,若爱吃时,小主那里还有呢!” 淑懿笑道:“东西是小,难为你家小主费心了,倒还想着本宫,你回去替我谢谢她,就说请她没事常来坐坐。” 青缇含笑答应着。淑懿瞬间一个恍惚,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四贞一句,“青缡怎么没跟着你出来?” 四贞一个愣怔,想想青缇也不是外人,因直话直说道:“我想着外头好生散荡散荡,又怕回去有人问东问西,好不耐烦,就叫青缡守门口,若有人问时,只说我屋里睡觉呢!” 淑懿这才醒悟,看来四贞如今住慈宁宫,也半是被软禁起来了。 看着青缇如花笑靥,她脑海一刹那明亮如昼,似紫电青霜犀利地劈开坚固黑暗,一条妙计如浸润春雨里嫩笋,潜滋暗长,她抚着玫瑰膏瓶子上鹅黄笺子,看看晶莹通透瓶子里,渗出馥郁芬芳玫瑰色,是弥漫着浓浓爱意颜色,淑懿笑道:“有办法了!公主,我有办法了!” 这时候天色暗了下来,一弯皎月升上东天,雪光初洒,藏青天幕上只稀疏地缀着几粒星子,被满天月华一映,也并不璀璨。 淑懿转脸,也不管青缇脸上洇出惊诧之情,笑道:“回去跟你家小主说一声儿,明儿一早,本宫邀她去御花园赏菊。”</P></DIV> <TR> 66第六十六章 扑朔迷离 顺治这几日忙着看各地报上来折子,了解秋收时有无旱涝之灾,租税缴上来多少,白日除了去承乾宫望望淑懿之外,余下时间几乎都是伏养心殿折阅奏折,连临幸后宫嫔妃一发都少了。 深秋萧瑟冽风卷起庭前黄叶,犹如一只只翩翩起舞枯叶蝶,顺治只觉遍体一凉,抬头看时,却是恪贵人提着一只葵花攒心食盒,摇摇摆摆地盈然而入。 顺治转了转疲累脑袋,觉得沉甸甸地,含笑问恪贵人道:“碧罗又给朕带了什么好东西来了?” 恪贵人眸蕴□,嫣然笑道:“臣妾知道皇上政务繁忙,特地做了几样点心送来,不敢叨扰皇上,只是嘱咐一句,陛下也要小心身子,不可太累了!” 顺治想不到一向冷漠恪贵人,竟有这般柔情万种,斜阳透过淡粉绡纱,落恪贵人梅红缕金宫装上,亮亮,顺治不由心口发烫,将朱笔一搁,扬扬手招恪贵人过来,碧罗会意,遂温温顺顺地坐顺治膝头,顺治只觉拥香偎玉,平日冷若寒玉人儿,突然间温润起来,遂捏着她下巴,眼角带笑道:“罢了,批折子批了这大半日,朕也确实有些饿了,先来看看你给朕做了什么好吃?” 碧罗打开看时,见是两咸两甜四样点心,一碟炸三鲜春卷,一碟五香肉松饼,一碟松瓤鹅油卷酥,一碟菊花馅各色小面果子,并一大碗热腾腾清亮亮乌鸡天麻汤。 香气阵阵扑鼻,顺治顿时食指大动,搂着碧罗,拈起一只春卷喂给她吃了一口,自己每样吃了几口,就去了大半盘子,又喝了小半碗鸡汤,立时整个人都精神抖擞。 顺治含着一丝玩笑口气,问道:“朕恪贵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温柔体贴了,叫朕一时间都不敢相信。” 碧罗柔柔道:“臣妾原先对皇上过于淡漠,原是臣妾之过。这几日家父捎来书信,说如今虽为布衣之人,然而居于京中,皇上又多番照拂,竟比先前做官时,还过得舒心自,臣妾想着自己何德何能,若不是皇上恩典,只怕臣妾家人,还宁古塔苦寒之地日夜煎熬,此生也难返京城。碧罗如今一切,都是皇上给,皇上是臣妾夫群,臣妾自然应该以夫为天,体贴丈夫!” 这些柔言蜜语,若从淑懿嘴里说出来,顺治自然是百般受用,此时从碧罗嘴里说出来,顺治心头只是难却一团疑惑,他眉宇间含着淡淡笑意,道:“你父亲案子压时日太久了,朕总须慢慢寻到了头绪,才能为其昭雪!” 顺治想着恪贵人并不是一意争宠之人,她唯一有求于自己,就是替他父亲伸冤,不想恪贵人却清浅笑道:“皇上以为臣妾肯体贴于您,只是想求你为家人伸冤么?” 顺治确实是这个意思,但被恪贵人一语道破,反而有些赧然,因笑着描补道:“你对朕一番情意,朕自然知道。”说罢,只是捻弄着碧罗耳垂上玲珑米珠坠子,但笑不语。 碧罗低眉一笑,道:“父母虽然冤情未明,可如今居于京中,也算平安喜乐,其实臣妾还有个心愿,倒是比为父母鸣冤急切呢!” 顺治目光闪烁,笑道:“还有什么心愿,说出来,只要朕能做到,一定力满足于你!” 碧罗媚眼如丝,羞涩地伏顺治颈窝里,低低道:“臣妾别无他求,只愿能为皇上诞育皇嗣,哪怕只是个公主也好!” 顺治心里一热,却很就冷静下来,一个女人亲口说出想为自己绵延子嗣话,顺治自然是感激,尤其是恪贵人,虽然不及淑懿那样与顺治情投意合,却也深得皇帝怜爱,可是她冷漠惯了,突然有了这样大转变,叫顺治不能不起疑心。 顺治扶起她脸,半眯着眼儿,看着他娇俏粉面,笑道:“那么朕问你一句话,你是真心对朕,才愿为朕绵延子嗣呢,还是为了你家人,权宜之下才有了这个想头?” 这话就问得就很是尖锐了,饶是恪贵人素来从容,此时面上也禁不住一红,委屈道:“皇上这样问,可是不相信臣妾意思么?” 顺治见今日碧罗难得温柔,也不欲坏了气氛,当下便抚着她滑嫩脸颊,哄道:“碧罗别生气,朕只是跟你开玩笑,你素日对朕关怀,朕岂能没有数?你不过不像那些人,喜欢把对朕心意挂嘴上罢了!” 其实碧罗一直没有皇嗣,也怪她自己,当初顺治宠幸她,只是为着同太后赌一口气,碧罗虽然出身微贱,却也能猜到自己得宠原因。因为她父母家人,当初皆是被一道圣旨发配去宁古塔,碧罗心中,简直把皇帝当仇人一般,不愿为这样一个人诞育子嗣,她私下里弄来民间避子药方,每一次承幸之后,都会偷偷饮下,后来顺治赦了她家人,她才停了药,可大约是先前所用药方,药性过于猛烈,虽然停了药,仍是没有动静。 碧罗咬咬唇,道:“皇上知道就好!臣妾自承恩以来,始终没有子嗣,可皇上照样赦免了臣妾家人,安置京城,难道臣妾岂有为了家人,才想要孩子道理?臣妾既为天家妇,为皇家开枝散叶是臣妾本分,何况臣妾一家皆受皇恩,臣妾对皇上,铭感五内,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还有……”碧罗蹙紧眉心,似乎很为难样子,顺治鼓励道,“但说无妨,朕绝不会怪罪你!” 碧罗这才鼓起勇气说:“臣妾再受宠爱,皇上也不是臣妾一个人,若是有一个孩子膝下,也聊解臣妾深宫寂寞!” 这才是顺治想听实话,带着几分逆耳忠言,总是能获得大信任,顺治怜惜道:“这话虽不能摆明处说,却是你肺腑之言,朕就是喜欢听这样话!” 碧罗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暗暗佩服贤妃,这些话都是淑懿教她说,果然听皇帝耳朵里十分受用,怪不得贤妃一直以来圣宠不衰,碧罗趁热打铁,拽着顺治手臂,撒娇道:“可是臣妾承恩日久,却总是不见动静,臣妾愚见,难道上苍嫌臣妾命小福薄,能够得天子雨露已是幸甚至哉,却无福为皇家延续血脉么?” “胡说!”顺治薄责道,“上苍之意也是你随意臆测?朕妃嫔,既有福气为天家妇,便有福气儿孙满堂!” 碧罗一张敷粉俏面,红得如熟透桃子,含羞道:“皇上——”又闲闲地拨着玉腕上一只赤金盘螭镶银珠镯子,娇声道,“臣妾听人说,京城许多妇女去广济寺烧香求子,十分灵验,臣妾盼子心切,也想请皇上开恩,许臣妾去那里拜佛求子。” 顺治面色一滞,随即说道:“祈求之事,讲究心到神知,只要碧罗一片赤诚,就算只奉先殿求告,也是一样!” 碧罗眉眼盈盈,一双明眸如澄澈湖水,望着顺治,“臣妾这是头一遭向皇上开口,就请皇上应允了吧!” 顺治眼眸一沉,想想也是,当日她父母宁古塔受苦,她也未向自己求过情,后来还是淑懿提起,才放他父母回来,再说恪贵人求子,也是对皇家子嗣有利事,想到这儿,顺治爽答应道:“好吧,那明儿朕颁下出宫令牌给你,再多派几个人跟着。” 碧罗喜出望外,笑道:“不必闹得那么大动静,叫人知道了,又要说臣妾轻狂,皇上肯恩准臣妾,臣妾已是感激不了!” 顺治想想也有道理,又嘱咐了她几句路上小心,宫外不比宫里之类话,因笑道:“朕折子还没批完,你先回去吧,明儿朕再去翊坤宫瞧你!” 碧罗咬着松花色绢子,低低笑道:“臣妾就坐旁边,陪皇上坐一会子,明日……”她脸若天际流霞,羞赧道,“广济寺求子,须要连拜七日,臣妾既是烧香许愿,这七日还是沐浴斋戒,清心寡欲好!” 顺治举目望着碧罗酡颜如醉,唇如樱颗,心头不禁一阵阵又酥又麻,觉得她今日真是难得可爱,双目微眯,拉了她手道,笑道:“可方才何公公端绿头牌来,朕已经叫了‘去’,也罢,你今儿就别走了,去西暖阁等着朕,朕批完了折子就去找你!康嫔怀着身孕,朕若去了翊坤宫却不去看她,她心里又该不受用了!” 恪贵人心里得意地笑了,顺治眼里,康嫔已经沦落为一个拈酸吃醋女人,她曾经受过康嫔暗算,听了这话,不由欣然。 碧罗柔柔“嗯”了一声,声音如丝若絮,拂顺治心头,如三春昼暖,她轻移莲步,摇摇摆摆地便向西暖阁去了。没走出两三步,只听顺治身后高叫一声:“吴良辅!” 雕花门扇一响,吴良辅麻溜儿地踏进门来,殷勤道:“皇上有何吩咐?” 顺治平静道:“去尚宫局跟彤史女官说一声,就说恪贵人今夜西暖阁侍寝!” 吴良辅立刻抬头,看了一眼恪贵人,一面干脆地答应着,一面暗想这恪贵人也算个有本事,明明皇上已经叫了“去”,恪贵人不过这儿耽了半个时辰不到,倒勾地皇帝留她养心殿侍寝了。 待到吴良辅出去了,碧罗才道:“当着人便说这个……” 顺治坏笑道:“这有什么,你伺候朕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再说朕也是为你好,一旦你梦熊有兆,而彤史女官又没记下,那你……” “皇上……”恪贵人顿足道,“皇上再说,臣妾要走了!” 顺治朗声笑道:“你可别恼,前朝为着这彤史不详事,可是闹过大事!” 碧罗假作赌气,不理顺治,扭头进了西暖阁。</P></DIV> <TR> 67第六十七章 深夜秘事 淑懿今夜格外地心神不宁,这个深秋静夜里,被阶前蛩音乱鸣唤醒了,从一个恍然长嗟残梦里坐起来,庭前寒露化作淡淡烟云,只觉得夜凉如水微微染上枕席,她披衣起坐,望着天边酸凉几颗星子,突然很想出去走一走。 云珠睡旁边,听见衣料悉索之声,便知是淑懿起来了,云珠还迷迷糊糊地呢,口齿不清地问道:“娘娘要喝水吗?” 云珠借着软烟罗里透进来月华,看到淑懿轻轻摇头,淑懿道:“本宫心里闷得很,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云珠看看架子上自鸣钟,已将近三了,因劝道:“娘娘睡不着,奴婢就陪您躺着说会子话吧,如今夜里愈发凉了,若感了风寒可怎生是好?” 淑懿没好气道:“你越发地会安排我了!知道你舍不得那热被窝,不想跟我起来罢了!” 云珠也知道怀着身孕人,自然气性大些,又兼与淑懿说了这几句话,早已醒透了,因赔笑道:“哎哟!娘娘这样说,奴婢如何当得起?娘娘既愿意走走,奴婢陪您便是!” 淑懿这才不言语了,云珠怕她着了凉,特意从四角雕着云头黑檀大箱里,翻出一件石榴红镶金缂丝暖缎棉斗篷来,给淑懿捂得严严实实,又找出一盏亮玻璃绣球灯,拿手里打着,也不敢惊动了他人,只交待了当值小太监几句,便扶着淑懿出来了。 冷月清霜,翠叶离披,淑懿慢慢行走寂寥冷落长街上,轻轻叹了一句:“你看这夜里多好啊,白日里那些明争暗斗,也如同落山夕阳,沉入深深山谷里去了,若是人心总能如此安静,何来诡计杀伐?” 云珠冷笑道:“娘娘千万不可气馁,娘娘细想想,您是宠冠六宫人,也会觉得累,那些不及娘娘人,是如何这里身受煎熬,也可想而知!” 长街上摆了两溜各色菊花盆景,淑懿抚一抚手边柔软菊瓣,白日开得明媚耀目黄金花瓣,夜来竟有一番别样温柔。 淑懿道:“本宫只是看见这些菊花,想起往年府里时,阿玛得着好几品菊花,总是送到额娘院子里,他知道额娘喜欢这个——本宫岂会气馁?自从决定入宫那一日起,本宫就没再妄想如宫外平凡女子一般,过平淡悠闲日子!况且为了本宫孩子,我也会坚持走下去。” 淑懿抚摸着高高隆起肚子,想着她荣亲王再过不久就要呱呱坠地了,甜蜜和喜悦不由将一颗心充溢得满满。 云珠宽慰她道:“娘娘大约是产期将近,越发地思念起董鄂夫人来了,其实这又何难,宫里规矩,娘娘生下皇子,是可以允许家人进宫陪伴!” 淑懿听了不禁黯然,道:“本宫娘家事,你也约略知道些,本宫额娘又哪里能轻易走得开呢?且不说还有个嫡妻爱觉罗氏,单说府里那些姨娘们,哪一个是好相与?娘又府里主持中馈,一发脱不得身了,不然,本宫满八个月时,额娘便可入宫照顾,又何必等到生产时候?” 云珠笑道:“娘娘可是过虑了!董鄂府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只要娘娘生下皇子,就冲着皇上对娘娘宠爱,一个贵妃之位是跑不了,到时候董鄂夫人难道还怕那爱觉罗氏不成?” 淑懿含笑道:“本宫也是为着这个,就不可有半分松懈!只是不知月子里,额娘能不能入宫来看外孙?” 云珠声音不觉高亮了些,笑道:“那是自然!夫人就是再忙,也得来照顾娘娘月子呀,府里事多,左不过安排人手,叫夫人白日过来,晚上再回董鄂府就是了,当初陈常诞下皇长女时,也是这样。咱们皇后又这样‘贤德’,这些涉及脸面事,会安排得妥妥贴贴……” 云珠话音未落,只见墙根儿底下滚过来一团棕黑影子,向淑懿脚下飞驰而来,静夜里蓦然出现这么个活物,淑懿先自心惊了,脚下一歪,身子沉沉欲坠,幸而云珠一直紧紧地托着她肘弯,才不曾摔倒。但她去扶淑懿时,手中一松,玻璃绣球灯“当啷”一声,碎地下,云珠捡起来看了看,那彩绘玻璃损了半边,幸好烛火尚未熄灭。 淑懿惊出一身冷汗来,颤颤道:“哪里来野狗?” 云珠细细瞧了眼远去黑影,不屑道:“野狗哪会东西六宫长街上乱跑,这是内务府近孝敬皇后娘娘西洋花点子哈叭,皇后爱得什么似,比当初大阿哥才到她宫里时还要心些呢!” 淑懿忍不住“嗤”地一声笑,道:“你这丫头,说话也太刻毒了些!”看着那只哈叭狗果然转了个弯,拐到西六宫那边去了,不免忿忿道,“果然这人身高位了,连脚底下狗都跟着威风!” 云珠劝道:“这灯坏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淑懿浑不意道:“怕什么,这不是好好地亮着,本宫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你陪我去御花园走走!” 云珠知道淑懿这几日里里外外有许多事,需要操心劳神,故而睡得不好,又不好违拗了她意思,叫她不遂心,当下只得答应了,陪她一径向御花园走去。 夜色中御花园其实是没有什么趣味,并无白日芳菲落,红紫成尘,走狭长甬道上,眼见两株梧桐兀自枝繁叶茂,桂影斑驳,明月半墙,空气中流溢着淡淡兰草清芬。 淑懿走得很慢,云珠旁边,一手托着她肘弯,一手打着玻璃绣球灯,没了半边玻璃罩子,那烛火风里抖抖索索,两人身后都曳着长长影子。草丛里有轻微响动,云珠有些害怕,颤微微道:“娘娘,这御园里可是有狸猫,娘娘咱们是不是回去” 宫禁中素来有野狸猫出没,东西六宫周围,自是有内务府人,用艾草等配成中药,浸出浓浓药汁子来,撒地下,用味道驱赶野狸猫,可御花园这样大片地方,又多植着花树,实难以禁止,便由得野狸猫此安家了。 淑懿其实也觉得这清冷秋夜里,只与云珠园子里游荡,不觉有些糁人,可回了宫实睡不着,只得说:“咱们从万春亭后面那条小径转回去。你放心,狸猫不过都隐草从里罢了,不会扑人。” 她说也没错,御园里狸猫十分怕人,即使夜里遇见,也会远远地跑开。 可是走万春亭后面小径,还需走一箭之地,云珠心里暗暗叫苦,也只得依从,一面又说:“奴婢自然是不怕,只是担心娘娘,娘娘不知道,曾经有宫女御园里被狸猫扑过,脸都抓烂了,吓人得很,后没法儿宫里伏侍,皇后只得格外开恩,赏了她些银子,放她出宫去了!” 淑懿轻笑道:“本宫怎么不知道?可知是你吓唬我了?” 云珠正色道:“奴婢哪里敢吓唬娘娘,就是前几日事儿,长春宫里三等宫女秀珍,夜里拿了几包草药穿过御花园,原本想着天黑了走个近道,没想到却碰上了这事儿,因是长春宫人出了事,咱们皇后娘娘又好面子,所以底下人便不敢十分说得厉害,奴婢也只是听银珠说了一回。娘娘这两日轻易不出承乾宫,自然没听说过。” 原来还有这事!淑懿道:“这可奇了!怎么那些狸猫单挑上她?” 云珠摇摇头,道:“奴婢也只是瞎猜,或许是秀珍手里中药气味,不知哪里合了狸猫脾性。” 淑懿点头,道:“应该是了!”她似乎想起什么事了,很久远一件事了,渺茫而又模糊,想了半日,还是没想真切,只觉得脑仁子生生疼,索性便不去想,眼看万春亭就眼前,对云珠笑道:“你看,才几步路就走到了!” 淑懿声音并不高,这万籁俱寂夜里,却分外清脆响亮,她一语未了,只听亭边太湖石后头,大月桂树底下,几茎细草簌簌作响,淑懿才听云珠讲了狸猫扑人事,不觉也有几分胆怯了,便提起十二分精神,仔细向密草之中看了一回。此时微月半天,淑懿就着月光,看见太湖石后面却仿佛有幢幢黑影,正猜测是什么东西时,云珠已不自禁地低呼一声,原来云珠也是害怕,也向草丛里看,看过去时,影影绰绰地却似乎是两个人,听见淑懿和她脚步声近,慌里慌张地就往大石头后边躲。 淑懿此时再不怀疑,壮了壮胆子叫道:“出来吧,已经看见你们了!”其实她连是男是女都没瞧清楚,只不过狭路相逢勇者胜,才想着法儿诈他们出来。 有一人磨磨蹭蹭地,露出半个身子,云珠眼尖,忽然惊呼道:“瑞贵人!”</P></DIV> <TR> 68第六十八章 扑朔迷离 这一叫,令淑懿不由打了个冷战,她潜意识中本以为,大约是哪宫宫女于深夜此行那等不得见光事,却不想是瑞贵人! 淑懿隐约有种不妙感觉,好她遇事沉稳镇定,才没有乱了阵脚,只平静问道:“瑞贵人深夜来此,可也是与本宫一样,因为睡不安稳,才来御园中闲逛荡?” 淑懿这话本是说她自己来意,也是实情,但听瑞贵人耳中,却是别有一番用意了,她是个没主意人,见东窗事发,只会嘤嘤而泣。 淑懿十分迷惑,瑞贵人才由格格晋为贵人,顺治对她也算青眼有加,却为何要行此秽乱之事?那个奸夫又是谁? 云珠惯会依着淑懿心意行事,见瑞贵人这不吐不咽作为,便催促那藏头露尾另一个人,叫道:“娘娘已经看见了,总躲着算怎么回事,还不出来谢罪!” 那人知道也不能躲一辈子,才从湖山石后面转出来,“扑通”一声跪淑懿面前,求饶道:“贤妃娘娘饶命,贤妃娘娘饶命!”说着,叩头如捣蒜。 这人认得淑懿,淑懿却记不起他了,疑惑地望了一眼云珠,云珠蔑然道:“原来是楚大哥,深露重来到这御花园里,难道是嫌白日里风景还没看够么?” 这人便是与陈掖臣同守顺贞门侍卫楚灏,云珠自然熟悉他。 楚灏胆颤心惊道:“臣与瑞贵人原是表兄妹,今儿不过头一遭……没想到遇着了娘娘,也是天意叫我们悬崖勒马,小并没有对瑞贵人怎样,求娘娘网开一面!” 淑懿忍不住狠狠地啐了一口,并非为瑞贵人做这令人不齿之事,而是这个楚灏,明明有天大贼心色胆,却又没一点担当,深夜孤男寡女地被人撞见,本就是洗脱不清嫌疑,他却还想要极力洗白,真真可笑。 作为女人,听到自己不顾一切以身相许人,竟是如此怯懦,想必也不会好受吧,淑懿忍不住看了瑞贵人一眼,果见她面色惨白如纸,莫名惊诧地看着楚灏。 淑懿懒得与瑞贵人说话,只俏面含霜,冷冷地问楚灏道:“到底怎么回事,如实向本宫说来,若有一句虚言,你便去对尚方司精奇嬷嬷说去吧!” 楚灏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答应,一面将事情原委合盘托出。原来楚灏自幼外祖家长大,与表妹彼此暗暗有意,只是瑞贵人后来被选为待年宫中秀女,楚灏本已断了念想,却不想他又阴差阳错做了宫廷侍卫,瑞贵人伴驾时,也见过楚灏几次,这些日子顺治去后宫本来就少,偶尔临幸嫔妃时,也是恪贵人与端嫔占去了大半雨露,瑞贵人不免深宫寂寞,生了非分之想,几次鱼雁传情后,便相约今夜御园见面。 毕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事,二人都十分小心,等得夜深了,才来此想会,这里才刚入港,却听有人来了,刹时惊散了鸳鸯。 淑懿想了一想,只要自己一声高喊,这两人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楚灏色胆包天,死不足惜,可瞧瞧这瑞贵人,似乎对她十分情深样子,淑懿不禁物伤其类起来,别说如果瑞贵人获罪,势必株连其家人。 楚灏再多花言巧语,也知道出了这样事,自己小命就被捏贤妃手里,虽然跪潮湿阴冷地下,额角上仍然不住地沁出密密地汗珠来,身子不住地打着颤,忽听头顶传来一句:“你回去吧!” 楚灏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定定地望了淑懿半日,才确定那句话确是真真切切对自己说,顿时如闻天籁,向地下猛磕了几个响头,兴奋道:“谢娘娘再造之恩,小没齿不忘!” 淑懿厌恶地摆摆手,示意他走,楚灏看都没看瑞贵人一眼,抬起脚来,一溜烟儿逃开了。 淑懿移目看向瑞贵人,只见瑞贵人呆滞地冷笑几声,阴恻恻道:“娘娘该把嫔妾送到慎刑司去!” 这句话倒把淑懿和云珠吓了一跳,淑懿转念一想,是了,她自以为托付终身良人,却是个自私自利之徒,难怪她会心灰意冷了。不由暗暗担忧,瑞贵人千万别为了咬住楚灏不放,来个玉石俱焚,岂不枉费了她一片恻隐之心。 想到这儿,淑懿清了清喉咙,郑重道:“你们二人做出这等秽乱之事,你以为本宫真是为了你们两个才发善心么?” 瑞贵人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这时才问道:“那娘娘是为了什么?” 淑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与楚灏欺君枉上,死不足惜,但你们一旦获罪,一定会殃及你父母家人,你难道忍心让他们为了你这个不孝女,一辈子无颜见人么?本宫也是将为人母人,不忍心看见宫中再行杀戮,今晚事,只当本宫没看见,你好自为之!” 瑞贵人恍然道:“娘娘对嫔妾一家大恩,嫔妾无以为报,从今以后每日茹素,祈求娘娘和小阿哥能事事顺意!” 淑懿点头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然入了宫,就要谨言慎行,做个好嫔妃才是,何况皇上待你也不薄,同时入宫那么多格格里头,就只有你跟秋格格晋为贵人了,可见皇上对你宠爱!” 瑞贵人干笑一声,道:“娘娘认为皇上很宠爱嫔妾吗?实话告诉娘娘,自从嫔妾搬到储秀宫之后,皇上还不曾翻过嫔妾牌子呢!” 淑懿倒是不解了,“咦”了一声,问道:“皇上不是常去储秀宫吗?宁悫妃才生了皇子,只怕还未侍寝呢,就只有你跟秋贵人,难道……” 瑞贵人苦涩道:“秋贵人向来嘴甜,哄得宁悫妃十分高兴,皇上每次来储秀宫,宁悫妃就把皇上往秋贵人屋里劝,她又怀着身孕,皇上自然不能不给她面子!” 淑懿想,这倒是颇有些意思。夜深了,她不便与瑞贵人此多言,因说道:“无论如何,今日之事是你错,皇上那么多嫔妃,有一年到头也难得见皇上一面,难道都要像你一样?本宫这次不追究你,希望你好自为之,若是再有下回,可是谁也保不了你了!” 瑞贵人磕了个头,咬唇道:“娘娘放心,嫔妾今日才知那人是什么嘴脸,嫔妾知道再说什么也洗刷不了,可还是要向娘娘说明,其实是那厮几次三番撩拨嫔妾,又几回约嫔妾出来,嫔妾一时糊涂,才……” 微明光晕下,还是可以看到瑞贵人脸似火烧,淑懿道:“罢了,以后都别再提了!”扬扬手,瑞贵人会意,站起身来奄奄地走了。 这里淑懿看着她背影远了,才觉得两条腿站得久了,又酸又麻,也欲回去歇着,一壁走着,一壁神色凝重地问云珠道:“你说秋格格和瑞格格原先与海蓉都算是要好,为何如今海蓉要一味捧秋贵人而打压瑞贵人呢?” 云珠自是知道淑懿原先同宁悫妃也算交好,怕一时想得不公允,才来问她,因笑道:“娘娘看秋格格人语,其实没有什么心思,倒是瑞贵人,温柔婉转,心思却比秋贵人要细腻,宁悫妃自然是觉得心思浅人,容易控制!” 淑懿不语,暗暗觉得云珠之言十分有理,看来海蓉也是个心机深沉,如今又生了皇子,一发地不可小视,淑懿只默默地走着,回到承乾宫,躺榻上,只觉霜气凛凛,清寒透幕,过了三,方才渐渐地睡熟了。 深蓝天幕如一泓上好墨玉,幽幽牵动深处冷冽光影,顺贞门这里夜凉如水,陈掖臣去接冯泰来班,两人才寒暄了几句,只见一乘橘红小轿,由远而近,这时已经起了,陈掖臣不禁讶然,问冯泰来道:“眼看就该下钥了,怎么这时还有人出宫吗?” 冯泰来也望着高大朱墙下那一个深青色小黑点,越来越大,迷茫地摇头道:“还真不知道,橘红颜色小轿是宫中小主所用,难道是哪位小主要省亲么?” 陈掖臣大不以为然,反驳道:“小主省亲,咱们岂有不提前知道道理?” 那辇轿越来越近了,陈掖臣见橘红小轿旁边,一位穿浅青色宫装女子走上前来,对他和冯泰来微微一福,笑道:“奴婢是翊坤宫恪贵人跟前青缇,奉旨陪恪贵人出宫进香,望两位大哥行个方便!”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来,陈掖臣接过一看,又与冯泰来一起瞧了瞧,上面刻着一条仰天飞腾金龙,是皇帝钦赐决计错不了,侍卫们虽然对内廷之事所知不多,但也约略知道恪贵人皇上嫔妃中也算得脸,自是不敢怠慢。当下也不多问,只笑道:“原来是恪贵人要出宫,姐姐请便!路上小心!” 守着一座波谲云诡宫城,那些会当差侍卫,逢上主子有事,没有敢多问,所以陈掖臣和冯泰来,虽然对恪贵人偏此时出宫进香有许多疑问,但是既已查验了令牌无差,便不再多言,只管放行便是。 这里青缇又对两个侍卫笑着福身,道:“多谢大哥,天气渐冷了,大哥们当差辛苦,这点银子是小主一点心意,送给大哥打酒吃!” 银子是小,难得恪贵人如此会办事,陈掖臣二人自然笑着接下银子,毕恭毕敬地送了恪贵人轿子出宫去了。 这里辇轿出了顺贞门,陈掖臣才问冯泰来,“恪贵人为什么出宫?就算皇上准许,如今天都擦黑了,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个时辰出宫?”</P></DIV> <TR> 69第六十九章 暗渡陈仓 冯泰来凝神道:“前几日我隐约听说,恪贵人求子心切,想去宫外寺里进香,至于这时候出宫,大约是想借着进香机会,瞧一瞧父母家人,也是有。” 陈掖臣疑虑道:“这恐怕不合规矩罢!” 冯泰来哑然而笑道:“我也是瞎猜!再说合不合规矩,还不是皇上说了算,连规矩都是皇上和太后定下呢!咱们只管守咱们门,管这许多做什么?弄不好,跟楚灏一样,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无故给发往热河行宫当差去了!” 楚灏毫无征兆地被发往热河当差,曾经侍卫当中掀起一小片微澜,但宫廷侍卫多出身世家,都是些懂分寸,知进退人,不会这些事上多说一句话,因此没过多久,顺贞门便如从没有过楚灏这个人一般。这时陈掖臣听冯泰来又提起来,也不便再接着议论楚灏,不便议论恪贵人,只得将话头引到恪贵人侍女青缇身上。 陈掖臣笑道:“方才那位姑姑看起来面生很,可是恪贵人贴身大宫女么?” 冯泰来无限向往道:“可不是么?长得挺俊俏,对吧?” 陈掖臣漠然笑笑,道:“还成!” 冯泰来不满意了,嗔道:“你这人就是这样,整日呆头呆脑只会读你那几本书,兄弟们私底下都说,恪贵人身边青缇姑姑,绝对是宫里拔尖儿美人。” 陈掖臣不说话,仍是笑,心头只涌起一阵甜蜜,默默地想着,不及某人! 不过冯泰来摸摸脑壳,自言自语道:“可是不知道今儿怎么回事儿,怎么觉得青缇姑姑哪里不大对劲呢?” 陈掖臣从未注意过青缇,也不想理睬冯泰来疯话,只是笑着啐道:“还不回去洗洗好家去,只想着你青缇姑姑,连饭也顾不得吃了!” 冯泰来见他对青缇没半分兴致,再同他说下去也是无趣,又兼陈掖臣一提醒,他确是觉得饿了,当下再不多说,只与陈掖臣告了别,出宫家去了。 那一乘橘红小轿申时出了宫去,到了第二日晨起卯时,方才回宫来。这时顺治正前朝与文武大臣商议国事,淑懿睡不着,早早地便起身了,深秋时节,天亮得迟,淑懿便命云珠点起一盏绿釉描金芙蓉灯,看烛火潋滟,荡出层层涟漪,她心也如浸这粼粼光焰中,摇曳不宁。 忽然听当值小太监一声通传:“恪贵人到了!” 淑懿猛然举目,望眼欲穿地看向窗外,可院子里乌沉沉地,拂晓之前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哪里能看得清?淑懿忙催促云珠道:“你还愣这儿做什么,还不些将恪贵人迎进来?” 云珠宽慰道:“娘娘可是关心则乱了,您看恪贵人这时候来了,必是事情已经办妥当了!” 说话之间,恪贵人已经婷婷地抬脚迈了进来,一身淡玫色绣折枝芙蓉妆缎宫装,大片大片芙蓉朵儿绣得活灵活现,如摇曳风中一般,越发衬出秀玉般脸儿,乌油油头发,端是一个美人儿。 恪贵人身后还跟着一位青缎宫装女子,淑懿便指着云珠才挪过来一张蜀绣软榻,唤道:“青缇,还不扶你家小主坐着!” 淑懿话音才落,只闻碧罗与她身后女子皆是“扑嗤”一笑,碧罗道:“连娘娘都能认错,可见昨日使得那一计,断无不成道理了!” 淑懿这才醒悟过来,又惊又喜,道:“难道这是……” 青缎宫装女子走过来,微微一福,道:“奴婢青缡,给贤妃娘娘请安,公主与奴婢分别时再四地说了,她与孩子命皆是娘娘所救,也知道千言万语也道不对她对娘娘感激,可还是叫奴婢谢过娘娘!” 淑懿一把攥住青缡手,喜之不道:“事情果然十分顺利么先来跟本宫说说,你怎么安置公主?” 恪贵人一旁俏笑道:“瞧瞧,还是嫔妾有先见之明吧,知道娘娘急于知道公主境况,索性把青缡带了来了,也省得嫔妾传话传不清楚。” 淑懿深赞道:“你做得很是,连本宫也没想得这样周全呢!”说着温和地看了一眼青缡,青缡心领神会,走过来一福道:“公主也是个有福之人,我们出了宫,还想着,要想找到叶赫那拉老管家,怕是要颇费一番周折呢,谁想叶管家就襄亲王府里,亲王府当值小厮告诉我们,若是晚来一日,叶管家就要去察哈尔给襄亲王购置毛皮去了呢,娘娘说,可是不是我们造化?” 淑懿额手称庆道:“果然是造化!那叶管家把公主留亲王府了?” 青缡摇摇头,道:“叶管家说,公主失踪事,很就会被太后知道,到时候亲王府便是第一个要被察查地方,叶管家连夜把我们送到了他一处私宅里,就段帽儿胡同,这处私宅除了叶管家和他夫人,再没旁人知道了,宅子里两个丫头,也是一直看守院子,外头人都不知道。” 淑懿渐露赞许,又问道:“叶管家怎么还有这样一处私宅?” 青缡笑道:“这也是懿靖大贵妃种得善因结善果,当年叶管家元配夫人多年无子,却凶悍得很,叶管家便想外头纳一位妾室,绵延子嗣,又十分害怕家里老婆,大贵妃看他多年伏侍情份上,自己拿银子替叶管家买了这处私宅,叫那个小妾住这里。后来叶管家嫡妻卧病,才敢把妾室接回家去,如今看守宅院两个丫头,还是当初伏侍那位妾室呢!两个人都十分机灵,叶管家叫公主只管放心待产就是了。” 淑懿这才松了一口气,拊掌道:“这回就放心了——对了,昨儿青缇慈宁宫后殿守着,没有什么事吧?” 原来青缡假作青缇,跟着恪贵人橘红小轿从顺贞门出宫,其实轿子里坐着是四贞公主,而真正青缇则守慈宁宫后殿——四贞寝处,只待有人问时,便说公主歇下了。 恪贵人本闲闲地抚着耳后垂下长长米珠流苏,这时便笑道:“昨儿慈宁宫也顺利得很,只有苏嬷嬷来问了一声,听说公主歇下了,也就走了。” 淑懿眼珠一转,道:“苏嬷嬷那样精明人,又与青缡十分熟悉,难道就一点疑心都没起吗?” 青缡眼睫微垂,道:“奴婢听青缇说,苏嬷嬷是有些疑影现脸上,但她素来不是喜欢生事人,也就没再多问!” 淑懿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对青缡道:“这一关算是过了,可太后立刻就会知道四贞公主不见了,你打算怎么办?” 青缡胸有成竹道:“太后早就知道公主与襄亲王事,襄亲王虽被支到云南去了,但亲朋旧部还京中,太后也自然会怀疑公主是被襄亲王人接应出宫,只要叶管家那里顶得住,奴婢便是打死也不会吐露一字半句——再说太后也不是苛待下人主子。” 淑懿只放下了一半心,她知道孝庄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谁都说不准这位铁血太后下一步棋会怎么走,会怎样令人措手不及。 淑懿只顾浮想联翩,默然半日,却听耳边幽幽一声,恪贵人语声柔软道:“嫔妾为了这事欺君倒也罢了,只是又拿出进香拜佛事作挡箭牌,不知道神明会不会怪罪于我?” 淑懿知道恪贵人一直想要皇嗣,这上头等闲不敢轻慢,便解劝道:“贵人做这事保住了两条人命,是大大善事,神明自然不会怪罪于你。” 恪贵人笑道:“广济寺里求子进香,向来须要连拜七日,少不得我少拜一日,与神明诉清原委就是了!” 淑懿拈起一枚糖渍红果,慢慢地吃了,笑道:“昨夜你就没去广济寺,太后若察查到那里,你想好怎生应对了么?” 恪贵人与青缡相视一笑,还是青缡又来分说,道:“昨晚安顿了公主,我便赶着去那里拜了一拜,黑灯瞎火,想必寺里人也看不清面容。横竖恪贵人当初与皇上商定,也是微服出宫,若太后人去查探,住持只说有人来过,便无事了。” 淑懿对恪贵人说不出地感激,道:“此事若非你肯帮忙,公主是断断出不去,贵人侠义心肠,日后定会善有善报!” 恪贵人肃然道:“嫔妾受娘娘大恩,公主既是娘娘至交好友,嫔妾自是会如帮娘娘一般去帮公主,又何必言谢?”说罢,又羞赧低眉,笑道,“只是娘娘叫嫔妾好言好语地哄着皇上,嫔妾真真有些为难,平日里我都冷淡惯了,乍一做成那样,连皇上都吃惊了呢!” 淑懿抿唇笑道:“皇上吃惊,也是高兴吃惊,贵人往后就如那日一样温情似水,皇上只怕一日都舍不得离了你!” 恪贵人摆手道:“罢了,那一回就够了,这样献媚功夫,若日日叫嫔妾去做,还不及再发我到升平署弹筝去呢!”</P></DIV> <TR> 71第七十章 东窗事发 大家又说笑了几句,青缡因怕慈宁宫不见了公主,闹将起来,便匆匆地回去了,恪贵人不便大清早地便承乾宫久坐,也要告辞,临走时又回头对淑懿说了一句:“听说我们那位康嫔娘娘到日子了,这几日宫里宫外正为这事忙活着呢,嫔妾也不好常来,娘娘只依着各宫娘娘例,该赏赐赏赐罢,那一位不是个省油主儿,她又是皇后人,别叫她拿住了娘娘不是,去皇后那里说嘴。” 淑懿微笑道:“我心里有数,多谢你提醒!” 恪贵人说了几句,也离开了,淑懿看着她晨曦里渐渐淡去背影,纤纤弱质,细腰如柳,似柔花临水细碎影子,油油地飘然而行。 慈宁宫落了一地碎瓷片,茶叶混着浓重药气,弥散微凉空气中。苏茉尔给孝庄捧上老君眉,金珠才端来安神汤,都被孝庄数摔了地下。 若换作旁人,自己宫里发发脾气,也是平常,但苏茉尔知道,孝庄如此大发雷霆,那是直怒发冲冠了,她从科尔沁起就伺候这位格格,这些年来,孝庄也只有两回,这样地怒不可遏过,前一回,当然是为着她姐姐海兰珠。 苏茉尔躬身不语,半日来只是默默,金珠这些伺候孝庄年头稍长些宫女都有数,几年来,每当孝庄略有不时,旁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只有苏茉尔敢谈笑风生地劝慰孝庄,有时还会毫不意地指出孝庄不公允地方,可这一次,孝庄发了这半日火了,却见苏茉尔半句闲话也不敢说,这些人便知道,孝庄今日火气非比寻常,一个个如同走钢丝炭火上,连喘气儿都是小心翼翼。 又挨了两顿饭工夫,苏茉尔见孝庄逐渐均匀了气息,方敢稍稍挪一挪足,支脚背上一块较大碎瓷片“叮呤”一声响,倒药渍斑斑青砖地上,苏茉尔道:“太后,‘气伤肝,恼伤肺’,太后就是有再大不如意,也要当心自己身子,皇上还这样年轻,没了您辅助不成啊!太后您忘了,咱们从科尔沁、盛京到入关进京,一路是多么艰难才走到今天……” 她话说得极慢,几乎每说一个字,都紧密地注视着孝庄脸色,孝庄听了她话,大半辈子辛酸甘苦一齐涌上心头,眼眶里两粒灼热不停地打着转,她叹了口气,脸上阴沉终于和缓,只留下一层单薄憔悴,苏茉尔知道方才说话,已经入了孝庄心,便走到她面前,轻轻抚着她后背,道:“太后消消气。” 孝庄黯然中透着深沉倦意,叹道:“并不是哀家存心要争这一口气,实是这桩婚姻事关国体,哀家已经答应了孙延龄,若是到了时候交不出人来,大清信义何,皇上君威何啊!” 虽然是深秋,孝庄额角上还是沁出密密汗珠,苏茉尔拿过玛瑙柄朱砂泥金纨扇,替她轻轻扇着,孝庄慢慢地平静下来,抚弄着珠灰色宫装上写意花纹,一点点理清了思绪。她端出白瓷釉下彩福寿茶碗,呷了一口金珠递上来热茶,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沉声道:“唤青缡进来!” 其实青缡就候殿外,慈宁宫里无故走失了和硕公主,公主身边下人谁也跑不了,当初四贞十分担心自己走后青缡安危,毕竟青缡是她形影不离贴身宫女,曾经劝过青缡不要回宫,青缡只说叫四贞放心,又安慰四贞说孝庄一向宽厚,不会十分苛责她们,四贞无奈之下也只得放青缡回去。 青缡这时听到召唤,缓步进殿,先向孝庄行个礼,道了万福,孝庄看也不看,碗盖轻轻一撂,发出清脆一响,幽幽道:“四贞住地方还算舒适吧?” 这一问,倒激得青缡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一凛,她设想过千百种可能,孝庄也许会问“后一次见到公主是什么时候”,也许会问“公主逃到哪儿去了”,青缡把这些问题答案心中过了几十遍,力求做到天衣无缝,可是没想到太后召她进来,也不发脾气,也不责备于她,却问了这样一句,似乎四贞不是逃出宫外,而是被她这个太后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一样。 青缡无言以对。孝庄冷笑一声,道:“你果然与这件事有干系!” 青缡这才明白,孝庄方才是出其不意,先探得了她与此事有无关系,过后她就是想推说不知,也没人会相信了。然而想到这儿,青缡倒是心神一定,横竖不过一死,她只咬紧了牙关,不吐露一字半句便是,恍惚中,青缡只想到了尚方司七十二道刑罚,若实抵受不住时,便咬舌自,也算是全了她侍奉公主一场情分。 孝庄见她一脸无惧之色,对她心思,也猜出分了,只淡淡挑眉道:“哀家知道你心思,你放心,尚方司那个地方,不是你去。” 青缡真心虚了,孝庄不愧是宫里熬了大半辈子,能够瞬间猜透人心思。孝庄当然也不傻,她知道事已至此,跟这些奴才较劲,也捞不回四贞来,还不如另择他路。 青缡磕了个头,平静道:“皇太后恩德浩荡,奴婢承受不起,奴婢未能恪职守,以致公主走失,奴婢罪该万死,请太后责罚!” 孝庄一扬手,苏茉尔递过雕着团龙细纹银亮水烟袋,孝庄深深地吸了一口,定了定神,道:“你也算个忠心奴才,哀家素来喜欢忠心人,所以虽然你有大罪,哀家并不想惩罚于你,哀家只求你能对我说几句真心话就是。” 权倾宫廷皇太后如此放低身段,叫青缡真是难却其情,苏茉尔无声地立一旁,默默地想,孝庄这几十年来练就怀柔功夫,一旦出手,便是避无可避。 青缡歉疚道:“奴婢不敢不说真心话。” 孝庄蔼然点头,哀戚道:“你以为只有你挂怀公主好歹么却不知哀家从她那么小,就把她带身边,为她操碎了心,哀家心里,疼她心,比疼皇上心还重些。俗话说:‘生娘不及养娘大’,可现她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连说都不说一声,你叫哀家怎能不伤心?” 青缡不禁泫然而泣,道:“太后千万别这么说,公主往日常跟奴婢说,太后与她如何母女情深,奴婢相信公主就是出了宫,心里也一定时时挂念太后。” 孝庄捶着雕云花梨炕几,涕泗交流道:“那么她怎么能这样狠心?难道哀家对她十几年呕心沥血,还抵不上她与博果尔这点情爱么?哀家怎么都接受不了!” 说着,悲痛欲绝,苏茉尔见状赶紧上前,抽出一条香色素面绢子来,替孝庄拭泪,一面劝道:“太后莫要想得太多,奴婢看四贞公主并不是这样无情无义孩子!” 青缡从未见过孝庄这样悲伤,也惶急道:“是啊,太后,公主也十分牵挂太后,只是公主确有难言之隐,实难以向太后说啊!” 孝庄一瞧这情形,还不是等于青缡亲口承认了,四贞出走事,她确知情么?因问道:“什么难言之隐难道哀家作为她额娘,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叫哀家知道?” 青缡想想也有道理,因直言不讳道:“公主已然身怀六甲,实不能再嫁给孙延龄了!” 这事倒把孝庄惊住了,她虽然知道四贞与博果尔事,却想着凭四贞聪明,事后也该知道服用避子汤,避子汤虽为宫中禁物,可自古以来只要有心,这宫里就没有什么是真正能禁得住。 为何又会作了胎?难道这是博果尔主意,想以此来彻底断了四贞远嫁广西可能? 孝庄不禁一阵愠怒,可她知道此时不是发怒时候,四贞有孕,如果她没有逃出宫去,她当然可以凭借太后威势,逼迫她落胎,可她怀是襄亲王孩子,懿靖大贵妃孙子,若传扬出去,只怕懿靖大贵妃会不顾一切地与她斗到底! 阿霸垓旗力量,也是不容小觑。孝庄先前不愿四贞出嫁也好,后来希望顺治纳她为妃也好,还是让四贞依照婚约嫁给孙延龄也好,都是依形势而定策略,目永远只有一个,就是巩固皇权。若是为了笼络孙延龄,而得罪了阿霸垓旗,实是得不偿失,可如今难题是,她已经答应了孙延龄,说出话覆水难收,这个残局该怎样收拾? 孝庄看了看青缡,一个计划渐渐她头脑中形成,她重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金珠早已续上了茶,喝口中便是一条热线直落进心口里,孝庄脑海中那条线也加清晰了。 孝庄悠然道:“原来如此!这孩子怎么什么事都瞒着哀家,我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怎么也会想个法子,回绝了孙延龄,可如今答应了,又是以皇帝名义下旨允婚——唉,”孝庄以手支颐,似乎十分头痛样子,“真真是为难死哀家了,这时候难道叫哀家从云彩里捞出一位公主来,嫁给孙延龄么?” 苏茉尔几十年来与孝庄形影不离,对孝庄举手投足都了如指掌,此时听孝庄这样说,便适时接了话茬儿道:“其实孙延龄执意要娶四贞公主,也不过是贪图和硕公主名望而已,如今我们依样嫁一位和硕公主给他,想必便可以将此事抹平。”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佳节呀,别人休闲我码字,亲们请多支持一下吧,谢谢啦</P></P></DIV> <TR> 72第七十一章 脱离险境 孝庄恍然地看着苏茉尔,而后颓然摇头,道:“先帝几位公主早逝早逝,嫁人嫁人,余下几位,还不满十岁,如何能嫁为人妻?唉,除了端慧公主1还算年长些,可是偏偏当年先生说她八字硬,需到外祖家养上几年才成,且不宜婚嫁过早。” 端慧公主是先帝庶妃那拉所出,那拉氏早亡,只留下端慧一个女儿,当年那拉氏世时,与孝庄十分交好,孝庄念着旧日情份,便将她遗下女儿,抚育自己身边,一直养到八岁,后来先生为端慧公主拆八字,说她命中克父母,好能出宫生活一二年,孝庄虽然舍不得,但她素来这些事上不敢怠慢,也只得将端慧公主送至外祖家里。 端慧公主出宫之后,还时常地写信来,她心里,早已认定孝庄才是自己母亲,孝庄自也将她视苦己出。 苏茉尔道:“历代公主皆是由皇帝册封而来,一经册封,即为事实,即便是皇家血脉,若德行有亏,同样可以废为庶人,就如先前太宗皇帝第三女哈达公主;即便不是皇家血脉,也同样可以册封公主,四贞公主不就是现成例嘛!” 孝庄缓缓点头,道:“你说得却也不错,只是如今若告诉孙延龄四贞公主走失了,就算现封一位公主嫁给他,只怕他这位广西将军也未必肯干休,到时候三藩再趁机挑拔……” 苏茉尔沉思片刻,道:“奴婢有个大胆主意……”话未说完,先向殿中环视一遭,孝庄扬一扬脸,殿里宫女太监立时机灵地退了出去,只远远地守殿外,苏茉尔又道,“横竖四贞公主真容,也只有宫里几个人见过,如今就算宫女太监,只不慈宁宫近身伺候,谁又认得真正四贞公主长得什么样儿?广西又远千里之外……” 孝庄眼角一飞,赞同道:“你说得果然有理,只是此人必须与四贞年貌相当,还须熟悉宫中一些事,不然孙延龄也是个精细人,一旦露了马脚,可是通天之祸!” 青缡自幼侍奉四贞,能够慈宁宫得脸宫女,哪里是等闲之辈?听得孝庄与苏嬷嬷这一唱一和,早已明白了孝庄意思,她心思一转,这总比去尚方司生不如死要好许多,当下便重重叩了个头,道:“太后,四贞公主走失,奴婢难辞其咎,若蒙太后不弃,奴婢愿代主而嫁,以补偿奴婢过失。” 她说得波澜不惊,孝庄却是重重地放下心头一块巨石,方才她与苏茉尔唱这出双簧,目便是让青缡心甘情愿地远嫁广西,不然,就算强逼她嫁过去,她若是来个玉石俱焚,到时候失面子还是皇帝。 孝庄百感交集样子,眼眶里蓄满泪水,亲自上前扶起青缡,道:“我儿,你帮了皇上一个大忙,哀家不知如何谢你——只是从此要委屈你,山高路远地嫁到那里去,只怕从此难见家人一面了!” 青缡也哭道:“太后这话,奴婢如何当受得起,奴婢既入宫为婢,一身一体便都是主子了,如今能为太后皇上分忧解劳,是奴婢福分!” 孝庄一把将青缡搂怀里,道:“你放心,你家人,哀家会为你照顾好他们,公主事,哀家也不再追究!” 慈宁宫内外一片死寂,空洞寂静使得周围粉墙碧瓦,朱漆栏杆仿佛都变成了酥,软溶溶地要化成弧形,苏茉尔望着这一幕母女情深,涩涩地笑了。 一月之后,皇帝亲自送和硕公主孔四贞出嫁,只是孔有德旧部,并未随同前往,据说四贞公主嫁给孙延龄后,自恃出身皇家,严格执行大清公主对额附“非召不得入”律令,孙延龄娶了娇妻,却碰不得美人儿一根头发。 多年以后,三藩起了变乱,吴三桂起兵反清,并引诱孙延龄起兵响应。延龄首鼠两端,犹豫不决,后来吴三桂派吴世琮袭杀孙延龄,“三藩之乱”被平定后,和硕公主孔四贞才辗转返回京师,然而积年忧伤郁结,已经令她病入膏肓,不久病逝,葬于京城公主坟。此是后话。 秋意渐深,偶尔有一两片黄叶贴玻璃窗上,旋即又轻轻落下。顺治因嫌冬日寒冷,淑懿又临盆即,特意命人将雕花窗扇皆镶上玻璃。 淑懿这里正为四贞事悬心,忽然慈宁宫里传出话来,说四贞公主已择定了下月二十六出阁。淑懿听了这个消息,手一松,指间拈着一枚冰糖核桃粘倏然落地,只觉脊背隐隐发凉,慌里慌张地再遣云珠去打探消息。 一时云珠回来了,附淑懿耳边说了一回,淑懿惨白脸色才渐次转为红润,冰凉赤金嵌紫水晶粒护甲,贴额上,只觉得又冷又腻,一摸额角,才觉出密密地汗珠,早已经将向绺碎发粘额上。 心头骤紧,只觉得连带腹中都翻江倒海,她不禁忙乱了起来,按御医说,还有十几日工夫,才会临盆,难道是近来心力交悴缘故?她忙叫云珠扶她去榻上歪着,深深吸了几口气,才觉得平静了许多,又挨了一刻,见无异状,淑懿才渐渐地放了心。 才要起身叫云珠摆午膳,只听承乾宫外通传一声:“太后传娘娘去慈宁宫说话呢!”淑懿眉心又是一跳。 来是慈宁宫大宫女金珠,云珠寝殿里伏侍淑懿,没能赶出去相迎,皎月这时却正坐院子里,一针一线地扎花儿,看见金珠门外若隐若现烟绿色袍角,忙放下绣花绷子,笑逐颜开请金珠到屋里来坐。 金珠一向与云珠交好,见皎月这样热情,也不好不领情,便随她进了承乾宫,云珠早已含笑迎了出来。 金珠见了淑懿,先请了安,淑懿镇定问道:“近午膳时分了,太后可是召臣妾前去陪膳!” 金珠摇摇头,想着淑懿素日待她也不薄,便凑到淑懿面前,悄悄地笑道:“论理,奴婢不该多嘴,其实是太后把端慧公主接回来了,要各宫娘娘小主们都去会一会呢!贤妃娘娘心中有数就成了!” 淑懿这才略略安心,端慧公主出宫时,顺治还没有选秀,因此宫里这些嫔妃,多半倒是没见过端慧公主,淑懿原先只听人说端慧公主虽非孝庄亲生,然而聪慧孝顺,自幼被孝庄抚育长大,极得孝庄宠爱,自从雍穆公主和淑慧公主出嫁,端献公主夭折后,孝庄便极疼爱这个养女。如今既然从外祖家接回来了,召嫔妃们前去认认亲,也是应当,只是四贞事尘埃未定,淑懿总还是有些心虚,这位太后手腕儿,淑懿前世可是见识过。 淑懿上下瞧了一眼自己锦缎梅花暗纹寝衣,笑道:“待本宫换件衣裳,金珠姑姑且略坐一坐,跟云珠说会子话。” 金珠因说还要去翊坤宫给恪贵人传话,淑懿不便多留,向云珠使个眼色,云珠便回身从淑懿妆台上,拿过一只小巧玲珑红木点金盒子,打开看时,里头是十二支昆仑玉翠玉簪子,云珠笑道:“这簪子是董鄂大人去疆时,从当地工匠手里得,昆仑玉宫里倒也常见,只是这打造簪子工匠,听说是从俄罗斯国来,你瞧这纹样跟咱们中原都不一样,姐姐戴个鲜罢了。” 说着,抽出四支,给了金珠。金珠瞧时,有团花向阳,有卷草牵丝,那花瓣都是尖尖儿,果然与日常戴有些不同,立时向淑懿谢道:“如何敢受娘娘赏赐?” 淑懿大方摆摆手,笑道:“这点子东西不值什么,你只瞧得上眼便好。” 金珠因含笑收下,又去了翊坤宫了。 这些簪子是梅氏托人捎进宫中东西,鄂硕从疆回来,带了许多东西给淑懿和淑嘉,梅氏这个当家夫人,自然要表现地一碗水端平,凡是淑懿这里有,贞妃那里也有,只是……就如这十二支簪子,贞妃得,只是普通昆仑玉所制,上面无花无纹,赏给粗使宫女还成,若是赏给金珠这等得脸,只怕要嫌其简薄了。 这里淑懿一面由云珠帮着,吃力地穿上妃嫔金团龙蟒缎朝服,一面与云珠商量事儿。她身子日益笨重,穿衣裳也愈加费力了些。 淑懿思忖道:“你说太后这时候召本宫过去,难道是瞧出四贞公主事儿了?” 云珠替淑懿宽心,“太后若抓着了把柄,这事哪里就能如此轻巧地揭过呢,如今已经定了由青缡代四贞公主出嫁,可见是太后不想再追究意思,毕竟襄亲王和大贵妃势力,太后也不得不考虑。太后召娘娘,不过是见见端慧公主罢了,没别意思。娘娘只管放心养胎,不宜想得太多。” 淑懿也知道云珠是为她好,便不再说四贞事,一面将嵌着珊瑚珠子金约拢住头发,一面沉吟道:“你说太后怎么这时候突然将端慧公主接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乐,继续求评求支持,谢谢</P></P></DIV> <TR> 73第七十二章 端慧公公主 云珠笑道:“自然是为着公主出嫁,人多热闹些,再说当初把公主打发到外祖家也是没有办法事,太后私心里,其实很喜欢这位公主呢!” 云珠倒是猜对了大半,多少年来,慈宁宫就只住着先帝那几位遗孀,况且她与孝庄也只是面子上和睦而已,孝庄平日只能与苏茉尔和端慧、四贞说说知心话。端慧走后,就只剩下四贞伴身边,如今四贞一走,孝庄就觉膝下凄凉了,那日偶然说起端慧,倒使孝庄生起慈母之情,想想这一年多来,为着博果尔,四贞与孝庄不知不觉地就疏落起来,倒还是端慧公主,伶俐可爱,因此孝庄便借口四贞出嫁,又把端慧接回自己身边。 深秋天像是洗得发了白薄绸子,稀稀拉拉,透了丝丝光线下来,弥漫空气里,像扑天盖地淡金烟尘,笼罩着整座慈宁宫,淑懿人还未至,先听见里头传来阵阵说笑。声音响亮地自然要数秋贵人了。 淑懿迈进去时,见合宫嫔妃皆已到齐,连恪贵人都身着石青实地纱朝裙,已经端端正正地坐那里。 淑懿走到孝庄跟着,恭恭敬敬地行下礼去,道:“臣妾换了件衣裳,不想来得晚了,太后容谅!” 孝庄不以为意地笑道:“这有什么,你也太小心了,其实换什么衣裳呢,不过是见见你们这位小姑子罢了。你瞧瞧,这合宫嫔妃里头,除了皇后,就只你跟恪贵人郑郑重重地换了衣裳来了。” 淑懿环视一遭,果然如此,皇后自是头一个稳妥谨慎,只是自己跟恪贵人……淑懿不由后悔,原只想着谨慎些,没想到谨慎过了头,也不知孝庄会不会瞧出什么。 不等淑懿回过神来,孝庄又笑道:“不拘穿什么罢,来见见你妹妹是要紧!” 淑懿行礼时,便看见一位玉雪可爱女孩子,紧挨着孝庄坐着,便料定是端慧公主,这时那女孩子听得孝庄这样一声,忙站起来笑道:“见过贤妃娘娘!” 淑懿欠身还礼,笑道:“妹妹一路辛苦了!”仔细打量时,只见这女子着了一件樱粉色仙纹绫宫装,从衣襟到下摆一路下来,绣了一枝芳蕊吐艳干枝梅,她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秀面如初开芙蓉,眸含秋水,鼻如悬丹,果真是一位美人胚子。 淑懿赞道:“早听皇上说端慧公主生得极美,果然名不虚传。” 端慧听得夸她长得美,也不羞涩,也不得意,只机灵灵地笑着对淑懿道:“娘娘取笑了,妹妹倒是早听说娘娘才是宫中拔尖儿美人,难怪皇兄喜欢您呢!” 她本是礼尚往来赞扬淑懿一句,却无意间又为淑懿引来几道妒恨目光,端慧公主虽然生性聪慧,毕竟年纪小,哪里懂得这些深宫恩怨? 孝庄不欲后宫再起风波,便笑着吩咐淑懿坐下,想要就此揭过。 秋贵人是个嘴,立时半含酸意道:“妇有四德曰:言容德工。只是嫔妾再怎么用心,也只得将心用其余三样上了,至于这容貌么,天生如此,无论怎样施脂弄粉,也总是平平了!” 这秋贵人也是个不省事,然孝庄面前拈酸吃醋,皇后当即大度地笑道:“《女诫》有言:‘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可见天生丽质固然是好,即便天生姿色平庸,也自可以用德行去补偿缺失。” 孝庄深赞道:“皇后说得一点儿不错,你们是皇上嫔妃,自然该是天下女子表率,怎么可以因为容颜天生不美,便不妇容上用心?岂不是浅陋了!” 孝庄这话其实是责备秋贵人了,秋贵人立时满面通红,讷讷地答了个“是”,悻悻地归座了。 皇后因笑道:“儿臣听说端慧公主不仅生得美丽,难得女红做得也好,很想见识见识呢!” 端慧公主女红针线,名满京城,等闲如荷包扇袋自是不话下,奇是,她能一张寻常大小锦被上,绣出三千彩色鸳鸯来,如此功夫,就连尚服局作了一辈子绣活儿老宫女也望尘莫及。 端慧用征询地眼神看着孝庄,孝庄颔首道:“既然你皇嫂想要看看,便去拿你做那些活计来吧,你不是还为各宫小主们准备了许多礼物吗?” 端慧公主因应命而去。稍时,领着两个宫女进来,手里各捧着一只四角雕花红酸枝提匣。 端慧公主一件件拿出给嫔妃们礼物,皇后是十二扇绣春夏秋冬四季花草屏风,皇后接了,笑道:“这花草真如活生生地一般,可巧昨日阿玛给我捎来一架青檀屏风架子,正好配公主绣品!” 淑懿也得了一件绣屏上挂《美人春睡图》,只没有皇后那个大罢了。贞妃得了一对绣着素馨与茉莉枕套,端嫔得是两对绣花鞋面,绣也是吉祥纹样。宁悫妃还月子里,康嫔眼看到日子了,孝庄特命她们不必前来,端慧公主便打发贴身宫女给她们送了绣品去。余下贵人庶妃们,也都得了各色香袋荷包,不一而足。 嫔妃们各各欢喜,欣赏着手里绣品,只觉件件彩绣辉煌,针工细致,那绣线锁成花草虫鱼,竟如同随风而舞,闻乐而动,众人先前虽听说过端慧公主绣工一绝,只是今日见了,才知所闻不虚。 皇后抚着绣品上缠花卷草,笑道:“听说公主擅长绣还是五色鸳鸯,可惜我们这些人里头,竟没人得着一幅鸳鸯绣品。” 孝庄眯眼儿笑道:“实话告诉你们罢,公主绣鸳鸯,就是哀家还没福气得着呢!”说着,只拿眼神去瞟端慧公主。 端慧公主脸红了,扑到孝庄怀里,羞涩地撒娇道:“皇额娘……” 伺候端慧雪珠是个爽利女孩子,听了,就朗朗笑道:“我们公主绣五色鸳鸯,是预备出嫁时用,等闲哪能随意送人呢?” 端慧公主与雪珠从小玩笑惯了,这时猛得抬起头来,笑嗔道:“你这小蹄子,没叫你这里胡乱说嘴,还不打出去!” 雪珠笑着退到殿外去帮苏茉尔拿茶点去了。 贞妃一面欣赏枕套上两朵洁白茉莉,一面笑道:“雪珠说话虽泼辣些,却也是实情,咱们端慧公主也到择婿年纪了,太后又这样疼她,不知该是个什么样人,才配得上她呢!” 皇后也跟着打趣道:“虽然还不急,也该好生留心看着了,不为别,只为了那三千五色鸳鸯,只怕求亲贵胄就要踏破门槛了。” 孝庄听了是开怀。 端嫔一直坐深紫绒套绣墩上没说话,这时也跟着问了一句:“端慧公主今年也十二岁了吧?” 孝庄为端慧公主理了理双鬟髻间簪着一朵珠花,笑道:“还不到呢,今年才十一,皇后说得对,端慧事还不急,却也须留心着合适人了,当初哀家嫁给先帝时,也不过十三岁。” 皇后和一干嫔妃都应和道:“那是自然!” 恪贵人将端慧送一只莲花荷包,直接挂了身上,亦是十分喜爱,又笑着问公主道:“听说公主多才多艺,不光女红针线做好,还弹了一手好琴!” 她话音才落,秋贵人便捏着公主赠绣帕抿唇笑道:“公主弹琴也不过是养性怡情,哪里会整日价弹,难不成还靠这个吃饭不成?” 秋贵人与恪贵人位份相当,虽不及恪贵人得宠,却自恃出身旗人,比恪贵人这个乐伎出身女子要高贵许多,故而说话也是毫不气,恪贵人岂能听不出这讽刺之意,当即便还之以颜色道:“秋妹妹此言差矣,就如妾身吧,原先升平署倒真是靠着弹曲儿吃饭,却也毋须整日练琴,如今就不会整日去弹了,总得学学女红纺绩,修修妇工才好,不然,什么都不会,姿色又平平,可真是不知还有哪一处,能得人青眼了!” 恪贵人虽不算绝色,却比秋贵人生得美,她说这话,显是对着秋贵人方才所说话去,而且秋贵人针线不好,宫里也是出了名——秋贵人揭了恪贵人出身这一件事,恪贵人便揭她两件事,淑懿听了,也暗叹恪贵人凌厉。 皇后向来是个和稀泥,没等太后有所反应,就将话头岔过去,笑道:“听说皇上近赏了公主一把绿绮琴,不知我们姐妹可有福一观啊?” 端慧公主眨眨眼睛,笑道:“皇嫂要看,臣妹拿出来就是,不过皇兄赏我只是一把仿制绿绮,真正绿绮琴都一千多年了,又到哪里找去?” 孝庄也不想再听嫔妃们斗嘴,因笑道:“去拿出来,给你皇嫂看看!” 端慧公主答应着去了,一时回来,只见雪珠跟后面,抱着一把琴跟身后,众人都围过来一起观赏,见那把琴由琴额至龙龈,皆由桐木与梓木之精华制成,琴弦亦是由上等蚕丝而制,端慧拔了两下,音色纯净圆润。 贞妃笑声如银铃道:“臣妾记得原先阿玛也得过一张仿制绿绮琴,后来家里只有姐姐会弹琴,便给了姐姐了,当时臣妾羡慕得很,可如今与这把琴比起来,却是逊色得多了!” 淑懿自然知道贞妃还是为着阿玛偏疼了自己而耿耿于怀,当下便笑道:“妹妹说得不错,咱们阿玛不过是从京城琴行里得了一把好点,又怎么能与公主这把相比!”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求支持求评论,泠然先谢谢啦!ツ</P></P></DIV> <TR> 第七十三章 敲山震虎 端慧公主才回宫,又哪里知道淑懿和淑嘉这对冤家姐妹旧日恩怨,还当是她们夸赞她,因笑道:“皇兄说,这把琴是江南一位有名琴师所制,那琴师九十多岁了,用了十年功夫,才造了这样一把琴。” 嫔妃们听了,自然又是一番赞叹。 皇后笑道:“公主是皇上宠爱小妹,自然是什么东西都要紧着公主了!” 孝庄坐花梨短榻上,岿然不动,只幽幽地笑道:“端慧虽然是皇上妹妹,却未必是皇上宠爱,皇帝宠爱,自然是你们这些嫔妃,但皇上见哀家这个老太婆喜欢端慧,也就跟着哀家去宠她——哀家也一样,皇上宠爱你们,哀家自然也就跟着皇上疼你们,有什么好东西也记着你们,就算犯了什么错处,哀家不愿过分追究,也同样是看皇上份上,不愿打老鼠伤了玉瓶儿!” 嫔妃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太后突然说出这样一番无头无尾话来,是什么意思。只有淑懿和碧罗二人心里明白,孝庄说话时候,眼底射出冷光就只她们身上划来划去。 孝庄说完也吐了一口气,她今日要说话,已然说了出来,端起青瓷团花盖盅喝了一口茶,向松花蟒缎引枕上一靠道:“罢了,哀家也乏了,你们先回去吧,得空再来陪哀家说话。” 皇后一听这话,忙带着嫔妃们行了礼,一径离开了慈宁宫。 慈宁宫里顿时现了寂寥清冷。 苏茉尔向孝庄碗里续了一回茶,问道:“太后既然不打算追究四贞公主事了,又为何将那些话说给她们听?” 孝庄微阖双目,道:“敲山震虎,总没有错!不然,日后纵得她们得寸进尺,这后宫中,岂不乱了章法?” 苏茉尔不语,半晌,才道:“太后圣明。” 孝庄摇摇手,问道:“叫人打听四贞下落,可打听到了么?” 苏茉尔为难道:“这才几日工夫,哪能打听得仔细呢?咱们人又不能冲进襄亲王府中去搜!” 孝庄轻轻叹了口气,道:“儿大不由娘!四贞愿意跟着博果尔去,就随她吧,哀家不担心别,只是担心后宫嫔妃与亲王勾结,争权夺势——就只当哀家白疼了四贞一场,但愿以后端慧,不会叫哀家失望。” 秋末冬初,亭中池上正是青黄不接,只有正午暖阳,薄薄地撒了一层下来,淑懿因为身子沉重,走得慢,端嫔本是说要陪淑懿回去,忽然从永和宫来了个小宫女,说宫里出了事,淑懿便叫端嫔先回去了,自己扶着云珠手沿着长街慢慢走着。 淑懿走黄叶满地长街上,花盆底踏上面有悉悉索索微响,忽见小径上一痕瘦影越来越近,淑懿侧过脸去看,见是恪贵人,她也看见了淑懿,忙加了脚步,赶了上来。 深秋时风已夹上冬日萧条与冷冽,掀得恪贵人一角淡湖水色衣角咝咝啦啦,如扇着翅子蓝莹莹蝴蝶。 恪贵人上前,扶住淑懿一条胳膊,彷徨道:“娘娘可听出太后那话里意思来了?” 淑懿淡淡一笑,道:“那本来就是说给你我二人听,本宫焉能听不出来?” 饶是恪贵人素来是淡漠性子,对孝庄铁腕,也有些不寒而栗,怯怯道:“那太后想要做什么?” 灰天空阴沉了些,树枝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片桐叶,薄而脆地,经风一吹便摇落地下,淑懿笑道:“太后这样说,本宫倒放心了!” 恪贵人桃红色胭脂今日似乎格外得红,忙问道:“这是为何?” 淑懿肃声道:“太后这样说,说明她只是想警告咱们,却并不想真正出手,你想凭太后城府,若真是想要怎么样,会提前告诉给人,叫你我有所防备吗?” 恪贵人执着紫樱色麻纱绢子,按了按脸上粉,点头道:“姐姐说得也是这个理儿,娘娘就要为皇上诞下皇子了,太后自是不肯这个时候为难娘娘,嫔妾倒是沾了娘娘光!” 淑懿谦和笑道:“瞧你说,是本宫求你去做这件事,你肯帮忙,本宫就感激不了。” 恪贵人步摇上垂下长长红宝流苏,眼角摇作一片红芒,她眉梢带笑,道:“娘娘何必气?只是委屈了青缇姐姐!” 青缇听二位小主说到自己,忙低头道:“昨儿我去看过姐姐了,姐姐说她从小跟着公主,如今这样,也没什么委屈,广西虽然山高路远,可是正经皇家血脉,需要和亲时,还不得不去和亲呢,她现是以和硕公主身份嫁过去,想必那孙延龄也不敢给她委屈受!” 淑懿点头道:“这倒是实情。”又问恪贵人道,“本宫是身子笨重走得慢,怎么你从慈宁宫出来,走得比本宫还慢么?” 恪贵人笑道:“是尚服局又给我做了两件衣裳,青缇想要顺道取来,我想着也没什么事,就随她多转了一遭,也是想着或许可以碰见娘娘。”恪贵人看见淑懿身边只带着云珠,因问道,“方才看见娘娘与端嫔一起走了,怎么她倒先回宫去了?” 淑懿叹一口冷气,道:“恭靖妃又闹腾起来了,宫里寻死觅活,端嫔先回去看看。” 恪贵人清冷笑道:“才被禁了几日足,便受不了了,早知如此,何必要耍那些花样,依嫔妾看,恭靖妃就是日后解了禁,也不可叫她再住永和宫了,不然,端嫔也是难做。好叫她移到长春宫去,让那位‘贤良’皇后与她同住才好!” 淑懿静静笑道:“就你会出这些主意!往后再看吧,横竖皇上如今还没有要放恭靖妃出来意思!” 不觉走到了承乾宫门口,淑懿请她进去坐,恪贵人一看天色,摇头道:“嫔妾去广济寺进香还剩下后一日,不可耽误了,改日再来陪娘娘说话儿!” 淑懿知她求子事上十分谨慎,便不再留她,自回了宫去不提。 冬日已临,北风呜呜过穿过枯枝,天地都仿佛瑟瑟发抖。康嫔临产那晚,淑懿正坐屋里,与云珠做针线。 淑懿才将绣好一件大红肚兜给云珠看,问道:“你看这两片叶子,绣得好不好?”便听外头一声通传,绿吟进屋来说:“听说康嫔晚膳后开始阵痛,太后和皇上这时都已经赶到翊坤宫了。” 淑懿停了针,吩咐云珠道:“给本宫把那件雀金裘斗篷给我取出来,咱们去翊坤宫看看。” 云珠迟疑道:“娘娘也是有身子人,去得晚些也没什么,再说安胎药还没喝呢,要不呆会喝了药再去吧!” 淑懿想了想,道:“本宫又不是走不动,等康嫔把孩子生下来,咱们这里才到,倒显得本宫乔张作致了,安胎药叫皎月一会儿给我送到翊坤宫去。” 淑懿素日不是急性子人,只是她恍惚还记得,前世康嫔孩子大约不过子时也就生下来了,没得因为去晚了一会儿,叫人说她恃宠而骄。 云珠听了,便四下里去唤皎月,今夜不该皎月班儿,云珠便向后殿那两间简瓦泥鳅脊青砖房里去寻她,屋里却是空空如也,绿吟赶过来道:“皎月姐姐方才出宫不知做什么去了?过会子安胎药熬好了,我去翊坤宫给娘娘送去吧!” 云珠想着大约是皎月晚上饿了,去御膳房找点心吃。她急着陪淑懿去翊坤宫,又见绿吟殷勤,只得吩咐她道:“那你做事要小心些,不可耽搁了时辰弄凉了,也不可撒了!” 绿吟笑道:“姐姐放心。” 淑懿与云珠走出承乾宫,见月亮升起来了,虽然是饱满上弦月,却白得惨淡,印淡青灰天上,像纸片泅了水,于是月亮中央就被染上了几块不规则稍稍浓于天色青灰。 云珠问淑懿道:“娘娘觉得这回康嫔能生个阿哥还是公主?” 淑懿望着清淡月色,柔柔地笑了,心想,不管佟佳氏生是什么,她也别想再如前世那样母以子贵,风光无限。 一时到了翊坤宫,正殿里已经乌压压挤了一屋子人。顺治那里反剪着双手,徘徊不定,一见淑懿来了,慌忙走过来握住她手道:“你怎么又来了?也不当心自己身子,给朕回去!” 淑懿温柔笑道:“哪里就这样娇气了呢?臣妾惦记着康嫔妹妹,想来看看她,再说多走动走动也是好。” 孝庄坐金丝楠木圈椅上,半阖着眼睛,道:“难得贤妃这份心意,皇上你就叫她留下吧!” 顺治仍是有些不放心,孝庄又往身上裹了裹银鼠皮八团丝绒大袄,幽幽道:“给贤妃搬张椅子来,贤妃,你若觉得困了,也不必苦撑着,想回去时便回去就好。” 淑懿吃力地欠了欠身子,算是行礼,恭敬地道一声“是”。便坐小宫女搬来椅子上了。 顺治坐不住,仍是不停地走来走去,不时关切地询问淑懿累不累,屋里就只有太后和淑懿坐着,其余嫔妃虽然也撑得十分疲累,却没一个人敢出声,所以正殿中人虽多,却连一个咳嗽都没有,只能听见康嫔里头阵阵痛呼。 顺治禁不住有些不耐,发烦道:“宁悫妃生产时,却也没耽搁这么久,怎么康嫔这胎这样难?” 淑懿暗暗地想,宁悫妃产子时恰清晨,顺治晨起去上朝,到了下朝去储秀宫看,不出半个时辰,孩子也就生下来了,自然觉得时间短暂。 太后只安然劝道:“皇上稍安毋躁,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生上两天两夜也有呢!皇上忙了一天也累了,还是回去歇息吧!” 顺治早就想走了,才想移步,却又看了一眼淑懿,就闷声对孝庄道:“儿臣再等一会子吧!” 淑懿自然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留这里,才不想回养心殿,低头微微一笑,又去拔弄尾指上套着赤金点翠嵌米珠护甲了,一壁暗暗地想:安胎药怎么还不送来?</P></DIV> <TR> 74第七十四章 汤药疑云 倒不是承乾宫宫人不勤勉,实是三个大宫女走了两个,绿吟平日又不当家理事,一时间群龙无首,平日去御膳房取药,拣选药材,再送去给小宫女熬药功夫,除了云珠与皎月,旁人又不熟悉,幸而绿吟因着应承下了云珠,有意要办事利索些,显弄显弄自己,所以紧着熬了药,便装一只寻常细瓷白碗里,用朱漆攒心食盒提着带着去翊坤宫。 绿吟才拐到西六宫那边,就碰着长春宫太监小林子,小林子素日对绿吟颇有些好感,这时便殷勤叫道:“绿吟姐姐,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宫里人此时大半都翊坤宫攒着呢,长街上一个人影也无,小林子这一声问候显得分外高亮,绿吟有意要显摆显摆自己得小主重用,当下便叹气道:“我家娘娘急着去翊坤宫看康嫔,连安胎药都没顾得上喝,可承乾宫又没个得用人,只好让我盯着将药煎了,给娘娘送去!” 小林子忙不迭地奉承道:“果然这安胎药事非同小可,姐姐若不当这趟差,让那些小宫女们送来,出了纰漏可怎么好?” 绿吟自是得意,因问小林子道:“你又是去做什么?” 小林子提了提手中朱漆食盒,笑道:“我与姐姐同命相怜。康嫔生了三个时辰还没生下来,皇后娘娘怕小阿哥出点什么状况,禀明了太后,叫人长春宫煎了催产药给康嫔娘娘送去呢!” 绿吟问道:“怎么催产药不翊坤宫煎,要到长春宫去煎?” 小林子眼看四下无人,悄悄附绿吟耳朵边上说道:“这话我也只对姐姐说,听太医说,康嫔胎位不正,再耽搁下去只怕会伤了小阿哥,翊坤宫那些得脸大宫女,都侍奉产房里出不去,小宫女们平日不做这些事,连药锅子哪儿都不大清楚。太后也有些着慌,又怕小宫女们煎药不牢靠,皇后便自告奋勇,叫瑞贵人带着长春宫几个大宫女去忙活这件事了,要说皇后也是个心,这药还是让伺候她孟太医亲自开呢?” 绿吟惊奇道:“孟太医不是卧病家吗?怎么又回来了?” 小林子神秘道:“已经回来好几日了,听说孟太医徒弟,一个叫采苓,不知从哪里配来药方,愣是把孟太医这桩顽疾给治好了。” 绿吟了然点头,又欲问小林子别事,忽然心口里一阵剧痛,延伸到四肢百骸,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额头上立时沁出汗珠子来。 小林子借着檀木蝴蝶纱灯上渗出软溶溶地光,看见绿吟脸都要扭曲了,惶急地唤她道:“绿吟姐姐……绿吟姐姐你怎么了?” 绿吟痛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半句半句地挤出来,“大……大概是……晚膳吃了……两口冷。” 承乾宫因是东西十二宫里得脸,绿吟这些大宫女屋里,也都日夜笼着好几只红萝炭炭盆,严冬里都烘得一室□,何况此时才入冬,还不大冷,绿吟又年轻,活力大,一天到晚只觉得屋里热,便吃食上也不当心,仍旧是生冷之物不离口,可今晚她忙里忙外熬药,院子里转了一大会子,吃了许多冷风,存心口里,这时忽然发作起来,自然要抵受不住了。 小林子见她痛苦万状,忙过来扶她,恰巧长街上有小宫女经过,小林子便招呼着,叫她扶绿吟回去。 绿吟总还想着把这趟差当得善美,想要撑着到了翊坤宫再说,小林子顿足道:“罢了,我好姐姐,这时翊坤宫上下忙得团团转,你这个样子去了,不是给主子心里添堵吗?没得去惹这一身不是!贤妃娘娘药你管交给我就成了!” 绿吟想想小林子说得也有理,怪只怪自己身子不争气,偏偏这个时候撑不住了,也只得托付小林子替她送药,自己靠那小宫女身上,摇摇晃晃地回承乾宫去了。 淑懿翊坤宫里枯坐了半日,只见殿外进来个小太监,一手提着一个朱漆食盒,跪下行礼道:“奴才给主子请安。皇后叫熬催产药,已经好了,奴才方才遇见承乾宫绿吟姐姐,因她突然腹痛,奴才就让她回去了,这里头是贤妃娘娘安胎药。” 顺治听了,因斥道:“怎么这个时候才送来?” 皇后忙替小林子解围道:“也不怪他们,这药须得熬足了时辰才好!”一低眉,却见顺治已走到淑懿跟前,摸一摸她药碗,笑道:“还好,好没凉!” 皇后这时明白,原来皇上是嫌贤妃安胎药送得晚了,不由十分尬尴,幸而她是个城府深沉,当下便随着顺治话锋笑道:“没凉就好,妹妹喝了吧,本宫也该把催产药端去给康嫔服下了!” 淑懿见皇后一低首间,面上掠过一重阴霾,很又消失不见了,当着一屋子嫔妃,淑懿也不想为自己再树敌人,因笑道:“皇上且去榻上坐一坐吧,臣妾自己喝便好。” 顺治岂能看不出淑懿意思,也不再坚持,自去鸡翅木琉璃宽榻上躺着去了。 淑懿因端起药碗喝药,一口才下去,突然一股可疑味道弥散唇齿间,一颗心猛然一沉,紧接着就怦怦地跳将起来,她细细辨别口中滋味,依次辩出了马尾杉,丹参,桃仁,益母草这些药材,她费了好大劲,才忍着没叫出声来,她将药碗一搁,走到孝庄跟前,施了一礼,道:“太后,臣妾觉得有些累了,可否先行回宫!” 孝庄也恐她有孕之人过于劳累了,对皇嗣不好,因说道:“既然累了,就些回去吧,你这儿也坐了好大一会子了,康嫔生下来,哀家遣人给你报信儿!” 淑懿向孝庄行礼告退,顺治却走过来扶住她,关切道:“碍不碍事,你安胎药还没喝呢,要不要朕陪你回宫去。” 淑懿笑道:“安胎药叫云珠拿回去,热一热再喝罢。”说着使了个眼色给云珠,云珠会意,立时将桌上药碗收朱漆盒子里。 孝庄方才就见顺治虽然是守着等康嫔消息,可一心只贤妃身上,便也顺水推舟地做个好人,吩咐道:“也好,哀家也不放心贤妃就这样回去,康嫔这里一时又走不开,皇上你便陪贤妃回宫去罢。” 顺治巴不得这样一声,忙忙得召了吴良辅来,穿上紫貂箭袖,领着淑懿告退出去了。 吴良辅早已细心地预备下暖轿翊坤宫外头,淑懿见顺治来时,乘是肩舆,因对顺治道:“肩舆上没什么遮风,皇上还是乘暖轿,让臣妾乘肩舆吧,横竖这肩舆是螭首,臣妾坐了也不坏规矩。” 顺治替她裹一裹厚厚雪狐领子,软软地风毛拂手上,如眼前美人温情若水,笑道:“朕还怕冻坏了朕皇儿呢,你安心坐暖轿里,过些日子,给朕生一个白白胖胖儿子出来!” 淑懿低声笑道:“皇上也真是,那殿里头皇儿正跟您招手儿呢,您倒先盼着嫔妾肚子里这个了!可真真是贪心不足了!” 顺治刮刮她柔白鼻子,笑道:“朕可没有贪得无厌,若是只能叫朕选一个,朕自然选你这一个!” 淑懿忙去捂顺治嘴,又警觉地看看周围,幸好除了吴良辅和云珠,并无旁人,因笑道:“福临,这些话……不可外头讲!” 顺治会心一笑,亲眼看着淑懿坐进暖轿,才由吴良辅扶上肩舆,一径向承乾宫行去。 暖轿虽然由暖缎围成,里面又放了几只添了银霜炭手炉,但毕竟是夜里风凉,那瑟瑟冷风还是无孔不入地往里钻。 淑懿只得将几只手炉放自己腿上,揣怀里,可身体不适感仍然如千万条毒蛇,缠绕着她,身子忽而极热,中心如沸,忽而极寒,凛冽刺骨。眼前天旋地转,不知身处何地,向何处去,恨不得立时化为灰烟,飘散无踪。 平日里抬得十分平稳暖轿,这时好像颠簸得厉害,腹中一阵阵剧烈地搅动,孩子好像一下一下地抓她,不顾一切地想要钻出来。 淑懿本想撑到承乾宫,再宣太医,可是仿佛这短短一段路永远也走不完似,她忍不住撩起轿帘,声音已经不知不觉变得微弱,“……走……本宫大概是要生了!” 云珠虽然头几个月就开始跟着医女学孕产知识,却没想到自家娘娘竟然发作地这样,刚才看起来还好好,这时怎么就一刻也等不得了? 她又没生养过,当下也不免手忙脚乱起来,皇帝坐肩舆上,那飕飕冷风如利刃刮他脸上,他怕淑懿担心,只极力忍着,将膝上搭四合如意云纹锦褥,向身上裹了又裹,这时听见淑懿不知吩咐了一句什么,云珠又十分慌乱样子,因回过头去高声问云珠道:“贤妃说什么?” 云珠不敢隐瞒,只得如实回禀道:“回皇上,贤妃娘娘腹痛,怕是要生了!” 顺治坐肩舆上一个激凌,立时急咻咻地命人停下,吴良辅才要上前搀扶,他一扬手挥开,自顾自地奔到淑懿暖轿前,握住她冰块似地两只手,惶急地问道:“淑懿,你觉得怎么样!” 淑懿本想做出个平静样子,免得顺治担心,但腹痛如绞,豆大汗珠从脸上涔涔地滚落下来,岂是瞒得了人? 顺治见她说话力气都没了,忧惧甚,顿足道:“都还愣着干嘛?宣王御医来!”</P></DIV> <TR> 75第七十五章 产子惊魂 太医院今日值守只有孟太医和金太医,孟太医去照顾康嫔生产去了,只剩下一个金太医,吴良辅知道贤妃生产事非同小可,宣了金太医之后,又持着令牌叫顺贞门侍卫重打开宫门,马加鞭奔到王御医等人住处,不消一个时辰工夫,伺候顺治三位御医,全都被吴良辅从热被窝里拎到了承乾宫。 顺治太医到来之前,始终守淑懿身边,不停地安慰她,云珠照着原先医女教过,先端了一大碗滚热参汤来,让淑懿喝下,淑懿只觉得骨头如同从身上一根根剥离,散落如尘,哪里还喝得下半口东西,可她又怕自己不喝,凭顺治急躁性子,难免将火发到云珠身上去,只得忍着喝了几口,喝了几口,却又要呕吐,急得顺治直骂太医脚步太慢。 正顺治心急如焚时候,金太医终于到了,他不过是位值守太医,以前从未照顾过淑懿胎,也害怕一个弄不好,自己赔上身家性命,当下便回禀道:“按说娘娘临盆之期未至,臣还是叫两个医女来,看看娘娘是否已到了瓜熟蒂落之时,还是因为其它原因腹痛?” 顺治急得当下便踢了金太医一脚,大骂其“饭桶”,金太医一声不吭,只心里求神拜佛地祈求王御医些到来。 好不大一会儿,王御医等人都到了,还带了四五个医女来,替淑懿检察一番后,王御医一拱手,回禀道:“皇上莫要忧虑,娘娘这是瓜熟蒂落,母子均无大碍,只命医女从旁协助,自然会产下健康皇嗣。” 顺治焦灼与忧急直欲喷薄而出,质问道:“你们都说没事,那贤妃怎么会痛如此厉害?” 王御医神色滞了一滞,心中哭笑不得,却又不敢显出来,只得道:“这……妇人生产,皆是如此,皇上不必担心!” 顺治胸口一起一伏,额上青筋都暴起来了,斥道:“朕怎么能不担心?你们不要欺瞒于朕,宁悫妃和康嫔分娩时,朕都去过,朕就没看见她们这样痛过!” 其实哪里是她们没有“这样痛”?顺治自己“没看见”倒是真,嫔妃生产时,太后嫌产房血腥气重,从来不许顺治进入,顺治也就顺从母命,只外面等着罢了,重要是,那个人不心上,她哀哭呼啕也好,痛不欲生也好,即便是真切地出现眼前,也是蜻蜓点水,可是如果那个人心上,她低吟微嗔,浅笑轻颦,便会比自己喜怒哀乐,烙得还要深十倍百倍。 王御医被顺治这无厘头发问,弄得左右为难,幸亏他多年行医,经验老到些,当下便说道:“那么臣就给娘娘开一副止痛汤药,再开一副催产汤药,服下去,叫娘娘减轻痛楚,生产得一些,。” 顺治又不通医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茫然地点点头,由着王御医去办了。 其实道法自然,淑懿已届临产之期,就这样自然生产是好,喝些不相干汤药反而不好,王御医也颇有些医者仁心,只开了两副温补汤药,说是止痛催产,给产妇一个安慰,淑懿静了静心气,果然觉得痛得好些了。 承乾宫动静很就传遍了东西十二宫,翊坤宫那边,康嫔喝了催产药,仍是没见什么效验,只得由着她慢慢生去。 孝庄一干人,翊坤宫也坐了几个时辰了,这时听说承乾宫又要生,慌忙离开了翊坤宫,若大翊坤宫,方才还乌压压一屋子人,转眼就如鸟兽散,可怜康嫔还寝殿里叫苦连天,外头人却都已悄然离去了。 承乾宫正殿里,顿时聚集了紫禁城一大半人,后来到底还是孝庄周全,吩咐皇后道:“翊坤宫没有人守着也不成,你就辛苦些,去照顾一下康嫔吧!” 皇后诺诺领命而去。 当她到了翊坤宫时候,康嫔已经生下了儿子,接生稳婆和医女忙了大半夜,这时都出来给皇后报喜,有医女把孩子抱给皇后,柔华怀里一团柔软,一个通红通红小脸露襁褓之外,双眼紧闭,似两条细线,那脸色却没有生孩子生机,红赤赤里透着灰黯,柔华不动声色地沉声问道:“康嫔如何?” 医女垂首答道:“回娘娘话,康嫔才生完孩子,疲惫已极,已经睡下了。” 柔华眉心一蹙,一句话几乎讷出了声:“睡下了?” 医女不解道:“是啊!” 柔华立时恢复了平常神色,点头道:“很好,你们也辛苦了,”一转身命站身后银珠道,“有赏!” 银珠领着一干人下去了。柔华抱着孩子,木然地向红檀雕云圈椅上一坐,半天缓不过神来。 怎么佟佳氏命这样大?方才看她生产时候,几乎就要死过去了,如今居然母子平安,可是既然医女都报了母子平安,她再出手,难免就会露出马脚,有风险事她是不肯做,看来她那个计划,还须要从长计议。 忽然柔华手上浮过一股热流,生生地打断了她思绪,她往下一看,原来是孩子尿了,心中顿时添烦恶。 银珠已经派完了赏钱,见柔华抱着襁褓,正如抱着一个烫手山芋,抱也不愿抱,扔又扔不得,忙着赶着接过来,笑道:“让奴婢来抱,娘娘去洗洗手吧!” 说着,叫过一个小宫女来,给皇后端热水洗手。柔华用桂花熏绿豆面子狠狠地搓了好几回,才觉得把手上秽物搓了,又用了一大坨水蜜桃味儿沤子擦手,才算将那童子尿去了个干净。 银珠见皇后面色阴沉,眼含戾气,知道她满心不,将襁褓递给奶娘,悄悄附皇后耳畔道:“娘娘莫急,宝珠也算了心了,总不能叫小阿哥胎死腹中吧!只要小阿哥好好,往后娘娘还有是机会!” 柔华忙以手止之,毕竟是翊坤宫,康嫔地盘上,她可不想再生变故,银珠会意,遂住了口不再多言。 这边承乾宫一夜忙乱,到凌晨时候,淑懿终于生下一个健健康康小阿哥来。那孩子一出娘胎,哭声就格外高亮,守殿外孝庄一听,便知是个健壮孩子,不由得眉花眼笑。立时吩咐苏茉尔,预备去奉先殿诏告祖先事。 淑懿一觉睡到第二日黄昏,尚未睁开眼睛,就意识到右臂仿佛靠着软软一团,散发着生命温热,淑懿似是从一个百年大梦里清醒过来,才“嘤咛”一声,只听云珠声音近耳边,笑盈盈道:“娘娘醒了……” 淑懿慢慢睁开双眼,下意识地侧脸一看,一个杏黄织金襁褓就眼前,婴儿圆圆小脸露外面,长长睫毛一动一动,淑懿心都从腔子里跳出来了:是她荣亲王! 是她儿子,她儿子!身上打着她烙印,与她骨肉相连儿子!淑懿喜极而泣…… 云珠和皎月挤床边,也是欢喜不已,云珠劝道:“娘娘睡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吧,太医嘱咐过,月子里不许掉眼泪……” 淑懿这才擦了擦眼睛,想起昨夜刻骨疼痛,魂魄几乎要悄然游离……她荣亲王,终于又回到她身边了。 淑懿扬一扬脸,皎月会意,立时塞了一个玫红云缎引枕过来,淑懿躺了一天多,觉得脑仁子都有些麻木了,她想了想昨夜事,问道:“皇上呢?” 云珠才端了一碗红枣燕窝粥来,笑道:“皇上若听见您这么一声,这会子只怕还要从养心殿飞了来!娘娘您生小阿哥生了一夜虽然辛苦,皇上却比您还要辛苦呢!” 皎月也笑道:“可不是,原先奴婢才入董鄂府时候,见夫人生费扬古少爷时,老爷守身边,那个心劲儿,以为也就到了极至了,却没想到咱们皇上,却比当年老爷对格格关心体贴呢!” 淑懿忍不住笑嗔道:“多嘴!”心里却甜得要渗出蜜来。 云珠这才又笑道:“太后昨夜担心皇上睡得晚了,今儿早朝没精神,几次三番地叫他回去,皇上只是不听,后来听得小阿哥哭声,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时离着早朝也不到一个时辰了——可后来不到巳时,皇上又来了,奴婢们一问吴公公才知道,皇上下了朝就飞也似往承乾宫赶,连早膳都没顾得上吃,后来还是皎月吩咐小厨房做了早膳,打发皇上吃了!” 淑懿心里美滋滋,笑吟吟问道:“皇上早膳用得可好?” 皎月斜签一旁美人榻上,替小阿哥整理尿布,都是内务府精挑细选了上好细棉布送过来,这时听淑懿问,笑道:“皇上吃得很香甜,就是非要奴婢们把小阿哥抱出去给他看,奴婢劝了几次,拗不过皇上,只得抱给皇上看了!” 云珠咯咯笑道:“就别提皇上那高兴劲儿了,满人规矩是‘抱孙不抱子’,皇上偏不管那一套,这大半日奴婢们都没怎么抱小阿哥,是皇上抱着了,皇上还说,‘这是朕第一子,朕要封他为荣亲王’……” 淑懿心里“格登”一下,前世因为这个“第一子”,闹出了多少风波来,这回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忙警告皎月和云珠道:“皇上是一时高兴忘了情,你们也跟着胡说,你们出去告诉承乾宫所有太监宫女,谁敢拿这个话说嘴,本宫立时把他撵出承乾宫去!” 云珠皎月一凛,忙掩了口,谁也不敢再提了。淑懿想着,这个顺治,还是那样急躁,过后还须告诉他,不可因为他过分地宠爱,反而给他们儿子招来无数潜危险。 淑懿这里又想起一事,问皎月道:“昨儿我到康嫔哪儿去,临走时怎么也找不着你,你到底去哪儿了?”</P></DIV> <TR> 76第七十六章 挑拔离间 皎月神色一凝,笑道:“这几日换季,奴婢感了些风寒,去找太医院采若瞧了瞧!” 淑懿忽然警觉起来,下意识地一捂襁褓,道:“你得了风寒,怎么还进来伺候?本宫是不怕什么,传给了小阿哥可怎么好?” 皎月忙摆手道:“格格莫急,采若说奴婢其实不是风寒,只是秋燥火气大,给奴婢开了几副降火药罢了,奴婢要真有了病,哪里还敢踏进来呢!” 淑懿这才舒了一口气,薄责道:“你这丫头,说话也不一回说完,白白吓了本宫一跳。” 淑懿靠着引枕吃了大半碗燕窝粥,一天多没吃东西,又兼产子耗了不少力气,淑懿胃口特别得好,吃了燕窝粥,又想起昨天夜里参汤来,便跟云珠要,云珠笑道:“王御医说了,娘娘产子之后,体内尚有淤血,须‘先排后补’,叫奴婢熬了香菇丝瓜瘦肉汤和小米粥给娘娘吃呢!” 淑懿只觉腹中空得很,不拘什么,便叫云珠端来吃,香香甜甜地吃完一餐饭,才把昨夜到现一桩桩一件件又理了个清楚,她如今正月子里,哪儿也不得去,又要照顾小阿哥,便提醒自己不能着急,再盘根错节事,亦须一件件去解决。 淑懿端着云珠递过来滚热地白水,喝了几口,想了想,招呼云珠到跟前,悄悄问道:“昨儿从翊坤宫带回来安胎药,还不?” 云珠这一天一夜只忙活淑懿生产事了,早把那安胎药抛到脑后去了,听淑懿这一问,便知里头定有缘故,皱眉一想,道:“奴婢把它搁小厨房灶台上了,娘娘药平日除了我跟皎月,谁也不敢动,只要没人有意想倒掉,应该还那里。” 淑懿点点头,招呼云珠凑过来,一长一短地交待了她几件事,云珠听了,先是大骇,淑懿只向她摇手,道:“好本宫安然无恙,此事也不宜声张,你只悄悄地去做就好,千万不可叫他人得知。” 云珠一时领命去了。 晚膳时,皎月过来回禀道:“梅夫人本来说今日就要进宫来陪娘娘,只是仿佛董鄂府里又出了一两件事,这三五日间还走不开,叫娘娘安心养一养,只一办完了事,夫人立刻就来!” 淑懿知道董鄂府也不是清净之地,费扬古京畿军中,额娘一个人府里主持中馈,自是非常辛苦,她才生了孩子,加思念亲娘,因问皎月道:“可知道出了什么事,叫额娘走不开。” 皎月叹了口气道:“听说是进府一位姨娘小产了,非要说是瓜尔佳氏害,两个人闹将起来,就闹到了夫人跟前去了。事关董鄂府子嗣,夫人总要拿出个察查样子来,所以才脱不开身。” 淑懿轻轻叹了口气,心道,这世上哪里都是一样,有人地方,就会是非丛生。 皎月又道:“皇上本想用过晚膳就来,可昨儿夜里着了风寒,怕来了过了病气给小阿哥,也不敢来了!” 淑懿蝶翅般地长睫微微一动,想一想,是了,昨夜风那样大,他执意要坐肩舆,又担心着自己生孩子,劳累一夜,不病才怪! 淑懿切切道:“你去打听打听可碍不碍事,叫皇上好生养病,这几日都不可过分劳累了!” 皎月白玉似纤指绕着辫梢,细细地回禀道:“吴公公说,已经请御医诊过了,说不碍事,可是这一阵子宫里得风寒人多,皇上须要小心将养。” 淑懿听了才略略宽心,又俯□子去看才来到世上这个小人儿,觉得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合自己心意,便一面逗着哄着,一面喝着云珠嘱咐她吃小米粥,一颗心被初为人母喜悦填得满满。 康嫔躺寝殿里,孩子刚刚才哄睡了,她呆滞地望着朱砂色富贵连绵华帐,长长樱红流苏飘飘摇摇,就像她此时一颗无依无傍心,被悲愤与不甘填得满满。 皇后屏退了左右人,拿小银匙子轻轻为她舀着金黄粟米粥,劝道:“‘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烧’妹妹眼下有再多苦,也只得暂且忍耐,只要三阿哥往后有了出息,又何必与承乾宫那位争一时长短!” 皇后不说还好,一提到三阿哥,康嫔是不由悲从中来,同样是生孩子,同样是皇上血脉,怎么四阿哥那里就众星捧月,自己三阿哥就无人理睬!康嫔本就生性要强,心中这一团怒火,自她从皇后口中得知实情那一刻起,就从未止息过。 康嫔抹一抹眼泪,哭道:“不是妹妹要与人争长短,姐姐也告诉我了,都是痛彻心肺地生孩子,怎么一听见承乾宫那边要生了,全都忙不迭跑了过去,嫔妾醒来时候,也只见姐姐一人这里——唉,到底也怨不得旁人,连皇上都明知嫔妾这孩子生得艰难,只为了送承乾宫那一位,竟不顾嫔妾而去,又何况旁人,自然是看着太后和皇上眼色行事了,怪只怪嫔妾娘家微贱,又不得皇上宠爱!” 皇后忙执起康嫔枕边烟霞色银丝绢子替她拭泪,宽慰道:“你又何必自苦如此,若论家世,鄂硕大人官位虽然高于令尊,可她终究不过是汉女妾室所出,你家虽然属汉军旗,却是一早就跟着先帝打江山,你身份哪里就低过她了?至于皇上那里,不过是妹妹凡事谦让,不及她会说话行事,皇上一时宠她,也是有,可这一时宠爱,又有什么呢?当年升平署翠娘也是很得皇上喜欢,可是到头来,还不是那样凄惨,皇上也不过将那罪人降为静妃了事!” 提起翠娘事,康嫔心如被一根烧红铁针刺了一下,一阵接一阵地痛,她心里,凡是这宫里风头盖过她,都该像翠娘死得那样难看才对。贤妃又算得了什么,有朝一日,她也可以用她心机和谋算,把贤妃推进无底深渊,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皇后见她半日不说话,自是心里已经与贤妃把梁子结得死死了,不由得计,因笑道:“妹妹还是别多想那些事了,吃口东西,妹妹昨夜产子之时十分凶险,姐姐这心可是提了一夜呢!” 康嫔只得接过粥碗,喝了一口,禁不住埋怨道:“昨夜也是真真折磨死人了!那催产药不知怎么,一碗喝下去,却不见效验!” 康嫔不过是随口说说,便把一张惨白脸埋腾腾热汽里喝粥了,她没有看见,皇后听了这句话,一张粉面立时变得青白不定。 忽听门外值守太监通传一声,原来是吴良辅前来传旨了,顺治已命内务府,为三阿哥拟了名字来,取名玄烨。 康嫔谢了恩,叫吴良辅去领赏,皇后趁机安慰道:“你看,本宫就说皇上对三阿哥还是十分看重吧,深沉幽远曰玄,光辉灿烂曰烨,这名字取得可比二阿哥名字好多了,本宫还未听说内务府给四阿哥拟什么名儿呢!” 康嫔低眉浅笑道:“三阿哥本就比四阿哥生得早些,早取名字也是应当……” 几个时辰里困扰她愤恨,终于随着这个名字到来,冲淡了一些,康嫔垂首一笑,无限地踌躇满志。 云珠掌了灯,屋里立时充满了软绵绵橘红色,淑懿一张俏面映烛光之下,看着四阿哥渐渐地睡熟了,才问云珠道:“可去瞧了皇上了!” 云珠“扑哧”一笑,道:“去过了,只不过皇上一听是奴婢,连门都不叫奴婢进,怕过了病气给四阿哥!” 淑懿心里欢喜,嘴上却说:“皇上也是太小心了些!” 云珠笑道:“皇上叫吴公公传话出来,说照规矩阿哥名字,是该叫内务府去拟,可咱们四阿哥名字,皇上想要亲自拟,叫娘娘不必着急,等皇上拟好了,就来告诉娘娘,到时候又取名字,又封和硕亲王,来个双喜临门。” 淑懿清浅笑道:“亲王不亲王,倒是不急——本宫叫你办得事,你办得如何了?” 云珠听淑懿问到正事,立时正一正容色道:“那安胎药还,奴婢已经照娘娘吩咐,想法子送给董鄂夫人,托她去查验了。” 淑懿颔首道:“本宫不得不小心些,昨夜那药一入口,本宫便觉得不对,本宫安胎药里明明只有当归,陈皮这些温补健胃之物,怎么会有丹参、益母草这些去淤血药材?” 云珠因折身从脚踏旁边,拿出一只朱漆攒心食盒来,说道:“娘娘叫奴婢查食盒,药碗,奴婢皆已查明白了,那药碗是白瓷描金,宫里普通很,差不多哪家宫院都有,这朱漆食盒虽然也常见,但奴婢方才问过绿吟了,她去送药时,是从小厨房第三层橱子里拿,奴婢记得清清楚楚,那第三层橱子里朱漆食盒,前儿我一个不小心,将那盖子上砸了一个坑,可娘娘看看这个,竟是完好无损,奴婢怕出了错,特意将承乾宫里所有食盒都拿出来,谁知那被奴婢砸坏了,竟不翼而飞了。”</P></DIV> <TR> 77第七十七章 皇后毒计 淑懿听了,是证实了自己猜测,一双眼眸沉沉地只如暗黑夜色,“其实康嫔误喝了本宫安胎药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没有催产效果罢了,可是康嫔催产药,本宫才喝了一口,便觉腹内翻江倒海,足见药力之烈,若是一整碗喝下去……”淑懿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犹有几分后怕,“只怕孩子生下来,大人就要驾鹤西去了!” 云珠恨恨道:“去母留子,不是正合了长春宫那一位心愿么?” 一言未了,只听承乾宫小宫女殿外唤了一声:“云珠姐姐!” 云珠一听,便对淑懿欣喜道:“奴婢方才设法去问银珠,可惜长春宫那位主子用晚膳,银珠脱不开身,这时怕是寻空儿出来了!” 淑懿点头道:“你去罢,可要小心些,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可不是好糊弄,银珠好歹还她手下做事!” 云珠答应着去了。不到一顿饭工夫,兴冲冲地回来,笑道:“娘娘,奴婢都打听明白了,原来康嫔催产药,是孟太医开,咱们那位贤德皇后为了撇清自己,只打发了瑞贵人领着银珠去煎药,听银珠意思,好像瑞贵人也就是临时给皇后抓来,并未参与此事!” 淑懿冷笑道:“她是想让多人搅和里头,到时候康嫔就算产子而亡,这桩事情也会显得扑朔迷离,是无从查起了——只是本宫还有一事未明,皇后素来是周全细致,既然安排下孟太医开催产药这一计,如果当时不是康嫔胎位不正,孩子难生,那也无须请人开催产药了,如果那样,岂不白费她一番心思。” 云珠跪榻前脚踏上,眼波流转,笑道:“娘娘不知道,康嫔屋里大宫女宝珠,是皇后人,娘娘想,凡是有孕之人谁没个腰酸腿疼时候,宝珠便向康嫔自荐,学过推拿之术,可以替康嫔缓解痛楚——据奴婢所知,宝珠确是精于推拿之术,所以推来推来,想令康嫔胎位不正,以致难产,也是可以做到。” 淑懿恍然大悟,好毒辣心计!只怕是宝珠再多推拿两回,想令康嫔落胎都够了,只不过皇后娘娘惦记着康嫔腹中皇子,所以才投鼠忌器,没敢下手太重,康嫔也才会死里逃生。 云珠端过麻油猪肝汤和加入红果栗子熬小米粥,道:“娘娘不可过分劳神了,先吃饭罢,可是御医交待,一天得吃五顿呢!” 淑懿虽然昨夜误饮了催产药,弄得虚惊一场,但眼见因祸得福,戳穿了皇后阴谋,心中不由得意,闻着云珠端来羹汤,倒觉滋味比以往胜些,便自己执了小银匙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吃了几口,思绪仍不能止,停下匙子,与云珠计议道:“康嫔是皇后锋利爪牙,如果这爪牙回过来对准皇后,会怎么样呢?” 云珠也抿嘴一笑,道:“这事咱们又不是没做过——不过如今康嫔也月子里呢,娘娘也不必着急这事儿!” 淑懿望望黑漆漆地窗外,昏黄灯光自霞影纱里斜漏下来,却依旧不能抵挡扑面而来肃杀之气。 且说淑懿虽然坐月子,却比往日还繁忙,先是太后和皇上遣人来,一日几遍问长问短,赏赐东西堆积如山,云珠只得领着宫女太监们又辟了一间库房。 顺治除了依例赏赐之外,又嫌淑懿屋里家具摆件都旧了,借着这个机会赏赐了淑懿一套摆设,淑懿屋里家具都是进宫时内务府细造,看起来还是崭,淑懿只好将替下家具,皆赏给了云珠她们。 各宫娘娘小主,也都亲自到贺,礼物流水价送来,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直把承乾宫宫人们闹了个头晕眼花。 淑懿头几日还撑着待一待客,与到贺嫔妃们说笑一会子,后来渐渐地也乏了,有人来了,她只叫云珠说自己还睡觉,只有几个相好姐妹来时,才迎一迎,说会儿话罢了。 到了下半月,海蓉也满月了,带了贺礼来探望一回,自不必说,淑懿如今对她也颇有些戒心,二人冰冷无味地说了一回话,海蓉便要告辞,这也淑懿意料之中,不料海蓉才要走,又转身笑道:“妹妹自生了福全,觉得才识浅陋,须得求姐姐出了月子,再如以前那般,教妹妹读书识字才好!” 淑懿愣怔一刻,旋即笑道:“这点子小事不算什么,等我出了月子,妹妹想来承乾宫还不是随时来就成!” 海蓉似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这才道谢离去。 淑懿对海蓉这一举动虽然有些疑影儿存心里,但海蓉要求也不过分,总不好断然拒绝,也只得时时小心意就是了。 端嫔长日无聊,淑懿月子里,几乎日日要来陪淑懿说上一回话。 每回来了,端嫔都要抱着四阿哥逗上半天,一会儿夸她圆圆脸儿多可爱,一会儿又说小手小脚多么有劲儿,以后一定会是个巴图鲁。 端嫔笑容如初冬暖阳,温和而不炙人,笑道:“倒不是嫔妾姐姐面前说四阿哥好话,同一日出生孩子,康嫔三阿哥,就……” 端嫔素来老实,从不肯轻易背后说人坏话,然而淑懿从她面上覆着一层淡淡忧色中,也可以感觉到,三哥只怕是生下来就奄奄多病。 淑懿长睫一动,道:“听说三阿哥生下来就请太医开方吃药,这么小孩子,哪受了?” 端嫔叹了一口冷气道:“谁说不是呢?可不吃药也不行啊!没日没夜哭起来,康嫔也心疼得不得了,可惜康嫔心性高强,这个孩子却不叫她省心。” 淑懿暗想,三阿哥胎里就得了皇后那样特殊照顾,不生来多病才怪,她也是做母亲人,想着康嫔投靠皇后,却令自己儿子受害,不由也是叹气,说道:“但愿三阿哥得太医精心调理,可以慢慢健壮起来。” 端嫔幽怨地叹道:“强壮也好,孱弱也罢,有个孩子身边,总比嫔妾这般没有子嗣,孤居深宫好啊,嫔妾也想有个自己孩子,可不知为什么,总也怀不上!” 淑懿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她宫里那些雀儿酥,不禁替端嫔婉惜忧伤起来,可又不敢将实情说出,怕伤了她心,因笑道:“子嗣事,也要凭天意,妹妹颇得皇上宠爱,日久天长,总会有孩子!” 自从淑懿怀孕之后,宫里大半雨露都被端嫔和恪贵人占了,不过是顺治看她们心性纯良,可若论心灵相通,到底谁也比不上淑懿。 端嫔低头浅笑,道:“姐姐说起这个,倒是有一件事,听说皇上知道三阿哥生下来就多病,心里也是郁郁不欢,又埋怨自己那时临幸康嫔时,大约是喝了酒,如今皇上风寒未愈,这两日临幸嫔妃时,事后都要令尚宫局熬了避子汤给姐妹们喝。” 淑懿倒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因安慰端嫔道:“皇上也是为皇家血脉着想,想来那些不大受皇上宠幸姐妹,自然是失望,可是如妹妹这样细水长流,又何必急这几日呢!” 端嫔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皇上虽然不偏宠她,可一月之中,也总要去她那里一两回,端嫔终究是年轻脸皮薄,红着脸儿一笑,便不言语了。 淑懿见她害羞,忙岔开了话头问道:“恭靖妃还是闹么?” 提起恭靖妃,端嫔只是长吁短叹,“几乎日日都得闹一场,寻死寻活,永和宫里原有两株翠柏,生得郁郁葱葱,皇上很是喜欢,原先嫔妾侍寝,皇上都喜欢到永和宫去,前后转转,自从恭靖妃没个黑天白日地闹起来,皇上便只召嫔妾去养心殿去侍寝了。姐姐知道,嫔妃去养心殿,是不能过夜……” 淑懿也知端嫔为难,蹙眉道:“难道皇上没说过怎样处置恭靖妃事吗?这禁足也没有禁一辈子,若等她放出来,位份反而你之上,到时妹妹岂不是难做?” 端嫔大概也日夜为此忧心,顿时愁眉不展道:“嫔妾却真是苦无良策,只能过一日算一日了,姐姐既把话说到这儿了,嫔妾有个不情之请……” 淑懿见她绞着樱草色绣花绢子,欲言又止,心下便也猜到□分了,笑道:“你我姐妹,还有什么不能直言,只要姐姐能做到,定会为妹妹竭全力!” 端嫔心下一宽,便大着胆子说道:“恭靖妃与嫔妾原先便有龃龉,她那个性子,若放出来,嫔妾可真真别想过一天安生日子了,她妃位,嫔妾不敢与她相争,哪怕是叫嫔妾挪出这永和宫,嫔妾便心满意足了,这话不是嫔妾不想对皇上说,实是人微言轻,妹妹想着,皇上素来对姐姐是不同,面子自然比嫔妾大些,若是姐姐肯替妹妹说一句话,妹妹就感激不了!” 淑懿爽答应道:“我愿力一试,但成与不成,还皇上心意!” 端嫔喜之不,站起来就要行礼,淑懿忙一把扶住了她,笑道:“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讲这些虚礼!” 这里端嫔还未走,外头小宫女一声通传,原来是贞妃来了!</P></DIV> <TR> 78第七十八章 孝庄之谋 淑懿倒没想到,入宫一年多,贞妃所居景阳宫虽与承乾宫同属东六宫,可贞妃来次数,用五个手指头便可数过来,淑懿已经生了阿哥,眼看就要加封贵妃了,贞妃肚子里却还没半点动静,位份也仍然止步不前,依着当年那个董鄂淑嘉脾气,是断断不会来看淑懿。 可是贞妃既然来了,淑懿少不得还要亲自陪她,端嫔虽然早就知道她们面和心不和,但毕竟人家是亲姐妹,她一个外人杵这儿总不合适,便知趣地告辞走了。 贞妃满面春风地进来,丝毫看不出不得志郁闷,她身后贴身宫女采珠,托着一个杜鹃红雕漆描金加彩龙凤纹匣子,淑懿也含了满脸笑,热情地招呼贞妃,又吩咐皎月倒茶拿果子。 贞妃捏着块玫红绢子,掩唇笑道:“姐姐这样客气,倒显得咱们姐妹生分了——来,让我看看小外甥长了没有?” 一面小心地抱起来,夸赞一回,淑懿也就跟着客气了一回。一时皎月捧了茶来,贞妃啜了一口,笑道:“姐姐还记得妹妹喜欢喝君山银针!” 淑懿眸子里含着透明笑意,“是,不只记得妹妹爱喝君山银针,还记得妹妹喝茶,素来只喝八分烫,冷一点儿热一点儿都不成!” 当年董鄂府,淑嘉仗着自己是嫡女,为着这八分烫一碗茶,不知发落了多少丫头婆子,弄得合府里仆人,谁也不愿去二小姐院子里伺候,这时淑嘉听淑懿提起旧事,并不着恼,只笑道:“那时妹妹不懂事,凡事太过张扬,后来入了宫,作了天子之妇,才知道世事艰辛,哪里像家做女儿时一样呢?妹妹近来,时常想起当年董鄂府时情形,可惜‘一入宫门深似海’,想要见一见家人也难了。”说着,滴下泪来。 淑懿生了皇子,梅氏便可入宫陪伴,淑懿知道她是想念亲娘了,虽然当初爱觉罗氏对梅氏母女百般打压,可看见淑嘉如今这样,淑懿也不由心软,因安慰道:“妹妹何必多思多虑,心伺候好皇上,自然有得见家人那一日。” 淑嘉忙收了泪水,笑道:“是妹妹不是了,姐姐大喜日子,妹妹竟提这些不高兴事!我给姐姐带了一样好东西来,聊表寸心,还请姐姐笑纳。” 淑懿笑道:“哦?什么好东西?” 贞妃扬一扬脸,采珠立即捧上那只杜鹃红雕漆描金加彩龙凤纹匣子,贞妃亲手打开看时,见是一粒粒雪白莹润药丸,整整齐齐地排里面,光华如珠,淑懿唇角凝住一丝微笑,问道:“这是……” 贞妃嫣然笑道:“这是雪肌丸,妇人怀孕时,脸上总会生出些黄斑黑点,极损女子容貌,姐姐每日清晨拿一颗雪肌丸,研作粉末,用人奶和了,保管不出月子,肌肤便会光洁莹白,胜从前,若没有人奶时,用牛乳也行,再不成用滚白水也可,妹妹还盼着姐姐一出月子,便再如从前一般,宠冠六宫,隔年再为皇上添一位皇子呢!” 淑懿听着贞妃这些娇柔细语,只觉得冷森森地,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但贞妃毕竟是她同胞妹妹,就算里子烂到底了,也得留着一层面子,当下只得勉强笑道:“妹妹有心了,姐姐收着便是!” 贞妃笑生两靥,道:“不值什么!姐姐千万别忘了服药!你看宁悫妃,生了二阿哥之后,容颜不似以前,也就色衰爱弛了——妹妹还有个荒唐想法,这雪肌丸须得几十味药材,几年工夫才得配成,轻易得不着,姐姐若能剩个一颗半颗,千万给妹妹留着,若待妹妹哪天福气到了,也用得着这味药时,还要向姐姐来讨呢!” 淑懿忙应承道:“这个容易!” 姐妹俩本就没什么知心话可说,说了一会子雪肌丸,气氛渐渐地冷了下来,贞妃也不肯这里无味地坐着,便告辞走了。 她前脚才走,皎月后脚便跟过来,问道:“淑嘉格格还叫格格给她留着剩下,是什么意思?” 淑懿沉了脸色道:“这还不明白?她是怕我等她一走,立时就把药扔了,才这样说。难道她叫我好生留起来,我就要听她服用这雪肌丸不成——罢了,本宫虽不吃,却也得好好收着,库房里潮湿,怕收得日子一久霉坏了,你把这些药丸并这只匣子,都埋院子里那株梨花树底下罢!” 皎月却见这盒子做得甚是精致,笑道:“奴婢奁盒,还没这个好看呢,奴婢将药丸倒出来,搁瓷坛子里埋起来,这只漂亮盒子,格格就赏给奴婢罢!” 淑懿看着皎月娇憨可爱模样,也不由笑了,“你既喜欢,就拿去罢,真是,往日也没见你有几样钗环,哪里就要用这样大一个妆奁了!” 皎月鼓着腮帮子,撒娇道:“格格太也小看人了,自从添了四阿哥,皇上太后高兴,连带着也赏了我们奴才许多东西,奴婢那里,也得了好几样时首饰呢!” 淑懿笑道:“好好好,皇上太后恩典,你就好好收着罢,只是宫里规矩,宫女打扮不可招摇,你是承乾宫大宫女,凡事要以身作则才好,别叫旁人看见了,拿咱们承乾宫人说嘴!” 皎月笑着答应了,捧着匣子,只是喜不自胜。 淑懿拣了一枚雪肌丸出来,一心好奇地只要看看,自己这位好妹妹到底给她送什么东西,雪白药丸一掰两半,里头却是绛红颜色,淑懿凑近鼻尖一闻,闻到了石香薷一味药,当即神色大变,咬了一口,放舌尖上细品,果然品出了那种味道。 仿佛刹那间有人一瓢冷水泼过来,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心,淑懿手里两瓣药丸,一瓣掉了榻边脚踏上,一瓣掉百子合欢锦被褶皱里。 云珠打了滚水进来,预备给淑懿擦脸,见她眼神直愣愣地望着前方,若泥塑木雕一般,不由惊奇,这位娘娘就算经历再大风浪,也不曾这样魂不守舍过。 云珠慢慢上前,捡起药丸,跪脚踏上,一只手淑懿眼前挥了挥,低低叫道:“娘娘……娘娘……” 淑懿这才缓过神来,眉尖若蹙,望着云珠,讷讷道:“是太后……云珠,是太后!” 云珠一头雾水,惊异道:“娘娘说什么?太后怎么了?” 淑懿拾起落锦被上半粒雪肌丸,颤颤道:“这药丸是致人绝育,这样方子,只有太后知道,是太后不容本宫再添皇嗣!” 云珠还是懵懂不明,淑懿这才慢慢地给她讲,原来科尔沁日固齐贝勒,也就是孝庄太后祖父,当年颇通医术,他一位小妾与下属私通,日固齐贝勒为了面子,不但设计使其小产,且配了一种药丸,使之绝育。 后来这种药丸被孝庄太后知晓,她便如法炮制,用了姐姐海兰珠身上,海兰珠皇八子夭折之后,虽然皇太极对她恩宠不减,却始终未能生养,后郁郁而终。 云珠听了,犹疑道:“娘娘怎么知道这事?” 淑懿切齿道:“当年我未入宫时,阿玛为本宫请了曾慈宁宫伏侍过景嬷嬷,教我礼仪,自然也告诉本宫许多阴私。那种药丸配方极其复杂,景嬷嬷只是知道其中有石香薷与红花两味,石香薷本是温性药材,但其味辛,正好用来掩盖红花味道——当然,还须佐以许多别药材,这恐怕就只有那位老太后知道了!” 云珠到底是个细致人,她想了想,问道:“既然这药方出自科尔沁,那会不会与皇后有关?” 淑懿摇摇头,道:“皇后虽然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但终究与太后远了一层,若说娜木钟知道,倒是有可能,可本宫想她那个火爆性子,若是得知了药方,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太后也断不肯叫她知道!” 云珠不解道:“太后为何要这样做,娘娘为皇上多绵延子嗣不好么?” 淑懿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没瞧出来,皇太后向来擅于平衡之术,不希望任何一位嫔妃坐大,如今是一宫主位又有了皇子,不过是本宫与宁悫妃和康嫔而已,听说宁悫妃生了福全之后,皇上还一次也没翻过她牌子,康嫔三阿哥孱弱,还不知养不养得大,本宫既已生下了健康皇子,皇上又对本宫恩宠不减,眼看又要封为贵妃,本宫若为贵妃,后宫中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往后……” 云珠恍然道:“却也是,娘娘如今这般,风头也早就大大地越过博尔济吉特氏去了……” 淑懿靠翻卷云头上面,胸口如堵了一块巨石,压得她只是喘不过气来,她从烛火初燃,就躺床上翻来覆去,窗外秋雨滴沥,清寒透幕,直到辘辘宫车碾碎清晨寂静,静谧寥落地宫禁又恢复了白日生气。 云珠端了早膳来,是牛乳银耳羹和桂圆八宝粥,淑懿无精打采地吃着,云珠也替她着急,又怕淑懿心情不好招她心烦,只得试探道:“娘娘得想个法子啊!” 淑懿长长地透了口气,沉声道:“想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就算太后不出此计,本宫这一二年之内,暂时也不打算生孩子!”</P></DIV> <TR> 79第七十九章 积年旧恨 淑懿话倒是出乎云珠意料,她俯淑懿耳边道:“可是皇嗣是宫中嫔妃大依靠啊,皇嗣越多,娘娘地位才能越稳!” 淑懿摇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树大招风’?如今本宫才诞下四阿哥,就有这些人沉不住气了,若是本宫再一个接一个怀孩子,那些人会加迫不及待!要知道,宫里孩子难养活,无论是阿哥还是公主,可不是生出来就完事了,本宫要上自己所有努力去保护他们,总得等这一个大些了,才能再想下一个!” 云珠想想这话却是有理,当年元妃海兰珠八阿哥,不就是年幼夭亡么?云珠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悄悄地赞道:“娘娘虑得极是!只是四阿哥总有长大能保护自己那一天,娘娘深得圣宠,难道打算此生只有四阿哥一个么?那咱们四阿哥也太单了些!” 淑懿挑唇笑道:“宫里形势时时变化,如今太后要打压本宫,说不定再过些时候,她目光又会转向别处,雪肌丸虽灵,却不能保证次次都有效验,到时候本宫有孕了,太后也只会以为是本宫所服量少,或是药性随着时间慢慢减弱了——天知道呢,当年如果元妃意志坚韧些,多活几年,会不会再有皇子呢?” 云珠笑道:“娘娘说得是,咱们眼前先把四阿哥养得白白胖胖,皇上既然不满于三阿哥孱弱,看见咱们四阿哥健康,就会高兴!” 提起四阿哥,淑懿心里立时涌上甜蜜,自从有了儿子,她顺治身上心思,自然而然地就转移四阿哥身上一半儿,顺治这几日因病没来,她竟也不如先前那般意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头通传:“恪贵人来看娘娘来了!” 即使没人通传,听见那重重花盆底踏金砖地上声音,也知道除了她再没别人了。 淑懿忙打迭起精神来,热情笑道:“碧罗妹妹来了!” 恪贵人才转过青檀架子五岳屏风,就看见恪贵人板了一张俏脸走进来,淑懿知道她是个七情上脸人,可如今日一般,也实不常见,两只眼睛直欲烧起火来,薄薄嘴唇绷得紧紧地,仿佛一开口便要噬人似。 淑懿赔笑道:“这是谁又惹妹妹不高兴了?妹妹告诉我,姐姐替你出气!” 恪贵人走到淑懿面前,“扑通”跪下了,倒唬了淑懿一跳,没等淑懿开口相询,恪贵人柳眉倒竖,愤然道:“姐姐一定要替妹妹做主啊!” 淑懿一面说道“这可使不得”,一面给云珠使眼色,云珠会意,忙去扶恪贵人起身,谁知恪贵人竟跪地不起,也不顾尘土弄污了浅绯色缂丝折枝杜鹃宫装,只跪地上,切齿道:“姐姐不答应妹妹,妹妹情愿长跪不起!” 淑懿敛一敛笑意,道:“咱们这么久姐妹了,你还不知道本宫么只要本宫能做到,哪一件事没有竭所能,若是本宫力所不及,就算是自家有事,也是无法了!” 恪贵人听了,两行眼泪如断了线珠子般纷纷滚落下来,哭道:“妹妹也是没有办法,才求到姐姐这儿来,本来想着姐姐月子里,不可拿些琐事来扰了姐姐将养,可是……”说罢,仍是哀哀哭泣。 淑懿温然道:“本宫虽然出不去,妹妹若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一起参详参详,至少能给妹妹宽宽心。” 恪贵人这才渐渐止了哭声,道:“前几日,妹妹不是去宫外进香吗?妹妹从广济寺回来路上,姐姐道我看见谁了?” 淑懿问道:“谁?” 恪贵人道:“我看见了那个贱人!就是家父先前小妾!” 淑懿猛然想起当初端嫔那里听来话,恪贵人全家遭流放,皆是因为那个小妾告发缘故,但淑懿又不能说自己听端嫔说过,倒显得端嫔多嘴了,因故作不知,问道:“令尊妾室?” 恪贵人迅速抹了一把眼泪道:“姐姐不知道,当年家父只是一介小官,朝廷要查察多尔衮余党,谁会查到他头上去?若不是那个女人背后捅了一刀,嫔妾爹娘弟弟,也不会宁古塔遭这么多年罪!” 她越说越伤心,抽出襟里塞着一条烟蓝色湖纺绢子,不住地拭泪。淑懿假作恍然,道:“原来如此,可是你们一家既遭株连,那个妾室难道可以幸免么?” 恪贵人向来孤傲,听淑懿有此一问,脸上不禁显了些羞赧之色,咬唇道:“姐姐不知道,那个贱人外头早有人了,就是她奸夫指使他告发家父,她好从石家脱身,另攀高枝!” 淑懿眸中精光一轮,问道:“奸夫是谁?” 恪贵人无力地摇一摇头,道:“嫔妾若是知道,早就食其肉寝其皮了,之所以那日广济寺遇见她,却忍到现,也是害怕打草惊蛇意思,总有一日,我要把这对狗男女揪出来,活剐了他们!” 淑懿皱眉道:“妹妹没告诉皇上吗?” 恪贵人两弯秋水中立时闪烁着悲伤与失望:“嫔妾与皇上说了,皇上说父亲案子是积年陈案了,没有确凿证据,不好随意抓人,那个小妾大约是被奸夫赶出来了,嫔妾遇到她时候,她一个人,租了广济寺后街一椽破屋住那里。” 淑懿点头道:“皇上说得也不错,捉贼拿赃,捉奸拿双,若没有证据,朝廷也是不能随意抓人!” 恪贵人眼泪汪汪,愁眉道:“可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叫我再去哪里找证据呢?” 淑懿道:“须得慢慢查访才行,本宫替你想想办法,却不能保证一定奏效!”淑懿见她深锁双眉,忙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令尊已经幸蒙天恩,挣脱囹圄,也一定可以觉冤得雪!” 恪贵人这才稍稍平复了些,又与淑懿诉了半日苦处,方才离去。 西天上挂着一轮姜黄月亮,这初冬寒夜里撒下温暖光晕如水,透过绡纱落地下,淑懿一颗心也如浸水里,微波荡漾。 虽说自从生下四阿哥,承乾宫里好事坏事日日都不得清闲,淑懿心中,却一直有一种欢腾祈盼,如天穹上亮黄月亮和星子,闪耀不止。 这一日黄昏,听到皎月匆匆地脚步声,淑懿终于沉不住气了,只听得皎月一推门,便直着嗓子高叫道:“可是接来了?” 皎月自然知道淑懿急切,转过屏风,身上还带着外头寒凛凛冷气,也不敢靠近四阿哥,只离着榻边五六步远,便行了个礼,笑逐颜开道:“接来了,才从顺贞门进来,轿子还需一盏茶工夫才能到承乾宫!” 淑懿不自禁红了眼眶,一瞬间又仿佛有许多事还没准备好似,这一盏茶工夫哪里能够周全? 她一迭声地吩咐皎月,道:“看看手炉里炭还旺不旺?烧了这一大会子了,若是燃了就再换一换,还有那短榻上再添一床被子罢,本宫似乎觉得今日比前几日又冷了些,记得要拿棉布里子,额娘睡不惯绸缎被子。” 皎月抿嘴儿笑道:“格格这几句话都说了几百遍了,我跟云珠记这些,记得倒比《女则》《女训》还熟呢!” 淑懿笑嗔道:“你这丫头,本宫替你们操心想着,你倒来派本宫不是了。” 说话间,只听当值太监与往日一般平淡地通传道:“梅老安人到!” 自从爱觉罗氏被鄂硕禁足之后,梅氏便以董鄂府主母之尊,打理府中一切,淑懿生了四阿哥之后,原本顺治想要封梅氏一个从三品淑人,但皇后认为梅氏本为妾室,不可当作鄂硕之妻晋封诰命,顺治只得封她为从六品安人。 这一声平淡通传落淑懿耳朵里,却如天籁一般,淑懿心里似船帆吃饱了风,一点点地蓬松开了,想要高声唤一声额娘,一出口,喉头却哽咽难言,只带着喑哑连说道:“请进来……请进来!” 只见屏风后一片杏黄身影,淑懿泪眼婆娑中,瞧见她额娘梅氏,着了诰命夫人礼装,走了进来。那脚步分明同淑懿心情一般焦灼,却不敢坏了宫中规矩,只克制着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淑懿一见梅氏,不但没怎么变样子,倒比先前她离家时似乎年轻了几分,四十多岁人了,望之如三十许。梅氏本就是个江南美人儿,虽然已至中年,却依然丰韵犹存,不仅如此,淑懿那些驻颜秘方保养下,梅氏反而比那些青涩少女多几分成□人韵味,怪不得淑懿每每从阿玛来信中,总能读出对梅氏爱慕敬重。 梅氏见了女儿,也是心潮激荡,刹时泪如泉涌,只是碍着规矩,勉力忍下泪意,又来劝淑懿别哭。 皎月也是从小董鄂府长大,又深得梅氏关照,待她也跟女儿差不多了,这时见了梅氏,也忍不住抽抽答答起来。 云珠见三人半日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泪眼相对,忙上前笑劝道:“娘娘日日地念着安人,安人家,必定也是日日念着娘娘,怎么见了面,不多说几句知心话,却只是哭——皎月劝劝安人和娘娘,我去拿几盏杏仁露并茶果来,一家人吃着喝着好说话儿!” 三人听了,方渐渐地止了泪,梅氏抽出一条葱绿色绢子,给淑懿拭泪,劝道:“云珠说得没错,咱们娘们儿见个面不容易,月子里,别掉眼泪了!” 淑懿方缓了缓,笑道:“额娘怎么知道她是云珠?”</P></DIV> <TR> 第八十章 暗处毒箭 梅氏笑道:“额娘虽然难得入宫与你见上一面,可我心神耳目,没有一时一刻不这里,你如今也是做了额娘人了,难道不知‘儿行千里母担忧’么?” 淑懿急忙低下头,咬唇却了泪意,道:“额娘不知道,女儿自从生了四阿哥,加思念额娘了,偏这时候家里又有事绊住了,额娘打理府中杂务,一定十分辛苦吧!” 梅氏知道她是问家里两位姨娘纠缠不清那件官司,但她不愿好不容易与女儿相见了,自然不愿去说旁人事,因笑道:“那点子事额娘早处置妥当了!其实府里是非再多,也不及……”梅氏眼色朝周围打了一圈,淑懿知道她是指宫里勾心斗角,忙笑道:“额娘不必担心,皇上宠爱女儿,太后也十分看重我,如今又有了四阿哥,哪里有过得不好道理呢?” 梅氏略放了放心,却知道淑懿也是安慰她,才这样说,普通百姓家婆媳妻妾,尚有无数纷争,何况这如海深宫呢? 梅氏见四阿哥躺襁褓里安然睡着,自与淑懿瞧了一回,怕说话惊醒了他,便命皎月将四阿哥抱去摇床上。云珠也端了茶果来,淑懿一面让额娘吃,一面听梅氏说话。 梅氏笑道:“咱们董鄂氏一族,知道我要进宫,送了许多礼物要我带来,今日来得匆忙,明日罢,你把这些礼物分成两份,一份自己收着,另一份给淑嘉罢,按理说她也是主位娘娘,我进宫来,也该拜见她,可景阳宫人一早给传出话来,说她身子不适,就免了我礼了。” 淑懿冷笑道:“当初她与嫡母是怎么对咱们娘儿仨,她会不记得么?她不见你,倒也省了额娘事了!” 梅氏叹道:“太太身子倒是康健,只是不大愿意见人,你与淑嘉到底是亲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凡事能不与她冲突,就不要与她冲突,额娘听说她与皇后走得很近,你又受皇上宠爱,宫里难免多树仇敌,额娘是担心她们联手,给你找麻烦。” 淑懿清淡笑道:“额娘放心,宫里那么多嫔妃,皇后哪里会将眼睛只盯我一个人身上,再说,淑嘉与皇后,如今也不似往日那般好了!” 梅氏迷惑道:“哦?为何?” 淑懿不屑地笑道:“皇后和淑嘉,都是心机颇深,心地阴狠人,这样两个人哪里能相容?才入宫时候还走动频繁,后来渐渐地就疏离了,这回听说因着女儿诞下四阿哥,爱觉罗氏作为女儿嫡母,多多少少该受些赏封才是,淑嘉还一心想着自己额娘能封个诰命呢,结果皇后以爱觉罗氏府中失德为由,拒绝晋封,额娘想想,这可不是又淑嘉伤口上撒盐么?” 梅氏虽然府中与爱觉罗氏不和,可到底事关董鄂府荣耀,对皇后所为亦有些不忿,可母女难得见面,梅氏不愿说些不愉事,因岔开来说道:“你可知道么?你兄弟军中习练刻苦,连长官都称赞他好几回呢!” 淑懿眼睛一亮,笑道:“真?”一面又美滋滋地想着,费扬古是她亲自向博果尔举荐,博果尔就是看自己面上,也会大力提拔。 梅氏笑道:“费扬古陪皇亲们习练武艺,结交了许多朋友,襄亲王对你兄弟也十分赏识,前一阵子,襄亲王不是去云南了吗?还给了费扬古这些人十日假,让他回来歇了几日,这几日王爷就要回来了,费扬古也是昨儿才离家,唉,可惜他是外男,不可擅入宫廷,也不能来看看小外甥!” 淑懿宽慰额娘道:“费扬古才有多大?往后有是机会,男孩子只要有本事,能出去立一番事业,早晚必是国之栋梁!” 梅氏知道淑懿为这个幼弟打算,不是一日两日了,喜不自胜道:“反正有你这个好姐姐作主,他还愁什么?到时候入朝为官,皇上也会高看小舅子一眼,等再过两年,还得叫你这个做长姐多留心,替他寻一门好亲事!” 淑懿喝了一口紫薯甜羹,笑道:“那还用说,额娘只管放心,费扬古事包女儿身上,额娘只管家照顾好阿玛便是!阿玛也有一月未有信来了,身子可好么?” 梅氏满脸喜悦都要溢出来了,笑道:“你阿玛壮实很!有你这个好女儿宫中这样争气,你阿玛若不事事遂心,那可真真没天理了!” 淑懿莞尔,朝为官与宫中为妃皆是一样,都是拜高踩低,跟红顶白,淑懿宫中这样得宠,那些朝臣们自然也会对鄂硕曲意奉承了。 淑懿想到一事,问梅氏:“采苓那个兄长,阿玛可还是一直照拂她?” 梅氏不意女儿忽然问及此事,只嚼着椰蓉糯米团子,说:“是啊,前几日她兄长才被你阿玛擢为正八品千总呢!” 淑懿“哦”了一声,便不言语了,宫里这些扑朔迷离事,她也不欲说与额娘知道,免得她回府之后日夜挂心。只是梅氏见淑懿神色有异,因问道:“怎么了?难道采苓不好生为你出力么?” 淑懿强笑道:“这却没有,我也是随口一问,只是怕阿玛琐事缠身,万一有疏乎之处!”赶忙转了话锋道,“女儿宫里也没什么挂心,只要你们都好,我也就放心了。”顿了顿,忽然吸了吸鼻子,关切道,“娘是不是病了?” 梅氏惊讶道:“没有啊,若是病了,就算皇上允我进宫,我也不会进来!” 淑懿皱眉道:“果真么?可我怎么闻到额娘身上一股药味儿!” 梅氏低头审视了自己一番,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说道:“额娘确实没病,且这几日也没碰过药材?”又想了一想,蓦然道,“我想起来了,额娘方才顺贞门一换轿子,便闻到里头一股药气,我还以为是宫人为了祛除杂味,放了香包药袋之类里面,也没多想,便坐着过来了!” 淑懿只是摇头,一面细细地嗅着梅氏身上气味,一面绞脑汁地思索,梅氏从顺贞门坐轿过来,也不过一盏茶工夫,身上便已沾染了这样大气味,可见那轿子里气味之浓,宫中即便用来祛除病气熏香,也没有这样浓,若是娘娘小主轿子里有这样大气味,气性大些早就发落下人了,不过梅氏只是偶然乘坐宫中辇轿,哪里敢挑宫人错处? 淑懿越想越不对,唤了一声,云珠立时进来,问道:“娘娘何事?” 淑懿招呼她过来,吩咐几句,云珠凝神听了,点一点头,又出去了。 不出一刻工夫,云珠领着几位身高力壮粗使嬷嬷,开了承乾宫正殿后门,将辇轿抬入正殿之后两间退步里,又辇轿之侧笼上了十几只火盆,不一会儿,轿子所屋子便被烘得一室如春。 云珠又转入淑懿寝殿,简洁爽利地回禀道:“娘娘,已经妥了!” 淑懿没说话,只点点头,便由云珠搀着,慢慢地踱到辇轿停放之处。 梅氏不动声色地看着云珠一言一行,不但一丝不苟,周密细致,又极麻利,心中不由慰,口中赞道:“好伶俐丫头!”梅氏董鄂府生活了大半辈子,深知无论府里宫中,主子跟前没个左膀右臂,简直寸步难行,眼见云珠如此得用,自是高兴。 淑懿还未踏进退步去,便闻到一股极重药味儿,扑面而来,原来辇轿药味本就浓重,又兼火盆里热气一烘,味道烈了。 淑懿围着辇轿转了几圈,先查验外面,见无异状,又揭起轿帘,细看里头,一只厚厚秋香色云龙捧寿坐垫,吸引了淑懿目光。 淑懿拿起垫子,转了一圈,仔细捏了捏,垫子虽然塞了厚厚鹅绒里面,却隐约发出沙沙声,淑懿回头使个眼色,云珠立时接过垫子,用手里执小银剪子“兹拉”一声挑开,垫子里顿时飘出大团大团雪白绒毛来,纷纷地撒了一地。紧接着,便有许多乌沉沉东西掉落下来,果然是有药材里面! 淑懿还没出月子,整日躺榻上,身子不免有些发飘,不便蹲身下去,云珠忙弯下腰,抓了一把药材手里递给淑懿。淑懿接过来,一味一味地看去,不由惊呆了! 淑懿愣当地半晌,一动不动,心里却翻江倒海,将前尘往事想了个遍,梅氏见她不说话,问她道:“淑懿,这药材可是有人故意放里面?” 淑懿安静地点点头,转身问云珠道:“你去打听打听,当日长春宫三等宫女秀珍,是个什么来历?” 饶是云珠机敏,这时也停滞一下,才想到“秀珍”这个名字,原是长春宫宫女,只因夜里被狸猫扑了,毁了容貌,不得已才提前出宫去。 云珠知道淑懿绝不会无端端地问起这句话,也不多言,只出去打听去了。 梅氏见淑懿这般神色,早已猜出几分,不由为女儿宫里境况担忧,道:“宫里虽有人间极至富贵,却免不了要互相缠斗,你如今又有了阿哥,需要你保护了!” 淑懿忙软言宽慰额娘道:“额娘莫要忧心,左不过有人见女儿生了阿哥,心里不是味罢了!其实女儿就是不入宫,嫁为人妇,也不免要一府之中煎熬,额娘只看原先嫡母是怎么给咱们使绊子就知道了。” 梅氏也不愿再说些黯然话,惹得淑懿不,母女便又回至寝处,谈了些家务人情话。</P></DIV> <TR> 81第八十一章 还施彼身 天色愈来愈沉,院子里高树上枯叶,发出簌簌之声,初时还当是风过林梢,后来侧耳细听,连青砖地上都仿佛有细碎之物打上面,梅氏走到明窗底下,将绡纱揭开一条细缝,只见那黑沉沉地下都蒙上了一层洁白,方知是落了霰雪。 梅氏看着院子,不由叹道:“这才入冬,就落了雪珠子,今年冬天必定很冷了。云珠出门,不知道可多穿层衣裳没有?” 淑懿笑道:“额娘放心,云珠是头一个稳妥人,她看着天色不好,必定穿上暖和大毛衣裳!” 正说着,只见外头脚步轻响,淑懿眼含笑意,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还挺!” 淑懿话音还未落,朱漆门扇一响,云珠已经进了正殿,脚步却迟疑下来,淑懿拥着一床百合软缎锦被,闲闲地打着一根珠络,高叫道:“只管放心进来便是,四阿哥我叫乳娘抱到暖阁里去了,我这里盖着厚厚棉被呢,也不怕你带了冷气进来。” 云珠这才放心地走进来,梅氏见她不只穿了厚厚貉子长袄,银鼠皮裙,还带了一顶斗笠,遮挡头顶上落雪。梅氏笑道:“这身打扮倒鲜,上头像是夏日挡雨,下头才像是寒冬腊月装束。” 云珠边给梅氏行礼,边笑道:“只因方才出去见天儿不大好,才穿上这个!”说着,又要给淑懿行礼,淑懿一抬手,免了礼,只说道:“你这身衣裳本宫倒没见过,宫女们冬季裁衣也仿佛还没到日子!” 云珠黛眉轻扬,笑道:“宫中份例哪有这样好?这是娘娘生了四阿哥,皇上颁下来赏赐,不独奴婢,皎月和绿吟那里也有呢!皇上怕奴婢们冬里冻着了,过了病气给娘娘和四阿哥,故而咱们承乾宫奴婢所得过冬衣裳,格外好呢!” 淑懿唇角微微一勾,淡然笑道:“虽是皇上恩典,可别宫奴才都没有,单咱们这里有,你嘱咐皎月还有宫里这些人,不可拿出去过分招摇,免得叫人侧目!” 云珠答应了,绞着辫梢说:“娘娘叫我打听事,奴婢都打听到了!那个秀珍果然是有些来头!” 淑懿眸光一轮,道:“哦,什么来历?”一面叫指了榻前绣墩让云珠坐下,又从粉彩凤首壶里倒了一碗热腾腾地牛乳茶递给她,道,“这是刚才你出去了,我叫皎月给你煮,你不是一向爱喝皎月煮牛乳茶么?” 云珠谢了,喝了一口,娓娓道:“秀珍是前年才入宫,能派到长春宫做三等宫女,也算是个好差了,她年纪轻,又生得俏,听说皇上半月去一次长春宫时候,她就扮得妖妖调调地想要攀高枝儿!” 淑懿唇畔不觉绽出一朵娇艳花,笑道:“才入宫小宫女,那点子伎俩若能逃过皇后火眼金睛,才怪呢!那皇后怎么办?” 云珠道:“也没听说皇后怎么。只是后来听说贞妃病了,皇后常叫她给贞妃送些药材,后来……就有了御园之中被狸猫扑了事。” 淑懿嗫嚅道:“贞妃?” 云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心里早已猜出大半,只是还未想到终谜底,她与淑懿素日说话也不藏着掖着,因问道:“秀珍当日御园中拿药材一定有问题,可这事是谁做呢?皇后还是贞妃?” 淑懿未直接回答她,转脸看着梅氏,舒了一口气道:“额娘还记得费扬古小时候,差点被府中后花园狸猫扑倒事么?” 一提起这事,梅氏便心惊肉跳,怎么会不记得?因抚着胸口道:“幸亏费扬古自幼练武,那时他力气虽不及现,却也会些招式,手里恰好又拿着两把剑。要不然……”梅氏眸色黯沉,连连摇头,又惊异道,“你是说给我轿子动手脚人是淑嘉?这……这……不会吧,咱们好歹是一家人哪!” 淑懿心里暗暗叹气,她了解自己额娘,虽然温柔贤淑,便难免把人想得太好,事到临头没有狠心,当初若不是淑懿家里事事回护,她早不知被爱觉罗氏算计过多少回了。 淑懿镇定道:“怎么不会?就是她才有可能,若说旁嫔妃,也许有可能为着妒忌女儿得宠要害您,可害了额娘,终究对她们也没有什么大好处!只有淑嘉……额娘如果被狸猫扑了,毁了容貌,您想想大受益者是谁?到时候说不定爱觉罗氏,就可以趁此机会复起,女儿不府中,还有谁护着额娘?” 梅氏就是再不愿相信,眼见证据这儿,也不得不承认冰冷现实,只是伤心道:“没想到这孩子怎么这样?这些年来我待她也不薄啊!就是太太被老爷禁了足,我府里主持中馈,也从未亏待过她呀!” 淑懿阴沉道:“额娘就是心肠太软,这世上人,你对她好,她可未必对你好,当年爱觉罗氏给额娘下毒事,就是被女儿揭发,以致她如今连个诰命都封不得,贞妃哪能不恨咱们母女?” 云珠冷哼道:“奴婢看皇后故意说贞妃额娘失德,而不晋封她为诰命,也就是希望挑起贞妃心中仇恨,好叫她来对付娘娘!” 淑懿微微点头,道:“秀珍作为一定是引起了小博尔济吉特氏妒恨,可她一心笼络皇上,又怕直接对秀珍下手,得罪了皇上,想必是去向贞妃诉苦了,贞妃雨露本就不多,哪里容得一个宫女挖空了心思想上位,便与皇后合谋,定下此计!” 云珠冷笑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若不是这回夫人事,咱们竟也浑然不觉,秀珍这辈子竟算白白毁她们手里了!” 淑懿十指间缠绕着黑珠线与亮金线,那串珠络看起来肃穆而不失明耀,这时她绾了一个结,恨恨道:“外命妇入宫一应琐事,皆是皇后安排,我看她自有法子给贞妃这个机会,让她辇轿上动手脚!” 梅氏迷惑道:“你方才不是说皇后与贞妃不好吗?怎又会勾结一起!” 数条珠线淑懿纤白手指间越缠越紧,绷出一痕一痕血色,淑懿道:“她们是不好,可如果有共同敌人,她们就会暂时联手,哪怕等对付完了敌人,她们再自相残杀呢!”淑懿戛然而止,她突然想到了一条计策,虽不能重创敌人,却能她们那里埋下仇恨种子,往后世移事易,皇后和贞妃千里之堤会不会溃于蚁穴,也未可知。 淑懿招呼云珠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云珠听着,唇边渐渐浮起愉笑意,忍不住笑道:“娘娘妙计,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雪珠子纷纷地落了一夜,四天时候,宫禁长街已经披上了一重银白,那蜿蜒长街如一条盘曲白蛇,正寻找猎物伺机而动。 五天,景阳宫当值太监伸着懒腰,去开后殿宫门,天色仍旧是阴阴地,幸而有这一层薄薄白,反射出皎如明月淡青光晖,如鸡蛋壳一般薄而易碎。 宫门徐徐而开,小监睡眼迷蒙中,仿佛看到了一团暗沉沉物事,弃门前,再仔细一看,那物事雪珠轻覆之下,似乎鲜血淋漓,那淋漓鲜血早已被寒夜冻得冷硬。 小太监也是才进宫,胆子小,向来纤尘不染宫门前突然出现这么一个物事,岂不骇人!忙忙进去叫了其它人来,这一闹,便惊动了景阳宫大宫女采珠。 采珠醒得极早,正站正殿廊沿儿底下,盯着小宫女们扇风炉子煮茶,只等着贞妃一起身,便要端上八分烫君山银针来。 采珠听见吵嚷,也不顾天寒路滑,赶到后殿,低喝一声:“闹什么闹,把娘娘闹起来,有你们好看!” 采珠素日景阳宫极有权威,这一声虽不甚大,后殿院中人却齐齐噤了声。一个胆子大些小太监,小心翼翼地上前回禀道:“采珠姐姐息怒,奴才们并非有意,只是这宫门前无故扔着一只死狗,都冻僵了,奴才们想着怪不吉利,才议论了几句。” 采珠打断道:“大清早,什么吉利不吉利,这么没忌讳,当心打嘴!”小太监忙一捂,嘴,采珠也不看她,只径直走到宫门处看,宫门处原先围作一团太监宫女,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采珠审视那条死狗,也禁不住起疑,内廷里素来没有什么野狗野猫之类,纵有,也会被内务府及时驱到御花园去,不然,黑夜里惊到了主子,罪过可就大了! 采珠又蹲身看下去,这一瞧,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立时尖着嗓子叫道:“这……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跑到这儿来?” 那开门小太监道:“昨儿晚上关门时还没有,方才奴婢一开门,便看到这东西躺这儿了,至于什么时候跑来,却是不知道!” 采珠肃着脸色,随便指了两个小太监,冰冷着口气吩咐道:“你们两个把这条死狗扔了,把这儿清理干净——记住,今儿事,你们一个字也不许提起,外头若是有一人知道了,你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留景阳宫!” 太监宫女们不知采珠为何如此诡秘,可又不敢询问,只得诺诺应了。那两个小太监才要动手清理,只听长街头远远一个女子声音,“花儿……花儿……”采珠听了,两条描细眉顿时拧了一起,连忙催促小太监点动手。 长街上女子大约见景阳宫门口有人,急急地便赶了过来,见采珠端立门口,行个平礼,问道:“采珠,你可见过皇后娘娘花点子哈叭?”</P></DIV> <TR> 82第八十二章 反间之计 采珠暗暗跌足,只道今日之事合该闹大,皇后娘娘宫女闹到了门前,这事便再也盖不住了。 采珠僵硬微笑了一下,道:“银珠,你先别急,宫里小太监一开门,倒是见着一只狗,已经死透了,不知是不是你们宫里那一只!” 银珠一双妙目转到地下,见小太监铁铲里死狗身负花斑,可不就是皇后爱那只西洋花点子哈叭么? 银珠惊呼一声,话音里立时便带出哭腔,哀哀道:“哎呀!这可怎么办?皇后娘娘平日没了花儿简直寝食不宁,如今弄成这样,叫我怎么去向皇后娘娘交待呀!娘娘这回怕是要撵我出长春宫了!” 银珠哭声越来越大,采珠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悄悄劝她,“姐姐你小点声儿,贞妃娘娘还没起呢!” 旁边一群太监宫女面面相觑,看着两个大宫女为着一条死狗纠缠不清,也有幸灾乐祸,也有感叹世事巧合,只是都不敢露出来。 正众人乱作一团时候,突然一个尖而嫩声音从背后传来:“都闹腾什么?” 采珠吓了一跳,蓦然回首,见贞妃披着件妃色卷草云缎晨衣,外头裹着雪狐皮大氅站雪地里,足下只穿了一双藕色织金软缎鞋,采珠忙奔过去,为贞妃裹一裹狐皮大氅,担心道:“娘娘身上虽穿得暖和,脚底下鞋却单薄,当心着了凉,些进屋去吧。” 贞妃却恍若不闻,挥一挥手道:“你们刚才说什么,闹得本宫躺床上都不安生!”她已人丛中看见了银珠,天才蒙蒙亮,长春宫人就找上门来了,贞妃直觉地感到来者不善。 银珠向前几步,向贞妃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娘娘恕罪,奴婢实不是有意要搅扰娘娘清梦,只因皇后娘娘爱那只西洋花点子哈叭,从昨儿晚上就不见了踪影,奴婢只以为它又像以前那般,偷偷跑出宫去玩耍,不过几个时辰就会回来,可早晨奴婢给它喂食,却见窝里空空如也,奴婢心里着急,怕皇后娘娘一醒,就要招呼花儿,便围着东西十二宫转了个遍,转过长街时,看到景阳宫后门围了许多人,就过来打探,没想到……没想到……”银珠指着花儿尸首,泪珠盈盈。 贞妃慢慢踱到门口,仔细瞧了一眼花儿,不由心往嗓子眼儿一提,费了好大劲儿才按捺下惊恐情绪,采珠过来回禀道:“娘娘,奴婢问了这些人,都不知道花儿怎么会死咱们宫门口!” 贞妃一心去猜测来龙去脉,对采珠话并没有听得真切,只讷讷道:“是被狸猫抓……” 采珠一时没回过味来,正待再问时,突然听到承乾宫后门上传来吵嚷声,贞妃远远看去,见是两个小太监跪门外,叩头如捣蒜,门内似乎站着人,正喝斥他们。 贞妃向采珠使个眼色,采珠立时穿过幽长巷子,走近承乾宫门口,只见云珠满面怒容指着两个小太监道:“叫你们好生看着轿子,你们却只顾睡觉,若是夜里稍稍警醒些,这轿子哪会被狸猫抓得稀烂?今日夫人还要出宫,晚间还要回来,难道叫夫人走路回董鄂府么?” 小太监苦着脸求饶道:“云珠姑姑恕罪,小们哪敢不心守着,只是这内廷从未有过狸猫,谁知昨夜竟来了那么多,小得们已经力驱赶了,但狸猫数量实太多,还是把辇轿抓得不成样子!” 云珠神色缓了一缓,道:“驱赶狸猫,倒是内务府事,你们说得若是实情,倒还可饶过你们,可这轿子是不是被狸猫抓坏,是可以看得出来,你们若有半句虚言,立即打发到辛者库去。” 两个小太监一见有活口,立刻赌咒发誓道:“但凭姑姑去查,再不敢欺瞒姑姑!” 云珠好像这时才注意到一直站门外采珠,抬起头来嫣然一笑道:“采珠,这大清早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日光如雪,照着白岑岑瓦上霜,照得深蓝天色变得灰苍苍,柔华倚青花暗刻海水纹宽榻上,静静地听着银珠将外头事一长一短,仔细说给她听。 白玉雕藤蕉叶杯里,滟滟葡萄美酒模糊了她双眸,柔华啜了一口,甜如蜜水般琼浆立时芬芳了她齿颊,这酒味道虽甜,却有股后劲儿随着,柔华咽下去,顿时从喉咙到肠胃升起一条热线,柔华身子才略觉得暖和一些。 她眼眸波平如镜,问道:“这么说内廷中一群神出鬼没狸猫,不但弄死了本宫花儿,还抓烂了董鄂老安人辇轿。” 银珠低眉答道:“正是!可奴婢觉得,那些狸猫,早就被内务府人驱逐到御花园里去了,若不是有意为之,为何会无缘无故窜到东六宫那边去?” 柔华将手中玉杯重重一搁,平和声音突然间有了粗重狠戾,切齿道:“那还用说?那还用说!好啊,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利用本宫去对付她想对付人,又设计将脏水泼到本宫身上,真是好计啊!” 银珠犹豫道:“娘娘……是说贞妃?” 柔华凶狠目光如两柄银闪闪梭镖,凛凛地湛着寒光,“除了她还能有谁?她必定是痛恨本宫揭出了她额娘董鄂府恶行,没有晋封她为诰命了!” 银珠似乎恍然大悟,道:“也是,这用药材吸引狸猫法子,可不就只有贞妃知道么?上次秀珍事……” 柔华一摆手,银珠忙住了口,柔华警觉地看了看窗外,见并无闲人,才舒了口气道:“上次本宫只是偶然跟她提一提那事,谁知她竟真替本宫除了一块心病!虽然如此,毕竟收拾那小蹄子,本宫也未与她亲口计议过,只是心照不宣罢了,本宫未拿住她错处,她却一心要拿本宫错处,这人心真真可怖!” 银珠仍旧蹙眉问道:“那她拿娘娘爱犬行事,又是什么意思?” 柔华轻嗤道:“一条狗,又值什么?她无非是想借着轿子和花儿被狸猫所伤事,告诉皇上和贤妃,本宫要害贤妃额娘!你可别忘了,那辇轿可是本宫经手为董鄂府安人准备!当初贞妃给本宫吸引狸猫药方时,又没有旁人知道,那药方是出自她之手!”想了想,又道,“也不知狸猫有没有把软垫里药材抓出来,给贤妃看见?” 柔华有些坐立难安了,站起身来,屋里徘徊一阵,吩咐银珠道:“你再去承乾宫打听消息,看看贤妃有没有觉察出什么来,只要她没有什么动作,其他都容易摆平,毕竟这辇轿本宫不是唯一经手人!” 银珠颤颤巍巍道:“娘娘,那花儿,奴婢是不是把它收回来,好好埋了?” 柔华一拍红檀雕凤大案,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花儿’‘朵儿’,不就是一条狗,理它作什么!” 银珠唯唯地领命去了。她到御园里散了会儿步,又围着东西十二宫转了一圈,仍旧回至长春宫去,只说承乾宫还未传出什么消息来。因为她知道,承乾宫里这会子也正商量事呢! 承乾宫正殿里笼着十几只火盆,橘红火苗子一窜一窜,染上了两靥。 淑懿端过一碗红枣山药粥,慢慢地喝着,笑道:“只是委屈额娘略等一等,等着内务府另换一乘辇轿送额娘回去了。” 梅氏笑道:“这有什么?看着你这小脑袋里有这些主意,额娘倒也能放下一半心,只是月子里,可别太操劳了!” 淑懿笑靥如花,道:“这有什么可操劳?接下来就看着皇后和贞妃闹去好了,估计等着她们闹完了,女儿这月子也该做完了!” 云珠过来为淑懿加上一件银鼠皮镶花盘锦披风,笑道:“娘娘不打算向皇上吹点风声,叫那个贤德皇后再手忙脚乱一阵儿?” 淑懿挑眉笑道:“你也知道给皇上吹了风,也不过是叫她‘手忙脚乱’一阵罢了,这辇轿经手人不止她一个,到时候皇上心里虽有疑影,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别说太后了!杀而不死这种事,本宫是不会做,到时候打不死老虎,等老虎攒足了力气,再来反扑,可就不妙了!” 云珠听着也有道理,便又有说有笑地好生伺候了梅氏和淑懿用过早膳,亲自将梅氏送上内务府轿子,逶迤离去。 “砰——”一只精巧薄胎填白茶盏摔地上,摔得粉身碎骨,君山银针碧绿茶叶,随着滚热茶汤,泼了一地。 “这人心真真可怖!”贞妃咬牙切齿地道。“本宫好心好意地帮她除了那个妖精,她倒好,又来打本宫主意!那软垫里药材若是落到贤妃眼里,再加上今儿早晨这条狗事,足可以令她联想到是本宫动手!”她又自言自语道,“偏那时还出了费扬古事,姐姐会确定是我动手脚了!皇后啊皇后,等着瞧吧!” 董鄂淑嘉看着窗外枝头那一片摇摇欲坠枯叶,绽出一抹冷冽笑意。</P></DIV> <TR> 83第八十三章 波澜再起 赤金云纹簪子稳稳地插发髻上,淑懿对着铜镜里妆容,看了又看,云珠拿过一面雕云铜靶镜,淑懿从里面看到发髻梳得溜光水滑,不由一阵暗喜,笑吟吟地吩咐云珠道:“到底还月子里,也不必花枝招展,再戴上一副翠玉耳坠儿就成了!” 云珠依言为淑懿打扮,顺治病已经好了,御医才松了口,他便迫不及待地要来看望淑懿和四阿哥,而且明明今日下了朝才得空前来,前一日夜里就遣吴良辅传了旨。 顺治急切心情溢于言表,淑懿也想着他们也算小别了,只怕顺治这一来,少说要挨到歇晌时分,才会离开。午膳自是要这儿用,淑懿月子里多吃流食,这半个多月过去了,虽说添了些牛乳蒸馒头,肉馅饽饽之类,却仍以流食为主。 顺治要这儿用膳,淑懿便早早地嘱咐了小厨房,先备下几样顺治素日爱吃菜,又想着他病才好,不宜吃得太过油腻,因自作主张命厨娘备了一样油盐炒枸杞芽,一样茭白炒毛豆,一样香菇炒白菜,还有一道笋片汤。其余只叫厨房里备好了食材,若顺治想吃什么时,再临时吩咐去做。 “格格吩咐下四样菜色,都好了,只待皇上一传膳,就能下锅。另有牛羊肉和酸菜辣椒等物,也都准备好了,皇上若要用时,一会儿就得了!”淑懿听着皎月一丝不苟回禀,但笑不语,暗暗点头。 听罢,淑懿拉过皎月手,道:“你们从昨儿晚上也没歇着,先去后殿躺一会子吧,我这里有事再叫你,横竖皇上到下了早朝才能来!” 她这里才吩咐完,只听外头小宫女一声通传:“采苓来给娘娘送东西来了!” 淑懿心重重一沉,低声与皎月计议道:“她又来做什么?” 皎月眼锋一瞟,道:“不管她来做什么,来都是客,格格还是对她假以辞色好,奴婢这就去给她倒茶拿果子!” 淑懿一摆手,道:“不必!你回去吧,叫云珠去做这些事!” 对于采苓,云珠向来是深信不疑,纵然旁事云珠对淑懿都是言听计从,只采苓一事上,云珠得空便会替采苓说好话,淑懿虽然对采苓存着疑心,没事也不想打草惊蛇,叫云珠来应酬她,会叫她觉得承乾宫待她还如往日一般热情。 采苓进来,依了规矩行礼,又说了几句恭贺话,淑懿也就跟她客气了几句,云珠自然又是拿出了上等茶果待她。 淑懿赐座,采苓只道不敢,淑懿说了几回,采苓方斜签着遍地锦绒套绣墩上坐了。采苓从随身带一只水红里子茧绸包袱里拿出两支老山参,笑道:“奴婢兄长承蒙董鄂大人提携,感激不。听说娘娘诞育皇嗣,不能来恭贺娘娘,只有这两支百年老参,是哥哥从吉林将军那里得来,娘娘这里金山银海,自是什么都不缺,只是聊表心意罢了!” 淑懿早已从额娘那里听说,采苓哥哥,被鄂硕提拔为千总,她来道谢却也名正言顺。只是这入口东西,淑懿向来十分慎重,她眸色沉了一瞬,又立时绽出欢喜光彩,笑道:“多谢想着,云珠,取本宫妆奁中那两只金镶玉戒指来,送给采苓姑娘!” 采苓忙站起来,惶恐道:“哪敢叫娘娘破费!” 淑懿笑意岑岑,道:“这是前儿辅国公福晋进宫时,送给本宫赏丫头,一共四对,另外三对给了我宫里三个大宫女,这一对儿给你吧,可别嫌弃!” 云珠亦一旁笑着帮腔道:“采苓你可有福了,这四对戒指里头就只这一对上雕是卷草纹样,费工夫,娘娘原本还说等着老安人来了,叫她拿回家去赏丫头呢,没想到你来得巧,倒叫你得了!” 采苓温婉笑道:“这倒是奴婢福气了!”说罢,又要跪下行礼,淑懿忙命云珠扶起来。 一时采苓走了,淑懿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山参,便吩咐云珠道:“你收库房里吧!” 云珠眉宇间笼上一层淡淡灰色,轻轻道:“库房里收是那些珠玉之类,吃东西放里头,日子一久,不白白地霉坏了,这人参又不比别,凭是怎么好,只一百年之后,自己就成了灰了!” 淑懿斜睨她一眼,道:“你也知道这是吃东西,我叫你收起来,你收起来便罢,咱们这屋子里有得是内务府送来人参,就是你们自己也别用这个!” 云珠见劝不动淑懿,也不敢再多言,只得咕哝着将采苓送东西收进了库房。 果然才至辰时,顺治就踏进了承乾宫。淑懿坐榻上,拿着个绣花绷子做针线,远远就听到顺治朗朗笑声,便力地向窗外望去,嘴角不由自主地便生出温暖笑意。其实她坐耳房榻上,哪里能望得到? 顺治进了院子时还是大说大笑,只一走近了正殿,反而噤声不言了,只怕四阿哥睡着,吵醒了心肝宝贝。 放轻了脚步转入寝殿时,淑懿早已从榻上坐起来,趿着一双大红绣鞋站榻边。顺治走几步,一把搂住淑懿,笑道:“还不躺着,当心着了风!” 淑懿笑道:“哪里就这样娇贵了?福临好多日子没来,难道臣妾要坐榻上迎接你么?” 顺治扳过淑懿脸,仔细瞧着,笑道:“不错,这些日子没见,气色终于好些了,脸上也红润起来了。” 淑懿低眉而笑,道:“福临赐了那么多补身子东西给臣妾,哪有养得不好道理呢?何况四阿哥还吃奶!” 这也是顺治给淑懿一个特殊权利,宫里规矩,嫔妃产下皇嗣后,是不能自己喂奶,不然一心只顾抚养子女,便忽略了皇帝,宫中自会挑选健康有经验乳娘,去喂养皇子公主。但淑懿与他荣亲王再世重逢,哪里舍得叫孩子去吃别人奶?因此私底下早就求了顺治,允许她挑选娘家心腹人,进宫来做四阿哥乳娘,也是为四阿哥安全着想意思。 顺治也知此意,知道淑懿自己喂养孩子,也并不阻止,还帮她瞒着太后和皇后。 顺治这时因刮着她鼻子,笑道:“四阿哥呢,朕去看看他,从他生下来朕抱了他之后,这都有许多日子没见她了!” 淑懿婉然笑道:“暖阁里呢,臣妾带福临去看!” 淑懿因执着顺治手,一径走进暖阁,暖阁中央赫然摆着一只极大摇床,乳娘才将四阿哥哄睡了,见皇帝和贤妃来了,才要站起来行礼,顺治怕吵着四阿哥,忙打着手势免了。 四阿哥穿着鹅黄婴儿棉袄,上面还绣着两条飞腾四爪飞龙,是淑懿亲手做给她,身上覆着一床香色团花锦褥,是梅氏入宫时,带给外孙子,四阿哥安然熟睡着,洁白细腻皮肤吹弹可破,顺治想要伸手摸一摸他,又怕闹着他,站床边磨蹭半日,方才恋恋不舍走了。 回至寝殿,顺治拾起淑懿置榻上绣花绷子,看着杏黄锦缎上绣着一只老虎头,虽只做了一半,却是生龙活虎,因笑道:“这是给宝宝做?” 淑懿温柔点头道:“嗯,臣妾想着天越来越冷了,还是给他做一顶虎头帽,平日戴着暖和!” 顺治抚着绣片上明黄丝线,笑道:“咱们宝宝多有福气,朕到如今还没得你亲手做一样两样东西贴身呢!” 淑懿嗔笑道:“这你也要吃醋!福临不嫌臣妾手拙,臣妾给你做便是了——可是还有一件事,三阿哥早已经赐了名儿了,叫玄烨,咱们四阿哥是不是也该赐个名字,没得整日‘宝宝’‘宝宝’叫!” 顺治沉吟道:“阿哥赐名,倒也不急,朕之所以先给三阿哥赐名,只因康嫔那里,朕确实去得少,早赐名也是安抚她们母子意思,至于咱们孩子,自然不能叫礼部那帮老学究取,须得朕亲自想好了才好,可朕想了几十个名字,都觉得不好。” 淑懿抿唇笑道:“皇上莫要求全责备了……” 一语未完,顺治打断她道:“怎么不能求全责备?朕与贤妃儿子,自然要取一个世上好名字!” 淑懿俏笑道:“好,他阿玛亲自给取名字,哪还有不好!咱们四阿哥有福气了,能得他阿玛这样多疼爱!” 说着眼若桃花,只带笑瞧着顺治,顺治轻捏着淑懿下巴,笑道:“你这个额娘疼他,也丝毫不逊于朕啊——朕可真吃醋了,自从生了四阿哥,你心也不全放朕这儿了,你倒是说心里话,这么多日子不见朕,是还如先前那般思念朕呢,还是把心思全放儿子身上了?” 顺治温热男子气息扑过来,淑懿扭股糖似作势躲避着他,可越是躲避,顺治缠得越紧,拘得淑懿只得勉强笑道:“福临真是越来越爱猜疑人了,臣妾何曾为了儿子冷落过皇上?” 其实这话也不过为了叫顺治听了开心罢了,自从四阿哥出生以后,淑懿大半心思都放了这个小小人儿上,日日从头看到脚,只是觉得看不够,不时还抱怀里一通猛亲,顺治着了风寒,连日养心殿养病,淑懿虽也每日遣人去问候,不时还送些吃食补品之类,可原先那韧如蒲苇心思,早已不如先前那般结结实实地缠顺治这块磐石上了。淑懿常常是喂饱了孩子,给四阿哥缝完了衣裳被褥之后,才想起顺治病不知好得如何了。也不过想上一刻,又转念去想四阿哥眠食寒暖了。 顺治也知淑懿这话是为了宽他心,原先他们二人如胶似漆时,哪容得下第三个人?纵然顺治后宫嫔妃众多,均沾永远只有雨露,而没有那颗真心,可如今有了一个与他们血脉相连人儿,会永生永世把他们连一起,顺治和淑懿只要想一想,心里都会有说不出甜。 这甜蜜滋味唇齿交缠相依中,愈发浓烈,淑懿原也是宠冠六宫,时时得雨露滋润,怀胎十月,长久未经人事,也是想着那里头滋味,只觉眼前之人紧紧地攫着她芳醇,似乎把他身上热流也传到自己那里,身子空得难受,可到底没出月子,总是不大放心,直到素罗中衣小金核桃纽子被解开大半了,才半推半就起来。</P></DIV> <TR> 84第八十四章 平衡之术 顺治灼热唇只贴她耳边,粗重喘息中声音轻如呓语,“朕问过了,御医说没事……你再给朕生个儿子……” 顺治穿月白蟒缎箭袖,本就是家常轻便衣裳,也不需人伏侍,三下两下便除了个干净,两个火热身子很就贴了一起,顺治只觉怀里拥香偎玉,生产之后略显丰腴身形,反而比先前有滋味了,才揉搓了几下,那里已经灼灼欲裂了。 淑懿久未承欢,那是幽闭□,这一场鱼水之欢之后,二人皆是酣畅淋漓,迷蒙眼里,只觉九华帐上金钩摇摇荡荡,浑不知身何处。完事之后,顺治还是不舍得放开她,只抱着她温软身子,静静地坐着。 平复了气息之后,才喃喃道:“朕想要你多生几个儿子,可是心肝,你那里滋味着实叫朕舍不得,朕又不想叫你总是挺着肚子,叫人看见吃不着,揪得人心慌!” 淑懿只扑哧笑道:“瞧你,都做了阿玛人了,还像个毛头小子似!” 心里却想起太后让贞妃送来绝育药丸,眼底不由掠过一重阴霾,想着出了月子之后,只一迈出承乾宫,便又有无是非袭来。心里轻轻一叹,既然选择了入宫,也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顺治却是满心欢喜,遮不住眉梢眼角笑意,道:“你叫朕做了阿玛,朕也要好生地赏赐于你,贵妃之位是不必说,其余还有什么想要,你只管说。朕知道你不像那起贪心女人,有什么话必定也不敢向太后去提,你此时跟朕说了,到了太后面前,朕只说是自己想出来主意。” 淑懿心中不禁一热,其实宫里嫔妃锦衣玉食,再寒酸也比外头女子强,谁还缺少金银财货不成?宫里女子,缺是爱,是真心,那些终日汲汲于名利富贵女人,不过是用永远填不满物欲,去稍稍温暖一下一颗冰冷荒寒心。 淑懿如一只柔软小鸟,栖顺治宽厚怀里,只觉无比舒适熨贴,她柔声道:“福临对臣妾这一片真心,难道不是无价之宝,只怕是宫里女子个个求之不得,臣妾以为贵妃之位已是莫大恩典了,切不可再行赏赐!” 顺治显然对这个回答极不满意,微微嗔怨道:“不求名位,难道也不求朕赏赐你些什么吗?昨儿康嫔就遣人向朕求养心殿那一尊白玉雕弥勒佛像,说三阿哥夜里睡不安宁,有了朕赐佛像庇佑,定能日益康健!朕念她还月子里,不愿令她失了面子,说句到家话,若不是她这个急功近利额娘不好生养胎,只想着如何争宠,三阿哥如何会先天不足,身体孱弱?如今却还有脸向朕要这要那,还不是听朕无意中提起,要把佛像请到承乾宫,给四阿哥镇宅用,她才有心要与你相争。” 淑懿云淡风清地笑道:“四阿哥这里已经有许多镇宅之物了,又有许多寄名锁,护身符,早镇得百毒不侵了,那尊佛像康嫔若要便给她罢,免得她再拿三阿哥来说嘴。” 淑懿这副烂药下得神不知鬼不觉,她知道顺治厌恶就是嫔妃拿皇子来争宠,自己金尊玉贵亲生骨肉,成为亲额娘争宠工具,焉能不恨?康嫔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拿三阿哥身体孱弱来求赏赐,顺治固然不得不答应她,却也会从此冷淡于她,就算太后知道了,也不会高兴康嫔所为。淑懿窝顺治怀里,不住地偷笑,康嫔宠爱,只怕此生要到头了。 躺夫君怀里,想着如此赏心悦目一件事,淑懿渐渐神清气朗起来,便有心要装一把贤淑,笑道:“康嫔位份,也该晋为妃了罢,她母家是汉军旗,她阿玛是守卫影壁山定南大将军,福临难道不想趁此机会,给她抬一抬旗么?” 提起康嫔阿玛,顺治自然而然地便想起阿克敦为他解梦来,他虽然也心疼三阿哥,可是如今有了四阿哥,哪里能容得康嫔所生之子越过他视若珍宝四阿哥去呢? 顺治冷哼一声,道:“朕若给他抬了旗,只怕她加不安分,不好生养育三阿哥了——就是太后要给她抬旗,朕也是绝不会允!” 这才是淑懿要结果,万一那位皇太后想玩个平衡之术,给她抬了旗,康嫔再晋位为妃,淑懿岂不又要后宫中多一个劲敌? 淑懿轻轻抚着顺治寝衣上二龙戏珠绛红丝线,低低道:“想想宫里下个月喜事还挺多,臣妾跟康嫔这里算两桩了,还有乌雅福晋,她生小公主与二阿哥也差不许多,宁嫔已经晋为宁悫妃许久了,福临难道不想赏封她些什么吗?” 顺治不假思索地摇摇头,道:“这里有个缘故,皇长女生母陈氏,朕大婚之前就做了司寝,如今仍为庶妃,何况长幼有序,论起来,到底还数长女尊贵些。” 淑懿声如和风细雨,道:“那么福临是打算叫乌雅福晋仍旧做个庶妃?” 顺治吁出一口气,道:“那可不?陈氏和乌雅氏论起母家来,还不及秋贵人和瑞贵人,朕若赏封了她们,只怕便真要如太后所说那样,大封六宫了!” 太后命皇帝大封六宫?淑懿初初落下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大封六宫说光鲜了是皇家盛事,究其根本也不过是防止任何一方坐大,太后这招儿防是谁,简直是司马昭之心。淑懿不由得暗暗诅咒,这孝庄果然还如前世一般有手腕,有心机,自己已经力去争取她好感了,但眼见她生下了皇子,威胁到了科尔沁地位,孝庄仍是那样不留情面。 淑懿胸中蕴着一股冷飕飕笑意,抖擞了一下精神,立时又斗志昂扬起来,来日方长,自己有是年轻和耐性,一定可以跟这位铁腕太后耗到后一刻。 淑懿因笑道:“太后上了年纪,也越发地喜爱热闹了,自然愿意看着媳妇儿孙满堂盛景。” 顺治哼了一声,道:“朕本不想这些嫔妃进封琐事上与太后争执,可是除了巴福晋和夭折大阿哥不算,宁悫妃,康嫔和你皆为朕生了阿哥,她们二人皆是晋封了两次,你却只晋封了一次,太后若是肯一碗水端平,封你为皇贵妃,朕便也照他意思大封六宫,朕把后位给了科尔沁,已经是对太后孝顺了,再不能叫你才晋了贵妃之位,便有人与你比肩。” 淑懿产子之前,后宫妃位不过只有恭靖妃、贞妃和她,恭靖妃禁了足且资历浅,顺治所谓与淑懿比肩之人,自然是指贞妃了。看来太后定是劝过皇帝,晋贞妃为贵妃。 淑懿眸子里刹那间如结了一层寒霜,贞妃与自己同出正白旗董鄂氏,与科尔沁毫无瓜葛,太后既然忌惮自己坐大,何以要如此捧她妹子?那些雪肌丸……既然贞妃可以为了名利出卖自己,那么淑懿往后做事,也不必再顾念什么姐妹情谊了! 猜测归猜测,淑懿还是想知道多□,因笑道:“莫非是太后要福临册立哪位妹妹为贵妃了?” 顺治应道:“太后说贞妃很好,也该晋一晋位份了,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太后一向不大理会贞妃。” 虽说皇帝也知道姐妹俩面和心不和,但淑懿终究不好顺治面前表现出对胞妹太大敌意,只微挑樱唇,笑道:“不管为了什么,既然太后要福临晋淑嘉位份,为何不顺了她老人家意思呢?” 没想到顺治从心底幽幽地叹出一口气了,倒出乎淑懿意料,隔着薄薄一层寝衣,都可以感觉到皇帝不平静一颗心。 顺治道:“朕并不是不愿晋贞妃位份,只是不愿让她与你同居贵妃之位,才多有犹豫,不承想没等朕想出合适话来婉拒太后,皇后倒先站出来说话了,倒是替朕解决了一个难题!” “哦?”淑懿兴致一下子浓厚起来,心口里憋着满满幸灾乐祸,只是不好太显出来。 顺治见淑懿面露惊诧之色,因说道:“你也奇怪了是吧!皇后与贞妃从一入宫便走得近,贞妃连你这个嫡亲姐姐都不大理睬,却喜欢去接近皇后,不过依朕看来,只怕她们也闹出了不和!” 连皇帝都看出她们不和来了,看来这回二位梁子果然结得够结实,淑懿虽然力地忍着开心,脸上便不觉喜气洋洋,顺治爱屋及乌,对于贞妃不接近嫡姐事,早有不满,如今见贞妃与皇后不睦,也有一丝情不自禁得意,以为淑懿与他开心缘故是一样,他哪里知道淑懿开心真正原因呢! 淑懿正色道:“皇后是六宫之主,且一向贤德,多半是淑嘉有失仪之处,惹皇后不了!” 顺治也知她不过说一句场面话,因微笑道:“到底为了什么,朕也不清楚,总之太后才一提,皇后便说出了贞妃之母失德之事,这道理明摆那儿,太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淑懿暗暗冷笑,皇后说出贞妃之母失德事,只怕不仅为了要压制贞妃,还想要连消带打,把自己也牵涉里面,毕竟一府主母失德,是门楣之辱。 顺治见淑懿半日低头不语,也当她是因为嫡母事,觉得没有颜面,因安慰道:“你亲额娘主持董鄂府家务,贤名外,京中谁人不知?你也不必为这事烦恼!” 淑懿默然片刻,道:“这到底是董鄂府家事,到叫旁人拿出来当把柄捏着?谁家妻妾还没个争执,再说如今听说嫡母也已经痛改前非了,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顺治赞同道:“朕有机会也要告诫宫中诸人,再不可拿这事来说了。” 淑懿挂起半边帐子,从榻边水晶攒心大盘里,拈出一枚糖金桔来,剥了,送顺治嘴里,金黄莹润糖金桔嚼顺治嘴里,酸酸甜甜,顺治对着淑懿温文一笑。 淑懿笑道:“除了臣妾与康嫔,福临再不打算晋别嫔妃了?”</P></DIV> <TR> 85第八十五章 宫闱暗争 顺治咽下口中甘醇味道,说:“朕原是这样想,可太后说不大封六宫便罢了,嫔妃位份总不能一个也不晋,后议定了晋端嫔为端顺妃,又问朕意思,朕想着恪贵人父母冤情,到如今还未雪,有些亏欠于她,便又议定了晋恪贵人为恪嫔。” 淑懿支颐道:“太后可答应了?” 顺治道:“太后虽有些推托之辞,可想着恪贵人自从作了嫔妃之后,还算安分,便答应了。只是皇后有些不高兴!” 淑懿肚子里忍不住一阵阵暗笑,皇后当然不高兴,碧罗与翠娘,虽然都是出身升平署,可她当初对付翠娘时何等干净利落,还有个娜木钟出头担了所有罪过,她呢,白白得了这个皇后之位,可碧罗承幸之后,不但没有获罪失宠,如今成了一宫主位,外人只知道她是吏部侍郎石申之女,家世不凡,若是再生个一儿半女,又是皇后一根拔不去眼中钉。 淑懿道:“碧罗妹妹既成了一宫主位,便不宜再住翊坤宫了,福临可想好让她搬去哪里了么?” 顺治道:“朕本想叫她住钟粹宫来着,可太后说钟粹宫年岁久了,想开了春召匠人来修一修,若等修了再搬,又怕误了恪嫔迁宫,只叫她往咸福宫住着便是了。” 什么怕误了迁宫?钟粹宫属东六宫,咸福宫属西六宫,太后只是不甘心恪贵人东六宫逍遥自,有意要将她放皇后眼皮子底下罢了。 说起挪宫事,淑懿又想到了端顺妃窘境,因说道:“福临说起迁宫,倒是真有件急着要办事呢!恭靖妃禁足之后依旧住永和宫,可福临也不能一辈子禁她足,放出来之后,总要安排个去处才好!依臣妾浅见,恭靖妃再住永和宫只怕是不合适了,端顺妃已然晋了妃位,一山不容二虎,况且她一向老实,只怕吃亏日子还后头呢!” 顺治微微点头道:“不错,是得给恭靖妃挪个地方,可就凭她性子,叫她住哪一位主位宫里,主位也必会难做,单赐她独居一宫,她又不够格。” 淑懿眼珠滴溜一转,笑道:“臣妾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当不当讲?” 顺治睨了她一眼,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跟朕生分起来了,只管说便是!” 淑懿绞着细白手指,一边瞧着顺治眼色,一边道:“臣妾以为恭靖妃性子有几分静妃品格,难有人能驾驭,若论宫中地位、智计能将她安抚住,怕也只有皇后了。” 淑懿说到“智计”二字时,故意说得极慢,就是要让顺治觉得皇后所谓温柔贤淑不过是个表象而已,其实是一肚子阴谋诡计。 果然顺治听了淑懿话,大为赞赏,重重地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皇后既然这样‘贤德’,想必能够感化恭靖妃,令她改过自。朕明儿就下旨,将恭靖妃挪到长春宫去,朕看她这回还有什么戏唱。” 淑懿想像着皇后得知将与她这位左膀右臂同居一宫时表情,禁不住肚里笑翻了天,唇角却只是含着妥贴微笑,道:“福临衣吧,臣妾早就为你备下午膳了。” 顺治卯时便起身上朝了,上朝之前因为想着今日要来承乾宫,心花怒放,反而吃不下饭去,只胡乱吞了几个饽饽,下了朝就径直来这儿,又床上与淑懿做了半日水磨工夫,腹中早已唱起了空城计,听淑懿说已备好了午膳,顿时食指大动,忙忙地穿了衣裳,忽又想起四阿哥还睡着,因问道:“不知四阿哥饿了没有,朕估摸着他睡得时辰也不少了!” 淑懿笑着撇撇嘴道:“你这个呢?刚才还怪臣妾心里只有儿子没有福临,你难道不是先想到儿子,倒不问臣妾饿不饿了!” 顺治搂紧淑懿,捏一捏她带着红晕柔腮,笑道:“你这个促狭鬼,接话倒是接得。” 一时见云珠摆了午膳上来,竟是满眼素菜,因愀然不乐道:“朕病已经好了,怎么还不给点儿荤腥儿吃,这咸菜稀饭看着就叫人没有胃口!” 淑懿指着中间一道汤,娇笑道:“福临可看看,哪里没有荤腥儿了,这火腿鲜笋汤难道不是荤腥?” 顺治便如得了山珍海味一般,端起碗来便要喝,淑懿赶紧拦下了他,劝道:“福临慢些,这汤是才出锅,要大口大口喝难免烫了喉咙,还是先叫臣妾给你吹一吹吧!” 顺治见淑懿这样体贴,从心底漫生出一丝丝甜蜜来,虽然饥肠辘辘,还是忍着饿将粉彩缠枝莲花碗递给淑懿,由她慢慢去吹。 一时吹凉了些,顺治才接过来香喷喷地喝汤,淑懿因见顺治一心只想着荤腥儿,便又吩咐小厨房添一道荷叶粉蒸肉来,取其荷叶清鲜之气,顺治素日也爱这道菜。 顺治一边津津有味地用着午膳,一边说:“朕还有一道旨意,告诉了你,你不许拒绝,朕决心已定,你再劝也是没用!” 淑懿媚眼如丝,想着顺治不知要下什么旨意,难道就这样笃定自己会反对?若是不利于她,皇帝又怎会如此坚决? 淑懿不语,只用疑问眼神看着顺治,顺治道:“朕决定封咱们四阿哥为和硕荣亲王!” 淑懿心一颤,皇子因生母显贵或受父皇宠爱而年少便封亲王也有,博果尔便是一个,可纵然博果尔生母懿靖大贵妃海兰珠死后,为皇后之下第一人,也没有襁褓之中便封亲王啊! “福临……”淑懿才开口,便被顺治打断了,顺治摆手道,“你什么都不必说,朕知道你想是什么,可是这件事,就让朕做一回主,况且太后也是同意了!” 淑懿知道顺治说出这话,便再没有转圜余地,只得不再提起,只默默地吃饭。 用了午膳,顺治又与淑懿耳鬓厮磨了半日,聊了些闲话,因养心殿还有折子,实不好再拖延下去,才不得不恋恋不舍地离开。 淑懿等到顺治走了,才又拿起给四阿哥绣虎头帽来,绣一针,便要笑一笑,真是说不温馨。 皎月走过来笑道:“这一顶虎头帽做得精致,奴婢瞧着,倒像是少爷幼时带那一顶呢!” 淑懿扬眉笑道:“你眼力倒好,这可不就是照着额娘入宫时,给我带绣花样子做么?怎么那日额娘来时,你没吗?” 云珠与皎月本是轮流当值大宫女,但云珠年纪大些,便拿皎月当妹子一般对待,横竖就承乾宫这一个院子里,云珠便时常替皎月班儿,伺候淑懿身边时候倒是多些,这时淑懿不过随口说一句,皎月却涨红了脸,笑道:“大约正巧那日奴婢并未当值吧!格格这绣活,真真不输于夫人当年了!” 淑懿抬眼笑了笑,道:“额娘善于女红,我哪能比得上!不过你提起费扬古,我倒想起一事来,四阿哥满月酒,除了宫里宫外女眷要去慈宁宫喝喜酒之外,皇室宗亲也要入宫道贺,到时费扬古也要来,只是他是外男,无职不敢擅入,皇上顾念本宫与家人也是许久不见,私下里着人到时将费扬古领进宫来,见上一面,也是全一全骨肉亲情意思,本宫想着,这是千载难逢机遇,早就想将库房里那些压箱底料子挑几块好出来,给费扬古做几件衣裳,可总也不得闲,眼见得要出月子了,我怕做太赶了做不好,想着亲手裁了出来,叫宫人们帮着做做堆花绣片之类,你绣活做得比云珠强,便是你来做罢!” 皎月爽利地应道:“这点子小事算什么格格只把衣裳裁好缝起来,其余交给奴婢便是。” 淑懿低头绣了半日,不觉脖子发酸,扶一扶额头道:“其实论起裁衣来,本宫哪里及你不过既是要给费扬古穿身上,哪怕不好,本宫也是希望亲手给他做!可惜没能早些知道能见费扬古,不然,一发连绣活,本宫也要自己做。” 皎月知道格格对这个弟弟,实是长姐如母,因笑道:“格格不必耿耿于怀,咱家夫人封了诰命,便可凭圣上恩旨入宫了,凭皇上对格格宠爱,要见面还不是容易,格格往后给少爷做了衣裳,只须交给夫人带回去便是了!” 淑懿暗暗点头,托宫中侍卫传封家书尚可,若说旁东西,倒底怕落了私相传递嫌疑,因此淑懿等闲不托人往宫外传东西,若是母亲入宫,自然就不怕这些了。 岁月不居,等淑懿满月出门时,已是众芳摇落冬日,风中夹着丝丝寒冽如刀锋锐利,才落了一场小雪,雪后天穹却还没有晴得通透,只嫩阴天际上挂着一抹淡阳,懒懒地散下些微弱地日光,淑懿一个月未出门,这时些许微光落青瞳深处,也觉得灼灼刺目。 满月酒那一日,幽微晨曦才透进绡纱,淑懿便猛然睁开了眼睛。这一日荣耀繁华,必是要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般,那些如花笑脸中是趋炎附势也罢,是笑里藏刀也罢,淑懿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当然,这如遍野山花笑颜中,总有那样几张脸,是真心地为她有今日而高兴,淑懿念及此节,便是有对这世态炎凉再多忿然与不屑,也瞬间烟消云散了。</P></DIV> <TR> 86第八十六章 喜中之喜 云珠这一个月,才接完了恭贺小阿哥出生贺礼,又开始接满月礼,应接不暇,忙得不亦乐乎,淑懿起身时,她还睡得极沉,淑懿怕吵醒了她,才想要下地来招呼外头小宫女给她端水净面,不想云珠睡觉轻,已经醒了,揉着惺忪睡眼,口齿不清道:“娘娘起来了,怎么不唤奴婢!” 淑懿穿着宽大珠白印浅紫暗花仙纹绫晨衣,一回身蓬松下摆皱缬出一朵盛开花,笑道:“我见你这几日累得不轻,好不容易睡得这样香,想着梳妆完了再唤你起来!” 云珠心下感激,只没把话说出口,只笑道:“不妨事,昨儿午后给娘娘炖当归乌鸡汤时,是皎月替我看着风炉子,奴婢便回房睡了一觉,今日是娘娘好日子,妆容上绝不可有马虎,还是叫奴婢亲自来伏侍吧!” 淑懿也知道今日场合重大,有意要妆扮得精致崭,也只有云珠伺候,她才真正放心,也就含笑点头,只坐楠木云腿椅子上,等着云珠打洗脸水来。 云珠还未回来,顺治赏赐却先已到了,吴良辅亲自来传旨,赐给淑懿石青缎绣八团白狐慊皮褂两件,紫檀座汉玉仙山两件,青檀商丝架随玉龙两件,珊瑚佛光塔一座,蜜腊朝珠一盘,绣五彩缎蟒袍料十匹,织五彩缎八团金龙褂二十匹。 淑懿笑道:“四阿哥出生后,皇上已赏了本宫许多东西,如何今日又如此厚赐?” 吴良辅谄笑道:“为了给娘娘选满月赏赐,皇上昨儿晚上都三二刻了还没睡,精挑细选了这些东西,每一件可都是皇上一片心意呢!”说着,又凑到淑懿耳边,悄悄地笑道,“宁悫妃满月时候,皇上只吩咐奴才给选了些珠玉绫罗等物,昨儿是康嫔满月,皇上连奴才都没动用,只打发御前一个三等小太监到库房按份例给备贺礼。” 甜蜜如酿醴酪,从淑懿心底一点一点漫生出来,笑道:“劳吴公公一大早起来当差,辛苦了!”向窗外唤了一声,“皎月……” 皎月早已备下了一百两各色金锞子赏给吴良辅,吴良辅助眼尖,早已瞧见了那杏色哆罗呢包袱里,隐隐地透出一星儿黄金色,又打眼一瞧份量,便猜了个□不离十了,禁不住眉花眼笑,心中却不由纳罕,这位娘娘出手着实阔绰! 只是出于礼节,不得不推让道:“这样大喜事,为娘娘当差是奴才求之不得,不为别,四阿哥这样金尊玉贵人儿,奴才能来沾一沾喜气,便是千载难逢际遇了——再说娘娘这赏赐也太多了呀!” 淑懿忍不住笑道:“瞧你这张巧嘴,说话像要渗出蜜来,本宫愈发地要赏你了,况且本宫对你说过,皇上赏赐给本宫多,本宫手里宽裕了,给你赏赐也就水涨船高,你是个会办差事人,本宫看重就是你这份儿机灵劲儿!” 吴良辅唯唯道:“奴才托娘娘福才得了这份儿体面差事,敢不对娘娘忠心不二么?娘娘对奴才一家这样大恩,奴才就是肝脑涂地,也不足以报答娘娘于万一!” 淑懿轻笑道:“本宫欣赏就是你这份儿忠心,本宫月子里,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宫里姐妹们可一切都好?” 吴良辅何等机警人,淑懿婉转地这样一问,他便将早已装肚子里那些宫闱秘事,一一地讲给淑懿听,这里头也有淑懿知道,也有不知道,果然御前伺候人,就是不一样,有些事是云珠她们怎么打听也不会打听到。 说罢,吴良辅悄声道:“娘娘是皇上心头肉,四阿哥是皇上宠爱皇子,宫里敢动娘娘人,算起来也没几个,谁会那样不知死活呢!” 淑懿肃然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些事,未雨绸缪总是好。” 吴良辅忙应承道:“娘娘英明,奴才方才来时,皇上正用早膳呢,此时只怕也要用完了,奴才要赶着回去伺候,便不多留了,娘娘有事随时召唤奴才即可!” 淑懿点头道:“你去罢,毕竟伺候好皇上才是要紧,本宫轻易也不会唤你,你说那句话,本宫也照样说给你,御前当差虽然荣耀,然而越是荣耀地方,越是‘高处不胜寒’,你若想保得长久富贵,必要事事以皇上为先,伺候好了,皇上信任你,别人自然也就动不得你了!” 吴良辅诺诺答应了,一时去了。 云珠看吴良辅出了承乾宫,才端了洗脸水来。淑懿见水面上飘着许多干花,问道:“天寒地冻,你是从哪儿弄这些个?” 云珠笑道:“这是奴婢春夏时摘得御园里时鲜花卉,加了胡椒与冰片,存鬼脸青瓷坛子里,埋花根儿底下——娘娘瞧,这杏花可使肌肤红润如玉,玫瑰可以使皮肤柔腻光泽,茉莉可祛除脸上斑点,是不是很适宜娘娘用?” 淑懿才诞下四阿哥,虽说月子里养得好,容颜也恢复了大半,可终究还有一星半点儿斑点脸上,云珠春夏之际便摘了花朵存起来,这时候才拿出来用,想必是知道妇人生产之后容颜憔悴,才早做打算,心中是欢喜,拍着云珠手背笑道:“到底是你,□想得周全!” 净了面,淑懿拿自己做芙蓉玉颜膏,脸上匀净了,云珠又拿出一只青玉暗刻茱萸花纹小盒子来,打开看时,是一盒深玫色胭脂,却是胭脂汁子兑了花露蒸,云珠才要动手,淑懿道:“我自己来吧!”便接过云珠手里拈着一支镶着南珠细白玉簪子,挑了一点儿出来,先点唇上,又用水化开,抹手心里拍脸。 内务府平日派给嫔妃份例胭脂,多是从京城大胭脂铺子所购,成色良莠不齐,这胭脂却是阿霸垓旗牧人从焉支山上弄来,是端顺妃阿玛着人给她送进宫,统共才得了四五盒,端顺妃便给淑懿送了两盒来,自然是为着淑懿替她解决了恭靖妃这个难题,特地谢她。 孝庄因遣人来嘱咐了两回,四阿哥满月酒,虽是喜事,却是家宴,不必穿得太过郑重,只着家常衣裳即可,淑懿早就选好了一件绯色百蝶穿花缕金宫装,喜庆而不张扬,满把青丝只挽作一个简单发髻,云珠拣了一枝朝阳五凤挂珠钗簪上,又选了一套宝蓝珠花替淑懿簪鬓边,梳妆完毕,果然容颜娇媚,不减当初。 虽然孝庄与顺治都遣人来说了,淑懿有四阿哥要照顾,满月酒不必去得太早,只开席之前到了即可,但淑懿仍旧辰时就妆扮整整齐齐,领着云珠和皎月,先去慈宁宫给孝庄请安。 顺治叫她承乾宫多歇一会儿,那是真心,可孝庄就未必了,淑懿将雪肌丸一事与册封嫔妃事连起来想想,总觉得孝庄多半是试探她,看看她是否诞下皇子之后,恃宠而骄,越是这样树大招风敏感时刻,淑懿才越要含蓄低调,不然一个不当心,授人以柄就不好了。 孝庄也才用了早膳,正坐东暖阁花梨炕上,倚着藤黄蟒缎引枕吃水果,苏茉尔站一旁,正拿着刻花银刀,将柑橘一片一片切下来,放孝庄面前五彩盘龙碟子里。 只听当值宫女一声通传,淑懿已经满面含笑端然进来了,见了孝庄,便要福身行礼,孝庄忙叫金珠搀了起来,免了淑懿礼。 孝庄假作责怪:“哀家都着人去说了,不必来得这样早,你来了,谁替哀家照看孙儿去?怎能为了哀家这老太婆,委屈了我孙儿!”心里却是开怀不已,看来这个贤妃果然是个懂分寸,知进退,宠冠六宫人,如今又诞下皇子,却没见半点轻狂,反而愈加谦逊起来,后宫之中就是需要这样人才好,可惜她不姓博尔济吉特…… 淑懿婉然笑道:“臣妾来慈宁宫之前,已经嘱咐了乳娘,好生照顾四阿哥,这个把月来,臣妾冷眼留心看着,乳娘品性纯良,且对四阿哥也十分心,太后只管放心就好。臣妾替太后和皇上照顾四阿哥是要紧,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废了礼数。” 孝庄点头,这一个月来,因着顺治要封淑懿为贵妃,四阿哥为荣亲王不悦也稍稍减轻了些,不会因为有了皇子就不孝敬长辈,关心皇上,也没有因为一味讨长辈喜欢,就疏乎了孩子,两头都能周全妥妥贴贴,难怪圣眷不衰。 孝庄含笑道:“你来了也好,你来给哀家剥橘子,也跟着尝尝鲜,这是闽浙总督才贡来福橘,图个好彩头罢,叫苏茉尔歇一歇,金珠去给我们冲一壶茶来。”</P></DIV> <TR> 87第八十七章 慈宁巧遇 金珠答应着去了,孝庄命苏茉尔她对面置了一个弹墨月白绫鹅羽垫子,叫淑懿坐上面,淑懿便陪着孝庄一面吃橘子,一面谈讲四阿哥这一个月来趣闻趣事,虽然四阿哥出生后,孝庄便见过四阿哥,可究竟是冬日里,怕从承乾宫里抱了来令孩子着凉,故而这一个月来竟没大见,孝庄对淑懿有再多诫心,祖孙之情总是天性,听淑懿讲起四阿哥,心中如饮了醇酒一般,甜丝丝,越发地听不够了,娘儿俩这一说话,竟说到了将近午膳时分。 听着正殿中太监宫女已布置宴饮之事,孝庄才与淑懿出来,迎接宾客。淑懿自是春风得意,而孝庄,由于这半日都沉浸得孙儿喜悦中,也是红光满面,皇后嫔妃们看眼里,也就猜出个□分了,别人犹可,皇后本来就不受皇帝待见,眼见淑懿生了儿子,连以往肯替她撑腰太后,也不由得偏向淑懿了,不由暗暗地咬牙切齿,又伤心自己肚子不争气,一直也没个动静,可柔华是个内敛之人,只能把这一切吞下去,面上还要显出一副雍容大度笑容来。 康嫔对这一切,就不是伤心气愤那样简单了,简直就是绝望!都是嫔妃,若是自己没本事生出皇子,受人冷落也就罢了,可如今同样是生下皇子,且满月酒相隔仅有一日,这其间差别,却已是判若云泥了! 当然孝庄这些事情上还是比较公允,四阿哥满月酒席面与三阿哥皆是同样,只是孝庄招待宫里宫外女眷酒菜一样,女眷们送贺礼却大不一样,康嫔娘家是汉军旗,入宫时不过是个庶妃,三阿哥又天生孱弱,皇室宗亲们不过是为了挡面子,依着往日例送贺礼,有一起拜高踩低,不减上一两样,也算厚道了。哪如淑懿如今一般宠冠后宫,眼看着就要封贵妃,四阿哥尚未满月就被封为和硕荣亲王,宫里嫔妃不算,各府女眷诰命们想要巴结奉承还来不及呢! 康嫔来时候,见偏殿里头堆得小山似贺礼,金光闪闪,与昨日三阿哥贺礼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素来心思细腻想得多,这样对比,若是落宫中太监宫女眼里,往后哪一宫差事要紧,哪位阿哥是要奉承,岂不是一目了然,难不成她和她三阿哥,要一辈子生活那个女人阴影之下了? 想到这些,康嫔胃就先绞痛了起来,却又不能中途就走,她不怕别,只怕顺治会责怪她失礼,往后会忽视三阿哥。 慈宁宫里打扫纤尘不染,两溜黑漆大宴桌已然摆好,从太后皇帝起,后宫嫔妃,诰命女眷们早已按座次安坐,只还不到开宴时分,各人便与相近之人聊天,淑懿好容易将过来与她亲近女眷应酬差不多了,忙偷了个空儿,扶着皎月手,从后殿溜了出去。 才转出垂花门来,便看见费扬古长身立朱壁之下,淑懿好些日子不见他,顿觉比原先又高了许多,也壮了许多,费扬古眼尖,隔着老远看见了淑懿,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淑懿倒有些近乡情怯,脚步刹那间有一丝迟疑,眼眶里两颗热热泪珠子早已油油地打转了。 费扬古走几步,来到淑懿面前,就要屈身行礼,淑懿一把拉住,抚着费扬古头颈,道:“又长高了好多……”一语未了,泪如雨下。 费扬古今日因是进宫来喝喜酒,穿得格外齐整,一身石青缂丝八团排穗褂,绣着海水青藤纹样,淑懿依稀记得这还是她家时,给费扬古绣,因抽出湖水色绢子,拭了拭泪,问道:“怎么这衣裳竟还穿着合身吗?” 费扬古笑道:“原先衣裳早都穿着小了,只是额娘说上头刺绣都是姐姐一针一线绣,不好就这样扔了,因此将旧衣上绣片裁下来,做成堆花缝衣上。” 淑懿定神一瞧,果然如此,额娘一定也是宫外想念女儿,才舍不得将她针线随意扔掉。 皎月早就备了两张烟蓝云锦垫子,给淑懿和费扬古垫回廊上,叫她们坐下说话,费扬古一挥手道:“姐姐坐着罢,我日日外头风吹日晒惯了,那泥地里都坐过,哪里乎这个?” 淑懿笑道:“姐姐知道你肯上进,可外头是外头,这大冬天多冷啊,哪能叫你坐这硬木头上呢?” 费扬古听了,方才坐下,淑懿便问他军营里事,费扬古便一一地说起那些皇亲们,常舒和韬塞儿子,还有辅国公叶布舒几个孙子,哪一个骁勇,哪一个心眼儿多,哪一个人倒是很好,就是莽撞些,淑懿细细地听着,只默然不语,费扬古说完了,淑懿才道:“你能与皇亲们一处长大,这是难得机会,平日要注意结交值得交往朋友,往后朝堂上才能有人脉,到时候就是皇上肯提拔你,到底也还得你自己争气才好!” 费扬古稳重地点点头,又笑道:“姐姐只管放心,我自是不会如那个巴雅尔一般不争气!” 淑懿忙对她摇手,道:“宫中不可多言,就是你外头,也少与人议论闲话,巴雅尔是皇后亲兄弟,还有与你一起那些皇亲,哪一个爹娘不是京中炙手可热人物呢?你那里头,千万要处处谨言慎行才好!” 费扬古一一地应了,又安慰淑懿道:“姐姐放心,博果尔哥哥时常找我说话,告诉我言语行动怎样留心。” 淑懿心中一动,看来博果尔是把对自己感激之情,都用来栽培她弟弟了,淑懿眼神一凝,道:“你自幼沉静稳重,姐姐是极放心,可是有一件事,姐姐还是要嘱咐你,做臣子,就要守臣子本份,比如襄亲王,就算再亲和待下,也是天潢贵胄,你又岂能与他称兄道弟,总要尊一声‘王爷’才好。” 费扬古张了张嘴,欲要争辩,淑懿平静道:“我知道一定是襄亲王叫你不必拘于礼数,可是王爷平易近人,你这个做下属却不可妄自尊大,凡事谦恭谨慎些,总没有错。” 费扬古郑重地点点头,又说道:“臣弟很想瞧瞧四阿哥,听额娘说,他生得白白胖胖,很是可爱呢!” 淑懿就忍不住从心里笑出来,又给费扬古讲了许多四阿哥事,才说道:“这回是见不着了,等他长大些,一定叫他跟着你这个舅舅学骑射去……” “皇子骑射自有巴图鲁教,又哪里劳动到董鄂少爷了……”一个脆生生女声从背后传来,如一根根银针嗖嗖地钉淑懿脊背上,今日她与费扬古见面,虽然顺治允许,孝庄知情,可宫里人大多都不知道,不然,不知要有多少人腹诽皇帝偏心了呢,这回廊上本是植着长长绿藤,春夏花木葳蕤时,尚有浓荫片片,如今冬日萧瑟,竟连个遮蔽之物也无,淑懿一回头,见着背后婷婷站立之人,却又松了半口气。 原来是端慧公主,穿着石青云缎银鼠皮夹袄,宝蓝镶花盘锦裙子,站淑懿背后。 淑懿盈然笑道:“公主怎么不殿里吃果子喝茶,却到这里来?” 端慧公主一歪头,笑道:“娘娘倒问我呢,臣妹还不是追着娘娘出来么?” 淑懿诧异道:“公主找本宫何事?”她私心里想,方才殿里许多时候,也未见端慧公主有与她搭话意思,怎么自己才一出来,她就跟了来了,也不知方才她与费扬古说话,叫端慧听去了没有。 端慧公主对跟着她雪珠使了个眼色,雪珠立时捧上一个大红绸里包袱来,端慧娇笑道:“这是臣妹为娘娘绣《富春山居图》,早就想给娘娘送去,只怕让人看见了说闲话,只得寻机会悄悄地给娘娘,方才见娘娘从后殿出来,我还只当娘娘要回去换衣裳,只想跟着娘娘,可是雪珠一磨蹭,就见不着您人影儿了,我找了半日,才看见娘娘这儿!” 淑懿不解道:“四阿哥贺礼,公主早已送了,怎么又送这样贵重礼物?这《富春山居图》色彩繁复,变幻无穷,一定费了你不少功夫吧?” 端慧嫣然笑道:“原先送贺礼不过是随着众人,从皇额娘库房里挑选些珠玉之物,哪如这件贺礼,才是臣妹真心相送呢!九哥说了,贤妃娘娘是第一等温良淑德好女子,给您送贺礼也必得真心真意才行!” 淑懿“扑哧”笑了,原来端慧公主这样亲近自己,是受了顺治影响,想来也是,端慧公主没有同母兄弟姐妹,自幼以孝庄为母亲,也就把顺治当作兄弟中亲近人,顺治想必没少这位妹妹面前夸赞自己。 淑懿接过端慧公主绣品,见烟波浩渺,沙町平畴,无一不如活了一般,惊喜道:“公主绣工,真是绝了!” 端慧公主听到称赞,并不如一般女子那样表现出羞涩之意,只大大方方地笑道:“娘娘过奖了,既是送给娘娘,臣妹怎能不心?”她一早就瞧见了淑懿身后站着一位面如冠玉公子,听淑懿方才那话,猜着应是董鄂家少爷,却不知为何会这里,她年少好奇,总要听淑懿说了详情才放心,这时因问道:“娘娘身后这位是谁,看着倒面生得很!”</P></DIV> <TR> 88第八十八章 昔年冤情 淑懿微微一惊,若费扬古是董鄂家小姐,遇见端慧公主,自是早该引见了,但费扬古是男孩子,淑懿只道男女有别,不好多说,没想到,端慧公主一位未出阁公主,倒主动开口问了起来了,淑懿不能不答,因笑道:“这是本宫胞弟费扬古,因与本宫许久不见,你皇兄默许了叫他趁进宫赴宴之机,来与本宫见上一面,除了太后,旁人并不知情,公主出去还是不要多说为好!” 端慧公主蛮不乎道:“娘娘多虑了,臣妹多这个嘴干嘛?雪珠也不会说。” 淑懿这就放心了,笑道:“公主来得正好,本宫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这时正好与你一起回去,若有人问起来,本宫正好说是与公主一起去外面走走,透透气。” 不料端慧公主却不以为然道:“娘娘也不必着急回去,臣妹知道娘娘居于深宫一定想念家人,好不容易见了面,为何不多叙一会子呢?况且臣妹实告诉娘娘罢,各宫娘娘小主凑了一起,又夹枪带棒起来了,娘娘何苦去凑那个局?她们忙着斗嘴,才没工夫管娘娘去了哪里呢?” 淑懿被端慧公主娇憨可爱斗得乐了,这位公主,才从外祖家接回来时,还听不懂嫔妃们言语中明枪暗箭,这时却比那时明白了不少,想必是孝庄平日把宫里一些事说给她听,她又天资聪慧,自然一点即透。 淑懿命皎月小心地将端慧公主送绣品收好,因感激道:“多谢公主美意,既如此,本宫就与胞弟多说一回话,再回去。” 端慧公主福了一福,带着雪珠走了。 淑懿对这位不太熟识小姑,又多了几分好感,回身却见费扬古仰着脖子,瞧着端慧公主背影,消逝初冬淡烟雾蔼之中,因笑问道:“你看端慧公主,是不是生得极美?” 费扬古淡淡一笑,道:“生得美女子有是,难得公主这样落落大方又善解人意,倒不像是外头闺阁小姐!” “哟,瞧你这话说,”淑懿明白,费扬古哪里见过什么“外头”闺阁小姐,不过是梅氏几个娘家侄女儿而已,因还未出阁,个个娇如弱柳,见了外客,都是温柔敛目,哪里会高爽地说上一句话?淑懿因笑道:“端慧公主外祖家蒙古,她才从外祖家接回来,自然言语行动都爽利些!” 费扬古横波似眸光一滞,笑道:“不仅如此,她自己未出阁,却懂得姐姐思念家人苦处,是难得。” 淑懿心里一动,一个朦胧念头浮了上来,眼中却是秋波如镜,笑道:“那你可懂得姐姐心思么?” 费扬古慧黠一笑,道:“姐姐放心,我外头勤学上进,府里孝敬爹娘,绝不会玷辱了董鄂氏威名!” “这就是了!”淑懿知道这个弟弟天资颖悟,响鼓不用重槌敲,她宫里,也可少些挂怀。 姐弟俩又说了一会子家常闲话,费扬古因笑道:“适才是襄亲王带我来,他因怕扰了咱们说话,自己慈宁门外两间值房里等着,臣弟还是不要叫王爷等急了,这就回去罢。” 淑懿半含嗔怪道:“你怎么不早说,倒叫王爷等着你!”那日淑懿只听顺治说,遣个小太监将费扬古带进来,却不知为何又变成了襄亲王,难道是顺治改了主意,可也该提前跟她说一声啊! 费扬古道:“姐姐莫恼,襄亲王知道姐姐必不肯叫他等着,故而方才一再嘱咐我,不可叫姐姐知道。” 淑懿想着慈宁宫酒宴只怕也开始了,众人找不到她这个主角,只怕要问,也就催促着费扬古走了。 可没想到费扬古才走,淑懿这里还沉浸姐弟分别悲戚中呢,偶一抬头,远远却见博果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淑懿还没来得及反应博果尔来意,他已经走到自己面前,单膝一跪,就要行大礼,淑懿惊得忙叫皎月去扶,劝道:“王爷身份贵重,妾身怎敢受您这样大礼?” 博果尔肺腑中充满了感激,心潮如涌,只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皇嫂对臣弟妻儿有救命之恩,这礼再大皇嫂也受得起。” 淑懿心中却是一喜,四贞与博果尔事尚未过得明路,博果尔却称四贞和孩子为他“妻儿”,自然是不理会世俗怀疑,只把四贞当她妻子。能得到这样一位对她一心一意夫君,四贞为了博果尔,抛却和硕公主尊贵,也值得了! 淑懿温和笑道:“王爷不必耿耿于怀,本宫肯帮四贞公主,一来为着公主对本宫侠义心肠,二来也是为王爷对公主一片深情所感动,只要王爷与公主情深绵长,也不枉本宫成就这桩美事!只不知公主如今可好!” 博果尔脸上立时露出了兴奋甜蜜之意,笑道:“一切都好,公主也十分挂念娘娘。” 淑懿想了想,低声道:“本宫想求襄亲王一事,不知王爷可愿帮本宫这个忙?” 博果尔豪爽道:“嫂嫂太客气了,但但凭嫂嫂吩咐便是!” 淑懿沉声道:“襄亲王可知道宫里恪嫔?她父母蒙受冤情,却不得洗雪,如今这件积年旧案有了几分蛛丝马迹,只是案情未明,不便求皇上公开察查,襄亲王宫外人脉深广,可以暗地察访,不知王爷可愿意么?” 博果尔蹙眉道:“恪嫔?不就是原先恪贵人么?” 淑懿微笑道:“正是,皇上令吏部侍郎石申认她为女儿,实是想要抬高她身份,她亲生父母,现还以罪人身份住京城里呢!” 博果尔恍然大悟,这事他已经听叶赫那拉老管家说过了,四贞能从宫里成功脱逃,也多亏了恪贵人肯帮忙,况且如今贤妃亲自开口,博果尔朗笑道:“皇嫂放心,臣弟纵然肝脑涂地,也定要帮恪嫔查清冤情!” 淑懿笑着点点头,又往四下里瞧了瞧,道:“如今尘埃未定,这里不是说话之处,慈宁宫里大宴宾客,本宫也该回去了!” 博果尔也知此意,因恭敬告退,带着费扬古走了。 淑懿透了一口气,原来博果尔自请带着费扬古进内廷来,就是为了见到淑懿,表示感激之意。 淑懿回到正殿时候,一碟碟珍馐佳肴已渐渐摆上桌来,这次筵席中菜肴比以往合宫宴饮多了许多蒙古菜出来,自然是为了照顾端慧公主口味,淑懿脸上含着淡淡笑意,心想孝庄果然宠爱端慧公主。 淑懿仍是继续应酬宫里宫外祝贺,酒过三巡,只听皇后坐太后下首,笑道:“酒席虽热闹,却无丝竹助兴,总觉少了点什么,幸而恪妹妹善弹筝,不如请恪妹妹为咱们清奏一曲,如何?” 淑懿心里“咯噔”一沉,心想皇后今日难道吃错了东西?恪嫔才封了主位,眼下又颇得圣宠,方才席间可是很受诰命女眷奉承呢!可皇后无端端又提起她出身升平署旧事,是何缘故?难道是恪嫔近来得罪了皇后?可以没听云珠和吴良辅说过呀! 旁人虽然忌惮皇后,可也不想惹上恪嫔这个仇人,一时竟无人应和,人声鼎沸大殿里,突然出现了异常静默,虽然只有片刻,却仿佛有一百年那样长,突然淑懿耳朵里斜剌剌冲出一声高亮笑声,说道:“皇后说没错,恪嫔娘娘弹筝,那可不是一日两日工夫,技艺早就炉火纯青了,就算现召升平署乐伎来,都未必及得上呢!”淑懿寻声望去,原来是秋贵人吃了几杯酒,两腮泛红,酒壮人胆,才兴致勃勃地说了这些话出来。 恪嫔性子原本就烈些,虽然作了嫔妃之后,比先前圆通了,可秋贵人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就算恪嫔是出身升平署,到底如今位份也比她高,岂容她肆无忌惮地以下犯上? 眼见恪贵杏目一睁,就要发作,淑懿忙要将方才想出话说出来,把这事圆满地转圜回去,可是不想竟有人比她还,只听角落里一个娇怯怯声音道:“儿臣愿为皇祖母、皇阿玛和母后弹奏一曲。” 这声音虽不大,可是鸦雀无声大殿里,却分外清晰,淑懿极目看过去,才看到庶妃陈氏身边,偎着一位细弱苍白小女孩,不过三四岁年纪,穿着丁香紫夹银线宫装,显不胜之态,原来是皇长女,因为生母位份低微,所以这时仍未册封公主,宫人只称她为“大格格”。 大格格性子安静,如一茎默默无闻沿阶细草,平日只随生母居于启祥宫,这时敢众人面前说出这话,想必是陈氏事前嘱咐过她,叫她筵席上寻找机会,博得顺治青眼。 淑懿轻轻叹气,陈氏无宠已久,想必也是为了女儿前途,才不得已为之罢。只是大格格稚子无心,这样一来,竟无意间替恪嫔解了围,淑懿暗暗瞧了一眼端坐于金丝楠木九凤案之后皇后,果然面色微黯,但她向来善于掩饰自己,虽然沮丧,唇角边依旧含着得体笑容。 谁知皇后是个察言观色,秋贵人却没有皇后那样涵养,薄薄两片嘴唇一弯,笑道:“大格格别弄这东西了,陈姐姐怎么整日闲来无事,就只教大格格学这个?”</P></DIV> <TR> 89第八十九章 宫宴毒计 秋贵人这话连消带打,既嘲弄了恪嫔出身低微,又讥刺了陈氏失宠已久,恪贵人性子虽烈,却是个聪明人,眼见今日秋贵人一篙子打掉一船人,太后和皇帝想必已对她心生不满,也就不欲再与之争辩,陈氏为着让女儿出头,酝酿了很久,难得大格格能体会她苦心,近来也整日练琴,不承想尚未一展其才,她自己反遭了秋贵人言语,看着女儿清澈无助眼神,直望向她,一向沉默寡言陈氏终于忍不住了,话里不禁带了几分恼意,道:“难道女孩子学学琴棋书画,怡情养性不应该么?” 淑懿莞尔笑道:“陈姐姐说得不错,闲理丝桐确是大家闺秀该修技艺,又何况是皇室女子!诗云‘霍王小女家家瑟,杨氏诸姨部部筝’,连杨贵妃亲眷都以弹筝为荣,又何况咱们?” 秋贵人登时被噎了个结结实实,况且就算她再伶牙利齿,也不敢这个场合与淑懿针锋相对。恪嫔与陈氏幸灾乐祸,自不必说,就连坐嫔妃,有素日与秋贵人不睦,或是嫌她行事轻狂,此时也暗暗趁愿。 康嫔就坐淑懿下首,听罢,缓缓端起案上红玉髓牛角杯,杯身上黑压压地雕着龙蛇或花草,喝了一口桂花酒,笑道:“姐姐说得果然不错呢,那杨玉环何等尊贵!连出行都要用半幅皇后仪仗呢,直教‘六宫粉黛无颜色’,幸而她一生无子,若是生下个一男半女,一发连皇后也要毫无立足之地了!” 她笑意岑岑地说出这一篇话来,听起来滴沥如珠,却包藏祸心,恰如一丛娇艳柔嫩花丛底下,隐着一片片锐利锋刃,每一片都会刺向人要害,致人于死地。 淑懿正苦思如何应对,只听孝庄沉着安定声音大殿里稳稳地响起,“康嫔此言差矣!上下有别,长幼有序,嫔妃再大,也越不过皇后去,后宫无论有多少子女,皇后也是嫡母,再者唐玄宗晚年无道,才招致‘安史之乱’,如今我大清初立,皇帝励精图治,二者又怎能相提并论?” 康嫔可不是秋贵人,话里轻重好歹,她是听得出来,方才只想着挑拨皇后与贤妃关系,却未曾想到无意间,竟将当今皇帝比作了偏宠杨贵妃唐明皇,可真真是不妙了! 她身子一颤,连忙离席,跪下道:“臣妾失言,请太后皇上恕臣妾之罪!” “罢了!”孝庄一挥手,道:“所以说‘言多必失’,你们贵为天子嫔妃,要谨言慎行,万不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丢了皇家脸面。” 嫔妃们刹那间静寂无声,连皇后也低垂柔颈,只唯唯称是。 孝庄又不急不徐地说道:“你们身为嫔妃,伺候好皇上固然是本分,可是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你们该做,皇上即位多年,如今也不过才有了三位阿哥,我老太婆还觉得大大地不够呢!尤其是主位嫔妃,不管谁生了儿女,都是哀家心头肉,哀家都喜欢,你说呢,皇后!” 作为太后,孝庄当然希望儿孙众多,皇子越多,皇权才会越稳,皇子生母地位越高,才有利于将那些对皇帝不臣之心,消弥于无形,所以管佟佳氏入宫时只是庶妃,可是只要生了皇子,孝庄也极愿意提拔她,所以才有她一朝飞上枝头,位居妃位。孝庄几乎做梦都盼着皇后能够为顺治生下几个嫡出皇子,可是事与愿违,顺治对这位皇后一直是冷冷淡淡,叫孝庄怎能不急? 皇后是心有玲珑七窍人,焉能听不懂孝庄意思,只得谦然道:“皇额娘说极是,是儿臣无能,至今未能为皇上诞下嫡子。” 孝庄岿然不动道:“你还年轻,倒不急这一时,哀家不过是喝着四阿哥满月酒,难免得陇望蜀起来,又盼着嫡孙出世了,皇帝,你可了解哀家这一片苦心么?” 这是明摆着向顺治施压了,看来孝庄对皇后这个正位中宫,连初一十五都留不住皇帝事,知道得清清楚楚,顺治本不是什么心气和平之人,自幼厌就是亲额娘逼着他去做这个,做那个,孝庄这话一出,他自然以为是皇后太后面前告了状,才会如此,当着众人面不好与孝庄争执,只沉声答道:“是!”心中对皇后气恼又添了三分。 端顺妃眼见气氛僵住了,便出言缓和道:“方才大格格说要给咱们弹筝,臣妾十分想听呢,不知格格会弹什么曲子!” 孝庄也不欲大喜日子,叫宫外女眷看笑话,因顺水推舟道:“端顺妃说得极是,大格格是哀家长孙女,不管弹什么,哀家都喜欢听。” 陈氏见孝庄都亲口赞自己女儿了,喜出望外道:“回太后话,绵果儿近学了《梅花三弄》。” 绵果儿?淑懿入宫这么久,才第一次知道大格格闺名儿,可见这对母女宫中是多么默默无闻。 孝庄含笑道:“那么就弹这个罢,只是慈宁宫没有好琴,恪嫔,哀家记得你那把琴音质极妙,少不得还要借你琴来,给大格格一用!” 如庶妃陈氏这般地位,纵使大格格学琴,也不会有什么上好琴给她用。 恪嫔见秋贵人和佟佳氏都赚了个灰头土脸,心中正高兴呢,听得孝庄吩咐一声,立时离席回宫取琴去了。 一杯酒还没喝完,那边恪嫔已经取了琴来了,淑懿是见过她琴,也不十分意外,只是座之人虽为京中豪门女眷,看惯奢华,此时见着恪嫔琴,却也不由惊叹。 恪嫔只叫青缇将琴架好,便取出一只烟绿绘五彩云纹荷包来,倒出十只义甲,招呼大格格道:“格格过来,我来给你戴义甲。虽然这义甲大了些,可这是取自儋州所产玳瑁所制,弹出音色也为清亮。” 大格格乖顺地走到恪嫔身边,让恪嫔将义甲带她小小手指上,果然个个棕黑油亮,光滑细润,并非寻常义甲可比。 大格格轻拔丝弦,铮铮地弹了起来,琴音虽然稚嫩,但足见其平日习练用心,时而如春蕾初绽,和风轻吹,细蝶飞舞,驻于花蕊之上,时而如花谢叶凋,秋凉栗冽,烟霏云敛,寒潭一清,只有大片秋菊,凌霜盛开,于飒飒秋风中开出一捧一捧姹紫嫣红春意,待后一个清音消逝于指端,殿中随之响起啧啧称赞之声。 孝庄开怀道:“不错,陈氏教女确用心,咱们大格格学得也很好,回头哀家再请两个教习嬷嬷来,教绵果儿读书识字才好。” 顺治亦附和道:“不错,绵果儿是朕长女,往后还要带着妹妹们一处针线识字呢!” 孝庄点头道:“皇上说得对,从今儿起,就将陈氏份例同贵人,如何?” 顺治哪有不允,陈氏不想贤妃满月酒宴,她和女儿能有这般风光,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忙领着大格格谢恩。 孝庄扬声吩咐道:“给大格格上两盘手抓肉!” 孝庄爱吃手抓肉是用御膳房秘制调料做成,工艺极其繁复。今日宫宴之上,也只有主位嫔妃得享这样美味,贵人以下宴桌上虽然也有手抓肉,却是用普通方法做,味道便差了许多。 谁知大格格平日不大吃这东西,竟不知如何入口,淑懿见了,便笑道招手道:“大格格过来,贤母妃撕给你吃。” 陈氏受宠若惊,婉言道:“不敢劳动贤妃娘娘。” 顺治一旁澹澹笑道:“贤妃有心,绵果儿你就去你贤母妃那边罢。” 大格格听话地走到淑懿身边,淑懿微笑着将肉从羊骨上一点点给她撕下来,递到大格格手里,大格格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羊肉,吃得津津有味,淑懿见这个弱不禁风小女孩绽出苍白微笑,怜意盛,笑问道:“好吃么?贤母妃再撕给你吃!” 大格格又吃了两块羊肉,淑懿又端起自己粉彩缠枝莲花杯,给大格格喝了一口茶,笑道:“这是六安茶,消食化腻,能克化得动羊肉。” 大格格喝了一口,陈氏很是过意不去,隔着宴桌道:“贤妃娘娘怎可让她用您茶碗?” 淑懿温然笑道:“陈姐姐只管饮酒吃肉吧,绵果儿教给臣妾照顾就是了!” 顺治坐明黄飞龙软垫上,眯着眼儿瞧着这一幕,笑道:“你若喜欢女儿,再给朕生一位公主就是了,到时候就不必临渊羡鱼了!” 淑懿听了,下意识地就去瞧孝庄神色,果然孝庄眼底掠过一重深深阴影,不过藏得极深极密,淑懿笑道:“皇上又打趣臣妾了,臣妾照顾四阿哥,已是昼夜劳神,若再添一位公主……”她摇摇手道,“大格格这样可爱,臣妾看着,却是如自己女儿一样。” 淑懿说话时候,余光始终放孝庄脸上,不肯移去,她正忖着自己这些话能否打消孝庄对她诫心,却见孝庄脸上,惊异之色愈来愈重,终于变作灰黑,淑懿心中打鼓,想着不知她说话错何处,竟让孝庄如此不安,这时听孝庄一声惊呼,道:“大格格,大格格怎么了?” 淑懿回头一瞧,也吓得僵立当场,大格格苍白脸色变作灰白,如覆上了一层没有生机寒霜,云珠本是侍立淑懿身后,这时也过来托住她,唤道:“大格格觉得怎么样?” 可怜这小姑娘还哪里说得出话来,胸中一阵烦恶,头痛欲裂,腹中翻江捣海,喉间一团腥苦,将才吃手抓羊肉数吐了出来。</P></DIV> <TR> 90第九十章 百转千回 陈氏呼天喊地奔了过来,殿中之人顿时乱作一团,有跑过来瞧是非,有急着叫宣太医,还有看着自己方才吃手抓肉,怀疑是否也中了毒,心惊不已。 到底孝庄是经过风浪人,一拍案,沉沉地一声断喝,道:“都呆着别动,苏茉尔,你去宣太医!金珠,把凤首壶里绿豆汤倒出一碗来,先给格格灌下去。” 苏茉尔走了,陈氏哭得泪人儿一般,只不住地唤着女儿,但大格格双目紧闭,只是不醒。 皇后提裙跪孝庄面前,垂首道:“皇额娘明鉴,大格格中毒,只怕与方才吃东西……有关……” 顺治怒气顿生,喝道:“胡说!那碗手抓肉是才端到贤妃面前,怎么会与贤妃有关?” 康嫔眼珠转了几转,为难道:“要说是贤妃姐姐,臣妾怎么也不相信,不过好像大格格从早晨起,就没吃别东西,臣妾记得方才开宴前,抓果子给大格格吃,大格格还不要呢?是不是啊,陈姐姐?” 陈氏满面泪痕想着方才情形,主位嫔妃之间争斗,她不愿意搅进去,她只希望女儿能好好地活着,大格格是她这个宫里唯一希望了,陈氏涕泗交流伏孝庄和顺治面前哀哭不已,道:“太后,皇上,大格格因何如此臣妾不想知道,只求太后皇上能救救她……” 满月酒宴出了这样晦气事,顺治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当下因高声对陈氏道:“你放心,朕女儿,朕当然会不惜一切去救,朕不但要救大格格,还要那使坏人不得好死!” “皇帝!”孝庄肃声道,“大喜日子,就别说这些晦气话了,大格格是皇家血脉,一定会福大命大……” 秋贵人也赶了过来,掩饰不住喜上眉梢,道:“陈姐姐不要担心,太后都说了,大格格一定会福大命大,至于那下毒之人,皇上也说了,一定要她不得好死!” 要说这秋贵人可真是个心内没成算,方才顺治说了句“不得好死”,孝庄还嫌晦气,不许他再说呢,此时秋贵人却又再重复一遍,她一面说,一面不住地用眼锋去瞟淑懿。 淑懿这时再也不得不为自己争辩了,敛衽跪下,道:“太后,皇上明鉴,大格格之事,臣妾心可对天,若座之人有人不信话,臣妾愿将方才喂给大格格食物再尝一遍!” 说着,便真要回身试菜去,孝庄半阖着双目,沉吟道:“罢了,哀家知道,此事与你无关!” 这句话虽不高,却震得满殿皆惊,其实方才那一场纷乱,不仅是为着大格格中毒,因为大格格中毒,是吃了宠冠六宫贤妃给她吃东西,那些看热闹人,多半倒是冲着淑懿来,关键时刻,一言九鼎孝庄,一句话解了淑懿嫌疑,众人怎能不吃惊? 人人都知孝庄话不是随便说,尤其太医还没来,尚未对大格格做出定论时候,可是素日那些妒忌淑懿得宠人,依旧不能甘心,皇后这时出言打圆场道:“既有皇额娘为贤妃清白做证,固然是没错了,只是不知皇额娘何出此言,不如趁这时大家都,解说一番也好!” 孝庄仍是一副波澜不惊表情,沉沉道:“很简单,方才贤妃给大格格吃每一样东西,她都一并吃过,就连那六安茶,大格格喝过之后,贤妃也接过来,自己喝了一口!” 殿中有些心思缓慢之人,此时尚未明白,为何孝庄竟对贤妃一言一行瞧得那样仔细。然而淑懿心里清楚,孝庄瞧她瞧得仔细,只不过为了考验她,宫中嫔妃为了表示对皇子公主关心,也会如淑懿这般招待饮食,只是并非出于真心,皇子公主们用过东西,立即就会着人丢弃,淑懿方才却与大格格共用碗碟,显然不是做给众人看。 正纠缠不清之时,苏茉尔带着太医来了,给大格格诊过脉息后,一拱手道:“大格格中毒时间短,且立即喝了绿豆汤解毒,毒性尚未深入脏腑,臣开两剂解毒药方,发散发散,慢慢调养着,应无大碍。” 孝庄和顺治都松了一口气,顺治忍不住又急咻咻地问太医道:“那么大格格中是什么毒,是如何中毒,你速速给朕查清楚!” 太医一个愣怔,顺治是要把太医当提刑官使么?孝庄对儿子急躁显然也是不满,因缓缓说道:“大格格没事就好,剩下事,慢慢去查,夏太医也是太医院老人儿了,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夏太医听了孝庄话,不敢耽搁,因大格格只吃过淑懿案上菜,夏太医便将淑懿面前那一碟碟精致菜肴,一一用银针查验,却并无异状。 这回孝庄也有点不耐了,用期待眼神看着夏太医,问道:“可有什么结果?” 夏太医额头上不知不觉就沁出了汗珠子,瑟瑟答道:“回太后话,贤妃娘妨菜肴,茶水和酒,老臣都验过了,并无毒性!” 顺治急躁地紧紧握拳,碧莹莹一枚绿玉扳指将手指勒得煞白,他忿忿得捶打紫檀大案,斥道:“蠢才!那么大格格中毒昏迷不醒,又是怎么回事!” 夏太医诚惶诚恐,忙伏地请罪道:“皇上息怒,大格格中是一品红毒,通常情况下,这毒是可以被银针检验出来,可是,可是……” 孝庄见夏太医被顺治几句重话吓得不知所措,因从旁安慰道:“夏太医不要惊慌,哀家并没有催你,你慢慢再去查来便是!” 夏太医这才惊魂稍定,喘了口气道:“是,待臣再去验来。” 端顺妃一直静静听着,这时眸中一亮,向孝庄说出了她猜测:“臣妾斗胆,太医既说大格格是中一品红毒,如今宫中一品红虽不多,司苑房却也是曾栽培出几盆,是不是大格格觉得那花儿好看,用手去摘,将汁液沾了手上?适才贤妃姐姐喂给大格格可是手抓肉。” 夏太医听了,甚觉有理,忙用银针去验大格格手指,果然,一枚白亮长针立时通体变作乌黑,夏太医回身拱手,回道:“娘娘说得果真不错,毒液确实大格格手指上。”说罢,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顺治也吐出一口浊气,揉着微皱额头道:“如此,倒是陈氏没看好孩子了!” 陈氏从方才听到端顺妃一番猜测时便颤颤不已,这时看到猜测又被夏太医证实,是害怕,屈身跪下道:“皇……皇上,臣妾平日总是对大格格说不可乱碰宫里花儿朵儿,她……她也是极听话……” “可是她才那么小,你做额娘不看住她,她就难免去碰那些有毒东西了!”顺治铁青着脸色道。 寂寂大殿里传来爽脆笑声,淑懿一抬头,见是妹妹贞妃捂着嘴儿笑道:“臣妾看这事全怪陈姐姐身上似也不妥,仿佛刚才大格格还摸了一样东西,大伙儿都忘了!” 众人正百思不解之时,陈氏口中低低讷出一句,“义甲?” 她话音虽低,但恪嫔自幼学音律,自然耳力极好,虽然离得远,却立时听了进去,她生性不善婉转,此时只干脆地说道:“无稽之谈!难道本宫会往自己义甲上下毒?” 贞妃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道:“妹妹别往心里去,姐姐就是这样心直口人,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若有冒犯妹妹地方,姐姐给你赔不是了!” 淑懿心里冷冷一笑,她知道淑嘉从来不是嘴人。 然而秋贵人逮着那么大一个故事,怎肯轻易放过?字字如钉地说道:“恪嫔自然是不肯给自己下毒,但是方才是太后说了大格格要用琴,才令你回宫取,而且恪嫔姐姐也是热心,不光取来了琴,还带了义甲过来,好像这事儿太后并未吩咐姐姐吧!” 恪嫔忍了秋贵人大半日了,这时见她句句要将自己置于死地说法,眼中喷火道:“本宫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有本事,立即把害大格格真凶拎出来,自己没本事,就少这里搅局!” 恪嫔也是气急了,一口一个“本事”,她也知道秋贵人处处与她为难,无非就是不忿她一个升平署乐工,竟然晋为一宫主位,是以恪嫔才拿出这话来堵她。 可既然事情被掰置成这样了,恪嫔义甲就不得不验,孝庄无奈道:“恪嫔,这也是洗清你好法子,不如就叫夏太医给你验一验罢!” 恪嫔一脸凛然无惧,也不管当着太后皇帝,拿出那只烟绿绘五彩云纹荷包,就掷了夏太医前,夏太医打开一验,果然有毒! 这回秋贵人得意了,咯咯笑道:“哎呀,姐姐义甲是从徐夫人那里淬过了才拿来用罢!” 徐夫人是战国时一位制毒名家,荆轲刺秦王之前,便是将匕首送到他那里淬毒,秋贵人说这话,不过是引经据典,恪贵人面前显示自己出身良家,可是恪嫔偏偏知道这个典故,她原本顺治面前就有过故事,后来经淑懿劝阻才未能成事,这时听了这话,虽然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恪嫔又气又恼又后怕,一张雪白脸儿刹时涨得通红。 淑懿是知道前因后果,这时便为恪嫔分说道:“仅凭义甲上有毒怎能就定了恪嫔有罪,这义甲可是恪嫔心爱之物。” 恪嫔亦从容道:“臣妾自幼学筝,这筝就是臣妾姐妹,臣妾就是害人,也不会拿她去害。” 贞妃眼波流转,笑道:“可不是么!再说方才给大格格配戴时,恪嫔也是碰过义甲!”</P></DIV> <TR> 91第九十一章 幕后狰狞 这哪里是为恪嫔说话,分明是提醒旁人,恪嫔与大格格都碰过义甲,可为何大格格中毒,恪嫔却安然无恙,恪嫔只得如实答道:“臣妾素来不喜羊肉膻气,所以方才并未吃那碗手抓肉!” 皇后静静坐凤案之后,这时才徐徐地开了口,道:“这话倒是实情,恪妹妹是汉人,一向不受不了牛羊肉腥味!” 简直是杀人不见血软刀子!孝庄一向喜欢干脆爽利女子,便是四贞这位汉人义女,也是看重她豪侠之气,眼睛里瞧不得那些扭扭捏捏惺惺作态,皇后此言一出,纵使今日恪嫔洗清罪名,孝庄眼里,也留不下什么好印象了。 孝庄正色道:“出了这样事,哀家不能不查,恪嫔你先回咸福宫去,没有哀家懿旨不许出宫,等这事查清之后,哀家自然会给你一个交待。” 恪嫔是个明白人,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向孝庄告了退,回宫去了。 出了这事,人人都意兴阑珊了,淡淡地饮了几回酒,也就散了。 淑懿扶着云珠手慢慢往回走,云珠一脸愁容,皎月憋了半日,终于忍不住问道:“格格为何还是这样不紧不慢,咱们得想个法子救救恪嫔才成啊!” 淑懿看着远远几片枯叶,随风贴地卷了过来,籁籁有声,平静道:“着急有什么用?”又看了看皎月和云珠,道,“有人比咱们着急,只怕是现,早有人等承乾宫求我相助了,所以本宫才要想个四角俱全法子。” 皎月心急,眼中一亮,忙问道:“那格格可想出来没有啊?” 淑懿还未开口,云珠就一边笑道:“自然是已经成竹胸了!” 淑懿带着二分惊诧瞥了云珠一眼,假嗔道:“鬼丫头,就你伶俐!” 云珠倩笑道:“不是奴婢伶俐,是方才娘娘想得太入神,不知不觉就带了三分笑意脸上,看到娘娘笑意,奴婢就知道,娘娘已想出主意来了!” 皎月拊掌道:“果真么,格格?说来听听,叫我们也长长见识!” 淑懿啐道:“瞧你们这火急火燎劲儿,这会子着什么急?且回了宫再说!” 还没走到承乾宫,就有一个小宫女门口探头探脑,远远地瞧见了淑懿身影,疾步跑过来,悄声道:“娘娘,咸福宫青缇姑姑等了娘娘好大一会子了!” 青缇!果然不出淑懿所料。 淑懿扶着云珠手,缓缓走进正殿,青缇却不是小宫女值房里相候,这大冷天里,只立门前,虽说是午后,还有一星儿淡阳挂天上,却敌不过卷地而来朔风,青缇虽说穿着玉色软缎厚棉袍子,却也冻得瑟瑟发抖,两只手不住地搓来搓去。 淑懿不禁埋怨道:“怎么不请到值房里去,只顾着你们自己守着火盆暖和了!” 小宫女才要出言解说,青缇跑过来,“扑通”跪下道:“娘娘别怪她们,是奴婢要这里等娘娘,恪娘娘如今身陷险境,这宫里除了娘娘,又有谁能救她?” 淑懿早就猜到,孝庄虽然禁了恪嫔足,却并未禁止她下人出咸福宫,这本身就是留了余地,恪嫔身边这些人里,着急自然是大宫女青缇了,谁都知道,各宫大宫女与所伺候娘娘小主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系,何况恪嫔对青缇一直不薄,青缇必然要想办法救恪嫔。 淑懿含笑道:“能救你家娘娘不是我,而是你!” 青缇一时怔住,但她是个聪慧女子,随即眸光一亮,惊异道:“难道娘娘已有了良策?” 淑懿因笑道:“你这样冷风里站着,若是吹病了,本宫便是有再好良策,又如何施展得开?咱们还是进去说罢!” 说着,早就立门口小宫女打起大红猩猩毡帘子,淑懿吩咐皎月拿个脚踏来,赏青缇坐了,又叫云珠笼上两三个火红炭盆,再去浓浓地煮一碗姜汤来,给青缇喝下去,祛祛寒气。 青缇受宠若惊,推辞道:“何敢劳娘娘如此操心!” 淑懿端起小宫女早就备好红枣莲子茶,喝了一口,道:“你虽不我宫里当差,可我与你家娘娘交情,你是知道,我待你,自然也是同云珠她们一样,你只管受用去罢,只怕你从慈宁宫回来,还没好生吃上一口饭罢,我小厨房里有昨夜煨着人参鸡汤,过会子这里吃上一大碗热乎乎鸡汤面,养足了精神,好救你家娘娘去!” 青缇被淑懿说得一头雾水,却见淑懿气定神闲,于是也不敢十分地显出着急来,因问道:“娘娘可是说叫奴婢去救我家娘娘?奴婢若有那个本事,自然是赴汤蹈火也肯,可是只怕不成?” 淑懿又喝了一口莲子茶,茶汤因是热,那红枣清甜弥漫喉间,倒勾得她有些饿了,才想起这闹心满月宴上,她还真是没好生吃东西,青缇这里,她决定速战速决,点手将青缇招到身边,附她耳边上低语了几句,青缇紧锁愁眉渐渐有所松动,却仍旧没有全部舒展开,只讷讷道:“若是没有呢?” 淑懿定了定神,道:“所以你得回咸福宫,来个人赃并获,免得夜长梦多!”顿了顿,又道,“你也算宫里老人儿了,本宫一发再跟你说一句,按理说恪嫔禁足,你是她身边大宫女,等闲哪能出得咸福宫呢?如今竟能畅通无阻地到承乾宫来与我讨主意,你可想想是为什么吗?” 青缇不自觉地就嗫嚅道:“太后?”又蹙眉道,“可太后一向并不太喜欢我家娘娘啊!” 淑懿一拍大腿,道:“这说就是啊!太后绝不会对偏心恪嫔,却这件事上容让一步,足见太后心里也是有数,恪嫔并不是害大格格人!” 青缇深觉有理,面上顿时一松,道:“多谢娘娘指点,奴婢这就去办这件事!” 淑懿从碗沿上看着青缇步离去背影,也略松了口气,深青色瞳仁里却湛出一丝凛然,既然有人心怀鬼胎,那就索性把这件事闹腾出来,只要惊动了孝庄,这位老太太那里,可不是能轻易过关。 淑懿怀着期待心情歇了晌,到了黄昏时,终于有了动静,听说咸福宫里搜出了要命东西。淑懿心里一喜,立时就遣云珠去打听。 云珠去了半日,回来时笑嘻嘻地回话道:“听说青缇将咸福宫上上下下二十几个太监宫女寝处搜了个遍,一个叫夏岚小宫女说她前几日跌伤了腿,叫医女开了一品红治伤,可是因为一品红有毒性,就连太医们都对一品红用量都十分谨慎,所以医女虽然给她开了四两二钱药,方子上却是写得清清楚楚,每日用量不可超过三钱。结果前日才开药,今日夏岚那里所有一品红就不翼而飞了,也不知青缇又使了什么法子,终于逼得夏岚吐了口,说是前番恪嫔处做错了事,挨了罚,心中怀恨,才恪嫔义甲上下毒,想要毒害小主。如今夏岚已经被送到尚方司去了。”说着,又眨眨眼,笑道,“娘娘是怎么知道大格格所中一品红毒,是太医院开药开出来呢?” 淑懿已经用过了晚膳,正悠然地支起绣花绷子绣花,此时听云珠问起,拿起一旁梨花案上茶喝了一口,笑道:“一品红花期年,如今虽说入了冬了,却还未到盛放之时,只不过因着此花开放时烈烈如火,名字又喜庆,司苑房才花房里培植了些,可终究有限,也不过是皇后长春宫,翊坤宫,咸福宫和咱们宫里各有几盆罢了,且不说大格格平日并不爱四处玩耍,还未必碰得到,就算是真碰到了,她一个小孩子摘朵花,那上头又会有多少毒液,是绝不会致人昏迷,大格格今日,必是中了份量极重一品红,而这些一品红如果不是花朵儿上,那么就只有一个来源——太医院。一品红虽有毒,但是对跌打损伤,接骨消肿有奇效,青缇来求我时,我便叫她回咸福宫查察近日有无有受了外伤太监宫女,能够恪嫔义甲上下毒人,必然是咸福宫近身伺候。” 云珠听了,十分叹服,又疑惑道:“却不知那个叫夏岚怎么想,只因为一时受罚,便要行此不义之事么?这事查出来,只怕要死无完尸了!” 淑懿唇角轻挑,笑道:“你真以为夏岚是怀恨恪嫔,才做这事么?”她秀目轻抬,对上了云珠眼神,见里面透着一丝疑惑,因笑道,“你果然想到了,才这样问本宫。” 云珠眼皮一跳,道:“啊呀!不好!青缇把夏岚送到尚方司,一发问不出幕后主使之人了!岂不白白便宜了那真正凶手!” 淑懿气定神闲地喝完手里一盏茶,放下茶碗,摇头道:“查不出来了,夏岚是咸福宫人,青缇对她一定十分了解,且她又是个伶俐周全,岂能看不出这里头事?方才你一说夏岚被送到尚方司,本宫就知道这一回又叫那人逍遥法外了!而且……” 淑懿一语未完,承乾宫小宫女晴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向淑懿见了礼,对云珠道:“姐姐叫我打听事,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夏岚到了尚方司还未曾用刑,便咬舌自了,临死前跟嬷嬷承认,给恪嫔下毒,皆是她一人所为!” 饶是云珠素来沉稳,此时身子也不由一震,不禁惊诧道:“怎会这样?夏岚去尚方司还不到一个时辰!” 淑懿扬了扬脸,晴云心领神会地退下,淑懿才道:“自然要,夜长梦多,再说,那人都能把黑手伸到咸福宫去,尚方司会没有她人么?夏岚就是不自,也活不了多久!” 云珠眸色沉沉,如天际乌青铅云,半晌,凝眉道:“娘娘看这件事,像是哪一位手笔?”</P></DIV> <TR> 92第九十二章 承乾计议 淑懿从方才起就盯着云珠脸色,此时淡笑道:“你既然猜出几分了,不妨一说,看看本宫是否与你想到一处去了?” 云珠伸出一根纤细玉指,向长春宫方向指了一指。淑懿黑曜石般眸子,顺着云珠所指方向一转,会心一笑,向旁边折枝海棠花绣墩上一努嘴儿,笑道:“坐吧!”又淡淡地透了口气道,“除了她,旁人定没有那样神通了,只是本宫想不出来,她为何忽然这样容不得恪嫔了?若说因为恪嫔得宠而生妒,也是有,只是怎么也不至于到这个份儿上!” 云珠缓缓坐下,心却定不下来,细细一忖,忽而怒道:“不管是为了什么,嫡妻谋害姬妾,就算公侯之家,也是断断容不得,何况是天子枕畔?娘娘得想个法子,把这个佛口蛇心妇人揪出来。” 淑懿慢慢地摇了摇头,道:“难哪!” 云珠也知道夏岚一死,加死无对证了,却犹有不甘,忿然道:“难道就这么便宜了她,由着她继续太后和皇上面前做她贤良……” 云珠嘴里“皇后”二字还未出口,淑懿忙止了她,警觉地四顾,方道:“皇上对她‘贤良’早就有数了,至于太后,”淑懿狡黠地一笑,“你说如果太后真认为毒害大格格人是恪嫔,青缇还来了咱们承乾宫吗?太后既然认为恪嫔是冤枉,自然而然就会心里琢磨真凶,太后宫里熬了大半辈子了,什么事儿没经着过,想从她法眼底下溜过去,简直比走完三千里蜀道还难!” 云珠听罢,才略平静了几分,道:“罢了,她是太后娘家人,就算是罪证确凿,太后也未必不会保她后位!” 淑懿抚了抚耳畔垂落赤晶流苏,笑道:“终于说到点子上去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高楼广厦哪有一夕之间倾覆,欲速则不达,如今且不必着急呢!况且,咱们还有一招,没使出来呢!” 云珠听了,恍然惊呼道:“康嫔!” 淑懿轻轻一笑,朝阳五凤挂珠钗上流苏,眼前摇作一片红芒,道:“很就得叫她一声‘康妃’了,本宫盘算着,为了这事叫本宫巴巴儿地去找她,似有不值,等本宫晋封贵妃之日,她必是要来送礼恭贺,到时本宫就将这个秘密作为回礼送与她,岂不好!” 云珠不禁拍手叫好,道:“康嫔这人,倨傲很,娘娘若白眉赤眼儿驾临翊坤宫,她还当是娘娘有求于她呢,纵然得了娘娘‘礼’,也不会承情!” 淑懿点头道:“她哪里是‘倨傲’?她娘家门楣本就不高,一入宫不过是个庶妃,可叹又心比天高,只怕是总要做出个瞧不起旁人样子来,才能叫她那颗失衡心不至于太难过吧!” 果真明日咸福宫就传出消息来,恪嫔已经被解了禁,因是宫人作恶,连累她受了委屈,太后和皇帝那里都颁了不少赏赐给她。 淑懿承乾宫听到了信儿,自是高兴,已派了人送了礼过去,本来打算亲自去咸福宫抚慰一下恪嫔,到了晚间,顺治却又来了! 顺治一进来就搂了淑懿怀里,软语道:“今儿酒宴上把你吓坏了罢!都是宫里不平静,倒带累你受了半日惊吓。” 淑懿笑道:“臣妾也没受什么惊吓,倒是恪嫔,还被禁了足,福临没有去咸福宫安慰于她么?” 顺治舒舒服服地向百花锦缎褥子木榻上一坐,笑道:“朕已经派吴良辅亲自去咸福宫抚慰于她了,赐下东西也是极厚,其中有几两火蚕棉,宫中也是罕见,朕都给了她。” 淑懿知道火蚕棉相传为同昌公主嫁妆,用它絮棉衣,一件衣服用一两棉就足够了,如果用多了,穿衣服人就好像被火蒸烤一样,即使数九寒冬,也热得无法忍受。 淑懿柔声道:“那火蚕棉极其珍贵,恪贵人想必整个冬天都会觉得暖暖和和。” 顺治拉了她手,揽她入怀,温然问道:“朕本想赐给你,可是念着她今日也是受了些委屈,朕原该亲自去看看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朕心里一有郁结难言事,就只想到你这儿来!” 淑懿柔软发丝摩挲顺治胸前,低语道:“火蚕棉再暖,也比不得夫君爱怜,福临把好东西都给了臣妾,臣妾还要什么呢?” 顺治她光洁额上轻轻一吻,温柔道:“那是你配得上,你不知道,今日大格格遇险,朕心里痛很,若果真是大格格不慎误食毒物也罢了,朕只是见不得朕子女,要为宫廷相争付出代价!” 淑懿听顺治这话别有意味,因笑道:“恪妹妹自从做了咸福宫主位,按主位份例添了许多宫人,其中难免鱼龙混杂,一时有这样不好,倒也并非她驭下不严。” 淑懿这话里带出来意思,表面看来是替恪嫔说话,实则是引着顺治往深处想,夏岚是恪嫔迁居咸福宫后,内务府按主位份例拨给她宫人,后宫中管理份例人,当然是皇后了,就是内务府拨人,也必得要先经皇后过目之后,才会派往各宫,无论如何,这次皇后一个查人不明错处就算是背上了。 淑懿只是暗示顺治,却未曾想到,这位聪明少年天子已经将恪嫔一事,心里过了数遍,这时冷笑道:“夏岚只是个小小宫女,若没人唆使,如何敢做出这样大事来?” 淑懿眉头不易令人觉察地轻轻一挑,别说孝庄那一关了,光是顺治这双火眼金睛,就够人受,这母子俩虽然不合,却真真是母子俩,一样精明干练,见微知著。 想到这儿,淑懿只作一惊,道:“福临何出此言呢?臣妾看恪妹妹虽然性子烈些,平日却也不曾得罪什么人哪!” 顺治转脸,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不去得罪旁人,难道旁人就不会有害你之心么?往后你也要多警醒些,尤其你如今又有了咱们四阿哥!” 淑懿这才仿佛明白过来一点儿样子,毅然道:“”臣妾就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人动四阿哥分毫! 顺治轻轻拍拍她肩,笑道:“好了好了,你也不必过虑,朕也会时时留心,保你们母子安然无恙。” 淑懿这才向顺治温暖怀里一倚,撒娇道:“有福临这句话,臣妾就放心了!” 跳动烛火映雨过天青色软烟罗上,闪烁着绿森森影子,室中却是明光潋滟,照见九华梅红流苏锦帐中无限旖旎。 恪嫔才封了嫔位,正风光处,被解禁之后,多有后宫嫔妃去看她,谁知她自那日酒宴回来之后,便称病不起,到后来一发连咸福宫也不出了,淑懿起初还当她真是被满月宴上阵仗给吓着了,后来过了十余日,恪嫔依旧称病,皇后连着派人去瞧了她两回,又免了她晨省,后来渐渐地也就撂下了。 后宫嫔妃若是抱病,是不可侍寝,恪嫔一病,后宫中不知多少人暗暗庆幸,也渐渐地没人理了,淑懿百思不得其解,想找她去细问一问,打发云珠探了两回,竟连恪嫔面也没见着,淑懿虽然纳闷,也知她素来有些左性儿,便不再遣人去咸福宫,只待她病愈罢了。 淑懿出了月子,慢慢地也忙了起来,除了要照顾四阿哥,宫里先晋了康嫔为康妃,接着便是淑懿晋封贵妃大礼了。 淑懿晋了贵妃后,按照旧例,各宫嫔妃自是该到承乾宫亲贺,只是顺治这次又作了特殊安排,除了六宫嫔妃,宫外皇亲诰命,也当进宫朝贺,这可是前所未有恩典,后宫中从来也只有皇后被册封时,才能接受外命妇朝贺。 顺治给这样恩典,众人并不奇怪,奇怪是孝庄对这个恩典竟然毫无反驳意思,一时间宫里议论沸沸扬扬,不可抑止。 淑懿立承乾宫院子里,听云珠讲着宫里风言风语,饶有兴味瞧着庭中发红梅,打着胭脂色花苞,娇怯怯,还不成什么气候,却已有艳压群芳,一枝独秀苗头了。 她微笑道,想到皇后只怕如今正长春宫咬牙切齿,为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而恨恨不已,心里便是无比畅。 只不过淑懿近来也没什么工夫去揣度皇后想法,她应酬实太多了,外命妇就不用说,单只宫里这些嫔妃,除了恪嫔告病只打发了人过来相贺外,几乎所有嫔妃都涌往承乾宫,一时间又是门庭若市,应接不暇。 这日是几位主位嫔妃来贺,因众人都知道淑懿近来忙,都不便过分叨扰,不过坐着说了一会子闲话,也就散了。临走淑懿叫皎月将董鄂府送进来白狐腋裘披风一人赏了一件。 康妃走末,才要踏出承乾宫黑檀朱漆门槛,只闻身后柔脆地一声:“娘娘且等等,我家娘娘想与娘娘多叙一会子呢!” 康妃转身,原来是承乾宫大宫女绿吟。 晋封贵妃娘娘叫住她,康妃自然不敢怠慢,只得折身回去,心中却禁不住狐疑,淑懿与她结怨已久,难道还有什么体己话儿要说?她虽是一壁向前走着,一壁却又笑问道:“娘娘这样忙,却单留下嫔妾一人,不知有何要事啊!”</P></DIV> <TR> 93第九十三章 暗露消息 绿吟轻轻一皱眉,笑道:“奴婢也不知道,想必是要与娘娘切磋切磋育儿经吧!” 康妃瞟了一眼绿吟,轻笑道:“你也是承乾宫大宫女么?” 绿吟似乎尬尴了一下,笑道:“是——只是奴婢不比皎月姐姐是从小儿跟着娘娘,又不及云珠姐姐是慈宁宫出来,因此平日只是给两位姐姐打打下手罢了!” 康妃温和地望着她,摇手笑道:“千万别这么说,本宫瞧你就很好,一点不逊于她们两个,若是我翊坤宫大宫女能有你一半好,本宫就谢天谢地了!” 绿吟极少听到这样夸赞,心里顿时美滋滋。 康妃又迈入正殿,只见淑懿已经从花梨木椅子上坐起来,满面含笑地问好。 淑懿笑道:“想与妹妹聊聊照顾孩子事,方才一屋子人,又怕只咱们两个人说起来,冷落了别姐妹,故而我请妹妹留下。” 康妃盈盈一笑道:“姐姐这样客气,倒叫妹妹无地自容了,再说妹妹三阿哥虽然长于四阿哥,也不过早了那么几个时辰而已,论起做额娘经验来,妹妹与姐姐都是一样呢!” 淑懿一面吩咐云珠倒茶,拿水果,一面笑吟吟地忖着,康妃这事事抢尖儿性子还是如此,其实康妃心里也很清楚,宠冠六宫承乾宫贵妃面前,她没有一丁点儿可以拿来炫耀资本,却仍要阿哥排行上与淑懿较一较高下。 淑懿也浑不意,只笑着执了她手,曼声道:“妹妹既然说起四阿哥比三阿哥早了几个时辰,我倒是想起来了,其实若按王御医算日子,本宫临盆之期倒还差着好几天呢,不然,妹妹临盆时候,我又怎能夜里去翊坤宫去探望妹妹?”康妃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她只要想起了同是临盆,顺治却夜里撇下她和三阿哥,只守承乾宫,等待四阿哥出世,就心如刀绞。 淑懿却未觉察,一双明眸如深潭落花般无波无澜,继续往下说道:“可是后来也不知怎么了,本宫只喝了一口宫里送来安胎药,便腹痛如绞,再也支持不得,”淑懿别有深意地瞧了一眼康妃,又半开玩笑道,“后来本宫听说妹妹生三阿哥也艰难很,生不下来,喝了催产汤药,却也不济事,真不知道太医院是怎么给妹妹开方子?莫不是怕出事,将安胎药当作催产药给妹妹喝下去了吧?” 康妃本就是个多疑人,淑懿说了这一大篇儿话,她心中早感觉到淑懿今日将她留下,一定不是谈讲谈讲育儿之道那样简单,但她原不知来龙去脉,淑懿又说得含蓄,须得一点儿一点儿去理清其中头绪,正她入神去想,默默无言之时,只听殿外梅树底下有人高声说话,像是承乾宫大宫女皎月声音,“绿吟,前儿我放小厨房里那只朱漆攒心食盒,你搁到哪里去了?” 又听见绿吟娇声道:“不是厨房黑油柜子里么?姐姐没看见?” 皎月埋怨道:“我要不是那一只,咱们不是有一只朱漆攒心食盒,上一回你云珠姐姐不当心盖子上砸了个坑,里头还搁着一只白瓷描金碗么?那碗虽不是什么金贵,却是娘娘素日服药用,你还是再找找去罢!” 绿吟没说话,只是嘟囔了两声,大约是去找了,康妃眸中精光一轮,旋即恢复了温婉可人目光,微一抬头,笑道:“贵妃娘娘留嫔妾说话儿,本是恩典,只是嫔妾忽而想起来还有件要紧事没交待给三阿哥乳娘,不便久留,望娘娘容谅!娘娘关心嫔妾和三阿哥情义,嫔妾自然不会忘怀!” 淑懿笑道:“瞧你说,都是自家姐妹,还这样客气,只是有什么要紧事,打发白芷回去吩咐一声儿还不成么?” 康妃仍是微笑道:“姐姐不知道,白芷也是才跟了我,一应事宜还不熟悉,妹妹不会□人,翊坤宫这些大宫女里头,也就宝珠……还能撑些事……” 她提到宝珠时候,神色忽而一滞,却很又恢复了言笑晏晏之态,那惊疑阴影似乎从未她脸上出现过,却怡到好处地落了淑懿眼中。 横竖淑懿今儿要说话,皆已说完,便只虚留了一阵,康妃执意要走,她便打发云珠好生地送出承乾宫去了。 云珠回来,看着淑懿笑笑,道:“娘娘看……” 淑懿摆摆手,笑道:“不必担心,康妃一定会听懂,她心机,可不皇后之下——本宫如今想是另外一件事,今儿嫔妃们来道贺,我看恭靖妃满脸□样子,似乎长春宫过得不错呀!” 云珠撇嘴道:“听说他阿玛才带兵击退了准噶尔部进犯,皇上总要给她些面子,虽然因着以前犯了错,不再晋她位份,可是这一个月也去了她那里一两回。” “哦……”淑懿唇角一勾,怪不得那日满月宴上,并未见皇后如先前那般,对恭靖妃假以辞色呢,如今长春宫竟住进来个功臣之女,想必再不济,也要与这位受冷落皇后平分秋色了,简直就是往小博尔济吉特氏眼里扎进一根锐刺,可惜这回,可不像先前翠娘一样,她自己就是中宫皇后,看看她还能借谁手动恭靖妃。 康妃一步一步,走遥遥无依长街上,那花盆底仿佛变作了烧红烙铁,烙她脚心上,从脚痛到头,又从头痛到脚。她额角上涔涔地沁出汗来,自从生下三阿哥,她便落下了这个毛病,无论多冷天儿,总是浑身虚汗不止,太医说她是产子之后身子亏空,属阴虚之症,给她开了汤药,日日服着,却总不见效用。白芷伺候她时日虽不长,却也知道时常身边备下扇子和丝帕。 这时白芷见她康妃又发冷汗,忙抽出一条湖绿杭绸丝帕,替她拭汗,双拿出玛瑙柄泥金纨扇来,替打着扇子。 康妃手轻轻一伸,白芷以为是康妃想要自己打扇,便将扇子递了过去,没想到康妃才接过扇子,只闻“啪”一声,一柄白绢绘彩纨扇瞬间折作两半。 白芷吓了一跳,康妃将手中残扇狠狠向地下一掷,那脚步竟然一丝未乱,仍是静静地拐过长街,向翊坤宫方向走去,离得稍远些宫人,绝计看不到这白绢毁弃一幕,还当是康妃随手扔了什么本应丢弃东西。 康妃正稳步地走着,冷不防斜剌里冲出一个人来,撞了她肩上,康妃本就是靠一口气硬撑着,内中早已纷乱如麻了,这一撞之下,便重重地摔铺得严丝合缝青砖地上。刚好长街边上摆着一溜盆景,那花盆皆是粗陶制成,又冷又硬,康妃向地下一扑,眼看那粗陶盆中载刺儿梅冲进她视线,这一下撞上,损不着眼睛,柔嫩脸上也要划上几道,正康妃处于茫然无依惊惧中时,突然觉得腰间一暖,一条遒劲有力胳膊将她捞起,她惊魂甫定,散乱目光便去寻方才那救她之人,一张棱角分明却不失俊秀面容立时浮现眼前——她再定睛看时,却是一位穿着宝蓝团龙朝服王爷,披领上缀着紫貂绒,身材高大英挺,皮肤有常年居于塞外风霜之色,却仍不掩一分天家贵气。 康妃耳根一热,不由退后了两步,半转了身子,低眉道:“不知承泽亲王下降,妾身多有冒犯,请王爷恕罪!” 这位便是顺治五哥,承泽亲王——硕塞,为皇太极侧妃叶赫那拉氏所出,只是叶赫那拉氏生下他不久,便被皇太极赐与大臣为妻,幸而硕塞自幼文武双全,曾跟随豫亲王多铎立下汗马功劳,后来又自请戍守大同,这时他才从关外归来,并未参加三阿哥满月宴,所以不认得康妃。初时看这面目清秀宫人,穿着寻常秋香色素面缎子宫装,衣饰装束皆不显眼,便料着不过是宫里不得宠庶妃小主,哪里想到竟是才为皇上产下三阿哥康妃呢? 这里有个缘故,后宫中自皇后起,平素过日子不过靠着每月份例,纵然主位嫔妃份例丰厚些,也不至于穷奢极欲,那些有家世,除了嫁妆丰厚,娘家也会时常捎来银子,手头自然就宽裕些,如康妃这样汉军旗出身,家里虽然拖累不着,却也不会有多余银子送来,她又不甚得顺治宠爱,得到赏赐也不多,虽说有了三阿哥之后,手里松泛些了,可康妃是个未雨绸缪人,宁可自己俭省些,也要为三阿哥攒银子,助他日后成事,是以家常衣着打扮,竟也不比启祥宫格格们高出多少。 这里承泽亲王爽朗笑道:“小主好眼力,竟然知道本王身份!” 康妃听得“小主”二字,便知承泽亲王是把她当作庶妃格格一流了,虽说宫中除了太后皇上和皇后,其余之人皆为“小主”,但嫔位以上之人,宫里宫外人还是会遵称一声“娘娘”,承泽亲王显然是不知自己身份了,至于其中原因,康妃这样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岂能不知? 康妃不由地便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穿戴,叹了口气道:“三阿哥满月宴时,朝中亲贵都来了,恰好那时皇上命妾身抱出三阿哥来,给皇室宗亲们看,因此皇上兄弟们,妾身多少都见过一面,只有承泽亲王戍守关外,未能得见。”</P></DIV> <TR> 94第九十四章 温存阴毒 康妃言于此,硕塞看看自己身上亲王补服,却明白了眼前之人身份,他虽是个武人,却外粗内细,知道方才称呼得不妥,因笑道:“原来是康妃娘娘,恕臣眼拙,臣才从关外归来,礼仪粗疏,娘娘不要怪罪才好!” 康妃虽然晋了妃位,又才诞下三阿哥,但家世低微,不想一位和顺亲王竟对她如此礼敬有加?心里不自禁地就是蓦然一暖,温柔笑道:“王爷言重了,妾身本是微贱之人,哪敢承王爷给妾身赔不是呢?” 她却不知道承泽亲王自幼失去母亲呵护,只因生母身份低微,又不得宠,才会被父皇赏赐他人,此时听见康妃自谦之语,竟没来由地忆起幼时戚然之状,那语气也越发温和了,笑道:“谁说娘娘微贱?娘娘贵为康妃,又诞下了三阿哥,臣看娘娘日后福泽不浅,三阿哥也必当会是个文武全才!” 康妃听了这些话,无比地受用,一时间悲喜交织,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自己是嫔妃,王爷是外臣,不好久立多言,只得福了一福,道:“王爷谬赞了,妾身要回宫去照顾三阿哥,这便先走一步了!” 硕塞只觉眼前女子温存婉转,虽不十分美貌,却有十二分和软,然而才聊了几句,便听她要走,竟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恋恋来,还未待答言,康妃已然带着宫女行得远了。 硕塞只出神望着那长街头,旁逸斜出数枝寒梅,他身旁跟着小厮长生,上前提醒道:“王爷,皇上还养心殿等着您呢!原说是从内廷过去,会些,不想竟遇着了嫔妃,倒给绊住了!” 硕塞回身给了长生一个栗凿,斥道:“什么绊不绊,皇上养心殿批折子,又不是专等本王,就是去得晚些又如何?” 长生一吐舌头,笑道:“阿弥陀佛,知道王爷您不怕皇上,可若是去得晚了,皇上同您说上一会子话,王爷出宫也就会晚,您好不容易从关外回来,福晋一定望眼欲穿了……” 长生言有而意无穷,承泽亲王硕塞,娶了轻车都尉费扬古1幼女那拉氏为福晋,因为福晋出身高些,硕塞虽是皇子,只是生母不得宠,那拉氏娘家时本就骄纵些,又兼她娘家势大,夫妻间每每有些龃龉,那拉氏亦是分毫不让,硕塞自求出关,也有想要远离福晋意思。 硕塞听长生提起福晋,头皮就是一紧,只是面上却不肯露出来,当下只是冷哼一声,便带着长生一径朝养心殿而去。 硕塞到了养心殿,却见吴良辅堆下满脸笑来,迎上来道:“王爷来得不巧了,皇上见您这半日不来,这会子到翊坤宫去瞧三阿哥去了,不过皇上吩咐过了,不过片刻即回,奴才给王爷搬张椅子,您这儿稍等。皇上还担心王爷路上饿了,特赐了茶点,奴才这就给您端来。” 硕塞只心里悄悄地想,原来康妃住翊坤宫,因笑道:“不妨事,本王日夜兼程,只说是今日赶到京城,又没说准是什么时辰,总没有叫皇上等着臣下道理!” 吴良辅听了,只赔着笑,殷勤地招待承泽亲王喝茶用点心。 这里康妃才进了翊坤宫,自然早就小宫女跑出来禀报,说皇上来了。康妃心里豁然一亮,忙奔进了翊坤宫,见顺治果然坐摇床边上逗着三阿哥玩。 康妃踏进门槛,福了一福,轻地笑道:“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臣妾去恭贺贵妃娘娘晋封之喜了,竟错过了!” 顺治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朕刚好这会子有空,就来了,也没让御前人给你通传。”其实他就是知道康妃此时要去承乾宫道喜,才来,三阿哥天生孱弱,顺治自是多了几分爱怜,但一想到三阿哥孱弱多半是这个喜欢争权夺势母亲所致,顺治对康妃便不由地生出一股疏离。 然而康妃素来多疑,她虽然知道淑懿方才留她说话,是要暗示给她汤药事,可是一年三百六十日,她哪日留她说话不行,怎么偏偏要赶着顺治来看她时候?贵妃手眼通天,什么事不能事先知道,可见是知道了皇帝要来,才故意绊住她,念及此,银牙不由得又咬紧了几分。 不过顺治难得来翊坤宫,康妃自然有献不完殷勤,因笑道:“也是皇上来得巧了,臣妾昨儿才得了内务府献灵柏香熏暹罗国猪和鱼,这就叫小厨房做了来,皇上就这儿用午膳罢!” 顺治微笑道:“今儿承泽亲王回京,这会子怕是已经来了,他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一趟,又是朕兄长,朕不好叫他久等,这便回去看看罢。” 康妃当然知道承泽亲王已经入宫了,却挽留顺治道:“王爷来了,养心殿那边自然会有御前人来通传,皇上也几日没见三阿哥了,三阿哥十分地想念他阿玛呢,皇上就陪他多玩一会吧!” 顺治看着杏黄绣缎襁褓中三阿哥,父子亲情油然而生,迟疑了一下,康妃想及方才得知催产汤药一事,怒火中烧,顺治又恰跟前,实忍不得心中一口气,因将话头转到三阿哥身上,道:“想来臣妾生三阿哥时也着实艰难,一大碗催产汤药喝下去,竟是无济于事,也不知那催产汤药是怎么了?” 顺治心思,此时却全放三阿哥身上,只想着康妃素日喜欢争宠咬尖儿,才使得三阿哥胎里便有些不足之症,这时竟没能听出康妃真意,只带了几分不耐惫懒,道:“所以你这个做额娘要事事精心些,三阿哥身子不好,你要用心,宫里那些事都少理睬,一心养好了儿子才是正经。” 一句话噎得康妃呆那里,顺治言语中责备之意,她焉能听不出来?不由立时香腮带赤,只低着头默然不语,顺治到底念着她生养了三阿哥,也不忍过分苛责,便又缓了语气道:“朕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为了三阿哥好,你好自为之才是!” 至高无上君王说话,康妃哪里敢反驳半分,便款款地福了福,低声道:“臣妾记下了,请皇上放心。” 顺治以为她听进了心里,也略放了一放心,点点头道:“这就好,时候也不早了,朕还得回养心殿去,你好生照顾三阿哥!” 顺治一撩袍角,走了,殿中只余下了一阵轻风,冷冷,凉凉,康妃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宫女宝珠瞧着皇帝走了,知道康妃必然黯然伤神,忙端过一盏她素日爱杏汁炖燕窝,赔着笑道:“难得内务府知道娘娘才出月子,身子虚,给咱们送来都是血燕,奴婢怕小宫女们做事不牢靠,亲自瞅着风炉子炖呢!这还是滚热,娘娘趁热吃吧!” 康妃冷冷地看了宝珠一眼,似冰山凛凛,闪着寒光,忽而那白芒中又渗出红芒,似两簇熊熊火苗灼烧着,宝珠从未见过康妃如此吓人神情,笑又不是,愁眉又不是,冷不防一掌扇过来,她手中托着红漆填金小茶盘直接倒扣过来,上头搁霁蓝缠枝花纹小盖盅“当啷”一声,地上摔了个粉碎,热气腾腾一碗杏汁炖燕窝,一滴不剩地全部泼洒地上,宝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跪下了,哭又不敢哭,求饶又无从求起,只埋低了头,瑟瑟地抖着身子,泪珠子大滴大滴地掉地上。 只听康妃厉声道:“黑了良心东西,张口闭口就是本宫身子虚,本宫好好身子,日日被你咒也咒死了,人家给你送点子血燕,你就像吃了欢喜果儿似,你眼皮子就这样浅!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小宫女再不牢靠,也比你强些!” 翊坤宫宫人本就是孝庄将康妃心腹连锅端了,重换上,就算康妃晋位为妃之后,又循例添上了些,也是有限。宫女太监们心中有数,谁都不是康妃心腹,因此这宫里,谁也不怕谁,近来也只有宝珠,渐渐得到康妃青眼,只是宝珠对上头奉承好,对下却仗势欺人,底下那些宫女太监早就对她不忿了,方才康妃责骂声中,又透出宝珠说小宫女坏话意思来,殿外头听见宝珠受责人,都各各趁愿,恨不得康妃立时撵了宝珠才好。 这时派到翊坤宫大宫女白芷,壮着胆子进来,轻声劝道:“娘娘且息怒,宝珠姐姐有什么错,娘娘也该当心自己身子才是,况且叫人听见了,岂不要看咱们翊坤宫笑话。” 白芷虽不是康妃亲信,只是说句句理,不由康妃不听,她本也算个沉得住气人,只一想到为着奸人陷害,她三阿哥才会难产,以至先天不足,她又因此受了皇帝训斥,仇旧恨,便一时暴发出来,恨不得此时此地就将宝珠一刀一刀凌迟了才好。 康妃看看哀泣宝珠,想着要谋害自己,必然是这贱人背后人,若要此时处置,难免打草惊蛇,想及此节,康妃忽而展颜一笑,道:“今儿是本宫火气旺些,你伺候我这些日子,也知道本宫信任就是你了,别哭了——白芷,打盆热水来给你宝珠姐姐洗脸。” 白芷应声去了,康妃笑吟吟将她扶起来,让她坐一边洋莲紫绒套绣墩上。</P></DIV> <TR> 95第九十五章 新仇旧怨 淑懿细细剥着枣皮儿,听云珠讲翊坤宫这几日变故。 “听说宝珠给康妃吃了鸡肉之后,又泡了一盏杭白菊,鸡肉和菊花同食,可是会死人,康妃用了之后,肚子痛了大半日,后来经太医诊治,才算脱险。宝珠犯了错,康妃虽有心庇护,也难以保她,到底宝珠还是被打发到尚方司去了,没过两日,听说宝珠因为没侍奉好主子,羞愧自了!” “哦?”淑懿轻轻拈下一片轻薄枣皮,这是她命云珠和皎月选了今年才贡上来大红蜜枣,洗净上屉子蒸了,再亲手剥下枣皮,做成枣泥山药糕吃。顺治爱吃枣泥山药糕,红枣又有补中益气,健脾养胃功效,只是内务府做枣泥,做得再细致也终究有皮儿残留里头,因此淑懿要亲自来做。 这时她慢慢地剥落了蒸熟枣肉,轻轻摇头,道:“谁都知道鸡肉与菊花不能同食,宝珠是通医理,怎会做这样点眼事?她若是有心想害康妃,康妃自是不会觉察,再则尚方司刑罚虽厉害,可若是康妃有心护她,也定可保她生命无虞——看来,咱们这位康妃娘娘,这回果真是恼了!” 云珠笑道:“宝珠也是糊涂,纵然是皇后拉拢她,总不该皇嗣事上动手脚,若是旁事,兴许康妃还不至于下这样狠心。” 云珠与宝珠同是慈宁宫出来,虽不甚亲近,云珠对她,总有些物伤其类。 淑懿道:“康妃这回也真是什么也不顾了,宝珠一死,皇后必然会对康妃有所防犯,这二位从此只怕又会有好戏看了。” 云珠笑道:“皇后原想去母留子,却不想给自己留了一个仇人。” 淑懿冷笑,论心机谋略,康妃她妹妹贞妃之上,往后皇后可有淘了。 二人正说着,忽然皎月奔进来,压低声音对淑懿耳语几句,淑懿手里原本拈着一颗红枣,这时手一松,枣儿骨碌碌滚落地下,淑懿一迭声地道:“给本宫舀水浣手……” 云珠一面舀水,一面抿嘴笑道:“娘娘您也不必着急,襄亲王一定会那儿老老实实地等着您。” 撷芳殿掩映一片苍松翠柏当中,遥遥地,淑懿就瞧见苍绿中伸出一带碧绿琉璃,又走近了些细观,那琉璃檐下可不是正立着一位着天青色蟒缎箭袖,墨狐皮镶边香色斗篷锦衣王爷么? 还未等淑懿走上前去,博果尔便打了个千,向淑懿行礼。 淑懿忙走上前去,笑道:“使不得,王爷天潢贵胄,怎能向本宫行礼?” 博果尔鼻尖脸颊都冻得通红,笑道:“臣弟一直将您当嫂嫂,怎么行不得礼?”又向四周看了看,方说道:“四贞知道娘娘诞下皇子,不能亲来道贺,因此做了一套婴儿衣衫,给皇嫂送来!” 淑懿感激道:“叫她好生养胎吧!怀着孩子这样辛苦,还劳动她为四阿哥做针线!” 博果尔笑声中掩饰不住欣喜,道:“这是应该,四贞日日不能出来,也是闷很,所以如今就只是给未出世孩子缝衣裳了,只怕孩子穿到两三岁都穿不完呢!” 淑懿倒是微微惊诧,她知道四贞原先从不爱理这些女红针线,大概是将为人母喜悦,让她乐于这一针一线中憧憬天伦了吧! 淑懿清浅而笑,道:“四贞公主本不是养深闺人,只是这一回也是没办法,为了孩子能安然降生,也只得委屈她些了!” 博果尔剑眉轻蹙,道:“我总跟她说,往后孩子长大了,可要多孝敬她一些,她这个额娘,付出也太多了!”淑懿默默莞尔,博果尔果真待她是如宝如珠,许多男子要做了父亲,便加地亲近孩子,孩子母亲反倒是靠了后,博果尔却不是这样,淑懿不语,只听博果尔又说道,“我怕四贞闷坏了,特地给他买了一只玉顶儿,翠绿羽毛,鹅黄脖颈,会衔旗串戏,四贞虽出不去,日日瞧着那鸟儿,也是欢喜得很哪!” 淑懿笑道:“是么?你倒是有心思,我怀着四阿哥时,嫌宫里闷,你皇兄也不过从升平署,给我请了一位唱昆曲儿来。” 博果尔素来谦逊知礼,只一提到爱护妻子,就毫不客气了,朗笑道:“嫂嫂若喜欢,回头我也给嫂嫂弄一只来,只是那样有灵气儿鸟儿不好找寻,您不知道,那玉顶儿性子野得很,上回飞出去一日都未回来,可是到了傍晚,却又自己飞回来了!” 淑懿莫名地只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因她心里挂着事,见博果尔一提起四贞,便是滔滔不绝,又不好打断于他,好容易瞅了空,才问道:“今儿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吧!” 博果尔一拍脑门,笑着埋怨自己道:“看我这记性,一提起四贞事,竟把要紧事给忘了!白白害得皇嫂冷风里立了半日。” 淑懿温婉一笑,道:“不妨,横竖本宫也要出来走走。” 博果尔游目四顾,见四下无人,才悄悄地说道:“皇嫂托我察事,我已弄出些眉目来了,恪嫔父亲原先妾室,闺名儿锦绣,当年确是与奸人勾结,陷害她家,只是皇嫂一定想不到,那奸夫是谁?” 淑懿眼睛一亮,问道:“是谁?” 博果尔略显成熟脸上,透出几分刚毅与不屑,道:“就是皇后族叔,叫达林太,因是家中幼子,自小便不学无术,一身纨绔习气,不想他这样,倒是与皇后兄弟臭味相投,二人京中身份贵重,又无人敢惹,整日聚集一群无所事事膏粱子弟,斗鸡走狗,无恶不作,锦绣与达林太一直未断,不仅如此,达林太如今还把巴雅尔也带到锦绣那里去,锦绣为了奉承他,便将自己幼妹锦丹献给巴雅儿,他们叔侄不过拿她们姊妹俩当粉头一般,可是她们如今正得宠时候,也是事事被那叔侄护着,臣弟暗地里派人去察查当年案子,达林太和巴雅尔便屡屡阻挠。” 淑懿忍不住低呼:“原来是这样!” 博果尔看了淑懿一眼,道:“是啊!皇嫂也没想到吧,这事会跟皇后惹上牵连!”淑懿纤纤玉指绞着红丝罗绣帕,没有作声,博果尔只当她是因为这事与皇后扯上了关系才吃惊,却不知淑懿想是另外一件事,怪不得皇后不惜暗地里使人加害恪嫔呢,原来并非为了一时恩宠,而是恪嫔要为她父母申冤,却查到了皇后兄弟和族叔身上。只要恪嫔父母沉冤得雪,皇后家族势必要丢颜面。 没想到这件事竟查出了如此花样来,淑懿喜忧参半,喜是替恪嫔母家申冤同时,还可以打击皇后,忧是皇后虽不及静妃那般是孝庄亲侄女,可到底与孝庄同属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论起来与顺治也是有亲缘关系,若真到了节骨眼上,不知道顺治会不会投鼠忌器。 不过巴雅尔也真是不争气,因着一点小事,就把满朱锡礼亲王嫡子莫日根得罪得死死,太后为着亲侄子被冒犯了事,生了好大一阵子气呢,淑懿想,这倒是个机会。于是她抬眸倩笑道:“王爷怎么想?” 博果尔继续说道:“臣弟怕耽搁得久了,皇嫂着急,故而先来跟皇嫂说一声,只是叫嫂嫂放心,无论这叔侄俩有多么通天本事,只要恪嫔父亲真是冤枉,臣弟一定会查到底!” 淑懿忍不住心里赞了一声,真是好义气!博果尔始终未提及宫中形势,也就是未曾顾虑自己此事上得失,他只知道这事是淑懿托他去做,就要不惜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做,这样侠义心肠,与四贞倒真是天造地设一对。 淑懿也就不再说那些虚客套话,只笑道:“本宫托王爷做这件事,是因为皇亲中,本宫信任就是王爷,不管成与不成,本宫都要承王爷极大人情,只是那巴雅尔到底是皇后亲兄弟,王爷做事时量保全自身就是了!” 若是博果尔为着她和恪嫔有什么闪失,淑懿心里自然是过意不去。 博果尔笑意如渐渐变做淡黄色日影,轻盈而温暖,道:“皇嫂放心,臣弟自有分寸。” 撷芳殿玉阶之下,经夜积聚冷冽清霜,澄澈冬阳下慢慢消逝,殿前植着几株古木,也由方才冷绿,渐渐转浓,那碧色映阳光之下,愈加地柔软起来。 淑懿一面沿着长街慢慢地走着,一面细细地盘算,这件事有博果尔出面,不难查出真相,要紧是,如何让孝庄这件事中站自己这边,虽说前有莫日根与巴雅尔结了梁子,现有孝庄对大格格遇险一事猜疑,但皇后同样不是个简单角色,要对付她,淑懿还想再做些准备,多加几成胜算。 才到了承乾宫门口,便有小宫女跑出来回禀:“皇后娘娘正殿等了您半日了。” 淑懿心头一跳,怎么想着什么来什么,皇后亲临嫔妃寝宫,本是罕见,又这样紧要关节处,她来做什么?</P></DIV> <TR> 97第九十六章 皇后来临 淑懿心头虽有万般疑惑,到底脚下不敢迟疑,只甩开帕子,也顾不得桃红挑金丝百蝶穿花苏绣宫装,被瑟瑟寒风吹起,裙角忽忽拉拉一片响,三步并作两步地就走进院子,跨进门槛,踏进暖如薰风殿内。 殿内笼着五六个火盆,皆熊熊地燃着银霜炭,皇后坐殿里一张楠木阳刻木槿花椅子上,脚下踩着黄澄澄铜脚炉,手里抱着一只紫铜鎏金雕九凤翔云手炉,正低着头,拿着铜火箸闲闲地拨火,袖子里出着两三寸风毛,软软地拂手炉上。 听见淑懿脚步声,婉然抬起头来,轻启朱唇,笑道:“妹妹哪里去了?叫姐姐好等。” 淑懿凝神一瞧,倒是吃了一惊,皇后今儿难得穿得鲜亮,五翟凌云平金百褶裙子,银红镶灰鼠皮八团褂子,脖子里还围着一圈紫貂,淑懿还未来得及福身行礼,鼻尖处便萦绕上一股浓烈脂粉香气,冲得很,淑懿心里打鼓,皇后素来不爱花儿粉儿,怎么今日如此招摇? 淑懿含笑道:“才出了月子,就觉得仿佛许久不出去了一样,趁着四阿哥睡觉工夫,出去散荡散荡。” 皇后安然微笑道:“也是,为皇上抚育皇子确是辛苦,所以我才想着你坐月子时,本宫也没得空儿来看你,心里总放不下,恰好今儿得闲,没告诉你一声就来了。” 淑懿一面吩咐给皇后续茶,一面坐下首黄杨木椅上,笑道:“姐姐这是说哪里话,姐姐贵为六宫之主,嫔臣何敢劳姐姐亲来探望,便是只打发人来问候一声,就是莫大恩典了,姐姐赏赐嫔臣这套紫檀家具,嫔妾还未向姐姐谢过恩呢!” 皇后一摆手,笑道:“自家姐妹,还要这样气,你替皇家开枝散叶,本宫为宫中主母,赏赐于你是应该,哪里就提到个‘谢’字了呢!” 淑懿与皇后之间,暗斗已久,只是谁也不肯将这薄薄一层脸面撕破,因此这承乾宫中二人,说出每一句话,都如同踩雷池边上一样小心,表面听起来,却是超乎寻常热络。 淑懿将小厨房中做精致几样点心都端了上来,一碟香葱肉松饼,一碟酱味糯米芝麻团,一碟炸香菇肉馅饼子,一碟梅菜肉包,淑懿亲自拣了点心,殷勤地让皇后多吃,笑道:“嫔臣知道姐姐不爱吃甜,只拣了咸点心来招待姐姐,手艺粗陋,姐姐不要嫌弃才好!” 皇后和霭笑道:“哪里话?你这小厨房里手艺,我瞧着就好,可比内务府人都强上三分呢!本宫看她们做得这样好,难道是你亲传不成?” 淑懿连连摆手,笑道:“姐姐别取笑嫔妾了,嫔妾哪有这个本事?” 皇后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姿态,笑道:“这有什么奇,贵妃妹妹心灵手巧,合宫皆知,你送给宁悫妃芙蓉玉颜膏,润肤生肌,本宫瞧着宁悫妃,倒比生产之前出落得还美些呢!” 淑懿与海蓉疏离事,心细如皇后,是不可能觉察不出来,她淑懿面前说这些话,怀着什么心思也是显而易见,淑懿只作浑然不觉,只是皇后既提起芙蓉玉颜膏,淑懿也只得顺水推舟地谦让道:“嫔妾这点子雕虫小技,哪里能入姐姐法眼,只是若姐姐不嫌弃,拿回去赏人便是了!” 皇后因拊掌笑道:“那好极了,这样难得东西,本宫一定要拿回去试试呢!” 淑懿因又笑道:“姐姐身上好香啊,不知擦什么香粉?” 皇后眼波顾盼间,略露得色,笑道:“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只是本宫阿玛见今年科尔沁格桑花开得格外繁盛,便着做水粉匠人采摘了些,做成香粉送进宫来,妹妹若喜欢,回头本宫打发人来送你一些。” 淑懿当然也只能笑道:“这确是难得,嫔妾这里便多谢娘娘恩典罢!” 皇后两弯黛眉,似月玉钩,笑道:“看咱们姐妹只顾着说话,倒把正事给忘了,本宫来你这里,可是为了看看荣亲王。” 皇后故意叫出四阿哥封号来,里头夹着隐隐醋意,淑懿焉能听不出来?因此微笑道:“这荣亲王虽是皇上恩典,只是娘娘贵为中宫皇后,既是他嫡母,四阿哥便也是姐姐儿子,称呼起封号来,倒觉得生分了!” 皇后略略尬尴,竟一时语塞。淑懿嫣然一笑,四阿哥封了荣亲王之后,宫中多有含妒衔怨之人,言语之中总要夹枪带棒,淑懿忍过几次,如今却不想再忍,对位份她之下人,她只表现得坦然倨傲些,让她们妒意重却无可奈何,对皇后,她则利用了皇后素日喜欢作贤良之态特点,横竖把理摆明面上,你不是喜欢六宫之中姐姐妹妹作得亲热么?我就把话说得亲热。 不过淑懿看见皇后难得地无语了,也就适可而止,笑道:“姐姐慢些儿走,请随妹妹过来吧!” 皇后也就含着笑同淑懿进了东暖阁,又叫大宫女银珠拿出了给四阿哥礼物,是一枚赤金打造长命锁,十足成色,上面刻着细纹缠卷有致,着“长命百岁”四字篆文。 淑懿俏笑道:“叫姐姐费心了!”又与皇后说了些长篇大套家务人情话,才恭送了皇后离去。 看着皇后柔影淡淡地消逝薄雾之中,淑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听背后云珠笑道:“娘娘与这位贤德皇后说上一会子话,倒比奴婢们做了一日粗活还累!” 淑懿伸指虚点云珠柔润额头,道:“你这个促侠鬼,偏就你什么都知道!” 淑懿低头想了半日,点手儿呼云珠,道:“你这就去咸福宫走一趟,就说本宫请恪嫔来说话。” “这……”云珠似乎很为难样子,踌蹰道,“恪嫔称病多日,连皇后那里晨错定省都不去了,这时娘娘叫她来,她肯来么?” 淑懿信心满满,笑道:“不打紧,虽说是‘病去如抽丝’,可总有病愈一日,你去跟恪嫔说……”云珠耳边低语几句,眉梢一挑,道,“你就这么跟她说,她立时便会跟你来了!” 云珠去了一会儿,就见恪嫔扶着青缇手,忙忙赶过来了,迈进门槛时候,大约是有些慌张,脚下不免就有三分紊乱,青缇稳稳地扶住她,柔声道:“娘娘慢些儿。” 淑懿才要站起来,一叙寒温,没想到恪嫔却是个急性子,劈面就问:“真是皇后兄弟么?” 淑懿不禁腹诽,恪嫔急于为父母申冤也情有可原,可也显得性躁了些,看来恪嫔这一点上,与顺治真真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幸而是承乾宫,淑懿知道她要来,早把不相干人打发得远远了,见恪贵人这样急性子,忙拉了手坐下,笑道:“妹妹先别急,听我细细地讲给你!”一面又吩咐云珠沏了茶来给恪嫔,去去寒气。 恪嫔这才稍稍平复下一些,适才因为紧张而泛红面色,也渐渐地转圜过来一点,仍是一迭声地问道:“只不知襄亲王是怎么打听到这些?” 淑懿含蓄一笑,道:“襄亲王京城中人脉深厚,只要他想查,没有查不到事,而且,王爷感念你救四贞公主出宫恩德,自然查起来加心力了。” 恪嫔长睫闪动,幼白脸颊上投下蝶翅般影子,喁喁道:“嫔妾帮四贞公主,却并不是图襄亲王报答。” 淑懿笑道:“这个本宫还不知道么?”于是拣重要事,对恪嫔细说了一遍。 恪嫔目不转睛听着,直到淑懿讲完了,脸上却并没有淑懿意料中惊诧之色,只略略皱眉,问道:“贱人手里那封信,如今又哪里?” 淑懿一怔,博果尔可从未对她提起过信事啊,不由问道:“哪有什么信?本宫并未听王爷说过!” 恪嫔紧捏粉拳,敲着紫檀案,恨恨道:“实不相瞒,嫔妾一时心急,已经悄悄派人查那个贱人去了。” 淑懿心惊,她原本以为是博果尔年轻气盛,查探过程中难免走漏了风声,才惹得皇后恼羞成怒,加害恪嫔,却没想到恪嫔早就着人查去了。 淑懿忽然悟了过来,问道:“难道皇后就是因为这个,才……” 她戛然而止,她也只是凭猜测,觉得应是皇后支使夏岚给恪嫔下毒,却不知道这件事恪嫔到底知不知道,知道多少,恪嫔是块暴炭,若是知道皇后害她,一时沉不住气,又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没想到恪嫔只轻轻点头,道:“夏岚是她人,其实我迁入咸福宫后,这些添人就谁也不叫靠边儿,入口饮食,也要叫青缇细细验了才吃,只是没想到她们会往我义甲上下毒,我一生爱琴如命,这件事之后,我恶心了好多日,又怕到长春宫请安时,一旦按捺不住,做出傻事来,连累家人,索性称病不去。” 原来她早已知道了,总算涉及家人安危,恪嫔还算明智,淑懿问道:“那封信事,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辛勤码字一天,谢谢亲们支持,继续求支持,求评论╮╭</P></P></DIV> <TR> 98第九十七章 恪嫔隐秘 恪嫔柳眉倒竖,杏眼含怒,气咻咻地讲了她找人暗中查察来龙去脉。原来恪嫔毫无家世背景,要京中查一个积年旧案,实是不易,却不想机缘巧合,她一位长辈堂叔前些日子与她父亲闲聊,无意中说起一位做过巡捕朋友,祖上也曾是前明锦衣卫人,颇有些手段,可以替他查探查探当年事。恪嫔母亲进宫恭贺她晋升之喜时,便对恪嫔说了,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便允了,谁知这个人查了几日,只对恪嫔父母说此事关系重大,不肯再替他们查察下去,但是收了她家银子,也不能毫无作为,便只告诉恪嫔家里,那锦绣身上有一封信,可以证明当年锦绣受人指使,诬告亲夫事。 恪嫔爹娘坏了事时,她年岁尚小,但也还记得锦绣是个心机深沉人,对这种性命攸关证据,必是不肯毁弃,定是藏了什么地方,但苦于仅有愿意替她查察人都不愿再帮忙,也十分懊恼。 恪嫔虽然急躁些,却冰雪聪明,自己如今好歹是一宫主位了,堂叔朋友若不肯帮忙,那说明锦绣身后人,一定比自己有权势。大格格出事之后,青缇去查一品红事,虽然夏岚抵死不认,青缇却能感觉到,她就是皇后人,只是没有证据,也只好把她交给尚方司罢了,她一死,加死无对证,可是恪嫔对皇后怀疑也就重了一层。 淑懿听了,方明白过来,她也觉得博果尔是个稳妥之人,且他手下是精兵强将,应当不会走漏了消息,如此一来,只怕是恪嫔人一着不慎,让皇后察觉了,才想要对恪嫔下手。淑懿点头道:“襄亲王已查到了那叔侄俩恶行,正苦于没有证据,你堂叔这位朋友,虽说只查了一半,却也算帮了一个大忙!只是那两姐妹住地方虽陋巷,只怕有巴雅尔护着,襄亲王想要搜查,倒要费些周折了。” 恪嫔咬唇道:“其实嫔妾一直有个猜测,当年陷害我父母事,达林太既是主谋,如今他也会顾忌我宫中地位,生怕将当年之事翻出来,所以达林太会希望毁掉证据,而锦绣则会极力护着证据,因为万不得已时,那是将达林太拉下水工具,所以锦绣不会将那铁证藏广济寺住处,恐怕会藏别处。可这大千世界,能藏东西地方太多了,谁知她会藏哪里呢?” 淑懿便与恪嫔计议道:“你比旁人了解她些,本宫倒觉得,这样一件重要东西,锦绣一定会藏她认为安全地方。” 恪嫔紧蹙眉头忽而一展,旋即又轻轻皱起,迟疑道:“嫔妾倒是想到了一个地方,只不知对不对!” 淑懿知她虽然有时失之莽撞,却聪慧明白,因笑道:“不管对不对,咱们既有襄亲王宫外为此事奔忙,就算是得了大大助力,这京城里还有襄亲王手伸不到地方么?” 恪嫔面容一松,也觉有理,才要与淑懿商议如何取得证据事,只见云珠已沏好了一壶茶,端黑漆茶盘里送进来,这里淑懿便招呼恪嫔吃茶,云珠正给恪嫔斟茶时,只听外头一阵脆生生笑,绿吟捧着个雪浪纸纸包,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因着冬日里天时短,日光暗,淑懿招待恪嫔吃茶紫檀案,就设明窗底下,绿吟早窗外就影影绰绰地看见窗里人影,只当是淑懿坐那里,转入殿里,也没看清,就笑道:“娘娘,皇后娘娘打发人给咱们送香粉来了!” 她这几步走得急了,竟生生撞了云珠身上,云珠正那里倒茶呢,冷不防给她这样一撞,那一壶滚水才沏茶倒颠出来大半壶,淋了手背上,云珠那白嫩手背立时烫得通红一片,有几处还起了泡。绿吟自己身子向前倾,雪浪纸本就柔软,这纸包又包得极松,里头香粉顿时便扬扬洒洒落了一桌子。 当着恪嫔面,云珠不好训斥绿吟,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淑懿却见云珠烫得这样厉害,不由心疼,不免冷冷地训道:“还是这个上不得台面毛病,走路也不看着些儿,明儿自己当家立业,也是这么不小心?” 绿吟一时呆立当地,眼圈儿立时红了,才刚皇后娘娘打发了人来,送给淑懿香粉,她还只当得了个抓巧卖乖好差事,有心要淑懿面前现弄现弄,不想乐极生悲,竟烫伤了云珠,惹得淑懿一脸不。 淑懿见她站着不动,口气也是冷冷,“还站这儿干什么?还不去拿制烫伤药来!” 绿吟转身欲去,忽然又回身问道:“娘娘……这……这香粉是皇后娘娘送来,要不要奴婢收起来?” 淑懿一听,是来气,坚硬了口气道:“你越发得分不清轻重缓急了,香粉重要,还是人重要,云珠手都烫成这样了,你倒还惦着那些香粉!” 恪嫔微微一笑,心想绿吟平日定是不怎么淑懿跟着伺候,就凭这香粉是皇后送来,就是不洒,淑懿也会速速扔掉。 绿吟出去取药去了,云珠淡然笑道:“娘娘过虑了,这点子小伤没什么,也不必再责怪绿吟了。” 淑懿平日也不喜绿吟那小冷猫子钻热炕劲头,故而不怎么用她,此时听云珠一说,也觉方才语气重了些。 恪嫔则悠悠地抚着长长赤金嵌南珠护甲,笑道:“若不是近身伺候宫人,能少说一句还是少说一句罢,姐姐只看嫔妾宫里夏岚,也就明白了。” 一时绿吟取了梅花点舌丹来,用酒研了,给云珠敷上,又洗了抹布拭干净紫檀案上香粉,才下去了。 这里淑懿又与恪嫔计议了一回取得证据事,恪嫔预备起身走呢,听见门外当值小太监通传道:“金珠姑姑来了!” 话音才落,就见金珠身姿婀娜走进来,见了恪嫔,爽朗笑道:“原来恪娘娘这儿呢!这敢情好,奴婢这两趟差倒只做一趟就是了!” 淑懿一听,便知太后也有旨意传给恪嫔,因笑道:“这是你有福气了,不知太后有什么示下?” 金珠粲然笑道:“太后昨儿让人宫外求了长命锁,给荣亲王送来,难得是寺里开过光,倒是比旁强些。” 淑懿温雅笑道:“多谢太后恩典,这么点小东西,也劳她老人家操心。” 金珠盈盈笑道:“看娘娘说,荣亲王是太后心头肉,太后不想着孙儿,还想谁呢?”又向恪嫔福了一福,笑道:“太后叫恪娘娘明儿早膳后,去慈宁宫一趟。” 恪嫔疑惑道:“有什么事?” 金珠黑色眸子一沉,欲言又止,淑懿会意,因笑道:“金珠姐姐有话只管说,恪妹妹是个实人,若能早些儿知道明儿太后召她去用意,也知道该如何孝敬太后啊!” 金珠忖了一刻,笑道:“奴婢也不是十分清楚,只今儿尚方司嬷嬷来过一趟,仿佛是说恪娘娘宫里夏岚事!” 恪嫔明白了,只是不知道为何这等小事还值得太后如此劳师动众,淑懿却心头一亮,仿佛豁然开朗,一个绝妙主意油然而生。 淑懿这里向金珠笑道:“还劳姐姐回去回禀太后一声,就说臣妾明儿亲自去谢太后恩典。” 金珠含笑领命去了,恪嫔望着金珠远去纤影,对淑懿道:“姐姐明儿也要去慈宁宫?” 淑懿莞尔一笑,道:“是啊,就算是为了你,本宫也要走这一趟。”她凑近恪嫔,低语几句,恪嫔黑水银似两只眸子豁然一亮,道:“嫔妾竟没有想到这个!” 淑懿点头道:“所以此时你回去,便将那些要命证据备好了,明儿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一时恪嫔也走了,淑懿这一日见了许多人,说了许多话,没到晚膳时就困倦不堪,顺治今日因要宴请江南进京述职大员,已经传旨叫淑懿自己用膳了。 云珠受了伤,不能伺候,皎月摆上来一桌子菜,入了冬,各宫里都添了锅子,淑懿面前便摆着一个什锦锅子,又有鲜鹿肉鸭胸,几碟碧绿菜蔬,并一碗白花花热腾腾阿胶炖猪蹄汤。 淑懿只略动了一两样,便懒怠吃了,皎月再四地劝她多吃点,淑懿执起小银匙子,才要舀一口汤尝尝,只觉腥味扑鼻,顿时恶心欲呕。 皎月皱眉道:“娘娘只吃这点子东西怎么行呢?四阿哥那里……”她说了一半便掩了口,顺治默许下,淑懿一直坚持自己给四阿哥喂奶,淑懿没胃口吃饭,连些汤水都未曾喝,怎能有足够奶水喂他? 皎月凝神想了想,因对淑懿道:“格格若实吃不下,我去给您熬点参汤来罢,好歹喝一口。” 淑懿也惦着四阿哥,虽然心口里满满,一点食欲也没有,终究是点了点头,皎月便领命去了。 淑懿这里看着窗外天色渐渐昏暗,终于乌沉沉地不见一丝儿光亮了。一时皎月端了参汤来,热腾腾,闻着倒似比往常之味胜些似,淑懿便自执了银匙,一口一口地吃起来,淑懿平日爱参汤熬得热热地吃,可今日这汤,才吃下几口时,还觉得爽,吃了小半碗时,胸中便似塞满了什么物事似,胀胀得难受,那股烦恶只愈来愈重,慢慢地再也抵受不了,心口里似涌出一条热线,喉头腥甜,还未等她回过神来,那织金妆缎袖口上已染上了殷红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求支持,求评论╮╭</P></P></DIV> <TR> 99第九十八章 变生不测 皎月正看着小宫女收拾碗筷,听到动静不对,回头一瞧,不由地就惊呼起来,几个小宫女见她们平日端方高贵娘娘,唇角上拖着一缕鲜红血丝,有胆小地已吓得要哭。 云珠一只手上缠满了白棉布,本是殿后两间退步里坐着歇息,听到这正殿中声音,三步两脚奔了过来,一见情形,先跑过来,俯淑懿脚下,关切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淑懿看见这口血,心里也凉了半截,但她此事分明之前,不想大肆声张,因强笑道:“不打紧,你们也不要小题大做!” 云珠听了淑懿这话,也醒过了神来,忽然转身,对那些小宫女严厉道:“你们也不必惊慌,娘娘什么事儿也没有,你们出去,不许透露半个字!”说着,给皎月递了个眼色,皎月会意,回身从暖阁妆奁里,取出些银钱首饰,收拾碗筷统共三个小宫女,一人打赏二两银子并一只赤金雕浅草纹镯子。 云珠又盯着几个小宫女稚气未脱地脸,道:“方才事,你们谁也没看到,你们三人里头,不管是谁嘴不管事,说了出去,叫我听到一点风声,一个一个割你们舌头!” 小宫女们胆颤心惊地,忙磕头说“不敢”。 一时只剩了淑懿主仆三人,云珠着急道:“总要请个太医来瞧瞧才成,说不得事后咱们多出些银子钱,封了太医口就是了!” 皎月也赞同,淑懿忖一忖,宫中嫔妃忌讳就是生病,只要太医确诊嫔妃有病痛不宜侍寝,那便如打入了冷宫差不多,就怕万一过了病气给皇帝,那龙体安康可是开不得玩笑!其实如今对淑懿来说,侍寝事还不是第一位,她怕是,自己身子不济事传出去,会失去抚育四阿哥权利。 可是如果不请太医,自己若真有什么恶疾,过给了四阿哥……淑懿坐不住了,沉声道:“那么皎月去宣太医吧!” 皎月走了,淑懿仍是心潮翻涌,太医院没有个心腹果真是不行,可是当初阿玛结交人中,却没有太医院,想要慢慢收复,也只得徐而图之,还须要等机会。 不过片刻,皎月便请了太医前来,淑懿一看,直接傻眼了,太医院那么多太医,请谁不行啊,怎么偏偏请了这位皇后娘娘心腹——孟太医! 孟太医也算医中高手,心思缜密,淑懿惊诧与失望,虽然眼底一闪而过,仍然被他捕捉到了,孟太医一拱手,稳然道:“太医院夜里只留了两位当值太医,今儿恰巧林太医晚膳时吃坏了肚子,所以只有臣来替娘娘瞧病了。” 淑懿虽然因为她是皇后心腹,对他颇有戒心,却又不能显出来,只得暗暗叹息自己运气不好,将细柔腕子伸出来,任由孟定邦诊脉。 孟太医将一方素帕覆上淑懿腕子,探了半日脉息,沉思一瞬,眉头渐渐皱成了“川”字形,沉吟道:“娘娘今日晚膳都用了什么?” 方才淑懿一口血吐出来,收拾碗碟小宫女也就没再收拾,都出去了,还有那半碗参汤,此时都搁桌子上,云珠给孟太医说了一遍,孟定邦挨次看过,默默不语,忽然,他直直地盯着紫檀案出神,云珠眼尖,立时看到了紫檀案上搁着半碗参汤。 云珠抢上问道:“孟大人,这参汤有什么问题么?” 孟定邦却恍惚了一下,勉强笑道:“没……没什么!” 云珠心里自然就有了数,又问孟定邦道:“那么娘娘因何呕血,孟太医总要给咱们个说法罢!” 孟定邦笑道:“其实是姑姑过虑了,娘娘乃是月子里补品吃得多,体质虚热,才致呕血,其实毫无妨碍,下官给娘娘开一剂药,疏散疏散也就没事了,今儿事,臣私心里觉得,过于张扬,对娘娘也无利处,所以娘娘放心,臣绝不会对旁人泄漏一字半句。” 这就有三分要胁味道了,淑懿哪里肯善罢甘休?冷笑道:“孟大人医术高明,自然会医好本宫病痛,所以这外不外扬事,本宫还真不意!” 其实淑懿也不想张扬出去,但一个太医敢同她讨价还价,她就不能轻易屈从,才要再出言相驳,云珠忽然跪下求道:“娘娘明鉴,孟大人既说管保医好娘娘病,那便相信孟大人吧,横竖娘娘若有个三长两短,孟大人太医院混了几十年人,也该知道轻重!” 淑懿不自禁地就黛眉轻蹙,但云珠既是她心腹,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向她求情,她就不得不给云珠这个面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道理,淑懿还是懂得。 于是淑懿透了口气,平静道:“好吧,那就请孟太医为本宫开方罢!”心里却盘算着,若是危及性命急病,孟定邦也不敢夸下这样海口,保她无虞,若不是危及性命急病,横竖明儿可以再请王御医给她瞧,只当是今儿晚上没请到太医罢了。 淑懿点点头,由着孟定邦给她开了药,开方已毕,淑懿又叫打赏了银子,皎月便打起梅花赛雪猩猩毡帘,送孟定邦出门,孟定邦一只脚才要踏出殿外,忽然转过身来,说道:“臣多嘴一句,娘娘平日于寝宫,好多暖阁歇息。” 淑懿应景儿地道了句谢,看着孟太医出去了。 这里淑懿深深地看了云珠一眼,云珠本是心有七窍人,立时跪下道:“娘娘,奴婢知道错了,此事说来是奴婢不是,方才皎月要给娘娘煮参汤,奴婢想着咱们承乾宫虽不缺好人参,却总比不得采苓那日送来好,便自作主张给娘娘熬了那一支老参。” “什么……你好大胆子……”淑懿槌着花梨炕上翻卷云头,“本宫不是告诉过你了,采苓送来东西只管搁起来,不要用么!” 云珠泪落如珠,低头道:“是,是奴婢一时糊涂……” 淑懿怒气满胸,她不是气云珠做错了事,她是气云珠如此固执,竟无视她嘱咐,淑懿知道云珠自幼孤苦无依,是采苓她无靠时候救了她,可是宫中世事纷纭,一个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若是往后再有这样闪失,又不知会置她于什么样危险境地。 淑懿闭目半日,云珠忠心她自是有数,但是不想个法子予以惩诫,也是不成,淑懿双眸中闪着锐利光,“从今儿起,每日抄一遍《道德经》,去去你执著。”淑懿一转念,又想起来一事,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那参汤有问题?” 云珠只得如实回道:“方才奴婢瞧孟太医瞧着参汤时神色,觉着不妥,所以……况且那时采苓曾无意中跟奴婢提起过,她兄长给她人参,她分了一半给孟太医,那百年老参并不易得,想必孟太医也猜出娘娘服用人参,应是采苓拿来。” 原来孟太医是想护着采苓,这倒让淑懿放了大半心,如果是这样,那么孟定邦是决不会让自己有事。 淑懿心乱如麻,懒懒向后一躺,低声道:“你先下去吧,本宫想静一静。” 半夜里就听到庭中扑簌簌落雪声音,淑懿翻来覆去只是睡不安稳,心里还想着明儿清晨,到慈宁宫见了孝庄,该怎样把话说得好。 不觉东方既白,那晨曦映着地下雪光,天倒亮得早了。淑懿早早便招呼皎月来伏侍衣,云珠伤了手,又兼昨日参汤之事,脸上便有些讪讪。 淑懿微笑道:“罢了,‘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也不必总将此事放心上。”云珠知道淑懿不是爱与下人斤斤计较,心下一宽,仍旧如往常一般做事去了。 出了承乾宫,淑懿只觉一场好雪,使天地豁然一朗,心情也好了许多。 慈宁宫红白梅花已经打了骨朵,今年又植了几十株绿萼梅,仙姿玉貌,那寒梅风雪中显精神。 殿里早拢上了火龙地炕,又烧着五六只炭盆,踏进殿来,和暖气息向脸上一拂,里面又夹着百合薰香味道。 淑懿向孝庄请了安,鼻尖嗅了嗅,笑道:“这百合香好闻得很,倒比咱们常用香多了些清之气!” 孝庄点着淑懿,笑道:“你这鼻子倒是灵,这百合香是岭南贡进来,他们那里金银铜钱,绫罗绸缎,乃至这些香料器皿,都是学咱们这边,却比咱们做得精致。” 淑懿笑道:“原来如此,怪道臣妾一进来,就闻见一股清香呢,又不似家常香料散出来那种香饼儿,香袋儿香。” 孝庄因招淑懿坐下,与她说了半日香料事,哪些香可以宁神安心,哪些香可以清热去燥,哪些香不可放于幼儿室内,又与淑懿讲了许多育儿之道。淑懿心想,这位太后真真是绮罗从中养大,天上地下,就没有她不知道。 一时听得外头小宫女通传,原来是恪嫔到了。孝庄这才敛了神气,宣恪嫔进来。 恪嫔今日穿了一件烟白仙纹绫宫装,如瀑青丝盘成乌油油发髻,只簪了几朵宝蓝珠花并两支翠玉钗。 孝庄不由语重心长道:“虽说哀家崇尚节俭,可你们到底是年轻孩子,鲜亮点儿衣裳还是要穿。”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辛勤码字一天,谢谢亲们支持,继续求支持,求评论╮╭</P></P></DIV> <TR> 100第九十九章 各怀鬼胎 恪嫔淡淡一笑,婉然道:“臣妾素日穿得还算讲究,只是近来臣妾深悔自己未能约束宫人,以致出了这样大事,还使大格格濒于险境,心中实愧疚,故而穿了素净衣裳来见太后。” 孝庄端起粉彩云龙捧寿盖碗,喝了一口茶,道:“这也怨不得你,夏岚也是才到你宫里去,你既提到她了,今日哀家找你来,也就是想问问她事!” 恪嫔仰头答道:“夏岚不是已然尚方司畏罪自了么?” 孝庄拔弄着手上白玉福寿护甲,清淡道:“人是已然伏法了,只是夏岚是谋害主上先,畏罪自戕后,任何一条罪过,都足够扔到乱葬岗,可是她家本是世代包衣,她既是你咸福宫人,若是你这个一宫主位应允,倒也可以格外开恩,许她归葬本家。” 恪嫔本是端端正正坐海水绿莲花绣墩上,这时忙站起来,长跪说道:“太后宽厚仁德,臣妾本应效仿,但臣妾近日叫宫人整理夏岚遗物,才发现原来她不止这一桩罪过,臣妾觉得不应瞒着太后,若是太后看过人证物证后,仍然觉得情有可愿,臣妾愿允她归葬本家。” 按理说孝庄只要开了口,嫔妃们哪有不附和?不过孝庄也未曾对恪嫔反应感到很诧异,她平日性子本就耿直,再者孝庄也是对夏岚一事存着些疑影,想借着这件事来探探究竟,毕竟她曾恪嫔咸福宫里当过差。 恪嫔沉了一沉,唤青缇道:“你回咸福宫一趟,将咱们整理出来那个包袱拿来吧!” 青缇领命去了,不过两盏茶工夫,又匆匆地回来,手里携着一只天水碧薄绸包袱,从那包袱隆起形状上,都可以看出是一枚枚金银锞子。 恪嫔福身下去,向孝庄回禀道:“臣妾也想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只是没想到这夏岚如此胆大妄为,连皇上赐给臣妾东西也敢偷拿!往日竟是臣妾失察了。” 孝庄眯起眼来看向那只精致包袱,青缇十分伶俐地将包袱拿到孝庄跟前,解开,一堆黄澄澄白花花东西映入眼帘,淑懿细看了一圈,慢慢拈起一只四季长春金锞子,笑道:“果然呢,臣妾瞧着也像是恪妹妹前些日子晋嫔位时候,皇上赏给她。” 孝庄望了一眼苏茉尔,苏茉尔立时呈上孝庄家常戴老花镜,接过来一瞧,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眸中方才还满溢慈蔼刹时间如覆上了一层寒霜,凛凛地只叫人发怵,半晌,她阴沉道:“知道了!这样贱婢果然死有余辜!” 说罢,扶着额角,只是闭目不语。 淑懿柔声道:“太后可是身子不爽么?要不要宣太医来瞧瞧?” 孝庄摇头,道:“哀家昨夜没大睡好,晨起便觉得有些乏,你们也别围着了,都散了吧,回头别跟皇帝多嘴,哀家身子壮实着呢,没得叫皇帝悬心。” 淑懿见今日该办事,皆办完了,且十分完美妥贴,因体贴道:“那臣妾也就不叨扰太后了,”又向苏茉尔欠一欠身子,笑道,“那么一切就拜托苏嬷嬷费心了!” 苏茉尔忙行礼应了。 淑懿因与恪嫔一起,带了她们大宫女,一径离开了慈宁宫。 孝庄只觉这殿里热气,火辣辣烤得她难受,待得两位嫔妃行得远些,孝庄捏紧了拳头,向青檀梨木腿儿案上狠狠一砸,道:“打量哀家不当家不理事,就要变成瞎子了么?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 苏茉尔忙过来劝道:“太后仔细手疼,您经过大风大浪还少么?就有天大事,也不值得这样生气啊,到底是身子要紧!” 孝庄余怒未歇,胸口兀自一起一伏,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略略缓过来些,那一字一句直如从齿缝里咬出来一般,道:“如今宫里又添了几位皇子公主,皇帝正当盛年,只怕还会添丁添人,这宫里人多了,琐事便多,皇后身子也不大好,六宫主位里,只有贞妃还未有子女,不如叫贞妃掌协理六宫之权,也好为皇后分一分劳。” 贞妃暗地里投靠孝庄,孝庄为示恩遇,当初曾暗示过皇后,贞妃或可晋为贵妃,那时皇后与贞妃正为着狸猫一事呕气,自然不允,这时太后正好借着这件事,把先前一局讨回来。 苏茉尔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积年经验,使她这个宫里就活成人精了,当下也不再多问,因恭敬道:“是,奴婢立即就去传旨!” 恪嫔一离了慈宁宫,便转脸问淑懿道:“你说夏威会去跟皇后娘娘求情么?皇后应当是不会为夏岚说话吧!” 淑懿踌躇满志地微笑道:“皇后叫夏岚给你下毒,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心里正火大呢,如何肯去为夏岚求情?” 恪嫔松了口气,笑道:“这就好,夏威是内务府副总管,出了这样事,他必定恨上皇后了,如果皇后连他妹子尸骨都不闻不问,那这梁子便算结下了,能砍掉皇后这样一条得力臂膀,也是好。” 恪嫔声音向来高亮,淑懿示意她低声一点,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方才我拿起那只四季长春金锞子,看起来像是皇上颁给你赏赐,其实是岭南贡样式,岭南各类物品皆是仿照咱们东西做,却做精致得多!” 恪嫔是个直性子人,一时不解,问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淑懿启唇轻笑道:“岭南贡金银锞子不多,只有太后慈宁宫和皇后娘娘长春宫有一些,皇上不理内廷之务,连他那里都没有!你想想,夏岚一个奴婢,可是从哪里得来?” 恪嫔顿时醒悟,天上又零零星星地飘起了细碎雪珠子,她却丝毫不觉,追问道:“果真么?怪不得方才太后……”恪嫔禁不住轻泠泠地笑起来,“可姐姐是怎么看出来,那里头有岭南进贡之物呢?” 淑懿微笑道:“那日我去慈宁宫请安,正碰上苏茉尔领着金珠一干人,清理太后内库,金珠便说给我听了。” 恪嫔恍然道:“原来如此!”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那个女人也算多行不义,这回就算是太后有心回护,也必要小惩大诫,施以颜色!” 淑懿望着铅灰云层边上,似乎镶上了一圈金黄明光,虽然小雪霏霏,想必过不了多时,便也看见一抹阳光了吧。 恪嫔本要请淑懿去咸福宫坐坐,淑懿因惦着四阿哥,就先回承乾宫去了。 因怕雪天路滑,顺治一早便打发人来,给承乾宫院子里铺上了粗毡,淑懿见了只笑道:“皇上还不知臣妾已经去了趟慈宁宫请安又回来了呢!”嘴里虽这样说,心里却暖洋洋,似殿里熊熊燃着炭盆。 云珠虽然做不得活,却早已吩咐小宫女拢上炭盆,冲了热茶备下,淑懿进来,喝了两口香茶,顿时觉得冻得麻麻身子熨贴了不少。 因淑懿是用了早膳去慈宁宫,云珠便吩咐小厨房做了几样淑懿爱吃点心,这时便要唤人去端,淑懿却招呼她坐下,笑道:“本宫早膳用得不少,这时也不饿,你且坐下,我跟你说说今儿早晨事儿!” 云珠便知大事已成,因挑眉笑道:“太后果真恼了?真真是报应!” 淑懿掩唇而笑道:“这事还得亏了你跟银珠,不然,那么好东西,皇后只怕也不会舍得赏赐给一个下人!” 原来夏岚给皇后做事,皇后自然要时常赏赐她些东西,银珠有心,便将长春宫中收着岭南进贡金锞子,赐给夏岚。后来夏岚咸福宫中手脚不干净,被青缇发现,青缇知道恪嫔素来是个省事人,也不想闹大,便自己做主饶了她,这事淑懿也听恪嫔提起过,只没意。谁知后来又出了大格格一事,昨日金珠来传孝庄旨意,要与恪嫔商议夏岚归葬事,淑懿便觉得是一个好机会,把夏岚那里印着皇后标记金锞子,送到孝庄面前,剩下事,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孝庄自会处置。 昨日淑懿叫恪嫔回去,将夏岚屋里所有金银都拿出来,里头既有夏岚偷窃赃物,又有皇后“赃物”。当然,皇后若知道银珠是有心将岭南贡物赏给夏岚,那她可就性命堪忧了,所以淑懿当初劝恪嫔给夏岚再加一条罪状时,只是说若夏岚不得归葬,夏岚哥哥夏威一定会去求皇后娘娘帮忙,而如果皇后袖手旁观,夏威往后也必不会为皇后出力了! 这里淑懿了却了一桩心事,正悠悠地喝茶用点心,一时听见慈宁宫传下了旨意来,叫贞妃协理六宫,淑懿缓缓地微笑了,没想到鹬蚌相争,倒叫贞妃这个渔翁得了利,这样也好,贞妃跟皇后正为着狸猫一事结了仇,互不理睬呢,这时候跳出来协理六宫,皇后银牙都要咬碎了,也省她整日只想着如何对付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求支持,求评论</P></P></DIV> <TR> 101第百章 贞妃争权 将至午膳时分,吴良辅传下旨来,说贞妃去了养心殿,与皇上商议过几日给懿靖大贵妃做寿事了。顺治走不开,让淑懿自己先吃,等晚上再过来。 自从四贞公主出走事之后,懿靖大贵妃与太后一直淡淡,两位妇人大半辈子宫里,有争夺,有联手,如今先帝已逝,失去了争夺目标,况且阿霸垓旗实力,一直就不可小觑,四贞事尘埃已定,孝庄不想再为此而与懿靖大贵妃结怨,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一手养大,又对她深有感情义女,能够收住博果尔心,也不是一件坏事。所以孝庄趁着这个做寿机会,也是想要与懿靖大贵妃一笑泯恩仇。 淑懿忍着一肚子笑,好好地送走了吴良辅。关上门来,喜滋滋地想着贞妃才得了协理六宫之权,便明火执仗地与皇后拧把起来,往后还不知有多少热闹看呢! 淑懿这里才吩咐下小宫女摆饭,宫外却有一位宫女求见。云珠问时,说是撷芳殿,淑懿心头一喜,便知是博果尔得了什么信来了。忙将那宫女请进来。 进来这位穿着一身竹青云锦宫装,看领口与袖子上绣花纹,便知是撷芳殿尊等宫女。脑后溜光水滑地打着一条辫子,通身朴素无华,却透着一股高华气派。 那宫女向淑懿行了大礼,回禀道:“奴婢是撷芳殿大宫女雁翎,襄亲王叫奴婢来……”说到这,警觉地向四下一瞟,望着淑懿神色似有询问之意。 淑懿轻轻道:“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雁翎才又说道:“襄亲王说,锦绣死了!” 淑懿不由从脚心漫出一缕寒浸浸凉意,直渗到心口里,锦绣死了,那重要证人就没了,那么那封信,淑懿脱口而出,问道:“那封信……” 雁翎面色平静如水,不见一丝悲喜,道:“襄亲王已经派人去找了,此时却还不知找没找到!” 淑懿一时默然,这种情形下,也只得听天由命了,锦绣之死,显然说明对方已经觉察,恪嫔父母之冤,能否得雪,只能看运气好坏了。 雁翎也是个爽利,看淑懿眼眸笼着一层淡淡清愁,因说道:“若王爷有信传来,奴婢一定立时前来回禀。” 淑懿点点头,让云珠打赏了雁翎,送她出了承乾宫。 雪绵绵密密地落了一下午,竟毫无减弱之势,院子里已是一天一地白,四阿哥醒了两次,淑懿给她喂了奶,又陪着玩了一会儿,便到了晚膳时分。 天擦黑时,顺治进来了,负着手,垂着头,闷声不响,淑懿一看,也猜得七七八八了。忙温柔着抚着顺治胸口,笑道:“福临饿了吧,今儿太后特赐了臣妾鲜鹿肉,正好一起尝尝!” 顺治哪里吃得下,向旁边冰玉柚木窄榻上一倚,微微闭了眼,额头却是拧一起。 淑懿靠他身侧,以纤指轻轻揉开紧皱眉头,安慰道:“福临有什么不开心事么?可否对臣妾说一说!” 顺治长臂一伸,将淑懿搂进怀里,极不耐烦道:“这宫里女人没一个省心!太后今儿晨起才给了贞妃协理六宫之权,贞妃拿着这个权柄,求朕将懿靖大贵妃寿筵摆景阳宫!” 淑懿故作惊诧道:“哦?这是为何?” 顺治仍是一副气闷模样,道:“说出口理由是景阳宫里植了几树腊梅,开得又早,比慈宁宫那些才打了花苞梅花,开得还早些,可还不就是想借着景阳宫举办寿筵,与皇后争权么?” 贞妃这一手来得实不怎么高明,让顺治一眼就瞧出来了,遑论别人?不过贞妃才掌了协理六宫之权,若因着此事折了她羽翼,往后反而不好用她来牵制皇后了,淑懿想了一想,笑道:“并不是为着贞妃是臣妾妹妹,臣妾为她说话,俗话说‘官上任三把火’,贞妃也是想把事情办好,别叫旁人说太后用人不明。” 顺治没想到淑懿这次会跟他抢着茬地说,方要反驳,淑懿柔荑轻轻揉着顺治胸口,笑道:“自然,福临说也有道理。贞妃心思,未必旁人领会得了,说不准还会惹些闲话出来,福临为贞妃计,还是不允她请求为好!” 顺治这才将一条手臂向脑后一枕,冷哼道:“朕当然不会允她,可贞妃见朕不允,又说出许多鲜法子来,要寿筵上使,朕被她磨得没办法,只得答应她。” 淑懿娇笑道:“太后为何忽然大张旗鼓地给懿靖大贵妃做寿,想必福临也是知道,办得隆重些儿,倒也并无坏处,就是襄亲王见了,也要感激太后和福临恩典呢!” 顺治又絮絮地与淑懿说了半日宫里事,有高兴,也有烦恼,一会儿皎月来回禀摆好了晚膳,二人才一同出去吃饭。 懿靖大贵妃寿筵还要等些日子,寿礼一应事宜,自有云珠打理,淑懿是不必操一点儿心。她每日除了照顾四阿哥,就是等着博果尔那边信息。 呆了两三日,雁翎还没来,恪嫔倒先兴冲冲地来了,说是得了家里信儿,达林太已被顺天府尹捉拿归案,她父母案子沉冤得雪指日可待。 淑懿心中还是不安,达林太与皇后虽说姻亲关系远些,到底是皇后族叔,莫非是博果尔以和硕亲王身份压着顺天府尹这样做,还是找到了那封信,交给顺天府尹去查?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顺天府尹也都是摄于和硕亲王威势,才揪出了皇后亲眷。若是博果尔为着这事直接得罪了皇后,别说恪嫔,就是她自己也要内心不安。 下了几日雪,天已经放了晴,红彤彤一轮太阳天上,顿时叫人神清气爽起来。 淑懿对恪嫔说出了她忧虑,恪嫔听了,不由放下手中汝窑填白盖盅,皱眉发起愁来。 二人正坐着无话,外头忽然通传撷芳殿来人了,淑懿便知是雁翎,笑着对恪嫔道:“太好了,真真是及时雨宋公明呢!” 雁翎进来,行了礼,看见恪嫔也这儿,便知两位娘娘已是知道信儿了,行礼如仪道:“王爷说,请两位娘娘放心,外头事俱已妥当。” 淑懿存了三分隐忧,道:“我知道妥当了,可那顺天府尹为何突然敢捉了皇后族叔去?难道襄亲王明着出面了?” 雁翎蹙眉道:“这个王爷没说,奴婢也不好细问,只听着王爷说,侥幸得很,当年那封密信竟让他给找着了,王爷就把信给了巴雅尔。” “巴雅尔!”淑懿心头一跳,忽地恍然大悟,博果尔也是有勇有谋,用这个法子为恪嫔父母平冤昭雪,自然是好。 恪嫔先是一怔,既而也悟了过来,唇边笑意,如窗外白雪皑皑中盛放腊梅,“锦绣到底是锦丹同胞姐姐,达林太害死她姐姐,她如何肯干休?只是襄亲王怎么吃得准巴雅尔一定会为锦丹出头,不惜将族叔投入狱中?” 雁翎听得恪嫔有此一问,便接口道:“奴婢先时听王爷说过,这巴雅尔与达林太不过是狼狈为奸,且二人早就嫌隙。” 淑懿舒心地笑了,博果尔日日与京中贵家子弟交往,对他们脾气秉性,情义恩怨,早就清楚得很了,这样一来,巴雅尔亲自出面,解决了博果尔难题,恪嫔父母雪了冤,又引动了博尔济吉特氏内部争斗。 淑懿拿着粉彩瓜果纹盖碗,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叶,想着四贞公主听了,也会庆幸自己得了这样一位好夫君吧! 懿靖大贵妃做寿那日,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有梅萼上还压着一星儿残雪,几日淡阳里,向阳处,那厚厚雪也化得十分干净了,长街上青砖被雪水洇润,湛着乌青光泽。 淑懿晨起给四阿哥喂了一回奶,便开始挑选赴宴衣裳。这次寿筵,只怕除了懿靖大贵妃,没有一个开心人。 孝庄,顺治,皇后,贞妃,为着不同原因,各自憋了一肚子邪火,淑懿虽然没有过分牵连里面,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提防,以免误中流弹。 云珠拿出一条石榴红八团盘锦褂子,一条宝蓝镶花裙子来,淑懿摇摇头,说太艳了,招摇!又拿来出一件浅藕合色折枝莲花宫装,淑懿摇摇头,说太淡了,失礼!云珠笑着叹了口气,又一件件为淑懿挑选,直堆了半炕衣裳,淑懿还是未找出合心意衣裳来。 云珠忽然笑道:“娘娘既然件件都不合意,那依奴婢浅见,前几日咱们不是才吩咐尚服局做了几件过冬衣裳么?只怕也做差不多了,不如遣人去问问,若做好了,便拿来穿上吧,奴婢记得里头有一件妃色挑银丝宫装,又雅致又大方,只怕还使得。” 淑懿也想了起来,觉得那件衣裳确是合适,扬声唤皎月道:“遣个人去尚服局问问前几日衣裳做好了没有?” 立时便有小宫女禀报道:“皎月姐姐一早出去了,现还没回来呢!” 淑懿心里本就怏怏,听着这话,不免嘀咕道:“大清早就出去疯……” 云珠立即笑着解劝道:“兴许是有旁要紧事,这几日我手不方便,宫里大半事,倒是皎月做。” 淑懿看看云珠那只烫伤了手,见好也差不多,略放了心,才要再遣人去尚服局询问,忽然外头通传说是吴良辅来了,淑懿就怔了一下,这时候他不是应该养心殿伺候顺治,准备去赴懿靖大贵妃寿筵么?怎么又来承乾宫了,难道是顺治那儿又出了什么问题? 吴良辅进来行了礼,淑懿忙叫看座倒茶,吴良辅一摆手,一副火急火燎样子,道“娘娘不必气,奴才说一句话就走,皇上那儿还等着奴才呢!” 淑懿惶惑道:“什么事?吴公公亲自前来,必是十分要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辛勤码字一天,谢谢亲们支持,继续求支持,求评论╮╭</P></P></DIV> <TR> 102第百一章 皇后暗箭 吴良辅擦了擦脑门子上汗,气吁吁道:“奴才也是以防万一,昨儿不是十五么?奴才便伺候皇上去长春宫留宿,一早儿起来时候,奴才经过那窗根底下,听见皇后娘娘贴身侍婢银珠,吩咐长春宫小宫女来承乾宫打探娘娘穿什么衣裳。幸而长春宫后殿庑房,窗上贴棉纸轻薄,银珠大约也是没想到会有人,那声音十分高爽,奴才听得真真儿,这才来给娘娘提个醒儿。” 淑懿缓缓地笑了,银珠只怕不是不谨慎,而是故意要让吴良辅听见,她看着吴良辅笑了笑,道:“公公这事做得很好,本宫知道了!” 因让云珠重重地赏了吴良辅,恭恭敬敬地送出门去。 淑懿也不挑衣裳了,往琉璃榻上一坐,眸色渐次深沉,云珠迈进门来,道:“我看娘娘就穿贵妃冬朝服去拜寿,看她还能照样穿着贵妃服制去赴宴不成?” 宫中规矩,宴饮朝见时,低位嫔妃不得与高位嫔妃穿同一样式衣裳,否则便是不敬,看来皇后今日是铁了心要陷她一个不敬之罪了。 淑懿抬头,眼中似有两柄无形利刃看向长春宫方向,对云珠道:“你糊涂了,朝服是宫中有极重大场合时才能穿,一般太后寿筵,才可穿得,虽然懿靖大贵妃做寿,穿了冬朝服去,规矩上挑不出错来,可太后看见了,未免吃心。” 云珠切齿道:“这可如何是好,尚服局惯例,是同样衣裳总是一次做两件,以防不测,就算是咱们从尚服局拿了衣裳过来,皇后娘娘也照样可以再取一件相同来——皇后如今被贞妃抢得风头失,倒是还有心照应着咱们这边!” 淑懿幽幽一笑道:“贞妃背后有太后支持,她再恼恨贞妃,也不得不忌惮太后,况且贞妃入宫许久,都未有子嗣,对她威胁也是有限!” 云珠忧虑道:“可娘娘总要想个法子才是啊!咱们既知道了皇后诡计,难道就要睁着眼睛往里跳么?” 淑懿明媚笑道:“本宫自然不会往里跳,想叫皇后诡计落空还不容易,只略施小计便可,本宫想是,如何将计就计,叫她也吃一次苦头,总要她往后不能对本宫这样肆行暗箭才行!” 云珠素来伶俐,可是这次她忖了许久,终究也想象不出该如何将计就计来,于是摇摇头,面露难色地看着淑懿。 淑懿拉了她手坐下,展颜道:“难怪你想不到,这宫里阴私,哪是那么容易打听呢?” 淑懿因对云珠耳语几句,云珠听了,先是惊诧,既而会意,后笑道:“如此甚好,奴婢这就去办!” 懿靖大贵妃寿筵因有太后支持,贞妃置办得十分奢华,慈宁宫一时张灯结彩,时时灯光相映,处处细乐声喧,香烟缭绕,花影缤纷,那院子里梅树上,都用五彩绸缎结成绣球。 嫔妃们皆夸这绸缎扎得奇巧,贞妃执着桃红撒花绢子,轻轻笑道:“妹妹谬赞了,这不过是本宫一点小心思而已。” 皇后点头道:“虽是小心思,却是难得,直比得□玉树了!” 当日陈后主奢华靡费,造临春,结绮,望仙三阁,以致国亡,后来隋朝得了天下,隋炀帝却不记取前朝亡国教训,竟将五彩丝绸缠枯枝上,只为增添宫中喜庆,又致身死。皇后此言,只差直接指点贞妃所为不当之处了。 贞妃也是生于官宦之家,自幼读,怎么会听不懂皇后弦外之音? 她樱唇微启,笑道:“隋炀帝使不得,偏咱们就使得,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归心,这不是皇帝上承天命,下抚万民之故么?岂是亡国之君比得了?依臣妾看,人得先有那个命数,才能其位,若没有那个命数,勉强被推到高处,也难免登高跌重!” 方才嫔妃见皇后与贞妃又要交锋,早就远远躲开了,贞妃见近处无人,便将这几句话低低送入皇后耳中,皇后又不是傻子,贞妃借隋炀帝话讥讽于她,她如何听不出来,顿时脸上青红交加,恨不得捏碎了贞妃脖子,然而博尔济吉特柔华能够这后宫中隐忍至今,登上后位,自然不会是冲动之人,所以,她中烧怒火只是化作唇边一缕浅薄笑意,道:“贞妃妹妹这话说得透彻,就比如令姐能以庶女之身,坐上贵妃之位,真真是天生富贵命相,只怕往后是前途无量呢!本宫真是羡慕贞妃妹妹,有这样一位好姐姐,贞妃妹妹就是一生无嗣,也不必担心来日无依了,横竖还有个嫡亲外甥呢!” 其实柔华说这一番话,心里也痛,但为了刺痛贞妃,她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贞妃果然面容一僵,恼恨如毒蛇信子一般,咝咝地从眼里窜出来,冲着皇后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皇后见贞妃恼怒,十分欢心,紧接着也进了大殿,贞妃背后笑道:“妹妹慢些走。”贞妃会意,这宫里处处是陷阱,皇后也不愿众人面前与自己剑拔弩张,便即刻换上一副笑吟吟模样,搀着皇后,笑道:“姐姐先走!” 一殿女人见贞妃与皇后前后脚进来了,也不知她殿外到底说了些什么,怎么好像方才龃龉没发生过似,立时便有秋贵人赶上来,笑道:“贞妃姐姐这身衣裳是缕金吧,可是贵得很呢,尚服局宫女们只怕要忙碌几日才赶出来吧!” 这话题还是一力往方才节俭不节俭地方引,贞妃今日穿了一件酡红缕金百蝶穿花宫装,那缕金线皆是十足纯金拉成,蝴蝶绣得也十分精致,像是衣摆上展翅欲飞一般。 贞妃笑道:“那是自然,懿靖大贵妃好日子,自然要穿得拿得出门去才行!” 一旁恭靖妃却撇撇嘴,笑道:“太后和皇上都崇尚节俭,皇后做这个表率就很好,衣饰朴素。” 贞妃知道恭靖妃如今住长春宫,自然是事事要为皇后说话,不过方才她只顾着与皇后斗口角,还真没好好地看一看皇后衣饰,恭靖妃话提醒了她,贞妃一转眼之间,简直惊呆了! 皇后这身樱草色宫装远处看起来跟寻常宫装没什么两样,但细瞧上面花绣,手工粗糙,色彩也有失柔和,再看衣料上花纹,遍身通草卷花,至多缀着几朵绒花,这哪是六宫之主常服,简直像是大清入关之前装束! 皇后大约觉得这样朴拙衣裳,理应配朴拙首饰才对,所以发髻边上只疏疏地簪了几朵绢花而已,连一颗南珠,一块宝石都没有。 饶是贞妃并非多言多语人,此时也禁不住讶然问道:“娘娘这身装束,不觉得太简约了些么?” 皇后抚一抚鬓边一朵素罗制秋杜鹃式绢花,笑道:“我大清从太祖时便崇尚简朴,因此才能马背上得天下,如今入了关,金银珠玉虽多,却也要多念着旧时创业艰辛,不然,子孙们何以守得住天下,正是得天下容易,坐天下难哪!” “不错,皇后不愧是六宫之主,说出话来,也再不似寻常妇人浅见,竟透着一股世家女子胸襟!”一个雍容高贵声音传入柔华耳中,众人向后一看,来者正是今日主角——懿靖大贵妃。 懿靖大贵妃虽是先帝妃妾,却地位高贵,如今又兼博果尔争气,孝庄也要凡事敬她两分,既然要大张旗鼓地为她做寿,宫中嫔妃自然是敬她为长辈,于是皇后立时率嫔妃们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请安。 懿靖大贵妃免了众人礼,笑道:“皇后这身衣裳,倒真如我们入关之前所穿之物,叫我这老太婆不由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了!”说罢,冲皇后深深一笑。 皇后觉得懿靖大贵妃饱经沧桑眼眸深处,藏着一点幽深难测东西,却又想不出是为什么,只得搀了大贵妃,将她往席间让,一壁笑道:“大贵妃哪里老了,您跟太后就是到如今,跟嫔妃们站一起,竟不似两辈子人!大贵妃既然觉得儿臣这身衣裳让您想起年轻时候,那也算儿臣没有白白地打扮一番!” 懿靖大贵妃绷着满面笑意,道:“嗯,如今再找出这样衣裳来都难了,只怕要去尚服局老司衣那里,将她库房翻个底儿朝天,才能翻登出来吧!” 皇后温和笑道:“儿臣就是费点子力气又能如何?能博太后和大贵妃顺心,才是要紧!” 懿靖大贵妃拍拍柔华手背,笑道:“难为你有这样孝心了!” 众人才入座,当值宫女通传一声:“贵妃娘娘来了!” 于是除了懿靖大贵妃与皇后,众人皆站起来,向淑懿行礼。 恭靖妃声音娇柔地似要掐出水来,笑道:“贵妃娘娘今儿可来得迟了,懿靖大贵妃都来了,姐姐才到,若再迟来一会儿,只怕要让太后等着娘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加班到十点啊啊,亲们多多支持留评吧,谢谢啦</P></P></DIV> <TR> 102第百二章 反戈一击 恭靖妃这话说得露骨,座之人谁听不出来,倒是懿靖大贵妃挥手淡然道:“早些迟些,有什么要紧,横竖还没开席呢,我也是左右无事,坐宫里闷得慌,才早来了片刻。” 淑懿见懿靖大贵妃对她温文笑着,一切不言中,也笑道:“多谢大贵妃不怪之恩,是臣妾失礼了,臣妾方才……” “哎!姐姐何必这样小心,”贞妃走到殿堂中间,笑道,“谁不知道姐姐照顾荣亲王忙碌,就真比太后来得迟些,又有什么打紧!” 贞妃这话表面为淑懿解围,实际却只能给淑懿招来大仇恨,只听恭靖妃不屑道:“有皇子需要照应就可以不顾礼数了么?宁悫妃和康妃难道没有皇子么?哦,是了,荣亲王一出世即封和硕亲王,身份自是不同!” 坐下首海蓉面色平淡,好似恭靖妃话不是说她一样,而康妃眉角则渗出极淡极淡幸灾乐祸之态。 淑懿疏朗笑道:“本宫哪里说过是照顾四阿哥才来迟?本宫早早地就梳妆打扮好了,准备来慈宁宫,谁知才出门时,就遇着了长春宫小宫女七珍,一脚踩泥地里,险些摔倒,本宫不由地就扶了她一把,一身衣衫便沾上了泥,好七珍手上拿东西无事,娘娘不信,可以问问七珍,她跟前还有个小太监也是长春宫。” 皇后茫然道:“是小福子?” 淑懿思索道:“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因当时好好衣裳溅了泥,嫔妾心里急得很,也没大细问,便叫他们回去了。” 淑懿心想,今儿清晨云珠能联络上小福子也真是幸甚,若是往日长春宫杂事多时,只怕小福子不那么容易得空,再者,皇后对孟太医开这汤药十分看重,平时可都是银珠亲自去取,今儿若不是皇后支使银珠去尚服局找寻与淑懿一模一样衣裳,这差事哪能落一个杂役宫女和太监手里呢! 恭靖妃嘴,忙挨到皇后身后拊掌道:“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幸亏汤药无事,那可是孟太医给娘娘开了调理身子。” 淑懿暗自莞尔,满座嫔妃也各各了然,调理身子?皇后年轻无恙,会有什么病痛?还不是叫孟太医给她开方调理,以求龙子。 皇后听了这话,那粉白脸儿顿时变作灰黑,狠狠瞪了恭靖妃一眼,恭靖妃才自知失言,忙讪讪地坐了回去。 到底是懿靖大贵妃拿出长辈款儿来,安抚道:“到底还是皇后汤药要紧,呆会儿就是太后知道了,也要赞扬贵妃!来,来坐吧!” 淑懿向懿靖大贵妃和皇后行了礼,便坐了皇后下首。 这里嫔妃们又与相邻人说了一会子话,只不像方才那般火药味十足了,皇后见淑懿身着蜜合色二色金银线裙袄儿,风姿楚楚,婀娜有致,满腔郁郁不知从何而起,又不知向何处发泄,偏偏淑懿又频频与她议论茶水清香,点心甘甜,皇后无法,只得心不焉地应和,淑懿似是毫不觉察,依然与皇后言笑如常。 宫女又一声通传:“太后来了!” 只见孝庄扶着苏茉尔手,缓缓走了进来,香色福寿绵长软缎宫装,外头罩着青皱绸一斗珠羊皮褂子,看起来添庄重。 众人都站起来,行礼请安,孝庄免了众人礼,坐上首凤案之后,笑道:“今儿是大贵妃好日子,哀家没叫皇帝来,是想着只咱们娘们儿一起,说话倒随意些,宴毕之后,皇帝还要亲自来给大贵妃拜寿呢!” 懿靖大贵妃忙推托道:“太后折杀妹妹了,哪敢劳动皇帝圣驾?就连博果尔,昨儿我都嘱咐他,若是外头应酬多,只管忙他去!” 孝庄拣了一枚榛子瓤,送进嘴里闲闲地嚼着,笑道:“博果尔是一定要叫他来拜寿,平日外头琐事缠身,不大进宫也就罢了!” 懿靖大贵妃突然识趣地住了口,自从四贞潜出宫去待产,博果尔担心她安危,哪还有心思入宫来? 孝庄也是心照不宣,笑道:“不过年轻人忙碌些总是好,不像咱们这些人,倒是也想找几件事来做做呢,就是越发地成了老废物了!” 孝庄这句话一出口,满座嫔妃自然又是一阵奉承,说了许多“两位长辈尚且年轻”话。 孝庄摇手道:“哪里?你只看我们两人儿子,有多大年纪,就知道了,博果尔是先帝幼子,竟也到了谈婚论嫁年纪了!” 孝庄这句话也是成心想敲打敲打懿靖大贵妃,想起四贞因为博果尔缘故同她这位义母生分事,孝庄就不免有心结。果然,懿靖大贵妃脸色变了一变,旋即笑道:“还是姐姐疼博果尔,妹妹记得先帝时,都不曾提起过博果尔往后娶亲如何如何,那时先帝心心念念,倒是八阿哥往后娶福晋事呢!” 八阿哥是宸妃海兰珠所出,子因母贵,皇太极时也对他极宠爱,只不过八阿哥命薄,只活到两岁便即夭亡,皇太极因此伤心不已。 宸妃虽然是孝庄同胞姐姐,然而就是因为她,孝庄丈夫生前不是受宠,丈夫死后还要为着自己位份低于懿靖大贵妃,顺治即位事情上备受折磨,孝庄把她这大半世辛酸,都归于胞姐,自然对海兰珠十分忌讳。 这时忽而听到懿靖大贵妃提起海兰珠来,心口顿时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不料她无意四顾时,忽然瞧见了皇后身上这一身颇具古风装束。 孝庄愣住了,懿靖大贵妃却只含着澹澹笑意,噙了一颗蜜渍樱桃,慢慢地咂着。只听孝庄字字如钉地道:“皇后今儿主意倒奇,怎么想起穿这么身衣裳来了?” 皇后早看见孝庄盯住自己眼神,夹着几分锐利,几分嫌憎,便觉事情不妙,但她一头雾水,连怎样对一脸铁青孝庄解释都不知道,只得惴惴答道:“儿……儿臣以为,太后皇上崇尚节俭,但是自大清入关后,后宫中衣饰愈加得奢靡,倒是入关前装束,朴素无华,既不失庄重,又可省去许多银子。” 孝庄本是拿着一只成窑薄胎填白盖碗,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叶,此时将碗盖轻轻一放,沉声道:“哀家记得皇后素日并不喜樱草色,嫌不够大气,怎么今儿倒穿上这个颜色了?” 皇后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这……这……儿臣是临时去尚服局找有关外之风衣裳,所以样式颜色都极少,也就这件还算使得,便勉强穿了来了!” 孝庄似有了然之色,道:“哦?可也是,咱们入关都这些年了,就是尚服局,哪里还去存着那些老古董东西呢?此一时,彼一时了。依哀家看来,难道咱们就为了一味效仿关外时衣饰,叫尚服局再去做一批来不成?那不费银子,节俭本人心,而不这些场面功夫!” 柔华额角冷汗涔涔,诺诺答道:“是,臣妾记下了!” 孝庄又拿起盖碗来,继续拨茶叶,冷淡道:“再者,懿靖大贵妃好日子,怎么能勉强穿上这样衣裳来,倒显得对大贵妃不恭敬了!难道哀家寿筵,你也要穿成这样不成?一发地不像话了!你也说过樱草色显轻浮,不是世家女子庄重大气所相宜,哀家也觉极是!” 皇后又唯唯应“是”。 淑懿不语,只默默听着太后这番言辞,心想孝庄点到为止,宫中嫔妃们自然上行下效,往后樱草色怕是要宫中绝迹了!谁能想到二十多年前盛京皇宫中风靡一时,争相效仿樱草色,如今被孝庄轻轻一句话,便打入十八层地狱了呢!孝庄那句话真真说对了:此一时,彼一时。宫廷相争失败者,连衣裳颜色都会变成耻辱。 孝庄挥挥手,示意皇后归位,皇后满脸懊丧,不想懿靖大贵妃这个寿筵,之前既受了贞妃排揎,不得着手寿筵事宜,之后又无端遭到孝庄嫌弃,满腔懊恼,压得她透不过气来,酒香再醇美,菜肴再精致,吃她口中,也都成了土气息,泥滋味。 当啷!一只雕刻精美麻姑献寿玉雕,摔地上,立时粉身碎骨,扑簌籁落了一地粉白玉屑,银珠忙攥住柔华一只握着三羊开泰翡翠雕手,跪下求道:“皇后娘娘三思,今儿寿筵上太后虽然下了娘娘面子,却并未挑出娘娘什么错儿来,可此时娘娘若宫中将动静闹大了,人多嘴杂,传扬出去,岂不会授人以柄么?” 柔华粉拳狠狠砸金丝楠木细腿小几上,愤愤道:“你去问过七珍和小福子了没有?” 银珠笃定道:“奴婢问过了,七珍说情形与贵妃说并无二致,奴婢还问过七珍,贵妃早晨出来时穿是什么衣裳,果然也是樱草色宫装,那样式十分简拙。” 柔华方略略安心,道:“我知道你做事谨慎,你别怪本宫多心,实是董鄂氏那个贱人诡计多端!”</P></DIV> <TR> 103第百三章 私情露真 银珠劝解道:“任她怎么样,皇后娘娘才是真正六宫之主,就拿今日之事来说,就算太后对娘娘有些儿微词,日后难道谁还敢揪着不放不成?” 柔华摇头道:“你不知道,若平时也就罢了,偏偏达林太惹出那样一件事来,巴雅尔又牵涉里头,我听说莫日根这几日京里四下活动,总想叫人参巴雅尔一本,说他与达林太狼狈为奸——这两个不争气东西,本宫这紫禁城里辛辛苦苦地经营,胆颤心惊地做人,还不是为了母家荣耀?他们倒好,没有一日不给我添乱!” 莫日根是孝庄侄子,曾与巴雅尔有过旧怨,这次见巴雅尔扯进这样说不清道不明官司里头,还有个不趁机踩上一脚? 银珠宽慰皇后道:“娘娘也不必多虑,国舅爷还年轻,往后好生教导便是了,再怎么说,您也是太后科尔沁同族!” 柔华精神一振,又抖擞起来,不可一世地笑道:“不错,本宫是博尔济吉特家嫡出格格,中宫皇后,今后无论是谁皇子即位,本宫都是母后皇太后,岂容那些上不得台面贱人挺腰子?” 银珠默然不语,心想皇后恼羞成怒之下,可说出了一句犯了大忌讳话,皇上春秋鼎盛,她却先盘算着日后做母后皇太后了。 承乾宫地下炭盆里,一星一星红芒映着淑懿略带□丽容,火盆里银霜炭烧得正旺,烘得一室如春,空气中流溢着淡淡清香,云珠一边安置云案上几盆花,一边笑道:“这是今儿皇上才着人送来,听着是司苑房里培育名种。东西倒是小事,难得皇上这样事事惦着娘娘!” 淑懿含着清浅笑意,如室中蕴藉芬芳,轻而清地,她向云珠那边看去,见是一个玉石条盆里,养着一茎单瓣水仙,攒三聚五地开着花,还有一个红陶盆里,是一枝腊梅,修成了“悬枝梅”形状,姿态虬劲,旁逸斜出,淑懿忖着,这怕是司苑房精心培育了,孝敬养心殿,顺治知道她爱这两样花儿,便给她送来了。 今日席间“梅花酿”是慈宁宫大梨树底下埋了三年,果然后劲十足,淑懿只吃了两三杯,回来便有些头重脚轻,她伸出两根玉指慢慢地揉着额头,笑道:“皇上晚间去给懿靖大贵妃拜寿,想必不会看到太后什么好脸色,今儿皇后那身衣裳,可着实把太后心里那些前尘旧怨,生生地扯出来了!” 云珠掩口笑道:“这也是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她若对娘娘没有恶意,难道娘娘能够拿当年宸妃衣裳硬往她衣上套不成?” 皇后今日寿筵上所穿衣饰,恰恰是当年宸妃喜欢樱草色绣通草纹宫装,虽不繁复秀丽,但是宸妃肌肤如玉,很衬得起这柔嫩樱草色,故而先帝极爱看宸妃作此装扮。宫中其他嫔妃虽然也有效仿,皇太极却不大待见。 淑懿入宫之前,就听景嬷嬷说过,当年孝庄太后也穿了一件樱草色宫装,却被皇太极拿来与宸妃相比,大概是皇太极话说得不大中听,孝庄回宫之后就大哭一场。 就算皇后不知道这件阴私,但作为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嫡出格格,当年宸妃着樱草色宫装被皇太极盛赞事,她也应该知道,但她利令智昏,一心只想着怎样寿筵上寻出淑懿错处来,便不知不觉中,中了淑懿圈套。 若平时,孝庄只怕不会对科尔沁出身皇后这样多心,可是偏生才出了巴雅尔事,真真是如有天助,由不得孝庄对皇后不起疑了。 淑懿优哉游哉地想着,果然自己先前那话没说错,一个处处想害别人人,纵然有再多心计,日久天长,也总会有疏漏之处。 淑懿酡颜如花,畅笑道:“幸亏皎月及时联络上了小福子,这事显得天衣无缝了。”淑懿之所以这样精心安排,是不想叫皇后怀疑长春宫里人走漏了消息,保住银珠和小福子安全,才算看得长远。又回头问云珠道:“早起我让皎月沏枫露茶呢?那茶三四遍之后才出色,这会子吃,正好解解酒!” 云珠唤了两声,不见皎月,便有绿吟进来回禀道:“皎月从慈宁宫一回来,就匆匆地出去了!说是要去尚服局取娘娘衣裳!” 淑懿叫绿吟退下,皱眉道:“你手也大好了,她也不必如前些日子那般总要宫里各处行走当差了,这事我不是吩咐过叫你去做么?你怎么又叫她去了?” 云珠眉梢浅沉,嗫嚅道:“奴婢从慈宁宫回来,又去内务府当了趟差,用了晚膳觉得累了些,就叫皎月去了。娘娘既这么说,往后奴婢勤谨些就是了。” 淑懿叹气道:“我没有埋怨你意思,我也知道这宫里大事小事,算起来也不少了,又只有你们两人管着,说不得自然忙碌些。” 云珠也就不说话了,淑懿因叫乳娘抱了四阿哥来,滟滟烛火底下,逗着他玩。 懿靖大贵妃寿筵第二日,因是宫中女眷家人,可以入宫省视日子,梅氏便入宫来,送了许多亲手缝制过冬棉衣,给四阿哥穿,淑懿宠冠六宫,董鄂府女眷们也自是奉承,除了爱觉罗氏因病不能做针线之外,府中那些姨娘们,都做了些针线,托梅氏捎进宫来。 母女间叙了一回话,淑懿才亲自送了梅氏从顺贞门出宫去。洒泪惜别之后,才要转身回承乾宫去,忽见着垂花门下只立着陈掖臣一人,淑懿见四下无人,便叫绿吟拿了几两银子打赏于他,离着三两步站着笑问道:“陈侍卫怎么一人此?” 陈掖臣也是认得淑懿,因笑道:“宁大哥出恭去了,片刻便回。” 淑懿点头,笑道:“陈侍卫辛苦了,本宫阿玛常赞令尊勤于政事,陈侍卫当真得了陈大人衣钵。” 陈掖臣拱手谦逊道:“娘娘谬赞!臣如何能与家父相比,再者宫中当差,再辛苦也是荣耀门楣事。” 淑懿含着笑,试探道:“陈侍卫贵庚了?” 陈掖臣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臣虚长一十九岁。” 淑懿又问:“可曾娶亲了没有?” 陈掖臣目光不由淑懿脸上一凝,白嫩面皮立时红涨起来,答道:“臣家中并无妻室,而且也并未定亲。” 淑懿心思一沉,她只是问陈掖臣娶亲了不曾,陈掖臣竟回答得如此详细明白,想必其中有些缘故。 淑懿笑道:“令尊朝中受皇上看重,陈侍卫又年轻有为,你好生这里当差,日后自然有你心仪淑女,配为妻室。” 陈掖臣眼中流露出渴慕与欣喜,对一个须要谨言慎行侍卫来说,这样神情足够可以让淑懿明白,他心仪淑女哪里。 淑懿笑靥如花中添了一层隐忧,自古君子爱淑女,本无可厚非,可是云珠毕竟离二十五岁出宫还很遥远,就算她出面求顺治早些放云珠出去,总也还须两三年时间,如果他情难自禁…… 淑懿望着天际油油地几片白云,不由地发起呆来。 过了三两日,达林太因为当年诬陷恪嫔之父,害死证人一事,被流放宁古塔,巴雅尔也好不了多少,因为被莫日根联络交好朝臣参了他一本,许多旧日恶行便被翻了出来,顺治念着他是皇后胞弟,从轻发落,削去官爵,永不叙用。 柔华这样要面子人,被自家兄弟丢人事弄了个灰头土脸,连着几日称病不出,嫔妃们倒也乐得免去了晨昏定省。 顺治百忙之中,带着几名侍卫,到宫外巡查了一遍绿营,淑懿则很悠闲,每日不过照顾四阿哥饮食起居而已。 淑懿很享受这样生活,觉得自从四阿哥出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着出了这许多事,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谁知,这宫里哪有平静时候?才过了两天安静日子,这日她正坐四阿哥摇床边上,支起绣花绷子,给四阿哥做一身裤袄呢,吴良辅就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 吴良辅一进门,也顾不得礼节了,一壁低头擦拭额角上汗,一壁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淑懿道:“娘娘……皇上派……派奴才来传旨,叫娘娘即刻到养心殿去呢!” 顺治遣吴良辅来传旨,召淑懿去养心殿,这本是极平常事,可是吴良辅却这样惊慌,想必是出了事,淑懿那颗心不由自主地便是往下一沉,遣散了所有屋里人,立即停了针线问道:“皇上召本宫前去,可是有什么事吗?” 吴良辅一双小眼精光灿灿,警觉地向四下一看,嗓音压得极低,道:“皇上召人说话时候,把长窗都打开了,只叫奴才殿外伺候,奴才不敢抗旨,只得竖起了耳朵来听,也没能听真儿。只隐约听到什么‘目无纲常’‘秽乱宫闱’话,娘娘说可不是出大事了么!”</P></DIV> <TR> 104第百四章 雪上加霜 淑懿心急道:“你还没告诉本宫,皇上是召谁说话呢!” 吴良辅一拍脑门,自嗔道:“瞧奴才都急糊涂了——是几个内廷侍卫,奴才细想了想,大概是顺贞门那边!” 淑懿胸口一阵血气翻涌,她差一点没忍住,直将“陈掖臣”这三个字冲口而出,头顶上顿时有千百个念头盘旋不去,却一个也抓不住。 难道云珠对她撒了谎,仍旧暗地里与陈掖臣来往,那么他们事又是如何会东窗事发?是不小心露了马脚,还是有人存心要寻陈掖臣错处,淑懿知道陈掖臣之父陈名夏为顺治倚重,难免朝中招人妒恨,抑或是,有人存心要寻云珠错处,再借此治淑懿一个御下不严之罪。 淑懿心如乱麻,直觉地唤道:“云珠!云珠呢?”外头便有小宫女进来禀报:“云珠去咸福宫给恪嫔送点心去了,稍时便回。” 淑懿这才想起来,方才确吩咐云珠去咸福宫了,想必也耽搁不了许久,可皇上既然这种情形下传她,哪里是可以让皇上“稍等”? 吴良辅又这里催她道:“奴才看您就别等云珠了,方才皇上叫奴才进养心殿时,那脸色都是铁青!” 淑懿该怎么对吴良辅说,她有话必须要嘱咐云珠,不然,事关男女情爱,一向沉着镇定云珠也难免做出什么傻事来! 但是不走也不行,顺治虽然平日对她极宠爱,可越是这样,她承乾宫人犯了宫规,顺治就会加失望,这位少年天子可不是什么温顺性儿,何况这件事儿,论谁也是不能容。 淑懿深吸一口气道:“好,吴公公待我换件衣裳!” 吴良辅顿足道:“奴才劝娘娘衣裳也不必换,还是赶紧去给皇上解释解释,”说到这儿,见淑懿跟前没人,悄悄儿凑近前来支招道,“奴才劝娘娘一句,若实万不得已时,娘娘也只得丢卒保车,只要娘娘仍得圣宠,来日想要什么没有?” 淑懿自然知道这“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烧”道理,但这承乾宫别宫女,她都可以让她们暂时受些委屈,唯有云珠和皎月两个,是与她风风雨雨熬过来,名为主仆,实则如姐妹一般。 吴良辅见淑懿犹豫,愈加着急了,急于星火劝道:“侍卫与宫女私通可以大罪,可以祸及家人,娘娘就是要为她们求情,也要等皇上消了气儿时候——自然,若是并无真凭真据,想要诬陷于娘娘,那是好办。”吴良辅是淑懿提拔到御前,他与这位贵妃娘娘也确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淑懿如今还真希望这事儿是有人要诬陷于她,可她偏偏早就知道云珠对陈掖臣有情,这次十有□是被人拿住了真凭实据。 淑懿轻轻叹了口气,安慰吴良辅道:“吴公公放心,本宫会有分寸!” 吴良辅惶急地神情才略缓了一缓,淑懿将皎月唤了进来,只说陪她去走一趟养心殿,皎月虽然不及云珠灵透,可吴良辅方才神色,她如何看不出,不禁低低地问淑懿道:“皇上召娘娘可是有什么事么?” 淑懿烦躁不堪,口气上不由生硬了许多,冷冷道:“问那么多干嘛!先去了再说!” 皎月一怔,立时不敢言语了。 淑懿只觉得一双花盆底虚飘飘地如踏了半空里一般,都不知是怎么从承乾宫走到养心殿,谁知才到了养心殿门口,一角明黄琉璃已掩疏疏朗朗枯枝中时,斜剌里冲出一片柳绿影子来,一个打扮利落宫女来到淑懿面前,淑懿定晴一看,不是云珠是谁?心口顿时如被猫利爪挠了一下。 原来云珠才从咸福宫出来,就碰着一个承乾宫杂役小宫女,要去内务府领洒扫院子扫帚,喷壶之类,也是那小宫女话多,便将方才吴良辅来召淑懿去养心殿,淑懿要唤云珠回来,终等不及她回来,惊惶失措扶着皎月离开事,一长一短对云珠说了,云珠听了,觉得事出有异,便匆匆地沿着东六宫后头一条小径,绕到养心殿来,可巧撞上了淑懿,淑懿一见云珠,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云珠诧异,不知出了什么事,已经到了养心殿门口,即使碰上了,淑懿也不好再嘱咐,便只得听天由命,看看顺治那里究竟是怎样情形。 养心殿外头伺候小太监,一见淑懿到来,便有人高声向殿里通传,大约顺治是准了淑懿进殿,小太监忙打开两扇刻着连绵如意纹样雕花门,请淑懿进去。 淑懿一脚踏进空空荡荡大殿,迎面碰上了顺治那如腊月寒冰一张脸,素日这张脸对着淑懿时,都是春意溶溶含情脉脉,这样表情,淑懿还是头一次看到——看来确是出事了! 等到淑懿眼光稍稍下移,看到地下跪着两个侍卫时,她心彻底跌入了冰窖!虽然陈掖臣与淑懿并不熟识,但他背影,淑懿还是认得出。 淑懿心突突地往上撞,待努力平静下来,才依足了规矩,向顺治行礼道:“皇上万福金安!” 顺治沉沉地声音也无往日那般温和了,阴□:“贵妃!你可知朕为何召你前来么?” 顺治很少这样称呼她,听得如此,淑懿知道他今日这气是生大了,但她还不知顺治到底知道了多少,陈掖臣有没有叫人抓住铁证如山把柄,这时不宜自乱阵脚,淑懿只得敛容正色道:“臣妾愚昧,请皇上明示!” 顺治肃声道:“朕一向以为贵妃恪后妃之德,手下之人也一定是明规守矩之人,却没想到,宫里出了这样事,偏偏就是你承乾宫人!” 原来陈掖臣奉命伴驾随顺治巡察绿营,与议政大臣宁完我幼子宁承宗居于一室,宁承宗白日里回房衣,因找不到了随身糖玉鲤鱼佩,便四处找寻,不想却从陈掖臣枕下翻出一方绣帕,那绣帕乃是宫中上用软烟罗所制,宫外并无此物,宁承宗便笃定陈掖臣与宫人有私,一状告到了顺治面前,顺治勃然大怒,谁料陈掖臣抵死都不肯说那宫女是谁,顺治脾气虽急躁些,却也是个心细之人,那软烟罗统共才四种颜色,一种雨过天青,一种秋香色,一种松绿,一种银红,这秋香色软烟罗顺治只赏过淑懿两匹,连孝庄那里都没有这样颜色,顺治自然知道了必是承乾宫人。 因顺治素日待淑懿自是与其他嫔妃不同,这时见是她宫里人违了宫规,那怒气便盛些,所以才命吴良辅立即去承乾宫传旨,将淑懿召了来。 陈掖臣突然磕头如捣,朗声道:“皇上,此事与贵妃娘娘无关,错只臣一人身上,求皇上治臣一人之罪!” 淑懿心里顿时对这个年轻侍卫,生起两分好感,虽然淑懿恨她犯错连累自己宫里人,但他敢作敢当,却也算一条汉子。同时她也明白了,虽然这事承乾宫已惹上嫌疑,但陈掖臣死不吐口,顺治也并不知道与他有私人是谁。 “混帐!”顺治突然暴怒起来,戟指陈掖臣道,“你行下这等奸邪之事,还如此嘴硬,不肯道出与你有私宫女是谁,你……你果真以为,你不说朕就查不出来了么?” 陈掖臣却坦然镇定,道:“臣自知罪不可赦,辜负了皇上栽培之恩,万死不能赎其罪过,但是,是臣情难自抑,做下错事,求皇上不要为难……臣心爱之人。” 淑懿真对陈掖臣刮目相看了,如此性命攸关大事,陈掖臣不顾自己安危,拼得一死也要保护深爱女子,这世上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云珠眼力也算是不错,淑懿忍不住斜一斜眼锋,瞧了她一眼,却见云珠面色死灰,眼中流露出无限哀痛来,淑懿暗忖,是了,自己身局外,只知感叹陈掖臣情深如痴,可云珠担心却是他性命,她忽然一阵恐慌,只要顺治降罪于陈掖臣圣旨一下,这桩痴情官司只怕不用审,云珠也会毅然与情郎一起承担罪名。 顺治也是个至情至性人,虽恨陈掖臣行下这等秽乱之事,可他大事当前,如此不畏生死,却令他动容,不由生出些怜悯之意来,心下已经暗暗生出了从轻发落之意。 顺治缓和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朕对你栽培之恩,可你朕面前,连句实话都不肯说,这叫朕纵有怜才之心,也只得从重惩治于你了!” 这话说得看似严厉,却是有了活口,淑懿深知顺治脾气,如何听不出来,当下因敛衽跪下,恳切道:“皇上即位以来,一向以仁德爱下为百姓称扬,如今陈侍卫这过错虽叫皇上寒心,却也情有可原……” 一语未了,却听门外有急急脚步之声,而后一个四平八稳声音飘便飘进淑懿耳朵:“臣妾治宫无方,特来向皇上请罪!” 淑懿心意一沉,糟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她又来搅局了?</P></DIV> <TR> 105第百五章 各存心思 皇后耳目众多,宫里出了这么大事,长春宫岂有不知道道理?况且现是承乾宫扯这件事里头,皇后这几日正为着懿靖大贵妃寿筵上事,一肚子邪火阴魂不散地憋肚子里呢,却不想承乾宫又撞了风口浪尖上。 皇后是六宫之主,宫女与侍卫有了苟且之事,她管起来可是名正言顺,若皇后当真要从重惩处,就连顺治也无从置喙。 皇后进殿,行礼如仪,面上却是一丝喜怒也不见,淑懿不由感叹,小博尔济吉特氏这城府,确深沉,柔华垂首禀道:“皇上恕罪,臣妾来迟一步,此事皆因臣妾未能好生约束宫人,才惹得皇上烦心,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皇上一个交待。” 顺治也不是傻子,皇后抱着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方才看淑懿神色,笃定这事与承乾宫宫人有关,皇后口口声声自己失察,其实还不是想借着这事,给淑懿一记重创,顺治心里是偏袒淑懿,管他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可眼见皇后要对淑懿下手,不由自主地便生出袒护之意。 顺治轻轻咳了一声,道:“皇后身子也不大好,这事你听了不免要生气,朕不忍心劳累你来管这事,皇后还是回长春宫去歇息吧!” 就连皇后都略略震了一震,顺治什么时候对皇后如此关怀体贴过?可皇后是什么人,怎么会不知顺治心思,她好不容易抓住贵妃这一个错处,怎能轻易放过?因款款福身道:“宫中出了这样令人不齿事,臣妾身为六宫之主,知道晚了已是不该,怎能再置之不理?倒是皇上日理万机,是再不能为后宫事操劳,这件事就交给臣妾去办吧!” 倒是一副夫妇相敬如宾感人景象。 跪一边淑懿已经心急如焚了,这事皇后一插手,就会变得无比严重与复杂。可是皇后来管又管得天经地义,她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只恨云珠不听自己良言相劝,还要与陈掖臣暗地里来往。 顺治叹息道:“虽然如此,可到底事关宫廷清誉,就算皇后来审,朕也要旁听一二。” 淑懿悬半空心又略略放下一点,顺治终究还是向着她,有皇帝场,皇后也不敢做得太离谱。 皇后知道顺治这是帮着淑懿,牙根紧咬,却也不能不允皇帝旁听,只得温然道:“那么臣妾替皇上来问话。”说着,她猛然转过身去,带得大红遍地锦暖缎宫装,掀起一片艳丽袍角,问陈掖臣道,“陈掖臣,与你有私宫人是哪一宫哪一个,你乃大学士之子,前程无量,不知廉耻宫女恋慕你家荣华富贵,勾引于你,也是有,你明白指出来,本宫念你素日当差谨慎份上,或可从轻发落。”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只要陈掖臣把与之有私情宫女说出来,皇后可以不追究他这个官宦之子过错,淑懿秋水般明眸射出凛凛寒光,皇后这一箭,不是明明白白冲着她来么? 淑懿作好了准备,要听陈掖臣一番慷慨陈词,谁知没等陈掖臣开口,旁边侍卫先沉不住气了,他就是与陈掖臣一起守卫顺贞门,又告发于他内廷侍卫——宁承宗。 宁承宗父亲宁完我是议政大臣,陈掖臣父亲陈名夏是大学士,但顺治这几年来,倚重陈名夏一些,兼陈掖臣又生得貌比潘安,才华横溢,京中名贵圈子中颇受钦仰,宁承宗暗地里寻他错处已经很久了,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这陈掖臣又不惧丢官弃爵要保他深爱之人,宁承宗正心下得意呢,谁知皇后这一审,竟是要赦免陈掖臣意思,宁承宗究竟年轻气盛,这时也顾不得规矩礼法,皇后没开口问他,他便抢言道:“皇后娘娘明鉴,皇后来之前,陈掖臣就承认是他‘情难自抑,做下错事’,求皇上治他一人之罪,皇上是听到了!” 皇后如意算盘正拔弄得有条不紊呢,岂容这个半路里杀出来程咬金?当即拍案怒斥道:“你给本宫瞧仔细了,这是紫禁城养心殿,可不是你家玉堂金阙,岂容你这里放肆胡为!” 宁承宗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忙噤声不言。 陈掖臣却淡然道:“宁世兄说得不错,方才罪臣是说过这话,大丈夫言出如山,绝不反悔!” 皇后银牙轻咬,心想陈名夏怎么养了这么个傻儿子,侍卫与宫女苟且是大罪,比太监宫女私结对食还要重上百倍,事到临头,他不但不推托,还净往身上揽,但柔华与宁承宗想法一致,既然逮住这个机会了,就绝不能轻易放过! 皇后唇边笑意中绽出一星儿冰冷,道:“竟然如此!那么本宫要重重地惩处那个□后宫人了!堂堂朝臣之子,饱读诗书人,竟被个狐媚子迷得五迷三道,这样人,本宫岂能容她!” 她后这句话算是指桑骂槐了,淑懿并非听不出来,然而这样情形下,如果真可以挨皇后一顿骂便可解脱困局,淑懿倒情愿被她骂个痛。 养心殿紫檀大案上搁着一方秋香色绣帕,皇后瞥眼一瞧,自然是那定情信物,随手抽过来道:“这样脏东西,搁皇上焚膏继晷地方,真真是玷污了龙目。” 柔华将绣帕展开一瞧,见上面绣着清风明月,还有两句古文: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用之不竭。绣工细巧精致。 云珠瞧见这方绣帕,死灰面色不禁变作惨白,惊呼一声,颓然委地。 皇后一瞧云珠,似有所悟,笑道:“贵妃娘娘大宫女没见过绣帕是什么东西么?怎么如逢着洪水猛兽一般。” 皇后提起绣帕,左瞧右看,笑道:“这料子倒真是上好,好像是江宁织造上个月才贡来‘软烟罗’,可臣妾那里只得着了一匹雨过天青色,做了个帐子,这秋香色么……”皇后做出冥思苦想样子,忽而又故作惊异道,“臣妾怎么隐约记得只有贵妃承乾宫得了两匹去?” 突然一个女子沉静而坚定声音,静荡荡地殿堂里响起,“皇后娘娘不必查了,与陈侍卫有私是奴婢,娘娘说不错,是奴婢贪慕荣华富贵,才与陈侍卫结交,一切都是奴婢错,求娘娘只治奴婢一人之罪,不要为难陈大哥!” 她一跪下,不但陈掖臣彷徨失措,就连淑懿也惊得退了两步,好不容易才稳住神,皇后不由“咦”一声,心想这是唱哪一出啊? 跪明晃晃亮莹莹金砖地上,不是云珠,而是皎月。 刹那间,许多事淑懿心里纠缠交错,又洇开散,许多往日不曾被她意细节,这时一点一点连缀起来,慢慢勾出了真相轮廓。 陈掖臣心如刀绞,神情痛苦地讷出一声:“皎月!” 皎月泪落如梨花带雨,道:“陈大哥,你对我一片心意我知道,可是我怎么能忍心让你代我受过!” 陈掖臣情难自禁,膝行几步,握住皎月手,只是说不出话来,叹道:“皎月,你太傻了……” 这情深意浓一幕落柔华眼里,令她又是酸楚又是痛恨,苍白手掌一拍案,喝斥道:“放肆,天家殿堂,岂容你们这等淫行秽语!”于是立时便有小太监将她们拉开了。 皇后其实也奇怪,既然陈掖臣与皎月有私,为何云珠要那副模样?但这不是她关心,反正不管云珠还是皎月,对她来说都一样,只要抓住了承乾宫人与侍卫有苟且之事,淑懿这一个御下不严罪名是跑不掉了,而且皇后看来,皎月犯了宫规比云珠犯了事好办,云珠毕竟是慈宁宫出来人,她处置起来只怕要投鼠忌器,处置皎月就不必担心这一点了,而且出身董鄂府侍婢宫里出了这样大纰漏,贵妃所受惩罚只怕还要重些,若再加些功夫,恐怕连贞妃都可以顺手捎带着。 想到这里,柔华无比地得意。 淑懿再不能坐视不理了,不管与陈掖臣有私人是谁,总之是她承乾宫人,是她身边大宫女,她就要极力保全,尤其是皎月,从小儿跟着她,淑懿对她感情要胜过她同胞妹妹淑嘉,即使不能保她宫里,起码也要保住她性命,淑懿忖了忖,如今唯一可以指望就是顺治了,于是淑懿低垂粉颈,翩然下拜道:“皇上难道不记得‘蓬山不远’佳话了么?” 当年北宋词人宋祁路边偶遇几辆宫车,正驻足避让之时,宫车绡纱车帘突然被风吹开,露出一位美貌宫女俏丽面容,宫女看见宋祁,不由惊叹一声,“原来是小宋!” 宋祁归家之后,彻夜不眠,连夜作了一首《鹧鸪天》: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隔蓬山几万重。 诉说对那宫女缠绵情意,这事被仁宗知晓,仁宗便笑道:“篷山不远。”将那宫女赐予宋祁。 顺治亦喜吟诗观赋,又与淑懿情深意笃,此时只听淑懿一提,那紧绷眉梢便已松动了不少。</P></DIV> <TR> 106第百六章 爱恨纠缠 顺治这里才温然道:“皇后,其实……”只听殿外一个娇滴滴声音响起,“本宫来迟了……” 闻听这一把柔脆女声,淑懿才要松动三分一口气,刹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儿,瞬间头都大了,一个皇后还不够,还要再来一个搅局。 贞妃着了一套桃红撒花锦缎宫装,摇摇摆摆地踏进殿里来,她本是听到风声前来,又恰好看到了陈掖臣与皎月被人拉开,似牛郎织女银河相望一幕,心里顿时有了数,脸上虽故作忧愁,眼角却抑止不住地流露出幸灾乐祸欣然。 贞妃娉娉婷婷地向顺治行礼,又向皇后和淑懿淡淡见了礼,才绞着浅绯祥云绢子,曼声道:“臣妾听说宫里头出了不才之事,心里急得什么似,实实地怕皇上为此事生气,方才正沐浴呢,急匆匆地就赶了来了,难道……难道……”贞妃似乎惊诧不已样子,“难道竟是皎月……” 贞妃虽然故作惶急口吻,那一双乌溜溜眼珠子却是直往淑懿脸上瞟,带着无限地开怀,淑懿闻到贞妃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玫瑰花香味道,想必是贞妃将孝庄赐予她玫瑰露拿出来沐浴了,面上柳眉染黛,桃腮含赤,显是才精心装扮过,真真是为了见顺治,用心打扮过一番,淑懿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冷冷笑。 皇后大约也看出贞妃来意,便淡淡说道:“妹妹来迟了一步,方才陈掖臣和皎月俱已承认,行□之事,本宫正要发落她们呢!” 贞妃现出惊讶神色,道:“那妹妹就应该来了!妹妹虽然只是奉太后之命协理六宫,可是承乾宫既是属东六宫,如今出了事,妹妹如何能不闻不问,岂不上负太后期望,下为姐姐添忧么?” 皇后对贞妃与她争权事不满已久,但今日之事,她们实是有着共同利益,柔华机变权谋,岂非常人可比?当下便放下与贞妃不睦,笑道:“这个自然是,妹妹协理六宫,来管这件事也是天经地义,那么妹妹说该怎样处置,便是怎样处置罢!” 贞妃没想到皇后反应居然这样,只一念之间,便将球抛给了自己,皎月犯下这样事,是不可不处置,可如此一来,处置贵妃心腹这笔帐,岂不要记自己身上? 贞妃虽然深恨淑懿把爱觉罗氏算计到那般地步,却不愿宫里明明白白地把自己和淑懿放到对立面上,岂不叫人有机可乘?尤其是不能叫皇后有机可乘。 贞妃倩笑道:“姐姐说这话,妹妹可怎么敢当,说到底,妹妹也不过是个‘协理六宫’,真正后宫之主还是姐姐,妹妹至多也就是为姐姐参详一二罢了。” 皇后心想这贞妃同她长姐一样,奸滑已极,不禁恨得咬牙切齿,笑容中隐隐便藏了几分冷意,道:“那么妹妹意思是……” 贞妃顺治面前,哀怜地看了一眼淑懿,柔弱道:“皎月是董鄂府从小儿跟着长姐,竟犯下这样事,妹妹脸上也真真无光,”说着捏着绢子低头作出羞愧地样子,“皇后娘娘怎样处置她,妹妹觉得都不为过,可只是一样,我长姐也不过是念着她从小伏侍份儿,才纵容她些,以至于如今成了这么个情形,说起来也不能算是长姐过错,嫔妾替长姐求个情,求皇后娘娘不要为难长姐!” 淑懿牙都咬碎了,贞妃这叫求情么?这分明就是生怕皇后不处置于她,皎月犯错,是淑懿“纵容”坏了,还要叫皇后从重处置皎月,这不是存心要置皎月于死地么?这下皇后正好可以顺水推舟,剪除淑懿心腹了! 淑懿再不能隐忍,蓦然间冲口而出,道:“皇上皇后明鉴,这件事皎月是有过错,可是错不她一人,还求皇上皇后仁慈!” 淑懿知道,贞妃这一来火上浇油,只怕皎月性命堪忧,所以才故意顺治面前将自己和皎月绑一起,期盼顺治能看她面上,出手相援。 皎月如何听不出来?她从小跟着淑懿,这位格格对她情份不亚于嫡亲长姐,可是如今自己做了糊涂事,竟要让格格跟着受累,她越想越悔,越想越愧,向前爬了几步,俯顺治脚边,哭求道:“皇上,一切都是奴婢错,皇上要杀要剐,奴婢都无怨,只求千万不要因为奴婢而累及格格!” 顺治早就对皇后和贞妃夹缠不清,失去了耐性,皎月这一哭,直哭到他肺腑里去,顺治也颇为动容,才要出言,只见皎月身后伸出来一只温暖柔润手掌,抚上皎月肩头,道:“何必说这些不吉利话呢,皇上和皇后还没说怎么样罚妹妹呢!”原来是云珠,从容地从后面膝行过来,语声轻柔如将近正午时柔软淡阳,蓬蓬勃勃地撒落地下,“如今妹妹要寻死觅活,别说娘娘,就连姐姐心里也如刀剜一样,你可知我对你情意,并不比那杨柳枝叶少,你不是爱吃我做糖渍青梅么?我多想做一辈子给你啊!可是……” 皎月婆娑泪眼中含着一丝迷茫,不解道:“姐姐……” 云珠这话说得平稳却戚然,顺治、皇后和贞妃不明就里,淑懿似有所感,唯一豁然开朗而惊异不已,只有陈掖臣! 陈掖臣俯身冰凉金砖地上,却丝毫不觉寒冬冷冽,他不由神飞天外,飞到了那夏木阴阴明媚时光。 那个穿柳绿宫装女子婷婷地向她走来,宫女服饰是不可过于鲜艳奢华,那柳绿云缎虽是江南进贡上用料子,领口袖边却一点花绣也无,头上只簪了一朵鹅黄堆纱花儿,两支素银簪子,远远望去,只如一叶素净无华柳叶。 陈掖臣含着清淡笑意,道:“是承乾宫云珠姑姑么?娘娘可是要往董鄂府捎信?” 那女子端端正正福身,笑道:“正是,娘娘说陈大哥出宫时,可以帮我家娘娘将家书带回去!” 陈掖臣笑着摊开一双生了薄茧双手,道:“是啊,姑姑只管将信交给我,下会亲自交到鄂硕大人手里!” 云珠不知为何心头蓦然一热,都说陈掖臣是大学士之子,饱读诗书,可看他这双手,却又像个习武之人,没想到竟是个文武全才! 云珠笑问道:“大哥作内廷侍卫,想必是有些功夫身上吧!” 陈掖臣谦逊道:“不过自幼习练过几招擒拿手,又跟着府里一位师爷学过一阵子咏春拳。”他暖溶溶地笑着,如五月间杨柳枝叶间散落日光,云珠从他深邃如海眸子里,看到了父兄般眼神,那样熟悉,那样亲切。 云珠不禁耳红心跳,眼波才动,又怕被人猜破了心思,便转头闲闲地赏着一树柳阴,笑道:“今儿日头虽毒,好这柳阴生得浓密,这一树密密层层叶子,倒正好为陈大哥遮凉了!” 陈掖臣也笑道:“这会子凉些了,正午当值时,顶着个明晃晃日头,连嘴里都是苦!” 云珠关切道:“陈大哥可仔细别中了暑气,我那里有制糖渍青梅,下回来时候,给你带些来!” 陈掖臣眼光一亮,他爱吃糖渍青梅了,却又想着不过给人送封家书,就要收人家东西,总不太好,便推托道:“多谢姑姑美意,姑姑当差辛苦,承乾宫娘娘若无差遣,姑姑大暑天儿还是少出来为好!” 云珠从未听人对她说过如此暖人心意之语,不由笑道:“再辛苦也不及陈大哥!” 差使当完了,云珠不好总耽这儿,只好恋恋地离开,缓步向回走时,陈掖臣沉稳而富有磁性声音却从背后遥遥传来,“姑姑…” 云珠胸臆之中冷一阵热一阵,只是不敢回头,陈掖臣有些淡淡失落,他本以为今日被承乾宫娘娘遣来顺贞门人是皎月,却不想是云珠,这时他只想问伊人何处,却又意浓而情怯,后只扬声说出了这样一句:“今后承乾宫娘娘就只遣姑姑来顺贞门当差了么?” 云珠一颗心突突地向上撞,忽而暖暖,忽而热得要烧起来了,不知不觉,背上早沁出了一层冷汗,她略略转身,只摇头道:“这个未必,总之不是我便是皎月!” 陈掖臣只当从此不得与皎月相见了,听云珠这样一说,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舒心笑道:“这便好了!”他并不是轻狂之人,却得知还能见到皎月之时,大喜过望,肺腑之言便不由脱口而出,可这话听云珠耳里,却是另外一番意思了,她耳根子烧得通红,不由腹诽,这个陈掖臣也太得意忘形了,只是不想他心思竟与自己一般,心里又禁不住地生出一簇狂喜,如**辣地天光底下熊熊燃起火苗。 云珠逃也似走了,从此少女满怀情思,有了寄处。 陈掖臣心花怒放,无论如何,这个寥落深宫,寂寞之处,能够时常见到心爱之人,真是一种莫大幸福,这幸福源于对至爱之人期盼和见到至爱之人时欣喜。</P></DIV> <TR> 第百七章 淑懿困局 陈掖臣望着眼前女子,心绪一时有些迷乱,只反反复复地说道:“都是臣过错,请皇上治臣之罪……” 皎月早已哭得红泪阑干,今日之事,她悔就是连累了从小疼她小姐,至于自己生死,倒是无足轻重。 她自幼家贫,爹娘为了养活兄长弟妹才将她卖到董鄂府当差,皎月是幸运,因模样生得不俗,被管家大娘指派到庶出淑懿格格身边,但她除了端庄容貌和一副温良性子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优点,当家理事本领还不及自家格格,就为着她分不清生川穹和酒炙川穹,叫主母*觉罗氏钻了空子,差一点害得格格生母梅姨娘撒手人圜,若不是格格机灵,唉…… 幸而入宫后不久,格格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云珠收为心腹,云珠对她十分照顾,又比她聪明百倍,什么事她想不到,想不出,云珠都能替她想着。 皎月从来想不到,大学士之子,深受京中贵女青睐陈公子,如何单单心仪于她? 她记不清是哪一次了,她蜷他怀里,靠他宽阔而坚实胸膛上,问他:“我到底哪里好,竟能博得你这样一个人青眼?” 陈掖臣将她向怀里一圈,皎月鼻尖只萦绕着他令人沉醉男子气息,心驰神荡之中又有些迷乱,陈掖臣深情道:“你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如一株玉树,日子愈久,愈是葳蕤繁茂,此生不可移去。若是强行移去,我这颗心,也必要牵丝攀藤随你去,必是要残缺不全了!” 皎月心潮翻涌,只觉眼中一热,就要滴下泪来,忙极力忍住,粉颈却垂得愈发低了,如私语切切,道:“也只是你觉得我好罢了,旁人却未必会觉得我好!” 陈掖臣吻着她青丝,嗫嚅道:“就算这世上只有我觉得你好,难道还不够么?” 皎月抬眸望他,会心一笑,甜甜道:“够了……” 方才皎月才进养心殿时,陈掖臣向她打了一个只有他们之间才能明白手势,叫她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由他来担承,其实若依着皎月,便是随着陈掖臣同生共死也无憾,但是偏偏这事累及了格格,皎月心急如焚,也只得缄默不语,直到后来看到陈掖臣有性命之忧,她才再也无法沉默。 这里一堆*恨纠缠官司还未清,那边皇后贞妃又缠不清,顺治听了半日,也乏了,一挥手,厌烦道:“既无定论,那么先将他二人看守起来,明日再议!” 皇后听得此言,因命殿中小太监道:“将皎月押往尚方司,陈掖臣是内廷侍卫,今夜哪里看守,请皇上下旨!” 淑懿一听皇后要将皎月押往尚方司,便知皇后心思,尚方司精奇嬷嬷,比刑部大牢里狱卒还要厉害上三分,皎月虽是奴婢,从小跟着她,吃穿用度比一般官宦家小姐还强些,哪里受得了那里罪?弄不好,翌日清晨报个畏罪自,也未可知,淑懿当下“扑通”一跪,向顺治道:“皇上开恩,皎月虽有过错,但尚方司刑罚严厉,臣妾只恐她受不得,还请皇上允她承乾宫呆一夜,臣妾着人看守起她来便是了!” 顺治正迟疑之中,皇后冷冷一笑,道:“果然承乾宫人就是比别人尊贵些,宫女既有胆子违背宫规,就别怕尚方司七十二道刑罚!不然,当初偷食禁果时,怎么没想到会有今日苦楚?” 淑懿面色一凛,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今事实已然清楚,他二人也俱已认罪了,难道皇后还怕嫔妾夜里与皎月窜供么?” 贞妃眼珠一轮,其实她很想寻个由头将皎月弄进她景阳宫去,暗地里处置了,但瞧这时情形,皇后是铁了心要剪除淑懿这片羽翼了,何必要替皇后做这恶人去。 顺治听淑懿之言也有道理,再者他深*淑懿,难免*屋及乌,这时便开言道:“皇后不必争执了,朕看此事俱已明了,何必再叫皎月到尚方司多受一份罪去,今夜先暂且安置承乾宫吧,也省得皇后操心!” 柔华忖了忖,也觉有理,若是皎月尚方司或长春宫有个好歹,到时不但派不了贵妃不是,自己还会皇上面前落一个滥取人命不是,实实地划不来。于是柔华端凝了神色,向顺治道:“皇上既这样说,便这样办吧!只是皎月今夜若有什么闪失,可全贵妃身上了!” 淑懿立时干脆答道:“娘娘放心,嫔妾自不会辜负皇上娘娘信任!” 皇后又问顺治道:“那么陈掖臣拘禁哪里?” 皎月眼中立时现出担忧之色,顺治沉了一沉,道:“陈掖臣先不押往刑部,就先关顺贞门值房里吧,着两个人看着就是了!” 顺治疲倦地扬扬手,殿中之人皆会意,按次鱼贯而出。 淑懿殿中与几个人周旋了这半日,又知道了陈掖臣与皎月事,又有云珠夹缠里头,也是精疲力竭。回到承乾宫,一歪身子便颓然委顿花梨窄榻上,那翻卷云头硌着她柔美光洁额头,粼粼地烙出红印子,淑懿只是半分也不想动,明知这时应当绞脑汁地想法子,给皎月谋一个好归宿,可脑子里却如一团浆糊,澄也澄不清。 若往常,还有云珠可为她出谋划策,可经此一事,云珠大受打攻击,淑懿见她连给自己倒碗茶都忘了,坐脚踏上只目光呆滞地瞧着什么地方。 淑懿轻轻唤了声:“云珠……”云珠恍若无闻,仍是出神地瞧着前头,淑懿又唤,“云珠……” 云珠这才醒过神来,打起三分精神,问道:“娘娘要喝茶么?” 淑懿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喝茶,只是看你心事重重样子……” 云珠苦笑道:“娘娘说哪里话?奴婢怎会心事重重,奴婢到今日,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没了心事呢……” 话虽说得云淡风轻,口气却越说越是戚然,说到后来,那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 淑懿忙拉她榻上坐了,抚着她头颈,劝慰道:“本宫知道你心里苦,你若是想哭只管哭出来便是,只怕还痛些!” 宫里规矩大,宫女太监就是有再大伤心事,也是不许见眼泪,怕坏了主子运道,这时云珠听到淑懿叫她只管哭出来,心口里百味交加,这些日子以来思念,失落,希冀,绝望,感动,一齐涌上心头,那泪如断了线珠子般扑簌簌滚落下来。 云珠只是伏淑懿怀里,哀哀而泣,肩头一耸一耸,淑懿知道她不敢嚎啕,只能将满腹忧伤,强压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云珠才止了哭声,淑懿抽出枕边一条松绿撒花绢子,替她拭泪,云珠歉然道:“娘娘好好一身苏绣宫装,都叫奴婢给弄污了!” 淑懿摇头道:“这又值什么?”见云珠也略略缓过来些,方犹疑地问她道,“本宫只有一事不明……” 云珠自嘲地笑道:“娘娘是想不通奴婢这样千伶百俐人,因何看不出陈掖臣另有所*,又因何与皎月一起这样久了,竟没能觉察她与陈掖臣暗通款曲?” 淑懿默然承认。 云珠自怜地笑道:“奴婢也不知道,竟这事上,这样地辨不清青红皂白,莫非真是着了魔了么?” 淑懿不再询问,其实这事她又何必再去深究,“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再冰雪聪明女孩儿,只一沉浸这里头,便也成了糊涂人了。 淑懿因劝云珠道:“皎月出了事,本宫身边就只剩下你了,本宫还得指望你帮我渡过难关呢!今儿皇后与贞妃情形,你也看到了,一个个如狼似虎,恨不得要将咱们承乾宫人生吞活剥了,这次皎月若是真被她们摆布了,那下一个,也许就是你和我。” 云珠自幼慈宁宫受苏茉尔教养,这些宫闱阴暗,她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地,此时若不振作起来,早晚还有被人恶摆布一日。 于是云珠点头道:“娘娘还是先用膳吧,吃饱了饭,咱们一起想办法!” 淑懿这才微笑着从榻上坐起来,吩咐摆饭。 顺治今日必是不会来了,只有淑懿一人吃饭,那饭菜便显得很多,淑懿本就没什么胃口,这时便对云珠道:“你且这里吃了罢,倒还便宜!” 云珠便站案前吃,只将一碗鱼丸豆腐汤端过来,泡饭里,吃了半碗,便不吃了。淑懿才要劝她多吃点,忽然门外一声通传:养心殿高公公来了。 高公公就是高凤鸣,养心殿副总管,职位吴良辅之下,高凤鸣是世代包衣,依着祖上荫庇坐到这个职位,素日与淑懿并无甚往来,今日会如何不请自到? 淑懿来不及细想,只管叫人恭恭敬敬地请了进来。 高凤鸣二十来岁,白净面皮,人长得极是精神,穿着一身赭色锦缎宫服,比一般小太监多了几分气派。 淑懿因他是旗人包衣出身,又是御前副总管,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客气,热热络络地看了座,递上茶,打叠起精神笑吟吟道:“不知高总管到承乾宫来,有何贵干?”</P></DIV> <TR> 第百八章 不速之客 高凤鸣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奴才其实是来替皇上传旨,娘娘走后,皇上十分担心娘娘,想来承乾宫看看,不料贞妃又与皇上议了几件事,就到了用膳时候,贞妃娘娘说景阳宫里备好了红枣燕窝,要请皇上去用,皇上只得随贞妃娘娘去了景阳宫。” 淑懿眉梢一挑,道:“怎么?”立时又住了口,高凤鸣毕竟不是心腹,有些话是不可多说。 淑懿离开养心殿时,明明是皇后和贞妃都,看来贞妃竟从皇后眼皮子底下,把顺治请到了景阳宫去,想必小博尔济吉特氏心里也不会好受吧!想及此节,淑懿却是一阵痛。 高凤鸣又道:“皇上十分担心娘娘身子,叫奴才嘱咐御膳房做了一碗当归乌鸡汤来,给娘娘吃。” 淑懿素日*喝当归乌鸡汤进补,顺治是知道,可这个时候,就算是龙肝凤髓,淑懿也是食不甘味。她终于知道为何顺治会派高凤鸣前来问候了,吴良辅长随顺治身边,这时一定景阳宫伺候呢,顺治知道贞妃不是省油灯,自然不好当着她面,遣吴良辅到承乾宫来。 淑懿抚了抚鬓边垂下红玛瑙流苏,笑道:“多谢皇上关怀,还要劳公公走这一趟……” 高凤鸣奉承笑道:“这都是娘娘深得圣心,奴才能来为娘娘当差,也是荣耀——皇上嘱咐了,请娘娘只管‘努力加餐饭’,一定把心放肚子里。” 淑懿听了这话,稍稍安了些心,看来皎月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难怪顺治今日对贞妃如此迁就,原来也是想要贞妃看皎月出身董鄂府份上,网开一面。 淑懿笑道:“高公公给本宫带来这么个好消息,本宫感激不。” 高凤鸣笑道:“这都是皇上恩典,”又稍稍欠身凑近淑懿一些,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一句话,是奴才孝敬娘娘,皇后已经顺贞门附近埋伏了许多人手。” 淑懿乍听这话,只觉茫然,旋即也就了然了,待她再要相询时,只见高凤鸣已站起身来,谄媚道,“以往都是吴大总管来承乾宫传旨,奴才虽有孝敬娘娘心,哪有这样荣幸呢,若蒙娘娘不弃,奴才今后愿为娘娘赴汤蹈火!” 竟是来表忠心! 淑懿立时恢复了仪态万方,笑道:“好说好说,多承高公公看得起本宫!云珠,看赏!” 云珠始终端立殿中,听着高凤鸣与淑懿交谈,当然知道对高凤鸣绝不是几两银子就可以打发,便转身向内室拿来一只描金首饰匣子,笑道:“这是娘娘生四阿哥时,府里姨娘送给娘娘一套蓝宝石妆面,虽比不得上用,却也是好,听说高公公胞妹就要出嫁了,就只当娘娘为令妹添妆吧!” 高凤鸣忙稽首谢恩,云珠知道高凤鸣母亲早逝,只有一个同胞妹妹,十分受他疼*,若能有宫里娘娘赏下东西添妆,自然是极大荣耀,就算拿到婆家去,也是十分撑得起场面。 这里高凤鸣才千恩万谢走了,淑懿便回向与云珠计议道:“皇后并不想对付陈掖臣,为何又要顺贞门埋伏人手?难道怕陈掖臣跑了不成?” 云珠光华如珠唇边,绽出冷森森笑意,道:“娘娘真不明白皇后心思?”云珠附她耳边低语几句,淑懿也幽幽地笑了,难怪皇后今日养心殿要问皇上那句话。 云珠低头想了想,问淑懿道:“娘娘觉得高凤鸣这个人……” 淑懿赤金嵌翠玉珠子护甲贴手心里,沁着沉沉冰凉,半晌,才说道:“吴良辅是本宫用老了人,忠心是不必说,这个高凤鸣,来历不明,暂时只可好生地敷衍于他,不过他既是旗人包衣出身,又能做到副总管位子上,亦不会是等闲之辈,到底怎么样,先慢慢地看着吧!” 云珠点点头,心里自是有了数,便伏侍淑懿衣去了。 承乾宫后殿庑房里,皎月缩桃木小榻上,眼神凝滞地望着明窗缝里,漏下来一丝淡蓝天色,她不知道陈掖臣此时是否也与她看着同一片青天。 黑油木门“吱吱呀呀”地缓缓打开,淑懿端庄地走了进来,端方大气中却难掩一丝沉重憔悴。 皎月泪水又欲奔涌而出,她不忍再叫淑懿看了伤心,忙用青绸褂子衣袖掩面拭泪。 淑懿她身边轻轻坐下,皎月立时感受到了一股莫名温暖,淑懿抚着她脖颈道:“先别哭了,你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 皎月摇摇头,讷讷道:“奴婢也忘了,总之陈大哥待我很好,”皎月忽然握住淑懿手,哭道,“格格,奴婢对不起您,奴婢也想跟他断了,可是……可是……” “可是情不自禁,对不对?”淑懿淡淡道。 皎月脸红得如盛夏熟透李子,羞涩地点点头。 淑懿双目一阖,她也是经历过情*人,怎会不知道再博学智慧高人,也终究逃不脱情之一字。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淑懿忽然想起皎月那一次次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影,想起她误饮康妃催产药,她提早生产时,皎月杳无踪迹,她也曾有过朦胧猜测,却终究没有真正怀疑过皎月。是她太糊涂大意了?可为什么对云珠变化,她就那样警觉?难道是因为淑懿从来都只把皎月看做一个有些呆意丫头? 如今看来,竟是她小看了人!陈掖臣*不是兰心蕙质云珠,而是温顺纯良皎月,管论容貌,云珠不比皎月逊色,论智慧,云珠要胜过皎月百倍,论机变,云珠世人难及,但是陈掖臣*就是皎月,她不是好,可是陈掖臣觉得她好,旁人又能如何? 淑懿温和问道:“你往后有什么打算么?” 皎月拭了拭泪,道:“奴婢是犯了大错人,如今身归何处还未可知呢,还能有什么打算,奴婢只求陈大哥无事,格格无事,奴婢就是死了也无憾了!” 淑懿微微笑了笑,心想皎月这纯粹性子,仍如浑金璞玉一般,都这时候了,她心心念念地还只是别人。 淑懿含笑道:“若是你与陈掖臣都保住性命,你愿不愿意一辈子跟着他呢?” 皎月一双明眸忽如晨光初显,灿然道:“愿……”这个“愿意”还没说出口来,便戛然而止了,她再愚拙也知道淑懿对她姐妹情深,若她能侥幸保住性命,也是淑懿费九牛二虎之力保她结果,她怎能只顾自己心意,舍格格而去? 淑懿舒了口气,笑容宛若月华撒于花间清晖,又如柔白轻纱,皎月这一瞬间迟疑,就已经说明,她心里是想着自己,总算是从小没有白白疼她。 淑懿拨着腕子上一副白银雕兰草花纹镯子,微笑道:“本宫会力而为,你也不要过于担忧,该吃饭吃饭,该睡觉时睡觉,横竖承乾宫里,没有人能动得了你。” 皎月忽然跪淑懿面前,泪如泉涌道:“格格……若不是格格,奴婢这时尚方司,还不知要受些什么苦楚呢?” 皎月知道尚方司嬷嬷多是半生寂寞之人,若是宫女因为□之事到了那里,往往挨刑罚会比寻常犯错宫女重,有恶言恶语去侮辱,许多宫女都是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这里淑懿将她扶起来,和蔼道:“今日情形你也看到了,若单论皇上自己意思,就是饶恕你们这一遭也是无碍,无奈皇后与贞妃又搅了进来……”一言及此,侧耳细细听了一回,虽然知道庑房外头有云珠守着,闲人也靠近不得,但淑懿依然警觉地压低了声音,对皎月耳语几句,皎月听了大惊,忧急道:“那么陈大哥他……” 淑懿按住她手腕,示意她稍安勿躁,娓娓道:“你放心,暂时不会有什么事,你现赶找出件常穿衣裳来。” 顺贞门值房其实就是一溜琉璃圆筒瓦青砖房,三座门间以琉璃顶矮墙相连,顺贞门前围合成一座袖珍院落,倒也僻静。 冬日里天黑得早,还不到二天,延和门已是夜阑如漆,只有几盏彩绢宫灯,幽幽地渗出橘红光来,却照不透浓重夜幕。 顺贞门御花园之北,往来人本就稀少,这一入了夜是人迹罕至了,不时飘过几个当差宫女太监身影,黑魆魆,却又似鬼影。 长春宫小福子今儿特地穿上了绸缎银鼠皮坎肩儿,仍是抵挡不住冷冽寒气,不住地把手捂嘴上,又过了一顿饭工夫,他有些耐不住了,与一旁小林子计议道:“这差事有准没准儿啊,万一人不来,那咱们哥们儿岂不要这儿白冻上一宿。” 小林子也冻得上下牙直打寒战,只得安慰小福子道:“放心吧,娘娘都安排好了,就算她不肯来,也会有人劝她来。” 小福子来了兴致,刨根问底道:“你怎么知道?难道娘娘承乾宫……”</P></DIV> <TR> 第百九章 承乾反击 小林子一捂他嘴,斥道:“好生蹲着吧,你,告诉你,皇后娘娘可一向是赏罚分明,就算这一夜白等,回头赏钱也一定少不了咱们,你要是多嘴多舌,回头惹怒了娘娘,可不是一顿板子就能完事儿。” 小福子忙闭口不言,他只是内中忧虑,皇后从养心殿回来,就叫小林子召集他们一干人吩咐下差事,他知道事出重大,忙忙地去给承乾宫送信,但他奉先殿后边等了好些时候,也不见云珠踪影,后只得托一个相熟小宫女,给云珠送了一味草药过去。又怕长春宫人不见他人影,难免起疑,又紧赶慢赶地回去,这心里却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小福子这里正出神工夫,就听小林子唤他道:“来了来了,抄家伙,上!” 小福子不敢迟疑,抄起棒子就赶了上去,将经过延和门一个人打倒地,三四个小太监才打了几下,小林子便觉得不对,忙命住了手,掀起那人穿豆绿长春如意纹系闪金宫绦斗篷一瞧,当下就呆住了,脸上忧惧交加道:“你……你……怎么会是你?” 小林子已知这回闯下了大祸,正寻思着怎样脱身,只听身后一个脆生生女子声音,唤道:“小禄子,小禄子,你等等……” 小林子才想带着人溜之大吉,那女子已然瞧见了他,远远地就询问道:“这不是小林子吗?你可看见小禄子了?” 小林子笑得僵硬,道:“云珠姑姑,您怎么这儿呢?” 云珠一边走近,一边埋怨道:“承乾宫出了那样大事,我家娘娘好生没面子,本来今儿要遣我到顺贞门一趟,给齐布琛送些点心来,可又怕惹上嫌疑,便遣了小禄子来了,他才走,娘娘就见他少带了一样如意芝麻卷,叫我赶着追过来,谁知小禄子腿脚这样,我一路追过来,竟没能追得上他。” 齐布琛是淑懿堂弟,十几日前才补了内廷侍卫缺,到顺贞门来当差。 这时地下挨打人微弱呻吟道:“云珠姐姐,救救我……小林子要打死我了!” 云珠瞠目结舌看着地下,延和门只点着一盏宫灯,小禄子又蜷地下,云珠方才没往地下看,竟不曾理会得地下还躺着一个人。 待云珠瞧得清楚了,不由大惊道:“小林子,这是怎么回事,小禄子怎么得罪你了?”云珠俯□来,要扶小禄子起来,一面抽出绢子替他拭腮边淋漓鲜血,关心道,“没什么事吧?” 小禄子神情似乎受了极大痛苦似,哀哀道:“云珠姐姐,我脚踝痛死了,怕是被他们打断了!” 云珠抬头质问小林子,道:“若是小禄子罪了公公,公公只管去告诉我家娘娘,那时娘娘自会打他,替公公出气,怎么公公不言不语地,就要把人往死里打了?” 小林子笑得比哭还难看,一时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这时旁边有一个长春宫小太监,素日是伶俐,叫金童,忙出来分说道:“云珠姐姐实对不住,原是长春宫有个小太监得罪了林大哥,林大哥有意要教训他一番,才半路上截着他,谁知小禄子恰好经过此地,这真真是误会了!” 云珠冷笑道:“你们长春宫事,咱们自然是管不着,可如今小禄子无过被打,又如何说,总不能是一个‘不当心’就过去!再者早就听说皇后娘娘那里规矩大,没想到竟没大过各位大哥,既有人得罪了林大哥,林大哥不去禀报皇后娘娘处置,竟半夜带人寻仇,可真当这九重宫阙是自家庭院了!” 云珠几句话说得一针见血,眼前长春宫人虽多,却没有一个能驳得了她,小林子不禁暗暗瞪了金童一眼,心想你小子落井下石,看回去怎么收拾你!金童则是表面忧急,内心得意,他早就想着找机会挤掉小林子,没想到今夜机缘巧合,老天竟然赐给他这样一个机会,这个理由若说到皇帝跟前,不但暂且解了皇后燃眉之急,还能派给小林子一个私自寻仇不是,到时候皇后会赞他能干,而小林子这长春宫差事,是别想再当下去了。 云珠沉下脸来道:“几位都是皇后娘娘手下人,长春宫有什么事,我可管不着,可小禄子被你们打成这样,走是走不回承乾宫去了,还请几位公公帮忙,把小禄子挪动到前头值房里去。” “这……”小林子稍稍犹豫,喃喃道,“顺贞门值房里,可是押着陈掖臣!” 云珠眉眼一横,道:“那我可不管,好歹小禄子也是个人,各位都是宫里作内官,怎么如此不知守望相助?” 小林子无奈道:“云珠姑姑,不是咱们不想帮这个忙,这陈掖臣犯可是死罪,若是小禄子一进去,陈掖臣伺机跑了,到时咱们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小林子说陈掖臣犯是“死罪”,云珠恨不得当场给他两个耳刮子,可是小禄子受伤,正是急迫时刻,云珠不好太与长春宫这帮人争执了,胸口火苗子却是“蹭蹭”地往上窜,说出话来也如钢刀剁砧板上一般,抑扬顿挫道:“小禄子难道是九天神仙,他一进去,陈掖臣就能插翅飞出这紫禁城不成?就真是飞出去了,说不得到时候也得是各位大哥担待着,明知顺贞门值房里押着人呢,还要抄起家伙来寻仇,我说句不中听话,知道人呢,说是林大哥火气盛了些,那不知道,还当是大哥要冲到值房里接应陈掖臣逃脱呢!” 小林子没想到云珠绕来绕去,竟无端端把自己绕得有了为虎作伥嫌疑,大冷天,急得额角上都沁出汗来了,结结巴巴道:“云珠姑姑,说话要有凭据,没有你这样信口雌黄!” 云珠呵呵笑道:“比起各位不分青红皂白,抬手就打人来,我这话便是再没凭据,竟比你们还强些!” 若要赌口齿,这些小太监绑一起也不是云珠对手,小福子见陷入僵局,因劝小林子道:“我看咱们这寒冬腊月,也别立冷风里斗嘴了,云珠姑姑说得也有道理,小禄子伤要紧,咱们先把他安置值房里,再去请个太医来,横竖值房里有看守罪人侍卫大哥,不过请他们经心些就是了!” 小林子一听,也有道理,又兼这滴水成冰地方立了许久,两条腿都冻麻了,当下便依着小福子话,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小禄子抬进顺贞门值房里去。 三已过,长春宫正殿中依然灯火通明,皇后柔白手掌里紧紧攥着一只白玉盅,这空寂寂大殿里太冷了,拢着地炕火龙,又烧着四五只炭盆,柔华还是觉得冷,那心窝子里一块,也只每月初一十五,皇帝驾临时,才能略略暖一回,但皇帝来长春宫,永远是一副淡淡面容,散发出稀薄一点温暖,却又让人觉得冷。 银珠见皇后披着紫貂大氅,犹自哆哆嗦嗦,忙将白日剩下桂花青梅酒温了,盛白玉盅子里,递给柔华。 柔华喝了一口,只觉一条热线直通到腹中,那五脏六腑却仍是暖不过来,听着从顺贞门回来几个小太监三言两语一禀,怒火却似炭盆里一星一星红芒,止不住往上蹦,戴着鎏金嵌南珠护甲手向青檀案上重重一拍,骂道:“一群蠢货!那里虽然人少僻静,可动手之前,也该看清了模样再下手啊,”她突然转头看向小林子,霜刃般眼神里难掩愤怒与狠戾,斥道,“你难道是瞎,本宫叫你去那里等着皎月,你却把承乾宫小太监给打了!” 小林子叩头如捣蒜,求饶道:“娘娘恕罪!奴才瞧见小禄子身上那件豆绿长春如意纹斗篷,正是皎月常穿,天寒地冻地,还带着兜帽,一发瞧不清楚了,故而才打错了人!” 柔华怒火炽,冷笑道:“你意思是本宫叫你这大冷天儿当差,倒是本宫不是了!” 小林子连连摇手道:“不不不,奴才绝没有那个意思!” 银珠训斥道:“娘娘素日待咱们宽厚,如今做错了事,还不向娘娘认个错,倒要寻出十八般理由来,真真不识时务!” 小林子恍然,才要向皇后认错,柔华摇头道:“你也不必向本宫认错,这件事闹得太大了,这回只怕本宫也保不了你了!”跪小林子身后金童眼角湛出一点笑意,只见小林子眼泪鼻涕交流,磕头连连求饶,柔华叹息道,“不是本宫不帮你,只怪你们打错了人不说,还偏偏打是承乾宫人,你想这回贵妃岂肯轻易干休……”柔华声音戛然而止,她眼神凝滞一瞬,突然,青色瞳仁里似乎闪出了一点晶亮光芒,柔华忽然攥住银珠手腕,急咻咻道,“宝倩……你可去打听过宝倩情形了么?” 宝倩与小林子情形差不多,也是眼泪鼻涕交流,磕头连连求饶,只不过她眼前跪着,不是皇后,而是淑懿。 淑懿掸了掸石榴红绣绿萼梅旗装袖口,风清云淡笑了笑,道:“把事情来龙去脉跟本宫说说吧,若是说得齐全,本宫还能救你一命,不然,只怕用不着本宫动手,你那位高贵主子,就会着人来杀你灭口!”</P></DIV> <TR> 第百十章 略施小计 宝倩先前哭声还如杀猪一般地高亮,这时却挟着无恐惧,气息渐渐地低弱下来,哀哀道:“是……是,奴婢必然知无不言。奴婢原是长春宫小林子远房表亲,上个月,奴婢才被指派到承乾宫小厨房里,表哥便来同奴婢说,只要愿意为皇后娘娘做事,就大有好处,叫奴婢好生盯着娘娘一举一动!” 淑懿一点都不奇怪样子,仍旧摩挲着玉指上一枚嵌红宝戒指,饶有兴味地听着,只听宝倩抽泣了两声,继续说道:“奴婢一时糊涂,就……就答应了。其实奴婢是小厨房当差,来承乾宫一个月,连正殿还没进去过呢,又能打探到什么消息?”淑懿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笑意不言语,心想承乾宫正殿,若是叫你们这些阿猫阿狗都进得去,我早被小博尔济吉特氏啃得骨头都不剩了,宝倩又道,“今儿午后,表哥托人叫我出去,悄悄告诉我,陈掖臣关顺贞门值房里,叫我晚间寻空去皎月房里,偷偷告诉她,若是她想出承乾宫,叫我也帮着她出去,剩下事,就不要我管了,事成之后,皇后娘娘有重赏!” “所以你就跑过来撺掇皎月了!”淑懿终于懒懒地说了一句。 宝倩点点头,淑懿闭目沉思一回,又睁开双目道:“既如此,你就接着这里当差吧,只要你往后安分守己,本宫也不撵你!” 宝倩如逢大赦,连连磕头谢恩,淑懿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回头冲皎月一笑道:“这回你知道白日养心殿,皇后娘娘为何会如此关心陈掖臣关押之所了吧!” 皎月黯然道:“格格神机妙算,才叫皇后没有机会可乘,若没有格格,方才只怕奴才就着了宝倩道儿了!” 淑懿挑起樱唇,冷笑道:“陈掖臣是内廷侍卫,纵然犯了宫规也是不该皇后去管,皇后问及陈掖臣哪里关押时,本宫便觉得不对,所以,即使没有高凤鸣来报信儿,我也会叫人寸步不离守着你!这回倒真亏了小禄子,敢去行这个苦肉计,也不知云珠那边怎样了?” 淑懿正这里自言自语,忽然外头小宫女惶急地来报:“娘娘不好了,您叫小禄子去顺贞门送点心,谁知遇上了长春宫几个人,捉住小禄子就是一顿毒打,云珠姐姐如今正陪着小禄子值房里呢!” 淑懿一听,便是大事已成,只是不好太显出来,因淡淡地说了句:“怎么会有这事?难道是小禄子冒犯了长春宫人?” 那小宫女道:“好像并不是,隐隐约约像是长春宫人自己寻仇,误伤了小禄子!”淑懿略一迟疑,便已明了,心想这帮东西倒会寻托辞,幸亏叫小禄子背心里套上了银丝甲,不然也难捱这些人棍棒。 淑懿又听那小宫女声音,似乎十分陌生,因问道,“深半夜,劳你来回走动了,你是哪一宫?” 小宫女沉着道:“奴婢是奉先殿当差小宫女,叫念绮,是云珠姐姐叫我来。” 淑懿知道云珠入宫多年,宫闱之中必然人脉甚广,这个念绮,只怕是她素日结交,这时便叫念绮到绿吟那里,领了五两银子,念绮奉先殿俸禄微薄,这时颇有些受宠若惊,便接了这五两银子,仍旧回去当差去了。 淑懿对皎月笑道:“皇后担上这样一件事,你事就好办了,你安心歇息吧,明日皇上面前,本宫自会为你力!” 说着,就要走出去,皎月却十分依恋地拉住淑懿手,怅怅道:“格格为了奴婢事,这么晚了还不得闲,奴婢怎好自己歇着,叫格格劳顿!” 淑懿拍拍她细弱肩头,笑道:“你只管歇着,本宫自己知道保养,再去办完一件事,也要歇着去了,养足了精神,明儿还得跟皇后打擂台呢!” 皎月不解道:“格格要去做什么事?” 淑懿眼锋一挑,笑道:“去给长春宫送份大礼!” 淑懿又劝了皎月两句,便悠闲地甩着帕子走出了庑房,走回前殿时,绿吟赏完了念绮银子,正锁库房呢,淑懿便招呼她道:“云珠和小禄子只怕今夜回不来了,你打开库房,挑两件拿得出手东西,去给本宫当一趟差。”说着,凑近绿吟说了几句,绿吟不知淑懿葫芦里卖什么药,又不敢多问,只得依着淑懿吩咐当差去了。 长春宫正殿中长窗紧闭,堂中仙鹤衔枝紫铜烛台上,橘黄烛火明灭不定,博尔济吉特柔华遣几路人马已经陆续回来了,这时又有一个小太监进来回禀道:“听前往顺贞门当值太医说,小禄子伤势无碍,只是些皮肉伤,还有……”那小太监是个机灵,眼珠一转,柔华便招他近前,小太监凑近柔华耳畔,低语道,“有一句话,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今儿孟太医也正巧当值,他听那个给小禄子瞧病太医回去说,仿佛小禄子背心里,穿着什么东西,才不致伤及五脏。” 柔华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消息意味着大危险,潜藏自己身边,难道她打算,早已被那个贱人知晓? 柔华扬扬手,小太监会意地退下,殿门才阖上,外头突然又有人来报,柔华一瞧,是长春宫今夜当值守门太监德良。兜头兜脸倦意袭上柔华,她什么人也不想见,便对地下跪着金童点点头,金童会意,出门喁喁地询问了德良一番,进来高声回禀道:“娘娘,方才承乾宫遣人来,托德良给小林子带了这个包袱来,要他务必交到小林子手上,还另外打赏了德良十两银子,因是承乾宫人赏,德良不敢收,故而来交予娘娘!” 柔华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小林子本来紫胀面皮霎时变作了苍白,如凄冷月光撒瓦檐青霜上,小林子声嘶力竭地哀号道:“娘娘,奴才冤枉啊,奴才冤枉!” 柔华并不睬她,静静打开包袱,见里面是一件象牙雕草虫竹节摆件,一件是碧玉瓜果鼻烟壶,那摆件雕细致入微,碧玉莹润如水,显然皆是御用上品。 柔华手掌紧握,十指泛白,慢慢抬起眼皮,如水凤目中渗出却是阴森森凶光,她咬着银牙,从胸腔里透出一两声冷笑,恨声道:“冤枉?小禄子怎么会穿着皎月常穿斗篷?他才被打怎么随后云珠就跟了去?他怎么会穿着护身东西背心里?如果那个贱人事先不知道,怎么会做得如此周全?你这个吃里扒外东西!” 伴随着碎金裂玉“当啷”一声,包袱里东西顿时粉身碎骨。柔华一掌扇了过去,这一掌用了十二分力气,小林子脸上顿时肿得老高,他伺候皇后多时,知道皇后这一回是动了真怒,巨大恐惧让他忘了脸上疼,只一味地求皇后饶命。 柔华平日长春宫也多是以贤良大方示人,极少有这样失态时候,银珠见了,忙劝道:“娘娘仔细手疼!小林子办差不力,要打要罚,何必劳您亲手动手?嘱咐殿外小内官一声,有多少打不得呢!” 柔华摆摆手,她努力思索着该怎样处置这个背主求荣奴才,这样狗奴才自然是死有余辜,可柔华还不想为了这样一个人脏了她手,想了半日,方睁开眼道:“金童,你随本宫进来!” 长春宫东暖阁,奴才们等闲是不得进入,偌大宫里,也只有银珠和小林子可以不时地进到里面来伺候。 这时金童见皇后召他进暖阁,已是心花怒放,小心翼翼地跟柔华身后,柔华自己向红檀软榻上一坐,指指地下脚踏,示意金童坐下,金童推让再三,方脚踏上斜签着坐了。 柔华却抽出松花色绢子,掩面泣道:“本宫虽是主子,但自问对长春宫中奴才,也都是不薄,不想今日竟出了这样人,本宫心,真真凉透了!” 金童一听这话,忙跪下道:“娘娘待下人宽厚,六宫中谁人不知?可物有良莠,也是平常,那些贪心不足奴才,日日得娘娘大恩,尚且不知足,竟妄想吃两家茶礼,奴才都替这样人丢脸,真是不死不足以向娘娘谢罪!” 柔华掩绢子里眼波一亮,旋即又哭道:“若说本宫对小林子,竟是比对你们还好上三分,到底是看他你们里头也算是个领头人,本宫也十分地看重他,难道本宫重用人,竟是这样忘恩负义么?” 金童久惯做公,是何等四清六活人!这时听柔华之言,已然明白了七八分了,因顺着柔华之言,奉承道:“娘娘一向慧眼识人,小林子不过是个例外,娘娘只看银珠姐姐,是何等得用,就知道娘娘会用人了!依奴才浅见,小林子既如此不知好歹,纵然娘娘开恩,将他打发出长春宫,他未必能领会娘娘恩德,总得想个永绝后患法子才成,否则,若真被承乾宫娘娘所用,小林子知道事,可是不少!”</P></DIV> <TR> 第百十一章 波澜四起 这才是柔华想听,心想这金童倒是个巧捷万端,办事得力只怕不小林子之下,只是心忒狠毒了些,暂时为了解决小林子,不得不用他,往后若找到合适人,还得想法子去除之。 想到这儿,柔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罢了,小林子也算伺候本宫多时,这猛然叫本宫或打或罚,我这心里还着实不忍——这样吧,本宫就把他交给你,你可千万别难为他,本宫看他今日因误伤了承乾宫人,本就羞愧难当了,若是一时想不开,走了绝路……” 金童会意道:“娘娘放心,娘娘交差事,奴才敢有丝毫懈怠么?必要叫娘娘顺心遂意才好!” 柔华颔首道:“那么本宫便放心了,小林子这差事也是不能再当了,从今往后,就劳烦你费心带着小福子他们吧!” 金童如闻天籁,立时磕头道:“奴才谢主子大恩,今后一定赴汤蹈火,所不辞!” 柔华倦意沉沉,扬一扬脸,金童抽身退了出去,走到正殿,殿堂里仍旧跪着一地奴才,小福子他们膝盖都跪得酸疼酸疼,却没有一人敢吱声。 金童走到他们面前,不由地抖了抖,清一清嗓子,尖细嗓音寂寂长夜中分外响亮,“来人,把小林子拖走!” 小林子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被人一边一条胳膊,架了出去,待他缓过神来,那哀戚呼号早已被掩朱漆透花门之外。 夜凉如水,金童舒心地瞧瞧长春宫过于阔朗庭院,拍拍已然赶到他跟前德良肩膀,笑道:“你小子机灵,回头妨娘娘叫我当家,准保亏待不了你!” 德良谄笑道:“大哥素日待小们好处,小岂能忘了呢,适才有这样一个机会,小自然是要帮着大哥了!” 夜色如浓墨,黑得化也化不开,云珠从如云乌发中,拔下一根翠玉簪子,拨亮了烛火,照小禄子脸上,闪烁跳动。 小禄子恬然笑了笑,道:“云珠姐姐,你去歇一歇吧,我……”他有点顾忌地看了看一旁陈掖臣,现出一个“很好”表情。 云珠浅淡笑意与温暖烛火相映,有静谧安稳,笑道:“不要紧,我知道你乍换了地方睡不着,再陪着你聊一会儿!” 小禄子轻轻皱眉道:“方才太医来时,该托他去承乾宫说一声,求娘娘遣个人来接你才好,这一闹腾,娘娘身边都没人上夜了!” 云珠这才想起来淑懿始终没有遣人来接她回去,其实凭淑懿对她倚重,就是没有人去承乾宫说,淑懿也早该遣人接她回去,毕竟小禄子这里,随便遣两个小宫女来照应,也就行了。 可是淑懿没遣人来,她竟也没想起要走,云珠望着琐窗里透进来墨黑夜色,凉凉地叹了口冷气。 陈掖臣半倚着引枕,躺别一边桃心木硬榻上,这里虽是值房,一应枕头被褥,都洁净得很,那棉被缝得也极厚实,地下拢着四五个火盆,室中温暖如春,可是陈掖臣依然清醒,坐榻上睁眼盯着头顶上帐子,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云珠又给小禄子灌了一个汤婆子,塞进被里,转身走近陈掖臣,轻轻问道:“你可也要一个汤婆子?” 陈掖臣抬眼,夹着一丝迷茫歉疚,低沉道:“这屋里够暖和了,多谢姑姑!” 云珠怆然一笑,道:“是啊,有地炕火龙还有炭盆,也确是不需要别什么了!” 陈掖臣握着身旁小几上阳刻雕花,黄杨木沁出丝丝凉意,渗入心底,他低低道:“姑娘糖渍青梅当真作极好,可惜下无福,来日想必会有喜欢人,能品出个中幽长滋味。” 云珠虽然对陈掖臣情根深种,但她是个心性高强女子,眼见陈掖臣*是皎月,便不许自己因情*失落而沉沦,当下因爽朗笑道:“陈大哥说有理,待得来日大哥与皎月喜结连理之时,我必定另外为你们做几样拿手吃食!” 听到云珠提到“喜结连理”话,陈掖臣脸上不由显出悠然神往,这神态稍纵即逝,却仍然如一根锐刺扎了云珠一下,陈掖臣随即察觉出失态,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多谢姑娘吉言了,下犯了宫规,这样事却是想也不敢想,下只求皎月能安然渡过这一劫,便心满意足了。”陈掖臣始终放不下皎月,明知向云珠打听,又会添云珠伤感,到底还是忍不住婉转问道,“姑娘从承乾宫出来时,那里可一切都好?” 云珠是何等伶俐人,岂能不知陈掖臣真意,因含笑道:“陈大哥放心,皎月是从小跟着娘娘,娘娘待她,如亲妹子一般,皎月不过是不能离开庑房,吃穿用度,娘娘岂会令她受半分委屈。” 陈掖臣心放下了一半,虽然知道此事一日未有定论,皎月也必然如他一般地煎熬,可如今既蒙皇帝开恩羁押承乾宫,已是不幸中万幸了。 云珠执起火筷子拨了拨黄铜盆里几块银霜炭,见火势渐小,又从一旁夹过几块来添上,那铜盆里炭火愈加红彤彤了,如喷薄欲出一轮朝阳。 云珠劝道:“陈大哥还是些歇息吧,‘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烧’,别说如今皇上还没发话,便是发了话,陈大哥也要好生保重,皎月往后,还得靠你呢!” 陈掖臣听云珠说得颇有道理,对眼前女子敬意,又增了几分,遂拉开被子,和衣躺下,对云珠道:“姑娘也歇歇吧!” 云珠点点头,自去小禄子那边一张铺着狼皮褥子榻上歪着不提。 高凤鸣三时从养心殿悄悄出来,因今夜皇帝宿景阳宫,吴良辅随侍,所以养心殿中诸般事宜,皆由他来安排。 高凤鸣却不曾惊动当值上夜小太监,只从养心殿后头,蹑手蹑脚地绕了个远儿,去到御花园澄瑞亭,亭中早有一人那里徘徊等候。 高凤鸣才要跪下行礼,那人一挥手免了,低沉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高凤鸣毕恭毕敬答道:“奴才已经照您吩咐,把皇后动向透露给了贵妃,贵妃是个玲珑剔透人,自然会想出其中关节。奴才之所以拖到这时节才来回话儿,就是想看看结果,果然夜间延和门那里,皇后人就把贵妃宫里一个小太监给打了,皇后这会子只怕是灰头土脸,正寻思着明儿怎么跟皇上交待呢!” 那人冷哼一声,道:“贵妃倒是机灵得很,居然将计就计,她跟皇后都不是什么好相与,这回难得两虎相争,咱们且别动,只须坐山观虎斗,无论谁倒了霉,都是极好!” 那人说一句,高凤鸣便应一句,等那人说完了,高凤鸣才说道:“不过今儿看皇上意思,像是有意要承全那一对鸳鸯,若是皇后妥协……” 那个望着澄瑞亭外花树,寒冬冽风中映出淡黑轻纤剪影,淡笑道:“看你忠心耿耿份上,我就告诉你一句话,这事如今已不是后宫争斗那样简单了,只怕一日两日完不了,不信你就瞧着,明天,便会有好戏看了!” 高凤鸣懵懂未明,却又不敢多问,又与那人说了几句话,才匆匆地回转养心殿。 天才蒙蒙亮,淑懿却早已醒了多时,将前前后后事腹中翻转了一遍又一遍,一时欣慰,一时悲伤,又揣度着皇后和贞妃明日会有何动静,她要如何应对,不由有些后悔昨夜没遣人去接云珠回来,云珠若,好歹有个人可以商量。 却不想云珠也是及时雨,才打过四,承乾宫门便吱吱扭扭开了,淑懿因睡不着,听得十分清楚,云珠虽然极力压低了声音与当值小宫女说话,淑懿还是听见了,因叫道:“是云珠回来了?进来吧!” 云珠立明窗之外,一株腊梅底下,半放与未开腊梅映晨曦里,星星点点摇曳生姿。听到淑懿唤她,云珠步转入寝殿,寝殿里头和煦如春,云珠走进来,带着庭中凛凛寒气与腊梅芳冽冷香。 淑懿从天青色落梅缀大红金线流苏帐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来,问道:“小禄子怎么样了?” 云珠跪榻边脚踏上,点头道:“娘娘放心,太医已经给小禄子瞧过了,都是皮肉伤,好生将养几日,便无碍了,我方才进来时,已吩咐小宫女珑钰去照看他了。” 淑懿对云珠周全细致很是满意,笑道:“这回也多亏了你,虽然本宫早已察觉了皇后意图,可若不是你机灵,瞧出小福子那食盒里门道,咱们怎么有空准备得这样周全?” 云珠顾盼神飞,笑道:“这回也是合该皇后倒霉,先是高凤鸣来通风报信,又有小福子给我送来那一味草药,竟是一味芨芨草!” 原来小福子知晓皇后诡计后,十分心焦,苦于一时找不到云珠,便托人给云珠送来一味芨芨草,云珠苦思冥想,终于想到是事出紧“急”之意,又兼高凤鸣说了那句话,便与淑懿计议,行了这个妙计。 这里云珠将昨夜情形细细给淑懿讲了一遍,淑懿又告诉云珠昨夜给长春宫送“礼”事,主仆两个说着话,不觉天色已大亮了。 淑懿道:“你伺候本宫衣罢,咱们先去给太后请安,等皇上下了朝,只怕还得去养心殿跟皇后贞妃打擂台呢!”</P></DIV> <TR> 第百十二章 深宫恩怨 这里云珠才过去从红漆紫檀大箱子里,翻腾出几件家常冬衣来,预备着给淑懿挑选,只听外头有小宫女道:“云珠姐姐可得空出来么?” 淑懿知道此时是非常时期,时时会有文闹腾出来,因对云珠道:“你去问问,又有什么事?本宫自己挑衣裳就成!” 云珠出了殿,一时搓着手回来,柳眉轻扬,不屑道:“方才长春宫里传出来,说是昨夜带头打了小禄子太监小林子,因犯了错,愧悔难当,昨儿夜里自了!” 淑懿听了,先是一愣,既而冷冷笑道:“皇后手段倒是凌厉,本宫以为她不过会远远地打发了小林子,没想到她还真下得去手!” 云珠嗤笑道:“有什么下不去手?小林子别错都好说,只是他知道皇后太多底细,若今日皇上查问起来,给他送到尚方司去吐了口,她这个皇后还做不做了!” 淑懿语气森森地如三九天檐下冰凌霜挂,道:“他以为灭了小林子口,便万事大吉了么?只怕是欲盖弥彰,皇上也不是没主意人,本宫只将昨日事如实向皇上禀报,皇上心里就会有数了!” 云珠欣喜笑意中又夹着一星儿苦涩,道:“皇后自己要授人以柄,这回皎月有盼头了!” 淑懿抬眸望向云珠喜忧参半眼神里,拉住她手,道:“你是本宫心腹,到时候本宫一定会求皇上,给你寻一个好夫婿,并不会比陈掖臣差!” 云珠苦笑道:“娘娘美意,奴婢自然省得,只是奴婢已心灰意冷,此生只愿长伴娘娘身边,就如苏嬷嬷那样……” 淑懿打断她道:“那怎么行?”一语未了,只听又有小宫女回事儿,这回语气里却充满了惊惶与急迫。 云珠忙又出了正殿,一时回来,面露彷徨道:“娘娘,宝倩死了!” 淑懿一只手拿着一件暗绿折枝芍药纹宫装,一只手拿着一件浅杏色垂花纹宫装,左右为难,不知该选哪一件好,听得云珠回话,那件暗绿纹宫装倏然滑落地上,惊异道:“怎么会这样?” 云珠倒还算镇定,一长一短地回禀道:“听说宝倩晨起到堆秀山上去折绿萼梅,因有积雪冻了一夜,结成了冰,宝倩一脚踩上头,失脚滑下山去了,等巡园侍卫找到人时,已经没气儿了!” 堆秀山上冬日里因得暖阳,故而山顶上各色梅花开得格外茂盛,各宫中多有去折来修剪了插瓶,小厨房里要做梅花点心,也常常去取些来做食材,这几日淑懿吃梅花蒸糕吃上了瘾,倒是时常命小厨房采了梅花来去做,没想到…… 淑懿一拳击柚木小几上,恨恨道:“手都伸到承乾宫来了,看起来这回真是狗急跳墙了!” 云珠单膝跪脚踏上,安慰淑懿道:“娘娘消消气,这也不是生气时候,当务之急还是救皎月要紧,那个宝倩本就是皇后安插承乾宫人,娘娘也不值得为了她去跟皇后争长短。” 淑懿余怒不减,抚了半日胸口,才平静下来,眸子里露出寒光,吩咐道:“先去给太后请了安再说!” 云珠面容一滞,道:“娘娘因何偏偏今日去给太后请安?” 淑懿瞧也没瞧她一眼,只顾扣着偏襟上镶珠钮子,笑道:“你都猜出来了,还问本宫做什么?” 云珠两丸黑水银似眼珠子微微一转,笑道:“这事儿……真能扯到太后那边去么?” 淑懿略微敛一敛笑意,道:“怎么不能?别忘了陈掖臣是什么人?那是大学士陈名夏之子,陈名夏朝中颇有权势,太后就是不理会皎月一个宫女,却不能不理会陈家——这样高楼广厦!说到底,太后再重视后宫平静,也不过是因为后宫之事,可以牵扯到前朝,前朝平安了,天下才能平安!” 皇后因连日报病,六宫中一发连每日到长春宫晨昏定省都免了,但淑懿仍是如往常一样,除了皇后带领阖宫嫔妃不时去慈宁宫请安之外,淑懿每半个月亦要到慈宁宫请安一次。 淑懿昨夜一宿睡不安稳,清晨起得早,估摸着孝庄未必起身,便特意绕远,先沿着紫禁城转了大半圈。 行至奉先殿一带时,只见雾蒙蒙晨光里,一个纤瘦身影正鞋着一把大扫帚扫街,扫帚看起来极沉重样子,淑懿不由疑惑道:“扫街重活不都是小太监做么?怎么叫这身量未足小宫女做这个?” 云珠伸长了脖子张了张,言语之中又是哀怜又是忿然,“这定然是念绮了!娘娘不知道,奉先殿大宫女珊瑚对待下人十分严苛,平日有一点错处非打即骂,要么便是饿饭,让小宫女扫街都算客气了呢!” 淑懿没想到敬奉祖宗地方居然还有这样阴鸷人,如此苛待小宫女,当下因问道:“就算珊瑚是大宫女,素日得罪人多了,也难免惹人厌,怎么宫里竟能容她到今日?” 云珠一副怜惜口气,道:“其实说起来珊瑚也不是生性狠戾之人,只因那年她眼看要出宫了,谁知先前与她定下亲事人家,已然等不得,娶了高门小姐,听说她未婚夫婿还因为夫人娘家有势力缘故,升了官职。” 淑懿鄙夷道:“竟有这样势利人!” 云珠叹息道:“可不是!珊瑚眼见出宫也没了意思,便自求长留宫中,主子倒是感念她忠心,将她安置奉先殿,领着一群小宫女当差,只因她平日虽严苛,这差事当却是一点儿差错也没有,奉先殿这样要紧地方,也需要这么个人,到如今也已有五六年了。凡是有些门路小宫女,都疏通了关节挪到别处当差了,念绮家里只是京城平民,所以才一直这里当差。” 淑懿吐了口浊气,没想到这深宫之中,处处都有故事,想着昨夜听念绮回了一次话,虽未看清姿容,却也干脆利落,不想竟此处受苦。 淑懿因问道:“那么你与念绮是如何认识?” 云珠笑意清浅如深蓝天际中一抹流云,道“那年她得罪了珊瑚,大雪天儿地被撵到奉先殿外罚跪,我见她瘦骨伶仃一个女孩子可怜,就拿了我银鼠皮褂子来给她穿,又熬了姜汤给她喝,好歹没冻得病了,从那以后,便与她时常走动了。” 淑懿言笑晏晏,道:“一念之善,倒叫你宫里多了这样一位姐妹!” 说着话时,二人已行至念绮跟前,念绮见是云珠,也很高兴,冻得红扑扑小脸笑起来像圆圆红苹果。念绮给淑懿行了礼,又与云珠见了平礼,淑懿因含笑问她:“这天寒地冻,你不冷么?” 念绮摇摇头,笑道:“奴婢穿得暖和些,出来之前又捂了会儿汤婆子,这时觉得还好!” 淑懿瞧着远处奉先殿一角飞檐,问道:“你奉先殿伏侍了几年了?” 念绮笑道:“奴婢入宫时还小,奉先殿总有四五年了吧!” 方才云珠说珊瑚也不过奉先殿伏侍了五六年,算起来念绮也算得上这里老人儿了,能够这么长时间珊瑚手下生存下来,自是有她门道。 淑懿向远处奉先殿张了张,见里面有四五个洒扫小宫女,正殷勤忙碌着,因向念绮道:“你也算有些资历了,怎么反倒叫你到外头来扫街,她们殿里干活?那殿里好歹还有四面墙壁遮风,也暖和些。” 念绮一直把云珠当好姐妹,对淑懿其实是有些*屋及乌,这时听淑懿对她嘘寒问暖,亦萌生了许多好感,因而也不藏私,笑道:“其实是奴婢主动要来扫街,那殿里虽然暖和,活计也轻松,只是珊瑚姑姑一天到晚盯着,略有一点儿不周到时,便要重做,倒是扫街还好交差!” 淑懿想着,果然奉先殿当差当老了,总是有些经验,笑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扫街?” 念绮低眉笑道:“奴婢尚未进奉先殿当差,便知珊瑚姑姑管小宫女略严了些,所以一被指派到这里,便自请扫街了!” 淑懿不禁心里暗暗赞叹,若说吃了些亏才晓得如何避祸,那是人之常情,然而念绮被指派到奉先殿之前,便知道打听珊瑚为人,被指派到奉先殿之后,又想出主意来避开珊瑚淫威,奉先殿小宫女皆不堪珊瑚驱使,纷纷离去,只有念绮能这里坚持这么多年,凭不仅是聪明机变,还有坚韧和毅力。 淑懿默然一瞬,温然道:“你也算不容易了,云珠,给念绮二两银子,该置办冬衣你也置办置办,总是要好才成,若是银子不够时,只管到承乾宫来取!” 一般小宫女,若有淑懿这般尊贵小主赏钱赏物,又是素不相识,那眼皮子浅自是眉花眼笑,羞口羞脚又不免扭扭捏捏,念绮却是大方地接了银子,又端端正正向淑懿行礼谢恩,笑道:“谢谢娘娘大恩,奴婢无以为报,只是日后若有小阿哥金锁玉佩等物,需要拿到祖宗灵前供一供时,娘娘只管拿来就是了!” 奉先殿平日虽是个冷清之地,但供奉着祖宗神灵,宫中之人十分敬重,当初柔华求子时,便时常来这里烧香祭拜,若能将四阿哥随身之物祖宗灵前供一供,自然又添一重吉祥,淑懿不禁欢喜,因笑道:“那本宫先向你道个劳了,到时不免要麻烦你!”</P></DIV> <TR> 113第百十三章 深宫幽情 淑懿与云珠别了念绮,待走到殿前时,果见两个做错了事小宫女,正被珊瑚撵到殿前罚跪呢,一动不动,冷得直打哆嗦,还不及念绮执着扫帚热火朝天地扫街呢。 淑懿一路慢行至慈宁宫,宫殿长日寂寂,当值小宫女如偶人似立门口,见了淑懿,才忙着行礼通传。 一时金珠出来了,走到淑懿跟前行礼如仪,笑道:“太后说了,娘俩好些日子没见,本应好好地叙叙,怎奈太后晨起身子不大爽,过会子还要请太医来瞧瞧。若是无事便好,若一旦有事,纵然贵妃孝顺不怕过了病气去,可是还有四阿哥呢!所以劳贵妃白走一趟了,贵妃心意,太后自然知道!” 云珠也知道淑懿此来,就是来探知孝庄心意,谁知竟连面儿都见不着,不由有些失落,金珠与云珠交好,见云珠露出落寞神情,因悄悄道:“娘娘也不是外人,奴婢就跟您实话实说,方才皇后娘娘也来过了,说要请安,太后也照样没让进去呢!” 淑懿眼光一亮,心下忽而坦然了许多,盈然笑道:“多谢姑姑了!” 金珠行了礼进去了,云珠苦着一张脸道:“这可怎么办?” 淑懿点了点云珠额头,笑道:“还要怎么办?本宫目已然达到,咱们本就是来探听太后意思,如今太后不是已经表明态度了么?” 云珠一忖,显出大悟神情,眸光灿灿,道:“娘娘是说……” 淑懿一搭她手腕,示意她小声一点,道:“持中不言,也是一种态度,看来太后这次无论对陈掖臣或是陈家,都要全权交给皇上处置了!” 云珠不禁问道:“那么太后这样态度,对陈家是好还是不好呢!” 淑懿深深瞧了她一眼,瞧得云珠红了脸低下头,淑懿心道,云珠素日是伶俐,只一扯到陈掖臣事,就这样迟钝,真真是当局者迷啊! 淑懿望着天穹中初阳澄澈,从容道:“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只能说明陈掖臣结局如何,全看皇上怎样处置了,若是这样……”淑懿筹谋道,“咱们倒也不必考虑太后了。” 不过管如此,倒也未必说明陈掖臣前途就会变得多么乐观,毕竟皇帝处理前朝大事,也是要权衡各方利益。 这里淑懿还往前走着,云珠却轻轻扯她袖子,提醒道:“娘娘走反了,咱们该往回走。” 淑懿四顾,见果然已沿着抄手游廊走出了一箭之地,因笑道:“罢了,既然见不着太后,咱们就到后殿去瞧瞧端慧公主吧。” 端慧公主住慈宁宫后殿,原先四贞公主住过屋子里,庭前一花一木还与往日大同小异,然而当淑懿走进殿中,却霎时真切地感觉到,这里一切真变了! 四贞时,殿里是一张花梨木雕海水云纹宽榻,而今换作一张青檀描金牡丹纹软榻,四贞时,鸡翅木书架上多是兵法剑谱,这时却换作了唐诗宋词,墙壁上悬宝剑地方,如今挂着端慧公主仿制焦尾琴。 淑懿缓步踏了进去,端慧公主正聚精会神地瞧着一本什么书,淑懿打趣道:“咱们公主这样用功,明儿春闱赴试,可要蟾宫折桂了呢!” 端慧这才回过神来,揉揉眼睛,笑着跑过来行礼道:“不知娘娘前来,有失远迎,”一面朝里头扬声唤道,“雪珠,把咱们好茶和点心都拿来!” 淑懿抚着端慧柔若丝绵乌发,笑道:“原本是来给太后请安,谁知太后身子不爽,便临时起意要来看看你,只怪我没跟公主说一声!” 端慧微微吃惊,道:“怎么皇额娘身子不爽么?” 淑懿安慰她道:“应当无碍,已经宣过太医了,若有事时,自然传过消息来!” 端慧有着与实际年龄不相符成熟,温文笑道:“这倒也是,不然娘娘哪能来看小妹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淑懿被她娇憨可爱给逗笑了,道:“本宫也想时常与公主一聚,无奈如今四阿哥缠人很,虽然有乳娘伏侍着,到底少不了我整日操劳!” 端慧公主笑道:“四阿哥可又长了?上次我遣人送去两双鞋,四阿哥穿着可合适么?” 淑懿黛眉舒展,笑道:“很合适,只是劳动公主做针线!” 这时雪珠端了茶和点心来,笑道:“公主费些工夫做针线倒不打紧,娘娘不知道,为着这事,我们公主背地里可落埋怨了呢!” 端慧公主向雪珠打眼色,阻止雪珠说下去,淑懿却起了好奇之心,说道:“是谁这样大胆子?竟敢埋怨公主!” 雪珠嘟着嘴,道:“除了康妃,还会有谁?只说三阿哥与四阿哥一般大,公主做了两双鞋给四阿哥,三阿哥却一双也没得着,到底是因为贵妃娘娘位份她之上,且四阿哥又封了和硕亲王,公主便赶着去烧这口热灶了!” 端慧听了,笑道:“这些乡野之言,小妹是不会理会,也请娘娘不要理会才好!” 淑懿挑唇笑道:“本宫自是不会与这等眼皮子浅人一般见识,只是连累公主受屈,本宫于心不忍!” 端慧公主笑道:“不值什么,我也就是得空时候做那么一双半双,爱给哪位皇子公主,随我意,岂有被旁人几句言语左右道理呢!” 果然公主就是公主,端慧无论性子多么温柔平和,遇到事情仍是一副倨然之色! 淑懿拊掌道:“公主好气魄!怪道连屏风上都不绣美人图,而是一副巴图鲁画像呢!”淑懿看着殿中一架黑檀架子云母刺绣屏风,淡淡地说。 端慧尚未及答言,一旁雪珠抢言道:“娘娘不知道,这屏风可是我们公主一针一线绣出来呢!” “哦?”端慧公主绣工自不待言,自己做殿里屏风上绣活儿也毫不奇怪,只是淑懿想不到她文文弱弱一个女子,竟然会将一副巴图鲁绣像,绣得英气十足,栩栩如生。 淑懿回眸询问地看着端慧,端慧没说话,只红着脸儿点点头。淑懿心头忽然浮上一丝疑惑,端慧虽不及四贞公主自幼习武,却也有满蒙女子大方爽,怎么这会儿如此扭捏? 淑懿不由又朝那巴图鲁绣像看了两眼,只见绣像之人剑眉英目,鼻直口方,只眉宇间尚流露一点稚气,淑懿顿时觉得这人似曾相识般亲切,正要回头与端慧议论,端慧却已折身吩咐雪珠将琴取下来,要给淑懿抚琴听。 淑懿自然也就离了那屏风,侧耳听琴,端慧素手纤纤抚上琴弦,铮铮地弹了一曲,淑懿也是懂音律,一壁听着,一壁望着窗外斜逸过来一束红梅,灼灼如华,渐渐化为一抹绚烂光影,摇曳少女朦胧梦境里。 琴音方歇,淑懿微笑道:“你弹是《郑风风雨》?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端慧轻轻点头,道:“是,娘娘方才进来时,小妹正看琴谱,瞧着有这样一支曲子。”她说话时,星子般黑眸里闪烁着一丝期盼与憧憬,淑懿心中忽如电光火石般闪念,既而转身向身后屏风上看去,那英姿勃勃巴图鲁,不是费扬古是谁? 淑懿了然目光落进端慧眼眸,端慧羞涩一笑,便岔开来对淑懿道:“娘娘请用点心吧,这些都是昨儿皇额娘赏,还鲜着呢!” 淑懿含笑坐下,拈起一块梅花蒸糕,笑道:“比我那小厨房里做得强多了,这朵朵梅瓣晶莹剔透,如嵌水晶里一般。” 端慧婉然道:“娘娘喜欢,只管多用些,因我近日脾胃不好,皇额娘说绿萼梅是养胃理气,才赏了我许多梅花蒸糕,我这里还有呢。” 淑懿咬了一口,慢慢地嚼着,一股清甜弥漫齿颊,笑道:“本宫爱吃梅花蒸糕,不仅因其味美,还因为梅花骨格清奇,自古便为文人雅士所爱!” 端慧虽然长于宫中,也读过一些诗词歌赋,但毕竟未以此为务,所以这时便对淑懿道:“臣妹早就听闻娘娘博学多才,只是不知娘娘喜爱哪些咏梅诗?” 淑懿含笑道:“宋人杨万里有诗云:‘无端却被梅花恼,特地吹香破梦魂。’公主可听过?” 端慧摇头,淑懿又道,“是说一个女子正做着思念意中人好梦,却被窗外吹进梅香薰破了好梦。公主庭前梅香满园,恐怕也会时常被梅香吹散梦魂吧!” 端慧公主霞染两靥,绞着一束青丝笑而不语,雪珠听了,只笑道:“娘娘讲诗,奴婢不大懂,却只怕说到咱们公主心坎里去了呢!” 端慧回头便啐了雪珠一口。淑懿抚着端慧柔颈,笑道:“好了好了,不许再打趣我这妹妹了!公主如今年纪还小,再过一二年,纵使公主不说,太后也会急着给公主择婿,太后这样疼爱公主,到时候天下好子弟还不任由公主挑选么?” 淑懿见端慧真有几分窘了,便与她唠了些别,吃了两块梅花蒸糕,心里因装着那件大事,便告辞回去了,端慧恭恭敬敬地送她出了慈宁宫老远,才转回去。 淑懿才走到承乾宫门口,只见当值小宫女向她行礼时眼色一沉,淑懿便知道是顺治来了,不由得三分诧异,顺治虽说时常一下了朝便往承乾宫赶,但今日因还有陈掖臣与皎月之事,按理说顺治应当先去养心殿或长春宫,与皇后计议才是。</P></DIV> <TR> 114第百十四章 一波未平 淑懿揣着一肚子心思踏进雕刻精致门槛,只见顺治双手枕于脑后,仰躺花梨宽榻上,身上穿得却还是上朝时明黄龙袍,淑懿轻轻走至榻前,温顺道:“福临早朝怕是累了,叫臣妾伏侍您衣吧!” 顺治不应,淑懿轻轻俯□子,这才看见顺治眉头紧蹙,似乎有极大疑难事。淑懿伸出手指,替她轻揉额头,道:“福临不嫌龙袍上花绣硌得慌么?” 顺治闭着眼,嘴唇因为晨起迎了寒风而略显干裂,缓声道:“要做这个皇帝,就得穿着这身沉重龙袍,不管有多么不舒坦,朕都得忍着!” 淑懿便知必是前朝有事,怪不得顺治回来,也顾不上陈掖臣事了呢。淑懿笑道:“天下事千头万绪,总有几件疑难事会惹得福临忧心,可福临是一代明主,就是眼前没有办法,回头再徐而图之,总有解决一日。” 顺治摇摇头,道:“眼前就要想办法,这事拖不得——皎月怎么样了?” 淑懿没想到顺治前朝焦头烂额时,还能挂着内廷之事,但顺治问了,她只能答道:“臣妾开导她半日,眼下还好。” 顺治略略缓了一口气,道:“她是从小儿跟着你,你想要给她个什么归宿?” 淑懿心想顺治今日也是有些奇怪,刚才还为前朝之事忧心,突然又这样关心起皎月来了,她静静地伏顺治胸前,娇声答道:“福临既然来到承乾宫来问臣妾,便是问臣妾私心了,若论私心,皎月对陈掖臣情深意重,陈掖臣对他亦是如此,叫这一对有情人儿终成眷属,自然是好。只是宫规森严,又有皇后与贞妃主张严惩,福临难免要权衡各方,再作决定!” 顺治慢慢道:“若是陈掖臣流配蛮荒之地,再不得回来,你也舍得皎月跟着他一世受苦去么?” 淑懿吃了一惊,陈掖臣虽有违宫规,但毕竟是大学士陈名夏儿子,再者侍卫与宫女苟且,本身就是可轻可重罪过,皇后昨日也并非要认真与陈掖臣过不去,顺治就是再生气,革了他侍卫之职,便是极大惩罚了,怎么竟有流配一说? 淑懿失措道:“陈掖臣也算是官宦子弟了,为了这事流配,是不是重了些?” 顺治两道英眉又皱了起来,烦躁道:“现不是陈掖臣事了,今日早朝,议政大臣宁完我上了道折子,弹劾陈名夏徇私植党,滥用匪人,又说他是多尔衮余党,满朝文武竟有一大半站宁完我这边,其中还有如刘正宗这样汉臣,朕就是想保他,也要顾及大臣们心意。” 淑懿知道朝臣们笔墨言语是可以杀人,前明言官有多厉害,她读史书也知道一些,陈名夏大约是平日得罪人太多了,这时有宁完我一跳出来弹劾,就墙倒众人推,这局面看来是难以收拾了。 后宫女人有再多心计,与前朝政治角力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毛,陈名夏一倒台,纵然陈掖臣没犯宫规,这回也是保不住,但听方才顺治语气,虽然不得不屈于形势重办陈名夏,却是不打算杀陈掖臣,而且顺治顾及到了她面子,叫她去替皎月寻思归宿。 皎月犯了宫规,眼看就是出宫也难觅良配了,不如就此跟了陈掖臣,陈掖臣若是流配,再过得几年,时移事易时,也许还可求顺治赦免其罪。就是眼下要过些苦日子,便似当年王宝钏,由玉堂金阙闺秀一朝落到寒窑,仍是“心顺处便是天堂”罢了。 她深知皎月性情,此时再不用问她,皎月也必是甘心随陈掖臣海角天涯。 想到这儿,淑懿再不犹豫,因郑重立于榻前,端然向顺治下拜道:“臣妾替皎月谢皇上大恩。” 顺治忙坐起来,拉了她手坐榻上,温言道:“这是做什么?朕只是问问你意思,想着你是从小看着她长大,必然晓得她心意。” 淑懿叹道:“事已至此,或许对皎月来说,也算因祸得福罢!臣妾以私心藏奸论,陈家虽然眼见大厦将倾,皎月却可与陈掖臣一夫一妇,相守终生,不然,凭陈掖臣身份地位,皎月恐怕难为嫡妻,纵然做了嫡妻,陈家那样人家,往后也必是要纳几位妾室。” 顺治轻轻颔首,忽然眸光攒向淑懿,轻笑道:“你很羡慕皎月么?” 淑懿长睫扇动,如扑闪蝶翅,娇嗔道:“福临说什么呢?臣妾可不懂!” 顺治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甘醇龙诞香气沁入淑懿心脾,迫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顺治调笑道:“你是真不懂么?你若不懂,那朕可就要再纳几位嫔妃入宫了,横竖太后总嫌后宫嫔妃太少,子嗣不多,不如一发遂了太后心愿。” 淑懿娇嗔道:“皇上要选嫔妃,臣妾只有循后妃之德,海纳百川了!” 顺治抚着她胸前扎得极精致兰草花绣,笑道:“是么?你真不生气?” 淑懿一扭身子,撅嘴道:“臣妾不敢生气!” 顺治促狭地笑道:“还说没生气!你怎么突然叫朕‘皇上’了?” 淑懿撒娇道:“难道您不是‘皇上’么?回头宫里再多几位妹妹,臣妾一发连‘皇上’面也见不着了,就是想叫一声‘皇上’,都未必有这个福气!” 顺治恨得直拧淑懿柔腮,笑道:“朕得贵妃越发如朕骨中之骨,肉中之肉了,真真叫朕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 淑懿笑着,只满床地乱躲,顺治一发地不想饶她,闹到憋了火,一把将她捞起来,抱进内室,只放下半边华帐,便做起那事来。 淑懿不知他清晨起来,才聚了一肚子郁郁,竟如此有精神,只得由他放肆一回,待得云收雨散,淑懿理着鬓边乱发,浓重倦意袭来,只令她恹恹欲睡。 谁知顺治却不叫她安生,又与她闲话宫里事,顺治道:“朕已知会了皇后,因陈掖臣一家牵扯到前朝官司里,所以暂押刑部,他跟皎月事,先放一放,皎月就暂时押承乾宫,由你看管。” 淑懿问道:“皇后允了?” 顺治沉声道:“牵涉到前朝事,她不敢不允!” 这就是皇后比静妃高明地方了,就算她再想要借着皎月一事打击淑懿,也知道前朝大事,才是顺治看重根本,若这事上挡了皇上道儿,那就等于找死!当然,还有极重要一点就是,皇后昨夜被淑懿抓住了一个很大把柄。 淑懿沉沉叹了口气,心里倒松了一瞬,她与皎月十几年相处,姐妹情重,这一时忽然说要离去,又是千里遥远地方,就是冷心肠人,也要伤心。这样也好,淑懿知道陈名夏朝中也是树大根深,虽然朝臣们多半想要扳倒他,却也要费一番工夫,看起来她与皎月,倒尚有一些时日可以相处。 顺治见她只是愣着不说话,便知她是舍不得皎月走,抹着她两弯秀眉,道:“朕知你舍不得,从小伺候你人,旁不说,单是这份忠心,就再难找了!” 淑懿又怕顺治一时念着让她顺心,不允皎月婚事,忙说道:“福临说哪里话,俗话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筵席’,皎月再遂我心,断不能为着我耽误了终身,就是往后云珠,能蒙赐个好亲事,居于京城,时常来看看我,也算是我们造化了!” 顺治想了想,道:“也罢,皎月这一走,承乾宫就少了一位大宫女,依贵妃份例,就是再添一人,也不为多,你如今便留心看着添谁好吧,若有中意人时,跟朕说一声,朕叫皇后派到承乾宫来便是了!” 淑懿心里充满感激,顺治为她想,也算是极周到了,知道宫里大宫女不但做事要伶俐殷勤,要紧是忠心,所以顺治并未急着派给她大宫女,而是叫她自己看好了,再召进宫来,这样皇后就是想塞人进来,也不可能了。 淑懿头一歪,窝进顺治怀里,感动道:“终究是福临疼爱臣妾,哪里还能劳皇上再去为臣妾操心?臣妾自去将福临旨意回禀皇后便是,若选好了人时,再去禀报皇后,若选不出人时,臣妾便将就些也是无碍!” 顺治别有深意地道:“人精不多,若不是一心伏侍你人,多了,不但帮不了忙,反而会添乱!” 淑懿见搭上了话头,便就势回禀今儿晨起事,带着两分伤感道:“皇上才下了朝,只怕还没听着吧,承乾宫小宫女宝倩,清晨时去堆秀山折梅,滚落山下,旁人过去查看时,已经没气了!” 到底是一条人命,顺治神色中便添了几许晦黯,问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她为何偏去堆秀山上折梅?” 淑懿亦做戚然之色,道:“本是小厨房里为着做点心,每日都会有人去堆秀山上折梅,只因那里朝阳,原比别处梅花开得好,就是别宫院,也几乎日日去折。我已经问过了小厨房里秀雨,原是小厨房里四五个小宫女,轮流去折,今儿该着宝倩班儿,可原先宝倩也去过,次次都没事,没想到这次却……” 顺治郁然道:“你打算怎样打发宝倩后事?” 淑懿十分有打算地说:“臣妾想着宝倩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听说从小跟着堂叔长大,也是个可怜孩子,臣妾就加倍赏她家些烧埋银子,好好地厚葬了她,若是福临应允,臣妾还想再求一个恩典。” 顺治痛道:“你只管说!”</P></DIV> <TR> 115第百十五章 算计皇后 淑懿望着顺治深遂眼神,道:“臣妾想请些和尚道士来做法事,也祛祛晦气,臣妾本以为承乾宫出了宝倩事,就已经很不吉利了,没想到昨夜长春宫也出了人命,皇上说可是不是该请人来祛祛邪气呢?” “什么?”顺治是怎么也没料到,一夜之间,宫里竟会出了两条人命,这似乎也太蹊跷了些。今日早朝被陈名夏事搞得一脑门官司,顺治就已经怏怏不了,这时才与淑懿缱绻一番,心里刚刚亮堂了点儿,又听到这样晦气事,顺治那急躁性子又收不住了,急咻咻问道:“长春宫出了人命,那皇后怎么不来跟朕回禀?亏她还是六宫之主呢,听着陈掖臣事,她倒是赶!你可知道长春宫殁是什么人?因为什么事殁?” 淑懿抚着顺治胸口,替他顺气道:“福临别着急,倒不是臣妾爱打听皇后娘娘宫里事,只是这事跟承乾宫扯上了些关系,臣妾才着人多探问了探问!臣妾堂弟齐布琛,不是才被选进内廷做侍卫么?臣妾想着也该多关照关照他,昨夜便叫小禄子拿些点心去看看他,不想走到顺贞门时,竟被长春宫掌事太监小林子领着一伙人打了,后来听说是长春宫有人得罪了小林子,他半路寻仇,才误伤了小禄子,虽然如此,到底是犯了宫规,也不知小林子回到长春宫皇后怎么处置,小林子夜里竟羞愤自了。” 既然皇后娘娘炮制出来说辞,是小林子私自寻仇才误伤了小禄子,那淑懿就照她说再如实回禀给顺治好了。可就算照着现这种说法,皇后身上也已经落了好几个过错了。 淑懿话看似是将打听来话随口跟顺治一说,其实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当繁则繁,当简则简,小林子是长春宫掌事太监这一点,一定要说,身为宫中女主人,连自己宫里掌事太监都管教不好,何谈治理六宫? 小林子犯了宫规,皇后“不知怎么处置”,又说明皇后事前管教不严,事后很可能顾着自己面子,对小林子过于严苛,才致出了人命。 所以淑懿一大篇儿话说下来,顺治双眉就又拧了一起,闷声道:“这皇后是怎么做事?人就她眼皮子底下自了,怎么她也没意么?” 宫女太监自是大罪,会累及家人,作为小林子主子,小博尔济吉特氏自然难辞其咎,但她“两害相权择其轻”,宁可背上一个管教不严责任,也绝不能将她蓄意谋害宫女,承乾宫安插人手事,大白天下。 可是淑懿根本不打算让她得逞,即使柔华为了掩盖罪责,已经不惜害了两条人命,淑懿道:“小禄子被打得不轻,这时还躺顺贞门值房里呢,臣妾倒是大大地为皎月松了一口气,这丫头果然福大命大,怪道福临也赏她这么大恩典!” 顺治疑惑道:“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淑懿轻轻叹了口气,道:“横竖福临也打算将皎月许配给陈掖臣了,臣妾就实说了罢,昨儿养心殿,皎月只听皇后问了一句陈掖臣押哪里,福临不是答了一句‘押顺贞门值房’么?皎月昨夜哭天抹泪求着臣妾,想去见陈掖臣一面,她哭得实可怜,臣妾差点心一软就答应了,可又想着,若是让皎月错上加错,到时福临便是想要施恩于他们也不能了,才狠着心肠训了她一顿,到底没允她去,如今算一算时辰,若是皎月去了,便会与小禄子差不多时候经过顺贞门,那里宫灯少,一到夜里又没什么人,便是夜色重认错了人也是有,福临想小禄子都被打得那样了,若是皎月这样一个弱女子,还能有命回来么?” 顺治听了,愣了半日,他虽然性子躁些,却很聪明,淑懿说什么意思,他不可能觉察不出来,皇后昨日养心殿为何会关心陈掖臣哪里羁押,此时回味起来,倒是颇值得思索,身为帝王,虽然是九五至尊,但正因为其地位尊崇已极,想要谋害自己人也就多,所以古往今来帝王,只是不是特别昏庸,疑心都比常人重。 淑懿当然知道这一点,她也只需要顺治怀疑就够了,疑影儿一旦形成,就是抹不净阴影,又何必需要确凿证据呢?淑懿是懂得顺应形势人,柔华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硕果仅存一个了,又是孝庄亲自提拔皇后,别说谋害一个宫女,就是谋害了嫔妃,孝庄也绝不会同意顺治废后,如小博尔济吉特氏这种强有力敌人,要么一击即中,要么就不要动,打草惊蛇,是要被蛇咬。 而顺治心里,有没有确凿证据,都是一样效果,小博尔济吉特氏,会为顺治所厌。 淑懿如果把宝倩劝皎月去顺贞门事说出来,当然是确凿证据,但如果宝倩是长春宫眼线事传扬开来,那么宝倩死,就会无端地扯到淑懿身上,淑懿才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事。 顺治冷哼一声,道:“看来太后让贞妃分她权真真是对了!”顺治捧起淑懿如满月般脸庞,温和道,“朕是皇帝,皇帝也有许多不得已,就如后宫位份,若叫朕作主,就决然不是如今这个样子!” 淑懿自然能明白顺治意思,柔软手掌摩挲着顺治胸前硬帮帮五爪金龙,情意绵绵道:“福临知道,臣妾不是看重这些人,只要福临心里有臣妾,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二人又絮絮地道了一些家常话,顺治用了午膳,又叫淑懿抱来四阿哥逗着玩了一会儿,方渐渐地开怀了些,由吴良辅伏侍着,回养心殿去。 这里陈掖臣事虽然还没个了局,但眼见已扯到前朝去,后宫便也再无人过问此事了,太后那日因着身子不爽,没让嫔妃们进慈宁宫请安,隔了两日,便有慈宁宫人各处下了懿旨,说太后要设个家宴,请嫔妃们去慈宁宫一聚。 嫔妃们各自准备了些礼物,送与孝庄,自不必提。淑懿也备下了两色针线,去往慈宁宫时,晋献给了孝庄。 虽是寻常家宴,因是孝庄亲自主持,也十分地欢欣热闹。只因慈宁宫腊梅开得极盛,映冬阳底下,越发红艳艳。 苏茉尔领着慈宁宫宫女们折了许多腊梅,装玛瑙、玻璃、掐丝珐琅各色花瓶中,偌大殿堂里,处处流溢着清淡腊梅香。 宫眷们难得这样热闹,俏丽清纯脸上,映着腊梅绯然光彩,二阿哥福全已经可以抱出来了,穿了做棉袄棉裤,一张圆圆小脸露外面,粉团儿似可爱,众人争着抱过来抱过去,孝庄是爱得不得了,抱怀里就舍不得放了。 因着孝庄今日兴致高,苏茉尔特地请了升平署乐工,来奏乐助兴。一时间殿里笙箫和鸣,细乐声声,尤其一把凤颈琵琶,飘荡出清音细细,时而如花间莺语,时而又如幽咽流泉,福全听了,小手小脚随乐而舞,可爱小脸上绽开如花朵一般。 孝庄是欢喜,命人打赏了乐工,笑吟吟地对海蓉道:“二阿哥既然喜欢,你就时常从升平署叫乐工去弹给他听,也是使得。” 升平署是宫中乐坊,嫔妃等闲不得随意调动,孝庄这样说,就是给了海蓉一个极大恩典,海蓉满面含笑,忙诺诺应了。 孝庄一瞥眼瞧见了恪嫔,因又对海蓉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孩子好还是额娘亲自教,你闲来无事也理一理丝桐,没事给二阿哥弹上一曲,岂不便宜!” 海蓉听了这话,自然而然也想到了恪嫔,因笑微微道:“太后吩咐是,臣妾真是该学学丝弦了,说起来,臣妾倒真羡慕恪妹妹,若是恪妹妹往后有了皇子公主,自然是不必如臣妾这般再重再学。” 海蓉一石激起千层浪,嫔妃们多是世家女子出身,都略懂些琴筝技艺,海蓉一说,众人纷纷谈论起学琴心得来,有说当年闺中不好生学琴被嬷嬷罚,有说只顾着弹琴却误了记诵诗书惹额娘生气,厄音珠格格甚至憨态可掬给人讲她当年,嬷嬷要检验她琴艺,她便闺阁中设了一张屏风,然后让贴身丫鬟代她弹琴事,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一片笑语喧然中,只有恪嫔默默不语,她自幼学琴经历,只怕没有那么多欢乐,有只是师傅严苛和幼而失怙孤寂,秋贵人见她,自知她落寞,因笑道:“可惜了,恪嫔娘娘自幼升平署,只怕没少挨师傅责备训斥,才学得这样一手精湛技艺,没想到如今竟还未曾生下一男半女,再好技艺,只是用不上。” 这是显而易见地挑畔了,恪嫔岂是受气人?当下只冷冷一笑道:“儿女事乃是天意,若有那个命数时,必当一举得男,若没那个命数时,再望眼欲穿也没用,就比如说臣妾,自幼做升平署乐工,那样下九流地方,哪里想得到跟出身世家秋妹妹同坐一席呢,且秋妹妹还要坐妾身下首!”</P></DIV> <TR> 116第百十六章 真假皇嗣 恪嫔这话说得也相当露骨,孝庄虽然算不上喜欢恪嫔,眼见秋贵人挑畔,亦十分反感,自然也知海蓉前头话是别人深意,因肃声说道:“宁悫妃素日只顾着教二阿哥,就忽视了教你储秀宫其它嫔妃了么?你是一宫主位,时时处处都要经心些!” 海蓉忙离座谢罪,道:“太后教训是,臣妾一定勉力为之!” 孝庄因她到底是福全额娘,也要给她些面子,便示意她起身,循循善诱道:“你别怪我老太婆多事,嫔妃们往后都是要做额娘,教导好嫔妃,也是教导好皇上儿女们。” 海蓉连道“不敢”,又起身回了席,才笑道:“太后说极是,其实臣妾如今不止学丝弦,宫里姐妹们有什么叫臣妾歆羡技艺,臣妾都是学而不厌呢!就如贵妃娘娘书法本是一绝,又博学广智,臣妾也时常去承乾宫叨扰姐姐呢!” 孝庄讶然笑道:“哦?是吗?” 淑懿忙笑道:“海蓉妹妹太抬举臣妾了,臣妾不过当年娘家上过一年学,识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子罢了!” 孝庄满意道:“旁倒罢了,只是你书法,哀家是见识过,秀丽而不失遒劲,外柔内刚,很像你性子呀!” 淑懿又忙道不敢。一旁恭靖妃见宁悫妃与太后一时都捧着淑懿,很是不爽,笑道:“听太后这样一说,臣妾倒真要先准备起来了呢!未雨绸缪总是好,说起来臣妾这上头真真是不行,倒是昨儿皇上,赏了臣妾两双软底缎鞋,说若是臣妾有孕了,正好得穿。臣妾试了一试,果然是极柔软,如踩云端一般。” 众人皆知恭靖妃素日张扬,如今他阿玛为国立了功,顺治对她假以辞色,眼见她出言炫耀,也都习以为常了,倒是还有几个低位嫔妃奉承于她。 秋贵人轻轻笑道:“也是,横竖姐姐见不到皇上时,也可以睹物思人,看着那双鞋子,也解一解相思之意。” 恭靖妃登时脸白如纸,当着太后面,又不好对一个低位嫔妃发作,只得狠狠瞪了她一眼,扭过头,不去看她。却不想秋贵人这话本是讥诮恭靖妃,无意之间却触到了康妃心事,她自从生下三阿哥,见顺治次数扳着指头都可以数得出来,康妃因毫不客气道:“秋妹妹这话说得透澈,妾身见不到皇上时,一看见三阿哥,便如见到了君面一般,也算是‘睹人思人’吧!” 秋贵人宫中也算能沾得几分雨露,却到如今都没有动静,心里也是着急,听康妃出言不逊,虽然愤愤无平,无奈康妃不但位份比她高,人又厉害些,也不敢回什么嘴了。 淑懿心道恭靖妃与那位“贤良”皇后同居一宫,只怕永远都别想怀上皇嗣,因此并不言语,只默默地一口一口喝着热气腾腾红枣茶,这红枣茶是苏茉尔亲手作,取了冬日里伊犁才贡进来鲜红枣,加了蜀地枇杷蜜精心制成,因是孝庄大宴嫔妃,才舍得拿出来叫众人尝鲜,嫔妃们自然都夸好,淑懿也觉得这红枣茶甜而不腻,爽口宜人,私心里想着总要叫云珠跟着金珠悄悄学一学才好,淑懿正入神想着时,席间突然有人连连作呕,仿佛极难受似,淑懿寻声望了过去,只见瑞贵人按着胸口,脸色蜡黄,正对着面前青花漱盂,呕出许多东西来。 太后忙问:“瑞贵人怎么了?” 瑞贵人正呕得难受,说不出话来,她贴身宫女黄鹂回禀道:“回太后话,小主将方才吃红枣茶都吐出来了!” 孝庄立时露出忧虑之色,向苏茉尔打了个眼色,苏茉尔宫里经过大风大浪人了,所以虽然这红枣茶是她亲自领着人制,此时却并未惊慌,只是缓步走到瑞贵人跟前,端起粉彩花卉碗里吃剩半盏红枣茶,左转左转地瞧了一瞧,向孝庄点了点头,孝庄与苏茉尔几十年来风雨同舟,颇此十分默契,此时看了苏茉尔眼色,立刻心领神会。 孝庄端起面前一盏红枣茶,静静地啜了一口道:“先扶瑞贵人去东暖阁中歇息,即刻宣太医过来。” 慈宁宫宫人都是些千伶百俐,一听吩咐便有条不紊地做事去了。方才还人声鼎沸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没有敢再随意说话,半晌,皇后才壮起胆子问道:“皇额娘,瑞贵人也不知如何,待儿臣去看看怎样?” 太后却眉眼带笑地对皇后道:“不必惊慌,待太医来了便知道了!咱们好不容易聚一聚,别因为这个扰了你们兴致,该吃吃,该喝喝!”又吩咐苏茉尔道,“你去小厨房说一声,今儿日头虽好,却是寒冬,天气冷,嫔妃们多有畏寒,叫小厨房给每位小主跟前都添个锅子吧!” 淑懿心里暗暗纳罕,不想孝庄如此镇静,面上竟不辨喜怒,果然姜还是老辣。嫔妃们见皇后都没问出什么来,一发地不敢议论了,只谢了太后,又各各宴饮起来。 一时太医来了,并不是一位,而是三位,领头便是先前给淑懿诊过脉王御医,苏茉尔引着三位太医进东暖阁,给瑞贵人瞧病。 嫔妃们好奇,都伸长了脖子往东暖阁方向看去,只无人敢多言。过了一盏茶工夫,太医们都出来了,王御医花白眉毛舒展开来,笑道:“恭喜太后,瑞小主有喜了!” 王御医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如散开了一朵绚烂烟花一般,五彩斑斓碎屑四散零落,嫔妃们表情如一只千姿百态万花筒,各其态。 有城府深沉些面上平静如水,既而只稳稳地向太后贺喜,有心思浅薄,那雪肤花颜霎时间凝成了一泓寒冰,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只咬唇暗恨,还有脸色惊现一瞬间怨恚不平,旋即却又打叠起百样甘如醴酪言语,奉承孝庄,奉承瑞贵人。 皇后雍容笑道:“恭喜皇额娘,又要做祖母了,方才儿臣瞧着,瑞贵人也没怎么吃东西,她有身子人这样可不成,不如儿臣亲去问问瑞贵人想吃什么,再去厨房选几样精致菜肴,做了来给她吃罢。” 孝庄闭目颔首道:“也使得,你就去罢!”孝庄意味深长地看着席间嫔妃,笑道,“今儿因有瑞贵人这桩喜事,倒叫人悬了半日心,你们也别拘着了,多吃点,来日也为哀家多添几个皇孙。”又吩咐金珠道,“这是大喜事,你去养心殿禀报皇上一声,叫皇上也一同乐一乐。” 孝庄让了众人一番,才回头问垂手侍立王御医道:“瑞贵人身孕有几个月了,胎象可稳?” 王御医轻轻皱了皱眉,道:“回太后话,瑞小主身孕倒是已两月有余,臣方才问过,瑞小主月信一向不准,所以拖到今日,才诊出来。小主月信不稳,气血不足,脉象便有些虚浮,臣已经开了一张保胎方子,给小主安胎。” 孝庄点点头,才笑着说了一句:“王御医辛苦了!若有事,哀家还要遣人去请教……”忽听大殿中尖利刺耳“哎哟”一声,紧接着一迭声“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可能……”众人循声瞧去,原来是秋贵人脸上惊喜交加,心里又仿佛思索着什么,见旁人都瞧着她,秋贵人立时走到孝庄面前,敛衽下拜道:“太后,太后明鉴,瑞贵人这胎有异!” 孝庄不免对秋贵人多了几分厌烦,冷淡道:“太后都说好好,怎么就有异了!” 秋贵人却对孝庄冷漠态度浑然不觉,只关心她要讲事,秋贵人眸光灿然道:“太后明鉴,按理说臣妾本不该多言,只是事关皇家血统,臣妾虽为妃妾,也是不得不说!” 孝庄冰了语气道:“你说吧!” 秋贵人两颊因为激动而泛红,道:“方才王御医说了,瑞贵人胎是两月有余,可臣妾记得清清楚楚,两个多月之前,皇上因着贵妃娘娘临盆,夜送贵妃回宫得了风寒,便听从御医之言,叫那时侍寝嫔妃,事后都要服用避子汤。” 秋贵人此言一出,那段时日侍过寝而服用过避子汤人,皆纷纷作证道:“确不错,那时我们是服过避子汤……怎么又会有孕了呢!” 孝庄猛一拍案,厉声道:“都给我闭嘴!”淑懿一瞧孝庄铁青脸色,知道孝庄这回是气得狠了,这不等于公然家丑外扬么?这事若传扬出去,皇帝尊严何? 殿中这回真正静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嫔妃们个个噤声不语,孝庄却又恢复了平淡口气,道:“苏茉尔,你去尚宫局,请彤史女官过来一趟。哀家也乏了,你们也不必围着了,都散了各自回宫中吧,今日事,尚无定论,谁也不许多嘴议论,若是哪一个敢多说一句,传到哀家耳朵里,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话都说得这样绝了,满殿里弥漫着一股狼烟滚滚味道。</P></DIV> <TR> 117第百十七章 迷雾更浓 淑懿进了寝殿,向牡丹琉璃宽榻上一躺,浑身如同散了架似,不由唏嘘道:“这宫里真真是没有一日消停!” 云珠端过一碗庐山云雾来,递到淑懿手里,悄声与淑懿计议道:“娘娘瞧着今日之事,不会扯到咱们身上吧!” 淑懿一怔,立时半坐起来,惊异道:“不会吧,瑞贵人那日神情,仿佛是与楚灏恩断义绝了似,而且本宫生产之前,我就求了襄亲王,想办法将楚灏调往热河行宫去了。” 云珠沉沉地叹了口气,显出十分头痛样子,郁郁道:“怕只怕藕断丝连,那个贼人又色胆包天,他既然敢宫禁之中行此不轨之事,还有什么不敢做?” 淑懿一时间也有点慌了神,惴惴道:“若真是如此,本宫可真真是无计可施了,只得听天由命了!不想我一念之善放过了别人,却给自己招来了大祸!” 云珠见淑懿怅然无欢样子,也觉自己话说得太绝对了些,倒叫淑懿忧虑,忙劝道:“娘娘莫愁,奴婢也是自己瞎猜,其实事情哪里就这样坏了呢!不过是咱们有个准备罢了,再说娘娘放他们一马事,死无对证,娘娘到时管可以咬死了别承认就是了。” 淑懿摇头道:“多少事并不是咬死了便可以过关,尤其是此事,关乎皇上尊严,谁要沾上这件事,那失宠还不是顺理成章么?” 窗外日影渐渐西移,庄严凝重宫墙被落日余晖染上了一层金黄,烈烈地,却犹如才烧完余烬,一红一黄,只闪闪地扑着金芒。 云珠手里一碗庐山云雾已经凉了,因柔声道:“我再给娘娘续些热茶去。” 淑懿一摆手道:“方才有两道油腻菜,我贪嘴多吃了两口,偏偏喝又是红枣茶,当时觉得甜丝丝很好喝,这时心口里却不舒服很,直想吐呢!” 云珠才说:“那我给娘娘换一盏酸梅汤来……”淑懿忽然心中一亮,想到一件事,对云珠道:“王御医方才诊出瑞贵人是喜脉时,金珠可身边?” 云珠多么机灵人,当下便会意了,忙跪脚踏上笑道:“对啊,奴婢可以向金珠打听打听,不就能知道楚灏是否与这事相干了么?也省得咱们这里无事空担忧。” 事不宜迟,淑懿忙命小厨房作了两样点心,一碟珍珠翡翠汤圆,一碟梅花蒸糕,珍珠翡翠汤圆是淑懿曾经献给孝庄,孝庄尝了赞不绝口,梅花蒸糕是给端慧公主。 淑懿一面瞧着云珠亲自拿了一只竹编黑漆食盒,将两样点心小心翼翼地装进去,一面嘱咐道:“到那里只说是本宫遣你来瞧瞧太后,叫太后千万保重身子就成了,旁话都别说。” 云珠幽然一笑道:“自然知道!” 一时云珠去了,小宫女摆上晚膳来,殿里瑞脑香薰得极重,淑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由气恼地拍案道:“这香是谁添,怎么这样地不知轻重?” 一个小宫女缩头缩脑地回禀道:“是云珠姐姐叫添香添得重些,说……说这个香是宁神静气!” 淑懿只能叹气,肃然道:“把你们云珠姐姐交给你香拿来我看看!”小宫女忙呈上去,淑懿打开一看,问道:“是云珠亲手将这包香料交给你?” 小宫女面上便有些惊慌之色,道:“这……云珠姐姐才刚急着出去,只告诉奴婢香料包一只灰绿云纹笺纸里。” 淑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你过来好生看看,这是灰绿云纹么,这明明是烟绿卷草纹!云珠方才吩咐你拿,一定是檀香,而不是瑞脑香。!” 小宫女一瞧,才知做错了事,“扑通”跪下,求饶道:“娘娘恕罪,奴婢方才进屋里拿香料时,并未点灯,因而没瞧清楚,求娘娘恕罪!” 淑懿瞧了瞧一点点黯淡下来天色,几只鸟雀映出淡黑色飞翔身姿,远山近树确是已暧暧不清了。 淑懿谆谆道:“一点香料不算什么,可回头若是药食之类入口东西,你也这般不经心么?那是会出大事,”小宫女磕头如捣,淑懿又道,“宫里做事要处处留心,不然一点小错,就可能让你搭上性命!”殿外伺候小宫女,淑懿也不想跟她多费精神,只扬一扬脸,叫她出去了,想着云珠回来一定要告诉她,这小宫女往后不堪大用。 淑懿因心里有事,对着满桌佳肴也食不甘味,一顿饭还未吃完,只见云珠意气风发进来了,不仅如此,后头还跟着一身青缎宫装金珠。 淑懿不禁纳闷,适才不过叫云珠悄悄地向金珠打听消息罢了,怎么竟把人给领了来了?当下并不敢怠慢,只满面春风地招呼金珠道:“姑姑这时怎么有空来承乾宫,太后还好么?” 金珠不愧是慈宁宫使老了人,一双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奴婢自娘娘小主们散了,就一直殿外伺候着,所以殿内事,竟没大留心,方才太后召奴婢进去吩咐话时,奴婢只瞧着太后气色还好!奴婢此来,是因太后命奴婢去永和宫传旨,正好慈宁宫近打了一块金锁片给四阿哥,所以叫奴婢顺道儿送来。” 淑懿忙谦逊道:“承蒙太后想着,四阿哥这些东西虽多,只是都不及太后赏下东西,到底有一份恩典里头呢!本宫可否多嘴问一句,姑姑去永和宫传什么旨意?” 金珠忖了忖,笑道:“其实对娘娘说了也无妨,早□娘也是要知道,太后是想把瑞贵人羁押端顺妃那里!” 淑懿满腹迷惑,太后葫芦里卖什么药?嫔妃有了罪过,正经该送到尚方司去,先由精奇嬷嬷审出结果,再行定罪,若罪过稍轻时,也可禁足本人宫中,再不然就算羁押,也该送到长春宫去,怎么白眉赤眼儿地要押到端顺妃那里去? 不过个中原由,淑懿不便深问,当下只跟金珠道了劳乏,又命云珠将库房里那一支灵芝拿出来,笑道:“本宫阿玛近从南边儿得了野灵芝,我正不知如何用呢,前些天偶尔听云珠说起令尊有疾,需用上好灵芝配药,正好就给你吧!” 金珠受宠若惊,忙推托道:“怎好无功受禄?” 淑懿笑道:“‘百善孝为先’,你拿去孝敬令尊,也是替本宫和四阿哥积福了!” 金珠这才谢了,告了退,又去永和宫传旨。 淑懿这里看着金珠走了,忙拉了云珠手,走入寝殿,低低问道:“如何?” 云珠曼然一笑,道:“娘娘放心罢!我向金珠打听过了,瑞贵人先时躺慈宁宫东暖阁里,听得御医说她有了身孕,高兴得什么似,谁知后来又起了这样变故,方才太后亲审瑞贵人时,金珠殿外也听得一两句‘冤枉’,可见这里头有鬼?” 淑懿秀眉微拧,问道:“就这些?” 云珠神秘地笑道:“知道只有这点子事,娘娘必不会全然安心,是以奴婢又试着跟旁宫人打听过一番,可以巧了,瑞贵人受审之时,恰好端慧公主侍女雪珠跟着苏嬷嬷晾了摘下来绿萼梅做茶饮,听到一点风声,说是太后已经请了彤史女官过来,瑞贵人两月之前侍寝时,确曾经服用过避子汤,不只是她,端顺妃、恪嫔也都用过,而且太后为了谨慎起见,又请了几位御医和宫里积年有经验嬷嬷来,证实瑞贵人身孕确是两月有余,而且两个多月前,瑞贵人只是侍过那一次寝,再往前要推至六个月前,往后推又要近至前几日,所以瑞贵人胎,倒真该是那一次才怀上。” 淑懿皱了眉头道:“会不会是避子汤没起作用?” 云珠摇摇头,道:“奴婢原先慈宁宫当差时,听尚宫局老嬷嬷们说过,宫里避子汤,是相当厉害,只因牵涉到皇嗣事,谁也不敢马虎!” 淑懿伸出尖尖食指,烦躁地揉着额头,云珠见淑懿苦苦思索,只想不出了头绪来,便又说道:“尚宫局避子汤,是以红花为主,由太医亲手调制,只因是皇上一时想要避子,总不敢让嫔妃因此而终生不孕,所以下药量极为慎重。” 淑懿凝神道:“也就是说,皇上要给嫔妃用避子汤,虽然是尚宫局端过去,但真正调制避子汤,却是太医院!” 云珠想了想,谨慎道:“正是,不仅如此,娘娘可以问问端顺妃她们,虽然侍寝当日是服了避子汤,但过后太医院人仍要给这些饮过汤药嫔妃,开些温养方子,把身子调理过来才罢!” 淑懿只是入宫前,听景嬷嬷隐约说起过这事,入宫后,顺治又哪里舍得给她用避子汤,故而知道不多,这时听云珠一讲,才算明白了些。 淑懿抹着鎏金镶翠护甲上,一块绿莹莹翡翠,冷笑道:“如此,这事便愈加扑朔迷离了!”</P></DIV> <TR> 118第百十八章 顺藤摸瓜 云珠细细品味着淑懿话中深意,问道:“娘娘难道想到了些什么?” 淑懿眸色一沉,道:“原本我是怀疑瑞贵人不检点,与楚灏暗通款曲,这时想来,楚灏三四个月之前就被本宫发往热河行宫去了,若想死灰复燃,不是不可能,只是也太难了些!热河行宫侍卫,几个月才有一次探亲机会,遇着接待皇族贵戚时,是连探亲机会也没有了,那楚灏如何脱得开身,纵然他脱身出来,紫禁城深宫似海,想到找到相熟人放他进来,又多了一重困难,何况经过那日事,瑞贵人本已对他有了怨恨,也未必肯与他旧情复炽!” 云珠点头道:“娘娘说得有道理!只是若瑞贵人是冤,那么她明明喝过了避子汤,这皇嗣又是如何怀上呢?”她忽而惊异道,“难道她不止楚灏一个相好?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淑懿沉静片刻,既而摇摇头,道:“那日本宫是一念之善放她一马,过后本宫越思越觉不妥,何况此事涉及皇上尊严,我便让皎月暗自使人盯了瑞贵人一阵,见瑞贵人确是与姓楚断了来往,本宫才将那人调到了热河。” 这时殿外有小宫女探头探脑,云珠便知是小宫女侍候着来收拾碗筷,这才想起来,淑懿晚膳还未吃完,云珠见桌上鱼肉,不过略动了一两样,便知淑懿方才无心用膳,因劝道:“娘娘不管有何疑难事,总要多用些才好,四阿哥还吃您奶呢!” 淑懿看看云珠,因点头道:“也罢了,叫小厨房再做一碗皮蛋瘦肉粥来吧!” 云珠笑道:“今儿厨房有外头送进宫来鲜鲫鱼,奴婢命她们热热地做一碗汤来,给娘娘喝罢。” 淑懿点点头,云珠便去吩咐了。 一时回来,对淑懿道:“娘娘既然觉得瑞贵人皇嗣是真正龙裔,那么又是谁做手脚呢?” 淑懿叹了口冷气,道:“谁都有可能,只要太医院有人手,便可以做这件事!只是做也太妙了些,前朝宫中多有嫔妃相残,害人不得生下皇嗣,这回这人却反其道而行之,谁怀上了皇嗣,反而成了行为不端罪证!”忽而灵光一闪,醒悟了一件事,对云珠笑道,“怪不得太后要把瑞贵人羁押永和宫呢,瑞贵人腹中皇嗣尚不分明,关系重大,六宫主位之中,端顺妃是头一个安分随时,看起来关键时刻,太后信任还是她。” 云珠亦恍然明了,转身替淑懿剥了几颗栗子,递给她,思忖道:“奴婢倒有个浅见,才刚娘娘说,那时叫皎月去盯了瑞贵人一阵子,不过是打探着瑞贵人是否行止不端,但奴婢想着,皎月一向心思单纯,或许那时还发现了什么,不曾意,如今叫她好生想想,若能想得起来呢,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淑懿眸中闪过一丝迟疑,终究还是答应道:“有些道理,你这便去问一问她罢,本宫用膳也不需你伏侍了,出了这么大事,皇上必定心情不佳,本宫怕他说不定会来咱们承乾宫。” 云珠领命去了,淑懿望着云珠背影,有些单薄倦意,心想云珠也算有女中英豪胸襟了,陈掖臣事还没个了局,她这时见着皎月,那心里必有几分酸意,但淑懿还是让她去了,也是想要她早对陈掖臣断了念想,卸掉包袱意思,只怕云珠自请前去,也未必没有这个意思。 淑懿喝了汤和粥,又逗着四阿哥玩了一会儿,果然见暮色昏沉之中,顺治负手低头,沉郁地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一脸肃然吴良辅。 淑懿极有眼色地搀了顺治坐下,笑道:“臣妾这里有才熬着蟹黄粥,我记得福临爱吃这个了,要不要叫她们盛一碗来!” 顺治黑着一张脸,悻悻地一挥手,道:“朕什么也不想吃,累了,想来歇一会儿罢了!” 淑懿暗暗瞧了一眼吴良辅,吴良辅愁眉苦脸对淑懿摇头,淑懿便知瑞贵人事仍旧纠缠不清,顺治心如乱麻时,总会到承乾宫来。 顺治向花梨炕上重重一躺,平滑光洁额头拧作“川”字,只闭目不语。 淑懿俯□子,轻轻摩挲顺治头顶,柔声道:“福临有什么话,只管对臣妾说好了,这样子闷心里,会憋出病来,瑞贵人那里……” 一个“瑞贵人”才出口,只见顺治“忽”地坐了起来,愤愤道:“她只是哭天抹泪,哭得朕烦死了,她若这样清白,为什么别嫔妃有喜时,从未出过这样事!” 淑懿一听,便知顺治是对瑞贵人起了疑,这疑影是难消除,虽说宫里找不到确凿罪证,也不会轻易定一个嫔妃大罪,但瑞贵人失宠是必然了,淑懿因说道:“此事尚无定论,福临又何必着急?说不定是那避子汤有问题,才……” 顺治突然用如芒刺一般目光盯住淑懿,正色道:“你怎么会知道?” 淑懿还从未见过顺治如此稀薄锋利,寒光闪闪目光,不由吓得一哆嗦,因用手掩着唇,做惊慌之状道:“臣……臣妾也是瞎猜,只因想着……安慰皇上,不由就说了出来……” 顺治见自己怒气丛生,竟至迁怒到心爱人身上,也暗暗生出悔意,因拉了淑懿手,缓和了声气,道:“你不必害怕,朕今日心情不好,吓着你了吧!” 淑懿假作怨恚地一笑,道:“福临吓到臣妾不打紧,臣妾只怕你为着这事生气,伤了自个儿身子,臣妾和四阿哥,还得靠着福临呢!” 想到四阿哥,顺治心底油然生出一缕甜密,眉梢眼角怒气冲冲都变作了浅浅笑意,攥着淑懿手便又紧了一紧,笑道:“朕知道这宫里头,只有你懂朕心!可是朕这样生气,也是有缘由!” 淑懿眉梢一挑,问道:“怎么个缘由?” 顺治脸就又黑了一黑,道:“方才太后命苏嬷嬷亲自带了人去搜瑞贵人寝殿,竟然搜出一双男人鞋袜,嫔妃寝宫里出了这种东西是大忌讳,你说这个时候搜出这个来,岂不是又加了一层罪?” 淑懿顿时觉得脊背发凉,几乎要凉沁沁地渗出冷汗来了,背心上桃红色梅花织金软绸中衣,死死地贴身上,但她心里虽然紧张,终究没有乱了方寸,静心一思,便知若是她放走楚灏事,被瑞贵人招认出来,此时顺治对她便不会是这个态度,如此想着,紧绷手足才略舒展了些,因温柔道:“那么瑞贵人怎么说?” 顺治怏怏道:“她只是那里哭,哭一回,才说几句,抻得朕不胜其烦,后来才算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她说原是她额娘进宫省视时,给她当侍卫表兄,一个叫楚灏,做鞋袜,叫她捎给他,可后来楚灏被调到热河行宫,她也就没机会捎了,可又不好扔了,本想等她额娘再入宫时,再给她。” 淑懿点首不绝,量用了平静语气,道:“听起来倒也有些道理,宫里虽有不许私相授受规矩,可侍卫既可往来宫中,偶尔捎上一两件东西,也是有,不过是谨慎些人,便不会做这些事罢了。若真是如此,倒也并不是不可饶恕大罪,只是不该私相授受,太后和福临只需按此罪惩诫于她,也就罢了!” 顺治也知道宫女嫔妃与侍卫之间,总是会有些传递东西事,虽然宫规不许,但法令不外乎人情,只要做得不是十分过分,就连孝庄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可是这回这事揭发,又偏与瑞贵人皇嗣事件纠缠一起,小事也要变大事。顺治因端正了容色对淑懿道:“太后那里看重,还是要验出瑞贵人皇嗣到底是不是真,皇后和贞妃一致以为,两件事不可能如此巧合,其中必有缘故,说到底,如今真正摄六宫事还是皇后,这回又占着理,太后也不得不顾忌她和贞妃意思,朕瞧着她们那里乱成一团,真是心烦地要命!偏生这个宁完我还不安生,这几日连着上了几道折子,述说陈名夏罪过,看来是不将其置于死地不罢休了!” 淑懿自然关心陈名夏生死,仕途浮沉,陈名夏若能侥幸捡得一条命,难保没有东山再起之时,可是如果此番被宁完我钉死,那整个陈家和陈氏一系权臣们,也就如鸟兽散,皎月也必是要跟着陈掖臣受苦。 淑懿本是执了个美人拳,替顺治捶肩,此时手上一滞,竟沉默下来,顺治知她关心则乱,因劝慰她道:“你放心,这本就是朝臣之间权势角力,这时局势未明,朕还需由着他们闹腾上一阵子,再见机行事!” 身为帝王,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皆是要瞧着几派势力争斗与消长,做出有利于他决定,淑懿觉得皎月前程,仍旧如漂荡于茫茫无边大海之上。</P></DIV> <TR> 119第百十九章 谁是真凶 顺治捏了一把淑懿柔软腮帮子,笑道:“朕知道你关心皎月,可也不能为了这个忧心忡忡,耽误你照料朕儿子呀!” 淑懿斜睨了他一眼,撒娇地笑道:“福临知道这话就好,臣妾也知道前朝后宫事叫福临烦心了,只是不好为了这些着急生气才好!” 顺治眉眼带笑地看了一会儿淑懿,忽然冲过来亲了她艳若桃花脸颊一下,道:“朕每次烦烦恼恼地来承乾宫,你总是能替朕打开心头锁,腹中忧,叫朕轻轻松松地走。” 淑懿娇羞一笑,道:“能替夫君解愁,自是臣妾大福气了!” 顺治搂她怀,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悄声道:“今夜朕真想红绡帐底,与你做一对恩爱鸳鸯,只是宁完我领着一帮子大臣写了许多奏折,养心殿里折子,都堆成山了,朕不得不回去焚膏继晷,批折子批到天明了!” 淑懿不由花颜红似烈火,笑道:“国事要紧,改日福临闲了,臣妾有是机会伺候你。” 顺治心花怒放,又与她温柔缱绻一阵,只怕误了事,狠了狠心,才舍美人而去。 这里顺治才走,云珠便转进来了,见淑懿依然满脸j□j,两靥娇红,云珠也红了脸,带了三分羞涩道:“皎月回思了半晌,旁也想不起来了,后来奴婢跟她大致说了娘娘猜测,她便告诉奴婢,若觉得太医院有鬼,可以去找一位叫采藤医女。” “采藤?”淑懿一时只觉得这名字十分熟悉,只是想不起首尾来了,因问云珠道:“皎月因何会知道采藤?” 云珠已从铜盆中拧干了冷手巾,递给淑懿擦脸,淑懿一面接过来慢慢地擦着,一面腹诽顺治都做了阿玛人了,竟还似才成亲毛头小子一般莽撞,弄得她头脸脖颈处处留痕,这时无端端云珠面前现了眼,淑懿低头擦着,也不看云珠,只听云珠一五一十地说道:“这采藤原是陈家安插太医院人,对陈家十分忠心,只是除了陈掖臣爹娘,便没人知道,因着陈掖臣宫中当了这侍卫差事,他爹娘才告诉他,至于旁人,就连陈掖臣兄弟们,都不知道呢!” 淑懿如获至宝,既是隐藏地如此之深人手,必定是忠心又得用,只是不知她肯不肯为自己效命,因问云珠道:“你没问过皎月,采藤是因何与她结识?” 云珠便有些窘,绞着衣角,低着红扑扑一张脸儿不说话,半日,才讷出一句,“这个么……皎月也没说,奴婢自然不好问!” 淑懿当即明了,看来皎月真与陈掖臣有不才之事,此时却也没必要再追究了,还是先召采藤过来,探探底细要紧。 让旁人去请,淑懿究竟不放心,只得仍然遣云珠去。 四阿哥已经睡着了,淑懿闲极无聊,呆呆地望着窗外,见庭前有几瓣腊梅,随风而逝,暗沉沉夜色中,有几只淡黑色飞鸟,与暮色融一起,分辨不清。 云珠去了半日,一时孤身回来了,怏怏道:“采藤原是该今日当班,适才却又被康妃请了去了。” 一丝犹疑闪过淑懿心头,康妃如今也是一宫主位了,又生了阿哥,纵然身子有恙,也是请得动当值太医,如何只请一位医女过去?难道采藤与她有什么渊源?若真是那样,等采藤来时,说话要谨慎了。 云珠看出淑懿疑惑,随手拿了几块香饼儿,添上香,镂金狻猊镶红宝熏炉里,立时升起袅袅轻烟,云珠平缓道:“听说这位采藤医女,太医院资历老,一些岁数轻些太医还要敬她几分,想必是今儿值夜太医,素日名气还未及采藤,康妃才请她前去。” 淑懿轻轻点了点头,对云珠会心一笑,道:“既这么着,咱们先去永和宫探一探也好!” 淑懿扶着云珠到了永和宫时候,天已黑得透了,永和宫殿前殿后依然灯火通明,虽然瑞贵人如今仍旧待罪,但身份特殊,因而端顺妃并不敢疏乎大意,竟比迎接一个晋封小主还心力,将后殿轩敞一间暖阁打扫得纤尘不染,床榻上被褥亦是鸭绒鹅羽,锦缎罗绸,屋里自是通着地炕火龙,地下已经搁了四五只炭盆,满满地盛着银霜炭,只待人一搬进来,点上就成了。 淑懿见了,不由感叹,端顺妃平时虽并不显得格外伶俐,然而这件事上,却周全细致,可见她极是知道这里头轻重,看来孝庄并未看错人。 淑懿启唇笑道:“端妹妹辛苦了!难为准备得这样周全!” 端顺妃谦虚之中夹着一丝怜悯,叹道:“这瑞贵人也怪可怜,旁人有了身孕都是千娇百贵,众星捧月似,偏她有了身孕,竟顶上了这样一桩大罪!还有那腹中孩子……”端顺妃欲言又止,瑞贵人腹中孩子,确让人不知该如何说,端顺妃只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走到窗边检看那明窗绡纱糊得可厚密严实。 淑懿苦涩笑道:“宫里多是拜高踩低之人,一见瑞贵人获罪,避之唯恐不及,能如妹妹这般心厚待,确是极少了,难怪太后会选中永和宫,作为羁押瑞贵人地方。” 端顺妃同情道:“她已落到如此地步,又何必再行克薄之事,若她真犯了什么错,自有太后皇上处罚,咱们只做好咱们便是了。” 淑懿听了,不由对端顺妃又增几分敬意,忖了一专,迟疑探问道:“瑞贵人此番之事,皆是因着避子汤,妹妹当初也是用过避子汤,不知……” 端顺妃虽然随分从时,却通达事理,一听淑懿问起这话,便知她心意了,因出了一回神,才道:“嫔妾并不通医理,所以对那避子汤,也没有觉出什么异样,只是觉得那日汤药,并不苦涩,反而有一股淡淡甘甜。” 淑懿学过医术药理,毕竟比不得名医圣手,一时也不敢妄下结论,只是又与端顺妃聊了一会子家常话,就回承乾宫去了。 藏蓝天幕上挂着几颗明亮星子,忽闪忽闪如青女眼眸,宫外寒气逼人,淑懿与云珠步走回承乾宫里,手炉几乎变成了温。 不想采藤已经候殿里了,这倒令淑懿有了几分惊喜。 采藤见淑懿端然踏进殿来,忙从脚踏上站起来,恭恭敬敬欲行大礼,淑懿忙命云珠扶起,又命云珠掇过一只香色绒套绣墩来,赐了采藤坐下。 淑懿细细打量这位医女,不由暗暗吃惊,太医院医女如采苓这般年纪也算大了,不过都是十七八岁、二十出头女子,这位采藤看起来却至少要有三十多岁了,面色红润秀洁,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发髻上只有两只银簪子,穿着寻常医女服色,看起来干净利落。 紫铜镂蕙草花纹手炉交给小宫女添炭去了,云珠亲自沏了上好玫瑰茶端了来,淑懿让道:“知道医女十分注重养生,起之后是再不肯饮茶,这玫瑰花蕾是春日里上好玫瑰花苞晾干了泡来喝,既养颜又养神,医女多喝点也是无碍。” 采藤见宠冠六宫贵妃对她如此礼遇,因笑道:“贵妃娘娘恩典,奴婢受宠若惊,奴婢不过是陈大人救回来苦命孤女,如今陈大人身陷囹圄,奴婢亦如一叶孤帆,无依无靠,承蒙娘娘瞧得起奴婢,若有用得着奴婢地方,只管说来,奴婢必定知无不言!” 这样干脆劲儿,倒是颇叫淑懿吃惊,她并未与采藤提及任何关于陈名夏事,而采藤却开门见山地道出淑懿召唤她目,除了说明采藤性子爽朗大方之外,聪慧也是自不必说。 淑懿这样想着,面色却丝毫不变,只轻轻地捏着茶盅盖撇着水面上碎花片子,幽幽笑道:“你若不说,本宫怎会知道你与陈大人有渊源?本宫召你前来,只是为着你是今夜当值医女罢了!” 采藤疏淡一笑道:“奴婢生就一副爽直性子,也就不与娘娘绕弯子了,其实娘娘不比康妃,若果真贵体有恙,就是现从宫外请御医来,也是请得动,何必请奴婢前来?实不相瞒,承乾宫大宫女皎月,与奴婢是莫逆之交,娘娘必定是问过了她,才会想到召唤奴婢前来!” 淑懿低眉淡笑,道:“真是个聪明人!你既已猜到本宫是问过皎月才召你来,那么你可猜到本宫召你前来,要问你些什么吗?” 银霜炭烧得极旺,殿里气氛也愈发暖融融。 采藤狡黠笑道:“娘娘气色极佳,想必不是为了自己身子,这时宫里闹得厉害,是瑞贵人有孕事,娘娘可是想探知一二?” 淑懿沉了沉长睫,笑道:“既然你不与本宫绕弯子,本宫也就与你直话直说了罢,为了这件事,皇上也烦闷很,如今前朝之事已经叫皇上十分操劳了,本宫作为一宫主位,好歹也是天家妇,为夫君分忧也是分内,若是瑞贵人事能有个了局,皇上总能放下一桩心事!” 采藤舒了一口气,道:“太医院诸人各司其职,奴婢也只能将所知之事数告诉娘娘,至于能否帮得上娘娘,倒是要看造化了!” 淑懿心中一动,采藤这话,就是真有迹可循意思了,看来这太医院里果然不清白,那么瑞贵人胎……</P></DIV> <TR> 120第百二十章 寻痕觅迹 淑懿心里虽然如万马过境,面上却半点喜怒也不露,只淡淡笑意如甜白釉瓷盅里清浅玫瑰芬芳,问道:“这里没有旁人,你有话只管说,无论说了什么,本宫只会记你好处!” 采藤方一丝不乱地絮絮道:“奴婢因比其余医女略长几岁年纪,平日无事时,便只是药房当差,恰好皇上吩咐给侍寝嫔妃们预备避子汤时节,奴婢也是药房里,如今想起来,那时似乎只有一件事,奴婢觉得有些不妥。娘娘知道,太医避子汤,是以红花为主,辅以其他药材所制,红花这味药,一直是搁药房中间那只黄花梨橱子第二层第六格,而就为小主们预备避子汤前几日,孟太医告诉奴婢,负责购置药材李太医,从云南弄了一批上好云红花来,既然避子汤是皇上亲自下令作,不如就用这些好,孟太医还告诉奴婢,这些云红花就搁药橱第二层第七格,孟太医也算积年有经验太医了,奴婢便照着他吩咐,拿了那些云红花,交给负责作避子汤太医了。” 淑懿立即警觉道:“你说孟太医,可是叫孟定邦?” 采藤从容道:“正是!” 淑懿深青色瞳仁里,飞地闪过一道寒光,说:“你药房多年,也算药材方面见多识广了,那依你看来,孟太医说那些云红花,可有不妥?” “这个么……”采藤露出几分为难神情来,“奴婢虽然自幼习医,对普通红花自是再熟悉不过,但这几年因着镇南王据守云南,云南特产之物,竟比海外来还稀罕些,故而奴婢虽然觉得云红花与太医院寻常所用红花不大一样,却也不敢十分肯定。” 也就是说这些云红花,与采藤所常见太医院红花是有不同。 淑懿呷了一口玫瑰茶,芬芳甘冽滋味落下喉去,竟有几分苦涩,她沉着了声气,问道:“皇上吩咐制作避子汤也不过一个月工夫,能用掉多少红花?太医院购置药材,一次进必定不少,想必如今库房里应当还有剩下!” 采藤眉目端然,道:“有是有,但库房取药,都是院正那里领了对牌,再依单子上写药名取药,若无院正允许,就连奴婢也是无法取了云红花来查看!” 淑懿眉尖若蹙,道:“那么当初那些云红花是怎样从库房取出来呢?” 采藤郑重道:“娘娘不知道,孟太医不是先前患过一阵子病吗?后来虽说用了他徒弟采苓寻来方子,除了病根儿,但终须以汤药调养一阵,恰好他那汤药里便有红花一味,当初第七格中云红花,便是孟太医用过之后剩下,后来奴婢再去库房取红花这味药时,院正却是没有再往外拿那些云红花了!” 淑懿疑心道:“不是说云红花好么?怎么又不舍得拿出来了!” 采藤颇有些讥诮地笑道:“娘娘不知道院正脾气,是个守成持重人,听着李太医说那些云红花如何难得,等闲便不肯拿出来用了,只要等着太后或皇上要用时,兴许才会拿出来呢!” 淑懿颔首道:“原来如此!” 炭盆里热气一阵阵扑面而来,温暖而柔软,淑懿看了一眼采藤宁和双眸,如玫瑰茶般暖乎乎,淑懿笑道:“医女对本宫如此坦诚相见,本宫纵然可以重重打赏于你,只恐不足以感谢医女对本宫信任。” 采藤忙起坐下拜,道:“娘娘气了,奴婢没有什么本事,只是太医院这些年,知道些掌故,若是娘娘信得过奴婢,奴婢愿意为娘娘太医院时常长着些眼色,奴婢自幼蒙陈大人大恩,陈大人夫妇便如奴婢父母一般,皎月姑娘又与娘娘亲如姐妹,奴婢侍奉娘娘亦如对皎月姑娘一般。” 淑懿点点头,也自明了,宫中之路本就布满荆棘,为自己找寻一个依靠,也是人之常情,眼看陈家落难,大厦将颓,采藤既能搭上承乾宫这条线,自然是个好出路,而淑懿也是苦于太医院无人,采藤倒是来得正好! 淑懿暗想,采藤既是陈名夏不肯轻易晾出来底牌,想必忠心与能力都是靠得住,横竖皎月嫁作陈家妇也是早晚事,说起来,采藤倒与自己有了姻亲关系。 淑懿离座,亲自将采藤扶起来,笑道:“你说本宫气,本宫倒要劝你不必气才是,往后遇到什么事,承乾宫自会扶持于你,”又上下瞧了瞧采藤干练打扮,道,“难为你这样年纪,医术药理皆通,口角又伶俐,办事又爽,竟比太医院那些罗罗嗦嗦老头子还要强些。” 采藤才要谦逊,云珠一旁笑道:“娘娘这话说得是,那一年苏嬷嬷不知得了什么病,请了几位太医去瞧,治了了许久,还是拖拖拉拉地不见好,后来采藤去瞧了几次,苏嬷嬷便大好了!到如今苏嬷嬷自己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也还是相信采藤,从不请旁人。” 淑懿眸中一亮,惊异道:“哦?果真么?” 采藤低首笑道:“云珠姑姑过誉了,奴婢不过凑巧了,之前诊过一位病人,与苏嬷嬷病症差不多,所以才能开出合适方子来!” 淑懿又是一喜,心想这真是“祸兮,福之所倚”,谁承想出了皎月与陈掖臣事,竟阴差阳错地将采藤牵到自己身边呢?且采藤不但太医院有积年经验,而且能与苏茉尔搭上线,那么往后慈宁宫事…… 凤穿牡丹鎏金烛台上,一双红烛烛火跳了一跳,殿里光影跟着明灭了一瞬,掩住了淑懿幽然笑意,夜色虽浓,她心情却极好,因唤云珠道:“将本宫妆奁中那一套银质妆面拿来,赏给医女,还有库房里有两支五十年人参,也一并拿来罢!” 采藤略略惶恐道:“奴婢不过略绵薄之力,何敢受娘娘如此大礼?妆面就罢了,人参既是五十年老参,必是上好,娘娘需抚育小阿哥,何不自己留着用呢?” 淑懿莞尔笑道:“不值什么,本宫要吃什么滋补之物没有呢?只不过一点心意罢了。”采藤提到抚育皇子,淑懿便不由得想起了康妃,因笑道,“本宫听说方才康妃召你去翊坤宫了。” 采藤果然言无不,道:“正是,康妃娘娘感了些风寒,倒也不打紧,奴婢为她开了几副疏散方子,略调养几日便好,只是……” 淑懿见采藤有些迟疑,因笑道:“你放心,本宫不是那多嘴多舌人,不过医女若是觉得有些事与本宫并无干系,不说也罢了。” 采藤沉思道:“娘娘误会了,奴婢并不是不敢说与娘娘听,只是这些事,奴婢心中也只有五六分把握,不敢妄下断言,怕说错了,反而误了娘娘。” 淑懿和蔼笑道:“你只是一说,本宫也只是一听,并不十分作准就是了!” 采藤才放了心,因审慎道:“方才奴婢去为康妃娘娘诊脉,偶然见着三阿哥金面,奴婢觉得三阿哥,似有……不足之症……奴婢只是给娘娘提个醒,四阿哥无事,竟是与三阿哥少些见面为好……” 淑懿一颗心重重一沉,这“不足之症”说得婉转,又要四阿哥少见三阿哥,只怕三阿哥这病症,并非寻常先天不足之症,难道有什么不可接近病症?淑懿眼前一黑,蓦然想起前世她荣亲王,就是因为那个病而夭折…… 淑懿浑身发冷,手心里密密地沁出细汗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低沉道:“多谢你,本宫有数了!” 一时云珠已取了妆面和人参来,那一副妆面虽是银质,但雕镂细致,纹饰精美,一看便是技艺娴熟工匠所制,淑懿笑道:“本宫见你不喜艳丽妆扮,倒是前日才得这副素银妆面极称你肤色,便送与你吧!” 采藤又殷殷地谢恩,见天色不早,还惦着太医院当值事,这才走了。 这里采藤才走,淑懿便抬手拾起乌沉沉地火筷子,心不焉地去拨那炭盆里一块块火红银炭,一面与云珠计议道:“你说呢?” 云珠立即心领神会,冷笑道:“既是孟定邦纠缠里头,这事多半与皇后脱不开干系,既然那云红花还有剩,只需奏请皇上去搜一搜太医院库房,再检看检看那些云红花真面目便是了?” 淑懿轻轻拨着一块炭,撩拨得炭上火星子都纷纷地四散而去,她摇头叹道:“你说得轻巧,如今只瑞贵人一个出了这事,皇上不知要拐几个弯才能想到红花上去,再者就算要提醒皇上,本宫又没用过那避子汤,说了话也说不响,除非……” 云珠杏目微张,道:“除非是用过避子汤嫔妃,有意无意地向皇上提起……昨儿端顺妃不是也说过,那避子汤味道确是有些怪异么?” 淑懿眼神幽深一转,笑道:“还有恪嫔……” 云珠冷冷笑道:“咱们那位贤德皇后对恪嫔施了那么多恩惠,恪嫔就算没有如端顺妃那般,觉察出避子汤味道有异,想必也是愿意帮忙。” 淑懿瞧着微明宫灯下,照见稀薄夜凉,笼罩着远处长春宫方向一角明黄琉璃飞檐,坚硬如鸟喙。 柔华静静地坐长春宫大殿里,手上赤金嵌碧绿琉璃护甲坚硬如鸟喙,笃笃地敲紫檀素面大案上,寂寂长夜中竟给人几分响亮错觉。 &nbs;柔华缓缓地端起霁红釉细瓷盖碗来,面色无波地问道:“那些事可都了结好了么?”</P></DIV> <TR> 121第百二十一章 柔华心事 孟定邦垂手侍立殿中,诺诺道:“不敢说了结,只怕还有人会怀疑,会接着查下去,臣只可以保证,即使她们再查下去,终究是对娘娘无碍罢了!” “本宫不是求对本宫无碍,本宫要她们越是查下去,就越是有人要倒霉。”柔华轻轻地吹了吹浮荡水面上茶叶,语气深沉道,“那批云红花事,暂时没有旁人知道罢!” 孟定邦恭敬答道:“应该没有,不然,那些人应该早就闹到皇上面前去了!” 柔华入鬓长眉高高挑起,笑道:“她们好早些闹到皇上跟前去,到时候,热闹可就大,这回这件事,你是本宫头一个功臣,若不是你发现了那些红花……” 殿外有低微叩门之声,两长一短,柔华便知是长春宫任掌事太监金童,这个时辰来求见,必是有要紧事,柔华立即扬声道:“进来吧!” 金童进来打了个千儿,又瞧了一眼孟太医,柔华平静道:“没有外人,有话只管说!” 金童方回禀道:“奴才去打听过了,今儿皇上翻是端顺妃牌子,不过这几日因着前朝陈名夏事闹得特别凶,皇上每日要养心殿批折子批到很晚才安寝,去后宫次数也少了,听说还是太后不乐意了,嫌皇上只顾操劳国事,不想着多多绵延子嗣,皇上才召何公公来翻牌子!” 柔华乌黑瞳仁一沉,冷笑道:“端顺妃?绵延子嗣…可惜了!”说着,狭长凤目间闪出一丝黑莹莹光来,浮过孟太医脸上,孟定邦只觉得脸颊上似被锋利稀薄一片,迅速划过,辣。 柔华扬一扬手,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来,道:“当初还多亏了孟太医圣手,才将端顺妃那里,收拾得平平安安,本宫心里也可悄悄地松上一口气。” 孟定邦仍是恭然肃立道:“臣承娘娘大恩,不敢不心!” 柔华微微阖目,道:“你知道就好,你那女儿事……”柔华见孟定邦额角上亮晶晶得,应是渗出了冷汗来,因岔开了话来,道,“不过皇上为何这时去端顺妃那里?”她忖了忖,道“不好,皇上应是仍然惦着那个贱人,难道本宫能这样容易叫那个贱人如了意?” 柔华抬目,用询问目光望着孟定邦,孟太医会意,只面露难色,道:“如今瑞贵人住永和宫,永和宫主位端顺妃,又不与娘娘一心,这事……确是难办了些……” “哦?是么?”柔华轻轻将盖盅向案上一搁,脆生生地一响,却似砸孟定邦心上,“本宫知道你办法多,给你一夜工夫,替本宫好生想想法子,不然宫中已经有了三位皇子,若是再添一个,本宫这皇后之位,一发是个空架子了!” 孟定邦想不到来长春宫回禀一趟,竟接了这样一道难题,踌躇了半晌,方敢试探地回道:“瑞贵人位份不高,再说……早晚是皇子还是公主,还不一定呢!” 柔华脸如冰块,说出话来也直如三九天冰凌子一般,“现位份不高,若是生了皇子,可就不一定了,难道本宫要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看着她一举得男追悔莫及去么?不如此时就绝了后患好!” 孟定邦左右为难道:“这……这个……当初那避子汤,可是娘娘吩咐要……” 柔华冷然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恰逢贵妃和康妃都月子之中,侍寝那几个嫔妃,皆是颇得圣宠而无子,且又不与本宫同心同德,避子汤出了问题,她们之中无论谁有了喜,摊上了这等大罪,好歹也算是替本宫除一块心病,只不知后撞到这上头是瑞贵人,哼,这样也好,当初本宫叫她长春宫盯着熬给康妃催产汤药,后那汤药不知为何,用康妃身上竟毫无效验,本宫想着小林子固然嫌疑大,瑞贵人也脱不了干系,谁知道到底是谁动手脚?” 孟定邦抹了一把汗,劝道:“事情已经过去,娘娘多想亦无益处,还是让臣回去想想,怎样解决瑞贵人事吧!” 柔华扬手,孟定邦阖门而去。静荡荡大殿里,又剩下了博尔济吉特柔华一个人,这殿中富丽堂皇,美轮美奂,九凤翊云紫檀纱屏,赤金云钩青凤九华大帐,一旁搁着皇后方许用三层金凤朝冠,七只金凤一只金翟,镶缀朱纬,垂珠为饰,这天下女人个个渴慕至尊之物,被她握手中,可是她仍旧觉得空落落,仍旧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不如只为妃妾贵妃董鄂氏,不如端顺妃和恪嫔,甚至不如那个深启祥宫,只守着大格格度日庶妃陈氏。 为什么?凉凉泪珠儿洇湿了她烟白软缎寝衣上绣着几枝素淡东云草,为什么?她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特氏嫡出之女,天生聪明稳重,有高贵身份,有深沉智计,亦有不输于人姿容,为什么偏偏锁这个冰冷紫禁城中,如履薄冰艰难度日,她每一分努力,不但不会得到夫君赞许,反而为她换来了厌恶与冷落,如今连太后都开始疏落于她,还抬出一个贞妃来日日与她争权,要知道,这一点权势不但是她赖以生存根本,还是她继续走下去支撑!董鄂府这两个女儿! 小博尔济吉特氏几乎咬碎了银牙。 为什么贵妃那么轻易地就获得了皇帝几乎所有宠爱,为什么妃嫔们接二连三生下皇子公主,只有她,仍是膝下凄凉!每当看到皇帝看贵妃眼神,她就觉得,自己这个皇后,这个宫廷中是多么多余! 尖尖护甲平滑紫檀案上刻下深深浅浅痕迹,亦如柔华心,伤痕累累。 瑞贵人搬入了陌生永和宫后殿。虽然住这里,吃穿用度,无一不周,但她依然不安心,夜里莫名其妙地就会醒来,那淡粉刺绣七香软枕上,总会凉凉湿湿地洇满了她眼泪。 除了不许踏出殿门,她仍旧可以看见日升日落,只是对于她来说,从她慈宁宫被怀疑行止不端那一刻起,她天地就是一片黑暗了。特氏嫡出之女,天生聪明稳重,有高贵身份,有深沉智计,亦有不输于人姿容,为什么偏偏锁这个冰冷紫禁城中,如履薄冰艰难度日,她每一分努力,不但不会得到夫君赞许,反而为她换来了厌恶与冷落,如今连太后都开始疏落于她,还抬出一个贞妃来日日与她争权,要知道,这一点权势不但是她赖以生存根本,还是她继续走下去支撑!董鄂府这两个女儿! 小博尔济吉特氏几乎咬碎了银牙。 为什么贵妃那么轻易地就获得了皇帝几乎所有宠爱,为什么妃嫔们接二连三生下皇子公主,只有她,仍是膝下凄凉!每当看到皇帝看贵妃眼神,她就觉得,自己这个皇后,这个宫廷中是多么多余! 尖尖护甲平滑紫檀案上刻下深深浅浅痕迹,亦如柔华心,伤痕累累。 瑞贵人搬入了陌生永和宫后殿。虽然住这里,吃穿用度,无一不周,但她依然不安心,夜里莫名其妙地就会醒来,那淡粉刺绣七香软枕上,总会凉凉湿湿地洇满了她眼泪。 除了不许踏出殿门,她仍旧可以看见日升日落,只是对于她来说,从她慈宁宫被怀疑行止不端那一刻起,她天地就是一片黑暗了。</P></DIV> <TR> 122第百二十二章 伺机而动 这天起了,瑞贵人又如往日一样,托着腮,呆呆地望向窗外,冬日里百花杀,永和宫里欣欣向荣腊梅,又数生长于前殿,后殿中只有几束枯枝,抖动着淡黑影子,印渐渐昏暗天穹上。 晚膳其实算得上丰盛,一个前途未卜嫔妃,即便怀有身孕,想必御膳房也不会派给她多好膳食,而她晚膳,除了两荤两素四碟精致小菜,还有一碟松瓤鹅油卷和一碗芝麻酪,这样晚膳,一定是瑞贵人将自己份例分出来给了自己。 然而瑞贵人怎么吃得下去?不过略动了几样,便撤了下去,那一碗芝麻酪仍旧搁红木小几上,屋里虽然笼着几只炭盆,不觉得冷,可到底是冬日里,芝麻酪渐渐地冷却下来,凝固成灰黑一块。 瑞贵人眼眶湿润了,泪眼婆娑中似乎见着一位身着烟蓝宫装女子,正扶着宫女手,缓缓地走了进来,瑞贵人正自疑惑,端顺妃此时应被召到养心殿去了,这看守谨严后殿里,竟还有人进得来? 那人走得近了,瑞贵人才看清,原来是承乾宫贵妃和她大宫女云珠。 永和宫拨过来负责看守瑞贵人大宫女景珠,向淑懿行了个礼,回身将红油木门打开,悄悄地附淑懿耳边,道:“娘娘有什么话些说与瑞贵人,虽说入了夜,往来永和宫后门人少了,可如今六宫里皆知瑞贵人羁押于此,难保一些有心人,日日夜夜地盯着永和宫。” 淑懿点点头,道:“自然知道,辛苦姑姑了!” 景珠虽然出身慈宁宫,母家却是阿霸垓旗博尔济吉特氏家奴,孝庄特意端顺妃晋为主位时,将景珠赐与她,也是表示对端顺妃信任意思。 淑懿进了殿,见这屋子虽不及正殿轩敞,收拾得却也细致,方才走了一路,微微冻僵手脚,此时也迅速暖和过来了。 瑞贵人毕竟位份淑懿之下,见着淑懿,虽然满怀悲伤,还是婷婷地向她行了个礼,声音里夹着几分哀戚,道:“娘娘贵步临贱地,嫔妾待罪之身,实不敢当。” 淑懿不语,只向另一边鹦鹉架子上,取下一只黄澄澄细勺来,舀了金粟来喂那只绿毛鹦哥儿,顿了半日,才道:“你是否有罪,本宫不清楚,你自己应当清楚,本宫之所以漏夜前来,不过是想问你一句实话,你腹中皇嗣,到底是不是真?” 瑞贵人脸色铁青,颤颤道:“难道……难道娘娘不相信嫔妾么?” 淑懿猛然回头,瞧了瑞贵人一眼,淡淡道:“重要不是本宫相不相信你,而是你是否对得起自己良心。你须知道,民间妇人尚须恪守妇德,何况你身为帝王姬妾,人做,天看,若是你真做了对不起皇上事,即便这次侥幸过关,迟早也会露了马脚。” 瑞贵人闻言扑通跪下,双泪直流,哭道:“娘娘……娘娘曾经放过嫔妾一次,嫔妾就算为了报答娘娘之德,也不敢再行不轨之事,嫔妾腹中是真正皇嗣啊!” 淑懿伸出一根手指放嘴边,做了个示意她噤声动作,又警觉地瞧瞧外头,瑞贵人才怯怯地止了哭声,淑懿微微俯身,一字一句道:“你听着,倘若你所言为实,本宫可以暗中相助,还你清白,可你所言若有一句是虚,到时候不但你不得善终,还要连累你父母家人。” 瑞贵人哽咽着,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道:“嫔妾不敢欺瞒娘娘,求娘娘救我!” 淑懿点点头,理一理覆满精致花绣前襟,叮嘱道:“本宫来看你事,不许透露一个字,你这胎既然是真正皇嗣,就好生养胎吧,不要多想,清者自清,总有真相大白一日!” 瑞贵人驯顺地点点头,道:“一切听娘娘!” 淑懿瞥眼瞧见小几上那碗芝麻酪,薄责道:“你素日虽与端顺妃没什么交情,她如今照顾你也算有心了,不可辜负了她情意,那碗芝麻酪叫景珠去给你热一热,好歹多吃一口,不要亏了自己身子才好!” 瑞贵人只是抽泣着唯唯应是,鎏金暗刻福寿连绵小巧烛台上,橘红灯火跳了一跳,映出瑞贵人俏丽脸庞上泪光点点。 养心殿中灯火通明,左右两侧云龙捧寿烛台上,皆置了儿臂粗巨烛,地下又置了绯色纱灯,将这寒冬冽冽殿中照出一派春光旖旎。 端顺妃执着一双银箸,为顺治布让,笑道:“皇上尝尝这碟胭脂鹅脯,御膳房用了才从金陵得来秘方腌制出来,一只鹅身上也只胸前那两寸许脯子肉才使得。” 顺治挟起来,咬了一小口,便放下不吃了,端顺妃柔顺眉间亦浮起丝丝无奈愁云,一双秋水似眸子案上寻来寻去,终于又端起一碗枸杞猪肝瘦肉汤,对顺治笑道:“皇上若嫌那鹅脯子腻,就尝尝这个汤,清泄肝热又可温补,冬日里喝是极好!” 顺治斜觑着端顺妃,言语比面前那盅漱口用白水还要寡淡,道:“你也觉得朕须得清肝火了……” 端顺妃本是小心翼翼之人,听得顺治此言,忙放下银箸,低眉道:“臣妾只是见皇上这几日操劳得很,想劝皇上多吃点,并无别意思。” 顺治不由叹了口气,他虽然性子急躁,端顺妃这样和软女子面前,却永远发不起脾气来,只清淡地说:“朕确操劳,不然朕本打算今日驾幸永和宫,也顺便瞧瞧瑞贵人如何了,可你看这样多折子,朕实走不开,才把你召到养心殿来!” 端顺妃瞧了一眼紫檀大案上堆积如山奏折,柔声道:“是,臣妾也知皇上前朝事忙,正因如此,才要劝皇上努力加餐饭,好生保养身子要紧。” 顺治沉郁地叹了口气,道:“若只是前朝之事也就罢了,偏偏后宫也不安宁,所以,朕才会食不甘味。” 端顺妃低头默默听着,忽然听见门外吴良辅尖细通传声:“恪嫔娘娘做了一点吃食,想给皇上递进来,正门外等着呢!” 只因恪嫔身世凄苦些,顺治对她,总是比对旁人多了几分怜惜,若平日,自是不舍得她久立于冷风里,可今日自己明明翻是端顺妃牌子,她却又来了,顺治总须端顺妃面前做出些样子来,因对端顺妃低沉道:“递东西也不看看时辰,朕今儿明明翻是你牌子,她却又巴巴来了!” 端顺妃虽温顺,却是个聪明女子,顺治心思,她焉能不知,因温柔笑道:“如今正是用晚膳时辰,恪妹妹只当皇上养心殿用了膳才驾幸永和宫,哪里想到臣妾先来侍宴了呢?这呵气成冰天儿,难为她送了来,皇上就让她进来暖和暖和再回去又如何?也是合该臣妾有口福,倒可以沾沾皇上光,尝尝恪嫔手艺呢!” 端顺妃温和有礼,让顺治心里舒服了许多,因命吴良辅传恪嫔进来。 恪嫔今日穿了一袭淡烟绿缂丝水仙宫装,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大气,迈进殿来,只觉一室如春,忽见端顺妃侍立皇帝之侧,作讶异之状道:“原来姐姐也这儿,是妹妹来得不巧了,改日还得向姐姐赔罪去。” 顺治故作严肃,嗔道:“你要赔罪这时便赔罪吧,朕也给你们作个见证,端顺妃执意要你进来吃口热再回去,你这一来,搅得她饭都不得安生吃了。” 端顺妃忙不迭地笑道:“瞧皇上说,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计较这些呢?” 恪嫔亦嫣然笑道:“可不是,只是皇上爱吓唬臣妾罢了,臣妾自然知道端顺妃姐姐是性子温柔。” 顺治亦忍俊不禁道:“她温顺,难道就要纵着你了?还不拿出你做东西来,请你姐姐多吃些呢!” 恪嫔笑着应道:“皇上说是!” 因亲手舀了一碗,递给顺治,又舀了一碗,呈给端顺妃,端顺妃笑道:“多谢妹妹!”尝了一口,笑道,“这红豆豆花做法虽然简单,想做得恰到好处确实不易,用料、火候都要十分讲究,恪妹妹做这碗便正好。” 恪嫔笑道:“妹妹也是看着这一锅熬得好,不忍独食,才想拿给皇上尝尝。” 顺治吃了几口,品评道:“口感虽然爽滑,只是甜了些!” 恪嫔清泠泠一笑,如甘醇芳冽美酒,薰得人有些醉意,道:“皇上可真真是个哄不得,臣妾这碗豆花里搁不是寻常冰糖,而是九月间做桂花糖,故而甜润些。” 端顺妃亦点头道:“怪道有些丹桂甜香呢,恪妹妹也算费了心思了!” 顺治又吃了一口,细品一番,道:“味道是特别了些,不过朕这几日正用着王御医汤药,御医叫朕少吃甜食呢!” 恪嫔露出两分失落,道:“这却是不巧了,若皇上不喜,端顺妃姐姐可要赏妹妹脸,多喝一碗才好!” 端顺妃笑道:“妹妹好心请我喝,我正求之不得呢!臣妾倒是爱这甜丝丝滋味呢!若是皇上不用汤药就好了,不过说起汤药来,臣妾倒想起来,这红豆花味道,倒真有些像尚宫局呈上来避子汤呢!” 顺治笑道:“又这里开玩笑,这豆花这样甜,怎么会有汤药滋味?” 端顺妃微笑道:“果真是有些像,臣妾再不敢欺瞒皇上!”</P></DIV> <TR> 123第百二十三章 枝节横生 恪嫔则诧异道:“果真么?让妹妹尝尝!”说着,也往旁边一只成窑瓷盅里舀了一碗,执起银汤匙尝了尝,恍然道,“姐姐不说,妹妹还真没想到,果然是有三分像的,只不及这个甜罢了!” 顺治两道浓黑的剑眉不由就拧了起来,闷声道:“你们说的可是真?” 恪嫔扑闪着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点头道:“臣妾会拿这个来跟皇上开玩笑么?” 端顺妃亦应和道:“皇上知道,臣妾平日是不会玩笑的!” 顺治这一晚上执着一双乌木三镶银筷,本就不知该往哪只碟子里挟菜,这时便重重一放,陷入沉思。 顺治自然是从未亲尝过避子汤,但他后宫之中早就有司帐和司寝,选了秀女之后,又有众多嫔妃,偶尔因着各种原因给嫔妃用避子汤也是有的,从来只闻避子汤极苦,甚至还有些涩涩的辣味,却不曾听说避子汤会喝出微甜的滋味来的。 瑞贵人的事让他一腔欢喜化为灰,这两日已经十分烦闷了,如今听端顺妃和恪嫔如此一说,心中疑惑更深,支颐思了半日,才抬头无情无绪地道:“时候不早了,恪嫔早些回宫歇着罢,端顺妃你去偏殿等候,朕要召见太医。” 二人也不再多问,只听顺治吩咐,各自散去了,恪嫔在离开养心殿之前,不经意的一回眸,端顺妃冲她不易令人觉察地轻轻一点头,唇角挑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冬日里夜格外漫长,这长长的一夜如一条幽深而蜿蜒的甬路,淑懿走在上面,倒有一半的时间是清醒的。 庭院里不知何时开始有扑簌簌落雪的声音,淑懿唤了云珠一声,云珠起身瞧了瞧窗外,道:“落了一地的雪片子,娘娘安心睡吧,等天亮了,小禄子自会领着人扫雪的。” 淑懿又怎能睡得着,她在厚厚的锦被里安然躺着的时候,也还是惦着外头那些天翻地覆的腥风血雨! 这大雪黑天的,自然不能使唤云珠去打探外头的动静,只得一刻一刻地挨着等天亮,不料天还没亮,承乾宫外就有急迫的叩门声,上夜的小太监才将门打开,还没等问清是谁,一个清脆而焦灼的声音便传入淑懿耳中,“贵妃娘娘起身了么?若未起身时,烦请公公唤娘娘一声。” 承乾宫的人虽然在淑懿的耳提面命之下,都十分低调内敛,但毕竟是在宠冠六宫的承乾宫当差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傲气,那小太监道:“哎哟,这位姑姑是哪一宫的?这话咱们可不敢从命,贵妃娘娘若没醒,咱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唤娘娘起来呀!” 那来人的声音依旧焦急万分,道:“公公行个方便,我确实有十万火急的事,才这时候来求见娘娘的!” 淑懿还在侧耳细听,云珠已经辨出了来人,一面披衣起坐,一面对淑懿道:“是景珠!” 景珠?难道瑞贵人那里有什么不妥么?这大清早的就闯进承乾宫来,若无大事必不肯如此,淑懿心里忽然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心思一动之间,已经从寝殿里扬声叫道:“快请人进来吧!”一面向云珠递个眼色,云珠会意,立时出去,引着景珠进殿。 一忽而的工夫,景珠便跟着云珠从外头步履匆匆地赶进来,身上还带着院子里的冷冽寒气,景珠一见淑懿,即使慌乱之中,亦行礼如仪,淑懿还窝在被子里,只身上披着缥色绣玉兰花的棉纱寝衣,这时免了她的礼,问道:“你这一大早来敲承乾宫的门,必有要事,快说吧!” 景珠不愧是慈宁宫j□j出来的人,口角伶俐道:“昨夜娘娘临走时,不是吩咐奴婢将瑞贵人的那碗芝麻酪热一热,再端来给她吃么?谁知昨日娘娘养心殿侍寝去了,小厨房的人便都躲懒,不知道哪里玩去了,奴婢想着端顺妃娘娘本就嘱咐奴婢要看好瑞贵人的,以免她偷着空儿寻了短见,奴婢便不敢去小厨房去热了,只将小厨房里的一只风炉子拿到檐下,亲自热了,给瑞贵人送进屋里。 后来奴婢就一直没进瑞贵人的屋子,见她的屋里一直没掌灯,奴婢也就在三更之后,才回了后殿的庑房里,自去歇了。谁知今儿早晨奴婢还未起身,我家娘娘已经起来了,说她睡不着,便到后殿来瞧瞧瑞贵人,奴婢便拿来了钥匙,与她一起去看瑞贵人,不料才一开门,只见屋里的炭盆早就熄了,里头冰凉冰凉的,瑞贵人伏在窗户底下,早已没了气息。” 淑懿大惊失色,道:“死了?” 景珠无力地点点头,道:“身子都僵了,娘娘与奴婢细瞧之下,见瑞贵人脸色紫胀,嘴角吐出白沫来,那碗芝麻酪只吃了小半碗,剩下的已经凝在里面了。” 淑懿只觉一颗心突突地向上撞,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人在端顺妃那里,昨夜自己才去看过她,瑞贵人虽然身陷囹圄,然而一直在求淑懿救她,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没了呢? 淑懿的手指深深地陷进掌心,问道:“端顺妃怎么处置的?” 景珠一脸愁容道:“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娘娘本想禀报皇上的,可这个时辰皇上正在早朝,娘娘就去慈宁宫请罪了,我家娘娘说,只因昨夜娘娘悄悄去瞧过瑞贵人,若翻腾出来,只怕娘娘脱不了干系,叫奴婢来告诉娘娘一声,横竖昨夜娘娘去时,永和宫的人都被奴婢支开了,旁人并不知娘娘去过永和宫,所以这事,倒也可以隐瞒。” 淑懿想不到这事会越来越纠缠不清,扑朔迷离,但再是千头万绪的事,自乱了阵脚总是于事无补的,淑懿仔细回忆着昨夜自己去看瑞贵人的一幕幕,还有景珠方才所言,半晌,才问道:“你说你端着芝麻酪去了趟小厨房,那中间可还有旁人动过那碗酪么?” 景珠十分笃定道:“没有,而且,当时在风炉子上热完了,奴婢怕太烫,还亲自尝了一口。” 淑懿不禁抬眼,道:“什么?你说你端进去之前还尝了一口?” 景珠泫然欲泣的样子,道:“是,不然奴婢也不会这样着急,那屋里只有瑞贵人一个人,奴婢后来一直在廊子底下守着,未曾看见半个闲人,直到三更时才回房歇了,想必瑞贵人也不会三更天之后,还去喝那凉酪的,奴婢这嫌疑,可怎样洗清呢?” 淑懿亦犯了踌躇,这样蹊跷的事,还真是不好说清,只听景珠仍在那里嘤嘤而泣,哭道:“而且昨夜又下了一场雪,娘娘叫奴婢去开门时,那雪地上根本没有旁人的脚印。” 火盆里的热气暖暖地扑过来,这样的温暖却叫淑懿愈发觉得脑子不清醒,瑞贵人虽然有了身孕,然而此身尚不分明,是谁非要置她于死地,而且做的这样不留痕迹? 淑懿叹了口气,道:“端顺妃既已去禀报太后了,想必太后不久便会遣人来永和宫查探,你也先回去吧,替本宫谢谢端顺妃。” 景珠亦不敢久留,便向淑懿告退去了。 景珠才走,淑懿意沉沉,心犹倦,问云珠道:“你觉得景珠这个人,如何?” 云珠沉默片刻,道:“奴婢觉得当年苏嬷嬷教养的一干宫女中,景珠算是老实的。” “看起来也算老实,不然太后也不会将她赏给端顺妃。”淑懿平静道。 云珠思索道:“难道娘娘怀疑景珠?奴婢倒觉得不像!” 淑懿看了云珠一眼,道:“本宫也是妄加猜测,为何你会觉得不像呢?” 天还未曾大亮,淑懿的寝殿中亦摇曳着跳跃的烛火,云珠拔下头上的翠玉簪子,轻轻拨亮烛火,道:“娘娘想想,景珠做这件事,对她自己有何好处?若是太后追究起来,只怕还要治她一个看守不严的罪过。再者,景珠的爹娘兄弟都是阿霸垓旗博尔济吉特氏的家奴,景珠的妹妹,还是端顺妃额娘的贴身侍婢,端顺妃虽然昨夜侍寝去了,可瑞贵人没了,端顺妃也要担承过错,奴婢想,于公于私,景珠应当不会在瑞贵人的膳食中动手脚。” 云珠的话似乎也有道理,淑懿清晨起来,便遇到这件令她头痛的事,这时亦觉得心绪烦闷,连早膳也懒得用了,只闷滞滞地躺在床上,将几天来发生的每一件事,反反复复地在心里过了几遍,终究是没有头绪。 宫人们见淑懿不起,没有一个敢去催促的,待到日上三竿时,云珠转进殿来,道:“娘娘有天大的事情,总要吃了饭才好啊,四阿哥都已经起身了,正张着小手找额娘呢!” 一听四阿哥找她,淑懿顿时来了精神,忙忙地叫云珠来伏侍她穿了衣裳,一壁看着宫人们摆早膳,一壁拿起一个娇黄玲珑的大佛手,哄着四阿哥玩。 淑懿看着四阿哥才几个月大,便长得粉团似的,又白又胖,面上红润如擦了两朵圆圆的胭脂一般,不由越看越爱,让人忍不住想要从头亲到脚。 淑懿忽然想起那日采藤说的,康妃的三阿哥似有什么不宜亲近的病症,不由又是怜悯又是警醒,因告诫乳娘道:“平日没事少与翊坤宫走动。” 乳娘不知就里,因猜测应是贵妃与康妃不和,才会这般吩咐,当下便唯唯应了,再不敢多问。 一时用过早膳,门上忽然通传有医女求见,淑懿便知会是采藤。太医院这一夜,想必不会消停。立时便叫当值的宫人请采藤进来。 采藤踏进正殿,仍旧端庄行礼,淑懿却从她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不知所措的慌张。 124第百二十四章 牵丝扯蔓 淑懿赐了绣墩,请采藤坐下,因问道:“可是太医院有事么?本宫见你脸上神色惊惶的样子。” 采藤眉间如盈盈碧水,低头道:“想必昨夜太医院的动静,娘娘已是知道了的,皇上突然下旨查察当初为嫔妃们做避子汤的药材,结果却查出了李太医七月间负责购进的一批药材,皆是以次充好,牟取私利的,包括那批云红花,其实也并非正宗的云南红花,而是以普通的杜红花掺了假制成的,嫔妃当初服用的避子汤,因为药量不足,根本未能有避子的作用,所以……所以……才会有瑞贵人这事!” 淑懿这一早上闻知瑞贵人的死讯后,一直没有精神再去打听此事,因此太医院到底查出个什么结果来,她竟不知道,此时听采藤一说,心底对瑞贵人油然生出几分凄恻之意,问道:“也就是说,已经查明白了,瑞贵人竟是冤的,她腹中的皇嗣,也是清白的。” 采藤也叹了一口冷气,道:“可不是么?可惜她竟如此想不开,不然,本是鲜花着锦的荣耀,如今倒还要治她嫔妃自戕的罪过!” 自戕?淑懿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又是从何说起?难道太后说瑞贵人是自戕的?” 采藤似乎很诧异淑懿会问这样的问题,道:“太后不说瑞贵人是自戕,谁又敢妄下断言?再说不是明摆着么?瑞贵人一死,端顺妃和永和宫诸人都会有过错,难道会是她们做的么?” 淑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采藤说的道理,亦会是太后和众人想的,然而只有昨夜去瞧过瑞贵人的淑懿知道,瑞贵人是不会自戕,可是私自探望有罪嫔妃是大罪,一旦被治罪,不但会连累端顺妃,甚至还会殃及四阿哥,淑懿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承认的。 采藤见淑懿不语,只当她还沉浸在瑞贵人暴毙的震惊里,因歉疚道:“娘娘才用了早膳,奴婢本不该来告诉娘娘这样的噩耗,扰了娘娘的安静,只不过如今太医院有件要紧事,奴婢实在无计可施,只得来向娘娘讨个主意。” 淑懿这才回过神来,想到瑞贵人的死虽然在宫里掀起不小的波澜,但毕竟与采藤这个医女并无多大干系,她这个时候张皇失措地来求见自己,必是有她的要紧事!唉,为什么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淑懿虽然只见过采藤一面,却也觉得她沉稳大方,遇事不乱,这时急惶惶地来承乾宫,难道是太医院又出了什么乱子?因问道:“有话只管说罢,你方才不是说,皇上查出了李太医进的药材有假么?难道这事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采藤焦急道:“那日奴婢来向娘娘回禀此事时,竟还不知道,原来李太医购置药材,一直是与陈名夏大人的堂弟对半分红,这些假药材,虽是李太医一时黑了心肠购的,但他既与陈大人的堂弟私下里有往来,陈大人想必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只怕如今就已经有朝臣抓住这事上折子,弹劾陈大人了,陈大人正在困境之中,这个时候翻腾出这件事来,小事也要变大事的。只可惜太医购置药材向来是机密之事,从不让人知道的,若是奴婢知道这事会牵涉到陈大人身上……” 淑懿一沉心,知道采藤已在暗自后悔将红花之事告诉旁人,这时便安慰她道:“你也不必过分自责,这事纵然你不说出来,既然出了瑞贵人的事,皇上总也会怀疑到避子汤上去,去查太医院的红花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快别烦恼了!” 采藤自幼与陈名夏夫妇情意深厚,这时关心则乱,眼中就要滴下泪来,又怕在贵妃面前落泪,坏了规矩,忙擦干了眼泪道:“娘娘是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人,奴婢只求娘娘若有机会时,替陈大人描补几句,好歹皎月姑娘也算是陈大人未过门的媳妇了!” 淑懿压制住心头百般的烦乱,点头应道:“本宫会见机行事,你也不必为此伤心了,这件事你并无过错!” 采藤又向淑懿反复的恳求了,才告退走了。 云珠才送了采藤回来,只听“当啷”一响,一只定窑官用的白瓷盅子,被淑懿掷在地下,摔得粉碎。 云珠忙过来劝道:“娘娘快缓一缓脸色罢,若叫旁的宫人们瞧见了,不知会传得怎样呢?” 淑懿端起案上一碗已经冷掉的太平猴魁,三口两口喝下去,才算清清醒醒地出了口气,冷笑道:“竟然被人算计了!实实地可恶!” 云珠也知这次瑞贵人的事,无形之中似乎总有一条线引着人走,最后瑞贵人没保住,还将这事牵到了陈名夏身上,只怕皎月的前途更加不容乐观了,娘娘自入宫起,几曾被人这样算计过,难怪会这样生气! 云珠忙替淑懿抚着胸口顺气,道:“娘娘,这事急不得,娘娘越急,越会叫旁人有机可乘,如今那幕后之人正得意呢,娘娘只须好整以暇地想好对策,才能扳回来!” 淑懿想想亦有道理,若是自己这里先乱了方寸,那岂不是正中了旁人的圈套。于是她很快便精神抖擞起来,毕竟如今这件事,火再旺都还没有烧到自己身上,留得青山在,她照样可以对那些人还以颜色! 淑懿想开了,心中也就骤然一松,想了一想,招呼云珠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云珠点点头去了。 这里淑懿又拿起佛手来逗四阿哥玩,才玩了一会儿,只闻院子里一片吵嚷声,淑懿正想着不知是哪个宫人这样轻狂,大天白日地就在院子里嚷,正要训诫一番,只见大宫女绿吟走进来,委委屈屈地回禀道:“娘娘,原是承乾宫拔过去照顾皎月的小宫女素篆,说皎月一定要见娘娘,奴婢原说娘娘正在跟四阿哥玩呢,谁知素篆竟与奴婢吵嚷起来,惊扰了娘娘!” 淑懿淡淡道:“你也知道惊扰了本宫?素篆只是个二等宫女,你是大宫女,她有什么错处,本宫原还指望着你能以理服人,替本宫约束她们,你倒好,先与她们吵嚷起来了,成什么体统?我问你,素篆没说皎月有什么事,一定要见本宫么?” 绿吟面露疑难,道:“这个……这个,方才素篆一言不合,便与奴婢吵了起来,奴婢竟没来得及问!” 淑懿脸上绽出几许凛然之意,道:“素篆既是来求见本宫的,你问她的来意,她怎会不答你?再说你与皎月一起做大宫女这么长时间,难道不知皎月最是个省事人,若非有十万火急的事,断断不肯求见本宫的,怎么你竟狠心不允她见我,若不是素篆与你吵嚷,只怕本宫也不知道,就要误了大事!” 绿吟见淑懿越说,话里头怒意越浓,一发躬身垂首,一声不吭,淑懿也不理会她,自去唤了乳娘来,将四阿哥交给乳娘,便要去后殿。 绿吟忙随身侍候,淑懿瞧了她一眼,道:“你不必跟着了,好生在这里看屋子便可!” 绿吟不肯违拗,乖乖地留在正殿里。 淑懿一踏出殿门,就看见正殿的阶下娉娉地立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宫女,穿着芽黄的宫装,疏疏的头发打成一个发髻,又别着一根银簪子,站在冽风瑟缩着,面黄肌瘦的样子倒叫人生出几分怜意。 淑懿伸出白嫩温软的手掌,抚摸她的脸道:“以前没怎么见你,怎么在承乾宫还吃不饱么,瘦得这样!” 素篆欲言又止,却低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吃得饱,只是天生瘦弱。” 口齿倒也伶俐,只是淑懿敏锐地感觉到,她并没有说实话,淑懿便不禁暗暗地猜测起来,若说这宫里有人苛待了她,此时是向小主禀报的好机会,她为何要替人隐瞒?看她方才敢与大宫女吵嚷的架势,也并不是肯吃亏的人。 淑懿只惦着皎月那里有什么事,因此也无暇细细问她,只叫她引着一径向后殿走去。 皎月被拘禁之后,就一直住在与云珠相邻的庑房里,淑懿将她安排在这里,也是想要她若有什么事时,可以方便直接告诉云珠。 淑懿一壁缓步走,一壁询问素篆道:“你方才为何与绿吟争吵?” 素篆停滞一刻,便干脆答道:“原是皎月姐姐不知有何要紧事,早晨哭着叫奴婢去求见娘娘的,绿吟倒说皎月姐姐犯了错,连累了小主,如今还有脸见呢?又说奴婢算哪根葱,娘娘忙着呢,没空见人。奴婢便有些不忿,皎月姐姐素日做大宫女时,也算待她不错呀,何况今儿若是云珠姐姐在那里,想必也不会这样为难奴婢的?” 淑懿轻轻点头,心里有了数,又笑道:“只是她是大宫女,你这样跟她吵起来,就不怕往后她为难于你!” 素篆清脆笑道:“这样一吵,娘娘也就知道皎月姐姐那里有要紧事,想要求见了,皎月姐姐平日待奴婢很好,奴婢总不能见她今日落了难,便这样的受人欺负!” 淑懿不由暗赞,想不到这样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倒是有勇有谋有义,云珠派她去照顾皎月,也算是识颇会识人了。 125第百二十五章 阴谋又现 二人一径说着,已经到了皎月住的屋子,素篆替淑懿打开门,自己站在门外守着,看着过往的闲人。 淑懿也有些日子没来了,这几日天气又冷了些,这屋里虽不及正殿,倒也颇为暖和,淑懿向皎月木榻旁边的高几上一瞧,见几个大大的白瓷碟子里,三鲜汤包,鸡蛋贴饼,翠绿的腌黄瓜,红油浸的宝塔咸菜,几乎动都未动,淑懿因问道:“这早膳都凉透了,看起来是一点没吃,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呢?陈家虽然境况不妙,好歹陈掖臣如今并无性命之忧,他若是知道你这副样子,也必不会放心的。可是嫌这饭菜不好?” 皎月泪流满面,哀哀道:“格格待奴婢的好,奴婢怎会不知道?犯了这样的大错,若不是格格保着我,奴婢早就被带去尚方司了,哪里还能在这儿三茶六饭这样周到的?只是奴婢今儿听素篆说起一事,颇不安心,又没人可商量,只好劳动格格前来。” 淑懿暖语抚慰她道:“这里只有咱们两个,还提什么劳动不劳动的话?你有什么事,这样着急地要找我来?” 淑懿拾起枕边一条秋香色的绢子,替皎月拭了拭泪,皎月才说道:“奴婢早起听素篆说了一件事,听说太医院的李太医因着购置假药材之事,已经被拘禁起来了!” 淑懿心想原来她与采藤一般心思,怕李太医之罪牵累了陈家,因安慰她道:“你也别着急,此事尚无定论,更何况陈掖臣是陈家幼子,他堂叔犯了事,要拐几个弯才能拐到他身上,还未可知呢?” 皎月戚然道:“奴婢并非指此事,奴婢是说李太医所购置的假的云红花,果然制成避子汤是无效的么?” 淑懿蓦然一惊,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问题,忽然又想到先前采藤说的与皎月有交情之事,猛然醒悟,问道:“难道你……你真与他……” 皎月的脸儿如三春艳丽的桃瓣,羞羞怯怯,半日讷不出一句话来。 淑懿其实心中早就猜测,只是此刻见皎月承认,仍是有些不大自在罢了,她原本想等再过两年,亲自为她和云珠做主,嫁个良人…… 不过淑懿这种怅惘和失落,只持续了一瞬,便烟消云散,先解决了眼前的事,才是最要紧的,于是她问皎月道:“你是如何求采藤给你避子汤的呢?” 皎月虽然愧满面,但既然决定对淑懿说实话,便也没了那许多顾忌,只从头说起,道:“我原是跟她说过,咱们董鄂府的姨娘们用的避子的方子,我还记得,可他不放心,怕那些药方太猛,伤了根本,就对我说宫中嫔妃们所用的避子汤,是御医精心调制多时配出来的,药性温和,可这样的事,不是自己人哪里敢透露半点消息?陈掖臣就说叫我放心,说他家里在太医院有一位医女,自幼受他父母抚养,是极妥当的。” 淑懿面容沉沉,不动声色道:“所以陈掖臣就求采藤给你避子的药方?” 皎月的泪痕阑干,点头道:“采藤倒是个好人,她知道我与陈掖臣的事,也就拿我当陈家人看待,后来……后来……我就时常从她那里取了药来熬,其实娘娘生产那日,我就是去太医院找采藤取药,所以才叫娘娘苦等!” 淑懿轻轻的唏嘘如天际稀薄的云雾,一吹即散,“这些事也不必提了,当日本宫也是误饮了康妃的催产汤药,才提早生产的。你只说那避子汤有什么不妥?” 皎月眼底的的悲伤渐渐淡去,转作忧急,“奴婢记得很清楚,最后的一两个月,所用的避子汤中,便是采藤给我的云红花,奴婢还记得采藤说,这是李太医新近购置的药材,院正轻易都不许用呢,可是奴婢忽然听说用云红花给娘娘小主们熬的避子汤毫无效验,所以奴婢担心……” 淑懿安慰地抚摸她的头颈,道:“就算避子汤没有效验,也未必就一定会有,你看皇上宠幸的嫔妃里,也只瑞贵人有了喜,端顺妃和恪嫔,一样是用了没有效验的避子汤,也还是没有!” 皎月仍旧不安心地摇头,道:“端顺妃她们隔多少日子才侍一回寝,娘娘想必也有数,可是奴婢……奴婢这月的月信未至,我是担心……”皎月说着,又流下泪来。 淑懿明白了,点头道:“这事确也还是小心为好,虽然皇上心里也已有了打算,但陈家的案子盘根错节,还不知要拖到哪一日,这时总不能再叫人拿住把柄,陈大人那里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皎月含泪道:“奴婢谢格格大恩!” 淑懿以手止之道:“你自幼伏侍我的,我待你,比待淑嘉更亲厚些,还说这些做什么?依我看,旁人自是不能信的,还是仍将采藤请了来,悄悄地与你诊一诊才成!” 皎月附和道:“格格虑得极是!” 淑懿微笑道:“只是你虽然暂时被拘禁在这里,却也不能委屈了自己,本宫答应了你,这回你也该安心了,这些饭菜我叫小厨房给你热一热,再端来,好生吃了饭,才能图将来之事!” 皎月的珠泪又滚落下来,淑懿见她的那条绢子已大半浸湿了,显是自己来之前,流了许多泪,这时便从蜜色宫装的前襟里,抽出淡妃色的蜀绣绢子,替皎月拭了泪。 淑懿走出皎月住的屋子,见素篆仍是站在寒风里守着,淑懿摸一摸她身上的棉袄,竟只是深秋穿的小夹袄,因怜惜道:“这怎么成呢?你就是铜打铁铸的,也禁不起这个,快快进屋去叫你皎月姐姐给你冲一碗姜汤,祛祛寒气。” 素篆福身一礼,笑道:“谢娘娘关怀,只这一会儿,不打紧的!” 淑懿拍了拍她瘦瘦的柔肩,叮嘱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宫女若病了,就不许伺候了,到时可怎么办?你在这里病了,难道你娘在宫外就能放心得下?” 素篆低眉绞着衣角,道:“娘娘教训得是……” 淑懿笑道:“快进去罢,把案几上的饭菜拿到小厨房热一热,给你皎月姐姐吃,本宫看你早饭也没好生吃罢,小厨房里有什么爱吃的,只管端去吃,吃完了帮皎月洗一洗她枕边那条秋香色的绢子。” 素篆眼圈顿时红了,喉间不由夹了几分哽咽,道:“难怪素日都说娘娘是宽厚的,果然……” 淑懿笑道打断道:“罢了罢了,你若真心感激本宫,就替我把你皎月姐姐照顾好,往后再有什么事,就去跟云珠说一声。” 素篆泪眼迷蒙地答应着,进屋去了。 淑懿回到正殿时,云珠已经回来了。 淑懿劈面问道:“如何?” 云珠失望地摇摇头,道:“银珠说她也不大清楚。只因皇后做事素来谨慎,有些事只是遣宫人们去各做各的,最后揽总禀报给她,银珠这阵子只觉得皇后召见孟定邦的次数,比平日多了些,其余的事,就不知道了!” 淑懿挑唇深深一笑,道:“皇后娘娘果然心机深沉。” 云珠静静笑道:“其实娘娘何必费这些功夫呢,且不用管瑞贵人这件事是不是皇后所为呢,横竖她往日里也没少做坏事,咱们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了,又能如何?” 淑懿支颐道:“你不知道,本宫这里想到一个反击的法子,只有这件事真是皇后所为,才会有作用。”见云珠不解,淑懿就笑道,“罢了,其实银珠说的,再加上采藤先前说的那些事,这事也十有j□j就是长春宫那一位的手笔,咱们也可以依计行事了!” 云珠知道淑懿这样说,必是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也不再细问,只说道:“那么奴婢现在该去做什么?” 淑懿伸出长长的赤金嵌昆仑翠玉的护甲,就着琐窗间透进来的阳光,反复看了看,护甲上金光灿灿,耀人眼目,淑懿笑道:“这时还不急,等入了夜,你去撷芳殿叫雁翎过来一趟。” 云珠禁不住问道:“这便是娘娘为皇后准备的那份大礼么?” 淑懿幽然笑道:“这是另一份大礼,皇后这回在瑞贵人的事情上,费了这么多的功夫,咱们也该好生地犒劳犒劳她才是!”淑懿看了看紫檀架子上的自鸣钟,见云珠去了有一个多时辰,因问道,“怎么叫你去向银珠打听一句话,去了这些时候,难道是皇后那里警觉,银珠出不来?” 云珠见淑懿边说边站起来,向窗前走,便会意地替她取出绣花绷子,支在窗下,答道:“娘娘过虑了,长春宫那里很安静,只是奴婢回来的路上,遇着了端顺妃身边的纤梗,就向她打听了几句话!” 一句话提醒了淑懿,因对云珠道:“本宫这一日一夜算是忙糊涂了,她的永和宫出了那么大的事,该去问一声好歹才是啊!” 一语未了,只听门口的宫人通传道:“端顺妃娘娘来瞧娘娘来了!” 淑懿又惊又喜,对云珠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可见不能背后说人的!”忙从殿里扬起一把清泠泠的嗓音来,“快请!” 126第百二十六章 诡计连连 转眼端顺妃却已经进来了。昨夜虽下了雪,晨起时却是暖暖的天光,端顺妃着了一件浅青色织金挑银线的宫装,那缕缕金线映在明晃晃的日头底下,行走顾盼之间,只觉光芒璀璨。 淑懿只道她宫里出了晦气的事,端顺妃应是有些懊丧的,不想却仍是一副清和宁静的仪容,淑懿不禁敬佩,果然是个宠辱不惊的。 淑懿荡起梨涡似的笑靥,道:“该是姐姐去瞧你的,怎好又叫妹妹前来?” 端顺妃仍是平淡如水的神情,道:“姐姐客气了,妹妹知道姐姐提着心呢,又承蒙太后没怎么怪罪于我,如今永和宫已经风平浪静了,妹妹来向姐姐说说原委,也只当出来散荡散荡了!” 淑懿将端顺妃让到正殿待客的紫檀雕鸾的大椅子上,又吩咐云珠沏茶拿点心,因问道:“太后怎么说的?” 端顺妃轻轻拂去耳边碎发,平静道:“太后自然知道我是无辜受累,只是罚了我两个月的俸禄,有那么点意思就是了,私下里却又安慰了我好些话,还叫苏嬷嬷去叮嘱皇上,不许因着这事薄待了我。” 淑懿欣慰道:“太后一向喜爱你温柔懂事,罚俸禄也不过是挡挡旁人的眼罢了,只怕从此倒会更疼你呢!你放心,宫里的人都不是傻子,断断没有人敢因着这事而小瞧了你去的!” 端顺妃盈盈一笑,道:“姐姐也知道,妹妹不是那起喜欢争宠的人,我只是可怜瑞贵人,好容易怀上了皇嗣,谁知竟因为这个为她召来祸端的!” 淑懿想到清早时采藤说的话,因问道:“听说太后已经认定瑞贵人是自戕,可是真的?” 端顺妃无声地点点头,道:“太后发了话,连皇上也不敢驳的!太后说瑞贵人固然有冤情,但嫔妃自戕是大罪,看在她也是无辜被冤的份上,便不累及她的家人,只以格格之礼,葬入妃陵。” 若瑞贵人真是自戕,这个处置倒也公允,可是……淑懿问道:“瑞贵人在你那里拘禁了几日,你觉得她会自戕么?” “这个……”端顺妃沉吟良久,方道,“这事却也不好说,瑞贵人初到永和宫时,虽然百般地同我诉苦,求我帮她洗脱冤情,可是谁知她过后又想些什么?再有,嫔妾也听人说过,妇人有了身孕,容易心情烦躁,若是……” 云珠端了茶上来,那点心里有一碗糖蒸酥酪,嫩白幼滑,淑懿让给端顺妃,道:“我知道你喜欢奶食,尝尝我的小厨房里做的糖蒸酥酪,可合不合你的口味?” 纵然端顺妃性子柔和,这一早上闹得她也没得好生吃饭,一碗糖蒸酥酪端上来,闻着味道便觉比往日更胜些,吃了几口,更是香甜,淑懿等着端顺妃吃了小半碗,又喝了一口红茶,笑道,“早膳也没用,倒是在姐姐这里不拘礼数了!” 淑懿见她吃得香,也很喜欢,笑道:“本来就不该拘这些虚礼的!”顿了一顿,又道,“你说的都是实情,可正因着瑞贵人有了身孕,才会更有活下去的渴盼。昨日你去养心殿时,我去看她,她也是一味地求我救她,并无弃世之意,怎么一夜之间便会有这样的变故?” 端顺妃心头一跳,也慌张起来,问道:“姐姐的意思是,有人动了手脚?可是我挑来看守瑞贵人的宫人,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呀!” 淑懿气定神闲地喝完一盅热热的红茶,放下茶盅,道:“本宫只是十分确定,瑞贵人绝不会自戕,至于其他的……你宫里的景珠……” 端顺妃正色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景珠的家人,也是妹妹母家几辈子使出来的人了,嫔妾幼时跑马险些摔伤,是景珠奋不顾身地救了我,所以她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姐姐恐怕还不知道吧,景珠为着这事,被降为了二等宫女,还罚了半年的俸禄。” 这个淑懿倒还不知道,大宫女被降职,就等于在宫里失去了升迁的机会,景珠只怕等到二十五岁出宫,也熬不出头了,而宫女在宫中的品级,会直接影响到她们出宫之后,可以嫁到什么样的人家,景珠被降,想必会影响她的终身大事。 淑懿忙笑道:“妹妹别急,姐姐不知内中缘由,一时妄测也是有的。” 端顺妃垂泪道:“妹妹绝无责怪姐姐之意,只是想着景珠无端被牵累,心中难过罢了。” 淑懿极少见到端顺妃如此悲伤,便又劝了她许多话,端顺妃坐了一回,才扶着纤梗走了。 这里淑懿见端顺妃走了,那紧攥着青瓷盖盅的手才渐渐地松了,云珠走过来宽慰她道:“娘娘快别气闷了,方才在路上,纤梗也是同奴婢说了这些话!” 淑懿镇定了心神,道:“难为你大冷天儿的出去当差了!” 云珠微笑道:“这算什么?昨儿夜里虽下了雪,外头的太阳倒好得很,暖暖和和地晒着倒很舒服呢!奴婢也是想多走一走,便自作主去了趟太医院,想替娘娘拿两副滋阴的补药!” 淑懿扬眉道:“哦?你去了太医院?” 云珠笑道:“是啊,娘娘猜怎么着?恰好又是采藤在那里当值,说早晨来见娘娘时,便觉得娘娘有些憔悴,想必是夜里没睡安稳,说是照着医书上的成方抓药,虽然也可滋补,到底不如诊了脉息,再对症下药来得恰当,便随奴婢来了,方才端顺妃一来,奴婢没来得及回禀此事,采藤如今还在偏殿等着呢!” 淑懿拊掌道:“可真真地巧了,她纵是不来,我也要差你去请她呢!倒省得叫你再跑一趟了!” 云珠犹疑道:“难道娘娘身子不爽么?” 淑懿轻叹道:“哪里是我身子不爽?”便将避子汤一事,轻描淡写地对云珠说了个大概,云珠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听着也不禁脸红起来,后来只说道,“如此,我便先请采藤去后殿瞧瞧罢!” 淑懿见她眉目间依然有惘然之色,因劝她道:“自古道 ‘福祸相依’你,本宫相信你总能找到与你相敬如宾的人,到时候,本宫自然如同嫁小妹一样,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云珠别过脸去,低低道:“奴婢有缘受娘娘大恩,情愿伏侍娘娘一世。” 淑懿知道陈掖臣之事,在她心上留下的阴影,总须时间去冲淡的,当下也不再提这事,云珠才要引着采藤去后殿看皎月,淑懿忽又从背后叫住她,笑道:“我又想起一件事来,照顾皎月的小宫女素篆,可是你挑的?” 云珠折身回来,声清如水道:“是奴婢挑的,只因她原先就与皎月甚好,照顾起来应当会经心些,娘娘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淑懿摇头道:“哪有什么妥!这丫头不错,本宫冷眼瞧着,倒是个可造之材,承乾宫的三个大宫女中,绿吟是个难当大任的,皎月再去了,只剩下你一个,也太难为你了,这个素篆,你替本宫栽培着,她若是个有福气的,自然不会只做个二等宫女。” 云珠含笑道:“奴婢会留心。” 淑懿又问道:“还有一事,本宫不大明白,素篆好歹是个二等宫女,却面有菜色,像是日日吃不饱的样子,身上穿的还是旧年的夹袄,难道咱们承乾宫竟有苛待宫人的事么?” 云珠眼波如水,道:“娘娘放心,咱们宫里并无苛待宫人的事,只因素篆家贫,自幼失了亲娘,宫外只有一个老父亲,抚育她兄弟,她每月的俸禄银子,倒有一大半须送到宫外养活家人,她妹子也在宫里,却只是尚服局的粗使宫女,俸禄低不说,听说尚服局的粗使宫女常常吃不饱饭,素篆就常常把自己那份饭菜给她妹子吃!” 淑懿不禁泛出几星儿泪花来,叹道:“怪道方才本宫提起她娘,她不大自在呢!原来还有这么个缘故!罢了,她父亲一个鳏夫领着个孩子度日,也是艰难,从今儿起,你便每月拿出五两银子来,给她家里送去,先不必告诉素篆知道,她妹子的事,尚衣局的事咱们管不了,就跟吴良辅说一声,去御前补个差事罢,就算仍是做粗使宫女,到底境遇会好些。” 云珠领命去了。 淑懿又拿出绣花针,一针一线地为四阿哥绣婴儿围嘴,围嘴上绣了一枝碧桃,那碧桃叶子的深青浅碧之色,映在灼灼的光影下,竟有胜似春花的华丽。 绣了一会儿,淑懿因心里不宁,只觉一丝一缕的丝线如缧绁般,紧紧束缚着芳心一颗,便停了针,唤绿吟进来倒茶。 才喝了一口茶,松了口气,云珠快步踏了进来,淑懿正一手支着额角,低首闭目养神,听着脚步声,便知是云珠,还未瞧见云珠的脸,先瞧见了脚底下步履纷乱,不由提心吊胆起来,难道皎月的担心竟成了真的了! 淑懿忙不迭地屏退殿中之人,云珠走到淑懿面前,悄悄道:“后殿有事,请娘娘亲移玉步。” 淑懿皱眉道:“难道皎月……” 云珠神色凝重地对淑懿摇了摇头道:“皎月很好,还有些别的事,请娘娘去看看!” 淑懿也顾不得细想,便撂下绣活儿,随云珠来至后殿。 127第百二十七章 心机重重 采藤却只立在后殿的院子里,离皎月的庑房还有一大段距离,见淑懿来了,恭敬地福身行礼,淑懿问道:“皎月没事吧!” 采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娘娘若担心皎月姑娘珠胎暗结,则请娘娘尽管放心,她月信未至,只是这些日子忧思伤神的缘故,奴婢为她开了几副调养的药,并无大碍!” 淑懿沉甸甸地心口,轻轻一松,道:“那么你找本宫来,必是有旁的事禀报了。医女立在外头,难道这事是不能叫皎月知道的?” 采藤颔首道:“不愧旁人都赞娘娘聪明过人,果然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 淑懿看了一眼皎月所居的庑房,低低道:“可是皎月用的汤药里有什么东西?” 采藤摇头道:“皎月的汤药里除了毫无效验的红花,其余的药材倒也没什么,但奴婢方才为她诊脉时,发现她有用过麝香的痕迹!” “麝香!”淑懿几欲晕眩,皎月当然不会自己服用麝香来避子,她一直伏侍在自己身边,如果皎月体内有用过麝香的痕迹,那么…… 淑懿不敢相信,她研习过药理,如麝香这样的药材,长期放在自己身边,她是不会没有觉察的。 淑懿凝眉道:“怎么会呢?本宫一直小心留意……” 采藤郑重道:“娘娘出身世家,想必也会识得这样的东西,只是奴婢方才既已诊出皎月姑娘的不妥,为求稳妥,还是请娘娘让奴婢诊一诊脉为好!” 淑懿也不便再将采藤请回正殿,便立在后殿的庭院之中,伸出皓腕,请采藤试了一回脉息。 采藤试了半日,出神思索了一回,犹疑道:“还好,娘娘倒是没有用过麝香的迹象,不过这却怪了。” 淑懿松了一口气,胸中的疑云却愈加浓重,问道:“医女确定?” 采藤肯定道:“麝香并非什么难以诊出的东西,奴婢还是有把握的。” 淑懿转念间,一个念头已经冒了出来,问道:“是不是皎月住的屋子里有什么不妥的东西?” 采藤回眸看了看不远处的庑房,一面细忖一面沉吟道:“这个可能并不是没有,可娘娘也知道,上等的麝香也是极贵重的东西,皎月虽然是大宫女,怎么会在屋里搁这些东西?” 淑懿沉思道:“兴许是无意间放在屋子里的!皎月先前就住在这间屋子里,屋里的东西也都没动过,咱们只须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采藤阻挡道:“娘娘莫急,奴婢就实告诉娘娘了吧,皎月姑娘体内的麝香剂量,有可能使她终身不孕,所以娘娘……还是三思而行!” 淑懿只觉眼前一黑,她知道采藤也是太医院有积年经验的医女,若无十分把握,绝不会这样说,眼下皎月跟陈掖臣的事尚无定论,如果她知道了…… 淑懿看着满院的落木萧萧,默默地站了很久,冬日里残留枝头的叶片,薄而脆的,经不得朔风轻轻一吹,就飘落地上,淑懿只觉得方才还暖洋洋的日光那样刺目,刺进她的心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淑懿终于长舒一口气,点手叫立在远处的云珠过来,吩咐道:“你只说叫皎月到你屋子里,替你拣拣绣样子,跟她说一会儿话,过会儿我自会让采藤去叫你!” 云珠虽然不曾听见采藤的话,但瞧着淑懿神色,也知道事情不妙,便不肯再多问一句,领命叫了皎月去了。 这里淑懿和采藤等着皎月走了,随后进去,淑懿扬一扬脸,采藤会意,便从门口开始,细细地检视,一样物事也不遗漏。 皎月虽然自幼在董鄂府的绮罗丛中长大,却不曾沾染些奢靡之气,屋里仅一床一几一椅而已,高几下面放着几只绒套绣墩,放眼看去,如同进了雪洞一般。 淑懿静静坐着,等着采藤,见到这屋里的简朴,亦不由神伤,本想着等一阵子,由顺治作主,将她许配陈掖臣,虽说陈家势败之后,日子不免清苦些,到底也可以过得平静些,没想到如今就有了这样的祸事,不知皎月知道了会如何痛心,又不知陈掖臣若知道时,还会不会如以往那样爱护于她,纵然陈掖臣不介怀,又不知皎月还会不会答应顺治赐婚。 时光一刻一刻地过去,日光也一寸一寸地移至中庭,淑懿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忽然,连绵的思绪被采藤一声低呼打断,淑懿抬起头来,见采藤手里执着一只五彩缤纷的奁盒,反转来去,定神观看。 淑懿一阵惊惶,走到采藤面前,急切问道:“可是这奁盒有什么不妥?” 采藤看了看淑懿,郑重道:“奴婢怀疑这奁盒有夹层,要想探知究竟,只怕要损毁这只匣子了!” 淑懿此时只想知道真相,也顾不得损毁了奁盒之后,该怎样向皎月交待,断然道:“你只管验看,一只匣子不值什么!” 采藤得了命,从随身的箱箧中取出捣药的石杵,那石杵虽不大,却十分坚硬,采藤一使力,那只匣子便从中剖为两半,伴着一声清脆的断裂之声,淑懿看见从匣子里浅棕色的碎屑纷纷地散落下来,一股刺鼻的香气顿时冲进信门,这香气过于浓烈,激得淑懿一时间有些神智不清。 采藤忙过来扶住她,温言道:“娘娘不宜靠近这些脏东西,还请娘娘移步屋外!” 淑懿却恍若无闻,只定定地瞧着地下的一地碎屑,五色斑斓的柏木混合着一堆黯淡无光的却气味浓重的东西,比正午的艳阳还要刺人眼眸。 方才采藤一将奁盒拿出来时,淑懿便已认出,这是她坐月子时,贞妃拿来给她的贺礼,一只杜鹃红雕漆描金加彩龙凤纹的匣子,里面盛着据说可以恢复容颜的雪肌丸,淑懿知道雪肌丸是太后的意思,因为那种丸药的配方,只有太后知道,可是太后绝不会明目张胆地在送给嫔妃的东西里,加入宫中女子避之唯恐不及的麝香,淑懿捡起一片碎屑,这分明就是粗制的麝香捣碎之后,直接放入夹层里的。 这样明了而真接的手法,绝不可能是历尽沧桑的皇太后的! 淑懿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采藤见状,心下也有几分着慌,使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去害人,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采藤也不敢问这奁盒的来历,只一面收拾残局,一面劝慰道:“娘娘福大量大,不管这匣子里的东西是谁动的手脚,娘娘还须忍一时之气,徐而图之才好。” 采藤言语谆谆,淑懿也觉有些道理,她并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在这深宫似海的地方生活,兵来将挡,水来土囤的事太多了,不过就是因为这事是贞妃做的,是她的亲妹妹!哼,宫里哪来的什么姐妹! 淑懿暗暗地冷哼一声之后,觉得心头压着的沉重郁气轻快了不少,舒坦多了,她蔑然地瞟了一眼地上的秽物,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吩咐素篆暂且与皎月在云珠房里呆着,又招了云珠回正殿来。 博山琵琶香薰里吐着袅袅的轻烟,映着烟水绿的锦帷绣帐,那烟也仿佛碧透了,云珠的叹息如同香炉里氤氲的轻烟,风飘即散,“奴婢觉得此事还是暂且不告诉皎月的好,奴婢与皎月相处日久,知道她也是个纯善的女子,若是知道从此不孕,想必就算皇上赐婚,她也不会允诺的。” 淑懿长长的银质镂花护甲,在织工细致的藕色锦褥上留下细细的轻痕,“这事我方才想了很久,若是将皎月蒙在鼓里,陈家眼看败落,若皇上允婚,让皎月随陈掖臣去了荒远之地,咱们本就已经担着心了,难道还要再惦记着他们夫妇为无子而再历波折,不如此时便叫皎月知道,本宫还要再想法子,让陈掖臣也明白!” 云珠吃惊道:“不可!陈掖臣若知道了,还会愿意娶皎月为妻么?” 淑懿切齿道:“本宫也虑及此节,可夫妇之间,最要紧是坦诚相见,若是如今叫陈掖臣知道了,他因此而变心,那就说明他不过与那些俗人一样的心肠,若是他为此不娶皎月,那么本宫也自会在京城给皎月安置好一切,倒省得随他受苦去了。若是他不以为意,那是皎月的福气,遇着这样一个好夫君,本宫也可以放心地将皎月交给他的。” 淑懿的话句句在理,云珠也是个明白的女子,自然知道淑懿这样的安排是最妥当的,默然良久,道:“奴婢只是不明白,当初贞妃是在太后的授意下给娘娘送雪肌丸来的,难道她不知道那雪肌丸是什么东西么?还要在奁盒的夹层里搁上麝香!” 淑懿忖了忖,道:“贞妃是个精细的人,即使太后不告诉她雪肌丸的真正效用是什么,她大概也能猜出一二,只是贞妃也知本宫素来精细,未必会乖乖服用那里头的丸药,但是太后送来的东西,本宫不敢损毁,所以在奁盒的夹层里放置麝香,便又多了一重保险。” 云珠愤愤道:“那麝香的气味如此浓烈,她这样精细的人,怎么会用这样粗糙的手段?” 128第百二十八章 深宫暗鬼 淑懿按了按头上的梅花镶珠累丝金钗,笑道:“你可错了,这手段可一点都不粗糙,你想,一般人接到一盒丸药,若说有疑心,最先关注的是什么?” 云珠似有所悟,道:“最先关注的是丸药!一般人都会百般地探究那药丸有没有问题!” 淑懿拊掌道:“这就是了!本宫当初就是将全副精力都放在了雪肌丸上,再加上奁盒是柏木所制,本身已有香气,才致未能识破这奁盒里的诡计,其实若只是这一只奁盒,只须细致地查看一番,还有闻不出里头的麝香气味来的?唉,不过皎月见那匣子好看,当时就向本宫讨了去,若是依本宫当日之言,将匣子埋在庭中的花根儿底下,你想那岂不是咱们常去的地方么?只怕到时受害的就不止皎月一个了!” 云珠听了,也是后怕,想着贞妃与贵妃也算同胞姐妹,施展起阴损手段来,却是一点也不留情面,不免忿然道:“这匣子里的麝香不过是将粗制的药材碾碎了搁在里面的,娘娘也算懂些医理,一旦发现贞妃之计,难道她不怕娘娘将这匣子送到太后和皇上面前么?” 淑懿摇头道:“任何人都害怕,只有她不怕,我与她同是董鄂府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旁人也知我们不睦,可是我与她,不论谁出了事,另一个也都不会好看!” 云珠咬牙道:“难道娘娘为此便这样纵着她,这次皎月挡在娘娘前面了,下次她不知又会想出什么阴损的招数呢?” 淑懿笑道:“这事如今还慌不得,皇后娘娘那里,咱们还没收拾干净呢,等本宫办好了长春宫的事,再来照应我这位好妹子,也不迟!” 到了晚间,撷芳殿的大宫女雁翎来了,淑懿悄悄地在正殿殷勤接待,淑懿问道:“襄亲王一般什么时候会入宫来。” 雁翎从容答道:“王爷每月初一十五是必要进宫给太后和大贵妃请安的,平时么,也时常进宫来,不过就说不准哪日了!” 淑懿沉静道:“王爷没说他下次入宫在什么时候?” 雁翎一听,便知淑懿应是有要事找博果尔,想了想,道:“这个王爷没说,不过最近王爷说家里也有人需要照应着,不大走得开,因此除了定时入宫请安之外,倒是很少入宫来的。” 淑懿不禁心头一颤,心想,难道是四贞公主有事?算起日子来,四贞的临盆之期总该在明年春季,这时胎象已稳,不该有什么变故才对,因忍不住问雁翎道:“可是襄亲王府中有什么事么?” 雁翎笑道:“这些事王爷不说,我们做奴婢怎么好问呢?不过看样子娘娘也无须担心,依奴婢看,王爷日日容光焕发,倒似有什么高兴事呢!” 淑懿略略心安,这些日子事情一件接一件,难免使她有些多疑,当下也不再多想博果尔的事,只对雁翎说:“本宫的弟弟在王爷麾下,想请王爷多予照顾,本宫写一封信,等王爷下次入宫请安时,你交给他。” 雁翎答应着,接了淑懿拿出的书信,才告退回了撷芳殿。 皇后这几日总是睡不安稳,吃了孟定邦开的许多安神药,也仍旧难得一夜好睡。晨省时嫔妃们去长春宫,见皇后也不似以往那般神采奕奕了,只是恹恹地,无精打采。 这样一连几日下去,连孝庄也被惊动了,便命嫔妃们先不必去晨省,又亲自遣了御医去给皇后瞧病,可皇后哪里能信得过王御医,依旧是照着孟定邦的方子,抓药来吃。 后来孟定邦见皇后总不见好,便建议皇后一早一晚,多去宫街御园里走走,兴许会有助睡眠。 柔华再懒怠动,只是夜夜失眠折磨得她憔悴不堪,只能由银珠扶着,得空便沿着长街,到御花园里转悠。 这时已近年底,宫里头的琐事亦多起来,往年这个时候,正是皇后最忙碌的,可今年由于皇后凤体不安,这些事便顺理成章地交给了贞妃,贞妃本就挟着协理六宫之权,与皇后分庭抗礼,这回皇后一病,简直是天赐良机,贞妃日日意气风发地处置宫禁杂务,一开始还每日向柔华回禀,后来干脆以皇后缠绵病榻为由,不再去长春宫叨扰,事事亲力亲为,也不讨皇后的主意,俨然她才是六宫之主。 淑懿瞧着这二位闹得欢腾,也不去扰她们的雅兴,只管窝在承乾宫里抚育四阿哥,不过顺治也不肯叫她得闲,淑懿侍寝的次数仍是占了六宫中的大半,宫里的嫔妃饶是掀翻了醋海,也无济于事。 这日皇后仍旧扶着银珠的手,在御花园的养性斋周匝闲逛,养性斋旁边只植了古木藤萝,时至腊月,便是满目萧条,干叶枯藤绕着几块冷硬的太湖石,不见半分颜色,柔华见天光渐渐昏暗,这御园景致也实在没什么味道,因怅怅地对银珠道:“扶本宫回去吧,这样败兴的景致,不看还好,看了只是越发着恼。” 银珠明眸如水,看了皇后一眼,笑道:“那奴婢扶娘娘从绛雪轩那一带绕回去罢,那里今年新植了几十株红梅,如今打了骨朵,虽还没到盛放的时候,倒也红艳艳地亮眼。” 银珠平日做事十分稳重,柔华等闲也不大驳她的回,时辰还早,她又不想用晚膳,便点点头,依着银珠说的,一径向绛雪轩走去。 绛雪轩前头果然一片梅林如海,皆是玉瘦檀深,清秀淡雅的芳姿,虽无彩蝶翩然的热闹,倒也有三春之桃的灼灼其华。 这梅树看起来是今年新植的,却如何已生得如此繁茂?柔华想了想,只半月前来绛雪轩赏雪时,这里还是光秃秃的一大片空地呢! 柔华因问道:“这梅树是才植上的罢?怎么已生得如此繁盛葳蕤,难道说本宫记错了?” 银珠启唇微笑道:“娘娘没有记错,这是前几日太后说绛雪轩本是御园一处盛景,可惜冬日里赏雪时,少了几树梅花,总嫌美中不足,贞妃便替太后出主意,说是京郊有一户种梅的花农,可以斫其正,删其密,锄其直,所植的梅花妖娆多姿,曲欹疏朗,可以将已然打了花苞的梅树,移于宫中,到了新年时,正好开得艳若春花,冷如珊瑚,好衬出新年的气氛呢!” 银珠这一大篇话说下来滴沥如珠,却不知柔华的朱唇已不知不觉泛了白,颤颤地直打哆嗦,银珠说完了,瞥眼一瞧,只见柔华的两弯凤目中射出两道寒光,恨不得想到将面前的一株株梅树都剜上几个透明的窟窿。 柔华一只手扶在身边的一束旁逸斜出的梅枝上,纤细的枝头打着几枚娇怯怯地花苞,亦有半放的,听着银珠说了这些,不由得手掌愈攥愈紧,那柔弱的嫩蕾就此香消玉殒,坚硬的梅枝陷入手心中,愈陷愈深。 银珠亦是十分机灵的,见主子这副神态,慌忙跪下请罪道:“主子恕罪,是奴婢多言了!” 柔华轻轻瞥了眼跪在地下的银珠,依旧声气沉沉地道:“起来吧!你有什么错处,你不过叫本宫知道了那贱人的所作所为而已。”说着,又冷哼一声,不屑道,“还真把自己当成六宫之主了,也不睁开眼看看,这宫里除了科尔沁的女人,谁也别想坐上凤椅!” 银珠急忙附和道:“娘娘说得极是,谁想动摇娘娘的地位,太后就头一个不答应!” 柔华僵立在原地,努力平复了半日的气息,总算恢复了些力气,见着一轮姜黄的上弦月已挂在东天,透过几片轻薄的云翳,撒下遍地清晖,蓦然笑道:“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云彩再厚,终究挡不住月亮的光华。” 夜风渐起,冷冽的寒气从柔华镶着厚厚紫貂的领端袖口灌进来,她打了个寒战,又扶了银珠的手,想要快些回长春宫偎着温暖的熏笼喝碗热腾腾的奶茶。 二人还未走出梅林,只见密密匝匝的梅树之间,飞快地掠过一片稀薄的烟白影子,像是一个人,白衣黑发,长长地头发及至腰间,几乎遮住了大半面容。 本就是黑魆魆的夜里,静荡荡的御花园人迹罕至,柔华就有了几分心虚,惴惴地问银珠:“你可瞧见前面有个人影了么?” 银珠惊诧道:“奴婢并未瞧见。” 柔华的语气中便有了几分不耐,气咻咻道:“明明就在眼前,怎么会没看见呢?” 银珠怯生生道:“娘娘恕罪,奴婢并未瞧见什么人,娘娘是不是今日走得路太多了累着了,故而眼花。” 听见银珠十分笃定的口气,柔华也疑惑起来,想着若真是漏夜时分无端端瞧见个人影,银珠也必会害怕的,因此也就渐渐地松了那口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兴许是本宫瞧差了!” 又扶着银珠的手,向前走,未走出三五步,那煞白的影子却又在她眼前飘过,将几树静立着的梅树都带得斜了一斜,几片新生的梅树叶子摇曳之间,游魂似的飘落地上,柔华再不怀疑,使劲摇着银珠手臂,厉声道:“这回你可该看见了?的确是有个白影子的,你瞧那前头的叶子都落了几片下来。” 129第百二十九章 以毒制毒 银珠仍是一副胆怯表情,颤颤道:“娘娘,奴婢是见着有叶子落下来,可娘娘说的白影子,奴婢实实地没看见啊!娘娘求您别吓奴婢了,你这样一说,奴婢寒毛都竖起来了!” 柔华斥了一句,道:“蠢才!”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怕得很,又往前走了两步,只觉深一脚浅一脚的,便呆立当场,再不敢前行一步,寒风瑟瑟而起,如厉鬼的呜咽,柔华只觉隐隐约约地耳边有个女人在哭诉,:“孩子……我的孩子……皇后娘娘……你还我的命来!” 柔华几乎是不由自主地锐叫一声,惊得远处寒枝上作窝的鸟雀都扑愣着翅膀绕树三匝。银珠忙扶住皇后,关切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柔华尖利的惊叫在静夜中分外刺耳:“是瑞贵人……是瑞贵人来向本宫索命来了!” 银珠见主子忽现颠狂之态,亦乱了阵脚,一迭声地劝皇后道:“娘娘,哪有什么瑞贵人?娘娘一定是这几日没睡好才见此幻象的,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柔华死死地攥住银珠的细腕,一阵乱嚷,:“是瑞贵人,是她,本宫没有听错,这个贱人!做了鬼还不安分!” “什么鬼不鬼的?皇宫内院哪来的鬼?”一声沉闷却不失威严的喝斥传入柔华耳畔,暗如鬼眼的玻璃宫灯下,绛雪轩的朱漆雕花门缓缓地打开了,一位身着灰蓝宫装的嬷嬷,神色端凝地走近柔华,柔华定神一看,浑身都僵住了。这位梳着圆髻,别着一枚翠玉扁方与两支细细金簪的中年女子,正是太后的贴身侍婢——苏茉尔! 柔华脑中顿时一团乱麻,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这个时候苏茉尔会出现在这里,就下意只地欠身行礼道:“苏嬷嬷!” 苏茉尔肃然道:“太后因念着这些日子宫里头不安,命老奴来巡一巡夜,我走得累了,才想在绛雪轩歇歇脚,没想到凳子还没坐热,就听到外头喧哗,老奴还当是哪一宫的宫人,正欲出来瞧个究竟,却怎么也想不到是皇后娘娘,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娘娘好歹是六宫之主,一言一行,应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可娘娘方才的言行,若叫旁人瞧了去,以后又当如何训诫嫔妃们呢?” 纵是寻常的王公贵胄府里,年老伺候过老一辈的下人,还比年轻的主子有体面呢,更何况在规矩森严的紫禁城,苏茉尔又是从小跟着孝庄的,连顺治偶尔与孝庄有了龃龉,苏茉尔说几句,顺治也只有虚心受教的份儿,更何况是皇后。 柔华只能低头一一应了,曲意委婉道:“苏嬷嬷教训的是,只是本宫方才确实看见有人影飘过,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声音,极是糁人,一时害怕,才忍不住的。” 苏茉尔不为所动,仍是循循善诱道:“老奴奉劝娘娘一句,疑心才生暗鬼,娘娘若觉得心神不宁,还是多在长春宫养病的好,” 皇后见苏茉尔不信自己,那鬼影亦不知何处去了,方才的一切,如梦如幻,连她自己都捕捉不住,又怎能说服苏茉尔,当下只得稍稍震作精神,向苏茉尔道:“嬷嬷说的是,本宫头痛得很,这就先回长春宫去了,嬷嬷夜里行走,自己当心!” 苏茉尔屈身恭送柔华离去,待见二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才对身边的金珠幽幽叹了口气道:“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哪会怕鬼敲门呢?” 金珠下意只地瞧了瞧万籁俱寂的御花园,揣度道:“奴婢方才好像听着皇后娘娘直着嗓子叫‘瑞贵人’,难道说瑞贵人之事……” 苏茉尔扬手止了她,叹道:“有女人的地方,这些阴损招数,就永远都绝不了!”见四处再无他人,苏茉尔才冲着身后绛雪轩内唤了一声:“出来吧!”一位锦衣貂裘的少年大步流星地走出绛雪轩,原来是博果尔。 苏茉尔微一欠身道:“今日本是劳动王爷前来议事的,不想叫王爷见着这么一幕,唉……”说着,现出几分赧然之色。 博果尔朗声笑道:“苏嬷嬷多虑了,都是一家人,皇兄的后宫已经不叫他省心了,臣弟只有在前朝为皇兄多多分忧才是!” 苏茉尔笑道:“王爷深明孝悌大义,太后听了王爷这话,也必然安心了。” 原来博果尔的下属孝敬了他两张上好的白狐皮,他想着许久不进宫来了,就进宫来给太后请安,顺便带了狐皮送给孝庄和懿靖大贵妃。 自从四贞出走宫外之后,孝庄虽然与懿靖大贵妃慢慢地缓和了些,但对博果尔,终究不如以往热络了。 顺治这些日子在前朝因为陈名夏的事焦头烂额,孝庄虽然有意协助,无奈顺治极是要强,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去慈宁宫向孝庄求教,孝庄难免有些关心情切,想要向顺治打听前朝之事,又怕顺治误会她的好心,想要向博果尔打听,偏生几个月来对博果尔淡淡的,一时还未来得及转圜。 苏茉尔侍奉孝庄几十年,孝庄的心思哪一点是她猜不透的?她便体会孝庄心意,悄悄地约了博果尔来绛雪轩,问他关于陈名夏的事。 这里博果尔也说了个差不多了,却被外头皇后的一声尖叫打断,苏茉尔虽然不好立即出去,却在绛雪轩中,将皇后惊吓之中嚷嚷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苏茉尔这样在宫里活成人精的,什么阴谋手段是她没见过的,当下也就猜得个七八分了。她也算看着顺治从小长起来的,知悉了皇后的所作所为,第一个念头竟是为顺治心酸,想着皇帝在前朝与大臣们周旋也就罢了,后宫中却还有这些不得见光的事,叫顺治心烦。 博果尔见苏茉尔忧心忡忡的样子,还当她是怕自己将此事传扬出去,因而安慰她道:“苏嬷嬷放心,我是什么样的人,嬷嬷也是知道的,这是皇兄的家事,也就是爱新觉罗的家事,就是大贵妃那里,我也断不会提一字半句的。” 这才是苏茉尔最想听的,她知道博果尔不是多言的人,可懿靖大贵妃是博果尔的亲额娘,与孝庄几十年来不过是挣了个面子上和睦欢喜罢了,实在不宜叫她知道。 博果尔又劝了苏茉尔几句,苏茉尔也就亲自看着他出了御花园,回撷芳殿去了。 且说皇后扶着银珠的手,惊魂未定地向前走,只想着再向右拐个弯就到长春宫了,没想到才走到坤宁宫的后门,就见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宫装女子,匆匆地向左拐去。 宫中不是不许穿素净颜色,可就算衣着素净的宫女们,平日也极少穿得遍身雪白的,除非有国丧,因此这身衣裳落在柔华眼里,分外的刺目,这时她也略略缓过神来了,宫中装神弄鬼行暗算之实的事还少么?方才八成是入了他人圈套! 柔华眼见的那白衣女子拐进了东六宫那边,一捏银珠手腕,沉声道:“瞧见了么?拐到那边去了,咱们跟着她!” 银珠一壁被迫随着柔华走,一壁疑惑道:“娘娘,夜里偶有宫人在长街行走,也是有的!” 柔华低低斥道:“别出声,只管跟着她!” 只见那白衣女子走过钟粹宫,蹑手蹑脚的走进了景阳宫与永和宫中间的一条夹道,等柔华与银珠赶到夹道口上,已经不见了踪影,柔华瞧瞧四下无人,又瞧瞧地下,冬日里只日头一落,地下便凝了一层细细霜华,这时才起更,那霜结在地上,还未有多少人踏过呢,东六宫的整条长街上,除了柔华与银珠的脚印,就只见一溜纤细足印,柔华冷笑道:“银珠你看见了吧,这回可跑不了了!” 银珠这才挟着几分不安道:“果真是有人的!” 柔华悄悄地沿着夹道走了进去,这条夹道通着景阳宫与永和宫的后门,柔华小心地盯着那溜足迹,生怕一个眼错不见,那足迹就会杳然无踪了似的。 果然,那条足印踏进了景阳宫的后门,之后就断了,柔华看着那条断在景阳宫的足印,柳眉倒竖,双拳紧攥,恨不得立时就去砸烂贞妃的宫门。 银珠瞧出皇后郁积胸中的雷霆怒火,急忙劝道:“娘娘且息怒,咱们不能这时进去拷问贞妃,若是贞妃一口咬定,这是宫人当差回来的足印,咱们可是一点儿辙都没有啊!” 柔华瞧了瞧景阳宫的黑油小门,那恨意似是从齿缝中迸出来的,“敢来算计本宫,叫她等着瞧吧!” 其实贞妃这时早已歇下了,忙碌了一日的宫务,董鄂淑嘉如同虚脱了一般,但是她就是不服,就是要争这口气,她是董鄂氏的嫡女,生母是爱新觉罗氏的后人,要论高贵,别说那个庶出的董鄂淑懿,就是小博尔济吉特氏,又焉能与她相比? 可是就是她们,一个凭着皇帝的宠爱,一个凭着祖姑母的权势,一个成了宠冠六宫的贵妃,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不服!所以她要争一争,她已经被人害得失去了做额娘的机会,她就要从别的地方,把她失去的东西,加倍的补偿回来! 董鄂淑嘉静静的躺在樱桃红暗织桃花纹缀五彩流苏的华帐中,只觉得无比凄凉! 130第百三十章 巧施小计 淑懿却不曾歇下,亲自哄睡了四阿哥,她便与云珠拣出旧年存在库房里的料子,议论着哪块料子做春衫好,哪块料子适合做条细褶裙,哪块料子柔软,可以做个中衣,拣了半日,半边床榻都被五光十色地绫罗绸缎盖严了。 云珠见淑懿有些心不在焉,因笑道:“娘娘别担心,素篆是从小儿学过功夫的,虽说这几年搁下了,可对付这位养在深闺的皇后,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语未了,只听外头脚步悉索之声,云珠笑道:“看,这不就回来了!奴婢出去迎她一迎!” 云珠才出去,不过片刻,只见满头热汗的素篆抱着一个包袱进来了,头发有些凌乱,只在脑后松松地绾了一绾。 淑懿忙站起身来,拉她往炕上坐,素篆谦让道:“这大半日在外头怪脏的,只怕污了娘娘的床褥。” 云珠含笑道:“咱们娘娘不是那等小气人,你快坐下,跟娘娘说说方才的事!” 淑懿嫣然笑道:“你平安回来就好,你出去这一晚上,本宫也替你悬了半日的心呢!” 素篆接过云珠倒来的热茶,如得了甘露似的猛喝几口,笑道:“娘娘不必担心,其实好笑的很,奴婢就依娘娘的吩咐,事先在梅林里藏好了,后来皇后娘娘果然散荡着过来了,奴婢动一动,她就吓了一跳,奴婢再动了一动,刮下几片叶子来,她就更害怕了,后来奴婢就撮细了嗓子学着瑞贵人的口气说话,皇后娘娘当时就要抱头鼠窜,没想到苏嬷嬷这时候从绛雪轩里出来了,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皇后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呢!奴婢其实听得痛快,可又怕呆得久了,被苏嬷嬷发现,便悄悄地溜走了。一直在御花园门口等着皇后出来,又引着她追到景阳宫的夹道子里头去,奴婢就依云珠姐姐说的,踏出几个印子来,像是有人进了景阳宫的样子,接着就直接攀上永和宫后殿的墙,翻进永和宫里去了,纤梗姐姐早就遣散了后殿中的人,在那里接应我呢!” 淑懿一壁听,一壁点头微笑,道:“你做得很好,今儿晚上的事,也算是为瑞贵人多少讨回了些公道,皇后既然吓成那样,瑞贵人之死,看来必定是她的手笔了,只不知用的什么手段。你也累了,回房歇着去吧,你会功夫的事,除了我和云珠,千万不可再叫旁人知道了!” 素篆答应着去了,脸上犹自带着兴奋之情。 云珠拊掌道:“没想到会这样顺利,这也是皇后多行不义,连老天都帮着咱们了!” 淑懿点头含笑道:“这回的事,多亏了素篆会些功夫,不然,还真是不好办!” 云珠倩笑道:“娘娘还不升她做大宫女,陪房上夜的,奴婢也好轻省些!” 淑懿笑着点了点云珠额头,道:“你这促狭的丫头,倒先向本宫抱怨了!你别着急,素篆本是二等宫女,一下子擢为大宫女,太过点眼,等过了年,本宫就知会尚宫局一声,叫她做一等宫女,总须过一两个月,再升为大宫女才好。” 云珠颔首道:“娘娘虑得是,六宫中人的耳朵眼睛都那样好使,略有些风吹草动,就都盯过去了。” 淑懿轻叹道:“不过我瞧着素篆,忠心能耐都是出挑的,只是性子急了些,往后只怕要在这上头吃亏!” 云珠清浅笑道:“娘娘放心,奴婢会细心j□j着她。”看看架子上的自鸣钟,已然不早了,因一面收拾榻上的布料,一面道,“不知这会子苏嬷嬷在跟太后说什么?” 淑懿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慈宁宫的方向,樱唇边挑起一抹冷笑,道:“也是皇后合该倒霉,本宫原本是只想让金珠从旁作个见证,过后旁敲侧击地去暗示给太后,没想到苏嬷嬷会突然约博果尔密谈,真真是天赐良机!苏嬷嬷在太后那里说上一句话,比旁人说上十句还管用呢!” 云珠得意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原本咱们只想着,叫个身手利索的小太监去吓一吓皇后,没想到冒出一个素篆来,竟是会功夫的,这回皇后娘娘要是不想咬死贞妃才怪呢!” 淑懿摇头叹道:“她毕竟是本宫的同胞妹妹,若不是她害得皎月这样,本宫也不想这样算计她。皇后这人阴狠毒辣,贞妃这些日子与她争权,她就已经怀恨在心了,再加上这一件事,又让苏嬷嬷瞧破了皇后的心事,皇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只怕就是令她猝不及防的狠招数了。” 云珠却又想到另一事,问道:“您说太后知道瑞贵人之死是皇后所为之后,不会动了废后之心罢!” 淑懿涩然笑笑道:“你放心吧,小博尔济吉特氏的宝座,会稳稳当当的坐下去,别说是瑞贵人的事,就是再比这件事大些的,只怕太后还要为她掩饰着呢,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如今只剩下她一人了,不管太后愿不愿意,她们都是一条藤上的!只可惜淑嘉就看不清这一点,她也不过就是太后的一枚棋子,用来制约皇后的罢了。” 云珠有些沮丧,道:“难道就这样便宜她了?那方才还不如不叫她寻到景阳宫去,叫她一直以为御花园里的就是个鬼,夜夜不得安宁!” 淑懿巧笑道:“你以为皇后真的是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人么?就算没有后头的事,她回了长春宫一琢磨,也就知道是有人装神弄鬼了,不过你也不必觉得可惜,贞妃这颗眼中钉,钉在皇后眼里,你以为她就能夜夜安宁了么?” 云珠默然半日,才抬起头来笑道:“也是,横竖咱们也不止为她准备了这一计,今儿午后娘娘歇晌时,雁翎说襄亲王大约晚膳前就会入宫,想必娘娘递的信,王爷此时已经接到了!” 淑懿看着窗外的两三节枯枝的细影,印在暖融融的霞影纱上,微笑道:“皇后内外交困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当值的宫人通传:“禄公公回来了!” 云珠诧异道:“咦?小禄子这会子来做什么?” 淑懿初初舒展的眉头不由微微一蹙,道:“是本宫叫他办的差,恐怕是来回话的。”一面扬声叫小禄子进来。 小禄子大约也是在外头跑了半日,赭色的宫服上蒙蒙地结着一层薄霜,淑懿向云珠使个眼色,云珠会意,淑懿因笑道:“这样大冷的天儿叫你去外头跑,辛苦了!” 小禄子耿耿道:“娘娘信任奴才,奴才再辛苦也是情愿的!” 淑懿颔首道:“快喝口热茶暖暖罢。事儿办得如何了?” 小禄子俯身回禀道:“奴才照娘娘的意思说了,陈公子只交给奴才一封书信,奴才不大识字,拿来请娘娘一观。” 淑懿忙道:“哦?快拿给本宫看!”嘴里这样说着,心中却是近乡情怯,不知陈掖臣听到这无妄之灾,会如何选择。 云珠将一盏蓝釉莲花灯向淑懿身边推了推,跳跃的烛火顿时照亮了案头上淑懿手中执着的深青色薛涛笺。 淑懿凝神看去,细腻的纸笺上只用浓墨书着八个字:风刀霜剑,我心不移。淑懿悬在半空的一颗心,飘飘荡荡,荡荡悠悠,终于重重地落在了肚子里,整个人都沉沉地松了一口气,却如耗尽了力气,虚脱了一般。 云珠入宫多年,也粗通文字的,眼见那笺上海枯石烂的诺言,又是酸楚,又是欢欣,又是悲苦,一时间五味杂陈,只有泪珠儿扑簌簌地落满湖绿云纹的对襟宫装。 淑懿扬一扬手,小禄子告退出去了,淑懿这里挽了云珠的手,安慰道:“别哭了,这些日子出了这样多的事,总算有一件事叫本宫心神舒畅的了,本宫知道你委屈,你放心,好人自有好报,往后你也定会遇到一个真心对你的人!” 云珠的千般幽情,万种情思,一时又怎样说起,只得抹了眼泪,伏侍着淑懿歇下了。 慈宁宫里今夜也不安闲,青铜销金福寿延年的香炉里,燃着苏合香,莲花漏里点点滴滴的声音,好似敲在人心上。孝庄倚在秋香蟒缎大迎枕上,半闭着眼,静静地吸着水烟,苏茉尔走过来,呈上参汤,温言道:“太后要保重身子,再大的事,咱们都熬过来了,眼前这些小打小闹,又算得了什么呢?” 孝庄缓缓地睁开眼,问道:“你说这话,看来是已经知道我暗地令人跟着你,也料定我不会因为你私约襄亲王密谈的事责怪于你!” 苏茉尔低眉道:“太后既然会派人跟着奴婢,自然也早已算到,奴婢为什么要约襄亲王密谈,大概会谈些什么。” 孝庄无奈地笑笑道:“咱们老姐妹两个从小就在一起,真真是心有灵犀,那么你也自然知道,哀家让人跟着你,不过是担心又生出旁的事来。” 苏茉尔笑道:“奴婢自然省得。而且太后也只会对人说,是派奴婢去巡夜,怕奴婢有了年纪不放心,才悄悄使人跟着的。” 孝庄会心一笑,道:“那么你告诉哀家,前朝那一帮子人,皇上还算应付得了吧?” 131第百三十一章 意外之喜 苏茉尔慢慢道:“听襄亲王的意思,皇上是有意叫朝臣们就着这件事闹一闹,这一闹,谁跟谁是一派,谁贪的是权,谁贪的是钱,谁是可用之材,才能看得清清楚楚,若平白无故的,不出这样一件事,倒是不容易寻这样一个机会!” 孝庄心情豁然一朗,笑道:“嗯,看来哀家是多操心了,皇上果然比前几年成熟沉稳了许多!” 苏茉尔笑道:“瞧太后说的这话!依奴婢看来,皇上自小就很好,是太后责之过严了些,如今大了,更像个圣明之君了!” 孝庄点点手,叫苏茉尔坐在身边,笑道:“知道你疼他!可哀家也是没办法,先帝在时,后宫女人没有一个消停的,先帝不在了,哀家一个人带着他,孤儿寡母的,又有一个多尔衮!” 苏茉尔宽慰道:“先前的艰难,就不必总是耿耿于怀了!如今天下太平,百业兴旺,太后也该享两日清福才是!” “清福?”孝庄不屑道,“哀家这劳碌命,只怕这辈子难享清福!就算前朝暂且无事,你看看后宫这些女人,比盛京皇宫时,可有消停了半分?” 苏茉尔道:“太后……” 孝庄一扬手,道:“你也不必劝哀家,哀家只问你一句话,皇后在御花园中说的那些话,可是真的?” 苏茉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孝庄言语如冰,道:“打量着她是哀家的娘家人,哀家不敢废她!哼,哀家就算废不得她,照样可以叫她这个皇后形同虚设!” 苏茉尔温然劝道:“太后三思,皇后虽不好,可如果后权动摇,六宫也必然不稳,贞妃觊觎权力,康妃恃子争宠,端顺妃是个老实的,可惜顶不起事来,恪嫔倒也直爽,性子又太烈,好歹贵妃娘娘倒是个聪慧通达明事理的,只是皇上这样宠爱她,若果真坐上后位……” “大清的皇后,只能姓博尔济吉特!”孝庄言出如山,又摇头道,“可是哀家要对柔华小惩大诫,不能叫她自恃身份,就为所欲为!瑞贵人肚子里好好的一个皇孙,就这么没了!” 苏茉尔迟疑道:“太后的意思,难道是……” 孝庄端起参汤,喝了一口,从容道:“明儿哀家就向跟皇上提议,晋贵妃为皇贵妃,位同副后。”又叹了口气,道:“我的福临也算苦命了,幼而丧父,费了这样大的劲儿,才把前朝整饬得如此,还要跟后宫一帮女人周旋,也罢,她既喜欢董鄂氏,哀家就叫他顺心遂意一回罢!” 承乾宫新植的十数枝红梅打了花苞,如明珠,似星辰,一粒粒映着日头,炫彩流红。素篆一身崭新的翠色宫装,兴冲冲地从外头奔进来,两颊被瑟瑟的冽风吹的红艳艳的,还没踏进殿里就一迭声地欢叫道:“娘娘,云珠姐姐,好消息啊!” 淑懿正拿着一只又圆又香的柚子,哄着四阿哥玩,听着素篆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对云珠笑道:“不知又从哪里打听了什么事来了?” 云珠含笑转身,微嗔道:“娘娘面前要有些规矩,幸亏小阿哥没睡下,若是哄睡了,你这样一闹,岂不又要闹醒了!” 素篆一吐舌头,笑道:“姐姐说得是,只是这是个天大的喜信儿,我听了欢喜得了不得,一时就忘了情!” 云珠笑问道:“什么喜信儿?” 素篆兴高采烈地道:“才听内务府的公公说,今儿才接着太后的懿旨,即日就封咱们娘娘为皇贵妃,位同副后,叫内务府为咱们娘娘赶制皇贵妃的服制呢!” 淑懿蓦然一惊,托着四阿哥的一只手不由抖了一下,这事也太蹊跷了,要说皇上要封她为皇贵妃,还说得过去。 云珠也是同样的疑惑,素篆道:“奴婢怕这信儿不准,又特地多打听了几个人,后来慈宁宫的明丫儿也说,是苏嬷嬷亲口说的,太后也已经把这个意思告诉给皇上了,只请皇上择日子赏封呢!” 淑懿与云珠面面相觑,云珠却没有淑懿那么多的想法,只开怀笑道:“奴婢恭贺娘娘大喜啦!咱不管太后是怎么想的,只是这个意思一告诉给皇上,皇上必然龙心大悦的,娘娘生四阿哥时,皇上已经为着娘娘的位份晋得不够高,怏怏不快呢!” 淑懿想了一想,对孝庄的心思也不由猜出了七八分,因笑道:“‘谦受益,满招损’,虽说是太后的恩典,咱们也不可太过得意忘形了,云珠,回头你告诫承乾宫的宫人们,不可到外头去耀武扬威,仗势欺人,若叫本宫知道了,绝不轻饶!” 云珠答应了,素篆机灵,忙补上一句道:“娘娘,奴婢是进了承乾宫才敢露出高兴的意思来的,在外头时可并没有!” 淑懿托着四阿哥的大红锦缎素面襁褓,笑道:“好了,你年纪小,入宫日子也浅,以后要多跟着你云珠姐姐学些稳重大方才好!” 素篆轻轻盈盈地答应了个“是”。 主仆三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吴良辅趋行而至,进得殿来,一脸惊惶之色,对淑懿打了个千儿,低声道:“皇上的龙辇说话儿就到,奴才先来禀报一声儿,皇上今儿心里不大痛快,从慈宁宫出来,这脸色就一直铁青着,娘娘心里有个数儿!” 吴良辅一说,殿里三个人都愣住了,对皇帝的反常百思不得其解,淑懿正想再问问究竟,只闻外头小太监一声尖细的通传:“皇上驾到!” 淑懿与满殿的人再不敢耽搁,忙忙地出殿接驾,吴良辅三步两脚地跑到龙辇之侧,托着顺治的手,扶皇帝下辇。 淑懿俯身行礼,眼风里一斜,见顺治果然黑着一张脸,负手不语地径直向殿里走去。淑懿这才起身跟上,轻轻搀了顺治的胳膊,柔声道:“福临下了朝可吃过东西了没有?正巧臣妾这里有才包的三鲜小馄饨,高汤是用煨了一夜的骨汤的作的,福临来尝尝?” 顺治默然摇头,只用冰凉的手执了淑懿温暖柔软的玉手,走入殿去。 顺治平日也是,下了朝,总是喜欢一进承乾宫,就向软榻上一躺,然后眯着眼儿,跟淑懿说笑一会子。这时顺治仍旧是向榻上一躺,却不说话,淑懿抬手抻了旁边的一床鹅羽锦被,给顺治搭在身上,又把自己的紫铜青鸾手炉拿过来,让顺治握在手里,顺治却挥挥手,淑懿无法,只得又将手炉拿开,只用她娇小柔嫩的手给他暖着。 淑懿知道,顺治不说话的时候,并不是真的不想说话,而是需要有人打开他的心锁,把话从他心里掏出来。 所以淑懿端起茶碗,饮了一口香茶,润了润喉咙,笑道:“人生不如意者十之j□j,后宫有太后盯着,还好些,前朝老臣个个都是功勋卓著的,先帝在时,还要让他们两分呢,福临是少年天子,一时不能遂心如愿也是有的!” “这帮老东西实在可恶!以为朕真的是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黄口小儿么?”顺治忽然半坐起身,面红耳赤地愤然道。 淑懿一瞧,便知自己是猜得对了,心里不由一喜,面上却忧心忡忡道:“福临别着急,臣妾虽不问政事,可是夫君有什么烦心之事,倒也不妨对臣妾一说!” 顺治才略缓了缓胸中一口郁结之气,只搂了淑懿在怀里,道:“其实这事也不是与你全无干系,朕也不算与你谈论政事!” 淑懿眼皮一跳,虽然惴惴,但顺治本就心急火燎的,她也只得强作镇定地玩笑道:“哦?臣妾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竟能与前朝之事扯上干系!” 顺治冷哼一声,道:“是陈名夏的事!难道与你无关?” 淑懿的心一下子被提到嗓子眼儿,她无法猜测等待皎月的,将是何种命运,当下因讷讷道:“陈名夏的案子,难道有了定论?” 顺治带着几分惋伤,几分愤慨,说道:“今日早朝宁完我联合四十多位大臣,向朕上奏,要朕将陈名夏满门抄斩……” 尽管强作镇定,淑懿仍是免不了惊呼一声,陈家满门抄斩,陈掖臣就难逃一死,皎月与陈掖臣海誓山盟,若要生死相随,那么…… 顺治也看出淑懿的担忧,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别着急,朕极力与他们相争了,虽没保住陈名夏一条命,但总算为陈家老小,争了一个充军发配!” 淑懿暗暗松了一口气,明知已不可挽回,却仍旧试探着问顺治道:“难道陈大人必定难逃一死么?” 顺治眼眶有些微红,低声道:“朕与他们争了半日,终于将斩立决改为绞刑——即便如此,许多朝臣仍是觉得朕偏袒了陈家!” 淑懿哀伤道:“陈大人才坏了事儿的时候,并未闹到这样的地步啊!” 顺治沮丧道:“还不是陈名夏那个不争气的堂兄弟,勾结李太医,购置假药材,此事本就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牟取私利,往大了说就是罔顾圣体,欺君犯上,李太医早问了斩刑,宁完我这些人就抓住陈名夏这个罪过不放,再加上他的堂兄弟自幼丧了双亲,一直是由陈名夏养大的,这下跟他的干系就更大了!” 淑懿低头默然半日,心想当日为了查清瑞贵人之事,才设法揭开太医院的黑幕,没想到牵三扯四的却间接害了陈名夏,连累皎月受屈,这恐怕也是天意吧! 顺治只当她是为了皎月伤心,一时又心疼起来,便拨着她的耳边碎发,哄她道:“你且别难过了,朕告诉你一件好事,太后说旁的嫔妃怀孕生子时,都晋了两次位份,你却只晋了一次,觉得委屈了你,叫朕择个好日子,封你为皇贵妃呢!” 132第百三十二章 出人意料 淑懿假作吃惊道:“后宫之事千头万绪,太后竟还能想起臣妾!” 顺治低低一笑,道:“朕想着,太后一向不喜朕专宠于你,这次突然有此恩典,十有j□j是皇后那里出了什么故事!” 淑懿暗自莞尔,心想顺治果然聪明,皇后再在后宫之事上主动耍什么心计,终究逃不过顺治的一双慧眼。 淑懿已经宠冠六宫,对晋封皇贵妃之事,也不甚热心,但生母的位份高低,可以影响子女的前途,想当年懿靖大贵妃就是因为位份高于孝庄,才使得顺治即位的呼声还不及博果尔,若不是多尔衮从中周旋,这坐在皇位上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淑懿嫣然一笑,道:“福临是知道的,臣妾从不在这些虚名儿上计较,只要福临心里有臣妾,有四阿哥,比什么都强!” 顺治眉梢眼角都带着赞许之意,笑道:“你的心思,朕岂能不知的?只是为了咱们的四阿哥,你这个生母的位份,总是越高越好,须知‘子因母贵’!” 顺治还对他即位之时,朝堂之上掀起的惊涛骇浪,记忆犹新,这倒是与淑懿想到一起去了,淑懿低眉笑道:“果然还是你这个做阿玛的,替四阿哥想得周全——这倒也是,太后的恩典,臣妾自是要领的,只是陈名夏既要处以绞刑,想来行刑之后,横竖总有三年的孝,皇上不如趁现在就将皎月赐婚给陈掖臣,一则陈大人看着幼子成家,也可安心上路,二则也不必耽误了一对有情人。晋封皇贵妃的事么,倒是可以缓一缓的。” 顺治深以为然,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总不能你这里才晋封了皇贵妃,一团喜气,朕就在前朝朱笔御批杀人的,也不吉利。就等陈名夏的事完了之后,朕再专心为你准备册封之礼吧!” 淑懿明媚一笑,无限温柔。 顺治叹了口气,不甘道:“宁完我在朝中本就树大根深,满汉大臣中多有他的好友亲信,陈名夏一死,没有了牵制他的人,这往后的朝堂上,岂不要叫他坐大了?” 淑懿冷冷一笑,道:“福临也不必为这些事过虑,陈名夏虽死,朝中大权必然会有些不同的局面,以往那些与宁完我联手,要置陈名夏于死地的人,难道会永远与他铁板一块?宁完我若是个明白人,也必不肯做权高震主的蠢事的。” 顺治目光如炬,赞赏地看着淑懿,审视了半日,才笑道:“没想到朕这位爱妃,不但姿容绝世,还有男儿气魄,朕看你若为须眉,必能成为朕的肱股之臣。” 淑懿忙去捂顺治的嘴,娇嗔道:“福临这话若传出去,臣妾岂不要落一个后宫干政的恶名?再说,若是可以选择,臣妾宁可身为女子,做你最宠爱的女人!” 顺治瞧着淑懿粉颊如花,红唇如蜜,真真是看也看不够,一翻身,将淑懿压在身下,低低笑道:“那朕先好生宠爱宠爱你……” 锦帐上黄澄澄的赤金钩一阵抖动,荡起无边j□j。 因着陈名夏的事,前朝政事繁忙,顺治用了午膳,来不及在承乾宫歇晌,就又回了养心殿批折子了,淑懿心如乱麻,也歇不安生,便支起绣花绷子,一针一线地扎起花来。 才绣了两片叶子,外头宫人通传说雁翎来了。淑懿急忙放下花针,一面叫请进来了,一面却翘首望着雁翎。 雁翎才进来,淑懿就免了她的礼,问道:“如何?” 雁翎目光柔和的看了淑懿一眼,迟滞了一瞬,道:“王爷照娘娘所说的做了,但是莫日根尚未有所行动,巴雅尔已以被刑部的人叫了去了。” 咦?这又是怎么回事?淑懿惊诧莫名。原来当日追查恪嫔父亲之事时,博果尔无意中搜集到了巴雅尔为非作歹的许多证据,那时皇后族叔达林太已然获罪,淑懿担心若将巴雅尔一并供出去,会叫皇后狗急跳墙,去打恪嫔的主意,因此只悄悄叫博果尔将证据留在手里,以待来日。 这次淑懿为了给皇后一个教训,托雁翎送一封书信,那信上表面意思是要博果尔照顾弟弟费扬古,实际却是暗示博果尔把巴雅尔的罪证,交给太后的侄子莫日根,莫日根曾与巴雅尔有旧怨,这招顺水推舟,既不暴露自己,也不必让博果尔出头,做得不留痕迹,这本是淑懿筹划得十分周全的一计了,没想到还未等莫日根出手,巴雅尔已经要坏事儿了。 淑懿惊奇道:“这却奇了?巴雅尔一向爱惹事生非,莫不是这一回又得罪了哪位大爷?” 雁翎微笑道:“王爷也想着娘娘会生出这些疑问,因此派人悄悄地打听了几日,才得着一丁点儿信儿,如今连巴雅尔自己,只怕还未必知道是谁在背后捅的他这一刀呢?” 淑懿面上如春风乍起,吹起一湖碧水,笑道:“那么是谁做的这大快人心的事?” 雁翎笑道:“说起这个人来,那可是大有来头啦,只怕皇上如今还要倚重着她呢!”雁翎时常地往来承乾宫回事儿,日子久了,见这位娘娘温厚宽和,云珠这些跟前的大宫女又和蔼可亲,不觉与淑懿更亲近了些。 淑懿眼波如水,笑道:“你就别卖关子了,你细细地说了,一会子本宫叫云珠亲手给你做好吃的!” 雁翎温然笑道:“王爷托了他在刑部的好友,打听这事,才隐约听说了,原来告发巴雅尔的,是京郊的一个旗人包衣……” 淑懿更是不解,问道:“一个旗人包衣敢告发当今皇后的亲兄弟,也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雁翎神秘一笑,道:“那是自然有给他吃熊心豹子胆的人,王爷几经周折,才弄清楚,原来这个旗人包衣有个堂兄弟,叫长生,现今在承泽亲王硕塞身边作贴身侍从呢!” “承泽亲王?”淑懿对这个名字还十分陌生,就算在众位皇族齐集一堂的四阿哥的满月宴上,硕塞也未曾现身,后来有一次隐约听皇帝说,要在养心殿召见长年驻守关外的兄长,好像就是叫硕塞的,可这硕塞长年守在关外,与朝臣们都极少有利益瓜葛,这回怎么如此不留情面要与皇后过不去呢?于是自然而然地问道,“难道巴雅尔又把承泽亲王给得罪了?” 雁翎亦有三分茫然,道:“这个……王爷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巴雅尔最是个怙恶不悛的,依仗着亲姐姐是皇后,便肆无忌惮,上回得罪了太后的侄子,这回得罪皇上的兄长,也没什么奇怪的。” 淑懿赞同道:“也是,可怜皇后一世要强,竟敌不过她这个不争气的兄弟,看来上次皇上对他削去官爵,永不叙用的处置还是太轻,竟没叫他收敛几分的。” 雁翎却又踌躇道:“不过王爷私下里也想不明白,王爷说他的这位五哥最是刚强外露的,谁得罪了他,别说是皇后的兄弟,就是皇族的兄弟们,他也必是要大张旗鼓地与人一较高下才罢休,这一回却是用了这样隐秘的法子,又不知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这样的一层疑云,只在承乾宫的正殿里轻轻一掠,也就烟消云散了,因为云珠穿着一身月色软绸的宫装,端来了热腾腾的蜂蜜燕窝,笑道:“方才就听见娘娘说要使唤人呢,奴婢还是别等着娘娘唤了,自己就把好吃的端了来了!” 淑懿一瞧,笑道:“嗯,不错,算你是个伶俐的,还不快把这燕窝端给雁翎吃!” 云珠一面将燕窝递给雁翎,一面笑道:“撷芳殿里侍侯王爷用午膳,只怕闹到很晚罢,姐姐该是还没吃饭,我叫厨房给做了鸡汤面,用了再走罢。” 云珠知道雁翎必是才得到了博果尔的信儿,就来承乾宫回禀的,博果尔必是今日入宫了。 雁翎谢过了,却推辞道:“娘娘和云珠姐姐的美意,原不应辞,只是王爷晚膳前就要回府了,奴婢还要回去替王爷打点着呢!”雁翎和云珠的年纪差不多,二人为表敬重,也就互称“姐姐”了。 淑懿秀眉一挑,问道:“王爷如今也不大入宫了,怎么来了一回,这就要急匆匆地走呢?” 雁翎低眉沉思一瞬,又迷惑地摇摇头,道:“看起来王爷像是有什么事,急着要回府似的,这个……王爷不说,奴婢自然也不便多问!” 淑懿心头不禁一颤,难道是四贞公主的胎有什么不妥?不过想来既然在博果尔的保护之下,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淑懿暗思若有机会时,该向博果尔问问四贞公主的平安,只是博果尔一则不大入宫,二则她一个嫔妃,也不宜与亲王单独会面,只得等合适的时机才行。 这里雁翎告辞走了,云珠回过身来,对淑懿眨眨眼睛,笑道:“其实娘娘若果真担心四贞公主,不如去问问懿靖大贵妃!” 这个云珠,可是伶俐得能钻到人心里去了,淑懿忍俊不禁,道:“就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说着又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去懿靖大贵妃那里打听,只是她住在慈宁宫,与太后的关系又如此微妙,弄不好,问上一回,帮不了什么忙,倒给懿靖大贵妃再添上些麻烦。” 133第百三十三章 柔华怨怒 云珠想了想,道:“这个不难,娘娘只托恪嫔身边的青缇去暗暗打听便好,青缇是个宫女,偶尔去慈宁宫,替恪嫔给太后和懿靖大贵妃孝敬些东西,也是平常,再则懿靖大贵妃也感念她的胞姐为四贞公主代嫁之德,必会对她透露些消息的。” 淑懿点点头,想想也是,因打算着什么时候去恪嫔的咸福宫坐坐时,托她打听就是了。又拿起针线,想起眼下皇后四面楚歌的情形,不禁心怀大畅,虽然不知道硕塞是因何而与巴雅尔过不去的,便只当是瑞贵人地下有知,不放过皇后的缘故了。 柔华半截身子扑在锦被里头,号啕大哭。宫里的女人就是有再多委屈,寻常也是不许见眼泪的,没得叫皇帝沾染了晦气,柔华贵为六宫之主,就是更是要以身作则,时时刻刻都要作出雍容高贵,气度端庄的样子来。 银珠端着一碗新沏的竹叶茶,安慰皇后道:“娘娘且别落泪了,若哭花了脸,叫皇上看见,岂不又生事?” 不提皇帝还可,一提皇帝,柔华胸中的愤怒便如燎原的烈火一样,捏紧粉拳,重重捶着榻上翻卷的云头,喝道:“皇上他有一点点把本宫当作嫡妻吗?在他眼里,本宫连个卑贱的妾室都算不上。” 银珠只得将茶碗撂下,赶着去捂柔华的嘴,劝道:“娘娘纵是有再大的委屈,也求娘娘小声些,须提防着隔墙有耳,万一被人给听了去,传到太后和皇上耳朵里,吃亏的还不是娘娘么?” 银珠又从枕下抽出一条松花色的绢子,替柔华轻轻地拭着眼泪,大团的泪迹很快洇湿了薄薄的丝绢,柔华渐渐地止了哭声,终于尽力平静了哀戚,问道:“可查察明白了么?是谁告的巴雅尔?” 银珠迟疑片刻,答道:“娘娘莫急,金童去刑部打听去了,只说告发国舅爷的不过是个平民,可刑部的人个个嘴严得很,想必幕后有人。” 柔华切齿道:“废话?这还要打听?本宫坐在殿里想想也能想出来,一个平民反了天了敢告国舅爷,背后一定有指使之人,说不定,这人就是借着巴雅尔的事,来跟本宫过不去的!” 银珠连声附和道:“娘娘英明,所以金童如今正在找那指使之人呢,只要找出来,敢跟娘娘过不去的人,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柔华的脸色却如渐次隐没山巅的落日,一点一点的黯淡下来,她望着窗外配殿的琉璃檐角,在余晖的映衬下泛着又冷又凉的光泽,嗫嚅道:“本宫不怕别的,就只怕这事是莫日根所为,他与巴雅尔本就有旧怨,如今太后又对本宫……” 银珠忙陪笑道:“娘娘别多想,再怎么说您也是太后的娘家人,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 柔华冷笑道:“什么僧面佛面的?她若果真顾忌本宫的委屈,会亲口提出晋那个狐媚子为皇贵妃么?” 银珠劝道:“娘娘好好的,怎么又想到这事儿上去了?咱们还是先想法子解决了国舅爷的事是正经。” 柔华想起这个不争气的兄弟,又气又恨,怒气冲冲道:“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在宫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却在外头给我惹了一件事又一件事,不不够给她收拾残局的!” 银珠又将茶碗端过来,送到柔华嘴边,柔华呷了一口,恨恨道:“叫他在刑部吃几日牢饭也好,别还没等怎么着,本宫先救他出来了,他却是好了疮疤忘了疼,过后又到外面惹事!” 柔华的胸口起伏不定,两颊通红,想着孝庄一定是为了瑞贵人的事,怨恨于她,才对巴雅尔动手的,哼,横竖这宫里已经倒了一个出自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太后总归是不敢再废掉一个博尔济吉特氏的,柔华的唇角浮出一丝凄厉的冷笑。 瑞贵人之事败露,一定是贞妃搞的鬼,柔华端起霁蓝釉的盖碗,三口两口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却暗暗咬碎银牙,必定要叫贞妃尝尝自己的厉害! 陈家的案子当时在朝堂上纠缠多时,不过一旦有了定论,也就很快处置完了,陈名夏论了绞刑,陈氏族人多半流放宁古塔,也有少数流放西北的。 陈掖臣是陈名夏嫡出的幼子,自然是不能脱罪,淑懿无法,只得厚厚地为皎月备了许多妆奁,送她出关。幸而梅氏入宫时,偶然提起鄂硕的旧部中,有一个在宁古塔做了从三品的游击将军的,淑懿便托阿玛写信叮嘱,照应陈掖臣夫妇。 又过了许多时候,皎月来了报平安的信,说宁古塔虽是苦寒之地,但当地的官员对他们夫妇还算照顾,陈掖臣在军中只做些抄抄写写的轻活儿,有淑懿所赠的妆奁,他们生活倒也丰足,此是后话。 且说陈家的事处置完了的时候,已是渐近年底了,宫里新年的气氛也愈来愈浓,只因过了年,琐事更多,孝庄和顺治也就赶着将晋封皇贵妃的事给办了。 承乾宫上上下下,比过年还要热闹,嫔妃诰命们络绎不绝,争相逢迎,一时真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除了六局二十四司为承乾宫增加了皇贵妃应有的衣裳,首饰和摆设之外,皇后又命内务府拨出了十几名宫女,到承乾宫伺候。 淑懿却以宫中撙节裁减为理由,只收了四五个小宫女,且都是在殿外伺候的,倒是亲自禀明了皇后,将素篆擢为一等宫女,进殿伺候,这既是承乾宫内之事,皇后自也不好干涉。 晋封皇贵妃的前一夜,淑懿与云珠一起收拾库房里旧日没用的衣料,想着年底下顺治虽然会有赏赐,到底还是用些以前积攒下的锦缎,给宫人们裁衣裳,太后跟前既显得节俭,又显得她这个皇贵妃没有恃宠而骄。 拣了半个时辰的衣料,云珠那张桃心木雕蔓草的窄榻上都堆满了衣料,淑懿因拣出其中的两块香云纱和软烟罗来,笑道:“这两块料子暂且别动,香云纱是岭南进贡的新鲜料子,去年宫里统共得了三四匹,除了慈宁宫,皇上就单赏了咱们这里,连长春宫那位都没得着呢!这软烟罗也是,如今上用的料子里,没有再比这个轻软厚密的了,这些料子放几年也还存得住,等你到了出宫的年龄,有了人家,本宫将这些都赏你添妆!” 云珠通身宠罩着沉重的黯然,如更深露重时,微弱的一抹烛火的光亮,摇摇欲坠的,只低低道:“娘娘不必再提这些事了,奴婢不是说了么,永远不出宫,伺候着娘娘。” 淑懿摇头道:“这个本宫可不答应——好了,本宫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那人不在眼前,日久天长的,你也就忘了,等过几年再说也罢。只是本宫告诉你一句话,你与皎月的妆奁,本宫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就只把你们当亲妹子嫁出去呢,还有素篆,往后本宫也自会给她准备……” 一语未了,素篆急匆匆的脚步已经从正殿传进了暖阁,淑懿笑道:“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素篆叫你j□j地不敢高言笑语,只是脚步还是那样的急切!” 云珠笑了笑,一转脸,只见素篆一袭葱绿撒花绫子的宫衣,已映了进来。 淑懿戏谑道:“你的耳朵可够长,本宫这里正跟云珠说给你准备嫁妆的事呢,可巧你就来了!” 素篆虽然年纪轻,仍有些天真烂漫之态,却是极聪慧的,当下红着脸笑道:“娘娘可是越来越会取笑人了,奴婢能有多大,就要劳娘娘准备嫁妆了?娘娘要准备,也是该先备云珠姐姐的!” 云珠笑嗔道:“话越发得多了,你只说要回什么事儿,娘娘明儿还得行晋封大礼,累得很呢,说完了赶紧伏侍娘娘歇着。” 素篆干脆爽朗道:“是,奴婢才从咸福宫回来,娘娘托恪嫔打听的那事,已经打听着了,听懿靖大贵妃说,四贞公主倒也没什么不妥,就是最近时常的腹痛,襄亲王在太医院也有几位相熟的太医,纷纷地叫了去,只说是王府的侍妾有喜,叫太医瞧瞧,可太医瞧过之后,个个都说胎象平稳,没有大碍,王爷又不放心,照样请了京中几位名医瞧了,也说母子康健,襄亲王这几个月只6续地请大夫就请了十几位了,别人操办这事他又不放心,必得事事亲力亲为的,平日无事,也大半时间都在家陪着四贞公主,怕出什么闪失,以至往日好友交往宴饮,都去得少了。” 淑懿听了,只得笑叹道:“王爷用情至深,也就到了极至了。四贞公主即便为她放弃公主的尊贵,也值得了!” 云珠粲然笑道:“娘娘也不必临渊羡鱼,这世上若论痴情,又有谁能越得过咱们皇上对娘娘的情意。” 素篆又走近些,悄悄笑道:“奴婢听青缇说,瞧着懿靖大贵妃的神色,虽然也为快要作祖母而高兴,只是提起襄亲王对四贞公主的痴情来,竟不禁有些隐隐的酸意呢!” 淑懿挑唇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也就知道太后为何总是对本宫有一层隔膜了!” 134第百三十四章 各显神通 云珠巧笑道:“有多少人恨不得太后那里再多几层隔膜,只要得着圣宠就好!娘娘快别多想了,赶快安置了要紧,明儿还得撑上整整一日呢!” 云珠说得不错,晋封皇贵妃这日,果然是忙了个热火朝天。晋封大礼之后,聆听训诫,去太后和皇上那里谢恩,这些就足够手忙脚乱了,又有皇亲诰命前来道贺,也是应接不暇,因着忙碌,淑懿大半日连水也没顾上喝一口,那纷乱的人影子幢幢地在眼前飘过,也记不清谁是谁了。只是人物虽多,淑懿却不能不注意一个人,就是贞妃。 除了皇后,嫔妃们都齐集承乾宫拜见道贺,嫔妃们虽然为着喜事,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却只有贞妃穿了一件镂金百蝶穿花的宫装,在嫔妃中一枝独秀,那宫装上的镂金线丝丝皆是以纯金作成,远远望去金光闪耀,彩绣辉煌,竟将淑懿身上穿着的专为皇贵妃所制的五彩翟凤的宫装比了下去。 贞妃送的礼物,亦是嫔妃之中最重的,绣五彩缎金龙袍料六匹、绣五彩缎蟒袍料二十八匹,石青缎绣八团金龙貂慊皮褂两件,那衣料是今年上用的新鲜料子,虽然各王公候府中也有,终究因着名贵,不易得,就连顺治的七哥常舒的嫡福晋,娘家权势极大的,也不过送了两匹而已,还有那两件皮褂,皆是关外入冬后新猎的墨狐皮,油光水滑,一丝杂色也无,淑懿的承乾宫里时常得到顺治的赏赐,对这些奇珍异宝也算是熟视无睹的,却也少见这样贵重的东西。 淑懿心头浮过一缕疑云,嫔妃每月的份例,都是各人有定数的,除此之外,就要凭各人娘家的资财了,贞妃出手这样阔绰,难道爱新觉罗氏重掌了董鄂府的财权?淑懿忙着应酬众人,也来不及细想,只趁人不注意,点手将云珠招呼过来,附在她耳边悄悄地嘱咐了几句话,云珠先是一愣,既而点点头去了。 好不容易应酬完了各宫嫔妃,淑懿才命人在正殿的花梨炕上铺上大狼皮褥子,半倚在铁绣红的蟒缎引枕上略微养养精神。素篆递上来一碗清茶,淑懿这才想起口渴来,接过茶碗,如得了甘露一般,直灌下去。 淑懿见殿里静了下来,又没有外人,因吩咐素篆道:“叫你云珠姐姐进来,你去守在门口,若有外客来时,须要亮着嗓子高声通传。” 素篆领命去了,一时云珠进来,掩了朱门,淑懿点点头,云珠会意,因过来跪在花梨炕边的脚踏上,一面给淑懿斟茶,一面悄悄回道:“方才奴婢得了个空,悄悄把娘娘的疑问跟夫人说了,夫人说,最近爱新觉罗氏只守在院子里安心养病,却没见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就连家里那几个不安生的姨娘,如今见娘娘在宫里这样得圣宠,也再没人敢对夫人有半分不敬的,夫人照样主持主馈,那帐目皆由身边得力的丫头盯得死死的,再无半点疏漏了!” 梅氏虽名为妾室,却也是身有诰命的,因此云珠在淑懿面前,自也称其作“夫人”,淑懿知道额娘身边那几个大丫鬟,皆是当年自己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忠心又可靠,既有她们盯着董鄂府的帐,应是不会出什么差错。那么贞妃的锦衣华服,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云珠见淑懿默然半日,显是百思不得其解,因笑道:“方才奴婢与夫人说起贞妃的事来,夫人倒是又想起一事,爱新觉罗氏原不是有个兄弟外放做官去了么?十多年来亦无实权,今年冬里,忽然因政绩卓著,被皇上传令进京述职,若算起来,倒也算是娘娘的母舅了,皇上虽知娘娘在董鄂府时,被爱新觉罗氏这个嫡母苛待,却念着他是娘娘的亲眷,打算封他个京官儿,这事如今还未定弦,但是已有许多眼皮子活的人争着去贞妃的舅舅家里奉承了,贞妃再不得宠,如今也有个协理六宫的名份,又是娘娘的胞妹,想必她若向亲舅舅伸手,那爱新觉罗大人,节衣缩食的也要满足她的。” 淑懿仍是疑惑,犹豫道:“爱新觉罗氏的兄弟本是通房所出的庶子,他做的那个芝麻官儿,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能养家糊口就不错了,就算进京之后有人奉承他,他又能拿出多少银子来打点给贞妃?更何况他在京中到底怎样,不是还没个准信儿么?就算是有个要奉承于他,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手笔的!” 云珠沉思道:“这事毕竟也没牵涉到娘娘身上,娘娘且静观其变吧,今儿大喜的日子,过会子只怕还会有人来向娘娘道贺的,娘娘还是欢欢喜喜地好些!” 淑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本宫不担心别的,只是担心贞妃万一做了什么授人以柄的事,叫皇后抓住了,会殃及董鄂府的清誉。可是她与本宫素来不睦,本宫有心要劝她,却也不好开口说!” “什么话不好开口说呀?”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送入淑懿和云珠耳里,将两人都吓了一跳,淑懿不由带着几分怨怒看向素篆,却见素篆立在殿门口,苦着脸向淑懿打手势,意思仿佛在说她也很无奈。 “皇嫂别怪宫女不通传,是臣妹叫她们不许出声儿的!”淑懿见着眼前这张明如满月的脸,一腔惊惶才略略轻松,这一身明媚的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端慧公主。 淑懿薄嗔道:“公主来了,本宫自是要好生接待的,怎能不叫人通传呢?” 端慧公主满不在乎地笑道:“嫂嫂跟臣妹何必见外,咱们随意坐着,热热络络地说上一会子话便好!” 淑懿忙命宫女们冲茶拿点心,端慧公主因命雪珠拿出送给淑懿的贺礼,是一幅精致的《美人春睡图》,画上的美人醉卧绣榻,如香兰带露,秋蕙披霜,姿貌清雅,榻上斜逸出一枝娇艳的海棠花,数点落红,飘落榻上,那花朵绣得活灵活现,人在画前,如置身花海,那海棠花的融融香气,似隐隐在殿里氤氲不散。 淑懿击掌赞叹道:“公主的绣品,果然是巧夺天工!本宫十分喜欢!” 端慧公主倩然笑道:“皇嫂喜欢就好,臣妹这里,还给四阿哥做了一点小东西,请皇嫂别嫌弃……”端慧虽这样说着,一张粉面却越来越红,也愈发得声如蚊蚋。 淑懿不解其意,只附和着笑道:“公主说哪里话,四阿哥能得公主亲手做的东西,是他的福分呢!” 端慧低眉无声地笑笑,便命雪珠端了一只荷叶式的青瓷盘子来,原来里头是几件幼儿所穿的衣裤,也有冬日的棉衣,也有春秋穿的,另外还有一只天青色挑金丝的荷包,绣得精致小巧,只点缀着几叶兰草,却素净淡雅,淑懿拿起来笑道:“这衣裤如今就可以上身了,这只荷包一时半会儿却用不着,四阿哥还小呢!” 端慧“哦”了一声,手指绞着衣角,笑道:“是臣妹疏乎了!四阿哥既用不着,皇嫂就留着送人罢,只是一样,臣妹的绣品,等闲是不给旁人的,皇嫂不可赏了宫人!” 淑懿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端慧公主之意,却又有心与她调笑一番,也是想要证明一下一直以来的猜测,因答应道:“公主说得极是!依本宫看,公主的绣品,岂是寻常人配得起的?只有你皇兄,也还罢了,等到皇上来承乾宫时,本宫就只说是公主特意以做给皇上的,你皇兄定然欢喜!” 端慧连忙拒绝道:“臣妹以为不必了……” 淑懿笑道:“怎么?难道公主不愿给你皇兄,那也罢了,那就本宫留着自己用罢!” 端慧无言以对,脸上却流露出无限的怅惘和失落,雪珠却在一旁撺掇道:“公主,你……” 不想端慧公主虽然素日爽朗大方,这时却现出一派天家贵女的气派来,斥道:“皇贵妃娘娘说话,岂容你插嘴的?” 雪珠才闭口不言了,淑懿见端慧满面羞涩,又笑道:“可是本宫又想起一件事来,前些日子你皇兄才叫内务府送来一对鸳鸯荷包,他一个,我一个,如今本宫再用了别的,也不知你皇兄高兴不高兴呢?” 端慧忙忙地上来附和道:“皇嫂说得是,皇兄与皇嫂是天生一对,用的荷包自然也要讲究的,就不必用臣妹这个了!” 淑懿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这也有理,本宫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本宫的幼弟费扬古,从小的东西多是本宫亲手给他做的,前些日子来信跟我抱怨,说是荷包坏了,又不喜欢外头那些官造的东西,说是太过粗糙,本宫抚育四阿哥,从早忙到晚,哪有空闲给他做这些东西?公主这个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公主愿不愿意?” 端慧公主眼睛一亮,团团的脸儿却是更红了,羞答答地笑道:“臣妹既是送给皇嫂的,皇嫂何必再问臣妹的意思,只随意送人便罢!” 殿里四个人亦都明白了端慧公主的心意,雪珠方才挨了训斥,只敢掩口暗笑,云珠自也是不敢出声的,云珠只叫着雪珠去外头折几枝梅花来插瓶,端慧见淑懿带着了然的笑容看着她,只别了身子过去,仍是红着脸儿,与淑懿闲聊些别的话儿。 这里姑嫂二人一面吃茶点,一面聊着家常,却听素篆在外头通传道:“康妃娘娘来了!” 135第百三十五章 疑窦丛生 淑懿只怔了一怔,这才想起方才合宫嫔妃道贺,只有康妃遣人来说三阿哥哭得厉害,稍晚些自会亲来道贺,淑懿当时只以为是康妃见自己被晋为皇贵妃,心里不受用,也就没当回事,不想这时果真亲自来了,想必果然是有三阿哥牵绊着,一时走不开。 康妃的贺礼是方才就差人送了来的,她娘家并非世家大族,送了两匹新贡的镜花绫,一副赤金镶蓝田翠玉的头面,一匣子上好的南珠,这礼送得也算是极厚了。 淑懿知道康妃自从诞下三阿哥,亦如失宠了一般,想着还不知容色何等憔悴,不想这时见了,只见康妃容光焕发,粉面含春,却如新嫁娘一般光鲜亮丽,心中不由诧异。 纵然与康妃各有心事,淑懿也仍旧拿出十二分的热络来,拉着康妃的手问了许多寒暖,一面又叫宫女看座倒茶,端慧公主一向不喜康妃的小家子气,不过出于礼节,行礼问安而已,康妃这时在承乾宫见着端慧公主,自然知道公主是来向淑懿贺晋封之喜的了,不免想起自己晋封为妃时,端慧公主不过依例送了贺礼而已,却是从头到尾也未露一露面,满心有酸意不免流露出来几分,端慧年纪虽小,却天资聪颖,康妃的不满她焉能瞧不出来?她一向受孝庄宠爱,在宫中也是被人捧着的,哪里会将康妃放在眼里?当下对着康妃,也不假以辞色,只冷冷地坐在一边,听淑懿与康妃说话而已。 淑懿剥了一只福橘,递给康妃,笑道:“听说三阿哥午前哭得厉害,不知是什么缘故?可曾请了太医来看过了没有?” 康妃含糊道:“不打紧的,小孩子哭几声也是平常,只是耽误了嫔妾给娘娘来贺喜,嫔妾心中十分不安!” 淑懿客气道:“本宫这里有什么要紧的,究竟还是三阿哥的身体要紧,本宫的四阿哥也顽皮得很,闹得我一天到晚不得安闲,不然,早该去探望三阿哥的!” 康妃推托道:“不敢劳娘娘移动贵步,三阿哥哭闹起来,没得惹娘娘烦心的,娘娘若惦记,等三阿哥安安静静时,嫔妾将她抱来给娘娘看也就是了!” 淑懿朗笑道:“这敢情好,本宫也十分惦念三阿哥呢,横竖我也照顾着四阿哥,整日价走不开,你想要来时,不拘什么时候来都好!” 康妃只低声答了个“是”。 淑懿见康妃心神不宁的样子,便琢磨着康妃必是挂念留在宫中的三阿哥,坐立难安的意思,因笑道:“妹妹方才来时,怎么没把三阿哥带来?你看我这承乾宫里这会子正是酒阑人散,冷清着呢,若是有两个孩子在这儿,可就热闹多了!” 康妃笑意勉强,道:“娘娘说哪里话,三阿哥还小,不懂事,抱他来,岂不扰了娘娘?” 淑懿见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也自纳闷,今日是她的喜日子,她也只得顺着康妃这话,作出些苍白无味的客套来,笑道:“什么扰不扰的,咱们姐妹哪会计较这些?” 一语才罢,只听几声幼儿嘤咛,从承乾宫的庭院里传了进来,殿里的三人都不由自主地转脸向外看去,只见翊坤宫的大宫女白芷,正抱着三阿哥,步履匆忙地向殿里走。 淑懿看见康妃的面色一下子煞白,便知三阿哥不知有了什么不虞,白芷怕守着三阿哥出了什么闪失,因此直接抱来给康妃了。 淑懿心思转得极快,立即命素篆叫几个小宫女在正殿中多笼几个火盆,素篆才走,白芷眼泪汪汪地快步走过来,对康妃说道:“娘娘快瞧瞧罢,您才出翊坤宫,三阿哥不知怎么了,将吃下去的奶都吐了出来,乳娘再喂他时,三阿哥只是哭,却一口也不吃了,奴婢怕有什么不测,才来找娘娘的,还有三阿哥身上那些……” “啪!”殿里响亮清脆的一响,是康妃抬手给了白芷一巴掌,喝斥道:“皇贵妃面前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今儿是娘娘大喜的日子,岂容你在这里胡吣?” 淑懿想不到康妃竟然在承乾宫毫无征兆地责打一个宫女,这样无礼的行为与康妃往日谦逊卑微的作派真是大相径庭,康妃大约也觉得自己做的过了,忙折身跪地,磕头谢罪道:“娘娘恕罪,只怪嫔妾管教宫人无方,冲了娘娘的喜气,待嫔妾回宫之后,一定严惩不贷!” 康妃方才所为的确无礼,但她立时磕头赔罪,又逢淑懿晋封之喜,淑懿自是不好说什么的,虽然满腹犹疑,也只得笑道:“妹妹言重了,你们都是做什么的?还不快扶康妃娘娘起来!” 云珠忙上前相扶,白芷挨了一巴掌,惊惧交加,立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更别说哭出声来了,泪珠子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端慧公主却仿佛只是看着一场好戏,对康妃之怒,白芷之怕,浑然不觉,只走过去,对着裹在杏色金龙襁褓中的三阿哥瞧了又瞧,一时又摸摸他圆圆的小脸,关切道:“臣妹瞧着三阿哥气色不大好,该请太医来诊一诊是正经……” 一语未了,康妃急忙扑到三阿哥跟前,伸手拦着端慧公主道:“公主说得是,本宫这就为三阿哥宣太医,”又回身对淑懿说道,“娘娘恕嫔妾不敢久留,嫔妾看三阿哥应是着了些风寒,这就回宫去了,改日再来向娘娘赔罪!” 淑懿见康妃神色彷徨无措,想来必定是三阿哥有什么病症,康妃素来心性高强,总不肯承认自己儿子先天体弱,故而一点小病也要瞒着,忽然又想起那时采藤说的三阿哥似有不足之症的话来,心下也有了计较,这时却只笑道:“你百忙中抽身来道喜,本宫已是感激不尽了,哪里就有赔不赔罪的话呢,快些回宫照顾三阿哥去吧!” 康妃才抬脚要走,又似忽而想起来什么,转身笑道:“瞧我这记性,叫她们这么一闹,竟忘了正事,嫔妾这里新得了一套幼儿手脚上戴的镯子,虽是纯银打造,难得做的细巧,就给四阿哥带着玩儿吧!” 淑懿见三阿哥伸出的一条细瘦的胳膊上,也是什么都没有,因而推让道:“难为你想着,还是留着给三阿哥戴吧!” 康妃婉然笑道:“三阿哥也有呢!若方便时,嫔妾愿亲自给四阿哥戴上,也算不枉嫔妾的一点心意了!” 康妃既如此说了,淑懿不好再推托,便引着她进了四阿哥所在的暖阁里,四阿哥正在摇蓝里熟睡呢,红扑扑的小脸上洋溢着生机,虽然幼小,但一看就是个健壮的孩子,比同龄的三阿哥高一些也壮一些。 康妃亲手将两只镶着银铃的手镯带在四阿哥浑圆的腕子上,对着四阿哥胖乎乎的小脸,长舒了一口气,笑眯眯道:“姐姐把四阿哥照顾的真好,同一日出生的孩子,我的三阿哥就这样瘦弱,四阿哥却白白胖胖!”又抚着四阿哥枕边的一只紫玉镶金的如意,笑道,“怪不得四阿长得这样好,回头嫔妾也要拿一柄如意给三阿哥安枕才好!” 淑懿娉婷立在康妃身后,看不见夕照落进窗棂时,康妃幽深的笑意,只是敷衍笑道:“有的孩子长得早,有的孩子长得晚,三阿哥再长一阵子也会强壮起来的!” 康妃无语,又专注地瞧了一会儿四阿哥,才告了退,急惶惶地带着三阿哥走了。 这里端慧却皱起两弯细眉,疑惑道:“奇哉怪也!三阿哥身上的味道,臣妹怎么觉这么熟悉呢?” 雪珠机灵嘴快,这时已抢着答道:“很像公主当初出水痘1时擦的药膏!” 端慧亦恍然道:“是啊!的确是那个药膏的味道,可是奇怪了,那个药膏是当日外祖从察哈尔寻来的,宫中向来没有这东西的!” 淑懿听到“水痘”二字时,一颗心却是如坠冰窟,倏然间手足冰冷,她的荣亲王前世就是因此而夭亡,难道今生,依然逃不开同样的宿命么? 她心下慌张,一开口也就不由颤颤,问道:“公主难道说三阿哥出的是水痘?应当不会吧,水痘何等的凶险,三阿哥若是此症,康妃又怎能不宣太医?” 云珠这时才送了康妃回来,恰好听到端慧与淑懿说的话,也疑心道:“奴婢也觉得康妃似乎在三阿哥身上隐瞒了什么事,总觉得哪里不对!” 端慧眉尖若蹙,似乎还沉浸在对药膏的猜测之中,皱眉道:“虽说水痘凶险,可是我们草原上的人却是不怕的,旁人得了水痘是九死一生,我们草原上就是身子弱些的,也不过发发高热,请郎中开几剂药服下便好了,若怕水痘留下疤痕不雅的,也就如臣妹这样涂些药膏子就罢了。” 这个淑懿也知道,鄂硕原先就同她说过,草原上整日与牛羊为伍的人,从来不怕水痘,端慧公主在外祖家住了几年,想必恰好出水痘,倒是给躲过去了。 136第百三十六章 暗夜奸情 淑懿思索道:“公主说的是草原上的人,可本宫也听阿玛说过,纵然是从小生长在草原上的,只一离了那里,若是在别处再出水痘,也仍是躲不过去的,说起来,倒是草原那样的风水宝地,助公主脱得大灾,可是三阿哥如果真是出了水痘,康妃再顾着面子,也不能不顾儿子的性命,又怎么会隐瞒呢?须知水痘凶险,一旦病发,再救治不及,也不过几日之间,就足可致人死地了。” 云珠深以为然,说道:“说起来,三阿哥的病弱之态,看起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淑懿也就自然而然地想起来,采藤原先说过的话,隔了这么久,三阿哥性命无碍,倒似并非水痘。 端慧公主是个不拘小节的,对康妃的事更是提不起兴致,因笑道:“管她呢!康妃娘娘这样的能人,自是能把三阿哥照顾好的,咱们在这里说了也没有用。臣妹今日来,还想问皇嫂一件事……” 淑懿笑道:“公主只管说。” 端慧公主却向淑懿打了个眼色,淑懿会意,屏退了殿中之人,端慧才凑过来悄悄问道:“臣妹不把皇嫂当外人,皇嫂也务必告诉我实话,四贞姐姐,果真是嫁到广西去了么?” 淑懿暗暗心惊,心想这个小女孩果然不可小觑,她被孝庄接回宫时,四贞公主的风波已然平静,端慧公主不知怎么察言观色,发现了其中的不妥。淑懿虽然喜欢端慧,但四贞的事牵扯重大,一时不好对她讲,只得随机应变地笑道:“怎么公主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了么?” 端慧到底年纪小,淑懿这样一问,她便撅嘴道:“我只是偶然间隐约听到皇额娘与人谈讲时漏出了一言半语,到底怎么回事,嫂嫂想皇额娘是什么样的人,怎能让臣妹知晓?臣妹纳闷,才来问皇嫂的!” 淑懿满腹狐疑,端慧公主是小孩子不足惧,怕只怕孝庄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眼下四贞虽然逃离宫中,但前朝后宫的形势瞬息万变,孝庄的心机城府又那样深沉…… 淑懿强笑道:“公主说笑了,四贞公主的事,本宫又怎么会知道呢?四贞公主在时,也与公主一样,平日都极少踏出慈宁宫的。” 端慧失望道:“臣妹原以为嫂嫂是皇兄最喜欢的女子,总会在皇兄那里听得只言片语呢——可惜我与四贞姐姐从小情同姐妹,竟不能送她一送!” 淑懿笑问道:“哦?公主在外祖家这几年,四贞公主与你也未曾断了联系么?” 端慧眼睛明亮如黑暗天穹边的星子,重重点头道:“四贞公主说与嫂嫂十分要好,还说等我回宫来了,要带我一起来承乾宫一聚呢!唉,可惜如今臣妹在承乾宫,四贞姐姐却不知身在何处了!” 淑懿这才知道为何端慧与她才见了几面,便喜欢与她亲近,又听她言语里头提起“不知四贞姐姐身在何处”,便是不相信四贞会嫁与孙延龄了。 淑懿意欲从端慧公主那里探得信息,因笑道:“怎么?难道你四贞姐姐不在广西么?公主难道听到什么言语,才说这样的话?” 端慧公主明眸如水,如两丸黑水银滴溜溜地转,笑道:“臣妹也不大清楚,皇额娘见我一来,就不说了——不过,四贞姐姐若果真不肯嫁给孙延龄,也没什么奇怪的,臣妹自然是知道她是为了谁?” 淑懿看着端慧公主得意的样子,不由好奇心大盛,笑道:“难道四贞公主告诉过你,她不想嫁给孙延龄么?” 端慧轻巧地摇摇头,盈然笑道:“四贞姐姐哪里会跟我讲这些事?这都是臣妹自己看出来的,我知道嫂嫂与四贞姐姐也是极要好的,才告诉嫂嫂,嫂嫂只别再告诉别人去!” 淑懿满口答应道:“那是自然!” 端慧压低了声音对淑懿道:“四贞姐姐一定是为了博果尔哥哥,才不愿嫁给孙延龄的!” 淑懿讶然,这端慧公主实在聪慧,四贞的心事,想必是不会轻易跟人讲的,更何况端慧这样一个小孩子,可她小小年纪,竟能察探到别人心意,眼下虽说心思尚浅,等再在孝庄身边长上几年,还不知是个何等厉害的角色呢? 端慧接着对淑懿说道:“博果尔哥哥从小就喜欢四贞姐姐,四贞姐姐也喜欢她,小时候一起玩,博果尔哥哥总会设法将臣妹支开,好单独跟四贞姐姐在一起!” 淑懿禁不住笑了,端慧却以为淑懿不相信,着急道:“这是真的!臣妹再无一句虚言!” 淑懿尽力忍了笑,道:“好了好了,我相信公主的话,可公主这话事关重大,在我这承乾宫里说说也就罢了,出了这个门,可再不能乱说的!” 端慧听话地点点头,笑道:“那嫂嫂也不许乱说才好!依臣妹看,四贞姐姐就真是为了十一哥放弃公主尊荣,也没什么,十一哥对她那样好,公主的尊荣富贵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端慧公主说着大人话,淑懿又是好笑又是感叹,却劝慰道:“公主别想太多了,依我看,咱们端慧公主,早晚必是又能得着个如意的夫婿,又能得享公主的尊荣富贵!” 端慧公主轻轻挑眉不语,只是含羞带俏地看了淑懿一眼。 苍穹间只余一抹静谧的殷红,天光云影交叠着洒下点点光斑,淑懿见时候不早了,恐端慧在承乾宫呆得太久,引得孝庄起疑,所以端慧才说要走,淑懿也不多留,便叫云珠好生地送出去。 临走又叫端慧带了一大把绿萼梅,寒英点点,清香弥散,远远瞧着如一朵柔柔的绿云。淑懿笑道:“承乾宫的绿萼梅也尽数开了,公主想要时只管来折,或是插瓶或是做梅花蒸糕都是极好的。” 端慧答应着去了。 这里端慧才走,淑懿立时转身招呼素篆过来,吩咐道:“去太医院找采藤,叫她不必过来,只替本宫问她几句话!”说罢,在素篆耳边低语几句。 素篆一一点头,领命去了。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就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对淑懿回禀道:“采藤说了,这阵子并未听到康妃给三阿哥宣太医,只是康妃自己偶尔说有些头疼脑热的,遣人抓过几副药罢了,也没宣太医去过翊坤宫。” 淑懿更加迷茫,又追问道:“这事可确定?” 素篆道:“确定,采藤姐姐说不仅是宫中的娘娘小主,就连太后皇上宣太医,太医院都是有详细记录的,极容易就能查到。” 淑懿更想不通了,这康妃到底是闹哪样儿?若三阿哥无甚疾病,为何她来一趟承乾宫,会如此心神不宁,白芷方才似要吐露真情,却被她一巴掌打了回去,可若是三阿哥病症不轻,为何她又敢隐而不发,连太医都不请? 余晖给淑懿俏美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晚风轻轻撩动她的鬓边碎发,淑懿静静地坐在红木椅上,陷入深深的思索,直到云珠回来,告诉她顺治今晚要在养心殿批折子,二更后才能过来,叫她自己先用晚膳,淑懿才回过神来,对云珠道:“你平日若能与金珠说上话时,旁敲侧击地打听着,太后那里到底对四贞公主的事是怎么个态度,今儿我听端慧公主提起,想必是太后在慈宁宫不知与谁议论过四贞公主,才叫端慧公主听了来的。” 云珠答应着,又劝道:“娘娘也不必多虑,太后若是成心与四贞公主过不去,早就出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淑懿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揉着额角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本宫总觉得有些异样,到底太后打的是什么主意呢!罢了,本宫也不想这些了,你去吩咐传膳吧!” 云珠听了,自去吩咐人摆晚膳。 其实淑懿说不想了,是因为知道孝庄的心思,猜也没用,旁人的心思,她或可端量一二,只有这位老太后的心思,是高深莫测,难以揣度的。 淑懿晋封的这一日,虽然疲累不堪,心情却是极好,到了晚间顺治来了,承乾宫更是洋溢着一团喜气,那帐中春光旖旎,宛转承欢,自不必说,虽是数九寒天,殿里却是春光融融,暖意弥漫。 康妃那里却是风雨凄凄,冰冷彻骨,待得三更过后,白芷突然在碧纱橱外轻轻地敲了三下,康妃本就极清醒的,这一下眼皮骤然睁开,胡乱往身上裹了几件棉衣,又披了一件大毛披风,便蹑手蹑脚地悄悄从翊坤宫后殿的角门走了出去。 左右看看,却是静悄悄的,正是六神无主之时,忽然身后两条遒劲有力的臂膀将她铁桶般的箍住,箍得康妃几乎要窒息,迷乱之中只闻一个如饥似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肝儿,可想死我了……”说着就是一通乱亲。 康妃使出死力挣扎,一面咒骂道:“回回来了只是想着这事,也不管我的儿子是死是活!” 那人手上仍是不停,一面气吁吁道:“这不怨你,只怨那皇帝没本事,生出来的儿子也这样孱弱,等本王与你生一个,定然是生龙活虎的!” 这位就是才从关外回来的承泽亲王硕塞,顺治的五哥。 137第百三十七章 凶险顿生 康妃想要伸出手来,重重给硕塞一巴掌,无奈身子被他紧在怀中,半分也动弹不得,她愈是挣扎得厉害,愈是激起硕塞身子里的一股火来。 康妃的诅咒中不由带了哭声,“那时是你说的,只要用了你在关外寻的药方,定然会保三阿哥康健无虞,我才从了你,你玷污了我的清白,如今却只顾着自己快活,就不管三阿哥的死活了,那横竖不是你的儿子罢了!” 硕塞忙替她抹泪安慰道:“你这是说哪里话来?我何曾不顾三阿哥了?只是我才从关外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连府里都没回呢,就赶着来见你了,我是真真地把你当作心头肉一般,乖乖,先把本王伺候舒服了,本王一定给你想办法。” 说着,将康妃塞进旁边一乘小轿,硕塞随即也钻进了轿子,暗夜中,只见一乘橘红绣四爪金龙的轿子,急急向撷芳殿方向抬去。 一场酣战之后,硕塞热汗淋漓地紧紧搂了康妃在怀中,轻轻挑着她的下巴,笑意迷蒙道:“你放心,本王在关外驻守多时,草原上的人出了水痘,皆是用本王给你的药方子,再每日擦些药膏,不过调养几个月,也就好全了,三阿哥福大命大,自然不会有事!” 康妃灰蒙蒙的眼波里荡着一层层的哀伤与悲戚,低沉道:“可三阿哥仍是不见起色,一日比一日瘦弱,你看四阿哥,就那样健壮。” 硕塞刮刮她的细腻如鹅胰的鼻子,笑道:“不要紧,孩子还小,能看出什么来?小时候健壮的,大了未必康健,你看本王,小时候身子孱弱,不为皇阿玛所喜,不也长得这样虎背熊腰么?倒是我那可怜的八弟,只因其生母元妃海兰珠是阿玛心尖儿上的人儿,一出世便受尽千般宠爱,最后怎么样?还不是早早地夭亡了!” 这话说得康妃心怀大畅,笑道:“这倒是,生来健壮又能如何?又怎能敌得过天意人心呢?” 淑懿的晋封,在表面平静的宫廷荡起一层涟漪,但这一层涟漪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因为一场牵涉到每个人性命的疫病,在宫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而这场疫病首先就是从承乾宫而起的,四阿哥自从淑懿晋了皇贵妃,就渐渐地发起高热来,宣了太医来一瞧,竟是天花!淑懿虽然心似油煎,也只得强作镇定,日夜守着四阿哥,曾经因为宠冠六宫而为众人瞩目的承乾宫,又一次成为了后宫中的焦点。 疫病源于宫中,足以使人心惶惶了,从慈宁宫起,一时皆严防死守起来。时值严冬,没有艾草,皇帝紧急从江南调运了储备的艾草来,每日熏艾,又命内务府煮沸了烧酒,日日在各个宫院泼洒。 宫人们忙的如火如荼,而慈宁宫里的母子吵得亦是如火如荼。 孝庄是个轻易不肯动怒的人,这时满满一盖碗的茶,喝都没喝一口,就尽数泼洒在地下,长长的赤金嵌明黄琉璃护甲颤颤不止,戟指顺治道:“你……你你你,身为一国之君,却如此儿女情长,全不将祖宗基业放在心上,将自己临于险境!” “太后不必拿‘祖宗基业’来压儿臣,儿臣好好的,只是儿臣妻子正临于险境,朕又怎能袖手旁观?一屋之不扫,何以扫天下?儿臣连妻子儿子都保不得,何谈护佑天下苍生!”顺治振振有词地辩驳,气得孝庄脸色煞白。 孝庄咬牙切齿道:“皇帝眼里果真是没半点礼法了,皇贵妃位份再高,也是妾室,你口口声声地称妾为妻,可是叫天下人都要混淆嫡庶么?别忘了你的嫡妻皇后住在长春宫!” 顺治登时语塞,其实他误说的话,正是他的肺腑之言。在顺治的心里,实在是谁也比不上淑懿,谁生的儿子也比不上淑懿所生的四阿哥。四阿哥得了天花,他心急如焚,一时不慎竟然将实话说了出来,但孝庄句句拿祖宗礼法压着他,他也不得不在强势的母亲面前服一服软,这时便单膝跪地,道:“太后息怒,是儿臣说错了,可是四阿哥总是您的亲孙儿吧,他濒于险地,儿臣恨不得代他受病痛苦楚,这时不过想多去承乾宫陪一陪他,还请皇额娘应允!”顺治说着,眼圈不由得红了。 皇帝已经许多年未曾称呼她“皇额娘”了,这时为了四阿哥,却软语哀求起来,孝庄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声“妇人之仁”!其实孝庄心里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只要皇帝安然无恙,嫔妃要多少有多少,自然皇孙也就要多少有多少,就算四阿哥和皇贵妃都没了,只要皇帝在,前朝后宫就闹腾不起来,可如果皇帝龙体有恙,皇子们还这样小,就算扶立幼主,孤儿寡母也难免受制于人,这样的苦楚她是经历过的,怎能再让皇帝以身犯险? 可是“知子莫如母”,孝庄也极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气,若是将她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只怕顺治当场就会与她反目,于是,尝遍了人间沧桑的孝庄只得尽力按下性子,和风细雨地劝说道:“你对皇贵妃母子情深意重哀家知道,可你只知道你的心,却不知道她的心么?她对你的情意,一点也不比你对她少?你想皇贵妃那样通情达理的人,怎么能忍心在这个时候连累皇上龙体安康?若皇上为了他们母子有了半分闪失,哀家说句不中听的话,只怕就算事后皇贵妃无恙,她会不会与皇帝死生契阔,也难说呢!” 顺治陡然变色,孝庄的话如重重的一击,敲在他的心上,淑懿对他的情意,还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么?若真到了那样的地步…… 孝庄见顺治的头渐渐地低下去,若有所思的模样,就趁热打铁地劝道:“皇帝对他们有情有意,是皇帝仁爱,哀家也不能强夺了你们夫妇父子的人伦,皇帝若挂念着,就站在窗外与她们母子说几句话,如何?哀家想着,皇贵妃也必会劝你远离承乾宫的!” 孝庄在与顺治针锋相对了许久之后,突然松了松口,令顺治无法拒绝,只得不甘地答应道:“就依太后吧!” 孝庄望着顺治在暮色之中渐渐淡去的背影,喃喃地对苏茉尔道:“你看皇帝这个样子,是不是像极了当年八阿哥病入膏肓时,先帝急于星火的模样?” 苏茉尔知道海兰珠母子始终是孝庄心头的痛,这时说出来,自是对顺治所为愤怒失望之极,她太了解孝庄了,这对母子一闹,难免会叫孝庄迁怒到皇贵妃身上,而苏茉尔对这位皇贵妃还是颇有好感的,至少比飞扬跋扈的娜木钟和心机深沉的柔华都强得多了。 苏茉尔端过一碗玫瑰茶,笑道:“太后多虑了,当年八阿哥病重时,先帝是怎么个情形,那时谁若是劝先帝只在窗外瞧上一瞧,先帝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儿呢!咱们皇上,不是老奴夸他,比他皇阿玛冷静得多了!” 孝庄勾唇一笑,道:“五十步笑百步,皇贵妃这里,哀家是不得不想想办法了!” 苏茉尔心头一震,脱口道:“太后三思!” 孝庄闭目静思片刻,才稳稳道:“你放心,哀家绝不会为了牵制她,断了与皇帝的母子情份,可也不能任由她一家坐大,董鄂家的两位格格虽然不睦,但一个执协理六宫之权,一个又宠冠六宫,的确太出挑了些!” 苏茉尔暗叹,这回只怕连贞妃也不能幸免了! 顺治立在窗外多时,淑懿在暖阁里安慰了他许多话,好说歹说,才将他打发走了。顺治才走,淑懿就招呼素篆过来,问道:“方才你在外头伺候着,你看皇上走时,心绪如何?” 素篆的聪明机变不在云珠之下,这时就回道:“那还用说?皇上自然是百般地不忍离去,一面往外走,一面还对吴公公说,明儿趁人不备,说什么也要进殿来看看娘娘与四阿哥,只不能叫太后知悉!” 淑懿冷笑道:“我就知道么,必定是太后那里的事了!”又吩咐云珠和素篆道,“你们要严令承乾宫上下,出去个个给我敛声屏气地做人,若是惹出一点事来,就别在承乾宫当差了!” 云珠柔声道:“这话娘娘已吩咐过多回了,奴婢们都记下了!” 淑懿叹了一口冷气道:“你们不知道,这回不同往常,本宫猜着皇上与太后,必是经了一场大闹的。太后正愁寻不着本宫的错处呢!” 小宫女煎好了汤药,云珠端了进来,一壁慢慢吹凉,一壁说道:“如今咱们还是只管照顾好四阿哥的病才好,幸而有王御医开的汤药,四阿哥这病势并未见重,不然,太医院也真要忙个焦头烂额了,听说翊坤宫那边也传出信儿来,三阿哥也出了水痘了!” 淑懿一惊,问道:“真的?三阿哥什么时候出的水痘?” 云珠想了想,道:“承乾宫如今与外头音信不通,奴婢知道的也晚,总归是四阿哥出了水痘之后,三阿哥才出的吧!” 素篆这时正立在门口,这时听了,便接口道:“哎呀!不好不好,康妃那个人,岂不要对人说是咱们四阿哥连累三阿哥出的水痘么?” 138第百三十八章 峰回路转 淑懿不动声色,心里却在默默地品着素篆这句话,当初的许多疑点一时涌上她的心头,康妃不知从何时起,总是透着那么一股子隐隐地奇怪。 四阿哥出了水痘,身上痒,小小的婴儿又说不出来,就只是手脚乱舞地哭闹,这时又忽然挥动着小手找人抱,淑懿一只手正搭在摇蓝上,蓦然间手背一凉,原来是四阿哥腕子上戴的手镯碰到了她,淑懿的手不由抖了一下,亮闪闪的银镯子在四阿哥的手腕上映出耀目的光,如康妃带着朦胧笑意的眼神,淑懿轻轻将两只镯子摘下,放在日头底下仔细端详,细细的镯身上不过雕琢着缠花卷草,突然,在一叶卷草的里面,淑懿发现了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白点,再看下去,两只镯子的镯身上,各有几个这样的点,颜色跟四阿哥出的水痘一模一样。 淑懿心里蓦然一凉,这两只镯子,不就是当日康妃来贺自己晋封之喜那日,亲自带在四阿哥手上的么?而三阿哥之前的种种不妥,在淑懿的脑海里,也渐渐连成了一条线,难道……虽然不知道康妃如何敢隐瞒三阿哥的病情,但这的确是最接近真相的一种可能,四阿哥的沉重病势,让淑懿变得比以往更加果决起来,她招呼云珠过来,沉声道:“几个近身侍候的宫女中,只有素篆是未被允许进来伺候四阿哥的病的,也只有她可以去承乾宫以外走动,你去告诉她,过一会儿寻个空,先去慈宁宫端慧公主那里一趟,再去趟太医院!” 云珠听了一头雾水,实在无法将端慧公主与太医院联系起来,不禁问道:“娘娘叫素篆去这两个地方,可是为了四阿哥的病么?” 淑懿的言语中有一丝阴郁,说道:“是,也不全是,本宫要弄明白些事……”说着,在云珠耳边低语几句。 云珠讶然道:“娘娘为何会如此想?” 淑懿摇摇头,道:“这只是本宫的直觉,到底对不对,还要看素篆打听的结果。” 云珠知道多说也无用,便出去对素篆说了淑懿的吩咐,素篆是个麻利的姑娘,当下再不耽搁,拔脚就去了。 不到一顿饭的工夫,素篆便急急火火地赶了回来,只因承乾宫还需要与外头互通信息,淑懿就在跟前的几个人中,指了素篆不必到她和四阿哥的寝处伺候,单管承乾宫与外头来往之事,素篆有什么事,则直接与云珠交接。 只因淑懿吩咐的事,事关重大,所以云珠就在四阿哥的暖阁门前,置了一道大红织金缂丝屏风,叫素篆立在屏风一侧,直接回禀。 素篆口角也伶俐,只几句话,便将所打听到的事与淑懿禀明了,“端慧公主原先在外祖家所用的药方,大半的药材她都记得,倒是雪珠姐姐更难得,还收着端慧公主旧时所用的方子,便与奴婢抄了一份,拿了来了,奴婢又去了太医院,恰好采藤姐姐当值,便将康妃所拿的药的药方,也抄了来给奴婢。” 说着递上两张药方,云珠接过来,又给了淑懿,淑懿赞道:“难为你这样麻利,本宫还当最早也得晚膳后,才能得着信儿呢!” 素篆笑道:“可是今儿奴婢运气好了,听慈宁宫的姐姐们说,太后说心里闷得慌,叫苏嬷嬷陪着去御花园走走了,端慧公主正闲在无事,在殿里弹琴呢!因此奴婢倒不必再在太后跟前寻托辞,就直接去找端慧公主了,十分便宜。” 淑懿听了,心中一动,想着今儿孝庄这场气,生得非同小可,还不知后头会扯出什么事来,如今也只得走一步说一步了,先照顾好四阿哥的病要紧。 她打开两张笺纸,仔细地核对上面所写的药材,淑懿对医理虽然还不至于精通,但核对这两份简单的药方,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着看着,她红润的脸色渐渐变得煞白,一双杏目睁得越来越大,康妃在太医院开得药方,表面看起来都是些滋阴祛寒的补剂,几下里对照起来,却与端慧当初治疗水痘的方子如出一辙,而且康妃素日并无什么不足之症,如何会如此频繁地抓药?里面分明有鬼! 云珠瞧着淑懿神色不对,小心地问道:“娘娘看什么来了?” 淑懿双手一使力,两张平整的笺纸立时揉在手里,皱作一团,淑懿阴恻恻道:“康妃的药方里有鬼,本宫怀疑三阿哥早就出了水痘,康妃只是抱着一丝侥幸,以为从关外弄来的药方,可以悄无声息地治愈三阿哥,才将三阿哥的病情隐而不发的。” 云珠迷惑道:“难道康妃不知水痘的凶险么?她就三阿哥这么一个靠山,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她可如何当得起?” 淑懿银牙只死死地咬着樱唇,半晌不语,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盯着面前屏风上的五彩儿戏图,盯了很久,才轻轻说道:“或许是草原上风水好,关外的人就算出了水痘,也不会危及性命,只用端慧公主这个药方,便足可以医得好。本宫猜想一定是康妃将这个药方当作灵丹妙药了,而且给她药方的人,一定是康妃十分信得过的。” 云珠揣测道:“康妃的阿玛就是在关外守卫辽西龙脉影壁山的,想必弄个药方过来也不难,康妃自然会相信她阿玛的话!” 淑懿胸臆间充满浓重的阴云,言语也如山雨欲来一般阴沉,“康妃那样争强好胜的一个人,本来就为三阿哥的先天体弱而懊恼不堪了,若三阿哥襁褓之中再得了这个病,还真是会令她如困兽一样铤而走险,不顾一切!” 云珠忧虑道:“只是那日奴婢见三阿哥的情形,看起来也不大好呢!若是有了好歹……” 淑懿怒恨满胸,道:“那她这个亲额娘一辈子也别想安生——这是她的报应!她为三阿哥迟迟未愈而心急如焚,就打起了四阿哥的主意,要害四阿哥也同样染病,哼,本宫的四阿哥若好了,本宫还可对她宽宏,否则,本宫此生绝不会与她干休!” 云珠听闻康妃的歹毒,亦是愤愤,当下也只得劝慰淑懿道:“娘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娘娘与康妃来日方长,眼前最要紧的是照顾四阿哥,娘娘不可为了小人乱了方寸!” 淑懿努力平静了心神,泰然道:“你放心罢,本宫为了四阿哥,可以忍受一切,更何况如今既然都知道三阿哥也出了水痘,想必三阿哥的病势亦是不轻,康妃如今也够她受的!” 素篆与淑懿隔了一道屏风,淑懿与云珠的对话,她立在外面听得真真的,当下因又说道:“奴婢方才出去走了一遭,听说宫里许多太监宫女眼下也染了水痘了,太后和皇上正着急地命太医院的人想对策呢!” 淑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对策?这样凶险的病症,本宫还未曾听说过有可以根治的药方的,就算是从关外寻来的这个方子,许多人传着可以治愈,到底只是讹传罢了!” “皇嫂且莫担忧,水痘虽然凶险,却并非没有根治的方子!”一个妙龄女子脆生生的声音传入暖阁,淑懿还未反应过来,只闻承乾宫在殿外伺候的几位宫人诚惶诚恐的劝道,“公主请止步,太后有令,四阿哥所居的暖阁,等闲不叫外人进去呢!” “难道我是外人么?我是四阿哥的亲姑母!太后不叫人进去,无非怕四阿哥的水痘染了旁人,但本公主是不怕的,水痘一生只出一次,我已经出过水痘了!”淑懿这才听出端慧公主的声音,心里不由一热,虽说众人皆知水痘一生只出一次,端慧公主自是不怕的,可四阿哥得了这样险象环生的病症,别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只有端慧公主不避嫌疑地前来探视,单单这份情意,就足以慰人心怀了! 可感激归感激,端慧公主毕竟是孝庄膝下金尊玉贵的公主,淑懿因站起来扬声道:“公主盛情,本宫五内铭感,可终究还是玉体要紧,公主请快快回去吧,免得叫太后与皇上悬心!” 谁知淑懿话音才落,端慧早已冲破宫人的重重拦阻,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满面春风地笑道:“臣妹是来向皇嫂献计的,皇嫂怎能委屈臣妹立在殿外说话呢!” 端慧的娇憨顽皮叫淑懿心里暖融融的,可也从心底感念这位心地纯良的小姑,因叫云珠去倒茶,亲自引了端慧坐下,问道:“难道公主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治愈四阿哥么?” 端慧眸光闪亮,道:“臣妹当初出水痘时,就听外祖家的老嬷嬷说,关外原先也有药方子,不只能治愈草原上的人,拿到关内去用,也十分灵验,只是听说那药方是个老郎中配出来的,郎中过世后,他的子孙却未有承袭祖业的,又兼关外地广人稀,如今却是不好找寻的,臣妹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九哥愿出重金悬赏,兴许能寻出那个药方子来呢!” 淑懿几日来阴郁的心境,骤然一朗,只觉沉重的身子都轻了一轻,只是这轻松未能延续多久,一颗心重又跌入无边的失落中去。 端慧的话固然为四阿哥的病,找到了一丝希望,可她说的关外的老郎中,既已过世,想必后人也多为布衣百姓,早已在人海中湮没无闻了。不然,关外虽不及京中繁华,却也有许多满蒙的王公贵胄,怎么不见有人寻得着? 139第百三十九章 机缘巧合 可端慧的一番好意,淑懿总不忍心断然驳回,这时也只得赔笑道:“公主虽是热心出主意,只是你皇兄前朝大事还千头万绪,怎么能为了四阿哥这小小孩儿惊动天下,倒显得本宫轻狂了!” 端慧摇头道:“皇嫂此言差矣,天下难道只四阿哥一人出了水痘么?若寻出这个方子来,救的不止是四阿哥一人,也可以拯救黎民苍生!皇嫂还不知道吧,如今这病虽然还没传到宫外去,宫里却也有数名宫女太监也染上了,皇额娘慈悲为怀,不能对染病之人撒手不管,却也只能停了他们的差事,将他们聚到冷宫一带的庑房里去养病!” 淑懿没想到端慧小小年纪,虑事竟如此周全,她早已替顺治将寻找药方的理由想好了,有了这样的理由,估计不只是疼爱孙儿的孝庄,就连满朝文武也只有歌功颂德称扬皇帝仁爱的份儿了。可是真正寻出来,就不知是哪年哪月了,淑懿看看好不容易熟睡了的四阿哥,忧色重新爬上她秀洁的额头,淑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谁知端慧见她如此,只当她是为不知该怎样向顺治提出寻药的要求而发愁,便笑慰道:“其实臣妹还有一个消息没告诉皇嫂,方才臣妹来承乾宫之前,去了趟养心殿,已经把方才那些话对皇兄说了!” “哦?”淑懿没想到这身量未足的女孩子,今日竟接二连三地给自己惊喜,不由追问道:“那你皇兄怎么说?” 端慧得意地扬扬头,笑道:“皇兄自然是龙颜大悦,连说了好几声‘朕的儿子有救了’,还说若真的寻了药方来,救得四阿哥性命,就要晋封臣妹为固伦公主呢!” 淑懿看着端慧明媚的笑脸,心道这位公主不愧是孝庄一手养大的,做事四角俱全,既可使旁人受益,亦使自己受益。 淑懿因笑道:“那么恭喜公主了,本宫也盼着公主有朝一日得你皇兄晋封,算起来公主与太后所出的嫡出女儿有什么两样,这固伦公主的名份,也是早该有的了!” 端慧公主却轻轻一嗤,笑道:“皇嫂看我是那等汲汲于名利的人么?不过,既然皇兄真心实意要给臣妹这个恩典,臣妹亦不能负了皇兄的心意,所以臣妹跟皇兄说好了,固伦公主的位份,臣妹无可无不可,但求皇兄允准我一件事便好!” 淑懿惊奇道:“哦?本宫倒是好奇,公主求你皇兄的是什么事,竟要比固伦公主的位份还要紧!” 大清的公主有固伦公主与和硕公主之分,除非皇帝特许,只有皇后所生之女才可被册封为固伦公主,端慧公主的生母只是一位小小庶妃,虽然自幼由孝庄亲养,受尽宠爱,但想要被册封固伦公主,却是难上加难。 而固伦公主与和硕公主,又不仅仅是一个名份上的差异,尤其像端慧这样待字闺中的公主,若被册封为固伦公主,不但意味着将来的嫁奁要比和硕公主丰厚许多,还意味着择婿的标准会大大提升,所以对皇家公主来说,顺治给端慧的这个因典实在是她们最想要的。 可是端慧却宁可不要这样的恩典,却不知她想要什么。端慧瞧了瞧淑懿迷茫的眼神,红了红脸,笑道:“臣妹求皇兄允许臣妹到了待嫁之年,可以凭自己的意愿择婿!” 原来如此!淑懿会心地笑了,费扬古福分不浅,只与端慧一面之缘,便得了公主的青眼,只是他们姐弟许久未见,淑懿竟没有机会打听费扬古对端慧公主的心意。 淑懿抚了抚端慧公主梳着的双鬟髻,笑道:“你皇兄这样疼你,就算公主没有这话,想必等公主到了择婿的年纪,皇上也自会来询问你的意思的!” 端慧公主笑逐颜开道:“反正皇兄听了臣妹的心愿,满口答应——嫂嫂也别为四阿哥的事烦恼了,四阿哥福大命大,一定会康复如初的!” 淑懿心情依旧晦黯,只是端慧好心来探望,又说了许多令她宽心的话,她只得领情道:“借公主吉言了!” 端慧又与淑懿絮絮地说了许多出水痘时须得注意的事,什么食物适宜吃,什么食物要忌口,该如何洗漱,嘱咐了半日,才带着雪珠走了。 这里淑懿送了端慧才走,素篆又来回禀道:“撷芳殿的雁翎姐姐来了!” 淑懿并未召雁翎前来,但她此时来了,淑懿倒是毫不惊异,想必是博果尔也得知了四阿哥的事,遣雁翎来问候的。 淑懿听见雁翎的脚步走到窗前的大梨树底下就停住了,便隔着如烟似雾的银红的霞影纱说道:“雁翎姑娘是在撷芳殿伺候皇子们的,关系重大,能来问候,本宫已是感激不尽了,就不必进来了!” 雁翎也就在绡纱之外,站着说道:“论理奴婢该进来的,只是襄亲王才进宫来,奴婢回了话,这就得赶着回去,伺候襄亲王用膳,改日再来,必定当面向娘娘与四阿哥请安!” 果然是博果尔遣她来的!淑懿因笑道:“必定是襄亲王叫你来问候的吧!回去替本宫谢谢王爷,就说四阿哥正照着御医所开的药方服药,病势一时还算平稳,本宫照顾四阿哥虽然辛苦些,身子倒也康健!” 雁翎温然道:“奴婢回去一定将娘娘的话禀告王爷。奴婢此来,除了奉王爷问候娘娘和四阿哥之外,还有一件事,要替王爷问娘娘一声!” 淑懿奇道:“哦,还有何事?” 雁翎有条不紊地答道:“王爷说,原先从关外搜集出许多药方来,其中有治水痘的方子,只是从未给人用过,不敢贸然给四阿哥用,还请娘娘斟酌!” 淑懿想起来了,那时四贞还在宫里,得了点风寒,偏巧博果尔在关外劳军,只不过听得一声说四贞病了,不知道是什么病,他就痴心可可地搜集了几十种药方,雁翎说的这治水痘的药方,想必就是那时得的。 可是博果尔自己都没有把握的事,淑懿怎么敢随便给四阿哥用呢?王御医早就说了,他行医几十年,还没有见过能够真正根治水痘的药方,想必就是就算是将方子拿给御医,也是无法得知药方可用不可用的。 云珠看到淑懿半日低头不语,便知淑懿心事,自告奋勇道:“娘娘若有犹豫,不如让奴婢先来为四阿可试药!” 淑懿抬头看看云珠真诚的一张脸,由衷感激,说道:“你的忠心本宫知道,可若是这样简单就试得出来,本宫是四阿哥的额娘,早就为他试了,只是药有药理,一种汤药即便无毒,若是不对病症,也会伤及病人性命,本宫担心的是这个。” 云珠沉吟片刻,道:“娘娘若不放心,不如叫奴婢先染了此症,再为四阿哥试药,可好?” 淑懿惊呼道:“这怎么行?谁不是父母生养的,你们虽是下人,可本宫何曾拿你们当下人待过?” 云珠含泪道:“这个奴婢何尝不知?若不是娘娘待奴婢宽厚,奴婢何以甘心为四阿哥试药呢?只是娘娘虽受皇上宠爱,究竟如今就四阿哥这么一个皇子,若是……”云珠说着,悲不自胜,只别过脸去拭泪。 淑懿亦忍不住热泪盈眶,庭院里起了晚风,几片落梅被卷起,打着旋儿转了几遭,有玫红一点,沾在窗纱上停驻一瞬,又随风逝去了。淑懿想起雁翎还在寒风里站着,只怕冻坏了她,略一迟滞,就说道:“你请王爷先将方子拿来吧,等本宫斟酌之后,再决定用不用,时候不早了,院子里凉,你快些回去暖和暖和才是!” 雁翎笑道:“奴婢穿得厚,倒不妨事,回头奴婢便将药方子送来,倒是娘娘照顾四阿哥辛劳,还要当心身子!” 淑懿又客气了几句,才命素篆将雁翎好生送走。 听着雁翎与素篆二人说着话走出承乾宫去,淑懿才安慰云珠道:“别哭了,本宫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本宫难道不也是心似油煎?可咱们若一味伤心,都病倒了,谁来照顾四阿哥?” 云珠这才慢慢止了泪,也不再提药方的事,只默默地去做别的去了。 到了晚间素篆将博果尔的药方送来,淑懿通医理,看了一看,一副药却是并无冲克,只是想着此事还须回禀了顺治,一起拿主意才好。 云珠道:“娘娘问皇上,皇上也不懂医药,如何知道该不该用?” 淑懿含羞道:“你如今还不懂,女子嫁了夫君,便是事事以他为主心骨的,即便皇上不懂医药,却懂得我的心呢!” 云珠听了,红着脸笑笑,若有所思。 宫里因有了疫情,顺治连日来更走不开了,每日也只有早朝之后,隔着窗儿,跟淑懿母子说上几句话的,腊月里冷,外头有吴良辅担心顺治着了风寒,不大一会儿就催着顺治回养心殿,里头又有淑懿劝着顺治走,因此顺治虽说每日都来,站的时候却不多。 淑懿为避嫌疑,不敢说是襄亲王送来了药方,只说是宫外母家亲眷,有许多方子送来,只请皇上示下,可不可用,顺治掂量道:“外头的野方子不知来路,不可贸然用,若有亲眷送了药方来时,还须亲自送了来我过了目才行!” 因为离着宫外亲眷省视的日子还差两三天,淑懿就没把药方给顺治,王御医开的药虽未治愈四阿哥,却是也稳住了病情。 过了两日,云珠兴兴头头地跑进来对淑懿说:“襄亲王给的药方果然是得用的,娘娘只管放心给四阿哥用吧,这一回四阿哥必是可以化险为夷的!” 140第百四十章 冰消雪融 淑懿有一瞬的茫然,不知道云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云珠奔过来,欢喜道:“娘娘,奴婢已经将这汤药给患病的小宫女试过了,用过汤药的宫女如今已经大好了,连御医都许她再回去当差了!” 淑懿愣了半日,才反应过来,立时想起这两日云珠似乎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她原本以为云珠是为了四阿哥的病担忧,这时才知道云珠应是到患病的宫女太监所居的冷宫一带,去寻人试药去了。 “砰——”淑懿一拍桌子,放在桌边的一只汝窑粉彩花卉碗被振落地下,摔了个粉碎,云珠吓了一跳,知道淑懿这是生气了,连忙跪下道:“娘娘恕罪,奴婢也是病急乱投医,四阿哥的情势这样危急,娘娘又不叫奴婢试药,奴婢只好另寻他路——再说……再说……阴差阳错地救了一条性命,也算是好事儿。” 淑懿斥道:“你也知道是‘阴差阳错’?若是那汤药有异,你岂不是要‘阴差阳错’地害死一个人?再说此事本宫已经与皇上商量过了,皇上心里自有打算,太医院有专门试药的人,到时交给他们总是保险一些,可你却自作主张!” 云珠以头触地,辩解道:“娘娘既要避开与襄亲王的嫌疑,只说药方是董鄂府所献,可若要等到夫人进宫,再请人去试药,只怕会耽搁了四阿哥的病,四阿哥稚子体弱,若是有个闪失,娘娘难道会心安么?” 云珠句句是肺腑之言,淑懿虽然怨怪她,却也感念她一片忠心,不由就缓了口气,说道:“四阿哥是本宫怀胎十月生的儿子,本宫担心他,难道会比你少么?只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些宫女太监入宫为婢,可她们的家里人,也是同样把他们当作掌中宝,心头肉的!再说本宫最厌以权势压人,四阿哥是皇帝宠爱的幼子,宫人们自然不敢不为他试药,可是威武逼迫下,必生怀恨之心,你会无意中为四阿哥在宫中拉来仇恨啊!” 云珠忙道:“”娘娘放心,奴婢并未以势压人,试药的人,是心甘情愿为四阿哥的病尽绵薄之力的! 淑懿嗔道:“你不要哄本宫,你是本宫的心腹,你会甘心为四阿哥试药,也不奇怪,只是旁人与本宫无亲无故,如何肯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们母子试药呢!” 云珠脸庞上的泪珠还没干,这时听了忙不迭地说道:“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娘娘可知为四阿哥试药的人是谁么?就是奉先殿的小宫女念绮啊!” 淑懿一阵怔忡,才慢慢想起那个寒冬时节,执着扫帚打扫长街的孤清身影,她知道云珠与念绮是极好的,念绮也受过淑懿的恩惠,可是那一点小小恩惠,与试药这份厚重的人情相较起来,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淑懿唏嘘道:“原来是她,就算她是甘心情愿的,到底这份人情太重,可叫本宫怎么还呢?” 云珠见淑懿神色渐渐柔和,才含着一缕笑意道:“原也不是奴婢要去找念绮的,只是那日听素篆偶尔说起,念绮因出了水痘,也被珊瑚打发出奉先殿,住到了冷宫的庑房里去,怪可怜的,娘娘想那里是什么地方,宫里多是拜高踩低之人,就连小主们不得宠了,还病重无医呢,更何况是宫婢,听说与念绮住在一起的一位小宫女,已经因水痘而夭亡了……所以,奴婢想着,就算是念绮福薄,奴婢与她姐妹一场,也该去见她一面才好,就悄悄地买通了冷宫的姑姑去看她,念绮听说了四阿哥的事,说横竖那往冷宫里送的汤药,也是应景儿的,还不如试试外头的药方,奴婢这才打发素篆一日两回,熬了药给她送去的!” 淑懿伸出一只手,虚扶了云珠一把,示意她起来,温言道:“宫中的炎凉,本宫岂能不知,只是往后再有这样的事,要同本宫商量,不可自作主张了!” 云珠笑道:“总之这一回,念绮与四阿哥都是福大命大的人,娘娘要还念绮的情份,往后有的是机会,如今且先治好了四阿哥是最要紧的!” 淑懿也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但本宫已经对皇上提出此事,想必皇上也要等董鄂府捎来药方之后,才能叫人试药,眼下咱们只好先悄悄地给四阿哥用这个药方!” 云珠答应道:“这个自然,病去如抽丝,这药方虽灵验,四阿哥年幼,也要过得一阵,才能见起色。” 淑懿思忖道:“没错,四阿哥是幼儿,咱们为了稳妥,先取其一半的药量,徐而图之,不可操之过急,这件事就交给你和素篆罢!不过本宫还有一事,水痘向来凶险,因此世面上治水痘的方子也多如牛毛,但多半是不管用的,襄亲王这方子既已证明其灵验,本宫想着依旧叫襄亲王拿出来,献给朝廷,至于董鄂府的方子,本宫随意叫家里拿一两个来,到时就算太医院说不得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珠思索道:“娘娘是想将这功劳给襄亲王,只是襄亲王已经是和硕亲王,颇受皇上青睐,想必也不差这一份功劳!” 淑懿笑意怡然,道:“非也!宫里流行水痘,非同小可,若是病症流传到宫外,弄不好,会影响国运,这时襄亲王立上这一功,不亚于救民于水火,再说,襄亲王也未必不需要这样一份功劳!” 云珠机灵,眼睛立时一亮,道:“娘娘是说……” 淑懿伸出一根手指,阻止道:“这药方能不能救他们,还得看皇太后的意思,归根到底,还得看襄亲王的造化!” 云珠诺诺答应着去了,自此每日取博果尔给的方子上一半的药量,煎制汤药,太医院送来的汤药,却也照样接着,只是不再给四阿哥用了而已。 淑懿整日深居宫中,却也从素篆嘴里,得知了外头的一些事,听说襄亲王向皇上献上从关外寻来的药方,送到太医院一试,果真灵验,顺治便命太医院熬出汤药,给宫里病了的太监宫女服用,有几个身体底子好的,不出几日就恢复如初了,剩下的虽然还未治愈,却也大有起色,顺治欣喜若狂,立时叫太医院熬了,给三阿哥与四阿哥服用,四阿哥服了几日,亦是眼看大好,只是三阿哥天生体弱,虽然见了效验,水痘渐渐好了,又添了别的病症,康妃心急如焚,咒骂这方子无用,只是康妃的咒骂亦无用处,顺治的赏赐流水价送到博果尔的亲王府,连冷淡他多时的孝庄,都亲自召博果尔到慈宁宫饮茶叙谈。 淑懿在承乾宫里忙着给四阿哥调养身体的时候,慈宁宫里早已是一片其乐融融,孝庄一面殷勤地吩咐宫女们摆茶点,一面笑吟吟地端起青瓷盖碗,拿碗盖撇了撇茶叶,道:“尝尝今年的庐山云雾,是当地的采茶女子在新叶初发之时,一片片咬下来,装在香囊里,随身戴上数月,才制成的,听说常饮此茶,可以留驻青春容颜呢!” 博果尔笑道:“太后容光焕发,望之也不过三十岁,就算不用此茶,也年轻的很呢!” 说得孝庄一阵朗笑,对懿靖大贵妃道:“听听咱们十一阿哥多会说话,哀家听着心里美滋滋的呢,先帝这些儿女里头,哀家最疼的就只有端慧公主和你了!” 懿靖大贵妃亦是个心有七窍的人,听闻这话,因笑道:“是,太后偏心,偏疼了幼子,也是有的!” 孝庄微笑道:“那是博果尔叫人疼罢了!不过,哀家虽然疼你,有一件事却还未能为你筹谋好,就是先帝地下有知,也难免要埋怨哀家的了!” 博果尔亦是少年聪慧,听孝庄这样说,焉能不知是何事?只是他与孝庄心结未解,此时却是怕听这样的事,连忙道:“太后这是说哪里话?太后为儿子筹谋的,无微不至,就算儿臣的母妃只怕也不及,儿臣感激还来不及呢!” 孝庄蹙眉道:“今儿你不想听,哀家也得说,你也过了十五了,你看你皇兄才能比你大几岁,已经有三个儿子了,你是先帝疼爱的幼子,懿靖大贵妃的位份又高,你不为爱新觉罗氏开枝散叶怎么能行呢?” 博果尔听孝庄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也是着急,连连道:“皇兄是一国之君,理应多多绵延子嗣,儿臣……” 孝庄打断道:“难道和硕亲王就不该多绵延子嗣了么?前日满朱锡礼的福晋入宫来给哀家请安,说是满朱锡礼亲王的庶女多年卧病,上个月不幸亡故,哀家正想着抚慰兄长的丧女之痛,给他选一位品貌端方的贵女做女儿呢,听说襄亲王府中的侍妾即将产子,若果真生下一男半女,到底和硕亲王的长女或长子,还是嫡出为好,所以哀家想着,这个女子既得王爷喜爱,也是她的福分,就叫她认满朱锡礼亲王为父,风风光光地做你的嫡福晋才好!” 博果尔初时听到孝庄提起他的婚事,十分忧急,后来听她绕来绕去,竟是要四贞认满朱锡礼为父,还要给她嫡福晋名份的意思,真真是出乎意料,博果尔大喜过望,立时从黄杨木椅上站起来,跪下行大礼,叩谢孝庄的恩典,兴高采烈道:“太后圣恩,儿臣与四贞……” “嗯?襄亲王说些什么呢?”孝庄不失威严地挑了挑眉角,道,“四贞公主已经远嫁广西,自是不能前来道贺王爷大喜了,不过哀家想,到时候她也自会送上大礼,以表心意的。” 懿靖大贵妃也在一旁劝道:“这孩子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不免胡言乱语起来,太后莫怪!” 孝庄拈起一颗桂花乌梅,噙在口中,笑道:“不妨事。” 141第百四十一章 山雨欲来 博果尔这才想清楚,自从青缡代嫁的那一刻起,她也就变成了史书中的四贞公主,而孝庄既要满足博果尔的心愿,就要给逃出宫去的四贞公主一个假身份,恰巧满朱锡礼王爷的庶女亡故,倒叫孝庄生出了这一招借尸还魂的计策,而满朱锡礼亲王无端端得了一个和硕亲王的嫡福晋做女儿,与和硕亲王攀上了姻亲关系,虽然不知原先是什么身份,但既是孝庄做主,想必也是好的,自然也是愿意的。 懿靖大贵妃自然也是愿意的,四贞腹中到底是她的亲孙儿,而且看博果尔的情形,大概此生真会弱水三千,只取这一瓢饮了,那四贞与孩子总不能一辈子不明不白的,如今孝庄虽然只让四贞做亲王庶女,但满朱锡礼王爷是孝庄的长兄,博果尔娶了孝庄名义上的侄女,倒也不枉,往后的仕途也会光明许多。 顺治不动声色,只笑吟吟地瞧着他额娘这皆大欢喜地一计,见众人皆欢,才说道:“十一弟才为朕立了大功,朕还想着赏赐金银财物,不足以奖赏他的功劳呢,太后这样安排,为十一弟寻了这样好的一门亲事,却是替朕颁了最好的赏赐!等过了年,朕叫钦天监选个好日子,朕要好生为十一弟主持大婚。” 博果尔欢天喜地,又从孝庄起,拜谢了一遍,众人坐了好大一会儿,才尽欢而散。 素篆向淑懿滴沥如珠地讲述慈宁宫中的情形时,淑懿才喂完了四阿哥一碗药,正轻轻拍着,哄他入睡。 窗前的绿萼梅临近新年,开得更加葳蕤,香苞素质,香远宜清,透过轻软的绡纱,渗进殿里,渗进淑懿的心里。 淑懿对云珠笑道:“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襄亲王这回终于心愿得偿了!” 云珠亦歆羡道:“也是娘娘想的好法子,让襄亲王献了药方给皇上,才叫太后欣喜之余,愿意放下恩怨,承全他们!” 淑懿感叹道:“那药方当初本就是博果尔为了她,才从关外搜集来的,不想百转千回,竟最终是博果尔的精诚所至,求得金石为开的结果!” 云珠眉心凝了一缕神往,笑道:“可见是世间之事总有因果,种下善因,自是会结善果的!” 素篆听了,插嘴道:“云珠姐姐这话不错,种下善因,自是会结善果,可种下恶因,也自会结恶果!” 淑懿听素篆这话似有所指,因问道:“你说谁种下恶因了?” 素篆冷笑道:“还有谁?还不是翊坤宫的康妃娘娘,事事掐尖要强,想害咱们四阿哥来着,结果一拖再拖,耽误了三阿哥的病!” 淑懿惊诧道:“皇上不是遣了御医去治三阿哥的病了么?怎么还不见起色么?” 素篆撇嘴道:“三阿哥身子本来就弱,用了襄亲王献的药方,水痘虽然好了许多,又添了三四样别的病,娘娘想就是华佗在世,要治病也得一样一样来啊,三阿哥病着,小孩子难受说不出来,听说这两日连乳娘的奶水都不好生吃了,御医的汤药,吃下去就又吐出来,这回康妃可就只躲在宫里哭吧,看她还有没有心思跑出来害人!” 淑懿叹道:“我说呢,四阿哥好了,各宫多有来送贺礼的,只有翊坤宫那边没有动静,却原来早已闹得天翻地覆了!素篆,康妃害四阿哥这件事,咱们没有证据,你出去千万不可乱说,康妃那人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有一言半语落在她耳朵里,必定会死死咬住你不放的!” 素篆应了,又去当别的差了,淑懿这里问云珠道:“三阿哥病重,各宫虽不宜去探视,却也必会送些东西慰藉,咱们的东西可送过去了!” 云珠笑道:“娘娘放心,奴婢早安排好了,四阿哥病势好转,不是皇上为了娘娘照顾四阿哥辛苦,赏了咱们许多东西么?奴婢连库房都没入,就在那些东西里头拣了几样拿得出手的,直接叫素篆送到翊坤宫去了,素篆伶牙俐齿的,必定将这番缘故说得极周全,奴婢就看康妃怎么从皇上给的东西里,挑出错处来!” 淑懿绷不住笑了,说道:“你这丫头,倒比旁人多长出十个心眼子也不止!” 云珠笑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了娘娘,康妃那人阴毒得很,她见四阿哥这么快就大好了,心里不知道有多恨呢,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还是警醒点好!” 淑懿颔首道:“不错,本宫这些日子心思只在四阿哥身上了,旁的事只怕就有想不到的地方,你能替本宫想着,很好!还有一件事,念绮的病虽然好了,可是在奉先殿当差,难道还有人叫她慢慢调养的?横竖咱们宫里的人参灵芝也不少,你去问问采藤,有适合念绮用的补品,只管给她拿去,本宫也知道还不了她的情,只是一点心意罢了!” 云珠笑道:“娘娘不必挂怀,娘娘想给她恩典,往后还不有的是机会!” 承乾宫的宫禁也渐渐地开了,宫人们又如往常一样,在紫禁城里走动起来,顺治几乎哪一日也要来上两三趟,似乎要把前一阵子没来见淑懿母子的帐再补上一样。 宫里因为水痘掀起的风波,也渐渐静了下来,不平静的就只有翊坤宫,太医御医日日流水般穿梭来往,就是不见三阿哥有所好转。 这日淑懿才送了顺治去上早朝,正在喂四阿哥呢,大宫女绿吟走进来,行礼禀道:“娘娘,翊坤宫遣人来问,三阿哥的病久久不见好,康妃娘娘想要前些日子给四阿哥安枕的紫玉镶金如意,借借四阿哥的喜气,可好?” 康妃郑重其事地遣人来求了,淑懿哪里能说不好?淑懿亲自将紫玉如意装在沉香木的匣子里,才召了翊坤宫遣来的人,一看,竟是一个才入宫的小宫女,淑懿就唤素篆,绿吟回道:“素篆去咸福宫去给恪嫔娘娘送茶叶去了。” 淑懿想起来了,还是是她遣素篆去的,又唤云珠,绿吟道:“云珠姐姐去了奉先殿,娘娘,不过是送一个玉如意,就叫奴婢去又何妨?” 其实淑懿的确对绿吟不甚放心的,但是绿吟既已主动开口,若再不叫她去,未免太明显了,云珠去了奉先殿,必是看望念绮的,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淑懿沉思一瞬,说道:“也好,那就由你送去吧!” 绿吟才领着那小宫女去了。 四阿哥虽然好了,仍是事事离不了人,淑懿除了顺治临幸的时候,伺候皇帝饮食起居之外,与承乾宫之外几乎隔绝,不过临近新年的时候,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就连她这个深居宫中的人也惊动了。 康妃的三阿哥,虽经御医百般救治,终于药石无灵,夭亡了。淑懿虽然深恨康妃害四阿哥的事,但三阿哥襁褓中的婴儿,无辜被争强好胜的母亲连累,亦使淑懿十分伤感。 淑懿只在承乾宫中忙活自己的事,至于翊坤宫那边成了什么样子,竟无心理会,可就在她自以为平静度日的时候,忽然从慈宁宫传下一道懿旨来,是慈宁的大宫女金珠来传的,令她速去见太后。 旨意传下来的时候,淑懿正在拣选四阿哥过年的衣裳,手里一松,一件杏黄绣金龙的缎面小袄,掉在了地上。 她知道慈宁宫除非有重大宴饮聚会,否则不会这样珍而重之的传旨,传旨却又不说明是何事,可见不是什么好事。 淑懿强压下内心惴惴,问金珠道:“姑姑可知道太后传本宫,所为何事么?” 金珠为难地看了看淑懿,又看看一脸期待地云珠,道:“不是奴婢想要瞒着娘娘,实在是方才太后遣散了殿里所有的人,奴婢并未听到,不过皇后和贞妃康妃都去了,康妃哭哭啼啼眼睛都肿得像个桃子,太后单独跟她们在里头说了半日,后来太后就叫奴婢来传娘娘过去,奴婢不敢妄测主子心意,但是瞧太后的脸色,似乎很不好呢!” 看来能说的金珠都说了,一定是皇后和贞妃康妃又弄了什么事出来,但至于是什么阴谋诡计,淑懿也无从猜起,太后的旨意不敢有违,淑懿只得急急地赶了过去,走一步说一步了。 慈宁宫一片肃杀之气,比庭外凛冽的寒冬更凄厉三分。 孝庄端然坐在正中的花梨炕上,肃穆中含着几分凛然,皇后低头喝着一碗清茶,看不清喜怒,长长的赤金镶绿晶护甲,优雅地翘着。 康妃坐在一只绣墩上,灰败的脸色显是郁积了许久的伤心悲痛所致,但是那双看上去黯然的眸子里,却不时闪出犀利的寒光来。 因为宫里才没了个阿哥,贞妃很识趣地没有多施粉黛,衣饰亦是朴素,但素净里却不失华贵,一袭浅灰色挑金丝暗花的宫装,做得大方合体,那缂丝暗花细细观去,如印在绡纱上的花树的淡影,栩栩如生,她手中绞着一方织锦缎的绣帕,亦带着修长的金质护甲,护甲的顶端却镶着两颗硕大碧绿的猫眼,单看那光泽便是上等货色。贞妃亦是面带悲戚的低着头,眼风不时向淑懿脸上一斜,却扫出一线**辣的幸灾乐祸。 淑懿暗思,皇后自从巴雅尔出了事之后,一直与孝庄疏疏落落,孝庄没事也不大招呼她,倒是暗地里没少默许贞妃分皇后统驭六宫的大权,而孝庄对贞妃也不完全放心,所以如今后宫之中,若有大事,仍是孝庄亲自出马。 淑懿无心理会各人形状,走到殿中,向孝庄行礼如仪,道:“臣妾给太后请安,不知太后召唤臣妾,所为何事?” 142第百四十二章 又现诡计 孝庄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明明山雨欲来的时刻,言语中却仍带着几分镇定从容,“哀家召你来,不为别的,只为了弄清三阿哥的事,哀家要为自己的孙儿讨一个明白公道!” 饶是淑懿再强作镇静,此时身子都不由剧烈一颤,方才瞧见康妃,已隐隐觉得不祥,听太后这话,竟是自己不知为何搅进了三阿哥夭亡之事中去了,嫔妃之争,太后和皇帝还会清楚明白地去分析来龙去脉,一旦嫔妃沾上了谋害皇嗣的嫌疑,就算皇上,也未必会时时心明眼亮,但淑懿还有一丝侥幸,她已经很久都没出过承乾宫了,云珠她们做事亦是谨慎小心,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的纰漏,只要事情纠结起来,不可开解,等到顺治得了信儿,自会为她想法子的。 淑懿心念及此,声音四平八稳地答道:“臣妾已有一月未踏出承乾宫,三阿哥病中,亦未有缘探望一回半回,臣妾不知三阿哥的不幸与臣妾会有什么关系。” 孝庄语气仍是平淡,道:“你是没有见过三阿哥,但是给三阿哥安枕的紫玉如意,难道不是经由你的手,送到翊坤宫去的么?” 淑懿眉心一跳,看来竟是那紫玉如意出了事,她对这事还不甚明了,因问道:“的确是臣妾遣人送去翊坤宫的不假,只因康妃遣人来取,说是见四阿哥用此物安枕,转危为安,想要借去给三阿哥用,臣妾便叫人送去了。” 孝庄点头笑道:“你倒是承认得痛快,那么哀家问你,三阿哥用了紫玉如意之后,为何会水痘复发,竟至夭折?难道你没在那如意上动什么手脚么?” 淑懿一头雾水,然而随即头目一清,想明白了事实,想必是康妃见三阿哥即将不治,在紫玉如意上做了手脚,陷害自己的。 淑懿只觉得胸中无限恼恨,康妃害得四阿哥得了水痘,幸而博果尔的药方,令四阿哥好转,她本想为四阿哥积福积德,不再与康妃计较,谁知康妃却不依不饶,竟想出这样的毒计陷害于她,淑懿觉得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康妃过高的**与卑微的现实严重失衡,使她狂吠着扑向每一个她可以扑的人,而淑懿就不幸地成为了她的目标。 可是恨归恨,事到临头,淑懿还是要慢慢寻求脱身之法才是,于是她端然跪下,不瘟不火道:“紫玉如意是臣妾给的,但臣妾绝没有在如意上动手脚,臣妾诚心可对天,望太后明察!” 孝庄尖尖的护甲轻轻划过丝绒素缎的宫装前襟,冰了语气道:“你好歹是四阿哥的生母,后宫之中千娇万宠的皇贵妃,若无真凭实据,哀家也不会相信竟有这样的事!” 真凭实据!不知康妃做了什么手脚,竟能弄出真凭实据! 没能淑懿理清头绪,孝庄已经击了两下掌,只见王御医应声而出,孝庄沉声道:“王御医,你将方才验得的结果对皇贵妃说一遍!” 王御医是顺治的贴身御医,又时常奉顺治之命,来为淑懿母子请脉诊病,也算十分熟识,王御医在太医院混迹多年,什么样的宫廷阴私没经过见过?这时见孝庄拉了自己出来,是不敢抗命,却也不想得罪淑懿,所以态度和蔼道:“臣奉太后之命查了三阿哥用过的紫玉如意,上面确有水痘残留的余毒。” 言语之中,显然想要将自己洗脱干净,这样的禀报孝庄自然是不满意的,又追问道:“那么三阿哥的夭亡,是否与紫玉如意上的水痘余毒有关?” “这个……”须发花白的王御医,在心明眼亮的孝庄的追问下,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回道:“三阿哥直到大去,还一直在服用治疗水痘的药物,其亡故与紫玉如意么……或许有关,或许无关,臣无用,请太后恕罪!” 孝庄焉能看不出王御医的明哲保身,轻嗤一声,道:“御医好谨慎的人!也罢,不管有关无关,如意上出现了水痘的余毒是千真万确的,皇贵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淑懿静静地跪在殿中,尽管胸中翻江倒海,数不清的愤恨委屈,但这个时候,稍稍一丝的慌乱都可能成为做贼心虚的罪证,因此她将那些恨海难填死死地咬住,只波澜不惊道:“臣妾并未在玉如意上做过任何手脚,再说,那紫玉如意从承乾宫送至翊坤宫期间,经过数人之手,怎么能一口咬定是臣妾所为呢?” 孝庄似乎对淑懿这一回答早有准备,只轻轻一笑道:“很好,哀家就叫你心服口服。康妃是三阿哥的生母,自然不可能害自己的儿子,剩下的,就只有你承乾宫的大宫女绿吟和翊坤宫的一个小宫女,接触过那个玉如意,哀家若叫翊坤宫的人出来作证,你也必定不服,可如果是你承乾宫的人出来指证,那就再无可辩了!” 淑懿身子似坠上了千斤巨石,沉沉的跌入无底深渊,原来这才是康妃的底牌——绿吟。只在刹那之间,淑懿才将那日的种种不妥回想起来,云珠和素篆极少同时不在宫中,为什么偏偏康妃来求玉如意时,她们就都出去当差了?还有绿吟为何会主动请求去送玉如意,淑懿那时只当她是有意现弄,想想也是,自从淑懿入宫以来,皎月是董鄂府带来的,受淑懿重用自不必说,云珠是慈宁宫j□j出来的人,后来又被淑懿收为心腹,只有绿吟,在外头只有个承乾宫大宫女的光鲜身份,却并不为淑懿所重用,久而久之,她成了承乾宫里最闲的宫女,虽然淑懿也并未亏待于她,可是人心难测,绿吟当初入宫一年便升为大宫女,想必是个心高气傲的,不受重用内心不服也是有的,只是淑懿没想到绿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害她。 淑懿正陷入沉思之中,绿吟已经低着头进来了,淑懿抬头,见她还是素日一身粉色宫衣,衣袖和领口上皆牵丝攀藤地绣着许多花草,不由冷冷瞧了她一眼,这一眼并不锐利,只是落在绿吟眼里,却是极其稀薄锋利的,震得她不由瑟缩了一下。 皇后不失时机地淡然道:“太后问你什么,只管如实回答便好,不必害怕!” 绿吟拿出做小俯低状,唯唯道:“是。” 孝庄的肃然口气中沁着丝丝凉意,静静道:“那日康妃遣人去向皇贵妃求玉如意,皇贵妃在拿出玉如意之前,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照实说,一句也不许落下!” 绿吟躬身道:“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那日康妃来向皇贵妃求玉如意,皇贵妃引奴婢进入四阿哥所居的暖阁,言语中便怨怪康妃多事,说四阿哥贴身之物,却要给三阿哥用,没得添……” 绿吟小心地瞧了康妃一眼,孝庄道:“说!” 绿吟才敢继续说下去,“皇贵妃说,三阿哥用了四阿哥的东西,是给四阿哥添晦气,当时四阿哥的水痘虽然好转,但胳膊腿上仍有脓水渗出,皇贵妃便将那些脓水沾到玉如意上,不仔细看,决计是看不出来的!” 淑懿气得浑身发抖,喝道:“本宫何曾说过这样的话,又何曾往玉如意上添过什么东西,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绿吟含着一丝蔑然,道:“奴婢自娘娘入宫起就伺候娘娘,对娘娘也算赤胆忠心,但凡娘娘叫奴婢做的事,奴婢没有不从命的,就算奴婢见娘娘行此不义之事,当时也未敢声张,只因为奴婢还有家人在宫外,董鄂府权大势大,娘娘又宠冠六宫,奴婢不敢得罪娘娘,只是后来奴婢听说三阿哥好好的竟夭亡了,奴婢实在是受不了良心折磨,夜夜都会梦见三阿哥……”说着,绿吟竟嘤嘤地啜泣起来。 淑懿胸口起伏不定,这分明就是精心设计的一个天罗地网,只等着她往里钻,绿吟和康妃,她们是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她竟然没有察觉,也许是这一阵子她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放在四阿哥身上了,云珠和素篆也是如此,所以承乾宫外的风雨,竟是无从关心。 只闻一侧女子娇柔一笑,道:“这丫头倒是伶俐,不过说董鄂府权大势大,董鄂府的姑奶奶就仗势欺人,却是错了,若依你这般说法,天下再阔的豪门,谁又比得过爱新觉罗皇家?难道天家的公主,嫁到夫家都要飞扬跋扈的么?” 殿中之人微微转脸,却见贞妃一面执着绣帕按按鼻翼上的粉,一面浑若无意地说了这一大篇儿话。 绿吟慌得低了头,殿里的人个个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淑懿身上,因此竟谁也没顾得上与贞妃论长短的。 淑懿虽然恨得眼睛出血,但这样的情形下,她越是怒斥绿吟,倒越发显得自己恼羞成怒,于是淑懿不慌不急地冷冷一笑,道:“凡事总有个因由,本宫已经贵为皇贵妃,本宫的儿子又深受皇恩,一出世即被封为和硕荣亲王,我有必要与三阿哥过不去么?” 143第百四十三章 绝地反击 淑懿短短几句言语之中,充满了轻蔑与鄙夷,她对康妃已不耐之极,既然事已至此,也就丝毫不必顾忌表面的和睦,只管向康妃心底最痛处戳。 康妃睨向淑懿的眼风中有狠戾的锋芒,与她平日的谨小慎微大相径庭,贞妃听到淑懿这几句讥刺之语,亦是幸灾乐祸道:“姐姐这几句话似乎也有道理呢!论理,本宫是不该向着自家姐妹的,但我这个人是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康妃妹妹的三阿哥,确是不能与四阿哥相比啊!” 贞妃见今日淑懿难过此关,也就不介意假惺惺地为庶姐说几句话,顺便打压一下康妃的气焰,康妃在两姐妹的夹攻之下,居然没有乱了方寸,只冷哼一声,道:“嫔妾是没有什么可以与皇贵妃比肩的,虽然承蒙萨满法师青眼,说臣妾能替皇上诞育未来之君,臣妾却从不敢因此而轻狂,更怕因着这句话,为三阿哥招来无妄之灾!”说罢,不停地拿绢子拭泪。 皇后这时听了康妃的话,依旧是一副淡漠口气,劝慰道:“事情还没弄清楚,妹妹先别过于伤心了,皇贵妃哪会这样歹毒呢?只为法师的一句话,就要对小小婴儿下手?” 皇后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淑懿身陷重围,头脑倒渐渐地冷静下来,今日之事虽然棘手,但最重要的人物,不是康妃,不是贞妃,也不是皇后,而是孝庄和皇帝,只要这母子俩相信她,甚至只是怀疑康妃之言的真实性,凭借她的皇贵妃和四阿哥之母的身份,别人就扳不倒她,只要她不被扳倒,就一定会有反击的机会。 淑懿想到这儿,平静道:“皇后说得不错,本宫好歹也是天子嫔妃,怎会行如此歹毒之事?若行此下作之事,别说枉为嫔妃,简直是枉为人母,本宫也有儿子,若是害了旁人的儿子,别说太后皇上不会容得臣妾,就算本宫的儿子,只怕也会遭报应,只怕是死后替母赎罪,要下十八层地狱也未可知,可怜那小小婴儿还未懂事,谁知会受何等的火炙油煎的折磨呢?” “皇贵妃你闭嘴!”康妃霍地从绣墩上坐起来,脸色煞白,戟指淑懿道,“你胡说!”但她在一瞬间爆发之后,立即悔悟到是着了淑懿的道儿,淑懿实是借着皇后的话头,重提她用手镯陷害四阿哥的旧事,三阿哥尸骨未寒,康妃就听到这些因果报应的话,又兼她确曾做过害人之事,因此当时便隐忍不住了。淑懿这也是利用康妃母性的弱点,来逼她现出原形,哪怕只是一刹那。别忘了面前坐着的,可是火眼金睛的孝庄,再加上一个在宫里活成人精的苏茉尔,就凭康妃那一掠而过的暴怒,已经将自己出卖了。 可淑懿还不够,她还要再给康妃落井下石,彻底把她压垮,当下便风轻云淡地笑道:“妹妹着的哪门子急呢?妹妹又不曾在送给四阿哥的银手镯上动过什么手脚,害四阿哥出水痘,所以方才本宫说的那些话,自然与三阿哥无干了!想来四阿哥出水痘之前,三阿哥的身子已经不爽了,没想到最终本宫的四阿哥却能安然痊愈,自然是本宫行善积德的结果!” “皇贵妃你在说些什么?”孝庄略显喑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好地说三阿哥,怎么又扯到四阿哥身上去了!” 皇后也忙添上一句,道:“都是一家人,不过为了三阿哥亡故的蹊跷,才叫妹妹过来问一问的……” “有什么好问的,皇贵妃断不会行这样下作的事!”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偏殿传过来,淑懿尚未回头,心间先骤然一暖,她默默期盼的人,终于来了! 顺治今儿下朝下得早,照旧下了朝先到承乾宫走一趟,听素篆说淑懿早膳还未用,就被孝庄找去了,又将金珠方才说的话,拣紧要地对顺治说了,顺治何等聪明的人,当下就猜了个j□j不离十,再加上对孝庄和后宫那几个女人一向的了解,就知事情不妙,因而急煎煎地带着吴良辅,乘辇轿一径来到了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也不叫人通传,只迂回绕到偏殿之中,静静坐着,就想看看这些女人,在皇帝不在场的时候,都是怎样表演的。 康妃一时未能沉住气,在众人面前露出了马脚,就连一直旁观的孝庄都瞧出内中有鬼,更别提顺治的心,还是向着淑懿的。 且说顺治半路这么一杀出来,在场之人除了孝庄,都连忙跪下行礼。顺治只温和地深深望了淑懿一眼,就大步流星地走到孝庄身边坐下了。 别人还可,只有康妃见顺治对她这个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人,不闻不问,却只将满腔情意放在那个狐媚子身上,不由恨得咬牙切齿。 孝庄心里只这么微微一转,就知道顺治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经过方才淑懿为康妃设下的这个圈套,孝庄其实已然明白得差不多了,但她今日召淑懿前来,其实并不仅仅是为了三阿哥之死,还为着避免皇贵妃母子坐大,恰好康妃告的这一状,给她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 顺治才处置完前朝大事,还未歇一歇,后宫中却又掀波澜,心中气恼自不必提,所以闷滞滞地往花梨炕边的青檀木椅子上一坐,半日不语。 顺治不说话,几位后妃自然都不敢先开口,冷了半日,还是孝庄先开言打破僵局道:“皇贵妃送去给三阿哥安枕的玉如意上,发现了水痘的余毒,承乾宫的大宫女绿吟又供认说是亲眼看见皇贵妃对如意动了手脚,所以哀家才召皇贵妃来问一问,到底三阿哥也是皇上的儿子,难道皇上就不心疼吗?” 顺治淡淡一笑,道:“三阿哥夭折了朕自然心疼,可三阿哥先天体弱,如今是病重而亡,怎么又要问皇贵妃的罪过?想来若是当日皇贵妃冷下心肠,不给三阿哥送玉如意安枕,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见这好人做不得!” 孝庄沉稳道:“皇上不但是一国之君,也是一家之主,如今宫里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不说心平气和地弄个清楚,倒先来说这些气话,皇贵妃也是你的嫔妃,哀家怎么能无缘无故地冤枉她,只是有宫女作证……” “照这个宫女的说辞,当时皇贵妃对玉如意动手脚时,就只有她和皇贵妃在了?”顺治气得脸色苍白,两拳攥得紧紧地,好像随时想要将跪在跟前的绿吟捏死。 绿吟从方才康妃暴怒之时,便觉得不祥,这时见到顺治恨不得食其皮寝其肉的模样,心中只暗暗后悔,不该一时糊涂,投靠了康妃,原以为事成之后,皇贵妃被扳倒,她可以凭借这一大功,到翊坤宫做康妃跟前的红人儿,可她千算万算,只没有算到,诬陷了皇贵妃,就等于将皇帝得罪死了,那么往后她在宫里…… 然而绿吟一旦上了贼船,也就再无回旋的余地,若是承认自己黑了心肠,诬陷皇贵妃,照样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所以她只能咬紧牙关,强说道:“奴婢不敢说谎!” “朕没说你说谎,朕只是告诉你,如果你的话有假,那么诬陷皇贵妃的罪名,足可以叫尚方司赐你三尺白绫,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明知那玉如意上有异,还要送给三阿哥去用,也是谋害皇嗣的罪名,直接杖杀,亦不为过!”顺治悠然说出这一段话,实则是告诉绿吟,今日她难逃一死,还没待绿吟反应过来,顺治已经下令,“吴良辅,告诉尚方司的人,快到年下了,朕就赏这个罪人一个恩典,赐她一个自尽,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绿吟听到顺治这冰冷而绝望的处置,才知大错不可挽回,顿时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哭着直喊:“康妃娘娘救我!” 康妃这时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上她?只执着绢子抹泪,恍若无闻,屋里的几个人,从孝庄起,也都看出了绿吟背恩卖主的行径,又跟自己没关系,谁肯去救这样的人?而吴良辅更是恪尽职守,不敢叫这宫女利刃般的锐叫,折磨了主子的耳朵,招呼了两三个力大的粗使嬷嬷,七手八脚地就把绿吟给拖出去了。 孝庄看着眼前这惊心的一幕,眼睛都未眨一眨,好像这宫女从来不曾在她眼前出现过一样,这时她只略略侧过身来问顺治:“皇帝宠爱皇贵妃,这个哀家知道,但是三阿哥之死若存疑点,而皇帝又不给前朝后宫一个说法,似乎有损于皇家天威啊!” 顺治冷笑道:“难道太后也认为是皇贵妃害了三阿哥么,还是太后今日一定要治皇贵妃一个罪过!” 自从那日与孝庄大吵之后,顺治就知道他这位皇额娘一定会盯着淑懿不放过,方才康妃所为已十分明显,若在平日,孝庄早就找个圆滑的借口,将此事轻轻揭过了,这时却仍旧抓着这事不依不饶,摆明是不想放过淑懿,所以他也就拼着惹得太后大怒,也要替淑懿讨回这个公道。 没想到孝庄竟未动声色,只轻轻从朱漆带托泥的填龙云纹六角小几上,端起白瓷茶碗,啜了一口茶,慢慢说道:“其实说句公道话,这紫玉如意本就是康妃向皇贵妃去求,皇贵妃才给的,四阿哥出水痘出了那么久,如意上有水痘的余毒也平常,只是三阿哥体弱,不想竟害了三阿哥!” 144第百四十四章 意在别处 孝庄这样锋回路转的结论,令在场之人都有些诧异,不知这位老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孝庄并不理会这一圈惊诧的眼神,只继续说道:“只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康妃母子,可谓无辜!” 顺治本就有些心浮气躁,这时就忍不住问道:“太后这话说的未免快了些,明明就是那宫女黑了良心,诬陷皇贵妃的,三阿哥之死,怎能与四阿哥相干?” 孝庄仍旧漠然道:“都是一家人,三阿哥和四阿哥也都是哀家心疼的孙儿,不管三阿哥的夭亡与四阿哥有无关系,今日这一闹,传到前朝去,只怕那些朝臣们又要闹个没完了!这可是皇嗣大事,并不是后宫嫔妃争风吃醋!” 孝庄说的是正理,今日之事若闹了出去,纵然孝庄想要干休,前朝大臣各怀心思,皇嗣的身后,代表的是各派大臣的利益,他们也势必不肯干休的! 闹来闹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而朝堂上只要一闹,必然使政局不稳,顺治才刚刚即位,能不能经得起这样的闹法儿,还难以说清! 所以,孝庄的意思也很明白,若只是后宫嫔妃争风,尚可以息事宁人,这下子牵涉到皇嗣性命,则要么皇贵妃担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或降位或赐死,而后四阿哥交给旁人抚养,要么就得挖出康妃诬告皇贵妃的证据来,或降位或赐死。不过淑懿很清楚,康妃虽然不得顺治宠幸,毕竟刚刚经历丧子之痛,顺治性子躁,心地却十分仁善,想必不会将康妃置于这样的境地,当然,让他牺牲淑懿,他也是绝计不肯的。 知子莫若母,顺治的踌蹰,孝庄再清楚不过了,于是她闲闲地拿起盖碗,撇了撇水面上的茶叶,幽幽道:“哀家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平息此事,既让后宫诸人心气和平,又让前朝老臣挑不出错儿来!” 一殿之人都很好奇,倒底什么样的法子,可以浇灭康妃亲手点燃的这场愤怒与嗔怨的烈火? 顺治目光灼灼,问道:“皇额娘请讲?” 孝庄傲然微笑道:“三阿哥才没了,前朝还没得着准信儿呢,如今只对朝臣们说,没的是四阿哥——和硕荣亲王,三阿哥还好好的,从此,只将四阿哥当做康妃所出的三阿哥,皇贵妃还年轻,又得圣宠,往后还可再生!” 孝庄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康妃本就不得宠,如今三阿哥没了,以后能不能再诞育皇嗣,还是个问题,而淑懿就不一样了,正当盛年的她圣眷隆重,以后必会多有生养,这样康妃有了皇嗣傍身,佟佳氏一系的新贵们也不会再闹,又可以将此事平复。 可是淑懿怎肯甘心?这时也不顾什么长幼尊卑了,膝行上前,争辩道:“臣妾并没有错,难道只为了有人要诬陷臣妾,就要将臣妾的儿子送给别人抚养?” 孝庄似乎早就预料到淑懿会反对,立时说道:“皇贵妃别急!你的儿子自是仍旧留在承乾宫抚养,只不过从此四阿哥就成为三阿哥了,世间再无和硕荣亲王,只有三阿哥玄烨!康妃,你可愿意?” 康妃本想扳倒淑懿的,没想到方才着了淑懿的道儿,倒叫她进退两难,如今太后竟又给了她一个名义上的儿子……康妃忖了忖,反正三阿哥已经不能死而复生,聊胜于无,又可以让自己安然解脱困局,再说孝庄的意思,只怕连皇帝都拗不过,更何况她一个无宠的嫔妃呢? 想到这里,康妃敛衽下拜,款款道:“太后既心疼臣妾,臣妾哪有不允之理?” 淑懿脸色煞白,只圆睁着双目看着康妃的矫揉造作,孝庄见淑懿不语,因劝道:“嫔妃所生之子记名在别人名下,也是平常,爱新觉罗氏历代以来,也多有皇家子女过继旁人为子嗣者,皇贵妃难道连这点子事还想不开么?再说,这也是为了皇上好!” 淑懿抬头看到顺治悲悯的眼光,想着这事今日若没有了局,必然会使顺治左右为难,横竖孝庄已然答应,她的儿子仍旧留在承乾宫,康妃也不过是担了一个皇子生母的虚名儿,而且对淑懿来说,对付一个无宠的嫔妃,仍旧来日方长。只要没了康妃,四阿哥倒底是四阿哥还是三阿哥,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权柄握在谁的手中! 淑懿咬了咬牙,沉声道:“就依太后吧!” 孝庄怡然而笑,淑懿随即看到了顺治向康妃投去愤恨恼怒的目光,瞬间,她释然了,康妃如果不行此计,倚仗着顺治对她的一点怜悯,她或许可以得到一些宠幸,再有所生养也未可知,可是现在由于康妃的搅局,已经让顺治对她极为厌恶,这位翊坤宫的主位娘娘,与打入了冷宫也没什么差别,往后只要顺治看见淑懿和四阿哥,就永远不会忘记康妃的行径。 淑懿冷冷一笑,道:“臣妾纵然有利刃剜心之痛,只是为了顾全大局,不使皇上为难,才忍痛答应太后,还望太后也体谅臣妾的苦心!” 这就是明白告诉孝庄,要记得今日这个情份,往后少打承乾宫的主意了。 孝庄是个何等明白的人,当下亦爽快答应道:“你的委屈哀家自会长长久久地记着,耗了这半日,你也累了,快回承乾宫去歇着罢!” 淑懿含泪看了顺治一眼,一撩淡青色的宫装裙摆,婷婷地立起身来,走了。 才踏进承乾宫的门,云珠就气咻咻地赶过来,道:“娘娘为何这样容易就答应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百年之后,若真是四阿哥承袭大位,难道叫那个毒妇去做太后吗?” 淑懿望着天际浮紫流丹的朝霞,照不到青殷殷的墙壁,轻轻笑了笑,道:“你放心,她做不了太后!她喜欢留一个空落落的名声就叫她留下好了,但是此生此世,本宫会叫她除了这个名声,什么都没有,而且她还要为这个名声,付出惨重的代价!” 淑懿回至寝处,云珠又跟了进来,看到淑懿半分力气也无地扑到琉璃榻上,忙扯过鸭羽锦被,给淑懿盖在身上,云珠还是咽不下一口气,目露寒光,道:“佟佳氏设的这个局并不高明,方才奴婢都看出她露了马脚出来了,难道太后看不出来么?” 淑懿盯着青铜嵌红玛瑙累丝熏炉里,荡出的缕缕轻烟,笑容中透出冷意,“太后是何等剔透的人,怎能看不出康妃来?不过是利用这件事,削弱本宫而已,本宫已经是形同副后的皇贵妃,又有亲生的皇子,承蒙皇上宠爱,往后还可绵延子嗣,太后是怕董鄂氏坐大!即便没有康妃这件事,往后还会有别的事,可以为太后提供打压本宫的机会,咱们承乾宫,早已是旁人的眼中钉,有十面埋伏有什么奇怪的呢?” 云珠想一想,似也有理,只是难平胸中一口气,冷然道:“无论如何,这次康妃总是得了便宜,娘娘可要想法子给她些颜色看看,不然,叫她这回得了甜头,日后若再生出诡计害娘娘可怎么好?” 淑懿泠泠笑道:“放心!旁人都觉得康妃得了便宜,本宫却不这样想,须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你若还不明白,呆会儿皇上来了你就知道了!” 正说话时,素篆端上了昨夜煨的当归鸡汤,原本是做早膳的,只是淑懿还未来得及吃,就被召到慈宁宫去了,这时就着云珠的手喝了一口,倒觉得十分香甜,却不肯再喝,只摆摆手道:“叫素篆吩咐小厨房只在风炉子上热着,本宫现在不吃。” 云珠只当是淑懿吃不下,也不再多问,只细细回味着淑懿方才那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想了半日,问道:“娘娘这话,不只是说康妃的吧?” 淑懿以手拍榻道:“好丫头,不愧本宫看重你,世间万物,同出一理,这话能对得上康妃,也同样能对得上咱们。本宫受尽圣宠,位份尊荣几乎要盖过皇后,若此时不知退后一步,早晚叫太后亲自对本宫下手,只怕比康妃之谋要厉害百倍,就不如今日在太后皇上面前吃了这个明亏,倒未必是坏事。若不信,你只冷眼瞧着贞妃,就知道了?” 云珠又有些不解,问道:“贞妃没有子嗣,虽然掌着协理六宫之权,却也不至于风头出众啊?” 淑懿长睫如蝶翅,说道:“贞妃虽与本宫不睦,但外人眼里,我与她同为董鄂府的格格,皇太后既然忌惮本宫,想必会殃及贞妃!” 这里淑懿正与云珠闲话,外头当值的宫人已经通传顺治来了。承乾宫但凡知道些内情的宫人都不奇怪,皇贵妃受了这样大的委屈,皇帝自然是要来抚慰的。 顺治转进屋来,淑懿向里歪在榻上,既不动,也不言语,顺治的胳膊从后面拢上来,温热的气息在淑懿耳边起起伏伏,“朕听说你早膳都没用,怎么回来不用膳,只是躺着?奶水不够了,咱们的四阿哥可要挨饿了!” 淑懿带着哭腔,委屈道:“皇上还说四阿哥,从今儿起,这世上就没有四阿哥了,只有三阿哥玄烨了!” 145第百四十五章 康妃之祸 顺治心头浮起一阵酸楚,道:“你怎么又叫朕‘皇上‘?可是怨怪朕的意思?难道你还不知道朕的心么?” 淑懿一回身对上了顺治温存悯然的目光,抽泣道:“臣妾怎么会不知道?若不是怕福临为难,难道臣妾会甘心受这样的委屈,会甘心叫四阿哥受这样的委屈?说句不孝的话,若不是为了福临,臣妾今日拼得惹了太后不悦,也要争上一争!” 顺治将梨花带雨一般的美人揽在怀里,只说道:“朕知道你是慈母,无论太后怎样说,四阿哥的额娘,只有你一个!” 淑懿拭了拭泪,又说道:“旁的先不说,若是臣妾确是害了三阿哥,太后再怎么罚臣妾,臣妾也毫无怨言,可福临难道还不了解臣妾么?臣妾若有那等歪心烂肺,今日何至于受这样的折辱,康妃设计陷害臣妾,才是实情啊!” 一提起康妃,不由顺治眼里冒火,咬牙道:“康妃这个毒妇!三阿哥若没有她这个歹毒的额娘,只怕比这还强些!” “毒妇”二字从顺治口中说出来,也就等于将康妃打入了冷宫,康妃这辈子,再怎么心高,再怎么有抱负,也终成镜花水月了! 淑懿心里一阵痛快,仍戚色满脸道:“福临也不必动怒,看伤了身子,只要福临相信臣妾,臣妾就不算冤枉了!” 顺治胸中的愠怒却不可遏制,他又想起一事,更添怒气,问道:“你对朕说实话,咱们四阿哥出水痘,真是带了康妃送来的手镯所致么?” 淑懿眼睫一垂,默然无语,顺治却抓着不放,双手紧紧地捏着淑懿细弱的肩头,逼问道:“你若真把朕当作至信至爱之人,就对朕说实话!四阿哥也是朕的儿子!” 淑懿迟疑了一下,想着怎样说这件事更好,她娇柔地嗔道:“福临,你捏痛臣妾了!” 顺治松了松手,仍旧扣着她的肩头不动,追问道:“对朕说实话!” 淑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臣妾只是怀疑,臣妾晋封皇贵妃那日,康妃来贺,臣妾就瞧着三阿哥有些不妥,后来四阿哥戴了康妃送的手镯,就出了水痘,臣妾也是身为人母,关心则乱,不免多疑心了些,恰巧端慧公主曾跟臣妾提过,草原上的人出了水痘,也是吃汤药调理的,而三阿哥最近又未曾吃什么汤药,臣妾就去悄悄打听了一下康妃新近在太医院抓的药,与端慧公主所提的药方竟是相近的,所以才怀疑三阿哥早就出了水痘,只不过康妃要强,不肯说出来,才一直悄悄给三阿哥服药瞒着。” 顺治指节都攥得泛白了,切齿道:“这个毒妇!竟然害了朕的儿子!” 说着,起身欲走,淑懿早料到顺治的脾气,会有这么一出,连忙一把拉住,哀求道:“福临要做什么?” 顺治剑眉倒竖,恨恨道:“朕要将那个贱人打入冷宫!” 淑懿拼尽全力拖住,只穿着罗袜,就下床跪在顺治面前,求告道:“福临若是将康妃打入冷宫,也就是害了臣妾!臣妾是把福临当做至亲至爱之人,才把心底的疑虑说出来的,并无真凭实据,若福临仅凭臣妾的说辞就治康妃的罪,传扬出去,后宫姐妹不容臣妾还是小事,佟佳氏的新贵们,又安能容得臣妾一族?” 康妃自从怀了皇嗣之后,利用她在后宫的身份,积极为母家诸人谋取官职,再加上佟佳氏族人中,也确有几个成材的,因此在朝廷中渐渐站住了脚,佟佳氏一族本就是早年为后金效力的功臣,所以佟家在朝中,虽不算显赫,却也不可小觑。康妃在后宫中失宠,他们自是管不得,可如果康妃无端被贬,想必佟佳氏的人也不会轻易罢休的,除非顺治找到铁证如山的证据,说服众人。 可是正如淑懿所说,这些都是她的猜测,虽然有一些蛛丝马迹露了出来,可是也不过是夫妇二人在床第之间的私语罢了,想摆在明面上是不可能的。 淑懿一提醒,顺治也想到了这些,可康妃行下这样的事,顺治就这样放过她,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顺治胸脯子起伏不定地说道:“难道朕就这样罢休了不成,就算她谋害四阿哥的事,朕可以看在她曾诞育皇嗣的份上放过她,但是她延误了三阿哥的病,还勾结宫女诬陷于你,朕岂能就这样饶了她!” 淑懿抚着顺治胸口道:“三阿哥夭亡,她已然受到了惩罚,至于四阿哥的事,福临知道臣妾委屈就好,往后多疼臣妾,多疼四阿哥也就是了!” 顺治不由动容道:“淑懿,也就是你,肯这样宽宏大量,若换了宫中别的嫔妃,还不知要跟朕闹成什么样子呢!朕果真没看错你!” 淑懿娇羞地伏在顺治的胸前,撒娇道:“宫里的姐妹多半还是好的,只是福临喜欢臣妾,便觉得臣妾好罢了!” 顺治舒心笑道:“并不是朕偏宠于你,就拿方才来说,你刚走了,太后为了新年庆典的事留下皇后议事,说贞妃近来身子不好,叫她先回宫去养着,朕就瞧着贞妃脸上不大爽快了!” 淑懿低低地“哦”了一声,未予置评,心里却暗想这皇太后行事果然利索,才感觉到董鄂氏的威胁,就不声不响地排挤贞妃了,看来贞妃与自己这对冤家姐妹的关系,还真是微妙之极,贞妃想必也应该看出来,孝庄是因何排挤于她的,不知会不会影响她日后对承乾宫的态度。 顺治却并未想这许多,在他看来,皇后也好,贞妃也好,都是喜欢争权夺势的嫔妃,不过是看在淑懿的份上,一直以来,他对贞妃还是多假辞色的。 这里顺治抱着淑懿纤瘦的身子,怜惜道:“看你最近为着照顾三阿哥,清减了许多,朕看着都心疼!” 淑懿笑道:“四阿哥大安了就好,臣妾就是再清减些也是值得的!” 顺治温柔地刮她的鼻子,笑道:“这怎么行,四阿哥要是如今会走路了,朕一定要叫他亲自给你这个额娘磕头才行!别再说这些糟心事啦,看你大清早的就受了这场折磨,只怕是早膳还没吃吧!” 淑懿郁郁道:“臣妾哪里有胃口?” 顺治笑道:“那么朕来伺候你用早膳,你可有胃口了?” 淑懿低眉笑道:“福临说什么呢?” 顺治正色道:“君无戏言!”说罢,扬声只叫外头传早膳,云珠一干人早在正殿里候着了,只等着这一声令下,十几个碟子就流水价地摆了上来。 顺治见中间有一大盆当归鸡汤,因笑道:“你也该好生补养补养,”云珠才要循着顺治的眼色拿碗盛汤,顺治摆摆手,自去旁边拣了一只霁红釉的云纹汤碗,亲手给淑懿盛了一碗汤,吹了吹,又拿汤匙舀在嘴里,试试凉温,点头赞道:“你宫里的人也算伶俐,这碗汤不凉不热的,此时用正好!” 淑懿嫣然一笑,又是感激又是得意,道:“福临别只顾着臣妾,你上朝之前,只怕也没吃多少吧!” 吴良辅连忙答道:“回娘娘的话,皇上早朝之前,养心殿给准备的早膳丰盛着呢!光饽饽就备了十几种,只是依奴才看来,没有娘娘在身边儿,皇上就是龙肝凤髓也是吃不香的,只要娘娘陪着用膳,哪怕是清粥小菜呢,皇上也是吃得津津有味的!” 说得满殿的人都笑了,顺治笑道:“就只你这张巧嘴,像吃了猴尿似的,没看见娘娘在喝汤吗,仔细叫娘娘笑呛了!” 吴良辅忙着住了嘴,只默立一旁伺候早膳。 淑懿香香甜甜地吃了一餐饭,自有云珠领着小宫女们收拾了碗筷,顺治就陪着淑懿在暖阁里做针线,一面聊些家常。 顺治瞧着淑懿的绣花绷子上绣得双龙戏珠,问道:“这是给四阿哥做的肚兜?” 淑懿含笑点点头,道:“福临看这绛色丝线绣上去,还好吧,臣妾总担心不够亮!” 顺治笑盈盈道:“怎么不够亮,咱们的四阿哥穿什么都亮,皆因为像你的缘故!” 淑懿笑了笑,又低头一针一线地绣着,顺治满屋环视一圈,忽然看见沉香案上搭着两三件肚兜,又问道:“你给四阿哥做了这么多肚兜,穿得过来么?” 淑懿一转脸,见顺治的目光停在沉香案上,因答道:“案上那几件是臣妾准备送给二阿哥的,宁悫妃妹妹在四阿哥病重时,送了不少东西来,臣妾总要还一还她的情!” 顺治颔首道:“二阿哥也算福大命大的,宫里这么多人都染上水痘,只他安然无恙,倒多亏他额娘照顾的好了!”说着,又看见窗前的青花海水笔洗旁边,摆着几卷诗书,又问道,“海蓉如今还时常来向你学书识字吗?” 淑懿怔了怔,答道:“这一个月四阿哥病着,她就没来,不过昨儿储秀宫来送东西的宫人说,她们娘娘想着过了这几日,依旧来向臣妾学书呢!” 146第百四十六章 后患无穷 顺治负手而立,道:“那你也就挤出点子工夫来,教一教她吧,海蓉的学问不及你,偏偏二阿哥是皇子,自是要悉心教养才是,你就当是替朕为二阿哥费心了!” 淑懿柔婉笑道:“福临这是说哪里话?宫中姐妹都是一家人!” 顺治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样说,是你婉顺知礼,朕是自幼在盛京皇宫长大的,看着孝端文皇后,朕的额娘和元妃,懿靖大贵妃的那些明争暗斗,安能不知后宫之事?只是身为帝王,即使朕只想与你一夫一妇,总是身不由己罢了!” 淑懿手中的花针不经意地一动,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只低头看着大红锦缎上精密繁复的刺绣,勉强笑道:“福临此时在臣妾身边,臣妾就只觉是一夫一妇,乐享天伦,至于其它的,臣妾不想!” 顺治默然坐在淑懿身后的乌木托泥四腿圆香凳上,双臂环拢过来,脸贴着她的鬓边碎发,道:“太后的意思,等过了年,再从科尔沁选几个适龄女子入宫……” 淑懿肩头一颤,只能“哦”了一句。 顺治纠结道:“你是知道朕的,朕何尝愿意……” 淑懿将花针向锦缎上一别,温然劝道:“福临的心,臣妾都明白,只是就算太后不选科尔沁的女子,三年一届的秀女大挑,总是定例罢,再说何况是皇家,就是那些稍有些地位的贵家子弟,哪一个不是姨娘通房一大堆,臣妾能得君王这样的恩宠,已是幸甚至哉了!” 顺治叹息道:“朕是事前跟你打个招呼,此事尚无定论,朕会跟太后极力争取,免了此事。” 淑懿默然,孝庄母子间的事,她实在难予置评,科尔沁势力在后宫中急速衰落,想必孝庄也是着急的罢,恐怕顺治极力争取的结果,也不过是让孝庄少选几个人而已,但科尔沁需要有新人入宫,是势在必行的。 熏人欲醉的和风穿过宽阔的厅堂,吹得书案上一张张四尺丹哗啦啦地响,像一只花盆鼓,黄澄澄的鼓槌咚咚咚敲在温润细腻的水牛皮的鼓面上,敲在人的心坎上。 淑懿的让步还是得到了补偿的。一连几日,慈宁宫就不断地颁下赏赐,名义上是说为抚慰淑懿照顾皇嗣辛苦,背后当然隐含了孝庄对淑懿顾全大局的赞许。六宫中多是拜高踩低之人,淑懿本就得圣宠,这回连皇太后都另眼相看了,虽然四阿哥已经记名在康妃那里,但实际的权势,才是最有吸引力的,所以承乾宫门庭若市也就毫不奇怪了! 倒是康妃凭空得了个记名的儿子,却仍是两手空空,孝庄自然是对她不闻不问的,顺治出于对她的愤怒,也明显摆出冷落她的意思。后宫嫔妃不算,就连那些太监宫女,哪一个不是耳朵既尖且灵,知道康妃不得圣心,谁还肯再去奉承?因此宫中到了年下,处处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弥漫着热闹的气氛,只有康妃这里,冷冷清清,如处于熙熙攘攘的闹市中一处灯火阑珊的所在。 王御医已经屡次叮嘱过,叫淑懿多多走动,所以淑懿每日不拘早晚,总要抽出些空闲来,到御花园里走一走,有时还嫌走得不够,就沿着长街迂回绕过来,这日走到翊坤宫的后门处,还未走近,便听着里面有吵嚷之声。 淑懿原以为是宫里太监宫女吵架,也没放在心上,又走了几步才听出来,里面似乎有康妃的声音,只不过康妃平日在人前都是极尽婉转柔媚的,总不似今日这般尖利。 淑懿再仔细一听,先是康妃的贴身的大宫女白芷怯生生道:“娘娘不过说你炖的燕窝不似先前那样的滋味,明明内务府给咱们送来的是血燕……” 只闻一个清脆的声音倨然道:“血燕?我劝你还是看清楚再说,咱们翊坤宫如今还能得着血燕,真是笑话!”淑懿听出这个声音是翊坤宫的大宫女白兰,当初被孝庄调过来伺候康妃的。 康妃略带嘶哑的声音尖尖地挑起来,“你不要欺瞒本宫,妃位以上的嫔妃,每月总有二两以上的血燕,可本宫不但半口血燕也没吃着,你炖的燕窝,反而连官燕也不如,我问你,内务府送来的燕窝,都到哪里去了?” 白兰不屑地笑了一声,道:“娘娘入宫也算有些日子了,怎么连‘拜高踩低,跟红顶白’这八个字都弄不清爽呢?娘娘当初不过是个庶妃,只一怀了皇嗣,就连长春宫没有的东西,咱们这里都有,可凭你是什么位份,只落得如娘娘今日这般,还挑什么官燕血燕,依奴婢说,娘娘将就点,粗茶淡饭地能吃饱了,又有咱们这几个苦命的奴婢伺候着您,就该知足了!” 白兰的话尖酸刻薄之极,噎得康妃半日没说出话来,只闻短暂的静默之后,空气中响起极清脆响亮的一声,而后便是白兰惨烈的哭闹,“娘娘若嫌奴婢不好,只管禀了内务府,替娘娘寻更好的来伺候,叫奴婢离了这里,就算是娘娘开恩了!” 康妃的笑声在清冷的空气中听起来有些扭曲,道:“走?你是皇太后赐下来给翊坤宫的,本宫让谁走,也不能叫你走!你觉得本宫这个娘娘落魄了,叫你连带着沾不着光,那是你的命数不好,总之你二十五岁出宫之前,就别想离了这翊坤宫,就是旁的娘娘小主要你,本宫也绝不放手,本宫就不信了,再无宠的嫔妃,能连一个奴才也留不住,我就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白兰的哭声更加惨痛,又听康妃对白芷道:“她不是嫌跟着本宫这个不受宠爱的娘娘丢人么?那从今儿起,就别叫她踏出翊坤宫一步,只安生在后殿的庑房里住着罢,本宫也不敢劳动你这样尊贵的奴才伺候,以后你的一日三餐,只叫白芷端去给你,没有本宫的允许,不许你出庑房一步!” 淑懿与云珠立在朱墙之下,静静地听着这一幕主仆斗法,待到翊坤宫里头再传不出半点声息了,淑懿才幽幽地叹道:“这奴才也太势力了些,这康妃也太阴毒了些!” 云珠摇头道:“白兰在慈宁宫时,只因是出身旗人包衣的,也是个心高气傲的,等闲连我们这些寻常人家出身的奴才还瞧不起呢,却没想到康妃岂是好得罪的?关进庑房与打入监牢,又有什么区别?有康妃的‘关照’,只怕往后的日子,还不及在牢里呢!她离二十五岁出宫还有好几年呢,到时候只怕逼也把人逼疯了!” 淑懿唇角只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问道:“康妃的阴毒,只怕此生难改了!可凡事过犹不及,她若不如此阴毒又逞强,三阿哥断不至此的,她也落不到这样的地步。” 云珠不忿道:“她害娘娘的时候,也算用尽心机了,落到这样的地步,只是咎由自取罢了!” 淑懿蹙眉道:“方才康妃说的那些官燕血燕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珠笑意澹澹,道:“娘娘还不知道罢,自从三阿哥夭折之后,康妃的病断断续续地就没大好,原是先前有位吴太医给康妃瞧病时,说是康妃气血不足,若能以血燕调养,是最好不过的,可内务府那些人,都是些眼皮子活的,见康妃失了势,连原先妃位的份例燕窝,都想克扣呢,所以翊坤宫去要燕窝,他们便只以官燕充数,奴婢猜着,只怕这白兰往日在翊坤宫中享受惯了,康妃受冷落,连带她们也跟着受罪,就偷吃了小主的燕窝,也是有的!” 淑懿低头抚弄着浅紫色蹙金宫装上的“越燕梅花”纹样,只觉得康妃的沦落,好像比预期之中来得更快一些,因笑问云珠道:“皇上与太后都没有在旁人面前表现出对康妃的不满,怎么宫人们消息都这样灵通,没过几天,合宫的人都知道康妃不得圣心的事了?” 云珠眼睫一低,笑道:“奴才们除了当差,整日还不是净打听这样的事?” 淑懿笑意渐深,道:“我知道,但就是这样,传得还是太快了些,难道是有人刻意传扬的?” 云珠脸儿一红,道:“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娘娘,康妃对娘娘那样恩将仇报,别说奴婢与素篆看不过去,就连承乾宫的小宫女,往日多受娘娘恩惠的,又有哪一个能咽得下这口气?” 淑懿敛一敛笑容,叮嘱道:“你们一心为了本宫,本宫怎能不知,可宫里人多嘴杂,言多必有失,本宫是不想咱们承乾宫的宫人,在外头被人抓着什么把柄!你也看见了,康妃也得着报应了,此事到此为止罢。” 云珠知道淑懿并非真心动气,亦笑道:“娘娘放心,奴婢懂得分寸的!” 照例进了腊月,顺治召见各地进京述职的大臣,番邦前来拜贺的使节,宴请王公贵族,忙得不可开交,虽然每日也来承乾宫,只是呆的工夫少了。 腊月二十八那日,顺治遣了吴良辅来承乾宫,问淑懿年下想求什么恩典,只管说出来,自然是心中对四阿哥记名康妃的事,仍然心有愧疚。 147第百四十七章 此心已许 淑懿想了想,含笑道:“承乾宫什么都有,本宫也什么都不缺,只是一样,本宫入宫多时,与家人难得见上一面,平日女眷一月许入宫一次,还可时常得见额娘,可是本宫的弟弟费扬古,却是难得见上一面,本宫想求皇上允准见一面,不知圣意如何。” 吴良辅听了,只管将淑懿的话传回养心殿,不到一个时辰,养心殿那边已传了圣旨下来,允云骑尉三等男费扬古,正月初三入宫省视长姊。 淑懿一听,先愣住了,问吴良辅道:“费扬古何时被晋的三等男爵,本宫怎么不知道?” 吴良辅脸上笑开了花,道:“就是方才的事儿,难怪娘娘不知道。” 淑懿听了,暗自欢喜,董鄂府没有嫡出子,费扬古是董鄂家的长子,其生母又有诰命在身,往后父亲的伯爵之位,自然是费扬古的,只不是费扬古小小年纪,就能得个男爵之位,在世家子弟中,亦是难得的。 淑懿虽高兴,却又担心水满则溢,对吴良辅说道:“费扬古并没有军功,就这样被授予三等男爵,只恐有人不服,又要说是依仗着本宫的圣宠得的这个爵位了!” 吴良辅笑道:“有件事儿,娘娘还不知道吧!头着五六天,京畿军营中的皇室子弟练兵时,辅国公常舒的幼子博和礼的马惊了,跑出了七八里地,眼看就要出大事,多亏了费扬古少爷舍身相救,博和礼可是辅国公的命根子,为了这事儿,辅国公亲派王府的长史送礼相谢呢!您说费扬古少爷这算不算功劳?” 淑懿听了,未见欢喜,先惊恐起来,急急问道:“那费扬古有没有受伤?” 吴良辅呵呵笑道:“费扬古少爷是多福之人,只是些皮肉伤,而且少爷英雄得很,执意不肯因此离开军营养伤,倒是襄亲王不放心,死活逼着少爷家去,等过了年再回军营。” 淑懿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喜忧杂陈道:“幸好无事,不知额娘要担心成什么样儿呢?这孩子,也是太不要命了些!”虽是埋怨,言语中却夹着三分骄傲。 梅氏如今在府里也要忙着年下的琐事,是不得空入宫的,就算是得空入宫,为了不叫淑懿担心,恐怕也不会说费扬古受伤的事。 淑懿这个冬天,因为四阿哥病了一场,日夜不宁地照顾着,确实憔悴了些,再则有四阿哥在宫里,也确实脱不开身,孝庄便特许皇贵妃新年的一应礼节,能免则免,只在三十祭祀奉先殿和初一合宫宴饮时,露了露面儿。 淑懿也不愿管这些闲事,皇后与贞妃为着掌宫权的事,闹得不亦乐乎,结果太后如今又偏着皇后了些,弄得贞妃在宫里的地位不尬不尴。 这样的情形下,淑懿乐得躲在承乾宫里冷眼瞧着她们闹去,看起来贞妃是卯足了劲儿要与皇后斗到底了,节下给太后和各宫嫔妃送的贺礼,都分外厚重,单是淑懿这里,就得了一对嵌明珠海水蓝玉镯,一顶密绣团蝠如意花纹样的帐子,并两只赤金盘螭璎珞项圈。 淑懿收了礼,也就安安静静地依旧坐在宫里,那些出身略低些的眼皮子浅的嫔妃,见贞妃送的厚礼,不免在年下安排各种庶务时,更向着贞妃一点儿,贞妃又没被孝庄夺了协理六宫之权,照旧在后宫中与皇后争夺三分j□j,这一来叫柔华对贞妃的恨意又添了几分,只眼前没抓着贞妃的把柄,只好静待时机而已。 大年初一的合宫宴饮之后,淑懿因惦着四阿哥,筵席一散便急匆匆地往回赶,长街上的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山包似的残雪堆在路旁,映着白晃晃的日头,湛出灼目的光泽。 还未至承乾宫门口,遥遥只见一痕纤细的玉色影子,婷婷地立在朱壁之侧,似墙上延下的一脉常春藤,勃勃地焕发着生机。 淑懿走进了才看清,原来是端慧公主在承乾宫的门口等着她呢。端慧公主的穿戴大约是年下新做的,一袭玉色织暗花兰草纹的宫装,腰间系着一只海棠红挑金丝的荷包,亦是点缀着几叶兰草细纹的,通透碧绿的碧玉佩,凤缠鸾护,缀着长长的深红缠金丝如意流苏。 旗头上缀着大朵娇艳的牡丹,两边以明珠水玉装点,那明珠个个都有小拇指般大。绯色夹金线的流苏垂在耳边,与同心莲花玉坠子相映生辉。 淑懿轻启朱唇,微露皓齿,笑道:“公主好快呀!” 端慧笑道:“吃饱喝足了,又没人陪着我说话,坐在那里好不气闷,就提早出来了,想到皇嫂这里来说会子话!”大约是正月天寒,端慧立在冷风里站了半日,脸都冻得红扑扑的,一说话,小脸儿更红了。 淑懿笑道:“合宫宴饮时人多固然热闹,也是人多口杂,难得能说上几句体己话儿的,只是公主来了,怎么不到殿里坐着等?站在这风口里,若冻坏了可怎么好?” 端慧欣然笑道:“皇嫂不必担心,臣妹在外祖家时,逢着冬月里大雪天的时候,我跟着表哥们去草原上跑马,一跑就是半日呢!” 淑懿宁静笑道:“公主真乃侠女!只是快别立在外头说话了,咱们进殿里头说去吧!” 姑嫂二人进了殿,云珠即刻吩咐小宫女们笼上几点炭盆,清冷的殿堂里,立时变得暖和起来,淑懿又叫素篆为端慧的手炉里添了炭,才坐下问道:“公主前些日子给四阿哥绣的那双缎鞋,很是合脚,今儿年下我就给他穿上了,见的人都夸好呢!” 端慧却笑道:“皇嫂喜欢就好!”嘴里说着,却似有些魂不守舍,眼神空茫,脸蛋儿大约因为才从外头进来,被热气烘的缘故,比方才更红了些。 淑懿因想着,莫不是端慧公主有求于自己,一时不好意思开口么,因笑道:“公主来承乾宫,难道有什么事?” 端慧公主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而后甜甜一笑道:“这是上个月臣妹出去踏雪,滑倒摔伤了,皇额娘赐给臣妹的梅花点舌丹,听说是金陵的一位名医配的方子,等闲在太医院还找不到呢!臣妹想……” “可是本宫并未受伤啊!四阿哥也没有……”淑懿愣怔了一下说道。 端慧公主沉吟一声,道:“是……是臣妹听说素篆的手伤了,所以想拿来给她用的,她是皇嫂跟前得力的人,若是伤了手不能当差,皇嫂势必不遂心的!” 淑懿道:“素篆的手是烫伤的,并非摔伤,用梅花点舌丹恐怕……”淑懿说话之间,心里忽然电光火石一闪,明白了端慧的用意,端慧一定是看见方才素篆为她添炭之时,手心里缠着纱布,才临时想起的这样一个说辞。淑懿笑道,“也罢,倒是素篆有福气,一点子小伤,竟劳动公主惦记着,只不知这梅花点舌丹怎么用?” 端慧立时答道:“一日一颗,只用黄酒研开,涂于创面上,简单包扎即可。”一壁说着,一壁将一直托在手里的一只红漆描金小盒子,递到淑懿手里, 淑懿接过来,打开看时,却是十几粒莹白的药丸整整齐齐地排列其内,就笑道:“素篆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至多三五日,便无碍了,本宫取出几颗来便好,这是太后赐给公主的稀罕物儿,怎好要这么多?” 端慧忙推辞道:“皇嫂不必客气,我那里还有……”顿了一顿,柔颊上绯色更深,娇声道,“皇嫂留着,若是遇着用得着之处,给人用了,也是为人的事儿!” 淑懿曼声道:“公主说得极是……”忽然似想起什么来似的,惊喜道,“公主一提醒,本宫倒想起来了,本宫的弟弟费扬古,前几日练兵时摔伤了,可巧儿你皇兄准了他正月初三入宫省视,本宫就只当借花献佛了!” 端慧公主深深地舒了一口气,道:“皇嫂外道了,既是皇嫂的兄弟,自然也是皇家亲眷……”后面的声音愈说愈低,渐渐地就低下头去。 淑懿附和道:“是啊,说起来,倒是一家人!” 端慧公主便只别过脸去,称赞正殿中新年里新添的几盆水仙和宝珠山茶养得好看,淑懿就给她一一地讲起,哪一盆是皇上赐下的,哪一盆是各宫嫔妃送来的,哪一盆是司苑房孝敬的,又说要送与端慧两盆新鲜花卉,端慧却是心不在焉,听着淑懿要送她两盆花,忙推辞道:“皇嫂自己留着罢,臣妹那里也得了,时候不早,只恐皇额娘散了筵席要唤我,这就先回去了!” 淑懿也不多加虚留,好生地叫云珠送出了承乾宫去,瞧着端慧暮蔼中那纤纤弱影,禁不住浮起一丝欣然的笑意。 俄倾,云珠转回来,欢喜道:“瞧公主这样子,只怕是看上咱们少爷了呢,端慧公主这样受太后宠爱,往后娘娘在宫里,又添了有力的臂膀。” 淑懿亦含笑道:“我也是为着这个,才特意求了皇上,允费扬古入宫,亲自问问他的意思。” 云珠拊掌道:“少爷定然是依的,若有端慧公主做弟媳,娘娘又有皇子,又得圣眷,就是长春宫那一位,也越不过娘娘去了!” 淑懿的入鬓长眉微微一凝,道:“咱们心里只想着这门姻亲的好处,可世上最难说的,就是男女情意,别的不说,只看皇上跟静妃就知道了!娜木钟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嫡出格格,又是太后的亲侄女,当初她嫁过来时,博尔济吉特氏一族何尝不是对她寄予厚望,盼着她能够延续科尔沁的荣耀,可终因与皇上琴瑟不谐,不但没能对博尔济吉特氏有所助益,反而自己落得惨淡收场!” 云珠笑慰道:“娘娘就别多想这些了,奴婢瞧着费扬古少爷与端慧公主皆是正道儿的性情,必能互敬互爱的!” 148第百四十八章 意外发现 初三这日,天还蒙蒙亮,淑懿就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云珠知她心事,听着淑懿的动静,在黑暗里说了一句,“接待费扬古少爷的一应事宜,奴婢早就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娘娘就放心再睡一会儿吧!” 周匝一片静寂,屋里没有灯烛,只有青铜盘龙大鼎里焚着的沉水香,幽幽地散着淡薄的香气,淑懿享受着这香气里说不出的熨贴,说道:“本宫自然相信你,只不过想着这些日子不见费扬古,也不知他又长高了没有,身上的伤大好了没有?” 云珠笑道:“真是长姊如母了,董鄂府都送信来了,说并无大碍,想必确是无大碍的。” 淑懿又问道:“梅花蒸糕里头放的可是桂花糖,费扬古只爱吃搁了桂花糖的!” 云珠扑嗤笑道:“娘娘真是关心则乱,昨儿晚上奴婢就嘱咐过厨房了,还回过娘娘的!” 淑懿想了起来,云珠确是回过自己的,一转眼竟给忘了,可真是费扬古要来,她高兴地糊涂了!淑懿修长的玉指轻轻搁在七香芍药软枕上,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你别笑话本宫忘事,本宫也是想着这孩子如今这样的出息,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啊!” 云珠轻轻道:“奴婢哪里会笑话娘娘呢!奴婢也是有哥哥的人!自然知道手足情重。” 淑懿知道她一逢佳节,必定又想起她过世的兄长伤心了,就安慰她道:“我听说你侄子进了学,书读得越发进益了,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本宫一定想法子叫你们见上一面。” 云珠感激之情翻涌如潮,只是不忍因着自己伤心,冲撞了娘娘的喜气,强笑着岔开话来道:“如此奴婢先谢过娘娘了!说起来,费扬古少爷这样出息,若是今儿能得面圣,就更好了,皇上见少爷英雄,说不得往后更加重用了呢!偏生承泽亲王这时候又要来拜年,真真不巧!” 淑懿满足地笑道:“你不知道,就是承泽亲王不来,皇上昨儿就跟我说好了,费扬古入宫,已引得人注目了,若皇上再见他,更会叫后宫诸人将眼睛盯在本宫这里,横竖见不见的,皇上心里都有数,到时候该重用时,自然要重用的!” 云珠道:“皇上虑的也是,可见为娘娘计议得周全!” 二人说着话,不觉天也就大亮了,原定费扬古是辰时三刻入宫的,皇后那边早就遣人传了旨意,叫淑懿不必去请安了,承乾宫这边早就披红挂绿地热闹起来。 素篆从门外跑回来,附在淑懿耳边,悄声道:“听说皇后娘娘并未给景阳宫那边传旨意,免去贞妃的晨省。” 淑懿立时会意,唇畔渐次勾出一抹冷笑,眼波却平静无澜,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心想皇后这一招挑拨离间,真真使得无迹可寻,论起来,贞妃也是费扬古的嫡姐,顺治的旨意是允费扬古入宫省视,自然是两位长姊都要省视的,皇后却只免了淑懿一人的晨省,无非是向贞妃送去一个信息,淑懿姐弟与贞妃是亲疏有别的,淑懿很了解这个妹妹的性子,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往后只怕与费扬古会更加生疏,当然,就算以后费扬古在朝中得皇帝重用,贞妃也是不屑于去奉承的,无形之中亦是让贞妃自己砍掉自己的娘家的臂膀。 云珠也听见素篆的话了,当下便会意道:“娘娘要不要仍旧去晨省,叫皇后的计谋不能得逞?” 淑懿摇摇头,道:“去不去都一样,淑嘉的性子,不会因为本宫去了,就消弭她与我们姐弟的隔阂的。” 柔华就是用再多的心机手段,奈何她那个不争气的兄弟巴雅尔已经一败涂地了,她的堂兄弟也个个资质平庸,能做个守成之人的就算好的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叫小博尔济吉特氏这个慧黠聪明的独掌大局,也真是辛苦得很哪! 想到这些,淑懿又精神抖擞起来,也不去管那个深宫算计,只一心收拾好了,只等费扬古到来。 果然辰时二刻才过,承乾宫门上便通传道:“云骑尉到了!” 淑懿其实一直在向窗外张望,随着这一声通传,只见明黄琉璃的朱漆大门外,映进一个穿玉色团寿锦缎箭袖,海棠红夹金线长穗宫绦,系着一块碧绿晶莹的玉佩,淑懿只瞧这身打扮,便怔住了,隐隐只觉在哪里见过似的。 素篆眼尖嘴快,笑道:“少爷这身衣装,不是与端慧公主那日的衣装颜色相似么?” 费扬古听到素篆的话,腼腆笑道:“这位姐姐可是说笑了,我的衣裳怎么会与女子衣裳相似呢?” 淑懿也想起来了,不由一笑,却不再接着费扬古的话说下去,只拉着费扬古的手,嘘寒问暖地问了好些董鄂府的事。 费扬古却仍是放不下素篆那句话,寻了个空儿,仍旧问道:“长姊瞧我的衣裳有何不妥么?这可是今儿早起额娘翻遍了衣柜子给我找出来的!” 淑懿笑道:“素篆心直口快,你别在意,你这身衣裳极好——只是额娘也太操心了些,不过入宫请个安,至于翻遍衣柜么?” 费扬古笑道:“我与长姊想的一样,长姊又不是外人,只是额娘唠叨个没完,千嘱咐万嘱咐的,不然,何致于托到这会子才见到长姊呢?” 淑懿温柔地抚着费扬古的头颈,道:“你来的已比先前说好的时辰早了许多了,我还担心顺贞门的侍卫不到时辰,不会允你进来呢!” 费扬古朗然笑道:“长姊多虑了,顺贞门的几位侍卫大哥,家里也都有人在京畿军营里的,臣弟都认识,只一瞧见咱们董鄂府的轿子到了,都十分殷勤礼让呢!” 淑懿语重心长道:“前些日子我听说你在军营里受了伤,担心得了不得,忙遣人家去打听,知道无碍了才略放了一点心,今儿瞧你生龙活虎地进来,这颗心才算是沉到肚子里去了,可没留下什么疤吧?” 费扬古云淡风轻地笑道:“叫长姊担心了,辅国公府送来的上好的药膏,也不知是什么做的,闻一闻,清苦的味道,没想到祛疤却极灵的,却是一点疤痕也没留下。” 说起药膏子来,淑懿因笑道:“前几日端慧公主也给本宫送了一些梅花点舌丹来,说是金陵传过来的什么秘制方子,虽说你大好了,到底是难得的东西,也带回去一些给府里的人用吧!” 费扬古温然道:“多谢长姊,额娘也叫我给长姊带了好些东西来,大的都交给云珠姐姐了,还有几件小的……”说着,打开一个湖蓝色的哆罗呢包袱,里头是一件家裳的杏子红的香云纱寝衣,两件天青色妆花缎的幼儿衣裤,都是春季里穿用的,一看针线,便知是梅氏亲手做的。 淑懿叹道:“额娘主持府里的杂务,已是辛劳,怎好又叫她为我做衣裳?我这里什么都不缺!你也不劝劝额娘!” 费扬古的笑意清和温暖,“臣弟怎么没劝过,只是额娘说这点子衣裳还累不着,再则好不好的,到底是她的一番心意!” 淑懿一件件地打开细看,见针脚细密,件件做得精细,掀到最后一层时,忽见底下有许多描的绣花样子,用金粉细描,一花一草都细腻得如同活了一般。 淑懿拈起一张花样子,笑问道:“这也是额娘叫你带来的?” 费扬古迟滞一瞬,笑道:“是,额娘知道长姊在宫里也做针线,就搜集了这些花样子,叫长姊看看有可用的没有。” 淑懿俏笑道:“额娘要在府里主持家务,哪来的空闲搜集了这些花样子?你不要欺瞒长姊!” 费扬古脸红了,抿嘴儿笑道:“长姊说什么呢?就是些绣花样子,臣弟为什么要欺瞒长姊?” 淑懿望了望天,笑道:“你为何要欺瞒于我呢,我也不知道,难道你是想借长姊之手,把这绣花样子送给什么人不成?” 费扬古面色潮红,额角生汗,笑道:“长姊……” 淑懿握住费扬古生着薄茧的双手,笑道:“好兄弟,咱们姐弟从小儿是绝不藏私的,就是不能告诉阿玛跟额娘的事,你都会告诉姐姐,如今我虽然入宫生了阿哥,可是我在宫里,没有一日不挂念你的,你若有什么心事,还不快告诉我,说不定姐姐能给你出一份力呢!” 费扬古一听,立时站起来,拱手就要单膝跪地,求道:“还请姐姐帮臣弟这一回,臣弟一定不忘长姊大恩!” 淑懿忙拉着他坐下,笑道:“慢慢说,不着急的!” 费扬古恳切道:“是……是端慧公主。” 淑懿眼睛一亮,心想,这世上果然有一见钟情的事,端慧公主与费扬古真的是两情相悦,就笑道:“你们只在宫里见过一面,就放不下了?” 费扬古的言语中有了抑制不住的甜蜜,笑道:“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公主为人豪爽大气,正是臣弟心仪的,况且臣弟与辅国公的幼子素来交好,听博和礼说,端慧公主自幼便心地仁善,颇有侠女之气……” 淑懿打断道:“难道你把心仪端慧公主的事,告诉博和礼了?” 150第百五十章 来者不善 淑懿听了,拍了两下手,乳娘早已会意地将四阿哥抱了来,四阿哥身子壮,瞧人的目光亦是炯炯的,这会子虽然倦了,一见顺治,却又精神起来,嫩如桃瓣的嘴唇张开,流着口水冲着顺治笑。 顺治爱到骨子里去了,一把抱过来,也不怕婴儿涎水沾湿了龙颜,只一个劲儿地亲个没够,四阿哥娇嫩的皮肤乍一被顺治若显粗糙的皮肤摩挲,痒痒的,又说不出来,只扁着嘴咯咯地笑,顺治很乐于做这样的游戏,又变着各种花样去逗四阿哥,三口人说笑了一会子,淑懿笑道:“好了,看见阿玛只是高兴了,可别累着了他,待睡醒了再玩也不迟!” 顺治也怕四阿哥大病初愈累着了,就叫乳娘仍旧抱进暖阁里哄着睡觉。 这里顺治伸过手臂,给淑懿当肉枕头垫着,余兴未减道:“四阿哥虽小,却已显露出聪慧来了,待长得大些了,朕少不得要亲自带他跑马射箭!” 淑懿抿嘴儿笑道:“才刚费扬古还说要带他去跑马射箭呢,看来他做舅舅的还抢不上呢!” 顺治怡然笑道:“四阿哥若能得费扬古亲自教他骑射,也是好事,不过朕这个阿玛总也不能闲着,等他再大一些,朕还要教他些前朝的政务,预备着早晚替朕分忧解难呢!” 淑懿心中一动,问道:“福临的意思是……” 顺治笑吟吟地瞟了淑懿一眼,道:“还用说么,四阿哥是你生的第一个儿子,朕自然要将百年之后的大任交给他。” 淑懿怔住,又缓了缓神色,道:“福临这样看重四阿哥,原是他的荣幸,只是福临正当盛年,往后还会有嫔妃生下皇子来,这时就提这个,难免旁人心中不忿,就是皇太后听了,只怕也不自在。” 顺治沉吟道:“朕知道你的意思,朕不过在承乾宫说说这话罢了,旁人面前自是不提的,更别说皇太后了,说起太后……唉……” 淑懿眸光一沉,会意道:“难道是新人入宫的事……” 顺治闷闷地“嗯”了一声,道:“朕已经尽力争取了,太后仍执意选了皇后的庶妹入宫,还有个说法,先前淑惠妃获罪身亡,宫里嫌晦气,始终隐而不发,只草草地葬入了妃陵,这次入宫的柔月,对外仍称作淑惠妃,居钟粹宫主位。” 淑懿暗想,太后竟替她选了钟粹宫,这回东六宫又要热闹起来了! 这位柔月,淑懿倒是听人说过,与先前的淑惠妃柔音同为科尔沁贝勒绰尔济的庶女,只是柔月生母早丧,原先柔月的生母在世时,在绰尔济贝勒的妻妾中,也算宠冠后宅的,只是天不假年,据说这绰尔济贝勒也算个多情之人,柔月的生母离世后,久久不能忘怀,后来因缘际会,又遇着柔音的生母,与柔月的生母面貌颇为相像,所以绰尔济的府上,一直是淑惠妃的生母最为得宠,只是在先前的淑惠妃获罪之后,才稍稍有些势微。 算起来柔月的年纪还比淑惠妃大两岁呢,只是当时秀女大挑时,她不知为何遍身生了白癣,因而误了入选,这次一入宫即为主位,也算一偿前番心愿了。 淑懿默然片刻,笑道:“天家制度是三年一届秀女大挑,即使这位淑惠妃不入宫,到了三年之期,福临不是仍要纳世家女子入宫么?且太后亲自过了眼的人,想必错不了的,出身又极尊贵……” 顺治敏感地皱了皱眉,他天生对出身科尔沁的女子有一种排斥,只因她们的到来,总会使他联想到外祖家的权势。淑懿安能不知道顺治这个软肋,所以才故意拿出“出身”来说事儿,横竖孝庄此举是想扼制谁,显而易见。 顺治不屑道:“难道没有科尔沁,朕这个皇帝就当不下去了么?太后既喜欢叫柔月入宫就入吧,反正钟粹宫那里,朕也懒得去。” 尚未入宫先得帝王反感,这位淑惠妃的前路已经遍地荆棘了。 淑懿就问:“定了哪日入宫了么?” 顺治仍是一副不耐烦的口气,“定了正月十七入宫,如今听说人已在京城住下了,正请了嬷嬷,教习宫中礼仪呢!” 淑懿仍是不瘟不火道:“绰尔济贝勒倒是十分尽心,只是才过了年,就这样劳累这位柔月格格,怎么不早些准备起来,也从容些。” 顺治看了淑懿一眼,低低道:“朕对新人入宫之事一直反对,后来太后主动提出封费扬古的爵位,朕才松口答应的,所以拖到现在。” 原来如此,原来这背后的权力交换,早已激烈不堪! 淑懿秀洁的额角抵在顺治的下巴上,无限柔情道:“福临为臣妾所做的,也算是尽心力而为之了。” 顺治冷哼一声道:“你说的也是,就是现在不许柔月格格入宫,还有秀女大挑的时候,朕一发地拒绝不得了,不如趁机换太后一个人情回来——你也不必谢朕,朕也有自己的考虑,朕不想咱们的四阿哥往后像朕一样,生活在科尔沁的阴影之下,费扬古又争气,朕也正好替儿子培植一些忠诚之臣。” 淑懿充满了感激,只是说不出来,半日,才讷讷地说道:“这么说,正月十七,就可以见到那位柔月格格了?” 正月十七那月,柔月格格自然早就妆扮一新,稳稳地坐在慈宁宫里,等着扮演今日的主角了。 淑懿扶着云珠,一路走着到的慈宁宫,长街两侧的梅花开得正盛,红似胭脂,白如雪片,可巧十六夜里又落了一场雪,雪绽梅朵,倒更显梅花有了精神。 才至慈宁宫,只见宫人们早早得就将院子里的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冽风卷起细碎地雪粒子,偶尔贴着地面飘过平整的青砖地。 一进正殿,只觉暖流扑面而至,与外头的干冷极不相谐,淑懿不禁有一瞬的眩晕,稳一稳精神,才闻到紫铜盘凤鎏金大鼎里,飘散出清淡的百濯香。 百濯香乃众多香料中最名贵者,沾衣百衣不散,孝庄一向崇尚节俭,从不轻易焚百濯香,这时拿出来,应该看得出,对这位新入宫的柔月格格,十分重视了。 嫔妃们已经来了一半了,尤其是低位嫔妃,到得更全,一则对这位科尔沁的格格怀着几分好奇,再则是皇后的亲妹,一入宫即封主位,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此谁也不敢轻易怠慢。 既然是亲妹子入宫,皇后自然要做足十二分的功夫才行,因此早早地便到了慈宁宫,满面喜气地坐在孝庄下首,淑懿端庄地走进去,就看见皇后单薄的笑容背后,隐了无限的怅惘,心想只怕淑惠妃入宫,柔华多的不是臂膀,而是一位冤家姐妹,这样想着时,她已经甩了甩帕子,向孝庄和皇后请了安,孝庄笑道:“快来跟你妹子见个礼罢!” 柔月从淑懿一踏进来,便看见了她身上雍容大气的皇贵妃服制,因此虽然没见过淑懿,也早猜出这位便是宠冠六宫的皇贵妃,这时听孝庄说见礼,因她位份不及淑懿高,就缓缓地站起来,款款地向淑懿行了礼,淑懿只在一瞥之间,先自大惊,这位柔月格格,跟先前死了的淑惠妃柔音,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想来也是,柔音的生母能得绰尔济贝勒宠爱,就是因为面貌酷肖柔月的生母,这两姐妹面貌相像,实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这副相似的容貌落在顺治眼里,只怕总能让她想起先前淑惠妃陷害嫔妃不孕之事,却不是什么好事了。而且不知道皇后看见这位与淑惠妃如同双生的妹子,会不会想起先前与淑惠妃的种种。 柔月初入宫,言语之中不见羞怯,反而有一种凛然无惧的倨傲,淑懿想,恐怕又是一位心比天高的格格,这回又有好戏看了。 孝庄转脸问皇后道:“钟粹宫都收拾好了么?今儿可就能搬进去了?” 柔华含笑道:“回太后的话,都收拾好了,立时就可以叫月妹妹搬进去,而且儿臣怕宫里的家具都是积年旧的,恐妹妹不遂心,特意叫内务府将前殿后殿乃至庑房都换成了一色崭新的紫檀家具呢!” 孝庄只笑着点了点头,各宫嫔妃却是暗自惊异者有之,咬牙切齿者有之,谁都知道用整套的紫檀家具,也就是皇帝的养心殿里会这样阔气,更何况钟粹宫地方不小,前殿后殿那么多间屋子,皇后只怕把内务府都掏空了,把宫里的紫檀都挪到钟粹宫去了吧。 淑懿看到秋贵人不服气的撇撇嘴,那模样仿佛是在说皇后向着自家妹子,才将钟粹宫弄得如此奢华,淑懿却暗暗高兴了一下,看来这位皇后娘娘确实与庶妹不怎么和睦嘛,不然凭她深沉内敛的性格,怎么会想不到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为淑惠妃拉来大把的仇恨呢? 康妃坐在一边,始终没说话,,这时听皇后说钟粹宫皆是紫檀家具,就笑道:“听说淑惠妃娘娘的嫁奁颇丰,想必是只有极名贵的家具,才配得上娘娘的嫁奁。” 淑懿不禁心里一拊掌,这康妃的阴毒还真是半分未改,如此挑拨离间的方式,只怕就算听出来,也没人敢说出来。 可是偏偏就有人敢说出来。 151第百五十一章 画藏诡异 秋贵人是个藏不住半句话的人,这时笑道:“淑惠妃娘娘入宫的时候好,嫁奁想必也是极丰厚的,所以皇后才会将钟粹宫布置得如此奢华,臣妾可是知道,就连长春宫,也只是正殿之中有紫檀家具呢!” 康妃就是这个意思,嫔妃们多出身世家,多多少少知道绰尔济贝勒的那点家务事,柔月虽然生母早丧,却受尽阿玛宠爱,所以虽然各府中嫡女的嫁奁份例比庶女多,但是有绰尔济贝勒的资助,想必柔月这位庶出格格的嫁奁,比皇后柔华还要丰厚。 厄音珠格格没听出这些关节,因她先前听说柔月格格嫁奁中的一些传奇之物,就好奇问道:“听说娘娘的嫁奁中有一幅《麻姑献寿》,可是真的!” 淑惠妃昂然笑道:“是有这样一副画,因是名家所作,阿玛一直珍藏着,平日连看都不舍得叫人看一眼,没想到这回竟舍得叫我带了到宫里来。” 恭靖妃笑道:“那自然是要叫妹妹拿来给咱们开开眼罢了,没想到绰尔济贝勒不但勇武过人,还这样风雅,竟是个文武全才。” 恭靖妃这着三不着两的奉承淑惠妃,叫皇后很不高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也不知恭靖妃是接受到了皇后的眼色,还是话说完了,总之没有继续往下说。 皇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文武全才却不敢当,只是阿玛一生爱好古玩,也有看走了眼的时候,本宫记得那时有人拿了一幅顾恺之的画作,要阿玛出一万三千银子去买,幸而当时有位幕僚看出那画作是后人临摹的,不然,岂不白白叫人坑了银子!” 柔月嫣红的唇角绽开一朵艳丽的笑容,道:“旁的臣妾不知道,只这幅《麻姑献寿》却是珍品,我记得当初额娘也极想得到这幅画,只是阿玛不肯,到底是叫臣妾带到宫里来了。” 柔月口中的额娘,就是她的嫡母,绰尔济贝勒的嫡福晋,皇后的生母。 孝庄没想到三言两语,就有人拿出博尔济吉特氏的家务事来说话,引得柔华姐妹先自相争起来,心中对康妃和秋贵人已生出些恼意,只是当着众多嫔妃的面,又是柔月格格入宫的好日子,她不好发作,便将话题引向他处,与嫔妃说了些闲话,很快就说倦了,想歇着,嫔妃们自然不敢打扰,都各各告退回宫去了。 淑惠妃柔月,因其令人注目的身份,才出慈宁宫,就有几位低位嫔妃围了上来,其中属乌雅福晋最为热情,乌雅福晋居于储秀宫,宫中主位宁悫妃育有皇二子,尚且宠幸平平,而她只生了位格格,情形也就更加惨淡。 乌雅福晋觉得这次是个绝好的机会,科尔沁贝勒最宠爱的庶女,当今皇后的亲妹妹,论长相比皇后还强上三分,且不论姿色如何,就依着她的家世地位,皇上也绝不会冷落于她的,过个一年半载,若能生个皇子,说不定连皇贵妃都越过去了呢! 如果自己能有机会搬到钟粹宫来住,那么沾沾淑惠妃的光儿,多分些雨露,再努把力生个儿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就算再不济,皇上有空多过来看看格格,好歹能添些父女之情,公主要挣个好前程,不就得靠父皇的宠爱吗? 乌雅福晋的算盘打得再精细,也都被淑懿和云珠瞧在了眼里。云珠附在淑懿耳边,蔑然道:“瞧乌雅福晋那谄媚的劲儿,恨不得把淑惠妃捧到天上去,哼,淑惠妃连嫡亲长姊的帐都不买,难道会叫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住到她宫里来分宠,乌雅福晋也太痴心妄想了!弄不好叫皇后知道了,还要给她些苦头吃呢!” 淑懿只静静地瞧着这一幕好戏,而后悠然笑道:“这样不是很好么?淑惠妃入宫,必然会一石激起千层浪,有这样多的女人愿意搅和进这大风大浪里去,不是正好叫咱们得清净了么?且叫她们闹一阵,到时候谁最不安分,用不着咱们出手,太后就会施以颜色!” 云珠听了虽觉有理,但想到淑惠妃的家世背景,也不免着急,“皇上无论喜不喜欢淑惠妃,就算看到太后的面子上,想必也不会冷落于她吧!” 淑懿深深看了一眼云珠,叹道:“我还以为你能看透这里头的事,怎么你也跟乌雅福晋是一样的。” 说着,二人已经进了承乾宫,殿外侍候的小宫女忙在殿内笼上五六个炭盆,淑懿只觉殿里比往常清冷许多,还当是才从外头进来的缘故,不料云珠也埋怨道:“你们怎么当的差,也不把炭盆拢得旺一些,往常只有三四个炭盆时,倒还比这暖和些。” 小宫女一脸委屈,略略揭开黄铜盆上扣着的铜丝罩,露出殷红的银霜炭来,辩解道:“云珠姐姐明鉴,这炭盆可是拢得极旺的,今儿皇后娘娘说,东西十二宫的地炕火龙因都是相连的,钟粹宫新近因前殿后殿都拢上了火龙,内务府的炭难免不足,只因快开春了,又不好再叫内务府多添炭,只得大家将就些,等明年入了冬,再着人去添吧!” 说得淑懿几乎冷笑出声,看来皇后娘娘跟她这位庶妹的梁子结得够结实呀!一堂紫檀家具还嫌给淑惠妃招来的怨恨不够,还要减掉各宫院烧的炭,淑懿这里还好些,银霜炭供的足,实在不成在殿里多拢些火盆也就有了,那些低位嫔妃,只怕天气和暖之前,就只得挨冻了,嫔妃们敢怒不敢言,可不代表不会私下给淑惠妃使绊子,可怜这位淑惠妃一入宫,第一个要跟她过不去的,就是她的皇后姐姐。 不过看方才的情形,淑惠妃也不是等闲之辈,往后这对姐妹之间,会有更多精彩,淑懿望着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嫣然一笑,暖阳照在密密层层的梅枝上,有芳冽的气息散发出来,萦绕在淑懿鼻尖,久久不去。 云珠从暖阁里回来,回禀道:“回娘娘的话儿,四阿哥才刚叫乳娘哄睡了,乳娘已经命人在暖阁里多添火盆了,又怕烟气重熏着了四阿哥,特意将火盆搬得远远得,又将四阿哥的摇篮放在碧纱橱里呢!” 淑懿点一点头道:“乳娘做得很是尽心。” 云珠却忍不住问淑懿道:“方才娘娘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皇上不需要对淑惠妃多假辞色么,至少也要多翻她几日的牌子罢!” 淑懿幽然一笑,道:“皇上的性情,本宫最了解,他不想做的事,纵然旁人强使他做了,也不会收到预想的效果,弄不好,只怕会反弹,你瞧着罢,只怕淑惠妃的日子舒服不了!” 云珠皱眉道:“奴婢还是不明白,皇上就算不喜欢淑惠妃,只要多翻她的牌子,日子久了,难道淑惠妃不会有所生养么?她家世又尊,位份又高……” 淑懿指着地下的炭盆笑道:“外人一踏进殿来,见这地下拢着这样多的火盆,也只当这殿里是极暖的,却不知地炕火龙若烧得不旺了,凭你有多少火盆呢,终究是清冷的。” 云珠似懂非懂,仍旧有点茫然的瞧着淑懿,淑懿也不欲此时就告诉她,就笑道:“罢了,本宫瞧着今儿日头倒暖,只怕外头还暖和些,你陪本宫去外头走走,散荡散荡罢。” 云珠听了,便找来胭脂红福纹垂花镶紫貂的大氅,替淑懿披在身上,又将青铜折枝梅花的手炉里添满了炭,就扶着淑懿出去了。 才走到长街上不过十几步,只见乌雅福晋神情恍惚的走过来,似没瞧见淑懿一般,云珠低喝一声:“大胆,见着皇贵妃为何不行礼?”云珠如今是皇贵妃身边第一得意之人,乌雅福晋纵然生了皇女,云珠也并不怕她,何况一个小小庶妃见着形同副后的皇贵妃毫无礼节,本就理亏。 乌雅福晋似乎才回过神来,屈膝福了一福,道:“娘娘恕罪,嫔妾一时眼错,没看见娘娘!” 云珠怒意更盛,才要申斥,淑懿瞧着乌雅福晋眼神涣散,方才走路亦如吃醉了酒一般,遂一扯云珠衣襟,云珠会意,默默地退到淑懿身后,淑懿温言问道:“说吧,怎么回事,为何见了本宫却不行礼?若有隐情,本宫倒还可恕你!” 乌雅福晋气息未匀,下意识地揉一揉太阳穴,才飘飘乎乎地说:“娘娘,淑惠妃娘娘那幅画果然不凡,淑惠妃娘娘也不是凡人啊!” “大胆!”云珠斥道,“大天白日地,皇贵妃问你为何无礼,你却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乌雅福晋双手连摇,道:“娘娘息怒,嫔……嫔妾不敢欺瞒娘娘,嫔妾说……说的全是实话!” 淑懿知道乌雅福晋虽然喜欢追名逐利,然而心思浅薄,这时又神魂错乱的样子,想必内中有些隐情。因此对云珠使了个眼色,云珠会意,亲手将乌雅福晋搀扶起来,走到长街尽头,这里除了几株只余枯条的柳树,周围一片空旷,半个人也藏不住,淑懿这才慢条斯理地问乌雅福晋道:“你方才去钟粹宫了?看到淑惠妃那幅画了?” 152第百五十二章 巧施小计 乌雅福晋面色煞白地点了点头,使劲咽了口唾沫道:“淑惠妃说那幅《麻姑献寿》,因事关鬼神,不可轻易给人看,只是她见嫔妾心诚,今儿又是黄道吉日,故而请嫔妾到她的内室一观!” 淑懿顿时好奇起来,那个淑惠妃看起来像个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仗着自己的显赫家世和她阿玛的宠爱,连她的皇后姐姐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这样瞧得起乌雅福晋这个比奴才强不了多少的庶妃? 淑懿笑道:“那么你进去看了?” 乌雅福晋又重重点头,道:“去了,嫔妾这回可是大开眼界了!那些古董好画嫔妾也并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如淑惠妃屋里这般的,却真真是见所未见!” 云珠禁不住挑唇勾出轻蔑的一笑,淑懿则将轻蔑藏在心里,面色平静如水地问道:“到底有什么异处?惊得你这般模样呢?” 乌雅福晋稳了稳心神,才说道:“嫔妾望着那幅画看了没有几眼,那画上的仙女儿竟然飘飘地从画上走下来了,再仔细一瞧,画上的仙女没了,只有淑惠妃站在嫔妾眼前,笑盈盈的,与那仙女是一般模样,只是穿戴打扮不同罢了,过了一会儿,只听有个声音‘快回来吧’,淑惠妃……哦,不,是那个仙女,又摇摇摆摆地走进画里去了!” 云珠听得好笑,忍不住发出轻轻一嗤,乌雅福晋正说仙女儿说得虔诚,见云珠冷冷地不屑,心里不由就生出三分恼意来,只是云珠是皇贵妃的心腹,她不敢得罪,只得暗地里狠狠瞟她一眼。 淑懿直觉得认为这里头有鬼,只是事不关己,她并不想与才入宫一日的淑惠妃结上梁子,可是乌雅福晋这张嘴,若任凭她在宫里胡说,又不知会出什么乱子。因此淑懿便温然劝她道:“宫里素来不喜欢这些怪力乱神的话,你这话对本宫说了,本宫只当没听见,我劝你再别对第二个人说起,若是因你出言不慎,致使宫中流言四起,传到皇后耳朵里,吃亏的总是你自己!” 乌雅福晋并不蠢,虽然在淑惠妃那里小坐片刻,直如世上千年,但她方才说了什么,心里还是清楚得很的,皇后与淑惠妃不睦,这谁都看得出来,若是她说淑惠妃是仙女儿的事传了出去,皇后不能拿淑惠妃怎么样,难道还不能拿自己作筏子吗? 可是淑惠妃到底是人是仙,乌雅福晋就迷惑了,若是淑惠妃果然不是凡人,那么自己如何配与神仙同处一宫?这样看来,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储秀宫的好,只是叫她放弃原本的希望,又白白欢喜一场。 乌雅福晋失落之余,向淑懿告退时也就怅怅得充满了懊丧之意,这样的态度落在云珠眼里,只觉得她心不在焉,不由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忿忿道:“这样地不懂规矩!也就娘娘是个宽厚的,不与她计较罢了!” 淑懿摇摇头,道:“你不觉得这里头不对么?” 云珠想了想,道:“娘娘是说淑惠妃?奴婢也是觉得乌雅福晋似乎是落入淑惠妃的圈套里了,只是她无论玩什么把戏,应该对着皇后,或是主位嫔妃,这样一位小小庶妃,值得她费这样的心思么?” 淑懿展颜一笑,道:“本宫隐隐有种感觉,这只是淑惠妃的第一步,更好看的还在后头呢!” 云珠忽然来了精神,笑道:“娘娘难道猜出淑惠妃想玩什么把戏来了?” 淑懿瞧了一眼云珠由于听见新文而灿然生辉的眼睛,好笑道:“没有,本宫也不想猜,横竖这把戏只要与本宫无关,本宫就一概不管了!” 云珠眸光清澈,闪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疑惑,对淑懿撒娇道:“娘娘如今越发地爱说话说一半了,分明是叫奴婢睡不着觉,只猜这些猜不完的哑谜呢!” 淑懿刮一刮她细巧的鼻子,笑道:“瞧你说话这促狭劲儿,我哪里又叫你猜呀猜的了,淑惠妃这件事,本宫本来也就懒得去想嘛!” 云珠鼓着嘴儿,道:“那么方才娘娘说皇上不会买淑惠妃的帐,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怕太后知道了不高兴么!” 淑懿巧笑道:“你放心,皇上也是做了这些年天子的人了,就算天生性子躁些,这几年也越发地稳重了!” 云珠见淑懿在说顺治时满脸甜蜜的样子,扁扁嘴儿道:“娘娘一说起皇上,还不是满心里只有赞赏!” 淑懿轻轻拍了她一下,笑道:“好了,闲言少叙,咱们也出来一会子了,快陪本宫回去瞧瞧四阿哥罢!” 顺治确实是不敢冷落淑惠妃的。淑惠妃才送了乌雅福晋走,正踌躇满志地坐在紫檀雕鸾的椅子上,脸上挂着幽深的微笑闭目养神呢,忽听见院子里脚步杂沓,吴良辅正带着五六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走进来。 吴良辅进来打了个千儿,传顺治旨意道:“皇上有旨,宣钟粹宫娘娘今夜入养心殿侍寝。” 这本是柔月意料之中的,她微笑地点点头,向一边的侍女使个眼色,她从科尔沁带来的贴身侍女娜仁,忙将吴良辅搀起来。 柔月微一抬眼,见吴良辅身后的小太监们两人一伙儿,抬着几只红漆大箱子,乌油大柜子,一个个额角上都沁出了细汗,显是份量不轻,柔月柳眉弯弯,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问道:“吴公公抬的是些什么?” 吴良辅忙回道:“这是皇上叫赏给娘娘的见面礼。”说着,拍了拍双手,几个小太监立时将箱柜打开,只见满眼金光玉辉,灼灼耀目,都是些上好的珠玉金器,绫罗绸缎,柔月在科尔沁见过的东西也不少,只搭眼一瞧,便知皆是极贵重之物,只怕是皇上的内库中选出来的。 柔月一颗心立时如滚水般沸腾起来,可到底是出身世家的格格,心里纵有万般志得意满,这时候到底还是掌得住的,笑道:“吴公公辛苦了!只是本宫尚未侍寝,宫里的规矩似乎还未到行赏之时啊!” 吴良辅赔笑道:“规矩是规矩,可娘娘是什么人?岂能与旁的嫔妃相较呢?”说着,凑近淑惠妃耳边,低低笑道,“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虽说娘娘如今只在妃位,可论起来,这宫里除了皇后,谁又越得过您去?往后一旦生下皇子,这前程……” 说得淑惠妃心口里热乎乎的,心想怪道能做到御前总管,果然是个机灵的!却不知这都是淑懿吩咐吴良辅的。 淑懿已经看出淑惠妃是个张扬之人,必然是抱了极大的雄心壮志入宫的,因此她才别了乌雅福晋,一踏进承乾宫,就暗暗叫素篆去养心殿去嘱咐吴良辅,只管将钟粹宫这位娘娘捧到天上去。 凭淑惠妃的飞扬浮躁,估计不会有人告诉她,吴良辅与承乾宫的关系,而一旦那些溢美之辞从吴良辅这位御前总管的嘴里说出来,就更加的可信,从此以后,淑惠妃压旁人一头的时候,就会觉得理所当然,而当她稍稍有些不如意的时候,现实与想象的天壤之别,就会无情地挫伤她的锐气,人要是没有那一口气,还有心绪去争么? 这里淑惠妃听了吴良辅的话只觉得甜滋滋的,笑道:“公公谬赞了,往后本宫若有出头之日,也算借公公的吉言了”给的打赏也格外的丰厚,几个抬箱柜的小太监,每人是十两银子并一块上好的翡翠,给吴良辅的,自然就要翻倍了。 淑惠妃接下来的大半日工夫,都是在算计穿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样的首饰,卯足了劲儿一定要一夕得宠之后,将这宠爱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 淑惠妃拿抿子将鬓边的碎发抿得光滑了,拿起一朵巴掌大的珠花儿左右地比着,笑着问娜仁道:“你看这朵珠花可配得起胭脂的颜色。” 娜仁赞道:“这红殷殷的宝石正对格格腮上施的桃红色,越发衬得格格杏眼桃腮,皇上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淑惠妃就满意地笑了,说道:“我听说长姊虽然贵为皇后,却不怎么受皇上待见,如今一发地连太后都对她冷着些儿了,真不知长姊这皇后之位坐得怎样艰难呢!” 娜仁嘲笑道:“不是奴婢向着格格说话,就咱们家大格格这容貌,也实在平淡了些,得亏心眼子还多些,又有个嫡出的身份,不然,哪里轮得到她做这个皇后!” 淑惠妃冷冷一笑,道:“嫡出格格,中宫皇后,有什么了不起的,入宫这些日子了,还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嫡姐的心计在姐妹中确实算出挑的!” 娜仁安慰道:“管她有多少眼子呢!格格的心计也并不在她之下呀!除了当初选秀之前中了那一计……” “嗯?”淑惠妃的眼光中现出几分戾色,娜仁知道自己失言了,忙住嘴不说,淑惠妃切齿道,“当初本宫吃她那一个亏,如今定要叫她加倍地还回来!” 娜仁轻轻地为淑惠妃拢着头发,低头道:“格格来日方才,只是依奴婢看,这宫里的女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听说昨儿贞妃与皇后为着钟粹宫如何处置的事儿,争了半日,还有那位皇贵妃,听说是宠冠六宫,又足智多谋!” 柔月一句句的听着,不觉将一支点翠掐丝镶珠金簪上的珠子都掰得歪了,从牙缝里冷笑着挤出一句,“凭她怎样宠冠六宫,足智多谋,只要挡了本宫的道,本宫一样地不会客气!” 153第百五十三章 柔月怒火 养心殿大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顺治埋头其中,聚精会神地看着奏折上的每一个字,丝毫没注意到吴良辅悄悄走上前说:“皇上,该传晚膳了,淑惠妃娘娘的辇轿已经快到养心殿了!” 顺治这才从奏折中抬起头来,慵懒地答了一声:“传膳吧!” 吴良辅急忙下去吩咐小太监摆饭,养心殿今夜的晚膳格外丰盛,顺治特意嘱咐厨房里添了菜,因为今日晚膳,淑惠妃要亲来陪膳。 陪膳比侍寝更有面子,尤其是新入宫的嫔妃,能在侍寝之前陪膳,就说明还未得圣宠,已得圣心。 柔月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接到圣旨之后,就只对外人说初入宫来,有些倦怠,叫那些前来道贺的低位嫔妃各自回去,她自己就窝在富丽堂皇的钟粹宫里,琢磨了一日,该怎样博顺治的欢心。 欢欢喜喜前来讨好的低位嫔妃,各各怀着一腔幽怨回宫了,嘴上虽不敢说,暗地里难免腹诽这位娘娘架子大,饶是六宫之主的皇后,还未曾这样下过嫔妃的面子呢! 而这些庶妃格格们才一回宫,便纷纷地听到自己的宫人侍女说起宫里的新鲜话题,皇上赏了淑惠妃多少东西,又如何第一次侍寝便要淑惠妃陪膳,所有人都明白了,原来这位淑惠妃是一入宫便得了皇上太后的眷顾,还未得宠就已经侍宠而骄了。 这下宫里可如同掀翻了醋海一般,一个未侍寝的嫔妃,到底有什么资本,可以得到皇上这样的偏爱? 所以在淑惠妃的辇轿,缓缓行在打扫得纤尘不染的长街上,趾高气扬地向养心殿而去的时候,东西十二宫里不知有多少恚怒的眼神在盯着这位柔月格格呢! 柔月格格得圣宠的消息之所以传得这样快,应该说除了那些长日无聊的嫔妃热衷于谈论八卦之外,还得归功于承乾宫的素篆,长春宫的银珠,甚至景阳宫的采珠,不遗余力地为淑惠妃的得宠而四处宣言。 这些宫女侍候的娘娘们,平日虽各自都不和睦,却都在淑惠妃入宫的第一时间,看出这一位不是个善主儿,也就很乐于费一费这吹灰之力,为淑惠妃拉一拉仇恨。 当然这些柔月是不知道的,她怀着青云得路的飘然心境,轻松愉快地踏进了养心殿。 果然这皇家的内殿就是不一样啊! 殿中的奇珍异宝,柔月也并非全未见过,但摆在这恢宏阔大的紫禁城里,总是比摆在科尔沁的帐篷中气派得多! 想想娜木钟也真是个蠢货,好好的皇后之位,竟能被人算计没了!当然她的长姊也好不到哪里去,枉费了那么多心计,除了头上顶着个皇后的头衔,什么都没有,不就是多争些圣宠吗?真不知有什么难于上青天的,她博尔济吉特柔月才一入宫,就这样容易地获得了圣宠。 柔月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的工夫,顺治已经坐在乌木龙案之后,笑盈盈地瞧着她了。 柔月依足了规矩,姿态万方地福身行礼,顺治一抬手免了,柔月尽力软摆腰肢,做出弱柳扶风的姿态,款款落坐。她是草原上的女子,自幼也是飒爽之气多些,但是入宫之前,她就已经听教习嬷嬷说过了,如今宫中最受宠爱的皇贵妃,就是因为性子和顺柔婉,才深得皇上宠爱的,只因皇贵妃的生母是江南女子,所以皇贵妃也不似寻常满洲女子那样,倒是多些娇媚之气。 做出这般模样,柔月其实很别扭,但是只要能在这深深宫苑中宠冠六宫,能够得到一切她想要的东西,能够报了她想报的仇,付出再多她都在所不惜,她在科尔沁已经做足了功夫,准备好了要在这宫里好好争一争的,现在不过只是个开头罢了。 顺治依然眉眼带笑地瞧着她,道:“你第一日入宫,一定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罢!其实朕名义上是召你陪膳,实际是要为你接风洗尘的,不知这京里的生活,你还过得惯么?” 柔月娇滴滴地声音似要掐出水来,“臣妾为了入宫,已在京里住了好些日子,入宫后,太后和长姊照顾臣妾无微不至,宫里众位姐妹待臣妾也是极好的,臣妾……” 顺治摆一摆手,笑道:“今日是朕召你陪膳,就不必提那些人了,只有咱们两个人,咱们……只管说说咱们的体己话儿……” 顺治如寒星般的眸子,颇具挑逗性,柔月禁不住满面通红,可她到底是才入宫的嫔妃,虽然觉得皇帝对她确实有意思,却也不敢轻言妄动,只略略偏过头去,抬手摸一摸发烫的面颊。 顺治浑若不见,笑道:“这是朕特意吩咐厨房为你做的手抓肉,烤羊腿,哈达饼,喏……还有蜜麻叶,为了能做出真正的科尔沁的味道,朕把专为太后做菜的厨子都借了来了,闹得太后真埋怨朕偏心呢!” 顺治为了向孝庄表示她对淑惠妃的“宠爱”,大张旗鼓地到慈宁宫去借厨子来用,孝庄见顺治对淑惠妃有心,自是十分高兴,慈宁宫的宫人们得知了这件事,当然也会拿来当新鲜话题,到处去说,所以在淑惠妃看见这餐珍馐之前,宫中已经将这段可以为淑惠妃拉来无数仇恨的传奇,无限放大后讲了一遍又一遍了。 淑惠妃娇羞道:“皇上对臣妾的厚爱,臣妾自是铭感在心,只是借了慈宁宫的厨子来,若是太后一时吃得不遂心了,难免叫人说臣妾轻狂。” 顺治笑道:“你放心,有朕宠着你,太后自是不会说什么,至于其它人么,谁敢在背后嚼你的舌根,你告诉朕,朕必然严惩于她!” 顺治说话时剑眉倒竖,似乎立时就有要被他严惩的人一样,柔月满心甜蜜,觉得自己在成功了道路上又进了一大步。 顺治的话给了她很大的鼓励,淑惠妃的胆子也更大了些,仍是无限温柔地问道:“臣妾入宫来,能得到皇上这样多的关怀,臣妾心满意足,只不过离娘家远些,不免思念家中父母兄弟。” 顺治仍是眼角含着笑意,道:“这个不难,如今宫中女眷,一月许家人入宫省视一次,你想念家人,朕听说绰尔济贝勒的家眷大半已挪到京城来了,你只管叫家里人来看你就成了!” 淑惠妃叹道:“皇上是知道的,臣妾命苦,自幼没了亲娘,家里最亲的只有阿玛和兄弟们了,偏他们又是外男,不得擅入宫廷。” 顺治眸子里沉淀下来一层冷戾,面上仍然笑眯眯道:“这是宫里规矩,朕也无法,只是如今你未晋位份,未生皇子,朕也不好准你回家省亲的。” 淑惠妃陡然笑意盈然,道:“臣妾才入宫,哪里就能提回家的事呢!只是臣妾听说,皇贵妃的兄弟,前几日才入宫省视了长姊,臣妾想……” “啪!”淑惠妃清脆的言语,被另一声脆响打断,顺治手里的四楞包金象牙筷子,沉沉地向案上一放,“先吃饭罢,这事以后再说!” 淑惠妃小心地看了顺治一眼,见他正端起案上的粉彩折枝花卉盖碗,缓缓喝着热腾腾的奶茶,不禁暗自后悔,还未得宠幸,就先提起要见娘家人的事,只是她之前细细打听过了,顺治对皇贵妃的宠爱,也不过就是去承乾宫去得勤一些,赏赐的东西多一些,从今天看来,这些东西,她博尔济吉特柔月也照样可以得到,就只是听说皇贵妃还有个出类拔萃的兄弟,这个她却是稍逊一筹,她那个不争气的兄弟巴雅尔,连她阿玛提起来都头疼,所以柔月才想着,若是能提携生母娘家的人为官,一则可以作她的助力,二来那些人与皇后并无血缘关系,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人,到时候也是她一人得利。 看来此时提起确是心急了一点,叫皇上听了,还当她是不愿入宫呢!不过她也是急于报仇,略显得着急了些。 淑惠妃便不说话了,默默地吃完这餐精致的饭菜,顺治一时也吃饱了,就伸了个懒腰,指指案上一尺高的奏折,笑道:“朕还有这些奏折要批,先叫宫人送你去偏殿歇着,你要困了,不必等朕,自己先睡便可。” 淑惠妃怔住了,教习嬷嬷所说的嫔妃侍寝,可不是这样的呀!难道是她听错了? 顺治见她一脸惶惑的样子,就笑道:“朕虽然也想多陪陪你,无奈前朝事多,若因你耽误了国事,岂不要白白叫你担一个祸水之名。” 淑惠妃到底是头一日入宫,皇帝又说得这样和软,她也只得答应着,怏怏地进了偏殿。 偏殿中倒是一应摆设俱全,被褥皆是鹅绒鸭羽,锦缎软绸,十分奢华,蛟龙暗刻海水榻边的鎏金烛台上,静静地燃着一对红烛。 起初柔月还想撑着,等着皇帝柔情蜜爱,雨露滋润,二更过后就实在掌不住了,迷迷糊糊地不住打盹,忽然门边上袍角一摇,柔月以为是皇帝进来了,精神一抖擞,没想到进来的却是吴良辅,淑惠妃满心不悦,却又不敢得罪御前的人,才袅袅婷婷地立起身来,问吴良辅道:“吴公公,皇上还没批完折子吗?” 吴良辅暗暗皱眉,犹疑道:“皇上怕娘娘等得太久,误了歇息,所以叫奴才来通禀一声,叫娘娘先歇着。” 淑惠妃彷徨道:“这是为何?” 吴良辅为难道:“娘娘不知道,咱们皇上,可是个励精图治的圣君,今儿实在是不巧了,前朝事忙,皇上才批了大半日的折子又累,已经在暖阁里歇下了!” 154第百五十四章 顺治复仇 淑惠妃杏眼圆睁,又一次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与忿然齐齐涌上心头,这可是她第一日入宫,是她的洞房花烛之夜,这个皇帝怎么就……就算不看她,还要看博尔济吉特氏的面子呢! 吴良辅仍是一副息事宁人的表情,笑道:“娘娘若瞧得起奴才,就听奴才一句话,您这才入宫,往后日子长着呢,何必在乎这一时的长短。” 淑惠妃只得回到榻上,裹在华贵富丽的锦被里,默默地生起闷气来。这一时的长短,不管她在乎也罢,不在乎也罢,她是嫔妃,就只能听从皇帝的,好在皇帝对她还是礼遇有加,至于宠爱,日后慢慢争取也就是了。 柔月这样心有不甘又自我安慰地想着,也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淑懿昏昏沉沉地才要睡着,只听素篆挟着一股冷气,从后殿转进来回禀道:“娘娘,皇上来了!” 素篆平日说话都十分响亮,这时却悄声细语的,显是有人叮嘱过她的,淑懿迷茫道:“皇上怎么这时候来呢?今儿不是翻的……” “朕怎么就不能来?朕想你了,自然就来了!”淑懿一转脸,见顺治已然风尘仆仆地进来了。只穿着家常的石青缂丝八团褂子,大约是一路上冷了,还在不住地搓着手。 淑懿眼里一热,连忙吩咐素篆拿手炉脚炉,又叫云珠倒了一碗热热的姜汤来。 顺治却不领情地一挥手,笑道:“弄这些劳什子做什么,朕来搂着你,一会儿就暖和了!” 素篆正拿了一只才烧热的手炉进来,看见这一幕旖旎景像,忙放下手炉,退了出去。 淑懿拿过手炉,塞进顺治怀里,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微嗔道:“你不对臣妾说清楚,就别到我跟前来!” 顺治挑挑眉毛道:“这话好像应该是淑惠妃说才对,朕把她放心养心殿里,叫她自己歇着去了!” 淑懿眼睛瞪得老大,似乎认为顺治是在开玩笑,她惊异道:“淑惠妃……太后……” 顺治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淑懿唇上,笑道:“别大惊小怪的,她最多也就是到太后那里告朕一状,说朕不与她同寝,这话她若能说出来,就叫她说去。反正朕今儿该赏的赏的,该赐的也赐了,连太后宫里的厨子,朕都借了来了,她还有什么不足的!等明儿朕再厚厚地赏她一回,她一发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淑懿叹道:“福临就是不喜欢她,也该顾看太后的面子!” 顺治冷哼道:“不是顾看太后的面子,朕根本就不会叫她入宫,如今她宫也进了,一宫主位也得了,朕还有什么对不住太后的?只是我看她与她那长姊也是一样,这才进来呢,就借着乌雅福晋说什么是人是仙的话,她既是九天仙女,又将朕置于何处?朕若捧着她,就该把这位仙女儿封为中宫皇后!哼,用这些妖术来争权,也就只能骗骗乌雅福晋那样的人罢了!” 淑懿也觉得淑惠妃这一手太蠢,若是单单为了争权弄鬼,也太浅薄了些,若是还有后招,那么后招是什么呢? 淑懿低头忖了半日,也想不出头绪,只问道:“原来福临也知道那幅画的事了!” 顺治冷冷嗤道:“不仅如此,她还痴心妄想,才入宫第一日,就要与你争个高下!” 淑懿并没有问淑惠妃到底跟顺治说了些什么,想着这位柔月格格一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又触到顺治的鳞了,就问道:“那么福临打算日后怎么办?” 顺治微笑道:“很好办,朕是天子,朕不想宠幸于她,难道她还能逼着朕不成?这还是小事,最要紧的是,朕不想让科尔沁的女人生下朕的皇子!” 顺治的眼神十分坚决,他已经无法选择地在孝庄的阴影下,生活了这些年,说什么也不会叫自己的儿子再走这条无奈的路,何况在顺治的心里,已经十分笃定,只有与他情意相投的董鄂氏所出之子,才可以做未来之君,科尔沁的女人一旦生下皇子,他的四阿哥又要置于何地呢? 这些潜藏的心思,淑懿不是不懂,只是仍然忧虑道:“福临今夜翻的是淑惠妃的牌子,却来了承乾宫,若是传将出去,叫臣妆如何做人?” 顺治扳过她细弱的肩,含笑道:“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朕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淑惠妃这一夜半梦半醒,一股郁结之气在胸中窜上窜下,她虽然生母早丧,但生母是她阿玛的挚爱之人,她自幼又寄养在祖母那里,比正经的嫡出格格还娇贵些,就是嫡母,也要让她三分。只是在柔华与柔音入宫之后,在宫里又得封了尊贵的位份,嫡母才渐渐地对她现出些藐视来,但这丝毫没有叫她气馁,她多方寻求帮助,又求她阿玛联络在京中的人脉,终于争取到这个入宫的机会。 可谁知一入宫门,竟会是这样的情形呢? 忽然一阵衣料悉索之声,打断了淑惠妃的思索,莫非是皇帝起身了,她才要走出去看个究竟,只听正殿中隐约有尖细的说话声,原来是两三个太监在说话。 淑惠妃才要回到榻上,只听其中一个说道:“唉,皇上这事做得这样隐秘,还死活不叫咱们说,大冷的天儿在宫里跑来跑去的,真真冻死人了!” 什么事情这样隐秘?淑惠妃顿时好奇起来,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悄悄将耳朵贴在门上,又听到一个声音说道:“不想挨打就少多嘴!我可告诉你们,今儿这事要叫淑惠妃娘娘知道了,你们谁都甭想活!”这个声音是御前总管吴良辅的,淑惠妃自然听得出来。 方才那个太监的声音又说道:“奴才只是不明白,皇上都翻了淑惠妃的牌子了,又漏夜赶到康妃那里去做什么?淑惠妃娘娘若是知道了,不是又得生气吗?万一说到太后跟前去……” 吴良辅叹道:“你当皇上为何去翊坤宫么?还不是康妃娘娘说心口疼的厉害,你们也知道,康妃娘娘自从产下三阿哥,就落了一身病!不过皇上说了,淑惠妃娘娘温柔贤慧不输于皇后,应当也不会怎么样,不过就算这样,还是别叫娘娘生气的好!” 淑惠妃愣了半晌,才理出头绪来,理出头绪的一刹那,她咬碎了银牙,眼睛里几乎要渗出血来,这个可恶的康妃! 她自己没本事养得活自己的儿子,就想办法把别人的儿子记名在自己那里,自己没本事得宠,就玩这套下作把戏,把皇帝请到翊坤宫去,也不想想今儿皇上翻的是谁的牌子? 不对,康妃一定是知道皇上今儿翻的是谁的牌子,才会使这样的伎俩,把皇上拽到翊坤宫去,哼!这可是柔月第一日入宫,传扬出去,她岂不要沦为旁人的笑柄。堂堂科尔沁的格格,入宫第一夜就守了空房,康妃也真是做的出!无非就是瞧着太后皇上都对自己好,她看不顺眼罢了,哼,等着罢,康妃倒霉的日子在后头呢! 淑惠妃这样想着,只管镇定的召了宫女进来,伏侍她穿了衣裳,又梳洗妥当了,才乘了辇轿回钟粹宫去。 她不打算将此事宣扬出去,也不打算让孝庄知道,既然顺治认为她和顺委婉,那就先在皇帝心中保留这样一个印象吧! 淑惠妃起风扬尘地冲进钟粹宫,豁然坐在正殿的上首椅子上,娜仁倒上一杯茶来,淑惠妃端起来,一气喝下去,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招招手,把娜仁叫到身边来,悄悄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承乾宫庭中的绿萼梅长得越发热闹了,清早起来,淑懿就吩咐人折了许多,分成几份给端慧公主,端顺妃和恪嫔送去。 淑懿站在廊下,看着云珠指挥着小宫女们将梅花分作一大把一大把,抬头望望澄澈无垠的天空,如同一块上好的蓝水晶,莹莹地不染半分尘滓,心也跟着敞亮起来。 “姐姐好兴致,大清早儿地就起来赏梅了!”娇柔清脆的一声,吓了淑懿一跳,向门外看时,只见淑惠妃穿着一套桃红妆缎百蝶穿花的宫装,头上带着紫貂制的昭君套,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 淑懿不由地就生出三分戒备,难道她这么快就知道了昨夜之事,今天要来承乾宫找回场子? 淑懿从容不乱,笑道:“妹妹也起得早,本该是姐姐该去给妹妹道喜的,却叫妹妹亲自上门了!” 柔月唇角微扬,笑道:“姐姐这是说哪里话?姐姐的身份何等尊贵?妹妹能来承乾宫里站上一站,也算是沾沾姐姐的灵气儿了!” 淑懿莞尔一笑,道:“妹妹说笑了!快进屋里坐着罢!” 于是二人相携,进了正殿,柔月上下左右的一打量,笑道:“人人都说妹妹的钟粹宫有多么富丽,与姐姐的一比,竟是小巫见大巫了!” 云珠捧上茶来,淑懿笑着让茶,又说道:“妹妹谬赞了!承乾宫也就是还算宽敞些,一应的东西,也都是旧的了,哪里比得妹妹那里,焕然一新,京城里出的新鲜东西,都送到妹妹宫里去了。” 柔月喝了一口茶,是明前龙井拌了上好的松针沏的,心想宠冠六宫的皇贵妃也不过如此嘛,用的茶叶也是极寻常的,却不知这是淑懿有意为之的,柔月掩唇笑道:“姐姐只是听人混说罢了,不信您去钟粹宫看看,若非有妹妹从科尔沁带来的几件像样的嫁妆添在里头,可简直要叫人笑话了呢!” 淑懿附和道:“妹妹嫁奁丰厚,合宫皆知,谁不羡慕妹妹有个好娘家可以依靠呢!” 155第百五十五章 初露端倪 柔月笑道:“虽说如此,妹妹却也还有些事,要请姐姐帮忙,妹妹的嫁妆里有一幅颜真卿的残简,是京中一位闺中好友托我找人鉴别的,妹妹眼拙,不知是真是假,久闻姐姐极擅书法,想请姐姐帮着去鉴一鉴!本应是妹妹拿来给姐姐看的,只是那残简年岁已久,不宜随意挪动,怕弄坏了旁人的东西,不知姐姐肯不肯移步去钟粹宫一坐,妹妹已在宫里备下好茶点心相待,若是姐姐不愿,那妹妹也不敢说什么了!” 这样的求法,淑懿还怎么拒绝?这淑惠妃可真是个有心人,居然将自己擅长书法的事都打听到了。 淑懿本来担心她是来承乾宫找茬的,这时听她说得这样谦卑,一时倒想不出该如何应对了。 云珠从淑惠妃的身后转过来,给她续茶,一面极迅速地给淑懿使了个眼色,淑懿明白她的意思,是叫她防着淑惠妃,怕她把淑懿赚入钟粹宫找麻烦。 不过淑懿觉得淑惠妃既然踌躇满志,就算想找自己麻烦,也不会蠢到在她的宫里找一个高位嫔妃的麻烦,她思虑片刻,就答应了。 钟粹宫亦属东六宫,是个二进的院子,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脊安放着五个走兽,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跴斗拱,绘着苏式彩画,除正殿外,东西配殿各有三间,殿内天花顶棚,方砖漫地,虽不及承乾宫轩敞,却也洁净雅致,又因为皇后的“体恤”,这钟粹宫布置之豪奢,在东西十二宫中可算首屈一指了。 淑懿进殿落座,不免夸赞一番,柔月也就跟着客气一番,殿内果然早已备好了茶果,皆是新鲜的,柔月亲自布让,淑懿笑道:“妹妹不是要叫本宫来看颜真卿的字么,这就取出来罢!” 柔月笑道:“姐姐果然是雅士,知道有古物,便顾不得口腹之娱了!”就命人取出来。 那残简不大,不过如半张桃花笺般大小,淑懿细看一番,笑道:“恕本宫直言,这幅字,只怕有假。” 柔月惊奇道:“哦?姐姐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淑懿指着这幅残简道:“字迹临摹得虽有j□j分相像,一时也可以乱真,但这摹字用的笺,却是薛涛笺,薛涛比颜公晚了百余年,颜公的墨宝,如何能书于薛涛笺上呢?” 柔月更添惊异,问道:“姐姐怎么识得这薛涛笺的呢?” 淑懿淡淡一笑道:“薛涛笺又名‘浣花笺’,是唐时的女诗人薛涛嫌红笺幅大,不宜写诗,便裁剪窄幅而成,后来薛涛笺就有了十种颜色: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残云,你拿的这张,是深绿色,不过……”淑懿沉吟了一下,柔月娇笑道:“姐姐有话只管说,横竖就是张假的么,也没什么要紧!” 淑懿笑道:“若是唐人以薛涛笺临的颜真卿的字,虽不及颜公真迹贵重,也算件难得的古物了,只是这幅字,只怕是近几年才临摹出来,故意作旧了骗人的!” 淑懿只道她高傲好强的一个人,只怕听了不会高兴,谁知柔月倒是蛮不在乎的样子,扶额笑道:“姐姐不说,妹妹还真是不知道呢!到底是博学多才的好!” 淑懿面上仍旧淡淡的,心下却不免纳罕,这淑惠妃看起来倒也并不似第一次见时那样逞强好胜,难道那时看错她了? 这里柔月好似放下了一桩心事似的,端过一碟皎白细腻的东西,笑道:“这是照科尔沁的做法制的奶糕,酸甜可口,姐姐尝一块!” 淑懿不好推却好意,伸手拈了一块,见淑惠妃也拈了一块,放进嘴里时,淑懿才放心地吃了。 柔月吃完一块奶糕,一面劝淑懿多吃,一面又亲手抓了一把给云珠吃,笑道:“姑娘快别拘着了,在我这里,跟在承乾宫是一样的。” 云珠不敢接,淑懿就笑道:“娘娘的恩典,还不快谢过?” 云珠方笑着接了,坐在脚踏上,慢慢地吃。 柔月又与淑懿聊了半日家常,又问四阿哥的日常起居,坐了一会儿,柔月笑道:“既然姐姐来了,又是这样地通文墨,妹妹这里那幅画儿,却不能不叫姐姐看一看,也只有姐姐这样的人物儿,方能配看这样的画儿!” 淑懿心生疑云,不知这淑惠妃又要弄什么鬼,欲要不去,却又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必这淑惠妃在钟粹宫里也还不敢做得过头。 淑懿就笑道:“既然妹妹有意,那姐姐就借妹妹的光,饱饱眼福罢!” 柔月顿时满面笑容,兴兴头头地招呼淑懿进东边暖阁里,一进屋,淑懿就看见那幅传奇中的《麻姑献寿》了,柔月说这是绰尔济贝勒的爱物,果然名不虚传,只见画中之人衣袂当风,仙带飘飘,风姿绰约,整幅画配色谐调,艳而不俗,淑懿虽不是很懂画儿,却也看得出几分妙处,脱出赞道:“果然是贵重的东西!” 柔月笑道:“妹妹虽也不大明白,在家时却听阿玛指点过几处,果真是极好的画儿,姐姐看这里!” 说着,就对淑懿指了几处着色布局之妙,倒也有几分道理,二人正在这里说着,就听身后“啊”的一声,淑懿立即回头去看,只见云珠张大眼睛,捂着嘴,好似看到了极可怕的东西,还没等淑懿问出一声“怎么了”,云珠双眼一翻白,“咕咚”就向后倒去。 淑惠妃带淑懿进来观画儿,除了她们贴身的大宫女伺候着,还有钟粹宫的两三个可以进殿伺候的人,见云珠晕倒了,顿时乱作一团,淑懿是关心则乱,淑惠妃倒还镇定,指挥宫人们将云珠架到一边的软榻上,又掐人中,又灌茶水,灌了半日,云珠方回过神来,淑懿才算松了一口气,欣喜道:“你醒过来了,还好吧!” 云珠沉了一沉眼色,欲言又止,半日,方讷讷说道:“奴婢没事,许是这两日没睡好,倦了!” 旁人只当云珠才醒过来,没精神,淑懿却看出云珠是有话要说,就对柔月笑道:“劳烦妹妹为云珠忙了半日,我看云珠也是倦了,本宫还是带她回宫去歇着吧!” 柔月滟滟一笑,道:“姐姐说哪里话,这不是应该的?不过依妹妹看,云珠既然身子不爽,就在妹妹这里歇上一个时辰,我吩咐小厨房给她做点吃的,吃饱了,兴许就好了,若这样骤然挪动,恐生不虞!” 娜仁适时地在柔月身后说道:“奴婢已吩咐厨房下了鱼面,清滑爽口,云珠姐姐吃一碗再走!” 淑懿没想到她们好快的动作,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婉拒,只听云珠微笑道:“淑惠妃娘娘赐饭,原不应辞的,只是娘娘也不是外人,奴婢就实说了罢,奴婢原是爱犯这头晕的毛病,后来在太医院求了一味丸药,每次发了病时,吃上一丸,也就无碍了,今日想必又是老毛病犯了,还求娘娘念着这个缘故,叫奴婢回宫吃药去,那丸药藏在奴婢的奁匣里,除了奴婢,谁也打不开的!” 淑懿差一点鼓掌叫好了,看来云珠虽然昏过去这半日,头脑却是清醒得很,早已想着淑惠妃会提出遣人去承乾宫取药来,所以编了这样一个故事,云珠这哪是什么老毛病,分明是刚刚才有的新毛病,不过既然淑惠妃要给淑懿设局,还用了这样的下作手段,那么云珠张口胡言乱语,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淑惠妃和娜仁大约都没想到,出身慈宁宫的云珠,遇事这样的敢说敢作,一时还真的找不出话来对答,淑惠借着这个空档,顺水推舟地笑道:“还求妹妹帮个忙,借钟粹宫的辇轿一用,云珠可是我跟前最得用的人,若是耽误了服药,再出什么别的变故,一则本宫不顺心,二则她好歹是慈宁宫出来的,太后身边长大的奴婢,只怕太后也要过问一二呢!” 淑懿抬了太后出来,淑惠妃脸上果真现在两分惧色,虽然犹不甘心,也只得讪讪地说道:“也罢,就叫娜仁去安排罢!” 云珠舒舒服服地坐着钟粹宫的辇轿,大大享受了一把被钟粹宫的宫人伺候的滋味,瞧着淑惠妃的橘红小轿慢慢消逝在长街的雾霭里,云珠绷不住满脸笑意,淑懿笑着啐道:“亏你这小蹄子会说,倒叫淑惠妃的人把你当娘娘似的抬了回来,我问你,那丸药的事,你准备怎么说?” 云珠得意道:“娘娘都想好了,还要问奴婢么?不瞒娘娘,方才奴婢进来时,就给素篆打了个眼色,这丫头倒机灵得很,如今只怕早到太医院请了采藤来了!” 淑懿眼光一亮,笑道:“好伶俐的丫头!不过本宫想请采藤来,却不是与她串供,叫她说确实给你开过治头晕的丸药,而是叫她看看,淑惠妃方才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脏东西!” 云珠惊奇道:“奴婢也觉得晕得奇怪,想着大约是淑惠妃搞鬼,却又不大敢信,论理说她要搞鬼,该是冲娘娘的,何必要打我一个下人的主意!” 淑懿摇摇头,点点头,道:“原先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只可惜,我太低估淑惠妃想要一朝飞上枝头的**了!真是不择手段!” 云珠奇道:“娘娘,奴婢不大明白!” 淑懿温言道:“淑惠妃叫咱们去钟粹宫,是为了……”一语未了,就听见院子里当值的宫人清脆一声音,通传采藤来了。 157第百五十七章 萧墙之斗 淑懿却不及云珠这般笑得心怀欢畅,顺治之所以亲手施这样的计谋,叫淑惠妃恨毒了康妃,固然是不喜淑惠妃的缘故,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康妃的设计,使得四阿哥成了她的记名之子,顺治心里恨毒了她,又不好亲手处置她,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为她拉仇恨,叫她生不如死。 与其如此,康妃那时倒不如利用皇帝对三阿哥的父子之情,再次得宠想必也不难,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岂不比这样得着一个记名的儿子,却与皇帝永远恩断义绝好得多!淑懿想不通一向精于算计的康妃,为何会做出这等不划算的事来,大概是阴毒的心思,使她失去了清醒的理智,反而得到了更坏的结局,这恐怕就是人们所说的报应罢! 云珠见淑懿半日不语,轻轻推了推她,笑道:“这回康妃要倒霉了!” 淑懿细忖,抬起头道:“若本宫没有看错,淑惠妃倒是可以先将康妃这个仇放在一边的?” 云珠大惑不解道:“为何?淑惠妃若是认定是康妃叫她入宫第一夜就守了空房,还不连剁了她的心思都有啊!” 淑懿看着云珠面前那一碗黑沉沉的药汁子,如一个望不见尽头的深渊,盛在雪白的净瓷细碗里,却黑白分明。淑懿道:“淑惠妃虽说张扬外露,却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她入宫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成为六宫之主,而且从这两日她做的这些事看来,她急切得很,所以她只会做对夺取后位有利的事,她要对付的人,仍然是皇后,而不是康妃,康妃已经彻底失了圣心,淑惠妃值得去对一个槁木死灰般的人动心思么?” 云珠深觉有理,却还是忍不住的高兴,笑道:“甭管她想对付谁,横竖咱们有好戏看!” 淑懿想了想,望着天际的清浅流云,又笑道:“淑惠妃这一手做得太过外露,只怕她那里还没出手,就有人已经沉不住气了呢!不过,咱们倒是也可以推波助澜一番。” 说着,对云珠说了几句,又嘱咐道:“那一位十分警觉,这事务必要做的自然些才好!”云珠点头道:“娘娘放心!” 正计议着,乳娘来说四阿哥醒了,淑懿仿佛觉得方才的阴郁空气一扫而光,顿时开怀起来,叫乳娘抱来四阿哥,过来喂奶。 因为四阿哥一直吃淑懿的奶,所以长得又白又胖,前些日子大病之后,恢复得很快,虽然自己喂奶,多了许多麻烦,淑懿仍是乐此不疲。 柔华坐在长春宫的正殿里,呼吸着夹着清冷的空气,尽管脚边拢着三四个火盆,她却仍旧觉得冷,这寂寂的深宫里,唯一可以让她暂时忘却冰冷的,就是不平的怒火。 “淑惠妃虽说做的着实不成样子,娘娘也不必为着她气坏了身子,可值多了呢!”银珠端过一碗熬得烂烂的江米粥,里面足足加了两大匙冰糖,柔华却仍旧品不到一点点的甜! 她深深地呼吸了几次,起伏的情绪才终于有了一点平静,她不知多少次,数着铜漏里的点点滴滴,捱过这样黑暗而浓稠的寂寂长夜,华丽的殿宇里充满的只有孤清和凄凉的气息,在这一个复一个的长夜里,能够支持她捱过来的,只有这一顶代表母仪天下尊崇地位的沉重凤冠。 为了博尔济吉特氏的荣耀,为了额娘在府里的地位,可以不被那些年轻貌美的姨娘所撼动,为了面对宫中得宠嫔妃时,她终于可以感到欣慰的这一点东西,她必须牢牢地坐稳这皇后之位,这是她面对人世间的凄风苦雨时唯一可以感到温暖的东西,是博尔济吉特柔华的全部的生命和依靠。 柔华半阖着双目,沉声道:“这些流言你听了能及时禀报本宫,做得很好——只是,不知太后知不知道。” 银珠面露难色,道:“娘娘也知道,太后是何等心细的人哪,慈宁宫上上下下,连小宫女算上,都是太后或苏嬷嬷一手j□j出来的,再大的消息,那里也能瞒得铁桶似的,咱们只怕不好打听!” 柔华眸光微沉,道:“外头的人打听慈宁宫的事不容易,外头有什么事,想传进慈宁宫去,却是容易得很,你吩咐几个稳当的人,把淑惠妃造的这些声势,想法子传进太后耳朵里!” 银珠微微诧异道:“淑惠妃怀不轨之心,才造出这样的势来,难道娘娘还要助她么?” “你懂什么?”柔华拣了一枚甜酪花生,慢慢地嚼着,“到时候你就会看到太后的反应了!”柔华的脸上缓缓露出微笑来,又道,“自然,本宫是六宫之主,就不能坐壁上观,先在太后那里打好了底子,本宫再有所行动也不迟!” 开了春之后,天时日渐和暖,清晨午后,也常有软溶溶的淡金的阳光染上庭中芳草,院子里的各色花树的枝条,于干黄枯瘦中却露出一丝潜藏的春意来。 淑懿坐在花梨软榻上,喝着云珠做的核桃露,榻上的褥子厚实绵软,坐久了有一点点腰酸,才要唤人想减一床褥子,只见云珠兴冲冲的跑了进来,风风火火地也顾不得行礼了,扑到炕上,抱住淑懿的腿,就笑道:“我听金珠说,太后已然知道了钟粹宫那一位的事了,虽然没说什么,脸色却是铁青着,听说午膳都进得少了,苏嬷嬷正为这个担忧呢!” 淑懿将白瓷浮纹碗向小几上一放,眼色一亮,道:“真的?好快呀!” 云珠眨巴眨巴眼儿,亦说道:“奴婢也觉得是,嫔妃中间有些什么话,等闲不敢说到皇太后跟前去,没想到这一回却快!” 淑懿勾唇微笑,道:“自然是有人成心要说到皇太后跟前去的,本宫猜着既然慈宁宫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那一位也就快出手了!” 想着立时就能瞧见这对冤家姐妹兵戎相见,淑懿就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博尔济吉特氏这一回是要将后宅争斗延续到宫里来了。 淑懿还没来得及再多想些什么,只见一抹青翠的淡影,从庭中的淡棕枯黄之色中穿行而过,淑懿定神一看,就见素篆急急火火地奔进来,眉目间却染了几分凝重。 素篆进来亦是急得忘了行礼,忧虑重重地向淑懿回禀道:“娘娘,皇后娘娘已经摆驾钟粹宫,又遣了人传娘娘尽快过去呢!” 淑懿知道是来了,心想这位皇后娘娘这样快的动作,还不知忍了多久了呢,她一面端起沉香几上的小茶盅,喝口茶漱了漱,一面问道:“除了咱们这里,皇后还请了什么人?” 素篆虽然性子急切,却是心细如发,已经打听到了外头的讯息,“听说还请了太后,还有几位主位娘娘,但是恭靖妃早先请了旨,今儿一早,去广济寺烧香许愿去了,康妃娘娘这几日不知怎么的,听太医说是气血两虚,也在宫里歇息呢,其余的人就都去了!” 淑懿一怔,随即笑道:“淑惠妃倒是利落!” 康妃自从三阿哥的事之后,虽然精神大不如前,身子却还好,如今连床都下不了,自是有人动了手脚的缘故,她宫里的人早就被换了个遍,康妃连个正经心腹都没有,对淑惠妃的手段简直是防不胜防,淑惠妃害得她这样死不了活不好,真是比直接杀了她还叫她难受。 既然皇后亲传,淑懿自是不好怠慢,立时吩咐更衣前往钟粹宫,素篆一面伺候淑懿更衣,一面忧心道:“皇后不会又要找娘娘什么麻烦吧!”淑懿慢慢地将一枚灿灿的金约别在束好的青丝上,一面笑道:“放心,她如今忙不过来了!” 云珠上前,替淑懿扯着衣带,嘟着嘴儿道:“娘娘这回可事先把解药给奴婢,奴婢看她还要使什么下作手段。” 钟粹宫里气氛凝重,连空气都似乎胶着了一般,皇后穿着大红缂丝绣花宫装,端端正正地坐在紫檀雕花泥金椅上,一旁静静地坐着凛然无惧的淑惠妃,淑懿进了殿,向皇后行礼如仪,隔着殿中的紫铜缠枝芍药纹的熏炉,皇后的脸庞被熏炉里飘出的袅袅白烟氤氲着,看不清面目。皇后欠欠身,算是还了礼,淑惠妃盈然起身,向淑懿行礼,淑懿亦还了礼。 淑懿向周匝一打量,果然贞妃和端顺妃也已经来了,贞妃还是那样花枝招展的,端顺妃穿得就素净多了,两人大约是都猜到今日没什么好事,也只是缄默不语。 淑懿启唇笑道:“皇后娘娘把姐妹们召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皇后冷静道:“你且坐着,等太后来了再说!” 皇后有这样的反应,淑懿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淑惠妃明知皇后来者不善,却无半分反应,反而露出一副自以为得计的神色,难道这里头又有什么曲折,还是淑惠妃早已有了应对之法。 没等淑懿想出答案,当值的宫人已经扬声通传,“皇太后驾到!”嫔妃们立时从座上起来,理理衣襟,整整鬓角,跟着皇后出殿迎接太后 158第百五十八章 危及后位 孝庄面上不见喜怒,一抬手示意众人平身,就扶着苏茉尔的手,走进殿去。 淑懿暗忖,太后这回也是真的恼了,不然,一个不理宫务的太后,如何皇后一请,她便亲自驾临钟粹宫,太后这一来,其实就已经表明了态度,因此柔华眼眸深处,立时浮起一层隐隐的得意——看来淑惠妃要倒霉了! 淑懿不自禁地去看淑惠妃,却见淑惠妃也暗露得意,她可不及皇后那样深沉,眼角处甚至飞扬出了一点笑容。淑懿暗暗纳罕,太后已经把态度表明得这样明显,淑惠妃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皇后请太后在上首的紫檀椅上坐了,行礼道:“今儿原不该冒昧请太后前来,只是宫里头这几日颇不平静,儿臣细想起来,竟是可大可小,所以不得已才劳动太后大驾!” “太后能亲自驾临臣妾的钟粹宫,真使臣妾这里篷筚生辉呢,太后先坐下,尝尝臣妾为您和姐妹们煮的奶茶!”淑惠妃娇柔而清脆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打断了皇后的话,也撕破了方才的凝重气氛。 淑惠妃话音未落,她的贴身侍女娜仁已经捧着一只朱漆荷叶式托盘进来了,托盘里盛着数只茶盅,一时已放在各人的面前,淑惠妃咯咯笑道:“臣妾知道太后和各位姐妹们要来,高兴的什么似的,只是竟来不及准备,只得用从科尔沁带来的好茶砖,加了上好的牛乳,烹了奶茶,太后尝尝,娜仁在科尔沁,可是烹茶的高手呢!” 纵然淑惠妃有再大过错,终究是在钟粹宫,淑惠妃又这样殷勤,总不好却了主人的好意,于是各各端起来喝了一两口,只有皇后,只是作势端了端,嗅了嗅,却没有真喝。 旁人尝了都没作声,贞妃却笑道:“好香的奶茶,怪不得人人都说这钟粹宫是福地,妹妹身上有仙气的,果然连茶都是极好的!” 贞妃这话,无疑是在挑拨是非了,皇后这样大张旗鼓地把人都叫到钟粹宫来,无非就是要问淑惠妃妖言惑众的罪过,贞妃却已先把外头的那些流言说出来了,还不是生怕这两姐妹斗不起来的意思,引得皇后和淑惠妃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太后双目微阖道:“是上好的奶茶,只是若说淑惠妃这里有什么仙气儿,那可就不妥了,皇上最不喜这些怪力乱神的话,哀家听了,心里也别扭!” 淑惠妃微笑道:“太后说的是,这不过是些见识浅薄之人的胡言罢了,皇上是天子,臣妾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自己是仙人啊!还求皇太后明鉴!” 淑懿倒好奇起来了,淑惠妃费尽心思地,不就是想要打造一个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尘的形象么?怎的自己倒先改了口了,难道淑惠妃被皇后这阵仗吓怕了? 太后也没想到淑惠妃会有这样急转直下的表现,这位老太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逼得顺治松了口,又纳了一位科尔沁的嫔妃,也不愿看到她才入宫几天就炮灰了,于是便顺水推舟地说道:“原来你也听见了,你既然明白这是小人胡言便好,宫里头人多嘴杂,难免不时会传出些闲言碎语,只要咱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直,那些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这下皇后不干了,她好不容易才召集了宫里这些有点脸面的人,聚集于钟粹宫,原是打定了主意给淑惠妃个没脸,将她从此打回原形,没想到太后一来,她三两句甜言蜜语就把太后哄得回转过来了,岂不要显得她这个皇后小题大做?不行!今日若不给这个庶妹点颜色看看,她这个皇后的脸面何在?往后淑惠妃还不知要嚣张成什么样儿呢! 想到这儿,皇后毅然绝然的站起来,向太后行礼道:“太后明鉴,如今宫里流言纷纷……”皇后的声音戛然而止,淑懿坐在她的斜后方,只见皇后脸色骤然煞白,身子霎时僵硬起来,慢慢地回转过身子,瞧着淑惠妃,木然呆立,淑惠妃小心地问了一句,“长姊,您怎么了?” 皇后不作声,只用手挠一挠头发,淑惠妃又问道:“长姊,您头发痒么?” 皇后眼神涣散,却依旧残存着一点狠戾,咬牙切齿道:“你头发才痒呢!我早就吩咐人,在你吃的莜麦面里下了药,叫你满身起癣,看你还怎么去参加秀女大挑?阿玛不是最疼你么?你就陪着他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姑娘吧!” 满座皆惊! 宫中嫔妃,包括孝庄太后,平日看到的只是皇后和顺温婉的一面,几曾见过博尔济吉特柔华这样的阴鸷?连淑懿亦惶然地张大了嘴,不知孝庄会如何收拾这样的局面! 毒害娘家庶妹,是为不孝!使本应参选的秀女无法候选,是为不忠!这两条罪状加起来,足可以废了皇后了! 只闻苏茉尔一声镇定的吩咐,“皇后失心疯了!在这里胡言乱语,金珠,快去太医院宣太医来,给皇后瞧病,”又吩咐几个进殿来准备架着皇后回长春宫的嬷嬷,“皇后病势来得急,仔细她咬了自己的舌头,快拿两条绢子来,塞住她的嘴!” 苏茉尔说到底也是奴婢,突然命人塞住宫中女主人的嘴,真是令人咋舌,那几个嬷嬷没有看到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不敢听苏茉尔的吩咐,孝庄此时也缓过神来了,深赞苏茉尔遇事冷静,亦命令道:“没听见苏嬷嬷的吩咐么?还不快照着去做!” 这些嬷嬷才缓过神儿来,七手八脚地将皇后一架,抬上辇轿,一径向长春宫而去,殿里余下的人忽然都沉默了,孝庄犀利的目光在这殿里上下左右的打量几圈,最终落在了淑惠妃的身上,淑懿垂着粉颈,仍然可以感觉到孝庄那被岁月磨砺的略带浑浊的眸子里,迸发出阴郁的锋利目光。 殿里的静默可怕地延续着,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孝庄才终于冷冷地开口,“你们先各自回宫罢,今日之内没有哀家的吩咐谁也不许出宫来,今天的事,家丑不可外扬,你们身为一宫主位,若是置哀家的嘱咐于不顾,露出半点风声去,哀家一个不留,全废了你们!” 淑懿和其他的主位嫔妃都低头盯着地下,谁也不敢抬头对上孝庄灼人的目光,孝庄一向在宫中颇有威严,但轻易不会对晚辈发火,也不会用或废或贬的话来威胁嫔妃,看来今天的事,孝庄是真的恼了! 除了淑惠妃,这些妃子谁不是揣摩孝庄心思过日子的,都知此事重大,因而孝庄说完了,众人只敛神屏气地答应,各自回宫去了,殿里又恢复了先前的悄然。 云珠一踏进承乾宫的门槛,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仿佛过了生死关一般,埋怨道:“她们姐妹斗法,倒连累旁人担惊受怕,奴婢八岁入宫,就没见太后发这么大脾气!” 淑懿靠在炕上堆叠着的秋香蟒缎引枕上,浑身的力气如被抽空了一般,冷笑道:“也怨不得太后,若我是太后,包管比太后发的脾气还大!” 云珠早就遣出了众人,亲自将风炉子上炖着的花草茶倒了一碗,给淑懿喝,“娘娘喝一杯静静心吧,闹了这半日!奴婢就不明白了,皇后怎么会突然失心疯了呢?” 淑懿喝了一口温茶,觉得熨贴了不少,抚着胸口道:“哪里是什么失心疯?是淑惠妃搞的鬼!” 只有她们二人在殿里,淑懿知道云珠也乏了,便叫她也自己倒上一杯花草茶喝,云珠端着茶碗,只摩挲着碗沿儿出神,问道:“不对啊!奴婢今日眼不错珠的盯着皇后,皇后可是一口奶茶都没喝她的,奴婢看得真真的!” 淑懿勾一勾樱唇,笑道:“坏就坏在她一口都没喝上,那碗奶茶里头,搁的是解药,真正的药,下在了熏炉所焚的香里!” 云珠这才如梦初醒地想了起来,“怪道奴婢一进殿,就闻着那熏炉里的香气不大寻常呢,竟不知是什么香!如此说来,淑惠妃就是利用皇后的疑心病,偏偏要在吃食里下解药,她算准了她的嫡姐不会喝,以此来叫皇后中招!” 淑懿摇头叹道:“我想大概从淑惠妃得知她嫡姐害她生癣,不得入宫参选的那一刻起,就在筹谋这一刻了,她甚至连皇后的心思都算得分毫不差!可见越是亲近相互了解的人,若相互戕害起来,越是比旁人厉害!” 淑懿这才知道,淑惠妃惹出纷纷流言的真正用意,就是想要皇后自己沉不住气,动用皇后的力量把太后和嫔妃都请到钟粹宫里,让皇后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而且,在淑惠妃看来,有前面那些传言作铺垫,皇后这样的表现,可以进一步坐实她沾着仙气儿的说法。 云珠喝了一口甜润的茶水,才觉得肺腑间漫生出一股温暖,她谋划道:“那么娘娘从现在起也要防着她些了,她斗倒了皇后,只怕下一个人就是娘娘了!” 159第百五十九章 其乐融融 淑懿将余下的半碗花草茶重重一搁,道:“只怕这淑惠妃未必将本宫放在眼里了!在她心里,只要扳倒了她的长姊,这后位就一定是她的,因为宫里只有她们姐妹出身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只要太后健在一日,就不可能叫旁的家族的女子坐上这个后位!” 云珠脸上流露出一丝怅惘之情,咕咕哝哝道:“凡事总有例外,陷害庶妹,扰乱秀女参选,这可是大罪!宫里这几位博尔济吉特氏太也不像话了些!天天搅得乌烟瘴气,难道太后看不见的么?” 淑懿会心笑道:“你也别着急!皇后这回就是废不了,失宠是一定的了,你说得没错,陷害庶妹,扰乱秀女参选,都是大罪!而且这一回淑惠妃做这样的事,对我们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就把她自己赔了进去,她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瞧着罢,太后恼她的日子在后头呢!” 云珠顿足道:“可是不能扳倒皇后,终究是个遗憾!” 淑懿笑道:“扳倒了皇后对本宫有什么好处,本宫如今并不想做这个皇后,尤其如今有太后在,你看小博尔济吉特氏,与太后还是有姻亲关系的,这个皇后都做的这样艰难,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云珠立了半日,觉得腿酸,就挪动了挪动,又在淑懿背后加了一个引枕,说道:“这茶凉了,叫奴婢再给你续上吧!” 淑懿道:“不必了,皇上说要来用膳,你去小厨房盯着罢,素篆还是年纪小,又不大知道皇上的口味。” 云珠答应着去了。淑懿便支起绣花绷子,给四阿哥绣一个围嘴,才绣了两片叶子,只听外头通传,“皇上驾到!” 淑懿柔肠一转,便知顺治这个时辰来,必是在慈宁宫听了什么话,所以来找她说话来了! 淑懿打叠起百样的柔媚,福身行礼道:“臣妾恭迎皇上!” 顺治却无精打采地瞧了她一眼,一壁软软地拉她起来,一壁说道:“突然这样温柔起来,一定是知道朕心里烦闷了!你来说说,朕该怎样处置那几个恶妇!” 顺治用了“那些”,这就足见不仅孝庄恼了淑惠妃,连顺治也恼了,不过顺治来承乾宫,是寻求精神抚慰的,可不是真的需要淑懿判冤决狱,因此,淑懿故意柔声笑道:“福临在说什么呢?臣妾可听不懂!” 顺治捏一捏淑懿精巧的鼻子,戏谑道:“你这个促狭鬼,在朕面前就别装腔作势了,太后不叫你们说,是不叫你对旁人说,朕又不是外人!再说这事太后方才已经告诉朕了!” 这样的大事,孝庄确实也该叫顺治知道,不然,要降要罚,总得有个说法。 淑懿因笑道:“臣妾瞧得惊心动魄的,只觉得皇后姐妹似乎在娘家时便不大和睦,才将怨恨延续到宫里来,损了皇家威严!可她们一个是诏告天下册立的皇后,一个是有印信金册的主位嫔妃,若大张旗鼓地罚了,反而更损皇家颜面,前有静妃之事,已是教训!” 顺治和孝庄也是这样的想法,就算依着孝庄,也恨不得将皇后姐妹重重罚了才解气,可这两姐妹偏偏又是与太后娘家,皇帝的外祖家联系最最紧密的两位嫔妃,前番娜木钟之事,已叫那些对科尔沁不满的朝臣看足了笑话,这回若是再出变故,不止孝庄,连顺治就很难收拾。 顺治沉默半日,说道:“虽说怕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可也不得不罚,只要罚得外松内紧,叫她们知道厉害,对外头却要有一个能掩人耳目的说法!” 淑懿含笑道:“依臣妾的愚见,只怕太后为护大局稳定,也会是同皇上一般的想法呢!所以此事皇上只需与太后商议即可,太后毕竟是经老了事的,凡事拿个主意,必不会错的!” 顺治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道:“太后也正在考虑,毕竟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为之,也罢,朕在这里用了膳,再去慈宁宫一趟,与太后商议处置之法罢!” 这时四阿哥醒了,哭着要找额娘,顺治便有些儿吃醋道:“看,日日和在你身边,眼里头就只有额娘,难道朕这个阿玛竟不如你疼他么!” 淑懿撇撇嘴,撒娇道:“哎,这也是当阿玛的说出来的话么?这一点子小事也要争,依臣妾说,咱们四阿哥是知道他阿玛烦心,不敢来叨扰呢!” 顺治果然转忧为喜,一把将长得圆滚滚胖墩墩的四阿哥搂在怀里,逗着玩儿,四阿哥才睡醒了,脾气也好些,又被顺治的胡渣蹭得痒痒的,就忍不住咯咯直笑,顺治见儿子一到自己怀里就这样欢喜,成就感越发地高,一样一样地拿过四阿哥平时爱的玩物,逗着四阿哥玩起来! 等顺治把一腔的愤懑都玩到九霄云外去了,淑懿才吩咐人摆饭,饭菜亦很丰盛,都是顺治平日爱吃的菜,蜜汁火腿,翡翠包子,水晶烧卖,从京郊才捞上来的新鲜鲫鱼,煲了一大锅新鲜鱼汤,顺治尝了一口,只赞味道鲜。 淑懿亲手替他盛了一碗,笑道:“臣妾怕搁太多佐料坏了鱼肉的鲜美自然之味,所以特地嘱咐她们只以姜片呛锅,放了点盐而已,上次端慧公主过生日,那道酱焖黄鱼,福临就不喜他们放多了佐料呢!” 顺治称赞道:“只有你把朕的喜忧放在心上!”喝了小半碗鱼汤,又似想起了什么事来,与淑懿计议道,“朕方才去慈宁宫,见太后这回气得脸色铁青,嘴唇都是抖的,显是叫那两个人气得不轻,太后虽然对朕责之甚严,到底对朕是真心的,朕怕太后总闷在宫里,再生上一场气,给憋坏了,想去汤泉,到底才开了春,阿哥们又太小,怕着了风寒,若是带着太后去京郊的围场去逛上一日,只怕还使得!” 到底是母子连心,淑懿自然是奉承道:“福临孝心,不仅可使太后开怀喜悦,天下黎民,也自当效仿。” 顺治拿着乌木镶银筷子,夹了一筷子蜜汁火腿,觉得甜丝丝的,笑道:“那朕就先去见了太后之后,再吩咐人去办吧!” 顺治用了膳,果然就去了慈宁宫。过了一个多时辰,素篆从外头进来,她性格爽朗,本就讨人喜欢,如今有了皇贵妃近身侍女的身份,在宫里混得越发如鱼得水,人脉关系极硬,要打听点各宫院的小事,简直不用自己跑腿,到时便有奉承的人来告诉她。不过要打听慈宁宫的事,又是牵涉到皇后和淑惠妃的j□j消息,就要颇费些周折了。 素篆奔进屋,云珠已经倒了一杯茶递过来给她,淑懿正在做枣泥,满手沾的暗红的枣泥,阵阵甜香扑鼻。 素篆喝了一口茶,笑道:“好香啊!” 淑懿就顺手抓了一把枣儿给她,蒸熟的枣比生枣更有一股熟透的甜香,这枣儿又是从伊犁的贡枣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素篆吃得津津有味。 淑懿就一边剥枣,一边淡淡的问道:“怎么罚的?” 素篆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漱漱,兴奋道:“慈宁宫传下懿旨来了,说皇后身子不好,不宜操劳,先屏居长春宫养病,待身子有了起色再说。” 淑懿微微一笑,这也在意料之中,这次虽说皇后是被自家妹子摆了一道,太后也的确恼恨淑惠妃的不顾大局,但皇后在闺中时就陷害庶妹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孝庄大概此时正在懊恼呢,科尔沁选出的这两位皇后,一个飞扬跋扈,一个阴险毒辣,且都不为皇帝所喜,淑懿轻轻撕下一片枣皮,笑道:“皇后的身子见不见好,还不是太医院的人说了算,太医院的人还不是听太后的,这样也好,没了这位能折腾的主儿从中作梗,咱们也好过两天清净日子。只是本宫想着,这回贞妃只怕是高兴了,可以独揽掌宫大权。” 素篆听淑懿说完,又笑道:“淑惠妃也没得着什么好儿,太后说宫里那些流言,虽不是淑惠妃传的,终究也是淑惠妃炫耀嫁妆所致,叫淑惠妃闭门思过一月。” 淑懿又微笑了,才入宫就闭门思过,淑惠妃往后的日子布满荆棘啊!闭门思过这样的事,实在是小惩大戒,位份俸禄都不少,只是在宫中颜面尽失,看来太后这气的确不小! 素篆晃晃脑袋,皱了皱眉,说道:“奴婢出来的时候,皇上与太后还在计议着,后头说的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 淑懿温和笑道:“能打听到这些就很好了,难为你打听得这样快,又这样详细。不管太后与皇上计议什么,最后总要宣懿旨的,所以咱们不必着急,这两位娘娘暂时歇一歇,倒真真是好事!” 一语未了,只听外头小太监尖细地一声:“懿旨下!” 云珠和素篆眼睛同时一亮,笑道:“娘娘可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了!” 淑懿却纳罕,这个时候给她下懿旨做什么呢? 160第百六十章 执掌凤印 殿里诸人才站起来,只见苏茉尔一身暗蓝挑银丝的暗花宫装,徐徐地走了进来。淑懿忙领着合殿大小跪下接旨。 苏茉尔语声平和,温然道:“皇后染疾,静养长春宫,今有皇贵妃董鄂氏秉姿淑慎,表范温恭,宜代中宫之权,暂掌凤印。” 淑懿抬头,对上苏茉尔清澈如潺潺溪水的目光,讷讷一声:“苏嬷嬷!” 苏茉尔仍是不瘟不火地笑道:“这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皇贵妃还不快领旨谢恩。” 淑懿只得领旨,心里却惴惴不安,她真的没想到在皇后蛰居之后,会轮到她暂掌凤印。虽然贞妃以妃位全权掌管六宫,资历上总显得不大够,但淑懿想到没准太后会亲掌六宫事,仍叫贞妃协理六宫,无论如何,叫董鄂氏的两姐妹掌宫,想必孝庄总是不太开心的吧。 苏茉尔是聪明人,立刻看出了淑懿的想法和顾虑,因笑道:“皇贵妃不必惊惶,皇后娘娘既然身子不好,无法掌管六宫,那位娘娘作为位同副后的皇贵妃,代掌凤印,是天经地义的,若叫旁的嫔妃来管事,只怕也不能服众!” 淑懿只得谦逊道:“话虽如此,只是本宫从未管过事,突然就落下这样大一个担子,一时间还真有点不知所措。况且四阿哥还小……” 苏茉尔轻轻扶着淑懿坐下,和风细雨地劝道:“娘娘不必担忧,当年孝端文皇后生了三位公主,不照样执掌凤印几十年,将宫里整饬得井井有条么?” 淑懿低眉道:“我如何与孝端文皇后相比?” 苏茉尔笑道:“奴婢明白人面前不说暗话,娘娘是个知进退的人,如今娘娘无非觉得自己并非中宫皇后,骤然掌凤印,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嫌疑!” 淑懿微笑道:“嬷嬷说的正是,皇后病势来得虽急,却总有痊可的一日,若是本宫执掌凤印期间不意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有负太后皇帝的恩典,过后叫皇后知道了,也一定不喜。” 淑懿话说得含蓄,不过总结起来就是,皇后病愈出山之后,若来个秋后算账,我又找谁哭去? 苏茉尔岂能听不出其中的意思,因安慰淑懿道:“娘娘不必担心,奴婢也给娘娘透个底儿,这叫娘娘暂掌凤印的事,是太后主动提出的,且太后也以为娘娘是极合适的人选。娘娘若还有顾虑,老奴给您支个招儿,您抚育四阿哥的确辛苦,可上位者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只须无为而治,一切疑难,自可迎刃而解了。如今宫中有贞妃协理六宫,贞妃又是个热心爱管事的人,娘娘只把琐碎细务一应交与贞妃,凡事叫贞妃办了,回禀娘娘便是,就算偶尔遇着贞妃与娘娘都拿不定主意的事,慈宁宫的大门日日都是敞开的,太后身子又硬朗,脑子也清醒,娘娘只管禀报太后,叫太后拿主意便是!” 这话说得也极明白啦,就是贞妃那么喜欢争权,你就叫她做好了,横竖得罪了人有她扛着呢,要是贞妃跟你别扭,你就告诉太后去,这样上下都不得罪,皇后也挑不出你的错儿来。 淑懿还是十分感激苏茉尔的,她一非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二非蒙古宗亲,苏茉尔能这样贴心地给她出主意,真是难得了。 苏茉尔是从心里喜欢这位性情温婉和顺的皇贵妃的,在她看来,论性情,论宠爱,这位皇贵妃都堪当皇后,只是形势比人强,娜木钟和柔华能够忝居后位,不过是因为她们的姓氏而已。 淑懿与苏茉尔说了半日,苏茉尔就说,太后这两日睡得不安生,她要赶着回去伺候了,淑懿不好挽留,只得笑道:“苏嬷嬷的大恩,本宫不敢忘,我初掌宫务,必然有许多不周之处,只求嬷嬷能多多提点,若方便时,也在太后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苏茉尔微笑着答应了,道:“娘娘也是天家之妇,四阿哥的生母,虽不是太后的姻亲,太后却也是一样的疼你呢!” 淑懿又笑盈盈地亲自将苏茉尔送出门去,心想这苏茉尔也真不容易,这一把年纪了,还要充当和事佬,缓和完太后与皇帝的母子关系,再来缓和太后与嫔妃的关系。 果然不出所料,顺治不出半个时辰也回来了,淑懿其实早就猜测,这掌六宫大权的事,想必是顺治为她极力争取的,所以顺治进来的时候,自然也该是欢欢喜喜的,谁知皇帝踏进弥漫着枣泥香气的大殿时,却是负手在背一脸沉重,也并未像往常一般,闻到枣泥的香气就双眼发亮,非要先吃几口才行。 淑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顺治,又看了看跟在顺治身后的吴良辅,吴良辅向淑懿打了个眼色,意思是,皇上正心烦呢,悠着点儿。 淑懿忙福身行了礼,就来搀扶顺治,笑道:“福临闻闻这殿里香不香,臣妾准备了许多枣泥,都交给厨房了,厨房里又有新进来的山药,听说极面极香的,过一会子那香喷喷的枣泥山药糕就能出锅了!” 顺治点点头,只说了句“好”,便坐下默然了。 淑懿又笑道:“四阿哥今日特别能睡,睡醒了,就闹着臣妾陪他玩,谁知乳娘一个没看住,就叫他够到了福临给臣妾抄得那篇经文了,可福临猜怎么着,四阿哥竟不似往日那般见纸就撕的,只玩了半日,就搁下了,想必知道是他阿玛写的,不敢毁坏呢!” 顺治脸上露出三分笑意,轻轻拂去淑懿鬓边碎发,笑道:“自然是咱们四阿哥最懂事了!” 殿里侍候的奴才们见了这副情形,都识趣地退了下去。雕花门扇轻轻一掩,顺治只哀叹一声,道:“朕还以为太后亲眼见了皇后和淑惠妃的所作所为,会清醒一些,不想还是这样糊涂!” 淑懿不明所以,又不好说自己已经打听到慈宁宫的消息了,就问道:“怎么?难道太后不愿处罚皇后和淑惠妃么?” 顺治接过淑懿递过来的一块白玉糕,说道:“罚倒是罚了,只是幌子却打得巧妙,只说皇后病重,不宜再掌六宫事,叫在宫里养病,淑惠妃只是闭门思过一月,既没有降位份,甚至连罚俸都没有!” 淑懿心想太后能做到这样就不错了,难道你叫她召告天下,说博尔济吉特氏出了两个不肖之女?那么博尔济吉特氏的面子往哪儿搁?太后就是博尔济吉特错的格格,太后的面子又往哪儿搁? 淑懿笑道:“只因皇后和淑惠妃,都是皇上后妃,太后这也是顾全皇家颜面!” 顺治冷哼道:“我看她是顾全科尔沁的颜面才是真的,太后若真的顾全皇家颜面,当初就不该逼着朕立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为后!以致今日之辱,趁着这件事,正是废后的好机会!” 淑懿恍然大悟!原来皇上又跟太后提废后的事了,孝庄能答应才怪呢!娜木钟之事已然闹得满城风雨,若是柔华再被废了,那博尔济吉特氏还真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淑懿说道:“福临难道与太后去提废后之事了?废后之事非同小可,再者皇后之过如今只在内廷,还没有传扬出去,若是废后,难免会传到前朝,到底是家丑不可外扬啊!” 顺治闷闷道:“朕也没说要将此事传扬出去,只是说以‘事母不力’为辞,将皇后贬居侧宫,难道朕这个要求还过分吗?册立皇后以来,她做过多少不得见光的事,她自己最清楚,朕不愿去查,就是想为她留着颜面,可她……” 淑懿抚着顺治胸口道:“皇后有过,慢慢悔悟便是,何况如今太后也已罚了她,皇后若真在后宫做了什么事,时日长了,福临当太后真的会一无所知吗?不过是为了平衡局面不得已而为之,福临顾全大局,受了委屈,太后又怎么会没有数呢!可如果福临现在贸然废后,太后就算勉强答应了,也必然与您产生心结,皇后过错再大,总是太后姻亲,太后心里总是有几分心疼她的,福临只看静妃就知道了!” 顺治想一想,也是如此,娜木钟被废之前做下那么多错事,孝庄也是对她恨铁不成钢,可后来她被贬居侧宫,孝庄反而念着姑侄之情,倒把先前她做的那些错事给忘了。 顺治叹息道:“反正最后太后也没答应,还主动提出叫你暂掌凤印,摄六宫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方才苏茉尔说孝庄主动提出叫她摄六宫事,她还当是苏茉尔在和稀泥,原来是在顺治想要废后的形势下,孝庄为了保住博尔济吉特氏的后位,才做出的妥协。其实这样的妥协,一举两得,既可保住柔华的后位,又可以让原先的皇后与贞妃分庭抗礼,变成皇贵妃与贞妃的二虎相争,淑懿与贞妃姐妹不睦的事,孝庄又不是没有数! 姜还是老的辣啊!淑懿忍不住感叹了,放下权力,让姐妹相争的战火转移到董鄂氏这里来,又可以卖顺治一个人情,孝庄太后真是四两拨千斤。 淑懿轻轻笑道:“原来是这样啊!福临知道,我最不爱理这些庶务了!” 顺治笑道:“凡事有弊就有利,宫里的人哪个不是拜高踩低的?你看贞妃自从协理六宫以来,景阳宫都比先前热闹了!” 淑懿只得承认,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名利如浮云,流转不定,但眼前的名利摆在这里,众人仍然会如过江之鲫,紧紧追随。 161第百六十一章 端慧婚事 淑懿只能苦笑道:“罢了,这是福临叫臣妾牛不吃水强按头,到时候臣妾若是受了委屈,福临可是要来给臣妾擦眼泪的!” 逗得顺治也笑了,说道:“你就放心做吧,朕知道你想的什么,你怕有朝一日皇后复起,跟你秋后算账!” 淑懿就是这么想的,却又绝口不能承认,只能别过脸去,故作撒娇之态,顺治说道:“你放心,朕就是废不了她,也要叫她在长春宫里,反省到脱胎换骨才成!” 往后的事,淑懿也不想多虑,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况且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对她十分有利了,只要有顺治护着他,只要她的四阿哥在一日日成长,她的地位就愈加的稳固,当然,还有她的娘家。 顺治见她半日不言语,还当她仍在纠结暂掌凤印的事,因笑道:“如今就有一件事,要叫你操着点心呢!朕已经禀明了太后,定于这月二十八,去京郊的跑马场,看跑马射箭,太后也向来喜欢这些,朕想置办得热闹一点,叫皇室宗亲,京城的贵家子弟都来一试身手!” 淑懿笑道:“这个简单,外头的事自有礼部的大臣掌管,只有太后出巡时车马饮食等细碎事务,不过交给内务府盯着点就成了!” “若只是太后去走马观花地逛逛,自然是不费什么事的,只是这一回太后看的不光是马,还要看人!”顺治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道。 淑懿扑闪着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问道:“看什么人?” 顺治面上一扫方才的不痛快,换上一脸的温和从容,笑道:“其实事先告诉了你也无碍的,有人向太后求娶端慧公主了!” 淑懿吃了一惊,端慧公主不过十二,淑懿本想过一阵子再向孝庄和皇帝提费扬古的事,却不想先有人盯上了,就算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谁下手这样快?不知道这件事端慧公主知不知道,她既然心仪费扬古,想必是不愿的,可皇室女子的婚姻,素来以政治联姻居多,若是孝庄执意为之…… 淑懿自幼疼爱这个弟弟,当下就着慌地问道:“是谁要求娶端慧公主?” 顺治却没想到这事会与费扬古有关,就随口一答,笑道:“是富察家的公子,叫赫都的。” 淑懿急得直暗暗顿足,不免就带了些埋怨,道:“福临说的人一头雾水,姓富察的多了,臣妾又怎么知道是哪个富察家?” 顺治禁不住捏一捏她软软的腮,笑道:“朕以为你是个不爱打听事儿的,却不料也是八卦得很么!” 哪里是八卦?好好的弟媳妇,眼看被别人盯上了! 淑懿挽着顺治的胳膊,讨好地撒娇道:“福临说事儿只对臣妾说了个开头,又不说清楚,臣妾自然想听了!” 这时传来轻轻叩门之声,云珠清脆的声音在门外问道:“娘娘,枣泥山药糕蒸出来了,要不要奴婢趁热端过来?” 淑懿才要开口说“过一会儿再端来”,顺治已摸着肚子笑道:“太好了!朕正想着这个味儿呢,快端过来吧!”急得淑懿直怪云珠做事太麻利了。 这里淑懿仍旧扯着顺治不放,逼问赫都的来历,顺治心情好了些,就笑道:“也难怪你不知道,他们家本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只是居于阿霸垓的寻常旗人,只是听说这个赫都很上进,骑射很好,去年还被朝廷封为巴图鲁!” 淑懿隐约觉得从哪里听说过,却记不起来了,皱着秀美的两条柳叶眉,极力搜索着这个赫都到底是什么来历,连云珠送来了枣泥山药糕都不知道。 顺治拣了一块枣泥山药糕,笑道:“你自然记不起来了,他们家原也不是那牌名儿上的人,只不过这位赫都的阿玛有个妹妹,当年嫁与绰尔济贝勒为妾,就是淑惠妃的生母!” 原来如此!淑懿这才想起来,费扬古入宫的时候,的确提到过这个叫赫都的,只不过彼时淑惠妃尚未入宫,加之淑惠妃的生母已经过世多年,谁又能将淑惠妃与赫都这对表姐弟联系起来呢! 可是,不对呀,就算太后应允,顺治若知道孝庄要将最得宠的端慧公主,许给与博尔济吉特氏有姻亲关系的人,怎么还会如此淡定?可这样的问话,淑懿又不能断然出口。 只能旁敲侧击地问道:“太后答应了?” 顺治点点头,“嗯”了一声。 淑懿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追问道:“可端慧公主才多大,还未及笄呢!” 顺治笑道:“咱们旗人倒也不讲究这个,当年太后嫁给父皇的时候,才十三岁,端慧这个年纪议婚事,也不算早了!” 淑懿仍然不甘心地问道:“端慧公主也情愿么?” 顺治笑道:“这怎么又扯到端慧公主那里去了呢?虽说是替她择婿,到底大主意还得太后来拿!” 真真急死人了!淑懿撅嘴道:“那么福临也情愿?” 顺治轩一轩眉毛,笑道:“皇贵妃,你对端慧公主的婚事仿佛格外关心啊!” 露馅了!淑懿关心则乱,却忘了顺治本就是个极聪慧的,自己表现地这样急切,他不起疑心才怪! 既然如此,不如摊开了说,好歹顺治也是个性情中人,若知道端慧公主与费扬古两情相悦,想必也会帮着自己的。淑懿就将端慧公主与费扬古暗生情愫的事说了,又叹道:“论理公主的婚事,臣妾无权置喙,但福临也是通达人情的,若是公主对费扬古无意,那么既然有人求亲,臣妾说什么也不敢再替幼弟求情,但如今他们是两心相许,虽然还不知对方心意,但臣妾是知情的,又怎能忍心割断红丝!” 顺治默然片刻,低低道:“如此说来,端慧竟是心仪费扬古的?” 淑懿点头道:“不错,虽说未经媒妁暗生情愫是不合规矩,可端慧公主与费扬古也是偶遇,想来也算是天意了,何况他们只把这些心思埋在心底,并无什么逾矩行为,臣妾视福临为夫君,才告诉你的,不然,此事涉及公主名节,费扬古的清誉,臣妾就是万死也不敢说的!” 顺治的眉头渐次舒展开来,笑道:“没你说的这么严重,男女心生爱慕,是人之常情,难道你忘了朕与你芍药圃初见了?”说得淑懿红了脸,扭过身子去,只拣着枣泥山药糕吃。顺治又说,“这事好办,太后也一向疼端慧公主,想必就是替她择婿,也得是端慧情愿才行,朕回去就问问端慧的意思,若是她真的倾心于费扬古,朕就作主赐婚了便是,只要圣旨下了,这事也就尘埃落定了,朕的皇贵妃也就不必日日为了兄弟的事悬心了!” 淑懿不解道:“可福临不是说太后准备应允富察家么?” 顺治轻轻笑道:“太后是有这个意思,可端慧公主的婚事,岂能儿戏的?太后必是要认真考虑一番,才能定下来。太后这一回想要在京郊邀请贵家子弟跑马骑射,想必也是想看看哪一个最配得上端慧公主。” 淑懿大喜道:“也就是说,太后还没应允富察家?” 顺治吃完了枣泥山药糕,笑道:“端慧公主可是太后最疼爱的公主,岂能叫她受半点委屈?若是那边一求亲,太后便应允了,也太失皇家风范了!哎,朕渴了,你快倒碗茶来给朕喝!” 淑懿撇撇嘴,腹诽这人趁着自己有求于她,就拼命地使唤人,却还是喜盈盈地从粉彩凤首壶里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道:“太后思虑得是,是要好生挑选一番才行!” 顺治喝了一口茶,道:“费扬古的为人,朕岂有信不过的?既然端慧有意,越发使得了,朕这位小妹,还是很有眼光的嘛!” 淑懿仍旧有些不放心,说道:“福临要对太后提及此事,也不可操之过急,如今皇后与淑惠妃才出了事,太后正懊恼呢,富察家在这个时候求亲,想必也是想要拯救一下博尔济吉特家的危局,太后本来就忌惮董鄂氏的势力了,这个时候提出来,恐怕并不相宜。” 顺治沉默半日,太后的脾气他了解,淑懿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于顺治抚上淑懿柔和圆润的肩头,笑道:“你放心,朕愿意成人之美,端慧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朕一定尽力承全她,你提前跟费扬古打个招呼,叫他这几日好生准备着,到时候,朕自有安排!” 淑懿安心了,又打发顺治吃了两块糕,四阿哥醒了,顺治又抱过来哄着他叫“阿玛”,四阿哥穿上了淑懿亲手做的杏黄素面缎子袄,圆滚滚地像个团子,顺治越看越喜,尽管四阿哥最终只能发出咦咦呀呀的声音,顺治还是心满意足了。 淑懿不欲将摄六宫事闹得太高调,故而只是各宫院说了一声,往后有事,可以先找贞妃,若决定不了时,再向承乾宫回禀。 淑懿不是皇后,所以一早就告诉各宫嫔妃,往后不必晨昏定省,每月之中只来两次,通禀一下各宫要事即可,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不愿日日打起精神来,看这些女人各显其能地在承乾宫上演大戏。 然而宣下懿旨的第二日,总是要来承乾宫请安一聚的,一为道贺,二也得听听淑懿说说皇后养病期间宫中的规矩。 过了年,仍是春寒料峭,宫中嫔妃也不敢突然将大衣裳都脱了,暖缎夹袄,貂皮狐腋,莺莺燕燕地在承乾宫里聚了一殿。 162第百六十二章 贞妃打算 淑懿早就吩咐了下人,叫准备了热茶点心,给嫔妃们驱寒,又在殿里烧了七八只火盆,所以外头虽说仍旧寒浸浸的,一掀开大红猩猩毡的帘子,却是暖意袭人。 淑懿梳洗好了,扶着云珠的手,端端正正的出来,嫔妃连忙福身行礼,淑懿一伸手免了,向下一看,见几个主位嫔妃中,贞妃绞着一条淡绯色的帕子,一脸不悦,康妃冷冷淡淡的,沉默不言,端顺妃与恪嫔只管喝茶坐着,面色平静,宁悫妃也是淡淡地坐在一边,只有恭靖妃,满面春风,笑意盎然,似乎有什么格外开心的好事,急欲同旁人说一说似的。 淑懿这几日忙着准备执掌凤印的事,未有工夫理会那些不相干的人,只是觉得恭靖妃这表现颇为奇怪,按理说她一向依附皇后,此时皇后幽居宫中,最不忿淑懿掌权的,应该是她,可是合殿的嫔妃里头,竟没有再比她兴兴头头的了,就连一向爱说爱笑的秋贵人,都不及她那一脸j□j。 淑懿来不及再往下猜,只对嫔妃们笑道:“本宫原是最怕这些庶务的,但皇后身子不好,太后又下了懿旨,本宫只得先代劳一阵,也是对太后尽孝罢。” 淑懿既然答应摄六宫事,就首先要树立威信,宫中一些嫔妃到现在依然认为,是皇帝的宠爱才使皇贵妃有了摄六宫事的权力,淑懿就是要明白地告诉她们,她以皇贵妃身份执掌宫务大权,是孝庄的主意。 淑懿顿了顿,又说:“本宫想打理好六宫,终究也要靠众位姐妹的支持,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姐妹们肯扶持本宫,本宫自然也就可以不负太后所望,也就是姐妹们对太后尽孝了!” 嫔妃们虽然各怀心思,但淑懿说得入情入理,只听她们异口同声地答应道:“是!” 淑懿绽开一朵艳若桃李的笑靥,道:“六宫之事千头万绪,本宫又有四阿哥需要照顾,不过幸而贞妃妹妹能干,先前又协理六宫多时,所以本宫就放心地将一应琐事交给贞妃妹妹了,不知妹妹可肯出力相助于本宫?” 贞妃踌躇满志地一笑,道:“姐姐的吩咐,妹妹岂有不遵的,妹妹自当尽力而为!” 淑懿幽然一笑,对众人道:“往后妹妹们有什么事,只管先禀于贞妃妹妹即可,实在拿不定主意时,再与贞妃一起,到本宫这里来商议,再不成,还有太后,所以众位妹妹也自可放心,断不会因为本宫掌凤印,而委屈了妹妹们的道理!” 淑懿的话听起来虽然谦逊,实则隐了无数机锋,无非是说,别以为宫里没了皇后,本宫暂掌凤印,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别忘了慈宁宫还有位老太后坐镇呢! 嫔妃们忙道:“不敢!” 话说完了,贞妃就先回禀了几件庶务,都是些极容易的事,又是宫里有前例在先的,淑懿便吩咐只按前例办即可。 一时正事说完了,淑懿才笑道:“昨儿得了内务府的一斤上好的铁观音,本宫尝着口头是极好的,故而沏了给妹妹们尝尝,还有福建贡来的一筐福橘,妹妹吃了,讨个好彩头吧。” 嫔妃们吃茶果,交口称赞,只听恭靖妃吃了一口茶,喜上眉梢道:“娘娘这里的茶极好,快要赶上广济寺里煮的茶了!” 宁悫妃朱唇微勾,笑道:“听说姐姐去广济寺进香求子了,不知如何呢!” 恭靖妃巴不得这样一声,笑道:“自然是好的,替本宫诵经的僧人说本宫大富大贵呢!” 恪嫔清泠泠地笑道:“自然如此,姐姐生来就是大富大贵的呢!” 恭靖妃没有听出恪嫔的讥嘲之意,仍是满心欢喜道:“可不是么!”恭靖妃再怎么样,也是生于公候之家,贵为天子嫔妃的,说她大富大贵,倒也贴切。 端顺妃和蔼笑道:“都说广济寺的香是最灵验的,姐姐想必很快就可以有好消息了!” 恭靖妃笑道:“广济寺的僧人虽然道法高深,可还不如寺外一个半仙儿,他说本宫不但可以一举得男,还必得贵子呢!” 秋贵人拈起一颗乌梅,咯咯笑道:“那自然是,皇上的阿哥不是贵子,还有谁家的孩子是贵子的?” 这回恭靖妃听出刺儿来了,不由瞪了秋格格一眼,秋贵人虽然位份低于她,但是恭靖妃忌惮淑懿,不敢在承乾宫造次,也就不去理她。 贞妃曼声道:“说起这占卜之事,本宫倒想起来,当初太后请来的萨满法师阿克敦,说康妃必生龙子来着。” 此言一出,康妃苍白了一早上的脸,更加苍白了,她与贞妃位份相同,本没什么怕她的,但时移事易,贞妃如今协理六宫,她却是形同打入冷宫,所以虽然知道贞妃摆明是出言讥讽,心里恨得出了血,也只得忍气吞声。 没想到见着康妃落难,还有人来落井下石,又添一棍子,恪嫔从碗沿儿上瞧着康妃,幽幽笑道:“其实阿克敦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准的呀,康妃姐姐福大,往后只怕比咱们都强呢!” 四阿哥记名康妃的事,宫里嫔妃皆知,不过就是没人敢多说一句罢了,凭淑懿现在的宠幸,四阿哥成为储君的可能性极大,康妃日后做个挂名的太后,是不成问题的,只不过,仅仅是挂名而已。 恪嫔当初为贵人时,与康妃同住一宫,曾受康妃陷害,昔日的冤仇哪能那容易忘的? 淑懿见康妃仍是木然,心里虽然恨她,也不欲叫她坐在这里再受零碎折磨,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叫嫔妃们回去了。 自有相熟的嫔妃三三两两回宫去,贞妃的景阳宫离承乾宫最近,却不走前门长街,只领着贴身宫女采珠沿着后头小径一路走回景阳宫。 采珠见前后左右无人,低低笑道:“皇贵妃果然还是顾念些姐妹之情的,这回娘娘名义上虽是协理六宫,实则与执掌大权有什么两样!” 贞妃冷冷道:“蠢材!你以为她有好事会给我么?本宫对这位长姐,了解的很,祸水东引,站干岸儿,她叫本宫大包大揽下来,还不是要博一个贤良名声,一旦有什么差错,倒又错在本宫身上了!” 采珠小心翼翼道:“娘娘手握大权,按宫里的惯例办事,怎么会有差错呢!” 贞妃叹了口气,不屑道:“你懂什么,六宫之事盘根错节,若那么好办,她怎么会全推到本宫身上来?哼,不过这样也好,横竖如今宫里人知道本宫也是正经理事的,往后更不敢对本宫如何,你看康妃方才的情形就知道了!” 采珠奉承笑道:“是啊,康妃当初才生了三阿哥时多么风光,方才娘娘那样的讥刺于她,她连屁都不敢放!” 贞妃得意地笑了一会儿,说道:“康妃是个活死人了,不值得本宫费什么心思,如今最叫本宫头疼的,不是别人,就是我这位长姐。她有阿哥,又得皇上宠爱!”贞妃说着,只觉心中无限怅惘。 采珠抚慰道:“娘娘不必着急,您正当盛年,来日方长呢!” 贞妃透了口气道:“本宫不怕别的,在宫里混人缘,没有钱是不成的,这两日舅舅那边可有消息了么?” 采珠回禀道:“舅老爷任职礼部的事已有些眉目了,只是还不十分作准,奴婢只是担心……” 贞妃看了她一眼,不满道:“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采珠才说:“圣旨还没下,舅老爷却已对外说皇上已经准了,那些想要官员考评得优,以求升迁的人,也已经给了舅老爷银子,可万一事有不虞……” 贞妃喝斥道:“胡说什么?本宫自然会为舅舅极力争取,就算有个万一,难道那些芝麻官员还敢告状不成?” 采珠不敢出声,贞妃一路思索着该如何尽快将此事办好,心事重重地回了景阳宫。 太后出巡那日,风和日丽,京郊绿茵茵的跑马场上,早已被绿营士兵与宫廷侍卫严防死守起来。 孝庄早已命不许扰民,是以除了驻跸关防严谨些之外,太后皇帝一律未乘皇家辇轿,而是坐着普通权贵之家出行所乘的马车辇轿,不知就里的百姓还以为是哪家的诰命贵妇,浩浩荡荡去京郊游玩的。 孝庄从自己坐的朱轮翠盖八宝车里,掀开淡白的绡纱放眼一看,开阔疏朗的草场映入眼帘,不过正月里,京城的柳条还是光秃秃的,这里却是细草劲风,颇有科尔沁草原的风貌。 孝庄奇怪道:“这个季节绿草怎会长起来的?” 淑懿在跪在一边,为孝庄整理出几色挡风的厚密纱巾来,一面笑道:“太后您忘了,这里离着汤泉不远,是皇上知道您爱草原上满眼的绿色,所以命人引了汤泉的水灌溉,使这里的草比别处长得早呢!” 孝庄不禁心口一暖,笑道:“这孩子,何必为我这老骨头操这样的心呢!”话虽如此,语气里却带了无尽的满足。 163第百六十三章 一骑红尘 草场一侧早就用巨大的白条石垒起了高台,又在台上搭了帐篷遮阳,只因今日晴天,大大的一轮太阳挂在天上,到底有些刺眼。 孝庄坐在中间最大的乌木桌后,墨绿的粗布帽遮去了大半阳光,却照得座位上暖暖得,桌上的青花石榴纹大茶壶里,盛满了热奶茶,浓郁的奶香飘出来,高台上满满地都是牛乳的香气。 因是宫廷宗亲欢聚,皇帝便坐在孝庄下首,才由人扶着坐下了,就拣了自己面前几样点心,亲手呈给孝庄,孝庄笑道:“才用了早膳,这会子还不饿了,皇上也难得出来散荡一天,别只顾着哀家,倒叫你看得不尽兴!” 顺治笑道:“太后说哪里话,‘百善孝为先’,况且儿臣如今再怎么做,也不及太后多年来对儿臣的爱护。这些年太后为了儿臣和几位姐妹,操碎了心呢!” 孝庄没想到顺治会说出这样贴心的话,且言辞恳切,真情挚意,不由心头一热,挥手道:“母子之间,何必分得这样清楚,好在哀家的心思也没有白费,你和你的三位姐妹,如今都很好,就是四贞……”孝庄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却又双眼微眯,笑道,“应该也过得不错!只有端慧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等她平安顺利地出了嫁,哀家就更无心事了!” 顺治含笑道:“端慧的婚事虽说还没定下来,但太后如此谨慎,想必一定会为端慧选一位令她敬重爱戴的夫婿。” 孝庄极目远望,见碧绿的草场上不时掠过几片飞云的影子,不由心情大好,笑道:“端慧公主遇上好时候了,如今天下大定,四境平安,她又贵为皇妹,天下的好男儿,还不是任她挑选么?自然可以找到她心仪的夫婿。” 因着皇后缺席,所以身为皇贵妃的淑懿就坐在孝庄身边,她静静地听着这对母子的对话,适时地打断道:“太后皇上请看,巴图鲁们已经披挂上阵了,只等着向太后和皇上献艺呢!” 顺治就笑道:“母后,十支箭靶皆已设好,请母后先看看这些勇士们的精湛技艺。” 孝庄笑着点点头,顺治朝台下的长官一挥手,那长官便命这些世家子弟们十人一组,每人十支箭,以半柱香为时限,射向箭靶,以中靶心最多者为优胜,每队中的优胜者,与其它队的优胜者,再决一雌雄。 淑懿对费扬古的箭术很有信心,他七岁的时候,已经比同族中十五六岁的男孩子,箭术还要高明了,在京畿军营中磨练了这些时候,应当比在家时更进益了。 果然当优胜者之间以十支箭为一组,以决胜负的时候,最后剩下的,就只有费扬古和富察家的赫都。 淑懿暗暗赞叹,难怪这赫都小小年纪便被封为巴图鲁,果真是有些本事的,到了最后,绿营中的发令长官,为了让这箭术的巅峰对决更加好看,索性预备下一只新箭靶,给费扬古和赫都每人一筒新箭,费扬古那筒箭的尾翎上用的是赤色箭羽,赫都那筒箭的尾翎上用的是绿色箭羽,因为他二人之前都是箭箭射中靶心,这回就命他们都向靶心上射,直到靶心再无法射入一矢,再来数各人箭数定输赢。 两人轮番射了数十箭,果然是箭箭中在靶心上,等到赫都射出箭筒中的最后一支箭时,那靶心已如个毛刺猬一般,再也无有一点空隙,旁人只顾观看,极少有人真的去数到底谁射出了多少支,只有淑懿有数,费扬古的这支箭若是射在靶心上,则两人箭数相等,若射不中靶心,那赫都可就要略胜一筹了。 淑懿暗暗瞧一眼孝庄神色,只见孝庄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赫都,似乎对这位少年勇士颇为赞赏的样子。 淑懿坐在台上,干着急使不上劲,费扬古却不慌不忙,徐徐地拉开弓箭,手轻轻一松,只见那支箭带着赤色尾羽,嗖嗖生风,如一颗火红的流星,风驰电掣地向靶心飞去,不偏不倚,果然射中靶心,而且由于费扬古放箭之时,稍稍偏了偏箭的位置,他那支赤色箭射中靶心之时,又将赫都的一支绿色箭打落地下,这样,费扬古竟以一箭之利,赢了赫都。 草场四围响起震天的欢呼声,费扬古在军营中颇有人缘,许多好兄弟都在为他叫好。费扬古高吼一声,飞身上马,围着草场转了一周,欢呼声更响亮了。 当费扬古所乘的骏马奔过高台时,淑懿使劲地冲他挥手,眼眶都湿润了,今日费扬古一展身手,他日就算加官晋爵,也不会有人说他是凭着外戚的裙带关系得的官爵。 淑懿等费扬古奔得远了,悄悄看了看孝庄和顺治的神色,顺治精神抖擞,襟怀欢畅,孝庄看起来也颇为欣赏这位勇武的满洲少年,脸上含着赞许的笑意,只是当她看到一旁的端慧公主悠然神往的痴痴眼神时,目光中似乎沉淀了一点灰色的东西。 射箭之后,则是更为热烈的跑马,仍是各组的优胜者再凑成一队,决出胜负。只是这次就比射箭热烈多了,十位勇士驾驭着自己精挑细选的骏马,在广阔的草场上飞驰,他们的亲朋好友就坐在高台上观看,各人为自己的亲友呐喊助威。 费扬古的骑术也是极好的,他从五岁起,就由鄂硕带着,手把手地教他骑马。这一次又是费扬古与赫都略占上风,淑懿面色平静,樱红缂丝挑金线的袖口底下,却双拳紧握,祈祷费扬古能得优胜。 费扬古里头穿着石青锦缎常服,外套铠甲,耀目的日头底下,显得显外英姿勃勃,j□j骏马乃是大宛的良种枣红马,奔跑起来稳健如风,淑懿偷眼看了看端慧公主,端慧一张圆脸被日头晒得红扑扑的。 忽然,那匹马向前一个趔趄,幸而费扬古骑术颇精,紧紧执着辔头不放,才不致跌落下来,人群中早已发出阵阵惊呼,费扬古这里才设法稳住,那马却又疯了似的飞驰起来,费扬古到底是个少年,身量未足,只死死巾在马背上,但这样的骑法极其耗费体力,离终点还有很长距离,若是那匹马仍旧如此狂躁下去,费扬古迟早会耗尽体力,跌落马下。 淑懿手心里全都是汗,却仍是死死攥着,满蒙勇士皆是尚武之人,就算孝庄太后这样的女子,也不喜欢畏缩不前之人,但若是费扬古摔落马下,万一有个好歹…… “姐姐,擦擦汗吧!”一声温和的劝慰之后,天青色绢子随即柔和地在淑懿额头拭了几下,因为康妃病居宫中,恭靖妃依了半仙儿的话,今日亦在宫里诵经,所以此时坐在淑懿身旁的,是端顺妃。端顺妃一面执着绢子为淑懿擦汗,一面附在淑懿耳边悄声说道:“巴图鲁们所乘之马,皆是跑马之前,也就是昨儿晚上,各自选好了的,在绿营的马厩里过了一夜,今儿才牵出来给他们用的。” 淑懿诧异地看了端顺妃一眼,又对她升起一重敬佩,本以为她是整日幽居宫中,沉默寡言的人,不想在大事上竟如此心细,想来也是,富察家求娶端慧公主之事,瞒得再严,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端顺妃知道了,那么今日这场骑射的意义也就不言而喻了。 可现在知道这些又有何用?淑懿只想要费扬古平安无事,至于过后怎样算账,她却是丝毫没有心绪去想。 费扬古贴在马上的身子开始还稳如磐石,这时已是一晃一摇,略显疲态,照这样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就得被这匹发了狂的枣红马甩将下来,淑懿这时已然顾不得脸面,转脸对孝庄说:“皇太后……”孝庄深深地看了淑懿一眼,才要开口说话,却被草场上一个绯色影子吸引了目光,淑懿顺着孝庄眼光一看,不由也是一惊,端慧公主不知何时,已然披挂上阵,乘着一匹栗色马,蹄飞尘扬地向着费扬古而去。 一时间,孝庄的脸黑了,贞妃的脸绿了,只有顺治红光满面,拣起一颗糖渍青梅,嚼在嘴里,饶有兴味地瞧着这急转直下的一幕,淑懿的心里像揣着只小兔子,说不清是喜是忧,还是惊诧。 只见端慧所乘的栗色马,马蹄翻飞如风,不一时便追上了已经被颠得筋疲力尽的费扬古,端慧公主渐渐缓了下来,与费扬古并行,一边大喊:“费扬古,快到这匹马上来!” 费扬古正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听得这样犹如天籁的一声,哪里来得及分辨,他自幼习武,颇有根基,当下只双脚用力一蹬,身子腾空飞起,既而就稳稳地落在端慧的身后。 端慧虽然先前也常与表兄弟们在草原上跑马玩耍,但她贵为公主,几曾这样近地与男子同乘一匹马,费扬古均匀有力地温热气息,一层一层,扑在端慧公主的脸颊上,她心驰神荡,不知不觉手上松了劲,险些儿歪下马来,费扬古使力一扶,端慧才又坐正了,不过身子也就被费扬古有力的胳膊围住了。 164第百六十四章 暗中使绊 端慧的脸如一张熟透了的水蜜桃,又羞又急道:“旁人都看着呢,你快放我下来!” 费扬古惊魂甫定,这才意识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意中人,此刻近在眼前,亦如饮了醇酒一般,脸红耳热。 稍稍迟疑,费扬古才解下腰间常系的梅花绳,将端慧公主缚紧了,呼喝着马,待行得缓时,才放端慧公主下来,因有梅花绳缚着,端慧公主下马时,只觉轻飘飘如在踩在云端,端慧公主飞速地看了费扬古一眼,转身跑了,费扬古夹夹马腹,那栗色小马又奔驰起来。 经过这一番折腾,费扬古明显被勇士们拉开了距离,尽管后半程尽力追赶,也只屈居第三,赫都则如愿以偿地得了第一。 费扬古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的成就自是不易的,淑懿虽然有些遗憾,但见费扬古能平安,也就放心了,她不禁怀疑,难道这一场变故就是顺治所说的安排?那这人也太莽撞了,方才若是端慧公主迟一步,那费扬古岂不然险?淑懿想到这里,就禁不住带着埋怨的目光看向顺治,结果才一转脸,就看到孝庄一脸不悦,看向自己这边。 糟糕!又要背黑锅了! 淑懿气乎乎地坐在承乾宫里,胸口一起一伏,云珠捧过一碗清心茶来,赔笑道:“那起子小人也配娘娘与他们生气的?咱们少爷福大命大,总是平安无事了,娘娘不过着人悄悄查一查是谁捣的鬼,再慢慢处置不迟,总不能为着他们气坏了身子,可值多了呢!” 淑懿绷着一张俏脸,恨恨道:“自然要查!董鄂氏虽不算旗人中的显赫大族,可好歹阿玛也是内大臣,本宫也皇贵妃,居然打主意打到费扬古头上来了,真真可恶!” 云珠晶亮的眸子一闪,笑道:“奴婢劝娘娘一句,查探这件事,娘娘还是求皇上差人的好,不管怎么说,少爷没有大碍,纵然将那些人查出来,娘娘也不好重重惩处他们,倒是叫皇上查出来,就算不罚,心里也要记上一笔账的,到时候还愁没机会报仇么?” 淑懿颔首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本宫一定得知道,这下作的事是谁做的!” “姐姐莫要生气,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况且这样青天白日之下做出的事,还不是一查便知。”淑懿抬头,一眼就瞧见这一把清脆声音的主人——恪嫔。 恪嫔穿了湖水色绣竹叶纹棉袄,缃色镶花细草纹裙子,娉娉婷婷地走进来,淑懿见了忙吩咐云珠去准备茶点,淑懿亲自让了恪嫔坐下,眉黛弯弯之间,仍隐着一层愠怒之色,说道:“你知道本宫不是轻易与人置气的,只是这些人也太胆大包天了,再怎么说,那也是在太后跟皇上面前呢!” 恪嫔微笑道:“娘娘想知道是谁做的也不难,今日勇士们用的马匹,皆是昨夜就挑好了的,妹妹想着,依云骑尉的眼力,若是那匹马昨日被人动了手脚,必是瞧得出来的,一定就是看守之人有什么缘故在里头。方才妹妹已经捎信给了家父,叫他查探一下昨夜绿营负责守马的长官是什么来历,谁知不出两个时辰,家父已派人捎了信来,原来昨夜守马的长官竟与今日那位在跑马时得了优胜的富察赫都,是表兄弟!” 淑懿恍不由对恪嫔的办事效率刮目相看,原来同端顺妃一般细心的人还大有人在呢,只有自己忙着安排太后出巡的事宜,照顾四阿哥,又一心只想着费扬古的心事,才忽略了小节,恪嫔也算对她的事十分上心了,想必吏部侍郎石申大人,对恪嫔这位身为主位嫔妃的义女,也是轻易不敢怠慢的吧! 淑懿十分感激,握着恪嫔的手道:“多谢妹妹了,待这事完了,姐姐再一并谢你!” 恪嫔摇手笑道:“罢了,姐姐与我分什么彼此,不过是姐姐的兄弟尚主之时,请妹妹多喝几杯喜酒罢了!” 连恪嫔都瞧出来了,那么端慧公主与费扬古的事,势必瞒不住了,不知孝庄会做何打算。 慈宁宫的嵌珠铜漏里,点点滴滴,孝庄长长的赤金镶玛瑙护甲,在豆绿的锦褥上划来划去,划出一条条细痕来。 苏茉尔笑道:“太后不必过于忧虑,端慧公主自幼有侠女心肠,看着人有急难,就奋不顾身地去救,也不足为奇,奴婢看些事与皇贵妃并不相干。” 孝庄闭目沉思一瞬,才慢慢开口道:“或许是不相干,可即使不相干,也难保那费扬古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对端慧公主动了心思,即使费扬古没有动那个心思,只是端慧对他有意,可是董鄂氏一门如今已这样荣耀,若儿子再尚主,哀家担心他们权势过大,对前朝后宫终究不利!” 苏茉尔知道孝庄几十年来,为保住博尔济吉特的富贵付出了多少心血,此时董鄂氏崛起,而自己母家的格格少爷们又不争气,孝庄当然会忧心如焚,可是她看着端慧长大,知道这位公主虽然纯孝懂事,却也有刚烈的一面,她对费扬古的情意显而易见,若因着前朝后宫的势力博弈使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岂不是终身之憾? 苏茉尔吃斋念佛,心肠慈悲,这时因劝孝庄道:“太后三思,依奴婢看,太后还是先探探公主的心意再说,不然,因为儿女之事断了太后与公主的母女情义,岂不得不偿失?” 孝庄一怔,立时便想起了孔四贞,四贞逃走的那一阵子,孝庄虽然怒不可遏,夜深人静时,想起这些年的母女之情,也是心痛不已,好不容易借着博果尔进献药方的事,找了个台阶,眼看就可以与四贞母女相聚了,若是叫端慧公主再重蹈覆辙……孝庄心里有些活动,可是想想董鄂氏一门,孝庄又着实不甘心。 沉思了半日,孝庄道:“罢了,端慧那里,哀家再亲自探问探问,董鄂家的少爷今日遭人暗算了,他长姊如今掌着凤印,咱们总要给皇贵妃一个交待,你先着人去查探这件事罢。” 这里苏茉尔才答应了,只听顺治步履铿锵地踏进来笑道:“太后好容易出巡一次,有人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往咱们眼里揉沙子,朕岂能饶他?就不必劳母后操心了,朕一定替母后重重处置那些敢在咱们面前弄鬼的人了!” 孝庄挑眉看了顺治一眼,笑道:“那些人敢在天子面前搞鬼,自然是该惩处,可皇帝到底是为了哀家还是为了皇贵妃,皇帝自己心里清楚!” 顺治这几日心情大好,也愿意奉承着孝庄,就坐在孝庄面前笑道:“太后也好,皇贵妃也罢,都是皇家的体面,可这次出巡是为了叫太后散心的,儿臣清除不法之人,自然是先给母后出气,其次才是为皇贵妃的兄弟讨个公道!” 不管顺治这话是真是假,孝庄听了心怀大畅,笑道:“皇上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不过话说回来,哀家再不济,不过是坏了点儿心情,那可是人家皇贵妃的亲兄弟,哀家在旁边冷眼看着,皇贵妃的汗都一层层地下来了,皇帝倒是该好生抚慰一下她才是!” 顺治见这马屁拍得成功,忙着再接再厉,笑道:“母后体恤皇贵妃,就是最好的抚慰了,回头儿臣就把母后的话告诉她,皇贵妃也必要感激母后的!” 孝庄摇摇头道:“都是一家人,什么谢不谢的,皇贵妃抚养着阿哥,还要代掌凤印,的确操劳,哀家还要谢她呢!” 顺治正了正容色,道:“儿臣此来,就是为了跟母后回禀一声,那背后弄鬼之人,儿臣已然查到了!” 孝庄赞许道:“嗯,皇上办事愈发地干练了!这样快就已经查出来了!” 顺治呵呵笑道:“在马匹上动手脚,虽然下作,可也蠢得很,那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咱们满蒙的皇室宗亲,就连女子都是懂马的,焉能看不出里头有鬼?依儿臣说,那动手脚的人,不仅人品低下,也没什么大家子气!” 孝庄以手支颐道:“哦,那么这人竟不是世家子弟了!” 顺治笑道:“说不是世家子弟,却又与世家利益相关,太后当是谁?就是那日来求娶端慧公主的富察赫都!” “哦?”孝庄并不怎么感到惊奇,因为一般来说,能给费扬古的马动手脚的,不过就是利益相关者,也就是费扬古一旦失利,最大的得益者,孝庄道,“他是怎样给费扬古的马动手脚的呢!” 顺治蔑然道:“这赫都的表兄,恰巧在绿营中做养马官,赫都求娶端慧,太后只是答应考虑,却并未应允,又叫赫都与世家子弟们表演骑射,这不是明摆着太后想要考校赫都么?想必赫都事先也打听过,费扬古在世家子弟中实力不俗,怕他自己失手,才临时起了歹心,这赫都想必认得不少世家子弟,那些人中有不少喜欢斗蛐蛐的,即使是大冬天,也会在暖房里养着蛐蛐,赫都就在费扬古的马耳朵里塞进这玩意儿,马晚上睡觉,蛐蛐不动,也就无事,等到了跑马的时候,蛐蛐被惊醒了,也就引着马也跟着狂跳起来!” 165第百六十五章 尚主条件 孝庄轻轻叹了口气,道:“要说那赫都也算是个出挑的,没想到却做出这样的事,端慧自是不能许与这样的人!” 顺治肃然道:“太后圣明!富察家的女儿做了绰尔济贝勒的妾室,当年也是投奔绰尔济贝勒去了,顶多算博尔济吉特氏的奴才,就算这赫都的骑射功夫好,终究也是小家子气,幸而及时露出了马脚!” 孝庄叹道:“赫都这个巴图鲁,也是皇上看着绰尔济贝勒的面子封的。” 顺治道:“所以朕决定革去赫都巴图鲁的封号,他那个表兄,朕也撤了他的职务,不过看在绰尔济贝勒的面子上,不再做其它处置了!只是费扬古无故受了委屈,太后说,儿臣是否应当赏给他点什么,以抚慰其心呢?” 孝庄双眼微眯,问道:“皇上的意思呢?” 顺治的眼神中藏着隐约的笑意,道:“儿臣只是想,既然安排这场骑射,本就是为了给端慧择婿的,费扬古的表现又十分神勇,不如,就将端慧许给……” “端慧还小呢!就连富察家来求亲时,哀家只是说想一想,不过是要给他们个面子,不好一口回绝了罢了,哀家也老了,你又忙于国事,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皇帝你就不能叫哀家多留她几年么?” 顺治含笑道:“常言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太后多留端慧几年也无碍,只是这并不耽误朕先将她许配人家呀!” 孝庄不耐烦道:“罢罢罢,皇帝别以为哀家不知你的心思,哀家就实说了吧,费扬古是不错,可他是董鄂家的少爷,董鄂氏已经出了一位皇贵妃,一位贞妃,且一个执掌凤印,一个协理六宫,再加上一位尚主的少爷,这前朝后宫岂不都要成了董鄂家的?皇帝也说了,‘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哀家的意思,是慢慢再为端慧挑选一位佳婿,总不要是董鄂家的少爷便可!” “太后……”顺治皱眉道,“皇贵妃与贞妃掌管宫务,与费扬古何干?朕看他就不错,也配得起端慧!” 孝庄绝然道:“皇帝不必多说了,哀家心意已绝,端慧公主不能下嫁董事鄂府的公子!” “皇额娘!”顺治才要再与孝庄争辩,只见端慧从松花色泥金缂丝屏风后面转过来,她听人回禀顺治来了慈宁宫,就猜着大约是因为费扬古之事,原是想听听陷害费扬古的人到底是谁,谁知这对母子说着说着,话题竟转到自己身上来了,即使是皇家公主,对自己的婚事,端慧也是无权置喙的,可想走又不甘心,想进去又不羞涩难当,只得尴尬地僵立在屏风后面多时,直到孝庄冷漠地一言斩断她的希冀,她才忍不住走进来,冷静而从容地说道:“儿臣来得不是时候,恰好听到皇额娘与皇兄谈起小妹婚事,小妹想求皇额娘一个恩典!”说着,就跪下去了。 孝庄心里一阵打鼓,难道她果真对费扬古早就情意,孝庄想一想,笑道:“你知道皇额娘从小疼你,你有什么要求,额娘哪里拒绝过?不过这次的事,事关前朝后宫的大局,你要知道,身为公主,既享受了公主的尊荣富贵,就要比平凡女子多担负一份责任,你是自幼就读过前朝那些公主为了国家安宁,远离家乡和亲的故事的!” 顺治烦厌道:“皇额娘提和亲公主的事做什么,如今大清四境平安,又何须和亲!” 孝庄不依不饶道:“虽然不需和亲,但端慧的婚事,必需先考虑朝政大局!” 端慧公主哽咽道:“皇额娘,皇兄,你们别争了!儿臣求皇额娘的恩典,并不是要让皇额娘为儿臣招一位什么样的额附,而是求皇额娘把儿臣留在身边,儿臣愿终身侍奉额娘,自誓不嫁!” 孝庄愣住了,没想到她一手拉扯起来的女儿,会来这样一手,什么终身不嫁,感情他们兄妹是联起手了,逼自己就范呢! 端慧说完就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孝庄无计可施,又想起先前四贞之事,一面又感叹起作父母不易,想起她这半世辛酸,也忍不住落泪,顺治见孝庄落了泪,反而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又劝孝庄,又劝端慧。 苏茉尔端来才冲好的热茶,扶端慧公主起来,笑劝道:“太后,皇上和公主且都别懊恼,你们娘仨既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索j□j婢今日就托个大,给三位主子出个主意如何?” 这里的三位主子,哪个不知苏茉尔是历经半世沧桑的,性情又柔和,处事又公允,更难得聪慧通达,想必旁观者清,倒能比这三位主子更说出些道理来。 于是孝庄说道:“你也不必奴婢奴婢的,他们两个都是你看着长大的,是你的晚辈,出了慈宁宫,他们才是主子,在这里,你便也不必拘着,有话只管说就是!” 苏茉尔静静笑道:“那董鄂公子是个难得的少年英才,端慧公主对他有意,是人之长情,皇帝要承全妹子,也是手足情深,只是太后说的,董鄂氏权势渐长,也是实情,因此奴婢想,若是董鄂公子肯放弃承爵,以求尚主,一则,不必担心董鄂氏坐大,二则也可以承全了一对有情人,三则,咱们只管拿这句话去问董鄂公子,他若愿意为了公主放弃爵位,就更可见对公主的一片真心了,若是舍不得,那奴婢也劝公主,不必再痴心。” 淑懿晋封皇贵妃后,鄂硕也晋封为三等伯,且可以世袭,费扬古是鄂硕唯一的儿子,承爵是早晚的事。 孝庄心想,费扬古虽然已经封了三等男爵,但离伯爵之位尚远,往后徜若没有军功,也是极难晋爵的,朝廷四境太平,目前也无战事,就算有战事,费扬古是家中长子,鄂硕如何舍得他拿命去拼爵位?只要费扬古的地位不高,在前朝掀不起什么风浪,倒也无碍。但这样一来,不免要叫端慧受委屈了。 孝庄就问端慧道:“你可愿意?” 端慧公主轻声道:“儿臣不是贪慕荣华的人,只是这样一来,难免叫他叫委屈!” 顺治是个性情中人,朗声道:“叫他拿爵位赢得朕的小妹的芳心,简直太便宜他了,苏嬷嬷这个主意不错,也能看看费扬古对端慧是不是真心!” 孝庄还在犹疑之中,苏茉尔捧过一只锦垫,垫在孝庄背后,笑道:“听说襄亲王与满朱锡礼亲王之女的婚期之经定下了,若是端慧公主的婚事也定下来,岂不是双喜临门!” 四贞临盆在即,孝庄已经与懿靖大贵妃议定了,待四贞满月之后,就让她以满朱锡礼亲王之女的身份,嫁与博果尔为嫡福晋,苏茉尔此时说这件事,其实是在提醒孝庄,父母与子女在姻缘之事上有分歧,父母是永远赢不了的,就如当初对孔四贞,到了最后,还是孝庄让步。 孝庄看了一眼苏茉尔,又看看殿里的儿女,长叹一声,罢了,皇帝若有心叫董鄂氏坐大,便是费扬古不娶端慧公主,也可以用别的法子,倒不如答应了,叫皇帝,端慧公主,还有皇贵妃,都领她一个人情。 孝庄因点头道:“也罢,就按苏嬷嬷说的做罢!” 承乾宫还没得着消息,淑懿还在为费扬古遭人暗算的事耿耿于怀,气咻咻地对恪嫔道:“用这样的蠢法子,还想求尚主,也真是蠢到家了!” 恪嫔不屑道:“富察氏不过因为出了个得宠的姨娘才有了今日这点富贵,那个赫都倒算是个肯进取的,不过心术不正,一味只想要飞上枝头,才想出这样的主意来,也是急于求成了!” 淑懿颔首道:“这事并不难查,只怕皇上已经知道了也未可知,本宫也不管这件事了,只留着交给皇上处置罢!” 恪嫔笑道:“姐姐说的是!还有一件事,是妹妹的义母近日入宫省视,告诉我的,叫我跟姐姐说一声!”说着,却露出些犹豫神色。 恪嫔的义母,就是吏部侍郎石申的夫人,自从恪嫔成了主位嫔妃之后,也对她颇为奉承了,恪嫔也不计前怨,至少前朝有什么动向,义父义母都会极时地告诉她。 淑懿道:“这里也没有外人,妹妹有话只管说!” 恪嫔笑道:“这也是我义父听旁人说的,说是江南新近有个从六品的芝麻小官,如今到了考绩之年,听说隐隐约约地给人透出来,说是董鄂府的舅老爷已经应承了他,帮他弄个考绩优等,只待升迁呢!” 董鄂府的舅爷?不就是贞妃的舅舅么?他什么时候可以驾驭官员的考绩之事,虽说前一阵子风传要去吏部任职,毕竟圣谕未下,还没定弦呢!恪嫔的义父是吏部侍郎,想必也起了疑心,才叫恪嫔提醒一句的。 到底这事贞妃在里头起了什么作用,淑懿还不得而知,所以只是点点头,对恪嫔道:“多谢妹妹提醒,我会留心的!” 恪嫔道:“不过自从姐姐掌了凤印,这宫里也是消停了不少,就说长春宫吧,皇后娘娘养病,连恭靖妃都安静了,整日一味地求子!” 淑懿突然想起恭靖妃不愿随驾出巡的事来,问道:“那个叫她奉若神明的半仙儿,到底是个什么人哪!” 166第百六十六章 顺治安排 恪嫔嗤笑道:“是广济寺后巷的一个算命的,哪里是什么半仙儿?亏恭靖妃也信他的!” 淑懿想,恭靖妃住在长春宫,皇后一幽居,皇上一发地更不愿去那里了,只怕她着急求子也无用! 淑懿又与恪嫔说了一会儿家常,恪嫔就回宫去了,恪嫔才走,素篆就进来禀报,说顺治晚上要来——淑懿毫不意外,只安排好宫人准备接驾,费扬古的事并不难查,但淑懿心里还存着个疑影儿,须要亲口问一问顺治才行。 晚膳时顺治果然就来了,一进门,就喜气洋洋的,淑懿亲手伏侍着换了衣裳,笑道:“必定是有好消息要告诉臣妾!” 顺治笑意不减,道:“费扬古的事已然查明!”说着,就把想要如何处置涉案人等的打算说了,又问淑懿道,“如何?” 淑懿亲手给顺治盛了一碗山药枸杞炖乌鸡,道:“都依福临罢,好在费扬古平安无事,就算对他们罚得轻些,也只当积德了,若是费扬古有事,臣妾绝不会与他们干休!” 顺治喝了一口汤,赞了一句“好汤”,又搂了淑懿的肩膀道:“朕知道这一回费扬古受了委屈,所以,朕决定赏他一个恩典!” 说着,就将打算下旨赐婚的事说给淑懿,淑懿不动声色,只问一句,“太后情愿么?” 顺治纵然为难也要说的,就将要费扬古不袭爵的条件说了出来,淑懿恍然,虽未亲见慈宁宫中的情形,自也猜出了j□j分了,脸一红道:“这可是奇了,爵位是皇家恩典,臣子若无大罪,是不能被褫夺爵位的,阿玛只有费扬古一个儿子,他不袭爵,我们董鄂氏的三等伯,岂不要断了传承?” 顺治抚慰他道:“朕知道这样说不过去,可是若不如此,太后便执意不应端慧的婚事,朕也是百般为难!也罢,你去问问费扬古,若是他不愿放弃袭爵,朕自然也没有勉强的道理!” 淑懿初听这话时,心里气呼呼的,可是一想起费扬古,却又踌躇起来,她很了解费扬古,既然对端慧公主一往情深,若叫她选择时,他必定愿意放弃袭爵,淑懿只得长叹一声,道:“只要费扬古情愿,那也罢了,只是,费扬古虽不袭爵,他往后在朝堂之中,还请福临多加提携!” 顺治开怀道:“那是自然!费扬古少年英才,朕也十分欣赏他!” 淑懿一扭头,斜挑着双眉笑道:“福临欣赏费扬古,所以才引着那个富察赫都故意从中使绊子,好叫端慧公主侠义心肠大动,叫所有的皇室宗亲都看出来,端慧公主对费扬古的心意么?” 顺治愣怔一瞬,就笑道:“你倒是千伶百俐的,倒猜疑到朕的身上来,朕实话跟你说,富察赫都往马耳里塞蛐蛐儿的事,可不是朕叫他做的!” 淑懿浅笑道:“那皇上也必定是想了别的法子,不然端慧公主怎么出现得那样及时?” 顺治使劲捏了捏淑懿的鼻子,笑道:“你这个促狭鬼,真是什么也瞒不了你!朕原本只是想叫绿营的心腹,在费扬古那匹马的蹄铁上动点手脚,且早已交待好了雪珠,叫她到时候撺掇着端慧去助费扬古一臂之力,谁知绿营的人还没动手,就回禀朕说赫都行为不轨,朕就放弃了原先的计划,只管由着赫都动手脚!” 淑懿惊异道:“那你早就知道费扬古的马匹有问题?” 顺治歉然笑道,点了点头。 淑懿撅了嘴,别过脸去,只不答理顺治。 顺治扳过淑懿的身子,笑着哄道:“我不也是为了他们俩么?太后虽然不是端慧的生母,可是端慧自幼被太后养大,她又孝顺懂事,若是知道太后不愿将她许配费扬古,她可没有四贞那样的魄力,敢逃出宫去的!所以朕干脆叫太后亲眼看见,倒把难题甩给太后了!” 淑懿还是僵着一张粉面,不悦道:“可万一费扬古有个好歹,岂不悔之晚矣!” 顺治朗笑道:“怎么会呢?朕早已经安排好了,早派了人手跟着费扬古,所以费扬古就是摔下马来,也是无碍的,再说,端慧的骑术也是极好,朕早就派人备了那匹良种的伊犁马,有端慧施以援手,你看费扬古不是没伤着半根寒毛么?” 淑懿忍不住笑嗔着,点点顺治额头,道:“也有你这样做兄长的,害你妹子光天化日之下……” 顺治冷笑道:“怕什么,难道朕还害怕费扬古不认账不成?朕的妹子喜欢他,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端慧若是早跟朕说,朕一道圣旨,你们董鄂府,就得张灯结彩地预备着娶公主了!” 淑懿这时才发现,顺治的护短之心,也不浅哪! 淑懿就笑道:“是,董鄂府能娶公主,自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可臣妾的兄弟,从小就老实,还求皇上嘱咐妹子不要欺负他才好!” 顺治笑道:“朕的妹子是那样的人么?端慧最是温顺守礼了!”捏一捏淑懿柔软的下巴,“可话说回来了,咱们在这里管他们的事,何必呢!赶紧用了膳,咱们早点歇着!朕为了费扬古的事,用了这么多心思,你得想想今晚怎么报答朕。”言语之间露着暧昧,淑懿妩媚一笑,继续低头吃饭。 过了几日,顺治下了旨,准董鄂府长子费扬古,尚和硕端慧公主,婚期另择。一时间朝野传为佳话,董鄂府的两位格格,在宫里极得重用,儿子又眼看到尚主,真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董鄂府前门庭若市,就不必说了。 恪嫔那日在费扬古的事上出过力,所以圣旨下了之后,淑懿等应酬完了后宫诸人的道贺,就备了四端表礼,郑重其事地亲去咸福宫道谢。 咸福宫在西六宫,淑懿领着云珠,静静地踏在不染纤尘的长街上,春意渐至,清冽的风中已夹了一丝暖意,淑懿只穿着红绫夹棉宫装,系着石榴红的如意纹斗蓬,却丝毫不觉寒冷,淑懿因有了四阿哥,出来散步的时间就少了,这时悠然地走在长街上,只觉心旷神怡。 远远地见前面一抹珊瑚红的影子,还未待淑懿看清是谁,云珠就悄悄地在淑懿耳边道:“是恭靖妃,也不知她这时出来做什么?” 淑懿定睛一看,果然是恭靖妃,跟着她的小宫女手里还拎着一只黑油描金的食盒,像是盛的什么吃食。 恭靖妃与淑懿不大和睦,又自恃阿玛有军功,除了皇后,平日不太将后宫诸人放在眼里,但既然迎面碰上了,淑懿位份又比她高,少不得屈身行礼,淑懿见她还是如前几日一样,兴兴头头的,便知恭靖妃仍然是虔诚求子之中。 淑懿笑道:“这是要去哪儿呀?” 恭靖妃喜色不减,笑道:“嫔妾做了些荷叶糕,送去储秀宫一点!” 淑懿仍是言笑如常道:“早听说妹妹的荷叶糕做的好,宁悫妃妹妹有口福了!” 恭靖妃一摆手道:“哪里是给宁悫妃吃的呢?”淑懿看着她那描画得十分精致的妆容,就看到恭靖妃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仿佛在说,宁悫妃哪里配吃我亲手做的糕点?恭靖妃没看出淑懿在静静地读着她的潜台词,还在噼哩叭啦地往下说,“广济寺的半仙儿说了,叫我常做些点心吃食,喂给男孩子吃,能沾些灵气……” 淑懿只是微笑着听,恭靖妃却已经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宁悫妃的二阿哥虽然比四阿哥年长,宁悫妃的位份却不及淑懿,就算真有灵气,似乎也该是四阿哥的“灵气”多些。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的水,恭靖妃讷讷地不知该怎样转圜才好,多亏她身后的小宫女伶俐,忙忙地描补道:“我们娘娘本是想先往承乾宫给四阿哥送些去的,可这第一锅荷叶糕,也不知蒸的好不好,便想先请二哥尝尝,若好时,再送去承乾宫。” 恭靖妃忙接口道:“是啊是啊,嫔妾是这样想的,不过既遇着娘娘了,也该请娘娘尝尝鲜才是,娘娘若觉得不合口味时,就留着赏下人吧!” 淑懿哪里会贪她那一块糕,云珠也觉得恭靖妃太着三不着两,只站在淑懿身后抿着嘴儿笑,恭靖妃已经殷勤地叫那小宫女亲手拿出一碟子热糕来,递到云珠手里,淑懿若不接,倒显得驳恭靖妃的面子,恼了她似的,淑懿笑道:“如此便多谢谢妹妹了!” 恭靖妃方才多说了话,正觉得没有颜面,淑懿见她心不在焉,与她说了两句话,也就别过了,又去咸福宫看恪嫔去了。 及至从咸福宫回来,云珠看着那一碟子荷叶糕,嘻嘻地笑个不住,引得素篆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云珠便与素篆讲了,素篆掩嘴笑道:“这个恭靖妃,就是这样顾头不顾尾的,日日嚷着她早晚要得个大福大贵的阿哥,别说这事儿还没作准呢,就是作了准,也没有这样嚷嚷的,这几日东西十二宫快叫她给踏遍了,位份低于她的,自然是不敢不奉承着她,那些主位娘娘们,却不吃她这一套,却不又好意思打发她走,个个烦厌得要死!” 167第百六十七章 糕点风波 淑懿眼睛一亮,笑道:“有这等事?怎么本宫不知道?” 素篆俏声道:“合宫里除了皇后,也就只有娘娘的位份高于她,她不敢来咱们承乾宫显摆就是了!阿弥陀佛,咱们四阿哥不吃她的荷叶糕也罢,难保她来送糕点时,又顺道来与娘娘显摆一番!” 云珠就笑道:“她来送糕点时,咱们只说娘娘歇着了,接下她的糕点,再打发她走人!”又转身对淑懿道,“奴婢闻着这荷叶糕倒很香,虽说娘娘平日不叫咱们乱吃别宫娘娘送来的东西,不过恭靖妃这是为了求子做的,想必无事!” 素篆也是个馋嘴的,云珠拿出碟子来,她早已闻见了香味,笑道:“还能下了砒霜不成?娘娘赏奴婢吃一块吧,就是真掺了什么,赶紧宣太医就是了!” 说得淑懿前仰后合,指着素篆笑道:“这可真真是为了嘴不顾命了,你既喜欢,就吃吧!” 恭靖妃虽然做事不着边际,做糕点的功夫却是了得,这荷叶糕更是她最拿手的,云珠和素篆一人拿了一块吃了,云珠边吃边说道:“如今才开春呢,这里头用的荷叶必定是旧年的,难得她还能做出新荷叶的清香味来!” 素篆一面大嚼,一面笑道:“恭靖妃不是说还要给咱们四阿哥送些来么?到时候咱们再一饱口福便可!” 她们二人是淑懿的心腹,淑懿也就宠着她们,尤其是淑懿开心时,二人在她面前说说笑笑地,就更无顾忌了,这里淑懿笑道嗔道:“越发地纵得你们没规没矩了,恭靖妃给四阿哥送糕点来,本宫还没发话呢,你们倒是先打上主意了!” 云珠玩笑着福了一福,笑道:“娘娘息怒,别宫娘娘送来的东西,终究不敢放胆给四阿哥吃的,自然是赏我们了,我们也不过是循着这个旧例行事罢了!” 淑懿见她们吃得香,竟也禁不住掰了一口,尝尝,果然清鲜无比,想着回头恭靖妃送来时,叫采藤来验一验,若无事,她也好多吃一块,至于四阿哥的吃食,淑懿向来是慎之又慎,除了叫小厨房按着王御医所拟的膳食食谱做饭之外,其余闲杂东西,是一概不给他吃的。 春光淡荡,太阳一日比一日暖,这一日淑懿见晴空万里,清晨起来便是大大的日头从东边儿升起来,就吩咐云珠和素篆翻箱倒柜,将大毛衣裳都整理出来,在院子里扯上几条绳子,一件件搭在上头,淑懿看着错落有致的衣桁,满眼的绚烂之色,羽缎,纹绵,镜花绫,桃红,翠绿,烟蓝,十分得鲜艳热闹。 淑懿看得正出神,只见储秀宫的大宫女墨染慌慌张张地进来跪下道:“娘娘,请娘娘快到储秀宫看看吧,二阿哥腹泻不止,我们娘娘正急得哭呢!” 二阿哥腹泻不止?可他身子一向壮健的呀!墨染是海蓉的陪嫁侍女,这种通传禀报的事,非有重大干系,不会派她前来。不知为何,淑懿总隐隐觉得不对,却不说不出来,见云珠与素篆都停下手,看着墨染,就吩咐道:“素篆你且别出宫,与乳娘照顾好四阿哥,云珠随本宫来。” 淑懿直觉地感到此事非同寻常,如今掌凤印的人是她,若真有需要杀伐决断的事,万万不可草率,不然,等着抓她把柄的人可多着呢! 转身又吩咐墨染道:“你先去景阳宫,将此事回禀贞妃,叫贞妃无论有何要事,都暂且放下,立即赶到储秀宫来。” 淑懿扶了云珠,赶到储秀宫时,果然一片人仰马翻,一宫的宫女太监流水价地在正殿里出入,太医院的齐太医正在满头大汗地为二阿哥诊治。 淑懿进去,齐太医和合殿众人都向淑懿行礼,淑懿一挥手免了,只问齐太医道:“如何?” 齐太医揩了揩额上的汗,道:“二阿哥大约是误食了寒凉之物,幼儿脾胃虚弱,才致如此!” 海蓉正抱着孩子,满面泪痕地唤二阿哥的名字,这时将孩子交给乳娘,走到淑懿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皇贵妃要替臣妾做主啊,福全是臣妾的依靠,臣妾素日给他的吃食,都是按着太医所撰写的膳食食谱,亲自盯着小厨房做的,况且那食谱,每隔十日就会由太医检验一回,验看对福全的体质是否得宜,怎么会误食寒凉之物呢?” 齐太医听了海蓉的话,显然是对自己说的话不满了,海蓉是一宫主位,二阿哥生母,齐太医如何敢去得罪她?这时忙拱手赔礼道:“娘娘恕罪,臣也是初步猜测!” 淑懿问道:“这么说,除了太医拟定的膳食,二阿哥并未吃过其它食物?” “这……”海蓉面露难色,似乎不想说,正在此时,墨染脆生生的声音高高扬起:“皇上驾到,贞妃娘娘驾到!” 淑懿不由惊诧,她只是叫墨染去叫贞妃,怎么还把皇上给请来了,这里还没闹出个分晓,此时叫皇帝来了,岂不是为皇上徒增烦恼么? 淑懿这里正疑惑着呢,墨染身旁一个小太监上前回禀道:“奴才奉娘娘之命去请皇上,恰好遇着皇上在景阳宫,就与墨染一同请了皇上与贞妃娘娘一道前来了!”淑懿想起来了,顺治是答应过贞妃,今日要陪她一起用膳的。 原来是海蓉请的!为什么要请皇上前来,是一幕大戏要开场了么? 顺治看了看哭得厉害的福全,沉声问道:“二阿哥如何?” 齐太医颤颤兢兢地回禀道:“回皇上的话,二阿哥腹泻,臣已经给开了丸药,应该没什么大碍!” 海蓉膝行几步,抓着顺治衣襟求告道:“二阿哥一向壮健,且臣妾给她吃的膳食……”又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淑懿一头雾水,海蓉到底是想做什么,未免小题大做了罢。 齐太医不敢言语,顺治向旁边的花梨炕上一坐,问二阿哥的乳娘道:“二阿哥这两日都吃过什么,你一一给朕说来!” 二阿的乳娘福了福,答道:“回皇上的话,二阿哥所吃的膳食的确都是小厨房按着太医拟的膳食食谱做的,不过是昨儿晚上,吃了一块恭靖妃送来的荷叶糕!”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海蓉惊诧莫名地看着乳娘,“本宫还不知道呢!” 淑懿扶额,在宫里,最好还是不要随随便便送给别人吃的东西,不然瓜田李下,一旦出了事,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恭靖妃早已立在殿里了,惶急地说道:“皇上,那点心是臣妾亲手做的,绝不会……” 顺治一挥手,打断她的话,说道:“恭靖妃送来的荷叶糕还有没有?若有时,叫齐太医看看,里面可有什么不宜之物!” 乳娘早已端出了一碟子剩下的荷叶糕,齐太医仔细闻闻嗅嗅,过了片刻,皱着的眉头忽然一展,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回禀道:“回皇上,这荷叶糕里,似乎有雀儿酥!幸而二阿哥吃得少,若全吃下去,恐怕有性命之忧!”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恭靖妃这时听着齐太医说荷叶糕有问题,急忙跪下辩解道:“皇上明鉴,臣妾是送了荷叶糕给二阿哥不假,但是那荷叶糕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她突然看见淑懿和云珠,好像找到了救星一样,“这……臣妾昨儿送荷叶糕时看到了皇贵妃,还给了皇贵妃一碟子呢!” 顺治看向淑懿时目光不自禁地就转为柔和,问道:“可有此事?” 淑懿低垂粉颈,答道:“确有此事!” “那么恭靖妃的荷叶糕,你吃了如何?”顺治又问道。 淑懿正觉得这个局似乎有些蹊跷,不知该如何作答才能全身而退时,云珠在淑懿身后回答道:“回皇上的话,昨儿恭靖妃碰到皇贵妃时,可巧赶上皇贵妃带了奴婢到往咸福宫恪嫔那里去,奴婢接了糕,又陪娘娘在恪嫔那里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回到承乾宫时,那荷叶糕已经凉透了,娘娘便赏了奴婢们吃了,奴婢吃了,倒也无碍!” 顺治点点头,海蓉含泪道:“可是二阿哥腹泻不止,臣妾也实在想不通,为何皇贵妃的那碟点心无事,而臣妾这里的这一碟就是有雀儿酥的?”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淑懿还未想出应对之辞,只见贞妃提起胭脂红的绣帕按了按鼻翼上的粉,笑道:“宁悫妃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怎么恭靖妃送荷叶糕时,不迟不早,就偏偏遇到了姐姐?” 顺治不由皱眉,淑懿这才回过神来,为何二阿哥不过是腹泻,海蓉就大张旗鼓地把合宫的人都请了来,恭靖妃当时对自己说过,荷叶糕是送给二阿哥的,也就是说,如果淑懿所用的糕点无事,那么给二阿哥下药的人,就成了她!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黑锅,可此时此刻,淑懿无论辩与不辩,都是脱不了嫌疑的。 忽然云珠毫无预兆地站起来,越过众人,夺过乳娘手里那碟荷叶糕,将里面剩下的两块,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待乳娘反应过来想到阻止时,两块荷叶糕已入了云珠腹中,云珠回身禀道:“皇上,恭靖妃昨日的确是中途遇到过皇贵妃,但皇贵妃自始至终未曾接近过食盒,齐太医既然说那荷叶糕里的雀儿酥若全吃下去,有性命之忧,奴婢这就全吃下去,看看到底如何?还请皇上派个稳妥的嬷嬷盯着奴婢。” 合殿中人没想到云珠会有这猝不及防的一手,都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168第百六十八章 心机再现 顺治蹙眉道:“朕还没说话呢,你可也太心急了些!罢了,就照你说的,派个嬷嬷盯着你,若有不适,赶紧请太医来!” 淑懿关切地看了一眼云珠,云珠微笑着打了个眼色,意思是没什么。 齐太医慌忙跪下道:“回皇上,二阿哥毕竟是幼儿,纵然云珠姑娘吃了无事,可并不一不定能说明……” 顺治怒道:“够了!你好生打起精神去治二阿哥的病吧!二阿哥若有事,全着落在你身上!” 贞妃娇滴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皇上用膳只用了一半,臣妾陪您回宫,叫她们再热一热那一盆虫草炖鸽子,臣妾再陪您吃两杯罢!” 储秀宫霎时间风流云散。太监小心翼翼地阖上门,二阿哥的乳娘扑通跪下去,哀告道:“娘娘息怒,奴婢也没想到那个云珠动作会这样快,倒叫皇贵妃抢了先机!” 海蓉坐在顺治方才坐过的花梨炕上,冰着一张脸,僵硬地开口道:“罢了,皇贵妃是何等聪明的人!能够混到执掌凤印的这一步,自然有她的长处,她身边的人机敏多智,也不足为奇,今儿这事只怪本宫一上来,没有一口咬死!不然就算扳不倒皇贵妃,至少可以扳倒恭靖妃,可是想不到竟然鸡飞蛋打!” 乳娘起身,轻轻替海蓉揉了揉胸口,劝道:“这齐太医也是太没眼色,娘娘往日在他身上用的银钱还少么?” 海蓉抚一抚旗头上垂下的绯色夹金线流苏,摇手道:“罢了,本宫只不过生了二阿哥,才会有这个一宫主位的身份,如今我又不得宠,聪明有眼色的太医,怎么会为本宫所用?” 言语之间,满含凄凉。 乳娘叹了口气,道:“奴婢是夫人从府里选出来,送到宫里来伺候娘娘和二阿哥的,奴婢是昨儿无意间听恭靖妃说,路上遇到了皇贵妃,才临时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来,想着纵然不能扳倒皇贵妃,起码可以夺了她的掌宫权,可惜奴婢能力有限,竟不能助娘娘一臂之力!” 海蓉转脸看看天空,像是洗得发了白的薄绸子,稀稀拉拉的,透了丝丝的光线下来,弥漫在空气里,像扑天盖地的淡金的烟尘,笼罩着这座寂寂深宫,不由唏嘘道:“本宫费了多少心思,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只差一步,本宫就可以位极后宫至尊,本宫不可以这样半途而废!” 乳娘顿足道:“今日之事,扳不倒皇贵妃与恭靖妃还是小事,最不该的是打草惊蛇,叫皇贵妃有了防备!” 海蓉按住乳娘肩头,冷笑道:“看来本宫放在承乾宫的那个杀手锏,竟不得不提早亮出来了!” 承乾宫里短烛摇摇,细碎的影子如漫天飞舞的柳絮,扑簌簌落在淑懿和云珠的身上。 云珠得意地笑道:“宁悫妃为了扳倒娘娘也真是舍得下血本,竟然往亲生儿子的吃食里下药,不过下得不多,奴婢吃了,肚子微微疼了一疼,只咬牙忍住了,跟着我的嬷嬷见我无事,此时也去养心殿回禀了,只怕皇上这时正恼恨宁悫妃呢!” 淑懿拍着她的手道:“二阿哥是她的依靠,她是自然不敢下药下重了的,可你一下就吃了两块荷叶糕,本宫也是担心得了不得,若今后有这样的事,也不可这样鲁莽了!” 云珠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宁悫妃这样对娘娘,亏娘娘当日还对她那样好!” 淑懿苦笑道:“人总是会变的,如今宫中的皇嗣只有二阿哥与四阿哥,二阿哥还占着长子之利,若是没有本宫,她在后宫之中,也就没有对手了!” 云珠冷嗤道:“她也太贪心不足了,也不想想初进宫时,不是娘娘帮着她,她焉能有今日的地位?” 淑懿无奈道:“在宫里,不结交人不行,可结交了人,又难免反目为敌!” 云珠托道腮道:“宁悫妃得了这样一个教训,恐怕会消停几日了吧!” 淑懿明眸如两丸黑水银,转了几转,道:“难说!她既有这样大的志向,想必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话音才落,素篆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方才门上当值的小宫女接了一张字条,说要给娘娘的!” 淑懿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心思一沉,想了想,对云珠笑道:“我说宁悫妃消停不了吧,果然又来了!”一面问素篆道,“当值的小宫女没说是谁送来的?” 素篆皱了皱眉,道:“小宫女问了,那人不说,天擦黑了,又看不清楚,只说看样子像是个医女?” 医女?难道是采藤?可也没必要这样神神秘秘的吧。 云珠好奇地伸长脖子问道:“娘娘,又有什么事?” 淑懿附耳过来,悄悄地对云珠说了几句话,云珠惊异道:“奴婢怎么没注意?”淑懿摇手,示意云珠和素篆小声些,云珠问道,“既如此,咱们先不管这送信的人是谁,这一回就叫宁悫妃先背一个罪名!” 淑懿长睫如扇,冷冷道:“她这样不想消停,本宫却没心思陪她玩下去,须得一次解决了这件事才行!” 云珠问道:“娘娘想怎么办?” 淑懿道:“宁悫妃不是想来找本宫的错处么?本宫不必等她来,明日一早,本宫就自去与皇上说明!” 云珠和素篆都点头笑道:“对,先置她一个栽赃陷害之罪!” 淑懿一夜未眠,这几日各地官员来京中述职的颇多,顺治已经好几日没去后宫了,每日来了承乾宫,也不过是陪四阿哥玩一会儿,用了午膳就走了。 淑懿算着顺治明日早朝,必然下得很晚,因此也没着急,听着卯时打更的声音,仍旧迷蒙地躺着,想着再睡一会,去养心殿也好。 谁知才要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忽听院子里一阵嘈杂之声,紧接着脚步杂沓,显然来了许多人,云珠慌忙穿好了衣服,到窗前一看,又回来急急地禀报:“娘娘,不好了,苏嬷嬷带着一帮人进来了,声势大得很,难道宁悫妃恶人先告状了?” 淑懿恍然从梦中惊醒,还醒转不过来,沉了一会,心思才渐渐清醒,虽然想不透里头的关节,却也并不慌张,只点手叫素篆过来,吩咐道:“你悄悄地从后面角门出去,瞧着皇上一下朝,就把这里的事告诉他,他必定会速来!” 苏茉尔来了,看来宁悫妃是把事情捅到慈宁宫去了,淑懿转念一想,也对,这样的大事,就算贞妃知道了,想必也会保着自己,所以宁悫妃必须要绕开这两姐妹。虽说突然起了这样的变故,淑懿却并不惊惶,只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淑懿穿上玫瑰紫二色金的软缎宫装,将头上的青丝简单地绾了一个髻子,端然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苏茉尔后面跟着的宁悫妃。 苏茉尔进前一步,微笑道:“搅扰娘娘清梦,着实不该,可如今有一件极重大的事,不得不请娘娘做主。” 淑懿眼神飞快一转,笑道:“苏嬷嬷何必这样客气?有什么事只管说!” 苏茉尔福一福身,笑道:“今儿一早,宁悫妃就来禀报,说在娘娘这里学书识字时,偶然发现了娘娘的箱箧里,竟有朝廷j□j《明史》,太后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查,还请娘娘打开箱箧,查验一番,若没有时,倒是个洗清娘娘的好法子!” 淑懿颔首道:“小事一桩,云珠,把咱们的箱笼都搬出来!” 云珠早就召了一群小宫女,七手八脚地将寝宫的箱笼拖了出来,苏茉尔一看,对宁悫妃笑道:“到底是皇贵妃的私人之物,咱们翻乱了也不好,宁悫妃若觉得在哪一口箱子里,只管指出来,咱们去找便好!” 宁悫妃看了看淑懿,指着其中一口红漆竹丝编的箱子,笃定道:“就在这口箱子里。” 苏茉尔略一欠身,笑道:“皇贵妃,您看……” 淑懿含笑道:“私藏朝廷j□j,是死罪,可以株连九族的,宁悫妃既说本宫这里有j□j,那少不得就要搜一搜,苏嬷嬷不必客气,只管搜便是!” 苏茉尔点点头,正要指挥人去打开那口箱子,只听承乾宫的宫门外一阵吵嚷之声,因为苏茉尔是奉孝庄之命,前来查察此事的,所以此时守着承乾宫的,是慈宁宫的人,淑懿听得出慈宁宫的小宫女明丫儿脆响的声音:“苏嬷嬷在这儿有要事呢!你不能进去!” 另一个柔婉却又急迫的声音道:“我就是要对苏嬷嬷禀明实情的,为何不叫我进去?”淑懿听着这个声音耳熟,却又想不起来了,她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宁悫妃,却见宁悫妃一张粉面骤然变得煞白,淑懿直觉地就感到外面这人的到来,一定对宁悫妃不妙,正想着如何叫苏嬷嬷答应放她进来,谁知苏茉尔已经听到外面的声音了,静静道:“她既要禀明实情,就放她进来吧!” 宁悫妃如遭雷击一般,急切道:“外面不知是哪里来的,这样疯疯颠颠没规矩,嬷嬷岂能叫她进来,此事关系重大,所以太后才会派嬷嬷亲自来查,若是放些不相干的人进来,误了正事……” 169第百六十九章 鸡飞蛋打 苏茉尔却没有兴趣听宁悫妃说下去,她在宫里混了大半辈子了,任何事她只需过眼一看,猜也猜个j□j分了,前番二阿哥腹泻之事,她在慈宁宫也听到风声了,谁知紧接着宁悫妃却又曝出更大的料来,真是司马昭之心,苏茉尔虽受孝庄指派,不得不来承乾宫查验,一路上却在暗暗感叹,这宁悫妃本来韬光养晦,做得很成功,现在却一味地想要抓尖,寻皇贵妃的错处,须知凡事太过急迫,总会留下破绽,一旦被对手抓住,可是要付出性命的。 苏茉尔暗暗叹了口气,这宁悫妃要自寻死路,旁人也管不了她,当下就斩钉截铁地说道:“娘娘难道没听见么?外面人分明说的是有要事回禀,若是她果真知道实情,而奴婢却不听其言,才是误了太后交待的差事!”说罢,也不看宁悫妃,只对金珠打了个眼色,金珠早已跑到院子里,宣外面那人进来了! 进来的是一位年轻女子,穿着天青色的医女服色,淑懿蓦然一惊,心中说不出是喜是忧,这位医女,正是她疏远已久的采苓。 采苓的母亲兄长原本是受过董鄂府恩惠的,这也是淑懿入宫之前,鄂硕给她在宫里留下的帮手,可后来因为采苓给淑懿送的进补汤药有不妥,又加上采苓十分亲近的师傅孟太医,是皇后的亲信,从此淑懿便不再视她为心腹。采苓也是个玲珑剔透的,见淑懿疏远她,也就在淑懿的面前悄然无踪了。 采苓进殿,行礼如仪,苏嬷嬷也认得采苓,就温言询问她道:“你可知道我在查察何事么?就说有要事来回禀!” 采苓从容道:“苏嬷嬷不是在察皇贵妃私藏《明史》的事么?那本《明史》,就是奴婢放进去的,难道奴婢不该来禀明么?” 此言一出,殿里所有的人,不由在心里暗暗惊呼一声,这样的事,采苓也敢认,真是不要命了! 然而最为惊诧的还是淑懿,旁人不知道承乾宫的寝殿进来过什么人,她不可能不知道,采苓有大半年的时间,都不曾踏入承乾宫一步了,如何能在她寝殿的箱箧里放入《明史》?但是采苓既肯认下这件事,自有她的道理,淑懿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起昨夜那张纸条,她曾经见过采苓开的方子,那字迹,不正是采苓的么? 苏茉尔也有同样的疑惑,她对采苓素日的观感并不坏,这时就好心地提醒她道:“你可想好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事,虽然你主动说出来,或许可以减罪,可也难逃惩处。” 采苓面色一凛,道:“奴婢既然打算说出来,就是无惧的,况且这本《明史》,并非奴婢所有,而是宁悫妃交给奴婢,悄悄放在皇贵妃的箱箧里的,奴婢当日只是为了母亲重病,无钱医治,宁悫妃又许奴婢以重金,这才不得已替她做了这件昧良心的事,如今坦承此事,也是想亡羊补牢的意思!” 宁悫妃早已怒气如虹,指着采苓,手指颤抖不已道:“你……你这个贱婢,敢诬陷本宫,本宫哪里曾叫你把书放进去过?”这话淑懿倒是相信,昨夜淑懿得了采苓的提醒,曾打开箱笼看过,那本《明史》确确实实躺在箱子底下,当时淑懿就猜到了,定是宁悫妃来向自己学书识字时,趁机搁在箱子里的。 采苓面不改色心不跳,转身对宁悫妃笑道:“不是奴婢放进去的,难道是娘娘放进去的不成?娘娘若还想抵赖,奴婢还有铁证,在那本《明史》的第六十三页,第四行的第七个字弄污了,那上面的污点,正是宁悫妃娘娘素日进补的八珍益母丸,这味丸药是齐太医新近才根据娘娘体质,为娘娘特地配的,药方与医书中的八珍益母丸略有不同,苏嬷嬷若不信时,可从太医院找几位太医来验一验。” 铁证如山! 这番话说出来,还有谁再敢怀疑采苓说的话有假! 苏茉尔含着清浅的笑意,说道:“自然要请太医来查验的,不过连书中的哪一个字弄污了都记得清清楚楚,可见果真是知道内情的人了!” 淑懿沉默不语,她只是在思索,采苓是如何将宁悫妃的八珍益母丸,悄悄弄到书里去的,真是心细如发! 宁悫妃颓然倒地,墨染一把扶住,忧急道:“娘娘,您快醒醒呀!苏嬷嬷,快请人来救救娘娘吧!” 苏茉尔看着宁悫妃紧闭双目,牙齿紧咬,知道是急怒交加,昏了过去,此事如今还未有了局,她到底也是一宫主位,苏茉尔因召了金珠和慈宁宫几个稳当的小宫女,吩咐将宁悫妃抬回储秀宫去,又差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诊治。 这里一群人走了,苏茉尔才对淑懿笑道:“那么老奴不敬,打开箱子看一看吧!” 淑懿倩笑道:“苏嬷嬷但查无妨!”一面就命素篆亲自打开箱箧,翻开重重的绮罗绸缎时,底下果然有一个深红薄绸的包裹,与各色衣裳鞋袜混在一处,素篆拣出来,交与苏茉尔,苏茉尔打开包裹一瞧,果然一册《明史》赫然在内。 苏茉尔翻开书页一看,面色平静,又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采苓,肃声道:“到了皇太后跟前,你可愿将你方才所述,再说一遍么?”苏茉尔心肠慈悲,明知采苓这一去,势必要承担罪责,所以终究有些不忍。 谁知采苓面色凛然无惧,铮铮道:“奴婢愿意!” 苏茉尔点点头,对淑懿笑道:“惊扰了皇贵妃,还请见谅!”淑懿又与她客套一鄱 ,苏茉尔就带着采苓走了。 苏茉尔的背影消逝在长街尽头,淑懿转过身来,长叹一声:“我平生自认看人还算准的,谁知竟错怪了好人!真是怎么也还不了她这份情!” 素篆是新晋的大宫女,不大听得懂前因后果,云珠却知道来龙去脉,扶着淑懿的胳膊,笑道:“当初的误会,也不能全怪娘娘,况且这宫里波谲云诡,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当中还有些关节,咱们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呢!” 淑懿拍拍云珠,道:“所以本宫得快些想个法子,见采苓一面才行,前头的事就先不说了,就只眼前这件事,到底宁悫妃和采苓怎么又会纠缠在一起,得先弄明白了,才能设法营求采苓啊!” 春日的清晨,连鸟儿都没醒呢,空洞的寂静使得周围的粉墙碧瓦,朱漆栏杆仿佛都变成了酥的,软溶溶地要化成弧形,云珠扶着淑懿慢慢向正殿走去,身后一声尖细的“皇上驾到”,叫正往回走的主仆三人齐齐地回过头来。 顺治穿着明黄的龙袍,看样子是才下了朝,就匆匆赶过来了,吴良辅跟在辇轿旁边,对着淑懿不易令人觉察地一点头,意思是皇上已经全知道了。 顺治命人住了辇轿,急步向前,握住淑懿的手,关切道:“怎么样了?她还是这样不肯罢休,又来寻衅于你!”虽是关切,语气中却难掩焦虑与愤怒,显然对宁悫妃的阴谋陷害极为气愤。 淑懿这回有意一次性解决问题,这时也就不介意趁热打铁,再痛打一下落水狗,面含哀戚道:“臣妾自问素日对宁悫妃也不薄,她来向臣妾学书识字,臣妾便悉心教授,不过是觉得宫里只有两位阿哥,臣妾又执掌凤印,自然该当把二阿哥与四阿哥同等看待才是!可是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狠毒的心,私藏j□j是大罪,可以诛连九族的,宁悫妃她……她好狠的心哪!” 淑懿故意提起二阿哥,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皇帝的子嗣本来不多,若是阿哥的额娘德行有亏,那如何堪当抚育皇子的重任,宁悫妃这样一闹,福全她是再也没权利自己抚养了。 另一层意思就是含蓄地说出了宁悫妃陷害淑懿的动机,宫里只有两位阿哥,且二阿哥占长子之利,若是没有淑懿这个皇贵妃在,宁悫妃和她的二阿哥自然是风光无限,所以陷害淑懿此招虽险,但一旦成功,却是利益巨大,也难怪宁悫妃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行此阴招了。 顺治天姿聪颖,又与淑懿心有灵犀,果然立刻就听出了淑懿话里的含义。忿然道:“她想得倒美,就算没有四阿哥,也轮不到她的儿子来觊觎皇位!她这样的品行,没得教坏了朕的儿子,朕意已决,暂且将福全挪到慈宁宫去抚养,待朕为他再选一位德才兼备的额娘。” 这样的决定本在意料之中,但淑懿内心一动,只怕这样一来,后宫中无子的嫔妃又要不安生了!何况若是真的将福全放到慈宁宫去养,日久天长,难保孝庄不对福全感情渐深,而福全,到底是占着长子之利的。 淑懿双泪盈盈,仰脸道:“福临将福全放在慈宁宫养着,本是极好的,但太后年纪也大了,看着福全,不免总要想起宁悫妃的失德之事来,岂不要让太后烦心!” 170第百七十章 仇家上门 顺治听了,也觉得有理,便沉吟起来。淑懿趁机建议道:“臣妾倒是想将福全放在承乾宫养着,也叫四阿哥有个伴儿,可惜才出了这事,若是二阿哥有个头痛脑热的,倒是臣妾有洗不清地嫌疑了!臣妾听说宁悫妃请来的乳娘是她母家荐了入宫的,想必妥贴,储秀宫里还有位乌雅福晋,她也有格格,照看着倒是正好,且乌雅福晋位份低微,也不会生出夺子抚养的心思来,福临先冷眼瞧着,六宫中有哪位嫔妃适合抚养二阿哥,再令其抚养就是了!” 顺治想了想,果然这是个最妥贴的法子。于是点头道:“就照你说的做吧!可恨宁悫妃这样不识好歹,倒连累她自己的儿子受委屈了!” 淑懿唏嘘道:“福临也别生气了,好在这件事不幸中有万幸,宁悫妃指使的医女采苓,关键时刻良心发现,竟能冒着有罪的危险,指证宁悫妃,臣妾大为感激,依臣妾的浅见,采苓也是因为母亲生病无钱医治,才听命于宁悫妃的,孝心可嘉,福临若能宽大时便宽大了吧!” 顺治点点头,道:“你放心,朕自然有数!” 这里顺治携着淑懿的手,到了正殿,淑懿得知顺治早上在养心殿没吃饭就去早朝了,忙命云珠摆早膳,顺治握着淑懿的手始终不曾松开,又嘘寒问暖了说了好多话,才坐下来用膳。 用过膳,顺治就去慈宁宫与孝庄商议怎样处置宁悫妃的事了,因为守悫妃到底也是皇子生母,所以处置起来尤其要慎重。淑懿也知此意,所以打定了主意,孝庄和顺治不发话,她决不主动去问关于宁悫妃的处置,尽管这事与她有莫大的关系。 淑懿看着云珠领着小宫女收拾了碗筷,自己抱着四阿哥玩,四阿哥如今长得愈发重了,淑懿抱着他一久,就会胳膊发酸,可看到怀里雪团儿般的幼儿,淑懿又禁不住喜上心头,撑着胳膊酸也要抱着。 这里淑懿看着四阿哥,抓着自己胸前赤金盘螭嵌南珠的璎珞不住地啃,就笑道:“这个不能吃……”一面母子又脸对脸咯咯地笑。 云珠走进殿来,屏退了正在打扫的小宫女,悄悄对淑懿说了一句:“娘娘,孟太医来了!” 孟太医是皇后的心腹,她又并未宣太医,如何这时来了?淑懿满心疑惑,却又瞬间恍然,想起采苓可是孟太医的爱徒,如今采苓被带到慈宁宫去,前程未卜,孟太医担心是一定的。 后宫之中皇后病重幽居,自然是说不上话的,淑懿才是执掌凤印的人,又与此事相关,孟定邦不敢去求孝庄和顺治,只好求情求到承乾宫来了。 云珠道:“横竖咱们也是要想法子救采苓的,娘娘不见她也罢了,平日他帮着皇后做的事也太多了,眼见皇后渐渐不得宠了,要是哪天一倒,孟太医也得跟着倒霉,娘娘何必要与他扯上瓜葛?” 淑懿想了想,摇头道:“还是请他进来吧,他既然要本宫救采苓,想必不会是只磕几个头,说几句好话便罢的。” 云珠领命去了,淑懿端端正正的在乌木雕福寿连绵的椅子上坐下,捂着个紫铜鎏金盘凤手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就只见淡淡的日影当中,拉出一线稀薄的人影,孟定邦粗犷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殿里响起来:“臣给娘娘请安。” 淑懿也不抬头,也不发话,只拿着铜火箸,轻轻拨那手炉里的灰,半晌,才淡淡道:“免了。本宫并未宣召你,不知孟大人此来何事?” 孟定邦并未有想像中的惶急,只是稳稳地说道:“臣求娘娘救采苓一命,就算是要打要罚,臣是她的师傅,臣愿代其承担。” 淑懿稍稍抬了抬头,笑道:“你这位师傅也真如慈父一般,采苓有你这样的师傅,也是她的福气……” 孟定邦的肩膀微微耸动,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淑懿平静道:“孟太医能受皇后娘娘器重,必是个极明白的人,采苓趟的这个罪过,可不是抹抹就平了的小错,本宫……” 孟太医忽然扑通跪下,额角沁出冷汗,却一字一句咬得十分清晰,镇定道:“臣知道对娘娘提出这个要求是过分了,但只要娘娘肯救采苓一命,臣拿出的东西,一定可以叫娘娘满意!” 与聪明人办事,就是不需绕太多弯子,孟太医知道作为皇后的心腹,眼前这位正得圣宠的皇贵妃娘娘不想要食其肉寝其皮就算好的了,如何肯帮自己做这样难做的一件事?但万分危急的时刻,孟定邦走投无路,只能来求她。 淑懿心中一震,知道孟定邦肯拿出手的东西,必定是可以叫她感兴趣的,面色却仍是淡淡的,只轻轻“唔”了一声:“哦?孟太医有话只管直说,到底有什么东西,是本宫一定会喜欢的?” 孟定邦面上强作镇定,其实早已心急如焚,听淑懿一问,就开门见山道:“娘娘那次吐血……并不是采苓的人参所致,而是另有隐情!” 饶是淑懿向来气定神闲,此时也禁不住身子一颤,只问道:“你怎么知道采苓给本宫送过人参?” 孟定邦开了话头,也就滔滔地说下去,“其实……那,那是皇后蓄谋已久的诡计,皇后想利用郁金香与丁香相克,来伤害娘娘性命,但娘娘生四阿哥前后,一直是由王御医照顾娘娘身子,他医术高明,皇后怕出破绽,一直拖着没敢下手,娘娘生下四阿哥后,皇后就以赏赐之名,赐了娘娘一堂新家具,家具的漆里有大量的丁香花粉,本也无毒,但后来皇后又送给娘娘自制的香粉,那里面有郁金香,若是娘娘在这殿里用得久了,慢慢产生毒性,却是会伤及性命的!” 淑懿只觉得胸口发凉,没想到皇后送家具送香粉,里头竟包藏了这样大的祸心,淑懿玉手一拍桌子,怒道:“这主意,只怕是你出的吧!” 孟定邦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反而更加坦然起来,凛然道:“实不相瞒,郁金香与丁香相克的事,的确是臣告诉皇后的,可是给娘娘下毒的办法,却是皇后想出来的。” 淑懿尽力平复了胸中郁气,心想也有道理,这下毒的方式阴险之极,除了小博尔济吉特氏,谁又能想得出来? 淑懿闭目半日,问道:“既然皇后想叫本宫神不知鬼不觉地中毒,为何当时本宫就吐血?” 孟定邦咬唇道:“这也是机缘巧合,臣那日来为娘娘诊治时,发现娘娘的桌子上有浓重的香粉味道,想必是谁不小心将皇后送来的香粉撒到桌子上了,娘娘又在那桌案上用了膳,再者,采苓送来的百年老山参,药力本就比普通人参强上数倍,而参汤更可以催化药效,所以娘娘当时便有中毒之相。” 淑懿这才恍然,原来采苓送来的山参,不但无毒,无意中催化的药力,反而叫淑懿对皇后送来的东西,产生了怀疑,所以那之后不久,淑懿寻了个借口,将皇后所赐的家具都扔进后殿的空屋子里去了。 淑懿想了想,道:“不过皇后终究没算得周全,那香粉送来之时,本宫就觉得可疑,若是本宫直接将香粉扔掉,她的如意算盘不就没用了吗?” 孟定邦依然垂着头,不紧不慢地说道:“皇后为娘娘准备的法子不只是这个,皇后从那之后,几次劝说皇上赐给娘娘和各宫娘娘东西,而给后宫颁发赏赐,是内务府先将东西交给皇后过目,才能再颁给六宫,给娘娘的那些东西……” “都是经过皇后娘娘照应过的……”淑懿恨恨道,手指一使力,手炉里的银霜炭被拨得火星四溅! 淑懿闭目道:“好!皇后做得真好,险些叫本宫错怪了采苓!”她又想起一事,缓缓睁开双目,问道:“巴福晋生产那日,采苓给本宫送过一副安胎药,那副药……” 孟定邦已然毫不遮掩,道:“皇后知道采苓的药是给娘娘服用的,叫臣在里头动了手脚,采苓一向对臣敬重,并未怀疑臣!” 淑懿冷然一笑,道:“好!你倒是痛快,你知不知道,就你方才说的这两件事,已经足可以叫你受凌迟之刑了!” 孟定邦颓然委地,道:“臣自幼贫寒,能够在太医院谋到这个职位,实属不易,为了能在太医院站稳脚跟,臣极力地向上爬,不得已才攀了皇后这根高枝,如今对皇贵妃合盘托出,是想要娘娘明白,娘娘先前怀疑采苓的那些事,并非采苓所为,采苓始终记着娘娘的恩德,一心为了娘娘,这次又不顾安危去救娘娘,所以……” 淑懿的心境反而平和下来,想了一想,又问道:“那么瑞贵人的事,也是孟大人的手笔吧!” 孟定邦身子一震,说道:“给瑞贵人下的药,是皇后跟臣要的,至于皇后是怎样给瑞贵人下的药,臣就不知道了!” 淑懿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心思缜密如皇后,怎么会把自己做的事,让一个太医全知道呢? 171第百七十一章 以退为进 手炉里的炭火渐渐地冷了下去,淑懿索性将手炉向案上一放,对孟定邦道:“采苓的事,本宫愿意帮你,不过有一件事,本宫还想从你这里求证,”说着顿了顿,又开口道,“采苓的母亲,是你的远房表亲,我隐约记得你贫贱之时,在她家里寄居过一段时间。” 孟定邦半截身子几乎扑在地上,颤颤不已,神情比他方才说出替皇后做大逆不道的事,还要惊惧。 淑懿看到这副情形,心下也已明白了五六分,叹道:“采苓的母亲倒也是个善良的女子,罢了,有些事你不说,本宫也不逼你,毕竟是你的事,只是,不知道采苓知不知内情!” 孟定邦慢慢抬手,拭了拭涔涔而下的汗珠,道:“不,不,采苓不知道,这些年她只跟着寡母长兄过活,族里的人也对她颇为照应,若是叫人知道,她私生女的身份……” 她早已对孟定邦和采苓的关系有所怀疑,今日孟定邦舍弃自身性命,来求淑懿救采苓一命,便更加笃定了她的猜测,也只有父女血亲,才会让孟定邦不顾一切来求她。 淑懿看着窗外光秃秃还未发新芽的枝桠,沉思道:“别的倒也罢了,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本宫一个忙?” 孟定邦稍理衣襟,再拜道:“娘娘有话,只管吩咐!” 淑懿点点,示意孟定邦走近些,对他说了几句话。 孟太医刚走,云珠端着一碗核桃花生酪进来了,撅嘴道:“朝廷最恨的就是私藏j□j,娘娘真的要不顾一切去救采苓么?” 淑懿看看她,她知道云珠说的这个“不顾一切”是什么意思,只平静地接过浮纹如意盖碗,吃了一口酪,说道:“她毕竟是二阿哥的生母,虽然行下这样的事,可本宫若是执意置他于死地,一来为自身招来一个严苛的名声,二来在皇上和太后眼里,只怕也不会留下什么好印象。” 采苓虽然是从犯,且有主动悔罪的功劳,但一个身份卑微的医女,即便罪不至死,流徒之刑是免不了的,且孟太医又不顾自身来求淑懿,自然是不想叫采苓受委屈的意思。 如果想让采苓免于惩处,那就只有淑懿这个受害者表示不追究,如果这样,确实太便宜宁悫妃了。 宁悫妃虽然不及皇后的阴毒,却也时时刻刻想要扳倒淑懿,若是这一次打而不死,宁悫妃凭皇子生母的身份,难保没有复起的那一日,云珠只觉得就这样放过宁悫妃太可惜了,所以才来劝淑懿。 云珠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二阿哥毕竟是长子……” 淑懿看着这碗花生酪,微笑了一下,道:“放心,本宫不会再叫她出来害人了!咱们现在还是先去慈宁宫,趁着太后和皇上还没颁旨,救采苓要紧!” 慈宁宫里,孝庄也在踌躇不定。宁悫妃所做的事,得一个赐死,就是给她体面了,可是宁悫妃毕竟是二阿哥生母,若是生母获罪,二阿哥往后在宫里也抬不起头来,更无任何前程可言。还有很隐秘的一点,孝庄觉得,若是除掉宁悫妃,宫里能与皇贵妃抗衡的人就更少了,当然这句话,她是不能对顺治说的。 淑懿见金珠端凝冷漠地立在殿门口,就知道顺治还未走,太后和皇帝对宁悫妃的处置还未有一个定论。 金珠看见淑懿,忙笑道:“娘娘来了,太后与皇上正在殿里议事呢,让奴婢去为您通传一声罢!” 淑懿含笑点头。 其实孝庄方才吩咐金珠的是,无论什么人来,都且拦在殿外,不得进来,但金珠是何等伶俐的人,她知道淑懿与今日之事有莫大干系,此时来了,必定是有要事,便主动去殿里通传了。 孝庄听说淑懿来了,也知道她并不是心内没成算的人,此时前来,必是有话要说,当即便命金珠请她进来了。 淑懿进殿,向孝庄和顺治行礼如仪,笑道:“太后与皇上议事,臣妾本不该来打扰,只是此事既然与臣妾相关,臣妾又蒙太后和皇上看重,执掌凤印,这里有几句心里话,还须要让太后和皇上知晓。” 孝庄颔首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就是。” 淑懿福身道:“宁悫妃做下这样的事,本是为了陷害臣妾,臣妾焉能不恼?可恼过之后,想一想宁悫妃虽然罪大恶极,却也诞育皇嗣有功,虽然在宫里私藏j□j,还要嫁祸臣妾,死有余辜,可是想想尚在襁褓的二阿哥,又叫人着实不忍。所以,臣妾想劝太后,莫要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还须为二阿哥留一条后路才行!” 孝庄闻得此言,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不由赞叹,这位皇贵妃的确通达明理,无论她为宁悫妃求情,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都足可见其胸襟宽广,不是那等鼠目寸光的无知悍妇! 顺治听了,心里却不爽快,郁郁道:“宁悫妃若顾忌二阿哥前程,就不会行此下作之事,若因为她诞育了阿哥,有罪就可以轻罚,那往后宫中的有子嫔妃,岂不都要有恃无恐了!” 孝庄忙劝顺治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皇帝莫要枉费了皇贵妃的一片仁慈之心,况且今儿就算咱们娘俩儿非要置宁悫妃于死地,那下旨的也是皇贵妃,拟了旨也要皇贵妃在上头加盖凤印,外人不知道的,只当是皇贵妃得理不饶人。” 顺治才要再辩,淑懿迅速地朝他打个眼色,顺治低头默然半日,觉得孝庄说的也有道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皇贵妃宠冠六宫又掌着凤印,不知多少小人等着拿她的错处,想到这里,顺治就点头道:“就依太后的意思吧!” 孝庄眼中露出两分喜色,说道:“虽然皇贵妃大度,可宁悫妃死罪可恕,活罪难饶,就降为答应,禁足储秀宫吧。” 淑懿又向前福身行礼,道:“太后圣明!臣妾这就去拟旨,不过臣妾还有一事,想请太后应允!” 孝庄正赞叹淑懿贤德大方,这时就朗声道:“皇贵妃但讲无妨!” 淑懿长睫微垂,缓缓道:“这件事也算是臣妾执掌凤印之后,处置的头一件大事了,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臣妾虽是一介女子,却也愿意秉承圣人之言,以德服众,宁悫妃看似柔顺,实则孤傲,自恃是皇子生母,目下无尘,若只是派个内官传个旨意,只怕她不服,臣妾愿念在与她昔日姐妹一场的份上,先行说服于她,好叫她对皇家惩诫,心服口服,所以想麻烦苏嬷嬷陪臣妾走一趟储秀宫,若是臣妾不能叫她慑服时,再让苏嬷嬷出言劝诫。到底宁悫妃也是二阿哥生母,总不成母子一辈子不见面的!” 孝庄心下明白,淑懿是顾忌往后福全长大了,若宁悫妃始终戾气未消,倒会成为父子兄弟不睦的隐患,而方才淑懿处事稳重大气,已然给她留下良好印象,况且她提的这个要求也并不过分,倒是不好反驳了,因笑道:“皇贵妃真是个谨慎人,也罢,就照你说得做罢!” 说着,对苏茉尔点点头,苏茉尔福了一福,随淑懿往储秀宫而去了。 往日的储秀宫,虽不及承乾宫热闹,但因为有二阿哥在,宁悫妃的门前也是宾客常来常往之地,这时才开了春,满树的梅芬氤氲在清冽的空气中,微风送来缕缕寒香,不过再看那两扇朱漆铜钉的大门前,却已是人迹罕至,萧条若斯,淑懿不禁生出些梓泽丘墟的感叹,却还是抬脚迈进那绘满花藤的高高门槛,走了进去。 尚方司早已派人将储秀宫守得铁桶一般,只是见淑懿与苏茉尔来了,门口一位小太监才忙不迭地行礼迎接道:“给皇贵妃请安,苏嬷嬷好,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淑懿笑容可掬道:“本宫想进去对宁悫妃说两句话,”又转身对苏茉尔道,“劳嬷嬷在门外等一等罢,嬷嬷只管听着,若本宫言语不济时,再进去训诫她不迟!” 苏茉尔知道淑懿一向办事稳妥,当下也无异议,只笑着应了。淑懿就转脸对那个小太监说:“给苏嬷嬷拿个脚踏来坐着,再烧个热热的手炉来。” 那小太监也是个伶俐的,只低眉笑道:“是,奴才再给苏嬷嬷沏壶好茶来!” 淑懿微笑着进去了。 海蓉正坐在殿里的花梨暖炕上,身上铺着厚厚的长条锦褥,膝上搭着一条紫貂披风,她手里本是捏着一件绣了一半的幼儿暖帽的,此时掉在了地上,也不知觉,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 她听到殿门响动,眼睛淡淡地向旁边一瞥,见一身银红绣遍地锦宫装的淑懿,正款款地走过来。 海蓉的眼中没有半分惧怕之色,只是唇角轻轻一挑,道:“你是来给我送匕首白绫的?” 淑懿摇摇头,说道:“你还有二阿哥,本宫不想因为你,毁了二阿哥的前程,所以,只是降位禁足。” 172第百七十二章 现出原形 海蓉是个聪明人,只转念一想,便已想出自己侥幸逃得一死的原因,不由发出一阵骇笑,“果然啊,哈哈,我就知道太后和皇上会投鼠忌器,就算顾忌着二阿哥,也不会杀了我,可惜你的打算落空了,哈哈!” 淑懿轻轻皱眉,道:“时至今日你还不肯悔改,本宫问你,当初本宫怀孕时,你送给我一件寝衣,可后来我却发现那件寝衣上有益母草的粉末,你敢说那不是你做的?” 海蓉已经无所惧,歇斯底里道:“对,是我做的,咱们一起入的宫,凭什么你就受尽宠爱,而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得了位阿哥,却依旧是抱着孩子孤零零地守着青灯冷殿,你说一句话,皇上也如饮了蜜一般,我给皇上送去的点心,皇上却转脸就赏给了下人,凭什么……凭什么……” 淑懿岿然不动,静静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有二阿哥,有一宫主位,皇上也肯善待于你,可你仍是贪心不足,你这个样子,就算是坐到本宫这个位子上,你依然不会满意。” 海蓉阴恻恻的声音,如同从地府中传出来,伴着不甘的大笑,道:“没错,我就是不服,所以我要争,与一切地位高于我的人争!呵,等着瞧吧!皇上不舍得杀我,我还有二阿哥,总有一天,我还会复起,到时候我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宁悫妃虽然犯了错,但降罪的旨意未下,尚方司的人也暂进不敢亏待了这位皇子生母,屋里的地炕火龙还是极暖和的,可宁悫妃吐出的话却是字字如寒冰,叫淑懿从心底漫生出一股寒意,淑懿扶扶额,暗暗骂了句“蠢货”!脸上却含着微笑道:“复起?难道你还想重做一宫主位?” 海蓉似乎很瞧不上的样子,撇嘴道:“一宫主位算得了什么?我要做皇后,皇太后!” 淑懿亦现出轻蔑的笑意,道:“皇后?这恐怕不大可能?后宫中的皇后只会是博尔济吉特氏,这一点难道妹妹你还没看明白么?” 海蓉两弯吊梢眉一挑,笑道:“这是哪条律法规定的?这恐怕只是太后的一厢情愿吧!哈哈!可偏偏她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都不争气,一个两个三个,都是一样的蠢货!到这时节了,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我看是天亡博尔济吉特氏才是真的,唉,可惜呀,太后费了那么多心机,就换来一个皇后幽居长春宫的凄惨结局!”海蓉从容地说完这些话,又坐在暖炕上,轻轻抚着手上的一对赤金盘银丝玉兰花纹的护甲,充满了洋洋自得的神情。 淑懿见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不欲在此地耽搁下去,就轻松地掸掸绣满杜鹃花的袖口,冷笑道:“本宫今日来,本是想劝劝妹妹的,没想到妹妹竟有这般鸿鹄志向,真是大大地出乎本宫意料,话不投机半句多,妹妹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储秀宫,等着东山再起地那一日罢!” 说着,踏着厚厚的花盆底,仪态万方的走了出去。 苏茉尔仍在小杌子上悠然地坐着,淑懿抬脚出门,对苏茉尔笑道:“看来臣妾请苏嬷嬷来是对了,臣妾嘴拙,无法说得动宁悫妃!” 苏茉尔撂下手里的白瓷云纹茶碗,笑道:“娘娘只要尽心就行了,奴婢也不必进去了,娘娘方才说得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宁悫妃既这样不受教,奴婢就算去训诫她一番,想必也不济事的,咱们只管回慈宁宫,向太后复命去吧!” 淑懿见苏茉尔这样说了,知道她是最了解孝庄秉性的,也就不再说话,只管回了慈宁宫去。 淑懿和苏茉尔才走到慈宁门,金珠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见了她们,恭敬福了一福,说道:“太后说了,今儿处置的事儿太多,才刚有些乏了,叫皇贵妃娘娘直接回承乾宫颁旨就是了,太后这会子已经歇下了。” 淑懿笑了一笑,道:“那么本宫先回去了!” 辞了苏茉尔,往承乾宫走,苏茉尔见淑懿的背影渐渐淡了,才缓缓回过头去,问金珠道:“太后都说什么了?” 金珠抿嘴儿一笑,道:“苏嬷嬷真是料事如神,太后正在暖阁里等着您哪!” 孝庄坐在暖阁乌木镶金炕上,身上搭着一条锁子锦的条褥,抬头看见苏茉尔,又低头拿碗盖拨着茶碗里的茶叶,淡淡地问道:“怎么样?宁悫妃都说了些什么?” 苏茉尔沉静道:“大逆不道之言,不听也罢!” 孝庄不屑地笑道:“咱们在宫里过了这大半辈子,听到的大逆不道的话还少么?这里只有咱们俩,你若是不说,岂不枉费了皇贵妃叫你随她走这一趟的苦心!” 苏茉尔慢慢走上前,将孝庄腰间搭的褥子向里掖一掖,劝道:“奴婢觉得,这事也怨不得皇贵妃,太后是不想董鄂氏坐大,才要留下宁悫妃这根钉子在宫里,可是太后您想想,二阿哥早晚长大了,若是知道他的亲额娘与皇贵妃结下的这样大的梁子,又会如何?到那时,只怕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若是因此而致宫廷内乱,岂不更糟!” 孝庄默默地听了,也不说话,半日才说道:“你说的何尝没有道理?可哀家也是为大清的祖宗基业着想,你看皇上如今宠着她的样子就知道了,若没什么意外,皇上是一定要立她生的儿子为太子的,这本来也没什么,可哀家只担心若是以后,董鄂氏一族崛起,难保会出现王莽乱政那样的事!” 苏茉尔见孝庄今日确是疲累了,不停地用手揉着太阳穴,就从一旁的花梨福寿绵长的架子上,取下一只绘着美人像的圆钵,打开来时,里面是如霜似雪软膏,一股薄荷的清香冲鼻而来,苏茉尔用小指挑出一点来,轻轻为孝庄揉着,温言道:“奴婢愚拙,不知道百年之后会有什么事,但奴婢看,皇贵妃并非那等跋扈逾距的人,皇上宠爱她,她就一心一意做她的宠妃,就是这执掌凤印的事,她也是屡次推托,才勉为其难的接了。若换作其他嫔妃,又不知是个怎样上赶着争权揽事了。咱们皇上也并不傻,后宫中哪个女人喜欢权势,哪个女人是一心一意与他琴瑟和谐的,难道他会看不出来么?” 孝庄眼睛睁了一睁,叹道:“皇后和嫔妃们在暗地里做的那些功夫,哀家自然是明白的,但皇上对承乾宫的宠爱,的确是太盛了些,哀家知道这皇贵妃是个明理的人,就是只怕皇上的宠爱日复一日地延续下去,她难道就没有恃宠而骄的那一天?” 苏茉尔轻轻阖上圆钵的盖子,含笑道:“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看起来太后也不能免俗啊!奴婢倒觉得,是不是恃宠而骄,并非看皇帝给她多少宠爱,而是看那个受宠的人明不明理,当年先帝对太后也算宠爱的了,太后可曾恃宠而骄过?”孝庄不语,她十三岁嫁给皇太极,在她的姐姐海兰珠入宫之前,她也算是宠冠六宫的了,苏茉尔见孝庄心动,又笑道,“皇贵妃执掌着凤印,宁悫妃却给她下这样大的绊子,按理说她不必来请示太后和皇上,于情于理赐宁悫妃一个死都足够了,可她仍旧来慈宁宫,征询太后的意思,足见她礼数周全,皇上就是宠着她,她也未曾因此而目中无人。倒是那个宁悫妃,素日并不怎么受宠,不过是生了位阿哥,一颗心就要飞到天上去了。” 孝庄放下才拿到嘴边的青瓷折枝花卉盖碗,惊诧道:“哦?有这回事?” 苏茉尔就絮絮地将方才宁悫妃那些话,与孝庄说了一遍,孝庄闻言大怒,拍案道:“可真是大胆,不过是一个小小嫔妃,不过才生了个阿哥,就敢有这样的妄想,哀家平日可真是小看她了!” 苏茉尔唏嘘道:“太后是明白人,这样的女人留在宫里,纵然能够牵制皇贵妃,日子久了,也必是要养虎遗患的!” 孝庄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丰腴的掌心里,恨声道:“不错,趁着二阿哥还小,倒是早早地了结了才好,不然,等福全长大成人了,若真为她额娘求情,哀家那时倒不好办了!” 承乾宫外的桃杏尚未发芽,庭院中却流溢着似有若无的春意,早春的薄雾,给满园芳树笼上一层轻纱,缥缥缈缈地,朦胧着幽然的画意。 素篆已经磨好了一匣子墨,却只见淑懿提着一支羊毫软笔,轻轻抵着下颌,若有所思,素篆叩了两下红檀小案,提醒道:“娘娘不是还要拟宁悫妃降位禁足的懿旨么?怎么不写?赶紧处置了那个恶女人,大家好心净,只是这次不能赐她一个死,算便宜她了!” 淑懿看了素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本宫先不写,过一会子只怕慈宁宫还会有慈谕,这时写了,万一不算数,倒是白写了!” 173第百七十三章 借刀杀人 素篆轩了轩眉毛,不解道:“慈谕?太后都赦免她死罪了,难道还不足么?难不成要继续让她做一宫主位?” 淑懿看着素篆,温和笑了笑,也不答言,只管转过头去,瞧着那白石条盆里养着的一茎碧绿白嫩的水仙,新年时还开得热闹繁盛,丝丝细蕊顶着鹅黄的尖儿,如今却是渐见凋零,再过几日,只怕就要枯萎了。 淑懿还未来得及说话,外头就一声通传:“金珠姑姑来了!” 素篆正奇怪金珠这时来了做什么,淑懿只把笔向青花海水笔洗上一搁,笑道:“果然来了!” 金珠穿着浅碧镶绛色滚边的宫装,婷婷地走了进来,眼神先往旁边打了一圈,淑懿会意,忙遣散了殿里侍奉的人,待殿里只剩下金珠和淑懿两个,金珠才行礼笑道:“太后有旨,说宁悫妃的事虽然已有了定论,却也不宜急着下旨,倒让人觉得咱们没细细审问就给嫔妃定罪了,叫娘娘暂且缓个一两日。” 淑懿心思转了转,笑道:“太后思虑的是。只是这一两日储秀宫那边的供奉……” 金珠柔和笑道:“娘娘不必操心,太后已经安排好了,定然不会亏待了她!” 淑懿点头笑着应了,又请金珠坐下吃茶点,暖和暖和再走,金珠因说慈宁宫还有差事,推让一番就回去了。 金珠才走,素篆就忙不迭地赶上来问道:“金珠姑姑来了何事?” 淑懿就将金珠的话说给素篆听,素篆手里本是捧着一碟新制的桂花乌梅糕的,听了这话,急咻咻地将碟子往案上一放,拊掌道:“这可怎么好?看来太后是不想处置宁悫妃了?那娘娘这亏岂不白吃了?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啦?” 云珠一直在红药缂丝玻璃屏风后头,炮制普洱茶,这时听见素篆连珠炮一般的埋怨,捧着一碗新冲的普洱茶,走进来笑道:“你先别急,我看太后特地来传这个旨意,只怕是另有隐情!” 淑懿笑笑,对素篆道:“你是这承乾宫里第一个聪明伶俐的,只是往后要多学学你云珠姐姐的稳重,在宫里活着,哪有事事如意的?若是沉不住气,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儿!” 云珠笑道:“奴婢再稳重,哪比得上娘娘?宁悫妃对娘娘做这样阴狠的事,娘娘都可以忍得下气恼,徐而图之。” 淑懿以手支颐,瞧着四脚小几上那两株红梅,犹自生机勃勃,就叹道:“本宫统驭六宫,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了,宁悫妃这事虽然做得过分,可是本宫若抓着她不放,倒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说本宫小气,况且若在本宫手里杀了她,岂不要给自身惹来怨恨?不管怎么说,二阿哥总有一天也要长大的!” 素篆又忍不住插嘴道:“可娘娘放过她,她若是像皇后那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事,岂不又叫娘娘烦恼?” 淑懿静若秋水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戾色,沉声道:“所以,本宫才要带上苏嬷嬷去探望她。宁悫妃这个人,本宫对她也算是了解,出身不高,心气儿却极高,她一旦知道太后饶她性命,得意忘形之下,便会对本宫出言不逊,到时候她的那些阴毒心思露出来,若能传到太后耳朵里去,太后自是不能容她的。” 素篆摸着耳后垂下的两条细细辫子,疑惑道:“那么太后不叫娘娘下旨是什么意思?” 淑懿看看自己这两个贴身宫女,笑道:“有些事,你们自己也该有算计才行,本宫总不能事事跟着提点你们,你们倒是说说,太后叫金珠来说这些话,是个什么心思?” 素篆和云珠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云珠笑靥如花地道:“奴婢不敢妄猜主子心思,只是想着太后不叫传旨,是否是为着顾着皇家脸面?若是照太后先前所想,留着宁悫妃来牵制娘娘,那么她做下这样大的事,不罚是不成的,但如今只怕太后想要……只怕太后想要……” 素篆心急,抢着接口道:“难道太后想要暗地里做?” 云珠瞪了素篆一眼,素篆忙忙地捂住自己的嘴,淑懿轻轻一点头,道:“此事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后宫的事,只要传不到前朝,到底也不能算大事,况且对二阿哥来说,生母早逝,总比生母虽在,却戴罪禁足要光彩得多!” 淑懿忽然有一丝怅然,她也是做额娘的,知道宁悫妃做这些事,无非就是想为儿子挣一个好前程,可惜终究是走错路了。或许如果宁悫妃运气差一点,没有生下皇子,她的**也会小一点,至少可以平安地度过此生。 过了两日,储秀宫里果然传来宁悫妃暴毙的消息,那一册《明史》所引发的风波,也就随着宁悫妃这个人的消失而消失了,宁悫妃以妃礼葬于妃陵,也算全了生前的体面。采苓做为这次事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很快也就被遗忘了,但是太医院她是不能再呆下去了,过了几日,采苓以生病为由,辞去在太医院的医女之职出宫。 出宫前,采苓来向淑懿告辞。 “当初皇后知道我是师傅的最看重的徒弟,才叫我接近宁悫妃,给她充当心腹的。为的是叫奴婢盯着宁悫妃,没想到宁悫妃却对娘娘起了不良之心!”采苓说道。 淑懿释然道:“这些事就不必提了,幸而皇后把你安插到宁悫妃身边,不然本宫还不知要拿出多少力气来与她纠缠呢!” “师傅已经对奴婢说过了,多亏娘娘相救,我才得脱大难!”采苓一如往常那样的平淡口气,既听不出她为脱灾去晦而额手称庆,也听不出她为即将离宫而依依不舍。 淑懿有些难言的歉然,抚了抚额上紫貂绒的昭君套,微笑道:“这是小事,何足挂齿?本宫当日对你有所误会,以致疏远于你,你不念旧怨,本宫已是十分感动了!” 采苓抬起头来,眉目清明,说道:“娘娘这是说哪里话?深宫里本就是个波谲云诡之处,多少人宁可错杀三千,也不会放过一个,娘娘怀疑奴婢有异心,却并未为难过奴婢,只是出于自保而疏远,已经十分难得了,若是换了那位皇后,奴婢早不知身在何处了。” 采苓说到皇后,淑懿不由想起孟太医,虽然孟太医说从未对采苓提起过她们的父女关系,但采苓在孟定邦身边学徒多年,她又玲珑剔透,不知可有几分知觉,淑懿就说道:“你师傅对你的关爱胜似父亲,你往后出了宫,也要时常探望他才好!” 采苓脸上红了一红,低头长叹一声,道:“奴婢幼而无父,师傅待我就如亲生女儿一般,她与师娘成亲多年,亦无子嗣,我已经与兄长说好了,出宫后,就做师傅的过房女儿,从此尽儿女的孝道!” 淑懿一颗心似乎落在地下一般,父女之情本是天性,采苓这样灵透的女子,怎么会无知无觉呢? 因早料到采苓来辞行时,必然要说许多体己话儿,故而淑懿早命人严守着承乾宫,又紧紧关了殿门,这时素篆露出一个小脑袋来,轻轻叩门,悄声说道“孟太医来了!” 声音虽低,淑懿和采苓却都听见了,采苓福身一礼,禀道:“师傅必是有要事与娘娘相商,奴婢还是从后门出去吧!” 孟定邦原先是皇后的心腹,如今投到淑懿这边来,有些事自然是要先理理清楚的,采苓在太医院混得久了,怎会不知这些事,所以听说孟太医要来,也就立刻要回避了。 淑懿心里暗赞采苓见事明白,就笑道:“也好,反正你出宫之后,与你师傅来日方长,还有的是重聚的机会。” 这里采苓才从后门走了,孟太邦就甩着袖子进来了,淑懿命素篆拿来个铁绣红的绒套绣墩给他,孟定邦谢了坐,斜签着坐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说道:“娘娘吩咐的事,臣已经开始做了,只是药性发作尚须一段时日,还请娘娘安心等待。” 淑懿抚着耳后垂下的长长一线红玛瑙流苏,点头道:“这个无妨,只是你要小心些,虽然你原先是他的心腹,但皇后这个人,疑心极重,她如今困居长春宫中,饮食医药上只怕比往日要更加小心了!” 孟定邦拱手道:“娘娘放心,臣做得十分仔细,就算有个万一,臣也绝不会将娘娘牵连进来,娘娘对臣有大恩,臣万死难报娘娘的恩德!” 淑懿一摇手道:“这些见外的话就不必说了,采苓是个心地纯善的女孩子,她与我们董鄂府也算有些渊源,本宫救她,也有一半是为着看重她!” 孟定邦又道了几句谢,摸一摸宝蓝暗透四合如意云纹的衣袖,似有犹豫之色,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有一件事,臣想着还是回禀娘娘的好!” 淑懿觑着他摇摆不定的神情,说道:“有话只管讲!” 孟定邦斟酌道:“臣这几日出入长春宫,发现皇后娘娘自幽居之后,本是极少有人踏足那里,可这几日连着好几次,臣看见芦耶格格到长春宫去,后来臣特地注意了一下,芦耶格格每次去长春宫,少说也要坐上半个时辰才走。” 174第百七十四章 又起风波 “哦?”淑懿抚上发髻上珊瑚金累丝凤钗,凉凉的赤金花纹沁入指尖,宫里头拜高踩低的事也是平常,皇后名为病居,但后宫诸人都清楚,自然是失了太后与皇上的恩宠才会被剥夺了掌宫权的,这时谁还会去烧皇后那口冷灶?所以芦耶格格频繁的造访,一定有问题。可是太后对外说皇后只是病居,并非禁足,所以芦耶格格就是多去几趟,旁人也是管不着她的。 于是淑懿想了想,只说了一句:“多谢孟大人了,本宫记下了。” 孟定邦太医院还有事,且未有宣召,也不好在承乾宫坐得久了,不大一会儿也就告退了。 孟定邦才走,淑懿就把云珠叫进来,问道:“本宫记得芦耶格格是旗人之女,与科尔沁素无姻亲血缘关系。” 云珠自幼就长在慈宁宫,对后宫中人的来历出身,心里都有一本清账,此时只咬唇一想,就干脆利落地答道:“不错,芦耶格格出身甚低,当年若不是因为有几分姿色,只怕也入不了宫,偏偏她又时运不济,这几年皇上也没见格外宠她,到如今还是启祥宫的一个小小庶妃,不过她入宫之后,家里却也跟着沾了点儿光,她阿玛如今也做了个从七品的盛京游牧副尉,听说还大有晋升的意思呢!” 淑懿一面拿着竹剪修着云珠才折来的一大捧绿萼梅,一面说道:“这样的出身在宫里算是低的,但放在一般旗人那里,也算是个殷实人家了!” 云珠说道:“启祥宫里那一群庶妃,大多是芦耶格格这样的出身,若论姿色,没有姿色的当年也选不进宫来,芦耶格格那样的容貌,搁在里头实在不算出挑的,皇上一年半载能想起她一回,也就算好的了。” 淑懿提起竹剪,只闻清脆一响,一小支旁逸斜出的萎靡花朵被拦腰剪断,讷讷道:“像这样既无出身又无恩宠的低等嫔御,最大的希望大约就是盼着父母家人,能够藉着自己的微薄之力做个官,生活更丰足些罢了。” 这里淑懿正与云珠说着话,只听外头小宫女进来回禀道:“方才慈宁宫的小太监来说,叫娘娘立即去慈宁宫一趟,任是有天大的事,也请娘娘先撂一撂再说!” 淑懿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还没过两天清净日子,怎么事儿又找上门来了? 云珠听了也是彷徨不已,心急道:“不知又出了什么事,太后既叫人传这样的话,必是十分要紧了!怎么咱们事先没得着半点风声?” 淑懿自从统驭六宫之后,为了更好的未雨绸缪,十分重视情报收集工作,云珠和素篆两个大宫女,再加上小禄子,平日没了事,淑懿也不派她们旁的活计,只叫她们想法子去打听各宫院的八卦新闻,哪一宫的宫女之间又斗嘴啦,哪两个宫里的宫女和太监是远亲或是私下里是对食啦,哪一宫的哪个宫人受小主的宠,哪个被小主挤兑啦,所以日常有些事,还没闹到淑懿跟前,淑懿就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处置起来自是得心应手的,就是那些阴私一点的事,因为淑懿早将各宫之间的人脉关系摸得门儿清,待摆到承乾宫来的时候,淑懿基本也能三下五除二地给利落地解决了。 后宫嫔妃出了事,正常的程序是,先闹到贞妃那里,贞妃解决不了才闹到承乾宫,承乾宫解决不了的,才会闹到慈宁宫去,但是闹到慈宁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孝庄住在那里是修身养性享清福的,又不是充当调解员,所以宫里无论出了什么事,只有淑懿也鞭长莫及了,才会请示太后裁决,比如宁悫妃的事,可这次又是什么事,这样十万火急? 难道是关系到淑懿自身的事? 淑懿下意识地看了云珠一眼,云珠其实已经与淑懿想到了同样的问题,皱眉道:“难道又有人要寻娘娘的晦气?” 淑懿看着窗外早春清冷的寒意中,落下了几丝细雨,打湿了暗褐色的枯枝,很毅然决然地说道:“担心也是无用,不如先去慈宁宫看看情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慈宁宫四围静寂无声,淑懿的花盆底踩在青条石砌成的庭院中,嘎嘎作响,金珠已经站在慈宁宫门口等着了,看到淑懿到来,打了个眼色,意思是太后正生气呢。 淑懿长睫如扇,微微低垂,端庄地走进慈宁宫。 进了正殿,淑懿行礼如仪,眼风趁机划了一圈,皇后赫然在坐,淑懿并不意外,有能耐在她执掌凤印期间,闹出大动静惊动慈宁宫的,也只有皇后了,然后在皇后的下首,她看到了执着一条素锦绢子,哭天抹泪的芦耶格格。 淑懿清婉的嗓音,稳稳在大殿里响起,“太后召唤臣妾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孝庄长叹一声,道:“皇贵妃先坐,等人都来齐了,哀家再说!” 疑云顿起,难道皇后亲自出马,竟不是来寻她的不是的?怎么还要等人到齐了再说?孝庄到底还要等谁?难道处置自己还需顺治亲自开口么?她自问做事精细,应该不会有什么叫人抓得着把柄的破绽吧! 淑懿抬头看了看,皇后一脸的洋洋自得,应该告状告得相当成功,可回思方才孝庄对自己的口气,好像也没那么坏。 淑懿正在这里云山雾罩的想着,忽然殿门一响,小宫女通传道:“贞妃娘娘来了!” 竟然把协理六宫的贞妃也请来了,看来这阵仗不小啊!淑懿端然坐着,只想着芦耶格格这个旗人之女,到底是怎样翻腾出这样大一朵浪花来的。 贞妃向孝庄行了礼,孝庄轻轻一句:“坐下吧!”而后平静地开始说话,“今儿把你们召来,只是为了弄清一件事。哀家早就说过,后宫女人就是为了伺候好皇上的,若是仗着自己是皇上嫔妃而干政,本就是大大的不该,遑论再做出些法理难容的事情!” 淑懿还是莫名其妙,孝庄却很快给给了她答案,厉声道:“贞妃,你可知罪!” 随着孝庄这一声质问,贞妃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就从绣墩上站起身来,走到殿中跪下,声音却是磕磕绊绊,“太……太后,臣妾……愚昧……” 孝庄眉头紧锁,一旁苏茉尔适时地递过一盅冰糖杏仁羹来为她润肺,孝庄端起来喝了一口,“哀家不与你绕弯子,芦耶格格,你来说!” 芦耶格格只是低等嫔御,平素皇后初一十五带着嫔妃来请安时,她都极少有资格参与,不过是逢年过节合宫宴饮时,才有机会踏足慈宁宫,此时来到这里,又满眼里都是宫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不免就有些怯场,皇后在旁边看出芦耶格格的惧怕,鼓励道:“不要紧,慈宁宫只讲一个‘理’字,任凭你有再高的位份若是理亏了,终究无立足之地的。” 这话摆明是对着贞妃说的,贞妃一张精心修饰的粉面顿时变得惨白如纸。 芦耶格格受到了鼓励,咬一咬嘴唇,才说道:“是。嫔……嫔妾的阿玛受皇上看重,得了个盛京游牧副尉的官儿,最近正是官员考评之时,若是阿玛考评为优,便可再得晋升,臣妾的阿玛向来忠于职守,爱护百姓……” 孝庄不耐烦地摇手道:“你只说正事!” 芦耶格格被吓了一跳,皇后微笑道:“别怕,直接跟太后说就是!” 芦耶格格这才说下去,“嫔妾的阿玛原本想考评得个优,是没什么难的,可谁知朝野传出话来,说是礼部有一位爱新觉罗大人,新近接手了官员考评之事,那些盼望晋升的官员,必定要去那里拜见才成,与阿玛同时需要晋升的,是另一位瓜尔佳大人,听说这位大人早就去爱新觉罗大人那里打点过了,可怜嫔妾家境贫寒,竟无法……”说着嘤嘤而泣。 淑懿一下子明白了,这位爱新觉罗大人,想必就是贞妃的亲母舅,才从外地入京述职,等着安排京官的,前一阵子听说贞妃正在四处为他走动,希望能为她舅舅谋一个好官职,怎么官职还没到手,就先收受起贿赂来了。 若是贞妃出了别的事,淑懿尚可以坐壁上观,但此事涉及到爱新觉罗氏的母家,不管怎么说,现在爱新觉氏名义上还是董鄂府的嫡妻,贞妃的母舅也就是董鄂府至亲近的姻亲,姻亲出事,看起来又是与贞妃有牵连的,那么她这个董鄂府出身的格格,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怪不得皇后从方才就一脸得色,怪不得芦耶格格将此事瞒得死死的,只求了皇后带她来慈宁宫伸冤。 淑懿的身子渐渐地有些发凉,她在急速思考着对策,那边孝庄却已怒气如虹了,看来皇后在这之前已经同太后源源本本地说过此事,孝庄怒容满面道:“贞妃,芦耶格格说的可是实情?” 贞妃也知此事闹得大了,颤颤道:“臣……臣妾不知,爱新觉罗大人虽是臣妾母舅,但他才进京没几个月,臣妾怎么会知他的事?” 175第百七十五章 东窗事发 孝庄不动声色,只轻轻拨动着腕子上套着的一串楠木念珠,皇后看了看太后神色,示意芦耶格格继续说下去,芦耶格格这才凄凄婉婉地道:“臣妾不敢空口无凭,就来指证一宫主位,听说瓜尔佳大人为了官员考评的事,孝敬了爱新觉罗大人一张太平貂皮,嫔妾自幼在关外长大,对貂皮多少知道些,认得这种太平貂皮略带翠色影儿,尤其是日头底下一照,翠色更浓,可这太平貂皮并不易得,今年冬里吉林将军手里也不过得着了三张,听说两张作为贡品送进宫里来了,另一张吉林将军托人不知转卖到了什么人手里,可嫔妾那日见娘娘身上,正是穿着那样一件太平貂皮,便知外头的传的那些话,并非空穴来风了!” 皇后适时地回禀太后道:“臣妾虽然病居宫中,听得芦耶格格跟我说了这事儿,就去内务府查了今年的宫里赏赐的东西,吉林将军贡来的那两张太平貂皮,还好好地存在内务府的库里呢,就连太后这里都没有,贞妃怎么会有这样贵重的东西?” 贞妃自知东窗事发,也无言可辩,只默默地跪在地上,低着头。 孝庄见她这样,自然知道芦耶格格那话是真的了,嫔妃勾结外臣,牟取私利,本就是极大的罪过了,更何况贞妃的舅舅任职礼部的事,只是风传,还未有定论,孝庄心里恨的是,贞妃所为,往小了说是嫔妃逾矩,往大了说就是皇帝约束嫔妃不利,虽然经过对多尔衮一系的斩草除根,朝中大臣多半是拥护顺治的,但人心难测,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拿出此事,指使言官上书,指斥顺治连“齐家”尚且不能,如何“治国”? 孝庄越想越气,皇后见火候已到,走到贞妃面前,质问道:“贞妃,你身为一宫主位,又协理六宫,却不思尽心伺候皇上,竟勾结娘家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今儿这件事是被芦耶格格发现了,才揭出来,背后你和你的娘家人,还不知做了多少有负皇恩的事?” 贞妃的错处被人揭了个底儿掉,一句话也辩不出来,淑懿在一旁听着,却渐渐觉得皇后的打击目标,并不只是贞妃一个,只怕是想借着贞妃这个大过,将董鄂氏的势力一举摧毁。 淑懿当然不能叫皇后在夺权之路上畅行无阻,若是在慈宁宫落了下风,只怕不只自己,连同整个董鄂府都不能幸免。 淑懿好整好暇地忖了忖,问道:“贞妃,本宫是暂掌六宫之权的皇贵妃,你是协理六宫的主位嫔妃,今日你虽犯下大错,但有些问题,本宫还是要先问明白了才成,你与爱新觉罗大人勾结,收受官员贿赂,董鄂府的人可知道?” 贞妃再傻,也知道当务之急是先将母亲撇清了,不然要是董事鄂氏倒霉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的额娘爱新觉罗氏一定会跟着倒霉,连忙答道:“没有,董鄂府的人若是知道此事……臣妾的阿玛一生为官清正,若是知道了,岂能干休?不用等到太后问罪,他必是先要来兴师问罪了!” 皇后轻轻一笑,道:“这可真是奇景儿,亲妹子犯下过错,长姊在这里讯问原由,好叫贞妃妹妹先保得鄂硕大人无事才成啊!” 淑懿凛然道:“臣妾不才,却也知道娘娘虽为后宫之主,但如今执掌凤印的是臣妾,芦耶格格要为母家伸冤也好,要揭出贞妃罪过也好,该当先来知会臣妾一声,才是正理,谁知皇后不声不响,却先带着芦耶格格来慈宁宫叨扰皇太后了。莫非皇后娘娘一早就认为,臣妾与贞妃是同胞姐妹,所以一定与此事有牵连,还是认定臣妾就是知道贞妃所为,也会袒护贞妃,做出有负圣恩的事!” “你……”皇后被淑懿噎了一下,一时没能想出说辞来,只能结结巴巴地辩道:“本宫好歹也是中宫皇后,怎么贞妃有错,也管不得了?” 淑懿含着清淡的笑容,道:“贞妃有错,皇后自然管得,可当初皇后是太后亲自下了懿旨,叫皇后安居长春宫养病的,臣妾本不想执掌凤印,以致树大招风,惹人注目,只是念在太后爱护,又与皇后娘娘姐妹一场的份上,才勉为其难的答应暂代六宫之事,谁知皇后这病来得快,好得也快,且才病愈了,便扯出这样大一件事来。这也罢了,皇后娘娘发现嫔妃有不法之事,将臣妾叫去商议也好,吩咐臣妾细心查访也好,若是臣妾做得不当,到那时娘娘再来麻烦太后处置也算是遵循先后之理,如今却是直接把状告到了慈宁宫来,妹妹怎能不心寒?” 这其中有几句话,淑懿是说给孝庄听的,孝庄一直忌惮董鄂氏的外戚势力,才会这样急于叫贞妃来查问,其实若依着孝庄的沉稳有度,此事牵连到前朝是非,自然是要顺治先在前朝查明白了,才可以再来解决后宫的事。 皇后被说得两颊发烫,她在孝庄面前丢了人,又气又急,只能指着淑懿斥道:“你……本宫不过是到太后面前求一个公断,你就给本宫安上了这些罪名,莫非你也与贞妃姐妹勾结,行不法之事!” 淑懿蔑然道:“‘清者自清’,臣妾身正不怕影子斜,皇后娘娘尽管去查就是,但皇后身为中宫,这样的作为,只怕也并不妥当吧!”淑懿不去理会皇后的怒气满胸,又向地下跪着的芦耶格格道:“今日之事,你有三错,你阿玛有冤屈,事关前朝,你不叫你阿玛在前朝伸冤,却将此事蔓延到后宫,此其一,你怀疑贞妃有错,却不来回禀本宫,此其二,你因一家之利,来扰太后的清静,此其三,难道那些家里没有女儿在宫里为嫔妃的,有了冤屈,就都要有冤无处诉了么?” 芦耶格格见素日温顺柔和的皇贵妃,这时连皇后都敢指摘,早已吓得没了魂儿,她想想来日,的确害怕得紧,就算是贞妃被处罚了,可只要皇贵妃尚在,惹恼了她,她往后想要处置自己一个小小庶妃还不是易如反掌。 芦耶格格本是个内心没成算的,这时双肩发抖,只会哭诉道:“皇贵妃娘娘饶命啊,臣妾不是有心的,是皇后娘娘对臣妾说,一切有太后做主,只要查出贞妃的过错,臣妾的阿玛说不定可以连升三级,往后官运亨通呢!” 淑懿忍不住地直想冷笑,这种骗鬼的话,芦耶格格竟也相信!淑懿不愿与这个没头脑的女人纠缠下去,只转身对皇后笑道:“真没想到皇后姐姐竟有这个本事,可以左右朝廷官员的晋升!” 皇后见芦耶格格竟然把自己卖得一点不剩,脸都变绿了,指着芦耶格格,手上的赤金雕花嵌南珠护甲犹自颤颤不已,“你不要血口喷人,是你为着你阿玛的事求到长春宫来,本宫见你可怜,才答应帮你的,如今你倒要反咬一口!” 孝庄将手中茶碗向青檀炕几上重重一放,碗里的茶水都震出来大半,落在孝庄手上,孝庄沉声道:“罢了,都别吵了,你们好歹都是皇上嫔妃,这样在慈宁宫里又哭又闹成什么体统,没得丢尽了皇家的脸面!今儿在殿里你们说了什么闹了什么,哀家只当没听见,若是出了这个门再闹,别怪哀家不留情面!” 殿里的几个女人顿时噤了声,见孝庄不耐烦地挥挥手,各自静悄悄地出去了。 淑懿回到承乾宫,见顺治已然在里头坐着了,脸上青红不定,似是心绪起伏,淑懿一寻思,也就知道,顺治必是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先就赶到承乾宫来了。 顺治见淑懿无精打采地进来,忙着握住淑懿的手,问道:“怎么样?皇额娘可是把火气都撒在你身上了?” 顺治知道孝庄脾气,也知道孝庄对董鄂家的两位格格把持后宫大权,早已不满,生怕今日的事,叫淑懿无端受了牵连。 淑懿勉强笑道:“哪里会呢?”脸上却露出哀戚之色,顺治只当是淑懿受了委屈,忙安慰道:“你放心,就算是太后不信你,朕也会相信你,贞妃素来与你不睦,又是与她母舅合谋,这样的事怎么会让你知道呢?” 淑懿禁不住滚下泪来,凄然道:“福临相信臣妾,臣妾就知足了!只是不知道贞妃为何会做这样的事,真真是董鄂氏的家门耻辱!” 顺治又苦心劝道:“别哭了,朕已令人去查察此事,只要查出董鄂府的人与此事无关,朕就不会诛连其他,总不成她做女儿的不争气,还要累及父母罢!” 顺治从淑懿的前襟里抽出一条松花色的绢子,替她拭泪,淑懿尽力平复了口气,说道:“贞妃在娘家时虽然贪些小利,却还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这次的事,想必是有人唆使!” 顺治连连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朕会仔细查访此案,想必她也只是个从犯。” 淑懿哀叹道:“臣妾有一事相求,还请福临应允。” 176第百七十六章 寻根探源 顺治肃然道:“你若是叫朕夺了你的统驭六宫之权,还是早早收回这句话吧。朕当初叫你执掌凤印时,便已下定决心,这凤印出了长春宫,就不能再叫她落入博尔济吉特氏的手里,你只管安心打理宫务,别胡思乱想。” 淑懿很为难地说道:“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宫里的闲言碎语……” 顺治一捂淑懿的嘴,不悦道:“这是什么话,贞妃犯了错,关你这个长姊什么事——好了好了,今儿朕心绪也不大好,咱们快别说这个了,四阿哥方才就醒了,抱出来叫朕看看。” 淑懿忙收了泪,命乳娘抱出来,四阿哥最近长得极快,淑懿抱他抱得久一点,都会胳膊酸,顺治却似乎体力好得很,一会儿抱在怀里,一会举过头顶,四阿哥的小短腿圆滚滚地,像两个胖胖的胡萝卜,顺治抱着他,他总不肯老老实实地,小腿不住地蹬来蹬去,顺治一个不留心,就被自己儿子有力的小腿蹬在了脸上,淑懿作势轻轻拍打四阿哥圆滚滚的臀部,笑骂道:“越来越没个样儿了!福临也肯纵着他,这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顺治听了,更加地乐不可支,笑道:“你给朕生的这小子还真是勇武非凡,将来必定是位名冠满蒙的巴图鲁!” 淑懿看着父子俩玩得高兴,看来顺治今日必定要在这里用膳的了,就只管留顺治和四阿哥在殿里玩耍,自己出了大殿,转过抄手游廊,亲去小厨房吩咐膳食。 才走到游廊尽头的月洞那里,素篆跑上来,附在淑懿耳边,悄声回禀道:“娘娘,芦耶格格想见您!” 淑懿眉头一皱,不耐道:“她来做什么?你去告诉她,本宫不想见她!” 素篆才得了吩咐要走,淑懿忽然眼皮一跳,又叫素篆回来,吩咐道:“先等一等,皇上在这里呢,你叫她暂且回宫去,等得了空,本宫自会打发人去叫她。” 素篆这才出去传话。 云珠恰好从后殿的一带粉垣转出来,听见淑懿的话,有些不屑地笑道:“娘娘拿出工夫来见这种人,还不及多歇一会子呢!” 淑懿静声道:“本宫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可再一想,这芦耶格格既是个不顶事的,如今见这事一闹大,就先怕了起来,本宫何苦要逼她因畏惧而再生异心?若逼得狗急跳了墙,彻底与皇后沆瀣一气了,倒是不好了。还不如召她进来问几句话,她与皇后蓄谋已久,必是知道许多j□j的,本宫正好可以探听探听,这件事里头,贞妃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也好知己知彼。” 顺治陪淑懿用了膳,因着养心殿还有折子要批,也就先回去了。 四阿哥陪着他阿玛玩了许多时候,到底熬不过顺治,累得小脑袋直往胸前垂,淑懿笑道:“皇上回回来了,倒是把个儿子当好玩的一般,玩得四阿哥筋疲力尽了才算!” 云珠笑道:“这是咱们皇上宠爱四阿哥,你瞧二阿哥,听说养在储秀宫多日了,皇上只去看了他一趟。” 淑懿轻轻地“哦”了一声,看来生母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果然对子女影响不小啊,往日海蓉在时,虽不得宠,顺治隔上几日,也总要到储秀宫坐上一坐,可如今母亲获罪,波及儿子,海蓉如果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后悔她做的事。 淑懿将四阿哥哄睡了,才对云珠说道:“你找个稳当的小宫女,悄悄去启祥宫叫芦耶格格过来。” 云珠放下手头的针线活计,转身去了。 不出半顿饭的工夫,芦耶格格就来了,淑懿见她一身素锦无花的宫装,三千青丝挽作一只简单的髻子,只别了一枚碧玉扁方,腕上一对银镯子,亦是无纹无饰,颇有几分脱簪待罪的意味,禁不住默默地冷笑,说道:“本宫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关于贞妃之事的,你别害怕,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本宫可以对你既往不咎。” 芦耶格格没想到淑懿肯这样轻易放过她,紧赶着磕了几个头道:“谢娘娘宽宏,谢娘娘宽宏,嫔妾一定知无不言!” 淑懿点头道:“这样就好。本宫今日听你的供述,有些疑影儿,听你说贞妃有一件太平貂皮的衣裳,想来本宫在宫里,出头露面的机会比你多,怎么反而没看到呢?” 芦耶格格想不到淑懿竟然先问她这件事,当即便干脆地答道:“其实嫔妾也只是偶然见过一回,那日皇后娘娘忽然邀嫔妾到长春宫去,说是有几件娘家送来的毛皮,也不知道是什么货色,要叫嫔妾去辨一辨,嫔妾去了,可巧贞妃也在那里,皇后娘娘就当着嫔妾的面,赞贞妃那件衣裳好看,嫔妾自然认得那是太平貂皮。” 淑懿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又追问道:“本宫记得你母家的女眷皆无诰命,不能每月入宫省视,你又是怎样知道瓜尔佳氏给爱新觉罗大人送了礼,要顶了你阿玛晋升的机会呢?” 芦耶格格含泪道:“是……是有一回,长春宫的太监金童去启祥宫赏赐年下的东西,与嫔妾身边的宫女说起闲话,露出来的,嫔妾也是后来听宫女说的。” 蠢货!被人当人刀使都不知道!淑懿心里暗暗骂道,面上却依旧含着端雅得体的微笑,问道:“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你听宫女说了你阿玛的事情之后,皇后就请你去长春宫拣选毛皮了?” 芦耶格格这才露出恍然的神色,眼中惊恐交加,低低答了一声:“是。” 淑懿微微地笑了一笑,问道:“那皇后对你说的这些事,你后来问过你的母家没有?” 芦耶格格的身子晃了晃,茫然道:“嫔妾身份低微,娘家人等闲哪有进宫的机会?就是写封家书,送到关外还要十几日呢!何况嫔妾知道此事机密,若是一个不小心,家书落入旁人之手,岂不要惹大麻烦?” 淑懿赞同道:“看来这一点谨慎之心你还是有的,只不过你偏听偏信,皇后叫你去太后面前告状,你就随她去了,你怎么不想一想,皇后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帮你出这个头?” 芦耶格格泫然欲泣,道:“嫔妾知道错了,嫔妾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求娘娘宽宏。” 淑懿端起云珠做的梅子羹,喝了一口,道:“罢了,你也是年轻无知,本宫不与你计较,但以后再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先来禀报本宫,不可自作主张。” 芦耶格格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才退出去,云珠就从后殿跑了进来,悄悄对淑懿说道:“娘娘,银珠来了!” 淑懿先是一愣,转念一想,也是,长春宫出了这样大的事,银珠却事先无消息送来,的确不大寻常。 淑懿匆匆道:“快领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穿着一套豆绿薄绸宫装的银珠,就跟在云珠的身后进来了。 银珠一进殿,就扑通跪下了,哀哀道:“奴婢来得不迟了,未能及时向娘娘回禀长春宫的事。” 淑懿叫云珠拿了个小杌子给她坐,烛火闪烁中见她脸上似有两条血痕,就问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难道皇后罚你了?” 银珠极力忍住泪水,忿忿道:“皇后这两日不知为何,一时清楚,一时糊涂,糊涂时口中念念有词,说要杀这个杀那个的,清楚的时候,又怀疑身边人要害她,不独奴婢,就连院子里使唤的几个小宫女都挨了打,还被关过柴房,他身边的这些人,也只有金童那个混帐,凭着花言巧语,日日哄得她开心罢了,旁人她却是一概不信。” 淑懿暗暗忖了忖,就问道:“可是那个金童为了争宠,在皇后面前说你的坏话么?” 银珠俏丽的脸庞现出几分怒容,恨恨地点了点头,道:“不错。那只叭儿狗自打挤兑了小林子,成了皇后跟前的红人,就自以为一步登天了似的,还妄想叫奴婢与他结成对食,奴婢虽是下人,却也是慈宁宫出来的,怎能屈从于这样的人?” 淑懿不禁悯然,温言道:“本宫当初把你安插到长春宫,叫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本宫一定想办法把你调出来。” 银珠摇头道:“娘娘不必考虑奴婢,皇后如今神志不清,就是喜欢拿下人出气的,并不是只针对奴婢一人,奴婢今日偷了个空出来,就是想告诉娘娘,芦耶格格频繁出入长春宫那几日,奴婢被金童寻了个小错,关进了柴房里,才无法向娘娘说明的。” 淑懿肃声道:“本宫难道还有不信你的?你出来的久了,怕是皇后要起疑心,你先回去,本宫只告诉你一句,就算这一时半会儿不能调你出了长春宫,本宫也会想法子,除掉金童这个人,那样你的日子也好过些。” 银珠又向淑懿行礼告退了,才随着云珠出去。 云珠回来,恻然道:“真没想到银珠竟这样艰难,娘娘还是赶快想个法子吧!” 177第百七十七章 淑懿暗算 淑懿惘然吩咐云珠道:“你先往董鄂府送个信儿,叫阿玛给银珠家里送一千两银子去。”说着,不由叹了口气,道,“本宫不能安慰云珠,只好多接济接济她的家里,以表歉意了。” 云珠道:“难道就任由皇后这样下去?” 淑懿望着昏暗的烛影里,云珠飘渺的身姿,踌躇一笑道:“自然不会,本宫给皇后安排的大礼,只怕很快就要送到了。” 长春宫里凄清如水,柔华无力地躺在花梨软榻上,怔怔地瞧着鎏金双凤含珠的烛台上的一对红烛,一旁金童满脸挂着谄笑,劝道:“娘娘不必担忧,皇上不是已经命人去查了么?这回贞妃罪证确凿,性命也难保,就算皇贵妃也护不住她的!” 柔华的拳头砸在金丝云腿的炕几上,切齿道:“我要贞妃那条贱命做什么?只要皇贵妃一日不除,本宫这个中宫皇后就永远会形同虚设!”说到这儿,口气又转得哀怜,“皇上说要从前朝查起,太后就一口答应了,只是暂停了贞妃的协理六宫之权,那凤印依旧是捏在承乾宫那个贱人的手里,本宫怎么能甘心?”言辞激动,胸口不由得血气翻涌,引得她一阵阵的干咳。 金童忙上前,讨好地为皇后捶背,笑道:“娘娘也该自个儿保重身子才是,喏,太医的药早就煎好了,不凉不热的,娘娘这会子喝正好。” 说着,击了两掌,就有一个小宫女端着药碗进来了,皇后一见,眼里又冒出火来,怒道:“怎么是你?银珠又死哪儿去了?” 金童又是一阵捶背,一边说道:“银珠用了午膳就说身子不爽快,到现在还躺在庑房里歇着呢!” 皇后秀目圆睁,质问道:“好,身子不爽!我看她快比个正经的小主都娇贵了,去叫她给本宫滚过来!” 金童又是一面骂银珠,一面谄媚地奉承皇后。那小宫女心里十分不平,明明银珠一直在殿外等着伺候的,只是金童不叫她进来罢了,但金童如今是皇后跟前第一得宠之人,谁也不敢得罪他,那小宫女盘算着,过会儿一定要对银珠说这件事。 慈宁宫里今夜也不平静,已经亥时三刻了,孝庄却毫无睡意,倚在金钱蟒引枕上,一口一口地吸着水烟。 苏茉尔在一旁铰着一块布头,转身瞧了瞧三彩莲花漏,对孝庄说道:“太后不宜忧思过重,贞妃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前朝的事,皇上既已派人去查了,太后就相信咱们皇上,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罢!” 孝庄叹了口气,淡淡道:“哀家不只是担忧这个,哀家心烦的是,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怎么就都这样的不济事?” 饶是苏茉尔圆融通达,一时竟也有些语塞,她知道孝庄是恨自家格格不争气,一不能获得皇帝恩宠,二不能打理好后宫诸事,不仅如此,竟然还祸起萧墙,以致两败俱伤,如今到叫董鄂氏坐收渔翁之利,就算这次倒了一个贞妃,却于董鄂氏的影响不大,苏茉尔认真想一想,劝道:“奴婢闲来无事,只爱理佛,太后是地位尊崇,宫中有许多事,都可以被太后左右,但也有些事,是人力难以改变的。” 孝庄手指捏着银亮的细烟管,若有所悟地看着苏茉尔,苏茉尔又劝道:“就如当初元妃受宠时,风头一时无二,却谁知天公不作美,连一个儿子都没有留给她,后来不也是英年早逝么?太后看看如今的皇宫之中,谁还记得海兰珠这个人?” 海兰珠是孝庄一生的痛,除了苏茉尔,旁人哪有敢在孝庄面前提起她的?孝庄扶额道:“难道哀家就任由皇贵妃一族坐大么?” 苏茉尔放下手中的剪刀,继续苦口婆心道:“太后放心,奴婢冷眼瞧着,皇贵妃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你看她都执掌凤印了,还极力约束家人不可轻狂,听说董鄂氏的族人在京城里交际时,也是十分的老实,不敢因为皇贵妃得宠而轻慢皇亲的,就凭这一点,太后就不必担心往后会发生外戚专权的事。” 孝庄点头道:“哀家也看出皇贵妃是个明白人,只是我博尔济吉特氏一族……” 一语未了,只听金珠在门外轻轻叩门,叫道:“苏嬷嬷在么?” 孝庄一向作息按时,往常这个时候,早已就寝安歇了,所以金珠看到殿里的烛火,还当是苏茉尔夜里做针线,早春时节,深夜里依然清冷,苏茉尔因怕一开了门,冷气灌进殿里来,就附在门上低低问金珠道:“有什么事?” 门的另一边,金珠似乎松了口气,回禀道:“苏嬷嬷您快去长春宫看看吧,皇后娘娘不知中了什么邪,满口的胡言乱语,长春宫的人怎么拉也拉不住她,此时正在纠缠不下呢!” 金珠满以为孝庄已经安寝了,同苏茉尔回禀时,便少了许多顾忌,却没想到孝庄就坐在殿里,一字一句听得真真儿的,孝庄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岂能不知道金珠既然半夜将长春宫的事来回禀苏茉尔,必是闹得十分大了,又听说皇后胡言乱语,不由就想起前番在钟粹宫中的事,若是皇后再说出什么不经之语,满长春宫的宫人听见了,一定会闹得比上一回更大,所以孝庄立时就坐不住了,疾颜厉色地吩咐金珠:“蠢材!皇后上回便是这神志不清的病症,这回既然旧疾复发了,就该堵住她的嘴,没得叫宫人听见了那些言语,失了皇家体统的!” 金珠冷不防孝庄在里头发了这些话,如三九寒天的冰凌子,又冷又尖又硬,一时有些转不过来,稍稍顿了一顿,才答道:“是……是……太后,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急惶惶地走了,苏茉尔回身劝道:“太后别着急,皇后那边若是不济事了,太后更得保重身子,若是太后再病倒了,这……” 孝庄接口道:“没错,哀家不能倒下,哀家若是倒了,博尔济吉特氏就会垮得更快了。”一面吩咐苏茉尔,“给哀家更衣,哀家要去长春宫亲自看看。” 苏茉尔按下孝庄说道:“太后可别叫这事给搅糊涂了,依奴婢看,越是皇后神志不清,太后越是不能去!” 孝庄端起案上的参茶,猛喝一口,道:“哀家不去,承乾宫那位也要去,难不成叫皇贵妃对着蓬头垢面的皇后,将这份热闹看足了才成!” 苏茉尔言语随和,劝道:“太后细想想,上一回淑惠妃要叫皇后出乖露丑,为何煞费苦心地将太后并合宫的主位嫔妃都叫齐了去?还不是找人作见证的么?如今皇后不得宠,皇帝就是听说皇后旧病复发,想必也不会大半夜地跑到长春宫去,就算皇贵妃去了,听了什么话,日后回禀太后,太后也可以装作一半相信,一半不相信,处置起来,倒是方便给皇后留情面,若是太后此时过去,当着皇贵妃或是其它妃嫔的面,皇后说出些隐秘之事,确确实实地落进太后耳朵里,太后又该如何处置?” 孝庄听着有理,握住苏茉尔一双温暖的手,哀叹道:“你说得对,有些事,哀家掌控不了,便只好随她去罢!皇贵妃要看热闹,也只得随她去!” 不过孝庄太后这一次并未料事如神。淑懿自始至终都没有踏进长春宫,她静静地坐在承乾宫的寝殿里,悠闲地听着云珠向她回禀长春宫的事。 云珠安静如水的声音波澜不惊,“皇后还是跟上回在钟粹宫一样,髻子扯散了,满头的珠翠钗环落了一地,地下的宫女捡都捡不及,身上本是穿着乳云纱的暗绣云纹寝衣的,也被她撕得不成样子,殿里的珍器古玩算是倒了霉,十之j□j都叫她砸得粉碎,满地的碎瓷片,小宫女的脚都给扎伤了,后来金珠传了太后的懿旨来,说堵上皇后的嘴……” 淑懿忍不住笑着打断:“皇太后是怕重蹈钟粹宫的覆辙,叫长春宫的宫人听了笑话去呢!” 云珠也不由微笑道:“想必是这个缘故。那些人将皇后的嘴堵上之后,皇后却是再也出不了声的了,后来孟太医送来一剂安神汤,皇后才渐渐地安静睡下——不过该说的话么,前头都已经说出来了!” 淑懿饶有兴味地问道:“哦?都说了些什么?” 云珠含笑道:“娘娘希望皇后说的,皇后也都说了个j□j不离十,主要是巴福晋生产时动的那些手脚,还有……”云珠面有难色地看着淑懿。 淑懿就给准确无误地脑补道:“还要骂本宫,骂皇上,骂太后,对不对?” 云珠羞涩一笑,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 淑懿抚着尾指上套着的飞蝶镂银碎花护甲,清浅地笑道:“看来本宫叫银珠穿上与巴福晋相近的衣衫,以假乱真,还真的奏效了!” 云珠窃喜道:“孟太医的药不比上回淑惠妃的,是一日之中只放极少的量,然后日日累加,所以皇后的神志,比上一回更混沌迷乱。” 178第百七十八章 提拔心腹 淑懿满意道:“巴福晋生产时那些事,只怕少不了孟太医的手脚在里头,你叫银珠小心处置!” 云珠得意道:“娘娘放心吧,银珠和孟太医已经达成了默契,这事银珠之前也已有了防备,事先叫长春宫里一个小太监将金童灌醉,皇后发病时,跟前伺候的宫人,也都是素日与银珠交好的,到时候太后叫银珠前去回禀时,银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淑懿这才放心地一阖双目,疲倦道:“今儿闹了这一天,本宫也累了,皇后既然不肯省事,本宫也只好想个法子叫她好生在长春宫里养病!” 云珠怕淑懿劳累过度,反而不易入睡,早就命厨房炖了一碗牛乳红枣羹来,给淑懿安神。 云珠笑道:“依奴婢看,皇后这次跃跃欲试也并非没有好处,倒是替娘娘扳倒了贞妃,省得贞妃再来找娘娘的事!” 淑懿起身喝了一口,点头笑了,又迷迷蒙蒙道:“皇上今儿折子多,在养心殿就寝了,叫吴良辅先别去拿皇后的事扰他,等明日叫银珠去皇上面前说说这事就行了。” 翌日清晨,孝庄和顺治就都知道了长春宫中发生的事,银珠把皇后迷乱之时说出的只言片语回禀了,两位主子虽不明说,心里却也各自有数。 银珠告退之后,孝庄还罢了,顺治却气咻咻地负手在殿中走来走去,步履急切,对孝庄道:“朕早就说皇后失德,太后却顾忌外祖家,执意不肯废她,如今怎么样,惹出这样的事来,叫合宫都看笑话!” 孝庄闭目不语,半晌,才缓缓道:“宫里女人的争斗,本就残酷,你以为你如何能坐上这个皇位的,若是哀家不争不抢,咱们娘俩儿早就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皇后这神志不清的毛病,说到底,还不是她自家妹子害的!” 顺治咬牙道:“太后倒是十分同情皇后了,幸而淑惠妃给她留下这个病根,不然,朕还不知道皇长子到底是如何没的呢!她也真是狠心,连皇嗣都敢害!” 孝庄以手扶额,头痛不已,声音里隐隐有些嘶哑,“皇后这样,已是生不如死了,皇帝就看在她也是你外祖家的格格份上,饶过她吧。皇贵妃已经执掌了凤印,又有皇嗣,她在宫里,比皇后只差着一个名头而已。哀家会叫长春宫的人好好看着皇后,不会叫她再出事了!” 顺治迟疑了,看起来皇后病得不轻,这时如果废了皇后,宫里人拜高踩低,只怕皇后性命都难保,留着皇后这个虚名在,还能叫她活得略平静些。顺治并不是个冷血无情的,想到这里,他斟酌道:“那就叫皇后好生养病,儿臣并不是不怜惜嫔妃,贞妃舅舅那件事,也查出些眉目来了,贞妃虽收受贿赂有过,数额却也不大,儿臣想着,也给她留一条活路罢。” 其实孝庄也无意将贞妃置于死地,当下便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说道:“皇上就让皇贵妃看着办吧。还有贞妃往后是不能再协理六宫的了,皇贵妃愿意自己辛劳些也罢,若不愿意辛劳,提拔什么人去协理六宫,就只由她去选吧!”顺治知道这是孝庄感谢自己放过皇后的宽容,有意在这些事上,放权给皇贵妃,也是高兴,恭恭敬敬答了个“是”,就出了慈宁宫,一径向承乾宫而去。 这里苏茉尔等顺治走了,近前几步,笑道:“太后终于想通了?” 孝庄冷冷笑了一声,道:“能做到居上位而不骄,才算是能当大任的,哀家如今就把六宫大权尽皆放到她手里,看看她能不能当得起。” 为着四阿哥,承乾宫的暖阁里还留着地炕火龙,大理古架子上摆着一盆宝珠山茶,一盆白梅,艳若流霞,净如素雪,在暖意盈然的阁子里,流溢出缕缕清澈的芬芳。 顺治坐在炕上,倚着一只玫红锦缎穿花大迎枕,眯眼儿笑着看淑懿支起绣花绷子扎花儿,一壁含着淡淡的笑意道:“依朕看,那些女人谁是省事的?不如你自己令出如山的好,横竖忙不过来时,还有云珠和素篆帮衬着。” 淑懿拈着细如牛毛的花针,才在一朵娇蕊上拉出一丝杏色珠儿线,此时抬起头来说道:“不妥。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何况臣妾还要抚育四阿哥,一发地忙不过来了,云珠和素篆再伶俐,终究是宫人,臣妾难道叫两个宫人去管着那些娘娘小主?也太不成个规矩了?” 顺治喝了一口茉莉清茶,悠然道:“这事你只管自己作主,朕也是为你着想,先前贞妃协理六宫时,给你出的难题还少么?别当朕不知道!” 贞妃给淑懿出了许多难题,淑懿也并非不能辖制,只是觉得亲姐妹在宫里闹个没脸,对她来说也未必是好事,不过悄悄地暗示吴良辅,寻找时机把贞妃所为告诉了顺治而已,顺治虽然碍于淑懿的面子不好处置,对贞妃那点本就不多的恩宠,也就更加平淡了。 淑懿瞧了一眼花样,拿起一串橙红的珠儿线,与旁边放的淡金、深黑和浅棕的珠儿线配色,一面对顺治笑道:“太后不是也说叫臣妾自己拿主意么?臣妾索性就放肆一回,替福临挑一挑人。” 顺治星目一睁,笑道:“难道你已经想好了人?” 淑懿低眉含笑道:“还是福临与臣妾心有灵犀。实不相瞒,自打贞妃出了事,臣妾就一直在想这件事,若是太后自己有主意,给臣妾派一个帮手来,臣妾自是无二话的,若是太后叫臣妾拿主意,臣妾可真得好生思量思量了!” 顺治笑道:“难道你已经想好了?” 淑懿一根银针在空中一滞,轻轻点头,道:“臣妾想选端顺妃和恪嫔两个,端顺妃性子柔顺,连福临也知道她素来是个省事的,恪嫔性子虽然烈了些,也不是那等没见识的人,福临以为如何?” 顺治沉思道:“她们二人算是品性纯良的,只是端顺妃似乎太仁善了些,怕不能顶事,恪嫔的位份又似乎低了些。” 淑懿拈起一根深黑的珠儿线,分成两股,笑道:“福临别小看端顺妃,她虽然平素和软,却极是细心谨慎的,至于恪嫔的位份么,这就要求福临的恩典了!” 顺治想了想,说道:“也好,贞妃坏了事,就又少了个妃位,恪嫔虽无子嗣,却是行事清正,也该晋一晋位份了,择个黄道吉日,朕就晋她为恪妃,仍居咸福宫主位吧!” 淑懿娇媚一笑,道:“那臣妾就先替恪妃谢皇上恩典了!” 顺治看着淑懿的媚眼如丝,心窝里只觉得发烫,忍不住坐到她身边,把玩着她纤细柔长的手指,抚摸起来,淑懿欲拒还迎道:“福临别挤着臣妾,你瞧这片叶子都要绣歪了!” 顺治的呼吸中有了低低的喘息,胸口一起一伏,道:“哪里就这样急着绣呢,朕这两日政务繁忙,没来承乾宫,你说实话,想不想朕?” 淑懿期期艾艾道:“想……自然是想,不只臣妾想你,四阿哥更想你呢!” 顺治刮一刮她柔美的鼻子,笑道:“促狭鬼!叫你不肯说实话,呆会儿到了榻上,朕才问你想不想朕呢!” 说着,抱起怀中娇嫩柔软的美人,疾步转入寝殿。 柔华寂寂地坐在寝殿的乌木暗刻海水的暖炕上,如泥塑木雕一般,脚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瓷片,淋淋漓漓的茶叶,和撕烂的珠翠绫罗,除了箱子里那件皇后的朝服她不敢扯,案上放着的那只凤冠她不敢摔之外,长春宫能摔的东西,她都摔了。 金童跪在殿里冰凉沾湿的金砖地上,磕头如捣蒜,“皇后娘娘,请饶了奴才这条狗命吧,昨夜有兄弟请奴才喝酒,说是难得得紧,是埋在地下十年的佳酿,奴才一时喝得兴起,就醉了,竟不知娘娘受这样大的苦!” 柔华一拍案,怒道:“吃几口黄汤便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仔细本宫把你当酒坛子埋在地下!” 金童知道这位娘娘可不是爱开玩笑的,一个不高兴,说不准真把自己不声不响地收拾了也十分可能,他犯了大错,眼前只想着保命要紧,立时伸出两只手,左右开弓,噼哩啪啦地打了几十下,一边打,一边嘴里只是念叨着:“叫你这不长进的东西,只顾吃那黄汤,竟连皇后娘娘受那么大委屈也不知道……” 柔华无动于衷地瞧了一会儿,因心里还挂着别的事儿,便一口喝道:“罢了!” 金童如闻天簌,他不敢在皇后面前弄虚作假,这一顿打下来,那脸上如开了染坊,早绽出一块块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只觉得两颊疼得发木,两只耳朵如有十数只马蜂盘旋不去,只是嗡嗡作响,金童停了手,忍着疼痛,膝行两步,软软道:“谢娘娘仁慈,只是依奴才的拙见,娘娘的昨夜那场病,也未必就是舅老爷送进来的汤药所致,因娘娘还有些血气不足的症状,不是一直服着孟太医给的药吗?兴许是两种汤药相克了,也未可知!” 179第百七十九章 皇后计策 柔华的目光一下子松弛下来,不由地瞪着明窗上雕着的福寿连绵的纹样,愣愣地发呆。她神色中似有所悟,只闷滞滞地说:“本宫焉能不知道,药不可乱用,但舅舅送来的方子,事关本宫东山再起的大计,我……” 金童也是为难,只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娘娘若是不放心,何不叫孟太医来瞧上一瞧?” 柔华一握拳,断然道:“万万不可,此事机密,知道的人自是越少越好,孟定邦虽然是本宫的心腹,但人心难测,你只看他那个不中用的徒弟,才替宁悫妃做了一件事,只一到了皇贵妃跟前,就吓得怂了胆,还不是惧怕皇贵妃的权势?如今孟定邦虽说还没现出什么动向来,本宫也不可什么事都让他知道,免得将来他胆子一怯,坏了本宫的大事!”说着,又警觉地看了一眼金童,威胁道,“这件事,你若露出半个字来,就是活剐你三千刀都抵不了罪过!” 金童冷汗涔涔,一味地赌咒发誓,磕头道:“奴才万死不敢对人说一个字!奴才万死不敢对人说一个字!” 柔华双目一阖,“嗯”了一声,似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只要本宫还有这皇后之位,只要本宫拥有皇后的实权,本宫就什么都不怕!” 春意渐浓,承乾宫里已是柳垂金线,桃绽芬芳,小宫女们渐渐地换下厚厚的棉衣,着上轻薄的春衫,淑懿自己虽然也穿得少了,却不敢给四阿哥骤然减了衣裳,仍是将他置在暖阁之中,地炕也还未撤,平日只穿着夹棉衣裳就是了。 这日淑懿见四阿哥才醒了,拿着一只织绵绣寿字的拔浪鼓逗着他玩,一面与他咿咿呀呀地说着话,云珠坐在一旁的多宝格跟前,一笔一笔描着花样子,忽然素篆进来,见暖阁里只有淑懿和云珠两个,就放开嗓子回道:“奴婢奉娘娘之命,去太医院取些春日里治癣的蔷薇硝来,今日恰好孟太医当值,她见奴婢进去,就使了个眼色,奴婢看他似乎有话要说,就临时扯了个谎,说娘娘身子不爽,要宣太医来瞧一瞧,孟太医就跟着奴婢来,如今正在殿门外头候着呢,他说有要事要回禀娘娘一声!” 淑懿听她滴呖如珠地说了这一大串子,也扑嗤笑了,掩口道:“再没人比得上你机灵活络,这张嘴一开动,便是旁人有三张嘴也说不过你!” 云珠却笑道:“你倒也会说话,什么不好说,偏说咱家娘娘病了!” 素篆也知这样说法有些犯忌讳,讪讪地笑着说不出话来,淑懿摇手道:“罢罢罢,她不说我病了,难道还有旁人好说不成,若是说你病了,也宣不了太医来啊!” 素篆一听淑懿替她说话,也笑道:“是啊是啊,也只有娘娘病了才能宣太医,若是咱们病了至多请个医女罢了。” 主仆几人一径说笑着,一径向正殿走去,孟定邦早已在正殿里规规矩矩地等到着了。 淑懿吩咐看座上茶,孟定邦连道不敢,淑懿问道:“听说你有要事,急着来回本宫,不知是什么事啊!” 孟太医拱拱手,脸上却露出几分为难之色,淑懿知他是个谨慎之人,等闲不敢乱说话的,就鼓励道:“孟大人是自己人,有话只管说。” 孟定邦才舒了口气,叹道:“此事臣也不十分作准,只是怕过后生出什么变故,所以考虑再三,还是先来知会娘娘一声的好!长春宫的平安脉,一向是由臣去请的,这几日臣摸着皇后娘娘的脉象,隐约似是有孕的样子……” 孟定邦说完这句话,小心地抬头去看淑懿,淑懿却未看他,只低头死死盯着前襟上盘曲的折枝玉兰纹样,咬唇道:“你确定?” 孟定邦沉吟了一下,只觉头皮发紧,却也只能说下去,“虽不十分作准,却也有七八分像——哦,不过依臣的浅见,皇后娘娘的喜脉微弱,这个……纵然是有孕,只怕这一胎还不是十分稳妥……” 淑懿只当是孟定邦安慰自己,没接这个话茬,只掐指算道:“皇后因为淑惠妃的暗算而被迫幽居,尚不足三个月,若说有孕,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在皇后病居之前,皇上依着礼法规矩,每月初一十五,都是要驾幸长春宫的。”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疑云不散,宫里稍稍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皇后失宠已久,皇帝纵使每月初一十五驾幸,要么说折子太多,半夜三更了才去,要么说早朝事忙,很早就回养心殿,纵然住在长春宫时……淑懿与顺治耳鬓厮磨日久,安能感觉不到,帝后同寝时,的确是假凤虚凰的多,可是……淑懿心里毕竟是有些酸溜溜的,从本心里说,有哪个女人愿意与旁人分享男人的? 孟定邦在太医院做事做老了的人,淑懿的心思,他猜不出全部,也能猜个大概齐,当下便回思道:“臣记得皇后娘娘病居之前的那次帝后同寝,皇后不知从哪儿弄了两坛子好酒来,皇帝却不了意,那日喝得醉醺醺的……” 淑懿闭目沉思,博尔济吉特柔华,这样争强好胜的一个人,弄些酒灌醉皇帝算得了什么,她没往那酒坛子里下j□j都算是客气的了! 淑懿虽然心潮起伏,却也不便让孟定邦在承乾宫里耽搁太久,当下就强颜道:“多谢孟大人了,无论如何,这事早一些知道,总是好的,本宫也有个准备!” 孟定邦又客气了几句,淑懿叫云珠厚厚地赏赐了他,好生送出了承乾宫。 云珠送了孟定邦回来,只见淑懿仍然坐在方才的紫檀雕鸾圈椅上,支颐沉思,方才在暖阁里逗四阿哥的欢喜一扫而空,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浓浓的阴郁气氛中。 云珠走过来,替淑懿倒了杯热茶,方才孟定邦的话她也听见了,这时便安慰淑懿道:“娘娘也别这样忧心,孟大人不是都不十分作准的么?还说皇后她那个……脉象微弱……” 淑懿举目看了看云珠,沉静道:“本宫不是在想这个,本宫想的是,有时候只一步只差,却实实在在是万里之遥啊!” 云珠一时没听懂,只惶惑道:“娘娘说什么是‘一步之差’?” 淑懿喝了一口热茶,却觉得又热又涩,难以下咽,叹了口气,才说道:“本宫的皇贵妃,在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又掌着凤印,还受皇上的宠爱,可是这一切,在后位面前,却是那么脆弱!” 云珠眨眨眼,劝道:“娘娘千万别想得太多,皇后这喜脉,还不定准不准呢,纵然准了,她那抓尖逞强的性子,还不定生不生得下来呢,纵然生下来,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既有这么多不一定,娘娘何必要此时就杞人忧天呢!” 淑懿轻轻按着太阳穴,揉了又揉,说:“你还是不懂本宫的意思,皇后不管生的是男是女,都是嫡出之尊,只要皇后生下子嗣,复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至少皇帝这初一十五的帝后同寝,是礼法规矩吧,再加上皇后这博尔济吉特氏的身份,你说本宫到时候还会剩下什么?” 云珠也知道淑懿的忧虑不无道理,可是如今这样的情形,也只能边走边看了,她从入宫时就侍奉淑懿,知道淑懿从一个小小嫔位,坐到今天的皇贵妃之位有多么的不容易,云珠沉吟半日,一个压抑在她心头许久的念头还是冒了出来,她坚硬了语气道:“娘娘说的是,所以奴婢觉得,唯一可以免除后患的办法就是……”云珠眉眼弯弯的眼睛里,极少射出这样犀利的锋芒,“就是,娘娘自己做皇后!” 淑懿怔忡一刻,一颗心都似僵住了一样,这样的念头她不是没有过,但是入宫以来,一向就韬光养晦的她,始终不太敢于冒这样的险。如她以前那样,安然地做一个宠妃,虽然要屈居人下,却是稳稳当当,而如果动心机,使阴谋去争那个后位,成功了,固然利益巨大,可一旦失败,却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只看淑惠妃一入宫做的这些事,就知道了。 然而现在这样情形,似乎有点不容她再后退的意味,她被形势推到了风口浪尖,做贵妃,掌凤印,风头全然盖过了皇后,可是皇后依然健在,而且还可能有孕了,那么此生只要皇后还在,她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如果她不拿出些手段来,那么只要皇后一缓出手来,头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她。 淑懿这样闭着眼睛,倚在冰冷坚硬的漆木椅上,心思翻转了千百次,直到素篆进来回禀说“当归人参乌鸡汤熬好了”,她才缓过神来,恹恹地去用茶点。 长春宫那边很快就有了消息,皇后据说近日总是精神不振,昏昏乏力,叫了两位御医连同孟太医一同去会了诊,都说是喜脉。 六宫之中立时被这个重磅消息,搅动的日夜不宁,嫔妃们各自都在盘算着,皇后会不会因为这次有喜而复宠,皇贵妃的威势还能不能长久下去。 素篆年纪小,看着那些往来穿梭的人,不由便愤愤不平,气乎乎道:“这些势利小人,长春宫才传出个信儿来,就生怕赶不及地去巴结奉承去了!” 淑懿安之若素地理着五颜六色的珠儿线,淡淡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不能愿怪旁人趋炎附势,管好自己,做最强大的那一个,别人也自会来奉承你的!” 第百八十章温柔一刀 随着长春宫的好消息一道传出的,还有贞妃的消息,前朝已经查明爱新觉罗大人的骗贿行为,好在这位大人胆子小了些,那些收受的贿赂还未来得及挥霍,都全数地缴了出来,皇帝也宽大处置,并未重罚,只是官位是保不住了,被贬为庶人。贞妃算是从犯,皇帝念她一时糊涂,也并未打入冷宫,只是降为庶妃,禁足景仁宫罢了。 这一下宫里几家欢喜几家愁,太后自然是高兴非常,连着遣人赏赐了皇后许多东西,长春宫冷落了多时的门庭,又渐渐热闹起来。 云珠看着堆了半炕了礼物,嘟着嘴道:“奴婢看长春宫那位,交好与不交好是一样的,娘娘何必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去奉承她?” 淑懿淡然笑道:“本宫难道是为了奉承她,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罢了,且如你那天说的,本宫若真要做那件大事,首先自己这里的方寸乱不得,没得皇后才诊出了喜脉,本宫这里先明着跟她打擂台的,且叫旁人笑也笑话死了!快走,趁着这个时辰,给皇后诊平安脉的太医还在,咱们快些去长春宫,先叫太医验看了礼物于孕妇无碍才好!” 长春宫里正莺莺燕燕地聚着一群人,大家见淑懿到了,都站起身来请安,其中也有几个好事的人,幸灾乐祸地瞧着淑懿。 淑懿端方地给皇后福身行礼,皇后坐在榻上,看着淑懿都行下礼去了,才含笑挥手免了,淑懿也不以为意,笑道:“听说娘娘有了喜讯,臣妾特意选了礼物来瞧娘娘的。” 说着,吩咐一声,就有承乾宫的小禄子,领着一群小太监,流水价的抬了礼物上来,皇后只粗粗一看,就看见似乎有两件雪狐镶边青红染金的大氅,两柄凤尾罗的凉扇,两柄紫玉镶金的如意,一对金红色的鸳鸯苏绣鹅羽枕头,旁的还罢了,只是看到那一对鸳鸯枕时,皇后的脸色黯了一黯。 淑懿笑道:“娘娘是头一胎,不可不万事小心,臣妾送来的这些东西,方才在偏殿里,已经劳王御医验看过了,并无不妥,所以才敢送到娘娘跟前的。” 皇后唇角一挑,含笑道:“妹妹也太小心了,妹妹是个稳重的人,送得礼物自然也是合宜的。” 淑懿低眉笑了笑,说:“这是娘娘厚爱,臣妾却不可因此而轻慢了!” 皇后含蓄笑道:“妹妹既然来了,姐姐有一事相求,不知妹妹能不能答应。” 皇后都说得这样谦逊了,淑懿能不答应么?淑懿笑道:“有什么事,娘娘只管吩咐就是!”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本宫昨夜做了个梦,今日请人来占了一占,说是本宫这次有喜,全仗祖宗庇佑,需要去奉先殿祭拜一番才好,本宫因为诊出有喜脉,生怕有个三长两短,如今六宫之中,只有妹妹是摄六宫事,又掌着凤印,想请妹妹代劳,如何?太后年事已高,皇帝政务繁忙,总不好再去搅扰。” 淑懿没有回绝的余地,虽然她是皇贵妃,等闲不可进奉先殿,但既然皇后请她代劳,她还是可以在奉先殿外祭拜的,当即干脆地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待臣妾择个好日子去就是了!” 皇后干咳了一声,笑道:“本来姐妹们来看本宫,本宫该陪着多多聊一会儿的,可是御医屡次嘱咐不可劳累,本宫就失礼一回,先请各位妹妹回宫吧!等哪日得空了,再陪妹妹们好好聊聊。” 皇后这一发话,别说殿里的嫔妃们,就是淑懿也大大的惊诧了一回!这是唱得哪一出啊,有一个华丽的开场,却虎头蛇尾,草草收关。 云珠搀着淑懿离开长春宫,一壁看着前后左右无人,一壁悄声说道:“还以为皇后娘娘要拿着自己有喜这事儿,好一顿炫耀呢,没想到却这样省事地就打发人都走了,着实有点儿诡异!” 淑懿不说话,腹诽道:真是猜中了前头,却猜不中结局啊! 淑懿一路无味地想着,回到承乾宫,顺治已经在殿里负手徘徊,淑懿打叠起温存笑意,走过去笑道:“福临怎么这时候来了,皇后娘娘才被诊出喜脉,您应该…..” 顺治眉头不展,闷闷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朕还在五里云雾里呢,怎么合宫里先沸沸扬扬起来了!” 淑懿听着顺治这话有异,疑惑道:“两位御医和孟太医都觉是是喜脉,福临还有什么不明白?” 顺治的眉毛拧得更紧了,郁郁道:“朕的确是初一十五都去长春宫不错,可是朕与皇后,何曾有什么恩情,只是那一回……” 淑懿眸色沉了沉,笑道:“怎么了?” 顺治悻悻地说了下去,“那次皇后非要与朕一起用膳,还打开了一坛好酒,朕不知怎么回事,只喝了两杯,就晕头转向了,唉……” 淑懿也不知该如何来接顺治的话,不过有一件事已经可以确定了,帝后之间,果然是假凤虚凰,淑懿半含酸意地笑道:“也许是美酒醉人,给皇后娘娘带来的好运呢!” 顺治向暖炕上一躺,一手当枕头垫着,一手握着淑懿的手,摇头道:“不成,这事儿朕总觉得蹊跷。” 连顺治都不清楚,淑懿哪里闹得清帝后同寝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后遣散了嫔妃们,自己也没闲着,立时屏退了殿里左右,只将金童留下,极力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去打探太医的口风了没有?他们有没有瞧出破绽?” 金童媚笑道:“娘娘放心,舅老爷为保万无一失,已经在外头找人试过了,这是好不容易才找来的秘方,至少在一月之内,改变妇人脉象,伪装成喜脉是绝无问题的!” 皇后顺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恨恨道:“若不是承乾宫那个贱人欺人太甚,本宫何至于要出此计策,你速速去安排,舅舅说了,这药只够维持一个月的脉象,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淑懿找人来卜了个吉日,就备好了一副少牢,吩咐奉先殿安排行祭之事,只是皇贵妃不可入奉先殿,于是奉先殿的宫人,只好在殿外搭了个祭台,供淑懿祭祀。 宫里人都知道淑懿是为着皇后有喜,才来祭祀的,所以虽然是在殿外,排场也大得很。奉先殿的大宫女珊瑚又素来是个谨慎的人,每件事都做得十分精细,只是苦了念绮这帮小宫女,连着几日都忙得团团转。 那日淑懿叫云珠给更了朝服,就乘着辇轿来到奉先殿,殿外的供桌,祭品,香炉和蜡烛都早已经备好了,淑懿扶着云珠的手下了轿,就听见珊瑚那冰冷得如同死水一般的声音:“奴婢恭迎娘娘,一应祭祀之需,早已备好,请娘娘行祭!” 因为不是正式的祭祀大典,所以行祭也十分简单,祭品是早已摆好了的,不过是淑懿面向殿内的祖宗牌位磕几个头,再接过宫人递上来的香,上了香即可。 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却被珊瑚这个完美主义者,搞得极其复杂。先是淑懿下轿了的时候,珊瑚见云珠穿了带了一支嵌红宝的珠钗,就冷冷地告诫淑懿道:“陈列祖宗牌位的圣地,不可见这些绚烂之色,请这位姑姑或是回去更衣,或是回避!” 其实云珠为了来奉先殿,已经穿了一身十分素净的衣裳,珊瑚却还嫌她的珠钗上那个小小的红点,云珠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小宫女,都是白衣素服,这才想起来,在奉先殿当差的小宫女,的确是比其他地方的宫女,穿得都要素净,穿着这样的衣裳,直接去参加哪一家的葬礼都没问题了。 淑懿无法,怕叫云珠更衣误了事,只得吩咐云珠,“你暂且回避一下吧!” 云珠趁着珊瑚背转身子的工夫,狠狠地翻了珊瑚一个白眼,不悦地走了。 珊瑚却浑然不觉,继续铿锵有力地指挥着小宫女对后续工作进行修补,淑懿只好任由她在那儿指点江山,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默默的站在一旁。 “那几支香烛怎么乱七八糟地堆在那儿,回头摔断了,就不能用了!” “贡品里怎么还有水?不是让你昨儿晚上就洗好这些果子的吗?你怎么做事的?” “这桌帏怎么系的,系个死扣一会怎么解?而且后面还皱巴巴的!” 淑懿平静地看着小宫女们蚂蚁搬家一样的忙碌,心想,在这位珊瑚姐姐手底下做长了,一准儿夜夜作噩梦。 “这只香炉是怎么回事?上面是什么东西,我不是叫你擦干净的么?怎么还有一块污渍?”随着珊瑚尖利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一个小宫女步履匆匆地跑了过来,淑懿只觉这宫女身影熟悉,仔细一看,不是念绮是谁? 念绮与云珠十分要好,淑懿对她自也多了几分亲切,只见念绮动作麻利地拾起一块抹布,就去擦拭供桌上的霁红釉蚰蜒耳的宣德炉。 念绮才拿起宣德炉,只听十分清脆的一声,在静荡荡的奉先殿前显得格外刺耳,似两根钢椎,扎进淑懿的耳朵里,紧 作者有话要说:求支持,求评论~~~~~~~~~~~~ 第百八十一章 皇后小产 “珊瑚姐姐,奴婢不是故意的!”念绮的确是吓坏了,在这样的场合摔了东西,意义非常寻常。 “还要强辩!先跪到墙根儿那儿去,一会儿我再收拾你!”珊瑚因为有淑懿在场,声势上还是要比往常小了些,只低低地喝了念绮去墙根儿下跪着,又去看其他的人。 淑懿定神看了一看,那宣德炉已然在地上碎成了七零八落的几片,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找个由头,叫珊瑚不要太为难念绮,珊瑚终于把小宫女各个训斥完毕,才对淑懿说:“这回可以了,请娘娘行祭吧!” 淑懿也不答言,只按部就班的磕头,行礼,上香,事还没完,只听远处传来云珠脆生生的声音,“皇贵妃娘娘可在么?” 淑懿一转身,看见云珠正惊惶失措地跑过来,头上那支嵌红宝的珠钗早已不见了,淑懿知道她素来不喜珊瑚为人,若无要事,定不会折返回来。 等到云珠跑到跟前,淑懿抚着她的背,温然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云珠警觉地看了看周围,惊讶多于惊喜地对淑懿说道:“皇后娘娘小产了!” 淑懿也是一惊,虽然皇后小产,对她来说,绝对算是个好消息,可是这消息来得太快,她一时竟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是这样一瞬间的迟疑,淑懿突然想起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念绮! 念绮什么时候失手摔了东西不好,非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一个如沿阶细草一般的小宫女的性命,在尊贵的皇嗣面前,的确是太渺小了。 然而皇后出了这样的事儿,她也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须得立即赶到长春宫才行。 淑懿一面招呼了辇轿,一面掀开轿帘问云珠道:“现在是怎么个情形?” 云珠一面疾步跟着,一面气吁吁地答道:“御医们都赶到长春宫去了,可是他们都是男子,不好进寝殿,宫里派了年长的嬷嬷来,但皇后抵死不许,只叫绰尔济贝勒家派的嬷嬷进去伺候。” 淑懿冷笑道:“皇后好警惕啊!”又问道,“皇上去了吗?” 云珠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回道:“可也不巧得很,两广总督今日入宫了,皇上正设宴款待呢,皇上一向重视两广的事儿,再加上总督大人千里遥远地来了,皇上哪能说走就走,只好先办前朝的事儿了!” 淑懿暗暗忖着,皇帝款待两广总督,自然是对三藩的事不放心,这个时候怎么好中途退席先回后宫? 一行人到了长春宫,宫里宫外早已乱作一团,有几位消息灵通的嫔妃已经站在正殿里了,见了淑懿进殿,为首的恪妃先行了一礼,回禀道:“御医正隔了屏风,教嬷嬷们怎么处置呢,如今谁也进不去。要不然娘娘先回承乾宫歇着,一会儿有了消息,嫔妾再差人去叫娘娘!” 恪妃自晋了妃位,协理六宫之后,也比先前稳重多了,面子上和气,做起事来却一丝不苟,与端顺妃相得益彰,淑懿也省了不少的事。 淑懿向殿里张了张,又转身对恪妃道:“皇后小产这样大的事,本宫还是留在这儿的好!”当着别的嫔妃,她不好说得太多,只能一面说着,一面向恪妃暗着打个眼色。 这样的场合,她若是自顾自的回了承乾宫,回头叫皇后捏住了,还不知会怎样地借题发挥呢!尽管她在这儿看着皇后小产,皇后也未必高兴。 淑懿又问恪妃:“怎么端顺妃没来?” 恪妃扶了扶额,道:“端顺妃住在东六宫,兴许会慢一些吧!” 二人正说着,端顺妃已经进来了,向淑懿行了礼,赧然道:“嫔妾才要出门,就被一件事绊住了,听说奉先殿的一位小宫女,说是在娘娘行祭时打了香炉,才冲了皇后娘娘的喜气,听说那小宫女已经被送到尚方司去了。” 淑懿惊诧道:“已经送到尚方司了?”看来是她前脚走,念绮后脚就被送到尚方司了。这里淑懿还想问端顺妃一些详情,只听外头有人通传:“苏嬷嬷来了!” 一语未了,苏茉尔已经带着几个小宫女踏了进来,一进来就问淑懿道:“怎么样了?” 淑懿福身道:“本宫清早去奉先殿行祭,这也才刚刚赶过来,还是问一问御医吧!”说着,差人叫了一位御医出来。 出来的是秦御医,往日与苏茉尔也是相熟的,拱手道:“臣给皇后开了几剂保胎的汤药,仍是不济事,想必是娘娘素来体弱,竟坐不住龙胎!几位嬷嬷正在里头忙活着呢。” 苏茉尔叹了口气,道:“太后听了信儿就觉得头重脚轻,好容易盼着皇后有了喜信儿,却又没保住!”又转身对殿里的嫔妃说,“太后有旨,娘娘小主们在这儿围着,也帮不上忙,且劳累得很,就先各自回宫去吧。” 殿里有的嫔妃早已在这里呆腻了,有人却还想要留在这儿看热闹,但苏茉尔一声令下,谁也不敢再耽搁,都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回去了。 淑懿与恪妃端顺妃的的辇轿本是停在一处的,出了长春宫,只见宫前芳草抽出新芽,花树生出隐约的翠意,拂过林梢的风不知不觉,已经夹了一丝暖意。 恪妃是个心直口快的,见四处无闲人,一脸的不解道:“嫔妾怎么觉得皇后这胎来得快,去得也快,总透着那么一股子蹊跷!” 端顺妃向描金绘彩的殿里瞧了瞧,道:“听说连宫里的嬷嬷都不让进去,只许娘家派来的嬷嬷伺候。” 淑懿望着碧空如洗,笑道:“太后是经风雨见世面的人,自然比咱们见事更明白,妹妹们只管坐在宫里冷眼瞧着就是了!” 恪妃与端顺妃听了,也不再议论这件事,只各自上了辇轿回宫去了。 淑懿回到承乾宫,只觉一身的疲惫,大清早地赶着去奉先殿行祭,却不想兜兜转转好几圈,什么事都没办成。 淑懿一踏进承乾宫,就一脸倦色的吩咐云珠,“快去准备热水,本宫要沐浴!” “沐浴?清早儿娘娘不是为了行祭,才沐浴过的么?”云珠正想着淑懿早晨没好生吃饭,叫小厨房做几碟精致的小菜,伺候淑懿用膳呢。 淑懿心想,为皇后当差,那所谓的“沐浴”,她也不过就是擦了几把而已,这回是真的累极了,她无力去跟云珠解释,只说道:“叫你去准备你就去吧!” 云珠一面答应着,一面就吩咐小宫女去烧热水去了,又拿出头油,胰子,鸡蛋等物出来预备着。 云珠一人忙不过来,招呼了几声素篆,却没人应,后来一个梳着垂髫髻的小宫女,进来回道:“素篆姐姐从早上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云珠不由就咕哝,“这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呢,她倒不见人影!” 淑懿沐浴的地方在寝殿旁边的暖阁里,架了漆木雕海棠的屏风围着,云珠看着小宫女将一盆盆的热水倒在澡盆里,这间暖阁因为作了沐浴之处,所以把外头的光都遮住了,阁子里很昏暗,云珠拿了几个烛台在里头,点上蜡烛,澡盆是融融冶冶的黄,被跳跃的烛火一照,发出淡淡的光晕。 淑懿的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水面上是密密层层的花瓣,粉红,暗紫,鹅黄,水盆里盛放的妖冶是胜似春光的。 云珠轻轻向淑懿身上撩着水,一面轻声细语道:“娘娘没有觉得今天的事儿有点儿不对么?” 淑懿笑了一笑,道:“你是个精细人,能看出里头的门道,你来说说,有什么不对的?” 云珠又向花篮里抓了一把花瓣,均匀地撒在水面上,那清澈的柔波就跟着荡了一荡,“珊瑚是个爱挑刺找茬的,可如果今儿早上她不挑那根刺,原本念绮也不必去碰那个香炉,可如果念绮不去碰那个香炉……”云珠停顿一下,看了看淑懿泰然自若的脸。 “那自然是本宫去上香,然后顺理成章的,本宫将那个香炉摔在地上,导致皇后小产,可是本宫摔了香炉,当然不会被认为是失手摔的,一定会有人咬定本宫是别有用心!” 云珠拊掌,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可想了想,又问:“可皇后娘娘怎么就算得那么准,她一准儿今日小产呢?” 淑懿依然闭目道:“本宫也在想这个问题,其实你想想,若是她真的怀了一个健康的龙胎,用得着这样弯弯绕绕着来害本宫担这个罪责么?只要她把皇嗣生下来,就万事大吉了,这宫里谁也越不过她去。” 云珠顿时觉得芒刺在背,耸然道:“娘娘的意思是,这皇后的龙胎是……” 淑懿一把乌油油的头发拖在胸前,浸在水里,藏进花丛底下,她伸出滚圆白皙的手臂爱怜地抚摸着**的发丝,低低道:“现在看来,皇后这个如意算盘,叫珊瑚一搅和,是落空了,本宫只担心念绮,她也算天降祸灾了!” 云珠这才说道:“方才奴婢忙里偷闲,已经差了小宫女去尚方司知会过了,娘娘放心,尚方司有许多娘娘的人,一时不会叫念绮受委屈的。咱们这时只想法子怎样把她救出来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撒个花吧,亲们~~~~~~~~~~~~~ 第百八十二章 外援来了 二人正在这里说着,忽听见素篆脸上红扑扑地跑进来了,云珠不免埋怨道:“一大早的宫里出了那么多事,娘娘和我都焦头烂额的,你倒好,又去哪里野去了!” 素篆鼓着腮帮子,辩解道:“云珠姐姐可错怪我了,我可没出去野,我出去是办正事去了!” 素篆一着急,那憨态可掬也就尽现,不似往日装得淑女一样,云珠忍不住笑道:“才说了你两句,就急了,当着娘娘的面儿,就‘我’呀‘你’的!” 素篆红了脸,淑懿笑道:“罢了,先听听她办的‘正事’,再说她也不迟!” 素篆笑了笑道:“娘娘和云珠姐姐不觉得念绮那个香炉摔得有些蹊跷么?” 淑懿与云珠对视了一眼,都扑嗤笑了,淑懿道:“要不是看你跑进来累得这样儿,真以为你才刚躲在外头,偷听我跟云珠说话呢!” 素篆这才知道大家都想到一处去了,正了正容色,回禀道:“奴婢原先只是有些怀疑,一听说长春宫里出了事,才往这上头想的,娘娘想想,若不是珊瑚找茬挑刺儿……” 云珠又掌不住笑了,手中一软,抓的一大把花瓣都扬扬洒洒地落下来,挥挥手道:“这个方才娘娘已经想到了,你快说说,这里头都有什么猫腻?” 素篆郑重道:“幸而珊瑚是个一丝不苟的,听说长春宫出了事,就知道这事会连累到奉先殿的人身上,所以派了小宫女严防死守着,娘娘早上行祭的供桌和一应物品,动都不许人动呢!娘娘去了长春宫之后,我谎称娘娘的蓝水晶并蒂莲的海棠步摇找不着了,要在奉先殿周围找找,珊瑚再厉害,也不敢说不叫我找,我就在那供桌的四周转来转去,您猜怎么着?那供桌前头的地上,一大片黏乎乎的东西,奴婢又摸了摸几块打碎的香炉瓷片,上面也是黏的,珊瑚说的香炉上的污渍,就是香炉上太黏,吸了许多尘土,所以看起来就很脏了!” 淑懿一双秀目终于睁大了,隔着氤氲的水汽,却愈发觉得这朦胧之中慢慢地现出清晰的真相了,她急忙问道:“那黏乎乎的东西是什么?你可查到了?” 素篆有些失落的摇摇头,答道:“奴婢闻了一闻,起初以为是蜂蜜,后来又嗅出里头有桂花的甜香气,想来应是桂花糖,可桂花糖处处都有,单凭这个又怎么知道是谁动的手脚呢?” 淑懿抬眼看看水盆里的斑斓,怔怔道:“就算碰不到香炉上的桂花糖,供桌前头的地上是黏的,到时候也必会摔倒而碰坏供桌上的东西,念绮这个过错,的确是替本宫犯的呀!” 云珠有些泄气,顿足道:“这可怎么办?找不到做手脚的人,该怎么去救念绮呢?” 这时有小宫女在外头轻轻叩门,小声问道:“云珠姐姐在吗?” 云珠一听,口里只讷了一声“来啦”,福了福,对淑懿道:“娘娘,奴婢遣去打听事儿的人来啦!” 淑懿扬扬脸,云珠会意地出去了,稍时回来,对淑懿说道:“娘娘,方才奴婢差了个妥当的小宫女,假作去长春宫打听事儿,去探探那边的情形,那小宫女说可巧遇着银珠了,银珠说她们这些大宫女都不得进去伺候,只有绰尔济贝勒家派来的那些嬷嬷在里头忙活,说后来皇后那里的事都办完了,才许旁人进去。” 淑懿点点头,道:“这也在意料之中的,皇后既要做这诡秘之事,自是不能叫人瞧出端倪来的,绰尔济贝勒家的嬷嬷,不过完了事,就要回府的,谁还能把她们拉到尚方司去审一审不成!” 素篆咬牙道:“咱们不能揭皇后的底,至少也要把那在香炉上动手脚的人找出来才行,不然,念绮岂不要冤屈了!” 云珠过去抚着她的肩头道:“好妹妹,你的心是好的,可凡事操之过急,反而欲速不达……” 话未说完,只听又有人来叩门道:“娘娘,内务府夏总管想求见娘娘?” 淑懿眉宇间浮着淡淡的迷惑,“夏总管,哪个夏总管?本宫并没有召内务府的人过来呀,现在离分发月例的时日还早呢!” 云珠答道:“夏总管就是夏威啊,娘娘不记得了?那次大格格中毒时,夏岚的兄长啊!” 淑懿想起来了,夏岚原是恪妃宫里的人,往恪妃的护甲上下毒,想不到却害了大格格,后来夏岚畏罪而死,夏威几经辗转,如今已是内务府的总管了。 他来干什么? 淑懿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可真是劳碌命,好容易想泡个澡,也泡不成了。心里这样想着,却也并不想怠慢了这位内务府总管,只吩咐云珠和素篆道:“给本宫更衣吧!” 淑懿穿了一件湖蓝的仙鹤望月倭缎宫装,宫里才折了皇嗣,她还是要装些意思出来,穿得素净一点的,夏威却仍是穿着赭红的太监服,见淑懿款款地走进来,一揖到底,给淑懿行礼道:“奴才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淑懿随意道:“免了,不知夏总管有何贵干?” 夏威脸盘子虽大,眼睛却小,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飞快一转,笑道:“不敢,只是奴才要对娘娘禀告一事,昨儿晚上,长春宫的金童公公,来跟奴才要了些桂花糖,奴才哪里敢怠慢?当时赶紧拿出来就给了。金公公走了之后,奴才想起来,这桂花糖用多了也不好,若是长春宫的奴才自己用,也就罢了,可皇后娘娘是有喜的人,若有闪失,奴才可吃罪不起,就前后脚的去追金公公,没想到金公公没追上,倒是远远地瞧着他的背影,似乎是去了奉先殿的方向,奴才也不知道金公公拿着桂花糖去奉先殿做什么,娘娘如今既然摄六宫事,奴才就来回禀一声。” 夏威说完,就低头不语了,淑懿也很上道的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看似不经心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本宫知道了,夏总管办事精细,本是值得嘉奖的,可是桂花糖这样东西,平常的很……” “娘娘,”夏威虽然低着头,却似乎能从他埋着的脸上,透出得意的神色来,“可也巧了,奴才昨日因着金公公到底是长春宫的人,便有心给了他些好的,内务府里有两广总督进京,贡来的桂花糖,说是什么新法子炮制的,里头还加了荔枝和杨梅,寻常的桂花蜜中都没有,昨儿才送进来,除了金公公领了些去,还没有第二个人得着呢!” 夏威言尽于此,淑懿看着眼前这个心机深沉的内务府总管,轻轻笑了笑,道:“你做事周全,很好,又难得这样信得过本宫,本宫虽然摄六宫事,身边像你这样忠心的奴才,也并不多!” 夏威听了赞扬,也并未得意忘形,只低声笑道:“娘娘谬赞了,咱们做奴才的,的确是要对小主忠心耿耿,可这忠心还有用对与用不对的区分,若像奴才的妹子那般,忠心用错了,到头来到底逃不脱一个不光彩的结果!”说着,提起袖子拭泪,那哀戚却不是装出来的。 淑懿自然知道,当年夏岚给恪妃下毒是听命于谁,看来夏威这次是想借淑懿的手,给他妹子报仇雪恨来了。 淑懿点头道:“你妹子虽然做错了事,却也有令人悲悯之处,你这个做兄长的时时处处忘不了她,她九泉之下,也该十分安慰了!” 说着,向云珠扬一扬脸,云珠会意,从寝殿里拿出一只碧桃色挑金丝的荷包,系着缀金线流苏的錾梅花形搭扣,手工精致,上面的刺绣是精工的苏绣,光看这只荷包,就价值不菲,淑懿和蔼笑道:“前日皇上才赏下了一斛南珠,本宫看个个圆润饱满,显是上品,叫云珠抓了一把,公公留着用吧!” 夏威是内务府的总管,在里头混了这些年,什么东西有他没见过不知道的?皇上才赏下的这斛南珠,定是两广总督来时进贡的,每一颗都是南珠里的上品,一颗之价,就价值连城,这时捏一捏这荷包里的珍珠,少说也有十几颗。夏威窃喜,暗忖着,怪不得人人都说皇贵妃出手大方,果然不错,眼看皇后颓势已显,往后宫里就是皇贵妃说了算了,傍上这棵大树,日后好处多多啊! 于是夏威又重重地磕了个头,谢道:“娘娘是个爽快人,跟着娘娘当差,奴才心里踏实,若是往后娘娘有什么吩咐的,只管吩咐就是,奴才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淑懿又抬手免了他的礼,心想我哪用得着你“赴汤蹈火”,只要你敢替本宫趟一趟长春宫的人就成了。 夏威前脚走,后脚素篆就迫不及待地赶来,兴奋道:“可真是天助娘娘,半道杀出个程咬金,这一回咱们可要摁住皇后的错不撒手了!” 云珠见澡也泡不成了,就给淑懿端上几碟精致茶点,淑懿只拣了一块看起来嫩嫩的白玉糕吃了,只听云珠笑道:“幸而珊瑚还忠于职守地给咱们守着奉先殿那一摊子呢,若没有她,只怕咱还真对长春宫那位没办法!可见这位皇后的气数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撒花,求支持~~~~~~~~~~~~ 第百八十三章 贵妃威势 淑懿放下白玉糕,喝了一口热茶,凛凛道:“事不宜迟,云珠,你先带着人去奉先殿,去把那沾着桂花糖的香炉碎片拿到手,那地下也不许她们打扫,再将奉先殿打理行祭事务的一干小宫女集在一处,就叫素篆负责审问,只要长春宫的人去动过手脚,就一定能问出蛛丝马迹来,只要问出来,你立即将人带去尚方司,只要那些如狼似虎的嬷嬷太监一出手,就是死人的嘴,也不愁扳不开的。本宫不宜亲自出面,这件事先交给你们去做,你们也该砺练砺练了!” 云珠领命,含笑道:“娘娘如今摄六宫事,也是该拿出些凌厉手段来了,不然,那起子小人还只当娘娘好性儿呢!” 素篆亦笑道:“说不定平日威风赫赫的金童公公一进了尚方司,连皇后怀孕的猫腻都能招供出来,哼,那时皇后就等着倒霉吧!” 三人说笑了几句,云珠和素篆就各自办差去了。淑懿这里用了些茶点,叫小宫女收拾了,才要支起绣花绷子做些针线,只见一身龙袍的顺治背着手,郁郁而来。 顺治面皮红涨,步履都有些蹒跚,显是饮了不少酒,赐宴两广总督,想来也不必饮太多的酒,顺治喝成这样,想是在席间听说了长春宫的事,心情不快,才禁不住借酒浇愁的。 淑懿忙快步上前,温柔地搀起顺治,柔声道:“福临辛苦了!臣妾这里备下了醒酒汤,方才席间想必没吃好,再用些茶点如何?” 一面问候着,一面去看吴良辅,吴良辅无奈地摇摇头,意思是说皇上心情不好,淑懿也毫不奇怪,宫里出了这样的事,皇帝心情能好才怪。 淑懿一路将顺治扶向寝殿,让他躺在琉璃芍药暖榻上,亲手给他脱了鞋,换下龙袍,又将早叫小宫女熨好的明黄双龙戏珠的细绢寝衣给顺治穿上。 顺治只由着人摆布,双目微阖,口中念念有词道:“喝什么醒酒汤?朕倒情愿醉些,不必理会这些糟心事!” 淑懿伏在顺治胸口上,安慰道:“福临也不必太难过了,皇后这次说不定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到时候有更大的福气也未可知呢!” 顺治的眉毛就很有节奏地皱起来了,“要不是太后拦着,朕一定要把皇后的事查个清楚明白!” 淑懿心里“咯噔”一下,小心地问了一句,“福临去过慈宁宫了!” 顺治淡淡地点了点头,似乎很不愿提起这事,半日,才不屑地笑道:“皇后做的这一套把戏,谁还看不出来,只要一查,一定能查出结果,亏她还自作聪明地以为做的很巧妙!” 孝庄和顺治都是经历过盛京皇宫的腥风血雨,一路厮杀过来的,在他们面前,小博尔济吉特氏这点把戏,简直不值一提。可是孝庄明明瞧出里头有这许多的不妥,依然不叫顺治查下去,原因很明确,就是不希望博尔济吉特氏的后位旁落。 吴良辅已经把醒酒汤送来了,淑懿接过来,娇柔道:“福临就是再生气,也该把这醒酒汤喝了,总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呕气呀!”顺治看着眼前娇媚动人的皇贵妃,顿觉阴暗的天空一片晴朗,就乖乖地接过醒酒汤喝了,吴良辅又呈上拧干了的热手巾,淑懿亲手给皇帝擦了脸,顺治脸上一片清凉,这时心里才舒服了些。 皇帝酒醒了一半,靠在榻上握着淑懿的手,把玩着柔长细腻的手指,缓缓道:“虽然太后拦着,朕废不了她这个皇后,却也不能叫她再跳出来搅混水了,朕已请示了太后,皇后小产之后体虚,不宜劳累,已经着了慈宁宫几个有品级的嬷嬷,亲自守着皇后,不许她踏出长春宫。” 淑懿眸光流转,问道:“哦?太后同意了!”顺治只是默默地点头。淑懿有数了,孝庄是看清了皇后的把戏,并不介意皇帝小惩大诫,却又不想夺了她的后位。 顺治冷哼一声,道:“不过朕也不能叫皇后太得意了,以为她做了这些事,朕就拿她没办法,朕今儿已经将博尔济吉特家几个不成材的子弟的爵位给削了,或由世袭罔替改为降等世袭,哼,别以为仗着有个姐妹在宫里,就可以在京城横行霸道的!” 淑懿柳眉轻扬,问道:“福临削了谁的爵位?” 顺治的声音有些含糊了,说道:“有诚远侯思勤的爵位,有靖慎伯白音的爵位,另有镇国公世子孟根穿戴逾制,朕夺了他的世子之位,叫镇国公的侄子为世子,还将他的世袭罔替改为降等世袭。” 淑懿没有说话,朝政的事,她不好插嘴,但顺治这凌厉的手段,可比她厉害多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把多年来收集的那些纨绔子弟的行事不端的证据拿了出来,并夺了他们的爵位,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前朝的事不比后宫,这些世家子弟平素仗着自家的爵位,整日横行于京城,早就激起了民怨,这次顺治出手整治,也是民心所向,孝庄就是再有心护着娘家人,为了国家大计,也是不能反驳半分的。 顺治以前不整治他们,看来是静观其变,待到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那一日,给予不可转圜的一击,看来孝庄一味护着后宫中博尔济吉特一族的势力,反而叫顺治下了狠心去挖他们在前朝的根子,一旦皇后淑惠妃的兄弟伯叔们失了势,她们也就被四面动土,失去了最可靠的依傍。 顺治也劳累了半日,躺在承乾宫的寝殿里又放松,很快便传出均匀的呼吸,淑懿担心扰了他,就轻轻地在他身上搭了一条遍地锦的夹纱软被,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快至午膳时,云珠和素篆都回来了,淑懿怕吵醒还在睡着的顺治,就将她们叫到后殿的花圃里去说话,因为承乾宫只住了淑懿一人,后殿就显得十分空旷,绝不怕有闲人偷听了去。 已经是春天了,后殿的花圃中应季的花草也开始生长,翠叶初发,新蕊含丹,清风拂面,飘过一丝淡淡的幽香。 淑懿走到一脉新长了细叶的常春藤边上,看见云珠平和的神气中透着几分喜色,素篆却气鼓鼓的,就问她们道:“怎么样了?” 云珠微笑道:“奴婢已经按着娘娘的吩咐做了,一切也都顺利,那沾了桂花糖的香炉,奴婢已经收回来了,珊瑚一听是皇贵妃吩咐的,就没敢吱声儿,奴婢又把所有打理过行祭之事的小宫女集在奉先殿后的庑房里,挨个儿审问,一开始珊瑚还想跟奴婢摆个大宫女的架子呢,后来见奴婢连咱们承乾宫的嬷嬷太监都带了去了,他们素日在宫中,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珊瑚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淑懿含笑道:“其实珊瑚这个人,倒是不坏,只是性子有些阴乖张了,也是原先伤了心的缘故,你办差时她挡着你,你自是要拿出些气派来给她看的,可过后还是要与她和缓和缓才好,也省得‘多个仇人多堵墙’。” 云珠笑了一笑,道:“这还要娘娘说?奴婢为了谢她因为奉先殿的事劳累一天,特意拨了一百两银子,叫她与奉先殿的小宫女们分了,买脂粉头油呢!” 淑懿微笑不语,她知道奉先殿是清水衙门,珊瑚就是做事再勤谨,等闲也得不着赏赐的,云珠给她拨了赏银,银子还是小,珊瑚这一回就大大的有面子了。 淑懿笑了笑道:“办得不错,然后呢?” 云珠一双秀目流波,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素篆,道:“然后奴婢把人交给素篆,就由她去审问了!” 素篆这时好不容易等到把肺腑之言说个痛快的时候,一见淑懿对她投去鼓励的目光,就迫不及待地连珠炮一般,把审人的过程说了出来,“奉先殿的小宫女,比咱们承乾宫的小宫女是大大不如了,没见过大场面不说,整日叫那个珊瑚吓唬怕了,个个像避猫鼠一般,没说两句话,就鬼哭狼嚎地都吐了口——那个金童做事也忒大胆了,竟然没怎么避人,只以巡查为名,在娘娘行祭之前就去过奉先殿两次,有三四个小宫女都看见了。” 淑懿抚着几朵新打的花苞,粉黄淡彩的娇蕊已染上春色的美艳,笑道:“他这也是得意忘形,就忘了小心谨慎,皇后既然当着众人的面把祭祀的事交给了本宫,他做为长春宫的总管太监再去巡查,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素篆气乎乎地往下说:“奴婢就带了人去长春宫拿人,幸而云珠姐姐聪明,说若是公然把金童带走了,回头皇后再说咱们承乾宫的人气恼着了她,岂不又要给娘娘惹麻烦?最后云珠姐姐找了个托辞,把金童从长春宫赚出来,几位嬷嬷太监才把他捆了送到尚方司去!” 淑懿问道:“你们捆他去尚方司的时候,是怎么个说法?” 云珠挑一挑朱唇,笑道:“罪名自然是图谋不轨,阴谋陷害自家主子,金童去奉先殿乱转,事先并未知会过娘娘您,本就不合规矩,咱们就给他扣上一个谋害皇后的罪名,将打碎香炉的事算在他头上,倒也十分地公平合理,皇后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求撒花,求支持~~~~~~~~~~~~~~ 第百八十四章成功反扑 淑懿颔首道:“很是!你们做得十分圆满,可为何素篆还是闷闷不乐地呢!” 素篆气得直咬牙,云珠就替她说道:“也不能怪素篆生气,我们俩忙活了这大半日,好不容易把金童送进去,原指望从他嘴里抠出皇后的罪证,谁知金童进了尚方司没半个时辰,精奇嬷嬷就说他畏罪自尽了!” “哦?”淑懿在一瞬间的惊奇之后,又觉得在意料之中,皇后虽然被迫禁足,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在尚方司,必然还留着一些死忠亲信,淑懿又想起方才顺治说的话来,心中毫无失落之意,笑道:“你们也不必失望,也许没从金童口中掏出东西来,是件好事,这件事是本宫出手办的,若真的逼金童吐了口,叫皇后因此被废,那么太后与本宫的梁子,也就结死了!” 说着,就把方才顺治说的话说了一遍,这才唏嘘道:“淑惠妃一进宫就闹腾出那样大的动静,如今只能缩在钟粹宫里,若是皇后的后位再保不住,博尔济吉特氏,也真的要没人了!” 孝庄没想到淑惠妃一入宫,就迅速蜕化成废柴一根,不光她自己废了,还拖累皇后也成了半根废柴,如今孝庄就是夜夜椎心泣血也没用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不叫柔月入宫呢,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素篆却不服气,气咻咻道:“那能怪谁,还是她们家的格格狗咬狗,做出这样失德的事来,难道还不该废!” 云珠忙拉着素篆的手,走过一片新绿初萌的茵茵绿草,劝道:“好妹妹,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伶俐有余,沉稳不足,你想想太后就是对自家的格格再恨铁不成钢,只要她们没有弑父弑君,太后哪能下得了手除掉她们?” 素篆恨得眼里直窜火星子,不服道:“难道咱们娘娘就得一辈子受她的气么?” “弑父弑……”淑懿忽然眼中一亮,那一条明晃晃的黝黑的光芒,在后殿的花红柳绿中渐次消逝,淑懿心中却渐渐明亮起来。 奉先殿的香炉事件最终有了官方结果,金童因为曾被皇后处罚过,心生怨恨,才故意在香炉上动手脚,此等行为,实在与诅咒主子无益,尽管是畏罪自尽,实在是死有余辜,尚方司的人当天就把他丢在了乱葬岗了事。 皇后知道了金童的“恶行”之后,又是伤心,又是失望,加之小产之后伤心过度,身子越来越弱,这件事之后,果然就在长春宫养起了身子,太后要给慈宁宫添几个人侍候,皇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自己驭下无方,不敢再叫太后破费添人了,孝庄才勉强答应,留着长春宫原先那些奴才不动。后来孝庄不知哪天夜里又做了个噩梦,忽然想到哪里还有些不妥,又十分“关怀体贴”地加了一道旨意,念着银珠也是慈宁宫教养出来的大宫女,赐给了银珠从四品的凤仪女官的职位,这等殊荣,除了苏茉尔,在整个紫禁城中也是头一份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银珠正站在承乾宫,向淑懿回禀皇后娘娘的健康报告,身边最可靠的太总管太监没了,银珠自然成了长春宫中第一人。 淑懿拨动着盖碗里的茶叶,笑道:“你也算苦尽甘来,太后既嘱咐皇后娘娘安心养着,长春宫供应的嚼用银钱,本宫自当厚厚地再添一倍,没了金童这根眼中钉,你就只在长春宫里享清福吧!” 银珠嫩白的脸上,立时荡起梨涡般的浅笑,道:“奴婢在长春宫当差,吃穿用度自是丰足,却不敢十分地享清福,奴婢这个凤仪女官,是太后的恩典,娘娘的提携得来的,哪里敢轻慢了差事去,以后自当时常把长春宫的动向回禀给太后,叫皇后安安静静的在长春宫养病,免得皇贵妃娘娘悬心才是!” 一殿的人都是聪明人,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统驭六宫的事还是交给皇贵妃,恪妃与端顺妃协理六宫,不过每日将各宫院的杂务琐事一并总了,至晚膳时来回了淑懿就是,因此淑懿也并不怎么费心,淑懿深知在打理宫务时,必须遵循层层递进,逐级管理的原则,若是居上位者不懂自己的职责所在,事无巨细,越级去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但会伤了左膀右臂的积极性,还会让自己累得半死而费力不讨好。 宫里的大部分杂事,都是些小事,也用不着淑懿亲自去关怀,不过在红杏春意闹的时候,还真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让紫禁城又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启祥宫的一位庶妃乌苏格格,被太医诊出有两月的身孕,乌苏格格出身一般旗人,就是生了皇子,也多半会交给高位嫔妃抚养,至多能晋个贵人的位份,运气差一点的话,恐怕连贵人也晋不上,只是待遇同贵人罢了。康妃能在生下三阿哥后,慢慢晋到妃位,还是得归功于她当初抱住了皇后的大腿。 如果生的是公主,也不过如庶妃陈氏一般,守着大格格在启祥宫冷清度日,只不过内务府看在公主的份上,不管公主生母受不受宠,都不敢苛扣陈氏的份例罢了。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孝庄那边再高兴也有限,因为庶妃生下的儿子再多,在巩固帝位方面,能做的贡献实在是有限,可若是妃位以上的嫔妃,多生一两个儿子,那意义就不一样了。不过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况且宫里的子嗣并不多,孝庄还是给乌苏格格那里添了几个有经验的嬷嬷和稳当的宫女,叫她们好生照顾乌苏格格的胎。 顺治的高兴也是有限的,他的想法与孝庄差不多,而且他对乌苏格格的宠爱实在是不多。 淑懿摄六宫事,也按着先前的旧例,给了乌苏格格相应的照顾,但是乌苏格格有孕的事,在主位嫔妃的心湖里,实在算不上一件有份量的事。 不过这在启祥宫,就成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有三两个平日与乌苏格格要好的还罢了,大多数长年无宠的庶妃,一听到乌苏格格有孕,便将自己的一腔怨愤,明里暗里的撒在她身上,淑懿一开始还不想去理会这些芝麻小事,但日子一久,生怕这些庶妃当中有人因妒恨而丧失理智,做出些天理不容的事来,万一伤害到皇嗣,再小的事也成了大事,便急忙做主,将启祥宫前殿的一间暖阁修缮了,叫乌苏格格住进去。至于启祥宫的庶妃们狗撕猫咬的那些事,只要无伤大局的,淑懿就由着她们去——淑懿坐在花香四溢的寝殿里,不无欢快的想,只有她们专注于内斗,才无暇去启祥宫之外的地方闹事,宫里才能更清净。 淑懿穿着粉蓝团绣烟霞紫的芙蓉长袄,带着银质缀蝴蝶团花的长长护甲,轻轻啜着云珠亲手做的樱桃蜜冻,听云珠讲着启祥宫的那些新鲜八卦:“听说,杨福晋说穆福晋身边的侍女偷了她陪嫁的一支嵌珠八宝点翠簪,穆福晋就说杨福晋吃的燕窝早已超出了份例,不知是哪里讨来的,两个人越吵声音越大,吓得乌苏格格的龙胎都不安稳了,最后还是恪妃娘娘遣了青缇,罚了她们身边的侍女,那杨福晋和穆福晋才如小鬼见了阎王,不敢吱声了!” 淑懿微微地笑着:“那乌苏格格也是乔张作致,这才几个月,哪里就有胎动了呢!不过是觉得启祥宫多半的庶妃格格都没怀过孩子罢了!” 云珠撇嘴道:“这还没生呢,就这样子,若是生个阿哥,还不要飞到天上去了!” 淑懿轻飘飘道:“就是生个阿哥,她也飞不到天上去,若是她自己觉得飞到天上去了,那离摔死也就不远了!你且当个笑话儿听就得了,咱们真正在意的也不是这些人,这两日我也没问你,长春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么?” 云珠正色道:“长春宫那一帮子人原就是挑的宫女儿里头拔尖的,个个都是些水晶心肝儿玻璃人儿,眼见皇后这样的情形,谁还肯再去奉承?倒是都知道银珠是太后的亲信,争着去巴结,她本就有了凤仪女官的品级,这一回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长春宫一干太监宫女给收伏了!” 淑懿笑道:“不错,银珠是个能干的!” 云珠也长长地舒一口气道:“这一回娘娘也可以宽心过日子了!” 淑懿拣起一块樱桃蜜冻,又放在粉彩菊纹石青镶边的碟子里,几盏月色的戳纱宫灯跳动着猩红的火焰,将那殷殷的红色几乎渗了出来。朱红的灯影落在霍贵妃的湖水色乳云纱襦裙上,裙裾上绣着的月白色玉兰都染上了如花美眷的颜色,“宽心?且还早着呢!走到今天这一步,本宫与她已势同水火,皇后在位一日,本宫就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安宁!” 云珠踌蹰道:“可娘娘先前也跟我们说过了,太后不可能允许皇帝再次废了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这……”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到我碗里来~~~~~~~~~~~ 第百八十五章昔日仇敌 淑懿明眸顾盼神飞,笑道:“除非皇后犯了什么大错,叫太后再不能容她!” 云珠好奇道:“皇后如今安安静静的呆在长春宫里,怎么才能让她犯错呢!况且这位皇后,与静妃的性子可不一样的,就算是有人引她入彀,她还未必上这个当呢!” 淑懿呼出一口浊气,“皇后的确是个沉得住性子的人,但是如果有些她绝不能容忍的事发生了,她也会不计后果!”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反省道,“本宫原先最大的过失,就是幻想能够凭着智计和宠爱,在皇后的手底下过清净的日子,却没想明白,本宫越是得宠,越是靠着智计一次又一次躲过她的明枪暗箭,皇后卷土重来的*就越强烈!如今,是本宫改变策略的时候了!” 云珠茫然道:“娘娘的意思是……” 淑懿看了她一眼,笑吟吟道:“别急,本宫明日要去延禧宫走一趟!” 延禧宫里春意不减,宫院里的藤架上爬满了玫瑰蔷薇,浅碧深红交相映衬,淑懿由绣珠引着进了储鸾殿,迎面便见着静妃在黄梨海棠宽榻上正襟危坐。 静妃穿着酡红底子暗绣合欢花的宫装,翠粉的颜色落在浓艳的衣料上,分外娇媚,淑懿知道静妃是个咬碎了银牙也不会示弱的人,知道她今天要来,便是平日再落魄潦倒也要拿出十足的架势来。 然而这浓丽的衣装底下,那憔悴的容色是掩饰不去的,曾经白皙嫩滑如才出蛋壳的皮肤,如今已变作枯黄,如经年的素笺沉淀下了干枯,仔细看还布着几个霉点。 当然淑懿踏进这门庭冷落的延禧宫,也不是为了来看静妃热闹的,这位飞扬跋扈的前皇后,也并未怎样地叫淑懿吃过亏,倒是她自己在处处陷阱的宫廷里横冲直撞,撞到焦头烂额。 静妃听到脚步声,随后就看见一双蜜合色蜀绣挑金丝的绣鞋,款款地走了进来,也没有情绪继续抬眼皮往上看,索性低下头,端起案上的东青釉菊花纹盖碗,拿碗盖拨起茶叶来。 这样的表现本在淑懿意料之中,娜木钟要是不骄傲才怪了呢,淑懿并不理会娜木钟的无礼,只走到殿中,轻轻一欠身,风清月朗的笑道:“静妃娘娘别来无恙啊!” 静妃自顾自的缓缓端起盖碗,喝了口茶,其实茶是什么滋味,她压根没尝出来,昔日痛恨的仇敌如今已是统驭六宫的皇贵妃,而她自己,从天子的嫡妻元后,变成了幽居在清冷宫殿的无宠嫔妃,这样的落差叫她怎么能够甘心?可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呢? 半晌,娜木钟才从盖碗中抬起头来,淡淡地说了句:“坐吧!” 一边伺候她的绣珠知道皇贵妃今日来,一定不会给静妃带什么太坏的消息,有心要对淑懿殷勤一点,可她也十分明白自家娘娘的脾气,若是惹火了她,说不定又要对皇贵妃怎么不敬,人家现在可是不是皇后胜似皇后的身份哪,今非昔比,得罪了她有什么好处?所以绣珠面对这一对诡异的仇敌,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在静妃视线所及之外,趁着奉茶的工夫,悄悄对淑懿打眼色示好。 淑懿当然明白绣珠的意思,看来这么长时间她对延禧宫的接济终究是没有白花心思,静妃心里有数,面上不肯承认,但延禧宫上上下下却都知道他们吃穿用度这样丰足,是从哪里来了。 淑懿的心撂了一撂,静妃是个没有心机的人,她被贬居延禧宫之后,连孝庄都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来看她,所以她的行为,很可能会被周围的宫人左右。 淑懿看了绣珠一眼,笑道:“绣珠还是那样体贴细致,不愧是慈宁宫出来的人,姐姐有她照料着,真是好福气啊!” 静妃冷冷地回了一句,“患难见真情,位高权重时纵然有许多奉承你的人,也多半是追名逐利之徒,哪里有几个真心实意追随你的呢!一旦失势,人心好坏就立刻看出来了,所以说‘登高必跌重’,皇贵妃也要小心哪!” 淑懿听着静妃拐着弯地讥刺她,只作莞尔一笑,想娜木钟虽是嘲讽她的,却也看得出进步来了,不然,往日头大无脑的皇后,怎么能说出这样富有哲理性的话来,真是磨难催人成熟啊! 绣珠对自家娘娘不识时务的行为有些着急,淑懿却毫不在意,笑道:“姐姐说的是,但是世上之人,哪个不是见了权力地位就一拥而上的?就拿姐姐来说吧,若是一朝重新为后,宫中人的眼睛鼻子立刻就会变个模样,姐姐再清心寡欲,也不会喜欢做旁人瞧不起的人吧!” 若依着娜木钟往日的性子,这几句话足以引爆她那火炮一样的脾气了,但如今形势比人强,纵然她还是皇太后嫡亲的侄女,也不可能对眼前这位执掌凤印,拥有皇嗣的皇贵妃随意呼来喝去了。 娜木钟嘴上不会承认,心里却已经认同的淑懿的说法,她想了想,笑道:“‘重新为后’?皇贵妃若是来同我说这些的,只管回去,长春宫里现住着一位皇后,如何‘重新为后’?” 淑懿低眉笑道:“姐姐岂不闻昭献皇后三废三立之事?” 昭献皇后是北宋哲宗元配,曾经两度被废,又两度复立,经历可谓传奇。 娜木钟心里一动,但看到眼前对她说这话的人是皇贵妃,不免又起疑心,冷笑道:“皇贵妃倒是舍己为人啊!你如今执掌凤印,连长春宫那一位都被你挤兑得不敢踏出宫门了,你哪里来得这样的善心,要叫本宫复位的你舒舒服服地做着你的皇贵妃,不是好得很么?” 淑懿唇边勾出一朵嫣然的笑容,道:“妹妹才入宫时也是任性,只看见姐姐做人严厉些,如今见识了那厉害手段,才知道姐姐的光明磊落!” 其实,静妃的行为,说好听点是光明磊落,说难听点就是不知死活,但静妃一向自我感觉良好,对淑懿这栩栩如生的谎言并不很排斥,只是很拽地侧着脸,扬了扬头,似乎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 淑懿笑道:“再说了,妹妹执掌凤印,只是外头看着体面,皇后现在虽然病居长春宫,但终究是皇后,这病再重,总有好的一日。” 娜木钟也不是傻到无可救药了,当下就听出淑懿的意思来,而且毫无遮拦地就表达了她的幸灾乐祸之意,“哦?我说你怎么找到延禧宫来了呢?一定是那位贤良的皇后逼得你如热锅上的蚂蚁啊!我就说嘛,绰尔济贝勒家的格格,个个阴损毒辣,也难怪他们家的男子个个都不成气,感情是叫这些丫头们克的!” 淑懿幽长地叹了口气,道:“说起博尔济吉特一族的子弟,前朝有几件大事,只怕姐姐还不知道吧!” 娜木钟眼风一斜,不屑的看着她,娜木钟十分地想知道前朝出了什么大事,却又不好意思开口问。她屏居延禧宫中,早就拒绝了一切宫中人事来往,骄傲的娜木钟怎么能忍受一朝由妻变妾的耻辱和宫中人的白眼?可是这样一来,她也就变得消息闭塞,仅有的一点儿消息来源,就是绣珠每每出去走动时,带回来一点点宫里的八卦,还是合宫皆知的那种,有时候还是过了期的, 至于前朝的事,她更是闻所未闻了,淑懿这一句话说出来,娜木钟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立时自我安慰道,娘家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事吧,毕竟后宫里还有太后撑着呢! 淑懿知道娜木钟骄纵任性惯了,轻易不会服软,虽然见她听说前朝有事,脸上神色飞快地变了一变,也担心娘家安危,但马上又恢复了不可一视的姿态,淑懿也不等她来询问,便对她说了顺治在前朝剥夺勋贵权位的事。 顺治整治勋贵,虽然是对柔华不满,整治的多是与绰尔济贝勒有牵连的人,可娜木钟与柔华同属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一族,打断骨头连着筋,那些挨整的勋贵里头,多有吴克善一家的亲友,淑懿说的时候,选择性地只对娜木钟讲了那些最能刺激到她的事,娜木钟还没听完,就忍不住拍案道:“皇上真是好狠的心肠!哼,才处置了多尔衮,就要对外祖家下手了,也不想想若没有博尔济吉特氏,他怎么能坐在这个皇位上的?真是忘恩负义!” 淑懿扶额,看来延禧宫的孤凄生活还是没有改变娜木钟的本性,这些话若是叫前朝的御史言官听了去,只怕立时就会有不怕得罪权贵的愣头青,上表指斥外戚专权的,她的父兄们只怕要叫她连累得在朝廷无立足之地,她只怕连静妃的位子都难保。 不过这样,淑懿倒越是放心了! 淑懿苦了脸,叹道:“只可惜如今的皇后只知自保,看着母家这样,便只是不闻不问的!若能有静妃姐姐这样的魄力,只怕还撑得住场面些!”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撒个花花支持下吧,谢谢啦~~~~~~~~~~~~ 第百八十六章借力打力 静妃抚了抚青丝挽成的回仙髻上,簪着的一支错金盘凤嵌绿松石的步摇,那长长的流苏是以白晶缀成,垂在耳边,摇曳出一片灼灼耀目的白芒。 她明媚笑道:“哼!说的好听,你不就是斗不了长春宫那个女人,才想来求助于本宫的吗?”静妃看看她修长的赤金镂花嵌翡翠粒的护甲,蔑然道,“也难怪啦!这后宫是蒙古女人的天下,紫禁城的皇后,只能姓博尔济吉特,你一个董鄂府的格格吃她的亏,也在意料之中!” 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连云珠都有些忍不住了,心想都落架的凤凰了,还要充大头鬼,但她一个奴婢不好说什么,只能恨恨地咬着唇,淑懿冷然一笑,道:“姐姐此言差矣!若说妹妹吃她的亏是因为没投对胎,那么姐姐为何又叫她算计了去呢?论身份,姐姐可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如今的皇后再尊贵,也越不过姐姐去?” 娜木钟听到有人提起她太后嫡亲侄女的身份,还是有些小小得意的,不禁撇嘴道:“本宫哪有叫她算计?不过是不如你会邀皇上的宠爱,皇上看我不顺眼罢了!” 淑懿也不再装仙女,言语间越发凌厉起来,晒笑道:“妹妹原以为姐姐幽居延禧宫多时,该将前尘往事都想明白了,却想不到还是这般的不通!” 娜木钟忽的一下站起来,指着淑懿道:“你说谁?” 绣珠忙上来劝和道:“娘娘别急,先坐下喝口茶!” 淑懿和悦地笑道:“姐姐且稍安勿躁,坐下听妹妹说!唉……也难怪姐姐生气,想必是还不知道前头的事,故而才会糊里糊涂地只会骂妹妹!” 实践证明,娜木钟的耐性修养不是住几天延禧宫就可以改变的,这时又坐不住了,厉声道:“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淑懿微笑道:“姐姐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被废的?不就是当初处置翠娘时,吓着了巴福晋,致使母子俱亡么?可姐姐怎么不想想,当时我和康妃都是有孕在身的,怎么我们不过是受了点惊吓,巴福晋就一尸两命呢?” 娜木钟再蠢笨,涉及到她切身利益的事,她还是有点分析判断能力的,这时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对着那薄胎的碗沿愣了半日,终于咬牙切齿道:“是她!” 淑懿悠闲地端起盖碗,撇了撇茶叶,喝了一口,笑道:“说起来做个皇后也真真不易,嫔妃临盆生子时,作为嫡母总是要守着婴儿出生的,又不是自己的孩子,却要如伺候自己孩子那般照顾饮食汤药!” “当啷”一响,娜木钟手里的东青釉菊纹盖碗粉身碎骨,淑懿来时已有心理准备,此时并不怎么心惊,绣珠素日伺候娜木钟,对这种声音早已经耳熟能详了,也是见怪不怪,只有云珠,没料到一个贬居侧宫的失宠嫔妃,火气指数爆棚,当时就惊得心肝儿直颤,只是她到底是慈宁宫出来的,涵养耐力与娜木钟可不是一个层次上的,脸色只是白了一白,到底也没出声儿。 娜木钟眼里头快渗出血来了,粉拳捏得紧紧的,一下一下出死力凿着桌子,骂道:“这个贱人!这个天杀的贱人!” 淑懿走过来,轻轻搭在娜木钟的手腕上,劝道:“姐姐就是在这屋里骂上三天三夜,也无人理会,姐姐若真想报仇,就要想法子重获皇上欢心,再居后位,只要皇上对姐姐有赞许之意了,就凭姐姐是太后嫡亲侄女这一点,合宫里谁又敢把姐姐小瞧了去?姐姐还愁有报不了的仇么?” 娜木钟通红的眼睛看了看淑懿,恨声道:“我可不似你,会打叠起千娇百媚来哄着皇上开怀,皇上已经对我恨之入骨,我又怎么才能……” 其实娜木钟这时已经被说动了,她恨不得立刻就复位复仇,只恨心有余而力不足,淑懿见火候差不多了,柔缓了声音道:“姐姐只要有这个心,妹妹愿助姐姐一臂之力,只是事后姐姐若再居后位,不要为难于妹妹就行了!说到底,妹妹入宫,不过是为了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淑懿和娜木钟心里都有数,淑懿这话也不过是权宜之言,嫔妃之间,哪有真正的信任?哪里会真正和平相处?但是既然利益把她们连在一起,就是姑且联手也使得,娜木钟再笨,也知道想要解脱困境,不找个助力是不行的,而她的姑母——孝庄太后自从她被废之后,就没有再来看过她,娜木钟知道,她的过失叫家族颜面尽失,姑母看着她,只能产生无尽的挫败感。 出了延禧宫,云珠就急不可耐地问淑懿:“娘娘觉得与静妃联手可靠吗?” 春意渐渐地浓了,树上零零星星地已见了些青葱翠绿,浅草才发,花蕊初绽,静日静夜里,吹面不寒的和风中,总夹着一丝儿花叶的清芬。 淑懿望着桃树枝头新绽的一粒寒蕊,沉声道:“没有什么可靠与不可靠之说,最重要的是,只有皇后去害静妃,太后才会对皇后痛下杀手,而皇后是个心机多么深沉的人,静妃不出招,她怎么会对幽居延禧宫的一个废后动手呢?” “所以娘娘才会不惜一切去叫醒静妃这头老虎?可静妃虽然无谋,到底是太后的亲侄女,若是她复位,实力不可小觑啊!” 淑懿低头看看淡到几乎看不见的草色,笑道:“静妃不是老虎,就算长出个老虎的样子来,也是只纸糊的,她的姑母救不了她,若是太后能救得了她,她此时此刻又怎么会在延禧宫呢?” 云珠想想淑懿说的似是有理,只能愁容不减地说道:“那娘娘想出什么逼皇后出手的办法来了么?” 淑懿眼波如水,笑道:“想办法的事倒也还不着急,只要娜木钟有了重得后位的心,就凭她这要命的身份,不愁不能逼皇后出手!眼前头到是有一件要紧事,需要你赶紧去办,尚寝局的尤老尚寝已经上表,请求出宫养老去了,眼下尚寝局几位司级女官中,最有资历的就是沈司设和刘司舆,她二人各有千秋,不相上下,你立即代本宫拟一道旨意,令沈司设居尚寝之位。” 云珠一愣,怎么好好的说着静妃,突然又要叫她去办差了?淑懿见云珠面含不解,拿葱管般的指甲戳戳云珠额头,笑道:“你这丫头,宫里的事千头万绪,从来都是互有关联,牵丝扯蔓的,你只想着咱们怎么去利用静妃再防着静妃,就不想想百川归一的道理,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只要最后达到了目的,不就成了吗?” 云珠本是个机敏的,听淑懿一说,当即恍然,大大的眼睛里扑闪扑闪地全是光彩:“奴婢想起来了,沈司设是绣珠的表姐!” 二人还走在长街上,幸而前后无人,淑懿竖起纤白的手指,“嘘”了一声,示意云珠,云珠一双明眸在道旁的花红柳绿间划了几划,见无半个闲人,才放心地笑着,低声赞了一句:“娘娘好智谋!” 娜木钟的面庞,深深地埋进灰绿缎面、绣满繁花的夹纱被里,那灰绿的影子如同她的年华似水,当初她才进坤宁宫时,正是青葱的好年华,这些年宫廷中刀光剑影忍辱负重一路走下来,那翠绿光鲜也已变成陈旧不堪的灰绿,但她毕竟还擅风情,秉月貌,犹如这满床的繁花,正是妖娆多姿的时节。 绣珠端来一盏参汤,缓声道:“娘娘,喝口参汤静静神吧!” 娜木钟看了她一眼,不禁皱眉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这两天肝火旺,不宜服用参汤!” 绣珠依然柔声细气道:“娘娘别担心,皇贵妃知道娘娘睡不安稳,需要喝参汤静神,又怕春日里气燥,方才特意送来了西洋进贡的白参,大暑天儿吃也不怕的,又能安神补血!” 娜木钟看了看暗刻海棠纹的浅底敞口盖碗,叹了一口冷气,凄怆道:“当年本宫在坤宁宫时,这样的白参要多少有多少,吃不完的还能赏给你们吃呢!如今倒好,要一点子白参,内务府总是推三阻四,要么说贡来的白参不多,都已经没了,要么说没有好的了,给的都是些劣的,真真是拜高踩低,欺人太甚!” 娜木钟说着说着,那声气不由自主地又扬了起来,绣珠忙不迭地上去劝道:“娘娘消消火,太医不是说过娘娘不能生气的么?其实内务府也还好,至少送来的人参都是上等的!” 其实绣珠想说的是,作为一个废后,娜木钟真的应该知足了,若不是孝庄还健在,一个被贬居侧宫的无宠妃嫔,别说上等人参,没拿胡萝卜干充人参给送来,就算不错了。 娜木钟槌床道:“这些人真是势利!姑母尚在,他们就敢这样对我,若是姑母……”她不敢说下去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娜木钟第一次感到害怕,她不能想象若是孝庄不在了,凭顺治对他的冷漠和一个废后的身份,她的日子将会是何等得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撒个花吧,谢谢啦~~~~~~~~~~~~~~ 第百八十七章承乾议事 绣珠沉默了一瞬,小心翼翼道:“今日皇贵妃娘娘来说的那件事,不知道娘娘……娘娘考虑得怎么样了!” 娜木钟才喝了一口参汤,又沮丧地将银汤匙放下,赌气道:“你觉得皇贵妃那些话都可信吗?” 绣珠僵住了,虽然她很想说服娜木钟与皇贵妃联手,但她毕竟是慈宁宫教养出来的人,知道“言出如箭,不可乱发”的道理,万一往后时局有个变故,她这样的奴婢是要率先做炮灰的。 可是绣珠知道静妃的脾气,她问了,如果自己不回答,回头又会被静妃斥骂,不将她放在眼里,于是绣珠想了想,用尽量不使任何人抓住把柄的言语,谨慎地措辞道:“奴婢是下人,不敢妄测皇贵妃娘娘的心意,但奴婢只知道一点,娘娘若要母家重现繁华,在宫里不再成为旁人随意践踏的人,就只有一条路——复位!” 娜木钟一怔,是啊,她没有别的路可走,常言道:“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她如今虽然还有个一宫主位的虚衔,但谁都知道,一旦孝庄殡天,她会比启祥宫那些庶妃格格还要凄惨十倍。 娜木钟切齿道:“可是皇贵妃那个人心计太多,本宫原先就曾经中过她的计,如果这次她再欺骗本宫,那本宫岂不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银子么?” 绣珠忖了一忖,笑道:“依奴婢的浅见,皇贵妃倒未必有这个胆子,太后还硬硬朗朗地坐在慈宁宫里呢,难道她敢打娘娘的主意?再说了,就算她是想借娘娘之力来对付皇后又如何?只要娘娘能重新坐到后位上,就是再来上十个皇贵妃,娘娘也不怕的!” 娜木钟神色一缓,似乎松了口气,握住绣珠的手,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又禁不住冷笑道,“本宫看,皇贵妃是知道她做皇后无望,才退而求其次的,待本宫坐上了后位,再去收拾她也不迟!” 既然娜木钟决心已定,绣珠也就不欲再与她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以免言多必有失,她轻轻笑了一笑,岔开话头笑道:“娘娘,参汤要凉了,快喝吧!” 承乾宫檐上的一角琉璃掩映在花叶之间,隐隐约约还渗出一丝灯光,到底还不到春分,天黑得依然早,端顺妃和恪妃在向淑懿回禀这一日的宫务。 她们二人协理六宫,分工明确,恪妃管西六宫事务,端顺妃管东六宫,只听恪妃向淑懿一边回事儿,一边抱怨道:“两位姐姐都清闲了,只妹妹那边的启祥宫里多了一位有喜的格格,便要多出一大半事来!”说着,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端顺妃笑道:“恪妹妹最是办事爽利的,难道还照顾不了一个有喜的格格?” 恪妃哀叹道:“若是省事的,就是三个五个也没什么,无非是多给些银子补品就是了,可那位乌苏格格实在不一般,自从怀了身孕,仅在吃的上头,就列了一大堆忌口的东西,逼得妹妹一日三餐,倒对她那一顿饭提心吊胆,御膳房的嬷嬷谁也不愿去给她传膳,每一餐必是要挑三拣四的,嬷嬷们一有辩解,她就立眉竖眼儿地说要是‘伤了龙胎’如何如何的!” 端顺妃拿着一条浅碧色绢子掩口笑道:“她也真不嫌忌讳,这话哪有挂在嘴边的!” 恪妃眉头微挑道:“说几句也就罢了,还时不时地说饭菜不合口味,要御膳房给她重做,姐姐们知道,每位嫔妃在御膳房都是有一日的份例的,这种事她做个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日子长了,御膳房的公公嬷嬷们也个个是伺候宫里的老主子过来的,比咱们这些年轻的嫔妃还有脸面呢,岂能与乌苏格格干休!” 淑懿静静地剥着一个蜜橘,一瓣一瓣放在盘子里,让给端顺妃和恪妃去吃,这时轻轻将橘子皮一撂,笑道:“那后来恪妹妹是怎么辖制的呢?” 恪妃脸上一红,道:“叫姐姐见笑了,御膳房给乌苏格格做的饭菜都是好的,岂能说扔就扔,虽说宫里不缺这点子东西,可若是风气一成,必然压不住奢靡之气,那时妹妹没脸向姐姐交待是小,若是叫太后和皇上知道了,怨怪姐姐治宫不利,岂不是大了!所以每回乌苏格格叫御膳房重做一份饭菜,我就把这些损耗都记在启祥宫的账上,到了月尾,再从份例里扣!” 端顺妃噙着一瓣橘子,笑道:“哟!那岂不是合宫的人都要因为她被扣掉份例银子了么?” 启祥宫里的庶妃格格,大多家境平平,想得娘家贴补银子,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她们一年到头,也就是对每月的这点份例银子,还有点盼头,若是再因着乌苏格格乔张作致而被扣了银子,很多人就跟被剜了肉一般,本来乌苏格格有孕,很多人就已经窝着一腔妒火了。 恪妃轻轻按了按发髻上的一支翡翠金累丝凤钗,笑道:“这才一个月,启祥宫就闹腾起来了,乌苏格格到我那里哭诉,说是启祥宫的庶妃格格们合起伙儿来欺负她,说什么也不要在那里住了,要住到咸福宫里来!”恪妃说罢,露出一脸十分真诚的愁眉苦脸。 淑懿忍俊不禁道:“看看,这可是前门拒狼,后门引虎了!” 端顺妃笑着直摇头:“妹妹怎么跟她说的?可千万别呛得她太厉害了,不然,这种轻狂人不知好歹,弄不好要把启祥宫的事嚷嚷得满世界皆知呢!” 端顺妃的话很含蓄,意思却很明确,若是乌苏格格愣头愣脑地到太后或皇帝面前去哭诉,恪妃起码要担上一个驭下不严的罪过。 恪妃也是个剔透的人,岂能不明白端顺妃之意?但她性情刚烈,轻易不会与人低头的,当下只是轻蔑地一笑道:“我才不怕她跑到哪里去哭天抹泪呢!太后和皇上都是明白人,岂能看不穿她这套把戏?就是怀着身孕,也不能大到天上去!” 淑懿一避闲闲地翻着账册,一避清淡笑道:“恪妹妹自是不怕她去告状的,可若是一个弄不好,太后和皇上同意她搬到咸福宫去,妹妹从此便不得清净了!” 恪妃一想,还真有些挠头,咬唇道:“姐姐说的是!那妹妹岂不要一辈子贴着这张狗皮膏药了!” 看着素日对任何人都凛然无惧的恪妃,突现惊惶之色,淑懿和端顺妃都不由觉得好笑,气得恪妃直跺脚道:“亏得还叫你们一声‘姐姐’呢,居然有这样见人急难,而坐壁上观的?” 淑懿止了笑,劝道:“妹妹莫要着急,才刚跟妹妹开玩笑呢,她要挪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乌苏格格如今怀着龙胎,要挪宫,至少要请钦天监的人看一看吧,若是钦天监的人认为启祥宫的方位大吉大利,那乌苏格格还挪得了么?” 恪妃突然眼前一亮,三人面面相觑,又微微一笑,就此时无声胜有声了,凭恪妃的身份,从钦天监召一个人来,糊弄两句,还是极容易的,要是恪妃再闹,就是淑懿也会毫不费力地找个借口,把她挪宫的请求驳回去。 三个人正在这里说说笑笑地工夫,恪妃的大宫女青缇急惶惶地从外面走进来,天水碧的素面绫子宫装上,似乎还披着一院的夜凉如水,青缇向三位娘娘请了安,才回禀道:“奴婢才从珍姐儿那里得着个信儿,说是启祥宫的几位福晋要在御园的大梅树底下动手脚?” 恪妃眉尖若蹙,问道:“怎么动手脚?” 青缇只得老实说道:“听说她们想在地下倒上水,将泥和得稀了,又从各人那里找了许多鸡蛋来,要把蛋清儿糊在地下!” “啊!”恪妃的脸儿都吓黄了,不禁切齿道:“这帮不省事的!她们平日在启祥宫里闹个鸡飞狗跳,本宫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敢行这样的事,若闹出来,谁也别想活着!” 端顺妃不知内情,给恪妃递过一碗新沏的香片,和缓地问道:“妹妹先别急,到底是什么事?那些人去御园做什么?” 恪妃一拍腿,对淑懿和端顺妃道:“两位姐姐有所不知,乌苏格格听了太医的话,说是每日要多活动着,对胎儿有好处,因此日日早起,去御园走动,她又喜爱澄瑞亭旁边种的几株梅树,所以每日必到那里一转,这几个不知死活地要动这样的手脚,可不是作死么?” 淑懿怀过孩子,知道害喜害得厉害时,白日里嗜睡,反倒是夜里不困了,所以起得比旁人都早,那时淑懿也是日日早起,把云珠和皎月折腾得够呛。 端顺妃一向性子绵软,这时却也脸色青灰,若是乌苏格格的胎真的有什么闪失,说不得她们三人得一并承担这治宫不利的责任,因向淑懿谏道:“娘娘得想个法子,千万不能叫这几个庶妃胡来。” 恪妃却已经隐忍不住了,嗓音如钢刀利刃一般,问青缇道:“知道是谁吗?” 青缇有些惴惴道:“听说……听说有唐福晋和穆福晋,还有京及格格……” 作者有话要说:恪妃还是比较有管理才能滴~~~~~~~~~~~~~~~ 第百八十八章计上心来 淑懿已经在赞叹恪妃的驭下有术了,启祥宫的动静,这样快就传到她的耳朵里,真是速度!想必恪妃也是知道启祥宫那帮女人不好管,才着意在那里安插眼线,以便及时得知消息的。 恪妃气忿道:“这帮蠢货!乌苏格格的胎若是有个闪失,她们几个还能活么?你快去带几个粗壮的嬷嬷,去启祥宫把这帮无法无天的女人给我拿来!” 淑懿阻拦道:“慢着,妹妹先别着急去办她们!妹妹细想想,这些人如今只是在一起谋划,并未做什么事,妹妹若想拿了她们来,总得师出有名吧!” 青缇福身行了一礼,回禀道:“奴婢斗胆说一句,她们准备的水和鸡蛋,如今都在京及格格的屋里放着呢!保管一搜就搜得出来!” 淑懿摇手道:“还是不妥,宫里头有几个鸡蛋还不是平常,有水就更平常了!到时候她们一口咬定是做其它用处的,叫你家娘娘怎么说!若把人拿了来,审不出结果来是小,若是她们反咬一口,说恪妃无缘无故乱拿人,岂不坏了你家娘娘的威信!” 淑懿说得句句在理,恪妃又细致地忖了忖,毅然道:“那么嫔妾就来个出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们拿了来,再将她们分开审问,总能审出端倪来!” 淑懿叹了口气,说道:“这样自然是审得出来的,可是陷害嫔妃与皇嗣是大罪,这几个人就算不搭上性命,至少也要打入冷宫,她们打入冷宫是小,皇家的体面是大,一下子出了三位大逆不道的嫔妃,不但她们要担上无德的罪名,连带妹妹的名声,只怕一发要受了累,若传扬到前朝,就连咱们几个,乃至皇上,太后的名声,都要受牵累!” 端顺妃赞同道:“姐姐说得有理,恪妹妹还是三思而行!” 恪妃禁不住扶额,最后无力地摇摇头道:“跟这帮夹缠不清的女人混,比带十万禁军还费神!” 淑懿安慰她道:“我也知道妹妹西六宫那边事多,少不得你要多辛苦些,大不了到了年底下,本宫去向太后请示,多给你颁些赏赐就是了!” 恪妃苦笑道:“赏赐就罢了,妹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姐姐且说眼前这事该如何办罢!” 这时淑懿正亲自将恪妃与端顺妃送出殿外,走到月色朦胧的庭院里,圆白的大月亮遮了一片云翳,恰好不能朗照,轻纱般的月色穿过摇曳的花树,筛落一地月影,淑懿想了想,忽然一瞥之间,看到远处延禧宫的一角明黄琉璃,那冷若清霜的月色,孤寂地照在又冷又滑地殿脊上,淑懿忽然心生一计,对恪妃笑道:“妹妹不必操心了,将这事交给我吧!” 恪妃愣了一愣,但她看到淑懿自信的笑容,心里顿时安宁了不少,她相信淑懿素有智计,这一次也一定会将此事圆圆满满地解决。 恪妃与端顺妃才走,淑懿一面与云珠往殿里走,一面问道:“方才本宫与两位娘娘议事时,我见你似有事回禀,又不好贸然插嘴,可是延禧宫那一位已经想明白了?” 云珠赞道:“娘娘真是神机妙算,方才就是绣珠来传她家娘娘的意思,只因三位娘娘在商议宫务,奴婢才没敢打扰!可是奴婢一言未发,娘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淑懿捏了捏云珠的鼻子,笑道:“你虽未说话,却是满脸的喜色,我又见你手里拿着一只缃色绣茶花的香囊,香囊这种东西,最难做得精致了,宫里做的最好的也就是绣珠她们几个,所以本宫猜到是绣珠来过了!” 云珠满面春风,笑道:“绣珠的兄弟与奴婢的侄子如今在同一所学堂里念书呢,能进那个学堂的,大都是京里的权爵子弟,这还多亏娘娘的照应!” 淑懿笑道:“这都是小事,叫绣珠不必放在心上,她家娘娘是怎么说的?” 云珠就一五一十地把绣珠说的意思,对淑懿说了一遍,绣珠当然没敢把娜木钟说的一些会叫淑懿不悦的话照实传过来,只是说她家娘娘答应与淑懿联手了。 淑懿一拊掌,笑道:“这就好,看来本宫方才答应恪妃替她解决难题,就对了!这样做出起来,真真是两全其美!” 云珠问道:“娘娘想出什么好计策了么?” 淑懿微笑着点点头,笑道:“只是还要烦劳你一趟,还得去一趟延禧宫,把本宫的安排告诉娜木钟一声,这事要做的天衣无缝才好!”说着,把她方才所想的法子说了一遍,云珠笑着点点头,只管去延禧宫传话去了。 御园澄瑞亭的周匝,种了几株青梅,如今是春天,树上开满了雪一般的白花,香苞素质,如玉人新妆,煞是好看。 尤其是晨曦微露时,四下静寂无人,那朵朵寒梅散着清芬,如湃了霜雪一般,沁人心脾。 乌苏格格怕着了凉,穿着厚厚的宝蓝折枝芙蓉的妆花暖缎宫装就来了,外头还套了玫瑰红深浅二色金的银鼠皮的坎肩儿,下头是玫红镶花盘锦的灰鼠皮的裙子,头上带着紫貂暖帽,手上还笼着一只白狐手笼,狐皮是纯白的,没半点杂色。 乌苏格格睡得日夜颠倒,这时起床神清气爽,她身后的两个侍女就受罪了,一步一个哈欠,活像霜打了的茄子。 乌苏格格见着御园里远远近近没半个人影,似乎这皇家园林是为她而置的一般,虽然只是错觉,总有一种欣喜,觉得自己便是这园子里的女王似的,她在娘家时曾上过一年学,识得几个字,这时便要卖弄出来,吟咏了几句古人咏梅的诗,身后两个侍女只是听不懂,也不敢接话,乌苏格格觉得自己的风雅无人领会,十分地扫兴,看了看两个侍女,撇撇嘴道:“两个蠢物!” 侍女不敢辩解,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只得谢罪道:“小主才学渊博,奴婢自叹不如,故而不敢接口。” 乌苏格格这才高兴了些。扭着身子向那几株梅树走去,侍女们紧紧跟随。 走近些时才发现,原来满院的馥郁芬芳中,居然站着一个身着烟霞红妆花锦缎宫装的人,只是梅枝葳蕤繁茂,那人的脸被遮住了大半,又隔了几株苍绿的松柏,方才不曾看见。 乌苏格格见这人细瘦的瓜子脸,只是面皮有些黄,虽然挺背直背强打着精神,却掩不住眸子里的一抹憔悴,但憔悴中却透着一股隐约的戾气,乌苏格格只觉得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了,幸而她身后的两位侍女是常在外头走动的,立时就俯身拜下,道:“给静妃娘娘请安!” 乌苏格格这才想起来,一时又是惊叹,又是蔑然,按规定步骤,下一步她该给静妃福身请安才是,可不知为何,两条腿就是不情不愿,在乌苏格格心里,静妃不过是个失宠被废的嫔妃,虽然还挂着个一宫主位的名头,也就是一只落架的凤凰而已,而她自己这时却是怀着龙胎的,连协理六宫的恪妃都要让她三分,连皇贵妃对她的各种要求都不敢说个“不”字,眼前这个落魄潦倒的静妃……乌苏格格嘴角不由自主地就向下拉了一拉。 她自己看不见这副不逊的表情,静妃却是瞧得清清楚楚,若照着她往日的性子,恨不得立时向她肚子上狠狠踹上两脚,才略解恨意,可是昨夜云珠的话言犹在耳:“娘娘许久不出延禧宫,明儿乍一出去,必然有许多不识好歹的人,要狗眼看人低的,尤其是那乌苏格格,自以为怀了龙胎,身份便尊贵到天上去了,想必对娘娘不敬也是有的,娘娘只别跟她一般见识,连我们娘娘都不理她呢!娘娘只一心一意,先做定了大事要紧!” 静妃也就不理她,只管抬眼瞧着头顶的数枝青梅,乌苏格格毕竟还未完全丧失思考能力,见到一宫主位而不行礼,总要有个说法才行,便融融笑道:“静妃娘娘恕罪,嫔妾如今怀着身孕,一低首弯腰,就要腰酸背疼,连皇贵妃娘娘都免了嫔妾的请安了!” 静妃恨不得扑上去咬断这个蠢妇的脖子,但是当她看到脚下软如浆糊的泥土,嘴角不禁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皇贵妃虽然诡诈多奸,但有一句话说得还是不错的,只要她能复位为后,有多少人杀不得剐不得的,到时候她非要将这个面目可憎的女人,一刀一刀凌迟了。 所以静妃这一回是真的平静了心神,只淡淡地说了句:“无妨,一起来赏梅吧!你看那株梅树上,仿佛要结梅果的样子,真真好兆头!” 其实这才初春时节,哪里会结梅果?这也是昨夜云珠与她商量好的,乌苏格格怀着身孕,对这样开花结果的事,自然会异常的感兴趣。 果然,纯真的乌苏格格立刻放下了矜持,一边疾步往前走,一边兴奋道:“真的结果子了么?”她话音还未落下,脚下就“哧溜”一滑,眼看整个身子就要向前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六儿滴地雷~~~~~~~~~~~~~ 撒个花吧,亲耐滴们~~~~~~~~~~~ 第百八十九章静妃咆哮 在这千均一发之际,静妃合身一抱,护住了乌苏格格的肚子,乌苏格格虽然不重,但静妃如何担得住她的重量,于是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下,静妃整个身子都陷在了泥地里,乌苏格格不偏不倚,压在了她的身上。 乌苏格格的两个侍女都吓呆了,怔了半日,才慌手乱脚地将自家小主扶起来,跟在静妃身边伺候的绣珠,则在她们倒在泥地里的第一时间,就大吵大嚷着“救人”。 静妃的衣裳被泥水湿了个透,倒像是个泥人儿一般,正在狼狈的时候,只听背后一声沉沉地声音,呵斥道:“你们怎么伺候的?还不快扶两位小主回宫换衣裳?” 静妃觉得这声音极其熟悉,回头一看,是顺治已经站在身后了,心想皇贵妃果然守信用! 今日顺治早朝事情少,不到辰时就下朝了,听吴良辅说御园的梅花开得好,又听说四阿哥一见了那梅花,就不哭了,顺治心情更好,笑道:“梅花乃君子所爱,四阿哥小小年纪就知道爱梅,可见心地高洁!” 谁知才穿过香径,就听见澄瑞亭畔哭喊叫嚷之声不绝,顺治问吴良辅道:“这是什么声音,大清早的谁在这里吵嚷?” 吴良辅慌忙跑过去看,见静妃和乌苏格格,加上二人的几个侍女,正是那里抬人的抬人,喊叫地喊叫,乱作一团。吴良辅隔着花枝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绣珠识得吴良辅的声音,这时也不顾自己衣衫上沾满泥浆,忙跑到吴良辅跟前,说道:“是乌苏格格在泥地里滑了一跤,静妃为了救她,沾得满身是泥,怕是摔伤了!” 吴良辅听了,忙跑回去,隔了辇轿明黄的绡纱帘子,将绣珠的话说了一遍,顺治不禁纳闷,静妃竟能有如此义举,当即不屑地挑一挑嘴角,向吴良辅笑道:“静妃救人?你不会听错了吧!” 吴良辅一时语塞,好在他十分机灵,因笑道:“方才向奴才说这些话的,是静妃身边的大宫女绣珠,皇上若不信时,可以去看看!” 顺治到底也惦着乌苏格格的龙胎,就吩咐辇轿转了个弯,一径向那几株梅树底下而去。 顺治的辇轿到了那边的时候,一群人乱得仍然如一锅沸腾的粥,乌苏格格见顺治来了,一下扑到皇帝怀里,声音微弱地哭泣道:“皇上,臣妾……”话未说完,就晕在顺治胸前了。 顺治看见乌苏格格圆脸红润得很,自忖她也没什么大碍,吩咐吴良辅道:“扶乌苏格格上朕的辇轿,将她抬回启祥宫,找个太医来瞧瞧!” 吴良辅领命,乌苏格格的两个侍女见小主都上了辇轿,也不敢再耽搁,也跟着走了。 这里顺治看了看一身泥水的静妃,与乌苏格格干净的衣衫对比明显,想是绣珠没说假话,他很久没见过静妃,却感受到了静妃通身透出的浓浓的寂寥和落寞,这时想要安慰几句,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得吩咐绣珠道:“你家娘娘也受惊吓了,快带她回去吧!” 顺治才要转身离开,忽然想起来,侧过脸问道:“你怎么大清早地到这儿来?” 娜木钟看着顺治那张冷漠脸,恨不得跳起脚来大吵一架,却又忍住了,好容易忍了这些时候,这时再与皇帝起冲突,就算前功尽弃了。 娜木钟只得极力放柔了声音,答道:“臣妾……臣妾原先就喜欢梅花,听说御园中的梅花开得好,所以……想亲手折几枝,拿回去插瓶。” 这口气在娜木钟来说已经算温柔的了,但旁人听起来,仍是如胡椒一般地冲,好在顺治对娜木钟有个“悍妇”的刻板印象,当下听了也没什么反应,不过娜木钟说爱梅,倒是与他的不谋而合了,顺治于是长长叹了口气,对绣珠道:“你家娘娘既喜欢梅花,往后你每日清晨折了回去插瓶即可——罢了,她的衣裳都湿透了,你们快回去换洗吧!” 顺治与娜木钟到底是嫡亲的表兄妹,总有一丝亲情在的,况且刚刚娜木钟还救了乌苏格格,只不过顺治与她冷淡已久,立即进入甜言蜜语模式是不可能的,但娜木钟骄纵的性子,怎能理解?她原本想顺治至少也要如对待乌苏格格一般,用自己的辇轿送她回宫的,所以听了顺治的话,还是不由得一扬头,冷冷地“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顺治暗暗地在心里唏嘘,叹道,这个表妹,算是本性难移了,想到自己明媒正娶,重礼聘来的女人,竟然是这般性情,顺治很郁闷。 乌苏格格也很郁闷,其实她一坐上顺治的辇轿,就“醒”过来了,在她预先的设想之中,原是她一晕倒,顺治就会横抱起怀中美人,然后最好一路将她抱回启祥宫的,当然乌苏格格在设计这个场景的时候,没有将顺治胳膊的承受能力列入考虑范围内。 所以,尽管明黄辇轿抬得又快又稳,乌苏格格坐在里面却是无限的伤感,直到这顶权威无上的辇轿进了启祥宫,接收到一群庶妃福晋挟着妒火的目光,乌苏格格还在伤感,然后就任由宫女们,像搀扶一个骨折病人一般,搀到殿里去了。 乌苏格格才一躺在桃木雕花小榻上,就问身边的宫女香草:“皇上呢?” 香草只能如实相答:“皇上在御园里折了几枝梅花,就去承乾宫看四阿哥去了,辇轿送下了小主,也抬到承乾宫去了。” 乌苏格格小嘴不禁撇了撇,嘟囔道:“四阿哥是皇嗣,难道我怀的就不是皇嗣了么?” 香草不知该怎样答,又怕话说多了惹事,就借口说去取燕窝,脱身走了。 其实乌苏格格还有话没说出来,她愤懑不平地想着,就算自己的身份比皇贵妃低一点,但是如今她正怀孕辛苦呢,皇上看到她受了惊吓,怎么也该亲自来看看吧,倒是先跑到承乾宫去了! 就算皇帝去了承乾宫,皇贵妃听说了早上的事,也该劝皇上来看看才是,怎么倒不闻不问了呢?哼!妒忌是女人的天性,就算是皇贵妃,也是不择手段争宠的,要不然这宠冠六宫是如何来的呢? 乌苏格格盘算着,好不容易有了这一胎,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把皇帝的宠爱好好地争过来,皇贵妃又如何?说不定自己一举得男之后,也可以如康妃那般飞上枝头了!乌苏格格越想越兴奋,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很久,想到高兴处,都快要笑出声来了。 按理说乌苏格格的耳根应该是热的,因为在不太远的延禧宫里,正在有人对她破口大骂。 “贱人!她算个什么东西,才怀了崽子,就以为自己尊贵到天上去了!呸!不照照镜子,看看她是什么身份!”娜木钟的怒吼伴着一阵阵清脆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延禧宫的正殿此起彼伏。 小宫女们早就习惯了静妃这一套的表演,才看了个开场,就都跑到僻静地方去了,免得成了静妃的出气筒。绣珠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小声儿些吧,去理会那样的轻狂人,没得失了娘娘的身份,无论如何,皇上今儿早上也算对娘娘假以辞色了!娘娘的好运,想必很快就要来了!” 绣珠的话让娜木钟又砸了一个白瓷盖盅,“别提皇上了!我为了救那个贱人,摔了一身泥,皇上既不陪我回宫,也不来看一看!对了,你打听到了么,他现在是不是去看那个贱人了?” 其实绣珠已经打听到顺治去了承乾宫,却不能对娜木钟说实话,只好敷衍道:“这个……奴婢只听说皇上去了养心殿的方向,皇上的辇轿抬了乌苏格格走了,就算是要去后宫,也得等着辇轿回来吧!” 想到乌苏格格是坐着顺治的辇轿回的宫,而自己却是两条腿走回来的,直到半路,吴良辅才带了一顶青鸾肩舆追上她,送她回来,娜木钟的心头火越烧越旺,喝骂道:“不要脸的小贱人,仗着自己怀了崽子,竟敢轻视本宫?哼,等本宫复了位,非要剁碎了她不可!” 绣珠忙着向娜木钟摇手,延禧宫的这些奴才,本就嫌这里是口冷灶,对静妃离心离德了,静妃今日说了这么多犯忌讳的话,若是有哪个奴才起个卖主求荣的念头,将这话传扬出去,静妃岂不要糟糕?那皇贵妃交给她办的事也就自然是不成的了。 绣珠这里正想着拿些什么话来,劝得静妃心平气和了才好,忽听外头一声尖细的声音:“静妃娘娘可在么,皇上给娘娘颁赏赐了!” 静妃与绣珠先是面面相觑了一瞬,绣珠随即笑道:“娘娘看,皇上还是记得娘娘的好处的!” 一语未了,早有小宫女引着吴良辅进来了,吴良辅打了个千儿,对静妃满面谄笑道:“回娘娘的话儿,皇上说了,今儿早上娘娘受惊吓了,叫奴才给娘娘送些东西来,压压惊!” 吴良辅叫人把东西抬进来时,见是紫檀商丝架随玉龙两件,汉玉璧两件,紫檀画玻璃五屏风二座,汉玉仙山一件。 作者有话要说:求支持,求评论,谢谢~~~~~~~~~~~~~~~ 第百九十章淑懿弹压 吴良辅办事圆滑,颁完了赏赐,笑道:“方才娘娘走了之后,皇上好一阵念叨呢,说娘娘摔得那样,本该叫娘娘乘辇轿回来的,这不,立时就叫奴才又去传了一架肩舆,送娘娘回来,皇上原是说该来瞧瞧娘娘的,可今日养心殿里的折子堆得跟小山似的,实在抽不开身,还望娘娘体谅!” 娜木钟其实是经不住旁人几句好话的,听吴良辅这样一说,言语不自觉地就和软了下来,但她不会说动听的话,只能讷讷道:“知道了,公公辛苦了!绣珠,看赏!” 绣珠就抓了一把碎银子,赏给吴良辅,吴良辅哪里会将这点子东西放在眼里呢,但皇贵妃嘱咐过她,一定要对静妃客客气气的,吴良辅也就满面含笑地谢了赏,离开了延禧宫。 绣珠这才赶上去笑道:“娘娘看看,奴婢就说皇上一定不会忘了娘娘的吧,就连吴公公也是这么说的,他可是御前第一人!” 娜木钟心里头高兴,嘴上却生硬道:“这帮奴才还不都是这样,拜高踩低,看着皇上的眼色行事!谁知他说的话里头,有几句是实话!” 吴良辅说的话里头,有一句还是千真万确的,顺治确实回了养心殿。 今儿太阳好,天刚亮,一片幻彩流金的朝霞已缓缓地移了过来,像一幅大泼大染地绚丽缤纷的水彩画轴,熏得青莲色的天空直欲壁栗剥落地燃烧起来,朝霞褪去,一个又红又圆的日头就从东边升起来了。 淑懿立在寝殿里,抱着四阿哥哄他玩,一边看着云珠与素篆拣出压箱底的大毛衣裳来晾晒,云珠一面翻动着一件石榴红雪里金遍地锦的银鼠披风,一面颇有微词道:“皇上大清早地上朝回来,还不忘给咱们四阿哥折了梅花来,娘娘也不多留一留皇上,打发吃了早膳就由着皇上走了!” 四阿哥在淑懿怀里扭着身子,捏着两三朵梅花玩得正高兴,却累得淑懿胳膊直发酸,小家伙最近长了不少份量,淑懿原先抱着他玩一两个时辰都不会累,如今才抱了半个时辰,就觉得抱不动了,淑懿只得叫了乳娘来,先替自己抱一会儿,淑懿才坐下,犹自喘着气,说道:“皇上用早膳时不是就说了么?养心殿里的折子快堆成山了,难道本宫要像那些无知妇人一样,硬把皇上留在这儿?咱们皇上是个勤勉的天子,若是折子看不完,晚上点灯熬油也非要看完不可,本宫这时劝皇上回养心殿去了,晚上他看完了折子,自然还会来的!” 素篆拿出一件灰鼠皮的青肷大氅笑道:“原来娘娘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啊!” 云珠打了她手背一下,笑骂道:“小蹄子混说什么呢?什么‘鱼’不‘鱼’的!” 素篆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淑懿拿起竹剪,从粉彩折枝杜鹃敞口瓶里,剪下几朵梅花,又递给四阿哥去玩,一面说道:“再说,皇上若还呆在这里,延禧宫那边迟早也会得着讯息,娜木钟那个炮仗脾气,还不是一点就着,倒是坏了本宫的计划!” 云珠沉思道:“想想也是,早晨听说皇上把辇轿让给了乌苏格格,想必静妃又会在宫里一场大闹呢,这回只怕静妃连吃了乌苏格格心都有!” 淑懿端起案上的温茶,喝了一口,气定神闲道:“所以本宫才劝皇上给延禧宫颁了赏赐,去给她消消火,不然她一冲动,再像上次对巴福晋那般对上乌苏格格,岂不要坏事?” 云珠不屑地撅撅嘴,道:“不是奴婢看不起她,就静妃那点子心胸,只怕还是要寻乌苏格格的晦气的!” 淑懿托腮道:“那本宫就管不着了,反正本宫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皇上的赏赐只要颁到了延禧宫,本宫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方才我没劝着皇上留下,是因为本宫也有事要办呢!” 话才说完,只听一位小宫女细弱的声音从正殿里传来,“青缇姐姐请进,娘娘正在寝殿整理旧年的衣裳呢!” 云珠和素篆都回过头来,淑懿将茶碗一放,笑道:“没什么,是本宫嘱咐当值的宫女,若是青缇来了,就直接引她进来!” 说着话时,青缇已经进来了,先给淑懿行了礼,又与云珠素篆见了一礼,笑吟吟地回禀道:“我家娘娘已照昨日娘娘交待地做了,人也给娘娘带了来了!” 淑懿颔首道:“很好,回去给你家娘娘道辛苦!” 青缇笑道:“娘娘客气了!” 淑懿道:“正巧你来了,昨日本宫的额娘进宫来,带了几匹蜀锦,你走时,给你家娘娘带着两匹,另还有江南新织的细葛布,听说是苏州织造今年的新织法,轻软厚密,夏天做衣裳是极好的,你拿两匹回去穿吧!” 青缇笑道:“回回娘娘都赏赐咱们,奴婢都不好意思来了!” 谢了恩,就随素篆去了库房。 淑懿又哄了四阿哥几句,看着乳娘给四阿哥开始喂奶,才转身出去,坐在正殿里,见唐福晋、穆福晋和京及格格正惴惴不安地立在殿里,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 淑懿往紫檀雕流云蝙蝠的椅子上一坐,闲闲地拈了一枚核桃粘吃着,也不与下头站的三个妇人看坐,只一个一个去瞧她们惊惶的神色和四处顾盼的眼睛。 待到淑懿将核桃粘嚼碎吃完,又端起白玉双花茶盏,喝了一口茶,这才笑道:“该说的话,想必才刚恪妃也已经同你们说了吧!你们可知罪吗?” 唐福晋和穆福晋胆子小,立时就跪下求饶道:“娘娘恕罪,嫔妾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等狼心狗肺的事来,求娘娘大人大量,饶了嫔妾吧!” 淑懿不置可否,只看向依旧傲然站着的京及格格,京及格格原先是待年宫中的,今年开了春才开始侍寝,在启祥宫的庶妃福晋之中,所得的那点宠爱,也算是聊胜于无了,乌苏格格有喜之后,她一直愤愤不平,才纠合了唐福晋和穆福晋,商量了这个计策,淑懿两道灼人的目光,只久久地盯着她,京及格格终于被盯得受不了了,只得梗着脖子说道:“娘娘亲眼看见嫔妾在乌苏格格去的梅树底下动手脚了么?怎么能随意给嫔妾安上这样的罪名?” 淑懿清冷一笑,暗想这样不识时务的人,也真是夹缠不清,她一向说话温柔和婉,所以嫔妃们多有认为皇贵妃是个好说话的,不知道淑懿只是“真人不露相”而已,她听京及格格这样不识好歹,也就没有必要再给她面子,为这样的人多费唇舌太不值了,淑懿将白玉盏重重一搁,向云珠打了个眼色,云珠会意,立即如刀剁砧板一样,笃笃地说起来:“小主说这话之前,先瞧瞧自己的身份,咱们皇贵妃娘娘执掌凤印,难道还要为这事日日跟着你?唐福晋与穆福晋早上在御园做的那些事,不但启祥宫的玲姐儿和苹姐儿看见了,就连咸福宫的允珠和青缇两位姑娘都看见了,京及格格虽说没出宫门,可娘娘若是成心不给你脸面,就凭着唐福晋与穆福晋的供词,直接把你交给尚方司,那七十二道刑罚之下,不信小主不吐口,到时候小主还有命在承乾宫里胡闹么?” 京及格格没想到云珠出言会这样凌厉,一时想不出辩驳之辞,只好指着云珠骂道:“你是哪里来的奴才,敢来训斥我的,再不济,我也是皇上嫔妃。” 云珠笑道:“奴才不济,只是承乾宫正五品的尊等宫女,不知小主又是何品级?” 一句话把京及格格气了个倒,气急败坏道:“有品级又如何?我是皇上嫔妃,你不过是承乾宫的一个奴才!”又转脸对淑懿生气道,“娘娘不把这等无法无天的奴才送到尚方司去,却口口声声要整治皇上嫔妃,难道娘娘统驭六宫,还能越过皇上不成?” 反来复去就那么几句话,淑懿真的不耐烦了,干脆道:“本宫只对你说一件事,当年太祖皇帝的大福晋富察衮代,只不过偷窃财物,就被太祖赐死了,不过本宫看来,这偷窃财物的罪再大,也及不上陷害皇嗣的罪过大,你要是个明白人,就放明白些,本宫叫你们三个来,就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不过是看在乌苏格格的胎并无大碍的份上,若是你们不知悔改,日后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本宫和恪妃也不过拼着一个管理不善的错儿,你们却是要搭上性命的,弄不好还会连累家人,细想想,哪一样合算?” 唐福晋和穆福晋不等淑懿说完,早就趴在地上磕头不止,嘴里只说道:“娘娘宽宏,嫔妾铭记在心,往后再也不敢了!” 淑懿冲京及格格扬一扬脸,京及格格无法,只得缓缓跪下,不甘心道:“嫔妾……知错了……” 淑懿又喝了一口茶,含笑道:“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你们若是嘴上认错,过后依然故我,本宫也没法子,不过本宫劝你们一句,你们还年轻,与其整日想着如何坏了别人的事,还不如自己争气,博得一份恩宠,往后未必会没有皇嗣。这件事,本宫这里就暂且为你们瞒下了,毕竟嫔妃失德,有损皇家体面,可若是再有下一次,本宫也救不了你们了!” 唐福晋和穆福晋听了,又是一阵谢恩,京及格格见形势比人强,也只得谢了恩,一时三人都被青缇灰溜溜地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耐的们,撒个花吧,有你们的花花,天空更美丽,泠然谢谢啦~~~~~~~~~~ 第百九十一章 柔华决心 淑懿沉声道:“这事本宫就不宜再去跟皇上说了,你去告诉吴良辅,无论如何叫他想个法子,提醒皇上一声。” 云珠轻蔑道:“娘娘其实何苦给她们瞒着呢?直接回禀了皇上不就行了!” 淑懿摇头道:“凡事能不闹出来就不闹出来,不然,也显得本宫太无驭下之能了,但是这样歹心的人,既能去害乌苏格格,焉知她们不会害皇上?还是叫皇上警醒些好!” 云珠答应着,只又回寝殿做活去了。 快至晌午了,暖暖的日光透过明窗,将雕花窗槛上的花纹,细细地烙在金砖地上,承乾宫里一片静谧幽然。 长春宫却是波涛汹涌,柔华站在空荡的大殿里,只穿着绛红金银错织的鸾鸟朝凤的寝衣,大发雷霆怒。 银珠将一干宫人都遣了出去,看着地上一层叠一层的碎玉烂瓷,扶着柔华的胳膊,劝道:“娘娘且消消气,不过是皇上和太后赏了静妃一点子东西,兴许是见静妃幽居延禧宫多时,可怜可怜她罢了,难道咱们还稀罕那个?” 柔华怒目圆睁,吼道:“你难道没听说么?静妃是因为救了乌苏格格,才被赏赐的,太后也就罢了,听说还是皇帝的赏赐先到了,太后的赏赐就接着到了延禧宫,这不是皇上先对静妃礼遇是什么?她本就是太后的嫡亲侄女,若是皇上对她有一分地青眼,太后就能对她有十分的宠爱,本宫又幽居长春宫不得出去,静妃这一搅局,本宫这皇后之位也就摇摇欲坠了!” 银珠眼色沉了沉,说道:“不至于吧!静妃是废后,岂有复位的道理?” “复位”这两个字似一柄钢刀,深深地戳进柔华的心窝子里,柔华心底涌上一重又一重的悲凉,她咬牙切齿道:“你不明白!皇贵妃就算宠冠六宫,太后也决不会将这皇后之位给她的,可是静妃不一样,她本就是吴克善亲王的嫡出格格,虽然与本宫同样出身科尔沁,与太后的血缘关系却更近,当初若不是皇上坚持废后,本宫岂能够取而代之?” 银珠眨眨眼,道:“皇上也真是的,废都废了,还给她什么赏赐,这回宫里那起子跟红顶白的奴才又该对静妃趋之若鹜了!” 柔华怒火更炽,抬手又摔了一只青玉凤柄桃式杯,恨恨道:“当初她被废,就是因为巴福晋母子的事,如今她居然肯救一个怀着身孕的嫔妃,皇上自然是以为她幽居多日,想明白了道理,再说,皇上说什么也是她的亲表兄,自是又比本宫近一层的!” 银珠唏嘘道:“但愿皇上给了静妃赏赐之后,就别再记着她了,日久天长,倒有可能忘了!” 一句话提醒了柔华,她忽然摇头,狰狞地笑道:“怎么会呢?就算旁人不提,太后怎能不提?太后已经对本宫多有成见,要不是宫里没有合适的皇后人选,她早就不会挡着皇上废后了,这时候来了个娜木钟,哼,难说娜木钟这场戏就是她那心机深沉的姑母教她的!”柔华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分析无比正确,静妃那样蠢笨而跋扈,怎么会想出做这样一出戏给顺治看?她在在宫中人缘那样坏,除了孝庄太后,谁会帮她? 柔华一边想,一边一阵阵的冷笑,嘴里自言自语道:“太后好阴险歹毒的心哪!用得着本宫的时候,就把本宫推到风口浪尖上,一见本宫失了宠,她倒急于寻找可以代替本宫的人了!” 银珠劝道:“娘娘多虑了吧!先前娘娘谋划的那些事,咱们长春宫的人个个严守秘密,可从来没往外说过半个字,太后又怎么会知道的?太后不知道,就拿不住娘娘的把柄,她就没有理由动摇您的皇后之位。” 柔华一拍青檀福寿小案,失神道:“是啊,本宫怎么没想到呢!一定是太后知道了本宫那些事,日积月累,才厌恶了本宫的,不然她这么些时候都不去看看娜木钟,怎么突然这时想起她来了!” 银珠一面劝她“不要多心”,一面为柔华倒了碗参茶来喝,一面又“努力”帮柔华回忆太后为什么要帮助娜木钟。 “不行,本宫可不能坐以待毙,”柔华喝了口热热的参茶,不知是因为茶太热还是心太急,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巴雅尔已经不能指望了,柔月又落到那般田地,家里那些庶妹们,能不能成材还两说,若是本宫一倒,往后谁来提携她们,纵然是有能耐也不成的了!” 银珠两只手搓来搓去,道:“可是该怎么办呢?静妃和太后之间有砍不断的血缘关系,还不比皇贵妃,娘娘与太后的亲缘比皇贵妃近得多,所以当初您跟皇贵妃不谐,太后才会站在您这一边!” 柔华的两只手早已紧紧地握起来,咬牙道:“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让娜木钟消失!” 银珠一哆嗦,抚着柔华的肩膀道:“娘娘请三思啊!若是……若是叫太后知道了……” 柔华恨生生地摇摇头,反而笑了,“本宫还有别的路可走么?就照这样下去,眼睁睁地看着娜木钟取代了本宫的皇后之位,本宫还不如奋力一博,只要赢了,太后的娘家已经没有嫡出的格格可以入宫与本宫相争了,本宫虽不得宠,坐在后位上倒也可以高枕无忧。” 银珠心里纠结了一瞬,她可以放任柔华去害娜木钟,却不想搅入这件事中去,可以如果柔华要对娜木钟设局,就一定要遣心腹人去做一些事,到时候她又该如何脱身。 柔华是个心有七窍的人,一见银珠脸上现出踌躇之色,便明白她在想什么了,冷笑道“本宫知道,你如今是凤仪女官了,不想沾上这些事,可是本宫也告诉你,整个紫禁城里的宫女,品级比你高的只有慈宁宫中的苏茉尔,她是因为伺候太后才得了封,你若不是伺候皇后,哪里能得这样的赏封?若本宫失势,你又能得着什么好归宿?” 银珠面色白了白,在柔华面前低下头,默默不语,柔华见她黯然的神色,忽而展颜一笑,道:“好了好了,本宫不过是随便说说,至少现在,本宫还是皇后。你放心,娜木钟是什么人?本宫就是要做,也必定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才是。” 莹白的大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像圆滚滚的糯米团子,搁在一只浓丽的翠毛蓝碟子里。月光偷偷摸摸地透过窗棂上糊的绡纱,落在延禧宫殿前的玉阶上,绣珠端着一只洋漆茶盘,拾阶而上,开了殿门,见娜木钟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徘徊来去。 “怎么样?皇上今儿翻的是谁的牌子?”娜木钟眼神充满期待的问道。 绣珠胆怯地摇摇头,道:“皇上今儿在养心殿批折子,原说不去后宫的,都已经叫了‘去’的,听说乌苏格格又闹着肚子疼,皇上就去了启祥宫。” “贱人!”娜木钟拿起茶盅又要砸,绣珠忙握住她的手,笑道:“娘娘,这个茶盅是一整套的十二个描金折枝花卉茶碗,若是没了,咱们待客,都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娜木钟自从贬居延禧宫后,自是不能再如以前那般挥霍无度了,内务府严格按份例给她分派东西,可她自幼过惯了抛金撒银,呼奴唤婢的日子,当初着实为这事骂了好些时候,可骂着骂着,也没有人来管她,宫人们都躲得远远的,如绣珠这般还算实在的,也不过好言好语劝着,却不敢因为她而得罪内务府的公公,娜木钟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今时不同往日。 这时听了绣珠的话,也只得憋着一肚子气停了手,柳眉倒竖,道:“这个娼妇三天两日地拿着龙胎的事烦皇上,真真不要脸!” 绣珠叹了口气,道:“娘娘也不必着急,如今因为乌苏格格,六宫中多有怨恚之人,并不是只有娘娘见不着皇上。” 娜木钟咽下一口凉凉的荷叶饮,顺了顺气,说道:“你不知道,我如何一样?自从那日在御园里救了乌苏格格之后,皇上和太后都对我略假以辞色了,可若是乌苏格格再这样缠着皇上,时日一久,皇上把前头那档子事一忘,本宫哪里还有起复的可能?” 绣珠一面往一只三彩联珠瓶里插着才折来的梅花,一面劝道:“娘娘不必多虑,就是皇上忘了,太后也会帮着娘娘的。” 娜木钟从来就是个烈火一样的性子,这时节哪里沉得住气?恨不得立时复位为后才好,见绣珠一枝一枝地往花瓶里插着青梅,不由一股无名火起,抓过几枝青梅扔在地上,就拿脚跺烂了,一边跺还一边骂:“谁稀罕这些东西?你还日日地弄了来,不是来给本宫添上一口气的么?” 绣珠连忙去搀娜木钟,心急道:“娘娘先别生气,您若想重得皇上恩宠,就得耐得住性子,皇上虽说这阵子没来延禧宫,却派吴公公来瞧了两三回,娘娘自是要作出个贤淑的样子来,才能渐渐哄回皇上的心啊!奴婢已经跟吴公公说过,娘娘只爱折花品茶,闲事一概不问,娘娘好不容易才赢回来的局面,可不能再如以前那般了。” 作者有话要说:支持个撒个花吧,亲们~~~~~~~~~~~ 第百九十二章夜半惊魂 娜木钟听了,泄了口气,烦烦恼恼地往榻上一躺,自去歪着了,绣珠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心想,这样浮躁的性子,只怕是难以复位。 娜木钟因方才闹了一场,气血翻涌,又不停地咳嗽起来,绣珠又将那碗荷叶饮递过去,一边伏侍她喝了,一边劝道:“娘娘这气喘的毛病还是不能除根儿,皆因时常生气烦恼的缘故,娘娘若心平气和了,兴许还能好些。” 娜木钟半阖着双目,道:“那能有什么办法,太夫都说了,说本宫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股热毒,平日只能小心调理着,要治愈却极难。” 绣珠温和道:“奴婢已经将延禧宫安排得妥妥贴贴,不但那些忌口的饮食绝不会给娘娘吃,就连花草熏香,都是仔细检查了,才给娘娘用的。” 娜木钟几口喝干了荷叶饮,注意力又转移到乌苏格格那里,恨恨道:“那个挨千刀的小娼妇,以为怀了崽子就大过天去了,哼,本宫非要叫她知道知道厉害!” 绣珠无奈地看着娜木钟,不知该说什么好。 睡到半夜,绣珠忽然被一阵剧烈地咳嗽声惊醒了,点上灯烛一看,娜木钟脸色铁青,张大了嘴,好像要把人吞进去,眼睛惊恐地瞪着,一看见绣珠,两只手乱舞着就来向她求救,绣珠也吓了一跳,因为延禧宫只有她一个大宫女,一时连人都叫不着,只好赶到廊沿儿底下,把上夜的小太监叫醒,这一叫,延禧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都醒过来了,在院子里闹嚷嚷地一片。 绣珠知道太医院夜里只有两位当值太医,如娜木钟这般病症还未必能应付得了,所以当下差了一个小宫女去请太医,另一个立时跑到永和宫去将这事回禀端顺妃。 端顺妃不一会儿,就到了延禧宫,头上只松松地绾了一个髻子,肩上还披着柳色暗织如意云纹的披风,显是惶急而来的。 端顺妃一踏进来,便看见一群宫人围着娜木钟手忙脚乱,中间一位太医正在为她诊治,端顺妃关切道:“怎么样了,静妃娘娘没事吧!” 那太医只是太医院的一位医士,姓余,才进来不到三个月,还从未给正经小主单独诊过病呢,听端顺妃这样一问,心下先没了底,只含含糊糊道:“这个……静妃娘娘应是气喘之症,但臣以前从未给静妃娘娘诊过,不敢贸然开方,为了稳妥些,还是请御医来看看的好!” 端顺妃一见这位余太医年轻无主见,也就知道是个靠不住的,这时只听外头一声通传:“皇贵妃娘娘来了!” 端顺妃忙忙地迎了出去,端顺妃原先多少听说过,娜木钟有气喘的毛病,一旦发起病来十分的凶险,生怕自己去了,有些事也做不了主,因此她从永和宫出来时,就已遣了贴身宫女纤梗去承乾宫请淑懿了。 这里端顺妃一面搀着淑懿往里走,一面将静妃的情形和余太医的话说了一遍,又说道:“依嫔妾看,倒底是性命攸关的事,余太医又年轻没经过事……” 话未说完,淑懿就笑着拍拍端顺妃手背,正色道:“妹妹虑得是,不劳妹妹挂心,我方才来时,就已命人拿了令牌,出宫去请李御医了,李御医是专为太后诊脉的,但如今事出有急,只得先将人请了来,明日一早再回禀太后,也是权宜之计,想必太后也不会怪咱们先斩后奏的!” 端顺妃点了点头,心想皇贵妃娘娘决断这样快,就算静妃真有个什么好歹,太后也不会怪罪她们的了。 淑懿走进殿里,见仍是人来人往,就吩咐绣珠道:“你是这里的大宫女,你来安排一下人手,就这样乱糟糟的,静妃觉着烦乱,又说不出来。” 绣珠领了命,下去指挥小宫女去了。 淑懿又问余太医,“怎么样了!” 余太医一拱手,战战兢兢道:“回皇贵妃的话,臣已经为静妃煎了大剂四逆汤服下,一时镇住了,但太医院的师傅来之前,不敢妄下药方。” 淑懿一见此人显是才来的新人,医术尚浅,也不再多问,就点点头,示意他退下了。 云珠看着淑懿,小声问道:“还去禀报太后么?” 淑懿想了想,又摇摇头,道:“那余太医虽然医术平平,却是个谨慎之人,他既然说镇住了,想必一时半刻是无事的,还是等李御医来了再说吧!你去向绣珠要个拔步床来,本宫今夜就歇在这儿了!” 云珠惊道:“这怎么成?离着天亮还早呢,娘娘换了地方,也难睡着啊!” 淑懿镇定地摇手道:“她到底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儿,这大半夜的,不便搅扰太后,但本宫若是不拿出些样子来,回头娜木钟若有什么不妥,太后倒会疑心本宫与端顺妃轻慢了!” 云珠再不说话,只向绣珠说了淑懿的意思,绣珠很快叫小太监抬了一张漆木如意拔步床,一张竹节雕凤矮足短榻,淑懿和端顺妃的宫人们,早去各自宫里取了锦褥缎被,与她们躺着。 这里二人才躺下没多久,外头就传着李御医到了,看起来李御医同样是从热被窝里被拽出来的,一脸的疲惫风尘色,见了淑懿和端顺妃,打了个千儿,却难掩一丝不悦。 淑懿心想,伺候太后的御医,终究是有些倨傲的,当下也不理会,只含笑请了李御医进去,为娜木钟诊脉。 娜木钟吃了余太医的汤药,虽然好了许多,却仍旧喘着,在静寂的夜里听得分外清楚,想必请他的人在路上已说过娜木钟的病情了,李御医也不问刚才是谁来看的,吃的什么汤药,只是把了把脉,从奁箧里取出一颗深褐色的药丸,命人用黄柏汤煎了,给娜木钟服下,一时服下去之后,娜木钟果然又好了许多。 淑懿看了看多少有些平静下来的娜木钟,问道:“请问李大人,静妃身子可有碍么?” 李御医看了看榻上的静妃,又摇摇头,道:“老臣已经尽力而为,能恢复多少,就看静妃娘娘的造化了,不过娘娘这次发病十分厉害,就算能恢复,只怕也会终生缠绵病榻。” 淑懿知道李御医是积年有经验的御医了,没有十分的把握,绝不会妄下断言,惊诧问道:“怎么会这样呢?” 李御医拈着几缕稀疏的胡须,平稳道:“静妃娘娘有气喘的旧疾,这个毛病,一时不会危及性命,但是忌讳的事就比较多,比如要尽量少吃辛辣刺激之物,多吃新鲜果蔬,闲时要多多散步,还有些花的花粉,是绝对不能沾的。” 淑懿看了一眼一旁侍立的绣珠,绣珠立时会意,慌里慌张地跪下道:“皇贵妃娘娘明鉴,奴婢伺候静妃,一向是尽心的,方才李御医说的那些,奴婢早就样样做到的。” 李御医却似乎不太相信绣珠,扬眉笑道:“若是姑姑确实都做到了,恕我直言,你家娘娘是绝对不会病发的。” 娜木钟虽然失宠贬黜,到底也是太后的亲侄女,皇帝的亲表妹,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她一个奴婢粉身碎骨也不够抵偿的,绣珠吓坏了,两行泪珠不觉就从眼中淌了出来,磕头不止道:“娘娘,奴婢伺候静妃娘娘,不敢有丝毫懈怠,奴婢……”哭声掩住了言语,只剩下了啜泣。 淑懿当然知道绣珠是个稳妥人,当下便对李御医笑道:“还求御医帮个忙,看看静妃娘娘到底是因何发病的,本宫不是袒护这宫女,只是她虽是静妃的贴身大宫女,却也不能步步紧随,若是……” 李御医混迹宫中多年,岂能不知这些事?若是静妃有个三长两短,这位宫女就要倒霉,他虽然有些傲气,却也有几分医者的善心,看这宫女哭得可怜,皇贵妃又好言相求,便答应了,淑懿立刻召了昨日所有与静妃接触过的宫人进来,听李御医的问话。 李御医问了多时,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他禀性最是骄傲,既然答应了皇贵妃,要查出静妃的病因,便觉不给出个结果,就要失了自己的面子。 李御医问不出来,自己也着急,背着手在殿里团团转,忽然,他眼睛一亮,看见大殿墙角下一撮被踏碎的青梅,昨夜娜木钟辣手摧花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绣珠原想着明日一早,再叫做杂役的小宫女清理出去,此时仍然堆积在一边,李御医慢慢走过去,待离那些支离破碎的花枝很近时,他就已经嗅到了一股可疑的气息。 李御医两根手指小心地拈起一段花枝,凑到鼻尖嗅了嗅,忽然眉开眼笑,道:“原来是这个!” 淑懿一干人也好奇地跟在李御医身后,问道:“李大人,是什么东西!” 李御医不回答淑懿问的话,只问绣珠道:“这青梅是从哪里来的!” 绣珠战战兢兢道:“是……是奴婢从御园折来的。”她心思细密,见李御医这样问,显是青梅有问题了,忙加上一句,“奴婢每日都会从御园给娘娘折些青梅来插瓶,已经折了十几日了,并无妨碍啊!” 作者有话要说:亲耐的们,看完给撒个花花吧,谢谢~~~~~~~~~~ 第百九十三章孝庄怒火 李御医踌蹰满志地笑道:“青梅气味清淡,放在屋里本是不打紧的,可是这青梅上头,有大量的红花羊蹄甲的花粉,可危及哮喘病人的性命,不过……”李御医才舒展开来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真是奇哉怪也!” 淑懿心里一动,忙问道:“李大人有话只管直说,大人给太后诊脉多年,必是医家圣手,本宫是十分信任李大人的!” 李御医叫淑懿这样一捧,又飘飘然起来,实话实说道:“这红花羊蹄甲是产于岭南的,每年司苑房也会培植一些作观赏之用,都是极其稀罕的,怎么会在御园的青梅上头呢?” 淑懿对李御医笑道:“李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李御医怔了一下,还是跟着淑懿走到了偏殿之中,春夜里还是有些冷,淑懿裹了裹身上的湖水色水凌纹的披风,笑道:“李大人在宫中多年,应该是最知人情世故的。静妃虽然不得皇上青眼,到底是太后的娘家人,她如今病得这样,太后何等机智的人,必会有所怀疑,论理,此事御医既然看出来了,应是由本宫回禀太后才是,但李大人伺候太后多年,实是比本宫更得太后信服的,所以明日太后问起,还请李大人仔仔细细对太后说一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淑懿这话说得很含蓄,也很艺术,意思就是说,虽然按规矩是该我去对太后说,可太后总觉得是因为我抢了她侄女儿的宠爱,对我并不完全信任,要是您去说一说,顺便再为我美言几句,那么太后一定会相信的。 李御医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位宠冠六宫的皇贵妃,确是有些手段的,又执掌凤印,当然是得罪不得,所以虽然自己明日休沐,他也立即就答应淑懿,老老实实等到天亮,再去慈宁宫回禀皇太后。 淑懿见事情一直在朝着她预料的方向发展,且圆圆满满,也就再无心事,虽然躺在延禧宫冰冷坚硬的拔步床上,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兴致,所以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砰——”跪在慈宁宫外的绣珠,小心肝儿颤了一下,心想原本以为只有静妃娘娘这样的脾气才喜欢砸东西泄愤,没想到表面看起来温和从容的太后也有同样的爱好。 不过,其实绣珠听错了,真实情况是孝庄在慈宁宫发了脾气,她身边的人,见到平日慈祥和蔼的孝庄居然有猛于虎豹的一面,都吓傻了,一个进来抹桌子的杂役宫女,心里一惊,就把手边上一只银莲九龙戏珠碗碰在了地上,打碎了。 孝庄虽然生气,却不会如娜木钟那般迁怒宫人,才皱了皱眉头,苏茉尔已经眼明口快地说道:“怎么做事的?也不小心些,还不快把瓷片儿收一收出去,太后这里还有事要议呢!” 那小宫女能在慈宁宫做杂役,自也是个伶俐的,粗粗地收拾了番,迅速地消失了。 苏茉尔这里端了一碗红豆汤,递给孝庄道:“太后先消消火,不是还没查出结果来么?”她伺候了孝庄几十年,孝庄发这样大的脾气,的确是十年难遇。 孝庄端着红豆汤,哪里能咽得下,气愤道:“哀家还没死呢,就有人敢对娜木钟动手了,若是哀家往后不在了……唉……” 苏茉尔劝道:“太后先别想那么多,横竖查出是谁搞的鬼来,一并重罚就是了!” 孝庄唇角轻轻地挑起来:“只怕没那么容易!你跟了哀家几十年,也算是个剔透的人,你说说,会是谁把红花羊蹄甲的花粉弄在青梅上的?” 苏茉尔其实心里也有数,只不过不便多说,孝庄又叹道:“娜木钟是跋扈,可底下的宫人知道她是哀家的侄女,不敢对她动手,她又不得宠,那些争宠的嫔妃也不屑于对她动手,对她动手的人,只能是觉得娜木钟的身份碍眼,会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 苏茉尔忙劝道:“太后,此事未见分晓之前,先别胡思乱想了,没得坏了心绪。” 这话才说完,只听门“咯吱”一响,慈宁宫的大宫女金珠走了进来,孝庄极少这样沉不住气,忙不迭地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金珠知道这回太后是真的生气了,立即声音干脆响亮地把调查的结果回禀主子:“司苑房前一阵子是在暖房里培育了许多红花羊蹄甲,预备着宫中节庆之用,可后来长春宫的银珠姐姐到司苑房,说皇后病中闷得慌,想搬几盆回去观赏,司苑房的人不敢怠慢,就给了长春宫许多。” 孝庄阴沉道:“除此之外,司苑房的红花羊蹄甲再没给过旁人了么?” 金珠脆生生地答道:“是,司苑房培植什么花,哪一样花给了什么人,都是有详细记录的。” “银珠?”孝庄眼中含着一丝戾气,随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去长春宫,叫银珠来!” 金珠一刻也不敢迟疑,转身去了长春宫。 一时银珠来了,孝庄肃声问道:“听说前一阵子,是你从司苑房要了许多红花羊蹄甲,可是真的?” 银珠镇静道:“正是奴婢。” 孝庄“嗯”了一声,问道:“后来那些红花羊蹄甲放在哪儿了?又作什么用了?” 银珠垂首道:“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孝庄不悦道:“亏你还是凤仪女官,居然连主子的东西都看不好!” 银珠连忙磕头谢罪道:“太后恕罪,奴婢并非对长春宫的事务不经心,实在是因为奴婢搬回那几盆红花羊蹄甲之后,突然感了风寒,卧床多日,汤药不离口,今儿也不过才起身,太后可以查太医院的医档。” “那这些日子长春宫的事,都交给谁去做了?”孝庄问道。 银珠恳切道:“皇后娘娘说,宫里的几个大宫女都不济事,奴婢不过是病过这几日就好了,因此日常琐事,只是她指挥着小宫女去做,只等奴婢好了,再把差事接过来。” 其实银珠早就知道静妃有哮喘的旧疾,皇后要她去跟司苑房要红花羊蹄甲,她就觉得奇怪,回来悄悄找了个医女问了问,果然哮喘病人是沾不得这花的,银珠何等明白的人,皇后主子她得罪不起,静妃是太后的亲侄女,她们斗的结果就是让她这个夹在中间的奴才首先当炮灰,所以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狠心半夜起来在冷风里吹了一两个时辰,第二日就得了风寒,医女给她送来煎好了的药,她都悄悄地倒掉不吃,这病就淋淋漓漓地拖到了现在。 这时孝庄见银珠面色蜡黄,眼神涣散,果然还在病中,也就不再多问,嘱咐她回去好生养病。 直到银珠的背影消失了,苏茉尔才问道:“叫奴婢私下里去查访查访,长春宫的那些小宫女都年纪轻,胆子小,若有个一处半处的不妥,不过吓唬几句,也就招认了。” 孝庄以手支着额头,缓缓地摇了摇头,唇角却流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还查什么,你跟着我在宫里活了这几十年,就这点子伎俩,还瞧不出来么?” 苏茉尔犹豫道:“瞧是瞧得出来,可她毕竟是一国之母,也不能没有真凭实据,就……” 孝庄抬起头,声音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凄怆,“难道你叫哀家将她的罪过公诸于天下,那么往后博尔济吉氏的格格别说入宫,要寻个婆家都难了!” 苏茉尔知道这一次柔华的罪过非同小可,小心问道:“可是若是轻轻揭过,只怕她往后更会变本加厉,这宫里岂不是无有宁日了?” 孝庄抚着胸口上的暗绣如意云纹,只觉得刺刺的扎手,呼出一口浊气,道:“这事只能暗着处置,不能明着闹出来,若是叫皇上知道了……” 孝庄这里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金珠神色惊惶地冲进来,回禀道:“太后,不好了,听说启祥宫的乌苏格格小产了!” 孝庄顾不得才服了药,不能激动,一只手按在桌角上,忽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金珠也正在腹诽,怎么轮到她当值的时候,接二连三出的全是坏事,一个不小心不知道会不会挨骂挨训,只得战战兢兢地回道:“听乌苏格格身边的宫女香姐儿说,昨日内务府送来了一盏鱼头豆腐汤,乌苏格格因为才吃了饭,就搁在一边了,今儿早晨起来,乌苏格格闻到了香味,就闹着要吃这个,香姐儿要去御膳房再给她做新的,乌苏格格偏说御膳房手脚慢,叫把隔夜的热了吃了,香姐儿不敢违拗,只得热了给乌苏格格吃,谁知才吃了半盏,乌苏格格便说肚子疼得厉害。” 金珠这话里话外透着对乌苏格格的不满,只因乌苏格格有了身孕之后,自觉便高人一等,是个正经主子了,就连平日里对慈宁宫的奴才们,也是一副眼高于顶的形状,故而金珠对她的印象也极其不好。 孝庄果然捏起拳头砸向案上,切齿着:“不知深浅的东西!” 苏茉尔忙着抽出前襟里掖的浅褐色绢子,替孝庄揩拭道:“太后仔细手疼!” 孝庄长长地透了一口气,沉声道:“罢了,皇帝还没下朝,少不得动一动哀家这把老骨头,亲自去启祥宫走一趟罢。”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毫不犹豫地撒个花吧,谢啦~~~~~~~~~~ 第百九十四章又起祸事 苏茉尔和金珠知道今日孝庄心情不爽,谁也不敢拦着,立时给孝庄披了一件银丝水墨紫貂镶滚的大氅,吩咐了辇轿,一径往启祥宫而去。 启祥宫里倒也没有想象中的混乱,淑懿一听到消息,立即就从延禧宫赶过来了,恪妃是早已坐在正殿中等她了,淑懿问了问情形,心里有了数,嘱咐太医和医女几句,叫他们细心诊治,只听乌苏格格寝殿里传出阵阵哀号,凄厉而惨痛,香姐儿早已被捆了起来,跪在一旁,又不敢大哭,只能小声地啜泣。 外头通传孝庄来了,淑懿与恪妃站起身来,快步迎了出去,就要福身行礼,淑懿关怀道:“清早儿起来还是有些冷,太后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吩咐臣妾就成了!” 孝庄蹙眉道:“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哀家不亲自来看看,总放心不下!” 淑懿忙跪下请罪道:“是臣妾治宫不利,叫太后忧心了,臣妾知错!”一旁的恪妃也跟着跪下请罪。 孝庄猛然间看到淑懿深陷的眼窝,眼睛周围还有一圈青黑,显然李御医说的不错,的确是一夜守在延禧宫没阖眼的,又想起娜木钟的事,实在是皇后从中捣鬼,她一个皇贵妃确实也是难以阻挡,当下便心里生出几分悯然,口气也和缓了许多,道:“这也不能全怪你,你不要太自责,只管打理好你的宫务即可。” 淑懿当然就知道一定是李御医将昨夜之事,尽皆回禀给孝庄了,便不再做战战兢兢状,起身,大大方方地扶着孝庄往殿里走,一避走,一避将启祥宫的事源源本本说给孝庄,孝庄听着与金珠的禀报也差不多,就直截了当地问道:“按理说隔夜的东西也不至于闹到小产的地步,想必是那鱼头豆腐汤里头有不干净的东西罢!” 淑懿脸色变了一变,虽然为难,却不得不说,就讪讪地说道:“这个臣妾方才叫太医验过了,太医说……里头有麝香!” 孝庄禁不住脊背一阵阵发冷,这样j□j裸的手段,也真敢使得出来,却还是问道:“那么这汤是谁从御膳房端进来的?” 淑懿只得说道:“臣妾也是才到,太医验过之后,就去指挥着医女去给乌苏格格诊治去了,臣妾想着,敢在宫里做这样的事,难说查着查着会牵连到谁,所以才想着还是先遣个人去慈宁宫,请太后的示下,到底该怎样查,查到什么程度。” 孝庄不得不佩服皇贵妃的明哲保身,这样阴毒而直接的手法,查起来虽然好查,处置起来却不好处置,首先能弄到上等麝香的人,在宫里就不会很多。 孝庄想不到这宫里的事,一件比一件更挠头,柔华那件事,她还想不出处置的法子呢,这里就又出了一件,她勉强打起精神道:“那么说你还没真正仔细审过香姐儿。” 淑懿简单明了地回答道:“是!” 孝庄点点头,在殿里的乌木雕青莲菊纹的椅子上坐下,叫人将香姐儿嘴里塞的布团拿去,香姐儿一得开口说话,就膝行着扑到孝庄脚下,哭道:“太后饶命,奴婢并不知道小主所用的汤不妥,求太后开恩啊!” 香姐儿只是二等宫女,虽然在伺候乌苏格格的宫人中算头一个了,可放在宫女之中,却不是很上得了台面,一看就并无什么见识,孝庄不耐烦地阖了阖眼,说道:“哀家又没说要杀你,你在这儿嚎天丧地得做什么?你听着,哀家问你什么话,你必须如实回答,若有一丝儿隐瞒,哪怕你与此事无干,哀家照样可以置你一个轻慢小主之罪,到时候你的性命……”孝庄一边说,一边悠闲地看着长长的镶珐琅鎏金掐丝点翠护甲。 香姐儿早吓得三魂六魄都没了,只一味地磕头道:“奴婢一定如实说……如实说……” 孝庄淡淡一点头,问道:“昨儿的鱼头豆腐汤,是你们小主的膳食份例中有的,还是临时要的?是御膳房哪位师傅做的?做完之后,是御膳房着人来送的,还是你们启祥宫的人去取的?取了来你们小主没吃,这汤一夜都搁在哪里了?有哪些人可以接触到?” 孝庄虽然年逾不惑,却思路清晰,这一连串的发问,就是宋慈在世,只怕也不会比她更细致,可是她忘了,香姐儿若是伶俐通透,也不会与金珠她们一般的年纪,只能在启祥宫做二等宫女了,这一串连环问出来,香姐儿便有些招架不住,幸而人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总是能够超长发挥,香姐儿的话,虽然说得一路磕磕绊绊,倒也堪堪将孝庄的问话答出来了,“小主昨儿用了晚膳,就说日日肥鸡大鸭子,都吃絮了,叫奴婢去御膳房要一碗鱼头豆腐汤来,因小主说鱼头豆腐汤只有崔嬷嬷做得好,奴婢就不敢叫旁人去做,只等着崔嬷嬷忙完了恭靖妃的饮食,才叫崔嬷嬷做了一碗汤。” 孝庄的嘴角忍不住浮出一缕冷淡的笑意,怪不得听着外头闲言碎语地说乌苏格格有孕之后如何轻狂,崔嬷嬷在御膳房是单为主位嫔妃料理膳食的,乌苏格格却敢点名要使唤她,想必崔嬷嬷只是不想得罪这个有孕的小主,才勉强从命,心里还不知如何怨恚呢! 一旁的淑懿也听出来了,不过碍于孝庄在跟前,不好显露出来,恪妃却是个性情锋利的,她掌管西六宫,对乌苏格格的各种乔张作致早就不耐烦了,这时忍不住在孝庄面前进上一言,曼声道:“崔嬷嬷是御膳房经年的老嬷嬷了,她做的汤,想必是不会有错的,她常说饮食要精致,宁可做的慢些,也要用心,就连臣妾偶尔想得崔嬷嬷做一点儿汤儿粥儿的,还得提前个三两日去说呢!” 香姐儿却只想着自己的性命问题,没听出恪妃的意思来,只抽抽答答地往下说道:“崔嬷嬷昨日倒是很快就做出了,可前头等的时候太长,等奴婢端了来时,小主骂奴婢手脚慢,说早就没胃口了,便不吃了。奴婢就顺手把汤放在隔架上了。昨儿是奴婢值夜,前前后后并无人进小主的寝殿里来。” 孝庄抚了抚乳白底的绣口上绣着的水草,悠然道:“这么说,前前后后除了崔嬷嬷,只有你一个接触过这个汤碗喽!” 香姐儿再愚钝,也听出孝庄的意思来了,慌忙磕头如捣蒜的告饶道:“太后明鉴,太后明鉴,奴婢绝没害小主啊!” 淑懿暗暗慨叹这香姐儿实在脑子钝,若不是想从她嘴里套出真凶,孝庄只怕早就扬长而去了,淑懿从旁提醒道:“你再仔细想想,你在御膳房,除了见着崔嬷嬷,还见着什么人了,还有你今儿早上热汤的时候,厨房里还有旁的人么?” 香姐儿眉头紧皱,极力回想,忽然,她眼前一亮,说道:“奴婢想起来了,奴婢热汤的时候,京及格格身边的茜姐儿把原先的那只旧碗拿去用了,又给了奴婢一个新碗,奴婢想着横竖是一样的,就用那只新碗盛了汤。” 孝庄舒了一口气,根据她的直觉,这个罗里八嗦的香姐儿真的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合盘托出了,那么剩下的事……孝庄忖了一忖,吩咐道:“金珠,你把京及格格和茜姐儿分开看守起来,去问她们关于乌苏格格的事。” 淑懿舒了一口气,其实问到这个地步,她也不想去沾手这件事了,京及格格前番因为乌苏格格的事,在淑懿面前吃了瘪,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撑腰,她也不敢贸然卷土重来,这给她撑腰的人无论是谁,都够淑懿挠头的。这样也好,孝庄肯把这件事揽过去,省得她去得罪人了。 慈宁宫里的三彩莲花漏,点点滴滴,每一下都如深秋冷雨,滴落在孝庄的心上,她侧过脸去,双凤鎏金烛台上的滟滟烛火,映出她眼角的几缕鱼尾纹,不甚明亮的灯光落在她的眼中,氤氲着淡淡的青色。 孝庄眼波一如既往的平静,这是几十年宫廷风浪磨练出来的一份从容与镇定,就算出了再大的事,也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可是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的是波涛翻涌,苏茉尔知道孝庄此刻的心情一定不好受。 苏茉尔只得安慰道:“李御医今儿给静妃诊过,说静妃已经不能说话了,只可躺在榻上,叫旁人伺候汤药,或许是京及格格知道这个,故意要拖上静妃也说不定。” 孝庄嘲讽地笑了笑:“苏茉尔,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你也不必劝我,娜木钟是哀家的亲侄女,她是什么样的人,哀家心里最清楚,可她如今这样了,哀家不能治她的罪,只能叫京及格格担了这个陷害皇嗣的罪名。” 苏茉尔忖了忖,又说道:“太后不必太忧心这件事,皇上正当盛年,往后还会有子嗣的,况且那乌苏格格的为人,太后也是看见了的,这样的女人,若是生了皇子,还不知会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到我碗里来~~~~~~~~~~ 第百九十五章利益平衡 孝庄缓声道:“她是轻狂了些,哀家伤心,也不是为了他,横竖就算生母不好,不过是生下皇子来,交给性情好的嫔妃去抚养就是了,可是宫里有这些个乌烟瘴气,如何能真正安宁?宫里头不安宁,就是家不稳当,家都不稳当,皇帝又如何治国平天下?” 苏茉尔笑道:“好在皇贵妃是个明理的,六宫庶务交给她,倒也放心。” 孝庄微阖着双目,伸出两根手指去揉太阳穴,苏茉尔见了,连忙取出薄荷膏去给孝庄按摩,“上行下效,皇后失宠越久,就越是一腔怨愤,她又素有心机,不时地就要玩些花样出来,皇贵妃再执掌凤印,于名份上总是差了一层,许多事情束手束脚的不敢去做,就如今日……” 苏茉尔最了解孝庄,见太后说这样的话,眼神一凝,问道:“太后的意思是……” 孝庄却又踌蹰了,摇摇头道:“不成,大清的皇后,只能姓博尔济吉特……往后哀家若是撒手而去,管不了了,也只能任由他们,可眼下哀家还活得硬朗着呢,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娘家败落?” 孝庄幽幽的叹息,如一池碧水郁郁青青。 池中积水如碧,绿莹莹蓝湛湛,有浮萍水藻荡漾其间,望远山明净如妆,观近水波光如练,春夜微风拂来,微波轻荡处,浮起一朵朵涟漪,卷着湖畔的草木郁郁,香气在浮碧亭周匝缭绕不去。 “银珠这一阵子虽然卧病在床,却也注意打听着长春宫的消息,听说有两个小宫女频频出入御园,行踪甚是可疑。”云珠一面在风炉子上煮茶,一面对淑懿回禀道。 淑懿端起白瓷踏雪寻梅的茶碗,小小地啜了一口茶,这茶是云珠吩咐人收集了第一场春雨煮的,味道清甜,淑懿心中十分熨贴,笑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是用钱买来的勇夫,一旦处在性命攸关的关头,就会为了保命而出卖主子。” 云珠抿嘴儿笑了笑,道:“可不是让娘娘给说中了?虽然不知道太后都审问出来些什么事,慈宁宫上上下下也如同被封了口一般,可银珠说,那两个小宫女自从去了慈宁宫,就再也没回长春宫来,这都过了多少日子了,宫里各处也不再见这两个人了!” 淑懿笑道:“娜木钟怎么说也是太后疼爱的人,这两个奴才也是作死呢!” 云珠却又皱了皱眉,道:“不知道太后是不是处置了两个小宫女就完了,要是这样,咱们岂不是白做这些功夫了!” 淑懿闲闲地拿碗盖拨着茶叶,笑盈盈道:“太后是何等明白的人,岂能不知治表不治本,后患无穷?那两个奴才若是后头没人挑唆,怎么敢去害娜木钟的?不过如今两件事缠连在一起,太后总得一件一件来办,咱们先别着急,相信太后过不了多久,就会对长春宫那位有所行动的。” 云珠迎着吹面不寒的春风,柔柔地拂动着鬓边青丝,笑道:“说起乌苏格格的事,奴婢倒想起来了,太后虽然已经以陷害皇嗣的罪名赐了京及格格一条白绫,她身边的茜姐儿也发配到宁古塔去了,可是前几日绣珠悄悄地告诉奴婢,延禧宫库房里无端地丢了许多珠玉首饰,其中有一件雕螭龙的犀角杯,听说竟然在茜姐儿的房里搜了出来,当时是金珠带着查抄的茜姐儿住处,金珠就亲自拿着来问绣珠,绣珠说正是延禧宫的东西,金珠就没吱声,仍旧拿着东西回去了。” 淑懿纤纤玉指摩挲着碗身,静声道:“原来是娜木钟做的,本宫原先还怀疑过皇后呢,这回倒好,太后听了,一定会感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 云珠唏嘘道:“静妃是躺在床上,形同废人了,再怎么着,太后也会按下这件事,可就不知长春宫那位怎么样?” 云珠的这个疑问很快便有了回应,第二日淑懿才听恪妃和端顺妃回完了事儿,就有慈宁宫的人来,说太后要见淑懿。 淑懿不敢耽搁,忙叫云珠给她更衣,又拿个抿子,蘸了些桂花油,理一理碎发,就急急地去了慈宁宫。 一踏进正殿,淑懿就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偌大的殿中只有孝庄端然坐在花梨炕上,旁边站着苏茉尔。 行礼问安之后,孝庄向淑懿颔首示意,淑懿就在一旁的素色梨花绣墩上坐了下来。 孝庄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地开口道:“你打理六宫事务,做得极好,既守规矩,又懂眼色,董鄂府有你这样的格格,算是福星高照了!” 淑懿连忙低头谦逊道:“太后谬赞了!臣妾不过上头仰仗太后教导,下面靠着两位妹妹的扶持,尽力而为地处理好宫务罢了!” 孝庄长叹一声,道:“可惜我们博尔济吉特氏,怎么就没出你这样一位能干又出色的格格呢!” 淑懿抬头看了一眼孝庄不辨喜怒的脸色,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她忖了半晌,才说道:“太后谬赞,太后与皇后都是福泽绵长之人,臣妾萤烛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 她就是含蓄地表达出这样一个意思,宫里头的三位正经主子,有两位姓博尔济吉特,自己这个小小的皇贵妃怎么敢比呢?淑懿冷不丁地叫孝庄从承乾宫拎到这儿来,一开口又是说了这样一句酸不溜丢的话,她除了用冠冕堂皇的话去敷衍,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孝庄却似乎对淑懿的谦虚没有兴趣,却也没有露出淑懿担心中的青面獠牙,只是带着一分凄楚和怆然说道:“哀家在宫里熬了这许多年,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如今皇后又……病了……” 这话说得言有尽而意无穷,淑懿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听出来,低头道:“皇后的病,总有痊愈的那一日,请太后不必过虑。” 孝庄怅然若失地摇摇头,说道:“只怕是难了,皇后她……哀家实在是伤心哪!” 淑懿只得又打叠起言语来劝慰孝庄,孝庄就着苏茉尔的手喝了半碗参茶,才缓缓抬起头来说,“哀家不担心别的,只担心皇后一旦薨逝,博尔济吉特氏将后继无人,静妃已经缠绵病榻,淑惠妃也难当大任!博尔济吉特的近支格格中,也没有出挑的女孩子了!” 淑懿不大明白孝庄为何要与她说这些,难道……她直觉地感到孝庄所言,是涉及到身家性命的话,一句也不敢多说,只笑劝道:“太后还是放宽心的好!” 孝庄戚然道:“哀家今日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一件事,若是皇后薨逝,你可愿意作绰尔济贝勒的螟蛉女,代替柔华!” 淑懿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这个决定来得太突然,只能如履薄冰地答道:“皇后尚健在……” 孝庄端起茶碗,又咽了一口参茶,闷闷道:“实话告诉你,哀家已叫太医给皇后瞧过了,皇后的病,也就在这几日了,一旦六宫无主,哀家必须要把后头的事,提前安排好。” 淑懿心思沉了一沉,看来太后的确是要决定下手了,孝庄提前安排,也有道理,权力真空最容易导致混乱,更何况宫里如今还有不省事的淑惠妃,但是自己也不能表现地过于热切,孝庄和顺治这对冤家母子有一个惊人的相似之处就是,最讨厌争权夺利的人。 所以淑懿叩了个头,婉然道:“这样的重任,臣妾怎能担得起?” 孝庄一颗一颗数着腕子上的那串楠木念珠,淡淡道:“你执掌凤印以来,打理宫务井井有条,难得皇上又喜欢你,若你为皇后,定能治理好后宫。只是哀家说过,大清的皇后,只能姓博尔济吉特,所以哀家打算将你记名在绰尔济贝勒嫡福晋名下,哀家已同皇帝商量过了,皇帝也是极愿意的。” 顺治当然愿意,他早就想要立淑懿为后,若现在名份早定,早晚就是再有秀女大挑,家世再高的格格也越不过淑懿去,可如果淑懿只是皇贵妃,难说到时候又有什么变化了。 顺治想到的,淑懿当然也想的到,但她与顺治还是有一点不同的,她毕竟是自幼生长在董鄂府,虽然只是个女孩子,可是忽然叫她做旁人的女儿,她的心里多多少少总有一点不舒服,还有就是她做了博尔济吉特家的女儿,往后还能不能照应董鄂府,也是个问题。 一向为娘家着想的孝庄,显然早就替她想到了这个问题,温言道:“你不必担心,记名在绰尔济贝勒家,也并不意味着要切断你与董鄂府的联系,毕竟你阿玛跟额娘养你一场,你也照旧可以关照娘家人的。” 淑懿明白了,这就是孝庄的利益交换,柔华这回做的这件事,彻底把孝庄惹恼了,皇后是一定要换人做的,但孝庄从娘家又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来继任皇后。宫里除了皇后就是皇贵妃,可偏偏又不是她的娘家人,这样在名份上动一动手脚,往后淑懿就是博尔济吉特氏名份上的格格,对名义上的娘家,也总要适当关照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应该算孝庄的无奈之举,是孝庄对博尔济吉特氏最大程度上的保护了~~~~~~~~ 196第百九十六章 至盛尊荣 而且孝庄为了保险起见,竟然已经先征得了顺治的同意,今天实际上就是来通知淑懿的,她根本没有反驳的权力。 淑懿盘算了一番,觉得也还划算,六宫之主,是多少女子抛头颅,洒热血,也未必能得到的位子,如今不过叫她改一改名份,且孝庄又答应她了,往后照样可以关照董鄂府的,淑懿暗暗掂量了掂量,或许改姓了博尔济吉特之后,她反倒可以在关照董鄂府的力度上更大一些,而不必避什么嫌疑了。 于是淑懿一昂头,毅然道:“太后之命,臣妾当从!臣妾当不负太后所望,努力治理好六宫。” 孝庄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她退下。 淑懿刚走,孝庄就颓然倚在炕上的秋香蟒缎大迎枕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闭着双眼,仿佛疲累之极的样子,苏茉尔拿过炕几上搁着的一对美人拳,一边替孝庄捶腿,一边说道:“皇贵妃也是重诺之人,既然答应,应该不会有负太后。” 孝庄无奈道:“没办法,谁叫博尔济吉特家的几位格格都不争气呢,一个两个三个都是这样,哀家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也算为娘家尽其所能了,往后博尔济吉特一族能不能长长久久地延续富贵,就看他们怎么去教养子弟格格了!” 淑懿进了承乾宫,也不再轻摆杨柳,款款而行,只大步流星地一径进了寝殿,坐在漆木玫瑰雕花宽榻上,这才发现素篆居然连藕合色密绣**同春的帐子都未卷起来,叫了两声“素篆”无人应,她只得自己动手卷,没想到才要起身,柔弱细腰已经被一只遒劲有力的胳臂,斜喇喇地捞起来,淑懿大吃一惊,但立刻就知道是谁了,娇声道:“你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就这么躲在帐子里算什么?” 话还没说完,娇巧玲珑的身子已经被庞大的阴影覆盖,顺治温热的气息立时笼罩在她的周围,淑懿很被动地陷入一场声势浩大的缱绻之中…… 这一闹就闹腾了很久,直闹得淑懿腰酸腿软地倚在顺治胸前,呼呼直喘气,顺治伸出修长的手指,抚弄着她的眉梢,笑道:“怎么了?朕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淑懿鼓着腮帮子,说道:“太后才在慈宁宫给了臣妾一个惊喜,福临又要给臣妾一个惊喜,可见福临与太后母子连心了!” 顺治轻笑道:“你这促狭鬼!”才说了一句,忽然意识到一点什么,又问淑懿,“是不是母后叫你记名在绰尔济贝勒名下,你不高兴?”还没等淑懿想好该怎样回答,顺治先急着安抚她道,“淑懿别担心,你若不高兴,我就去禀明太后,不记名就是了!就是不记名,朕也仍然要立你为后!” 淑懿心想,要是这样,岂不又是一场狂风骤雨?再说记名这种事,只是对上骗骗祖宗,对下骗骗后人的,只是叫旁人听起来好听罢了,当世当时的人,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就如四阿哥虽然记名在康妃那里,却依然不能改变她失子失宠的现实,连宫里得脸些的宫人都敢看不起她。 淑懿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臣妾知道太后的苦心,既要安抚母家一干人,又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不得已才想出这个法子来,臣妾就依从太后,也算是孝心了。况且太后已经答应臣妾,往后仍旧可以照应董鄂府的。” 顺治见淑懿这般通情达理,越发的欢喜,搂紧了她道:“总是你最肯体谅人的,从来不叫朕操心!果然堪当六宫之主。” 淑懿只摇头道:“福临先别顾着欢喜,臣妾若做了六宫之主,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些呢,何况如今宫里才出了那两件事,颇不平静,也不知臣妾能不能做得好!” 淑懿说这些,其实是在提醒顺治,上一任皇后留给我的是一个烂摊子,姑奶奶可是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打理宫务的啊! 顺治自信满满地道:“自然能做得好!古人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你做事严谨公正,朕绝对信你!” 这样就好了,呵呵,淑懿暗想,还是在接管之前强调一下难处比较好,这样的话,早晚就是有瑕疵,也是原先的底子不好,若是有起色,那是淑懿这个新任领导励精图治的结果。 顺治见淑懿眉宇间还是笼着一抹忧色,就扳过她的脸来,刮一刮她的鼻子,笑道:“好了,你也不必想得太多,瞧着吧,到时候你一册封为后,宫里就有一件大大的喜事,一定可以给你带来好运气的!” 淑懿迷惑道:“喜事?什么喜事?” 顺治眼睛闪闪发亮,笑道:“是朕的那位好兄弟,博果尔,正式当阿玛了!” “啊!”淑懿想起来了,算算时间,四贞格格可也到了生产之期了,她立刻就拽着顺治问道,“是真的?臣妾怎么还不知道呢!” 顺治眉眼带笑道:“这事也巧了,原在四贞临盆之前,朝中就议定了由他去江南巡查的,恰好在他起程的前一日,四贞就生了,又不好改期,所以博果尔昨日回宫向朕复命时,才说了这事的。” 淑懿心想,也是,懿靖大贵妃一过了年,就向太后请旨,要去襄亲王府住一阵子,不知道的只当是额娘想儿子,知道的,当然明白懿靖大贵妃是想要亲眼看着孙子出生了。 旁人也不知住在王府的是四贞,只当是一个侍妾快要生产了,自然也就没有太大的动静,博果尔去了江南,也是不能给宫里传信儿的。 淑懿就问顺治道:“是男是女?” 顺治眼皮一低,道:“是个女儿!”怪不得没听到信儿呢,一个没名份的侍妾生了女儿,自然是悄无声息的,不过很快四贞就可以与博果尔正式成婚,做嫡福晋了,这位格格也自然要做为嫡福晋之女,凭她阿玛博果尔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恐怕也要封一个和硕格格吧。 淑懿笑道:“女儿也很好,十一弟必定会待她如掌上珠的,先开花后结果,往后四贞公主再给十一弟生几个男孩子就是了!” 顺治挑眉笑道:“依着旧例,和硕亲王在娶嫡福晋之前,先立一位侧福晋也是成的,譬如朕的几位哥哥,都曾有这个例,结果昨日朕只是向十一弟略略一提,十一弟就断然拒绝了,还说此生此世,只会娶这一位嫡福晋。” 淑懿歆羡道:“十一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四贞公主为她吃的那些苦,也不枉了!” 顺治一翻身,坏笑道:“咱们老在这里说旁人做什么?你方才说‘先开花后结果’,再多生几个,朕倒觉得只咱们四阿哥一个不够,还想再叫你为朕多生几个呢!” 淑懿不禁就羞红了脸,假作生气道:“福临真没个正经,大白天的呢,叫人听见!” 顺治一面忙碌,一面笑道:“朕这几日政务忙,对爱妃多有冷落,今儿干脆一块儿补上,你也要好好地报答朕,争取明年再给朕生个儿子才好!” 藕合色大帐又严严密密地合上了,殿里的青花并蒂海棠香熏里烟雾缭绕,流溢着满室温软旖旎气息。 事实与孝庄所说的果然一模一样,三日后,皇后柔华薨逝于长春宫。太后以“撙节裁减”为名,只以妃礼葬之。随后,淑懿作为绰尔济贝勒的格格,被册立为后。 册后的典礼也很简单,只是为淑懿颁了诏书和金册,至于凤印,是早就放在承乾宫了。其实淑懿掌凤印已久,早就是有实无名的后宫之主了,这回册封,不过是改个名份而已。 六宫嫔妃,内外命妇来朝贺,自不必说的,其热闹非凡的程度,更胜于当时淑懿被册为皇贵妃的时候。 只是太后原本想叫淑懿移居长春 宫的,但顺治日子久了,对坤宁宫和长春宫都有了条件反射,首先就表示反对,淑懿也暗暗觉得,还是承乾宫的风水更好,也不想挪宫,当然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能说,不想因为挪宫浪费宫中的银子,孝庄也不想在这样的小事上与帝后纠结,再加上四贞快出月子了,博果尔的婚期临近,她也就只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件皇家的喜事上了。 册后的那一日,顺治自然是要歇在承乾宫的,一进门就满脸的喜气洋洋,简直比他自己被册封了还要高兴。 承乾宫满院子的宫人,连同小宫女在内,都换了簇新的喜庆衣裳,跪在庭院里迎接皇帝。这时桃吐丹霞,梨绽白雪,天上一轮莹润澄澈的月亮,溶溶似水,撒下满地光华。 顺治用了膳,突发奇想地要与淑懿坐在庭中赏月,淑懿不忍拂了他的兴致,就叫云珠搬了两个藤编的软椅来,又铺上厚厚的芙蓉锦褥,与顺治相依望月。 宫人们都遣到后殿去了,庭中寂寂,三两枝桃花浸在月光中,投下深浅浓淡的花影,顺治看着身边佳人,人比花娇,越发欢喜,握着淑懿的手,笑道:“没想到朕此生有这样的福气,与心爱之人,终成伉俪佳偶。” 第百九十七章 四贞回宫 淑懿盈盈地笑着,只看着墨蓝的天穹挂着一轮圆月,那夜的幽蓝似在月亮的边缘氤氲了一圈轻浅的蓝晕,把头靠在顺治怀里,笑道:“天也知人意,福临看今晚的晴空如洗,一派澄澈,可见月老的心情也不错。” 顺治捏了捏她白润的下巴,笑道:“月老的心情当然不错,这世上的有情人,尽皆绾上了红丝,朕与你,博果尔与四贞,还有费扬古与端慧。可喜的是,博果尔大婚那日,朕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带你这个嫡亲的嫂嫂去赴喜宴了。” 淑懿莞尔一笑,只觉这一天一地都如同装在水晶宫里,清透明亮,畅人胸怀。 博果尔大婚当日,淑懿跟着太后和皇帝亲自前往襄亲王府道贺,满朱锡礼夫妇俩对天上掉下来的这个女儿,倒也表示欢迎,只是襄亲王大婚震动京城,前来祝贺的人很多,淑懿除了跟在顺治身边,听顺治对襄亲王夫妇说了些堂皇动听的贺辞,就再也没有机会与四贞单独相处。不过好在她们第二日,是要入宫拜见亲长的,淑懿前一夜,就准备了许多礼物,足足在承乾宫堆了一坑,想着第二日送给四贞,以表心意。 第二天一大早,淑懿就催着云珠起来,给自己选好朝服,更衣,预备去看望四贞了。若照淑懿的意思,自然恨不得越早赶到慈宁宫越好,但她才被册为皇后,接见襄亲王夫妇,算是她以皇后身份出席的第一个大场合,若去的早了,怕孝庄还未准备好,显得自己心急,若去的晚了,自然也不妥,因此她早早地就派了一个小宫女,站在襄亲王夫妇去慈宁宫的必经之路上,去打探消息。 衣裳已经穿好了,前去打听消息的小宫女急急忙地跑进来,回禀道:“回娘娘的话儿,襄亲王夫妇已经入宫了,只是出了些小小变故。襄亲王福晋才入内廷,就脸色苍白,晕倒了,如今人已经被送到撷芳殿去了,正在请了太医诊治呢!” 淑懿跌足道:“怎么会这样?她成婚那日看着神采奕奕,精神还好得很哪!” 这个小宫女也是个伶俐的,当即就劝慰淑懿道:“娘娘先别着急,奴婢就是怕娘娘担心,所以先就从外头打听了消息来了,听在撷芳殿伺候的宫人说,襄亲王福晋想必是大婚时累着了,气血不足,才晕倒的,只需开了药,回府后再好生将养着,也就无碍了!” 淑懿立刻明白了,只是不好开口说,四贞才一出月子,就忙着筹备婚事,亲王的婚仪仅次于皇帝大婚,礼仪繁琐,她又要照顾小格格,又要应酬皇亲命妇,就是青春康健的女子,这一套婚仪完成下来,也要扒层皮的,何况她产子之后,身子所亏的气血还未必补养好呢!不过既是这样,淑懿也就不再担心,横竖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养一养就会好的。 淑懿一高兴,随手从红藤条编的小笸箩里抓了一把钱,赏了那小宫女,又叫云珠道:“快些打点打点出门的东西,咱们去撷芳殿瞧瞧襄亲王福晋去。” 太后是长辈,等闲不好去撷芳殿探视四贞,且看样子四贞这病,不过略歇一刻,还是要去慈宁宫拜见长辈的,淑懿当然要以内廷女主人的身份,去瞧一瞧她,既是礼数,也正好可以得个空与四贞说说话。 淑懿看了看一炕的绸缎珠翠,对云珠说道:“这些先撂在这儿吧,襄亲王福晋这样一耽搁,也不知还有没有空再来承乾宫坐坐,若不得空时,就遣宫人亲自送到襄亲王府上罢。” 云珠手里拿着一支翡翠点金的碎珠流苏双凤步摇,替淑懿在发髻边上比了比,笑道:“娘娘与四贞公主往后就是妯娌了,要说体己话还不有的是日子!” 淑懿一想也是,就又欢喜起来,云珠替她装扮好了,正要出门,只见孟定邦却穿着一身月青色的实地纱袍,提着药箧走了进来。 淑懿心里一阵奇怪,她可并没有宣太医啊,难道又有什么事?心里倒不自觉地骤然一紧。 她知道孟定邦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虽然急着要去瞧四贞,也还是请他殿里坐了,孟定邦拱手道:“下官知道娘娘要去会襄亲王福晋,本不该在此时搅扰,可下官这里有一事,是关于襄亲王福晋的,想来想去,还是及早禀报娘娘才好!” 淑懿的心不知为什么剧烈地一跳,也许是因为博果尔与四贞的幸福来得太圆满,她总是担心会有其他变故,这时脸上极力平静下来,问道:“孟大人有什么事,直管直言罢!” 孟定邦略一沉吟,说道:“方才襄亲王福晋晕倒,是下官给诊治的。” 这个淑懿知道,往往宫里有这样的紧急状况,太医院轮到谁当值便是谁,今日想来是孟定邦当值的。 淑懿虽然已经从外头打听了消息来,却还是问道:“襄亲王福晋她……没什么大碍吧!” 孟定邦捋着一部花白的胡须,低沉道:“这个……就难说了!襄亲王福晋虽然头晕目眩,但好歹身子康健的,只是……下官以为,福晋像是先前服用过一些寒凉之物,后来……又未能调养周全,只怕往后生育上就有些难了!” 孟定邦在说到“先前”“后来”时,眼神闪烁,对一个行医多年的人来说,只试一试脉,就完全可以确定妇人是否生育过,但襄亲王福晋又确实才刚刚大婚,孟定邦在宫里混了大半辈子,什么阴私没见过,当然知道对这样的事要讳默如深了。所以他反复斟酌了语句,才含蓄地对淑懿表达了意思。 淑懿当然也明白了他要说的话,无非是说四贞是怀孕期间吃了寒凉之物,产后又未调养过来,所以可能导致以后再难生育了。 天色有一丝灰,淑懿的心里有些闷,她问孟定邦:“这事还有谁知道?” 孟定邦垂首道:“福晋不是什么大病,今儿只有臣一人请脉了,宫中还无人得知。” 淑懿吁出一口气来,心想,那么在这之前,就只有博果尔给请的大夫了,可是博果尔应该不会请那些靠不住的大夫,并且会对给四贞诊脉的大夫仔细筛选。 孟定邦见淑懿沉吟不语,眉间浮着一丝愁容,才斟酌说道:“臣方才给福晋请脉时,发现福晋有用过黄芩的痕迹,当时臣问了福晋一句,福晋说她之前并未用过黄芩,臣就十分不懂了。” 淑懿知道孟定邦的医术高超,不然当初小博尔济吉特氏也不会视其为心腹,他说四贞用过黄芩,应当是不离十的,但四贞不知道,难道是被王府中人偷偷下了药?淑懿追问道:“难道是前头的大夫给福晋用了,却不曾说?” 孟定邦拈须想了一刻,摇头道:“不像,福晋用的黄芩,量并不是很多,不然,只怕是性命……”孟定邦欲言又止,寻常人用凉药用多了,不过是闹闹肚子,可孕妇就有可能会危及胎儿。 孟定邦顿了顿,还是决定把话说下去,“福晋用的黄芩不多,却留下了病根,只能有一种可能,就是那种黄芩,是上等优质的药材,咱们中原产的,功效都次一等,而最好的黄芩产自朝鲜。” 孟定邦又在适当的时候戛然而止了,淑懿也明白他为什么绕了这么大个弯子才把实话说出来,朝鲜是大清的属国,纳贡称臣,朝鲜所进之物,也多为贡品,虽然也有民间之物流入进来,却是极少的。而朝鲜所贡之物,当然是先贡给朝廷,所以给四贞下药的人,一定有宫廷的背景,想想也是,只要不是四贞误服了什么药,谁又敢给襄亲王府的女人下药呢? 淑懿想到这儿,还有一个疑问,就说道:“本宫记得孟大人深谙药理,对太医院进来的所有的药材都会仔细研究,不知孟大人之前,可曾发现太医院的黄芩有什么异样么?” 孟定邦沉默了一瞬,才说道:“太医院三年之间,只进过一次朝鲜的黄芩,是去岁冬月里进来的,因为‘物以稀为贵’,所以寻常嫔妃宫人用药时,都未曾给过,只是有一次,太后身边的李御医,曾经取用了一些。” 太后?淑懿怔了怔,孝庄人脉深广,想在王府安插人手,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自从四贞逃走之后,博果尔对宫里来的人,防得就格外严密,太后又是怎样给四贞下药的呢? 这里二人正说着话,素篆进来禀道:“娘娘,方才慈宁宫遣了个小宫女来,说是襄亲王夫妇已经从撷芳殿出来了,不大会儿就能到慈宁宫,请娘娘也起身吧!” 淑懿听了,不敢耽搁,忙忙地送了孟太医,就乘了红缨平顶辇轿,往慈宁宫而去。 因为心里挂着事,淑懿在慈宁宫一直心不在焉,不过按部就班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四贞见了淑懿,倒是十分高兴,但当着孝庄的面,也不敢露出什么来,淑懿原想着抽个空,叫四贞叫承乾宫来坐坐,也好问她些事,谁知孝庄又要赐襄亲王夫妇午膳。 作者有话要说:四贞格格的爱情终于修成正果,嘿嘿~~~~~~~~~~~~ 第百九十八章永和争执 用了午膳,已经不早了,四贞惦着府里的小格格,急着回去,只能拉着淑懿的手,恋恋不舍地笑道:“臣妾先恭贺娘娘之喜,今日本该与姐姐一处多叙叙的,只是不得空了,等下回吧。” 孝庄在一边悠闲地吃着茶,笑道:“看你们妯娌亲热的,都快把我老太婆冷在一边了,襄亲王福晋家里还有事,等下回入宫,再与你皇嫂说说话,以后有的是空。” 淑懿也只能在孝庄面前把面子功夫做足了,微微笑道:“皇额娘说的是,本宫给你们准备了好些礼物,回头遣人给你们送到王府去。” 博果尔和四贞双双谢了,都说道:“哪敢劳动皇嫂的人?我们也带了几个下人,叫他们跟着一并带走就是了。” 说罢,便指了三四个下人,都是王府中的人,淑懿也不大认得,只管带着出了慈宁宫。离了慈宁宫老远了,素篆才拉住其中的一个女孩子的手,笑道:“还当你被派到王府去,咱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呢,没想到又在这里见着了。” 那个女孩子在淑懿面前,远不及素篆这样随意,只低声笑道:“是啊,我也当再也难见到姐姐了呢,没想到又在这里见着了。” 淑懿听那女孩子虽是下人,但言语温柔,态度和蔼,不由就问她,“你是宫里出去的?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子敛容道:“奴婢叫云裳,原是与素篆一同入宫的,后来被分派到懿靖大贵妃那里做杂役,后来懿靖大贵妃挑了几个人去王府,就挑中了奴婢。” 淑懿笑道:“怪不得这样的性情品格呢,原来是懿靖大贵妃调教出来的人!” 素篆咯咯笑道:“懿靖大贵妃是会调教人的,娘娘您也是会调教人的,您看奴婢就知道了。” 淑懿指着素篆笑道:“瞧你这没规矩的样儿,本宫可没脸说自己会调教人了!幸而云裳也不是外人,若是换了旁人,岂不叫人笑话?” 云裳举起翠袖,掩口笑道:“怪道听人说娘娘是个温和可亲的,果然不假!” 一时到了承乾宫,素篆引着宫人们进去,才进门,就看见端顺妃带着景珠在正殿里等着了,淑懿忙叫宫女上茶果,拍手笑道:“你的腿脚倒快,竟先来了!” 端顺妃面露愁色,无可奈何地叹道:“实在是有急事,才来麻烦姐姐的。” 端顺妃时常来承乾宫,淑懿也不拿她当外人,一面叫云珠拿了雾紫色厚绒常服来换上,一面问道:“出了什么事?” 端顺妃忧色不减,道:“前一阵子太后不是说启祥宫的庶妃格格太多,且多时未得晋位,难免多有幽怨,叫选两个好的晋为贵人么?” 淑懿轻轻颔首道:“这事儿我知道,后来不是选了梅格格和兰格格么?” 自从乌苏格格和京及格格的事后,孝庄觉得应该给启祥宫的一干庶妃一点激励,叫她们觉得后宫之路还是有些奔头的,所以叫挑选一两个人晋为贵人,还可搬离启祥宫,别宫居住,启祥宫的一干庶妃,谁愿意一大群女人挤在一起,想邀个宠都没机会,拼了命地去争这个缺。不过淑懿才被册立为后,自然不可疏乎大意,明查暗访,反复挑选,才挑了梅格格和兰格格这两个素来省事的。 端顺妃杏目带愁,忧虑道:“可是……可是原是说好的,我跟恪妹妹那里,一宫一个的,她们两个却都到嫔妾那里求情,都说想住在永和宫。” 端顺妃点到为止,淑懿也很明白,恪妃为人正直,却是出了名的严厉,眼里头不揉沙子,谁想在她眼皮子底下行些妖妖娆娆的事,等于自寻死路,相比之下,端顺妃就好说话的多了。可是端顺妃当然不能把两个贵人都揽到永和宫来,一来宫里人多了,是非就会多,二来恪妃若是知道了,难免吃心。梅格格和兰格格谁也不想去咸福宫,端顺妃也不好押着她们去,才晋了位份的贵人,只怕风头正劲呢。 淑懿想了想,笑道:“这个好办,若是妹妹不想得罪人,就叫梅贵人和兰贵人自己商量,横竖不干妹妹的事就成了。” 端顺妃凝眉道:“若是只有她们两个就好了,唉,也不知是两位妹妹性子太和软还是怎么了,纵得下人那样,一拨人占住了永和宫的后殿的东厢房,一拨人占住了西厢房,只等嫔妾一点头,她们就要搬进去了,她们本是西六宫的宫人,当着梅格格和兰格格的面,嫔妾也不好惩治她们。” 这时,站在端顺妃身后的景珠沉不住气了,听端顺妃一说完,便插嘴道:“皇后娘娘,奴婢斗胆说一句,我们家娘娘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了些,不过是启祥宫的奴婢,竟敢在永和宫撒野,娘娘竟不能辖制!也太不把我们娘娘放在眼里了。” 淑懿支腮道:“这也怨不得你家娘娘,她虑得也有道理,梅贵人和兰贵人位份虽不高,却也才得晋封的,在宫里,‘冤家宜解不宜结’。” 景珠语塞,淑懿又笑道:“不过,也不能由着几个宫人胡闹,”她想了一想,自己才做了皇后,这件事虽是小事,却是确立规矩的好机会,就笑道:“也罢,本宫就随你走一趟,替你解开这件事吧。” 端顺妃正求之不得,喜笑颜开道:“还是姐姐肯体贴嫔妾。”一边正等着交接礼物的素篆开口道:“那么奴婢们等娘娘回来再来点算礼品吧。” 淑懿诧异地看了素篆一眼,素篆一向机灵,这些礼品又是她早先交待好了的,便是自己不在这里,也毫不妨碍素篆一清二楚地同旁人交待明白,淑懿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云裳,顿时明白了,素篆与云裳平素交好,必定是想拖延些时间,两人好说说话,再看云裳,也是一副期待表情,淑懿想着博果尔和四贞才新婚大禧,必然不会在意这点子小事的,云裳又是懿靖大贵妃那里出来的人。 于是淑懿回眸对云裳笑道:“时辰还早,你也好不容易入宫一趟,就叫素篆陪你们用了茶点再走吧,你家主子那里,我自会去说。” 云裳也正求之不得呢,闻言行了个礼,笑道:“娘娘宫务繁忙,奴婢们自当等着。” 还未进永和宫的大门,先有一阵隐约却尖利的吵嚷声传进耳鼓,淑懿就先皱了皱眉,门口当值的宫女极有眼色,一见淑懿到了,面向宫里大喊一句:“皇后娘娘来了!” 从后殿传来的吵嚷声立即销声匿迹。 淑懿迈着方步走进永和宫,沿着抄手游廊,直接转入后殿,后殿里一干人犹自带着激战之后的兴奋与疲倦,中间站着神情尬尴的梅贵人和兰贵人。 不用问两拔人各自属于哪个阵营,她们身上的颜色就如训练有素的兵卒一般,穿得泾渭分明。 梅格格穿着一件妃色缠枝青莲宫装,她身后的宫人的衣裳虽都是素色底子,所饰花纹却多为深绯,酡红,铁绣红,兰格格穿着一件天青色暗花柔云宫装,她身后的宫人所穿衣物多为石青,浅碧,淡蓝。 淑懿清淡地在后院里划了一眼,看着那些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奴才,又看看梅贵人和兰贵人脸上歉然的表情,心想刁奴欺主,果然不错,想着这两位省事的小主,往日还不知在启祥宫里如何受底下人的辖制呢,淑懿淡淡问道:“方才为何争吵?” 梅贵人和兰贵人齐齐跪下,不敢出声,倒是梅贵人身旁的一位宫女,壮了壮胆子答道:“回娘娘的话,我们小主和兰小主原说好了一个住永和宫,一个住咸福宫的,早上我们的人先来了,还没撂下东西,谁知兰小主屋里的人也来了!” 兰贵人身后一个穿浅碧绣灯芯草宫服的女孩子辩道:“原先在启祥宫时,兰小主就在梅小主的东邻,这次挪宫,自然也要照着原先的方位来才是。” 梅贵人那边的人就反驳道:“恪娘娘又没说过,必须得按之前的方位来,只说叫咱们一人择一处就是了!” 兰贵人那边的人似乎大为得意,笑道:“方才郑才已经去咸福宫请了恪娘娘示下,恪娘娘已经允了我家小主住永和宫了。” 梅贵人的宫女也不甘示弱,蔑笑道:“别当咱们不知道的,郑才是趁方才争吵之时偷偷到咸福宫去的,若是我们的人去了,恪娘娘也自然会允了我们的。” 兰贵人那边的人更加志得意满,昂首道:“那不是活该,谁叫你们腿脚慢的?反正恪娘娘已经吩咐下来了,你敢连恪娘娘的旨意都不听么?” 梅贵人身边的人抬眼看见了淑懿和端顺妃,扬声道:“永和宫是端娘娘住的,还有皇后在此,到底谁该住在哪里,主子还没说话呢!” 淑懿微笑着拨了拨碗上的一串红玛瑙嵌绿松石手串,挑唇笑道:“幸而你们提醒,若不是你们说起,我都忘了我这个主子还在这儿了,更不记得端顺妃和梅贵人、兰贵人几位小主,也还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撒个花花吧,亲们~~~~~~~~~~~ 第百九十九章怨恨四起 梅贵人和兰贵人身后的宫人悚然一惊,无视主子,这个罪名可大可小,方才只顾着吵得痛快了,竟没想到这一层,也是平日在启祥宫放纵惯了。 淑懿却没有接着这个罪名说下去,只轻咳一声,问梅贵人道:“你想住永和宫?”梅贵人惴惴地小声称是。 淑懿又问一直俯低做小的兰贵人道:“你也想住永和宫?”若是淑懿才进来时,兰贵人就假装一下贤惠,表示退出也无所谓,可偏偏架都吵完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能收回的?听了淑懿问话,兰贵人只得不安地答了声:“是。” 淑懿又问她们身后的宫人,“你们也是一样的想法?” 地下跪成一片的宫人们也七嘴八舌地与她们小主做出一样的回答。 淑懿挑唇一笑,道:“好吧,那你们就都住在永和宫后殿好了。”梅贵人和兰贵人想不到皇后竟如此好说话,心里一阵窃喜,只不敢露出来,她们身后的宫人却已止不住地洋洋自得了。 淑懿停了一停,道:“不过你们若都在这儿住下,住哪间屋子,可需得端顺妃说了算,再因为住哪里而吵起来,本宫可是断断不依的。” 梅贵人并兰贵人以及下头一干奴才,自然诺诺称是。 端顺妃性子虽好,却是机敏聪明都在里头的,一听淑懿这话,如何不明白,当即就十分上道地说:“既然两位妹妹都要住下来,本宫也是不能委屈她们的,后殿这一带庑房虽也轩敞,可到底是奴才住的地方,岂能叫她们住?好在面北的屋子又大,又亮堂,三四间屋子,也足够二位妹妹做寝殿的了,自从上回瑞贵人来住了几日,就再无人住过,如今叫人打扫出来,也是十分干净的。” 梅贵人兰贵人并一干宫人,刹时就想起了瑞贵人横死于此的事,只不过当时出了事,孝庄极为恼怒,不许宫里人胡言乱语,过了些日子,人们也就忘了永和宫后殿曾经死过人的事了,端顺妃此言一出,梅兰两位贵人就有些变了脸色,下头的宫人中有胆子小的,已经不自禁的嘤咛出声了,还有些心存侥幸的,却是觉得幸亏自己是奴才,日后只住后殿庑房即可,不必接近那几间不祥之所。 淑懿看了看下头人神色,朱唇轻启,又说道:“端妹妹的安排极好,只是本宫以为,这两间屋子也太大了些,两位妹妹住在里头,须得多添一位上夜的人,本宫看,每日就差两名宫人来上夜,连杂役宫女竟也要在中堂里住着伺候才行,还有你们几个小太监,上夜时也不能离的远了,就在这窗子底下,小主一使唤人时,你们也听得清些。” 得了,这回来了个包圆,梅兰两位贵人身边统共就没几个人,这回全得住进这遭瘟的屋子里,却又无一人敢说不住的,到底也是皇家内院,谁敢说皇家的殿宇不祥,那不是自己找死么? 端顺妃亦笑道:“是了,这窗户大得很,当初瑞贵人住在这儿时,时常站在明窗底下逗着雀儿玩儿呢!” 这回跪着的宫人里已经有胆小地,低声啜泣起来,就是胆子大的,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梅贵人纵然平日里唯唯诺诺,涉及到居住条件的问题,也顾不得脸面了,期期艾艾道:“皇……皇后娘娘,嫔妾……胆子小,有些害怕,求娘娘开恩,还是叫嫔妾住到咸福宫去吧。” 兰贵人一想到可能与瑞贵人的倩女幽魂相伴一生一世,也不得不服了软,求情道:“娘娘……嫔妾,也害怕,求娘娘开恩。” 淑懿静静地瞧了一眼跪在后殿的人,缓缓说道:“你们都害怕,那方才就为争这方寸之地,还吵得脸红脖子粗呢!当初太后一道懿旨,命瑞贵人暂居永和宫,端顺妃二话不说就接纳了她,后来瑞贵人暴毙,端顺妃也未曾如你们这般乔张作致,闹着要挪宫,端顺妃是一宫主位,尚且安分随时,你们不过是贵人,或宫中奴才,就为了一间宫室挑三拣四,还跑到永和宫里来吵闹,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宫规家法?” 淑懿这几句话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极富震撼力,梅贵人和兰贵人一言不发,后面的宫人只一味求饶。 淑懿又停了半晌,才沉着声音问道:“你们,可知罪么?” 梅贵人和兰贵人只求情道:“嫔妾一时糊涂,请皇后恕嫔妾之罪。” 淑懿叹了口气,道:“本宫心里有数,你们俩在启祥宫时,也都是好的,只是既为宫中小主,光是性子平和是不够的,还要约束好下头的宫人,难不成日日叫本宫或两位协理六宫的娘娘替你们调教宫人吧!” 淑懿很明白一个道理,所谓管理,是要逐层进行的,若叫她一个皇后挨个去管紫禁城的宫人,哪怕她累到内伤吐血也是无用,今日她明明可以一上来就凭借皇后的权威,来发落了一干奴才,可她拼命忍着,没有这样做,若不能教会梅贵人和兰贵人如何管理自己手底下的人,下回出了这事,她依旧是不得心静。 淑懿温和道:“你们两个有错,但你们的错是驭下不严,今儿你们是见着了,哪怕是再守规矩的嫔妃,若下头奴才不肯消停,连累你们犯错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梅贵人和兰贵人连连磕头,恭敬道:“娘娘训得极是!” 淑懿按了按耳边的青金石耳坠,平心静气道:“你们入宫时,都是熟记过宫规的,若今日她们这般在宫里吵闹,挑唆小主不和,该怎样处理,你们也是知道的,本宫只说一句话,虽然奴才该罚,念着你们才晋了位,也不好太冲了喜气,便从宽处置吧,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就问端顺妃,你们的奴才一闹,倒把端顺妃闹得不得安静了。” 端顺妃连忙跪下谢恩道:“娘娘圣明,嫔妾心悦诚服,嫔妾掌协理六宫之权,也有驭下不严之罪,还请娘娘责罚。” 淑懿叹道:“罢了,今日这事也是特殊,她们本是西六宫的人,却跑到东六宫来闹,倒叫你与恪妃都不好独自处置了。所以本宫出面替你平了这事。她们既不愿住永和宫,就把这两位贵人小主交给恪妹妹,任凭恪妹妹安排吧。” 话音才落,前殿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妹妹来迟了,叫姐姐操心,她们既然都不愿住在咸福宫,妹妹也不敢要她们。” 随着这滴沥如珠的脆嫩之声,恪嫔穿着玫瑰紫的茉莉碎花宫装,娉婷地走了进来。 恪妃优雅地玉立台阶之上,冷淡地向下面看了看,然后将两弯精心描画好的黛眉,轻轻扬了扬,笑道:“这样不懂规矩的人,臣妾的咸福宫可容不下她们,没得明儿再争执起来,倒叫妹妹替她们劝架的?” 恪妃的嘴一向如快刀般锋利,又是协理六宫的主位嫔妃,梅贵人和兰贵人听了这话,从脖子到面颊红成了一片,只能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因为涉及到自己,端顺妃也不好开口说把这两撮麻烦的人都推到咸福宫去,淑懿审时度势地笑劝道:“妹妹别生气,梅贵人和兰贵人两位妹妹倒很好,只是手下的奴才轻狂些,方才本宫已叫她们管好手下人,想来再不会出现这种事了!” 恪妃心气不平,长出了一口气,执起芽黄色的绢子按按颊上才施的粉,冷笑道:“就是奴才轻狂,妹妹才更不敢引到自己宫里来,难道我是该是替她们去她们去管下人的?若是梅兰两位妹妹有错,我说个一句半句,倒没什么,若是宫人日日闹起来,我不管,合宫里鸡犬不宁,我管了,没得失了身份,若依着我说,这样刁钻的奴才,就该发落到尚方司去。” 她这一开口,梅兰两位贵人身后的奴才真的害怕了,连连磕头,请求宽恕,淑懿含笑道:“恪妹妹别急,刚才是谁闹事,到时候自有发落,只是本宫一时又想不起来,叫她们搬去哪里的好,总不能再打道回府,去启祥宫吧。” 梅兰两位贵人当然不愿回启祥宫,又不敢说,只连连地磕头认错,恪妃似乎想到了什么,对淑懿福了福,笑道:“罢了,她们好歹算是西六宫的人,姐姐若信得过我,索□给妹妹来安排,如何?” 淑懿知道恪妃的一张嘴虽然不饶人,办事却是雷厉风行,极有手腕,当下只微笑道:“但凭妹妹安排。” 恪妃得了命,轻轻咳了一声,面含三分春色,道:“西六宫中的储秀宫如今还没有主位,前些日子恭靖妃已向皇后娘娘请求,搬离长春宫,到储秀宫去,娘娘已允了恭靖妃的请求,这样,你们俩就搬到储秀宫去吧。” 恭靖妃在求子失败之后,开始打起了别人儿子的主意,储秀宫的后殿,还住着二阿哥和他的奶嬷嬷,恭靖妃一定要说长春宫的殿宇常年阴湿,住不得人,要求迁往储秀宫去,淑懿不想同她磨,就答应了。心想恭靖妃只怕会事与愿违,首先孝庄就不会答应将福全交给这个着三不着两的恭靖妃去抚养。 作者有话要说:撒个花吧,二百章了~~~~~~~~~~~~~ 第二百章当年冤情 梅贵人和兰贵人一搬入,储秀宫的形势就比较复杂了,有个长年失宠的恭靖妃,无奈她是主位,还有一个位份最低的乌雅福晋,但她却有亲生的格格傍身,现在再掺和上两个才得了晋封的贵人,虽然位份不高不低又没有皇嗣,却是年轻貌美,宠爱也比另外两位要多,几个嫔妃之间各有优势,又各有弱势,这样的一个储秀宫,不火花四溅才怪。 淑懿一面在永和宫后殿的廊下与恪妃吃茶,一面看着梅贵人和兰贵人带着宫人们,又拎着大包小裹地离开,笑道:“只怕从此两位贵人,还不如在启祥宫时安宁。” 恪妃撇撇嘴,道:“她们本不用这样的,偏偏没事瞎闹腾,嫔妾才想了这么个主意,给她们些颜色看的。” 其实恪妃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她早就对恭靖妃搬入储秀宫的意图很不满了,这次正好给她多请些人来搅局,叫她皇子没得着,先要同这一堆女人耗个天昏地暗。 淑懿端起五福迎春的汝窑茶碗,用碗盖撇着茶沫子,告诫道:“不过这样安排,从此你也得多警醒些,万一储秀宫闹出个三长两短来,可是先要你去收拾局面的。” 恪妃嫣然一笑,道:“姐姐放心,您也太看得起她们了,储秀宫不省事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恭靖妃是这样,乌雅福晋和那两位贵人也是如此,不过会吵吵闹闹罢了,若论心机深沉,阴谋诡计,都是些废物!” 恪妃一愤愤,说话就难免有些糙,但她话糙理不糙,看人看事也很准,所以才能把情势复杂的西六宫,治理得最起码表面来看像个祥和盛世。 一时吃了茶,恪妃因说宫里还有事,就先走了,端顺妃看着恪妃一痕曼妙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端起茶碗笑道:“要说还是恪妹妹有手段,嫔妾到底是撕不下脸皮,竟叫那群轻狂人得了意。” 淑懿小小地啜了一口香片,笑道:“你也有你的好处,咱们东六宫这边人虽少,却有两位被禁足的嫔妃,若不是你宽厚对待,光是那些拜高踩低的宫人们也把她们折磨死了。要不然太后当初怎么会那样信任你,把瑞贵人放在你这里呢?就算是后来瑞贵人暴毙,太后也丝毫没有怀疑过你。” 端顺妃摇摇头,笑道:“姐姐说起瑞贵人,这里倒有一件事,当初她一下子没了,宫人们都害怕,所以那间屋子一直也没打扫,如今时日也不短了,倒是及早打扫出来得好,嫔妾看那屋子里,还有当年皇上和太后赏赐给她的一些东西,倒也罢了,只是还有瑞贵人带来的的一只鸟雀,嫔妾想着物是人非,也舍不得就这么赶它走,一直还养着它呢。” 淑懿倒是来了兴致,道:“咱们还是先去那屋里看看罢。” 沿着抄手游廊弯过一道,就是瑞贵人的屋子了,端顺妃叫景珠拿钥匙开了门,一股陈年的霉味儿扑面而来,淑懿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云珠忙端过茶来,递给她,“娘娘喝口茶润润吧。” 茉莉香片清香四溢,好歹能压压一屋子令人不爽的气味,端顺妃一指窗口上的一只鸟架子,道:“这就是那只鸟儿,当时瑞贵人没了的时候,我叫景珠撒开它的脚,叫它自己飞,可它怎么也不肯飞走,后来景珠每日从窗子里喂它些食水,它竟这样活下来了。” 淑懿看着这通人性的鸟儿,遍身翠羽,鸟喙处却是红彤彤的,极灵巧的样子,就笑道:“这毕竟是会衔旗串戏的玉顶儿,被人教养好了才卖的,价高得很哪!” 端顺妃不大懂这个,只一个劲儿的点头,景珠这才想起今日还没给它添食水,就顺手从衣襟里拿出一个绢包儿来,里头有一撮碾碎的豆子,慢慢放进去,那鸟儿见有了食儿,高兴地扑愣了两个翅膀,忽然,衔起一粒黄豆,毫无预兆地飞到淑懿肩上,只听“扑通”一声,那粒黄豆就落在淑懿的茶碗里了。 端顺妃和景珠忙过来说道:“没想到撒开这鸟儿的脚,倒弄污了娘娘的茶。”端顺妃忙命人给淑懿端一碗新茶来。 淑懿瞧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若有所思,隔了半晌,她忽然抓住端顺妃的手腕,惶然道:“我知道瑞贵人是怎么没的了!” 端顺妃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淑懿又往下说道:“从小我就听阿玛说,这种衔旗窜戏的玉顶儿,只要多加训练,见了珠子一类的东西,就会往里近处的碗里放,那些养鸟雀的人,往往训练它们把一只碗里的珍珠,尽数衔到另一只碗里,方才那一粒黄豆大些,这鸟儿就把它当成一颗珠子,衔到我的碗里来了。” 景珠恍然道:“那当初瑞贵人一定也是这样被下毒的,给人吃的食物不好下毒,可给鸟雀吃的东西就十分容易下毒了,只要把毒药外面包一层无毒之物,做成药丸,药丸溶在汤水里时,就不会有人看出是鸟雀下的毒了。” 端顺妃还是皱眉道:“可瑞贵人怎么会把这样一只鸟儿带在身边呢?” 云珠立时站出来道:“娘娘略等一等,奴婢这就去查一查。” 说完,福了一福,就飞跑出去了,没有半盏茶的功夫,云珠满脸兴奋地跑回来,回禀道:“奴婢请内务府的公公查了旧年的档,两位娘娘猜,这玉顶儿是从哪儿弄来的?” 端顺妃似有所悟,淑懿却是与云珠一举一动都有了默契的,当即讷了一句:“小博尔济吉特氏?” 云珠无声地点点头。 淑懿一拊掌,道:“果然不出所料。” 云珠又悄悄道:“听内务府的公公说,皇后要的这只玉顶儿,极是珍贵,内务府当初也不过弄来两只,另一只孝敬太后了。” 淑懿秀目一睁,道:“什么?太后?” 云珠不知淑懿为何会现出这样的神情,只软软地点点头,道:“是啊!” 淑懿神色突然一滞,突然对端顺妃说了一句,“承乾宫还有件急事,我得先回宫一趟。” 端顺妃是个有眼色的人,一见淑懿这样的神情,就知必有要事,只笑吟吟道:“今日的事麻烦姐姐了,姐姐有事,就赶快回去吧。” 淑懿也顾不得礼数,只觉脚下软绵绵地,头晕脑涨,扶了云珠的手,迤俪回了承乾宫。 承乾宫里清风徐来,春光暖暖地洒在女孩子们鲛绡纱裾上,拂着她们柔软的发丝。 素篆和云裳正坐在庭院中的牡丹花丛下说笑呢,襄亲王府来的那几个女孩子,也都由承乾宫的小宫女陪着喝茶吃点心。这几个女孩子都是才入王府不久的,忽然有机会进宫来,觉得一应吃的玩儿的都是新鲜的,她们都是年少贪玩的时候,看见淑懿回来了,心里倒有点觉得皇后娘娘回来的早了,还没玩够呢。 素篆见了淑懿,忙笑嘻嘻地迎上来道:“奴婢已经把礼品交给云裳她们了,单等着娘娘回来,给娘娘告了退,她们就可以出宫了。” 淑懿含笑点点头,她知道素篆做事一向是最麻利的,云裳也走过来,给淑懿行礼,笑道:“娘娘打理宫务十分繁忙,还给奴婢们准备茶点,奴婢替她们几个多谢娘娘招待了。” 淑懿温和道:“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你且别急着走,随本宫进殿里来,本宫还有东西要交待你呢!” 云裳不知皇后有什么要紧事,还这样神神秘神秘秘的,只得跟着进去了,转入内殿,淑懿才压低了声音问她,道:“你是懿靖大贵妃家的人,所以本宫跟你也不瞒着了,你们家福晋,其实并不是满朱锡礼亲王的亲女儿,而是……”淑懿顿了顿,笑道,“你家福晋与本宫原先也是极好的,本宫今日本想与她多叙一会儿,谁知又没空儿了,本宫只想问问你,福晋怀着小格格时,可辛苦不辛苦?” 云裳一低眉,她原是被懿靖大贵妃收为心腹的,对四贞和博果尔和事也知道得七七八八,她略一思索,婉声答道:“多谢娘娘牵挂,福晋在王府一直吃得好,睡得好,小格格生下来就十分白胖,如今长得更快了呢!” 淑懿放心地笑了笑,道:“本宫记得襄亲王怕她闷,给她弄了一只鸟儿养着,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可巧本宫也想养这样一只呢!” 云裳笑道:“提起那只鸟儿,说起来还是懿靖大贵妃弄的呢!” 淑懿一怔,道:“是大贵妃的?” 云裳扳着指头点头道:“是太后给懿靖大贵妃的,后来大贵妃不爱侍弄这个,听襄亲王说福晋整日在家里闷得慌,就让王爷把那只鸟儿带回府去了。” 淑懿心头一震,果然不出所料,若是在四贞身边有这样一只东西,就是下毒也是极容易的,她努力控制脸上的表情,免得叫云裳瞧出端倪来,又笑着问了几句关于博果尔夫妇的话,就叫云珠厚厚地打赏了王府的这些女孩子,送她们出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吧,这次是真的二百章了,哈哈~~~~~~~~~~~~~ 第二百一章左右为难 瑶池献寿的掐丝珐琅烛台上,烛火明灭不定,照得殿里七分明灼,三分黯然,云珠坐在小杌子上,剪着一块深紫的厚绒,抬头道:“娘娘不打算把这事说出去了?” 淑懿摇摇头,道:“好不容易四贞公主和襄亲王修成正果,这时再叫他们与太后结下怨仇,岂不又生事端?” 云珠咬唇道:“奴婢只是不明白,太后若不想她们成亲,只须派个人,悄悄落了四贞公主的胎就是了,有必要这样拐着弯儿的做事么?” 淑懿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若是这样,襄亲王和懿靖大贵妃岂肯干休?一定会攒足了劲儿去查,太后不想与她们母子结仇,却又不愿襄亲王势力过大,所以才用了这个法子!” 云珠问道:“这跟襄亲王坐大不坐大有什么关系?王爷照样在宫里宫外高官厚禄,又有爵位……” “可是襄亲王不会有儿子了!”淑懿坚定地语气说道,“没有儿子的亲王,你想想会怎么样?” 云珠自幼熟悉内廷规矩礼仪,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想到了那个结局,“无子,国除!” 淑懿清冷地笑着,点点头,手里绕着一支珠儿线,孝庄这个算盘打得真是精,博果尔今生不会喜欢其他女人了,若是四贞不能再生,她们这一生就只会有这么一个女儿,等女儿出了嫁,襄亲王夫妇作别这个世界时,他的封地和爵位就得给近支或是由皇家收回,淑懿低低道:“恐怕太后早就知道四贞公主怀的是格格,才想出这个法子的。” 淑懿想,罢了,还是不让襄亲王夫妇知道的好,想来孝庄觉得她们夫妇没有威胁之后,只能对他们更好。 春去夏来,紫禁城里褪去了花红柳红,盛夏的气息越来越浓,荷塘里净植的莲花已经打出了花苞,如明珠,似星辰,淡白,粉红,映着新发的碧绿荷叶,弥漫着清淡温和的香气。 四阿哥脱掉春衫,换上细葛布的夏衣,小手小脚越发舞得欢腾,半年多来,又长胖了不少,胳膊腿儿都圆滚滚的,动作却极是灵巧,原先只是在床上翻来翻去,如今越发地要学着走路了,摇摇晃晃地总是跌倒,却百折不挠,顺治每日下朝来,总要亲自教儿子学走路,一边教,一边大笑道:“四阿哥坚韧不拔,很像朕的性格!” 淑懿笑着撇撇嘴,心想,皇帝的坚韧不拔在太后眼里,就是暴躁乖张。 淑懿笑道:“福临亲自教四阿哥走路是好,可如今他还不满周岁,似乎是早了点!” 顺治一瞪眼道:“怎么,你是怕朕摔了他不成?” 淑懿就是这个意思,可顺治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够当着他的面说这个,淑懿只得笑道:“不是这个意思,臣妾是怕皇上太累了!” 顺治当然不相信,雄纠纠气昂昂地说道:“旁人的儿子自然是要等要周岁才可学走路的,朕的儿子,可不是寻常的孩子!” 淑懿绝倒,这皇帝爱起儿子来,也的确是不同寻常。淑懿不再说话,只低头含笑挑拣着几块羽纱薄绸,预备给四阿哥和四贞才出世的格格做几套夏衣。 素篆脚步匆匆地走进来,看了一眼专注于教儿子的皇帝,又看了看淑懿,咽了口唾沫,回禀道:“娘娘,小厨房的百合莲子汤炖好了,是现在端来还是再过一会儿?” 还没等淑懿回答,顺治已经朗声道:“朕现在要喝,这就端来吧!” 淑懿面色一凝,紧接着笑道:“去吧!” 素篆答应着去了,临走还瞄了淑懿一眼。淑懿放下手中的布料,笑道:“臣妾想起来了,素篆不大知道你的口味,怕糖搁得多了少了,还是臣妾亲自去看看吧!” 顺治正在全神贯注地教儿子走路,闻言只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淑懿就迎着正午的大太阳出去了。 出了正殿,拐了两个弯,素篆果真站在廊沿儿底下等她呢,廊上垂下丝丝碧藤,映着她红扑扑的脸庞,淑懿轻嗔道:“你这小蹄子就会弄鬼,偏说熬了什么百合莲子汤,皇上这就叫端去,本宫看你到哪里去找?” 素篆嘟着嘴,道:“奴婢去跟内务府的公公对账单子,对了一上午,累得头晕眼花,这好不容易闲了,又遇着吴公公叫我跟娘娘说句要紧话,我想着,吴公公既是说明了要与娘娘说的,必定是瞒着皇上的事,谁知才一进殿,皇上就正好在那里头呢,奴婢能急中生智想出这个借口来,就不错了!” 淑懿也顾不得莲子百合汤的事了,他见今儿是高凤鸣随着顺治来的,心里已有些不安,高凤鸣虽然与吴良辅都是御前总管,却不及吴良辅得宠,因此很少跟着出来,平日都是在养心殿里伺候的,吴良辅这人脑子活,心眼儿多,除非有万不得已的事,是不会巴巴儿地来求淑懿的,淑懿就问素篆道:“吴良辅叫你说什么话?” 素篆警觉地看看四周,附耳说道:“奴婢从内务府回来,半道上遇着吴公公,他就跟遇着救星似地,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把娘娘叫到承乾宫后门上说句话。” 淑懿明白了,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素篆向后殿方向一指,道:“就在西角门儿那里候着呢!” 淑懿二话不说,领着素篆就向后走,迎面却碰上一个宫女,托着一个漆木朱红海棠荷叶盘,里头搁着两只霁红釉的葡萄碗,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前走,素篆见了,便吩咐她:“你去正殿,把汤端去给皇上,就说娘娘在小厨房做红豆糕呢,过一会儿就来。” 小宫女温顺地应了声“是”,就走开了,淑懿诧异地看了素篆一眼,点着她额头笑道“你这丫头,都会安排主子了!若是本宫拿不出红豆糕来,可唯你是问!” 素篆微微一笑,道:“那还不简单?娘娘看这百合莲子汤是哪儿来的,红豆糕也如法炮制就成了,大不了皇上说您这回水平失常,不及往日做的好吃就是了!” 正值夏季,如百合莲子汤和红豆糕这类消暑的点心,内务府日日都会备下新鲜的来,素篆真是越来越伶俐了。 有了做红豆糕的时间,淑懿见着吴良辅的时候,说起话来也就气定神闲了,只是吴良辅却如火烧眉毛,紧张兮兮地舌头都快打结了,一见着淑懿,立刻跪在地下,涕泗交流。 “娘娘救救奴才,奴才性命不保了!”吴良辅一边提起绣满福寿花纹的赭色宫服的袖子擦泪,一边哀哭着求情。 淑懿扶起吴良辅,安慰道:“先别着急,说说出了什么事儿,咱们再一起想办法!可是关于皇上的事?” 吴良辅无辜的大眼睛一睁,又哭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就是这事不敢叫皇上知道,奴才这才偷偷来找娘娘说的。” 淑懿宽言道:“有什么话慢慢说。” 吴良辅这才抹了把脑门子上的汗,眼眶红红地说起来:“皇上的内库不是一直由奴才拿着钥匙吗?昨儿晚上也不知皇上怎么忽然想起来了,点了几幅古人名画,叫奴才挑出来备着,说等到承泽亲王入宫时,与他一同赏鉴赏鉴。” 承泽亲王于书画上颇有造诣,顺治也必定想向他展示展自己的藏品。 淑懿立即猜道:“可是有画遗失了?” 吴良辅急得脸儿通红,一拍大腿,道:“可不是吗!有一幅前明的《游春图》,奴才翻遍了整个内库,都没找着,要说这幅画儿,也不算最贵重的,皇上收藏的画儿里头,吴道子,还有什么唐寅的真迹也有,可是偏昨儿皇上点了名儿要奴才把这幅也拿出来,这……这可如何是好?” 淑懿明白,说道:“不在于这画珍贵不珍贵,而是你看守皇家内库,却丢了东西,这可是大罪啊!” 吴良辅又添一层畏惧,跌足道:“谁说不是呢?若是到时候拿不出画儿,奴才就该把人头呈上去了。” 淑懿听了,忙劝他道:“你也先别想的这样坏,咱们先想想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一幅画,总不能长脚走了,你想一想,内库中除了你,还有谁可能进得去,拿走那幅画?” 吴良辅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遭,咬牙道:“说是钥匙是由奴才拿着的,可奴才总想着,皇上的内库,谁还敢进去偷不成?所以,高副总管和几个近身伏侍的小太监,都有机会进去,就算是养心殿外围伺候的人,若真有了这个心,悄悄拿奴才的钥匙去配了来,也不是进不去。”说到这儿,他禁不住狠狠一跺脚,骂道,“这帮王八羔子,等爷有空了,非把他们一个个宰了不可!” 淑懿静静道:“那也得先把性命留住,如今不是发恨的时候,咱们先得想个法子,过了这一关才行,本宫想,若真是养心殿近身伏侍的人做的,无非就是想换几两银子,以肥私囊罢了,承泽亲王一时半刻也入不了宫,本宫叫人在外头给你打听打听,只要见着了画,不计花多少银子,先买回来就是了,等过了这一阵儿,你再慢慢查访就是。” 吴良辅想了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几番谢过了淑懿,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支持,求评论~~~~~~~~~~~~ 第二百二章承泽亲王 淑懿站在原地,呆呆地立了一会儿,她并不担心有手脚不干净的小太监因为贪财而偷了画,她只担心有人想要吴良辅倒霉才以此为手段,叫他失信于皇帝。淑懿脑仁儿一跳,眉头不自禁地就又皱了起来。 素篆见淑懿这副神情,吱唔道:“其实……就是真找不到了,也不是没有法子混过去的。” 淑懿轻轻转头,看着素篆,问道:“有什么法子?” 素篆手指绞着细细的辫梢,斟酌道:“娘娘就说看着那幅画好,要了来挂在宫里的,可谁知不小心弄坏了,方才吴公公也说了,那画也不是很值钱,想想皇上什么珍奇宝贝不舍得给娘娘呢,还在乎这点子东西?” 淑懿略一思索,就道:“不妥。不在东西贵贱,而是皇上已经叫吴良辅准备这幅画了,本宫却说想要,还要说弄丢了,这不是明摆着帮着吴良辅扯谎么?你当皇上是会不感觉不到?到时候,失信于皇上的就不止是吴良辅,还有本宫!” 素篆吐了吐舌头,随淑懿进去了。淑懿不是没想到,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叫吴良辅自认看守不严也是个办法,他伺候顺治多时,情分还是有的,但顺治是个赏罚分明的人,而且主张内廷之中要严格约束内官的行为,他的手下人做错了事,多少总还是要惩罚的,到时候,吴良辅这个御前总管的位置就很可能要不保,而吴良辅却正是淑懿在御前的眼睛耳朵,纵然她如今已经贵为皇后,如果御前没有个可信的人盯着,到时候许多事都会束手束脚。 想起这些,淑懿就不是一般地头痛,可头痛当不了办法,这一天等顺治走了,他就四处安排人手,先给娘家人送了信,叫鄂硕和费扬古留心京城的权爵之家的权贵子弟中有没有爱收藏古画的,又托董鄂府一位伺候了三四辈子的老管事留心古董铺子和书画铺子,又托人带信给博果尔,叫他看看皇族亲眷里头,最近有没有得着那幅《游春图》的。 事关机密,淑懿不敢叫太多人知道内情,而且若是果真有人想陷害吴良辅,甚至矛头是对准自己而来的,那么她就更是不可能找到那幅画了。 淑懿连着几夜都没睡安稳,隔了四五日,承泽亲王还没有入宫呢,吴良辅却寻了个空,跑到承乾宫来,一进门就乐呵呵地对淑懿笑道:“娘娘,那幅画儿找着了,哎呀,吓得奴才这几日是吃不下睡不着啊,如今总算是找着了,奴才来向娘娘报个信,免得娘娘悬心。” 淑懿倒是吃了一惊,反而不太适应这样的神转折,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你确定是那幅画儿吗?” 吴良辅拍着胸脯道:“怎么不确定,那画找不着之前几天,奴才刚把内库整理了一遍,还看了一眼呢!” 淑懿秀眉微蹙,问道:“你别怪本宫多事,本宫知道越是这些古董玩物,仿制品越多,有的几乎可以乱真,若是……” 吴良辅也不是傻子,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娘娘不必担心,这事儿奴才也想过,若真是有人看奴才不顺眼,想来陷害,只消将拿走的画毁了就是,何必要这样麻烦再弄一假的来呢!” 淑懿一想也是,却又迷惑不解道:“若说并非是有心,那么这幅画失而复得又是为了什么?” 吴良辅闷滞滞地说道:“奴才想了几圈儿,想着只能是有小太监偷窃了去换银子的,想是不知从哪儿听着皇上要看那幅画儿,又害怕了,再设法放回原处也未可知。” 淑懿沉思良久,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了,既然画已经回来了,也就不再去想这事。可是没想到承泽亲王入宫进见那日,顺治早早地就叫淑懿盛妆打扮了,去陪他出席为硕塞接风洗尘的家宴。 云珠一边给淑懿挑选衣服,一边问道:“皇上接见亲王的家宴,一般是不会请后妃出席的,除非极重大的宴会。”因是家宴,所以不必穿朝服,只穿家常的衣服即可,云珠拎起一件碧玉色撒花裙子,却觉得太小气。 淑懿望着窗外渐渐零落成泥的荼蘼,青白错杂,稳稳地说道:“本宫才立了后,京城的皇亲大都见过了,只有这位承泽亲王,至今尚未见过。” “哦!”云珠恍然道,“原来是一家子去认亲的呀!看来皇上是极看重娘娘的,当初小博尔济吉特氏册立为后时,皇上可没有带他见这个见那个!” 淑懿柔柔一笑,道:“今日席间不止有本宫,还有康妃。” 云珠茫然一刻,问道:“怎么会有她?皇上不是极厌恶她的么?难道还要叫她去现眼?” 淑懿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云珠小声些,又笑道:“宴请承泽亲王,不止是为了家事,也是为了国事,如今他戍守关外,不大回京,也极是辛苦,皇上为了安抚他才这样大张旗鼓地设宴款待,偏偏康妃的阿玛也是戍守关外的,与承泽亲王的交情不错,所以皇上才会叫上康妃。” 云珠骨嘟着嘴,不满意道:“皇上为了国事叫康妃赴宴,可谁知道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会不会以为她又要复宠了,再给娘娘找些麻烦呢!” 淑懿倾刻冷了脸色,语气也如三九寒霜般,说道:“她不敢!她若是再生事端,本宫凭借统驭六宫之权,绝不会与她干休!” 养心殿的家宴虽然规模不大,却也精心雅致,殿堂里摆着玫瑰茉莉,娇艳洁白,各占风情,两只深青油缸里静静地养着睡莲。 皇帝据于正中的紫檀雕龙大案上,左边是淑懿的红檀游凤案,右边是康妃的青鸾案,客座上是承泽亲王,淑懿的装束是精心挑选过的,一件蔷薇粉银丝浣纱宫装,微露缕金线的烟霞色细褶裙,头上青丝挽作一个简单大方的回仙髻,只点缀几朵珠花,斜插着一只凤凰展翅六面镶珠步摇,既不招摇,又不失皇家体面,顺治对淑懿的装束很是满意。 康妃的装束就有点素净得过了头,一袭月白色暗绣菊纹的宫装,连花盆底都是牙白色的,头上的髻子也只别了一枚白玉扁方,余者不过簪了一朵樱草色绢花而已,身上的首饰,似是才从银器铺子里钻出来的,银镯子,银戒指,银项圈,银色首饰虽然明亮温和,可遍体皆银,这样的颜色让人感觉这紫禁城里仿佛才出了什么事一般。 淑懿看了,暗自莞尔,心想康妃这身衣裳,说好听点是清素如九秋之菊,说的不大好听些,就是这祥和如意的家宴中极不和谐的一抹色彩。 顺治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心中大悔昨日没有遣人去嘱咐一声,承泽亲王看着康妃落漠的,寡淡的脸色,却饶有兴味地浅笑了下,随即忙低下头喝酒去了。 整个家宴的步骤倒也简明扼要,顺治知道承泽亲王不是个喜被礼法拘着的,便说了几句场面话,叙一叙君臣别来之情,又向硕塞引见了新册立的皇后,淑懿就又微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因为康妃在衣饰方面的失常表现,顺治只是将康妃一语带过,淑懿先还担心在这样的场合被冷落,心高气傲的康妃一定是愤愤不平,没想到康妃脸上居然仍旧一副平和之象,丝毫不以为忤,淑懿禁不住暗暗惊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顺治当然忘不了叫人拿出他珍藏的书画,与硕塞同赏,尽管吴良辅已经保证,画已经找回来了,可不知为何,淑懿的心里总还是有些不大安稳,顺治看见淑懿神思倦怠的样子,关心道:“你怎么了?可是太累了?若是累了就先叫人陪你回承乾宫歇着吧!五哥也不是外人。” 淑懿有些犹豫,未料这时一直未说话的康妃开言笑道:“皇后娘娘怕是觉得热,叫臣妾亲自来给娘娘打打扇子,兴许就好些了。” 没想到康妃今日竟肯如此做小伏低,淑懿心想若顺治不叫自己来也罢了,偏偏陪到一半,就先行回去,若传到那起小人耳朵里,难免要说她轻狂,再说还事关顺治的面子,淑懿就浅浅一笑,道:“皇上莫要担心,臣妾没事。” 康妃已经款款地走过来,执着一把洒金折枝芍药的纨扇,替淑懿打起扇子,这时淑懿才明白,为什么康妃会如此殷勤,原来康妃站的位置,正巧就在顺治与淑懿之间,康妃才一过来,硕塞就跑到顺治的右手边去赏画了,淑懿心想,他们倒是配合默契。 顺治将吴良辅端正捧着的一个个卷轴拿来,笑意盈然地与硕塞点评起来,淑懿只得陪着笑,一口一口喝着凤案上加了冰糖的菊花茶,希望宴请赶快结束。 这时顺治将另一幅卷轴拿过来,笑道:“看,这也是朕藏的一幅前明的泼墨画,虽说不是名家,但朕最爱这幅画,是因为它用黑白水墨之色,渲染出三春艳丽之景。” 硕塞对皇帝收藏,一概都说好,不过淑懿注意听了一下,这家伙于书画上还真是颇有些研究,并不是一味谄媚奉承,而是对每一幅画都说出了独到的见解。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吧,亲们,谢啦~~~~~~~~~~~ 第二百三章 康妃怨恨 只听康妃温柔的声音在殿里响起,她清脆地笑道:“臣妾觉得这个亭子画在山水之间,十分有雅趣……” 还没等淑懿醒过神来思考康妃为什么突然开口了,就听见“哎哟”一声,康妃温柔曼妙的声音就转过惊恐,“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臣妾的银镯子怎么变黑了?” 淑懿猛然惊起,她早就觉得那幅《游春图》不大牢靠,银器变黑,可是下了毒的征兆,难道这画上…… 紧接着顺治的朗声大笑就在养心殿响起来,带着一丝骄傲,笑道:“皇后别怕,什么事也没有,康妃你也不要大惊小怪,前明有许多画师,因为怕自己的画作保存不好,以致被虫蛆所蛀,往往在画纸上涂上一层薄薄的水银,不过水银有毒性,那些名气大的名家,因着自己的画总要被人拿去玩赏,是不会用这样的法子的,但这幅画并非名作,所以有一些水银,也毫不奇怪。” 淑懿立即去看康妃的脸色,只见她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失落而怅惘,呆滞一刻,只得恹恹地坐下了。 淑懿若有所思,但顺治兴冲冲地忙着给硕塞看其他的藏画,并未注意到养心殿中这意味深长的一幕。 翊坤宫依旧冷落地可以滴水成冰,康妃定定地坐在乌木雕漆圈椅子上,胸口一起一伏,似有无限的不甘心,闷在胸口里,只差喷薄而出了。 白芷挪着小步,给康妃端来一碗姜茶,声如蚊蚋道:“娘娘……喝口姜茶……嗯……消消气吧!” 康妃根本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只觉得一只碗送在自己眼前,她劈手夺过来,咕咚就是一口,谁知嘴里火辣辣的一下,没能她反应过来,那如火烧一般的滚烫东西,已经落下喉咙里去了。 康妃通红的怒目,狠狠一瞪,随即白芷的左颊上就挨了火辣辣地一掌,康妃斥骂道:“作死的东西,这大暑天儿里的,你给本宫倒碗姜茶来,你想烫死本宫啊!” 白芷眼里含着饱饱的两颗泪珠,又不敢大哭,只敢抽抽泣泣地解释道:“娘娘昨儿不是胃疼吗,奴……奴婢听人说,姜能暖胃,所以……所以……才煮了姜茶,娘娘恕罪!” 白芷一说,康妃累积了一肚子的想要骂人的话,却只是说不出来了。想想这翊坤宫里也没有亲信的人了,只有这个白芷,还算老实,康妃心想,许多事还要用她呢,别因为这一时半刻要寻出气筒,把她得罪了,万一她狗急跳墙,自己倒不好办了。 想到这儿,康妃忙将白芷拉起来,温言软语像换了个人,抚慰道:“我的好丫头,是本宫错怪你了,你也别恼,本宫今日在外头又遇着了不顺心的事,不免性子躁了些,你是知道我的,何曾真的怨你了呢?” 白芷是个老实的,听康妃今日竟这样地同她倾肝吐胆,往日对康妃的惧怕,顿时放下了大半,一时竟觉得自家娘娘与她贴心起来,白芷道:“娘娘别生气,不知娘娘是否因为那画儿的事没成,所以不高兴呢?” 康妃往那画上做手脚时,恰好被白芷看见了,康妃自以为做得机密,此时听人一点破,蓦然一惊,又转念一想,算了,上回白芷发现了她与承泽亲王的事,也是当面苦劝,背后并未给她说出去,不然自己早没命了。 康妃略略一放心,捶着柚木绘花卉的小案,气愤道:“那有什么办法?本宫原想叫硕塞点出那幅画是假,这样皇上一定会治吴良辅的罪,往后叫贱人在御前少一个帮手也好,谁知他竟不帮这忙,哼!还不是为了那个狐狸精!” 白芷有些迷惑,康妃说的“贱人”当然是指皇后,但狐狸精是谁,见康妃满面怒容,她也不敢问,只悄悄地提醒道:“娘娘虽说是在自己宫里,说话还是要小心些,当心隔墙有耳。” 康妃骇然笑道:“隔墙有耳?傻丫头,别说隔一堵墙,就是隔上两层三层,也不会有人愿意在咱们翊坤宫周围停留一步的,你还当如今谁还待见咱们这口冷灶不成?” 她说这话的时候口气苍凉而凄恻,作为一个失子失宠的嫔妃,这些日子她所受的冷遇,已经叫她接近颠狂,任何一点小小的火星都可以燃起她的冲天怒火,其实今日最令她伤心的,不是计策不成,而是皇帝对她的冷漠,同样是皇帝的女人,皇帝视那个女人如心头肉,对自己则像路边草。 康妃苦苦地冷笑道,完全沉浸在自伤自怜的深沉情绪中,忽然听见白芷“咦”了一声,随后快步走到窗边,打开绡窗看了看,回头问道:“娘娘,方才你可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康妃哪会听得到,她木然地看看白芷,只觉得她蠢笨得要死,不屑于答理她,端着那碗姜茶,缓缓走回寝殿去了。 寝殿西侧摆放了一张桃心木的暗刻卷花宽榻,康妃向榻上一扑,深深地埋进绵软却潮湿地被褥中去。这些被褥隔了一个冬天没折洗过,已经开始散发出淡淡地霉味儿,照例每年春天,嫔妃们的被褥是可以交给辛者库去折洗的,但今年康妃的被褥拿了去,不到一天又被退回来,说是辛者库的活计忙,需要推后几日,但今日推明日,明日又推后日,最后白芷实在无法,打算在翊坤宫的院子里洗,谁知内务府管供水的太监,每日只给她们小半缸水,合宫里煮粥烹茶都不够,哪里还有水折洗被褥? 康妃想到这些,手指都快握断了,忽然,她的手碰到一样纸张似的东西,康妃顿时心惊肉跳起来,扯过来一看,果然是一张宣纸上写着三个字:撷芳殿。 康妃立即把这张纸撕了个粉碎,又摔在地上跺了好几下。她看着结了蛛丝的雕梁画栋,恨恨地想,这个挨千刀的,每回入了宫都会把她勾到撷芳殿去,自己痛快一阵,然后就回关外,把她抛诸脑后了,这次叫她帮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忙,他都不肯帮,哼,别以为她不知道那狐狸精的事,今天晚上她就要问她一个明白,要不然,鱼死网破,与皇帝嫔妃通奸,足够他株连家人的了。 撷芳殿的碧绿琉璃瓦下,只挂着两盏惨淡的羊角宫灯,月色昏暗,黑魆魆的人影拉长了,如鬼蜮的魅影。 虽然看不清,承泽亲王还是换上一身清爽的宝蓝箭袖,在寝殿里等着她,该打发的人都已经叫他打发干净了,引康妃进来的,是他多年笼络的心腹。所以当硕塞一看到康妃苍白狭长的影子转过来,带她进来的小太监早已转身离去了。 硕塞早已急不可耐,热情如火地扑上去,转眼间就把康妃压在了榻上。康妃只觉得身上压着的男子遍体滚烫,只有腰间玉带冰凉地硌在她的胸前,不几下就把她胸前的两片薄薄地蝉翼纱揉得七零八落。 康妃瘦小的身躯被高大的阴影覆着,她怨毒已极,又推不开眼前之人,只能任窗棂中筛落的月影,在她光洁的胸前滑来滑去。 康妃气愤极了,低呼一声:“有人!” 硕塞做贼心虚,下意识地就住了手,拢拢衣裳撑起身子往外看,趁着他这一放松的工夫,康妃从他身下哧溜钻了出去,一转身,就坐在对面的红木小椅上,理衣整鬓,昂头只看着一边的雕绘的彩画,并没有半分理硕塞的意思。 硕塞见她今日不同以往,便知定有缘故,她失子失宠,无牵无挂,硕塞也不想把她惹急了,便一面整了整衣裳,一面走到她的身边,讨好地笑道:“宝贝儿,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说出来,爷给你开解开解。” 康妃深不见底的眸子对上他的目光,硕塞只觉得她瞳仁深处射出的寒光,凛凛的,直刺到人的心里去,硕塞不禁抖了一下,当然,他立刻就控制住了,一个威风赫赫的将军,被一个柔弱女子看得发抖,硕塞不愿意承认这个丢人的事实。 康妃轻轻一笑,却笑得诡谲莫测,“妾身哪里敢叫爷来开解,爷是多么高贵的身份,哪里会屈尊为妾身办事呢?” 硕塞一怔,立时明白了康妃的意思,前几日她曾捎信给他,叫他在御前说皇上给他看的那幅《游春图》是假的,这本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可是…… 硕塞满面的惊疑一忽儿变作了笑意,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那件事儿啊,唉……”其实硕塞也觉得很挠头,双手轻轻抚在康妃柔润的肩头,赔笑道,“那件事么……本王确实有难处,我……” 康妃嘴角含着冷若冰霜的笑意,说道:“难处?不就是为了皇上跟前那个没根儿的东西吗?” 硕塞见康妃点破,索性承认,轻轻替她捶捏着肩,笑道:“不错!可是高副总管是我好不容易才笼络到的人,他在御前也算得脸的,又肯对本王忠心……” 硕塞很清楚,若是说出那幅画有假,吴良辅固然是难辞其咎,可高凤鸣也会被牵连进去,他了解这位皇帝的性子,一旦觉得身边人不牢靠,那是宁可罚错,也不会不罚的,到时候,高凤鸣一定不能独善其身。 作者有话要说:求撒花,求支持~~~~~~~~~~~ 第二百四章 溃于蚁穴 康妃俏笑道:“是很忠心——太忠心了,连自家妹子都舍得捧出来给王爷消遣,真是掏心掏肺啊!” 硕塞心口冷了一下,蓦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康妃瞟了他一眼,硕塞精壮的肌肉在月华下湛着淡蓝色的光泽,“王爷在宫里有人手,就不许妾身在外头有人手了——哼,这一对兄妹也真是绝了,兄长做了阉宦,妹子就红杏出墙,勾三搭四!”康妃大概忘了她此时也正在幽会。 硕塞对那高凤鸣的妹子谈不上十分喜欢,不过就是家有悍妇,每每从关外回来,也不想踏入王府半步,康妃深居宫中,又不敢频繁私会,恰巧有这样一个机缘,那高凤鸣的妹子嫁了个商家,夫君一年中倒有大半年在外头做生意,一来二去的,硕塞便同她作了个露水夫妻,高凤鸣见妹子攀上王爷这棵大树,还有个不奉承的?自此更是伏侍得殷勤了,如此已渐渐成了硕塞的心腹。 康妃随手拣了案上一颗青梅,噙在嘴里,笑盈盈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爷自以为做的精细,却不知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秘密。” 硕塞看见她吃醋时亦嗔亦怒的脸庞,倒比平日更添妩媚韵致,不禁心口发热,色胆顿生,想着无论如何,今日好不容易将她赚到这儿来,先成就了这一番颠鸾倒凤再说,想到这儿,硕塞一把将康妃搂在怀里,哄道:“我的心肝儿肉儿,也不怨你生气,那高凤鸣的妹子如何比得你,但是只有一样,叫本王恋恋不舍,所以当初才与她有了交情!” 康妃一听,怒意更甚,厉声道:“什么?” 硕塞眯眼一笑道:“她眉眼处与你有几分相似,所以——你知道本王要入宫与你相会,得费多少周折,本王是不怕得罪君王的,只怕叫你受牵累。” 康妃明知道硕塞所言没几分可信,但她终究是个女人,明知这甜言蜜语是有毒的醴酪,也还是心甘情愿地饮下,硕塞趁她一失神的工夫,两臂一使力,又将她抱到榻上去了。 清淡的荷香随风入室,沁得一室皆香,淑懿看着四阿哥在床上爬来爬去,含笑给她缝着肚兜,乳娘坐在床边,一面防着四阿哥跌下来,一面说:“啊呀,啊呀,咱们四阿哥从小就手足就有劲儿,夜里睡觉时可别翻身,只一翻身,便砸得摇床‘咚’的一响,那声音简直像个大人在跟前睡着,奴婢就只担心他蹬了被子,总要起身看看。” 淑懿温和道:“富察姐姐辛苦了,所以本宫给四阿哥做了个肚兜,如今天气渐渐地热了,穿上这个,纵是夜里蹬了被子也不怕的。” 这位乳娘是梅氏千挑万选了才荐进宫来的,原也是董鄂氏家生奴婢,家里长辈也是董鄂府伺候了好几辈子了,她的额娘原是费扬古的乳娘,淑懿一直依着费扬古的称呼,叫她“姐姐”。 富察氏也是大家子丫鬟出身,极会说话,笑道:“这些肚兜围嘴之类,奴婢倒是也会做,只不过做得糙些,哪如娘娘这般巧手?光看这两条鱼,就如同活的一样。” 淑懿看着她笑了笑,又继续低头做活去了。 四阿哥仍旧肉团子一般滚来滚去,滚到高兴处,自己只咯咯地笑,淑懿听在耳里,真是什么烦心事都忘了。 三个人正在这里有说有笑,忽然素篆掀开银红撒花软帘进来,对淑懿神神秘秘道:“娘娘,淑惠妃跟前的娜仁来求见娘娘。” 淑懿也不禁迷茫了一瞬:“她?” 淑惠妃禁足之后,整个钟粹宫里只有娜仁可以自由出入,负责领份例,接赏赐,淑懿念着淑惠妃总是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因此格外厚待,宫里人见皇后如此,又看在太后的面上,倒也没人敢为难淑惠妃。 难道有哪个不知好歹地又惹了淑惠妃? 素篆见淑懿沉吟不语,只悄悄地道:“奴婢就怕钟粹宫那一位找事,本想叫娜仁有什么事先跟奴婢说,叫奴婢前来传话儿的,可娜仁说,她回禀的是极要紧的事,必得跟娘娘当面禀明,若娘娘没空,她大可在这儿等着,若娘娘今日都没空,那她明日再来!哼,若是旁人,奴婢早就打发了她,可淑惠妃到底是太后一家子的——唉,真真讨厌!” 淑懿按下她纤细的手腕,柔声道:“你这样做很对,娜仁是淑惠妃带进宫里来的,她家的奴婢,若无大过,却是打不得撵不得。” 素篆犹自忿然,道:“说什么您也是皇后呢!难道由着她来胡闹?” 淑懿挑唇笑道:“淑惠妃已经禁足了,还能翻上天去不成!你先别着急,本宫冷眼瞧着娜仁,倒不是个不知事的,且看她有什么事!” 说着,淑懿撂下笸箩里五色的珠儿线,一径向正殿里去了。 娜仁见了淑懿,倒也知礼,曲身行了个双礼,回禀道:“娘娘日理万机,奴婢搅扰了!” 淑懿和气而不失威严地笑道:“好说!本宫这个位子,就是个不得清闲的,若真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就是三更半夜来了,本宫也说不得什么,不知你家小主有什么急事?” 淑懿的潜台词是,若真是千钧一发的事,多忙本宫也得见你,若是无事生非,可别怪本宫申斥了。 娜仁却一丝不乱,镇静地笑道:“没有大事,怎么敢来劳动娘娘!”说着,就把手里捧着的一只绘五彩杜鹃的漆木匣子递了上去。 淑懿接过来,打开一看,见是一件淡银色蝉翼纱的常服,只淡淡地绣着几朵樱粉色的小碎花,这常服虽素净,却是嫔妃之物,上用的蝉翼纱虽珍贵,但手里这纱的成色,却是不大好的,承乾宫里得的蝉翼纱,断没有这等黯淡无光的,织得还稀稀拉拉的,淑懿遂问了一句:“这是淑惠妃的衣裳?” 娜仁笑道:“这是翊坤宫的白兰在给她们娘娘收拾衣裳时看到的,娘娘看这里。”说着,上前一步,扯开这件衣裳,淑懿只见胸前的一块纱已经被挂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黑洞洞的,这衣裳显然是不能穿的了,娜仁又笑道,“白兰来了承乾宫几趟,都被门口当值的姐姐给撵回去了,她不得已,才托奴婢找我们娘娘想办法,还说,若要知道这衣裳是怎么毁的,只消皇后娘娘去撷芳殿,寻着承泽亲王遗下的玉带就好。” 白兰自从被康妃拘禁起来,倒也老实了不少,后来翊坤宫的奴婢有门路的托门路,都一个个离去了,人手渐渐少了,康妃无法,不得已叫白兰做起浣洗的粗重活计,白兰倒也可以四处走动走动,她早就觉得康妃形迹可疑,留心跟了几回,就觉得她与承泽亲王不大清楚, 那日她在窗根儿底下听见白芷问康妃关于硕塞的事,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第二天她在收拾康妃衣裳时,发现前襟上挂破之处,想着康妃素来小心之人,怎会把心爱的衣裳弄坏的?白兰心思机巧,忽而忆起承泽亲王有一条锦绣双色嵌珊瑚红宝的玉带,带上的金钩光华灿灿,只是看着有些锋利,她存心寻康妃的错处寻了好久,这回两下里一对起来,立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本想亲来承乾宫回禀的,但当值的小宫女见她是翊坤宫的人,以为是康妃遣来寻衅的,回回都说皇后忙着,不叫她进去,要说这白兰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当初她瞧着淑惠妃一入宫,就风头极盛,所以曾着意结交过娜仁,这次她不过在僻静处等着,遇着娜仁时将事情前因后果一说,一开始还担心娜仁不会与她管这闲事,没想到淑惠妃早就因着入宫第一夜守空房的事,与康妃结下了大大的梁子,虽是顺治的有意安排,淑惠妃却一直痛恨康妃,娜仁见眼前头就有叫康妃倒霉的好机会,焉能放过?所以二话不说,就来向淑懿禀报了,此时淑惠妃却还是丝毫不知,娜仁是个稳当人,想着要等康妃真的倒了霉,再对淑惠妃说,免得万一不遂人愿,大家空欢喜一场。 淑懿如头顶上打了个闷雷,心头顿时浮起四个字来:胆大包天。 可此事尚无铁证,但凭康妃一件破损的衣裳,她这个做皇后的,怎么能乱下定论?于是淑懿点点头,道:“本宫知道了,你且回去,此事不可再叫旁人知道,如今钟粹宫只有你一人可出入,若事情泄露,本宫……” 娜仁笑容可掬地又行一礼,道:“娘娘放心,奴婢绝不会透露一字半句,只是奴婢多嘴一句,娘娘若觉得去撷芳殿找东西不易,白兰方才说,她有个本家妹子,是撷芳殿的二等宫女,巧得很,前几日正好捡着了承泽亲王的那条玉带。” 这下淑懿可就吃了一惊,她原本想着等娜仁走了,叫雁翎过来,问她一问呢,却也觉得颇有难度,王爷们不过偶尔才在撷芳殿歇个一夜两夜,硕塞的随身之物落下的可能性也不大吧。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吧,亲们,谢啦~~~~~~~~~~~~~~ 第二百五章 揭出真相 淑懿有点灰心,却忽然醒悟过来,硕塞与嫡福晋夫妻不睦,从关外带来的大部分随身之物,大半都搁在撷芳殿存着,若是前一日的衣裳不穿了,不过叫随身小厮收走,再拿新的来换上,小厮们也不会仔细查看衣裳,不过往管收存衣裳的宫女手里一塞就完了。 淑懿笑道:“不必叫白兰了,本宫记得她妹子叫香兰,是在撷芳殿管收存王爷们衣裳鞋袜的吧!” 娜仁没想到这位皇后看着不大理事,心里却对各宫各殿都有一本清账,油然而生了几分敬畏之心,当下低眉道:“娘娘说的一点儿不错,就是她!” 淑懿想了想,说道:“既这么着,白兰也不好在翊坤宫再呆下去了,你把她悄悄领到钟粹宫去,给她个差事做吧!本宫会另叫内务府给翊坤宫拨个人去给康妃使唤。” 钟粹宫的主位被禁了足,那里便如铁桶一般,进去就出不来了,淑懿想,若此事属实,到时把香兰也弄到钟粹宫去,无论如何,在她想出恰当的处理办法之前,决不能泄露半点风声。 这里娜仁才走,淑懿正倚在烟白色挑绣酡红花朵的迎枕上,呆呆地喝茶沉思,只见云珠从外头进来了,她方才去顺贞门,去取费扬古的信,云珠进来的时候,满面笑容,热情高涨,淑懿想,看来今天的猛料不少哇! 淑懿见她一只手里拿着一只卷轴,另一只手里已然拿着一只封好的乌木小匣子,不由就笑了,这个费扬古,平时习武骑射最是骁勇,做起细活来却是一丝不苟,就这么一只匣子,每回都被他三缠五绕,缠得结结实实地。 淑懿自去取了小银剪刀了,“咔嚓”几下,剪断了青丝绳子,打开来一读,胸口里却如揣了只小兔子,突突地直往上撞。 云珠见淑懿脸上喜忧不定的神色,禁不住好奇道:“娘娘,可是外头有什么事么?” 淑懿把手里的玉版宣往身旁檀香小几上一放,道:“是外头的事,可也是宫里的事!” 云珠摸不着头脑,只听淑懿娓娓道,“近日京城西郊的花枝巷出了一件贼匪入室劫财害命的案子,死的是一个独居家中的妇人,因那地方靠着皇家出巡的御道,所以惊动了京师的步军统领,步军统领到那儿一看,那户人家是损失了一些财物,但是一副古画却还完好,这统领本也不懂这些,只因他与费扬古是忘年交,觉得那画儿与当初费扬古曾托他留心一幅《游春图》极为相似……” 云珠看了看手里这幅卷轴,她方才还在为费扬古竟然找着了那幅真正的《游春图》而高兴,这时才知道手里竟拿着从凶案现场拎回来的东西,顿时觉得掌心里如多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下意识地就把卷轴丢在了地上。 淑懿好笑地看看云珠,从地上拾起那幅画,果然是《游春图》,费扬古信上说,他已悄悄叫懂行地人鉴别过了,确是真的没错。 云珠有点不好意思地走过来,笑道:“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内库的东西怎么会跑到宫外去了呢?” 淑懿放下费扬古的信,笑道:“这件事费扬古也查过了,你道那女子是谁?正是御前副总管高凤鸣的妹妹!” 云珠瞠目道:“原来是他偷的,”既而气愤道,“真是胆大妄为!” 淑懿唇边噙着一缕淡薄的笑意,道:“只是你却不知道杀那女子的劫匪是什么人?是康妃的一位本家兄弟,在京城作了个小吏,听说高凤鸣的妹夫常年不在家,他妹妹便与许多京中权贵子弟都有来往,听说康妃的这位兄弟痴情的很,听说高凤鸣的妹妹结交人甚广,竟然一怒之下,装作劫匪,杀了旧情人!” 云珠撇撇嘴道:“这也是个没出息的!” 淑懿说:“不过他这一冲动,总算是弄明白了,高凤鸣本是贪财,偷了内库的东西,就寄存在她妹子那里,却辗转地叫康妃知道了,所以康妃才弄了幅有毒的假画儿,放进内库的,往内库里放一件东西比偷一件东西,好办得多了!只要重金买通小太监就是了。” 云珠还有疑惑,又问道:“可奴婢不明白,康妃放一幅假画在里头做什么?只消皇上找不着画了,便会治御前所有人的罪,到时候高凤鸣自然也就倒霉了。” 淑懿摇头道:“你细想想,如果是偷窃财物的罪,皇上念着御前奴才旧时伺候的情分,或许只是小惩大诫,只有下毒谋害皇帝,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这康妃是想把吴良辅和高凤鸣一网打尽么!哼哼!吴良辅是本宫的人,她自然恨之入骨,至于高凤鸣……”淑懿突然想了起来,幽深地一笑,“费扬古信上说,高凤鸣的妹子与承泽亲王有私,康妃难道是争风吃醋?” 云珠才刚出去了好大一会子,不知道娜仁来的事,就问淑懿道:“什么争风吃醋?这又与承泽亲王什么相干?” 淑懿叹了口气,道:“你才出去了不知道,刚才娜仁来了一趟。”就把娜仁来说的事大致跟云珠说了。 云珠也是吓了一跳,咬牙道:“真是个不知羞的贱人!皇上要是知道了……” “不能让皇上知道!”淑懿坚定道,“事关皇家体面,帝王尊严,此事就是查明了,也只可暗中处置。” 淑懿只觉得今日这两件事,千头万绪地都涌过来了,只觉头痛,慵懒地在向旁边一倚,沉思半日,忽然坐起来,道:“不行,趁着京郊那件案子还没传扬开,高凤鸣或许还没得着信儿,本宫得赶快知会吴良辅一声,绝不能叫这个人再在御前呆着了。” 云珠正拿着一副美人拳,给淑懿捶腿,听了便站起来,道:“此事机密,还是叫奴婢去说与吴公公知道吧!” 吴良辅是个办事利落的人,不出两日,就听说御前副总管高凤鸣,因彻夜饮酒过度而死,因是死在宫外的私宅里的,所以皇帝倒也加以抚恤,并着人厚葬。后来又陆续听说养心殿打发了几个做事懒惰的小太监,淑懿听了信儿,才放心了。 只是康妃这件事,却着实叫她有些棘手,她已经召见过香兰,硕塞的那条玉带也拿过来了,前面的金钩上,果然钩着一小片蝉翼纱,且与康妃胸前破的那个洞相合。 云珠见淑懿为这事踌躇,直截了当道:“依奴婢说,直接把这烫手的东西交给太后,叫太后看着办去!” 淑懿摇头道:“把东西交给太后,太后是一定要让康妃死的,可是康妃一死,宫里少了一个主位,那么后宫就更是本宫一家独大了!” 云珠神采奕奕道:“这不是更好么?皇上本来就是对娘娘情有独钟的,往后省得再有人来找娘娘的麻烦。” 淑懿叹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太后本就忌惮本宫在后宫的势力了,若是康妃死了,太后要极力拥护福全为太子怎么办?” 云珠不平道:“这怎么能行?二阿哥虽然年长,但四阿哥可是嫡出……” 她忽然不说话了,四阿哥虽然是淑懿亲生,但皇家宗谱上却是康妃的亲子,如果太后只是悄悄地除掉康妃,那么康妃的尊荣不会改变,四阿哥也仍旧是她的儿子,这样,四阿哥的身份自然就又不及二阿哥了。 云珠犹自不服气,“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了?先帝时也有嫔妃下嫁臣子的事,可那也是先帝所赐,总不是他们这样偷偷摸摸的!” 淑懿会意,承泽亲王的生母就是如此,淑懿看看庭中一株愈来愈繁茂的梧桐,忧心道:“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本宫只怕硕塞色胆包大,做出更加大逆不道的事!” 云珠也是心头一凛,低□,伏在淑懿膝头上问道:“这可怎么办?那康妃看起 来柔弱,实则有虎狼之心啊!” 淑懿决然道:“她是不能再活着的了,可是……本宫还要考虑考虑,该怎么办?” 康妃不知皇后特特地召她前来,到底有什么事,她才一进正殿,就见皇后含着得体的微笑,招呼她坐下。 茶果都是上好的,看来不会有太坏的事,康妃想。 可是皇后把伺候的人都屏退了,康妃摸不着头脑,只能等着皇后开口,淑懿还是含着得体的微笑,端起茶盅,缓缓地喝了一口,笑道:“康妃这些日子告了病,也不大到本宫这里来了,本宫想去看看你,却又不得闲。” 康妃只得顺水推舟的附和道:“臣妾不过偶有小恙,娘娘打理宫务繁忙,哪里敢劳动娘娘大驾?” 淑懿渐渐隐没了笑容,面沉如水,道:“妹妹既然卧病,就该好生养着,可本宫听说妹妹却不大安分啊!” 康妃眉心抽动了一下,说道:“娘娘从哪里听来的闲话?没想到娘娘这样忙碌,却还如此地惦记臣妾!” 淑懿与康妃,也是交手多时了,彼此知道对方实力,话说到这个地步,淑懿也不耐烦再与她絮叨太多,索性把事儿撩开了说,笑道:“并不是本宫道听途说,现有如山的铁证在这里——”说完,击了两掌,云珠和素篆一人捧着一只红木雕漆的方匣子,从屏风后面走进来。 淑懿眼皮微阖,两人动作轻巧地将匣子打开了,康妃一见里头的东西,几乎晕了过去,幸而淑懿早有防备,采藤立刻从偏殿走进来,在康妃的身上按了几下,康妃一个激凌,又醒转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吭哧吭哧努力填坑~~~~~~~~~~~~~~~~ 第二百六章争夺皇嗣 她魂不守舍地问淑懿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淑懿冷冷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下这样的事,还想瞒一辈子么?” 康妃颓然委地,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梦到过这样的情形,披枷戴锁,被兴师问罪,恐惧使她深深地颤抖着。 淑懿舒了一口气,静静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此事若叫皇上和太后知晓了,会是什么结果,本宫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若愿是悄悄地了结了,本宫也不会将此事张扬开,好歹你死后的尊荣和家族体面,都可以保全。” 康妃也知道,但凡嫔妃有这样的事,做皇帝的一般是不愿意公开治罪的,谁愿意向天下人宣布自己头着顶着一朵绿油油的云彩?可是不公开治罪,不等于不罚,相反,皇帝一般会迁怒于嫔妃家人,这样的结局,可是她最不愿看到的。 康妃忽然抬起头,对着淑懿,轻轻一笑,道:“皇后真是好算计!想必只待嫔妾一死,你的四阿哥,就可以被立为太子了吧!” 淑懿眸色一沉,“四阿哥已经记名在你那里,比起有强大外戚的皇子,太后自然会更支持立一个生母早逝的皇子为太子!但这不是本宫的算计,是你自己行止不端,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康妃倏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淑懿说道:“你说的不错,你生了儿子又如何?千载万世,人人都只会以为我才是未来皇帝的生母,而你这个皇后,不仍然背负着博尔济吉特的姓氏走下去吗?” 淑懿平静地笑了一笑,:“不错,世上有些事,若想求百世的名声,就别想着眼前的实惠,而眼前过得平和幸福的,也许在后人眼里,只是一个悲哀的失败者。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不过,若叫康妃你来选,不知你是会选一个万世的虚名儿,还是选眼前的好处?” “你……”康妃怔住,其实她都想要,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她还是什么都想要,她就是这样一种性格,什么东西都必须是她的最好。 可是淑懿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就淡然笑道:“其实你也用不着为这个问题费神,因为,你没有别的路可选!” 康妃明白了,今日淑懿请她来,根本不是约她来谈判的,而是通知她必须要做的事,她没得选择,没得反抗,反抗的结局比听从淑懿的建议更糟糕。 已经没有说再去的必要了,康妃毅然转身,向殿外走去,远远地,传来淑懿既清晰又遥远的声音,“嫔妃自戕是大罪,你还是做得自然些。” 半月之后,康妃佟佳氏病逝于翊坤宫,据她身边的宫女说,康妃这次的病来热凶猛,虽然经太医诊治开了药方,无奈药石无灵,香消玉殒。 皇太后对康妃的逝世表示了极大的哀痛,据说私下里哭了好几回,皇帝也伤感皇子幼年失母,不日,便追封康妃为孝康章皇后,其子既是嫡出,顺理成章地也就立为太子,只是这样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般的尊荣,虽然令康妃在生前日思夜想,当真正变为现实的时候,她却是再也看不见了。 海蓉的儿子继续养在储秀宫,因为嬷嬷是宁悫妃原先的心腹,所以孝庄和皇帝都对现状不加置喙,淑懿本不想沾手二阿哥的事,但她如今做了皇后,总要作些样子出来,又加上这几日恭靖妃闹腾着卧病不起,请大医,诊脉,吃药,淋淋漓漓耗了十几日,淑懿若不闻不问,又不大好,所以这一日晨省之后,便约着端顺妃和恪妃去瞧她。 恪妃拍了拍绣满五彩折枝杜鹃的袖子,轻笑道:“二位姐姐去看她吧,西六宫这个月的账册还没理好,妹妹要赶着理清了,还要备着三日后发月例呢!” 淑懿和端顺妃都知道,其实是因为恪妃与恭靖妃同在妃位,而恪妃如今却掌着协理六宫之权,恭靖妃难免有些忿忿,平日里就常乔张作致地与恪妃较劲,不是说克扣了她的份例,就是嫌派过来的绫罗绸缎是旁人挑剩下的,恪妃开始还细细与她解说,如是几次之后,也知道她是在找茬,便不予理会,偏恭靖妃是个没眼色的,继续拿着细枝末节的小事去找恪妃的麻烦,恪妃急了,连找了恭靖妃的一两个大错处,狠狠地训诫了一番,虽然打压了恭靖妃的气焰,但两人更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淑懿这时听恪妃不想去,也不勉强,顺嘴答应道:“到底是各宫的月例要紧,本宫与端妹妹去看看她,她的面子也尽够了!” 恪妃心里对恭靖妃十分的不屑,当下暗暗撇了撇嘴,笑道:“可不是么!皇后娘娘去看了她,她也该知足了!” 三人一起走入西六宫的长街,便各自分别,储秀宫在西六宫中属于修葺得较为华丽的,五彩的廊柱,飞扬的檐角,处处显示着巍峨的皇家气派,恭靖妃住在朝阳的前殿,淑懿和端顺妃走进去,见有两个粗使的宫女正在扫院子浇花,看见主子来了,忙敛衽行礼,淑懿笑问道:“你家娘娘可好些了么?” 小宫女张口欲答,只听屋里传来呜呜的哭声:“亲娘不积德的兔崽子,不识好歹!本宫想把他养在自己膝下,是抬举了她,还当自己多金贵呢!呸!不愿意叫本宫养,本宫还不稀罕呢,一年半载的,本宫自己生一个,比他还高贵些呢!” 恭靖妃不知淑懿进来,仍然旁若无人地大声吵嚷,尽显泼妇本色,云珠和纤梗听着有趣,只憋着一肚子笑,却不敢显出来。 里面恭靖妃的贴身侍女花珠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且消消火,吴嬷嬷不过是说娘娘在病中,怕过了病气给二阿哥,所以才禀了恪妃,移居后殿去住的,娘娘别多心!” 扶着端顺妃的纤梗悄悄地对淑懿和端顺妃说:“恭靖妃自搬了这里来之后,屡屡对二阿哥表现慈母情怀,哼!谁还不知道她的心思么?宁悫妃留下的乳母是个机灵的,从来不叫恭靖妃靠二阿哥的边儿,这回更是就着恭靖妃生病的事儿,直接搬到后殿去了,恭靖妃所以才恨那乳母,又恨恪妃是故意拆她的台,日日在宫里骂个不休呢!” 淑懿阖了一阖眼,道:“她想抚养二阿哥,本也无可厚非,可一旦事有不成,便在宫里吵吵嚷嚷,成个什么体统?” 一面说着,一面就踏进恭靖妃的寝殿里去了。 恭靖妃正在那里哭天抹泪,一见淑懿进来,便如老鼠见了猫,立即就老实了,可那满脸的泪痕和满地的碎瓷片,却是来不及收拾了。 花珠忙着给淑懿和端顺妃上茶,淑懿笑道:“听说妹妹病了,本宫来瞧一瞧,不知太医给开的方子可有效么?” 恭靖妃突然从昏天黑地的吵闹中爬出来,要装贤良女子,一下子有点转换不过角色来,又想到方才的吵嚷一定被淑懿听见了,更加不好意思,满面羞红道:“好......好一些了......只是还没好全。” 淑懿点了点头,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妹妹只管好生养病即可,旁的事先一概别理,本宫奉劝妹妹一句,气伤肝,恼伤肺,妹妹若要想病好得快些,还是心平气和为好,妹妹年纪轻轻,日子还长着了,若为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伤了身子,不值当的!” 恭靖妃脸快红到耳根了,只好唯唯地应着。 淑懿又转过脸来,对花珠道:“你也是储秀宫的大宫女了,你家娘娘若平日有个心烦意乱时,你该好生的劝着才是,不然,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来回本宫,若是侍候的不尽心,回头本宫再来,你家娘娘却还是这般病弱的模样,本宫就只管问你的过错。” 花珠知道这位皇后不是好欺瞒的,表面温和,内心却极有主意,当下只得一口一个“是”的答应着。 出了恭靖妃的寝殿,淑懿却不回去,直接穿过抄手游廊,走过月洞,沿着一小溜开得极盛的月桂,转入后殿去,一面回头对端顺妃笑道:“咱们去看看二阿哥和四格格。” 夏末初秋的时节,丝丝凉风吹过来,掠过庭中芳草花树的枝桠细蕊,将缕缕清芬送入鼻端,淑懿不禁微笑,难得养着两个孩子的地方,还能这般干净整洁。 后殿地方虽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梅贵人和兰贵人自从搬来这里之后,只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清静自守,百事不问,对下人约束地也比从前严格了,所以虽然是青天白日的,这两位门前却如山野之中的竹篱茅舍,静得能拧出水来,只有廊前的柱子上几根衣桁,衣桁上满满地搭着抹胸,短襦,帔帛,羽缎,纹绵,蝉翼纱,桃红,翠绿,烟蓝,算是与宫中的繁华与热闹有一点灵犀。 后殿的左右两边,也是衣桁,也满满地搭着衣裳,却是各色各样的小缎被,小锦褥,幼儿的围嘴,肚兜和小衣小裤,如今是秋天了,连夹衣夹裤也拿出来晾晒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储秀宫花团锦簇呃,呵呵~~~~~~~~~~~~ 第二百七章淑懿支招 端顺妃带着一丝羡慕地笑道:“梅贵人和兰贵人的门前,一看就是爱俏的女儿家住的,这些衣裳鲜色都俊得很,而乌雅福晋和二阿哥的门前,一看就是有孩子的,连半件大人的衣裳都没有,只有小孩子的衣裳。” 淑懿望了望两边,先还是微微地含着笑,后来眉头却越蹙越紧,不禁瞥了乌雅福晋那边一眼,冷笑道:“竟敢把二阿哥不放在眼里!” 端顺妃不解,看着淑懿道:“娘娘何出此言呢!” 淑懿指着两边的衣桁,沉声道:“妹妹看这两边晾晒的衣裳,都是谁的?” 端顺妃细细一看,果然衣桁上的衣裳,乍一看虽然都是幼儿衣裳,却只是粉红,大红,浅朱,秋香几色,多是些女孩所用,更无一件男孩子用的金龙锦被,福寿衣衫,端顺点头道:“果然多是四格格的东西,可......可这事,也不好说,照顾二阿哥的吴嬷嬷只是个奴才,还是先前宁悫妃荐进宫里的人,乌雅福晋要硬说是二阿哥谦让,主动让四格格的衣裳晾在自己门前,咱们又该如何?毕竟吴嬷嬷是要与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也不敢得罪了她。” 淑懿冷哼道:“二阿哥谦让?一入秋就是连绵细雨,天都阴了这么久了,好容易今儿天儿好,你瞧各宫各院都忙着晾晒衣裳被褥呢,二阿哥那里也必是积存了许多东西要晾的,小孩子换洗的又多——哼,宁悫妃虽然罪有应得,本宫却不能对二阿哥不闻不问,不然,若闹出大事来,只怕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又会说本宫这个嫡母苛待庶子了。” 端顺妃想了想也有道理,因说道:“咱们既然来了,就进去瞧瞧二阿哥,问问他的乳母,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淑懿也正有此意,就携着端顺妃一同进去,吴嬷嬷正把二阿哥放在炕沿上,一口一口地喂八宝甜酪呢。 一见了二阿哥,淑懿就叹了口气,二阿哥比她的四阿哥还大些,却还不及四阿哥高,更不及四阿哥健壮,干瘦枯黄的面皮,倒像是营养不良,一双眼睛倒是极为灵活,骨碌碌地看着四周,一会想摸摸这里,一会又想摸摸那里,总不肯老老实实吃饭,吴嬷嬷年迈体衰,又看不住她,眼看孩子要从炕上滚下来,端顺妃忙跑过去,一把扶住,动作轻柔地抱在怀里,哄劝道:“二阿哥乖啊,好好坐着,咱们先吃饭,吃饱了饭,才好出去玩啊!” 二阿哥大约是看吴嬷嬷老树皮般的脸面看得久了,乍然见到端顺妃这样柔声细气的一位美丽妇人,一双眼睛含着和蔼的微笑,不由得喜欢,冲端顺妃咯咯笑了两声,竟顺从地坐在床沿上,继续吃起粥来。 吴嬷嬷亦十分感激,蹙缩如核桃般的脸也绽开了笑容,道:“二阿哥平日都不喜旁人抱他,娘娘一抱,他却这样乖,可见与娘娘有缘。” 端顺妃赧然一笑,吴嬷嬷又怕二阿哥磨来蹭去,弄污了端顺妃的衣裳,忙回身去拿细棉手巾,一回头之间,却见淑懿不声不响地已立在门口了,吴嬷嬷惊了一下,立即跪下行礼道:“娘娘在此,老奴眼拙,不知娘娘驾到!” 淑懿叫云珠把吴嬷嬷扶起来,笑道:“不妨的,本宫也是突然想来看看二阿哥,旁人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淑懿才突然注意到,怎么二阿哥屋里屋外,只有这位吴嬷嬷在伺候,连个粗使的小宫女也不见,就问吴嬷嬷,吴嬷嬷是个经老了事的,一开始还扭扭捏捏地不想说,后来见淑懿今日不问出个结果不肯罢休,这才犹犹豫豫地说了。 原来太后怜悯二阿哥幼年失母,吴嬷嬷年岁又大了,便给吴嬷嬷多派了几个人手,故而二阿哥身边的宫女,比生了皇四女的乌雅福晋还多,乌雅福晋就很有些忿忿,经常三天两头地变着法儿使唤二阿哥跟前的人,所以常常二阿哥身边一个当值的宫女都没有了,只剩下吴嬷嬷一个在料理,二阿哥才学会走路,正是顽皮的时候,吴嬷嬷一个人哪里管得过来,所以二阿哥时常一顿饭吃上一两个时辰,凉了想找个人去热一热都使唤不着人。 今日无意中叫淑懿见着这样的情形,她也知道吴嬷嬷所言不虚,兼之乌雅福晋素日为人,的确是个见不得旁人好的,当下淑懿轻轻地冷笑一下,道:“不过一个小小福晋,就敢把皇子不放在眼里,的确是她轻狂,可嬷嬷有事不向本宫来说,却是嬷嬷不对了!” 淑懿这几句话说得不高不低,落在吴嬷嬷耳朵里却十分的惊心,她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二阿哥的生母宁悫妃,本来就是因为得罪了皇后,才悄无声息地“薨逝”的,无论是皇后还是皇后的心腹恪妃,难道会对宁悫妃的儿子有什么好感?所以无论乌雅福晋做的多么过分,她只是默默的忍着,吴嬷嬷曾试图能面见太后,把二阿哥的遭遇告诉她,但她身份卑微,想见太后谈何容易?没想到正在纠结不下时,皇后却冷不丁地出现了。 淑懿又抬头看看满屋子挂着的幼儿衣裤,还半湿不干的,明明今日难得的好日头,二阿哥的门前却挂满了四格格的东西,若待明日又是阴天,想必二阿哥就只能穿湿乎乎的衣裳了,湿气入体,不得风寒,也要落下病根儿。 淑懿淡淡道:“嬷嬷先将二阿哥的东西都晾在门前,趁着这一日阳光充足,晾干了明日也好穿哪!” “这......”吴嬷嬷似有犹豫。 淑懿静静地拨着长长的赤金镶南珠烧蓝护甲,道:“若有人不愿,嬷嬷只管说,本宫来看过二阿哥了,见嬷嬷竟将二阿哥的衣物晾在屋里,十分不悦,已经狠狠责备了嬷嬷一顿!” 吴嬷嬷立时会意,感激地看了淑懿一眼,立即去办了。 端顺妃见二阿哥的半碗甜酪还没吃完,便端起碗来,哄着二阿哥一口一口的吃,二阿哥也极听端顺妃的话,笑眯眯地,不大一会儿,便将酪吃完了。 淑懿笑着,摸了摸二阿哥的头,笑道:“二阿哥,喜不喜欢端娘娘喂你?” 二阿哥们还不大会说话,只瞧着端顺妃,满眼地笑,端顺妃一颗心都叫他笑得软了,淑懿看了看天光,对端顺妃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端顺妃瞧了瞧二阿哥,冲他挥手道:“二阿哥,我先走了,明日空了,叫嬷嬷抱你去永和宫玩。”这时吴嬷嬷晾晒衣裳已经回来了,明知端顺妃是面子话,仍是谢恩不绝,一面又哄着扯着端顺妃衣裳的二阿哥,好说歹说,才叫二阿哥放端顺妃走了。 甫出储秀宫的门,淑懿看着天高云淡的苍穹,笑问端顺妃道:“若本宫为妹妹争取,助妹妹得到抚养二阿哥的权利,妹妹可愿?” 端顺妃娇柔的面庞盈润了喜悦的光彩,不自禁地握住淑懿的手腕,道:“姐姐此话当真?”才说了一句,方意识到自己失态,讪讪地松开淑懿的手。 淑懿却又来住着端顺妃细白的柔荑,笑道:“怎么不当真?嫔妃中与妹妹同在妃位的人里头,淑惠妃失德,恪妃年纪比你轻,恭靖妃倒是与你同时入宫的,却又着三不着两,妹妹在宫里人缘甚好,从太后到一般宫人奴才,没有不称赞妹妹贤德的,本宫去太后和皇上面前说一说,想必可以成事。” 端顺妃满怀感激,她入宫日久,却于子嗣上无缘,若能抚养二阿哥长大,自己将来也可以有个依靠。 淑懿也有她的考虑,二阿哥们毕竟是宁悫妃的孩子,宁悫妃身死,总是与自己有关,吴嬷嬷又是宁悫妃当日的心腹,即便不去教二阿哥仇恨自己,以后二阿哥若被别有用心的人挑唆,总是自己和四阿哥的一个隐患,她又没有小博尔济吉特氏的阴狠,可以斩草除根,再说,在孝庄的眼皮子底下,对皇嗣下手,她是绝不会行此蠢事的。 所以,还是找一个合适的人来教养二阿哥最好,端顺妃就非常合适,二阿哥早晚视端顺妃为亲母,端顺妃又是自己的心腹,也会与四阿哥友善。 这里端顺妃喜悦不已,笑道:“姐姐若能给妹妹这样的恩惠,妹妹绝不忘姐姐的恩德,一定把二阿哥教养成孝亲敬上,明孝悌之义的孩子。” 这“孝悌”之义颇令人玩味,孝顺嫡母,敬重太子,这正是淑懿对二阿哥的殷切希望。淑懿暗自莞尔,端顺妃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 淑懿对端顺妃微笑道:“妹妹莫要客气,二阿哥是最年长的皇子,必定不会永远由吴嬷嬷抚养,妹妹看吴嬷嬷多大年纪了,宫里与她同龄的嬷嬷,大都得了恩典出宫去了,就是寻常权贵人家的嬷嬷,也该放出去享儿孙福了,听说她原是宁悫妃娘家府上的家生子,自己也有儿有女的,若不是为着宁悫妃的嘱托,恐怕早不在这里了。” 端顺妃也点头道:“嬷嬷的确辛苦。” 作者有话要说:求撒花,求支持~~~~~~~~~~ 第二百八章喜得贵子 淑懿与端顺妃一起走过扫得纤尘不染的长街,司苑房里培育出的一盆盆早开的墨菊,如一张张明媚的笑脸,迎着她们,淑懿笑吟吟地看着端顺妃,道:“其实太后早就想为二阿哥找一位端庄贤惠的额娘了,只是关心至深,才犹豫不决,生怕找的人选不对,委屈了二阿哥,本宫觉得妹妹就是极合适的,不过,妹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若太后指明了叫妹妹抚养,难保有人会愤愤不平,不过妹妹放心,太后一定会想法子,去堵那些人的嘴。”说着,淑懿看前后无人,附在端顺妃耳边,说了几句话。 端顺妃会意,福一福身,笑道:“多谢姐姐指点!”又说笑了几句,两人一道高高兴兴地回了宫。 翌日,淑懿去慈宁宫请安时,就把将二阿哥交给端顺妃抚养的事,在孝庄面前提了,却隐去乌雅福晋苛待二阿哥的事未说,一个小小的福晋,还不值得淑懿把状告到太后面前。 孝庄本就喜欢端顺妃宽厚大方,亲和有礼,心里也喜欢淑懿的提议,顺治听说这提议是淑懿说的,也是欣然同意。 只是孝庄拿起银亮的水烟管,静静地吸了一口,计议道:“端顺妃的确很好,可与她同在妃位而无子的人也有几个,若哀家贸然把二阿哥给了她,想必有人不服。” 淑懿笑道:“这个也容易。”凑近了,对孝庄说了一番办法,孝庄拊掌道:“这个主意甚好,到底是皇后想的周全。” 又过了几日,恰逢嫔妃们来慈宁宫向孝庄请安,孝庄召二阿哥至慈宁宫来,二阿哥穿着一身杏黄绣缠枝遍地锦的倭缎的夹衣裤,抱着一只香喷喷的柚子,自顾自地在那里玩。 嫔妃们请安已毕,孝庄抚着二阿哥的,哀怜道:“这孩子命苦,生母早逝,只跟着嬷嬷终究不是长法儿,哀家有意为她寻一位端方正直的额娘,抚养她长大。” 此言一出,几位无子嫔妃的眼睛都放光了,恭靖妃当时就站起身来,笑着赶到孝庄跟前,堆下满脸的笑来,道:“太后知道,臣妾最喜欢孩子了,太后若能将二阿哥交给臣妾,臣妾定把她当做亲生儿子一般。” 恪妃在旁边轻轻笑道:“恭靖妃姐姐仿佛大病初愈啊!” 恭靖妃很不满地剜了一眼恪妃,气呼呼道:“本宫的病早好了!” 孝庄不动声色,又转头向恪妃看了看,说道:“皇子交给高位嫔妃抚养,也是常有的事,如今宫中得居妃位的,除了淑惠妃还在闭门思过,只有恭靖妃,恪妃和端顺妃,哀家心疼二阿哥,所以想要叫二阿哥自己选一位额娘,这样,日后才会母子连心。” 说着,孝庄叫吴嬷嬷把二阿哥放在地下,温言道:“二阿哥,你愿意叫哪位娘娘做你的额娘,就走到她跟前去,一会叫她带你回宫吃饭,玩耍。” 二阿哥虽未学会说话,却十分机灵,旁人说什么,他大致都能听懂,孝庄说完了,二阿哥愣了一会儿,黑溜溜的小眼珠,划过满屋的嫔妃,最后,步履踉跄的向端顺妃奔去。 除了恭靖妃失落怅然的不愤,恪妃别有深意的微笑,满屋的嫔妃都笑起来,纷纷赞孝庄这主意出得好,赞二阿哥聪明可爱,赞端顺妃福泽深厚,喜得贵子。 端顺妃也是一脸的笑意,满足地亲一亲二阿哥的脸蛋,待请安过后,就带了二阿哥回了永和宫。 至于吴嬷嬷那里,淑懿厚厚地给了她一笔银子,感谢她对二阿哥的照顾,放她出宫与家人团聚去了。 这几日永和宫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各宫嫔妃络绎不绝地来这里,恭贺端顺妃得子之喜,连皇上和太后都赏赐了许多东西,说是往后端顺妃抚养二阿哥辛苦,有什么需要只管提。 端顺妃这里是鲜花着锦之盛,与之相比,储秀宫的那个小小角落却是凄风苦雨。 孝庄做了一个隐秘的小动作,以恭靖妃病重期间,乌雅福晋未能监督吴嬷嬷照顾好二阿哥为由,罚了乌雅福晋两个月的月银。这下可要了乌雅福晋的命了!自从四格格出生后,她一向放开了手脚花银子花惯了,孝庄突然罚了她两个月的月例,这不是叫她至少两个月要掐紧了脖子过日子么? 淑懿给海青玉雕瓶里的绣球菊剪着枝叶,幽幽地笑了,孝庄还真不愧是宫廷里几十年风风雨雨磨砺出来的人,那日只瞧了一瞧二阿哥的气色,居然什么人都没问,就对乌雅福晋那点弯弯绕心知肚明了。 乌雅福晋快把鸡翅木的葵花小几都拍碎了,要不是担心拍坏了再去内务府换新的,会遭受各种冷眼,乌雅福晋真想把屋里的各色东西砸个稀烂。 在自己寝殿里痛快的砸烂一切东西而不必有心理负担,也不是每个嫔妃都能有的权力啊! 乌雅福晋这里正在怨天尤人,深怪自己投胎的技术活做得太差,“凭什么?她们一个个凭什么?论容貌姿色,本宫哪一点比那些无子的主位嫔妃差?” 乌雅福晋身边的奶母刘嬷嬷也顾不得规矩,连忙去捂乌雅福晋的嘴,苦劝道:“小主,您听老奴一句话吧,这宫里头耳朵眼睛多着呢,您这样一嚷嚷,说不定明儿就得传到太后耳朵里。小主您想想,就连那些出身高贵的主位嫔妃,还不敢在太后跟前造次呢!” 乌雅福晋神色稍稍缓了缓,撅嘴狡辩道:“嬷嬷也太危言耸听了!这次罚俸禄的事,不是说苏嬷嬷来探了一回恭靖妃的病,才有流言蜚语传到慈宁宫的么?” 刘嬷嬷跌足道:“哎呀,我的小主,您怎么心眼那么实在啊!苏嬷嬷是个什么人,宫里头上上下下哪个不说她亲厚,素日只是‘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她怎么会来插手咱们这里的事?你难道不记得那日皇后来瞧二阿哥的事了?临了还叫吴嬷嬷把咱们晾的衣裳都送了来,那吴嬷嬷不过是宫外荐来的嬷嬷,后头没人撑腰,她哪敢做那样的事?” 乌雅福晋觉得大有道理,一捏拳,捶在小几上,止不住满脸轻蔑道:“这皇后娘娘也太会做戏了,明明心里头恨宁悫妃恨得要死,表面上还处处护着二阿哥,做出的温良嫡母的样子来!” 刘嬷嬷见自家小主犹自生气,就倒了一碗温茶,递给乌雅福晋,继续劝道:“小主啊!您可不能生出以卵击石的想头来,皇后是什么人哪,连原先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都斗不过她!再说了,您也说了,皇后与宁悫妃是结过梁子的,怎么会对二阿哥有真心?又怎么会为着二阿哥突然来寻小主的不是?要老奴看来,一定是旁的人想给小主下绊子,把咱们宫里的事儿,告到皇后面前去了,皇后碍着面子,不得不做出些样子来!” 乌雅福晋一拊掌,叹道:“到底是嬷嬷上了年纪的人经的事儿多,嬷嬷不提醒,我还真是没想到这茬儿!我就说嘛,皇后怎么会想到咱们这犄角旮旯的事儿,必定是有人告状!对啦!今儿去晨省的时候,我看见皇后拉着梅贵人的手,说了半日的话,想必那个贱人的缘故!” “这个......老奴也说不准......”刘嬷嬷讪讪道,她家小主的脾气她最了解,若是今夜认定了是梅贵人从中作梗,明儿一早她就能去找梅贵人的碴子,并且言语之中还能把自己带上。 见刘嬷嬷沉默,乌雅福晋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咬牙切齿道:“哼,不就是封了个贵人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到现在也没个动静!” 乌雅福晋住在这后殿里,一直委屈得很,明明自己生了皇女,却还不及两个无子的贵人位份高,每次看着内务府赏给梅兰两位贵人的绫罗绸缎金银珠玉,比赐给自己的好得多,乌雅福晋总要慨叹天道不公! 这里乌雅福晋胸脯子一起一伏地气了半日,忽然眼前一亮,欣然的笑意浮上眉梢,她拉住刘嬷嬷,眼珠边说边转,道:“嬷嬷,我想出一个极好的计策......” 刘嬷嬷一听,心里先就有点打鼓,心想自家小主若能想出“极好”的计策,如今也不会窝在这个角落里不得出头了,尽管对小主的智商持严重怀疑的态度,但刘嬷嬷也知道乌雅福晋是个执拗不听人劝的,只得赔笑问道:“什么计策?” 乌雅福晋荡起梨涡般的浅笑,道:“今日恪妃不是向皇后要过芙蓉玉颜膏么?”说着,就在刘嬷嬷耳边说了一番。 刘嬷嬷如乍然接过旁人抛过来的一只烫手山芋,心里跳了一下,惴惴道:“这......这成吗?” 乌雅福晋拾起一面鎏金菱花小圆镜,笑容可掬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道:“若是事成,那个狐媚子休想再得宠幸,出了我一口恶气,而且横竖芙蓉玉颜膏是皇后赏下来的,皇后若要寻我的不是,自然连她也干净不了!” 刘嬷嬷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想再劝,不料乌雅福晋已不愿再听这老太婆罗嗦,披了寝衣,自去屋里睡觉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撒花,求支持~~~~~~~~~~~~~~~ 第二百九章将计就计 今夜不该云珠当值,小宫女给她烧了满桶的热水,伺候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云珠顿觉浑身舒泰,早早地就想爬被窝,谁知才躺下,外头就有小宫女敲窗,低声道:“云珠姐姐,外头有人要见你!” 云珠大是懊恼,黑灯瞎火的,见什么见,本欲叫那小宫女吩咐下去,有事明天再说,但她心思缜密,只这个一念之间,便想到若无要事,谁会半夜敲皇后身边大宫女的门,只得怏怏地披上素罗寝衣,迷迷糊糊道:“叫进来吧!” 承乾宫的晨省如常进行,昨日晨省时,恪妃偶尔说笑了一句,称赞淑懿的芙蓉玉颜膏做的好,恰好淑懿最近教云珠素篆她们做了好些,自己宫里都用不完,白收着怕坏了,便答应送给各宫姐妹们一人一瓶。 小瓶子样式精美,瓶盖上钉着杏黄笺子,瓶身上刻有梅花,菱花,桂花,各色各样,云珠托着一只银质的荷叶盘,把一瓶瓶芙蓉玉颜膏递在嫔妃们手里,嫔妃们各各称赞皇后心灵手巧,有好奇的还忍不住拧开瓶子看一看。 正在热热闹闹说话的时候,突然外头喊了一句:“走水了!” 淑懿脸上掠过一片惊讶之色,急忙走到院子里去看个究竟,旁的嫔妃也随着皇后往院子里走,看到内务府的方向果然冒出一股股的白烟来,淑懿招手叫过一个小宫女,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宫女拔脚去了,淑懿却担心着那边的火势,也不顾秋凉露冷,站在院子里,一直盯着那起火的方向。 不大一会儿工夫,小宫女回来,轻巧了福了一福,禀道:“回娘娘的话,是内务府里头的一小堆草料,不知怎么沾了火星子,就烧起来了,所幸那堆稻草不多,旁边又有人,提了几桶水一浇,也就无事了,夏威公公叫娘娘只管放心!” 听了这话,淑懿才抚着胸脯点点头,向奉先殿的方向,合掌一拜,道:“祖宗保佑!” 嫔妃们也纷纷跟着皇后拜去,受了这一次惊吓,众人也都不复方才的欢腾,淑懿留嫔妃们喝了一杯茶压惊,又安慰了两句,就放大家各自回宫了。 因着才经了一场走水风波,众人走在长街上,也多半是无精打采的,顶多不过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方才的事,乌雅福晋的兴致却似乎丝毫示受到影响,快走几步,赶上正独自走着的梅贵人,笑道:“贵人方才受惊了吧!” 梅贵人一向温和,虽然位份高于乌雅福晋,平日对她却极为客气,这时也只是笑道:“不妨事的!” 乌雅福晋笑靥如花,道:“嫔妾有个不情之请,我看贵人得着的这个瓶子怪俊,心里头爱得很,不知贵人肯不肯与嫔妾换?” 梅贵人是个省事的,听她不过是求这样一件小事,便爽快笑道:“这有什么不能的,都是皇后娘娘的恩典!”说着,就同乌雅福晋换了过来。 梅贵人身边的侍候的宫女玲姐儿却撇撇嘴,明明是一样的瓶子,换什么换!心道这个乌雅福晋,仗着生了皇女,时常沾梅贵人和兰贵人的光,幸亏自家小主温柔,从不与她计较。玲姐儿心里生气,却又不敢显出来,上回因着挪宫的事,吃了一顿时排头,梅兰两位贵人手底下的人再不敢事事掐尖儿了。 这里淑懿遣走了嫔妃,只管叫小宫女们撤下满殿的茶果,自己却转入后殿,面色冷冷地问云珠道:“你方才使的调虎离山之计,也该同本宫说道说道了吧!” 云珠先是一怔,继而莞尔笑道:“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娘娘!” 淑懿道:“本宫在院子里站了那么半天,遍体生寒,若在往日,你早就拿衣裳给本宫披着了,就是素篆不记得,你也会记得,可今日你在做什么?” 云珠道:“奴婢本不想因为这点子小事叨扰娘娘的,只不过暗地里吩咐夏公公稍稍做了出戏而已,不过因着昨日乌雅福晋身边的一个小宫女,来跟奴婢说了这点子事。” 说着就把昨夜小宫女来敲门的事讲了一遍,又笑道:“娘娘看,就她那点子汤汤水水,还想算计娘娘和梅贵人,若是梅贵人真有个好歹,娘娘不过落几句言语,她可就保不住了,没准儿连四格格都得受牵连呢!” 淑懿听了,也不禁失笑,心里也不再怪云珠自作主张,乌雅福晋这点招势,想在这里摆弄,还真不够看的。 淑懿道:“你既然打算叫她自吞苦果,可想好了后头的对策了!” 云珠平静道:“这事昨日皇后已经答应要赏嫔妃们东西了,若今日不赐了,反而惹人生疑,再说,那乌雅福晋既有了这个心,单靠咱们防是防不住的,只有千年做贼,哪有千年防贼的?索性叫她吃了自己的苦头,打发掉这个人完事。娘娘放心,奴婢半点不冤枉她,奴婢往下派发芙蓉玉颜膏时,就特意给了梅贵人和她一样的瓶子,后来,奴婢又亲眼看着她拧开瓶子往里头搁了不知什么东西,这才把瓶子换过来的,奴婢想,出了咱们这个门,她必然会再找梅贵人换过来。” 淑懿一扶额,叹道:“那咱们就等着乌雅福晋自食其果吧!” 到了傍晚时,果然传出乌雅福晋生了一脸恶疮的事,淑懿早有准备,立刻就遣了孟定邦去瞧,孟定邦回来之后,说是乌雅福晋用的脂粉里,应是掺了毁人容貌的疮面花,用过之后,可能终身都无法恢复容颜。 淑懿叫孟定邦先回去,招了云珠来给更衣梳洗了,气场十足地去了储秀宫。 乌雅福晋正坐在榻上哼哼,一见皇后来了,泛着水光的眼珠子闪了闪,就想翻身向内,淑懿唇角凝着一丝冷冽的笑意坐下,殿里的宫人都十分识趣地退下了,淑懿才抚了抚发髻上垂落的红玛瑙流苏,慢慢说道:“乌雅福晋可千万别告诉本宫,你是用了本宫赐的芙蓉玉颜膏才致如此的,也千万别告诉本宫,你是跟梅贵人换了瓶子,才会容貌失色的!” 其实淑懿说“容貌失色”,实在是太过客气了,乌雅福晋的脸上,着实像开了个染料铺子,红的绿的蓝的黄的,色色齐全。 乌雅福晋一肚子的狡辩之辞,被淑懿两句话就噎在肚子里,这时只得强说一句道:“皇后娘娘教训,嫔妾不敢回嘴,可嫔妾的脸都成这个样儿了,娘娘......” 乌雅福晋像是要说不下去,哀哀地又哭了起来,淑懿不去理她,仍旧淡淡看着窗外的丹桂飘香,说道:“两个月前你使人在二阿哥的吃食里下了泻药,害二阿哥闹肚子,一个月前你在兰贵人预备侍寝时,你又给兰贵人吃了泻药,致使兰贵人无法去侍寝,”淑懿说到这儿,仰天长叹一声,暗自唏嘘,真是个蠢货,下药都不会有点创意,叫云珠稍稍打听了两句,就把案件给破了,淑懿又道,“更有甚者,你时常寻衅,梅贵人和兰贵人为求平安,不得不把份例中好的绸缎首饰都给你,一个小小庶妃,胆子倒不小!” 乌雅福晋虽然脸面受了些伤,身子并无大碍,听淑懿这话,一骨碌爬了起来,辩驳道:“娘娘明鉴,一定是她们合着伙要诬陷臣妾,娘娘不可信她们的胡言啊!” 淑懿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含笑道:“本宫自然不会只听人几句话,就轻信于人,本宫虽然人不在储秀宫,可我的心神耳目,无一刻不在这里,不然,岂不辜负了太后和皇上的重托?安分守己的人本宫自然有数,谁天天作耗,本宫也有数!” 乌雅福晋嘴上功夫本就有限,听淑懿一件件地摆明,更是不知该如何寻求托辞,淑懿也不想同她多废话,只平心静气地一路说下去,“你不要妄想那芙蓉玉颜膏是本宫给你的,就可以赖在本宫头上,那么多嫔妃无事,怎么单你有事?难道本宫贵为皇后,会有工夫与你一个小小庶妃纠缠不清,你说出去也没人相信!还有,只怕你也没机会出去说了!” 乌雅福晋这才感到一股森森的冷意,她先前只是想着自己的脸弄成这样,不知能不能得到什么抚慰,谁知淑懿对储秀宫的事竟是无所不知,只是长久以来隐忍不发而已,那么自己身边的人,只怕早就不可靠了! 淑懿面沉如水,道:“这芙蓉玉颜膏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毒药,你自己清楚,别以为你做得多么隐秘,本宫早已拿到了人证物证,不过既然你自食其果,本宫也不欲太与你为难,只要你承认脸上的恶疮是你自己不小心用错了药,本宫会与你一个清净地方去静养,一应吃穿用度,绝不会亏待了你!” 乌雅福晋那还算完好的脖子上青筋暴起,高叫道:“那四格格呢?四格格怎么办?我求皇后娘娘网开一面,千万不能让臣妾与四格格分开呀!” 作者有话要说:求撒花,求支持~~~~~~~~~~~~~~~ 第二百十章皇家出巡 淑懿拂落乌雅福晋抓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双手,缓缓摇头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惦着四格格?你若是真惦着她,就不会做这些胆大妄为的事!本宫早就知道你的事了,就是看在四格格的面子上,才几次隐忍。你别想着去太后和皇上面前去哭闹求情,若是你老老实实去静养,本宫就替你瞒下这些过失,四格格往后在宫中也好做人,若你成心要把事情闹大,那就别怪本宫把你做的事,闹腾到太后面前,到时候别说四格格,就是你的家人,都得受你连累。” 乌雅福晋虽然心机不算深沉,略想一想却也明白了,皇后盯上自己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天的事,如果不听她的,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淑懿缓缓地走出储秀宫,扶着云珠的手,鼻端萦绕着桂子香气,甜美而馥郁,久久不去。 淑懿轻叹一声,道:“你说本宫这样做,是不是过了?” 云珠却不以为然道:“哪里过了?娘娘已经把一切都瞒了下来,顾全了她们母女的面子,还要怎么样?” 淑懿拍拍云珠手背道:“本宫教你读过《郑伯克段于鄢》,其实乌雅福晋的伎俩,咱们前头不是不知道,可是本宫从来不曾发作,这回却抓住她这处大错,发落了她,别的也罢了,想想四格格,本宫只是......” 云珠在这事上却干脆地多,劝道:“跟着这样的娘长大,四格格往后能出息到哪里去?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四格格被她教坏了,往后为人妻母失了德行,到时候,人家还是要说您这位嫡母不曾经心教育女儿!再说乌雅福晋前头那些事,都是些可大可小的,若是当时发作出来,没得叫旁人说您小题大做,跟一个庶妃置气!” 淑懿想想也有道理,也就撂下这事不提了,初秋细碎的阳光,如一片片淡金,落在人发梢肩头,云珠道:“不过四格格交给谁抚养,娘娘倒是该好好想一想。” 淑懿笑道:“这回却是容易得很,上回因为抚育二阿哥的事,恭靖妃很是不满,所以这一回本宫就先去探了她的口风,谁知她还嫌弃四格格是个女孩,恪妃却正好想养个女儿,所以本宫明日就把四格格送到恪妃那里去。” 云珠撇嘴道:“阿弥陀佛,恭靖妃不要四格格,也是四格格的造化,就恭靖妃那点子小心思,没得叫四格格‘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的。” 诸事已毕,乌雅福晋很快就被安排到延禧宫去静养了,好在娜木钟遭了小博尔济吉特氏的毒手之后,一直纠缠病榻,倒也顾不得自家后殿多住了一个人。 端顺妃和恪妃都有了儿女要照顾,与淑懿来往闲聊的时候也少了,偏二人又不肯对协理六宫的事疏乎懈怠,怕旁人说出些什么话来,所以才半月不见,二人脸上愈来愈显出疲惫之色,淑懿也不忍叫她们如此下去,怡好已近深秋,宫里却还不到该通地炕火龙的时候,淑懿便请了顺治的旨意,带着太后和嫔妃们,去汤山温泉。 能够出门来,最高兴的还是老人和孩子,就连近日难得笑容的孝庄,听说这是淑懿的主意后,也连连赞她做事妥贴。 几位皇子公主们更是开心,咿咿呀呀地看什么都好奇,二阿哥已经长了不少的肉,总是想要挣脱端顺妃,下车去跑一跑,好哄歹哄才被哄回来。 四阿哥穿着云龙戏珠的明黄缎子夹袄,走起路来一拧一拧更像个肉团,短短的小胖小指,指着外头的风景,尖声高叫着指给淑懿看。 要说还是四格格好哄,小姑娘吃饱了乳母喂的蛋奶羹,就一直安静睡觉,等她一觉醒来时,浅浅的一弯月牙已经挂在东天,宫中大队人马也已经汤山安顿下来。 顺治早就亲自安排了孝庄和淑懿的住处,孝庄住了汤山温泉后面别院中,正中朝阳的一处院落,古朴典雅,倒也合乎孝庄心意,而淑懿的院子就在太后院子旁边,这样的安排固然是为了叫淑懿和四阿哥在一天之中,晒到最多的太阳,但是乍一成为婆婆的邻居,淑懿总觉得有点别扭,好在苏茉尔通达,才一安排好孝庄住处,就过来对淑懿说,太后喜欢安静,好容易出宫一趟,就叫大伙儿也别拘着了,平日连安也不必请,若是孝庄有什么事,只管来遣人来找就行了。 淑懿礼敬有加地将苏茉尔送走,就站在院子里吩咐起事来。 端顺妃与恪妃要协理六宫,且如今二人都有孩子要抚养了,自然更不能委屈了皇子皇女,淑懿将她们安排在了两座偏院里,位置仅次于淑懿所住的院子,又靠得极近,两位嫔妃来与淑懿议事也极其方便。 梅贵人与兰贵人住一座院子,虽然距淑懿的院子较远,但好在邻近湖边,后面又有一带青山,打开明窗,就可看到山间松柏苍翠,视野是极好的,另从启祥宫挑了几名素日安分老实的格格,也一同伴驾前来,当然喽,小产之后一直身子病弱的乌苏格格和近来一直在诵经为皇上祈福的芦耶格格,并不在此列。 一个上午的时间,淑懿坐在清雅明亮的小院里,听着人不断地来回话,又吩咐了许多事,说得嗓子都冒烟了,别说泡温泉了,连汤山周边的好景致,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淑懿暗暗叹了口气,这管家婆还真不是等闲人都能做的,恰好这时恪妃和端顺妃忙完了各自的事,都抱着孩子来找淑懿聊天,淑懿就免不了玩笑着向她们抱怨辛苦了。 淑懿笑着点着她们二人道:“你们倒是会躲懒偷闲,只乐得哄孩子玩了,本宫却是在这里忙了一上午,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两口。” 端顺妃柔和,只笑笑没答话,恪妃却是快人快语道:“有什么法子呢!谁叫太后说这次是娘娘理事以来头一遭出巡,不可轻慢懈怠,所以尤其是头一天,需要娘娘亲力亲为些才好!” 淑懿撑着脑袋倚在柚木方几上,笑道:“太后是经老了事的人,小心些总是不错,可是本宫可快要被这些事给琐碎死了呢!”一面说,一面终于有空拿起茶杯,啜了一口香茶。 恪妃拿着一块翠玉豆糕哄四格格吃,笑道:“姐姐先别喊累,也就是这头一天忙些,咱们出巡,就是为了出宫来透透气的,如今也都安排妥贴了,自然往后便由着我们青山绿水,玩个痛快了......” 这话还没说完,只见青缇进来,对着三位娘娘福了一福,又对恪妃道:“小主请去看一看吧,梅贵人和兰贵人的底下人,又为着住几间屋子事,吵闹起来了!” 恪妃顿足道:“她们怎么还敢造次?打量出了宫,就没人管她们了么?” 青缇恭敬道:“那些宫人们倒是不敢如先前那样吵嚷,也怕惊动了娘娘,是她们院子里的一个小宫女见两头都不肯让步,才来悄悄回禀的。” 恪妃气息稍平,问道:“到底是为着什么事?” 青缇道:“也没有什么事,不过那院子里统共九间屋子,梅贵人和兰贵人的下人本想平分,又都想争那剩下的一间。” 恪妃一听,气了个绝倒,心想若是大事,还可由皇后出头,如今就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若是自己不出马,便显得自己懒怠了,梅贵人和兰贵人一直是由恪妃来管着,她也不好推托,恪妃因轻笑道:“本宫还当多大的事呢,原来是为着这个?这事好办,只是梅兰两位贵人到如今连手下的宫人都不能辖制,真真可恼!”说着,就转回头来对淑懿道,“我还是亲自去看一看罢,也是说嘴打嘴,才说了往后无事了,这就又来了事。” 淑懿含笑道:“你说得很是,事情虽小,可小主不能辖制宫人,就可大可小了,妹妹还是亲自去训诫一番才好。” 恪妃听了,自去理事去了。 端顺妃瞧着恪妃的无奈的背影消逝在一派深秋金黄苍绿之间,因笑道:“后头有一片小小湖泊,虽是深秋,那湖边上却遍植松柏,也有几分翠意,不如我陪娘娘去湖边上走走,也省得再有宫人来回事,咱们又躲不得懒了。” 淑懿一想也有道理,便点头应了。 想着是到湖边去散步,便不宜带着两位阿哥,淑懿将二阿哥和四阿哥交给嬷嬷,嘱咐她们好生看着,就与端顺妃出了门,二人难得说说话,就在前头先走,素篆和青缇只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端顺妃说的果然不错,湖边坦荡开阔,遍植以杏,又杂以松柏,如今是深秋,当初“绿叶成荫子满枝”杏树早已开得意兴阑珊,只顶着一树枯枝,上面稀稀拉拉地挂着几片顽强的叶子,又圆又黄又薄,薄到仿佛轻轻一捻,就会碎为齑粉。只有几株松柏,遒劲挺拔,依然保持着从一而终的苍翠。 淑懿笑道:“还说带着本宫来躲懒,倒是你已经躲懒来游玩过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吧,亲们,么么哒~~~~~~~~~~~~~~~ 211第二百十一章 救命恩人 端顺妃低头笑道:“来是来过了,不过妹妹可不是今日才知道有这一片湖泊的,我在娘家时,就听家里的长辈说,汤山温泉是皇家休养之地,里头的景致如何好。” 淑懿点头道:“原来如此,也是了,你们阿霸垓旗的博尔济吉特氏乃是大族,世代都有人做皇家侍卫的。” 端顺妃带了二分自豪,微微点点头,笑道:“姐姐也别嫌事情太琐碎,太后也是想着以前出巡时,生的一些事,担心这次又有人作耗,才叫姐姐多劳动些照看着的。” 淑懿惊奇道:“哦?以前出巡时出过什么事?怎么本宫之前却未曾听说过呢?” 端顺妃低眉道:“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后宫女眷争宠夺势,闹出来几件,太后和先前的孝端文皇后是何等精明强干之人哪!一件件都给压了下去,所以知道的人少!” 淑懿明白了,这些皇家阴私,向来都是能捂则捂,能瞒则瞒,如静妃和小博尔济吉特的事,还有康妃、淑惠妃和自己的好妹子贞妃,这些不光彩的事,只要能逃过世人眼的,就要尽力掩盖了。 淑懿有些汗颜,抖擞道:“看来本宫还真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呢,原以为皇上出巡,各人都在休闲时,也就会消停一阵,可是本性难移,又是在这远离宫禁的地方,说不准就有人觉得是个机会,想要投机取巧呢!” 端顺妃微笑道:“姐姐说得极是!” 淑懿看着端顺妃立在幽幽地绿影之中,青丝秀眉皆被敷上了一层浅浅的碧色,不由握着她的手,道:“还要多谢妹妹提醒我,不然,不一定哪里出些什么不妥,岂不有负太后对本宫的托付!” 端顺妃谦和道:“姐姐何必客气?当初若不是姐姐私下命吴嬷嬷,时常带着二阿哥出来玩耍,叫我常去与二阿哥玩笑,又时常送些吃食,二阿哥哪里能与我这样亲热,太后叫二阿哥选额娘,妹妹也未必能一举得子。” 淑懿笑道:“妹妹本就心地纯良,二阿哥有你这样的额娘抚育,是他的福分。” 二人一径说着,一径沿着湖边走,这时已近正午,日头升得极高,照在波平如镜的湖水上,氤氲起一层雾气,远远望着,这青山绿水倒更似世外仙境了。 因为宫里的折子才送过来,顺治此时正在忙着批复,早就传了旨下来,叫太后嫔妃们在各人的院子里用膳,待晚间再开大宴,所以淑懿和端顺妃也不急着回去,一径散着步,一径看着湖边的草树禽鸟,说说笑笑,倒也惬意。 那湖边本是一尺来宽的白条石所彻,干净齐整,彻石的工匠为免游湖之人滑跤,特意将白条石做得凹凸不平,可淑懿与端顺妃只顾着说话,竟没怎么去看脚下,忽然不知踩到一脚什么,滑溜得很,端顺妃滑了一下,花盆底一歪,不由就跪在了湖畔上,淑懿的身子却沉沉地直往湖水滑过去,眼看就要落入水中,忽然树阴之间闪出一个淡黄衫子的身影,将淑懿猛力推上岸去,淑懿借着力,扑倒在岸边的一株大松树上,可推她之人却收势不住,直直地跌入湖水中去了。 那湖水虽然不深,却也有两人高,淑懿和端顺妃慌了神,高叫道:“救人哪,快快救人!”只见那淡黄的影子在水里直扑腾,眼看就要没入深碧的湖水中了。 远处当值的内官听了,赶紧跑了过来,端顺妃指着湖里,焦急道:“有人掉到湖里去了,你们快救人哪!” 内官一看,果然有个人,当下便有水性好的,脱了外氅,跳进湖里去救人。 一时人被拖上来,淑懿一看,只觉面熟,还是端顺妃与下头嫔妃打交道多,一眼认了出来,惊道:“这不是赛宝格格吗?” 淑懿一瞧,可不正是赛宝格格吗?苍白的小脸儿紧闭双目,几绺零乱的发丝紧贴在颊上,早就几个健壮的嬷嬷过来,猛摁赛宝格格胸口,摁了几下,赛宝格格吐出几口清水,似乎缓过口气来,嬷嬷就回禀道:“小主已是无碍了,还请两位娘娘放心。” 这次带着出巡的嬷嬷,都是宫里头办老了事的,淑懿听得这样说,心也放下了一大半,因惦记着两位阿哥还在自己院子里,就对嬷嬷说:“劳嬷嬷送赛宝格格回去,拿我的对牌去请太医好生诊治,有什么情况,立即来回本宫。” 那嬷嬷是个办事利索的人,立即爽快答道:“是。” 淑懿和端顺妃才回去,看着两个阿哥由乳娘喂了牛乳和蛋黄,一时又有人来报,赛宝格格已经醒了,只是受了些惊吓,身子并无碍的,淑懿方略略安下心,端顺妃的脚踝也歪了,幸亏不重,淑懿安排了太医给端顺妃瞧,又叫人扶着她,带了二阿哥回她自己的院子去了。 淑懿这才觉得有些饿了,忙吩咐摆饭,云珠一面摆碗箸,一面埋怨素篆道:“娘娘出去,你也不多照看着点,幸亏这次有赛宝格格出手,不然若是娘娘......哎呀呀,真是想都不敢想。” 淑懿缓声道:“你也别说她了,是本宫叫她和青缇只远远跟着就行,谁承想竟有这个不测?” 素篆亦十分沮丧,嘟囔道:“那湖边儿的小路都是今早才经侍卫清察过的,哪里想到会有油污?” 云珠也奇怪道:“油污?你看到了?照理说不该有啊!” 素篆拼命点头,道:“千真万确!众人在忙着救赛宝格格时,我清清楚楚看到的。” 云珠放好一钵当归人参乌鸡汤,轻轻哼了声,沉声道:“这些人做事也太不小心的,待我过会子去察一察。” 淑懿知道云珠向来做事缜密,却又怕她罚得重了,就一面搛了一筷子清炒藕片,一面嘱咐道:“皇上出巡本就是为了歇一歇身心的,若有人犯了错,只需小惩大诫即可,若是一点子小事就闹出来,旁人还只当是本宫严苛呢!” 云珠踌躇满志地笑道:“知道了!就算挑错,也须挑她们一个大错,才好真正立规矩。” 淑懿点点头,继续吃饭,云珠就去外头查访去了。 这里淑懿才吃了小半碗饭,就听见顺治的脚步声急匆匆地奔过来,淑懿才放下饭碗,顺治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扶着淑懿的肩,颤声道:“还好没有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不知道,刚才听说你出了事,直吓了朕一身冷汗!” 淑懿这才捂着顺治的嘴,笑道:“福临别为臣妾操心了,想必给您回事儿的人也说了,臣妾并无大碍,倒是塞宝格和和端顺妃,一个呛了水,一个扭了脚,福临有空时,也去安慰一二。” 顺治却两只眼睛不离淑懿,只切切道:“你总是这样,心里只想着旁人!朕早就派人去她们那里抚慰了,又赏赐了许多东西。” 淑懿心里甜甜一笑,暗想,顺治一听着信儿,必然是先跑到这里来看自己了,只怕连午膳都来不及用罢,因问道:“福临可用过膳了么?” 顺治舒心地笑笑道:“今儿折子多,不免就多批了一会儿,才要摆饭,就听着你在湖边遇险的事儿,朕哪里能吃得下去,着急忙慌地就奔了来了!” 淑懿笑道:“那正好,臣妾今儿菜也不少,就请福临与臣妾一同吃吧!” 淑懿这一桌子菜,以素食为主,鱼香豆腐,油淋菜心,腐皮豆芽馅儿的春卷,双耳拌银杏,另一大盆热腾腾香喷喷的八宝粟米粥,鲜红嫩绿,鹅黄雪白,十分入眼,顺治见了不由食指大动,因笑道:“甚好,”就坐在青檀翘翅小几边上,一面回头对吴良辅道,“去把朕今日午膳中的那道清蒸馒鱼拿来,旁的菜都赏与你们吃吧!” 吴良辅谢了恩,忙忙地去办差去了。 一时顺治吃得差不多了,笑呵呵地拍着肚子道:“有贤妻佳人在侧,朕总是吃得舒心畅快。” 淑懿羞涩地一笑,叫人抱了四阿哥来,可这小子今日无论如何不肯给老爹面子,方才吃饱了就一觉睡过去了,且怎么叫也叫不醒,顺治没办法,又不忍心扰了儿子睡觉,只好用指头戳戳他胖嘟嘟的小脸,无奈地叫乳母抱下去了。 顺治叹了口气道:“临行前太后就嘱咐过,带来的嫔妃一定是得平素老实安分的,果然如此,方才你在湖边遇到那样的事,若是旁边是心怀叵测之人,又不知会如何了!还是你会选人!” 淑懿谦虚道:“臣妾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只求带来的嫔妃能合福临的意就好了。” 顺治叹道:“其实若论朕的心愿,朕只愿带你一人前往,是太后说嫔妃们一年到头出不得宫,也怪可怜的,朕才带了几个出来,唉,你是知道的,朕总是会心软。” 淑懿把头深深埋进男人的怀抱,深情道:“福临这不是心软,是仁厚。” 不过皇帝心软这事,还是得到了印证,汤泉之行回宫后,皇上对一向受冷落的赛宝格格,也翻了两次牌子,谁知赛宝格格运气好,不过承恩数次,便有孕了。 第二百十二章不情之请 赛宝格格有孕之后,一时成了启祥宫的新宠,从太后起,赏赐源源不断地进了启祥宫。这日赛宝格格来淑懿这里请安兼谢恩,淑懿免了她的礼,就叫人取了一只厚绒套绣墩给她坐。 淑懿道:“你这是头一胎,凡事要小心些,若有什么想吃得用的,只管告诉恪妃和本宫,宫人们有什么不好,也只管告诉来,皇上已经遣了邓太医照顾你的身子,有什么不妥,只管说。” 赛宝格格一向是顺着眼,这时听了淑懿的话,虽然感激不尽,却依然是一副低眉敛容的姿态,只声如蚊蚋道:“娘娘抬爱,嫔妾没有什么求的,只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求娘娘答应!” 淑懿心想她一向老实,应该也掀不出什么大浪来,因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只管说便是!” 赛宝格格似乎有些紧张,咽了一口唾沫,才细声细气地说道:“启祥宫的大宫女丽珠,办事很是利落,嫔妾想让她到我的寝殿里伺候。” 淑懿脸色就滞了一下,丽珠原是只住在前殿的庑房里,管着格格福晋们的月例发放,因她也是慈宁宫出来的“珠”字辈的大宫女,因此只是驻在启祥宫,负责教导宫里的二三等的宫女规矩礼仪,依着宫里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妃位以上的嫔妃,身边才能有“珠”字辈的宫女,可赛宝格格却提出这个要求...... 赛宝格格瞧着淑懿脸上的犹疑不定,忙忙说道:“若是娘娘觉得不妥,嫔妾便不要她了。” 淑懿一咬牙,坚定道:“没什么,就叫丽珠去伏侍你吧,回头本宫再给启祥宫拨一个大宫女过去就是了。” 赛宝格格面上却不见欢喜,淑懿猜测大约是自己的面色不好看,吓着这位胆小的格格了,因和蔼笑道:“你不必多虑,如今你怀着身孕,宫里有什么好的自然是先尽着你挑,又何况是一个人呢!” 其实淑懿心里想的是,妃位以上才能有“珠”字辈的宫女,毕竟只是不成文的规矩,当日孝庄不满恪妃,就在还是贵人的恪妃跟前安插过一个叫曼珠的宫女,现在若是自己执意不给赛宝格格,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倒要说她严苛了,一则因为赛宝格格有孕,二则因为赛宝格格在汤泉行宫救了自己的事,已是人尽皆知。 不过是个宫女而已,没必要因为这个授人以柄,遂了赛宝格格的愿,倒显得她宽宏大度,至于启祥宫的那些格格福晋们会不会因此而把赛宝格格当作眼中钉,那是她们的事,与自己何干? 淑懿越想越得意,干脆翘起脚来,拣了一枚奶酪花生吃。 云珠看赛宝格格走了,才从后头走过来,不满道:“表面老实,谁知道是个什么货色?娘娘与端顺妃在湖边跌跤的事,奴婢早就查问过了,那日早晨湖边儿还是干干净净的,统共宫里带去的人就不多,怎么会好端端地,就有了油污?” 淑懿轻轻摇头,道:“这事最巧的就是,合宫都知道是她救了我,你再查下去,也不能说她谋害皇后,就算勉强给她扣上一个这样的罪名,想想外人又会如何看待本宫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事,本宫是不会干的。” 云珠不甘心道:“就算她并无害主子之心,可是想要邀宠的心是一定有的,娘娘难道就这样放过她。” 淑懿微笑道:“罢了,若人有贪欲,她就不会只做这一件小小的事,必然还会祈求更多,到时候待她有了大错,再行处置不迟!” 云珠支颐道:“当日出巡时,恪妃还说她素日是个好的,没想到......” 淑懿摇手,道:“罢了,恪妃也因着这事懊恼不已,说自己看错了人,这些日子在咱们这儿道了多少回言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回赛宝格格讨要丽珠的事,若叫恪妃知道了,少不得还要来抱怨,到时候,你也只好与本宫一起劝她才是。” 果不出淑懿所料,恪妃午后知道了丽珠的事,晚间便来承乾宫,发起了牢骚,“看她平日不言不语地,没想到是‘一鸣惊人’哪!早知如此,我真是后悔把她带到汤泉行宫去。” 淑懿劝道:“妹妹且消消气,‘知人知面不知心’,妹妹西六宫那边人又多,哪里能照看得那样周全?旁人不知道,本宫是知道妹妹的,平日协理六宫,最是勤勉不过的了,只要她不生什么事,大家平平安安的过日子,那就最好了!” 恪妃舒了口气,道:“她有孕至今,倒是没见她出什么妖蛾子,丽珠也没有因为低就了一个格格小主,来跟我抱怨什么。” 淑懿松了口气,笑道:“那就最好,先这么过着罢!” 恪妃虽然恨赛宝格格扮猪吃老虎,却也无计可施,又同淑懿说了几句宫里的家务人情话,就甩甩帕子,摇摇摆摆地走了。 启祥宫的明争暗斗继续,淑懿则负责把风浪控制在小范围内,只要不惊动皇上和太后,那一堆女人爱怎么闹怎么闹,与她何干? 赛宝格格自从要了丽珠去,似乎也是心满意足了,大半个月没有再因为养胎的问题对淑懿提出什么要求,正当淑懿觉得这个小女子也还算好打发的时候,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紫禁城的初冬还不算太冷,承乾宫早就通上了地炕火龙,云珠又叫人将熏笼炭盆之类的都拣出来,上好的银霜炭放进去一烧,烘得殿里暖融融的。 四阿哥在殿里蹦蹦跳跳地出了一头大汗,淑懿怕四阿哥着了凉,就吩咐云珠:“以后殿里还是别烧这么多炭盆了,太热了也不好!” 她自己带着四阿哥玩了半日,也是遍体生香汗,才跑去泡了泡,外头就通传说顺治来了。 虽然多年夫妻,淑懿到底不好意思,急急地披上一件蝉翼纱的寝衣,就去接驾了。 顺治一踏进来,就觉得这娇妻与往日大不相同,湿漉漉的发丝上犹自沾着一两颗晶莹的水珠,如春日清晨细草尖上凝着的露珠儿,身材丰腴,隔着朦胧的蝉翼纱依稀可见,比红绡帐底的妩媚还要引人遐想,顺治一颗心顿时像猫抓似的,内殿伺候的宫人都是极有眼色的,见皇帝的眼儿都快发绿了,一个个早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殿里的杏黄挑金的龙凤呈祥大帐,轻轻一合,帐里的缠绵旖旎,直欲醉人入骨。 淑懿才洗去一身粘腻,又被磨得出了几身汗,撒娇地轻拍皇帝的手,道:“也不怕宫人们笑话,没个正经。” 顺治瞧着星眼微饧的妻子,坏笑道:“你是朕的嫡妻,朕与你......可是再正经不过的了!” 淑懿又好气又好笑,倚在顺治怀里,曼声道:“福临并未传旨说要来呀,倒叫臣妾措手不及了!” 顺治不满意地轩轩眉毛,笑道:“难道朕来你这儿,还要像那些人一样去翻牌子?朕来皇后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你自己夫君来了,你惊慌什么?”说着,又高兴起来,托着淑懿的下巴颌儿,笑道,“若不是你‘措手不及’,朕还看不到这意想不到的风情!” 淑懿的脸儿都羞红了,只把脸埋进男人的柔软的明黄寝衣里,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笑吟吟道:“还不到亥时呢,福临用些宵夜点心罢。” 顺治眯缝着眼儿,带着些倦意道:“朕劳累了,就直接安歇了罢,”拍着淑懿的膀子道,“你放心,朕这一夜,再不扰你!”] 瞧着他那疲累软绵的样子,淑懿啐了一口,又笑着给他掖了掖被子,就准备歇下,这时只听云珠在外头轻轻叩门,悄悄道:“娘娘,赛宝格格说肚子疼,请了一殿的太医去给她诊脉,这会子她哭着要见皇上呢!” 还没等淑懿问出个分晓来,顺治先一撩帐子,气咻咻道:“肚子疼叫太医给她治去,朕又不是大夫,没得三更半夜地来扰朕不得安生!” 其实顺治大概是刚才累着了,真的有点时差错乱,这时可远不到三更哩! 云珠在这宫里快活成人精了,若是寻常嫔妃闹一闹,她也不至于来禀报皇帝,当下便别有深意地说道:“听说太后已经遣了苏嬷嬷去探视了!” 云珠是一入宫就长在慈宁宫的人,对孝庄的生活作息知道的门儿清,这个时候虽然还早,但孝庄一定是早已安歇了的,居然还能遣苏茉尔前去问候,实在可以说明孝庄对赛宝格格怀的孩子的看重。 这也难怪,如今主位嫔妃所生的皇子只有二阿哥和四阿哥,淑惠妃思过,端顺妃和恪妃承宠多年没有动静,恭靖妃眼看也没什么希望了,孝庄只得把生儿子的希望,部分寄托在低等的嫔御身上,可低等嫔御的表现也着实不叫人满意,乌雅福晋才生了个女儿便飞扬跋扈,乌苏格格才有了孩子没几天,也成了泡影,所以,孝庄如今会看重赛宝格格这一胎,也实在是情势所迫。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吧,亲们~~~~~~~~~~~~~~ 第二百十三章 情势变幻 倘若明天传出信儿去,赛宝格格肚子疼,想见皇帝一面,皇后自己不过去已是不该,若再拘着皇帝不叫去,那可真是坐实了“不贤”的过错了。 所以云珠一提醒,同样对孝庄有着深刻了解的顺治也明白过来了,尽管万般不愿,也只得恹恹地答了一声:“知道了!” 淑懿立时就要起身给顺治更衣,却被顺治摁住,关怀道:“夜里冷,你就别起来了,叫云珠伏侍更衣也一样的。” 淑懿柔和笑道:“福临又忘了,就算臣妾不伺候更衣,既已知道了,也该去看看啊,不然臣妾是六宫之主......” “不必!”顺治断然的挥手,道,“赛宝格格这套把戏在宫里早就滥了,她哪里真有不妥,不过是想借着龙胎,叫朕去启祥宫而已,朕也不是惧她一个小小庶妃,不过是碍着太后的面子罢了!” 淑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暗自思量,其实皇帝也不是真的惧怕太后,不过是怕不给太后面子,回头太后又会为难自己这个皇后罢了! 顺治一肚子的火好像还没有发完,又对着给自己更衣的云珠道:“过会子你代皇后去瞧瞧赛宝格格,顺便跟苏嬷嬷说一句,就说四阿哥睡觉忽然醒了,只哭着要找额娘,苏嬷嬷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在太后面前该怎么说!” 云珠一句一句答应着的时候,顺治已经穿好的暗蓝绣双龙的软缎常服,院子里的辇轿是早已备好了的,顺治说了句:“你好生歇着,不必等我了,等完了事我就回养心殿。”淑懿点点头,谁知顺治走到门口,又气愤地回过头来,赌气道:“不行,以后朕到承乾宫来,还是要翻牌子的,朕得叫那些蠢女人都知道,朕在皇后这里,别拼着得罪皇后来扰了朕的清眠!” 看着顺治起风扬尘的出去,淑懿心里五味杂陈,身为帝王,总是有许多的不得已,好在他对自己情深意重,淑懿裹了裹绡纱寝衣,想着赛宝格格一会看到皇帝那张苦瓜脸,就不由得好笑。 这一夜就这样静静地过去了,云珠回来,也自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惊醒了主子安睡,淑懿白日理事本就困倦了,又叫顺治一折腾,倦意更浓,所以睡得格外香甜,待她大梦初醒时,已是晨光熹微。 淑懿是被云珠摇醒的,一看紫檀架子上的自鸣钟,离晨省的时光还早着呢,便翻了个身,怏怏道:“叫我再睡一会儿!” 云珠焦躁愠怒的声音,在寂寂清晨却分外响亮:“娘娘快醒醒吧,不得了了,赛宝格格又闹妖蛾子了!” 淑懿仍是迷迷糊糊道:“什么妖蛾子?” 云珠难得声音如此急切,“皇上昨儿去瞧赛宝格格,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宠幸了她身边的丽珠,今儿一大早赛宝格格就跪在承乾宫门前,求皇后宽恕,再为丽珠请封呢!” 淑懿一下子醒透了! “啪!”柔嫩的手掌拍在榻边的红檀镶珐琅小几上,一向心平气和的她也不禁有些怒了,“她这是做什么,大清早地跪在这儿,是要合宫的人都觉得本宫是个‘妒妇’吗?居心叵测!” 云珠顿足道:“谁说不是呢?偏还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好像受了多么大委屈似的,可恨她怀着身孕,没有人敢动她,不然,就凭她敢找到承乾宫来闹,找几个小太监来也早把她的腿打断了。” 淑懿在梳通头发之前,先把思路理清了,抬头问云珠道:“那个丽珠,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珠的脸顿时黑了,迫不及待地把昨夜去看赛宝格格的事炒豆子一样的倒了出来,“早知道她还会弄这套,昨晚皇上叫我回来时,奴婢就是想尽办法也要留在那里盯着皇上!”云珠痛悔无比,生气道,“昨儿皇上一去,赛宝格格肚子也不疼了,胸口也不闷了,还顺顺当当地服了药,太医们瞧着无事,也都各自散去了,皇上先送苏嬷嬷回了慈宁宫,然后也叫我走了,奴婢走的时候,还听见皇上吩咐吴良辅准备辇轿呢,奴婢想一定是要回养心殿了,可是......可是......谁知后头起了这样的变故!” 淑懿静静地听了,也不动声色,只沉着地对云珠道:“你去跟赛宝格格说,宫里头宫女晋嫔妃,是有定例规矩的,本宫自会按着规矩办事,可她在承乾宫外跪着不起来,就不合规矩,本宫看在她怀着身孕的份上,先不念她这个过错,可她要是再不起来,本宫自也还有办法。” 云珠痛快地答应道:“她若再不识抬举,奴婢就叫几个人把她关进后殿去,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到时候娘娘再去回禀太后不迟。” 淑懿轻轻点头,云珠就出去了,赛宝格格还算识趣,听了云珠的一番劝哄加威胁,就灰溜溜地回了启祥宫。 “哼!真是下作!”素篆拿着银闪闪的缀着大红流苏的刀子,恨恨地把一只伊犁蜜瓜一剖两半,好像那只蜜瓜就是赛宝格格或丽珠的脑袋,“别说天子的女人,等闲权爵之家有规矩的妇人,也断不会行这样的下作手段,叫身边人去爬床的。她自己怀着身孕还笼不住皇上的心,就想出这样的龌龊法子来。娘娘这回可不能轻饶了赛宝格格。” 素篆怒发冲冠,方才嫔妃们来晨省时,赛宝格格因“连日疲惫”卧病在床,并未来请安,一些好事的嫔妃,尤其是启祥宫那些轻易见不着天颜的庶妃格格们,对这件事大感兴趣,但对着一脸严肃的淑懿,又不敢明目张胆的问,有几个初初想开这个头,就被淑懿用别的话岔开,或者直接顶回去了。 淑懿不作声,手里把玩着乳母给四阿哥做的折纸,用金光炫彩的纸折成美丽的亭台楼阁,看着甚是华丽,其实不过轻轻一拧,就粉身碎骨了。 淑懿道:“赛宝格格是一回事,本宫感兴趣的,倒是那个丽珠,就算是权爵之家的女人为了内宅争斗,叫身边丫头去爬床的,可那些丫头往往都是心腹,丽珠才到赛宝格格那里几天哪,赛宝格格就是想找人爬床邀宠,也不应该选她,再者......” 下面的话即使是在云珠和素篆的面前,淑懿也是不好说的,她又不能说昨夜皇帝是跟自己折腾够了,才去的赛宝格格那里,想来一身疲惫,又怎么会对一个宫女如饥似渴?这才是淑懿最最搞不清,却又无法问任何人的。 淑懿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婉转的问云珠道:“皇上去了赛宝格格那里,可吃了什么东西没有?” 云珠想不到主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一时竟有些不明所以,但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宫廷阴私知道的不少,看了看淑懿的神情,又是想起昨晚皇上一来这里时,那眼睛发绿的恶狼眼神和随后寝殿里的暧昧动静,当下也明白个*分了,不由一张粉脸羞得通红,半日,才讷讷道:“这......这个,奴婢只记得,丽珠给皇上端了一碗茶,皇上拿起来喝了一口,”她忽然跳了起来,“奴婢这就叫小禄子去查!” 当一个称职而又成功的皇后,不是只坐在中宫摆摆样子,每日接受一下各宫嫔妃的请安行礼那么简单的,淑懿为了很好的“关怀”宫里的姐妹,及时知道姐妹们的眠食寒暖,早就一步步地在各宫各院安插了自己的人,平日无事时,这些人自然会好好伺候,若有了事,当然还是要供着正经主子,所有事情都悉数向皇后娘娘汇报的。 淑懿这里又支起绣花绷子,懒懒地问云珠道:“丽珠也是慈宁宫出来的吧!这人如何?” 云珠眼波如水,道:“娘娘不知道,慈宁宫‘珠’字辈的宫女,先前都是在苏嬷嬷手下,亲自由她教出来的,奴婢跟金珠,静妃娘娘身边的绣珠,还有如今去了御前的银珠,都是如此,可后来人渐渐多起来,苏嬷嬷事情又多,就拨了几个,交给慈宁宫的其它嬷嬷去教,丽珠和原先恪娘娘身边的曼珠,就是这样的,所以奴婢并不十分了解她,只知道她是罪臣之女,罚没宫中的,平时也不大跟人说话。” 淑懿只轻轻地“哦”了一声,欲言又止,继续手指上下翻飞的绣花。 小禄子去了半日,还没回来,这时苏茉尔倒是先笑呵呵地登门了,淑懿来不及去分析苏茉尔那布满皱纹的老脸中隐藏的来自慈宁宫的信息,只忙着看座上茶,苏茉尔推让道:“娘娘不必多礼,老奴今天来,是为了替太后传下几句话来。” 淑懿洗耳恭听。 苏茉尔道:“太后说,启祥宫的事,她都知道了,这样的事也没什么稀奇,不过皇后才理事不久,怕娘娘没有经验,一时被难住了也是有的。被皇帝宠幸的宫女,就算皇上喜欢,至多封个低等嫔御,若皇上不喜欢,不愿意晋封也是有的,皇后只按着祖宗的惯例来就是了,不必计较那起子小人的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柳媛妹纸的地雷~~~~~~~~~ 呼唤花花~~~~~~~~~~ 第二百十四章 道高一尺 云珠和素篆相互看了一眼,会心一笑。二人都是在宫里生活多年的宫女,知道一个宫女若受了宠幸却得不到正式的名份,那么立时就会成为宫人的笑柄,就连原先在宫女中苦心经营的地位,也会付之东流。 太后这样的话,就只差□裸地召告所有人,对这种爬床的下作行为极度鄙视,只要有可能,这样的人能处理掉就处理掉。而且搞不好,就连赛宝格格都得受牵连,要知道,凭赛宝格格这样的身份,若生下皇子,交给高位嫔妃去抚养,那是天经地义的。 苏茉尔一走,素篆就乐得手都拍红了,笑道:“看这个狐媚子往后还怎么兴风作浪!” 云珠忙在一边给素篆使眼色,素篆头一扬,笑道:“怎么了,在自己宫里还不许说两句解解恨了!”一语未了,却如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原来顺治一下了朝,就负着手,闷闷不乐地到承乾宫来了。 淑懿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笑吟吟地端过一杯清茶,道:“福临用过早膳了么?今儿厨房里做了青梅桂花糕,要不要尝两块。” 顺治摇摇头,仰躺在黄藤条编的椅子上,拿手枕着头,阖着双目道:“你已经知道了?” 这时候没必要装傻,淑懿道:“知道了,皇上去看赛宝格格,本来应当,只是没想到她的殿里人倒会钻空子,若说仰慕皇恩雨露,启祥宫有的是良家出来的格格庶妃!” 顺治切齿道:“朕被人暗算了,可恨,可恨!” 淑懿不语,暗想昨晚丽珠挑的时机实在不好,大概是事先打听过敬事房的太监,得知皇上昨夜未翻牌子,才行下计策的,却没想到昨晚皇帝去启祥宫之前,早就在承乾宫与皇后鸳梦正酣了。淑懿道:“皇上不必为这点子小事生气伤身,‘多行不义必自毙’,放任不管,也不失为一种惩诫,若皇上以天子之威,同这些小人认真起来,反而失了天家威严。” 顺治圆睁双目,恍然道:“也有道理!到底还是皇后有胸襟见识。” 当下也不再郁郁,只与淑懿说了许多心里话,觉得心情松快了许多,过一会儿,香喷喷地用了早膳,又回养心殿批折子去了。 顺治才走,淑懿就对云珠道:“我看见小禄子方才就在外头探头探脑的,只是皇上在这儿,不好进来回话,他可查出什么来了没有?” 云珠笑道:“果然不出娘娘所料,小禄子打听着了,前些日子,赛宝格格屋里的人,的确是买通去宫外采买的小太监买了些九香虫,海马之类的东西,他问过孟太医了,说这些东西虽然作用轻微,但若有懂药之人提纯,也可增其效用。小禄子又细细打听了几遍,昨儿皇上除了在赛宝格格那儿用了一盏茶,再也没用什么别的东西,可是那只茶碗早就被她们处理掉了。” 淑懿吐出一口浊气,道:“意料之中!哪有作了贼还留下罪证的?” 云珠恨恨道:“奴婢倒有个主意,不知......” 淑懿看了云珠一眼,冷冷道:“你想请太医去给皇上诊脉,看看有没有用过药的痕迹!” 云珠脸红着低下头。 淑懿沉声道:“皇上就是被人暗算了,也只有咱们替他捂着的份?难道还能召告天下不成?” 云珠皱眉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淑懿看看笼着树梢一点薄雾渐渐淡去,道:“你这就给丽珠下个牒旨,封为格格。” 云珠一愣,一双杏目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惶惑,问道:“娘娘这是何必呢?太后都说可封可不封的了,且皇上方才那神情,恨不得掐死那个女人!” “所以本宫才要时时地提醒皇上,启祥宫里还住着一个算计过他的女人啊!”淑懿微笑道。 云珠恍然大悟,敬事房的规矩,每日要把所有嫔妃的绿头牌递到养心殿去,若叫丽珠就这样在启祥宫默默无闻,说不定时日久了,也就被淡忘了,若是赛宝格格再拿皇嗣的事作文章,淑懿照样是不好驳回的,可这回之后,皇帝只要一看到丽珠的绿头牌,不只会怨恨丽珠,更会迁怒赛宝格格,愤怒积累到一定程度,不需要淑懿动手,皇帝就会把这两个碍眼的女人处理掉——无论如何,赛宝格格生下的孩子,是别想自己养了。 云珠想通了,不禁赞道:“娘娘好计策!” 淑懿冷笑道:“想算计本宫,哼,本宫就叫她先尝尝滋味!还有,在启祥宫找一间位置最好的屋子给丽珠住下,记住!一应家具摆设,都要比其启祥宫其它的庶妃小主好。” 云珠如大暑天喝了冰水般地痛快,扬眉笑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好好办差,一定叫丽珠小主子的待遇,鹤立鸡群!” 没过几日,听说启祥宫里开始鸡飞狗跳了,淑懿也不亲临现场,只叫云珠过去,弹压了两回,云珠自然领会淑懿的意思,名为弹压,实则暗中煽风,于是那些明着与赛宝格格和丽珠过不去的庶妃们,又换了其它花样,暗地里折磨这个只突出鸡群的“仙鹤”。 淑懿不费吹灰之力,就使得赛宝格格与新上任的丽珠格格,整日生活在一群女人的钝刀子之下,丽珠倒还没有什么动静,赛宝格格却先受不住了,屡屡哭求淑懿将她挪出启祥宫。 淑懿端着一只盖碗,轻轻用五彩绘双鱼的碗盖撇着茶叶沫子,微微笑道:“若是为着别的,本宫还可以考虑,可若你说启祥宫的姐妹......那个,欺负你,本宫可真是难办了,若是谁欺负了你,你告诉本宫,本宫一定不能轻饶,可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叫本宫如何训诫?你是本宫的好姐妹,她们也是皇上的嫔妃啊!” 淑懿心中暗笑,女人多的地方,搞出来的零碎小事就是有这个好处,你说她欺负你吧,可又不是什么板上钉钉的大错,无从惩处,可若说没错吧,可是足可以叫人受零碎折磨,日日不得安生,赛宝格格原先还红润的脸色,近日越发地青黄起来,淑懿当然也对她的身体状况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三日请一次平安脉,可太医也诊不出什么不妥来,只说叫赛宝格格心情舒畅一些,不要多思多虑,反正女人怀孕时心情郁结也是常有的事,孝庄偶尔听了太医的汇报,也不以为意,至于顺治,他心里憋的那股火到现在还无处可泄呢,简直不愿提起赛宝格格这个人! 赛宝格格一味哭泣,道:“虽说都是小事,可日日听她们冷言冷语,指桑骂槐,嫔妾......嫔妾心里,难受极了,皇后娘娘若不以六宫之主的身份为嫔妾作主,嫔妾怀着皇嗣,更是无能为力了!” 又拿皇嗣说事!淑懿在心里“嗤”的一声,继续微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同在一个院子里,舌头哪能不碰牙齿的?要我说,难免是妹妹想得多了,也未可知。妹妹觉得我这个皇后就无所不能么?那可错了,就算是我这个皇后,也不能随意惩诫下头的嫔御,不然,嫔御们有了错就是严惩,叫谁去给皇上延续子嗣呢!” 饶是赛宝格格愚钝,也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了,她本就做贼心虚,听着这话,更不敢说别的了,淑懿又拿话劝了她几句,便下了逐客令,赛宝格格也只好委委屈屈,哭哭啼啼的回了启祥宫。 一痕缥色细影从大红猩猩毡的帘子里闪进来,恨恨不减道:“她还有脸在这儿哭闹,娘娘若凡事都要惩诫,首当其冲的便是她这个陷害娘娘,博取宠幸的罪人!” 淑懿饮下一口温茶,舒了口气道:“汤泉行宫的事咱们心里有数就行了,只要留着人证物证,随时都可以发作出来,本宫之所以到现在也不发作,无非是不到时机——她如今怀着皇嗣,纵然皇上和太后再厌恶于她,也不好治她的大罪!” 云珠赞同道:“对,等火候到了,咱们攒上几件事,一齐发作出来,那时才叫她吃不了兜着走呢!” 赛宝格格过后也就再不敢来诉苦了,过了几日,却在晨省结束,众人都离去的时候,单独留下,向淑懿提出一个请求:叫内务府给她做个肩舆。 当初乌苏格格有孕的时候,也曾提出过类似请求,只不过悲摧的是,肩舆还没做好,乌苏格格就胎死腹中,连带着做肩舆的计划也胎死腹中,所以这次赛宝格格提出这个要求,淑懿不过略一思索,就答应下来了。 就让乌苏格格一干启祥宫的女人们,看着那顶肩舆咬牙切齿去吧,至于咬牙切齿的结果,当然是同这尊贵的肩舆一样,归赛宝格格一人享用的。 得到了皇后的许可后,赛宝格格就对肩舆提出了许多宏伟构想,比如材质要用上好的小叶紫檀,香气宜人,有利于孕妇健康,比如轿厢窗牖上要用雕漆透花,帷幔上要用金顶绣凤,淑懿开始还听着,后来干脆叫夏威亲自出马,耐心地听这位小主去唠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到我碗里来~~~~~~~~ 第二百十五章鬼魅现形 夏威听完了赛宝格格的许多要求后,一双耳朵仍旧没有被释放,又被召到了承乾宫来,接受皇后的询问。 “赛宝格格都嘱咐了你些什么?废话就不必多说了,拣要紧的跟本宫说说!”淑懿手里打着一串珠络,五彩地珠儿线在她嫩笋般的纤指间上下翻飞。 夏威恭敬道:“无非是些精巧细致的要求,到时候按着她说的做就是了,不过另有一条,赛宝格格说内务府有一位叫高阿成的工匠,技艺精湛,指名要叫他去做。” 淑懿扑哧笑了出来,“打听得倒挺细么!就都依她的就是了!”想了想,又点手儿把夏威叫到身边,悄悄道,“你给本宫仔细盯着点儿,她,或者是那位丽珠格格,若是有什么苗头,立即禀报本宫。” 夏威唯唯的应了,回内务府去了。 淑懿揉一揉皱了半日的眉头,对云珠道:“本宫有种直觉,这肩舆的事怕没那么简单!” 云珠又从一边青竹篾子编的小笸箩里拣出一色天青色珠儿线来,配淑懿手里的秋香色珠儿线,一面冷笑道:“不简单最好!她既然不想消停,那就叫她作下去,什么时候碰得焦头烂额时,后悔也晚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大半个月,淑懿闲来无事,依旧是打理宫务,陪四阿哥玩耍,每隔几日带领合宫嫔妃到慈宁宫请安,叫孝庄看看孙子孙女们,二阿哥自从跟了端顺妃后,一日日地白胖起来,孝庄越发地欢喜,又赏赐了永和宫许多东西,可孙子孙女们都是一样的,孝庄恐人说他偏心,连带着淑懿的四阿哥和恪妃的格格都得了不少东西,甚至陈氏的大格格也得着了许多东西。 不过陈氏在启祥宫一向本分,启祥宫的庶妃们就是看在大格格面上,也不敢对她有过分的作为,所以焦点就仍旧落在了赛宝格格和丽珠的身上,赛宝格格见此情形,更加坚定了要把皇嗣平安生下来的决心。 淑懿当然也没闲着,云珠派出去的人手,查出来的消息越来越清晰地指向某一种真相,淑懿只是坐在承乾宫里不动声色,等待着这只网越收越小,猎物自动钻进去的那一天。 眼看到年底了,有各地巡抚将军贡的节礼,有皇族亲贵孝敬宫里的东西,淑懿忙着打理赏赐给后宫的礼物,再把这些礼物分出来,一份一份地赐下去。 在这样忙碌而宁静的生活中,赛宝格格的小产,如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块,击中了后宫看似平静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宫人来回禀的时候,淑懿只停了一停手上的绣活,点点头,道:“本宫知道了,”回头叫了云珠来,“你去启祥宫好生抚慰一下赛宝格格,再替本宫赐一些补养身子的东西,叫她凡事想开些。” 云珠领命去了。 待殿里只剩下素篆,淑懿将细小的绣针向绷子上一戳,回身问道:“看来你说的那事果然不错,赛宝格格竟就小产了!” 素篆得了淑懿的赞扬,眉梢含笑,道:“娘娘平日总嘱咐我们,当差要仔细些,也是奴婢跟宫里的女孩子们聊天时,无意中听了那么一丁点风声,才想到这上头去了。” 淑懿拉过素篆的手,感激道:“幸亏你留意,不然,就算这事扑不到本宫头上,起码一个失察之过,本宫也是免不了的,太后虽说厌了那一位,可对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在意的——唉!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你就算留意了这一处,不一定又在哪一处,又有意想不到的事呢!” 素篆扑闪着大眼睛,问淑懿道:“奴婢是不懂,娘娘既然知道了这事,只管处置就是了,何必要叫奴婢暗示给苏嬷嬷呢?” 淑懿摇头叹息:“苏嬷嬷是太后的心腹,本宫这是叫太后看着办呢!至于叫太后处置的好处,本宫先不告诉你,看你自己能不能想的出来!” 素篆笑了,她也知道,主子这是在考验她呢,她素来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知道这阵子皇后正在给云珠寻合适的婆家,只怕云珠等不到二十五岁,皇后就得求恩典,许云珠早嫁,以后这承乾宫里,自然就得她顶起来了。 淑懿支腮想了一想,又吩咐道:“你去内务府走一趟,去问问夏威,本宫叫他准备的事,可都准备妥当了么?若不出本宫所料,今日之内,启祥宫那一位就得闹腾起来!” 淑懿照样不动声色,绣完两片叶子,又抱着四阿哥玩了一会儿,接着用午膳,歇晌,顺治又在忙碌着接见年下入京述职的官员了,淑懿埋在香软的被窝里,一睡就是两个时辰,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一边由云珠伏侍着梳洗,一边听云珠讲启祥宫的事。 “赛宝格格只是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奴婢一开始只是劝她,后来实在不耐烦了,便弹压了她两句,她倒也还算识趣,就消停些了。哼,反正她现在也别想仗着皇嗣出风头了,奴婢难道还怕她!”云珠不屑道。 淑懿抚了抚朝云髻上一只朝阳五凤挂珠钗,笑道:“只怕这样想的不只是你,启祥宫那群女人,个个有这个想头。” 云珠眼含凌厉,道:“那也是赛宝格格罪有应得,谁叫她净想歪门斜道,竟敢把主意打到娘娘身上来!娘娘不知道,这回连苏嬷嬷都没去,慈宁宫的人,连个去问一声的都没有!” 淑懿看着云珠手里比着两朵堆纱花,一朵杏黄菊花的,一朵玫红腊梅的,淑懿道:“簪这朵腊梅的吧,正好合了现下的时令。”云珠依言簪上,果然颜色鲜美,更衬得淑懿面如满月,“太后原本就不喜欢她了,丽珠忽然得了宠幸的事,太后就是不查,只凭着这些年在宫中的经验,也能猜着几分,以往不过看在皇嗣的份上,才暂时没有追究。”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吴良辅进来了,行礼毕后,悄悄对淑懿道:“丽珠格格去养心殿了,皇上一开始不想见她,后来禁不住她哀求,皇上才见的她,后来,皇上便着奴才来传娘娘过去。” 淑懿展颜一笑,道:“果然来了!你只管回养心殿伺候着,本宫自会应对。” 吴良辅知道皇后向来话不落虚,当下也就放了心,一径先回养心殿去了。 淑懿抚着袖口上的桂花绣纹,对云珠笑道:“咱们少不得要走这一趟,这几个月陪她们周旋,本宫也累了,索性趁着这个机会,一次清理了完事!” 说着,就扶着云珠的手,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周围的大树,已经不复夏木阴阴的景像,为了增添几分欢欣气息,阶前摆着一溜才从司苑房的暖房里搬出来的一品红,花蕊娇艳,倒也有些妩媚情致。 淑懿拾级而上,早就当值的小太监,毕恭毕敬地打开两扇朱漆门扇,迎淑懿进去。 殿里十分寂静,只有紫檀大案后面坐着的顺治和跪在金砖地上的丽珠。殿里打扫得纤尘不染,黑亮晶莹的金砖地,映着明晃晃的日头,似一泓碧水,照影闪烁,荡漾其间,这金砖乃苏州所贡,因苏州土质细腻,含胶丰富,故而制成的金砖坚硬密实,烧制后“敲之有声,断之无孔”,历来为专贡朝廷的贡品。 地面越是澄澈可鉴,就越是显得丽珠小小的身躯,瘦小伶仃。 顺治一见淑懿进来,顿时满面含笑,与这位蜂腰削背的丽珠格格同处一室,顺治似乎也是极为无聊,快步走下阶陛,握起淑懿的手,笑道:“你来了,快坐吧。” 养心殿外伺候着的小太监,都是惯会察言观色观色的,顺治这里话音才落,早有人搬了一只套着厚厚大红哆罗呢的绣墩,放在顺治的案旁。 顺治瞬间端肃了脸色道:“丽珠格格方才向朕说,皇后指使内务府工匠,在赛宝格格的肩舆上......做了手脚,才使得赛宝格格小产,不知可有此事?” 顺治这口气表面是问淑懿,但看向淑懿的眼光柔和关切,看向丽珠格格的眼光则带着责难与怀疑,淑懿莞尔一笑,道:“绝无此事!” 顺治轻轻瞥了眼丽珠道:“朕都说了,皇后断不会为这等事,朕叫你老老实实回宫,可免你诬陷之罪,没想到你却固执得很,非要与皇后当面对质!” 丽珠毫无惧色,凛然道:“臣妾绝不敢诬陷皇后,臣妾有证据,可以证明皇后的确行下了不仁不义之事,臣妾......” 淑懿忍不住掩口笑了出来,道:“好啊!你很有胆量!本宫也想看看,你到底拿到了什么证据,不过,你既苦心搜集了本宫害人的证据,只叫皇上一个人看见,那可太辜负你的心血了,不如本宫再叫几个人来给你捧捧场,也好热闹些呀!” 顺治一下摸不着头脑了,丽珠身形微微一颤,却依然咬牙道:“娘娘随意!” 淑懿拍拍手,只听门“吱呀”一声,素篆的小脑袋已经从门缝里露了出来,接着,鱼贯进来,顺治一看,见是内务府总管夏威,内务府工匠高阿成,后面另有两人将刚刚小产,还孱弱不堪的赛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可以结局了~~~~~~~~~ 第二百十六章 静数春天 淑懿淡淡道:“让她坐下!” 早就太监备好了铺着软垫的红木圈椅,让赛宝格格坐下。 素篆将这几人引进来之后,又福身行了个礼,道:“娘娘请稍等,苏嬷嬷已经奉太后之命,赶来这边了!” 听说苏茉尔要来,丽珠惊慌了一下,顺治也惊慌了一下,但是没露声色,淑懿却毫不意外,她没有去请苏茉尔,但是她事先叫素篆放了些风声出去,果然孝庄是个耳聪目明的,一听到养心殿有事,立时就派了人来旁听了。 众人静等了片刻,果然一身宝蓝绣如意花宫装的苏茉尔,在小太监的前呼后拥之下,踏了进来。 屋里众人都向苏茉尔行了礼,顺治和淑懿略欠欠身,苏茉尔笑道:“太后不过是关心宫中安宁,才叫老奴来听上一耳朵,回去禀报太后,绝没有干涉皇上和皇后打理宫中事务的意思。” 孝庄的潜台词是,我不过是关心儿子媳妇,才来看一看你们怎么理家的,绝没有要越权当家的意思哦!宫里的女主人依然是皇后。 淑懿欣慰,孝庄这样的明白人,虽然也会为了家族利益而与儿子有冲突,但绝不会无限制的夹缠不清。 顺治含笑点头,又指着殿堂里的丽珠道:“你不是有证据么?如今人也都来了,你当着众人的面,一定要说实话。” 丽珠磕了个头,努力平静下来的语气中却带着一丝阴戾,道:“当日赛宝格格有孕,求皇后娘娘允内务府为她做一顶肩舆,可是皇后表面答应,实则妒恨赛宝格格有孕,暗地里令人下毒手!” “大胆!”顺治又没忍住,这些年来,尽管有许多人在他面前进过谗言,诋毁淑懿,但所有人都知道,淑懿是皇帝心尖上的人,谁也不敢把话亮明了说,今儿顺治还是头一遭听见有人在她面前,□裸地诋毁他心爱的女人。 淑懿软软搭上顺治手腕,道:“皇上,您听她说完。”顺治才不作声了。 丽珠继续道:“赛宝格格的肩舆上,有无数雕漆纹样装饰,可是这些漆料里,却含有剧毒的雷公藤,赛宝格格用这肩舆多时,竟无知觉,还是嫔妾自幼略通药理,有一次偶尔觉得不对,才发现的。” 淑懿这回毫不犹豫地打断丽珠的话,阴恻恻道:“哦?原来你自幼略通药理啊!那想必用九香虫和海马等物,提炼出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也会了!” 丽珠眸色中掠过一重阴郁,还是顺治不想把自己被算计的丢人事说出来,就岔开了话题,问赛宝格格道:“肩舆的事,是真的吗?” 赛宝格格早已经被吓得丢了魂儿,只恨不得缩到地底下去,畏缩地答道:“臣......臣妾,不知情。” 丽珠早知道赛宝格格不济事,也就没打算理会她,自顾自地说下去,道:“臣妾知道此事后,就去向负责为赛宝格格制作肩舆的工匠高阿成求证,所幸他良心发现,对臣妾说,都是皇后娘娘指使他,他也是没有办法?” 顺治一听有这样有力的人证,尽管相信淑懿的为人,但是他关心则乱,竟也为淑懿安危捏了一把汗,加之又有苏茉尔在场,顺治就更是扯不断,理还乱了,下意识地就威胁起高阿成来,“不管是谁指使,你在赛宝格格的肩舆上做手脚,已是死罪不可赦,若你能实话实说,朕还可以考虑宽恕于你。” 顺治表面上是叫高阿成“实话实说”,在说这番话时,早就无意识地护住了淑懿,苏茉尔看到皇帝这个小动作,嘴角微微勾起,淑懿则是一股暖意涌上心田。 高阿成却没有看到殿里的众生相,只是一拱手,道:“皇上放心,奴才自然会实话实说。真实的情形是,赛宝格格点名要奴才替她做肩舆之后,丽珠格格就暗地里给奴才下了一道命令,叫我在肩舆上下毒,还把毒药都给奴才拿来了!” 此言一出,殿里众人都是一惊,赛宝格格当时就指着丽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晕了过去。能够保持镇定的,只有淑懿、素篆和百炼成钢的苏茉尔。 丽珠忽地站了起来,指着高阿成厉声道:“你......你......你这狗奴才敢诬陷我!你可别后悔!” 高阿成浑浊的眼晴里也渗出怨毒来,切齿道:“后悔什么?我的妻儿早已被皇后娘娘救出来了,早先我给你看的那顶下了毒的肩舆不过是为了挡你的眼,赛宝格格用的肩舆,没有任何问题?若不信时,那肩舆还在启祥宫呢,只管叫人来验便是!你这个毒妇,为了诬陷皇后,不惜拿我妻儿的命来威胁我!”高阿成越说越怒,最后竟忘了此刻是在皇帝面前,那些市井的村话也脱口而出,骂得丽珠狗血喷头,丽珠气得脸色煞白,手脚直打哆嗦。 淑懿则适时的喝止了高阿成,转过脸来,对顺治笑道:“此事牵涉甚广,臣妾已叫人去查探清楚了,还是叫素篆来跟皇上说吧!” 素篆口角最是伶俐,且对赛宝格格和丽珠不忿已久,此时巴不得这么一声,立时走到殿中,福了一福,就子丑寅卯说地说了起来。 原来高阿成在入宫之前,也是有妻有子的,只因家境贫赛,难以度日,这才舍身作了太监,丽珠为了使高阿成陷害淑懿,打听到他妻儿的住处,使人绑架了她的妻儿,高阿成心急如焚,打算就范,幸亏内务府总管夏威奉了淑懿之命,把丽珠以及她周围的人都看得死死的,这才悄悄求出了高阿成的家人,高阿成感激不尽,当时就要揭发丽珠所为,但淑懿要引她入彀,叫夏威先别声张,暗中令高阿成做了两架肩舆,一架漆料中掺有剧毒,是为了叫丽珠看的,而给赛宝格格送去的那一架则没有毒。 丽珠早已与高阿成说好了,只要到时候他指证皇后,就把他的妻儿放了,可夏威在把高阿成的妻儿救出来之后,早已想办法封锁了消息,所以,今日高阿成才会咬牙切齿地指证丽珠,令她措手不及。 顺治一拍案,指着已经面无人色的丽珠,斥道:“你......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顺治这股子怒火,不知是为了赛宝格格的肩舆,还是为了前番被暗算的事。 淑懿忽然抽身走下阶陛,叩首道:“此事臣妾也有过错,前番给赛宝格格下毒之事,臣妾既然已经防患于未然,心中就存了一丝善念,盼望丽珠能自行悔过,若她不来诬指臣妾,臣妾自然也不会指证于她,可是没想到她不仅不思悔改,还变本加厉,如今倒显得臣妾治宫不严了!” 淑懿当然要这么说,不然她就有郑庄公的嫌疑,成了她故意陷丽珠于大罪了,不过在淑懿心里,她从来不认为纵容敌人不断犯错,作为擒敌的策略有什么不当,这宫里处处危险,若没有这一点心机计谋,她早就被人吃得骨头也不剩了。 顺治连忙下殿扶起淑懿,温言道:“你有何过错?难不成宫里一旦出了不成器的奴才,就都成了主子的过错了!” 赛宝格格方才发的那个晕,有一大半是惊吓所致,这时早已醒来,听得素篆和高阿成一起指证丽珠要害自己,越发地怒极攻心,鬓发散乱,满面泪痕地向淑懿跪下,哭道:“嫔妾有罪,嫔妾猪油蒙了心,听信了这个歹人的妄言,竟然......竟然作了对不起娘娘的事。” 赛宝格格三句一哭,不过好在殿里人都是明白的,在她断断续续地叙述中,也多少弄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赛宝格格一直无宠,闲来无事经常会到丽珠处去串门聊天,一来二去地混熟了,丽珠就劝她,若一世无宠,还不如博一博,恰好就有圣上驾临汤泉行宫这个机会,丽珠就教赛宝格格在湖畔泼下油污,使皇后滑倒,再救下皇后,以得圣心,果然赛宝格格就如愿以偿地得宠了。 可与此同时,丽珠也抓住了赛宝格格算计皇后的证据,赛宝格格本就懦弱老实,一发更被丽珠捏在掌心里,至于后来赛宝格格做的事,一大半都是听从丽珠唆使干的。 赛宝格格边哭边说:“是嫔妾的罪过,只因一时糊涂,就听了她的,没想到她根本不是要帮嫔妾,而是想要自己得宠晋位。” 淑懿摇摇头道:“你只猜对了一半,她不只想要得宠晋位,她的志向,可远大着呢!” 顺治和众人都愣了一下,不知何意,淑懿对着丽珠,樱红的唇角笑意幽深,道:“本宫一直以为,你如此痛恨本宫,只是想要做宠妃,甚至......做女人中的王者,可后来本宫派人查了你的家世底细才知道,原来你还是个孝女,想要为父报仇啊!” 淑懿说到这儿,故意停住,向着素篆打了个眼色,素篆会意,朗声道:“丽珠的父母,都是多尔衮的余孽,当初她合族十五以上男女皆被斩,她因为年幼,才侥幸活命,没入宫中为奴,这些年来,你心心念念的只有......” “报仇!”丽珠突然扬声叫道,“你爹娘死得那么惨,我要为他们报仇!” 丽珠的嗓子嘶哑而凄厉,仿佛暗夜中呜咽的猛兽,把镇定的顺治都惊得一瞬间眉头紧锁,站立一旁的苏茉尔早在听到多尔衮这个名字时,就禁不住内心颤颤了。 顺治意识到自己是在养心殿上,又对着这么多人,就立时打起精神,从容道:“好......很好,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替逆党招魂之人!那朕就承全你!” 养心殿一役的结果是,丽珠赐死,念赛宝格格无知,特给予恩惠,仍居于启祥宫思过。 苏茉尔回到慈宁宫,孝庄正倚在明窗前,津津有味地吃着金珠做的桂花糖腌的青梅,听到苏茉尔熟悉的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淡淡道:“都处置完了?” 苏茉尔静静转到孝庄面前,轻轻答道:“都处置妥当了,皇后是个理家有方的,宽严相济,太后只管放心。” 孝庄拈了一颗青梅,含笑道:“哀家自然放心,不过这样一来,赛宝格格有过在先,她的孩子掉了,也就没人再去过问了!” 苏茉尔迟疑道:“恭靖妃给赛宝格格下红花的事,皇后之所以按下不发作,而是把信儿传到太后耳朵里,就是要太后拿主意的意思,不然,单凭这一条罪过,皇后就是把恭靖妃打入冷宫,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孝庄眯着眼儿道:“皇后倒是个乖觉的,怕这次扳倒了恭靖妃,就越发显得后宫主位凋零,况且恭靖妃平日就是个不得圣宠的,还不如放她一马,在宫里做个摆设也好,或者若哀家亲手处置了恭靖妃,一发更与皇后不相干了!” 苏茉尔含笑道:“不管怎么样,皇后算是个周全的人,再说这后宫的女人,谁又能不为自己打算呢!” 孝庄叹了一口气,道:“罢了,那赛宝格格也不是个好的,若是生下皇嗣,难说会怎么样!恭靖妃么,小惩大诫也就是了,她虽说自私糊涂,却并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也行不出什么逆天的大事来!” 孝庄的想法很快有了结果,大半个月后,恭靖妃因为给太后请安误了时辰,被责闭居储秀宫思过。 平静的时光,总是很容易过去。 淑懿看着承乾宫飘落的片片黄叶,不禁唏嘘,又是一个秋天了,前世的恩怨情仇,今生已被她该报的报,该还的还,只是坐在这至尊至崇的位子上时,总有些高处不胜寒。 “又在悲秋么?”一只温暖的大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淑懿回眸一笑,甜甜道,“哪里?只要你在,承乾宫永远都是春天。”顺治顿觉一股暖流,泻入心田,笑道:“朕也一样,有你在,这冰冷的宫禁,也是处处暖意袭人的!” 福临和淑懿并肩望着远处澄净无云的高天,明朗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了,明天开始发番外~~~~~~~~~~~ 217四贞番外 初见他时,是一个萧瑟的秋日,淡金的阳光落在我的月白绫子长袄上,稀薄而微弱,一点点的温暖,更使我觉得冷。 恢弘广阔的紫禁城,是如此令世上人心向往之,但我只觉得这里的空气都冷得快要凝固了。 周匝的一切都是冷的,只有牵着她的苏嬷嬷的那只手,是和煦如春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慈宁宫高大的殿宇,明黄的琉璃瓦,正值深秋,满院馨香流溢,大朵大朵的菊花朝你绽放灿烂笑容,塔菊、绿菊、文菊、五头菊、吊蓝菊、大理菊、金绣球。又有一株株的木樨,堆堆叠叠,播撒无限馥郁芬芳,走进庭院,只见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如果不是满满当当的金黄色布景,恍惚间真有误入桃花林的错觉。 慈宁宫里的宫人们似乎都对苏嬷嬷礼敬有加,个个迎面走来时,都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笑意盈然地对苏嬷嬷打完招呼,却从眼角流露出一缕或怜悯或探究的目光,来打量我。如是几次,苏嬷嬷觉察了,逢人就傲然而威严地说道:“这是定南王孔大人的女儿,太后亲下了懿旨叫领到宫里来教养的,封号还没定,你们往后见了,要称呼一声‘格格’!” 慈宁宫里伺候的,个个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苏嬷嬷发了话之后,投向我的目光立刻变得亲切而友好。 尚未至寒冬,但皇上至孝,慈宁宫里早已提前拢上了火龙地炕,所以一推开朱漆折扇的的雕花门,一股热气立时扑面而至,映入眼帘的就是对面的梨花暖炕上端坐的一位中年妇人,她穿着莲青色平金的哆罗呢褂子,满把青丝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子,只有一枚青玉菊纹簪子,通体剔透,显见是上好的美玉,并一枚白玉扁方,在透进绡窗的阳光下湛出柔润的淡淡光泽。我立刻想起一路上苏嬷嬷嘱咐我的,太后丧夫还未出三年,难怪穿得这样素净! 嬷嬷们已经教给我行礼问安的规矩,我忙曲身下拜,太后一见我,就启唇而笑,伸出双臂,笑道:“我的儿,快过来,叫额娘看看!”我对“额娘”这个称呼还不太适应,但是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人要懂得随遇而安,太过执拗,伤的是自己。 我父亲虽是大清的功臣,但在广西一役中兵败身亡,父母兄弟俱亡的我,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依靠,幸亏太后念着我父母的功劳,愿意接我入宫做养女,养女的身份虽然赶不上公主,但是只要能时时伴在太后身边,有她的关怀和护佑,宫中之人定不会将我小瞧了去,往后就是出嫁,也可以有强大的娘家作倚靠。 想起夫家,我更是懊恼,父亲自幼将我许与故交之子孙延龄,当年我父母在时,我也曾与他见过几面,言语乏味,面目可憎,好在我遇事还是比较往好的地方想,如今离我及笄之年还早,大清的女人,听说帝王家都多有改嫁的,何况我与孙延龄只是订亲而已,到那时谁知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乖顺地扑入太后怀里,太后抚摸着我柔柔的发丝,又叫抚着我的肩头,从头看到脚,先看我身上的月白绫子偏襟长袄,再看下头的玉色百褶素面裙子,又看看脚下一双藕色的缎鞋,半晌,叹道:“这孩子也是可怜,偏生这样大的年纪,就给爹娘穿了孝,”双眼含泪地对我说,“孩子,额娘也是给夫君戴孝,咱们娘儿俩是同病相怜啊!” 说罢,搂我在怀里,我也不禁哭个不住,旁边一个穿着素净的妇人忙着上来解劝道:“姐姐快别伤心了,四贞没来时您日日口头心头念着,怎么这才来了,又要叫她哭一场!” 苏嬷嬷也上来劝说,太后这才止了泪,叹气道:“是哀家又想起伤心事了,哀家是伤心自从先帝没了,我们孤儿寡妇撑起这个局面,有多么不容易!” 苏嬷嬷岔开话头,问道:“太后先别伤心了,有件事还得请太后的示下,如今四贞也来了,还得想想,给个什么样的册封才好。” 太后面沉如水,想了想,稳稳地吩咐道:“就封为多罗格格吧,往后还可以逐级往上升。” 我知道在大清,只有世子和郡王之女,才可以被封为“多罗格格”的,看来太后还是很看重我的,这样我以后的日子也可以好过些。 太后又指着她身边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宫女道:“她叫青缡,前年才入宫的,做事倒还妥贴,往后就叫她伺候你吧!” 我福了一福,谢过太后,青缡就过来给我磕头。 太后摸了摸我凉凉的脸颊,笑道:“这里没有外人,这位苏嬷嬷,想必你路上已经认识了,这一位……”她指着方才那个妇人说道,“是懿靖大贵妃。” 懿靖大贵妃我是知道的,出身察哈尔,先帝时曾封为麟趾宫贵妃,元妃海兰珠早逝之后,她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嫔妃,如今连孝端文皇后都没了,这宫里除了太后,自然就数她最尊了,难怪能站在这里。 “额娘……”一声稚嫩的童声打断了屋里几个女人的谈话,众人的目光齐齐向门口看去,我也跟着望过去,只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穿着象牙色的缕金蟒缎袍褂,在一个乳母模样的女人的陪同下,迈着肉墩墩的小短腿,正向屋里跑过来, 一见他,屋里的女人都笑了,那个乳母忙跟在后面,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跌倒了。 男孩儿向着懿靖大贵妃扑过去,懿靖大贵妃抱住他,满面的喜悦与温柔,笑道:“你皇额娘和你四贞姐姐在这里,也没个礼数!” 太后笑道:“在外头好几层的礼数也就罢了,这里都是一家人,何必拘着呢?” 男孩儿好奇地看看我,白嫩如玉的小脸儿上现出甜甜的笑容,转脸就对太后笑道:“皇额娘,我要四贞姐姐带我出去玩儿!” 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太后拊掌,对懿靖大贵妃道:“镇日的听你说我们博果尔如何地认生不出头,这回怎么样?可打嘴了罢!” 懿靖大贵妃摸一摸耳垂上的翠玉坠子,低头笑道:“姐姐可错怪我了,往是他是十分认生的,只是这回不知怎么……” 孝庄道:“大概是四贞气质亲和吧,当年定南王孔有德亦是与士兵十分亲厚的……”说到这里,恐是怕我又想起爹娘,忙住了口,只对我说,“博果尔既喜欢跟你玩,你就领着他去玩吧,额娘还没问你这一路如何,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呢,就等你回来再说吧。还有你九弟,今儿下朝之后就去了上书房,等晚上回来再见吧!” 我福一福,曼声道:“劳额娘惦记!女儿怎么都行,请额娘千万不要为女儿过于操劳了!” 太后满意地笑笑,又嘱咐道:“我只说一句,这皇家内院,原是你们姐弟到哪儿玩都行的,可如果看见摄政王的轿辇,可千万要避着些儿!” 摄政王多尔衮,我早已听父母说起过,看到紫禁城的女主人谈起他时,脸上出现的畏惧之色,我就明白了,父亲说的那些话果然不虚。 博果尔牵着我的手,才一踏出慈宁宫,就对跟在身后寸步不离的乳母说:“嬷嬷您先回去,我有四贞姐姐就行了!” 乳母温婉地笑道:“那怎么成?太后和大贵妃知道了可以骂奴婢了!” 博果尔撅起红艳艳的小嘴撒娇,乳母只是哄着他,却不肯离开,见此情形,我笑吟吟地对乳母说:“嬷嬷请放心,我在家也常常带着弟弟的,只不领他往远处走就是了!” 在家里父亲常夸我懂事,大约是我的神情和话语让乳母放了心,于是她再三嘱咐了两句,才慢慢地往回走。 乳母一走,博果尔红扑扑的脸上就绽开了明朗的微笑,道:“四贞姐姐真有办法,我带你去御园赏桂花去。”言谈之中却像个小大人似的。 御园中种了几十株桂树,碧叶金蕊,独占幽芳,宛若瑶池仙品,果然这宫中上用的一花一木,与外头的就是不一样,如今正是桂花满园之时,花叶葳蕤,独占御园风情,中间只有一条幽长小径可行,我与博果尔手牵手地走在香径之上,博果尔一边给我解说各种桂花的名头和好处,一面问我是如何来到宫中的。 关于父母幼弟的阵亡,一直是我心底最不愿揭开的痛楚,可是在这样一个心地澄明的孩子跟前,我竟然出乎意料的没有障碍,没有不愿,他问什么,我就同他源源本本地说什么。 最后,博果尔双手拉着我的手说:“四贞姐姐,你放心,你既然来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会保护你的!”他一边说,一边还拍着胸脯,看着他那副稚子童颜还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忍俊不禁了。 “快走开!没长眼睛吗?”一声蛮横的呼号,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吃了一惊,在这皇家内院,谁敢如此大胆? 转头一看,竟是一个身穿绛红官衣的侍卫,父亲是武将,我自幼对武将的官衔也大致知道,眼前这人不过四五品,竟敢在宫里大呼小叫,突然,视线所及之处,一顶杏黄大轿徐徐而至,我忽然想起了方才太后嘱咐我时,那又惧又恨的神情。 “你骂谁?你才没长眼睛呢!多罗格格在此,竟敢如此无礼!”博果尔声音虽然嫩生生的,却不失威势,到底是绮罗丛中长起来的阿哥。 “外面是谁?”辇轿里面一个阴沉如乌云压顶的声音问道。 那个侍卫立时换上了一副讨好谄媚的面孔,笑道:“回摄政王,是襄亲王和……”那侍卫看了我一眼,仿佛很踌躇该怎样说。 “她是皇额娘接进宫来的女儿,皇额娘才封了她做多罗格格!”博果尔大声道。 摄政王似乎对“多罗格格”没有任何兴致,只坐在辇轿里淡淡地说了一声:“皇上正在上书房呢,先去办了咱们的事要紧,快走!” 一行人抬着轿子离开了。 等他们走得远了,我蹲□,对博果尔道:“皇额娘不是叫咱们躲着他么?你怎么又去招他?” 博果尔甜甜地笑了,骄傲道:“我说过的,会保护四贞姐姐的!” 我摸了摸他头上才留的两个总角,笑了。 没过几日,我听青缡说,十一公主,也就是懿靖大贵妃的女儿,在与他的额附噶尔玛索诺木入宫请安时,摄政王的一个侍卫对他们无礼,十一公主不依不饶,把状告到了皇帝那里,此时摄政王正在努力叫皇帝答应他在六部的人员安排,也顾不得耀武扬威,将那侍卫打了一顿,远远的充发了才罢。 许多年后,我问起博果尔这件事,博果尔亲吻着我柔软的发丝,一面笑道:“这点子小事你还记得呢!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218端慧番外 端慧公主才下了青油平顶马车,就远远地看见飞扬的殿角,高耸的屋脊,青砖灰瓦,虽不及紫禁城殿宇的广阔气派,到底是宝相庄严,别有一番肃穆氛围。 雪珠已经在好奇地上下左右地打量了,搀着端慧的一条胳膊,附在耳边轻轻笑道:“果然是气派不凡,怪道这里香火这样盛。真不枉公主费了水磨功夫,求了太后半日,太后才允了的!” 雪珠素来爱说爱笑,出了宫更是异常兴奋,可也不瞧瞧是什么地方!端慧不满地看了雪珠一眼,雪珠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端慧的性子豪放不拘,在外祖家呆了这几年,越发地野了,没想到一朝被太后接回宫中,又要重新过回那种深居简出的生活,如今的她可不是出宫前的无知幼儿了,头几日倒还忍得了,越到后来,就越发地觉得深居慈宁宫中,如坐了监牢一般,连做梦都在想着怎么样找个借口出宫来走一趟才好。 一日,她偶然听伺候的小宫女说,恪贵人曾为求子之事,请求皇帝九哥允她出宫,到广济寺拜进香祈告,九哥居然允了。端慧的小心肝儿当时就扑扑直跳,想着终于能有个借口出来放放风了。 恪贵人不过是个贵人,皇帝都允了,她可是太后最宠爱的公主,九哥最疼溺的幼妹,断无不允的道理。 谁知求到太后那里,孝庄却坚决不允! “为何?皇额娘不也是虔心向佛之人么,还常常夸赞苏嬷嬷有理佛虔诚,怎么儿臣想去寺里拜一拜都不成了?”端慧满腹委屈,眼里隐隐闪出了泪光。 孝庄平静地抄着一卷佛经,紫毫笔尖微微顿了顿,缓声道:“额娘和苏嬷嬷是理佛,可我们从未东奔西走闹着要出宫的,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意,你在草原上野惯了,想到出去解解闷却是真的!” 听孝庄道出了她的心机,端慧浑不在意,反而接口道:“咱们草原上的女子,无拘无束些又能怎样?额娘不也是草原上长大的么?难道您年少时不喜与兄弟们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纵情驰骋?” 孝庄一听,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科尔沁,碧绿宽广的草原上,英姿飒爽的女子纵马欢歌,这个端慧,提出要求时,说到最后,总是会把她心中所想,一览无余地告诉她,无论是合规矩的,不合规矩的,可她越是这样,孝庄反而越是无法拒绝她的要求,最后不但举手投降,更对这个酷似她年轻时的小女儿又添一分喜爱。 孝庄虽然宠爱幼女,到底头脑清楚,心思明亮,断不肯为着一个小孩子劳民伤财,因此并未知会云居寺静街戒严,只给了端慧出宫的令牌,着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扮作寻常权贵之家仆人管事的打扮,陪同端慧来云居寺上香。 云居寺依白带山而建,因此离着寺门老远,车马便不得继续前行了,端慧只得下车,沿着一条大道,缓步而行。几个侍卫,在她们后面四五步远的地方,跟着她们。 雪珠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了,悄悄对端慧说道:“听说广济寺那边人更多,且临着闹市,更热闹些,公主为何不求太后去广济寺呢?” “蠢才!”端慧细长的手指点点雪珠的额角,哂笑道,“你懂得什么?广济寺是管求子的,去那里的多是年轻媳妇,咱们两个姑娘家家的,去求什么?” 雪珠恍然,信服地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事来,问道:“那这云居寺是求什么最灵验呢?公主快告诉我,一会儿奴婢求告的时候,可也得想好说辞不是?” 端慧面色微凝,讪讪道:“这个我也没细问过,不过不是求子的就是了!”雪珠一脸沮丧,端慧略有歉疚,其实她一早就打听了,云居寺求婚姻最灵验的,可这话怎么能叫她亲口对雪珠说出来,不过端慧凡事总是往好的那方面想——反正雪珠是她的贴身大宫女,往后的婚事还不是她作主,所以由她代为去求一求菩萨,也是一样的。 云居寺的大殿在她们面前巍然耸立,端慧侧过脸对雪珠道:“你在殿门口守着!” 雪珠却想要进去拜一拜,好容易出宫来拜一趟嘛!雪珠央求道:“公主,您就让奴婢也进去拜一拜吧,外头还有那些人守着呢!” 但是端慧依然坚持,说道:“你守在门口,等我许完了愿,再叫你进去。” 其实端慧并不是不想叫雪珠进来,而是如果雪珠与她同时进来,那么端慧那些心腹话儿,可就没法对神佛菩萨讲了。 雪珠乖乖地走到门口,才过了年,又落了第一场雪,天冷得很,端慧正庆幸往来进香的人不多,恰好大殿里空荡荡的,端慧可以倾肝吐胆的诉说一番心事了。 端慧进了香,才磕了三个头,满肚子话还没得及讲呢,忽然雪珠从外头跑进来,凑到端慧的耳朵边上,悄悄道:“公主,费扬古少爷来了!” 端慧下意识地捂着嘴,似乎一个不当心,心肝儿都要跳出来一样,她抬头看了看庄严肃穆的金身佛像,这……这也太灵验了吧! 端慧的心思转得极快,立即指着雪珠,瞪找个地方躲躲,不能叫她知道我来了!” 雪珠还想再问下去,端慧却一把将她推出了殿外,随后一溜青烟般钻入了香案底下。她身子瘦小,大殿的香案又极宽极阔,刚才将她身子遮住了,端慧从窄窄地桌帏子缝里,只能看见一双石青金底小朝靴,踱着方步迈了进来。 那人走到方才端慧跪的蒲团那里,一曲膝跪下,于是端慧就看不到他的靴子了,只能看见她穿的天蓝色挑金丝的外袍,隐约露出赭色的里裤,端慧心想,想必是她长姊的针线吧! 费扬古朝上方佛像拜了一拜,虔敬道:“弟子费扬古,诚心向善,求神佛保佑弟子的心爱平安喜乐,若能与她结为连理,则弟子必定终生善待护佑于她,此心无二!” 端慧的心突然停滞了似的,若不是扶着香案下那条精刻细琢的云腿,她差一点就要跌出来。 原来费扬古是有心爱之人的! 费扬古还在那里絮絮拜求:“弟子去江南,为她寻了陈老莲的《荷花鸳鸯图》,不知能否得她青眼……” 端慧脑子“嗡”的一声,再无心听下去,原来人家不但有心爱之人,还暗通信物了,她还在这里拜求什么呢? 费扬古在佛前又求了一阵子,端慧急得额头冒汗,两条腿又酸又麻,恨不得费扬古赶紧说完滚蛋,她才好从底下出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端慧只觉得那明灼灼的阳光,已移到幽深的大殿中来了,再一瞧,蒲团上的人已经走了,她才慢慢地从桌帏下面爬出来,才想直一直腰,小腰像是要断掉一样,于是端慧立即想到一个问题,只顾着出门高兴,就忘了看黄历了,今日一定是不宜祈福,不宜祈福的呀! 她还没回过神儿来,雪珠就兴冲冲地跑进来,问道:“公主,费扬古少爷都说了些什么啊!” 端慧皱皱眉,没好气道:“我没听见!”为了防止雪珠再问下去,端慧一指那蒲团,道,“喏,你不是要拜吗,快去拜拜吧!” 雪珠虽然嘴快,察言观色观色的本事却不小,见着端慧一脸阴云,就再不多说一句话,安安静静地进了香,拜了佛,就回端慧回宫去了,一路上再也没敢多说一句闲话。 宫中的残雪已被打扫干净,空气中透着干净冷冽的气息。 端慧知道这个时候,孝庄不是在同顺治说话,就是在接受嫔妃们的请安,为了不打扰她们,主仆俩悄悄地从后门下了车,直接进后殿去了。 暗红色的廊柱旁边立着一位穿青缎掐牙背心的宫女,远远看着眼熟,走近一瞧,不是承乾宫的大宫女云珠么? 端慧见了她,便知皇贵妃又有邀约,若在往日,必定异常高兴,可今日却怎么也提不起神来。 倒是云珠远远瞧见了端慧和雪珠,笑吟吟地一路走过来,行了个双礼,笑道:“我家娘娘一大早就来了,只等着公主回来,听太后说公主进香去了,所以我们娘娘叫我在这里等着。” 雪珠开了门,云珠也跟着进了屋,端慧才无精打采道:“大冷的天儿,何必在这里等着,皇嫂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了!” 云珠道了一声:“岂敢?我们娘娘得了许多东西,想着给公主送来呢!” 说着,就打开随身捧着的一只明绿色绸里的包袱,在紫檀雕漆小几上打开,指着包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说道:“这是半斤云南红茶,温胃祛寒的,这是赤金打得九连环,公主拿着玩吧,还有这里……”云珠拿出几层雪浪笺包着的一张绣样,铺开看时,画得是鸳鸯与莲花,云珠解释道,“我家娘娘知道公主的绣工独一无二,想着这样好的花样子,也只配公主用得,所以……” 端慧心头豁然一亮,攥住云珠的手腕问道:“这可是陈老莲的《荷花鸳鸯图》?” 云珠愣了愣,既而大大方方地一笑道:“公主真是博学多才,这绣花样子的名字,娘娘也只说了一回,奴婢还没大记住呢!公主一说,奴婢倒是想起来了,的确是叫《荷花鸳鸯图》的!” 端慧蓦然问道:“这是谁给你们家娘娘的?” 云珠不成想端慧会突然问这样一句,只得老老实实答道:“实不相瞒,这是昨儿费扬古少爷入宫来省视,给娘娘带了些花样子。” 端慧脸羞得通红,又怕云珠给瞧出什么来,只得遮遮掩掩道:“哦,哦……没什么,多谢你了,雪珠,快看赏!” 云珠想不到就跑了这点子腿,还能得着那么多的赏钱,回了承乾宫,笑嘻嘻地对淑懿说了来龙去脉,淑懿眼放异彩,问道:“果真么?公主一听到是费扬古送的,脸就红了?” 云珠郑重点头道:“是啊!奴婢瞧得仔仔细细的。” 淑懿莞尔一笑,支颐道:“费扬古果然是个有福的,公主也是。就是神佛菩萨,也必是愿意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罢。” 又是一年新春,宫里放了大半夜的鞭炮烟花,等声音渐渐地低落下去,淑懿端起金丝楠木海棠案上的牛乳燕窝喝了一口,看见白蒙蒙的天色已经透入蝉翼纱,不知不觉,竟已是拂晓了,心想这皇后可真是个累人的差事,好容易这近一年来,因着自己又一次有了身孕,太后命端顺妃和恪妃多分担些,她清省了许多,如今小阿哥已经满月,后宫琐事她推也推不得了,明日一早......哦,不,过一会儿天大亮了,还得抱着小阿哥去慈宁宫给太后拜年请安,太后这才隔了几日不见小阿哥,就已经遣人来问过好几次了,生怕这第二个嫡孙有一丝半点不如意的地方。 云珠拿了一件大红百蝶穿花的织金大氅,走进来笑道:“娘娘明儿去慈宁宫,朝服外头再披上这件大氅,还暖和些,这领口是镶了厚厚的紫貂皮,是吉林将军去年才送来的,宫里统共得了两张,太后还把这一张送到咱们这儿来了。” 淑懿笑盈盈地一看,点点头道:“这也罢了,倒是该给小阿哥找出个暖和的襁褓来才是正经。” 云珠笑道:“早就准备好了,杏黄暖缎银鼠皮的襁褓,保管小阿哥一点风都受不着。” 淑懿看看摇车里的小阿哥,熟睡中红扑扑的小脸,圆圆如满月,不禁喜从胸中来,笑道:“不止是太后惦着小阿哥,明日端慧公主归宁,早十几日就说好了,要亲来承乾宫看看小侄子呢!” 到了年初二,果然端慧公主和费扬古早早就入宫来了,还带了大包小裹一大堆,是给太后皇上和各宫娘娘的礼物,这里头就有许多就是端慧公主为淑懿才得的小阿哥精心挑选的礼物。 孝庄心疼孙子,叫淑懿不必抱着小阿哥再过来了,端慧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小侄子,连孝庄的赐宴都吃得心不在焉。 好容易熬到酒阑人散,就迫不及待地拖着费扬古来了承乾宫。 端慧来的时辰正好,小阿哥一觉醒来,正是神采奕奕地时候,瞪着两只乌溜溜地眼珠子直瞧眼前这位美貌少妇,瞧着瞧着,又咯咯地笑起来,嘴边还带着一个大大的奶泡泡,叫端慧乐不可支。 费扬古假作吃味地道:“我方才哄了他半日,只是瞧着我看,你一抱他,他就对你笑!” 端慧得意地扬扬眉,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他姑姑,自然比你这个舅舅亲!”说得一殿的人都笑了。 端慧得意之余,也没忘了亲自奉上精致物件,小阿哥属狗,端慧就拿出一串赤金打造的狗狗,一共十二只,她如今接替梅氏,主持董鄂府的主馈,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副指挥若定的气派,笑道:“这是见面礼,外头还有一口红木箱子,是我们俩亲手给小阿哥挑的衣裳玩具,未必比得上宫里的好,却是一番心意。” 淑懿笑道:“你们拿来的,自然都是上好的,小阿哥有你这个姑母兼舅母疼爱,可见是个有福的。” 端慧微笑,又有一点怅然,道:“皇嫂生的两个阿哥,臣妹都是极疼的,只是......” 淑懿岂能不懂她的意思,她嫁入董鄂府有大半年了,只是还没有消息,因安慰她道:“你嫁过去才几天,就这样着急了,况且你们都年轻,何必急于这一时?你只管把心放轻松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了。” 承乾宫也为公主和额驸准备了一桌精致筵席,都是淑懿的小厨房里的拿手菜,一家人叙了一回,遂热热闹闹地吃起来。 席间有一道明炉鲈鱼,是加了正宗的澎湖产的青梅所做,端慧自幼长于宫中,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这时挟起一颗青梅笑道:“到底还是宫里做的,我这大半年吃了京城不小馆子,许多饭馆里做明炉鲈鱼,根本就不用青梅,只是加一点醋糊弄人呢!” 费扬古道:“澎湖至此千里之遥,京城里一年才能得着多少青梅?只怕是有银子也买不着的!” 淑懿见端慧将盘子里的青梅都拣来吃了,笑道:“青梅再少,还能短了公主的不成?我这里还有一些,公主既爱吃,只管吃就是!” 说着,便命人洗了一大钵青梅端上来,端慧见了,倒把饭碗撂在半边,一颗颗拈来吃,不一会儿就下去一大半,淑懿起先还不在意,后来见端慧总吃这个,也是好奇,笑道:“本宫怕酸,往日都是蘸了糖吃的,看公主吃得这样香,本宫也尝尝。” 说着,拈起一颗,才咬了一半,只觉半边身子都要酸倒了,也顾不得仪容,忙吐了出来,喝了口茶压住,不禁皱眉道:“公主好定力!这......这东西酸成这样,你竟吃了这么多,竟不倒牙么?” 费扬古一面扒拉着饭粒,一面道:“长姊不知道,这算什么?前儿除夕时,家里人都嫌蜜水阁送来的糖腌梅子太酸,单只她还嫌那糖霜太厚,甜得腻了,愣叫丫头去了糖霜给她吃呢!” 淑懿突然心下一动,猛然一放筷子,惊喜道:“公主有多久了?” 端慧不解,问道:“什么多久?” 淑懿一颗心突突地跳着,凑在她耳边,问道:“公主多久没有月事了?” 端慧这才醒悟过来,却嗫嚅地不知如何回答,只把粉脸羞了个通红。 淑懿拊掌道:“哎呀!你怎么......”回身叫人,“云珠,快去太医院请太医来,就说承乾宫有急事,要速速赶到!” 第219章 皎月番外 从小到大,小姐才是我最亲的亲人。 是她把我从董鄂府浣衣处,提拔到她的屋里做丫头,因为我老实勤恳,逐渐成了小姐的心腹,所以,当小姐入宫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就把我带进宫里来了。 宫里的生活是寂寞而又热闹的,寂寞的是长日无聊,只好闲来无事做做针线,打发日子,都说大户人家的丫头,比小门小户的小姐更懂人情世故,我却是个例外,别的不说,我就连个账本子看着都觉得烦难。至于诗词歌赋,更是一窍不通,所以,就连这一点点雅趣都没有了。 宫里的女人多,能人更多,小主娘娘不算,单是与我同龄的宫人里头,便是人才济济。太后宫里培养的“珠”字辈的宫人,更是了不得。 若金珠一般稳重大方的有之,若云珠一般缜密变通的有之,或银珠一般心有七窍的有之,再不济,也如绣珠一般,能在环境险恶的延禧宫里活得游刃有余。 在这样的一群人里头,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挑上多少遍,也显不了我来。正因为如此,我对自己承乾宫大宫女的身份,很是知足,尽管后来不知为什么,小姐渐渐地更倚重云珠一些,我也毫无怨言,毕竟有些事,云珠能做得来的,我确实做不来。 但是,老实有老实的好处,宫人们在讲八卦新闻,闲言碎语时,从来不大避着我,他们都觉得我呆呆笨笨又糊涂,自是不会乱说出去的——事实上,我也的确是不会乱说出去,只不过悉数告诉小姐而已。 我平静地过着自己每一天的日子,不管宫里的其他人如何风起云涌地争斗,我只记着小姐的话,待过得几年,可以求了皇上的恩典,不必等到我二十五岁出宫,小姐便会做主,给我寻一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嫁了。 小姐从来待我都是极好的。 可是,平静的生活,终于还是有被打破的那一日。 那一日,小姐捧着绣花绷子在绣几朵杜鹃花儿,我和云珠坐在小杌子上,为小姐拣选合适颜色的珠儿线,小姐突然说道:“阿玛说,以后往宫里递送东西,就不必再去求出宫办差的小太监了,陈名夏大人的儿子陈掖臣,新近在顺贞门做了侍卫,托他带信带东西,倒比旁人更稳妥些。” 陈名夏大人我是知道的,是鄂硕大人的同僚,耿介爽直,鄂硕大人与他表面上虽然淡淡的,实则私交甚好。 小姐的眼风划过我和云珠,忖了忖,对我温言道:“皎月,云珠还要教导承乾宫新进来的那些小宫女,差事多一些,往后这差事就交给你吧!” 我老实地答应了,小姐又嘱咐道:“阿玛不计送什么来,只在陈掖臣手里,你若见他在当值,就去行个礼,说你是承乾宫来的,若他不在顺贞门,你就再去庑房找找他,他们做侍卫的许多时候也在庑房里住着的。”小姐无论吩咐我做什么,总要左嘱咐了右嘱咐,不像云珠,小姐只简短的嘱咐一句,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过我也明白了,小姐不叫云珠去当这个差事,是因为她机灵聪慧,模样也好,小姐怕出什么闪失,而我这样的笨笨的,就保险得多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浓密地柳荫下,身着银亮的铠甲,一身戎装,却掩不住他的儒雅气,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 我缓步走到他面前,福了福,笑道:“我慢承乾宫的大宫女,我家娘娘命我来取东西的。” 他看了看我,顿了一下,笑容如三春时节渐渐散发出的暖意,“哦……我把东西放在庑房里了,你随我去取吧。” 我低眉温文地笑了一下,无声地点点头。 一个厉声的斥骂在不远处响起,“你个死丫头,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这是承乾宫娘娘的雪绫缎苏绣衣裳,今年年下才从江南贡上来的,把你卖上十八回也不够赔的!” 听人说起“承乾宫”三个字,我就自然而然地顺着眼睛向那边看去,只见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嬷嬷,着暗青宫衣,梳着圆髻,在训斥一个小宫女。 那嬷嬷看装扮干净爽利,高颧骨,尖下巴,一脸刻薄相,小宫女穿着石青茧绸镶黑绒边的宫衣,显是才入宫没多久的小宫女,身材瘦弱,如一根豆芽菜,连连磕头求饶。 我顾不得跟陈掖臣去取东西,这个嬷嬷口口声声抬出“承乾宫娘娘”如何,虽然是想以此威慑小宫女,但长此以往,娘娘的声誉必然受损。 “嬷嬷因何生气,怎么青天白日之下,我听着嬷嬷好像是在说我家娘娘如何如何?”我走不过,心平气和地问道。 因着我们娘娘宠冠六宫,我跟云珠在宫里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的,没几个人不认得我们,那个嬷嬷一见是我,立时换了一副神情,堆下满脸的笑来,作揖道:“没想到姑娘下降,奴婢哪里敢说娘娘半句话,只是这小妮子也忒不成材,老奴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千万不能把深浅两色的衣裳放在一只盆里洗,可她倒好,竟然当做耳旁风,把娘娘这样金贵的衣裳染坏了,这……这……老奴可怎么交待呢?”嬷嬷脸上也露出为难的神色。 “不过是一件衣裳,回头我去跟娘娘说一声就成了!娘娘素来宽厚,不会因为这点子小事计较的,不过你们往后也仔细着,既然是才入宫的小宫女,为何叫她洗这样贵重的衣裳?”我的语气依旧不缓不急。 那小宫女仍在抽抽答答,道:“姑姑明鉴,是秋菊姐姐只给我这一只盆,我没办法,才把衣裳都泡在一起了!” 我暗暗地叹了口气,辛者库的宫女虽是宫女中更为卑贱者,但里面年长的宫女欺负起人来,比其它地方更厉害,也许是因为她们更压抑吧。 我从衣襟里掏出几块散碎银子,递给那个嬷嬷,吩咐道:“这小宫女才来,莫要难为了她,这些钱嬷嬷拿去打酒买点心吧!” 辛者库一年到头难得半点额外的油水,那嬷嬷见了银子,眉花眼笑,连声称谢,又对那小宫女道:“还不快谢谢月姑姑!” 我一挥手,道:“罢了。” 嬷嬷才领着小宫女,一前一后地走了。 陈掖臣看了我一眼,目光竟变得柔和起来,我很少被一个男子这样看着,脸不由地发烧,言辞上又没有云珠的机变,只绞着辫梢笑道:“陈侍卫,您……” 陈掖臣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怪道人人都说贤妃娘娘宽厚,今儿只看姐姐的品格儿,就知道了。” 我不知该怎么把话说得圆滑漂亮,只一味讷讷道:“陈大哥谬赞了!” 后来,我便与陈掖臣时常见面了,渐渐地,我也觉察出来,他对我的确有些异样,每次去与他接洽,即使是一封信,他也会说放在庑房里了,叫我跟着她去取,到了庑房,却又不急着给我,偏要先寒喧几句。一开始只是寒暄,后来慢慢熟识之后,所说的话题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那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午后,陈掖臣教我读《赤壁赋》,其中有两句“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好像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羞赧地对我道:“皎月,你…...你就是我的清风明月......” 我心慌意乱,忙不迭地要抽回手来,他却紧紧握住,怎么也不松开,他对我说,定然不会负我,一定会打寻机会,跟小姐求情,三媒六证的来聘我。 我知道这样不对,宫女与侍卫苟且,是犯大忌讳的,小姐绝不会容得这样的事,所以,在最初的意乱情迷之后,我开始借故推托,尽量少往顺贞门那里去。后来我只要算计着董鄂府要有东西送来了,总是会事先寻件别的差事去做,躲避陈掖臣。 小姐无法,只得遣云珠去,后来有一次,云珠从顺贞门拿了东西,晚上高高兴兴地回到房里,一路哼着小曲儿,在乌木妆镜前,向鬓边比试着几朵堆纱花。 我笑道:“今儿怎么就这么爱美起来了?” 云珠和我向来无话不谈,这时却滞了滞神色,眼皮一低,羞涩道:“咱们宫女是不许打扮得艳丽的,只是前儿娘娘赏得这几枝堆纱花儿,我看着花样新鲜,放得久了,颜色也就旧了,岂不可惜,横竖明儿不该我的班儿,纵然拿出来戴戴,也无妨。” 宫女是不许穿戴鲜艳,以免不好生当差,或发生妖媚惑主之事,但云珠何曾因此而沮丧过?她这样必有缘故。 云珠却没有发现我的沉默,继续说道:“今儿你去内务府领月银去了,娘娘叫我去顺贞门走了一趟,没想到那个陈侍卫......竟然那样和气!”大概连云珠自己都没觉得,她提起陈掖臣的时候,霞生两靥,彤如红云。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与云珠相处,向来都是她说得头头是道,我却如木桩子一根,我看得出她对陈掖臣的好感,她却没有发现我的秘密。 云珠是我的好姐妹,如果陈掖臣真的更喜欢她,我也会无怨无悔地退出。可是我又不能对他说,云珠对他的情意。只能旁敲侧击地去询问。 然而我的旁敲侧击,在陈掖臣那里,变成了对他的不信任,他立刻赌咒发誓道:“我心里只有你,怎么你还是不肯信我么?” 我明明是欢喜地,却只别过脸去,不看他,问道:“我到底哪里好,竟能博得你这样一个人的青眼?” 他紧紧地搂着我,深情款款道:“你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如一株玉树,日子愈久,愈是葳蕤繁茂,此生不可移去。若是强行移去,我这颗心,也必要牵丝攀藤随你去,必是要残缺不全的了!” 我更加羞涩,说:“也只是你觉得我好罢了,旁人却未必会觉得我好!” 他吻着我的凉凉地发丝,细语道:“就算这世上只有我觉得你好,难道还不够么?” 我抬起头,笑道:“够了……” 宁古塔的秋月总是格外地大,格外的圆,荒芜的原野中,一丝繁华热闹也无,人也就总是喜欢沉浸在无休无止的回忆中,才觉得日子好打发些。 “娘子,夜深了,回去吧!”只觉肩上一暖,一领兔子皮的披肩,搭在我身上,这是我攒下卖针线绣品的散碎银子,给陈掖臣买的,可一到冬日里冷了,他却总是叫我穿。 “你一个人坐在那儿,想什么呢?”陈掖臣缓声问道。 我照实回答:“小姐又来信了,看了一会书信。” 陈掖臣摸着略带胡茬的下巴,笑道:“不错,你如今读信,已是毫无阻碍的了!” 我笑着刮他的鼻子:“‘近朱者赤’罢了。” 他又问:“那信上说什么?” 我微笑:“小姐他们都很好,云珠......许配了一位书香子弟,听说还是位举人,如今在家里当了少奶奶了呢——到底是个有福的!” 陈掖臣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对我盈盈地笑道:“她是有福的,有你在我身边,我也是个有福的。” 我看着她,融融地笑了,无论风吹雨打,有他的地方,就是我的天堂。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发完,感谢亲们一路以来的支持~~~~~~~~~~~~~~~~~~